《冰岛没有悬崖》 第1章 《冰岛没有悬崖》作者:眉十二【完结】 简介: 品学兼优的李朝闻有两个秘密,一个是他喜欢男的,另一个是他想退学环游世界、拍电影。 可是他都不敢。 好不容易有假期,他随手报了个冰岛旅行团,没想到这个胡子拉碴的导游,竟然是他大学暗恋了两年的高冷学长——于磐。 小李决定撩到手为止。 “好冷喔,学长。” 于磐递来自己的手套。 “你能教我抽烟吗?” 于磐凑得很近,用嘴给他点烟。 直到李朝闻掀了他的帽子,发现于磐头上有道疤。 于磐生气了,这是他的秘密。 “对不起哥哥。”小李撒娇。 “你叫我什么?” ------------ 两个月后,他俩一起当旅行博主,在挪威游山玩水。 每条视频的评论区,都有人起哄: {家人们,哪有这么暧昧的兄弟关系啊……} {你们信他俩只是好朋友,还不如信我是秦始皇。} 【北欧公路甜文/冰川和大海/电影和宇宙 “亲爱的你飞吧,冰岛没有悬崖。”】 闷骚人夫攻x阳光文艺受 【排雷:】 双处,攻有过女友是因为之前没认清自己取向,和平分手,小姐姐很好。 有bg副cp,剧情占比很小 内容标签: 强强因缘邂逅 甜文 治愈 暗恋 主角于磐互动视角李朝闻配角李沧澜陈野 其它:公路文,北欧旅行,双向救赎,he 一句话简介:学长,我暗恋你好久了 立意:不忘初心,勇敢追梦,幸福和成功都会来临 第01章 第一章 飞机落地冰岛,李朝闻饿得直咽口水,幸亏机场里有热狗吃,不然他真的怀疑自己走不到旅行团集合点。 他把售货员送的小蛋糕塞进包里,收到了他姐的私聊: “祝你在冰岛艳遇帅哥。” 李朝闻嘴角上扬,刚想跟她贫嘴几句,whatsapp的群消息提醒就蹦了出来: 导游alex又发了一次集合点定位。 鬼使神差,他点开了alex的头像:湛蓝青空下,一片连绵不绝的冰川,中央有个男生背影,双手拿着登山杖,看起来高高瘦瘦的。 欧洲蛮流行在whatsapp里用自己照片当头像,这个应该是本人吧,他想。 晚上五点的露天停车场,天空漆黑中泛着紫光,像换上了奇幻电影的幕布,清冽的空气涌进鼻腔,是自由的味道。 冰岛真是来对了! 李朝闻一把摘掉上了霜的眼镜,心潮澎湃地拿出摄像机,结果拍了不到五秒,手就哆嗦起来——阿嚏! 这也太冷了!从德国来的时候,他只去迪卡侬买了条厚登山裤,而对冲锋衣过于自信,以至于现在被冻得瑟瑟发抖。 他使劲跺着脚,敲了敲面包车的门。 “hi,johnny?”导游问道。 johnny是李朝闻的英文名之一。 “yeah. hello. it’s me. {是的,是我。}”李朝闻把行李箱递给他。 alex戴着棉帽子和围脖,只露出眼睛,能看得出是亚洲人。 “welcome!{欢迎!}”alex说完欢迎后明显地顿了一下:“em..i’m your guide alex.{我是你的导游alex。}” 他凑近的瞬间,李朝闻眼前又起了一层雾,秒针被冻得停滞半刻,他也坠入时空的裂缝里。 好熟悉的一双眼睛。 还没等李朝闻眯起眼看看,alex便丝滑切换了中文,大手一挥:“你去坐副驾吧。” 他怎么知道我是中国人?李朝闻坐定第一件事,就是把眼镜擦干净戴上,隔着车窗偷瞄那个人。 团员到齐了,alex不知从哪拽出一个热水袋,扔到他腿上。 他一摘掉围脖,李朝闻的谢谢就说不出口了。 这是他大学暗恋了两年的台湾学长,于磐。 于磐边启动面包车边做自我介绍,可李朝闻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光是盯着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他的心脏就像挂上了悬崖,在坠落边缘扑通狂跳。 迎新晚会上于磐跳了一支《all night long》,十八岁的李朝闻见色起意,为了他进了极光街舞社。练舞、表演、聚餐、团建,次次全勤,他努力减掉了婴儿肥、学会了拍mv,也交到了很多朋友,唯独跟于磐依旧只是点头之交。 他只能远远地欣赏他,因为于学长有女朋友,是街舞社的杨学姐。 郎才女貌,全校都小有名气,当年他俩用双人舞嗨翻跨年的时候,李朝闻只是后面二十多个伴舞里的一个。 滔滔不绝的英语介绍讲完,于磐偏过头轻声问道:“想起来了?” “学长。” “是我。” 于磐毕业就回了台湾,他不发朋友圈,街舞社里基本没人知道他的消息。 他一个科技大学学金融的,怎么会来冰岛当导游?据说他家有点背景,那难道是出了变故?还有他以前那么精致的人,现在怎么出门连胡子也不刮? 李朝闻有一肚子的疑问,但又怕车上有华人同胞,听见了不好,于是他解开安全带,朝后面探头探脑。 大多数乘客金发碧眼,或是棕黑皮肤,但第一排独自坐着的女孩是亚洲面孔,她注意到他的目光,便僵硬又友善地say hi。 “别看了,她是韩国人,”于磐目不转睛。 第2章 第三排的两个男生睡得东倒西歪,依稀能看出黑头发和瘦小身形,李朝闻挺直了后背仔细观察。 “那俩是日本人!没人听得懂!”于磐说:“有话就说。” 李朝闻支支吾吾憋了半晌,脱口而出就是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学长,你女朋友呢?” 滴——急刹车,他们的车被拦了下来。 于磐长叹一声,下车和交警交涉。 话没说两句,他隔着车窗看了李朝闻一眼,掏出驾驶证给交警。 窗外下着雪,雨刷一下下模糊着李朝闻的视线,他看不清于磐又拿出了什么东西。 无证驾驶应该不会,难道是超载了?李朝闻想。 于磐点了根烟抽,过了一会,才接过驾驶证回到车上来。 “怎…怎么了?”李朝闻问。 “车上有人不系安全带,要罚款。”于磐边拧钥匙开火,边给他一记眼刀。 李朝闻悻悻地系上安全带,小声问:“罚多少啊?” “五千,人民币。”于磐淡定地踩油门出发。 “啊?那么多?”他长大了嘴巴,五千可够他在德国俩月的房租。 “罚我又不是罚你,”于磐看李朝闻吓傻了,语气缓和了些:“不多,不用你还钱了啦。” 李朝闻依旧呆愣愣地看着他。 “还要怎样?”于磐打量他两眼,突然想起他刚刚问的问题:“嘁——早分手了。” 哦?分手了是好事呀。 李朝闻刚从内疚之中缓过来,就想偷着乐,又怕让人看出来,于是举起手机掩饰着,两个大拇指飞快地打字:“姐,我碰见于磐了。” 手机息屏,李朝闻擦净车窗上的雾气。孤零零的高速路外,是无边无垠的荒野,暗紫色的天穹笼罩着远处的群山,天边透出隐隐的白光。 那会是极光吗? 他们的街舞社名字叫极光,李朝闻来冰岛,也是为了追逐极光,那转瞬即逝的、只能远观而永远不能拥有的极光。 李朝闻看了看于磐的侧脸,他大学时是长发,放脸前能遮住眼睛的那种,跳起舞来发丝和身体一起律动,迷得人神魂颠倒。 现在头发剃了,纯黑的冷帽一遮,倒也干脆利落。 就是看着老五岁。 天气冷,他的目光太炽热,于磐早就感受到了:“干嘛?” 李朝闻语无伦次:“额那个,不好意思让你被罚款了,还有谢谢你的热水袋。” 于磐点头:“车上有五个,专门给你这种,不穿羽绒服还怕冷的。” 小李尴尬地咧嘴笑,他恨自己不会假笑,一笑就是眉眼弯弯,给人一种很好欺负的错觉。 五分钟过去,他姐没有回音,大概已经睡着了。 知道他喜欢男的并且暗恋于学长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他亲姐,另一个是他大学室友吴子楷。 “小吴,我见到于磐了。” “在冰岛。” 这个夜猫子果然秒回:“你确定?!?!” “他好像跟杨姐分手了。” “牛啊,赶快掰弯他,我看好你。” 说来惭愧,暗恋学长的明明是他,跟学长更熟的却是他的好室友,吴子楷甚至跟于磐一起领舞过,还被人投稿表白墙,说他俩很配。 李朝闻气得用小号评论道:“两个直男配什么配?”并恶狠狠多吃了两大口双皮奶。 “哎……”对话框里的消息他打了又删,认识于磐快五年了,常常见面的两年里,他始终认为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性,后来杳无音信的三年,于磐变作一颗遥远的星辰,时常跑到他记忆里闪烁,但也只在黑夜罢了。 他活在白天,他是他自己人生的太阳。 千言万语,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吴子楷说,于是把地上的双肩包拎到怀里抱着,准备找个舒服的姿势打字。 就在此时,他怀里发出了一声诡异的“咩”。 羊叫? 刚才小声聊天的人都噤了声,车里一片寂静,李朝闻吓得赶紧把包扔回地上,可这回声音更大更清晰了:“咩。” 这什么东西?有人狐疑地问道。 于磐微皱着眉头:“你买羊叫罐了?” 他用英语跟人解释,这只是冰岛一种特殊的玩具。 “什么?羊角罐?”李朝闻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不是这三个字。 “把它拿出来。” “what?”李朝闻摇晃着包寻找着声源,令人绝望的是,他越翻腾,那“咩、咩、咩”的声音越密集、越尖锐,简直像有一群绵羊钻进他包里奔腾而过。 后排的老外们笑得前仰后合,于磐也露出了笑容:“噗,快给我吧。” 他把右手伸进包里,三下五除二掏出那东西,拿在手里晃了两下,解释道:你们看,像这样摇它,它就会发出羊叫的声音。 救命啊,原来是刚刚买热狗的时候,那个售货员送他的,他以为是冰岛网红小蛋糕!这包装至少有八成相似,真不怪他分不清! “我以为这是小蛋糕!啊!”李朝闻挠挠头,几声羊叫不知不觉间给一车陌生人破了冰,氛围其乐融融,他也就不觉得尴尬,反而举着羊叫罐自己玩得挺欢。 糟糕。 刚刚折腾这一通,他的手机一直搁在主副驾驶中间,亮着,界面停留在他和吴子楷的聊天窗口,对面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祝你和你男神幸福。” 第3章 于磐可别看见了。 李朝闻若无其事地把手机从他视线下抢救回来,可于磐的手就像装了追踪装置,悠悠地跟了过来,掌心朝上。 啊?这不好吧……小李心虚地摁了锁屏,小心翼翼把“犯罪证据”放在人手上。 “给我手机干嘛?”于磐侧过头,脸上写满了无语:“那罐子给我。” 于磐把羊叫罐塞进放水瓶的圆孔,李朝闻把自己塞进冲锋衣的领口。 机场到市区有一个多小时车程,窗外的风景再壮阔,也千篇一律得让人昏昏欲睡,李朝闻闭目养神,半梦半醒间,他听见于磐的声音: “hi guys. welcome to reykjavik!{伙计们,欢迎来到雷克雅未克!}” 窗外的茫茫荒原,已经变作一盏盏赤橙黄绿的霓虹灯,辉映着尖顶小屋上的皑皑白雪,紫黑的夜空下,是热闹非凡、七彩斑斓的,孤独星球。 面包车里外国友人们此起彼伏地欢呼,小李掏出摄像机,对准高架桥下的雷克雅未克,汽车呼啸,画面里的点状灯光,被拉成满眼的彩虹颜料。 车停了,李朝闻把镜头转向于磐,学长无奈地摇头,勾起嘴角淡淡地问道: “你现在,还那么爱吃小蛋糕啊?” 第02章 第二章 “啊?”李朝闻懵懵地眨眼,点头道:“嗯。” 他大学时期嗜甜更甚,连自助餐里的冷冻慕斯也能连炫好几块,每次社团出去聚餐,别人都大块朵颐涮锅烤肉,而他没吃两口肉,就塞了一嘴小蛋糕。 于磐居然记得。 “so…we are here.{我们到酒店啦。}”于磐说,明早八点集合。 他挨个跟下车的团友们说see you,副驾驶的人却迟迟没有打开车门。 等到行李厢门被砰的一声关上,李朝闻问道: “那你现在,还跳舞吗?” 车灯昏黄的光下,他深深望进于磐眼睛里。 于磐愣了一刹那,然后体面地躲开他的目光。 这是个很特别的问题,别的熟人知道他在冰岛,都是问他那你家里怎么办、你当导游薪水高不高,谁会在意他跳不跳舞呢。 只有李朝闻在乎。 到现在,他手机里还存着几段于磐跳舞的视频,有社团的朋友们发在群里的,也有他自己偷偷录的,后来清了几次内存、换了一个手机,却始终没舍得删掉。 沉默良久,于磐才敢鼓起勇气和他对视,他苦笑着,转移话题: “你吃饭了吗?” “吃了。” 机场吃掉的两个热狗,饱得李朝闻现在还想打嗝。 “那明天见。”于磐漫不经心道。 下车那一刻,李朝闻后悔了。他刚刚要是说没吃,不就能跟学长共进晚餐了吗? 可是他真的吃不下了。 李朝闻磨磨蹭蹭地拽出自己的行李箱,心里像塞了一个不断膨胀的棉花糖,如果他再不做些什么,喉咙就要被撑破了。 “阿嚏!”这时冷风夹着雪吹过来,李朝闻又打了个寒战。 有了!他如获至宝地把箱子扔回去,敲敲车门:“学长,我想去买件羽绒服。” “上来吧。”于磐扬扬下巴,脸上浮现若有若无的笑意。 整个雷市也没有多大,车停在主街尽头,他们下车步行。 路灯洒下纯白的光,银河坠入凡间,化作悬在头顶的小灯串。方才下的薄雪已经化成冰,地面像是斑驳的镜子,映出圣诞树上五颜六色的彩球。 满街都是圣诞树,行人却寥寥无几。 李朝闻抱紧单薄的冲锋衣,说道:“是不是太冷了,怎么人这么少?” “冰岛人才不怕冷啦。是因为商店都下班了,酒吧还没开门。”于磐脱下他的蓝外套,递给小李:“你先穿下这个。” “啊……”李朝闻暗自窃喜,小嘴抿成了一条缝。 他在考虑用什么手势接,才能显得稍微矜持一点。 于磐挑挑眉:“不穿算了。” “谢谢学长。”李朝闻一把夺过来,给自己套上。 将近七点,他俩进了快关门的66°north奥莱店,于磐一进店就坐在沙发上看手机,李朝闻自己找衣服试穿。 北欧的羽绒服款式都半斤八两,试了一红一黑,他还是想买百搭的黑色,但在国外买东西要先看价签,这是李朝闻的血泪教训。 果然,这家冰岛国民品牌价格不菲,他在心里盘算: 上个月刚在慕尼黑找到了一家公司兼职,这次圣诞假,爸妈又赞助了旅游经费,咬咬牙还是买得起的,就是他换个高级摄像设备的计划,恐怕得推迟一段时间。 他刚犹豫了一下,于磐就抬眼道:“红的比较好看。” “你太白啦,红的比较衬你。”于磐叉着腿,拎了拎红色那件的袖子。 五分钟后,李朝闻穿着于磐选的红羽绒服,跟他并肩走在彩虹街上。 天气好像暖了不少。 这是主街的一个分叉,周遭亮着的橱窗里有油画、雕塑,还有各种小羊玩偶,柏油马路上涂满了鲜艳的彩虹色,远处是一座高耸的教堂。 如果同行的是别人,李朝闻肯定要问问,这个彩虹是不是支持我们lgbtq群体的意思,但身边是他暗恋的直男,所以,不合适。 李朝闻正搜肠刮肚想话题,于磐拍拍他肩膀,拐进一家土耳其烤肉店。 “学长啊,我真吃饭了,我真不饿!”李朝闻哀嚎。 第4章 于磐冷冷道:“我饿了。” 他小声噢了一下,乖乖地跟人进去。 于磐点完菜把单子放桌上,说了句“等我一会”就出门了。 李朝闻环顾四周,这家店在冰岛应该算苍蝇馆子,菜单竟然是纯手写的,土黄色的墙上连个装饰画都没有,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店里弥漫着令人垂涎的肉香味。 菜上得很快,于磐还不见人影。 那是一个拼盘,腌入味的鸡胸、切得碎碎的猪肉、油脂滋啦滋啦的鱼块,好几种酱料,底下盖着米饭和绿色蔬菜。 以李朝闻的经验,这种黄色的米饭一般都很好吃。 其实他吃完热狗也两小时了,好像也可以饿。 于磐回来,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红罐头放在桌上,启开盖子,推到李朝闻面前:“lakkriskaka{甘草蛋糕},你是不是以为那羊叫罐是这个?” 天呢,太贴心了。 如果李朝闻生活在日漫宇宙里,此刻他肯定要变成夸张的星星眼,然后双手合十冲着镜头大声发嗲:“你们看啊!这就是我喜欢的人!我现在就要跟他结婚!” 可惜,他内心戏再多,也只能笑盈盈说出一句: “谢谢学长。” 从大学时代起,于学长就是个很周到的人,他默默地关心所有人。 每次集体练舞,他都搬一箱矿泉水给大家喝,谁有不会的动作他不厌其烦地教,谁受了伤他连夜把人送到医院。 虽然于磐不太爱说话,但大家都喜欢他,小李藏在人群中间,偷偷喜欢他。 李朝闻用眼睛描摹着他的轮廓,高挺的鼻梁如旧,而布满胡茬的下颌线,似乎比从前更加锐利,这还是他第一次离于磐这么近。 沉浸在幸福中,李朝闻心不在焉地,挖了一口甘草蛋糕。 怎么这么难吃?! 一股浓浓的中药味直冲天灵盖,好像回到了他小时候打吊瓶的那家医院。 他甚至怀疑这不是原装,但以学长的性格不会整蛊别人,而且于磐看见他生无可恋的表情,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不好吃吗?” 李朝闻嗫嚅着,没说出话来。 “我不爱吃甜的,之前从来没吃过这个,”于磐边解释边拿了个干净勺子,尝了一口,一开始是眉头紧锁、如临大敌,最后神色如常地咽了下去:“我觉得,还行啊。” “可是好苦啊!”小李委屈地撇嘴。 于磐狡黠地扫他一眼:“所以你只能吃甜的,一点苦都吃不了。” “对。”小李理不直气也壮。 于磐笑了:“知道了,那吃肉吧。” 李朝闻超听话地塞了一大口碎肉:“肉还是很香的。” “我在这快一年啦,哪里好吃还是知道的。” “怪不得。” 李朝闻像只小仓鼠一样嚼嚼嚼。 真是服了,这人怎么这么可爱啊?于磐想。 三小时前,他和他还是相识后回归人海、这辈子都不会再遇的“故人”,而此刻他们在在北纬64度的小饭馆里,面对面吃同一盘烤肉,自然而然,好像火车归入它本应行驶的轨道。 接近八点,餐厅里开始放歌,一首带鼓点的巴尔干民谣。 李朝闻跟着节奏摇头晃脑,他双手撑着头,注视着于磐解决最后一口黄米饭:“我就说,爱吃东西的人是永远不会对生活失去希望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于磐以为他说的是自己:“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从台湾来冰岛?” “因为冰岛在世界之外。” “嗯?”于磐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们都在冰岛了,干嘛还总想着现实里的事。”李朝闻一本正经地说,说完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于磐也笑:“那在冰岛应该想什么事?” 这他问得太快了,还没编全呢,李朝闻只好现想:“嗯……拍电影!” 他的声音轻盈得快要飞起来,拽起于磐就往外跑。 跑到彩虹街上,李朝闻端起摄像机对准道路尽头的教堂,聚焦、拉近,教堂像一颗巨大的冰锥,直插入夜空的心脏,天空出了白色的血。 他顶着上坡往前跑,画面跟着他晃动,教堂成了幻影,灯光像血一样晕染开。 李朝闻的画外音问道:“这教堂叫什么?” “hallgrimskirkja{哈尔格林姆教堂}”于磐追在他后面,嘴里吐出一大串冰岛语音节。 小李放肆地笑:“你再说一遍。” 镜头转向于磐的脸,没调焦,只能特写嘴部,毛孔都看得清清楚楚。 “hallgrimskirkja” 于磐边说边笑,露出一只虎牙。 李朝闻再朝于磐走过去,把摄像机塞进他手里,自己则啪地一下躺在彩虹街那条红色的杠上,红衣服和涂料融为一体,他也不管地上有雪,嘎嘎乐着往前爬。 疯了。 爬够了,李朝闻就坐起来,把手挡在镜头前,喊咔。 他自己看回放,笑得弯了腰。 于磐在旁边摇头,偶尔忍不住跟着他笑两声,他想:简直不可思议,我怎么会配合别人做这种傻事? 等李朝闻把气喘匀,于磐给他掸掸身上的雪,说道:“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觉得,可能会被警//察当街抓起来。” 小李敛起笑容,把摄像机的翻盖掰开,抵在于磐太阳穴上: “我就是警//察,你不许动。” 这回于磐咧开嘴笑了,眼角都长出了鱼尾纹:“靠北啊,你饶了我吧。” 第5章 多巴胺分泌过多,果然会失眠。 冰岛的午夜十二点,李朝闻仍然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干脆掏出手机,看四年前于磐跳舞的视频。 视频里的他是发光的。于磐能把自己浸泡在舞蹈的气息里,能和音乐融为一体。他们俩,都有抛却自我、完全沉醉于某物的,魔力。 想着想着,李朝闻点进极光街舞社的微信群,熟练地找到于磐头像的位置,点击,添加到通讯录。 不给自己一点犹豫的机会。 秒过。 李朝闻喜出望外,试探道:“我比较人来疯,今天没吓到你吧?” 加一个线条小狗探头表情包。 没想到于磐线上讲话的风格,跟本人如出一辙的高冷,他说:“电影给我看看。” 什么嘛,简直像催人赶工的资本家。 “没剪呢。”小李敷衍道。 他点进于磐朋友圈,他刚刚发了张照片,一只小猫躺在他腿上吃猫条。 挺可爱,点个赞。 不对啊,他们不是说于磐什么也不发吗? 李朝闻腾地从床上坐起来,抓回刚刚被扔远的手机,摁语音: “小吴小吴,急急急!你能看见于磐朋友圈吗?” 吴子楷:“之前能看见,不过……” 第03章 第三章 “发的是杨姐” “……” 吴子楷真是会煞风景,一句话摧毁他一晚上的好心情。 李朝闻找不到东西泄气,只能把多余的枕头踹到地上去。 “但那都是19年,他们没毕业的时候。”吴子楷找补道。 印象里杨雨荷永远梳一头大波浪,涂着烈焰红唇,性格也干练直爽,最惊人的是她千杯不醉,能在酒桌上把男生们全撂倒。 说起来,李朝闻跟杨姐,好像比跟于磐还要更熟一些。 当年他大一,学校社团招新还不兴网络问卷,都是学长学姐支摊宣传,新生感兴趣就现场填个报名表。 李朝闻不是扭捏的人,他填着表,大大方方地问:“学姐,迎新晚会那个街舞串烧节目里面,跳solo的是哪位学长啊?” 杨雨荷捂嘴笑,表情特别微妙:“他叫于磐。” 旁边的寸头学长很夸张地搡了杨姐一下:“这么多学弟学妹打听你男朋友,有没有危机感?” “瞎说什么呢?”杨姐吼他。 “关键是他跳得好,我想拜师学艺。” 李朝闻笑眯眯地解释。 “那你跟我学吧,我跳得比他还好。”寸头哥自吹自擂。 后来他才知道,杨雨荷是社长,寸头哥陈野是副社长,他俩是社交达人,能管招新、外联的工作,于磐只负责编舞和后勤。 “对了,我过两天能见到陈野,到时候我帮你打听打听,他俩咋分手的。”小吴和陈野都还在科大读书,他们假期偶尔聚会。 李朝闻甩去一条语音:“用不着,我又不是没长嘴。” “祝你成功。” 叮,另一条消息。 于磐:“快睡觉喔。” “明早八点,起不来不叫你。” 谁说话也没有他好使,小李面带笑容,掖紧被子安然睡去。 清晨八点,天墨黑墨黑的,风裹挟着鹅毛大雪,无情地拍打在车窗上,雨刷器一刻不停地辛勤工作,可还是赶不走前窗的白霜。 能见度太低,又是雪路,李朝闻不敢跟于磐多说话。 车慢慢驶出雷克雅未克,视野里城市散发的灯光变得微茫,从一条丝带渐渐缩小成一粒星辰。 今天他们要去的是雷市以北的斯奈山半岛,离第一个景点有两个多小时车程。 接近十点,雪停了。 李朝闻几乎是把脑门贴在车窗上,盯着天一点一点变得蒙蒙亮。 太神奇了!原来黑天里经过的那些平地上,竟然有荒草,还是偏橙黄的棕色,跟雪混在一起,像动物皮毛上鲜艳的斑点。 他飞速打开摄像机,感叹道:“哇,这里有草!” “嗯。” 再看远处逐渐清晰的雪山,白色和灰色层层叠叠、苍劲有力,像国画里水墨点出来的一般,雪山和草地之间,是一片苍翠的针叶林。 “天呐太美了!” “嗯嗯。” 于磐在回应他,但这条路他走过无数次,自然没什么惊喜。 李朝闻兴奋得回头找共鸣,看见韩国女孩也两眼放光地在拿手机拍照:“that’s amazing!{太漂亮了!}” 四目相对,看见人生前所未见景色的喜悦、激动,流溢在人与人之间,那种感受足以击穿心灵。 “really fantastic!{真的!}”李朝闻觉得非常幸福。 停车前几分钟,小李专心地看回放,他甚至不知道车什么时候开到了海边,听见涛声的瞬间他懵了:“海,那是海吗?” 刚问完,李朝闻就仰着脖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是,”于磐又被他可爱到了:“下车吧。” “so this is iceland's famous black church. but the church is closed these days.{这就是冰岛很有名的黑色教堂,但最近教堂里面是关门的。}”于磐向大家解释说,教堂本身在冰岛只是很普通的一个,但因为它在海边,所以成了网红教堂。 其实冰岛的导游一般不负责讲解,也不会跟着游客看这些他们司空见惯的风景。 但是,于磐迟疑了一下,和小李一起下了车。 第6章 教堂不算大,但通体黑色,在灰白色的海天映衬下,分外鲜明。 李朝闻深吸了一口海边的空气,原来冰岛真能涤荡所有烦恼、忧愁。 虽然是暂时的。 他把手机塞给于磐:“帮我拍照,要不我妈总嫌我不给她发照片。” 小李高兴得一秒摆八百个动作:双手平举,再举到头顶,然后俯身歪头,再转圈圈。 于磐哭笑不得:“你慢点动,全是虚影诶。” “那你就抓拍呗。” 他本来没对直男的摄影技术抱什么希望,但于磐拍得还蛮好看的,从构图到光影,挑不出什么大毛病,甚至有几张还有点电影海报的氛围。 “嗯!”李导表示很满意,然后让于摄影师也去。 “我就不用了吧。”于磐满脸黑线。 “我想拍嘛!” 于磐像被家长逼着照相的小孩,不情不愿地站过去,双手插在裤兜里。 “换个姿势。” 于磐举起一只剪刀手,很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 李朝闻量他也摆不出什么别的动作,便就此作罢。 他低头查看照片,才发现于磐身上的这件黑羽绒服也是66°north,并且和他身上穿的红色,是同款。 好你个于磐。 “你……”小李笑容满面地抬眸,准备兴师问罪,可开口就觉得难措辞。 算了,羽绒服就这么几个款式,人也不一定是故意的。 他改了说法:“你……闭眼睛了再拍两张。” 于磐无奈,指指教堂:“这个点只停二十分钟喔。” “噢。” 他们绕到黑教堂后面,看见一块墓地。 跟德国的公墓比起来,冰岛的墓碑要随意许多,前者往往是精雕细琢的大理石,加上花团锦簇的装饰,而后者只有一个简单的木头十字架,或者奇形怪状的石头,甚至还挂着橙红色的彩灯。 寥廓的草地里,它们三两成群地做着伴,边上围起一根白绳,权当栅栏用。 “哇,这墓地哪怕把我扔这过夜,我都不怕。”李朝闻说。 “哼,那你得冻死。”于磐怼他。 “我是说一点都不阴森!”李朝闻好想抬手打于磐。 于磐会心一笑,他引用米兰昆德拉的话,说墓地像花园,仿佛众亡魂在举办儿童舞会。 正说着儿童舞会,同团的波兰小姑娘就从绳子底下钻进去,在墓地里边跑边笑,她父母和哥哥都在旁边笑着看,丝毫不阻拦。 她穿得像只花蝴蝶,跑起来轻巧如精灵降世。 李朝闻怎么能错过这种诗意画面,他赶紧记录下来,然后跑过去问她父母,能不能保留这段录像。 西方人很在意隐私,有些人非常反感陌生人拍孩子肖像,好在这对波兰夫妇不介意,还很真诚地赞叹小李拍得好,让他在whatsapp里发给他们。 于磐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悠悠地跟人说:“he is an expert in photography.{他是摄影专家。}” 可真能给他戴高帽!李朝闻重重拍了他一掌:“你说啥呢?” “oh. you guys know each other before {哦,你们以前就认识?}”波兰妈妈问。 于磐答曰:“sort of. {算是吧}” 李朝闻微笑着纠正:“he means yes. {他的意思是,是。}” 他上车就往家人群里发了几张照片,他妈问饿不饿、冷不冷,又叮嘱他,一个人在国外要注意安全,好像她23岁、183的大儿子能被人拐卖了一样。 也是,国外天天有街头枪击、器官买卖的新闻,做母亲的担心也正常。 他爸的回复就简练多了: “学就好好学,玩就放开玩,别惦记你的论文了!” 嘶…… 他总觉得父亲的话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他本来都忘了自己前天还在实验室当牛做马,苦哈哈地熬夜组装机器,被他这么一提,想不惦记也难。 但他要真这么揣测他爹,那结果肯定是他太敏感。 他只能回:“好的爸,玩得很开心”加一个微笑。 到了国内的下班时间,他姐这大忙人才想起来回他私聊:“于磐?就是你之前天天磨叽的那个学长?” “这回拍照片没?我倒要看看他到底长啥样。” 姐姐从来没见过于磐清晰的正脸照,因为小李手机里的不是社团大合影,就是学校公众号里发的舞台抓拍。 “[图片]” “omg,真挺帅的。” “但怎么这么老干部?” “就这风格。” 说话间,到了方才视野里的那片海滩,一条蜿蜒的石头栈道伸到水边,沙地很窄,灰沙子上零星的黑土,跟旁边绛红色的荒草地接壤。 这里的雪山与路上的不同,是怪石从砂砾里破土而出,最顶端能看见嶙峋的褶皱,雪薄薄的,给石头蒙上一层纱。 于磐在跟大家讲,这是混合型火山爆发的遗迹,上一次喷发是在两千年前。 沿着栈道朝雪山脚下,走到一弯浅浅的海湾,他俩走得很快,其他人都走走停停,没有跟上来。 于磐停下脚步:“我能抽烟吗?” “嗯!” 其实小李闻不惯烟味,家里父母不抽烟,从小到大他上的都是重点学校,同学也没有几个抽烟的,但面对于磐,他还是点头了。 于磐叼着烟,从兜里摸出一个银色火机,皱着眉,微微侧头给自己点上。 第7章 好帅,帅得人有点花痴了。 李朝闻赶紧躲开视线,指着远处雪山和海洋中间,一处墨绿色的房顶:“那个房子是住人的吗?” “是啊。” “好浪漫,生活在冰天雪地,还能每天听见大海的声音。就是连个邻居都没有,想找人聊天怎么办?” “所以人家说,北欧是好山好水好寂寞。” 李朝闻清清嗓子,问道:“你寂寞吗?” 于磐吐出淡淡白烟,烟雾在他眼波之间流转一阵,像眼前海水的浪花,最终归于沉寂。他说:“我就是来找寂寞的。” “那我对不起你。”李朝闻无厘头地说。 “怎么?” 他弯下腰,笑嘻嘻看着于磐:“我是不是很吵,吵到你了。” “哼哼,没有啦,我还挺喜欢你的。”于磐云淡风轻撂下这么一句,泰然地沿着海滩往前走。 喜欢?喜欢?!喜欢!!!他们直男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啊?李朝闻连脖子耳朵都红透了,乱说“喜欢”的那位却像个没事人,气得他原地直跺脚。 于磐走出去很远,笑着回头大喊道:“在干嘛?走啦。” 雪山渺无人烟,海水澄澈如镜,天地间,唯有他的心上人在等他。 此刻云破日来,青蓝的天空被染上紫红光彩。 日出了。 画面太过美好,他也会忘记端起摄像机。 “来啦!”李朝闻朝前奔去。 他们的下一站是黑沙滩,《权力的游戏》取景地之一。 这时天光已大亮,不再有人在车上睡觉,来自天南海北的团友们,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第二排胖胖的阿姨格外健谈,李朝闻听说她是格鲁吉亚人,立马兴奋了起来:“you are from georgia i love the film named and then we danced! {我超爱看你们国家的电影《然后我们跳了舞》!}” 胖阿姨眉飞色舞地跟他比划着:“the gay couple who are dancers i like it also. {是那对男同性恋情侣跳舞的故事吗?我也喜欢。}” 敏感话题。 李朝闻偷瞟了于磐两眼:他正专心冲着对讲机,说并不流利的冰岛语。 于是小李放心地跟阿姨谈起格鲁吉亚,谈起刚劲的民族舞蹈,还有主角如何被爱人激发了磅礴的生命力。 热络的聊天结束,于磐那边也放下了对讲机,车内暂时恢复了安静。 李朝闻刚想靠车窗眯一会,于磐抬起手肘怼了他一下: “那他俩最后,在一起了吗?” 第04章 第四章 “没……没有。” 李朝闻补充道:“不过主角跳出了完美的民族舞,可以说重获新生吧。” 他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正好是于磐毕业离开的夏天,合肥天天下雨,他窝在宿舍里,偷偷掉眼泪。 李朝闻一直很清楚,他对街舞的兴趣百分之八十是因为于磐,而且他也没什么天赋,只是能机械地记住动作而已,所以排练群舞,他都甘愿镶边。 唯独那个夏天,他跳了一次独舞。 那次是草地音乐节,几个音乐类社团合办的,中间有个freestyle环节,为怕冷场,已经找了好几个托儿,只有李朝闻,是真的即兴上去跳的。 他跳的是于磐改编过的《all night long》。 那晚体育场的照明灯格外刺眼,李朝闻站在人群中间,却听不见世界的嘈杂。 他专心地,跟每一个wave里流淌着的、于磐的生命独处,两个人的身影隔空重叠,他独自为无疾而终的初恋,鞠躬谢幕。 帮他放音乐的吴子楷惊呆了,连鼓掌都忘了。 “我靠,这是小李吗?”陈野叉着腰,跟吴子楷面面相觑。 “脱胎换骨啊。” 没有人知道,他拿着舞房的钥匙,挥汗如雨地练了两个通宵。 如果有机会,他好想让于磐也看一看,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人捡起他不经意间掉落的光,照亮了自己的路。 李朝闻一语双关地总结说:“虽然他们没在一起,但从彼此身上汲取了力量。” 他偏过头看他,于磐的眼神总是沉静如海,却让人感觉暗藏波涛汹涌,绝不是浅滩。视线交汇的瞬间,李朝闻心跳得像过山车走到最高点。 刹车。 他们到了黑沙滩的入口。 李朝闻还为急刹车心有余悸,于磐却很淡定地把车钥匙拧下来,戴上最厚的冷帽:“所以有时候,结局也没那么重要。” “对啊,反正还可以有第二季。”李朝闻说。 谁曾想他和于磐的故事,三年后还在冰岛开了个round 2。 于磐开玩笑:“嗯,第二季不错,只要别有第八季就行。” 李朝闻愣了一下,然后捧腹大笑。 这个梗简直太应景了:眼前的宣传板上,就贴着《权游7》里小恶魔和龙妈同框的剧照,看来《权游8》的虎头蛇尾,让全世界观众都耿耿于怀。 团友们都下车了,于磐从空位拽出自己的双肩包,拿了个白帽子递给李朝闻。 小李从不戴冷帽,因为会严重破坏他的刘海,让他起大早吹的造型前功尽弃。他下意识地微笑摆手:“谢谢学长,我不冷。” “这上面风很大喔,你确定?” 李朝闻不知道为什么,于磐也没比他高多少,但每次他低着头凝视他,都会有一种训诫小朋友的感觉。 迫于他的“淫威”,小李还是把帽子戴上了。 第8章 “风确实大!”踏着黑沙走上坡,李朝闻被吹得睁不开眼。 “什么?”于磐听不清。 “风真的很大!”李朝闻冲着他耳朵喊。 “脖子这里,系上!”于磐皱着眉,紧了紧自己的领口。 “啊?” 李朝闻根本没听见,只顾着收他的宝贝摄像机。 “系上扣,别灌风!”于磐亲自上手,把小李红羽绒服领口的暗扣翻出来,使劲扣上。 凑得好近,近到李朝闻能看清于磐山根上的小痣,他眉毛挂着雪花,连胡子上也结了冰。 真的很帅。 “谢谢学长。”李朝闻轻声说,不到二十四小时,他已经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句“谢谢学长”了。 走到接近岩石顶端,才发觉这里的海跟刚才的那片截然不同,惊涛拍岸,翻起滔天的白浪,仿佛暴怒的海神呼风唤雨,把水底搅得地动山摇。 此刻,在李朝闻的想象中,他们脚下的石头像一把插进海里的刀尖,再往前走,便是陡峭的悬崖。 李朝闻有轻微的恐高,他不敢再往前。 “怎么啦?”于磐回头喊道。 格鲁吉亚胖阿姨和她的德国丈夫站在最高处观景,他们也回头友善地望向小李。 李朝闻微微蹲下降低中心,笑着摆手道:“i'm afraid of cliffs! {我害怕悬崖!}” “come on, kid!{孩子加油!}”老夫妇看着他,那殷切的眼神,好像在期待一只德国灰熊,能学会滑冰。 “别怕,这里没有悬崖!”于磐摘下手套,把手伸给他。 能拉手。 这得上! 于磐的手很大也很暖,特别有力地把他握住。 但他现在不能想这些,李朝闻咬着牙,眼睛只盯住脚下黑色的石头,挪动他有点打颤的双腿。 “唔!”小李终于站到了最高处相对平坦的石阶上,扶着于磐的手慢慢直起身子来。 “哇塞!” 他的眼前并不是悬崖,而是黑石子堆起来的慢坡,近处有些黄绿色的草,而坡底是一条缎带般的黑沙滩。 极目远望,有一处锋利的岩石在海里凭空兀立,直插云霄,像波塞冬的三叉戟。 景色这么美!幸亏上来了,不然亏大了。 德国大爷冲他竖起大拇指:“du warst sehr tapfer!{你好勇敢!}” “dankeschon!”李朝闻耸耸肩,甜笑着对于磐说:“我……我就说我不怕嘛!” “哼哼。”于磐冷笑。 他冷笑的时候咧开一边的嘴角,不合时宜地露出虎牙,常常比真笑动作还大。 “你手好冰啊,手套你戴。”于磐边说边摘下了手套,自然得好像理当如此。 李朝闻张口刚想说谢谢学长,又觉得自己实在像个复读机,便冲学长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其实他有手套的,就是懒得翻,既然于磐给了,那肯定是戴他的。 这是一双滑雪手套,里层绒布上都是于磐的温度,李朝闻被冻僵的手渐渐有了知觉。 “hey alex, please take a picture of us! {alex,给我们拍个合影吧!}” 胖阿姨笑容可掬地把手机递给于磐。 他们侧面刚好有两块像台阶的岩石,很适合拍照,德国大爷站在上面的石阶上,自然地揽过阿姨的肩膀,阿姨扮作小鸟依人,和大爷手牵着手。 欧洲的老夫妻们常常比年轻人还浪漫,李朝闻不止一次地看见过叔叔阿姨辈在街头拥吻。 于磐尽职尽责地各个角度拍了个遍,甚至还蹲下拍了。李朝闻掏出他的延长杆,把摄像机固定在上面,准备探出去拍几个“无人机视角”的镜头。 略过草地,从砂砾当中升起,他的镜头像只海鸥,奔向遥远的海岸线。 拍了一段,李朝闻听见阿姨问:“do you want a picture together {你俩要拍张合照吗?}” 在于磐开口婉拒之前,小李三下五除二把摄像机摘下来,塞进阿姨手里:“thank you so much!” 小李教阿姨怎么摁按钮,于磐在旁边跟大爷聊天,原来他们是四十年前在意大利旅行认识的,结婚以来一直生活在德国,现在退休了,他们准备离开冰岛,就搬回阿姨的故乡,格鲁吉亚首都第比利斯。 阿姨准备好了,便调侃道:“joseph, you're telling our love story again. {约瑟夫,你又在说我们的爱情故事了。}” 因为小李恐高,于磐自觉地站在了高台阶上。 李朝闻隐隐期待着于磐也揽一下肩,但对方僵硬地傻站着,双手插在兜里,他只好微微往于磐那边歪头,并尽量在呼啸的大风中睁开眼睛。 这根本是活人在跟雕塑合影。 有点歪太多了,李朝闻不小心拽了于磐衣角一下,才重新站直。 这下,这人终于开窍了,把手往小李肩膀上虚虚地一搭。 控制住表情,你别太开心了!小李提醒自己。 照拍得差不多了,德国大爷突然踉跄了一下,说风吹得头有点晕。 于磐赶紧过去,说扶着他一起回车里歇一会,让李朝闻自己慢慢下来:“你别把相机掉下去喔。” “好!” 于磐这么一说,李朝闻就不敢再做“危险动作”了,端着摄像机录录眼前的景致:这会浪涛没有刚刚那么狂暴,云彩软软的,像蓝色的棉花糖,顶端被阳光染黄一点,眯起眼睛,会分不清远处是云还是雪山。 第9章 在这里留下和于磐的第一张合影,不亏。 李朝闻回看阿姨给他们拍的照片。 眼前一黑。 人物在画面的最最左边,他本人在左下角,脸被画面畸变拉得又长又大,脖子以下全都没收进去,更别提于磐搭他肩膀上的手了。 李朝闻对着照片研究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她为啥这样拍呢? 最后得出结论,应该是为了把那块海上巨石拍进去。 okay, fine. 在东亚人的标准里,西方人大部分都不擅长拍照,他们好像永远只是随手一摁,只要人在画面里就成,从来不思考怎么拍得好看一点。 下次好歹找韩国小姐姐拍,李朝闻想。 李朝闻还没走到停车点,就看见于磐迎了过来,他问:“joseph还好吗?” “刚走出来就好啦,”于磐指指他身后下坡的路:“我们再去沙滩上走走吧,还有半小时呢。” 原来这边才是《权游》真正的取景地:圆形石块铺成一条蜿蜒的小路,路边的草像海藻一样爬到崖壁上去,路两侧都是垂直生长的岩石,像梵高《星月夜》里直上云端的柏树。 李朝闻觉得这路像滑滑梯,有意思,就走得越来越快,最后跑起来,于磐在后面直喊小心。 跑到黑沙地上,映入眼帘的是地上的四块一样大小的石头,旁边写着:“test your strength{测测你的力量}”,一头是“easiest.”{最简单的},另一头是“most difficult.”{最难的}。 “我搬过,超难喔。”于磐说:“这是很久很久以前,冰岛船只出海考试用的,想当海员至少要搬动第三块。” 可是李朝闻看那几个小到不起眼的石头,怎么也不像很重的样子,便拉开架势打算试试。 前两个都轻轻松松,第三个费点力气,最后一个他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没法挪动一点。 李朝闻累得表情都扭曲了,于磐在旁边嘲讽他:“你缺乏锻炼。” 小李是弹簧型人格,越说他不行他越来劲的那种:“谁说我缺乏?我——” 我一直都是学校运动会的短跑健将!之前人家说我天赋高,让我去体校,我因为学习太好了,还没去呢!——他的台词本该有这些,只是那石头太重,坠得他一屁股坐在了沙滩上,于是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诶呦!” “开玩笑啦,我一个人也不行,”于磐笑着俯身握住石头:“但两个人应该可以。” 李朝闻将信将疑,拍拍屁股起身去帮他,他们俩几乎是头顶着头,颤颤巍巍地搬起了最重的那块石头。 这次李朝闻感受到了于磐的呼吸,好像沁进他皮肤里。 “学长。”他柔声唤道。 “嗯?” “你头发乱了。”李朝闻想恶作剧,揪下于磐帽子就跑。 “嘿!你还我!”于磐在后面喊。 李朝闻边跑边笑,跑到海边去,海浪被岩石打碎,变成星星点点的雨滴,他连眼镜都被打湿了,看霞光都成了水滴中的虚影。 好漂亮。 他还在嬉皮笑脸,沉溺于美景之中。 于磐在他身后,一字一顿地说:“帽子还我!” 他回头,发现于磐的表情冷若冰霜。 李朝闻忽然想起,今天、昨天,无论在车里还是室内,于磐从没有摘下过他的帽子。 第05章 第五章 他头上有道疤。 从额角延伸到头顶,不算狰狞,但很显眼。 怪不得他把长发剃了。 李朝闻的脑海过了电,□□、高利贷,甚至贩毒团伙,电影里见过的惊悚画面一帧一帧地闪回,他却没办法把这些和于磐联系起来。 于磐揪过帽子遮住疤,横起眉毛盯着李朝闻。 他的疤从不示人。 一秒、两秒、三秒,这目光如刀似剑,能把人的心戳烂。 “哥哥,对不起。”李朝闻木然地道歉。 于磐没答话,但极力控制着,表情变得温和了一点。 他从裤兜里掏出烟和火机,手微抖着点火。 人一烦躁,火都点不着,他按动的频率越来越快,眉头越拧越紧,终于,一个滔天巨浪袭来,啪,海水飞溅了他们一身。 湿透了。 于磐甩甩头,艰难地睁眼,他连鼻尖上都挂了水,一副落汤鸡的倒霉样,手里的烟更是不必说,肯定抽不了了。 而李朝闻只有后背湿了点,脸部幸免于难。 按理说他现在如果笑,实在有幸灾乐祸的嫌疑,但于磐那个丧丧惨惨的样子,真的非常好笑。 李朝闻只能憋着,抿住嘴,气息却从鼻子里漏出来,眼镜也忍不住眯缝:“噗,哈哈哈哈哈……” 于磐用力抹了一把脸,不解地看着小李。 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莫名其妙地破了功,也跟着笑了起来。 冰岛旋将日落,海天相接处铺满了绯色晚霞。 世界尽头的黑色岩石中间,他和他的笑声,融化在浓浓的雾霭里,被浪花刻进地球的记忆。 “吓到你喔?”回去路上,于磐换了根烟抽。 什么吓到他?是头上的疤,还是他黑脸的样子? 不管了,李朝闻得先承认错误:“是我不好,学长,我不应该随便掀你帽子。” 他总是自来熟,所以侵犯到别人边界感的事情,也经常有。 于磐未置可否,他们沉默着行路,夕阳下的崖壁映照着红光,好像进入了另一重宇宙。 第10章 李朝闻以为这个话题过去了,于磐却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人家用花瓶砸的,我没还手。”他狠狠吸了一口烟,辣得差点咳嗽。 人家是谁啊?为啥砸你?小脑袋瓜里有太多问号,但李朝闻不敢多说,乖乖地点头:“知道了,学长。” “刚才叫我什么?” “……学长?” 于磐停下脚步,兴味盎然地看着他:“在海边。” 李朝闻被他盯得有点害羞,再想起这个答案,脸就在零下十几度的冷空气里,发起烧来:“哥哥。” “听着比学长顺耳点。” 于磐掐灭烟头,潇洒地钻进车里。 哼,假正经!如果李朝闻没看错,他上车前百分之百在坏笑。 李朝闻欢欣雀跃,一落座就自拍了一张发给姐姐和小吴: “显摆一下啊,帽子、手套,都是于磐的[嘚瑟]” 小吴:“牛啊,不愧是你。” 李朝闻偷笑到苹果肌都僵了:“他还让我叫哥哥。” 小吴:“?这还是我认识的于磐吗?” 小李:[玲娜贝儿扭屁股] 李朝闻考虑了一下,还是没把于磐伤疤的事告诉吴子楷,他这么在意帽子,一定不想被人当作八卦的谈资。 旅行团的行程还有五天,李朝闻盲目地自信,他觉得于磐会愿意告诉他真相。 “哥哥。”李朝闻不自觉地念叨了出来。 “嗯?”于磐很受用,回应的语调像唱歌。 “没什么,就是叫你一声,嘻嘻,”李朝闻笑得很开心,他摸摸肚子:“我好像有点饿了。” 今天一路上都是荒山野岭,大家中午啃的是车里备的小面包,李朝闻有点挑食,既不咸又不甜的东西他很难下咽。 除了小面包,于磐也没有别的给他吃,只好安慰道:“下一个点结束就去吃饭啦。” 太阳已经落山,天空变回了清晨灰蒙蒙的蓝,云彩几乎全都消失不见,留下一抹玫瑰色的落霞,周遭是一马平川的雪原,和一片被冰封了一半的湖。 他们的车,停在唯一的一座雪山下。 于磐问他见过这个山没有,李朝闻摇头,于磐笑道:“草帽山,网上很火的,你真不做攻略啊?” 李朝闻想了想,怼他:“我有导游,我做什么攻略?” 其实他连来冰岛都是临时决定的。 本科时期,他被实习实验室巨大的工作量荼毒太重,根本没指望能有一个完整的圣诞假。 假期前三天,他特意去问他的德国教授matthias,上次画的机械臂新构型,还没进行数值计算,这两周算出来,可以吗? matthias抬抬他的无框眼镜,像看外星生物似的看李朝闻:“kommst du nicht in den urlaub {你不去度假吗?}” 李朝闻一时语塞,呆呆地问:“ist das okay {可以去吗?}” “naturlich. {当然。为什么不?}” 李朝闻跟教授道了谢,但直到走到办公室门口还是懵懵的,matthias叫住他,特意切换了他更熟悉的英语: “lee, how about enjoy your holiday now {lee, 你想现在就放假吗?}” 严肃的德国人难得露出微笑:“just go, don’t come here till january 8th.{走吧,一月八号之前不用再来了。}” 广义上的慕尼黑是个散点型城市,实验室和他租住的房子之间要坐半小时火车,然后再骑自行车。 火车从隧道穿过,行驶在乡村的阑珊灯火里,那是李朝闻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 他有时候在火车上看电影,刚好两天看完一部,那天晚上他没看,登上skyscanner买了来冰岛的机票,毕竟他早就想去看极光了。 visa信用卡支付成功。 可李朝闻有点心虚,他得做数据计算,然后模拟仿真,好尽快完成科研任务,发出文章来。 虽然他不喜欢做。 他怕自己反悔,又赶紧下单,预订了之前看好的冰岛旅行团。 这下开弓没有回头箭,钱都花了,肯定要去玩。 下火车,李朝闻还要骑车三公里回家,路上有一截没路灯的上坡,坡的尽头是一座从不开门的教堂,圆拱门上镶着一尊耶稣半身像。 每次骑到这个教堂,就意味着上坡路结束了,后面都是平路,他快到家了。 今天李朝闻骑到那,眼泪忽然就哗哗地往下掉。 他的生命里还没见过平路,二十三年,永远都在爬坡。 他不能偷懒,也不能开小差。 好像人生除了赛道,就只有悬崖。 “hey lee, are you okay?{嗨小李,你还好吗?}”一个白色耳麦,从对面飘了过来,李朝闻定睛一看,发现是跟他同宿舍楼层的黑人老兄。 老兄今天穿了一身藏蓝色,走得很近了,才能看见人影。 “噗嗤,”李朝闻给点阳光就灿烂,他瞬间被逗乐了,说:“i'm fine. thank you. ” 他狠狠压抑着九年义务教育的天性,才没顺嘴说出“and you?” “i hope so.{我希望如此。}”老兄跟李朝闻击掌,撞了下肩,准确地说是拿肩膀撞了下小李的胸——他是小李认识的最矮的黑人男孩,170左右,大概是有俾格米人血统。 老兄又跟他寒暄几句,说他正要去超市,给小李带墨西哥玉米片,感谢小李之前跟他分享了朋友送的辣条。 小李欣然接受,虽然他不爱吃玉米片,但毕竟可以分给冰岛同团的人吃。 第11章 “哎呀!天呐!”冰天雪地间,小李突然想起这包零食的存在,他好像放进了双肩包,然后又往里装了笔记本电脑! 他拉开拉链往里面一摸,嘎吱,玉米片残骸碎裂的声音。 大事不妙。 “咋啦?” 一分钟后,于磐拿着他的包,把碎片往车载垃圾桶里抖搂。 李朝闻乖巧地站在旁边,手里端着笔记本,上面放着他的护肤品包、小摄像机、贴满线条小狗的充电宝,还有他自己的,棉手套。 小李吹掉护肤包上残留的玉米片,试探着说:“谢谢哥哥。” 刚才于磐从他兜里掏出手套的时候,意味不明地抬了抬眉毛,瞟了他一眼,好像警察搜身,搜到了嫌犯证据。 “哥哥,我……以为我没带手套。” “那你就没带吧。”于磐轻笑一声,把李朝闻的棉手套拿过来戴上:“我戴这个。” 你别说,于磐一身黑,戴黑手套;李朝闻穿红羽绒服,鞋帽、手套都是白色,这样确实更搭。 完美。 他们走到草帽山侧面,才看到“湖”的全貌。 那湖看不到边缘,它分出许多支流,流进远处山间的峡谷,川流把陆地凭空割裂,塑造出更接近几何形态的“九曲十八弯”。 湖水像陆地擎起的一汪清泉,而黑土又像漂浮在水中的冰块,令人分不清这到底是大洋中央的孤岛,还是大陆内部的大江大河。 草帽山是热门景点,此刻空地上除了他们团的,还有另外两三个车上的人,把脚下的雪地踩出了密密麻麻的鞋印。 李朝闻想起有一次合肥下雨,约定好练舞,于磐迟到了一会,一进屋看见舞房的地板上全是泥印子,第一句话就是:“靠北啊,你们在干嘛?” 直到于磐开始擦地,他的好搭档陈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之后,街舞社出台了新规,不带干净的鞋,不能进舞房。 “哥哥~” “干嘛?”于磐听李朝闻叫他的声音带了波浪号,便知道他没憋好事。 李朝闻眼珠一转:“你能不能在这跳个舞呀?” “为啥?”于磐有时候真是惊异于小李的脑回路。 “我想看。” “人太多了啦。”于磐满脸严肃地爆出了台湾腔,其实他在科大的那几年,普通话已经学得挺好了,但一着急就还是乡音难改。 李朝闻乐得蹲在了地上,又撑着自己起来,挑衅道:“那人少你就能跳了!” 于磐被气笑了,搪塞道:“好多年不跳,忘了啦。” “噢,”李朝闻不甘心地噘嘴:“那要不我教你?” 不是吹牛,于磐最经典的几支曲子,小李都还记得怎么跳,但这话一出口,就是标准的关公面前耍大刀,李朝闻自己都尬住了。 于磐面带无奈的微笑,小李要教他跳舞,就好像他家猫要教他用筷子一样,搞笑中带着一丝可爱。 “嗯……”李朝闻拿起摄像机缓解尴尬:“当我没说。” 于磐想起,要跟酒店打电话沟通晚餐事宜,便让李朝闻自己先去看瀑布。 去瀑布的这小段路不好走,上午下的雪,化过又冻成冰,经常有游客摔伤,而且李朝闻穿的还是不太防滑的篮球鞋。 想到这,于磐大声叮咛道:“你注意别滑倒喔!” “嗯!”李朝闻使劲点头,他认真地俯下身,拽住路上固定用的铁链子,一点一点蹭着走。 韩国小姐姐跟波兰一家四口都在前面,大家用同样的姿势,蹲着往前挪,李朝闻和他们打招呼,然后加入了队伍。 有伴能好点,于磐看着小李红色的身影缩成一小团,走得很小心,才慢慢放下心来。 湖边信号有点差,电话听不清,于磐走回停车场,打完电话又坐进车里,悠闲地刷了一会社交媒体。 刚关上手机,他就看见波兰爸爸有点着急地跑过来: “alex alex! johnny and niko, they slipped down the slope and couldn't get back! {alex!johnny和我儿子,他们滑到坡底下,爬不上来了!}” 好嘛,我就知道。于磐想。 他深深地叹气,拽上几双冰爪,跟着波兰爸爸冲去救人。 第06章 第六章 十五分钟前,一行人到了小瀑布上方,他们听见清泉叮当作响,但却看不见它的庐山真面目,因为河道两旁的缓坡被冰覆盖,为增强摩擦而铺设的网状橡胶垫,也全军覆没在冰里,可谓寸步难行。 这时大家看到,同团的三个美国女孩在稍远处朝他们挥手,她们在whatsapp群里说,这里很安全,也能在侧面看到瀑布。 本来他们想去汇合的,但说时迟那时快,11岁的波兰男孩niko趁大家不注意,坐在地上,非常丝滑地往坡底出溜。 “wowhhhooo!”小男孩边滑边咯咯笑,高兴得欢呼起来。 等到了坡底瀑布脚下,niko试着往上爬了两次,带着哭腔喊:“mamo, nie mog i na gor. {妈,我上不去了。}” “是……是因为niko爬不上来,我才想下来拽他的。”李朝闻看到前来救援的于磐,第一反应就是找理由,证明他也是见义勇为。 绝对不是因为羡慕小孩打冰滑梯,觉得好玩…… 不过底下风景确实好,瀑布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石桥下小溪一分为二,一条顺斜坡激流勇进,泼洒出新娘裙摆一般洁白的水花,另一条平缓地流淌到半路,突然飞流直下,义无反顾地跳进湖水里。 第12章 瀑布把水里的冰雪冲化了,像在银装素裹中凿开一个黑色的洞,这景致与层叠向上的草帽山在同一幅画面里,别有一番风味。 李朝闻孩子缘不错,随便聊了聊超人蜘蛛侠,就迅速地把niko哄好了,于磐来之前,他俩已经坐在坡底,玩起了石头剪刀布。 于磐穿上冰爪,鞋就能抓住地,在下坡冰道上稳稳地行走,李朝闻见了,喊道:“你滑下来,比较快一点。” “shut up!{闭嘴!}”于磐吼道。 niko拉了拉李朝闻衣角,跟他说悄悄话:“he’s so……frightening!{他好吓人啊!}”孩子会的英语词汇有限,憋出来一个frightening。 李朝闻忍俊不禁,跟孩子比划道:“nonono. he’s not frightening. he’s just a little bit solemn. but very……warm.{不不不,他不吓人,他只是有点高冷,但是很温暖。}”考虑到他的理解能力,李朝闻用了warm这个词。 “吓人”的导游走到他们身边,立马变了脸,笑容可掬地看niko:“hey man! feeling good ready to go? {小男子汉,感觉好吗?准备好出发了吗?}” 真是有服务精神,李朝闻腹诽。 niko缩着脖子点头。 于磐给了李朝闻两个冰爪,但车上没有适合孩子鞋码的冰爪,所以他的计划是他背着niko,让小李自己走上去。 冰爪不好穿,李朝闻勉强穿上,于磐还帮他紧了紧,niko跳到于磐背上,万事俱备,小李却发现自己腿打颤,不敢挺直身子站起来。 李朝闻拽住路边充当栅栏的麻绳,试图借力,但绳子太松,身体还是来回晃:“要不,你俩先上去?” 于磐只好让他等下,他先把小孩背上去。 “how about johnny?{那johnny怎么办?}”niko非常关心他的新朋友小李。 “i’ll go back for him. {我会回去找他的。}” 卸下niko,于磐便看见李朝闻坐在坡上,像条红毛毛虫,一点一点地往上蛄蛹。他大步流星地走下去,问:“你这么恐高吗?” “有点,不严重,”在下面呆久了,李朝闻的脸被冻得红扑扑的,他吸吸鼻涕,仰脸回答:“但是我就莫名地感觉,我站起来,就会躺着倒下去,然后滚到下面去。” 李朝闻经常这样,理性明知道危险不可能发生,但感性上还是害怕。 于磐叉腰叹气:“那要不——” “诶呀,不用不用!”李朝闻脸更红了,他使劲甩头。 大家都看着呢,让你背我上去,我不要面子的啊? “好吧,那你先转过来,坐着变成蹲着,可以吗?”于磐循循善诱,像教婴儿走路。 小李点头,他抓着固定麻绳的铁杆,谨慎地转过身去。 “好,闭上眼睛。”于磐温柔得李朝闻有点不适应,他握住他的手。 闭了眼,听觉变得格外灵敏,潺潺的流水声漂浮在他耳边,忽近忽远,空灵而激越,好像他身侧有千万个瀑布。 如果时间能按暂停键,他希望停在这一刻。 “好,很好,可以站起来吗?”于磐的声音很近,让他觉得很安全。 李朝闻缓缓站起来,腿接近绷直,他没有感觉到恐惧。 “现在能睁开眼睛吗?” 好神奇。 原来站着和坐着不到一米的高差,在比他高大几万倍的山河面前,竟然有这么大的影响,他看到了之前的视野盲区,看到了草帽山根部细腻的纹理,看到了瀑布与河谷交界处,湍急的水流。 也看到了,于磐的眼睛,那是世间万物的灭点。 心动原来可以平静如水。 李朝闻最渴望的发明,就是二郎神的第三只眼——摄像机挂在自己脑门上,把这一切都记录下来。 于磐微笑,耳语道:“do not let go of my hand. trust me. {抓住我的手,相信我。}” 李朝闻觉得这句英文有点耳熟,但没时间细想,他跟在于磐身后,听见冰碴被碾碎的声音,便知道他领着他,脚踏实地地在行路。 “哥哥,你真好。”他念叨。 回酒店的路上,李朝闻给他姐发: “姐,我完蛋了。 我感觉我更喜欢于磐了。” 国内凌晨了,他姐居然没睡,估计是单位加班太晚,刚回家。 姐姐:“小宝,你悠着点。你不是说他谈过女朋友吗? 我不是泼冷水,是怕你受伤。 你应该知道,他如果不喜欢男的,是察觉不到跟你是不是太亲密的。” 李朝闻是长大后才发现,他和他姐的相处模式跟大多数姐弟不同,他姐不但不欺负他,而且像宠妹妹那样宠他。 李朝闻回:“嗯,我知道。 我一步一步来,见好我就收,要是掰不弯,我就退。” 姐姐:“好,你自己把握! [抱拳][加油]” 他姐现在连发表情都这么老龄化,肯定是因为在体制内呆太久,被那些中老年干部给熏入味了。曾经她也是一身的反骨,想当自由插画师,自从选调成公务员全给蹉跎殆尽。 爸妈对他俩的规划,一直是一个当公务员,一个在高校做科研。 只要他也归位,他爸就能“召唤神龙”,在朋友圈里开育儿讲座了。 不想了,烦。 车开到酒店,于磐告诉大家,aurora检测软件上说,今晚斯奈山半岛大概率有极光,如果想看,可以在夜里十一点左右出门,往小镇北边走一公里,那里的海岸线上,能追到极光。 第13章 晚饭后,大家回房休息,团里十三个人,小李是唯一一个落单的游客,旅行社通情达理,让他自己住一间房也没收额外费用。 至于导游,导游一般都是单人单间。 要不要邀他一起去看极光呢?李朝闻纠结。 洗个澡、护个肤、看看邮箱,他磨蹭到接近十一点,给于磐发了条模棱两可的消息: “想去看极光。” 于磐没有回复,而是直接敲了他房门:“走啦!” 李朝闻从床上蹦起来,满心欢喜地去开门,发现于磐已经帽子围脖全副武装,而自己还穿着秋裤和毛衣:“我马上穿衣服,你……进来坐?” 于磐没客气,进屋坐在太妃椅上:“多穿点,晚上更冷。” “噢。” 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在于磐面前换衣服没什么,因为里面穿的也很厚,关键是他房间里一片狼藉:衣服裤子横七竖八撇在床上,电脑、耳机、揉成一团的餐巾纸,把桌子全堆满了,地上的两只鞋像闹了矛盾,离着十丈远。 于磐用目光扫描了一圈,欲言又止。 “嗯,不好意思……我不怎么收拾屋子。”李朝闻背对着于磐套外裤。 “看出来了。”于磐很淡定。 “额……”李朝闻穿上羽绒服,忙忙乱乱地不知道找什么。 “帽子在那。”于磐扬扬头。 别的衣服好赖都在被子外面,唯独于磐给他的白帽子埋在被里,因为他刚才躺下的时候,偷偷闻了一下,那上面有于磐独特的气味,他上大学时就很喜欢那种气味。 据说喜欢一个人,就会觉得他的荷尔蒙是香的。 完了,他不会发现我是变态了吧!李朝闻绝望地想。 于磐往门口走,小李跟上去,关门前他问:“带房卡了?” “噢,没有。”李朝闻灰溜溜地进去拿房卡。 奇怪,他平时也没有这么丢三落四,怎么今天如此离谱?色令智昏,他默念道。 出于导游的职业素养,于磐在群里问了句有没有想坐车一起去的,韩国小姐姐ashley说,她和三个美国女孩已经到了,其他人则没有回应。 看来不需要开车,于是李朝闻提议,他们也走着去。 在雪地里跋涉比平地累得多,还好他俩都是会运动健身的人,走十五分钟也就到了。 这时海滩上已经聚集了不少“追光族”,天边有一条很模糊的绿色光带,其下是小镇的灯光映在天上,一条黄色光带,许多人就举着手机,对着这俩一顿拍。 小李只拍了一张,摄像机都懒得往外拿。 于磐看出了他的失望,说:“等一会吧,这个不算极光。” 他挑了块平的大石头坐上去,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小李乐颠地凑过去。 于磐拿手肘碰碰他,李朝闻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漫天繁星争奇斗艳似的,在他头顶闪耀。 “哇,我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星星。”李朝闻说。 希腊人把银河叫做milky way,说那是天后赫拉洒下的乳汁,中国人则把星河当成天宫和神灵本身,此刻群星聚会,倒好像天空是被戳破的幕布,其外有更高更远的宇宙存在。 “你是什么星座?”于磐问。 “狮子座。”李朝闻干脆枕着双臂,躺在岩石上。 于磐俯下身,右手撑着石头,左手指向夜空中央:“那个就是狮子座,那里是身子,这边是尾巴,最亮的那颗叫regulus,它看起来跟月亮很近,但离月亮有23亿光年。” 很近是多近? 23亿光年有多远? 他和他之间的距离不到23厘米,就算在寒风的威逼下,也能清晰地听见他呼吸的声音。李朝闻想,他对于磐的爱大概和星星照在星星上的光一样,那样盲目的、纯粹的、别无所求的。 他甚至不知道他读过哪些书、走过哪里的路、会因为什么而爱上怎样的人,他就这么草率而郑重地,决定爱他。 对的,就像一颗星星,对另一颗星星。 “但星星也会流浪,或者衰老,然后死亡。据说计算机模拟出来,一百万年之后,狮子座会变成射电望远镜形状的。”于磐谈起天文,便罕见的滔滔不绝起来,他冲李朝闻笑,是真的笑,两边嘴角都咧开的那种。 李朝闻遗憾的是,这夜空下的光线太暗,他看不清于磐的神情,只有俊朗的剪影在他眼前,比得所有的星星都面目模糊。 “一百万年有多久?”小李的想象中,他们俩现在躺在一艘诺亚方舟上,只要睡一觉,就会漂到一百万年后,看到射电望远镜一样的狮子座。 “我之前算过,如果把生命里的每12或13分钟算作一年,那我们现在大概活了一百万年。”于磐说。 如果这样,那我喜欢你快二十万年了。 李朝闻忽然觉得冷,宇宙的幻梦被一个寒战敲碎,他起身跳下石头,从遥远的未来跳回冰岛的冬夜里:“哥哥,我们聊点地球上的事吧。” “嗯。”于磐也从星海里抽身。 “你和杨姐,不在一起了?”李朝闻不知道怎么,他嘴里转过几百遍的话,就那么自然地问出了口。 “早就分开啦。”于磐漫不经心地答,他摸了摸兜找烟,却发现没带。 “你呢?” “我……什么啊?”李朝闻他双手玩着羽绒服上的绳,尝试装傻。 第14章 “有谈恋爱吗?” 第07章 第七章 “没谈过。”李朝闻面对大海,不敢看于磐。 “你这么开朗,居然没谈过。”于磐沉吟片刻,又问:“那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 纵使他说女孩之前有个轻微的停顿,李朝闻心里还是咯噔一声。 这说明他还是只有顺直男的思维。 但他也感谢于磐加了这个限定,让他可以坦坦荡荡,不必考虑含糊其辞还是撒谎。 “没有诶。” 话题有点枯竭,在不泄露自己内心秘密的情况下,李朝闻怂恿自己望向他,星辰之下眼波流转,他用目光质问于磐:难道,你一点也看不出来吗? 没过两秒,李朝闻就败下阵来,恢复了轻松可爱的本来模样。 “好冷啊,我们还有多久才能看到极光?” 于磐看了看手表,笑道:“嗯,按我们活了一百万年来纪年,再等三年吧。” 那就是半个多小时,两个人相视一笑。 “去咖啡馆暖和暖和?” “哪里有咖啡馆啊?” 一路走来,李朝闻以为这里是无人居住的荒蛮之地,没想到于磐带他穿过一片稀疏树丛,来到一方隐于山海的林间秘境。 那是一座黑色的小木屋,外部加了一个透明泡泡似的罩子,摆了几组考究的铁艺桌椅,中间竖起个很有设计感的火炉兼灯具,造型像原始人用木头搭成的篝火堆。 于磐走进小木屋,示意小李先去坐,可他好奇,跟着走到门口。 于磐总跑斯奈山这条线,是这家咖啡馆兼酒吧的常客,他呜哩哇啦,跟柜台上的小哥说了几句冰岛语,大概是介绍了一下小李,紧接着冰岛小哥用蹩脚的中文,对小李说:“你好。” “你好!”李朝闻站在门口,笑眯眯挥手。 “你喝酒吗?”于磐问他。 “不喝!”小李毫不犹豫。 他在这方面属于人菜瘾大,总想跟酒量大的人较高下,但每次都一败涂地,最恐怖的是喝多了会说胡话,所以更不能在于磐面前喝。 “嗯。” 于磐再抬抬下巴,小李就听话坐在了门口的座位。 这么偏僻的地方会有小蛋糕吗?李朝闻想,刚才晚餐吃的是冰岛羊肉汤kjtsupa,好吃是好吃,可是只有这一道主菜,实在是吃得腻,好想来点甜的解解馋。 于磐像是会读心术,一分钟后,他端来一块提拉米苏、一块巧克力巴斯克,和两杯柠檬水。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小蛋糕?”小李双眼放光,也顾不得矜持,竖起小叉子耸了下肩:“我开动啦?” 于磐笑着点头。 巴斯克上面一层可可粉,入口有些微苦味,但蛋糕体掺了榛子,醇香细腻到像在吃手巧克力冰淇淋;提拉米苏的咖啡味和酒味中和得恰到好处,奶酪和手指饼干都没有偷工减料,入口即化,回味悠长。 “这也太好吃了!”李朝闻说罢,超级满足地塞一大口。 他到欧洲后就在超市买点冰淇淋,不舍得也没时间去太贵的甜品店,已经好久没吃过这么正宗的甜食了。 于磐就吃了两口,然后看着他吃:“我不爱吃,都是你的。” 小李不好意思地眯眼笑,问:“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蛋糕?” 于磐告诉小李,这些甜品,都是出自刚才那位小哥的奶奶之手,奶奶来自意大利,曾经在传说中发明提拉米苏的坎佩尔餐厅工作,她三十年前来到冰岛,造了这所房子,开了这家咖啡馆。 “原来我吃到祖师奶做的提拉米苏了。”李朝闻擦擦嘴,竖起大拇指:“真好吃,谢谢哥哥,嗝!” 于磐抱着膀,神神秘秘地说:“其实我也会做。” “你不爱吃为什么会做?” 问出这个问题后,李朝闻把自己的心绷得很紧,他怕于磐提到杨雨荷,不攥紧点,心就碎掉了。 结果答案是:“我妈爱吃。” “噢,”李朝闻松了一口气,语调也轻快起来:“阿姨跟你一起来冰岛了吗?还是在台湾?” 于磐沉默了,他渐渐露出一种阴郁的神色,很像白天被摘帽子那会儿。 他舔了舔后槽牙,低声答道:“她去世了。” 今天第二次踩到雷区,李朝闻已经被炸麻了。 他连道歉都迟缓了许多,有种欲哭无泪的苍白感:“对不起哥哥。” “哎呀,不怪你不怪你。”于磐心软了,抬手揉了揉小李的脑袋。 小李沉浸在戳到哥哥痛处的悔恨中,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摸我头了?刚才是摸我头了吗? 于磐想把氛围从沉痛中解脱出来,便主动开启新话题:“说说你吧?来德国留学,感觉怎么样?” “挺自由的,实验室没人考勤,也不用评奖评优。”李朝闻吸了一口柠檬水,话只说了一半。 “我记得你之前,是学霸吧?” 李朝闻大学时期成绩一直很好,微积分还考过满分,他大二的时候被教授请去讲台上分享学习经验,他说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比大家更重视考试而已。 那时候“凡尔赛”这个词火,人家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凡哥”,此后学院里这样的活动,统统绕着他走。 现在的他也不负“学霸”的盛名,人在国外,还要报名跟着科大机械学院的同学,一起参加科创竞赛。 第15章 李朝闻苦笑:“也许算吧,但是我学习好,是因为我想有个好成绩,而不是我想学知识;我做实验,是因为我想发一区文章,而不是我想钻研机械技术。” “那你,想干什么呢?”于磐凑近了一点,很认真地倾听他。 李朝闻咯咯笑起来:“我想拍电影。” “看出来啦,”于磐点点他走到哪带到哪的摄影机,又问:“你想拍什么样的电影喔?” 李朝闻还真没回答过这个问题,因为他通常不会跟别人说想拍电影。 他有一种“梦想羞耻症”。 身边的同学都在谈sci、实习、创投、市场风口,他如果嚷嚷拍电影,显得和人家不在一个层面上,像天马行空的幼儿园小孩,或是穿越到信息时代的山顶洞人。 更重要的是,他并没有真的破釜沉舟、放弃现有赛道优势的勇气,办不成的事到处说,会给人一种很不踏实的印象。 但是,他愿意跟于磐说。 李朝闻思考了一下,说:“我目前只能写得出现实主义剧本,或者软科幻故事,但是往远了说,我想拍费里尼那种电影。” “费里尼?”于磐不知道费里尼,这很正常。 “一个上世纪的意大利导演,他的视听语言,怎么说呢?”李朝闻手上不停转着水杯,兴致勃勃地介绍道: “就像把幻象和现实,混沌地缠绕在画面里,而且他还有独特的艺术风格,他镜头里的罗马,是最像罗马的。” 其实能不能聊得来,不在于某方面的知识多少,而在于人的灵魂上,有没有长相似的触角。 李朝闻能看得出,于磐听懂了。 桌子太宽,他们都已前倾到极限,还嫌距离不够近。 “你去过罗马吗?” 火炉的橙光倒映在于磐眼里,跳动的火苗闪闪烁烁。 李朝闻笑得很甜:“我没去过21世纪的罗马,但我去过奴隶社会的罗马。” 于磐心领神会:“在哪部电影里?” “《爱情神话》, satyricon。” 我的天,怎么又是有同志元素的电影? 这可真不是故意的,李朝闻可以发誓。 “我有时间看看。”于磐起身:“走吧,看看极光有没有来。” 走出树林的路上,李朝闻想,于磐说话惜字如金不是没有道理,跟他聊天会有一种恰到好处的舒适感,比如他没有问他:“那你怎么没去拍?”或“电影市场行情怎么样?”这种问题。 出乎意料,海滩上几乎没人了。 于磐打开aurora一看,冰岛西岸的极光概率跌到了20%,而阿拉斯加的极光概率却飙升。 得,极光“跑”到美国去了。 李朝闻对这种错过向来很豁达,他说:“没事,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看到极光?” 和于磐相谈甚欢,比看到极光更让他开心。 “还有好几天呢,肯定能看到。”于磐说。 李朝闻刚躺在酒店床上,就收到于磐的消息:“是这个吗?” 于磐给他发了一个封面:《爱情神话》的原著书《萨蒂利孔》台湾版。 红底白字,上方和下方都是引人遐想的人体局部图,还写着一句很恶俗的繁体字,看起来完全是个色情男同三角恋故事。 什么玩意?精华里只取糟粕了。 李朝闻:“……是这个标题,但主要内容不是这个的。 我喜欢的部分跟这个没关系。” 糟糕,怎么好像越抹越黑了。 于磐发了个“[ok]”。 第二天的景点离得近,他们早上九点才吃早餐。 羊肝酱香气四溢,美味到小李放弃了蓝莓果酱,就着它吃了三片吐司,他拍了照发给爸妈,妈妈说让他多吃蔬菜,不要总吃些甜的荤的。 小李没回复,偷偷吐舌头。 吱——他对面的椅子被拉开,于磐端着一大盘沙拉,坐了下来。 李朝闻一看:莴苣、生菜、火腿、胡萝卜。 好嘛,以后改拍于磐的早餐发给妈妈,就肯定不会挨说了。 “吃完了?” “嗯,吃差不多了。” 韩国女孩ashley跟她同屋的美国女孩一直坐在小李旁边,看见于磐来了,问他今天的行程。 早上去测视力图片上用的红教堂,还有海滨巨石桥,晚上看完玄武岩壁和黑火山口,车就往南开。 这时吴子楷微信问小李进展如何,他端起手机回: “昨晚一起看星星了。 有时候觉得有点戏,有时候又觉得,他还是太直了。 我先撩撩试试。” 于磐说完话,李朝闻做贼心虚地扣下手机。 他不会问他在跟谁打字,于是李朝闻主动说:“我在跟吴子楷聊天。” 于磐回忆了一下:“你室友?” “你记性还挺好。” “你们俩不是总在一起嘛。”于磐不咸不淡地说。 “那你不也总跟陈野在一起?”小李很少有能怼赢于磐的时候,好不容易抓到机会回击。 于磐没接茬,吃了一大口青菜,突然笑出来:“哈哈,一开始,陈野说你俩长得挺像的。” 李朝闻腾地一下激动了,差点拍桌子:“谁说的?他比我矮好多呢,他绝对没有一米八!” 小李在脑海中飞速搜索其他论据,但他和小吴都皮肤白、都是窄脸、都戴黑框眼镜,好像还真挺像的。 第16章 “好好好,不像。”于磐狡黠地看他一眼,说:“你比较帅。” 真夸他他反而不会了,李朝闻想说没你帅,转念又觉得太油腻,没说出口。 但你别说,于磐这胡须从下巴隐约延伸到颌角,唇周也留了一些,介于刻意修剪跟野蛮生长中间,看多了越来越顺眼。 “哥哥,你吃东西,不会粘在胡子上吗?” “有粘吗?” “嗯,有沙拉汁。”李朝闻抽了张纸,给他擦了一下胡子上,并不存在的沙拉汁。 第08章 第八章 嘀—— 随便撩一下,李朝闻心里就发出警报,像蒸汽火车的汽笛声,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不是面红耳热。 而被撩的人若无其事地继续吃草。 越界肢体接触,计划通。 今天的第一站是红教堂,全世界人民测视力验光的时候,都在仪器里见过的。它和它面前那条绿草如茵的路,构成了李朝闻童年记忆里一个模糊的幻影。 于磐当导游之后第一次带团,在三月春回大地的季节,来过红教堂。 那天刚好是妈妈的一周年祭日,他在教堂里,给她的在天之灵点上一根蜡烛。 可惜他们来的时候是冬天,苔原上的黄绿色被大雪所吞噬,一片洁白间,唯有那条窄窄的柏油路,像条天梯,通往红顶白身的教堂。 车停在坡下,他们顺着路走上去。 李朝闻问,这教堂叫什么名字。 “ingjaldsholskirkja.”于磐说。 “神了,冰岛语单词又长又难念啊,你学了多久?”李朝闻问他。 “三个月语言班。”于磐决定留在冰岛后,才报的语言班。 “那跟我学德语差不多。”小李是突击考的德福,他擦线过的,差点因为德语成绩不够,而不能来读书。 “哥哥!”李朝闻快跑了两步,拦在于磐面前:“你教我一句冰岛语!” “你好是daginn。” “太简单了,再来一句!” 于磐本来在想念妈妈,被小李这么一闹,伤感的氛围碎了一地,倒感觉阳光明媚起来。 他说:“这天很完美,dag er fullkominn.” 李朝闻边低头走路边重复了几遍,说得不太顺溜。 “你也教教我,德语怎么说这句?” 小李古灵精怪地眨眼睛:“du bist vollkommen.” “所以du是day,今天?” “不是,du是你。” 于磐轻声复述:“du bist vollkommen. 你很完美?” “ja!{德语的yes!}”李朝闻大声接下了这句称赞,然后开怀大笑着,往红顶教堂的方向奔跑。 于磐站在原地,破晓的阳光照耀下,他脸上浮现出难以名状的笑意。 李朝闻很想看看,于磐眼中的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潇洒吗?可爱吗? 但他也不在意。 他没有也绝对不会,因为对于磐的喜欢,而把自己雕琢成陌生的样子,摆进橱窗里,去吸引他的目光。 巧的是,浪漫就是在不经意间,才能挥洒自如。 那一刻,ashley喊了一声alex,于磐回头之后,她按下了快门。 天地苍茫的白色中间,雪山和云彩安安静静做背景板,红衣服的人张开手臂奔向红房子,黑衣服的人站在黑色公路上回眸微笑。 没有路人,只有他俩。 于磐连连赞叹,ashley说她在韩国读大学时,就是学视觉设计的,她直觉这个画面色彩非常和谐,就拍了下来。 李朝闻见大家都没跟上来,又巴巴地下坡跑了回去,他见到这张图更是如获至宝,一顿夸之后跟小姐姐互关了ins号。 收到ashley的隔空照片投送,李朝闻当场转发给小吴,然后想了想,家庭群里也发了一份。 妈妈秒回:“这个是谁呀?” “之前街舞社的学长,碰巧是我报的团的导游。” 妈妈语音:“这么巧啊?那挺好的,有个照应。” 爸爸:“他大学是什么专业的?” “金融。” 爸爸:“这么好的专业,怎么跑去北极当导游了? 年纪轻轻的留胡子,搞得像个小混混。” 他爸当了一辈子高中老师,脑筋里永远只有学术、专业,跟他说话经常是鸡同鸭讲。 李朝闻深呼吸一口,没再理他。 他走到教堂脚下,拿摄像机转圈录了个全景,他想:如果这场景是个魔幻现实主义电影,那红房顶一定会变成火箭,在他镜头里,飞到天上去。 等团友们陆续跟上来,于磐开始讲教堂的源流,它的初建至少可以追溯到五百年前,在冰岛属于绝对的历史悠久。 有趣的是,侧后方有两块大石头,上面的浮雕是为了纪念冰岛诗人、探险家eggert和他的妻子,他们没度完蜜月,就不幸溺死在布雷达湾的海上。 极致的传奇总是在最高潮戛然而止。 这时于磐切换了中文,对他说悄声说:“据说他老婆也是他侄女。” 小李的想象登时被真相砸得粉碎,他不假思索地说:“啊?这么变态。” “比这个变态的多着呢。”于磐心想,光是我家里,就有更过分的。 “也是,世俗看来是□□,万一人家是真爱呢?”小李说。 来了欧洲以后,他发现每个文化中的道德底线,有着截然不同的评判标准,如果没有全球化浪潮的影响,说不定还会更加南辕北辙。 第17章 一行人走到门口,看见把手上挂着个木牌,上书“wedding”{婚礼},于磐趴在玻璃窗看了一眼,说里面在举办婚礼,大家在外面转转吧,15分钟后集合。 这个时间,慢慢散步回去刚好。 没曾想人们刚离开,便有个头戴白纱的姑娘探头出来,朗声喊道:“hey! would you like to come in for our wedding?{嗨!你们愿意进来参加我们婚礼吗?}” 小小的niko没等大人回答,拉着妹妹就跑进门去。 原本宾客才三位,显得冷冷清清,他们男女老少十几个人一进来,立马热闹多了。 和富丽堂皇的哥特式、巴洛克式教堂不同,冰岛的教堂几乎没有装饰,甚至连耶稣像也没有,只有木长凳、过道,和一排蜡烛。 十字架下,婚礼的另一位主角穿着西装,也向他们热情地挥手致意。 李朝闻落了座,双肘拄在前排的空椅背上。 他才看出来,结婚的是两个女生。 冰岛允许来自世界各地的人结婚,所以有很多同性情侣来这边旅行、登记。 她俩看起来像是印度人,如果真是印度籍就更了不起了,毕竟那边2018年才实现同性恋非罪化。 神父是个黑人,说话像在饶舌:“to my pleasure, i pronounce you wife and wife. you can kiss your brides. {我很荣幸地宣布,你们成为彼此的妻子,现在可以接吻了。}” 她们相拥而吻。 十一点的钟声敲响,神圣的阳光穿过玻璃窗,以十字架的形状,温柔地披在两位新娘身上。 “wow!” 如雨的金箔洒落,全场欢呼起来。 人类的欢乐很相通,李朝闻兴奋地起立鼓掌,庆祝属于她们的人生慢镜头。 他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于磐。于磐笑得很真挚,并且正用一种极尽温柔的眼神,注视着他。 温柔是可以杀人的。 来吧,于磐,你也来吻我,要么你杀了我。 刹那间,李朝闻觉得自己才是被点火升空的火箭,如果不能翱翔天宇,就要坠毁在半途。 他遵从了原始的本能,扑进于磐怀里,拥抱他。 “喔!”于磐惊呼一声,眉开眼笑地把人环住,然后把他掂起来,稳稳转了半圈。 李朝闻不知道那几秒是怎么过来的,他也不知道跟于磐的这个拥抱,未来是会被他藏进记忆的角落里接灰,还是时时拿出来拂拭回味。 但他不会忘记的,在世界的另一端,他勇敢地拥抱过他爱的人。 他要感谢冰岛,感谢教堂,感谢婚礼,感谢火箭,感谢一切让他做出这个决定的事物。 “happy wedding! {新婚快乐!}” 人们拾起金箔,朝她们身上洒去。 香槟要出去开。 冰岛的阳光很难称得上刺眼,但今天可以。 盖子自由落体,金色的液体洒满了雪地,大家手拿杯子凑在一起,新娘们把幸福分享进被子里。 “cheers! {干杯!}” 一人一杯底香槟,niko和他妹妹kasia两个小孩喝同一杯。 于磐的眼神飘到李朝闻身上,无声地询问他能不能喝。 李朝闻边冲他挤眼睛,边把香槟全倒进嗓子。 中国人喝酒,讲究开心嘛。 一行人和两位新娘道了别,便驱车到海边石桥所在的小镇。 李朝闻有点馋零食,刚把手伸进装小面包的筐子里,就被于磐薅着领子揪了出来:“别吃啦!” “我今天还没吃呢!”李朝闻气哼哼。 于磐得逞地微笑,指着远处:“那个餐车的炸鱼薯条很好吃喔。” “噢。”李朝闻从车里跳下来,抬眼望去。 虽然他这两天已经见识了不少雪山,但眼前的这个是当之无愧的最美。 它有着金字塔的平衡优雅,也有着太湖石的古拙崎岖,一条山脊沿着音符般的弧线,勾勒出一片灰白中唯一的黑色线条,隐没在村落中间。 云朵丰腴得像油画里的裸女,金光闪闪地点缀在雪山上方。 “snfellsjkull.这个是我单独爬的第一座冰川。”于磐含情脉脉地看着雪山。 “不是说很危险吗?” 于磐闭口不言,久到李朝闻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他才说:“我来的时候想的是,万一死了,正好一了百了。” 相依为命的母亲去世,他苦苦支撑了十几年的信念,也在一夕之间崩塌,于磐最初来到冰岛,是来了却尘缘的。 他蹙眉,好像那天的暴风雪穿越时空,刮在他脸上:“可是它让我活下来了。” 于磐深邃的目光看向李朝闻,平平淡淡几句话,扎实地楔进他心里。 于磐啊,你究竟怎么了? 李朝闻知道不能操之过急,只能在边缘试探:“你什么时候去的?” “去年11月,我刚来的时候。”于磐答,他看出小李有点心神不宁,便摇摇他肩膀,笑道:“走吧,我们去石桥。” 在冰岛,太阳一直都很低调地,贴着地平线走,所以正午的太阳也有种落日余晖的感觉,海边都是石崖慢坡,他们行走的地方距离海平面大概有五层楼高。 李朝闻离得远时,总有种想跳进海里的冲动,但只要靠近些,就一直害怕掉下去。 幸好有于磐走在他外面。 走到了李朝闻才知道,所谓的石桥其实是崖壁被海水侵蚀,经年累月,凿出一个巨大的倾斜的洞,所以视觉上,是两边的岩石各长出一个“手臂”搭在一起,形成了一座没有护栏的桥。 第18章 “hi! johnny!” niko从石桥上飞跑下来,绕着李朝闻跑了一圈。 ashley正站在岸上,帮他们一家四口拍照,而三个美国女孩走在石桥的另一端。 于磐歪歪头,示意小李一起走。 “不行,这个真的是悬崖。”李朝闻拽住于磐胳膊。 于磐像医生问诊一样问他: “你看见悬崖,晕吗?” “不晕。” “恶心吗?” “不恶心。” “那你有恐高症吗?” “应该不算症吧,我就是有点怕。”李朝闻怂了,边说边往后退。 于磐按住他肩膀,哄着他说:“假如平地上有一米宽的路,周围是泥地,你能保证走过去,不到沾泥吗?” “能。” “假如悬崖边有一米宽的路——” 李朝闻没等他说完,斩钉截铁地否定:“不能!” 于磐的笑称得上宠溺:“对,无知者无畏,你不能是因为你知道悬崖的存在,也知道掉下去会死,这是我们的祖先进化出来的自我保护的本能,但它让你丢失了很多勇气,也就错过了很多机会。” 李朝闻被于磐说得晕晕的,他今天戴的隐形眼镜,冷风一吹过来有点不舒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现在告诉你,这个桥最窄的地方,有两米宽。你愿意相信我吗?” 于磐神采飞扬地说完,才发觉小李一副要哭了的样子,他脑袋嗡地一响,想到如果是自己童年时不敢上桥,肯定会被粗暴地推上去,然后罚他在上面站一个小时。 而他不懂什么是恨,还很敬畏那个人。 于磐一下就心疼起小李来,赶紧改口道:“实在怕就不去了啦。你别哭嘛!” “谁哭了?风吹的!去!”小李一跺脚,三步并两步走到桥头,他看到桥底海水的高度,还是有点怕,回头喊道:“哥哥!” 于磐走来,李朝闻小声说:“能牵你手走吗?” “好啊。”于磐越过去,自然而然地想在前面领着他。 没想到李朝闻把他拽了回来,豪言壮语道:“我走前面。” 第09章 第九章 狂暴的海洋穿过桥洞,嘶吼着拍击在岸边,“桥”上的路面凹凸不平,整块岩石上还镶嵌着一些碎石块,幸好今天没下雪,不然他不敢想象会有多滑。 李朝闻把重心蹲得很低,每挪一步,都要另一只脚跟上去,站稳一下再往前。 站在桥上,他发现路真的比他想象的宽,看起来恐怖的悬崖也并没有那么高。 “你看嘛,没什么好怕的喔!”于磐捏捏他的手说。 走到两组岩石的搭接点,李朝闻从石头缝里看见湛蓝的海水,宁静之处波光粼粼,和岸边完全是两番景象。 他鼓起勇气再往大海的方向看,此刻视野里没有一丝陆地,他好像一只鸥鸟,凌空飞向太阳。 李朝闻的心砰砰地跳,某种长久以来的根植心底的渴望,如愿以偿地喷薄而出。 “哥哥!谢谢你!”李朝闻冲着大海喊道。 说完,他突然松开了于磐的手,张开双臂自己找着平衡,一步步地走到了终点。 于磐就那样默默地跟在他身后,陪他走完了这段路。 走过石桥后,李朝闻再回头望,他想起小时候,他崇拜过攀登珠穆朗玛峰的探险家,可是后来这种崇拜,为给当科学家的标准梦想腾地方,被强制格式化了。 今天好歹拾起童年掉落的碎片,主宰了一回自己。 如此时刻,得吃顿大餐庆祝一下。 这时团里的两个日本男孩拜托于磐帮他们拍照,李朝闻已经饥肠辘辘,就先去餐车买了两份炸鱼薯条。 好饿,等不及于磐过来了。 李朝闻戴上手套挤上番茄酱,抓起一块炸鱼塞进嘴里。 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炸鱼薯条,肉质鲜嫩、薄厚适中,甚至连外层的面包糠都焦香可口。 冰岛这地方人烟稀少,怎么有这么多好吃的! 满足。 他再抬头看看他刚刚走过的石桥,听听海的浪涛声,还有近在咫尺的,于磐的背影。 美好到不真实。 我脚下是冰岛,我真的在冰岛吗? 李朝闻再想想千里之外的合肥、家里的房子,还有远在慕尼黑的宿舍、实验室、上坡顶端的小教堂,那些场景都那么陌生、那么渺茫,好像是属于前世的另一个自己。 他的手机不断地在闪,充当梦里的陀螺,提示着他和过去、现实的关联。 是小吴的消息轰炸: “今天见到陈野了。 跟你说个事,你注意别激动哈。 你男神当年好像是被绿的。” 李朝闻:“?” 吴子楷:“他们刚毕业,杨姐就找了个博士师兄,把于磐甩了。 这是陈野说的,不知道准不准。” 李朝闻看得眉头紧皱:“因为钱?” 吴子楷:“应该不是。 于磐家里挺有钱,至少当时挺有钱的。 俩人都不爱说这事,陈野从来就没问清楚过。” 李朝闻:“于磐来了,待会说。” 吃完午饭,他俩继续沿着海岸散步,趁着风不大,于磐点了根烟抽。 一座用大石块叠起来的简易雕塑映入眼帘,好像一个放大版的真人剪影,矗立在雪山前。 李朝闻问那个是什么,于磐说,这是半人半精灵的巨人王子bárur,他消失在永冻冰川之中,变成了传说里不生不死的守护神。 第19章 这个小镇没有教堂,他们的信仰就是bárur,跟福建人信妈祖、山西人摆关公像是一个道理。 于磐话音刚落,一片稀薄的云彩飘过雪山,浮在巨人的头顶。 李朝闻忍俊不禁:“噗,你看他像不像也在抽烟?” 雕塑是通体全黑,于磐也是一身黑衣,李朝闻的影像灵感蠢蠢欲动:“诶,有了!” 他拉起于磐就往苔原上跑,于磐笑着问:“嘿!干嘛?” “你站在那别动,别看我!”李朝闻拿出摄像机,手忙脚乱地找到于磐背影和雕塑完全重合的角度:“你吐一口烟!” 于磐很配合,那口白烟被风一吹,视觉上也跟云彩重叠。 “好啦你走过来!无视镜头,不要笑,然后用衣服盖住摄像机。”李朝闻指导道。 于磐一时有点懵,小李催他:“快过来一会云过去了!” 于磐掐了烟,面无表情地照做,又站旁边看着李朝闻拍了个空镜。 “喔,是这样啊。”于磐恍然大悟。 视频里,他像是巨人雕塑幻化成的人形,精灵王子,复活了。 “还挺适合打个字幕的,小李导演要拍成什么故事啊?” 小李觉得这个开头遐想空间还挺大的,浪漫主义的、表现主义的、魔幻现实的,好像都行。 “嗯,那我得好好考虑一下。”李朝闻假装深沉地摸了摸下巴,这时候有点遗憾自己没胡子,不然就可以cos电影节那些文青导演了。 于磐点头:“嗯,你加油。” 李朝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按了三下摇杆,把摄像机变成自拍模式:“哥哥,过来。” 他自拍的时候会稍稍仰点头,嘴巴微张,因为经过试验,这个角度是最好看的。于磐就很僵硬地站在他身后,显得呆愣愣的。 李朝闻噗地笑了一声,然后对机器挥手:“哈喽,我们在这个冰岛的,什么山旁边?”他怼怼于磐。 “snfellsjkull.” “哦对,sna啊不拉略略略——”小李仰着头大笑,然后转着圈把石桥、雕塑介绍了个遍。 待他按下停止键,于磐问:“你在跟谁哈喽啊?” “我录完发给家人朋友呀,一般是我姐。”李朝闻说着又举起手机给他俩自拍了一张。 “你有姐姐喔?” “嗯,我姐比我大五岁。你呢?有兄弟姐妹吗?” “哎,有妹妹弟弟吧,算是。”一说起家里,于磐又唉声叹气的,他俩走到一个大理石长椅旁边,于磐把自己扔在椅子上。 “算是?”李朝闻问。 “堂妹和堂弟啦,阿贝家的。{闽南语大伯}”于磐解释道。 李朝闻安静地倾听着他的下文。 “我家里的事,一团糟。不过,已经过去了。”于磐目光迷离,落在烟波微茫的大海里,他把烟咬在嘴里,再次点火。 他和精灵王子一样,冰川里涅槃重生,从此和过往一刀两断。 “我记得你上大学的时候不抽烟。” “去年春天开始抽的。”于磐很勉强地勾起半边嘴角,低头抽着烟,然后不再说话。 哎,算了,一下子让人把话匣子打开也不现实。 李朝闻觉得该活跃一下气氛,便用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于磐,不时眨巴一次,把人盯得发毛:“干嘛?” 小李谄媚地微笑:“那个……抽烟什么感觉?我也想试试。” 于磐立马警惕起来,正色道:“不行啦。” “为啥不行?”小李拽着于磐的袖子撒娇:“求求你了哥哥!” “你省省啦!”于磐憋着笑轻轻搡他,也没想着彻底甩开。 今天李朝闻没戴眼镜,忽闪的睫毛细细密密的,扫得人心里痒。细腻的皮肤在阳光照耀下,能看到一层白白的小绒毛,还有微鼓着的腮帮子,活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猫。 于磐最喜欢猫。 他从小就想养猫,但直到定居冰岛,才有了自己的猫。 于磐清清嗓子,指着李朝闻警告道:“第一次抽烟会晕的啊,你晕倒在这我可不管你喔。” 他一个留胡子的硬汉,一激动就露出嗲声嗲气的台湾腔,实在是有够好笑。 小李坐直了,撇嘴。 于磐无奈,彻底服软:“你实在想试试就晚上试啦!” “遵命!”小李疯狂点头。 他们集合上车,开赴斯奈山的玄武岩壁,也就是权游里的“绝境长城”。 李朝闻对这个景点有些失望,大概因为权游的无人机镜头能俯视整个岩壁,可他们人在下面走,感觉只是雪地里长出一堵险峻的石墙罢了,只有攀岩爱好者才会对它欲罢不能。 于磐在用英语讲述岩壁的由来,说这是自然形成的六角形柱状节理,始于于第三纪的一次火山喷发,至少是超过一百万年前,说到“a million years {一百万年}”,于磐冲李朝闻笑着眨眼。 于磐讲完,跟小李说:“这个岩壁形成的时候,北斗七星还是长矛形的。” 小李眼珠一转:“那个时候,人类是不是不会造石器?” “是的吧。” “不会就对了,要不然我总觉得,这个六边形是人凿出来的。”他突发奇想。 于磐被他逗笑了,这一定是被预制菜和人工宝石骗怕了。 不知不觉间,他们沿着玄武岩壁,走到了黑森林火山口,它隐匿在山坳之间,沉寂了数千年之久。像现在这样的夕阳西下,它早已默默见证过无数次。 第20章 小李问:“这边经常有火山爆发吗?” “算经常啦。冰岛境内,我记得今年夏天还有过一次。” 冰岛光是随时爆发的活火山就有四五十座,死火山还有几百座。 所以“冰岛”,其实是“火岛”。 “那你去看了吗?”李朝闻随意地坐在雪地上。 “没有啊,太远了。” “去年有个很火的纪录电影,叫《火山挚恋》,讲的是一对火山科学家夫妇的故事,里面有很多他们亲自拍摄的镜头。”小李赞叹道:“那里面的火山,真的太美了。” “他们还活着吗?” “他们死在了火山爆发里。” “研究火山的人死于火山,也算死得其所。” 于磐顺手抓起石子,往山坳深处扔,它在冰雪间滚落,形成飞机拉线一样的印迹。 天地空寂,毫无回响。 “他们是很纯粹的人,他们选择一生热爱火山。”小李的神态从怀古幽思的肃穆,变成自我标榜的小嘚瑟:“而我就不一样了,我花心,喜欢的东西太多,所以火山爆发,看一次就够了。” “哪有那么巧的事?”于磐好像在笑他天真:“就算哪天爆发了,你从德国飞来,再从雷市开车过去,人家岩浆都喷完啦。” “不是说能喷个几天吗?”李朝闻嘟囔道。 “喷了的话我叫你。”于磐起身拍拍他的脑袋:“走啦!” 开车去酒店前,于磐要在服务区上个厕所,小李在门口等他。 两个日本男孩中名叫ayumu的那位也在,小李看见他落单,便搭话道:“koi is in the restroom, too {你的朋友koi也去厕所了吗}” “yes.” ayumu点头,像在鞠躬。 他好像话很少,除了自我介绍说了名字之外,一直都是他的同伴koi在跟大家交流,但架不住小李这人就是爱唠嗑。 “ayumu, what's your favorite spot till now {ayumu,你一路上最喜欢哪个景点啊?}” “yes.” ayumu点头,像在鞠躬。 什么? 李朝闻大脑宕机,还以为他是个人工智能,怎么问啥都答“是”啊。 ayumu大概看出来小李表情不太对,赶紧解释道:“i……no enish. {我……不英语。}” “so you don’t speak english {所以你不会说英语?}” 李朝闻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倒不是不会说英语有多么稀奇,关键是这几天于磐用英语讲解冰岛历史,甚至地壳运动这些专有名词的时候,这位日本弟弟一直在很积极地听讲、点头。 小李以为他老懂了。 “yes. emm little.{是的,一点。}”koi磕磕巴巴地说:“i will …… lean. {我会学}” “learn.”李朝闻忍不住纠正,然后又鼓励他:“it’s okay. you are doing good!{很好你已经在学了!}” 这时候于磐出来了,ayumu应该是想练练口语,他指指于磐,又问小李:“he, your uncle {他,你叔叔?}” “嗯?what do you mean?{你说啥意思?}” 考虑到他非常日式的英语发音,李朝闻觉得他想表达的是另外一个词,而不是“uncle”。 ayumu拿起手机翻译软件,打出日语,翻译出来给他俩看。 于磐凑近屏幕,其上赫然是五个字母: u n c l e 真的是叔叔。 “he, your uncle {他,你叔叔?}”ayumu这傻孩子又重复了一遍。 “干啊!god damn! are you serious?{你tm认真的吗?}” 李朝闻第一次发现,于磐的五官还能做出这么精彩的表情。 第10章 第十章 于磐把胡子刮了。 干脆利落,一点不剩。 这是他们入住酒店之后,再下楼吃晚餐时的事。 彼时李朝闻坐在长餐桌上,正在跟德国大爷聊德语。 大爷问他学过最复杂的德语单词是什么,他说了23个字母的“双离合变速箱”。 音节发到一半,于磐从楼梯上下来,把小李惊得,后半段愣是憋在嘴里没说出来。 他的络腮胡只剩下胡青,冷帽换成了鸭舌帽。 清新俊朗的于磐学长,回来了。 “alex! handsome! {alex, 这样帅!}”团友们都把目光投向于磐,盯得他腼腆地摆手。 于磐拉开德国大爷旁边的椅子落座,故意没有抬头看对面的李朝闻。 小李的心像煮沸的蜂蜜水,一冒一个甜蜜的泡泡,他抿着嘴,却还是难掩盈盈笑意。 “好年轻啊,于叔叔~”小李拉着长音说。 那天晚餐是红酒羊排,甜口的,具体好不好吃李朝闻都没品出来,光顾看于磐了。 他记得于磐大学时期也没有这么好看,轮廓细节还有点圆钝,不像现在这么英气逼人。他把胡子一刮,成熟男人的锋利中,透露出还未褪去的少年感。 帅得有点不讲道理。 小李看得快要流口水了,才感觉到桌底有人轻轻踹他的鞋。 “哦哦。thanks!”原来是服务员来撤盘子,而他陶醉在哥哥的美貌中,还是于磐本人提醒的他。 他们今天住的酒店比昨天的大,两层一共有上百个房间,走廊跟迷宫似的,小李刚刚来吃晚饭就差点迷路。 这会他得看着墙上的房间号走,偏偏他刚把隐形眼镜摘了,趴上去才看得清。 “跟我走啦。”于磐拎着李朝闻毛衣把他拽回来。 第21章 他俩今晚的房间是隔壁,拐了两次弯才到,于磐掏房卡开门时,李朝闻问:“今天有极光吗?” “aurora上面说没有。”于磐说。 李朝闻苦思冥想,才又想出来个不立马说晚安的理由:“那你来能教我抽烟吗?” 原来他还记着这事……于磐无可奈何地摇头:“你只准抽一颗喔。” “我可听话了呢。” 李朝闻的眼睛亮亮的。 于磐回自己房间拿了两根烟进来,李朝闻拉开阳台门,像个小迎宾员,做出请的手势。 今夜是漆黑的。酒店在村庄的边缘,正对着一片幽深的密林,几米远之外,光线就被吞没在黑暗里。 他们在阳台上并肩而立,周身只有树和雪的气味。 “在台湾,二十岁以下吸烟要受训诫喔。”于磐觉得这是在诱导小孩学坏。 “我都二十三了!”李朝闻伸手接烟。 于磐意味不明地笑着、端详着他。他的目光从不尖锐,但会催眠,能让人自觉脱掉伪装,露出本来面目。 李朝闻也不甘示弱,他直勾勾地盯着于磐眼睛:“我不会让警察把你抓走的,监护人叔叔。” 于磐轻叹一声,越过他伸出来的手掌,直接把烟送到他嘴边。 小时候的李朝闻很奇怪,为什么电影里总是有很多抽烟的镜头,因为酷吗? 后来他明白,烟是一种让情绪外化的道具,不说台词的时候,它能告诉观众主角内心所想;而点烟,是人物和人物之间情感流动的方式,它可以要多缠绵,就有多缱绻—— 比如现在。 于磐的鼻尖在离他不到一拳远的地方,他用一只手拢起烟尾,另一只手擦燃火机。 嘣,烟尾烧出一缕灰烬。 “吸吧。”于磐有些沙哑的嗓音,缭绕在李朝闻耳边。 他轻轻吸了一口在嘴里,没等那些颗粒物漫过嗓子,便吐了出来。 浓烟喷在于磐脸上,而他完全没有躲。 “小朋友,你这是漱口。”于磐笑道。 “叔叔,你示范一下。”李朝闻温声细语地说。 于磐把自己那根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过肺后的烟从鼻腔里自然地呼出,这缕青烟在两个人之间慢慢升腾。 “学会了吗?”于磐把烟从李朝闻嘴里拿出来,抖了抖灰,然后还给他:“再来。” 李朝闻重新吸了一口,可总有种想马上吐出来的冲动,憋得有点难受。 “吸,用肺呼吸。”于磐站在他旁边,吐出的烟气灼热他的耳朵。 李朝闻用力地呼吸,却感觉像有千万把刀子坠进他身体里似的,又辣又呛。 “咳咳咳……”他瞬间弯了腰,蹲在地上。 所以到底为什么有人喜欢抽烟啊? 李朝闻咳得话都说不出来。 “好啦好啦,没不舒服吧?”于磐俯身拍着他后背。 咳了半天,小李终于感觉好一点了。 他站起身来,发现于磐好像换了个人,眼前的于磐是平日里的好哥哥,不再是刚才诱惑他犯罪的那个坏叔叔。 暧昧氛围的结束,就像两个人拿着枪对着彼此的太阳穴,无论多么剑拔弩张,收起枪来还能笑着握手。 “知道了吗?抽烟不好玩。”于磐掐了烟,说:“我去个厕所。” 小李坐在椅子上等他,拿出手机看了看。 他中午那会没再看小吴消息,小吴说:“也没啥别的瓜可说了。 再有就是陈野最近相了个亲。” 李朝闻回:“[哆啦a梦吐舌头]谁要管他相不相亲?” 没想到国内都凌晨三点了,他们还没散场。 吴子楷回复说:“[ok]已转达,他骂你狼心狗肺。” 其实陈野人还挺好的,别看他顶着精神小伙的黄色寸头,满嘴乱七八糟的歇后语,其实他比大多数人都细心。 李朝闻大二那年想走保送研究生,所以特别在意绩点,当时系里的卷王们咬得很紧,每个人都对分数锱铢必较的。 有天,李朝闻登录选课系统,看到自己被分到了打分超低的老师班里,那门课还是很重要的专业课,好像是机械原理,他记不清了。 完了,下学期成绩要被反超了。 当时极光街舞社在排练元旦晚会的群舞,小李边跳边杞人忧天,盘算着这学期期末得考多少分才能保持优势。 吴子楷请假了,陈野是唯一一个看出他不开心的人。 那天散场,他垂头丧气地走在马路中间,陈野跑过来跟他勾肩搭背:“你咋的了?” “感觉自己有点拖后腿,一直跟不上拍。”李朝闻不能说实话,有点丢人,毕竟街舞社不是谈成绩的地方。 “嗬,人一说我以为咋了呢,”陈野说话,总有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美感:“没事儿,又不是你一人跟不上拍。” 小李呲牙假笑。 当然,光是陈野充当暖心老大哥,并不能给他这么深刻的印象。 主要是那天于磐就走在他们正前方,他不仅搂着杨姐腰走,还莫名其妙回头看了他们好几眼。 本来小李就难过,于磐还非往他眼睛里扬沙子。 时隔四年,在冰岛的酒店里,李朝闻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抬起手,“啪”地给了于磐胳膊一巴掌。 “干嘛?”于磐刚过来坐下,被这一巴掌疼得,鼻子都扭曲了。 李朝闻咳嗽了两声掩饰,装作没事人一样问:“额……那个,你和陈野学长还联系吗?” 第22章 你问这个为啥要打我?于磐满眼不可思议。 但他没有发作,正常回答道:“刚毕业那年联系,后来就很少了。” 两年前跟大学好友断了联系,去年春天开始抽烟,秋天来到冰岛独自爬雪山,时间线串起来了,李朝闻想。 “他挺好的?”于磐问。 “他读直博,每次聚会都吐槽他导师是学术武则天。” “他能干得出,”于磐笑了:“他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还在相亲。”李朝闻和于磐相视一笑,幸灾乐祸地挑眉。 “想象不到。”于磐戏谑道:“陈野,相亲?” 的确难以想象,一个天天穿oversize破洞裤的bboy,会边读博边相亲,这个相当矛盾的画风也就只有在祖国沃土上,能达成一种诡异的和谐。 小李的手机又亮了两下。 吴子楷:“对了,于磐好像十二月的生日。 问了,12月18号,不用谢。” 李朝闻的第一反应是有点心虚:怎么问了这么多,你小子可别把我暴露了啊。 可是于磐还在旁边,他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不动声色地知道他的生日。 小李向窗外望去,今天阴云密布,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 “哥哥,你是什么星座啊?” “人马座。” “那你看过人马座星团吗?” 于磐闭起一只眼睛,环起一只手作望远镜状,这样望着李朝闻说:“看过啊,人马座在银河系中心,最亮的方向,还能看到很多梅西耶天体。” 李朝闻发现了,谈起天文、宇宙,于磐会一口气说很多话。 “你好像很喜欢看星星。” “也就近两年吧。”于磐放下手,落寞地盯着地毯的一角,他说:“看这些,能让我觉得,我很轻,很渺小。对于宇宙来说,我什么都不是。” “那我所经历的一切,也就算不上什么。” 于磐的眼神像片羽毛,轻飘飘落在李朝闻身上,然后又变得很重很重,压得他难以喘息。 “你什么时候走啊?”于磐换了种愉快的语气问他。 “19号早上。” “这么快?” 于磐翻开手机日历,今天是15号,他们旅行团的南线行程18号下午结束。 “那18号晚上如果晴天,就带上天文望远镜,我们一起去看星星吧。” 李朝闻忙不迭点头:“好啊。” 他没有问他,那如果阴天怎么办,因为重要的不是晴天,甚至也不是星星,当时间的长度缩短,厚度就会增加,如果所有的砝码都加在那个晚上,它就会变成永远。 于磐起身,他微笑着,使用他们的一百万年纪年法: “晚安,我们五十年后见。” 明天真是值得期待的一天。 有时候李朝闻觉得,最迷人的不是幸福本身,而是你清楚、你确定幸福正在朝你走来。 它一定会来。 如果在这种等待中沉睡五十年,也未见得是不幸,而离开冰岛,是五百年之后要担心的事情。 16日一早下着大雪,他们八点出发,面包车行驶一个小时,路过雷市,到达第一个停留点。 李朝闻打了个哈欠,往外一看: 这不就是个服务区吗? 他刚打算继续睡,于磐就推了推他,让他下车。 “嗯?这有小蛋糕吗?”李朝闻迷迷糊糊地问。 于磐噗嗤一笑:“有大峡谷。” 小李很勉强地下了车,跟着于磐来到服务站建筑背后的路。 公路两旁是三层楼高的巨石壁,除了上面挂着一层雪之外,看起来跟昨天的玄武岩没什么两样,李朝闻习惯了冰岛的景色,已经不再觉得惊喜。 直到他看见右侧的巨石壁有个巨大的裂口,像天公一斧子劈出来的,裂口的中央是一座吊桥,桥下雾凇沆砀,流水淙淙,有如冬日桃花源的入口。 “哇,这个是大峡谷吗?”李朝闻的眼镜上了霜,他摘下来擦擦。 “怎样?它大吗?” “嗯,那倒是一般。” “那就跟我走啦。”于磐踏上吊桥,回头拉他,说:“要是不敢走桥,可以走楼梯喔。” 激将法果然成功,李朝闻喊他:“你起开!” 然后自己连蹦带跳地跑了过去。 “往前走,上观景台。”于磐说。 这会儿风吹雪打的,早冻得李朝闻不困了,他一鼓作气爬了三段台阶,走到了附近的制高点。 这是一个很大的峡谷。 对岸的高山白雪皑皑,此岸的却是草木丛生,其间的土地像两条白练,横亘在丘壑之中,一条长河席卷着浮冰,奔流进北大西洋。 昏暗的大雪天,几乎把一切都模糊了,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可这里与湖心亭不同,雪下得紧,风吹得劲,树影在飘摇,河水在激荡——一切都像有生命似的,不知疲倦地在流动。 这方天地间,他的视野里,没有第三个人影。 李朝闻对着群山大喊道:“于!磐!” “暧!” 第11章 第十一章 说点什么呢? 李朝闻很希望能喊声“我喜欢你!”,但不可能,接着他想到“你还好吗?”,又觉得太过俗气。 最后他喊道:“你!想!飞!吗?” 于磐把双手放在嘴边,跟着他喊:“好想喔!” 第23章 风声呼啸,山谷的回声寥寥。 但李朝闻会给他制造人工回声,他趴到于磐耳畔,模仿他的腔调:“我也好想喔!” 他哈哈大笑着,跑下通向峡谷的楼梯。 奔跑如此自由,那不就是飞吗? 楼梯是铁做的,又下了雪,特别滑,李朝闻一个没稳住坐在地上:“诶呦!” “怎么啦?”于磐的声音从枯树林里传来。 这边的枝丫太密,岔路又多,他刚才追得不紧,此刻根本看不见李朝闻在哪。 “你在哪呢?” “你没事吧?” 他喊的第一声,李朝闻是刚摔倒,有点没力气回答,后面两声,他多少有点故意开玩笑的意思,就坐在原地忍着笑,听着于哥哥的动静。 “李朝闻!” “别吓我喔!”他的脚步噔噔噔地踏在周围的小道上。 “李朝闻!你在哪啊?”于磐在暴雪里扒拉着树杈,试图锁定其他岔路的方位。 小李听着于磐越来越着急,终于出声了:“这儿呢!” 于磐循声找来,在他面前扶住膝盖,气喘吁吁地问:“没事吧?” “衣服厚,也不疼。”李朝闻笑眯眯抬起胳膊,让于磐把他扶起来。 于磐完全没计较他的恶作剧,倒是李朝闻觉得不公平:他这边又是叫学长,又是叫哥哥、叔叔的,而于磐叫他一直是“你”,连个昵称都没有。 “哥哥,你能不能别叫我大名,听着像老师点名。” 于磐哑然失笑:“那你姐姐叫你什么?” 他想着,无非是老弟、小闻之类的,他就跟姐姐叫一样的总行吧? “……小宝。” 李朝闻没说瞎话,他刚出生的时候,为了跟姐姐做区别,爸妈就叫他“小宝”,这个乳名一直沿用到现在,连他的微信备注都叫“李小宝”。 “开啥玩笑,这么肉麻的喔?”于磐想象不到,叫“小宝”这种昵称的,该是怎样的亲人关系。 “啊真的,你看。” 李朝闻摘下手套,翻出姐姐的聊天窗口,搜索“小宝”。 嚯,一大堆结果。 不过最近都在讨论于磐,小李赶紧划走,翻到一个月前给人看。 姐姐:“小宝,你别管爸妈说啥,多做自己想做的,科研考试什么的,差不多就行。 别跟他们说是我说的。[顶锅盖]” 姐姐:“又加班,我们领导烦死了,小宝你吃晚饭没” 姐姐:“小宝,你看我新画的画!!” 简简单单的几句,于磐嘴角上扬着,玩味了半天。 他俩顺着楼梯走到一块岩石后,豁然开朗,是一片百米见方的大雪地,夏天,这里是放羊的牧场。 这片厚实的雪被上,连一点褶皱、瑕疵也没有,像个天然的画布,等待他们的挥毫。 李朝闻见到这样的雪地,别提有多亲切了!他几乎是立刻倒下,躺在上面打滚。 “你这样衣服湿了,等下会冻死哒。”于磐把他手机揣兜,笑着看他痛快地撒野。 “哈哈哈我不管。” 合肥很少下大雪,李朝闻六岁那年,下了场十年一遇的雪,他发现了这样一片没被踩过的地,正是高兴的时候,结果其他小朋友一拥而上,把他的净土污染得面目全非。 他当时哭得好伤心。 这回小宝要玩个够。 “哥哥!一会你想办法帮我烘干!” 大概是当了许多年家里最小的孩子的缘故,李朝闻有一点任性,但是特别会把握撒娇的分寸。 于磐气笑了:“我又不是吹风机啦。” 李朝闻滚累了,便停在一处躺着,闭着眼睛任由雪花吹打在脸颊上,然后融化。 于磐迟疑了一下,走过去静静躺在他身边。 “好羡慕你。”于磐轻声说。 “什么羡慕我?” “你不仅有爸爸妈妈,还有姐姐啊。” 李朝闻正不知道答些什么,他就自己继续道:“我阿爸是我十岁的时候走的,妈妈是去年春天。” 于磐望着天,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嘴唇上。 他没有一丁点表情,让李朝闻没来由地想起电影里冻僵的人。 小李撑起手肘,侧身望着于磐。就算再苍白无力,他也想安慰他几句。 “没关系啦。”于磐摸摸小李的脑袋,又移开视线,强颜欢笑地摇头道:“怪喔,怎么跟你这么说,显得我很惨的样子。” 能说会道的小李沉默了。 他有些自惭形秽,因为有时候他会偷偷想,假如父母对他没有这么好、没有这么无微不至,他是不是就可以少背负一点他们的希冀,更多地,为自己活着。 这会雪下得温柔了许多,它们不再拼命地赶路,而是缓缓飘落在地。 于磐伸出五指接着雪花,他说:“冰岛语里,这种安静的雪,叫mjoll,是精灵王子bárthur妈妈的名字。” “他妈妈是人类还是巨人?”李朝闻问。 “是被他的巨人爸爸劫掠的人类美女。” 李朝闻笑了,看来冰岛传说也跟希腊神话一样,充满了狗血的强取豪夺桥段。 “那精灵王子还有什么故事呀?” “无非就是巨人和人类互相复仇嘛,太长啦,我没往下看。”于磐皱着眉头:“我就记得,他妈妈后来改嫁了,也是被迫。” 第24章 “这些古代人,怎么总是编得女人被夺来夺去的?还会不会点别的?”李朝闻讥讽道。 “她可能真没办法吧。”于磐叹气,话说得答非所问。 李朝闻躺得有点冷,便跳起来活动活动。 他再看眼前的场地,天空、远山和近处的雪地,呈现出很纯粹的三个层次,简直是天赐的舞台布景。 他兴奋地拍拍于磐:“你带火机了吗?” “带了。”于磐立即警惕起来:“你不能再抽了喔。” “谁要抽烟啊那么呛……我要当道具!” 他是觉得烈火燃烧在千里冰封之中,既有视觉冲击,又有现实和虚幻的矛盾,能拍出好镜头。 李朝闻转开他的摄像机,把取景框几乎贴在雪地上摆正。 于磐把火机拿出来:“需要我吗?” “你站到——诶呀哈哈,”李朝闻发现于磐的黑衣服裤子上,都沾了好多雪,便过去帮他掸掉。 “好啦你站在这,先背对我。”他指着山坡的边缘。 “往左一点。”李朝闻继续指挥着。 于磐边挪地,边叮咛:“你小心别把摄像机烧着喔!” “哎呀知道啦!” 他拍了两组: 一是画面近处是火苗,黑色背影湮灭在火舌中间,轰然倒下。 二是“精灵王子”慢慢走近,啪地将火苗熄灭,如果倒放,还能达到点火自焚的效果。 至于怎么用,谁知道呢? 或许是复活的精灵王子,因为某些误会受到了众人的诅咒,被残忍地施以火刑。 拿镜头来拼凑剧本的导演可不多,小李可以自封少年王家卫了,他边想边笑。 “快走啦,要赶不及集合了诶。”于磐说着,拍掉小李屁股后面的雪。 早餐的芝士吃太多,这会刚上车,李朝闻就渴得不行,在双肩包里到处翻水杯。 “找什么?”于磐瞥他一眼。 “水杯,我好像给塞进行李箱了。” 于磐目视前方,不假思索地拽出自己的水杯,递给李朝闻。 这么不见外呀? 小李笑得嘴角要飞起来了。 他打开盖子抿了一口,感觉有什么东西糊到嘴上,移开一看: 嚯,菊花。枸杞。 李朝闻差点没把水笑喷出来:“于叔叔,你每天都喝菊花枸杞水啊?” “咋?”于磐不服。 “没事。” 李朝闻忍着笑发消息:“姐,素不鸟了,他居然保温杯泡枸杞……这是搞到真老干部了。” 姐姐:“哈哈哈,你一切顺利? 我今天没加班,刚看完电影。” 他姐李沧澜所在的,是合肥最重要的公务部门之一,俗称一线处室,完全没有喝茶看报纸的闲差,反而比高新企业还能压榨人。 李朝闻:“我挺好~我是说旅游和于磐都挺好~ 你呐?自己去看电影?” 小李有点奇怪,因为姐姐挺宅的,周末有空就是窝在家里,使劲研究她的板绘色彩、人体,就算看电影也很少去电影院。 姐姐:“跟一个朋友去的。” 李朝闻:“哦,先不说了,我们到牧羊基地了,一会去挤羊奶! [一个小羊视频]” 视频里的每一只羊都有超长的毛,远看还以为是剧组毛茸茸的收音器,近点看,形状也更像小猪,而不是它们其他大陆上的同类。 冰岛羊大概是被游客驯化了,从栅栏外一伸手,它们就能乖乖地过来,安心地被抚摸。 “咩——” 羊看起来困困的,在这里被迫讨好人类罢了。 李朝闻觉得这些羊一脸无辜相,让他心底升起一种罪恶感,他揪于磐的袖子问:“我们前两天,吃的都是这种羊吗?” 其实李朝闻小时候张罗过要吃素,但不是为了健康或信仰。 是因为他妈去四川出差,拿回来一袋麻辣兔头,时年九岁的小李觉得太过恐怖,便暗下决心,从此再也不当残杀动物的坏人类。 后来姐姐问他,兔子可爱,那猪不可爱吗?为什么猪就要被吃呢?还有你吃进去的菠菜原也是有生命的,它只是不会说话不会动而已…… 她劝服了李小宝:万事万物都有它的生态位,弱肉强食是自然界的法则。 所以素食计划在三天后告终。 嗯,更多的是因为李朝闻馋肉。 “别担心啦,冰岛的羊口比人口都多。”于磐拿着一把草料在喂一只小羊,他一面对小动物,眼里的慈爱都要溢出来了。 “我没担心它们灭绝,就是觉得,怪可爱的。”李朝闻偷录了一段于磐喂羊的视频。 “那你可以秋天再来啊,秋天有réttir {圈羊节}。”于磐解释道,圈羊节就是人们聚在一起,帮农场主把夏天赶出去放的羊都找回来,然后大家一起喝点酒,狂欢一下。 “这么想让我再来啊?” 李朝闻心里这么想,一个不小心就把话说出来了,这语调里的娇嗔味儿,把他自己都熏了个跟头。 于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跟李朝闻对视片刻,笑着说:“不行啊?” 这时农场管理员把于磐叫走,要他协助安排一下团友们,去体验挤羊奶。 于磐去工作,小李站在队尾排队,遇见两个日本弟弟和韩国小姐姐ashley正好挤完,四个人他们攀谈起来。 koi问ashley怎么挤得那么熟练,ashley说,是因为她第二个gap year期间,在新西兰的牧场打过一年的工,工作就是放羊、剃毛、挤奶。 第25章 李朝闻和koi都表示羡慕,koi跟不会英语的ayumu用日语翻译了一遍,ayumu也一副肃然起敬的样子: 她刚读完本科,已经gap三年了,在年龄焦虑的东亚体制下,可谓是个中翘楚。 小李也想过本科毕业gap一年到处去旅游、拍片,但被爸妈严肃地劝退了,在大学教书的妈妈现身说法,苦口婆心地劝:小宝呀,妈知道你喜欢电影,但你从进高校、拿项目到评职称,都是要卡年龄的,你得做好平衡。 他爸在旁边,黑着个脸:“我不同意你这样,踏踏实实干活,先把博士学位拿下来!” 如果这是在他教课的高中班级,老李吹胡子瞪眼,下一句话肯定是:“你出去站着去!”但这是在家里,他跟老婆保证过不体罚孩子。 “诶呀爸妈,我也就是说说,还能真的休学?”小李泄了气。 父母是不接受gap这个词的,在他们眼中就是休学。 “来啦!”于磐喊小李道。 不知不觉间,前面已经没人等着了,小李迈进了羊圈。 冰岛羊的体型圆,奶也是滚滚圆圆的,他戴上胶皮手套,跃跃欲试地拿着桶就上。 于磐一个转身没看见,李朝闻已经在错误的位置,摸了错误的羊、错误的部位。 “诶!那个是公羊的——”于磐高声阻止他。 李朝闻懵懵懂懂地回头。 于磐绝望地捂了一下眼睛,气势陡然消失:“蛋诶。” 第12章 第十二章 “我……那个长得真的太像了。” “都在……羊尾巴那块,然后也都是圆的,都有两个。” 直到他们走出大棚,李朝闻还在尴尬地解释,脸比刚才的那只羊都红。 绝对不是因为他男同对公羊感兴趣啊,真的是没分清…… 于磐忍无可忍:“你不要再说了啦。” 李朝闻环顾四周,原来是有几位华人同胞在喂羊,他揪着于磐袖子,低头承认错误:“对不起哥哥,给你丢脸了。” “好啦,又没捏碎……”于磐把后半句憋回去。 行程里的下一个目的地是strokkur间歇泉,李朝闻坐上车就感觉有点饿:“今天还有吃的吗?” 于磐像变魔术似的,从兜里摸出一袋巧克力,放在李朝闻手心里。他比了个嘘的手势,说:“只有一块喔。”言外之意,是别让后排的小朋友们看见了。 李朝闻眼睛一下就亮了:“milka!我最喜欢这个了。” 这个牌子的巧克力最甜。 李朝闻可能不知道,但于磐记得: 他第一次见到他,小李就抱着那紫皮巧克力,在舞房门口蹲着啃。 当年极光街舞社帅哥美女多,特别受新生欢迎,别的社团招不到人,而他们甚至还得组织个面试,淘汰一些没有舞蹈基础的报名者。 李朝闻是和吴子楷一起来面试的,小吴先进去,他边等人边开心地吃巧克力。 开心到什么程度呢? 就是于磐从他身边经过两次,他根本没看到。 于磐心想,见过玩手机这么专注的,也见过打游戏这么认真的,但从来没见过吃巧克力吃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 吴子楷从小学跳舞,面试自然很轻松,而小李作为新手,拼尽全力,也只能准备一段超级简单的hiphop。 李朝闻一进门就看见于磐了,那时他低着头,长发能遮住半只眼睛,忧郁桀骜的气质异常显眼。 他也在啊。 小李的心情好像跳跳糖,紧张又兴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跳了什么,全凭肌肉记忆撑下来。 结束后他双手合十,求神拜佛似的跟台下人说,谢谢大家观看。 人刚出门,陈野就开腔了:“哎呀,这哥们一看就没练过,没框架,也没节奏,比前面那个小吴差老鼻子劲了。” 他拿起李朝闻的报名表,要往淘汰的那一堆里扔。 于磐抓住他手腕:“还行啦,跳挺可爱的。” 他说不清原因,他就是想留下他。 陈野特纳闷,眉头一皱,转头问杨雨荷:“诶,是不这个学弟问于磐是谁来的?” 他看杨姐没马上想起来,还挤眉弄眼地使劲提示:“就内啥,就填报名表时候。” “好像是吧?”杨姐不记得了。 “咋?”于磐问。他的“咋”和“啥”的发音,都是跟陈野学的,陈野东北腔太重,把于磐教成了不伦不类的口音。 陈野轻蔑地笑了一声:“害,说要跟你拜把子学徒。” “那叫拜师学艺。”有人纠正他。 “那来喔,我也就这两年练出来的啊。”于磐在台北时被管制得太严,跳舞就是不务正业,他会收到大伯紧箍咒一般的“我对你太失望了”。 所以他来到合肥,除了上课就是泡在舞房。 “哪能跟你比呢?你学跳舞比王八学游泳都快。”陈野觉得自己是在夸人,还不忘自夸道:“而且我教你的,我教得好。” 于磐翻了他一个白眼。 “这个小学弟挺好看的,留下来当门面呗。”杨雨荷劝道:“哪有那么多基础扎实的?” “也行嘛,先要着,大家一起练舞嘛 。”其他人说。 “你们真是,肤浅。”陈野再次拿起小李的报名表,放进通过的那叠:“得得得,下一个吧。” 李朝闻到现在还以为,他那破水平能进街舞社,是沾了吴子楷的光呢。 第26章 五年后的李朝闻吃巧克力依旧专心致志,他吃掉了半块,跟于磐说:“这个kuhflecken太甜了,下次还是买darkmilk的吧。” 要求还挺多,于磐勾起嘴角笑了。 间歇泉。 这是几天以来,李朝闻第一次觉得有点热,他把手套都摘了。 这看起来像一片沼泽地,几乎没有积雪,一层温水浮在荒草中间,蒸出的白汽云雾缭绕。 “怎么一股臭味?喷泉在哪呢?” 李朝闻正纳闷,便看见地里一处咕嘟咕嘟的,像水烧开了。 “哇哦!” 气势磅礴的水声把他吓了一跳,十几米高的水柱从泉眼里凭空冒出来,其上的白雾如炊烟袅袅,不绝如缕。 小李离得太近,连皮肤都能感觉到温热,他很惊喜地望向于磐:“这么神奇?” “怎样?这只是个小的,前面还有。”于磐背着手,扬扬头。 果然,不远处有一堆游客围成一个大圈,在等待大喷泉的爆发。 他们挤进人群,看到雪和土壤更加泾渭分明,但凡是有水流过的地方,全部冰消雪融,像缩小版的冰川入海图。 光是泉眼,就比入口那个大了好几倍。 李朝闻问:“这个多久喷一次?” “五分钟一次。strokkur的间歇泉是喷发间隔最短的,大家一般都来这边看。”于磐神秘地说:“火星也有间歇泉,黑黑的,长得跟蜘蛛一样。” “万一真的是蜘蛛呢?” 小李话音未落,水洼中央开始隆隆作响,仿佛千军万马奔腾而出,底部破碎的水花四散,顶部的水柱则汇作一股,澎湃激扬,直冲云霄。 泉水从狂暴变得温柔,最终缓缓落幕。 人们放下录像的手机,和同伴啧啧称奇时,喷泉又迸出碗口形状的小水花,像舞剧演员似的,掌声多了还能再加一曲。 于是游客们慌忙再举起手机拍照。 李朝闻的思维很跳跃,他一歪脑袋,无厘头地说:“一声长一声短的,你看像不像火星的蜘蛛,在给我们发摩斯电码。” 他根本不像学理工的男生,说话唯心主义色彩太浓,只讲浪漫,不讲科学,上大学的时候,同专业的朋友都说不懂他的脑回路。 偏偏于磐能接住。 “地心不是冰川就是熔岩,要耐寒耐热的蜘蛛才行喔,超厉害的那种。” 李朝闻噗地一声笑出来:“你猜我们这么说,是地理老师还是生物老师先生气?” 他爸老李就是高中地理老师,成天跟学生生气,动不动就让人出去罚站。 “要他管?”于磐叼起一颗烟。 从小李的角度看,他突然很像痞帅的校霸: 台湾偶像剧里,上课的时候回答不出火星的位置,追人的时候,会故意拿蜘蛛吓唬心上人的那种。 说不出哪不一样,但于磐好像变得鲜活了些。 “嘿嘿,火星蜘蛛,挺有意思的,有朝一日写进剧本。”小李说。 “你不拍视频?”于磐问。 “拍拍拍!”其实李朝闻刚才就想好怎么拍了,他掏出摄像机交给于磐:“能不能让喷泉看起来像我喷出来的?” “应该可以吧。”于磐情不自禁地笑了。 小李挪到合适的位置,往后弯腰,然后把嘴长得像要生吞一头牛那么大,他不顾腰酸背痛,保持那个姿势站了十几秒,实在是太过引人注目。 可喷泉把他晾在那,不喷了。 “你不累啊?歇歇吧。” 确实挺累。 小李刚站直,间歇泉便开始发出嘶嘶的响声,这次的喷发特别迅猛,等他重新摆好姿势,水流已经窜到最高点了。 于磐录完,看回放,嘴角笑出来三道皱纹。 原来是他开机开得不熟练,又慢了半拍,最后这喷泉不像小李喷出来的,倒像他全喝进去了,而且这机器收音功能太好,还把摄影师的笑声也收了进去。 李朝闻也笑,最后摸摸肚子说:“水喝那么多,饿了,去吃饭吧。” 在间歇泉的服务区饱餐了一顿自助,他们出发,开往世界闻名的蓝冰洞奇观。 那周围的地形太崎岖,又都是雪地,所以大家需要先进一个集装箱搭成的临时屋,拿上冰爪、戴上头盔,然后换乘雪地吉普车,一起去入口。 冰爪比他们之前车上放的专业一些,需要很精准地卡在鞋上,专门向导要挨个给每个人调好。 他们团的向导叫kelly,好像跟于磐认识,两人见面击了个掌。 李朝闻刚坐在台阶上,于磐就很自然地拽了一双冰爪,蹲在他面前:“抬脚。” 小李照做。 于磐把冰爪往大拉了一号,抬头问他:“松吗?” 小李摇头。 于磐把机关固定住,站起身:“拿好喔。” 小李乖乖点头。 于磐笑了,小李这个听话程度,真有点像他家小猫。 那或许是因为,李朝闻这次真的有点害羞了: 自从于磐蹲下,kelly八卦的目光就投了过来,小李本来以为于磐给他调好后,还要帮忙给其他团友调,结果于磐一点都不避嫌,只顾着李朝闻,给他穿完,看都没看别人,一声不吭地就出去抽烟了。 这个区别对待搞得他脸上发烧,小李得去上个厕所,冷静一下。 不上还好,这一上更糟糕,不知道破厕所门出了什么毛病,明明开了锁,却怎么推都推不开,小李决定用肩膀使劲撞一下,如果再不开,就得敲门喊人来帮忙了。 第27章 说来也巧,他撞在门上的前一秒,听到了门外字正腔圆的女声: “your boyfriend?{你男朋友吗?}” “额……”是于磐的声音。 完蛋,撞开了。 第13章 第十三章 三个人面面相觑,连中间的空气都尬得无处可逃。 kelly捕捉到了这种微妙,她看着李朝闻,脸上挂着特别夸张的、西方人特有的假笑:“are we gonna go {我们要走了吗?}” 你是向导,你问我干嘛啊? 李朝闻欲哭无泪。 “not yet. {还没有或译作 还不是。}”于磐拍拍kelly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微笑着,走到小李面前。 怎么看怎么像要表白。 小李被弄得很不好意思,低低头轻轻推了于磐一把:“你……干嘛?” “我上厕所,你挡门了。” “噢。” 啊啊啊于磐你滚呐!小李很想隔着厕所门踹他一脚。 吉普车上路,kelly开车,于磐在副驾驶,李朝闻被夹在两人中间的小孩座上,听他俩叽里咕噜说冰岛语。 这实时同声传译器怎么还没发明出来啊?李朝闻想。 到了。折磨终于结束。 今天有浓雾,加之太阳快要落山,看不见一点远山的影子,仿佛身处一马平川的大平原。 他们一行人像地质勘探队一样,踏着冰爪走了很久,才见到地下洞穴的入口。 kelly让大家抓紧冰楼梯两端的绳索,一步步地往地下挪。 “蓝冰洞”果然名不虚传,冰面深处是鲜艳的湖蓝,表层被透明冰盖上了薄纱,像是凝固的海底世界。 “今天这个洞光线很棒喔,比我去年去过的都棒。”于磐回头对李朝闻说。 作旅行团领队需要一定的冰岛语成绩,所以于磐在语言班毕业之前,当过寻找蓝冰洞的专门向导。 “每年都不一样吗?”小李问。 他还以为蓝冰洞像草帽山、间歇泉一样,是个固定的景点。 于磐用最通俗的说法解释道:“蓝冰洞是夏天,冰化了,把冰川切割出地下通道,然后冬天又冻住形成的啦。今年和去年的都不同位置。” “那你今年没来过?”小李踩下一个冰台阶,又很贴心地回头扶一下德国叔叔joseph,老人走了这么远,已经有点累了。 于磐正好乐得不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理论上,领队把团员交给向导,就不用再跟着进蓝冰洞了。 往常带团,于磐都是自己坐车里休息,如果不是小李在,他才懒得来。 于磐逆着光往上看,李朝闻戴着橙色的头盔,露出一点棕色的小卷毛,皮肤在蓝光映衬下显得吹弹可破。 四目相望的瞬间,于磐心尖发颤。 当人发现海底的冰川时,它已经存在了数亿年。 “oh my gosh!” 于磐下了最后一级台阶却不自知,差点崴到脚。 “alex!”曾经跟他同事的kelly对此感到惊讶。 “watch out, guys! {大家小心!}”于磐拍拍裤腿,朝队尾喊道。 他们到了一个朝天的洞口,四壁折射出碧蓝的光,那是未经污染的海洋的颜色。冰的褶皱是浪花的形状,而仰天望去的人们,像被冰冻在海底的鱼。 小李掸下冰壁上一层新雪,感慨说:“所以每次去一个蓝冰洞,都是最后一次去。”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于磐喟然长叹:“哎,据说下个世纪,冰岛的冰川会全部融化。” 于磐想过,如果他长眠于冰山,百年后,□□会随着冰岛的消失融入大海,他将再次失去故乡,再次漂泊、流浪。 “那如果活到下个世纪,你想搬去哪里生活?”小李说。 此刻李朝闻已经打开了摄像机,笑吟吟地“采访”他。 真是奇怪,一般人的回应不应该是“那这边风景太可惜了”、“我们得对抗全球变暖”之类的吗,他的思路怎么总能另辟蹊径?于磐摇着头笑,潜台词是真拿你没办法。 于磐还真没想过离开。 冰岛是他人生的省略号,小说里最后一个字符那种,只有六个点,但蕴藉无穷。 他望向镜头,眨了眨眼说:“火星。” 李朝闻捧腹大笑,也不管自己还在录像,指着他说:“哈哈哈哈啊,我就知道你说这个!” 于磐轻声笑,他虚扶着小李怕他摔跤,又怕他把摄像机弄掉,干脆拿过来放自己兜里。 他反问道:“那你比较喜欢哪里?合肥还是慕尼黑?” 小李思忖了片刻,答曰:“合肥很好,慕尼黑也很好,我觉得我呆过的地方都不错。” 李朝闻的字典里好像没有“融入”和“适应”这两个词,他生来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让他随机降临到地球某地,只要没有天灾人祸,他都能自得其乐地活着,当然,太平洋中央不算。 “有理由相信,没去过的也很好,比如,火星。” 两个人相视而笑。 冰洞里队伍众多,但只有一个位置是最适合打卡留念的,为节省时间,那里有一位大叔专门负责给游客拍照。 用游客自己的手机。 “但凡这里不是冰岛,这地方肯定要围起来收费,一张照片五欧的那种。”李朝闻小声吐槽,他在西班牙就见过这种事。 “冰岛应该没有啦,五欧不知道够不够洗照片。”于磐冷笑。 第28章 团友们都是一家或一组过去的,于磐这次没抗拒拍照,自觉地跟着小李。 那地方有块台阶状的大理石,专为拍照搬进来的,两个人站有点太挤,李朝闻就自己站上去。 这个高度,于磐伸平手臂刚好在他腰间,小李也感觉到,那人的手搭在了他背上,力道很轻,像一片羽毛从皮肤上擦过。 奇怪的感觉爬上脊背,李朝闻浑身酥酥麻麻的。 他到底搂不搂? 管他呢,李朝闻不想再磨叽了,他猛地抬起胳膊,狠狠地勾住于磐的肩膀。 有点像绑架。 小李没曾想,这个冰岛大叔的拍照技术也是不敢恭维,仰角大到像在拍雕塑,不过这次差点被切出画外的是于磐。 好在背景确实美轮美奂,一个蓝冰形成的小型峡谷。 大自然是最有天赋的艺术家,近处的蓝更深邃,远处的则清澈明亮,交叠的蓝色显出完美的层次感,天光一闪,影子如水奔流。 “诶?这是什么?”他一转身,是一个冰瀑布,湍急的水流突然被冰冻住,像灾难电影里的瞬间定格。 难以想象冰洞形成的刹那,是多么惊心动魄的美。 李朝闻想起“精灵王子”的故事,从于磐手里拿回摄像机,又指挥他去那瀑布面前“施法”。 “什么剧情啊?”于磐问。 “假装你能让水流起来,趁现在没有别人!”小李兴高采烈地把他固定在镜头一角。 这个表演对于磐来说有点抽象,他不解地看着小李。 “好,就这样别笑!” 大部分情况下,面无表情是文艺片男主的标配。 如果复活的精灵王子能把云彩当烟抽,也能消除瀑布的封印,让它不分四季地奔流,就足以说明他的神力。 小李脑海里,剧本像蜘蛛织网一样,慢慢丰满起来。 晚餐本来是到酒店吃的,但小李饿了,就在餐车买了个小汉堡吃。 diy汉堡里夹着滋啦滋啦的现煎肉饼排,面包皮是全麦的,烤得喷香四溢,除此之外还有小李为了装饰而放进去的西红柿,和一块小得可怜的生菜。 “嗯!比我煎的肉香太多了!” “你还会做饭?”于磐有点惊讶,他觉得小李连收拾屋子都懒得,怎么可能自己做饭。 “我会啊。我住的地方穷乡僻壤,根本没饭店,我跟室友轮流做饭。” 小李在德国的宿舍,每层楼都有个公用厨房,他和其他五个室友一起用,平时都是自己吃自己的,周末会轮流做饭,聚一起吃。 除了那位170的黑人老哥之外,还有两个孟加拉人、一个肯尼亚人、一个德国人。 “那个孟加拉大哥做鸡腿很好吃,不知道他用的什么香料。”小李啃一口肉饼。 “德国小姐姐做的最难吃,哕,煎个鱼一点调料都不放的。”小李又啃一口面包。 于磐听小李津津乐道,不自觉地微笑着:“你和他们相处得很好?” 小李咀嚼的动作突然停滞,他抬眼看看于磐,叹了口气: “不好说。” 听起来其乐融融,其实吧,小李从实验室回来就只想躺在床上,基本不参加集体活动;孟加拉大哥有洁癖,如果有人碗没刷干净,他就在群里骂人;肯尼亚大姐带着个小婴儿住在宿舍,经常找人借现金;黑人老哥人热情,但偶尔半夜放很大声的摇滚乐…… 就算这些都可以忽略,他们之间,还是隔着一条说不清道不明的鸿沟。 没什么可聊的。 开朗活泼的他在慕尼黑,没有知心朋友。 李朝闻总结道:“如果不算你好、再见、谢谢你,那我跟他们在一起一年,也没有跟你一天讲的话多。” 这次说完真心话,小李没脸红,他坦然地望向于磐。 在冰岛重逢是再合适不过的。 就像他把密不透风的生活,偷偷戳了一个孔,原本只想深呼吸几口,却看见那层无处不在的罩子外面,有这样一个人。 他希望,他们的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 心有灵犀,于磐接话道:“一个小时等于五年喔?” 小李脑子转了个弯才想起来,这又是按他们活了一百万年算的,他突然乐不可支,笑得眼睛都消失:“救命,咱们给这个纪年法取个名字吧,不然我会忘。” “好哇,你取吧。”于磐把任务交给了小李。 一般这种都用发明者的名字命名,两个人的话就是并列,怎么取呢? 李朝闻想到了cp名生成器。 这多不好意思…… 小李特意坐矮了点,偷瞟了于磐一眼,抿着嘴把他俩名字输入那个网页。 而且是于磐在前面。 李朝闻本来想好的,喜不形于色,但他一看到那些成语,便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离经叛道?这里哪有你名字。” 他点了好多次“换一换”,结果一次比一次离谱。 “啊?宇文成都哈哈哈!”他笑得腹肌都疼了。 于磐若有所思地接话道:“诶,宇文,余温怎样?我感觉余温纪年很好听诶。” 嗯?怎么接得那么快,他是不是早想好了? 第14章 第十四章 李朝闻凭借未来导演的敏感嗅觉,开始有点担忧他男主角的演技。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表演痕迹太重?李朝闻一直到吃完饭,还在笑容难掩地思考这个问题。 第29章 niko和妹妹还在吃东西,要等等他们再出发,李朝闻就在蓝冰洞洞口拍照,他发现如果把眼睛贴近冰面,纹理无限放大,就会形成漫江碧透、层林尽染的错觉。 “可惜摄像机的曝光不够长。”李朝闻抬头拍照,松了的头盔啪地一声掉在地上:“诶呀!” 他刚才怕压坏头型,特意没把帽绳勒太紧。 这一掉可好,他的刘海全部贴在头皮上,狼狈得像刚被人浇了一桶水。 小李外貌最大的缺点就是上庭太短,所以一直留很蓬松的头型,每次洗完头都觉得自己丑了好几个档次。 于磐笑了,仔细端详了两秒:“好啦,没有很难看哇。” 李朝闻依旧石化在原地。 “干嘛?要我也摘下来陪你吗?”于磐作势要摘自己的头盔。 小李心一紧,想起他头上那道疤,连忙把他的手摁下去了。 “也没那么严重啦,”于磐拍拍李朝闻的肩膀表示安慰:“说来话长,有时间我告诉你。” 小李微微噘嘴,把头盔带回去,系紧。 走回面包车的路上,周遭都是无精打采的灰冰川,蓝色的冰已经如在梦中。天色渐渐暗了,看起来很晴朗,小李想问于磐,今夜有没有极光。 没等他问,于磐的手机就响了,是个视频通话。 “喂,阿嬷。”台湾话里,阿嬷是奶奶的意思。 按李朝闻的性格,他想入画给奶奶打个招呼,但他怕再次进入于磐的雷区,便安静地躲远了一点。 手机里传来小李听不懂的闽南语,但他能从中听出情绪,是一种责怪的语气。 于磐委屈地说:“没有喔,怎么会?” 对面好像又是一顿训。 于磐啧了一声,似有若无地瞟了小李一眼,尴尬地说:“阿嬷,这男生啦。” 这么一说,李朝闻刚才隐约听见了“彼個小姑娘”、“长得巧”等词语,感到有点奇怪,他自问虽然五官清秀,但离雌雄不辨的境界还差得远。 十几分钟后,于磐才终于放下电话,讪讪地跟他说:“你别介意喔,她眼神不好。” 李朝闻还真没猜错,他哼了一声,问:“我像女生吗?” “不不不,不像。”于磐赶紧摆手。 接视频的缘故,他们俩不自觉地又比团友们走得快了,现下周遭一片静寂,只有冰爪楔进冰里的嘎吱响。 沉默良久,他又说:“妈妈走之后,我的亲人就只有阿嬷啦。” 于磐对阿嬷的感情很复杂,跳出那个牢笼看,阿嬷也是助纣为虐的帮凶。 但她毕竟是陪他长大的人,也没有像于冠良那样厚此薄彼——于冠良是他大伯的名字,他往于磐脑袋上砸花瓶的那一刻,于磐就和他恩断义绝了。 “哥哥。”李朝闻朗声叫道。 于磐有点懵:“嗯?” 小李低下头嘟囔说:“不是你让我叫哥哥吗?” 于磐看他装委屈的可爱模样,才明白他是在说:我也可以做你的亲人啊! 厚重的甜意涌上心头,心跳早已兵荒马乱,可小李的坦率和温暖,经常让于磐觉得无地自容,不知道怎样的回应,才能配得上他的一腔热情。 于磐快走了几步拉开距离,然后回眸微笑道:“谢谢你。” 本想叫一声“小宝”来的,但还是觉得烫嘴。 他们在面包车旁边等人到齐。 这里的薄雪下面是纯黑色的土壤,特别适合在雪上写字,李朝闻是看到车窗积灰都要写写画画的人,怎么能错过这个呢? 但是要写什么好呢,小李碰碰于磐,问:“哥哥,于字是不是简体跟繁体不一样啊?” “嗯,繁体是淤泥的淤右半边喔。” 小李歪歪脑袋:“嗯?芋泥的芋?” 他喜欢吃芋泥!可芋字不是上下结构吗?小李在认真思考。 “淤泥——淤泥!!地上的泥。”于磐被他逗得,笑到鱼尾纹都变深了:“你咋满脑子都是好吃的?” “噢。” 被揭穿了吃货的本质,小李有点不好意思。 他还是没写“於磐”,总感觉繁体字怪怪的。 李朝闻蹲着磨磨蹭蹭地写“哥哥”和“小宝”,写一笔就要余光瞟一眼于磐,既怕他看见,又怕他看不见。 其实他的宝字盖刚写完,于磐就了然于心了,可这角度,李朝闻只能看到他的鞋子,看不见于磐的笑意。 这时大家都已上车,于磐快走了几步,朝小李招手:“走啦!” “来了!” 他急忙在“哥哥”和“小宝”中间,又偷偷画了个心,然后,奔向他。 今天的酒店是整个行程中最豪华的一家,每个房间都是独栋的灰色混凝土别墅,贴着精致的木饰面,三三两两散落在雪山上,接待处在山脚下的大房子里。 大厅里的沙发是米色毛茸茸的,一看就超级柔软舒适,李朝闻有点累,他倒在沙发上,差点直接睡着。 半梦半醒间,于磐拍了拍他翘在沙发高处的膝盖。 “他们说今晚超售了,就,其他屋子都住得比较满啦。”于磐咽了口唾沫:“你介意和我睡一个房间吗?” 李朝闻像火箭发射似的从沙发上蹦起来: “不介意。” 而且很乐意。 放进李朝闻手心的不是房卡,是一把巨大的钥匙。 “那你先去吧,我要安排一下其他人喔。”于磐边说边拉走了小李的行李箱:“这个我让服务生拿上去。” 第30章 竟然要跟于磐住一间房了! 李朝闻哼着歌上山,笑容灿烂得能把冰岛的夜空都照亮,他心情大好,把今天在喷泉录的视频发进家庭群。 姐姐私聊:“于哥的笑声好魔性。” 李朝闻没想到,现在国内已经三点多了,他姐竟然还醒着,他说:“你咋没睡?” “画画呢。”姐姐发了一张哈利波特的同人图给他,她是个资深哈迷,也是个绘画爱好者,业余时间基本全花在这上。 其实李沧澜没说实话,图是周末画的。 爸妈和弟弟都不知道,她患上了很严重的失眠症,不仅去看了中医治脾胃,而且还吃上了褪黑素。 吃了也不管用,她此刻已经在床上辗转反侧至少两个小时了,心脏在使劲敲击她的躯体,表示抗议。 她床头的可爱玩偶们一个个笑着盯着她,好像在说:你怎么还没睡啊? 李沧澜把手机扔得远远的,想再次尝试入睡,可那讨厌的亮光,一直烦扰她的心神,她只好认命地抓起来看。 是插画约稿软件显示:“稿费入账500元”。 有点少,毕竟她花了一天半的时间打磨,但也已经足够,至少说明她画出来的东西并不是垃圾。 既然睡不着,不如起来画!李沧澜第无数次对自己说。 插上数位板,开看人体板绘网课,她专心致志,没有再看手机。 屏幕兀自亮着,“相亲对象3”发来消息:“[图片]我在科大夜市,出来吃夜宵不?” 地球另一端,李朝闻也在精神饱满地给她发语音: “哇,姐你真的越画越好了,我觉得你特别会构图,画面冲击力很强,比好多专业插画师都强!” 每次姐姐给他分享画作,李朝闻都会找各种角度夸一顿,他很能共情她边工作边画画的执着,也很能理解她作为“非科班”画手的自卑。 因为他自己也这样。 边说话边散着步上楼梯,小李终于走到了半山腰的房间,他拿兜里的铜钥匙开门,刚打开灯,就被这装潢给惊艳到了。 名副其实的北欧复古小木屋。 房子是坡顶的,空间很高,墙上钉满深棕色的木材,吊灯是仿照蜡烛做的,角落里竟然还有一个壁炉。 细节也很精致,两扇拱形的小窗户,都饰有金色圣诞球和白色大雪花,桌子上放着两支蘸水笔,书架里有很多厚厚的旧书,冰岛语的,看不懂。 唯独壁炉里的假柴火显得有些敷衍,旁边还挂了个牌子,上书“no fire{不要生火}”。 李朝闻啪叽坐在椅子上,正在美滋滋地考虑睡哪张床时,于磐开了门。 “开完锁不拔钥匙的?”于磐把钥匙扔桌上,边摘围巾边挑眉道:“有坏人怎么办?” 小李太迷糊,忘了。 他耍赖道:“这不是没有坏人吗?” 于磐轻笑一声,大大方方地脱完羽绒服脱靴子,然后是外裤,把小李搞得眼睛放哪都不是,他想这里的暖气怎么这么热,热得像在蒸桑拿,让他难以呼吸。 于磐看着他欲言又止,笑了,说了句:“你不热?怎么不脱裤子?” 小李别别扭扭地把裤链拉开,从腰上褪下来。 于磐问完才觉得气氛更加不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为给自己降温,李朝闻低头看手机,他深呼吸一口,点开科大创新项目组群的未读红点。 其实他上山时就看见了,只是逃避着不想面对罢了。 果然。 有活儿要他干。 队友小心翼翼地附上一句:“朝闻,幸亏你在德国,你最有用了。” 汉语的妙处就在这里,你说一个人有用,是在夸赞他,还是在暗示他是个工具呢? 李朝闻抽头丧气地趴在书桌上。 “咋啦?”于磐问。 “跟我合作项目的同学说,快中期了,实验跑不完,需要我用慕尼黑这边的机械臂才能解决。”小李声音闷闷的。 “哦。”于磐听说是自己帮不上忙的事情,只能关心一下:“那怎么办?” 小李坐直了:“没事,反正我快回去了。” 李朝闻期待着,他希望于磐表现出一点挽留的姿态,希望他说舍不得他,好给他一个徘徊的理由。 “19号就回去了。”他又重复。 天知道他有多不愿意离开这里。 “叮铃铃!” 老式的门铃声响起,打断了李朝闻的遐思。 第15章 第十五章 “excuse me. this is your suitcase and your dinner. {不好意思,这是你的行李箱,还有你们的晚餐。}”小姐姐笑得非常友善,后面还跟着两位端着盘子的服务生,一派豪华餐厅的隆重穿搭。 小李闻到了羊肉的香味,方才的忧虑就全抛诸脑后。 “哥哥,吃饭了。”李朝闻雀跃地说。 餐桌是圆的,他俩落座铺上餐巾,小李一路目送服务生把托盘放在桌上,可掀开盖子,他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有半个,羊,头! 于磐注意到小李惊恐的眼神,说:“我怕你吃不惯羊脸肉啦,还点了一个龙虾肉扇贝。”他把龙虾肉往小李那边推,羊头拿到自己面前。 送餐的已经出去了,李朝闻仍然惊魂未定。 整个的头,是他作为美食家最不能接受的食物外形,没有之一。 你哪怕切碎了再给我端上来呢? 第31章 小李痛苦地闭上眼,把刀叉放下了。 于磐好像能读取他的心声,他起身把羊脸肉的盘子端走,放到书桌上去硬生生掰开:“这个真的很好吃喔,我处理一下再吃行不行?” 李朝闻低头看看另外那盘,龙虾肉是团成球炸好的,硕大的扇贝肉上面闪着油光,还淋了好几种调味汁,旁边配着迷你塔可饼、脆薯片,还有一坨不知道是什么的棕色酱。 好吧,原谅那个羊头了。 叉起来一个龙虾球,李朝闻蘸了一下那个棕酱,口味的层次感令人惊喜:龙虾球鲜嫩多汁外酥里嫩,酱汁里至少有榛子味和肉味,还有他不知道的调料。 “好棒,好吃得我都感动了。”小李说。 于磐把羊头拿回来,此时它已经碎得面目全非,完全不会引起小李的联想,于是李朝闻心安理得地夹了一块羊脸,那肉质的细腻也超乎他的想象,完全是羊肉的原味。 “冰岛怎么这么好吃啊,不想走了!”李朝闻开心得挥舞叉子欢呼,又拉踩道:“德国只有大猪肘子。” 于磐鼻孔出气冷笑了一下,谈了宇宙<a href=https:///tuijian/honghuang/ target=_blank >洪荒,也谈了家庭、朋友、理想,到头来这小子说不想走,还是为了吃的。 才不是呢。 李朝闻不想离开,他害怕回到千篇一律的生活里,他总觉得,他会变成他画的图纸上的螺钉,只有在冰岛的这几天,他不再害怕悬崖,像一只幼鸟,在积攒飞的勇气。 他已经分不清,对即将到来的分离如此恐惧,是因为冰岛太有魅力,还是因为有于磐在他身边。 “哥哥,你什么时候来德国看我?”李朝闻的语调不容置喙,他不问他是否来,只问时间。 于磐对此避而不答,他说:“按余温纪年来算,我们还有三百多年呢,怎么就开始—— “你来不来看我?”没等他说完,李朝闻就急促地质问他,双眸死死定在他脸上,通红的眼眶好像有泪滴在打转。 那眼神,好像你不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似的。 李朝闻学不会压抑自己的情感,他没法一直对于磐游刃有余,虽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这样说,可是他忍不住了。 于磐,快说你会来,救救我,求你了。 于磐有点愣。 这太越界了,于磐的世界里,很少见到这么浓烈的情感,李朝闻像把沉甸甸的铅锤啪地扔到他手上,他一时间有些接不住。 千言万语哽在喉口,于磐淡淡地说:“好啊,等休假我就去。” 李朝闻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 但他也怕吓到于磐,怕把人逼到墙角不可转圜,所以他努力恢复笑嘻嘻的常态,模棱两可地说了句:“嘿嘿,你休假是旅游淡季,那估计我就忙了,还不一定有时间陪你逛呢。” 窗外开始下雪,今晚又看不到极光了。 服务生把餐盘收走已经九点多了,于磐问他要不要洗澡。 “你先去吧。”小李打开电脑。 李朝闻准备看看这几天拍摄的素材,写一个剧本大纲,他新建文档,飞快地敲下几个字:《精灵王子复活》。 这样古色古香的木屋,很适合代入冰岛的荒蛮时代,小李飞快地把开场写好了,他很少这么文思泉涌。 直到他听到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 为了塑造氛围,房间厕所的门是一人高的木栅栏,热的蒸汽从里面飘出来,李朝闻不由自主地,想到水滴从于磐身上滚落的样子。 大学时夏天练舞,于磐经常穿一件黑色的无袖帽衫,那衣服宽松得不像话,一晃起来里面的肌肉若隐若现,搞得人心猿意马。 现在的于磐比五年前更壮实,肌肉的线条应该也更好看。 李朝闻有点羞耻于自己的花痴,他想把耳麦戴上放个白噪音,好把那勾人心魄的声音屏蔽掉。 可有点不舍得,因为明天,就听不到了。 再之后,应该也很难了吧。 小李很少对某事不乐观,除非他是想降低心理期待,以免日后失望。 水声停了。 于磐穿着浴袍,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从浴室里出来。 他看见李朝闻在发呆,现在再装作在打字,已经来不及了。 “想什么呢?”他走过来。 那腰带系得不松不紧,大v领开到接近肚|脐的位置,调皮的水珠滑进胸|肌之间,隐匿到更幽|深的地方。 李朝闻一慌,把他能想到的答案全枚举了出来:“想剧本,还有机器人模型,还有明早吃什么。” 总不能说我在肖想你吧。 “哦,想得怎样?”于磐站远点继续擦头发,免得水珠溅到李朝闻身上。 洗完澡的于磐好像卸了一层壳,麦色的皮肤变得透亮,有种难以言说的脆弱感。 “嗯……我想,我写了一点。”李朝闻有点语无伦次:“精灵王子是先知,他复活之后告诉村民,火星上有蜘蛛人,嗯,开头是这个。” 其实有效文字都是三分钟之内写的,后来只是写写删删,心思全飘到浴室里了。 “听起来超有趣喔。”于磐饶有兴致地凑过来看看他写的几行字,身上的那股热气和沐浴露的香味,熏得小李快要醉了。 “我也去洗个澡。” 小李钻进卫生间,觉得自己像个逃兵。 浴室墙是灰色石头做的,氤氲的水汽没有散去,在玻璃壁面凝成水珠,乳胶脚垫上还有两个若隐若现的脚印。 第32章 李朝闻踩上去,想到于磐刚才也赤|身站在同一个地方,他都感觉脸红。 这个澡洗得他越来越晕,出浴室门的时候都有些踉踉跄跄的。 于磐用过的那条大浴巾被整齐地挂在原处,只有些微褶皱,李朝闻把它扯下来,紧紧裹住自己,就像于磐在抱着他那样。 他好像把自己困住了。 19号,这个日期让他开始焦虑。 他等不及,他不想浪费时间,继续在友情的边缘装疯卖傻,可要怎么样才能让于磐明白呢?假使他明白了,又真的会给他想要的回应吗? “你洗完了吗?”于磐的声音。 “诶!”李朝闻赶紧把那条浴巾放回去,套上浴袍。 “我过来喽?咳咳。”于磐在栅栏外面,眼睛刚好和木条顶端一样高,他隔着木条看到小李,喉结滚动了一下,说:“我刚把手机放在洗手台上了,你能拿给我吗?” “噢!”李朝闻擦擦手帮他拿,但手还是有点湿,水把屏幕感应亮了。 他无意间瞥见几条信息,来自“雨荷”。 嘭! 李朝闻听见自己心里的爆炸声。 你不是分手了吗?怎么还联系? 李朝闻好想质问于磐,可他没有立场,只好捏紧了拳头,指甲把手心都攥出了红印。 于磐接过手机,看也没看,他指指屋里说:“那个,我能把你的衣服叠起来嘛?” “啊?噢。” 李朝闻总喜欢到处乱丢衣服,在慕尼黑宿舍,为了方便自己的邋遢,他特意往地毯上铺了两个户外睡袋,专门撇衣服用,堆满了,才会给整坨挪进衣柜。 习惯是从小养成的,他们姐弟俩都这样,靠妈妈料理一切。爸爸偶尔对此感到不满,但会被妈妈反驳说:“孩子大了自然就会收拾了。” 姐姐好像挺自然的,李小宝不太自然。 刚才他在于磐面前也没收敛,脱下来估计是一团堆在床上。 “我自己叠吧。”李朝闻冷冷地说。 如果不是看见不该看的,他肯定躺在床上,边偷瞄于磐给他叠衣服,边偷着乐,可现在心口\爆炸留下的废墟还在坍塌,他一时缓不过劲来。 于磐没有转头就走,李朝闻的视线越过栅栏的影子,落在他的喉结上。 他喜欢于磐尖尖的喉结,但今天他好想变成吸血鬼,叼住它磨牙吮血,审问一下他和杨雨荷到底怎么回事。 不说实话就把你的血吸干,李朝闻想。 于磐看李朝闻呆呆的,问道:“怎么啦?” “没怎么。”李朝闻嘭地把门甩上。 小李洗脸刷牙时,手都在抖,他不知道他怎么反应这么大,好像于磐欺骗了他似的。 他想起之前街舞社团建,常去ktv唱歌,有次小李去上厕所,回来时看见于磐和杨姐在对唱情歌,他突然就没力气推门了,就在玻璃外面傻站地看。 直到吴子楷开门问他,为什么不进去。 那感觉,是想和人打一通拳击泄气,可是拳拳都打在空气里,尽是徒劳。 他不愿再回想。 第16章 第十六章 尽管李朝闻说不用叠衣服,于磐还是归置了他的行李箱和包,把它们放在了壁炉旁边的架子上。 “你辛苦了。”小李心里别扭,说话不自觉地咬牙切齿,不想叫哥哥。 于磐瞥他一眼,说:“没事,平时给猫铲屎习惯了。” 又讽刺我?!信不信现在就变成小猫,把你挠得满脸血印子?!鼻子给你抓掉! 李朝闻差点炸毛,恶狠狠瞪了于磐一眼。 于磐察觉到小李情绪低落,还以为是晚餐时没一口答应去德国的缘故,其实这念头已经在他心里转悠了一晚上,只是不知道怎么重新提起。 “哎呀,生气了?我有时间肯定会去看你了啦。”于磐故作轻松地调侃。 李朝闻笑了。 他想,是不是这些天的相处,给了他一种暧昧的错觉,让他总是想得寸进尺。如果是以前,他哪里敢奢望越轨,去介意于磐跟杨姐联系呢? 其实保持现状,已经很不错了。 “就这么定喽,不许爽约!”小李抿嘴笑道。 “那快睡吧。”于磐把灯熄灭了。 壁炉里的柴火嘣嘣地燃着,屋里很暖,窗外风雪交加。 于磐穿着秋衣秋裤,却还戴着黑色的冷帽,他手到头顶时动作一滞,看了一眼李朝闻,才把帽子摘下来。 露出他的伤疤。 “让我看看?”李朝闻说。 他说的是问句,用的却是祈使句的语气。 于磐没有动,就坐在床的一角,李朝闻站在他大腿旁边。 他的头发比板寸还是长一些,李朝闻轻轻拨开伤疤两边的发丝,硬到扎手。 李朝闻好像能听到于磐紊乱的心跳,年长者的片刻失措,分外明显。 伤痕不是一道而是三道,最大的那条疤中间有白色的增生,交错的,一定是缝过针,周围还是粉红色,新鲜的。另外两道细碎的,被埋在头发里,看不见。 李朝闻的心细细密密地疼起来,他俯下身,捧起于磐的头,温柔地往伤疤上吹风。 像小时候,妈妈对他那样。 疤早就不疼了,可叫他这么一吹,就算是石头也开花了。 于磐一把死死地搂住他,李朝闻也环住他脖子回抱,两个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拥抱越来越用力,于磐扯住他的领子,发疯似的地拥|吻他。 第33章 干柴烈火、天翻地覆。 吻毕,于磐再次抱紧他,把头埋在他胸间,发出压抑的哭声。 李朝闻被他箍得腰疼,他不住地抚摸着他的背,倾尽所有安慰着他,用他柔软的唇,再去吻那鲜红的伤口。 温存时刻,忽然阴风呼号,暴雪袭来,房梁剧烈地晃动,四面的墙全冲着他们砸下来,于磐用身体护着他,不管不顾地捧着他的脸继续接吻。 雪下得紧,壁炉里的火却烧得更旺。 李朝闻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热,雪花飘在于磐的鼻尖,他痴痴地伸舌|头舔|掉。 于磐轻笑,在他耳边吐着热气,动情得嗓音沙哑,他念道:“小宝,小宝,哥哥爱上你了。” 说完这句话,于磐就消失了,天地茫茫,李朝闻再也找不到他。 “小宝,小宝?”于磐坐在床边,轻晃着他的胳膊。 李朝闻睁开眼睛,懵了五秒才发现:壁炉没烧,房子没塌,于磐也没吻他。 “你,做梦了?” 于磐好像有点难以启齿,李朝闻立刻警惕起来——完蛋了,肯定是说梦话了。 “可能是吧?记不清了。”他揉揉眼睛,躲闪道。 “你喊我名字了。”于磐起身去拉开窗帘,已经是早上了,能看到松树上挂着雪花,但天朗气清,昨夜没有暴风雪。 小李打着哈欠坐起来,假装不在意地问:“说什么了?” 于磐坐回自己床上,李朝闻又看见了梦里拥吻时,他那种掺杂着绝望和依恋的目光。 “你说:于磐,不疼,不怕。” 于磐没有说,其实是因为他后来一直喊哥哥哥哥,越喊越焦急,他才把他叫醒的。 李朝闻舔舔嘴唇,坦然地告诉他:“可能因为,我梦见你的疤了。” 有时候,于磐对李朝闻单纯而炽烈的目光感到恐惧,好像所有秘密,在他面前都会自然地融化,无所遁形。 于磐把自己刚戴上的冷帽揪下来,放在手里揉搓,不再和李朝闻对视。 他是想告诉他这个伤疤的来历的,他觉得他应该知道。 “我阿贝{大伯},是个大烂人。他从前没有儿子,我阿爸走以后,他想培养我做他公司接班人,后来他生儿子了,为了让我让路,就——” 于磐顿了一下,把帽子戴回去,云淡风轻道:“我揭穿他做的龌龊事,他一激动,端起花瓶砸我头上。” 于磐把最折磨他的精神虐待,说成了“培养”,把于冠良对他娘俩做的一切,概括成了“龌龊事”。 李朝闻能感觉到,这三言两语只是他所经历的冰山一角。如果这也是梦该多好,他可以让于磐把头埋进他怀里,痛哭一场。 “你不要可怜我。”于磐严肃地乞求道。 怎么会可怜?我心疼你啊哥哥。李朝闻目光灼灼:“什么时候的事?” “我妈妈走后。”于磐换了副笑脸,起身拍拍小李肩膀:“说出来好多啦,已经过去了。收拾收拾出发!” “谢谢你告诉我。”小李说,谢谢你的信任。 “谢谢你愿意听喔。” 17日清早的第一站是钻石沙滩,这个景点跟蓝冰洞共用一个停车场,于磐把面包车停在昨天的位置。 昨晚雪不太大,冰岛的车也不拥挤,所以小李写的“哥哥心形小宝”几个字还清晰可见。 什么嘛!昨天也没人告诉我今天还来这啊……李朝闻感到非常无助。 他趁着于磐在跟团友们讲解路线,溜到那拿鞋底把字破坏了,翻出来的黑土混着白雪,搅拌均匀得像块马赛克。 他不知道,于磐倒车的时候已经看见了。 于磐悄无声息地凑到他身边:“擦了干嘛?” 擦掉无疑是心虚的表现,李朝闻被问得措手不及,他灵机一动,笑眯眯道:“你看它们混在一起,像不像打碎的奥利奥?” “走啦,我们去看没打碎的奥利奥。”于磐说。 踏着新雪往海边走,地上的冰愈加密集,海洋是琉璃瓦的颜色,钻石般晶莹剔透的冰块,大大小小散落在黑沙上,仿佛岸边刚下过一场水晶雨。 小李拿起一个小“钻石”,隔着冰晶看大海,一切都光怪陆离,世界扭曲着,像小时候姐姐画画用的涮笔筒,黑色侵染进纯白,变作混沌的灰色。 “冰岛的沙滩都是黑色吗?”李朝闻问。 于磐说:“这些都是火山爆发留下的熔岩颗粒,不是普通岩石风化的黄沙。” 他捡起一小块冰,使劲掷到海里,突然又说:“台北往北,野柳那边,还有很多没变成沙子的石头。” “你会想家吗?”李朝闻问他。 他记得大学时,假期练舞于磐铁定不在,每次考完试都走得很早,为了回家。 小李其实很少想家,因为他知道他终究会回家,即使不在合肥,也会定居在想回去就能立马回去的地方。 于磐答:“台北吗?我想念的可能不是台北,而是过去的日子。” 他阿爸还在时,一家三口常去野柳玩,找到一小滩沙土,于磐就能玩上一整天;阿爸会和他比赛扔石子,看谁扔得远,永远都是阿爸赢。 还没等他强壮到能势均力敌,阿爸就走了。 后来他再也没玩过沙子,但是见到海,就会往里扔石头。 天地空寂,毫无回响。 说话间,两个女孩径直走到他俩面前,穿粉衣服的那位跟李朝闻搭讪道:“小哥哥,你们是中国人吗?” 第34章 “是。”李朝闻点头。 “嗯,我感觉你好可爱,可以加个微信吗?”她说。 其实她俩已经在旁边观察一会了,一直在争论李朝闻和于磐谁更帅,最后的结论是,要小李的微信应该简单点。 “额……”李朝闻下意识地看于磐。 那人咳嗽了一声,躲远了两步,双手插兜在远眺大海。 小粉看李朝闻有点犹豫,很礼貌地补充:“哦,不好意思,你单身吗?” “我……嗯!”总不能现在立马出柜吧,李朝闻准备加上好友,再跟人家说他喜欢男的也不迟。 小粉正在扫他的码,穿灰衣服的很小声地问:“你朋友呢?” 他原本不知道怎么开口问于磐,现在机会来了,小李得抓住。 “我朋友他,不一定单身!”李朝闻故意放高声让人听见,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拈酸吃醋的语调,有多明显。 于磐回过头,有点不服地开腔想说话,想了想又没说。 小灰表示知道了,两个小姐姐手挽手告辞走了。 李朝闻挪到于磐身边:“明明是我长得帅,为什么要说可爱呢?” 有没有可能你的可爱比帅要突出一些,不过于磐没理这话头,而是犀利地问:“你给了吗?” 小李一歪头,挑衅似的:“给了呀。” 于磐勾起一边嘴角冷笑,斜眼看他:“为什么说我不一定单身?” 不想直说我看你手机了,李朝闻就理直气壮地编瞎话,把锅甩给别人:“小吴说街舞社聚会了,陈野带头八卦你和杨姐,反正说你俩不清不楚的。” 他边说边把心悬得很高,屏住呼吸等待于磐的答案。 “他们就这么好奇雨荷的事?” “我也好奇。”小李停下脚步,抱着膀直视他。 于磐啧了一声:“很简单啊,有些事情我做不到,她就喜欢上别人啦。” 既然说到这,不如一问到底,李朝闻不是内耗的人。 “那你俩现在还联系吗?” 于磐,别骗我,李朝闻祈祷着。 于磐皱着眉头回想,联系起小李昨晚开始的反常,脑筋一转,瞬间想通了其中关窍:原来是因为昨天杨雨荷给他发的那几张照片。 都吃醋了,这么在意我的喔?于磐想。 他心一热,甜蜜从眼角眉梢溢出来,咧开嘴笑出了虎牙:“噗,傻瓜,那照片是为了骗我阿嬷啦。” 于磐撞了一下小李的肩膀。 分手之后,为了让奶奶放心,于磐谎称他俩还在一起。善良的杨姐偶尔给他发点照片,他转发给奶奶。 第17章 第十七章 昨天情况特殊,奶奶没看清楚,以为小李是于磐的新欢,告诫他不能朝三暮四,于磐就紧急管杨姐要了照片。 碰巧让小李撞见了。 怎么能被一眼看破?能说会道的李朝闻红着脸,恼羞成怒地拍了于磐一掌。 于磐继续笑着,摇着头兀自往前走。 不过,他是在跟我汇报吗?小李站在原地,后知后觉地,被从天而降的棉花糖,砸晕了脑袋。 “那边的餐车有可丽饼吃喔。”于磐指指前面,喊道。 “噢。” 李朝闻和他隔空对视一眼,就忍不住笑到眼睛消失,然后害羞得不敢再看他,伸开手臂,在雪地里稳稳地走过去。 可丽饼裹着香蕉和巧克力酱,精准地戳中小李的喜好,他端着小圆盘,拿着叉子一口接一口往嘴里塞。 于磐看他吃得那么起劲,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他问他:“诶,你最喜欢的甜品是什么?” 李朝闻思忖了半刻,眼珠一亮,分享宝藏似的跟于磐说:“慕尼黑机场室外广场,麦当劳右边那家的马卡龙,焦糖海盐味的。” 好吃到李朝闻周末会专门坐四十分钟的公交,去买一盒,一共六个,还没等公交车开回宿舍,他就吃没了。 飞机没怎么坐,但机场去了好多次。 “这样啊,这么具体?”于磐挑眉。 其实于磐是想看看自己会不会做,不会也可以学,但正品远在德国,他就无能为力了。 小李认真地点头,并跟于磐声情并茂地,形容了他的马卡龙有多好吃。 “真的很好吃,哥哥,我说,慕尼黑其实也不错。”李朝闻别有所指,他偷偷抬眼看于磐。 于磐正毫不掩饰地注视着他,了然地点头道:“我知道啦,我会去的。” 他说完这句,心里忽悠闪了一下:这是个承诺,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向人许诺过了。 李朝闻在对面耸肩甜笑,让他觉得,诺言也并不全是那么沉重的。 小李给小吴和姐姐发了同样的消息: “我可能成功了。 (指掰弯于磐。” 吴子楷马上高呼万岁,并要求他如实招来,可是李沧澜要等到下班才有空回复,此刻她正在他们部门的会议室,听候差遣。 领导在讲话。 “咱们厅里安徽文旅大数据这个项目,之前一直停留在口号阶段,没有落到实处,这次部里联系了科技大学的专家,准备一起做一个横向课题。” 她的顶头上司侯处长人如其名,是个瘦小得像猴的中年男人,李沧澜这些年加班,都是拜他所赐。 她最近失眠,上班也困,在会上恨不能给眼皮中间架根木棍。 第35章 侯处长看出来她精神不好,伸出一只黑瘦的手指,在桌子上咚咚地敲:“沧澜啊,你最近辛苦一点,跟科大的教授对接一下。” 李沧澜尽量把眼睛挣得大点,微笑着点头称是。 我何止最近辛苦,我一直都很命苦,她想。 刚加上好友,教授就甩来了一大堆链接,李沧澜打开一看,中国知网。 她大学毕业后就再也没看过论文了,何况是大数据、云计算方面的,这教授也太高看她了。 “李科长你好,以上是可参考的案例,关于项目的具体事项,你今后可以跟我的博士生联系。”教授向她推荐了一个朋友。 博士生至少是同龄人,沟通会顺畅些,可李沧澜点进去一看,眼前一黑: 这个博士生正是“相亲对象3”,人家昨天夜里邀请她去夜市,她还没回复呢…… “哈喽,在吗?”李沧澜打完这几个字,尴尬得把手机扣桌上了。 李朝闻没时间管姐姐为什么不回,他要去骑雪地摩托。 今天是他来冰岛以来看见的第一个艳阳天,晴朗澄澈,万里无云,天空把雪山都映得发蓝。他们套上橙色连体衣,乘吉普车攀上山巅,山下的景色一览无余。 摩托车就停在山顶。 小李想象中的雪地摩托有巨大的轮胎,可眼前的恰恰相反,是两排履带,侧前方支出两个像滑雪板一样的前撑,底盘很宽,看起来很安全。 “it’s pretty easy.{骑摩托很简单。}”大胡子教练用着夸张的肢体语言,热情地鼓励他们,这给有驾照但从来没开过车的小李,吃了颗定心丸。 理论上来说,每个成年人都可以控制好一辆摩托,教练强调道。 韩国女孩ashley第一个上,试得很稳当,教练直接让她打头;德国大爷joseph和他妻子坐同一辆,试开得慢点,但也不错。 轮到李朝闻,他帅气地扣上头盔,信心满满地坐上去,听教练的指挥,坐稳,把住车把,踩油门! 啪,前撑撞在旁边的车上。 教练帮他把障碍物挪走,又安慰他说:“it’s okay. it’s too close. just try again.{没关系,这个离太近了,你再试一下。}” 李朝闻这个时候已经开始紧张了,因为刚才,他明显地感觉到,摩托像不受他控制似的,左右乱摆。 应该能行的,小李深呼吸一口,再次启动。 车把往右偏了一点,往joseph他们那边冲去,他往左打舵,却又太使劲了,拐了个急弯,偏出了这片滑道。 赶紧急刹车! 教练小跑着过来,让李朝闻让开,他检查一下车有没有问题。 李朝闻心砰砰跳着,他下意识地找于磐的身影,看到人在身后,他反而压力更大了。不想在喜欢的人面前丢脸,李朝闻有点恨自己糟糕的肢体协调性。 车没问题,教练把车头挪回道上,让小李用最慢的速度开。 这次速度是慢下来了,可摩托还是左右打滑,像个毛毛虫似的在地上蛄蛹。 “hold it! hold on! {把住它,坚持住!}”教练大喊道。 本来小李觉得勉强能开,可不巧雪地上有一块大的凹凸,方向又偏了,他想拧刹车却拧成了油门,发动机的轰鸣声大得惊人。 脱缰野马一样冲出去了。 李朝闻吓得更不会了,他赶紧松了手,让摩托减速滑行,好远才将将停下来。 他心有余悸,双腿打颤着站起来。 幸亏这块地是平地,如果是下坡就完蛋了。 大胡子教练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you can’t drive, sir.{先生,你开不了这个。}”他一改友善的笑容,用很严肃的语气警告道:你要么坐别人的后座,要么就取消骑行,我开车带你下去。 李朝闻有点傻了。 从小就做好学生,他很少被人这样训斥,如果某件事做不好,他就偏要一直练到能行,哪怕只为了证明给别人看。 小时候跳大绳就是,一开始别人跳过去之后,他总要空一个才敢上,拖慢了班级的速度,后来李小宝下定决心练,让爸妈帮忙摇绳,姐姐在前面跳,只练了两个晚上就成功了。 可骑摩托这件事,给不了他练习的时间和承担风险的能力。 他不知所措,脸涨得通红。 于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教练身后,边戴头盔边说:“i’ll take care of him. don’t worry. {我来负责他,你放心吧。}” 教练摊手,跟于磐说那你开车,祝你好运。 等人走了,于磐抬腿跨上摩托,拍拍后座:“愣着干嘛?上来啊。” 李朝闻撇着嘴坐上后座,两只手松垮垮地拽住于磐的羽绒服。 “抱紧点喔。”于磐的声音带着笑意,可小李还沉浸在挫败感中,像个瘪了的小气球。 “哎,”于磐抓过小李的双手,帮他箍紧自己的腰:“你坐好喔,这边路不平。” 李朝闻还没来得及窃喜,于磐就开回了滑道,飞快干到了下坡起点,缓都没缓,直接向下俯冲。 “啊——” 太刺激了。 小李是在游乐园只敢坐旋转木马的人,这一下风驰电掣,他闭着眼睛死死搂住于磐,像揪住悬崖边的稻草。 奇怪,把心贴在他后背上,感觉安全多了。 于磐听他喊得太大声,平稳地捏刹车减减速:“这你也怕喔?” 李朝闻还在叫唤,不过变成了边笑边喊,像小时候坐在秋千上被悠起来,伸直了脚去踩云的感觉。 第36章 “不怕!刚才是没习惯。”小李嘴硬道。 “那再来喽。” 引擎的轰鸣声震得他的头盔都在颤,摩托毫无准备地窜上了陡坡,抹着斜直往坡顶冲,身体倾斜到李朝闻绷紧了双腿,生怕被甩出去。 他看不见越过坡顶之后,是悬崖还是平川,但于磐的肩膀就在眼前。 “哇哦!” 前撑飞过雪坡,一束璀璨的光芒出现在地平线上,仿佛天使将金箔散入凡间,目之所及尽是阳光普照下,蓝色的雪影。 远处崇山峻岭,近处是宽阔的缓坡。 温柔的凉风掠过脖颈处裸露的皮肤,李朝闻发现自己的下巴搭在了于磐肩上,两个头盔挨在一块。 他心里软得像化了的新雪。 “放松点,勒死我啦。”于磐单手握把,另一只手拍拍小李的胳膊。 “噢。”小李刚发现他把于磐抱得这么紧,羽绒服都勒出印来了,调整之后,他脑袋拱了拱,换了个姿势,侧头靠上于磐的后背。 蓝天与雪地之间,只有他们。时间已经停止流逝,而空间正在无限延展,他们逃离地心引力,奔向一个理想的世界。 “哥哥,我们在哪里?”李朝闻喃喃道。 “瓦特纳冰川,冰岛,地球。” 于磐用了英语的地名排序方式,从具体到概括,把渺小的人扩大到宇宙的边缘。 “那我在地球,坐上精灵王子开的摩托了!”李朝闻一开心,脑袋使劲往前凑,又蹭上于磐的头盔,打架似的撞来撞去。 于磐轻笑着,默许了他的调皮。 “可以录像吗?” 如此幸福的时刻,不记录下来可惜了。 “嗯。”于磐用鼻音轻轻回答:“你拿稳喔。” “好嘞。”李朝闻正经地播报道:“哈喽,现在是2023年12月17日,我们在瓦特纳冰川。” 他希望某天,这只是一段视频的开头,而镜头里的主角,永远是他和于磐。 小李收起摄影机时,同团的朋友们刚刚翻过山坡,他们排成一队慢悠悠地前进着,这时候李朝闻觉得自己开不好摩托车,也是挺幸运的事。 骑车有什么好玩的?当然是坐哥哥后座爽啊。 李朝闻高兴了一会,忽然发现不对劲:远远地,能看见那一排摩托车停下了,人们围在一处,不知道在干什么。 “诶,他们怎么不动了?”小李眯着眼睛也看不清,赶紧扯扯于磐的衣服。 于磐刹车往后看了两眼,180°急转弯,往回疾驰而去。 第18章 第十八章 “what’s wrong” 于磐跳下车,高声问道。 “i’m ok. just need a rest. leave me alone. {我很好,只是需要休息,请留我一个人。}”德国大爷joseph叉腿坐在雪地上,扶着胸口粗喘。 他妻子marika冲着他耳朵喊着听不懂的语言,大概是她母语,然后又蹦了几句德语,抱怨他“不服老”云云。 零下十度的天气里,joseph的额头冒着虚汗,嘴唇发白。 “please go back and get the car.{请去把吉普车开过来吧。}”于磐对大胡子教练说。 “nonono! please! {不用的!}”joseph很抗拒,但他说话一急,就上不来气了,一头栽倒在雪地上。 marika带着哭腔,歇斯底里地摇晃他;教练吓得念叨着“god damn”,随便蹬上一辆摩托就往回飙车;波兰小女孩直接吓哭了,埋在妈妈怀里嚎啕。 乱作一团。 于磐扑通跪下,去试老人的颈动脉脉搏,他朝小李喊:“快快,打112!” 李朝闻大脑一片空白,半天才反应过来,于磐是让他打冰岛的急救电话,他掏出手机,手指都发抖,不巧屏幕上总是上雾,拨了几次才拨对号码。 于磐果断地让marika躲开,开始心肺复苏,他交叠双手,倾尽上半身的力量来按压joseph的胸口。 “heart attack?{是心脏病吗?}” “any ambulance can come up?{急救车能开上来吗?}” 大家都想帮忙,凑上去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急救电话接得很快,是个冷静的男声,小李紧张得只想说母语,磕磕绊绊地把瓦特纳冰川、雪地摩托车道报明白了,又听了两遍才听出: 接线员说救护车不会有那么及时,让他们先抢救,最好吉普车直接拉来最近的医院。 他还说,用aed。 aed…李朝闻久远的记忆突然闪回,他大二的夏天,在学校礼堂当志愿者,帮忙做新生科普教育,其中有台讲座就讲到了心肺复苏方法和aed除颤仪。 他还被抽签抽中上台演示,演的是躺着被抢救的那个。 眼前的冰川上,于磐按得气喘吁吁,他看李朝闻还在发呆,大吼道:“快啊,拿除颤仪!四分钟!” 心脏骤停的黄金抢救时间是四分钟。 吉普车奔驰而来,擦着摩托的边急停,大胡子教练飞快地跳下来。 “有除颤仪吗?”小李晕头转向,跟冰岛人说了中文,他赶紧改口:“aed. we have it?{aed,咱有吗?}” “yeah. i’m finding! {是的我正在找呢。}”教练疯狂地翻后备箱,把碍事的折叠帐篷整个拽出来,撇在雪地上,在一堆登山杖下面,找到了红色的急救包。 “take off his clothes!{把他衣服脱下来!}”于磐对marika说。 教练也受过急救训练,麻利地把右锁骨、左胸下,两个电极贴好,小李配合着把插头插上,aed里传来声音:“preparing to shock. {准备除颤}” 第37章 所有人离开他的身体,屏住呼吸。 “滴滴滴” 除颤仪的提示音缭绕着雪山,于磐愁眉紧锁,死死盯着机器播报。 “shock delivered. pause for two minutes. {除颤完成,机器暂停两分钟}” 于磐深吸一口气,继续按老人的胸骨中央,这种深度的按压很费力气,他喘得嘴边白汽像烟囱冒烟。 “re-analyzing. no shock advised. continue cpr {重新评估,无需除颤,继续复苏}” 有希望。 于磐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人,甚至还能越摁越快,李朝闻本想替他一会,但看他满眼的红血丝,透出一种可怕的执着,便又默默放下了双手。 两分钟像一辈子那么漫长,心跳回来了。 joseph虚弱地睁开了眼睛。 于磐绷紧的肌肉终于松弛下来,他像被抽了筋骨,跌坐在自己脚跟上,他真想哭,但只是捂住双眼,抹了一把脸:“let’s go. hospital. {走吧,去医院。}” 虽然体征暂时回复,但joseph仍然处在危险之中。 教练拿着车里的折叠桌板,几个男生一起把人抬上去,于磐把marika拉上了车,跟其他人简单交代了两句,说有同事会来带大家继续今天的行程。 他看了李朝闻一眼,没想耽搁,就要关门。 李朝闻伸手挡住车门,笃定道:“让我上去,中科大科普教育,我学过这个。” 于磐松了手。 教练不愧是老司机,雪地里也能开得又稳又快,marika紧紧攥住joseph的手,他的胸廓起伏已经恢复正常。 气氛渐渐缓和,于磐单手扶着桌板,问李朝闻:“你还记得?” “你说新生教育吗?我是志愿者。” 是被抽中当假人模特的倒霉志愿者。 李朝闻知道要演伤员之后,特别怕自己会笑场,就回寝室取了个眼罩戴,从被担架抬上舞台到被原样抬下去,眼罩就一直没摘下来过。 他躺在舞台上,听医学院的学姐滔滔不绝地讲解各种步骤,礼堂混响效果太好,李朝闻能听到环绕立体声,都不知道学姐走到了哪边。 在他身上操作的是另一位志愿者,按胸骨、贴电极片都算正常,唯有讲解到“人工呼吸”那个步骤:“抬起下颏,包住患者嘴巴进行吹气。” 刚上大学的年纪,对这种事特别有热情,台下一片奇怪的窸窸窣窣声,李朝闻感到不安又想笑。 我去,不会就这么献出初吻了吧?他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他不自觉地皱眉头,尽可能往后缩脖子,也不管形象了,甚至缩出了双下巴。 不过人家也没那个意思,只抬了抬他的下巴示意一下吹气的角度,他都没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吁——”让这帮大一小孩当观众,就是爱起哄。 小李本来就爱笑,那天可给他憋死了,他不懂,用个假人不就好了吗?为啥一定要让他遭这个罪。 幸好台下没有他熟人,不然肯定要被做成表情包传阅。 “看来当模特的确会记忆深刻。”于磐说。 “那确实。” 诶,不对,他怎么知道? 李朝闻恍然大悟,那天在后台,他看到过于磐一次。他匆匆走过,礼貌地跟小李打了声招呼,就去跟医学院的老师同学一起忙了。 躺着的时候,他还隐约闻到了于磐身上的味道,他的大脑直接判定为想人想疯了的错觉。 “哥哥,不会是你吧?” “你不知道?真的假的?”于磐惊讶道。 李朝闻暗笑,他心底涌起一股神秘暖流,就像童年在老家,他专心地逗着□□,回头又看见杜鹃花开了满树。 后知后觉的惊喜。 车开到了stafafell小镇的医院。 他们跟护士搭把手,把joseph抬上担架,此时他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意识很清醒,他还迷迷糊糊地,说不知道冰岛的救护车贵不贵,听说美国的要几百刀一次。 “das tun sie. frei. {德:他们送的你,免费。}”marika握着他的手说。 检查完毕,夫妻俩进病房,于磐打电话给公司确定了保险事宜,已经是落日时分。 大胡子教练把他俩送回瓦特纳冰川,因为成功救了人的命,一路上三个人都很激动,车载音响放着重金属摇滚乐,曲调强劲得像把人脑壳当鼓敲:“sinking in. getting smaller again.” 小李跟着节奏摇着头哼着歌,车一颠簸,雪山也一同起舞,于磐看着他静静地笑,偶尔陪着他wave一下。 夕阳下的盘山路五光十色,彰显着冰岛这片冰天雪地有多蓬勃。 到了地,教练跟李朝闻握手,说下次再来骑雪地摩托,他包教包会。 于磐耐人寻味地说:“i’ll take it. {我会负责这事的。}” 大胡子很搞笑地挤眼睛:“goodbye. have a nice day. {拜,祝今天开心。}”他特意把nice咬得很重。 教练开吉普走了,他俩坐上面包车,小李又凑近问于磐:“嘿,那次给我做人工呼吸的,真的是你啊?” 话题都过去一个多小时了,于磐也已经默认,但李朝闻非要寻根究底。 于磐无可奈何地把打着的火又关掉,假装严肃道:“你说清楚,谁给你做人工呼吸啦?”他的眼窝太深邃,以至于每次凝视,都像把人卷入旋涡,无处可躲。 小李有些词穷,撒娇搡他一下:“是不是嘛!” 第38章 “那几年一直都是我啊,你新生教育的时候没看过?” 李朝闻大一那年,是觉得太无聊,还没听到心肺复苏这个内容,就跟吴子楷俩人偷偷溜了,去吃的旋转小火锅。 “那我,我大一逃课了不知道啊。”李朝闻很后悔,早知道是于磐,他就不往后躲了。 于磐起了逗他的心思,撇嘴道:“我还以为你讨厌我喔,躲那么远,都不跟我讲话的。”那些年他确实挺纳闷,这个小学弟平时那么活泼,怎么唯独见到他就是不熟。 “不是啊!”李朝闻委屈地反驳,他是怕关系太近不一定哪天暴露心思,会打扰到于磐原本的生活。 他晃着于磐的胳膊解释:“我怎么会讨厌你啊,根本不知道是你在上面摁我啊,哥哥。” 小李多少有点口不择言,差点没说如果知道是你,我就主动人工呼吸了。 第19章 第十九章 于磐带着笑意偏过头去:“不过我演示了这么多年,终于用了一次,也算值啦。” “那你怎么年年做这个志愿?” 小李奇怪:他自己报名志愿活动,都是为了凑够毕业要求的志愿时长,所以每次都报不一样的,权当体验生活了。 “我阿爸就这么走的啊,出门还好好的,再听说人就已经没了。” 阿爸的形象在于磐脑海中早已模糊,尚存在的都是些亦真亦幻的片段,比如扔石子,比如吹生日蜡烛,他说不清这些记忆是源自经历本身,还是通过阿妈的讲述重构的画像。 不过阿爸猝死倒下那一刻,于磐总觉得他曾看见过:遥远的渔村、昏黄的灯火、旧轿车,还有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 他每次做按压胸口的动作,都会回到那个素未谋面的地方。 “我从小就知道,生命好脆弱的。”于磐的温柔目光,如水草一样坚韧。 密密麻麻的痛感爬上李朝闻的心,他又想脱口而出“对不起哥哥”。 还没等说,于磐就被那副可怜的小表情,萌得浑身暖融融的,他抬手揉揉李朝闻的头:“你不用这么小心啦,以后想问什么,就问吧。” “以后?” “以后。” 如果说“永远”是一条没有尽头的横杠,那“以后”就是无限延长的箭头,哪怕变得很细,也可以逼近无穷。 李朝闻忽然很感动,心猛地一颤,不能自持地去牵住于磐的右手。 他左手在拉安全带,怔了一秒,然后使劲单手拽着扣上。 两个人都没有戴手套,于磐手很凉,也有点粗糙。 他目视前方,右手翻过小李温热的手掌,摩挲着,把手指一根一根地,嵌进他指缝里。 十指相扣。 于磐莫名地紧张,他用闲着的左手扒拉着手机,去看aurora的极光预测,而李朝闻只顾把手握得更紧,含情脉脉地直视着于磐。 良久,他才终于回头望他。 夕阳余晖映进小李眼中,他盈盈的泪光像羽毛,轻轻掠过于磐的皮肤,然后咣当一声,落在心里。 他又有以后了。 “走啦,今天有极光喔。”于磐笑着松开李朝闻的手,又拍拍他手背:“乖。” 趁于磐在开车,小李给姐姐发:“姐,你弟马上就有男朋友了。” 现在是国内凌晨四点,今天李沧澜睡得挺踏实,因为她喝了半瓶酒。 事情要从傍晚说起,她倒霉的“相亲对象3”,陈博士,以工作的名义邀请她共进晚餐。 李沧澜本以为,他俩再也不会见了,因为第一次见面,陈野就踩了大雷。 约在合肥的网红街罍街,吃个饭看个电影,因为介绍人姑姑对陈野说,热热闹闹的好,实则恰恰相反,李沧澜特讨厌嘈杂的地方。 说话都得喊。 那天是周末,罍街上熙熙攘攘,灯红酒绿,每个商家都挂着网红招牌,横七竖八堆在一块,李沧澜感叹了一句:“这色彩平衡怎么调的?叠床架屋的。” 陈野附和道:“真是,没屁搁楞嗓子。” “啊?”李沧澜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也是东北话吗?”陈野挠头:“就是形容没啥话说还愣讲,说它这玩意没必要。” 她受妈妈的影响,从小就是淑女,笑都要捂着嘴别露牙,哪能想象跟第一次见面的相亲对象,张口闭口就是“屁”字。 不是说他是中科大的博士吗?怎么这么没文化? 再看一眼他的黄毛和一堆骷髅头耳钉,李沧澜心里下了定论: 这人不行,pass掉。 “我们实验室研究的是自然语言处理,往白了说,就是让电脑通过深度学习,学会分析人话,关于旅游这块,我们能做的基本就是文本聚类、舆情分析和观点挖掘。” 陈野戴着个无框眼镜,把专业讲得头头是道,李沧澜听得很恍惚:这跟那天那是同一个人吗? 陈野这会在翻手机相册,想给她看看他师兄之前做过的广告推广项目: “就是吧,可以拿这个数据,分析他啥样人、爱去那不爱去哪旮,然后咱咔整个精准推荐。”一个不留神,东北味又变得贼冲。 李沧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有两个梨涡,笑起来很好看。 “你干哈?”陈野蒙了。 “没事,我困了。”李沧澜以极强的心理素质,把笑变成打哈欠。 “咋了?” 第39章 “没事没事,最近有点失眠。” “害,我有一偏方,指定好使。”陈野说罢,神神秘秘起身。 拎了两瓶啤酒回来。 啊?李沧澜酒量还不如她弟呢,哪可能在外面喝酒,尤其是跟刚见两次面的男生,就更不用说了。 她已经做好了防御姿态,准备严词拒绝,陈野却抢先开了口:“你是不不能喝?你回家喝,回家喝,听我的,老管用了。” 他拿出了过年那会,家长给孩子塞红包的架势。 李沧澜回到家,窝在沙发上看那两瓶啤酒,觉得没准是个好办法。 哎,那就喝点吧。 冰岛东部,djupivogur小镇。 于磐把车停在废弃码头边的一片滩涂上。 晚餐吃了很浓的海鲜汤,像是把番茄和土豆扔进破壁机里搅碎,再加点鱿鱼牡蛎煮出来的,吃完李朝闻觉得肚子很胀,便下车在黑沙滩上来回散步。 这是个夏天观鸟、摄影的好地方,有着冰岛所能有的最丰沛的植被,海水倒映着蓝天,镜子一样,渐渐消弭进沙子里。 不过现在是冬天的夜晚,这里空无一人,面包车的两盏车灯是仅有的光亮。 于磐站在车边抽烟,李朝闻走过来,清脆地叫了声:“哥哥。” 他有很多话想说,比如你觉得今天极光会来吗?比如你是不是也喜欢我?但最后一个也没问,只说:“好冷,我们回车上吧。” 于磐叼着烟给车开火,李朝闻摘掉上霜的眼镜,再抬头看夜空,月亮孤单地挂在天上,没有一颗星星作伴。 据说月亮太亮的时候,微弱的极光就看不见了。 李朝闻眯着眼,想从天上找出一点极光的影子来:“哥哥,你看过多少次极光?” “记不清啦。”于磐说。 或许二十次、三十次,有工作时他领团员一起去,初见极光的人们激动得恨不能开香槟,于磐就在一边旁观,时常感受到巨大的抽离和孤独。 “不带团的时候,我带着猫和望远镜出门,也看到过几次。” 小白猫坐在副驾驶,想想就可爱。 “你的猫叫什么名字啊?”李朝闻问。 “没有起啊。” 李朝闻感到诧异:“猫多大了还没有起名字?”要是他养猫,接回家第一天就得起八个名字,发进亲友群里投票决定。 “家里只有我和它,它不需要有名字。” 于磐把烟蒂按灭,烟气散去,李朝闻模糊地看见他眼中流露的渴求,这是连于磐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 “那我明天见到它,给它取个名字好不好?”李朝闻说。 他们明天就要回到雷克雅未克,于磐早就说晚上带他去看星星的。 这话要是别人说多少有些冒犯,但是小李说的,只会让他感觉很自然。于磐反应了一下,笑出了虎牙,说,好啊。 十一点半了,极光还没有来,他俩已经聊完了小猫,谈到了类星体,和法国电影新浪潮,于磐比划着盘状的遥远黑洞,李朝闻眉飞色舞地给于磐讲特吕弗导演的《四百击》。 “特吕弗十五岁就创办电影俱乐部了,而我今年已经二十三了。”李朝闻说。 说没有年龄焦虑是假的,他至今不但没摸到拍电影的门槛,而且连迈步的勇气都没有。 “你刚说他拍的是半自传,那他自己就跟男主角一样,家里、念书都一团糟喔。”于磐沉思着,手里的davidoff白烟盒,被他捏扁又变圆。 “差不多吧。” “你跟他的差别就在这了啦,你有很好的家人,有很好的现状,拥有的越多,就越害怕。”于磐说完顿了半天,又轻声道:“我就不怕。”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他不怕涉险,但也没有什么愿望能让他舍身以求。 “可能是吧。”李朝闻说。 他内心的困境,三两句话说不清,他知道这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矫情,他只是迷茫,像没戴眼镜就看不清月亮。 “但这样也挺好的。”小李微笑,难得笑不露齿:“哥哥,我想试试,从精灵王子开始,认真拍自己的微电影。” “好。”于磐笑道。 他再抬头看天时,极光已经降临。 光带像挥舞的彩绸,轻盈地跳跃,仿佛冥天深处点燃了绿色的火焰,被凡人窥见了幽光。 “哇!”李朝闻眼睛亮亮的,惊喜地拍着于磐的胳膊,他打开车门蹦下去。 蓦然回首,那彩绸已经变作三条,夜空像用来泼墨作画的绢布,极光在忘我地恣意挥毫,瞬息万变。 于磐站在他旁边,笑容满面地注视他。 李朝闻忘记了录像、拍照,也不再想其他无关紧要的,他看看震撼人心的天穹,再看看于磐的笑眼,便捂住嘴巴开始大笑,幸福从他弯弯的眼角淌出来,沁得冬夜的空气都是甜滋滋的。 他真的不能更开心了。 天空像被敲破的流沙晶球,极光像无数条山间瀑布,此起彼伏,有的如溪水潺潺,缓缓流动,有的如惊涛骇浪,来去匆匆。 浪花哗啦啦的声响为它们伴奏,你方唱罢我登场,直到用绿色,把天空的黑壳砸了个粉碎。 李朝闻被极光吸引得移不开眼睛,等它的千变万化稍微慢了点,才抽出一点视线,左顾右盼想找个地方坐着。 此刻,于磐坐在足有一人高的岩石上,笑着拍拍旁边的平坦处:“来喔!不太高啦。” 第40章 哪有那么怕高啊?小李自己爬了三两步,于磐伸出手,一把将人拽上去,小李没站稳,几乎撞进他怀里。 石阶的视角遮蔽了海岸,也看不见面包车,唯有漫天的绿光,在黑夜和白昼的缝隙里,仿佛创造了一个平行世界。 这块平台很大,但他们的肩膀紧紧贴着。 心知肚明的暧昧最是致命。 “今天的极光,在你见过的里面,是比较好看的吗?”李朝闻问。 “当然啦,是最好看的喔。”于磐不假思索地说。 冰岛的极光常有大爆发,于磐除了第一次看到的确心潮澎湃之外,后面的无数次都是静如止水。 因为有你在,才好看。 话在于磐嘴边打转,却说不出口。他望向李朝闻,数九寒天里,他感到莫名的燥热,而眼前的人像一泓清泉,能解他的口渴。 小李专心致志地看着于磐,他不知道自己迷离的眼睛有多诱人。 第20章 第二十章 两个人呼吸的白汽喷在彼此嘴边, 李朝闻忍不住了。 他微微侧过头,吻上去。 小李用手撑住身下的石头,跟他凑得更近一点, 他觉得于磐也是石头做的, 不是用来雕塑的光滑大理石, 而是海岸悬崖,这种常年风吹雨打的粗粝岩石。 他面部凡有棱角处都极锐利, 唯独唇边是丰润的曲线。 嘴唇厚厚的,亲得好舒服。 于磐没有闭眼睛,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有一种柔软但威力无穷的能量包围了他,他感到强烈的不安,像冻僵的人乍一下烤了火, 最初只有灼热的痛感。 这痛里泛着他难以分辨的酸和甜,于磐受不住, 双手扶住李朝闻的头,亲吻戛然而止。 此刻极光已经溢满了天穹, 仿若天光大亮, 把眼前的山水都染成了绿色。 咫尺之遥彼此凝视, 于磐拧着眉,眉心的痣在抖动。 李朝闻是一颗彗星,不打招呼地闯进他死水一样平静的生活, 于磐不知道, 自己到底是否做好了迎接他的准备。 小李默然回望他,其实他一点都不缺爱, 感情但凡有一丝犹疑,他便宁肯不要了。 不过如果是于磐, 他愿意多等等。 李朝闻低眉敛目,想退一步,再缓一缓。 于磐捕捉到他失落的神情,心蓦然被攥紧,痛感变得更尖锐。 那就勇敢点。 他扣住他的脑袋,义无反顾地啃回来,这个吻凶得不像于磐,又急又重,他揽住李朝闻的腰,亲得他支持不住,软绵绵仰倒在石台上。 宇宙在旋转,天和地颠倒过来,好像在乘舟渡海,一夜间看遍了所有星河。 燃烧吧,就当这是地球最后一个夜晚。 吻毕,于磐把李朝闻搂在怀里,珍重到好像怕他是美人鱼,天亮就要化成泡沫。 “哥哥,你说的以后,是多少年?”李朝闻眼中闪烁着极光的颜色。 于磐俯身看他,声音喑哑:“五百万年够不够?” 李朝闻听了,喜不自胜地开始咯咯笑,笑得双眼眯成两条细缝,他捧起他的脸,雨点一样的轻吻落在于磐的鼻尖、额头、睫毛,以及所有他梦中无数次亲吻过的地方。 夜空下,他看着他的眼睛,说:“其实我暗恋你很久了。” “有多久喔?” “按我们的余温纪年法,二十万年。” 于磐被他的甜笑击中了心脏,只好给他更热烈的拥抱和亲吻,小李发出餍足的哼声,像吃饱的小白猫扬起四只脚,在等着被人摸摸肚皮。 于磐坏笑着,弯着手指捋捋他的鼻梁:“那我也有注意你喔,我说念大学的时候。” “嗯?什么叫注意?”小李瞪大眼睛,像猫竖起耳朵。 “注意就是注意啊。”于磐说。 他会关注李朝闻的一举一动,每次复盘动作,他不自觉地盯着他看,他记得他吃小蛋糕时鼓起的腮帮,记得他拍视频时专心致志的神情,有时候于磐满脑子,都是他笑的样子。 只是当时,没有往爱情那方面去想。 “那个时候我超乖喔,循规蹈矩的,觉得男生就应该谈恋爱啊,找个聪明漂亮的妻子。” “但我没办法,”于磐顿了一下,又把小李拉过来,对着嘴唇轻啄两下做示范,他说:“哎,没办法像亲你这样子。” “后来她受不了,跟别人在一起了,我居然一点都不难过的喔,我才明白,我并不喜欢雨荷。” 其实于磐还说轻了,杨姐跟他坦白移情别恋的那天,他的心情是如释重负。 于磐在谈很严肃的性取向认同话题,可李朝闻没办法抑制住发自内心的喜悦,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他多年的“情敌”根本就是虚空索敌。 李朝闻抱住于磐胳膊,得意洋洋地靠在他肩膀上。 手机响了,是阿嬷。 零点过了,现在是12月18日,她来祝他生日快乐。 “阿嬷,谢谢阿嬷。” 于磐表情可以说凝重,因为他知道,以阿嬷的记性,不可能记得今天是他的生日,更不可能踩准时差,掐着冰岛的零点打来电话。 “二十六啦。”他的微笑极不自然。 李朝闻误以为于磐是在紧张,怕奶奶又起疑心,便自觉地挪远了点,他此刻还甜蜜得笑容难掩,跟吴子楷分享捷报: “亲了。 什么嘛,根本不是直男。” 第41章 那边于磐换了一种语气,说:“哦,谢谢天麟,哥格这里有极光诶。” 这就是于磐说过的,大伯的亲儿子?小李想。 可是他们看起来兄友弟恭啊,于磐还挺会哄孩子的,一会问问积木搭得怎么样,一会又说到弟弟国文课的成绩。 “好诶,你把电话给阿爸喔。” 话筒那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换了个人听电话。 于磐瞬间变了脸:“你到底想怎样?”他一字一顿地,质问道。 “都是一家人,闹那么难看要怎样?”于冠良高高在上,事到如今,他依然以为于磐是当初任他宰割的那个小男孩:“你回来,公司给你发薪水,不比你这样流浪的好?” 于磐沉默。 现在你有心无力,儿子却接不上班的时候想起我,那你趁人之危,抢走我阿爸股权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 他想狠狠挖苦他,但这些话,在被花瓶砸头的那一天,都已经说尽了。 于磐把视频转成语音模式,冷硬地说:“不必了,我不想再看见你。” 电话被猛摁了好几下挂断,他还气得手不住地发抖。 李朝闻听不清对面说了什么,也不敢打扰他,便安静地在旁边的雪地上,画了一个蛋糕。 等于磐缓过神来,回头看他时,李朝闻指着那个简陋的蛋糕画,神采奕奕道:“哥哥,生日快乐。” 于磐一下笑逐颜开,他倒想看看小李还能搞出什么花样。 李朝闻把手伸到于磐裤兜那,费劲地把打火机掏出来。 “干嘛?” “点蜡烛啊!”小李把打火机举到“蜡烛”旁边——他把蜡烛画成了六根小棍,因为二十六根画不下。 “又有极光又有生日蜡烛,灵验效果翻倍!”李朝闻把火花点燃,期待地看着于磐。 于磐笑着,忽然鼻头一酸:“好多年没许愿过了啦。” 阿爸走后,他的愿望只有让阿妈平安,跟让阿贝满意,如果有生日许愿环节,他便双手合十,默数五秒,把时间捱过去。 “其实我也没什么愿望啦,就是,跟你——” 跟你好好在一起。 李朝闻忙不迭地去捂于磐的嘴:“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于磐拽走小李的手,轻轻牵住,然后重新吻上去。 极光不满足于绿色的光河,又在中间淌出了几道紫红色,天空流光溢彩,似乎在为他们放一场烟花。 星空蓝海,一双人。 大西洋波涛翻涌,温柔地抚摸着沙滩,卷走醉人的浪花声。伴着微风习习,海水包裹住岩石,又缓缓褪去,绵绵长夜,不止不休。 清晨,李朝闻半梦半醒间,听见于磐一声:“干啊!”,他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人在手忙脚乱地穿裤子。 可是太困了,小李发出拐着弯的“嗯~”的声音,他根本没过脑子,就掀开被翻个身,接着蒙上枕头,想继续睡。 “起来啦,七点二十啦,他们在等我们呐。”于磐秋衣套了一半,伸手把他的枕头掀起来。 今天是旅行团行程的最后一天,他们要去rangarping大瀑布和vik镇,然后开车四小时,回到雷克雅未克。 而且niko一家要坐今晚的飞机离开冰岛,所以行程还挺赶的。 原定的出发时间是七点,可是导游同志忘了定闹钟。 直到ashley给他打了电话,于磐才想起来这个团还没截团,他人还在djupivogur,而不是雷市的家里。 “于磐你!”李朝闻嘟着嘴把枕头砸到于磐身上,睡眼惺忪地发起床气。 “起啦,小宝,今天得开回雷市啊。”于磐试图摇醒他。 小李揉了揉眼睛:“我靠。”一但明白过来就立马清醒了,赶紧滚起来洗漱。 他俩出门是七点半,酒店大堂的沙发都被他们团的人坐满了,于磐求爷爷告奶奶地道歉,好在这几天大家熟络了,不然他怕是要接一堆投诉。 李朝闻从一出来,就感觉棕人女孩donna的眼神不太对,他被看得浑身不舒服,只好回以友善的微笑。 donna说:“johnny, your pants turned around. {johnny你裤子穿反了。} ” 好嘛,这裤子太宽松,他一着急把拉链穿到后面去了。 小李笑嘻嘻地说确实啊,就是太急了,心里尴尬得想把自己砌进地砖里。 三个美国女孩很默契地笑,不知道是不是八卦了他和于磐,不过没关系,反正她们来自世界上最开放的国家里,最开放的地区之一,加利福尼亚州。 那里两个变.性.人结婚都不是什么新闻,至于普通的同性恋,她们肯定不会觉得奇怪,李朝闻自我催眠。 于磐开上车带大家出发,开出去五十公里,想起来问李朝闻:“你没落下东西吧?” “诶呀!”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李朝闻大惊小怪的瞬间, 于磐想到了所有最坏的可能性,包括他把他的宝贝摄影机扔那了,但小李语调又降了下去, 低声说:“我的内\裤。” 他知道他肯定不止带了一条, 但就是想揶揄他, 于磐坏笑着斜眼看他:“那就穿我的啦,哼哼哼。” 他真笑的时候, 笑声挺尖的,不像平时那副低沉嗓音能发出来的。 真欠揍。 李朝闻捶了他一下。 他们到达rangarping瀑布, 天还没亮, 黑中泛着一种神秘而妖冶的紫色,能依稀看见山体的轮廓,和瀑布正下方的点点幽光。 第42章 泉水拍击岩石的声音震耳欲聋, 那瀑布足有五十米高,灯光把水幕照成了皮影戏的幕布, 远远地,能影影绰绰看见山洞里的人影。 rangarping最有趣的地方, 就是能钻到水帘的背面去一睹为快。 进山洞的石头小路非常崎岖, 有的地方仅能容一人通过, 而且被瀑布和雪水浸得湿透了,甚至比冰面还滑。 “watch out! {大家小心!}”于磐扯嗓子嘱咐。 他一回头,李朝闻已经自己跑出去好远, 端着摄像机拍他, 于磐面对灯火,面颊被打上很自然的伦勃朗光。 他三步并做两步追上去:“好好走路啦。” “这个光线好, 你再走回去,不要走太远只要半身。”李朝闻吩咐道。 于磐无奈地笑笑, 趁着没有其他人入镜,乖乖听了导演号令,好像镜头里的精灵王子发现了山洞的秘密,视角随着他的背影聚焦光线最亮处,放大。 越往前走,越感到瀑布气势磅礴,迸溅的水花嘣到屏幕上,李朝闻赶紧把机器收回包里。 他今天戴着框架眼镜,镜片上都蒙了水滴,不过有于磐牵着他手走,视野模糊一点也无所谓。 山洞比他想象得要巨大且开阔,敞口完全朝着瀑布的方向,世界的演变像一场电影,在瀑布之外上演,人站在其中,只感到无比渺小。 水不是薄薄一层,而是向四面八方泼洒的水柱,哪怕站在山洞最深处也会被沾湿衣服,更别说最靠近瀑布的那个石阶。 有个男生从下面走上来,头发已经湿得全贴在了头皮上,水顺着下巴淌下来,跟洗了澡一样。 “去吗?”于磐跃跃欲试地挑眉毛,他来这里不下十次,但第一次有兴致走到瀑布正下方去看看。 “走呀!” 这种疯狂且浪漫的事,小李怎么可能拒绝,他不管不顾地就要往下走。 “诶!”于磐拽住他:“你手机给我。” 他把两个手机都放进里层毛衣的口袋。 激流勇进,他们是手牵手跑下去的。 起初小李还拿另一只手遮额头,后来干脆放弃了,任由水在脸上肆意地流,他笑着,艰难地睁开眼睛。 于磐难得地春光满面,他闭着眼,冲着水流喊道:“喔!” 他蹲下,抱住小李的双腿把他举起来,李朝闻惊呼道:“诶,你干嘛!” 话没等说完,他差点呛了水,于磐又赶紧把他放下来。 李朝闻噗地把水吐出来,他们放声大笑,然后突然住声,紧紧相拥而吻。 山泉水漫过难舍难分的唇,他们毫无保留地互相给予,互相掠夺,互相占有。 走出山洞,李朝闻露在外面的刘海全湿了,白色冷帽也被浇了个透,于磐也一样,帽子趴在头皮上,眼睫毛都挂着水。 于磐单手抹了一把脸,笑得阳光灿烂,让李朝闻想起了当年留着长发的、朝气蓬勃的他。 小李像个没骨头的小章鱼,两只带吸盘的触手啪叽吸到哥哥袖子上:“哥哥,真的好想看你跳舞。” 于磐就知道这是有求于他,笑道:“你想要哪首?” 他今天身心舒畅,久未唤起的街舞节奏,也在血脉里躁动。 “肯定《all night long》呀。”李朝闻说。 “好啦,那我们往前走点诶。” 他们走到远离瀑布和停车场的地方,近处的荒野空无一人,水声和人声都变得缥缈,只有远处那盏强光灯照出彼此的身影。 “就在这里喽?” 于磐抱着膀,踩踩脚下的草地。他的桃花眼带着笑意,温柔起来能溺死|人。 “嗯嗯!”小李两眼放光,无比期待地望着他。 “放个音乐?” 于磐拉开拉锁,利落地脱掉羽绒服扔给小李。 熟悉的曲调在广阔的天地间奏响:“baby do what you came to do. you know there are nothing to lose. {宝贝,尽情做你想做的,能失去的早丢光了。}” 于磐迈开双腿,甩开臂膀跳起来,动作刚劲野性,一如从前。 李朝闻觉得希腊人说的没错,人的身体有着宇宙间最和谐的美,静态的完美要看大卫雕像,而动态的完美就在他眼前。 于磐跳舞框架很大,颇有摘星揽月的气势,他跳着交叉步,手从小李身前掠过那一刻,下颌也跟着咬紧,眼睛像盯掌中猎物那样盯着他,那股痞气的狠劲,把李朝闻的魂都勾走了。 怎么可以这么,性|感?小李花痴地张着小嘴。 ending pose{结束动作}之后于磐做了一个王子鞠躬,小李开心得笑弯了腰,天色已近破晓,属于夜晚的黑紫色被渐渐漂白。 “诶?刚才怎么没录个视频啊?”李朝闻光顾着高兴来着。 于磐跳嗨了,一反常态很积极地说:“那再跳一段?” 他拿过小李的手机,换了首歌,小李一看,是《talk dirty》,他们在极光街舞社排过的一首群舞,上了学校国庆晚会的。 久远的记忆纷至沓来,千里冰封下,他仿佛闻到了科大舞房里,那股潮热的汗味。 他做不出来lock动作里的滞空感。 其他人在中场休息,于磐让李朝闻跟到舞房转角处没人的地方,给他加练。 “看我,做到这里停一下啦,一,哒,二。”于磐很流畅地跳了两个节拍。 李朝闻跟不上动作,本来就已经很紧张了,又是于磐来教他,他脸红得头顶都快冒烟了,当然做不好。 第43章 “嗯……你多停一下嘛。”于磐又做了一遍。 转角处有些黑,从李朝闻的角度看,他长发几乎完全遮住了眼睛,漫长的一分钟里,于磐一次也没有和他对视,一次也没有。 他怀疑于磐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因此李朝闻跳得越来越蔫,甚至还有一次连基本动作都变型了。 重复五遍,效果微乎其微。 于磐不解地皱了下眉头,然后说:“没事没事,那改一下啦。” 第二天,陈野通知把后排同学的动作,改成没有lock的剪刀步。 “你还记得吗?我当时,都不敢看你喔。”四年后的于磐如是说。 当年的小李脸嫩得能掐出水,眼睛像小鹿一样湿漉漉的,可爱得要命,而当年的于磐还不愿意承认自己会对男生怦然心动。 原来是这样。李朝闻笑得花枝乱颤。 前奏结束,小李开始录像。 于磐有力地举起又放下双臂,像擎起天空一样青筋暴起,像神话里的精灵titan{巨人},小李就是被这种力量感吸引的。 从母亲生病以来,于磐就没再跳过舞了,而大学时期,跳舞是他证明自己自由的信号,舞房的镜子前,是他为数不多能够自我欣赏的地方。 于磐跳得酣畅淋漓,亮黄色的灯光勾勒出他的剪影,他像身后的瀑布一样,永远鲜活地流动着。 日出了,太阳从雪山的山窝里升起来,第一缕阳光就耀眼夺目。 “哎呀,怎么拍成竖屏了!” 李朝闻按下结束键才发现不对,他喜欢电影荧幕的16:9比例,拍视频也以横屏为主。 可是日出就这么一次,再让于磐重跳也来不及了。 “竖屏也很好啊,精灵王子bárthur总不能会跳舞吧。”于磐边穿衣服边说,他以为小李要把这段也剪进微电影里。 “不是啦!我只是喜欢横着!” 刚才不觉得,现在有了阳光的暖意,小李反倒打了个寒战:“诶,你不冷吗?” 他们不但要承受零下十几度的低温,还要抵抗身上水汽蒸发带走的热量,李朝闻脸上像有细碎刀片在划一样,被风吹得很疼。 “我还好。”于磐迷恋跳舞时浑身被汗水浸透的感觉,也习惯了冰岛的天气。 他敞着羽绒服,把干爽暖和的毛衣露出来,让小李把头埋在他胸膛上、臂弯里。 暖和是暖和,可这姿势太奇怪了,李朝闻想笑。 “哈哈,好啦,逗你的,这里有烘干房诶。”于磐说。 一个白色的小屋,放着一大堆烘干机器,专门供冬天淋了瀑布水的人来取暖。 李朝闻一进屋就觉得缓过来了,甚至还有些热。 ashley也在这个小屋里,她看到他们,跑过来跟于磐说:“i left my spare phone in the hotel, also.{我 【也】把我的备用手机落在昨天的酒店了。}” 于磐说没关系,如果要坐飞机走,可以让酒店寄到雷市,再由旅行社那边发国际快递给本人,只是冰岛的快递很慢,可能需要半个月,得耐心等待。 一通解释结束,他突然发现ashley的话里有一个盲点: “wait a minute, what do you mean by ‘also’ {诶,等等,你为什么说“也”落东西了?}” 因为两小时前,他和小李提到过有没有落东西的问题,小李说内|裤,用汉语说的。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ashley僵住了, 恐怕只有学过微表情分析的人,才能看出这其中包含着多少种复杂的情绪。 她英语解释说,她父母都是韩国人, 而且一直在韩国生活, 但她舅妈是中国人, 她又对汉语感兴趣,读大学时还上过选修课。 “就是说, 你听得懂中文?”小李问。 “一点。”ashley说。 “fine.” 天呐,不知道她能不能听懂“内|裤”这个词, 如果能, 那岂不是太难堪了? 李朝闻疯狂地回想,这些天他俩到底说了多少体己话,从第一晚拿出羊叫罐开始, 就肆无忌惮地在所有人面前加密语音。 可他们忘了,在海外, 中文早就不是什么天书语言了。 此刻于磐抿着嘴,把牙咬得很紧, 人已经尴尬到快离线了。 而李朝闻还在强绷着聊天, 装没事人转移话题:“你喜欢中国吗?” “of course! ”话题回归正常, ashley很兴奋地点头。 “那你去中国玩过吗 i mean, travel.{我说旅行。} ” ashley摇头,她说接待外国人中国游的都是比较昂贵的旅行团, 而她更喜欢独自背包旅行, 但听说中国不用visa信用卡支付,也不用谷歌地图导航, 没有wechat{微信}就寸步难行。 “i see. that’s the case. {我明白了,确实是这个情况。}”小李:“but as long as you have a chinese friend, it’s just a piece of cake. {但是你只要有个中国朋友,一切就都解决了。}” ashley礼貌地微笑着,认可他的话。 陷入沉默,李朝闻抿了一口热咖啡,踢了踢于磐的椅子,让他也说两句。 于磐如梦初醒,被逼上线了,开始努力交谈:“oh, yeah. i totally agree with you. because i’m from chinese taipei. {确实,我特别同意你的看法,我也是来自中国台湾的。}” 于磐说,他刚来大陆的时候,有诸多不适应的地方,大陆的确很方便,但当有些快捷、效率成了理所应当,外来者就会更加无所适从。 第44章 比如他十九岁第一次去北京,当时他还没注册微信,只拿了一些人民币现金,结果刚出机场去坐地铁,就遇上了问题:大家都用移动支付买票,导致机场的售票机器里没有零钱,吞进去整百元的纸币,却没办法给他找钱,他只好求助人工窗口。 幸亏于磐是中国人,如果是不会说中文的外国友人,那还要费更大的劲。 “but everything is improving! believe in chinese speed. {不过这些应该都在改善,请相信中国速度}”小李自信满满地笑道。 ashley问:“so will you go back to china some day {所以你们以后会回中国吗?}” 李朝闻不假思索,就答了他从德国毕业的时间:“likely. one or two years later.{大概率会吧,一或两年后。}” 他说完心里咯噔一下,像走着路突然被绊倒,膝盖磕在地上,刚觉得疼——他现在不是孑然一身了,还没问过于磐是怎么打算的呢。 在ashley眼里,他俩是情侣没错了,可英语里“you”很微妙,它既能指“你”,又能指“你们”;中文里的“你们”也同样复杂,它可以是“你们分别”,又可以是“你们一起”。 于磐没有抬头,而是带着僵硬的笑意,盯着鞋尖。 那次从snaefellsjokull冰川死里逃生后,他就决心要在冰岛终老此生,他拿着申根签证,却从没有想去欧洲其他国家玩玩,就算是一直心驰神往的希腊,也没能让他踏出冰岛的土地。 于磐惯会逃避的,他不置可否。 李朝闻有点没趣地笑笑,接下去跟ashley说:“so if you wanna come, you can call me.{所以如果你想来,可以叫我。}” 烘干房的机器在轰鸣,虽然把身体暖过来了,但李朝闻的心好像在坠入冰窟的边缘,被什么酸涩的东西,在往里拽。 上车出发,小李漫无目的地划着手机,发现昨天姐姐给他发了一大堆消息,关切地询问他“马上要有的男朋友”是什么情况。 李朝闻:“我和于磐,在一起了。” 他深思熟虑,在“在一起”前面,加上了“应该算”三个字。人人都说海誓山盟并不可靠,何况他们之间连誓言都还不切实际。 李朝闻看看于磐,他的手松松地搭在方向盘上,今早来不及刮脸,下颚长出一点胡茬,这张脸是李朝闻多少年魂牵梦萦的,他连他皮肤上的瑕疵,都觉得是美的。 于磐偏过头,眼睛微微睁大点,温柔地问他,干嘛。 已知ashley会中文,小李不好意思再直接说出来了,他打字发给于磐: “哥哥,我好爱你。” 这是他当下不吐不快的感情,爱他甚至爱到,他一瞬间觉得,未来也没那么重要。 小李越过驾驶座中间的扶手盒,摸了摸于磐的大|腿,然后自己偷笑到眼睛失踪。 车上无聊,小李又点开姐姐主管的“安徽文旅局”公众号,最近一条是关于宏村的推送,封面是飞檐翘脚的徽派建筑,他点进去,发现所有的英文翻译都是敷衍的机翻。 李朝闻:“姐,你们文旅局里,没有针对外国人的宣传指标吗?” 那晚姐姐难得不加班,回了父母家,眼看要下雨,她正在阳台上收衣服。 “有的啊,不过都是些任务文,主要咱们安徽的旅游资源,放国际市场上,实在是没有北京、江浙沪有竞争力。”李沧澜支着晾衣杆,边够衣服边说话,她只有162,没继承妈妈的高个子基因。 “干什么呢?”她爸问。 老李习惯性地拧着眉头,没表情时也很严肃,像在巡视晚自习似的。 “嗯?跟小宝聊天,看他发的照片。” 老李撇撇嘴,酸道:“哼这小子,从来不给我发。澜澜,给爸也看看。” 她爸进屋去找老花镜了,一想到他俩平时聊天内容,李沧澜都快吓呆了,好在她眼疾手快地,把聊天记录里所有关于“男朋友”的消息全删干净了。 “嗯,这张拍得不错,”老李把她手机举得好高,对着灯在看,欣赏了半天,又起身去转客厅里的大地球仪。当年买的时候,妈妈嫌占地方,坚决反对,老李吹胡子瞪眼,愣是买了回来。 地球仪上的冰岛和掌心差不多大,老李把手指放在上面,摸了又摸:“他还在冰岛呢?” “嗯是啊。”李沧澜说。 “在这?”老李指着雷克雅未克。 “应该在这吧?”李沧澜指指瓦特纳冰川。 老李又摸摸白色的冰川: “哦,那小子在这啊。” 他家的地球仪是带凹凸的,老李说,能摸到地球的脉动。 看着冰岛壮美的风光,老李感慨万千,抓过来自己的手机给李朝闻发语音:“你爸爸教了这么多年地理,就年轻时候出过一次国,去的苏|联,一晃儿三十多年过去喽。” “我们天天背北大西洋暖流,可谁想到过能去那么远啊?你现在条件好了,连冰岛都能去,你得珍惜机会,努力学习工作。” “明天就回德国了吧?” 爸,你可真是会扫兴……李沧澜在旁边陪着笑,但心里替弟弟窝囊。 老李浑然不觉,继续检阅小李发来的照片,翻到和于磐的自拍合影,还要用两根粗笨的手指给放大了看。 姐姐倒吸一口凉气。 老李主要是看李朝闻,顺带给了于磐一点眼神:“这么看,他这个什么同学还稍微顺眼点。” 第45章 李沧澜的梨涡僵在脸上,等她爸抬头看她,才迟钝地答:“嗯!挺帅的。” 老李用鼻孔出气,“哼”了一声。 妈妈做了四菜一汤,喊老李来帮着摆餐具,李沧澜也跟过来,她妈顺口问道: “那个博士,还聊着吗?” “额,”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本来想说不合适,让跟介绍人说一声,可明明昨天还坐在一起吃饭,只好含糊其辞道:“工作上有点交集。” 李沧澜把碎发别到耳后,微笑着给三口人盛汤,希望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 “感觉怎么样?我听他姑姑说,之前是体育特长生,身体不错,脑子又好,就是家远了点,在大东北。”妈妈说。 哎呀妈,你可不知道他有多文盲呢,见天儿的瞎用成语!李沧澜遏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这话不能说,不然爸妈会对陈野印象不好。 “嗯,再了解了解吧。”她把长发扎起来,抓起妈妈摆好的薯条就吃了两条。 “今天不拿番茄酱画画了?”妈妈问。 从很小的时候起,家里每次做薯条、芋头条这种东西,都要摆得好好的交给李沧澜,让她拿番茄酱画个小猫小狗之类的,长大了,这仍然是传统项目。 刚才她一紧张,忘了。 “哈哈,饿了就吃了。”李沧澜说。 不是啊,她为啥要怕爸妈对陈野印象不好? “我和爸妈都在家,方便视频吗?”李沧澜给弟弟发。 李朝闻现在正在vik镇的黑沙滩,他没想到冰岛这荒僻之地,手机信号居然这么好,视频打过去,立马被接了起来。 跟爸妈寒暄了几句,李朝闻的眼神一直往于磐身上飘,于磐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可能是在帮他拍小镇雕塑的视频。 微信提示,于磐:“我也很爱你。” 原来这闷骚男背过身去,是刚看到“爱你”这条消息,在给小李打字。 小李一下就忍不住了,甜笑得眼角都出了褶,他捂住脸,但还是被发现了。 “小宝,你笑什么那么开心?”妈妈问。 “啊,没事,我们在看黑沙滩呢。”李朝闻把镜头转过去,想给家人们照一下沙滩,不小心也把于磐的身影拍了进去。 “那是你那同学?”老李平时眼神不好,这会儿倒是很灵光。 他俩面面相觑,于磐硬着头皮,假笑着冲镜头挥手: “伯父伯母好!”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你好啊!”老李的语气像领导视察, 总带着一种不太满意的勉强感。 “你好你好!”妈妈亲切地微笑:“朝闻他丢三落四的,太谢谢你照顾他了!” 外公是体制内的小领导,所以妈妈算是大小姐出身, 比他爸这个农村考出来的凤凰男, 是会讲话得多了。 “没有啦, 伯母!”于磐说完这句便紧张得没话说了,心虚地看着李朝闻, 求他赶快把手机拿回去。 “朝闻呐!你有没有听你老爸发的语音?”他爸把那边的手机抢过去,扶着老花镜, 脸被屏幕放得很大。 小李语音转文字来的, 知道他爸说了什么,只是懒得回。 “啊,爸, 啊?”李朝闻把耳朵贴在扬声器上:“什,什, 什么?” “我说你要抓住这么好的机会!去德国留学,我当年想都不敢想啊!”老李越说越着急, 就差钻进电话线里耳提面命了。 “信号——”李朝闻特意顿了一下:“不, 不太好啊!” 其实他爸的声音洪亮又流畅, 于磐在旁边都听得见,但小李演得很卖力,把他都逗乐了, 他怕被收音收进去, 就离得再远点笑。 “啊?我——”李朝闻憋住笑意,看了看于磐, 然后假装信号太差被消音了,比口型道:“回去再打!” 挂断。 “哈哈哈”于磐放肆地笑。 小李是笑不出来。 “我爸老顽固了。”他说:“我姐当年想学画画, 他让学管理,后来我想学文科,他让学理科。他当年从农村考出来是因为学习好,他就觉得千秋万代都只有读书高了。” 老李父权专制那一套搞得挺光明磊落,不pua孩子,只是明着说,你必须按我说的做。 “你爸很可爱啦,哪有于冠良过分?”于磐第一次跟李朝闻提起大伯的名字,他心里常常咒骂这个名字,但说出来,竟觉得有些陌生。 “那时候我和阿妈难得单独出门,买了一条斗鱼回来,橙色的,很漂亮,”于磐手指比划着斗鱼尾巴的形状:“他不让我养,把水抽干了,我就一点点看着那条鱼,从蹦得很厉害,到后来,不动了。” 他不把动物当动物,也不把人当人,一切都是达成目标的工具。 “那你,没有反抗他?”李朝闻挽上于磐的手臂,轻声问,他知道这个问题有点隔岸观火。 “我从十岁就跟着他,当时还小,哪里知道反抗诶。” 李朝闻望着远方出神,倒是于磐拍拍他的背:“去看看雕塑。” vik镇有个雕塑地标,纯黑色大理石雕成的人像,那是一个看不出性别和年龄的人,它站在海边,身体微微前倾,像是要感受微凉的海风,也像是要从悬崖边一跃而下。 这个雕塑的名字叫“远航”。 他们绕到雕塑正下方,去看刻了字的黑石碑。 那上面写了小镇的名字vik,其他的,李朝闻就看不懂了。 第46章 “对了,雷克雅未克结尾的vik,跟维克镇的vik是同一个意思吗?”他问。 “这是挪威语,是维京人移民过来的时候,带来的名字,因为挪威也有个叫vik的地方。就像约克郡和new york{纽约直译为新约克}。”于磐顿了顿,又说起他家乡台湾的地名:“还有野柳,有人说是源自punto diablos,西班牙语的‘魔鬼海角’” 野柳是哪里来着?李朝闻记得于磐提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是哪了。 “我小时候,阿爸阿妈常带我去玩。” 于磐又像当年那样,捡起一块石头,往大海深处掷去,但今天他没有愁眉苦脸,因为李朝闻让他觉得,也许遥远的童年并不是他生命中仅有的甜。 如果用食物形容人,他是无糖苦咖啡,那李朝闻就是全糖椰奶。 于磐用欢快的语调提议道:“我们扔石头吧,比谁扔得远。” 小李最喜欢这种无厘头小游戏了:“好啊!扔!”他抄起一块最小的石子便投进去。 才十几米的样子。 于磐无声地笑,都没有引臂,轻轻松松地撇了有他两倍远。 没等小李不服,于磐就说:“我阿爸教我的!他扔得超远诶!”他双手交叉在胸前,好整以暇地迎战:“你要用全身的力量扔!” 李朝闻拿出铁柄的架势,又是助跑又是转圈的,结果还是赶不上于磐。 “我们一起扔吧!”于磐得意地笑,他站在李朝闻身后,侧脸贴在他微蜷的发丝上,他扣住他的右背,挥动两个人的臂膀。 这样是扔不远的。 但投石入海,他终于听见了回响。 他们如期赶到雷克雅未克,开车把其他团友送到各自的酒店,又把niko一家送到了机场大巴点。 “if you go warsaw, tell me! {如果你,来华沙,告诉我!}”niko把属于他自己的电话号写给小李,冲于磐做了个大鬼脸。 小孩就是这样,喜欢谁跟谁做朋友、要跟谁调皮赛脸,都是第一眼就决定的。 “okay. sure. {好的,当然。}”小李摸摸两个小孩的脑袋:“take care. {保重}” 道别后于磐和小李回到车上,已经八点了。 于磐打开谷歌地图规划路线:“我们先把你的箱子送回家,去吃个饭,然后再带上望远镜,去看星星,好吗?” 李朝闻此刻泪眼婆娑,扭着头看车窗外:不到24小时,他也要离开冰岛了。 他刚才悄悄点开了退机票的页面,却没能狠下心,就算明天不走,又能留在这里几天呢? “还想吃羊肉吗?还是龙虾沙拉?”于磐发现小李没有回音,便叫道:“宝贝?” 李朝闻擦擦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笑盈盈地说:“哥哥,我想吃你做的饭。”他眼珠一转,又改口道:“我是想和你一起做饭。” 于磐看出他的低落,捏捏他的手:“好,那我们等下回家放完箱子,去超市喔。” “嗯。” 于磐的家在雷克雅未克主街分支上的一座公寓,房间很大,也很空,只有欧洲千篇一律的白墙和灰色布艺沙发,打扫得窗明几净,但用老一辈的话说,就是一点人气儿也没有。 树枝做的猫爬架摆在客厅角落,屋里唯一的色彩就是一红一蓝两个猫抓球,被猫咪玩得很旧。 李朝闻听到猫叫,心里软软的,脱了鞋就往屋里钻。 “穿拖鞋啦。”于磐把人拉回来:“你穿我的吧。” 家里就两双拖鞋,也没招待过客人,只有隔壁邻居大叔philip会偶尔来,在于磐出门的时候帮忙看一眼猫。 小白猫矫捷地从窝里跳出来,跑到主人身边蹭蹭。 于磐还穿着户外的裤子,把小猫抱起来警告道:“很脏诶,快停啦。” “我领它出去过,它不太怕陌生人,你可以让它先闻闻。”他慈爱地笑着,把小猫四肢摆成可爱的大字型,李朝闻的食指伸到它鼻尖。 琥珀色眼珠提溜转,稍稍嗅了一下就躲开了。 小李有点失望,刚要把手拿走,它就像能读懂他的心情似的,又凑上来挽留,这回猫咪一个劲儿地闻,李朝闻引到哪,它的小脑袋就凑到哪。 李朝闻眼睛笑成一条缝,一口白牙露出来,也像只小白猫。 “这么喜欢你喔?”于磐托着猫屁|屁的手臂往前推推,把猫咪整只交到小李手上。 “好重啊。”小李觉得怀里沉甸甸的,特别暖和,他抱得不熟练,只好整个小臂都托在猫咪后背,赶紧坐到沙发上,以免它掉下来:“它是什么品种啊?” “安哥拉猫,领养的。” 它是一只纯种贵族猫,不知道为什么被抛弃,于磐填了很多表格,把它从动物保护组织把它接回来的。 “摸这里可以吗?”李朝闻指着它肚子最软毛最多的地方。 于磐和小李并肩坐下:“嗯,大概率不行,它会翻过去啦。” 小李用一根手指试探性地摸了一下,猫咪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没什么大动作,于是他得寸进尺,整个手心覆上去轻轻地抚弄。 这一下它就不乐意了,敏捷地翻身跳起来,踩上于磐的腿,再蹦两下,逃到地板上。 小李噘嘴说:“怎么不让摸肚子呀,小坏猫。” 于磐枕着手臂靠着沙发背,充满邪气地笑着:“那不是跟你一样嘛?” 李朝闻脸刷的一下红了,昨晚于磐一碰他,他就痒得受不住,边笑边推拒着不许人摸腹|部的薄肌。 第47章 于磐的眼神变得幽暗,突然饿虎扑食一样,把人摁在沙发上亲,双唇紧紧贴住,手掌温柔而热烈地在他身上游|走,一碰到肚子,李朝闻就忍不住笑: “哎!” “别!” “痒!” 他嘴里完整的句子都被人用吻碾碎。 最后,李朝闻使劲扳起于磐的脑袋阻止他:“真痒,求你了哥哥,别弄。” 于磐得逞了,也就不再“蹂|躏”他,趴在他耳边吐着热气道:“小坏猫。” 李朝闻羞赧得不行,吹弹可破的白皮肤被蒸得粉红。他语无伦次,指着猫说:“哎呀你,它都看见了!” 于磐不以为然地继续坏笑:“它以后会经常看见。” 他说完便哽住了,咬着唇叹了口气,拽拽李朝闻的衣角问:“明天还走吗?” 他像在告解室外撞见神父的人,眼里虔诚地祈求他,给他一次机会。 其实小李更想听于磐说“明天不走了,退票”,然后霸气地抢走他手机,把票退了。可转念一想,他也并不是一个扭捏的人,就算于磐这样说,他难道就能心安理得呆在冰岛吗?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小李把自己蜷起来, 枕在于磐肩上,牵起他的手抚摩,那手修长而骨节分明, 上面的青筋像颗迎风傲立的大树。李朝闻从前会专门暂停视频, 放大看他的手。 他只是想尽量举重若轻点, 让沉痛的离别话题显得像寻常事。 “应该要走了,23号科大那边就中期检查, 我不能坑队友。”李朝闻说。 于磐欲言又止,把他往怀里按了按, 头靠在一块, 他开始翻手机日历: “我接了圣诞假和新年假的两个团,一直到1月5号才能结束。” “带完这两个,我去慕尼黑找你, 好吗?”于磐把厚嘴唇贴在他额头,呢喃道。 这样一说, 李朝闻心里那种没着落的忧伤便少了一半,他劝自己, 别太敏感了, 分开几天没什么大不了的。 “嘻嘻嘻, ”他立刻笑逐言开,蹭蹭于磐的下颌,奖励似的狠狠亲他几下。 “但, 就是我宿舍太挤了。” “没事啦。” 温存时刻, 小白猫很识趣地跳上沙发,窝到于磐腿上, 头趴在小李手边。 画面活像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 他俩亲昵得差不多,开始四只手一齐撸猫, 又是摸下巴又是呼噜脖子的,小猫被弄得有点害羞了,三两步窜回猫爬架上,过小栅栏的时候跳得尤其快,简直是飞。 猫爬架的主干是一条枯树枝,上面错落地长着三个平台、两个圆筐,还挂着猫抓球,底部是用白麻绳缠好的轮胎,旁边是小木屋状的窝和小猫的饭盆。 “这个猫爬架看着好好玩,我都想去爬。”李朝闻是认真的,幻想着变成一只小猫,每天只要卖卖萌就可以了。 “我自己做的。”于磐说。 “哇塞!这你都能做!” 小李满脸的崇拜,于磐觉得可爱极了,就呼噜了一把他头上的棕色小卷毛:“本来还想再养几只,但是我经常不在家,只能让邻居每天来看看,它都有点抑郁啦。” 粘人的小猫,主人经常不在家就会缺乏安全感。 “你不是要给它起名字吗?” 李朝闻想了想,然后捂着脸,笑得很大声,他从手指缝里露出眼睛看于磐:“它这么能跳,不如叫小鲤鱼吧。” 于磐忍俊不禁:“姓李喔?” “怎么了?有意见?”李朝闻傲娇地扬起下巴。 “没意见,”于磐答应着,上手捏了捏小李光滑的脸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啦。” “那我要和小鲤鱼玩一会!”小李从沙发背上,拿起一个像钓鱼竿一样的东西,末端是一个灰白的毛绒球:“这个是逗猫棒吗?” “是。” 李朝闻试探着把毛绒球晃到鲤鱼面前,小鲤鱼伸出短手去够,他再一往外撤撤,它就跃龙门一样往起跳。 “引猫出洞”成功! “诶!”小李把毛绒球放在猫爬架的平台上,小鲤鱼奋力地往上蹦,但每次它快抓到的时候,可恶的两脚兽就又把小球挪走了,如此反复,不亦乐乎。 于磐安坐在沙发上看他俩玩,幸福得嘴边都出褶了,直到苹果肌有点疼,他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笑。 于磐打开橱柜看看,白糖、耗油都还有,只是好久没认真做过两人份了,他连饭量都有点掌握不好。 那就多做点吧,小宝吃的还挺多的,他想。 “不早啦,去超市吧。”于磐向那一人一猫喊道。 “可以带鲤鱼去吗?”小李已经把它抱起来,准备一块出发了。 “别去啦,超市那么多东西,它又爱动,碰倒了麻烦。” 李朝闻只得作罢,跟猫咪挥手道:“好吧,小鲤鱼,一会见~” 走到楼门口,小李摸摸自己浑身上下的兜:“诶?我忘记拿手机了。” 于磐无奈地笑:“快回去拿,我去开车,在门口等你喔。” 李朝闻接过钥匙,蹦蹦跳跳跑进楼。 一共就四层楼,但是电梯特别慢,房门也有些年久失修,他转动钥匙,前后左右晃了好几下才把门拽开。 脚上的雪地靴也太笨重,小李本来想换双舒服的鞋,但怕于磐等着急,于是抓起手机带上门,匆匆忙忙跑出去了。 面包车还给公司了,于磐开的是自己的黑色吉普车,小李也不认识牌子,只觉得坐得这么高太酷了! 第48章 “哥哥,你刚来一年就买车了?” “嗯。”于磐把车子挂上倒档:“去爬山用得到。” 接近十点的雷克雅未克像另一座城市,白天清新宁静的小商店关了门,蛰伏着的酒吧、迪厅纷纷苏醒,漆黑的夜空下,热闹得像座吸血鬼城。 放眼望去,全是化浓妆、穿羊毛大衣的美女帅哥,三三两两站在club门口排队,按照西方人普遍老得快的刻板印象,他们也就刚刚成年。 李朝闻和于磐穿过人潮汹涌的主街,来到雷市最大的亚超。 黄牌匾、红字,字体是妥妥的亚超标配,超市快关门了,顾客却还络绎不绝。 “冰岛的东西怎么这么贵?”看到价签,李朝闻眼睛都瞪大了,他之前还以为旅游区都是偏远地区,运输费高,现在看首都的物价比小镇还要高一个档次。 一包鸡精要1500冰岛克朗,那可是将近80人民币。 “是吗?比德国贵很多?”于磐早习惯了。 “何止比德国贵?好像比苏黎世还贵。”小李去过以贵著称的瑞士,感觉没有这么夸张。 “这边时薪比较高吧。”于磐不以为然,淡定地把2000克朗的八角扔进小筐,拍拍小李,问他:“吃卤肉饭怎么样?” “嗯,好呀。”小李的声音很轻,有点心不在焉。 于磐又找了桂皮和花椒,小李仍然在看手机,等于磐拿完了,他突然莫名其妙地低着头,拽着人要往回走。 超市的过道本来就很窄,他俩并排揽着腰,都差点站不下,更别说调头向后转了。 “干嘛?鸡蛋在那边诶。” 小李一脸抹不开,五官都纠结成一团。 于磐狐疑着,越过他肩膀往那边看了眼:还真是遇到熟人了。 是之前在钻石沙滩要李朝闻微信的小粉和小灰。 其实那天,他已经微信告诉人家他是男同了,但没说他旁边站的,就是他的准男友。 “干嘛啦。”于磐哭笑不得,他把小李搂得更紧了:“你怕啥?” 不怕啥,就是觉得有点尴尬……虽然是陌生人,但是两天之内从一个单身一个“不一定单身”,直接变成了一对,人家会不会觉得成了他两口子play的一环啊? 对面两个女孩也愣住了,毕竟于磐的手明晃晃地在人腰上,小李的红羽绒服都被搂出一个凹陷。 俩男的勾肩搭背不一定,但牵手搂腰,大概率是情侣没错了。 不能跟帅哥在一起,那看两个帅哥谈恋爱也是一件美事,小粉开始笑意难掩,主动走上来打招呼:“哈喽?你们还没走呢?” 八目相对,小李硬着头皮开口:“额,我明天走,他,他不用走他是导游。” 越描越黑。 她们不会觉得他俩是萍水相逢,就能看对眼处几天的那种男同吧? “哦~”小粉看了眼于磐,尽量压抑自己的好奇心。 为了消除误会,李朝闻清清嗓子,把话说得很具体:“那我们先走啦,他回家给我做饭吃。” “拜拜!”于磐客套地跟人家挥手,李朝闻拉着他就要往柜台走。 “还没拿鸡蛋喔。”于磐无语地微笑:“她们要去结账啦,别担心。” 小李伸头看看,确认确实如此之后,才和于磐转回食材区继续逛,于磐备齐了卤肉饭材料,小李也想露一手虎皮豆腐绝招,于是买了块老豆腐。 直到他们去排队结账,小李还在鬼鬼祟祟地看两个女孩走没走。 奇怪,李朝闻看起来挺洒脱的,怎么这么放不开? 大纸袋放进后备箱,于磐关了车门,第一句话就是: “小宝,你这么在意别人看法?” 小李看于磐有点落寞,挽住他手臂,连珠炮似的辩驳道:“我不是觉得同性恋不光彩,我当天就跟她说了我喜欢男的,而且你这么帅我多有面子,可是我就是怕——” “你怕人家觉得我们随便。”于磐犀利地戳穿。 李朝闻的胳膊蔫了下去,眨眨眼,冲于磐点头。 小李一委屈就爱皱鼻子,于磐弯起手指摸摸他漂亮的鼻梁:“哎,怎么什么都怕啊?” 于磐沉默了一会,又笑道:“其实别人的目光没那么重要。” 刚刚那几秒,于磐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他好像明白了,李朝闻的一切症结,都在于心理上的恐高:他害怕陌生人审判他的取向,害怕去追求电影梦会让家人对他失望,害怕自己没能力接住自己,会永无止境地,掉下悬崖。 “宝贝,你别管别人怎么看,你开心就好。”于磐说。 李朝闻缩缩脖子,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哥哥,我尽量吧。” 其实他刚刚看见两个女孩之前,在地图上搜蛋糕店来着,可时间太晚了,每个都标着红色的“已打烊”。 那哥哥的生日蛋糕怎么办呢? 李朝闻苦思冥想,不断地刷新着手机。 吴子楷的消息姗姗来迟:“666666,还真叫你拿下了。 我昨天打王者,忘回你了。 于磐生日咋过的?你不会自己做蛋糕了吧?” “闭嘴,你有病啊、” 于磐还在旁边呢,李朝闻被他说得脸热:他脑子里的画面,是给自己系个粉丝带,当蛋糕送到于磐面前去…… “?做蛋糕怎么有病了?”问号已经表达不出小吴的疑惑了。 “哦,你说自己做!”李朝闻悔得想撞窗户。羞愤之下,他干脆把手机关机了,实在不想看见吴子楷后面怎么调侃他。 第49章 “哥哥!我想吃milka。”李朝闻说。其实他是想做巧克力蛋糕。 “走吧,hagkaup应该还开门。” 俩人买了一堆巧克力,还有面粉和牛奶,回家时候,于磐拎着两个纸袋,小李只负责拿他的巧克力。 电梯门开了,李朝闻兴高采烈地跑出来。 “诶?门怎么开着?” 走廊空荡荡的,唯有于磐家的那扇门是开着的。 小李心里轰地一声,脑子蒙得晕晕的,他刚才取完手机明明关了门的。 “靠北啊!”于磐扔下纸袋冲过去。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猫丢了。 雷市治安好, 没有小偷,但家里翻遍了也没看见小鲤鱼,只能是跑出去了。 “小鲤鱼!”李朝闻带着哭腔, 在消防楼道里喊。 于磐很爱他的猫,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人急得脸都憋紫了,李朝闻真想扇死一小时前粗心大意的自己。 “喵!你在哪啊?”小李难受得腿软, 颤颤巍巍连迈步都困难,扶着扶手, 跑到一楼也没找到。 听见四楼有点动静, 他噔噔噔又跑上来:“找到了吗?” 于磐单手撑着邻居家门,疲惫地瞥了李朝闻一眼,摇头。 那是他刚刚砸门的声音, 虽然小鲤鱼没有去邻居家串门的习惯,但还是要碰碰运气。 于磐敲了半天门, 发现philip根本不在家。 “楼道里没有?” “没有。” 于磐艰难地站直,嘭地一声把家门关严, 冷着脸摁电梯。 李朝闻只得跟上去, 钻进电梯里:“出, 出去找找吗?” 于磐一声不吭,他的眼窝深陷着,平时温柔如水的眼睛, 现在瞪得大而无神。 很吓人。 李朝闻像被摁进海水深处, 无法呼吸,他甚至不敢去拉于磐的手:“哥哥, 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个门没关上, 都是我不好。” 于磐扶了下额头,眉宇间依旧愁云密布:“好好好,先找找吧。” 要说他一点也没有责怪小李的意思是假的,可他看人可怜兮兮的,都快内疚哭了,实在于心不忍。 门外飘起了雪。 刚才李朝闻跑上跑下出了汗,羽绒服又脱在家里了,一出门就感觉到寒气逼人,天气这么冷,小鲤鱼肯定冻得瑟瑟发抖。 李朝闻念叨着祈祷道:“不会有事的,它会回来的。” 于磐说:“我在外面找,你去附近所有开着的门里面看看,它可能会自己躲起来。” 但愿它会。 别人家的单元门、24小时开门的便利店,李朝闻在这个街区找了一圈,没有人见过一只小白猫。 “小鲤鱼?喵。喵喵。” 他喊着小鲤鱼的名字,没精打采地模仿着猫咪的叫声,街上有任何一个影子闪过,他都要仔细辨别,是不是它。 昏黄的街灯下,李朝闻无数次蹲在地上,去看雨棚下、通风管口,会不会有它。 街面上已积起薄雪,大多数门紧紧闭着,手机里也没有于磐的消息,李朝闻他心都碎了,拖着脚步不知往何处踟蹰,最后越走越慢,一直沿着上坡走到主街上。 餐厅门口的大圣诞树挂着吵闹的灯球,酒吧橱窗里的酒瓶子,红的绿的闪个没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喝醉者高歌,也有不羁者狂笑。 在这样的夜晚,会有人关心一只走丢的小猫吗? 小鲤鱼不会在这的,但我还是要找,他想。 李朝闻往酒吧里进,混乱的灯光、刺耳的音乐、酒精的味道,他讨厌这种氛围,也不知道要问谁,便又挤了出来。 门口的保安问他,怎么这么快就离开。 “i lost my cat. i'm looking for it. {我的猫丢了,我在找它。}”他说。 “what does it look like {它长什么样?}”保安问。 李朝闻心里雀跃了一下,他这样问,是不是见过某只猫? “white angora cat, this size. {白的安哥拉猫,这么大。}” 小李激动地比划着。 “give me your number and address. i'll tell you if i see it. {给我你的电话和地址吧,我要是看到就告诉你。}” 保安很热心:“it may come out from this avenue {它会从这条街出来?}” “yeah. i guess so. {可能会。}” 小李瞬间失望了,但也不能辜负好心人,他问于磐要了详细地址,给人写了张字条。 死马当活马医吧,小李去便利店买了便签本,把地址和电话当传单,发给了所有开着门的商家和住户。 三十张便签用完了,李朝闻精疲力竭,打开地图才找到回家的方向。 手机被冻没电了,这时候他才想起来冷。 穿着毛衣在街上走了一个小时,彻骨的寒凉后知后觉地,浸透了他的身体,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已经快冻僵了。 于磐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抽烟,他一整天没想起来抽烟了,这会儿一口气抽了五根,全摁灭在旁边的雪地上。 视线交汇,两个人都明白,没找到。 幽暗的夜幕下,于磐的四肢缩在一处,一点也看不出平日的高大强壮。 李朝闻抹了一把鼻涕,坐在他旁边。 于磐打量了他两眼,脱下自己右手的羽绒服,把人包进怀里,小李的身子冷得他一哆嗦,他便把他双手也牵过来,一起埋进衣服里暖和。 鼻子和嘴一齐喷出白烟,于磐仍然面无表情。 第50章 “你说,警|察会帮忙找吗?” “不会。”于磐眯一下眼睛,狠狠吸一口烟。 “那,我把地址和电话留给了很多人,他们如果看见猫,会联系我们送回来的。”李朝闻一直说着话,好像这种努力,能稍微弥补点他内心的悔愧:“然后,包括主街上的酒吧我都告诉了。” “嗯。”于磐吐烟,发出轻轻的鼻音。 手一直牵着,但他低眉敛目,没给过李朝闻一点眼神。 “哥哥,小鲤鱼要是回不来,你会不会讨厌死我了?” 这一晚上的委屈和无助,一直在攻击他,李朝闻边说,边觉得酸意涌上鼻尖,吧嗒掉了眼泪。 他的泪滴在于磐手上,皮肤刺痛,心也拧巴着生疼。 “哎呀!”于磐不知所措,皱着眉头搂紧了他,声音焦急又无奈:“你这样干嘛?我——” 对于磐来说,猫简直不能再重要了,他在冰岛的生活,有一半都是以小鲤鱼为中心的,李朝闻这样的无心之失,很难轻易原谅。 但他自己也没做到位,他没有跟小李说门很难关,也没有做足保护让猫咪出不来家门,是谁的错又怎么分得清呢? 况且小李的喜怒哀乐,又牢牢地牵动着他的心情。 这种矛盾快把于磐扯碎了:“你别哭啦!” 他哭得很投入,啜泣得肩膀一颤一颤的,于磐听那声音就心如刀割,慌忙间凑过去使劲吻掉他的眼泪,嘴里咸咸的,又去亲他的唇瓣。 亲一下小李的哭声就止住了,他擦擦眼睛,说:“那我们再去找找吧。” “先随便吃点东西,再下来找,一会往高速那边走走。”于磐拍拍屁股站直,把李朝闻拉起来。 巧克力蛋糕、卤肉饭通通没做,于磐煮了点通心粉,拌着卤肉酱吃,吃上饭李朝闻才知道自己有多饿,狼吞虎咽地干了两碗,他平时不喜欢通心粉的。 被迫吃不爱吃的东西,会让人觉得很苦涩,更别说在丢掉小猫的狼狈时刻。 李朝闻又有点伤心:“哥哥,小鲤鱼会回来的对吧?” “会的。”于磐很配合,他现在有点心烦意乱,但努力压抑着自己的负面情绪。 小李本来好好吃着饭,突然椅子上又摸到一手湿乎乎的东西。 “哎呀!” 他跟购物袋坐在同一个椅子上,一着急就把鸡蛋挤碎了几个,蛋液把纸袋都浸透了。 生活上他总做傻事,自己糊弄糊弄、打个补丁也就过去了,可跟于磐回家的第一天就接连闯祸,李朝闻真想自己回炉重造算了。 于磐一看他裤子上也沾了蛋液,被气笑了:“你快起来啦。” 他脑海中闪过鲤鱼被他领回家的第一天,怎么也不愿意进门,挣扎着把他的手挠了道口子,它特别通人性,看于磐被挠出血了也没多生气,便蹑手蹑脚地进了屋。 此后每次“犯错误”,小猫都知道缩在一边装可怜,反正主人好脾气,马上就不生气了。 “哥哥,我好蠢啊。”李朝闻拿着纸巾椅子上的污渍,整个人失落到了极点。 “你看到沙发上那些划痕了吗?”于磐说:“小鲤鱼挠了沙发之后,就这样看着我,跟你现在一样。” 平时被猫塑也就算了,偏偏这时候还要扎他的心,李朝闻撇嘴,套上羽绒服就要出去继续寻猫大业。 “你明天早上十点的飞机?”于磐看了下表,已经十二点多了。 他是想让小李先睡,自己出去找找。 “没事的!我不困,就算找到早上八点也要找!”小李表决心道。 他们出家门便感觉希望渺茫,高速路的方向没有任何遮蔽,又有无数车辆飞驰而过,按照猫咪趋利避害的本性,也不太可能往那边走。 午夜的天空是墨色的,万家灯火也渐渐熄灭,雪停了,但天越来越冷。 “小鲤鱼,你在哪呢?”李朝闻喊。 于磐则是用他多年逗猫习得的口技,咪咪、啧啧地到处晃。 “喵呜。” 于磐大喜过望,开心地看过去——是另外一只大黑猫。 从垃圾桶里爬出来的,身上脏兮兮的,黄绿色的瞳孔,骨瘦如柴的身子。 不是鲤鱼。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黑猫像没看见他俩似的, 径自从不可回收垃圾,跳到可回收垃圾桶下面。 “这又会是谁家的猫呢?”小李说。主人找不到它,应该和他们现在一样难过吧。 于磐靠近了它一点, 黑猫立刻钻进垃圾桶的缝隙里, 这时候他才看清它有多瘦, 它开始打滚,哀叫得堪称凄厉。 “小母猫发|情了, 没做绝育,应该是流浪猫。”于磐说。 李朝闻蹲在垃圾桶旁边, 观察着那只可怜的黑猫, 从兜里掏出一块小饼干来想喂它。 “你不走它不敢吃的。”于磐拍拍他的肩:“放这吧。” 小李小心翼翼地把包装撕开,饼干放在地上:“那,走啊?” 他嘴上说走, 实际却没迈步。 目光交汇,李朝闻看出了于磐眼里的纠结, 看到它无家可归,他们都起了恻隐之心, 偏偏又是在小鲤鱼走丢的时候遇见的, 纵使是唯物主义者, 也不得不承认有些缘分的确是上天注定的。 可它毕竟不是小鲤鱼。 真正的感情是不能替代或被替代的。 “再找找吧。”于磐的声音有点哑。 第51章 “肯定要找啊。”李朝闻撤开了一点,或许单单是想一下替代这件事,已经很对不起小鲤鱼了。 继续前行, 两个人默契地没有说话, 心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李朝闻理解于磐, 他也是很擅长对物产生感情的人,十二岁那年家里换了台车, 看着旧车被报废拉走,他都要大哭一场,夜里想着它究竟有没有被砸成废铜烂铁。 更别说猫了。 李朝闻很难受,对视时又冲于磐强颜欢笑,于磐安慰地摸摸他的头,突然朝他身后看去。 没成想那只小黑猫跟着他们走了两个街口。 看见他俩停下,它匍匐在地,翘起猫臀,继续嘶喊着。 “要不——”小李眨着眼睛,犹豫要不要说。 于磐接道:“把它也带回家吧。”他微笑着,用了“也”字。 “养两只也是养。”他说。 “嗯嗯!”李朝闻点头,他的心里莫名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小黑猫一直跟着他们,伴随着像婴儿哭声一样的发情惨叫,他们找小鲤鱼找到凌晨三点。 小李哭了一顿又熬了夜,此刻眼睛红肿,无比憔悴。 “小宝,我们回去睡吧。”于磐说。 李朝闻刚想再争取一下,于磐就点头道:“我知道。现在小鲤鱼应该已经找到暖和的地方了啦,街上什么动静都没有,它又跑不远,要是在外面,肯定已经看到啦。” 小李低头。其实他心里没底,可于磐总表现得像是很相信鲤鱼一定会回来,也不知道是为了宽慰他,还是真的跟小猫心有灵犀。 “我还发了寻猫启示,没准有好心人把鲤鱼送回家呢。”李朝闻自我开解道。 两人一猫,上了电梯,小黑猫小心谨慎的钻进来,缩在角落,对他俩有种既依赖又防备的矛盾感。 于磐看它这样就笑了,扬扬脸示意:“你还没给它起名字喔。” “你起吧,我们一人起一个,公平!” 它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的,直放绿光,于磐一下来了灵感:“那叫小精灵。” “好诶,那她是精灵公主。”李朝闻说。 两个人干巴巴地笑,为了安慰彼此而笑。 回到家,于磐给小精灵好好洗了个澡,把它塞进鲤鱼的窝里暂住。 上床睡觉时快四点了,他以为李朝闻早睡着了,没成想一钻进被窝就被抱了个瓷实,小李的棕毛在他颈边蹭,搞得他心痒。 小精灵在外面又痛苦地叫起来,那声音穿透力极强,隔着一道墙都能听个一清二楚。 “明天你走了,我就领它去做绝育。”于磐说,他想:然后再继续找小鲤鱼。 李朝闻头埋在人怀里,声音闷闷的:“我们没有做蛋糕,也没有看上星星。” 刚刚看见他窗口的天文望远镜才想起来,原本说好今天带着小鲤鱼去看星星的,原本也要亲手做巧克力蛋糕的。 于磐心里空落落的,一时无话可答,只憋出一句:“下次再看嘛。” 困意袭来,李朝闻在他肩头拱了拱,找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 “下次是什么时候?”他的声音越来越细,下一秒已经坠入梦乡。 是啊,等他再来,要到什么时候呢。 于磐没说话,他带着难以名状的惆怅注视他的脸庞,月光下,他光洁皮肤上的白色绒毛更加明显,弯弯的睫毛因为还没睡实而微微翕动,鼻尖流畅的线条像雪山隆起的缓坡。 李朝闻坚强又易碎,像造物主赐给他的白瓷天使,他得小心珍重着。 他蹙着眉,低头轻吻他的额角。 “起床啦,小宝。” 七点半,于磐打开台灯,捋着小李的头发,想把人无痛唤醒。 他几乎一夜没睡着,因为不习惯跟人抱着睡觉,他回想来着,就算是童年里跟阿爸阿妈,也顶多是手臂贴在一起。 而李朝闻像个树懒一样,把他手脚都禁锢得动弹不得,于磐只好听着他均匀的呼吸,自己断断续续地眯着,他梦见李朝闻变成了小鲤鱼,敏捷地窜进家门,跳到他腿上拱他。 然而还是人形的李朝闻抬了一下头,又倒在于磐胸膛上,继续耍赖:“不要起床!” 于磐刚想说那你就别走了,李朝闻便揉揉眼睛,自己翻身起来穿衣服,他虽然马虎,但对要紧事还是有数的。 真的不能不走吗?千言万语在于磐心尖打转。他想开口挽留他,可说好了会去德国看他的,这也太矛盾,他现在明明一刻都舍不得离开李朝闻。 “你送我吗?” 废话。 于磐不情不愿地套上衣服。 开车去机场,一路上李朝闻都在看着窗外:早上八点的天和他来的那天一样黑,如果不是今天开的是吉普车,他简直以为这梦一样的七天要重新来过。 “我们才在一起七天吗?” “余温纪年,八百年。”于磐微笑道。 的确像八百年那么久了,这些记忆轻易地覆盖掉了,他曾经毫无指望地暗恋他的那些年,那年留着长发的于磐和现在他身边的于磐是两个人,那时的他爱那时的于磐,现在的他爱现在的于磐。 “哥哥,我好爱你。”李朝闻忘乎所以地越过扶手盒,倚到于磐身上。 “诶!”于磐警告他。 他们又路过了来时被罚款的交警岗,不能造次。 李朝闻飞快地坐直。 第52章 于磐被他可爱到,握住他的手,郑重地说:“我也爱你。” 于磐提着李朝闻的箱子,一直送他,送到机场二楼的安检口。 “德国不冷,应该用不上帽子。”李朝闻犹豫了一下,想把这些天一直戴着的白色冷帽还给于磐。 “你戴着吧。”于磐温柔地笑。 小李也笑嘻嘻地,像捡到宝贝:“那我就拿着了,反正这上面,有你的味道。”他说完还有点不好意思地缩缩脖子。 诶?可是理论上来说,于磐头顶那个黑色的,才是味道最重的。 他的手抬起来,盖到于磐帽顶想揪,又恍然想起他的伤疤。 李朝闻乖巧地问:“可以掀吗?” 于磐欣然点头。 小李拿下来后,轻轻嗅嗅两个,仔细比较之后,很没出息地抱住黑的那个:“我要这个。”他把白色那个端端正正给于磐戴上。 “那我走啦?”小李接过于磐手里的行李箱。 于磐心里酸酸涩涩的,又不想表现出来,他揉揉小李脑袋:“一路平安喔。” 李朝闻左顾右盼,确认没什么人,猛猛亲了于磐脸蛋一下,然后逃也似的刷护照,钻进闸门。 被他得逞了,于磐双手插兜,无奈地笑。 “一月六号来找我,还有十八天,我会倒计时的!”小李闪进安检口前,朗声说道。 十八天,他从没有觉得时间这么漫长过。 他安检完后,还嫌嘱咐得不够,便又语音说道:“找我之前,你要每天都跟我说晚安,然后告诉我你今天去了哪里,见到什么有趣的人,坚持到见面,每一天。” “还有,找到小鲤鱼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遵命,宝贝。”于磐回答。 李朝闻的心情又变得雀跃,他走进冰岛机场冰蓝色的免税店,看到第一天来时,被他当成甘草蛋糕的那种羊叫罐,就又买了一个,然后便慢悠悠晃到登机口。 结果屏幕上显示,飞机晚点一个小时。 烦人。 本来就来得挺早,这下又得在机场枯坐着。 “晚点了[哭哭]”他给于磐发。 小李给摄像机跟电脑连上线,想整理一下视频和照片。 他的电脑壁纸已换成了于磐跟黑色雕塑的合影,但是雪山比他的背影大得多,如果不是他说,没人能看出那是谁的轮廓。 他看一眼那张照片,突然觉得场景已经变得不真实,像旧了的水粉颜料在逐渐褪色。 点开文件夹,第一张就是于磐在黑教堂前呆呆的游客照。 李朝闻看着屏幕笑了。 有三张重复的,他想删两张,可心里闪过一丝犹疑,他不知道未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轻易拥有这一切。 所以,他一张都没舍得删。 李朝闻正对着照片出神,机场里一阵骚动。 人群里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抱怨的情绪,在来去匆匆的候机厅里,是非常罕见的。 他懵懵地,看见手机上显示了一个红色的大感叹号。 volcano eruption. {火山爆发。}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位于雷市南部雷克雅未克半岛的火山, 在数周的地震后终于爆发,爆发地距离机场20公里,当天的所有航班, 全部取消。 “大家好, 现在是2023年12月19日, 冰岛火山爆发了,所以, 我走不了了。”李朝闻嘻嘻笑的声音灌满了整个视频,于磐在驾驶座上, 也咧嘴笑得虎牙外露。 刚才出机场时, 乘客们怨声载道,唯有李朝闻飞扑到于磐身上,跟他撞了个满怀。 两个人都高兴得忘乎所以, 要不是众目睽睽,李朝闻绝对会双腿缠上他的腰, 跟他吻到天昏地暗。 “你总大家好、大家好的,要不要剪个vlog发到网上去喔”于磐提议。 “也是哈, 没准当旅行博主能曲线救国。”李朝闻说。 他指的是用旅行vlog推广微电影, 或者找到慧眼识珠的制片人。 小李刚刚在机场还刷了会“欧洲新人电影节”这个话题, 里面电影专业的学子纷纷唱衰和劝退,说只有门外汉还对电影行业抱有幻想。 “应该比当导演简单点。” “你当导演也可以啊,反正我都支持。”于磐说。 “什么都是光说不练假把式, 电影不好剪, vlog还不简单吗?发!”小李雄心勃勃地说:“今天回家我就剪辑!” 快到家时,于磐的手机响了, 一个属地冰岛的陌生号码。 对面刚说两句话,于磐就把车停在路边, 激动得特意换了只手拿手机,他话都快说不明白了:“could emm could you send me a picture {你能给我发张照片吗?}” 李朝闻竖起耳朵来听着。 “oh. yes. it’s it. it’s it’s my cat. {哦是的,对是它,是它,是我的猫。}”虽然对面的人看不见,但于磐忙不迭地点头,他紧紧握住小李的手,兴奋地跟他四目相对。 李朝闻发的便签起了效,鲤鱼找到了。 安徽文旅厅。 陈野的导师吕教授带着他,还有两个硕士生,来跟机关公务员一块开会,陈野和李沧澜刚好坐在对面,隔着一盆假花,还有两瓶矿泉水。 “项目的具体细节,请我的学生陈野来向大家汇报一下。”吕教授说。 陈野戴上无框眼镜,站到演讲台前,他今天没戴耳钉,胳膊上的纹身也全遮住了。 人模狗样的,李沧澜心想。 第53章 “我们会给社交媒体的爬虫数据,做一个可视化的工作,来展示我们游客偏好的路线和景点,用文字平台小红书举例,假如我们设定关键词为安徽旅游,可以爬取到的信息如下……” 你别说,陈野正经说话时候,还挺专业的,把艰深的学术问题讲得深入浅出。 李沧澜从高中时期,就在女儿国似的文科班里呆着,她一直喜欢理工男类型的,可惜谈过的两任男友都是酸溜溜的文艺逼。 不对,工作呢,别溜号。 她提醒自己。 陈野说完,又轮到她领导侯处长,在前面口若悬河地说空话。 李沧澜正发困时,手机亮了。 陈野:“咋还讲?连篇累犊子的” 不是哥们,连篇累牍,没有子……犊子是另外一个词。 在会议室憋笑真的太难了。 李沧澜不好当面说领导坏话,于是只回了:“……” 陈野遇见瞧不上的人根本不理,吊儿郎当地抖腿,干脆抱起手机给李沧澜发消息: “我还是不明白,咱这玩意最终目的是啥,做个旅游预约小程序吗? 杀那鸡用不着机器学习这牛刀。” 李沧澜笑了。 陈野常年生活在象牙塔里,哪懂机关的弯弯绕绕,姓侯的如此大张旗鼓,无非是文旅厅实权不大,他想随便弄点政绩升官罢了。 谁关心他的机器学习啊? 陈野继续发:“他到底明不明白我说的啥?b不b站账号,跟我们有啥关系?” 李沧澜很少开会看手机,但这次例外了,她回他:“散会跟你说” 刚打完字,李沧澜就被点名了,吓得她一激灵,手机差点没摔桌上。 “沧澜啊,这个全平台运营的任务也还是由你主抓,毕竟你年轻,也有运营公众号的经验,你们科室的小刘协助配合,有困难吗?” 李沧澜抬头,看了一眼侯处长丑了吧唧的ppt,上面写着b站、小红书,当然,还有正在运营的微信公众号。 “啊啊,好的处长,收到。” 公务员是这样的,脑子还没跟上呢,话就说出去了。 陈野给她发:“好吧,这回跟我有关系了。” “是跟我的任务,怎么就跟你有关系了?”她打字。 可这话太直白,像调情似的,不好。 李沧澜又把这条消息删了,手指在屏幕上空停滞了一下,把备注栏的“相亲对象3”,改成了“陈野”。 捡到小鲤鱼的是便利店的女店员。 人家关门前,它悄悄溜进来了,没人发现,第二天店员一开灯,发现圣诞树倒了,货架也没能幸免,包装脆弱的饼干碎了一地。 后来把店里翻遍了,才查出躲在货架底下的罪魁祸首。 于磐二话没说,就赔了人家五万冰岛克朗。 “调皮了是不是?”小李揪着它后脖子,把鲤鱼拎起来,小猫知道自己闯祸,缩着爪子小声喵喵。 于磐在开车,找到鲤鱼,他悬着的心落了地。 小李抱着猫逗,偷偷瞟了于磐一眼,对小鲤鱼说:“哎呀,你走丢了,你看你爸爸都担心死了。” 于磐没跟小猫搞过这一套,他带着笑意,朝小李不解地皱了皱眉头:“我是爸爸,那你是啥?” 其实小李也没想好,总不能说是妈妈吧? 李朝闻灵机一动:“我是哥哥哈哈哈。”他眯起眼睛笑得说不清楚话。 车刚好停稳,于磐拔出钥匙,把手肘架在椅背上,带点痞气地打量他,缓缓凑近,唇瓣缱绻地碰在一起,却没着急吻上去。 他们离得太近,彼此的呼吸沁入毛孔,让李朝闻心跳过载。 于磐的眼神温柔中充满攻击性,声音也带着浓重的爱|欲:“那小鲤鱼的爸爸和哥哥,可以这样吗?” 说罢,于磐单手捏住李朝闻软乎乎的脸蛋,猛地包裹住他的小嘴,啃噬猎物一样将他占有。 李朝闻忽然被亲得像猫一样乱哼一声,他伸手去捂小鲤鱼的眼睛,却被它挣脱了:“喵呜!” 小鲤鱼理直气壮地站在他大腿上: 我小猫咪非要看看人类是怎么接吻的。 于磐此刻心里甜极了,他本以为今天会形单影只地回家,没想到人和猫,他都带回来了。 “小宝,你留下真好。”于磐深吸了一口气,和李朝闻额头相抵:“天黑以后,我们去看火山吧。” 看火山?! 李朝闻眼中的羞涩顷刻扫空,两只眼睛像星星似的眨着:“真的可以吗?” “有我呢,当然可以。” “嘀嘀——”恼人的汽车鸣笛声。 从雷市南下的高速路,平时都是一马平川,今天居然堵得水泄不通。 “不就是火山爆发吗,怎么这么稀奇?冰岛人也不让让我这个外地人。”李朝闻噘嘴。 于磐哑然失笑:“就这还是政府发了警告的喔,说有户外经验才能去。” “嗯,”李朝闻都等蔫了:“好饿呀。” 他们刚刚跑去给小精灵做完绝育,又把两只猫隔离开放在家里,简单吃了两口面包就出门了,现在小李手边只有巧克力可吃。 他已经干啃一整块milka了,现在只想吃点咸的顶顶饱。 于磐从后座拽出一个装满三明治的饭盒,扔给李朝闻。 “哇哥哥!我怎么没想到!” “等你想到要饿死了啦,我早就带好了。”于磐探头往前面看看:“不知道要爬多久哦,你先别吃太多啦。” 第54章 这时,有人敲开车窗,跟于磐说听不懂的冰岛语,李朝闻看那人穿的橙色马甲,跟之前的交警一模一样,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安全带。 于磐听罢,说了好几遍“allt i lagi {冰岛语ok}”,然后拿过白纸和笔。 “我……我系安全带了呀!”小李委屈,他以为这又是罚单。 于磐笑道:“这是救援表格啦,车上要写出发人数还有时间,这样到时候如果有人没回来,救援队就会去找我们喔。” “这么吓人啊?还会回不来?” 小李还以为看火山对冰岛人来说,就像逛公园那么轻松呢,毕竟他往路上一望,有骑着自行车的,还有领着四五岁孩子的。 “人很多嘛,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发生。” 即将落日的时分,下雪了。 高耸入云的雪山之间,夹着一条天路一般的羊肠小道,蜿蜒到远处的浓雾之中,那道上很拥挤,一个个人影像树一样长在路上,移动得极缓慢。 “冰岛一共有多少人口啊?” “三四十万。”于磐说,他正在后备箱里找登山杖,准备加入眼前这个看火山大军。 “那是不是全国人民都在这了呀?”李朝闻被这个人流量吓呆了。 于磐抬起头,一看这人潮涌动的模样,也有点兴致缺缺,便说:“要不我们开车上去?”他看过了,地图上还有一条离爆发点更近的车道。 这条车道上完全不堵车,因为是山石路,只有吉普车能上得来,车晃晃悠悠地在爬山,周遭的皑皑白雪,逐渐过渡成了黑色的沙土。 火山的热量,把雪融化了。 李朝闻心潮澎湃,打开摄像机自拍:“我和,额,”他迅速想了一下怎么称呼于磐比较好:“我和于叔叔,我们来看火山爆发了,现在天快黑了,好期待好期待。” 又叫叔叔?于磐皱眉。 他录了一下周围,黄昏紫得妖冶,好像天空被下了蛊。 刹车。 “好像过不去了。” 路边立着个不起眼的黄色牌子,上书:“umferd bonnud nema i neyd” {冰岛语:车辆禁止通行。} 牌子前面零星地停着十几辆车,大家都在这下车,看来是真的不能通行。 “那我们只能走了喔。”于磐说。 “没问题!”李朝闻开心地下车,他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好像已经闻到了火的气息,看见了天边山坳里,隐约的火红光芒。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这条小路鲜有人走, 刚刚下了雪,地上的脚印还个个分明。 火山苏醒,夕阳也依依不舍地, 不肯离去, 走了一会, 李朝闻觉得天幕比方才反而更亮些,粉红色的云彩, 如盛开的玫瑰花田。 探照灯只带了一个,于磐给他戴在头上, 目前还是平地, 于磐夹着两支登山杖,他们手牵手走着。 几辆自行车迎面驶来,骑行者头顶也挂着探照灯, 如同几粒遥远的星辰。 “hi!”远远地,人家向他们打招呼。 “is it nice {好看吗?}”李朝闻挥着手问。 他们骑过来, 打头的大哥晃动着他的金胡子,手舞足蹈道:“oh of course. it’s amazing! {哦当然, 惊人的美丽!}” 大哥后座上的金发小姑娘拍着小胖手, 朝他们喊道:“volcano! huge volcano! {火山!超大的火山!}” 大家都笑了。 “good luck!{祝你们好运!}”他们向前驶去。 雪地瓦蓝瓦蓝的, 天空还剩一点残光,好像宇宙困得一直眨眼,但还没完全睡去。 “怎么有点黑了?” “还好啦。”于磐说:“我第一次自己冰川徒步, 早上六点出发的, 超黑喔,好像世界末日。” 眼前的景象平和温暖, 让于磐差点记不起,snaefellsjokull冰川呼啸的大风, 扇在他脸上的感觉,那天他接近了生死的临界点,像开天辟地的盘古,又像毁灭人间的撒旦。 于磐没有说那天他差点回不来。 “不过后来,一般都是跟philip他们俱乐部一起去啦。”他的邻居philip是专业的登山向导,他妻子也是。 “那你喜欢自己去,还是跟大家一起去?”小李说。 于磐想了想,不好意思地笑笑:“自己。” 就知道。 “那我呢?”李朝闻扬扬下巴,骄矜地问。 于磐第一反应就是厉声阻止:“你不要去啦,很危险的。”自己可以以身犯险,但他最爱的人不行,虽然小李身心都不虚弱,但于磐总想把他揣进怀里保护。 “肯定有不危险的可以去呀。”李朝闻撞了一下于磐的肩膀,撒娇道:“我也想去爬真的冰川!” “好好,那我问问philip,不过你先把今天的爬过去再讲喽。” 于磐往前指,他们面前是一座黑色碎岩石组成的山坡,不算陡峭,两侧都是雪山的慢坡,显得这里像克苏鲁大本营的一道山门。 “你别太小瞧我!我从小就体力好!”小李被激将一下,拽走登山杖攀得飞快,像有人跟他比赛攀岩似的。 “诶,你慢点走,我没有探照灯诶!”于磐喊。 李朝闻把这事忘了,他耸耸肩,赶紧往下跑几步来接于磐。 爬了半天,小李哀嚎道:“可是这怎么还是上坡啊?” 这山不知道怎么回事,每当你觉得就要到顶时,峰回路转,它仍然是上坡,区别无非就是岩石渐渐变成了沙土,还有被冰雪覆盖的面积变大,更滑了。 第55章 小李刚刚还端着摄像机录,可这会儿的景象没什么变化,他就收起来了。 “穿上冰爪吧。” 于磐从登山包里把冰爪拿出来,顺便绑了个手电筒在登山杖上,手电筒的瓦数比探照灯大,眼前亮了许多。 紫色的天穹再美,小李也早习惯了,只注意脚下的路,一眼望不到头。 “火山在哪呀?”他不无抱怨地拉长音。 “走三分之二啦。”于磐说。 他好像在骗人,这是李朝闻从生龙活虎,走到气喘吁吁之后的结论。 “一会儿……还要下来……”李朝闻绝望地说,他讨厌下坡,因为他总担心稳不住,会滚到山崖下面。 “那你抬头看喽。”于磐笑着,往前仰头。 一团亮橙色的烟,遮天蔽月,弥散在夜空。 烟的源头,隐匿在面前的山峰后面,这道山谷里,零星几道白色光点,是其他徒步者的前行的痕迹。 “哇!” “哇。” 这也是于磐第一次见到火山的一角。 看得到终点,路走起来便快得多,他们在山谷里遇见好几拨看完火山的人们,每一个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越来越近了,天已然全黑,云间羞怯的月亮偶尔露出真容,黑透的山坡后面,火光愈发鲜艳,如血般殷红。 “那是,人吗?”小李指着山下满地乱晃的白光点。 “是啊,如果我们在最初的停车场下车,现在应该就在这群人里。”于磐说。 “那我们爬了这么高?”小李不敢相信,如此悬殊的高度是他徒步走上来的。 “对喔。” 探照灯照到的地方,他能看得见白雪,往外晕染一个灰色的过渡,便变回漆黑的一片。 “这里好像火星。”李朝闻又拿出摄像机,记录着每一次眼前的变化:“于叔叔打个招呼!” 于磐僵硬地假笑,夸张地朝镜头挥手。 小李为拍了于磐,这会儿是倒退着走的,于磐一再让他“小心”,他刚把镜头转回来,就发出:“哇塞!”的惊叹: 鲜活的、爆裂的、疯狂的、无数支烟花齐放一样的火山。 那山体像个镂空壳,掩不住其中跳跃的火焰,橙光从所有缝隙里喷薄,将天地都吞噬占领,灼烧的熔岩向山下蔓去,滚烫地,汇成火的江河湖海。 天呐。 他回头看于磐,那双他沉醉多年的眼睛里,满是燃烧的火焰,是这颗星球最原始的脉动。 李朝闻忽然热泪盈眶。 他爱世界,他想看火山、爬冰川,跳进未知的大海,他希望克服恐高,希望站在悬崖边也不害怕。 他也爱这个人,有幸和他一起,领略这个世界。 李朝闻举着摄像机,冲过去拥抱于磐。 “终于看见火山了。”他开口的时候,反而很平静。 “嗯。”于磐伏在小李肩膀上,温柔地扣住他的头。 李朝闻望向他,于磐的侧脸和雪山的侧峰一样,被火山的烟气映成蓬勃的橙红,而灰蓝色的背光面,如素描般明暗分明。 小李心一动,摘掉手套,从他的喉结开始,一路向上,一直摸到山根和眉骨。 “干嘛?”于磐盯着他作乱的手指,声音甜腻。 “在爬山,嘿嘿。”小李笑盈盈地说。 他们又走近了一点,那火星竟是粒粒分明的,火山口的岩浆像炮竹,争先恐后地从地下翻涌出来,能听到火花炸裂的声响。 小李就地坐在雪地上,他总觉得坐着,离大地更近些,更适合欣赏风景。 “吃三明治吗?”于磐问。 “吃!” 明明是一样的三明治,可这个比在山下吃的美味多了,小李想。 对着火山吃宵夜,让小李想起他高考后看过的小说:“你看过《挪威的森林》吗?” “是那个跟挪威没关系的日本小说吗?”于磐说:“好像没有。” “别的我都忘了,只有一个情节印象深刻,两个主角在天台上,边看着别的街区着大火起黑烟,边喝酒,和唱歌。”李朝闻说。 “嗯。”于磐点头,等他的下文。 “你怎么看这件事?”李朝闻的眼神落在他身上,飘然如雪。 “着火的街区住人吗?” “对。” “听起来挺浪漫的,”于磐抬头,和他对视:“但我会去帮忙救火。” 这是他预想的答案,李朝闻心里一暖:这个世界对哥哥一般,可是他一点也不凉薄,于磐仍然是那个会对所有人好的于磐。 他假装质疑道:“你又不是消防员,帮不上忙怎么办?” 于磐思考了一下,微笑道:“总有我能做的。”他起身把三明治的纸皮扔进垃圾袋,又捡了几个其他游客留下的矿泉水瓶。 李朝闻朝山下看去,流动的红火旁边,有一条宛如星河的光海,那每一个白光点,都是一个爱自然的人,他们不远千里,来奔赴火山的约会。 岩浆和光河,是自然和人类在各自flourish{繁盛}。 世界万物,都与我有关。 他俯身,和于磐一起捡瓶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朝闻觉得火山越来越红,烧得越来越旺,他似乎感觉到了火焰的热气,扑到他脸颊上。 “好值得。” “什么?” “一切都值得,活着好值得。”李朝闻大笑着说,单看火山映出的黑色剪影,于磐就能知道,他笑得有多开心。 第56章 下山也没有小李想的那么难,只是他一步三回头地,回望生生不息的火山。 于磐一开始还下两步便向他伸伸手,但他很少搭上去,他已经不那么怕高了。 这时已经七点过,可还是能看到和他们反方向,再上山的人们。 每次和人打照面,李朝闻都会学刚来时遇见的金胡子大哥,给对方比个大拇指:“come on! it’s amazing! {加油,上面美得惊人!}” “oh, thanks. but it’s so tiring. {哦!谢谢,可是太累了。}”竟然还有三位看起来退休年龄的阿姨,结伴一起来徒步。 挥别她们,小李一抬头:“诶?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他很奇怪,明明登山时,是困难重重,山川相继的路。 “因为你知道怎么走啦,也看到了想看的火山。”于磐说。 走到车旁边,黑暗里突然冒出一个端着相机的人,把他俩吓了一跳。 “hey! your car is so cool! {嗨,你们的车好酷!}”那人说:“i took a picture of it. do you mind?{我拍了张照片,你介意吗?}” “oh, don’t worry! {哦,没事。}”于磐淡定地拉开车门。 小李不认得汽车型号,只知道这辆吉普很拉风就是了,居然还有人特意拍照。 这车很贵吗? 于磐花钱眼睛都不眨,包括一周前交罚款和今天赔钱给便利店,虽然也不是什么巨款,但如果是小李,他肯定要心疼一下的。 小李的神情忽然有些严肃:“哥哥,我问你个问题。” “问啊。” 李朝闻绷不住,噗地笑了一声,他有点不好意思: “你是不是很有钱啊?”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于磐愣了一下, 然后笑了,他想,也就只有李朝闻能问出这么直白的问题。 “养两只猫, 再加个你, 很轻松啦。”于磐撇嘴, 逗他道:“你别吃太多就行。” “谁吃的多了?”李朝闻不服。 “不过也不是我的钱啦。”于磐说罢,双手握上方向盘便想开车走, 可他心里忽然一颤: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再用这些模棱两可的话搪塞李朝闻, 不合适了。 于磐侧过脸, 发现爱人的目光柔软无邪,其实他问时,也根本不在意他的答案。 他坦然道:“是我阿爸留下的股份分红。我把于冠良告上法庭, 才拿回来。” 于磐给车熄了火,只开着空调暖风, 一点一点给李朝闻讲:当年阿爸协助阿贝一起开公司,做工程器械租赁, 事业如火如荼的第三年, 阿爸谈完订单, 从高雄开车回台北,路上心脏病发,猝死身亡。 “然后我跟阿妈, 就开始跟他一起生活嘛, 我十岁,阿妈刚刚三十。那栋大房子里, 还有阿嬷,堂妹, 还有妹妹的阿妈。”他话说得颠三倒四,说着说着突然苦笑起来,摇着头,不知道要继续说些什么。 要说那桩深埋心底的丑闻?他实在说不出口。 只说自己吧。 “于冠良说他把我当儿子,有一段时间我也把他当父亲了,我也不知道,反正他和阿爸不是同一种父亲。”于磐摘下帽子,使劲挠着自己的额角,其实那道伤疤到现在还有些痒,总是在暗处挠他的心。 他吞掉了中间的那些年,直接跳到了他成年以后:“直到他有了亲生儿子,阿妈也得了胃癌,于冠良就哄着她签字,要把阿爸留下的股份,也转让给他。” “啊?”李朝闻一直握着他的手倾听,听到这实在没忍住,惊得蹙着眉干嘎巴嘴。 “欺负她不懂。”阿妈没读过书,但温柔又勤劳,最大的罪恶就是过分漂亮。 于磐继续道:“不过我没告诉她她被骗了啦,她走后,我才跟于冠良破釜沉舟。”于磐指指头顶:“起诉他,把股份要回来,然后就有了这个。” 车里的小灯不太亮,李朝闻的手指抚上他的疤,认真地看着它:“这么说的话,这道伤疤是你重生的标志。” 于磐勉强扯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他望向李朝闻,仿佛迷路的孩童。 小李拽拽于磐手臂,让人低头,轻轻在伤疤上落下一个吻,他说:“我们回家吧,小朋友,你还没过完生日。” 虽然时间过了,但是蛋糕还没做,就不算过完。 “那你自己做蛋糕喔,我来做饭啦。”于磐系上灰白格子的围裙,去弄卤肉饭了:“不会把厨房炸了吧?” “不能!这不是有手就会吗!”小李信心满满地翻着手机上的巧克力蛋糕教程。 奶油、可可粉、牛奶、鸡蛋加进去,搅搅搅,李朝闻边搅边东张西望。 厨房的操作台面对着一扇落地窗,窗外是街区的儿童小公园,公园四角的地形都有起坡滑梯,好几个孩子穿着五颜六色的羽绒服,在各式各样的绳网中间追逐打闹。 “他们看起来好开心啊。”小李抻着头往外看,他对那滑梯都有点垂涎了。 “你也想玩?”于磐不由得嘴角上扬。 “半夜的时候,就不会有小孩了吧?”李朝闻像蚊子见血一样,兴奋得双眼闪光。 于磐憋着笑撇嘴。 “行,明天陪你去啦!”他顺便往小李手底下一看:“诶,你怎么加了这么多糖啊?” “啊?很多吗?他说120克啊。”小李一低头,原来他刚才加糖的时候心不在焉,把200克白糖全加进去了。 “嗯……可能就是更甜一点,”李朝闻找理由失败,声音越来越细:“那我舀出来一些。” 第57章 按教程煮完巧克力浆,那股香甜的气味飘了满屋,李朝闻期待地打开锅盖:“怎么这么稀啊?”比教程里稀很多。 于磐随便看了一眼,诊断道:“牛奶也加多啦。没关系,放进烤箱里烤一下。” 李朝闻噘着嘴把“液体蛋糕”挪进烤箱。 “不是有手就行吗?”于磐揶揄他,说完自己高声笑。 摆上餐桌,于磐做的菜色香味俱全,让人看一眼就馋涎欲滴,而小李做的巧克力蛋糕没精打采的,造型就别提了。 李朝闻吃了卤肉饭一口,就沦陷了: 猪肉肥而不腻,炖得软烂又丝丝入味,甜咸交织的酱汁裹着白米饭,怎一个香字了得? 厨师本人坐在他对面,充满笑意的温柔目光沐浴在他身上,李朝闻简直想哭: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男人啊? “哥哥你做饭也太好吃了!” “其实蛋糕也不错。”于磐说,他在努力清理蛋糕溢出来的部分,让它看上去更像圆形。 小李睁大眼睛,用小勺小心翼翼挖了一口。 果然,可可味很浓郁,丝滑的口感介于慕斯和巴斯克之间,虽然是有点过甜,但李朝闻就喜欢甜。 “嘿嘿。”吃到好吃的,李朝闻就是会乐开花。 把蛋糕修成囫囵个儿,点上蜡烛,小李打开摄像机固定住,自己站到于磐身后:“昨天是于叔叔的生日,但是嗯,出了点意外,所以今天补过一下。” “咪咪。”于磐抓着小鲤鱼的小手,一起朝镜头打招呼。 小精灵刚做完绝育,还戴着伊丽莎白圈和手术衣,小李把它连猫带笼子拎过来,确认它俩不会互相挠到,才把小精灵也抱出来。 3,2,1,第一张全家福。 幸福像巧克力浆里冒的泡泡,一个接着一个地,追着他们来。 吃完饭,小李坐在沙发上剪视频,于磐坐过来搭着他的肩:“你累不累啊?philip和katrin说,明天可以去falljokull冰川徒步喔。” “太好了!那我就可以把火山和明天的素材剪在一起,这样就可以有两个vlog了!”李朝闻正愁这个素材量呢,他不想把给微电影准备的镜头浪费在vlog里。 “我看看都有啥?”于磐问。 有那晚的极光,有间歇泉喷水,有蓝冰洞洞底的冰冻瀑布,还有他刚刚吹生日蜡烛。 “噗,”于磐笑出声来。 小李很擅长配字幕,美景加上一些梗,浪漫和轻松搞笑完美融合,再有点实用旅游tips,反正于磐是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更精彩的旅游vlog了。 “小宝好棒啊。”于哥也学会夸夸了。 发完视频,李朝闻顺便发了条朋友圈,只选了冰岛风景照,而蛋糕和两只猫咪的照片,则作为被夹带的私货,悄悄放进拼图的其中一张里。 原来偷偷秀恩爱是这种感觉。 李朝闻埋在于磐怀里,进入了梦乡。 凌晨四点,他忽然惊醒,看见微信的提醒,点进朋友圈看了看,一溜羡慕他去冰岛的评论中,有两条格外显眼: “没有回去吗?”来自老爸。 “数据啊大哥【哭哭】真的只能靠你……”来自队友。 完蛋,自从他通知完队友飞机取消后,就再也没理过人家了,国内已经20号了,他们估计很急。 要不还是赶紧买张后天的票?小李心虚地回头,瞥了一眼熟睡中的于磐:他俩枕在同一个枕头上,于磐从背后抱着他,他稍微动一下,人就会醒。 于磐的睫毛在微微颤动,可能是手机太亮,他感觉到了。 于是李朝闻调整了一下姿势,轻轻抬起于磐的胳膊,把自己往下面缩缩,手机埋在被子里。 21号早上十点,同一班航班还有位置,甚至还比19号便宜…… 总要走的,李朝闻狠狠心,点了支付。 “approved {支付成功}”显示出来的那一刻,他突然又有点后悔了,下意识看了看“退票规则”,起飞48小时内退款,扣款80%。 算了。 就在此时,李朝闻感觉到头顶的小卷毛被人揉了一下,那人的厚嘴唇贴在他额头上,喃喃道:“睡觉了啦!” 于磐嘴上温柔,动作却好霸道,一下就把手机抢走,扔到床头柜上,手臂不由分说地箍在他腰间——要抱着睡,这是李朝闻昨晚要求的。 他好不舍得哥哥,李朝闻靠在人身上,轻轻摸着于磐的手,在隐隐的纠结中,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清晨于磐好像出去了,但小李昨天睡得不好,他回来时才朦胧地有点意识。 于磐拉开窗帘,让小李的手臂环上自己脖子,把他拽起来:“起来喽,下午要和philip他们去冰川喔。” 小李困困的,脑子还糊涂着,他撒着娇挂在于磐身上。 “我给你买了个枕头。”总枕一个枕头肯定睡不好,于磐把新枕头放在床头:“你试试?” 李朝闻便如愿以偿地,再躺回去:“嗯,好舒服。”他发出满意的哼声。 !不对啊,怎么给他买枕头了?小李顷刻间清醒了。 他揉揉眼睛,发现于磐拿回来个巨大的白塑料袋,里面好像还有拖鞋、牙杯、毛巾,所有这些他单人份的日用品。 于磐想让他一直留在这。 李朝闻的心被那个塑料袋罩起来,然后缓缓地扎紧,直到被勒住命脉,那种难忍的疼痛一点点涌上来。 第58章 于磐毫不知情,他兴致勃勃地把东西都掏出来,一样一样物归原位,边放边开心地哼着歌。 他可能觉得,这是他们今后在这座房子里厮守的,很平常的一天。 “我看你还需要个桌子喔,昨天窝在沙发上看电脑太难受啦,今天我们——”于磐想说如果今天回来得早,他还想再给李朝闻买个专用书桌。 “哥哥,”李朝闻拽住他的衣角:“我重新订了21号的机票。” 第30章 第三十章 于磐像没听懂他的话似的, 愣愣地瞅着他,突然间整个人蔫了下去,嘴角抽动着, 沉默地走出了卧室。 李朝闻穿了衣服出来, 他正在阳台上抽烟。 “就不能不走?”他没回头。 “23号他们就中期了, 我得做我的任务,21号晚上到慕尼黑, 22号做一整天,刚刚好。”李朝闻尽可能地多说话, 好填满内心空虚而惆怅的角落。 不知道是在向他解释, 还是在劝服自己。 眼前尽是浓浊的烟雾和呼出的白汽,于磐黑着脸掸掸烟灰,没有答话。 屋里暖和, 他刚刚把毛衣都脱了,现在只穿着秋衣站在阳台上。 “不冷吗?快回去。”李朝闻轻挽着他手臂, 想把他拽回客厅。 于磐皱了下眉,挣脱了。 他心里的无名火越燃越凶, 刚刚去超市他也是抱着侥幸的心理, 以为只要他不去想, 李朝闻就会永远留下了。 李朝闻不敢再去碰他,无辜的眼睛眨了眨,委屈得想转头走掉。 不该对他甩脸子的, 于磐有点内疚, 他拉住他的手,摁灭烟头, 讨好地问:“那你圣诞节再回来行吗?”于磐都忘了自己带不带团的问题,只想每时每刻都和爱人在一起。 “你不是一月去德国看我吗?”李朝闻也不忍心, 低眉敛目轻声地问:“要反悔?” 于磐眉头紧锁:“我现在可以去喔。”他说到一半哽住了,咬着牙挤出后半句: “那以后呢?我说,你毕业以后。” 李朝闻落寞地低下头,其实有句话他憋在心里很久了,他知道这会像一把没有刀柄的刀,把两个人都伤得血肉模糊,但他还是要说: “于磐,我要的生活或许不一定在慕尼黑,但它一定不在冰岛。” 他不甘寂寞,他想建功立业,再不济也要人生尽兴:要么走上电影节的红毯,迎接鲜花和掌声;要么按父亲给他的轨迹前行,或许也有高峰可攀登。 可以迷茫,但不能停下。 “所以,你,能跟我走吗?”小李语气很轻盈,他根本没指望答案,这句话飘啊飘,消散在风里。 于磐凝望着他,像变了哑巴似的空空张嘴,冻红的手颤着,又点了根烟。 李朝闻粲然一笑,拍拍于磐的背,然后独自进屋了。 不知道于磐又抽了几根烟,冻到浑身发抖才回来,他坐在离李朝闻最远的沙发角落:“不能商量吗?” 他从噩梦里走出来,好不容易钻进冰岛这个舒适圈里,如同一只乌龟,伸出头,能跟人说两句话,缩回去,就再没有人来敲他的壳了。 于磐最想要这种生活。 小李没有说,他刚刚其实考虑来着,要不跟于磐在这海岛长相厮守吧,反正衣食无忧,管他什么梦不梦想成不成功,选择爱情就行。 李朝闻定定神,光是产生这种想法,就够可怕了。 “于磐,我有时候也很怕,”李朝闻笑着,说出很残忍的话:“我觉得我有点太过于爱你了,我应该少爱你一点。” 于磐听了,眼里的光忽明忽灭,最后疲惫地闭上眼睛。 “没事,哥哥,你跟着你的心走。”他苍白无力地,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我去给小精灵喂吃的了。” 几乎凝固的空气中,他俩就这么呆到philip夫妇来敲门:“alex, are you guys ready?{alex, 你们准备好了吗?}” “oh, almost yes. {哦,几乎好了。}”于磐开门: “this is my——”他顿了一下:“boyfriend, johnny. {我,我男朋友,johnny。}”他说完都不敢看李朝闻。 冰岛对性少数群体非常友好,不仅允许结婚,还有很多游|行活动,因此所有人都不会觉得,男生有男朋友,是一件需要特别注意的事。 “oh! nice to meet you. {很高兴认识你!}”katrin跟小李热情地握手,她穿着件亮粉色的登山装,跟四五十岁的视觉年龄不太匹配,不过很符合她活力满满的神态。 philip也是老来俏,一件黄绿相间的冲锋衣,还戴着白护目镜。 从雷市开车去falljokull,需要三个小时,philip很幽默健谈,他跟李朝闻讲,于磐第一次跟俱乐部朋友们出行,背了一包的水,负重走得呼哧带喘,结果忘了拿出来给大家喝,下山后全冻成冰了。 他讲完和katrin哈哈大笑,李朝闻呲着牙弯着眼睛,干巴巴地跟着假笑。 不是不好笑,而是有东西坠着,他心里难受。 李朝闻漫无目的地解锁又关掉手机,他想起夜里做了个很离谱的梦,梦见昨晚发上b站的那条冰岛vlog爆火了,醒来后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一夜间多了两百多个评论,还涨了五十个粉丝。 他之前b站账号里发过两条视频,一条是合肥某家甜品店的探店,另一条是某部在映电影的实时吐槽,后者播放量有四万多,还上过首页。 没准真的被推流了呢? 第59章 结果现实里,小李点进b站,视频只有寥寥两条评论: 第一条:“冰岛难吃死了!比英国还难吃!” 哪里难吃了?李朝闻想要跟人辩白几句,但想到当博主还是和气第一,他回:“冰岛羊肉还可以!” 第二条则很简练,只有三个字: “情侣吗?” 是啊。 虽然是朝不保夕的那种情侣。 可是他这个号,稍微亲密些的亲朋好友都知道,就算爸妈平时不会看b站,也保不齐哪天就看见了。 小李的手在屏幕上空悬了一会,决定删除评论。 吉普车晃晃悠悠,他可能是又睡着了,三个小时过得很快,他们来到了falljokull冰川脚下。 今天是个大晴天,两点多的天空蓝得像要滴颜料,停车点的旁边是一片冰湖,宛如埋在雪中的镜子,映出刀削斧凿的黑色巨石。 philip的后备箱有更多专业的攀登装备,冰镐、雪镜、安全绳,于磐拿出来一套安全带给小李套上,勒严实后,把一个拳头伸进去来检查松紧度。 他们离得很近,但于磐始终没有看他,李朝闻心里的酸涩冒出来,他想,这如果是暧昧的时期,搂一下腰,他恐怕要窃喜半小时。 那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了,在冰岛,时间被拉长了。 “do you know the name of this {你知道这东西的名字吗?}”philip拎拎安全带上的扣。 “not really.”李朝闻摇头。 “ox tail. {牛尾。}”philip解释说,这个东西可以把队伍里的每个成员都扣在一起,这样如果一个人不慎滑倒,其他人可以把人拽上来。 一行人戴好头盔,沿着徒步路线往真正的冰川走去。 经过一条没有冰冻的小河,两岸都是连绵不绝的冰川雪地,唯有这条河在汩汩流淌,他们得从独木桥走过去,桥离河下的地面有一人高的距离。 philip打头,katrin欢快地四五步迈到对岸:“watch your step. {注意脚下。}” “我背你啊?”于磐问李朝闻。 小李没用他,咬咬牙就自己走过去了。 本来于磐今天就闷,这下更消沉了,小李跟两夫妻在前面聊着,从德语的搞笑构词法,聊到冰岛的旅游保险,于磐就背着个大登山包在后面默默跟着。 “hey, johnny. how did you date alex cuz he always don’t want to talk much. {他总这么不爱说话,你怎么跟他约会的?}”philip看得出于磐今天状态不好,有意大声调侃他。 李朝闻不无抱怨地说,认识五年来,他一直这样。 “five years?”katrin对这个五年感到很惊讶,因为于磐之前没有提起过他有男朋友。 “yeah. we know each other. but we went steady 2 days ago. {一直认识,但我们两天前才恋爱。}”于磐解释说。 李朝闻想,go steady这个词并不适合他们。{引申为确定恋爱关系,直译为稳定下来}其实他一直向往轰轰烈烈的、疯狂但短命的爱情,但事到临头,他才知道,跟那些无聊的诗意比起来,他更想和于磐柴米油盐。 独木桥后,他们攀上了一座黑沙山,今天没下雪,但那坡是纯野地,非常陡,于磐走在李朝闻后面,手虚护着他,一步一步地托着他走。 见到冰川了。 冰川很高,跟昨天的山一样,望不到巅峰。 可能是天格外蓝的缘故,冰川也呈现一种鲜亮的浅蓝色,其上的凹凸像海浪的波纹,让人觉得它随时会涌动起来,冰面上有些蜂窝似的小坑,里面埋着一层雪,褶皱优雅而富有韵律。 他们穿上冰爪,把安全绳的牛尾扣上,四个人连在一起。 在冰川上走很容易不稳,李朝闻不知道该用多大的力量踩冰才好,如果力度太小,冰爪没法楔进冰面,抓不牢地;如果力度太大,他怕冰爪把冰整个踩碎,会滑下去。 于磐看出来了:“你踏一下啦,觉得这里实的,再踩下去喔。” “嗯。”李朝闻轻声应着。 他不经意间回头看于磐,身后的人来不及掩饰,于是那赤诚的目光就那样击穿了他,虽然只是一瞬间。 他们脚下的冰川,和一块巨大的黑岩毫无保留地相撞,彼此交织着生长,越过山坡,天边是一片棕色的荒原,它和天上的云彩连在一起,好像大地在此消弭。 “johnny, you like it?{johnny, 你喜欢吗?}”philip问。 “yes! yes of course!”李朝闻录着视频,使劲吸了下鼻子——爬冰川除了冷没有别的毛病,他想。 “you can be our regular member. {那你可以做我们的固定成员了。}”katrin说。 “sure.”李朝闻没有说他明天就要走,再来冰岛是遥遥无期的事情。 走到四点左右,他们在一个相对平坦的地方站定,这正是冰岛的夕阳时分,太阳藏在一丝薄云后面,璀璨的鹅黄色光芒渐渐衰老,变作沧桑的橙黄,那朵云比羽毛还轻,脆弱得随时要被融化掉。 “sunny today! but i prefer storm. {今天晴天!但我更喜欢暴风雪}”philip开玩笑,他问于磐:“alex, do you like storm?{alex你喜欢暴风雪吗?}” 他没等于磐回答,转过来对李朝闻说,他们在snaefellsjokull冰川遇见于磐的那一天,暴风雪很大,是他玩户外以来见过最大的雪之一,于磐就缩在一个小山洞里,抱着一个不怎么保暖的睡袋。 啊?什么意思? philip说了一半,看见李朝闻懵懵的,便问:“you know that, right {你知道的,对吧?}” 第60章 “i don’t know. {我不知道啊。}”小李说。 于磐在旁边不自然地清清嗓子,摊手道:“i haven’t tell him. {我还没告诉他。}”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三个人一齐望向他, 于磐舔舔嘴唇,看着李朝闻说:“i almost died and they saved me. {我差点死了,他们救了我。}” 那是去年十二月的数九寒天, 他准备独自一人去snaefellsjokull徒步三天, 第二天, 遇见了暴风雪。 阴风怒号,大雪漫天, 天上刮的、地上卷的,将眼前的世界弥合成了一片狂躁的灰白, 他每往前走一步, 都要克服巨大的风阻,好像把雪山扛在肩上那么艰难。 冷。比平常的雪天还冷得多。 裸露在外的皮肤,像被尖刀戳刺一样疼, 于磐能清楚地感觉到,身体的热能在被冷风吞噬, 生的力量在一点点被夺走。 他凭着求生的本能,躲进山洞里。 在那里, 于磐想起了过往的一切, 他想, 他或许会就此消失,没有人知道他葬身何地,如果有人想起, 也只是客套地怀念他。 渐渐感觉不到冷了。 他的眼睛快闭上了。 “anybody there {有人吗?}”影影绰绰的人影。 philip和katrin当时是志愿救援队的成员, 到处搜寻被困在冰川的人,把他们安全带回营地, 见到于磐之前,他们只发现了两具尸体, 而他,奇迹般地挺了过来。 “so you wanna suicide {你是想自杀吗?}”philip问他。 于磐回答:“no. i just don’t care about that. {不,我只是不在乎死。}”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小李,补充道:“i mean at that time. {我是说那个时候。}” 李朝闻被惊得目瞪口呆,他无法想象于磐说的“生死随缘”,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他心里属于于磐的那一块,像刀割一样生疼。 也是去年十二月,李朝闻生了病,晕乎乎地躺在家里,此前他从没有那么低沉消极过,如同冥冥中,他们早已心灵相通。 “they saved me and iceland saved me. {他们救了我,冰岛也救了我。}”于磐看着katrin和philip,其实是说给小李听。 katrin看气氛过于沉重,便提议去山腰的小冰谷走走看。 谷两侧巨大的冰晶像两堵随时倾倒的墙,夹出中间的羊肠小道,刚好容一人通过,他们进去,如同走进冰山的皱纹里。 冰,是人造海洋馆梦寐以求的新鲜的蓝色,各式各样的沟壑应有尽有,像上帝玩腻的橡皮泥,搁在那遗忘了几千年。 越过冰谷,有座终年积雪的雪山,接壤处有个小山洞。 李朝闻看到便觉得五味杂陈,他问他:“你就躲在这样的洞里?” “嗯。”于磐和他视线交汇,像个犯错误的小孩子一样,尴尬地笑笑。 这时残阳还未落尽,philip提议合影,四个人自拍了几张,小李自告奋勇先给他们夫妇俩拍照:他俩站在冰谷的出口处,头顶刚好是落日的余晖。 李朝闻照完,刚想放下手机,philip说等一下,然后转头跟katrin接|吻。 哈哈,这帮欧洲人可真是不避讳,一生腼腆的亚洲人笑了,但这个剪影效果特别好,小李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 philip接过小李的手机,示意他俩也去。 李朝闻耸耸肩,说:“let’s go to the cave. {咱们去那个山洞吧。}” 于磐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释然地点头:“走吧。” 他俩坐在洞口的雪地上,斜阳把他们的脸照得发红,于磐一如既往地僵硬,这次小李没好到哪去,他也坐得很直。 “you don’t wanna kiss {你们不想亲亲吗?}”katrin起哄道。 于磐看他的目光,像初升的月亮,温柔中是苍凉惨然的白,他好像一直还冻在雪山的山洞里,不愿意出来。 哎,勉强碰一下嘴唇吧。 吻毕,李朝闻轻声对于磐说:“那么难的话,也不必逼自己做选择。” 他的心滴着血,他明知道让于磐再走出冰岛,是冒着让他“伤疤感染”的风险,可他还是希望自己在这个天平上,比那些未知的风险,要更重一点。 如果没能必过,李朝闻也没有怨言。 月亮出来了。 他们下山,天变成墨蓝色,冰川逐渐褪去鲜艳的光泽。 冰岛的白天又落幕了,等太阳再升起时,李朝闻就该离开了。 回家。 于磐给小李买的一兜日用品,还有些躺在那个塑料袋里,惨白的,像座墓碑。 他在喂猫,李朝闻坐在沙发上,想冰岛最后的夜晚该如何消磨:“哥哥,咱俩去酒吧吧。” “哪种酒吧?”于磐有点意外。 “能喝醉就行。”他说。 李朝闻此前只去过两次酒吧,一次是跟大学同学们去清吧听歌,平平淡淡的,没什么印象;另一次是黑人舍友带他去迪厅,吵得要命,他找个理由就提前撤了。 于磐带他去的酒吧,介于两者中间。 闪耀的灯球旋转着,银光晃得人偶尔走神,有dj在打碟,也有几个人围着舞台,又扭又跳,但好在音乐声不算太大,说话不用喊。 于磐喝威士忌,但他不让李朝闻喝。 反正不烈也能醉,无所谓的,李朝闻选了mojito。 酒上来,他一口气喝了半杯,汽泡把他撑得够呛,难受得打了个嗝。 有点搞笑,他噗嗤笑了出来。 “你还想看我跳舞吗?”于磐突然说。好像就这一句话,已经打了很久的腹稿。 第61章 “啊?” “这里可以自己点歌。”他的喉结在滚动,鼓起勇气和李朝闻相视一笑,轻抚了一下他的手背,然后起身走到舞台前。 音乐突然停了。 “i wanna dance. {我想跳支舞,}”于磐凝视着李朝闻,绽出一个苦涩的微笑,他顿了三秒,说:“for my lover. {献给我的爱人。}” “wow!”满屋的掌声和欢呼。 “don't make plans. come home with me we'll stay up all night long. {别做计划,就跟我回家,我们熬一整晚吧。}”熟悉的曲调响起,李朝闻会心一笑。 今天于磐的舞前所未有的柔软,像即将倾颓的大厦,他唤醒他,让李朝闻想起过去,他是如何沉醉的,喜欢可以浮皮潦草,但爱像沼泽,让人越陷越深。 他说他是他的爱人。 于磐的声音那么温柔,那句“my lover”的余音,一刻不停地在他耳边回响,李朝闻肯定会记很多很多年。 于磐跳完舞,回到他对面坐下,眼神比以往他所见的都要更忧郁,胡子昨晚没刮,冷帽也不摘掉,有点像他第一天见到他的时候。 小李又点了杯martini,最后一晚,最好别喝吐,他想。 “你记得你毕业那年,街舞社的散伙饭吗?”李朝闻说。 “怎么了?” “我那天一直在看你,我想着,看够了算吧,这辈子不一定能再见了,”李朝闻说得有些哽咽,他猛吸了一下鼻子,又笑了:“你猜怎么着?我第二天去取快递,就又在楼下看见你了。” 他当初雀跃的少年心事,是那样简单,只需要看一眼,就有无限欣欢,可那时的爱怎么能和现在比呢? 小李边笑边点头,好像只有这样,他才有继续往下说的勇气:“所以,要不,先这样吧?” 于磐听得好像变了石头,一动不动,但他的眉心一直在抖,山根那颗小痣也跟着颤动,他好想问问李朝闻,你说的什么?什么先这样?但答案他再清楚不过了: 我不想留下,你不想走,那么我们的爱,就先这样吧,把它放在这,各走各的路。 “没准哪天,还能遇见。”李朝闻笑得很灿烂,好像他确定还能遇见似的,但他突然想到,下次遇见又是什么时候呢?这中间他一定会非常非常想他的! 此刻人还在眼前,可明天他就失去他了。 小李死死攥住于磐的手,让他没办法挣开,他发出哭腔:“哥哥,我想你了。” 说罢,李朝闻端起于磐那杯威士忌,一饮而尽,酒精辣得他头晕目眩,霎时间天旋地转,终于飘飘然忘却了现实。 他喝醉了,于磐没有。 他把他抱进车、抱回家、抱上|床,解了他的衣服。 于磐,你在我身上随便做些什么都好,最好狠一点,留些烙印给我。李朝闻迷迷糊糊地想。 可于磐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伏在他身上,哭了。 李朝闻醉得没空想于磐为什么哭,他只是觉得脸好热,又红又烫,实在难忍,于是他猛地坐起来,想找点凉的东西贴贴。 他捧着于磐的脸,把他拉起来,歪着头贴上去,对方也紧紧抱住他,弄得他又有些热,有些烦。 烟味。 好熏得慌,于磐今天抽了太多烟。 “嗯,你有烟味。”小李皱着眉,扇扇鼻子,把他推远点。 于磐怔住了:原来他不喜欢烟味,他从来没有说过。 他的泪水漫过嘴唇,尝到咸咸的味道,五官痛得全皱起来,爱人没什么知觉,软软地被他圈在怀里,于磐觉得五脏六腑里有什么东西要爆炸了,他想嘶吼,想毁灭,想一头撞死。 他只能吻他。 他抱着他倒在床上。 今天怎么不是世界末日呢?于磐边扯自己的衣服,边想。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闹钟响得很准时, 宿醉令人头痛欲裂,骨头仿佛散了架子,浑身都疼。 “走吧?”于磐早穿好了衣服, 等着再次送他去机场。 “嗯嗯。” 李朝闻最后扫一眼, 检查屋子里有没有落下的东西, 他发现于磐家里实在太干净了,干净到有一点杂物就会格外显眼——比如昨天那个白塑料袋。 “我刚好, 需要换牙刷了。”李朝闻蹲在塑料袋旁边,把牙刷拿出来, 发现里面还有两块毛巾。 “你都拿走吧。”于磐说完, 就转头去开家门了。 于是小李把毛巾也塞进双肩包里。 他脚边的猫笼子里,小精灵发出诡异的叫声,刚做完绝育, 它可能哪里不舒服。 “你再带它去医院看看吧。”小李说。 “嗯,我回来就去。” 李朝闻仍蹲在原地, 搜肠刮肚地想还有什么可说的,其实他又心软后悔了, 想让于磐订一张去慕尼黑的机票, 一月的可以, 二月的也行,虽然未来不确定,先尽兴地走一步看一步, 也行。 “怎样?”于磐冷着脸。 李朝闻忽然就不想说了, 顾左右而言他:“蓝的猫抓球掉了,还没粘上。” “嗯。”于磐去摁电梯了。 小李也不知道自己在磨叽什么, 他带上门的时候,没有跟两只小猫说再见, 它们如果懂事,会觉得他只是出门去上班,晚上就会回家。 而于磐今天冷淡极了,表现得像毫不在意他走似的。 一张扑克脸。 本来就难过,现在李朝闻更是觉得莫名其妙,一阵烦闷堵在胸口:“你怎么了?” 第62章 “没怎么。”于磐目不斜视地说。 一路上小李抱着他的双肩包怄气,忍不住看了于磐好几眼,于磐都没回应,他不明白,昨天还你侬我侬、难分难舍的,怎么今天跟结了仇一样? 车开到机场的路卡,那几个穿橙色马甲的交警仍在坚守岗位,这回李朝闻知道,他们在查乘客的安全带。 “那个罚款五千,真的是罚司机,不是罚乘客吗?” 于磐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那也是我的错,我欠你的。”李朝闻脱口而出。 他话说得冷硬极了,但亏欠总归是好事情,它无限期地牵动着人们之间的红线,只要还没还清,就永远不能分离。 于磐狠戾地瞪他一眼,本来心里就有怨气,听他这样一说,更是火大了。 急停车。 他反唇相讥道:“那怎样?你要留下来赔吗?” 李朝闻没见过于磐这样恶狠狠说话,他心里突然被针扎一下,然后那种痛,绵密地蔓延开来。 于磐发疯似的揪住李朝闻的领子,逼得他上半身倾过来,强硬地吻上去,把唇舌融进他的身体,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想就这么占有他,直到余生的尽头。 李朝闻搂住他脖子,加倍激烈地亲回去,吻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唇|瓣分开时,两个人都喘着粗气,额头抵在一处,仿佛两头刚刚为猎物厮打过的猛兽。 气氛僵持不下,小李笑着开口道:“其实也没那么糟,你看你还在养猫,还喜欢看星星,还总出去爬冰川。” “没有我,你也不会怎么样的。”李朝闻假装很洒脱。 于磐嘴角抽动了一下,他注视他的眼神很厚重,压得小李喘不过气来。 李朝闻看到他没戴帽子,想起那天在机场,他们交换了冷帽。 他叹了口气,把黑色冷帽从自己头上摘下来,拍了拍,然后郑重地、深情地,戴回于磐头上。 戴好后还整理了一下,很满意地笑了。 于磐死死盯着他,仿佛铜墙铁壁终于崩塌,流露出强烈的不舍和不甘。 李朝闻再看一眼,肯定就不忍心走了。 “哥哥,你别进去了吧。” “好。” 李朝闻逃也似的下车,把箱子从后备箱拽出来,挥手说拜拜,他跑得太快,被台阶绊了个踉跄,好在没摔倒。 他直接冲进机场大门。 雷克雅未克机场的扶梯很长,小李站上去,好不容易把紊乱的呼吸调整好。 于磐会不会追进来呢?他想。 如果他追进来,那我们就不分开了,以后的事情也许能商量着来。 对啊,就算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他,也不一定非要斩断情丝才能回归正轨,没必要这么决绝,没必要这么狠心吧。 李朝闻想好了,他决定回头。 没有。 他没有进来。 于磐傻坐在车里,抽着烟,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如同心脏被人塞满了蜜,又尽数抽干了。 良久后,他才木然将车驶出停车场。 车行驶在望不到尽头的高速路上,他不经意瞥了眼副驾驶,空荡荡的,他不再习惯这种空寂,曾经毫无波澜的生活,早就被李朝闻摧毁了。 他打开双闪,把车停在路边,砰砰砰,捶了方向盘三下。 于磐感到前所未有的崩溃,泪水溃堤而出,流得满面泪光,他还叼着烟头,烟尾全被眼泪浸湿了。 李朝闻是四点到的慕尼黑。 他在飞机上昏沉沉地睡着,醒来后有一瞬间忘了自己在哪里,下飞机,他像个<a href=https:///tags_nan/jiangshi.html target=_blank >僵尸似的拖着自己,走到机场的露天广场。 买了两盒焦糖马卡龙,从来没买过这么多。 他没着急去坐公交,坐在店里吃起来,抓起一整个扔进嘴里。 怎么不甜呢?不可思议。 小李皱着眉头嚼啊嚼,却怎么也找不到那种久违的香味: 上次吃马卡龙的时候,他还没和于磐重逢呢。 好想尝到甜味。第一个还没咽完,他疯狂地又塞了两个,嘴巴被堵得鼓鼓的,噎得慌,李朝闻腻得想吐,结果是眼泪先涌出来。 实在忍不住,他哭着狂点于磐的微信,最后发了句:“到了。” 李朝闻努力抽了一口气,想把眼泪吸回去,他问李沧澜道:“姐,你睡没?好想和你说话。” 姐姐的视频很快打了过来,好像不是在家,因为她戴着耳机,背景里是亮橙色的标语牌,应该在饭店。 “你回慕尼黑啦?火山好不好看?”李沧澜问。 “挺好看的。”小宝强颜欢笑。 李沧澜发现他好像哭了,关切地凑近屏幕:“你怎么眼睛红红的呀?于磐呢?” 小李抿抿嘴,耸耸肩,自嘲道:“应该是分手了。” 姐姐一听,赶紧把倒放在桌上的手机抓起来:“怎么又分手了呀?怎么还是应该是啊?” 应该是?听着不清不楚的。 她主要是怕弟弟吃亏,怕素未谋面的于磐是什么渣男:“我就感觉他不靠谱嘛,台湾男生最会甜言蜜语了。” “我说的,不是他提的!”李朝闻赶紧澄清,身子都前倾了,然后又蔫蔫地坐回去:“他想让我以后去冰岛工作,我不想;我想让他离开冰岛跟着我走,他也不想。” 那就无解了。 姐姐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翻出陈年旧事来找点共鸣:“哦,正常的,我大学那个初恋也是啊,人家要去北京闯,只能各过各的呗。” 第63章 李沧澜说到初恋时眼神飘忽了一下,往自己对面瞟——陈野正坐对面呢,他张着个大嘴,特别惊讶的样子: 于磐这个名字挺特别,又是台湾人,估计就是他认识的于磐。 “嗯嗯!我主要是太喜欢于磐了,要是没那么喜欢他还好,好怕自己变成恋爱脑。”李朝闻自言自语着,也不管姐姐有没有在听。 李沧澜没在听,因为陈野一激动要来抢她的手机,但她还不想告诉家里,她在跟陈野密切接触这件事。 “你干嘛?”她用气声说,大眼睛瞪得溜溜圆,表情很严肃地吓唬他。 陈野摇着手,使劲比划着:“没有,我就,我看一眼,我不出镜。” “你远点!”李沧澜还是不给他看。 陈野百口莫辩,他没有想登堂入室的意思,只想确认一下她们提到的人,是不是于磐,他急得团团转,也用极粗的气声说:“于磐?我认识,我朋友。” 陈野想:还说什么“分手”?难不成她闺蜜是于磐的现任对象? 李沧澜没注意他说啥,因为那边弟弟说说又哭得很伤心:“可是我好喜欢他,啊啊啊,我现在就想死他了。”李朝闻小嘴向下撇着,又塞个手边的马卡龙进嘴。 “哎呀,宝儿,这分手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自己决定的呀。”李沧澜蹙着眉,她在一心二用:一边心疼弟弟用情这么深,一边把陈野往旁边推着,怕他从镜头的角落冒出头来。 陈野拼了命探头,其实他就是好奇李沧澜这闺蜜长啥样,有没有杨雨荷好看?这倒不重要,主要是如果可以的话,问问他的好兄弟于磐现在咋样。 李沧澜真的烦了!这人太讨厌了!膀子上肌肉那么大!让她怎么推?她一把把陈野甩开,厉声呵斥道:“你到底要干嘛?” 没想到她一生气,动作太大,啪地把手机掉到桌上。 李朝闻和陈野隔着屏幕面面相觑。 几秒的大脑宕机后,双双吓得好像对方是贞子:“啊!!” 李朝闻的眼泪都给吓回去了。 第33章 慕尼黑(一) “不儿, 她闺蜜是你?”陈野挤着眼睛,愣愣看着李朝闻。 她快被他逼疯了,一巴掌拍在人胳膊上:“什么闺蜜, 这是我弟!”看俩人这幅样子, 李沧澜想起他俩都是科大的:“嗷, 你俩认识?” 李朝闻都不知道陈野听没听见他刚才的话,他硬着头皮打招呼:“啊, 野哥你怎么在这啊?额,你最近挺好的?” 但隔着耳机, 陈野听不见李朝闻说话。 “啥?你弟?认识啊太认识了, 我们街舞社小社员儿嘛。不是,于磐跟谁分手了?”陈野这时候还没明白,跟于磐谈恋爱的就是李朝闻本人, 还以为是什么朋友的朋友。 两个人在自己耳边聒噪,李沧澜感觉好吵。 算了, 分给陈野一只耳机吧。 怎么这破耳机是有线的?俩人还得离那么近。 右边耳机分给他,陈野嘚瑟地凑近, 他的抓绒跟她的高领毛衣之间, 只隔着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然后明智地,见好就收了。 “啊,那个, 野哥我刚才问你, 你怎么和我姐在一起呀?”李朝闻说的是物理上的“在一起”。 “咳咳!”陈野清嗓子,脸有点红:“你这孩子, 净瞎说,害没有呢。” 这人怎么脸这么大?李沧澜百思不得其解。 她拿高跟鞋狠狠踢了陈野的篮球鞋一下:“他问的是咋认识的!”不知不觉中, 李沧澜也学会了“咋”的发音。 “别人介绍的。” 李朝闻绷不住,笑出声来:“哈哈,相亲呀?” “完了还有工作嘛。”陈野嘴角上扬,欢快地叫道:“领导!” 绕来绕去,陈野还是最关心于磐的问题:“那啥,你们说的于磐是我认识的于磐吗?” 李沧澜立马开启防御机制,拿手肘捅了他一下:“问那么多干嘛啊你!” “没事,跟他说嘛。” 李朝闻倒是不介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陈野,本以为他多少会安慰几句,谁曾想陈野的关注点完全跑偏了。 “不是哥们……你是给啊,我倒,我倒能看出点端头来,他……于磐也是给啊?”陈野抱着肩膀,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我靠,我还和他去过澡堂子呢。” “你可省省吧,人又不喜欢你这种。”李沧澜嫌弃地上下打量他:黑皮,一身腱子肉,倒三角身材,眼睛大得似铜铃,再打扮打扮贴门上,直接能当门神了。 不对啊,怎么混进去这么多优点? 李沧澜的心忽悠一下,她怼陈野:“诶呀,热死了,你那边去!” “没唠完呢!” 陈野本想反抗,但她一横眉立目,他就灰溜溜地摘了耳机,坐回对面去了。 “姐,噗,他怎么跟个狗似的啊?” 这句陈野没听见,李沧澜抬眼看看一脸懵的“狗”,也捂住嘴狂笑不止。 “干哈?”陈野挠头。 挂断视频,世界安静了,空虚感爬上李朝闻的心头,他再次感到茫然。 李朝闻继续给姐姐发:“对了,我发了个旅游vlog!在b站‘小宝儿宇宙’那个号,请点赞投币,谢谢!” 发完文件,他望向窗外,慕尼黑阴天,下着小雨,灰色的房子显得更暗淡了,德国的建筑就是这样,不像冰岛,随处可见跳脱的五彩缤纷。 第64章 这时635路公交恰好来了。 半小时一班,错过就要枯等很久,李朝闻抄起没吃完的那盒马卡龙,拽着拉杆箱破门而出,冒着雨不管不顾地朝站台奔跑。 最终在车开走的前一秒,他踏进了门。 “hallo!”他抹了一把被淋湿的脸,笑着对司机说。 司机老爷爷很友善:“warten auf sie. {等你呢。}” 熟悉的德语在提醒他,他回到慕尼黑了。 黑白的电影总是很长,黑白的日子却过得很快,李朝闻在实验室连泡了两天,帮着队友中期答辩,顺利拿到了10分满分。 就是累得有点昼夜颠倒了。 第三天上午,他睁开眼睛,以为自己在冰岛的某间旅馆里。 可是视野逐渐对焦,他看到死气沉沉的棕窗帘、地毯上堆满的衣服、在维也纳买的莫扎特唱片,一一确认了,这里是慕尼黑,他宿舍。 李朝闻瞬间泄了气,死鱼一样倒回床上。 天花板可真白啊,李朝闻睁大眼睛盯着它看。他昨晚睡前因为失恋,偷偷哭了一次,现在的目标,是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就算胜利。 可这就像“不要想粉红大象”的心理实验。 不要想于磐! 于磐迷人的笑容浮现在他眼前。 不要想于磐! 于磐喉结的触感还记忆犹新。 不要想于磐! 于磐的味道隐约飘忽地袭来。 李朝闻把头蒙进被子里,他抓狂了:好后悔把冷帽还给了于磐,不然现在还能吸两口。 得干点别的! 他懒得下床,就跪在床尾,伸长胳膊把桌上的电脑够了过来,点开费里尼的《大路》。 片头字幕还没放完,他就又走神了: 啊!这个死男人!竟然只回了个“ok”就没有下文了!他根本都不在乎我,我还想他干嘛? 李朝闻又急又气地,光脚在地毯上走来走去,最后干脆拉开门跑到阳台上。 宿舍是个小型的工字型楼,有两个草坪小院,小李的阳台正对着其中一片草坪,越过草坪,是一群红顶白墙的乡间别墅,错落有致。 今天是个艳阳天,德国的草坪冬天也是绿的,就算覆上一层雪,化了之后还是那傲人的骄绿色,草上的露珠,在太阳下熠熠闪光。 李朝闻盯着脚下的草坪,有种想跳下去的冲动。 他住二楼,草地是软的,跳下去肯定死不了,最多一身土而已,多有趣。 小李摸着白色的栏杆,认真思考着。 “诶?哈喽?你去参加群里那个狂欢吗?”有人叫他。 李朝闻的遐思被打断了,他一抬头,发现是斜上方四楼的阳台上,他之前加过微信的中德混血同学,好像,叫william威廉。 “什么狂欢啊?” “rosy迪吧的圣诞狂欢啊,你不觉着今天特安静吗?”威廉说。 今天24号,平安夜。的确,今天宿舍公共区基本没人,大家都出去玩了。 “你要去的话,可以坐我车去城里,晚上九点门口见。”威廉撂下这句话,就进屋了。 教堂的钟声敲了九下,黑色轿车停在宿舍门口。 威廉穿着一个红色的皮夹克,衬得琥珀色的混血眼睛更精致明亮了:“johnny来啦?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的确,要不是失恋需要排遣,他才不会来。 威廉给他打开副驾驶的门,李朝闻出于礼貌,也没推辞,说了句谢谢就坐进去了。 “哈喽哈喽!”后座坐着两个女孩,都化着烟熏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显得小李一身休闲装过于敷衍。 “哈喽!” 李朝闻不意外,因为william算是慕尼黑华人学生圈的交际花式人物,从杨国福麻辣烫店老板,到食品安全系的华人教授,他朋友圈里都有。 小李虽然开朗,但跟人家不是同一种开朗,于是他一直对william敬而远之。 “小威,这就是那位中科大的学霸吗?”黑长直女孩问。 小李很怕陌生人这样讲话:“啊,没有啊,不算学霸。” 他系安全带的一瞬间,心尖又刺痛了一下,他还以为再坐上车副驾驶会是很久之后呢,没想到,这么快。 “当然算啦,我高考学不懂,才到这边来读本科的啊。”女孩的语气中,有种阴阳怪气的疏离感,虽然是自贬,却让李朝闻有点不舒服。 “你们别这么mean{刻薄}行不?”威廉没看她们,悠游自在地打着方向盘。 “你一京爷,你懂什么?” 威廉轻笑,他偏头跟李朝闻做注释:“我儿北京长大的。” 小李假笑着点点头。 怎么办?一堆社会人,他从小就在最好的学校里当最乖的学生,没接触过这种人啊。活动还要凌晨才结束,他现在已经有点后悔上车了。 到rosy的场子里面,就更后悔了:这是一个纯地下的酒吧,经过三层小的门厅套间,才进到蹦迪的主厅,厅里暗得谁踩了谁的脚都看不清,音乐声又大得让人想变聋,说是乌烟瘴气一点也不为过。 这跟冰岛酒吧那种文艺chill的气质,相差一万八千里,说是圣诞狂欢,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圣诞的氛围,只有角落里有棵被人撞歪了的圣诞树,一群人找理由蹦迪罢了。 几乎所有的灯光都聚焦在舞台上,主dj是个黑人,扎绿脏辫穿红衣服,他倒是挺圣诞的…… 第65章 两个女孩脱了外套,穿着热辣的抹胸衣服,加入舞池里热舞的人群,威廉坐在圆形吧台边点酒,跟她们说着“我马上来”。 李朝闻往门口张望,内心规划着逃跑路线,打算先趁他们不注意,从人群里钻出去,上了回家的火车再给威廉发微信。 说时迟那时快,威廉拽住他的手腕:“好不容易出来玩一下,别跑嘛。”他狡黠的眼睛看透了一切。 “你说什么?”李朝闻装听不见。 “能喝酒吗?”威廉大声说,他让酒保起了两瓶啤酒,蓝绿色的,看着像掺了蛇毒液一样,他怼到李朝闻面前一瓶:“喝点?” 小李哪里敢在这喝酒?他赶紧撒个谎:“不不,不能喝酒,我喝酒过敏!起红疹子!”他往胳膊上比划一下,好像真的会过敏一样。 “那你去跟她们跳?” 两个同行的女孩子早不知道跳到哪去了,只能看见银色背心的那个,在舞池最中央疯狂甩头发,她的头发是金色,还特别长,甩起来像啤酒喷沫子。 “我不会啊!” 李朝闻对此毫无兴趣,他看舞池里醉生梦死的男男女女,有些跳得不好看,扭得像条蛆,况且陌生人之间挨得那么近,想想他都生理不适。 “你不喝酒,也不蹦迪?你来干什么?”威廉坏笑着说,他的琥珀色眼睛流露出玩味的姿态。 此刻小李觉得他精致的五官都带着一股无赖相,混血地痞一样是地痞,他很无奈地喊:“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威廉笑得特放肆。 俩人刚才一直是喊着说话的,这会儿威廉忽然凑到他耳边,李朝闻感觉一股刺鼻的香水味随之而来,他皱着鼻子要躲,却听到极炸裂的一句话: “你0.5吧?” 第34章 慕尼黑(二) 可真是进了贼窝了, 李朝闻倒吸一口凉气,他的脸憋得通红。 “什么?”他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把你吓着了?”威廉把酒咽下去,玩世不恭地撩起刘海:“哎呀, 我明人不说暗话, 我是bottom(0)比较多, top(1)也行,一直就看你挺顺眼的。” 他想跟他一起玩。 “你别说了!”李朝闻又羞又恼, 觉得自己被亵渎了,他浑身肌肉都绷得死紧:“我不搞这些。” “行行行, 我就问问, 冒犯了。”威廉特意把高脚凳往后挪了一下,离小李远一点,怕他嫌自己恶心。 威廉喝了两口酒, 再瞟一眼李朝闻,这人到现在还拧着劲, 问一句就跟砸了他贞节牌坊似的。 威廉一甩刘海,手指点着小李, 自作聪明地下结论:“你有对象。” 李朝闻的心猛地一颤, 大脑像通了电, 未来他会有无数次要面对这个问题,一想到他就悲从中来。 “我有爱的人。”他笃定地说。 那个人遇见了,这辈子, 就不可能再爱上别人了。 “ok, 我keep silence.{我闭嘴。} ”威廉玩世不恭地,做了个给嘴拉拉索的动作, 他继续东张西望,寻觅今晚的猎物。 一个黑发白人帅哥, 左耳戴单耳钉的! 威廉眼睛都掉到帅哥身上了,他怼怼李朝闻:“诶,我感觉那哥们行,我去冲了啊。” 既然话说开了,李朝闻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他直截了当地说:“我受不了这,我先走了。” 他逆着人流,走出最嘈杂的主迪厅,可惜他们刚才进来的时候,把外套都寄存在门口了,那边乌央乌央的人,还得挤过去拿外套,李朝闻被熏得几乎窒息。 他好像不是自己走出门的,是被推出来的,终于不用跟音响胸腔共振了!呼吸到冷冽空气的瞬间,李朝闻觉得自己又活了! 小李的乐观就在于:他不会想今晚来酒吧很倒霉、很晦气,而是觉得从自己不喜欢的环境中逃逸出来,真是件痛快的事。 如果没再次碰见威廉就更好了。 那人搂着白人帅哥的脖子,跟小李说:“求你件事,你能不能等着她们俩,一块回feldmoching?”他们住的地方离主城区有距离,如果没车,得坐火车才能回去,十二点,末班车。 那不得等到十二点?!李朝闻真的生气了,张口想拒绝。 威廉给他拱手作揖:“请您吃饭!给您拜早年了!” 小李翻白眼,他转念一想,女孩子大半夜,经过乞丐过夜的火车站地下通道,是有点不安全。都是同胞,能帮就帮吧。 可是让他再回到那乌七八糟的酒吧去?还不如杀了他。 踟蹰间,李朝闻看见了街角巨大的黄色“m”。 “那我去麦当劳等她们。” “太好了!请您吃火车站旁边的新疆菜!点最贵的!吃两顿!” “嗯你快走吧。”李朝闻摆摆手,希望他赶快滚蛋。 “诶,你中文名叫?” “李朝闻。” “韩威。” 半夜,在麦当劳,用手机改剧本。 李朝闻觉得这件事,绝对能成为他以后获奖感言的素材。 他点了杯拿铁,耳机里放着“暴风雪白噪音”。 “冰岛的原始村落,村民们信仰被镇压在冰山下的精灵王子,以及他的图腾,不存在的生物——蜘蛛。村子还流传着古老而不知名的禁忌,禁止篝火。 某天,有人因好奇点了火,王子被篝火唤醒,成功复活。人们拥戴他,奉他为先知,并将火也奉上神坛。 第66章 直到有一天,精灵王子告诉人们,蜘蛛是现实存在的。 村民不能接受这一点,他们不再相信精灵王子,纷纷认为他是祸端,于是他们合力,将王子再次镇压在冰山下,并永久禁止篝火。” 打完这些,他在最后噼里啪啦地敲上去:“循环!倒放!” 呼,一直在脑海里的某些灵感终于连成了串,万斛泉源,倾泻而下,李朝闻感到非常舒畅。 好想发给于磐啊! 他不自觉地点开于磐的微信,看见那个冷漠的“ok”,便又想起他没有追上来,不仅那天没有追进机场,后来他也没有挽留的意思。 李朝闻真的很失望。 不发了。 一看表,才十点半,幸好他拿了充电宝,不然该怎么消磨时光。 看看网盘里的剪辑素材吧。 他看到峡谷边,打火机的错位镜头,第五秒,于磐的身影出现在镜头里,李朝闻按了暂停,他深呼吸一口,心里乱成了麻。 好想他,一看见于磐的脸,那种销魂蚀骨的思念就会张开血盆大口,把李朝闻整个吞噬掉。 他也不管脏不脏,胳膊全拄在餐桌上,脑袋趴上去,想睡一觉。 可右手边的桌子上是个流浪汉大叔,他身边有个从dm超市霸占的购物推车,里面装了全部家产,破被子,破衣服;左手边的桌子上是一群teenagers{青少年},纹身打耳洞,一看就是不太学好的那种。 虽然说人家也不一定是坏人,但他还是不敢睡了,怕手机被人抢走。 算了,干等着吧。 她们俩是十一点半从酒吧出来的,都挺清醒,说是一人只喝了一瓶酒。 白天人来人往的慕尼黑火车站空空荡荡,黑森森的旧桁架很高,显得零星几个人特别渺小。回家的火车是有包厢的,两排乘客面对面坐,三个人刚好坐一个包厢。 “学霸弟弟,谢谢你今天等我们。”黑长直那位说。 “不用谢。”小李笑得很温暖。 灯光下,李朝闻才看出,她们应该比他年纪大些,可能是在德国读博士。 “你是硕士吗?”金发那位问。 “申的是硕士。”李朝闻不是申不上,是因为不想读博,跟爸妈谈判许久才取得的折中条件。 “那你刚来一年?” “嗯。” 黑长直姐姐的眼神飘出车窗外,现在火车经过的是田野,外面什么也没有,她蹙了蹙眉毛,说:“国内现在是不是特别好啊?我都三年没回国了,我从16年就来了。” 李朝闻不知该怎么说,他怕勾起她的乡愁,便笑道:“反正我们合肥地铁还是只有五条线,19年就五条线。” 大家笑了。 “听小威说你学机器人的?以后回国吗?”金发姐姐又问。 “嗯,应该回吧。”李朝闻也不知道,他既想回国,也想世界各地流浪。 “你看你学历这么高,有机会还是回国吧,”黑长直姐姐从包里掏出卸妆水,使劲擦她的眼影,她说:“我不是不想回国,主要是我那个野鸡德本,国内不认,人家觉得你是花钱出来读的。” 李朝闻没说话,他知道国内求职现状很卷。 黑长直妆卸到一半,有点狼狈,金头发想活跃气氛,就说:“你看看你,好像个大熊猫啊。”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真让人想家,弄得她哼哼笑两声,接着就快哭了,她一甩手,捏起并不地道的川音:“我老家就是四川滴。” “那,姐,你是哪的?”小李问金头发。 “福建滴。” 她夸张地模仿了黑长直的“散装”四川口音,说完她俩互相推搡着笑起来。 李朝闻实在憋不住,笑得见牙不见眼,抱着外套瘫在座位上。 金头发也想家:“主要是福建真的好吃的好多啊,我现在就想吃我们高中食堂那个卤肉饭。” “卤肉饭啊?”放松的氛围下,李朝闻不假思索地说:“我男朋友做的可好吃了。” 他说完后,心脏仿佛突然坠崖,又被挂在树梢,悬着。他到底算他男朋友吗?他俩这样,算分手了吗? 金头发做恍然大悟状:“啊!你有男朋友啊!我说呢,小威本来说要钓你,怎么今天去找那个白男——” 黑长直捂住了她的嘴:“你别什么都跟人说呀!” 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给找补道:“小威你看他那样,其实人挺好的,很仗义的。” “哈哈哈哈。”小李神不守舍,脑子里哪有威廉。 这时火车还有五分钟到feldmoching,他们听见了不知名教堂的,午夜钟声。 “零点了?”金头发问。 “圣诞快乐朋友们!”黑长直鼓着掌,疲惫的双眼,又多了点光芒。 “圣诞快乐。”小李说。 “诶!”金头发突然发现了什么:“我包里带了平安果!本来想在酒吧分的!忘了!” 黑长直指着她笑:“那你现在拿出来给我们吃吧。” 十多个平安果,包得流光溢彩的,金色银色粉色应有尽有。 “哈哈哈哈,一人四个!来吧!” 三个人笑得很开心。 李朝闻没曾想过,来到德国的第一个平安夜,是在火车上和两个陌生女孩一起过的。大概萍水相逢有一种浪漫的魔力,他觉得过很久很久,内心仍然能够为之颤动。 “我们加个微信吧!”他说。 第67章 黑长直来自四川的那位,微信昵称叫淼,金发的福建姐姐,叫rebecca。 以后会知道她们的中文名的,李朝闻想。 夜空晴朗,可惜慕尼黑的乡间不够暗,没有冰岛那样的繁星点点,李朝闻快到宿舍时,刻意放慢了脚步,院子里的草坪下了雪,白白软软的,他安静地躺在雪地上。 月亮差一点就是满月,他不舍得和这个夜晚告别,它有种神奇的烟火气,所有的际遇都归于美好。 这是属于人间的碰撞,是在冰岛这个世外天堂,见不到的。 红顶房子里的灯火闪着暖光,传来那首经典的圣诞儿歌:“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 “哥哥,圣诞快乐!!我想你了,你在哪呢?” 第35章 慕尼黑(三) 仅仅是打完这行字, 李朝闻的心脏便要跳出胸膛,他还是没有点发送,而是“拷贝”, 发给了“文件传输助手”。 没过几分钟, 于磐发了条朋友圈, 两张照片:一张是冰岛乡间,村民就地取材, 给树林里松树挂上彩灯,装扮成天然的大圣诞树;另一张是他手拿着一个姜饼小人, 背景是烧得正旺的壁炉火。 配文:merry christmas. 此刻于磐正在酒店餐厅里, 跟新旅行团的游客们一起过圣诞,今天的主菜是烤猪肉,点心还有diy的圣诞薄饼。 不爱拍照的于磐又拍了一张, 前景是用来蘸薄饼的巧克力瀑布,这巧克力有点过甜, 不适合他的味蕾,但如果小李在, 他肯定爱吃。 李朝闻从天而降, 然后无言离去, 像上帝突然眷顾他几日,又无情地将天使召走,于磐的魂魄被抽走了一缕。 他独自躲到外面抽烟。 空寂的雪地白得惨然, 他点上烟, 学着李朝闻的样子,躺在雪地上。 上次来这个酒店的时候, 他在阳台上教李朝闻抽烟,其实那天他就想吻他。 叮咚, 手机响了。 “哥哥,圣诞快乐。” 于磐看到“哥哥”这个词的一瞬,心脏在狂抖,这之后的失落,是心灰意冷所不能形容的。 不是李朝闻,是他的堂妹于书语。 她说寒假想来冰岛转转。 圣诞假期,李朝闻不用去实验室,但仍然风雨无阻地,坐火车去城里。他喜欢在巴伐利亚国立图书馆看电影,看累了就去旁边的“英国花园”散步。 29号,新年前开门的最后一天,图书馆里只有零星几个读者,李朝闻坐在了平时抢不到的单人沙发椅上。 沙发椅面对的是报告厅的大门,平时没有人经过,私密性很好。 他今天剪冰岛的第二个vlog。 李朝闻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来着,可是一看到火山爆发的镜头,他就潸然泪下,他使劲地深呼吸,好容易把啜泣声压抑住,让周围的人不至于听见。 谁曾想今天报告厅里有讲座,呼啦一下,门打开,讲座散场了。 李朝闻仓皇地把电脑扣上,可眼泪一时憋不回去,他出了个昏招——抱着双肩包趴在桌子上,装睡,等人走差不多再起来。 终于耳边没声了,小李满面泪痕地抬头。 我去,怎么有人站在门口玩手机啊?而且还是那个吓死人的威廉!! 果真不是冤家不聚头…… “呦?哥们?”威廉把手机揣进大衣兜里,饶有兴味地走过来,看到小李一双红眼,没敢太近:“我刚听完讲座,请你吃饭吧!” 呦,您还听讲座呢?李朝闻以为威廉是那种连必修课都全翘掉的人。 “我刚吃完。”他毫不犹豫地撒谎,可是肚子不答应,不失时机地咕咕叫了一声。 李朝闻尴尬得脸红。 威廉没戳穿他,但坐到了他对面,挖苦道:“是不是为了你那‘爱的人’哭呢?” 也是,也不是,更多还是为火山,起码李朝闻自己是这么想的。 “我不是那种恋爱脑的人。” “那是为啥?” 他把电脑转过去,按播放键,给威廉看惊心动魄的火山爆发。 威廉的表情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戏谑:“就这?” 完蛋,再俊美的皮相也挡不住浅薄庸俗,李朝闻在对牛弹琴。 还没看完,他就起身催小李:“走吧,就请你吃个饭,上次把你们扔下挺不好意思的,给我个机会赔礼道歉呗?” 威廉说了句人话,李朝闻也不好再推脱:“行!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再吃一顿。” “去那个新疆饭店吧,老板我认识。”威廉要给老板打电话。 “不行,不去你认识的!”李朝闻严词拒绝,万一被老板当成他不三不四的姘头可不好。 “那台湾人开的成不?” “那更不行了!”小李激动了。 “我靠,你爱的是台湾人?”威廉手指又举起来了,点着小李,急于验证他猜测的准确性。 不怕地痞碎嘴,就怕地痞聪明伶俐,李朝闻只得承认了:“对,是。” 最后他俩去了一家泰餐馆,随便点了几个菜,威廉开始传播他的及时行乐观:“说句不好听的,当男同,您还想着白头偕老?别开玩笑了,睡到就是赚到。” “反正我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他也不是。”李朝闻懒得跟他解释,他不是不知道混圈的男同什么样,对有些人来说,滚|床|单比喝凉水还平常。 “所以你睡到了吗?”威廉微棕色的眉毛上挑。 第68章 要不是这个咖喱虾又香又甜,李朝闻早就拍桌子走人了,但现在拌牛奶的黄咖喱把他哄得脾气比平常好,小李答了:“好过,掰了。” 威廉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又开始点他:“看你这nerd{书呆子}样,你是不是太放不开了?人家不爽?我跟你说,菜就多练。” “你有毛病吧?”戴个眼镜就nerd了?李朝闻抑制着想打人的冲动,毕竟冬阴功汤刚上来,不能给掀翻了。 他刚咽下去一口米饭,正在夹大虾,插空演讲到:“钱钟书说得好,好的爱人是妻子、情人、朋友,又不是当p友,成天想着那点事。” 他引经据典起来,威廉都听愣了:“嘿呦,偶尔跟你们文化人唠唠嗑,还挺有收获。” 李朝闻没接茬,闷头吃咖喱拌饭。 情人、朋友,包括亲人,他和于磐都能做到,但“妻子丈夫”这个概念,是他们之间的悬崖:相守一生的愿望有余,但却缺一点承诺的决心。 “真羡慕你,还有爱的人。”威廉假装深沉,长叹一声:“我年轻时候也有。” 小李气血上涌,总想教育教育失足少年。 他难得不是因为笑,而是因为鄙夷眯起眼睛:“你才几岁啊你?” “马上二十一了。” 我的天,二十岁在美国连酒吧都进不去,这边都堕落成这样了,李朝闻这下感受到那些苦口婆心的父母,一天天都在操心啥样的孩子。 “你比我还小两岁,那你还说什么年轻时候?”李朝闻说。 “您不会觉得我是小孩吧?您才是小孩好吧?”威廉笑道。在他眼里,李朝闻简直天真理想得不可思议了。 吃完饭,小李坐火车回宿舍,威廉要去朋友家。 “对了,元旦放假大家都出门,我们想小年的时候一起包个饺子,一起来吧?现在有十多个人,丽姐她俩也去。”威廉看小李那种防备的眼神,便拍胸脯道:“我保证,我是里面最不正经的人,没有更不正经的了。” 李朝闻轻笑,点了头:“行,拜拜威廉。” “叫韩威!我北京人!”韩威眨了眨他充满异域风情的深邃眼睛。 人终于走了,李朝闻长舒一口气,他又打开文件传输助手的对话框,短短一周,那里面已经发了无数句“想你”,和很多很多日常分享。他又输入: “我发现跟不属于一个世界的人聊两句,也挺有意思的。” 李沧澜本来也是这么想陈野的,直到陈野不小心看见了她画的同人图。 那是他俩在饭店门口等位的时候,座位太挤,她点开约稿软件,忘了避开他的视线。 “你也稀罕哈利波特!”陈博士的眼睛里,闪出独属于小孩子的光芒。 “啊,你也喜欢?” 李沧澜的心砰砰跳,因为她是哈利波特的嬷嬷……一般直男是不可能理解这种心理的。 “你知道我家原先有多少根魔杖吗?我一个没看住,都让我爸当烧火棍使了。”陈野家是开烧烤店的,他爸拿陈野小时候买的魔杖扒拉炭火用。 李沧澜捂嘴笑:“那你没生气?” “我生啥气啊,我都怀疑我霍格沃茨通知书也叫他烤了,烤得六亲不认的。”陈野抱着自己的二郎腿,腿不停地抖。 李沧澜看不过眼,一根手指头戳在他膝盖上:“petrificus totalus{哈利波特里的石化咒,可以让他停下。}” 陈野立刻清嗓子,正襟危坐:“对不起领导,小陈又坐没坐相了。” 李沧澜忍俊不禁:“都下班了,别领导领导的,听着就烦!要是真有霍格沃茨该多好。” 说着不提上班的事,其实她也忍不住,拿出手机跟陈野吐槽:“你看看小刘这个视频剪的,你说他把心思用在工作上吗?” 陈野愣了一下,拿了根桌上的筷子,挥到空中: “obliviate{哈利波特里的遗忘咒}” 李沧澜快笑疯了。 这时候,她收到了李朝闻发来的火山视频。 太震撼了,火山鲜活的生命力体现得淋漓尽致,剪辑节奏也跟平台适配。 李沧澜:“小宝,你拍得太好了,要是我们同事也有这水平就好了……” “对了,你要是做视频的话,双管齐下比较好,b站长视频和抖音短视频都得做。” “哦,好的姐,我之前都没下过抖音,我现在注册一个。” 李朝闻把号注册好,却发现自己拍的视频,基本全是横屏的,好像只有那天在rangarping瀑布,于磐跳舞的视频,不小心拍成了竖屏。 刚好他还有于磐在酒吧跳舞的画面,剪个卡点变装,肯定很震撼,小李的手指蠢蠢欲动。 但是,随便发人家的视频真的好吗……要不要,问问?李朝闻迟疑了一下。 算了,反正也很难有流量,先发一个试试水: 加号,相册,发送,好嘞大功告成! 发完李朝闻就睡着了。 窗帘拉得很严实,屋里没有其他光亮,唯独手机在书桌上闪了一整夜——他没关闭抖音的通知弹窗。 小李睡得很香,直到早上醒来,慢悠悠刷上牙,才看到微信: “网上于磐跳舞那视频,你发的啊?”来自吴子楷。 嗯?他明明关掉了“把我推荐给可能认识的人”啊,小吴是怎么知道的? 点开抖音,李朝闻平生头一次看见,社交平台上的“赞”和“评论”,是一个接一个蹦出来的: 第69章 【这种男的到底是谁在谈啊? 这哪?冰岛?那么远啊?[哭] 号是本人吗?关注了!!】 【转发:啊!寻这位冰岛小哥哥!!在线等挺急的!!】 更有甚者,李朝闻看了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了: 【哥哥超我。 看起来是毫无技术但体力好得要命的那种[泪目]】 第36章 慕尼黑(四) 还真…… 现在的网友怎么这么没有边界感呐!这是你的哥哥吗就叫!? 李朝闻看得面红耳赤, 啪地把手机扔远了,没过几秒,又忍不住捡回来看。 【@虎喵:酷哥怎么会起‘小宝儿宇宙’这么可爱的名字?】 小李本能地害怕掉马, 赶紧把用户名改成了momo, 可是播放量已经快二十万, 只能是亡羊补牢了,他再反应过来看看b站, 已经有几个网友追到旅游vlog下面评论: 【@小樱桃:隔壁看你跳舞来的!爱看!帅哥多发! @夏日塘:两个人都好帅!! @流苏饼干:如果他们都追我的话[戳手]】 李朝闻看得脸要笑烂了,可他突然又心里特别不平衡:辛辛苦苦分镜、剪辑、配乐的vlog没人看, 随手发个于磐跳舞居然就火了?! 抖音评论区炸出来一条热评: 【跟过他的团, 人特别高冷,我姐妹想多聊两句,被他怼了。】 回复有:【他是导游?对。 我去, 怎么更苏了呢? 这表情一看就是strong的那种{死装}。】 虽然现在大多数评论都是友好的,但总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在聒噪, 而且这么快就已经有人认出他了,如果持续发酵, 于磐的生活肯定会受到影响。 难受。 早上十点了, 李朝闻还没拉开窗帘, 一丝阳光从帘缝透进来,他坐在地毯上,猛地把头埋进衣服堆里。 要是人真的能变成鸵鸟就好了。 逃避不管用, 得解决问题, 小李思来想去,还是告诉了于磐: “哈喽?在吗?跟你说件事呗!我发了一个你的视频在抖音上, 现在挺火的,可能会影响你, 我不知道要不要删掉,不好意思没经过你同意就发了!” 李朝闻自己也没想到,他打出来的字这么客气,陌生到好像在故意刺他似的。 于磐的回复也不热情: “沒事啦,你發吧。” 李朝闻抱着手机等啊等,也没等来下一条消息,于是他给文件传输助手发了一句:“啊啊啊啊啊!讨厌!” “alex,这个是你吗?”新团里的留学生,拿着抖音来问于磐:“你真的好火啊,我一搜冰岛就搜到你了。” 于磐接过手机一看:那天跳的舞全是瑕疵,freeze根本没到位,但任谁都能看出他肢体里浓烈的情感,激情澎湃,势不可挡。 因为前一夜,有人唤醒了他沉睡的灵魂。 点开评论,博主本人“小宝儿宇宙”,置顶: 【号不是本人,不要关注!也不要去打扰他,他不谈恋爱!谢谢!】 就算这样,小李还是涨了一百多个粉。 于磐的舌头顶住下颚,一副想报仇雪恨的表情:也不知道怎么,就替他宣言“不谈恋爱”了。 人家以为他是生气了,安慰道:“其实也没事,alex,这个视频脸一点都不清晰,你换个衣服就看不出来了。” 他一直穿着那套黑羽绒服和蓝登山裤,再加上高高瘦瘦的模特身材,识别率高达99%。 “哎呀,这个人也真是,怎么随便发别人的视频啊?”留学生拿回手机,手指翻飞地打字,貌似想评论谴责博主几句。 “是我让的。”于磐说。 “你想当网红吗?” 于磐叹气,踢了一脚脚下的雪:“我无所谓,他可能想。” “他是?”人家问。 于磐不回答,他抓起一块石头扔进冰河里,天地空寂,毫无回响。 李朝闻把原来的vlog锁了,在b站上传了一个新的火山视频,这一次,完全没有出现两个人的脸,只有笑声他没舍得剪掉,在一曲大气磅礴的音乐里,显得有些突兀。 这条视频完全没有流量,只有两百播放,其中还有不少是李朝闻自己贡献的。 慕尼黑时间的元旦零点,他看着这条视频守的岁。 “新年快乐。” 他发给文件传输助手。 李朝闻的假期过得很煎熬,除了跟姐姐探讨下微电影、被威廉不着四六地瞎侃几句之外,基本没跟别人交流过。 1月8日,他拖到中午,不得不去实验室上班了。 骑上自行车去车站,下坡的冷风在他耳边呼啸而过,这本该是他最爱的自由时刻,可李朝闻满心想着:如果他不那么决绝,于磐现在是不是已经来慕尼黑看他了?而不是像现在,杳无音讯。 火车站前的红绿灯长得要命,无聊到能看完一个漫威电影的片尾字幕,李朝闻刚好赶上红灯,拿出手机,抖音给他推荐了一条视频。 他点进去的时候,心脏都快停跳了: 开篇是于磐在篝火前粲然一笑,后面还剪了点圣诞树、许多人围着篝火转圈的镜头。 那明显不是自拍。 号主头像是个女生照片。 李朝闻傻愣愣地,让视频循环播放了好几遍,然后手抖着点开了博主的主页。 确实是个女生,账号里有几条分享生活的视频,应该是意大利留学生,看着还挺漂亮。 第70章 李朝闻的心跟烧焦了一样难捱,虽然于磐说过了对女生没兴趣,但他还是感觉胸腔里埋了火山,马上要爆炸了。 更别提再退回去,发现文案竟然是“冰岛的第十三夜”。 第十三夜?这么暧昧的字眼?什么意思?啊? 小李又点进日历,往前数十三天,24号。 24号刚好是他走后,于磐接下一个团的日子。 捕风捉影,李朝闻已经自己脑补出了一台大戏,奇怪的醋意如同强酸,不受控制地腐蚀着他,理智早已退居二线,他得使劲支撑着才不至于摔倒在路上。 他顾不得什么体面,把链接转发给了于磐,问: “这个是谁拍的呀?” 绿灯了。 李朝闻一抬眼就发现绿灯了,他赶紧骑上车准备冲过去,可心神不宁,手机按在车把上,一个不小心,啪叽,摔在了地上。 糟糕,他赶紧停车捡。 手机屏角摔碎了,李朝闻眼前一黑,真倒霉啊。 “滴滴!”刺耳的鸣笛声。 李朝闻挡住晃眼的阳光一看,原来他的自行车停在路中间,挡住了公交车的去路。 司机特意下了车,用德语破口大骂,那些脏话俚语李朝闻听不懂,只听懂了一句“ich werde dich totfahren.{我要撞死你。}” 小李被吓傻了,直到公交车开走,他还是懵的。 他浑浑噩噩把自行车拖到路边,委屈像摧枯拉朽的龙卷风,把他的心卷得糟烂透了,他连哭都没心情,无力地把自行车锁住,去赶火车。 进城的2路车来了。 李朝闻长舒一口气,今天要再发生倒霉事,他可真撑不住了。 “nachster station flughafen munchen. {下一站慕尼黑机场。}”熟悉的女声播报道。 嚯,方向坐反了。 李朝闻被自己蠢笑了。 那今天还上什么学啊?破罐子破摔算了:李朝闻时常想像柏林那些流浪汉一样,在火车上躺着、打滚、大声唱歌。 这些他做不到,不过他疯了一样放声大笑,再也不管别人怎么看了。 半个小时了,于磐还没回话,冰岛那边是正午十二点左右,没看手机是不可能的。 李朝闻决定发疯: “谁呀?你怎么不敢说话呀?” “告诉我呗。什么第十三夜啊?” “这么浪漫,怎么不发个同框视频呢?” 估计冰岛都能闻到他的酸味了,以后会不会后悔再说,反正他现在是爽了。 又过了半小时,他到了机场,于磐还是没声,冲动之下,他把人微信拉黑了。 李朝闻决定既来之则安之,先去吃个马卡龙再说。 他又坐在了刚回来那天的位置,边吃边哼最欢快的歌,嘴一刻也不敢停歇,他生怕他一停下来,就又难过到痛哭流涕。 于磐打来电话。 李朝闻没出息地嘴角上扬,他心想:那就不计较一小时没回话的事了,给你一个狡辩的机会吧。 于磐说:“给我发个地址啦。” 李朝闻听到于磐声音的那一刻,心软得一塌糊涂。 “什么?” “刚到慕尼黑机场,这个广场还挺大喔,哈哈。”他清脆的笑声回响在听筒里。 “啊???” 李朝闻看向窗外的广场,确实挺大的,特别容易迷路。 “李朝闻,我想好了,你在哪,我就在哪,行吗?”他温柔而坚定地说:“好宝贝,快发地址啦。” 突如其来的幸福把李朝闻砸晕了,他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话,再往外一看,广场上那个拖着个大箱子原地转圈的身影,可不就是他的心上人吗? “你别动,我看见你了。” “啊?你在机场喔?” 于磐四处张望,直到背后被戳了两下,才看到那张令他神魂颠倒的笑脸。 看到李朝闻笑得春风满面,于磐松了一口气,他把人拥进怀里,仿佛飘摇在太空的宇航员,终于感受到了地心引力。 难以置信,爱一个人,竟然能让他觉得内心如此充盈。 于磐捋了捋他的毛,深深吸了一口他颈间的气味,接着嘴唇贴过来,就要亲他。 “停停停!”李朝闻拿食指封住他的嘴。 还是得问清楚!他点开抖音截图,噘着嘴,耀武扬威地怼到于磐脸上:“这谁拍的?” 冤枉啊!可于磐看李朝闻如此在意他,洋洋得意地笑:“我堂妹喔,于冠良的女儿,她放假来玩的。” 嗷。 李朝闻笑眯眯地继续质问:“那什么叫第十三夜?” 于磐看了一眼堂妹发的文案:“冰岛第十三,哎呀,是冰岛的节日啦!你以为是什么啊?”他戳了一下小李的额头,搜出谷歌网页给他看: 冰岛传说中有十三位圣诞老人,圣诞节后,每天都有一位会离开人们的家,因此圣诞节后的第十三个夜晚,许多冰岛人拿出新年未放完的烟火,庆祝圣诞的结束,称为“第十三夜”。 “嗷。”李朝闻自觉理亏,可他偏想无理取闹下去:“那怎么回事你不回我消息?我都把你拉——唔” 于磐强硬地吻他,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中央。 第37章 慕尼黑(五) 他现在的胡茬太重了!扎得人痛痛的, 可小李义无反顾地迎上去,和他毫无保留地,互相灼烧着。 正午的阳光分外灿烂, 机场巨大的金属屋檐闪着银色的光, 这是工业的奇迹, 带着于磐本以为此生不会再见的,人间气味。 第71章 “你刚刚说我在哪你就在哪, 是什么意思?”李朝闻揪着于磐的衣襟,明知故问道。 于磐喉结滚动, 他拉起小李的双手, 专注地凝望他的眼睛:“小宝,只要你愿意,我陪你去任何地方。” “怎么就愿意离开冰岛了?”李朝闻问他。 说来话长, 于磐笑了,又皱眉头。 “philip他们叫我一起, 去格陵兰岛穿越无人区,其实以前也去过这种地方的, 但是, ”他捏紧他的手, 摇头笑道:“你知道吗?我发现,我不想去了。” 格陵兰的冰川太过危险,无数征服者葬身于此。 “我不想去了, 我不想冒那个风险, 因为,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于磐苦笑一声, 又抱住李朝闻,似乎在确认他就在他身旁, 两个人都完完整整地,嵌在一起。 就是在那一刻,他才后知后觉,冰岛或许是他人生顿挫的休止符,是暂时的避风港,但李朝闻才是他继续生活的意义,他是终点的灯塔,在无数个月色微茫的夜里,让他飘摇的帆,有了方向。 李朝闻的心在震动,于磐话说一半时,他已经了然。 “那我们还是在谈恋爱吗?”小李揪着于磐衣襟问他。他用了“还”字,因为分开的十几天里,他俩没有一刻不恋着彼此。 “当然啊,不是吗?”于磐听他这么问,不由得担心了一下。 “那这次谈多久?” 原来小李是还想听他山盟海誓,于磐会心一笑:“如果有期限,我希望是五百万年。”他牵起他的手亲了一下,脸颊贴上去,满是缱绻。 “嘻嘻,走吧,回家!” 李朝闻乐颠乐颠地挽着于磐,两个人十指相扣,走在慕尼黑的艳阳之下。 “诶?往哪边走呢?”小李太高兴,没辨别方向,他发现于磐把他领回了机场大楼门口。 “去接猫咪啦,我把它们俩也带来了,走的‘宠物托运’。”于磐指指那个路牌。 “真的啊?”李朝闻有点意外:看来于磐是真心想和他一起浪迹天涯。 他把房子留给堂妹再住几天,车放了在集运点,只要李朝闻点头,一个电话就可以运到德国来。 之后可以慢慢找房子租,可是两人两猫,在不到十平米的小宿舍里该怎么暂住啊?李朝闻一进屋就犯了难,他的床是twin size(0.9米宽),肯定睡不下两个大男人。 “哥哥,你……你睡地上?” 于磐也同样发愁:小李的地毯上,衣服都堆成山了,他看着就头疼。 李朝闻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赶紧去把衣服抱起来扔进柜子里,嬉皮笑脸道:“嗯,平时其实也没这么乱,今天没收拾,嘿嘿。” 于磐跟在他身后,把掉到地上的秋裤捡起来,挠挠头道:“这附近没有酒店吗?” 李朝闻上网一看,还真就没有,学校这周要开学术会议,基本都住满了。 “哦,没关系啦!”于磐坐在他床上,大手使劲摁着床垫,他在确认床到底结不结实,结论是:还行。 他坏笑着把李朝闻拽到床边:“那就只好将就一下喽。”于磐双腿圈住他,就要带着他往床上倒。 小李推着他肩膀,死活不让:“哥哥,不行!这个床特别脆弱,它嘎吱嘎吱响!” 于磐这闷骚男人,犟起来要命,他哄着爱人接|吻,把人亲得意乱情迷,再趁他不注意把他整个掳上|床。 他轻咬他的耳垂:“你看,这也没怎样。” 李朝闻浑身都被亲软了,也只好从了,他眼神朦胧地嘱咐道:“嗯你,轻点,隔音不好。” 一小时后。 嘭!咣唧! 于磐下意识护住怀里的人。 床板整个塌了,幸亏床垫够厚,不然李朝闻的腰就摔断了。 李朝闻微微喘着气,他反应了几秒,生无可恋地喊:“啊!我就说这个床不行!” “小宝你没事吧?没摔疼吧?”于磐撑起身子把人翻过来,去看小李的后背。 “嘶,”李朝闻一翻身就腰酸腿软:“本来就疼了!不是摔的!” 绵绵拳啪地捶在于磐胸肌上。 于磐抱歉地给他揉揉:“那我们去地毯上喔?”他其实有点嫌弃地毯脏的,但现在也没办法。 “现在床上和地上有什么区别?” “哎,没事啦,我明天去找房子。”于磐揉了揉小李的自来卷。 “你以为是冰岛呢?这边房子特别难找!” 李朝闻绝望地盯着天花板。 租房这事在慕尼黑,简直是灾难,有不少留学生甚至找了一年都没有合适的房子,只能靠各种临时短租,在各大宿舍之间搬来搬去。 于磐连拖带抱地,把人挪到地毯上唯一的那块平坦处,俯身啄吻他:“乖,肯定能找到啦!” 然后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 “啊!牲口。”小李骂道。 钞能力这东西真的管用,第二天白天小李在实验室的功夫,于磐就在moosach区找到了一间阁楼公寓,除了房东要收东西,三天后才能搬进去之外,没有其他毛病。 李朝闻一进门,就被简欧复古的装修美得走不动道。 阁楼是尖顶的,墙面抹斜,举架很高,进门右手边是一个小空间,对窗摆着实木的书桌和布艺台灯。 “小李导演可以在这里剪辑。”于磐说。 再往前走是餐桌和开放式厨房,桌布和橱柜都是灰蓝色,餐桌旁边刚好是一扇大窗,而且其上裸露的梁架,颇有建筑结构的美感。 第72章 “这样的话做完饭,转过身就可以端上来啦!”于磐抱着膀往后退着走:“看这边!” “哇塞!这也太好了吧!”小李星星眼。 最大的空间是起居室和卧室的结合体,铁艺大床和复古红沙发对面摆着,一张土耳其花地毯装饰在茶几下面,三角形的墙上,挂着一副颇有塞尚遗风的静物画。 这里并没有植物,但一切都生机勃勃的,仿佛时刻有绿意生长。 可于磐不是喜欢极简吗? “哥哥,你喜欢吗?这和你在冰岛的家完全不一样诶。”李朝闻说。 “一个人只能叫公寓,两个人才是家啊。”于磐牵住小李的手,深情地望着他。 李朝闻笑得甜极了,他明明很吃这套,却说:“怪不得我姐说你花言巧语。” “嗯?”于磐不解:“说真心话也算花言巧语喔?” “诶?”李朝闻像发现了新大陆,指着床正上方倾斜着的大窗户:“这个窗户好棒!晚上躺在床上就可以看星星!!你的天文望远镜,直接架在这!”他在床尾兴高采烈地蹦跳。 “喔你好聪明诶!我想的是,放个投影屏在窗户上面,然后放下来,坐在沙发上看电影。”于磐也喜上眉梢比划着。 看着同一扇窗户,原来他们想的都是彼此啊。 李朝闻心里被一阵和煦的春风吹过,万物盎然复苏。 “你还没发现最棒的是什么!”于磐站在转角处,那里有个巨大的棕色陶瓷缸。他好像给李朝闻出了个谜语,等人答案的功夫,自己笑得虎牙都快掉了。 “什么呀?” “这个超有用喔。”他夸张地把自己外套一脱,啪地甩进缸里:在讽刺李朝闻往地毯上堆衣服。 “于磐你讨厌死了!!”李朝闻抬起腿便踹他。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开心地计划起他们的小家怎么改造:原本壁炉的地方就做猫窝,洗手间的大浴缸得加装个花洒…… 笑着笑着,李朝闻突然就停了,他缩缩脖子,问于磐:“这房子贵吗?” “不贵啊。” “怎么可能不贵?快告诉我。” “六千。” “六千欧?!”小李立马从沙发上站起来了。 “你坐下啦!我在雷市的房子也差不多啊。” 李朝闻心里在盘算自己下学期开始实习,一个月能有五千欧,对学生来说这已经是很好的薪资了,但他还没习惯男朋友有钱这个事实…… “你不用管了啦!” “那不行!我不是未成年,我得承担起家庭的重担。”小李半开玩笑地挺直腰板,不过于磐知道,其实他是认真的。 “好,听你的。” 第二天白天小李照常去实验室学习,晚上他俩准备在二楼的公共厨房一起做饭吃,把小李宿舍剩下的食材都消耗掉。 “这个鱼是没有刮过鳞的喔?”于磐难以置信地看着小李。 “啊,对啊。”李朝闻说。 要不是没有刮鳞,他也不至于把它放冰箱一星期,也懒得煎了吃。 “那我去餐厅的桌子刮一下好啦。”于磐走了,留李朝闻在厨房淘米洗菜。 他刚把大米拿出来,就看见威廉满脸兴奋地钻进厨房,浅色的瞳孔都放光,威廉凑到小李旁边唠嗑:“哥们儿!我跟你说,我今儿在学校,见到一极品,特帅!” 平时李朝闻可能懒得理他,但今天他心情好,就顺着茬接下去:“哇塞!有多帅啊?” “我靠跟模特似的,”威廉往操作台上一靠,不客气地拿了一个小李洗好的西红柿,开始啃:“比你高一点吧,咱说那气质,就是一独特,我也形容不来,1得你想跪下直接——的那种。” 他撩着刘海,舌头绕着自己的嘴唇,舔了一圈。 这混血儿总强调自己是北京人,可他的开放程度,完全是欧美青少年的水平。 李朝闻被他的下流话笑得眼睛都没了,但他在淘米,没想出来怎么回。 威廉兀自滔滔不绝:“这么说吧,我感觉要是跟他谈,我能谈仨月。”在他的维度里,三个月真的算金婚了。 “啊,那你去搭讪了吗?”小李边摁电饭煲,边漫不经心地跟他唠嗑。 “别提了,”威廉把刘海撸起来,跺脚道:“我跟他说他很帅,要电话,他说fuck off{滚蛋},我真想装他妈不懂英语,说:‘什么?你要fuck我?’” “宝贝,鱼洗好啦!”于磐拎着一条鱼走进来。 刚还眉飞色舞、满嘴骚话的威廉,像个罗马石雕一样僵在原地: 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穿着可爱围裙、笑得有点憨的男人,就是那位让他垂涎欲滴的冷面帅哥。 而且,他叫他宝贝!!! “这就是你爱的人?” 第38章 慕尼黑(六) “噗嗤”李朝闻忍俊不禁, 大脑这会儿才接上线,他能想象到于磐黑着脸让人滚蛋的样子。 “对,这是我男朋友, 于磐, 坚如磐石的磐。”小李边说边前仰后合。 于磐瞪了威廉一眼, 把收拾好的鱼往案板上一扔,提起菜刀开始砍。 嘭!可怜的鱼身首异处。 威廉尴尬得简直想死, 白皙的脸蛋都变得灰扑扑的:“打扰了。” 小混血落荒而逃,于磐一脸嫌弃地问:“这什么人呐?你朋友吗?” “哎呀, 一个小屁孩儿, 不懂事。”李朝闻笑得眼睛都没了,他灵光一闪,便开始存心让于磐吃醋:“还追过我呢。” 第73章 “什么?”于磐暂停切鱼, 想到那人刚才在校园里的轻浮样子,他都担心李朝闻被下药。 李朝闻往锅里倒油, 火开得有点大,滋啦一声, 差点溅一身。 他舔着嘴唇, 故意卖关子:“也不算追吧, 就是问我是1还是0。” 于磐眯起眼睛,轻笑一声:“你怎么说的?” “我……实话实说呗!” “然后呢?” “他说一直看我顺眼,想一起玩。”小李还嫌于磐太淡定, 非要激怒他:“我差点就答应了。” 于磐听了, 眼神瞬间变了,把菜刀往案板上一扔, 凶巴巴地盯着李朝闻。 一看这人不经逗,李朝闻立刻软了下来:“哎呀, 你急什么呀?开玩笑的!他就是一小孩儿,虽然乱搞吧,但人应该不坏。” 他边说边把裹了鸡蛋的豆腐下进锅里,油花爆炸的声音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安的滋滋声。 于磐脸色缓和了一点,但脖子上的青筋明显在用力,喉结上下滚动着:“怎么不坏了?知道你有男朋友还追你。”他不情不愿地再拿起刀,啪地把鱼骨头砍断。 一直到他俩搬家那天,于磐还对威廉耿耿于怀,小李感觉自己在哄一条大狼狗,他明明不生气了吧,还非得埋在你怀里嗷嗷叫几声,显他的威风。 “石头哥,这个铁架子放哪?”小混血拿着他的天文望远镜。 首先,别叫我石头哥,其次这不是铁架子,于磐有点忍无可忍,但看在人家帮忙搬家的份上,还不能发火:“架在床尾吧,谢谢。” “好嘞!” 李朝闻端来两杯冰柠檬水,这屋的暖气有点太足了,烘得冬天得喝冰饮料,于磐都把头上的冷帽换成鸭舌帽了。 “哥哥辛苦啦!”小李嘴超甜。 于磐在安猫爬架的底座,没有空着的手去接杯子,就把头伸过去让人喂,小李超默契地把吸管放到他嘴边。 一般情况下当着外人,于磐是不会这样的,但是当着威廉就不一样了,不仅得秀恩爱,还得变本加厉地秀。于磐吸着男友喂的水,耀武扬威地瞥了威廉一眼。 李朝闻都绷不住了,赶紧把另一杯递给威廉:“小威也辛苦。” 威廉被他俩甜得有点齁,无语到鼻孔都张大了,精明的大眼睛一转,调侃小李道:“您可注意点,床别再塌了。” 李朝闻唰的一下脸就红了,也不知道怎么,床塌了的事情这么快就人尽皆知,他明明只是不得已,告诉了那位德国宿管而已,但他忘了,宿管是个酒蒙子,经常和威廉一起喝酒。 于磐闻言挡在小李身前,警告威廉说:“你小子也注意点啦。” 他严肃的神情配上台湾腔的嗲气,有点违和,但还是把威廉整怂了,虽然他没机会经历,可他猜测,所谓的“被父母混合双打”,就是这样的氛围。 “爷饶了小的,再也不敢了。” 东西搬差不多了,于磐站在椅子上安投影幕布,李朝闻在下面给他把着,顺便帮他递工具,威廉坐在餐桌边歇着喝饮料。 “小宝,去把这个抹布洗一下。” 小李得到指令,乖乖去洗手间洗抹布。 这还没一会,威廉又皮痒了,点着手指头说人俩:“啧啧,‘小宝’?你们两口子怎么这么腻乎?没完了真是。” 于磐嫌弃威廉,但他特别爱听两口子这个词,满面笑容地回头呛人:“对啊,没完。” 乓!他一高兴,没站稳,从椅子上摔下来了。 “干啊!” “诶呦喂,石头石头哥!你你没事吧?”威廉站起来在他旁边打转,他伸了伸手,但愣是完全不敢去扶他。 “怎么了怎么了!”小李从卫生间冲出来的时候,看见了疼得龇牙咧嘴的于磐。 右手手腕软组织挫伤,骨头有点错位,需要复位手术,然后打石膏。 幸亏有威廉,否则德国医生的这些专有名词,李朝闻根本听不懂。 “没事小宝,”于磐疼得额头上冒了一层细汗,他安慰小李:“应该是我手腕有旧伤,之前跳舞的时候弄的。” 小李眉头紧蹙,牢牢握着他的左手,抽出张纸巾帮他擦汗,擦到帽檐处,他问他:“哥哥,帽子摘了行不行?” 于磐点头。 他脸色苍白,厚嘴唇都没了血色。 “今天还没给它俩喂猫粮喔。”他抬起左手捋了一下李朝闻的鼻梁:“你是不是也饿了?小馋猫。” “我又不用喂,”李朝闻嗔道:“而且我也可以喂猫啊!” 护士出来叫人,威廉翻译说:“去吧石头哥,带着病历本!” 德国的医院一尘不染的,而且不用排队,因为几乎没有人,唯一看起来落后点的地方,就是还在用病历本。 来慕尼黑这么久,李朝闻还是第一次到医院来。德国学生要交强制保险,他每个月都给barmer保险公司交一百多欧,只用来报销健身房包月的费用。 妈呀,亏了,他心里盘算着,要是能给家属用保险就好了。 “你俩感情真好啊。”威廉枕着双臂望天,喟叹道:“我要是能有这么个男朋友,我也不想到处集邮。” 这话说得李朝闻无言以对,只能不咸不淡地接一句:“你会有的。” “我之前,哎!”威廉又叹了口气,他转过身来,李朝闻第一次看见,他琥珀色的瞳仁里,流露出伤感的神色。 第74章 肯定是段刻骨铭心的故事,一般青春的结尾不是疼痛成长,就是放任自流的堕落,也许威廉是后者。 文青想太多了。 其实威廉在看小李身后的时钟:快三点了。 “嘿呀!对了,我今天得去见我爸!忘了忘了,改天再说。”他窜起来跑到了转角,又从电梯里探出头来:“小年包饺子别忘了来啊,祝你老公早日康复。” 什么我老公……李朝闻回味了一下这个词,止不住地嘴角上扬。 他在手术室外面无聊,点开抖音看了一眼,后来堂妹发的那条“冰岛第十三夜”,因为露了脸,热度比他发的于磐跳舞视频还高,评论区全是花式流口水,他看得眉头一皱一皱的。 原来于磐帅得这么客观吗?小李还以为多少有点自己的滤镜在。 再看一眼b站,他发的那条火山视频也有一千个播放量了,最激动人心的是一个陌生网友的评论: “视频好有电影感啊,博主是不是电影专业的?好厉害!” 李朝闻兴奋得从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他来回踱步,捧着这句话读了好几遍,突然心里又画了个问号,要知道,他在网上从来没提过想拍电影的事啊。 这个账号ip在安徽,名字叫“百花吹落”,头像是个二次元小女孩。 “姐,这是你小号吗?”李朝闻甩过去一个截图。 李沧澜说:“不是呀,怎么会是小号,是你确实很厉害嘛!” “对了,那个精灵王子的剧本,我在想能不能用动画和真人结合的方式,我可以帮你画!把拍不出来的人物,还有火星和蜘蛛,都画出来!” 李朝闻看完后陷入了沉思:这是个好主意没错,但他觉得姐姐低估了动漫分镜的难度和工作量,那根本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 “姐——”小李有点怕打击姐姐的热情:“你那么忙有时间吗?” 李沧澜:“我先试试好了!” 李朝闻:“那我今晚搞个粗剪发你!谢谢姐!” “我现在进步可大了,你看~ 额、忽略内容只看画技哈!” 姐姐发来一张她画的画:衣不蔽体、咬着领带的哈利。 真是让人脸红心跳……虽然走廊里几乎没人,可他毕竟是在公共场合呀。 “看什么呢?” 于磐把他吓了一跳。 “你怎么走路永远没有声啊!”李朝闻抓狂。 “不是故意的啦!”石膏已经打好,于磐脖子上挂着绷带,平时容光焕发的男人看起来有点虚弱。 “还疼吗?”李朝闻勾勾他左手,柔声问。 “有点啦。”于磐坏笑着扬起下巴,看着他手机上的黄|图,说:“你喜欢这样啊?” “你滚呐!”李朝闻抬手想揍他,但是不能打伤员!可恶。 “alex?”医生叫他。 方脸东欧人的英语太难懂了,李朝闻还是请他说德语,医生说三天后和十天后,分别需要检查一次石膏是否有松动,如果平时感觉到手腕有压迫感,要及时来复查。 医生还说,患者最好不要自己洗澡,得让别人帮他。 患者本人一脸蒙,根本不知道什么意思,只能无助地看向他的小男友。 “ein bad nehmen{洗澡?}”李朝闻意味深长地看了于磐一眼,不自觉地咬嘴唇。 第39章 慕尼黑(七) “不用了吧?”于磐满脸黑线地站在洗手间里, 不肯脱衣服。 “医生说的呀!石膏最好少沾水。”李朝闻试试水温,然后打开龙头,再往浴缸里放点热水:“快进去!” 于磐欲哭无泪:他看上这个浴缸, 的确有点小心思, 可实在没想到第一次用, 居然是这样的场景! 小李出去看一下煮的饭,他自己磨磨蹭蹭地脱干净, 脚刚踏进水:“额啊!好烫喔。” “烫吗?”李朝闻噔噔噔跑回来。 于磐用左手去够龙头:“没关系我自己放凉水啦。” 小李抢先把它拧到常温那边:“对不起哥哥,我刚才热水拧得太靠左了。” 于磐有点害羞, 还有点恨自己吊着这条胳膊, 他抬手摸了摸李朝闻的脸颊:“小宝对不起喔,还要让你照顾我。” “本来就该互相照顾啊!”李朝闻歪歪头,笑得眼睛眯成缝:“只是我有点笨, 你多包容!” 于磐心头一甜,拿左手把人拢过来亲, 身体越贴越紧,浴室里水汽氤氲, 散发着暧昧的气息。 门没关, 小鲤鱼跑进来了, 在浴缸边乱窜,最后蹭到于磐脚踝上。 “你出去了啦!”于磐吼道。 “诶呀我忘加猫粮了。”李朝闻突然想起来,于磐刚才还叮嘱过他来的。 终于找到理由, 他从人怀里钻出去, 抱起小鲤鱼就跑了。 于磐笑着看他的背影,也没追出去, 径自坐进浴缸,又说:“你看下小鲤鱼有没有欺负小精灵, 感觉它最近有点不开心。” “嗯!”李朝闻应着。 小精灵是比较内敛的性格,不太亲近人,可能跟之前是流浪猫有关,它每次和小鲤鱼打架都会输。那只坏白猫,一点都不知道让着妹妹。 于磐打着石膏的右手垂在浴缸外,脑子里回忆着小李还容易疏漏的事情:“你往锅里放油之前一定要把水吸干喔。” “嗯!知道啦!” 于磐还是不放心,竖着耳朵听他出什么动静。 第75章 果然,李朝闻锅里炖着菜,就开始给姐姐打视频了:“姐!我明天就能把微电影的粗剪剪好了,你开始画分镜了吗?” “我画完一个了,蜘蛛和篝火都画出来了,就是出差忘记给你发了。” 李朝闻眉开眼笑,一看她今天打扮得有点不一样,就问:“诶?你这是去哪出差啊?” “环球影城!一会就看烟花秀了。”李沧澜cos了赫敏,头发烫了小卷,还梳了空气刘海,穿着一身霍格沃茨校服,旁边的陈野戴了一头巨滑稽的橙色假发,扮成罗恩。 罗恩和赫敏可是官配情侣呢。 “环球影城出差?”李朝闻撇嘴:“野哥,你这么快就直接跟我姐组cp了?” 陈野费劲地挤进镜头:“不儿,我说我要当哈利,你姐她是宁死不屈啊,就是不让!” “嗷!”李朝闻会心点头:看来姐姐还没告诉陈野,她哈利嬷嬷的属性。 “停!quietus!{闭嘴咒语}”李沧澜狼狈地把手机抢回来:“我没告诉爸妈出完差来玩了嗷,你别说漏嘴!” “你放心!” “小宝,你快看看锅,不要让汤溢出来喔。”于磐在浴室里喊。 嘶嘶,汤真的冒出来了,浇在灶台上,幸亏他提醒得及时。 “哎呀!不说了我做饭去。”李朝闻摁断了视频。 烟花秀即将开始,环球影城人山人海。 刚下了雪,魔法世界的尖顶房子上盖着一层雪被,叫卖黄油啤酒的人也穿着魔法袍,满街都是霍格沃茨遗落人间的小学员们。 如果不是这么嘈杂,就更有氛围感了。 陈野对李沧澜说:“你一会抓着我包,别被挤出个好歹来!”他俩总单独一起出门,可还没牵过手,人多的时候,李沧澜会拽住陈野的双肩包。 他这一低头,橙假发从头上掉下去了,但是人流摩肩接踵,不好捡。 “诶,别捡了吧!”李沧澜拍拍他。 陈野还是去捡了,大高个弯下腰,红围巾差点拖地,显得像个突然变成大人的小孩。他再起来的时候东张西望,一时没看见姐姐。 李沧澜莫名心软软的,她笑出甜甜的酒窝,朝他伸出手。 陈野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把被踩了一脚、脏兮兮的假发放进姐姐手里。 空气尬得凝固时,璀璨的烟花在夜空绽放。 一生矜持的中国女人好不容易主动一次!落得如此下场!搞得李沧澜在浪漫的烟花下,愤愤不平地跟弟弟吐槽: “他傻!!” “噗,哥哥,陈野不会是母单吧?” 他俩已经在吃饭了,于磐左手使不了筷子,得李朝闻喂。 “好像是喔,”于磐说:“他大学追过一个学姐,没追上。” 看着一条条蹦出来的,不带脏字的骂人话,李朝闻笑了:“我怎么觉得他追我姐也够呛。” “他主要是太笨啦,他把喜欢人家都写脸上,怎么会撩得到喔?”于磐左手端碗,喝着小李做的玉米排骨汤,得意间把自己的小九九和盘托出:“要想追到人,就得忽冷忽热,让对方猜啦。” 李朝闻笑里藏刀地,把要喂他的虎皮豆腐放回盘子里:“嘻嘻,你就是这么对我的是吧?不给你喂饭了!” “没有喔!”于磐把嘴凑近小李一点,尖尖的虎牙笑得闪光:“那只是教别人,像网上那些情感导师一样啦。” 他提到这了,李朝闻就想到:“哥哥,你知不知道你在抖音上还挺火?” 于磐如愿以偿地吃上了男友喂过来的饭:“有人给我看过,还问我要不要当博主。” “那你怎么说?” “我说我无所谓啦,但如果,”于磐亮晶晶的眼睛凝视着李朝闻:“如果你想拍的话,我就当。” “你不怕被人关注、被人讨论吗?”小李表情微妙地抿嘴笑着,他想起那些对于磐露骨的幻想,就有点横吃飞醋的感觉。 “我不在乎别人啦,你开心就好,小宝,你为什么想发vlog呢?” 于磐看他的目光里,只有爱,没有审视,所以李朝闻不必紧张,不用假装深刻,也不用对答如流。 李朝闻想了想: 最初他拍了几条,只是想记录一下和于磐的暧昧日常,就当自己记忆的外置硬盘保存,不跟别人分享;可是火山爆发的场面,改变了他的想法。 “我觉得这么美的事情,如果只有我的双眼看到的话,太可惜了;还有一些很神奇的瞬间,比如说你在瀑布前跳舞,再比如,我在火车上过的平安夜。” 人生中总有这样一些时刻,你没有机会留住它们,但每次想起,都会很珍重地拂拭一次,告诉以后的自己,千万不要忘记。 于磐停止了咀嚼,他望向李朝闻眼底:“所以你想把这些美好分享给,能同频共振的人。” “但是,为了找到这些能共振的人,可能要让更多、更多的人看见。” 所以小李得用一种通俗的,甚至是吸睛的方式,比如让自家帅哥当解说员。 “你说得对。”于磐笑了:“那我们好好拍vlog吧!” “好!就从慕尼黑开始!谢谢你,哥哥!” 于磐挺起胸,把吊着的胳膊往前挥了挥:“但是sorry,我暂时不能跳舞喔。” 吃饱喝足,李朝闻和于磐准备去英国花园。 为了保持vlog穿搭的连续性,他俩穿上了红黑66°羽绒服,甚至小李还背上了去冰岛带的那个双肩包。 第76章 “你都不收拾东西的吗?怎么会这些还在包里喔?”于磐往里放保温杯时,掏到了小李的手套,甚至是冰岛羊叫罐。 “我就不我就不!需要再拿出来用嘛!”小李说。 周五的傍晚,英国花园也比平日热闹许多,大草地上长满了小孩、小狗和皮球,如果是夏天,还会冒出来五颜六色的野餐垫。 “hello!这里是慕尼黑市中心最大的一块绿地,比纽约中央公园还大喔!地图上可以看到它,狭长形的,从十八世纪开始兴建,之所以叫英国花园呢——” “咔!”小李在摄像机后面笑得蹲在地上:“哈哈,哥哥,你不是专业导游吗?怎么一直在背词啊。” 于磐无奈扶额,他像个小机器人似的,又说了三四遍,才稍微多了点松弛感。 “是因为英式的庭院风格当时在整个欧洲,都非常流行。”于磐保持着营业微笑,等待李朝闻的首肯。 他们拍了几个镜头,便到了暮色四合的时分,夕阳下慕尼黑的天空是暗沉沉的天青色,草地上的人渐渐少了。 “他们怎么都回家啦?”于磐问。 “因为这里不开路灯。” 他们手牵着手漫步,天很快就黑了。 “这走到哪了?” 路辨识度太低,常来的人也容易迷路。 李朝闻定睛一看,这是公园一个很偏僻的出入口,右侧有座高架桥,其下是工地,左侧有条溪水。谷歌地图显示,需要沿着溪水走一公里多,才能找到地铁口。 “好黑喔。” 这里连路旁人家的灯火都没有,伸手不见五指,汽车风驰电掣带出的呼呼风声,显得小路更加孤寂,人走进这里,像是误入了无人问津的废弃下水道。 “怎样?回去吗?”于磐的意思是原路返回英国花园。 “就这么走呗!”要是平常一个人,李朝闻可能不敢走,但是于磐在身边,他就觉得黑夜里好像多了一个发光体,安全感十足。 小李举起镜头,于磐就配合地解说道:“要回家啦,但找不到路。” 摸着黑,路又滑,李朝闻踉跄了一下,于磐抢走了他的摄影机:“你别倒着走啦,小心摔到喔。” 于是李朝闻乖乖挽着他的左臂,两个人提着手电筒,走在半人高的荒草中间。 离着花园越远,李朝闻越觉得这条路阴森森的,连高架桥墩上的涂鸦都旧得褪色,路边突然有个老鼠窜过,那影子吓人一跳,小李抱紧了于磐的胳膊。 忽然,溪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伴着奇怪的说话声,车灯闪过时,好像还照出了人影。 “这有人吗?”小李念叨。 “嘘!”于磐警惕地拽着他蹲下,摁灭手电筒,他扒开荒草的尖儿,往那边看: 那是一男一女,男的拿着把刀,在掏女人的兜。 抢劫。 李朝闻的心砰砰地跳,微微转头,对上的是男友同样惊惶的目光。 他视线下移,只看见一堆白纱布:于磐的惯用手打着石膏,他们手无寸铁,而且那人还拿着把刀。 难道坐视不管吗?李朝闻感觉到腿发软、发沉,但也有股像火箭一样的力量,在悄无声息地推动着他,让他的血沸腾起来。 他双手颤巍着,点了短信的当前位置,发送给慕尼黑报警号码:rob come {抢劫速来}。 月黑风高,汽车的呼啸声无情地割破寂静,留下的是更加恐怖的噪音。 劫匪以为周围没人,说话没收声,李朝闻听不真切,只能感觉到,他在重复“bargeld{现金}”这个词。 “wo ist dien bargeld{你现金在哪?}”他德语说得不利索,声音也在颤抖。 好像只是一个小毛贼。 这种人都不禁吓。 李朝闻忽然想到这个包里,装的冰岛羊叫罐——那东西声音极大,而且特别唬人。 他横下心,开始翻包。 那人说的什么?你又在找什么啊?于磐不解,他急得像千万只蚂蚁在身上爬,只恨自己吊在脖子上的右手,不能立马敲开石膏恢复原状。 这时候劫匪扒掉了女孩的貂皮,女孩惊声尖叫,摔倒在泥泞的草丛里,歹徒开始对他开始对她上下其手。 看到这种场景,于磐的心就要炸了,他想把那人千刀万剐。 歹徒体格并不强壮,加上做贼会心虚,他应该可以单手钳制对方的持刀手……于磐要立马采取行动,却被小李死死按了下去。 李朝闻从包里拿出红绿两个羊叫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弯着腰,擦着草丛的边,跑。 “咩、咩、咩” 他疯狂地来回颠倒着罐子。 密集的、诡异的羊叫声,让歹徒暂停了动作,慌张地往他们这边看。 大风刮过,簌簌地像要吹折荒草,千钧一发,于磐等不及了,他猛地站起身来,洪亮地喊了一声:“who’s there!?” 靠北啊,实在不行就用手上的石膏,把他脑壳敲碎!于磐踏烂草地,大步流星地朝溪边走去。 李朝闻看于磐受着伤还莽上去了,压根来不及想别的,就挺直身子跟着他一起冲。 两个壮汉?领着一群羊?!歹徒吓破了胆,嘴里骂了句什么,然后拎着貂皮大衣,淌过小溪,逃之夭夭。 “滴——”高架桥上的汽车在鸣笛,路灯照不到桥下的角落,恍然间像两个世界。 于磐站到溪边,侦查了一圈,确认歹徒已经跑得人影都没了。 第77章 女孩茫然地坐在原地,泪痕满面,头发凌乱不堪。 小李把她扶起来,才发现自己的双腿也在打颤:“are you ok let’s go let’s go. {你没受伤吧?我们快点走!}” 三个人逃命似的,飞跑出这片昏暗的野地。 跑到熟悉的主街ludwig街,看见亮着灯的慕尼黑图书馆,小李突然有种劫后余生的不真实感,他双手撑着腿,感觉再也走不动了。 他开始后怕起来:如果歹徒有同伙怎么办?他万一发疯捅死|人怎么办? 四目相对,于磐的眼睛热烈赤诚,李朝闻忽然想起火山爆发那天,他说的那句“总有我能做的”。 “dankeschon! jesus segne euch. {谢谢你们,耶稣保佑你们。}”女孩在额前与胸口不停地画着十字,她的耳环和项链都是十字架。 “hast du etwas verloren, auber kleidung{除了衣服有丢东西吗?}”小李问。 女孩摇头,但她说貂皮很贵,还是想去警察局报个案,请他俩一起去做个证。 她应该是要去参加晚宴,穿了一身漂亮的银色礼服裙,没了貂皮外套,冻得哆哆嗦嗦。自家伤员不方便脱,小李就很绅士地把红羽绒服脱下来,借给人穿一会。 于磐抿嘴微笑着,他想拉开拉链,把爱人也拢进自己的衣服里取暖。 这时候他才发现,他左手一直捏着李朝闻的摄像机。 而且没关机。 “好像录下来了?”于磐把摄像机交给小李,他左手肌肉都酸得快麻了。 “哈哈哈,天呐!” 九分钟的视频,虽然一直在晃,但录下了劫匪的穿着和轮廓,可惜离得太远,没能捕捉到清晰的正脸。 这已经足够当证据了,负责接待的警察,为他们竖起大拇指。 其实大家都清楚,除非劫匪再作案,不然貂皮找回来的概率几乎没有,警察局门口,女孩说,原本慕尼黑治安很好,奈何最近涌入德国的难民,实在太多了。 德国打开国门接收难民,甚至给每月补贴,却有更多的法外之徒趁虚而入。 危险是自由的代价,而且明码标价。 女孩双手合十,重复了几遍“耶稣保佑你们”,就要说再见。 小李用德语跟她说了句什么,她才想起把红羽绒服还他,耐人寻味地笑着跟他们挥手。 等她走远,于磐凑到李朝闻耳畔:“你跟人家说什么了喔?” “我说,对不起,不能把我的衣服借你穿回家,因为这是我男朋友给我挑的。”李朝闻呲牙笑着,好像已经忘掉了方才惊险的时刻。 于磐心软成一滩水,他用左手揽住小李的腰,头搭在他肩膀,被风吹冷的脸颊靠上他温暖的颈侧。 其实于磐现在还心有余悸,他比自己想象的要紧张得多,在他身上,“怕死”这件事曾经违背本能地消失过,可如今却被怀里的人添血加肉,召唤了回来。 “你不怕吗?”李朝闻抱紧于磐,眷恋地轻吻他的耳骨:“吊着胳膊还敢冲上去,万一出事怎么办?” 于磐沉默着微笑,揉着他柔软的小卷毛,反问道:“但是你不是更厉害?如果羊叫吓不到他,你怎么办?” “没有想,反正还有你呢。”李朝闻发现于磐在身边,才是他勇气最大的源泉。 两个人牵着手,踏入灯光温暖的街道,慕尼黑的夜晚如水般宁静,骑马的将军雕塑、挎着菜篮子的老婆婆、背着户外包行色匆匆的大学生,一如往常。 他们好像忘了要回家,漫无目的地转了两个小巷,迎面碰上慕尼黑的圣母教堂,那是座精致的哥特式建筑,两个钟楼高耸入云,斑驳的红砖上,满是时间的吻痕。 “我经常到这里来听圣歌。”李朝闻说。 他打开布满浮雕的侧门,撩开厚重的门帘。 “你确定要和我这样进去?”于磐停在门口。 他们正十指紧扣,而基督教是坚决反对同性相爱的。 于磐自己无所谓,但小李总是忧心他人目光的那个,他把他放在心上,不愿让他有一丁点别扭。 李朝闻顿了一下,回眸笑道: “她说耶稣保佑我们。” 他掀开门帘,光明正大地。来自教堂的神圣灯光,照在那双紧握的手上。 “hallelujah, hallelujah”身穿白袍的唱诗班孩童高歌着,空灵的嗓音盈满整个教堂,于磐抬眼望去,挺拔的立柱撑起高耸的空间,长满拱肋的屋顶正中央,吊着一个耶稣像。 木质的,极低调。 上帝不凝视任何人。 李朝闻拉着他坐在倒数第二排木长椅上,虽然抓久了汗津津的,但两个人心有灵犀地没有放开手。 “dein glaube war stark, aber du brauchst beweise. {你的信仰坚定,但你需要证明。}” 歌声中,于磐注视着李朝闻,他的侧颜纯洁无瑕,让人在不合时宜的地点心动不已,耶稣啊,如果你真的存在,请告诉我,我爱上的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天使? 于磐前所未有地渴望他,他拉着他跑出教堂的正门,在李朝闻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捧起他的脸颊,狂热地吻上去。 主啊,你看见了吗?我爱他。 到家已经九点了,小李洗完澡敷上面膜,想了想,拿了另一片面膜出去:于磐脸上风吹日晒的痕迹,说明他急需开始抗衰老。 于磐正坐在超大的懒人沙发上,鼓捣他的望远镜,他指指大天窗:“今天天气特别好,超适合观星喔!” 第78章 李朝闻拎着面膜:“暂停!给你也护一下肤!” 于磐下意识地躲远远的,之前他敷过两次面膜,总觉得黏在皮肤上很难受,怪怪的。他转移话题:“你坐下,给你看土星啦!” “别废话,快闭眼!” 于磐喉结滚动,闭上眼,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 把四角都给他捋平,李朝闻看着于磐变白的脸,莫名开始咯咯笑。 “那你要看土星吗?”于磐像给他献宝一样,拍拍沙发。 懒人沙发特别大,于磐往后撤撤,李朝闻就搭着他腿边,坐在他双腿中间。 于磐已经调好了焦距,他侧着身往前探着,观察小李的反应。 这也不过是漆黑的夜空里,有颗放得大些的光斑,连颜色都看不清,但李朝闻不想浇灭男友的兴致,只好调动虚假的热情,说:“哇!看到了诶!” 于磐轻笑:他其实是想欲扬先抑,没成想小李过于配合,以至于达不到节目效果。 “来,换个倍数大一点的,帮我换一下。”于磐用左手把150倍的目镜递给李朝闻,然后整个人圈住他,脑袋伸过去调焦。 于磐的胸膛紧紧贴着他的后背,两个人的心跳近乎同频。 小李再看时,景象与方才迥然不同:那颗光斑变成了扁平的土黄色星体,带着一个巨大的发光圆环,它像一张唱片,在播放着宇宙的赞歌——这是土星环。 “哇塞!”这回他是真心的,小李兴奋地回头看看于磐,不停地晃他的左臂。 “一颗彗星毁灭,加上潮汐力的影响,就有了土星环。一亿年之后,它可能就消失了。” 李朝闻轻快地说:“快消失啦,那我要抓紧看了!”好像他们会活到一亿年以后似的。 他乐得眼睛失踪,然后恋恋不舍地继续看,于磐用手指戳戳他,温柔地说道:“小宝,你下次不要敷衍我啦,你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能看得出喔。” 李朝闻回忆了一下,他刚才确实敷衍来着,于是他认真说,好。 于磐满意地点头,他往下瞟了一眼,小李现在以极暧昧的姿势,半坐在他腿上,软|肉都被挤变形了。 他带点邪气地挑眉道:“你现在坐着舒服吗?” “硌得慌。” 这回很诚实。 于磐挪了挪腿,硌的情况却毫无好转,这时李朝闻才发现,此人刚才悄悄地,把吊着胳膊的带子取下来了。 “不是要睡觉的时候再取吗?”小李问。 “我现在就躺下啊,”于磐枕着双臂,仰在沙发上,耍赖道:“残疾人,理解一下。”他伸懒腰,不经意间把腹肌露出来。 李朝闻被勾得乖乖就范。 他重新坐上去的时候就两个念头:有文化的流氓真可怕,和又浪费我两片面膜。 于磐就这么当了三周的“残疾人”,开不了车,做不了饭,只能每天学学德语、和猫玩一会,等着李朝闻从实验室回来吃饭、周末带他出去拍vlog。 小李把“小宝儿宇宙”改名成了“余温纪年”,慕尼黑的视频又发了两条,反响平平,来看的基本都是于磐的颜粉: 【@z咻:跳舞绝了,口播一般,你来我家我给你指导一下。[勾手] @山竹:他一笑感觉可以把我迷死。 @百花吹落:拍得真不错!摄影师一定是专业的! @花花:小哥哥怎么受伤了?[心疼]】 李朝闻用于磐的口吻回道:不小心摔倒,快拆石膏了啦。 该拆石膏的那个周六刚好是小年,于磐清早睁眼,发现昨晚的一地狼藉,居然被收拾好了。他的懒蛋小男友起了床、煮上了粥,正在书桌上勤奋地剪视频。 于磐往窗外一看,太阳还在东边。 “再不关火要煮干锅了喔。”于磐习惯性地,觉得小李可能会搞砸。 “我都定好时了。”小李仍然埋头在电脑里。 “天台上的衣服收了吗?”于磐觉得他肯定没收,已经开始穿鞋,准备出去收。 “都已经放进柜子了。”李朝闻摘了眼镜,过来煎鸡蛋。 不仅放进衣柜,还叠得井井有条。 于磐的心理微妙起来,他开始觉得有点不是滋味:怎么分明该被自己宠着的小宝,不知不觉间也变得会料理家务了?不是应该没他不行吗? “擦干水,多放点油哦。” 于磐边刷牙边监工,直到两个溏心蛋完美出锅,居然没挑到一点错误,他只好举起身残志坚的右手大拇指:“嗯,好棒诶!” “嘻嘻。” 红日初升,橙色的朝霞在窗边问好,两个人坐在餐桌旁吃早饭。 刚吃了两口,于磐听到奇怪的滋滋声:“那个电磁炉还开着?” 的确有口锅架在那。 “哎呀!”李朝闻把筷子扔在桌上,冲过去关火:“忘了,我给它俩煮了两条小鱼!”他怕小鲤鱼和小精灵吃猫粮不够,偶尔给他们加餐吃。 小李把煮得快烂了的小鱼夹出来,放进猫的小饭盆里。 “百密一疏。”他找补道。 于磐如释重负地笑,看来李朝闻还是需要他的。他总感觉受伤这几周,让小李过于操劳,人脸颊上本来也没多点肉,都给瘦没了。 于磐用左手握住小李的手:“小宝,等石膏拆了,还是我来做饭收拾家吧。” 李朝闻很自然地端起溏心蛋的盘子,送到于磐嘴边,于磐却有点想躲,因为他左手已经能拿筷子了。 第79章 “张嘴,拆了石膏你想让我喂我都不喂了!”小李说:“以后你做饭,我洗碗。” 于磐乖乖咬了一口溏心蛋:“好久没做饭了喔。” “今天小年,下午去feldmoching宿舍包饺子,你可以露一手了。”李朝闻骄傲地仰起下巴:“我好早就跟他们说了,你做的卤肉饭超好吃!” “额……人很多吗?”于磐露出社恐本色。 “不多。” 这就叫人不多?十平米的厨房转都转不开身,至少是十五个人齐聚一堂。 方桌上摊着案板、擀面杖、新从中国超市买来的酱油醋,甚至墙上还有个红福字,要不是旁边密密麻麻的德语守则,于磐简直以为这里是中国。 人们不是在忙活就是在闲聊,场面真跟家里过年似的。 李朝闻放下他俩带来的食材,朝所有人大喊了一声:“哈喽!” “嘿!这是小李,这是石头哥。”威廉又把屋里的其他人,都简单介绍了一下,于磐眼花缭乱,一个名字也没记住。 李朝闻洗了把手,撸起袖子去餐桌边找活干,于磐紧紧跟在他身后,生怕转过身就找不见人了。 “这么多人你都认识?” “啊?没啊,我就认识威廉,”小李伸头指指:“还有那两个,一起过平安夜的姐姐。” 那你怎么能这么自在啊? 这么多陌生人一起包饺子,于磐头皮都发麻。 李朝闻本以为于磐这些年早习惯了,看他一副僵硬的模样,还觉得有点好笑:“哥哥,没事,你就当你在当导游,他们都是团友不就完了,快去做卤肉饭吧!” “这就是你男朋友?”金头发姐姐rebecca过来寒暄,对于磐说:“叫丽姐吧。” 她仔细打量一下于磐,感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诶不好意思,你也是零零后吗?” “我97的。”于磐挠头。 “哦,那我96的,还是可以叫姐的。” “丽姐你好!” 她说完就去煮火锅了,于磐石化在原地,僵硬地对空气微笑。 李朝闻打了一圈招呼,立马回来救他了:“走吧,咱们去做卤肉饭。”他推着于磐往灶台走。 “诶,小李你会擀皮不?”黑长直的淼姐在后面喊小李。 李朝闻回头说:“会呀,但是我得帮我男朋友切肉,他手腕刚好。” 其实他是怕他不在身边,于磐会浑身不舒服。 李朝闻的柔情蜜意化作他的外壳,于磐这才渐渐放松下来。 “这个卤肉饭呀!”十来号人挤在桌边,巴望着丽姐的测评结果,她细嚼慢咽,吃得都感动了:“真的,比我高中食堂的,还好吃一万倍。” 于是大家端着各种各样的小碗,排队品尝于大厨的手艺。 “哥们你开个店吧,我天天去吃。” “这是祖传秘方吧?” 于磐被夸得脸红,笑得脸上褶都半永久了:“也没有,没有啦,就是我阿妈教的喔。” 威廉酸道:“石头哥又帅又勤快,也不知道谁这么有福气。” 李朝闻手搭在于磐肩上,冲威廉做鬼脸。 “小年快乐!” 来自天南海北的同胞,在异乡的公用小厨房里,一齐举杯:有人用玻璃杯,有人用陶瓷杯,有人喝啤酒,有人喝可乐,杯子丁零当啷碰在一起,发出悦耳的脆响。 “我提个议,大家每个人许个愿望吧!”淼姐说:“我先来!我要回四川老家呆一个月!天天吃火锅,打麻将!”她抄起筷子,吞了一口裹满花椒的羊肉卷。 “我跟淼淼相反啊,我要争取留在这,祝我拿到沃达丰{德国通信公司}的offer!”丽姐说。 大家的愿望都很触手可及,轮到李朝闻,他一歪头说:“我想完成一个十分钟或以上的、自己满意的,微电影!” 说出电影两个字时,李朝闻还是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望向于磐,对上了他欣慰的目光。 眼前素昧平生的人们纷纷点头,甚至竖起大拇指,李朝闻想:原来说出“我想拍电影”这件事,也没那么难。 “你们都说这么正经?我想想啊,”威廉咚咚干了一杯酒,点着手指,油腔滑调地笑道:“我跟澳洲男生交个朋友,好像就差澳洲的了。” “什么交朋友,你就集邮吧!”丽姐嫌弃地看他。 哄堂大笑。 “石头哥,你呢?” 于磐颔首点头,真诚地说:“我希望大家的愿望都实现。” 欢声笑语、其乐融融,自从大学毕业以来,于磐再也没有经历过类似的场景,在冰岛就更不用提了。现在他才知道,没有文化隔膜的“团聚”,是一种多么圆满的概念。 他在桌下,握紧李朝闻的手。 回到家,于磐打开德语助手开始学,李朝闻今天也录了不少视频,决定拼一拼剩下的素材,再剪个慕尼黑日常vlog。 前些天看那条九分钟的见义勇为视频,他还会后怕,现在点进去就出不来了,一直在拉进度条,反复听于磐那句“谁在那?” 小李觉得那一刻的于磐,一定帅极了。 他随口说:“你说能不能把那段打击劫匪纪实,也剪进vlog里?哈哈——” “当然不行!”于磐很激动地打断他的笑声,横眉立目盯着他。 他有点应激反应,首先想到的女孩被猥|亵的画面。 小李不明白他怎么反应这么大,推了他一把:“你干嘛那么凶啊!” 第80章 于磐缓了一下,揉揉眉心,尽量平复语气:“我是觉得,不能剪他对那姑娘动手动脚的镜头,别的嘛,或许可以。” “哦,这点分寸我肯定有的呀。”小李把电脑放一边,挽上于磐手臂:“就是可能会被骂演戏引流。” 于磐沉默。 李朝闻不知道自己说的哪里不对,但于磐用一种很陌生的眼神看他,仿佛他被困在藩篱之中,却垂着双手,告诉李朝闻,千万别救他。 挂钟上的秒针拖着沉重的后腿,走了三步。 “我想抽根烟。” 到了慕尼黑以来,于磐就没抽过烟。 李朝闻感到茫然和委屈,可于磐跟他说过,要说心里话、别敷衍将就。 “我不爱闻烟味。” “我出去抽。” 于磐倔劲儿上来了,左手单手拽过裤子来,自己费劲地往腿上套。 天呐,到底怎么了?撒娇好不好使?李朝闻从背后抱住他,尝试道:“不行,不许。” 于磐无力地叹了口气,轻轻拍拍小李缠在他身上的手,示意他拿开,然后拽上件毛衣,就要往门外走。 李朝闻忍无可忍,拿起一个靠枕扔他身上:“你吃错什么药了?” 第40章 米兰(一) 于磐看着他, 没头没尾地说:“小宝,其实我也挺羡慕你的,特别羡慕。” 他还是出去抽烟了。 李朝闻想破了脑袋, 都没想明白到底哪里惹到于磐了、他在打什么哑谜, 于是他气哼哼地把灯全关了, 抱住于磐的枕头准备睡觉。 但等人回来的时候,他还在不自觉地皱着眉苦思冥想。 于磐又把衣服脱了, 爬上去搂他:“对不起宝贝,是我不好。” 李朝闻腾地翻身和他面对面:“你到底怎么了?” “我不是不想告诉你, 但是——”于磐顿住了, 天窗的缝隙流下点光来,李朝闻能看得清,他脸上的肌肉在微微地抽搐:“我要怎么说呢?” 悠悠月光洒在床单上, 正如十年前的那一天。 那是于磐国中毕业式的晚上,阿贝第一次允许他和同学聚餐, 十五六岁的少年们高歌整晚,尽兴而归, 他怕惊醒家人们, 就蹑手蹑脚地经过客厅, 走上楼梯。 他听见了阿贝房里压抑的喘息声。 青春期男生觉得这事好刺激、好兴奋,于是他冒着被阿贝严厉惩罚的风险,偷偷透过那条门缝, 往里看。 月光下发皱的床单。 一双无助地飘摇在空中的腿。 躺着的好像是他的阿妈。 于磐的第一反应, 竟然是偷看可别被阿贝发现,于是他悄悄地上楼, 悄悄地进屋。 锁门前,他碰上了妹妹书语, 她那时候还叫淑妤。 他的心乱跳着,用气声对妹妹说:“还没睡着喔?快睡觉啦!” 淑妤穿着白睡衣,像黑夜里的幽灵,她轻轻点头。 于磐再悄悄地关上门。 他躺在床上,脑海里的拼图才逐渐清晰起来: 那也许、大概是阿妈。 那确实是阿妈。 于磐想起他们“一家人”去庙里拜佛时点的香,顶端早已燃成灰烬,还要挺在那,等下面也烧完才倒下。 他就像那炷香。 脑海里的支柱轰然倒塌,所有的信仰被摧枯拉朽,毁灭得荡然无存。 于磐的心要把胸口炸裂了,一股浓烈得令人恶心的感情涌上来,他立刻红了眼睛,哇啦一下,吐了出来。 他胆汁都快呕光了。 然后吸吸鼻子,自己把地板擦了。 于磐太善于消化情绪,以至于那些扭曲的、痛苦的回忆,至今还在他身体里挥之不去。 他默不作声地抱住李朝闻,喘息的声音像濒死的鱼在吐泡泡,而李朝闻像水一样,柔软地接纳他、抚慰他: “没关系,只要你不难过,想什么时候说,就什么时候说。” 于磐长舒了一口气,埋在他颈侧一直点头。 清早醒来,于磐告诉他,书语邀请他们去米兰过年。 “她说米兰的唐人街超热闹,还有些大陆的奶茶店。” 正好换个地方拍vlog,而且小李念叨想喝奶茶很久了。 “书语是谁啊?” 于磐这才想起来,他没提起过书语的名字。 “我堂妹啦。” “哦,过年我有时间。” 那周学校放寒假,李朝闻的实验基本完成,放假期间整理一下数据,就可以开始投稿了。 “去嘛,倒是可以。”小李犹豫着点头,他是天生自来熟,但“如何跟男朋友的妹妹相处”这道题,还是有点超纲了。 “那,她该叫我什么呀。”李朝闻拉着长音,向于磐抛了个媚眼。 “她比你小,也叫哥喽。”于磐凑近他,笑道:“怎么,你想被叫嫂子?” “滚。” “你好。” 事实证明,省略称呼也可以。 米兰机场地铁口,书语面无表情地向李朝闻问好。 妹妹长得瘦瘦的,皮肤被晒成了典型的亚裔荞麦色,她打着个唇钉,黑眼珠滴溜圆,有种厌世的美感。 “书语,我感觉米兰冬天也不冷啊?”李朝闻直接把他的羽绒服脱了,扔于磐怀里。 “是喔。” “你哥说你学服装设计的,你们忙不忙,时装周是不是很有意思?”小李锲而不舍地,想把妹妹的话匣子打开。 第81章 “还行,一般吧。” 于磐来之前已经给小李打了预防针,说妹妹比他还要沉默寡言得多,她不是不喜欢你,也不是觉得尴尬,只是真懒得说话而已。 他看李朝闻屡屡碰钉子,和他对视一眼,无声地笑了:“书语,我们坐地铁吗?” “对。” 于磐摊手:他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兄,也调动不起妹妹的语言系统。 米兰的地铁站比慕尼黑狂野得多,黑黢黢的墙上全是涂鸦,角落里有层层叠叠的陈年污渍,隐约散发着一股“流浪汉在此过夜”的味道。 坐到了市中心,每一站都有汹涌的人潮上下车,乘客们被挤来挤去。 于磐的左臂圈着小李,紧握着一根扶手杆,李朝闻也用右手,挡在于磐手腕外面,防止他骨折的部位被撞到。 “一直贴着,不会很热吗?”书语的语气,好像在探究一个学术问题。 “还好啦。”于磐被妹妹调侃,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他从小就不喜欢肢体接触,连阿嬷帮他擦个药都不愿意,唯独小李是例外。 “主要是地铁里,总感觉怪怪的。”李朝闻说。 米兰的地铁给人一种危机四伏的感觉,乘客看起来精神不正常的比例,比慕尼黑高。 果然,他们右前方,一个白头发、衣衫褴褛的醉汉突然倒地,他身上的破布,都蹭到了书语的皮衣。 小李揪住她的袖子,一把把她拽过来。 那人在地上不住地抽搐着,口吐白沫。 李朝闻不自觉地缩脖子,身体也往于磐那边侧,头搭在他耳朵边,两个人挨得更近了。 周围人都退避三舍,只有乘警从远处挤过来,见怪不怪地掐他的人中,没过几秒人就救回来了,乘警机械动作一样,又往他嘴里灌水。 书语松口气,下结论道:“嗑嗨了。”她从皮包里掏出一颗棒棒糖,塞进嘴里压惊。 “还有吗?”于磐又管妹妹要了一根,想给小李吃。 可这种时候,李朝闻是没心情吃棒棒糖的:“书语,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我没表现出来啦。”书语波澜不惊,黑眼睛直直盯着李朝闻,指指于磐:“如果他不在,你还会缩起来吗?” 嗯,她还真说对了。 如果不在于磐身边,小李挺高个头一男的,肯定挺胸抬头,忍忍就过去了,但是有于磐,他不怕也会装作很怕,跟人抱作一团。 她继续道:“没人会保护我,所以我不怕。” “可是你,你是妹妹呀。”李朝闻感到费解,他姐在家还是被宠坏的小公主呢,书语从前可是富二代独生女,难道于冠良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爱吗?他满脸疑问地看向于磐。 刚巧地铁到站,乘警弄了个担架把那人抬下去,于磐护在妹妹前面,轻声说: “书语,我们会的。” “们”字像个鼓槌,敲得李朝闻心里钟声荡漾。 书语扯平嘴角,算作一个微笑。 米兰大教堂。 一出地铁口,就能看出它比慕尼黑的教堂精致繁杂得多,琐碎的神像浮雕布满整个立面,无数个小尖塔碧丛丛、高插天,白森森的大理石,被岁月啃噬成米棕色。 绝世精美的艺术品面前,偏偏是下里巴人的集市,崭新的红顶商棚,跟古老的教堂不太和谐。 “panini con wurstel!”左手边小商贩在叫卖热狗。 “嘭、嘭”右手边的摊子在做西西里奶油卷。 “哇塞!好热闹!” “来拍几段视频吧!难得这么有烟火气。”于磐笑道。 炎炎烈日下,两个人忙活着找角度、想内容,看着就累。 书语拿手遮着阳光,疑惑地问:“你们是想当网红赚钱吗?我哥不是有钱吗?” “不,也不全是,”李朝闻有点语塞:“就是想记住美好的瞬间,还有分享生活啦,让国内不方便出来的人,也知道欧洲什么样啊。” 书语愣住了,好像李朝闻的话是天书,她脑子里小小的处理器,运转不过来了,难道分享生活,不是为了赚钱吗? “那你不也有抖音吗,你也发了冰岛的视频呀?”小李想教她将心比心。 书语看看于磐,眨眨大眼睛,直说道:“他让我发的,为了让你看见。” “书语!”于磐截挡她。 哦~ 李朝闻作恍然大悟状,笑容渐渐浮现在脸上,原来那个“冰岛第十三夜”,是于磐精心策划的产物。 小李噘着嘴锤了于磐一下,于磐嘶嘶哈哈装作很疼的样子,非说他打到手腕了,李朝闻立马抓起他的手腕给他揉。 可明明都是演的啊,装来装去的。 书语皱眉:她一点都不相信爱情,所以她看他俩,就像刚落地的外星人,拿着扫描仪观测人类行为。 “快进教堂,别演了。” 米兰大教堂预约系统也很复杂,在意大利水土不服的导游先生,鼓捣了半天才解决。 进门也是大排长龙,走得很慢,于磐去队伍前面看了一眼,原来保安在挨个检查游客的衣着,穿拖鞋的或性|感衣服的都不让进。 “查衣服,不知道查不查同性恋。”于磐笑道。 小李勾勾于磐手指:“咱俩天天在他老人家面前碍眼,上帝也没生气,肯定是允许了。” 书语接道:“反正上帝是假的,骗人的。” 第82章 李朝闻想去捂妹妹的嘴:这可是在教堂门口啊,一堆精雕细琢的石头圣像盯着你呢!中国人的习惯,是你可以心不诚,但总要畏惧,再说了,冒犯那些信教的人怎么办? “上帝本来就是骗人的啊。”她又重复了一次。 小李担心的事发生了——排在他们前面的华裔老阿姨,带着怨毒的目光瞪着书语。 第41章 米兰(二) “你不信就不要来这里呀!”老阿姨激动地立起眼睛。 “对不起、对不起。”小李双手合十, 忙不迭地说。 结果人不依不饶,跟警察逮罪犯似的抓住书语的胳膊,又吼道:“你唔好嚟呢度丫。” “我妹妹不懂事, 你不要凶她。我让她道歉, 好吗?”于磐上前一步, 想掰开阿姨的手,却被很用力地甩开, 他手腕痛得眼冒金星,愣是凭着意志力没喊出来。 于磐忍着疼, 声音低沉: “书语, 快点道歉。” “对不起我不该说。”书语适时地示弱了,只是她没表情,任谁也看不出她心里服不服。 刚好排队排到了。 看见门口保安, 阿姨一急,便只会说一口根本听不懂的粤语:“佢对耶稣唔敬, 唔好畀佢进门,佢莉莉丝转生, 唔好进门。” 小李知道, 大概是希望保安禁止她进教堂的意思。 但意大利人哪懂粤语?只以为她在扰乱治安。保安连包都忘了安检, 就赶紧放他们仨进去,倒是用上了安全盾牌,把虔诚的老阿姨拦在门口。 小李问:“你们听见吗?她说莉莉丝转生?” 莉莉丝是堕天使路西法的妻子, 基督教里十恶不赦的恶魔化身。 书语云淡风轻道:“现代基督教哪有转生?她把佛祖的概念混进来了喔, 自己都不懂自己在信什么。” 穿过门廊,步移景异, 阳光淌进五彩的玻璃里,淙淙流入教堂, 立柱如同一丛一丛的森林,拱顶上开出娇艳的花朵,支撑着、撼动着人们对至美的想象。 柱间挂着许多油画,有教皇加冕,也有圣母怜子。 李朝闻端起摄像机拍了一圈空镜,发现后堂在做弥撒,衣着华丽的主教宣读福音书,这种仪式是在复现耶稣受难,在信徒们眼中,祭坛上的饼干和酒会变成上帝的血肉。 更多像那个阿姨一样的人,他们不一定知道福音书都说了什么,但能想象耶稣的痛苦,也能从中汲取希望。 李朝闻想坐下听听弥撒,一转身却见兄妹俩像在吵架。 “书语,你在外面要小心喔,不要乱讲话啦,这是人家的信仰。” “你信吗?” “我不信上帝会现身,但我相信信仰能救人。”于磐用气声说。 “那我也有不信的权利。”书语单手插在牛仔裤兜里,她说:“你刚才让我道歉的样子,超像我阿爸。” “你说我像谁?”于磐不敢置信地瞪着书语,唇色苍白,眼角抽动了两下。 “干嘛!”小李把两个人拉开,捏捏于磐的胳膊。 “只是表情像啦。”书语满不在乎地嘟囔。 于磐腕骨刺痛,他咬牙道:“你不准再这样讲话。” 祭坛一旁,辅祭摇铃三次,表示圣体已在人们中间,涤荡灵魂的圣歌回响在崇高的空间里,内侧的信徒全体起立,外圈不明情况的游客们也跟着站起身。 这其中的一些人笃信,饼干和酒已经成了上帝的血肉。 李朝闻陶醉于圣歌,觉得音乐美妙绝伦,建筑巧夺天空。 书语说:“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米兰的意大利菜很一般,但中餐是一绝,各种好评让人挑得眼花缭乱,他们最后决定进一家重庆火锅店。 “两个台湾人陪我吃辣火锅,我好大的面子,嘿嘿。”小李活跃气氛。 他们桌上的菜都是摄像机先吃,拍完才进嘴: 煮得卷脆的毛肚、肉质细腻的肥牛,滴着香喷喷的红油从锅里捞出来,地道的中国味儿。在欧洲的汉堡披萨和香水味里泡久了,再吃到火锅,真的会想哭。 天黑得差不多了,唐人街上家家户户都点上灯笼,便利店外都挂着红彤彤的老式挂鞭,偶尔还有等不及守岁的孩子早早放起炮来,一派祥和的春节气氛。 “新年快乐。”小李举起酸梅汤:“新年快乐哥哥!新年快乐妹妹!”他笑眯眯地碰书语的杯子。 “新年快乐。” 于磐勾起嘴角微笑。 一直到吃完饭,他还是有点心不在焉,李朝闻以为是因为妹妹说他像于冠良的事,他存着芥蒂呢,根本没曾想,是藏在桌子下的手腕,一直在隐隐作痛。 小李清嗓子道:“书语,我想吃个gelato,你要去吗?” 其实他从地铁口出来,就盯上转角处那家gelato{意大利冰淇淋}了。 “不许吃啦,你胃疼怎么办?”于磐拦着他。 书语没应声,但她也爱吃甜食,酷酷的皮包里揣了那么多棒棒糖,李朝闻看在眼里。 “我路痴,书语你带我去。”小李眼神示意于磐闭嘴。 “那刚好我去买单喔,你们两个去吧。”于磐顺着台阶下。 月亮像个大灯笼,悬在米兰头顶,街的尽头都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好不容易和书语独处,小李尽量走得慢些,他有太多话想问她——于磐人生漫长的前二十年,他都没有机会参与,只能从妹妹口中略窥一二。 第83章 “你哥他,总是很不愿意提起家里。”李朝闻想装作不经意间问出来:“他怎么那么讨厌你阿爸啊?” 书语看透了他想打听什么,但懒得戳穿。 “我也讨厌啊,为了他儿子,他可以让我们都去死。”她的感情总是很平淡,讲起爱恨情仇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可能夸张了啦,但差不多喔。” 李朝闻点了头,其实他根本无法想象,也无从对这句话感同身受。 唐人街的冰淇淋店也是中国人开的,但味道挺正宗,小李点了开心果味和榛子味,浓厚的坚果酱在舌尖融化,但他没有心思回味。 “除了弟弟,还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吗?他说,不知道怎么跟我讲。” 书语浓密的睫毛眨了眨,她的躯壳已经长成了,可大眼睛很天真,完全是孩子的样子。她童言无忌道: “哦,那应该是他阿妈跟我阿爸上|床吧。” 李朝闻至少有五秒没有呼吸,震惊让他觉得身体似乎在别处,譬如在天上绽开的礼花里,或是昼夜不停工作的冰淇淋机里,怪诞的想法把时间抽离,好让他有时间,听明白这句话。 妹妹舔了口柠檬甜筒,继续道:“这算什么?所有人都要被他利用的。我根本没放心上,好早就开始啦,阿嬷也知道,只有我哥是最后知道的。” 知道父亲的真面目时,于淑妤还是孩子,她的某一部分停止了长大,永远地失去了信任的能力,而于磐被塑造又摧毁,尚有已长成的骨架,在支撑他的善良慈悲。 “他超幸运。”书语说。 她的嘴唇和于磐很像,鼻子仔细看也是像的,李朝闻为他们感到心痛,他一直张着嘴,冰淇淋化到牛奶淌到手心,都没有去擦。 “那你妈妈呢?” “疯了,说是遗传,可能我到三十多,也会疯。”书语甩了一下她的短发,说:“也可能是我阿爸骗人的,他逼疯的。” 李朝闻听傻了,他阳光普照的人生中,从未遇见过如此坎坷的身世。 世界仿佛被冰冻,除了甜筒。 啪。 李朝闻手里最上方的冰淇淋球,顺着蛋筒往下掉。 他凭着本能拿嘴去接,棕色的冰淇淋塞了满嘴,鼻头上则沾上了绿的开心果酱。 “哈哈。”书语脸上浮现了她最大程度的笑容:“他说的没错,你真的可爱得要命。” 走回去的路上,李朝闻紧张得不断往外呼气:今天是除夕,他不想因为自己刚知道这些,而让于磐回忆起乱七八糟不开心的事情。 书语不相信感情,但眼前的人似乎乐在其中,她问:“你们谈恋爱天天互相演戏,不累喔?” “那不叫演戏,”小李笑眼弯弯地解释道:“不过,可能是要夸张一点,或者要多过脑子,你哥很没有安全感的。” 书语不解:“按你们的定义,爱人不是至亲吗?至亲都不能坦诚相待?” 这就是个哲学问题了,李朝闻暂时还没水平回答,他只知道他和于磐,都在努力接近那个最完美的平衡点。 “但有时候也要说实话,这是他教我的。比如我说我不喜欢闻烟味,他就答应戒烟啦,这回来米兰,他一根烟也没带。” 书语点头,她不是同意,只是懒得反驳,三言两语没法改变她的感情虚伪论。 相反,李朝闻得意地想:爱情能改变人的坏习惯,戒烟真是个好例子,以后也把这事编进剧本里去。 可惜啊。 他们撞上于磐左手夹着根烟,嘴里正吞云吐雾,他看见李朝闻来了,仓皇地把烟扔在地上踩灭。 “于!磐!” 李朝闻哭笑不得,想好好对他兴师问罪一通。 “宝贝儿,”于磐勉强地微笑了一下:“我手腕有点疼。” 唐人街十字路口。晚上九点。 李朝闻挨个摁开google map上的每一家附近医院,虽然很多都是24小时开门,但以欧洲人的性格,正经医生恐怕早就下班了。 “可能只能看个急诊喔。”书语抱着膀:“哥,你还好吧?” 额头上渗出了汗,于磐想瞒着也没办法,只好坦陈道:“越来越疼了。” 他一抬头,刚好看见一个“中医正骨”的毛笔字牌匾,下面是歪歪扭扭的、缩小的意大利文。 “要不去看看?” “能行吗?” “试试吧。”于磐疼得实在不行了,他的手腕催着他走进去。 门厅里就是满屋的香火味儿,大大小小十几个耶稣像,诡异到李朝闻想直接向后转,更别提了: 里头穿着白大褂端坐着的,正是白天在大教堂门口遇见的老阿姨。 第42章 米兰(三) “额……打扰了。”小李拉着于磐就想跑。 “什么事?”老阿姨叫住他们。 这屋灯光昏暗, 正前方是巨大的人体穴位图,家具都是九十年代的陈旧款式,唯有一台座钟瓦光锃亮、通体洁白, 上面是一个闪闪发光的十字架。 而阿姨是典型的广东人长相, 身材短小、皮肤黑黄, 鼻子异乎常人地宽,像……老巫婆。 “您是大夫?”于磐问了句废话, 墙上挂着一堆镶好的照片,全是老阿姨跟别人的合影, 居中一个锦旗:“妙手回春。赠:胡大夫”。 “我是。”阿姨斜乜书语一眼, 对于磐和李朝闻说:“什么事?” 小李僵僵停在原地:“那个……他的手腕之前骨折,石膏已经拆了,今天突然又疼了。” 第84章 “关节有没有碰到?”胡大夫问。 于磐有些进退两难:他的手, 就是从被她甩了一下后,开始疼的。但他看旁边两个人都没有走的意思, 便努力措辞:“今天在教堂,您——” 胡大夫演默剧似的, 突然醍醐灌顶, 想起来了! 她双手合十, 嘴里祷告道:“阿们!是我的罪孽。”然后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捏住于磐的手腕,问他这样、那样有没有感觉。 迅速诊断完毕, 胡大夫笃定地说:“唔紧要, 有点错位,我帮你复位。” “啊啊, 不用了不用了。”小李下意识地觉得她不靠谱,如此狂热的信徒, 不知道走火入魔没有,还是去正规的医院比较放心。 “唔好惊!我学了一辈子正骨的,我来解决!” 她见他们还在纠结,乞怜似的轻声道:“不然上帝不会宽恕我。” 李朝闻和于磐面面相觑,书语却没犹豫,直接坐在了旧沙发上。 “请坐下。”胡大夫指指给病人用的躺椅。 “您确定?”于磐磨磨蹭蹭地把右手交给她,不安地看向李朝闻。 “你用力,手不要跟着我走。”胡大夫双手把于磐的手往上提,于磐感受到微微往两边掰的力,他很疼又有点害怕,想吼出声,又怕李朝闻担心,于是死命压抑着自己。 李朝闻屏住呼吸。 咔,她往下摁。 “嗷!” 一声嘎嘣脆的响动。 于磐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好像那不是他的手腕,而是别人的手腕。 “怎么样?”李朝闻冲到他身边。 “好了诶,哼哼,”于磐试探着笑了一下,再转转手腕,惊喜地说:“真的好了喔!” 李朝闻捧起于磐的手端详了半刻,确认没少一点肉,才抬头对胡大夫说:“好神奇,我的天呐,谢谢您!谢谢您!” “阿们。”胡大夫在圣像面前祈祷,书语坐在沙发上,不屑地偷偷撇嘴。 “大夫,谢谢你喔!下午的事不好意思。”于磐说。 “教堂门口我是信徒,医馆里我是医生。” 胡大夫慈眉善目地微笑,跟白天的样子截然不同,她给于磐敷上消肿的药膏,问道:“你们从哪里来的?” “我是安徽人。” “我们从台湾来。” “虎门嚟嘅,林则徐硝烟的地方。” 李朝闻发现,在海外遇见华人,第一个话题基本都是老家,同胞们最会热络地盘点:你们那里产茶叶,你们那里天气湿热得很…… 一般等不到聊下一个话题,就要说再见了,胡大夫给于磐手腕缠好了绷带,笑着看他们。 “大夫,你收现金吗?”小李已经在掏钱包了。 “当然不要钱,我是在赎罪。年轻人,上帝和你们同在。”她给了他们两块面饼,透明的包装,印着米兰大教堂的徽标。 走到书语面前,胡大夫打量了她一下,又掏出一块面饼:“主说,他已经原谅你了。” 书语动作一滞,伸手接了过来:“我哥哥说,谢谢你治好他的手。” 胡大夫笑了,这是一种“认输”的表情,她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推开中医馆厚重的门,街上高挂着红灯笼和彩灯串,炮竹声如锣鼓阵阵,满街的中国年味,显得意大利语的小广告跟涂鸦,反而更像外来客。 “诶,书语,你刚刚怎么就直接坐下了喔?”于磐问。他还以为书语看见那位阿姨,就会头也不回地走掉。 “对啊,要是黑诊所把你哥的手掰断了怎么办?”小李附和道。 “我看见她的意大利独立行医资格证了,挂墙上的。”书语说。 原来如此。 于磐和李朝闻相视一笑,掏出大夫给的面饼:这是“圣餐礼”的一部分,象征耶稣的肉,基督徒们相信,吃了圣餐会被宽恕和祝福。 小李点点书语手里的面饼:“那你吃这个吗?” “吃。” 书语撕开包装,狠狠咬了一口:当甜点吃,不吃白不吃。 唐人街的街道不宽,人们就在街面上放鞭炮。“啪!”爆竹猝不及防地滚到他们脚边,火星前赴后继,热烈地迸裂开来,让人想起冰岛的火山。 “哦吼!”于磐用双手堵住耳孔,咧开嘴笑得虎牙闪光。 李朝闻特地走到碎屑边缘,又被爆炸声吓得躲回几步,他慌忙掏出摄像机开始拍,那一挂鞭炮却在此刻燃到了尽头。 “你们要玩吗?”于磐问。 李朝闻点头,书语摇头。 于磐去买来两盒摔炮、一个挂鞭,李朝闻乐颠颠地去玩,书语翻了个白眼,手心向上,接过他的摄像机,继续录像: 李朝闻笑得满脸是褶,他拿起一个摔炮:“wow!”往地上一扔,就躲得远远的。 于磐趁他不注意,点燃了挂鞭,火花“噼里啪啦”炸开,把李朝闻吓了一跳,那罪魁祸首又蹭地把人拉进怀里来抱住,他看着镜头,得逞地微笑。 他们的欢笑声横冲直撞,震碎了爆竹的红纸,飘飘然撒了满地,除夕的唐人街,像一条红色的河。 于磐缓缓走到镜头前,把剩下的那盒摔炮递给书语: “小孩儿扔摔炮,大人放鞭。” 小时候,阿爸还在的时候,他们回台南老宅子,跟阿嬷一起过年,烧香磕头祭了祖,几个小辈就一起玩。 第85章 童年的摔炮是扔不完的,但阿嬷怕危险,不让他们碰挂鞭,那时候的于磐很淘气,会从祖宗牌位前面偷个香过来,把鞭炮点燃。淑妤只敢偷偷给他鼓掌。 阿嬷虽然生气,但也不会惩罚他们,还会蒸一笼台湾红龟粿,给他们当守岁宵夜吃。 书语想起来,心里微微刺痛了一下:“哥,想吃红龟粿。” 街的尽头,有一丛烟花怒放,嘭、嘭,犹如百花开了又败,但永远有花盛开。 合肥。 大年初一,李沧澜和爸妈拜完年回家,老李仰躺在沙发上刷小视频,声音放得很大,全是些导弹、军备之类的新闻。 李沧澜挽着妈妈胳膊进卧室,还把门给关上了。 老李知道女儿要跟妈说悄悄话,隔着老花镜目送她俩,那嘴撅得老高。 “妈,那个陈野,我可能,想处处看。”李沧澜拽着妈妈的手,叮嘱说:“先别告诉我爸。” “太好了,终于有我女儿看得上的了!”妈妈听说后喜上眉梢,三角眼都快笑成丹凤眼了:“不过啊,你弟的事不跟他说就罢了,你有了男朋友他肯定开心。” 李沧澜坚持道:“不告诉他,之前大学那个,他就对人家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这个肯定更不行。” “那时候你才二十二,现在——”都二十八了。 看女儿表情不对,妈妈赶紧改口:“澜澜,妈没有嫌你嫁不出去的意思,你别多心。” 李沧澜一头扎进妈妈怀里,撒娇地抱住妈妈。 妈妈欣慰地说:“你们要都有对象,我就放心了,这样以后遇见事,也能有个人互相扶持着。” 咚咚咚,老李在敲卧室门: “你俩怎么不出来?都正月了,给我儿子说个过年好!” 米兰才早上八点,他儿子和儿子的亲亲男朋友,还搂在被窝里呢。 李朝闻被手机铃声吵醒,一看是他爸打视频,吓得差点没滚到地上去:他在慕尼黑搬出来租房子的事,爸妈完全不知道,他不敢视频,就是怕房间背景暴露。 这下可好,人跑到米兰的酒店来了,怎么也解释不通了。 “妈,爸!”李朝闻尽量把自己的脸灌满屏幕,让他们看不见身后的欧风绿墙纸。 妈妈拿着一个又金又红的龙玩偶:“新年快乐,小宝,今年是你本命年,记得穿红内衣呀。” “嗯嗯,好的妈妈!”小李先答应着,但他觉得红内衣好土,肯定是不会真穿的。 “新年快乐,儿子!”老李是真的火眼金睛,老花眼一眯,就知道不对劲:“你在哪呢?” “在米兰呢。”李朝闻目光游移,想把这个话题一笔带过:“额,找同学。” “有同学一块过年是吧?挺好的,跟人家问好啊。”妈妈说。 “你怎么有那么多同学啊?”老李狐疑地问。 于磐一听老李质问,心里就发毛,他麻利地套上衣服,从床上翻下去。 李朝闻瞥他一眼,随口扯谎道:“啊,这个是高中同学。” “高中哪个同学啊?” “说了你也不记得!” 老李确实记不得,他撇撇嘴,一连又问了好几个问题: “吃饺子了吗?”、“那边冷不冷?”、“你的文章发了吗?” 与此同时,躲在厕所里的于磐收到了一个好友申请。 第43章 米兰(四) 视频话音一落, 小李就光着脚,噔噔从屋里跑过来:“哥哥!唐人街的视频涨了好多粉诶。” 他昨天晚上熬夜,把小年包饺子和米兰唐人街的烟花, 剪在同一个vlog里了, 事实证明, 再美的风景和再多的科普,都没有“留子过年”这个标签有话题度。 两个人依偎在床头, 看视频的评论,最多的是“上首页了”和“新年快乐”, 另外还有一些纯粹的舔颜发言: 【咻:喉结怎么那么大[垂涎] 山竹:想在帅哥鼻梁骨滑滑梯~】 李朝闻看得心中警铃大作, 他黑着脸掰过于磐的脑袋,啵地亲一口喉结,又把鼻梁从上到下啄个遍, 好像在给自己的领地盖章。 于磐憋着笑挑挑眉:“干嘛?” 小李梗着脖子:“想亲就亲怎么了?我的。”说罢又一个吻落在于磐眉骨上。 “人家夸哪里你就亲哪里喔?”于磐抬起眼皮,深邃的眼眸闪烁着幽光, 他把屏幕往下划了划,找到了一条: 【h大帝:不是说男人鼻子跟……成正比吗?】 “滚呐!”李朝闻红着脸, 狠狠搡了他一把:“别闹!没看完呢!” 【流苏饼干:你们快停停吧, 摄影师恐怕是女朋友啊……感觉镜头里满满的爱意……】 于磐咯咯笑着, 手指凑过去想点赞。 “诶呀,不许随便点!”李朝闻一躲,不小心, 碰到了“踩”, 他急得使劲捶床,于磐在旁边只顾着乐:“没事啦!别想那么多喔, 踩就踩了啦。” 【小樱桃:up怎么称呼?这么帅的小哥哥,不能接受一直叫冰岛街舞哥……】 小李打字回复:叫石头哥吧。 【花花:up为什么叫余温纪年啊?】 他俩没理会这条。 【百花吹落:还有没有北欧的视频!好喜欢看你拍的风景空镜!特别有大片的感觉!】 又看见“老朋友”的评论, 李朝闻眼前一亮,登时笑得比蜜还甜,他突发奇想:“哥哥,要不我们明天不回家了,继续去玩吧!” 第86章 “嗯?”于磐震惊:“去哪啊?我们完全没有做攻略喔。” “现做来得及嘛!主要是精灵王子那个剧本,还有几个镜头,需要补拍一下。”小李的声音变得比蚊子还细:“而且我不想写论文。” 导游先生接受不了没有计划的旅行,他用力,试图按住小李的双手:“再考虑一下啦!” 失败了。 “就这个了,米兰到奥斯陆,明天飞。”他点进去就打算订机票,小李向来是靠沉没成本驱动自己的。 “那小鲤鱼和小精灵怎么办?” “再麻烦丽姐照顾它们几天,应该可以吧?挪威也玩不了很久。” “那我们没带够衣服怎么办?” “这里是米兰!” 以时装闻名世界的米兰。 伊曼纽尔二世拱廊。阳光穿过圆拱形的玻璃顶,洒在精雕细琢的柱间浮雕上,像座用金钱和香水堆砌的城堡。 可这衣服都是什么呀?! 李朝闻被雷得外焦里嫩:只有一条腿的长裤、露出整个后背的羽绒服、硬加了丑高跟的洞洞鞋,而且价格以欧元为单位,全是天文数字。 “我都说了,真的穿不出门。”书语叼根棒棒糖,淡定地抱着膀。 “其实也不是不能买了啦。”于磐停留在一个橱窗前面。 李朝闻好奇地过去一看:一件红色的男式西服外套,面料薄如蝉翼,能透出假人模特的腹肌,而且加了两个大拉链,从衣襟直接开口到胸部。 于磐打量打量小李,脑海中浮现他穿着这身衣服的样子:“你穿红色很好看诶。” 李朝闻一时词穷,气哼哼地撇嘴:“你怎么不穿?” “领你们去个靠谱地方好喽。”书语领头,在小巷子里七拐八拐,看到了一栋建筑里,山洞一样的金属入口,这是一个新锐设计师品牌。 里面的装修是赛博朋克风格,模特全长着骷髅头,不像服装店,倒像个鬼屋。 “诶,这些还像点样。”李朝闻逛了一圈,捡了一套黑色套装,上面恰到好处地挂着一些银布条子,看着像废土世界的太空服。 他套上身,从试衣间出来,却见书语一个人站在门口。 “你哥呢?” “说出去透透气。” 李朝闻皱着眉往外瞅了瞅,他总怀疑他又出去抽烟了。 算了。小李照着穿衣镜:“你说他会不会愿意穿这个?” “嗯……”书语面露难色。 “他肯定愿意。”李朝闻自问自答。其实他看完价签就想好买两套了,这会儿只是在挑尺码:在国内他要穿xxl的衣服,在欧洲男款m就够用。 “黑的一套灰的一套,都买m吧,我俩也差不多高。”小李说。 “他比较高一点喔。”书语讪笑。 “没有吧?”小李有点心虚:“不过,他可能壮一点,那那,灰的买l吧。” 书语用意大利语,跟售货员说了几句话,然后拿个纸袋把他俩的情侣装包好,递到李朝闻手里。小李一愣,他都把信用卡准备好了,怎么没刷? “不用付钱啦,我在这家店打工,这件我设计的。”书语不无骄傲地笑笑,她刚刚特意没有说哪些衣服是出自她手,就是怕影响小李的选择。 “这么厉害!我就说这件最好看了!于大设计师前途无量!”李朝闻惊喜得快蹦起来了,呲着牙使劲乐,他目光里流露出的欣赏,撬动着她心里那块化不掉的冰山:如果童年里,也能遇见这么温暖的人,该多好。 有点感动呢。 不过书语正色道:“我没有姓,叫艺名。” 她十八岁来到米兰,把淑妤改成书语,就是为了摆脱于家的物化,变成独立的自我。 书语拽了张店铺的名片,背面有所有设计师的签名,她指着自己的:sheila,名字源自拉丁语,有一种翻译是“大地的女儿”。 “sheila设计师,期待你的新作品。”小李从善如流,改变了称呼。 书语欣慰地点头。 “但是,那也得要工本费呀。”李朝闻还是拿着信用卡。 “可是我去冰岛,也没给我哥交团费。” 李朝闻笑了,看来妹妹也懂礼尚往来,不完全是冷血机器人嘛。 “好吧,互相亏欠,人和人之间,就是这么维系感情的。”他把信用卡收回钱包里,摄像机拿出来:“那让我这个百粉up主,帮你们店拍个营销视频吧。” 第二天他们飞走,但书语要回去上课,黄昏时,于磐和小李把她送到美院门口。 “哥拜拜,”书语挥手:“拜拜,小宝哥。” 说完利落的短发一甩,她走进长长的拱廊,转弯前,她突然又回头,说出心里打转了许久的两个字:“再见。” 落日映进她黑洞洞的瞳孔,平添了一丝生机。 “再见!” 李朝闻明明听见了,却笑嘻嘻问于磐:“她刚才,叫我什么?” 于磐握紧他的手,嘚瑟地重复道:“小宝哥~” 美院离斯福尔扎城堡很近,他们走着走着,就到了古堡的红砖墙根下,这里曾经是战火的中心,而今旅人行色匆匆,宁静得仿佛历史从未存在过。 米兰没下雪,二月里像秋天:地上铺满落叶,人踩上去,叶子发出柔软的脆响。 李朝闻喜欢这种声音,好像在抚摸地球的毛发,令人心安。 明天就要回到北欧的冬天了。 第87章 李朝闻突然停下来,捏捏于磐的手:“对了,那件事,书语告诉我了。” 于磐很快明白过来,目光习惯性地躲闪,他总觉得,这是他见不得人的一部分,如同地上蜷起的枯叶,再也无法舒展。 他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无奈地沉默。 “哥哥,你辛苦了。”李朝闻捋开他眉心不自觉的褶皱,轻轻地把他拥抱住。 月亮趴在墙头,偷看他们。 一直到回酒店,于磐才把他白天出去透气买的东西,捧到李朝闻面前: “小宝,本命年快乐。” 一个黑色的大纸袋。那人在窃笑,一看就没憋好事,李朝闻警惕地往袋子里瞥一眼: 不仅有那件半透明的红西装,还有一条,红内裤! “于!磐!” 小李露出一个想杀人的微笑:“你告诉我,这上面不会绣了条龙吧?” 他犹记得十二岁那年,妈妈就给他买了条那样的短裤,他夏天穿校服裤子都会透,差点没被同学笑话死! “啊,那倒没有喔,”于磐满不在乎地说:“主要是国外买不到那样的啦。” 李朝闻满脑子在想怎么把这内裤彻底销毁,于磐却把红西服的包装拆了,得寸进尺道:“穿上试试!” “不要!”小李直接光脚站在了床上,时刻准备逃跑。 “来嘛,试试啦。”于磐笑得放肆,伸手要把他拽下来。 “于磐你别过来!” “来了啦!” 李朝闻摁开手机,本来是想把于磐的“罪行”都记录下来,但他看见了更重要的消息——姐姐发来的电影动画demo。 “我靠,牛逼啊。”陈野坐在李沧澜的电脑前,张着大嘴,看她画好的动画: 是李朝闻剧本里村民祭拜精灵王子和蜘蛛的场景。 壮丽的雪山镜头之前,蜘蛛只有惟妙惟肖的几根线条,形象并不精致,但就像原始部落洞窟里的动物图腾,笔触粗粝得恰到好处。 她成功地把技术局限和人力不足,变成了刻意风格化的表达。 “领导,巧夺天工!”陈野心服口服地竖起大拇指,李沧澜坐在旁边捂嘴笑着,不过下一秒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陈野点了“下一张”的箭头。 屏幕上,出现了她画的哈利波特黄图。 第44章 奥斯陆(一) 陈野瞳孔地震, 呆滞地问:“你这画的你弟啊?” “不是!” 李沧澜抓狂:棕头发戴眼镜,还真挺像……但她怎么可能画她弟衣衫不整的样子啊?! 她的脸都涨红了,情急之下, 抓下来书架上的哈利波特玩偶:“是他。” 她从大学开始当同人女, 只有弟弟和最亲的闺蜜知道她混什么圈子, 因为陈野这种直男,根本没法真心接受“嬷嬷”这个概念。 果然, 他像受了惊吓,嘴角往下撇:“啊?” “你能不能当没看见?”李沧澜无奈, 真想把分针掰回两分钟前。 可惜不能, 她硬着头皮解释了半天,陈野舔舔嘴唇,总结道:“所以, 你是,喜欢让哈利波特, 当那个0?” “对。”李沧澜尽量理直气壮。 “不儿——” “我乐意。”她挺直了背,给自己撑腰。 “为啥喜欢这呢?” 陈野狠劲抓自己头发, 希望长出个新脑子来, 好理解她的想法。 “没有为啥!” 李沧澜越想越烦躁, 为了保持一个端庄的乖乖女形象,她把画同人图当见不得光的小众癖好,天天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 电脑和手机全贴上防窥膜, 在家只要她爸一靠近就瞬间切屏, 上学时只敢窝在图书馆的角落画画。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小家,能光明正大点, 今天也不知道惹到谁了,还得被这样质问! 她委屈极了, 便叛逆地冷起脸,破罐子破摔:“咋的?我就是这样,咋的?” 李沧澜的大眼睛瞪得溜圆,她平时从不这样怒形于色,这会儿是把多年的压抑,全发泄在陈野身上,她勇敢地穿起盔甲,捍卫心中那方柔软的净土。 陈野听她说“咋的”,一股东北腔初学者的蹩脚味,他想笑,可她那么严肃,又只好憋回去:“不儿,我不那意思,我理解理解,我尊重。”陈野差点没把心掏出来给她看,他真的没有歧视她的爱好的意思。 他拍拍李沧澜的膝盖,端起书桌上的保温杯:“来来,走一个。” 这是陈野第一次来她家,本来是来喝酒的,李沧澜不敢在外面喝醉,他就送酒上门,打算喝得差不多了再走。 李沧澜从应激反应里抽离,拿起装了啤酒的hello kitty杯,没精打采地跟他碰杯。 她这屋全是可爱的小玩偶,连墙纸都是粉色的,这中间坐着陈野一个糙汉,画风极其不搭。 一杯啤酒进肚,糙汉开口道:“领导,你是希望我装聋作哑,还是,那个,跟你琴瑟和鸣?” “什么琴瑟和鸣——”又用错了,李沧澜横眉立目,猛踩他的脚。 陈野真不知道怎么剖白自己好了,急得身子往前倾:“不不,我意思是我那个,大脑沟壑比较平滑,你让我接受接受,了解一下。” 他指着屏幕硬分析:“你看,你这眼睛画得,人模人样的,是吧?” 这还差不多,李沧澜心中涌起莫名的感激之情,理解本该是她应得的,可它那么稀有,因此显得珍贵。 第88章 第二天又难得不用上班,李沧澜睡到下午才慢悠悠起床,她一看手机,发现“余温纪年”的账号上,多出来一条标题为“欧洲廉航无良罚款”的视频。 视频里是李朝闻的声音,他对着手机赌咒发誓:“我要是再买廉航机票,我就是狗!” 镜头里没出现他俩的脸,只能看见一个简陋的账单,和小李气得发抖的手。 “就因为没有提前网上值机,要被罚每人50欧!” 画面切换,特写了廉航惯用的行李框,登机时,会让你把行李塞进那个框里,如果能塞进,就不必另交超规行李费。 “我的水杯从这个框里,出来了一点点,多付30欧运费,而且只罚我们俩,后面有好多人,比我的包还大!” 镜头录着几个背大号登山包的背影。 最后是大大的黑屏,上面写着红字:避雷欧洲某廉航。 没剪辑、没加工,一看就是小李登机前,气得头脑一热发出来的。 这条热度还比不上于磐跳舞的那条,但也算是小爆,评论区吵得不亦乐乎: 【欧洲廉航都这样,你自己没了解清楚规则,还怪别人? 怎么就都这样了,你真出过国?个别航司霸王条款有理了? 罚up不罚白人,感觉种族歧视…… 楼上别担心了,有的是人自愿出国被歧视的。】 总有人字里行间都是莫名的戾气,看得姐姐跟着堵得慌……这个时代,还真是有争议才能有流量。 米兰到奥斯陆要飞四个小时,李朝闻刚下飞机就看到这些评论,到市中心的火车上,他假装闭目养神,其实脑海里的神经一直活跃着。 他咽不下这口气,倒不是钱多少的问题,是他觉得不合理、不公平,可究竟怎样能改变这种现状呢?算了,在制度面前,个体的力量太渺小。 他脑海里两个小人儿正打架,忽然听到于磐用很温柔的嗓音说:“哈喽,是小宝吗?” 嗯?李朝闻睁开眼睛,却看见他在对着手机里的视频说话: 那是他俩在一起的前一天,在瓦特纳冰川骑摩托时录的像,当时他坐在于磐的后座,满心的窃喜,但因为还在暧昧期,多有收敛,懵懂青涩得像个青春期男孩。 “喔,你是两个月前的小宝啊?” 于磐的尾音上扬,带着笑意偷偷瞟了李朝闻一眼,把手机移到他面前:“你看看你现在怎么回事啦,一直不开心诶。” 他的眼眸里跃动着少年的狡黠,又瞬间变回熟男的魅惑,于磐凑近小李,压低嗓音说:“不是追到哥哥了吗?” 热气喷得人耳朵痒,烦恼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李朝闻怦然地心动,甜得笑出了声:“噗。”他娇嗔地推了于磐一把:“谁追你了?” “你说什么啦?”于磐继续表演,他把手机扬声器贴到耳边,等两秒,邪笑着点头道:“喔,你说要哥哥亲亲抱抱?好啊。” 于磐揉了揉小李的卷毛,厚嘴唇不由分说地吻住他的嘴,气息交叠着缠绵起来。李朝闻软绵绵地推拒两下,知道拗不过,便闭上眼睛享受这个吻,齿间漏出一点“嗯哼”的声音。 两个人都亲得动了情,分开时眼睛黏在对方身上,目光里仿佛有无数的鱼钩,把彼此死死地钓牢。 车厢里虽然人少,但毕竟大庭广众的,李朝闻心虚地前后看看,发现远处站着的一个白人阿姨在看着他俩笑。 小李羞赧得想缩进羽绒服里。 于磐真坏!不打招呼就亲他。 下火车,他们经过奥斯陆王宫外的花园。 广场规整而肃穆,颇有封建王国的集权气势,冬天的傍晚,地上铺着雪,处处体现着北欧特有的萧索。 两个背包都在于磐肩上,李朝闻雀跃地踩着地上的雪,鼻尖被冻得红红的。 “小宝,对了喔,你看这个。”于磐把手机递到他面前。 原来是廉航吐槽视频的评论区:搞辩论的网友太多,把石头哥小粉丝们的友好发言,全挤到后排去了: 【月:这是摄影师的声音吗? m12:听起来也挺帅的…… ll:说得我都好奇了,摄影师真的不出镜吗?】 “摄影师,你怎么想喔?”于磐问。 小李叹气:“我不知道诶。” 李朝闻快走了几步,突然回眸,强颜欢笑地跟于磐说:“我爸要是知道咱俩的事,一定会气吐血的。” 于磐没吭声,默默跟着他。 “还有就是……”李朝闻不知道怎么形容,他好像在反复做着一个噩梦,梦见他独自暴露在阳光下,被很多很多人注视着,众人的目光像无数箭矢,把他死死钉在大地上,任人评头论足。 其中最大的恐惧,无非就是跟于磐的爱情,被公之于众。 说话间,小李走到了十字路口,花园的小径全都被雪覆盖着,他无助地问于磐道:“往哪里走啊?” 于磐指了路,坦然道:“你可以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 李朝闻无可奈何地笑了,他抬头望去,不知道挪威的树怎么那么高,高到枯枝都足以遮天蔽日,让他看不清月亮。 他接过于磐肩上的一个包,牵他的手:“哥哥,你觉得有必要骗人吗?” “这样不算撒谎啦,”于磐倒是通透,他把手指挨个嵌进李朝闻的指缝,说:“我们本来也是最好的朋友。” 第89章 回到民宿,于磐得给阿嬷拜个年。 “阿嬷,诶,我在挪威喔。”他用最饱满的热情,喊着说话。 “新年好!”阿嬷说。她的牙都快掉光了,不愿意戴假牙,说话吐字越来越不清楚。 红灯笼照出阿嬷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她在台南的老宅里,穿过宅子的后门,是一座种茶树的山坡,家里的祖坟,就在那座山坡后面。 “新年好啦!”于磐说。 跟阿嬷寒暄几句,她又磨叨起让他成家的事,于磐感到一阵心烦,注意力飘忽地溜到别处去了。 偏巧李朝闻正在刷牙,全听见了。 阿嬷说到让他跟“媳妇”定亲的时候,小李冲于磐翻白眼,小舌头吐在外面,故意气人。 他仗着屋里暖气热乎,只穿个t恤,光着双腿经过于磐面前,t恤不够长,丝质红内裤的边,若隐若现。 于磐起了报复心,把人拽到镜头里来:“阿嬷,你能看见喔?这是我的好朋友小李。” 怎么就突然来了?李朝闻紧张得浑身僵硬,乖巧地挥挥手:“嗯,奶奶,您好!” 天杀的于磐,面不改色地把手伸进红丝绸里面,把布料拉开。 啪叽,松紧带超大声地弹回去。 第45章 奥斯陆(二) 啊啊流氓! 李朝闻心跳得巨快, 又不好发作,只好强撑着对老人微笑。 阿嬷呜哩哇啦,说了一大堆闽南语, 小李听不懂, 侧过头疑问地看于磐, 却不小心做出了往他怀里送的姿态,被于磐死死箍住。 “阿嬷说, 你看着好小,长得好看啦。”于磐道貌岸然地嘻嘻笑着, 右手再次伸进红布料里。 “谢谢, 谢谢阿嬷~”小李不自然地挪了挪身子,可是躲不掉,软肉被人当棉花糖似的玩弄, 他说话都结巴了:“祝,祝您身体健康!” 李朝闻结束语说完了, 但于磐非把他搂在这不让走,表面上跟奶奶聊些有的没的:“喔, 阿嬷放宽心啦, 我们在大陆认识的。” 手上却一刻不停地, 磋磨他“好朋友”的身体。 “啊~”李朝闻没忍住,嘴里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喘音。 “怎麽啊?” 耳朵向来不好的阿嬷,居然听见了。 李朝闻的脸霎时间变得绯红, 他手掐在于磐手腕上, 奈何他的腕伤刚刚痊愈,又不敢贸然用力, 只能任他乱摸。 于磐居然还有脸说:“没怎么啦,他有点难受, 我帮帮他就好了。” 的确难受。 痒意像蛊虫爬上他的皮肤,销魂蚀骨,急需解药。 不知道这死男人还想磨叽多久,李朝闻只能用魔法打败魔法了,他抬抬眼皮,用水汪汪的眼睛望于磐,舌尖从红唇中间探出一点来,又羞涩地缩回去。 太引人遐想了。 于磐显然很受用,他的喉结难耐地一滚,终于说了: “嗯,那阿嬷拜拜~” 挂断的瞬间,于磐把李朝闻打横抱起来:“帮帮你止痒。” 小李懒得谴责他,只是可怜巴巴地把下巴搭在他肩头,哀求道: “你能不能快点,我明天还想起来看日出!” 清晨,阿克尔码头。 为了看日出,他俩连早饭都没吃上,于磐默默吸取教训:不能被美色冲昏头脑,每天都得做好万全的准备,来应对小李各种计划外的计划。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啊?” 码头冷冷清清,街边建了许多现代建筑,包括一个美术馆:巨大的透明遮阳棚,将木质的墙体和其间的运河连城一体,精巧的钢柱颇有结构的美感。 他们走在美术馆旁边的堤岸上,头顶的天空长着棉絮般的白云,远处的天际线却澄澈透亮,太阳即将从那里,登上舞台。 小李拿出摄像机,准备拍点素材,却被于磐抢走了。 他说:“平时都是你拍我,让我也拍拍你。” 李朝闻羞涩地笑了:“等一下,让我看看我刘海!” 他照着镜子拨弄了一会头发,又不停地调整眼镜的位置,他:“哎,早知道我今天戴隐形了。” “偶像包袱这么重喔。”于磐轻笑:“你已经够好看啦。” 开机。 李朝闻对着镜头比了个剪刀手,就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了,他本以为自己面对镜头会很轻松的,他懊恼道:“哎呀重新来!” “干嘛重新来,你就当这里没有镜头啦!”于磐指挥道:“往那边走走。” 李朝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初升的阳光染红天边,两只海鸥划破天际,飞向远方。 小李学着海鸥张开双臂,奔向橘红色的朝霞。 “哈哈哈~” 听见他的笑声,于磐都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笑容有多幸福,他把镜头拉远: 岸边停着数不清的小帆船,它们的桅杆拥挤在海平面上,倒影像冬日林间一颗颗光秃秃的枯树,几只海鸥自由地嬉戏凫水,偶尔划过影子,把孤寂的直线晕开,变成蓬勃的曲线。 街边几个有情调的小店铺,门口摆着木质桌椅,氛围浪漫极了。 “诶!便利店!” 饥肠辘辘的小李终于遇到了救星!他冲进去买了两个巧克力甜甜圈。 但于磐嫌糖霜太甜,只吃面包,把巧克力酱全刮下来给他了。 第一口面包进肚,李朝闻大嚼特嚼:“嗯!终于活了。” 于磐没关摄像机,在偷录小李吃东西的可爱样子,他吃到好吃的,会不自觉超级满足地眯起眼睛笑。 第90章 “啊!”李朝闻突然尖叫—— 有只海鸥精准地叨住了他手里的面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走了。 快到他只感受到手里的东西,受到一股强烈的向上的力量,然后不翼而飞,他心跳骤然加速,懵懵地环顾四周,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环顾四周,发现: 可恶的匪徒,正在水里分赃呢! 看来它们也饿了,五秒钟之内,甜甜圈被一群海鸥哄抢一空。 “没事吧?”于磐捏捏他的手,再捧起脸颊来看看,他怕鸟喙把李朝闻啄伤。 “没受伤,就是突然吓一跳。” 李朝闻眼巴巴看着甜甜圈残骸,气得跺脚,转念又觉得好笑,笑得蹲在地上。 于磐也笑得很高声:“靠北,好倒霉啊!” “没事,就当我们买甜甜圈,就是为了喂海鸥的。”李朝闻点着头,自我劝慰道。 “是喔,小——”于磐本来想叫小宝,想起可能要发到网上去,匆忙改口:“我们,小李最乐观了。” “什么?你一直在录啊?”李朝闻冲上来,糊住镜头。 重新买了个面包,为了防海鸥强盗,他俩老实地坐在便利店的高脚凳上吃完了。 “你那个,摄像机和手机的传输线给我下。”于磐说。 “嗯?这么着急干嘛?” 一直都是小李用电脑剪辑视频,他自己都很少把视频传到手机上,除非是要发给家人朋友看。 “咳,”于磐清清嗓子,说:“我想看啦。” 那你就在摄像机上看呗?小李掏出传输线,还没等说话,于磐忽然指着海上一个突出的驳岸:“诶,那是什么?” 是一个方形的池子,一面跟大海相连,另外三面都有人工驳岸,经过铁桥,连向码头这边。 池里、岸上,零星有几个人。 “公共浴池吧!”李朝闻欢快地说。 继承自罗马浴场的传统,欧洲把公共泳池,都叫做浴池,其中有一种,就是天然的无边际泳池:避开浪大的地方,在海边圈出一块,海水在池内外尽情遨游。 “走啊,去看看!” 几个白人大爷在浴池里冬泳,天气太冷,他们的皮肤都被冻得透红,像没解冻好的猪肉皮,还有一个女青年和一家三口,那六七岁的小孩儿还带着游泳圈呢。 小李和于磐有说有笑地走过来,其中一个大爷刚好上岸,一看他俩背着包,就知道是观光客,用口音很怪的英语问道: “where are you from?{你们来自哪里?}” 大爷笑得很友善,长得很像《指环王》里的甘道夫。 他们说来自中国,甘道夫就说,他很高兴,中国游客很喜欢挪威。 他边和他们闲聊,边拿浴巾擦着身上的水珠,体温比空气温度高多了,散发出的热气肉眼可见。 “don’t you feel cold {你不觉得很冷吗?}”小李问。 甘道夫笑了,他说了一大堆英语和挪威语混杂的话,其实李朝闻都没听懂,但他礼貌性地点头微笑,大脑自动把人家的回答,转化成了“习惯就好”。 擦完身子,甘道夫一点都没避讳地,大庭广众下,把泳裤脱掉了。 我的天呢。 这还有女士在场呢…… 李朝闻都惊呆了,但看对方神色如常,也不好表现得少见多怪,只好撇过头,用一种不敢置信的表情看于磐。 于磐扶额:“他们是这样,浴池边上,就是可以随便脱衣服。” 冰岛的蓝湖温泉也有好多这样的人,西方有些城市,至今保持着男女共浴、裸着泡温泉的传统。 “will you go to tromso?{你们会去特罗姆瑟吗?}”甘道夫穿好了衣服,问他们。 会,他们打算去那边补拍《精灵王子复活》剩下的镜头。 甘道夫大爷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给他们推荐说,那里有个温泉,蒸桑拿特别舒服,他每年都要在那住一个月,说得眉飞色舞,恨不能现在把人空投过去体验一下。 “okay. we’ll go.{好的我们会去的。}” 挥别甘道夫大爷,阳光已经不甘寂寞地,跳进海水里跟它共舞,浮光跃金,像一副莫奈的油画。 一艘货船从码头启航,李朝闻端起摄像机,捕捉到了它驶向茫茫大海的镜头。 这个镜头,被“百花吹落”大夸特夸: 【稳定发挥~大场面镜头一如既往的漂亮哦!那个红色航船太有故事感啦!(另外:没想到up是这种活泼型男~)】 小李高兴地回复:谢谢支持!感恩! 这个网友每次都准时来评论,而且说的话总是特别合心意,以至于小李从发完视频那一秒,就开始期待她的发言了。 这期vlog除了阿克尔码头的海鸥之外,还有安静的奥斯陆市政厅、蒙克美术馆的名画《呐喊》、标题是:“【奥斯陆】寂寞与我无关”。 视频开头,于磐特意“介绍”了一下李朝闻,说“万众瞩目”的摄影师,其实是我的好朋友小李。所以粉丝的关注点,基本都在小李身上: 【@m12:风景美!我就说摄影师也很帅! @:能不能让石头哥再跳段舞[可怜]想看[哭泣]求你们了。 @:不是……一般的兄弟,面包被海鸥叼走,难道不是狠狠嘲笑吗?你怎么那么关心他受没受伤啊? @:楼上能不能别什么都嗑呀……看看北欧风土人情不好吗?】 第91章 李朝闻缓缓在回复窗口打出了六个点,最后也没发出去。 于磐还在洗澡,小李坐在床头,百无聊赖地划着手机,刷新他的b站页面:几条vlog里最火的,播放量也只有三万左右,评论五六十个的样子。 也不多嘛。 李朝闻一头栽在床上,开始反思他跟那些大v究竟差在哪。 叮咚,b站收到一条私信:“up你好,请问还在挪威吗?我在奥斯陆开三文鱼餐馆,不知道能不能谈一下探店合作?” 小李捧着手机读了好几遍,下床冲进浴室里: “哥哥,我们好像接到广告了!” 第46章 奥斯陆(三) 第二天, 他俩坐进红砖砌成的高级包间,连餐具都是艺术品级的釉彩盘子。 “这是正宗的大西洋鲑鱼,帝王鲑。”餐厅的华人老板介绍道。 她三十多岁, 吊眼梢, 南方人, 面相有种中国人典型的温良和善,画风和北欧不符, 好像江南莲花,被移植到冰天雪地里。 昨天就是她联系的小李, 说是随便点, 吃多少都给他们免单,而且不需要整条视频探店,只在vlog里占一分钟时长就好。 “老板, 那我能把你吃破产[呲牙]”小李发。 真的能。 眼前的三文鱼晶莹剔透,像是刚从“新鲜捕捞”的巨大广告牌里端出来的。 “哇, 这么肥。”李朝闻兴高采烈地跟于磐对视。 老板微笑道:“是啊,这才是货真价实的三文鱼, 国内那些用虹鳟以次充好, 在我们这里是不存在的。” 她又给他们上了几道热菜, 有盐腌北极鳕鱼、红酒鹅肝等等。 “诶,老板,菜单再给我拍一下。”小李很专业, 他跟她仔细地核对了一遍菜品, 确认没有拍错。 老板细致地解说着食材的产地,李朝闻像第一排假装听课的“好学生”, 超认真地点着头,其实满心想着赶紧吃, 于磐看了绷不住,一直在偷偷笑他。 好容易快“下课”了,有个可爱的混血小女孩钻进了包间,老板蹲下摸摸她:“honey, i’m at work. wait outside.{我在工作呢,亲爱的,你到门口等着去。}” “不好意思啊,我女儿。”她慈爱地笑着,充满母性光辉,孩子出去了,她解释道:“我丈夫是挪威人,以前在渔船工作,现在是主厨,这些都是他做的。” “哦,好厉害喔!” 寥寥几句话,小李就在脑海中勾勒出了她的画像:第一代移民,跟一穷二白的海员结婚,边成家生女,边筚路蓝缕地创业,好一个励志的大女主! “那你们吃吧,就不打扰两位了。”大女主准备告辞。 李朝闻馋得不行,每样菜先尝了一口,他根本想象不到,不起眼的鳕鱼还能柔嫩鲜美到这个地步,三文鱼就更别提了,肥美无敌、入口即化。 不过还有正事,他一抹嘴:“你吃,我拍视频。” “嗯!确实超好吃!”于磐吃几口,抬眼看镜头后面的小男友,那目光里的爱意,都像蜂蜜罐装得太满,兜不住要溢出来。 你生怕人家看不出咱俩啥关系?李朝闻暂停了拍摄:“哎呀你,别那个眼神看我!” 他笑着在桌下用脚踢他,结果因为桌子太宽,竟然没踢到。 “我什么眼神啊?”于磐笑起来,浓情蜜意更严重了:“先别忙啦,你先吃饱喔。” “余温纪年第一个植入,肯定要给人家认真拍呀。”李朝闻骄傲地扭扭腰,笑得阳光灿烂,其实吃霸王餐、赚钱都是次要的,他高兴的,是他的价值得到了认可。 于磐当然懂,他宠溺地笑:“小宝真棒!” 李朝闻终于满意地关上机器,于磐直接把自己的餐具,推到了他旁边,巴巴儿地凑过去:“桌子好大喔,我们坐一边吧。” 闷骚男陷入热恋,像得了皮肤饥渴症似的,无时无刻不想贴贴。 小李暗喜着给他让开点,又谨慎地回头看看:包间不是全封闭的,朝走廊的一边是木质格栅,他怕外面的服务员看见。 他俩的网络“好朋友”人设,还得保持呢。 “没关系啦。”于磐不以为然。 “你真不许再那样看我!”李朝闻嗔道。 于磐不知所措,跟湿漉漉的大金毛一样:“我怎样看你啦?我不知道诶。” 李朝闻忍无可忍,点开于磐微信,找到陈野:“要不你跟他说个话,我给你录像,你自己看一下区别,好吧?” 于磐只得灰溜溜坐回爱人对面。 视频接通。 “哈喽。” “哈喽哇,咋有空理我了?” “怎样?工作,忙?”于磐连眼皮都懒得抬。 “跟着领导加班呢,她们处长纯一傻叉,搞个小程序,让我们研究所大材小用,就做一犊子ppt,有啥卵用?不赶你们拍点视频实在。” 陈野满腹牢骚,说了一火车的话,于磐轻轻一应: “喔。” “不过好在领导体谅,有时候陪我喝点小酒,醉生梦死的我俩是——” 又在乱用成语了,于磐冷笑着翻白眼:“追上姐了?” “呦,这咱不敢说,领导没吩咐。” “嘁。” 跟陈野说几句话,于磐的嘴就像漏风的空调,嘁、切的没断过,李朝闻笑得肚子痛:高冷的于磐又回来了。 小李说出去上个厕所,于磐和陈野继续聊。 第92章 “不儿,你……你俩谁是……那个?”陈野一听人不在,还来劲了,问上私密话题了。 “滚。” 那能告诉你吗?于磐的眼神像把枪,隔空顶在陈野脑门上。 直男的思维很精彩:嘶,于磐怎么不愿意说呢,不会他是下面那个吧?怎么想都不像啊……算了,还是给兄弟点面子吧。 “害,你想啥呢?我是问你俩谁先看上谁的?” 于磐蔫了下去,但依旧惜字如金:“喔,差不多时候吧。” 五分钟后,李朝闻进来,黑着脸喊他:“哥哥。” 他眉头紧锁,脸上愁云密布,吓得于磐赶紧放下手机:“怎么啦?” “外面的三文鱼,跟我们的不一样。” 刚刚小李走出去,路过两桌在大厅堂食的客人,他一眼就注意到,桌上的盘子远没有他俩包间里的精致。 按理说,给探店博主摆盘好一点,也正常,但是他定睛一看,那三文鱼的油脂细腻度截然不同,根据他的老饕经验,那完全就是虹鳟。 李朝闻猛吸了一口气,停步假装在看手机,他的心提到嗓子眼,好像卧底警察跟线人接头,总怕被发现了。 确认周围没有服务员,他朝其中一桌走去。 小李心提到嗓子眼,仍硬绷着微笑,问人家三文鱼好不好吃。 两个中国女孩不明就里,懵懵地答:一般。 他又翻开菜单,认真地指着挪威语、英语下面那行小小的汉字:“挪威顶级野生帝王鲑刺身5贯”:“请问你们点的是这个吗?” “是啊,还挺贵的。” “确定是?” “当然是。” 答案再明显不过了,老板是利用他,然后挂羊头卖狗肉、以次充好。 铛啷,厨房里摔了盘子,声音残忍而清脆,碎片划到少年人无辜的心上,渗出滴滴血痕。 “怎么了吗?” 李朝闻冲女孩摆摆手,他心乱如麻,一转身,刚好对上女老板的目光。 吓死人了。 那瞬间是惊悚的,像做亏心事的人碰巧撞了鬼,她飘在门口的柜台里,随时要索命。 但该心虚的另有其人。 老板惭愧又谄媚地对他微笑,她在察言观色,也在心存侥幸。 这一秒太漫长,李朝闻的视线模糊了一下,他眼里女人变成了恶鬼的惨白,丑陋得露骨,唯一真实的,竟是这高级的装修里,最土气的东西——柜台上的金蟾蜍,满身癞子,嘴里衔着无数铜钱。 李朝闻觉得自己,是飘回包间的。 怎么办? 于磐握住他的手,冷静地替他做了决定:“那我们付钱好了。” 结账的时候女老板不在柜台,于磐把卡塞给服务员刷,小李在旁边浑身发抖,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紧张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像胸中义愤在沸腾,但是有人一直摁着壶盖,让他无处发泄。 出了门,李朝闻给她发微信:“老板,今天的事就当你没找过我们吧,虽然粉丝也没多少,但我得凭良心说话。” 秒回: “不知道哪里没服务好[抱拳],华人在海外创业不易,可否给个机会?[抱拳]” 小李心烦极了,无奈地叹气:这人明明知道怎么回事,还挺会装傻!他差点被骗了,想骂人一顿,又受“做人留一线”的中式观念影响,总觉得没必要跟人撕破脸皮。 于磐见他还在纠结,就夺过他的手机,写道:“我们付账了,就这样吧。” 然后立马把老板的微信拉黑了。 奥斯陆的夜晚宁静如水,海风没有一点腥味,只有冷峻的波涛声,翻卷着向岸边涌来。 他们沿着岸边散步许久,小李心里依旧特别不是滋味,他停下脚步,“嗯~”的一声,像电子小宠物快没电了,发出卖萌的报警音。 于磐赶紧过来做他的充电插头,把人抱在怀里,温柔地抚弄他的发丝:“小宝,这个世界上,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啊。” “可是我总是遇见好人。”李朝闻双手无力地垂着。 “那是因为你幸运啦,”于磐摆正他的脸,注视他的眼睛:“不能指望永远幸运啊。” “可是我都以为她是好人了,为什么不能真诚一点呢?”李朝闻说到最后,委屈得出了哭腔:“我相信别人有错吗?” 年轻、天真、一腔热血,总觉得满世界都是光明坦荡。 “要不要发视频说这件事?”他恨恨地念叨。 “你有证据吗?”于磐牵着他的手,拽他往前走。 模糊的泪光中,一座饰有许多拱门的欧式建筑映入眼帘,喷泉池里波纹荡漾,中有一组母亲和孩子的青铜雕塑,那是诺贝尔和平中心。 小时候,李朝闻想的拯救世界,是用杠杆撬动地球,而现在他仍然想拯救世界,是用他自己渺小的力量,再让人和人之间多一点公平和善意。 “我下次不要被骗了。”他对着喷泉许愿。 于磐轻吻他的额头:“小宝不是最擅长不内耗了吗?嗯?” 小李其实已经缓过来了,但他嘟着小嘴,给于磐撂下一句:“那你哄我吧!” 谈恋爱最幸福的事情之一,就是彼此的情绪都变成了两个人的责任。 于磐咯咯地笑,把背包交给他:“我也先去个厕所啦,回来就哄你。” 小李坐在广场上玩手机等他。 第93章 玩着玩着都感觉冷了,也不知道于磐怎么这么慢。 有个影子遮住了他面前的灯光,李朝闻抬头一看,是个大眼睛白人小男孩,手上牵着一个巨大的粉红色气球。 他在他面前站定,字正腔圆地背诵: “a man told me to give the balloon to the qqqqqcutest man all around the world! is that you {有个叔叔让我把气球,交给世界上最最最最可爱的人,请问,是你吗?}” 第47章 挪威缩影(一) 李朝闻登时浸泡在幸福里, 笑得眼睛像两弯月牙。 他接过气球:“thank you, boy. you are cute too. {谢谢你呀小朋友,你也很可爱。}” 小男孩完成了任务, 蹦蹦跳跳跑走了。 路灯下, 那个“叔叔”蹲下跟男孩击掌:“well done!{干得好!}”然后于磐把小孩的薪水——一小盒糖递给他。 他们远远地对望, 李朝闻看见于磐笑得开怀,朝他飞奔过来。 没等他问于磐还有没有糖, 于磐就从背后掏出一盒更大的巧克力,学着男孩童稚的音调:“the qqqqcutest man{最可爱的人}, 送你哒。” 小李扑上去吻他, 撞得于磐牙齿有点痛。 恋人的吻里,广场的花砖变作柔软的粉红气球,升腾, 升腾,轻盈地飞到天上。 离开奥斯陆, 他们打算走挪威国家官方推荐的“norway in nutshell挪威缩影”线路,途经几个小镇, 换乘轮船、火车和汽车, 一路坐到卑尔根, 可以将挪威南部的风景一览无余。 复古的高山小火车,行驶在白雪皑皑的山间铁轨上,北欧的冬天白昼太短, 现在窗外风景还是一片雾蓝色的朦胧。 木质的车厢内饰、红绒桌布, 窗边飘着个画风不符的粉红气球——小李非要带着,说是拍视频当道具用。 于磐端着本《千亿个太阳》在读, 手边是他的枸杞水保温杯,乍一看, 简直跟座位对面,戴着花镜看书的欧洲老大爷没什么区别。 他看得太专注,嘴里默念着红巨星、坍缩云的,根本没注意李朝闻的手机镜头,都快怼他脸上了。 “于叔叔。”小李叫他。 视频里,于磐一脸懵地抬头,摄影师运镜到窗外:潺潺的冰河追着火车,从窗沿奔流而过,远处的山脊镀上金光,河边坐落着宁静的村庄。 竖屏,配音乐发抖音。 【@11:笑死我了,街舞老干部。 @22:??小李管于哥叫叔叔?? @44:他俩别真是给子吧……】 火车到达弗洛姆小镇,这对给子坐在峡湾边的餐厅,吃奶酪汉堡。 李朝闻刷新着评论,皱眉道:“叫叔叔怎么了?很暧昧吗?” 于磐的手机“叮咚”一声,他看了一眼屏幕,有点慌乱地拿起来,一着急,奶酪都掉在了盘子上。 他平时从不这么毛手毛脚的。 “谁呀?”小李玩味地托腮看他。 “哦,”于磐的喉结微妙地滚动,好像在现编,为证明心里没鬼,他特意直视小李说:“之前的团员,问我还带不带蓝冰洞的团了。” 方才李朝闻只是逗他,现在于磐这个反应,他心里真泛起一股酸意,故意拉长音问:“男的还是女的呀?” 于磐无奈地笑了:他横竖也不是人,无论是男生女生,都挡不住男友吃醋。 “女的。” 李朝闻绷起小脸,如丝媚眼眯起来审视着于磐,像拿了把温柔刀在他脖子边蹭:你不如实招来,信不信把你刀了? 于磐享受起这种“审问”来,他故意拖延了两秒,蛊惑人道:“啧,老阿姨啦。” 小李噘嘴,勉强地收起眼刀。 可过了半分钟,于磐竟然还在打字?!他火气上来了,伸出手,不容置喙地命令:“给我看看。” 于磐舔舔嘴唇,乖乖把手机上交。 还真是他说的这回事。 而且其他页面也都干干净净的。 “你别想蒙我。”李朝闻没抓到狐狸尾巴,却得意得笑容难掩。 “小宝,我哪里会蒙你啊?” 聪明一世的小李没注意到,虽然这信息是于磐刚回的,但人家早发了,刚才那声“叮咚”,另有其人。 于磐已经成功把话题岔回去了:“叫叔叔的确有点暧昧啦,叫你爸看见怎么办?要不把视频静音好了。” “好吧。” 李朝闻想着,一会上了峡湾游船,再编辑一下音频。 那是一艘崭新的游船,开得很快,划过微澜的湖水,如同切开莹润的蓝宝石。 挪威的正午时分,万里无云,金灿灿的阳光、高峻的雪山、白得发亮的甲板,一切都像被湖水荡涤过、净化过,浑然到再添一笔,都是赘余。 “wow!”小李在船头迎着风吹,红羽绒服的帽子,呼地被掀掉,刘海糊在脑门上,造型全被破坏了,粉红气球也在天上哀嚎:这么大风还带我出来! “哈哈!”于磐笑得很放肆,可风大到把他表情都吹变型,摄像机都差点端不住。 他俩自拍了一下,李朝闻没打招呼,就跑上绕船舱盘旋向上的观景台。 “等一下喔!”于磐喊他。 小李雀跃地在缓坡上蹦起来,如同一头红色的小鹿,在林间自由自在地嬉戏。 本来岁月静好,直到于磐听见一声尖叫: “哎呀!” 小李面如死灰。 他跳得太忘我,手机从兜里飞出来,丝滑地掉进了湖水。 第94章 连水花都没怎么溅起来。 “呜呜呜!”李朝闻想哭,又被冷风给吹憋回去了。 其实于磐是想笑的,但看小李难过,便拍他后背安慰着:“没事啦,我们到卑尔根给你换个手机。” “我这个手机是大三买的,我和它一起去过好多地方。”小李楚楚可怜,像只下唇过厚的亲嘴鱼。 “而且,那里面还存着,咱俩的第一张合影呜呜。” 他的手机太苦了!跟着他总是被磕磕碰碰,如今连个全尸都没有,就葬身异乡冰冷的湖底,怎一个惨字了得! 但他一点没想,这手机号是德国公司的,在挪威补不了卡怎么办,也完全没考虑再买个手机重装软件多费劲…… “没事啦!它可能想要自由,你就当把它放生了。”于磐顺着他的逻辑捋:“而且视频不是都会存到云盘里吗?” “难过呜呜——”李朝闻嘟着嘴。 “没关系啦。” “那给它录个告别仪式吧。”小李悲悲戚戚地,朝峡湾中间的湖水缓缓挥手,嶙峋的雪山肃立左右,庄严地参加他手机的葬礼。 孤寂的背影,配上苍凉的音乐,气氛肃穆极了——如果忽略他还拿着个粉红气球的话。 【@11:这么美的地方搞抽象……真想报警[吐舌] @88:打死我也不信俩直男买个粉红气球玩[再见]】 这次vlog发的很快,因为小李没手机玩,坐在船上除了看风景,就只能拿电脑剪视频。 他尝试了一下,把原来取的文艺标题“【挪威缩影】天地一沙鸥”改成了“终于对挪威祛魅了……”这种吸睛标题,结果数据好得太多了,而且涨粉数量也非常可观。 【@55:跟着博主好像走了一遍北欧,我要攒钱自己去! @99:虽然up都说是好朋友了,但我还是想嗑。】 真是没完了……李朝闻有点发愁,但更多的是暗爽。 同框就一个,船上自拍的镜头,不知道谁发了一条弹幕:“觉得甜死了的刷1”,满屏都是1,这是他俩视频弹幕最多的一次。 另外还有铁粉给他提了点建议: 【@77:你俩能不能学学其他旅行博主啊!!一人血书增加双人后采环节!】 【@百花吹落:up的这种活人感简直太难得了!希望小李和于哥一直鲜活下去!】 小李打出:“会的。” 他把“百花吹落”的评论翻来覆去地看,实在没忍住,发了私信:“哈喽亲,一直特别期待你的评论,谢谢你的支持和鼓励!我们会努力产出更多好的内容的。” 发完又后悔了,他戳戳于磐的肩膀:“哥哥,你说我发私信,会不会太冒昧了?” “啊?”于磐刚才在看书,他凑过来看看屏幕:“喔,还好啦,这个网友不是经常评论吗?” “那就好。” 扣上电脑,他们在船上餐台点了两根热狗,坐在舱内的全景窗前。 游船驶过湖边小镇,亮黄的、湖蓝的尖顶小屋,重重叠叠长在山根上,群山和湖水,簇拥着人类的居所。 斜阳颤悠悠地,将雪山切成冷暖分明的两半。也不知是不是村庄的缘故,李朝闻觉得挪威的雪山,比冰岛的更有生机,它更像人间天堂,而不是触不可及的天外来物。 可再美的风景看久了也无聊,小李想起来,他电脑里还有之前下载的电影《上帝之国》。 “陪我看会电影吧,哥哥。” “什么电影啊?” “我也不知道,据说是he版《断背山》,看剧照,影像风格还不错。” 两人一人一只无线耳机。 一开始,画面里骄阳似火、绿草如茵,宁静的牧场生活,跟两位男主之间似有若无的一点情丝。 在窗外雪景下看牧场,冰火两重天,别有一番风致。 挺浪漫的,除了限制级镜头。 荒草垛子里,俩主角姿势极其露骨,动作非常粗暴,属于满屏都是肉色的程度。 李朝闻的耳朵腾地发红发热,倚在男友身上的胳膊都僵了,明明已经在一起了,但一起看这种尺度的电影,他还是觉得好害羞! 以前在家,都要藏被窝里偷着看的!这在公共场合看,也太紧张了! 李朝闻环顾四周,好在船上不是忙着拍照的游客,就是埋头看报纸的老奶奶,没人会关注他的屏幕。 耳机里传来难耐的粗喘,动情的吟哦,以及想忽略都没法忽略的对话…… 于磐偏头,眼神像羽毛,飘得他心痒。 李朝闻凑到他耳边,羞答答地澄清道:“嗯……我不知道,还还有这种镜头啊!” 显然,晚了,于磐以为他是故意放给他看的。 他捋了下李朝闻鬓角的碎发,别有深意地低声说: “想在外面啊?我今晚订的就是有院子的民宿。” 第48章 挪威缩影(二) 那院子里的秋千响了一晚上。 “阿嚏!”李朝闻感冒了。 “对不起啊小宝。”于磐愧疚地给他倒热水喝, 可昨晚明明裹睡袋了,他把他抱得紧紧的,卖力的也不是他, 怎么就冻到了呢? “变态!以后不许这样欺负我了!” 于磐表面上真诚地点头, 其实心想:以后欺负的时候, 得再注意点。 他试了试小李的脑门,没发烧, 就是人蔫蔫的。 “那要不,我们改一下火车票喔?明天再去卑尔根吧。” 第95章 “可是我没有手机, 微信都上不去, 怕家里人担心。” 于磐莫名其妙地停顿了一下,说:“喔。” 幸运的是,没等到挪威第二大城市卑尔根, “挪威缩影”线路途径的沃斯小镇,就有一个elkjop数码城。 新手机买了, 手机卡暂时没有,旧手机的照片也都没传进云盘, 小李还在为了他俩的第一张合影捶胸顿足:“呜呜, 早知道让marika用你的手机拍好了!” 虽然那张冰岛海边的照片构图很灾难, 但那时的暧昧令人怀念。 “没事啦,以后会有很多合影呀,”于磐说:“你要不要给爸妈报个平安?” “嗯”李朝闻打了语音:“妈, 我那个, 不小心把手机丢了,然后, 阿嚏!” 于磐赶紧给他张抽纸,小李揉揉鼻子:“我在写论文, 没时间去买新的,今天刚换了一个。”他编着漏洞百出的瞎话,心虚地看于磐。 “嗯,昨晚忘开宿舍暖气了,是有点感冒了。”李朝闻不好意思地咬嘴唇:“好的妈妈,我会吃药的。” 语音挂断,于磐问他:“干嘛不告诉妈妈我们来挪威了?” “哎,我也不知道,我说顺嘴了。”他心里像有团纸展不平,皱皱的,难受。 他们顺着沃斯小镇的山谷栈道,走到湖边,碧空澄澈,月牙状的湖水平滑如镜,雪山前有一排笔挺的松树,倒影扑通扑通,掉进了湖水里。 湖边阒寂无人,要等的公交车也还没来,适合聊天。 “妈妈是个怎样的人啊?”于磐问,他一直觉得小李的四口之家,幸福得理所当然,仔细一想,他竟不知道一个完整的正常家庭里,父母应该扮演什么角色。 “你能不能,给我讲讲。” “从哪讲起啊?”李朝闻望天。 “有了!”记忆的湖里,他打捞起一个碎片:“我初中的时候,不是跑步很快吗?可能~还有点小帅吧,就有个女同学喜欢我,天天给我写情书。” “嗯?”于磐的占有欲从眼神里溢出来了,他挑挑眉毛,装作阴鸷地看着李朝闻。 小李被逗笑了,而后义正辞严道:“我先说好!我一点都不喜欢她啊!”他语气渐渐软下来:“我只是觉得人家认真写的,给扔了不太好,就留着了,然后我们班主任就说我早恋,叫家长。” “我爸就在隔壁高中部呀,他来了把我一顿骂。”李朝闻笑得耸肩,他到现在还会用这件事来堵老李的嘴:你向来不了解情况,上来就骂人。 “真的很搞笑!他就是很急躁……后来我妈来了,我们回家去。阿嚏!” 湖畔微风料峭,于磐揽住李朝闻肩膀,把他挡在里侧,他继续道:“我妈把我爸隔离在卧室门外,跟我说,青春期有情感萌动是正常的,你们老师的方法不对,所以——你喜不喜欢那个女同学。” 李朝闻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终于喘口气:“我说没有,妈,我真不喜欢。然后她说,那你如果有喜欢的,可以随时告诉妈妈。” 小李的目光如水般柔软,于磐在其中遨游,他想找到他的源泉。 “那你来挪威,不告诉她,她不会伤心嘛?”于磐说。 李朝闻欲言又止,低头沉思了一会,说:“今天就先不说了吧,这谎都撒了,明天我告诉她!” 走在湖边的木栈桥上,碧波荡漾的湖水捧着他们的影子,送他们去亲吻雪山。 李朝闻把摄像机的绳缠在手上,伸到栅栏外,拍两个人的倒影:“哥哥,这种大场景,我们要是有个无人机就好了。” 于磐偷笑:连手机你都会掉进湖里,要是有个无人机,早不知道撞山多少回了。 “诶!秋千!”小李激动地指着桥对面,湖心有个孤单的小岛,上面矗着一个有人字形木架的大秋千,仿佛原始人类,在茫茫雪原里唯一的篝火。 他飞快地把摄像机塞进于磐手里,张开双臂奔向秋千,手里仍牵着那个粉红气球(它已经有点瘪了)。 “诶呀,这个板好重,荡不高。”小李向于磐求助。 于磐颠颠跑过去,在他身后帮忙推。 李朝闻被高高悠起来,肆意地大喊:“哇!哈哈好爽,你再使劲点!” 不怕高吗?于磐没问,他跟着开怀大笑,用力把他送到更接近蓝天的地方。 镜头里看不到秋千架,仿佛李朝闻手里的绳子,悬于堆满白雪的山崖,他忽远忽近,滚烫的红和纯粹的蓝交替放大,于磐只偶尔露出推他的左手,手上筋脉颤动,在日光下闪烁着淡青色的光泽。 此外,还有心形氢气球,它被风吹得无助极了,东飘西摇,好像马上要撑不住。 “气球给我吧!”于磐说。 “给你。”李朝闻靠近他时,匆忙给他绳子。 “诶!”于磐手忙脚乱,一下没抓住。 气球如愿以偿地出逃了。它悠游自在地飘啊飘,变成了放大照片,才能看见的几个像素点。 李朝闻从秋千上下来,和于磐十指相扣,目送他们的小气球回归天空:“拜拜,谢谢你前天哄我开心,你以后也要开心呀。” 其实气球临走前,还做了一件好事——把他们的目光引向天穹的一角。 “那是什么?” 天上挂着一片“云”,它像涮笔的颜料桶,从内到外,一圈圈彩虹的颜色,阳光格外眷顾它,仿佛有一块光怪陆离的塑料布,把整个世界包裹住,而那片云,就是塑料布上唯一的褶皱。 第96章 “do you know what’s the name of it{你知道这种云叫什么吗?}”李朝闻拿着照片,在公交车上逢人就问。 戴花镜的奶奶听不懂英语,穿户外套装的本地女孩,则耸耸肩,说她小时候见过,但不知道学名。 于磐在谷歌搜了又搜,只有“rainbow cloud{彩虹云}”和“七彩祥云”这两个结果,小李觉得,好像都有点配不上那朵云。 兴之所至,也不管vlog时长了,李朝闻把那个长视频剪了两下,直接发了:“【挪威缩影】我们不知道云的名字。” 没等粉丝们来,up主余温纪年自己先发了一条评论: 【长镜头都是石头哥拍的[吐舌],他不会关机……】 公交抵达沃斯旺根,站台坐落在雪山和冰河的夹缝里,是个设计考究的交通综合体,火车在二楼,另有个缆车入口,被v形柱架在三层。 雪山陡立,缆车的牌匾上写着:“ski”{滑雪} “哥哥!我们滑雪吧!” “可是一会还要赶火车喔,明天在卑尔根citywalk。”导游先生兢兢业业地,把攻略和计划都列好了。 “晚上不是也有车吗?”小李把手缩进袖子,乖巧地跟于磐商量:“嗯……好想滑雪呀!” “你会吗?”于磐悠悠问。他自己是会的,他在冰岛经常去滑野雪,拿着登山杖和雪板爬上去,再痛痛快快滑下来。 兴致勃勃的小李哑火了:“不会。” 于磐放大地图给他看:“这个雪场的雪道都是弯道喔,比较难啦。而且你都感冒了诶。” “那,那我们坐缆车上去看看吧?”小李妥协。 缆车飞在沃斯旺根上空。 原来整个小镇都被山河环抱在一隅,一束一束的小别墅拾级而上,水泥车道蜿蜒地,将房子和山缝起来。 缆车很大,有四排座位,除他俩之外都是滑雪者,五颜六色的滑雪板,也像个森林。 李朝闻把镜头贴在锃亮的玻璃上拍摄,身体前倾到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打出一层霜。 “你坐缆车不怕高?”于磐拍拍他。 “我已经不怕了!在哪里都不怕!”小李嘴硬。 那是因为还不够高。 等缆车再爬一会,渐渐离着脚下的雪地远了,再望冰河跟城市,更是渺小到快看不见,李朝闻的手心开始冒汗,可刚刚说了不怕,有点骑虎难下了。 于磐了然地笑,他勾勾手,和小李换了地方,自己靠着窗。 “你……你先别搂我。”李朝闻把于磐的手推开,录了一个他的单人镜头: 俊朗的轮廓被阳光勾勒出金边,他身后是漫山遍野的松树,密丛丛地长在山间,白雪慵懒地趴在枝头,完全是安徒生童话里的世界。 小李收起摄像机,注意到他旁边坐着一对母子,那孩子看着特别小,还是坐在婴儿车里都不会令人奇怪的年纪。 他也拿着一双滑雪板。 李朝闻和小孩滴溜溜的大眼睛对视,问他“how old are you{你几岁了?}”。 孩子暂停啃手,伸出四根肉乎乎的手指。 才四岁?小李惊讶极了,他转向一直在笑着看他们的孩子妈:“don’t you worry about his safety{你不担心他的安全吗?}” 短头发的挪威女士不以为然,说从三岁就带他来滑雪了,一直也没出什么问题。李朝闻回忆了一下,好像多数西方人,真不会怕孩子磕着碰着,他们觉得那是对人勇气的历练。 李朝闻怨念地戳戳于磐——人家三岁就滑雪了,我都二十三了! 戴上称心如意的雪镜和头盔,小李手舞足蹈地,跟那位四岁的老滑雪运动员,说“thank you!” “不可以不听话喔。”他的家长在身后警告:“不许离开我的视线。” 李朝闻抱着他精心挑选的滑雪板(红白相间的),小嘴抿成一个小括弧。 “如果摔了,就要乖乖停下。” 哎呀你好磨叽啊!算了先答应了再说,小李更使劲地点头。 初级雪道坡度很缓,末端也没有山崖,视野里只有卫兵一样的松树,和远处连绵的雪山。 于磐开始给小李当教练:“这里不高吧?你穿上雪板,先平地走一下喔。” “如果要摔倒,记得往坡上倒,顺着坡倒。”他主动往地上躺了一下示范:“这样。” 于磐教了他八字上坡还有犁式刹车,李朝闻迫不及待地想实战一下,他试探着,往坡下滑了一点点,就发现了现实的骨感。 “哎哎,哎,哎呦!” 这摔倒动作学得还真不错…… 一点也不疼,李朝闻嘻嘻笑着抬起头,却发现男友没立马冲过来,竟然在看手机?! 确实,他在打字:“来滑雪了,小宝非要滑雪,不过我会保护好他的。” 第49章 挪威缩影(三) “你又看什么呢!”小李喊他。 “来啦来啦!”于磐飞速把手机收起来, 过去给他拍拍身上的雪:“可以喔,安全意识很好!” 李朝闻到底是有运动天赋的选手,只摔了两个屁墩, 就可以在中级雪道上畅通无阻了, 甚至还跟于磐玩起了运镜: 镜头先跟着红色的身影滑到缓坡处, 画面离李朝闻越来越近,他元气满满地笑着, 雪镜上反射出于磐的脸。 一个刹车,画面转向雪山:层林皆是银装素裹, 唯有山顶上的落日分外渺远, 苍凉中平添一丝温柔的橙光。 第97章 小情侣默契地交接摄像机手柄,镜头再转,面前已经换成于磐的黑色背影, 动作干脆利落,往山脚下飞速冲刺。 李朝闻玩得超尽兴, 从雪场出来才感觉到饿。 火车快来了,他俩就近找了家海鲜餐厅, 吃香煎挪威青花鱼。 黄油的香气充盈着整个口腔, 鱼肉本身有点微微的咸味, 再配上法式酱汁跟新鲜的大虾,直接治愈了一天的疲惫。 还没吃几口,李朝闻的新手机就响了, 视频。 他爸的黑脸灌满了屏幕, 一看人怒气冲冲的,小李就脊背发凉, 心蓦地沉下去:他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叔叔?”老李的鼻孔像田里的牛,呼呼冒气, 恨恨地说:“没大没小。” 原来是掉手机的事一出,他忘了删那条叫“于叔叔”的抖音了。但他爸的重点,并不在他总跟于磐呆在一块,而在他管于磐叫了叔叔…… 坐在对面的“于叔叔”,吓得真快变成石头了,一块鱼还在嘴里,连嚼都不敢嚼。 “啊,爸,开玩笑的,我们年轻人都这样,那还有让兄弟互相叫爹、叫爷爷的呢。”李朝闻陪着笑,尽量显得自然点。 “你爹还在这呢!反了你们了我看是!” 李朝闻往后躲,好像怕他爸的唾沫星子喷他脸上似的。 老李拉拉着脸,又抬眼瞪着姐姐,最后跟李朝闻说:“行了,我现在没空,改天再收拾你。” 挂断。 腥风血雨过后,李沧澜给弟弟通风报信: “你别担心,没你啥事,主要是我。 放假这几天我住家里嘛,陈野来给我送东西,被咱爸看见了……” 难道他爸真这么不通情达理?看见闺女有对象了,还能生气? 事情是这样:陈野赶着春节假期的尾巴,回了一趟老家沈阳,下午刚到合肥,带了一堆特产,包括但不限于他家烧烤店的烤鸡架。 “那啥,我爸说让我多拿点,也孝敬孝敬你爸妈。” 陈野父母看到她照片都乐开花了,之前还话里话外嫌李沧澜大两岁,现在再也不提了。 “嗯,谢谢叔叔。”李沧澜矜持地绷着微笑,漂亮的眼睛忽闪忽闪:“你没啥别的要说的?” 他俩处了快俩月了,陈野怂得要命,酒随便喝、天随便聊,但除了拉个小手之外,也不敢有啥进展。 “啊?”陈野挠头:“那领导还有啥说的吗?” 傻得挺可爱的。但总不能她表白吧? 看她欲说还休的样子,陈野再迟钝也明白了。 他心都快跳出来了,伸出手去,揽住李沧澜肩膀,实诚诚抱了一下。 从未有过的甜意漫上心头,喝酒都没有这么醉过。她深深看他一眼,又垂下眼睑,轻启的朱唇就等在那。 可看着那堆烤鸡架,陈野实在觉得仪式感不够:“领导,那我咋也得买束花呀。” 傻瓜,不用了,气氛到了你还不上等个屁呢…… 李沧澜真是恨铁不成钢。 僵持间,她一回头,发现老李在小区院里散步呢——不知道发现他俩多久了,站在那恶狠狠盯着,脸都红成猪肝了。 女儿谈恋爱竟然没跟他报备。 “啊,爸,你咋来了?” 陈野脑子也是短路了,紧张兮兮地叫道:“爸。” …… “谁是你爸?” 他今日的战绩就是不仅没亲到未来媳妇,还被老丈人踹了一脚。 李朝闻幸灾乐祸地告诉于磐,俩人笑得互相拍大腿,连青花鱼都变得更香了。 他俩快八点才离开沃斯,到卑尔根的火车还挺拥挤,窗外漆黑一片,没有风景可看,于磐和他十指交握,靠着椅背睡着了。 小李还是不放心,他问姐姐:“他应该不会把我跟于磐往同性恋这边想吧?” 李朝闻在认真地考虑,如果先以朋友的身份让爸爸认识于磐,再慢慢渗透他俩的关系,会不会比天降一个“儿子的男朋友”,更好接受些。 “单看视频不会的,他现在还不会看评论区。” 他爸在电子产品方面属于典型的老年思维,什么操作都不会,连微信付款都让姐弟俩轮流教了好几遍。 “别教他,谢谢姐![磕头]” 李沧澜:“你俩也还是注意着点,国家不提倡这个,不管你以后想干什么,明面上都不能承认自己是同。 你想当导演的话,尤其是。 知道了吗?” 姐姐到底是个公务员,连打字都有一种来自神秘力量的压迫感。 “知道。”对于这残酷的现实,李朝闻向来是再清楚不过的。 于磐还是没醒,他独自翻开新vlog的评论区: 【@w:看得我也想去了。 @瓦答西:怎么会有这么浪漫的旅行!up一定是非常有趣的灵魂,对万物充满感受力。 @eva:又嗑到了,家人们,他给他推秋千!还有石头哥的手好好看! @泽泽:真不信是直男……有本事拍拍酒店房间,让大家伙看看你俩是不是睡一张床。】 这条评论的赞快赶上视频本身了! 小李看着都面红耳赤,心跳得像当众接吻被人抓到,他的左手被于磐握着,只能用一只手打字回消息,明明急头白脸,却还得用松弛随意的语气: “真的只是好朋友啦!” 回完之后读了几遍,好像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他把视频转发给吴子楷:“嘶,你评评理,到底哪里像gay了?怎么都在嗑?” 第98章 小吴:“你俩本来就是好不好? 我们直男听说这种事,肯定是跟兄弟玩梗的,还生怕别人不嗑。” “可是不行啊,这样下去我爸知道了会气死……”李朝闻一连发了好几个[哭哭]。 小吴:“害,反正我的号不用,要不我去当一把知情人士,就说于磐是直的,还有前女友呗 bushi” 嘶。 李朝闻看见这句话就不爽,想发条语音痛骂吴子楷,转念一想,好像错不在小吴,自己男人之前确实有过…… 而且他的办法,还真不错。 李朝闻偏头,凝望于磐俊朗的侧脸。对方还紧闭着眼睛,但好像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眉心微微一蹙,头一沉一沉,最后靠在他肩膀上。 李朝闻的心怦然一动,随后是藤蔓般的痒意缠上来。他绷着笑容,戳了戳于磐,想给他个机会,问问他同不同意让小吴这么说。 不对,其实他已经草率地决定了,只是假装征求意见,要是他不醒就更好了。 结果于磐真的纹丝不动,连均匀的呼吸都没乱半分。 于是小李心一横,跟小吴说:“我觉得可以,你去说吧。” “别嗑了,他俩都是我同学,石头哥之前有女朋友。” ip属地:安徽用户名:最强王者wk 于磐看见这条被顶到前排的评论时,他俩在卑尔根的丽莉湖边等uber{出租车},他紧缩眉头,用看垃圾的眼神盯着手机:“靠北啊,搞什么?” 他把背包扔脚边,点进那人主页,发现关注的全是王者游戏主播,简直是实名上网。 “吴子楷怎么回事喔?”于磐点开微信,愤愤不平地准备找小吴兴师问罪。 “诶,”李朝闻拽住他,顿了顿,低声说:“我让他说的。” 于磐气焰一下被浇灭了,闷闷地下令道:“干嘛?让他删了。” “删了也没用大家都看见了。”李朝闻狠心地撅着嘴,咬唇道:“关键这样,能拦住网友嗑cp。” 于磐别别扭扭地抱怨:“你就这么怕别人知道我们在一起?” “我是怕老李一时接受不了嘛!他心脏又不好!” “那你也不问我同意?” “哎呀,我刚才有点着急,没跟你商量就让他说了。”小李晃着于磐袖子,暴躁地撒着娇,想让这个话题赶快过去。 于磐知道这么做有道理,但心里终究不是滋味,他眼角抽了一下,把烟和火机拿出来了。 李朝闻伸手去抢:“你不许抽烟,说好了戒烟的。” 其实于磐只是想静一静,好捋清自己的情绪,谁曾想他就滞了一下,没立刻把烟收回去,小李心里的委屈就翻涌上来了。 “那你本来就有过女朋友嘛!你还有理了?” 记忆像吃坏了肚子,胃里返酸水一样,击溃了李朝闻,按道理他没必要计较恋人的过去,但他赌于磐比起道理,更在意他。 “你根本不知道我那两年,每次看见……我有多难受!你还说一直对我有好感,我从来没看出来过!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白皙的小脸红彤彤的,不知道是冻得还是气得。 于磐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在李朝闻的世界里明目张胆地迟到,让他空等了那么久,甚至他们俩差点就错过了。 该道歉的人的确是他啊。 李朝闻一急,于磐原本的不爽也顾不上发泄了,他拎起包又去牵他的手,竭力安抚道:“小宝,不生气啦,是我不好。” 小李气哼哼地甩开他:“哼。早知道不喜欢你了!” 出租车来了,吵架被迫暂停。 第50章 卑尔根(一) 卑尔根的夜晚宁静而和美, 天空墨黑中带着幽蓝,路灯像一层纱蒙在油画上,湖中的灯影被风吹得摇曳, 犹如满江渔火。 两个人都坐在车后排, 黑暗中, 于磐眼神望着窗外,却不忘伸手去捉小李的手, 非要牵住不可。 李朝闻拿一根手指戳他,他也还是不老实, 一直博弈到牢牢抓紧为止。 “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不生气了!” 李朝闻表面上皱着鼻子, 装出一副凶凶的样子,其实心里挺蛮得意的:他可以跟于磐肆无忌惮地耍小脾气,而不必伪装成完美伴侣。 回到民宿, 小李仍然在绷着,也不叫哥哥了。 “于磐!”他把他叫到电脑旁边来:“我去洗澡, 你来帮我盯着点这个聊天记录恢复。” 他旧手机的“文件传输助手”里存着些一两年前的模型和参考文献,现在全掉湖里了……虽然大部分有备份, 但他怕不方便找, 所以找了个微信恢复程序, 打算死马当活马医。 这洗手间设计得有点毛病:全透明的玻璃拉门就算了,挡玻璃的帘子居然在门外面!也就是说外面的人轻轻一撩,就能看见里面的风光。 李朝闻特意警告于磐:“你, 不准偷看!” 打开舒服的温水, 小李慢悠悠地洗着澡,他抹着沐浴露, 抚着自己瓷白光滑的肌肤,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门口, 好像在隐隐地期待,期待玻璃上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他都想好了,他要立马蹲下然后大声谴责:讨厌!流氓! 结果直到他擦干、穿好衣服,人都没来。 说不让看就不偷看?竟然这么老实?不会在憋什么坏水吧。 果然,他拉开门,于磐把转椅一扭,假装苦恼地对他说:“怎么办宝贝,有人跟我表白诶!” 第99章 啧,他不会以为这样我就会紧张吧?李朝闻大喇喇坐他旁边,毫不在意地说:“诶呦,快告诉我,怎么表的白?” 于磐看着电脑屏幕,声情并茂地朗读:“于磐,我想你了,你在哪呢?” 小李冷笑:整得跟真的似的。 “哥哥,好想亲你的厚嘴唇,你都不知道你有多好亲…哈哈哈”于磐高声地笑。 李朝闻要抓狂了,他刚听出来:这不是他俩分开那几天,他给“文件传输助手”发的原话吗?! 怎么好巧不巧叫他看见了! 于磐清清嗓子,道貌岸然地继续念:“哥哥,想钻进你怀里摸腹肌,让你把我——” 李朝闻被臊得头皮发麻、无地自容,他本能地想逃回洗手间里,却在拉上门前一秒,被人揪过来,按在墙上亲。 这绝对算强吻! 双手被扣在头顶,李朝闻迷迷糊糊地想:又逃不掉了。 “好亲吗?嗯?”于磐搂着拎着,把小李掳到电脑前,贴着他耳骨说话:“后面还写了什么?要我把你怎么样?自己念。” 两小时后,那点小矛盾早被撞飞了。 于磐手肘撑着床,拨弄着李朝闻的小卷毛:“小宝,是我不好,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早点来到你身边。” “没事,现在也挺好的。”小李往前拱拱,头埋在他颈侧,承认错误道:“我也有不对,嗯…下次我一定跟你商量!” “还想有下次?”于磐低沉的嗓音带着威压。 “诶呀,我不是这个意思!” 怎么总是故意曲解他!李朝闻甜笑着翻过身去,喃喃道:“之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样呢?” 他内敛可靠的男神,居然是个闷骚腹黑的坏蛋。 “早知道这样就不喜欢了?” 李朝闻猛地转回来,诚实地扑进人怀里:“喜欢~” 更喜欢了。 上午十点,朝阳姗姗来迟,于磐和小李出发,走去老城布吕根。 港口林立的桅杆、整齐划一的彩色房子,挤在一起凑热闹似的。卑尔根是座岛和湖织起来的城市,影影绰绰,能看到港口对岸也是一片山和城。 他们顺着港口散步,路边有许多卖冰箱贴、明信片的,可惜挪威人太实用主义,产品的外形没什么设计感。 李朝闻连摄像机都懒得打开,他第n次扔下丑丑的书签,叹气道:“来挪威还没买到纪念品呢。” 他买纪念品不看形式,只看缘分,有故事寄托在物品上的,才称得上纪念品,比如冰岛的羊叫罐。 他们一拐弯,就到了老城的旧货市场。 这里喧嚷热闹,中央有个流浪艺人在打皮鼓,叮里咚咙的,聚集了一片人围着他看,毫无章法的小摊贩们,有的把货物放在旧桌子上,有的干脆拿个桌布一兜,直接往上扔。 橙色的旧手套、粉色的玻璃杯、金光闪闪的挂钟,没有逻辑地摆在一起,像李朝闻的衣服堆那样,有种随性的美感。 于磐看了都皱眉:“你就喜欢这种?” “真聪明!”小李已经高兴地蹲下观察了,他确实爱在这种地方淘东西。 “买个台灯吧!”李朝闻端起一个绿布蕾丝的精致台灯:“家里的书桌上缺一个台灯!” “不好拿喔。”从挪威托运回去,恐怕会摔碎。 “那买个烛台吧!”他又拎起一个长得像爬藤植物的金属烛台。 于磐哭笑不得:“你用蜡烛吗?” 小李嘟着嘴站起来,准备换一家看看。 于磐不想打击小宝的积极性,便拍拍他哄道:“换一个嘛,找个好带的啦!” 他们走到接近流浪艺人的摊边,皮鼓的声音有点吵,但成功地点燃了李朝闻的音乐之魂,他不自觉地随着节奏点头,于磐给他录了下来,正在回看视频时,李朝闻拽拽他: “哥哥,你看这个。” 一对戒指。 装在红绒布里的一对银色戒指,两个差不多宽窄,一个是一堆荆棘缠绕而成,顶端缀一朵带刺的玫瑰,另一个既像盾牌,又像中世纪骑士盖脸的头盔。那荆棘的刺,可以严丝合缝地镶嵌在盾牌的缝隙里。 材质银色中掺杂斑驳的黑,有种不可多得的古拙之美。 于磐看见戒指的一瞬间,周围骤然安静,像漂泊了许久的人听惯了大海的声音,忽然上了岸。 李朝闻的笑容令人晕眩,于磐一时间忘了自己在哪里。 愣神的功夫,小李已经问完老板可否试戴,然后把其中一个套在了他无名指上。 “怎么样?” 于磐的回应前言不搭后语,但李朝闻听懂了,他说的是:“你知道吗?从前台湾的身份证上,会写配偶的名字。” 小李粲然一笑:“刚刚好。”他把剩下那个戴上,戒圈的大小特别合适。 于磐自顾自说:“但是他们有人嫌泄露隐私,给删掉了。” “no problem.{没关系。}”小李是在回答老板,她刚刚说,戒指是vintage,不是全新。 “真好看。”于磐说。 付完钱,手背贴在一块,于磐才发现自己手上的是玫瑰花那个。 李朝闻支吾着解释道:“我那个,我是觉得我的手比较肉……盾牌这个粗一些嘛。” “我都行啦。”于磐笑道。 天上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雪挂在树梢上,托着树后的红砖绿顶教堂,像一团又一团的云彩。 第100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101章 他边尬笑,边在大腿上偷偷画圈圈,诅咒揭穿事实的网友。 坐窗边的于磐用手肘碰他,:“诶,小b——”宝字差点就说出来了,他紧急改口:“小李你看那边。” 缆车走到半山腰,已经能将城市一角尽收眼底:酷似岩石肌理的苍山之间,有条曲折分叉的大河,彩色的房子长满了河岸,密丛丛的,像涂鸦的颜料点。 可惜卑尔根爱下雨,只能从乌云的缝隙里,看见蓝天的真容。 森林旁边,一只不怕冻的鸽子掠过,惊起一树雪花。 弹幕等不及了: 【@:给我们也看看! @:哇塞!卑尔根还挺多高楼,好繁华!】 “卑尔根在十九世纪之前,一直是挪威最大的城市啦。”于磐说:“这边历史比较悠久,因为西邻北海,英国和荷兰的舰队在这边交战过,二战期间还被纳粹军队占领过,很多历史建筑也都被炸毁了,所以北欧也不都是没有战火的净土喔。” 这是他为了录视频不至于无话可说,昨晚现查的资料。 【@:石头哥不愧是导游,哈哈一本正经的… @:这俩人平时也聊这些吗?】 打好腹稿的词说完了,于磐用求助的眼神看小李。 “嗯对,昨天我们在布吕根看到的城堡,就是中世纪风格的,还有重修的痕迹。”李朝闻说着说着,看见手机屏幕上面蹦出一条微信消息提醒: 老李:“儿子:那个小子说话怎么嗲声嗲气的。” 他爸在看抖音直播?! 【@:小李看见啥了,看起来吓到了? @:截图了,当表情包。】 “啊哈哈,没什么没什么,”李朝闻心惊肉跳着,但得恢复笑眯眯的表情:“诶?到了!” 山顶的风景更加壮阔,连绵的山脉和青色的海水相依相偎,导游先生倒退着走路,手指向峡湾: “这个是挪威特有的地形喔!冰川侵蚀山石形成峡谷,然后大西洋的水倒灌进来,就变成了峡湾,几百万几千万年前,它就在这里啦。”于磐讲科普的时候特别有魅力,小李看得满眼星星。 老李:“儿子:他地理还挺好。” 李朝闻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把镜头转向俯瞰城市的方向,挤眉弄眼地跟于磐比划:“一会你来跳女步吧,我爸在看直播。” 于磐人都傻了。 跳什么没关系,只是个粉丝福利罢了,大不了拉着手干转圈,但老李的恐怖他可是早有耳闻,如果不是相隔万里,他怕自己身首异处。 现在支起来的三脚架,于磐看它都像绞刑台,李朝闻向他伸手,他才如梦初醒地搭上去。 “iria dela karanamaa ti korita vu” 优美的旋律响起,左右撤步、交叉步、旋转,虽然僵硬但动作都做对了,于磐的大衣随风飘起,还碰巧很像裙摆的样子。 就是搭手搭错了。 于磐习惯性地去扶李朝闻的腋下,小李把手搭在他大臂上——男女步反了。 可是谁也没发现,直到下一个节拍跳不明白了,才想起不对,这会儿俩人是一点默契也没了,一齐往前上步。 “诶呦!”胸膛嘭叽撞上,鼻尖差点没碰到一块去。 李朝闻站不住往后仰,幸亏于磐眼疾手快,及时揽住了他的腰。 此时在看直播的粉丝眼里,仿佛石头哥在扶着小李下腰,最开始聊天时直播间里只有两百多人,到跳舞这段,直接飙到了五百多。 【@:不是说石头哥不转圈吗?现改的吧?昨天练的肯定不是这样! @:这都快亲上了啊,这让我怎么不嗑? @百花吹落:看起来很冷,你们穿风衣不冷吗? @:谁懂啊,他俩做的最好的动作就是最后差点摔倒… @:再来一次!刚才我没录屏不算!】 还再来一次?两个人看着弹幕,局促得就差立马埋进雪里了。 老李没有发表对这段的评价,这让李朝闻更紧张了:“额…” 于磐擦擦汗,和他面面相觑。 就在此刻,天降甘霖,清凉畅快的及时雨,拨开山间空濛的雾气,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真是把他俩给救了。 “下雨啦!刚好也跳完啦,拜拜。”于磐迫不及待把直播掐了。 “呼。”李朝闻终于松了口气,缓了一下才有实感:现在他的一举一动,不再有陌生人盯着了。 自由的空气竟然这么香甜! “再也不直播了!累死我啦!”雨滴打湿小李的刘海,他任凭发丝软趴趴贴在头皮上,艰难地睁着眼睛,冲于磐大声傻笑:“你也不随机应变,全靠我!”他大吼着搡了于磐一把,继续笑得前仰后合。 于磐也笑,虎牙显得他格外狡黠,他掏出包里的雨衣给李朝闻系上:“我们快去躲躲雨吧,你刚感冒过。” “不要!还要跳舞!”李朝闻任性地喊。 大雨唤起了灵魂深处的舞曲,他想抓住这种油然而生、转瞬即逝的快乐:他就要站在大雨之下,享受亲吻雨滴的触觉! 李朝闻张开双臂,昂着头,引吭高歌道:“come on with the rain, i will smile on my face~{大雨你来吧,我会笑着迎接你啊~}” 雨浇在石板上,溅起满地碎玉,李朝闻踏着它们起舞,舞步没有任何章法,透明的雨衣自由地飘飞,却永远有力地落回他身上。 他抹掉脸上的雨帘,兴奋地望向于磐,满眼写着:你要加入吗? 第102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103章 他猛一回头,刚好一辆空的w8停在路边!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李朝闻见到亲人一样,兴高采烈地去敲车门。 司机在玩手机,偏过头瞟了他一眼,鄙夷地摇头。 嗯?小李被找到车的开心冲昏了头脑,皱着眉又轻敲了两下车门:“hello. could you please let me in?{你好,请问可以让我上车吗?}” 司机极不友好地瞪他,轻蔑地指指自己的脑袋,继续摇头。 这回李朝闻看明白了,说他脑子有问题。 莫名其妙! 他心情啪地跌回谷底。 “why?what?{为什么?咋了?}” 李朝闻浑身发抖,委屈和生气像两股激流,嘭地在脑海里相撞,他特别想冲进去暴揍那人一顿,可身体已经累极了,动也动不了,思考都费劲。 这时,道对面来了一辆亮着灯的w8,一位穿着绿夹克的女士在那辆门口等着开门。 李朝闻慌忙跑过去,那个鬼司机,还在背后冲他竖中指。 小李的手气得发抖,雨已经又把他衣服浇得七七八八,整个人狼狈不堪。 绿夹克女士长得不高,她努力地把自己伞举高点,遮住小李:“are you okay?” 李朝闻低头,看见一张无比真诚友善的笑脸,像一缕阳光照进黑暗罅隙,感动得人有点想哭。 “excuse me. my phone died.{不好意思,我的手机没电了。}” 小李无奈地笑笑,问她:我要去sandviken,这个车站名里ekre开头的街道,是在那里吗? 绿女士热情地笑道:“yeah, you are on the correct bus.{是的,你坐的是对的车。}” “thank you so much!”谢天谢地,也谢谢善良的你! 要坐好多站,小李跟绿女士攀谈起来,她看起来至少有三十五岁,可表情动作却活力满满,她在市中心的马萨基店做按摩师,来卑尔根生活两年了。 听说小李是来旅游的,绿女士问他是一个人吗。 平时他可能会选择含糊过去,可是经历一晚上的跌宕,他心潮澎湃,见到善良的绿女士又格外亲切,就直说了:“my boyfriend is waiting for me.{我男朋友等着我呢。}” 她笑着点头,没露出一点惊愕。 话匣子打开,李朝闻终于放松,他对她吐槽说:刚才对面那个司机,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要上车他冲我竖中指,气死我了。 “he doesn't want you to get on caz he's going home.{他不想让你上车,因为他要回家了。}” 这下小李才反应过来,原来那边是到站的车,不再出发了,可他还是不理解,明明司机可以心平气和地告诉他去对面坐车,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还要羞辱他一顿? 女士听后长叹一声,她浅黄色皮肤上的皱纹,不自然地僵着:“we are the same.{我们是一样的。}” 她说,她是吉卜赛人。 绿女士到站,她匆忙地微笑着跟小李告别,人都下车了还站在路边挥手。 汽车无情地摁着喇叭,向前驶去,李朝闻扒着椅背回望,错愕了半晌才明白,她是说: 司机这么粗鲁,是因为种族歧视。 李朝闻的心被这个念头逼到角落。 在欧洲,他从来没感受到一丁点的歧视(除了刚来德国那会,有同学好为人师地“教导”他要学好德语之外),也或许是他钝感力太强,只会暗骂对方素质低下,从来不会往歧视那方面想。 假如他不是一张亚裔面孔,那司机是不是至少会张嘴说句话呢? 他一直不愿意相信,仅仅因为肤色和文化差异,人与人之间,就能隔着这么大的鸿沟。 思索间,ekrebakken站到了,李朝闻昏昏沉沉地下了车,车开走的那一刻,他瞬间吓得清醒了: 这是哪啊?不是民宿那条街! 这里更漆黑、更偏僻,连海岸都看不到! 李朝闻唰地蹲在地上,他精疲力竭,满心的无助汹涌在喉头。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而后冷静地分析:绿女士说这是到sandviken的车,说明方向没错,他就在这个区里;民宿是能看见海的,他可以顺着街道往下坡走,不行就走到海岸边,再抬头找那栋房子。 李朝闻你真是天才!他自我鼓励,这时再抬头望望月亮,小李禁不住地想:要是于磐在身边,那就算露宿街头也不怕。 想什么来什么:迎面,走来一个又高又壮、铁塔一般的黑人,穿着卫衣戴着帽子,大半夜的,一看就像歹徒… 李朝闻下意识地向后转,改往上坡走,想着先不跟他同路再说。 小李走得很快,不住地用余光瞟那黑人,他就紧跟在离他二十米远的地方,一直低着头,加上街灯昏暗,完全看不见那人的脸! 太恐怖了!李朝闻心都快要蹦出来了:这人的体型肯定打不过。 不过他跑得够快,小李下定决心撒腿就跑时,前面又走过来一个白胖老哥,他戴着红色的鸭舌帽,只是好像喝了点酒,走路摇摇晃晃的。 啊,得救了! 李朝闻快步上前,想找他问个路,却闻到熏天的酒味。 那胖子眯着浑浊的眼珠,极渗人地看了他一眼,喉咙咕噜咕噜地响,接着几乎是往他身上倒一样,把他逼进了更黑的小巷。 “我靠!”李朝闻毫无防备心地,往巷子里躲了躲,他只是怕他吐在身上。 结果胖子更恶心,摁住他肩膀,说:“suck my cock.{一句骚扰}” 第104章 此刻的于磐已经心急如焚,他在微信里给“采菊”发: “阿姨,您醒了吗?小宝联系您了吗?” 半小时前李朝闻不回信息,他还怕闹出乌龙来惊动丈母娘,现在人依然联系不上,于磐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刷新了四五遍页面,他才想起自己昏了头:国内现在凌晨三点多,丈母娘怎么可能醒着? 于磐决定开车去鱼汤店。 第53章 卑尔根(四) 瓦亮的车灯划破黑暗。 李朝闻本来在借黑人大哥的手机看导航, 看见于磐的刹那,他浑身的力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oh, thank you. i think i don't have to find the way.{谢谢你, 我想我不用找路了!}” 小李钻进车门, 黑人还在冲他挥手:“have a good night.” “你去哪啦?吓死我了。”于磐心有余悸地蹙着眉, 他把小李死死抱着的衣服袋揪出来,扔在后座, 而后温柔地环住李朝闻。 李朝闻没答话,紧闭着眼睛瘫软在他怀里。 半晌, 于磐柔声道:“是不是手机没电啦?” 手一摸, 发梢还是湿的,他又怨他:“不带伞,也不知道穿雨衣。” 一句再平常不过的关心, 让李朝闻脆弱得一塌糊涂,他趴在男友肩膀上, 啜泣起来。 于磐约莫想到他路痴找不到路,但哪知道他这一晚的高低起伏, 人这一哭他不会了。 “怎么啦?” 小李眼眶红红的, 下嘴唇撅起来, 受了很大委屈的样子:“想回家。” 其实ekrebakken和ekregaten只隔着一排房子,小李从回家到钻进浴室,都是哭唧唧的, 于磐不明原委, 快要自责死了,他暗自发誓, 再也不随便让小宝独自出门。 “人找到啦,只是手机没电了, 阿姨放心喔。”他打字跟岳母说:“以后我监督他充电。” 吱,浴室的玻璃拉门开了一条缝。 李朝闻的小脑袋从里面探出来,水汽一蒸,皮肤白里透红。 “你进来。”他说。 门缝里隐约露出漂亮的锁骨,能看出身子还光着,于磐咽了下口水。但以小李的风格,就算是想也是欲拒还迎,不会这么直接地…主动勾||引。 哎呀!于磐你怎么这么龌龊?他质问自己:小宝刚还在哭呢,只是要诉诉衷肠,你想到哪去了? 于磐穿着毛衣进去,浴室蒸得人浑身燥热,特别想脱衣服。 李朝闻已经坐回浴缸里,看也没看于磐,梗着小脖子指指支出水面的膝盖:“这里亲亲。” 水珠从他脸颊上滑过,掉在擦过沐浴露的、充满光泽的胸前,于磐眼睛都看直了,立马听令照做。 “还有这。”他又指左边小臂。 这么亲了几下,于磐一直弯着腰咽着口水,站不住也忍不住了: “到底怎么啦?” 李朝闻半是真委屈半是撒娇地,拉开嗓子嚎:“遇到流氓了!呜呜!” 听了小李被那胖子撞进小巷的经过,于磐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都快把手心扣出血了,他眼神阴鸷地问:“然后呢?” 小李大喘了一口气,水汪汪的眼睛一眨: “呜呜呜,我揍了他一顿!” 且说小李当时只有一个想法:你真是不想活了敢撩扯我!? 他乓地一拳,打得人脸发麻。 胖子醉酒没有还手之力,就剩满身的肥肉压在小李腿上,死到临头还在嘟囔:“fuck fuck fuck your hole.{草。}” 晦气死了,李朝闻感觉裤子像沾了狗屎,狠狠地把他甩掉,腿抽出来,照着人肚子踹了一脚。 明明是他踹别人,但小李手撑着背后的墙,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他缓了半刻,尚觉得不够解气,又猛猛踢了胖子肋骨一脚,把今天所有的气,都撒在了那一脚上。 他让于磐亲亲的地方,都是接触过那个人的(隔着好几层厚衣服)。 于磐听罢憋不住笑得很高声,桃花眼弯成月钩:这小孩儿,在外面拳打镇关西,在他面前当嘤嘤怪…… “你别笑!”李朝闻双手抱膝,嗔怒地鼓着嘴。 “那那个黑人呢?” 小李自己噗嗤一笑:“那个大哥说,他听见了,但是让我别把人打出个好歹…”黑人在律所工作,他说如果有需要,可以帮忙作证是对方先骚扰的。 “他人还怪好的喔。”于磐无声地笑出了虎牙。 李朝闻伸个懒腰,湿淋淋的双臂挂在于磐脖子上,表示他要出浴。这会儿可算心情好了,小李囫囵擦干身子就在床上打滚:“好懒不想吹头发!” 那还能怎么办?惯着喽。于磐拍拍床的另一边:“过来我给你吹啦。” 躺在男友腿上,热烘烘的风吹在头顶,小李本来困得眼皮打架,但是有个心结一直难解,他不好意思地冲于磐笑了一下,正色道:“其实,我自己也在种族歧视,我看见那个黑人大哥,心里就害怕,就觉得他不是好人。” 李朝闻有点鄙夷自己,他不能克服这种刻板印象。 小李对自己的道德要求还真是高,于磐只好让他放宽心: “不怪你啦,目前他们受教育比例确实相对低,全世界都是这样,你也是被环境塑造的。” “我好想自己能改过来,下次试试对黑人大哥再友好一点。”李朝闻抿嘴下决心。 “刻意的怜悯也是歧视。”于磐说。 “今天那个傻x司机,真让我体会到了被歧视是什么感觉。”李朝闻义愤填膺:“可是他们根本不了解中国,等我秋天回家,我要在youtube上发安徽视频!” 第105章 于磐欣然微笑:“小宝,宏图大业我们慢慢做。”他揉揉他刚吹干的小卷毛:“现在不管歧不歧视,你得对任何人都有同等的防备心,知道嘛?” 李朝闻听了,笑嘻嘻地滚到床边,把厚被子裹在自己身上,裹得像个蚕宝宝。 “干嘛?” “防备你。” 于磐冷笑,像胸有成竹的猎人,在看网里挣扎的猎物。他猛地掀开被角:“你试试管不管用好了喔。” 清早,小李又发烧了,恶魔之舌徒步被迫取消,在民宿养了一天后,他俩直接飞去了特罗姆瑟。 到达时是黄昏的蓝调时刻,一片群青色的雪地间,路灯将斑斑点点的橙黄洒落在地,远处的水岸和房子,比卑尔根多填了一层神秘的紫。 小李端着摄像机录新视频开头:“今天来特罗姆瑟啦,因为石头哥想看魔鬼彗星。然后我们的微电影还有一点镜头,要在这边补拍。” “石头哥在开车,现在我们要先去参加一个半日团,喂驯鹿、坐雪橇。” 雪山一片沉静的蓝,地上一群驯鹿,皮毛上凝着小冰晶,每只都披了一层白纱。 李朝闻一见到小动物就开心得咯咯笑,他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小桶,里面装着饲料,好几头驯鹿在他身边,乖巧地排队吃饭。 “好能吃啊。”小李惊喜地看镜头。 他拿桶的手感受到强烈的震动,这头小鹿把整个脑袋,连同眼睛都埋进桶里炫饭。 怎么这么饿,平时是不是吃不饱呢?小李突然可怜起小鹿来,它们没有图片里看着光鲜亮丽,有些皮毛灰灰的,有些缺了一个角,剩的那个角也像颗可怜的枯树。 “小心喔。”于磐发现他身后的那头鹿,长了个格外尖长的角,他一低头,刮到了小李的衣服。 “诶,啊,哥哥!他顶我屁||股。”李朝闻笑着躲到于磐身后,扒着他胳膊探头。 他喊得有点大声,旁边一个中国女孩跟着笑。 李朝闻根本没注意到人家,没心没肺地又跑到远处看小驯鹿了。 女孩的男友也在一旁给她拍照,他俩一齐把目光投向于磐,于磐低头看像机回放,浑身像是有蚂蚁在爬,他特别想装没看见他们。 “这是你弟弟?”男生问道。 “嗯…”于磐社恐犯了,鬼使神差地答,是。 “亲弟弟?”其实男生只是闲聊,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他俩从肤色到五官,都长得不太像。 于磐语塞:“…不是。”夹着霜雪的寒风下,他几乎汗流浃背,祈祷着人家可千万别再刨根问底了。 “诶,你是不是在网上发过视频啊?”女生突然说:“我想起来了!前两天在奥斯陆,我在tiktok同城刷到过你。” “喔,是啊,应该是吧。”于磐努力假笑着。 那个视频里,小李叫的是“于叔叔”,现在又说是哥哥弟弟…什么成分一目了然。 “嗷,懂了。”女生笑着说。 “哼哼,”于磐装傻,他尴尬得人都快碎了,赶紧找了个机会逃离两位同胞。 晚餐时间,一群人钻进皮帐篷里,围着篝火坐成一圈,一群穿着萨米人民族服饰的工作人员,发给他们用纸杯装着的热巧克力。 于磐觉得这东西甜得齁腻,他从来不喝,顺手就把两杯都给小李了,李朝闻笑眯眯接过来,干了一杯:“谢谢哥哥。” “还这么甜地叫哥哥,不怕被人发现喔?” “剪掉就完了呗。”小李还以为是说视频里收音的事。 于磐指着那对情侣,悄声说:“人家刚才说刷到过我们的视频诶。” “啊?”李朝闻惊讶地张嘴,担忧只在他眼底停留了一秒,旋即笑逐颜开道:“嘿嘿,余温纪年都这么火了呀?” 小李非但不怕,还隔着几个人,跟那对情侣挥手微笑打招呼。 还得是他…此刻于磐觉得,他应该认小李当大哥才对。 晚餐端上来的是肉汤,土豆和胡萝卜一起炖的,咸鲜的味道把帐篷都盈满了,李朝闻高高兴兴地攥着钢勺准备开吃,却在讲解员说话后撂下了勺子。 她说,抱歉让大家等这么久,因为这是现杀驯鹿现熬的汤。 馋肉,但是想到碗里的,或许就是自己刚刚喂过的小鹿,李朝闻做不到若无其事地吃进肚子里。 “不想喝了。”小李没精打采地看于磐。 如果是他一个人出来,或许就吃了,但于磐能明白李朝闻心里为什么不舒服。 “那我也不喝啦。” 大家在吃饭,小李无聊就拍了几个镜头,打上字幕:“刚喂完鹿就吃鹿,怎么会有人这么残忍啊!我们决定不吃了。” 李朝闻根本没想到,这条视频的流量空前绝后地高,更没想到,网友们针对他是否矫情这件事,展开了激烈的大讨论。 第54章 特罗姆瑟(一) 春节收假, 李沧澜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加班:去宏村拍摄宣传素材。 陈野以跟小程序项目的名义请假,导师放他去了,他就屁颠屁颠地, 跟在李科长身后拎包。 白墙黛瓦, 飞檐翘脚, 虽然没有夏天的绿水青山,但还是有不少美术生来写生, 李沧澜心里有点羡慕,要是她也能从高中学画画就好了。 团队有专业的主持人和摄影师在, 李科长主要是当监工, 她脑子里不断地在想,各地文旅宣传都使出浑身解数,有的搞笑有的文艺, 如果他们的官方号再没有创新形式,就只能是僵尸一个… 第106章 陈野同志积极建言献策, 想为领导排忧解难: “领导,你说要不我也在宏村儿跳个舞, 怕啥的?于磐都能火, 他跳舞还是我教的呢, 咱没有百步也五十步。” 李沧澜把手臂往高了伸,使劲戳了一下陈野脑门:“你以为官号啥都能发啊?”(她已经彻底被陈野传染了东北腔。) “这破官号,要是能有小宝一半流量, 我都烧高香了。” 一行人拍完日出, 回车里休息,陈野怼怼李沧澜:“诶!你弟要开直播了。” “是吗?我看看。”他俩开心地肩并肩坐着, 算算挪威时间是半夜,还以为是要直播看极光。 可没曾想, 画面里的李朝闻表情凝重,顿了好几秒才强颜欢笑:“大家好啊。” “嗯,没想到上一条,喂驯鹿的视频,会有这么大的争议。”他不好意思地咬咬下唇,微微往自己身后看了两眼,他好像在民宿里,只开着台灯,背景里是个倾斜的落地窗。 “这场直播我哥是不同意的,所以只有我一个人,来跟大家,澄清、解释一下。” 李沧澜瞬间心疼了:弟弟向来都很坦率,什么时候说话这样字斟句酌的?她拿出自己的手机,翻驯鹿视频的评论区,那些晒北欧旅行照的友好评论不见了,前排有不少喷子: 【@:吃个肉也叫残忍了、 @:对啊,你不吃鹿也死了啊,抖音怎么给我推这种脑瘫… @:不吃就会倒掉,浪费食物才是原罪! @:要不吃素或者绝食?紫砂也不错。】 理性探讨也就罢了,还有一些纯发泄嘴臭,上升到了人身攻击,比如说什么: 【@:长得真水灵,看看批。】 “网信办干tm啥吃的?!”李沧澜气得手抖,把那条评论举报了。 直播间里,李朝闻尴尬地笑,然后开始说:“我是一个比较感性的人,嗯,所以我看到了活的驯鹿,会觉得不忍心吃它们。君子之于禽兽,见其生,不忍见其死,这只是我个人的直觉反应。” 小李捋了一下刘海,有点说不下去了,他黑眼圈很重,肯定是没休息好。 他又无奈地笑了:“但是我没有像大家说的那样,我尊重动物,也尊重吃肉的人,我平时也很爱吃肉,而且弱肉强食确实是自然进化的法则,道理我都懂。”急于自证,李朝闻的眉毛微微蹙着,像连珠炮一样说话。 【@:这是动谁蛋糕了?旅行博主分享个日常而已,哪来的这么多上纲上线的… @:就是,有些人别太嫉妒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是这样的,出去留学还到处玩,花的谁的钱啊?没有钱浪漫个屁…】 弹幕里也飘着一些粉丝的消息: 【@:石头哥呢? @:觉得小李没错扣1 @:111天杀的!还我快乐小狗!宝贝不准不开心!】 “谢谢!不用给我刷礼物,谢谢!”李朝闻抿着嘴双手合十,看到还是有很多人支持他,他放松了一点,耸耸肩说:“其实我们做视频并不是想输出什么观点,我是希望大家,有机会有能力的话,都能多出门看看。” 【@:谢谢你们!看你们的视频很解压! @:典型的何不食肉糜… @:你到底是学什么的?真的德国留子?这么闲?】 李朝闻被质问得哑口无言,网友总是管中窥豹,看到人家生活的切片就以为是全部。 小李努力挺直腰杆,进一步自我剖白:“嗯,我是学理工科的,不放假的话,也很忙,但是我的爱好就是拍视频,我也拍了一个微电影。”他说出来后心跳加速,忽然感觉到一阵揪巴。 【@:当网红就当网红呗…扯别的干嘛 @:我服了,他俩又没炫富,你们仇富网暴别人去啊 @:不懂就问,这就是那个不吃鹿肉的?】 弹幕突然更多了,小李正被轰炸得头晕眼花时,门嘭地开了又关,把他吓了一跳——于磐回来了。 好在屏幕是背对着门的,直播间看不见。 于磐大衣都没脱,面色阴沉地走过来,把手机举到他面前。 白屏上只有两个大字:“关掉” 。 他不同意李朝闻解释,就是因为越说越错,想骂的人无论如何都能骂,但小李天真善良,容易陷入自我怀疑。 爱人的眼神不容置喙,李朝闻不敢再不听话,他垂下眼睑:“嗯,反正我以后会好好考虑视频的内容,希望不会引起大家的误会,那我就下播啦,拜拜。” 直播掐掉。寂静。 “哥哥。”李朝闻像闯祸的小孩,怯怯地抬眼,他以为于磐会说他,说他太犟。 可于磐哪舍得?他二话没说就把人拥入怀中,再也没提外界的纷纷扰扰: “宝贝,陪我去看彗星吧。” 半夜十二点,于磐没收了小李的手机,拉他去了特罗姆瑟郊外的雪山上。 大地已经睡去,墨色的远山轮廓分明。夜空里一簇一簇的星星,衬得脚下的雪地白得晶莹闪光,李朝闻的靴子踩在无人踏足的雪地上,嘎吱嘎吱,让他想起冰岛的峡谷。 于磐调好手持望远镜,递给小李: “看到了吗?最亮的那个。” “哇!看到了!绿色的!好长好长的尾巴!像飞机拉线!”它的彗尾像魔鬼的犄角,在众星之间洒下张扬的曲线。 “是因为冷火山在喷冰啦,离太阳近的时候,它会爆炸,然后让我们看见。” 第107章 他们站在一个小山坳里,感受不到凛冽的山风,李朝闻脱下手套,双手扣紧才想起,该许愿的是流星才对。 “哥哥,流星和彗星什么关系来着?” 于磐从背后环住他,牵起小李的手往天空上比划:“老了的彗星经过太阳,会蒸发,会解体,然后洒下好多碎片,这些碎片就是流星啦。” 双手十指紧扣,于磐抱着他、踏着雪地,一起转圈:“地球转转转,流星会停在彗星的轨道上,所以,我们可能会遇见他们。” “所以,我们以为是流星划过天空,其实是我们路过流星。”李朝闻向后靠靠,刚好对上于磐的双眼,它们比流星还要亮上一百倍。 “是喔。但人们觉得彗星是厄运,流星雨却是幸运的征兆。”事实上它们都美丽,都危险,而且同根同源。于磐把李朝闻的双手合十:“所以不要管别人怎么想啦!想许愿就许愿,它七十一年才能看到一次喔。” 李朝闻这会儿倒没那么想许愿,因为当下已经足够幸福了。 “哥哥,你说七十一年后,我们还活着吗?” 于磐笑了:“本来不想活那么久的喔。”他声音变小了一点:“有了你,我觉得长生不老也不是不行。”这话有点肉麻,于磐自己都觉得不像自己说出来的,他常年用宇宙治愈自我,而今却有了更好的药。 “那我们再活三百万年吧!”小李嘻嘻笑着:“你得让我先死,然后我变成流星陪着你。” 死什么死,于磐用吻封住了他的嘴。 看完星星一上车,李朝闻仿佛被拽回现实里,又想起了他的烦恼,不知道有没有被骂出新花样。 “哥哥,手机给我看看好不好。” 于磐欲言又止,他有点不想让他再发视频了,又不缺钱,没必要受这个委屈,可既然这能给小李带来成就感,说不定以后也能对他拍微电影有帮助,哎,还是让他自己权衡吧。 “我先帮你看喔?”于磐用指纹解开他手机。 李朝闻屏住呼吸,仔细观察着于磐的表情,他神色变了好几次,一会挑眉一会皱眉的,给小李急得推他:“怎么了!你快说呀。” 手机揣兜,于磐神神秘秘地问他:“先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好消息!” “有人找我们打广告。”于磐说。 小李心底雀跃极了,已经笑出一排白牙,但为免失望,还是先试探:“那那,坏消息呢?” “哼哼,”于磐讽刺地冷笑:“是卖风干鹿肉干的。” “怎么会有这种傻叉啊!”李朝闻白眼翻上天,真想顺网线爬过去,狠狠啐那卖鹿肉的一口:这商人真是什么热度都蹭,也把他们当成唯利是图、能自己打自己脸的人了。 简直是侮辱。 “真恶心人!”小李想一拳捶在车门上,想想车是租的,还是算了。 于磐看他这么郁闷,也不再卖关子了,满脸笑意地凑过去:“不过还有个好消息。” “有个公司要赞助你一台无人机,还给广告费喔!” “啊啊啊!”李朝闻尖叫。 “哈哈,”他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扒着于磐的小臂去抢手机:“快给我看看嘛!” 第55章 特罗姆瑟(二) 李朝闻迫不及待地考了挪威无人机驾照, 有了钱的加持,北欧的快递都能快起来,无人机两天后就送到了他们手里。 小李打了鸡血一样鼓捣无人机, 他的导游先生在规划第二天的行程, 特罗姆瑟能玩的缆车、北极教堂都玩遍了, 只有重头戏看鲸鱼还没打卡。 “观鲸团选哪个喔?”于磐说,中号船比较适合拍照, 小船可以离鲸鱼比较近。 “观鲸不是要五点起床吗?”小李啪地把自己摔在床上,夸张地打了个哈欠:“起好早, 能不能不去了。” 虽然观鲸是个网红项目, 但李朝闻对打卡没那么执着,他更喜欢体验感强些的活动。 于磐叹气,静静躺在他身边, 回忆起十年前的往事:“高中分到文组,第一次地理小考, 我只错了一题,就是北大西洋暖流诶。”地理老师跟他说, 记住挪威西岸不被冰封, 能看到鲸鱼, 就是因为它是暖流。 “噗,这话你跟我爸说比较合适。”小李想:哥哥是在委婉地说他想去!那肯定要陪他去! 于是他打起精神从床上弹起来,抱着无人机笑眯眯道:“那就选小船吧!小船离得近。” 于磐看他跃跃欲试的样子, 一把抢走无人机:“你就别想着飞这个啦!超冷的。” “真的冷啊。”凌晨六点多, 李朝闻坐在小艇上,绝望地说。 方才码头出发时, 他走在两排游艇中间的木栈桥上,还摘了手套拍星星点点的船灯, 说穿上防寒服,在挪威比在德国都暖和,一点都不怕风。 风倒是不硬,但海上的冷沁人心脾,从皮肤一点点侵入到骨髓,整个人都有种失温的感觉。 于磐有点后悔,来挪威这几天小宝一直感冒,他不该坚持来观鲸的。 他喊船员要了个救生衣:“把这个套上喔?” 小李无奈:你看我能套上吗? 这船小得令人发指,人们必须贴着坐,恰好小李前后座的意大利阿姨和埃及大哥,都有点太胖,挤得他呼吸都困难,端摄影机不可能,套救生衣更不可能。 于磐抱歉地笑笑,他接过摄像机:“那我来拍吧!你好好看鲸鱼!” 第108章 船划了好远好远,除了轻声的谈话,周遭只有船底破开着水流的沙沙声,小李又冷又困倦,刘海凌乱地贴在头皮上,心想要不是于磐,他才不会来受这个罪。 突然,海平面上,一声扑通的水花打破了沉寂。 “where is it?”人们兴奋地探头探脑,找寻鲸鱼的踪迹。 “hear that?{听到了吗?}”讲解员微笑着说,水面很平静,你们可以听见鲸鱼的呼吸。 “诶那是不是鱼鳍?” 远处三个并排的、泛着水光的黑色尖角。 李朝闻话音刚落,鲸鱼一齐从水中跃起,弯着脊背翻入海中,腾飞的尾巴卷动着浪花,让海水喜悦地翻涌着,给它们载歌载舞,一同狂欢。 鼓点一般扑通扑通,传进人的耳膜,霎时间周围的鲸鱼都被唤醒,如同歌剧院里的交响乐手,听见了指挥家的命,此起彼伏地跃进海面。 “哇哦!” 鲸鱼叩动了地球的心跳,咚咚咚地,跟他的心同频共振,李朝闻的困意瞬间消失,大自然的神奇通感取而代之。 “哥哥!”他的眼睛亮亮的,想对于磐说些什么。 于磐心有灵犀地微笑颔首,温柔地扬扬下巴,示意他看后面: 日出了。天边的朝霞堆叠着橙色、紫色,一层层如没抹匀的奶油,雪山擦着黑色的土,像一副未完成的蜡笔画,鲸鱼仰起黑白相间的肚皮,跟四周的挪威雪山浑然一体,它们是大地的宠儿,生来就该在这片冰山雪海里遨游。 “我高中学测用的文件夹就有个鲸鱼,蓝色的,在喷水。”于磐说:“我无聊的时候,经常盯着看。” 眼前的鲸鱼喷出水柱,瞬间化作白雾,消失在寒风里。 李朝闻从未想象过的画面突然在他面前迸发:台北的阳光,一只卡通鲸鱼,还有于磐尚带婴儿肥的侧脸。时空突然折叠,他以这样的方式,参与到了于磐遇见他之前的生命之中。 “哥哥,谢谢你坚持来看鲸鱼!” “谢谢小宝,是你决定选小船的。” 观鲸完毕,早起只吃了一点面包的两人,现在简直饥寒交迫,直接冲进在码头上的餐馆。 于磐一看菜单就笑了:特色菜whale meat{鲸鱼肉}。 小李黑着脸:“不吃!” 他想起鹿肉都心有余悸,再吃鲸鱼肉,就更是把自己扔进龙卷风的中心了。 “小宝,脱敏吧,你不可能永远剖开肚子给人看。”于磐昨晚憋着没说的话,现在趁小李心情不错,赶紧说了出来:“如果你还想继续发视频,我们可能会面临很多次这种事情。” 于磐突然严肃起来,李朝闻有点意外,但他知道,这件事终究要谈。 “他们并不是针对我们,只是通过质疑来发泄负能量。”小李转着桌上的叉子,不敢看于磐。 “但你不许暴露自己让人审判,不会有人能经得起这种审判啦。”于磐实在心疼,他说得有点激动,越过桌子抓住小李的手:“我要你保护好自己。” 李朝闻郑重地点头,又自我解嘲道:“哼,没有这破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接到无人机广告呢。” 于磐会心一笑,拿起菜单继续点菜:“抛开这些,你吃鲸鱼肉吗?” “不吃。” 遵从本心,李朝闻就是不吃。 商议之后,余温cp决定约法三章:不制造争议,但也不惧怕争议,不可以被任何恶评影响心情。 还有就是vlog素材停更一天,因为他们要去badet温泉(奥斯陆的甘道夫大爷推荐的),那里不允许拍照。 “冷!”李朝闻裹紧浴袍,死活不肯开门走到温泉去:那里可是零下几度的室外!雪山还威风凛凛地看着他们呢,怎么会有人敢脱到光膀子啊? “这是温泉诶!水很热不会冷啦!”于磐无奈地笑。他作为半个冰岛人,经常去蓝湖温泉,早习惯了北欧温泉的配置。 “不去——”小李甩头,其实他就是想跟于磐撒个娇,既然来了,泡还是要泡的。 于磐懒得废话,抱住他腿把他举起来,扛到门外去了。 “诶!我自己走!”李朝闻脸红得要命,周围好多大人孩子呢! 奇怪的是,他几乎没感觉到冷,刚被剥开浴衣,就瞬间滑进了热气腾腾的水里,肩膀浮在水上,湿润的空气温乎乎的,池子外面是白雪皑皑的群山,温泉里却是另外一重温暖的天地。 筋骨舒展开,浑身被温水按摩得熨帖极了,李朝闻想隔着滑腻腻的水,跟于磐贴贴蹭蹭,结果小手刚牵上,就听得一个妈妈在哄孩子:“自己走吧!你想像那个哥哥一样被抱出去吗?” 熟悉的母语此刻变得令人崩溃,小李悄悄地把脑袋也埋进水里。 “啊啊啊,怎么这么多同胞啊?”李朝闻压低声音说。说来也奇怪,如果那个妈妈是用英文说的,他甚至能上去接个梗侃两句,但说中文就代表他们处于同一个文化圈层之内,潜在的比较和审判,构建在这种“认同”之上。 “我是个gay”跟“我是个中国gay”,后者对于小李的压力要大得多。 温泉泡够了,他们回到室内的水上乐园。 水上滑梯终点处,不断有从上面俯冲下来的人,有的一脸兴奋,有的则跟丢了魂似的。 李朝闻是那种见到小滑梯开心得恨不能搬回家,但遇上大或者陡的,又要咬咬牙才敢玩的人,自从踏上三层楼高的平台,他的两个大脚趾就怯怯地蜷着。 第109章 他牵着于磐的小拇指,喃喃道:“这个不会很刺激吧?” 于磐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恶趣味,他就喜欢小李害怕的可爱模样。 “没关系啦,可以一起滑喔。”他跟他咬耳朵:“我抱着你,小朋友。” 李朝闻恼羞成怒地打他:“你看哪有两个成年人的?”双人筏那是为家长抱孩子准备的。 于磐摊手,一副拿捏了他的坏笑:“你随便喔。” 听到下面呜嗷的嚎叫声,小李决定认怂。 “may i emm sit on the same ring with him?{我能…跟他坐同一个吗?}” 推圈的大叔一愣,然后说:“sure. ”当然可以。 大叔让于磐双腿把小李的腰夹紧,两个人只穿着泳裤,后背紧贴着胸膛,李朝闻甚至能感受到他炽热的心跳,也不知是滑梯太高还是姿势过于亲密,他还没等出发,就开始心如擂鼓。 “ready?go!” 小李攥着软质的把手,于磐的手紧紧地覆在上面,握进他指缝里:“不怕喔。” 圆筏忽悠地一下,到了制高点。 “啊啊啊!” 完全没有控速地往下俯冲,加速度让小李的心骤然提到嗓子眼。 强烈的失重感把他吓得面无表情,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躺在了于磐肩膀上,紧接着,圆筏骤然坠入一个筒状滑梯,在其中打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滑到下一关。 小李紧张得手心出汗,拼命向后缩。 “小宝。”黑暗里,于磐低沉地叫了一声,李朝闻耳畔响起了好几重回音。 “嗯?”他稍稍一偏头,身后的人毫无征兆地吻了上来。 “唔!”李朝闻还对失重感心有余悸,现在整个人软绵绵的,被箍住双手圈在怀里,迷迷糊糊地亲了个够,于磐坏得很,亲着亲着还松开左手,按在小李心脏的位置:“跳超快喔。” 周围突然亮了,估计又要掉下去了! “啊啊啊!”李朝闻预先开始尖叫。 但其实是平地…到终点了。 “哈哈,到啦到啦,没有啦。”于磐咯咯笑着安抚他。 筏子又飘了两秒,小李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那个小孩牵着妈妈的手。 “大哥哥,这个吓人吗?” 第56章 特罗姆瑟(三) “不吓人。”李朝闻的笑容挂不住要掉了。 “那你怎么抓着这个呀?”小孩儿拍着小胖手嘻嘻地笑:都下来好久了, 李朝闻还死死抓着圆筏的把手。 竟然被个小孩儿嘲笑了!小李气晕。 因为上次的争议,鲸鱼+温泉外景的vlog播放量比以往的翻了好几番,这下李朝闻明白了什么叫黑红也是红。 【@:特罗姆瑟的全景是真美啊!前年去过, 难以忘怀[照片] @:我们小破旅行博主都开始人红是非多了…不管外界说什么, 永远支持你们! @:老粉!想去冰岛!你们能直播个冰岛旅游q&a吗?】 小李回复:谢谢大家!有时间整理一下冰岛tips。 但也有不和谐的声音, 比如“鹿肉哥你怎么吃牛肉啊?”,这个小李最多心里不舒服一下, 也就过去了,真正令他心烦意乱的是, 他在小红书上刷到了“这对旅行博主好好嗑啊!”的帖子。 【@:所以到底朋友还是情侣?不会是自炒吧? @:他俩是中科大的, 我也有朋友认识,李真学霸,于不太清楚。 @:于是街舞社的台柱子。 @:这个是他吧?[学校公众号的截图] @:你们差不多得了吧, 这样跟开盒有什么区别…】 李朝闻心怦怦跳着放大图看,正是迎新晚会的宣传推送, 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于磐的大名。 于磐在开车, 看李朝闻半天没说话, 赶紧问:“怎么啦?” “哥哥, 你停车呗。”李朝闻睫毛忽闪忽闪地,易碎得像蝴蝶翅膀,一折就断了。 于磐看了看帖子, 笑了:“这有什么啦?我本来就叫于磐啊, 又没有前科,也没有做过亏心事。” “你昨天不是说, 不要被审判吗?”李朝闻的敏感很特别,他心里比别人多长了几根弦, 总能轻易地被拨动,高兴的难过的,都来得又急又猛。 于磐抓起他的手,拉开羽绒服拉链,放在心口处:“摸到了吗?我的心比你硬,你不需要担心我啦。” 李朝闻沉默,于磐又说:“如果你不开心,那我们注销账号。” 小李抬眼可怜地看看他,反驳道:“那可不行,无人机广告还没拍呢!”他噗嗤一笑:他喜欢影像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用一个折中的方式,获得了认可、找到了价值,不能轻易放弃! 于磐就知道。 “反正今晚住的地方没有电,不准看手机喔。”他嘴角上扬,重新发动汽车:“只能看我。” 那是灵恩岛上的一间小木屋,背山面水,在森林里遗世独立,最特别的一点,是它保留了原始的生活方式,没有电、没有自来水,也没有煤气灶。 回来时天空已是绛蓝色,房东说,钥匙在门口地毯下面。 “小宝,拿好手电筒。”于磐半摸着黑,掀开地毯的四角。 “找到了吗?”李朝闻蹲在他对面:“我找找看。” 两个人轮流掏了半天,才发现这钥匙特别小,藏在地毯的夹层里面,大黑天的,要是不捏软硬度根本发现不了。 吱,门开了,小李往厚重的木门里踏了一步,地板嘎吱嘎吱地响,萦绕着一股隐约的木香,是冬天有雪的、挪威的森林的味道。 第110章 于磐点燃门口的第一个蜡烛,嘣,黄光晕染,照亮了精致的铁艺烛台,还有门口的白漆五斗柜。 李朝闻忍不住开始拍:金色座钟旁边的蜡烛亮了,餐桌上的、床头边的、灶台两侧的……蜡烛照亮房间是慢慢的,脚步和镜头也是慢慢的,进了这个房间,时间都要跟着慢下来。 馥郁的木香令人晕眩,烛火灼烧着夜晚的蓝,如梦似幻。 于磐温柔地笑着走向他:“喜欢这里吗?” 画面美好到李朝闻怔住了,半晌才忙不迭地点头,他把摄像机扔到一边,全身心地投进于磐的怀抱里。 他感动到想哭:这间小屋是正是他直播澄清那天,导游先生订的,他想让他忘记虚拟世界的不愉快,专心享受生活。 于磐欣然抚摸着他的后背:“你去打水喔?我来烧壁炉。” 小李去打水,危险系数相对低一些,他比较放心。 李朝闻戴着手套拎着铁桶,下了两层楼的台阶,走到湖边: 他从未见过这样沉静的湖,接山连天,是无穷无尽的墨蓝,它吞没世间的一切,静静地,淌进大海。 对岸的雪山是没有人烟的孤岛,森林里只有积雪从树上抖落的声音,蓦然回首,天地间唯一的光亮,是他的爱人在屋里等他。 李朝闻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他忘记了冷,悠然张开双臂,他想他跃进湖中,说不定可以立马变成鱼,从此逍遥畅游,江海余生。 可是不行,他还有于磐呢。 小李噔噔跑上楼,于磐已经点好壁炉,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切肉。壁炉里生出一簇一簇的火苗,跳跃着汇成火焰,滋拉的声音令人心安。 “水呢?” “哎呀!我忘记打水了。”小李陶醉于湖景,拿了个空桶回来。 “哈哈。”于磐高声笑着:“走吧走吧,我们一起去。” 没有米也没有电饭锅,他们只好开发了卤肉吐司这种新吃法,于磐给小李倒了一杯底的红酒,挪了两根蜡烛到餐桌上。 外面下雪了,风声刮得紧,但壁炉把空气烧得暖烘烘的,让这个小屋彻底与世隔绝,像诺亚的方舟。 烛火烧进李朝闻眼睛里,灼得他幸福到想流泪。 “哥哥,如果今天你会永远和世界失去联系,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现在小李突然天马行空,于磐已经不再意外了。 他放下叉子思忖了片刻,似笑非笑地回答:“希望有好心人照顾好我们的猫,希望书语能偶尔看一次阿嬷。” “你跟我在一块吗?”他又问。 “嗯。” 烛影映红他的脸颊,眼波流转间,于磐垂眸微笑:“那就没了。” “如果不呢?” 这次于磐接得很快:“那我才不要失去联系呢。” 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表情生动得不像他。大概是恋爱脑会传染,于磐竟然因为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假设,而有点急了。 “哥哥你怎么变可爱了?”李朝闻偷笑着舔舔嘴唇,抿了一口超市买来的巧克力布朗尼,吐吐舌头:“太甜了。” 于磐挖了一小勺,齁得他晕糖了,但他嘴硬道:“我觉得还行。” 暴风雪的夜晚缩在这样的小屋里,实在是太令人心旷神怡,小屋里的东西,灶台、炉火,他们基本都用上了,除了洗手间里那个巨大的木浴桶。 于磐挑眉问:“洗澡吗?” 还洗?要打好几桶水然后烧柴火的!李朝闻懒了:“今天不是刚泡过温泉吗~” 于磐眼神幽暗地看着他:“那怎么能一样?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的言外之意是想干什么干什么。 李朝闻伸出手,要石头剪刀布:“输的人去打水。” 结果这人嘟着小嘴,明目张胆地玩赖,明明他出的是石头于磐出的是布,他手收都不收,愣改成剪刀。 就多余跟他猜拳……于磐笑着举手投降:“行行行,我去。” 那天的新vlog没口播也没字幕,全是特写:燃烧的蜡烛、树梢上的积雪、劈成小块的木柴、夜里湖水荡漾的波纹……刚好这间房是有一张大床一张小床的(小床当然是李朝闻用来堆衣服),网友议论起来也不怕。 【@:真的好美好美!感觉这次vlog美感next level了。 @:@泽泽家人来看,真的拍床了。 @:你俩不会是打架输的睡小床吧?哈哈哈 @百花吹落:镜头语言绝了!期待小李导演的微电影!什么时候上映![打call]】 李导职业生涯的第一个微电影,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今天他和男主角去蓝色峡湾,补拍最后几个镜头。 车开到了取景地,李朝闻才发现不对:冰岛的雪山跟挪威的雪山有很大的视觉差异,眼前的雪山有着茂密的森林,而冰岛的只有原始岩石,这样一来,就没法保证剪辑一致性。 “那有什么难的?就当做是bárur让森林渐渐长出来的啦!” 于磐好像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但秉持完成比完美更重要的理念,李朝闻还是把那两个镜头拍了。 他之前收藏了几个时间合适的电影节,各式各样的ddl和要求看得他眼花缭乱: 纯纯门外汉,真的能行吗? 大概是过往人生太顺遂的缘故,李朝闻知道现代社会的丛林法则,是要自己去猎取机遇的,但他还是幻想着一鸣惊人,他相信绝对的才华能够弥补懒惰,但是常怀疑自己拥有的这点,到底是否足够。 第111章 回去的车上,小李继续漫无目的地看着手机,他的眼睛累得有点痛,脑子也昏昏沉沉,不停地点开各个app又关掉,唯有“百花吹落”的评论能让他感到宽慰。 “哈喽亲,在吗?好像很冒昧,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觉得我可以拍电影。” 发完这条私信,李朝闻紧张地锁屏,他既期待又害怕,决定闭目养神几分钟,再打开手机她的回应。 答案是好的:“因为你镜头感很好,画面构图很美呀!” “哈哈,谢谢你~可是拍得好的人很多,想当导演的人,也很多。” “你很有灵气呀![偷笑]” 小李看到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快乐开花了,他揪揪于磐袖子,开心得摇头晃脑。 “嘿嘿,石头哥也这样说,但他毕竟是我的朋友,他对我的鼓励,一定程度上是盲目的。”李朝闻希望有陌生人因为他的作品而喜欢他,而不是因为爱他,而必须喜欢他的作品。 “羡慕你们互相鼓励、支持!” 今天“百花吹落”怎么说话惜字如金的?但小李思来想去,也不好跟网友太交浅言深。 屏幕切到微信,李朝闻惊叫出声。 “我靠!我妈说…?!”他掐着自己的人中,要不是于磐在开车,他肯定使劲晃他胳膊。 “她和我爸过两天要来慕尼黑看我?!” 采菊:“小宝,他说给你个惊喜,我想着还是先告诉你呀!” “我今天才知道你爸办了德签,我之前国际会议有申根签。” 李朝闻那间宿舍已经nach{转租}给别人了,该怎么向爸妈解释他搬出来住,还了租那么奢侈的一间公寓?! 一向冷静的于磐也傻了:“干…那…那怎么办?” 只能糊弄了,幸亏威廉和他是一个宿舍楼的。 “急急急!小威你在家不?你宿舍22号能不能借我用用。” 第57章 恶魔之舌 “嘶, 我出来玩了,宿舍给朋友住了,您有何贵干?”威廉说。 完蛋了。 “[再见]”李朝闻实在没心情再给他回别的。 “没事, 咱们20号就回去了, 我把家里收拾一下之后去酒店住, 你就说你自己租的房子就好啦。”“ “我闲得出来住干嘛,再说我一个人哪租得起那么贵的房子啊!” “反正你不是要实习吗?宿舍太远了, 临时租了一间嘛。爸爸又不知道价格,你骗他不就好啦?” 李朝闻左想右想, 于磐编的真是天衣无缝!他转悲为喜, 抱着人脑门一顿亲。 说回威廉,李朝闻求他办事没求成,反而被他利用上了: “我也在卑尔根呢, 想去恶魔之舌,您老公是不是徒步向导来着?[探头]” “恶魔之舌”是块距湖面700米处、凭空伸出崖壁的片麻岩, 挪威官方规定,冬天想去徒步, 要有专业向导带队才行。 “哥哥, 威廉说他也在挪威, 问我们能不能带上他,一起去恶魔之舌。” 原本于磐是嫌他烦的,但是想到李朝闻可能会恐高, 没准威廉贫贫嘴, 还能缓解一下小宝的焦虑,也就随他去了。 “你告诉他喔, 要爬很久,很累的, 爬不动就自己滚下来。” 那小混血那么瘦,一看就缺乏锻炼。 不过威廉本人可不这么想。 当天清早,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双手叉腰,站在路线起点:“爷们今儿就给你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实力。” 李朝闻端着摄像机绕着他拍:“大家好,这是我们的朋友威廉,他说恶魔之舌往返28公里的路,他肯定没问题。” 威廉对着镜头点手指,说出豪言壮语:“爬不动我叫你爷爷,爬得动你叫我爷爷。” 于磐嘲讽地瞪了他一眼,从车里拿出一个能拖拽人的绳子,塞进背包。 小李观察了一下,这里的森林没那么茂密,好像更适合补拍《精灵王子》,刚好他俩外衣里都套了书语送的黑套装,跟之前的镜头色调一致。 他们没走几步就下雪了,冰雹凄风苦雨地往脸上拍,上坡的柏油路像抹了糖霜一样滑,走到半山腰,于磐站在巨石的缺口处叫他:“小宝,这边可以看到水诶!” 李朝闻一见陡峭的峡谷,还是有点腿软,只能趴在于磐肩上,慢慢探出眼睛来: 那是一汪碧蓝的水,在大雪初霁的天气里,立陡立崖的山峰变得柔软,像是白色首饰盒,嵌着一颗蓝宝石,而他们被缩小了一千倍,站在丝绒绸缎上。 先拍个视频吧,小李还是不敢往外伸手,就眨巴眨巴眼睛,把摄像机交给于磐,于磐录了一圈,镜头回到石头路上,威廉出现了,他累得像被挂在晾衣杆上一样,软塌塌地叫:“爷爷们…” 走了三千米他就开始喊累,现在已经七千米了,那无尽的天梯,彻底摧毁了他薄弱的意志力。 实在太搞笑了,小李脱口而出《大话西游》的台词:“你看那个人,好奇怪哟,像一条狗,哈哈哈” 威廉也顾不得形象,啪地往地上一坐:“我都认输了,不带…你俩欺负我一个的!” 李朝闻使劲怼他后背:“孙子,就算要直升机来接你,也得走到平台上去吧。”他都查好了,因为天气恶劣、徒步难度高,恶魔之舌有专门救援游客的直升机,风景体验都没毛病,就是贵了点。 “别说他啦!” 威廉一听于磐阻止小李的挖苦,感激涕零地说:“还是我石头哥好!” 第112章 他想多了,于磐一点都不关心他,只关心小李:“怕你说太多话会缺氧。” 不过于磐也确实心善,到了没有凹凸的上坡地,他拿出他的登山绳,开始拖着威廉走,小李不顾威廉竖着中指,在一旁狂笑着把他的狼狈样通通录了下来。 一路都没怎么碰上人,到山顶他们才知道驴友不少,山顶平坦处的雪被踏成了灰色,岩石斜上方的观景处人来人往。 于磐从离崖边十步远,就一直挡在李朝闻身前:“你准备好了吗?要不就别太近了喔。” “我…”本来小李都做好心理建设了,可旁边有块牌子,上面画了很多感叹号,还有一个坠崖的小火柴人,这稍微一寻思,他又有点怕了,拉着于磐的袖子摇头。 这会威廉倒是满血复活,反过来嘲讽道:“呦呵,恐高啊?您也有今天!要不再赌一次,不敢过来你就叫我爷爷。”他一步窜到离崖边仅咫尺之遥的地方,跟小李做鬼脸,还拎着于磐刚才拖他的登山绳,在手里玩。 “嘶,你滚啊。”于磐护着小李,狠狠瞪他。 李朝闻顾不上怼威廉,缩在于磐背后,发出不愿意的转音:“嗯~太高了,我好怕掉下去。” 于磐灵机一动:“诶!有了。” 他把登山绳绑在李朝闻腰上,自己在安全距离外拽住绳尾,保持小李的活动范围在一个半径内。 先在平地实验一下,于磐问他:“这样还怕吗?” “嗯,还行!而且很好玩诶!”小李乐得围脖都跟着皱了,他笑着笑着又犹豫道:“但是…哥哥我想和你一起看!” 结局是,威廉托着腮,两眼无神地坐在地上,一手拽绳,一手端摄像机。 甜蜜小情侣手拉手看风景,苦逼单身狗在后边当配重…… “有那么好看吗?”他怨念地叫道。 当然好看!李朝闻把登山鞋牢牢地抓在地上,深呼吸后说:“小威你把绳松开?” “呦,还行呀您?” 其实他一直也没拉紧,只要人不真往下掉,绳子是没有用的。 于磐双手稳住他肩膀,李朝闻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自己甩掉了象征着安全的绳索,真正地站在了悬崖边。 李朝闻怕高,所以难得亲眼看到这么壮美的峡谷风光: 雪过天晴,青白的天空显得湖水愈发湛蓝,水岸两侧的山谷画出优雅的曲线,由上到下是雪色与墨色的渐变。 视野的左边,平坦狭长的片麻岩横空出世,斜着楔在巨大的山体之间,仿佛要一尝湖水的甘甜——这就是“恶魔之舌”,它形成于遥远的冰河时代,经年累月的水流侵蚀,将它塑造成了人们眼中的模样。 “有冰川学家说,现在地球仍然在一次间冰期里,三百万年前就开始了,我们过了这么久,仍然没有走出去。” 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在悠长的时间和渺远的空间之中,整个人类都不如一个芥子。但在无情的演变中间,也只有人,只有人有着阔达而包罗万象的爱、渴望,和伟大的触觉。 李朝闻很想要在峡湾的山谷中间飞:“我真的明白莱特兄弟为什么想飞了。” 飞的强烈渴望夹杂着恐惧,一直萦绕在他的内心深处。 “想飞需要几万年,但他们发明飞机才一百多年。”于磐感叹道:“我们多幸运喔。” 于磐攥着李朝闻的手,他本来没想着真让他到崖边的,因为跟眼前700米的峡湾沟壑相比,冰岛的那些海边崖壁全都不值一提,可三个月前的李朝闻,看见那些“悬崖”都还会瑟瑟发抖。 挪威清冽的风在他耳边吹拂而过,小李看看眼前不可想象的美丽深渊,喃喃道:“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有我在,你什么也不用怕。” 山谷的风突然和煦起来,于磐的吻和雪花一起落下来,笼罩了他,缠绵中,是他记忆里最像飞的时刻。 李朝闻一开始还轻轻推他,怕周围有人看见,可想着这山顶没有亚洲面孔,也就纵容地双臂挂上人肩膀拥吻。 “我靠?…这情侣装接吻也要拍吗?”威廉的琥珀色瞳仁都被冻住了,他生无可恋地瘫在地上:今天被秀一脸,是他情场得意、想泡谁泡谁的一生里,最大的滑铁卢。 吻毕,小李笑得阳光灿烂,他越过于磐,指向那块画了坠崖漫画的牌子背面:“诶?好多贴纸啊!” 原来那里密密麻麻贴满了东西,有登山俱乐部logo,也有徒步者的个人照片,像老兵胸前的无数勋章一样,闪耀在山顶。 “早知道我们搞个余温纪年的贴纸好了喔。” “诶?”李朝闻掏了一下兜,精准地拿出ashley给的拍立得,冲于磐笑道:“我们把这张贴在这吧。” 是他俩的手戴着戒指、拿着冰岛背影的那一张,没露脸,相对安全。 于磐一怔:“你舍得吗?” 李朝闻动作快,已经贴上了:"纪念你第一次陪我站在悬崖边,还有这次,无数次里的其中一次。" 拍完无人机镜头,他们下午两点离开山顶,回程路上挪威早黑天了,冻得人四支僵劲,上了越野车,小李迫不及待把摄像机开成自拍模式,听取粉丝的建议,开始采访。 “石头哥觉得,峡湾徒步之旅最难忘的是什么?” 录着视频说话,只要不是背好了台词的,于磐就显很局促,不住地舔嘴唇:“额…无限风光在险峰喔,确实比较难走啦,但是值得。”他对着镜头僵硬地比大拇指。 第113章 而后越过镜头,望向爱人的眼睛:“还有就是,小李以前恐高,嗯,现在好很多啦。” “哈哈,”小李很给面子,回头看了眼和登山包挤在后座的威廉:“你觉得呢?” 威廉仍然披着应急毯,吸了吸鼻涕,愤愤地把帽子一摘: “我要是再跟你们——” 哔,视频变成了雪花屏效果,他被赛博捂嘴了,因为后面说的是:“跟你们这种臭情侣一起出来玩,我就是狗!” “【恶魔之舌vlog】再也不假性恐高了!”的评论区: 【@:新来的小哥哥好帅!要移情别恋了! @:楼上没看到最后吧,都累成啥样了,跟狗似的…还得让石头哥拖着。 @:…石头哥对小李和别人就是很双标啊!!而且你们没发现他俩用一个水杯吗?! @:兄弟混用水杯还不正常?都说了直男还嗑,没救了。 @:挪威最后一期?up是要回德国了吗?】 是的,得回慕尼黑迎接父母大驾光临了。 第58章 慕尼黑(八) 22号, 小两口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于磐把家里所有属于他的东西都挪到了车上,但周围实在是没有宠物友好酒店, 两只猫咪只能留在家里。 从机场坐火车回来, 李安国撇着嘴, 他明明是想儿子了来看他的,却还是要在儿子身上没茬愣找:“放着好好的宿舍不住, 非要自己租房子,害。” 但拖着行李箱, 走进新家视察一番之后, 老李欣慰地点头:“哎呀,儿子,你能把家收拾成这样, 我真是没想到啊。” 衣服都在衣柜里,挂的挂叠的叠, 橱柜里的盘子碗摆的整整齐齐,连曾经的乱堆乱放高发地——床底下和床缝里, 都被收纳箱堆得井井有条。 “嘿嘿。”小李承受着不该属于他的夸奖。 “我就说孩子该会自然就会了, 收拾屋子哪有三篇文章?”妈妈帮腔道。 看眼精致的猫爬架和窝, 老李更是惊呆了:“你还能养猫?”他还以为儿子连自己都养不好呢。 老头本来对猫猫狗狗没兴趣,可这会儿兴致不错,往沙发上一坐, 把小鲤鱼强行拎到腿上来。 小鲤鱼闻闻他身上的味, 不太喜欢,直接挣脱老李就蹦走了, 小精灵本来就不是亲人的性格,有陌生人在, 她没炸毛就是表现好,这下两猫都缩在暗处,警惕地看着老李。 “哼,不理我。”老李对着猫啐了一口,他觉着猫不听话。 他爸就是这样,凤凰男偏有当领导的瘾,可惜当过最大的官就是地理备课组长,于是他在家里当土皇帝,让所有人都围着他转。 李朝闻坐得离他爸不远不近,给姐姐发了一个:“到了[哭哭]”,他把于磐的置顶取消了,备注也从“哥哥[心]”改成了大名。没一会,氛围就变成了老李刷国际政治小视频,小李坐旁边看手机。 妈妈看不过去,用手肘怼怼他:“你也不关心一下孩子。” 老李收起了手机,和蔼地拍拍儿子后背:“你的研究怎么样了?” 就会问这个。妈妈无奈地叹气。 “啊,我那个,快,论文应该快发出来了。”李朝闻眼神躲闪。其实他的导师刚刚休假回来,还没看初稿,但他心里清楚,就算这篇文章投稿再成功,他都不想继续搞学术了。 “儿子,搞研究是得吃苦啊,爸爸有时候心疼你,可是又没有办法。”老李的眼袋在颤动,掏心掏肺地说着:“爸爸都想过,我要不就彻底退休,来德国给你做饭吃。” “别往自己身上贴金了李安国,人家不嫌你做的难吃啊?”妈妈说。 不会是认真的吧?李朝闻笑都笑不出来了。 “哎,可是学校还不希望我马上退休,算了吧。”老李念经一样摇头晃脑:“爸爸辛苦一点没关系,你和你姐,都做出成绩,我就开心了。” 父亲的话像鱼钩子,勾着他的喉咙在往上钓,疼,但又是他自愿咬钩的,跟谁也说不出理。毕竟当初父亲给他选了机械专业,也征得了他的同意,毕竟他来德国读书,生活费也是父母出的。 “孩子高兴就行,成不成绩的,你手伸那么长干什么?”妈妈豁达得多,截挡着他爸不让说。 “你总跟我唱反调!”老李不服到能看出鼻孔冒出来的白烟,他年轻时候还瘦点,现在胖了,这一不高兴,脸上耷拉下来的肉愈发显眼。 李朝闻赶紧转移话题:“爸妈,你们要不要休息一会,然后我领你们去学校转转。” 老李跨国飞机上睡得不错:“不用了,不累,你给爸找个围巾戴上吧,德国还是比咱们安徽冷不少。” 围巾,围巾在哪呢?李朝闻翻箱倒柜,找了半天也没找着,他眼珠一转:“哦,我想想哈,先上个厕所。” 过了一会,他在卫生间里喊道:“爸,我想起来了,应该有一条在靠床头的那个收纳箱里。” 他爸抱着膀:“嘿!你只有在厕所里,才能想起来东西在哪?” 那当然不是,他蹲着问他男朋友呢… 老李把收纳箱猛地一拉开,围巾确实在,但更显眼的,是一个蓝色的大盒! 套。 只剩下几个了,他俩去挪威前用剩下的。 老李明白过来那是什么之后,高兴得横肉都飞起来了,他趴在老婆耳边说:“儿子到底是长大喽。” 自家的猪真是长脸,无师自通就学会了拱白菜。 第114章 老头儿捋着不存在的长胡子,做上春秋大梦:“没准过两年就可以抱孙子了。” 妈妈清清嗓子,窃窃私语:“哎,你也别想那么多,我听说国外的大学啊,都给孩子发这玩意的。” “发哪能成盒发啊?”老李小声蛐蛐,眉飞色舞地比划着那盒子的尺寸,36片一盒的,能不大吗? “我看这小子出来住,就是为了这。” 这话说的倒没错。 老李美滋滋地抖着二郎腿,思忖一下,还是有点担心:“不过,你说,他不会给我找个洋媳妇吧?” “洋媳妇又怎么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男孩找男孩都正常。”她立起三角眼,给人打预防针。其实王采菊早看出来儿子比同龄男生更细腻、更善解人意,他的同性恋倾向完全在她的预测范围内。 但显然,老李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你这人,净瞎说些什么呢?” 李朝闻在厕所跟于磐发了好几个“想你”、“亲亲抱抱”之类的,心里的痒销魂蚀骨,恨不能立马遁地去跟情郎相见,结果刚一出来,就看见父母排排坐,都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 “儿子,谈对象了?”老李问。 “啊?”李朝闻耳边响起炸雷,也不知道被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目光下移,他看见了罪证。“grob”,那个包装他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于磐喜欢让他撕开来给戴。 李朝闻霎时间脸红得要命,粉蒸肉变红烧肉,口不择言地说: “我…我可没用…” 确实没套在过他身上… 他苍白地解释道:“我刚搬过来没几天,这应该是上一个租客留下来的吧。” 安静。 "哎,我就说嘛,你看你,大惊小怪的!" 他妈可是心理教授,不能说会读心术,刚才慌张的微表情还是能看出来的,怎么她一点也没质疑呢?李朝闻不解。 倒是老李不太相信,狐疑的眼睛边皱纹堆起来,警告道:“你小子,要是谈了对象可得告诉你爸知道吗?你最好别找洋媳妇。” “啊,好好好,”李朝闻含糊过去了:“快走吧,趁食堂没关门带你们体验一下。” 食堂。 他们来的早,旋转楼梯上还没有人排队,老李看着柜台上,一桶一桶的糊状物,川字纹皱得越发明显:“这都是些什么呀?” “这个是土豆泥和面糊,然后这个是奶酪酱和的通心粉,”又看到一坨褐色的上面飘着葱叶,李朝闻皱眉:“这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反正,都很难吃。” 在德国食堂,你舀了一勺东西,永远不知道它是咸的甜的还是酸的。 “这个肉丸还能吃。”小李直接端了三份。 三个人三份肉丸一盘沙拉?一生讲究营养搭配的中国家长难以接受。 老李鼻子和眼睛皱到一起:“你每天就吃这些啊?那怎么还胖了?” 额…因为男朋友做饭好吃呀…李朝闻一时语塞。 “小宝自己会做饭的。”妈妈很自然地吃了一颗肉丸,说:“不怎么来食堂。” “嘶,就你什么都知道?” 李安国自己的思维完全是老一辈那套,也不屑于跟上时代,他嫉妒妻子能跟孩子们沟通,但又不愿意放下“父亲”的身段跟人平等交流。 就算他已经快六十,而李朝闻正直青春年华,老李也觉得他理当更有勇气、更有权威。 譬如,他们吃完饭,经过两个教学楼之间的斜拉索桥。 “儿子,你敢走?”老李恐高,他额头渗出汗来,指望儿子退缩,这样就不用承认自己不敢了: 对面的大理石墙像峭壁一样,桥是钢构架的,透过底板钢网的缝隙,能看见四层楼之下的地面。 “我还行啊。”小李淡定地站在桥上,慕尼黑的艳阳洒在他脸上,他像个英雄一样骄傲地微笑。其实他以前从不走这,去完冰岛之后才敢抄这个近路。 “哎呀,我突然有点困了怎么回事呢?”他爸捂着心口,开始找理由,就是不愿意踏上钢板:“要不咱不去那边了吧。” 妈妈一眼看穿老头的伪装,笑道:“好办,你闭着眼睛,我俩搀着你过。” 一共不到二十米的桥,走完了老李惊魂未定,他明明记得儿子上大学时候一起旅游,李朝闻比他还怕高,老李还为此嘲笑过他不如老头。 他擦擦汗,感叹道:“你是真长大了,变化这么大。” “那当然,我都能自己带你们逛慕尼黑了。” 第二天他领父母去了皇宫、英国花园,又去超市采购了元宵节大餐的食材,李朝闻打算把从于磐那偷师学来的卤肉饭,做给父母吃。 他俩的事,小李没打算瞒一辈子,这次他们来慕尼黑,他也想安排一次见面,让父母先接受他这个“朋友”。 “小宝,元宵节就咱们三个人吃饭吗?”妈妈试探性地问:“你不是有中国朋友吗,一起来聚聚?” 谢谢妈妈!李朝闻顺水推舟:“于磐在呀。” “嗯?他不是住在冰岛吗?”老李机警地瞪眼。 小李笑眯眯挠头道:“他那个,旅游淡季,休假了嘛,然后我寻思人家没少照顾我,我就邀请他来慕尼黑玩了。” 妈妈随和地笑道:“让小于来跟咱们一块吃个饭吧。” “应该…可以吧?”李朝闻把目光投向爸爸。 “嗯。”老李的声音是从喉管里挤出来的,这通常表示他不太想同意,但找不到理由:“也行吧。” 第115章 于磐来了,李朝闻打开门,有点羞涩地笑着:“哈喽。” 在爸妈眼皮子底下跟男友装普通朋友,只能递拖鞋的时候偷偷摸小手,心里泛起的甜意竟只增不减。 “阿姨好!叔叔好!”于磐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他这是现去奥林那边的中超,买了好多食材来的。 小李接过来,偷偷打开看了眼,笑得合不拢嘴:豆乳冰淇淋!他最喜欢的!于磐果然没忘了买。 “小于,哎呀还拿这么多东西,总听朝闻提起你,终于见面了哈,快进来。”妈妈跟于磐握手,交换了一个眼神:网友面基了。 老李站在后面歪着嘴,敷衍地招招手。老头儿跟客人打了招呼,本来想坐回沙发上继续刷手机,一转身,发现两只猫争先恐后地冲过来蹲在“客人”脚边,那只白猫,还扒着于磐的腿往上攀。 老李一想:?这跟对他的态度,简直是判若四猫啊。 “嘿!奇怪了,这猫怎么跟你这么亲啊?” 第59章 慕尼黑(九) 废话。他们去挪威一趟, 两只小猫十天没见到“爸爸”,想死他了。 于磐如芒在背,笑容僵在脸上:“喔, 阿叔, 我来过两次啦, 它们可能认识我吧。” 他把两只猫引回窝里,兢兢业业地铲屎加猫粮, 小精灵最近吃得少,他特意买了小鱼干来给它加餐。 “咪咪~”于磐笑得露出虎牙, 他慈爱地抚摸着猫咪的头, 两只小可爱也超级配合。 老李眉头紧锁,不忿地靠回单人沙发上,心想难道连猫都喜欢这小子?好像他也没啥毛病, 怎么就是看不顺眼? 等于磐一走,老头又蠢蠢欲动地想偷偷撸猫… 电磁炉上煮着辣火锅, 餐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元宵、蔬菜、牛羊肉卷,比在国内还丰盛隆重, 于磐熟练地撸袖子, 准备洗锅煮元宵。 “诶, 小于你就别跟着忙活了。”妈妈拦着不让“客人”在厨房干活。 “没事阿姨,平时都我…” 他差点忘了,“采菊”嘱咐他:尽量别让小宝知道他们有单线联系。 好在李朝闻忙着往冰箱里放东西, 完全没听见。 “啊…阿姨那让我帮帮忙吧!” “那你们俩去把这些肉包装拆开吧, 咱们马上出锅了,小于能吃辣吧?”这锅用的是翘脚牛肉的底料, 小李倾情推荐的。 “嗯,还行啦。”于磐勉为其难地点头。 “妈, 他不太能吃辣。”李朝闻嘬着豆乳冰淇淋,看着于磐局促的样子,笑意快掩藏不住。 “啊,没事,他爸也不能吃。”妈妈会心一笑:“拿过去那边,拆包装吧。” 垃圾桶在刚进门的鞋柜旁边,是个客厅和厨房都看不见的死角。 李朝闻和于磐并肩站在那里,想到父母就在咫尺之遥,小李忽然间感到心一阵痒,像和煦的春风拂过,地上的嫩草芽被吹弯了腰。 于磐今天没刮胡子,留了一点胡茬,他温柔地垂眸望他,深邃的目光好像要把他淹没。 李朝闻沉醉地闭上眼睛,用鼻尖痴痴蹭他的胡茬,呼出的热气打在于磐下巴和颈间,于磐的喉结难耐地一滚,压低声音道:“别闹。” 小李眉眼勾魂,举起冰淇淋舔着嘴唇:“你要尝尝吗?” 这句声音不小,是他爸妈能听到的音量,话音一落,他便趁人不注意轻啄两下于磐的嘴,把甜甜的豆乳味留在他唇间。 小宝怎么胆子这么大?于磐乱了方寸,四肢僵劲,夸张地瞪大眼睛。 李朝闻捂着嘴乐:看来他已经被老李的恐怖气场,压制得不敢造次了。 于磐:我怕了,我装的。他得意地笑了笑,有力的小臂猛然锁住李朝闻的腰,放肆地深深吻他,唇齿交融,仿佛要缠绵到天塌地陷,于磐吻得很用力,但小李眼睛都不敢闭,竖着耳朵听着父母的动静。 “老李过来端锅。”妈妈喊道。 老李拖长音应着,趿着拖鞋踱过来了,脚步声像撒旦的丧钟一样,越来越近——这次轮到李朝闻害怕了,被夹在两人身体中间的手,使劲地推于磐的胸膛,鼻腔里哼出几不可闻的嘤嘤声。 于磐亲得心满意足,终于放开他,邪笑着咂咂嘴,迈了两大步走回去: “哎,阿叔,我来吧。” 锅把手是烫的,得用烤箱的厚手套,于磐平时都把手套放在下面橱柜第二层,他手都扶到橱柜把手上了,突然想起来警惕:不能表现得啥都知道啊。 “小…小——李朝闻。”他说得超大声,表演痕迹有点太重了:“你家那个烤箱的手套在哪啊?” 李朝闻刚被亲完,还没来得及擦掉嘴上晶莹的水痕,就得答话:“哦哦,在这呢。”他自然地握住于磐的手,两个人一起把柜门打开了。 老李在一旁袖着手,啥也没碰上,他一琢磨,不大对劲:自己好像个看演出的观众,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但他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干脆一缩脖,坐到餐桌边等上菜了。 “你们坐吧,元宵马上好。”妈妈说。 桌子的一头紧靠墙壁,其上是倾斜的窗户,父母分别坐在靠墙的两头,他俩只能坐过道上。 “你坐那边吧。”李朝闻指着他爸旁边的位置。 于磐没理由推脱,因为他和老李都不吃辣,而番茄锅要放在老李这边… 火锅咕嘟咕嘟地开着,把小屋烘得热腾腾的,干杯道完元宵节快乐,老李开始找话题聊天: 第116章 “你来欧洲多久了?” “嗯,一年多啦。” 老李皱眉叹气,他特别想跟于磐说:你说话能不能不“啦”啊“喔”的,听着我就烦!但又觉得这么命令人家太不礼貌,又给憋回去了。 “怎么非要出来工作?你父母不想你吗?”他漫不经心地问。 许久许久没有人这样问过他了。 于磐的心没有像自己预想的那样猛然揪紧,看来那伤心流血处已经被缝合了,只留下一道抹不去的疤。 他顿了半晌,尽量用最轻松的语调说:“他们都去世了。” 诶呦。老李心里咣当一声。 他脾气是臭,但也人非草木,一下就替这孩子难受了:这话问得太草率了。 但让李安国跟晚辈说声对不起,跟要他命没区别。 老李筷子在空中悬了半天,皱皱眉头,胡乱从番茄锅里给于磐夹了点菜:“吃菜吃菜。” “爸你给他夹的柿子皮…” “哎呀!”老李有点慌乱,把皮从于磐碗里挑出来了。 “没事没事,我可以吃啦。”于磐为了表忠心,就算是柿子皮,也夹回来吃了。 一来二去,老李打心眼里不忍再对于磐挑三拣四,聊天变得和蔼多了,称得上相谈甚欢。 李朝闻在一旁笑得嘴角跟月亮肩并肩,又怕自己太得意忘形,就偷偷瞟了一眼妈妈。 妈妈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小宝,最近是不是特别开心呀?” “嗯!”小李真挚地点头。 “那就好。”妈妈轻声说。她的话像一片温柔羽毛,静悄悄地落下,当下的李朝闻,还没能发现这其中蕴藏的深意。 那边老李突然提起:“诶,你也是陈野的同学?” “喔,是,我们街舞社认识的。”于磐本来腼腆不愿多说话,但趁现在氛围不错,他得赶紧帮兄弟在老丈人面前美言几句:"他人很好,就是有点憨啦,但是他成绩特别好!现在读博士也很厉害喔。" 这个夸到点子上了!李老师就是喜欢爱学习的乖学生。 “哼,”老头表情明明都乐了,嘴上却还是嗤之以鼻,撂下筷子:“可惜啊,就是太文盲,我跟他一点共同语言都没有。” 他抿了一口水,问道:“你平时,关注国际形势吗?” 老李本没抱什么希望,因为他觉得年轻人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根本没有心忧天下的。 没想到于磐说:“嗯!会看看啦。” 这李老师就要考考你了:“俄乌冲突,你怎么看?” 于磐从列宁说到地缘政治,虽然还是言简意赅,但是好几句话都说到老李心窝去了,老头儿难得地脸上浮现了笑容,他身体往于磐那边倾:“嘿,你懂的倒不少。” “哪里喔?没有啦。” 于磐本来也是文科尖子生,这次为了见老李,他在酒店挑灯夜读,恶补国际关系,简直一夜回到学测{台湾高考}前。 终于有人听他高谈阔论了,李安国唾沫横飞地演讲了半个多小时,听得小李和妈妈下了桌,最后于磐都困了,还是强打着精神坚持到最后。 九点的钟声敲响,老李说出了经典结束语:“哎,说到底一介教书匠,我还是教好学生要紧。” 但他今天拍着于磐的肩,补了一句:“没想到跟你这个台湾小子聊天,还挺痛快的。” “跟您聊天也很开心啦。” 妈妈让李朝闻送于磐出门,小李上厕所的功夫,老李把于磐拉到一边,小声道:“诶,小于你告诉阿叔,他是不是谈对象了?” “啊…”这题可超纲了,根本不在于磐的准备范围内啊!于磐勾着一边嘴角,笑得像个人机,大脑早就过载了。 “咳咳,好像是吧。” 老李一拍大腿:“害,我就知道,这小子还不愿意跟我说!你跟阿叔说说,不是外国人吧?”他凑得离于磐很近,那眼神真诚得令人感动,于磐都想现在立马跪下坦白从宽了。 他尴尬地笑笑:“那肯定不是。” “不是外国人就好,那就好,哈哈。”老李得意忘形地搓搓手,把出来散步的小精灵薅起来抱怀里。 抱得不怎么舒服,猫咪无助地双手下垂,黄绿色的眼睛怨念地看于磐:“喵~” 于磐在心里跟小精灵道歉:那咋办呢闺女?这是姥爷,你忍忍吧,我也救不了你啊。 李朝闻送于磐下楼,心想如果情况这么乐观,是不是可以早点公布他和于磐的真实关系。 走到楼门口,于磐问:“小宝,今天是不是算很成功喔?” 李朝闻噗嗤一声笑出来:“太成功了吧?我都怕我一会没看见,他跟你拜把子了…” “哼哼,那正好。” 于磐欺身压过去,把小李圈在臂弯里:“你不是想叫于叔叔吗?嗯?” 楼上,老李和采菊也在谈相同的话题。 老李斜歪在沙发上,指点江山道:“儿子这个朋友,其实也还行。” 采菊忍俊不禁:“你也是这么说澜澜男朋友的。” “嗯,要是小于能务点正业,小陈能——”老李美滋滋说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怎么把儿子的朋友跟准女婿比?他对她横眉立目道:“你胡说,那哪能一样?” 第60章 慕尼黑(十) 昨天陪老李喝了几口酒, 夜里又多梦,一向早起的于磐难得地睡到十点多。 第117章 阳光透过厚窗帘的缝隙,轻抚他半阖的双眼, 他本想翻个身避开, 却忽然感觉大腿热乎乎的。 被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他掀开来,竟看见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房间大部还是昏暗的, 光线似有幻无地朦胧着,棕色的发丝被镀成金色, 李朝闻如痴如醉地抬头看他, 一双如丝媚眼,将他的魂都勾走了。 身心双重的享受,让燥热霎时间灼到嗓子眼。 半晌, 于磐浑身舒畅地把人拎起来,头埋在他肩膀: “你怎么来啦?我还以为是做梦呢。” 于磐有整整三天没能搂着小宝睡, 只能在梦里温存一番,如今把爱人光滑的身体圈在怀里, 简直飘飘然如上了天堂。 小李舔着嘴唇, 双臂挂在他脖子上, 咯咯地笑:“我偷偷来的,他们不知道,幸好我拿了一张房卡。” “怎么这么调皮啊?”于磐慢条斯理地说:“还偷袭于叔叔。” 他温柔地捋着小李的鼻梁, 像个雕刻家一样欣赏一番, 而后两瓣唇自然地贴上去。 好了,窗帘不用拉开了, 两个人小别胜新婚,如胶似漆地缱绻了一上午。 枕在于磐手臂上, 正是岁月静好的时候,李朝闻拽过来手机,一刷新社媒,第一条就刷到了自己: “这俩人是不是余温纪年啊…挪威网友ins发的!” 视频:恶魔之舌的山顶,拍摄者为了展示全景,360°拍了个遍,穿着米兰情侣装的于磐和小李,一闪而过。 那一刻他俩在接吻。 【@:绝对是他俩,你看18秒,石头哥侧脸挺明显的,还有那个混血帅哥也在。 @:我靠我靠!锤了吧…在亲呐?! @:时间、衣服都对上了。 @:既然被出柜的话,能不能开onlyfans我有个朋友想看…】 李朝闻大脑一片空白,再打开主账号b站,评论和私信像轰炸一样往外冒: 【@:是情侣为什么要说是朋友呢? @:不要又当又立了… @:人家之前是朋友,现在刚处上不行吗? @:去年十二月在冰岛遇见过,当时确实是说红衣服单身,黑衣服的有对象的。 @奥斯陆大女主:之前懒得说,这俩人在我店里嘴对嘴喂饭……不是同是什么? @:其实我早知道是真的,他俩最早起号的时候,我说石头哥视频是女朋友拍的,小李悄悄点了踩。[偷笑] @:连驯鹿汤都舍不得喝的人能坏到哪里去,挺好的两个人,快放过人家吧。 @aa鱼类批发:鹿肉哥,没想到你是这么塌房的,牛逼! @:不是,我瞎嗑嗑也就算了,你俩真是给啊? @champion:同性恋无罪,干嘛要隐瞒?】 天塌了,他爸会杀了他的。 “啊——”李朝闻扎进于磐怀里,头死死埋着,他宁可窒息,也不想再抬头面对现实。 现在关注的人都知道石头哥和小李是真情侣了,唯有该明白的人见了棺材也不落泪。 老李坐在人俩爱的小窝里,看着清晰的接吻视频,仍然不肯承认那是自己的儿子。 他气得脸红成猪肝色,在屋里来回踱步:“网上的人一点谱都没有,净tm胡说!” 采菊坐着抿了口水,面色凝重。 “你怎么不说话呀?你说说,这个肯定是那个什么批…ps出来的,是吧?”说完他用近似谄媚的目光看向采菊,说不清是想知道真相,还是希望她骗骗他:“开玩笑的吧?小孩嘛,闹着玩的。” 老几乎是揪着妻子的领子,求她说句话救救他。 可黑哪能说成白?王采菊长叹一声:他们吻的那股动情劲儿,分明是爱之入骨,想把彼此揉进血肉的样子。 “哎,你先别想了。”她依旧想避而不谈:“你别激动呀!” 李安国掩耳盗铃的遮羞布,像炸弹引线一样被掀开,从里到外,砰地一下烧起熊熊烈火。他晃晃悠悠,走去厨房拿菜刀: “操,我他妈杀了他。” 李安国是个急脾气,不拦着他真不一定干出什么,王采菊冲上去死命地搂住他,摁他的手:“诶,你快停下,你杀谁啊?” “我见谁杀谁!不活了操!”他铆足了劲,不管不顾地挣脱妻子的桎梏,掰开她胳膊,霍地往后一甩。 乓!采菊的腰磕到了桌子角。 她紧紧皱着眉,一声也没喊,疼痛是后知后觉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它已经铺天盖地地袭来。 老李把菜刀扔到菜板上,无能地喘着粗气:“没事吧?别吓我。” 就在此刻,李朝闻鼓起勇气打开家门。 他爸看见他就气得肉颤,走上前啪地甩了他一巴掌,手上肉厚,一下就把他白嫩的脸上扇出一个红印。 采菊歇斯底里地叫:“李安国你又打孩子!” 她的头发已经全披散了,扶着腰,从餐桌那边拼命爬过来。 “爸你别生气…”李朝闻委屈得要哭了,他进来前想好的一切剖白,在见到父亲的那一刻都土崩瓦解。 “你管谁叫爸?!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他喊着又要抬手打人。 “你再打?你再打一个试试?”采菊护在儿子身前,像有血海深仇一样瞪着老李,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镇得住他。 小李吸鼻子道:“妈,你怎么了?” “摔到了。”她声音特别轻,但能听出来很疼。 第118章 李朝闻有点吓傻了,脑子好半天才处理过来:“走吧,那赶紧走吧,去医院。”他扶着妈妈走出来,妈妈用最后一丝力气把门踹上了。 “我跟你去!”老李在里面拍门,凶得像笼子里的困兽。 “你别动!你别出来!”采菊满眼血丝,持续地吼着:“你老实在这呆着!” 老李终于安静了。 此刻于磐在一楼等得心焦,满脑子在想如果老李出来砍他,他要怎么躲,没想到出来的,只有眼眶通红的娘俩。 还是那个医院,还是熟悉的骨科医生,妈妈已经到了骨质疏松的年纪,幸好没有骨折,卧床休息、冷敷热敷就能解决。 把她推进诊疗室,李朝闻茫然地靠在墙上,莫名的纠结像酷刑,把他拽成碎片,抛进海里。 于磐站在他旁边,还穿着那件情侣装,距离太近的时候,小李习惯性地想:这是公共场合,他得躲开。 “你想抽根烟吗?” 李朝闻讶然,但他着实想念那晚,烟尘侵入他肺腑的,那种呛的感觉。当下,自虐似乎也成了一种享受。 “好。” 夕阳时分,医院的庭院里,树影波光粼粼,薄雪下,是一片动人心魄的翠绿色。 他给他一根烟,又把自己的点燃,于磐沉默着俯下身,双手拢火,用烟蒂轻触小李嘴里的那颗。 李朝闻深深吸了一口,故意把自己呛得眼睛红。 他在父母、旁人面前演了太久,无论是好学生还是“正常”的取向,现在幕布被扯掉,后台匆忙化着妆的“丑陋”面目,猝不及防地暴露在观众面前。 遮也遮不住,他不如肆意地狂笑,把脸上的脂粉哭成河,告诉他们他演得有多累。 于磐没有问他,如果注定要遭受恶意,你会放弃我吗? 他静静抚摸着李朝闻脸上的红痕,温柔而有力地,把他拥进怀中。 “现在没关系了,你可以好好抱我。”于磐说,不必再怕有人看见。 李朝闻拱着他肩膀使劲点头,把他的羽绒服都抓出了花。 料峭的春风吹来,雪夹杂着湿润土地的味道,娇艳的粉红阳光,照得他们手上银色的戒指闪闪发亮。 妈妈是被推出来的,她需要卧床两天,老人一躺下脸上的皱纹就会更显眼、更憔悴,妈妈的样子,顷刻间激得小李泪眼婆娑。 护士离开病房,他挤出来一句:“妈妈,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啊?” 李朝闻看看母亲,又看看身后站着的于磐,一时间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抱歉的,只是他心里疼,就理所当然地觉得妈妈也疼。 “你应该对不起,没早点告诉我。”采菊捋了一下儿子的刘海,满眼欣赏地看着他:“ 妈妈知道的,我儿子清清爽爽,本来就不是泥做的骨肉。” 李朝闻不敢置信地张嘴,眼泪扑簌扑簌地掉。 母爱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深不可测,他想起自己曾在她面前抱有的防备之心,都感到自惭形秽。 “妈…”他哽咽道。 “妈妈只是害怕,这世界容不下你们。”她拉着小李的手,嘱咐道:“所以,得自己坚强起来。” 采菊微笑的瞬间似曾相识,于磐想起了阿妈走前说的:“崽啊,要坚强。” 于磐注视着采菊,他以为关于亲情的回忆早已远去,却在此刻汹涌地进入脑海,好像冻僵的肢体被暖化了,才想起刚才有多冷。 “小于。” “嗯。” “要是他爸爸对你说些什么,你可千万别动摇。” 李安国此刻独自在家,他还没反应过来这屋是他俩的爱巢,不然非得把床砸个稀巴烂不可。 他此刻已经气习惯了,心脏固然是突突地跳,可身上不再有那股杀人的冲动,只想着再见到儿子该怎么审问他、矫正他,让他不敢再犯!反正学生早恋、上网吧、不写作业,他都是这样办的,对于好孩子,这招肯定奏效。 小鲤鱼和小精灵今天一直没饭吃,饿得眼巴巴看着屋里唯一的两脚兽,把老头弄得于心不忍,给他俩喂了点猫粮。 小精灵有点害怕他,怯怯地缩着脖子,老李撸猫失败,脑子里通电流一样,想起了它们见了于磐的热情样! “操,你们俩是不是那个混蛋养的猫?” 第61章 慕尼黑(十一) 他提着脖子把小鲤鱼拎起来, 越看越觉得肯定是那家伙养的!白白净净的!可爱得活像他儿子小时候! 可是人家小鲤鱼着急吃饭呢,爪子四处乱挠,差点没把老李挠破相, 老头直直躺在床上, 心里磨刀霍霍:等把儿子治好了, 他非要给那小子点颜色瞧瞧! 晚上,李朝闻回家给妈妈取衣服, 他以为老李睡着了,蹑手蹑脚地准备拎上行李箱就跑。 “李朝闻!”老李恶狠狠叫住他:“你要出去干什么?哪也不许去!” 看见儿子无辜的脸, 李安国按捺了一天的怒火再也遏制不住: “你知不知道这是断子绝孙的事?你爸的老脸都被你丢光了!” 他不惜力地拍着自己的脸, 有点下垂的脸颊肉一颤一颤,摇摇欲坠的,所谓“脸面”, 也不过是这一层皮。 李朝闻轻轻躲开他爸的铁砂掌,说正事:“爸, 我妈需要卧床两天,我回来给她取衣服的。” 老李撇着嘴熄了火, 跟着小李慢慢踱回起居室, 忽然又看见床边那盒套, 圆粗的手指点着,转头问小李:“你们俩,是, 是不是…” 第119章 李朝闻低下头, 老李立刻明白了答案,他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地又指着床。 小李连忙摆手:“被子我换了!”他咬咬嘴唇, 小声道:“不是,他换的…” “啊啊啊, 你闭嘴啊!”老李掀翻枕头,这么下去,他迟早要被气驾崩了。 李朝闻收拾好东西走到门口,他爸跟上来,没好气地说:“我和你去。” 可是于磐还在车里等他,小李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把他爸哄上于磐的车,走到一楼,看见于磐在街对面,边抽烟边打电话。 他背对着他们,单手掸烟灰,路灯拉出长长的影子,他伶仃地立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跟冰冷的黑灯杆长成一排。李朝闻依稀听到他说:“反正我不可能回台北去。” 黑冷帽、瘦长身形,老李也认出来是于磐了,他两手一甩,生怕人听不见地嚷嚷道:“这辈子你别让我再看见这混蛋,我见到他就宰了他。你等着吧!” 于磐好像在回答似的,声调也高起来,把烟头扔在地上狠劲踩:“你敢动他试试啊?你以为我怕跟你下地狱喔。” 老李气昏了头,这句可听得很清楚,他心想:反了天了!这狗东西不仅睡他儿子,还这样顶撞他?! 李朝闻扶着气得发抖的爸爸,哭笑不得地说:“哎呀,他打电话呢,没跟你说话。” 于磐哪敢啊?他看见爷俩,麻溜地挂断,颠颠跑回来跟个门童一样开车门:“阿叔,您上车。”他怕老李怕得打战,坚持着笑出一口白牙,跟牙膏广告牌上的模特一样… 李安国恨自己没有拐棍,要有的话他立马折断来示威,他还恨自己长得不够高,要瞪人还得抬着眼皮瞪! 他蓄力了半晌,呸地往于磐脚边吐了一口痰,扭头走了。 他爸竟然没破口大骂!李朝闻有点惊喜,他站在原地问:“爸,你干嘛去啊?” “我不坐畜生开的车。”老头背着手有走了两步,回头喊道:“坐公交不能去吗?你要是跟他走,就别叫我爸了!” “去吧去吧。”于磐擦着靴子,强颜欢笑道:“正好,我回家给妈妈做点饭,总不能一直吃三明治喔。” 李朝闻只得把行李箱放车上,跟他爸坐火车去。 好嘛,一小时一趟的车,晚点了。 德国铁路db最爱晚点,常常是前一秒还在时刻表第一位的车次,后一秒就凭空消失了,连个说法也没有,偏偏这还是垄断经营,消费者再沸反盈天也没用。 父子俩坐在车站的铁长椅上,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车,眼前简陋的蓝色灯牌一直在闪,像他爸没完没了软硬兼施的一样,烦,但逃不掉。 “你在外面都学了些什么?喜欢男人?”他眯着眼蔑视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施压:“别让我我后悔生了你!” 诡异的白光把父亲脸上的皱纹勾勒出来,他痛苦虽然无理,但李朝闻不得不生出恻隐之心:“爸,你听我说——” 老李的大手挡在中间,把他的话堵住:“爸爸想了一下午,这也不能全怪你,你一个人在国外,可能是太寂寞了,实在不行咱们就回家,书可以不读,但病得治。” 这理论真荒谬,逗得李朝闻哂笑一声。 “爸,你能不能听我说两句?” 老李鼻孔朝天,不耐烦地哼哼,像是不敢相信,他法外开恩之后,儿子竟还有得辩驳。 “第一,我一直都是同性恋。”李朝闻的声线在颤抖:“我看女生,没有任何感觉。” “第二,我喜欢于磐,不是刚喜欢的,上了大学就喜欢,现在我更爱他了。”说到爱,李朝闻苦涩又甜蜜地一笑。 老李听罢拍着冰冷的铁扶手,目眦尽裂道:“儿子,你肯定是被他下了迷魂药了!那个混蛋差点把我都骗了!我就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父亲的笃定让李朝闻觉得恐怖,就算这是他最亲的人,李朝闻也能从他黑洞洞的眼睛里,看到深不可测的悬崖。 “他有多好,我最知道。”李朝闻说。 “你——”他爸看他不知悔改,抬手又想打人。 教堂的钟敲了九下,原定七点多的车姗姗来迟,他俩到的时候,采菊正坐病床上吃饭。 老李看见于磐坐在病房里,眼前一黑:这混蛋还阴魂不散了! 他不愿意跟他多废话,不耐烦地下令道:“滚出去!” 于磐灰溜溜地出去。 老李心虚地看眼妻子,虽然是无心之失,但毕竟是他盛怒之下把人甩到桌角的:“没事吧?幸好你腰还成。” 采菊努努嘴:“你俩也坐下吃一口吧。” 小李说先去个洗手间,而老李气都气饱了,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饭,饿得看饭盒都香了,更别说肥瘦相间的卤肉、酱油灼的罗马生菜,除了有点淡之外都合口味。 老李咂咂嘴:“嘿!德国还有这么好吃的中餐厅。” “小于做的。”采菊悠悠道:“我就抱怨了一句德国三明治太硬,人家就听进去了,不像有的人。”她讽刺地看了眼老李:这位至今既不会察言观色也不会做饭。 怎么还跟他比上了!?老头的笑容僵在脸上,但吃都吃进去了,总不能吐出来吧。 “哼哼,你们好像都对付我一个。”老李把筷子扔下,咄咄逼人地贴近采菊:“怎么的?我看这意思,你他妈还同意了不成?” 这么多年,她早就疲于跟老李讲道理了,只是平淡地摆事实:“我同不同意没有用,小宝愿意。” 第120章 老李环顾四周,儿子仍然不见踪影,这才回过味来:“靠。” 去个厕所这么慢,肯定是又去跟那个混蛋私会了! 小情侣避开病房的窗子,在街边的长椅上靠着取暖,今天是正月十六,一轮满月挂在天上,圆融地凝望着人间。 “你刚在跟于冠良打电话?” “嗯。” “他让你回台北?”李朝闻掀开于磐的围巾,脸颊往他温热的脖颈上靠。 于磐手臂穿过人腋下把他搂住,轻吻他的额角。 “不要管他啦,他神经病。” 于磐对他还是有利用价值,不知道是不是人老了,于冠良学会打感情牌,一会说想念于磐,一会又拿阿嬷病危来胁迫他,连自己亲妈都咒,冷血至极。 小李知道,于磐一句话里,肯定包藏着很多他没告诉他的辛酸。他扇动着睫毛,注视他道:“那他知道我了?” “应该也是网上知道的吧。”于磐蹙着眉,双手把男友搂紧:“要是他敢打扰你,我给他好看喔!” “没事的,离得这么远,他也伤害不到我们什么!” 于冠良离得是远,可有人离得近啊!于磐突然身子一凛:“快回去吧,一会爸爸追出来了…” 李朝闻又耍赖往人怀里拱了拱:“不行!还想和你呆一会,让我姐给老李打个电话,拖延下时间。” 视频接通。 李沧澜笑出酒窝,假惺惺地营业,准备先采取个装傻策略:“爸,德国呆得怎么样啊?” “哼哼!”李安国冷笑:姐弟俩穿一条裤子,这事她不可能不知道。 “狗日的,把你爸气死!” 李沧澜明白他爸是吃软不吃硬的人,于是顺着他的逻辑说:“爸,你别激动别生气啊,他这么过分,你得养好精神才能找他们算账,是不是?” 女儿像哄小孩似的哄他,老李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低垂着脸愤愤道:“你就帮着骗你爸吧!”半天过去了,他的脸仍然涨红,眼皮时不时抽一下,嘴角时刻用着力准备骂人。 “爸,你心脏不好,可千万稳住啊。” 陈野也想帮帮忙,他接过手机,来了一句炸裂发言:“没事没事,叔叔你别难过,咱弟弟是上面那个,他是男的,男性角色。” 老李心中有那么0.01秒感到宽慰,还有一丝骄傲,好像事情比他想的还好一点。 0.01秒后,他又特别想抽自己一巴掌:两个男的谁在上面那能有个鬼区别? 老李的一撇眉毛飞起来,他狠狠瞪了陈野一眼:“你滚蛋。” 镜头转过来,他看见自己女儿满眼关切,是真心疼他,便松口道:“澜澜你放心吧,我死不了,你让他不用盼着!” “那行,爸,那你,好好睡觉哈。” 挂断,李沧澜长舒一口气,憔悴地揉了揉头顶的长发。 “哎,领导,没事儿,爸不都说了没事吗。” 陈野把香肩揽进臂弯里,正打算安慰一番,李沧澜突然暴起,揪住他耳朵:“陈野你怎么想的?我是不是该带你去眼科医院看看啊?” “不儿,上回我问于磐他跟我密不透风的…我以为他报意思啊。” 无独有偶,瞎的不止陈野一个人,还有网友听风就是雨。 【@:余温怎么还没回应? @aa鱼类批发:强烈建议国家封杀!禁止男同在网上乱跳! @:你俩要不转型情侣博主算了,说实话还挺爱看的。】 三天后,又有同胞上恶魔之舌,在山顶的牌子上,发现了他们贴上去的照片。 @:你们看这照片,他俩肤色不会错吧?石头哥戴的女款戒指…[图片] @:服了你们显微镜了。 @:不会吧,小李是1?站反了啊】 第62章 慕尼黑(十二) @:之前说中指的戒指, 也是情侣款!嗑晕了! @:所以石头哥是传说中的黑皮壮受吗? 那天是妈妈住院最后一天,老李陪着她,李朝闻已经预约好了十点开直播, 他们是在英国花园里支三脚架的时候, 看见这些臆测的。 “这…要不要, 顺便澄清一下?”小李咬嘴唇。 “直接说这个啊?好奇怪喔。”于磐勾起一边嘴角,意味深长地笑:“我无所谓啦。” “嗯, 那就不说了。”小李架起手机。 “大家好,我们现在, 在慕尼黑英国花园的自然女神庙。上次视频天太晚了, 没有拍到这里。” 他俩坐在草坪坡顶上,画面里人影稀稀落落,宽阔的棕褐色草坪上, 浮着一点斑驳的翠绿。 所说的神庙就是一个圆亭子,翼然临于小山上, 象牙白的云卷和柱子,撑起浅绿色的穹顶, 有位长鬈发的流浪艺人, 在亭中央吹长笛, 笛声悠扬,将阳光和微风穿针引线,缝成一副西斯莱的风景画。 这个地方是李朝闻选的, 那晚他俩蜷在长椅上的时候, 他说,这里是他在慕尼黑最爱的地方。 “之所以今天在这里直播呢, 是因为去冰岛旅游的想法,就是在这里, 突然跳到我脑子里的。” 那天的场景,李朝闻还历历在目。走到神庙时下雨了,没有伞,他站在檐下躲雨,看着昏暗的乌云,那一刻,他对两点一线生活的腻烦达到了顶点。 短短三个月,足以脱胎换骨。 “冰岛之旅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所以神庙也非常重要。”李朝闻抬眸看看于磐,他始终沐浴在他柔和的目光里,温暖而安全。 第121章 没说几句话,直播间人数就达到了一万,当然大部分是来吃瓜的,不是来听李朝闻抒发文艺情感的。 【@:不打算说关系,是想冷处理吧…学明星公关? @:亲没亲亲没亲亲没亲!】 “你们别急啦,”背景板里的于磐上前一步,手臂虚虚搭了一下小李的肩膀,清清楚楚地说:“事情就是大家想的那样喔。” 最难的一句话说出来,李朝闻筋骨都舒展了不少。 “之前没有说,主要是因为想瞒着家人这边。”他勇敢地直视镜头,无奈地笑:“现在他们也知道了。” 弹幕蹦得更快了,弄得人眼花缭乱,李朝闻心里惴惴不安,干脆不再去看:“你们想骂,也没关系,我主要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啊啊啊承认了!我就说他俩氛围不对! @:呜呜这么美好果然是爱情! @:那前女友怎么回事?不允许有女孩被骗… @:你俩是朋友是情侣我都支持,只关心以后还更不更新旅游视频了!】 昨晚他看了半宿的恶评脱敏,可今天弹幕竟然没有喷子,全是友好交流,李朝闻看得特别开心,他笑眯眯地说: “当然会继续更的,如果你们能从视频里感受到,哦,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原来还有人这样活着,那我就会觉得很值得!” 原来不必伪装的感觉如此畅快!他像刚被摘掉枷锁的囚犯,总有种脖子上还坠着东西的错觉,但每次看到爱人的眼神,他都可以确认一遍,自由是触手可及的。 小李耸耸肩甜笑道:“要不,大家可以问点问题,只要不涉及隐私的、不是攻击性的,我们都回答。” 【@:谈多久了?】 问到这个,小情侣还有点羞涩,李朝闻绷着笑意和于磐对视,两个人都想让对方说。 于磐笑得虎牙乱蹦,他挑挑眉,打哑谜道:“一万年吧。” 可给他聪明坏了!小李笑得眼睛失踪,娇嗔地拍了他胳膊一下。 网友们到现在也不知道“余温纪年”的,是个什么纪年法。 【@:石头哥禁止已读乱回! @:这两个人好浪漫! @:下次你们去哪里玩?预告一下。】 李朝闻摇头晃脑思忖着:“嗯,出远门可能要夏天了吧,我春天要参加实验室的联合实习。” “去哪的话,对了!”小李兴高采烈地抓起于磐手机,找到在挪威做的电影海报,展示在屏幕前: “我们的《精灵王子复活》拍完了,现在在进行最后的剪辑,打算找一些电影节投一投,看看哪里有收,可能夏天就会去哪里。” 说完,他缩缩脖子,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跟于磐拉小手。 【@百花吹落:祝李导票房大卖呀! @:亲一个会被封号,那公主抱一下总行吧?】 弹幕瞬间被“公主抱”三个字刷屏了。 小李笑得眉毛弯弯,眼神飘过去,征求于磐的意见。 “不行啦。”于磐占有欲超强,他可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是怎么抱小宝的。 李朝闻乖巧地望回屏幕:“哥哥说不行,换一个。” @:戒指很好看诶!能不能给我们看看戒指! 这个可以。于磐清清嗓子,主动开口讲话:“这是我们在奥斯陆的旧货市场淘到的,两个可以嵌进去喔。”他牵起李朝闻的手,宣誓一样把戒指对准,缓缓镶在一起。 光明正大地恩爱的感觉好奇妙,小李抿着嘴一直笑:“这个不是商务,应该买不到同款。” 【@:石头哥是真的石头…我还说这道具怎么突然动了。 @:重点是,荆棘玫瑰是插进盾牌里的,我说各位。别看不懂弦外之音啊。 @:石头哥好心机,他今天最积极的就是这个环节,生怕别人不知道谁是老公谁是老婆呢… @:有些人别总关心人俩床上的事了。】 李朝闻看了,白皙的小脸顷刻间红透,要不是别人说,他还反应不过来有这层意思呢!以于叔叔的腹黑程度,完全有可能是故意的!他报复性地掐了他一下,于磐就钳住他的手不放了。 直播间人数降了一些,稳定在一万左右,但氛围一派祥和,只有尖叫好甜的,和说德国也很美的,跟眼前的公园一样宁静。 几个孩子开怀大笑,一只小狗狂奔着追飞盘,骑自行车的旅人匆匆略过,影子割开澄净的河水,把多云的天都晃得要碎。 李朝闻指着天空,兴奋地戳戳于磐:“风筝!” 橙色的!好像天上又长了一个太阳! 于磐把镜头转过去,让网友们看看。 “那好啦,下播啦!我们要去看风筝了!” 直播的停止画面,李朝闻已经蹦跳着往那边跑了,他们跑过奇形怪状的“中国木塔”,穿过喧嚷的啤酒园,终于追到一片四周树丛环绕的一小空地上。 跑到的时候,风筝消失了。 但那里有一大片矢车菊,如同无数团蓝云,悠然地飘在野草间。 风筝也不那么重要了,更让他感到幸福的,是追风筝的心境。 李朝闻闭上眼睛,他的肌肤本就白,光下更显得晶莹剔透,睫毛是令人心痒的弧线,轻启的朱唇柔软而无邪。 于磐看得痴迷,他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像对待稀世珍宝一样,轻轻吻他:“小宝,你今天真好看。” 第122章 他从未如此松弛过,那么灿烂、那么明朗,连阳光都羞于见他。 小李闻言肆意地笑:“哈哈,感觉好像出柜,也没有那么糟糕。” 从小到大的同学朋友圈子里,这事渐渐传开之后,有不少人表示羡慕、祝福,至于那些因为取向而默默疏远,或者背后议论他的,本来也不该成为同路人。 至于博主事业,他俩的情侣关系曝光,反倒带火了在恶魔之舌拍的无人机广告,数据比预期更好,商务推广方那边不仅没有意见,还打算长期合作。 最关键的老李,他固然是反对(天天变着花样骂于磐、软磨硬泡让儿子去“治病”),但从来没提过断绝亲子关系之类的,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事情顺利得李朝闻都有些飘飘然了:“于磐,我打算跟爸爸说,我拍了电影这件事!” 那晚采菊出院,三口人一起回到家,他叫住老李:“爸。” “啊?”老李斜乜着应声。 他现在听见儿子叫爸就肝颤,怕他下一句说出来要跟于磐结婚这种鬼话。 小李手肘拄着餐桌,眼神有点稚气,但很坚定:“我想拍电影。” “你不是已经在拍了吗?”老李端着茶杯坐在他旁边,装出开明家长的样子,大度地说:“你有爱好爸支持,只要不耽误学业——” “我是想慢慢,把拍电影当成事业。” 李安国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儿子明明那么听话的,怎么接二连三地埋雷啊?他努力按捺着自己不要立马发火,只当小孩儿过家家。 “哼,你懂什么事业?你以为电影那么容易拍的?”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李朝闻还是想争取爸爸的首肯:“我知道可能有点难养活自己,所以我暂时不会退学的,我会好好实习挣钱,也不用你给我生活费了。” 还退学?钱是重点吗?重要的是要走正路!老李都快疯了,不知道从哪开始骂起。 “是不是那个混蛋家里有钱?整天游手好闲的,他都教了你些什么?!”老李拍着桌子喷了一半,想起来于磐是个孤儿,不好再从他富二代这个角度骂了,便过早地拿出了最后的绝招——狂怒威胁。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拍什么电影!你再提一句我把你绑回合肥!把你养成猪也不可能由着你这么胡闹!” 一位父亲的最后通牒,老李自觉发挥得很流畅,他瞪着眼喘着粗气走了,气势昂扬地鸣金收兵。 李朝闻背着二十几年的恩情和期望,要卸下来谈何容易,他想想就委屈,在父亲身后怨念地说道:“当年我姐想学美术,你非让学管理;我想学文科,你非让学理!” 老李听见这话站住了,他的心慢慢地、无声地碎裂。 他不懂,他只是按照自己的经验,扶正了儿女前行的轨道,如今他们长大了,也顺利地走了很远的路,可他从前的努力怎么都成了错误? 李安国转身,声音像秋天的黄叶一样,干巴巴的蔫。 “哎呀,你长大了翅膀硬,你爸的话是听也不听了,反正过不了几年我就闭眼了,你爱怎么怎么样吧。” 这话听着像结束语,就这么遂了他心愿?老李有点不甘。 他走回来,指着儿子鼻子恶狠狠数落道:“你死在国外我也不会管你。” 李朝闻足够了解父亲,他听得出老头这是认输了,便没收敛,噗嗤笑道:“那你倒不用担心,还有于磐在呢。” 李安国被气蒙了,又说出一句更逗乐的话: 第63章 慕尼黑(十三) “你在娘胎里的时候, 狗日算命的,说你能找个好女婿,你生出来是男孩, 我还笑人家算的不准!” 老李咬牙切齿, 说完又追悔莫及:好家伙, 这不是认了于磐当“女婿”? 客观来讲,除了性别不符, 于磐跟他理想中的儿媳一模一样:温柔贤惠,博学多才, 既能伺候好儿子的起居, 又能降住他的天马行空,关键时刻还特别靠谱。 比如老李和采菊要飞回国的那天,正好赶上德国铁路大罢工, 去机场的火车停开一整天。 小李说让于磐来送,刚好送完父母他俩带着猫去体检。 话音没落, 他爸就高声抗议:“不行!打车!我不坐混蛋开的车!” “你会打车吗?”李朝闻从容地把手机揣进兜里。 老李能把滴滴用明白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用uber呀?他脸都憋成紫红色了:“我就算走着去也不坐!” 采菊让他少说两句, 小李也笑容满面地, 给他个台阶下:“爸, 你就把他当司机,你在驾驶座后面看不见他的,绝不碍你的眼, 行不行?” 哼!谁说看不见?从后视镜看得一清二楚! 等一个长红灯的功夫, 于磐伸手摸窝在李朝闻怀里的小鲤鱼,俩人明明没有肢体接触, 就是眼神稍微一碰,那粉红泡泡直往他脸上戳, 老李愤愤把手伸过去,狠狠拽开于磐的胳膊:“嘶!” “喵呜!”小鲤鱼嚎了一声。 他动作太大太快,猫本来就有点怕他,这一应激,咔把人给挠了。 一道血凛子。 老李还没等感受到疼呢,于磐就急忙刹车,停在路边,车门嘭地一声打开,他蹲在他身边。 “快洗一下喔,阿叔。”于磐拽了一瓶矿泉水,淋在伤口上清洗:“没事啦,小鲤鱼打过疫苗。” 这下于磐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了!李安国把手抽回来,怒斥道:“你说话别啦、喔的,嗲死了。” 第123章 “喔,好。” 李朝闻站着端碘伏瓶子,于磐伏在老李腿边,细致地展开他厚实的手掌,用棉签摁着消毒。 因为之前当户外向导的经验,于磐动作干净利落,热心也不是假的,这些,阅人无数的李安国都看得出来。 采菊在旁边使劲拽着他,但他还是想想这混蛋就生气!不知道怎么泄愤好,抬手搡了一把于磐的脑袋。 没太用力,却摸到了他的疤。 其实于磐头发长长了许多,伤疤已经被埋起来,但他发丝特别硬,一摸就能发现那附近没头发。 “你头顶怎么回事?”老李别扭地问。 一时也解释不清,于磐尴尬笑笑,轻描淡写地说:“我大伯打的。” 看他爸还想刨根问底,李朝闻拦道:“别问了爸。” 刹那间,老李脑补出了小孤儿寄人篱下的样子,怪不得这孩子(呸,混蛋!)的眼睛,温润里总泛着一丝苦涩。 他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却没忘了嘴硬:“别以为我关心你,怕你是什么通缉犯。” 机场。 慕尼黑的安检口是按航司分的,几乎不用排队,走过传送门一样的高科技闸机,采菊捅捅老李,小声说:“你看,小于真是个好孩子呀,你那样对人家,人家一点都不恼。” “哼,那他也别想进我家门!”知道他俩还在外面目送,老李怒目而视,故意提高声音。 “爸妈,拜拜!” 父母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李朝闻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呼,咱俩一会去趟dm{超市}吧,顺便可以拍个日常vlog。” “我上次给你买过面膜和身体乳啦。”于磐说。 “不是~去买一盒新的~”小李哼唧着,声音越来越小:“套。” 于磐得意地嘴角上扬:“不是还剩几个吗?” “噗,我爸全给撕了。” 昨天夜里,老李翻来覆去睡不着,坐起身来,气哼哼地环视这间漂亮的小公寓,他心里很清楚:他们一走,混蛋就会回来跟他宝贝儿子耳鬓厮磨了。 想想都忍不了!他悄悄打开台灯,把床头的那盒套挨个撕了。 老李还以为李朝闻睡着了没看见,其实他躺沙发上假寐,把他爸破防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呵呵,”混蛋没羞没臊地坏笑,凑到人鬓边耳语道:“刚好可以换个味道的。” 草莓味还是巧克力味呢?李朝闻朝那个架子上瞥了一眼,但不好意思站在那里犹豫。 dm超市的货品包装五彩缤纷,灯光设计也柔和,衬得小李皮肤愈发细腻光滑,于磐没忍住,举起手机给他拍了张照。 小李以为能照到这是计生用品的货架,激动地捂住摄像头,跺脚道:“你不准拍这个!” “是特写诶,而且我自己看,又不发出去啦。” “那你选一个味吧!”李朝闻头一扭,偷笑着走出了这个敏感区域。 于磐毫不犹豫地把巧克力味的扔进购物篮:“当然选你爱吃的喔。” 这次日常vlog里内容不少,小情侣去宠物医院送猫体检、在超市采购日用品,还有一起做饭、在家里点着蜡烛看电影。 【@:omg他俩住的房子有品,那个台灯、陶瓷缸都好有设计感! @m12:看的是《浪潮》吗?特别好的历史反思电影! @:所以这个看电影的镜头,毯子下面四条腿是缠着的对吧? 回复@:我怎么觉得是坐身上呢… @:dm里还有卖巧克力的吗? 回复@:那好像是…】 百密一疏,那盒到底忘记打码了!李朝闻悔得脑袋埋进枕头里,炸开的棕毛像个小菠萝。 【@:德区留子真的羡慕死了…小李有钱有闲的,他不快乐谁快乐?】 看着日历上的2月29日,他真的笑不出来,回道:“别急,小李明天就报到上班了[吐舌头]” 李朝闻的实习工作一点都不水,经常搞得他焦头烂额,但德国公司有个优点,就是不加班,他还有时间剪vlog和做电影后期;于磐也闲不住,德语学到三脚猫的程度,去应聘了阿尔卑斯山徒步向导,账号的风景产出跟商务对接,都靠于叔叔。 “大家好!欢迎来到余温纪年的好物分享vlog。”镜头里李朝闻盘腿坐在懒人沙发上,抱着小精灵呼噜毛,于磐蹲在他对面摄影,调整着煞有介事的反光板。 “第一个就是这个懒人沙发,它是根据人体工学——”李朝闻又忘词了,他嘴角浮现出笑意,小眼神直往天花板上飘:“噗哈哈哈,再来一次!” 小李笑场笑到见牙不见眼,因为up主事业发展得太顺利,他还没习惯带货。 …… “咳咳!最后是这个面膜,特别清爽,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糊在于叔叔脸上,他不会立马扯下来的。” 于磐架好三脚架,入镜来当道具了。他只负责跪坐在小李身边,面无表情地被敷面膜。 【@:家人们!夫妻对拜!】 弹幕里满屏飘着“嗑死了”,可一觉醒来,这条视频突然像招了蟑螂似的,呼啦一下引来一堆挑事的评论,从头到脚地找他们的茬,态势像极了吃鹿肉那次: 【@:拍几天旅游就能接这么多广子啊?现在钱也太好赚了吧。 @:丑死了,颜值博主现在门槛这么低了吗?你们这些腐女真是不挑。[于磐毛孔截图锐化] @鼠王霸主:这么会装纯啊?背地里早就被你男人插||漏了吧?】 第124章 上次在评论区开黄腔的就是这个id!好在李朝闻现在对这种毫无营养的嘴炮已经脱敏了,娴熟地点举报就完事。 【@:你俩能不能拍点这种?[截图][流口水] 回复@:你想多了,石头哥那么小气,不可能给看。】 那是非常擦边的男男情侣互动,受白白瘦瘦特别符合刻板印象,穿着紧身甚至有点透明的衬衫,一条腿抬起来搭在攻腰上,纤纤玉手停留在危险地带,眼神也充满黏腻的暗示。 李朝闻看着都浑身爬蚂蚁,更别说让他这么搔首弄姿。 “想得美喔。”于磐牙都快咬碎了。 上次他公主抱都不同意,就是怕把握不好尺度,让好好的旅游博主,变成博眼球哗众取宠的卖||肉。 于磐难得亲自编辑回复,语气很硬:“偶尔分享日常啦,不拍片[拒绝]” 这些无关痛痒,都没有五天后出现的一条评论杀伤力大:【@:这个面膜我用了,烂脸,大家别信。】 它被以惊人的速度顶到了第一。 那天早上于磐开车送他上班,李朝闻百思不得其解地念叨:“不会啊!” 有了三文鱼那次的教训,他俩每次都要亲自试试产品,没问题才接广告:这款面膜的确不刺激,而且补水能力很强。 “人和人肤质不一样,好像也有可能喔…”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小李愁眉不展。 他观察过很多带货up主的评论区,不是没有人喷恰烂钱、疯狂唱衰,但是只要有点内容输出能力的,粉丝都还能维护过来,不至于一边倒地挨骂。 “奇了怪了,怎么这么蹊跷?差不多流量的博主,也没有这么多黑粉啊。” 第64章 里斯本(一) 于磐跟商家协商了一番, 最后的处置方式,是置顶面膜的化验成分跟合格证,并写上“本产品不适宜敏感肤质使用”。 但该骂的人还是在骂, 并且越骂越来劲, 像黏糊糊的口香糖, 沾上就甩不掉了。 【@:避重就轻,为什么不道歉? @:你以为两个富哥真的会用平价面膜?割割韭菜非要扯情怀。 @aa鱼类批发:建议出台法律禁止同性恋!伤风败俗! @鼠王霸主:s货比女人还会扭, 打个郊县。】 李朝闻点开主页看,这几个号的关注列表里各种类型的博主都有, 不像是黑水军, 不过底下正常讨论的粉丝被顶上来了: 【@:醒醒吧,人在德国冰岛台湾全都合法,你禁止也没用。 @:小李宝贝, 那个什么鼠王在辱追意淫你吧?恶心。 回复@:石头哥一拳把他打死。 @:刚开始点进视频是因为长得帅,现在完全沉醉于欧洲风光。 @百花吹落:网上什么人都有, 希望up不要被他们影响呀!】 小李要忙的事太多了,没空再研究那些人究竟什么成分。 英国花园的矢车菊开了又谢, 家里多了两块反光板, 镜头里的衣着也从毛茸睡衣变成了短袖短裤。 这几个月, 李朝闻投了好多电影节,因为基本都要求主办国首映,他就每个国家选了一个, 没太管是出名的还是野鸡的。 结果全部石沉大海。 就在他自暴自弃打算直接发流媒体的时候, 邮箱里出现了一封邮件,来自fantasporto。 “哥哥!”小李一个飞扑, 盘到正坐沙发看书的于磐腿上,对视一眼, 他笑得眼睛失踪,激动到把自己呛到了:“咳咳,我们有电影节入围了!” 于磐怕他把书坐坏,悄悄揣到身后:“哪个?” “嗯…fantas,什么来着?” “波尔图奇幻电影节?” “波尔图,对,porto,你记性真好!”李朝闻喜不自胜在人身上颠起来,照着他脑门亲了好几口。 “我怎么会记不得喔?”于磐无可奈何地戳他腿:“报名表都是我填的啦!” 小李春风得意地在视频里宣布:“嗯,所以我们七月打算请假两周!去葡萄牙参加展映,顺便先度假一圈。” 从里斯本机场出门,一股来自南欧的暖流热情地撞在他们脸上,连夜空都被热气蒸得发白。 于磐把黑衬衫的纽扣都解开,露出里面的老头衫;小鲤鱼热得变蔫猫,再也不挠宠物太空舱、打扰妹妹睡觉了。 虽说葡萄牙打出租车特别便宜,但为了猫,他们还是租了一辆轿车。 住处在里斯本闹市区“圣胡斯塔”附近的小巷里,他们停了车走过去,晚上九点,街上竟人声鼎沸: 葡式蛋挞店飘着奶香味,有好多家火爆餐厅,客人多到要把铺格子布的桌子摆个满街,才能坐得下。 球衣店闪着红绿色灯牌,叽叽喳喳的小男孩们,在排队跟c罗的等身雕塑合影。 本打算先送完行李再下来吃饭的,结果刚拐进巷子,就有个海鲜店里的葡萄牙大叔笑嘻嘻冲过来,上手就挽于磐胳膊: “did you have dinner?{你们吃晚饭了吗?}”他还把塑封过的菜单往人眼前怼。 南欧人民实在是热情过头!于磐被吓一愣,下意识抓紧李朝闻的手。 “额…”李朝闻本来想张口拒绝,但看到他家菜单上画的“arroz de marisco{葡萄牙海鲜饭}”,太诱人了,便语调一转,笑着说:“okay, let's go!” 落座,于磐说去个洗手间,小李就坐在原地跟爸妈报平安,因为他之前的研究刚收到了影响因子还不错的期刊录用函,老李的嘴被堵得差不多,对他出去玩、拍视频,都不好有什么微词。 第125章 老李:去葡萄牙了?航海大发现的起点啊,替爸爸在发现者纪念碑,给麦哲伦和达伽马上柱香。 他看李朝闻拍的街景,桌子对面没坐人,又抱着侥幸心理问:那个台湾混蛋没有跟你去? 小李:他来了…爸!这边哪有上香的,献朵花还差不多。 说到花,他左右看看,旁边桌子的花瓶里都插着一朵玫瑰,唯独他们这张桌子上没有,他正感到奇怪,于磐拿着个餐巾回来了。 “我们有餐巾了呀。”李朝闻说。 于磐像没听见一样,专注地注视着李朝闻,他绷住嘴角,笑意却又从眼梢流露出来。 丝巾在他手上翻飞两下,咻,玫瑰从袖子里变出来了。 “surprise~”于磐向他献花,虎牙特别灿烂。 小李噗地笑,嗔道:“怪不得都说你们台男最会了。” 于磐委屈,指着屋里辩驳道:“大叔刚刚教我的,他说学会了就送我们两杯酒喔。” 就是刚刚拉他们进来的大叔,穿红围裙、胡子灰白,戏特别多,盘子里端个酒杯也要原地转着圈上。 他隆重地介绍蓝白相间的杯套:葡萄牙陶瓷做的,镂空花纹很精致,每一位光顾餐厅的客人都会送一个,你们喝完可以直接“take~it~away{拿走。}”他用蹩脚的英语半说半唱。 “thanks.”李朝闻被逗得花枝乱颤。 小李本想问怎么突然想起小酌,于磐举起杯,温柔又郑重地说:“恭喜我的宝贝,有了第一个电影节入围。” 这么正式,李朝闻莫名感动,清脆的碰杯声响起,他说:“敬你,我的精灵王子。” 于磐笑起来,如同梵高的油画里,被橙颜料浸得满含光泽的太阳,而眼前的里斯本一隅,就是“夜空下的咖啡馆”,美好得不真实。 吃完海鲜饭,两个人拖着行李,慢慢散步回民宿。 街上热闹不减,路中央,有个扎脏辫的流浪艺人,在边唱歌边打非洲手鼓,路人围了一圈在看。 猫包和箱子都是于磐拿着,小李只夹着那朵玫瑰,轻手利脚地在录像,他掏出兜里的一欧硬币,拽拽于磐的袖子:“哥哥,你去投进他的琴盒里吧,我拍一个镜头。” 在北欧和德国呆久了,于磐不习惯这种热情似火,他看了看沉醉其中的鼓手和拼命鼓掌的观众,认输地接过摄像机:“你去了啦!” “嘻嘻。”小李笑着颠颠跑去了,投了币、给鼓手竖了个拇指,就想再往人群外钻。 “hey bro!”,人家把他叫住,胳膊毫不客气地搭在他肩膀上,咧着嘴问,要不要试试他的鼓。 有点突然,而且他的头发乱得扎人,香水味也特别刺鼻,小李屏住呼吸:“okay, but…{可以,但是…}” ——能不能别勾肩搭背的。 他试图掀开他的手,失败了,鼓手把人请到非洲鼓旁边,摁着他肩膀让坐下:“please.{请。}” 李朝闻不放心地回头看看于磐,还是笑着将就坐下了。 小哥长腿一跨,隔着鼓坐在小李对面,他让李朝闻帮他打钹:“i point, and you tap!{我指一下你就敲。}” 小李点头。 棕皮肤的年轻鼓手,激情四射地甩着头,他的黄色脏辫,像一堆旧旧的废弃琴弦,在仓库里活了过来: “nunca se esquea, nem um segundo que eu tenho o amor maior do mundo” {永远不会忘记,一秒也不会,我拥有世界上最伟大的爱。} 欢快节奏令人热血沸腾,他指指钹,目光特别真诚。 李朝闻不惜力地敲,嘭嚓!音乐让一切都流动起来,让脚下铺的面包石,变作水光潋滟的黑色海洋。 接下来每唱一句,小哥都指好几下,顾不上节奏,小李就是使劲敲击金属盘,叮当的响声像在迸射星星。 最后他实在敲不动,开怀大笑着,不自觉地望向爱人,眼中溢彩流光。 时间被拉长,于磐的心跟着鼓声,跳得很欢畅。 小李玩得特嗨,他起身时才发觉,这刚才坐着的角度,跟鼓手小哥膝盖贴着膝盖,他看不清于磐的表情,但猜都能猜到,某人肯定偷偷黑脸了! 两天后他们发这期视频,粉丝们也是这么说的: 【@:这黄头发小哥还挺帅,靠这么近石头哥真的不介意咩? 回复@:你不觉得这段抖得特别厉害吗,云台都救不了… @:给哥醋的哈哈哈】 这是后话,当下终于被放走的李朝闻扯扯他袖子,冰凉的手轻轻挽住他小臂,眨巴眨巴眼睛卖萌。 “干嘛?”于磐兴奋劲还没过,还在跟着节奏wave,眼睛亮亮的。 小李有点心虚地看他,于磐从眼神里读出了小李的意思,云淡风轻笑道:“还好啦,我知道外国人跟我们对社交距离的定义不一样喔,更何况你还是男孩子?人家肯定没想着要避嫌,也没有占便宜的意思啦。” 确实,他只是纯粹地沉浸于音乐和表演而已。 于磐又往回指指:“而且他跟大家都这样互动的啊。” 现在鼓手在教一位胖阿姨打鼓,也是这样紧贴着坐,没人觉得有什么。 小李翘着双臂,往前探头:“真这么想哒?” “是喔。” 是才怪喔。 按照密码摁开民宿的锁,关门开灯的那一刻,于磐跟疯了一样把他摁在门板上,膝盖顶开他的双腿,把人架起来吻。 第126章 这个吻侵略性极强,李朝闻生生亲成一滩融化的奶油,甜甜地软在他身上,于磐满意地哼出声,双臂颠了一下,强迫他双腿缠在腰间,继续攫取他唇齿间的蜜。 “嗯…”李朝闻在喘息的缝隙,轻轻推开他的头,难耐地呢喃道:“你不是没吃醋吗?” “没吃醋就不能亲嘛?”男人嗓音喑哑,目光里的暗火熊熊燃烧。 夏天就是这点好,布料薄薄一层,一掀就掉。 此刻,耳边响起了一声极尖利的“啊!”,把人魂都要吓掉了。 客厅里,一个裹着浴巾的陌生女人。 第65章 里斯本(二) 半夜十一点, 两个人带着行李和猫,狼狈地站在门口,打电话给房东。 小李的唇角还印着于磐的齿痕, 幸亏没脱衣服, 谁想得到民宿也能超售? 刚刚跟他们交涉的, 是卧室里裸上身的红脖子老叔,他说他们今晚预定了这间房, 大家再三核对airbnb上收到的确认信息,确乎是一模一样的时间、地址和门锁密码。 接通电话, 房东言辞十分恳切地赔礼道歉, 说他不小心发错了,然后新给了一个地址。 那也没办法,于磐叹着气, 把他解开的衬衫扣,再给小李一颗颗扣上。 导航了二百米过去, 新地址的楼门是个画满陈年涂鸦的玻璃门,还积了厚厚一层灰, 左边还好, 一家不太景气的蓝瓷砖小店, 但右边的卷帘门脏得恐怖,废土风里也不敢画这么破。 要是屋里也这样不如睡车上,但好在它能住, 只是简陋了点, 跟预定页面上显示的房间两模两样,完全不是色彩鲜艳、搭配考究的南欧风格。 “气死了, 这不是纯诈骗吗!” 李朝闻气得骂人时,里间房门里又出来个白人青年, 淡定地说hi。 于磐看了人都麻了,再翻出新的确认信息,上面大喇喇写着:“private main bedroom, shared bathroom{独立主卧,公用卫生间}” 他抑制着翻白眼的冲动,深深吸一口气,把小李和猫拽进主卧,咣地锁上门。 亏这屋还叫主卧呢!床最多一米五宽,把行李箱塞下之后就没处走人了,铁质的衣架挡住了窗户,楼下就是一家酒吧的入口,漏出来的音乐声吵得人脑仁疼。 “我要使劲投诉这个房东!跟他没完!”李朝闻跺脚。 “干啊!”三番五次搬行李,折腾得于磐汗流浃背,他两下脱|光了上身,也没管这是不是外穿的裤子,直接坐在了床上,显然,洁癖是觉得这里的卫生条件没有讲究的必要。 “怎样?今晚将就一下?”他问。 “快十二点了,只能这样了。”李朝闻坐在行李箱上,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 屋里的吸顶灯不够亮,他拉床头柜上的台灯线,连台灯都不好使!真是忍无可忍,小李怒吼道:“快,你手机给我投诉他!气死了!” 他夺过于磐的手机,手指翻飞着一通输出,先轰炸了房东的whatsapp,然后又给airbnb官方编辑了一封投诉邮件,一写起这个,小李文思泉涌,比他写申请投奖的邮件顺多了。 他边写边不住地念叨着:“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事情!烦人!” 写了一半,李朝闻有点累,没精打采地叹气道:“把它俩放出来透透气吧。” 他正想打开猫包,于磐突然把灯关了。 “干嘛呀?”眼睛还没来得及暗适应,角落里倏忽点亮了一盏幽光,映到墙上化作摇曳的光影,那影子中有生命的花纹在跳跃、生长,如同一场无声的舞蹈,在静静流淌过他的身体。 橙红色的光泼洒下来,几朵娇艳的玫瑰瓣,天女散花般散落在床上。 这些艺术品的作者站在旁边,目光灼灼地注视他,笑意中,带着点邀功的小骄傲:于磐把两个镂空瓷杯套摞在一起,中央点了根蜡烛,刚才李朝闻写邮件的时候,他映在手上试过了。 小李感动得有些失语,双臂挂上人脖子,紧紧抱住不肯松开,心中五味杂陈,他嗫嚅了半晌,只说出句:“哥哥,你怎么这么好啊?” “虽然遇到倒霉的事,但你不可以不开心。”于磐抚着他的后背,给小李顺气。 “当然开心!”小李笑眼弯弯:“哥哥,能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好幸运好幸运。” 那是他一眼就看上的人,李朝闻越靠近他,就越庆幸,他的灵魂远比皮囊更值得他的爱。 “是我幸运。”于磐珍重地吻上他的眼睛。 两个人陶醉地拥抱着,倒在玫瑰花瓣里。 清晨,李朝闻刚睁眼,依稀看见靠窗的墙角有个蜘蛛网,他突然就气精神了,爬起来继续写投诉邮件。 发送。 只听于磐一声惊呼:“嗷!” 小精灵踩了他两下,蹦到床下去了。 猫咪没有猫窝不太习惯,昨晚两只都是睡在床上的,过惯好日子的一家四口,从来没这么挤过。 小鲤鱼还在原地伸懒腰,李朝闻坐回床上去,笑眯眯跟它牵小爪。 于磐伸个懒腰,把小李的手拽到自己腹肌上:“超痛喔。” 李朝闻本想俯身给人吹吹揉揉,小鲤鱼若无其事地扒开他,循着妹妹的原路,踩着于磐肚皮下去了。 “哈哈哈哈” “靠北!今晚绝不会让你们俩睡床!”于磐怨念地把两只罪犯抓回猫包里。 白昼的里斯本响晴薄日,一片纯净的蓝笼罩在山海之间,太阳暴躁地晒着大地,角角落落都无处可逃,里斯本是背山面海的城市,街道保持了山地的起起伏伏,很适合citywalk。 第127章 这里的一切都像多了一层高饱和度滤镜,橘红的屋顶、苍翠的树冠、柠檬黄的邮筒,连碧青色的铜雕塑都比别处更鲜艳。 李朝闻穿着紫衬衫和白色七分裤,而于磐还是万年不变的一身黑。 “噗,于叔叔,你看起来跟这里格格不入。” “还好啦。”于磐狡辩。 从大学时候他就只穿黑白,其实小李一直很想看于磐穿海边花裤衩的样子。 一不做二不休,李朝闻拉着他拐进一家服装店,哼着歌给他挑衣服,最后把一件豆绿色的花衬衫,往人身上比划。 于磐僵硬地:“不要了吧…”那上面点缀着黄的、白的小雏菊,实在是骚得超出他承受范围了… “就穿这个嘛!” 小宝发话了,于磐只好惯着,万幸他手下留情,下装选了件纯米色的短裤。 于磐就这样走在阿尔法玛区蜿蜒的楼梯上,穿搭跟夸张的涂鸦、浓烈的夏天正相配。 李朝闻在街对面录视频,看他一副被绑架的表情。 “谁懂啊,给他穿个花衬衫好像杀了他一样!哈哈”笑得太大声了,于磐压迫感超强地盯他,小李拎着猫就往坡下跑。 “小宝!”他无语地嘴角上扬:“上车了啦!” 救命!小李根本不认得路,哪知道已经走到停车位了?他灰溜溜地跑回来。 白天他们在葡京瓷砖博物馆拍了照、逛了废弃修道院,至于vlog的主要内容,是在里斯本五彩斑斓的街道上遛猫玩。 【@m12:十年前去过葡萄牙!里斯本至今仍是我最喜欢的欧洲城市! @百花吹落:于哥这个绿衬衫有点显黑了诶,不太适合[偷笑]。 回复@:有没有可能是他本来就黑呢? @:在余温这里从舔帅哥颜到吸猫,真的是太可爱了! @:没看日落吗?看我拍到的观景台日落![图片]】 他俩日落是看了,但一个镜头也没拍。 恩宠观景台。 太阳亮得疲惫,傍晚时含蓄了许多,远处的大西洋被翻涌的房子淹没,那些屋顶红得像熟得过头的柿子。 遥远的十五世纪,这里曾经辉煌过,现在安静地,一点点败落、枯萎,却仍有另一种生命力蛰伏着。 耳边响彻悠扬的小提琴音,于磐双臂搭在栏杆上,发着大航海时代的思古幽情。 李朝闻半天没讲话,他偏头看他,发现人脸色很难看。 昨晚民宿超售的事小李耿耿于怀,今天跟房东和客服周旋了一天,本来电话是于磐接的,他嫌他态度不够强硬,决定亲自来。 一旦遭遇了不公对待,于磐会接受慢慢解决,但李朝闻非常上头,一定要较真地周旋到底。 “爱彼迎{订民宿的app}还说不给退款?因为我们已经入住了?那他货不对板怎么说?”李朝闻气得声音发颤,最后冷冷道:“我要录个视频曝光他。” 小李没心情看风景,抱着猫走得很快,脑海里盘算着:怎么曝光这破事最有冲击力。 他走了几十步,回头发现于磐还在原地,急得喊了男友大名:“于磐你干嘛呢?” 于磐闻言大步流星朝他走来,蹙着眉严肃道:“宝贝,这件事不能做。” 爹系男友的威力就是温柔的命令,他摆事实讲道理:“你想喔,碰巧来里斯本玩、又碰巧想订这家民宿的国人,并没有几个啦!你专门做个视频,让大家避雷这个房东,意义有限诶。” 他的重点错了,小李的野心不止于此,他抱着膀犟道:“我是觉得爱彼迎整个机制都有问题,证据如此确凿,就算是疏忽,难道不能封房东账号警告吗?” “所以你想倒逼平台整改喔?” “可以这么说。” 于磐笑了,有点拿小李的热血无可奈何:“这个app现在已经不在大陆运营了,大陆网友的风评影响不到它,你也没办法靠舆论,来给自己维权诶。” “还有喔,这件事我们的粉丝爱看吗?”于磐平静地问。 很明显,在旅游博主这个赛道里,观众更喜欢岁月静好。 李朝闻强烈反对“市场导向”这个观点,却有点哑口无言,他拧了一会眉头才捋清思绪:“那也不能只把好的一面发到自媒体上去。” “无论是我们的生活,还是欧洲这个地方,有喜就有怒有悲,我不想为了营销,整天当精致的假人。” 僵持。 落日西沉,刮起一阵邪风,观景台地势太高,一股凉风卷走了夏夜的闷热。 “阿嚏!”小李背过身,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 “我不是不同意你说啦!”于磐不顾他梗着脖子拒绝,面对着夕阳,把李朝闻圈到臂弯里。 他用最嗲的语调缓和气氛:“我总觉得诶,你说了会挨骂了啦。” “哎,你看我现在还怕挨骂吗?”李朝闻闭上眼睛,靠进爱人怀里。 第66章 里斯本(三) “那你可以客观地, 记录我们经历了这件事情啦,不要带太多情绪。”于磐劝道。 小李知道他说的有理,但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举起一根手指封住于磐的嘴, 半撒娇半威胁地瞪眼:“于叔叔你不许唠叨了!再说我更生气!” 于磐安静地给自己的嘴拉上拉锁。 小李把吐槽视频剪成了幽默纪录片的模式, 发的时候把那两个惯犯喷子(鱼类批发和鼠王)拉黑了,一觉醒来, 除了粉丝的赞叹,只有理性探讨平台责任的: 第128章 【@:拿杯套做灯太有情调了!还撒花瓣! @:挂羊头卖狗肉都没处申诉吗? @:爱彼迎就是无脑站房东, 投诉没用。】 没人来酸、来黑, 但确实播放量不及他们平时vlog的一半。 “你还真说对了。”李朝闻讪讪地对于磐撇嘴:“大家只喜欢看好的那面。” 于磐给小李梳了梳头上的呆毛:“你后悔喽?” “不后悔。”李朝闻斩钉截铁地摇头。 “我想拍真实的影像、有趣的影像,但也不是只有美好和浪漫是值得记录的。” “那这回不在意播放量啦?” 每条视频的数据,都会直接影响商务报价, 虽然他们不差这点钱,但小李不自觉地以此衡量, 自己这项事业的“成功”与否。 这是他成绩单表格里的一项。 “在意啊~”李朝闻习惯性地刷新着后台,每天都会看看创作者中心的统计图, 他从屏幕上移开目光, 和于磐对望:“但它不能凌驾在我的表达欲之上。” 于磐欣慰地笑:“小宝, 我觉得你好像长大了。” 李朝闻噗嗤地打了于磐一下:“什么长不长大的,你不就比我大三岁吗,于叔叔!” 两个人相视而笑, 小鲤鱼不失时机地跳到床上来, 窝到于磐腿间不下去了。 于磐给小李看手机地图。 “我们今天,先去贝伦区还是fronteira宫?”这两个景点是不同方向, 导游先生兢兢业业准备了两个路线:“贝伦区有第一家蛋挞,但jeronimos修道院可能会人超多喔。” 李朝闻一听蛋挞就垂涎欲滴:“去贝伦吧!人多能多到哪去呀。” 欧洲整体人口密度不大, 他在德国从没见过哪个景点要排队进门的。 这回见到了。 观众从入口蔓延到拱廊末尾,密密麻麻一两百米,离近了一看,哎呦,还是蛇形排的! 修道院有足球场那么长,气势恢宏,象牙白的墙壁上锈色斑驳,立面矫饰不多,唯有窗口处的浮雕精巧绝伦,像洛丽塔袖口恰如其分的蕾丝花纹。 “要去排队吗?”于磐问。 头顶烈日炎炎,李朝闻看这么多人就眼晕,他用力压着鸭舌帽檐,对于磐说:“你在门口讲解一下算了。” 镜头里的于磐摘下墨镜,顶着阳光,单手拂过这座曼努埃尔建筑的理石墙:“18世纪里斯本发生了一场大地震,整个城区毁于一旦,这座修道院却屹立不倒。” “它是为了纪念达·伽马凯旋而建的,现在这位航海家长眠在这里。” 对面的摄影师小李放下机器:“等等,达伽马的墓在这?” “是啊。” “那我们去排队吧!”李朝闻俏皮地吐吐舌头:“我爸还说要给他献花呢。” 他俩走进队伍的铁栏杆,于磐接到了来自台湾的电话。 “阿嬷。”他咧开嘴傻笑,大声打着招呼。 “哦,这个是…是昨天刚刚买的啦。”于磐不好意思地拽了拽花衬衫,阿嬷早就说年轻人该穿新鲜的颜色,他从没听过。 “你怎么啦?” 他注意到阿嬷穿着蓝白条纹的衣服,背景是一片很现代的白墙,她不在老家的宅子,在台北的医院。 于磐的心唰地悬起来。 “肺不好喔?” 她的肺一直有肺气肿,现在八十岁了,每况愈下是可以预见的事。 李朝闻看他忧心忡忡地挤着眼角,想牵个手,又怕镜头能照到,还没触到就要缩回去,于磐看在眼里,立马换了个角度拿手机,捏紧爱人的掌心。 阿嬷说话含糊不清,但大概就是要他回来见最后一面的意思。 于磐无力地吐气道:“哎呀不要这么说啦!” 其实于磐早在离开的时候就想过,唯一能让他回到台湾的事情,恐怕就是她的死亡。 李朝闻感觉到手心处的汗湿,而且于磐不自觉地,把人攥得有些疼。 因为视频的对面换了人。 他的语调变硬,目光也黯淡下去:“我不明白,我对你究竟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小李侧着往屏幕上一瞥,于冠良的形象和他想象中截然不同:他浓眉大眼,一张棱角分明的方脸,年轻时一定更英俊,虽然李朝闻不愿意这么想,但于磐和他很像。 “为什么非要让我回去?”于磐很恨地问。 于冠良跟老李不一样,他急了也不会骂人,他只会静悄悄地扼住别人的咽喉,直到人臣服在他脚下:“你不要后悔。” 于磐看见他的脸就反胃,果断挂掉了电话,葡萄牙的太阳暴烈得像抽在人身上的鞭子,他被晒得火辣辣地疼,不过也好,它提醒着他身在何处。 李朝闻沉默不语,他们现在有了默契,他不说,他是不会问的。 于磐主动说道:“我跟书语聊过,为什么他愈来愈想逼我回台湾,书语说,他看我过得太好,看不惯。” 排了一个小时长队,两人表面上说说笑笑,但于磐的眉心一直紧绷着,李朝闻看在眼里。 修道院内有座圆形的花苑,拱券伴着太阳花一样的装饰,阳光从缝隙里透进来,这里的一砖一瓦,都蒙着一层朦胧的沧桑感。 达伽马的棺椁在左侧入口,侧面精雕细刻着葡萄牙旗帜和植物花纹,其上有座惟妙惟肖的卧像,双手合十,安眠亦在祈祷。 李朝闻想活跃下气氛,笑道:“噗,你帮老李给他献朵花吧!” 第129章 于磐识趣地笑,拿着院子里掉下来的一朵小雏菊,恭恭敬敬摆在蜡烛中间。 摆拍结束,于磐突然问道:“爸爸觉得,达·伽马是个伟人吗?” 李朝闻懵了:“不知道啊。”他怎么问他这么个严肃的问题,但老李每每喝了酒都会古今中外地高谈阔论,并不见得达·伽马有什么特别。 “我想,他只是平等地崇拜所有对世界地理有贡献的历史人物。” “我想也是。虽然他开辟了葡萄牙到印度的航线,但他为了征服其他文明、维持国家霸权,滥杀了很多无辜。”于磐满眼悲悯,化作尖利的刃,他的下颌咬紧,说:“倒是于冠良会崇拜这样的人。” 话音落,于磐抱歉地笑笑,他车轱辘话又绕回不愉快的事情上,白瞎了小李的一片好心。 “混蛋!混蛋!”老李在客厅发出尖锐暴鸣,采菊看了家庭群才知道,小李不仅发了于磐笑嘻嘻献花的照片,还发了两个人昨天在观景台的自拍照。 没发床照已经是照顾他了。 李沧澜在爸妈家吃饭,听见老李跳脚的怒吼,悄悄跟弟弟说“你可真勇!” 她顺便点开余温纪年的b站,想看看电影节的事怎么样了,结果目睹了一波黑评论,像一群蟑螂一样,迅速地在他吐槽airbnb的那条视频底下涌现。 【@:大家不要再买他们带的货,往国外送钱了,是不是境外势力都难说。 @:好抠啊…不能多买几朵玫瑰吗? @:同性恋不配为人!滚出世界! @:所以你只有在大床上才能发|春吗?】 最后这两个人设…怎么像是给被拉黑的号替补的? 李沧澜一着急,给弟弟发了好几条消息: “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啊?有同赛道的竞争博主吗? 他们的角度就是很奇怪。 就是,明明黑别的更能引起公愤,他们为什么非要,对你一个小男孩儿荡|妇羞辱呢?” 姐姐还注意到,这些账号的ip地址,大部分在广东。 传说中的黑水军窝点所在地。 李朝闻看见截图,嘲讽地笑了笑:“哼,这样好久了,他们一点新花样都没有…”如果是找来的水军,那水平也太差了。 “姐,你放心吧,我现在真的心里没什么波澜。”李朝闻甜滋滋地看眼于磐,继续语音道:“连我哥都说我长大了。” 贝伦区吃完蛋挞、看完航海纪念碑,他们翻过一座山,去网传拍照很出片的flonteira宫。 这里比较偏僻,车停在天桥对面,得顺着天桥走过去。 “靠北啊!”于磐捂住鼻子。 麻味。 欧洲呆了快两年,李朝闻从没有闻到过这么重的,简直到了毒气弹的浓度,铁网旁边尽是来历不明的污渍,比慕尼黑主火车站都脏。 火车从天桥下轰隆隆地过去,除此之外阒寂无声,搭配脏兮兮的铁丝网,显得有些惊悚。 李朝闻乐观地说:“这是不是说明,fronteria宫肯定人很少。” 售票处是院子门口的一个小平房,前院非常低调,说是山村小学校都得是废弃的学校,完全看不出里面有个美轮美奂的古老宫殿。 更特别的是,室内不让拍照录像(花园可以),也只能跟讲解团的固定时间。 所以英文团只有等到五点才有?现在是下午三点,近两小时只有葡萄牙语团,散客真的不可以单独进门?于磐再三确认,售票员小姐姐不厌其烦地回答,看来她已经习惯游客在这犹豫要不要进去了。 “怎么办?等到五点?” 直接放弃是不可能的,他们为了来这,绕了这么远,而且李朝闻超讨厌浪费时间,在街头漫步不算浪费,但在昏暗的售票处蹉跎下午的黄金时间,绝对算浪费。 “要不葡语就葡语?” “好啊,反正有谷歌翻译。” 两个人加一起都认不出一个葡语词,就这么莽撞地买了票。 讲解员是个中年男人,褐色头发,地中海发型,游客除了他俩之外只有一对老夫妇,从波尔图来的。 “so you don't speak portuguese{所以你们完全不说葡语?}”地中海不解地问。 小李尴尬地点头,说我们只是想进去看看。 地中海点头,友善地表示欢迎,笑得嘴角跟眼角纹连城一片。 接着,他开始输出葡语讲解,一堆sh啊,a的音节。 于磐打开谷歌听音翻译,屏幕上一堆乱码,翻译成中文,更是狗屁不通,他给小李看了眼手机屏,两人交换了一个绝望的眼神。 地中海还在陶醉地滔滔不绝,极富激情地指着建筑外立面,他友善的目光投过来,小李习惯性点头,点完才自己想起根本听不懂,好像上思政课,还非要跟老师互动的煎熬感。 礼貌微笑着听天书真的太难顶了,要不是磨不开面子,李朝闻都想当即退团离开。 打开宫殿门的刹那,他改变了主意 第67章 里斯本(四) 从外面很难看出, 这里如此雍容,穹顶是娇而不艳的嫩粉,瓷砖是一片动人的湛蓝, 踏上地毯, 像陷在柔软的旧梦里。 李朝闻去过太多欧洲宫殿, 卢浮宫也在内,但它们太过高耸空阔、金碧辉煌, 如星辰一般遥不可及,而这里更像踮踮脚, 就能够到的云彩, 人站在里面,能说出那句“如果我住在这,该多好”…… 第130章 小李这么说了, 于磐答曰:“那是也不是不行喔,你喜欢巴洛克风?” “也不是, 我博爱,只要是美的东西, 我都喜欢。” 他直勾勾看于磐, 冒星星眼, “美的东西”本人被撩得捂眼睛。 地中海大叔拿着一串钥匙,带着他们进入举办舞会的大客厅,金黄的天花配浅蓝的地毯, 仿佛蓝天下一片麦浪, 只不过梦魂颠倒,他们站在天上。 舞厅空空荡荡, 唯有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地球仪,木质的, 很古董。 这不是老李的梦中情屋吗?李朝闻憋着笑举起手机拍照。 葡萄牙大爷可能是考古相关研究者,他和讲解员地中海有来有回、聊得正欢,阿姨凑到小李旁边,悄悄说:“they don't take picture.{他们不拍照。}” “oh!”李朝闻乖巧地把手机缩到身后,道歉说不好意思,我真的忘了这里禁止拍照了! 阿姨友善地笑了,摆手说没关系。 这一下,阿姨好像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充当翻译。 这个,十七,打仗。 她英语仅限于能说的程度,但碎片拼接出来,他俩也能明白:瓷砖来自十七世纪,描绘的是葡萄牙海战的场景。 有钱人,不是皇帝。 虽然叫“palace{宫殿}”,但它只是贵族的宅邸,并不是皇宫。 有了阿姨的拼字游戏,参观变得有趣多了,他们经过盈满阳光的书房、花团锦簇的起居室,走到二层室外的露台游廊,这里有满墙的贝壳、碎瓷片,拱券蓝得清澈纯粹,好像一掌把大海拍扁,又贴在墙上似的。 地中海大叔说了讲解结束语,可以去自由参观花园、开始拍照了,五个人道了别,李朝闻迫不及待地冲到花园里,端起摄影机往回拍露台的全景。 葡萄牙大爷戴着副眼镜,特别认真地把手机伸出二层的栏杆,在拍局部特写。 他手一滑,手机掉了。 于磐刚好在斜下方不远处,看见就飞快地冲了过去。 居然稳稳接住了。 摄像机刚好录到全程,比安排好的电影分镜都合适。 “哇塞你也太厉害了。”李朝闻不敢置信地反复回放,他男人这个身手,比小狗接飞盘都敏捷。 大爷双手握着他的手,忙不迭道谢。 旁边的阿姨看着于磐,突然没头没尾地说:“you look like my son.{你长得像我儿子。}” “yep.”大爷表示赞同。 她刚刚道别前就想说的,但知道有点冒昧,等人去而复返才说出来。语言不通,她双手在胸前努力比着手势,最后笑着摇摇头,拿出手机屏幕给他俩看。 照片里的青年人鼻梁高挺、眼窝深邃,笑得有一丝傻气,大概是伊比利亚白人混了点阿拉伯血统。 “额…”反正小李觉得于磐长得并不像西方人,除了肤色,他是丝毫没看出来哪像,但是鉴于跨人种会更容易脸盲,也能理解。 他摆出很夸张惊讶的表情,表演道:“哇哦,确实很像。” 于磐是懵了,他跟小李交换个眼神,只能尬笑着点头。 阿姨满面春光地一直微笑,用极真诚的目光看他,有些西方人会带点假面,但他们一旦真诚起来,有种掏心掏肺的感觉。 她问他们,你们是来旅游的吗?会去波尔图吗? “会啊会啊!”小李给他们看fantasporto的入围邮件截图:我们会去参加电影节,至少要呆一周! 大爷一愣,说:“i'm one of the judges.{我是评委之一。}” 于磐有点惊讶,老两口英语都不太好,有表意错误的可能,他小心翼翼确认道:“you mean you are——{你是说——}” “sure!”大爷说,他是波尔图大学的传播学教授,还亮出了去年fantasporto的评委证,上面明明白白写着:tomas,judge{托马斯,评委}。 李朝闻当下就笑出声了:在里斯本闲逛遇上评委,这是什么运气! 他试图给大爷看《精灵王子复活》,问他有没有印象,但tomas说他不负责选片,只负责入围影片的评审。 他们聊电影聊得火热,阿姨很高兴地无声微笑,她看看丈夫,怕自己说不好,就在手机上打字,葡萄牙语翻译,目标语言直接选成了中文给于磐看:“如果愿意,我们加个whatsapp好友,你们到波尔图的时候,可以住在我家的房子里。我家房子很大,不会互相打扰。” 于磐看完,受宠若惊地和小李对视了一眼。 波尔图的住宿确实还没着落,自从出了那个乌龙,李朝闻决定不给说法就再也不用airbnb,今晚去辛特拉,也是用booking订的度假酒店。 小李一向凭直觉行事,没有犹豫太久,笑眯眯答道:真的吗?那也太好了。 sure welcome{真的,非常欢迎你们!} 陌生人之间的距离迅速地拉进,李朝闻自告奋勇帮忙拍照,于磐掌镜,他做姿势指导,他俩讨长辈喜欢是不分种族的,没一会就把老两口逗得很开心。 tomas也礼尚往来,帮他俩拍了张合影: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花池中间,背景里,黄绿色的灌木丛格外艳丽,蓝橙相间的瓷砖墙、洁白的雕塑、云卷、做旧珍珠项链一样的贝壳穹顶,梦幻得有如飘在云端。 不愧是评委,这个摄影技术,比他们之前遇见的任何人都强百倍!李朝闻立马把它换成了余温纪年头像。 告别之前又聊了几句,他问他们:“where are you from which part of china{你们来自哪?中国哪里?}” 第131章 李朝闻觉得他们不会知道安徽或者合肥,就说,他来自中国南方的一个内陆城市。 于磐说台北跟高雄。 台湾,西方人都知道是哪,每次别人问到他的家乡,于磐会把这两个地方都说出来,他长大的地方,和老家。 走出fronteira宫,漫步在主城区的西北边,李朝闻觉得自己见到了里斯本的另一面: 这里不像欧洲发达国家的首都,慷慨的阳光显得有些惆怅,低矮的房子、暗淡的黄墙,跟繁华城区比起来,像气色红润的人,跟贫血的人。 “这怎么…”小李跟tomas聊得神经兴奋,又不想直接说很贫民窟的样子,便委婉道:“好适合拍文艺片。” 于磐长久地垂眸:“哎,其实还蛮像高雄的。” 老家在高雄,阿嬷在高雄,他父母的坟墓也在高雄。 李朝闻原本心情高涨,就差在街头高声唱歌了,于磐这一叹气,他心里被软绵绵的针刺痛了一下,一时有些失语。 于磐问他,干嘛不敢讲话? “你真的再也不回去了吗?”李朝闻目光如炬。 于磐双手交叉在胸前,无奈地笑了,想到高雄,他最浓烈的情感只有近乡情怯,但“我还没做好准备”之类的话,他又说不出口。 徘徊半刻,他模棱两可道:“如果你想去的话,我可以陪你,去玩。” 是“旅游”,不是“回家”,他没有直视他的眼睛。 其实小李挺想的,去看看他长大的街道,他的破碎、痛苦和畸形的幸福,他与台南未曾谋面,却因为于磐这个人,而产生了血浓于水的奇妙连结。 他和他之间属于暧昧情人的、小心翼翼的面具正在逐渐蜕壳,留下的应该是亲人和爱人之间的体察,跟坦诚。 “那我,其实想去的。”李朝闻说。 黄昏如梦飘逝,里斯本的夜幕迟迟不肯闭眼睡去。 于磐望着夕阳道:“好啊,我们会去的。” 辛特拉。 后面要去参加电影节,不仅有机会看好多先锋电影,还要参加活动,估计不会太轻松,所以辛特拉的三天,特种兵小情侣准备躺平,只去两个最著名的城堡景区,其余时间在小镇闲逛,在海滩边游泳、冲浪。 他俩在酒店舒服的大床上,睡到快中午,李朝闻拉开遮光帘,一股来自海洋的味道,瞬间灌满了鼻腔。 窗外艳阳高照,沙滩上随意地摆着蓝白相间的遮阳伞,人不多,有穿比基尼晒太阳的,也有戴着游泳圈嬉戏的。 阳光太足,小鲤鱼被晒醒,伸出小白爪子,怨念地发出哼叫:“喵~” 它昨天企图上床睡觉,被于磐薅到窗边小沙发了,从前他俩在冰岛相依为命的时候,可没有这事,床都随便上的!小精灵就乖多了,只要没人抱它上床,它绝不乱窜。 李朝闻一手一只把它俩抱起来,噔噔跑回去找于磐:“哥哥!去游泳吗!” 五分钟后。 “哎呀,不要涂了嘛!”于磐只穿着泳裤,不情不愿地趴在躺椅上:“好黏喔。” “别动!”李朝闻柔软的手摁住他,另一只手游走在他背肌上,把防晒霜均匀地抹开:“我给你涂你还不乐意。” 阳光都好奇,掀开半透明的白纱帘,独属于海边的热烈橙光,洒在他古铜色的肌肤上,汗毛被照成金色,散发着浓厚的荷尔蒙气息,李朝闻看得心旌摇荡,不由自主地俯身轻吻他肩胛。 “干嘛啦?”于磐翻过身来,缓缓引着人坐在他腿上,两个人的鼻息缠绕在一起,小李被按着坐得很实,于磐腿上的毛扎着他刚涂过防晒的嫩滑皮肤,莫名地痒。 海风吹拂,阳光转了个身,于磐山根的小痣被染上橙色,暧昧时格外蛊惑人心,他露出那种熟悉的、“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 “还想不想游泳?” “先…”先干什么呢?李朝闻红着脸嗫嚅道:“都行。” 第68章 辛特拉(一) 听见李朝闻惊叫然后又柔声地哼唧, 小鲤鱼好奇地窜上床来一探究竟,于磐正忘情地吮着,突然感觉到有毛乎乎的东西从小腿肚爬过, 他警惕地回身。 这么久了还没点眼力见!坏他好事的猫咪! 于磐黑着脸把它揪进洗手间关禁闭, 回来看见李朝闻盖着被子, 只留着脑袋在外面。他抿着小嘴撒娇:“哥哥,要不我们还是先去游泳吧。” “现在想游泳?晚啦。”他邪笑着把被掀开, 吃掉他的小羊羔。 这下,李朝闻不得不带着脖子上新鲜的草莓印, 去游泳了。 正午的烈日暴晒沙滩, 脚趾陷进沙子里,被烫的沙粒包裹着、按摩着,就算闭上眼睛, 也能感受到热风和隐约腥气的包围,时刻在提醒着:你在夏天, 你在海边。 几个小朋友光着脚你追我赶,一个小男孩竟然在用橙色的塑料锤子, 敲小女孩的头。 “诶?”李朝闻正奇怪呢, 被敲的女孩嗤嗤笑着还手, 她看到海滩上来了两个新的叔叔,迈着滚圆的小腿冲到他们身边来。 照着膝盖一人敲了一下。 因为太高了,够不着头。 “jajaja”小姑娘笑着跑走了。 旁边有位金发女士在躺椅上晒日光浴, 她留意到两位游客的疑惑, 摘下墨镜,向他们解释说:今天是葡萄牙的圣约翰日, 孩子之间互相敲脑袋,是表示祝福。 “还有这种习俗喔。” 第132章 “好玩诶。”李朝闻童心泛滥, 想和他们一块玩,但看周围大人没有拿锤子的,只有被动挨敲的,也就作罢。 两人随便找了顶遮阳伞,把毛巾铺在布艺的米色躺椅上,于磐超自然地脱掉浴袍,走进水里。 他像条鱼一样,把头扎进温热的海水,钻出来,甩着头发上的水,冲小李喊道:“来啊!” 李朝闻扭捏着不肯脱:“你,你游吧,我先拍一会素材。” 他拿着摄像机去拍空镜了:互相敲头的小孩子、波西米亚挂毯、五颜六色的冲浪板、希腊风的蓝眼睛风铃…… 于磐看着他背影,笑着摇头,他太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了,无非是皮肤太白,嫌颈边的红痕惹眼,不好意思露。 算了,索性自己先游一会,再抓他下海。 于磐是在海边长大的,看见海水分外亲切,但他早已不记得上次下海游泳是多久以前,他放任自己扎进水中,闷热潮湿的记忆像海水一样奔涌而来,他想起台湾的海。 那时阿嬷还没有阿尔兹海默,人虽老,脑子是清明的。 于冠良进了阿妈病房,把旁人都赶出来,于磐要冲进去,阿嬷拉他,他崩溃地说,我看见过。 手指比划比划,他们两个,嗯。 于磐以为他在向奶奶指控,他不死心,盼着她告诉他,这是个陈年的误会,或者她气得发抖,拖着老迈的身躯,进去给她的大儿子一巴掌。 阿嬷张着嘴愣了半天,难得地露出一些被揭穿的难堪:“女人嘛…” 她已然苍老的脸上,皱纹像无数条长虫在蠕动,她说:“伊要是再嫁,你还能姓于吗?” 那个陪他长大的人啊,她承认了!默许这一切,也有一部分是为了网住他。 “为什么啊?可是你又不姓于。”他颤抖着攫住阿嬷的双手,你为什么做帮凶呢,你让我怎么面对你,于磐声泪俱下。 后来她痴呆,把这些全忘了,记得的只有她的乖孙小时候可爱、长大后懂事。 死无对证。 家是个巨大的罗网,而他是游也游不出去的小鱼,后来他挣破了网,却依然会在大海里迷路。 于磐强迫自己忘记这些,去想一些宏大的命题,比如说人类是从水生动物进化而来,比如说全世界的海都是同一片,可是故乡始终萦绕着他。 晕眩从耳蜗袭来,他拼命挣扎,似乎不知道只要鼻子浮出水面,他就能呼吸到空气。 像梦魇。 他奋力地跃出水面,站起来,发现李朝闻正蹲在岸边,笑盈盈地看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 于磐差点忘了,他已经得救了。 “过来啊!”他朗声喊道。 小李瘪瘪嘴,缩着脖子脱了浴袍,撒欢地扑过来。 搂住人光滑细腻的腰肢,于磐的心嘭地被撞回了现实,落了地。 “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他说。 一个人把头埋水里,另一个人游或走二十秒,然后水里的那个闭着眼睛,手指他在哪个方向,猜对就算赢。 “那赢的人有奖励吗?”玩着水,小李的眼睛早笑成缝了。 于磐的大手在他腰窝处流连,他以为他会说“赢的人今晚在上面”之类的荤话,结果他神秘兮兮凑近:“奖励分享一个秘密。” “嗯?你还有秘密啊?”小李歪头。 反正他是没有,除了小学一年级尿过裤子之外,由内而外全都摊开给男友看了。 “哎呀先玩着啦。” 游戏开始,李朝闻就是纯瞎猜,光憋气二十秒都够他晕的了,而于磐跟个指南针似的,次次都能精准地找到他。 小李不服地冲人扬水花:“你怎么总赢啊!你是不是玩赖偷偷出来看了!” 于磐哼笑,臭屁地显摆道:“我可以在海里睁开眼睛啊,你不行喔?” “啊?”李朝闻抗拒地摇头皱眉:“怎么敢睁开的,我睁不开啊。” “我教你。” 小李刚想说谁要学这个,就被人扶着肩膀按进水里。 哎,那就试试吧。 李朝闻配合地攀住他的大臂,结果于磐的指尖刚碰到眼皮,小李哇地扑腾着冒出水面,忍不住“噗”喷了人一头的水。 于磐抹了一把脸,反而笑得更灿烂了:“你别怕嘛!” 他哄着他再次入水。 咚。 身处海中,触觉被放大了几倍,爱人的手从额头抚到眼角,轻轻地掀开他的眼皮。 “嗯——”眼球接触海水的那刻,恐惧是大脑的第一反应,小李又想挣脱,被于磐摁住了。 于磐双眸里的光芒如海般深邃,他们长久地对视着,唇瓣自然而然地贴在一起。 海水味的吻。 他的嘴唇又软又厚,像无边无际的海洋。 一秒、两秒,阳光穿过清澈的海水,李朝闻看见了波浪的形状,白的、蓝的、灰的,涌成透明的纹。 沙滩上旅人的欢叫隔了厚重的透明壁,很远很远,反而是水波传来大洋深处的激荡声,近在咫尺。 除此之外,只有心跳,砰砰砰,听得太清楚。 他们浮出水面,于磐仍旧捧着他的后脑勺,唇间愈发难舍难分,水滴从发梢淌到舌尖,咸咸的,带着阳光的灼热。 亲吻到几乎融化在水中,李朝闻贴在于磐肩头,柔声说:“你要告诉我什么秘密?” “都是你已经知道的秘密。” 第133章 但是这次,是于磐亲口说的。 倚在躺椅上,阳光热情地拥抱着他们,让于磐的往事,遥远得像上个世纪,他心里已经烂熟地滚过千万遍,可嘴却对此陌生得很。 “但你还是很顺着阿嬷。”李朝闻淡淡道。 “她不记得啦,但我很小很小的时候,阿嬷牵着我去妈祖庙,我在心里发誓,要孝顺她到老。” 于磐有时候羡慕书语,但他的心太软,永远做不到斩断情丝,他早已经习惯了爱恨交织的复杂情感,所以更知道炽热的、纯粹的、可以全盘托付的爱,有多珍贵。 李朝闻缓缓蹲在他身后,环住他脖子,脸颊紧紧贴在他头顶。 他说:“哥哥,你真是全世界最好的小朋友。” 也不顾头发还湿着,小李低头亲吻他的伤疤,这个动作他们早已做过无数次,温存的时候、庆祝的时候、吵架和好的时候……可他每每,都还是会心动不已。 于磐牵过他的手来蹭了蹭,闭着眼睛往后靠着,突然,搭在他锁骨的温热手臂被抽走,他感受到太阳的温暖光晕,随之而来的,是嘣,脑袋被什么柔软而有弹性的东西,敲了一下。 圣约翰日的小塑料锤。 他笑着回眸,小李正把“凶器”还给小姑娘,他笑眯眯地蹲在地上,使劲低着头,让她也敲了一下。 小姑娘拍着小手,心满意足走了,李朝闻仍旧蹲着,盯着于磐笑得合不拢嘴。 可爱得令人发狂。 或许所有不幸,都用来换眼前这个小东西了。 他还在笑,关节晒得有点粉,再吐出小舌头,更勾人了,于磐下定决心,立马公主抱着小东西回房。 就在此刻,他听见头顶一声:“would you like some grapes?{你们想要一些葡萄吗?}” 于磐回头,一个热情微笑着的酒店服务员,超专业地端着圆托盘。 嚯,你可真是跟我家猫一样没眼力见。 “wow! thanks! ”李朝闻兴高采烈地端走一盘紫葡萄。 在葡萄牙海边躺着吃葡萄,还挺应景,虽然portugal这个音译跟葡萄一点关系都没有。 小李在翻【里斯本:铺在墙上的大海】vlog的评论区,他本来是担心中插广告会被骂,但没有,他们开创了一个新的黑法,说他俩的日常小事都是摆拍,包括但不限于于磐抢救tomas手机的事: 【@百花吹落:玩得开心,跟评委大叔多交流呀! @:服了,痕迹越来越明显了,怎么这么巧拍得角度都这么正。 @:很多男男博主都是合约情侣,捞几年钱就散那种。 @:于前女友要是真的话,真有这个可能…】 曾经那些出口成脏的,李朝闻见一个拉黑一个,至于恶意揣测,总比骂人温和多了,他只当人过于无聊的发泄,根本也没看出这里,有能酿成大祸的端倪。 闲着没事,李朝闻把今天的素材也剪了小小一段,当预告发,因为怕被看到小红印,他自己没出镜,粉丝们全都在讨论于磐的身材: 【@:黑皮真是好文明,肌肉好sexy啊啊[色]小李吃得真好! @:我推举石头哥为湾湾必吃榜第一名。 @:小李,你男友外借吗?真的很需要!】 她们,或许也有他们,好像在拿着显微镜、一寸一寸观察于磐的身体,有馋手上青筋的,有馋超优越喉结的,连他的腿毛弯不弯都有人注意到了! 李朝闻看了又是暗爽又是吃醋的,占有欲作祟,他使劲摁着手机回复:不借[微笑] 于磐半仰着闲适地看书,平白无故,突然被他踹了一脚。 “干嘛?” 第69章 辛特拉(二) 小作精动作巨大地翻身, 故意侧过头不看他,结果没翻好,露出来大白腿跟滚圆的蓝泳裤。 完蛋。 李朝闻慌忙伸手到后面, 摸了好几下才找到浴袍下摆, 赶紧拉过来挡住春光。 于磐忍俊不禁:“噗, 怎么啦?”他起身过来推推他。 李朝闻绷着小脸,伸手拽开于磐浴袍的腰带, 带着审视的目光往里面看: 这体毛还真是从泳裤上沿一直连到肚脐的,网友说, 这样的男人功能比较厉害, 可是这种细节,连他都没怎么注意过!好可恶! 小李气得戴上墨镜,趴着再也不理他了。 于磐的浴袍被人解开, 松垮垮地挂在腰间,就这么晾在那了。 他咳嗽了两声, 下最后通牒道:“你到底干嘛?” “讨厌你。”小李闷闷地说话,手往后扒拉。 于磐顺势把他胳膊拽起来, 毫不留情地挠他痒痒:“嗯?说不说喔?” 这个比什么酷刑都好使, 李朝闻立刻没了骨气:“啊哈哈!我说!我说!”他笑得弯成了大虾, 手胡乱扑腾也挡不住被挠。 “他们,他们说你腿毛弯的,说你腹肌不对称, 还说你——” 没说完于磐就明白, 这是又吃飞醋了,他趁李朝闻还在笑, 把人打横抱起来,大跨步走回房间。 被洗净沙子、陷进雪白床垫里那一刻, 李朝闻想:好像几小时前刚这样过,在度假酒店不是为了躺平休息吗?怎么好像,更累了… 再这样一天他可受不住,翌日一早,李朝闻就主动提出,要去城堡玩。 辛特拉有数不清的城堡、离宫,可谓是浪漫主义的荟萃之地,他俩千挑万选了雷加莱拉庄园,看起来最出片,不仅能收集vlog素材,还能顺便拍个便携音响的软广。 第134章 今天葡萄牙的太阳罢工了,漫天的乌云,跟庄园里复古到有点阴森的配色,可谓是天造地设的相配。 行走在蜿蜒小径,树影投下模糊的阴翳,旅人们寂静得能听见鸟啼。 “感觉在这里放音乐,好像气氛不太合适。” 李朝闻把他抱了半天的便携音响,塞进于磐背上的包里。 雷加莱拉宫建筑不大,但雕饰异常精美,几根尖顶直插云天,有如茂密的杉树丛;它珍珠白的理石,被岁月熬得苍老发黑,像伦勃朗的油画,沧桑而不沉重,从中能一窥曾经的繁盛。 和德法比起来,葡萄牙的建筑像家道中落的贵族,已没实力摆排场,但还秉持着超凡的审美跟精致的细节。 小李刚对着花窗拍了几个空镜,冰凉的雨滴就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小宝,快过来!” 于磐慌忙撑起透明伞,但没用,这是一阵急雨,追着往伞里潲,两人的及膝短裤都湿了边,雨水顺着小腿往下淌。 来不及冲到宫殿正门的大拱廊,只好就近,钻进侧门的拱形屋檐下,那里已有几人在避雨,齐刷刷席地而坐,欧洲人对此不太讲究,只要是平地,有多少土都能坐得下。 小情侣入乡随俗,找了个靠里的角落坐。 唰唰,雨滴旋转着洁白的裙摆,从屋檐上争先恐后地弹跳下来,让人逃离忙乱庸常,感到一丝清新的惬意。 一位卷发化着烟熏妆的女孩,轻轻哼唱道: “baby i know places we won't be found. and they'll be chasing their tails tryin' to track us down{宝贝,我知道一个地方躲藏,我们不会掉进陷阱、不会被他们发现}” 霉霉的《i know place》。 大家都是年轻人,很快融入了节奏:一边拍手,一边随着音乐摆动身体。 李朝闻跟着哼歌,于磐神采奕奕地注视着他,四目相对,于磐挑着眉,从兜里掏出便携音箱。 “你怎么这么聪明!”小李真想捧着于磐脸一顿亲。 “哇,有音箱!”对面戴眼镜的中国男孩冲他们竖大姆指。 手机连蓝牙,音乐放出来的瞬间,大家“wow”声一片。 雨是及时雨,很识趣,看他们兴致高涨,丝毫没有就停的意思,于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开始轮流点歌唱,激情奔放的匈牙利民谣、极富情调的意大利小曲…… 歌声和雨声,交织着流淌在山间,他们好像在葡萄牙的古老花园里,办了一场即兴演唱会。 于磐要唱周杰伦的歌,把摄像机交给小李。 他唱起歌来深情款款,双眼微闭,硬朗的五官都看着柔和了些。 “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 他俩在家,只有李朝闻心情好时哼歌,但也没那么爱唱,这还是第一次听于磐正经唱歌呢! 如果李朝闻没听错的话,这歌词跟放的音乐,都是《星晴》。 可是哪里不对啊…… 小李悄悄举起手机,默默在搜索栏敲出一行字:“跳舞很好的人唱歌会跑调吗” 网页显示ai智能回答:可能会。 后面还有一堆字呢,李朝闻想点进去看看,结果谁知道一不小心,摁成了小喇叭播放。 伴奏被切断,音响里,播出字正腔圆的ai朗诵:“舞者唱歌可能会走调,这取决于他们的音乐素养和训练情况。” 救命!李朝闻慌乱地狠劲摁退出,却怎么也关不上,折腾了好几秒,最后把手机关机才好使。 沉默。 “哈哈哈”对面那位中国小伙绷了半天,如今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听不懂汉语的同伴们面面相觑,于磐倒是坦然:“ai said i'm out of tune{ai说,我唱歌跑调。}” 大家笑开了,于磐揉了揉小李的头,把他的思绪从钻进石头缝的愿望里,拯救出来:“好啦!” 等到云销雨霁,天空渐渐晴朗起来,音乐会的朋友们互相道谢告别,小李仍然蔫蔫的不敢看于磐,于磐故意捏着嗓子学他:“哥哥,我不是故意的嘛。” 李朝闻一下就被逗乐:“噗,对不起嘛。” 于磐超大度地微笑,揽过小李的肩膀:“没关系啦,你剪视频,标题说我唱歌跑调,音箱的金主肯定追着我们加钱喔。” 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事吗?这音箱软广都不用想脚本了! “你真是个天才!” 他们走出屋檐,竟看见一道彩虹:它又远又近,像天使头上的圣光圈,包裹着雷加莱拉宫的尖顶。 好幸运!小李忙着去拍彩虹。 庄园铺的石头本就长满青苔,刚刚下过雨,地上又湿又滑,还没等于磐喊他小心,李朝闻就一着急,把脚扭了。 他疼得坐在地上:“怎么办呜呜,还怎么走红毯。”没几天就得去电影节了,虽然规模不大,但小李很想体验一下红毯。 “应该没那么严重,你活动一下关节。”于磐蹲在脚边,捏捏他脚踝:“关节没问题的话,很快就好啦。” 其实李朝闻已经感觉好多了,但男友在旁边,他忍不住撒娇,一直抽着气,楚楚可怜地看他。 于磐心疼了,起身牵他手:“那我们不去地下迷宫了吧,回去躺着,养一下。” 迷宫是雷加莱拉最有特色的景点,其中有座盘旋而下的地下塔,颇有复古哥特传说的风格,好像下一秒一群乌鸦就要解除封印,从井底哗啦啦飞出来似的。只不过它的入口在半山腰,需要爬一小段,显然不适合刚崴脚的人。 第135章 “要去嘛!”小李表情委屈巴巴的,像落水的小猫,下唇翻出来卖萌。 他在疯狂暗示于磐,期待一个“那我背你”的解决方案。 于磐无奈地笑笑,连话都没说,认命地蹲下背他了。 据说迷宫只有一人宽,所以游客得在门口排队。人群里,他们碰见了一起唱歌的那个中国男生。 他挥着手问:“怎么了?” “脚崴了。”小李搂着于磐脖子,不好意思地说。 “你朋友对你真好,还背你!”男生呆头呆脑的。 他俩碰上这种事,一般都得过且过,于磐按照惯例尬笑:“哈哈,没办法。” 人家也没觉得什么,自然地转过去玩手机了,过了好一会,小李突然深吸了一口气: “他是我男朋友,我们是情侣。” “啊?啊!哦哦!”他不知道是尴尬还是害怕,总之,再也没跟他俩说过话。 烈日炎炎之下负重爬山,倒没那么累,反而是小李的一句话,弄得于磐心如撞鹿:他从前最怕这样的,即使是被迫网上出柜以后,现实生活中李朝闻仍然是能避开就避开这个话题…… 李朝闻安静地给于磐擦额头上的汗,轻轻俯身,啵,嘴唇印在他额角:“男朋友,你累吗?” 他一点也没收声,根本没在意谁听不听见。 “不累。” 于磐心中涌过一股暖流,他很有劲地颠了他一下,让人坐得更舒服点。 雷加莱拉宫殿很美,但地下迷宫有点令人失望,官网上那张图片基本就是全部,他们在溶洞里转了没一会,就开车打道回府了。 晚饭前,小李心情大好,因为在他的据理力争下,airbnb赔偿了三倍房费,还承诺追责房东。 “我们吃顿大餐吧!爱彼迎请客。” 餐厅在酒店靠海的露台上,他俩找了个最好的位置,一边是盛开的蓝花楹,另一边是楼下的无边际泳池跟蔚蓝的大海。 接近七点,天穹由湛蓝晕染成橙红,日落还没开始,但太阳不再暴烈,懒洋洋地躺在天际线边,把影子拉得很长。 烤鱼跟海鲜饭吃到一半,小李瞥了眼手机,他收到采菊的消息:“小宝,你的脚还好吧?记得少走路呀!” 是北京时间十二点左右发的,那时候他才刚崴脚呢。 “嗯?妈妈怎么知道的?”李朝闻狐疑地看着于磐:“你说的?” 第70章 辛特拉(三) 于磐看露馅了, 就赶紧承认:“嗯是啊。” “噢,怎么不告诉我啊?”小李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是在慕尼黑见面之后才开始联系的。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秘密不告诉我?” “没有啦。”他想转移话题, 抱着小精灵(它刚刚自己跟出来的)摸它头, 一开始它还乖乖环住人小臂, 后来就跃跃欲试地想跳下去自己玩。 “看来它真的不会应激喔。” 一般都是小鲤鱼更活泼一点,但它不太喜欢出门, 尤其是海边这种地方,更是不敢带它, 怕它一激动又挠人;小精灵平时不声不响, 拒绝跟生人玩,但它不那么怕陌生环境,总能自得其乐。 “闷骚。”李朝闻下了精准的判词, 又偷笑着看于磐:“性格随你。” “我哪里闷骚啦?你说说。” 于磐倾身向前,直勾勾的眼神弄得小李大脑空白, 一时竟想不出一件事做例子。 有了!李朝闻梗着脖子,质问于磐道:“你在冰岛, 什么时候知道我暗恋你的?” “噗。你真的想知道喔?” “嗯。” “不准生气。” 于磐说, 第一晚回雷市市区的路上, 他就“不小心”瞥到吴子楷让李朝闻掰弯他了。 他狡黠地笑,虎牙洋洋得意地闪着光。 “那么早?!”李朝闻的小嘴惊讶成了o形。 这恋爱都从冬天谈到夏天了,他刚知道, 原来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早就被某人看穿了! 现在回忆起那酸酸的、微苦的暧昧期,像杯好茶, 尽是回甘。 李朝闻嘴撅起来,眼睛还是笑得弯弯的:“那你…那你还让我猜干嘛呢?”怎么不直接吻上来? 于磐无奈:“可是已经很快了啊。”重逢的第六晚, 就开始干柴烈火地上本垒,要是再快也太随便了。 小李本来还有好多想问的,可烤鱼和墨鱼汁饭端上来了,他决定先尊重食物。 跟北欧比起来,南欧的食物更重口味,比如墨鱼汁,滑腻的口感加海鲜的咸香,唯一美中不足处就是会把牙吃黑,李朝闻吃了一嘴黑乎乎的,脸颊边也是,没关系,反正于磐会给他擦掉。 酒足饭饱,餐厅里突然响起了民族音乐,穿着奇装异服的演奏者们,游行一样从室内鱼贯而出。 打头的白胡子大叔拉着手风琴,头顶戴着一大片棕榈叶,滑稽得很,其后的几位身着红绿相间的服饰,手拿奇形怪状的乐器。 “这干嘛呢?” 直到被塑料锤敲了一下头,李朝闻才想起,原来是还在庆祝圣约翰节! “那里是不是要架篝火诶?”于磐指着海滩上多出来的,一堆木柴。 他俩飞速交换了一个“我们也去”眼神,把小精灵送回房间,再出来时,民乐队和住客们,已经走过了层叠的露台,聚集在海滩上,天色朦胧欲晚,好像是落日把篝火点燃。 火焰在海风中熊熊燃烧,亦真亦幻,人们围着它载歌载舞,欢笑声此起彼伏。 第136章 散场时已是繁星满天,他们一同看过无数星空,但依偎在沙滩上、吹着潮热的风,还是第一次。 “小宝,你知道吗?宇宙里的恒星,比地球上所有沙粒加起来还要多。” 一谈到烂漫话题,李朝闻就有数不清的奇思妙想:“会不会每一个沙粒里,都还有另一个宇宙?” 于磐笑道:“有点像德谟克利特的观点。” “假如这些是平行时空呢?” 每个时空的地球都没有毁灭吗?人类还存在吗?李朝闻直接跳过了这些,目光灼灼地凝视于磐:“我们还会在一起吗?” “也可能早就在一起啦;但如果想得再远一点,宇宙大爆炸也是随机事件喔,那可能这些时空里,就只有你和我是存在,而且相爱的。”于磐的眼睛如星海一样深邃,四目相对,海边的篝火仿佛再次被点燃。 李朝闻的乐观变得不好用了,他低着头回想道: “如果那天下雨,我不在英国花园的山顶,我觉得我的生活还能忍下去,或者我看到一个芬兰旅行的广告,没有决定去冰岛,再或者,哪怕是我晚一天报名旅行团,我就不会在你带的团里。” 命运的齿轮太精巧,稍一错位,我就遇不到你。 “想想这些,我就好怕。”李朝闻环住于磐的腰,他怕他像掌心沙那样消逝掉。 他无法想象自己爱上别的人、亲吻另一种形状的嘴唇、过截然不同的生活,他居高临下地,对那些时空里不幸的自己表示怜悯。 令人心安的沉默后,于磐突然笑着问他:“诶,你当时报冰岛的团是几人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小李歪头:“十二人啊。” 网站上写的是中型团,大约十二人。 “那你猜,为什么最后是十三个人喔?”于磐贴着他的耳骨讲话,坏笑声高得有些放肆:“哈哈,谁是多出来的一个人呢?” 他们导游,是可以看见游客姓名和年龄的。 “于磐你!” 李朝闻愣了半晌,脑筋才转过来:原来掉进甜蜜陷阱的小猎物,是自己! 他眼睛瞪圆了,却掩不住笑意,举起拳头在人胸口狂捶:“你这样真的会让我觉得!诶呀,哪天被你卖了都不知道!” 快被打出内伤了,于磐狠狠把小李搂紧:“没有啦,我也没有说一定要…” 他当时只是看到熟人名字,有点好奇,就让同事把他划到自己的团里了,他没想过跟他怎么样,更没有想过,会爱他爱到无法自拔。 “总之,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也有努力喔,加上一点点幸运,就足够我们相遇啦。” “我心眼可没你那么多!”李朝闻嗔道,他软绵绵把于磐往外推:“哼,这还有人说咱俩合约情侣呢!不行,明天我要开直播,让他们看看,你为了钓我,有多腹黑!” “开直播秀恩爱喔?” “对啊怎么了?” 一不做二不休,因为怕在国内平台被封号,李朝闻在youtube开的直播,标题是“【真心话】关于冰岛暧昧期的一切。” 他做了个类似综艺节目的策划,两个人分别写出五个问题问对方,开播前绝不对台词,玩的就是心跳,看谁还说他们是演戏! 在酒店的白色露台架起三脚架,画面一角有大海温柔地翻卷浪花,小情侣一人抱着一只猫,半侧面对着镜头。 【@:葡萄牙海边也好美哦!可是我春天已经去挪威了,看你俩的视频有点烧钱… @:所以今天是不是能知道xql是怎么在一起的!】 “你先开始吧。”于磐表面从容,内心已经兵荒马乱。 小李早准备好了问题板,念的语速巨快:“第一天见面,你让我买那件66°north的红衣服,是不是故意跟你情侣装?” 这下怎么做什么都成故意的了?于磐无奈撇嘴:“不是啦,我只是真觉得那款好看。” 于磐为了掩饰紧张,单手撸着小鲤鱼往后靠,胳膊搭在男友椅背上:“别人问我是不是你叔叔的时候,你感觉怎样?” “噗嗤,”李朝闻笑得见牙不见眼,他冲着镜头解释道:“他当时留了胡子,就是很显老,我感觉…我可开心了好了吧?”他用问题板捂嘴笑着。 【@:想看石头哥留胡子的照片![口水]他很适合~ @:氛围都到这了能不能亲一个,别把我们当外人。 @:are they gay couple sweet!{是情侣吗?好甜!} @:youtube氛围真好啊,没有黑子,还有路过的外国友人。 @:我怎么看不太明白他俩是怎么坐着的呢?】 原本是两个人只是并排坐在两个藤椅上,小李先起了坏心眼,开始用脚踝蹭于磐的小腿,遮阳伞遮不到的地方,赤|裸的肌肤被阳光晒得温热,粗糙的沙粒在腿间摩擦时,让人心里痒痒的。 “你从哪个瞬间开始喜欢我的?” “从大学开始,有一点点喔,但我不知道有。”于磐转了半天手上的戒指。 【@:大学就认识? @:小李是石头的学弟,之前说过的。 @:石头干嘛呢?需要思考这么久?】 当然不止是在思考,在镜头看不到的地方,他用膝盖把李朝闻的腘窝顶起来了,手强硬地把他一条腿扳过来,强迫小李搭在他腿上。 回击完毕,于磐抬眼道:“在冰岛的话,红教堂吧。” 参加两个女孩的婚礼那次,在气氛的制高点,李朝闻突然拥抱他,他疯狂地心动。 第137章 “嗯,知道了。” 于磐还在得寸进尺地蹭他的腿,小李脱了人字拖,把脚踩在于磐脚背上,他终于老实了一会。 “你这些年以来,有没有过,不那么喜欢我的时候?”于磐问。 废话,当然是你跟杨姐扎我心的时候,但在直播,不能说,李朝闻用脚跟使劲碾了他脚趾一下:“没有。” 【@:笑死,感觉小李这个“没有”,微笑是想杀人的微笑。 @:同感,有故事。 @:能不能多发一点冰岛的旧素材!中插广告也可以,想看诶!】 …… 一场直播结束,于磐的手在桌下能挡住的地方,都摸了个遍,他最后的姿势已经变成单手勒着猫,整个上身快退到小男友身后去了。 “于磐!”李朝闻收起三脚架,想立马跟他算账。 可于磐把手机给他,表情很严肃:“小宝你看一下。” 【杨雨荷:“哈喽,方便打个电话吗?有点事情想说。” 过了一会,杨姐又拍了拍他:“急事,你忙完给我打个电话。”】 “我现在打啦,打开免提你听着,行吗?” “我才不要!我带猫进去玩了。” 非要听他跟杨姐对话,好像很在意这段过去似的,虽然他曾经的确很在意吧,但今非昔比,他不想显得小肚鸡肠。 “哎呀,那你就再坐一会嘛!”于磐果断地拽住小李胳膊,不让他回屋里。 李朝闻嘟着嘴,不情不愿地坐回藤椅上。 “哈喽,怎么了?”于磐连“啦”都不敢用。 三秒沉默后,杨雨荷长叹:“哎,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啊?” “按理说分手了,你现在跟谁在一起,是男是女,都跟我没关系。”她话里藏着刀,冷笑道:“不过我现在算是明白,你当年为什么不像个男的了。” 于磐听得无地自容:“对不起,我也不是故意骗你喔,我当时还没——” “好好好,说正事,你的事有点影响到我生活了,我有个同事都来问我,这是不是我。” 她给他转发了一个豆瓣帖子,标题是:“扒了余温纪年1的感情史” 主楼:[一张双人舞合影图片]于的前任姐曾经的朋友圈背景,她同学说,他们当时经常一起跳舞,属于人尽皆知的校园情侣,但于刚才直播亲口说大学就喜欢李,难评。 热评:可是李不是他们的学弟吗?这也太抓马了 卧槽?小姐姐知道前男友弯了作何感想? 楼主我不管你什么成分,你必须给素人女孩子打码! 救命,她好像我同事… 第71章 辛特拉(四) “我上次跟你说了吧?这有些号, 一看就是职业的水军啊。”李沧澜做宣传的,之前跟网信办的人也打过交道,他们想查账号来源易如反掌。 李朝闻很无力, 他哪遇上过这种事: 那个帖子爆了, 评论区突然就变得不堪入目, 全是赛博拉横幅的,屎盆子啪啪就扣上来了。 【@:双插头能不能滚出地球啊? @:当男小三很开心是不是…还要发网上来秀】 “那, 能帮忙删吗?姐。” “这肯定不符合原则,豆瓣那个只能是我们举报帖子, 让管理员删掉。”她已经疯狂地在点举报, 豆瓣原帖主删掉了照片,但为时已晚,想截图的人都截图了。 “他们动作也太快了, 就赶你们直播时候发,我上次问你是不是有同赛道的博主, 你注意到没有?” “没有啊…要么是单人,要么人家主要拍国内风景。”李朝闻差点又要掉入自证陷阱, 想录个视频从头到尾澄清时间线了, 可是越说越错, 越说越有人拽着你的话头,像拽住头发似的往死里怼。 他已经领教过了。 于磐在身后捋着他背给他顺气,插嘴道:“姐, 如果是因为竞品的话, 我们是不是,暂时不再发视频就好了喔?” 李朝闻可咽不下这口气, 当即瞪圆了眼睛:“那凭什么?那不就相当于认输?承认自己心里有鬼了?” 他本想再嚷嚷一句“我又没当男小三”,看于磐脸色阴沉, 就只冷冷地说:“我不要,反正我已经被骂习惯了。” “哎。”李沧澜顿了一下,直言:“小宝,陈野说,人家雨荷快结婚了,婚礼请柬都发给他了。” 死寂。 “行我知道了。”李朝闻的声音听不出悲喜,但姐姐知道,对于他来说,表面的毫无波澜,才是最可怕的负面情绪。 “那姐你忙吧,晚安。” 挂断。 陈野在旁边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热闹不嫌事大:“哈哈,你这家伙咋直说了?我感觉于磐今天完犊子了呀。” 半年的光景,陈野不仅跟李沧澜同居了,还得到了老丈人的认可(所谓的认可,就是他上次陪姐姐回家吃饭,进屋打招呼的时候,老李“哼”了一声)。 她的hello kitty跟哈利波特玩偶中间,夹着一个纹身猛男,戴眼镜的、正在端着电脑看论文的猛男。 “先别看文献了,起来跟我们一起举报这个鬼东西。” “遵命,领导!”陈野一个鲤鱼打挺,把电脑扔远远。 “傻瓜,你拿电脑来举啊!还能多登个号。” “哦哦。” 经过大家的努力,最初爆杨姐照片的那个帖子,终于被锁了,余温纪年评论区里骂太过分的,也都消失了。 第138章 但于磐还没哄好小李。 “小宝,敌在暗我在明,我们发完音箱广告,就暂时就不发视频啦,好吗?” 他俩一起坐在沙发上,猫咪也在旁边,于磐试图伸手搂他肩,被李朝闻皱着眉头躲开: “哎呀,你们怎么都贴我?热死了。”他把小鲤鱼的爪子都推走了。 道理他都懂,但是一股无名火就是窝在心头,冤无头债无主,他都不知道该跟谁对骂。 现在这个情况,就算让他单独决定,他也会以杨姐的人生大事为重的,但自己前面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现在退网,总有种为了前情敌忍气吞声的错觉。 “我生气了。”李朝闻面无表情地抱着膀。 于磐拽拽他袖子,想找点别的话题:“啊?别生气嘛,明天就去波尔图参加电影节啦,还能找hermina阿姨,跟tomas大爷聊天,多好啊?” 李朝闻不置可否,于磐觉得危机正在解除,便试探着吻了吻他唇角。 “你今天不准碰我了。” 这几天实在是纵欲过度,本来小李也有点腰疼,刚好找个理由惩罚他! 能说出这话,证明也没真生气,于磐配合着演出最委屈的样子,眼睛亮亮的:“真的喔?” 李朝闻腾地起身,背对着他换泳裤:“我去泳池游泳了。” 他相信运动能缓解烦躁。 换完回头一看,他男人扬着一边嘴角,盯着他舔嘴唇,小李高声警告道:“我是说真的游!泳!敢来耍流氓就跟你打一架!” 龇牙咧嘴的样子,像小鲤鱼被踩了尾巴,小猫装老虎,没有可怕只有可爱。 “好喔。” 葡萄牙不愧是瓷砖之国,连泳池都是蓝白瓷砖铺的,靠大海的那边是玻璃,泳池中央,专为一株棕榈树建了花盆,它矗在水中,像从瓷砖里长出来的那样。 现在是太阳最毒的时候,偌大一片泳池只有他一个人,李朝闻在水波里睁着眼,游进棕榈叶的那片碧绿里。 手机、房卡通通没带,他失去了和既有世界的关联,自己给自己造了一个透明壳:没有人,真好啊,他不再呼吸目光,而是清新的、甜润的空气。 原本是来整理思绪的,此刻沐浴在蓝天下,他却觉得那团乱麻正在安静地退远,好像颜料倒进大海里,变得很淡很淡。 唯一令他不爽的是,于磐不仅没来耍流氓,竟然也没来陪他游泳。 回到房门口,小李理直气壮地摁门铃。 “来喽!” 一开门,浓烈的奶香扑鼻而来。 “我烤了蛋挞,”于磐老头衫外面,穿了一个黑色的皮围裙,看他头发还滴水,笑道:“快去洗澡吧。” 吃货本质觉醒,小李往烤箱那边探头探脑,小眼神仿佛在说“不能现在就吃吗?” “二十分钟才好啦。” 他去餐厅点的正宗葡式蛋挞(没烤的),还另外做了鱼汤。 李朝闻冲了个澡出来,于磐在盛汤,他还穿着那个皮围裙,不同的是,特意把里面的背心脱了! 光着膀子,精壮的大臂肌肉裸|露在外,围裙忽闪一下,就能窥见里面的胸肌和人鱼线。 最美味的永远是看得见吃不着的,比如烤箱里还剩三分钟的蛋挞,再比如… “诶呀,好热喔。”于磐端着勺,目不转睛地盯刚出浴的小男友:“宝贝过来帮我擦擦汗。” 热怎么不开空调?可小李没想起来这茬,像着了迷魂药一样飘过去,离近了看,于磐的喉结亮晶晶的,高挺的鼻尖上都挂了汗珠。 小李有点害羞了,敛下眼皮不再看他。 近到温热的气息交融,于磐玩味地笑,低头努嘴道:“纸在兜里。” 围裙胸前有个兜,很大很深,李朝闻心如擂鼓地伸手进去,手背隔着那层薄薄的皮,触到他再熟悉不过的肌肉线条,再往下探,这兜背后竟然是漏的! 男人的呼吸缭绕在耳畔,指尖所到之处,腹肌都绷得很紧,滑腻的、坚实的触感让人心猿意马。 李朝闻够到纸包的时候,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他身上,两人一同抬眸,目光交汇,刹那间电光火石。 叮咚,烤箱的声音。 互撩暂停,于磐颇为遗憾地拉长音:“哎呀~蛋挞好了诶。” 反正都要吃的,先吃饭也不耽误。 小李咬一口金黄的蛋挞,千层饼皮特别酥脆,夹心近似流体,不愧是发源地的顶级产品;鱼汤也极尽鲜美,带点南欧调料特有的辣味,他就着汤炫了两大张饼。 吃完好吃的,李朝闻心满意足地点头笑,奖励似的啵了于磐一口。 于磐抬手摘了围裙,双臂环住他,亲回去,被吻得意乱情迷时,李朝闻忽然想起,刚刚明明生气来的! “你根本不是好好做饭,你就是为了勾引我!”他按着胸把人推走。 于磐眨着狗狗眼,装出很冤枉的样子:“没有啦,我的错喔,那我穿回去。”说罢,又把那颇有情趣的围裙穿上了。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样更馋人啊! 管他的。李朝闻咬着唇,手强硬地伸进兜里,双腿微微一跨,倾身去把于磐逼到了椅背上。 他都把浴袍褪了一半露出香肩来,身下的人却像块石头似的,除了唇舌间的挑逗,毫无半点回应,李朝闻垂下迷离的双眸:“怎么不抱我?” 于磐得意地勾起嘴角:“我今天不能碰你,你说的。” 第139章 狗男人又在卖弄!小李决定争口气,作势要从他身上下来,被人一把薅住。 半夜,猫咪都睡了好几觉了,可恶的人类还在折腾。 “诶呀,够了吧,明早还想早起呢。” 早起去辛特拉的最后一站,葡萄牙国王费尔南多的离宫,佩纳宫。 原本小李把它放进愿望清单,是因为“西红柿炒鸡蛋”的红黄外墙,让它成了辛特拉最火的城堡,火爆代表着视频流量会大点,但也代表着现场人满为患。 虽然张扬耀眼的彩虹配色,跟杂乱无章的建筑分布,都足够有吸引力,但看着大排场龙的入口,他忽然就没兴致了。 “反正先不发视频了,要不咱俩去蒙塞拉特宫吧。”李朝闻说。 “好啊。”于磐毫不犹豫地转动方向盘。 真是个好决定,这里不仅没有排队,连入口都不算有,门前站个保安,验了票就算完事。 这里几乎没有其他游客,唯有山石叠落,流水潺潺,石头小径被不知名的奇花异草包围着,俨然一方遗落世外的森林秘境。 两个人就这么听听水、看看花,李朝闻突然说:“我好像还是喜欢人少的地方。” “我一直都是。” 走到山坳处,看见几重废弃的石门,有的轮廓尚存,有的干脆被侵蚀成了自然的形态。其实这种断井残垣,反而更有幽深的古色古香,小李的脚刚受伤,很容易疼,他们就在这处坐下休息一会。 石门的空隙处,蒙塞拉特的米黄色宫殿,在树林掩映之间半遮着面,横亘在中间的,是一片无边无垠的绿草坪。 好像要是没有几位身着巴洛克风鲸骨裙的欧洲贵妇,打着缀满蕾丝的伞在那里野餐,就辜负了这片盛景似的。 如果需要录vlog,李朝闻就不会喜欢这个花园,因为它没有标志物,效果不好,但现在他喜欢,很喜欢。 抬起手指过滤阳光,他不假思索地说:“哥哥,其实不录视频也挺好的。” 于磐会心一笑。 两个人静静地坐了许久,于磐接了个电话。 半晌,他神色凝重,嘴里嘣出一句:我不信。 看一眼手机屏幕,他咽了口水,数次欲言又止,本就硬朗的下颌骨,咬出明显的直角轮廓。 “怎么了?” 于磐感到一阵晕眩:眼前的残垣和繁花皆在离他远去,连爱人的脸,都要聚焦、再聚焦才看能看到轮廓。 “阿嬷这次恐怕真的不行了,小宝,我得尽快回台北一趟。” 第72章 波尔图(一) 晚上九点, 李朝闻是一个人走出波尔图汽车站的。 车站在地下,但天花板特别高,同车的乘客很快散去, 填满空间的只有惨白的灯光。 空阔, 让人感到茫然。 hermina夫妇的家在杜罗河边的miragaia区, 他要自己坐地铁去。 昏暗的地下通道特别长,好像在修缮, 到处挂着满是广告牌的围挡,这个人烟, 稀少到李朝闻以为自己走错了, 确认了好几遍导航,是这条路。 手机消息:“到慕尼黑了。” 于磐需要从慕尼黑转机,把猫送回家, 呆20个小时,才能飞到台北。 “我也到了。” 李朝闻随手拍了眼前灰扑扑的通道, 发给于磐。 “好想你”,他字都打了出来, 又删了, 不知道于磐现在心情如何, 卿卿我我的,可能不合适。 地铁站反而是在地上,空气潮热黏腻, 不由分说地包围了他。李朝闻坐在陌生的地铁车厢里, 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想不了, 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 他试图唤回自己:没有他之前,你一个人不也走过好多地方吗?有什么好六神无主的? 催眠失败, 小李的心仍然莫名地揪起:他怕的不是找不到路、不是拿不到奖,也不是于磐不能跟他来波尔图,而是某种未知,他怕他陷入困境而自己浑然不觉。 消极的第六感。 倒公交车,天黑得像墨汁,他在荒凉的路边等了好久,终于等来了,发着暖光的车竟然从他面前飞驰而过,根本没搭理他。 他追了几步也没追上,脚踝又开始疼,委屈在心里堆积如山,算了,打需要等十五分钟的bolt{出租车app}吧。 折腾到地,已经接近十点半,小李远远地看到老夫妇站在街角,hermina阿姨穿着一袭艳粉色的裙子,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oh.hi!!!” 李朝闻摔上车门,飞奔到他们身边。 萍水相逢的人三天未见,如今竟像他乡遇故知一样亲切而安全。 小李本能地想拥抱他们,但不知道会否太过热情,正在犹豫时,阿姨主动给了他一个拥抱,还行了贴面礼,她说,再次看见你真是太好了。 司机摁了两下喇叭,说了句葡萄牙语,tomas拍手道:“you forgot your suitcase.{你把行李箱忘了。}” 大爷从后备箱里,把他的黄行李箱拽出来,小李很不好意思,坚持不要大爷帮忙,自己把箱子拎上楼。 三个人的欢声笑语很快盈满了楼梯间,小李热热闹闹地抱怨公交车,仿佛半小时前马路上惨兮兮的人不是自己似的。 hermina听罢大笑,解释道:波尔图的公交车不管站牌处有没有人,是要你招手他才会停的。 原来是这样,我真是个小丑,李朝闻自嘲,夫妇俩跟着笑,笑得脸通红。 热烈的寒暄结束,不可避免地,谈起于磐。 第140章 小李之前已经跟他们说过他回台湾的事了,hermina唉声叹气地,一直说so sorry{很遗憾},tomas表示,他知道东亚人有很强的故土情节,也很孝顺,他欣赏这样的人。 hermina指着墙上他们儿子的照片:“diogo, his grandma ill, he cry also.{他奶奶病,他哭。}” 李朝闻看了几张,似乎明白她为什么说于磐像他了,他们呲着牙阳光地笑起来,下半脸的确有点像。 道完晚安,躺在客房的床上,小李给于磐发信息: “我到hermina阿姨家了,他们对我超好,哥哥你放心吧。” 于磐一小时前发过了“晚安”,但李朝闻还是期待他回消息,空等了十几分钟,小李才发现自己躺在了双人床的一边,从前无论多大的床,他都睡中间的…… 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可是他不想睡,恨不得于磐现在立马打个视频哄他才睡得着,可是怎么可能?小李搜肠刮肚地又发: “阿嬷怎么样了?” “要照顾好自己。” “爱你。” “不知道喔。”于磐不愿意主动跟于冠良联系,而且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我要登機啦。” [语音:我也爱你,宝贝~]他嗓音有点疲惫沙哑,但这声宝贝叫得格外宠溺。 清早收到这条语音,李朝闻揪着被子把脸埋进被窝,抿嘴乐着听了无数次,心里空落落的感觉,终于被填补了一点点。 明天要参加fantasporto的开幕式,老夫妇提议今天带他在波尔图转转,盛情难却,小李欣然答应了。 他们去了教士塔,登上钟楼,看波尔图的全景。 塔顶的石栏杆长满了青苔,近处都是红瓦屋顶的小房子,极目远眺,与天相接处才有一小片高楼大厦。 tomas在兴致勃勃地,跟他讨论《vertigo{迷魂记}》里塔的意向,小李却心不在焉,边回忆边脑子里盘算着于磐还有几个小时到台北。 这样的全景,慕尼黑的圣灵大教堂也有,李朝闻自己在的时候没去过,是于磐来了,两个人才一起上塔的。 那是一月,还下着雪,寒风凛冽,吹得人睁不开眼睛,他俩拿着护照一起自拍,小李开玩笑嫌弃于磐的台湾绿护照,说这要是两本红的,就可以装作结婚证了。 “冰岛可以结婚的。”于磐说。 “德国也行。” “mystery is love itself, but when it comes to marriage, it doesn't work.{神秘感是爱情本身,但在婚姻里行不通。}”tomas说,他在谈电影vertigo里,男女主的关系。 tomas突然又问:你怎么看电影结尾,那个修女的出现? 他是波尔图大学艺术史系的教授,李朝闻见过的男教授中最谦和的一位,没有之一:他问你的观点时不是为了“考考你”,而是真的关心你怎么想。 李朝闻低头笑,他说突然出现一个故事外的人,推动最关键剧情的发展,有点像主角被车撞死一样不负责任。 可生活就是这么随机。tomas说。 是啊,他的爱人还在未卜的跨国飞机上,李朝闻忍不住用□□电影的逻辑脑补,于磐会不会一下飞机就被人控制了,其实他也明白,大伯只是有点钱,不可能只手遮天。 走在下塔的逼仄楼梯上,李朝闻随手刷了一下小红书,大数据真精准,第一条就是: 【@xx:[爆于磐真名的原贴截图]此人玩得非常花,男女通吃,不过人大方活也不错,我朋友之前跟他约过几次。 @:这男的真的……懒得说 @:靠,什么渠道?卡颜吗 @:楼上真是不挑,这种烂黄瓜也要。 @:现在造谣成本这么低?!随口说一句就有人信? xx回复@:有照片的。】 真离谱,怎么还是抓着他们不放。 李朝闻看得手发抖,一股火拱在喉头,好像爆炸后的废墟瓦砾在割他的心。 楼梯是薄薄的木板台阶,踩上去嘎吱嘎吱,摇摇欲坠的,塔里又暗,只有碉堡洞一样的小窗偶尔透进光亮,hermina注意到他嘴唇煞白、脸色难看,问他是不是fear{害怕}。 李朝闻皱眉:“i used to fear of heights but…{我以前恐高,但现在…}”现在不是因为恐高才这样的。 他张口想形容一下他们被网暴的事,可说来话太长,又有文化差异和代沟,他们之间的了解没有还深入到这地步,于是只得作罢。 从教士塔上下来,李朝闻仍旧坐立难安,他手指出汗又发颤,删了好几回才打出来回复:“别臆想了,怎么可能?” 他也不敢再看回应,慌忙把手机锁屏了。 小李用的是小号,但忘了挂梯回国内,ip仍是葡萄牙。 hermina说了两个下一站的选项,小李没认真听,只能记得住后面的那个,便笑着重复了一遍那个奇怪的发音,farolim海角。 他们驱车驶向大海,一座弯曲的桥从陆地上飞架出来,大气磅礴的曲线,挥洒在杜罗河的入海口,两侧碧水青山,人仿佛悬挂在云梯之间。 “did you take photos{你拍照了吗?}”tomas回头问他。 李朝闻心乱如麻,哪还记得拍照。 tomas笑着看后视镜里的他,说:一会回来的时候,我们开慢点,你可以拍一些视频。 海角。大海的波涛汹涌澎湃,巨大的浪花响彻云天,毫不留情地拍在鲜红的灯塔顶,在浪花的衬托下,那座灯塔像小孩子的沙滩玩具,渺小得不成比例。 第141章 “i’ve never seen a wave like this{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浪!}”李朝闻说。 其实他见过,冰岛的海浪也和这一般大,只是周围没有人造景观,便显得像虚无缥缈的克苏鲁神话,而波尔图的浪,随时要把灯塔吞没,不留痕迹地,狂噬掉愚蠢的人类。 空气中全是迸溅出来的水滴,带着盐,一点点沁进李朝闻心里的伤口,痛得有点累,他不得不长叹一口气:“wow! i love porto. such an amazing city.{好喜欢波尔图这个城市!}” 小李表面的元气满满,都是装给老夫妇看的,其实他只有一个念头:于磐怎么还没到台北呢? 等他落地,等他也知道这件事,他就可以跟他商量、跟他分担这糟烂的情绪。 李朝闻想了很多很多,唯独没想过,这事万一是真的呢。 “johnny?” “oh!” hermina拍了他好几下,李朝闻才回过神来。 要去吃这个,他们问小李有没有忌口:sopa de rabo de boi 李朝闻一脸茫然,tomas把这个词翻成英语:白芸豆牛尾汤。 好啊,我超喜欢牛尾。他强颜欢笑。 牛尾汤可能是很好吃,白芸豆应该也很入味,但李朝闻食不知味,忍不住又拿出帖子来刷新。 有人回复他了: 【@:诶呦,葡萄牙ip,不会是正主来了吧。 @:主页狮子座男,可能是他卖腐搭子来护夫了… @:不是吧,到现在还相信他?我从最开始看他俩视频就感觉小可爱被骗了…】 李朝闻吓一激灵,赶紧把他主页里,悄咪咪发的双人影子照删除了。 “johnny, are you okay” 第73章 波尔图(二) 听罢, tomas不以为然地摊手:“everyone has a past.{每个人都有过去。}” 他像跳新疆舞似的夸张摇头,说:hermina年轻时还跟他最好的朋友约过会呢,性学家金塞跟他老婆开放婚姻那么多年, 也还是很相爱, 何况只是遇见你之前跟别人约会过。他很轻松地啜了一口杜松子酒。 重点完全偏了。 李朝闻越听越难受, 说得好像这件事已经成立了似的,都是“报纸”也就罢了, 可原本是一尘不染的,起码灵肉合一的时刻, 他们只跟彼此有过。 hermina用葡语跟tomas争论起来, 大概不同意他的观点,她冲小李很用力地点头,说她明白。 李朝闻脑子有点乱, 为了跟他们解释清楚,只好说:如果是真的, 那他就欺骗了我,这是我最不能接受的。 “忠”和“诚”是两个词, 许多西方人只在意“诚”。 “yes yes i got it.{是的, 我理解了。}”tomas终于点头了, 他碰了一下桌上小李的杯子,独自将酒一饮而尽。 倾诉是失败的。 因为这种“如果”,被迫在李朝闻脑海中建立了起来, 他感觉反胃, 好像他也参与了亵渎自己爱情的,最后一个步骤。 那个帖子还在持续更新: 【@xx:我以为小网红的事没人在意呢, 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既然有人说我造谣, 那就只能打码放照片了。 @:怎么没放啊?对了,你朋友男的女的? @:什么时候约的?这对我很重要,不想小可爱被骗。 xx回复@:2021年春夏的样子,他右腿内侧不可说部位有三颗痣。】 一堆网友在小李的小号下面回复:[截图]有吗? 真的有。 他俩还开玩笑,说这三颗痣连在一块,像猎户座的三颗星星。 在波尔图燥热的夏夜,李朝闻忽然感到冷,他哆嗦一下,好半天意识才回笼。 这种事,是怎么被别人知道的呢?体检?游泳视频?李朝闻绞尽脑汁地想,不知不觉间冒了一身冷汗。 “哥哥,你下了飞机,一定要立马给我打视频哦!” “如果不能也发个消息[可爱]” 为了等到于磐的视频,李朝闻熬到半夜两点钟,时间非常漫长,午夜听到一次钟声,悠远的、寂静的,敲得他心里空洞洞的。 视频打来了。 “我在计程车上喔。”台北还是白天,于磐穿着熟悉的绿衬衫,舟车劳顿后,人有些疲惫,双眼皮灰突突的,其下,是不曾改变的温柔眼神。 见到于磐的脸,李朝闻蜷在被窝里,开口就出了哭腔:“哥哥,我好想你。” 他太恨了,为什么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他恰巧不在他身边…他需要的不是解释,而是一个坚定的吻、结实的拥抱,让他的无助,烟消云散掉。 小李那边太黑,于磐只看得清手机亮光照出来的、模糊的小鼻头,镜头不停地晃,他一副哭相,吓得于磐双手捧住手机。 “小宝,怎么啦?我本来该落地就给你打视频的。”于磐说,但他电话卡是在德国办的,到台湾就没信号了,还得在机场临时办张sim卡。 “怎么啦?我看不见你啊小宝。” 李朝闻起身走到阳台去,使劲抽了下鼻子,声音很轻很轻:“你看这个。” 他转发了那个帖子。 于磐垂眸看了半晌,冷笑道:“怎么这么火啊?还有照片?哼哼,有他倒是发喔。”再往下滑,他表情变得有点呆滞,使劲皱着眉:“他怎么知道我那里有痣啊?” 于磐也没想到答案,桃花眼急切地贴近镜头:“你不会信了吧?” “当然没有!”李朝闻高声否认,他揉揉鼻头:“但是…感觉好难过。” 第142章 “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不过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于磐的话掷地有声,接下来的,不好让计程车司机听到,就打字发给小李:“你知道的,看極光那晚,我一進去就…你還笑兩個處男在這裏調情。” “哎呀你!”李朝闻无奈地苦笑,踮脚道:“那怎么解决啊!” “反正发不出照片来,我们截图告他诽谤啊,我快到啦,你好好睡觉喔。”于磐手指戳在屏幕上,假装捏了捏宝贝的脸蛋。 “我要敷个面膜再睡,明天去红毯了,嘻嘻,拜拜。” 说是不在意言语,但于磐一句话就能让他心安,他没发毒誓,可李朝闻愿意相信。 小李靠在阳台的藤躺椅上,路灯的光变亮了,变成一条金色的小河,在他耳边流淌,还有hermina种的郁金香和雏菊,橙色似火,白色如练,静静地,他听见花开的声音…… 在躺椅上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是听见tomas在客厅阳台上喊他,说快九点,起来出发了。 完了!面膜在脸上呆了一宿,皮肤干得紧绷绷的,他本来想简单画个眉毛呢,现在只能往脸上狂糊保湿乳液。 穿的是书语寄来的新款夏装,普通黑西装的原型,但是每一刀剪裁都是斜着,又突出v字廓形,显得锐利而精神抖擞,小李还喷了发胶,自己给自己做造型师,出门前照照镜子,特别满意。 但是红毯很短,反而显得他太隆重了。 失望。 他想象中的电影节不谈盛大,至少是秩序井然的,可组织者显然有点业余。 “please wait in the lobby for your film to be called.{请各位在大厅等候,稍后会叫到您影片的名字。}” 主创们领了个红名牌,就全都拥挤在门口,现场喧喧嚷嚷,刺鼻的香水味混着狐臭,有人不小心把围栏都撞倒了都没人管。 tomas走工作人员通道进场,李朝闻一个人不知所措地,站在广场上。身边的人都在用葡语交谈,或许还有西语和法语,时不时响起一声热情洋溢的hi,紧接着是非常使劲的握手。 这种场景,小李第一反应还是找同胞,但仅有的亚裔面孔大概是菲律宾人,连东亚人都没有。 他祈祷着这段等待的时间,能十倍速过去。再也不说自己社牛了,李朝闻想。 好尬,掏出手机看看。 于磐:“見到阿嬤了,她已經講不出話,難過[哭]” 李朝闻:“呜呜呜,希望她早日康复。” [一段现场视频] [枯萎玫瑰] 没等他放手机,就有人来跟他social{社交}了。 “hello!” 李朝闻抬眼一看,此人上唇的胡子极其浓密,呈三角形,有点像阿凡提。 “hi!”他们也夸张地握了手,从你来自哪里聊起,聊到参赛影片,阿凡提说,这是他的本科毕业作品,他参加的是学生赛道。 “really”小李有点惊讶,他看起来至少有三十岁了。高中毕业无限gap{休学},想上学了再来上大学,这还真不是神话传说,而是欧洲实情。 好羡慕你们专业学电影的,李朝闻笑着说。 一个行业有一个行业的圈子,他总觉得自己很难迈进电影从业者的门槛。 阿凡提笑得胡子飞起来,咬字特别夸张:“but you are so young.{但是你这么年轻。}” 李朝闻怔了一下,笑了。 此后的很多年,这句葡萄牙味的“you are so young”,时常在他耳边回响。 至于红毯,实在乏善可陈,标语牌设计得挺漂亮,但只有几个充数的记者。他像幽灵一样飘过去,也不知道有没有留下一张正脸照。 开幕式草草结束,tomas还要忙,小李刚好想一个人出去逛逛,就说分头回家。 李朝闻站在开阔的观景台上,目之所及,杜罗河的水波浮光跃金,对岸的彩色房子,如山峰一般高低错落,宏伟的路易铁桥横跨两岸,阳光照耀下,像一道璀璨的弧状彩虹。 这里是城市全景的最佳拍摄地,小李在波尔图,还没怎么拿出摄像机呢!他整理好思绪,认真地拍了一段。 镜头转一圈,一位很漂亮的女孩在自拍,像中国人,而且精致得像个自媒体博主。 李朝闻本能地想躲开,却被叫住了:“哈喽,你是小李吗?” “昂,我是。”人家直接叫出他的名字,而不是说“那个旅行博主”,李朝闻还有点惊喜。 “特别喜欢你拍的视频,看了你的视频我特意去奥斯陆喂海鸥了。”女孩的笑容不掺一点虚情假意,就是很大方的欣赏:“可以和你合张影吗?” “好啊。”小李高兴地点头。 女孩举着自拍杆,他插兜微笑,身体前倾。 数到3,2,李朝闻突然躲开了。 不能得意忘形,现在得多防备,万一再被发出去,别人胡乱说这是他女朋友,他跟于磐就真成了合约卖腐了。 “不好意思,等一下,可以不要发在网上吗?”他苦笑。 女孩很快明白他的顾虑:“哦哦,那我离你远一点。” 僵硬地拍完,小李又说:“你能不能,也不要在网上说我一个人在波尔图,我的意思是——”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磨叽了,人家也不一定知道那个帖子,而且越描越黑,好像他真的在独自治愈情伤似的。 “哦,不会的不会的!”她作恍然大悟状,想说幸好你及时止损了,但换了个委婉的说法:“但是你们看起来真的很幸福,我刚刚还跟朋友说心疼你呢。” 第143章 “没有,我不相信那事是真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啊?”女孩愣住,欲言又止,像是在看那种“他超爱”的无药可救恋爱脑。 李朝闻轻叹一声说再见,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 可她的表情,像鞋里的小石子,让人咯噔咯噔地感到疼。 不舒服,他又点开小红书。 原来那个人真发了照片。 是于磐跟另一个男生的亲密合影,额头相抵,脖子下方露出一点肩膀头,裸着的。 李朝闻当然知道图是可以p的,也可以p得无限逼真,但是他在看见那张“照片”的瞬间,还是觉得嗓子哽住,委屈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波尔图下雨了,他蹲在路易大桥中间哭。 (作话有小剧场) 第74章 波尔图(三) 合肥, 清早。 “我要是早杀了他,也不至于有这种事!”老李本来就接受不了儿子是同,看见于磐的黑料, 当然听风就是雨:“这干人本来就没有好东西!现在好了!闹得人尽皆知!” “我看那孩子不像啊。” 铁证如山面前, 采菊无力地闭眼, 按着睛明穴:“这回真的看走眼了。” “我现在就打电话,让他无论如何给我断掉!现在立马回国!”老李脸色紫红, 气势汹汹。 采菊抢走他手机:“别打了!小宝估计正伤心,你骂人有什么用?” “咋了?我弟的事?”难得回家住一晚, 还被父母的吵架声惊醒, 李沧澜揉着眼睛说话。 老李没好气地把手机扔到女儿面前:“哼,你也看看!” “我靠。” 图片的视觉冲击力让李沧澜的火气一下冒了上来:于磐对面男生的上半脸打了码,但明显不是李朝闻, 两个人动作亲密得,好像gv里截出了唯一不会被屏蔽的一帧。 “我就说嘛, 一个人细不细心,对人好不好, 跟他花不花心毫无关联!”姐姐义愤填膺地输出:“尤其是男的!” 李沧澜其实是拿李朝闻当妹妹看, 这样的男的, 怎么配得上她冰清玉洁的小宝? 可她仔细端详了半天,觉得不对劲:“诶,这照片?”怎么糊中带着油腻… 旁人不一定, 但看过无数ai图、成天抵制ai的可怜画手, 还是能看出点端倪的:这图的水平,ai可以生成。 李沧澜往下翻了几十条评论, 终于看到有人说疑似ai生图了。 她刚想截图,唰一下:“你访问的页面不见了” 帖子被删了。 葡萄牙此刻晚上十点, 李朝闻面前的废纸巾已经堆成小山,一半以上是hermina阿姨哭的。 两小时前淋了雨回家,他红肿的眼眶,把hermina吓了一跳: “what's wrong dear{怎么了亲爱的?}” 小李哽咽着,说出的第一句话,是:“i love him.” 她拉着他到餐桌边坐下:怎么了、怎么了,你可以跟我说。 hermina同情的目光实在动人:面对他生活语境之外的人,李朝闻倒可以不用顾忌,安心地,说真话。 他挂着泪滴粲然一笑:“where to start{从哪说起呢?}” 他带他看星星、爬冰川,他一切以他为先,他是他的定海神针,也是全世界最最懂他的人。 “so he can’t betray me.{所以,他不能背叛我。}”李朝闻擦着眼泪,耸耸肩。 他不是不知道专一是多稀缺的品质,但他始终愿意对人性抱有一丝期望,于磐是这丝期望的具象化,如果这样的一个人都能败絮其中,他会觉得世界是假的,他的一切信任,都是彻底失败的。 可能是李朝闻具有讲故事的天赋,hermina阿姨也是个感性的人,被他们的爱情故事感动得直擦鼻子。 姐姐打电话来说是ai生成的,李朝闻愣了好几秒,破涕为笑道:“啊哈,你…确定吗?” 刚才他脑海乱作一团,别谈放大了,根本没敢再看第二眼。 李沧澜斟酌半刻,说:“我百分之九十五确定,陈野正在追踪发帖账号的ip呢。”陈野本科是学网络安全的,稍微懂点黑客技术。 “到时候报个案,让警察问发帖人,到底谁买的水军。”姐姐偏过头,一掌拍在他花臂上:“你赶紧的,等会人反应过来,再把号给销了!” “在努力了领导。”陈野扶了下眼镜框,脑袋都快埋进一堆代码里了。 “哼,梯子挂在广东,最基础的商业□□。”他得意洋洋地打响指:“小菜一碟,马上拿下。” 台北的医院。 “嗯”阿嬷冲于磐努努嘴。 于磐坐在病床前的小凳上,身后的于冠良用手抚着他头上的疤:“小磐在呢。” 没用力,但动作里的支配意味,让于磐想起小时候:没有体罚,只有羞辱。于磐厌恶地皱鼻子,不着痕迹地躲掉。 阿嬷喉管里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能用手指在pad上歪歪扭扭地写字,她的皮肤变得透明,青紫色的血管凸在手背上,苍老得吓人。 “长大了”阿嬷写。 原来她的记忆,已经退化得那么久远了,于磐眼睛酸酸的。 “阿嬷,我已经长大很久了喔。”他握着她手腕上,为数不多没有扎针插管的地方。 “在外面,野够了吗?”于冠良坐在屋里唯一的大椅子上,大言不惭道:“小磐,你到底是我养大的,虽然有点误会,但我还是把你当儿子。” 第144章 他说的恐怕自己都当真了,简直可笑。 他母亲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他亲儿子天麟还站在旁边,于磐冷冷道:“他们都在呢,我就不给你难堪了。” “实话说,你阿贝我,身体也不比从前了,为这个家操劳了一辈子,就算我有什么错,也该功过相抵了吧?”于冠良他最擅长把他的无耻轻描淡写,最擅长用所谓的付出绑架别人,这些,于磐早就领教过了。 “天麟还小,有你回来撑着,我也放心。”他装出父亲的慈爱,俯身又想来摸他的头。 这次于磐上手挡开了,他隐忍着,注视着阿嬷,一个眼神也不想给他。 于冠良讨了没趣,靠回椅背上,用鞋尖踹于磐的凳子腿:“你那个小男朋友也可以跟着,他不愿意的话,我再给你找个更漂亮的。”这话半是利诱半是威胁,说完他竟然笑了,高高在上地盯着他。 好在阿嬷已经根本听不懂了。 于磐牙都快咬碎了:“你死心吧。” 此时天麟已经不知道跑哪玩去了,于磐站起来俯视于冠良,目光如利刃,带着刺骨的恨意: “想让我下次回台北,除非你死了。” 过了半刻,于磐怒气冲冲地回来,把手机怼到于冠良脸上:“是不是你干的?” 对方有他很多角度的照片,还知道他的身体特征,于磐本该早想到这老东西的! 瞥见那张露骨的照片,于冠良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接着假惺惺苦口婆心道:“小磐啊,在外面玩要玩干净的,别得病了。还有,别让你小男朋友看见,不然他该难过了喔。” 看他那副嘴脸,于磐全明白了,要不是在阿嬷病房里,他肯定直接一拳糊在人鼻梁骨上。 他没忍住,揪住他领子骂道:“干!你自以为很滴水不漏喔?他们已经找到你雇的人了,等他把你供出来,看你还怎样抵赖!” “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于冠良很不要脸地微笑,有时候于磐真的佩服他的心理素质。 没等他们继续争执,检测仪上,阿嬷的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 「小宝,阿嬤去世了,這幾天要忙。」 「對不起,讓你傷心了…」 李朝闻看到这个对不起,心疼得一塌糊涂,为了那片刻的动摇,他觉得该抱歉的,是自己。 于磐说得对,他的心还是不够硬。 “没有啊,为什么对不起,又不是你的错!” “节哀顺变…阿嬷会在天上保佑你的。” “哥哥,我爱你。” 小李早已把报案的回执发到了b站主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头子被请喝茶了,评论区一点黑水军都没出现,最多有两个阴阳怪气的网友。 【@:现在ai真能以假乱真啊?!这种毫无底线的造谣者必须严惩。 @将:退一万步讲,既然那个是假的,你俩就不能拍个一样的给我看吗? @霏石:小情侣好惨…为什么要面对这些诋毁? @百花吹落:从来没信过这种事,专心参加电影节呀!】 小李回复:“谢谢我的事业粉头子!” 此刻李朝闻在波尔图的展映厅里,这还没有科大的礼堂大,而且一半的影片都是葡语的,听不懂。 但小李刚看了一个匈牙利导演的作品,发现实验电影的影像风格确实可圈可点,就又不舍得走,生生在里面熬着。 影厅里太暗,小李不一会就困了,头一点一点的,像在大学的阶梯教室里听水课。就在他快睡着的时候,tomas坐到了他身边,问他,要不要出去喝杯咖啡。 谈到中国电影,tomas说,他最喜欢杨德昌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 他说是“描绘你男朋友家乡的电影”,李朝闻有点害羞地笑,这个答案,他不意外:相比大陆导演,港台的全球认可度,普遍高一些,有些西方电影从业者,甚至傲慢到连一部大陆电影的片名都说不出来。 tomas谈起电影激情澎湃,原本就很有气色的皮肤变得更红了。 小李低头笑:我看过一次,惭愧,只看了一个小时就停了。虽然他一直自诩不是看快餐故事的人,但是也常有静不下心的时候,平心而论,开始当博主之后,他越来越偏好强剧情的电影了。 “let's screen it latter.{晚上,用投影一起看吧。}”tomas拍拍他的肩膀。 看了一天电影,晚上还能“加餐”,李朝闻乖乖坐在客厅的地垫上,等着hermina把dvd放进机器里。 夫妻俩让他坐到沙发上去,小李说没事,习惯了,在慕尼黑的家里,他跟于磐一直是坐在地毯上看电影的,他喜欢仰视屏幕。 这次他看下去了。 四个小时,看到了小四杀掉小明,电影里那些晦暗老旧的台北巷弄,像一层笼罩在阳光下的湿雾,模糊的、沉甸甸的。 那是台北,他的台北。 “哥哥,等电影节结束,我想去台北。” 第75章 波尔图(四) 台北的旧影笼罩着波尔图的小屋, 字幕出场,眼前的幽光骤然熄灭,李朝闻有点回不过神来。 hermina阿姨端了一盘切好的橙子过来, 橙子酸酸甜甜, 是晒足了南欧阳光的味道, 跟压抑的电影结尾格格不入,但看完电影吃水果, 小李有种原始欲望被一一满足的幸福感。 笑道:“diogo small, we tv.”她费劲地比划着, 应该是想说, 儿子小时候,他们三口人就是这样看电视的。 第145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146章 “诶!”于磐不让挂,因为后面要说的才是重点,他摸了下鼻子,温温柔柔道:“怎么把戒指挪啦?” “嗯?”小李还以为自己把戒指搞丢了,低头发现在无名指上,心一瞬间被糖衣炮弹击中,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我想戴哪戴哪,不行吗?” “所以是想戴无名指喽。”于磐见招拆招,幽深的眼睛隔着屏幕迫近他,小李心跳漏了一拍,嘴里的奶油都没滋味了。 “你在求婚呀?”李朝闻眨巴着眼睛,也靠近镜头。 他直球出击,于磐反而不会了,他甜蜜地双眼一闭,咧开嘴笑了半天:“没有啦,先问问你要不要喔。” 这人一回台湾,台湾腔更重了,小李学着他的发音:“滚!啦!我马上要去参加闭幕式啦!” 闭幕式、颁奖礼依旧在简陋的小放映厅里,小李在后排落了座,才想起光顾着跟于磐打倩骂俏,也没问正事,于是又发了文字:“老登没有作妖?” 于磐:「走的是他親娘,他還是要裝一下啦。」 “那就好,小心!!” 颁奖礼也没什么高规格,一葡语一英语两个主持人,挤着拿同一个麦克风,直播跟拍摄的,还是跟上午一样的机器。 阿凡提得了葡萄牙最佳学生影片奖,在台上哭得稀里哗啦,而问他“为什么是亚洲人”的那位,竟然是另一个重要奖项的得主,小李在心里吐吐舌头。 剩下的奖项越来越少,但他的心情分外平静,那种无畏和释然,是此前从未有过的。这几天的展映里,他揭开了电影节高大上的神秘面纱,那道自己给自己设的门槛,在他面前缓缓地降下去。 小李已经不抱希望,开始玩手机的时候,屏幕上出现了冰岛的冰川。 《elf prince woke up》 “best art direction award{最佳美术设计奖}” 李朝闻是飘到舞台上去的,下台阶又崴了一下脚,他差点瘸了,也只好咧着嘴,把疼痛融进开怀的笑容里去。 奖杯是个铜人,怪重的,比奥斯卡的更有设计感。 台下鸦雀无声,他和上午站上来时,竟是截然不同的感受:笑着又想哭。 词都说完了,现在可怎么办呢? 立麦很烫手,李朝闻碰到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大喘了一口气,然后眯着眼睛哈哈笑了两声。 小李把快被他碰倒的立麦又捞起来:“这是我拍的第一部微电影,我从没想过我真的可以,因为我害怕失败,害怕从悬崖上掉下去,害怕证明自己其实并没有天赋。” 他说得哽咽,台下就响起掌声。 “现在我知道了,人生并没有悬崖,也并没有人在盯着我,我可以走我最喜欢的路,谢谢fantasporto。” 波尔图下了几天的雨,终于出了道彩虹,那道彩虹就在路易大桥的铁架中间,很宽,像黑泽明电影里那么宽。 “take a picture {拍照吗?}”正在开车的tomas问。 “sure!” 每天都走这条路,小李终于有兴致拍张照了,他下车,朝着彩虹狂奔而去,追啊追,可是彩色越来越淡,等他真跑到桥跟下,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方才是一场梦似的。 他忘了,它只是光的折射反射,无论人如何奔跑,都不可能走到彩虹脚下。 他又慢慢退远,回到原地再看,彩虹安然地等在那里。 网暴的事情被报案回执堵了嘴,“余温纪年”的账号又开始正常发vlog:“【波尔图】我见到真的彩虹!” 置顶评论:好消息:电影拿奖了,坏消息:最佳美术指导,李女士(我姐)的奖。 【@:石头哥怎么不和你在一起,闹矛盾了吗?[哭]千万不要被流言蜚语影响啊。 小李回复:“放心吧,好着呢。” @:是谣言的话,一定别放过造谣的人啊! 小李回复:“报案三天了,已经查到谁干的了[捂嘴笑]”】 第76章 高雄(一) 买水军的转账来自台湾账户, 而用于ai生成的原图,全是于磐发给过阿嬷的照片,近两个月她神志不清醒, 手机一直在于冠良手里。 阿嬷生前坚持土葬, 这种面子工程, 她儿子做得大张旗鼓:停棺七天,在高雄的老宅。 一堆人乌泱泱进门的时候, 于磐第一眼根本没认出来这个院子:阿嬷和老家紧紧关联在一起,如今她撒手人寰, 他就算再近, 也会觉得遥远、陌生。 亲人已变作坟茔,他被迫成了没有来处的人,和故乡之间, 多了一层可悲的阻隔。 等抬棺、放花圈的人散去,于磐定定神, 发现墙上的门神画,还是他走那年的两张, 被日晒雨淋得, 青脸红脸都变作白色。 对联倒是添了一副, 很新,印着于冠良公司的logo,像一颗钢钉楔进古色古香的原木, 碍眼。 台南太闷热, 天井的房檐荫不到他跪的地方,于磐穿着长袖白孝服, 还披着麻衣,没一会就出了一身的汗。 他不是跪给谁看的, 不像于冠良,什么时候大哭、什么时候无声流泪都有定式,像排练好的。 天麟还是个幼童,哪挨得过这种寂寞,但他不敢绕着院子蹦跳,不过是弯了弯腰,小小的身子紧靠着他阿妈。 “学学你哥哥,坐直啦。”她用气声告诉孩子。 自从当年他伯母、书语阿妈的疯病时好时坏,于冠良就开始光明正大地沾花惹草,十几二十年了,这位是唯一生出了孩子的,不清不楚地扶了正。 第147章 “干恁娘,野种!” 突然,尖利的嗓音响彻宅院,所有人都被吓得心颤。 于磐回头望,先看见的是一头灰白乱发,像一把朝上的脏拖布,腾一下冲过来了。 是伯母。 她冲天麟狠狠吐了口痰,嘴里骂骂咧咧的,抬了脚,就往孩子身上踹。 于冠良的司机兼保镖,连拖带拽地把她弄回屋里去。 更唏嘘的是,于磐还记得她年轻时的样子,大眼睛,讲话温声细语的…… 天麟本来就委屈,这一莫名被攻击,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比阿嬷刚去世时,哭得响亮多了。 他阿妈向于冠良使眼色,想领着孩子出去透透气,也别吵到逝者安睡。 可于冠良不仅不让,反而自己也哇哇地开始哭,哭得老泪纵横,揪着天麟叩头,把孩子磕得头皮疼,自然嚎得更惨了。 父子俩在这二重奏呢。 正好这会前来吊唁的老人聚了堆,没别的话聊,只得夸一句“真是孝子贤孙。” 于冠良算得很精,伯母一直被“养”(或者说囚禁)在台南,是因为老家的旧相识都认得这位“糟糠之妻”,而葬礼让天麟和他阿妈也回来,是让人看看,他也有亲生儿子了。 于磐看得实在反胃,悄悄从侧门溜出去了。 远离那窒息的环境,天气都没那么热了。 村子背后是片茶山,夏天里漫山遍野的绿,翻过山去,就是家里的祖坟,他父母的墓碑,也在那边。 于磐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上了茶树中间的小道,有什么牵着他似的,再过几天,阿嬷也要睡在那了,在他心里,这里将变成台湾地图上唯一的黑点,重重的,坠得纸都要破。 站到山顶,他听到烦人的机械噪音,山的侧边竟然在修高速路。 两年前还是土路的,看样子已经修到快通车了。 可是那个土路!他和书语小时候,就是在那里放鞭炮的,每次车经过那最坑坑洼洼的地段,他就知道,要到家了。 那里怎么能是水泥路呢? 善良的他突然自私起来,他不想来自现代的气息侵染他的家乡秘境,让人无处缅怀。 于磐的脚步变得沉重起来,他不再往前走了,他蹲在原地,掏出手机,毫不犹豫地给男友打了电话。 “小宝,你在干嘛?”他拖长音问。 “刚起床,在帮hermina浇花!” 小李晃了一下阳台,又颠颠跑回客房里去,特地把电影节的奖杯从行李箱里掏出来:“给你特写一下!质感超好!”他昨晚就爱不释手地翻出来看了两次。 只有李朝闻的笑脸能让把他拉出回忆的世界,让他真切地感受到当下的自己,他已经是另外一个他了,他现在的生活,跟茶山边是土路还是公路毫无关联。 “恭喜你,小李导演。” “有事吗哥哥?”李朝闻看他穿着孝服,也不好嬉皮笑脸的。 于磐无奈地笑:“我真的好想你。”其实他守灵时,也时不时会可耻地想起他,想如果他在身边该多好。 难得这么直接地表达思念,于磐把嘴唇凑近镜头,轻吻两下:“什么时候回慕尼黑喔?” “嗯,就今晚啊。”李朝闻乖巧地抿着小嘴,控制着眼珠,不让它到处瞟。 其实他已经办好了入台证、买好了去台北的机票。 “对了!”小李转移话题:“嗯,你看我在家里住了快一周,虽然说了以后邀请他们一起旅游,但这次,是不是也应该给hermina跟tomas买点什么礼物?” “太贵的他们不会要,这里又没有唐人街,买不到中国特产。”他有点发愁。 于磐深吸着山间清新的空气,忽然闻到一缕花香,是山那边的白玉兰开了。 “hermina不是喜欢花吗,买盆花怎么样?” 李朝闻眼睛都亮了:“好像不错诶!” “记得买两盆喔。”于磐笑道,带上我的那份。 “那我赶紧找个理由去花店,拜拜哥哥!” 后来hermina阿姨的阳台上,多了两盆怒放的粉红康乃馨。 其实也没说几句话,但方才走出老宅时的郁闷,是一扫而空了。 回去时,于磐仍然不想走正门,便从护厝院子里绕过来,这里都是些小房间,从他儿时起,就只堆杂物用。 其中一间房门里,传来熟悉的女声,念念叨叨地咒骂着什么。 隔着布满尘灰的绿窗棂,他悄声叫道:“伯母,伯母?” “阿磐。” 三天后的傍晚,李朝闻坐在台北到高雄的高铁上,看视频评论。 【@:石头哥去哪啦?想你俩[哭] @:下次更新要看跳舞!求求! @:什么时候恢复之前的更新频率啊!纯带货我也爱看。】 up主回复:“马上。[比耶]” 【@:我靠!ip中国台湾?!这是石头哥还是小李! @:估计是小李啦~石头哥打字是繁体喔~ @:甜死了[掐人中]这是小情侣回台湾见家长了? @:台湾同婚合法,支持把证甩我脸上!】 “姐,台湾的火车也好快喔!”李朝闻开心得在商务座晃脚脚,对镜头实体比耶:“一个半小时就到啦!” “于磐不知道?” “马上就知道啦!” “你还真是入乡随俗哈?一到台湾,这唠嗑都台湾腔了…” 第148章 在学男友口音这件事上,姐俩完全是五十步笑百步。 李朝闻回击:“呵呵,唠嗑这词,不也是东北话吗?” “诶,说到这…”父母还在外面,李沧澜特意关上房门:“你敢信吗?陈野要陪我去上海cp展。” 姐姐申请了摊位,可以在展子上,跟同好交换她画的哈利波特周边。 她明明很开心陈野支持她,也笑得酒窝深深,却嘴硬道:“我去发制品,你说他去干啥?” “噗,能交换的应该都是正经东西吧?难不成还有你画的半裸|照吗?” 李朝闻笑了两声,周围窃窃私语的人都噤了声,他这才想起来:这里是台湾!回国了!大家都听得懂中文! 尬得小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冲着姐姐皮笑肉不笑,打字说:“啊啊在欧洲加密通话习惯了,社死了!” 老李推门进来:“他去台湾了?” 他在客厅竖着耳朵听半天了,前两天于磐跟别人亲密合影的事是假的,老李心里隐隐有点遗憾,连个把柄都抓不到了! 现在他摘下老花镜,狂喷道:“谁允许他去的!越来越不像话,我真的该给他点颜色看看。” “不是,爸你冷静,人于磐家奶奶去世了。” “那就更糟糕了呀!”老李的红手掌在空气里乱抓:“这这这…不是成了人家女婿了吗?” 过了快半年,老李依然被陈野信口胡说的瞎话唬着,也不知道是真信还是自欺欺人,不过谁也不敢纠正他,是“儿媳”。 采菊最知道怎么灭他的火:“小于父母都没了,当谁的女婿呀?” “那他也不能抢我儿子,混蛋。”老李愤愤地,戴上老花镜,继续看时政新闻小视频了。 特意搜的“攻\□□”相关视频。 又过了好半天,久到母女俩都忘了这个话题,老李又跟女儿说:“你跟他说,让他参加完葬礼,赶紧回家来。”他背着手走回卧室,念叨着:“都一年没回家了,还上混蛋家去。” “小哥哥你好,请问从高雄火车站,怎么去你家呀?” 于磐收到消息,立刻打了计程车直奔火车站,距小李那趟车到达已经有一会了,他没找到人,正低头发信息,朝思暮想的香味从他身后袭来。 李朝闻一个出其不意的飞扑,把人死死抱住。 看见他的瞬间,于磐眼圈都红了,像个贪吃骨头的大金毛似的,埋在他肩膀狠狠地闻他:“宝贝你好香。” 平时一直在一起,感觉还没有这么强烈,突然分开一阵,他觉得他身上的味格外的迷人。 于磐接管小李的黄行李箱,手牵手往站外走,李朝闻平均每三秒钟偏头看他一次,每次都笑嘻嘻的,有不同的台词: “你有股香炉灰味。” “你该刮胡子了,我一会就给你刮。” 啵,亲了一口胡茬。 “还要给你敷面膜,你脸干干的。” 啵,亲了一口鼻头。 “老登没有欺负你吧!我来保护你!” 这次还没等亲,于磐忽然凑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喔。” “什么呀?” 他趴在小李耳朵边说了一句话。 然后退回来,得意地挑眉:“伯母说的。” 李朝闻惊讶地圆张着嘴,掩不住的幸灾乐祸:“居然有这种事,真是人生如戏啊。那你打算怎么办?” 第77章 高雄(二) “静观其变喽。” “那需不需要我当间谍, 偷他们的头发做亲子鉴定?哈哈哈,”李朝闻大笑。 电影看多了,他满脑子都是这样的情节。 于磐嘲讽地“呵呵”。 “你已经偷完了?”小李歪着头, 拿肩膀撞了他一下:“我就说你一肚子坏水!” 于磐不置可否, 很勉强地笑笑:“明天阿嬷葬礼。” “嗯嗯, 好。”李朝闻立刻收敛了笑容。 他想过要不要带小宝一起去葬礼,结论是算了。 一方面是连他自己都不需要所谓家族的认可, 遑论他的爱人呢?另一方面是他怕于冠良真的做些什么,毕竟为了控制他, 神经病的事情已经没少做了。 “你自己好好呆着喔, 我忙完再回来找你。” 李朝闻蔫巴巴地点头:阿嬷刚刚去世,他应该还沉浸在悲痛中,现在跟人笑闹, 真的很不像话。他内心虔诚地忏悔。 于磐两年没回来,老宅里属于他的房间挪给了天麟住, 他这些天,一直跟其他从台北来参加葬礼的亲朋一块, 住在村头的三合院小民宿。 房间是白墙, 却掉了很多皮, 显得脏兮兮,而且没空调,只有个跟白炽灯装在一块的风扇。 屋里闷热而昏暗, 陈年的潮气钻进人的毛孔, 一股腐朽的味道。 一进屋,于磐就把生锈的门锁锁上, 揽着李朝闻倒在小沙发上,目光空洞洞地盯着天花板。 这几天守灵, 心里又思虑过多,他眼窝深陷下去,黑眼圈也特别重。 李朝闻从包里抽了张洁面巾,坐起来给他擦脸,像给小猫擦泪痕似的。 “我在这,没关系吗?”小李问。院子里时有人声,他怕碰见认识于磐的熟人。 “嗯?”于磐转头看他,眼神都是直的,半晌才聚焦。 “有我呢。”他伸手把窗帘拉紧了。 太累了。 于磐不仅要撑着面子,还得时刻忍受、防备于冠良的各种骚操作,实在疲于应付,现在终于到了一个只有他俩的空间,他能安心地放空一会。 第149章 他木然冲小李张开双臂,还是要抱。 李朝闻乖乖躺进他的怀抱里,一米八几的个头缩成小孩样,两个人蜷在一块。 “哥哥,你是不是还特别难过,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嬉皮笑脸的。”小李喃喃道。 于磐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笑道:“其实也还好啦,阿嬷什么都不记得,生病又要化疗,活得也痛苦,走了反而会少点痛苦喔。” “好想睡一会喔。” 这几天偶尔躺在这张木板床上,于磐脑子剧痛,可合眼也睡不着,到了凌晨又爬起来,而现在,爱人安安稳稳在他身边,困意袭来,挡也挡不住。 “那我先洗个澡。”小李准备起身。 平常都是于磐催人去洗澡的,但这次他使劲摇头,直接把小李拽上床,扒了衣服抱着。 李朝闻心里一甜,想嗔一句“你把我当毛绒玩具啦?” 可是话没等说,他男人已经睡着了,而且呼吸声均匀,睡得很沉。 胡子还是没刮,抵在他额头上,痒痒的,床也不够长,李朝闻需要弯着腿,才能让自己整个身子在床上。 既然他这么困,那就当一次小抱枕吧。李朝闻双手环住他的腰,一起进入梦乡。 凌晨五点。 “小磐!” 是于冠良的声音,有人在敲门。 于磐猛然惊醒,窗外还是漆黑的,他眼前混沌一片。 怔了半晌,他才想起:要起床准备给阿嬷打幡! 哪知道抱着小宝可以睡这么久?他赶紧起来穿裤子:“来啦。” 李朝闻其实夜里醒了几次,还抬起他胳膊翻了个身,这会儿比于磐清醒些。 他皱着眉,悄声道:“你听,好像有很多人。” 木板门没有猫眼,但门缝很宽,于磐一低头,看见院里的小灯映出重叠的好几个人影。 怎么来势汹汹的?带着这么多人来堵他俩吗? 从土道上一路颠簸过来,于磐老家给小李一种穷乡僻壤的感觉,不像文明社会,在这地方,他真有点担心人身安全。 “他们不会进来吧?我躲在哪比较好?”李朝闻惊慌地套上t恤,匆忙打开衣柜,寂静的夜里,柜门发出吱嘎一声,格外刺耳。 带横格的,躲不进去。 “阿贝,我很快啦。”于磐喊道。阿嬷入土为安的大事面前,他得配合于冠良的表演,量他今天也不可能搞什么大动作,无非是恶心人罢了。 他嚯地打开门,门口的都是他叔伯辈的亲戚,穿着丧服,如同鬼魅。 于磐扫了他们一眼,摆出一个最有诚意的假笑:“歹势啊阿贝。{不好意思。}” “怎会按呢慢?有啥袂见得人的?{见不得人}”于冠良的狗腿子四叔说。 于冠良倒没吭声,黑着脸,好像于磐给他丢人现眼了似的。 李朝闻蜷在床上屏住呼吸听着,都是闽南话,没怎么听懂,只听于磐嘭地又关门,回来对他说:“你睡你的,就躺在这里。” 他没收声,想来是不怕他们听见了,可小李还是有点怕。 于磐过来揉揉他头:“没人敢怎样,乖啦。”他不好惹,族人都知道。 可是李朝闻哪睡得着? 外面尽是敲锣打鼓,完全没有悲戚的唢呐二胡声,他把窗帘掀开一点点缝,透过窗棂看丧仪的队伍,有人举着金色、粉色的彩旗,主事说着吉祥话,他们就高喊“有喔”。 仪式名义上为死者做的,可句句是庇佑生者的祈福。 这一天太漫长,不时有人从窗前经过、进院子取东西,于磐只有中午回来给他送了点饭,然后又回去帮忙操办宴席了。 小李不敢出门,无聊到看完三部电影,就这么熬到傍晚,于磐给他发了张照片:老宅的院子里挂着几盏灯笼,底下放着好几张圆桌。 更像喜宴。 人们推杯换盏,全无清晨哭丧的神色,很难想象这里昨天还是阿嬷的灵堂。 窗外跑跑颠颠的脚步声,小李掀开帘,是一个落单的小男孩。 “天麟?”他打开窗户。 这些天孩子见了太多不认识的人,习以为常,一点不怕生,只害怕乱跑被人告状。 他冻在原地,交叉小手打招呼:“葛格哩好。” 圆滚滚的一小只,还有点可爱。 也不知是不是他先入为主,这孩子真的跟于冠良长得不像,嘴唇薄薄的,鼻子也不大。 李朝闻看看四下无人,问他道:“你怎么自己出来了啊?没人陪着你?阿爸该担心了。” 一听到阿爸,天麟脖子缩成肉肉的好几节,撒腿就往回跑。 “诶!”李朝闻没怎么犹豫,拔钥匙出门,追到街上去叫住他:“我不告诉你阿爸!你要去哪啊?” 孩子抠着手指头,好像在犹豫是不是该跟这个葛格说实话。 李朝闻俯下身笑:“你带我去逛逛好不好?我怕找不到路,一整天没出门了。” 其一是怕迷路,其二是怕撞上什么人,他对乡民的蒙昧感到恐惧,却相信孩子的人性本善。 “去茶山。”他说。 “哇!去茶山呀?带我去吧!”小李眼睛亮晶晶的。 李朝闻跟着小天麟蹦跳的背影,走在村庄的石板路上,白天下了雨,润湿了灰瓦屋檐,平添一分恬静的古韵。 小李记得他老家的村庄,半数以上的平房都坍圮了,可这里家家户户都晒着衣物、放着采茶的簸箕,烟囱里飘出袅袅炊烟。 第150章 不一会儿走出村口,青色的远山中间,一缕斜阳夕照。 “原来是这里啊,你阿磐哥哥也喜欢这里。” 于磐告诉过李朝闻,他很少想念家乡,唯有茶山常常入梦。如今他毫无准备地进入了他过去的天地,仿佛被柔软地撞了一下,隐约地,醉倒在茶香中间。 “你认识他吗?”天麟问。 小李踮着脚蹲在他身边,笑眯眯地:“我是他的男朋友。其实,我也叫他哥哥。” “男朋友?” “总之是最爱的人。” 爱到能跟与他有关的一切,产生奇妙的通感。 跟孩子说这个,李朝闻还有点羞涩,他站起身来,凝望着山间最后的火烧云。 它不甘地熄灭,伴着蝉鸣声,夜幕缓缓降临。 小孩子有永远用不完的精力,就着村落的一点灯光,在茶山的小径里蹦来跳去,李朝闻看他一时半会不想回去,就给于磐发:“天麟跟我在一起玩呢,找不到的话别担心。” 夜空点点繁星,小李地抬头望着天,他想起于磐给他讲的:“很久很久以前,有人把天空想成一张兽皮,罩着我们的世界,然后这些星星,就是兽皮上戳破的洞。” “他白痴喔!洞怎么可能那么小嘛!” “是啊,真是个浪漫的白痴。”李朝闻说。 玩了快一个小时,小孩的心目中,已经把这个葛格当成朋友了,想跟他分享小秘密: “给你看田鸡!” “哇,这里还有小田鸡呢?” 李朝闻兴高采烈地跟在他身后跑,天麟准确地找到一颗茶树,蹲下,掀起一顶采茶人的草帽,那只小青蛙就在里面。 绿油油的,很小,跟天麟的小手一边大。 它蔫蔫的,嘴里鼓泡泡的节奏特别慢,恐怕已经奄奄一息了。 糟糕。 “天麟,这样会——”李朝闻眉头紧蹙,尽量用孩子能听懂的语言:“哎呀,小青蛙需要呼吸、需要吃饭呀,不能罩在这的。”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只。”天麟不解。 “喜欢你就要,你就要考虑它的感受啊。”小李有点急,他试图让他换位思考:“你喜欢被圈在家里,不让出来吗?” 天麟怕怕地低下头:“不喜欢,可是阿爸也会不让我出来…” 李朝闻蹲下揉揉他的脑袋,耐心地引导:“所以小田鸡也不开心啊,他喜欢到处跳、到处玩。” 天麟好像不太明白,打着手电筒,专心地观察着青蛙的爪子。 小李想到他是于冠良的教育下长大的,便试图用“自私”的逻辑,来说明这件事:“你这么喜欢它,如果它憋死了,你不就再也见不到它了吗?” “可是如果我把它放走了,我也见不到它了。” “不是啊,可是它不是为你而存——”李朝闻挫败地挠头,他讲不通这个道理。 不过小天麟就撇撇嘴,把青蛙轻轻放回田里去了:“好吧,听你的。” 还是孺子可教的,李朝闻长舒一口气:“回去吧,你阿爸阿妈都要吃完饭了,你不想他们吗?我都想你哥哥了。” “你再陪我玩一会嘛。”天麟往远离村子的方向跑,小李喊那边黑,别去了,他头也不回。 小少爷就是任性,幸亏山那边的白玉兰树下,还有个小瓦房,这灯比村里任何一处都亮,修缮得也很好,小李猜这是储存茶叶的地方。 天麟蹲在灯下,捡起树枝来画画,画了好多好多人。 小李指着一个长胡子男的问: “这是谁啊?” “阿公{爷爷}。” 于磐从没提起过阿公,好像连他都没见过阿公,怎么天麟会认识。 他又指旁边一个明显小一圈的女人:“这个呢?” “阿嬷。” “这个?” “叔公。” 叔公又是谁啊?小小年纪倒挺会排辈。 “这个是阿爸?” “嗯。” “你喜欢阿爸吗?” 天麟小眼珠转半天,来了一句:“阿爸超厉害。” 天地良心,李朝闻从没想过从六岁的孩子嘴里撬出什么秘密,可从孩子的表现来看,就算再执迷不悟“儿子”这个标签,老登也并不是一个招人喜欢的阿爸。 天麟画完阿爸就不动了,小李想今天他自找的哄娃工作,终于要结束了。 “画好啦?” “嗯嗯。” “那回去吧。” 小孩或许是累了,回程的路走得慢多了,小李才发现,他们来时经过了一片墓碑。 于磐说过,翻过茶山就是祖坟,应该就是这了。 村落和瓦房中间,这里是最漆黑的一片。 模糊的光亮只能找出土路的轮廓,连星光都要被树丛挡住,只剩些许墓碑的光滑理石,在反光,李朝闻本没想看的,架不住好奇,边走边阅读着墓碑上的繁体字。 风窸窸窣窣,鸟突然惊啼一声,活泼的幼童却不说话了,气氛…有点恐怖。 作为唯物主义战士,其实坟倒没什么好怕的。 唯有一件事,让人毛骨悚然: 那墓碑前后左右的顺序,跟孩子画的画里人的站位,一模一样。 第78章 高雄(三) “天呢!吓死我了!我抱着孩子就百米冲刺, 幸亏我跑得快。”李朝闻紧紧抱着于磐,下巴搭他肩上,惊魂未定地喘粗气。 第151章 “eng~哼~”他撒着娇装哭, 越想越觉得超现实, 经历了恐怖片似的。 “有够奇怪喔。”于磐给他顺气。 小李激动得蹦跶起来:“对啊他怎么画那样的画?他怎么会认识阿公和叔公啊?” “从前的从前, 阿公是村里的族长,后来阿公走得早, 叔公就继任啦。” 于冠良在意的除了公司就是族谱,向六岁的儿子灌输这个也不是不可能。 就像于磐十四岁时, 就听过这些。 那天下着瓢泼大雨, 天空灰暗得像旧电视机的雪花,他跪在“祖德垂远”的牌匾下面,雕梁画栋刚翻新过, 刺鼻的油漆味把红砖仅剩的古韵都吞噬殆尽,金色影影绰绰地糊在他眼前。 于冠良把陈年的家族斗争, 全都讲给他“当做儿子”的于磐听,像要拿头顶乌亮的“忠孝堂”, 把他的脊背砸弯。 当时的于磐被迫相信:阿贝的名望和权威, 都是筚路蓝缕闯出来的, 因为有了他,在祖宗面前,阿公的子孙才有头有脸, 他于磐才能跪在祠堂的正中央。 「你必須爭氣, 必須牢牢地踩在別人頭頂,才能不被旁支欺壓跟笑話。」于冠良说。 “乱七八糟的。”小李挠头, 他从小就捋不清楚辈分。 “那那个叔公,就是老登的阿叔, 是不是对老登跟爸爸——”小李舔舔嘴唇:“嗯我说,我们的阿爸,不太好啊。” 李朝闻边说边点头,觉得这样才符合人的心路历程:“所以他眼里永远是兄弟阋墙、叔侄翻脸,才会觉得血缘大于一切。” 于磐冷笑:“正相反喔。叔公对他们超好,阿爸走之前跟叔公也很好。” 只是有些人心里定义了地位和等级之后,便觉得“上位者”做的一切都是施舍。 “那就是…”李朝闻苦思冥想,试图从他读过的剧本书里,检索出相似的人设。 于磐无奈地拍他的腿:“诶呀,小宝,你别想着理解他的逻辑啦,没可能成功的。” “对了,你看。”于磐给小李看检测中心发来的报告照片,白纸黑字,写着: 「所提供樣本不符合遺傳學上親子關系的標準。」 “噗——” 求签祈福半辈子得来的亲儿子,竟然是绿帽的产物,于冠良估计世界观都崩塌了吧。 可是想象中的大快人心很快就过去了,李朝闻对着照片看了又看,心里五味杂陈。 他们的确恨他,而且他罪有应得。 但是。 “揭穿这件事之后,孩子怎么办呢?” 李朝闻接触到了具体的人,天麟这个名字就从屏幕里站了起来,变成了一个淘气的、肉嘟嘟的、喜欢青蛙的小男孩。 于磐直视他闪闪发光的双眼,那里掩不住地,流露出金子也无法比拟的慈悲。 他忽然鼻尖一酸,扣住小李的后颈便吻了上去,他的唇瓣和心灵一样柔软,让人一碰就自惭形秽。 吻毕,于磐半天没说出话来,他把眼泪憋回去,咧嘴笑道:“哎呀,你怎么这么善良啊?” 小李跟着笑,他垂下眼睫,和于磐十指紧扣:“我不是想当菩萨,我,我是说——哥哥这是你的事情,我没经历你经历的,我的善良不能作数。” 于磐被他感动得心颤,嘴唇一直贴在他额角:“哎,我也不想伤及无辜。但天麟还小,脱离他,还能成为更好的大人。” 纸质的鉴定书寄到时,于磐已经带小李扫完了父母的墓,准备过两天飞离台北之前,把这张纸留在于冠良家的邮筒里。 血淋淋地撕破脸皮早已有过,他这次想离开是非之地,悄无声息地解决。 可于冠良没给他机会。 他俩拉着行李箱,正要出村,有人跑来传话,说他阿贝请他去祠堂。 “去吗?”小李问。 “去吧,反正计程车还要二十分钟才到喔。”于磐嘴角上扬,他手握致命武器,完全是看猴戏的心态。 十几年了,新漆又蒙上一层尘灰。幼时于磐的印象里,祠堂庭院深深,门口的石狮子高大得可怕,而现在他长得太高,伸手就能够到石狮子的鬓发。 不过是一座旧了的红砖房罢了。 于冠良跟另一位老叔公坐在天井正中的太师椅上,其他人两侧排开,于磐打眼一看,其中不少是葬礼一早在房门口堵他俩的人。 「小磐仔,你的事,叔公佮阿貝阿吉們,都知咧。」 这一开口于磐就明白,于冠良今天唱红脸的,白脸留给其他人演。乡土世界把根脉源流看得重,有些人享受责任,能够自洽自得,而有些人不过是沉迷支配别人的游戏罢了。 他拉着小李迈门槛,左边一位不认识的长辈厉声喝道: 「外人毋進祠堂!」 “喔,忘记了啦,多谢阿吉提醒。” 于磐假惺惺地笑,他三下五除二,把行李箱轮骑在祠堂门槛上,摁着李朝闻坐下。 然后又从对门拿了个阿公晒太阳用的小塑料凳,同样是两个凳腿在门槛里,两个凳腿在门槛外。 他拍拍屁股,好整以暇地坐在塑料凳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讲。” 这一套动作下来,老登们的脸色已经比鞋底还难看了。 沉默半晌,年级最长的叔公用拐杖拄地,开口骂道:「白目屁撻仔!」 其他人七嘴八舌地接着骂,有些词连于磐都听不懂。 第152章 他把小凳搬得离李朝闻更近了点,用力拉住他的手: “所以你们要怎样?台湾同性恋合法。” 「合法律毋是合家規,放予你走,是辱沒門風。」 「也就是現在,讓你這麽囂張,若是二十年前,按家法要打斷你的腿。」 于磐觉得滑稽,冷冷地笑了两声:“然后呢?” 一直沉默的主角于冠良终于发话了:「阿磐的事情,我也有過錯。」 他扮作一副深沉模样:「磐仔,給你機會改過,只要你乖乖回家,到公司來撐段時間,你弟弟長大也不會虧待妳的。」 于磐气笑了:“你都快搞崩盘了,谁想从你的瓦砾上起高楼?” 他卖掉股份之后偷偷查过,公司经营得并不像于冠良表现得那么景气,他现在摆的排场,有些是打肿脸充胖子。 “这也罢了,至于你从前怎么对我,就不用我来讲了吧?”他指指头上那道疤。 “哎,走吧小宝。”于磐拉着小李想走,此时,他本留有一丝余地,没想把鉴定报告拍在众人面前。 「你那賤貨,也真是個婊子,竟把這事跟孩子講。」于冠良念叨着,骂了李朝闻一句,于磐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 他疯了似的冲到太师椅面前,指着于冠良的鼻子吼: “老扑街,从一开始吃鹿肉的事,就是你在背后搞鬼对吧?” “你找人在网上爆我假照片就算了,你找人对他讲垃圾话、说什么看批,恶心透腔了,你当我不知道喔?” “祝你早死便宜你喔,大家看看这个吧。”于磐扯出背包里的亲子鉴定书,拍在他跟叔公中间的桌子上:“这你跟你儿子的喔。” 他俯身恶狠狠地叫道:“阿。贝。” 此刻,小李在门口大喊了一声:“老公!计程车到了。” “哦,我们走吧。”于磐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牵起李朝闻的手,大步流星扬长而去。 计程车的后窗给茶山框了景,于磐记忆里抹不去的绿色,就这样缩小、变淡、再也看不见。 村庄风平浪静,一点看不出其中有人,正经历着崩溃、爆炸,和坍塌。 他只觉得爽快。 于磐把头转回来,突然一笑,摸着李朝闻的手问:“你刚叫我什么喔?” “啊?” 小李耳朵根唰地红了,偷乐着别过头看窗外。 “嗯?不记得啦?”于磐探头追着他问。 “那那,叫一次怎么了?”李朝闻梗着小脖子,耍威风道。他其实就是想气气那些老东西,灵机一动就叫出来了。 “多叫几次嘛!”于磐耍赖贴过来:“人家想听啦!” “于叔叔。”小李笑着,把他老公凑过来的脑袋推走:“于叔叔于叔叔!” 计程车载他们,来到高雄大港桥。 日落时分,大桥流畅的白色曲线腾空跃起,像舞者手中的白绸,飘飞在红日边缘。 跑上错综复杂的旋转楼梯,迎面而来的阿公、小妹,都满面春风地微笑着,遇见第一位,小李只当是巧合,可每个人都如此。 他说:“哥哥,台湾人好热情诶!”要不是来这,恐怕他对高雄的印象只有宗祠。 在大陆,走在路上是不兴跟人eye contact{目光接触}的,如果不得已对视,几乎所有人都是下意识地避开,甚至有人还会不自觉地斜乜你一眼。 可能不只是人们尊重彼此的隐私,更是城市太大、压力太重,稀释了原有的热情和精力。 可在这里,遇见的大多数人不但会直视你、露出微笑,还会开口说一句“哩好!” “想跳舞喔。”走到大港桥中间,于磐主动提出跳舞,小李屁颠屁颠地找角度录影:“嘻嘻,她们都在嚷嚷想看呢!” 于磐边脱外套边感叹道:“有够神奇,我好像,从来没有在台湾跳过舞诶。” 【高雄vlog】日落和流浪舞者石头哥 评论:【@:我好久都没看见少爷笑得这么开心了…… 回复:别叫少爷了,他ptsd了( @:夏天了,咳咳,感觉石头这个轮廓咳咳很有实力,小李注意保养。 @:这评论区没有网暴的真好[哭] @:你俩咋从来不放亲密动作呢?!我看人家直男出来卖的,都还多少搂一下呢。 @:就是就是,能不能来学一下这里面的![情侣合拍动作大全截图]】 回复:于叔叔不让… 有人眼睁睁看到,过了五分钟,这条回复删掉了,换成了“老公不让…” 第79章 高雄(四) 李朝闻被折腾得快散架, 像只小猫一样熟睡在欺负他的“元凶”身边,而于磐没睡着,他靠在床头, 跟书语说着今天他干的大事。 书语:「靠北, 這麼刺激?別搞得最後要我回去…」 于磐:「噗, 這我倒沒想過喔。 「話說回來。」 「想求婚,你覺得臺北有沒有什麼合適地方?」 书语:「象山?野柳?不過在哪也沒關系啦, 反正小寶哥肯定答應。」 「不是都叫老公了哇?」 于磐:「我逼他叫的,他生氣啦, 說明天連哥哥也不叫…只叫於叔叔」 书语:「你很機車誒。」 真的。 “大家好呀, 于叔叔说租个车带我玩,没想到是机车。” 小李在自拍镜头里卖了个萌,转过去是“機車出租”的牌匾, 于磐穿着一件无袖连帽t,骑着一辆银色机车, 大长腿稳稳支在地上。 第153章 “上车。”他歪歪头。 小李跨过去坐后座,自拍杆从他腋下伸出去, 头搭在人肩上:“你不是要科普吗?” 于磐在整理头盔, 腼腆地笑了笑:“喔, 就是,机车这个词有点土有点过时啦,是很老的人才会讲, 或者我小妹故意想要气我, 才讲。” 其实于磐今早说的更严重,说他第一次见陈野, 陈野乱讲机车,那个嘚瑟的样子, 到现在他想起来,还很想揍他一顿。 “所以大家如果想气于叔叔的话,可以在弹幕上说他机车。” 于磐都把头盔给他戴好了,小李想起来粉丝们说他俩不亲你,就又把面罩抬上去,想凑过去偷亲他。 嘭,头盔撞到一起,没亲到。 “坐好啦!”于磐抬腿从车上翻下来,弯腰往后轮上看。 李朝闻本以为他要检查轮胎漏没漏气的,就也跟着他低头。 结果于磐出其不意,逮住他就亲。 “唔——” 这里是高雄很繁华的街市,人来人往的,于磐俯身撑着膝盖,单手抬着他的下巴,吻到最后李朝闻腿软得都坐不住了,被放开了,还双眼迷离地痴痴望着人家。 “想要亲怎么不说?”于磐低头盯他,用大拇指擦拭他的唇。 “坏叔叔!不是你亲的吗?” 李朝闻剪视频的时候,特意掐到了嘴唇碰上之前,但明显能看出下一步的动作。 【@:亲了是吧!豹猫真是慷慨都舍得放边角料给我们了呜呜,我当你们的女儿,跟小鲤鱼住在一个猫窝就行) @:楼上连吃带拿的… @:哇靠俯身机车吻也太苏了吧! @:某人说是不让发,其实还是听小李的… @:湾湾街景很复古的样子~】 紧接着这段视频的,是年初冰岛的雪地摩托那个镜头。 【@:这时候还没在一起吧?暧昧期好腼腆。 @:小李的手都不敢搂紧~ @:你们还会回冰岛吗?】 “你觉不觉得这里,有点像雷克雅未克?”李朝闻无厘头道。 旗津的山顶,他手肘撑着栏杆,俯瞰城市,全是乐高一样的五彩房子,与雷市的差别一是绿树,二是平顶,同样都面朝大海,同样都阳光普照。 “还好啦,雷市很冷,高雄是热热的。” 一语双关。 雷市有冰的酒、很厚的衣服,跟来自北极的冷风,而高雄有炸白粿,还有潮湿的烟火气。 他们都喜欢。 “还想去冰岛!你不是说,冰岛还有好多好玩的吗?” 于磐戳了一下小李的脑门:“哪里去得过来啦?你自己算算,今年都有多少地方啦?” 李朝闻噘嘴。 反常诶,他一般都是笑着说好的,但小李不知道,这是因为他手机里,偷偷下载了冰岛婚姻登记表。 肯定要去。 从旗津搭轮渡去驳二艺术街区,这轮渡能上机车,坐在甲板上的一堆机车中间,李朝闻感觉特别新奇,一直在拿着摄影机各种录。 台湾可爱的事情真的很多,刚一进驳二特区,就看见个超级迷你的轻轨,人坐在车顶,双腿都会垂在“车”外面的那种。 它在轨道上慢悠悠地开,一堆家长抱着孩子坐上面,跟轨道外的人招手。 小李看得两眼放光,于磐揶揄道:“有够幼稚喔,一看就是你会喜欢的。” “哼,于叔叔才不会玩这个呢。”他的叛逆心被激起,话里话外,嫌弃人没童心。 “玩嘛。”于磐乖乖认输。 一分钟后,于磐独自坐在轻轨的车头,小李自己不上去,反而在旁边端着摄影机,捧腹大笑。 185的男人蜷着长腿,缩在小孩坐的玩具上,真的活像墙角的受气包。 “你干嘛啦?”于磐满脸黑线。 “啊!” 李朝闻一个不注意,被他揪了上来坐他前面,两个人贴得比坐机车还近。 于磐像前后座的家长护小孩似的,把他夹在两腿之间:“好玩吗小宝?” “于叔叔,你放开我!哈哈啊哈” 小李晃着腿,笑得巨开心。 迷你轻轨的终点,是真正的轻轨站,轨道之间绿草如茵,长得遮住了枕木,生机勃勃的,好像宫崎骏漫画里的景象: 精致复古的电车,从漫无边际的夏天里驶来。 小李发现,只有一条铁路在用,其他都是废弃的。 于磐解释道:“这在日治{统治}时代,是台湾纵贯铁路的终点站。” “不是日据{占据}时代吗?”小李刚开始喜欢于磐的那年,就看过有关台湾的历史书籍。 于磐顿了顿,笑道:“哎,我说习惯啦。” 说话间,艺术街区的一组海报映入眼帘,其中最大的一副,是白底+红色艺术字:“人間音樂祭”,而旁边饭店的牌匾,上书“樂田町”,都是日本用词。 “这边好多人,好像都很喜欢日本文化。”李朝闻说。 没等于磐回答,他开始举例:“去年宿舍里,威廉他们那一层,也有一个台湾姑娘。” “我总跟她聊天。”李朝闻抬眼,含情脉脉地望向于磐。 他不知道:他对他恋恋不忘这些年,一直对台湾人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好像多接触一些他的老乡,就能多窥见他生活的一角,离他更近一点。 “有一次她问我说,people republic of china{大陆},也是每个省都有不同的文化吗?像日本那样,北海道跟鹿儿岛,吃的用的都完全不一样?” 第154章 “我就好奇怪,说当然啦,咱们中国那么大,我的两个江西朋友,方言都互相听不懂。其实我心里想的是,我们至少是用同一种文字的同胞,你怎么会了解日本远多于大陆?” 这个话题太宏大,李朝闻也没期盼于磐能有什么答案。 两个人并排在废弃铁轨上走着,相隔一块枕木的距离,海风轻轻拂过脸颊,小草和他们一起低头沉思。 “没办法啦,台湾民众,跟大陆从小受到的教育不同喔。” 他对这件事体会太深了,历史真的任人打扮。 “我去安徽念书以前,都忘掉国中有没有教过南京大屠杀,陈野第一次说东北的731部队,我更是完全不知道。” 当然不是于磐不用功,而是教材把这部分轻描淡写,让人很难不遗忘。 于磐看李朝闻一直没吱声,以为是自己词不达意,特地跳下去,跑到他身边: “我现在记住啦!1937年,30万人遇难,我还看了张纯如写的书,我有在努力喔。” 这顿表忠心,听得小李心花怒放,扶着于磐肩膀跳下铁轨:“好啦好啦!又没让你入党,你这些留着在我爸面前背吧。” 小李想起,他还没有跟于磐说过要回合肥的事,便憋着笑意,明知故问道:“于叔叔想跟我回家吗?” “嗯?” “都飞十几个小时回台湾了,我爸说,顺便回个家。” 于磐想得很美,他以为是邀请他俩一块回家,便开始不值钱地憨笑:“当然想!可是——”还是怕老李偷偷磨刀,趁他睡着把他宰了。 李朝闻学着台湾腔,摸着他头上的毛说:“没人敢怎样!乖啦。” “不可能!我不会让混蛋进屋的!” 收到儿子“我和于磐五天后回家”的群消息时,李安国正在备课。 他昨天看见余温纪年回复的“老公不让”,就已经很抓狂了,因为一般回评论的都是他儿子,这岂不是说明陈野可能在谎报军情。 越想越气,老李一激动,把积攒多年的地理必修二课本,都摔得散了架。 掉出来的一页刚好是“读图认识台湾省的位置,请说出台湾省的特产”。 这是他三年前某天给学生布置的第一道习题,所以,他在上面,画过一个大大的“1”。 真想撕书。 …… 他儿子的1,现在正带他在老家,喝台湾省特产:珍珠奶茶。 于磐不怎么喝奶茶,这家店是昨天问了书语才知道的。 简约的木质小桌椅,墙上有个便利贴板,满当当的心形便利贴,桌上有小骰子杯,还有其他玩的,一看就像国小学生下课的好去处。 李朝闻在慕尼黑被太多盗版“台湾奶茶”诈骗过,都是纯纯奶茶粉做的。 而这杯,茶味和奶味丝滑醇厚,黑糖是富有层次的甜,美味到他想当场站起来转圈圈。 于磐都不用问好不好喝,只要看小李吸一口之后,眼睛是不是还在就好了,像现在这种两条弯弯小月牙对着他,肯定喝得很开心。 李朝闻甜甜地摇头晃脑,喝得有点饱了,就顺手从桌上的“運勢小貼士”里面抽了一张卡片: “哈哈哈,幸运指数五颗星,整体运势极佳,风雨过后见彩虹,事业有新生希望。” 李朝闻念得津津有味,后面又朗诵了很多字,突然到一块就不出声了,无语地把小纸条扣在桌上。 “什么喔?给我看看啦。”于磐眼疾手快地抢过来。 找了半天,才看见他停住的那块: 「性|愛指數」只有一颗星,后面写的是: 「伴侶需要新鮮感,要主動求愛愛喔。」 这地方真是该死地开放。 第80章 台北(一) 于磐笑得很放肆, 虎牙在外面招展:“我也抽一个。” 他拎起纸条,眼神直奔最底下的「性||愛指數」:“靠北,什么鬼…” 一颗星:「愛愛容易被打斷, 需要專心耕耘喔。」 被什么打断呢? 带小宝逛完台北, 就要回合肥了, 于磐脑海里浮现了老李阴恻恻的脸,令人汗毛倒立。 所以到台北, 就更要抓紧时间啦。 李朝闻主动的方法,就是光着大白腿坐在床边晃, 端着小盒子, 数里面套套的个数:“还剩六个…但是只有三晚了,我们能用完吗?” 他咬着红唇,嘴巴揪起来, 那无辜的眼神,仿佛说的不是勾|引人的浪语, 而是怕浪费食物之类的… 彼时于磐洗完澡,刚裹着浴巾出来。 听到这种挑衅的话术, 他连头发都没吹就血脉贲张地冲上去, 当晚直接用掉了一半。 小李睡着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是:“再这样,小心六个不够你老公用喔。” 清晨,李朝闻恍惚醒来, 没睁眼, 只侧过身想把手往于磐身上搭。 啪,手陷进柔软的被子里。 他又往前拱了拱, 再一搭,还是没摸到人。 洗手间也没有, 他揉揉眼睛,看手机,没有于磐的消息。 不会是于冠良那个老登回台北了吧? 李朝闻瞬间清醒过来,他拉开窗帘,今天是台北常见的雾天。 灰云压城,看不太清地面的车水马龙,只听到机车轰鸣而过,小贩们用台语叫卖着“碗粿”、“天妇罗”,巷子里横着的、竖着的古早味招牌,都模模糊糊只能看个轮廓。 第155章 心悬着,小李噔噔跑下loft的楼梯,正胡思乱想时,门开了。 “你去哪啦?”他嗔道。 “啊?” 才八点,没想到他醒这么早,还穿戴齐整,跟个望夫石一样坐沙发上等他。 于磐脱着鞋,目光躲闪:“喔,我以为你不会醒呢。” 李朝闻定定地盯着他,感觉到他有所隐瞒,脑补成怕他担心才不告诉他:“你跟我说嘛,咱们这么多事情都过来了,让我跟你一起面对。” 看于磐一言难尽的表情,小李过去牵他的手,直言道: “是不是老登找你麻烦了?你要是不想和他纠缠,要不我们今天就飞安徽?” 爱人太知冷知热了,于磐心里暖暖的,同时也松了口气:小宝思路完全错误,根本没往他想藏的事情上猜。 “没有啦,他连个屁都没放喔,不知道是不是气进医院啦。”他尽量笑得自然一点:“小宝你放心,真的不是那件事。” 李朝闻嘟嘴,酸酸地说:“于叔叔又有秘密了。” “那,这个算秘密吗?” 当当,于磐拎出来一直藏在身后的米浆跟三文治。 “哎呀!”小李喜笑颜开地接过好吃的,腾出手捶他一圈:“去买早点还要卖关子!” 当然不只拿了早点。 吃完早点,他带他去台北101看城市全景。 “大雾天能看见什么呀?”李朝闻奇怪,他不知道导游先生有其他的用意。 于磐说这栋楼的设计理念是层叠的绿竹节,但对小李来说,更像个被拉得细细长长的多层蛋糕。 而且还是绿色的,旧旧的,没什么食欲。 陈野大学时看了于磐拍的照片,也是嗤之以鼻道:“这不跟沈阳方圆大厦一样?土了吧唧的。” 于磐:“闭嘴啦白痴,跟台北人这样讲,你要被揍的。” 台北是个盆地,而101高耸入云,在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到这座高楼,它是台北市民的精神灯塔。 但于磐长这么大,也只上去过一次。 阿妈说是他八岁那年观景台刚竣工,一家三口人一起去的,可他的记忆竟无情地抹去了这部分,连一丁点模糊的镜头都没留下。 今天的场景,应该会更难忘吧,漆黑的电梯里,于磐摸着腰包最深处的戒指盒。 到了88楼,于磐揽住李朝闻的肩膀:“怕吗?” “还好啦。”小李毫无障碍地走到窗边。 阳光被雾霭遮得不得不沉默,但还是能照到建筑的轮廓,台北密密麻麻,他站的太高,像在看乐高搭起来的积木。 其实如果是28楼还会有点怕,但88楼往下看的高度,已经与常识里感知的高度相去甚远,窗外的景观失去了真实感,反而不会有“好怕掉下去”的错觉。 “真的不恐高啦?” 于磐有点失望,他预想中的场景是李朝闻怕得不敢看,然后他自然而然地蒙住人眼睛,把他牵到窗边来,让他睁眼的一瞬就看见戒指。 李朝闻适应得太快,四面走了一圈,拿出摄像机跟自拍杆: “于叔叔,介绍一下?” “大家好,我跟,”于磐偏头看着小李,自然地搂着腰:“跟我的宝贝来101啦。” 怎么就这么顺畅地把“宝贝”叫出来了?李朝闻还有点害羞,笑得花枝乱颤。 “这边是象山,台北人会在这边爬山观景。”一座树木茂盛得像毛毡球一样的山。 “这边是国父纪念堂,还有小巨蛋,开很多演唱会喔。”黄顶的古建形式跟银色的现代建筑,显得有点不搭。 于磐没介绍几句,又把摄像机切回了自拍模式,特意新开了一个视频。 这个视频可不发出去。 他对着镜头,腼腆一笑: “101在台北人心里超重要的,从前我一直觉得,世界上没有更高的东西啦。现在,我知道,那是因为我从没有走出去过。” 他低了下头,又郑重其事地牵起小李的手,深情款款地凝望着爱人,表白道: “我不是一个很勇敢的人,其实我们两个之中,我才是更懒的那一个啦。” “小宝,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的生命在二十五岁,就被冻在冰岛的雪山里了,所以——” 于磐说得有点激动,心砰砰地狂跳,需要深吸一口气才能继续。 李朝闻莫名其妙感动得眼眶濡湿,捏捏于磐的手:“干嘛啦!于叔叔。” 于磐灿烂地笑着,手伸进包里,摸到了戒指盒。 与此同时,游客们都聚集在靠东边的窗户处,棉絮一样的乌云被撕开一个裂口,太阳正欲冲出重围,已经有几道光做了急先锋,阴天里格外耀眼夺目。 人们都在守望云开天晴的时刻。 “哇塞!是不是要出太阳了!”李朝闻越过于磐的肩膀,往那边看。 在这高楼上,仿佛跟神仙肩并肩,伸手就能帮那光芒拨开阴翳,大家纷纷举着手机拍照。 “要不我们点个直播?” 小李兴奋地对他笑,没等于磐回应,就迅速点开了抖音直播。 “哈喽,大家好,临时直播一下。”他走到窗前,笑眯眯地对着镜头挥手:“我们在台北101,这边雾很大,但现在马上要拨云见日啦。” “大家好。”于磐局促地假笑。 经过几轮黑跟红,他俩现在的确是火了,直播间能迅速达到万人在线。 第156章 直接把他架在那了,于磐手到现在还插在腰包里,捏着戒指盒,掏也不是,收也不是。 根本不想直播求婚。 他是个吝啬鬼,这个时刻只能属于他们两个人。 挑雾天上午的101,就是觉得这时候游人最少,不会有人围观。 “哇!太美了~” 金灿灿的阳光从乌云背后跳出来,普照着台北,像打开了异世界的宝盒。 小李勾着于磐的腰包带,两个人的头往一块歪了一下,弹幕里就尖叫起来: 【@:带心爱的人回自己家乡,石头哥要不要这么幸福[哭泣] @:你俩怎么做到各帅各的又很配~ @:怎么还是于叔叔?能听见小李水灵灵叫老公吗!! @:小李能不能自导自演耽美剧啊,直接本色出演台陆恋!】 “那,我们就继续玩啦,会快点更新台北vlog的!大家拜拜~” 直播结束,于磐还沉浸在求婚被打断的遗憾里,不无抱怨地喃喃道:“干嘛忽然要直播啊?” “怎么了嘛?” 小李只是觉得,在摩天大楼楼顶看阴转晴,是很奇妙的体验,他想让观众也跟他一起经历,没想到,于磐好像不太开心。 “好小气喔于叔叔,那下次我一定征求你意见,好不好?”李朝闻挂在他肩膀上,撒娇道。 “哦。”于磐显得有点冷淡,其实他是在苦思冥想备选地点。 “你到底是不是有心事呀?” “没有啦。” 在动物园逛了一下午,准备爬山到顶上去坐猫空缆车,坐在椅子上休息的时候,小情侣才有空仔细看今天直播的弹幕: 【@:于叔叔爱人如养花,短短半年,感觉小李现在像个贵妇[顶着锅盖逃跑],倒也不是娘,就是被爱情滋润得很好的感觉。 @:真的,我女孩子都没有这么…清纯? @:简直是小说里的可爱小0具象化。】 “我哪里有可爱小…零?”小李不讨厌被泥塑成“妹妹”,但也不喜欢别人用刻板印象评判他,明明他也是有肌肉的,虽然没有于磐壮,勉强也能算个猛男。 【@:虽然但是,感觉于哥今天兴致不高的样子… @:有点捏。】 “你看,观众都看出来了!”李朝闻戳戳他的胸肌。 路灯下,于磐的眼神有点呆滞,他答非所问道:“一会要是坐玻璃底的水晶缆车,你敢坐吗?” 真不知道他是搭错哪根筋了,小李无语地扶额:“于磐!你从早上就神神秘秘的!” “哎啊,你别多想嘛,真的没有啦。”于磐亲昵地摩挲着小李的手,牵起来吻了两下。 李朝闻无语地站起来,继续爬山。 今夜月明星稀,空气清新凉快,小径两旁的栾树,枝杈手牵着手,茂密到把月亮关进囚笼。 这里少有人烟,若不是石阶修得整齐,简直荒芜得像原始世界。 本来这点山路,对他俩来说根本算不上锻炼。 可是小李又把脚崴了。 在辛特拉刚刚崴过一次,这回新伤旧伤加在一块,疼得要命:“呜呜~” 偏偏又到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想去捷运站或公交站,要么上山要么下山。 于磐自觉地蹲在他脚边:“来吧,我背你,一会下山去医院给你也搞个固定器。” “我可以走!”李朝闻有点赌气地甩开他:“不要你背!” 至于吗这么紧张他,搞得他真像个娇弱小白花似的。 于磐轻笑抱膀:“你怎么走喔?” 李朝闻直接用行动回答:用左脚连颠带蹦的。 可是右脚腕真的很痛,火辣辣的,好像要肿起来了。 就算他跑百米的腿肌肉再发达,也顶不住一阶一阶往上蹦,刚想开口说歇一会,被于磐拦腰抱了起来。 “哎呀!我能走!” 第81章 台北(二) “别跟我折腾啦, 你越踢我越累喔。”于磐受不了他踢踢打打。 明明就很痛,还非要逞强。 他冷着脸,如刀似剑的眼神盯了李朝闻两秒, 严肃地命令道:“到我背上来。” 李朝闻嘴唇撅得可怜巴巴的, 像一只悲伤的亲嘴鱼。 “快点啦。”他打了他屁||股一下。 小李被迫屈服, 乖乖伏在人背上,嘟囔道:“你干嘛这么凶啊?”平时, 他从来不舍得跟他高声讲话的。 于磐不答话。 李朝闻心里下了结论:他今天就是有事,也不说原因, 猜都猜不到。 台北的天气难料, 山间骤然下起细密的雨,穿林打叶,针脚一样落到人身上。 李朝闻单手举着伞, 胸膛紧紧贴着他的背。 汗水跟雨水,一块把衬衫打湿, 布料的褶皱硌在皮肤上,像心里的疙瘩一样, 有点不舒服, 但也不值当委屈。 或许是想多了呢? 李朝闻眉心微蹙, 使劲抽了下鼻子。 “怎么啦?” “颠得有点痛。” 于磐走得急,震得太凶,脚踝关节处确实有点痛。 “那怎么不说?”他心疼地把他放下来:“歇一会吧。” 虽然于磐总健身, 但背着一百多斤的人爬山还是很累, 他额头热汗淋漓,手臂护着他的腿, 全被雨浇湿了,水滴顺着青筋往下淌。 仅有的灯光蒙上一层伞布, 变得幽暗,李朝闻低眉敛目,戳戳手指:“不好意思,又让你背我…” 第157章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于磐接道,他想:我不是你老公吗?客气什么。 李朝闻抿嘴:“我们还有多远?” 于磐看看手机,八点四十了,导航说走到山顶缆车站还要半小时,而且下着雨、他背着他,只能更慢。 “缆车九点关门,恐怕赶不上了。”导游先生的职业素养,都被求婚计划乱了方寸,发挥失常。 “但我们还是走上山吧,比下去近一点,还可以叫到计程车。” “那我自己走。”李朝闻扶着于磐的手,他还是有一点点瘸,可比疼痛没有方才尖锐,尚能支撑。 小李很少这么低气压,所以他长时间沉默,于磐就惶恐:“小宝,不开心了?” 他精疲力竭地往男友身上倚:“没有,我只是感觉今天有点倒霉。” 崴脚、下雨、赶不上缆车,这破山道峰回路转,还总是上坡,他走得有点烦了。 “但只要你没有不告诉我的烦心事,我就觉得都还好。”李朝闻转头和于磐对视,嘴角勉强笑出一个乖巧的小括弧。 于磐是坚持想找个最刚好的地方、等一个最圆满的时刻求婚,可好像有点弄巧成拙,不但让小宝再次受伤,还让他误会了。 那要不,就现在吧。 他刚准备掏戒指,又被打断了。 “诶,你看!”小李指着路牌上一个不太显眼的箭头: 「貓空纜車·指南宮站:50公尺」 “什么意思?刚不是要很远才走到吗?” “难道这个缆车中间还有经停站?”李朝闻眼中火花闪烁,燃起了希望。 于磐上ins搜了一下:“靠北,真的有经停站诶!” 他俩喜出望外:此刻,刚好九点。 于磐二话不说,娴熟地背起他,飞奔到那门口。 售票处的小妹正在收拾东西下班。 “还有上山的缆车吗?”小李坐在男友背上,抓着栏杆,就差把头伸进人家窗口了。 “下山也可以喔。”于磐说。 小妹往缆车方向探了探头,看机器还在运转,说:“你们快点进去啦,跑步还来得及。” 她收了钱,麻利地打了两张票。 “谢谢!” 确认小李坐稳,于磐疯了一样往里冲,绕着排队的蛇形铁栏杆,跑得都快把小李晃吐了:“诶!哈哈哈你慢点!” 偌大的一个透明棚,空寂地亮着灯,只有幸福的笑声在其中回荡。 那小妹对着他俩背影喊了句:“不可以这样子上去喔,这样子超限高啦。” 李朝闻笑得更欢了。 管上车的工作人员在扫地,看见又有人来,都惊讶得没来得及管:这俩人嗖一下,钻进了水晶缆车里。 小李呲着牙把两张票贴在车窗上,那人无奈地点头:就算检票了。 缆车缓缓驶离车站,他回首望去,细雨空蒙中,远处山的轮廓若隐若现,而台北的万家灯火宁静地亮着。 “嘻嘻,哇!还好坐到了缆车~”李朝闻笑得眼睛眯缝。 他再往猫空山顶一看,前面还有一大排亮着灯的空车厢,像给他们开山引路的车队。 而后面,一辆也没有。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辆缆车吗?”小李问。 “最后一辆。”于磐笑着看他。 没错,他们最累、最down的时候,在最后一站,坐上了最后一辆缆车。 李朝闻笑着笑着,竟然很想哭:某种不可思议的幸福,像火山喷发一样在他心底奔涌,几乎把人击昏。 “哥哥我们好幸运!”他感动得哽咽: 何等幸运经历这样奇妙的事,何等幸运是和自己最爱的人一起! 李朝闻深吸气,用手擦擦眼睛,再抬头时,他看见于磐单膝跪地。 “干嘛?”他的心在抖。 到了爱人面前,于磐把想好的表白忘得一干二净,他激动地捂了下脸,剑眉猛然一颤,只剩一句沙哑的: “李朝闻,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戒指盒打开。“其实我早上,去取戒指啦,本来想在101给你,但是——”他无可奈何地笑,眼中尽是赤诚。 李朝闻脑子木木的,可泪腺已经被击溃,眼泪不住地流。 此刻,于磐反而想多说些话,用珍视堆出一座云梯,把沉甸甸的心捧到他面前。 “你如果答应的话,我们可以回到冰岛登记,我都填好表了,你签字就行。然后爸爸那边,我们慢慢地——” 李朝闻根本听不到他说什么,缆车快到站了,他迅速擦干了眼泪,捧住于磐的下颌,热忱地迎上一吻。 地老天荒那么久。 “咳咳,下车啦。”工作人员咳嗽道。 于磐还跪着,小李慌慌张张地,自己先站起来,跑下来了。 搞得于磐大脑短路,差点错过了下车点:不应该是被求婚者把人扶起来吗?而且他也没拿戒指…流程全乱了。 李朝闻边抹眼泪边笑,特意往回走了几步,牵起他手,拽着人走出的缆车站。 于磐无措:“你——” “当然要答应,嘻嘻。”小李扑进于磐怀里,捧着他脸颊,尽情地亲了无数下。 这样于磐就放松多了,咧着嘴傻笑,得意得虎牙一直露着。 他把戒指套在小李手上,指着上面的珠宝介绍:“这颗黑的是冰岛的火山石,我跟philip他们爬山,自己捡的;这个是安徽的玉,拜托姐姐买的;这个是台湾的珍珠…” 第158章 于磐很早就开始策划了。 “这么用心。”李朝闻星星眼,恨不能变成条蛇缠在于磐身上:“爱死你了怎么办呀哥哥!” 说完感觉不对,又羞答答改口道:“老公。” 猫空山顶的美食街,青苔长满台阶,米色的帆布配上柔光灯球,充满惬意的文艺范。 “哎呀今晚什么也没拍!”李朝闻高兴之余,突然想起今天爬山途中都忘记拍视频了,缆车上更是连张照片都没有。 “没关系啦,还可以拍吃的喔。” 于磐掌镜,基本都是小李张开红润的嘴巴,等着他投喂的镜头:“啊~” 花枝烧、蚵仔煎、可丽饼,最后把李朝闻吃得摸摸肚子:“不能再吃了哥哥,胃都鼓起来了。” 他们还拍了可爱的文具店,买了小黑猫跟小白猫组合的书立;另外在猫空卖茶的商店,买了好几盒不同的茶叶,是于磐预备着送给老李的,当然这个就不剪进vlog了。 【@:台湾真有生活气息,还有小巷子里的青苔,好原生态呀! @:是貓空山顶嗎?有沒有坐貓空纜車? @:省流:散了吧,今天还是没叫老公。 @:小李眼眶肿肿的,感觉刚哭过? 回复@:还真是,嘴巴也红,不会是刚被欺负完吧?】 懒得回大家的涩涩评论,小李躺着网上冲浪,刷到一个帖子,题目是: “花臂猛男x文雅御姐”,配图陈野和姐姐的背影照片。 文案也很好笑:一个该出现在健身房,一个该出现在办公室,但今天都在…上海cp展。 姐姐穿着她的通勤ol风小裙子,戴着黑口罩(怕被人拍下来举报)跟无框眼镜,陈野穿了霍格沃茨校服外套,但展馆里摊位太挤,上海又热得要命,所以他的穿法比较狂野:袖子挽到一半,花臂露出来,里面套了件衬衫,领口也开得挺大。 这样一拍,的确很有氛围感。 因为摊位太小,陈野只能坐在李沧澜身后,像姐姐雇的保镖。 来之后,这位理工直男才知道cp展是个什么东西,大型网友见面会+无数个人签售会的集合体,他女朋友就是其中之一。 “要这个这个吧!” “谢谢你喜欢我的画!” 这些都是他俩一块打包的,陈野知道,连袋子都是她用心设计的。 小粉丝走了,李沧澜兴高采烈地回头看陈野,不用说,口罩下面肯定笑出深深酒窝了。 陈野赶紧放下王者,昂头给女朋友竖大拇指:“领导,天才!” “水老师!我好喜欢你!”另外两个女孩来了:“想要所有伏哈制品!” 原来这两位是嗑哈利跟伏地魔的,这种组合属实有点受不了,陈野打算活动活动筋骨。 保镖刚站起来,突然就有个绿头发女孩冲过来,大声地叫李沧澜: “你是‘水今天也要睡着觉'吗?老公!我超级爱你画的画!!神仙老公!” “谢谢老公!!”李沧澜亲热地叫着,声音可甜了,大眼睛笑得能盛一碗蜜。 陈野愣了半天,默不作声地,给于磐发微信: “艹,你说老公这个词究竟什么意思?” 于磐:「你白癡啊,我不叫艹」 第82章 合肥(一) 「反正我家小寶叫老公, 就是要求我辦事的意思。」 “老公。”李朝闻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 “干嘛?” “明天可不可以去野柳玩?”小李心心念念野柳,他要去遍于磐心中所有重要的地方。 “医生说你的脚踝最好不要动啦。”于磐说。 “可是都休息一整天了。”李朝闻嘟嘴,把小脑袋埋到人胸膛里蹭:“老公!求你啦!” “好啦, 带你去带你去!” “哈喽朋友们好!今天我们要去野柳地质公园, 这边的海边有很多蕈状岩, 蘑菇形状的石头,于叔叔小时候经常来玩。”李朝闻把镜头转向大海:今天阳光明媚, 海岸上岩石嶙峋,旁边的山野葳蕤繁茂, 车流如穿针引线, 行驶在青山碧海中间。 一旁的于磐始终缄默,他茫然地环视崭新的、巨大的停车场。 “怎么了?” 于磐顿了许久,笑道:“我第一次见这个停车场喔。” 他以为他对野柳再熟悉不过。 “这里, 都有游客中心了?” 眼前的是座颇气派的楼房,而他印象中, 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木板临时屋。 他也才二十七岁,怎么就与从前如此陌生? 蜿蜒的栈道像岩石的血脉, 伸进大海中央, 栅栏距离海岸还有很远, 这中间都是野柳的主角:“头重脚轻”的石头——由于风化和海水侵蚀,往往是细长的土色石块,顶着粗大的褐色石块。 游人停在栈道上欣赏奇石, 像在动物园的栅栏外观看猛兽。 拍完空镜素材, 两人斜倚着栏杆,任凭海风把头发吹得凌乱不堪, 于磐脑海里,莫名浮现了茶山旁边的高速路。 “我小时候, 就在这一片跑诶,那时候,没有这些栈道。” 如果不是最著名的“女王头”就在眼前,于磐可能都认不出这是他童年的野柳。 阳光依旧、海岬依旧,时间在无可挽回地流过,他与野柳共同拥有的,只不过是宇宙万千年里,无人知晓的一瞬。 “你上次来这里,是不是都已经,”小李转了转脑子,换算成他们的纪年法:“三百万年前了?” 第159章 于磐点头:“阿爸走之后,再也没来过。” 李朝闻偏头,踏实地靠在他肩上:“贾樟柯说,只有离开故乡,才能获得故乡。” “哥哥,每走到一个地方,我都会觉得一部分的我留在了那,又从那里捡起了些什么带走,世界把我缝缝补补,修成了今天的样子。” “但是有了你,又有点不一样,比如,无论我来不来,台湾都会变成我的一部分。” 爱情是一座神奇的熔炉,能把一个人的故乡融到另一个人心里去。 发完感慨,李朝闻跃跃欲试地,捡了两块小石头:“你要跟我比谁扔得远吗?”像你跟阿爸比试那样。 于磐会心地笑:“那你肯定输的喔。” 投石入海,回声阵阵,于磐恋恋不舍地望着那片海。 “嗨!”他用尽力气,向着大海深处呼唤。 “阿爸!我——”于磐哽住了,他不是线性长大的小孩,童年的幸福和今天的幸福中间,横亘了一整个沉重的过往,连对死去的父亲报平安,都会被坠得喉咙痛。 “阿爸——”他重新又喊。你的身影已经模糊,但幸好你、你们的爱悠远绵长,支撑着我找到下一个归宿。 他轻声接道:“阿爸,我又有家了。” 他跟李朝闻回家了。 “老公,跟你说个事呗?” 电梯里,李朝闻绞着于磐的手指,想给人打个预防针:昨天老李听说于磐要来,还是放话绝不让他进屋。 小李怯怯地抬眼,还没等开口,于磐就了然地笑道:“我知道啦,没事的。” 果然。 “阿叔好!阿姨好!” “小于来啦?快进来!”采菊打完招呼就进厨房忙了。 “你,出去。”老李一个眼神都没给于磐,像对待地理课迟到的学生。 他一般会同时往人身上扔根粉笔,现在手上没有道具,只好干挥手:“说你呢!混蛋。” 于磐的心掉进了冰点,他尴尬地笑了笑,把给老李买的茶跟茶壶放在柜子上,准备开门出去。 里面的那扇门啊,实木做的,他刚刚碰了一下,是暖和的,门把手上缠了一圈红绒布,怎么样都不会冰到手。 他得开这扇门,走出去,走到铁门外面。 “诶?”李朝闻把门挡住,想跟他爸争取一下。 于磐舔了舔下唇,有点凄惨地笑了。 小李按住防盗门,坚定地望着他,只一眼于磐就明白了,今天他是不会让他孤单地走出这扇门的。 事情没他们想的那么糟,听见防盗门吱嘎一声,李安国又发令了:“停!往后退一步。” 他小心翼翼地,把鞋从门槛外收回来,在门厅的地毯上立正。老李隔着屏风,瞟了他一眼:“就站那儿吧,把门关上别进蚊子。” 于磐差点傻笑出声:在门里别说站着了,让他倒立都行。 “噗。”李朝闻忍俊不禁,甜笑着扶住于磐的腰,耳语道:“那你就,委屈一会儿~” “咳咳!” 怎么还在我面前摸摸搜搜的?屏风里偷偷观察的老李,拼了命咳嗽。 “啊,爸~”小李跟没事人一样,满面春风地拎着茶进屋了:“快来尝尝这个茶好不好喝。” 老李坐回沙发,耷拉着眼皮,喉咙里发出“嗯”和“哼”的中间音。 “哎,还行吧。”老头儿品着四位数一斤的冻顶乌龙茶,心里都开花了,还在嘴硬。 “再尝尝凤梨酥,可好吃了。”李朝闻把包装都撕开,递给他爸。 老头紧皱着眉头咀嚼,还没等挑出毛病来,小李就笑嘻嘻道:“我去洗个手哈。” 洗手间在屏风对面,他随便绕了一下,绕到男朋友身边。 夹带了半块凤梨酥。 李朝闻笑嘻嘻地卖萌,非要喂进于磐嘴里,也不知道是为了试探他爸底线,还是单纯的喜欢刺激。 于磐斜斜眼睛观察老李的动静,确定安全后,鹰隼一样叨走食物,顺便亲了他的指尖。 俩人一点声都没出,但是目光是电光火石,恨不能烧了对方衣服。 老李能不知道儿子打什么算盘?他踱过来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物理上的:左眼睁,右眼闭。 他又想知道他俩在干啥,又抗拒看到那“辣眼睛”的画面,老李下定决心,如果敢嘴对嘴喂,就立刻毒打混蛋一顿。 吧嗒,门又开了,听墙角失败。 “妈!爸!”李沧澜朗声叫完,抬头看见弟弟,开心得嘴角起飞:“小宝!你们先到了!” “姐!哎呀好想你!”快一年没见了,李朝闻跟姐姐热烈地拥抱。 陈野拎着水果,跟在她身后。 他看于磐一脸吃瘪地站门口,特幸灾乐祸,喜上眉梢地寒碜人:“诶呀兄弟!你咋在这站着呢?啊!明白了!不让你进屋啊?哈哈哈” 陈野觉得自己坐稳女婿位置,可嘚瑟坏了,高声开玩笑道:“李老师,于同学罚站多久啊?” 李老师黑着脸提问:“全世界最强的寒流是哪个?” “啊?” “不会吧?哼哼。”老李大手一挥:“你也去站着。” “啥?”陈野张大嘴,下巴都快掉了。 “听不懂话?站他旁边!” “阿叔,这题我会,秘鲁寒流。”于磐抢答道。 老李背着手走到他俩面前,眯着眼睛训于磐:“你觉得我让你站着,是因为你不会吗?” 第160章 他身高不高,要训人还得仰视,连气势都矮了一截,老李意识到这一点,慢悠悠地踱走了。 等老头走远,陈野开口骂道: “艹,这他妈认识老丈人这么久,头一次知道还有罚站这事,跟你当这个连襟,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干,你闭嘴啦,连秘鲁寒流都不知道,有够白痴啊你。” “嘶,怎么跟你姐夫说话呢?” “呵呵,姐肯定是我姐了诶,我都求婚了,你是不是姐夫还不一定喔。” “啊?”陈野更惊讶了:“什么玩应求婚?” 泰山大人又过来巡视了,难兄难弟噤了声。 “老李来刷锅!”采菊做好了菜,看见陈野和于磐肩并肩在门口当保安,赶紧迎了出来:“快进来进来!” “李安国你就折腾人吧!”她拿刚解下来的围裙,狠狠拍了路过的老李一下。 老头依旧背着手,不服地“哼”了一声,进厨房了。 采菊从鞋柜里拿出两双崭新的拖鞋,她扬着下巴,瞟一眼厨房,悄声道:“今天上午,他特意,去超市买的。” 于磐都不敢动,倒是陈野一副刮目相看的样子: “哎妈呀话说早了,这不沾你光了吗?我这都第三回来了,也没见老丈人专门给我买拖鞋。” 于磐不自信地看着采菊,她很慈爱地点着头:“快进来吧孩子。” 拖鞋也是暖暖的。 酒足饭饱,姐姐和陈野回自己家了,妈妈很热情地,让于磐也住在家里。 家里只有三间卧室,爸妈睡主卧,姐弟俩各一间,没有客房。 老李火气一下就上来了:那也不可能让混蛋跟我儿子睡一起! 他瞥了眼混蛋,没好气道:“沙发,够睡吗?” “啊啊!够!够的!”于磐忙不迭地答应。 家里的沙发很舒服,宽也足够,可于磐不舍得睡着,他躺在那,一会看看一家四口的照片墙,一会观察下老李养的鱼。 茶几上叠着好几个茶盘;沙发背上排了几个小玩偶,包括小李的本命年红龙;电视旁的书柜里除了书,还有各种半新不旧的小物件。 原来这样的地方才是家呀,于磐想着。 夜深人静时,他收到李朝闻的微信: “想你。” “爸妈睡着了。” 调皮小宝又动活心思了,但于磐可不敢造次:“乖喔,不差這兩天啦,別把爸爸惹怒了把我趕出去。” 刚发出去十秒钟,李朝闻的房间里,探出一个白白的小脑袋来。 第83章 合肥(二) “干嘛?”于磐这次是真怕, 都不敢从沙发上坐起来,怕出声把老李吵醒。 李朝闻看他战战兢兢,就更想逗他了, 蹲在他面前笑眯眯地, 吧唧凑上去亲了鼻梁一口。 于磐拢着他接吻, 又黏黏糊糊地搂了一会,但是他严厉拒绝了小宝邀请他一起进屋睡的提议。 “不行, 我不想死啦。” 今年李朝闻生日赶上立秋,一家人决定去巢湖湿地露营。 等着姐姐下班才驱车前往, 抵达时已经是傍晚, 陈野看着从同学那借来的一箱子杆子和帐篷,傻了眼:“这玩意咋整?” “我来吧。”于磐不愧是专业户外人士,三两下支起一个天幕, 又架起烤箱,一家人坐在里面绰绰有余。 夏天的草坪是油汪汪的绿, 西沉的落日悬在宽阔如海的湖面上,山清水秀, 在天幕的框景下看, 像一幅长轴的风景油画。 “诶小宝, 你都到这了,咋不拍个巢湖vlog?”姐姐的安徽文旅局dna,在疯狂躁动。 “好呀!”小李兴奋地蹦起来:“你想出镜吗姐?据我观察, 有其他美女帅哥的时候, 比只有我俩流量更多。” 李沧澜回忆起出差拍宣传视频的痛苦,后悔了, 站都不愿意站起来:“我就不该提这个,好像我在加班…” “姐~”没等弟弟开撒娇大招, 她就屈服了,提着雪白的长裙摆,往湖边的红日中央走去。 “你就这样,从左到右。”一个远景,她的侧影略过宁静的湖面。 姐姐回来看他的回放:“你弄的好文艺!我们局里拍的时候,都是直接拿着麦克风念景区简介,哈哈。” “咱们联动一下怎么样?”他也想为家乡的宣传出一份力,李朝闻在想其他大up主跟政府官号,都是怎么互动的。 “我艾特你的官号,或者我走之前,咱们一起拍视频也行。” “额,”李沧澜顿住,捋了一下头发:“那我可能得打报告,也不一定批得了。” 其实是肯定批不了,余温纪年的粉丝量倒是够,但性质有点敏感… “因为我俩是男同吗?”李朝闻微笑着,转头望姐姐。 从他的目光里,她看不到一丝落寞或者游移,李沧澜惊喜地发现,历尽千帆,弟弟已经比从前坚定、强大了太多。 她报以同样坦荡的微笑,直截了当地回答:“对啊。” 小李看得开,眼前是湖,可墙外面,他还有一整片大海呢。 “没事,那我就当你的youtube分号。” 姐弟俩拍视频,陈野和于磐准备食材,采菊都不用张罗做饭,坐在摇摇椅上享受就好。 老李向来是不怎么干活的,仰在帐篷里看小视频。 “阿姨叔叔,吃西瓜。”陈野把切好的西瓜端过来。 “阿叔,给你弄个靠垫喔。”于磐帮他给靠垫充气。 第161章 等这俩人去忙着烤肉了,采菊碰碰他,说:“你看,又多了两个围着你伺候的,这不是挺好的吗?” 老李不置可否,冲烤炉那边喊:“混蛋!” 现在于磐知道,混蛋就是特指他,他颠颠跑过去:“诶!” “你来陪我聊两句。” 俩人在露营灯下高谈阔论,这次是从□□聊起,于磐主要充当一个捧哏角色。 他深谙跟老李聊天的要义——他说十句,你一直点头,再在他基础上补充一句;他说五十句,你向他请教一个问题,并表示同意;他说一百句,你稍微提点无关痛痒的不同意见,让他觉得你有自己的思考。 每次都这样,他就会觉得你是千载难逢的知己了。 等陈野把肉烤好了,对话就以老李眉开眼笑的“吃饭吧,明天再聊。”为结束语。 叮咚,于磐收到一条消息:“艹,你小子咋这么会逗老丈人开心?赶明儿教教我。”来自独自烤了一盘子肉的陈野。 「干,你學不會啦」 “生日快乐!小宝。” 于磐掀开蛋糕盒:是一个漂亮的微缩景观蛋糕,上面是冰岛的雪山,跟大海。 李朝闻很惊喜地笑,在夏天看到冬天里的记忆,绿树与白雪交叠,他好像同时沐浴着两种阳光。 “要许愿吗,宝贝?” 爱人目光灼灼地站在身侧,家人其乐融融地围坐在旁边,他双手合十。 好像,也没什么要许的愿望了。 人生本就难得圆满的瞬间,何况他的圆满如此悠长,李朝闻只能祝自己,还能有机会拍更好、更多的电影。 蛋糕旁边的烛火(不舍得破坏造型插在雪山上),成了这期露营vlog的最后一个镜头。 爸妈跟姐夫没有出镜,但李沧澜亮了相,字幕配:“伟大画家李女士” 【@百花吹落:祝小李生日快乐!和家人永远开心呀! @:姐姐也好piu亮我直接吻上去! @:在你镜头下,合肥都已经不输瑞士了![棒] @:小李回家了?是毕业了吗?】 回复:没有!还得回德国,只是在家放暑假~ 【@:都没有人注意吗?石头哥跟小李回家了!!好羡慕你爸妈好开明呜呜呜】 那也不…确实! 翌日早上六点,沙发上的于磐一睁眼,看到老李穿着一身白色的武术练功服,准备出门。 “阿叔,您起这么早啊?” 看见混蛋,老李呼吸都变沉重了,像头牛一样哼哼:“买菜去,顺便锻炼。” 于磐麻利地换衣服,赶到门口:“我跟您一起去吧。” 老李瞪了他一眼,就算默许了,有个人帮忙拎东西还不好? 喧嚷的早市,地上铺着蛇皮布,堆满了瓜果梨桃,空气里弥漫着乡村的泥土味和“微信收款xx元”。 无论是人还是物件,都充满了生机,于磐拍vlog习惯了,拿着摄像机到处拍、到处扫。 买橙子,老李拿了个塑料袋就胡乱往里拣,于磐蹲在旁边,小心翼翼地说: “阿叔,我听说,橙子买尾巴上有小圆圈的比较好喔,会比较甜诶。” 老头子买东西根本不会去挑选,他觉得这样“婆婆妈妈”的,因此经常买到皮厚肉少的西瓜、全是黑斑的香蕉,并且被老婆严厉批评。 但气势不能输,老李横眉立目道:“不是跟你说了?说话别老喔啊啦的?” “你挑吧。”说罢他把手里那个橙子撇下,背手走了。 后面都是他说要买什么,于磐就跟在后面挑,指哪打哪,像皇帝跟太监,不对,大臣一样。 最后于磐身上大包小裹,老李只要背着手牛哄哄地走就行了,连小推车都没用他拿,可给他趾高气昂坏了。 回家路上,经过他每天打八段锦的小区广场,穿着同款练功服的一队大爷大妈,已经在大树底下集合了。 “老李!”老伙计远远地跟他挥手,看他身后跟着个年轻男孩,自然地问道:“这是你儿子?从国外回来了?” 老李一愣,总不能说这是我儿子男朋友吧?是女婿也不对,他女婿另有其人… 那就将错就错吧,老头子咬牙切齿地笑,点头道:“嗯,回来了。” 于磐的心弦猛地被拨动,发出一声颤音,很突然,但是很柔软。 老李肯定了,“这是我的儿子”。 “大爷好!”他阳光地笑。 “你儿子长得真帅,这大高个,学习还优秀。”大爷啧啧称赞。 “嘁——”老李勉强地撇撇嘴,瞥了他一眼:“还行吧。” “有没有女朋友呢?”大爷问。 于磐没等说话呢,老李直接截胡,假装笑得很开心:“有了。” “嗯,马上就要结婚了,大爷。”于磐乐呵呵地脱口而出。其实他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怕“老李的儿子”被介绍相亲。 什么?结婚?!李安国因衰老而耷拉的眼皮,瞬间抬起来了,眼睛瞪得像金刚怒目,不过他死要面子:“啊,是啊是啊哈哈。” “到时候别忘了请我们喝喜酒!” “一定一定。” 快退休的中老年人之间,聊天的一大部分话题都是子女,商业互吹结束,老李转头对于磐说:“额,你自己转转,或者先回家吧,我们打拳了。” 于磐到底是服务行业的,知道怎么讨人欢心:“不急嘛,我给你们拍几个视频。” 第162章 两段拳打下来,于磐把特写和远景全拍好了,剪吧剪吧都能做小区八段锦队伍的宣传片了。 几个阿姨围在一块端着摄像机看,都满意得不得了,让老李快点把照片视频都发给她们,交口称赞着: “真好,你这大儿子。” “好不容易回国还陪着你来晨练,孝顺。” 满足了老李的虚荣心,他头一次微笑着看于磐:“害,一般般吧。” 那一瞬间于磐觉得,自己或许奢望得有点多,但既然老李把这沉甸甸的帽子递过来,他就先稳稳地戴好了,就算是假意,也知足了。 微信上采菊问怎么还没到家,于磐喜笑颜开地叫老李:“爸!我妈喊回家呢。” 一路上爷俩并排走,清晨的空气里,除了汽笛跟鸟叫,只有死一般的沉默,于磐心里不住地反思:刚才有没有哪句话说错了。 到了电梯里不得不面对面,老李一直端详他,他紧张得使劲舔嘴唇。 李安国突然嘴角上扬,皮笑肉不笑地:“哼哼。” 像得了赦免令,于磐也哈哈笑起来,他是真的觉得有点幸福,这些天的那些拘谨、局促,一下全都舒展开了。 电梯门开了,老李大手拍在他背上,像惩罚不守纪律的学生:“混蛋,笑什么笑?让你笑了吗?” 李朝闻这会儿刚起床,穿着睡衣在客厅里刷牙,看见爸爸跟男友一块回来,惊得嘴里的白沫都滴下来了。 于磐冲他挑眉毛,一副“拿下了”的表情;老李也哼着歌,看着心情不错。 或许是这事给了他自信,四个人坐那吃早饭,李朝闻放下筷子,郑重其事地说: “爸妈,我想和你们讲件事。” “说吧小宝。” “嗯。”老李微微点头。 他有点羞赧地望了情郎一眼:“我和于磐,想结婚。” “嗯?”老李一口米饭呛到嗓子眼里,咔咔地咳嗽,这不是他装的,是真的被吓得呛了饭。 第84章 合肥(三) 于磐可不敢轻举妄动, 他刚在厨房跟小宝咬耳朵,说老李碍于面子承认他是“儿子”这事的时候,可没想到小李这么莽。 “爸, 你没事吧?”李朝闻站起来拍他爸后背。 老李咳得满脸涨红, 嚯地把人甩开。 他劲儿太大, 瓷碗嘭一声碎了一地,他也没管, 自己走到阳台上去了。 看着一地的碎瓷片,李朝闻心里一下就堵得慌了, 委屈又着急, 想赶紧去跟他爸说清楚。 采菊神态自若地把他拽回来:“你别去了,快吃饭!” 随后的几天,老李态度没激化, 也没缓和,就当没听过结婚这回事。 小两口也不敢再提, 白天出去拍视频,晚上于磐老老实实睡沙发、兢兢业业给老李拍马屁, 一直风平浪静到他们收拾行李回德国的那天。 于磐刚把箱子内层的拉锁拉上, 小李又扔过来一件衣服:“嗯, 还塞得下吗?”他卖萌。 只能宠着,于磐用了好大力气,在真空袋旁边找个缝给他塞进去。 啪一声, 开着的行李箱上, 扔来一个红彤彤的户口本。 李朝闻一抬头,他爸拉拉个脸站在那。 “干嘛呀爸?” “你不是要用户口本吗?” “啊?”李朝闻看着他愤愤的表情, 噗嗤一下眉开眼笑:“爸,那边结婚不用户口本的, 有护照就行了。” 老李没理他,转头叫于磐道:“混蛋,你跟我出来。” 小李正扒在门槛上,想偷听他俩聊啥,叮咚,手机响了。 陈野:“最近咋的了?” “咱爸问你姐,说你跟陈野商量一下,以后生孩子姓李行不…” 李朝闻:“噗,那你俩怎么回的?” “我当然说行啊,我又没有皇位继承,可是她说你们都滚犊子,一我妹说结婚,二我妹说要生孩子。” “是没,对不起我东北味又重了。” “他是觉得只要你点头,我姐就能生孩子然后姓李是吧?[嘲讽][玲娜贝儿无语]” “怪不得他好像同意了,顺直男真是没救…” “同意啥?” “同意我跟哥哥结婚~” 陈野:“??艹,答应早了,应该敲诈于磐的…” 阳台上,他爸在跟于磐聊天。 “爸爸什么时候没的?”老李扬扬下巴:“我说你爸爸。” “零七年。” “妈妈呢?” “嗯,二二年。” 老李皱紧了眉毛,厚实的手掌抚上于磐的后脖子,他是真心疼这孩子。 “家那边,还有什么人没有?” “没有了。”于磐喉结滚动,说出来,又好像是咽下去了。 老李不住地叹气跟点头:“按理说我该给你过彩礼。” 于磐嘴唇动了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局促得只好笑笑。 李安国放开了他脖子,手肘撑在栏杆上,看着楼下成荫的绿树,晒在单杠上的被子,还有嬉笑打闹的孩童。 于磐以为他不打算再讲话的时候,老李望着远处,忽然地开口:“我想了想,人这一辈子,就算有孩子,也不过在身边呆个一二十年,都是要走的。” “什么爱不爱的,全是过客。夫妻,又怎么样呢?有的打起来,有的该散的也散了,鸡飞狗跳的。” 路上的汽笛声刺耳,把阳光割成碎片,飘落到他沧桑的皱纹里。 第163章 他到了该看淡的年纪了。 “你陪着他好好过,比什么都强。”老李说。 他再转身时,于磐已经泪流满面,眼底的卧蚕在颤抖,他任凭泪水漫过嘴唇,顾不得擦。 几句话给感动成这样,这孩子是真实诚,给老头整的鼻子也有点酸。 他撇着嘴笑了:“叫吧。” “爸。” 于磐哭着上前一步,紧紧拥抱老李。 他比老李高半头——长大后的儿子,显得父亲倒像个小孩一样。 爸爸没惜力,使劲捶着儿子的后背:“小混蛋。” 回德国前的这几天里,余温纪年一直在拍安徽的vlog,为了拍视频,两个人还特意去爬了趟黄山,把头像换成了迎客松下的合影,用他们推广的无人机拍的。 还有人在科大的操场上偶遇了他俩,发帖道:“偶遇余温纪年,没有在拍视频,我和他们合了影!” 谁懂,小李跑百米真的好快,石头哥被落了几米远,还有另外一个很高的帅哥也没他跑得快,据说这还是小李脚有伤的情况下… 【@:这是哪啊? 回复:科大的操场。 @:另一个帅哥? 回复:据说是姐夫。 @也也:小情侣回学校追忆往昔了? @:石头哥比不过小李,马上要苦练跑步了吧哈哈哈 @:这么两步道还搂腰,好甜[流鼻血] @:他俩咋还在安徽呢?!咋不回欧洲,不想看合肥好无聊。】 b站评论区的声音,除了铁粉嗑cp,基本都是“合肥有什么可玩的?”,还有人调侃最著名的景点是合肥南火车站,这次早市+安徽省博蜀山馆的视频,在b站的数据更是达到了谷值,都不够赞助品牌的商务预期数据。 李朝闻没觉得气馁,因为安徽的视频,在youtube上点赞量特别高,比平时翻了几番。 自从在youtube开过账号直播之后,小李都会把发的视频同步过去,不过一直没什么人气,也可能是没有英语配音,只有自动识别字幕的缘故。 这回他们特意加了英文的花字。 评论区里全是老外超真诚的自我介绍和夸赞,比如: 【@:i am from texas. 46 years old. i just love the your channel. i thought china is mysterious and remote before. and you should be a film maker. your stories are poetic. {我来自德克萨斯,46岁了,我喜欢你的专栏,在这之前,我以为中国是遥远神秘的。你应该去拍电影,你的故事很有诗意。}】 李朝闻看得心花怒放,一会就要在客厅里跑一圈。 虽然下一部要写什么剧本、拍什么主题都没想好,要不要去路演拉投资也毫无头绪,但他好像已经站在戛纳领奖台上了。 “什么事这么高兴呀?”晚饭时,妈妈问。 小李给采菊看,一句句翻译道:“这个是说,觉得很少有中国vlogger拍出真实的中国。这个是说,日出太美了,旅游计划要加一个黄山,嘿嘿。” “哼。”老李又成田里的老牛了,叹了气白他一眼:“那你以后,彻底不当机械科学家了?这六七年,白学了?” 李朝闻瞬间泄了气,筷子撂下,也不敢驳斥他爸,像朵晒蔫了的花一样萎在原地。 三秒后,采菊无奈地说:“李安国,你怎么就那么会扫兴呢?” 老李立了眼睛,但是没发作,扒拉了两口饭,下桌了。 他在沙发上自己生了一会闷气,又回来,扬扬手道:“不当就不当吧,抓紧毕业,然后滚去拍你的电影去。” 李朝闻跟妈妈相视一笑,像多年斗争胜利的收兵号。 youtube的安徽旅游宣传效果太好,连姐姐都说“组织感谢小李同志和小于同志的贡献”,再加上余温纪年在b站发了一条“以后会减少更新频率”的动态,粉丝们七嘴八舌: 【@百花吹落:很开心你们的视频在油管也火了!希望永远不要放弃电影梦想呀! @:余温是不是要换赛道做歪果仁入境游了!呜呜记得经常回来报平安… @:补药啊,这种很容易跟官方挂钩的,到时候就看不到鲜活的小情侣了[哭]】 回复:别瞎猜啦朋友们,减少更新是因为马上回慕尼黑搬砖了,而且在构思下一个电影~有时间还是会跟大家分享生活哒~ 直到上了从上海回德国的飞机,小李无聊,还在几个youtube视频之间点进点出,他奇怪道:“诶?怎么早市和省博的那条最火?” 那条视频根本没精心剪辑,本来是凑数的,数据却最好。 “可能自然景观,没有很独特,哪里都有,所以大家想看早市这种吧。”于磐看惯了阿尔卑斯山,现在反而更喜欢人文景观。 李朝闻不服气,飞机没起飞,他就坐在那一直刷tiktok{国外版抖音},最后作结道: “老公我明白了,外国人喜欢看的是那种奇观。” 要么是倒挂地铁、超大的构筑物这种科幻奇观,所谓的“打破”中国落后的刻板印象;要么就是特别便宜的货场、偏远山村有多穷这种,能加强他们优越感的混乱奇观。 【@:so which is real china?{所以哪个是真正的中国}】 小李犯了难,拿着手机给于磐看,他微微一笑,用食指打了四个字母,回复: @warmth chronology:both.{余温纪年:都是。}】 飞机起飞了,椭圆形的小窗外,是上海灯火辉煌的夜空,他们又一次离开故土,飞向另一个家乡。 第164章 “你说我们能不能以这个为主题,拍部电影?” “想拍什么拍什么,我投资。”于磐微笑。 “就是这种感觉,一种文化对另一种的误解,其实误解也是一部分的现实。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是每个人的视角又都在不断地转换,就像现在——” 就像我们。 “小宝,我们一直在做这件事啊。” 飞机不断上升,机翼遮住黄浦江的一角,上海在他们目光的中盘旋,逐渐变成微茫的光点,像漫天繁星中,平凡的一颗。 十一小时后,慕尼黑会被送到他们眼前,那里有哥特风的市政厅,有英国花园的神庙,还有他们的猫、他的投影仪、他的天文望远镜。 生活还在流淌,总有星星在奔忙,粒子在发光。 总有人能踏平悬崖,陪你回家。 第85章 终章·重返雷克雅未克 五年后, 新电影的直播连麦。 “欢迎各位来到《奔向冰川的烈火》的专访直播间,有请我们的嘉宾,青年导演李朝闻先生和制片人于磐先生。” 李朝闻的招牌笑容出现在画面里:“大家好!” 他背后是一扇窗, 黑夜里橙黄的灯光, 从窗外泼进来。 【@:石头哥呢? @:这两个人真的假正经…竟然特意不同框、 @:放心吧一会就贴一起了】 “李导您好, 您现在是在冰岛吗?” “是的。”李朝闻说:“在雷克雅未克。” 主持人看了看提词板,意味深长道:“我看好像您的第一部微电影作品, 也是和冰岛有关,是什么原因对冰岛很吗?” 【@:明知故问! @:诶呦诶呀你看小李笑得! @:幸好石头还没来, 不然又要重复一遍他们怎么在冰岛相遇相知相爱闪婚的了… @:[偷笑]不是闪婚, 老粉作证,人谈了整整一年才结的】 李朝闻轻轻咬了下嘴唇,答道:“我是二十三岁那年, 第一次来冰岛。” “在这里我不仅遇见了,”他顿了一下, 垂下眼眸:“我的爱人。” 小李话音没落,于磐刚好打开镜头, 他戴着黑冷帽, 说话时嘴里喷出白汽:“大家好, 我是于磐!不好意思来晚啦。” 【@:哎我去这点卡的! @:为了不在一个镜头里,特意把石头哥撵出去了? @:不会吧,不能是吵架了吧?怎么会不在一块啊? @:看着都冷, 这可是12月的冰岛!李导你不心疼我心疼!】 对老公用不着假客套, 李朝闻低低头,继续他的答案:“其实从前, 我一直觉得有某种东西束缚着我,那是一种无形的限制, 跟恐惧,我非常害怕脱轨,但是那次踏上冰岛的土地,是我解开这个人生问题的开端。” “好的,谢谢导演。于老师您好!我们刚刚在聊冰岛,请问冰岛对您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我没有他会讲喔。”于磐的镜头有点晃,他走在雷市的主街上。 “我从前在冰岛生活了两年嘛,而且现在每年,圣诞,也都会回到这里来过啦。”于磐晃了一下街头的巨大圣诞树,冰天雪地中,金色的、绿色的彩灯在耀眼地闪烁:“所以这里是我们的家乡之一。” 【@:冰岛太美了,可惜他俩现在专注电影了呜呜呜,余温纪年永远欠我一个冰岛vlog! @:是过圣诞吗?是过结婚纪念日吧… @:?!俩男的咋结婚?! @:之前db有人扒过,24年在冰岛结的,那年9月台湾宣布承认台陆恋第三地登记合法了。】 本来这次访谈也没那么正式,主持人看网友们明显更关心他俩的私生活,便顺水推舟八卦道:“那两位在冰岛,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难忘经历跟我们分享吗?” 于磐突然笑得虎牙藏也藏不住,他冲屏幕里的小李努努嘴,意思是问能不能说。 李朝闻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抿嘴微微点头,表示同意了。 于磐:“就我有一次在冰岛的教堂里面,哈哈哈,我爸爸让我宣誓爱党爱国。” 【@:前排科普,石头哥早年采访说过幼年丧父,所以现在说的爸爸是小李爸爸。 @:救命,婚礼的时候宣誓的吧?你必须坚定立场不然不能跟我儿子结婚哈哈哈、 @:可怜的台湾人被制裁了。 @:我强烈怀疑《烈火》里面那个爹的原型是导演爸爸!】 “那两位老师提到了家乡之一哈,其实《奔向冰川的烈火》讲的就是一个文化交融的故事嘛,可以请导演谈一谈创作的初衷吗? 【@:好抽象,电影节看过的来讲讲?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欧洲drag queen{爱穿女装的男性}来中国,然后爱上一个中国城中村男孩的故事。 @:说爱就有点单薄了,是相互救赎、相互理解,非常有胸怀的一部! @:但be,因为老中打死不肯承认自己是同性恋… @:听起来要素过多,怎么过审的? @:很简单,在湾湾取景。】 这个问题是李朝闻准备过的,他现在镜头面前侃侃而谈,一点不会紧张。 “其实也不只是地域文化,还有很多酷儿{queer}元素,我们希望高度地浓缩呈现这种混沌的状态,所以我看过一篇影评,说看这部电影一会觉得很现实,一会又觉得美好得像科幻片,就挺中肯的。” 第165章 “而且我们的团队本身也是多文化背景的团队,比如摄影师来自韩国,然后艺术指导来自葡萄牙。” 小李说得太顺畅,把主持人的活都给抢了:“于老师补充?” “美美与共,天下大同吧。”于磐还在走路,他把摄像头翻转过去,一条热闹的上坡路,地上七彩的油漆,蔓延到视野的尽头。 【@:雷市彩虹街! @:怎么这么多人啊?好像全冰岛的人都出来了。 @:头一次见走着直播连线的,余温不愧是电影圈的奇葩清流… @:啊啊啊都十多分钟了,石头怎么还在外面晃,你俩快给我同框啊!】 于磐继续往前走,主持人则加速cue流程,开始念观众提问: “于老师,我们知道导演的处男作《精灵王子》就是您主演的,请问您为什么没有继续尝试演戏,而是做了制片呢?” 李朝闻不假思索地说:“他不太行。” 被说“不行”的人微妙地一挑眉,小李脸上登时绯红一片,他纠正道:“啊,我是说于老师的演技,一般,不如专业演员。” 于磐满意地嘴角上扬:“因为我本身也不是一个有表达欲的人啦,我给他做好后勤就好了。” 【@:导演那个慌啊,笑死我了…不知道还以为你被制片人潜规则了bushi @:所以是行的是吧? @:不演了当然是因为不能跟别人搭戏啊!再给导演醋死了… @:之前工作原因在别的场合见过李导,现在很稳重,没事不会笑成一副不值钱的样子,就是在于老师面前必现原形。 @:楼上人脉?快多透露点[哭] @:不能说太多,但放心吧你们cp好着呢,形影不离的[偷笑]】 “还有一个问题哈,”主持人把提词卡换到最后一页:“非科班出身但是有电影梦想的朋友们问您,您是怎么从一个理工科学生,蜕变成导演的呢?” 小李笑得眼睛眯成缝:“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我想六年前的我肯定也很想问这个问题。” “假如说原本的人生是一条上坡路,一定有人告诉你不能走歪,旁边是悬崖,然后你会坚信不疑。但其实人生没有悬崖,或者说,以我们大多数人的脱轨程度,离悬崖还有很远很远。” “所以你可以去做。” “不过我还想说的一点是,每个人面对的现实的确是不一样的,如果你搞砸了,或者你就是觉得,我确实没有勇气实现所谓的梦想,那也没关系的,你依然是个很棒的人。” 【@:猫猫!我猫猫好温柔啊呜呜,小废物投入你的怀抱! @:豹豹那边怎么直接黑屏了?】 李朝闻瞟了一眼手机上于磐的消息,继续道:“走到今天,虽然也才只拍了两部上映不了的小成本电影,但是还是要感谢我的粉丝朋友们!尤其是其中一位,她叫,百花吹落。” “最开始我们拍视频,没有人在意我拍的怎么样,都在看于老师的脸,只有她鼓励我,说我适合拍电影。” 李朝闻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眸说: “其实她是我的妈妈。” 【@:我靠!?!我之前总在余温评论区看到她 @:早年看过他俩视频的肯定知道百花,太炸裂了 @:大粉竟是亲妈。 @:可是她说话完全年轻人语气啊,瑞思拜了】 “我自认不是一个迟钝的人,但是那么漫长的一段时间,我完全没有把这位网友,跟我母亲的形象联系在一起,但突然有一天,就是在拍《烈火》的时候,我突然就想通了,然后我再回去翻看所有的蛛丝马迹,就都对上了。” “这件事给我很大的震撼,因为百花吹落的鼓励对我来说,是一个陌生人单纯对我影像的认可,和我这个人无关,如果我最开始就知道这是我妈,那她的夸赞就没有办法真正给我自信。” 【@:我也想要这样的妈! @:所以小李的人生真的是看起来一帆风顺,实际上也是如此…】 “哇,太感人的故事了,谢谢两位的分享!” 主持人开始说结语,弹幕炸锅了: 【@:?这就完事了 @:小情侣真的不同框?】 毛乎乎的东西从镜头前飘过,李朝闻抓住它,轻声安抚道:“乖。” 【@:是不是小鲤鱼!先别挂,求抱上来让我看看[哭]】 小李冲镜头神秘地笑,眨眼道:“再等几秒。” 他的手机亮了,于磐: 3 2 1 直播间里,响起了哈尔教堂的圣诞烟花。 嘭。 热烈斑斓的彩色,璀璨地交织着,像千树万树的繁花,在夜空中绽放。 于磐的镜头里,李朝闻从红顶小楼的花窗里,探出头来;小李的镜头里,于磐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朝他挥手。 “大家,再见。” “再见。” 【@:我晕原来在这等我!冰岛的半夜十一点[哭] @:怎么会有这么浪漫的两个人啊!还给我们惊喜?! @:离了你俩谁还把我当女儿呜呜 @:无以为报只能刷99了】 满屏的“余温纪年99”。 掐断直播,接通电话。 于磐仰头望着他,笑容满面:“我买完仙女棒啦,你下楼,一起等下一波?” “哎,有点困,你回来吧,我们明年再看。” 第166章 反正也不差这一场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