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 第1章 [现代情感] 《毕业》作者:艾莎【完结】 本书简介: 季遥想,既然苏淘淘只给他留了个好朋友的席位,那他就占了再说。 第一章 苏淘淘被困在人堆里,拼了命往前挤,后头的人潮黑压压的,洪水一样往前扑,她被冲到队伍的第一排,抓住栏杆踮起脚尖,飞快往宣传栏的名单上瞅。 上面有绥安中学所有班级的学生名单,苏淘淘在二班那一栏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孤零零的挂在最后。 绥安中学是本地最出名也是唯一一所重点高中,拥有百年历史,这些年不断将有志小镇青年输送到一线城市的高等学府,考进去就等于半只脚踏入了清华北大。 这样的好学校,本来跟苏淘淘这样的人是不相干。 她初中成绩就不咋好,理科偏的不像话,只有英语语文能看,怎么补习都没用,公式就是不进脑子,连班主任都放弃了,让家长准备准备二线高中,只要能进并且正常读完,将来考个二本三本总是不成问题的。 结果不知道怎么的,中考时苏淘淘超常发挥,数学只扣了15分,总分高得令全家发指。不过即便如此,苏淘淘在绥安中学二班还是最后一名,可见那的尖子生浓度有多么恐怖。 她考上之后,苏黎明简直高兴疯了,掏钱在家摆了两大桌宴席,请了一堆亲戚朋友,说自己女儿太有出息,以前成绩不好是因为老师不行,人还是很聪慧的,现在进了绥中,有名师指点,更不得了,将来必定能进名牌大学。 苏淘淘听得小脸通红,气都不敢喘,恨不得把头低到地底下去。她知道自己超常发挥靠得全是运气,不含一点技术。今年中考数学题考的都是基本题,恰巧是她会的,不会的都集中在大题,她连题干都看不懂,索性放弃了,凭着记忆写了个“解”又写了两条公式就略过,没想到这题大家都解不出来。 不过苏淘淘考中绥中并没多高兴,她懵里懵懂,觉得那不是她应该呆的地方,甚至想过能不能劝爸妈换个学校,毕竟她是宁做鸡头不做凤尾那种人;不过当她知道丁雯倩也在绥中时,心情就好多了。 丁雯倩是她初中的死党,两个人形影不离,连家都住得很近,就隔着一个菜市场,每天一起上下学。 丁雯倩成绩跟苏淘淘烂得不分上下,但是她是教师子女,她爸是苏淘淘初中的数学老师,走了些关系又动用了钞能力,硬是把女儿塞进了绥安中学,只不过进的是国际部。 每个重点高中都有这么一个特殊的分部,同在一度围墙内,但互相都看不上。靠硬成绩进来的学生看不起靠花钱进来的,而使了真金白银的又觉得那些书呆子没什么了不起。 苏黎明得知丁雯倩一个教师子女都考不过自家女儿时,骄傲得尾巴简直要翘到天上去了。他把苏淘淘叫到跟前,认真严肃地对她洗脑:“你平时也少跟丁雯倩玩,她没你聪明,考的也没你好,进了国际部那种地方更是没心读书了,你可不要被她影响。” 苏淘淘乖巧地点头,心想还不知道谁影响谁呢,况且丁雯倩是班里数一数二的美女,情商高又会说话,人家肯跟她做朋友已经是难得了,她还挑什么。 苏淘淘对自己的长相是有点自卑的,她沉迷夜宵,吃得圆滚滚,尤其胸还特别大,穿宽松的衣服无比显胖,穿修身的又太明显,自己看了都厌恶;而丁雯倩生的就很美,一张标志的鹅蛋脸,十分英气的驼峰鼻,眼睛细细长长,尤其勾人,关键是性格也好,跟谁都能说上几句话,苏淘淘想不出世界上会有人不喜欢丁雯倩。 苏淘淘看过班级排名,心也死了,打算挤出人群去报道。可周围人实在太多,黑压压的,她拼命拿胳膊肘挡开,在即将一脚逃出生天重获自由之际,身后不知被谁推了下,差点就往前扑倒了,好在有人及时搂了她一把。苏淘淘感激涕零,抬头刚想道谢,看清对方的脸时,顿时大脑当机,整个人像被天雷轰了一道。 温岳章还是那么好看,文质彬彬的,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理得很短,校服整洁,领口熨出锋利的褶子,清爽宜人。他身上没有其他男生那种汗臭味,因为他不太爱运动,起码苏淘淘没怎么见过他在操场上撒野的样子。 “谢谢你。”苏淘淘站稳了,脸上一阵阵发烫,而温岳章看她的眼神很平静,他太温和,对谁都是同一副模样,从来不生气,也不见得对谁特别好过。苏淘淘有时候觉得他就像一团烟雾,你觉得温柔,但一走进去就迷失了,什么都看不见。 就像此刻,苏淘淘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脊背上一层热汗,手指紧紧攥着校服下摆,而温岳章毫无反应,视线仅仅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礼貌地点点了头,就从她面前毫无留恋地走了过去。 苏淘淘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心想他果然不认得她了。 她心神恍惚地走进教学楼,又费劲巴拉气喘吁吁地爬了五楼,才到达高一二班。 本来按照绥中往日的分班传统,成绩最好的那一小措才能分到前几个班级。这几个班的学生是学校重点培养对象,不论是教师资源还是班风都是最好的,学习气氛浓厚,班主任抓得紧,多少家长抢破了头都要把孩子塞进去。结果教育局一道指令,禁止学校仅以成绩评判学生好坏,教育资源不能过分倾斜,要一视同仁,考得好考得差都得穿插着安排;这么一来,苏淘淘等于是又走了狗屎运,堂而皇之进了尖子班,苏黎明为此携家去寺庙还愿,说是老祖宗显灵,才让一直吊车尾的女儿有了此番天翻地覆的变化。 第2章 不过这一切对于苏淘淘来说,只是噩梦的开始,她丝毫不认为自己会有多大长进。她了解自己,做事三分钟热度,耐心恒心不足,每天只想着偷懒和看漫画书,对学习没啥兴趣,将来只能勉强当一个普通人,成不了父母心目中的完美女儿。 苏淘淘低着头,从后门猫进二班教室,在后排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教室里乌泱泱的全是人,好些个看着就是学霸脸,眼神里充满睿智的光。苏淘淘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一个人认识,她的初中母校考上绥中的总共不到十个人,又分散在本部和国际部,碰不到也正常。她这么想着,心里头却不由有点寂寥酸楚。 苏淘淘爱热闹,以前在班上有许多朋友,还能天天跟丁雯倩厮混在一起,唱歌聊八卦看小说,日子过得不知道多舒坦,现在上了高中,又来到这种低气压的班级,往后日子不知道怎么过。 她正暗自神伤,突然听见有人说:“哎,往里坐坐。” 苏淘淘一抬头,面前站了个男同学,正居高临下望着她,面相看上去不好惹,穿得也邋邋遢遢,校服不好好穿,拉链都不拉上,就这么大喇喇敞开着,吊儿郎当的。 苏淘淘第一反应,就是这人肯定是作弊考进来的,要么就是家里有大背景,否则这么个小混混模样的人,怎么可能跟她在一个班级。 她从小就正义爆棚,嫉恶如仇,尤其厌恶这些小混混,天天不知道上课,瞎鬼混,以前的初中还有校霸堵在学校楼梯门口,看见长得好看的女同学就上去搭讪,还要逼迫她们出去玩。苏淘淘生平最见不得这种事,虽然根本不认识季遥,但仅凭刻板印象,已经把他打入了败类的行列。 “你去坐别的地方,我不跟男生坐同桌。”苏淘淘小脑袋一昂,颇有气节。 季遥听这话,脸都黑了。 他早上起床晚了,把自行车踩出火星子才勉强赶上,偏偏教室还在五楼,爬到门口累得内脏都要吐出来,一头一脸的汗,拉开校服散热都没用,好不容易踩点进教室,看到目光所及之处唯一一个没人的空位,结果碰上个奇葩! 季遥耐着性子:“哪有空位,都坐满了。” 苏淘淘一看,果然,班级里的座位和人数卡的刚刚好,现在就她旁边的位置空着。 她心里直呼倒霉,老大的不愿意,只能皱着眉头地抱着书包往里挪了挪,幽怨地靠在白墙边。 季遥脸色这才缓和了些,赶紧一屁股坐下来,对苏淘淘咧嘴笑:“谢谢了,同桌。” 他一落座,苏淘淘就闻到一股汗臭味,差点没把早饭呕出来。 “你离我远点。”她捏着鼻子,拼命往墙边躲,恨不得跟墙融为一体。 季遥这才扯着领子闻了闻,臭吗?没味道啊? 他正要跟苏淘淘理论几句,班主任任老师走了进来,偌大的教室顿时鸦雀无声。苏淘淘也连忙正襟危坐,一脸认真盯着黑板。 开学第一天的第一节课,又水又无聊又冗长,没有任何实质内容,讲的也不过是纪律和规范,但苏淘淘听得比任何时候都仔细。 她坐在那,感觉周围的人都不见了,空气寂静,只有前方那方干净的黑板。 新的教室,新的老师,新的课桌椅,所有的陌生加在一起,就是她新的开始。 苏淘淘惴惴不安,又激动万分,她尚未知晓未来这三年在她漫漫人生中的意义,也不明白老师说的目标和理想究竟是什么,但她隐隐有预感,前方将有诸多埋伏和困境等待着她。 第二章 由于是新学期的新班级,班主任在做完简单的思想教育和鸡血动员之后,就开始着手排座位了。 跟初中不一样,绥中排座自有一套公式,除了矮的在前高的在后,中考成绩也是重要考量之一,得给几个学霸和打点过的学生安排最佳的位置,离黑板近,上课能时时关注他们的情况,好和领导家长汇报。 这种位置一般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干点什么事都要暴露,苏淘淘是万万不想去的,她只想当个边缘人物,安安稳稳混三年。 任老师开始捏着名单报名字,报到名字的就得抱着书包去新座位就座,苏淘淘惶惶不安,如临大敌,生怕太快报到她名字。 季遥本来不想在意,但苏淘淘神色过于紧张,把他都传染了。他趴下来伏在桌上,用手臂挡着嘴小声说:“你这么想去前面坐?” 苏淘淘白了他一眼,心想这人真没眼力劲。 “我去前面干嘛,那是给好学生坐的。”苏淘淘不惜得看他,季遥也不生气,他说:“来这的都是好学生。” 苏淘淘抿嘴一笑:“不见得吧。” 你看上去就不咋好。 她暗自腹诽,没敢说出来。 季遥却会错了意,以为她在暗自菲薄,凑过去问:“你考第几?” 苏淘淘心里一惊,差点没翻脸。在学生时代,考试成绩是个天大的隐私,关乎名誉尊严,虽然她进了绥中已经做好了被碾压的准备,但面子还是要的。 “我干嘛告诉你。”她捧起桌上的书本半遮着脸:“你考第几,不会是倒数第二吧?” 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季遥听完就笑了:“你怎么知道的?你不会是那个倒数第一吧?” 苏淘淘愣了下,才意识到把自己搭进去了,正要想词怼他,讲台上突然遥遥传来威严的嗓音:“苏瑶瑶,季遥,你们两个坐这吧。” 第3章 苏淘淘腾一下站起来,没想到身边的人也跟着她起来,还冲她挤眉弄眼地,给她恶心坏了。 “你就是季遥?”她边抱着书包落座,边扭头问道。 季遥是另一所初中的,苏淘淘本来不认识,但当时有一桩轰轰烈烈的绯闻让他出了名。 苏淘淘学校有个学霸,叫周重阳,平时人看着乖乖的,梳着短发,每天被家长开豪车接送,穿的也是名牌,而且特别内向,没什么朋友,连自由活动课都在教室里做习题,是那种闷声不吭回回考第一的牛人。 但就是这么个内秀的女孩,有一天突然就早恋了,看上的就是隔壁一中的季遥。据说他是个纨绔公子哥,交了一堆社会上的朋友,很是不像样子,但学习成绩还不错,父母花重金请了名校教师天天上家里开小灶补习,才没让他流落到外头变成社会毒害。 具体周重阳是怎么喜欢上季遥的,校内流传着无数个版本,每个都离谱得像刚从言情小说里抠出来,不过苏淘淘听说的是后面的事。这个周重阳喜欢上季遥之后,经常找理由去一中看他,后面还发展到翘课,班主任痛心疾首,马上告诉了父母。周重阳父母更是大受震撼,连夜狠狠批斗女儿,还把她关在家里闭门思过,让她悬崖勒马,别再跟来路不明的男生厮混在一起了,目前唯一的任务就是读书,除了读书,干别的都是死罪。 结果这么一遏制,不单没有让她“改邪归正”,反而出了别的问题。周重阳开始不吃不喝绝食抑郁,每天在家哭得脸色惨白,甚至闹到要自杀。 然而周重阳的父母不是一般父母,他们更加狠心也更加决绝,无论女儿怎么哀求就是不放她出去,最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周重阳从家里逃了出去,听说有人看见,就是季遥带她跑的,两个人最后被家长和警察围堵在山上,逮回来了。 事后周重阳办了转学,从此销声匿迹,而季遥回到学校,照常上下学,跟没事人一样。 苏淘淘嗜好听八卦,她对此事的看法,就是周重阳被这个什么季遥给带坏了。她在走廊上见过周重阳几次,当时她正趴在栏杆上发呆,微风吹过来,将一缕头发吹到她脸上,又被她的手指轻轻拨开,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超尘脱俗的美,把苏淘淘看呆了。她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看上季遥。 季遥却不知道她此时在想什么,他得意洋洋,笑得非常欠揍。 “对啊,我就是,你认识我?” 苏淘淘冷哼一声,把头转回去:“你那些丑事都传开了。” “什么丑事?”季遥凑过来问。任老师在讲台上重重咳了声,凌厉的眼刀飞过来,两个人一起噤了声,夹紧屁眼安分坐着,一节课都没机会再交头接耳。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季遥还想拉苏淘淘,问问她刚才那话什么意思,但苏淘淘一下课就跑没影了,她急着去找丁雯倩聊天,要把今天碰见的事都跟她说说。 国际部和本部离得很开,中间要穿过巨大的花园,再走一条漫长的走廊,苏淘淘一路上都非常亢奋,想到待会就要见到好闺蜜,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可一踏入国际部的楼,顿时就怵了,扶着墙半天不敢走。 国际部的氛围和本部有天壤之别。这里的所有人不是家里有钱就是有关系,无需藏着掖着,彼此都心知肚明是怎么进来的,而且既然来了,也没打算跟本部那些学习机器们拼成绩,人人都一副自由散漫的做派,开学第一天就不好好穿校服,女生发型也各式各样。 苏淘淘悄悄把拉到下巴的拉链拉下去一点,挽起袖子,这才鼓起勇气去找丁雯倩。 丁雯倩在国际三班,苏淘淘在门口东张西望,才看到坐在最里面一排的丁雯倩。 “丁雯倩!丁雯倩!”她大着胆子叫了两声,丁雯倩马上看到了她,小鸟一样飞奔迎出来。 两个人跟八辈子没见似的,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你们班怎么样呀?”丁雯倩扯着苏淘淘问,她也实在是好奇。苏淘淘这个性格去了那压力一定很大,丁雯倩关心好友,懊恼当初也该逼自己一把努努力,兴许还能考过去陪陪苏淘淘。 “就那样,我都不敢跟他们搭话,怪恐怖的,你知道今年中考第一名也在我们班吗,几乎全科满分,太变态了!”苏淘淘想起来,还觉得那些不是人类,她反问道:“你们班咋样?” “美女特别多,给你看。”她拉着苏淘淘到班级后门,指着里头几个凑在一起说笑的女孩给她看。 苏淘淘一看,清一色肤白貌美大长腿,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披散着,眼睫毛又黑又长,校服披在她们身上都不显得土了。 她收回视线,再看不下去了,安慰丁雯倩:“你也好看,不比她们差。” “行了,我又不在意这个。”丁雯倩笑笑,苏淘淘马上又想起一茬,抓着她的衣袖把她拉到旁边。 “我跟你说,你猜我今天看到谁了!” “谁?”丁雯倩一头雾水。 苏淘淘压低声音:“温岳章。” 她准备好看丁雯倩同样吃惊的表情,谁知道对方一脸淡定。 “我知道啊。”她睨着苏淘淘,笑容别有深意:“他就在国际二班,早上还跟我打招呼了。” “什么!”苏淘淘叫出声来:“他怎么没考到本部?我记得他转学前,成绩很好啊?” 丁雯倩想了想:“听说也是偏科,他就单一门数学过硬,别的也就那样。” 第4章 苏淘淘听不得有人对温岳章评价不高,虽然闺蜜对他的评价向来不高,她也得为男神争辩几句。 “他读一年多就转学,肯定受到了影响,要不然肯定能考上,他人可聪明了,你不记得他以前特别会修电脑吗?老师电脑坏了都得找他修,多厉害啊。” 苏淘淘对温岳章的钦慕之心从不掩饰,也掩饰不住。她第一次见他就是在英语课上,老师带着电脑放课件,结果电脑系统崩了,半天打不开,英语老师就差了个同学:“去,去隔壁把温岳章叫过来,让他帮个忙。” 苏淘淘从来不知道,竟然老师还有向小孩子求助的时候,正在好奇此人到底何方神圣,温岳章就被人领进来了。 他踏进教室,脸上没有表情,走路也很慢,从大门到讲台的距离,苏淘淘感觉自己的心被人捏起来,抛向空中,又重重落下来。她坐得远,便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温岳章戴着眼镜,眼神澄澈,脸颊还有一点婴儿肥,整个人看上去温润稚气,但举手投足之间又尽显成熟。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同一个人身上交汇,苏淘淘仿佛看到自己的头上有一圈小天使在飞,小天使们还拿着小喇叭,飞到她耳边,冲她大声喊:“你恋爱啦!” 苏淘淘完全不懂爱情,在看到温岳章之前,她甚至不知道好感为何物,那是只存在于漫画小说里的东西,离她甚远;但在这一刻,往日里所有的粉红色幻想跟肥皂泡一样涌出来,塞满了她的脑袋,让她眼冒金星,心率飙升。 温岳章不负众望,轻轻松松就修好了电脑,英语老师拍拍他的肩,说了声谢谢,就让他回去上课了。温岳章点点头,他往外走的时候,苏淘淘总觉得他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但又绝不是在看她。 他到底在看谁呢?苏淘淘想不明白,这个未解之谜一直存在她心里,再也没机会找到答案。 第三章 苏淘淘和丁雯倩缠绵了好一会,一看时间,课间休息要结束了,她得回去了。 “你放学了等等我,我们一起回家。”苏淘淘说。 放学一起回家是她们两个的老传统,谁都不能破坏,是独属于闺蜜之间的某种仪式感,但丁雯倩显得非常为难:“我爸开车来接我,要送我去上英语课。” 丁雯倩家里早就打算好了,绥中只是个跳板,也不求她在里头学到多少东西,只要安安心心呆着念书,这头再着手给她补一补语言,等机会成熟就送她去国外上学。 国内高考太卷了,丁雯倩势必卷不过,不如早谋出路。丁雯倩也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但这一切不知如何向苏淘淘开口。 好在苏淘淘也不生气,她这人大大咧咧,在该敏锐的时候不敏锐,丝毫察觉不到闺蜜近日来忧思重重,她只觉得有点失落,根本没做他想。 由于是开学第一天,新鲜劲也还在,苏淘淘坐在教室里上课,竟然也没觉得多痛苦,毕竟老师也还没开始正经上课,讲得都是场面话,主打一个培养师生关系,苏淘淘听得开心,一下午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放学的时候。 绥中是有住校生的,但苏淘淘家离学校不过半个小时路程,用不着住校。她收拾完书包一个人蹦蹦跳跳放学,快出校门的时候,突然感觉前方的人群里有个背影十分眼熟。 苏淘淘心跳又开始加速了。 她摸着胸口,怀疑自己是得了什么病,怎么回回见到温岳章都淡定不了,瞥见他一根头发丝都紧张到脚底板出汗。 温岳章走得一如既往慢,很像是在故意磨蹭,频频被后面的学生超过。苏淘淘注意到这点,就开始想多了。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毕竟温岳章早上见了她一点反应都没有,但万一呢,万一人家是害羞呢,万一,万一他也在等她上前主动打招呼呢? 苏淘淘脑子里天人交战,无数个念头跳出来,这些念头一会给她打鸡血,让她冲上去搭讪,勇敢制造可能性,一会又劝她别做梦了,人家就是走得慢,跟她没半毛钱关系。 苏淘淘就这么纠结着纠结着,不知不觉跟随着他走出了校门,又沿着小道上了桥,一直往前走。 她跟在温岳章身后,一秒都不得安生,心脏快从嘴里跳出来了,既期待他突然转身看见她,又希望他永远不要发现她的心意。 她就这么痛苦又激动地跟了一路,直到在一个十字路口,温岳章向左拐,消失在某条小路上,她才停下来,依依不舍目送他的背影,在心里把自己脑补成苦情剧的女主角。 暗恋的滋味确实不好受,苏淘淘每每想到温岳章,就觉得胸口涨涨的,喉咙也发酸,日夜被柔软的伤感包裹着,呼吸不能,又下不了决心要个痛快。 她疑心自己确实有点受虐狂的意思,宁愿这么煎熬着,都不肯去跟他说句话。 苏淘淘叹了口气,向右过马路。 这条斑马线特别长,绿灯又短,倒计时跳得极快,苏淘淘才走到三分之二,对面的绿色数字就只剩下几秒钟了,她急得不行,拔腿就跑,这时突然有道黑影从她身边呼啸而过,丢下一句:“跑得真慢。” 苏淘淘抬头一看,对面站着季遥,正得意地望着他。 出了校门,他干脆连校服都脱了,外套松松垮垮扎在腰间,里头只穿了一件黑色的t恤衫。书包也不好好背,单间垮向一边,苏淘淘在心里鄙夷他。 第5章 “你也走这条路?”季遥问,他脸皮厚,明知道苏淘淘不欢迎他,也觉得没什么。他在新班级也还没交到朋友,这个同桌是今天唯一说上话的,而且季遥觉得她不是坏人,挺亲切,就是说话劲劲的,跟他有仇似的。 苏瑶瑶哼了一声,趾高气扬从他身边经过,自顾自往前走,季遥见她不回答,也不恼,而是跟上去,两个人并排走。 苏淘淘极力想忽视他,但季遥存在感太强,老是跟她搭话,问这问那,她实在忍不了了,停下来插着腰,冲他发难:“你跟踪我干嘛!” 季遥笑了:“谁跟踪你了,我家也住这边。” 苏淘淘问:“你家在哪条路?” “虹桥路,你呢?”季遥看着她,苏淘淘噎了下,她也住虹桥路,只是没想到这么巧。 “哪个小区啊?”她咬牙:“不会也住菜市场那边吧?” 季遥脑子很快,问道:“你住菜市场那?你们那不是要拆了么,还能住人?” 苏淘淘张着嘴,被他问住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脸憋得通红。 她家那片都是老房子小矮楼,统共就四层,苏淘淘家住在顶楼,每次爬上楼回家,总能看见楼道的墙面跟粉似地往下掉渣,有一层的石栏杆还坏了,别人临时用不锈钢围栏挡了挡,看着怪危险的。 这里本来是化工公司的员工宿舍,苏黎明以前就是化工公司的元老,分了这套房后一直住在这,不舍得走。他对这的居住环境相当满意,虽然房子老了点破了点,但胜在地段好,楼下就是菜市场,什么新鲜的菜都能买到,近水楼台先得月,住市区的人还买不着这么新鲜的东西呢。 而且,这老房子再往北走十几分钟,就是市区唯一一座高山,山上空气清新,是散步运动之胜地,顶上还有一尊宝塔,塔里据说供着个神仙,求学业求姻缘都特别灵。苏黎明坚信住在这等于住在仙家脚下,风水宝地,出多少钱他都不乐意搬。 但苏淘淘的妈妈赵文晓不答应。她本来是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家道中落嫁给苏黎明,从结婚那天起就没正经享受过,现在有机会拆迁搬家,她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破地方,搬到崭新的现代小区去。 然而苏黎明不肯走,那栋楼里还有几个倔脾气的老头老太太也不肯走,这事就这么僵持着了,不过外头的人都觉得,这些钉子户大可不必这样。老城区改建是好事,早晚都得拆,拿了钱腾个新地方,岂不是更好?同样是一条路,虹桥路另一头那个新建的小区就很豪华,绿化做得极好,远远一看绿汪汪的,房价还不便宜,住在那的都算是混得好的。 苏淘淘猜到了季遥是住那个小区的,就更不想跟他说话了,黑着脸走得飞快。 “你走那么快干什么啊,竞走啊?”季遥不知道自己又是哪惹到这位姐了,在后头跟了一阵子,看苏淘淘实在走得快,忍不住出手揪住她的书包带子,把她揪了回来。 “哎哟!”苏淘淘没防备,差点被带倒,站稳了回头一看,顿时没好气。 “你有病啊,撒手。”苏淘淘怒斥。 她怼人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词,季遥是见过初中那些真正的不良少女的,哪个开口不是花样百出的三字经,骂得比菜市场杀了十年猪的老阿姨们还难听,苏淘淘这简直是文雅。 他不害怕也不生气,不过看苏淘淘脸越憋越红,像是真要发火了,赶紧撒了手。 “我叫你等等我,一道走不行吗,你看我很不爽?”季遥把两只手插进裤兜,真诚地望着她。 苏淘淘哼了一声:“是不太喜欢。” 季遥谦虚求教:“为什么啊,我也没惹你,咱们以后还要坐同桌,好好处不行吗,你知道明天有摸底考试吧?” 苏淘淘还在心里酝酿新骂词,听这话愣了,“什……什么摸底考?” 季遥看她这样,就知道老师布置作业的时候她走神了,好心告诉她:“绥中老传统,新生开学第二天摸底考试,这要记录在档案,回头家长会还要写在成绩单上的。” 苏淘淘倒吸一口冷气,觉得她完了。 一个暑假过去,她什么都忘了,该看的书,该预的习,碰都没碰过,彻彻底底疯狂玩耍了整整两个月,现在突然要考试,这不得交白卷?她一想到自己往日那稀烂的数学成绩,就想流眼泪。 季遥本来只想吓唬吓唬她,他发现逗苏淘淘还挺有意思的,非常能调剂心情,结果苏淘淘就在他面前,眉毛一塌,肩膀一耸,眨了两下眼睛,真就开始哭起来。 季遥吓傻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说话都开始结巴:“你,你干嘛?你别哭啊,待会别人以为我把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想害我啊?” 他越说,苏淘淘哭得越狠,来来往往的路人都停下来,看这俩小孩到底怎么回事。 季遥真心是服了,赶紧从书包里掏出纸巾,要给她擦眼泪,但苏淘淘不让他碰,拍开他的手,自己夺了纸巾摁在脸上,一下一下抽泣。 季遥相当无语,弯腰俯下身,见苏淘淘眼眶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必然不是假哭。他挠了挠脑门,十分不理解:“不至于吧,考得差就考得差些,你我这成绩在班里都吊车尾了,考成什么样老师都有心理准备。” “你懂个屁,我妈非把我杀了。”苏淘淘想到赵文晓那张阎王一般的脸,就忍不住悲从中来,感到一丝深深的绝望。 第6章 第四章 赵文晓是典型的严母,打苏淘淘有记忆开始,她对她就没什么好脸色。 小学那会勉强还行,那时课业简单,苏淘淘又听话,没什么主意,哪怕有什么想法,碍于年纪小也表达不出来,赵文晓眉头一皱,说话声高点,她就老实了,让干嘛干嘛,也还算省心。 但到了初中,情况就大不相同了,而主要的问题,就出在丁雯倩身上。 苏淘淘骨子里是个本分又胆小的小孩,虽然叛逆之心人人有,但迫于母上大人的淫威,轻易不敢造次;但丁雯倩不一样,她好像天生就比苏淘淘早熟,心思敏感,会察言观色,懂得许多异性之间的弯弯绕。苏淘淘跟她做了朋友,耳濡目染听她说了不少学校里其他男生的事,还知道隔壁班那几个每天打扮得特别出挑的女生,其实都偷偷早恋。 苏淘淘简直是发现了新大陆,既兴奋又害怕,在这之前,同学就是同学,在她眼里都是一个样,无非就是男的更讨厌些,喜欢惹是生非。 当时苏淘淘后座有个男生叫王杰,人特别贱,每天不是啾她辫子,就是故意用脚顶她椅子,逼得苏淘淘大爆发,拎起班里的扫帚追他打,一气打到男厕所门口。 但就是这么个打击力度,都没能让王杰吃到教训,隔天仍旧不老实,变着法子惹苏淘淘生气。苏淘淘实在无语,将此事跟丁雯倩抱怨。 丁雯倩听她说完,眼珠子转了转,小声说:“我觉得他喜欢你。” 苏淘淘傻了眼,张大嘴巴:“啊?怎么可能,他特别讨厌我,我也讨厌他。” “男孩子就是这样的,喜欢谁就故意去惹谁。”丁雯倩从小学就开始看言情小说了,从穿越到台湾言情看了个遍,可谓饱读诗书,虽然没有实战经验,但理论知识储备杠杠的,比苏淘淘要早开窍。 苏淘淘不大相信,她总觉得哪不对劲,喜欢谁不是该对谁好吗?她疑心是丁雯倩看走了眼,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又坐实了丁雯倩的猜测。 那天是节体育课,上课前苏淘淘就觉得肚子隐隐不舒服,怀疑是中午西瓜吃多了,结果课上到一半,小腹开始绞痛,额头冷汗直冒,她实在顶不住,请假回了教室趴着。 教室里理论上来说,应该是没人的,苏淘淘捂着肚子趴了一会,听见有人开门进来,一抬头就看见了王杰。 王杰也不知道回来干什么的,磨磨蹭蹭杵在门口,眼睛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苏淘淘没力气,只祈祷他别挑这个时候来惹她,她怕发挥不出百分百的战斗力。 王杰挣扎了很久,突然下了某种决心似朝她走过来,站在她桌子前,问她是不是饿了。 他手里捏着一个没拆的肉松面包,苏淘淘没好气:“我不吃,我怕你下毒。” 王杰一听脸都绿了,正要斥责她不识好歹,苏淘淘忽然腾一下站起来了,面色僵硬说要去厕所,王杰目送她的背影,发现她的校服裤子后头脏了一块,红彤彤的,像染了什么东西。 在他这个年纪,本来不该明白女孩子的这些事,但王杰有个嚣张跋扈的姐姐,经常命令他跑腿,买卫生巾是他的主要任务之一。他看苏淘淘都要走出教室了,急得不得了。外头就是走廊,万一有别的人在那,可就看到了,他来不及细想,冲上去一把抓住苏淘淘的手,把她拉了回来,又狠狠关上了门,将她摁在墙边,口气严肃:“你在这呆着,不许出去,听到了没有?” 苏淘淘吓得一激灵,她一吓,就更感觉小腹有一道暖流汩汩地泻出来,憋都憋不住,顿时白了脸。 王杰让她呆着,她还真就呆在教室没出去,这是她最听话的一次,等了大概十几分钟,气喘吁吁的王杰跑了回来,把一包裹在黑色塑料袋里东西塞到她手里,催她去厕所,又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了扔给她,叫她系在腰上挡一挡。 苏淘淘精神恍惚,一味点头,等一切都处理好了,体育课也结束了,下课的同学们蜂拥回来,教室里充满了吵闹欢笑声,而在重重叠叠的人影里,王杰就坐在位置上,低着头,都不敢看她。 苏淘淘终于相信了丁雯倩的预言,不过她既没有因为获得别人的喜爱高兴,也没有因为这个人是王杰而生气,她只觉得尴尬。 自那天起,她就不知道如何跟王杰相处了,他不再像以前一样没事找茬,而是时不时散发出一点善意,和试图亲近的意愿,苏淘淘浑身不得劲,她不知道王杰到底想要干嘛,于是在几番纠结后,她给他偷偷塞了一张纸条,问他愿不愿意跟她做朋友。 丁雯倩对她这个行为的评价是,失策,非常失策。 “换你,你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做朋友吗,这当然是做不了的。”丁雯倩斩钉截铁,苏淘淘一脸茫然,她还以为做朋友是最大的让步,而那之后,王杰果然变得更别扭了,一直到初中毕业,两个人都没怎么再讲过话。 苏淘淘从这次事件中学习到一点,就是原来男女之间这么容易产生感情,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就被喜欢上了,这简直是莫名其妙。丁雯倩恨铁不成钢,为了让她开开窍,主动借了她不少漫画和小说,叮嘱她没事就看看,别整天和木头似的。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苏淘淘就入了魔了。她以往看得闲书无非也就是些连环画和校园文学,从没看过如此荤的言情,一时停不下来,废寝忘食地看,甚至在课上都把小说放在膝盖上偷偷看。终于有一天被抓包了,班主任大发雷霆,连人带书一起移交给了家长。 第7章 赵文晓把战战兢兢的苏淘淘提回家,拍了桌子让她跪下。苏淘淘不敢不从,扑通一下就跪了,赵文晓拿起衣架子就抽,抽了两下苏淘淘嚎啕大哭,赵文晓更不耐:“你还有脸哭!零花钱给你是让你买文具的,你去买这些毒害人的书?” “不是我买的……”苏淘淘边哭边说,她知道不该供出丁雯倩,但挪用零花钱,罪加一等,情急之下只能道出实情。赵文晓听完终于冷静了点,把衣架扔在地上,指着苏淘淘:“你以后不许跟丁雯倩玩,听到了没有!” 苏淘淘不回答,只是哭,哭得肝肠寸断,像南方下不完的梅雨,哭到赵文晓都烦了,让她滚回书房闭门思过。 那天之后,赵文晓对她的管控更加严格,亲自押送她上下学,不让她跟丁雯倩呆一块。丁雯倩一开始不明白,但她天生有眼力劲,没几天就明白了,苏淘淘的家长不喜欢她,她也不主动给苏淘淘打电话了,怕给她惹祸。 苏淘淘心里极其过意不去,她觉得好友何错之有,要错也是她错,是她要看这些闲书,和别人没关系,但这些话赵文晓是不会听的,她下了决心要做个虎妈,逼也要把女儿逼成人才,而苏淘淘果然不负众望,成功考上绥中,这更让她坚信,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她对苏淘淘的教育方针是没错的。 苏淘淘心怀忐忑挨到第二天考试,试卷发下来搂一眼,她就知道歇菜了。 百分之八十的题目都不是常规题,虽然原理还是那些原理,但题型灵活多变,陷阱还多,苏淘淘越想考好,就越没思路,等到要交卷的时候,才刚写完三面,还有一整面是空白的。 老师在台上喊着交卷,让人从后头往前传,苏淘淘放下笔,面色苍白,生无可恋。季遥也刚写完,这卷子对他来说难也是难的,但不是不能做,他把卷子摊在那,往旁边一看,见苏淘淘又是那副泫然若泣的模样。 昨天她在他面前哭了有十来分钟,一直到季遥到家,苏淘淘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还在哭,背影看上去弱小又可怜。 季遥动了恻隐之心,他将卷子往她那边推了推,嘴里啧啧两下,试图吸引苏淘淘的注意。 苏淘淘也确实注意到了,她先是不解地看了看季遥,然后视线又落在他写得满当当的卷子上,上面赫然几个明显的数字,顿时明白过来。大题答案就在眼前,只要动动笔,抄几个过程,应该能多不少分。 苏淘淘心里凉飕飕,又像是在油里煎过,各种复杂的感觉交织着涌上心头,她手心出了冷汗,紧咬着嘴唇,犹豫又心动。 季遥见她不提笔,比她还着急,压低声音:“干嘛呢,快啊。” 苏淘淘还在纠结,正打算眼一闭豁出去的时候,后排的试卷已经传上来了,季遥一脸无语瞪着苏淘淘,都把她给看心虚了。等老师捧着卷子走了,他才扭头训斥她:“刚让你抄怎么不抄,不是说考差了会被家长骂吗?” 苏淘淘一边后悔,一边又觉得自己做的没错,她挺直腰杆:“骂就骂呗,反正不能抄别人的。” 季遥睨着她:“那随你,反正到时候别哭就是了。” 第五章 厥词是放出去了,苏淘淘却没这么豁达,上着课老是想着,提前在脑子里走了一遍考砸了回家如何被赵文晓修理的剧情,越想越骇人。 季遥看不上她这副怕事的样子,中午一下课,就拉苏淘淘去食堂干饭。 绥中的食堂相当出名,菜式多,分量大,还便宜,从中餐到西餐再到甜点一应俱全,季遥拽着苏淘淘去打饭,苏淘淘还不愿意。 “我没胃口。”她拖拖拉拉,积极性并不高,季遥说:“那你去帮我占座,我帮你打一份。” 苏淘淘不理解:“你非要找我吃饭干嘛,哪有男女一起吃的。” 季遥指了指一边,苏淘淘转头一看,食堂里闹哄哄的全是学生,除了男生和男生,女生和女生的搭配,有些四人位上确实坐着男女同学,边聊边吃,怪和谐的。 苏淘淘没话说了,但还是忍不住呛两句:“你是不是没朋友啊?” 季遥懒得跟她掰扯,拎着她在一个小桌子前坐下,转身就去打饭了,苏淘淘盯着他离去的背影,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季遥理科挺不错的,虽然在绥中不起眼,拿到外校比怎么也得是班里前几名,但他跟苏淘淘一样偏科,语文和英语简直救不起来,生生把总分拖累了。 苏淘淘其实挺理解季遥的,她在这也时常有种孤立无援的寂寥之感,穿着绥中的校服都觉得自己德不配位,看着早自习就奋笔疾书的同学们,心里唯有惭愧。她来了不该来的地方,季遥也是如此,她相信他俩是一样的,不过她还有丁雯倩说说话,抒发抒发负面情绪,季遥可就没这样的朋友了。 苏淘淘这么想着,就觉得该对季遥好一点,她这人向来心软,虽然季遥过去的事挺不体面的,但反正害不到她身上,现在两人是同桌,确实该好好相处。 季遥打了两大盘菜回来,苏淘淘把筷子分好让他坐,季遥却不坐下,转身又去打汤了,苏淘淘都没机会喊住他叫他别去,她又不爱喝汤。结果季遥刚走,对面就来了个人,小心翼翼端着饭盘,躲避着横穿走道的人。 苏淘淘乐了,扬起手臂用力挥舞:“丁雯倩!丁雯倩!” 丁雯倩循声望来,也是眉开眼笑,快步到了跟前,发现桌上已经有了两幅餐具。 第8章 “你有同学?那我另外找位置吧?”丁雯倩拿不准,国际部连校服都跟本部的不一样,苏淘淘就算不介意,难保她同桌的人不会介意。 苏淘淘悟不到这层,把季遥的那份挪到一边,拉着丁雯倩在对面坐下:“没事,我同桌呢,一会介绍你们认识,你估计也听说过,就以前一中那个季遥。” 丁雯倩瞪大眼睛,捂着嘴:“他啊……怎么这么巧?” “谁说不是呢!”苏淘淘想了想,还是中肯地点评了句:“不过我感觉他这人还行,没传的那么坏,今天还主动让我抄答案呢……” 丁雯倩瞥她:“那你抄了吗?” “怎么可能,抄了我成什么了!”苏淘淘拍着胸,两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时候,季遥端着两碗番茄蛋花汤回来了,见位置上有人,不由一愣。 “你回来啦,这我闺蜜。”苏淘淘大喇喇,指着季遥对丁雯倩说:“这就是季遥。” 季遥在桌上坐下了,他倒也不怯场,对丁雯倩简单点了个头就算招呼。苏淘淘没再管他,自顾自开始吃饭,边吃还要边跟丁雯倩聊大天。 “你们班摸底考试吗?”苏淘淘问。 丁雯倩摇摇头,往她碗里夹了个肉丸,她不爱吃肉,但记得苏淘淘爱吃,苏淘淘抬头对她咧嘴笑,夹起肉丸塞进嘴里,把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 “我就该去你们那,又没压力,还能和你一起玩,多好啊。”苏淘淘感叹。 丁雯倩说:“你不是也有朋友了。” 她说这话时没往旁边季遥那看,季遥埋头吃饭,不便加入女生们的谈话,但又明白丁雯倩点的是他。 她是那种比较成熟的女孩子,能看出来懂的多,心思也敏锐,说话留三分,跟苏淘淘很不一样。 季遥抬眼看了看对面的苏淘淘,没心没肺,吃相不雅,嘴角沾着米粒,看上去智商堪忧。他这人爱好多管闲事,还有点强迫症,实在没忍住,掏出纸巾扔在桌上,对苏淘淘说:“擦下嘴。” “咋了,哪脏了?”苏淘淘没接,拿手在下巴薅了一圈,把黏在腮边的米粒揪下来扔桌上,看着对面一脸嫌弃的季遥,由衷夸赞:“没想到你还会带纸巾,干得好,出门带纸巾的男生比较招女孩子喜欢。” 季遥没往那茬想,愣了几秒后低下头:“神经。” 苏淘淘却不放过他,开始用她浅薄的恋爱知识给季遥讲道理:“上了高中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身为我同桌,以后出去要好好做人知道不,不要给我丢人,尤其对女生要友好,多乐于助人。” 季遥忍无可忍:“饭不够你吃的,话这么多。” 苏淘淘正要反驳,对面的丁雯倩突然看到了什么,对着她神秘一笑,然后朝她身后的方向举起手:“这!” 苏淘淘不明所以扭头,忽得怔住了,飞也似地回过身,抓住丁雯倩的手,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 丁雯倩安抚似地拍拍她的手背,指着桌上唯一的空位道:“坐着吧,正好还有个位置,苏淘淘你认识吧?以前也是我们班的。” 温岳章在苏淘淘身边坐下来,带来一股暖融融的洗衣粉的香味,苏淘淘屏住呼吸,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面上僵硬得可以。 季遥就在对面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接着目光又移动到温岳章脸上,温岳章注意到他,对他微微笑。季遥低下头,撇了撇嘴角,没跟他打招呼。 丁雯倩等人都坐下了,才开始介绍:“温岳章说在绥中没什么朋友,想着大家都是初中校友,有空可以多在一起玩玩,正好也认识认识。” 她这话是跟苏淘淘说的,希望能为苏淘淘的爱情助力,但苏淘淘神情古怪,笑得狰狞,她再也没法松弛地享受这顿午饭了,坐在那像是被人拿绳索捆上,脊背打得笔笔直,握着筷子一粒一粒夹着花生米往嘴里塞。 温岳章不知是真的钝感,还是假装没发现桌上诡异的气氛,他朝苏淘淘方向转了点身子,礼貌而客气:“我们开学第一天是不是见过?” 苏淘淘差点没被花生米噎住,慌忙之下撇了筷子,有些六神无主,心里却在激动地咆哮。这是她做梦才敢梦的情节,暗恋的男生就坐在手边,离她不过几公分的距离,动动手指就能碰到他的校服下摆。 苏淘淘连声称是,她捂着嘴,生怕牙齿上有什么食物的残留,破坏了她的形象。温岳章又说了些什么,苏淘淘都不记得是怎么回应的,她仿佛灵魂出窍,笑容过分热情而夸张,词不达意,语无伦次,自己都嫌自己丢脸,但温岳章好像对这一切无所察觉,他时不时跟丁雯倩聊天,问她任课老师的信息,又问她爸爸现在还办不办补习班,一会又顺着话题跟苏淘淘搭话。 他太大大方方了,举止从容,对一切都很淡然,而他越表现的没什么,苏淘淘就越紧张,越觉得自己在出糗。她很想扭头好好看看温岳章,想看看他侧面的眼睫毛,还有高挺的鼻梁,也很想告诉他,她觉得他戴眼镜的样子很好看,但这些她都不敢宣之于口。 此刻的距离已然是最近的距离,苏淘淘有股想流泪的冲动,她真诚地希望时间就此静止。 季遥是桌上唯一一个觉得无趣的人,他谈兴不高,所以有时间观察这些人;不过眼下的局势,根本不用观察都很分明。 苏淘淘面色通红,温岳章随便说点什么,都能引得她夸张地大笑,而丁雯倩又总是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到苏淘淘身上,辅助意味明显。 第9章 季遥看了看对面的温岳章,文文弱弱的,一张小白脸,个子倒是还行,就是太瘦了,一看就是不运动,天天泡在图书馆那类人,跟他不是一路。 他望着因为过于激动而胡言乱语的苏淘淘,突然觉得有点无聊,便把筷子一扔,腾一下站起来收拾好不锈钢盘,对众人说:“我吃好了,先走了。” 没人反对,苏淘淘也没说什么,温岳章甚至想把书包提起来,放到他腾出来的位置上去。 季遥也说不上为什么,反正心情一下就不好了。 他站在那没动,朝苏淘淘抬了抬下巴:“你也走吧,第一节是数学,上午的卷子估计已经改完了,不去看看成绩?” 苏淘淘愣住了:“这么快?” 季遥冷笑一声:“你以为?赶紧的吧,试卷发下来你不在,成绩可就被人看光了。” 苏淘淘这才明白利害,赶紧收拾了盘子筷子,跟丁雯倩说道:“那我先撤了,晚上我来你家找你。” 丁雯倩有点不放心:“你出的来吗?” “放心,我有办法,先走啦!”她挥挥手,又趁乱勇敢地往温岳章脸上撇了眼,发现他正好也在看她,两人视线对上,苏淘淘心底又是一阵火山海啸。 “再见。”温岳章彬彬有礼,苏淘淘差点咬了舌头,拉着季遥落荒而逃。 第六章 一进教室,课桌上果然躺着一张张试卷,苏淘淘几步冲过去,将卷子一折,塞进抽屉里,不敢看。 季遥悠悠哉哉展开他的,85分,比他想象中考得差多了,这卷子确实是难,他探头往苏淘淘那看,发现她半个脑袋钻进课桌洞,试图在里头偷摸看成绩。 季遥说:“没必要吧,能有多差?” 苏淘淘不看之前还有诸多想象和侥幸心理,看完成绩,一切都幻灭了,欲哭无泪抬起头:“差点没及格。” 季遥的吃惊写在脸上,他张了张口,感觉此时说什么都不太合适,唯恐挫伤了苏淘淘的自尊心,一番迟疑后叹气:“……你到底是怎么考进来的。” 苏淘淘摇头,她也不清楚,类似的奇迹只有一次,绝没有第二次,她如今的成绩完全是她真实数学水平的写照。 季遥摊开手,让苏淘淘把卷子给他瞅瞅,苏淘淘不答应,季遥只好说:“我帮你看看,不会的可以教你。” 苏淘淘有点犹豫,她觉得让季遥给她辅导,有点丢面子,季遥看出来了,开导她:“我语文英语也烂,这两门不懂的就靠你了,我们俩互相帮忙,早日摆脱班级倒数第一第二。” 这么一说,就有点惺惺相惜,患难与共内味了,苏淘淘被说动了,问:“你家长也管得很严?” 季遥笑笑:“我妈管,我爸人都不知道在哪个女人家里呢,一年见不到几次。” 话中藏着诸多内情,苏淘淘也不好多问,直觉这是人家的隐私,不过这倒是将她与季遥的距离拉近了些。都是漏洞百出的家庭,有不善于处理亲子关系的父母,还有俩不争气又不甘心真的堕落的孩子,苏淘淘慢腾腾把试卷拿出来,摊开铺在桌上。 季遥扫了几眼,基本上该踩的陷阱全踩了,其实苏淘淘的数学也不至于无药可救,基本公式还是清楚的,只是不会运用,脑筋不会拐弯,他想了想,问她:“要么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找个地方补补?” 苏淘淘犯难:“放学我得准时回家呢,留堂我妈估计就杀过来了。” “不着急,”季遥冲她笑:“反正我们住得近,有的是机会,这才刚开学,往后的事往后再说,不过你这个成绩,想要考上一本还是别早恋了。” 苏淘淘脸唰一下红了,说话结结巴巴:“我……我哪早恋了?” 季遥盯着她看,眼神古怪又犀利,说道:“你不是喜欢刚刚那个国际部的男生?” 苏淘淘大吃一惊,她没想到季遥一个男生,在这方面如此敏锐。 “是又怎么啦,暗恋都不行啊!”她不服气地怼回去:“彼此彼此好吧,你以前不也早恋。” 季遥瞟了她一眼:“你听谁说的,我可从来没交过女朋友。” 苏淘淘见他死猪不怕开水烫,重重切了一声,刚在心里给他打的高分又降下去了一截。 不过调侃归调侃,苏淘淘知道自己确实需要他的帮助,否则在这重理轻文的绥中将寸步难行。 她回到家,把补课计划跟赵文晓说了,没想到赵文晓一口答应,一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不错,终于知道用功了,看来进好学校还是有用的。”赵文晓深感慰藉。 苏淘淘本性如何她最清楚不过了,爱玩又爱偷懒,只要没人盯着,保准一张卷子都不会主动做,更别提补习了。以往的学习班都是她亲自押送,每道习题都是她坐在苏淘淘身边,一个字一个字逼她写出来的,写不完就不能睡觉,有时候苏淘淘脾气上来,摔了笔撕了卷子,就是不肯写,赵文晓就把她提起来一顿毒打,再让她罚跪,自己拿着透明胶带,帮她把撕碎的试卷一张一张粘起来,又重新复印。 她也是人,她也觉得累。 赵文晓觉得自己这辈子过得实在太不值,每个选择都出了差错,一步错步步错,一开始她就不该选苏黎明。 苏黎明家里没什么钱,祖上还是下放来的,到他这好不容易混了个化工公司的部门经理,已经到头了。公司倒闭后,苏黎明借着以前留下的客户资源,自己跑起了化工生意,这本来是个肥差,但他心眼又太实,赚不了大钱,拼了命也只够一家人过上小康生活。 第10章 苏淘淘从来没觉得不满,她心里清楚家里的经济情况,跟那些周末往返香港度假的富家同学是比不了,但长到现在也从来没短了吃穿,想要的东西苏黎明都偷偷给她塞零花钱让她去买。虽然家里房子旧了,但她还挺喜欢这老房子的。 温馨,舒服,最主要是习惯了,苏淘淘继承了她爹的随遇而安,觉得在哪都行,但赵文晓不这么想,她一心希望苏淘淘出人头地,将来有个光明的前途,赚大钱,然后带着他们家住进高级小区。她受够了菜市场的味道,每天凌晨底下就开始吵吵闹闹,下过雨后路面泥泞不堪,整条街都弥漫着鱼腥味,赵文晓觉得她一天都待不下去了,但又没法逃离。 她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像菜市场上的鱼,被困在一方破败的竹篓里,怎么扑腾都没用,唯一的指望就是女儿。 赵文晓同意的过于爽快,这对苏淘淘来说完全就是意外之喜,她迫不及待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丁雯倩,顺带还有些重要的事当面问她。 丁雯倩的家跟她家就五分钟的路程,过了晚上九点,苏淘淘已经把作业都写完了,攥着零花钱下楼,说饿了,想出去吃碗馄饨。 赵文晓在看电视剧,不大乐意地扭过头:“出去吃干嘛,让你爸给你煮一个不就行了,外面的不卫生。” 苏淘淘急了,说:“王阿姨煮的好吃。” 王阿姨的馄饨店就开在菜市场门口,一手手包馅远近闻名,到了晚上人更是多,赵文晓平时也爱吃,就是不肯承认。她让苏淘淘吃完赶紧回来,别在外头逗留,天色不早了,小心半路遇到歹徒。 赵文晓这话说了得有十年了,从她上幼儿园就开始听,现在上高中了还这么吓唬。苏淘淘懂事地点点头,攥着钱一溜烟跑下楼。她脚程极快,娴熟地抄了近道,跑到丁雯倩家楼下摁门铃,喊她下来一块吃夜宵。 丁雯倩家庭气氛比较轻松,她爸丁辉虽然是老师,但对女儿要求却并不高,也不怎么管,或许也是早早就看开了,接受了女儿的平庸,只希望她开心就好。 丁雯倩和苏淘淘一起去了馄饨店,两人坐下来点了两碗猪肉馅的,苏淘淘就拉着她问开了。 “怎么回事啊,你跟温岳章关系很好?”她声音有点大,语气也急促,但她自己意识不到。 丁雯倩打了她一下:“我还不是为了你。” 苏淘淘一愣:“怎么说?” “他不是在我隔壁班吗,体育课也用同个场地,我坐那休息的时候,他自己突然过来了,问我是不是以前二班的。”丁雯倩看着苏淘淘笑:“你说,他怎么记得我们,还过来搭话啊,是不是因为你?” 苏淘淘的脸腾地红了,“不可能,他都不认识我,名字都叫不出来。” “那不见得。”丁雯倩帮她分析:“我看他有可能是装的高冷。” 苏淘淘问:“他都给你聊什么了?” 丁雯倩回忆着:“就些有的没的,问我们学校过来的还有谁,又问了以前英语老师,哦,他说他去过我爸办的补习班,不过听了一节课那班就给人举报没了,他也没上成,否则我们认识的更早。” 苏淘淘听着听着,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一直认为温岳章跟她们的生活毫无瓜葛,他朋友少,也不爱社交,读了一年就走了,苏淘淘压根没机会跟他说上话,她还以为他完全将她们看做陌生人,没想到竟然还有如此千丝万缕的联系。 苏淘淘激动得有些口渴,她喝了口馄饨汤,指责丁雯倩:“那你也不应该突然把他叫来吃饭啊,我中午快被你吓死了,饭都没怎么吃,下午上课饿得头晕,你下次可别这样了,我受不了。” 丁雯倩吃吃地笑,苏淘淘此时满面绯红,颇有少女怀春的韵味,她凑过去小声说:“我帮你追他,怎么样?” 苏淘淘又是一个心惊肉跳,一脸不可思议,话都说不出来。 丁雯倩等了会,没等到答复,她拿胳膊肘杵了杵她,问:“怎么说,你还喜欢温岳章吗?” 她语气很认真,表情也很严肃,一双狭长的眼盯着她,苏淘淘总觉得她眼神里还闪烁着一些别的东西。 苏淘淘沉默了好久,才轻轻地慢慢地点了两下头。她不好意思承认,虽然她一直暗恋温岳章,但在她的计划里,从来没想过要真的跟他发生点什么。 那也太不真实了,苏淘淘想,能像中午这样坐在一起,偶尔说上两句话,对她来说都是恩赐了,别的实在不敢奢求。 但丁雯倩不这么想。 她今天和温岳章聊了许多话,觉得他并不是传闻中那么冷漠的人,相反,他话还挺多的,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温岳章挑起话题。丁雯倩觉得,他和苏淘淘可能只是差了个时机,那这个时机,就由她来填补上。 第七章 一转眼到了周末,苏淘淘得去找季遥补习数学了。 本来他们想着,横竖就俩人,在kfc找个座位对付对付就行,还有炸鸡可乐,边吃边学,岂不快活,结果丁雯倩说她也要来。 苏淘淘非常惊讶:“你爸就是数学老师,你还需要去外面学?” 丁雯倩说:“他是初中数学,又不懂高中数学,而且跟他我学不进去,不然成绩也不会这么差。” 苏淘淘点点头,这她倒是同意,丁雯倩的数学比她还烂,连基本公式都要做小抄,但她语文作文特别好,很会运用好词好句和名家语录,老师经常拿她的作文去别的班当范文。 第11章 多了个人,去外头经费就增加了,季遥提议干脆去他家,反正也离得不远。 这建议一出,首先反对的就是丁雯倩。 “会不会有点不太好啊?”她偷偷跟苏淘淘商量:“我们两个女生去人家里,会让人说闲话的。” 苏淘淘转不过弯来,问:“什么闲话?” 丁雯倩说:“还能有什么闲话,就不好听呗。” 苏淘淘想了想,既能理解丁雯倩的顾虑,又觉得其实没什么。虽说男女生呆在一块,确实容易让人想入非非,但这对象是季遥,是她同桌,她又不喜欢他,单纯只把他当朋友看待,能有什么影响? 她把这话跟丁雯倩说了,丁雯倩一脸不相信。 “男女之间没有纯友谊。”她信誓旦旦,如同看破了世间某一真理。 苏淘淘一向是崇拜丁雯倩的,她总比她懂得多,对人情也敏锐,绝大部分情况下,她都是相信丁雯倩的判断的,但唯独这时候她有些意见。 “我又没把季遥当男的。”苏淘淘说道:“朋友是没有性别的。” 她表情过于认真,表现出难得一见的笃定,丁雯倩愣了下,便也不再说什么,反正时间会验证谁是对的。 苏淘淘跟赵文晓报备了行程,没想到赵文晓竟然是认得季遥的。 “哦,我知道他们家,他爹妈还没离婚吗?”赵文晓在家呆得久,别的消息闭塞,对外头的八卦倒是门清。 她认识季遥的妈妈陈淑洁,那是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女人,早年在菜市场外围开了家店卖干果,结果卖着卖着有一天突发奇想去买了张彩票,然后就中奖了,彩票站拉了巨大的横幅,上面赫然写着陈淑洁的名字。 陈淑洁发财了,按理说这财富该归她一人所有,她是个有生意头脑的女人,买房产买店铺,冷静处理着到手的意外之财,打理得井井有条,年纪轻轻就财富自由,在家当起了阔太太。本来这日子过得挺舒坦的,但可惜季遥有个不怎么样的爹。 季遥的爹季永春也很出名,年轻时凭着不错的皮相谈了不少恋爱,后来碰上陈淑洁结了婚,被管的服服帖帖,很是安分了些年。然而狗改不了吃屎,季遥上初中那会,季永春参加了几次儿子的家长会,一来二去,就跟学校的音乐老师搞上了,还闹出了人命。音乐老师哭着闹着跑到他们家,要季永春给她和她早夭的孩子负责,动静不小,半个菜市场都知道了。 季永春是个没担当的,知道丢脸早就躲起来了,后来还是陈淑洁出面,陪她去了医院,又给了赔偿金,请音乐老师吃了几顿饭,聊了天。没有人知道她们两个具体聊了些什么,反正后来这事就熄了,音乐老师不再纠缠,辞职回了老家,而季永春看风头过去,还是该干嘛干嘛,美其名曰做生意,实际打着幌子在外撩拨女人。 陈淑洁倒是想管,但季永春就是一只满是窟窿的木桶,浑身上下全是漏洞,根本堵不过来,陈淑洁就不想管了,随他去。许多人劝她离婚,可她听人说,离了婚,手上这些财产也得给季永春分走一部分,陈淑洁就不乐意了,她跟人打赌,她前脚离了婚,后脚季永春马上就会和比她年轻漂亮的女人再婚,她见不得他舒坦,所以到死都要耗着他。 赵文晓谈起这些陈年八卦头头是道,她其实是挺为陈淑洁不值的。站在女人的角度,她体恤她,同情她,但身为有女儿的家长,她并不希望苏淘淘和这样的家庭有什么牵扯。 季遥成绩是不错,反正比苏淘淘是要强些,她也见过季遥几次,人高马大的孩子,在路上陪陈淑洁逛街,还知道帮妈妈拎包,见了长辈也知道问好叫人,跟他爸一点不一样。横竖现在才高一,苏淘淘看着也缺心眼,一点不早熟,赵文晓倒是不担心她谈恋爱,就是这个数学实在让她头疼,如果季遥能拯救苏淘淘的成绩,那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苏淘淘背着背包去季遥家。 季遥早早出来在门口等她,说没有门卡她进不去,苏淘淘面上不屑,觉得他在显摆,但进了小区,还是忍不住左右张望,看什么都新奇。 高级小区的绿化就是不一样,自带园林,还有网球场篮球场和游泳馆,全是不对外开放的,只有业主能进。苏淘淘体会到了富有的好处,但这些所见所闻她是绝不会拿回家讲的,家里没人爱听。 她跟着季遥进了他家,季遥家里也大的吓人,装修十分浮夸,偌大的客厅顶上吊着个水晶大吊灯。 苏淘淘问:“你妈在家吗?” 她想到临出门的时候,赵文晓交代她,去了人家家里嘴巴要甜,要跟大人打招呼,否则人家会说她没家教。苏淘淘不相信有人会这么想,但来了别人的地界,还是得谄媚一些。 季遥指了指二楼,说:“在呢,不过不用管她。” 苏淘淘为难道:“不好吧?” “我妈不喜欢跟人说话。”季遥边说,边顺手拎起她的背包,里头都是她带来的教辅,还有小零食,他掂了掂,笑了:“够沉的,走吧。” 他带苏淘淘去他的书房,结果苏淘淘站在门口,扭捏着不肯进去。 季遥顺着她视线看过去,才明白过来。他的书房和卧室是连在一起的,学习区域有张大课桌,还有他的电脑,在旁边就是他的床,铺着灰黑色的被子,早上起来的时候他特别收拾过,这会干干净净的,也不怕人看。 第12章 “怎么了?”季遥放下包,走到她面前故意问她。 苏淘淘也不知道自己在介意什么,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非常矛盾,昨天还跟丁雯倩头头是道,说朋友之间没有性别,今天就怂了。她看着季遥的床,卧室里弥漫着某种芬芳,熏得人心慌,她犹豫不决地望向季遥。 季遥站在门内,脸上带着挑衅,还有点不耐,他皱着眉头:“你到底进不进来?” 苏淘淘踌躇着:“有点……内个吧?” “哪个?”季遥假装听不懂,他拔高音量:“你能不能别这么龌龊?” 苏淘淘被龌龊两个字彻底戳中了,她唰一下抬起头,咬了咬牙,视死如归地大步踏进去,直接到了季遥的课桌前坐下来,拉开背包往外掏书,把练习册摔得啪啪响。 从背面看,季遥只能看见她两根细细的小辫,倔强地挺立着。他过去在苏淘淘身边坐下来,让她拿出上次摸底考的试卷。试卷其实老师已经讲过一遍了,错题苏淘淘都用红笔订正过,但也只改了个答案,过程仍是一塌糊涂。 季遥拿笔点着其中一道,说:“这其实就是基础题,你别看题面花里胡哨的,道理都是一样的。” 苏淘淘哭丧着脸:“但是我看不懂啊。” 季遥说:“那你把题目先读一遍,有哪不明白的就停下来问我,我给你分析分析。” 苏淘淘读了没两句,就读不下去了,神色尴尬地卡在那,她是真看不懂的。 数学是一门奇幻的学问,尤其是应用题,明明是用汉字写成的句子,愣是读不明白,也参透不了出题人的用意,更别说拿正确的公式套了。 苏淘淘觉得有些人是天生没有数学脑子,看数字如同看天书,连最简单的加减乘除都要算好几遍,她觉得这辈子学好数学是无望了。 季遥发现她越读声音就越小,最后干脆噤声,一言不发坐在那,眉梢都挂着苦相。他清了清嗓子,拉动椅子朝她坐近了些,从第一题开始给她讲。 季遥的声音其实蛮好听的,是种温润的质地,非要具象化的话,像某种毛茸茸的生物体。他语速很慢,讲一段停顿一段,生怕苏淘淘跟不上,苏淘淘费劲地听着,虽然绝大部分还是没明白,但季遥非常有耐心,不厌其烦给她梳理,解开了几个积压已久的困惑。 苏淘淘在听讲的间隙抬头,不知不觉间,他们两个人挨得很近。她的刘海与他的额头相隔不过几公分,空气中漂浮着氤氲的香气,在沉静的午后,阳光斜斜地从窗户外打进来,将他们笼罩在一片明媚的光辉里。 多年以后,苏淘淘仍然会怀念那个下午,彼时他们没有心事,连暧昧都算不上,只是这么坐着,有默契的呆在一起,就感到无与伦比的安心。 第八章 丁雯倩来的晚,她迟到了足足四十分钟,且还不是一个人来的。 苏淘淘兴冲冲下楼,要给她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两人,又是满脸震惊,一整个风中凌乱。 丁雯倩没扎辫子,一头长发乌黑发亮,温顺地披在肩膀上,脸上化了一点妆,粉嫩的腮红还有细长的眼线,让她看上去更加勾人,有种介于少女和成人之间的美,而在她身后站着的温岳章也是便服,他穿了件黑色的polo短袖,背着他那个快包浆的黑色书包,目光柔柔地望过来。 苏淘淘的心脏怦怦乱跳,她不敢跟温岳章对视,只能去看丁雯倩,用眼神问她怎么回事。 丁雯倩说:“他说他也想补习数学,就一起来了。” 苏淘淘差点失声叫出来,这怎么可能,温岳章理科很是擅长,就算不到拔尖,也不至于要周末去找同学补习的程度,她才不相信呢,不过温岳章听了丁雯倩的说辞,只是点头,他望着苏淘淘,嘴角勾起一点弧度,说道:“不会是不欢迎我吧?” 苏淘淘马上就把心里所有疑虑给打消了,她觉得自己就像神话里的纣王,被温岳章这个妲己迷得五迷三道,连声说着当然不是,一边急着后退把人让进来。 季遥不知什么时候也从书房下来了,他站在苏淘淘背后,安静的出奇,一直到苏淘淘着急给人让道踩了他的脚,又险些摔倒,他才伸手拽了她一把。 “眼睛往哪看呢?”季遥很是看不上苏淘淘这副不值钱的样子,说话也有些刻薄。他不知道现在小女生眼光都是怎么了,净看上弱不禁风的小白脸。 四个人就没法挤在书房了,季遥开了客厅的空调,把阵地转移到了客厅的大桌子。苏淘淘先坐下来,温岳章顺势坐到了她左边,丁雯倩在对面落座,拍拍旁边的位置,对还站在那不动的季遥说道:“等你呢,老师。” 季遥撇了撇嘴,他看得见苏淘淘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跟方才在他跟前两模两样,而温岳章神色如常,根本没把她当回事。 季遥就觉得苏淘淘太傻了,这什么情况她还看不出来吗,人家对她压根一点兴趣没有,他又看了看丁雯倩,丁雯倩今天的妆挺浓的,嘴唇被涂成玫瑰色,正眼里含笑望着他。 季遥想了想,还是不能放着苏淘淘不管,免得她以后又要哭,她这人可太能哭了,身体里像藏了座水库,没完没了的。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苏淘淘身边,低头跟温岳章说:“麻烦换个位置,我要先给我同桌讲题,她数学比你们差。” 温岳章愣了下,并没说什么,起身理了东西顺从地坐到对面,丁雯倩朝他皱眉,他摊了摊手摇摇头,意思他也没办法。 第13章 季遥顺理成章在苏淘淘身边落座,没看对面俩人的脸色,直接问苏淘淘:“刚那个试卷呢,拿出来接着讲。” 苏淘淘却不如方才那样积极,她用书本压着那张卷子,死活不肯拿,脸涨得通红。 季遥没想那么多,摸底考试对每个学生都很重要,这是新老师和新学生的首次交锋,能从题型上摸清任课老师的风格,知道他们爱出什么类型的题目,以后考试就有底了。他真心希望苏淘淘能长长进,起码得弄明白错在哪,不然下次碰到类似的题型还得扣分。 季遥以往不是那么爱管闲事的人,这是他第二次管闲事。上一次结果不如人意,但他也不后悔,他一向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人,不去纠结个中缘由,毕竟人心如此复杂,他弄不明白,即便重来一次,他也依旧会伸出援手。 但苏淘淘油盐不进,她别扭又纠结,不肯将那张险些不及格的卷子拿出来,还胡搅蛮缠,说让他讲练习册上的题也一样。 季遥变了脸色,冷冰冰道:“能一样吗?摸底考是我们数学老师自己出的,他是这学期期中考的出卷老师。” 这话一出,丁雯倩和温岳章也神色一凛,让苏淘淘把试卷拿出来看看。苏淘淘骑虎难下,鼻子一酸,差点哭了。 温岳章坐在她对面,他表情真挚,看向她的时候脸上有一丝恳求。他全然没察觉到苏淘淘的少女心事,她脆弱的自尊心岌岌可危,即将被摆到钟意之人面前践踏,她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苏淘淘绝望地闭上眼睛,摁着课本的手掌松了劲,让季遥将卷子摊在桌面上,把几道重点的题圈出来,让对面两个人看。 温岳章拿笔认真将题抄下来,他面上依旧宁静,专注地不像话,苏淘淘一开始很怕他不由自主说出些让她受伤的话,但好在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就这张试卷的成绩发表什么看法,倒是丁雯倩开了几句玩笑,问她怎么选择题都空着。 苏淘淘说话像蚊子哼:“我看不懂……” 丁雯倩说:“看不懂选c呀,我就是这么选的。” 季遥停下笔,严肃地告诫丁雯倩:“别教坏她,苏淘淘努努力能学的懂的。” 丁雯倩吐吐舌头,声音小了些:“……她三年也没学起来。” “那是没人盯着她,绥中老师管得严,教学方法也好,她会进步的。”季遥说道,他口气相当笃定,仿佛蕴藏无限信心,苏淘淘又尴尬又感动,她数学烂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在这样的成绩面前,竟然还有人愿意相信她能学的起来。 苏淘淘心里热乎乎的,险些流下眼泪。她听见对面的温岳章也接了一句,说:“她有些公式都写出来了,就是不知道变通,其实都挺简单的,稍微用点功就行了。” 苏淘淘心里叫苦,她怎么没用功呢?初中三年不知道在补习班上花了多少钱,平时写完作业还得加练数学,赵文晓更是对她进行魔鬼训练,就这个强度她都没练起来,可见是没指望了。 巨大的羞耻感压垮了她,苏淘淘的脑袋越垂越低,额头快贴在桌面上,她希望就此沉入另个空间,能从眼下痛苦的局面暂时逃离,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和暗恋对象面对面讨论学习,这也太诡异了,一点都不浪漫。 季遥则看不得苏淘淘逃避,他甚至有点生气。 他好心好意找苏淘淘来家里,为了能让她有点长进,结果呢,她在做什么?她还拘泥在微不足道的小情小爱里面,在这个小白脸面前一会笑一会又像是要哭,仿佛一个神经病,连说话都颤颤巍巍的,透着股做小伏低的谨慎样,真是莫名其妙。 季遥没想把这错归到苏淘淘身上,苏淘淘是什么人,他虽然跟她认识不过一礼拜,但一天里两人几乎都呆在一块,上课吃饭放学还一起回家,他能感觉得出来,苏淘淘是那种没什么心机,脑袋空空,容易遭人摆布的女孩,而他都能看得出来苏淘淘喜欢温岳章,这个小白脸自己能看不出来?但他还在这若无其事的听他讲题,偶尔还要问几个艰深的难题,一点点闲话都不讲,也不给苏淘淘眼神,既然意思这么明白,还跑来这里制造相处时间干嘛? 季遥对温岳章意见非常大,他总感觉这人有点难看透,阴恻恻的,也不知道苏淘淘看上他哪了。 他盯着温岳章太久,温岳章终于发现了异样,停下笔来问他怎么了,季遥随便找了个理由站起来,说累了休息会,他去厨房切几盘西瓜来,走的时候没忘记把苏淘淘也拎上,他怕她再跟温岳章多呆一会,脑子就要彻底短路了。 苏淘淘恰好也想喘口气,她也觉得跟温岳章呆在一起很煎熬,但那种痛苦是夹杂着愉悦感的,酸楚又幸福,可惜的是没法将这欢乐提纯,她要享受相处之欢,就得承受这种不自在。 但这种不自在也是特定的人面前才会有,苏淘淘在季遥面前就完全没有,她一进厨房就关上门,重重喘气:“草,难受死我了。” 季遥刚把西瓜从冰箱里抱出来,眉头微皱。 “刚在楼下怎么不敢说脏话?”他挑着眉,言辞戏谑。苏淘淘咧了咧嘴,笑出来了,她走到季遥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朝他挤眉弄眼:“这就是朋友和那啥的区别,懂不懂?” “不懂。”季遥回过身,自顾自切西瓜。他刀法不错,一下一下干净利落,西瓜一瓣一瓣在砧板上排队倒下,他盯着鲜红的瓜瓤,说道:“在我眼里都一样,女生就是女生。” 第14章 苏淘淘拈起一瓣西瓜啃了一口,笑嘻嘻望着他:“我也是女生?你看我,和看周重阳一样吗?” 季遥没想到周重阳的名字会在这时出现,立马沉下脸,“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说完就端起西瓜要出去,苏淘淘被他骤变的态度吓了一跳,刚要凑上去追问一番,两人在下楼的拐角处突然听见客厅传来的对话。 房间里过分安静,温岳章说的每个字都非常清晰地传过来,他说:“我有点无聊,不想呆在这,我们出去逛街吧。” 苏淘淘脑袋宕机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个我们指的是谁。 第九章 苏淘淘内心大受震撼,她没想到温岳章看上去如此冷淡的人,竟然喜欢逛街? 她也爱逛街,坐在这学习确实无聊,要不是季遥看的严,她也早就找借口溜了。 苏淘淘提腿要下楼,想去掺一脚,结果被季遥一把拽回来了。 “你去干嘛?”季遥十分无语,他觉得苏淘淘这脑子别说数学了,能不能正常毕业都是问题。 温岳章显然和丁雯倩更熟,坐在一张桌子上时,身体十分自然地偏向她的方向,说话也靠得很近,让季遥相当不爽。他好几次差点忍不住提醒他们,能不能别在苏淘淘面前要好得这么明显,但他看苏淘淘,仿佛完全没有发现他们之间的亲密,一丝警觉也没有。 季遥感觉怪怪的,他本能地不想苏淘淘受伤害,所以想来想去,决定把这层关系给她挑明。 他把苏淘淘拉到一边,小声说:“你没发现他们两个人不对吗?” 苏淘淘一头雾水:“哪里不对?” “你喜欢的那个小白脸,他是不是跟你朋友有点太好了。”季遥只能点道为止,希望苏淘淘能自己领悟过来,但她只是眨巴了两下眼睛,反过来安慰他:“没有的事,丁雯倩只是招人喜欢,她男生朋友挺多的,她对温岳章又没那个意思,而且人家也不是小白脸!” 季遥反问:“你怎么知道呢?” “我就是知道,丁雯倩是什么人我能不知道吗?”苏淘淘努力斟酌用词,最后还是一闭眼说了:“她压根就看不上温岳章。” 季遥睨着她,说:“那不见得吧,再说她看不上别人,就不能允许别人看上她吗?” 苏淘淘愣在那,想了半天,张了张嘴,仍是斩钉截铁:“反正不可能,我和丁雯倩是最好的朋友。” 季遥认真问:“要是她真的插一脚你怎么办?” “她不会的。”苏淘淘对丁雯倩的信任是百分之一百,她对自己都没有这种信念。 她想到两人初识的时候,一个坐班级前排,一个在最边上后排,隔着遥远的距离,半个学期都没说过话的两个人,有一次班级组织去户外郊游,高山溪水,青草微风,几个平时就挺能来事的女生围着带队老师说话,又是表演才艺,又是跟老师拉家常,苏淘淘坐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羡慕又心酸。 出门前赵文晓也是这么嘱咐她的,要她多在老师面前表现表现,谁都喜欢活泼可爱的孩子,在老师面前刷个脸熟,以后校园生活也会方便一些。苏淘淘半懵半懂,感觉自己领了个不得了的政治任务,可临到关头怎么也做不出来,她没法让自己敞开心扉放下矜持,挤进那个圈子跟老师献媚。 对,她觉得那就是种献媚,是一种做作的表演,但她一边这么想,一边又觉得自己太阴暗了,那些同学只是天生爱热闹,怎么能如此恶意揣测她们呢?苏淘淘就这样忧思重重地玩了一天,回学校的校车上,她身边的位置空着,丁雯倩就坐了过来。 大巴车里冷气强劲,她带了一条毛毯,问苏淘淘冷不冷,苏淘淘点点头,她跟丁雯倩没那么熟,不过人和人有一种互相吸引的磁场,呆在丁雯倩身边的时候,苏淘淘就觉得很放松,她连坐姿都不怎么注意,浑身像被抽了骨头,软趴趴地瘫在位置上。 丁雯倩给她盖了毯子,两个人躺在一起,远远地看着带队老师和围在周围的几个女生。 丁雯倩说:“你看她们,多好,我们怎么就做不到呢?” 她擅自就用了“我们”,将苏淘淘与自己归为一类,苏淘淘一阵悸动,有种被理解的欣慰。她和丁雯倩几乎不需要破冰,只是缺少机缘,机缘来了,她们就自动走在一起,像两块终于找到彼此的磁铁,连接地如此紧密。 每个女生在那个阶段都渴望一段排他性的友谊,苏淘淘觉得自己很幸运,她拥有了丁雯倩这样的朋友,她对待她是特殊的,从缔结友情的那天开始,她就是一位无比忠心,体恤又成熟的友人,苏淘淘会怀疑一切,都不会对这段友情产生半分动摇。 她觉得季遥这样的男生根本不会懂,他看得不准,又偏爱瞎操心。 苏淘淘坐回到大桌子前,季遥也阴沉着脸回来了,下半场他的表情一直不咋好,一直到苏淘淘要回家了,他才站起来,问要不要送她下去。 苏淘淘笑着说不用:“我跟丁雯倩顺路,我们还去喝奶茶。” 这时始终沉默的温岳章开口了,他看着丁雯倩,问她要不要去网吧,他认识一家网吧的老板,可以用别人的身份证给他们开机器上网。 丁雯倩很是心动,她最近沉迷一款网络游戏,在家能碰电脑的时间不多,正好温岳章也玩,他提议过要不要一起去网吧开黑。 丁雯倩十分迟疑地将目光转到苏淘淘脸上,突然挽着她的手,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第15章 苏淘淘非常为难,她看了看表:“差不多要回家吃饭了,我妈你也知道。” 赵文晓的厉害丁雯倩是领教过的,她和苏淘淘的来往一直不被允许,搞得像一对偷鸡摸狗的小情侣,有时候两个人手拉手走出教学楼,看见门口的赵文晓,就要飞快松手,然后让苏淘淘一个人出去;可即便如此,赵文晓见了她也没好脸色,从来没跟她打过招呼,看她的眼神里全是防备和敌意。 丁雯倩有时候也委屈,更为苏淘淘不服,她鼓动苏淘淘:“就半个小时,你还没去过网吧吧?确定不来体验下?” 苏淘淘心砰砰跳,被摁下去的念想轻易被勾起来了。 网吧在她眼里始终是个禁区,是家长老师明令禁止的地方,不过班级里的男生经常相约去打游戏,温岳章酷爱倒腾计算机,也是那里的常客。苏淘淘既心动又紧张,她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不该去,去了回到家,赵文晓一问她就得撒谎,而她最不擅长的就是撒谎,一撒谎分分钟就被揭穿;但此时此刻,温岳章站在他面前,他听见丁雯倩的邀约,目光也投过来,唇边带了点微笑,问:“你也来吗?” 苏淘淘还没做好决定,就不由自主点了头,等她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一切都晚了。她扭扭捏捏在门口穿鞋,心里并不安宁,门外丁雯倩和温岳章熟稔地聊着游戏,都是她听不懂的术语。苏淘淘心中泛起一丝酸苦,她越想表现得自然大方,看上去就越别扭,等她穿完鞋要走的时候,发现季遥也换了身衣服跟出来了。 苏淘淘一愣:“你也出门?” 季遥不看她,而是对着几步开外的温岳章说:“我也去,可以吧?” 温岳章神色有些意外,他不经意地往苏淘淘身上扫了眼,而后才看向季遥,笑着说:“当然可以,四个人能组队了。” 下楼的时候,四个人自然而然地分为前后两拨,丁雯倩和温岳章走在前面,他们中间隔着安全距离,聊着些普通的话题,苏淘淘跟季遥落在后面,她没法控制自己不去看他们。 季遥有点看不下去了:“想追就过去搭话,看能看出什么来?” 苏淘淘白了他一眼,小声嘟囔:“我才不去。” 季遥不说话,低头看着苏淘淘,苏淘淘发顶有两个旋,听说有两个旋的人性子犟,他觉得说的没错。 “你要是真喜欢他,就去争取一下。”思考了半天,季遥开口了。他不太懂苏淘淘,明明那点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对象近在眼前,窗户纸一捅即破,还有什么可矜持的? 但苏淘淘就是不肯,她步子越拖越慢,渐渐跟温岳章他们拉开了距离,远远地掉在后面。丁雯倩停下来朝她招手,苏淘淘喊着说不用,让他们先去,她想慢慢走。 季遥横竖也没什么事,家里压根就没人管他,他有大把的时间陪苏淘淘耗着。他走在苏淘淘身边,问:“你为什么喜欢他啊?” 苏淘淘面上一烫,瞟了他一眼,低声说道:“他帅啊。” 季遥指了指自己:“我也帅啊,你怎么不喜欢我?” 苏淘淘心惊肉跳,唰一下躲开了,还嫌弃地推了他一把:“你也太自恋了吧,谁说你帅了?” “以前好多人都说过。”季遥双手插进口袋,踢踢踏踏漫不经心地迈着步子,一边低头看着地面上的影子。他和苏淘淘的影子一高一低,一大一小,并排缓慢地移动着。 他看了好一会,才听见苏淘淘说:“其实也不光是长相,他还很聪明,有种神秘感。” 季遥无语凝噎,他愈发确定苏淘淘压根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等你跟他熟了,没了神秘感,你难道就不喜欢他了?”他扯了扯嘴角,眼神戏谑,脸颊在昏黄的路灯下镶出金色的边沿。他望着一脸茫然的苏淘淘,轻声叹了口气,伸手在她脑门上呼噜了一把,说道:“就你这一根筋还谈恋爱,省省吧。” 第十章 苏淘淘很不高兴,她觉得季遥说这话不吉利,还有点看不起她,所以一直到进了网吧,她还是气鼓鼓的,还故意甩开他,跑上去跟丁雯倩手挽手,两人交头接耳说着小话。 不用猜都知道,她又开始跟人蛐蛐他了。 季遥十分无奈,但他跟苏淘淘生不起来气。苏淘淘做什么都不是故意的,哪怕她在某些时候蠢得让他受不了,那也是天性使然,她本人没有坏心眼,还相对的心思单纯,意识不到这些,跟她生气单纯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温岳章跟网吧的老板果然很熟,他包了个豪华四人间,苏淘淘一进去,就忍不住捂住鼻子。 浓重的呛人的烟味,桌上还有堆满烟头的烟灰缸,键盘缝隙里也全是烟灰,苏淘淘顿时心生退意,她悄悄看温岳章,发现他竟然一点不适的表情都无,十分冷静地推开烟灰缸,又把键盘倒过来抖了抖烟灰,拿湿巾抹了下桌面,书包一放就坐了下来。 苏淘淘站在那面露难色,丁雯倩从对面的显示屏后头伸出脑袋,关切地问她怎么了,苏淘淘不愿意显得不合群,她羞于承认自己压根没接触过这些东西。这些原本在她眼里都是禁品,往严重了说,碰了是要被赵文晓浸猪笼的,但大家都表现得没什么,甚至连季遥都坐下来,熟练地开了机,苏淘淘只能强迫自己接受。 她移动到沙发座坐下,座位倒是挺软的,就是键盘脏得让她不适,苏淘淘都不知道从哪下手,一副仓皇无措的模样。季遥一直在观察她,他猜到苏淘淘不会喜欢这种地方,她又不爱打游戏,也讨厌烟味,就因为这个小白脸要来她也就跟着来,一点主见都没有。 第16章 季遥推开椅子站起来,走到苏淘淘身边,帮她开了机,又给她调了配置,告诉她一会要打的游戏怎么打开,苏淘淘一面感激他的帮助,一面又有点羞赧,她小声对季遥说:“……我自己会弄,你回去坐吧。” 季遥嗤笑一声:“你会个屁会。” 苏淘淘急了:“你怎么骂人呢?” 她还要怼几句,但碍于温岳章就坐在她对面,只能恨恨闭了嘴。季遥想嘲笑她,但嘴角动了动,最终没笑出来,他帮她点进游戏界面,停在选英雄那就坐回去了,四个人戴上耳机。 温岳章的声音在耳机里听上去格外不同,苏淘淘从来没如此清晰地听过他的嗓音,就像他本人贴在她耳边说话一样,听得她心悸不已。 “选人吧,我来输出,丁雯倩你选个辅助。”温岳章说,他熟练地给众人派活,到了季遥这,突然就变得十分客气:“你随便选吧,玩什么都行,挑擅长的来。” 季遥笑了笑,说:“我也擅长输出,要不你让个位吧。” 耳机里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几秒钟,丁雯倩首先感受到了不对,她悄悄往季遥那边瞥,可惜被前头的电脑挡住了,看不见他的脸。 温岳章顿了会,说道:“也行。” 他欣然答应了,表现的如此有风度,苏淘淘心里一软,愈发觉得他温柔,她看着屏幕上温岳章的游戏id切换了英雄,想了想还是偷偷在qq上给季遥弹消息,问他干嘛要这样。 季遥知道苏淘淘要来给温岳章讨公道,他就是看不惯这人装傻内劲,明明什么都看出来了,还揣着明白装糊涂,欺负苏淘淘。他本想忽略右下方闪动的小头像,但苏淘淘一连发了好几条,锲而不舍的,他只能打开来,飞快敲了几个字点击发送。 苏淘淘点开来,差点气得吐血。季遥说:“心疼了?” 阴阳怪气的,苏淘淘觉得他恶疾又犯了,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转而专心打游戏。 温岳章没给她分配什么角色,让她挑喜欢的玩,苏淘淘挑了个小熊猫造型的英雄,也没弄清楚怎么玩,稀里糊涂就上了。 没人给她介绍玩法,更没人带领她,游戏一开,所有人熟练地各司其职,苏淘淘看见自己的小熊猫茫然地站在原地左右张望,显得有一些可怜。 丁雯倩注意到了,她在麦克风里喊,让苏淘淘跟着她,苏淘淘立马就找到了主心骨,一蹦一跳就跟上去了,但丁雯倩的教学马马虎虎,随着局势紧张,就有点自顾不暇了,苏淘淘跟在她屁股后头,被敌军杀了好几次,每死一次,负罪感就变得更强烈。 温岳章打游戏的时候非常投入,他技术很好,虽然最后还是把输出位置让给了季遥,但拿的英雄也贡献了不错的战绩。两盘游戏下来,苏淘淘也逐渐上手,可她依旧没有领会到这个游戏任何的乐趣。 她望着对面的伙伴,丁雯倩笑得开心,温岳章也时不时给予反馈,唯有她像个局外人。 苏淘淘有点不想玩了,她双手离开键盘,什么都没说,站起来背上书包就出去了。 她离开得十分唐突,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当她走到一盏路灯下面,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苏淘淘一回头,只见季遥气喘吁吁的,额头渗着汗,背包随手抓在掌心。 苏淘淘站定了,一动不动看着他。 “你……”季遥本想问她跑什么,但看见她的眼神,忽然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昏暗的光线下,苏淘淘的眼眸亮晶晶的,分不清是眼泪还是别的,季遥伸出手在她眼角抚了下,还好是干的。 “你不玩了吗?”苏淘淘问。 方才她的心情并不好,内心希望有人能看出来,主动询问她到底怎么了,但她心里想的那个人无动于衷,苏淘淘有些难过。她自然明白,温岳章目前对她什么感觉也没有,他仅仅是看在丁雯倩的面子上,带着她一起玩玩,他确实没理由为她莫名其妙的情绪买单。 苏淘淘这么想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下来。 伤心来得就像暴风雨,泪水汹涌滂沱,止都止不住,但好在对面站着的是季遥,苏淘淘想,在季遥面前怎么丢脸都没所谓,他总会理解的;哪怕不能理解,也没什么关系,她不在意。 季遥叹了口气,他现在随身带的纸巾数量都变多了,就是为了应付苏淘淘这说来就来的眼泪。 他掏出纸巾递给她,苏淘淘拿过来胡乱擦着脸。傍晚的风格外肆虐,刮在脸上跟刀割一样疼,苏淘淘就止住了哭声,问季遥她脸是不是花了。 季遥在她面前蹲下来,他长得高,蹲下来也显得很大只。他仰起头看苏淘淘的脸,肉乎乎的脸颊两道扭曲的泪痕,眼睛被风吹得通红。 “没花。”他说着。 他看着苏淘淘的时候,奇异地会感受到一丝安心,像是一艘漂泊的小船回到了港口。 季遥尚不明白这种安心感从何而来,此时此刻他能清晰感知到的,就是他这个同桌其实长得挺可爱的。 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终日梳着两根细小的辫子,在醉人的风中一荡一荡。她本应该是快乐的人,即便考差了,即便上课听不懂,也从来没有真正放弃,所有的自暴自弃都是嘴上说说,行动上依旧是个努力派。 而现在,如此坚韧的女生为了一个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的男生,在傍晚寂寥的街头放声大哭,季遥心底发酸,想帮又帮不上忙。他只能蹲在那陪着她,等苏淘淘彻底哭累了,抹了眼泪擤了鼻涕,嘟囔着要回家,他才扶着膝盖站起来,说跟苏淘淘一道走。 第17章 苏淘淘回头看了看灰扑扑的网吧大门,此时门口挂起了霓虹灯,闪得扎眼。她问季遥:“丁雯倩他们呢……?” 季遥说:“我跟他们解释了,说你要早点回家,我送你回去。” 苏淘淘点点头,她想的是明天见了丁雯倩,最好也还是照着这个借口说,她不想被认为是个矫情的人。 她拖着步子慢慢往家走,天色已经晚了,平常这个点,苏淘淘家都该开饭了。 季遥落在她几步后,他踩着她的影子,觉得自己像个卫士,可他保护不了任何。他想,他连让苏淘淘别哭都做不到。 两个人各怀心思,一前一后往苏淘淘家走。季遥鲜少来菜市场附近,他家有烧饭阿姨负责买菜,所以他对这片的环境都很好奇,他只听陈淑洁说过,那边的老房子破得像栋鬼楼,来个台风就得倒,不知道里头的人还在坚持什么。 季遥忐忑地走着,终于看见了苏淘淘家的那栋灰楼。好在这栋楼比他想象中要好一些,只是墙体破旧,整个结构还是完美的,四层的小楼,屋顶上铺着瓦片,有一种肃然的美感。 他想把苏淘淘送进楼就走,但苏淘淘这时站住了,她一步都不再往前,双手紧紧握住胸前的背包肩带。 “怎么了……” 季遥不解地走到她身边,顺着目光望去,看见了楼底下站着一道黑影。那道黑影仿佛已经在这站了很久,它和他们互相对峙了好一会,季遥才听见苏淘淘颤巍巍地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第十一章 赵文晓也觉得很震撼。 她从下午开始心里就七上八下,隐隐得有种不好的预感,而这种预感通常与女儿有关。 她洗了一下午衣服,晾晒后又拖了地,最后在阳台浇完花,还是决定去季遥家里把苏淘淘接回来。 时间接近傍晚,五点半左右他们的学习局就该结束了,赵文晓没给苏淘淘使用手机的自由,这会也有点后悔,她联系不上苏淘淘,心里并不稳妥。 苏黎明劝她别去:“孩子都上高中了,有点社交很正常,再说这不还没开饭吗,饭点回就行了。” 但赵文晓一意孤行,她的第六感告诉她,事情没那么顺利。 她去了季遥家小区门口。 这个小区是她的梦想府邸,她看着它从平地到高楼,一座座干净的住宅从泥泞中拔地而起,绿化带海浪一样铺开。她当时就怂恿苏黎明买这,但苏黎明不听劝,赵文晓为此动了怒,斥责他不为家庭考虑,把苏黎明逼急了,拍案而起:“我哪有那个钱?” “去贷款啊。”赵文晓说道:“你把手头的钱和我妈当年给我的钱拿去付首付,不够再跟银行贷一点。” 苏黎明觉得她疯了,他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满足于眼下安逸的生活,手里捏着这点存款才有安全感,一旦都拿出去,他生怕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安稳将付之一炬,说什么也不肯。 赵文晓就这样和她梦想中的家错过了,她站在气派的大门前独自怅惘,正巧碰到陈淑洁背着包出来。 她穿着一身名牌,包上也有个炫目的大logo,但搭得并不洋气,赵文晓心里为她感到可惜。 “季遥妈妈。”赵文晓迎上去,她出门时也是捣拾过的,虽然就十分钟路程,她也仔细挑了件白色的长裙,卷发用一个水钻发夹夹在脑后,脸上堆着热情的假笑:“我们家淘淘还在你们家吗,我来接她。” 陈淑洁看了她好一会,才想起来是哪位。赵文晓以前老来她店里买干果,算是个熟客,她中奖那阵子,她还专程来恭喜过她,提到两个人孩子是同龄。 “原来是你家的女儿。”陈淑洁道。 她压根就没看到苏淘淘的脸,事实上,她对季遥的学校生活,交了什么朋友也兴趣不大。陈淑洁是那种很自我的女人,她每天光顾着照顾自己都够忙了,有时间更愿意躺在卧室追剧,不想一把年纪了还追在儿子屁股后头。老公已经这样了,儿子还算省心的,陈淑洁不求别的,只希望日子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就好。 她对赵文晓说:“可是我看他们已经走了,怎么,你女儿没回家吗?” 赵文晓的笑容就僵硬在脸上:“走了?去哪了?” 陈淑洁摇摇头:“我哪知道,他们小孩自己玩去了吧,到点会回家的,我有点事就先走了。” 说完她正要离开,又被赵文晓喊住了。赵文晓脸色不大好看,她问陈淑洁:“能不能给你儿子打个电话,问问淘淘去哪了?” 陈淑洁嫌麻烦,她儿子从来不要她担心,高中生又不是小学生,这地方就这么大,能跑到哪去,不过赵文晓神色紧张,很是放心不下的样子,她只能配合地给季遥打了两个电话。 第一个没人接,第二个响了两声,又被摁掉了,陈淑洁无可奈何,转过身对赵文晓说道:“他不接,我也没办法,要不你先回家,估计他们玩好了就会回去的。” 赵文晓心都凉了半截,苏淘淘从来没一声不吭消失过,这在家里是不允许的,她告别了陈淑洁,又沿着大路找了好一会,实在没有看到人,就只能心灰意冷地回家了。 苏黎明在家烧好了饭,摆了满满一桌,但赵文晓没心思吃,她扒拉了两口放下筷子,说要下楼去等着。 苏黎明劝她:“你也得给孩子一点私人空间啊。” 这话不说不要紧,一说彻底把赵文晓给点着了,她用力砸了下桌子,碗筷霹雳乓啷掉在地上。 第18章 “她才几岁啊,要什么私人空间?现在人都不知道去哪了,你怎么就不担心?” 苏黎明白白被骂了一通,十分委屈:“能去哪,就小孩子们结伴出去逛逛,真要是怕联系不上,你给她个手机不就好了,早让你买了。” 赵文晓横眉冷对:“不行。” 手机是祸害,给了她就真完了。赵文晓对自己的教育方针是非常有信心的,她决定不跟苏黎明一般见识,决定独自下楼等。 小破楼道里蚊子多,赵文晓站了没一会,小腿上就有四五个蚊子包,她正要俯身下去挠,眼尾余光一瞥,瞥见小巷里远远走来两个人,前头的正是苏淘淘,而后面的…… 赵文晓倏地站直了,眯着眼仔细辨认。 季遥跟他爸长得极像,一样高挑匀称的身材,硬朗俊俏的五官,他跟在苏淘淘身后,看不出意图,两人也不说话,但这个画面已经给了赵文晓足够大的冲击。她阴沉着脸从楼道里走出去,苏淘淘停下来,小声地叫了她一声妈。 赵文晓憋着火,声音也冷的彻骨:“几点了,你还知道回来?过来!” 苏淘淘身子抖了抖,知道大事不妙。赵文晓生气了,今晚等待她的还不知道是什么,她颤颤巍巍走了几步,身后的季遥突然加大步伐上前,抢在她面前,对赵文晓鞠了个躬。 “阿姨,今天是我带苏淘淘出去的,我看她学得太累了,带她出去散散心。”季遥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诚恳,他知道苏淘淘不会撒谎,被家长严刑逼供,肯定什么都招了。 但赵文晓的愤怒并没有因为季遥主动顶罪而缓解,她严酷冰冷的眼神在两个孩子之间来回,最后停在季遥脸上。 季遥低着头,眼睛盯着地面,显得异常温顺。他将苏淘淘挡在身后,这个行为没有为他争取到更多同情分,反而令赵文晓有了不好的联想。 她觉得此事不简单,但当着季遥的面,她也不好行家法,只能让季遥先回去,事情到底如何,她自会判断。 季遥发觉赵文晓不大好糊弄,他望着苏淘淘垂头丧气的背影,急得朝她们喊:“阿姨,是真的,我们哪都没去,就在路上逛了逛,我们有同学作证的。” 赵文晓终于停下来,她转过头,笑着问他:“是吗,哪个同学?” “也是我们学校的,和苏淘淘是初中校友,您不信的话,可以问他们。” 苏淘淘脸都吓白了。 丁雯倩一向是知道帮她遮掩的,她们两个有这方面的默契,但温岳章未必会帮她撒谎,况且她连他电话也没有,连提前通气都办不到,赵文晓真要追究起来,不是分分钟就穿帮了? 她急得直朝季遥使眼色,但季遥岿然不动,目光坚定。两拨人对峙了几秒钟,赵文晓就有些松动了,她对季遥说:“好,我知道了,你快回家吧,你妈妈还在等你。” 说完就拎着苏淘淘进了楼。 苏淘淘心提到嗓子眼,脑袋瓜子转了不知多少弯,一点主意也没有。她闻到自己身上的烟味,生怕赵文晓会发现端倪,所以一进家门就找了个由头说要去换衣服,刚套好睡衣,赵文晓就进来了。 她进她的房间向来不需要敲门,苏淘淘抗议过无数次都没用。她认命地坐在那,低垂着头,显得十分可怜,赵文晓拉了张椅子在她面前坐下,腿一叉手一抱,发问:“你跟那个季遥什么关系?” “嗯?”苏淘淘准备了许多个问题的答案,比方说虚构一条散步的路线,用来搪塞赵文晓,又比方说把错都推到季遥头上,就说是他非要她去的,但唯独没猜到这个问题。 苏淘淘十分迷茫:“我们是同桌啊。” “只是同桌?”赵文晓问,她的视线就像x光,恨不得穿透皮囊,将苏淘淘每个心眼子都照得雪亮。 苏淘淘也确实是没反应过来,她挠了挠头,说:“不然该是什么?” 赵文晓不回答。她眉头皱得极紧,脸色难看。她不说话的时候尤其吓人,仿佛一位严酷的审判官,苏淘淘感觉自己就是公堂上的罪人,正在等待发落。 长久的沉默过后,赵文晓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最好别被我发现撒谎,否则什么后果你知道,今天一起学习的几个同学我也都会去求证,你别以为能……” 话音未落,忽然听见门铃响了几声。 苏淘淘和赵文晓都停下来,互相对视一眼,表情皆是疑惑。 他们家几乎没有客人,仅剩的几家亲戚和他们关系都不怎么滴,赵文晓也不爱交朋友,谁会在这个饭点找上门? 苏黎明去开了门,门口嘈杂地听见几个人的说话声,有男有女,其中丁雯倩的声音苏淘淘一下就能听出来。 “叔叔,我们来给淘淘作证的,希望你们别骂她。” 苏淘淘一惊,倏地起身开门冲出去,门口站了三个人,听见脚步声齐齐朝她这边看过来,苏淘淘的视线一下就锁在温岳章身上。他目光柔软,看到苏淘淘时嘴角浮起一点微笑,用担忧又带点安抚性的口吻,对她说道:“你没事吧?我们来了。” 在这个瞬间,苏淘淘觉得自己又爱上了他一次。 第十二章 事情是苏淘淘后来才听说的,季遥在回家的路上碰见了丁雯倩和温岳章,告诉了他们苏淘淘的遭遇,两人当即表示要来她家救她。 丁雯倩了解苏淘淘这个妈,发起火来不讲情面。曾经有一次因为苏淘淘翘了补习班去看电影,赵文晓就把她的书包从楼上扔下去,书本练习册撒了一马路,她就站在楼上看着苏淘淘在底下边哭边捡。 第19章 温岳章也过意不去,这主意是他出的,苏淘淘明明可以不去,但他心里其实也清楚,但凡他提了,苏淘淘不会不来,这是十拿九稳的事。 丁雯倩老是在他跟前提起这位闺蜜,明里暗里地试探,温岳章一开始没什么兴趣,他觉得他和丁雯倩更合得来,毕竟他从初中就开始注意她了,而她身边的苏淘淘那会比较胖,长得太不起眼,温岳章压根没印象;不过上了高中,苏淘淘还是瘦了一些的,下巴都尖了点,身材不能说很好,倒也显得可爱……唯一的缺点,是她看上去不太自信。 女生不自信就会束手束脚,少了光环,整个人无比黯淡。温岳章是个很普通的男生,他的喜好和秉性跟绝大部分男生没有丝毫不同,所以即便不大喜欢,他也并不拒绝有人示好。 季遥领着他们上门,又打了头阵,但在苏黎明开门的时候,他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往后退了退,一直退到几个人后头,笔直又冷漠地站着。 他看见苏淘淘从楼上下来,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眼眶里盈盈泛着泪光。她的眼神第一时间捕捉到温岳章,笑得十分开心,脸颊绯红,嘴唇抿着,挤出两个浅浅的涡。 她没注意到他,季遥想,这是理所应当的事,他又往后躲了躲,站到墙边,和阴影融为一体。 赵文晓也跟着下来了,她显然也非常意外,不过是件小事,几个孩子大张旗鼓登门,站在最前排的这个男生看着面熟,赵文晓想了好久才想起来,这是温副局长家的公子,初中在苏淘淘的隔壁班。 赵文晓脸色缓和,态度好了不少,她甚至耐心听完了几个人七嘴八舌的阐述,然后才点点头,表示事情大概她已经清楚,也不会责怪苏淘淘,不过晚归总是不对的,她罚苏淘淘多写几张卷子就是了。 几个人总算是放了心,告别后正准备走,赵文晓叫住了温岳章。 “你爸爸是不是在土地局工作?”赵文晓微笑着,声音又甜又腻,把苏淘淘给恶心到了。 温岳章转过身,同样笑容得体,他仿佛习惯了这个话题,点了点头,继而含笑不语。 他不语,赵文晓也就不好语了,两个人尬笑了半天,她才说出一句:“我们家淘淘平时没什么朋友的,你们是初中同学,现在又是高中同窗,在学校也多照顾照顾她。” 苏淘淘听完脸都红到脖子根,真想扑上去捂住赵文晓的嘴。且不说两人教室隔得远,交情甚浅,就算在一个班,人家照顾得着她吗?她算什么东西? 但温岳章丝毫没觉得赵文晓这话有哪里冒犯,他瞟了苏淘淘一眼,发现她整个人缩在角落,脸红透了,像一株粉红色的小蘑菇。他心里一动,对赵文晓颔首,唇边笑意明显:“一定。” 一定。 苏淘淘默念着,仿佛下一秒就要长出翅膀飞起来,她可太开心了,就为着温岳章这两个字,她让赵文晓抽两顿都行。 当晚,苏淘淘失眠了,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太幸福也会睡不着。她反反复复回忆白天发生的一切,复盘每个细节,温岳章的坐姿,他低头做题时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握笔,骨节清晰凸起来,他无意识中投过来的几缕视线……苏淘淘抱着被子,把脸埋在其中无声地尖叫。她希望眼前能出现一位神明,告诉她温岳章到底喜不喜欢她,她到底要不要豁出去努力一次,哪怕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苏淘淘就在胡思乱想中睡过去了,第二天醒来眼袋重得能掉到地上,季遥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别是一晚上没睡吧,至于吗?”他阴阳怪气,嘴里一刻不停地损着,放平时苏淘淘早就上手揍他了,这会却纹丝不动,还冲他傻兮兮地笑。季遥看了她这样就难受,气得中午饭也不想跟她吃,一到点就要溜,又被苏淘淘扯回来了,非要他一块去吃饭。 季遥不肯:“我才不跟那个小白脸吃饭!” 苏淘淘虎着脸:“不许叫他小白脸。” 季遥偏叫,不光要叫,还叫得贼大声,抓着苏淘淘的手,嘴唇贴在她耳朵边,苏淘淘被弄得痒了,气急败坏拿手推他,两人正在搏斗,这一幕被路过的班长看见了。 班长是个正派老成的人,传统男德接班人,他对班级管理相当上心,希望这个班每个同学都心怀成绩,将学业放在第一位,坚决杜绝不正当男女关系。 学校里谈恋爱的可太多了,连学生会会长都在偷偷早恋,而早恋必然影响学习,他不能容忍班级里有这样的事发生,所以誓要将一切罪恶的苗头都扼杀在摇篮里。 “苏淘淘,季遥,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班长叉着腰,气势汹汹站到两人面前,苏淘淘正揪着季遥的衣领,季遥的衣服被她折腾得皱巴巴。她头发也散了,乱蓬蓬的,班长见了更不顺心,将两人提到走廊上谈话。 “我注意你们两个很久了,你们是不是在早恋?早恋是不允许的。”班长脸比锅底还黑,他饿着肚子也要给他们两个讲道理。 苏淘淘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她可怜巴巴望着班长,说道:“没有啊,我们两个就是朋友。” “朋友也要注意分寸,你们俩最近有点太亲密了,这样下去……”班长还要逼逼叨,季遥却没那个耐心,他一直不说话想要给班长面子,但听他越讲越不靠谱,忍不住发了火:“关你什么事?” 季遥轻易不跟人发火,一来没必要二来他这人心宽,加上这班级里全是学习积极分子,别人压根也不怎么想跟他交朋友,他觉得就这么呆着,偶尔和苏淘淘玩玩也挺好,他不寂寞,不过这不代表随便来个人就能对他和苏淘淘的关系说三道四。 第20章 季遥往前走了一步,班长身子一抖,不自觉往后退,被他逼到栏杆边,脊背贴着柱子。 “我们两个的事不用你来操心,你管好别人就行,听明白没有?”季遥口气差,说话也怪慑人的,连苏淘淘都吓了一跳,屏息不敢动弹。 班长欺软怕硬,还是放他们走了,季遥不解气,一路阴沉着脸,苏淘淘拉了拉他衣服:“别气了,我请你吃饭。” 季遥瞟她一眼:“食堂?” 苏淘淘:“去校门口的小炒店,怎么样?” 学校门口唯一一家小炒店叫丽姐饭店,物价不算高,但对于高一学生来说,还是挺奢侈的午饭,一般只有学校教职工聚餐会来。绥中原则上不允许学生出校门,但苏淘淘拿到了外出学生卡,得以自由进出。 她带着季遥进了饭店,跟老板打了招呼,说要一间包间。 季遥有些不自在,拦住她问:“坐大厅吧,需要包间这么隆重吗?” 苏淘淘对着他笑:“你就去坐吧,里头冷气足,我去点菜。” 说完就跑到前厅明档处,跟老板研究菜单去了。季遥一个人进了包厢,包厢里有张大桌子,季遥在空调底下的位置坐了会,觉得冷气吹得脖子凉飕飕,站起来调整了挡板,又闲着没事干,开始拆塑封碗筷,拿开水烫了再抹干,正忙活的时候,听见包间门被拉开了。 “怎么这么慢啊你……”季遥一抬头,话还没说完,笑容就僵在脸上,随后心底那点喜悦也褪去了。他面无表情看着来人,温岳章垂着手站在门口,冲他扬起下巴:“哈喽,又见面了。” 季遥盯着他,眼神比此时的空调还凉:“你来干嘛?” 温岳章说:“淘淘请我来的。” 他大喇喇去了姓氏,叫得亲密,也不怕季遥误会。季遥不是傻子,他敏锐地捕捉到此人的恶意,更加觉得膈应,当下就想走,正巧苏淘淘点完菜回来,见季遥半欠着身子:“你站着干嘛,坐呀,菜都点好了。” 季遥又不情不愿地坐下了,只是故意挪到一边,离温岳章老远。 温岳章其实觉得季遥有点逗,他还什么都没干呢,这人就紧张成这样。 他从容地坐下来,扭头对着苏淘淘笑:“你昨天没事吧,我们走了之后阿姨有再骂你吗?” “就罚我写了两遍检讨,小意思。”苏淘淘红着脸:“还没感谢你们呢,还专门来帮我解释,本来还喊了丁雯倩,她有事没来,就只有我们几个了。” 说完就招呼着上菜,还喊老板上饮料。她顾着害羞和紧张,压根没注意到季遥脸色有多难看,等服务员端了瓶可乐上来,季遥突然站起来,对温岳章说:“你喝不喝酒?” 第十三章 苏淘淘脸都吓白了。 喝酒?未成年?还是在礼拜一的午休,下午第一节就是班主任的课,简直是找死! 她朝季遥使眼色,但季遥仿佛没看见,他的眼神一丝一毫都没有落到她这,而是死盯着温岳章,看上去有点凶狠。 而温岳章依旧是淡淡的,他生来就知道如何防御这些外来的情绪,以不变应万变,没什么能真正触怒他的,事实上在他看来,季遥也好苏淘淘也好,都幼稚的可笑。 苏淘淘幼稚些倒是无所谓,一个小女孩本就不该懂得太多,不过季遥嘛……他看着季遥,心里感到几分可惜。 季遥长了一张挺招人的脸,但性子未免过于直白,太容易叫人看清楚招数,而且他对苏淘淘的袒护也太明显了,恐怕只有当事人自己没发现吧。 他牵起嘴角,对季遥摇头:“未成年人不能喝酒,被发现了要通报批评的,我们三个人一桌,你喝了她怎么办?” 苏淘淘大受感动,温岳章这是在为她着想呢,随即附和道:“就是说啊,你可别害我。” 季遥百口莫辩,他本来也没想过害苏淘淘,不过就是一时意气,见不得温岳章云淡风轻装模作样。 他能看得出来,温岳章是个心思复杂的人,但偏偏端着这副温文尔雅的嘴脸,把苏淘淘迷得找不着北。他恨恨地坐下了,心想总有一天他要让这个小白脸原形毕露,让苏淘淘看清他的真面目。 三个人就这样不尴不尬地吃完了饭,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温岳章起身说要回去。 苏淘淘其实并不想这么早回学校,好不容易溜出来一趟,不玩够本岂不是亏了?但温岳章要走,她便也起来,说时间确实不早了,得回去预习下午的功课。 季遥在角落发出响亮的嗤笑:“你什么时候预习过?课前作业都抄我的。” 苏淘淘脸一红,下意识瞥温岳章,温岳章也朝她看过来,两人目光撞上,苏淘淘更加窘迫。 温岳章主动宽慰她:“你们本部学习压力是不是很大?” “可不是嘛,作业特别难。”苏淘淘抓住机会哭丧,温岳章想了想,说道:“我听说你们班的数学老师水平很厉害,他是我爸爸的同学,经常到我家下棋,偶尔会补补习,你要不要一起来听?” 苏淘淘的数学老师姓王,是一位骨瘦如柴又目光如炬的中年人,日常佝偻着背,仿佛一阵风吹来就能把他撂倒,但偏偏上课时气场强大,板书龙飞凤舞,在讲台上不用带麦就声如洪钟。 人人敬重王老师,但王老师出了名的只喜欢好学生,连讲题都管用优等生能听得懂的思路,采用点拨式教学;只可惜这套教学方法对苏淘淘没用,她基础不夯实,怎么点拨都没用。 第21章 温岳章是好意,不过苏淘淘很有自知之明,哪怕王老师给她开一学期小灶,都不一定能消解她对数学的恨意,就不去给他的职业生涯添堵了。 温岳章被拒绝也不失落,他点点头表示理解,同时建议苏淘淘,如果真的跟不上,可以多跟老师聊聊,毕竟过去也不是没有主动从本部降格到国际部的先例。 苏淘淘十分惊讶:“这都行?” “当然可以了。”温岳章笑笑,余光发现季遥脸色又不怎么好了。 “我们那比较注重全面发展,竞争没这么激烈,同学跟同学之间也挺和睦的。”他三言两语的挑拨,苏淘淘马上动了心,季遥看不下去,粗暴地打断对话:“好了没,走了走了,要上课了。” 接着不由分说就把苏淘淘拉走了。 苏淘淘话都没说完,一下午都心不在焉,脑袋里思考着各种可能性,季遥一看她这副心思活络的模样就来气,放学也不想等她了,赌气似地背上书包就走,连话都不留一句。 苏淘淘觉得他真是莫名其妙,好在丁雯倩来班级门口等她,两人久违地挽着手回家,一路上甜甜蜜蜜。 苏淘淘将中午温岳章的话告诉她,丁雯倩吃了一惊,皱起眉头:“他怎么能这么说,你考上本部多么不容易,放弃了岂不是可惜。” 苏淘淘低下头,眼睛盯着脚尖:“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可惜,但现在确实挺累的,听说下学期教材更难,像我这样的就掉队了,到了高二再赶不上,高三就全看天意了……我要是考不上大学怎么办,我妈真会把我杖毙在家门口的。” 丁雯倩拉住她的手,她的手心热乎乎的,眼神中充满怜惜:“我发现你有点自我攻击的倾向,这样容易没自信,对你没有一点好处,你要学会正面的心理暗示,凡事都要在心里说我能行,这是种玄学,你懂吧?” 苏淘淘心里知道她说得对,但不愿意承认。 她善于自我打击,这全拜赵文晓所赐。 赵文晓的教育方针十分极端,她从小就洗脑苏淘淘,凡事都要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一件事错了,那错必然是在自己,一味去指责别人是无意义的;正因为如此,苏淘淘的童年生活充满了压抑暗淡的时刻,她对许多事都心存疑虑,认为自己才是那个受害者,但赵文晓在家里有着绝对的权威,她说是她的错,苏淘淘不敢说不是。 在绥安中学的这些时间,她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学习,然而收效甚微,不免有些泄气。丁雯倩劝她别把自己逼这么紧,得劳逸结合,学会放松。 她问苏淘淘:“你们班男生参加学校篮球比赛吗?过几天他们就要开始训练了,我们到时候一起去看看。” 苏淘淘说:“好像是有这事,文娱委员今天提了一嘴,不过我对篮球没什么兴趣啊。” 丁雯倩:“谁要真的看篮球啊,我们去看帅哥!” 苏淘淘脸一红,打了丁雯倩一下:“你小声点。” 丁雯倩笑嘻嘻地,挽紧她的胳膊,凑到她耳边,神神秘秘放出一手情报:“你家温岳章也去训练呢,你不想去看看?” 苏淘淘被“你家”两个字弄得心跳如鼓,眼睛倏地亮起来:“他还会打篮球?” “本来不会,但他个子高,他们班又实在缺人,被抓壮丁了。”丁雯倩感慨:“可怜的孩子,一点运动基础没有,一上场就是比赛,你还不去看看他。” 看是肯定要看的,苏淘淘难掩激动,一边思索着怎么给他做应援才合适。 好不容易挨到学校公布篮球赛的日子,各班都要开始选拔,篮球训练场地也正式开放了。苏淘淘等不及放学,她特别和赵文晓申请的每天晚半小时回家,找借口说要参加学校的课外活动。 高一篮球赛是绥中新生第一个重大赛事,第一名不仅有奖金,还有一整年的免费食堂可吃,苏淘淘他们班也在抓壮丁,体育委员郭思睿抓了一圈,就抓到季遥头上了。 “季遥,你也来参加吧,我们班没你不行啊。” 郭思睿身材壮硕,是难得一见的大身板,厚得像一堵墙。他是体育特长生进来的,有几分当教练的天赋,看人眼光也准,按他的喜好来说,这个班里没人比季遥更适合当主力的。 高,四肢修长,跑得还快,关键是人长得帅,在球场上哪怕球技不如人,靠着脸也能吸引女生来当啦啦队镇场子。 高中生比赛能比出什么花头,横竖就看个气势,气势赢了,比赛就赢了一半。 然而季遥兴趣缺缺,摆摆手拒绝了,说自己没空。郭思睿急了,见旁边的苏淘淘慢悠悠收拾书包,便冲她道:“苏淘淘,你也帮我劝劝你同桌。” 苏淘淘手一顿,颇为意外地抬头。 她看看季遥,季遥把脸别开了,像是还在闹别扭。苏淘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惹到他了,掏钱请人吃饭,吃完还不领情,那天回来后就奇奇怪怪的。 她两手一摊,表示无奈:“我哪有办法。” 郭思睿看得明白:“你们俩关系好,你帮我说说呗。” 苏淘淘本来背着包,又把包放下了,认真地望着郭思睿:“谁说我们关系好了,你看他都不理我。” 郭思睿说:“但是你们俩天天凑在一起玩,老师都注意到了。” 苏淘淘别了季遥一眼,季遥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扭过头对着苏淘淘:“你希望我去吗?” 第22章 苏淘淘觉得这话听着怪,非常无所谓地耸耸肩:“你爱去不去,反正我有比赛要看。” 季遥眼皮子一掀:“你看谁?” 苏淘淘闭着嘴不说话,季遥就懂了:“不会那个小白脸也上吧?他会打球吗?” “你管人家会不会打,起码他肯拼搏,你呢?”苏淘淘着急护崽,把季遥惹毛了,他拍案而起,激情愤慨:“我上他连一个球都别想摸到” 苏淘淘赶紧下套:“那你去证明下呗,别光说。”一边对着郭思睿:“季遥说去,把他名字登记上。” 郭思睿眉开眼笑,百般恩谢后离开,季遥脸上阴晴不定,郁郁寡欢看着她,苏淘淘没憋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她觉得季遥这样像个小孩子,便动手扯了扯他袖子:“行了,别气了,累不累。” 季遥说:“我哪气了,我就没气过,单纯看不爽他怂恿你换班。” 苏淘淘听出言外之意,她脑子没那么不堪用,有时候还是挺灵敏的。她站在那笑眯眯地望着季遥,说:“怎么,你不舍得我走啊?” 第十四章 季遥罕见地红了脸,表情僵硬说要走了。苏淘淘乐呵呵跟上去,她追在季遥屁股后头,愈发觉得逗他有意思。 “你等等我啊。苏淘淘老想去看他的脸,季遥不让,越走越快,苏淘淘一直追着他进了小区,才跟得逞了似地,开心地往家走。 她原以为季遥是赶鸭子上架,训练并不会太积极,没想到季遥对篮球是真心的,一放学就把书包扔给苏淘淘,说要去球场。 苏淘淘抱着他的包,不满地抗议:“你的东西臭死了,拿走!” 季遥都快跑到门口了,又停下来,扶着门框朝她笑:“你待会帮我拿到球场来。” 说完也没等她同意,就跟几个男生一起溜了。 苏淘淘郁闷至极,又不能把他的包丢了,她双手托着季遥巨大的书包下楼,左右总有女学生看她。苏淘淘只能用力低下头,在心里暗自咒骂。 她费劲巴拉走到球场,铁网外已经围了不少人,清一色全是女生,人群中时不时传出喧哗和惊呼,苏淘淘靠近,耳边频频听见一个名字。 “好帅啊,那人是谁?球技真棒!” “好像是二班的场地,叫什么呀有人知道吗?” “叫季遥,以前就很多人追,天呐他投篮好准啊。” 苏淘淘挤不进去,只能站在人群外头,伸长脖子往里看。在绿色的球场上,季遥穿着短袖奔跑,汗水淋漓,控球时手臂肌肉隆起,他弹跳起来的时候,仿佛一只飞翔在蓝天的鸽子,出手快狠准,手腕轻轻一压,橙色的球就滑出去,在半空留下一道弧形,嗖地空心入网。 每次进球,人群中总会响起尖叫,苏淘淘也看得入迷。打球时的季遥和平时的季遥不一样,他神采飞扬,笑容灿烂,指点着场上的位置,掌控全局,队员们都跟着他的指挥,相信并拥护他。 苏淘淘看了一会打算离开,正巧场上喊了暂停,季遥揪着衣服下摆,边擦汗边向场边走来。他的眼神在围观的人群中搜索,捕捉到苏淘淘时,脸上不自觉浮出笑容。 他踩着周围钦慕的目光朝苏淘淘走去,把她堵在球场外围:“你要上哪?” 他刚激烈运动完,浑身上下冒着热气,脖颈和不小心露出的腰肢都是汗津津的,苏淘淘站在他面前,感到有些口干舌燥。 “我把书包给你就回家了。”苏淘淘佯装镇定,季遥一动不动盯着她,口气却放得很软:“这就走了?再看一会吧。” 苏淘淘拗不过,被他拉进了球场,摁在长凳上。凳子上还坐着郭思睿和他的女朋友冯秋,他们两个是颇为长寿的情侣,据说初一就在一起了。 苏淘淘刚知道这事时,几乎要吓得晕倒。她初一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呢,整天就知道看动画片和吃肯德基,什么谈恋爱,压根想都没想过。可就在那个年纪,有人就知道探索新领域,还偷偷缔结契约,正儿八经以男女朋友的身份相处,还齐头并进目标一致,考进了同一所高中,这简直是想象之外的事。 苏淘淘跟冯秋不怎么熟,她的班级在楼下,只偶尔打过几次照面,是个内秀文静的女孩子,写得一手好字,学校走廊的展示窗里就贴着她的书法,怎么看都和郭思睿这样的粗人不配。 苏淘淘忍不住要偷看他们,她实在好奇真正的校园情侣是如何相处的,谈恋爱这件事和处朋友到底有什么不同。只见冯秋安静地坐在那里,膝盖上铺着郭思睿的校服,脚边还是他的书包,郭思睿专心看球,并不跟她说话,两人相处也并不亲密,但就是有一种特殊的磁场围绕着他们,让这两人看上去截然不同。 他们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捆绑在一块,彼此依存,不可撼动,叫苏淘淘羡慕。 休息了一阵,郭思睿就被召唤到场上了,冯秋自然而然地坐到了苏淘淘隔壁,她拎着郭思睿的书包,对苏淘淘笑笑:“我能放座位上吗?” 苏淘淘一跟美女说话就脸红,连忙给她让出位置,还帮她一起把死重的书包抬上来。 冯秋看了看苏淘淘脚边,问:“这是季遥的书包吧?地上脏,要不要提上来?” 苏淘淘瞥了眼灰扑扑的地面,没大所谓:“管他呢,又不是我的。” 冯秋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把话咽下了。 看男生打球这事既有趣又无聊,头一阵看看还挺新鲜,看久了发现也就那样。苏淘淘本来就怕热,坐在那被热风一熏更是难受,她左看右看,决定跑路。 第23章 她偷偷对冯秋说:“你帮我看着点他东西,我要撤了。” 冯秋为难地瞟了眼场上:“你不等季遥打完吗,今天第一次训练,他这么卖力就是给你看的,走了不太好吧……” 苏淘淘一听,就知道冯秋是误会了,连连摆手:“不不,我们两个不是那种关系,就是朋友!” 冯秋抿嘴笑了笑,对苏淘淘道:“我懂,都是这么说的,我和郭思睿开始也是这样。” 苏淘淘急了,正打算好好跟她解释,男生们又乌央乌央下来了,为首的郭思睿一坐到凳子上,就朝冯秋伸出手,冯秋就极有默契地掏出一瓶冰镇矿泉水放在他掌心里,郭思睿看都不看,边侧头和一边的男生聊,一边拧开水仰头咕咚咕咚喝。 季遥在旁边见了,心里莫名就痒痒的。他看向苏淘淘,苏淘淘就站在他身边,坐也不是走也不是,两只手揣着,一副为难的模样。 季遥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忽然就喊了苏淘淘一句:“苏淘淘,帮我去买个水。” 苏淘淘懒得搭理他:“要去你自己去。” 周围站了不少人,三三两两的视线投过来,个别还有看热闹和不怀好意的,季遥下不来台,脸上一阵烧,但他又撬不动苏淘淘,只能暗自生闷气。 苏淘淘球也看完了,任务也完成了,正打算回家,她扭头问季遥:“你走不走?” 季遥还陷在莫名其妙的情绪了,开口就有点冲:“你是早就想走了吧,等我一会就这么难受?我打球很难看?那个谁打球能比我好?” 苏淘淘不过就是顺嘴问一句,被这一连串的反问打蒙了,又是疑惑又是窝火,眉头一皱,表情也难看起来:“你吃错药了是不是?” “是,我就是有病,你满意了?”季遥脱口而出,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情绪无法控制。平时他将乱七八糟的念头藏得非常好,一贯以平常态度对待苏淘淘,今天也许是受了郭思睿的刺激,他在打球的间隙走到季遥身边,用胳膊肘戳他,问他打算什么时候跟苏淘淘表白。 “我表个屁白。”季遥心跳失序,忽然变得极热,但嘴上偏要否认,郭思睿就一副过来人的口气:“我看你们俩就一层窗户纸的事,谁捅都一样。” 季遥心里一动,面上没表示,心里到底是把这句话听进去了。他往场边看,苏淘淘正和冯秋交头接耳说话,颇像一对小姐妹,他又看到自己的黑色书包正靠在她的小腿上,那画面不知道让人多舒心。 季遥承认,那一刻是有些想多了,但他不能说出来,这玩意太危险,他和苏淘淘关系好了才没多久,他没有把握,而且苏淘淘的心压根也不在她这。她的偏爱光明正大,从不在他面前避讳对温岳章的仰慕,季遥许久没有这种输人一等的挫败感了。 这种挫败感影响了他,让他面对苏苏淘时失去了冷静,苏淘淘被他的反常惹出一肚子火,两人谁都没法再说好话,互相阴损了几个回合,最后不欢而散。 苏淘淘回到家写了作业,还是不解气,她怎么想都觉得是季遥在发神经,可他偏偏要把错推到她头上,说她区别对待,敷衍了事,苏淘淘真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她又趁着吃夜宵的功夫,穿过菜市场去找丁雯倩聊天,丁雯倩在听完她一番意气激昂地叙述后,倒吸一口冷气。她抓着苏淘淘,认真严肃地警告她:“你小心点,我看你这个同桌对你图谋不轨。” “谁?季遥?”苏淘淘瞪大眼睛:“怎么连你也说这种话。” 丁雯倩:“这只能侧面说明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苏淘淘无奈 “但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为什么不可能?”丁雯倩问,她其实一直困惑,苏淘淘对季遥这种盲目的自信到底来自何处。季遥长得帅,家境也不错,还会打篮球,连国际部的女生都在讨论他,这样一个男生坐在身边,发生什么都是合理的。 但苏淘淘偏不这么想,她蹙着眉头说:“他喜欢我干什么?学校这么多好看的女生,他谁都看不上,就看上我?你觉得可能吗?” 丁雯倩觉得她太偏激,对她循循善诱:“那他天天跟你玩在一起,你就没想过为什么?” “还能有为什么?”苏淘淘正色道:“因为我们两个是班级的吊车尾同盟,惺惺相惜,报团取暖,是深厚的革命友谊!” 第十五章 丁雯倩对所谓的革命友谊持怀疑态度,她认为那不过是打着友谊幌子的暧昧,两个自欺欺人的人共同登台演出,最后蒙骗的也只有自己。 她想对苏淘淘传授大道理,但又明白她听不进去,索性也不费口舌了。苏淘淘的世界还很单纯,眼里只有温岳章,和其他男性,也正因为如此,她更不想让第三者搅黄她的初恋。 她语重心长对苏淘淘说:“反正你留个心眼,跟季遥保持点距离,做做普通朋友就好,听我的,对你没坏处。” 丁雯倩信誓旦旦,言语有力,苏淘淘不得不信。她嘴上说着无所谓,回到家一深想,觉得丁雯倩的担忧不无道理。 虽然她堂堂正正,季遥大概率也没这个心思,但架不住别人会乱想。绥中虽然学风严谨,但读书读得太过人就容易闷,一闷就喜欢聊八卦。在一个班级里,没有什么比男女生那点暗搓搓的关系更值得拿出来讨论了,苏淘淘唯恐成为大家的谈资,决心立立规矩,免得季遥挡了自己的桃花。 第24章 季遥晚上回家,心情也不怎么晴朗,连饭都没怎么吃,就钻进卧室,砰的关了门。 他躺在床上闭着眼,脑子里全是今天苏淘淘气鼓鼓的脸,她眼神破碎,像是对他失望至极。季遥翻了个身,越想越觉得自己太过分。 他怎么能跟苏淘淘发脾气呢,明明就一点小事,苏淘淘能来已经不错了,想回家就让她回呗,干嘛非要拿不好听的话酸她,还提温岳章的名字,显得自己很在意似的。 季遥在床上裹着被子打了几个滚,将脸埋在枕头芯里,崩溃了好久才坐起来,觉得不论怎么样,他明天就得给苏淘淘道歉。 光道歉差点意思,季遥还要送她一份礼物。 他不确定这个年纪的女同学喜欢什么,所以在早上上学前偷偷溜去早市市场,那里有不少小玩意。季遥在摊子中逛着,瞥到一家店门口摆着一排透明的水晶项链,里头封着小雏菊,玫瑰啥的,看上去霎是可爱。 季遥没见过苏淘淘戴项链,她平时很朴素,身上唯一算得上配饰的,只有她扎头发的发圈。他不确定苏淘淘会不会戴,所以他将项链捧在掌心,努力想象她戴上的样子。 圆鼓鼓的脸蛋,白皙的锁骨,脖子上荡着这串晶莹剔透的帘子,那画面该是极好的。季遥没怎么纠结,就掏钱买了下来,他把项链装在粉色的礼盒里,小心翼翼揣进裤兜,然后踩着自行车赶去学校。 平时苏淘淘到的都比他早,可今天一反常态,等到第一堂课快开课了,苏淘淘才慢吞吞从后门进来,拍拍他的桌子让他起来。 季遥挪了挪椅子,看着她欲言又止。苏淘淘感应到视线,咻一下转过头盯着他,问他有什么事。 季遥张了张嘴,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就现在!把礼物拿出去给她,再诚恳道歉! 他手心出了点汗,几番挣扎后,还是把盘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开场白咽下了,将脸怼回课本,对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小声说没事。 他没事,苏淘淘却有事,她趁老师进门转身写板书的间隙,悄悄凑近他说:“你下课跟我去个地方,我有话跟你说。” 季遥心脏怦怦乱跳,他仓皇应着,一整节课都在思索苏淘淘到底要跟他说什么,好不容易挨到下课,苏淘淘神神秘秘,将他叫到学校的小花坛。 这个小花坛是校园情侣幽会的胜地,年纪领导抓早恋时首先突击的就是这,从来不走空,来一次就能逮好多对。 季遥跟苏淘淘坐在小花坛边的长凳上,周围簇拥着白色的小花,幽幽的花香萦绕着他,几乎让他头晕。季遥将手伸进口袋,碰了碰里头的硬盒子,琢磨着合适的时机。 苏淘淘却抢先开口了,她看上去也是十分挣扎,酝酿了好久,才对他说:“季遥,我们以后放学不要一起走了,各走各的吧。” 季遥愣住了,他惊慌的神色让苏淘淘有了一瞬的不忍心,她知道自己在干一件不太仗义的事,可是没办法,她只能眼一闭,将想好的托词滚滚道出:“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稍微保持点距离,否则容易招人误会。” 季遥突地冷笑了一下,他甚至笑出了声音,这让苏淘淘感到一丝惊恐,她第一次见季遥如此面目狰狞。 “你什么时候开始在意别人误会不误会了?”他逼近她,表情扭曲:“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朋友有什么好误会的。” “话是这么说……”苏淘淘顾左右言他,她此刻才发现,不找个让季遥不得不同意的理由,是没办法说服他的。她不擅长谈判,也没有强大的气势,而季遥咄咄逼人,似在审问,苏淘淘也是慌了,胡乱编了个说法:“我放学有约了。” “和谁?”季遥耐心地问,“和温岳章?” “嗯。”苏淘淘想不了别的,点了头再说。 季遥听她这么说,反倒冷静了。苏淘淘能约上温岳章,这他打死都不会信。 温岳章不是那么好妥协的人,也不会轻易和没兴趣的女生亲近,除非对方极有手腕,而这正是苏淘淘欠缺的。她真心有余,技巧不足,只知道将诚意掏出来任人践踏,季遥很为她不值。 他盯着她,假装自己信了,说道:“可以,那你让他来教室门口等你,只要我看到他来了,我们以后怎么保持距离都可以。” 说完转身就走,留下苏淘淘在原地。 她只是随口一说,没考虑后果,季遥这不是把她架在那了?苏淘淘进退两难,一想到介时谎言被戳穿,季遥会怎么嘲笑她,就痛苦得不得了。她跑到国际部,逮着丁雯倩诉苦,丁雯倩惊讶地捂住嘴:“他真这么说?” “是啊,你说他是不是有毛病,干嘛为难我?”苏淘淘哭丧着脸:“回头不知道要怎么讥讽我。” 丁雯倩想了想,安抚她:“不会的,你先回去上课,晚点再说。” 苏淘淘垂头丧气回了教室,一整天都不得劲,她知道放学后等待她的是什么,而旁边的季遥得意洋洋。 “怎么,他还没来?”放学铃声一响,他就支着脑袋,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苏淘淘下不来台,满面通红,无视他戏谑的眼光把铅笔盒书本一股脑扫进书包,站起来打算挤出去,最后排门边的同学忽然朝她喊:“苏淘淘,有人找。” 苏淘淘一愣,心底那根弦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脑子里三个大字:不会吧? 她一把季遥推开,唰一下就跑出去。 第25章 门口的走廊上站着个人,背影熟悉,慢慢转过来时,那张梦寐以求的脸对她微笑。 “我们班放学早,我就来等你了,你好了吗?我们可以走了。”温岳章说。他的目光落在她一个人身上,此刻没有任何别的能分走他的注意力,苏淘淘呼吸急促,忍不住点头。 她脸红得像要爆炸,连直视他都困难,温岳章本来没有期待,竟也被勾起几分念想。他身边有不少亲近的女生,但没有一个会跟苏淘淘一样,表现得如此外露,她恨不得让每个人都知道她喜欢他。 温岳章来自一个情感疏离的家庭,父母工作忙,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时间甚少,而且他的母亲也不爱他的父亲;他们两个之间更多是责任,因为有孩子,温岳章从来没听过父母之间表达爱意,他们相敬如宾,就已经是世人眼里的模范夫妻。 他对自己未来的伴侣有过想象,希望那是一个强大又柔软的女孩子,可以容他歇一歇,有没有爱都可以;但现在不同了,他看着苏淘淘,心里突然涌现了新的想法。 如果是苏淘淘的话,应该可以轻易将喜欢说出口吧,她会在每个迷惘的时刻反复坚定地说爱他,像一个战士挡在他身前,牺牲一切来支持他,不计较个人的得失,只为了在他身边依偎的那一刻。 温岳章看着苏淘淘,笑容变得更深,眼里似是有钻石的火彩,他对苏淘淘说:“我们走吧。” 随后转身走在前面,他没有丝毫的紧张,因为他知道苏淘淘一定会马上跟上来。 季遥站在门口,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喉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他咽了两遍,只尝到了苦。 口袋里的盒子越来越沉,像一块铁似的,要把他压到地面上,再带着他堕进更深的地底。 季遥意识到他犯了个错误,他在打一场毫无胜算的仗,因为寄希望于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上天给了他惩罚,告诉他不要得寸进尺。 苏淘淘这么简单的人,她心里想的早就开口告诉他了,她说:“我们是朋友。” 季遥有一刻的醒悟,眼下的局面看上去是和平的,个人都有个人的位置,既然苏淘淘只给了他好朋友的头衔,那他就该好好呆在自己的位置上。 如果非要一意孤行,往平静的水池里投掷巨石,那最先会被波涛吞噬的,就是他自己。 第十六章 苏淘淘这辈子都没想过,有一天会和温岳章一起回家。 他们两个肩并肩,她比他矮半个头,苏淘淘偷偷在心里估算过,认为这就是最萌身高差;她又看了看两人的衣着,都是规规矩矩的校服,拉链拉到底,袖子挽着,像一对安分乖巧的小情侣。 苏淘淘差点没绷住笑出来。 “你在笑什么?”温岳章突然问,他瞥到她唇边的笑意,止都止不住。苏淘淘一阵尴尬,暗骂自己不够矜持,又暴露了心事。不过她这点想法在温岳章面前恐怕早已无所遁形,她本就对他不设防,如今只是将自己一刀剖开,让他更加一览无遗她的秘密。 “我很开心。”她小声说,脸热腾腾的。温岳章没说话,他思考了一会,决定直接一点。 “你周末有空吗?” “对了,你球练得还好吗?” 问话撞在一起,两人皆是一愣,而后对视,又噗嗤一声笑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你先说吧。”苏淘淘谦让。 温岳章却顺着她的话回答:“我球打得一般,不过同学教了我不少。” 苏淘淘说:“你这么聪明,肯定学什么都能马上学好。” 她无脑恭维着,言辞真挚至极,温岳章嘴角牵起来,他停下脚步,假装严肃地看着她:“那你为什么不来看我打球?” “咦?”苏淘淘愣了愣,“我……我不知道你们班什么时候训练……” “你不来看,我怎么打得好。”温岳章看着他笑。 他说得当然不可能是真的,苏淘淘心里也明白,但她还是为他肯说假话哄她而高兴。 “我下次一定来!我给你买饮料!”苏淘淘急切表态,温岳章这才满意,他说:“你还没回答我另一个问题。” 苏淘淘面上发烧,点了点头,点完又怕显得不认真,赶紧开口:“我有空的!” “好啊,那我们出去逛街吧。”温岳章说,他笑容一贯迷人,带着蛊惑,说出的每个字都如同恶魔的低语:“就我们两个人。” 苏淘淘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上楼梯时眼前景物就像在水里头飘荡,恍惚不真实,到了家赵文晓骂她回来晚,她也没生气,一声不吭,连反驳的欲望都没有,一整晚上都沉浸在美梦里。 温岳章约她了,他到底为什么要约她?他也喜欢她吗?苏淘淘心里有一万个问号,但她不敢深想,怕一切都是她的自作多情。 但不管怎么说,能和喜欢的人一起出去,苏淘淘还是激动的,她找了丁雯倩,将这事告诉她,丁雯倩也为她高兴。她拉着她的手,说:“我就知道你能行!” 苏淘淘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不知道这事自己到底在里面起了多大作用。丁雯倩去拜托温岳章来找她,他就来了,也许是丁雯倩的面子更大些。 但丁雯倩坚决打消她这个念头:“我可没有强迫他,他也可以不去的,最后还是去了,不就是因为你吗?” 苏淘淘想了又想,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 第26章 人生第一次约会,自然是要做好准备的。苏淘淘从丁雯倩那要来了两张面膜,打算最近晚上熄了灯偷偷敷,但丁雯倩觉得她光护肤不够,装备也得跟上。 苏淘淘平时没有买衣服的自由,向来是赵文晓给她买什么她穿什么,来来去去就是优衣库,要么就是苏黎明从市场搞来的打折t恤卫衣,宽松休闲,舒服倒是舒服,就是没什么女人味。 丁雯倩决心彻底改造苏淘淘。 她约苏淘淘去服装城,苏淘淘一开始不敢去,那里是潮人的地盘,每个人脸上姹紫嫣红,仿佛霓虹灯,苏淘淘觉得自己土,怕走进去格格不入。 丁雯倩安慰她没什么:“又不是不给钱,怕什么,我带你!” 苏淘淘又是放心又是忐忑,她跟在丁雯倩身后,像一只离群的小鸭子。两个人正要进服装城,苏淘淘不知怎么又怂了,借口去小摊子上买玉米和冷饮吃。丁雯倩拗她不过,只能陪她站在摊子前。 冷饮铺排了不少人,苏淘淘要了杯橘子水,又请丁雯倩喝绿豆冰,正要拿饮料走,突然听见一旁传来熟悉的声音。两人一转头,和季遥打了个照面。 季遥穿着球服,正扶着自行车,一脚蹬着地,手里握着杯凉粉,问她们俩:“你们去哪?” 苏淘淘别开脸,没搭话。丁雯倩见她不说,只能对季遥说道:“我带苏淘淘买新衣服。” “哦。”季遥应得冷淡,视线落在苏淘淘身上,后者倔强地不肯看他。季遥没辙,又不甘心就此离开。 近来他跟苏淘淘的关系有点别扭。 他摆正了自己的位置,知道不去主动讨嫌,苏淘淘说放学各走各的,他也照做,奈何两人回家是同一条路,避无可避,季遥只能远远跟在她后头,变成她的一道影子。 而苏淘淘也说不上来和季遥相处别扭的原因。 从前她完全不在意朋友的性别,更不拿季遥当回事,可自从温岳章向她发起邀约,苏淘淘潜伏多年的性别意识骤然苏醒了。她思来想去,觉得丁雯倩过去的进言颇有道理,就算她不在意季遥,难保温岳章不会误会,那他一误会,这好不容易有的进展怕是又要停滞了。 苏淘淘故意不跟季遥说话,而她越是避嫌,季遥就越难受。他打小也不是个服输的个性,眼见她们要走,季遥连忙从自行车上跳下来,随便往路灯上一拴,追上去说:“我也去。” 苏淘淘瞟他一眼,脸都黑了,一个字都不想跟他讲。 丁雯倩代为发言:“我们两个女生买衣服,你去干什么?” 季遥说:“我也去买衣服,顺便还能给你们当参谋。” 苏淘淘终于发话,“不用你当参谋,我们会看。” 季遥不放弃:“那我需要你们当参谋,行不行,让我一起去吧,不然得去球场练球去,今天这么晒,我都黑了。” 边说边把胳膊肘往苏淘淘眼前怼,苏淘淘尖叫一声,绕着丁雯倩跑,躲在她背后伸出头骂他:“你神经病!” 季遥被骂舒坦了,咧开嘴笑:“反正你们得带我,就这么说定了。” 季遥轴起来尤其烦人,像狗皮膏药,不讲道理,苏淘淘和丁雯倩只能默许他尾随。 一行人进了服装城,苏淘淘被花花绿绿的店面看花了眼,对采购路线毫无头绪,好在丁雯倩熟门熟路,她带苏淘淘进了一家买手店,里头各种修身的小背心,镂空的小外套,还有各种花里胡哨的裤子,苏淘淘搂了一眼,哪个都不感兴趣。 这压根就不是她的风格,苏淘淘平常穿的都是安分守己的衣服,款式普通,最重要的是宽松。宽松的衣着是她的遮羞布,可以将她的胸围掩藏起来,不至于尴尬。 她在衣架上好不容易淘了件宽宽大大的连衣裙,问丁雯倩怎么样,丁雯倩说:“拉倒吧,这件不行。” 苏淘淘讪讪道:“我觉得蛮好看的啊……” “这穿着像布袋,不显身材,男生不喜欢这种。”丁雯倩在时尚方面具有绝对权威,她不容苏淘淘质疑,给她挑了两件带花边的上衣,催她去更衣室换上。 苏淘淘进去了半天出不来,丁雯倩走到帘子前问她怎么了,苏淘淘羞怯到声音都快听不见了:“……这也太露了,我不好意思出来。” “不露啊,都是正常衣服,外头有镜子,我给你看看。”丁雯倩不由分说将苏淘淘拉出来,苏淘淘站在镜子前,窘迫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一个劲将上衣往下拉,但拉了下边,上面也跟着往下跑,怎么都不对。 “不太合适吧……”苏淘淘说,这件衣服问题出在太修身,丝滑的面料吸附在身体上,将她原本的曲线暴漏无疑。她平时就觉得自己有点胖,挺自卑的,千方百计想把多余的赘肉藏起来,现在这么一穿,显得胸部和屁股极其硕大,透着股诡异的下流。 丁雯倩却极力夸奖,她瞅着苏淘淘那傲人的胸围,眼里全是羡慕。“你就得这么穿,这么穿好看。”她见苏淘淘还是一脸不愿意,甚至要去试衣间脱了重新买那套看上的麻袋裙,丁雯倩使出了大杀器:“温岳章就喜欢这种类型的衣服,你穿了他肯定高兴。” 苏淘淘在试衣间门口停下脚步,半信半疑:“真的吗?” “真的!”丁雯倩改造她的心十分之迫切,见一人说不动,便拉上一旁的季遥:“你不信问季遥,他也是男生。” 苏淘淘转向季遥,小声问:“你觉得我穿这个好看吗?” 第27章 季遥眼睛都不敢看她,苏淘淘这衣服一换,他看哪都不合适,索性抬头看天花板,嘴里说道:“我觉得一般。” 丁雯倩脸色一变,有点急了:“那你觉得她穿麻袋好看?” 季遥没有多余的表情,像是要把天花板盯出花来,他说:“苏淘淘原来的样子就很好,她舒服就行,不喜欢穿的就不穿,你干嘛要强迫她。” 第十七章 丁雯倩气得冒烟:“我强迫她?我是为她好,你懂什么。” 季遥毫不退让,无所畏惧:“为她好就不该给她推荐不喜欢的东西。” 两人各持己见,气氛骤然紧张,苏淘淘眼见他们要吵起来,赶紧拦在中间:“哎呀,你们俩干嘛,我买就是了,一会我们去吃肯德基。” 说完就匆忙进了试衣间,脱了衣服去结账。 丁雯倩冷静了些,她瞥向季遥,季遥的脸上还是不好看,杵在那一动不动。她叹了口气,挪到他身边,用苏淘淘听不见的音量问道:“你到底想干嘛,见不得她好是不是?” 季遥冷哼一声:“你怂恿她谈恋爱,这就是为她好?” 丁雯倩瞟他一眼,她原先认为季遥是个有城府的人,没想到如此简单好看透。 她说:“你是反对她谈恋爱么,是反对她跟别人谈恋爱吧。” 季遥不说话,他僵持的身影透出一股倔强,还有点凄凉,丁雯倩有些不忍心:“你觉得她永远这么不长进,她最后就会是你的了吗?季遥,你也清醒一点,她分明有喜欢的人。” 季遥撇了撇嘴,不当回事:“她喜欢的人又不喜欢她。” 丁雯倩刚要反驳,苏淘淘提着纸袋子走出来,她只能匆匆闭上嘴,心中暗自祈祷,希望崭新的苏淘淘能让温岳章眼前一亮。 苏淘淘把买来的新衣服塞进书包最底下,惴惴不安地回了家。她将书包卸在客厅跑去上厕所,回来一看,差点魂都飞走了。赵文晓正拎着她书包,一手拉开侧边的拉链,苏淘淘说话都在抖:“妈……你在干嘛?” 赵文晓看了她一眼,满脸嫌弃:“你书包这么脏不知道洗洗,赶紧把东西腾出来,我洗了晚上正好晾干你明天还能用。” “我自己来!”苏淘淘一个箭步冲上去,也顾不上赵文晓会不会怀疑,抱着书包就光速奔回房,把粉色的塑料袋子掏出来,胡乱塞到枕头下。 赵文晓在客厅喊她快点,苏淘淘边应着,想想不稳妥,又把东西从枕头下面掏出来,塞到衣柜深处,上面还用杂物掩盖一通,这才放心出去。 这一晚上,苏淘淘过得极其煎熬,她心中隐隐知道自己犯了很大的错,赵文晓一定不允许她这样;但同时,苏淘淘也感到由衷的爽快,也许她早有叛逆之心,只是碍于软弱的性格无法实践,而温岳章推了她一把,让她体会到明知故犯的禁忌乐趣。 临睡前,苏淘淘从床上起来,悄悄打开了衣柜,把藏在里面的袋子拿出来。塑料袋在灯光下反射着迷离的粉色色泽,令苏淘淘几乎不敢触碰,那件被包裹在里头的衣服变得烫手,她光是想象着自己穿上这身,站在温岳章的面前,被他的目光上下窥视,就觉得不安且羞耻。 但苏淘淘决定战胜这种羞耻,毕竟她走到了这一步,再无回头可能。她脱了睡衣,重新又将新衣服换上,站在镜子面前,努力让自己接受这种改变,但不管她做了怎样的心理建设,那种生理性的不适感始终难以消弭,到最后苏淘淘几乎生起自己的气来。 她不明白同样的衣服,别的女生怎么就穿的这么好看,怎么就能堂堂正正昂首挺胸?她真想问别人借一些自信来。 丁雯倩还在给她发消息,她安慰她不要紧张,并且让她在赴约之前去找她,她得帮她化妆做头发。 苏淘淘是没有化妆品的,赵文晓推崇自然美,恨不得女儿天天素面朝天大光明,才能体现出新世纪青少年健康向上的风貌来。 而丁雯倩的妈妈跟赵文晓是两个极端,她恨不得和女儿处成朋友,母女俩共享着化妆品和香水,包括难以向外人启齿的闺中秘事,这是苏淘淘梦想中的母女关系,所以每次去丁雯倩家里,她都特别乖巧温顺,殷切地问着阿姨好。 丁雯倩的妈妈给两个女孩子切了哈密瓜,就识趣地退场了。丁雯倩将苏淘淘摁在座位上,开始在她脸上捣拾。 苏淘淘屏息皱眉,她闻到各种香精混合的气味,激动又忐忑。 丁雯倩对化妆颇有研究,平时花了不少钱在化妆品上,眼影摆了满满一抽屉。她夸苏淘淘皮肤好,不用怎么浓妆就很好看。 “你平时也可以买点口红粉底液啥的,多练练就会了。”她说。 苏淘淘只有点头的份,她在未知领域没有发言权,只能听指挥。 画完了妆,丁雯倩还要帮她卷头发。苏淘淘头发本来就多,长又不够长,带了小卷之后更加显得发量爆炸,有两个头那么大。 苏淘淘照着镜子,十分不安,不停地用手去压,“是不是太蓬松了?” 丁雯倩将她的手拉下来:“不会,特别可爱,你就等着被夸吧!” 苏淘淘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被夸,她觉得今天自己从头到脚都非常怪异,没有一个地方是像她的。 她认命似地往约定好碰头的地方走。 温岳章跟她约在一个公园门口,苏淘淘远远就看见他了,穿了一件蓝色的衬衫,领口在猎猎的风中摇曳,手里还牵了只小狗。 第28章 苏淘淘一向是喜欢小猫小狗的,兴奋地迎上去,都没顾得上跟温岳章说话,就蹲下去摸摸小狗毛茸茸的脑袋。 温岳章的狗是比熊,雪白的一只,性格粘人,见了苏淘淘就往她怀里扑 ,苏淘淘根本受不了,抬起头用眼神征求同意。温岳章笑起来,点了点头,苏淘淘获得了许可,唰一下就把小狗抱起来,箍在怀里蹂躏一番。 温岳章在旁边提醒:“小心她的口水。” 苏淘淘大喇喇表示:“没事!衣服本来也不贵。” 温岳章这才往她身上看,眼睛倏地一亮,难怪他刚刚就觉得,苏淘淘今天看上去特别不一样,完全不是平常那个裹在校服里的乖乖女,而且这衣服一穿,显得身材无比玲珑。 温岳章不动声色多看了两眼,苏淘淘这才想起来今天是来干嘛的,赶紧将狗狗放到地上,站起来不自在地抚了抚头发。 “我看起来是不是很怪?”她小心地抬眼看他,生怕听见不好的答案。 温岳章含笑看着她,说道:“我觉得你今天特别美。” 他说的是真心话。 苏淘淘松了口气,她终于相信了丁雯倩说的话是对的,男生确实喜欢女生穿成这样。她本来还觉得怪异,但温岳章眼里由衷的欣赏打消了她的怀疑,苏淘淘也觉得自己今天很美。 “对了,这是你家的狗?”苏淘淘指着在脚边蹦跶的米团子,温岳章微笑:“对啊,我们家的小女儿,叫豆豆。” 边说边把牵绳塞进她手里,说道:“你牵她走会,我可是借着遛狗的名义出来的,都遛她一上午了。” 苏淘淘抓紧牵绳,总是忍不住要去看小狗,她低头逗狗的时候,温岳章的眼神就会飘过来,像只轻盈的蝴蝶停在她身上。 原来苏淘淘还有这一面,他想,她稍微收拾一下,就显得很好看了,如果能再瘦一点,肯定是大美女。 他对她的好感就在这一刻,从0变成了1。 两个人沿着公园的小路慢悠悠走着,一路上话并不多。温岳章本来就不是个爱聊天的人,他更喜欢由对方发起话题,他会在适时的时机参与,不至于让话掉在地上;而苏淘淘因为紧张,强大的话痨能力也失灵了,半天蹦不出一个字。 不说话,气氛就更加尴尬,苏淘淘越着急,越不知道聊什么好,只能随口提一些学校趣事,温岳章看上去对八卦没有太大兴趣,反应淡淡的,苏淘淘就打住了,她怕自己显得肤浅,在他眼里又被打了低分。 下午天气闷热,天空上积蓄着云,云后酝酿着雷电和大雨,但就是迟迟不下来。 走了二十多分钟后,温岳章问她渴不渴,旁边是一家快餐店。他让苏淘淘坐在店门口的座椅上,自己进去给她买喝的。 说来不巧,店里的制冰机正好坏了,最后的冰块只够打一杯汽水。温岳章端着唯一的冷饮走出来,脸上满是抱歉:“不好意思,不够喝的话,我待会去前面的奶茶店再给你买一杯。” “不用不用,我够的。”苏淘淘慌里慌张,她受不了别人对她太好,反倒是像之前那样,她暗中喜欢他,兀自煎熬折磨,心理上反倒轻松些。她觉得自己确实有病。 她偷偷看温岳章,他垂下的眼睫毛松散纤长,冷漠又迷人。他将吸管插进塑料杯,推到苏淘淘面前让她喝,苏淘淘不好意思独占,将杯子推回去一些:“你也喝吧,我一杯喝不完。” 温岳章没说什么,他拾起桌上的另一根吸管,看着她笑:“那我们一起喝吧。” 苏淘淘胡乱点头,她脸红得要命,凑上去衔住吸管,而在咫尺的距离,温岳章也贴过来。他皮肤好得吓人,这么近的距离都没有毛孔,苏淘淘正暗自羡慕,下一秒温岳章忽然抬眼。 他的眼眸深沉,细看仿佛不见底的深海,苏淘淘从来没有这么仔细看过他,往常她只能从他身上看到温柔成熟,但这会,她发现温岳章比她想的要复杂。他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和探究,极具强势,像要将她拉入深渊。 汗水弥渍的午后,苏淘淘竟觉得脊背一凉,鸡皮疙瘩爬了一手臂。 第十八章 说是约会,实际上就是两人压马路,没什么新奇的。 刚开始苏淘淘被新鲜感吊着,还觉得亢奋异常,时间一长也有些没劲。这跟她想象中的初次约会不一样,苏淘淘想。她偷摸去看温岳章的手,他手里牢牢抓着狗绳,一点要来牵她的意思都没有。 苏淘淘纳闷,同时感到受伤,她是带着kpi来的,初次约会亲吻大概是太过了,拉个手总是应该的吧?他不主动,难道要她一个女生主动? 苏淘淘脑中天人交战,正在纠结郁闷之时,温岳章突然停下来,指着路边一家大头贴店说:“我们去拍吧。” 说完就往里走,甚至没有征求苏淘淘的同意。 苏淘淘平常对拍这些照片不感兴趣,她觉得对着镜头凹出平常不会有的俏皮表情,这事本身就很做作,但她还是乖乖跟着进了店,毕竟做作也比什么都不干好多了。 温岳章熟练地操作机器,不像是第一次来,他是很有主见的人,拍照风格模版都是一次决定,一点不纠结。苏淘淘暗自佩服,如果换她来,光是挑图案就得半个小时。 两人挤进拍照区域,空间狭小,勉强站的下,手臂被迫贴在一起,苏淘淘感受到皮肤上传来的不属于她的热度。她紧张地冒汗,疑心是店里空调失灵了。 第29章 但温岳章并没有做更进一步的亲密举动,他老老实实站在前头,跟她错开一点距离,指着镜头让她看。苏淘淘笑得极其僵硬,拍出来自然也没多好看。她伸手要从温岳章手里抢照片藏起来,但温岳章看穿她的意图,故意将手臂举高,含笑望着她:“不丑,挺可爱的。” 苏淘淘咬着唇:“哪里可爱,傻死了。” “我说可爱就可爱。”他将照片郑重地夹入钱包,又放进贴身的口袋,苏淘淘感觉自己的一部分也被剥离出来,被温岳章带在身边;喜欢上他之后,苏淘淘变得不完整了,她的心不完全属于她,但就是这份不安定令她着迷。 她有些羞赧,蹲下去逗弄小狗。小狗等得无聊,这会见有人来亲近,活泼得不得了,非要苏淘淘抱她。 温岳章见了,警告小狗:“别这么缠着姐姐。” 苏淘淘抬头指了指自己:“我是姐姐?” “是啊。”温岳章垂眸看着她笑:“不然你想让它叫你什么,妈妈?” 苏淘淘脸顿时红透了,她发现真实的温岳章跟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她以为他冷漠自持,有自己的规划,是那种不沾风月的小大人,可实际上,他还挺会说这些让人脸热的情话的。 苏淘淘好奇,他到底是从哪学的这些,难道聪明人连谈恋爱都无师自通? 一天的行程下来,苏淘淘腿有些酸,体力也告急,温岳章便提出送她回去。 苏淘淘怕赵文晓看见,但又不好意思拒绝,一路上都提心吊胆,心不在焉,好不容易送到家楼下,她迫不及待几步跑入楼道,转身跟温岳章挥手说再见。 温岳章却没着急走,他站在那望着她,神色莫辨,苏淘淘感觉他有话要说。 “你怎么了?”她比着口型,眼里有疑惑。 温岳章朝她走过来,他一脚跨进暗处,苏淘淘没来得及防备,被他攥住了手。 他的掌心滚烫,用力捏着她,面容被黑暗吞没,苏淘淘看不清楚,只能听见他平稳的呼吸,下一秒,一个轻盈的吻就落在她脸侧。 那可能都不算是个吻,他只是拿嘴唇沾了沾她的皮肤,一秒钟都不到的时间,她还没来得及慌张,整个仪式已经结束了。 温岳章向后退了几步,又重新退到日光底下。他朝她温柔地笑,摆摆手说:“周一见。” 而后从容转身走了。 “你们终于在一起了,太好啦!”丁雯倩听闻此消息,特别跑来祝贺她。 她心里特别有成就感,苏淘淘此番追爱成功,她劳苦功高,起到了推波助澜的决定性作用。 但苏淘淘感受却不一样,面对好友的祝贺,她高兴不起来,更多的是迷惘。 就这?这就算在一起了? 苏淘淘非常困惑,她不记得温岳章亲口说过喜欢他,也没给她认真告白的机会,他们两人什么都没说,话题浅显,聊了一整天,没有一个字触达核心。 这怎么能算是谈恋爱呢? 苏淘淘想否认,但她无法解释温岳章的吻,唯一的亲密举动出现得突兀,她毫无准备,脑子混乱,不能下准确的定义。 也许这就是他开的一个玩笑,苏淘淘消极地想,可能温岳章只是出于礼仪,他大概看了什么西方礼仪纪录片,想对她体贴一下,以奖励一整天的陪伴。 苏淘淘劝自己放低期待,避免不必要的失落感,但当她上完上午的课,准备去找丁雯倩吃饭的时候,一出教室,就发现温岳章在走廊上等她。 “嗨。”他一看到她,就朝她走过来:“我饿死了,我们去吃饭。” 态度无比自然,显然已经进入了角色。苏淘淘十分恍惚,她有点跟不上节奏,脑袋木木的,温岳章见她发呆,伸手在她脑门上敲了敲:“想什么呢。” 语气亲昵,带着自然流露的宠溺,苏淘淘本应该感到高兴的,这会却有点不知所措。 难道这就开始了?她摸不着头脑,只能听话地跟在他身后,两人下楼梯时,突然从旁边过去一道身影,故意用肩膀撞了温岳章一下,温岳章不设防,被撞向楼梯扶手,差点跌下去。 “草,赶着投胎。”他站稳,对着远去的身影小声咒骂。 苏淘淘十分震惊,她没见过温岳章情绪这么外露过,在她心里,他是不会说这种话的人。温岳章应该始终冷静又聪颖,像一尊佛像一样被供奉在神龛上,周身笼着神秘的白纱,供她一辈子瞻仰。 而且,她认出来了,刚刚撞人的是季遥,他是故意的。 苏淘淘想到季遥,心中某处泛起酸楚,她好不容易交了第一个新朋友,但近来这位新朋友对她颇为冷淡,连闲话都不怎么跟她聊了。有时候苏淘淘要跟他分享点八卦,也是爱答不理的样子,就知道捧着书本。 他变得比平常更努力学习,一改吊儿郎当的做派,苏淘淘竟有些不习惯。她说过要保持距离,但这也不代表两人要避嫌到这个程度,连话都不能多说,多看对方一眼都像犯罪。苏淘淘觉得季遥有点过于极端了,她总想将两人的关系朝理想的异性朋友推进,但始终困难重重,她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 她和温岳章去了食堂吃饭,温岳章吃相很优雅,把学校饭堂吃成高级西餐厅,一看就是从小在优渥环境中养成的习惯。苏淘淘坐在他对面,实在压力山大,她平常胃口挺不错的,学校食堂饭还好吃,阿姨今天给的卤鸡腿特别大,她真想放开了啃,但一看温岳章,苏淘淘又实在做不出来。 第30章 她吃得痛苦万分,听见温岳章对她说:“对了,你们班几点放学?” 苏淘淘想了想:“老师一般留堂30分钟。” “好。”他说道:“那我先去图书馆呆半小时,放学了再来等你。” 说完继续低头吃饭,态度过于自然。他越自然,苏淘淘就越难受,她总觉得这事节奏诡异,似乎是少了个环节。 “不用了吧……你总不能每天等我,我们老师有时候讲卷子还特别慢。”苏淘淘委婉拒绝,她不大喜欢被人等待,由她等别人还舒服些。 温岳章闻言皱起眉头,他放下勺子,略带严肃盯着她:“为什么,你不想跟我一起回家?” “我们……顺路吗?”苏淘淘找到了另一个借口:“好像在两个方向吧。” “没关系,我们还能一起走一小段,再说我现在是你男朋友,等你也是应该的。” 男朋友三个字从温岳章嘴里跳出来,把苏淘淘吓了一大跳,她惊慌失措,差点被呛到。 而他却没觉得哪里不对,继续说道:“另外,不止是放学和午饭,我希望你平时做什么事都能告诉我,可以吗?” 他眼神真挚,问出的话却不像是真的在征求同意。苏淘淘有点难受,但又说不出具体难受在什么地方。 “那我有时候,想和丁雯倩一起玩呢?我们两个原来关系最好,从初中开始就没分开过。”她小心翼翼看着他,同时也困惑,自己什么时候需要因为这种事跟人解释,有必要吗? 温岳章思考了一会,郑重回答道:“可以,但是一个礼拜尽量不要超过两次,我想多跟你呆在一起。” 他的甜言蜜语信手拈来,稀释了苏淘淘心里仅存的一点疑虑,在温岳章温暖的目光中,苏淘淘晕头转向,开始责怪自己戒心太重,把事情想得过于复杂。 温岳章这么好的人,能跟她在一起,是她走了大运,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呢,世界上有几个女孩能在恋爱上心想事成,她已经是幸运儿了。 苏淘淘这么想着,便点了点头,并且悄悄许愿,希望自己也能早日进入状态。 第十九章 一个礼拜后,万众期待的绥中新生篮球赛终于拉开帷幕,各班级勇士都使出全力。男生到了球场上,争斗的本能被自动激发出来,每个人都铆足了劲,杀红了眼,不过最后还得是技高者胜。 季遥就是那个技高者。 他本来篮球打得就好,这阵子训练更是拼命,几乎是争分夺秒,有点时间全花在篮球场上了,苏淘淘身为同桌,下课几乎看不见他的人。 她找丁雯倩吐槽,说季遥这个架势,不知道的以为要备战奥运冲金牌。 丁雯倩琢磨出一点内情,她安慰道:“反正你也有温岳章了,有没有季遥无所谓。” 苏淘淘其实心里不太认同,她觉得男朋友和朋友本就是两个体系,互不冲突,怎么就不能同时拥有呢?她看学校里不少男女生成双成对,不见得都是情侣,怎么人家就能好好相处,友谊地久天长,她到底差在哪了? 苏淘淘越想越困惑,一困惑连比赛都不想去看,全靠从同学那打听消息来跟上比赛进度。她听说季遥十分英勇,一路过关斩将,就要杀进决赛。 这无疑是至关重要的一场,苏淘淘克服了心理障碍,还是决定去看看。 她跟温岳章找了个借口偷摸溜进球场,坐在观众席上,举着体育委员发的应援牌挡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场上的季遥。 季遥穿着他们班的白色队服,额头缠着一条发带,头发湿漉漉的,不知是水还是汗。 这场比赛也没什么悬念,2班几乎是压倒性的优势,季遥加上郭思睿的组合直接打崩了对方的防线,但到了后半场,队员们体力下降,战况略显焦灼。 季遥明显也是累了,苏淘淘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疲惫,然而比赛不允许他松懈,快节奏下季遥有些站不稳,被对方一个大力冲撞,直接摔出了场外。 全场哗然,教练和老师立刻冲上去将他扶起来。季遥避开向他伸出的手,表示自己没事,随后一瘸一拐消失在场下。 替换的同学很快上了场,比赛临近尾声,每一秒都是关键,苏淘淘却如坐针毡,没心思再看。 输赢对她都不重要,她也不是冲比赛来的。 苏淘淘站起来,从场馆侧门出去,顺着走廊往医务室走。 医务室的门半掩着,这会医务老师也不在,估计支援哪个班的比赛去了。最近摔伤扭伤的学生特别多,医务室在专门的区域放置了简易绷带药水,方便同学自行处理。 苏淘淘推门进去,看见季遥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正熟练地往脚踝上缠蹦绷带,一圈又一圈。他听见动静抬头,见是苏淘淘,也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像是一早知道她会来似的。 “你不看了?”他只一撇,复又低下头忙活。苏淘淘站在那手足无措,有些尴尬,“就那样吧,没啥好看的。” 季遥笑了起来:“不好看你还来。” 苏淘淘壮着胆子:“我来看你的。” 季遥手略微顿了顿,但仍旧没有抬头,脚踝的绷带缠得太厚了,像打了层结实的石膏。 苏淘淘等了一会,她心里希望季遥跟她说些什么,然而他始终没有开口。她泄气又伤心,干脆拖了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来,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他:“季遥,我们吵架了吗?” 第31章 季遥终于停下了手里的活,他把一卷绷带都用光了,找不到别的借口,只能直起身子,迎上她的目光。 “没有,我跟你有什么好吵的。”他笑得不太自然:“苏淘淘,你有时候脑回路蛮奇怪的。” “那你最近为啥不理我,聊天也不跟我聊,我哪惹到你了?”苏淘淘神情认真,满脸执着,想要问个明白。 季遥有点心累,他以为别人都能看出来的事,苏淘淘也该清楚吧?这事拿到明面上怎么说,说了显得他小肚鸡肠,不够男人,不说苏淘淘又一直不放过他,她总在找机会堵他,要他给出答案。 季遥挠了挠头,心头烦躁愈渐放大,他反问道:“你不知道吗?别装了,没意思。” 苏淘淘觉得委屈,声音也大起来:“我是不知道啊,难道是因为我谈恋爱了?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季遥哑然,他向来知道苏淘淘头脑简单,没想到简单到这个份上,简直是愚蠢。 而这么愚蠢的女生,他偏偏在意了,岂不是说明他也是个傻子? 季遥不想当傻子,这有悖他的做人原则。他唰地起身,冷下脸居高临下地望着苏淘淘,尽量让语气听上去凶恶点:“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说完拒绝了苏淘淘的搀扶,独自倔强离去。他走出去好久才停下来,转身回望,身后空无一人,苏淘淘自然没有追上来。 他脸上有一丝苦笑,笑自己矫情做作,到底要她怎么才能满意?或许苏淘淘做什么他都不会满意。 季遥最近日子不好过,他原本信心满满,觉得有的是时间和机会追上苏淘淘。两人开局即是朋友,她一时转不过弯来,没把自己的好意往那方面想也属于正常,反正温岳章看不上她,她只会在寂寞的单恋中荒废时间,直到有一天看破红尘,欣然放下,届时必然会将目光转向他。 季遥是个称职的猎人,而一个好猎人最基本的素质就是善于等待,他熬得住,只是没想到,温岳章出其不意,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苏淘淘谈恋爱的第一天就告诉他了,她压抑着兴奋,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只是这微弱的星光照不到他身上。 他努力想说一些祝福的话,可惜组织不出来,所以选择沉默,而这沉默无疑也中伤了苏淘淘,两人关系陷入前所未有的尴尬。 季遥当然知道该如果破局,只要他假装无事发生,将多余的心思埋了,继续没心没肺当她的最佳好友,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但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困难。季遥每次在走廊上看见温岳章就觉得膈应,无法泰然处之,甚至这些烦恼连可倾诉的对象都没有,他只能化悲痛为学习动力。 他日夜苦读,包括以往特别憎恶的文言文都能看进去了,英语单词再也不是他最恐惧的东西,这些全部加起来,都比面对苏淘淘轻松。 在这个阶段,努力势必带来回报,成果显而易见,两次小考中,季遥成绩都有所进步,班级排名逐渐上升;而苏淘淘几乎还在原地徘徊,从全班倒数第一到倒数第十,已经费了老鼻子劲了。 她察觉到季遥近日来的拼命,以为他大彻大悟,要成为学习道路上的独行者,放弃了她这个老队友。她一面不甘心,一面又懊恼,最后只能把气撒在温岳章身上,觉得是谈恋爱影响了她的学习。 然而丁雯倩指出:“温岳章的成绩可没受到影响,你别乱按帽子。” 苏淘淘想想也是,彻底泄了气。她本来就难集中注意力,学习一会就走神,现在有了男朋友,温岳章还老是找她,她就更没时间学习了。 苏淘淘骨子里还是听话的,早恋归早恋,成绩不理想,以后要是考不上大学,这是一辈子的事。她找借口说赵文晓不给她手机,平常不能跟外界频繁联系,劝他别老是有事没事找她。 温岳章信了,但他直接送了苏淘淘一个新手机,里面装着他的电话卡,说借给她用。 “联系方式我都存好了,就我一个人的电话。”他笑眯眯地牵着她的手,黏糊糊的目光让苏淘淘喘不过气。 她发觉温岳章变了,自从跟她在一起,他完全成了另一个人。占有欲强,倾诉欲也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告诉她,而且特别喜欢抱怨;他看不爽班里大部分的男生,觉得这些人幼稚浅薄,胸无大志,未来不会有大出息。 他和苏淘淘说这些的时候,苏淘淘总是不知道如何回应,只能敷衍地附和。 她觉得谈恋爱这事和她在小说里读到的完全不一样,浪漫的时刻占少数,大部分时间里,她承担着垃圾桶的职责,负责吸收温岳章的负能量,安慰他开解他。她发觉温岳章很喜欢她示爱,每次打电话,她说很想他的时候,他笑得尤其开心,有时她忘了讲,挂电话之前温岳章还要抓着她问,她今天有没有想他,有多想。 一样的话说多了,连苏淘淘也觉得无趣,她去问冯秋,冯秋告诉她恋爱本来就是如此。 “男孩子就是比女孩子晚熟。你把他当一个孩子就好啦~”冯秋分享着情侣相处秘诀,但苏淘淘觉得哪不对劲。在她的理想中,她将拥有一位成熟稳重,善解人意的男朋友,他会带领她去往更高更远的地方,带她看从未见过的风景,高山流水,旷野崎岖。 而温岳章会是那个人吗? 过去苏淘淘笃信他是,他周身散发着光环,令她崇拜向往,可如今她终于触碰到了这光芒,却发现他根本不是太阳,只是一轮顾影自怜的残月。 第32章 第二十章 决赛那天的午饭,苏淘淘还是和温岳章一起吃的。 温岳章他们班运气好,抽签一路抽到弱队,走了狗屎运,竟然也晋级了决赛,好巧不巧跟2班对上了。 球场上的对手,场下自然是无法和谐相处的,苏淘淘十分动摇,她这个人有极强的集体荣誉感,认为紧要关头应该和班级共进退,至少在比赛结束前,不能和温岳章过从甚密。不过温岳章显然不这么想,他完全将苏淘淘看做了自己人。 苏淘淘谈了个国际部的男友的事,全班都知道了,郭思睿特地跑来质问她,决赛时她要坐在哪边观赛,是选择集体还是选择男人,苏淘淘气得喊他滚。 季遥坐在旁边一言不发,他手里捧着书,看似认真,实际双目失焦,看不进一个字。他实在觉得闹心,本来靠着打比赛消耗体力,回家倒头就睡,对缓解情伤很有帮助,甚至乐观地以为自己都要走出来了,决赛名单一出,他两眼一黑。 怎么又是温岳章,怎么哪都有他? 季遥十分绝望,他看过温岳章的比赛,水平跟他们班没法比,也就是有几个大块头看着唬人,篮下对抗占点优势,技术上根本不是一个层面。 他压根就不想在球场上面对温岳章,季遥有点精神洁癖,尤其是在竞技上,他渴望绝对的公平,不希望自己将个人情绪代入比赛,免得过于情绪化;但对面站着的是情敌,季遥扪心自问,实在是没法淡定。 他想找机会跟苏淘淘谈谈,让她劝温岳章别上场,横竖他也就是个充数的,有没有他都不会改变结果,他们班必输无疑,而他只要在场上,季遥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对他下毒手。 然而苏淘淘没给他这个机会,中午一下课,她就被温岳章叫走了。 季遥觉得温岳章这人是真有毛病,他见过这么多谈恋爱的,没见过像他控制欲这么强的。每天中午准时准点在走廊就位,阴魂不散的,非要苏淘淘跟他去食堂。 而苏淘淘也就傻兮兮跟着去了,尽管脸上毫无喜色,也不知道拒绝,见了人却努力挤出笑脸,季遥看着都觉得累。他有时候真想问问她,这么处对象快乐吗?每次看到他们一前一后往食堂去,季遥都觉得苏淘淘就是温岳章押送的一个犯人,毫无自由可言。 不过没准,人家小情侣就是享受这种互相约束的快感呢,他一个出局者怎么能懂其中妙处。季遥越想越烦躁,只能故意错开时间,在教室饿得受不了了,才起身去食堂打饭。 他刚进去,正好碰见苏淘淘他们吃完,她手里端着两个不锈钢饭盘,正艰难地越过来往的人流,朝放碗碟的地方走。季遥皱了皱眉头,视线落在另一边,温岳章安详地坐在那,垂着头正在玩手机。 他本想当做没看见,苏淘淘自己要给人当保姆,管他什么事。他这么想着,刚要扭头绕开,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霹雳乓啷的声响,动静极大。 季遥转过头,果不其然,苏淘淘摔了,食堂瓷砖油腻腻,她被人绊了一下,剩菜泼了一身。 过路的同学极有默契地绕开她,没有人伸手帮忙,苏淘淘坐在地上,身形小小的,显得非常可怜。 季遥闭了闭眼,最后叹了口气,认命似地上前,走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拽起来。 苏淘淘摔得一脸懵,被季遥拉起来的时候,还有点发愣,等看清来人,更加不好意思。她挣扎了一下,季遥就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也没看她,而是蹲下来帮她收拾了地上的狼藉,又帮她扔了盘子。 他在做这些的时候,苏淘淘一直盯着他。她到现在也不理解季遥的想法,忽冷忽热,一会跟她拉开距离,一会又突然出现,帮她摆脱窘境。 他到底要干嘛?苏淘淘觉得她离答案很近,却又不敢确认。她等季遥处理好一切,重新回到她身前,才小声说了谢谢。 季遥点点头,他面无表情,指着她的校服:“去洗一下吧,下午还有课。” 苏淘淘低头一看,雪白的前襟沾了油渍,光洗怕是没用。她脸皮薄,非常不好意思地用手去遮,季遥就把自己的校服脱下来给她。 苏淘淘不肯接,她脸有一点热:“你怎么办?” 季遥说:“我怕热。” 说完也不等她拒绝,把外套往她怀里一塞,扭头就走了。 苏淘淘站在那呆了半晌才回过神,她把脏校服脱了拿在手上,披上了季遥的衣服。 他的校服有新鲜的洗衣粉味,领口洁白,像是漂过。苏淘淘抬起手,将袖口在鼻下嗅了嗅,依稀能闻到一点季遥身上的味道,想到这样穿着男生的衣服,也是有些暧昧了。 好在是季遥,苏淘淘安慰自己,他不一样,他是朋友。 她假装无事发生回到位置上,温岳章终于舍得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对着苏淘淘笑了下,起身说:“走吧。” 他甚至没发现她回来得晚,苏淘淘心里隐隐难受,但又疑心是自己太计较。 温岳章在谈恋爱一礼拜的时候,就跟她坦诚说过,自己是那种神经大条,不太能察觉到女生情绪变化的人,有什么都得说出来才行。他最讨厌诸事埋在心里,隐忍不发,最后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上纲上线的女生。 苏淘淘暗自记下了,但畅所欲言对她来说十分困难,她在家庭的规训下养成小心谨慎的个性,怕触怒到人,就跟她经常无意中惹到赵文晓一样。 第33章 两个人并排往操场边去,温岳章中午也要训练,他虽然不想去,但班主任都发话了,他不得不去。其实他能看出来,苏淘淘也不想去,她显得积极性不高,整个人跟焉了似的。 他这才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忽然发现她手里多了个东西。 “谁的衣服?”他问。 苏瑶瑶神经一紧,她大脑有一刹那的停摆,什么想法都没有,嘴巴里却自动吐出了谎言:“哦,我们班同学的,让我带回教室。” 她将季遥的校服袖子挽起来,下摆也收进去,乍一看和她自己的无异,但是肩膀处仍旧能发现端倪。苏淘淘生怕温岳章发问,她的这位小男友在某些地方相当可怕,尤其不喜欢她和异性接触,好在苏淘淘身边也没什么异性,唯一一个值得引起警戒的季遥还自动退场了。 温岳章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他不说话,苏淘淘紧张到脊背发凉,好在最后他也并没说什么,而是提起别的:“晚上你早点来,我让同学给你占了座位。” 苏淘淘尴尬地瞪大眼睛:“可是……我得坐我们班那……” “是嘛。”温岳章笑笑,嗓音轻柔:“但我想看到你,在我精心挑选的位置上。”他停顿了一下:“当然,这也看你意愿,你怎么做都行。” 他总是如此,硬话软说,后路堵死,对于苏淘淘这类不愿意跟人起冲突的和平主义者来说,是相当奏效的。她觉得自己屡次被绑架,无法随心所欲,最后只能依照他的想法行事,他总有办法叫她听话。 苏淘淘非常郁闷,每每碰到这些矛盾,她总有要和温岳章吵一架的冲动,但温岳章不是会吵架的人,他善于料理她的小情绪,三言两语就把她的气焰摁下去了,讨不到一点好处。 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放学后丁雯倩来找她,问苏淘淘要不要跟她一起看比赛,就坐在自由观赛区,苏淘淘忙不迭同意,庆幸自己得了救,急匆匆挽着丁雯倩走了。 场馆内空气闷热,弥漫着荷尔蒙和汗味,开了多强劲的冷气都不管用。苏淘淘正坐在出风口下面,冷气吹得她脖子凉飕飕,实在受不了了,便将领口竖起来,挡住半张脸。 丁雯倩见了奇怪道:“你校服怎么这么大?” 苏淘淘不回答,指了指场上,提醒她比赛要开始了。 场馆内聚光灯打得雪亮,对抗激烈,两个班比分竟然咬得很紧。苏淘淘这次看得极其投入,每每有球入筐,她都跳起来尖叫,振臂高呼喊着2班加油,喊声汇入声海,消失不见。 她终于理解季遥为何近日人气大涨,隔壁班的班花就公开表达过对季遥的好感,连高年级的学姐都专程跑来看他,还给他递过情书,他太耀眼了。 苏淘淘不知道他有没有收下情书,以她对季遥的了解,他是不屑于收的。 她从没跟季遥聊过情感话题,也没问过他喜欢的女生类型,苏淘淘这才有多顿悟,她对她这位同桌所知甚少,从来都是她在一个劲输出,而季遥负责接收她所有的废话。 就像她现在对待温岳章一样。 苏淘淘心里发酸,有什么在蠢蠢欲动,陌生的情感和刹那的冲动让她害怕。她握紧自己的双手,不断地深呼吸,劝自己不要冒险。 眼下已然有坦途,别被崎岖的小路引诱,以免有去无回。 第二十一章 不出所料,篮球赛最后的冠军是2班,但过程却险象环生,主要问题就出在季遥身上。 他遭遇了包围式防守,其中一个堵截他的就是温岳章。他球技不行,但手长脚长,往他面前一挡还是挺烦人的。季遥甩他不掉,又频频被挑衅,最后不知为何失了冷静,几次犯规,差点影响了士气,及时被换下了场。 苏淘淘坐在场边看,心中五味杂陈,目光紧紧跟随他,甚至错过了温岳章好几个精彩助攻。 丁雯倩知道她无心观赛,她也想不明白苏淘淘现在是什么心态。 明明暗恋的男孩到手,两人光明正大出双入对,还有比这更圆满幸福的事吗,怎么她反倒不开心。 她怕苏淘淘一时冲动,做出不明智的选择,赶紧转移话题,问她晚上是不是要跟温岳章去庆功宴。 苏淘淘一脸疑惑:“还有庆功宴?” “当然得有,餐费还是从班级经费出的,犒劳大家练习辛苦。”丁雯倩说:“你们班也有吧?得了冠军,不得大吃特吃。” 苏淘淘不确定,她又扭头去看场上,发现替补席上空空如也,季遥已经不在那了。 他去哪了? 苏淘淘心中急躁,腾地一下站起来。丁雯倩被吓了一跳,问她:“你怎么了?” “我……”苏淘淘说不上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干嘛,只能胡乱找借口:“我出去透透气。” 丁雯倩盯着她看,苏淘淘不擅长掩藏心事,什么都写在脸上了。她叹了口气,“温岳章待会找你怎么办?” “你就跟他说,我不舒服先回去。”她随口扯谎,心不在焉,丁雯倩知道拦不住她,只能任由她走了。 她先去了医务室,里头没人,又砖头去了操场和教室,哪都没有他的身影。苏淘淘有些丧气,沿着小路独自踱步,不知不觉走进了学校的小花园。 小花园中间有一小排长椅,苏淘淘走进去,发现里头坐了个人,身子蜷缩着,脸埋在双臂之间,头顶上一茬头发直挺挺竖着。 第34章 苏淘淘听赵文晓说过,头发粗硬的人往往脾气倔,放不下面子,脑袋一根筋,特别认死理,不懂变通;季遥是这样,苏淘淘也是这样。 她悄悄走过去站在他面前,季遥抬起头,他眼眶有些湿润,像天上的小雨下到了眼睛里,看得苏淘淘一阵酸楚。 她动了动嘴唇,不知该跟他说什么。 一阵沉默后,季遥先开了口:“你是不是挺看不起我,觉得我小气?” 这话莫名其妙,苏淘淘似懂非懂,她摇摇头:“你才不小气,我刚在场下看了,你特别努力,我们赢了。” 季遥笑了下,笑容有些颓唐:“是啊,我们赢了。” 他扶着膝盖想起身,结果没站起来,一下又跌了回去。苏淘淘低头一看,他脚踝红了一片,肿得老大。 “你怎么不说啊?这怎么行!”苏淘淘急了,立马就想去找老师,刚转身,手就被他拖住了。 季遥手劲刚刚好,苏淘淘被抓着,一下就不敢动了,浑身僵硬,直到他松开才缓过神来。 “不用喊老师。”他仰头望着苏淘淘:“你陪我坐一会吧。” 苏淘淘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两人挤在并不宽敞的椅子上,四周弥漫着植物的草腥味,还有飞舞的流萤。 清风拂过,天幕漆黑,连月色都是浑浊的,苏淘淘万分不自在,心中陡然升腾起罪恶感。 她转头去看身边的季遥,他面色凝重,心事重重。 “你以后想去哪里的大学?”季遥突然问。 苏淘淘愣了愣,这个问题她从未想过,这些未来离她还很遥远,“我不知道,你呢?” 季遥说:“我妈希望我去省会,但我走了她就一个人了,我不放心。” 季遥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里面空空如也,他又抬头望了望苏淘淘,她睁着双眼,澄澈又无知。 苏淘淘接不上话,她揪着一缕头发,绕在指头上玩弄。 “能考得上哪里,我就去哪里。”她无奈地笑笑:“这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季遥说:“你把数学补上去,还是有机会的。” 苏淘淘苦笑:“我实在是学不进去……可咋办啊……” 季遥还是没忍住,他努力不让自己听上去太刻薄:“你少谈点恋爱不就行了。” 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苏淘淘一番挣扎,还是决定问出口:“季遥,你谈过女朋友吗?” 季遥愣了下,不自然地别开脸:“你问这干嘛。” 苏淘淘叹口气:“我就是想跟你交流交流。” 季遥从她失落的语气里敏感地抓到点什么,正要开口发问,旁边的树丛突然簌簌一动,有人劈开灌木走进来。 苏淘淘看清来人,脸唰地白了,下意识站起来,双手捏着袖子:“我……” 温岳章面带微笑,他竟然在这个时候还能笑出来,苏淘淘有些不寒而栗。 “我找你好久了。”他望着苏淘淘,眼里却没笑意,也没有将一丝一毫目光分到季遥身上:“我们回去吧。” 苏淘淘含糊应着,她不敢看季遥,也不敢不跟温岳章走。 温岳章比她想的还能沉得住气,苏淘淘不禁佩服,他在送她回家的一路上都不曾谈起季遥,也没质问她方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比赛没结束她就不见了。 苏淘淘有些心虚,她在脑中前前后后复盘,不断找些理由说服自己,等到温岳章将她送到楼下,朝她挥手说再见的时候,苏淘淘鼓起勇气喊住了他。 “你不问问我们聊了些什么吗?”苏淘淘盯着他的眼睛。 温岳章显得十分冷静,并没有嫉妒或是破防之类的表情,这让苏淘淘松了口气,觉得情况还没坏到那个地步。 “我不好奇你们聊了什么,这跟我们两个人没有关系。”温岳章说:“不过季遥这个人,我不太喜欢,你也不要跟他走的太近了。” 温岳章看不上大多数的同性,这已经不是个新鲜事,苏淘淘却想为季遥说话:“他人挺好的,我们一开始不也一起玩过吗?” 温岳章看了她一眼,终于显露出一丝不耐:“反正你听话,别跟他来往就行。” 苏淘淘一愣:“你什么意思?” 温岳章今晚其实并不打算就此事做过多讨论。事情在他看来已经很清晰了,季遥贼心不死,还在勾搭苏淘淘,而苏淘淘也不知道避嫌,傻不愣登着了道。他每次听苏淘淘解释她和季遥的关系,说他们两个只是朋友,他就想笑。 他跟苏淘淘说了无数次,男女是做不成真正的朋友的。 温岳章站直了,一字一句说:“我的意思就是你们两个最好绝交。” 苏淘淘心猛地一沉,咕咚一声落入寒潭。她想到温岳章可能会误会,也准备好了安抚的话,以确保他不会疑心他俩的关系,可没想到他如此决绝。 苏淘淘不答话,倔强地杵在那,温岳章等了会,等不到答复,突然笑起来。 他走近她,双手扶着她的肩,用温柔多情的语气:“你不是最喜欢我吗?你变心了?” 苏淘淘咬着唇:“我没有……” “那就好。”他摸摸她的头发,“那你就照我说的做。” 这事要是放之前,苏淘淘没准真就照做了,温岳章对她来说确实很重要;但朋友呢,朋友就不重要了吗? 苏淘淘回家思前想后,觉得这不妥。 第35章 今天是季遥,明天就可能是丁雯倩,再往后呢,难道她一个朋友都不能交,只能天天跟他在一块?那也太没劲了。 苏淘淘忽然之间大彻大悟,她一向是听话的,从来不去想温岳章那些指令的用意,毕竟他总是说,他都是为她好;那既然是为她好,为什么不能给她交友的自由呢? 苏淘淘第一次忤逆了温岳章,她就当从没听过那些话,照常跟季遥相处,而季遥也终于从先前别扭冷漠的状态中出来了,虽说不上热情,但两人终于能自如地聊上天,还能互相督促写作业,苏淘淘写错的数学题,季遥鸽掉了课后的补习班,留下来讲解给她听。 温岳章来找苏淘淘的时候,正巧看到这一幕:一张桌子上,两人头挨得极近,苏淘淘咬着笔杆苦思,季遥杵着脑袋,一只手用笔点着题眼,告诉她解题的思路。 画面和谐,岁月静好。他只看了一眼,扭头就走了,之后再也没主动找苏淘淘说过话,但也不提分手,两人就这么耗着,开始了长达数月的冷战。 天气逐渐变冷,连风都带着凌厉,南方小镇的冬天阴雨连绵,苏淘淘最讨厌的季节到了。 不过好在,天越冷,就说明离春节越近,寒假也就不远了。 苏淘淘上半学期用功了好一阵,成绩终于也有了起色 ,期末考成绩出来,排名直接大跃进,挺进了班级前30名。季遥也考得不错,比她还高十几名。 赵文晓将苏淘淘的进步都归功于季遥的热心,她决定,今年就邀请季遥和陈淑洁到她家一起过年。 第二十二章 陈淑洁最讨厌过年。 她家有两个弟弟,一个资质平庸,从小就是窝囊废,另一个倒是出众,一把年纪了不知道成家,天天在街上当街溜子,不是喝酒就是混迹于游戏机厅,附近的家长见了他都扯着孩子避开。 一家子里唯有陈淑洁有能耐,但这能耐也是被逼出来的,是她的生存之道。她从小就是家里的顶梁柱,除了要帮家里铺子干活,还得照顾两个弟弟,从年头忙到年尾,好不容易可以歇会,还有个新年在等着她。 新年里别人家是家庭团聚,大人也知道给孩子发压岁钱,做点好吃的,轮到他们家,只有她和她妈两个女人劳碌的份。 陈家要宴请亲戚,要给两个儿子介绍工作请人吃饭送礼,没有一个环节不是她们在努力。 也许就是操劳过度,陈淑洁的妈妈早早得了病死了,家里就剩她一个女人,所有的活落到她头上。 开头几年,陈淑洁还任劳任怨,不满是有的,但念着血缘关系,没法真的把家里几个男人丢那不管。女性心地向来要柔软些,陈淑洁就这么忍了几年,期待他们能有所改变。 然而对男人的期待就如同丢向野狗的肉包子,注定有去无回,时间一长,陈淑洁也受不了了,索性两手一摊摆烂,联系方式全拉黑,从家里彻底出去了。 剥离的过程其实没那么顺利,就如同抠掉皮肤上的烂痂,痛肯定是痛,脓血流了一地,但疼痛过去后就是新生。 陈淑洁人缘不怎么样,以前在菜市场开店时就独来独往,发财后身边火速围了许多人,这些人各怀鬼胎,都想沾点便宜,她又不瞎,看得可太清楚了。 她活到这个岁数,人生其实也没什么追求,每天在家嗑瓜子看电视剧,偶尔出去花钱购物,足矣。唯一说得上牵挂的就是儿子季遥,她对赵文晓没啥感觉,说不上喜欢,当然也不讨厌;不过苏淘淘和季遥是同桌,所以收到赵文晓的邀请,陈淑洁还是去问了一嘴儿子。 “你说,我们要不要去他家吃年夜饭?”她把季遥叫到跟前来,季遥低头看地面,两只手背在身后:“随你。” 陈淑洁坦诚道:“我不想去。” 季遥一愣,抬眼看了看她,尽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那就不去。” “不去今晚谁做饭?你做饭?”陈淑洁笑了,她对儿子太了解,扫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季遥还想嘴硬:“我做就我做。” “拉倒吧,今天除夕,别让我拉肚子。”她丛沙发上起身,抚了抚真丝睡衣上的褶皱,对季遥说:“找身体面的衣服穿上,我们去蹭年夜饭。” 苏淘淘在厨房帮赵文晓杀鱼,听见消息吓了一跳,刀刃在鱼背上一滑,差点割到手。 “你说谁来?”她疑心自己听错了。 赵文晓正在炸猪排,一手提留着裹了面粉的肉片,一手持漏勺,分不开注意力。 “不跟你说了嘛,季遥和他妈妈。”她等把几片肉都下了油锅,才转头叮嘱苏淘淘:“你晚上可得表现得懂事点,注意礼貌,记得喊人。” 苏淘淘急了:“你喊他们家来吃饭干什么?” 她情绪激动,赵文晓懵了几秒,才拔高音量:“干什么?我还不是为了帮你还人情?你天天受人家恩惠你安心?往后还有两年多呢,不得让他多照顾照顾你。” 苏淘淘把刀啪一下撂砧板上:“我这么大人,自己能照顾自己!” 赵文晓冷笑:“那你倒是把你的理科补上去,就这点进步,到时候你考个二本都难,绥中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她一贯是如此,在苏淘淘面前鲜少说好话,哪怕是今年期末考成绩有了显著进步,苏淘淘回家也没听过赵文晓怎么夸她,更多的是提醒她做得远远不足。 第36章 从家长那得到真心的夸赞比登天还难,苏淘淘就是在不断的期许和失望中成长起来的,她总以为已经习惯了这种模式,可每每听见,还是忍不住鼻子发酸,眼眶一红;但眼泪还没掉下来,赵文晓下一句就来了:“大年三十不许哭,哭了倒霉一整年。” 苏淘淘硬生生又把眼泪憋回去了,杀完手上的鱼,把砧板往洗碗池一丢,转身就奔回卧室锁了门,坐在床上打算酝酿情绪哭一会,结果刚来点感觉,就闻到手上的鱼腥味。 苏淘淘站到镜子前,发现自己脸也没洗,头发油腻腻,身上被溅得满是水渍,这样子被季遥看见,估计得丢脸丢三年。她赶紧去浴室把自己从里到外搓了个干净,又换上了新的睡衣。 她的睡衣是赵文晓买的,土里土气的玫红色,上身十分之臃肿,但胜在暖和。苏淘淘把自己裹严实了,开始往发尾搓发油,刚把头发吹得半干时,门铃就响了。 苏淘淘心里一紧,关了吹风机,坐在那侧耳听外头的动静。陈淑洁带着季遥在玄关处跟赵文晓和苏黎明寒暄客套,气氛听上去十分热络。 她站起来拢了拢头发,打开门走出去,大人们正进行到推拉送礼的环节,而季遥站在门边,听见脚步声,转头朝她看过来。 四目相视,皆是一笑。 “淘淘,过来喊人。”赵文晓见了她,招手把苏淘淘喊过来,苏淘淘安安分分走过去,向陈淑洁乖乖问候:“阿姨新年好。” “好好。”陈淑洁应着,许是因为新年气氛到了,连她性子这么淡的人,面颊上都染上了喜气,笑吟吟的,眉眼的凌厉削弱不少。她掏出红包往苏淘淘兜里塞,苏淘淘赶紧摁住口袋往后躲,说不要。 陈淑洁不容她拒绝,非要她收下,苏淘淘脸皮薄,余光瞥见季遥在一旁偷笑,脸更红了。她拗不过陈淑洁,最后硬是被塞了一封,赵文晓看推拉得也差不多了,再拒就过了,站出来说了几句客气话,就将众人迎进客厅,准备开饭。 苏淘淘家本来只有一张四人吃饭的小桌子,怕排场不够,赵文晓一大早就把客厅重新归整了一遍,找了个大圆桌支开,又铺上红色的桌布,乍一看非常气派。就是椅子还是楼下小饭馆借的塑料椅,有点不够高级,她怕陈淑洁会嫌弃,坐下时特意观察她的神情,见她不像是介意的样子,方才放下心,让苏黎明上菜。 赵文晓对自己的厨艺非常有信心,从凉拌到炖煮到爆炒,没一项是短板。果然菜一端上来,陈淑洁吃了两口,眼神就亮起来,夸她饭做得好吃。赵文晓洋洋得意,但面上不表露,只说她太客气,又起身给大家倒酒,倒到两个小孩这,苏淘淘也举起酒杯。赵文晓瞪了她一眼:“你还没成年,喝可乐去。” 苏淘淘不服气:“我过几个月就成年了。” “那也不行,没到法定年龄就不能喝酒。”赵文晓凶完自家孩子,下一秒对季遥和颜悦色:“季遥要不要来点?” 苏淘淘插嘴:“他也没成年。” 季遥看了她一眼,朝赵文晓笑笑:“阿姨,我比苏淘淘大几个月,已经成年了,不过我不喝酒,就以水代酒吧。” 说完给自己倒了半杯橙汁,煞有介事地和赵文晓碰杯,还说了不少吉利话,把赵文晓哄得哈哈笑。 “你这个孩子真不错,人机灵,情商也高。”赵文晓坐下来,对着陈淑洁夸。 陈淑洁意味深长地瞟了儿子一眼。 季遥在家,在其他地方压根不这样,她好久没见他待人这么热情了。 她下意识看了看季遥身边的苏淘淘,上次她来家里时,季遥就殷勤的很。 陈淑洁开口问赵文晓:“你女儿以后是怎么打算的?” 赵文晓一愣,没明白她的意思。陈淑洁只能进一步问道:“是打算让她出国呢,还是读艺术呢,还是正常参加高考?有目标大学吗?” 这无疑是个严肃的话题,饭桌上的气氛立马冷了几分,苏淘淘埋头吃碗里的猪蹄,假装与她毫无干系。 “出国我们家是供不起的,艺术她也没那天赋。”赵文晓幽幽叹气:“考到哪算哪,我们还能怎么办?” 陈淑洁说:“话也不是这么讲,得早些规划。” 赵文晓好奇:“你们家什么规划?” 陈淑洁看了一眼季遥,季遥正把一只剥好的虾放进苏淘淘碗里。 “我当然是希望他能考去省会了。”她收回视线,看着赵文晓:“我看你们家淘淘也是有潜力的,一本够不上,省会有几所二本也不错,关键那就业市场好,房价也合适,适合长期发展。我看过那几个楼盘,价格挺不错,待会我发给你看看。” “好啊好啊。”赵文晓朝她那边挨了挨,更加热络地布菜。 苏淘淘不大想听这些,她的人生观就是活在当下,未来会如何,不是她这个小鸡脑袋该琢磨的事。 吃完了年夜饭,两家大人开始闲聊喝酒,赵文晓不知为何,跟陈淑洁越聊越投缘,聊得停不下来。 苏淘淘吃撑了,有点无聊,离春晚开始还有老长时间,窗外开始有人放烟花。她特别喜欢看烟花,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老是伸头往窗外,赵文晓就让他们两个自由活动去。苏淘淘得了赦令,立刻从饭桌上下来,还没忘记捎带上季遥。她拉了拉季遥的衣服,小声说:“我们去房间,那里看得清楚。” 苏淘淘的房间在楼上,开了窗就能看见一片灰色的瓦片,头顶上就是广阔的天,季遥跟在她身后,想起当初苏淘淘来他家时的样子。局促,害羞,怯生生的,每次想起来,他都觉得心跳在胸腔怦怦乱跳。 第37章 他站在房门口看苏淘淘,发现她在自己的地盘无比自在,甚至给他搬了张凳子搁在窗口,邀请他一起爬上来看烟花。 季遥将手伸进口袋,里头有他出门前准备好,要送给她的礼物。 第二十三章 出门前,陈淑洁问他,要不要给苏淘淘带点什么。 “毕竟是新年。”她说:“多少表示表示心意。” 她一说完,季遥就想到了那件东西。原封不动的礼盒,里头躺着的项链,他没机会送出去,本来当天就打算扔了,结果走到垃圾桶边犹豫半晌,最后还是带了回来,放在抽屉最深处。 那本来就该是她的东西,季遥想。 他朝她走过去,跟她一起半跪在椅子上,扒在窗口看天。放烟花的人就在楼底下,火苗咻的一声腾空,在离他们很近的头顶上方炸开,又变成星星点点,照亮了半个夜空,连月光都黯然失色。 苏淘淘盯着看,笑得无比开心。她其实很爱凑热闹,烟花爆炸的瞬间让人觉得特别爽,只可惜美丽的事物都短暂,刹那的灿烂过后,只留下缕缕灰烟。 苏淘淘本想跟季遥说,改天他们也去放一个,可一回头,发现季遥正一动不动盯着她。 两个人距离很近,谁都没有动,苏淘淘看见自己的身影映在他瞳孔里,小小的一个。 周遭空气有些不寻常,气氛霎时间变得诡异,苏淘淘被季遥的眼神笼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她打算跟平常一样,找点废话转移话题,下一秒季遥突然往她手里塞了个盒子。 “送给你。”他低着头,没敢看她。 苏淘淘有些惊讶,房间里光线晦暗,进门之前她只开了一盏黄色的的床头灯,她看不清楚季遥的表情。 “给我的吗?”她拿起盒子摇了摇,里头有什么在轻轻晃动。 季遥点点头,开口时声音因为太紧张,显得有些喑哑:“你的新年礼物。” 苏淘淘打开来,躺在里头的项链泛着晶莹的色泽,在烟花迸射的光芒下,仿佛镶了一圈银边。 “哇!好漂亮!”她将项链放在脖子上比了比,抬头问他:“好看吗?” 季遥拼命点头:“很适合你。” 他想得没错,苏淘淘适合黄色,明艳活泼,跟她本人一样。 苏淘淘说了声谢谢,她好久没有收到过男生的礼物了,尤其是在新年。虽然不见得有别的深意,但至少说明,季遥还是非常看重她的。苏淘淘想,季遥确实是个很好的人。 “可我没给你准备东西啊……这怎么办?”苏淘淘十分为难,季遥看着她笑了笑,说:“没事,我不要礼物。” “那怎么行啊……”苏淘淘觉得这样不妥,刚打算给他现找个礼物,外头陈淑洁已经在喊他走了。 季遥又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到门边,手刚抚上门把手,忽然想到什么,转身问苏淘淘:“你是不是很想给我回个礼?” 苏淘淘愣了愣,随即疯狂点头:“是啊!” “那这样吧,礼物就算了,你答应我一件事就行。”季遥望着她,鼓起勇气:“你以后考省会的大学吧,哪个都行。” 季遥跟陈淑洁走了,赵文晓把他们送下楼,才转身回家,刚进门就招呼苏黎明和苏淘淘收拾残局。 苏淘淘分外听话,赵文晓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也不嫌碗油腻,剩菜脏,而是一声不吭的,进行机械的劳动。 赵文晓喊了她两声,她都没反应。 “你发什么呆啊?”她杵着腰大声斥责,苏淘淘被骂醒了,含糊说了句“没事”,就埋头干起了活。 她脑子里还在想季遥方才的话。他为什么要让她考去省会?苏淘淘觉得自己隐隐知道答案,又不敢确定,这个问题就这么不上不下的,一直盘旋在她心里,直到假期结束。 三十八天的寒假过得飞快,就像囫囵喝一杯酒,还没品出味来,杯中已经见底了。 高一下学期开学,苏淘淘把自己裹成了球去学校。她脖子上围着赵文晓织的围巾,头上还戴着一顶非常可笑的毛线帽,是赵文晓逼她戴上的,说能挡风。 风吹多了人就傻了,会影响智力。赵文晓对来源不明的养生小文章深信不疑,苏淘淘没精力反驳,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如今她也知道该如何顺着母亲,放以前赵文晓说一句她就想顶一句,现在倒是能忍让几分了。苏淘淘觉得自己长大了。 她背着书包去学校,班级里人已经坐满,季遥比她先来的,穿着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头发有些长,从短寸变成了顺毛,看上去气质都成熟了不少。 苏淘淘镇定地走过去,在他身旁落座,淡定地跟他打招呼:“哈喽,同桌。” 季遥瞟了她一眼,脸色不大好。 “你坐错位置了。”他说:“你以后不坐这。” “什么意思?”苏淘淘皱眉不解,季遥指了指前面的黑板,苏淘淘顺着看去,发现上面贴了新的座位表。她和季遥被老师拆开了,一个还在原位,一个被调到了第四组,也就是传说中的潜力股小组,和数学课代表同桌。 苏淘淘愣在那,她不情不愿挪了位置,在新座位上收拾好东西,又把外套脱了叠起来,收进抽屉。 新同桌是个寡言的学霸,他文言文和作文是弱项,老师希望苏淘淘能和他互相影响,携手进步。班主任在上个学期的考试中看到了苏淘淘的潜力,觉得这孩子可以逼一把。 第38章 苏淘淘却不大乐意,她一上午魂不守舍,打不起精神,总是忍不住朝季遥的方向看。 季遥的新同桌长得很漂亮,皮肤雪白,一头乖巧的短发,眼睛扑闪扑闪的,跟以前的周重阳是一个类型。 这不就是季遥的理想型吗?苏淘淘不禁想。 上午的时间就在胡思乱想中过去了,到了午饭点,苏淘淘一点食欲也没有,趴在课桌上装死。装了一会,突然感觉到头顶上方投下一片阴影,她睁开眼,发现季遥站在她面前。 “你不去吃饭?”他低头问,苏淘淘摇摇头,把脸埋进臂弯,嘟囔着:“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季遥十分坚持,“我给你打一份回来?” 苏淘淘觉得他有些体贴过度了。她如今怕这种来路不明的温柔,会坐实她心中某个离谱的猜测。 “算了吧,你别管我……”她不知哪来的逆反心,把脸别向另一侧,不去理他。她闭着眼,感觉到季遥在原地站了会,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走出了教室。 季遥去食堂吃完饭,临走的时候想想,还是拿着饭卡站回了队伍,打算给苏淘淘带点吃的。刚把鸡腿和包菜装进泡沫饭盒,一转身,见到了一位老熟人。 温岳章瘦了一点,样子没怎么变,还是那副让人倒胃口的精英嘴脸。他看见季遥,视线又落在他手上的饭盒上。 “这么巧。”他对季遥微笑,像是对待一位老朋友。 季遥没法跟他一样和颜悦色,他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打算从他身侧绕过去;但温岳章显然不准备让他就这么走,他往旁边移了一步,堵住去路。 季遥皱起眉头,“你干嘛?” 温岳章问他:“苏淘淘人呢?” 季遥听他提苏淘淘就来气,他不清楚这两人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就温岳章目前出现的频率来看,八成是黄了。 想到这,季遥顿时有了底气,他直视对方的眼睛,说:“你们不是分手了吗,还找她干嘛?” 他试图用这话喝退温岳章,没想到他竟然笑了。 “你听谁说的,我们两个没分手啊。”温岳章看着他,嘴角带着嘲弄:“你也太心急了吧。” 季遥差点就动怒了。 “没分手也是早晚的事,劝你最近别去找她,她也不想见你。”季遥非常护崽,眼神凶悍,像是随时准备好扑上去打一架。 温岳章见他如此失控,心里反倒有了底。 他确实是放置了苏淘淘一阵子,因为他很忙。除了学业,家里还给他报了高尔夫球班和编程课,让他分身乏术,没精力去哄一个小女孩开心。他自以为摸透了苏淘淘,她喜欢他很久了,全力以赴,竭诚以待,他不是不知道。 温岳章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他只想做一块海绵,从别人那吸收爱意和关注,至于什么时候付出,可能得等他彻底满足了,有余力再说。 他本来的计划,是先晾着苏淘淘,正好也让她有时间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想清楚她该不该忤逆他;等他忙完了,再与她重修旧好。 要搞定苏淘淘的情绪非常简单,温岳章想,只要季遥别来凑热闹。 他看了季遥一眼,转身就要离开,又被喊住了。 “别太有自信了。”季遥说:“你把她当个宠物玩养成,你们俩就长久不了,她不是你能这么随便对待的人。” 温岳章这回是真的听笑了,他回过身,目光狠绝:“她跟我不长久,跟你就能长久?季遥,你何必呢,老是伸手拿别人东西,这不就是小偷吗?” “随你怎么说吧。”季遥终于冷静了下来,“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 他弯起嘴角,镇定自若:“我们确实能长久,只要我和她还是朋友,就能一直在一起。” 第二十四章 季遥走出食堂,才感到指尖冰凉,外头的日光猛烈,打在身上却不觉得暖。 他独自慢慢走回教室,一路上想通了许多困惑已久的问题。 原先他以为,喜欢就得得到,但仔细一想,这样和温岳章有什么区别?温岳章就是一个控制欲强的机器,不把苏淘淘当人。 季遥豁然开朗,他其实要的也只有陪伴。他喜欢跟苏淘淘说话,也喜欢看她笑,看她流眼泪,她每个表情都非常生动,让人心情大好。 只要能在她周围就行,季遥想,无所谓什么身份。 想通了这点,季遥忽然全身都轻松了,没有了思想包袱,干什么都事半功倍,注意力也更加集中。老师在上边解题,再艰深的公式都嗖一下钻进脑子里,忘都忘不掉,成绩一次比一次好。 老师显然是发现了他最近的势头,必不能放过,遂钦点季遥加入了每天晚上的尖子生突击小队。季遥白天上学,晚上还得回家上网课,忙得一点功夫都没有,加上跟苏淘淘离得远,两人交集也变少了。 好在苏淘淘够粘人,虽然这学期节奏快不少,时间也紧迫,她还是坚持每天有事没事找季遥聊天,偶尔还一起回家,两人就这么心照不宣的处着。季遥本以为他们俩就会这样,风平浪静地处到学期结束,没想到在期中考试前,小镇发生了一件命案,打破了原有的平静。 某一天早上,河道里的清洁工在打捞垃圾时,意外打上来一具尸体。 尸体不知道被泡了几天,肿得如同一只吸饱血的蚂蟥,面目全非,但身上那件印着大logo的紫色polo衫,附近的人都认得——这不就是季遥他爸平常穿的嘛。 第39章 陈淑洁接到消息,迅速赶到医院认尸,法医告诉她,死者是喝多了酒,走到河边不小心跌进去淹死的。陈淑洁听了许久没说话,她望着被白布罩着的某人,脑子里像有一万只蚊子在嗡。警察又说了些安慰的话,陈淑洁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却什么都听不见,她疑心自己是不是失聪了。 警察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见陈淑洁没反应,也不想再多费口舌,叮嘱她去办该办的手续后,就离开了。 陈淑洁踉踉跄跄走出公安局,季遥在门口的台阶上等,见她冲出来立马一步上去抱住她。 陈淑洁扑到在儿子怀里,她手脚发冷,胃里一阵抽搐,推开季遥干呕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季遥给她开了一瓶矿泉水,陈淑洁没接,她抬起头,满脸泪痕。 “你爸死了。”她嚎啕着,声音像从喉咙里被挤压出来,尖锐得不像本人。季遥轻轻拍着陈淑洁的肩膀,一下一下,仿佛在安抚一个小孩子。 “是啊。”季遥抱紧陈淑洁,轻声说:“他终于死了。” 下葬那天,赵文晓带苏淘淘去吊唁。 她本来不想带孩子去,这场面怪渗人的,看多了不吉利,况且季遥这个爹名声臭到这个地步,听说连来帮忙的亲戚都没几个,全靠陈淑洁一个人张罗。 不过赵文晓觉得陈淑洁是个好人,她就是嘴巴毒,内里跟她一样,都是个心软的。 她喊苏淘淘穿上黑色的连衣裙和外套,并特意叮嘱,让苏淘淘到时候找季遥说说话。 “小小年纪,肯定不好受,你安慰安慰人家。”赵文晓说,苏淘淘听话的点头,不过她觉得季遥怕是根本不需要她的安慰,他是个很坚强的人。 楼道里的哀乐声渐强,季遥家的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白布,四周弥漫着呛人香火味。 赵文晓带着她推门进去,客厅最显眼的地方摆着他爸的黑白照片,茶几上摆着几盘水果,三四个亲戚在旁边支了张桌子打牌。陈淑洁坐在沙发上,听见开门声朝他们看过来,眼睛红肿,人瘦了一圈,形容憔悴。 “哎哟,你怎么回事啊,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赵文晓一阵心痛,她坐到陈淑洁身边,朝苏淘淘使眼色。苏淘淘点点头,识相地上了楼,摸去了季遥房间。 她在季遥房门口敲了两下,发现门没锁,便开门走进去。季遥坐在电脑桌前,一身黑衣,手臂上别着黑纱,正在看一个并不好笑的综艺。 “你来干什么?”他皱起眉头,关了电脑起身把苏淘淘迎进来。他脸上一丝悲痛也无,没有哭过的痕迹,苏淘淘松了口气。 “我妈叫我来看看你。”她小声说着,抬起眼看他:“节哀顺变。” 季遥愣了愣,这四个字这几天听了无数遍,他都要麻木了,但现在苏淘淘一说,怎么听怎么别扭。 他大喇喇坐在电竞椅上,两腿一伸,冷静地望着她:“我又不难过。” 苏淘淘点点头:“我知道。” 她坐到床边的小凳子上,觉得不舒服,干脆滑下来坐在地上,背靠着季遥的床,扬起头压低声音:“我刚在楼下,看你妈哭得好夸张。” 季遥也从椅子上站起来,坐在苏淘淘对面,说:“我其实不明白她,我以为她跟我一样,早就想摆脱我爸了,而且她嘴上总说的恨他,希望他早点死,现在他真死了,她天天哭,饭都没怎么吃。” 苏淘淘超强的共情力发动了,她将自己代入陈淑洁想了想,觉得这确实值得难过。 “他们应该也是好过的,大人们总是这样,动不动你死我活的,我妈跟我爸也老吵架,好几次都说不想过了,但要让他们真的离婚,又是不可能的事。”苏淘淘下结论:“他们就是嘴硬。” 季遥撇撇嘴,无话可说。 苏淘淘好奇,问:“你真一点没感觉吗,他可是你亲爹。” 季遥笑起来,“我唯一的感觉,就是为我妈高兴,她终于可以过自己的日子了,以后一个人过也好,再找个对她好的也行,反正她自由了。” 苏淘淘见他实在是洒脱,一点都用不着她担心,长长舒了口气:“你真行,这话可别拿到别人面前说,小心被唾沫淹死。” 季遥笑容更明显,他瞟了眼苏淘淘,突然提起别的事。 “你是不是跟温岳章复合了?”他语气淡淡的:“我听人说,他又去班里找你了?” 苏淘淘心里一惊:“谁跟你说的?” 季遥盯着她不说话,苏淘淘逐渐心虚。 “是他非要来找我的,我可什么都没答应他。”她眼神真挚至极,生怕季遥不相信她。 季遥确实不怎么相信,苏淘淘在他眼里是个单纯的恋爱脑,温岳章又这么滑头,他就不在那么一礼拜,就被人偷了家。 季遥问:“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苏淘淘扭捏着:“他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是跟之前一样每天吃饭约会,偶尔打打电话,你说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季遥冷哼一声:“还能有什么意思,吊着你呗。” 苏淘淘不禁懊恼,眉眼都垮下来:“我想也是……我本来想跟他提分手来着,结果他态度这么好,我就说不出口了。” 季遥:“你说不出口我替你说。” 苏淘淘急了:“这都要你代劳,我成什么了?” “你能分得了手,下得了这个狠心?”季遥一眼看穿她的顾虑。苏淘淘心地是好的,往好听了说是善良,不好听就是圣母,她没法拒绝人,哪怕心里已经想得很清楚,当着面也没法直抒胸臆。 第40章 温岳章绝对是个狗皮膏药,季遥想,他就是那种厚脸皮,你撵都撵不走的人,苏淘淘想要和平解决,怕是困难。 放过去季遥是不打算管,一方面是苏淘淘陷得太深不听劝,另一方面,他也怕引起她的反感,影响两个人的关系;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既然连温岳章都认定了季遥是个用心险恶的第三者,那这小人他也不妨当一当。 几天后,季遥回到了学校,照常学习和生活,一切看似毫无变化,但很多人都发现,季遥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他变得比平时话更少,大多数时候只用眼睛死死盯着人,不出声,头发很久没剪过,刘海遮蔽了眉眼,看上去有几分阴鸷。 他每天来得晚,走得也晚,不是在教室做题,就是去球场打球,身边除了苏淘淘能跟他说上话,别的人近身都难。 同学里悄悄议论,说季遥是死了爹的小孩,性格突变,容易走极端,这话不小心被他本人听见了,当天就把嚼舌根的同学拉到了天台,还锁上了天台的门,吓得其他人马上去找了老师来,生怕季遥冲动之下动手。 还在季遥压根就没动手的意思,最后两个人被一起叫去了办公室,狠狠批斗一番,不明真相的群众又将此事渲染夸正成n个版本。季遥在学校彻底出名了,大家都知道2班的季遥不好惹,连带他以前带周重阳私奔的事一起被挖了出来,越传越夸张,最后连丁雯倩都跑来找苏淘淘,要她离季遥远一点。 苏淘淘不明就里:“他又不会害我。” “等他害你就晚了!”丁雯倩恨铁不成钢,望着什么都不懂的好友,心里暗暗着急。 第二十五章 丁雯倩夹在两方当中,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当初蓄意接近温岳章,她就是为了苏淘淘着想,毕竟苏淘淘的整个暗恋史都在她眼皮子底下。她见证了好友坠入爱河的心动瞬间,也听她说过单相思的痛苦,半夜三更两个女孩子躲在被窝打电话,苏淘淘拖着哭腔,问她什么时候才能跟温岳章说上话。 到了高中,发现温岳章的教室就在隔壁,丁雯倩是很高兴的,她进行了一套周密的计划,确保能和他混熟,再神不知鬼不觉地介绍给苏淘淘。谁成想,温岳章主动跟她搭话,问她是不是以前隔壁班的同学。 “好不容易碰到校友,我们交换个联系方式吧。”他相当主动,礼数到位,丝毫没有强迫的意思,丁雯倩还在庆幸,看来苏淘淘跟温岳章的缘分天注定,这么顺就成了。 但这之中也总有一两个时刻,让她觉得不太对劲。比如温岳章会在与她聊天时大肆夸奖她,说她懂得多,看人眼光也准。 “苏淘淘不如你。”他这么说。 丁雯倩心里一动,她反感这话,马上叫他闭嘴,并喊他千万别在苏淘淘面前这么说。 “好吧。”温岳章显得十分配合:“不过我说的是实话,你也知道,人很难跟比自己强得多的人做朋友。” 丁雯倩捂着耳朵跑了,她觉得温岳章的话简直是种精神污染,在暗中挑拨。不过隔天,他就亲自来道歉了,态度好得不像话,还给她买了小礼物,郑重其事地鞠了躬。 “我错了,你别生气。”温岳章垂着眼,目光似是不在她身上,余光又分明将她的反应收进眼中,“我也只是想跟你做朋友。” 丁雯倩开始有些抵触,她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她,应该跟这个人保持距离,哪怕是为了苏淘淘;但温岳章太知道如何攻略人心了,他极有耐心,说话待人都温柔,两人的爱好又出奇一致,丁雯倩自我抵抗了一段时间,还是放松了警惕。 苏淘淘和季遥能当朋友,他们俩就不能吗?丁雯倩抱着侥幸心理。 谁知道学期快结束了,苏淘淘突然找到她,说自己打算分手。 “为什么啊?”丁雯倩不理解,她第一反应,就是温岳章做了什么不体面的事,让苏淘淘伤了心;可不管怎么问,苏淘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搪塞着:“其实他挺好的,对我也不错,但我们不太合适。” “哪不合适?”丁雯倩刨根问底,苏淘淘只能和盘托出,她承认自己并不那么喜欢当温岳章的垃圾桶,她只想跟喜欢的人做一些开心的事,不想一天到晚听他抱怨这个抱怨那个,好像全世界都对不起他。 而且,温岳章非常敏感,他骨子里患得患失,所以要用更加强硬的手腕对付她,但凡苏淘淘情绪不高,他就容易甩脸,最后逼得她巴巴地道歉。 更叫她难受的是,这些特殊待遇只针对她一个人,在别人面前,温岳章永远是那个最周到沉稳的少年。 丁雯倩在听完苏淘淘的诉苦后沉默了,她方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错,一意孤行将两个不合适的人凑在一起。没有人会从这段关系里获益,双方留下的都是遗憾。 她决定不再劝苏淘淘,但苏淘淘口中的温岳章,与她知道的相差太远。丁雯倩有些疑惑,她去找了温岳章,把他约到走廊上,想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苏淘淘。 温岳章给的答案就清楚得多。 “你去问她那个同桌吧。”温岳章笑得有些阴森:“他可干了不少好事。” 丁雯倩眉头一皱,发觉问题没那么简单。 最近关于季遥的传言太多,都传到国际部来了。说他以前是小混混,吊儿郎当不好好上学,还拐跑了同个年纪的女生;现在他爸死了,家里就他一个男人,连他妈都管不住他,到处撒野,本性毕露,对谁都没好脸色,连原先关系不错的郭思睿都不理他了,班级里更是没人愿意跟他搭话——除了苏淘淘。 第41章 苏淘淘还是跟以往一样,毫无芥蒂地找他玩,拉他去吃饭,偶尔还一起去体育场跑步。 丁雯倩觉得苏淘淘傻,不知道避嫌就算了,还不为人身安全考虑,万一季遥失心疯对她动手了怎么办?她越想越不安,找了个机会偷偷溜去2班,发现苏淘淘跟季遥趴在走廊的栏杆上,有说有笑的,煞是和睦。季遥一会看看天,一会侧头看看她,满眼皆是笑意。 丁雯倩又疑惑又安心,她心里祈祷,希望这次苏淘淘能别受伤害。 暑假前,苏淘淘给了她一封信,还有一个手提袋,让她帮忙转交给温岳章,说这是分手信。 丁雯倩没说什么,依言把东西交到人手里,温岳章他当着她的面拆了信读完,然后工整地折起来,收进口袋里,抬头对丁雯倩笑了下:“她倒是会说话,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了,说她配不上我,可笑。” 丁雯倩忍不住劝:“你别怪她。” 温岳章抬起眼:“还记得你当初跟我说过什么吗?你说,如果我给苏淘淘一个机会,她一定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他停顿了下,嘴角浮现一丝嘲弄:“但现在你看,她喜欢的其实也不是我,她爱的是她脑子里那个完美的幻象。” 丁雯倩无言以对,她和温岳章平时聊得多,了解过他的为人。父母感情不大好,对他要求又严格,温岳章想要一个对他毫无保留,全权包容的人……但问题是,这样的人世界上真的存在吗? 丁雯倩没有答案,苏淘淘也没有答案,而就在她们的迷茫与不安中,第一个暑假来临了。 这个假期苏淘淘过得远没有寒假舒心,因为她考试成绩又现了原形,除了语文英语领跑班级,数学生物一团糟,直接拉低了总分,老师一个电话把赵文晓交到办公室谈话,让她趁这两个月,务必抓好苏淘淘的学习,争取把短板补上去。 赵文晓连连称是,回家久违地抄起衣架毒打了苏淘淘一顿,苏淘淘哭天抢地。苏黎明又拦着说情,一家人吵吵嚷嚷,闹了一晚上才罢休。第二天一大早,眼睛红肿的苏淘淘就被拎起来坐到书桌前,面前是赵文晓熬夜给她做的学习计划,60天的假期没几天能休息,满满当当的特种兵安排,苏淘淘万念俱灰。 她被关禁闭的消息第一时间就告诉给丁雯倩,丁雯倩万分同情,又帮不上忙,只能劝她忍忍,只要这一阵熬过去,数学有了起色,后面的日子也不至于太难熬。 苏淘淘没有她乐观,她蒙在被窝里,边啜泣边对着话筒:“可是真的太难了,我根本不可能考得上z大。” z大是省会唯一的211,丁雯倩第一次从苏淘淘嘴里听见这两个字。 “你要考z大?”丁雯倩皱了皱眉头:“竞争也太激烈了吧……你考家附近的学校不也不错吗?” 苏淘淘闭口不言,一阵沉默后又问起丁雯倩将来想去哪。丁雯倩要出国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她过了高二就得准备出去,这会还想不好怎么跟苏淘淘交代,只能找话搪塞过去。 苏淘淘对其话里的遮遮掩掩也毫无觉察,事实上,她也压根无暇顾及别人,光是要应付赵文晓就费老劲了。 这个暑假,别的同学还能出去逛街买衣服,出国旅游,苏淘淘硬是在赵文晓眼皮子底下坐了快两个月的牢 ,几点起床几点睡觉全是她说了算,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每天晚上跟苏黎明出去散步,讨两根冰棍吃。 不过赵文晓还是赏罚分明的,苏淘淘嘴上各种埋怨,行动上倒是配合,经常做题做到打瞌睡,起来用冷水洗把脸继续,久了赵文晓也心软了,格外开恩,赏了苏淘淘一个礼拜的自由活动。 苏淘淘差点没乐疯,她打算好好利用这来之不易的时间,去报个游泳班学习游泳。 苏淘淘是个标准的旱鸭子,她胆子小,特别怕水,小时候第一次去游泳池,在岸边还没站稳,就被人一胳膊不小心杵下去了,呛了一肚子水,被拎上来后汪汪大哭,从此落下阴影。 不过随着年龄增长,苏淘淘越来越觉得会游泳还是很有必要的。她看过不少科幻小说,里面写道当末世来临,唯有身体强壮,会爬树会游泳的人能生存下来。 苏淘淘体力在女生里都算不上好,操场跑一圈都几乎要吐血了,800米体测老是在不及格的边缘徘徊,要靠“贿赂”体育老师才能勉强拿到个良。 想要增加体能,苏淘淘觉得还是从游泳开始学习,比较不那么痛苦。 她找了个游泳班,结果同班的都是些小孩子,套着游泳圈满池子扑腾,吵得不得了。苏淘淘受不了,打算找个私教,游泳老师说:“你再找俩人,我就给你开个班,也能平摊一下学费。” 苏淘淘一想,三个人,那不是现成的吗? 第二十六章 季遥赶到游泳馆的时候,苏淘淘和丁雯倩已经到了。两个女孩子顶着毒辣的日头,拼命往墙边一小片阴影里缩。 苏淘淘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连衣裙,快两个月不见,头发长长了不少,松松地扎成一股粗麻花辫,斜斜地垂在肩膀上,脚上是一双白色的草编拖鞋。丁雯倩依旧热辣,小吊带加上牛仔短裤,显得十分成熟,两个人都背着包,手上还提溜着硕大的游泳圈。 季遥赶紧跑上前,还没站稳,就被苏淘淘一把拽上了:“怎么才来,快进去,都要迟到了。” 季遥唯唯诺诺应声,他出门前收拾了好一会,头发要剪胡子要剃,甚至做作地开了一瓶定型水,往头发上搓的时候,陈淑洁从后面走过,用看弱智的眼神望了她儿子一眼。 第42章 “你不是游泳吗,弄这么好看有什么用?” 季遥恍如初醒,红着脸又打乱了精心设计的发型,最后嫌支棱的头发丝太丑陋,掏了个帽子戴上,才安心出门。 苏淘淘销声匿迹一个暑假,突然主动联络他,季遥又惊又喜。她问他会不会游泳,要不要跟她一起报班,季遥脑袋一滞,谎话顺溜地滑出来:“我也正想学呢,带上我吧。” 他望着兴高采烈走在前头的苏淘淘,心烦一会该怎么掩饰自己是游泳健将的事实。 两波人在更衣室前分开,季遥带了条墨绿色的泳裤,出去前不好意思,又顺手拿了条毛巾裹上。他刚走进泳池,四周浓重的水汽就扑面而来,氤氲的漂白粉味,耳边是水花翻腾的喧哗,是专属于夏季的奏鸣曲。 女孩子换衣服慢,他找了个没人的浅水区,坐在池子边发呆。印象里上一次游泳,还是跟他爸,他爸年轻时水性极好,季遥的游泳就是他教的,没想到最后淹死的偏偏是会水的。 季遥盯着荡漾的水面发呆,直到有人脆生生喊了他的名字。季遥回过头,苏淘淘裹在一身连体泳衣里走出来。 她的泳衣是大红色的,衬得皮肤雪白,泳帽一戴,五官都露出来,眼睛水灵灵的好看。 季遥视线落在她软绵绵的嘴唇上,没敢再往下。苏淘淘瘦了一些,但底子还在,整个人珠圆玉润的,丰腴动人,季遥此时恨不得把自己戳瞎,他觉得再看下去,他就是在犯罪,是对苏淘淘的亵渎。 这个年纪的男生看到异性,脑子里下意识蹦出来的,只会是一种东西,季遥没法跟天性抗衡,在心里骂自己该死。 “你怎么啦?”苏淘淘觉得他表情十分扭曲,跑上来坐在他身边,担忧地看着他。 她凑得太近,季遥猝不及防,唰地扭过头看向另一边,嘴上说着没事。 苏淘淘不信:“真没事吗,你脸好红啊?不是生病了吧?” 说完还要伸手摸他额头,季遥吓得一下子跳进水里,顺手还把苏淘淘也薅下来。苏淘淘尖叫一身,划拉一下掉进水里,她本来就怕水,这下更是慌了神,奋力扑腾,喝了好几口水,手还直往季遥脸上抓。 季遥没想到她这么怕水,也知道惹事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托起来。苏淘淘得了依靠,不管不顾地往他身上凑,用手臂圈住他的脖子,另只手攀上他的肩膀,脚还蹬在他膝盖上,四肢都有了着落才敢睁开眼。 这一睁眼不要紧,她发现季遥的表情极度不对劲,他脸瞥向一边,耳朵红得仿佛在油锅里炸过;再看自己,正以一种不可描述的亲密姿势倚在他身上,肌肤蹭着肌肤,即便在池水里都能感受到对方滚烫的体温。 苏淘淘一声尖叫,正想把他推开,身体失去平衡,又是一阵摇晃。季遥没有办法,只能伸手箍紧她的腰。 “别动了。”他咬牙切齿,“也别乱踩,求求你……” 苏淘淘意识到脚底板那一团柔软是什么后,全身瞬间石化,一动不敢动,任凭季遥把她带回岸边,他轻轻一用力,苏淘淘就被举起来,安全坐到了岸边。 “你……”苏淘淘飞快瞟他一眼,见季遥脸比他还红,顿时就笑出来了。 “你害羞什么?”她逮着他不放,非要调侃两句,季遥除了骂她几句“神经”,别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丁雯倩上完厕所回来,问:“你们俩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没什么。” 二人异口同声,显得更加可疑。丁雯倩正要逼问,这时教练来了,几个人只能收敛表情,开始上课。 这个教练一向以自由放任的教学风格闻名,他说话和蔼,老是眯眯笑,苏淘淘下水前还有的紧张,被他轻轻松松化解了。她极其配合地攀在岸边练习呼吸,教练则在水下托着她的腰,让她浮起来打腿。 季遥在一边看,他装新手费劲,索性不装了,找了个借口趴在浮板上休息。 教练教了一会苏淘淘,就让她自由练习,转身去盯丁雯倩。 苏淘淘练了一阵子,发现水下也没想得可怕,胆子肥了,松了手尝试往深水区去。 一米五的水域全是小屁孩,苏淘淘觉得配不上她的年纪,而远处2米的深水区充满了诱惑力。 手上抓着浮板,苏淘淘觉得无所畏惧,开始一步一步往禁区挪。一开始脚底板能踩着地,后来只能踮起脚尖,再后来脚尖也费劲,整个人轻飘飘地浮在水里,有种异样的迷幻。 苏淘淘扒着浮板,脑袋放空,随着水波就这么漂浮了会,还觉得挺治愈,等回过神来打算回去,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漂到了深水区的中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整个人恍如一个孤岛。 苏淘淘终于是有点慌了,她扒紧了手里唯一的救生道具,打算往浅水区游,可刚要打腿,手臂一用力,浮板就被压下去,她一个重心不稳摔进水里,咕咚咕咚喝了好多水。双脚胡乱蹬着,越蹬觉得水越冰凉,脚踝针扎一样疼。 好在手里还抓着浮板,苏淘淘努力往上攀,但手没了劲,怎么也浮不上去。苏淘淘心中一片绝望,扑腾着大喊:“季遥!季遥!” 场馆里人声鼎沸,救生员刚好走开,没人会听见她的声音,苏淘淘眼前都开始走马灯了,这个时候她还在想,如果在水下哭了,眼泪是不是马上就汇进了池水,那还能感觉到咸吗? 第43章 她意识放空,正要放弃之时,一股力道将她拎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个温暖的水淋淋的怀抱。 “你跑那么远干什么!”季遥声音又远又近,带着怒火,又不好发作,苏淘淘耳朵进了水,听着嗡嗡响。她使劲睁开眼,面前就是又惊又怕又生气的季遥,他脸色难看至极,嘴角抽搐着,一堆难听的话在嘴边,但看见苏淘淘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只能都咽下去了。 苏淘淘这会顾不上男女避嫌,她跟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死命缠在季遥身上,把脸埋在他肩膀放声大哭。 季遥以为她受伤了,同样惊慌失措,赶紧带她上了岸边,紧张兮兮:“你哪疼?” 苏淘淘本来不疼,被他这么一问,觉得全身都痛起来。她指指脚踝,想了想又指指手腕,一个字说不出来,只是哭。 季遥叹了口气,他用手给她抹了眼泪,小心地按着她的脚踝:“我给你放松放松,你忍着点。” 苏淘淘点点头,她上了岸才觉得冷,浑身哆嗦,也不知道是水太凉还是吓的。 季遥看她嘴唇都青了,问她:“你能走路吗?” 苏淘淘眼泪巴巴,看着他不说话,季遥没办法,蹲下来一用力,将她打横抱起来,往休息室去。 苏淘淘伏在他怀抱里,出奇地安静,季遥垂眸,只看得见她惨白的发顶,还有她蜷缩在他胸前的拳头,像个无助的小婴儿。 他将她放到软凳上,又找了块干燥的毛巾给她披着,苏淘淘惊魂未定,拢紧了毛巾,这才有些后怕。她踌躇了好一阵,小声道:“谢谢你季遥。” 季遥蹲在她面前,手掌心托着她的脚丫子。他表情严肃,口吻严厉:“你跑那去干嘛, 我要是没听见呢?” “那我就……”苏淘淘本来想说,那她就得淹死了,但想到季遥他爸,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索性沉默。 季遥其实也不想骂她,他稍微一走神,回头就看不见苏淘淘人了,再定睛一看,深水区有个人影在扑通。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想都没想就往那边游。苏淘淘刚被他抬起来的时候,脸都是白的,眼眶和鼻子红彤彤,还不住咳嗽,他知道呛了水的人难受,心里除了心疼没有别的。 “以后别乱跑了。”他说:“你想吓死我吗?” 苏淘淘低着头,手指揪着毛巾边缘稀碎的线头,喃喃地道歉。 季遥又叹了口气,他等苏淘淘终于缓过劲来,才带着她起身,去找丁雯倩集合。丁雯倩见他们俩一起回来,还有些纳闷:“你们去哪了?” “没去哪。”苏淘淘抢过话头,一边斜眼看季遥,生怕他说出不该说的。这事有点太丢人了,苏淘淘不想提,季遥便也不提,不过他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 苏淘淘喊了他的名字。季遥听得真真切切,她在危险的境地中,首先喊的是他的名字。 季遥忍不住笑起来。 第二十七章 苏淘淘游泳差点出了事,这事不知怎么就被赵文晓知道了,她吓出一身冷汗,拉着苏淘淘去庙里算命。 算命的跟她说,苏淘淘命里忌水,别靠近水边为好。 赵文晓信以为真,决计不让苏淘淘再去学游泳了。这苏淘淘怎么愿意,她好不容易克服了点恐惧感,再说了,只要安心呆在浅水区不就行了,也没那么可怕。 但赵文晓说什么也不乐意,没收了她的游泳卡,苏淘淘没办法,她忽然想起来,季遥小区里不就有游泳池吗? 她去问季遥,季遥颇为吃惊:“你还要游?不怕溺水?” 苏淘淘笑得没心没肺:“这不有你在吗,我看出来了,你游泳水平不错,干脆你来教我?我给你学费。” 季遥断然拒绝,但架不住苏淘淘狗皮膏药,前后粘了他好几天,最后季遥没办法,勉强同意了,不过有个条件。 “下学期开始,你得把心都放在学习上。” 苏淘淘点头如捣蒜:“你不说我也知道,听说高二就进入状态了,我妈比我还紧张。” 季遥睨着她:“就你不紧张,你这样怎么考去省会……” 苏淘淘见他即将开启啰嗦模式,赶紧叫他打住,拉着他往泳池去。 于是乎,在暑假的最后一个多星期,苏淘淘如愿学会了游泳,还在季遥小区混了个脸熟,门口的保安见了她直接给刷卡,都不需要季遥出面。 好几次等季遥下来了,她已经跟管游泳馆的大叔聊嗨了,俨然熟客。 她来得次数多了,跟季遥关系也越来越亲密,而且她还老上他家吃点心,陈淑洁每次都留了两人份的甜点,让季遥招待苏淘淘。 苏淘淘在季遥家呆得好开心,空旷的大房子,游戏机电脑随便玩,还有个压根不怎么出现,出现了也不会逼她读书的家长。 苏淘淘别提有多羡慕季遥了,她相当理解季遥不想考得离家太远,有这么舒服的环境,谁舍得走呢? 她享受了短暂的自由,还没怎么爽够,新学期就开始了。 高二一上来,气氛骤变,班主任特别用了一节课时间给大家洗脑,希望每个人都从此时此刻开始努力。 “别以为还有时间,你们的竞争对手已经在努力了。”班主任严肃道,“尤其是几个思想比较松懈的同学,我会依次喊家长来谈话。” 苏淘淘在底下缩起脑袋,被凛冽的目光反复凌迟。 第44章 语文英语依然是她的强项,但也没强得无人可及,毕竟应试教育有方法可循,哪怕像季遥这样写不出什么好文章的人,靠着老师给的格式和死记硬背好词好句,也能勉强拿个及格分。 苏淘淘丢了优势,不免心浮气躁,而同时她的数学依旧没有起色。 她把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数学上,一本书翻来覆去地温习,公式不知道抄了多少遍,背了前面忘了后面,好不容易都记住了,一碰到复杂的题型立刻懵圈。更可怕的是立体几何,苏淘淘觉得这就是她人生碰到的最大的难题。 抽象的图案,诡异的题干,她要证明两条在她眼中压根不沾边的线是垂直的,苏淘淘抓破了脑袋都写不出来,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 数学老师也察觉到她的崩溃,他私下找苏淘淘去办公室,给她一对一补习。苏淘淘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可老师给她讲解的思路依旧让她充满困惑,苏淘淘开始自暴自弃了,她觉得自己可能天生就不是学数学的料。 她扪心自问,充分地努力过,逼着自己坐到课桌前,反复做那让她恶心的数学试卷,想要顺利解出每一道大题;但她越这么想,神经就越紧张,有时候在家做的还行,一到正式考试大脑一片空白,心跳加速,手心冒汗,心里一阵一阵发虚,原本记住的公式全不见了。 苏淘淘经不起打击,她愈发地讨厌数学,终于在某次摸底考冲击高分失败后,她彻底地绝望了。 无所谓,就这样吧,她就不适合来这,苏淘淘这么想。 那阵子她情绪一落千丈,老师谈话,家长谈心,打击和鼓励教育都使了一遍,棍棒再加怀柔政策轮番上阵,都无法再让苏淘淘燃起斗志。 最后班主任也失望了,一看到苏淘淘的名字就摇头叹气,说这孩子缺少韧劲,可惜了。 赵文晓想不通,她认为自己的女儿一点都不比别人家的笨,甚至能考上绥中,这不就说明她是好苗子吗?怎么这会就不行了? 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难听的话说了一箩筐,苏淘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放声嚎啕。她在门外也不好受,跟着掉眼泪。 一个人的学业,让整个家气氛凝重,苏黎明每天下班回来,面对的都是妻子冷冰冰的脸色,女儿哭肿的眼睛,日子久了,他也受不了了。一天睡前熄了灯,他搂着赵文晓,劝她想开点:“女儿开心就行了,别给她这么大压力。” 赵文晓一听,当即腾一下坐起来,一挥臂把苏黎明掀翻了。 “好好好,你不努力,还想让女儿也跟你一样窝囊。” 赵文晓恨铁不成钢,两眼噙着泪,苏黎明见她又提这档子事,也不高兴了。 “我怎么窝囊了?我知足常乐就是窝囊?你都多大岁数了,好好过日子不行吗,心比天高干什么?你做不到就强迫女儿做到,这是对她不公平!” 赵文晓听他这么说,当即发出冷笑,翻身下了床,裹了衣服摔门走了。 这一切都被苏淘淘听在耳朵里,她睡不着,父母因为她吵架,她比大人更心碎,可这又能怎么办? 她痛苦万分,家也不想回了,隔天偷偷问季遥,能不能让她去他家住几天。 季遥问:“你跟家里吵架了?” 苏淘淘不说话,季遥便也不再追问,他让陈淑洁跟苏淘淘家打了声招呼,就把她带回了家。 苏淘淘到了季遥家倒是挺自在的,这里没人管得了她,陈淑洁也从来不对她说重话,她只会给她端好吃的。 她进了季遥家,把书包往地上一扔,人往沙发上一躺,闭上眼长舒一口气。 季遥脱下外套,走到她身边坐下来,凝神望着她。 苏淘淘没睁眼,也感应到他的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就说 。”她开口道:“反正我最近被骂得够多了,不缺你一个。” 季遥叹口气:“我又没想骂你。” 苏淘淘这才睁开眼睛坐起,把脚缩上来抱着自己的膝盖,神情萎顿:“我觉得我完了……” 季遥微微皱起眉头,他如今对她细微的情绪波动都很敏感。 “没到那份上,还有时间。”他耐心劝说,“我妈给我找的班挺不错的,要不要……” “不要。”苏淘淘连话都没让他说完,就出言拒绝了,她对自己毫无信心,索性开始摆烂:“我没希望了,随缘吧,学到哪算哪。” 季遥忍了忍,继续说服她:“现在说这话还太早,而且你就一门数学比较落后,其他再努努力……” “可我政治也不行啊!”苏淘淘欲哭无泪:“我背不住,后面文综怎么考得过别人……” 她一想到这,脾气又漫上来了,门牙用力咬着嘴唇,季遥看着她将唇咬得一片殷红,心里也不好受。 “没事,你只要再努力下……” 苏淘淘忍无可忍了。 近来她听得最多的话就是这句,“你努力一下”“只要肯下功夫”…… 她没努力吗?苏淘淘委屈地想哭,她分明挑战了自己,逼迫自己去面对挑战,她真的认真努力过了,但周围的人,包括季遥,都觉得她做得还不够。 苏淘淘眼泪毫无预兆地倾泻而下,嗓音尖锐,她朝着季遥大喊:“你说够了没有!我就这副德行了,好吧,你别逼我!” 她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全身紧绷,四肢颤抖,脸涨得通红。季遥被吓了一跳,愣了一会才喃喃道:“我没逼你……只是,你不想跟我一起去省会吗?” 第45章 苏淘淘沉浸在澎湃的情绪浪潮中,伤心欲绝:“你觉得我考得上吗?” 季遥沉默了很久。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太天真,如此简单就相信了苏淘淘的话,他以为他拥有了苏淘淘的承诺,而实际上,她连那个约定意味着什么都不一定清楚。 季遥抬起眼望着她,他眼神哀伤,苏淘淘不愿意在他身上看到这样的眼神。 季遥对她约温柔,越好,她就奇怪地越想伤害他。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故意盯着季遥的脸,说道:“我去不了你以后要去的地方,我们俩成绩差得太多了,你明白吧?先前答应你是逗你玩的,一年多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你不觉得现在说这些有点可笑吗?” 她内心有种破坏的渴望,她想激怒季遥。既然已经这样了,倒不如让他对自己彻底失望,苏淘淘这么想。 但季遥低着头,迟迟不开口,苏淘淘期待着他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说话了。 “那你打算去哪呢?”季遥脸上是一种拿她没办法的表情,眼睛里流动着叫人心悸的光:“苏淘淘,你实在不想的话,就换我来配合你吧,这样总方便些。” 第二十八章 苏淘淘几乎是落荒而逃,书包都顾不上拿,就从季遥家里跑出去了。 她在小区里幽魂一样飘荡,最后躲在树丛里,避免被季遥发现。 季遥在第一时间就追下来了,她听见他在喊自己的名字,但苏淘淘不想出去。 他老是说一些让人误会的话,苏淘淘想,他从头到尾都在释放某种不明确的信号,但每次当她想确认点什么时,他又会突然远离,回到该在的位置上,太卑鄙。 苏淘淘不是没猜测过,经过一次恋爱,她对男女关系有了充分的领悟。班级里的人都在传,说季遥跟她有点什么,苏淘淘本来对这些质疑已经习惯了,哪怕她说了无数次,两人是朋友,围观者是怎么都不会信的,一直到她的同桌也私下试探,问她和季遥是什么关系。 苏淘淘无可奈何:“还能是什么关系?” “可他们都说季遥喜欢你。” 苏淘淘没再问他们是谁,而她原本坚定的心意也在无数次的怀疑中动摇了些许。她找了个时机,开玩笑似地跟季遥说:“大家都说你喜欢我。” 季遥手里在忙着写作业,头也不抬。 “这话你都信。”他眼睛盯着作业本,云淡风轻的口吻:“我看你是太闲了。” 苏淘淘笑起来。果然如此,她心里想着,嘴角逐渐发酸。 她从小区的后门绕出去,沿着大路往家走,快到岔路口的时候又转了方向,往公园去。 她还不想这么快回家,苏淘淘闷闷不乐。赵文晓一夜未归,苏黎明给亲戚打了不知道多少个电话,才知道她去了隔壁镇的表姐家,一大早就屁颠屁颠去接人了。 这会回家也是没人,苏淘淘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发呆,眼神散漫地落在虚空。忽然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轮廓朝她这边走来,手上还牵着条狗。 豆豆比温岳章先认出来,激动地挣脱了绳子,朝苏淘淘狂奔而来,苏淘淘还没回过神,膝盖上就多了个白团子,正往她怀里拱着。 苏淘淘抬手要摸它,豆豆吐着湿漉漉的粉色小舌头,把她的手指也弄得湿哒哒的。 苏淘淘心不在焉逗着狗,眼睛看向此刻慢悠悠走来的某人。 “这么巧,吃饭了吗?”温岳章笑眯眯的。 他穿着居家裤和拖鞋,头发松松软软的,笑起来的样子一如既往和煦。分手后,他回到了神龛上,成了苏淘淘曾经喜欢的样子。 苏淘淘低头不语,这是他们分手后第一次面对面说话,平常在学校,她都有意避开了,连国际部的领地都不踏进一步,放学还刻意地拖个十几分钟再撤,就是怕碰到温岳章。 她觉得不自在,虽然两人谈了个恋爱,几乎什么也没发生。亲吻浮于表面,牵手拥抱次数屈指可数,但横竖也是顶着男女朋友名分,扮家家酒似的相处过大半年的人。 苏淘淘有点尴尬,但温岳章出奇自在,他指了指椅子,“我能坐吗?” 苏淘淘赶紧往旁边挪,还习惯性给他拿纸擦了擦位置,擦完才觉得有点过了,悻悻收回手,摸了摸鼻尖。 温岳章朝着她笑,问:“你从哪来?” 苏淘淘指指来路,温岳章说:“这好像不是你家的方向吧,你从季遥家来的?” 苏淘淘沉默片刻,抬眼望着他,把温岳章看笑了。 “这么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找他麻烦。”他收紧了狗绳,将豆豆抱上来,一下一下抚摸着蓬松的绒毛,侧头问道:“你们俩好上了?” 苏淘淘摇摇头,温岳章弯了弯唇:“那就好,你们俩不合适。” 确凿笃定的口气,苏淘淘心生不服。 “哪不合适?”她问,甚至没意识到自己话中带了几分敌意。 温岳章说:“他都不敢承认他喜欢你,这样的男生不行。” 苏淘淘张了张口,彻底没话了。 “你难道就喜欢我?”她有些赌气,低下头嘟嘟囔囔:“我一说分手你就答应了,也不见得有多喜欢……” 她情绪低落,眉眼耷拉着,反倒显得可爱,温岳章抿嘴:“我当然喜欢你,是你把我甩了,我总不好缠着你不放吧。” 苏淘淘一想也是,顿时羞愧起来,觉得自己有些得理不饶人了。 第46章 两人在公园小坐了一会,吹了吹凉风,温岳章提出要送苏淘淘回去。他们一路慢悠悠走着,快到家楼下时,苏淘淘抬头一看,家里厨房的灯亮着。 赵文晓八成是回来了。 “就送到这吧,你也赶紧回去。”她朝温岳章挥挥手,转身就要跑,又被他叫住了。 “苏淘淘。”温岳章喊了她的名字,夜色迷离,空气潮湿,说出的话也像泡在水汽里,听上去湿哒哒的。 “如果你想,只要一句话就行,我们还能重新开始。”他留下这句话就走了,灰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小路尽头。 苏淘淘心不在焉回到家,家门口的防盗门开着,鞋架上放着两双鞋,苏淘淘松了口气,赵文晓回来了。 她小心地推开门,垂着脑袋走进去,饭桌边上,赵文晓围着围兜坐着,正在往碗里舀汤。见她进来,眼皮子一掀:“才回来?饭不吃了?” “吃。”苏淘淘一溜烟进了卧室换了衣服,又出来洗了手,坐在饭桌前。 今天的饭明显是苏黎明掌勺的,他烧菜水平有限,菜肴色泽单一,全是酱油色,只有一道汤做得还行,勉强能入口。苏淘淘喝了两碗,听见赵文晓说:“我以后再也不管你了,管不动了,你能考哪就去哪吧。” 苏淘淘咬着陶瓷勺子,不敢吱声。 这话赵文晓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回回都赌气说再也不管了,可真碰到事,她是万万忍不住骂的,苏淘淘早就免疫了,这话就当没听见。 一家人沉默异常地用餐,只有苏黎明一个人在叭叭,找些插科打诨的趣事调解气氛,用作灾后重建。 吃到一半的时候,季遥来了,他手里拎着苏淘淘的书包,在门口喊她的名字。 赵文晓给他开了门,一溜他手上的东西,转头挖苦苏淘淘:“真是好学生,书包都能忘。” 苏淘淘面红耳赤,丢下碗筷把人拉进卧室。 季遥进了苏淘淘的房间也不坐,他把书包放在地上,转身抵着门靠着,手背在身后,一动不动看着苏淘淘。 苏淘淘坐在床上,有些无力,她如今怕了这欲言又止的气氛,生怕今晚又听到些什么让人消化不良的东西。 长久的沉默过后,季遥开口了:“对不起。” 他声音低沉,听得苏淘淘心里一震颤,她十分不好意思地别过头:“你道什么歉。” “我不该逼你,明知道你压力大,我还……”季遥心中懊恼,他说话一时没过脑,把苏淘淘惹生气了,她跑出去之后,他才开始后悔。 苏淘淘不是没努力,他比谁都明白。她连下课的时间都不怎么出去,对着试卷和练习册愁眉苦脸的,笑容都比之前少。 到了高二,那股紧张刺激的备战前夕味就有了,哪怕苏淘淘再不把这当回事,在大环境影响下,多少也感到有些窒息。 季遥道了歉,却还有想说的话。 “你可以开始想想,以后打算干什么了……就算不是为了考试。”季遥真诚地建议,苏淘淘半懂不懂:“以后……?” “嗯,就,你毕业以后,读什么专业做什么工作,现在有空的话,可以想一想,想想又不要紧,你说呢?” 季遥循循善诱,尽量不让这些话听上去说教味太浓,他是真的希望苏淘淘能为自己打算打算。 苏淘淘眨了眨眼睛看着他:“你呢?你想过?” “嗯。”季遥点点头。 苏淘淘好奇:“你打算做什么?” “我妈希望我去读个好就业的专业,毕业后考公务员什么的。”他撇了撇嘴,不禁笑出来:“不过我打算读个商贸,然后做点生意。” “你呢?”他望着苏淘淘,眼里的希冀叫她喘不过气:“你想做什么?” 苏淘淘没想法,她不善于思考这种长远的问题。 季遥走后,她陷入了无端的恐慌和焦虑,她陡然意识到,摆在面前的人生难题并不只是高考一项。高考只是能看得见的,短期的障碍之一,而此后摆在那的漫长人生,才是真正的压轴命题。 苏淘淘打电话给丁雯倩,她每每碰到难题,总会跟她倾诉,丁雯倩永远能给她最好的答案。 但不知为何,谈到未来,连她都闪烁其词。苏淘淘忽然意识到,最近很少见到丁雯倩了,她好像很忙。 “你每天都在忙什么?”苏淘淘笑着问,丁雯倩踌躇再三,决定告诉她:“淘淘,我要出国了,就在下学期。” …… 苏淘淘挂了电话,怅然若失。 她原以为丁雯倩是她的队友,两个人一样处在得过且过随心所欲的状态,是真正的同路人;然而事实是,丁雯倩家里早早就给她做好了规划,她无需花精力思考这些,未来自有安排。 赵文晓是不会出钱给她出国的,也没有人脉,规划也有限,将来路要怎么走,全靠她一个人。 苏淘淘终于如梦初醒,她看着墙上的日历,掐指一算,发觉留给她的时间真的不算多。 她要来不及了。 第二十九章 接下来的时间仿佛被摁下快进键。 每天都是出门上学放学回家的复制粘贴,无风无雨,唯二算得上新鲜的事:第一,苏淘淘和季遥成年了,学校给所有满18岁的同学举办了仪式,他们一起站到大讲台上,念完了肉麻的宣誓词,这是他们两个长大成人的标志。 另一件事,郭思睿和冯秋分手了。 第47章 苏淘淘之所以第一时间知道这事,是因为那天正好轮到她值日,她留的晚,提着拖把去卫生间洗的时候,听见了隔间里的呜咽,还有红着眼眶推开门的冯秋。 苏淘淘挺不会安慰人的,但某种责任感驱使着她,叫她不能一走了之。她请冯秋喝了奶茶,并且陪她一起回家。 冯秋一路上哭哭啼啼,苏淘淘第一次见人有这么多眼泪,她都怕她哭干了。 “可是,为什么啊?”苏淘淘迷惑不解,在她看来,郭思睿和冯秋已经算学校里的模范情侣了,大小算个青梅竹马,感情深厚,连家长都默许了,还有什么能拆散他们? 冯秋摇摇头,其实她也不清楚。早上七点郭思睿就打电话给她,吞吞吐吐含糊其辞,最后在她的催促下吐露实情,说突然觉得自己不喜欢她了。 冯秋听完都愣了,她也问他为什么。郭思睿痛苦又挣扎,坦言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一个特别寻常的清晨,他从睡梦中醒来,坐在床上发呆,视线落在墙壁上贴着的照片——那是他和冯秋的第一张合影,忽然感到心里过分平静,一丝波动也无。 没有想念,没有欣慰,没有喜悦,他看着曾经让他心动不已的女孩,只感觉到麻木。 他们认识了太长时间,彼此依存,过分的亲密提早透支了爱意,亦或是他们以为的爱本来就有时效,现在不过是到期了。 郭思睿想要分手的心万分决绝,他不愿意再尝试找回感觉,冯秋怎么哭怎么闹,他除了对不起,别的什么都没说。 冯秋泪眼婆娑望着一脸震惊的苏淘淘,执起她的手,真诚以告:“你看,男人就是这么靠不住,我们还是要靠自己。” 她小小年纪就勘破了如此真理, 苏淘淘觉得了不起。 放寒假前,苏淘淘拿到了自己的期末成绩。不温不火的,没那么差也没那么好,数学依旧在平均线上挣扎,文科发挥也是平平。这个分数连赵文晓都丧失了点评的欲望,照例训斥几句,又强调了未来一年的重要性,就放手随她去了。 年三十的下午,陈淑洁带着季遥准时出现在他们家门口。 两个大人自去年吃过一次饭后,关系突飞猛进,直接进阶成好闺蜜。陈淑洁没事就爱找赵文晓出去玩,爬山逛街还出去旅游,偶尔带着她购物,赵文晓虽然不如陈淑洁大方,但眼光比她好,帮忙挑的衣服鞋子比陈淑洁自己买的好看多了,还提供了满满的情绪价值。 人到中年还能交到新朋友,赵文晓是没想到的。因为跟陈淑洁玩得好,她对季遥也颇有好感。原先对他们家颇有偏见,如今竟然觉得死了爹的孩子也挺不错,起码懂得担当,身为家里唯一的男人,什么脏活累活都主动干,而且从不邀功。 赵文晓屡次夸奖陈淑洁把儿子养得好,说苏淘淘就是被苏黎明宠坏了。 陈淑洁倒是对苏淘淘印象不错,开玩笑说要不让苏淘淘做她儿媳妇。这话赵文晓听进去了,大晚上跟苏黎明讨论,“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 苏黎明年底工作忙,还得帮家里大扫除,困得找不着北:“还能有啥意思,随口乱说的呗。” 赵文晓不这么以为,问苏黎明:“你觉得季遥那孩子怎么样?” 苏黎明奇道:“你不是嫌他们家庭不健全吗……” “那是以前,以前不熟呀。”赵文晓琢磨着:“我看季遥那孩子是挺不错,你看他每次往我们家跑,办事多么利索周到,一看就是天生的,他们家哪教的出这样的孩子。” 苏黎明一想也是,季遥经常被陈淑洁派来跑腿,不是帮忙送酒,就是来苏淘淘家拿东西回去,回回来都不空着手,有时候还带两束花送给赵文晓,说是路上看见的,觉得她喜欢就买了。 女人不管多少岁,对浪漫总是无法拒绝的,赵文晓收了花,立刻插在家里最显眼的花瓶里,拍了几张照发在朋友圈,配文:小帅哥送的花。 苏黎明嗤之以鼻,觉得这小子用心险恶,看似对大人恭敬体贴,实际肯定是另有打算。同是男人,这道理他能不明白? 所以今年陈淑洁带着季遥来的时候,苏黎明没打算放过这小子,他笑嘻嘻把季遥叫到厨房,要他打下手。 “活虾会处理吧?摘虾头除虾线这些会吧,我们家淘淘只吃弄干净的虾,别的不吃的。” 苏黎明话里有话,季遥怎么会听不懂。他面上淡淡笑着,点头应下,随后戴上粉色的围兜站到水池前,矜矜业业处理食材。 苏淘淘睡了个深长的午觉出来,见三个大人都在客厅聊天,而厨房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她跟陈淑洁打了个招呼,就拿着杯子借口去接水,溜进了厨房。 苏淘淘家的厨房本来就不大,季遥大高个往里头一站,显得空间更小了。 “真牛啊,来我家打工呢。”苏淘淘嬉皮笑脸,她睡饱了,精神抖擞,心情也好。 季遥撇过头,见她还是穿着去年那套老旧的法兰绒睡衣,头发胡乱在头顶扎成个揪揪,眼角糊着不明物体。 “你去洗把脸。”季遥说。 苏淘淘磨磨蹭蹭不肯去,捧着杯子靠在一边看他洗鱼虾。 季遥手法熟练,干脆利落,沾了一手腥味也没任何不快,苏淘淘暗自佩服:“你都跟谁学的啊,我怎么记得你以前说你不大会做饭?” “后来就会了。”季遥淡淡道:“不然我妈天天吃外卖,不健康,都是地沟油。” 第48章 苏淘淘倒吸一口冷气:“季遥,你知道你现在说话多像我妈吗,你未老先衰啊!” 季遥笑笑不接话。 苏淘淘又没事找事杵了会,杯里的水都见底了,横竖又找不到事做,走不想走,留着又少了借口。 季遥瞟了她几眼,算是把她看透了。 “你过来帮我个忙。”他努努嘴:“帮我把袖子薅上去,老是往下滑。” “好嘞!”苏淘淘精神一振,搁下杯子就凑上去,伸手帮他叠袖口。 “你怎么这么白?真可恶。”她边往上薅,嘴里边抱怨,季遥笑了:“我脸黑。” “可身上白啊,脸黑不算。”她退开几步,抱着手上下瞄他:“你其他地方也白?” 说完两个人皆是一愣,季遥眼皮子一掀,也不避讳:“怎么,你想看?” “不不不……我……”苏淘淘脸唰一下红了,转头就溜出了厨房,碰一下关了卧室的门,一直到晚饭才出来。 今年的年夜饭菜色跟往常不一样,除了赵文晓拿手的那几道,季遥也被迫发挥了几下,炒了两盘菜,都是加满青椒红椒的爆炒,跟苏淘淘家往常吃的不一样。 苏黎明嘴上苛刻,说这菜油放挺多,是不是不健康,但吃是没少吃,一筷子接一筷子的夹。 赵文晓平时注重养生,他吃少油少盐的菜几十年了,嘴里淡出鸟,偶尔来点重口味,觉得胃口都好了。他吃的高兴,免不了要喝几杯。苏黎明开了瓶酒给自己倒,突然想到季遥。 “小子,来点?”他朝季遥晃晃瓶口。 陈淑洁并不阻拦,沉静地望着儿子,倒是赵文晓觉得不大好,扯了扯苏黎明:“人家还小,你干什么呀……” “不小了,都18了,过几年二十出头,都能娶媳妇了。”苏黎明嘴上没把,乱开玩笑,苏淘淘只觉得丢人,埋头吃自己碗里的菜。 季遥则端起杯子,朝苏黎明笑:“那我陪叔叔喝一杯。” “好!”苏黎明不知多高兴,他就给季遥倒了一丁点自酿的杨梅酒,怕他不胜酒力,结果季遥没几口就喝完了,脸上毫无波动,连红晕都无。苏黎明胜负欲起来了,招呼他再喝点,两个男人接连喝了好几杯,饭桌上也热闹起来。 苏黎明喝多了话就密,情绪逐渐激昂,开始指点江山大聊政治,季遥眼里含笑侧耳倾听,时不时跟他碰杯,并不多话。 苏淘淘坐在他对面,偶尔抬眼看他,季遥一晚上都没怎么理她,他好似沉浸在过年的气氛里,喝到后旬才终于有些上脸,面颊红扑扑的,眼眸亮晶晶,笑容无比动人。 苏淘淘心脏砰砰跳,不敢再看,找个借口说吃饱了,就下了桌子回到了房间。 她在房间里听了会音乐,突然听见有人敲门。 “我能进来吗?”季遥声音沙哑,在门外轻轻发问。 苏淘淘开了门,见他靠在门楣上,一手扶着额,脸上有了几分醉态,说出的话也像撒娇:“你爸太能喝了,我扛不住,来你房间躲躲躲。” 第三十章 事后苏淘淘懊悔,她就不该心软把季遥放进来。 季遥摇摇晃晃进了她的房间,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醉醺醺的,苏淘淘嘲讽他:“酒量这么差,还敢跟我爸喝,他老酒鬼了。” 季遥低声笑,肩膀微微颤动,抬起泛红的眼睛:“那是你爸,我怎么敢拒绝。” 苏淘淘撇嘴:“平时怎么不见你这么听话。” 她见他是真醉了,嘴上损着,还是给让了把椅子出来,让他坐着歇会。但季遥不肯,他不知道是真喝醉了,还是借着酒劲造次,硬要拉着苏淘淘坐在地上。 苏淘淘被带倒了,两个人靠着床坐着,头顶是明晃晃的灯。季遥举手挡了挡光线,说太刺眼,苏淘淘拗不过他。 喝了酒的季遥展现出别具一格的可爱,他嘴唇湿润,说话声音也软软的,勾起了她的母性。 苏淘淘便依言起身去关灯,啪嗒一下,小房间内骤然漆黑。她转过身,扑面而来灼热的气息,混合着酒味,将她扣在墙角。 季遥的吻来得过于突然,他嘴唇发烫,手上用了点力气,攥着苏淘淘的手腕,但苏淘淘压根没有抵抗的意思,一切发生得太快,如同盛夏的暴雨,来得时候磅礴,又戛然而止。 黑暗将两人的心事都藏了起来,沉默中谁都不必开口说话,也无需过多辩白,某种心知肚明又丝丝绕绕的东西缠绕着他们。 这是苏淘淘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吻。她品尝到与众不同的滋味,唇齿缠绵后依稀留下淡淡的酒精味,狭小的空间里荷尔蒙与汗液交合,衍生出更加微妙的味道。 苏淘淘没有闭眼,她依稀能看见季遥的轮廓,他反倒是阖上了眼睛,鬓角毛茸茸的。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耳垂,热得有些烫手。苏淘淘这才感到有些不对劲,她推开他一点,重新去摸他的额头。 “你是不是发烧了?”她皱起眉头,顾不上好不容易营造的暧昧气氛,转头打开了灯。 室内瞬间亮堂,季遥喘着气,脸红的异常,连脖子都在发烫。 苏淘淘怒目:“你生病了还喝酒?” “我不知道……”季遥头一阵阵发晕,站不稳似地往苏淘淘身上倒,苏淘淘只能任他靠着,听见他说话声嗡嗡地响在耳边:“淘淘,你别生气……” 苏淘淘扭过头:“神经病,我生什么气,你赶紧回家吧。” 第49章 说完就推门把季遥架出去,陈淑洁惊慌失措,开车将季遥送回了家。当晚赵文晓发消息询问情况,陈淑洁回复道:“小事,就是着凉了,加上喝酒,吃点药睡一觉就行,年轻人身体硬朗。” 赵文晓后悔不迭,开始责怪苏黎明不懂事,怎么能撺掇学生喝酒。苏黎明也冤枉:“他喝得挺乐意的,怎么就成我撺掇。” 两人眼看要争辩起来,苏淘淘冷不丁插了一句:“那他烧退了吗?” “哪有这么快,最近发烧的人蛮多的,搞不好是病毒性,你最近出门也小心点,得戴口罩听见没,否则……” 她正要絮絮叨叨,苏淘淘果断地溜了,没让她啰嗦得逞。她回了房间关上门,犹豫着要不要给季遥打个电话。 今年的春晚太无聊,歌舞节目质量平平,相声小品也不好笑,往年苏淘淘怎么着都要挺到《难忘今宵》,今年坐在电视机前,压根就没心思。 时间眼看着要到12点,苏淘淘有个老传统,每年零点都要给丁雯倩打电话说新年快乐,但今年丁雯倩打过了招呼,说她们家今年在游轮上过年,怕是联系不上。 珍贵的零点拜年名额空缺出来了,苏淘淘纠结万分,最后还是给季遥拨了过去。 铃声循环了两遍才被接起来,季遥声音在电话里还是哑的。 “喂。” “是我……” “我知道。” 季遥在那头低低笑了两声,紧接着开始咳嗽,苏淘淘紧张起来:“严重吗?” “还行,就是喉咙痛,头有点晕,其他没什么。”他顿了顿,问:“严重的话你就来看我?” 苏淘淘一愣:“现在?” 她望向窗外,漆黑的深夜,天空上全是烟花,炮竹声堪比叙利亚战场。溜出去倒是不难,但会不会太放肆了? 苏淘淘还在心中认真构思出逃路线,季遥在话筒里又笑起来:“逗你的,严重你更不能来了,小心被传染。” 苏淘淘一时嘴快:“那你刚刚还……” 话戛然而止,双方都陷入沉默,苏淘淘在这漫长的寂静中煎熬万分,质问就在嘴边,她大可以直接要他给个态度,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们俩这样又算什么? 在她开口前,季遥先发话了。 “我刚可能是烧糊涂了,你别生气。”他轻轻的一句,几乎把苏淘淘击碎了。她愣在那,半晌不知道说什么,过了好久才找回声音。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个神经病,以后别喝酒了,酒品太差,好了我妈喊我了,你好好休息,我先挂了。” 说完也不能季遥回应,急忙忙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出好远,整个人在床上缩成一团。她觉得心里发堵,心脏阵阵抽痛,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在攻击她的泪腺,又酸又胀,但苏淘淘死命忍下。 开玩笑,她怎么可能因为季遥哭呢,他算什么,他也配? 苏淘淘不断说服自己,指甲抠进掌心,最后硬是憋住了。 她不愿意深想这心碎的背后到底是什么,也明白此刻刨根问底没有意义,摆在他们面前就是清晰的两条路:要么季遥告白,那她能毫无芥蒂地接受他吗,又有多少自信能长久在一起?面前就是高考,人生最重要的大事之一,也许过了那个六月,他们的人生再也不会有交集,而那句话一旦出口,两个人也许再也回不到现在的关系。 与其如此,苏淘淘宁愿选择另一条路:就这么稀里糊涂,自欺欺人的当朋友也不错,朋友才是长久的,而所有的恋爱都靠不住。 苏淘淘在这一刻想起了很多,想到温岳章,想到冯秋和郭思睿,想到天天吵架,分又分不开的苏黎明和赵文晓,觉得自己仅仅只是摸到了爱的门槛,连入门都算不上。 这是太艰深困难的学科,眼下她没有时间。 苏淘淘猜想,也许季遥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俩经常能想到一块去,只要有这个默契,别的确实也无所谓。 苏淘淘释怀了,但又不是全然的看开。每每想起季遥,她总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扯着,是一种连皮带肉的密密麻麻的痛感。舍是舍不下,拿又拿不起来,就这么不清不楚的,谁都不好受,但又无可奈何。 在那个冬天,万籁俱寂,树叶枯萎,苏淘淘觉得自己成长了。她像一颗在寒冬蛰伏的小树,默默无闻停滞生长,就为了等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铆足了劲吐露新枝。 短暂的假期嗖一下过去,苏淘淘改了两次校服,剪了几次头发,反反复复长了十几颗青春痘,又废了不知道多少草稿纸,在咬牙拼搏和干脆摆烂的摇摆中,高二时光也落下帷幕,痛苦又宝贵的高三来临了。 苏淘淘不得不承认,一直到高三开学,对着班级里突然拉起来的红色横幅,她才真正感觉到紧迫,高考这两个字才被具象化。 头两年的努力在别人看来几乎是瞎努力,苏淘淘自己倒回去看,也觉得自己表演的成分居多。她做题的时候不够专注,内心始终少了一丝迫切。她不是目标导向的人,过程对她来说更重要,所以总是给自己找借口,而现在这些用来自我安慰的手段都失灵了,赤裸裸的竞争在眼前,所有人几乎都做好了准备。 苏淘淘开始慌了,但要靠短短一年的时间逆天改命,几乎不太现实。她的数学基础本来就差,碰到难题就自乱阵脚,比起解题技巧,心态更是大问题。 第50章 她太容易崩溃了,苏淘淘自己也终于意识到这一致命的缺陷,好几次小考明明是会的题目,稍微沉下心转几个弯就能想明白,但坐在考场上她脑子乱糟糟,无数声音冒出来,根本没法冷静。 苏淘淘这才觉得自己完了,她是标准的状态型选手,状态好的时候也会超常发挥,让老师家长都燃起希望,但一次心态不稳,整场考试就完了,越写越没自信。 好在除了成绩不理想,苏淘淘其他方面都做的不错。人缘好,性格好,班级里的文娱体育活动样样都行,还负责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黑板报设计,画的一手好画。 她的画也是自己胡乱涂鸦中领悟的,属于自学成才,班主任对着她的成绩单一筹莫展之时,看到她的板报,突然多了个想法。 她把赵文晓叫到学校来谈话,问她有没有想过,让苏淘淘换个赛道,转去考艺术生。艺术生对成绩要求不高,只要现在开始突击美术,以苏淘淘的美术天赋,到了高考时专业课肯定没问题,总比跟一群优等生卷高考要来的保险。 第三十一章 “我不!”苏淘淘知道这消息,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赵文晓预判到她不会愿意,可没想到她这么激动,反对情绪之浓重,让人意想不到。 “其实老师说的也在理,你再想想呢?”赵文晓劝道。 她自然也明白班主任的意思,老师无非是觉得苏淘淘正常考试没指望了,会拉低班级总体的成绩,也让老师脸上不好看,所以权衡之下才出此提议。 这基本上等于是种放弃,赵文晓当然也膈应,但撇开个人情绪不谈,这个策略无疑是可行的。 美院也是一流学校,一样竞争激烈,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苏淘淘要是能走艺术这条路,虽然将来出来干不成大事,当个美术老师总没问题,不至于找不到工作。 不过她听说,学艺术挺花钱的,包括报考试的突击班,一节美术课要大几百块,赵文晓盘算这笔支出,在心里暗自衡量。 苏淘淘则连想都没想过。 她完全彻底不能接受这个提议,甚至因为这话恨上了班主任——这是奇耻大辱,是赤裸裸的藐视。 苏淘淘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成绩就这个样子了,短时间内有大突破也不可能,可这不代表她就得放弃尝试的机会;最起码,她该跟其他人一样,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为着同一个目标奔跑,哪怕结果不理想。 她觉得过程就是一切,可赵文晓不支持,更不理解。 “过程?这年头谁看过程?”赵文晓本身就烦,苏淘淘如此硬气反驳,让她更加恼火,不禁拉高嗓门:“回头你三本都考不上,家里要多掏不知道多少钱,毕业了谁要你,还过程?怎么,你以后是打算啃老了?” 苏淘淘气得泪腺自动发动,一股血气往上涌,也开始口不择言:“我怎么啃老?你们能让我啃吗,我有得啃吗!丁雯倩家都知道过年出去旅游,还送她出国,我呢?我有后路吗?” 她扯着嗓子叫,字字句句直击要害,赵文晓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女儿嘴里出来的。 “你什么意思,你还嫌弃我了?”赵文晓拍案而起,她气得手直哆嗦,伸出手指往苏淘淘脑门上戳:“家里养你多不容易,你爸挣这点钱,交了家用还剩下多少,全用在你身上了,你还想怎么样啊,啊?攀比物质倒是行,你倒是攀比攀比成绩啊!” “我成绩怎么了!又不是很差!”苏淘淘也绷不住了,过往种种浮上心头,委屈不服焦虑恐慌汇聚成巨大的积雨云。 “我考上绥中就是个意外,以前什么水平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本来就不想来这个学校,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丁雯倩考上国际部家里都没说什么,你们对我要求也太高了!” “我们对你要求高是为了你好!你还不知足,你以为我想每天盯着你,我没点事情可干?”赵文晓说着,眼眶也红了,一激动又想上手。 苏淘淘也不怵,她忍了太久,干脆爆发出来求个痛快。 “又想打我?你除了会动手还会什么,教育孩子的书看了这么多,怎么不看看人家小孩什么料你小孩什么料?就让我平平凡凡的不好吗,当个普通学生,考得好考得差我都是你的女儿,每天开心健康不就行了吗,你为什么要这么逼我?” 苏淘淘声声泪下,赵文晓也下不去手,又恨又悔。 “我不逼你你就完了,你苏淘淘能有今天都是我逼出来的,我不管你你连专科都上不了!” “上不了就不上,还能死吗?”苏淘淘哭得更厉害了,她泪眼婆娑望着赵文晓:“我没有好成绩就不配当你小孩吗,你到底爱不爱我?” 赵文晓一时失语,母女二人在沉默中对峙着,最后她摇了摇头。 “你什么都不懂。”赵文晓自嘲笑笑,脸上全是失望:“生你有什么用。” 她说狠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此时此刻,苏淘淘是真的受不了。她不想去读艺术,就得遭受如此谩骂,岂有此理? 吵到最后苏淘淘干脆登上鞋子跑出了家门。她冲下楼梯的时候,还听见赵文晓在她脑后的咆哮:“有本事你就别回来……” 不回就不回! 苏淘淘眼泪一擦,跑得比考试都快,嗖一下就没影了。 她沿着菜市场外围狂奔,一直跑到路口的大榕树下才停下来,扶着膝盖喘气。 第51章 喉头翻上来咸腥味,一额头的汗,背上也湿了,但意外的很爽。 苏淘淘有点累了,她扭头看来路,根本没人会出来找她。赵文晓是那种心硬血冷的母亲,初中时她们俩争吵,她也曾经离家出走过,但那会胆子小,走出不到两百米就开始犯怵,最后躲进了附近的社区幼儿园,坐在滑滑梯上等苏黎明来找她回家。 苏黎明还是疼女儿的,也知道紧张,但赵文晓像是吃准了她肯定会回来,无所畏惧。 “还能跑到哪去,真有那本事我倒是佩服她。” 她的风凉话杀伤力极大,简直是在给苏淘淘幼小的自尊心上刑。 所以这次苏淘淘想好了,除非赵文晓低头认错,她是绝对不会回家的。 她坐在路边的凉亭休息了会,凉风习习,吹着倒是舒服,坐了一会人开始犯困,口也开始渴。苏淘淘摸了摸口袋,最后只翻出来五块钱的纸币。 她精心盘算了下,打算先去买瓶水。 附近小卖部的矿泉水要两块,苏淘淘觉得有点贵,她琢磨着万一晚上回不去还得留钱吃饭呢,硬是厚着脸皮跟老板砍价。 老板不乐意,说:“你要是想免费蹭水喝,干脆往前面去。” 她朝远处指了指:“龙山底下有个爬山活动,报名参加的都能免费喝水,还有面包可吃。” 苏淘淘一听,眼睛都亮了,她谢过老板就往龙山去。 龙山是老城区最高的一座山,顶上有座塔,听说底下镇压了一条龙,有高僧路过在塔壁上提了几个字,因此得名。 小时候春游老师带她们上过龙山,印象里并不算高,就是草木丰沛,溪水绕茵,蚊虫极多,喷多少驱蚊喷雾都不顶用。 苏淘淘是个招蚊子体质,不过为了肚子也只能忍了。 她去山脚下的报名处登记了名字,领了一大瓶水和小面包小饼干,还蹭了个活动帆布袋,就心满意足地打算溜,结果报名处的叔叔盯着她看,苏淘淘没辙,只能汇入大部队,先爬一爬山再说。 龙山非常陡峭,而且一上来就是大斜坡,给人充分下马威。苏淘淘年轻力壮的,爬完第一个斜坡也觉得上不来气,她站在一个分叉道口歇了会,发现身边比她年纪大的叔叔阿姨都步履不停,脸上瀑布似地汗,却压根没有休息的意思。 一位白头发老爷爷还鼓励她:“不能停,停了就断了节奏,再也爬不动了。” 苏淘淘一琢磨,觉得这话颇有几分道理,便铆足了劲往上爬。 这不爬不要紧,一爬苏淘淘也品到了几分爬山的乐趣。 小径两旁全是绿茵茵的野草野花,远处的山峦浓淡相宜,往往一段路根本看不到尽头,但一步一个脚印地爬上去,上了平台再往回看,发现竟然走了如此长远的路,心中顿时充满成就感。 发的水几乎要见底了,苏淘淘累得脚打颤,大腿肌肉一阵阵抽搐,一旦停下来,就觉得浑身都没了力气,一步都挪不动,可只要继续走,就总是能多走几步路。 再走一步,再多走一步,苏淘淘脑海中有一道声音在趋势她往上爬,终于在历经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后,她站到了山顶上,眼前就是那座塔。 传说中镇压着龙的塔也并没有什么厉害,破破旧旧,砖红色的塔顶因为风化已经开始掉渣,墙壁上的彩绘也模糊不清,但苏淘淘站在塔底下,还是没来由地想哭。 她又激动又欣慰又委屈又为自己骄傲,最后干脆真的哭起来,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山顶上没有认识她的人,大家都在找地方休息,苏淘淘得以自由放纵地哭了一场,释放了囤积的情绪,觉得身心都轻盈不少。 她走到一块草地上坐下来,开始吃小面包。 草地上有专门给参加活动的人扑的野餐垫,青草毛茸茸的,坐在上头像软垫子,一点都不扎人。苏淘淘吃完东西,干脆躺了下来,眼睛盯着天空看。 今天的天是淡淡的莫兰迪色调,没有云,风也吝啬,有一阵没一阵的,苏淘淘干脆闭上了眼,听着耳畔的鸟鸣。这无疑是天然的催眠曲,她不留神,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特别香甜,苏淘淘连做了好几个梦,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动了动手指,摸到了一片粗糙的手感,像是谁的牛仔裤。 她一个激灵,唰地睁开眼,才发现面前多了个人。 “总算醒了,你怎么睡觉还流口水。”季遥看着她笑,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我都给你记录在案了。” 第三十二章 苏淘淘愣住了,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你,你怎么来了?” 季遥衔着笑意,伸手弹了弹她的脑门:“你家里人都急疯了,出去找了俩小时,就差报警了。” 苏淘淘心里一动,问:“我妈也出去找了?” “那不然呢?”季遥睨着她:“你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苏淘淘撇撇嘴不接话,转而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在路上碰见了熟人,我妈的朋友,说看见一个小姑娘报了名上山了,听着有点像你,我就来看看。” 季遥轻描淡写,忽略了他四处奔走焦头烂额,最后终于有了线索,都没来得及跟苏淘淘家汇报,就先赶着上山的过程。 这山他很熟悉,季遥一猜就知道她在这,直接找来了。 第52章 苏淘淘低着头,脸上还不大乐意。 “你也帮着他们劝我去考美术?” 她瞪着季遥,季遥赶紧表态:“别冤枉人,我可没有。” “那你觉得我能行吗?”她垂下眼,手指头揪着地上的野草。季遥想都没想,说道:“你肯定行。” 他语气确信,十分笃定,连一丝敷衍和犹豫也无,苏淘淘心里一动,抬起眸子:“真的?” “真的,你挺努力的,再说还有一年时间,什么都可能发生。”季遥认真的样子跟陈淑洁很像,苏淘淘无端受到了鼓舞,先前的坏情绪被扫了大半,但仍旧不乐意就这么回去。 一想到赵文晓对她说的那些话,就有一口气堵在胸口,苏淘淘觉得不能就这么原谅她。 “那我也得让我妈道歉。” 她往草地上一倒,“她不道歉我就不回去。” 季遥也在她身边躺下来,侧着头看她:“你想让她怎么道歉,大人的面子是最重要的。” “那我不管。”苏淘淘噘着嘴:“谁规定了大人犯错了不用道歉?她说话伤我的心,我才是受害者。” 季遥说:“她很爱你,只是方法出了问题。” “这怎么叫爱呢,老师都说爱是无私的,她老想着要点回报,这也叫爱?”苏淘淘不服气:“她就是为了她自己!” 季遥苦笑:“别这么想。” 苏淘淘听他话里的意思,是要帮家长说话,立马火就上来了,拿脚踹他:“季遥,我们俩可是一边的,你帮谁呢?” 季遥被踢了两下,哎哟了几声,身子一侧翻躲了躲。苏淘淘见没得逞,更来劲了,手脚并用非要攥着他教训一顿,季遥又不能跟她动手,只能敞开了任她出气。 两人打打闹闹往草地另一边挪,突然季遥握住她的手,一个翻身将她扣在身下。 过于暧昧的姿势,还是在户外,苏淘淘倒吸一口冷气,血液瞬间就达到了沸点。 “你……你想干嘛!”她话都说不利索了,可季遥什么都干,松开了苏淘淘,往草地的一边摁了摁。 “我记得这有个坑,小心别摔着。” 他掀起草皮,果然有个不小的低洼处,只是用草简单盖着,天色昏暗,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这摔下去,头上大小得摔个包。 苏淘淘吓出一身冷汗,正在暗自庆幸,忽然感到有些奇怪。 “你对这怎么这么熟悉?”她狐疑道。 季遥没看她,视线投在远处,说:“我以前来过。” “哦……” 苏淘淘陡然意识到他什么时候来过,以及是跟谁来的。在这方面,她脑子出奇的好使,思路敏捷得吓人。 “你跟周重阳来过。”她说道,是陈述句。 季遥瞟了她一眼,看穿她的想法。“我们可不是那种关系,你别误会。” 苏淘淘故意:“我误会什么了?你难道没带着人家私奔?” 季遥十分无语:“私奔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我就是带她出去走走,她在家过得太压抑了,父母逼她逼的紧,那阵子估计还有点别的事,总之她挺抑郁的,找上我帮她纾解。我这么乐于助人的人,能不答应吗?别的就真没什么了,我发誓。” 他伸出三根手指,表情真挚。苏淘淘别过眼不看他,假装不买他的账,嘴里嘟囔:“我哪知道真的假的,都说不能相信男人的话。” 季遥挠了挠头:“这有什么好撒谎的,我就是出于人道主义援助,别的什么都没有,我又不喜欢她。” 苏淘淘看了他一眼,问:“那你喜欢谁?” 夜晚的风温柔,激荡起青草香,月亮高悬在头顶,淡淡的光辉洒在他们身上。 季遥眼里仿佛藏着一汪池水,他说:“我喜欢谁,你不知道吗?” 他目光所及,唯有一人,苏淘淘望着他,发现他的眼睛也只能容得下一枚身影。 她低下头,偷偷勾起嘴角,不做应答。 没必要将一切都摊开说,苏淘淘想,未来有的是时间,未来。 片刻的安静后,季遥试探着问她:“你还去省会吗?如果省会没有你喜欢的学校,我……我们可以换个城市。” “我去。”苏淘淘抬头看着他,眼神中多了坚定:“我一定去。” 简单的承诺如同烙印,在这一刻,每个字都饱含深意,苏淘淘心中升腾起一种没来由的自信,她觉得事情必将如她所想的发展,以后会有无限美好在等待着她,只要把眼前这关熬过去。 她想清楚后,便起身跟着季遥下了山,季遥将她送回了家。 赵文晓对女儿的归来没表现出太多的情绪,倒是苏黎明差点泪奔,抱着她不撒手,又狠狠教育她以后不准这样了,有什么话好好说。不想考艺术就不考,再加把劲试试,哪怕高考成绩不理想,只能考个三本,他都认了。 苏淘淘点点头,什么都没说就进了房间,也不提要让赵文晓道歉的话了。 母女之间的隔阂由来已久,不是一两句话能解决的问题。她们两个彼此爱着对方,又互相憎恨,谁也无法真正将自己从血亲关系中剥离开来,这势必是一辈子的课题。 这次争吵过后,苏淘淘和赵文晓进入了旷日持久的冷战,连在一张桌上吃饭次数都不多。 苏淘淘给自己报了个晚自习班,每天放学就去自习室学习,偶尔去季遥家里做卷子,吃陈淑洁做的晚饭。赵文晓对此不发表意见,外人问起,她就嘴硬,说这样也省事,免得看到这不争气的女儿就烦。 第53章 这些话又经过几手传到苏淘淘耳朵里,不过苏淘淘这回淡定多了。她总结过,之所以次次被赵文晓伤心,是因为对她还抱有太多希望。她总幻想着某一天赵文晓幡然醒悟,然后在她面前痛哭流涕,细数自己的罪行,求得她的谅解,但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就像赵文晓也在幻想她某一天突然变成班级前三名一样,两个人都期望对方的改变,所以这事无解。 苏淘淘打算从这恶性循环中跳出来,无视外界的冷言冷语,也不在乎老师同学对她的评价,她自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行了。 秉持着这样的心态,苏淘淘艰难地,冷静地,竭力地度过了整个高三。 其实这三年里,她真正为自己努力的只有最后一年,所以仍旧难以逆天改命。数学较其他学科仍旧不太好看,但不至于太落后,最后一次模拟考下来,分数竟然勉强能够到一本的尾巴。 苏淘淘捏着自己的试卷,忍不住潸然泪下。 高考前夕,赵文晓往她房间的门缝里塞了封信。 苏淘淘没拆,她既期待又有些害怕,这个时期每个人身心都敏感到一个程度,经不起摧折。她怕影响心情,于是将心塞进了抽屉,又狠狠锁上。 班主任进行了两轮动员,又找几个重点关注对象的家长谈了几次话,轮到赵文晓的时候,班主任问:“你们家打算考哪个学校?” 赵文晓答不上来,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跟女儿正面交流过了。 苏淘淘有自己的想法,她看得出来,可她不肯告诉她。 赵文晓觉得这样不是个事,虽然她也好面子,认为身为长辈不该跟小辈服软,但高考是大事,她辗转反侧几个晚上,决定还是来求和。 但她写的信压根没得到回复,赵文晓坐不住了,她主动去敲了苏淘淘的房门。 是的,如今她学会了进房间前先敲门,苏淘淘的这次反叛还是有成果的,她态度坚决的冷战为自己迎来了一些尊重。 苏淘淘在里头没吭声,赵文晓在门口等了会,也没敢贸然进去。 她贴在门口问:“你倒是跟我说说,你准备考到哪去,我跟你爸得提前做准备。” “不用你们准备。”苏淘淘隔着一道门回答:“我自己会看着办。” 赵文晓说:“你怎么看着办,你学费不要交,宿舍不要看?我们需不需要过去给你租房,这些都不是你一个人就能考虑好的,淘淘,你得出来跟我们商量商量。” 她在门口耐心等了好久,期待等到女儿的回答,可苏淘淘再也没有说话。赵文晓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第三十三章 很多年后,苏淘淘想起那个高三,仍旧觉得很不真实。 日子充实紧张,时间根本不够用,每天都能发现新的知识死角,想弥补下知识点,却发现拔出萝卜带出泥,底下是更多的漏洞,越学越心慌,越学越窒息。 由于没有时间玩乐和踌躇,苏淘淘觉得一天天过得极快,一眨眼24小时就过去了,马上高考就在眼前,大战一触即发。 但就在高考前,季遥家却出了事:陈淑洁查出了癌症。 起初她只是觉得胃不舒服,吃了两次胃药,没当回事,后来愈发频繁的疼痛。陈淑洁意识到不对劲,尽管心里抗拒,还是找熟人去医院检查了一番。 第一次结果下来,她不敢相信,觉得出错了。 小地方医生水平不行,仪器也老旧,影响了结果,还是得去大城市。陈淑洁找了个借口,说要去外地看亲戚,季遥没有怀疑。他正处在关键阶段,无暇顾及别的。 那天晚上,陈淑洁过了零点才回到家,季遥也还没睡,听见楼下铁门关合的声响,知道是她回来了。 等了一会,房间门响了两声。 “季遥,我有话跟你说。” 陈淑洁开门进来,她脸色从未显得如此难看,昏黄的灯光下惨白惨白的,双目无神。季遥预感到了什么,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他坐得笔直,一句话也没说,全程听陈淑洁讲着她的事。 “医生说,接下来怎么办?”他问。 陈淑洁抬起眼匆匆一瞥,复又低下头:“化疗。” 季遥点点头:“行,那就化疗,我陪你去。” 陈淑洁望着他,眼泪终于是绷不住了,扑到儿子身上放声大哭,一边又骂着自己该死,不该在这个时候选择告诉他。 “我太害怕了,季遥。”陈淑洁嚎啕大哭:“我还不想这么快见你爸。” 季遥拍着她的肩膀,语气坚定:“不会的,你们见不着,相信我。” 他陡然之间有了一种责任感,看着怀里哭到全身发抖的陈淑洁,季遥感到心头无比沉重。 陈淑洁过去对自己的身体太自信,没有买过任何疾病保险。化疗的费用超出他们的预期,好在他们家还算殷实,医药费负担得起。季遥偶尔请假陪陈淑洁去医院,陈淑洁不肯,老师也不肯,所有人都认为高考当前,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但季遥态度坚决,他十分平静地告诉班主任,如果不能在此时陪伴家人,那再好的前途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 班主任痛彻心扉,觉得季遥这孩子算是完蛋了,孰轻孰重都分不清,要白白糟践这三年来的努力,但季遥充耳不闻,他心里明白什么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 他陪在陈淑洁床前,一边听英语听力,一边整理病历和小票。一张张小票上标着各种检查项目,还有领回家的成堆的药,算下来金额不菲。陈淑洁靠着床头,看季遥将它们捋平了,又用回形针别好,收进小袋子里。 第54章 她扯了扯嘴角,无力地笑笑:“我当初中奖的时候,去庙里还原,有位大师就跟我说过,意外得来的财富最好赶紧用出去,留在身边总会以别的方式流走的,这叫能量守恒。我这几年就是用少了,总想给你留着,让你将来买房子结婚,结果留到现在,还是没留住。” “你是用少了。”季遥整理着手上的东西,说道:“你该给自己多花点。” 陈淑洁说:“我就一个人,还能花到哪去?” 季遥抬起头:“那你就去找个男朋友。” 陈淑洁一惊,抬手要打他:“说什么呢,小屁孩。” 季遥没躲,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他看着陈淑洁的眼神毫不动摇:“我说认真的,你又不老,去找个男朋友怎么了?” 陈淑洁被逗笑了:“谁要我?他们都说我把你爸克死了。” 季遥道:“那是他该死。” 房间里一度沉默,半晌陈淑洁才开口:“我就算了,这辈子就这么活着,也算可以了,以后等你考去了省会,我就找个疗养院……” 季遥打断他,语调平静:“我不去省会。” 陈淑洁苦笑:“你不去,我的罪过就大了,总不能因为我的事耽误你。” “妈。”季遥打断她:“我自己会看着办的,你别多想。” 陈淑洁闭了嘴,但这怎么能让她不多想。她了解她的儿子,一旦下了决心,谁都别想动摇。 他们家是有这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基因的。 在季遥照顾陈淑洁的这段时间里,苏淘淘没怎么跟他搭上话。季遥每天来得早,一个人默默坐在位置上,周身像笼着一团乌云,寡言少语,连表情都很淡,偶尔投射向四周的眼神也是冷的,叫人不敢搭话。 苏淘淘倒是不怕他,但她也分身乏术。班主任给她开了后门,准许她每个课间都去找数学老师开小灶。本来就没多少时间了,能多解答一道题,都是赚的。苏淘淘顾了自己,就顾不上季遥,一直到高考那天,她都没什么机会跟他交谈。 高考那三天过得极快,出乎意料的是,没有想象中那么紧张。大抵是因为在脑子里做了太多遍的演戏,已然丧失了新鲜感,坐在考场上提笔时,苏淘淘也只想尽快写完卷子,她迫不及待想休息。 题目都是些老朋友穿着新衣服,乍一看怪眼熟的,苏淘淘做题的时候,才对自己的进步有了实感。这放当初是压根不可能解出来的世纪难题,如今只需要冷静下来整理思路,就能徐徐动笔。苏淘淘忽然就有了底,但又不敢太过自信,反复告诫自己要仔细些,就在这样矛盾的心里斗争中,漫长的高考结束了。 三年的奋斗划上了句号。 苏淘淘走出考卷时,连想哭的冲动都没有,整个人就像跑了一场马拉松,全身脱力,饿得脑袋发昏。 赵文晓跟苏黎明在门口等她,他们比她这个考生还激动,赵文晓差点热泪盈眶,摸了摸苏淘淘的头,难得说要带她下馆子,吃点好的补补。 苏淘淘拒绝了,她只想赶紧填饱肚子。 苏黎明给她在考场门口的小摊上买了两根烤肠,苏淘淘拿着就吃,油滴了一身,赵文晓一边抱怨,一边拿湿巾要给她抹。两夫妻正在鞍前马后的时候,苏淘淘看见季遥从考场出来了。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低着头,行色匆匆地混在人群里。苏淘淘冲他大声喊:“季遥!季遥!” 季遥停下来,四处望了望,终于跟她对视。 苏淘淘显得非常激动,她笑容满面,手里还挥舞着油润发光的烤肠,而在她周围,她的父母一个给她擦衣服,另一个在帮她抹汗。季遥想朝她笑笑,说些好听的话,可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喉咙里仿佛有一根刺横亘着,叫他有口难开。 他抬起手,朝她摇了摇,而后转身离去。 苏淘淘的笑容就凝固在脸上,她望着季遥的背影,由大变小,最后消失在人潮里。 他们俩有多久没好好说过话了?苏淘淘都记不清了。 赵文晓跟她说过他家的事,陈淑洁这病不是一天两天,估计早就有预兆,只是她没当回事。 “可惜苦了孩子。”赵文晓在家时时感叹,觉得季遥家实在是命不好,意外接二连三,许是祖上忘了积德。 苏淘淘不这么想,她丝毫没觉得季遥苦,她只是担心他心情不好。 回到家,苏淘淘给季遥打了电话。 考完试,她终于拥有了玩手机的自由,微信和qq群像炸了锅,热闹非凡,对答案的,估分的,哭天抢地的,相约旅游的,应有尽有;而在这些热闹中,季遥的名字始终没出现。 苏淘淘给他打了三四个电话都没人接,她不知道他在忙什么。苏淘淘有点伤心,他难道不知道她多想跟他说句话吗? 这时赵文晓敲门进来,问她估分估的怎么样。苏淘淘大致看过,虽然比不上学霸,但看样子二本是稳了,她早就看过省会的几所二本院校,有一所离季遥的志愿很近,她觉得那就很好。 赵文晓听了她的志愿不置可否,她问:“你想好了,就去省会?不去大城市看看?” 苏淘淘啃着西瓜:“想好了。” 赵文晓叹了口气,她如今已经不太勉强她了。母女俩好不容易才讲和,苏淘淘让她见识了深厚的冷战功力,她有些犯怵。 苏淘淘小时候一向是听话的,但这几年过去,她成长了,性格也锋利了,不再是过去那个说什么就做什么的小女孩。赵文晓既欣慰,又觉得伤感。 第55章 她问苏淘淘打算去哪玩,在出分之前,允许她好好享受享受。 苏淘淘哪都不想去,她没那个心思。 丁雯倩在高三下学期就出国了,她走得悄无声息,甚至没跟她透露时间,临到了机场才给她发消息,说到了那边再联系她。 苏淘淘那会还在睡梦中,醒来看到消息,已经来不及见最后一面了。她坐在床上伤感了十分钟,又想到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何况地理上的距离并不能削减她们之间的感情,心里就好过了不少。 没有丁雯倩陪她,去哪玩都没什么意思。 苏淘淘这三年压根就没交到真正的新朋友,除了一个季遥。她想到季遥,心头就堵得慌。 不知道他考得怎么样,苏淘淘想,他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没准需要点时间缓缓,等暑假过去了,开学前,她还能喊他一起去大学。 苏淘淘幻想着未来,忍不住期待。 第三十四章 出成绩的日子很快到了。 令所有人跌破眼镜的是,苏淘淘竟然超常发挥,分数比估计的高不少,堪堪摸到了一本的尾巴。 这下全家都激动坏了,苏黎明直接一把把苏淘淘抱起来,在屋子里转圈,赵文晓也合不拢嘴,吝啬又慷慨地夸了女儿几句。 苏淘淘自己也不敢相信,她盯着分数,恍恍惚惚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季遥。 太好了,他们也许可以继续做同窗了。 苏淘淘想到这,就忍不住笑出来,她马上给季遥打了个电话,依旧是没人接。 苏淘淘掐指一算,今天可能是他陪陈淑洁去医院的日子。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苏淘淘深切地明白这个道理,她也不想去给他添堵,于是只给他留了条消息,告诉他她考得很好,没辜负这三年的眼泪。 季遥没有回复,他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没人得到他的消息。 毕业典礼之前,苏黎明要给苏淘淘办个酒席,就定在小镇最大的酒店里。 这个酒店非常气派,价格也不便宜,不过这些在苏黎明看来都不是事,他恨不得将自家女儿考上一本大学的消息印上横幅,在整个菜市场都挂满。 苏淘淘比他脸皮薄,她觉得这太过了,人高考状元都没这么高调,不知道的以为她上了清华北大。 苏黎明大手一挥:“在我心里,你现在就等于是考上了清华北大。” 他这辈子难得有这么扬眉吐气的时刻。 想到当初跟赵文晓结婚,她就不怎么看得上他,一直吵吵闹闹过到现在,他不知道受了多少气。 苏黎明的人生没有大目标,只要时不时有事能让他跟邻里街坊显摆显摆,他就觉得自己过得挺不错了。苏淘淘考入绥中的时候他就显摆过一回,爽了个把月,还以为那是他人生最后的弧光,没想到闺女争气,直接梅开二度。 苏黎明真觉得此生无憾了。 他没赵文晓目光长远,即便苏淘淘考得不错,赵文晓也在担心未来的就业市场,纠结着该劝苏淘淘选哪个专业,以后好找工作和结婚。 苏黎明什么都不想,他只想着在酒席上发表怎样的演讲,才足够振聋发聩。 一般的谢师宴都定在毕业典礼后,但苏黎明问得太晚,酒店档期爆满,没办法只能挑了个就近的日子。 班主任和任课老师都请了,大部分都表示来不了。 也是,每个学生都吃,那还得了,去当然也只去几个拔尖的。 好在苏黎明够钝感,完全没觉得扫兴,他请了一堆老同事和朋友,连丁雯倩的爸妈都叫上了,当然也不能少了陈淑洁。 赵文晓犹豫着该怎么邀请陈淑洁,她隐隐听班主任提过一嘴,说是季遥考得不大理想。 确实,谁家孩子考前碰到这事还能稳定发挥啊,只可惜了季遥,明明是211的料,现在就够上个二本院校的。 赵文晓吃不准他们家会不会来,来了怕是也没法开心地吃,不过叫还是得叫一声,这是礼貌问题。她把请帖给了苏淘淘,让她送去季遥家,当面邀请,人实在不爱来就算了,反正礼数他们家得到位。 苏淘淘就等着这出呢,夺过请帖就忙不迭跑了。 她觉得季遥八成是出事了,否则怎么会杳无音讯,考试完到现在也不找她说话,群里也没冒泡,消息也不回。 苏淘淘不喜欢他这个样子,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非要搞消失呢?让别人多担心啊。 她到季遥家门口敲了门,等了好一会,门终于开了。 季遥憔悴的脸从门缝里出现,他看见苏淘淘,并没显得太惊讶。 “你来了。”他说道,声音沙哑低沉,没什么精神。 他最近睡的不太好,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症变得严重了。 一开始只是入睡困难,他悄悄去开了安眠药,到后来吃了药也还是整宿睡不着,只能干瞪着眼,望着天花板发呆。 他不敢告诉陈淑洁,当然更不能告诉苏淘淘,季遥忽然发现,自己身边没有任何能分享痛苦的人。这些事除了靠他一个人消解,别无办法。 苏淘淘也看出他精神不济,刚想开口关心几句,忽地鼻子一皱,闻到一股烟味。 “你抽烟了?”她严厉发问。 季遥挠了挠头发,眼睛也不去看她,淡淡岔开话题:“什么事?” 苏淘淘一听,差点气笑了。 第56章 “什么事?你说呢,季遥。”她把请帖一股脑塞进他怀里,季遥愣了下接过,低头看着大红色的信封。 他脸上毫无喜色,眉头紧锁,仿佛手里的是一枚即将燃爆的炸弹。 “恭喜你。”他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两下:“我都听说了。” 苏淘淘说:“那你怎么不来找我?” 这话脱出口,苏淘淘就开始后悔了,她觉得自己像不依不饶的缠人精,格外讨嫌。 季遥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说:“我有事。” 他仿佛是耐着性子跟她在这解释,苏淘淘心里一凉,更加难受。 这不是她日夜期待的结局,苏淘淘想,她本以为面对面时,季遥能将先前的疙瘩都解开,然后再给她一些希望。 他们两个好不容易熬过了高考,又长了些岁数,有资格将某些东西搬到台面上聊,苏淘淘还想着,是不是该把话挑明白…… 不过看到季遥这样,苏淘淘把准备的问题都咽下去了。 她问他:“你来谢师宴吗?” 季遥垂下头,盯着地面看:“不去了吧,我妈最近不能太劳累,要多休息。” “行,好。”苏淘淘说:“那毕业典礼呢,毕业你总该来吧?” “淘淘……”季遥叫了她的名字,他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仿佛在和什么抗争似地,显得十分挣扎:“我不知道,淘淘,你别问了行不行……” 苏淘淘最后是被气走的。她边往外跑,边抹眼泪。 什么叫行不行?苏淘淘又愤怒又心碎,她只是想他了,找机会来看看他,跟他说说话,但季遥似乎觉得她在逼迫他。 苏淘淘很冤枉,她本来对季遥没什么想法,是他坚持不懈勾引她,占着唯一好友的位置,做些暧昧不清的举动,打着关心的旗号撩拨,得逞之后倒打一耙,仿佛一切都是她的意淫。 苏淘淘边哭边想,冯秋说的对,男人果然是靠不住! 毕业那天,季遥果然也没出现。 发下来的证书放在他空荡荡的课桌上,苏淘淘本不想理会,最后还是走过去,将它们收进书包里。 合照时每个人都笑得极其开心,喜悦发自肺腑,苏淘淘却心情复杂。本该是最快乐的时刻,她却若有所失,觉得有什么在悄然改变。 她走出了学校,未来还会走出这个小镇,但她的根在这里,不论她以后走到哪里去,身上将永远留有小镇女孩的深刻烙印。 由于她的超常发挥,填报志愿成了家里棘手的事。 除了省会的一本院校,赵文晓还是希望苏淘淘往更远的地方去,到真正的大城市发展。 苏淘淘不愿意,她的理由是大城市竞争激烈,而且离家太远,回来每次要坐飞机,机票加起来也不便宜;而去省会,只需要一张高铁票,睡个觉就到家了。 赵文晓说不动她,她其实隐约猜到些原因,但她侧面跟陈淑洁打听过,季遥好像并没有填省会的志愿。 赵文晓把这事告诉苏淘淘,苏淘淘十分决绝,说:“不可能。” “要不……你去问问老师?”赵文晓不敢刺激她。 苏淘淘还是不信。 她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都是季遥在背后推动。他在她贫瘠的心里种下种子,诚恳邀请她共赴未来,这是属于两个人的约定,苏淘淘不相信季遥会爽约。 哪怕他填个普通的院校,只要以后在一个城市,两个人见面就不会太困难。 苏淘淘心里有个长远的计划,她断定季遥是明白她的。 录取通知书在几个礼拜后发到了她的手上,大红色的外壳,还有成沓的入学需知,新生活逐渐有了实感,苏淘淘却无人分享喜悦。 丁雯倩去了国外,隔着时差,通常只能在晚上聊一小会。她在国外似乎过得很充实,朋友圈铺满了照片,里面有气派的教学楼,广阔的草坪,还有金发碧眼的新同学。 苏淘淘看着挤在人堆里,对着镜头微笑的丁雯倩,感到陌生又熟悉。她为所有人能有更好的前途而高兴,同时又觉得不安,生怕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而这不安最后具象成一只手,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 名单是老师发在班级群里的,那是班长牵头做的电子通讯录,上面有每个人的电话微信,还有录取的学院,方便分散在各个城市的同学们抱团。 苏淘淘就是在这张表上看见了季遥的名字,后头跟着一个怎么也没想到的院校,是隔壁市的一所小二本,不至于稀烂,但肯定算不上好。 苏淘淘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瞬间像是耳鸣了,什么都听不见。她盯着那几个字,全身仿佛泡在冰水里,倏地冷下来,四肢麻木,唯有一颗心在无休止地下沉,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颗心最终会沉到哪里去。 季遥骗了她,苏淘淘想,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第三十五章 这个暑假,苏淘淘过得索然无味。 所有人都在展望新生活,她反倒陷入了胶着的困境,束手束脚,有一种不知该往何处去的迷茫。 季遥选择了离家更近的学校,方便照顾陈淑洁,他为了家里人背弃了两人的约定,苏淘淘不能说他做错了,只是不甘心。 赵文晓却难得为季遥说了几句话,陈淑洁这病时好时坏,每次住院也都需人陪着。他们家能用得上的亲戚几乎没有,季遥确实是唯一的顶梁柱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学业变成了第二选项,也确实能理解。 第57章 “你现在知道你有多命好了吧。”赵文晓点评完季遥,就得说回苏淘淘身上。她原先觉得苏淘淘算不得潜力股,最多就是个庸人,被她一手培养到这个地步已经算祖上开光了,没想到她突破了自我,着实令她意想不到。 人是不知道满足的动物,赵文晓盘着苏淘淘的入取通知书,琢磨着她未来估计还有更大的作为,还值得再投入几年,等苏淘淘工作赚钱,她就能坐享其成了。 苏淘淘不知道赵文晓的如意算盘,她心情低落,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要么瘫在床上刷手机,赵文晓喊她出去玩也不去。 这样下去不行,苏淘淘身体里的求生机制自动开启。她本质应该是乐天的人,这会遭遇各种突发情况,才变得如此消极,这有悖她的做人原则。 苏淘淘一骨碌从床上起来,拿上手机下楼,随便进了家理发店,要求剪个短发。 都说万事从头开始,苏淘淘的头发留了好长时间了,一直也没心思打理,乱蓬蓬的,还容易打结。当初留长发,还是因为丁雯倩,丁雯倩的一头长发就打理得很好看,一会是柔顺的黑长直,一会用卷发棒卷成俏皮的蛋卷头,十分迷人。 苏淘淘羡慕美女,可惜她成为不了,不如解放自己。 她把头发一口气推到了耳朵上边,背面看像个男孩子,理发师也很不愿意下手,觉得太可惜。 “女孩子得有女孩子的样子。”蓄着胡子的理发师握着剪刀,对着她的新发型痛心疾首。 苏淘淘对着镜子,摸了摸后脑勺,刚剪完的硬茬子扎在手上,毛刺刺的,还挺舒服。 她对自己的新发型格外满意,觉得脑袋都变轻了,风一吹直接穿过发丝吹到头皮,爽得不得了。什么女孩子的样子?让它见鬼去吧。 苏淘淘回到家,赵文晓惊恐地盯着她的脑袋,“你你你……”了半天,也没有下文。 苏淘淘不理她,扭头就进了卧室关上门。 古人说三千烦恼丝,确实有道理,没了长头发,烦恼也少多了。苏淘淘神清气爽,坐到桌子前翻开笔记本,久违地开始写日记。 她将每天的流水账都记录下来,又起身做了个运动,出了点汗,点了杯奶茶,吹着空调开始看电视。一套组合拳下来,破碎的心灵基本愈合了,她觉得自己又充满了力量。 这力量支撑着她过完了大半个暑假,在开学到来之前,苏淘淘跑去找了季遥。 他横竖不接电话,苏淘淘干脆打都懒得打了,直接去他家楼下蹲点。 季遥每天早上七点半都要起来晨跑,然后去菜市场买菜,一蹲一个准,苏淘淘坐在他家楼下的秋千上荡了一小会,就看见他远远地来了,手里拎着个大袋子。 苏淘淘从秋千上跳下来,堵住了他的去路。 季遥眉头一皱,他如今见到她就心情复杂,充满了负罪感。苏淘淘将他变成了一个犯人,季遥知道他该想尽一切办法忏悔,只是不确定苏淘淘会不会原谅他。 “你有事?”他问,眼神都不敢在她脸上做过多停留。 苏淘淘识破了他的心虚,笑得十分开心:“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季遥不说话,他垂着头,等待苏淘淘开口。 他知道她马上要走了,去到远方,而那里本该也有他的身影。季遥做了逃兵,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她,可又没办法。 要一意孤行地逐梦,势必要撇下陈淑洁,那还不如让他去死。 季遥等了一会,听见苏淘淘问:“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季遥抬起头,剪了短发的苏淘淘显得年纪更小了,婴儿肥退下去一些,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季遥想了半天,冒出一句:“你好好学习,别到了大学就知道玩乐。” 说完就开始后悔,这话爹味十足,哪个人爱听,而且他又有什么资格管苏淘淘呢,他算什么东西? 苏淘淘没跟他计较,她只觉得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你会叫我忘了你呢。”她笑嘻嘻的,看得季遥心里堵得慌,他仓皇低下头,说:“你做得到的话,其实也不是不行……” “季遥!”苏淘淘一声厉喝,把季遥吓了一跳,本来准备好的话忽然全忘了,站在那怔怔地望着她。 苏淘淘越看他这幅样子就越来气,忍不住冲到他面前,提腿就踹了他一脚。 这脚正踹在他膝盖上,季遥连喊都没来得及喊,整个人就狠狠摔倒在地。他都有点摔蒙了,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苏淘淘。 苏淘淘插着腰,活脱脱一个悍妇。 “要我忘了你,想都别想!你给我好好去报道,好好上课考试,别以为上了大学就什么都能干了,告诉你,我盯着你呢,你要是以后敢不接我电话,我马上跑去学校抓你,学校没有我就来你家蹲点,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听到没有!” 说完留下瞠目结舌的季遥,转身蹬蹬蹬跑开了。 这一席话说得酣畅淋漓,十分之解压,苏淘淘甩了甩头发,觉得士气大涨。 从这以后,季遥果然听话多了,每个电话都不敢漏过,就是还不大愿意跟她聊太久,没说几句就搪塞有事,匆匆挂了。 苏淘淘叹气,看来驯服一个男人还是挺不容易的,尤其是季遥这样的犟驴,也不知道是随了谁,以前也不这样啊?她细细回忆,最开始认识季遥的时候,他明明挺活泼开朗外向的,一副厚脸皮吊儿郎当的样子,谁能想到会变成如今的emo少年。 第58章 其实不光是他,苏淘淘自己也变了。她能清晰地察觉到自身的成长,以及周围人对她的态度变化,从过去的谁都能开她几句玩笑,到现在见了她就先夸一嘴,没人会随便拿她开涮。 苏淘淘想,这些都是她努力争取来的。 九月的第一天,苏淘淘全家登上了去省会的高铁。 尽管她再三强调,开学自己去就行,她能搞得定,但赵文晓断不可能让她就这么出去。她和苏黎明一路将女儿护送到学校,办了入学手续,又簇拥着她去宿舍,非要看看住宿条件。 大学宿舍的条件尚可,中规中矩的上下铺,赵文晓不愿意用学校超市的床铺,硬是从家里带了杯子和床垫,爬上去帮她擦了木板床,又仔细铺好。 她叮嘱苏淘淘的话有一箩筐,根本讲不完,苏淘淘怕吵到室友,赶紧拉着他们去食堂吃饭。 大学的食堂比绥中的还高级,中西餐都有,还有牛排火锅等等,苏黎明点了不少,还非要拍照留念才肯吃。苏淘淘往嘴里塞着百叶包,一边消化着赵文晓的唠叨。 “能在食堂吃就在食堂吃,干净卫生还便宜,别老出去点外卖,外面不干净。” “是是是。”苏淘淘随口应下,又问:“你们什么时候走?” 赵文晓说:“下午就走。” 苏淘淘一惊:“这么快,不在这玩会?” “玩什么啊,我跟你爸就是来送你的,现在人送到了,当然得回去了,家里一堆事呢,你爸还得上班。” 赵文晓叹了口气,低头用勺子拨弄着碗里的小馄饨,幽幽道:“往后我们不在你身边,就真的靠你自己了,努力学习,多参加学校活动,搞好人际关系……有时间的话,经常给家里来电话。” 她声音越说越低,苏淘淘听着听着,莫名也鼻子发酸。 过去她一直在父母的羽翼下生活,出了什么事都有人给她善后,什么都不干回家也有热腾腾的饭菜可以吃;而以后,面前铺开的是更广阔的地图,神秘未知,危机四伏,每走一步都得格外小心。 苏淘淘忽然就有些伤感,这还没分开,她就开始想家了。 她坚持要把赵文晓和苏黎明送到公交站,亲眼看他们上了班车再走。赵文晓嘴上说她有病,这么热的天不知道回宿舍躲着,心里却有些动容,她攥着苏淘淘的手,又交代了不少话,一直到班车来了才松开。 上车之前,苏黎明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小声说让她尽管用,她妈不知道。苏淘淘不用看就知道是他的私房钱,她对苏黎明说:“我一放假就回家。” 苏黎明点点头,揉了揉她凌乱的短发:“闺女,好好照顾自己,想吃什么就吃,别舍不得。” 苏淘淘用力点头,泪眼婆娑地目送班车变成一个黑色的小点,消失在赤红色的夕阳里。 第三十六章 苏淘淘回到寝室,跟新室友打了招呼。 对床的娃娃脸叫秦丽君,一看家里就非常有钱,拿的行李箱都印满了大logo,不过人没有架子,一见到苏淘淘就靠过来,往她手里塞巧克力。 “我爸出差从国外带的,给你吃。”她笑起来甜甜的,身上散发着好闻的香气,苏淘淘羞涩地点点头,又问她怎么不吃,秦丽君回到位置上打开平板电脑,头也不回:“我吃腻了,再吃又要减肥了。” 苏淘淘上下打量她,心想她哪需要减肥,都快成杆了。 另外两个室友就相对少言寡语,其中一个叫赵雯的,一看就是老实人。她和苏淘淘对视时,笑容十分腼腆,说话声也温温柔柔的,长相也是很讨长辈喜欢的类型;唯一看着难伺候点的只有隔壁床的宋鑫月,皮肤雪白,天生臭脸,也不爱笑,三个人聊天的时候,她一个人戴着耳机,也不知道在听什么,从来不加入。 不过苏淘淘有次来月经的时候,在厕所没带卫生巾,还是宋鑫月主动从隔间底下递过来一片,解了燃眉之急,所以苏淘淘也很喜欢她,觉得她是好人。 能分到三个好相处的室友,标志着大学生活已经成功了百分之五十了,苏淘淘暗自庆幸,觉得老天待她不薄。 苏淘淘报的专业是新闻,系里帅哥美女众多,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谈恋爱的特别多,光军训期间班里就成了两对。晚上宿舍熄了灯聊八卦,苏淘淘还在感叹,上了大学就是不一样,高中还得偷摸早恋,现在大大方方在学校里拖着手,小树林里还有拥吻的小情侣,也太明目张胆了。 秦丽君突然问她:“淘淘,你有男朋友吗?” 苏淘淘心里一跳,好在熄着灯,否则脸上的惊慌分分钟出卖她。 “我没有。”她强装镇定,反问道:“你肯定有,你这么漂亮。” 秦丽君在床铺上翻了个身,咯咯笑起来。 “我才不谈呢,谈恋爱浪费时间。”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调都是带笑的,听上去沁人心脾:“男生都太无聊,我没兴趣。” 宋鑫月冒出一句:“我看你是眼光高。” 秦丽君没否认:“眼光高有错吗,我条件也好呀,跟我谈是他们占便宜。” 她从来不避讳这个话题,谈到家里的经济状况也是光明磊落,让人嫉妒不起来。 苏淘淘知道班级里有不少男生喜欢她,却又不敢追,秦丽君每日的行头足够劝退大部分追求者,这比什么拒绝都管用。 几个人又就这个话题聊了会,苏淘淘发觉赵雯格外沉默。 第59章 “赵雯你呢?”她问。 赵雯还没开口,宋鑫月先抢了话:“她何止是恋爱,简直是老夫老妻。” 赵雯面上一热,怯生生道:“才没有……” “还没有呢,你跟你男朋友谈七年。”宋鑫月感叹:“人生有几个七年,别人结婚七年都该痒了,你们还是热恋。” 赵雯被开了玩笑,又羞又恼,在黑暗中默不作声。 她是这间寝室里对男女关系最有发言权的人,但她并不喜欢对别人的感情生活评头论足,同样的,她也不希望别人来评判她。 赵雯和她男朋友是青梅竹马,从见到他的第一天,她就喜欢他。这段并不被人看好的感情,全由她单方面的全盘付出和壮烈的牺牲维持至今,所有认识她的人都觉得她不值得,但赵雯十分清醒。她确认自己的每个行动都出于爱意,她享受的就是这个过程,且得到了想有的回报。 别人不理解,那是别人的事。 赵雯想的很开,她从进到这个寝室的第一天,就依照直觉,将几位舍友分了类。 秦丽君是表面和善,实际心硬血冷那类人,她看不上那些愚蠢的男同学,不代表她就会对女生网开一面。她心里肯定有一杆秤,将人与人放置其上反复衡量,最后选择对她有益的朋友。 赵雯不喜欢她这样的人,比起来,她最喜欢的就是苏淘淘。 苏淘淘具有天生的亲和力,是那种不喜欢与人起冲突的老好人,而且也只有她,在谈及情感话题的时候,没有急着输出观点。 赵雯开始主动亲近苏淘淘,两人关系日益密切,又因为选修的课程几乎一模一样,她们有时一整天都呆在一起。 关系好了,聊得话题自然就更深入。某一天,赵雯对苏淘淘说:“我知道你没说实话,你肯定有对象。” 苏淘淘一惊,差点以为她会读心术。 “我真没有。”她急了:“他还不算……” “那也差不多。”赵雯十分笃定:“你脸上就写着呢。” 苏淘淘紧张兮兮地摸了摸脸颊,心想这也能看出来? 她在开学第二天就联系了季遥,避开舍友,躲在阳台上打了老长一个电话。 季遥也去新学校报了道,他读了个不痛不痒的商务,言语间感觉不到任何对新生活的喜悦。 苏淘淘松了口气,她说等忙过一阵,就借着回老家的机会,去学校看看他。 季遥没想她来。 他的学校普普通通,从教学资源到硬件都算不上好,院区面积也不大,宿舍老旧,不少同学都是直接回家住,或者在附近租房子。 季遥本来也打算回家,但从学校打车到家里要一百多块,陈淑洁不愿意他折腾,最后两人各退一步,容许季遥每礼拜回一次家。 季遥盘算着,找时间去考个驾照,就能每天开车回家了。陈淑洁吃了药,半夜总是睡不踏实,季遥怕万一有事他不在家,想想都后怕。 苏淘淘执意要来看他,季遥也觉得压力山大。 他这个破学校真没什么好看的,同学也是吊儿郎当,一个班没几个是真想好好念书的,大部分是混子。季遥不想混,可他精力有限,要顾的事情太多,学业也就马马虎虎。 他不爱跟班里的人来往,回了寝室也不说话,形单影只,每天唯一让他开心点的事,就是看苏淘淘发的消息。 她把他当成一个留言板,碰到什么事都喜欢跟他说一嘴,聊天记录打开来全是她的独白,还有各种各样的照片。季遥想跟苏淘淘说话,但这不代表他欢迎她到学校来。 “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学校就那样。”他严防死守,苏淘淘终于是放弃了,她说:“行,那你来找我吧,我们学校好看。” 季遥一愣,心想这话题怎么还没完。 “再说吧,等我有空。”他搪塞着。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苏淘淘不放过他,她逮到一次季遥不容易,也不怕惹他生气。 季遥的脾气她已经摸透了,他对她永远不会有真正生气的时候,最多就是嘴硬两句,都不会往心里去的,所以把她惯得愈发得寸进尺。 季遥见推脱这招没用,也有点头疼了。他耐着性子解释:“我很忙。” “我也很忙。”苏淘淘说:“可是我仍然会挤出时间给你打电话,也会挤出时间见你,这代表什么你不明白吗?那你呢季遥,你跟我想的一样吗?” 一番话软中带硬,季遥无话可说。他觉得苏淘淘不知不觉间捏准了他的七寸,知道该使如何的力道,既不把他逼急,又不放他逃走。 季遥认命了,遂给出时间:“这学期末吧,我来找你。” “行。”苏淘淘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便也不恋战,十分开心地撂了电话。 她心情好,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就好,学习有劲,人脉也吃得开。 学校号召新生积极加入社团活动的时候,苏淘淘报了吉他社,成为校园乐队的预备分子,每天背着巨大的吉他包在学校横行,不是吃饭上课就是去练习室练琴,还认识了新朋友。 而这个新朋友也不是省油的灯。 每年的吉他社除了输出琴手,还得有个主唱。主唱一般从别的社团发掘,可今年实在是选不出人,得自产自销,高年级的学长们下来看了他们的表演,提议:“要么你们找高瑞麒吧,他肯定有空。” 第60章 团员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拿主意。 苏淘淘听社长提过一嘴这个高瑞麒,比他们高一届,按理说这会应该读大二了,但这位仁兄在大一下学期神秘失踪,消失了大半个学期才出现,一问才知道,是背着吉他巡演去了。 他嗓子不错,听说长得也帅气,一入学就吸引了海量学姐,迅速成为炙手可热的校园王牌歌手。不过高瑞麒并不满足于此,他平常还喜好拍个短视频,各个网站地发,除了上课还兼顾自媒体,很快就涨了十几万粉丝。 有经纪公司署意签他,高瑞麒都没同意,听说是价钱没谈拢,总而言之他就成了个体户,自己出路费跑酒吧演出,赚点生活费。事业发展得蒸蒸日上,可学业就折了,等他巡完一圈回来,发现什么都不会,学校给他开了个后门,让他自降一级,直接从大一开始念。 要是把他弄来吉他社,新生文艺汇演的演出指定能夺人眼球。 苏淘淘不喜出风头,但如果能在演出中拿奖,每个人都能加不少学分呢,有了这个学分,到期末能少修不少课,她就有时间跟季遥一块玩了。 想到这,苏淘淘就下决心,一定要把这个高瑞麒给请过来。 第三十七章 高瑞麒平时作风高调,到哪都前呼后拥的,本人也丝毫没有要低调行事的意思,苏淘淘好不容易才在政治课后逮到他,分外真诚地问能不能来当乐队的主唱。 高瑞麒以为他听错了。 “我为什么要帮你,你们知道我在外面演出一场要多少钱吗?”他皱起眉头,端详着面前的女孩子。头发短短的,眼神里无所畏惧,脸上丝毫看不出对他的喜爱,肯定不是粉丝。 不是粉丝,那就更不用帮了。 高瑞麒准备绕过她去食堂吃饭,谁知道她不依不饶跟上来,还和狗皮膏药似的,絮絮叨叨个不停。 “你就帮我们一回,行不行啊,学长。” 苏淘淘求人时非常有求人的姿态,说话软软的,高瑞麒也不想欺负小姑娘,干脆把她叫到一边。 “我实话跟你讲,我真没空。”他揣着手臂:“这个月我得演出。” “那就你演出的间隙,抽一天给我们排练,唱什么你说了算,我们去学。”苏淘淘极尽诚意:“我可以帮你写作业,还能代思修课!” 这两个条件一出,高瑞麒确实心动。 他本来就不爱上课,能浑就浑,但作为年级赫赫有名的留级生,思修老师进了教室,第一个就找他的名字。 “你能学我声音?” “能!”苏淘淘狂点头:“我声音本来就低,压一压更低了,坐在后头不会有人发现的,而且老师年纪也大了,听说眼神不咋好使。” “成交!”高瑞麒也不是墨迹的人,当下就拍了板,不过他还是得把话说在前头。 “我的歌可不好学,回头你上我寝室,我把谱子给你。” 苏淘淘一愣:“你就不能直接发我么?” “我都打出来了,再说,你收到还不是得打印,我帮你省一事多好。”高瑞麒自有一套安排,不喜欢被人反驳,他一伸手就勾着苏淘淘的肩膀:“走,陪我吃饭去。” 苏淘淘差点被吓蒙了,她还从来没跟男生勾肩搭背过,这成何体统! 但高瑞麒显然不是一般的男生,他长得好看就算了,平时还总要带点妆。苏淘淘隔着这么近的距离,能看见他的粉底和眼线。 “你有点卡粉了。”她小声说。 高瑞麒惊恐万分:“你怎么不早说。” 他对着手机镜头捣拾半天,发现不是个事,扭头问苏淘淘:“你有镜子吗?” “有有。”苏淘淘手机壳上就贴着个镜子,她赶紧递过去。高瑞麒接过来,从包里掏出粉扑熟练地压了压,又抓了抓头发,问苏淘淘:“怎么样?” 苏淘淘十分捧场,竖起大拇指:“帅呆了!” 高瑞麒这才放下心,他这人名气不大,偶像包袱却是极重的,到哪都得收拾妥当了才能亮相。 他没有经纪公司,自然也没有助理,从拍摄到剪辑,再到活动接洽和结算全是亲力亲为,高瑞麒也觉得有必要扩充下团队了。他感觉苏淘淘这个女生就不错,长得朴实无华,还没什么心眼子,最关键是,她不是他粉丝,不会意气用事。 高瑞麒从寝室拿了琴谱给苏淘淘,又郑重其事地把她约到小教室,问她:“你想不想勤工俭学?” 苏淘淘愣了下:“有活?” “有。”高瑞麒盯着她,眼神让人发毛。 “你给我当助理,我每个月给你三千块钱,怎么样?” 高瑞麒自信开口,他觉得三千不少了,况且当他的助理也没那么多工作量,苏淘淘一定会答应。 没想到他话刚说完,苏淘淘就拒绝了。 “那不行,我家送我来这是让我读书的,我课这么多,还得给你打工,我成绩怎么办?”她振振有词,高瑞麒急了,说:“不耽误你上课,你捡你有空的时候来,而且我演出一般就在周末。” 苏淘淘思考片刻,伸出四只手指叫价:“四千。” “成!”高瑞麒也痛快,他找法律系的同学写了份正儿八经的合同,两个人坐下来这么一签,劳务关系就定了,高瑞麒成了她的老板。 说是老板,其实他也压根不摆架子,非常好说话,并且给钱也大方,唯一的问题是,高瑞麒人太大条了,根本记不清楚行程,都得要苏淘淘一条一条给他捋清爽,再提前一天告诉他。相处下来,两个人更像是朋友。 第61章 跟高瑞麒当朋友是有许多好处的,首先,就是苏淘淘在学校的人望大涨,不少学姐专门跟她套近乎,来获得高瑞麒的独家信息。当然了,身为好员工,和好朋友,苏淘淘从来没出卖过他,始终守口如瓶。 她帮高瑞麒收了不知道多少封情书,拿给他时,他看都懒得看一眼,就叫她处理掉。 苏淘淘觉得这样不好。 “人家也是真心的。”她劝道。 高瑞麒漫不经心地拨着吉他弦,轻飘飘道:“这世界上的真心也太多了,个个都回应,我还干不干活了。” 他向来是这么冷酷的人,只是在台上看起来热情,苏淘淘跟他处的久了,自然了解他的性格。她将整沓的情书收进框里,一边嘴上嘟囔:“也不知道她们看上你什么……” 高瑞麒耳朵尖,听见这话笑了。他把吉他搁在架子上,扭头问她:“我倒是想问问,你怎么就看不上我?” 苏淘淘一愣,知道他又发病了。 高瑞麒反复确认过,苏淘淘对他没有半点非分之想。最开始他还挺安心,觉得身为助理,她这个精神状态再好不过;可到后来,两个人交流的多了,在一起时间也长,偶尔去酒吧演出,苏淘淘帮他背着吉他,又抱着他的衣服等在后台,经常引起别人的误会。 高瑞麒自己也卑鄙地利用过这些误会,他有几个顽固的追求者,天天死缠烂打,咬定了他是单身,假以时日一定有机会上位,怎么说都没用。高瑞麒干脆发了几条意有所指的微博,还拍了苏淘淘的照片往上发,像是真有那么回事似地。 旁人信以为真,连高瑞麒自己都忍不住产生好胜心,只有当事人自己清醒异常。 苏淘淘没有一丝一毫地动摇,她甚至也不觉得高瑞麒对她有什么想法。这人想一出是一出,骨子里还没长大呢。 “我哪配得上你啊,你将来做了大明星,我就是妥妥一素人。”她随口搪塞。 高瑞麒认真道:“大明星跟素人谈恋爱的别太多,最近那个谁,不就是跟圈外女友结婚了。” 苏淘淘笑了:“那也得是素人美女啊,我算什么。” 她幽幽叹口气,说道:“况且,我有喜欢的人了。” 高瑞麒听到这,识相地闭了嘴。 他看得出来,苏淘淘心里确实有那么一个人,且这个人分量极重,跟别人都不一样。他很想问问,这人到底是谁,比他还有魅力吗? 不过苏淘淘不愿意提,他也就配合地不问,这是人家的隐私,更何况,他觉得这事没准成不了。他见过太多相互喜欢,又错过的例子,这在大学里不是新鲜事。 苏淘淘终日跟他厮混在一起,要是真有那么号人物,早就该跳出来的,怎么到现在还默默无闻杳无音信,放任苏淘淘在他身边呆着。 多危险呐。 高瑞麒有自己的小算盘,横竖他也不着急,就先慢慢处着呗,他就不信,以他的人格魅力,苏淘淘能一直无动于衷;再者,他也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打探打探,苏淘淘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他就这么慢悠悠的,有一搭没一搭的套着话,终于是收集到了些信息。苏淘淘喜欢的对象是高中同学,两人还是老乡。 知道这个消息后,高瑞麒更是有恃无恐,胜券在握了。 高中三年一个班都没成,到了大学两人异地,难道还有机会成?高瑞麒不相信。 有一天,他跟苏淘淘在外头吃下午茶。离晚上演出的时候还早,他们只能找个地方消磨时间,苏淘淘就提出吃舒芙蕾。 这是她在大学最喜欢吃的东西,软绵绵,甜滋滋的,吃了又仿佛没吃,一种若有似无的食感,十分迷人。 她给高瑞麒也点了一份,让他看着东西,自己去点单。 高瑞麒无聊地玩了会平板,发现苏淘淘把她的手机落在了桌上,屏幕亮着,有人打了一通电话,对方的名字是季遥。 他想也没想,顺手就接起来了。 “喂,找苏淘淘吗?她这会不在。”高瑞麒边接电话,边探头往前台看,苏淘淘正仰着头,跟营业员点单。 他笑了笑,接着对话筒道:“我让她呆会打给你。” 对面一片沉默,而又啪的一声,挂了。 高瑞麒看了看电话,觉得莫名其妙,正好这会苏淘淘端着两份餐回来,见他手里握着自己的小手机。 “谁啊,不会是老师吧?”她紧张兮兮:“我补交过作业了啊。” “不是老师。”高瑞麒把手机还给她,慢悠悠开口,同时观察她的表情。 “是一个叫季遥的。”他看着她,试图从她脸上发现蛛丝马迹:“他什么都没说就挂了,我是不是惹祸了?” 第三十八章 苏淘淘心里咯噔一下,觉得大事不好。 她马上拿着手机出去,给季遥打了个电话。铃声倔强地响了响了两轮,无人应答。 苏淘淘又给季遥发了几条消息,问他在干嘛,等了好久,季遥回了两个字:在忙。 隔着屏幕,苏淘淘都闻到味了。她想解释,又觉得无从解释起,况且越解释越乱,她想了想,决定什么都不说,就当没事发生。 她回到桌子边坐下,高瑞麒咬着甜品勺,看热闹似地。 “怎么了,吵架啦?”他佯装关心,被苏淘淘一眼识破:“你怎么乱接别人电话!” 高瑞麒脸皮很厚:“我不小心的。” 第62章 他放下勺子,挪动椅子靠过去,捧着脸八卦:“真吵架啦?要不我帮你澄清澄清?” 苏淘淘狠狠舀了一勺塞过去:“吃你的吧!” 她不想跟高瑞麒扯太多,这人一天到晚没个正型,而且看不起天下所有真心。在他眼里,男女关系本质上是条件交换和利益驱使,与他来说是手到擒来,可要可不要,用不着如此上心;正因为如此,他老喜欢挑战情侣间的感情,以拆散小情侣为乐。 苏淘淘严厉谴责过他的这种行为,认为这是极其不道德的。明知道女生对他有那么点好感,还故意发射错误信号,诱导人家情侣吵架,害的人分了手,而他又不负责善后,这是缺心眼的人才干的事。 但高瑞麒不当回事,他狡辩说如果他们俩真有感情,那是怎么都拆不散的;有他操作的空间就说明,还差点意思。 同样的,他觉得苏淘淘和这个季遥之间,势必不牢靠,都不用他出手,时间一到,那点还不成形的暧昧自然就烟消云散了。 人在年轻的时候根本不明白爱是什么,那会没见过世面,觉得头顶上那方蓝色就是天;现在到了大学,世界之广,帅哥之多,谁会揪着过去不放呢?那也太蠢了。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苏淘淘就是这么蠢,而且心甘情愿做个蠢人。 她努力熬到了学期末,早早复习完功课,觉得心里有底了,便主动邀请季遥来学校。 季遥买了周六上午的车票,苏淘淘提前一礼拜就开始准备,每天一张面膜是必不可少的,还要秦丽君带她健身运动。 秦丽君在学校附近的健身房办了卡,请了普拉提私教老师,一对一上课,旨在雕琢好身材。 宋鑫月笑她:“你又没男朋友,练这么好给谁看?” 秦丽君反驳道:“我是自我欣赏,又不是给男人看的。” 她在这个寝室最不喜欢的就是宋鑫月,人刻薄小气,嘴巴还歹毒,什么都往外说,而且禁忌极多,绝对不容许别人碰她的个人物品。有一次苏淘淘不小心穿了她的拖鞋,回来就朝她发了好大一顿脾气,把苏淘淘吓得连声道歉,话都不敢说。 秦丽君觉得宋鑫月性格有缺陷,比起来,她更愿意关怀苏淘淘,所以苏淘淘一提,她就答应了,让她当天就跟着去上课。 苏淘淘感激不尽,事后坚持要掏钱,这钱秦丽君自然不肯收,收了就是自降身价,还容易被人看不起。她让苏淘淘请她吃了顿饭,就当两清了。 苏淘淘请她吃了个高级的海鲜小火锅,餐厅是她精挑细选的,私以为有档次有格调,但吃到一半,秦丽君捡出几只虾扔在盘子里,并劝告苏淘淘:“你也别吃了,这虾是死了再冻的。” 苏淘淘其实觉得虾吃起来都一个味,但秦丽君这么说,她便也弃了不吃。 两个人吃了个七八分饱,又去便利店买了冰激凌,边吃边回宿舍。 路上秦丽君突然提起高瑞麒,说:“你们俩关系怎么这么好。” 苏淘淘说:“他是我老板嘛,你也知道。” 秦丽君笑笑:“也不全因为这吧,他怎么不找别人,光找你呢,说明你们有缘。” 她语调怪异,苏淘淘不知是自己敏感,还是真有点什么。 她停下来,郑重其事道:“我跟高瑞麒就是合作关系,最多就是朋友,你得相信我。” 秦丽君本就是试探,没料到苏淘淘这么认真,反倒显得她咄咄逼人别有用心了。 她上前挽住苏淘淘,黏糊糊地往她身上靠,嘴里说道:“我当然相信你了。” 苏淘淘往后稍稍躲了躲,不太适应突然的亲密 秦丽君有时候跟高瑞麒很相像,两个人都戴着面具,让人摸不透彻,雾里看花。没准这就是他们的保护伞,苏淘淘想,这不一定是坏事。 到了周六,季遥来了。 苏淘淘本来想去车站接他,但季遥不肯,非要自己来。她拗不过,只能等在学校附近的公车站,盯着路的尽头,望眼欲穿。 公交车由远及近,在面前停下,三三两两的学生下车后,季遥从里头走下来。 他穿着洗到褪色的黄色连帽衫,牛仔裤上有油漆点,鞋子也是灰扑扑的,但脸还是那张脸,和记忆中的别无二致,只是更瘦了些,显得眼睛更大。 苏淘淘望着他,季遥从出现的那一秒开始,到他走下车,每一步在她眼里都像开了慢速,一帧一帧刻在脑海里。 季遥站在她面前,苏淘淘抬起头,只能看见他突起的喉结。 “等了有一会了?”他问,这声音在过去很长时间里,只能从电话里听见,如今近在耳边,苏淘淘不知为何,有想流泪的冲动。 “没,我也刚来。”她撒着谎,目光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上,上面有细小的伤口,结了痂,仍有暗红色的痕迹。 苏淘淘皱了皱眉,努力摁下好奇心不去追问,转身带他进学校。 早晨的校园充满活力,篮球场上跑动的身影,树荫下拖着手的情侣,还有背着书包戴着耳机,行色匆匆前往图书馆的备考生。 苏淘淘带他去食堂吃早饭。其实早饭点都快过了,但她跟食堂阿姨关系好,每次都能从后厨再扣出点好吃的。她给季遥打了豆腐脑和油条,还有她力荐的葱油拌面。 季遥像是饿了很久似地,埋头狼吞虎咽,苏淘淘给他开了瓶水,他也顺手接过去喝。两个人全程无交流,但一举一动又充满默契。苏淘淘坐在那看他,过去她没发现季遥眼睫毛这么长。 第63章 她伸手过去碰了碰,季遥愣了下,抬手摸了摸脸,“我脸上沾了东西?” 苏淘淘接了句恶俗的梗:“沾了帅气。” 说完把自己都恶心到了,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开始笑。 这一笑多少冲淡了久别重逢的尴尬,季遥放下筷子,问:“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课还挺难,老师也管得严,逃课根本是不可能的。”苏淘淘杵着下巴抱怨。 季遥见她眉头皱得像颗小核桃,心里不觉一软,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苏淘淘的短发长长了些,又修了修,如今是个正统的锅盖头,摸起来手感颇佳。 他不禁响起初见时,苏淘淘睁着圆咕隆咚的大眼睛,对他一脸憎恶。 季遥忍不住问:“你刚认识我那会,是不是挺讨厌我?” 苏淘淘一愣,又仔细回忆一番:“讨厌说不上,但的确不怎么喜欢。” 季遥又问:“那现在呢?” 苏淘淘眨了眨眼睛,一声不吭看着她。她目光锐利,眼里包罗万象,似有千言万语,但就是不说。季遥被她盯得心底升腾上来一股燥热,不自再地别看脸。 “别看我。”他轻声说道:“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苏淘淘说:“你挺好的,季遥。” 这个想法她从来没有改变过,哪怕赵文晓跟她打电话时,话里话外都在劝苏淘淘少和季遥来往。 “他现在不比以前,学校不行,交的朋友也不怎么样。大学就是小社会,男人进了社会就变了,你要擦亮眼睛。” 苏淘淘知道赵文晓是为她好,但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真正的季遥。他只是短暂陷入低潮,而人生漫长,没有人能一直顺遂。 苏淘淘想,如果把她换到季遥的位置上,她也不能保证会做的比他更好。 她领着季遥在学校的人工湖边散步,这个湖是月牙形的,湖畔的斜坡遍布青草。两个人在草地里坐着,清风和煦,送来阵阵芳香。 苏淘淘头发被吹得很乱,她不断把发丝拨到耳后,又被风带起,几番过后,身边伸来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发尾。 苏淘淘侧过头,发现季遥也在看她。 他们各怀心事,目的一致,都在等待某个一触即发的时机。季遥看了苏淘淘一会,先她一步行动了。 他用手臂撑着地,将身体支起来,朝她凑过去。 苏淘淘闭上了眼,这个亲吻带着小心谨慎,先是试探,而后才是加深。他的嘴唇是粗粝的,尝起来却很甜,津液湿滑,细微的喘息间,她能嗅到他身上的气味。 像大雨过后的泥土地,野性,自由,充满未知生命力。 苏淘淘睁开眼,看着季遥回到原先的位置,脸和天上的晨光一样红,他转过脸,都不敢看她。 第三十九章 这个吻标志着新的开始,苏淘淘如此认定,她的手指穿过刺挠的青草,去触碰他的手掌。 季遥瑟缩了下,又主动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很热,跟记忆里的一样。苏淘淘低头看着两个人交缠的手指,彼此挤压进缝隙,感到无比的安心。 她将季遥的手拉过来,摸了摸上头细小的伤口,侧过脸问他:“怎么来的?” 季遥一愣,想把手抽回来,但没成功。 “不小心弄的。”他别过头。 苏淘淘觉得他没说实话,遂耐心追问:“怎么个不小心?” 季遥知道瞒不过去,干脆撂了实话。 陈淑洁后续治疗花费极大,加上日常需要服用的药物,存款慢慢就撑不住了。季遥打算卖一套家里的房子,但陈淑洁不同意。 她将个人生死看得极淡,这病能治就治,实在好不了,这辈子就这样了,她也没什么遗憾;但季遥不一样。季遥是她唯一的儿子,他还年轻,未来的一切都是未知数,她得给他留下点什么。 季遥说不过陈淑洁,最后只能放弃卖房。他为了多赚点钱,开始利用周末的时候打工,从端盘子洗碗到游乐场的玩偶人都干过,钱少还累,最后收留他的是一家玻璃店。 老板没有儿子,门店里只有一个员工,季遥一来,他就看上了。这小伙子年轻力壮,寡言沉稳,还极有眼力劲,是个可以栽培的人才。他把季遥留在店里,又推荐给玻璃厂,一天的薪水顶外头几倍。就是这活得小心,还颇有风险,季遥能做下来,也是逼了自己一把。 苏淘淘捧着他的手掌,心疼坏了。 她抬眼望着季遥:“要不,我给你介绍点轻松的兼职。” 季遥嗖地看向她,唇边浮起一丝冷笑:“你怎么介绍,找你那个老板?” 苏淘淘一听,就知道他是误会了,解释道:“我们俩就是朋友。” 季遥不说话,他心里自有答案。 男女之间没有纯友谊,这话他是信了。苏淘淘跟谁都能做朋友,不管发生多少例外,都觉得对方是安全的,也不知道这自信从何而来。 他是过来人,站在男人的视角,到底是不是真朋友,他还能不知道吗? 不过季遥不想劝她。 苏淘淘是独立的个体,她有做任何选项的自由,季遥不想也认为没这个资格过多干涉,他绕开话题,问苏淘淘他今晚住哪。 苏淘淘给他在学校附近的小旅馆定了个房间。 她定的是双人房,登记的时候前台反复确认:“不需要大床房?” 第64章 大学周围的小旅馆来的都是学生情侣,前台也十分上道,他看苏淘淘和季遥两个人一前一后进来,就知道他俩是什么关系了。 虽然没有拖着手,但男生背着书包,手里还帮苏淘淘提着袋子。 苏淘淘红了脸,她朝季遥看过去,发现季遥也挺不自在的,假装看天花板。 “还是两张床吧。”苏淘淘声音低得如同蚊子哼。 小旅馆房间不大,放了两张床后,就更显得挤了,苏淘淘站在房间里,发现季遥一个大书包就占了过道的一半,还挺不好意思的。 “要不要去换个大点的房间。”她问。 季遥说:“不用,我明天下午就走了。” “哦。”苏淘淘这才意识到,留给两个人的时间并不多了。 季遥只是抽空来回,对他们来说,每一秒钟的相处都弥足珍贵,这一趟见完,下次估计就得放假了。 苏淘淘不禁后悔,应该找借口让他早点来,自己再请两天假,还能多呆一会。 她这么想着,失落就爬到了脸上。季遥从书包里拿出换洗衣物,起身一转头,就见她耷拉着脸,苦兮兮的样子。 他叹了口气,坐在床边问:“怎么不高兴了?” 苏淘淘说:“我特别想你。” 这话她从见了他第一面的时候就想说,但车站全是人,大庭广众之下,她没有开口的勇气,一直憋到这。小门一关,静谧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 不会再有人来打搅她。 苏淘淘就干脆把想说的全说了,她拖着哭腔:“你怎么这样啊,季遥,每次都是我巴巴地给你打电话,你都不怎么理我,你要忙好歹给个话不是,你知道我多痛苦吗?每天都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又怕你嫌我烦,还怕你在外头根本就忘了我了……你怎么这样呢!” 她横竖就那么两句翻来覆去的,与其是生气,不如说是撒娇,到后来说得急了,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打湿了衣服的领口。 季遥最受不了她哭了。 别人老说苏淘淘长大了不少,不再是小时候傻登登的模样了,但季遥觉得她从来都没变过。有时候他既希望她成长一些,别动不动掉眼泪,又希望她保持现状,永远不要长大。 他伸手拽了下苏淘淘,苏淘淘就被他晃悠悠地拉过去了,不情不愿的。 季遥拉她坐在自己腿上,她还一抽一抽的,季遥给她擦了两次眼泪,发现越擦越多。 “别哭了。”他没办法,只能哄。 他太久没哄过人了,这项技能近乎生疏,所以效果也不怎么好。苏淘淘哭了一会,许是累了,慢慢就止了哭声,她摸了摸肚子,兀地冒出一句:“我饿了。” 季遥看了看表:“可是你才吃过。” 苏淘淘一瞪眼,他识相地噤了声,掏出手机说:“我给你点外卖,你想吃什么。” “我要吃炸鸡。”苏淘淘开始点菜:“我还要喝啤酒。” 季遥点单的手停了下来,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能喝吗?” 苏淘淘不服气:“我不能吗,你都喝过。” “我酒量好。”季遥说,他靠过去摸摸她的头:“你喝醉了怎么办?” “喝醉了我就在这睡下,反正今晚也不回宿舍。”苏淘淘支棱着小脑袋,浑身充满斗志。 她在前一天,就和赵雯取过经。 赵雯是她认识的女生里经验最丰富的,苏淘淘问她第一次和男生过夜应该注意什么,赵雯想了想,回答:“也没什么,你就按自己心里想的来。” 苏淘淘一头雾水,她不知道该想什么,赵雯见她摸不着头脑,也不便说太多,只是往她手里塞了几包避孕套,要她注意卫生。 这几包避孕套此时此刻就在她的口袋里,苏淘淘觉得自己做好了准备,简直是无所畏惧。 季遥拿她没辙,买了几瓶果酒,等外卖的间隙,他说要去洗个澡。 苏淘淘盘着腿坐在床上,手里摁着电视遥控器,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看也不看他:“你去呗。” 季遥瞟了她一眼,觉得苏淘淘现在硬着头皮死装的样子还挺好笑的。 他就站在床边,开始慢条斯理地脱衣服。 一开始是上衣,冲头顶上一扒就下来了。季遥的身材原来就不错,现在打着工,天天搬重物,肌肉也鼓起来,可腰还是窄的,几块均匀的腹肌,旺盛的毛发掩藏在底下。 苏淘淘眼睛盯着电视屏幕,上面在播放一部抗日神剧,正放到慷慨激昂的部分,可她是一点没看进去。 她听见旁边传来拉裤链的声音,刺啦一下,接着就是牛仔裤堆叠着,落在地面的闷响,然后裤子被扔在她隔壁的床铺上。 苏淘淘下意识咽了口口水,心中默念大悲咒,一眼都不敢往旁边斜。 季遥的牛仔裤里其实还穿了条到膝盖的短裤,他站在那,本来想拿了衣服直接进浴室,可苏淘淘这个样子,又让人忍不住。 季遥就不走了,他扶着浴室的门,问她:“电视这么好看?” 苏淘淘纹丝不动:“好看。” 季遥笑了:“比我还好看?” 苏淘淘不敢说话了,她脑子转的飞快,也没找到适用于此刻的话术。 “你快去洗澡吧!”她咬牙切齿,抄起旁边的抱枕就往他那边扔,季遥躲闪不及被砸中,却还是大笑起来。 “苏淘淘,你就这点功力,还敢跟我喝酒过夜?”他激将道。 第65章 苏淘淘继续对着空气放狠话:“等你出来你就完了季遥,到时候别求我。” 季遥看她耳朵都红了,笑得停不下来,摇了摇头,转身进了浴室。 苏淘淘等他走了,才敢往那边看,一眼就看到他扔在床上的裤子,脑子里瞬间勾勒出让她血脉贲张的画面,立刻又收回了视线,心里骂自己:苏淘淘,争点气,你长大了,总得反客为主一次。 她给自己加油打气,决定今晚扳回一局。 等季遥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时,发现外卖已经到了,苏淘淘还换了身粉红色的小睡衣,布料轻飘飘的,里头是吊带,外面罩着粉色的长袍,用细绳在胸前打了个结,堪堪把里面的春光遮起来。 季遥站在那不动,看她的眼神深了几许。 苏淘淘不知从哪折腾出两个酒杯,各自斟上,轻轻将一杯朝他的方向推了推,抬眼挑衅地望着他。 “来,今天谁先倒下,谁就是狗。” 她嘴里放着狠话,脸上却飞起霞光,眼角尽是媚态,季遥看着她,觉得自己已经醉了。 第四十章 苏淘淘跟人喝过一次酒。 一次在宿舍里,四个女生凑在一块玩游戏,输了的要么大冒险,要么喝酒。这酒还不是一般酒,是秦丽君买的白兰地,加了冰块也是酒味冲天,闻着就让人犯怵。 大冒险玩的也开,几轮下来,该出的丑都出了一遍,几个人还是笑哈哈的,只觉得有意思。 滚轮箭头指向了苏淘淘,苏淘淘洗耳恭听。 还是宋鑫月起的头,她目光狡黠,说:“你现在打电话,给你那个老家的好朋友表白。” 苏淘淘傻住了,心脏怦怦跳,既想照做又后怕,她嘴唇微微颤抖,求情道:“能不能换一个?” “怎么,不敢吗?”宋鑫月熟练挑衅:“你不是说你们俩是铁打的友情。反正是开玩笑的,他也不会当真,不过要是真当真了……” 她和秦丽君交换了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秦丽君接过话:“要是人家答应了,正好顺水推舟,也省得你们天天拿朋友当烟雾弹,我看着都累。” 苏淘淘经常躲开大家,到阳台上打电话,有时候熄了灯还偷偷在被窝里嘀嘀咕咕的。室友们都心知肚明,就偏偏当事人自己嘴硬不肯承认,非说不是。 宋鑫月趁苏淘淘不在寝室的时候,就撺掇过室友们:“以后咱推她们一把,别打电话还跟做贼似的,跟谁不知道一样。” 秦丽君自然不反对。 她打算等苏淘淘跟季遥谈了对象,后脚就把消息放给高瑞麒,让他死了这条心。 苏淘淘犹犹豫豫的,拿着手机不敢下手,最后眼一闭,把手机啪一声拍在桌面上,抄起桌上的白兰地就干了,跟喝水似的,咕咚咕咚。 一口下去酒劲直接冲到脑门,甚至能听见血液在血管里奔腾的声音,苏淘淘当天昏睡了十几个小时,半夜还起来吐了一回,早上起床头跟被人拿斧子劈开一样疼。 跟当时相比,眼前这打啤酒真算不上什么,顶多是小麦果汁。 苏淘淘咕咚咕咚仰头喝了大半,挑衅似地看着季遥,季遥赤裸着上身,只穿了一条睡裤,脖子上挂着毛巾。 他善意地提醒她:“喝这么快容易醉。” 苏淘淘不信:“我洋酒都喝过。” “是吗?”季遥勾起唇角:“真厉害。” 他不冷不热地调笑着,抬头也陪了一杯。 苏淘淘看着他锋利的下颌线,还有下巴呼之欲出的胡渣,有些手痒痒。她拍拍身边的位置,喊他坐过来。 单人床本来就窄,苏淘淘拉上被子,使劲往里挪,季遥就放下玻璃杯,身子探过去,也躺进了被子。 两个人挤在一起,谁也不敢乱动。苏淘淘磨磨蹭蹭坐起来,拿过遥控板,问他要不要看电影。 季遥其实不想看,他也不是为了看电影才来的,不过苏淘淘显然是紧张,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室内确实太闷热,整个人红得发亮。季遥就说:“随便看个喜剧片吧。” 心想还能调节调节气氛。 只可惜挑的喜剧也并不搞笑,陈旧过时的烂梗,浮夸低质的表演,两个人都笑不出来。 苏淘淘心也不在电视上,她多喝了几罐,脑袋就晕乎乎的,大着胆子往季遥身上靠。 季遥的肩膀很宽,靠上去十分舒服,苏淘淘拱了几下,找了个最自在的角度,就这么半瘫在他身上。 季遥伸过手臂,从后面搂着她,手指有意无意在她的手臂上摸索,激起轻微的战栗。 这股战栗相当奇异,从脚底板一路蹿到头皮,跟过电似的,叫人无法自持。 苏淘淘没法再老实了,她在被子底下环着他的腰,身体朝他贴过去。 她正是最好的年纪,像花朵一样,含苞待放,花瓣上沾着清晨的露水,美好明媚,芳香四溢,柔软又温暖。 季遥几乎是在刹那间,产生了某些负罪感。 他和年少时不一样了,肩膀上多了许多沉重的东西,人生前途未卜,家庭不算完整。到了大学,每个人要走的路忽然就变得明晰起来,季遥看着苏淘淘,就知道她未来会干什么。 她会如大人所愿,好好地学习,好好地毕业,进入梦寐以求的大企业,在洁白光亮的办公室里埋头打字,再交一个温柔顾家,同样是白领的男朋友。 第66章 而他呢,他不打算走这样的路,可要让他就这样放弃,季遥扪心自问,又实在做不到。 他有些粗暴地将她扯过来,俯下头用力亲吻她,绝望地,迫切地,汲取芬芳的汁液。 苏淘淘一度不能呼吸,她憋红了脸,手指徒劳地抓住他的裤腰,整个人像一摊泥似地,瘫软在他怀抱里。 后面的事像加了滤镜的艺术片镜头,摇晃又沉醉,房间的灯光熄灭,只有电视屏幕的一道闪烁的光,斑斓地照在季遥身上。 苏淘淘在失去理性的前一秒,使劲睁开眼睛,想记住这一刻他的样子。 季遥蹙着眉头,看上去压抑又痛苦,眼神里有太多难以读懂的情绪,苏淘淘想问问他怎么了,下一秒就说不出话来了。 第一次的经验属实不算太愉快,两个人都很生疏,季遥中途甚至想放弃,因为苏淘淘哭了。她五官皱成一团,眼角也红艳艳的,濡湿的嘴唇微微肿起来,可怜巴巴的。季遥不忍心,当下就想退出来,苏淘淘又不肯。 此时放弃,岂不是前功尽弃。 她擦了眼泪,主动迎上去,一边抽泣一边道:“我没事……我……” 她是做好了觉悟的,苏淘淘想,这是她送给自己的,20岁的礼物。 …… 早上醒来时,苏淘淘浑身都像散了架,手脚酸痛,大脑一片混沌,有种不知道身在何处的茫然。 她从床上坐起来,才发现身边没人。 季遥跑了?她一阵惊慌失措,刚拿上手机,门就开了,季遥拎着早饭进来,看见苏淘淘也是一愣。 “你要不,先穿上衣服。”他下意识别过头去。 苏淘淘这才发现身上还一丝不挂,赶紧又缩回了被子,急匆匆套上衣服。 粉色的小睡衣完成了它的使命,此时整皱巴巴地被丢在墙角,苏淘淘甚至想不起来昨晚季遥是怎么把衣服脱下来的,她可是穿了老久,还有扣子和系带,他怎么一扯就下来了。 苏淘淘望向季遥,季遥正背对着她,往小茶几上摆早饭。 “你吃什么,豆浆喝吗?”他问。 苏淘淘说:“喝的,甜豆浆吗?” 季遥沉默片刻:“咸的,你以前不是爱吃咸的吗?” 苏淘淘一撅脑袋:“我变了,行不行!” 说完从床上一骨碌起来,夺过他手里的豆浆就开始喝,腮帮子一瘪一鼓的,像只河豚。 季遥垂着手坐在对面的床上,看着满床的凌乱,而另一张整洁如初,笑道:“还不如大床房。” 苏淘淘咬着豆浆不吱声。 季遥眼神飘过来,问她:“还疼吗?” 他不说不要紧,一说感觉哪哪都疼。 苏淘淘抓住机会撒娇:“可痛啦,你怎么不怜香惜玉,我们还得体测呢!” “对不起……我……”季遥着了道,真的开始道歉,苏淘淘便顺杆爬,说:“那你下午别走了,多待几天行吗?” 她早就想好了,可以请假多玩两天,最好把体测也鸽了,就说身体不舒服。才刚尝到甜头,哪能这么快放他走。 但季遥显得十分为难,他挠了挠头,说:“我回去还有事。” 苏淘淘不高兴了:“什么事?” “老板说给我介绍个人,能带我做生意。”他说。 苏淘淘一愣:“你还是学生,做什么生意。” 季遥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苏淘淘急了,起来狠狠拽了他一下:“季遥!” 季遥一声叹息,他本不想告诉苏淘淘这些,毕竟都是尚在计划阶段的事,落实也需要时间,结果如何更是无法判定,他不想让她瞎担心。 “我不想继续读大学了。”他说道:“我想找点别的事干。” 苏淘淘愣住了,她从来没想过这样的话会从季遥嘴里说出来。 “别的什么事,做生意?”她十分不解:“等你毕业了再做也一样啊。” 季遥笑了笑,看向她的眼神有一丝无奈。 “淘淘,我跟你不一样,我哪怕大学毕业,都没打算找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消磨时间,我没那么悠闲。我家就靠我了,我妈现在不能劳累,医生说还可以会复发,我得准备很多钱,还得留在身边陪她。”季遥一字一句,说到最后近乎哽咽,但当着苏淘淘的面,他还是得忍住。 “我觉得大学对我来说没意义,所以不想念了。”他迎向苏淘淘的眼神,也知道即将迎来什么。 苏淘淘非常不能理解。 在她的认知里,从小到大念书,大学毕业拿到文凭,然后按部就班面试找工作,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 “那你起码把本科读完吧,给自己留个后路。”她劝着。 季遥动了动嘴唇,他不愿意伤苏淘淘的心,可他们两个必然会走不同的路。 但即便是这样,季遥还是想试试,能不能跟她走下去。 “我已经想好了。”他诚恳又卑微,语调也轻柔,问:“你就不能,鼓励鼓励我吗?” 第四十一章 苏淘淘当然不可能鼓励他。 她非常生气,哄不好的那种,所以一直到两个人收拾完行李,退了房,又走到公交车站等车,苏淘淘的脸色还是不好,也拒绝跟季遥讲一句话。 季遥垂着手走在她身边,什么办法也没有,好话说尽了也不管用。 苏淘淘生闷气要生好久,从小就这样,季遥无计可施。他望着路的尽头,公车眼看就要来了。 第67章 他低下头,拉着苏淘淘的手晃了晃:“还不打算理我,我要走了。” 苏淘淘咬着嘴唇,兀自沉溺在情绪里。她发誓要做个狠女人,一定要守住底线,不能纵容男人。 她已经发现自己有软柿子的潜质,季遥也丝毫不怕他,身边的人也把她当老好人。想到这,苏淘淘更加硬气起来。 “你到底听不听我的。”她噘着嘴赌气,季遥看着她,张了张嘴,还没说出来什么,车已经到了跟前。 车站没什么人,司机开始不耐烦地鸣车笛,季遥最后望了她一眼,将她拉过来抱在怀里,凑在耳边轻声说:“好好照顾自己。” 苏淘淘还想跟他说点什么,刚伸出手,都没来得及抓住他的衣角,季遥已经三两步登上了车,车门缓缓闭合,喷着白色的尾气开走了。 苏淘淘怅然若失,跟失魂似地回到宿舍,坐在椅子上发呆,连灯都没开。 宋鑫月回来被吓了一跳。 “你干嘛,黑灯瞎火的,闹鬼啊!” 苏淘淘不吭声,宋鑫月在墙壁上摸索着打开开关,啪嗒一声,室内瞬间亮堂。 “你在干……”她走到苏淘淘身边,刚要发问,立马又住了嘴,沉默片刻从旁边抽了两张纸巾塞过去,说:“别哭了,为个男人,至于吗……” 苏淘淘也觉得不至于,但她忍不住。 季遥自然有他的选择,可她实在为他着急。都说旁观者清,苏淘淘深信她看到的才是正确的,而季遥只是遭遇变故失了方寸,迟早还是会想清楚的。 她打起精神,依旧每天努力过她的日子。 确定关系之后的两个人,相处起来和先前几乎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变化是,苏淘淘能更加放松地撒娇,也能更公开在宿舍打电话。 她对季遥牵肠挂肚,被秦丽君取笑,说她比人家妈妈管得还多。 苏淘淘也怕自己说多了招人烦,但她对季遥就是有各种各样的担心,怕他不开心,怕他太劳累,更怕他放弃前程自甘堕落。 她时不时会问他学校如何,有没有交到新朋友,季遥往往答不上来,他不想回答的时候就显得敷衍,喜欢说“就那样”和“我累了”。 这跟苏淘淘想象中的恋爱关系不一样,她将这个烦恼说给赵雯,赵雯分析说,也许是因为他们当了太久朋友的缘故。 “暧昧期不能拉的太长,否则转正后,就会有落差。”她同情地望着苏淘淘,心里为她感到可惜。 苏淘淘却不这么以为,她宁愿相信他的真的太忙。 期末考结束后,苏淘淘归心似箭,没等到出成绩,就提前收拾行李回了家。 苏黎明来车站接她,大半年不见,他变得臃肿一些,皮肤黝黑,和先前判若两人。 苏淘淘吓了一跳,问:“你干嘛去了?” 苏黎明颇为自豪:“我现在钓鱼可厉害了,回去让你妈做给你尝尝。” 苏淘淘听赵文晓抱怨过几回,她走后,苏黎明忽然爱上了钓鱼。 一开始还能浅尝辄止,稍微在外头消磨消磨时间就回家了,后来找到的钓鱼组织,就愈发不可收拾,每天不催八九个电话压根就见不着人。 “出去也不知道打伞,早晚晒出皮肤癌!”赵文晓咒骂着。 苏淘淘不知该劝哪头,索性和稀泥。 苏黎明最近把生意都收掉了,安心在家享受退休时光,赵文晓看不得他太闲,非要给他报老年大学,苏黎明不乐意去,又没法呆在家,这才跑去钓鱼。 苏淘淘原先对赵文晓的抱怨毫无实感,这会坐在饭桌边上,看着满桌的菜,六盆里八个是鱼。蒸鱼,炸鱼,鱼肉丸子汤……赵文晓印堂黢黑,气压低沉,埋头往嘴里拨着米饭。 苏黎明像是丝毫没察觉,还殷切地将一尾炸的焦香酥脆的小鱼夹到女儿碗里。 “来,淘淘,吃!这我特别上山里的小溪里钓的,那里水质特别好!” 苏淘淘点点头,眼睛瞟向赵文晓,留心观察是否有战争爆发的前兆。 好在赵文晓已经过了最容易爆发的敏感期,她脸上没什么表情,问苏淘淘:“期末考的怎么样?” 苏淘淘说:“还行。” 大学分了专业,学的都是她感兴趣的东西,也没有讨人厌的数学了,苏淘淘积极性高涨,是班里出名的学习标兵。 赵文晓点点头表示满意,不过这满意在心里,是万不可能体现在嘴上的。她说:“你还是不能松懈,得好好学习,也要注意人际关系,培养培养情商,别跟季遥似地……” 她提到季遥,苏淘淘心里突地一跳,佯装随意问道:“他怎么了?” 赵文晓说:“我听他妈说,他休学了,死活不肯再念,现在在东边那个市场开了个玻璃店做生意,我前几天出去买菜的时候碰到他一次,差点没认出来,特别社会,整个人流里流气的。要我说,什么年纪就该干什么事,现在书也不读,将来有得他后悔。” 她一通发表完,才发觉身边的女儿格外安静。 赵文晓撞了撞她的胳膊,皱起眉头:“吃饭发什么呆。” “哦。”苏淘淘应着,心不在焉,米饭一粒一粒往嘴里数,满桌的佳肴也失了滋味。 “他什么时候休的学?”苏淘淘问。 赵文晓说:“这我哪知道,横竖这孩子完了,你也少跟他来往,要谈朋友也谈个正经人,免得……” 第68章 她又要碎碎念,苏淘淘三两下拨完了饭,把碗一放,说着“吃完了”,就从饭桌上急急跑开。 季遥压根没告诉她休学的事,苏淘淘还一厢情愿,以为自己能说服他,哪怕拖一拖都行,谁知道他早就暗中行动,丝毫不把她的话当回事。 苏淘淘心里难受,她在家压根就呆不下,找了个机会溜出门,要去找季遥问清楚。 东市场在城市另一头,邻着港口,除了海鲜还有各类生活小店,什么人都有,小时候赵文晓去那买菜带过她一次,差点没把苏淘淘吓哭。 她对市场不熟,去了也找不到季遥的店在哪,无奈之下问了门口卖海货的阿姨,没想到阿姨竟然认识。 “那个新来的小伙子,人挺好的,帮我搬过东西,他店在最里头第二间,你去找找。” 苏淘淘谢过,惴惴不安往里走。 此时正值午后,三三两两的船夫和海员在市场里逗留休息,打着赤膊蹲在路边,躯干黑瘦,嘴里用方言彼此嬉笑怒骂。 苏淘淘低头看了看自己,非常老实的一套运动服,头发也没怎么打理,脸上还架着圆溜溜的眼镜,毫无气势。她定了定神,从这群人面前走过,眼睛盯着前方,都不敢看旁边。 刚走没几步,就被一个人搭了讪。 “小姑娘,去哪啊?” 面前的船员头发半白,一咧嘴满口金牙,苏淘淘几乎想扭头逃跑。 “我……我找季遥……”她小声说,也不确定这些人到底认不认识他。 “哦,你找季老板,这会他在谈生意,你最好晚点去。” 没想到的是,听到季遥的名字,几个人竟然正色起来,自动让到一边 ,并不打算为难她。 苏淘淘楞在原地,对季老板这个称呼感到极其陌生。 她朝季遥的门面走过去,还没到门口,就已经看到了他。 季遥穿着白色的polo衫,领口开着,头发不知是汗湿,还是打过定型水,一绺一绺的梳在后头。他倚着门框,一手拿着咖啡,另一只手腕上戴着一块浮夸的金表,正在跟几个人眉飞色舞地聊着。 苏淘淘刚要上前,视线落在对面几个人身上,又却了步。 对面有两三个男人,看着就比季遥大不少,为首的一位穿着花衬衫,腋下夹着个大皮夹克,像是码头附近经商的大老板。 这些人都不好惹,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平时苏淘淘在路上见了这样的人都得绕道。 她想走,又不甘心,在那杵了太久,终于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大老板探出头看了她一眼,问季遥:“那个妞是不是找你的?” 季遥一回头,看见苏淘淘,脸色一变。 他转回去对着那人,“没事,别理她,我们吃饭去。” 说完就伸手想搭他肩膀,没想到对方直接给他拨开了,脸上也随之浮现出猥琐的笑容。 “别啊,你朋友来了,怎么不能好好招待下。”他朝苏淘淘吹着口哨,高喊着:“喂!美女!” 苏淘淘听见了,心里一凉,下意识想跑,但她看季遥也转过身来,神色复杂望着她,苏淘淘就不想走了。 都已经到这了,临阵逃脱就是逃兵,今天怎么也得要个说法。 苏淘淘拳头一捏,眼睛一闭,豁出去了。 第四十二章 苏淘淘朝季遥他们走去,她越往前走,季遥脸越黑。 “你来干嘛,回去。”她刚到跟前,季遥就推着她的肩膀想撵她,苏淘淘不肯,拽着他的袖子,眼睛盯着他,声如洪钟:“我来找你的!” 季遥小声说道:“改天行吗?改天,我去你家找你。” 苏淘淘异常倔强,就是不肯走。这时有几个人在边上看热闹,她想到自己巴巴地来,就这么一两句话被打发走,也太窝囊了。 她跟季遥在那拉扯的时候,那个大老板过来了,上下打量了一番苏淘淘,对季遥说:“你女朋友啊?” 季遥没辙,只能面向他:“是我女朋友,让范哥见笑了。” 叫范哥的男人贼眉鼠眼的,盯着苏淘淘淫笑,苏淘淘感觉他的视线像一只湿哒哒的蜗牛,走到哪,哪就有痕迹。她打了个寒战,求助似地望着季遥,季遥往她面前挡了挡。 范哥看了他一眼,表情垮了有几秒钟,又接着堆起笑脸:“正好,待会一起去喝个茶。” 说完拍了两下季遥的肩膀。 苏淘淘一听如临大敌,还没来得及慌张,就听见季遥说:“别了吧,她就一学生,去了没意思,不如我们几个哥们去,还玩得畅快些。” 说完轻轻搡了她一把,给她使眼色让她赶紧走。 苏淘淘气不过,她被伤到了。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规规矩矩的衣服,运动鞋也穿得包浆了,土里土气的;再看看季遥,赵文晓说得没错,他确实变了。 苏淘淘那股越不让她干什么就越想干什么的劲就上来了,她说:“我一起去。” 季遥急了:“你去个屁!” 他真的为苏淘淘的智商感到担忧,一个女孩子跑到这来已经够离谱了,眼下这种情况还不知道避一避,还硬要往上凑。 范哥是他刚认识的客户,他最近给他家做了几扇窗户,忽然就被看上了。范哥夸他年轻有为,日后必有大作为,还要给他介绍客户。 当然这介绍不是白介绍,季遥自然明白,但他不清楚自己身上有什么人家看得上眼的地方。这些日子范哥没事就来找他,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还非要带他出去玩见世面。 第69章 那些市面季遥早就有所耳闻,不见也罢,他总是推脱工作忙没时间,后来就找借口,拿苏淘淘当挡箭牌,说女朋友管得严。 范哥不以为意:“女人不懂。” 季遥再三推拒,就差以死明志,对方才终于放过他,不过又向他打听起女朋友,问是不是大学生。 对方聊到苏淘淘,季遥总是十分敏感,他不欲多谈,又没有适合的借口能摆脱。 陈淑洁点评过他,在同龄人里勉强还算是个会处事的,但到了社会上,经验远远不够。当时季遥没懂,这经验到底指的是什么,如今他明白了,就是拒绝人的经验。 又要有效,又得体面,太难了。 季遥做不来,他只能放弃了体面,选择直截了当。 他拉起苏淘淘的手,跟范哥说:“不好意思,我带她离开一下。” 说完没等人反应过来,就拽着苏淘淘走了。 苏淘淘还不乐意,挣扎了一阵子,但季遥力气大,且透着不容拒绝的决绝。苏淘淘探头去看,发现他面色铁青。 两个人一直出了市场,走到一个十字街口,季遥才停下来。 苏淘淘小心地瞥他,问:“你生气了吗?” 季遥说:“是。” 苏淘淘委屈:“是因为我?” “不。”季遥叹了口气:“我气我自己。” 正如所有人的预言,他至今无法平衡完善一切,生意刚起头,人脉要维护,他试图融入一个全新的圈子。这圈子乌烟瘴气,好赖人都有,他得想办法在里头吃得开,又不沾一身腥,甚至还得顾及苏淘淘。 这太难了,季遥绝望地想,他远远不够格。 他思考着这些,一个字都没再说,苏淘淘也急了,她一把甩开他的胳膊,转身跑开几步朝他喊:“季遥你混蛋!” “小心车!”季遥见她不管不顾,情绪激动,生怕她想不开一脚踩进车流。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好不容易把苏淘淘又拽回路边。 两个年轻人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推拉,引起不少看热闹的人,到后来苏淘淘自己也觉得太戏剧,总算肯偃旗息鼓,两人移动到小咖啡店进行第二轮交涉。 苏淘淘气鼓鼓,一落座就瞪着季遥:“你为什么不听我的。” 她越长大,跟赵文晓越像,尤其是生气的时候,眼睛睁得滚圆,两只手一叉腰,连质问的口气都一模一样。 不愧是母女,血缘的力量就是如此强悍。 季遥低着头,仿佛一个罪人。 “怕你要跟我分手。”他撩了实话:“我知道你不愿意我去干别的。” 苏淘淘气笑了:“你明知道还非要去,岂不是罪加一等?” 方才她看那范哥就觉得不是正经人,季遥从小到大品行端正,最多就是皮了点,这要是被社会大染缸渍了色,可就真的废了。 她见不得季遥变成那种油腻虚伪的社会人。 “刚那人是谁?不是黑社会吧?”苏淘淘板起脸审问。 季遥说:“现在是法制社会,哪来这么多黑社会。” 苏淘淘:“反正不是好人,你要做生意也行,但不能跟他。” 季遥十分无奈:“那跟谁?谁还愿意带我?” “我去找我爸。”苏淘淘说,她想到苏黎明有几个老同学在这个行业,还是市里上了新闻的小企业家,赵文晓每次在电视上看到他们,都要损苏黎明几句,说他没出息。 苏黎明确实没出息,他也丝毫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反而经常主动邀请这些成功人士一起钓鱼,一来二次也成了鱼友。 找鱼友帮几个小忙,忙的还是女儿的男朋友,应该是不成问题。 但季遥还是不肯,他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不接受苏淘淘给予的任何帮助,连她提出要给他钱,季遥也一口拒绝了。 “我不能给你好的生活就算了,还拿你辛苦挣的钱,我成什么了?”季遥也有些激动。 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剩下的唯有自尊心,这是他最后的安全屋,断不能被任何人毁掉。 苏淘淘没料到他软硬不吃,连好心的帮助都要拒绝,当下也动了怒。 “你到底听不听我的!”她豁地站起来,咬牙撩了狠话:“你要是不听,我们就分手!” 事后再想起来,苏淘淘既后悔,又觉得只能如此。 季遥看她的眼神从震惊,到惊慌,再到冷静,最后才是痛苦,这痛苦能清晰地传达到苏淘淘这,两人在此刻共享了同一种苦涩;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松口。 他不愿意妥协,并直言,这是他的人生,他的选择。 苏淘淘只觉得悲凉,她很为自己感到委屈。 她苦心孤诣,一心为他着想,但对方不买账。他将她排除在选择之外,这还有什么好谈的? 苏淘淘扭头走了,眼泪在转身的瞬间扑簌簌掉下来,止都止不住。往常都有季遥帮她擦眼泪,他见不得她哭,说她的眼泪是酸的,带着淡淡的苹果味。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心想他撒谎,眼泪明明是咸的,哪来的苹果味。 分手就得有分手的样子,苏淘淘回到家,趁着这股劲就把季遥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趴在床上爆哭了一个小时,一直到赵文晓紧张地来敲门,才勉强止住哭声。 “淘淘,你怎么啦?”赵文晓在门口喊。 苏淘淘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她大吼了一声:“别管我!” 第70章 她许久没有这么崩溃了,赵文晓被吓了一跳,也不敢继续追问,只能任她去。 苏淘淘在房间里待了一天一夜,除了两杯水没吃过别的,哭累了就睡觉,醒了一想到季遥昨天的冷脸,又忍不住鼻头一酸。 这个寒假就在哭哭啼啼中过去了,开学的时候,秦丽君见到她,差点没认出来。 “别人过年都胖了,你怎么瘦了一圈?” 她不问倒还好,一问苏淘淘又是想哭,她皱着鼻子,声音都在哽咽。 “我分手了。”她哗哗躺着眼泪:“季遥把我甩了。” 其实就谁甩谁的问题,至今都没有定论。虽然提是苏淘淘提的,但季遥没找上门来挽回,默认就是同意。 苏淘淘万念俱灰,她也不是真心要分手,只是没想到季遥如此绝情。 寝室三个人花了一个通宵的时间听完了她悲惨绝伦的爱情悲剧,又激情咒骂了季遥个把小时,一直到天都快亮了,秦丽君说:“别怕,淘淘,不就是个男人吗,我改天给你介绍更好的!” 她是个行动派,说介绍就介绍。第二天下午,苏淘淘就收到了一个excel,文件名写着“预备男友名单(初试)”。 她点开来,发现里头足足有二十多个男生的信息,从名字、专业、身高体重星座mbti一应俱全,甚至有几任前女友都写了。 苏淘淘震惊于她的效率,问她是哪来的绝密档案。秦丽君神秘一笑:“你以为我这么积极进学生会是为什么?” 苏淘淘恍然大悟,并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第四十三章 都说治疗情伤最好的办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 苏淘淘禁止自己终日沉溺于失去季遥的痛苦当中,迅速调整了心态,决定启用新人来疗愈。 她在绝密档案中挑中了一位幸运男嘉宾,由秦丽君牵线搭桥,约他出来看电影。 除了季遥,苏淘淘成年后,还没跟别的男生正儿八经约会过。她有些紧张,从头到脚把自己收拾了一趟,临出门还喷上了秦丽君的天价香水。 这香水一股子脂粉味,苏淘淘闻了就反胃,但秦丽君非说这是斩男香。 斩不斩男苏淘淘不清楚,不过人家确实夸她品味不错。这人是学生会的干部之一,谈吐举止透漏着一股隐隐的优越感,让她想起小时候某位故人。 “票我买好了,离电影开场还有四十分钟,我先请你喝个咖啡吧。”对方安排得很到位,甚至连找的咖啡店都精致得让苏淘淘望而却步。她坐在里头,感到万分拘谨,也不知道该跟对方聊什么。 好在面对一个优秀的,又野心勃勃的年轻男性,有时候压根轮不到女人来开启话题。对方从自己的出身家庭,求学经历,未来展望,聊到对现今国际局势的预判,最后又大谈艺术和哲学,声称自己是一位资深的文学爱好者。 苏淘淘听得一愣一愣,根本找不到空隙插话,只能频频点头,并且发出诸如“哦对对”“你真厉害”等毫无灵魂的捧场之词。 幸好电影开场在即,他们被迫中止了重要谈话,转场进电影院。 电影是对方挑的,选了最近上映的一部文艺片。苏淘淘也喜欢这个导演,她看得颇为沉浸,一到煽情部分还热泪盈眶。这本来是一次合格的观影体验,但不知怎么的,从电影后半场开始,对方就频频将身子往她这边靠,偶尔还要将胳膊放置在她的座椅扶手上,这些多余的小动作终于引起了苏淘淘的注意。 苏淘淘其实对他也没有特别的意见,既然男女出来约会,默认是同意了某些前提,她也是做好了觉悟,下决心要见见世面,但对方无疑显得过于猴急,这引起了她的反感。 苏淘淘努力绷着脸,尽量忽略一旁各种试探性的假动作,好不容易挨到电影结束,字幕跳出来,头顶上的灯重新打开。男生侧过头,含情脉脉看着她的脸,问:“你刚是不是哭了,有那么感人吗?” 苏淘淘泪点确实低,要不是今天被影响了发挥,她能哭花五张纸巾。 她冷漠地起身,跟着人流往外走。男生走在她身侧,偶尔试探性用手背蹭她的指尖。 苏淘淘顿感恶寒,又疑心是不是自己还没从季遥那走出来,所以对别的男生生理性排斥。 这不是个好现象,她想。虽然苏淘淘一向以纯爱战神自我标榜,但这都2024年了,再怎么样,也没必要真在季遥一棵树上吊死。 苏淘淘借口要上厕所,在洗手池对着镜子给自己进行一番精神洗脑,出来的时候发现男生正在门口打电话。 他神情微妙,晃晃悠悠的,也没看到她。 “我和室友在外面玩,都是男的,真的!” “乖,回去我给你过生日。” “我待会到家给你打电话,爱你。” 苏淘淘站在那,脸冷得像千年冰川,对方收了手机,转过身跟她对上视线,空气瞬间凝结。 “我……” 苏淘淘在他给出任何解释之前,就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太下作了!无耻!苏淘淘恨不得去校园网的论坛上挂他。 她回到寝室,正好秦丽君在。她最近被新恋情滋润得很好,脸色红润,神采奕奕,见苏淘淘回来,颇感惊讶,看了眼桌上的时钟。 “怎么回来这么早,不满意?” 苏淘淘把鞋子一脱:“别提了,有对象。” 第71章 “靠。”秦丽君骂了句:“我把他从档案里删了!” 苏淘淘说:“删一个估计够呛,我怀疑这就是大盘现状。” “也是。”秦丽君对着镜子打腮红:“男人是没几个靠谱的。” 苏淘淘瞟了她一眼,觉得有些好笑。 “没靠谱的你还巴巴地去约会?你们俩快成连体婴儿了,高瑞麒没嫌你烦?” 秦丽君从镜子里给她抛了个媚眼,撅起涂得亮晶晶的嘴唇:“是我非要缠着他,他甩不掉我。” 上个学期末,大家都准备收拾行李回家过年了,秦丽君没走。她去高瑞麒的驻场的酒吧,在那听了他的年末演唱,还承包了当晚所有人的酒水,以及乐队老师的费用,甚至给高瑞麒开了极其诱人的条件,给他介绍国内一流的经济公司。 那家公司的大老板是她叔叔,从小对她宠爱有加,捧红一个高瑞麒不是难事。 高瑞麒想来是拒绝过的,他生平最恨被人拿捏,但秦丽君坚持不懈,说在商言商,她不图别的,就包养他两年,两年过后大学毕业,她得听家里的出国,以后回不回来都不一定,她想给自己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 高瑞麒就同意了,不过他再三强调,他卖艺不卖身,秦丽君休想染指他。 “所以呢,你染指了吗?”苏淘淘好奇。 秦丽君笑而不语。 她得了好处,自然是想着苏淘淘,也幸亏苏淘淘对高瑞麒一点想法都没有,才让她顺利掺了一脚,听说她分手了,秦丽君唯一的想法就是,有好男人得先紧着姐妹们。 只可惜一次约会受挫后,苏淘淘对谈恋爱这事基本上没了念想。 她觉得世界上恐怕不会再有人能敌得过季遥,不是说他如何完美,而是季遥贯穿了她半部成长史,在她最重要的人生影像里,他都站在她的身边。 季遥是她美好又充满瑕疵的青春。 她带着这样的伤痛和遗憾,重新全身心地投入了学业。 高瑞麒有了秦丽君的帮忙,自然也不再需要辛苦接碎活,宋鑫月和赵雯都打算一毕业就考公务员,这是小镇女孩最保险和保值的选择;一个寝室里,只有苏淘淘打算毕业后去报社。 她想留在省会,就得找个稳定的工作。去大公司卷生卷死不符合她的性格,考公又考不上,她最后选择了一家传统的报社。正好那年报社扩招,来报考的应届生也不算多,苏淘淘过了笔试,在面试中又给领导们留下极好的印象,谈到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单位,苏淘淘真诚至极。 “这里是我从小就向往的城市。”她说:“大概是命运指引我来到这里。” 拿到了offer,苏淘淘回学校收拾了最后一波行李,准备告别室友回老家。 宋鑫月提早走了,她找到了一个兼职,可以边赚钱边准备考公,一礼拜见不到几回;赵雯在考公务员之前,打算先跟男朋友领证结婚,虽然所有人都劝她等一等,这事急不得,但她有自己的考虑。 秦丽君也果真如她所说,一毕业就准备出国。 苏淘淘私下问过她,真不打算跟高瑞麒再谈谈?秦丽君哈哈大笑:“这还有什么好谈的,本来就是商量好的事,再说这几年我也没吃亏,把他吃干抹净了,是时候放他自由了。” 苏淘淘欲言又止,她其实觉得高瑞麒还挺喜欢秦丽君的。这段不被人看好的感情意外的长寿,自然不止是一个人的功劳。 不过男女间的事太难琢磨,苏淘淘自己都只是个半入门的学徒,就不跟着瞎掺和了。 跟季遥分手后,她一心一意搞事业学业,寡了整整两年半。中间也不是没有人示好,相反,苏淘淘的异性缘非常不错,尤其是重回单身后,桃花跟洪水一样涌过来,个别难缠的还在寝室楼下摆爱心蜡烛,手捧鲜花大喊她的名字,把苏淘淘吓得两天没下楼。 赵文晓对她的感情生活也是尤为关心。先前还在上学,也不便太给她张罗,现在苏淘淘工作都有了,家里该帮忙的,该筹备的,也都得跟上才行,免得给闺女拖后腿。 赵文晓早就打算好了,她掏出自己的小金库,还有苏黎明攒下来的积蓄,准备在省会给苏淘淘买一套小点的公寓,付个首付,月供让她自己还,也好有个压力。 苏淘淘其实无所谓这些,她租房子也一样能过,不过赵文晓一直希望她能在大城市扎根,真正 的稳下来。她乐于看见女儿越来越好,除了欣慰,于她来说还是种代理满足。 苏淘淘本来也不打算再忤逆她,母女俩在经年累月的争执和吵闹后,终于迎来了旷日持久的和平,但究其根本原因,主要还是因为苏淘淘已经长大了。 她从咋咋呼呼,懦弱爱哭的小女孩,成长为了冷峻成熟的大人,做事靠谱,也顶得住压力,连苏淘淘自己都很难想象,她竟然能变成这么像样的人。 人生最后的暑假,苏淘淘回家休假,准备玩一阵子再去入职。某一天在饭桌上,赵文晓又无意间,提到了季遥的名字。 “他妈妈好像又复发了,现在连子宫都要摘掉,真是作孽了。”她一句轻描淡写,苏淘淘喉咙里的饭再也没力气咽下去。 第四十四章 苏淘淘不确定,身边有多少人知道她和季遥的这一段。 除了大学室友,她只告诉过丁雯倩,丁雯倩远在异国隔着时差都要和她挂语音,聊了大半宿,最后劝她想开一点。 第72章 “都说初恋没几个能成的是,这是人之常情。” 她出去之后就谈了个男朋友,也是可歌可泣了一把,最后在鸡飞狗跳之中落幕,跟苏淘淘很是能感同身受。 苏淘淘跟她说了季遥家里的事,丁雯倩无限唏嘘:“我就知道他迟早要追你,可没想到你们俩这么坎坷。” 苏淘淘沉默半晌,转开话题,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明年吧。”丁雯倩说,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你知道我在这边看见谁了吗?” “谁?” “温岳章,你记得吧。”丁雯倩道:“他带着女朋友欧洲行呢,你别说,他女朋友跟你长得还挺像,要不是穿衣风格不一样,我差点以为你们俩复合了。” 苏淘淘心惊肉跳:“他哪还记得我。” “那可说不准,女朋友都按你的模子找,说明是旧情未了。” 苏淘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拉倒吧,我们当时都还小,没认真谈呢,什么都不算。” 丁雯倩问:“那你和季遥很认真?” 苏淘淘不说话了。 她和季遥的关系是朋友也是情侣,还是家人手足,赵文晓现在偶尔也还去找陈淑洁,给她带点自己搓的梅菜干肉丸子,两家人很难真正断干净。 苏淘淘也是从赵文晓那陆陆续续得知季遥的消息。 他们分手后,季遥的事业小有起色,顺利赚到了第一桶金,还傍上了贵人。贵人愿意拉他一把,跟他合开了一个小玻璃厂。 一开始都很不错,陈淑洁经过化疗,病情也稳定了,医生让她好生休养,记得定期复查就行,季遥也松了口气,以为成功下车,逃过一劫。他把工厂开起来,又找人搭桥贷了款,买了机器请了人工,成了有名有姓的小商人。 做生意这事博得就是心态和胆量,还有时机和运气,季遥本来是个保守的人,被时局推着走,也只能咬牙豁出去。 他的生意体量逐渐扩大,资金来往密集,每天一睁眼就是盘算着盈利和亏损,奔忙一天,晚上还得去应酬。喝酒喝到胃穿孔,被人抬去急救室,醒来还记得找人签合同,大家都说季遥狠起来不像人,没人记得他才二十四岁。 这样不要命的努力下,他到底还是赚到了些钱,命运不曾过分苛待他。 他用赚到的钱买了新车,最新款的劳斯莱斯,开出去小镇上的人都认识,看到那抹扎眼的幽灵绿,就知道是季遥来了。 陈淑洁多次埋怨,说他太高调,不懂得藏拙,但季遥就是图高调。他想让所有人都看见他的成功,只有这样,他心里的缺憾才能平息一些。 年初的时候,有朋友带他去算了一次命,算命的老师傅拿他的八字一掐,眯缝眼就腾地张开了,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有大难。 季遥勃然大怒,当下就要走,但师傅又加了一句,说虽然事业运波折,感情运却不错,今年会有正缘出现,而且这正缘与他颇有渊源,恐怕是旧人。 季遥当即折了回来,并扫给师傅八千元人民币,虔诚地说借他吉言。 苏淘淘于他并不是杳无音讯。分手后,他们之间还有数不清的共同朋友,陈淑洁和赵文晓依然时不时约着玩,甚至每年新年,他都要负责往苏淘淘家送新年礼物。 第一年的时候,季遥还挺尴尬。他搬了两箱阿胶,拎了两瓶茅台,特别选了个苏淘淘回家之前的日子登门,拜了年就打算撤,连门都不敢进。 第二年就自在多了,有了过去的经验,他知道苏淘淘一般要到除夕当天下午才回来。 也许是为了刻意避开他,季遥想,既然他这么讨嫌,那就不要凑上去给人添堵了。所以第二年他连楼都没上,把车开到苏淘淘家楼下,喊苏黎明下来,将后备箱足足两大箱茅台给了他,又谢绝了压岁钱,而后驱车离去。 这两年多,他偶尔会听到一些有关苏淘淘的消息。 知道她顺利毕业,又去了喜欢的单位,将来还要留在省会,还知道大学有不少男生追过她,均以失败告终。 季遥相当后悔,早知道会这样,那年的20岁,他一定不会先握住她的手。苏淘淘值得比他更好的人。 陈淑洁复发的时候,正逢他生意碰上波折。 大环境动荡,合伙人无故撤资,谈和不成几乎撕破了脸,一边对簿公堂,另一边,季遥还得想办法补资金缺口。信得过信不过的人都找了,最后签了一张巨额借条,接了一笔民间资金,勉强度过了难关。 陈淑洁做了大手术,身边离不开人,季遥给她找了护工也不放心,有时候白天出差,大半夜也要回来。 他变得比以前更粘人,怕陈淑洁半夜疼起来没力气叫人,干脆在她卧室打了个地铺。陈淑洁不忍心,偶尔会让季遥躺上来,母子俩背对背,在一张床上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在某个晚上,陈淑洁突然聊起了苏淘淘,说听赵文晓讲,苏淘淘现在还是一个人,毕业之后就去工作了,没谈男朋友。 季遥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他自然是知道的。他有他的路子,以前的老同学郭思睿也在省会,他托他在苏淘淘生日的时候,给她送了一束花,还有一块并不昂贵的表,上面刻了她的名字。 手表最后被退了回来,苏淘淘只留下了花,季遥问苏淘淘有没有让他带什么话回来,郭思睿摇摇头,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同情。 第73章 “何必呢,兄弟,都这么久的事了,谁会把十七八岁的恋爱当真?” 季遥看了他一眼,说:“冯秋是不是要结婚了,听说给大家都发了请帖,你收到了吗?” 郭思睿的笑容凝固,嘴角垮下去,表情比哭还难看。 冯秋结婚,新郎当然不是他,而是当时比他们高一届的学长。她给几个还在联系的朋友发了喜帖,苏淘淘也收到了。 她在省会工作了有一年,忙得连年假都挤不出来,本来这趟也打算发个红包做算,人就不去了,正巧领导派了个活,让她去省里的某技术交流展会跑一跑,顺带取点素材。 展会地方离家不到半个小时的车程,苏淘淘看了眼日程表,正好回家能赶上冯秋的婚礼。 她现在每一次回去,都特别谨慎。 老家修了两次路,原先菜市场外围的旧路被凿开,苏淘淘家楼下的人流量激增,谁去菜市场都只能从那走。那条路的尽头连着季遥现在的家,苏淘淘生怕不小心碰见他。 丁雯倩不解,她问苏淘淘干嘛这么害怕,明明是季遥对不起她。 苏淘淘无从解释,她只是没有准备好,不知道该以如何的态度面对他,但心里又隐隐有个预感,他们两个迟早会碰到面,这是避不开来的事。 又不能躲一辈子。 苏淘淘下了高铁站,走到一个站台附近等网约车。 那一天天气晴朗,和风煦煦,天上的云不多不少,跟画里似的,是个挑不出错的好天气。 苏淘淘忙了几天,在车上又被小孩吵得没睡好觉,这会站在那就有点犯困。司机打来电话,说他下错了路口,还得稍等一会,苏淘淘客客气气对着话筒说没事,刚放下电话一抬头,眼前就划过一辆车,车里坐着熟悉的人。 赵文晓说季遥的车颜色诡异,跟个绿头苍蝇似的,苏淘淘亲眼见了,也觉得她说得没错。 季遥握着方向盘,穿着西装,嘴里好像还叼着烟,在她面前一闪而过。她当下有种被人提溜起来,一把摁进冰桶的感觉,从头冷到脚,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密密麻麻。 网约车司机来接她时,从后视镜里看了她好几眼,忍不住问:“小姐,你没事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苏淘淘回过神来,拿手机照了照自己,才发现她唇色惨白,面无人色。 这也太夸张了,苏淘淘想,他压根就没看到她,她就反应如此之大,这要是真对上了,她岂不是又要哭了。 苏淘淘跟丁雯倩发过毒誓,她绝对不会再为男人掉一滴眼泪。丁雯倩笑着表示不信,她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苏淘淘魂不守舍地回到家,赵文晓对她的突然造访颇感惊喜。 “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回来了,我菜都没买呢!”她急吼吼要苏黎明去鱼市买菜,苏淘淘拦着不让,说随便吃点就行。 “我明天中午去参加老同学婚礼,下午就回去了,别折腾了。” “那也不行。”赵文晓十分坚持:“回家哪怕是一顿饭,都得让你吃好,不然就是我们当父母的失职!” 苏淘淘从来没觉得他们失职,如果说小时候还有误会和争吵,那些芥蒂在成年后基本上都消失了。赵文晓变得无比温顺,甚至事事都要征求她的意见,家里的大事也非要苏淘淘做主,苏淘淘不习惯,她有时候怀念以前,想回到过去无忧无虑,也没受过伤的日子。 第四十五章 冯秋的婚礼办在一家新开不久的大酒店,这家酒店是她老公家的产业之一。自家人办婚宴,自然是怎么豪华怎么来,故这场婚礼极其盛大,一到五层所有大厅全用来摆宴席,见者有份,进来就能吃。 苏淘淘第一次参加这么多人的婚宴,她挑了条包臀的珠光色连衣裙,外面围了块披肩,头发还卷成撩人的小波浪。 打扮得这么出挑自然不是她的主意,赵文晓逼着她盛装出席,非说在这种场合,男女最容易看对眼,让苏淘淘沾沾喜气,别浪费了份子钱。 苏淘淘工作后,基本上没了社交,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下班了就回小公寓一个人躺着,哪都不去。她对这样的生活节奏非常满意,大多数的社交是无意义的,还会消耗她的精力,苏淘淘觉得自从进了社会,她的精力就大不如前,跟同事保持友好来往已经是她的上限了,故推掉了除此以外的所有饭局,包括一些男同事和男领导的私下邀约。 她觉得爽了,赵文晓肯定就不会爽,她简直快急死了。 苏淘淘现在什么都落定了,工作工作稳定,房子家里也给配了,车虽说没有,但那是苏淘淘她不想开,等想的时候弄一辆代步车也不是难事。这么好的条件,现在就差一段门当户对的天赐良缘。 赵文晓在女婿的选择上还是相当理智的,他们家这个经济情况,也别动那个歪脑子捞什么豪门女婿,差不多就行了。最好是人品好,事业有成,适合过日子的那种,当然啦,最后还是得在省会有一套现成的婚房,这样苏淘淘以后也轻松一些。 她打听了一圈,发现冯秋现在嫁的这个老公,人脉就非常广,来参加他们婚礼的不少年轻人都是未婚,而且大多是本地人,在省会发展的也不少,这岂不是天赐良机? 她盯着苏淘淘收拾妥当,才美美地将她送出门,并特意关照,今晚不必着急回家,年轻人们聚在一起,多玩玩也是能理解的。 第74章 苏淘淘哭笑不得,想到以前念书的时候,放学回家晚个十几分钟都得经受审问,现在长大了,自由竟唾手可得。 她独自前往酒店,快到的时候给冯秋发了消息,问她该去几楼。 冯秋没回,想来是宾客太多,忙得没空看手机,苏淘淘决定自己去探索一番。 到了酒店,来的人着实是多,门口就乌央乌央的,横幅直接挂在了酒店的正门门头,新人的结婚照从室外红毯一气摆进大厅,声势浩大,隆重程度堪比大公司百人团建。 苏淘淘从夹缝中挤进去,期间还得避开无数脚丫子,好不容易挤到电梯边上,却发现仅靠这三部电梯压根装不下今天来的这么多人。 她万分痛苦,低头看看脚上的高跟鞋,还是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爬楼梯去! 酒店的旋转楼梯铺着锃亮洁白的瓷砖,扶手还是水晶雕花的,看上去颇具奢华,可惜这奢华与她毫不相干。苏淘淘踩着七厘米细高跟,趴着扶手,气喘吁吁往上爬。 开始爬两层还凑合,结果到了三楼,服务员告诉她,vip客人都安排在顶楼的会场观礼,苏淘淘眼前一黑,感到深深绝望。 她常年跑新闻,体力本来挺不错,奈何今晚这身装束限制了发挥。她干脆埋头一步一个脚印,上一级数一级,好不容易快爬到终点,一抬头却愣住了。 楼梯上方站了个人,见到她也是一脸错愕。 “苏淘淘?” 苏淘淘深吸了一口气,以极快的速度调整了状态,脸上飞快浮现体面客套的官方微笑,款款地走上去问好:“好久不见,你也来了啊。” 冯秋跟她打过招呼,说叫了些老同学,她没想到温岳章也在此列。 温岳章看着她笑了笑:“我和冯秋是同事。” 他们俩都是公务员,被分在一个单位,因为是校友走得比别人近。苏淘淘张嘴想再说点什么,注意力被温岳章怀里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更准确地说,那是个小孩,长得白白嫩嫩,正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扑腾。 苏淘淘略感惊讶:“你小孩?” 她仔细回忆丁雯倩分享的八卦,没听说他女朋友怀孕了啊? 温岳章像是看穿她的疑惑,口气仍是温和:“是,我也结婚没多久。” “恭喜恭喜。”苏淘淘干巴巴地祝贺,cpu快给干烧了,没捋清楚这个时间线。温岳章也不知道为什么,谈兴甚浓,便跟她简单描述了自己的爱情故事。他本科有一任女朋友,大三的时候分手了,结果那个女生悄不楞登躲在哪生了个孩子,有一天忽然抱着个襁褓出现在他面前,要他娶她。 这事一度闹得很大,温岳章是要走仕途的人,这女人无疑是个变数。她相当冲动,敢作敢为,温岳章对她会搅黄自己的事业深信不疑,所以当机立断,和当时的女友分了手,与她结了婚。 温岳章说这些的时候神情悲戚,时不时叹气,幽怨地望着苏淘淘,说:“我也是被迫的。” 苏淘淘忍住没翻白眼。 这事还能被迫,简直闻所未闻。 她嘴上搪塞,有一搭没一搭应着,殊不知这副爱答不理的模样落在温岳章眼里,竟别有一番风味。 他的优越感从上了大学就保不住了,高中尚且还有点人上人的感觉,大学人才济济,多的是比他背景硬的人,所以温岳章拒绝了出国留学,毕业就回到家人身边,听他们的开始考公。 靠公是一条捷径,尤其是对于像他们这样的家庭,长辈们的成功已然是最好的模板。 温岳章对这样的安排没有任何不满,唯一遗憾的是,他来往的圈子局限在了小城镇。小镇上的人都太相似了,尤其是女人。美女倒是有,他谈过的几任女朋友都不错,温柔贴心,对他无比顺从,活脱脱的小家碧玉。 好是好,但看久了,也就那样。 温岳章偶尔会在厌倦的时候想到苏淘淘。那也是他第一次谈恋爱,一开始说不上有什么喜欢,但处的久了,有感情也是自然的,况且当时还有个季遥贼心不死,蠢蠢欲动,大大增强了他的征服欲。 他听冯秋聊到过苏淘淘,知道她如今扎根省会,成了个大记者,朋友圈出入各大官方活动,来往的也都是高管名人。如此环境熏陶出来的苏淘淘,自然跟小镇女人有着天壤之别。 温岳章看着苏淘淘的侧脸,她和过去判若两人,瘦削的下巴,打扮得精致迷人,连身上的香水都品味不俗,再加上这副对他爱答不理的冷淡,着实让他心痒痒。 他掏出手机,说:“老同学见面,加个微信?” 苏淘淘愣了愣,心里不大愿意,但不想面子上下不来,还是扫了二维码,加完后火速朋友圈分组,然后匆匆告别他,走入会场。 冯秋把同班同学都安排在主舞台边上,方便观礼和拍照。苏淘淘坐下来,和左右亲友叙了会旧,突然看到了这一桌的宾客邀请名单,季遥赫然在列。 她当下手忙脚乱,大脑嗡的一声,下意识起身想走,结果就在这时,会场的灯齐齐暗了,音乐声缓缓响起,司仪走上台开始说祝词。 婚礼已经开始,这时候跑路也太不像话,苏淘淘又坐下来,在闪耀的灯光中给自己斟了杯红酒,一边望着舞台上含泪相视的新人。 冯秋今天很美,浓妆将她修饰成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女人,眼睛跟天上的银河一样闪耀,同样闪耀的还有她婚纱裙摆上的钻,熠熠生辉,灯光一打亮得刺眼。 第75章 苏淘淘避开视线,索性专注喝酒。她今晚买醉的欲望强烈,需要酒精来麻痹掉一些情绪,以防陷入回忆的泥淖。当她喝到第三杯的时候,有个人朝这桌走过来,拉开了她正对面那张空白的椅子坐下来,跟邻座的人熟练寒暄着。 苏淘淘咬着杯子,眼睛里氤氲着湿气,脸颊因为酒精热乎乎的。 季遥出落得像个真正的大人,跟她记忆里没有一丝吻合。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外套,手腕上戴着一块金表,头发向后梳着,跟同学亲热地拥抱,说着好久不见。 他脸上笑容洋溢真挚,一眼都没有朝她看。 苏淘淘的脚指头在鞋子里蜷缩着,恨不得屁股底下裂开一条大缝,她好掉进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此时灯光啪得亮起,宴席仍在继续,菜肴不断被端上来,宾客们吃饭的吃饭,喝酒的喝酒。一片觥筹交错中,苏淘淘借着酒劲抬起头,更清楚地看到了季遥的脸。他瘦了许多,皮肤黝黑,眉眼之间多了几分凌厉和成熟,像个真正的男人。 不知道是谁带的头,说2班好不容易碰上,都起来干一杯。 大家都依言站起来,苏淘淘也跟着,她举起酒杯,脸上笑容勉强。班长看着他们,也不知道哪来的灵感,突然说:“苏淘淘跟季遥,你们两个不是老同桌吗?季老板百忙之中抽空,苏大记者也是忙人,以前每年同学会你们俩都没到齐,今天可得好好喝一杯。” 第四十六章 经班长这么一提醒,大家纷纷记忆复苏。 “季遥是不是连毕业典礼也没来?”有人发问。 季遥笑着:“是没来,给大家陪一杯。”说完抄起桌上的茅台,哗哗倒了满杯,仰脖子一口干了。 众人鼓掌起哄,夸赞季总好酒量,人也爽快,又说他小时候就是这样的人,性格外向,特别招女生喜欢。 季遥摆手说没有的事,大家见他好说话,也没打算放过他,又撺掇着让苏淘淘敬酒。 苏淘淘本来不想喝,季遥来了,她就只想跑,但当他真的站在眼前,一丝多余的眼神都没有落在她身上,苏淘淘觉得自己又走不了了。 他越不看她,苏淘淘就越难受。没碰上也就罢了,既然大庭广众之下碰见,再避可就太矫情了。 谁还没个前任呢,非要老死不相往来吗? 苏淘淘这么想着,便慢悠悠起身,将面前的酒杯斟满,而后朝他举起来,说道:“来,我敬你。” 她开了口,也摆出了姿态,季遥避无可避,他几乎以一种认命的心态在面对她。 “我干了,你就别喝了。”他说就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轻轻搁在桌面,抬眼看向她。 这是阔别三年的对视,苏淘淘第一次觉得,三年可以如此猛烈地改变一个人。 季遥脸上不复少年的激情和清澈,他和所有人一样,疲惫又清醒,生活在他身上留下疮痍,让他看上去脆弱不堪。 苏淘淘屏住呼吸,试图阻止自己同情心泛滥。 她能清晰地看见季遥微微发红的眼角,他眼神破碎又忧伤。 苏淘淘心脏像被一根针捅穿,痛得不能自已,她生怕失态,便随便寻了个借口,匆忙离席。 宴会厅的外面是一排座椅,苏淘淘在那坐了会,手机上蹦出了冯秋的消息,问她有没有空,能不能来一趟贵宾休息室。 苏淘淘巴不得找点事做,她去了贵宾室,推开门,冯秋刚换好衣服,坐在镜子前休息。她见苏淘淘来了,便屏退化妆师,说要跟她单独聊聊。 苏淘淘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望着她由衷地发出赞美:“你今天好美。” 冯秋撇撇嘴:“都是化出来的,我平常不这样,你结婚的时候肯定比我还好看。” 苏淘淘笑笑:“对象都没有呢,还结婚。” 冯秋正色起来,脸上流露出几分歉意。她握着苏淘淘的手,低声说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跟季遥……” 原先她也没往那头想,一直到婚礼前一天,季遥给她打了电话,问她苏淘淘来不来,冯秋才幡然醒悟。 前男女朋友见面难免尴尬,尤其这还是她蹿的局,冯秋过意不去,苏淘淘倒是想开了些。 “不关你的事,没你我们俩也迟早会见面,躲不了多久。” “那也……”冯秋观察她的神色,小心试探:“季遥有女朋友吗?” 苏淘淘摇头:“不知道。” 冯秋一拍大腿:“肯定没有,我看得出来。” 苏淘淘笑了:“你又知道了。” “我肯定知道呀,我看人准得很。”冯秋忆往昔,不禁得意:“我以前不就预言了,你们俩早晚有一腿。” 苏淘淘叹息:“可惜了,没谈多久。” “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冯秋问。 苏淘淘想了想,摇摇头,又点点头,她答不上来。 冯秋体谅地拍拍她,说:“你在这休息会,晚点再进去,我的捧花给你留着,希望你今后感情顺利。” 苏淘淘不知道她的感情能不能顺利,她如今只感到迷茫,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浮现出季遥的脸。他的少年时期,还有他的现在,两幅面孔重叠在一起,叫她心乱如麻。 苏淘淘在休息室发了会呆,冯秋被司仪叫走了,她要进行最后一轮仪式,然后就是敬酒。苏淘淘掐准了时间,打算等大伙都散的差不多了再回去吃两口。这家酒店菜做的不错,她还没吃饱呢。 第76章 等了二十来分钟,苏淘淘才站起身。 大厅人少了三分之一,不少宾客填完肚子给完份子钱,就留下吉祥话跑路了。苏淘淘估摸着季遥也该走了,他这么忙,和桌上这些同学也没有很深交情,如今席上还有前女友,不走是傻子。 她推开门往里瞅,发现那桌上果然没有季遥的影子了,这才放心回到位置,吃了几个酥皮糕点,转头问旁边的女同学:“他们走了?” 女同学指向另一边:“在那拼酒呢。” 苏淘淘往那一看,几个男生围在一起,勾肩搭背的,正喝得热火朝天,而季遥竟然也在里头,他独自喝着,也不跟他们搭腔,却还赖着不走。 苏淘淘无语凝噎,埋头专心进食,吃了一会,男生们成群结队回来了。 席上有几个人有事先撤了,座位空出好多,大家便也不按先前的位置坐,而是随意散落着。有人占了季遥的位置,季遥回来时端着酒杯站了一会,视线落在旁边的苏淘淘身上,没怎么想,就上前在她身边落了座。 “没人吧,我能坐吗?”他偏过头问。 苏淘淘在撕一只鸽子腿,并没有看他。 “都坐下了还问?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假。”她口齿伶俐,比以前毒舌许多,季遥却笑了,他将空酒杯搁在桌上,指腹一下一下摩挲着杯口。 “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她顿了顿:“下午就走。” “是吗,这么赶。”季遥语气中带了点落寞,听得苏淘淘心尖一颤,她用余光瞄了他一眼,正巧他也看过来,苏淘淘呼吸一滞,急急避开视线,听见身边传来一声叹气。 “淘淘……”季遥低声喊她,声音落在周遭鼎沸的人声里,微不可闻,但苏淘淘听得真真切切。她食欲全无,把盘子一推,起身拎上包,什么都没说就往外走。 她走得极快,有几个人在后面喊她,问她去哪,苏淘淘没心情回答,她只想赶紧离开这,但刚走到楼梯口,就被人拽住了手。 苏淘淘回头,季遥连外套都没来记得穿,头发凌乱,衬衫领口也开着,露出因为酒精而变得赤红的皮肤。 “你去哪?” “我回家。”苏淘淘瞪着他,用力挣脱了下,但没挣开。 季遥说:“你不是要回省会?” 苏淘淘方才意识到自己急忘了,红了下脸,但嘴上仍是倔强:“你管我去哪。” 季遥又是叹气,他现在好像特别喜欢叹气,苏淘淘才见了他一小会,就经常能看见他眉宇间的无奈,像是毫无办法似的。 “你喝酒了,打算一个人跑去哪?”他松开她,向下走了几级台阶,与她面对面平视。 苏淘淘涨红着脸,说不清是酒劲还是因为别的,但依旧不饶人:“你也喝酒了啊。” 季遥含笑点点头:“对,所以我现在要去休息,你也得休息。” 苏淘淘叛逆心起:“我不。” 季遥好脾气问:“你几点的车?” “不告诉你。” “怎么变得这么小气?” “你大方,你大方来我家还得避开我?” 苏淘淘口不择言,说完才意识到空气格外安静,季遥意味深长望着她,眼神叫她害怕。 “我以为你不想看到我。”他说。 苏淘淘偏过脸,腮帮子鼓鼓的,眼神胡乱瞥向别处,喃喃道:“是你不想看到我吧……” 季遥哭笑不得:“我为什么……” “因为你讨厌我。”苏淘淘打断他:“我把你甩了,你本来就应该记恨我。” 季遥不太理解苏淘淘现在的脑回路,她显然对他有诸多误会,但没关系,他会一一解释。 季遥又往下走了一级台阶,现在他站在低处,只有抬头才能看清她的脸。他拉了拉苏淘淘的手,仰头的样子甚至带了点虔诚。 “我永远不会恨你的。”他说道:“一切都是我的问题。” 苏淘淘愣在那,半天都接不上话,她没想到季遥如此轻飘飘就将错误全揽到自己身上,倒让她找不出借口再指责他。 不指责又不像话,苏淘淘下不了台,干脆一跺脚,推开他就要走,结果劲使大了,加上喝了酒,高跟鞋一滑,整个人从台阶上摔了下去,幸好季遥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起来。虽没酿成大祸,但脚踝还是结结实实地扭了下,痛得苏淘淘五官乱飞,差点没惨叫出来。 最后,她还是没法拒绝季遥的帮助,被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横抱起来,从五楼下到车库,又被他小心地送进了自己的车。 今天季遥换了辆黢黑的劳斯莱斯,还带了个司机。司机看着很年轻,但为人处事却老练,见季遥抱着苏淘淘回来,脸上也只有一瞬的惊讶,就帮着开车门,又给苏淘淘腾了两个软垫子,方便搁脚,别的一句没多问。 苏淘淘尴尬至极,她脚用不上力,行动都受了限制,整个人半躺在他的车后座,裹在身上的披肩也滑落下去,露出纤细的锁骨。 “季先生 ,去哪?”司机在前面问。季遥看了看苏淘淘,她低着头,发丝乱蓬蓬地垂下来,挡住她半张脸。 但他不用看,都知道苏淘淘现在的脸该有多红。 季遥想了想,对司机开口道:“去酒店吧,我常去的那家。” 第四十七章 酒店两个字敏锐地刺激到苏淘淘的耳神经。她挣扎着坐起来,下意识想缩回腿:“你想干嘛,我不去。” 第77章 “别乱动。”季遥扣住她的脚踝,不让她再弄伤自己,“让你有地方躺一会,你都这样了,我还能干什么?” 苏淘淘“嘶”了一声,口气不怎么好:“那你轻点呀!” 季遥立时松开手,低声了句抱歉。 司机从镜子里看了他们一眼,脸上难掩惊讶。他跟了季遥这么久,第一次看他对女人这么卑微。 季遥虽然年轻,但他在创业圈里还是挺出名的。肯吃苦,能屈能伸,对人对己都特别狠,大家都说他是个能做大事的人,而这样的男人身边没有女伴,在圈子里是件怪事。不少人往他身边塞过人,最后都以各种理由退了回来,说辞都是同一个,说自己已经有人了。 说是有人,又从来没人见过,所有需要带女伴出席的聚会,季遥都是单独来的,连红颜知己都没一个,有些人便猜测,说他是不是性取向不正常,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这些风言风语越穿越离谱,最后传到季遥耳朵里,而他也不生气,还劝身边的人别往心里去,说就让这些猜测坐实也没什么,省的一天到晚要应付那些有的没的。 之前他还不信,觉得八成是借口,现在见老板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他是真的信了。 还真是有人了。 季遥一手托着苏淘淘的脚踝,从备用箱里翻出跌打药膏,小心地往她脚上肿胀的地方贴。苏淘淘痛觉敏感,他一碰到患处,她就大呼小叫的,季遥无奈极了。 “知道痛还穿这么高的高跟?”他拾起她的鞋子,恨不得把这罪魁祸首从车窗扔出去。 苏淘淘板着脸:“为了漂亮。” 季遥冷哼一声:“别人结婚,你穿这么漂亮干嘛?” “你说呢?”苏淘淘故意激他:“我妈喊我来猎艳,给她找个好女婿,我不得努力点。” “找到了吗?”季遥问。 苏淘淘撇了撇嘴,不去看他:“哪那么容易……” 季遥莫名就笑了,他笑得很真心,脸上总算有了一丝少年的影子。 “确实不容易。”他看着她,意味深长:“我也没找到,这事急不得,你说呢?” 苏淘淘瞄了他一眼,见他总盯着自己,心里没来由的不自在。 “我哪知道你……”她声音弱下去,底气不足,觉得在人家的车里,到底丧失了一点主动权,连嘴都变笨了。 车在城郊的一家酒店门口停下来,门童来开门时,见到苏淘淘一愣,转身要去拿轮椅,被季遥拦下。 “不用了。”他说道,随后下了车,绕到另一侧开了车门,将苏淘淘轻轻松松地打横抱起来,往酒店里走。 苏淘淘抗争了几下,觉得太羞耻。 “你别……季遥,你放我下来!”她想跑,又怕松了手真掉下来,只能被迫圈着他的脖子,脸埋在他胸前,嘴里机关枪似地:“我能走,真的,你放我下来我又不跑,万一给熟人看见了怎么办,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你别玷污我的清白。” 季遥笑了笑,趁着出电梯的间隙,低头凑近她说道:“我们男未婚女未嫁,有什么关系?况且我的清白也是清白,我都不急,你怕什么。” “你的清白算个……” 屁字还没说出口,苏淘淘已经被他抱进了房间。 季遥在赚到第一桶金的时候,就意识到了钱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他开始尝试一些项目的投资,这家度假酒店就是他和一个海归创二代一起弄的。酒店建在郊外,外面看着平平无奇,甚至不够富丽堂皇,可里头却大有乾坤,每间套房的格局都不一样,是请不同的设计师单独设计的。 季遥最喜欢其中一间,长得和他以前的家很像,给他一种归属感。 苏淘淘被小心翼翼放在沙发上,先前那点硬装出来的敌对情绪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好奇。 她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这环境眼熟。 “你挺恋旧啊,季遥。”苏淘淘调侃他。 季遥去套间的厨房给她泡了杯茶,端着回来时听见这话,也只是一笑。 “旧有旧的好处。”他坐下来,将杯子搁在她面前,抬眸看着她。 苏淘淘垂下眼,小口小口对着漂浮在茶汤上的几个茶叶梗吹气,喝完才开口:“不都说,人得向前看吗?” 季遥牵起嘴角:“我觉得以前也很好。” “好什么。”苏淘淘说:“我以前怪傻的,什么都不懂。” 季遥说:“你懂的还是比我多,是我对不住你。” 他一说这话,苏淘淘就遭不住了,赶紧出声阻拦:“别,我们之间没有谁对不起谁,你就当……就当是有缘无分罢了。” 季遥说:“我没法这么当,我也不觉得我们有缘无分,淘淘,你其实都明白。” 他逼视着她,眼里有不容拒绝的决绝。季遥用意清晰,诉求明确,苏淘淘也不是真的傻子,但以两个人如今的处境,再续前缘何等困难。 她想到赵文晓,赵文晓几次把话挑明,要她找个健全普通的家庭,她不要女儿过苦日子。 跟季遥虽然说不上苦,但安稳怕也是不容易。做生意的人跟赌徒本质上没有区别,季遥没有根基,能有现在的成绩全靠运气,况且还有负债在身,这次难关是过去了,难保将来不会再次翻船。 苏淘淘低下头不说话,她不说话,季遥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两个人在安静中对峙许久,季遥起身,借口去阳台上抽支烟。 第78章 苏淘淘不知道季遥是何时染上的烟瘾,他身上有太多不一样,那些变故她未曾参与,所以如今摸不透他的性格。 以前的季遥是一汪水,很容易看清,而现在的季遥更像是浑浊的江,波涛汹涌,让人难以把握他的流向。 苏淘淘动了动脚趾,季遥给她贴的药膏有奇效,这会就不怎么疼了。她慢慢坐起来,扶着墙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季遥从阳台上回来了,看见她一愣:“你去哪?” 苏淘淘说:“我下午的动车回去。” 季遥走过去,轻轻一拽又把她抱起来,这回直接进了卧室,把苏淘淘吓出一身冷汗。 “季遥!”她高声喊。 季遥充耳不闻,他将她放在床上,又在她背后塞了两个靠枕,才直起身道:“你准备单脚跳着去车站?” 苏淘淘:“那也不能不走啊……” 季遥想了想:“你着急赶回去吗?” 苏淘淘愣了下:“倒也,没那么急……不过我明天下午得去单位开会。” 季遥点了点头:“那就没问题,我明早开车送你去。” “你?”苏淘淘狐疑:“你去那干嘛?” 季遥见她一脸不信任,无奈地挠了挠眉心,随后在床边坐下来,真挚地望着她。 “我准备在省会也发展发展,正好谈了个客户。”他话里有话:“你不说人得朝前看吗,我也打算再努努力。省会医疗资源也好,回头把我妈也接过去,她挺喜欢那的,说气候好,冬天没那么冷。” 苏淘淘没想到他计划了这么多,听完整个人都懵懵的,半晌才“哦”了一下。 “那也没那么好。”她嘟囔着:“房子挺贵的……” 季遥笑起来,“没事,那点钱我还是有的。” 他站起身,看了看表,对苏淘淘说:“你先在这休息会,困了就睡一觉。我出去办点事,一会就回来,你需要什么就给酒店前台打电话,我都关照过了,待会脚还是还疼,就发消息告诉我,我有认识的中医,可以上门给你做个针灸。” 他事事妥帖,照顾到位,苏淘淘反而有点不大习惯。她翻了个身,倔强地留给他一副背影,“知道啦,你真啰嗦,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她不愿意太快缴械,说到底还是自尊心在作祟。季遥让她流过眼泪,她始终还是记得那些不愉快。 季遥在原地站了一会,等不到她的告别,便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门轻轻关上,喀嚓一声,苏淘淘才转过身,盯着黝黑的门板。 房间里空无一人,寂静得可怕。她不喜欢这异样的安静,便打开了电视机,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综艺,又玩了好长时间的手机,一直到客房服务按门铃,给她送来了豪华的下午茶,苏淘淘才终于找到事做。 她吃完蛋糕,喝完饮料,闲着无聊还自拍了一会,最后终于是无事可做,困意席卷而来,苏淘淘连衣服都没脱,头一歪,靠在那就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醒来时候头疼欲裂。苏淘淘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房间一片昏暗,只有窗边一圈小小的灯,提供着微弱的淡黄色光源。 苏淘淘半梦半醒,喉咙干到嘶哑,她开口叫了一声:“季遥。” 客厅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有人从那边踩着拖鞋过来。季遥推开卧室的门,递给她一杯水。 苏淘淘接过来,小声说了谢谢,问:“几点了?” 季遥看着她:“你睡了八个小时。” “什么!”苏淘淘吓了一跳,转头去摸手机,果然,屏幕上赫然显示北京时间23点整。 已经是深夜了。 苏淘淘揉了揉太阳穴,心想自己的酒量真是没救了。她看了看季遥,才想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季遥说:“刚回来没多久,看你睡熟了,我洗了个澡在外面躺会。” 苏淘淘这才发现他换了身睡袍,是酒店常用的款式,胸前是交叠的双襟,胯部松松垮垮地扎了一条绑带。 苏淘淘勒令自己别去想象这睡袍底下的风光。她生硬地转移话题,问道:“那你今晚睡哪啊?” 第四十八章 套房里就一个卧室,也只有一张床,苏淘淘躺了,季遥就得去睡沙发。 她于心不忍:“要不……你来卧室打个地铺?总比外面要舒服。” 季遥睨着她:“你要我睡地上?” “其实铺好了也挺舒服,真的,我们家以前还一家人打地铺呢。” 以前赵文晓为了节省空调费,一到夏天就召唤苏淘淘和苏黎明睡客厅,三个人把床垫一铺,一家人挨在一起,只用打一个空调。 季遥不能理解:“你想让我腰肌劳损就直说,我明天还得开车。” 苏淘淘才想起这茬。 她咬咬牙,干脆豁出去:“那你上床睡吧。” 说完等了一阵,没听到答复,睁开眼抬头,才发现季遥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苏淘淘急了:“ 我可没别的意思。” 季遥说:“你也真是放心。” 苏淘淘当然不放心,如果眼前换做别的男人,她是打死也说不出这话的,但面前的人是季遥。从小认识的伙伴兼前男友,两人情谊漫长,她在心里永远给他开了个小门,容许他保有特权。 “那说明我相信你,别墨迹了,赶紧上来,明天一早就得出发呢。”她背过身躺下,往床边挪了挪,阖上眼睛假寐。 第79章 过了好一会,床的另一头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苏淘淘不敢睁眼,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下的床垫略微凹陷下去,随后被子被人往后轻轻扯了扯。她抓着被子的一角,捂在胸前不撒手。 季遥拉了两下被子,没成功,只能悄悄往苏淘淘这头靠了靠,贴近她的后背,小声说:“总不能让我一晚上吹凉风吧。你想体罚我也得换个时候,我感冒了明天谁给你开车。” 他靠得近,说话时略有似无的气息扫过她裸露在外的脖颈,苏淘淘感到一股电流从脚底板蹿至四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赌气似得将被子往他那边推:“好好好,都给你,你离我远点。” 她动作大,不管不顾的,到后来自己身上都没什么遮盖。季遥支起脑袋斜靠着,他能看见苏淘淘纤细的手臂露在外面,线条优美,瘦得让他不忍心看。 季遥想起以前,他抱着苏淘淘的时候,总觉得她像一块巨大的柔软的泡泡糖,连气味都很像,嵌合在他的臂弯里,散发着令人安心的香甜。 苏淘淘总是想减肥,又减不下来,所以没事就爱生气。季遥那会劝她别把别人的话放在心上,她压根就不胖,但她总是转头就忘,隔三差五的身材焦虑,季遥当时烦心事也一堆,到后来也慢慢不去劝她了。 季遥给她轻轻盖上被子,而后躺下来,他曲着臂面朝着她,又不敢靠得太近。苏淘淘一动不动,在寂静中,他能听见她急促的呼吸声。 季遥伸出手,慢慢将掌心贴在她背上。苏淘淘身躯微微一震,好久之后才听见他说:“你还冷吗?” 苏淘淘不吱声,季遥继续说:“我听说你生活的地方雨水很多,去年冬天你说公寓太冷,你妈妈让我给你装的地暖,还好用吗?” 苏淘淘一愣:“你装的?” 季遥闷声笑了两下:“准确的说,是我托人给你装的,我哪里敢去找你,怕踏进你家门就要被你打出去。” 苏淘淘小声道:“我哪有那么凶……” 怪不得,当时那地暖装得极其便宜,用料还特别好,托地暖的福,苏淘淘度过了一个温暖又不干燥的冬天。 她突然想起来,问:“那你岂不是一直知道我家在哪?” 季遥沉默片刻,才小心承认:“我不是故意的,你妈妈担心你,聊了不少你的事,我有时候去那边出差,也算有点人脉,想着能帮你的就帮点……” 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努力克制住不去找苏淘淘的冲动。 这几年,季遥几乎是以一种忏悔的心态生活着,他被命运推着走上一条动荡的道路,为此做出牺牲,也伤害了无辜的人,哪怕挣到了钱,也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他的成果无人分享,痛苦更是没地方说。 有时候实在憋不住了,季遥就开车到苏淘淘的家楼下,仰头望着她家的窗户。苏淘淘下班有时候早,有时候晚,她不常做饭,所以厨房的灯总是熄着的。有几次她约同事在家小酌,一直喝到午夜,季遥在车里看着她将人送上出租车,又安全回到了家,那盏昏黄的小灯重新亮起,他才放心离去。 这是他能坚持到现在的原因,季遥想,如果不是知道苏淘淘在这么近的地方好好生活着,他可能早就因为丧失目标,而放弃手上的事业了。 一开始他是需要钱,有了钱之后,却发现这事停不下来。 几十个人靠他吃饭,供应商络绎不绝登门,流水要跑,贷款也要还,到最后季遥快忘了是为什么选择这条路。不过看着苏淘淘早出晚归,矜矜业业的背影,他又一遍一遍重拾了初心。 他努力是为了让身边的人过上好日子,是为了让爱的人都有自由生活的权利。 季遥触摸着苏淘淘的脊背,她的骨节清晰,细小的凸出轻微的硌手。他缓缓将掌心下移动,最后停留在她的腰上,大拇指试探性地抚了两下。 苏淘淘倒吸了一口气,她太久没和人有如此亲密的接触,有些下意识的抵触。她怕季遥乱来,毕竟孤男寡女,他有足够的动机对她做出更加过分的行为,但季遥按兵不动,他只是用手掌心描摹她的腰窝。苏淘淘觉得他触碰到的皮肤,像火一样烧起来。 “你当年,第一次和我在大学过夜的时候,也是这么有备而来吗?”她故意转移话题。 腰上的手轻微一顿,片刻后,季遥缥缈的声音才自脑后响起。 “去找你之前,我以为我们什么都不会发生。”他说:“甚至做好了准备,觉得那可能是我们最后一面。” 苏淘淘一愣:“怎么会?” 季遥苦涩地笑笑:“我那个时候太年轻,碰到一点困难就觉得是天大的事。我妈当时情况不好,医生都说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同病房的病人都告诉我,这病预后不太行,而且特别烧钱。我当时想着,怎么也不能拖累你。你那么好,善良开朗,我们家出了那样的事,我爸死了,我妈生病,大家都嫌我晦气,只有你觉得我好……” 他说到哽咽,好几次停下来,喘着粗气。 苏淘淘没怎么见季遥哭过。他们长大成人,流眼泪是件很隐私的事。她听见安静的房间里,他压抑着低声抽泣,喉咙里像有一座风箱。 苏淘淘的心不得不变得柔软,她天性如此,这辈子从来没对谁真正狠下心过。 她慢慢翻过身,在浓重的夜色里和季遥面对面。 第80章 季遥靠得很近,他像一只彷徨的幼鸟,高大的身躯蜷缩着,本能地靠近温暖的光源。苏淘淘能感觉到他的鼻息,一下一下喷在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烟草味。 意外的好闻。 苏淘淘本来是讨厌烟味的,她在黑暗中朝季遥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不出意料地摸到一片湿濡。 季遥的皮肤有些粗糙,下颌处冒出胡渣,刺刺挠挠的,苏淘淘用手指描摹他的脸型,只觉得指尖的触碰到越来越多的湿意。 她软软地叹口气,说:“季遥,别哭啦。” 季遥抽了两下鼻子,说话声闷闷的:“我没哭。” 苏淘淘抿起嘴,有点想笑。她抬起手,手指顺着他脸颊的轮廓上下描摹,接着一路往下走。 指甲锋利的边缘划过他的脖颈,他的喉结,随后抵达胸膛。季遥现在的身材比以前更好,他变得壮实许多,整个人厚得像一堵墙。苏淘淘用指甲划过他胸前的小点,听见季遥“嘶”了一声,身体在她的手指下颤抖,发烫。 这是她想要的结果,苏淘淘咬着唇,她就想以这样的方式惩罚他。 她一鼓作气,拨开他交错的衣襟,手指顺着他紧致的腰腹,缓慢地往下探。 这对季遥来说,无异于一种折磨。他喘息变得粗重,嗓音也变得喑哑,开口哀求她:“别……” 苏淘淘没有说话。 她对他的求饶置若罔闻,一心专注于手上的探索。她灵活地挑开他浴袍的系带,在他敏感的位置游走了一遍,最后握住某处。 一开始苏淘淘并不熟练,她手法笨拙,不得要领,但在某一刻,她忽然无师自通,娴熟地摆弄起来。她手里掌握着开关,要他生要他死都十分简单。季遥弓着身子,头无力地抵在她胸前,浑身颤抖。他呼吸失频,引以为傲的冷静和沉着都不复存在,连同意志和信仰都不见了。 他的感官被她掌控,时而被捶入冰冷的汪洋,时而又攀上新的高峰,口里胡乱喊着她的名字。苏淘淘一开始就没想给他个痛快,季遥总算意识到,他挨过一轮又一轮的折磨,精疲力尽,脊背的汗珠密密麻麻,最后几乎要丧失理性,苏淘淘终于网开一面,结束了这场漫长的惩罚。 季遥在昏昏沉沉,意识迷离之中,听见苏淘淘附在他耳边低语:“季遥,我们扯平了。” 第四十九章 第二天早上,苏淘淘先醒过来。她平常上班早,不用闹铃就能自动开机。 她迷迷瞪瞪坐起来,发现身边的季遥睡得格外沉。 他整个人黏在她身上,手臂圈着她的腰,放着大半个床不睡,就差把她挤下去了。苏淘淘不知道季遥睡相这么差,半夜险些把她箍得不能呼吸。 她一番折腾从季遥的怀里挣脱出来,又给他盖上被子,才转身蹑手蹑脚出去。 酒店的二楼有自助餐厅,供应豪华早饭。苏淘淘最喜欢酒店的早饭了,种类多,还省心,她慢悠悠吃完,还良心大发给季遥打包了一份。 等她拎着早饭回到房间,季遥刚好醒来。 他睡得不省人事,醒来时总觉得自己还在梦里。那无疑是个美梦,梦里有苏淘淘,她香香软软的,跟一块口香糖似的黏在他怀抱里,扬起白净的小脸,说一辈子都要跟他在一起。 季遥激动得想哭,刚想发些毒誓,小腿突然一阵抽筋,把他痛醒了。 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苏淘淘,但手边没人,床上是空的,被窝也是冷的。季遥一阵恍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刚要给苏淘淘打电话,就听见外头门把手咔啦两下,苏淘淘推门走了进来。 “你醒啦?”她没化妆,眼睛底下还有黑眼圈,肤色也比昨天暗淡,但这些在季遥眼里都不是事, “你去哪了?”他问,视线粘着她,看着她悠悠然穿过房间,又走向窗边的小茶几,把手机搁在上头,转身冲他笑:“看你没醒,给你弄吃的去了。” 她还穿着昨晚的衣服,甚至更过分,连披肩都懒得披,白皙的肌肤就这么裸露在空气里。季遥光是想到她方才一路下去,被这么多双眼睛欣赏,就嫉妒得想死。 他板着脸,抄起床头的外套就丢过去:“穿上。” 苏淘淘顺手接住,抬眼瞟他:“怎么,我身材不够好?” 季遥咬牙:“让你穿上就穿上。” 苏淘淘咯咯笑着,慵懒地将外套一套,但穿也没正经穿,还是垮垮的,领口随着她的走动微微地滑下来。 季遥忍不了了,冲她喊:“过来。” 苏淘淘造作地扭着腰过去,一屁股坐在床边,支着腿,挑衅似得:“干嘛?” 季遥伸手将她的衣服整理后,又把扣子扣得严严实实的,方才满意。 苏淘淘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实在没忍住笑出声:“季遥,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管这么多。” 季遥不看她,闷声道:“以前是以前,以前我不懂,现在知道怕了。” 苏淘淘故意问:“怕什么?” 季遥说:“怕你跑了。你都不知道昨天席上多少人惦记你,那个姓温的是不是还找你说话了?” 苏淘淘惊讶:“你都看到了?” 她加了人家微信,本以为走个过场,没想到昨天晚上,温岳章真的开始给她发消息。又是追忆往昔,又是大聊自己的家庭,最后夸苏淘淘变漂亮了。 “我现在的老婆不如你,要是她也跟你一样注意保养就好了。” 第81章 苏淘淘看了这话只觉得反胃。 她早就不是当年十几岁的小孩了,对各路潜台词和龌龊套路都烂熟于心,知道成人的世界有诸多不堪,尤其是这个年纪的男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又要有稳定家庭,还希望外头有个红粉知己。 她并不感到失望,更多的是气他非要整这一出,彻底打碎了初恋滤镜,让本来可以美美留在回忆里的片段都变了味。 苏淘淘转开话题,问季遥睡得怎么样,季遥配合地回答:“挺不错的,没有失眠,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过去一段时间里,他经常要依靠安眠药和酒精才能勉强入睡,昨晚躺在苏淘淘身边,那种巨大的安心感比什么药物都管用。 苏淘淘点点头:“你是睡挺沉的,一直往我这头挤,被你热出一身汗。” 季遥不好意思笑笑,低头拆油乎乎的早餐袋子:“我是虚热体质,爱出汗。” 他往嘴里塞了根油条,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咀嚼着,苏淘淘见了笑起来。她伸手过去挠了挠他的下巴:“没想到你这么虚,季遥,老了呀。” 说完嚣张地仰头大笑,起身要躲开,下一秒就被季遥一把拉过去。 他甚至不怎么需要用力,苏淘淘就被摁倒在床上了,四肢陷入松软的床铺,动弹不得。 季遥双臂撑在上方,轻轻扣着她的手腕,朝她弯起嘴角:“谁虚?嗯?” 苏淘淘不服输,用力扑腾了几下,但实在敌不过,没办法只能无能狂怒:“你先放开我!” 季遥满意地看她挣扎了好一会,才俯身在她唇上亲吻,小声问:“我得洗个澡,一起来吗?” “你滚……”苏淘淘脸唰得红了,一脚将他踢下了床,噔噔噔跑出了房间。 留给两个人的时间不多,从这开车到省会,怎么也得五个小时。苏淘淘行李没多少,就一个包,但季遥还是给她找了个箱子拎着,还往里面装了不少小零食,都是她以前爱吃的。 苏淘淘插着手站在一旁,见他一样一样往里填,觉得他像给小孩准备秋游伙食的家长。 她忍不住出声:“差不多行了,我现在没那么爱吃零食。” 季遥不听她的,“路上饿了能吃,我怕你无聊,还给你带了游戏。” 他掏出新款的游戏机,苏淘淘不乐意了。 她跟着他边往车库去,边在他身侧碎嘴:“你把我当几岁啊,季遥,我又不是小孩,我都25了,我妈说我虚岁27,再过几年就30了……” 季遥被她念得头疼,他打开副驾的门,把她塞进去,又把一堆花里胡哨的吃的,以及一叠游戏机卡带往里一丢,自己绕到驾驶座上发动了车。 车辆缓缓划过山道,穿过郊区的乡间小路,又驶入尘土飞扬的城市。从老城区到新区,破旧的砖房逐渐从视野中退去,逐渐成为宽阔的街道,然后是高架桥,以及高速公路的出口。 苏淘淘坐在车里开始放空,困意不觉涌上来。 季遥的车开得极其稳当,她偷偷斜眼看他,只见他手指有力地握紧方向盘,手腕绷出几根青筋,面上没有多余的神情,眼神淡然而冷静地平视前方,哪怕中途有别的车加塞,他都未曾表露出不快,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苏淘淘不禁想起过去赵文晓对她的谆谆教诲,她说找男人,一是看他对待服务生的态度,二就是看他开车稳不稳,情绪有没有波动。男人开车最忌讳发火,有路怒症的男人说明没什么耐性,以后惹到了他,难保不会对身边亲近的人动怒。 “你爸什么都差点,但脾气是真不错。”她最后点评道:“你以后找个像你爸这样的,我也就放心了。” 苏淘淘对此不敢苟同,在她的印象里,苏黎明只是懒得跟人计较,因为吵架需要精力,还需要口才,这两样他都没有,他只想安安分分地呆着钓鱼。 苏淘淘有些无聊,零食机械式地往嘴里送,饮料也喝得差不多,偶尔过意不去,还往季遥嘴里塞几个。季遥笑眯眯地,让她打会游戏,要不睡会觉也成。 在季遥的车上,苏淘淘并不怎么困,她觉得他们两个仿佛在进行一场短途自驾游的小情侣。天空湛蓝,微风和煦,她降下车窗,任凭风打在她脸上,吹得头发乱蓬蓬的,糊住了眼睛。 季遥瞥了她一眼,笑道:“还说你不是小孩,谁把零食都吃光了?” 苏淘淘嘿嘿笑了两声,坐回来假装不经意地问:“你到了那住哪?” 季遥扭头看了她一眼,苏淘淘抿着嘴唇,眼睛盯着挡风玻璃上的小黑点。 季遥开口道:“酒店吧。” “哦。”苏淘淘说:“哪家酒店?” “季风酒店,市中心那家。” 苏淘淘点点头:“那家挺贵的,你这么铺张浪费?" 季遥听出一点潜台词,但没戳破,只是憋着笑意:“那怎么办,我在那又没家。” 苏淘淘不再说话,一直到车驶进市区,又拐向通往她家小区的大道,她才突然开口:“不行住我那吧。” 她说得极快,轻轻带过,生怕晚说一秒就会后悔似的。 季遥笑了:“你不介意?” 苏淘淘装大方:“你给房租不就行了?” 季遥笑得更开心了,他越笑,苏淘淘越是不敢看他。 “给多少合适?”他问道。 苏淘淘狮子大开口:“两万一个月。” 第82章 “行。”季遥想也不想答应下来:“我待会喊人把钱打给你。” 苏淘淘以为他是开玩笑呢,没想到车开到他家楼下刚停稳,苏淘淘的手机跳出一条银行通知,显示进账12万元整。 苏淘淘吓了一跳,扒住车窗:“怎么这么多?” 季遥说:“先付个半年,最近没那么多流动资金,回头给你补上。” 说完就要开车走,苏淘淘又出声拦住他,问:“那你晚上什么时候回来?” 季遥说:“不确定,得吃个饭,可能比较晚了,你先睡,回来我喊你。” 说完朝她挥挥手,缓缓将车开出小区。 苏淘淘独自背着行李上楼,站在家门口时还是懵的,直到眼睛瞥见满室的狼藉,才骤然回过味来。 不是,这怎么住人?得赶紧打扫啊! 第五十章 苏淘淘一向不拘小节,毕业后又一直独居,除了几个女性友人,家里基本上没客人,故她也不在乎房间干净不干净。 反正自己住着舒服就行。 苏淘淘有点童年补偿心态,小时候赵文晓制定森严家规,规定她每周都要整理自己的房间,书本要按照高矮一本本码在书架上,被子得叠成方块,放置在床尾,桌面上的杂物都得一一规整,做不到就不准吃饭。 苏淘淘在如此高压规训下成长,始终没能真正被驯化,长大后有了机会,就成了随心所欲,自由放纵的人。只要房间还能下脚,不至于不堪入目,她都绝不会打扫一下。 不过那是针对她一个人,现在季遥要来了,基本的羞耻心苏淘淘还是有的。 她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打算稍微收拾收拾,结果动了没两下,就实在累了,瘫在沙发上刷手机,一直刷到窗外天黑了都毫无知觉。 季遥在外办完了事,本来还得应付个饭局,但他实在无心应酬,找了个借口溜了,马不停蹄回到苏淘淘小区。 苏淘淘家在哪他一清二楚,但从来只在底下张望过,上来还是第一回。 他在门口摁了门铃,又等了好一会,里头没声响。季遥便伸手推了推门,没想到门吱呀一声开了,他垂眸一望,在门缝处卡了根鞋带,正好挡住了门。 季遥当下脑中警铃大作,他想到苏淘淘一个人在家,门就这么大开着,万一来了歹徒可怎么办?想到这他就没法淡定,急吼吼进了屋,看见黑黢黢的客厅里,一张大沙发上匍匐着一个人影。 季遥摸着墙壁上的开关开了灯,室内骤然亮起来,苏淘淘才一下醒过来。 她迷迷瞪瞪不知道怎么又睡着了,嘴角还有口水印,衣服还是早上那身,额头上是被手机砸出来的红印子。 “你回来啦?”她说话也含糊,有舌头捋不直似的,伸手去沙发上找手机,看清了时间脸上才露出几分惊讶:“不是说有饭局?” “没吃上,客户爽约了。”季遥找了个借口,他边往里走边脱下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接着卷起衬衫袖口,开始收拾茶几上的零食残渣。 苏淘淘硬是坐起来,意思意思拦了拦:“放着我来吧。” 季遥瞥了她一眼:“你能干房间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苏淘淘嘿嘿笑了两声,缩回到沙发上不再干涉。 季遥生活能力很强,而且见不得房间脏乱,他像个自动清扫机器,一刻不停地有条不紊地收拾着屋子,给杂物归整,给衣橱分类,比苏淘淘去年请的收纳师还高效。 苏淘淘窝在那乐得清闲,也不打算帮忙,自顾自玩了会手机,一直玩到实在饿了,抬头问:“吃饭?” 季遥正蹲在地上用湿巾清理灰尘,闻言停下手里的活,“你想吃什么?” “不知道,下楼看看。”她从沙发上跳下来,走进卧室,打开衣柜找家居服。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卧室已经大变样,干净得如同样板房,衣物也分门别类安置在不同的小抽屉里,还贴上了标签。 苏淘淘一边换衣服,一边感慨:“季遥,你真有干家政的天赋。” 季遥在厨房洗了手,听见这话也不恼,他看着苏淘淘换了件宽松的外出服,袖子长得像戏服。他走过去,帮她把袖子挽起来。 “那我以后失业了,就到你家干保洁。”他淡淡说道。 苏淘淘嗤笑:“你一个大老板,还会沦落到靠我吃饭?” 季遥正色:“没准呢,我看你工作比我稳定。” 苏淘淘细细思考了可行性,爽快点头:“也行,反正你交着房租,我横竖也不亏,等于白嫖一个家政。” 季遥勾起唇角,笑笑不说话。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楼,苏淘淘带他在小区附近转了转,告诉他哪几家小餐馆好吃,哪家菜市场买菜更便宜,最后又领他去一个政府大院门口撸了自己喂食了大半年的小猫。 这几只猫本来是流浪猫,母猫把它们生在墙根就不管了,苏淘淘在某个加班归来的夜晚邂逅了这几条嗷嗷待哺的小生命,起了恻隐之心,抱着去找了保安,请求能不能收留。 保安人也好,大手一挥说没问题,但是不敢保证他们有饭吃,苏淘淘就把喂饭的活认下来了。一开始只有她在喂,小猫们远远见了她就跑出来,伸着脑袋在门口等,可是后来苏淘淘拎着猫粮来,都不见它们多殷勤——除非给罐头。 一打听才知道,小猫长大后出落得过于美丽,经常有路人来投喂,孩子吃多了百家饭,对她都不热情了。 第83章 苏淘淘蹲在地上,手指一下一下摸着小猫的脑袋,喃喃道:“季遥,你说人是不是跟猫很像?一开始没什么选择,就只能依赖某一个人,后来见的世面多了,就发现最初的那个不过尔尔。” 季遥睨着她,觉得话里有话。 他走过来着在她身边蹲下来,用指尖挠了挠它的下巴,小猫舒服地闭上了眼睛,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噜声。 季遥说:“也不尽然,人总还是怀旧的,往前走得太远总有一天会迷失,还是得回头看看才行。” 他停下来,侧头看着苏淘淘:“我有时候觉得,只要知道世界上有个你在,到哪里都是家。” 他很久没有说过如此露骨的情话,苏淘淘听得脸上一烫,急急低下头去:“油嘴滑舌。” 季遥笑起来:“毕竟混了几年,要是还跟小时候一样闷葫芦,我也太没长进了。” 他扶着膝盖站起身,朝苏淘淘伸出手:“走吧,我饿了。” 苏淘淘仰起头望着他。季遥头顶是整片静谧的夜空,身后亮着一盏橘黄的路灯,光线散落在他肩头,将每一根发丝都蘸上光亮。他就像小时候她会在梦中邂逅的那种男人,沉静高大,稳重可靠,仿佛一座山,随着季节由衰弱转向鼎盛,但生机永存。 苏淘淘将手缓缓递到他掌心,借着他的力起身,两个人拖着手沿着街道走着,一直到路的尽头,都没有再松开。 季遥就这样住进了苏淘淘的家,他工作时间不定,有时候苏淘淘起床时,家里已经没有人了,只有餐桌上用保鲜膜封着的早饭,而有时候,季遥比她还能睡。他诸多应酬,免不了要喝一些,苏淘淘对此并不阻拦,但季遥总像是心里有愧似的,每每晚归家,总要上床从背后拥着她,下巴蹭着她的脖子,黏黏糊糊地道歉。 “等我做完这单,就不出去饭局了,以后每天在家陪你。” 苏淘淘其实无所谓他陪不陪,她工作繁忙,有时候一加班,根本顾不上别的。好在季遥也是忙人,两人各有各的事业,回到家也不多话,彼此安静地呆着,吃饭或者看电视。睡觉时季遥喜欢把她搂在怀抱里,让她枕在自己的肩上,苏淘淘一开始是拒绝的,她不习惯,可适应了半个多月,竟然也接受了。 季遥身上有淡淡的香水混合烟草的气味,和沐浴液的味道糅杂在一起,像一剂天然的安眠药。 他们同居了一个月后,有天季遥突然说,得回趟老家签个合同,过一阵子再回来。苏淘淘没多想,只是遗憾家里又得垃圾遍野了。她和季遥异地了个把礼拜,某个傍晚她正准备下班,季遥来了电话,说来接她回家。 苏淘淘下了楼坐上车,季遥却没往她的小公寓开,而是带她去了市中心最近沸沸扬扬的新楼盘,他在里头给苏淘淘选了一套朝南的,两百多平方,还有她念叨了许久的大阳台。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季遥握着她的手说道。 苏淘淘心里比她想象的要平静,也许是因为和季遥在一起之后,所有日常的点滴都太过于幸福,她预感到会有这一天。季遥是那种许诺了必定践行的男人,她从来不担心他,也没有那个必要。 她和十几岁的时候不一样了,知道该将重心放到自己身上,爱人的前提是爱自己,苏淘淘终于领悟这一真谛。 一切都在向着理想的方向进行,无风无雨,生活匀速稳定,眼下唯一要攻克的,可能也只有赵文晓这座大山。 一想到赵文晓,苏淘淘就觉得头疼。她从一个精力旺盛的中年妇女,逐渐成为一个精力旺盛的小老太太,性格一会偏执,一会又极其宽容,仿佛能原谅整个世界,包括苏黎明的平庸。 没错,如今她已经彻底接受了现实,苏黎明哪怕在外面钓一整天的鱼,她也不会打一个电话催他回家。 “你看吧,他早晚掉河里淹死。”她跟苏淘淘抱怨时,将话说得尤其恶毒,听得苏淘淘心里发颤,迅速降低音量,生怕一旁的季遥听见。 不过这些小风浪在这个年限的老夫妻看来都是小事,苏淘淘也以为家里不会再出现别的大事,直到有一天大半夜,赵文晓一个电话将她吵醒,在话筒里哭个不停,说她要和苏黎明离婚。 第五十一章 苏淘淘火速请了假,买了一大早的车票,准备回家看看是什么情况。 她本来打算一个人去,但季遥死活不肯,非要跟着,借口说他回去也有事,苏淘淘便允了,想着多个人帮忙也不是坏事,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呢? 赵文晓在电话里听上去十分冲动,哭得肝肠寸断,声泪俱下控诉苏黎明不是好东西,苏淘淘问其中缘由,她又语焉不详。 苏淘淘也是没办法,只能当面问清楚。 她风尘仆仆赶回家,上楼之前季遥拉住她,问需不需要一起上去。 苏淘淘本来就苦恼该怎么把季遥正式介绍给家里,再给他一个名分。两家虽然走得近,但这事办不好伤了和气,也是不值当的。本来两人谈的差不多,苏淘淘就准备跟家里摊牌,不过以赵文晓目前的精神状况,恐怕一时消化不了两件事。 她让季遥在楼下等着,真到需要的时候,就给他打电话。安顿好一切,她才三步并两步上了楼,敲了敲家里那扇老得快掉渣的门。 这栋楼比她印象里还老得多,岁月侵蚀了一砖一瓦,加上年久失修,邻居大多数也搬走了,只剩下几家贪便宜的租客。苏淘淘在门口等了会,赵文晓开了门。 第84章 她看上去精神萎靡,鼻子红彤彤的,人消瘦了一圈,见了苏淘淘也不说话,而是可怜巴巴地往她脸上一瞥,嘴角一瘪又要哭。 苏淘淘赶紧抱住她,安抚式地拍拍她后背,把第一声哭诉扼杀在喉咙里。 “没事了,我不是回来了嘛。” 她搀着赵文晓坐下来,给她倒茶顺气,好不容易撬开她的嘴,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苏黎明每天钓着鱼,就认识了不少人,其中一个鱼友又把他拉进了一个钓鱼俱乐部。在这个俱乐部里,苏黎明认识了一个女鱼友,跟老公常年分居,儿子也在国外,她没事就跟着大老爷们儿们钓钓鱼。 苏黎明也不知道怎么的,跟她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经常约着大半夜一起钓鱼,被蚊子包抄了都要坐在河边守着窝。 本来这事别人都不知道,但小城市无秘密,很快就传到赵文晓耳朵里,这她哪里受得了,连夜提审苏黎明,苏黎明拒不认账,说只是朋友。 赵文晓扯着苏淘淘的袖子,眼睛像毒蛇:“你说说看,男女哪里有什么朋友,这不就是出轨吗?” 苏淘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的,最后没说出来,改口问道:“我爸呢?” “被我赶出去,不知道去哪鬼混了。”赵文晓咬牙切齿。 苏淘淘站起来:“那我得去把他找回来。” 说完就要走,还没到门口就被赵文晓喊住了。 “回来!你找他干嘛?” 苏淘淘说:“让他跟你道歉。” 赵文晓一哼:“他硬的很,他会跟我道歉?” “那也得说清楚吧,不然你们俩真离婚了,要我跟谁去?”苏淘淘摊手。 这话赵文晓又不爱听了:“这你还要想?谁生的你,你是从你爸肚子里爬出来的?苏淘淘,你给我脑子放清楚点,我……” 苏淘淘最怕赵文晓碎碎念,她一旦开了闸,一时半会可收不住,她只能又坐下来安抚她,一边偷偷给季遥发消息,让他去找苏黎明回来。 季遥回了她一个“好”字就消失了。 苏淘淘又陪赵文晓耗了好一会,她甚至把家里那盆半死不活的花搬进来,说要裁了插花。 赵文晓对插花还是挺感兴趣的,勉为其难地答应和她一起整。母女俩一个剪一个插,沉默进行了许久,赵文晓突然发问:“诶对了,你有对象了吗?” 苏淘淘心里一惊,差点剪到手。 “怎么这么问?”她笑得用力,暗自思索该不该趁此机会,把季遥抖出来。 赵文晓看了她一眼,垂下眼往花瓶里插花枝:“你那公寓物业问我,需不需要多配张门卡,说你家现在住两个人。” 她摆弄着枝干,口气淡淡的:“有这么拿不出手吗,谈恋爱了也不告诉我,你都这么大了,我难道会拦着你?” 苏淘淘愣了好一会,方才正襟危坐。 机不可失,就是现在,她深吸一口气,打算把自己的事交代了……但话还没说出口,门外就传来一片嘈杂,接着就是苏黎明和季遥的声音。 “别别,我还是等会……” “您就进去吧。” “不是,哎呀,万一她更生气怎么办!” 二人推搡着,门被砰的一声撞开了,苏黎明唉哟一声跌坐在地上,而一旁的季遥给了她一枚无奈的眼神,伸手将他拉起来。 “小心点,叔叔。” 苏黎明慌慌张张爬起来,一扭头,见赵文晓阴沉着脸。他下意识想跑,但季遥堵在门口,断了他的退路,他只能回到赵文晓面前,垂着脑袋认错:“老婆,我错了。” 赵文晓冷哼一声:“你错哪了?” 经典的开场白,从小情侣到老夫妻都适配,苏淘淘抿嘴忍住笑意,往旁边退了退,躲到季遥身边。 季遥悄悄拉住她的手指,凑近她小声问:“你还好吧?” 苏淘淘:“我没事,你在哪找到我爸的?” “叔叔压根没走远,就在你们家楼下的停车场里坐着,说是不敢回来。”季遥压低声音。 苏淘淘笑出来,这确实符合苏黎明一贯的行事作风,老实且怂,闹不出多大风浪,也正因为如此,她从来没相信过赵文晓说的,苏黎明会出轨。 他压根就没那个胆。 她看着父母,一个正佯装发脾气,实际上心里早已松动,另一个掏心掏肺地解释道歉,就差没给她跪下来。 苏淘淘回忆起这些年来在家,见到的永远是这样的画面,吵吵闹闹,分分合合,到最后依旧被名为亲情的绳索捆在一起,永世不分开,说是冤家不过如此。 过去她从不向往这样的男女关系,长大了才明白,吵不散也是种本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光靠责任是做不到的,还得有爱。 苏淘淘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季遥,他看热闹看得入神,鼻梁高挺,下颌锋利,嘴角略带笑意。这是她从少年时期就认识的男孩,见证过彼此荒唐的青葱岁月,经历过成长的幸福和痛,而今依然站在她身边,温暖的掌心握着她的手。 苏淘淘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 她纠结过如何对这段感情负责,怀疑过这样的选择是否正确,但此时此刻,这些问题在她脑海中突然有了明确的答案,她仿佛回到高中,面前摊着一张空白的试卷,而上面每个问题的答案她都清楚。 苏淘淘喊了一声:“爸,妈。” 第85章 苏黎明和赵文晓停下争执,一起朝她看过来,苏淘淘甚至能感受到季遥略带惊讶的眼神,也停留在她身上。 苏淘淘不慌不忙,她比任何时候都淡定自信,因为这次她明白,这一定是正确的选择。 她在几道视线中挽起季遥的手臂,轻轻靠在他身上,向家长们微笑,说道:“这是我男朋友,季遥,你们认识一下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