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之灾》 第1章 《无妄之灾》作者:映空舟【完结+番外】 文案: 纯爱憨憨攻x铁头美强惨 不了解哨向设定不影响理解 憨憨直男攻在线转型男妈妈,笨蛋情侣相互救赎逆风翻盘 祁连:我一个摆烂大王反派boss怎么可能打得过? 萧山雪小声:是前男友喔 祁连:? 萧山雪委屈:他天天纠缠我,还欺负我…… 祁连:吃我一刀! 感情线撒糖+硬核剧情流+有刀但he 成长型主角,误会光速解开,甜甜的恋爱谁不想要呢 故事线发现bug欢迎捉虫喔 一句话简介:帮杀手老婆摆脱反派前男友! 标签:强强,哨向,he,剧情,作者已被主角联合追杀 第1章 无妄之灾 铁门再次推开,这是来讯问的第七组人了。 审讯室里灯光昏暗,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被铐在椅子上,像条濒死的野狗。 他眼睛通红、呼吸急促,脖子上青筋暴起,似乎全靠着椅背上的铁索捆缚才没一头栽倒。深棕褐色的短发给汗水浸透,他的眼前金星乱飞,原本线条分明的脸扭曲起来,标致的五官显得无比狰狞。 如果他还有力气,他一定会吼出来。但他的体力和精神都到了极限,痛苦变成闷哼,从鼻腔里和着血一起落下来。 疼,火烧火燎的疼。 胃绞成一团顶着往上翻涌,再细微的声音都像雷震。哨兵最引以为傲的发达五感如今折磨着他的神经。但是审讯者浑不在意,仿佛面前的是一个欠收拾的醉鬼,啪的一声把记录本摔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那声音在年轻人听来像是高音喇叭扣着耳朵吹。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让他浑身颤抖,干呕了两声。 但他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吐了,只呛出来带着血的口水,然后就是撕心裂肺的咳。 审讯者嫌弃地捂了捂鼻子。 “姓名?” “……” “问你话呢!” 年轻人缓了半天,声音像是被千刀万剐过。 “祁连。” “编号?” “燕宁哨兵总站,0003号。” 祁连一字一喘,但书记员并不在意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把话挤完。燕宁站里一把手是站长,二号人物是副站长司晨,三号就是他,这些信息没人不知道。 祁连没爹没娘,从小在哨兵训练基地长大,十六岁便进站服役。他憨厚得似乎有些好欺负,做的全是旁人干不了的脏活累活;性格也好,带谁出任务都行;也是因为这个,二十三岁胸口军功章就攒了大半行,编号跟着履历水涨船高。 只不过天之骄子说到底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站里明面上称兄道弟,背地里多少人暗搓搓不服气,拿他当眼中钉肉中刺。 如今祁连精神过载狼狈不堪,谁见了不幸灾乐祸。 审讯者有种得意的快感,他清了清嗓子:“任务概述?” “西区三号地区烂尾楼精神力异常波动,疑似……疑似高级未登记向导活动。” 这几句话似乎耗尽了他的力气。祁连低头拉风箱似的喘了半天,终于接上话。 “我前往调查,发现向导,将其带……带回。” 精神过载的哨兵差不多就是死路一条,墙倒众人推也不会被寻仇。审讯者哼了一声,起身走到他身边,硬底皮靴踏出的声音像是一柄尖头小锤,声声砸在他的耳朵里。 “这么说,你还是个功臣?大功臣是怎么把自己折腾过载的?” “……” 精神过载的物理痛苦之后便是无穷无尽的精神涣散。知觉颠三倒四,脑子里光怪陆离,好似被人打碎之后又摇匀了。可他喉咙里只能挤出来嗬嗬的声音,像是被扼死的骡子垂死挣扎。只不过审讯者不在乎他的死活,还重重踹了他的椅子一脚。 “你不愿意说,我替你讲——那个高阶向导,在你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侵入精神图景捏造幻象,还让你精神崩溃?那个陪着你历险的b级哨兵白雁,最后被掉落的水泥板砸死了?” “你编瞎话也要靠谱些,祁连,你别拿哨兵站当傻子!” 祁连木然地抬起头,面如死灰。 审讯人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在耳朵里,那人他也认识。这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当初执行任务时跟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出,可现在像是要把他的心脏震出胸膛。狂躁的精神被束缚在窄小的审讯椅上,指甲刺进掌心,可就连放大了十数倍的疼痛也不能让他从混沌中清醒分毫。 “祁连,咱们站里的向导已经救不了你了,你不要不识时务,临死毁了自己的名声……” 审讯者还在说着什么,他已经听不进去了。 毕竟前六拨人说的都是一样的内容。 —— 十个小时前祁连回站里,早上执勤的哨兵正要换岗。 他的肩膀上扛着一个人,毫无血色的手臂无力地晃,脖子上还有一个青紫狰狞的手印,看样子是死透了的。几个小哨兵七手八脚地找来了停尸袋,但祁连没松手,拉扯间一个没站稳,连活人带死人一起砸在地上。 等祁连再醒过来,人已经被绑在审讯椅上了。对面燕宁二把手正襟危坐,那是看着他长大的副站长司晨。 女人看得出他精神状态不稳定,却依旧公事公办,避开他的视线用笔尖敲了敲桌子,声音又冷又硬。 第2章 “开始吧。” 倒也不怨司晨不照顾他。 站长和副站长人心不齐、祁连身处风口无依无靠。他一向为了多活两天当个傻呵呵的工具人,只要不站队不争抢,做出两位大佬一片和气的假象,就没人能防备他。可越是没毛病的人越要当牛做马,祁连出事又不涉及谁的利益,恰好给了站长和副站长站姿态拉人心的好机会,因此他面前连杯水都没有。 当然,就算有也没有用。他的双手也被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祁连断断续续地讲,声音变成野兽的嘶吼。 七天前,燕宁站用脑电波探测仪检测到城郊某片烂尾楼有异常精神力波动,算卦似的把他发配去找一个高阶向导。他在那片楼里碰到了附近哨兵基站的b级菜鸟哨兵白雁,两人结伴而行却迷失了方向。据祁连扯梦话似的说,他们被那个向导控制,陷入了精神幻象,看到的不再是烂尾楼里的样子,因此上上下下就是走不出去。 当然,还有一点违纪的部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自己交代说把那个样貌俊俏的哨兵给睡了。据说俩人还想私定终身来着,幸好—— “向导幻象坍塌的时候他恰好站在一块楼板下边,我没救下他,我没能救下他!” 好笑的是,那片烂尾楼里连只死老鼠都没有。 但祁连不知道这个,精神过载让他无法控制情绪。他要去掐死那个该死的向导,挣扎之间铁索和皮带一起勒进肉里,疼痛在混乱中变得无比清晰。 “他能搭建精神幻象蒙蔽认知,单兵能力也强,一定要把他关在屏蔽室里——白雁就是被他砸成了血泥,我要亲手杀了他——” 祁连喘着粗气断断续续讲完,司晨和书记员面面相觑,旋即起身离开。没人给他留下一句话,他仍然被绑在椅子上。 起初祁连以为自己会被放到白噪音室里,有一个驻站向导来对他进行安抚,然后亲手了结掉那条丧家犬的性命。可半个小时过去了,另一个讯问组又坐在了他的面前。 祁连咬着牙望向来人,希望他们说出的是那个向导已经被处决,或者白雁没有死。 审讯人吐出一口老痰,使劲清了清嗓子—— “姓名?” 祁连在混乱中从愤怒到暴躁,最后变成一条半癫狂的疯狗。头疼、呕吐和意识涣散让他完全无法回答问题。 耳朵里人声忽高忽低,眼前的桌子和地板都在晃,他在某个瞬间似乎失去了意识。可燕宁站似乎忘掉了他三席哨兵的身份,昏过去就一盆冰水泼醒过来,为了避免疯狗咬人才肯批一支镇定剂。 在狂躁的间隙中,祁连终于明白了哨兵站的用意。 他们不要他了。 他终于被放弃了。 祁连是罕见的s级河蚌哨兵,他的五感敏锐、精神稳定,却无法接受向导的精神疏导。其他哨兵被过高感知能力逼得在向导疏导中求得一丝安宁时,他的状态却像块石头,很结实,不是顶尖向导根本扳不动。 这种死不开口的河蚌哨兵大多等级高能力强,是敢死队的最好人选,有命回来升官发财,没命回来光荣牺牲。可谁料想祁连大风大浪过来了,却在阴沟里翻船,被一个未登记的陌生向导撬开了口,直接折腾到过载。 不仅如此,据审讯人说,那个b级哨兵白雁查无此人。 祁连不信。烂尾楼里日日夜夜的陪伴,那块水泥板掉落时骤然迸到他脸上的血都是那么真实。可审讯员说:“别扯谎了,都是假的。” 祁连头痛得要炸开,但他依旧清楚记得白雁在前一天晚上把手臂上的蚊子包挠破了。那支断臂落在他脚边的时候,痂都没有结好。那时他像一头狂怒的狼,什么纪律注意全忘了,几乎把那个向导掐断了气。就算那个人痛得眼泪都落了下来,憋得脸色青紫直接昏死过去,祁连还是不解恨。 他是真的想要他去赔命。 祁连孤苦伶仃二十三年,就算是拉扯他长大的司晨如今一样是利用大于关爱。好不容易有个真心相待的人,凭什么死的就是他—— 但他实在没有精力去回忆更多的细节了。 祁连从未在人面前哭过。那副俊朗面孔是笑惯了、和善惯了的,仿佛从前这哨兵站就是天堂,没什么能让他难过的事儿。如今流着眼泪半死不活,这才让人想起来他也不过才二十三。 审讯者叹了口气。 “祁连,那个向导叫什么名字?” 祁连剧烈地捯气,字字泣血。 “萧山雪……” 那人不想再僵持下去了,大步走出审讯室。 “一定要……杀了他……” 铁门骤然合拢,把门外的烟味儿和梦呓似的最后几个字阻隔开来。审讯室外,副站长司晨的烟已经烧到了头,她掸了掸制服上的灰,把烟蒂按灭在花盆里;另一只手翻着沓审讯记录,脸色不善。 彼时已经是夜里近十一点,哨兵站走廊里的白炽灯照得人眼睛疼。虽说站里又循环送风系统,但层层堆叠的味道还是难以散去。 审讯者毕恭毕敬叫了声司副,把刚写好的记录交给她。 “辛苦了,”女人也在这儿耗了一天,声音里全是疲惫,“再给他申请一支镇静剂吧,明天继续审。” 第2章 各怀心思 祁连的审讯室旁边还有道铁门,硕大的黄色警示符号里写着向导两个字。这儿层层把控,外头放着脑电波干扰器,里头关着拖回来的那个向导萧山雪。 第3章 饶是如此警戒还是没人敢轻举妄动。等遥控设备给小猫似的圆眼睛少年扣上控制环,满站的哨兵这才安心,安排审讯组进去问话。 其实萧山雪安静乖巧,比起祁连还要老实几分。但这么大动干戈,一方面是能撬动河蚌哨兵的向导必非池中之物,另一方面则是历史因素。 哨兵拥有较常人更发达的五感,也进化出了精神力,在内存储于精神图景,向外可以扭结成精神触丝乃至精神体。这些开挂的能力让他们一度在战场上横行霸道,直到向导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向导人数虽少,却能通过脑电波调整哨兵的五感,厉害的还可以直接发动精神攻击,瞬间就能扭转战局。 哨兵和向导也可以结合精神触丝、成组战斗,可攻可守便能势如破竹,称为精神结合。但缺点是容易引发结合热,一旦两人滚在一起,这对哨向便从此情绪相通、性命相连,一辈子抹不掉印记。 战争结束后,人数多、力量大的哨兵群体建立了秩序,在世界各地建立哨兵站总揽事务。只不过他们对向导的恐惧演变成了控制和压迫,建立向导塔专门负责登记和培训向导。除此之外,所有与向导有关的组织都是他们的清理对象,哪怕是脱离管控的散装未登记向导也要被严防死守,生怕他们一言不合谋权篡位。 因此,不管里头坐着的人再怎么弱小可怜又无助,也要当作变异怪物似的关押。 祁连审了多久,他就审了多久,换了胆小懦弱的早就该哭天喊地。可萧山雪憔悴而平静,只是语速越来越慢,把事儿翻来覆去地说了几十遍,微哑的声音甚至谈得上好听。 抛开萧山雪可疑的身份和过于配合的态度,其实他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子。 他的皮肤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眉毛长而纤细,思考的时候嘴唇抿起来眉尾下垂,像是被谁欺负了。他才十九岁,不抵抗也不害怕,任凭你红脸白脸,凶到了脸上也只是垂着眼睛,不知是城府太深还是天然呆。 司晨手里的审讯记录一半是他的。 其实他的说法跟祁连基本对得上,除了他声称自己没见过白雁之外,需要注意的就只有一点。 他是地塔的人。 而地塔是片区内最有背景的向导杀手组织,燕宁站天字第一号死对头。 他很乖,但也正是这种有问必答的乖巧让司晨头大—— 站长觉得他是要投诚的,于是回家睡觉前嘱咐她不要动萧山雪,等他明天来亲自处理。看那老头子冒着风险也要留人的态度,似乎是想留着人才给自己壮大力量。 燕宁本就缺好向导,一旦萧山雪成了站长那边的人,祁连被扔掉自生自灭,司晨一介女流在博弈中势必占下风。 她困倦地揉着太阳穴。 司晨快四十岁了,这会儿已是妆容容易斑驳的年纪,再不上位她就要老了。 十二点过,监控室的哨兵出来泡方便面,门打开的瞬间里头传来了鬼哭狼嚎似的声音。司晨被吵得一皱眉,这才想起来祁连还在里头渡劫,看来是被精神过载搞得生不如死。她对抱着泡面碗的哨兵一点头,径直走进监控室里边去。 一张屏幕上祁连正在用头撞着桌子,似乎是想把自己撞晕过去;而另一侧萧山雪闭着眼睛已经睡着了,脖子上的控制环正闪着光。 如今情况,祁连必死无疑;而萧山雪就算留下了也不会对她这个主审人有什么好印象。 难道要在站长上班之前,弄死萧山雪? 司晨看着监控室里其余几人鹌鹑似的眼神,觉得不妥。 少年的脸像是一张白纸,上边写满了不谙世事。与其白白折断这么一柄快刀,不如物尽其用,利用他的天真和祁连的性命,让他们彻底成为自己的心腹;就算萧山雪是假意投诚,套完地塔的情报再把他和祁连杀了,也不算亏本。 她缺这两号人。 想到这儿,司晨推开了萧山雪审讯室的铁门,一只鹌鹑抱着电子记录本跟着她冲进去。 而不过是一个转身的功夫,萧山雪已经睁开了眼睛,完全不像刚刚睡醒。 这种杀手独有的机警让司晨极为满意。 “萧山雪,我要跟你做个交易。” 萧山雪迷惑地睁大了眼睛。什么交易非得半夜十二点做? 她单刀直入:“祁连精神过载,我要你救他,做他的向导。” “司副,站长说……” 那个书记员出声似乎想阻止,司晨却一挥手,义正词严不知是说给谁听。 “祁连是三席哨兵,对燕宁站有功,如今他情况危急,应该以救人为先,否则让别人怎么看我们燕宁站?” 她盯着萧山雪,交叉双手靠在桌子上。 “萧山雪,你现在救他,我保证你的安全,不会送你回地塔。” 萧山雪抿唇,似乎有些犹豫;可书记员自从被打断便低着头在通讯终端上写着什么东西,打上了紧急标识,看样子是要给站长发消息。司晨耽误不起时间,她得赶在站长回来之前让生米煮成熟饭。 “可是祁连恨我,”萧山雪的声音好听极了,但他似乎并不纠结要跟祁连绑定这件事,反而担心起关系不够好来,“他不会接纳我。” “你可以暂时不与他进行精神结合。” 书记员的终端叮了一声,站长的回信来了! “司副,站长说——” 第4章 “好。” 萧山雪打断了他,微微歪头瞧着那个书记员,又看了看司晨,语气波澜不惊。 “麻烦司副站长准备一下,我马上救人。” 大局已定,站长就算穿着睡衣拖鞋冲回来也要将近半个小时。书记员识趣地不再说话,狭小的审讯室里偃旗息鼓。 司晨问:“还有什么要求?” “我饿了。” 司晨脸上露出微妙的笑容,对他一点头:“给你十分钟,我去安排。” 事儿就这么草率地定了下来。 第3章 精神疏导 虽说司晨下了赦令不得不从,可监控室里的三个值班哨兵都是站长的人,他们并不打算善待萧山雪。 夜里没什么吃的,哨兵泡面本来就油盐有限能淡出鸟来,而萧山雪面前那碗则根本没放调料。司晨想让萧山雪记他们的仇,于是装作没看见转身离开,房间里留下的人粗声粗气喊他快吃。 审讯室里空调开得很足,泡面热腾腾冒着热气。 那个哨兵原本叉着腰打算看热闹,可萧山雪似乎开心极了,把脑袋扎在那团白色的雾气里吸了一口味道,抬起头来双眼放光长长地哇了一声,眼睛眯着弯起来,极其诚恳地说了声谢谢。 他也不等对方答话,埋头狂炫。 不知他从前吃的都是些什么东西,这种失败食物对萧山雪而言不仅不成问题,看他投入的样子甚至像是在吃什么珍馐美味,似乎恨不得连白开水似的汤都喝下去。做坏事的哨兵也是头一次见有人能把这东西吃得这么香,被谢过后突然心生愧疚,又给他拿了一个苹果。 只不过吃饭时间结束,隔壁祁连已经准备好推往白噪音室,外边两个哨兵敲门要带人离开。萧山雪来不及吃,就把苹果抓在手里出了门,跟在担架床后头低眉顺眼,像个犯了错的学生,让人提不起戒备。 站着的逆来顺受,躺着的脸色灰败。 祁连额头上冒着冷汗,颧骨上不知被他在哪撞出一大块淤青。衣服上的血迹和水渍已经干了,只剩下了哆嗦的力气。看着他的脸,萧山雪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不过哨兵们顾着小声议论祁连,根本注意不到他的小表情。 草芥性命苟延残喘,天之骄子跌落神坛。 “挺惨的,这事本来轮不到他去。” 泡面哨兵瞟了祁连一眼,没出声。 紧接着那人又说:“晕着呢,怕什么?还能翻了天?” “翻不了天,等醒了三席的位置也换不了你。” “是站长侄子要调岗了还是那些个老兵要退伍了,哪儿轮得到我?”那个哨兵的样子像是要对着祁连的脸啐一口,“我就是看不惯他那个装疯卖傻的样子。” 萧山雪听在耳朵里,觉得祁连真可怜。 拐过走廊拐角就是白噪音室,门口站着两个脸生的哨兵,给萧山雪简单搜了个身,没抢走他的苹果,像是给他留了个人情。司晨从白噪音室里走出来,看样子是检查完设备了。 “祁连是河蚌哨兵,你小心些。” 萧山雪默默点头,走进房间的一刹那门就关上了。 天花板上垂下来一条机械臂,解锁控制环。萧山雪揉了揉脖子轻轻吸气,这下指印终于得见天日,微微酸胀起来。 这是个光线昏暗的房间,墙上布满吸音的深灰色软包材料,底下恐怕是脑电波屏蔽仪和高压电网。面上看着柔软无害,敢跑就是死路一条。 祁连是被电子锁捆在床上的,旁边有个桌子,放苹果刚刚好。房间角落的监视器红点闪烁,像是土匪寨子里的营火;而房间里的白噪音不一会儿就关了,这是司晨无声的催促。 她就在外边盯着监测仪。 好在萧山雪也并没有要逃跑的意思。他动作麻利地坐在祁连床边,卷起袖子露出一截藕白的手臂,用右手指尖触碰祁连的眉心。 精神力是不可见的,监控室的人盯死了脑电波监测仪,另一人打开了机械臂上的高压电开关。过载的三席哨兵和囚犯向导像是笼子里的小白鼠,被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萧山雪闭上眼睛又睁开,睫毛闪了闪,放轻了声音。 “……我们明明没什么区别。” 向导的拇指恰好压在祁连的太阳穴上,那儿突突跳着,洪实有劲的脉搏像是要突破皮肤挣脱出来。 所有人都在等。 不可见的向导精神力从精神图景逸出、聚合成向导触丝缓缓游走,旋即抓住四处乱飞的哨兵触丝攀援而上,菟丝子一般附着在精神图景的表面,压制躁动的哨兵触丝。这只是精神疏导的第一步,在向导精神力缓和下,祁连没有再挣扎,呼吸平稳了一些。 这已经让司晨目瞪口呆。 自打十五岁分化至今接受不了任何疏导的河蚌哨兵,竟然在过载的情况下被压制了! 萧山雪有什么魔法? 按理来说,下一步萧山雪要接近祁连的精神图景、剥离打结交错的精神触丝,再顺着钻进精神图景里头去,通过降熵调低五感阈值,避免再受到太大的外界刺激。 想法很美好,萧山雪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 祁连的精神图景外侧包绕着厚厚的一层硬壳,精神梳理根本无从下手。 这层硬壳由精神触丝缠绕而成,曾经代替向导维持着祁连的精神稳态。但八天前因为萧山雪把大量精神力直接融入图景捏造了幻象,导致壳子吸收了额外的精神力而产生熵增。 第5章 换句话说,萧山雪幻象的残余向导精神力留在精神图景内部,打破了他的稳态。 罪魁祸首哭笑不得。 救不活左右是个死。向导的精神力犹如江河破冰,奔腾着扭成更坚硬的触丝,缠住壳子表面一切能抓稳的地方。旋即更多精神力冲向缝隙,硬撞向那个包裹着未知图景的铁桶。 这一下有如撞钟之震,若不是有束缚带,祁连差点将萧山雪掀飞出去。而外边的监控仪上惊涛骇浪,哨兵脑电波四级过载! 司晨身边的哨兵抬头问要不要叫停,而女人一摆手,祁连可以死,但她绝不能半途而废。 少年的精神触丝仍旧死死抓着刚刚碰撞出来的裂隙。图景中残余的向导精神力渗出与本体触丝接合,更多的精神力拼命扩张通路,竟然将那祁连的触丝壳撕开一条口子。 裂口从细小到只能容纳最纤细的精神触丝通过,到渐渐能够允许更多更稳定的触丝寻找通路。萧山雪的精神触丝缓缓深入,碰到了一丝阻力。 萧山雪骤然睁开了眼睛,迷茫地看向祁连的脸。 只有向导触丝才是互斥的。 祁连绝对是s级哨兵,可精神图景里怎么会有向导触丝? 第4章 精神图景 萧山雪愣住了。 向导触丝比哨兵触丝要羸弱得多,但仍然发出着微小的推拒,这也是在烂尾楼时他以精神力直接融入图景时没有发现的原因。 可是为什么哨兵站从未有人向他提过这一点? 还是说,那个抗拒五感阈值调整的壳子,实际上是为了保护这些向导触丝? ……祁连应该不可能是个向导吧? 向导触丝确实从祁连的精神图景里生发出来,但因为与萧山雪相比力量实在太弱,只能因斥力向两侧漂移。萧山雪的触丝得以从思维的裂隙中继续游走,陌生的精神图景徐徐展开。 那是个不大的院子。 说是院子,其实更像是个大号的天井。四周没有门,但围墙高极了,灰瓦青砖,上面爬满了藤萝,有些南方人家的样子。四下无风,但藤萝的枝叶轻轻抖动,发出节奏稳定的沙沙声,与起初在白噪音室听到的极其相似。 这声音传到院子里的井中,再带着潮气和青苔的味道打着旋荡回来。水井黑漆漆的深不见底,周围青砖地蒙了尘,桌椅翻倒满地狼藉,上边也是灰扑扑的一层,倒确实像是暴风过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精神途径里养了一只哈士奇。 萧山雪的精神触丝尝试着扶起一个木头板凳,但刚立稳,板凳就咚的一声自行倒了下去。 精神触丝再扶一次,于是板凳再倒,就是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萧山雪气得用指甲掐祁连的脑门,留下几道月牙一样的小红印。但是他的精神触丝流畅地游走,祁连图景中的每一件东西的位置都是固定的,一旦被移动就会自行归位。 乱七八糟的精神图景,竟本来就没整齐过。 怪不得没法疏导,这精神图景给别人看去不得笑掉大牙?天天睡在这杂货堆里,动他的东西精神体也不出来,连板凳都会躺着摆烂。他的精神体是什么?蟑螂吗? 精神触丝作为萧山雪的第六感,有些小脾气似的踹了那围墙一脚。谁料这下那些藤萝竟然一齐簌簌抖动,旋即朝着他蔓延过来。 触丝迅速后退,但眼前的藤蔓穷追不舍,背后的叶子也动了起来,眨眼之间就将半个院子覆盖在巴掌大小密密匝匝的叶子下。翠绿的颜色犹如一张捕兽夹,将萧山雪的精神触丝团团围困。他朝着来路后退,但藤蔓竟然借着高墙层层搭叠,从半空成两个半球状拢下来,精神图景的裂隙被包在中间,开始缓缓愈合! 萧山雪的意识已经来不及撤出去了。 叶子太多太厚,转瞬之间整个图景就只剩下几丝缝隙透着一点点光,其余的地方被遮得一片漆黑。萧山雪把所有精神力尽数灌进来,凝结成触丝朝着最后一丝有亮光的缝隙全速冲刺,而藤蔓也飞速延伸、围追堵截! 有些藤蔓已经触及到了萧山雪扒在裂隙边缘的锚点,撕扯带来钻心的疼,但萧山雪不敢停下。源源不断的向导力量顺着仅存的通路全力推进,他的意识在最后一刻被撞出了叶片的包围! 出来了! 被叶片咬合的部分失去了联系,不用说对身体的控制,就连疼痛都断了。萧山雪知道外边恐怕会乱成一团,说不定自己的脑电波都消失了。但残余的精神力不足以让他回头攻击藤蔓的包裹,他只能向前,先找到精神体再说。 眼前的景象再一次震撼了他。 院子的高墙外是一片草原。 祁连的套娃图景虽然脱线,但的确漂亮。刚刚攻击他的藤蔓安安静静爬满地面,缝隙中生长出纤细的草叶,也将远处的丘陵漆成青山。不远处一湾水映着天空,旁边趴着一只近两米长体型硕大的北美灰狼,懒洋洋抬头瞄了一眼,不情愿地走过来,闻了闻萧山雪的意识光点。 血盆大口张开又合上,它打了个哈欠。 这就是祁连的精神体。 “你是谁?” 狼并没有张嘴,更没有说话。但这里是祁连的精神图景,他不必依赖语言传达信息。 萧山雪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你是谁?” 祁连问了第二遍。 “我……”萧山雪的意识光点顿了顿,“我是白雁。” 第6章 狼仔细嗅了嗅,亲昵地用鼻吻拱了他一下;光点咕噜噜滚出去,又被灰狼用嘴巴叼住,舔了一口。 萧山雪:“……” “你说谎,”祁连并没有伤害他,“是他的味道,但他已经死了。” “我是向导塔特别培训的,哨兵站让我来帮你,把白雁的精神力寄存在我这里……”萧山雪有点编不下去,不自然地飘远了一点,“站里的人说,只要说白雁的名字,你就会相信我。” “他们竟然还肯救我?”狼趴了下来,“站里不会把他的名字告诉无关的人。萧山雪死了吗?” 没死,救你呢。 “……没有。” 灰狼失望地把脑袋搭在前爪上。 “那站里救我做什么?我不是没用了吗?” “谁说的?你不活下去怎么杀萧山雪?”萧山雪像是没听见祁连对他的恶意,“祁连,你精神过载了,我替你调回来。” 灰狼打了个第二个哈欠。 “我有向导触丝这个事你出去要报告给哨兵站的吧?兄弟帮帮忙,别费劲了,我醒了要被哨兵站抓去做实验的。” “可是你一死,岂不是便宜了萧山雪?” “那又如何?我不在乎他的死活。反正哨兵站说白雁查无此人……” 灰狼突兀地一顿,不自然地换了个姿势,祁连的讯息再次传到萧山雪意识里。 “我也没什么指望。” 如果萧山雪的意识和身体还在一起,他一定已经脸红了。 “……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痴情种。” “站里派你来看我笑话的?” 灰狼似乎只是开了个玩笑,但那双浅色的狼眼微微垂下,像条被抛弃的大狗。萧山雪沉默许久,最终从狼的头顶上飘了下来,在它眼前转了一圈。 “祁连,我跟你做个交易。 灰狼眨了眨眼。 “你跟我走,我替你清理萧山雪残留的精神力,你有向导触丝的事情我也不会报告给站里。作为交换,你醒来之后会见到萧山雪,可能的话你还可以监视他、调查他,再不解恨就吃了他。” 萧山雪的意识没法笑,但他的信息带着奇怪的雀跃。 “站里给他配了控制颈环,他会变成一无是处的普通人。他没法再影响你——只要你跟我出去,一小会就好。” 光点停在灰狼面前,但对方缓慢地蹲坐起来,眼神变得阴沉起来。 “你好像很了解萧山雪?他做了什么,让你比我还恨他?” “我不……” “你不要用哨兵站那一套。”祁连似乎非常反感这种明晃晃的利益,“你为什么完全站在我这一边?他是杀了你妻还是夺了你子?” “……” “让我天天盯着他?他对我有多重要?我嫌他脏了我的眼。” 这种对峙显得有些可笑。萧山雪安静下来,像只萤火虫悬停在他面前,久久没有回答。几个呼吸之后他才意识到,他只是一个带着意识的光点,信息是不带感情的。 把名字和代号放在一起念的感觉真是奇怪极了。 “萧山雪害死了白雁,你不是想要他死吗?” 狼甩了甩尾巴,言简意赅:“他只是把刀子而已,小朋友。” “萧山雪利用司晨,跟她做了交易,只是为了能不回去。他的代价就是活在你眼皮子底下,这不是恶心你吗?他害死了不计其数的人,你这么想要他死,早在烂尾楼里就该杀了他。” 灰狼猛地站起来,绕着他走了一圈。 “你到底是谁?” “一个向导。”萧山雪飞快补了一句,“能跑进你脑子里,把萧山雪对你的影响清除的人。” “你不是站里的人。向导塔已经介入了?那这样萧山雪能活下来也未必是他自己的本事。”祁连顿了顿,缓缓道,“你好像很在意他做过什么。但我想这些应该都是没有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别恨他,他不配。” 萧山雪一言不发,而灰狼再次用鼻子拱了拱。 “你这么恨他骗我,应该会像白雁一样,是个一言九鼎的人。”灰狼伸了个懒腰,“我们应该能做朋友,希望我醒来之后能见到你。” 萧山雪的光点咕噜噜退了半步。 “……会的吧。” 背后的藤蔓缓缓撤去,藤蔓掩盖的裂隙主动打开。萧山雪散落的精神力相互呼应,重新组成触丝搭建通路,旋即祁连的灰狼精神体也顺着向导的通路进入另一个人的精神图景里。 那是一片冰原,万仞高山的顶峰覆盖着皑皑白雪。灰狼打了个喷嚏,甩着尾巴扑进雪堆里。 “好漂亮。” 第5章 想得到你 萧山雪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他正趴在祁连胸膛上,一只手还放在他的眉心。 外头监视器旁应该多了不少人,正对面的玻璃外边还有几双好奇的眼睛,像是鬼火燃在半空,看见他迷迷糊糊抬头,似乎相互议论了几句。 脑电波率先恢复,紧接着才是感官。意识回归身体的感觉太过漫长,但脑电波正常后病床上的电子束缚带就已经自动松开。 祁连的意识似乎还不太清楚,但他被压住的左手动了动,没什么力气地抓住了萧山雪的手臂。小向导弹起来飞快后退,可刚刚醒来又晕得很,左脚绊右脚摔倒在地上。 砰的一声巨响,他把椅子带倒了。 寂静的白噪音室里,就是睡死过去也该被吵醒了。祁连睁开了眼睛,迷茫地盯着天花板愣神,旋即缓缓转向萧山雪。 第7章 他的眼神从迷茫到清醒,最后怒火几乎要烧出来,大梦初醒的声音如砂纸磨废铁般呕哑难听。 “萧山雪?” 萧山雪本能地向后退。 祁连目眦欲裂,摇晃着身子坐了起来,字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好。计。策。啊。” “我……” “滚!” 祁连不打算听他解释什么,抄起床头上的什么东西狠狠砸了过去,但他刚醒来力气不足,那东西擦着萧山雪的额头落在地板。墙面有吸音材料,这还不至于发出太骇人的声响,但苹果的果肉崩裂,汁水溅一地。 萧山雪一言不发,他似乎本来是想解释什么,可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墙上的电子表显示早晨九点,白噪音室的门被推开,司晨缓缓走进来,叫了声祁连。 “是他把你救了回来,站里有意让萧山雪跟你搭档。” “注意用词,司副,是骗回来。”祁连撑着床板笑道,“留这儿,向导塔不要人了?” “祁连,我再跟你说明白一点。”女人在不远处的软椅上坐下,伸手指指萧山雪,“他是站长要留的人;你要调查那个什么白雁,他也有用处。” “调查白雁关他什么事?需要他认尸?” 萧山雪正在捡碎掉的苹果,听了这话只是微微一顿。司晨的目光一直跟着他,见他始终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便拍了拍身上的烟灰,在椅子上翘起腿。 “没有尸体给你认。但是他是你在烂尾楼区救回来的未登记向导,按照规矩可以在自愿的前提下驻站。”她走到祁连身旁,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这个任务原本是向导塔的,站长抄了他们的底,派遣文件上要找的向导是白雁——要不,你以为我们留得下他?” 要找白雁?那萧山雪是怎么回事? 祁连看向司晨,女人微微点头,眼神往不远处的萧山雪那边飘了一下。 祁连硬邦邦地回答道:“……我不需要向导。” “你又来了。哪有s级哨兵不需要向导?” “我就不——” “司副。” 萧山雪突然发声,遽然打断了祁连。但祁连着急要把话头夺过来,要是萧山雪说了他有向导触丝的事,就不是坦白从宽那么简单了! 可萧山雪不容他插嘴:“给我戴上控制环吧,祁连吃过亏,他不放心。” 祁连眯起眼睛。但萧山雪像是没注意到他,垂着眼睛轻声补了一句:“麻烦司副给我安排住处。” “按规矩你要跟祁连住一起。” 萧山雪抿着嘴,点了头。 “我不同意!”祁连几乎要吼破嗓子,“让他滚!” 祁连极少发脾气,司晨带着诧异给了他一个你是不是想死的眼神。 “这是你的任务,祁连。” 两个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绑在了一块。 —— 出了白噪音室还有十几项身体检查和情况调查,再加上谈话喝茶,祁连在屋里,萧山雪没处去,就坐在外头的椅子上迎着来来回回的好奇目光等。面上的事情搞完,后勤又通知领向导制服,来来回回几个地方跑下来,也就到了晚上。 祁连走得飞快,后边萧山雪抱着配发的全套向导制服一路小跑,刚戴上的控制环还有些磨脖子,时不时就得扯一下。 往常带新哨兵也好,接引驻站向导也罢,甚至收押犯人,祁连都从来没有这么不照顾过。 穿过走廊出门,操场背后就是宿舍区。 此时正是下晚操的点,路上哨兵正多,祁连恨不得飞回去。可路过的人总要回头打量打量他们,毕竟祁连已经成了唯一一个四级过载还活下来的哨兵,而造就这一奇迹的神秘向导就跟在他背后。 有熟悉的人开始起哄。 “祁连你等等他,小心配发的老婆回娘家告状!” 平日里祁连也是爱玩爱闹的性格,天天抱怨向导塔不给他配发一个老婆。见到脸生的向导跟着他一路小跑,相熟的哨兵自然嬉皮笑脸。 但祁连冷着脸,虽然语气还是好的,但低气压几乎要化为实体。 “随便他吧。” 于是又有人开玩笑:“你都s级,他等级也不可能低啊。你不要我扛走了?” 祁连这回转过去,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那个哨兵。 “我无所谓,随便你。” 没人见过祁连黑脸,这是真的心情不好了。 起哄的人忙不迭跑路,一路没再有人看他的热闹,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宿舍门口,祁连阴沉着一言不发。他用身份令牌打开信息锁,揪着萧山雪的衣服往里一甩,砰地砸上了门。巨响尚未落地,他就摁着萧山雪的肩膀把他撞在墙上。 两个人的距离不过寸余,萧山雪疼得闷哼出声,又被迫仰着头,直直望进他眼睛里。 那是个有些无辜的表情,距离也暧昧,但祁连却肝火直窜,恨不得把他撕碎。 他学了白雁看他的眼神。 这个混蛋! “我遵守了承诺,”萧山雪着急道,“我清理了精神力替你降熵,你有向导触丝的事情我也没说出来,现在我的命也捏在你的手里,没有食……” “那我是不是该说谢谢?”祁连咬牙切齿打断他,“你挺不择手段的啊,萧山雪?把自己骂得如此不堪,撺掇我杀你?” 萧山雪抓住了祁连的手腕,紧接着被狠狠甩开,但他还在尝试解释。 第8章 “我在你的精神图景里说的全都是真话。这个交易是司晨提出的,我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 祁连听得心头冒火,竟然忍不住一拳打在他肩胛上。这一下他用了十成的力气,萧山雪一个控制不住,后脑又重重磕在墙面上,脸色瞬间就白了 “跟谁装熟呢!你他妈别碰我!不想让我死,那白雁呢?” 萧山雪急喘着,沉默了很久。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喜欢他,”萧山雪垂下头,“但是你不能……” “不能什么?不能用意外死了的人来绑架你?萧山雪,你自己说那是意外吗?他跟着我那么多天你没看见,还是你挑地方谈判非得站在危墙下边?” 祁连掐着他的下巴逼他抬起头来,后脑咚的一声撞在墙上,疼得萧山雪紧紧皱眉。接连三下重击已经让他头晕眼花眼角湿润,但祁连毫无怜悯。 “你没想到我喜欢他?你说的是人话吗?那是条人命啊萧山雪!你用幻象控制我和白雁,为什么要选在没有修建完成的地方自爆精神幻象?觉得骗我们不好玩了,非得死一个刺激刺激你才能爽?” “没有刺激!”萧山雪挣扎着出声,“白雁不算人命,他不能活着——我也是白雁,你真舍不得的话把我当作他!” “混账东西,你找死——” 祁连的巴掌扬了起来,但他突然顿住了。 萧山雪挨了他几下,那层故作冷静的壳子似乎被揍碎了。他红着眼睛紧紧贴墙,脸已经微微侧了过去,看样子是被揍惯了的。 可他却没有阻止即将落下来的一耳光,反而颤抖着继续说下去。 “祁连,你还没明白吗?” 他惨白着脸仰着头,几乎有点语无伦次,在司晨面前的冷静样子荡然无存。 “他们在找白雁,因为白雁是我的代号,不是哨兵,更不是真名。幻象,幻象里都是假的,白雁也是假的。当时你看到我和白雁都站在那块水泥板下面,你以为我要杀白雁,又知道哨兵站在找我,就把我扑了出去。祁连,我是坏心眼骗了你,可明明是你自己选了我。” 祁连后退了一步。他还没从过载状态里完全恢复过来,紧接着又被萧山雪的坦率打懵。 什么叫,白雁是幻象? “你在精神图景感知到白雁的气息,不是我用了白雁的精神力,而是他压根就是我的一部分。精神幻象影响到的不只是五感,也包括你的精神感知。包括第五晚你和他……” 萧山雪的下颌被划破了,血滴下来,他用手背一抹。 “那也是你的幻象。你从未拥有过他。” 不算宽敞的宿舍里一时之间气氛凝滞。 他喜欢错人了? 所以白雁是个傀儡?其实他是萧山雪的一部分? 然后他刚刚还揍了自己老婆? 祁连愣了许久,久到萧山雪开始盯着他衬衫领口的徽章发呆,窗户里透出来的路灯光把它打得闪闪发亮。 在幻象漆黑的通风管里,这枚徽章硌过他的脸。 当时场面其实非常可笑,祁连抱着空气絮絮低语,萧山雪在一旁看热闹。可哨兵所有的爱意变成低语,冷血杀手莫名也想体验一下那种被爱的感觉,便让幻象中的五感镜像投射到了自己身上。 然后他在初夏夜里微冷的空气中骤然陷入一片温热的怀抱。 那是做梦似的感觉,明明什么都没发生,身上却又有实感。徽章的尖端痛感尖锐,拥抱和抚摸也并不真切;后来还有些奇怪的陌生感觉,酥麻从尾椎直冲心府。萧山雪蜷缩在角落抱住自己,却还是不够。 他突然就不想把祁连困死在这个覆盖着幻象的烂尾楼了。 当时祁连说,他们会出去,有新的生活。把萧山雪交给哨兵站后他会离开那里,陪着白雁做想做的事。萧山雪认真地考虑他的提议,可就是片刻的放空让白雁忘了点头。后来祁连也忘了解释,他们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走到了那块楼板下。 萧山雪带着嫉妒砸碎了幻象中的傀儡。 ——祁连喜欢的是白雁,不是他。 萧山雪蹲下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向导制服。 “地塔为了让我学会精神幻象,牺牲了五十七个哨兵。后来我学会了,他们就硬塞给我一个哨兵逼我和他做精神结合。我不愿意,他们就在我的房间竖起玻璃墙,让他住在我对面。那年我十六岁,他们说我是个怪物,害死了那么多人还有脸活着说不。” 萧山雪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他们洗去我的记忆,骗着我练习做杀人机器——你也觉得我丧尽天良泯灭人性不得好死是不是?其实逃出来之后我没什么想做的事,原本悄悄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可我看到你对白雁的温柔之后,我贪心了,我想得到你。” 说到这里,萧山雪仰起头,已经一脸平静。 “我知道我不配,但那个没做过坏事的白雁从来没有活过。” 第6章 同居异梦 萧山雪红着眼睛,祁连说不清那是委屈还是无助。刚刚他的话在脑海里嗡嗡作响,根本拼凑不出完整的意思。 白雁是他? 他是白雁? 怎么可能! 他骗过了司晨、骗过了哨兵站,却对自己坦白?就凭自己睡过他的傀儡?还是凭他知道自己有向导能力觉得能拿捏得住? 他是怎么让白雁脱了衣服,爬上自己的床的? 第9章 或许是祁连之前气急了,竟然从未意识到萧山雪和白雁长得相似。白雁是桃花眼,笑起来很漂亮,皮肤的颜色也要健康很多,直接长在了祁连的审美点上;可萧山雪虽然也是个美人坯子,却总是一脸神色警惕地抿着嘴,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娃娃。 这么说来,倒该说白雁长得像他。 祁连突然想起他扼住萧山雪脖子、把他按在水泥板上时,他似乎是哭了。祁连之前以为他色厉内荏怕死,可当时在精神图景里,萧山雪也并不在意祁连对他的恶意,不仅拿傀儡爱他,还撺掇着要他杀掉自己。 祁连的脸色依旧难看。 “白雁是你的傀儡?” “是。” “你对司晨不是这么说的,你撒谎了。” 萧山雪想了想,突然伸手卷起了自己的袖子。白皙的手臂上有一个蚊子包,被他挠破了皮,但现在已经结痂。 祁连的心脏猛地一跳。 “白雁是以我为蓝本捏的外表,所以基本与我相似。那块水泥板掉下来的时候,他有一条胳膊被压断飞到了你的脚边,上边有个蚊子包,前一天被挠破了。他的肚子上有一颗红痣,你要看的话我也可以……” 那晚的缱绻涌上脑海,在萧山雪的单人小床上,他是亲过那颗红痣的。 萧山雪似乎看得出他在想什么,轻声道:“跟幻象里的傀儡互动,现实里不一定会发生相应的事情。不过当时你确实在我的床上,我还给你盖了被子,怕你不穿衣服冻着。” “……你别说了。” 萧山雪似乎是误会了什么:“你身材挺好的。” 什么同情,什么疑问,统统都不要了,祁连忙不迭把萧山雪赶去洗漱。他的宿舍离水房很远,萧山雪又不熟悉路,但他并不打算带他去。 等向导的脚步声远去,祁连才跌坐在床边,双手撑住头哀嚎了一声。 白雁死去的场景屡屡重现,但他甚至开始记不清那张脸到底是谁。在水泥板掉落的一刹那,底下的人一动不动,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像是义无反顾、慷慨赴死。而萧山雪也希望自己动手了结他的性命。 萧山雪究竟是什么人? 祁连虽是三席哨兵,却在站长和司晨的博弈中位置过于微妙,之前躺平摆烂,实际能接触到的信息却不比普通哨兵多多少。这次司晨留了他一条命,逼着他选了边,可说话又只说半截。太多的问题都还是谜团,乱七八糟的信息交织在一起,让他头痛欲裂。 一道灵光闪过。 他会不会还没脱离幻象? 祁连猛地抬头,恰好萧山雪进门。向导只是愣了一下,但并不拘谨,脖子上的控制环似乎沾了水,电源蓝灯一闪一闪地亮着,而钥匙现在就在祁连的外套内袋里,硬邦邦硌着他的胸口。 灵光倏忽而去,影子都不留。 祁连的宿舍里容不下两个人睡觉,后勤不知什么时候丢了张行军床进来。萧山雪很有自知之明地把被褥铺好,坐在小床上默默看着他。 “如果你需要精神梳理的话,可以叫我起来。” 这就是晚安了。 萧山雪背对着他蜷缩成球,被子绕了一圈,多余的部分盖在身上,像个小动物趴在巢穴里。 曾经白雁也是这样趴在他的胸口,两个人合盖一条被子,一边搭在祁连身上,另一边被白雁压在身下,一翻身就能彻底抢走。第一天两人在草垛上背对背,白雁小声说蜷着睡会有安全感;第六天他被祁连抱住,伸开了手脚。 熄灯之后,萧山雪的背影像极了白雁。 萧山雪睡熟后,祁连悄悄取出钥匙,在自己的信息终端上激活管理权限,细细浏览着指令条目。 他点亮了一条,然后闭上眼睛。 他要试一试萧山雪。 —————— 其实就哨兵站和向导塔的管理而言,很少有向导能比哨兵起得早。他们精神消耗大,往往睡得早起得晚。但祁连六点十五准时醒来,竟然正撞见萧山雪湿着头发蹑手蹑脚地推门,跟他看了个眼对眼。 “……早。” “你去哪了?” “跑步。” “早操是七点。” “之前在地塔,习惯了。” 祁连有意呛他。 “向导塔哪儿有这规矩?我不杀你,不用早起躲我。” 祁连掀开被子站起来,慢悠悠地穿上作训服。萧山雪看着他精壮的后背,把洗脸盆放在桌脚,低声反驳了一句。 “地塔里有时候起得比这还早。” 祁连哼了一声,但旋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地塔?不是向导塔?” “不是啊。地塔在地下,训练了大概十几个人。我们不仅要早起,有时候还会深更半夜被拉起来杀人,杀完再丢回去睡觉——向导塔又是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各说各的,牛头不对马嘴。 祁连不知道该先给他解释一下这些地面上的东西还是先把他扭送去蹲大狱。可这时候宿舍外边突然响起了集合哨,祁连抬头看表,才刚刚六点二十五。 “你在这等着。” 这确实是一个不算紧急的集合哨。司晨点了几组让他们去向导塔领人,然后便宣布解散。祁连本来并不在其中,却被司晨拉到身边。 祁连惦记着她救了他的小命,虽然这会儿被过山车似的境遇搞得自闭,却还是得扬着笑脸见人。 第10章 “监测站说北城商圈出现异常精神波动,频率与上次烂尾楼的类似。把萧山雪叫起来,你们俩也去看看什么情况。” 祁连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道:“跟上次烂尾楼类似,那你不如直接把萧山雪扔屏蔽室里,说不定就好了。” “他戴着控制环。” “那要他去做什么?” 司晨不满地瞥了他一眼。祁连虽说平日里和善,但厚着脸皮撒泼打滚起来还是气人。 “他是你搭档,控制环的钥匙和权限也在你手上,必要的时候或许他能帮你。” “万一他跑了怎么办?” “他不会的,”司晨慢悠悠道,“燕宁站是他的保护伞,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他呢。” 祁连稍一沉吟:“地塔丢了人,我觉得不如直接带狗去。” 司晨的脸色瞬间大变,骂了句脏话:“你知道地塔?萧山雪跟你说的?” 祁连神神秘秘地笑了一声,在嘴上假装拉上拉链。司晨气得用她的高跟鞋踹祁连,而后者嗷地跳开两步,小腿上多了一个鞋印。看他那副生龙活虎的样子,想来也是试探,司晨点着他的鼻子骂他。 “你要是敢嘴上没把门,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这两个字千万不要再跟第三个人提起,否则我保不住你。快滚。” 祁连只知道滚,紧接着又被司晨喊住。 “七点出发。记得给他带早饭,你死了没事,向导不能饿着。” 司晨这么说是提点祁连,他的命是为了萧山雪留下的,得好好养着才能把这个向导当护身符用。只不过祁连早就觉得在别人的利益拉扯里苟延残喘没意思,简单哦了一声,权当听见了。 司晨恨铁不成钢。 食堂已经开门,哨兵窗口人满为患,但向导窗口空空荡荡。饭虽然放在恒温箱里热着,但打饭大妈不在,合金窗框上安了红色的小按铃,像是个夜班药房。偶尔有一两个来按铃,免不了多刷一两块钱买大妈的起床气,不过倒也没什么可计较的。 为了适应哨兵站九点进行的统一精神疏导,普通哨兵早配餐大多清淡,豆浆不放糖,白水煮鸡蛋,包子面条油盐都少,以防刺激到他们过于敏锐的感官。 但向导就不一样了。 除结合向导外,往往一个驻站向导要负责多个哨兵的精神疏导,因此体力脑力耗费巨大。奶黄包,豆沙卷,紫薯糕,糯米鸡,加糖的黄豆面糍粑和甜豆浆,花花绿绿一大片。为了避免他们低血糖虚脱,站里的配餐怎么甜怎么来,蜂蜜砂糖红糖白糖不要钱似的放。明明一窗之隔,哨兵闻得见吃不着,馋得直流口水。 祁连没有向导却阈值稳定,虽说也跟兄弟们吃惯了没什么味的饭,但还是很馋这些重口的早餐。只不过碍于兄弟情谊,一直不好意思来买。这次因祸得福,祁连打着“不知道他爱吃什么”的借口一样买了两个。大妈一听是昨天新来那个少年,挑着个头大的装,起床气都免费赠送了。 “一眼就是正长身体的时候,别饿着人家。” 祁连僵硬地笑着摸出饭卡,刷卡的时候发现竟然多了六百块钱的补贴,一个月的饭钱。 外勤津贴还没批下来,向导补贴竟然已经到了。 虽然气不过,但向导早配餐实在是太香了。祁连拎着一大堆塑料袋晃回了宿舍,因为双手满满只能用脚尖踢了踢门。萧山雪来得很快,但门没开,屋里窸窸窣窣。 祁连悲愤地在外头喊:“您帮忙开个门?” “我不会!” “你上午怎么出去的?” “你昨天晚上忘锁门了!” “我……” 背后路过一个刚进站的小哨兵,倒吸了一口冷气。 高阶哨兵禁欲太久初次开荤心急火燎连门都不锁,凄惨向导舍命逃生功亏一篑反锁屋中竟不会开门! 祁连扭头十分危险地对小哨兵笑了笑,耐着性子现场教学。 “门上有个黑色的触摸屏,你戳它一下。门锁系统里应该有你的指纹。” 门传来滴滴的声音。 “没开。” “换一只手,用食指。” 门又滴滴。 “上边显示……”萧山雪顿了顿,“已经错误两次,五次口令错误后将锁定五小时,建议使用门禁令牌。” “门禁令牌?你在门边的抽屉里看看,应该是一个方形的小卡片。” 萧山雪很听话,但仿佛抽屉里里杂物有点多,扒拉了半天都没动静。祁连站累了,于是在门边蹲下,双手半搭在膝盖上,防止早餐落地。 这次来来往往的人都得看他两眼了。无情哨兵反锁向导的故事在另一批人的眼里变成了苦情哨兵被锁门外。 “抽屉里也没有。” “那就外套,外套内侧口袋,昨天穿的那件。” 这次萧山雪回来得很快,门也应声而开。但萧山雪看见他双手拎着一大堆塑料袋,竟然呆在原地,悄悄吞了口口水。 “……你的卡我放在抽屉里了。” 祁连绕过他进屋,把早餐放在桌子上,头也不回道:“洗手,吃饭。” 萧山雪跑去打水洗手,祁连的视线落到了昨天的制服外套上。看样子的确是被萧山雪翻过了,但还是好好挂在床头。 他伸手摸了一下,控制环钥匙还在。 他取出钥匙连入终端,将解锁击杀指令取消。 第11章 第一卷 入世篇 第7章 不合理利益 萧山雪在桌旁坐下时祁连的终端叮了一声,把他的目光短暂地从满桌子的早点上吸引开。 两个人围坐在小小一张桌子旁,彼时祁连刚刚拎着奶黄包啃了一口,萧山雪的问句突如其来。 “是开饭的意思吗?” “啊?什么?” 祁连缩着手脚坐在宿舍的矮桌旁,拎着奶黄包刚刚啃了一口。他正沉浸在许久没吃过的美味里不能自拔,根本无暇考虑萧山雪想问什么。 “叮的那一声,”萧山雪指指他的口袋,犹豫着问,“那是什么?” 浓郁的奶黄馅儿流到手背上,被祁连扭曲着吸溜进嘴里,刚刚淌出来的馅料烫了舌头,一杯冰豆浆飞快地递到了他的嘴边。祁连下意识地饭来张口,可那只抓着纸杯的手太过白皙,他心里别扭。 嘴唇挨了下吸管,他硬别开了脑袋。 萧山雪见他没反应,脸上也不尴尬,索性把豆浆纸杯放在他面前。手收回去的时候碰了一下红豆卷,然后垂着眼睛,舌尖舔了舔。 祁连后知后觉地一愣,把头扭过去红着脸咳了两声。 “那是信息终端的任务提示。” “你有任务?” 祁连假装不耐烦掩饰心虚:“一会就走。你也要去,快吃。” 萧山雪拈起那个红豆卷,皱着眉头嚼了两口便囫囵着吞了下去。他仿佛对奶黄包没什么兴趣,紫薯糕和白糖发糕都是吃的半份。只有糍粑他还算不太抗拒,就着自己那份豆浆连黄豆面都舔得干干净净,嘴唇红润带着水光,看起来终于有了点人气儿。 祁连风卷残云一般吃完了自己那份,拍着肚子不知道自己饱没饱,紧接着面前又被推来了几份没动过的点心。 怎么的,萧山雪是解语花还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哎你……” 祁连看向萧山雪,可对方只是兴趣缺缺地趴在桌子上捏豆浆杯边缘,脸上大写加粗写着颓废不想吃,温柔体贴的小天使其实是拿他当剩饭的下家。 祁连确实没吃饱,可还是硬气地板着脸训他。 “吃这么少,小心饿死。” 萧山雪无动于衷:“是甜的,会犯困。” “站里说向导吃甜食心情会好。” 祁连只是信口胡诌,萧山雪也不置可否,反手把纸杯丢进垃圾桶,声音里带着一丝疲倦。 “我不会。” “挑三拣四。” “早饭和晚饭为什么吃得不一样?” “早饭和晚饭本来就不一样。” 祁连无心再向他详细解释十万个为什么,起身轻轻踢他的凳子。 “别啰嗦了,七点就走。” 萧山雪慢吞吞起身。他已经穿好了向导的标准制服,内衬是纯白紧身衣,黑色高领外套上用暗纹绣着金盏花,但是因为控制环卡着脖子,拉链拉不上去,露出尚未消下去的淤青和半截锁骨。 其实他的模样没什么烟火气,单纯得像个刚成精出洞没几天的小动物。可他又天然带着种狡猾,哪怕是背着手束武装带这么没有风情的动作都能在腰间拢出流畅的弧度,拉扯着旁人的下流遐想而不自知。 祁连又想起来了幻象里的小床,红痣在白净的侧腹上沉浮,引着他咬一口。 他身上会有牙印吗? 祁连红着老脸抽了自己一巴掌,萧山雪为此看过来,神色小心翼翼。 妈的。该死。 两人卡着点到了集合处,被塞进最后一辆卡车里。前两辆卡车都是开往向导塔的,只有载着他们的直接开向北城商圈。 卡车开得很稳,有人昏昏欲睡,但醒着的目光大多在祁连和唯一的向导之间反复徘徊。 站长侄子刘毅也在车上,亲亲热热喊了声祁哥,坐到了祁连右边。 萧山雪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于是挤在祁连和车厢壁之间的缝隙里,半阖着眼抱臂装睡。 小刘戳了戳祁连。 “祁哥,他还戴着控制环就出任务了?” 祁连嗯了一声,也没人敢乱开玩笑,于是场面再度陷入沉寂。 这群哨兵日常一起训练出任务,若是之前或许都能在车上赌两把球,或者讨论些带向导和女人的话题。但这次因为这个向导的存在,竟然近二十分钟里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祁连要是再不说话,等车开到商圈一家人都要憋死了。 萧山雪还在装睡。 祁连清了清嗓子。 “这次商圈的精神力异常波动与我上次出任务类似,兄弟们最好不要分散行动。身边的路人需要避免肢体接触,对获取的信息也不要太过信任,这些人和事物有可能都是傀儡。” 这话要是别人说,一群人索性当是打哈哈。可祁连刚刚从鬼门关走了遭,罪魁祸首就在旁边假寐,也没人敢不信。 祁连戳了下萧山雪,他睁开眼睛,极其无辜地看了祁连一眼,紧接着又闭上,像是不想搭理人。 祁连只好继续说下去。 “我们说不好幻象的制造者是否有恶意、是否配备哨兵,所以务必注意身边的环境,必要的时候可以考虑精神体攻击,或者直接击杀。” 全车人齐刷刷答是。 不知是哨兵的声音太过洪亮还是听见了什么不对劲的事情,萧山雪睁开眼睛拽了拽祁连,但没有得到回复。 “祁连?” 第12章 “等会。” 萧山雪耐着性子等到车速都慢了下来,有的哨兵都打起了呼噜,停车场就在眼前,可祁连还是没有理他,端着自己的通讯终端老神在在。一片寂静里萧山雪的嗓音突兀极了,他连报告都不会打。 “如果真的是精神幻象,你们要跟随行向导一起行动。” 有人轻蔑地哼了一声。 “向导有个屁用。” “精神幻象没有向导预警很危险,不稳定的哨兵容易过载,”萧山雪浑然不觉对方的敌意,“就算他们没有恶意也不能这么冒险。” 小刘插嘴道:“他有恶意怎么办?” 萧山雪轻声道:“如果他们能同时控制三卡车的哨兵,那谁都救不了你们。” 坐得远的几个哨兵低声议论了两句,萧山雪扭头看了一眼祁连。但对方抱着手臂低头沉思,眼观鼻鼻观心,并没有打算制止。 默许就意味着纵容,哨兵的议论变成了高声讽刺。 “打起来向导没有不拖后腿的。能上战场的向导有几个?” “当年哨向战争还不是靠哨兵流血牺牲来的,向导就是跑后勤,见了血吓得直哆嗦。” “有幻象能怎么样?”最远处的一个小哨兵嗤笑,“你这么厉害,脖子上套的是什么?我们要的是上战场的经验,不是你的退堂鼓!” 萧山雪在夹枪带棒的鼎沸中像一块顽石,那些话仿佛戳了在别人身上。祁连悄悄瞟他,对方不反驳也毫无波动,只是随着声音望向开口的人,偶尔看向自己的眼神也不像是在求助。 直到人们拳拳打在棉花上,自言自语地吵得差不多了,他才轻轻叹了口气。 “万一打起来,我不需要你们救。” 祁连抬起头,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但卡车刹停,把他的话晃了回去。 商圈到了。 萧山雪自然是最后一个下车的,彼时那些哨兵早已三人一组跑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祁连和卡车司机交谈。他伸着懒腰,不经意地扭头看了背后的哨兵一眼;但颈环里放低电流示警,这让他猛地一哆嗦,揉着脖子缩成一团。 “小气死了。” 他嘀嘀咕咕,从自己臂弯里露出两只眼睛四下打量;背后祁连结束了对话,看他可怜巴巴蹲在地上,也硬不下心肠把他自己丢在那儿。 商圈的确很大。虽说早晨还没有什么人,但店铺已经放起了音乐,员工列队在门口喊口号。停车的位置正对面是一家宠物店,门口围着半人高的围栏,有几只猫猫狗狗在门口试图越狱。 半空的电子屏上漂浮着广告,而地面充满人的痕迹。痰印、泥巴、各类水渍层层叠叠,最顶上印着人的脚印,肮脏而繁华。 一只小狗成功跳出围栏朝他跑过来。但旋即店主冲出来把狗抱了回去,祁连从背后按住他的肩膀。 “打断你施法了?” 萧山雪实在不想理他,有气无力指了指控制环。祁连见没什么动静,于是继续撩拨。 “我以为你会生气。” “车上吗?”萧山雪道,“你们站里的哨兵好像对向导有很大意见。” 祁连解释道:“向导塔做事总是拖拖拉拉,驻站向导待遇好能力差,不像你,上来就要人命。” 萧山雪干巴巴道:“我懂了,他们欠教训。” 祁连低头看着萧山雪,而对方也坦率回望。 “你为什么不生气?” “啊?” “他们那么凶你,你都不生气?” “这算是在安慰我吗?你凶我我也没生气啊,”萧山雪似乎不满他这么刨根问底,歪头道,“你明知道我说的是对的,可还不是照样任凭他们发疯。不听话他们一定会死,我跟死人争什么。” “你不觉得你应该想个办法解释一下?你好心提醒,他们就这么对你。” 这个话题吸引不了萧山雪,但他对祁连这么好奇自己的事情似乎有些不适应,然后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眼睛都亮了起来,语速兴奋地加快。 “就算我撒泼打滚他们也只会听你的。相比那些哨兵的死活和哨兵站的任务,你竟然更在乎我?” 萧山雪处理问题的办法简单粗暴,他只会针锋相对硬碰硬,便伸手拽住了祁连的衣袖,表情像只偷了腥的猫。 “我不懂,但不傻。司晨说你在燕宁站长大忠心耿耿,可你不仅隐瞒能力,还对它有着这么大的不满。精神过载就意味着被抛弃,站里过河拆桥,你多危险啊——还不如在乎我呢,对吧。” 萧山雪嘴角眉毛都挑起来,那是个坏事得逞似的孩子气表情,恋人面前撒娇一般有恃无恐。他以为自己能逼着祁连因为跟自己统一战线而放弃追究,可祁连笑了一声。 “你挺不识时务的,萧山雪。你似乎不屑于跟我装乖,出了站就放羊了是不是?” 萧山雪意识到了他态度的突然降温,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但还是嘴硬。他这时候不再在乎祁连会不会恼羞成怒,拉扯和试探间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你不想在他们面前向着我,现在又假装关心我,到底哪个是真的?” “别东拉西扯,我只想知道你有什么目的。”祁连道,“你的好心都是对你自己的,如果他们死了,你会被抓回去。” “只要我还在你手里头,我就有选择去死的自由,”萧山雪犟嘴,“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是怕你死。” 第13章 祁连听了这话,本能地反驳:“那你大可直接向站长或者司副表忠心,假惺惺怕我死做什么。” “我没有假——” 萧山雪猛地一顿,垂下头不说话了。 他似乎是有委屈的,但依旧尽力故作平静。委屈、耻辱、不堪、自厌、惶恐,昨夜的悲伤和今早的失落,所有鲜活的东西都沉没在这种诡异的表情里。 祁连的得意只有短短一瞬,紧接着就是奇异的错位感。他在识破谎言的快感中突然想起了昨夜的话,那些嗡嗡作响的词句突然为这一切拼凑出了怪异而合理的原因,寂静在两人之间蒸腾出意味不明的氛围。 萧山雪不是不识时务的笨蛋,他在小心翼翼地贪心。一样是喜欢,那些宽容和体贴都被祁连划归给了傀儡,拧巴的小朋友只剩委屈。拙劣掩饰也好,雷区蹦迪也罢,萧山雪的那层不合理利益已经被撕开,可祁连的第一反应仍旧是是退缩,要坚决推开他。 祁连没被爱过,也没真正爱过一个人,但求和的话软绵绵,比他想象中来得还快。 “我也不想死,执行任务的时候别坑我就行。” 第8章 你暴露啦 萧山雪点头,沉默地盯着商圈的入口,或许他只是为了逃避祁连的目光而已。刚刚露出水面的示好被生硬地压回去,两人脸上装作无事发生。 但少年正是好奇心泛滥的时候,习惯性的波澜不惊无法抗拒诱惑。 商圈美食街用过量的香料招徕顾客,留下的油污黏着过客的脚,街边黑黢黢的路牙石上坐着挑扁担卖水果的老人;乞丐躺在垃圾桶边和流浪狗共眠。 他用幻象困住祁连时,商圈的蓝本是广告和书籍上看来的。地面是洁净的,行走的人衣冠楚楚,贵妇人牵的小狗喂得像年猪,而她们则正要去把自己变成个瘦猴。这是祁连识破他的地方之一,萧山雪似乎从未想过,最繁华和最落魄,竟然可以同榻而眠。他抬头看了祁连一眼,眼神里带着犹豫和畏缩,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祁连轻轻推他后腰一把,带他向人间深处走去。 相比被关在地底下的向导,祁连打小在这一片转惯了,他并不在意这些,他好奇的是萧山雪。少年脸上的神情从自闭般的平静到恍惚,眨眼间变了几变。 这是祁连在白雁脸上见到过的样子。 有个乞丐正跪在地上,嘴里含含糊糊讲着自己的遭遇,手掌和脚底板一样黑。祁连从终端里划出一张微型支付芯片,丢进那人豁口的饭碗里。少年的目光随着小东西当啷落进碗,再跟着乞丐一齐望向这个年轻哨兵。 乞丐向他砰砰叩头,而祁连拖着萧山雪转身就走,没有受拜。 “那是……” “支付芯片,”祁连道,“现在不比以前,钱币更新换代太快,讨饭的人却跟不上进程,有钱人没什么东西可给,渐渐给的人就少了。” “你给他芯片有什么用?” “芯片本身比里边的钱要值钱。” 萧山雪似懂非懂地点头。他对金钱没有概念,或者说,他对地面上的生活几乎一无所知。 对十九岁好奇心旺盛的少年而言,这似乎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祁连努力回忆自己十几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除了读书训练执行任务,其他的记忆只有跟站里年纪相仿的兄弟们吃喝玩乐,饷钱几天就被花得一干二净,老婆本都没攒下。而如今萧山雪身无长物,补贴还全在祁连的卡里,小可怜连钱都没见过。 起初对白雁的千般好奇,渐渐朝着萧山雪挪了过去。 冰激淋车已经开业,祁连走过去买了一个蛋卷双球塞给萧山雪。对方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刚刚咄咄逼人的祁连怎么会突然转了性给自己买东西,他举着冰激淋犹豫了半天,最终扛不住好奇舔了一小口。 向导一皱鼻子,旋即舔了第二口,看样子还挺合口味。 祁连满意地笑。 “现在看来你跟白雁确实挺像的。” 萧山雪吸溜着冰激淋嗯了一声。 “他对我很真诚,长得也很戳我。我一直很好奇他私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萧山雪原本还啃着冰激淋球东张西望,听了这话缓缓看向祁连,竟然歪着头笑了。 “所以还是色相管用?你就不觉得那是我在迷惑你?” “迷惑?” 祁连苦笑着取过他手里的脆筒,用纸巾擦掉上边融化的冰激淋,然后塞回他手里。 “是啊,你是在迷惑我,最后关头再考验我会不会把对纸片人的爱转到你身上。” 萧山雪的耳朵红了,他挪开了视线,嘴里含含糊糊。 “我……” “小朋友,心口不一是不好的。” “……我不是!” 萧山雪的辩白显得苍白无力,而他处变不惊的面具终于裂开,露出十九岁少年的底色来。 祁连伸手拍了他脑袋一把。 “心口不一是你的事,我更好奇你到底是怎么看出哨兵站里的弯弯绕的,以及……”他压低声音,稍微凑近一些,“你为什么信任我?第六感吗?” 萧山雪硬着头皮瞥了他一眼,似乎终于对挑衅有了些反应。但他也不过是生疏地挑起一边眉毛,满脸嫌弃。样子有些凶,但耳朵依旧红着,嘴上并没有否认。 “关你什么事。” “无功不受禄。” 第14章 萧山雪像在赌气:“凭你长得帅还睡了我傀儡行不行?” 冰激淋又化了,从锥形的蛋筒一侧流到萧山雪手背上。于是祁连掏出刚刚用过的从纸巾反折,替他揩掉手上的糖浆。 祁连对他的反应很满意。主动的时候猪突猛进,稍微被人示好又要装凶,他是不是也没被谁照顾过。 “茶味的会氧化,快吃。” 萧山雪愣了一下,投喂人推了推他的手,继续唠叨。 “你和白雁,五感到底是不是互通的?你捏我的图景,你自己能看见他吗?还是我就像个傻子一样抱着空气?” 萧山雪直接忽略他的提问,皱眉盯着那个冰激淋,来来回回转了两圈,眼神有些奇怪。 “你看什……” “等等。” 萧山雪把手里剩下的半个冰激淋球送到他面前。 “你吃一口。” 祁连老脸一红,本能地后退了半步。 “我给你买的你——唔!!!” 他刚想推拒,萧山雪却一把薅住他的领子,不容推拒地把冰激淋糊在他嘴上。半个雪球啪唧落地,祁连这次什么难为情都顾不得了,不清不重推了萧山雪一把,强硬地让他举着剩下的一个巧克力球后退两步。 “你干什么?” 萧山雪并不在乎,反倒睁大了双眼。 “这是什么味道?” “什么什么味道?” “你形容一下!”萧山雪急得跺脚,“快点!” “凉的绿茶味,你还能吃出什么……” 萧山雪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祁连,这是辣的。” “……啥???” 祁连一愣,扭头看了一眼冰激淋车的牌子,这才发现大大的招牌上字迹不甚清晰。 “祁连,你仔细看,那上边写着油泼辣子味。” 祁连明明记得是抹茶味,说是某个小岛进口,还花了他十六块五!怎么就变成了油泼辣子? 祁连嗓子发紧:“请务必告诉我剩下那个是巧克力。” 萧山雪乖巧地尝了尝,眉头微微皱起。 “这个有一股米面混合的味道,我猜是那个牌子上的麻酱凉皮。” “……现在的商家已经这么猎奇了?” 这是重点吗? 萧山雪静静看着他,又舔了一口那个猎奇的冰激淋。但这次他似乎是对味道十分满意,半个球迅速消失。四目相对,被限制能力的向导边吃边盯着他,而祁连圆睁双目,仿佛面前那不是一个少年向导吃冰激淋,而是怪物在吃人。 怪物判断道:“所以你是真的不在乎这个任务。” “我哪有,我就是——” “我在等你的指令,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怎么——你到底是怎么把它吃下去的???” “挺特别的。”萧山雪垂着眼睛,“你味觉还正常的话应该尝尝。” 语罢他怕祁连抢似的咬下最后小半个冰激淋球,然后就着底部融化的冰激淋啃完了最后的部分。祁连看他吃得上头,竟然莫名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你是真的可怕。” 萧山雪并不理他,拍了拍手上的碎渣,眯着眼睛看向招牌,眼睛里闪过一丝罕见的向往。 “如果有下次的话,我想吃豆腐和醪糟口味的。” 祁连一时语塞,取纸巾的手停了下来。萧山雪的眼神比他对着司晨扯谎的时候还要真诚,让人无法拒绝。两分钟后祁连带着纸碗回来,除了豆腐和醪糟口味还多放了一个抹茶球,顶上插着一块薄薄的饼干。 他是点名道姓要的,总不至于买错,萧山雪因此精神一振,三个冰激淋球把话题扯回正题。 “他们能控制我,你觉得敌人有多远?” 这次萧山雪吃得很快,舔着嘴唇道:“如果向导实力不强,一百米以内应该会配哨兵行动;但如果是高等级向导群控,一百到三百之间可能落单。” “你觉得是哪一种?” “第一种。高等级向导没有那么智障,放着你这条大鱼不盯。” 萧山雪意犹未尽地看了一眼冰激淋车,唇角有些亮晶晶的,旋即低声道:“哨兵缀得很远,应该是地塔的人在抓我,这么看来你们已经暴露了。” 第9章 合作愉快 熏风明明带着一股热浪,但祁连莫名地冷汗直冒。 “我们已经暴露了?” “精神幻象只能作用于哨兵,他们用这么大阵仗来抓我,说明他们知道我身边有哨兵,而且不止一个。只要控制了你们,我戴着控制环就无路可逃。” 祁连脸色发青。而萧山雪擦了一把下巴上的汗珠,前夜被划破的地方扎疼了,于是他睚眦必报、乐于让他更难受一点,叼着纸碗里的勺子含含糊糊。 “当然了,如果你们派来的向导等级太低,就算他们知道身处幻象也无法挣脱。” 萧山雪抿着嘴,见祁连面带菜色,他心下明白,恐怕向导塔给配的人不是什么行家。 祁连低声问:“有解吗?” 向导拍拍脖子上的控制环,道:“我可以覆写他们的精神幻象,但会被平级向导发现,他们设局就是这个目的。” 祁连苦笑一声:“控制环都开了,你还能惦记着帮我?” “那当然。”萧山雪并不看他,尝试着把碗底化了的一点糖浆舀起来,却以失败告终。“就算不说别的,我一旦背叛燕宁站就会成为众矢之的,紧接着向导塔就会跟地塔一起来抓我,我没有选择。” 第15章 要下雨了。 来时还是干热,眨眼之间空气沉滞,闷得人头脑发昏。于是祁连深呼吸,吐出胸中那口浊气。他知道燕宁站和向导塔貌合神离已久,但地塔横插一脚,三方力量竟然僵持在了一个小向导身上。 这个向导似乎还在犯困。 祁连压低了声音:“燕宁站和向导塔信息互通,你怀疑二者的关系,是需要证据的。” 于是犯困的向导伸了个懒腰,捏扁纸碗丢进垃圾桶。 “不如我来问你几个问题,你看看你能不能推出不一样的结论。” 祁连点头。 “你们燕宁站实力远远高于向导塔,可直到你到烂尾楼的前一天,来找我的都是向导塔的草包,为什么你一个精英不与他们同行,两边非要分头行动?” 他竖起第二根手指,在祁连眼前晃了晃。 “我对燕宁站是个烫手山芋,你也认为哨兵站不会救你。可他们冒着风险留下我,还要越过向导塔给你配搭档,你觉得是不是真话?” 萧山雪挑起了无名指。 “最后一个问题,我刚被留下来,紧接着地塔的人就出动了,除非你们哨兵站高层闲着没事贼喊捉贼,这个消息是谁透给地塔的?” 三根细白的手指调侃似的在祁连面前弯了弯。 “在我看来燕宁站和向导塔肯定不是一条心;除此之外,如果不是你们内部有地塔的人,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向导塔和地塔结盟,而非燕宁站。” 祁连深深叹了口气。 正如萧山雪所说,站长刻意卡在向导塔搜索结束的次日临时派遣,调查命令十分含糊。他本以为是个凶险任务,有命回就立功,没命回就为站捐躯。站里本就不照顾精神异常的河蚌哨兵,闭紧嘴巴去就完了;谁料误打误撞,莫名其妙找回来个人。 还是一个向导塔没找到的未登记向导。 未登记就是一枚定时炸弹,转手交出去是最安全妥当的方式。司晨打着祁连适配向导的幌子冒险留下他,不仅封死了祁连的嘴,也令萧山雪无处可逃。 好像他们防备着向导塔。 四目相对,萧山雪用手腕内侧擦了擦脸上的汗,脖子上被控制环扼住的部分被泡的有些泛红。这时候祁连腰间的对讲机突然响了起来,刘毅的声音夹杂着嘶嘶啦啦的电流声传来。 “祁哥?” “我在。” “三小队偶遇二号车,向导塔里给配了两个菜鸟b级。” “……知道了。你们小心,不要轻易进入建筑物。” “收到。” 那边刘毅还在笑,祁连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他紧紧攥着对讲机,指节泛白。 萧山雪轻笑一声,打破了僵局。 “看来向导塔比你还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他们……”祁连搓了把脸,“他们的目标就是你,我们都是牺牲品。向导塔到底想干什么?” 他望向萧山雪的控制环,伸手碰了下它和萧山雪脖子接触的部分。这个环很有分量,牵扯着他的脖子,拽出一片红痕。萧山雪因为有些凉的指尖而缩了一下,但并没有退开。 一如既往。安静、乖巧,却又酝酿着不为人知的坏心思。 祁连收了手,叹了口气。 “如果真如你所说,只要他们不带不走你就不能对哨兵下手,否则哨兵站一旦接到消息就会赶来救援。驻站向导有两个s级,既然你能覆写,他们是不是也可以?” “如果这两位能一次调整三车人的精神图景,当然可以试试,”萧山雪耐心很好,抱着手臂靠在树干上,“前提是塔抓不住我,哨兵站也愿意冒险来救你们。” 他是真的热坏了,声音忽高忽低,眼睛也有些睁不开,眼睫毛在下眼睑上打出小扇子一般的阴影。他不再对局势作出判断,反而软绵绵往树上一贴,将逃脱的事直接抛给了祁连。 再说了,开不开控制环是祁连的决定。萧山雪以逸待劳,干脆垂着头打起了瞌睡,汗湿的头发显得格外黑,脸颊和嘴唇都泛着水光。 祁连嗓子发干发紧,他以为是天太热了,他吞了口口水:“我能破除精神幻象第一次,就能破第二次。” “嗯,需要我做什么?” “陪我进去——你就是他们的靶子,我趁机干掉那些向导。” 萧山雪举起手软绵绵地鼓掌,被祁连在头顶上狠拍了一记。 “我暂时还不会打开你的控制环,但你需要帮我注意身边的人群,避免有哨兵混进去,否则咱俩都得凉。” 萧山雪的头发被他一掌拍乱,但也没有生气,反倒是翘着嘴角弯起眉眼,用行动代替回答。 他伸手把外套拉链拽了下来。里边的白色圆领背心已经被汗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结实紧致的肌肉和流畅的线条,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散发着少年带着皂感和水汽的味道。胸口随着手臂的运动而微微舒展。 柔韧的样子,看起来很好……咬? 祁连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个激灵,片叶不沾身的三席哨兵竟然也有被逼到默背哨兵守则的一天。 熟悉的味道,确实是白雁——无非因为天气热而显得不那么轻盈,但味道一模一样。祁连再次惊叹于萧山雪捏造傀儡的细致,那股因为云雨之欢而无比熟悉的气息让他有些不合时宜的冲动。 “跟一个普通人搭档,你还挺有勇气的。”萧山雪浑然不觉地扯下外套,露出平直的肩颈线,“按照地塔训练的模式推测,我需要确定至少三个能够看到你们大部队行动的地方,这是监控组所在的位置。根据这三个点等距伞状收缩,能找到监督他们的上线,也就是掠阵的布局高级向导。” 第16章 祁连努力清了清喉咙。 “每组有多少人?” “我怎么知道抓我需要多少人?我只负责逃命。”说着萧山雪抬头极快地看了一圈,旋即低声道:“面向冰激淋车,十一点方向大楼高度超过30层,六点方向20层左右,能看到吗?” “六点的看不到,被屏蔽了。” 萧山雪略一沉吟:“闭上眼,跟我来。” 腰间蝎式被抽走,湿润的手牵住了祁连的手掌,萧山雪凑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趁着你现在还能听见我说什么,一定要记住,否则我们两个必死无疑。” 祁连点头,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方向感在闭上眼睛的瞬间便失灵了,萧山雪牵着他的手,时不时捏一下他的食指。 越靠近那栋大楼,感官变得越混乱。他开始耳鸣,周遭的空气像是滚烫的沸水,眼前的黑暗和迷失感融为一体,舌头也开始发苦,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这时候只有萧山雪的手冰凉湿润牢牢抓住他,成了炼狱中唯一的救命石。 萧山雪捏了捏他的中指,一句话都没说,祁连抬腿跨进大门。 突如其来的焦虑和狂躁攥住了他。 他控制不住地闷哼出声,手掌蜷缩成拳,萧山雪与外界迥异的温度这时候像是针扎一般难以忍受。他抬起手想要甩开,却被紧紧抓住,指甲掐在他的虎口上。 疼痛能让祁连的神智清醒一些,他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背上。 下嘴之处皮肉细嫩,预料之中的剧烈刺激没有来,血腥味却自顾自弥漫在嘴里。萧山雪一声不吭,脚步停下来。 祁连缓和了些,跑着调说了句抱歉。 萧山雪没有回应,像被祁连一口咬死了。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他牵着祁连走进去,旋即电梯闭合缓缓向上。这算是一个小小的屏蔽室,幻象的影响弱了不少。萧山雪把他摁在电梯厢壁上靠紧,单手拔出匕首塞进他的手里,牵着他的左手始终没有松开。 血腥味涌进鼻腔,少年说出了第一句话。 “越靠近向导控制力越强,你也就会越难受。无论你看到什么,千万不要手软。” “你的手……” “没事,”萧山雪的嗓音也有些哑,“一定要一击必杀。” 第10章 ptsd 电梯门开了。 不适感随着电梯叮的一声骤然涌进脑海,祁连莫名地对面前的黑暗产生了巨大的恐惧。而萧山雪握紧了他的手,强硬地拖着他向前走。 对方向导显然比起萧山雪还差得远。萧山雪的几缕残余精神力就足以把祁连逼到精神过载,而他现在还能在这个向导的控制下保留一丝理智,强迫自己相信身边萧山雪的指令。 萧山雪突然停了下来,捏了两下他的小指。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食指前方无危险,中指要小心,无名指代表有哨兵,小指是让祁连主导选择。向导的控制下视觉和听觉都被削弱,但触觉阈值往往会提高,以削弱哨兵战斗力。而这样却恰好让他们之间的暗号变得无比清晰。 捏几下,代表有几条路可选。 左右两条路,不依靠五感的时候几乎没有分别。两边都是一片寂静,没有味道、没有气息、黑洞洞的全是虚无。 祁连在一片漆黑中向左走了几步,窒息和压迫感并未消失;十数步之后他拉着萧山雪后退。 萧山雪带他转了个方向,这次没有用多长时间,感官便被泥潭淹没。 萧山雪的呼吸声骤然被放大,然后微缩到针尖大小,旋即就是尖利高亢的耳鸣;触觉阈值不知被调高了多少,特制的衣物和鞋子都显得无比粗糙,就连萧山雪的手都发烫。他想睁开眼睛,却被萧山雪扑上来用手掌蒙住。 他强硬地逼祁连走出五感失控的幻象。 他警告过祁连,这是地塔最低级的幻象训练,他绝没有过载! 电光火石之间有人悄悄移动,祁连在一片混沌中反手握住萧山雪,掐着他的无名指捏了两下,然后中指一下,在他手心点出两个不同方向。 萧山雪轻手轻脚放开,靠住他的后背,让他面向无名指所指的房间。 萧山雪做了个深呼吸,放低了声音。 “记得关门。” 声音有如云外神诣,传进祁连的意识泥潭中。 他握紧了匕首。 门轴发出细小的响声—— 就在此时,萧山雪拽着祁连的手臂猛地向身后一甩,然后倒踹他一脚借力腾空,犹如离弦之箭扑向原本面对着祁连的门缝。门里的两个哨兵正要冲出来,他们的枪都已经上了膛,此刻却硬把手指从扳机上收了回来。 那两个哨兵从惊愕到狂喜,伸手捞人。 得来全不费功夫! 然而转瞬之间他们就变了脸色,萧山雪抓住其中一人的手腕用力推下,旋身躲过后来人的一拳,小臂扛住前者臂膀用力一顶,竟然将他手臂两个主关节全都卸了下来。紧接着向导一记迅猛轻快的上勾拳直击胃部,擦着胸膛又撞上喉咙,颈骨发出喀拉一声,那人像个断了吊绳的沙袋轰隆摔倒。 另一个震惊之际起腿就踢,而萧山雪全然不防,仅仅是简单、迅捷、如惊鸿一般飞掠近身,躬身躲过一腿之后向下挑肘直击心窝,紧接着半边身子全数撞上去掀翻他的重心,最后接了个漂亮至极的侧踹,竟然将高他一个头的哨兵踹飞出去! 第17章 这种全进全出不要命的打法,就是哨兵也不敢用。 他们已经够快了,可萧山雪连健壮都算不上,竟靠着物理能力超越了可控的哨兵阈值,眨眼间放倒了两个a级! 萧山雪这时候才把蝎式从腰间取下,抵住还有力气说话那位的太阳穴。 “地塔派了多少人?” “呸!怪物!” “你认识我,”萧山雪的语气像是陈述了一个事实,“那就别逼我动手。” 萧山雪还想说什么,但他突然看到了那个哨兵的眼神。 恐惧、愤怒,甚至还有恨意。可萧山雪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在恨什么。他取下哨兵的耳麦,在衣服上随便擦了擦,塞到自己耳朵里。 “用来训练我的人里有你的家人吗?”萧山雪轻声问他,“把我抓回去,你们能得到什么?亲手处决我?” “怪物!怪物!我要把你千刀万剐——” 萧山雪叹了口气。 这些恶意从来没变过,祁连比起来简直对他太温柔了。 那是他还没有分化完成的时候,他曾经和几个被拉来训练他的人说过话。那些人口音各异,说他们来地塔协助做实验,试验结束后还有多少多少钱可以拿,希望和他合作愉快。甚至还有个人给他带了一片面包,上边涂着他夫人做的果酱。 那些人——那些受骗的哨兵,半个小时之后就要被绑在椅子上,精神阈值调到过载边缘,在亢奋和焦虑中看着萧山雪带着刀子走进来。 这是被全程录像的。 萧山雪光着脚,红肿的脚踝上锁着两个铁环,铁环背后拖着铁链,铁链后边是电线。 如果萧山雪不肯动手,后来仅仅是动手时有一丝犹豫,或者他哭得声嘶力竭吐得一塌糊涂,他都会被监控室外的研究人员惩罚。但房间太黑了,无辜的哨兵看不见他脚踝上的铁链,监控视频也只能拍到他像疯了一样在地上翻滚抽搐,被刽子手按着手掌行刑。 他们不允许他问对面是谁。刀、枪、毒药,乃至他分化结束后的精神过载。 萧山雪在恍惚的时候隐隐听到过什么“计划”“s+向导”“自然变异”一类的词,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这群道貌岸然的人,要把他变成一个没有良知的杀人机器。 血似乎还在他的脸上。 想到这些,他瞬间就不忍心去为难那个a级哨兵了。萧山雪缓缓垂下了枪,手心有些泛疼。被电击的旧伤隐隐作痛。而就在这时,那个哨兵突然暴起,拔出匕首对着他的心脏刺来。饶是萧山雪反应速度再快也躲不过这一刀,他本能地后退,但就在这时门外另一把匕首飞来,犹如神兵天降生生拦下他的攻势。 血真的溅到了萧山雪的脸颊上。 狭窄的房间里响起惨叫。祁连扶着门框喘了好一会粗气,见萧山雪跌坐在地上没爬起来,他挣扎着挪过去一记手刀剁晕了那人,转身扶着萧山雪的头仔细看了看。 萧山雪的眼神空洞,怔怔地看着他像是认不出人。祁连心下一惊,蹲在他面前努力维持着轻松的语气。 “怎么了?晕血?” 他将自己手上的血在制服外套上随意一蹭,轻轻拍了拍萧山雪的脸颊:“认得出我吗?快起来,再不起让人包饺子啦。” 萧山雪看着他,突然浑身一软,摔到他的胸口上。 少年的体温有些偏高,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额头用力地抵在祁连肩膀上,指尖狠狠掐着自己被祁连咬破的伤口。祁连慌忙抓住他的手反折在身后,也因此将他半抱在怀里。 “闭上眼睛,别看——” 萧山雪颤抖着抽搐起来,脊背在他怀里跳动,呼吸声像是喘不上气。祁连突然想起之前在哨兵站被电击的人,他伸手摸了下控制环,确定不是真的出事。 没有电流。 他是突然发病,祁连一时间没办法,只能压着他在耳边低声安抚,另一只手拍着他的后背。 “嘘……没事没事,别怕,没有电。” 萧山雪浑身发抖,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脸憋得通红,呼吸凌乱,绝望地抓着祁连一侧的衣服。而祁连突然后悔自己在向导安抚课上摸了鱼,虽然他现在的反应跟向导能力倒也没什么关系。 祁连不断地拍着他的后背,让他紧紧贴在自己身上。萧山雪的脖颈垂得几乎要折断,因为挣动也露出了一截后腰,白晃晃的吸引着祁连的目光。 或许不应该趁人之危,但祁连不敢动弹,静静等着萧山雪把自己从那片泥潭里捞出来。 “放松,我在。” 或许是人的体温发挥了最好的治愈作用,萧山雪的反应渐渐弱了下来,软绵绵趴在祁连身上闭着眼睛喘气。祁连借机拍拍他的后脑,柔软的发丝在他手下服服帖帖。 “能站起来吗?” 萧山雪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这反应让祁连舒了口气,他突然觉得自己能平白安抚一个ptsd患者,真是好厉害。 祁连把武器收回,旋即半弯下腰抄起萧山雪,像抱小孩一样把他抱在手臂上。 “祁哥力气大不大?这里味道不好闻,抱你去外边。” 对方趴在他肩膀上,无力地抱住他的脖子,没什么动静。 祁连搞定那个向导之后的确记得关了门,因此通道里没有血腥味,时不时吹过的高层冷风竟然算得上清新。萧山雪披着外套抱膝坐在墙角,祁连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确定没事之后转身回去审那两个哨兵。 第18章 祁连审了多久,萧山雪就发了多久的呆。 果然审讯还是要哨兵站这种专业人士来。祁连把人一脚踹醒,连哄带骗很快就诈了个底掉,然后又颇没有风度地把人打晕绑了,连嘴巴和耳朵都给堵上锁在小房间里。这些人后边可以交给哨兵站问问底细,了解地塔的结构组成。 这么想着,祁连转向萧山雪。这时候他也刚刚抬头,眼神有些呆滞。 “刚刚打架不是很凶吗?怎么突然蔫了?” 所有的针锋相对和不自在在失控面前都消弭于无形。祁连在他身边坐下,搂了下他的肩膀。两个人腿挨着腿,萧山雪一边脸颊被太阳晒得有些泛红,就连抬起来挡眼睛的手指尖都是粉色的。 “他们在说报仇,”他指了指耳麦,“为家人报仇。” “你杀的?” 萧山雪点头,声音飘飘忽忽,吸气的时候带着明显的颤抖。 “地塔在我分化为向导之前就把我带走训练。我不肯,他们就电我,有时候甚至还会让我看着那些人被折磨,最后求着我给他们一个解脱。” 萧山雪努力地在回忆中维持呼吸,连肩膀都绷了起来。冰冷漆黑的日子渐渐有了雏形,从一个失魂落魄的十九岁向导口中化为实体。 “他们是被骗来的,有人以为是来照顾我,有人以为是来做科研。他们没伤害过我,但我拒绝不了。那些录像会被交给他们的亲人,告诉他们是个意外,然后培养成现在的杀手。” 在萧山雪忽快忽慢的讲述中,祁连仿佛看见了一个小少年,手里攥着一把带血的刀子倒在地上,因为做得不够好而被电到浑身抽搐。 身穿灰绿色防护服的人走进来将尸体抬走,而躺在地上的活人则成了一条被随意跨过的死狗。白衣研究员解开脚镣将他放上研究台,在他身上贴满电极。 “生命指标正常,肾上腺素分泌过高。精神波动达到刺激标准,阈值测定比之前高了零点一个百分点。” 另一个人翻了翻他的眼睛,瞳孔扩大涣散,意识是飘忽的,于是他朝着地上啐了一口。 “十几岁就这么禽兽不如,造孽。” “那可不是,为了自己不受苦就去害别人,”前者戏谑地拍拍他的大腿,“他都被电起反应了,你说他对着女人行不行?” “这个实验要等他成年,那会儿不知道我们还在不在地塔。他长得还挺好看的,我想看他跟男人……” 他们吃吃地笑起来。 他们不把这个少年当人,他在他们眼里甚至还不如斗兽场里的狮子老虎。从第一次训练他吐得天昏地暗,到最后一次萧山雪连哭都不敢哭,更不敢尖叫,只能因为自己满身血污而不肯躺到床上去睡觉。他缩在地板上的小窝里,静静等着第二天的训练——精神图景,精神幻象,杀人放火,或者更简单地给他推一针麻醉、把他拉到实验室去。 他放弃了少年天性。地塔以为他们成功了,但十九岁的萧山雪还是逃了出来。 萧山雪抬起头,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脸颊放肆地流下去。他几乎是在哀求。 “祁连,我不能再杀人了,我会贪心活着变成一个怪物,当时你不应该救我的——” “我会看着你,不让你变成怪物。” 萧山雪泪眼婆娑,他是有点喘不上气来的,眼角和鼻尖都有些泛红,但依旧看向祁连,仿佛他是落水后的最后一块浮木。 祁连在哨兵站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他曾经以为自己一定会把所有作恶的人绳之以法,可面对萧山雪的忏悔,他竟然心软了。 “你不是要做我的向导吗,嗯?我不做坏事,你就不能做。你替我隐瞒我的能力,我就带你去赎罪,看看地塔到底要你做什么。你都把我诓进来了,你不能死在这儿,听见没有?” 祁连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少年脸颊上的血已经被眼泪冲干净了,于是他伸手抹去泪痕。 萧山雪望进他的眼睛里,两人的气息交缠一起,但没有亲吻,只是在暧昧而危险的距离停下、安抚,要萧山雪脑子里什么都不要想。 祁连又想起了白雁。 刚刚那个设局向导把自己在幻象中捏造得极其像白雁。后来祁连想,或许那是一张萧山雪在地塔里档案的照片,大约是当时眼睛肿了像桃花眼,长久的规训和惩罚也让他逆来顺受。 地塔里的白雁已经死了,他要萧山雪活着。 “别怕。” 第11章 少年心事 呼吸平稳之后萧山雪主动退开,闭上眼半垂着头缓了缓,褪去血色的脸上很快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佯装镇定的样子。若非眼睛还红着嗓音也沙哑,刚才的失控像是不存在。 祁连见过他崩溃的样子,这会儿只觉得他装模作样得格外可爱。 萧山雪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问:“监控有多少组?” “九组,其中六组离我们很远,主要监视其他街区;还有两组在我们附近,他们没来得及报信……你没事吧?” 萧山雪似乎只剩下了摇头的力气,软绵绵晃了晃脑袋。 祁连用手背贴他的额头,没有发烧,于是他起身继续道:“要是你状态跟揍那两个傻逼的时候一样,我说不定会想个其他方法来解决掉这两组人。但你现在需要休息,要不我送你回……” “不用。” 萧山雪果断拒绝,竟然摇摇晃晃跟着爬了起来。他随便把汗湿的头发捋了一下,露出光洁的额头,旋即用受了伤的手背一擦上边的汗,整个人靠在墙上站稳。 第19章 祁连目瞪口呆,而萧山雪捱过那阵疼,竟然看着手背苦笑了一下。 “你牙齿还挺整齐……说说接下来的计划?” 祁连几乎要傻了。 “……你确定?” 萧山雪望向他的眼神里带着难以言喻的不解。 “你牙齿真的很整齐,不信的话你回去自己看。” “不是,等等,”祁连无奈道,“你不怕再犯病吗?” “哦,你说这个。”萧山雪苦笑道:“还真得感谢地塔,他们的筛选机制包括恢复战斗状态的速度。那些情绪崩溃爬不起来的,早就已经死透了。” “啊,”祁连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这样。” 他见过战场老兵的创伤后遗症,战场上的铁血英雄形如疯癫,向导都无能为力。如果换了他,现在恐怕也得颓成一滩烂泥动弹不得。他本以为自己在治愈方面居功至伟,谁知道这位小朋友是自己好的。 但祁连继续问:“恢复状态,能不能包括精神疏导?” “放心,搭幻象都可以,”萧山雪挑眉,“比刚刚控你还刺激的那种。” 萧山雪在他身边似乎放松了一些,明明已经是狼狈不堪,汗湿的脸上仍旧透出独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小小得意。 “……熊孩子。” 这次祁连不再犹豫,取出刚刚从哨兵身上缴获的通讯器编辑消息。他走回自己进攻的房间,细心地掩上门,用刚死掉不久的向导的指纹和虹膜解锁权限。 通讯器叮的一声,消息发送成功。待他回到走廊,萧山雪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 四目相对,祁连取出信息终端放在萧山雪腿上,连上小小一枚金属芯片。他打开某个蓝色的页面,把时间限定调到了45分钟,然后传输到控制环里。 名为萧山雪的临时终端架乖巧地扶稳设备,眼睛盯着哨兵头顶发呆。祁连拔下芯片,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的计划是守株待兔。” “所以你刚刚给我们的对手发了消息,让他们来揍我们。” “是。” “我们两个人包围他们八个组?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祁连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萧山雪的头顶,换来后者疑惑的眼神。 “小朋友,戏要做足。求助消息没有单独发的,集体任务里人再多也只会就近援助。何况他们或许还并不知道这两个人里有他们的靶子。” 祁连笑眯眯,尾巴翘到了天上:“这群草包好大喜功,发现了你都想独占功劳。我刚刚看了他们的消息记录,说了哨兵是我,但压根没有提到你。我呢,在哨兵圈里也还算有名,他们打不过喊外援情有可原。所以你装个b悄悄控,给我机会干掉他们。” “装个b?” 他是真的没听懂,睁大眼睛眉头微皱,消化了半天他话里的意思:“所以你要我假装是b级诱敌辅助你?可是他们都认识我,我还戴着控制环,你要我怎么做?” 萧山雪说得太认真了,祁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懂风情的小朋友实在是不开窍,他决定不再纠结这些,径直晃了晃手里的金属芯片。 “现在我们的敌人主要分三部分,附近两队监控组哨兵、他们配的向导,以及其他区域的哨兵向导。向导一般都是远距离辅助,所以一会儿我临时解锁控制环,时间45分钟。你想办法控制住主攻哨兵,同时让他们的向导短暂锁定我,卖他个破绽,把他们一网打尽。解决掉监控组的两队之后,你去停车的地方让司机联系哨兵站支援我,我们再处理其他人。怎么样,是不是好计策?” 但萧山雪稍微后退了一步,没有接那个接口,反而对上祁连的目光。 “那这东西有什么用?” “是钥匙,可以彻底拿掉控制环,”祁连笑道,“假装是你偷走的就好了。” “你不怕我直接跑路,不管你死活?” “无所谓啊,你不跑我也未必能撑多久,跑了说不定要被地塔再抓走,”祁连温温柔柔对他说,“你离开之后我才能用无线电喊其他哨兵过来,你到军车那边之后控制环应该会自动上锁,别露馅了。” 萧山雪怔住了。 祁连只是对他笑,大片正午的阳光投进窗户里,两人的脸颊上都又铺上一层毛茸茸的金光。祁连其实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脸上满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 这种感觉太过陌生,又带着少年的气息和温度。 祁连看他犹豫,决定再越界一次:“再说了,我相信你只想死在我的手里。” 萧山雪眯起眼睛,如果不是吃过逃亡的苦,他甚至希望拉着祁连一起跑路。但这时候他的本能超越了和祁连一起冒险的冲动,就连声音都低了下来。 “太危险了。你一个人在这里等,要是有向导怎么办?” 祁连痞里痞气地哼了一声。 “低级不用打,高级打不过。要是来的人个个像你一样上来就搭精神幻象,别说是我自己,就是所有出任务的哨兵都过来也白给。” 萧山雪垂头沉吟片刻,接过钥匙握在掌心。小东西薄而坚硬,硌得手有些疼,冰凉地描画出自由的形状。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撒腿就跑,只要自己留在哨兵站,就有可能会被交还向导塔和地塔。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那种他并不明白,但抓紧了他的头脑和心脏的复杂情绪。 第20章 他是杀死了白雁的凶手,而祁连在短短两天之内就原谅了他,甚至不介意与他产生接触。后背、脸颊、额头、手腕,还有被他抱着时温暖的身体——陌生的触感依旧在他身上,像是未熄灭的火苗,从皮肤一直烫到心里。 萧山雪自厌,他是想逃离地塔后自生自灭的,但少年的蓬勃心性拉扯着他又迟迟不肯麻利去死。 诱惑祁连下手,用水泥板砸死自己,每一项都因祁连而失败。直到现在进入这种不尴不尬又不舍得离开的境地,他说不清祁连是救了他还是害了他。 他已经拥有做正确事情的机会,可为什么祁连会让他变得这么懦弱啊。 祁连把尸体和两个捆成粽子的哨兵换了楼层堆在一起,回来时萧山雪盯着钥匙仍旧若有所思。 长久的囚禁本就令他性格混乱,又正是爱胡思乱想的年纪,脑子里关于生死对错的中二惊涛骇浪似乎是天下第一大哲学问题,而且非靠他解出来不可。 必经的、无比严肃的中二。 于是他就那样坐在下午灿烂的阳光里,平直细长的眉尾微微下垂,半阖着眼睛抿着嘴。灰尘在他面前的空气里飞舞,伴随着呼吸忽快忽慢地打旋。半明半暗的脸上阴晴不定,甚至有时候眼圈一红,强忍的委屈从眼睛里溢出来。这儿会哪里还有那副装出来的冷静样子,酸甜苦辣少年心思哗啦啦流了满地。 祁连唯一的想法就是可千万不能让来打架的人看见。 他蹲在他面前,拍拍小家伙的膝盖:“怎么了?” “没怎么。” “没怎么还不开心?我怕你借刀杀人。” 萧山雪吸了下鼻子,声音有些赌气般的哑。 “不会的。” “祁哥出去了给你买冰激淋吃,嗯?” 萧山雪猛地抬头,表情几乎有些扭曲。 祁连本以为是难过中的狂喜,刚想嘴上再占两句便宜,可萧山雪竟然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突然凶了起来。 别人在思考人生大事,你只惦记给人家当哥! “你给谁当哥!” 祁连真的只是想开个玩笑。但萧山雪气得眼睛红红脸颊都鼓起来,活像个濒临爆炸的河豚,逼得他举手求饶。 “……好好好,我是弟弟,我是弟弟。” 萧山雪愤愤不再看他,祁连反倒是自顾自在他身边坐下,手肘撑在膝盖上望着对面的玻璃窗。 一时无话。 他们不知道还有多久对手才会来。正是午休时间,街上行人很少,但两个人的心跳都有些快。萧山雪认为自己是气的,祁连觉得自己是紧张。 于是后者决定缓和一下气氛。 “哎,大哥。” 萧山雪冷冰冰的:“别叫我哥。” “那我叫你什么?宝贝儿?” 萧山雪皱着眉白了他一眼,连脑袋都扭到了一边。祁连并不气馁,继续说下去。 “刚好现在闲着,不如你来猜猜我的身世。” 萧山雪没好气回道:“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聪明。” 萧山雪回头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玩笑不是很好笑。 祁连认真道:“我是基因改造的试管婴儿,生父生母和孕母都没见过,在保温箱里躺到会爬会走,过了分化潜力检测就运到哨兵站里训练。人们用沙子造试管玻璃,你说我是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萧山雪声音闷闷:“你没有父母?” “对啊。不像你们,至少还有个完整的童年。” 萧山雪长长地出了口气,似乎是一声叹息。他抱住膝盖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侧脸枕在胳膊上,彻底闭上了眼睛,睫毛微微抖动。 “不是我们”,他顿了顿,“我的记忆被清过,我不记得父母。” 第12章 奇妙操作 萧山雪说完就不再吭声,关于身世的话题是彻底进行不下去了。 一时间只剩下寂静。哨兵伸直双腿仰瘫在地上,向导抱膝蜷缩闭着眼睛,仿佛他们只是在午休,而不是在等另外两队亡命之徒。 安静归安静,其实祁连担心的事情很多。他对对方的哨向安排一无所知,其他几队人恐怕也早已经在精神幻象中分不清东南西北。且不说远的,就是身边趴着正在自闭的这个向导,他都并不了解。 他对敌的时候会不会像刚才一样突然发作?他究竟受什么刺激才会发病? “要是我死了怎么办?”祁连突然问,“我死了你去哪?地塔还是哨兵站?” “哪都不去。”萧山雪干巴巴回答,“只要你打开了控制环,除非我死了,不然你不会死。” 祁连苦笑着想看看他是不是认真的,可萧山雪后脑勺对人,指尖按在膝盖处的耐磨布上,似乎有些紧张。 “我是哨兵,这话该我说。” “你们哨兵有时候真是自信过头。” “万一呢?比如我不小心踩空摔死了?” “那我跟你一起死。” “你要殉情?” 萧山雪缓缓扭过头,从手臂的缝隙中露出一只眼睛,对上祁连认真的目光。但祁连实在是不像在开玩笑,眼睛里带着惊讶和赧然,连脸都红了。 救命。 向导叹了口气,把头埋在双臂之间。 “同归于尽吧。” 祁连笑着去拍萧山雪的脑袋,但被躲了一下。他能移动的位置有限,反抗名存实亡,发顶蹭着手掌滑过去,祁连顺手在他在耳尖上捏了捏。 第21章 那寸皮肤一下就粉了。 萧山雪猛的一个机灵,薄怒道:“拿开!” 祁连信口胡诌。 “啊,手不归我管了。” 萧山雪先是睁大了眼睛,旋即露在手臂外的脸颊缓缓泛起红晕。他假装咳嗽一声,仓鼠一样把脸往回缩了缩,但通红的耳尖彻底叛变主人,趾高气昂支棱在头发外边。 祁连乐得看他害羞,但片刻后萧山雪竟然像是认真思考了一下,极其轻缓地开了口。 “……我会误会的。” “误会什么?” 萧山雪他不敢说出来,只能悻悻闭上了嘴,祁连趁机摸了摸他的头发,心满意足地叹息一声,跳过了这个话题。 “咱俩死谁另一个都不好交代,要是不能一起活着,最好一起死。这次如果能回去咱俩好好聊聊,我觉得咱俩挺合……” 萧山雪突然捂住了他的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温热的手掌贴着嘴唇,祁连嘴巴微张,似乎有少年一点点柔软的掌心肉挤进了唇间。他本以为是萧山雪又要翻脸如翻书拒人于千里之外,正打算抿住嘴巴逗他,但旋即楼下传来的脚步声让他的警铃大作。 萧山雪无声道:“支援消息。” 祁连当即打开了控制环。 萧山雪轻手轻脚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关节,踩着祁连的双手一跃而起爬上门梁。他在一个黑漆漆的小角落藏起来,将接口钥匙妥帖地贴身藏好,旋即精神力绕着祁连蔓延开来,做好了保护的姿态。 祁连站在一扇朝外开的防火门后,把蝎式的保险打开,转身对着萧山雪的方向竖了下大拇指。 电梯抵达。 轿厢内部传来隐隐的低吼声,是精神体! 祁连半阖上眼睛,精神力凝成触丝从萧山雪的保护网内穿出,沿着天花板和墙壁游走到轿厢门口,只待精神体一出现就立刻绞杀。一部分萧山雪的精神力如影随形在哨兵触丝旁边形成光晕,敌人精神体的通路可以为精神控制引路。 电梯还没有开,祁连已经绷紧了肌肉。 吼! 一只半人高的白虎率先从轿厢门上窜了出来,以迅雷之势直扑而下。但它还未来得及落地,便撞入祁连的精神触丝套索中,精神触丝狠狠扼住了脖子。白虎痛嚎一声挥爪就撕,但哨兵的力量摧枯拉朽,眨眼间就绞紧了它的喉咙。 白虎在地上翻滚,但始终无法挣脱祁连的控制。萧山雪一时间作壁上观,并没有动作。 祁连也不在乎。那是在图景里包围萧山雪精神力一样的速度和力量,此刻全数压在了白虎的脖子上。 白虎寄主的精神力开始涣散,精神体形态扭曲,渐渐有了崩塌的迹象。但这时候又凭空出现一条森蚺,张着血盆大口咬向祁连。它在距离祁连五步的地方碰到了萧山雪的精神力,旋即向导的精神触丝白驹过隙一般穿过层叠纷乱的哨兵触丝,反向抓住了森蚺宿主的精神图景。 s+向导的精神压制! 所有精神触丝的活动瞬间迟钝,森蚺的动作变得无比缓慢,足以让祁连绞死白虎,再找到大蛇的七寸。 “徒有其表。” 祁连嗤笑着勒断了森蚺。 寄主的精神体由大量精神力凝结而成,虽然有时能在哨兵战中出其不意,但一旦被绞杀,寄主便会暂时强制降级。祁连预估这两只精神体的寄主都是s级左右。 “妈的智障,老子s+。” 他笑着用精神触丝撞了下萧山雪的保护网,精神上和他对了个拳。 这时候电梯门缓缓打开,两梭子子弹刷刷打了过来。祁连蹲在防火门后好整以暇等着弹幕过去,谁料这时背后的窗户突然破裂,又有一个哨兵从天而降! 他被包围了! 祁连向侧翻滚躲过子弹,盲射开枪打中哨兵的小腿。但紧接着一发子弹擦着他的头皮打到了房间里,击落一片墙灰。 有狙!也是哨兵! 他闪身移到墙体后,紧接着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了萧山雪的精神保护范围。 有一股陌生的精神力已经在他的图景上设了锚点,而他甚至不知道那股力量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恐怕是s级向导。 祁连不确定地塔来的s级能不能像萧山雪一样轻易撬动他的五感。他仍然能听见外边两个哨兵的脚步声,还有一个只顾着大喘气。有哨兵触丝缓缓伸了进来,好像属于刚刚的森蚺哨兵。 他竟然还有力气! 控他的是一个向导,敌方随时调整己方哨兵精神状态的恐怕是另一个。 萧山雪呢?萧山雪在干什么? 他暴躁地一捶地板,情绪已经有些失控。这时候一股熟悉的向导精神力迅速缠绕上来,因为太过强势,用天然的向导斥力就将对方向导逼退。 旋即祁连听见三支枪落地的声音,于是他翻身而起,背靠防火门循着声音的方向快速点射,正中破窗哨兵的眉心。紧接着祁连拖着尸体飞快拉上防火门,从不足半米的缝隙快速露了下尸体的头。 枪声几乎是同一时间响起,而祁连听音辨位,骤然推开房门一跃而起,竟然从防火门上方不足四十厘米的空隙里盲射,重伤另外两人! 这时候萧山雪从不远处的门梁上跳下来,步伐轻快地朝他跑来。 还有狙击手! 祁连顾不得许多,径直把萧山雪扑倒在地上抱着一滚,两人停在窗户正下方的墙根。撞到墙上的时候他用手垫着萧的头,也因此将他困在自己身体和墙面的狭窄空间里,可意料中的枪声并没有响起。 第22章 萧山雪的呼吸乱了,他本能地想要爬起来。 “你不要命了?”祁连恨得直咬牙,“有狙!” “他废了!那两个向导正在往楼外跑,距离进入射程还有大概半分钟。” 两人目光相接,萧山雪无比认真。 祁连飞快往蝎式上装了个瞄准镜,把枪托抵在肩上;而萧山雪则伸手从破窗的哨兵身上捞下了一杆带光学镜的hk416,调整为单发。两人同时起身,萧山雪将枪支在窗框上。 三。 二。 一! 两个向导同时出现在射击范围内,祁连开枪速度极快,击中其中一个的后脑,而另一边萧山雪的目标竟然同时倒地! 祁连诧异地看了萧山雪一眼。 当然他也怕他突然犯病,但单纯的杀戮对萧山雪而言似乎并不足以原地触发ptsd。他只是缓缓把头从瞄准镜上抬起来,叹了口气。 祁连摸摸他的头,这次他盯着一旁的子弹壳,没有反抗。 杀人对祁连而言也不是轻松的事情,他的声音有些发涩。 “那个狙是怎么回事?” 萧山雪言简意赅:“他开第一枪,我计算弹道找他,强行控了五感,然后把他图景爆了。” 祁连已经习惯了萧山雪的种种奇妙操作,复读机一般问道:“把他图景爆了?” “因为他阈值比较低,我可以把他直接拉到精神过载,从内部用我的精神触丝冲碎他的屏障……”萧山雪脸色有些不太好,皱着眉不想继续解释,“大力出奇迹,你意会一下。” 萧山雪脸都绿了,靠着墙缓缓坐到地上。 祁连扶住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有点恶心……还好,”萧山雪看了一眼祁连的腕表,“十二分钟,给我三分钟休息,半个小时之内我一定回来。地塔来的人比我想象中要强很多,你自己应付不了。” 说罢萧山雪软绵绵往墙上一靠不再理人。 祁连把他额前挡了眼睛的头发撩开,指尖全是汗。 第13章 你有病吧 三分钟或许不算很长时间,但对萧山雪而言已经是难能可贵。 同时控制三个s级哨兵的五感,又远程爆了一个a级的图景,再加上回援祁连和追踪向导,他的精神力消耗过大,不仅注意力难集中,身体也有些发冷,连指尖都是麻的。 身陷囹圄状态又差,他本不能随意放松警惕。但祁连在身边殷殷盯着他,他决定短暂地休息一下。 在感知完全消失之前,祁连的手指碰了下他的额头。紧接着熟悉的哨兵气息包围上来。 祁连的作战外套包裹住了他。 外套里有汗,但温度熨帖,旋即哨兵的精神触丝伸过来,拴在了他的左腕上。萧山雪知道精神力是看不到的,但他悄悄睁开眼睛,往那里瞥了一眼。 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彼时祁连转身去拖尸体,淡淡的血腥气尚未散去,留给他穿着防弹衣的挺拔背影。那缕精神触丝似乎感知到了萧山雪的动态,祁连回过头,看到的是一张安静的睡脸。 萧山雪的右手横搭在肚子上,在身侧握紧了被精神力缠绕的手腕。 脉搏撞着他的手心。 精神力缓缓收回,他几乎立刻就陷入了半睡眠状态。精神力在图景中更新迭代,高耸入云的山上融雪流淌而下,带着水声撞进山脚的湖里,却击不起涟漪。 那是一片大湖,清澈见底,因为太冷而在水面透起蒸腾的水雾。那些水雾牵扯着撤回的精神力落下,湖面因此变得通透,露出中央一块大青石来。 随着山雪融化,湖中央的青石缓缓被新水淹没。它开始震动,紧接着整个湖面开始发出同频的共振,湖面泛起一圈圈波纹,几乎有碎珠投盘四下飞溅的意味。整个精神图景活了起来,发出细雨一般的声音—— 萧山雪睁开了眼睛。 祁连正蹲在他的面前用硬纸板扇风,控制环还没有上锁。 “还好吗?” “没事,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三分钟。” 萧山雪晃晃头撑着地板起身,作战外套从肩膀滑落。他和祁连伸手去捞,外套缠在两人手臂上,外套下祁连抓住了他,塞给他一块温热的金属芯片。 萧山雪一愣,没有接。 “……做什么?” 整只手都被祁连握住,芯片死死扣在手里。对方眼睛的温柔笑意让萧山雪掌心开始出汗。 “我反悔了。你别回来了,这个芯片不要扔,我攒下来的钱都在里边,密码是……” 萧山雪扭过头去打断他:“你要是抱着必死的心,我也没必要去喊支援。” 祁连似乎有些委屈:“我觉得你一来一回,我被群殴致死的可能性太大了。” “那我回哨兵站干嘛?我要一头撞死。” “别啊。” 祁连靠近了一步似乎想抱抱他,但最后还是在距离萧山雪一步远的地方停下了,用力拉了拉他的手,声音温柔。 “你才十九岁,世界上还有很多你没见过的东西。不要被地塔或哨兵站困住,这里边的钱够你买好多冰激淋。” 萧山雪抿着嘴,犹豫许久才缓缓道:“那要是你没死怎么办?” 祁连抓着他的角度微妙地变了一下,从指缝间扣住了他的手。 指根靠着指根,汗水让手掌湿润,他们像是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交缠。十指相扣的亲密感让萧山雪本能地想要甩开,但祁连紧紧抓着他,执拗地把芯片压在他的掌心,甚至把这个动作做出了几分强迫的味道。 第23章 萧山雪僵直着手指,看着祁连突然凑近的脑袋死死闭上了眼睛。 “要是我没有死?” 祁连凑在他脸颊边说话,语气轻盈,缱绻气息像是亲吻贴在他脸上。 “那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抓回来。” 萧山雪被烫得睁开眼睛,被咫尺之间的目光吓得微微一缩。但祁连没有再进一步的意思,歪着头盯着萧山雪的脖颈。 萧山雪抿着嘴,学他的样子缓缓凑到他的耳边。 从远处看来他们一定像是在交颈拥吻。 他感觉到祁连的脸发烫,似乎在等一个回应。他在烂尾楼里等到了白雁,似乎也希望在这里也等到一个十九岁少年的温柔爱意。萧山雪用没被握住的另一只手轻轻碰了下祁连的脸颊。脸上的肌肉突然一缩,萧山雪看不见那是个什么表情,但手触电似的缩了回去。 他深吸一口气—— “你有病吧!!!!!” “草!” 祁连猛地捂住耳朵跳开猛揉,芯片自然而然留在萧山雪手里。小向导把芯片揣在衣兜里,轻笑着跳进电梯,对他挥了挥手。 “你对哨兵站这么不放心,我回来要听八卦!等我!” 萧山雪很快就跑出了大楼,他奔跑的姿势像猎豹一样轻而稳。祁连不禁猜想,他的精神体会不会也是一只轻巧敏捷的小豹子。云豹或者雪豹大概能在那么冷的地方活下来,但过得一定很辛苦。以后冷的话,可以喊他趴在北美灰狼的肚皮上取暖—— 祁连笑了笑。 如果能活着回去,他一定要打报告,把萧山雪绑在他身边做固定搭档。 祁连拿起无线电对讲机,接通刘毅的频道。 “刘毅?” “祁哥我在!没有异动!” “你立刻返回集合处。我让萧山雪帮我做件事,你要确保他完成后不会乱跑,在原地等我。” “是!对了祁哥,你那边——” “没事,别废话。” 那边刘毅答了声是,紧接着就是嘶嘶啦啦的电流声。 祁连将对讲机收回腰间坐在窗下,随着哨兵精神力的弥散,祁连的精神图景里生发出了几缕向导触丝。虽然它们的速度和强度都和萧山雪相差甚远,但还是足够用来做警戒。 他想到了哨兵站,那个养育他长大又撕碎了他信仰的地方。既然地塔与向导塔有勾结,那么这次的行动哨兵站不可能没有风声。 他们是故意的。 如果他们能活下来还是会被牵扯进哨兵站的利害关系中;可如果死了一个,哨兵站就会把活下来的牢牢抓在自己手里,让萧山雪待在哨兵站比让他在哪儿都安全。 祁连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祁连看不见的地方,萧山雪突然加速,宛如离弦之箭冲向集合处。 —————— 萧山雪跑到集合处其实不过十几分钟,刘毅早已经在那里等着他。见向导飞奔而来,第一反应是掏枪对准。 彼时正是下午两三点,日头正毒。萧山雪不知是晒的还是跑的,脸颊通红气都喘不匀。但他对那几个黑洞洞的枪口恍若未见,竟然顾不得自己的小命,伸手直接抓住了哨兵的枪膛一把推开。 有哨兵上前拦他,十九岁的少年错身躲过,抓着他的手臂把人狠狠摔在地上,紧接着抬头嘶吼。 “别打我,祁连需要支援!” 他的声音嘶哑,像是嚎不出来的野猫。有哨兵发出嗤笑。 “什么支援,你说清楚。” “我们发现了高级哨兵和向导活动,要调高级向导和哨兵过来,至少a级,越多越好!” 领头的是刘毅。他愣了一下,被萧山雪双手抓住领子。那双手臂上竟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把身形壮硕哨兵拉了一个趔趄。有哨兵咔哒一声拉开保险要他放手,但少年浑然不觉,发出小兽一般的怒吼。 “你在发什么呆!” “我们刚刚跟祁哥通过话,他没事——” “他有病!他想死!”萧山雪口不择言,“你不能惯着他去死!” “……我没有调动权限。” “那就跟有权限的人说!司副站长行不行?她也要祁连去死吗?” 一向安静乖巧的少年身上竟然爆发出了以一当十的气势,刘毅毫不怀疑,无论谁敢拦他,他一定会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他回想了下自己的任务,犹犹豫豫摸出通讯终端,压根没有信号。 他拿着终端折腾了半天,又取了另一个哨兵的设备调试,最后转过了头。 萧山雪站在一旁,嗓子火辣辣的又干又痛,只能咽口口水,双眼紧紧盯着刘毅。 “没信号,”刘毅道,“我派军车去。你在这里等着吧。” 萧山雪愣了一下。 “等什么?” “等支援来,你要带他们去找祁连。” “那你们呢?”萧山雪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们不去吗?来了那么多人,你们就要他自己送死?” 刘毅沉默片刻:“我们有任务,要以任务为先。” 萧山雪后退了一步。他的眼神骤然冷下来,咬紧了牙关。 “你们要做什么?百姓早疏散完了,商户能关门的也都关了门。现在整个商圈只剩下你们和对方,刚刚狙击枪的声音难道你们没听见?” 一片沉默。 萧山雪先是诧异,然后渐渐冷了下来。 第24章 “你们都知道?” 萧山雪咬牙切齿:“你们跟地塔沆瀣一气,救我做什么?” 刘毅上前一步,掏出一方手帕递给他,似乎有意缓和他的情绪。 “我们是站长的人,他有心留你。祁连也是个聪明人,你和他还没有进行精神连接,站长能给你安排更好的……” “闭嘴!” 萧山雪伸手打掉了他的手帕,紧接着后退半步微微侧身。 这是个对敌的姿势,少年向导浑身肌肉绷紧,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有个狗屁的任务。这么说,祁连不是站长的人?” “萧山雪,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杀了地塔的人,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祁连给我的任务也是看住你……你要干什么?” 烈日下,萧山雪的脸色冷若冰霜。 “你们不去,我自己去。” 第14章 困兽之斗 “萧山雪,你冷静一点,有问题好商量。” 但刘毅并不指望他真的跟自己商量。 萧山雪脊椎骨弓起,脖子和下颌压低,浑身上下的气息都变了,眼睛则死死锁住了面前的刘毅。 那种源自大量训练、本能般的战斗状态,在他身上竟然有种微妙的协调感,光是杀意都能将哨兵的胜数压倒三分。 扭曲、锐利的少年活力。 这不再是军车里那个逆来顺受、乖得像小猫一样的向导。 周围的哨兵都是搏击精英,人高马大肌肉发达,用各种器材和补品把自己练得肌肉贲张。而萧山雪不仅矮了一头,骨骼纤细,胳膊腿在他们面前更没什么力量感,块头和重量都不被放在眼里。但萧山雪不知死活,脸上稚气未脱,热汗顺着柔和的下颌线滴到沙地上。 他就连声音都没有畏惧,带着少年不知天高地厚的独特讥讽。 “什么好商量?拿祁连的尸体清蒸还是红烧?” 刘毅索性收了枪,掐着枪把抬了下手。 “你越是反抗,我就越不能派人去申请支援。时间对你来说比我们宝贵,按我的办法来,祁连或许还有一线——” 萧山雪直接打断了他:“我凭什么不反抗?” “因为我们是哨兵,而你只是个向导。从身体条件上来说,动手对你没有好处。” 萧山雪后退半步,微妙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重心。 他冷笑道:“你们自信的程度,祁连都得甘拜下风。你从哪里得出来的结……” 刘毅飞快地递了个眼神。 萧山雪背后的人突然动了! 一米九近一百八十斤的哨兵对着他猛扑下来,浑似铁塔盖顶,铁钳似的大手直取手肘和脖子两大关节,拳头攥起来足有萧山雪的一个半大。 风声乍起! 可萧山雪像是早有准备,借着站立的姿势身体以一个诡异的弧度旋转,手臂收到身前堪堪避过拳风。而他的后背像是拉满了的弓,弹开的瞬间转身一记又狠又快的肘击就顶到哨兵的肚子上。哨兵本就是往前扑,两厢力量相撞,力达千钧! 那人呕出一口酸水。 变数陡生,刘毅也刚拉开枪的保险,萧山雪便飘身倒翻用腿缠住那人的脖子,紧接着肩背用力旋身而起把他绞倒在地,起身的时候从对方腰间捞下了手枪打开保险,动作眼花缭乱到枪支根本来不及瞄准。 他停下的时候单膝压在哨兵的腰部,左手按在他脖子上,右手里的枪已经指着刘毅的脑袋,手背上伤口崩裂,血顺着手背淌到肘部。 但萧山雪好似没有知觉,仍是刚刚那个牙尖嘴利的向导,连粗气都不喘一口,皮笑肉不笑地挑了下嘴角。 “我猜你想知道我杀两个人需要多久。” “萧山雪,你冷静一点。”刘毅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声音,“鱼死网破对谁都没有好处,你把他松开。” “你是第二次要我冷静了,这次你还有什么花招?” “我没什么花招,”刘毅背在身后的手摆了一下,“我知道我开枪没有你快。但牺牲两个人抓住你,也在哨兵站可接受的范围之内,你明白吗?” 萧山雪嗤之以鼻。 “我的命没你们值钱,死两个是我赚。” “祁连把你伤成这样,”刘毅点了点他的手背,“狗咬你一口,你为什么还要救?” 萧山雪的神色一动,脸上染上一层罕见的薄怒。 “我就是跟狗一起当鬼都不放过你!” 一片寂静。 刘毅觉得自己面对的仿佛不是一个少年,而是一只不要命的恶鬼,一脚踏着哨兵的头颅,对他龇牙咧嘴地露出修罗相。他突然开始佩服祁连,竟然能容忍这样的东西在身侧酣睡。 少年身后不远处有人架起了枪,对刘毅远远地举了下手。 刘毅叹了口气。 萧山雪注意到了他眼神的变化,但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强效麻醉剂便扎在他的脖子上。药剂自动推入,他摇晃了一下,旁边的哨兵迅速扑上去把他按倒。少年闷哼,被压得连咳嗽都出不了声。 一个人踩住他的手腕,鞋边蹭着他被咬破的手背。另一个掐着他的脖子,把脸紧紧压在肮脏的地面上。或许是因为麻醉剂生效,他并没有过多挣扎,反而抬头盯着刘毅的靴子,因为不甘心而挣了挣。 他仍然尝试着用后背的力量拱起上半身,却被一脚踩在脊梁骨上。 第25章 早就有人看他不顺眼了。 那流畅灵活的肌肉和骨骼,扭转间爆发的巨大力量,还有从领口透出的白净皮肤,令人艳羡的自然灵动。少年人身体初成间不自觉的性感,恰好配着他半是愤怒半是委屈的眼神,这时候凭谁都是想来染指的。撕碎不成,就只有把他狠狠踩在地上,这样才是征服,才算解了不如人的恨。 刘毅在他面前蹲下来:“如果不是白雁,你一定和祁连是同样的下场。” 小兽咬牙切齿:“滚!!!” 刘毅也不恼,摸出没有信号的通讯终端,打开语音任务记录本。 “燕宁时间十五时十五分,在中心商圈捕捉到未登记s+向导一名,现乘车移交给哨兵站。三席哨兵祁连抓捕中不幸殉职,时年二十四岁。” 萧山雪骤然心下一沉。 祁连是地塔和哨兵站两个计划中共同的牺牲品。 他是地塔收回囚犯的拦路石,也是哨兵站容不下的三席河蚌哨兵,因此地塔要除掉他,哨兵站也不在乎他的死活。 在高级向导的事上,他就是个工具。没有人把他当人看,正如没有人把他萧山雪当人看。 如果两人都活着回到哨兵站,就证明了祁连和萧山雪的作战价值,给哨兵站增加对抗地塔的底气。野生未登记向导摇身一变成为祁连的固定搭档,并理所应当地把他的身份落在哨兵站,从此光明正大替哨兵站卖命。 如果死了一个——当然,站里会确保是祁连——萧山雪就会成为一名刚刚被刘毅捕捉的“未登记向导”,离开瓜田李下,不再面临被交还向导塔或地塔的风险,重新留在哨兵站。 萧山雪突然有些迷茫。 他是地塔培养了五年的杀人机器。地塔里有许多不适应训练的高级向导,当年无一不对他侧目而视,如今却成了围捕他的人墙。 他是向导塔与地塔勾结之后定下的的追踪目标,也是哨兵站妄想得到的秘密武器。 他甚至是白雁的替身。 似乎谁都想得到他。可他到底是谁?要来做什么? 如今就连祁连也要成为他的牺牲品吗? 萧山雪不再挣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鼻尖上萦绕着泥土和陈年脏污的味道成为引导刺激,精神力缓缓弥散。 尽管脖子上还戴着控制环,但第一轮解锁四十五分钟的时限还没到。他是s+向导,他构建精神幻象不需要哨兵的同意。 刘毅看见他合上地眼睛,以为他已经放弃了挣扎:“带走吧。” 趁着哨兵换手,变数就在一刹之间! 天上风云巨变,瞬间狂风骤起,卷起沙石刮进哨兵的眼睛。天地间都像罩上了一层土黄色的纱幔,空气里充斥着沙石的气息,各个角落积攒多年的泥垢全数涌了过来,旋风裹挟他们越缠越紧。 他们根本无法辨认方向,风声呜呜作响犹如鬼哭狼嚎,四周尽是昏黄的尘雾。而按着萧山雪的两个哨兵手下一空,竟然好似按在了滚烫的火盆上,不收手就要被烫掉一层肉皮;而那个踩着他后背的哨兵的腿像是突然被人斩断,痛得他抱着腿吃了一嘴的沙子。 萧山雪缓缓站了起来。 远处的哨兵强撑着想要举枪,但萧山雪一瞥之下,巨大的精神压制就让他失去了意识。 这是他的幻象,他就是这个领域里的统治者。 祁连在口供里曾经提到,萧山雪的大型幻象里,傀儡管他叫“暴君”。现在这个暴君完全不受狂风影响径直走到了刘毅面前,脸颊上还带着刚刚沾到的泥土,让他的平静看起来像身处在暴风眼里。 萧山雪没有动手复仇,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明明勾结地塔,却连我有抗药性都不知道,看来你们也没少受骗。” 每个字都像是重击在耳膜上,带着心脏像要炸裂,逼得刘毅半跪下来单手撑地。旁边低等级的哨兵已经在地上打滚,沾了一身脏物。萧山雪环视一圈,挑着嘴角冷笑。 “你们比祁连差远了。” 沙尘和痛苦只有他们自己感受得到。旁人眼里那只是一片空地而已,六七个哨兵在地上哀嚎翻滚,形若鬼魅。 萧山雪看了一眼刘毅的手表,距离控制环自动上锁还有五分钟。 他在这里构建了精神幻象,脑电波异动一定会吸引地塔的人来,这样或许能够为祁连减轻压力。但他也必须马上离开,一旦控制环上锁,他绝不能当着这些人的面彻底拆下它,否则就算救下祁连也难逃一死。 萧山雪不再犹豫。他迅速起身,跑出半路将精神力全部收回。很快控制环发出滴的一声,而他才刚刚能看到冰激淋车的一个轮廓。 大楼已经不远了。 第15章 意识奇点 下午光线依旧明亮,电梯仍响着嗡嗡的运行声,一切都像是刚刚离开前的样子。 萧山雪站在大厅中顿了顿,把钥匙紧紧抓在手里。楼中没有埋伏,也没有人跳出来阻拦他。电梯停在一楼,载着他缓缓上升,然后叮的一声打开了门。 他很谨慎,站在电梯门边望了望。 “祁连?”萧山雪试探地喊道,“你在吗?” “祁连?” 没有人回应。声音一圈圈在楼道里荡开,四下阒然无声,地上没有新的脚印。 他走了? 萧山雪想不出祁连会去哪——最有可能的是有掠阵的高级向导或者哨兵追来,他便逃走了。或者他已经被向导控制,失去意识成了人家的阶下囚? 第26章 他不至于那么菜吧? 萧山雪甩了甩脑袋,鬼使神差地回到祁连扑倒他的地方坐下。那个角落给了他奇异的安全感,仿佛祁连就在不远处看着他和他手掌心里的钥匙。 钥匙在手掌心里捂到温热,推进控制环里的刹那激起微小的电流。 咔哒。 控制环彻底松脱,像个终于损坏的捕兽夹,裂成两半落在地上。萧山雪的脖子突然变轻,脑袋仿佛要从身上飘走,而被祁连掐得青紫的伤痕重见天日,终于泛起钝钝的痛。 他扶着脑袋活动了一下,骨头缝里都透着酸。 这一身伤几乎都是祁连的手笔,而他要拖着这样的身体去救他的小命。 “狗东西。” 萧山雪在心里骂他。 他在解脱束缚的舒坦中长长呼出一口气,水雾般的精神力开始从他周遭弥漫开来,紧接着结成铺天盖地的大网向四周蔓延。那些不可见的触手游走过他所能感知到的每一棵草木和每一个人,在遗留的精神力痕迹上一触即离。除了哨兵站的人和几个向导之外,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现。 不够,还是不够远。 萧山雪喘了口气,缓缓仰起头。 他盘起双腿,将所有精神力收回盘旋,精神力在旋转的核心凝聚能量,竟然缓缓绽放出银白色光芒。而此时精神图景里湖中青石震颤抖动,水滴缓缓升起,竟然在半空结成了冰球。 它和光点以精神图景的表层为镜相互呼应,转速和体积渐渐同步。精神力的光点与冰球的旋转速度越来越相似,而萧山雪的意识也从精神图景中融入镜像,缓缓转移向外界的光点。 精神力缓缓流转,以一种类似于精神体的形态形成实态。流转盘旋的光点越来越亮,在与冰球完全同步的一刹那,突然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意识奇点! 这是哨兵站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想象的能力。 意识奇点是只存在于哨向研究理论里的东西,它能够在体外临时替代精神图景,使精神力以此为坐标原点进行扩散,不再受到身体的限制。 这一项研究没有继续下去,一是因为意识无法彻底分裂,向导可能会失控,二是它的应用不明——这得多么缺心眼的向导,才会在战场上突然灵魂出窍,把自己的意识搬离身体? 但萧山雪似乎很擅长这个。 冷汗从额头滴下来,他将自己的意识奇点推向更高的地方,精神力像透明的天幕吊幔一般,以奇点为圆心缓缓覆盖商圈。 他感知到了哨兵站的人,正赶去集合处营救精神过载的刘毅他们;然后是陌生的哨兵,精神图景表面覆盖着低级向导的精神屏障,如果他愿意可以瞬间击溃。 他没有贸然下手。 意识奇点离体后在高空不够稳定,这让他的五感像哨兵过载一般混乱。头晕、反胃、焦虑、感官混乱,而他甚至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祁连,还有理应出现的高级哨兵向导,统统没有踪影。 为什么意识奇点都没有作用? 巨大的焦虑和恐慌袭来,他把自己的头狠狠撞向墙壁,怎么总是这样—— 两年前他也曾在训练中丢掉了哨兵的踪迹。 那时他十七岁,正在接受第十二次诱导训练。原本他只要木着脸对新派来的哨兵一点头就行了,可对方,那个叫莫林的哨兵,在见他的第一面就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彼时萧山雪的向导阈值已经稳定在了s+的水平,哨向协同训练也已经驾轻就熟——每一个和他进行诱导训练的哨兵都以为自己和他天生一对,但萧山雪总是没什么感觉。 除了莫林,让他本能地厌恶,甚至害怕。 于是他把莫林的五感阈值拉高之后,短暂地离开了他精神图景的锚点。 萧山雪的确没安好心,可过载的莫林不知怎地就从丛林里活了下来,不仅在额头上留下一条刀疤,还从天而降,抓住了他。 s级哨兵的精神触丝像疯了一样,几乎瞬间把他的精神图景缠成了一个茧。萧山雪没来得及加固屏障就全线失守,精神触丝结合度迅速超过百分之五十,精神结合强行完成。 没有拥抱,没有亲吻,没有相互熟悉,那个发狂的哨兵甚至没有介绍自己,便强行将萧山雪的精神图景据为己有。 莫林带的脸因为伤痕和狂喜而扭曲了起来。他开始撕扯萧山雪,而十七岁的少年在恐惧和精神结合的冲击中回不过神来。精神结合之后向导会本能地保护结合哨兵,萧山雪只能凭着本能拼了命地挣扎。 可怜他当时只有十七岁,根本不知道一个成年高级哨兵能有多么渴望向导。 好在当时他只有十七岁,地塔的人及时介入叫了停。 莫林被七手八脚地拖开,他的一条手臂脱了臼,膝盖上也不知被谁趁乱踹了几脚。但他仍旧在笑,血水和涎水混在一起,把前胸沾得像红案上的抹布。萧山雪瘫在一旁恨不得自断结合触丝,但研究员把他拽起来,控制环直接扣在了脖子上。 地塔的人管莫林叫疯子。 萧山雪几乎把自己洗掉了一层皮。但这对抹去精神结合无济于事,也无法阻止他受罚。当晚萧山雪的手脚上就又挂了镣,他在崩溃边缘坐在地板上的小窝里,感受着过载哨兵的精神狂躁和疼痛却无能为力,难受到极点时只能用头去撞床架。 疯子搬到了他的对面,仅仅是一道玻璃墙之隔。血从裹着头的纱布里洇出来,新鲜制成的<a href=https:///tags_nan/jiangshi.html target=_blank >僵尸贪婪地盯着他。 第27章 那种目光仿佛要把他灼伤。 “你要学会站在比别人更高的地方,正如我希望你能够主动过来,看见我为你疯狂的样子——” 莫林因为过载而声音嘶哑,像是带着纵欲后的头痛和脱力。 “爱我吧——我是最强的哨兵,你要比其他向导走得更高——” 当时的精神结合没有断掉,但因为控制环的阻隔,结合程度渐渐降到了百分之五十以下。但这几乎成了他的心理阴影,与哨兵失去联系的恐惧和焦虑深深刻在了脑海里。 要走得更高—— 在悬崖边缘,萧山雪心念一转。 他还不够高! 他压着精神力的波动,努力将意识奇点送上更高的地方。地平面以上百米对他已经很吃力了,但他握紧了拳头,意识奇点攀上商圈最高的楼宇,精神触丝无限拉长。 精神图景里积雪融冰,汇成山洪滚滚而下! 奇点快速上升,终于在俯瞰整个商圈的观景台上碰到了陌生的精神网。他全速推进,竟然一鼓作气冲破密网,瞬间抓到了图景上的锚点。对方想要反抗,但萧山雪完全不恋战,顺着他的精神触丝定位到三个高级哨兵,紧接着杀了一个回马枪,直接击碎了他的图景屏障! 无论那个向导当时正在做什么,他一定失败了。 锚点随着精神图景的崩溃而消失,萧山雪猛地睁开眼睛,意识迅速回笼。奇点过强的思维震颤让他头痛欲裂,体温急剧升高,浑身上下的肌肉都不受控制,只能跪在地上不住地干呕。 胃翻腾着,酸水反流进了嗓子,萧山雪几乎把自己的肺都咳了出来,呼吸像是拉着一个破风箱,艰难而吵闹。周遭一切都扭曲成诡异的样子,只能靠着一只手撑墙才能勉强不倒下去。 他短暂地失去了控制,那一瞬间萧山雪以为自己要死了。 好在追兵仍没有来。 从触觉开始五感渐渐恢复,他的手下摸到一丝凹陷。六位数字,一个密码。 那串数字就躲在阴暗的窗下,过分热烈的阳光和纷争似乎都与它无关,它只需要静默地贴在萧山雪的指尖,在他心尖上狠狠一拽。 萧山雪苦笑着瘫坐在地,把头缓缓地靠了上去。 墙面已经被他抓得掉了灰,手指上都留下了白色的痕迹。但他浑不在意,只是把额头斜抵在那串数字上,仿佛那是谁的肩膀,或者是他的安抚剂,能够抚平他的呼吸和心跳。 冒失鬼。 视觉完全恢复的时候,萧山雪想道。 要是卷钱跑路真的放祁连一个人去死,岂不是正中了哨兵站的下怀。亲者痛仇者快的亏本买卖,他萧山雪才不会做。 他强撑着慢慢站起来,双眼锁定了东南方向的一栋楼。 第16章 天要亡我? 祁连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他用匕首刻下那串数字后便离开了大楼。 这里楼层不合适,远处如果有狙击手补位,很快就会把他一枪爆头;楼道之间又十分狭窄,微冲等小型热兵器占优势,而他身上没有这类家伙,缴获的枪体量又太大,怎么都不好动手。 何况他也有私心。 他不想让萧山雪参战。 祁连明白萧山雪不是个乖小孩,刘毅越是拦他,他越要对着干,迟早会回到这个楼里。如果祁连留在这里,那么无论他们先遭遇哪一支队伍,第三方都是渔翁得利,而他们二人必输无疑。 因此只要两个人分开,祁连转移目标,萧山雪解开控制环之后被抓到的概率就会小很多。 祁连打定了主意。 黑漆漆的消防通道里,每一层楼都像鬼打墙一般狭窄逼仄、不加变化。但好在这里的狭窄也让最细微的响动都变得无比明显,连旁边电梯井里电机的运转声都十分清晰。 通道里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不知是不是地塔人手不够,没有人莽上来堵他。冲出大门的一刹那,阳光终于肆无忌惮地照在他身上。 他跑到东南区大楼地下车库时,背后已经缀上了人。 祁连的向导力量虽弱,但至少还有些感知的用场。追来的两个哨兵都在s级左右,呈直角夹角,距离他直线约二百米,不远不近又黏得很紧,看样子是萧山雪提过的掠阵哨兵。 不知是不是祁连实在太弱了,他们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向导力量视而不见。 祁连想到萧山雪神挡杀神的劲头,再看看自己这一点点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向导力,懊恼中竟然有几分庆幸。虽说除了自己之外,他是万万扳不动任何一个高级哨兵的精神力的;但因此他们的戒备心大大降低,反而给了祁连作弊一般的优势。 譬如这种二对一的情况,如果换做站里其他哨兵,胆子大的恐怕已经冲上去拼了。但对手的阈值不低,站位角度也十分巧妙,攻击一方就势必将巨大的空档暴露给另一方。再加上神出鬼没的高级向导,结果很可能是鸡飞蛋打。 地塔摸清了哨兵站的套路,是有备而来。 而站里甚至还没有完全了解萧山雪,就冒冒失失地跟地塔对上了线。 祁连躲到一辆吉普车背后,决定不去抢先手。他退出弹夹再迅速推回去,发出轻轻的响动。那两个哨兵一定已经听见了他的试探,但他们毫无动静,不知在计划什么。 祁连试探之心不死,于是凝聚起向导力,化作稀稀拉拉几根向导触丝伸向对方的方向。羸弱的触丝颤颤巍巍,顺着地板缓缓前行。 第28章 家里实在没粮了,争点气啊—— 祁连突然浑身一震。 触丝还没有伸展到尽头,突然被一股巨大的阻力堵了回来。对方的向导不知身在何处,但竟然直接压制了祁连,让他的向导触丝动弹不得。 趁着这个空档,那个向导的精神力突然发难,直接攀向祁连的精神图景,妄图抓住锚点。而就在此时,两个哨兵的方向竟然传来猛兽的低吼声,两人竟然双双放出了精神体,朝着祁连直扑而来! 完了! 祁连来不及犹豫,将向导触丝迅速回撤构建屏障,同时放出汹涌的哨兵精神力针锋相对,率先绞住了冲在前边的尼罗鳄。但鳄鱼一身硬皮只是诱敌,背后扑出来的鬣狗径直咬向祁连的咽喉。 回防已经来不及了。 他旋身躲开攻击,竟然生生凭着硬功夫一脚把精神体给踹了出去。祁连听见那两个哨兵打开保险的声音,于是他以车辆为掩体,朝着尼罗鳄哨兵的方向快速冲刺。蝎式还剩下三个弹夹,每一发子弹都不能浪费。 他几发点射打爆一个车载电子能源箱,四溅的铁片让两个哨兵不得不暂避,而祁连竟然趁机竟然从火焰中一跃而过。 任凭修罗恶鬼也无法阻拦他分毫,匕首直接钉在敌人持枪的手上,微冲眨眼间就到了祁连手里。 省站三席、魔鬼周排行第一的s级哨兵,只需要物理攻击就够了。 他一拳打晕了那个哨兵。 尼罗鳄废了,单凭一只鬣狗似乎不足为惧。但这时候对方向导开始尝试调整他的五感,知觉的异动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而负伤的鬣狗不要命似的扑了上来。 祁连本能地后退闪躲,一时间离开了掩体范围,紧接着一梭子弹便对着他的脑袋飞过来。好在他听见声响反应够快,以诡异的姿势向着左侧后方翻滚,只被子弹在左臂上钻出一个血窟窿。 他捂住汨汨流血的伤口,在剧痛中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弹道不对。 对方的支援来了。 祁连为了防止精神图景被对方向导控制,把所有向导力都收了回来,根本无暇分心再去摸到底来了几人。 但这也不成问题,刚刚打他脑袋的子弹是从右方来,他只能向左边闪避。那些子弹如果是一个人打出来的,在击中他左臂之前一定会先把他的胸膛和脑袋打成筛子。对方早有人在堵他的退路,追兵起码两人起步了。 祁连突然有些脱力。 四打一,天要亡我。 从萧山雪离开到现在差不多刚刚过了五十分钟,他已经可以彻底解开控制环拿到密码——接下来他该走了吧?小朋友手脚麻利,二十分钟能跑个三五公里不成问题,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萧山雪啊萧山雪。 左臂不知伤到了什么地方,手掌开始冰凉发麻。祁连苦笑着看了一眼右手上的血迹,仰头靠了下掩体,短暂地闭了闭眼睛。 这辈子给哨兵站当牛做马算我倒霉;你可千万不要重蹈覆辙。 他突然想到了那个陪伴他长大的老哨兵。 他从枪林弹雨中走回来,看着祁连从一个小豆丁长得比他还高,明明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却因为没有隐藏好s+能力人间蒸发。很快研究院宣布s+哨兵基因序列获得巨大突破,而那个老兵再也没有出现过。 之前那个老兵曾对他说,哨兵站是会永远保护他的,正如哨兵站会永远保护他们这些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的人。但祁连藏着自己次生的向导能力,甚至不敢去用。 对方的高级向导穷追猛打,祁连微弱的向导力很快溃不成军。精神图景的锚点已经被占领,手脚的知觉率先麻痹,感觉和意识都开始涣散。 反正他祁连死了,哨兵站不知道他的特殊s+能力,就不会拿他去做实验,这样倒是免于搞出一个克隆体来再受折磨—— 这命,我不要了。 背后三点钟方向有脚步声,听起来像是那个鬣狗精神体的主人。那人精神体受损还敢发动攻击,必定有向导加持。而两外两个方向也远远地传来了脚步声,其中还有一个格外沉重,不知有多大的块头。 向导一定会调节己方的五感,而祁连现在已经基本是个动不了的废人了——不管是哪方力量,对敌人能活捉当然要活捉。折磨,或者逼着交代信息,甚至抓去做实验也不无可能。 祁连深吸一口气,把枪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就在生死一线,对精神图景的攻击突然消失! 巨大的轻松感让他骤然清醒过来。溺水窒息的人突然浮上水面,吸入肺里的第一口气带着死里逃生的惊惧和惶恐。 祁连迅速调整状态,转手将微冲对准了身后三点钟方向,鬣狗哨兵刚刚露出半张脸就被一枪爆头! 祁连闪身朝着鬣狗哨兵的方向翻滚,来支援的两个人因为精神辅助消失而停顿片刻,他趁此机会闪身换了方向,顺手带走鬣狗哨兵的突击步枪。 鲜血顺着负伤的左臂滴滴答答落地,而祁连这时候顾不得止血,对着最近的支援哨兵的方向开枪,将几十米外那人逼出了原先的位置。 左手实在是用不上力气,无法托枪,没有一发子弹打中。 那人不是大块头。 祁连的五感迅速恢复拔高,他听见了更多杂乱的脚步声。于是哨兵一边转移位置,一边将精神触丝放了出去,这次竟然感知到了四个人! 第29章 六个人围他一个,祁连仍是困兽之斗。 大块头的枪法不是很好,刚刚转移位置跑路的人速度不快,都有明显的短板。 祁连先追着跑路哨兵的方向冲了过去,对方在密集的掩体之间迅速移动,一两声冷枪几乎能擦着祁连的头皮打过去。 跑路哨兵显然以为祁连要切近身,只顾着躲闪,但祁连没有贸然把距离拉得太近。 只要缩小到二十米范围之内! 祁连仅剩的向导力量突然全速奔腾,抓住了那个哨兵的精神图景锚点。他当然不足以撼动哨兵的五感,但掰断他的一条触丝绰绰有余。图景里巨大的痛苦让跑路哨兵一个踉跄,祁连趁此机会腾身而起,用膝盖直接把人狠狠撞在地上。 脊椎骨和胸骨发出断裂的咔吧声,而这时背后罡风已至,大块头哨兵醋钵大小的拳头对着祁连的脑袋就砸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成年北美灰狼从祁连背后的虚空中出现,穿过大块头双拳和身体之间的空隙一口咬住了他的喉咙。 祁连的精神体体格硕大,人立起来有近一米八,把大块头直接扑倒在地上。哨兵连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精神图景便立刻崩溃。紧接着祁连补了一记又狠又重的戳脚,把他踹晕过去。 还有支援! 这时候正面扑来一头美洲狮,侧面也有一只猎豹极速逼近。灰狼长嗥一声,面对着猎豹的方向伏低身子露出凶相,而祁连原地一滚,刚刚所处的位置竟然多了一排弹坑! 灰狼和猎豹滚成一团,但美洲狮已经近在眼前! 祁连剩余的哨兵触丝全数出动阻击狮子,但过重精神负荷和心理压力已经把祁连逼到了过载的边缘。他已经开始控制不住狂躁,触丝网也开始有了崩裂的迹象—— 美洲狮突然消失,熟悉的少年音被过载的听觉震进大脑。 “祁连!带好你的狼!” 第17章 精神结合 “萧山雪???” 孩子管教不了,该怎么叛逆怎么叛逆。他牺牲了半天,敢情全是自我感动。 祁连在那一瞬间恨不得扑上去掐死他。 但一旁的灰狼似乎很开心,瘸着腿的扑咬都带上几分孔雀开屏的味道;毛茸茸的狗尾巴摇来摇去,被猎豹逮住啃掉了一撮毛。攻击之下灰狼被迫拉开距离,极不情愿地背对着向导。 若不是主人危在旦夕,它恐怕真能扑过去往地上一躺,绕着人家撒泼打滚。 草!好疼! 祁连这边兵荒马乱,但萧山雪神兵天降,精神力融入狮子哨兵的图景,旋即迅速膨胀成十几支双钩箭一般的触丝,由内而外狠狠贯穿,眨眼间就爆了他的精神图景。 狮子哨兵轰然倒地! 另一边的枪手还在开枪妄图掩护,但萧山雪比他快太多了,硬是顶着弹雨在掩体之间闪展腾挪,率先逼近昏迷不醒的狮子。但他并没有补刀,只是抢了枪抱在怀里,翻滚到掩体后暂时躲了起来。 他扭头望了祁连一眼,半是狡猾半是戏谑。 他们之间距离不算远。萧山雪呼吸有些急促,头发被汗水打湿成如墨的颜色,白皙的脸颊和嘴唇因为拼杀泛着潮红,怀里抱着足有十几斤的突击步枪。他像是单膝跪地,但后脚却立起脚尖,腿上的肌肉尽数绷紧,勾勒出这具身体里不容小觑的爆发力。 他弓着身子,那些流畅而柔软的肌肉线条在随着他一起呼吸起伏,宛如水面积蓄力量的涟漪却能刮成惊涛骇浪。而他为了给枪口让出足够的位置,直立的左腿稍微外展,尽管作战服没有那么贴身,但腿()根处果然还是有些被勒出痕迹的饱满—— 他的头顶上仍然飞着子弹,有的甚至妄图击碎他背后的掩体。 锐利又娇艳的样子让祁连心旌摇曳。可那边萧山雪浑然不知他的龌龊心思,藏在掩体后对祁连挑起一边眉毛,脸上露出坏笑,张开嘴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你。好。菜。” 萧山雪在钓鱼。 对方的枪手还在开枪,妄图借机靠近狮子把他拖到安全地带去。萧山雪没有阻拦他,向导触丝轻易逼近了他的精神图景,蓄势待发。 枪声突然停了,似乎是弹夹打完! 就在这几秒内,萧山雪迅速抓住锚点控制他的五感,就地前滚蹲踞开枪,少年被后坐力震得往后一倒,但子弹稳稳打中对方的胸膛! 漂亮! “祁连,下次清完人记得给我留把枪!” “闭嘴!小心点!” 祁连的声音实在太过沙哑,萧山雪再次扭头看了一眼。他脸颊上血痕星星点点,映衬担忧而清澈的眼神,细长的眉毛微微蹙起。 就是这一眼让祁连分了心。 他原本精神力消耗就过大,灰狼缠斗中竟被豹子一口咬住后颈,哀嚎一声占了下风。精神体受伤,祁连浑身剧痛呛出一口血,枪差点脱手! 这时候最后一个自由哨兵从背后接近,举枪对准了他! 祁连精神波动、左手也用不上力气,只能堪堪翻滚进掩体躲过枪口。但这时候对方的狞猫精神体从虚空窜出,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对着他径直扑了下来! 千钧一发! 萧山雪情急之下放出精神力冲刺拦截,堪堪在祁连面前拦了一把。但向导触丝对哨兵精神体只能阻拦,攻击作用微乎其微,另一边灰狼也已经露出疲态,挣扎渐渐变得无力。 第30章 萧山雪感受到了哨兵澎湃的精神力,一豹一猫都是一等一的高阈值。他流水般的精神力在祁连面前筑成高墙,宛如一道柔软而沉重的巨浪,死死拦住狞猫的去路! 灰狼开始哀嚎,祁连的目光也开始涣散。 萧山雪又急又怒,骤然攥紧了拳头。巨大的浪头突然调转方向,赶在精神体之前全数扑向祁连! 他几乎把所有精神触丝都放了出去,抓住祁连的锚点飞速融化成精神力,开始与哨兵的精神触丝融合。 两人的精神阈值适配度意外的高。明明双方都已力竭,结合度竟然瞬间达到了百分之八十! 这下祁连烫如火炭的精神图景里仿佛被突然灌进了一瓢活水,死气沉沉的灰烬骤然腾起水雾滋润干渴的源泉,图景外哨向触丝交缠相连,形成的十数条精神通路足有普通触丝的五倍粗细。灰狼的眼睛亮了起来,而萧山雪竟然不顾两人的死活,径直把祁连的精神阈值拉到最高! “争点气!” 灰狼身形暴涨,生生扯掉自己一块血肉,转头就咬住猎豹的喉咙甩飞出去。紧接着灰狼闪电般转身一扑,恰巧在半空拦下狞猫的攻击,一口咬穿了它的脖子。 狞猫惨叫一声消失在虚空。 祁连双目赤红,对攻击的反应堪比本能反射,竟然掐着狞猫哨兵的脖子一把掼倒在地上。他的左手还在滴血,但右手青筋暴起,喘着粗气把对方的脖子掐得咔咔作响。 狞猫哨兵的脸迅速憋成了猪肝色。 他凶极了,谁来拦都难逃一死。 祁连在暴走边缘意识不清晰,巨大的波动从连接这头传递到那头,带的萧山雪也快要失控了。向导的精神力消耗太大,图景里湖中青石已露出大半,山雪融化的速度根本跟不上祁连压榨一样的消耗。 萧山雪快撑不住了,但祁连的精神图景已经乱成一锅粥。哨兵触丝疯狂地把他往图景里拖,原本没什么存在感的向导力又时不时地撞他一下。可祁连这时候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把狞猫哨兵生生掐得昏死过去之后,竟然回头盯上了萧山雪。 “祁连,你冷静一点,我是你的向导。” 萧山雪拼命调动精神力妄图拉住这匹脱缰的疯驴,可他刚刚造过意识奇点、撕过向导、爆过哨兵图景又强行结合被狠狠压榨一通,精神力像是被煮过了的面条,软绵绵根本用不上力气。 真拼起来,硬功夫他压根打不过发飙的s级哨兵。况且他现在几乎动不了,别说逃命,就是要他直接给祁连一枪都难。 倒退之间他顾不上看后方,一个毛茸茸的大家伙又堵住了他的退路。 祁连的狼。 灰狼浑身是血,两只眼睛都泛着绿光,对着他危险地舔了舔嘴;而正对面祁连虎视眈眈,那对血红的眼睛里不知还剩下几分理智。 “我错了,你别——” 狼突然转身,朝着门口的方向发难。旋即扩音器力传来了刘毅的声音。 “祁连、萧山雪!立刻放下武器!” 这次他们的镇定剂吹对了人。 祁连甫一倒下,萧山雪便脱力瘫倒在地上,只剩下了喘气的力气。他迷迷糊糊中看见祁连被捆好塞进军车,狼也被赶进了专用的精神体控制笼放在一旁。他想阻止,但有两个人把他抬上了担架,丢进另一辆车里。 军车摇摇晃晃地向哨兵站开去。 —————————— 祁连醒来的时候正躺在白噪音室里,脖子上扣着一个控制环。 周遭都是淡黄色的软包墙壁,但这次没有多余的家具,也没有一个委屈巴巴刚刚为他做过精神疏导的向导。他的手脚都被困在床板上,可他刚想试着回忆到底发生了什么,脑电波报警声突然响了。 不算太刺耳的滴滴声,还可以忍受。 他知道会有人应声而来——也许是司晨,最好是萧山雪,当然刘毅也可以。 但房门推开的时候,他为了起身差点把病床带得四脚朝天。 站长抬了抬手,示意他不用动。 那是个四五十岁的老男人,穿着一身黑色正装制服,繁复的肩章和胸章在无机灯下闪烁着冰冷的光。 不仅是衣服,他从头到脚都干净极了,皮鞋光可鉴人,就连堪堪勒住最后一个扣眼的腰带都是仔仔细细擦过上了油的。 相比之下祁连狼狈至极。光着脚,贴身t恤上还带着水渍和血迹,脖子还被控制环硌得悬了空。 有小哨兵搬进来方凳放在站长身后下,紧接着替他点上烟。 烟气在脸前飘成雾瘴,祁连只能看见他下半张脸的笑。 “祁连啊。” 不管目的有多么奸诈,站长一贯语重心长。 “你做得很好。我们捉到了十几名未登记的哨兵和向导,他们会成为研究的重要材料。你功不可没,我为你骄傲。” 祁连清了清嗓子,喉咙里又干又疼,像是有簇火苗在灼着他。 “……多谢站长。” “嗳,该是我谢你,”站长摆了摆手,惺惺作态环顾了下四周,“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不希望你受苦。这里条件不太好,我呢,也不想你在这里一直住下去。但是关于你和那个向导的事情,还是需要你配合给个交代。毕竟他闹的事不小,又不是驻站向导,咱们站里的兄弟们多少还是有怨言。” 祁连抿着嘴唇点头。于是站长重新吸了一口,把烟灰弹落在地上。 第31章 他是站长,谈话的时候脑电波检测仪都可以关掉,自然也不会在乎哨兵站里的清洁条例。 “我先给你讲个故事,你再来决定关于这个萧山雪的事情。” 第18章 往事重提 站长点起第二支烟,叼在嘴里替祁连解开了上半身的束缚带。有滚烫的烟灰落在祁连身上,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白雾蒸腾,狭小的空间里很快充斥尼古丁的味道。在密闭空间里抽烟给了站长极大的安全感,仿佛那团浓郁的毒气能把周遭的视线全部隔开,让他说出一些真话来。 视频、录音、全息成像、脑电波,所有监控全部暂停。 “你7976年出生,哨向战争是7979年开始的——你是改良哨兵基因的实验品,这你应该知道。” 祁连默默点头。 “其实在战争开始之前,就有哨兵出现了狂躁症状。哨兵研究院认为是基因缺陷导致大脑接受能力不足,无法驾驭身体感官的刺激结果——你可以简单地理解为,躯体进化的速度,超过了人脑进化的速度。” 站长点起烟递给祁连,示意他也来一口。站长的烟味比司晨的要温和一些,可后劲冲极了,呛得祁连差点过了肺。战前的那段日子就在这辛辣呛人的烟雾中,缓缓渗进了他的脑海。 人工改良计划失败了很多次,实验品大多在十岁前便夭折。 研究院担心吊死在这一棵歪脖树上,于是开始探寻自然进化,组织优秀哨兵向导进行自然繁殖。这样虽然速度慢,但即便失败了也可以丢到战场上,不会浪费。 直到在祁连出生前两年,自然进化成功的哨兵出现了。 男孩名叫莫林,和祁连一样都是河蚌哨兵,阈值高、状态稳定,一般来说不会精神过载,是最好的战争机器。父母抚养之下他还算有个幸福的童年,但十二岁时,哨向父母双双牺牲,从此男孩便下落不明。 也正是因此,祁连一夜之间成了唯一携带着稀缺基因的哨兵,免去了上战场拼命的宿命。 这时候向导培育计划也开始了。 相比哨兵的高死亡率,向导虽然数量少,基因遗传却要稳定得多,改良进度一日千里,孩子的存活率也高。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研究院向导。 研究院向导成了战场上的生力军,激进派势如破竹。正是因为有高级向导的参与,哨向战争很快结束,主导向导培育的温莎总站在战后秩序的建立中一家独大。 他们垄断了决策权,用登记制度限制其他地区向导能力的开发;而研发组织各部门分崩离析,一部分洗白转型成了如今的向导塔,另一部分转入了地下,据说跟温莎站关系密切。 地塔便是当时转入地下的部门之一,也是温莎安插在燕宁总站身边的眼线,限制他们的发展。 “地塔仍在进行向导能力的开发,萧山雪可能会成为我们摧毁地塔的关键。” 站长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他靠在椅背上,翘着腿,眼神晦暗看不分明。 祁连的烟早已经熄灭了,他却突然有了再抽一支的冲动。 他沉思片刻,低声问:“那向导塔呢?” “你以为向导塔是专门给你们分配老婆的?”站长笑道,“别说你,司晨这么多年都配不上向导,你就没想过高级向导都去哪儿了?” “给了地塔,做研究?” 站长给了一个他完全没想到的答案。 “不。要么销毁,要么直接打包送给了温莎,分给我们的都是散兵游勇,成不了气候——现在驻站的s级向导,没有一个比得上萧山雪,你就不知道为什么吗?” 祁连怎么可能还不明白。 站长几乎是默认了向导塔和地塔之间的勾结,毕竟只要温莎站存在一天,他们就得缩着脑袋过日子。 “您刚刚提到的那个男孩,”祁连突然问,“后来有消息吗?” “他加入了地塔。” 站长看似不经意地拍了拍身上的烟灰,但他眯着眼睛,透过烟雾盯着祁连的反应。 “我要你仔细考虑的原因也是这个。萧山雪十七岁的时候,他们进行了精神结合,那个高阶哨兵此后就一直跟他住在同一个房间。结合之后向导会对哨兵有本能的依赖——在此前提下,萧山雪的出逃是不是有预谋的,我们不得而知。” 祁连愣住了。 有预谋的出逃? 或许他们没有做最后一步?可萧山雪和那个哨兵天天同处一室,为什么没有引发结合热? 萧山雪和他的精神结合千真万确,向导精神力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标记。难道说他曾经与那个男人彻底结合过,但后来精神标记被洗去了? s级以上的哨兵和向导精神触丝相容阈值极高,结合有那么好洗吗? 地塔会用别的办法控制他?还是说萧山雪本来就是知情的? 祁连从震惊到愤怒,脑海里千万个问题最后居然只剩下一条。 十七岁做精神结合?这违法吧?怎么没判他几年? 站长看他眉头皱起,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你对他这么上心么?不过地塔就是七岁都敢下手。我想警告你的是,就算萧山雪现在是你的结合向导,也是站里的头号观察对象,你不能太信任他。如果你在战场上碰到莫林,我们无法预估他会怎么做。” 祁连思索片刻,下半身的束缚带依旧紧紧捆着他。 第32章 尽管站长字字温和,还在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烟,气氛却让祁连如履薄冰。 “站长,这话或许我不该问。但萧山雪是不是对您提了什么要求?” 站长夹着烟的手一顿,突然眯起了眼睛,但脸上的笑依旧滴水不漏。 “……祁连,你是个聪明人。这是优点,也是缺点。” 祁连立刻就明白了。 燕宁站和地塔都想要萧山雪。他为了祁连留在燕宁,这样才能力保祁连活着,不被随便牺牲。 只不过一个差点被抛弃的河蚌哨兵,加上一个能大杀四方的向导,这样的组合必然会成为哨兵站的眼中钉肉中刺,随时有造反的可能。因此站长试图把他变成潜伏在萧山雪身边的卧底,避免两人联手。 当然,如果有一天萧山雪造反了,站长也能让司晨连坐滚蛋。因此祁连只有做萧山雪脖子上的枷锁,才能保住司晨。 可于此同时,萧山雪又连接着燕宁站和地塔。如果萧山雪敢在祁连眼皮子底下反水,那么燕宁站也会牺牲祁连来堵悠悠之口,确保更多人的安全。 说到底,萧山雪作死,祁连也得跟着死;萧山雪老实活着,祁连就活。 祁连的任务,就是确保这个老实;而站长手里拿着刀子,把诸方平衡交给他自己控制。 祁连闭了闭眼睛。 “我明白了,”他答道,“哨兵站的计划将永远优先于我的生命。” “好小子,能成器。” 站长终于起身,替他解开剩下的束缚带。他流畅地从兜里摸出钥匙连上控制环,旋即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还是跟萧山雪住一起,我安排好了新宿舍,有独立卫生间和空调,东西你们自己搬,有什么需要或者特殊情况也可以跨过司晨直接向我汇报。你休息好之后会有人带你去找萧山雪。” 站长在门口稍微顿了顿。 “如果遇到结合热你不必汇报。他现在和你的狼在一起,据说相处的还不错。” “……谢谢站长。” 祁连背后冷汗直冒。 如果他一时兴起把萧山雪给办了,两人永久结合之后便是真的命运相连;除非一方精神图景消失,否则绝不可能抹去精神力上来自另一个人的标记。 站长不信任萧山雪,也意识到了祁连对萧山雪的心思。如果萧山雪有问题,要么祁连亲手杀了他,要么哨兵站把两个人一起干掉。 只不过还没听说过哪个哨兵能动手把亲向导砍了的。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但是萧山雪这么乖的小朋友,就这么值得怀疑吗? 祁连见过他的崩溃,也见过他跟地塔哨兵打起来的时候果决凶残的样子。他很难相信十九岁的少年能有如此高明的演技。 应该不是假的吧? 祁连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站长走后白噪音室里的空气渐渐通透起来,四下的安静让他有了一点独处的时间。 他又想到了战场上的萧山雪,利索漂亮的动作,躯体上带着稚气未脱的肉感。这么看来,似乎那个人抢着占地盘无可厚非—— 如果萧山雪不喜欢他,拼死拼活逃出来也不是说不通。 祁连不是心思重的人,他这么想着走出白噪音室,门口有小哨兵带他去了禁闭室旁边单独的洗漱间。 里边的条件比公共浴室要好一些,除了基本的一次性用具之外,衣台上已经准备好了一套崭新的制服。 他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赤着身子在镜子前照了照。 他的体脂率很低,锻炼也都是实打实地扛刀枪,因此肌肉发达而优美,却不过分膨胀。水珠缓缓滴下来,给蜜色皮肤染上油膏一般的晶亮光泽。 腹肌胸肌都是十几岁就练出来的,近些天鲨鱼线隐隐有了样子。他转身扭头,腰背间的肌肉像是用刀刻出来的,随着骨骼的移动而鼓涨。 这身材总能比萧山雪的第一任哨兵强吧? 奇妙的好胜心增加了。 祁连满意地甩着头发抖开外套,一张纸轻飘飘地掉了出来。它正面朝上落在水里,红色油性记号笔粗犷的字迹依旧鲜明刺眼。 “我的向导味道好吗?” 祁连身子上还滴着水,心脏骤然停了一拍。那张纸缓缓被浸得透明,背后写了一个硕大的名字。 莫林。 第19章 球球球球 祁连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他用触丝摸了一圈,洗漱间里没有其他人,也没有残余的精神力。 祁连不认为莫林会蠢到只身杀进哨兵站来挑衅他。站里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陌生面孔很快就会被认出来。这套衣服在送进来之前不知经了后勤和多少低级哨兵的手,只要随便买通一个,这种恶作剧一般的挑衅谁都有可能去做。 何况祁连自我欣赏了半天,有心人想拍不雅照都拍完一沓了,根本无从查起。 查不着归查不着,一股无名火腾地就冒了起来。 什么叫他的向导? 萧山雪现在是他祁连的结合向导,莫林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小饼干? 他捡起那张纸揉碎冲进马桶,紧接着穿好衣服仔细整理了下自己的发型,出门左转进了萧山雪的禁闭室。 守卫替他推开门,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祁连原本以为自己是不是裤腰里塞了只袜子,但看到禁闭室里场面的时候却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第33章 他的灰狼比原先大了一圈,现在看来足有近两米长,在地上摊成一坨狼饼,铁血柔情地把萧山雪圈在肚皮上。 这是一个有点类似于护崽又有点像护食的动作,萧山雪侧躺蜷缩成球,趴在毛茸茸的狼毛窝中间睡觉,而他的狼正在研究如何用嘴巴咬住萧山雪的脑袋而不伤到他,几乎用口水给他洗了头。白皙的少年趴在灰黑的狼身上,竟然还小了一圈。 有床不躺偏在地上卿卿我我,大庭广众成何体统! 精神体虽然有自主意识,但仍旧来源于哨兵的意志。灰狼特立独行,一脸温柔地想要与向导交颈而眠,可惜脖子太粗卡不进去;本体驾到它依旧头也不抬,在地板上拍拍尾巴,算是意思过了。 祁连蹲下想把萧山雪推醒。可灰狼似乎不愿意,对他呲着牙低低呜了一声算是警告,把下巴压在萧山雪的后颈和肩膀上。 祁连突然想起动物世界里狼王和狼后交配时挡信息素的动作,似乎就是这样。 一人一狼没了交流,双双盯着沉睡的向导。 这是个清秀耐看的家伙。细长的眉毛不太多见,睫毛也很长,鼻子挺翘,嘴唇在睡眠中微微张开,看起来有些干燥。因为枕着灰狼的前爪,他的双手缩进怀里,右手还抓着一缕灰狼的胸毛。 他蜷得太紧了,看起来只有一小团,睡得似乎也不太安稳。 祁连不自觉地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 萧山雪的鼻息扑在他的掌根,带起一点点刁钻促狭的痒。于是指尖变成指腹,拇指抚摸着他的下颌线。 就算是这样的地方,触感也细腻得让他觉得自己在触碰一只绒毛未褪的雏鸟。 那个雨夜里,他看见白雁在痛楚中带着泪、隐忍又放肆的表情,便早早为其温柔之下可能存在的恶劣做好了准备。如今他终于见到了那个完整的人,手却不敢用半分力气。 萧山雪的睫毛动了动,或许是被祁连的心潮澎湃给震醒了,那双涣散的圆眼盯着虚空聚焦了好久。这让祁连有充足的时间收回手,在狼脊背上擦干手心里的汗。 “……你回来啦。” “嗯。”祁连点头,不顾灰狼龇牙强行坐在他身边,“还好吗?” 萧山雪伸了个懒腰,长长地嗯了一声,然后把头往灰狼怀里又拱了拱,甩给祁连一个后脑勺。灰狼乐颠颠地用鼻吻去蹭他的额头,湿漉漉地就把人蹭笑了,闷闷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我图景都快被你榨干了。” 祁连的语气也柔和下来。 “你的精神体呢?精神体呆在一起会不会好得快一点?” 萧山雪轻笑一声,眉眼弯起来温温柔柔。 “狼去玩了,我怎么办?” “两个毛茸茸一起围着你,走不远。” “你怎么就觉得我的精神体是个毛茸茸?你是何居心。” 祁连揪着狼耳朵,把它的大脑袋拎到萧山雪面前。 “它不喜欢蛇。” 萧山雪眯着眼睛抱住大狼的脖子,脑袋扎进颈毛里打了个哈欠,吸够了才一脸餮足地抬起头。灰狼骄傲极了,扬着头高傲地瞥了他一眼。若不是祁连在,它说不定要压到萧山雪身上去。 萧山雪满足地叹了口气:“可是我没有精神体,要是你想要我可以捏一个。” “……你没有?” 但萧山雪嗯了一声,似乎是理所应当:“你又不是没进过我的精神图景,就算有也早冻死了,你的狼在里边都哆哆嗦嗦……” 灰狼用鼻子拱了他一下。 “……你的狼有名字吗?” 祁连一愣,他好像真的没有给狼起名字。而这时候一人一狼双双盯着他,一个满脸期待,另一个则眼神哀怨,带着一点点恼意。 “没有,别说这个了,跟我去干活。” “干什么?” 祁连把萧山雪拖起来推着向前走,狼在两人腿边亦步亦趋,似乎想驮着它的宝贝向导。但哨兵站要求不能随便放精神体出来,祁连强行把它收回图景,狼委屈地哼哼了两声消失在虚空。 “搬家,走吧。” 新房间在宿舍楼最高层,说是一室一厅带独立卫生间和阳台,其实就是个大阁楼。 一室还算敞亮,除了和楼道连接的一边和承重墙之外,剩下的两面都是玻璃墙,夹角处挂着厚重的窗帘。不知是站长还是司晨的主意,里边放了张不算大的双人床,旁边却塞了两个写字桌。 相较之下一厅狭窄得像个玄关,堪堪塞下一张嘎叽作响的旧沙发和一张小茶几,两个人面对面得错身才能过。 所谓的阳台就是阁楼外边的空地。不挡风不遮雨,五米外有个单独修的卫生间。那里水压小得可怜,从楼顶砸了个洞把下水道连到顶层的盥洗间去,旁边有老鼠脚印,不知道这些小东西飞天遁地到顶楼来做什么。 其实祁连对这个环境还算满意,但萧山雪看见玻璃墙的一瞬间就僵了。 “能不能不住这里?”他的脸都白了,“我可能会死。” “你不会的。” “我……”萧山雪咽了口口水,“我对玻璃幕墙有阴影。” “有窗帘。” “我不……” 祁连捂了一下他的眼睛,手掌从额头滑到头顶,把头发揉得乱糟糟。萧山雪装鸵鸟不愿睁眼,但很快窗帘就被拉上了。 深蓝色的窗帘隔绝尚且有些刺眼的光线,房间里骤然昏暗下来。祁连皱着眉头端详了一下,又拉开一条小缝。 第34章 “你睡床,我睡沙发。” 其实屋子里很干净,但祁连似乎是有些强迫症,带着向导从里到外狠狠打扫了一遍,还真清出来了几只虫子。萧山雪脸色一直不太好,但直到睡下也没多说什么。 半夜祁连就后悔了。 他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候,隔壁传来砰的一声。 声音很闷,一点力气都没收着,像是什么东西直直砸在了地上。楼下传来隐隐的抱怨声,他套上拖鞋蹑手蹑脚敲了敲门,房间门却压根没有关上,应声开了一条小缝。 床上没有人。 祁连慌忙走进去,却踩到了柔软的被褥。他白天拉开的窗帘依旧没有关上,哨兵站的探照灯打进来,恰好照亮他脚前方的那块地板。萧山雪裹着被子滚在地上,背靠床脚睡得很香。 从床上掉下来了,还没醒。 祁连连人带被子胡乱扛起来丢到床上,揉着眼睛准备回去继续睡。但被子还没捂热乎,萧山雪竟然抱着被子走了出来,迷迷糊糊往硬梆梆的茶几上一丢,径直躺了上去。 这可要了命了。 两人刚搬进来,茶几上还空着没有东西。但祁连个头高,沙发又小,他把茶几和沙发拼到了一起,勉强给胳膊腿找点地方。虽说萧山雪缩着睡占不了多少空间,但茶几就那么大,怎么说都挤。 少年的额头抵着他的手臂,赤脚踩着他的小腿,几乎半蜷在了他怀里。 被亲向导填满怀抱的感觉的确很好,但他俩仿佛还没熟悉到这个份上吧? “萧山雪?”祁连动了动胳膊,妄图把他晃醒,“你怎么来这儿了?” 少年迷迷糊糊地睁了下眼睛,看清祁连之后竟然又把眼睛闭上了,朝着他怀里更舒服的地方钻了钻,直接把额头抵在他胸膛上。 祁连无语凝噎。 “清醒点,你看看我是谁?” “别说话了,”萧山雪带着鼻音哼道,“困。” 向导本能地去安抚结合哨兵,睡眠的脑电波频率从结合触丝这头通向那头。祁连虽然被他一阵阵的呼吸和磨蹭搞得心神不宁,但实在捱不住结合之后的从属感,竟然抱着他就犯了困。 不知是不是萧山雪的指令,睡着前祁连竟然还不自觉地搂了搂他。 “缩这么紧,跟个球似的。” 一夜无梦,这是祁连打从烂尾楼回来之后睡得最好的一觉。 第20章 别对我这么好 睡得好归好,但次日场面就变得非常尴尬。 祁连比萧山雪醒得晚,加之站里给他放了两天假,他本打算睡个懒觉。可还没到他平常起床的点,迷迷糊糊的时候怀里就有东西在拱。 刚分化的哨兵有时候控制不好会在无意之中把精神体放出来。祁连只当是他梦回青葱少年,不小心把那条流氓狼给招过来了。他闭着眼睛把狼往怀里箍了一把,哼哼道让它别乱动。 “别追球,再睡会。” 狼真就不动了。 大半个小时之后祁连的意识回笼,不仅胳膊发麻脸上生痒,胸口还靠着一个暖烘烘的东西。他下意识地松了手,果然扎着脸的毛迅速消失,但热度依旧盘踞在他身前。 这不是狼,狼对他没那么亲热。 祁连光速睁眼,眼前萧山雪顶着一头乱毛,裹着被子盘腿坐在茶几上盯着他。再细看之下,他身上那条被子似乎是祁连的,而他自己的被子已经被踩在了脚底。 更尴尬的是,因为侧躺的缘故,祁连身体正对着萧山雪。睡裤薄,祁连又体量可观,早晨过分灿烂的阳光有心开他的玩笑,生理反应无比显眼。面面相觑之间,不知是不是因为萧山雪的眼神和情绪波动,不识大体的东西竟然有了进一步抬头的趋势,吸引着他的眼神总是装作不经意地往那儿扫。 演技还差极了。 换个人祁连说不定都要骄傲一番,可这是萧山雪,之前睡了他的傀儡,现在才精神结合一天就来这种事,总显得他像个登徒子。而且算下来人家才刚成年没多久,对他说句粗话心里都有负罪感,有下流念头都算人渣。 祁连暴躁地扒拉了一下头发。 跑也跑不了,解释又解释不清。萧山雪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沉默。 “你打算从哪里开始说起?” “……好像没什么好解释的。你不会吗?” 萧山雪先是疑惑地一歪头,然后抿起嘴巴。 “……我的确没有半夜把别人搬到茶几上抱着睡的习惯。” 祁连几乎原地崩溃。说这个的话他往那儿看什么看啊! “我说是你自己跑来的,你信吗?” “哦。”萧山雪竟然顺利地接受了这个设定,“有可能。我没法睡床,一般都睡地上。” “你睡地上干什么?而且之前你不是睡过行军床?” “趁你睡着之后滚下去了,”萧山雪似乎觉得理所应当,“反正你起得晚。” 祁连无语凝噎,这还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嘲讽说起得晚。但萧山雪依旧皱着眉头,裹了裹被子。 “还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祁连得赶紧起床了。 萧山雪虽然双目清明,但睡衣领口敞开,露出线条漂亮的肩颈和一小片胸口。带着奶味和皂感的独特味道像个小勾子挂在祁连的鼻尖,疑惑又警惕的眼睛里像是只有他。 开玩笑,这可是精神结合的向导,再看下去他真的要丢脸丢到外太空了。 第35章 但萧山雪比生理反应还不识时务。 “你不让我走我暂且当你睡迷糊了,但是‘别追球’的球是什么?” “……狼会追球——” “人家是狼,不是狗,更不是猫。” 萧山雪脸上带了几分嫌弃,从精神通路里送来几分催促的意味。哨兵本来才起床五感就不稳定,加上自家向导一闹,脑子里一片乱麻,口不择言就把实话说了出来。 “追你!一大早的别控我!” 萧山雪收回了精神压迫。 “我?”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第二次确认祁连没在说胡话,“球?” “你晚上睡觉缩那么紧,像个球一样,不难受吗?”祁连干脆自暴自弃,“我记得有人说这么睡觉的小朋友没有安全感,可是我在这儿你怕什么——” 萧山雪小脸一红,抬腿就要走。 或许是他吃瘪的样子极大地取悦了祁连,手腕被一把薅住。巨力之下萧山雪差点被拽得躺回去,甩手又没甩开,只能气哼哼地扭头针锋相对。 他还记得祁连喜欢的是白雁。就算那是他的傀儡,他们也睡过。 “我怕你啊。” “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萧山雪两道目光又飘飘地落到了那个地方。 “是吗?” 萧山雪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硬是把祁连盯得老脸发烫。可这时候萧山雪千不该万不该,竟然半伏低身子,用肘撑在了膝盖上,手掌托腮歪头看他。 这下敞开的领口彻底叛变,祁连眼神飘忽,不经意间从锁骨窝一路看到了肚皮。他喉咙一紧,在心里疯狂默念我不做人渣。 萧山雪轻笑。 “你慌什么?被戳穿啦?” “我觉得你真的是……”祁连艰难地吞了口口水,润润火烧一般的喉咙,“……有恃无恐了。刚见面是哪个哭着喊着要死的,现在学会欺负活人。” 攻守骤变。 萧山雪干咳了一声,话题岔得就十分生硬。 “……之前在地塔,很多数据监测都是半夜做的,有时候还会被叫起来执行任务,所以我就直接睡在地上,等第二天早上再换衣服。习惯了床的话,每次被拖起来都是煎熬,还不如随便找个角落。” “哦,所以现在的角落找到我怀里了?” 祁连终于坐起来,把脚底下萧山雪的被子拉到膝上横盖,紧接着大力摸了摸他的脑袋,语气轻佻又温柔。 “没事儿,你现在是我的结合向导,祁哥的抱抱是球球一个人的,啊~” 萧山雪愣住了。 趁着他消化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祁连抓紧时间跑路。 他在天台上做了几十个俯卧撑发泄精力,然后才跑去卫生间放水洗漱。等他清清爽爽溜达回去,萧山雪抱着两条被子滚到了沙发上,整个人几乎埋在了被子堆里,看着他小声抗议。 “别叫我球球。” 祁连在迟到的抗议面前笑得嚣张,当即宣判无效。 “球球别闹。” “我有名字!” “咱这么熟,连名带姓多不好。” “……我又想死了,还来得及吗?” “欸,大清早别说这个,晦气。” 祁连侧身经过他,撅着腿把茶几往一侧撞开半步,旋即拍了下球球的头顶。 “快起床,我去给你买早饭。” 祁连迅速消失在楼梯口。直到脚步声远去,萧山雪才把头埋回深处,吸了一口带着两人味道的蓬松棉被。 他小声自言自语。 “别对我这么好啊……” —————————— 感谢目前除了我自己之外收藏的十五个朋友! 第一单元的剧情差不多结束了,这一章就是个小日常。两个小朋友目前还没捅破窗户纸,预计下一单元吧。 因为这篇文暴露了我的很多写作问题,不改正很难写出进步,所以下一步的计划是本文边更边修,给我和球崽一点成长的时间;开学忙过去之后可能会开个轻松一点的文(笑) 第二卷 战局篇 第21章 命硬伴侣 商圈事件之后,萧山雪成了有名有姓的驻站向导,在哨兵站里拥有了自己的疏导室。 但他深知自己不受待见,除了祁连偶尔到他那里去躺躺,任凭旁边几间屋子人声鼎沸队伍排得老长,他那儿门可罗雀,几乎要长了草。 与哨兵的态度不同,向导们倒是对他态度不错。 “小家伙你这儿真好!” 二十八岁的a级女向导祝侠偷懒摸鱼,在自己房间门上挂了个休息牌,转身就钻进了萧山雪的屋子里。 “这么清净,隔音也好……我右边那个s级游星奕,你知道他怎么给人疏导么?房间隔音差了是真的折磨人,我这屋子里头的哨兵都想把我吃了。” 萧山雪也听到过一些奇怪声音,但他起初以为是某个勤于练习的向导在打拳击。 “游哥?他怎么疏导?” 祝侠先是诧异,紧接着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双手撑着膝盖压低声音 “小家伙,你别跟我这儿装纯洁。我问你,你跟祁连怎么结合的?” “我们就是在地下停车场……” 祝侠倒吸一口冷气,从疏导床上跳了起来。 “地下停车场?这么猛?” 萧山雪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来,但一瞬间的走神被祝侠解读成了迷茫。 第36章 “当时敌人就在眼前站着,我只能结合来拉阈值,要不然他容易……” “还当着敌人的面?你俩玩的这么大?” “啊……啊?” 萧山雪看着祝侠的脸色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霎时间脸色一红,赶紧摆手道:“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就只是精神结合而已。最后一步的彻底结合不是洗不掉的吗?哪能随随便便就……” “啊?这样啊。” 祝侠一屁股坐回去,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但她紧接着又打起精神。 “可是游星奕就是那种,不然你以为他怎么评上的s级?只要精神触丝保持较低的结合率,哨兵也做好防护就不会有问题的。你跟祁连结合比率多少?有没有一半?没有的话要是看上别人我还可以给你牵线……” 萧山雪抓着自己的衣角,尝试在对方的饶舌里找到一个气口。可他越急祝侠就越来劲,似乎非要把他逗哭才肯罢休。 “我才不信,都是火力正壮的年纪,快跟姐姐说说,祁连活儿怎么样?” “我真不……” 终于有人敲了门。 萧山雪如蒙大赦,正想去开门却被祝侠拉住,暧昧地对他眨了眨眼睛。 “摸鱼不好吗?开什么门啊。” “姐,万一是站长……” “站长不会来找你的,”祝侠笑道,“他有事儿只会让祁连告诉你。” 可就这几句话的功夫,敲门就没断下来,甚至带了几分焦急催促的意味。这次饶是祝侠都有些坐不住了,垮着脸推推萧山雪让他去开。 门外是祁连,抱着手臂伸头往屋里瞄了一眼,语气还算得上轻松。 “干什么呢?” 祝侠在萧山雪身后对他嫣然一笑,拐个弯回了自己的房间。萧山雪终于放松下来,拉着祁连进门扣上锁。 “她找我聊天。” “聊得面红耳赤的,说什么坏话?” 祁连看起来有些累,半躺在疏导椅上仰面朝天闭上眼睛。萧山雪在一旁的桌子旁背对他坐下,把摊开的一本西班牙语书夹上书签。 “说游星奕,他做精神疏导的方式有点特别。” 祁连笑了一声,没否认。萧山雪试探似的继续说了下去。 “你跟他,试过吗?” “啊?我?” 祁连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萧山雪的方向。可对方依旧在调整书的位置,非要把书架上的书签都对齐。 “想什么呢?我是河蚌哨兵,哨兵站里除了你谁都调整不了。”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他调整不了?” 萧山雪接得太快了,直接把祁连噎了回去。这次向导似乎也觉得是不是自己的心思有些过于明显,于是微微转头找补道。 “你别多想,我就是好奇而已。如果你睡过,我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能让那么多哨兵发了疯似的上瘾;没有的话反正……” “我试过让他疏导。” 萧山雪不小心把书签撕掉了一个角。他把那一丝纸屑藏进手心,掩饰地戳了戳书脊。 “哦。” “但我跟他没发生什么,他是站长的人,我不想动。何况精神结合都做不到的情况下,这事情因也没有意义。我一直觉得结合这事儿得一步一步来;就好像你如果不爱一个人,为什么要去睡他。” “……哦。” 祁连总感觉他接下来又要提“白雁”了,但萧山雪这次只是把几调了调位置就没再说话,眼神晦暗不明。 他俩已经足够熟悉,心意也足够清楚,可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就是捅不破。祁连挠挠鼻子,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他才不信萧山雪是真的想听他的情史。 非要说的话,六岁的时候大院外边扎辫子的小姑娘算一个,后来小姑娘得肺炎住院了;十二岁的时候站里新来的漂亮向导姐姐算一个,但后来向导姐姐在战争中牺牲了;再然后就是白雁,结果还是个傀儡。 这么看来,要做他祁连的伴侣,第一条件得是命硬。 他岔开了话题。 “说起来……最近我们可能又要出任务了。” “什么任务?” “在w国有个哨向竞赛,差不多就是各地区总站的哨向队伍出人做演练,往年都是在林地,成绩不太好,这次站里有意派我去拿个名次。刚刚站长就是找我说这个事儿。” “你去的话,是不是我也得去?” “是。” 萧山雪紧绷的肩膀和声音一同放松下来,他弯腰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支触屏笔,跟许许多多老式铅笔和圆珠笔放在一起。 “规则也是站着的赢躺下的输?” “都是标记弹,杀伤力有限。真到要出人命的时候,赛方还是会礼节性地救一下。” 萧山雪看着整齐的桌子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 “没问题。” 萧山雪本以为祁连又躺下了,可转身却恰好对上他的视线。祁连见他终于回头,勾着嘴角笑了下,双手交叠枕在脑后。 “我跟游星奕连手都没拉过,但我是真心睡白雁的。当时我想过,白雁不是女孩没关系,要是他要是个向导该多好。” 萧山雪的脸腾的就红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好奇而已,你不用解释。” “我是说真的,要是他是向导我肯定早就——” 第37章 这话说得太快,祁连自己愣住了。 疏导床有个地台,床脚也很高,祁连坐直的时候恰好能平视萧山雪。在向导惊诧而泛红的脸庞前,他居然打起了退堂鼓。 他的话可以脱口而出,可那条连着萧山雪、哨兵站和他的钢索仍在晃动。 冲动满溢,时机不对。 祁连顾不得前后矛盾了。 “等从竞赛回来,如果你愿意,你不是好奇吗?反正我们住在一起,回来之后,或者等你过了二十岁生日,等我们没什么事儿的时候……” 条件突然变多,那个“早就”做不得数,不爱就可以给不睡找千万个理由。 “好啊。” 萧山雪抱着最后一丝妄想打断了他。 “不用等我二十岁,我成年了。你如果能把我当成他,现在就可以。” 那片红晕从脸颊和耳根烧到眼角,背后的书架有四颜色错位,形成了奇诡的跳跃。祁连看着他踩着棉拖鞋快速走上高台,双手抱住他的脖子,像是献祭的羔羊般来亲吻。 萧山雪很清楚当时白雁的姿态和动作,也记得祁连的节奏。可他明明强势又主动,却因为颤抖而无法解开半颗扣子。 他像是急于证明什么,可精神通路那头没有要命的冲动,祁连只能感受到萧山雪因为冲动而变得凌乱的呼吸。 他握住萧山雪的手腕,尽可能温柔而果断地把他掀翻按在床上。萧山雪似乎是想哭了,但他咬着嘴唇,一动不动倔强地瞪着他。 祁连突然想抽自己两个耳光。 萧山雪对哨兵站始终是颗定时炸弹,用性换取信任是哨兵站最想要祁连做的。 可在现在的情况下,祁连再怎么喜欢萧山雪,萧山雪再怎么把真心捧给他,他的一辈子已经跟站里焊死了,可萧山雪和燕宁站之间的关系仍然无法保证。 万一以后他想离开,怎么办? 萧山雪是为了自由逃出来的,他怎么可能愿意在燕宁站寄人篱下打白工。 他把头埋在小向导的颈边,耳鬓厮磨中却没有进一步动作。他听见萧山雪努力压着呼吸,心跳也渐渐平稳下来,最后用低哑的嗓音委委屈屈道了歉。 “对不起。” 祁连想说你没有错,也想把他抱在怀里亲吻安慰。但他最后只是松开了萧山雪的手腕,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第22章 向导战术 萧山雪不是爱发脾气爱冷战的人,当晚他依旧按时回了宿舍,可祁连就是莫名地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拉远了一点,气氛也有些尴尬。 萧山雪进门后径直去洗澡,出来时穿着祁连的旧睡裤和衬衣。 他不是没有自己的衣服,但不知为什么,萧山雪似乎总是对旧衣服有执念,讨一些祁连穿小了的衣物当睡衣。他把额头上半干的刘海往后捋了捋,旋即拉开衣柜,似乎是打算收拾东西。 “不用找衣服,”祁连本不想主动开口的,低声道,“站里统一发。” 萧山雪倒是不尴尬,应答自如。 “装备呢?” “额外需要的个人物品可以带,但是竞赛背包容量是一定的……” 祁连取出通讯终端,调出参赛的说明文件递给他。萧山雪靠在衣柜门上低着头翻了翻,从这个角度恰好露出一截白白的脖颈。 祁连私心作怪,站在他面前继续说下去。 “绳索、指南针、食品、急救药品这类东西赛方会提供,迷彩站里配发。军械有使用范围,向导限制在最后,你自己看看。” 萧山雪看着范围列表,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哨兵的推荐装备五花八门写了满满两页,但向导只有一个表格,写着寥寥几种穿透力差的微冲和手枪,还有各式高热量的饮食补给。 “推荐向导用微冲?在丛林?” “向导都是被哨兵保护着的,只有在近战的时候才会正面对敌,而且一般向导体质差反应力也不够好……” 萧山雪抬眼看他,目光里没什么情绪,但祁连感觉自己似乎被嫌弃了,于是噤了声。 一眼之后萧山雪没说什么,安安静静把文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后抱着终端仰头勉强勾了勾嘴角。 “菜鸡互啄多没意思。如果各地哨兵站的向导都那么废物,四人以上的编组不如都换成哨兵。” “万一对方有向导怎么办?” 萧山雪眯着眼睛像看傻子一样。 “如果照你说的向导都这么菜,有就先抓。按照之前的套路,敌方一个单兵狙击兼侦察,两个机枪,加上前后的突击手,人少的话二掩二菱形队,向导应该在中间;人多可能是大人字,向导和电台走后边。我方狙击手占好高地,卯着劲蹲向导就可以了。你们要是实在没有河蚌哨兵,找个普通人去都行。” 地塔到底教了他些什么? “要是对方的向导像你一样强?” “那就是另一种战术。”萧山雪谈正事的时候神色严肃,他在空中画了个箭头,说道,“这种情况下,向导应该侦查兼任狙击位,结合哨兵当队长,然后要有两个左右的精英哨兵打伏击或者换线包抄。” 祁连兴致盎然没有打断,于是他继续说下去。 “是我的话会先狙对方的结合哨兵,趁着对方向导灵魂出窍的时候直接前后包抄,狙击手再去拔掉机枪火力点。但是如果敌方向导够机灵,能主动攻击想把节奏带回来,你就不能过分依靠哨兵能力——所以我方最好也带一个向导,能把哨兵阈值拉低就行,让你们作为普通人对敌,这样就算敌方向导拉得动己方这么多人,他也只能是帮我们的忙。” 第38章 祁连沉吟片刻,指尖敲了敲桌子。 “把哨兵阈值放低太危险了,你这相当于用所有哨兵当诱饵,万一……” 敲门声打断了他。 萧山雪用屁股顶上衣柜门,尝试从祁连和衣柜中间钻出去,却被按着肩膀无情阻止。他穿得实在是太居家了,就算祁连白天刚刚把他从自己怀里推出去,他还是不希望萧山雪这个样子被旁人看见。 他按着萧山雪让他在衣柜上乖乖靠好,转身去开门。 外边刘毅对他敬礼,祁连摆摆手说兄弟间不用这些繁文缛节。 “祁哥,七点半在会议室开作战会议。” 他平常没少跑到祁连寝室喝酒,这会儿装作不经意瞥了一眼房间内,看见萧山雪从卧室门后露出脑袋,身上还是一件明显偏大的哨兵衬衫,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打断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祁连自如的脸色都像是笑里藏刀了。刘毅犯了错似的后退一步,声音也变得没有底气起来。 “站,站长说,结合向导有特殊情况可以不出席。” 祁连扭头:“你去吗?” “去。他们又不能吃了我。” 说话间萧山雪解着衬衫扣子转身回屋,但却没有关门。祁连不着痕迹地挡住门外刘毅的视线,哨兵站三席的威慑力凭空冒了出来。 “还有事吗?” 刘毅忙不迭走了。 其实说是作战会议,也不过是把文件内容又重复了一遍。一群哨兵正襟危坐,萧山雪也只能在座位上装木头桩子。 他们总共派出十三人,十一个哨兵,萧山雪和游星奕两个向导,当然后者并没有出席。 十三人分为三个小队,六个哨兵带着游星奕做大部队,带着电台和大部分弹药补给前往终点;四个哨兵在附近游击,作为包抄和突击的穿插部分。祁连和萧山雪作为单兵统一行动,负责狙击和辅助。 祁连看见萧山雪的眉头皱了起来,心说不好。 战术到赛区是要根据情况进行微调的,但站长还是要仪式性地问一问有没有意见。 祁连在桌子下边踢了萧山雪一脚示意他不要吱声,可萧山雪显然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 “我和祁连组狙不能发挥最大作用,祁连适合带队,如果需要狙击我自己就……” “萧山雪!” 祁连想把他拉回去,但站长摆了摆手,似乎很有兴趣。 “你说。” “各个队伍的单兵行动的一般是实力最强的哨兵,而向导会负责在大部队周围警戒,主要起军犬的作用。” 萧山雪没有管周围哨兵异彩纷呈的脸色,继续说下去。 “但是现在温莎站他们的向导都不简单,如果我方单兵被第一时间控住,大部队根本没有突击的时间,单兵基本就是白给。我和祁连一起行动只能保证祁连可以安全撤离,大部队和穿插部队的安全都不能保证。但如果我负责单人突击,敌方向导控不住我,我再通过精神链接再把祁连所带的队伍状态拉好,才能最大化单人效果。” 站长眯起眼睛,吹了吹杯子里的茶叶,长长地唉了一声。 “我相信你的实力,但如果你被俘虏,我方的价值损失要远远大于一个普通向导或者哨兵。让你跟祁连单独行动已经是非常大胆的决定了。这只是一个竞赛,我们只求保守,不用求胜。” “可是……” 祁连在桌子下拍了他的腿一下,对站长表示他会服从命令。 站长微微点头。 “祁连,你带他回去领衣服,顺便去通知游星奕一声。” 祁连起立答是,反手把萧山雪拎出房间。隔音铁门轰然合上,外边祁连似乎没有训斥他不懂事的小向导,但是站长并不在乎。 他用钢笔敲了敲桌子。 “这次竞赛,你们的任务不是取胜,是盯死祁连和这个向导。他们二人的所有行为都要被记录,狙组无线电可以在你们的电台中听到,所有通话内容我都要看到。” 十个哨兵齐刷刷答是。 “我要知道,这两个人对燕宁站到底忠不忠诚。” 第23章 刀疤脸 w国狭长沿海,又属于亚热带地区,有着大片的丛林和丘陵,每年的这个时节天气炎热而湿润。这里一度是海盗的大本营、囚犯的流放地,就算现在太平些了,人口成分依旧复杂。 “听说场地旁就有个海妖开的酒馆,里头还有雇佣兵!” 游星奕翻着身边哨兵的通讯终端查八卦。 他的确是个样貌出色的家伙,脸上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说话时总拿捏着腔调,但这在他那张保养得当的脸上倒是也并不违和。 游星奕上飞机的时候看到了新向导,十九岁少年紧致水灵的脸似乎是让他有些不满,于是哼了一声,再也没朝这边看过来。 就算萧山雪就坐在他的正对面。 运载机飞了将近6个小时,萧山雪闭着眼睛靠在机舱壁上。他安静下来的时候周遭总有一种牢不可破的氛围,似乎游星奕和其他哨兵的聒噪到了他那儿都无法入耳,直到他的脑袋被飞机颠簸撞出清脆的一声,他才从酣睡中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运输机还没有落地,机舱里依旧有人在说话。祁连从他右边递来毛毯包起来的背包,原意是当枕头,可惜萧山雪没理解他的意思,双脚踩着长椅下的横梁,抱着圆鼓鼓的靠枕团了团,竟然在狭窄的机舱座椅上再次缩成了球。 第39章 游星奕低笑了一声,跟旁边的哨兵咬耳朵。他们的声音不大,但是满舱的哨兵没有一个听不见的。 “小孩子觉就是多,要是赛场上也睡着,让人家剥干净……” 祁连下意识地去捂萧山雪的耳朵,而游星奕只是暧昧地对祁连笑,金丝眼镜底下一双月亮眼眨了眨。 祁连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晕机。 机舱里有空调,但祁连的手很暖,手心还有点湿漉漉的。萧山雪似乎没有醒,但用脸颊轻轻蹭了一下他的手掌,缓缓把整个脑袋的重量都放到祁连的手里。 虽然两人接触到的地方也就是两个手掌大小,可对面看来祁连几乎就是半环抱着他的向导。 游星奕见他俩没了动作,清了清嗓子。 “这是……哎呀!” 飞机突然猛地一晃,紧接着就是噪音夹杂着一阵剧烈的颠簸。萧山雪这次不能不睁眼了,不多时舱门开启,一股热浪扑进来,外边的空气显得有些扭曲。 到了。 下飞机的时候萧山雪看了看周遭,这个停机坪不算大,几百米远处是一道矮墙,上边围着铁丝栅栏,墙那边是一排排低矮棚户,破衣烂衫都晾到了栅栏上。但机场内有一辆崭新的迷彩中巴,司机西装革履,皮鞋都锃光瓦亮。 萧山雪想用精神触丝稍微摸一摸周围的底细,可还没碰到对方就被祁连捏住了后脖子。 “干什么呢?”祁连低声威胁,“老实点,这是别人地盘。” 祁连下手并不重,其实更像是轻轻拍了一下。萧山雪委委屈屈收回触丝,把背包换了个肩。 接引的是两个人,一个皮肤黝黑的大胡子穿着本地作战服,腰间挂着一把p90;另一个刀疤脸三十岁上下,个子高得像个铁塔,却穿着一身酒保似的衣服,似乎是个临时聘来的翻译。 “hola gilipollas! bienbenidos a infierno.” 刀疤脸面无表情:“欢迎。” 一群人面面相觑。 这儿的本地语言又快又糊,连音节都分不开。祁连是这群人里衔最高的,也是英文最好的,这时候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与大胡子握手。 天可怜见,工作文件说他们的工作语言是英语,他祁连好歹还是雅思7.0的成绩! 祁连求助地望向翻译。 “呃,我记得工作语言似乎是英语?” 刀疤脸:“我是这边的翻译。” 这就是拒绝了。 祁连没办法,可又觉得说主动说英语丢了站里面子。谁能想到赛方还能在这儿等着他们呢? 萧山雪突然在他背后出了声。 “vete al diablo! habla ines o cállate, tu hijos de puta.” 萧山雪的声音不大,也因西班牙语特有的明艳音节而显得清脆悦耳。祁连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可大胡子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奇妙,刀疤脸玩味地眯起眼睛,唇角似乎勾了勾。 祁连转念一想,萧山雪在地塔呆久了不懂规矩,却并不是会挑事的人。既然他听得懂,看来大胡子没说什么好话。 于是他背着手对球球比了个大拇指,清了清嗓子,学着站长和司晨的程式化笑容,毫不怯场看着大胡子。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们。” 萧山雪皱眉想了想,犹犹豫豫接了一句。 "gracias." 刀疤脸咳了一声,大胡子的脸色青了又白,最后终于让步,说起了蹩脚的英语,两边这才算好好搭上了话,一起上了中巴车。祁连和大胡子在前边连说带比划交流具体的安排,翻译闲了下来。 萧山雪正打算再睡会,刀疤脸突然低声叫他。 “小孩?” 萧山雪没理。 “小向导?” 萧山雪还是没理。 刀疤脸在那边哼了声,径直把一张卡片塞进萧山雪的衣领里。 卡片夹在衣领和锁骨之间,不硌人,但却把萧山雪吓得撞在了椅背上。祁连的声音顿住,但没回头,一根手指敲了敲扶手。 萧山雪警惕地取下卡片,上边金边花体字写着siren,下边有个长得难以置信的地址。 “……做什么?” 刀疤脸冷笑一声:“我当你是个聋子。” 萧山雪也不恼,继续追问:“这是什么?” 刀疤脸答非所问。 “没想到你这么没脾气,刚刚骂人的劲哪去了?”刀疤脸斜睨他一眼,“萧山雪,这次竞赛不干净。要是不想回地塔的话,今晚去海妖酒馆找白羽。” 萧山雪瞳孔微张,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危险在车厢内蔓延开来,而对面的刀疤脸却好像无意再进一步。 萧山雪压低了声音:“你怎么认识我?你是谁?” “我姓秦。” “白羽是谁?我为什么要找他?” “你去了就知道了。” “他不在怎么办?” 谈话间萧山雪伸出精神触丝摸了摸,发现他是个普通人。但刀疤脸似乎耐心告罄,直到车开到宿舍也没再回答他一个字,下车后拐了个弯就消失了。 赛场是一大片林地,宿舍就在林场外不远处的镇子里。因为要搞竞赛的缘故,镇子里人不多,宿舍是被赛方租下的一整家旅店,而这家店旁边不远处就是一个两层楼的酒馆。 萧山雪仔细对着招牌看了看,siren,字母没错、顺序没错,但大门紧闭,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上了贼船。 第40章 萧山雪带着满腹狐疑先随队伍上楼放行李,紧接着祁连拉着众人开了个小会。竞赛从次日晚上12点开始,根本目标是尽可能拦截其他队伍获得更多物资和情报,保护队员、击毙行动目标,并且在第七天返回出发地。 “所有子弹都是空包标记弹,出发前每个人身上的弹药和食物有限,所以要么抢,要么就要找到补给。不过每支队伍的出发点不一样,这些地方很有可能都有埋伏,我们得看运气。” 游星奕虽然性格差劲,但是记地图是一把好手。他随意扫了两眼,问:“出发点也是抽签?” “是的,抽签会决定我们要击毙的目标,但是我们队伍里的谁会成为其他队的靶子不得而知,”祁连揉了揉太阳穴,“情报没什么作用,只是一个算分的筹码。目前的情况只有这些,我们来的早,还有几支队伍没到,所以那个大胡子没说太多。” 祁连无意把会开的太久,队伍里有几个三十来岁的哨兵,一路颠簸过来状态不好,于是简单聊了几句就散会了。 萧山雪始终没有说话。 祁连收拾好东西,看他还在发呆,伸手在他的额头上摸了一把。 “想什么呢?” “没什么……”萧山雪轻声道,“祁连,晚上陪我去个地方。” —————————— 新副本正式开启! 马上也要开学啦,争取保持更新! 本篇西班牙语翻译如下 大胡子:嗨()们欢迎来到地狱! 球球:滚蛋!你个( )要么说英语要么闭嘴! 球球:谢谢合作。 (是脏话不可讲喔) 第24章 露背装? 萧山雪因为过于听话,一件自己的衣服都没带。可办私事的时候不能穿队服——或者说,本来他们在这儿不应该有私事的。 祁连没辙,只得带着萧山雪问店老板借。老板看着萧山雪似乎看见了他的青春,一拍大腿,说要把自己年轻时候的衣服拿来给他。 床板上三件衣服一字排开。 一件黑色皮衣上全是银链子,又因为疏于搭理而缠在一起,要把整个人五花大绑;连体牛仔上衣没什么毛病,但从大腿到脚踝到处都是破洞。最后一件看起来还算正常,就是普通的白色环领露肩t恤和黑色高腰长裤,虽然风骚了一点,但还不至于惊世骇俗。 萧山雪左右翻了翻,刚想向皮衣伸手,就被祁连打在手背上。 “就这个吧,”他指着最后一件,“别太张扬,夏天穿什么皮衣。” 老板听不懂他们说话,抱着另外两套匆匆跑了,脸上还带着古怪的的笑容,好像生怕他反悔。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两人,萧山雪的脸色似乎有些奇怪。 “……穿这个?” “不然呢?” “你不觉得,”萧山雪吞了口口水,艰难道,“不太合适?” “这能有什么?这套衣服轻薄,藏不住窃听器的。” “不是这个,”萧山雪无力捂脸,长叹一口气,“……算了,也行。” 祁连没有意识到他到底在说什么,连人带衣服一起扔回房间。 不多时门开了,祁连下意识地吹了声口哨,但萧山雪的脸色发青,祁连突然意识到不对,把后半声咽了回去。 “怎么了?” 其实萧山雪穿这衣服很合适,也很漂亮。米白色的螺纹领恰好衬托出他的脖子,露出的一点点肩膀白皙而不瘦弱。他的肌肉和骨骼把衣服撑得恰到好处,既不空荡,也不过分膨胀。裤子很垂顺,更加显得腰细腿长,就算t恤塞进裤腰里线条也流畅极了。 可萧山雪垮着脸苦苦哀求。 “真的不能换一下吗?我可以被热死。” “不能,别想了。” 开玩笑,祁连才不换。 “可是我觉得没法见人。” “有什么没法见人的?无非是你没穿过这个款式而已,多穿穿就习惯了。”祁连看看窗外,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咱们去哪儿?” “海妖酒馆,找一个人……”萧山雪咬着牙往外走了两步,突然想倒回去,“我真的觉得……” “没事球球,祁哥在呢,”祁连撩了下他的下巴,“谁敢笑话你我去揍他。” 说话间祁连拉着萧山雪的手臂就往外冲。萧山雪拗不过,像是要去英勇就义。 酒馆太近了,白天紧闭的大门这会儿彻底敞开,里头酒客居然还不少,在没什么人烟的镇子里像个鬼店。 白天的刀疤脸翻译确实是个酒保,专门给人开酒瓶收瓶盖,交到调酒台那边去。 只不过打外头看不见调酒台那边的人,门口有个断眉死鱼眼的少年拦住了他们,先说了一句磕磕巴巴的西班牙语,然后说了一遍英语,但最流畅的居然是第三遍的中文。 “你们不能进。” “为什么?” “他太小了,”小孩指指萧山雪,道,“这里不是小孩子能来的地方。” 祁连叉腰一笑,上下打量了少年两眼,看他的死鱼熊猫眼和鼻梁上一道疤痕,突然觉得这是家黑店。 “哟,这家店的老板雇佣童工?就你这小身板拦得住谁?” “不关你事,”死鱼眼少年别过脸,“你们走吧,秦哥说我们店跟燕宁站的人犯冲,谁来都不让进。” 这种黑店不来也罢,万一碰见几个仇家就不好了。 第41章 祁连转头就走,可萧山雪听见了秦哥两个字。 “秦哥是你的领班?就是他让我来的,”萧山雪从裤兜里摸出那张名片,“他让我来找白羽。” 死鱼眼少年仔细看了看名片,抬头看了看他,最后咬了名片一口,然后呸地吐了一下。 “原来是你啊,怎么跟站里的人混在一起?”少年又瞥了一眼讪讪退回来的祁连,语气颇有不忿,“我带你去见他,你可以叫我小七。” 小七在前边领路,一路贴着边绕过乌烟瘴气的人群和卡座,径直走向调酒台。祁连吃瘪跟在最后边,借着酒馆昏黄的灯光左右打量,却对上了许许多多喝醉了的迷离眼神。 他正疑惑怎么醉汉们都瞧他,突然被正前方一道白白的东西晃了一下。 救命! 他说萧山雪怎么就这么不乐意穿,这上衣是个镂空露背装! 萧山雪在地底下闷久了本来就白,这衣裳的镂空里衬是黑色的,显得那几缕皮肤更加白得惊人。他长久的训练让后背的肌肉漂亮骨骼分明,镂空又一路开到了腰际,形成一朵复杂的花,随着萧山雪的行动和呼吸而微微抖动。 祁连只能庆幸裤子是高腰的。 他紧赶几步,挡住那群酒鬼的视线,可自己却不自觉地想要去摸摸那朵花的花瓣。萧山雪普通地瞪了他一眼,却被祁连解读出了含娇带嗔的意味。 他是不是被酒气熏醉了。 “到了。” 小七领到之后就转身钻进调酒台,从酒柜后边打开一道小门就消失了。萧山雪趴在柜台上,面前有一杯橙红色的饮料,上边粘着一张纸片。 萧山雪专属特调 他拿起来啜了一口,甜甜的橙汁底里掺杂清透柔和的酒味。可萧山雪没怎么喝过酒,被呛得直咳嗽。 这下祁连终于有理由拍拍他的后背,顺便摸摸那朵花。 “哟,来啦?酒好喝么?” 面前的调酒台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年轻女人。她长得很精致,是女孩子中少见的英气脸,脸颊上泛着红晕,而眼睛竟然是蓝色的。 她的声音不算很甜,但胜在干净明亮。黑色长发用丝带扎成一个马尾,身上穿着白色的棉麻袍子,扣起的领口上有颗异形珍珠,袖口也用同样的蓝色丝带束起来,可就算套着个麻袋似的衣服,她的体态依旧轻盈,像只飘飘欲飞的鸟。 她用手肘支着桌子,托腮看着萧山雪。 “你多大了?十八?” “十九。” “十九?”她叹了口气,“现在的小朋友都是怎么回事,一个比一个长得显小。” “姐姐你也……” “姐姐?” 她笑了,那对含情桃花眼弯起来的时候像一对弯月。也许是笑得过多的缘故,她的眼下有几丝微不可见的皱纹。 整体而言她是年轻的,只不过偶尔露出的表情里有种奇怪的沧桑感,与她的轻盈格格不入。 “怎么都觉得我是女的?我是如假包换的男人。” 萧山雪瞪大了眼睛,身子不自觉地前倾;而他背后的花因此突然绽放,吓得祁连几乎要脱掉自己的衣服给他盖上。 萧山雪沉浸在震惊中浑然不知。 “你是男人?” “需要我脱衣服给你看吗?” 祁连气到插嘴:“不用!白羽在哪?” 那人慢悠悠地歪了下脑袋。 “哟,还有护犊子的?你家小朋友刚刚那杯酒值将近300块,我给你打个折,记得给我270。” “你……” “他是你的向导,自然要你管。两三百块钱算什么?”那人神秘一笑,“他的命,现在两三千万都不止。” 第25章 海妖白羽 这时候刀疤脸终于带着一身烟味酒味绕了回来。他把一把瓶盖扔进调酒台的纸箱里,在旁边的水池中洗了洗手,又去拧了一条温热的毛巾。 柜台里的人似乎很习惯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理所应当地抱着水杯慢慢喝。 刀疤脸的眼神落到他身上的时候恨不得化成水,可扭头看萧山雪的时候他又恢复了那种漠不关心的样子,像在看一条野狗。 “这是白羽。”刀疤脸老秦道:“他能救你,小心说话。” 萧山雪一脸不解:“救我?” 白羽笑了笑,先把一张照片推给他。上边是块黑板,顶上写着萧山雪名字的拼音,后边跟着一个长得吓人的数字。 “我们这儿是雇佣兵接单的地方,前些天有人写了你的名字,正好你就来搞这劳什子竞赛了。小七看出价高,本来想去拿花红的,可调查出来你的背景不简单,我想帮你一把。” 祁连端起酒杯呷了一口,确定没下毒:“想救他撤掉单子就行了,费这个劲要挟我们出钱买命做什么?” “我没要挟的意思,你想多了,”白羽摊手,“挂人头的地方不截单,除非目标是自己人。” 白羽的视线转向萧山雪,抿着嘴笑了笑:“我呢,想交个朋友,顺便做个生意。” “我们不……” 刀疤脸老秦斜睨了祁连一眼,把他剩下的话憋了回去。那种来自于绝对力量和控制的压迫感头一次让祁连感觉到了心虚。 老秦一米九的身高,肩膀有些过于宽了,肌肉纬度肉眼可见的高,是低调而实用的样子。那双大手粗糙而有力,指关节突出,就是祁连都怀疑自己能不能挨他一拳而不原地去世。 第42章 他是个普通人,但他这样的普通人对哨兵和向导都是致命的。 白羽刚过一米七,在他旁边显得无比娇小,却像个提着丝线操控一切的王,颐指气使而又御下有方,让他有资本游走在灰色地带。 “谁问你了?小朋友的事情让他自己做决定。”白羽的语气轻松自如,醉眼里透着绝世的精明和锐利,紧紧锁定萧山雪,“在这么大一滩浑水里挂他的人头,想直接鱼死网破干掉他的可能是燕宁站,可能是其他哨兵站,也有可能是地塔。不过只要最后他活着,不管去哪儿,都代表着这个组织的稳定和绝对优势。在这样的组织里有我的朋友,至少能让我不受纷争波及。” 萧山雪问:“我为什么要信任你?有人要杀我,自然有人会保我。答应你对我能有什么好处?” 白羽一抬眉毛,缓缓从柜台中抽出一碟食指大小的老式酥饼放在他面前,红润的指尖敲了敲碟子边缘,脸上依旧带笑。 “好处?被我的刺客追着屁股揍,打不死你也烦死你。但如果你是我们的人,我的情报、刺客,还有酒和钱也可以为你所用。这些是无关立场的资源,帮谁就给谁。至少在你们勾心斗角的事情里,海妖绝对中立,也能很好地隐身。” 白羽不急着说下去。他拈起一块酥饼掰开,一半递给萧山雪,一半塞进自己嘴里,垂着眼睛慢慢吃。老秦不知什么时候又端了两杯水来放在他们面前。 “我不会要求你提供任何消息,也不会强迫你去干掉谁,真的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希望你以后关照我们。无论你最后做出任何选择,我们一定会站在你这一边。” “……这只是你的说法。” “嗳,别急着拒绝,你已经很赚了。先尝尝饼,考虑考虑。” 这种莫名其妙的提议让祁连纳闷极了。萍水相逢的酒馆老板,怎么就突然看上了萧山雪,提出这么诱人的资源非要跟他交朋友? 祁连总觉得有诈,可萧山雪似乎是有些动摇,他犹犹豫豫地咬了一口酥饼,然后愣住了。 白羽弯着眼睛看他。 萧山雪吐出一块锋利的铁片,上边还带着血迹。那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零件,就算有人说是不小心掉进去祁连都信。但萧山雪把铁片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十几秒,紧接着难以置信地看着白羽。 “你是怎么知道的!” “饼是我今天早上才做的,好吃吗?” “可是她是个女……” “喜欢吃?”白羽把碟子推给他,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都是你的。” 萧山雪盯着盘子里剩下的八块酥饼,眼睛渐渐红了。可祁连还是担心白羽不安好心,抓了一下他的手腕。 “球球?” 萧山雪沉默了许久,声音有些抖:“她逃出来了吗?” 白羽滴水不漏:“我不知道。” 萧山雪咬紧牙关。 地塔重重把守,当年十四岁的他被洗去记忆又被关在最深层,很长一段时间内几乎没有自理能力,压根不可能逃出去。 当时他有个护工,是个带着口罩的黑眼睛女人。是她把他慢慢照顾回一个勉强谈得上正常的人,教他收拾房间,给他悄悄带那个年纪小朋友会吃的人类零食。 也是她把一把小匕首拆成十个零件,藏在椒盐酥饼里边带进来,让他有机会在离塔训练的途中越狱逃跑。 椒盐酥饼的味道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可白羽长着一双蓝眼睛,声音也绝不是那个姐姐的样子。 至少,这说明他们认识。 萧山雪打定主意。 “既然她信任你,你就是我的朋友。” 此话一出,白羽的笑意又浓了几分。他兴致勃勃地向萧山雪介绍自己的酒吧帝国,哪里有什么分店,还有各个分店的联络人都是谁。祁连听了一半就开始走神,盯着白羽背后过分整齐的酒柜发呆。 他不知道萧山雪和白羽究竟打的什么哑谜,但他隐隐感觉得到这和萧山雪的过去有关。 他突然觉得酒柜似曾相识。 萧山雪的书桌! 萧山雪看书快,因此他自己画图纸,托后勤用合成板做了个书架。上边的书按照首字母顺序摆放,同一字母内又按照色系分区,每的书签高度完全一致。 白羽的酒柜是一样的逻辑。他的酒瓶并非是按照酒的种类分区,而是以酒名的首字母为准,在此基础上按照酒色深浅排列。由于酒瓶高低不同,他甚至在有些瓶子下边放了木台,以对齐瓶口。 收拾东西的习惯过分一致,这让祁连突然有了种奇怪的猜测。他用触丝摸了摸,更加确定白羽和老秦都只是普通人。 难道地塔也要抓普通人? 还是说,白羽跟白雁有什么关系? 似乎是感觉到了祁连的思绪,白羽不经意似的看了他一眼,紧接着老秦突然在他背后发了话。 “我出去抽根烟,你来吗?” “我不……” 老秦站在他背后不动如山,根本由不得他拒绝。祁连无可奈何,还是跟了出去。 夜里的风不像白天那么灼人,海妖门外的巷子里黑漆漆的,偶尔窜出来一只老鼠。老秦用纸卷了烟丝点燃。他没跟祁连推让,或者说他压根就是拿祁连当了空气。 但如果以后萧山雪可能会来这里,祁连还是要摸摸底细。 他打着哈哈套话。 第43章 “白老板一个洁癖兼强迫症,在这儿开酒馆很难吧。” 烟卷的火光顿了一下。 “脚底下没有脏东西,还是做得到的。” “我瞧着你们关系挺好,他不像是你的雇主,认识很久了吧。” 老秦的笑声短促,像是从鼻子里出来的,却没有回答。 祁连追问:“白老板跟萧山雪走这么近,是因为什么过去的事儿么?” 老秦的脸淹在烟雾和夜色中,但语气像极了嘲讽:“我和他关系不简单,我会告诉你一个外人吗?” 祁连索性跟他装傻。 “萧山雪能带我来,我怎么能算外人?我猜白羽也是从地塔出来的,对不对?” 老秦猛抽了两口烟,把烟屁股扔在地上踩灭。 “你这么关心那小孩,”老秦道,“你俩关系也不简单吧。” 他转过头来,从左额头斜贯到右脸颊的刀疤在昏暗灯光里显得有些狰狞。 “——所以有些话,轮不到你问,更轮不到我来告诉你。这是他的事,他不说,就是你不配听,别跟我在这儿扮猪吃老虎骗消息。” 装疯卖傻出师不捷,祁连也没想到有人伸手就打笑脸人,一时语塞。 这时酒馆大门从里头被推开,小七带着萧山雪走了出来。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很快就混熟了,小七甚至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软糖递给他。 两人似乎正在告别。 “没那个本事,就别越界。” 老秦撂下最后一句话,朝着大门走去。 第26章 我想做的事 萧山雪回去的路上带着过于明显的雀跃。他的手腕上挂着一个抽口的黑色的小皮袋,上边也用烫金写了siren,里边刷啦啦有点动静。 那酒馆像黑帮似的,把萧山雪逮走去纹个身都不奇怪,可最后竟然只给了一个小口袋,让人摸不着头脑。 祁连有些好奇,但萧山雪蹦蹦哒哒始终没有主动跟他说话,他也不好去问。 老秦天不怕地不怕,捅穿他伪装的一刹那也让他失去了继续试探的勇气。 好在萧山雪不是沉得住气的小朋友。 祁连以为他能摸出来什么宝贝,或者摸出来把掌心雷给自己一枪,结果小朋友对他伸开手,掌心里躺着一枚沾着糖霜的软糖。 “吃吗?” 祁连摇头:“白羽给你的?” “是小七,他低血糖。” “低血糖?”祁连好奇问道,“他不是个杀手?” “所以他随身带糖啊。”萧山雪有些疑惑,“哨兵站里不能有低血糖的人吗?” “我们入站的时候要体检,低血糖会影响到评级,只能去地方站或者基层站,总站的人基本都是身体健康,连痔疮都不能有。” 萧山雪歪着脑袋思索片刻。 “可是,”他犹豫道,“我觉得你们的评级没什么价值,高阶哨兵说藏技能就能藏,还有挺多哨兵连我都打不过,小七比我实战经验还丰富,你们……” “闭嘴。” “哦。” 祁连作势要揍他,萧山雪心情好,笑嘻嘻躲开跑进宿舍,两人一前一后追上楼。 两人的宿舍都在二楼走廊尽头,还有个几十米要走。可祁连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在房间门口喊了他一声。 “球球。” 萧山雪回过头,眼睛微微眯起来,像只刚偷到小鱼干的猫。 他本来长得显小,这会儿带着不设防的快乐和兴奋,脸颊似乎是因为喝了点酒而带着红晕。祁连突然意识到,只要离了哨兵站,他就不再是那个故作平静又寄人篱下的驻站向导,而是十九岁的萧山雪。 如果白羽真的与他从地塔里逃出来有关,或许他确实没有恶意。 那自己呢? 祁连是燕宁站和萧山雪之间的铁索钢扣,他能永远站在萧山雪一边吗? 什么千头万绪到了嘴边,祁连又说不出来了。就这么没头没脑地喊了他一声,紧接着就是沉默。 可萧山雪说到底是他的结合向导,异样的情绪似乎被捕捉到了。 他以为是白羽的事情。 “白羽没有恶意,他们不会阻碍哨兵站的事情,我也不会放任他们插手。” 萧山雪看着祁连的脸色,犹豫了一下。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是你的向导。就算不谈燕宁站那边,如果你不愿意我跟他们有来往,我以后不会主动……” 祁连突然觉得内疚。 “球球,” 他打断了萧山雪。 “没事的。睡觉前不要吃糖,会牙疼。” 说罢祁连转身离开。 萧山雪似乎在用精神连接安抚他,但他没有回应。 ———— 距离竞赛开始还有二十七个小时,祁连需要好好休息、保持专注。 他躺在床上强迫自己睡觉。可梦境乱七八糟,一会儿是年少的自己头一次自我纾解,一会儿是撞破游星奕和站长的好事,最后千奇百怪的梦境竟然回到了烂尾楼那边。 在萧山雪编织的幻境里,他抱着白雁,吻着他的后背。 如今的祁连知道这是假象,可梦里他还是下了手。白雁的柔韧和颤抖,越看越像萧山雪。 祁连竟然兴奋起来了。 按照他的记忆,白雁该带着眼泪拼命扭头来吻他了。但他现在是萧山雪的结合哨兵,这儿没有理由再出现一个傀儡。 第44章 没错,就是这样。 萧山雪的样子依旧漂亮而可口,嘴唇湿润,脸颊上晕着红,头发蓬松柔软,恍然又是今天晚上的样子。他在暴风骤雨中哭泣,却又努力迎合。 这实在是太诱人了。 他像一个刚刚成熟的桃子,从上到下都透着甜和红。祁连实在忍不住了,他想要咬破那层绒毛,他亲了下去—— 他醒了。 祁连的房间在走廊最尽头,对面是萧山雪,隔壁是工具间,也因此相对僻静。他略显凌乱的呼吸在一片寂静中格外明显,而他竟然感谢起这里的无人打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觉得不能放任下去。要是让萧山雪感觉到了这种不合时宜的冲动,恐怕要把他当成疯子。 祁连打算去洗个冷水澡,可门突然被敲响。 他抬头看了看表,十一点过。 不管是谁都有些不合时宜了,再加上触霉头,他没好气地问了声谁。 “是我。” 萧山雪的声音似乎有些不稳,但祁连自顾不及,不想开门,只放缓了语气隔着门问。 “怎么了?” “我有点奇怪,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嗓音抖得厉害,好像快要哭出来了,“我处理不了。” 祁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终于把那股劲压下去一点,咬牙开了门。 门外萧山雪眼睛通红,双手紧紧向下抓着衣摆。 “我不该这样的,我的身体不受我控制,已经快一个小时了它还……” 祁连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 这种不合时宜的兴奋根本不是他的问题,而是萧山雪从精神链接里传给他的。看他这个样子可能是被人给下了药,可白羽明明无所图,他们对自己也颇有些冷淡,怎么会? ……难道是糖? “小七给你的糖,是哪儿来的?” “他说是打拳赛赢的土耳其软糖,他也是头一次见,想给我尝尝。” 祁连叹了口气,把人拉进房间坐在床边,耐着性子安抚。 “他被人摆了一道,这事儿你自己处理下不就行了?” 萧山雪的回答让祁连大跌眼镜。 “我不会,”他泫然欲泣,低声道,“之前在地塔,每次有反应都会被抓去做测量,还会把导管塞进去,如果敢碰自己就会被电,疼多了就不敢了。” “什么?!” 王八蛋! 祁连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人拼命帮他逃出去。 十四岁的孩子,刚对身体有些感知就被斩断自己与欲望之间的联系。五年之后,明明几分钟就能解决的事情,却只能哭着问自己的哨兵该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 祁连搂了搂他的肩膀,可萧山雪竟然猛地一哆嗦。 祁连佯装镇定摸他的头发,不着痕迹地拉开一点距离。 “没事的,他们不在了。这是你的身体,你可以支配它。” 萧山雪迷茫地抬起头。 “你满十八岁就是大人了,想做什么不用征求任何人的意见,也不用问我。他们不在这儿,别怕。” 他是想让萧山雪离开的,可对方似乎是没意识到,或者直接忽略了这一点。 “祁连。” 祁连的手很凉,但萧山雪的脸已经被烧红了。他主动拉住了他的手,把脸颊贴了上去,双眼水汪汪盯着他。 这是他惯用的伎俩,祁连毫无抵抗力。 “我想让你教我。” 他是认真的。 哨兵和向导之间的精神通路会把任何一方的冲动传到对方身上;一旦双方都动了心,快感将成指数级增长。 祁连的心理防线全线崩塌。 去他的燕宁站,去他的利害关系,这有什么不行! 祁连根本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把萧山雪扑倒的,当然也可能是他自己主动躺了下去。祁连看见了他背上镂空的花朵,在他的波涛和热烈中恣意摇曳。 他让萧山雪侧躺,他从背后抱住,尽情亲吻着带着露水的花瓣。他们看起来还算体面,但体面下却藏着按捺不住的烈火。 他引着少年抓住欲望的权杖,将跳动的血脉收进掌心。他不敢动,祁连就握着他的手,告诉他这是他的东西,是他皇冠上的流苏、衣衫上的纽扣,可以抚摸也可以撕扯,只要他愿意,怎样都可以。 少年在欢娱和痛苦中总是要颤抖的。祁连太兴奋了,萧山雪的情绪不再在他面前掩饰,他也不再隐藏。 他在萧山雪耳畔絮语。 他在萧山雪身后抚慰。 萧山雪不懂忍,眼泪蹭在祁连胳膊上,攀上顶峰之后便没有力气了。而祁连还没舒坦,他的手指蠢蠢欲动,仙人走入幽谷。 萧山雪用力靠在他怀里,突然带着哭腔问了一句。 “即使我十七岁,或者七十岁,也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吗?” 祁连一愣。 他不再动作,用双手抱住萧山雪。 “你当然可以,但旁人要考虑代价。这一点,什么时候都一样。” 长久的拥抱让萧山雪回神,他终于感觉到了大腿上的温度。他转过身,双手伸了下去,那双含着水的眼睛却依旧看着他。 祁连忍得辛苦,他原本以为今天就这样了,一时间忘记了拒绝。 “既然如此,你问过我以后想做什么,” 萧山雪的嗓音有些沙哑。 “这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我现在就要。” 第45章 —————————— 球球虽然可爱但是他真的19 而且其实也没发生啥 第27章 瑶光和肥啾 萧山雪的确生疏,但他足够敏锐,也足够聪明。在被陌生浪潮淹得神志不清时,他还记得要垂下头去亲吻手里捧着的兵刃。 这东西有朝一日会刺伤他,但不是现在。 萧山雪闭着眼睛,祁连只能看见他的睫毛在指尖闪动。可这坏心眼的家伙不知死活,还在悄悄拉着他的阈值,似乎要一路钻到他的心里去。 萧山雪不懂尺度,可祁连不能失控,永久结合的前提和代价不是这一张旅馆里的小床能承受的。 他不能害了萧山雪。 祁连慌乱地把萧山雪揪上来困在怀里,悍物不知挤去了哪个温暖的地方。 萧山雪似乎浑身僵硬了一下,但那一丝清明还是没能把他拉出深海。 他回抱住了自己的哨兵。 ———— 祁连终于能分神去看表的时候,已经快一点了。 萧山雪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祁连一开始以为萧山雪被他勒死了,可后来却发现他只是在他“不能睡”的床上睡熟了,甚至一只手还软绵绵地放在自己腰上。 他支起上半身推了推萧山雪,可他睡得正香,压根没有要睁眼的意思,甚至还委委屈屈地哼了两声。 祁连吓得跳下床飞奔去洗澡。 开玩笑,精神结合的向导劲太大了,万一还有下次,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持住。 回来的时候萧山雪依旧没醒,祁连穿着干爽的衣服在床边蹲下,看了看萧山雪的睡脸。 这才是小朋友该有的睡眠质量。 他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萧山雪的掌心和腿侧都有些泛红。尽管祁连知道这不全是他的错,他依旧觉得自己方才一定是个不管不顾的流氓。 他取了块湿毛巾替他擦拭,又把他抱到沙发上换了床单,最后抱着人沉沉睡去。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 向导在接触过自己的哨兵之后都会本能地产生依赖感,萧山雪跑回去应该只是换衣服。 祁连美滋滋地哼着歌开始收拾床铺和自己。他感觉到自己对萧山雪的态度已经变了,那种曾经掺杂着怜悯说不清道不明的干涩感情,如今被一点点泡进了蜜水里。 他相信萧山雪是喜欢自己的。只要他愿意,等竞赛结束就可以—— 萧山雪怎么还没来? 祁连觉得哨兵应该主动一点,于是去对面敲门。没人应。 刚刚热乎起来的心口像是突然被堵了团棉花。 跑了? 他跑了??? 刚占了便宜就跑了????? 海妖酒馆白天关门,老秦似乎从窗户里露头看了下,但也没理他。 萧山雪有意在躲。 祁连本以为这一夜会让他们的关系改善,可似乎给小七下的药把他俩的关系推向了更加奇怪的方向,就算他萧山雪当没事人,被扯坏的衣服还在。 直到晚上十一点集合,萧山雪才出现。 他低着头,眼神躲闪,站在队伍的最后边,外套的拉链拉到下巴,几乎要淹没在那群大高个里边。 祁连因为抽签的缘故站在第一位,两人之间像隔着一道天堑。 他站得太远,祁连担心他走丢,又怕他听不见,想把他叫过来拴在身边。可无论是精神通路里的催促,还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眼神示意,萧山雪通通没有回复。 前边的组别抽签很慢,他们还有一点时间。 后边游星奕似乎注意到了祁连的目光,用胳膊肘撞了撞萧山雪,对祁连的方向努了下嘴。 “喊你呢。” 萧山雪原本一直低着头,这会儿抬起来,眼神迷茫,眼圈下有些发青,似乎是没睡好。 游星奕噗嗤一声乐了。 “你这样子,是不是昨天被祁连给……” 大喇叭突然发出嗡鸣声,把游星奕后头的话淹没在广播里。 “燕宁哨兵总站!” “到!” 虽然游星奕平常没个正形,在其他向导嘴里的名声也不算好,但他对待正事还算严肃,就没再说话。萧山雪垂下头去,继续盯着脚尖发呆。 在前头负责抽签的是两个白皮肤的壮汉。祁连似乎与他们争论了两句,但对方油盐不进,最后只得拿着文件包走回来,脸色不太好看。 十三个人围了上去。 萧山雪本想躲在最外围,被游星奕一把推进了内圈。 祁连瞟了他一眼,打开地图。 “整个场地是一个近三十公里的狭长地带,高地、丛林和洼地一字排开,丛林夹在中间、面积最大。五个队伍出发点不同,除了两支在两端的特殊地形之外,包括咱们在内的三只队伍都从丛林边缘出发。但是咱们运气不好,抽到了要跳伞降落,所以要提前十五分钟出发,防止开局被狙。” “跳伞?”六个从基站调过来的a级哨兵面露难色,“我们没训练过这个科目。” 祁连叹气道:“赛方临时改了规则,咱们十三个人只能去六个,而且必须有一个以上的向导。” “凭什么?”有人问,“改规矩就算了,怎么还规定上向导人数了?” 祁连无可奈何地揉了揉眉心。 他刚刚跟那两个壮汉就是在争论这个事儿。可既然规矩已定,其他队伍也没有说什么,哼唧两句也只是杯水车薪,无济无事。 第46章 他问游星奕:“驻站向导有跳伞科目吧?” 游星奕耸了耸肩:“我满分。” 一群人的目光落在萧山雪身上。 祁连也看着他。 萧山雪的脸莫名烧了起来。他低下头掩饰脸上的红晕,用脚尖踢了踢地面的小石头。 “我没问题。” 原本队伍里还有刘毅,但他自称跳伞成绩一般、精神体又是水生类动物不适合丛林,决定留在宿舍。兜兜转转之下,十三个人除去六个不会跳伞的和刘毅,也就只剩下了祁连、萧山雪、游星奕和另外三个总站哨兵。 其实这个阵容是有些尴尬的。祁连和萧山雪本来是狙组,剩下的四个人除了游星奕都被分在游击穿插组里。他们之前都是总站里实力强劲的单兵,一起熬过魔鬼周跑过马拉松,连代号都是现成的,但单兵在相互配合上终究还是要差一些。 六个人一起走进铁箱子似的战术室。铁门合拢之后,祁连在哨兵站其余四人的簇拥下打开文件包,只有萧山雪默默站在一步远处,像是祁连身边埋着地雷。 但无论如何,行动之前自我介绍是老规矩了。 吴景,s级哨兵,精神体猎狐犬,因在潜伏类考核中无懈可击,代号无常。 周士吉,s级哨兵,精神体花豹,因在一次行动中只身突击击毙十一人,代号阎王。 褚益民,s级哨兵,精神体蟒蛇,爆破类挑大梁的人才,因为曾用名是褚君,代号太子。 至于祁连,虽然他不是门门考核都稳坐第一,但是个没有短板的六边形战士,无论对谁来说都不是个好欺负的对手;而且他在沙盘测试中的胜率达到了恐怖的百分之八十五,可以说是拔尖的指挥人才。 他是小组行动中的狼王。 游星奕,精神体渡鸦。他名声不好,能力极限控哨兵的范围也不大,但毕竟还是参加了不少大大小小的行动,操作上胜在稳定。除此之外,他也是老资格的卫生员和机械维修员,辅助配置拉满,代号天枢,即贪狼星。 这么一看,只有萧山雪像个外人。 游星奕哼哼道:“小朋友,自报家门吧。精神体和代号都交代一下。” 萧山雪正凝神记着他们的代号和身份,听得这话啊了一声,眼神有些迷茫。 “精神体一定要有吗?” 精神体原本只是哨兵和向导精神力的承载体,作为其外化和行动的临时基站,同时也能在一定范围内发动纯粹精神攻击。 但对于萧山雪来说,无论是惊人的天赋还是意识奇点都可以让他不受距离的绝对限制,他也无意跟一个从自己脑子里跑出来的动物培养感情。 可游星奕并不吃这一套。 “没有精神体,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还活着?”他撇了撇嘴,“这都藏着掖着,难不成你的精神体是个霸王龙?” “可是我……” “萧山雪是站里第七个参加行动的向导,代号按照站里的规矩,应该是瑶光,也就是破军星。” 那旁阎王周士吉接了话。虽然他可能是几人里最喜欢单独行动的一个,但意外的话很多。 他看着萧山雪,抱着胳膊笑了一声。 “上次孤身犯险揍了刘毅那么多人,破军挺适合。这精神体恐怕是个凶兽吧?” “他可能确实没有,”祁连熟稔接茬,“到现在也还没让我看过,精神结合的时候也没跑出来。” 不同于周士吉,太子褚益民一向最先考虑的是安全。他俩虽然住一个宿舍,但在作战意见上从来没想到一起去过,只能让祁连折中。 听了祁连这么说,褚益民皱起眉头。 “是么?那这样怎么联系?” 祁连耸了耸肩:“游击战术取消,要么我盯着他,要么就是让他跟天枢换位置,你们三个盯他一个。” 祁连的目光移向萧山雪,那是狼王的眼神,不容置疑。 “瑶光,你选吧。” 萧山雪闭了闭眼睛,深深呼吸。 他不适应这个新名字,突如其来的命运相系也让他无所适从。 天枢、无常、话多的阎王、重视团队的太子,还有昨天差点把他睡了的狼王。明明前一天这些人还对他横眉竖眼,今天他就成了他们的瑶光。 他需要做些什么。 再睁开眼睛时,他背后突然冒出一声奶声奶气的鸟鸣,紧接着圆滚滚的小肥啾跳到了他头上,歪着脑袋啾了一声。 这东西还没有一个拳头大,白脑袋白肚皮,脚爪和长尾巴都是黑色的,翅膀白褐黑三色相间。正面看像个毛绒团子,侧面看却像个勺子。 其余五人都愣住了。 北长尾山雀。 游星奕最先噗嗤的一声笑出来,紧接着周士吉也转过了头。无常和太子瞠目结舌,只有祁连仔细看了看那个小东西,伸出一只手。 小东西乖巧地飞到了他指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 “虽然可能没那么凶,但是它行动够快,也足够隐蔽,”萧山雪犹豫道,“按照目前的条件,我仍然作为狙和侦查行动。这个家伙的鸟喙所指就是我发现敌人的方向,如果落在你们身上,就代表附近安全,我也没什么事儿。你们看,这样行么?” 祁连无法反驳。 无常、阎王和太子带着天枢走菱形队形防止慢慢推,祁连单兵机动支援和调整战术,也防止队长被埋伏出局;萧山雪独立狙击和侦查。这的确是最好的安排。 第47章 游星奕一抬眉毛,率先放出了自己的渡鸦。紧接着蟒蛇从墙上缓缓滑下、花豹和猎犬蹲在主人脚边,祁连的灰狼嗖地窜到萧山雪身边。 虽然萧山雪面不改色,但小肥啾似乎是被吓了一跳,瑟缩在祁连掌心里。 “精神体欢迎精神体,这是哨兵站的规矩,我的渡鸦第一次吓得原地装死,”天枢游星奕笑了笑,“欢迎你,瑶光。” —————————— 祁连小队总结: 吴景,精神体猎狐犬,代号无常; 周士吉,精神体花豹,代号阎王; 褚益民,精神体蟒蛇,代号太子; 祁连(队长),精神体北美灰狼,代号狼王; 哨兵站的驻站向导代号是北斗七星,按照出任务的次序排列。 游星奕,精神体渡鸦,代号天枢(第一个出过任务的向导,排序北斗一) 萧山雪,(临时)精神体北长尾山雀,代号瑶光,也就是北斗七;瑶光在紫微斗数中称破军,变化性强;既善恶分明、坦白直率,但也个性倔强、反抗心重。 第28章 入场冲鸭 登上直升机之前,六个人商议好战术,去械库领了武器。 除了必备的手、步之外,阎王和无常占据机枪位,领了两挺补给通用的重家伙。太子负责爆破和突击,而天枢作为辅助,则以携带物资和近身防御为主。 祁连抱着97式,看着萧山雪熟门熟路在战术背心里放好防弹插板,把唯一一把不符合赛场补给条件的狙背在背上颠了颠,然后蹲在一旁数弹药,小心翼翼揣进小口袋里。 他的那只小肥啾正蹲在他的头顶上,两只黑溜溜的眼睛和祁连对视。 “你装备点完了的话,”萧山雪犹豫了许久,终于对他说出一句话,“可以帮我找找东西。” “找什么?” “防反光格栅,装在镜子上的。” 祁连走到他身边蹲下,扒拉了一下他们之前收拾出来的装备。其实东西的位置基本没怎么变,但空了几个位置。 “你不要这个?”祁连拿起测距仪和计算器,“格栅之前放在第二层。” “不用,心算就行。”萧山雪顿了顿,“第二层没有,东西被动过了。” 他们整理装备的时候是有人监督的。祁连看了看工作人员,可对方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说不定补给里会有,他们就拿走了。” 萧山雪嗯了一声。 两人重新陷入沉默。 他们并排蹲着,萧山雪还没有穿蒺藜服,身上挂着的东西就已经接近体重的四分之三,光是武器就有四种。祁连身上也全是硬邦邦的战术物资,弹夹硌在胸口和膝盖之间,的这似乎不是一个谈话的好时机。 但祁连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你就不打算说点什么?” “……说什么?” “你跑什么?” “我没跑。” “没躲我?” “我没躲你,我就是需要冷静冷静,”萧山雪垂着头,似乎在思考该怎么说,“我容易过度反应,你稍微对我好一点我就会误会什么。” “……啊?” “不喜欢就不会睡,昨天那样你都没下手,你不喜欢我。” 祁连一脸懵。 我不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还会跟你滚到一起差点把自己憋死? 还会冒着被燕宁站毙了的风险纵容你跟白羽打交道? 可萧山雪似乎是再一次理解错了他的意思,撑着箱子慢慢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的,是我的问题。” “不是,昨天我……” “祁连,”萧山雪似乎是在逃避什么,他转过身来换了个称呼,“狼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出发前要检查武器,萧山雪最先走到桌边把自己身上的东西一样样卸下来。谈话骤然终止,他们要做最后准备了。 祁连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怎么跟他解释。 竞赛虽说用的都是各站自己的装备,只统一了弹药数量和种类,但由于林地内补给是静态配发的,所以每支队伍都有相应弹药所对应的武器。 狙组弹药消耗相对低,因此之前他们选了顺手的小口径qbu141,把场上的补给条件留给大部队的重机枪和突击组。 虽说141精度相对低一些,但小弹体穿透条件比较出色,整个装备重量也小。林地条件遮挡高,对狙击距离和风抗的要求就不那么强。 祁连本就担心武器太沉萧山雪压不住,再加上狙组兼任侦查和通讯,141是最好的选择。 开玩笑,其他的武器动辄二十斤开外,让他一个单兵向导背着成何体统。 武器和装备检查完之后,他们登上直升机,文件包终于能拆开。 竞赛总共五支队伍,燕宁总站实力数一数二。实力相当的还有白头鹰总站和温莎总站,高卢站和斯坦站则更像是来划水的,实力一般,就是钱多。 他们的目标是淘汰白头鹰的向导,并且存活至最后一天。最终行动线索由队长阅读后销毁,纸片上边只写着一个单词。 singularity(奇点) 祁连暗骂了一声。 “去外太空找人吗?” 直升机上噪音很大,其他人听不见这句话。但萧山雪从精神链接中感知到了那一丝暴躁,向导的安抚如暖泉熨过来,暂时性拉低了他的听觉阈值。 第48章 萧山雪装作无事发生。 风把他的头发和蒺藜服都卷得猎猎作响,而他正盯着敞开的机舱门发呆。 祁连短暂地享受着高空的安静,可不合时宜的冲动却涌了上来。 他想带着他的向导离开这是非之地。 这种不专注对他来说是致命的,他只能放纵这一小会。直升机悬停在降落点上方的时候他必须收回纷乱的思绪,把注意力放到竞赛上来。 他是狼王。 “瑶光,你先下,占制高点警戒。”他做出了第一个判断,“其他人保持联络,下去之后第一时间集合清点装备和人员,按照预定战术行动!” “是!” 祁连拉了拉萧山雪的降落伞背包带子,确认已经系好,不着痕迹地蹭了下他的下巴。 “小心点。” 萧山雪忽略了他调戏似的动作,点了点头。 “放心,高跳低开。” 话音未落,他就从机舱门翻了出去。 萧山雪的伞开得极低,祁连甚至以为他已经摔死了。可不一会,精神通路的波动形成类似于摩斯码的专用频率,是他的确认信号。 环境安全,可以伞降。 祁连打了个手势。 机舱里的气氛骤然变得轻松了一些。阎王用手肘顶了下祁连的肋骨,在巨大的噪音中调侃地对他吼。 “兄弟,别看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说罢没等他回话,纵身一跃,祁连压根来不及给他作出什么反应。众人见前车没翻,跳伞前调侃狼王便成了小队的临时保留节目。 太子:“咱们联络的鸟叫你记得教他。” 无常:“这门亲事我同意了。” 天枢:“哈哈哈。” 祁连只能假装自己在跳楼。 底下的丛林茂密,降落伞极容易被挂在树顶。等祁连割断降落伞落地,大部队四人已经带着夜视仪背靠背四方警戒好,长尾山雀从半空落到他肩膀上。 萧山雪正坐在树枝上回收降落伞。 距离其他四组入场还有五分钟,所有人员装备无误。 “全体稍息。瑶光,下来!” 萧山雪抱着从降落伞上割下来的迷彩布条轻盈落地。 “我们目前距离高卢组的入场点最近,在我们西南方向三公里的场界a点处。而高卢组入场后应该会第一时间避开我们,先去取东边106号洼地的弹药补给。” 祁连在地图上a点和洼地中间的山谷等高线上画了个红圈。 “这儿来路陡峭,树木茂密易守难攻,也是他们的必经之路。一侧太陡峭,另一侧可能会有埋伏,不过我们有时间优势,瑶光和我去清一下埋伏侧面,剩下的人在前侧打伏击,干掉他们。” 萧山雪缠着狙,答了声是。 “现在对表,十一点五十六分二十七秒。吃掉高卢站,今晚就没有任何一队能造成威胁。出发!” 第29章 抱抱贴贴 丛林茂密,祁连他们的降落点虽说还算平坦,但附近没有大路,只能抄小道。天枢四人一起直接按照指北针的方向走,而祁连和萧山雪则从海拔相对较高的位置行进,一来方便侦查,二来也是能随时照顾到大部队的行踪。 他们选的方向要难走许多,野草没膝、藤蔓和树枝交错,虽说隐蔽性好,但稍有不慎就是一条血口子。 萧山雪没有戴蒺藜服的头套,微冲抓在手里,狙背在背上。他因为天气炎热而湿透了的发梢随着动作而颤动,脸颊上的油彩被汗浸得湿润。 饶是这么热的天气,祁连都有些沉不住气,可萧山雪甚至还能分神,用精神通路牵引着祁连。 不动声色,但又小心翼翼。 其实这种牵引很微妙,他明明没有动祁连的阈值,也没有干涉他把精神触丝放出去警戒四周,可祁连心思散乱的时候他偏偏就是能第一时间感知,把精神波动弹回去。 那种仿佛指尖将触未触的暧昧感宛如悬丝,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扯一下。 祁连难受极了。 要么你就贴上来,要么你就退开点,在这儿吊着的感觉就像那天晚上萧山雪贴着他的肩膀,明明呼吸就扑在身上,可他就是不肯把嘴唇落下去,执拗地扬着脖颈,把最脆弱的地方露出来。 他似乎是被体贴着的,但这小朋友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祁连终究还是没问。他怕这环境他说不明白,也怕萧山雪误会更深。何况萧山雪在前头探路,祁连三席的素养不允许他在这会儿心猿意马。 可那亮晶晶的脖颈还是吸引着他的视线,外套底下的汗衫恐怕已经湿透了,但他的腕扣还是没有解开。萧山雪很能忍,动作依旧像个被风刮动的草球一样轻盈灵巧。 涂了油彩还这么好看的脸,恐怕也只有他了。 妈的,想什么呢。 三四公里的山路不算难走,十来分钟之祁连终于听到了用于联络的鸟鸣。他终于有借口拉住自家向导,递给他一块手帕,让他把晶莹的汗珠子擦掉,随后指了指耳朵。 萧山雪擦着汗,一脸茫然地把祁连的听觉阈值拉高,压低了嗓音。 “怎么了?” “高卢站的人还没到,”祁连揉了揉耳朵,“山谷出口处的拐角架了两个重火力点,天枢从背后跟太子突击。” 萧山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所以呢?” “还有百来米就到了,咱们两个不能说话,你……” 第49章 【那没事】 精神通路里突然传来有规律的信号,那种虽然不是文字符号,却无比清晰的情感波动让祁连几乎毫无障碍地理解了萧山雪的意思。 然而紧接着,他直接接收到了萧山雪的信息。 【你的狼与你思维共通,我把信息传递给你的狼就可以,你如果有什么要对我讲的,我暂时把小肥啾放在你图景里,你可以试试】 祁连大惊,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小肥啾跟着灰飞烟灭了怎么办? “你……” “这是结合哨向的专属,只要咱俩还活着、通路还在,就不会有什么影响,”萧山雪似乎很心宽,“你试试。” 祁连用力按着他,眉头紧锁。 【要是我死了……】 【这是竞赛,又不是战场。再说了,有我在你死不了】 看祁连半天没反应,萧山雪隔着手套和袖口,犹豫地拍了拍他的手腕。 明明已经在精神图景里为所欲为了,这会儿却还是小心翼翼。 【该走了】 闷热的天气让萧山雪的脸有些红,但那对眼睛里仍然盈着水。 他是真的不怕死。 哨兵站随时都可以牺牲他,他自己也做好了随时去死的准备,可仍然有个绝望的、无家可归的小朋友愿意挡在他面前。 他看不见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刀枪剑戟,一心想扑向祁连。 祁连在理智拉开自己之前抱住了他。 萧山雪先是一愣,下意识就想推开。可祁连不由得他扑腾,铁箍似的胳膊把他紧紧扣在怀里。 这个拥抱的姿势其实很难受。两人中间夹着太多东西,有战术背心,微冲和改装97式,萧山雪又被狙、背包和蒺藜服裹得像个球,温存被硌得像互相伤害。 但他推不开。 萧山雪艰难地趴在祁连肩膀上,双手堪堪能够到祁连的腰侧。 “球球。” 颈侧在振,周遭昏暗而安静,祁连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在他耳边低语。 “你要保护好自己,把你的命放在我前边。” “可是哨兵……” “你是个很乖的小朋友,你得听话,”祁连的手落在萧山雪后脑勺上,几缕柔滑的发丝钻进手指和手套之间的缝隙,“你是我的向导,也只能是我的向导,所以你要保护好自己,其他的等竞赛结束我们慢慢来。” 说罢他推开萧山雪,摸了一把他的脸颊。 萧山雪瞪着眼睛僵在原地,像是被吓傻了,祁连对他安抚性地笑了下。 【给我个屏障,我用触丝探个路】 他率先向前走去。 哨兵触丝之外很快罩上了萧山雪的屏障,这让他的处境变得安全许多。但萧山雪跟在他后边,心里乱的像团麻。 什么叫只能是他的向导? 这不就意味着永久结合? 那他昨天为什么不睡自己? 不睡不就代表着不喜欢吗? 不喜欢为什么还只能是他的向导? 问题连成死循环,萧山雪彻底宕机。 他是喜欢祁连的。他只有在祁连面前可以做一个牙尖嘴利的小朋友,也只有祁连会容忍他的过去,在绝望的时候把他推向未来。 只有祁连。 他曾经坚信祁连是喜欢他的。 在地塔里莫林因为喜欢他想要与他交欢,而他因为不喜欢莫林差点把自己整死。研究员的说法一遍遍令他在喜欢和性之间画了等号,后来祁连也这么说。 可如今祁连究竟是抹掉了那个等号,还是压根儿就对他没感觉? 萧山雪这么琢磨着,又是倒退跟着祁连,一个不注意撞到了他的后背。 【有情况】 萧山雪这才回神,在通路里问怎么了。 【前边三百米有一个刚到的哨兵,估计是高卢的狙击手,咱俩干掉他】 【对方向导有意隐藏的话你摸不着,让我看看】 这点距离是用不着意识奇点的,萧山雪的精神力缠着祁连的触丝滑向那个哨兵,在他周遭转了一圈。 【没有向导,但阈值拉得很满,你别再靠近了,让我来吧】 【在这儿用精神图景会不会太着急了?】 萧山雪把狙卸下来,身上大大小小影响行动的沉重家伙也交给祁连保管,只留着战术背心和一把微冲,稍微活动了下关节。 【这种水平的用不着,我刚刚那串动作他应该已经发现了,你吸引他的注意力,我去切近身打晕他】 【会不会太冒险了】 【不会】 萧山雪像山猫一样窜了出去,他的精神力包绕全身形成抗哨兵屏障,就算是祁连的听觉阈值还没被拉回来,也听不见他的动静。 【本来就很少有向导敢正面硬刚哨兵,我刚刚把你的屏障撤掉了,你自己小心】 虽然脑海里的讯息还没有传完,但萧山雪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祁连只能苦笑。 第30章 暴揍高卢(上) 萧山雪单独行动速度很快,祁连应该开始吸引他的注意力了。 祁连当然没有蠢到拿自己当靶子。 丛林之间有很多掉落的树皮,而萧山雪在伞降之后扯的布条有些多。布条缠在树皮上,再绑上一根长树枝,这就成了一个简易的移动靶。 祁连丢出去一块石头,落在离自己几米远处的枯草丛里。 不大不小的响动已经足够清楚,而燕宁站的迷彩以绿色为主,对于狙击手来说足够显眼。祁连蹲在掩体后,拿着长树枝的一端在枯草丛旁边一晃。树枝的长度使得靶子移动速度慢了一些,但这不算什么。 第50章 枪响了,但没中。 比靶子离祁连还远。 啊这。 早就听说高卢站的哨兵水平堪忧,人头大的靶子,狙击手竟然能脱靶? 祁连玩心大起,他把树皮靶子收回来掰掉半截,拧着布条换了个方向。狙击手应该是会调整位置的,要不然被反狙就不好了。 他也稍微挪了个位置,屏着气慢慢举起靶子。 001 002 003 004 中了! 祁连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狙是不用考虑出枪速度的,而这个狙击手的瞄准和击发速度的确有些拉胯。两枪之下祁连已经可以判断出他的大致方位,只要他能做一个联动装置,在对方击发后抛壳和重新瞄准的五秒内他应该能反杀! 靶子好说,但联动装置还是需要一些材料。祁连翻了翻萧山雪的背包,背后的掩体无辜吃了一枪。 好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哪。 背包一侧挂着一把工兵铲,手柄有两段,铲头和柄之间的角度可调节。只要两个角度调好卡死,然后铲头踩在脚下、手柄末端绑上树枝,就可以用脚带动一个危险范围外的移动靶。 为了迷惑对方,祁连还特意在掩体后边匍匐了两个来回,用自己的盔帽缠了一圈枝条做靶子。他在放靶的一边给141上好膛,紧接着爬回另一边,把枪抱在怀里调镜,然后堵住耳朵。 哨兵的精神高度集中时,风声都变得慢了下来。精神图景里的灰狼和小肥啾安安静静,三百米的距离不算什么。 他早就记下了那个方向的标志物分布,他只需要一个机会。空包弹不需要一击必杀,他只要打乱对方的节奏,萧山雪就能突击成功。 祁连踩下了铲头。 联动很灵敏,祁连骗到了那个狙击手的第三颗子弹,也锁定了他的位置。盔帽下缘被子弹蹭到,钢盔飞起来的瞬间祁连已经在掩体上稳住了141,朝着东南方向三百米外正在晃动的草叶开枪! 祁连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打中,开枪后他的第一反应是回到掩体后取下耳塞。萧山雪刻意没调回来的听觉阈值发挥了作用,他听见那边传来一声闷哼,然后是悉悉索索的捆人声。 祁连决定问问小肥啾什么情况,图景里灰狼已经顶着那只小家伙在草原上刨了一个脸盆大的窝。 【顺利吗?】 【还可以,你蹭到他钢盔上了,但是没打死,我又用枪托给了他一下,一时半会应该醒不过来】 萧山雪顿了顿。 【这人的脸,我看着有点眼熟】 祁连没当回事。 他刚刚可是盲狙欸!这回去能吹个几年了。 【洋人长得都一个样,说不定你之前见过类似款式的】 萧山雪似乎是笑了,小肥啾在他图景里扑腾了两下。祁连心情好,也乐得给他当搬运工,捡回钢盔扣在头上,拿着大大小小一堆东西朝他那边走。 【你先搜个身,看看有啥好东西。如果位置好咱们就在那蹲点,位置不行的话等我到了再调整】 【还可以,能看到扎口的拐角处,掩体是块大石头,应该扛得住——欸不过,你竟然能骗他三枪?是他太菜了还是你太强?】 【那还用说?没有愚蠢的敌人,只有高明的计谋啊小朋友。】 灰狼在图景里对着小肥啾得意地绕圈。而小肥啾蹲在一旁灰狼刚刚给它扒出来的干草窝里,只是翘了下尾巴。 【你拿狙玩速射,我确实没想到】 【准度还可以吧?】 【在我见过的人里排得上前三了】 祁连扁了扁嘴。 林地虽然茂密,但好在狙击点和他们的来向在道路的同侧,走起来也不过是十分钟左右的事情。 等祁连抵达,萧山雪正坐在掩体旁边的草堆里,抱着高卢哨兵的狙击枪空瞄。 那是个容易被发现的位置,但祁连并不担心。 一是这个位置在主路之上,落差近五十米,枪线轻易扫不到;二是这里距离扎口的拐角处不过百米,而道路拐了几个弯,另一头露出一座断崖的顶端,上边垂着几条绳索。 祁连拿着望远镜看了看,图景里传来萧山雪的信息。 【那个哨兵没来的及发信号。我绑好他之后看见那几条绳索面向崖壁前后动,应该是他们的人正在索降,想要趁着天黑抢物资。这么算来应该还有个五六分钟,你要不要先跟阴间组讲一下】 狙击点背后有个浅浅的坑,里头躺着被五花大绑塞了嘴巴的那个高卢哨兵,还晕着没醒过来。 祁连点头,学布谷鸟叫了五声,然后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阴间组?】 萧山雪放下狙,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那眼神让祁连怀疑他是不是马上要给自己开个瓢看看里边是不是糠了。 【又是阎王又是无常的,不都是阴间来的吗?】 【你不觉得很凶?】 【不凶,都是地府打工人。再说我听说你们哨兵站不许信这些神神鬼鬼】 祁连被他的脑回路震惊,可又没法按住他解释。他本来想让灰狼对小肥啾龇个牙,但灰狼扯了个奇怪的表情,却像是在傻笑。 祁连无言以对,只能气呼呼把蒺藜服丢在萧山雪头上,抢走他的狙。 【套上你的皮,不然第一个收的就是你】 【哦】 萧山雪套衣服的时候,祁连仔细琢磨了下策略。 第51章 在竞赛里,战术背心和防弹插板之间的夹层里有一层加压的信号颜料气体,各队的颜色不同。只要打穿了纺织层释放颜料,就代表这个人出局,可以被胜利队伍撕下袖标、缴获装备。 同时为了避免作弊,每个向导身上都携带一个备用控制环,万一敌方向导在出局后仍然尝试控制,就可以以此来限制能力。 躺在坑里的这个人的信号颜料还没有被释出,也就是说规则上他还没有出局。祁连决定把他留下,避免打草惊蛇。 萧山雪已经在掩体和草堆之间稳好了141,因为高度差无法伏姿,他只能侧身坐姿抱枪,并且借此把身体躯干藏在掩体之后,腿脚藏在草堆里,让自己和山坡融为一体。 那个姿势看起来很乖,像是戴着兜帽抱着膝盖在睡觉。但祁连见过他的射击速度,他不容小觑。 祁连早就给枪上好了膛,只差打开保险。 第一个高卢哨兵已经出现了。 因为道路缘故,他们走了一路纵队,两人之间的距离在一米半左右,两个向导打扮的人走在最中间。 因为有萧山雪的屏障,祁连并不担心自己会被敌方的触丝发现。他们是后手,要等着天枢他们开第一枪。 拐角处的埋伏对纵队伤害相对低,其实很大程度上要看祁连的山坡伏击。五个人的话,其实用不着97式。 阎王扣下扳机的一刹那,祁连在图景里对萧山雪发出了指令。 【先揍向导】 第31章 暴揍高卢(下) 向导其实很好辨认。 由于基因上的差别,绝大多数向导都会比同年龄的哨兵显得娇小一些。而且由于早期向导颈部的腺体会分泌向导素,所以大部分向导制服都偏长偏软,挂着宽松的高领或兜帽,而且战术装备的功能性也相对低。 尽管时至今日,二代三代研究院向导早已经摆脱了向导素的桎梏,转为纯精神领域的疏导和控制,身体素质也有了飞跃性的提升,当年的向导制服早就不再适用。 但不知什么原因,哨兵作战服更新迭代这么多次,驻站向导的制服却一直没什么大变化高卢站的向导就穿得像个顶着盔的古希腊哲学家,效果类似于在战场上披着个床单遛弯。 其实游星奕的衣服也差不多是那个拖泥带水的样子,但因为萧山雪的强烈反对,祁连从仓库里挖出来了一件布料软码数小的哨兵制服,托后勤给他稍微改了改,饶是衣服看着旧,好歹哪哪都不会影响行动了。 狙击枪托正隔着那件衣服抵在他肩膀上。 祁连之前告诉过他,向导级别越高,身上的东西应该更少。 那个高阶向导出现在瞄准镜里的一刹那,萧山雪已经盲算出了风向切角,拉好了后坐偏移。 突击手被机枪扫中! 突击手出局! 高卢队还没来得及反应,向导的胸膛紧接着就被萧山雪的子弹打中,两道彩烟几乎同时升起。 两个队员接连下场让高卢队阵脚大乱,剩下的两个哨兵一边往山坡上冲一遍对着剩下的向导大吼。而那个穿着繁琐、背上又背着一只大背包的可怜向导还没来得及黏住任何一个人,就先被自己的衣服绊倒,下巴磕在一块石头上。 祁连用连发手枪打中一个高卢哨兵的胸膛,最后一个人看看实在没什么反抗的必要了,干脆举手投降。 呵,不愧是高卢站的人。 拐角处太子把突击手缴了械,天枢给那个中弹的向导扣上控制环。祁连示意萧山雪不要动,自己走下去受降。 高卢哨兵似乎并没有什么失败投降的心理压力,举起突击步枪的时候脸上还笑嘻嘻的,那些中弹的干脆就躺在地上摆烂,等着祁连他们去拉起来。 开玩笑,这要是司晨,早就一人一脚踹—— 砰!!! 狙击弹擦着祁连的脸径直飞过去,那个刚刚爬起来的新向导手腕上炸开血花,一把手枪应声掉落! “瑶光!你干什么!” 141枪口还冒着黑烟,而萧山雪果断拉下枪栓,一枚弹壳掉在旁边的草丛里,枪口紧接着又抬了起来。 “瑶光!放下枪!” 阎王张开手臂挡在敌方向导身前,而他背后的那个人正躺在地上疼得滚来滚去。天枢冲上去扣好控制环,紧接着替他紧急止血。萧山雪那一枪打中了他的腕关节,血流得很吓人,但因为标记空包弹杀伤力有限,不至于把手腕废掉。 天枢举起那把手枪,对祁连做了个手势。 “瑶光!他连保险都没开!” 听了这话,那个黑洞洞的141枪口才指向了地面。 祁连带着他们把装备收缴,摘了袖章就把人放走了。为了保证两站的友好关系,天枢甚至替他们的哨兵挨个疏导了一下,还多给伤员留了一卷绷带。 阎王和太子两人清点弹药,转身向祁连汇报。他们的弹药总量比燕宁站稍少一些,据说是用于自卫和反击了。 虽说他们压根就没开几枪,但受降态度十分端正,就算祁连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妥,还是把人放走,然后宣布两人一组轮流警戒、原地休整。 经过刚刚的事情,压根没人敢跟萧山雪一组,都怕他一个不高兴把自己给崩了;祁连没有办法,只能带他第一组值夜。 可萧山雪全然不知自己干了坏事。他抱着枪缩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拽着树枝给自己编草环。 第52章 祁连看他就觉得棘手,而剩下的四个人正齐刷刷看着狼王。 “看什么看?都睡觉去。” 阎王:“啧啧啧,老夫少妻还是要不得,跟咱们代沟有点大啊。” “你说什么?” 四人像突然各挨了一板砖昏睡过去,霎时间呼噜一声高过一声。祁连气结,恨恨地朝阎王屁股上踢了一脚,转身去找自家向导。 萧山雪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不打算解释解释?” “这次解释什么?”萧山雪的脸藏在蒺藜服的帽子下边,“警戒你该去那边。” 祁连压着声音。 “他们都投降了,为什么还要开枪?” 萧山雪不说话。 “他们已经在受降了,你不仅开枪打了非靶区,还敢把枪对着自己队友?”祁连深深吸了口气,避免自己太凶,“你怎么想的?” “我没想什么,”萧山雪语气轻飘飘,眼睛也不看他“那人拿枪指着你,你的队友也不管,反正标记弹打不死人,长个记性怎么了?” 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背后的队友根本没睡着,当面嘲讽后边影响合作事小,可萧山雪本来身份微妙,万一被人记恨,回了站里就要倒大霉! 小笨蛋! 祁连把蒺藜服的帽子一把薅下,拽着萧山雪的肩膀硬把他提起来。虽说祁连是演戏,可萧山雪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只不过那不是恐惧,而是惊讶和不解。 “这是军事竞赛,队友和对手都遵守了规则。投降了就是投降了,他们就算给我一枪让我出局,那也算他们犯规,我的队友要继续参赛的。你这么做万一让人记了仇,以后在燕宁站谁都别想好过,你知不知道?” 萧山雪压根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他对燕宁站里的人心难测一无所知。 “可你是我的哨兵,不管出现任何情况,你是我的第一顺序保护对象,你凶我我也得这么做。” 萧山雪坦然地对上他的目光。 “何况每个队伍的重点保护对象都应该是领导者和信息携带者。你是狼王,就算阎王太子无常全部牺牲,还有我和天枢要挡在你前边,宁可错杀也不能让你有任何风险。我不懂那些利害关系。但战场上领导者以完成任务为第一目标,这点意识都没有,咱们怎么打战术?” 他的声音温和而缓慢,那是一种不带嘲讽的威慑。就像小孩子质问大人,为什么你不开心的时候还要装一脸笑,扭过头再来凶自己。 萧山雪打十几岁就在刀尖上打滚,生死关里爬回来的经验当然没有错。可他也没法向萧山雪解释,为什么看似真刀真枪的战场上,每个队伍的出现并不完全是为了一决高低,而他们的行为也不止关乎对手。 可是怎么说都是对牛弹琴。 祁连黑着脸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然后狠狠揉他的脑袋。 “哨兵站里有十项要求,第一条是一切行动听指挥,最后一条是不虐待俘虏。以后只要敌人投降了,我们就不能开枪,否则算虐待俘虏,明白了吗?” “明白了。” “这次算我没说,不知者不怪,但是不能有下次,不然就是不听指挥。” 萧山雪点头。 虽说人情世故他搞不明白,但似乎对这些硬规矩适应得很好。 奇怪的小朋友。 祁连走出几步回头去看他,萧山雪依旧缩在那棵大树下编草环,那神情像是自闭的小孩子抱着自己的安抚剂。 祁连努力控制着自己想给他乱七八糟解释一堆站与站和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冲动,慢吞吞走到自己的警戒位置上。 给他长个记性吧。 这种吊着似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了太子和无常过来换班。祁连在休息区看见萧山雪的时候,他手上竟然抓着一大堆密密匝匝的草环,几乎成了一堆帽子。 祁连虽然已经抱枪靠着大树坐下了,但依旧瞪眼盯着他。 萧山雪给每个人的背包上都挂了个草环,最后犹豫了下,抓着最后一只走到祁连身边。反正结合哨向装睡没意义,祁连干脆看着他,还有递到他眼前的草环。 “我不虐待俘虏了,”小朋友犹犹豫豫,“你别生气。” 第32章 结合热 次日早上六点,天枢准时来把祁连叫醒。 不知为什么,祁连身上燥得很,一夜过去睡得喉咙发干,脑袋里像烤着两把火。萧山雪不在旁边,背包上的水壶也不在。 一夜之后,缺水是大家都面对着的问题,可据说萧山雪不知是溜得太快还是成心使坏,带着自己和祁连的空水壶一眨眼就没了。 不过这种无组织无纪律不团结的仇记不到编外人员身上,通通成了祁连的现世报。那边四个人的早饭临近尾声,阎王抢过太子的水一饮而尽,无常则把最后一口匀给了天枢。四只敞着口的水壶一字排开,主人们分头检查起装备来。 祁连拆了一包压缩干粮,挨个看过去,一滴能喝的水都没有。 “我的水呢?” 阎王检查着自己的弹匣,怪笑道:“被你家向导拿走了。” “你们的呢?” “喝完了啊,”阎王理所应当,“早起的鸟儿有水喝,晚起的狼王去打水。” 一排水壶嗷嗷待哺,一群丝毫不顾及情谊的哨兵等着队长替他们跑腿。何况打水是其次,他们谁都没把握能稳住萧山雪这个定时炸弹,索性让祁连先去趟雷,看看他是不是还想给队友两枪。 第53章 想到这儿祁连有点气不过,这群人头上可都戴着草环呢。 “行,你们有种,”祁连叉腰,又不好戳破他们,“队长是勤务兵?” 阎王笑嘻嘻接话:“哪儿能啊,狼王不是顺路么?站岗放哨是哥几个的职责。” “我可去——” 无常道:“狼王,咱耽误不起时间。” “知道耽误不起还在这儿拖——” 天枢慢悠悠打断了他。 “我看他跑的时候脸色不太好,这种小向导,不知道有没有过结合热啊。” 结合热这三个字天枢咬得极其清晰,向来老干部似的太子也一反常态,抿着嘴与他们沆瀣一气,这让祁连骤然想起进赛场前夜萧山雪快被为难得哭出来的样子,便没头没脑地紧张起来。 他抓起四个水壶落荒而逃。 望着他匆忙离开的背影,太子断开了录音器。天枢拿出纸质记录本,上边密密麻麻记着的全是狼王和瑶光。 “我像在做坏事,”天枢边写边自言自语,“他俩好像真的是来参赛的。” 水源距离营地不算远。 萧山雪脚边放着他和祁连的水壶,手泡在溪水里正在洗着什么。尚未散去的雾气和晨光在他周遭晕开毛茸茸的金色光圈,而他背上还背着他的狙。 祁连走到他背后十几步远的时候,萧山雪警惕地回过头,眼睛微微眯着,下巴和发梢上都滴着水。看清来人之后他的神色稍微松动,很快就扭了回去,哑猫似的声音在溪水上缓缓荡开。 “你怎么来了?” “这么久都不回来,我看看你在这儿偷什么懒。” “我没有偷懒。” “没有吗?”祁连在一旁蹲下,用手指揩掉了他脸颊上的水珠,然后指了指那些洗干净的迷彩布条,“这会儿当小浣熊,还说不是偷懒?” 萧山雪并不打算解释,将布条暂时绕在手指上,取过祁连带来的空水壶压进水里。祁连见他垂着眼睛脸色发白,活似昨夜睡觉的时候让霜给打了,语气不由自主地又软了几分。 “早饭吃了吗?” “吃了。” “吃了饭脸色还这么差。” 萧山雪沉迷灌水,兴趣缺缺:“是吗?” “没睡够?” 他头都不抬:“昨天被你凶的。” “真的?”祁连道,“我不是故意凶你的,要不你给我两拳。” “打死了怎么办?阎王不找我算账?” 祁连在他眼前晃了晃那几个空水壶。 “他巴不得自己冲锋。你要真打死了我,我就去白羽那儿喝酒,等你得胜回来赎人。” “我哪儿有钱?你刷盘子吧。” 萧山雪终于挑着嘴角笑了下,眼睛微微弯起来,苍白的脸色上浮现出一丝红晕。他将布条从水里捞出来,稍微拧干之后递给祁连,然后把作战外套上的拉链拉开半截,露出汗涔涔的脖颈。 “我好像有点低烧,能不能帮我把它缠在脖子上?” 祁连求之不得。 萧山雪比他矮一些,从他的角度甚至能看到一小片贴身t恤下的白皙皮肤。那截被晨风吹着的脖颈因为发热而泛红,接触到冰凉的布条时有一点点战栗,紧接着就在祁连的手下舒展开来。 那是适合被亲吻的地方,因此被粗糙布条慢慢覆盖的过程显得有些残忍。但祁连莫名想起自己在那上边也掐出来过淤青的手印,狂跳的心脏骤然缩了一下。 他不知道这是被萧山雪结合热带起来的心神不宁,还是自己早上消解不下去的冲动带来的副作用。 “我以为你是来催我的,”萧山雪背对着他,鼻子似乎有些堵,“怎么你自己也开始磨蹭了?” 祁连嗓子烧得痛,于是咽了口口水,拍了下他的后脖子解渴。 “你应该知道结合热是什么。” 这话让萧山雪一顿,他紧接着就想跑,肩颈的肌肉骤然僵硬。 “……我知道。” “你状态不对,之前有过吗?” “没有,别问了,我没事,”萧山雪说着要蹲下捡水壶,言语间也开始回避,“他们还等着呢,水我打好了,我们快点回去,还要去补给点——” “别跑,听我说。” 祁连拉住了他的手腕,半弯着腰靠近他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背后把人半拉在怀里。这些话祁连不想让天枢他们听见,可过于亲昵的距离雪上加霜,这让萧山雪猛地一抖,差点掉到水里去。 清晨尚未被水滋润过的嗓音低沉而温柔,从耳畔一路钻到心里。 “结合哨兵有安抚作用,别拿我当空气,好吗?” 萧山雪脖子上的水几乎都要被烫得蒸发了。 他的手脚发软,硬邦邦拒绝的话却一句都说不出来。结合热让他本能地想靠近自己的哨兵,祁连的安抚也让他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不影响安全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萧山雪不着痕迹地稍微往他怀里靠了靠,然后被141硌住了。 “……好。” 回答的声音虽然低,但却让祁连看到了某种再亲近一点的可能,仿佛萧山雪对他示弱就是对他示爱。祁连满意地撒开他,继续道:“那接下来我们两个还是一起行动。” 萧山雪刚拎起六个水壶,疑惑地睁大了眼睛。可祁连神色认真,这让刚刚躺平露出柔软肚皮的刺猬慢吞吞缩了回去。 第54章 萧山雪别开头,从他身边绕行。 “别开玩笑了。” 祁连扭头:“我没开玩笑。狙组本来就是两个人,何况你不跟我在一起,我怎么保护你?” “我不需要你保护。” 祁连听着他发哑的声音都要被气笑了。 “你怎么不需要?我是你的哨兵,万一结合热——” “战场上结合热不会让敌人对我手下留情,何况你才是我们所有人的保护对象,你不要撺掇我胡搅蛮缠,”萧山雪断然拒绝,“现在的形势下,不管是两侧包抄还是穿插都不能只有一支力量。本来天枢的辅助优势不明显,阴间组他们耳聋眼瞎,没有单兵外围支援狙组就不能放心走远,谁的优势都发挥不出来。” 好心当作驴肝肺。 赛场上队长决定额外照顾自己的向导是要有很大决心的,可萧山雪冷硬的态度反倒让祁连像个不识时务的笨蛋。他抱起双臂,一时气得说了句胡话:“不管是不是结合热,你一个人行动火力都不可能够。” 这话让萧山雪抿着嘴唇瞥了他一眼,眼睛里流露出被看轻了似的倔强,好久才微微皱了下眉。 “我行动不靠火力猛,弹药留着给天枢他们吧。” 萧山雪拎着六个水壶独自离开。 刚刚的暧昧被驱赶殆尽,两人带着诡异的气氛一前一后回到营地。萧山雪面沉似水,额头上渗着汗,嘴角也微微向下撇着;而祁连紧咬牙关装没事人,对负重的向导熟视无睹。 太子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率先接过了那些摇摇晃晃的水壶,又抛起一个丢给祁连。萧山雪连头都不回,一言不发地将自己的水壶挂在背包上,然后整理装备穿蒺藜服,清点过子弹后就安安静静看着祁连他们确定行进方向。 天枢一向爱八卦,原本想拉着萧山雪调侃两句,可人家眼观鼻鼻观心,听过安排便沉默地率先出发,很快就只剩下树枝微微晃动的声音,好像后头有什么豺狼虎豹在撵。 阎王望着他的背影,用手肘撞了下祁连。 “向导就是容易情绪化。怎么的,跟他吵架了?” 旁边天枢皱了皱眉但没吭声;祁连恨恨长出一口气。 “……他就是个石头。” 阎王话多得从嘴里溢出来:“刚是不是说想让你照顾他来着?狼王,咱们得顾全大局,向导就是不能惯。要不就会变成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一点儿不懂事。” 祁连听了这话,眯着眼睛上下打量阎王一番,神色有些奇怪。他最后轻飘飘地撂了句话。 “你才在粪坑里。” 第33章 他不会出问题 补给点距离露营点足有十多公里。夏天林地里又闷又热,厚重的装备捂得人头脑发懵,钢盔下手心里黏糊糊的全是汗。饶是行进过程中精神紧张,祁连也不由得思念起一些凉快的地方,比如萧山雪的精神图景,还有里头那只冻不死的小肥啾。 前一天晚上睡觉前,萧山雪给祁连做精神疏导顺手把小肥啾抓了回去,早上两人不尴不尬吵了一架,那只圆滚滚的小东西就没得空回来。灰狼不用出来受热受累,又没人陪它玩,便在精神图景里暴躁地转来转去。 祁连只当自己忽上忽下的心思是被这个疯狗踩出来的,于是把它放了出来,可灰狼丝毫不知自己被嫌弃。它毫不犹豫地消失在丛林之间,拉都拉不住。 祁连叹了口气。 如果精神体能这么肆无忌惮,至少说明他和萧山雪的感知范围内周围是安全的。不过刚跟萧山雪产生了争执,哪怕自己现在再想重归于好,恐怕对方也不会搭理。 何况祁连自己都不会这么快消气。 可狼很快就跑回来了,嘴里还叼着什么东西,蓬松的毛尾巴嘚瑟地甩来甩去,看见祁连之后也不管什么危险不危险,下巴搁在前腿上直接趴倒。 祁连仔细检讨了下自己的战斗意识,觉得这一定是狼太散漫,要么就是抓到别人的精神体了过来邀功。可走到近前,狼竟然还下意识地护了一下,烦躁地用尾巴拍了拍地。 在它两个前爪之间,赫然是萧山雪的小肥啾。 祁连的第一反应是抢过来,生怕狼一个嘴滑给咬死或者吞了。但小肥啾懂事得很,它虽然被狼叼得羽毛乱炸浑身湿透,但看样子还算是精神,抖着翅膀啾了一声,然后飞到祁连肩膀上蹭脚爪。 按照约定好的暗号,萧山雪那边是安全的。 祁连算了算时间,以灰狼的速度根本不可能这么快折个来回,天知道它是怎么半路把小肥啾给扑下来的。长尾山雀恪尽职守,想再去向主力报信,便扑腾着要走。祁连慌忙把它拢进掌心,然后给了灰狼的屁股一脚。 “快去。” 灰狼委屈极了,咬着祁连的靴筒龇牙咧嘴呜呜两声,一步三回头朝着主力部队的方向挪。小肥啾从手指缝之间挤出来,歪着头目送灰狼离开,又转过来盯着祁连。两厢对视,祁连被树枝绊了一下,差点把它扔出去。 小肥啾不满地啄他的手指,随后化作无形的精神力飘进祁连图景,蹲在灰狼之前刨好的坑里,居然闭上了眼睛。 萧山雪没主动说话。 可祁连忍不住,他总是不自觉地想去看看那只蜷着翅膀睡大觉的小鸟,心里一阵阵发痒。他们还在行进。静默的十来分钟里,萧山雪或许是被搅烦了,悄悄安抚了下祁连波动的精神。 第55章 从六点二十左右出发,到现在刚过八点,才堪堪走了一半的路程。可萧山雪似乎无意结束这种冷战似的不尴不尬,祁连被迫专心赶路,就连灰狼都像条军犬似的在脚边蔫着脑袋亦步亦趋。 十点半,小肥啾终于在它的草窝里睁开了眼睛,紧接着就是萧山雪公事公办的消息。 【我看到补给点了,差不多一个足球场大小的洼地,四面都是坡,高度差比较大】 萧山雪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打开了狙击镜。 【里边很开阔,有几个沙袋掩体,暂时没看到人】 祁连当即把灰狼收回精神图景中。 【不要冒险,先找点位观察,我马上到】 【明白】 这次萧山雪回答得干脆利索,小肥啾再次进入静默状态。祁连用鸟鸣声向主力传递消息,旋即加快了脚步,106号洼地的边缘近在眼前。 他找好了掩体,打开低倍望远镜。 相比天然的洼地,106更像是一大片连起来的老旧弹坑。四周的土坡十分疏松,石块和细碎的弹片摇摇欲坠;洼地的最深处有些积水,看不出有多深,几个敷衍的掩体工事半淹没在脏水里。而那个深绿色的补给箱只堪堪露出一个边,不知道有多少个枪口正瞄着那里。 这种地形扔个烟雾弹并不保险,谁也不知道里边会不会有雷。 主力部分还有几分钟才能到,祁连必须抓紧时间思考对策。 他们选择洼地处的补给点,就意味着极有可能碰到刚吃掉另一支划水队的温莎站。虽然祁连他们距离106更近,有时间优势,但万一温莎站急行军连夜占点打埋伏,他们现在贸然进入就很有可能全军覆没。 萧山雪能感知到他的情绪,便从图景里传消息过来。 【你的反向导屏蔽已完成。五百米内有三个人,其中一个是向导。我不能摸得太近,不确定级别】 【应该是温莎,你在哪儿?】 【两点钟方向】 祁连望过去,那里地势稍高,有一片茂密的古柯树,底下的荆条和杂草足有及膝高,压根看不见萧山雪趴在什么地方。 祁连心念一转,在图景中问道。 【这块洼地周围,除了你的位置还有几个狙击点?】 【两个,b点你占着,c点在你的十一点方向,是我的正对面。其他位置太平坦,没前途】 萧山雪所说的是一块大石头,那后边有几棵枝叶壮实发达的乔木,树冠恰好罩在上边。从祁连的角度只能观察石头的一半,而萧山雪则只能看到树冠正面的情况。 严格地说,那里不算是特别安全的位置,但胜在可以两人守点,而且位置高、火力覆盖面广。狙击手在上方精度打击,下边留一个突击手做观察,或者近距离火力压制都可以。在那里埋伏,天王老子下坑去捞补给都必死无疑,这么说来萧山雪趴在正对面都算得上是冒险了。 或许是太久没有等来祁连的回复,萧山雪轻飘飘又传了句话。 【c点结构复杂,我擅自过去你可能会生气,所以才挑了这个位置。我认为那里有两个哨兵,向导在后方,触丝铺得很远,s级以上,游星奕可能打不过的那种】 祁连听得出萧山雪的叛逆,这小倔驴还记挂着早晨祁连拿他当了弱者的态度。但或许是萧山雪之前的安抚起了作用,任务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绪。 祁连心里浮现了一个计划,他需要萧山雪的配合。 【球球做的好。有遥控炸药吗?】 【有,知道你要用,留在你脚边了,我等你安排】 祁连后背直冒冷汗,心有余悸地瞥了萧山雪那边一眼。他从脚下的草丛里小心翻出电子雷管和低速炸药,好在二者还是分家的,不至于让祁连率先出局。 这时候主力部分到了,无常笼着游星奕的屏蔽触丝在祁连身边蹲下,压低了声音。 “怎么样?” 祁连对着c点扬了下下巴:“瑶光说有人,你替我盯一下。” 无常与祁连交换了位置,天枢他们就隐蔽在十几米远处的草窠中等待命令,虽然姿态还是紧张而挺拔的,但脸上的油彩已经被汗冲得有点花了。 又是露营又是负重越野,是个人都要累。祁连自己也差不多是这个鬼样子,但他还是用力拍了拍兄弟们的肩膀,要他们打起精神。他将雷管和炸药交给太子,在泥地上画了个图。 “补给点在106号洼地的水坑中,目前瑶光和无常已经占据狙击点,周围基本干净,但藏了三只老鼠。” 他在c点处点了点。 “这里可攻可守,上边是狙击位,下边是石头掩体,后边可能有向导,咱们得端掉。” 阎王瞧着太子手里的东西,摸着下巴掂量了一下手里的炸药,带着笑意问:“就这点,你打算炸石头?再说引爆器都不给,你要他去冲锋炸碉堡?” 祁连也不恼,回道:“这个洼地是个弹坑,周围土松,还有很多石头和碎弹片。低速炸药可以把这些东西抛起来,变成破片杀伤。太子、无常和天枢带一挺重机枪绕后,天枢反向导,无常协助潜行,万一遇到对面其他三四个人可以随意开火。但如果没有大部队,你们就干掉向导,等太子放好炸药之后马上撤退。” 祁连顿了顿,转向阎王:“我们两个去b点吸引敌方向导和突击手的注意。如果后方交火,狙击手和突击手必然要移动,我们可以直接包围他们;而如果后边只有向导,瑶光会大概确定狙击手的位置然后骗枪。只要瑶光枪响,我们就赶下边的突击手,之后瑶光就会引爆炸药淘汰他们。有没有问题?” 第56章 太子和天枢摇了摇头,阎王装模作样地举手。 “狼王,瑶光怎么知道太子那边的情况?咱们配合他会不会太冒险了?” 问题一出,几双眼睛齐齐向他望了过来。 如果是一起训练出生入死的兄弟也就罢了,萧山雪说到底就是个外人,连他们勉强认同这个计划,只是因为信任祁连。 可祁连心里也算不上有底。温莎站的精英小队不可能被划水大师斯坦打得丢盔卸甲,更不可能只留三个人在这儿埋伏。但萧山雪能力强范围广,又是剑走偏锋的野路子,对这些统一培训出来的向导知己知彼,实在没有道理在这脸盆里翻船。 他不认为萧山雪会骗他。 “我会通知他太子那边的进度,”祁连道,“相信我,他不会出问题。” 第34章 他掉线了 祁连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怎么看都有十成十的信心,好似萧山雪才是他出生入死十多年的战友,而面前蹲着的几号人只不过是刚认识一两个月的合作伙伴。天枢装作痛心似的捂住胸口,连声称祁连这个大猪蹄子见异思迁。 “别耍嘴了,”祁连不轻不重拍了他一下,“我等你们的消息。” 把无常换回来之后,四人分头行动。萧山雪似乎与祁连心有灵犀,不知什么时候把反向导屏蔽的精神触丝给撤了,就像块石头似的趴在那堆枯枝落叶里,等他和阎王就位。 “反正瑶光也不给掩护,我们俩吸引突击手火力,你不觉得应该出去么?”阎王叼着根草叶,面对祁连拍了拍架好的机枪,“在这儿除了有个挡枪子儿的家伙,跟裸奔也没什么区别。咱去给他们跳个草裙舞,说不定能把那两个哨兵笑死。” 祁连观察着c点的狙击位,确认两人不在火力范围内,对阎王不分场合的玩笑没什么反应。可毕竟是快十年的兄弟,阎王也乐得跟他没大没小,极其清脆响亮地从背后给了他一巴掌,用最气人的语气揶揄他。 “狼王,小的跟您说话呢!” 祁连啧了一声:“我向导,凭什么给你掩护?给我爬。” “他也没给你掩护啊,怎么就成你向导了?”阎王笑道,“还是你啥时候背着兄弟把他给办了?” 祁连愣了一下,疑惑地看向阎王。对方下意识地躲闪一瞬,然后佯装坦荡地对上他的视线,两人就此沉默片刻。 祁连沉声道:“……你不对劲。” “靠,我哪儿不对劲?” 祁连犹豫了一下。 饶是兄弟之间无话不谈好得能穿一条裤子,裤子里头的事情也不该在现下出现。何况阎王平日里的确没正形,但上阵杀敌时是一等一的手黑心狠,论开枪没人比他更积极。现在一样是竞赛,他架着枪还心思吹牛打屁,是不是太不当回事了? 难道说,他另有任务? 祁连心里一凉。 如果真的是这样,天枢和太子就不可能不知情,整个竞赛就是站长针对自己和萧山雪的监视。相比其他几个队员,祁连和阎王已经算彼此知根知底,而天枢和太子则彻头彻尾是站长的心腹。 萧山雪身份敏感,又是地塔和哨兵塔争夺的目标,按照站长的性格根本不可能放任他自由闯祸,更不可能放心代表着副站长利益的祁连与他单线联络。 还是说,阎王是故意的,他来提醒自己? 祁连深吸了口气:“咱们站的私事,你打算让温莎站的人拿去当八卦?他们又不是聋的。” 阎王哼了一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便不再说话。 趁着这片刻的安静,祁连收拢纷乱的心思,从图景里联系萧山雪,大致把情况讲了一下,要他谨慎把控引爆时间,和自己保持通讯。谁知小肥啾歪着头对他翘了下尾巴,但没传来什么明确的消息。 【球球?】 小肥啾:啾? 【收到没?】 小肥啾跳到灰狼头上蹦了蹦,然后原地窝下。 【你怎么不说话?】 长尾山雀这次直接闭上了眼睛,假装听不到。 【现在别闹脾气,太子天枢他们的命就在你手上,你是整个行动的中心,不要拿这个当儿戏】 小肥啾啄了下灰狼的头顶,然后把脑袋埋进翅膀里,活脱脱一副正在自闭拒绝交流的样子。 祁连头上的冷汗都滴下来了。 小肥啾没有消失,精神连接也稳定,说明萧山雪还活着,只是对行动安排没有任何回应——如果他不配合,其余的五个人就会白给。 要么被狙击手一枪一个,要么突击手反扑全军覆没! 怎么办! 【萧山雪!你说句话!】 小肥啾安安静静,直接睡着了。 祁连情绪上的波动让阎王都意识到了他的不正常,低声问怎么了。但祁连顾不得回答,他咬着牙关,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拼命要想出一个没有萧山雪参与的对策出来。 现在天枢他们已经绕到后方,虽然暂时还没有交火,可万一他们碰上了大部队,敌方狙击手的高度连位置都不用挪就能顺利回援。没有萧山雪,祁连和阎王顶多能干掉一个突击手;而更坏的情况是,萧山雪在错误的时机引爆了炸药,到时候可能就不是竞赛输赢的问题了。 太子,天枢,无常,谁负伤后果都无比严重! 不,还有别的办法。 如果阎王能去支援他们,就算遇到大部队也不会吃亏。只要祁连提前开枪,洼地旁边牺牲他一个就能破局,后边的比赛里燕宁队还能多留下几个人。 第57章 祁连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他已经做好了直接下场的准备。之后如果萧山雪不能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就当他之前的信任都喂了狗! 他咬牙切齿飞快道:“阎王,你现在去支援天枢他们,我自己守b点。” “哈?”阎王皱起眉头,“你有病?” “来不及解释了,快——” “等等,”阎王抬手突然截住了祁连的话音,“听!” 十一点方向传来燕宁站用于联络的鸟鸣声,一声布谷三声黄鹂,重复了两次。天枢他们没有碰到大部队,顺利抓到了那个后排辅助的向导,埋好炸药之后已经开始撤退。 “他们搞定了,”阎王皱眉看向他,“你发什么疯?” 祁连不知该说他们运气好还是萧山雪运气好,至少现在只需要扰动狙击手,然后就能—— 精神通路里传来巨大的波动,祁连和阎王的五感瞬间被拉高,紧接着狙击枪声震耳欲聋! 砰! c点树冠上有个人影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应声坠落,但似乎并没有冒烟。祁连和阎王则立刻对着石头掩体开火,那个突击手隐藏片刻,旋即打开了步枪的连发模式,趁着祁连换弹夹立刻回压,借着祁连和阎王暂避果断转移位置。可两个燕宁的哨兵有向导辅助,突击手的行动在他们眼里如同慢放一般清晰,那个袖章赫然就是温莎站的标志! 温莎突击手背后就是密林,石头两侧不是狙击手就是重火力点,他只有一条路线,就是回头去跟己方狙击手会合。祁连和阎王虽然好整以暇,但火力立刻跟了上来,把那个人逼进了灌木丛中。 身影迅速消失,祁连他们停火的瞬间,精神图景里的小肥啾突然发出尖厉的高鸣,祁连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向阎王大吼! “捂耳朵!” 轰!!! 拉得过高的听觉阈值让两人都有些耳鸣,蹲在地上久久站不起身。但很快萧山雪的疏导就解了燃眉之急,周遭安静下来,爆炸区内三道蓝烟袅袅升起。 温莎三人,出局。 阎王丢下重机枪,狂笑着把头盔摔在地上,高声喊了句痛快。 “去年竞赛让这群孙子给围了,今年终于报仇了!瑶光好样的!芜湖!!!” 祁连根本顾不得参与他的庆祝。他脱力地坐在地上,伸手抹掉下巴上的汗。巨大的后怕和愤怒这会儿一同涌上来,他让阎王原地等待天枢他们缴械,随后径直走向萧山雪潜伏的狙击位。 刚刚萧山雪开枪的瞬间,他看见了枪口火焰的位置。 “瑶光,滚出来!” 尴尬的是,面前的草堆一动不动,萧山雪从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爬起。 他看起来是有些狼狈的,头盔和蒺藜服上都挂满了枯草,几枝长着硬刺的荆棘卡在背包和他身体之间,脸上也被划了大大小小的血口子。可不知为什么他似乎有些气喘,双眼微微泛红。 但在危险边缘走钢丝冲昏了祁连的头脑,他根本注意不到萧山雪的异样,不由分说重重推了他一把。 “你怎么回事!” “我……” 祁连径直打断了他,一向好脾气的狼王在短短一早上两次失去耐心,他气到双眼赤红。 “为什么不回话!你拿所有人的命冒险!” “我没有,”萧山雪被凶得委屈,哽着嗓子道,“我回复你了!当时天枢——” 背后天枢等人已经回来了,大包小包带了一堆战利品,温莎显然已经抢过斯坦站。不过祁连百年一遇动了怒,四个人一时无心清点弹药,除了太子自动跑去警戒,剩下的都竖着耳朵看那边的动向。 萧山雪似乎想解释些什么,可祁连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转身就走。 “别给我解释!把补给捞回来再说话!” 狼王一言九鼎,萧山雪咬着牙把情绪咽回去,卸掉装备脱掉外套,站在洼地旁边犹豫了下,然后顺着一片缓坡慢慢往下滑。 洼地周围的土壤确实太松了,萧山雪第一脚踩下去陷到小腿,紧接着支撑的石头松动,整个人便跟着一起滚了下去,手肘处被弹片划出一道血痕。 洼地边缘三个人清点着物资看热闹,天枢悄悄戳了戳阎王。 “头回见狼王这么凶。” 阎王摇摇头:“估计是被瑶光骂了。” 天枢对着洼地一扬下巴:“你瞧他那个委屈巴巴的样子,谁骂谁啊。人家结合热难受着,能干到这个程度就不错了,狼王还要怎么样?” 这会儿萧山雪已经走到洼地中心,捡了根长树枝探路,然后缓缓下了水。 从岸上看不出,其实那是个有点深度的弹坑,积水一下就没到了腰间,脚底下全是淤泥。而那个补给箱离岸边足有十几米,一脚深一脚浅的,连萧山雪一米七七的身高都走得有些艰难。 他好不容易摸到了箱子,十五公斤重的补给瞬间把人又往淤泥里压了几寸,那根树枝彻底没了用处。 祁连在岸边坐着,脾气下去之后看着萧山雪咬牙硬扛的样子,他突然察觉出了问题。 自己烦躁易怒,萧山雪拒绝联络,还有两个人屡屡争执,以及萧山雪最后选择不在作战之前使用精神通路,极有可能是因为结合热。 萧山雪在发烧,但祁连需要指挥。这个执拗的小向导从来不肯服软做累赘,他更不想拖累整支队伍。 只是结合热造成的双向情绪波动是掩饰不住的。 第58章 想到这儿,祁连直接跳进了洼地里。 第35章 我没有选择 或许是补给箱实在太沉,从水坑里出去十几米的距离萧山雪走了将近五分钟。脸前的泥巴地足有齐胸高,边上又湿又滑,根本没有能借力爬上去的地方。 不远处祁连跑了过来。 这种路面让他的姿势看起来无比好笑,可萧山雪看着他连滚带爬的狼狈样子,半是委屈半是生气,莫名就有种非要跟他对着干的冲动。 祁连打算接过他肩膀上的补给箱,可萧山雪没有松手;祁连在精神图景里叫他球球向他道歉,他也不理。任凭疾风骤雨还是和风细雨,萧山雪就直挺挺站在那儿,像个水里泡烂了的树桩子,有本事你就把我拔出来。 “球球,他们都看着呢,”祁连哼唧道,“别生气啦。” 萧山雪身子晃了一下,扁着嘴巴不说话。 他已经在水里泡了十分钟了,腿脚因为失温而有些刺痛发麻。祁连很清楚在这种热带的丛林里水比树危险,索性撸了袖子,真就蹲下去抱住了萧山雪的腰,旱地拔葱似的猛地把人从淤泥里拖出来,不由分说甩到自己肩膀上。 腾空的一刹那,萧山雪本能地想丢掉补给箱。 这个姿势他只要用腰力把自己带起来,调转方向就能轻松拧断祁连的脖子。可祁连似乎早有准备,就算补给箱因为惯性撞到了他的后背,他还是先按住了萧山雪的膝盖,然后从肩膀上圈住了他的腰。 萧山雪除了用弹药箱砸他的屁股别无他法。 “哎哎哎别动嘛,你好好抱着弹药箱,”祁连扛着他慢慢走,奇怪的姿势也让认错的声音变得耳语一般隐秘,“球球我错了,我不该凶你,你在替我考虑,我是白眼狼。” 萧山雪被他颠得想吐,声音哆哆嗦嗦:“放我下来!” “你都生气了,之前你从来都不赌气的,你骂我,骂回来。” “我没生气!” “你没生气就会让人送死,你还是生我的气吧。你来保护我,我是废物,我连小肥啾的暗示都看不懂,你让小肥啾把灰狼揪秃。” 萧山雪没想到祁连认起错来这么不要脸,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撒泼打滚的求和方式。可就是这短暂的沉默让祁连尝到了甜头,他停下来稍微颠了颠自家向导,让他顺着滑到胸前,像抱小孩似的托着他。 “你看我像不像猪八戒?猪八戒背媳妇。” 萧山雪终于板不住了,他垂着脑袋在祁连肩膀上擦了擦脸。 “你媳妇是弹药箱。” “谁说的?明明是火药桶,”祁连美滋滋道,“俺老猪的媳妇最厉害了。” 萧山雪后知后觉上了他的套,扁着嘴不说话了。 萧山雪搞不懂祁连日渐热烈的示好。那种感觉就像冰天雪地里一条大狗围着他转,虽然偶尔会对他吼,但是却始终热乎乎地围在他身边,凶过了也能摇着尾巴回来蹭他的手认错。 萧山雪明白自己对祁连的依赖。哪怕地塔尝试割断他与旁人正常的感情联系,那种亲近的枝蔓还是从废墟里缓缓地生长了出来。 祁连的胸膛好暖和啊。 他不再刻意控制自己的情绪,缓缓放松了精神,而祁连似乎也有意安抚他。双向的松弛和舒缓让两个人都舒服极了,祁连停顿片刻,极其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背。 “我……” “嘘,”祁连低声道,“球球等会。” 他朝着洼地上方的营地望了一眼,似乎是防备着什么似的,从精神图景里传消息过来。 【球球,当时怎么不理我?因为结合热?】 【那只是一方面。当时温莎的向导已经发现了你,而如果我向你传递消息,理论上他能反向定位我。到时候无论对方的向导还是狙击手,只要有一个人动了手,天枢他们的时间就不够了】 【这么玄?】 【这只是最坏的情况,以防万一而已】 长尾山雀蹲在灰狼脑袋上伸了伸腿,伸喙啄下它一缕毛来。灰狼吃痛猛地站起来,然后又悻悻趴回去。紧接着萧山雪的信息过来,像是带着几分笑意。 【精神体是可以独立行动的,我没想到你看不懂】 【我是废物】祁连毫不避讳,【我真没看懂,就好像你不说不舒服我就发现不了一样,我得等着你告诉我】 萧山雪笑着捶了他后背一下。 【我身上冷,胳膊也疼,刚刚被自己哨兵凶了】 信息稍微停了一秒。图景里小肥啾从灰狼的脑袋上跳下来,图景外萧山雪把补给箱换了只手,然后抱住了祁连的脖子。 【而且还喜欢上了一个不喜欢我的废物】 祁连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紧接着把萧山雪放了下来。向导抬着眉毛看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不高兴。 两个人都是一脸迷彩一身泥泞,腿上还趴着几只吸血的蚂蝗,活似两个从地底下钻出来觅食的妖怪,却在光天化日底下说着不该说的话。 祁连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回应。他回避得已经够多了,再躲下去,误会不知道要结到什么时候。他抹把脸,深深吸了口气,拼命压住喉咙,结果最后发出的声音宛如蚊虫哼鸣。 “废物没有不喜欢你。”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萧山雪的眼睛突然就亮了,他在喜悦面前根本藏不住,小情绪全都写在脸上。可他又紧接着疑惑地皱起眉头。 第59章 “可是你不要我。” “我没有不要你。” “那你为什么不睡——唔?” 祁连慌忙捂住他的嘴,目光飞快越过萧山雪的肩膀看了一眼营地方向。 “咱们回去说,行不行?” 萧山雪被他捂着点头。 这话可以被理解成等竞赛结束再说,但对话在精神图景中继续进行。萧山雪没有追问祁连转换沟通方式的理由,毕竟暂时这不重要,何况就算他背对着小队里的其他四个人,那种被监视的感觉也无比清晰。 从天枢他们的角度看来,这两人只是沉默地一前一后慢慢往回挪,但他们拥有自己的秘密世界,旁人无法窥破。 祁连觉得自己像个语重心长的爹。 【球球,喜欢不等于就要有肉体关系,有关系也不代表喜欢。但是对哨兵而言,有这种关系往往意味着霸占了一个向导的能力和资源,所以莫林才会这样纠缠】 【所以莫林不喜欢我,他只是想把我当一件东西看。】 【呃……】 祁连不敢否认,更不敢承认。 对于绝大多数哨兵和向导而言这是事实。向导是一件物品,而哨兵是使用者,真正能在最终结合之后相守一辈子的哨向少而又少。 云雨之后哨兵占据主导,哪天累了倦了把向导一脚踹开,说不定还能继续结婚生子。而向导则往往在抹不去的羁绊和结合热里不断拉扯,一旦彻底失去哨兵安抚,只能到疗养院里等死。 祁连不忍心萧山雪经历这些。 【……我不认识莫林,但他一定没有废物喜欢你】 【那你为什么不睡我?我想跟你在一起】 这个问题是绕不过去了。 简单的事情掺杂了那些利益纠葛,终究还是要让萧山雪这一张白纸变得复杂起来。 祁连缓缓向他传了消息。 【因为我被燕宁站束缚。如果我擅自做这种决定,就会把你也困入牢笼,我不能这样对你。】 祁连叹了口气。他知道萧山雪此刻一定带着懵懂的欲望和解不开的疑问灼灼盯着他,但他不能为了做他的救命稻草而断送了他上岸的机会。 灰狼用鼻吻温柔地蹭长尾山雀。 【跟我永久结合就代表着你选择参与在燕宁站和地塔之间的斗争,在这之前你还是可能脱身的。我,或者没有这些纷争的生活,二者之间的权衡我不能替你做】 萧山雪反问:【你也不喜欢这些事,你为什么不走?】 祁连将补给箱换了个边,摸了摸萧山雪的脑袋。 【球球,我没有选择。】 此后两人一路无话,洼地旁边的露营地里天枢挖了个无烟土灶,见萧山雪来了便要抢他的裤子用来除烟,恰好还能烘干。祁连琢磨着发着烧穿湿衣服可能会加重病情,于是让他先用备用的篷布和毛巾裹住身子,只把腿露出来,方便处理上边被蚂蝗啃出来的一个个血洞。 好好聊过之后萧山雪变得安分了许多,被酒精扎痛了也不吭声。饶是脚腕在人手里抓着,也能把除了小腿之外的地方包裹得严严实实。 但这一点点地方对精神结合的哨兵也是足够大的刺激。他的腿白皙细长,肌肉线条流畅,上边也没有疤痕,被清水冲洗过后宛如被錾刻的玉石,连腿侧的一颗红痣都像是刻意画上去的。 刚刚言之凿凿说要萧山雪自己决定,现下看着这半条漂亮的腿,祁连竟然咽了口水,脑子里冒出一种想要亲亲那颗小红痣的冲动来。 萧山雪看着他,慢吞吞把腿缩进篷布里,只露着一个脑袋在外边,眼神让祁连觉得自己十恶不赦。 “我去拿午饭。” 祁连摸了摸他的头。 饭已经做好了,其实也就是用工兵铲把脱水蔬菜、压缩饼干和糖一起煮成糊糊,里边掺了点防痢疾和消炎的药。那条裤子虽然被熏得有点发黑,但好歹是干了。 祁连拿起来抖了抖,顺口问道:“温莎的向导交代什么了?” “温莎的目标是淘汰白头鹰的队长。他们确实只有三个人,据说是跟另外三个走散了,缴了斯坦站的械之后就来这儿打伏击,结果被我们一窝端,”天枢指了指那个土灶里的东西,“这可是斯坦站的东西,温莎站的口粮狗都不吃。” 祁连皱起眉头:“他们是小队统一出发,温莎站又都是精英,怎么可能走散?” 天枢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那边萧山雪还眼巴巴等着裤子,祁连便不再多问,用饭盒装了两份菜糊糊朝他走过去。 第36章 围猎 这种菜糊糊做起来不需要什么手艺,反正都是个难吃。但天枢似乎精于野外开小灶,至少祁连和萧山雪都能顺顺利利让它在嘴里多翻滚一会儿再下肚。 吃了八九成饱,祁连率先放下碗,拿地图确定下一个方向。 他们现在在丛林和洼地两个地形的交界处,而如果温莎站还有三个人,他们一定已经向北行进穿过丛林,说不定已经跟白头鹰站的人打过一轮了。这给祁连他们争取了休整时间,也让祁连能够重新确定下一个战术。 目前作战区域里还剩下三支队伍,燕宁六人、白头鹰六人、温莎三人。因为白头鹰要向南行进、温莎要向北,所以他们的最终决战极有可能在丛林地形中进行,这对在丛林中伞降又横穿了整片区域的燕宁站十分有利。 第60章 燕宁的任务目标是淘汰白头鹰站的向导,而只剩三个人的温莎则是淘汰白头鹰的队长,他们的目标基本一致,所以短时间内不用考虑遇到温莎该怎么办。 当然,最好是结盟,然后看看他们的最终目标到底是什么。 祁连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思索着该怎么做,那边萧山雪穿好了衣服,从补给箱里捡出入场前找不到的防反光格栅,装到了自己的狙击枪上。十分钟之后,祁连重新召集其余五人,收拾背包准备行进。 他们将向正北偏西的方向行进,直接迎战白头鹰。 这次一路十分宁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一片祥和。一是他们刚刚打了胜仗,常年在竞赛里跟燕宁站过不去的温莎败在他们手下,一群人心里都正痛快着;二是萧山雪和祁连终于参与了大部队行进,最强的两个人参与行动大家心里就都有了底,不再那么没有安全感。而祁连和萧山雪说开了话之后,关系竟然离奇地也缓和了下来,借着阴间组和天枢注意不到的便利边走边安抚,把密林行军搞得像是小情侣轧马路一般舒坦。 两个小时之后,萧山雪感知到异样,停住脚步提醒祁连。 “等等,前边有人。” 阴间组训练有素,阎王当即给突击步枪上了膛,而无常和太子则迅速横向散开架设火力点,与萧山雪形成了菱形二掩二队形,将祁连和天枢围在中央。 【前方三百米有三个人,间隔两百米左右还有两个,都是向导,力量很强】 【确定是五个人?】 萧山雪停顿了一下,精神触丝尽力向四周延申,旋即得出结论。 【确定】 【以我为中心给反侦察屏障,六个人都要保护】 【明白】 祁连举起手在空中握拳,刚刚稍微散开的队伍迅速聚集在祁连身边,而萧山雪的精神力则以祁连为中心缓缓弥散,在六人头顶形成拱顶似的屏障,隔绝哨兵和向导的触丝探查。 整个屏障完成后,萧山雪继续观察着前方,对背后的祁连竖了个大拇指。 “瑶光完成了反侦察屏蔽,我们接下来要迎战的应该是白头鹰,”祁连低声道,“十二点方向三百米三个人,五百米两个,两个都是向导。他们中间的间距是为了避免全军覆没,我们利用这个打穿插战术。” 太子低声问:“谁来穿插?” 祁连道:“我。” 众人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 哪有队长自己去冒险打穿插的?一个玩不好就是一群白头鹰吞掉队长,燕宁站将群龙无首。 萧山雪仍然盯着前边的丛林一言不发,宛如一块安静的石头。祁连继续说下去。 “整支队伍的指挥权都在队长手里,队长对他们来说是最大的诱惑。我和萧山雪绕后,我走两部分中间的空隙,萧山雪到五百米之外,两个人一起直接击毙向导,如果白头鹰的人回头支援,你们再从背后抄他们一次。” 但是不管怎么说,哪个战术会让队长冒着最大的风险去打穿插啊!阎王咬着牙啧了一声,紧接着太子提出反对。 “不行,狼王你是队长,太危险了。” “谁去都危险,我的反向导经验最丰富。” “可是还有我,”天枢道,“除非对方是个怪物,向导彼此能造成的影响很小,为什么不让我去?” “你要在这边辅助三个哨兵,”祁连似乎是做好了被俘的准备,他将机密文件从背包中取出,交给天枢,“如果我被俘或者下场,你就是燕宁站的临时队长。” 天枢不接,那几份文件被祁连硬塞进他手里。他似乎从来没有受过这种信任,咬着牙要把文件推回去。 “可是我是个向导,我不能当队长!战场上向导的价值没有哨兵大,这种冒险的任务——” 沉默许久的萧山雪突然打断了他,稍微沙哑的声音在他构建的屏障中无比清晰。 “对方有两个向导,结合哨兵向导是最好的选择。如果祁连被俘,那一定是在我下场之后。” 屏障中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而萧山雪只是短暂地回头,然后就又转了过去。 丛林之间六个人蹲在一起其实是很危险的事情,但是白头鹰站的人似乎在休息,并不急于向前移动,周围的茂密枝叶和萧山雪厚实的反侦察屏障也给了他们足够的掩护。哨兵们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向导也发现不了这里的秘密。 祁连拍了拍手:“没问题的话,天枢抓紧时间给屏障,我和瑶光马上出发。” 天枢咬着牙把文件塞进背包,紧接着开始在阴间组的火力点上布设屏障。四人各就各位之后,祁连和萧山雪取小道快速离开,在穿插位置西侧一百米的高地上分开。 临分别时,祁连拉住了萧山雪,按着他的脑袋与他碰了碰额头。 “小心点,”祁连低声道,“这次我等你消息。” 从祁连突击的位置到两个向导后方的狙击点不过几分钟的路程,萧山雪没来由地心急,总感觉层层堆叠的树叶之后藏着危险。这种野兽一般的直觉在实弹训练中曾经无数次救过他的命,而他头一次希望自己的直觉不要这么准。不谙世事如他,也已经明白竞赛场上的输赢并不仅仅是优胜劣汰。 他找好隐蔽位置后迅速稳定呼吸,狙击镜里出现了向导的脑袋。 【我就位了】 第61章 【你打那个背着包的,我打另一个,等我指令】 祁连的信息让萧山雪安心了不少,至少到现在为止计划都还照常进行着,狙击镜里的向导也安安静静坐在地上喝水休息,只要他开枪就一定会被淘汰。 没有问题的。 他深深呼吸,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扳机上,缓缓扣到预压位置。 可就在他屏息凝神的时候,突然从阴间组方向传来了急促高亢的鸟鸣报警声。 萧山雪听不懂,但那频率宛如防空警报,不仅惊动了他也惊动了白头鹰的两个向导。紧接着枪声响起,是重机枪和突击步枪,但还夹杂着一些不熟悉的声音,那极有可能是白头鹰的大口径武器。 萧山雪猛地抬起头来,他知道目标已经被惊动了,而如果祁连此时不开枪,他们就将彻底失去干掉向导的机会! 【天枢被包围了,我得回去支援,你潜伏好,千万不要暴露,温莎和白头鹰——】 信息戛然而止。 枪声和传了一半的消息让萧山雪不敢轻举妄动。两个向导匆匆离开,而他只能趴在原地,等着局势变化。 远处的交火的声音又密又急,怎么听都不像是七八个人打了起来,只不过枪声响了一分多钟便消失了,紧接着有一缕蓝色和一缕橙色的烟雾升起,唯独没有代表着燕宁的红烟。 没有淘汰,难道他们突围成功了? 那祁连为什么还不联系? 萧山雪等待的每一秒钟都是在煎熬。饶是雨林闷热蒺藜服又不透气,可结合热在身体里烧着,联系不上的恐惧又在心里乱炸,让他的脊背冷得像块冰。他拼命把精神触丝向来的方向延伸,可却什么都摸不到。 没有祁连,没有阴间组,甚至那五个白头鹰站的队员都消失了。 身体的不适和丢了目标的恐惧让他不自觉地浑身发抖,可现在用意识奇点来搜索是不是太显眼—— 萧山雪之前是从未害怕过单兵作战的,可现在他连手指都不敢动。 枪声已经停了许久,精神连接始终安安静静,任务失败的恐惧几乎瞬间吞没了萧山雪。他的指尖在枪把上压得泛白,脸上血色尽褪,急切的呼吸几乎要把他呛死。 什么消息都好,告诉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有人靠近! 萧山雪的触丝迅速收回,在自己身边结成反侦察的屏蔽层。那三个哨兵没注意到顶尖的狙击手,他们抱着白头鹰站研制的突击步枪,用英文聊着自己的事。两人恰好从萧山雪的狙击镜里路过,尽管袖章已经被撕掉了,可其中一个人的脸萧山雪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已经淘汰了的温莎站狙击手。 萧山雪愣住了。 那些被淘汰的成员不仅没有离场,还带着武器。 萧山雪在地塔受训的时候学过其他语言,英语属于必修课目。哨兵们似乎走了一早晨,正要去跟大部队会合。 “燕宁还因为淘汰了我们而洋洋自得,”温莎的狙击手说,“他们真当这是竞赛呢。照我说,这就是个围猎。” “管他竞赛还是围猎,一个亿的奖金,谁不想要啊!” “才刚抓住了五条杂鱼,最大的猎物还没出现呢!不就是个向导,我就不信能有多棘手。” “要是咱们抓住了,奖金平分,干不干?” 三人乐颠颠走远了,而萧山雪却突然觉得好笑。 燕宁站站长费劲心思监视祁连,殊不知自己早就成了人家盯上的猎物。 第37章 我该怎么爱你 这偌大的雨林里,军事竞赛就是针对燕宁站,或者说萧山雪的一场围猎游戏。淘汰下场的人可以再回来,缴械俘虏的人也能继续做猎手,什么行动目标都是幌子,真正的猎物只有一个人。 萧山雪终于想起来他在哪儿见过那个眼熟的高卢哨兵了。 是地塔。 一切都是阴谋。 如果祁连折回去之前没有要求他继续潜伏,他瞬间就会被一群等在外边的豺狼虎豹发现,六个人全被俘虏,一个亿顺利到手。到时候“五条杂鱼”便不再重要,杀了他们、扔去做人体实验,或者放回燕宁站,这些都无所谓。反正地塔要的是萧山雪的命。 这么说来,地塔很有可能已经不再是个单纯的研究组织,他们成了温莎和白头鹰的爪牙,或者温莎和白头鹰成了他们的爪牙。 笨蛋燕宁站,只有他们还被蒙在鼓里,傻愣愣的以为自己跟地塔对着干只是在打苍蝇! 萧山雪抓紧了手下的狙击枪。 他很清楚,枪里的标记弹没什么杀伤力,四支队伍二十四号人根本干不掉。他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把场上所有敌人都赶尽杀绝,就算他能,外边各站的随行人员也不可能放过他。 萧山雪孤立无援,反抗和救人的可能性都太小。既然如此,最后剩下的路便只有离开。 地塔是困着恶兽的牢笼,也是把人变成鬼的地狱,他好不容易才从那里逃出来,宁愿在燕宁站寄人篱下也不肯屈服,他绝不能再回去,他不要做被豢养的狗! 要跑! 离开这里! 整个竞赛区域周围都有岗哨,这些人一定不是盟友,甚至燕宁站其余的人都有可能已经被他们控制了。但只要跑出这里,他就可以向白羽求助,白羽一定会帮他! 傍晚的风声带动阔叶,蛇虫鼠蚁似乎都消失了,四周安静得如同无人区。天色渐晚,如果这是和祁连一起坐在顶楼露台上吃饭吹风,萧山雪一定会放松得拿着筷子睡过去。可现在他的精神绷到极限,看过几眼的地图在他脑海中迅速抽象重建——从这里离开最快抵达白羽酒馆,要走高卢站那边的断崖。二十公里,明天天亮之前一定能到! 第62章 萧山雪再次确认四周没有人,然后将狙击枪换到背上,从腿侧拔出半自动92式手枪,迅速潜入林间。 雨林里的天黑得极快,很快便伸手不见五指;而午夜时分气温骤降,就连蟒蛇都会回洞休息。萧山雪已经走了将近十公里,回到了第一天的露营点附近。 那里有露营痕迹,恐怕会有埋伏。萧山雪在溪水旁另找了个隐蔽的所在,用石灰清理好四周之后背靠大树坐了下来 他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 这一整天他已经不眠不休地走了将近四十公里,结合热让他头脑发昏,腿脚又酸又胀,人也饿得快要疯了。可大部分口粮都在天枢那儿,他身上带着的物资有限,想来也只剩祁连硬塞给他的两块巧克力,吃完就要就地取材了。 ……祁连现在怎么样了? 萧山雪知道这种不合时宜的念头只会让他陷入更危险的境地,可他忍不住地去想。他现在还没被结合热折磨得满地打滚,是因为祁连一整个中午安抚他的情绪;这两条腿现在还没因为感染废掉,是因为祁连上午给他处理了伤口;而他现在拼命逃脱地塔的追捕,也是因为祁连在被俘虏之前要他绝对不能暴露。 他现在还能选择离开,全都是因为祁连。 可祁连等得到他吗? 背后是泥潭,是万丈深渊,是地塔和燕宁的对抗。欲望和利益都拼命扯着祁连,他想利用萧山雪获得点什么简直太简单了,交出去、睡了他、拿他做诱饵,怎么都好。可那颗装傻充愣却又极其精明的心把萧山雪裹在里边,死死拦在他和那个满是蛛丝灰尘的世界之间。 萧山雪突然厌恶起自己来。 这种情绪在他和祁连精神结合之后已经很少出现。祁连包容他的过去、说要陪他赎罪,可他为了自由正要弃他而去。 萧山雪开始头痛,手脚发软浑身无力,满脑子都是祁连的胸膛和体温。深夜的雨林里连虫鸣声都消失,他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快得像要爆炸。他颤抖着手去抓水壶,以为那能暂时把他躁动的心情安抚下来,可却不小心带翻了背包,水也洒了一身。一堆小装备咕噜噜滚出来,中午用来盛菜糊糊的饭盒身首异处。 这动静太大了,萧山雪顾不得身上衣服被打湿就去捡。可昏暗的夜视灯光下,本应空荡荡的饭盒里却像施了魔法一般掉出补给来。 一人份的巧克力,液体能量棒,小块的压缩干粮,一盒煤油火柴,这些都是祁连带在身上的东西,而在那块压缩干粮底下还压着一张纸条。 萧山雪几乎抖得无法划燃火柴,还差点被铁制的火柴头戳伤了手。 橙红色的火苗终于照亮了上边的那行字。 “竞赛一旦有异,莫救速走” 底下还有一行,似乎是才添上去不久,字写得有些歪 “燕宁站不安全,去找白羽” 萧山雪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纸条丢进来的,但如果祁连没有被抓走,这张字条或许永远都不会被萧山雪发现。可祁连又偏偏想到了最坏的状况,他要为萧山雪留下退路。 哪怕是牺牲他自己。 火柴的光不安分地跳动,萧山雪跪在地上捧着那张纸条,心口像是突然被那两行字撞了一下,连手心都在疼。他想骂祁连笨蛋,他想把他按在地上揍一顿,他想告诉他自己自私卑劣不值得被爱,就在刚刚他还想着丢下他自己逃命。他想立刻和祁连做那件被屡屡回避的事情,连衣服和伪装拘谨一起撕碎,最好把自己折腾得昏死在床上,然后再折腾醒过来,管他外边是个什么烂天烂地。 我该怎么爱你啊。 眼泪紧接着就掉下来。 他委屈,他无辜,他平白无故被地塔害得家破人亡,可他的出现对祁连而言又何尝不是无妄之灾;一样是没爹没娘没依靠,他萧山雪还能在祁连不甚丰满的羽翼下疗好伤再继续逃跑,可祁连又该怎么办。 他中庸到有些平庸的处事之下,最尖锐的刀从来都向着自己,而最温柔的东西全给了萧山雪。 可他们明明都是一无所有。 这是雨林里最黑暗的时刻,豆大的火光便能吸引小飞虫烧焦翅膀。萧山雪之前从不能理解这种愚蠢而缺乏远见的孤勇,而如今他竟然也要做扑火的飞蛾了。 这些爱意让他从恐惧里拔出了自己。 他不怕祁连骂,反正他从来都不是个乖孩子。萧山雪喝掉了一袋液体能量棒,然后吃掉了一半巧克力,胡乱擦了擦脸便摸出地图和铅笔。结合热还在烧,但他的思维无比冷静——他走回去只是需要一个理由,有了这个理由,一切就都顺理成章。 他要把祁连救出来。 四个站围猎燕宁站,他们就一定要统一行动,也就需要一个汇合和商讨战术的临时基地,祁连一定被关在那里。 萧山雪从衣服上扯下一根线,辅助他大致推测基地位置。 在汇合之前,主力白头鹰需要先后去107、109两个补给点,如果直接去伏击点时间会早四个小时。除去一个小时左右的战术安排,临时基地到109和被伏击地点的单程时间之和应该在三小时左右,这样基地的位置轨迹就一定是以伏击点和109为两个焦点的椭圆形。 而燕宁从打完106一直到被伏击地点总共行进了四个小时,而这四个小时里被淘汰的三个人还没有抵达总基地,也就是说相比伏击地点,基地与106号洼地之间的距离更远,可以排除以燕宁站行进距离为半径的圆弧和椭圆交点之间的范畴。 第63章 加上那三个人的行进方向进行范围圈定,除去过于显眼的高地和不可能设点的悬崖峭壁,再用比例尺换算,最后可能的范围长度只有两公里左右。 就算这两公里之内塞满了人,也足够找祁连了! 大不了就是个死,死也要和自己哨兵死在一起。 何况如果能把祁连救出来,他就能调动场外等候的燕宁站的人。这么大的亏燕宁站不会白白吃下,只要他们行动足够快,说不定还有一搏的可能性。 萧山雪握紧了拳头,飞快将背包收拾好,饭盒被小心翼翼装进了最底层,然后将指北针和北斗七星大致对照了一下,确定自己的行动方向无误。 他吃过了东西,也喝了水,只要行动足够快,天亮之前他就能找到基地! —————————— 鸣谢高中数学对球球的无私帮助 第38章 情敌相见 另一边,临时基地内。 祁连醒来的时候外边天色一片漆黑,猪圈似的柴棚顶架上挂着一盏硕大的矿灯,让狭小的空间亮如白昼,外边如雷的鼾声里夹杂着不甚明显的交谈,看样子应该已经是后半夜了。 他的头还在痛。 当时在林子里,他听到交火声就意识自己中了埋伏。 结合热终究影响了萧山雪的状态,其他四个哨兵站的向导联手架设的屏蔽让他和天枢都没有发现背后缀上来的哨兵。对方人太多,统统没有佩戴袖章,而且就算被打中了也继续冲锋,祁连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电击器电晕了。 精神图景里长尾山雀仍然趴在灰狼的脑袋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距离萧山雪太远,它一直没什么动静。 不过现在的情况下,祁连也根本不敢联系萧山雪。 他的身边还躺着四个人,天枢的脖子上扣着控制环,哨兵被捆成一串,用泡了油的麻绳和扎带上了双重保险。他们身边什么都没有,背包和防弹衣被缴走,身上只剩下t恤和长裤,连鞋子都不给,还有只虫子正在咬他的脚底,又痒又疼。 祁连胡乱蹬腿把虫子甩下去,晃了晃身边的阎王。 对方没醒,脸上有一块巨大的淤青。其余几人也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太子的脚踝看样子已经崴断了,虽然方向还是正的,但肿得像个馒头,颜色狰狞可怖。 萧山雪不在身边,但既然还有放哨的人,也有人正在熬夜议事,或许他的确没有被抓住。 跑了就好。 祁连短暂地喘了口气,仰起头看着掉渣的棚顶,扭动着想找个法子让自己坐的更高一些。可他手上的绳子空余实在太短,另一头的兄弟又太沉,拖是拖不动,起又起不来,最后只能狼狈地瘫在地上喘。 ……算了,毁灭吧。 空气闷得很,看样子是要下雨了,祁连索性打算睡觉摆烂。可就在这时脚步声靠近柴棚,紧接着有人走了进来,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 祁连与他对视,装傻似的笑了一下,对方也挑起一侧嘴角,眼神阴鸷如秃鹫。 那是个过分强壮的男人,过于发达的三角肌和斜方肌让他显得比常人厚重结实,而头颈部却有着深深浅浅十几道疤痕。他的身高似乎能跟老秦媲美,那种因为块头的威慑力仿佛能轻而易举地把祁连碾碎。 他虽然看起来沧桑,但年纪其实与祁连相仿,古铜色的皮肤上青筋隆起,声音听不出是敌是友。 “醒了?”他问,“祁连吧。” 祁连点头。 男人嗤笑一声:“我以为他眼光有多好。” 祁连看他那副欠揍的胜利者样子,微微皱起眉头,面对竞争的本能炸毛让祁连心里有些别扭。 “你是莫林?” 莫林仰头啊了一声,随后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用掌心擦了擦,命令道:“继续说。” “你是白头鹰的第六个人。” “没错。” “但你也是地塔的人,所以地塔已经跟白头鹰联手了?” 莫林用刀尖点了点祁连,声音低沉而平稳:“这不是我想听到的东西,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莫林的神色看似平静,但祁连看得出,他恨不得把自己碎尸万段。 “你还不杀了我,是因为萧山雪还在外边,你们没有抓住他。” 祁连提到萧山雪名字的时候,莫林擦拭着匕首的手顿在了刀锋上,于是祁连继续试探。 “你想听什么?萧山雪只要看到你就会发现猫腻,所以你躲在后边当缩头乌龟,等着看看他到底挑了个什么货色做结合哨兵。你想知道我们俩到了哪一步,你是不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莫林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攥着匕首的手指也开始泛白。可祁连不知死活,偏偏要激怒他。他向后靠在一垛柴火上,翘起了二郎腿。 “按理来说精神结合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你跟他结合过,就觉得他是你的人。可是我跟他结合度有百分之八十多,你有多少?我的零头有没有?我结合的时候没碰到一点障碍,是不是直接覆写了?你的人身上有了我的痕迹,嫉妒吧?” 祁连笑起来的时候会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喝高了之后的谜之得意,只要咧开嘴就是一副憨憨的样子。可他抿着嘴唇,竟然平白就多了几分反客为主的自信味道,让莫林气得七窍生烟。 祁连还想说下去,可对方已经大跨步走上来,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扇了他一耳光,打得他口鼻喷血,立刻就说不出话来。 第64章 可祁连还在笑。 那样子像极了鬼魅,莫林恨得牙痒,铁头军靴带着短促的风声狠狠踢在他肚子上。祁连倒在地上满脸是血本能地蜷缩,可那笑声依旧从喉咙里往外涌,伴着口水和血滚进土里,和成泥又沾在他身上。 莫林掐着他的喉咙逼他抬头,血便让他的手打滑怎么都捏不稳,只能堪堪卡在他的下颌骨上。暴怒的男人用匕首的尖指着自己的脸,声音扭曲而颤抖。 “你看看我的脸,这上边一半的疤都是为了他挨的,我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睡他,我们两个联手才能成为最强的人——你算个屁!你这小身板能满足他吗!能让他死心塌地地给你上陪你玩吗!他为了我能自己掰断结合触丝解除精神连接,他会为了你做这些吗!” 莫林把他砸到地上,然后又踹了一脚。 “你就是个废物,败在我的手下还在这里大言不惭——” 祁连丝毫不惧,他依旧嗓门极大,恨不得把所有人都吵醒。 “他掰断结合触丝,因为他恨你!”祁连高声喊道,“你恨我,你却不能杀我!否则你这辈子都抓不到他!” 柴棚外边已经有人围上来看,似乎有声音在表达不满,说要是打死了就不能拿到赏金。祁连听着那些内讧的声音,他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来啊,”祁连继续煽风点火,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莫林,“不是要杀了我吗?来啊!你不是要把你的向导抢回去吗!不是要把你们的猎物霸占了吗!来杀了我啊!你连杀了我都不敢,你他妈怎么跟这二十多号哨兵抢萧山雪!” 他的话音未落,莫林怒吼一声扑上来,铁锤似的拳头打在祁连的胸膛上,紧接着挥起匕首就要砍断他的喉咙。可这时有人从后边冲过来阻拦,那匕首一下偏了方向扎进泥土里,紧接着就被不知道谁的脚踢了出去。 他们都是为了钱来的,没有人会甘心看着到手的鸭子飞走。 早就有人因为莫林不参与伏击看他不顺眼,可白头鹰站的人竟然都是死士,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一时间拳头和各色语言的辱骂齐飞,不断有人被躺在地上的燕宁哨兵绊倒,紧接着就会有人扑上去殴打。有人似乎也不图揍谁了,只要能找张脸挥两拳就算痛快,就能解了因为围猎而被困在这茫茫雨林的心头之恨。 打! 打死了还能少一个人分钱! 场面霎时间变成一出滑稽剧。 莫林是这一群虾兵蟹将里头的龙,他不知道被谁扑到了离祁连几步之外的地方,边上发癔症的哨兵扑过来,挨他一拳就躺在地上爬不起身。他从人堆里站直,拳峰上还沾着血,而那边祁连鼻青脸肿地坐在地上,表情似乎仍在嘲讽他。 祁连做好了被莫林活活打死的准备。 只要他死了,他就能从燕宁站的控制下解脱,萧山雪也不再被燕宁和地塔之间的事情牵绊,随便他去做个野人还是去讨饭,又或者去白羽的酒吧里打黑工,只要他想,他一定能藏得很好。 这是最好的路了。 祁连闭上了眼睛。 莫林割断他和阎王之间的绳索,匕首的尖端因为愤怒从绳结和扎带上划过去,又刺伤了他的手腕。紧接着祁连被拽着头发拖出柴棚,里边的斗殴声骤然被雨声覆盖,而莫林和他像是屠夫拖着半死的牛,脏兮兮地滚进一片混乱里。 莫林要把他吊在树上——如果是在燕宁站里,这或许只是一项平常的训练而已,可莫林是动真格的,祁连浑身上下也不是皮外伤那么简单。 拖延时间已经没有必要了,祁连只求速死。 “你这点不知死活跟他真的很像,”莫林掂着一根碗口粗的木棒,“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就在此时,精神途径里的长尾山雀突然睁开了眼睛,信息紧随而至。 【祁连,你要等死吗?】 萧山雪! 不行,不能让他看见这么废物的样子! 挛缩多年的向导能力,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祁连猛地抓住莫林因为狂怒而四散的哨兵触丝,紧接着猛地撞向他铁桶一般的图景表层。 对于一个从未受过向导能力训练的人来说,这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了。好在祁连的向导触丝虽然没有技巧,但是多少还有些微弱的力量,全力之下莫林的五感短暂混乱,木棒紧接着掉在地上。 【你的绳子快断了,下来往十点方向跑,那里没有人!】 祁连卷起身体,紧接着猛地向下一挣,被莫林砍出豁口的绳结和扎带应声而断,可他也重重摔在地上,一时间爬不起来。莫林摇摇晃晃站稳身体,紧接着狙击枪声响起,萧山雪击中了他的左眼! 莫林大吼一声,而萧山雪竟然径直冲了过来。他将祁连的痛觉阈值调到最低拉起人就跑,两个人穿过重重雨幕,朝着密林深处飞奔而去。 莫林在背后嘶吼,更多的人开始追踪他们的脚步,他们此刻只有逃。 第39章 你是我的哨兵 山洞外暴雨还在下。 脚步声远远近近跟雨声混在一起,天然地阻隔了山洞里的声音,再加上萧山雪的反侦察屏障,足以让两个人在里边短暂地躲一阵子。 祁连的伤看着严重,但好在他平常硬功夫练得到位,挨了莫林几下还不至于原地暴毙。脸上的血已经被冲得差不多了,一边脸颊肿起来,另一边眉骨青紫,萧山雪用湿毛巾暂时敷着。 第65章 他们不敢点火,只能在干燥的石坑里放上自热包勉强驱寒。 左右外边全是人,他们出不去,萧山雪坐在祁连身边拿出饭盒。祁连猜他看到了纸条,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不走?” 萧山雪不吭声。 “回来了,说不定就走不了了。” “走不了就走不了,”萧山雪的神色似乎有些委屈,他低声说,“就算我跑出去,燕宁站的人也不会来救你,商圈那次还没这么多人他们都不来。” 祁连皱眉道:“这无所谓,你可以去找白羽,他会好好照顾你。” 萧山雪抬起头来,那张脸无论何时都能让祁连心头一撞。 他脸上的迷彩已经掉得差不多了,用于伪装的泥被雨水冲掉后,人显得尤为白皙干净,眼角因为热意而透出微微的红,脸颊也泛着柔软的绯色。 他在这种极昏暗而极湿润的环境中露出呢喃似的神情,冷雨也好,热潮也罢,他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哨兵。 那模样让所有计划都短暂断线,祁连瞬间忘了自己接下来打算说什么。 但乖巧的向导突然发难,猛地翻身坐在祁连腿上,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就要去扯衣服。 他动作太快了,t恤下摆被扯出裤腰的时候牵得皮肉痛,可萧山雪不在乎,手紧接着就往下伸。祁连拦不住他,只来得及抓住两个人的腰带扣,湿毛巾掉在地上变成脏毛巾,又是差一点便不可收拾。 祁连不自觉地凶他。 “球球你做什么!” “你说呢?”萧山雪再怎么撒娇也没用了,极其缓慢地垂下双手,眼睛看向祁连的腹部,低声问他,“你怕什么?” “我以为我跟你说的够明白了。” “是啊,够明白了。” 萧山雪拽开他的手。 祁连不要他撒野,他便不撒野,退一步趴到祁连的胸膛上也好。 柔软的少年身躯贴合的一刹那,祁连猛地一抖,可萧山雪紧紧抱住了他,不至于压痛祁连的伤口,又让他挣脱不得。他用最柔软脆弱的侧颈去蹭祁连的侧脸,然后亲吻他肩膀上的那块淤青。 他听见祁连在深呼吸,然后抑制不住地吞口水。 单薄的布料黏在一起,体温变得清晰而潮湿,短暂纾解了结合热的焦渴。祁连的手终于放到了萧山雪后背上,缓缓滑到腰间,然后生硬地僵在那里。 这让向导有些失望,他扭过头在祁连的耳朵上轻轻咬了一口,细小暧昧的声音被全数灌进去,震得祁连脊骨发麻,然后他的向导便抱紧了他的脖子。 “可是你是我的哨兵,我想你来照顾我,有什么不对?”萧山雪在他耳边缓声道,“我已经选好了,我无所谓地塔,也无所谓燕宁站,我只想要我的哨兵。如果他们不来救你,我就来。” “有得选的话,你不该这么笨。” “你也有得选,”萧山雪反问,“可你还不是在拼命保护一个炸药桶。” 这话说得稚气极了,祁连闷闷地笑了两声,把他蠢蠢欲动往t恤底下钻的手拉出来,低下头在他脖颈上吸了口气。 正是欲望和理智分庭抗礼的年纪,那种带着混合着水气和萧山雪独有气息的味道让祁连也不自觉地贴近。 萧山雪似乎是期待着什么的,只是在这个山洞里,他什么都无法许诺。 “球球,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回来的,可我仍然是燕宁站的人,那儿还有我们的人。” 萧山雪沉默了片刻,恰好外边似乎有一队人经过,他们带着一个大喇叭,里边放着莫林的声音。萧山雪也许对莫林有什么阴影,他的手抓紧了祁连的衣服。喇叭的声音在雨里失真,又或许是莫林已经癫狂了,传到耳朵里扭曲得不成样子。 “萧山雪,雨停之前再不出现,我挨个送你的小伙伴回老家!” 祁连顺了顺他的脊背。可还没等他说什么,萧山雪突然抬起头,拽着他的衣领就将嘴唇撞了上来。 这是个味道很差劲的吻。 相比祁连的诧异和呆滞,萧山雪几乎可以说是笨拙。他用的力气太大,祁连嘴里刚刚被莫林揍出来的伤口又开始渗血。浅淡而陌生的甜味逐渐被血腥取代,可萧山雪依旧不肯放开,吻得像个撕咬的恶兽。 狼狈,惶恐,欲念,爱意,全数掺在这个急切的吻里。 过了今天就未必有明天。 祁连其实一样没有经验,他只能一下下抚着萧山雪的脖子,让狼吞虎咽的动作放缓。萧山雪不会换气,亲得头晕目眩连腰都软下去,可又不愿意走,贴着祁连的嘴唇含含糊糊说话,连眼睛都不睁。 “莫林是睚眦必报的人,不杀了你他不会罢休的。” 祁连看着他抖动的睫毛,嗯了一声。 “你要跟我在一起,就必须把他们都救出来。” “嗯。” “所以我掩护你,你跑出去搬救兵。” 祁连猛地抬起头,他就知道没有好事! “那你怎么办?” 萧山雪像是亲醉了,眼睛半阖着,连耳垂和脖颈上都泛起了潮红,菟丝子似的挂在祁连身上,就连嗓音都变得缱绻,终于露出了正经历结合热的向导的模样。可他一身硬骨头说什么都不肯服软,认准了的东西,大不了就头破血流。 “莫林不能把我怎么样,”他把诀别说得像是枕畔絮语,“你才能调动燕宁站的人,他们是你的好兄弟,而莫林一定要在我眼前杀掉你才解恨。我会活着等你来接我,你一定要来。” 第66章 祁连的意识渐渐有些模糊,他明明听得懂萧山雪的意思,也拼命地想拉住他,可萧山雪暂时拉低了他的五感阈值,让他的感官和思维都锈住动弹不得。 萧山雪似乎已经走出两步了,但他紧接着有跑了回来,抱着祁连的头响亮地亲了一口。 “听到比这大的声音的时候你才能醒来,到时候五感都会恢复正常,”萧山雪用指尖揉祁连被揪的头皮,然后把他的脑袋放在背包上,“你休息一会,我走了,你要快点来。” 祁连再醒来的时候会听见一声狙击枪响。而那颗子弹,萧山雪想,会把莫林带到自己的眼前。 莫林应该会生气吧。 萧山雪为了逃离莫林掰断过结合触丝,百分之六十的结合度造成的图景伤口让他瘫痪了三天。地塔没有阻拦,他们兴致勃勃研究为什么向导能主动结束精神结合,为此他们终于把发狂的莫林短暂地关了禁闭,只允许他隔着玻璃单独探望了一次。 后来萧山雪就再也没见过他。 “你在绝望,”那时的莫林说,“你害怕了。” 十七岁的萧山雪并不回答,但在对方看来这是一种默认。 “你在绝望。你害怕我。因为我会像杀死他们一样杀死你。” “但你不要害怕,因为我爱你。这是地塔为你设计的玻璃城堡,只有我们两个,你看,只有我们两个。” “你看,没有别人,就算我杀了你都没有别人,所以我不杀你。你需要我。” 莫林贪婪地看着他,地塔的研究员贪婪地望着他们两个。 “你动了一下,你被我说动了是不是?来我这里———” 莫林脚步虚浮地走向玻璃幕墙,手掌按在那道隔阂上。电流涌过躯体,他在神经的剧痛中哈哈大笑。 “你也爱我是不是——” 还没有变成刀疤头的莫林与基地窗户里那个面目狰狞的男人重合。对莫林的恐惧和被地塔控制的焦虑被渐小的雨势冲刷。 祁连一定会回来的。 萧山雪不能打要害,他还要依靠莫林的妒意为祁连争取时间。最终那颗标记弹打在莫林的额头上,而对方在剧痛中几乎立刻就发现了他的踪迹,然后更多的人朝他冲了过来。 莫林的左眼虽然充血,但还睁着。顶级哨兵的反应力让他在最后关头稍微矮了一下身,保住了那只眼睛。 萧山雪扔下狙击枪,束手就擒。 有人冲上来把控制环扣在他的脖子上,有人用听不懂的语言问他祁连去哪儿了,但萧山雪远远望着莫林,一言不发。 那群人把他带到柴棚里,当着其余四个俘虏的面把他手脚分别捆好,然后才敢将控制环打开。这时候包扎过的莫林终于出现,他先是缓缓抚摸萧山雪的头顶,然后与他额头相贴。 在旁人看来他们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可已经结合过的精神图景在莫林的拉扯下让萧山雪紧紧皱起眉头。 莫林失败了,他腾地站起来,脸色难看至极。 “萧山雪,两天之内,我要知道祁连的下落。” “好啊,”萧山雪轻声说道,那语气像极了祁连,“那你可以第三天再来见我了。” 第40章 海妖救我 如刀劈般光滑而陡峭的断崖上,几根垂下来的绳子正在晃动。 索降是每个哨兵站的必训科目,从山崖顶上下来的难度比起水塔和建筑而言或许还要简单些。可如果方向换过来,近百米高的悬崖和绳索足以让最靠得住的好手命悬一线。别说是受了伤的单兵,就是一群全盛的哨兵集体作战,选择这样的路线还是太冒险了。一旦上边有人蹲点,或者后方有追兵,这就是有去无回的黄泉路。 但祁连下意识地走了这条路,常年战术训练让他习惯了出其不意地行动,什么困难危险,都是排在完成任务后边地。 拿自己的命赌博,祁连从来都是大手笔。 他自出了山洞便水米未进,长途奔袭和伤痛困顿让他几乎全凭意志前进。几天风吹日晒过去,绳索变得的像个刺猬,纤维和木刺扎进手掌,又在手腕上把伤口磨得血肉模糊。作战服还是没有干,高处过低的气温让冰凉的水汽刺进骨头缝里,刚刚十几公里消耗的体力让他每前进一寸都像要把浑身上下的肌肉全数撕裂。 体能已经到了极限,精神也濒临崩溃的边缘,祁连的胸腔像是要爆炸开来,他恨不得长出翅膀飞上去。 还有五米了—— 他放缓了速度,剧烈的疼痛让他头脑清醒,他把所有意识都集中在听觉上。 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噜声,呜呜咽咽的是深夜的寒风,没有人在那儿蹲他。 祁连一鼓作气爬到顶,然后摔倒仰躺在地上,双臂几乎失去了知觉。但休息是奢侈品,他必须趁天黑潜入宿舍区,否则一旦被其他站的哨兵抓住便得不偿失。地塔做了这么大的局,恐怕只有燕宁站的人被蒙在鼓里,刘毅他们的处境也未必好到哪里去。 如果自己是地塔的人,祁连用他快要油尽灯枯的脑袋拼命思索着,他会怎么做?他会有什么漏洞? 地塔必然是会安排巡逻和看守的,可如果收走刘毅他们的通讯终端会引起怀疑。他们一定会先稳住燕宁站,让这群哨兵以为竞赛尚未结束,只要安心在这儿吃喝玩乐就成。 但祁连不能等。 就算白天他们能够出门,背后也未必没有跟踪和监视;何况五个人身陷囹圄,一分一秒都浪费不得。他要尽快见到燕宁站的人,越快越好! 第67章 祁连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海妖酒馆。 多谢白羽的奇怪客户,海妖只在晚上开门,这会儿恰好是人多的时候。虽说祁连心知白羽并不待见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酒馆里依旧人声鼎沸,暖黄的灯光里有几个熟悉面孔,似乎是温莎和白头鹰的领队,正语速极快兴致高昂地说着什么,而白羽在一旁调酒,偶尔应和两句,脸上的笑意温柔而熟练;相比之下酒保老秦像个欠了债的黑面神,在这群醉鬼中开瓶收杯看起来总是委屈了他。 小七依旧坐在门口的长条板凳上,翘着脚晃他的糖袋子,把软糖抛向空中再用嘴去接。 祁连怕惊动屋里的人,于是在几十米远处卸下背包,从饭盒里拿出一块巧克力丢过去。小七没抬头,稳稳当当半空拦下抓在手里,旋即朝他这边看过来,咬着糖的腮帮子微微一鼓。 那几步走得极不情愿。 “竞赛结束了?”小七问,“阿雪呢?” 祁连叫惯了球球,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他在说谁。 “啊?谁?” “……你认真的?”小七皱起眉头,确认道,“你的向导,萧山雪,你把他弄丢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似乎也没错。 祁连把事情大致给他讲了一遍,小七的表情却始终没什么变化,像个没有感情的人形树洞,也看不出半分萧山雪口中的爱憎分明和两肋插刀。祁连瞧他的反应越说越觉得无望,讲到最后,他捂住了脸。 小七终于开口了,语气像是要再给祁连两刀。 “所以你的意思是,阿雪为了救你跑回去,而你为了救你们燕宁站的人又让地塔把他抓走了。” “……?” “你为什么要救燕宁站的人?”小七歪头问,“燕宁站是个什么好地方,你竟然不觉得跟他一起离开是最好的办法?还是说,你喜欢其他四个人里的一个,非要辜负阿雪的心意去救?” “我不想辜负他,可他们四个我谁都不能丢下。” 小七骤然瞪大了眼睛,震惊地后退了一步。 “你们五人行?我在海妖都没见过玩这么大的,”小七几乎要拔刀了,“阿雪那么单纯的人,你竟然祸祸他!” “你想什么呢!” “……还是他已经加入你们了?” “没有!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小七丝毫不怵面前这个高大哨兵的暴躁和焦虑,他缓缓啊了一声。 “所以,”他犹豫道,“你还没把阿雪睡了吧。” 场面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祁连突然理解了萧山雪为什么能跟他熟络得那么快。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俩的脑回路确实清奇得极为相似。 尸山血海里锻炼出的动物本能使他们无比锐利,弱肉强食就是生存之道,偏离弱肉强食的顾虑就是爱,而爱就意味着性。或许这种本能曾经无数次救过他们的命,可放在人群中只会让他们单纯得有些恶毒。 拿出对球球的耐心来,祁连安慰着自己,这是他的小伙伴,他只是不懂事。 “我没有,主要是我跟他们四个不是那种关系。”祁连思索着说,“他们对我就像萧山雪和老秦对你一样,不能置之不理。就算不谈这个,如果现在不救他们,以后燕宁和地塔就要一起追杀我们。万一他们把我和萧山雪构陷成幕后黑手,恐怕海妖也要跟着倒霉。” 小七啧了一声,扁着嘴嘟囔说谁敢跟海妖过不去他就去烧了他们的房子,认真得好似马上就要带着汽油和打火机启程,霎时间从人畜无害的看门少年变成了看守宝藏的喷火恶龙。 这种任性祁连极少在萧山雪身上见到,他最大的任性也不过是跑回来救自己而已。 恶龙问:“所以你现在需要做什么?去见你的兄弟吗?” 祁连点头,旋即恶龙哼了一声,跑回去向他的宝藏老大耳语汇报。而白羽仅仅是朝这边看了一眼,酡红着脸颊遥遥举杯,转个身就没了踪影。 祁连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暗暗腹诽小老板别是见势不好要做墙头草去通风报信了。 酒馆那边的熏风伴着笑语一阵阵飘过来,一群胜利者狂欢豪饮;可祁连独身一人又冷又饿,为了他们到手的猎物沾满泥水和血污,连伤口都隐隐要发炎了。 饶是习惯了朱门酒肉场面的祁连,此刻也打翻了五味瓶。他转过身子,不想去看里头。 他的背后突然响起卡车鸣笛和柴油发动机运作的隆隆声,祁连懒得回头退开几步。可那辆皮卡在不远处刹停,老秦的声音随之传来。 “快死了?” 祁连苦笑道:“暂时还没。” 老秦手里掂着把榔头,敞着门坐在驾驶座上遥遥对他一摆。 “进后边木板箱子,里边有食水药品。” 看起来还不算很破旧的灰黑色皮卡横在道路上挡住酒馆里的光,老秦一只脚踩着踏板上,拿着榔头的手肘支着膝盖。旋即他挑起浓眉斜睨着祁连,那样子似乎暗示着如果不进去就一榔头锤爆他的脑袋。 祁连毫不怀疑他的实力。 他是能屈能伸处事圆滑的人,便放低身段缓着语气说话。 “秦哥,”祁连一时没动,笑道,“你不是打算把我封进棺材里埋了吧?” 老秦冷笑了一声,软硬不吃。 “我是有这个打算,但白羽不让,”说到白羽时,老秦身上竟然散发出了一种与他格格不入的奇异的柔软感,“他心善,捡回来的放出来的小孩都是他亲儿子。我埋了你,等萧山雪回来跟他闹脾气怎么办?” 第68章 看来萧山雪是那个放出来的。 左右也没其他办法,祁连默默爬上车斗。那里头放着好几口极其严实的木板箱,最靠驾驶室的那个还没有封盖,里边放着一瓶清水、几个面包和几卷绷带,还有一管抗生素,勉强够塞下一个人。老秦见他犹豫,抱臂对着那口木箱子扬了扬下巴。 “板子有缝,憋不死你。” 连拉货带折返住宿区,短短一截路程不过十分钟。祁连躲在黑漆漆的箱子里听着老秦跟守卫说了什么,紧接着就被顺利放行。马车停在宿舍楼下,来来回回卸了五六趟货之后,终于轮到了祁连的箱子。 木箱一晃,被老秦扛上了肩膀。 祁连一米八五一百四五十斤的人,竟然像端酒一样被端上了楼;而两人不过一个木板之隔,脚步声和敲门声无比清晰,可祁连连他喘粗气都听不见。 挨他一拳真的会原地暴毙吧。 刘毅开门后问了句是什么东西,可还没等祁连开口,老秦便当机立断啪地把箱子摔进屋里,惊得几个燕宁站的哨兵直接拔了枪。高大的男人对那几个黑洞洞的枪口熟视无睹,进门后一屁股坐在了床上,祁连狼狈不堪地从箱子里滚了出来。 第41章 情义皮囊 祁连本就带伤,被老秦摔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活像个没扎紧口就掉在地上的粽子。等他终于坐在另一张床上回了魂,大部分开放性伤口都已经重新处理了一遍,其他人不知什么时候涌了进来,眼巴巴地盯着他。 那些眼睛像是鬼火,看见三席哨兵和站长的亲侄子就像孤魂野鬼见了神佛,巴不得他们来度化自己成仙。 祁连一向是不拿这些小心思当回事的,可他们如今的样子,却更像是活人见了鬼。 他们似乎没有预料到祁连会独自回来。 这群人都是哨兵里的精英,背后被人盯着监视,眼线处处都在,怎么可能不知道场面有变。 或者说,他们为什么不认为会有人回来? 一群哨兵围着祁连,希望他给出答案。 祁连自欺地以为那些或迷茫或愤怒的眼神是针对地塔的,这些热血青年一定会跟他一起拼个鱼死网破,把身陷囹圄的战友们救出生天。可等他将事情原原本本讲完,意料中的义愤填膺却没有出现,几个年轻些的哨兵不断瞟着刘毅。 他们沉默了许久,赖在房间里不走的老秦都快打起了呼噜。凝滞的气氛成为笼罩在落水狗头上的乌云,刘毅在雨前的低气压里一锤定音。 “祁哥,我们不能去救。” 此话一出,几个城府不深的长长出了口气。 刘毅似乎在短短的几天内便成了这七八个人的主心骨,与站长的裙带关系让他成为值得攀附和结交的人。 祁连是燕宁站的老资格,带队行动的时候他们顾忌着还算收敛,可他一走,刘毅兜里都换上了当地特产的顶级雪茄和名牌香烟,房间里还堆着好几个吃空了没洗的饭盒。 身边有的人还在看祁连的脸色,可一个字都不敢说。 “为什么?”祁连按捺心里的火气,“不能去救是什么意思?” “祁哥,你身上带伤,行动不方便。而我们又用不知道场地里的位置,要我们按照你的描述重走一次时间根本来不及。何况林子里只是几个小队,林子外边才是大部队,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们哪里能脱身?硬打硬拼伤亡更大。” 刘毅站起来给他端了杯水,祁连没接,那杯水便被放在了桌面上。 祁连虽然是笑着说的,可眼神却冷了下来:“照你这么说,一场竞赛牺牲五个人,算是可以忍受的伤亡范畴?” “祁哥,他们未必会杀。就算杀了,那也是站长要处理的事情。站长出发前要我们一切以大局为重,不是让咱们十几号人去硬拼人家几十号。” 祁连无动于衷,他倒要看看刘毅这张嘴能说出什么花儿来。可对方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又扫了扫身边兄弟们开始心虚的神情,再去讲什么大局为重已经不太合适了。 借着站长的东风,刘毅要从此刻开始站稳脚跟,才能带着一批新生力量回去加入站长的阵营,现在身边的人就是他未来的兄弟。 就算是祁连替他顶过罪,就算是阴间组带他出过任务,就算站长嘱咐过他照顾天枢,这些都无所谓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刘毅清了清嗓子。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兄弟们在这儿都是为了前程,老人不死新人就上不来。为了这个机会,咱们这群兄弟谁不是玩命拼来名额,等着升官发财娶媳妇的?谁也不想有命来没命回去。祁哥你对兄弟几个有情义,你回来了,哥几个不把你交出去就算是公平;可几个哨兵被吃了,那就纯属他们命不好,搭上我们没必要。” 威胁似的交易提完,刘毅话锋一转。 “话又说回来,天枢是个靠睡谋位的跳梁小丑,除了你们高位的人没谁待见他;而萧山雪说到底只是你的结合向导,跟咱们兄弟,哪有半毛钱关系?这话说出去,祁哥恐怕是要被背后戳脊梁骨的。” 这话的矛头够明确了。 名利和公理博弈原本是胜不了的。那就泼脏水,那就扣帽子,祁连是不是这种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他的义气蒙羞,证明祁连也是个为私不为公的坏种! 谁都没替祁连说话,一群哨兵像突然吃了哑巴药,该看天的看天,该望地的望地。 第69章 这些人有的被祁连和阴间组带过任务才立了功升了衔,有的干脆就被他们从火线上扛下来过,就算是刘毅,祁连也替他顶过包压过事。他们曾经是情义的受益者,他们当然知道祁连忠厚善良,不会为了一个向导让自己的兄弟们以身涉险。 可这是升官发财的机会啊!谁会跟钱过不去? 只要把脏水泼到祁连身上就可以了! 阴间组屡立大功,但不死就不会有空缺;天枢作风轻浮,却也不是这些新人想碰就能碰到的。再看萧山雪——他不过是祁连捡来养的一条好狗,对这群人算个屁! 祁连脸色阴沉,那些与他虚与委蛇的外衣终于被戳破。 “你们好——” 老秦突然笑出了声。 刘毅早就看他碍眼了,刚要说些什么,老秦却突然挥止了他。那铁塔似的人物一站起来,山一样的阴影便将人罩在下边,气势上就压了刘毅一头。 “外人这就滚蛋,”他几步就走到了门口,然后讽刺似的转身对祁连说,“白羽有话问你,跟你顶头上司汇报完之后最里头的杂物间找我。” 顶头上司。 门扉合拢之后,刘毅得意地看着祁连,周围的人像群鬣狗盯着他。 唯一的不确定因素主动退场,刚刚还顾忌着旁人口舌的哨兵便能肆无忌惮。祁连在噼啪作响的目光里突然平静了下来,脸色也变得和缓。老秦似乎打断了他的什么话,然后他便把后半截咽了回去,长长叹了口气,端起那杯水喝了一口。 “我是得识时务,”祁连终于让了步,“那这事儿我跟站长汇报一下,麻烦你们拿我的通讯终端来。” 刘毅佯装热心,把自己的设备递过去,说是刚刚已经转码好了,让他看看有没有要改的。而祁连不露声色,真就调出悬浮键盘,字字句句仔细修改。 一群人看他就范,气氛也就变得轻松,乐颠颠地开了啤酒,却没有祁连的份。 抛开人情之后,什么牛鬼蛇神都现了原形。 三席哨兵,说什么在站里混了二十年,年纪轻轻却要当老兵的领导,最后还不是成了被架空的傀儡,栽在了咱们新人手里?任凭你一身本事豪气干云,心里多么想去救自己的人,却只能被困在这儿动弹不得。 看神明跌落神坛,看少年英雄吃瘪,这是多么大的快乐! 就连祁连那张出众的脸都被揍青了! 得意忘形的新人终于放松了警惕,他们转过身去干杯,吹着自己以后会拿到什么样的薪水什么样的待遇。酒酣耳热之际,也就不再有人注意那条丧家犬。 时候到了。 祁连点开了通讯录。 他将整个报告复制到了司晨的聊天框内,末了添上一句“全组出发救援,但敌方换用实弹,申请支援”,然后点了最高级别的警报标识发了过去。 司晨秒回:收到,就位后打开头盔定位系统,明天傍晚时分支援能到。 祁连将通讯记录和操作记录一并删除,然后将通讯终端还给刘毅。他知道,如果刘毅要让他彻底失势,这份报告就绝不会在返程之前交给站长,而这恰好给了祁连机会。 刘毅的头盔就在门口,他出门前扯下了他的定位仪,装进自己的口袋。 或许是时间太晚,又或许是被支开了,走廊上没有人,而老秦在杂物间门口抽烟,看见祁连之后夹着火星子摆了下手。祁连跟在他后边进门,脸色发灰。 “秦哥,给我根烟行吗?” 这种土烟很呛,但是一口下去提神醒脑,冲得人灵魂出窍。老秦假装诧异地瞧他,但还是卷了一根递过去,烟丝塞得很满。 祁连本不抽烟,可现在他需要这口尼古丁让自己冷静。两人叼着烟从窗口的安全梯下去,不知何时皮卡已经停在了那里,开上车就能撤离宿舍区。 从点起烟一直到海妖后院,祁连始终没有说话。 “怎么的,服软了?”老秦拎他下车,问,“不救了?” “救。” “没后手?” “有。” 老秦嗤笑一声,抱起胳膊。 “靠得住?” “靠得住。” 祁连虽然疲惫,却在他惯常的老好人皮囊上显露出了罕见的锐利神色,那是来源于最不愿意被人窥见的阴暗深处的防备和精明。 他当年被搅和进站长和副站长的勾心斗角时,刘毅割破了手还要找妈妈哭鼻子呢。这种争名夺利的事儿上玩输一次,祁连早死了八百年了。 “我无所谓当谁的棋子,但他们也不能随便动我。” 听了祁连这话,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上终于有了算得上赞许的表情,但他说话仍旧不留情面。 “随便卖命,您好胆量啊。” 祁连缓缓转过头去,那双眼睛对着老秦依旧温和敦厚。他苦笑道:“秦哥,别笑话我了。” “草民没这么大胆子笑话您,”老秦把烟头踩灭,散了散身上的烟味,“藏锋扮猪吃老虎的主儿,我哪儿敢惹。” 这算是在夸他了。 “叫我祁连吧,”他轻声道,“有机会的话,我想跟你们做朋友。” 老秦哼了一声。 “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反正我也不是头一回被卖。” “你知道就好。” “秦哥,我似乎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老秦摇头说别在乎这些没用的,他没名字,小七也没有,这些都是白羽给他们的代号,保不齐哪天说换就换了。 第70章 祁连愈发觉得萧山雪跟他们的确像是一家人。 酒馆背后有台阶直通二楼阳台,但老秦没有第一时间进去,说白羽闻不得烟味,要在外边散散。祁连被冷风吹得头疼,咬着牙把支援情况和自己的处境一五一十说了,而老秦只是略略一点头,这才推开了门,打开一盏照明小灯。 里边的休息区干净而宽敞,跟酒馆里的乌烟瘴气恍若两个世界。拐过一个弯到了客房,里边装潢简单而干净,铺着细腻光滑的黑胡桃木地板,房间正中一张一米八宽的大床已经铺好,而前面的桌子上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食盒。 祁连不明所以。 “秦哥,我不能耽误——” “吃饭,睡觉,明天别拖后腿。” 老秦转身出门,走了几步之后折返回来,双目炯炯像要看穿他的所有心思。 “萧山雪是白羽救出来的,就是我们海妖的人,我相信你有保护他的能力和手段。但是这天下很快就要变了,如果你再不把刀刃向外,我会逼你这么做。” 祁连的脑袋昏得很,他怔怔看着老秦,耳朵里人声和风声混在一起呜呜作响。雨后稍微通透的空气没让他稍微清醒半分,努力维持的平静生活被接连而至的剧变和背叛砸得粉碎。 比起来,萍水相逢的海妖酒馆竟然成了可以信任的对象。 “……好。” 祁连心乱如麻,从入睡起乱七八糟的念头就像瀑布一样飞溅,梦都做不安稳。他想大骂那个拒绝萧山雪转而营救站长眼线的自己,更后悔把这群稚嫩青涩而野心勃勃的白眼狼带进了赛场。 那些让旁人看轻他的与人为善和义字当头,竟然有朝一日真的成了反抗的保护色。 明明只有萧山雪才是全心全意爱着他的,他却把他丢下了。 祁连翻了个身。 他图什么啊。 起床后一直到跟着老秦带枪抄小路走回丛林里,祁连才有了些关于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的实感。精神图景里灰狼坐立不安,时不时用嘴去蹭没精打采趴在草窝里的长尾山雀。 阴霾笼罩着那个小东西。 这意味着萧山雪还没死,但也仅仅是没死。凭他的本事,就算是现在生不如死半死不活他也不会让祁连知道。结合热也好,刑讯逼供也罢,没有什么他忍不了的。 压抑。 暴雨前夕的压抑,精神过载发作前的压抑,明知背后是痛苦却故作平静的压抑。祁连一度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失控了。 不知道现在萧山雪怎么样了。 第42章 弃子之争 刚刚确定了心意,久被压抑的情绪终于有了释放的可能,祁连一路上多少是有些狂躁的。但是在看到萧山雪的瞬间,他竟然安静了下来。 那是连心跳和呼吸都要停顿的死寂,仿佛他下一秒就要在沉默中爆发,掏出几公斤炸药来跟这群混蛋同归于尽。他用额头抵住面前的泥土,双手的青筋尽数暴起来,肩膀上的肌肉颤抖着绷紧,在悔和恨的滔天巨浪中无法发出半声哀嚎。 背叛、诬陷、轻视、战友被困、恋人受难,他孤身扛着这些罪孽,要以一敌十。 连老秦都抿住嘴唇,暗暗瞥了他一眼。 萧山雪和另外四个人依旧关在柴棚里,但只有他被捆在铁凳上,脸色差得恐怖。他的头发有些长了,不知为何还滴着水,憔悴地搭在耳边颈侧,乱得像被撕开的草垛。大大小小的血口子让他的衣服几乎变成了碎布,脸上缺失的血色似乎尽数涌到了那里,变成无穷无尽的殷红和淤紫,衬托出一寸一寸残存的白。 亲吻过祁连的嘴唇上全是干裂和咬出来的伤痕。 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没有穷途末路的怒吼,祁连甚至在通路都没有感觉到一丝害怕,萧山雪就那么生生扛下来了。 祁连不是没见过被揍得不成人形的哨兵或向导,但他害怕了,手在抖。 阴间组三人身上也有伤,祁连走之前还没有出现,恐怕地塔的人以他们为要挟威胁过萧山雪,或者他们干脆就被拿来揍过。天枢在一边状态似乎还好,相比其余几个死的死昏的昏,他只像是睡着了。 周围全是哨兵,两人不能出声,但好在萧山雪脖子上没有控制环。 祁连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自己从情绪的泥淖中拔出来,然后安抚性地给了萧山雪一个信号。 【球球,我来了】 萧山雪什么都没说,小肥啾也没有动静。 有那么一瞬间祁连以为他真的已经死了。 可就在祁连马上就要冲过去的前一刻,萧山雪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他的脑袋转向祁连这边,双眼空洞无神,远远地望向窗外,那迷茫而迟缓的模样像极了刚苏醒的植物人。他的肩膀似乎伤到了,动作显得极不自然,连手指都痛得绷了起来。 正午的阳光刺得他眼睛一眯,但他仍然下意识地寻找狙击点,视线艰难挪过窗口能括住的所有位置,最终缓缓聚焦在祁连和老秦藏身的石头和树丛上。 祁连几乎要激动得哭出来了。 【没错球球,我就在这里,跟我说句话】 祁连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和泛红的眼眶,心脏猛地一酸。萧山雪的嘴唇稍微动了动,旋即迅速把头转了过去,柴棚不远处莫林的身影出现,手里端着一个保温桶。 萧山雪默默地把祁连听觉阈值调高,直到能勉强听见柴棚附近的声音,然后闭上眼睛。 第71章 莫林端着饭推开了门。 能把萧山雪打成这个样子,祁连相信他不会那么好心给俘虏饭吃。他远远看见莫林从保温桶里舀出一碗粘稠的肉丝粥端给了天枢,然后又拎出一根外皮焦脆滴着油的烤鸡腿,从几个人的鼻子底下挨个蹭过去。 “硬骨头们,饿吗?”莫林像在训鹰犬,“交代祁连的下落就有饭吃,还能在我这儿有一席之地,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阴间组三人在拼命吞着口水,或许萧山雪是应该把他们的五感钝化的。一根鸡腿本不应该是过分的刺激,可此刻却成了巨大的折磨。 莫林并不在乎他们,他死死盯着被萧山雪,而向导连眼睛都不睁。 那副软硬不吃的样子并没有激怒莫林,反而让他看起来更加兴奋。他将那个鸡腿扔给天枢,反手捏住萧山雪的脸,凑到了他的眼前。 “哨兵嘴巴严就算了,同样是向导,怎么你就这么不识时务?瞧瞧他,虽然被你们几个连累,但至少每天还能有一顿热乎饭吃。就算燕宁站不要他了,地塔还可以直接把他收编成我们的人。几份破文件就能换大好前途,你想想你有多亏?” 萧山雪被他掐得蹙起眉头,睫毛控制不住地抖。 “你从小就是这样,”莫林把他的脑袋按在背后的木板上,说话的语气像是要当场把他吃下去,“一声不吭,逆来顺受,你哪儿来这么好的耐性?萧山雪,那个废物有什么办法能让你出声,嗯?他能给你的东西我也能给你,你信不信我现在就——” 妈的!他怎么敢! 孤立无援、兄弟背叛、同袍受困、隐忍不发,所有堆积的压力和愤恨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嘶嘶作响的引线烧到了头,祁连只想冲上去把莫林打成筛子。可他刚刚要扬起身子就被身边的老秦一把按住后背,要他保持静默不要妄动。 祁连也是正当年的汉子,修养再好火气也大,再怎么吃亏装傻当老好人卖命,无非是给自己谋一个容身之处。可如今哨兵站里的兄弟容不下他,站长拿他当制约萧山雪的棋子,熬到今天好不容易有个真心喜欢的人,被欺辱至此他却只能趴着看! “等着!”老秦低声道,“你来这儿就是干这个的?” 这会儿敌明我暗,就是被老虎咬了都不能动一下,祁连又何尝不知道。可刚刚两声异动已经吸引了莫林的注意,他松开了手,目光转向窗外。 萧山雪的安抚和他说话的声音一同传来。 “你给不了。” 精神通路里向导的安抚虽然扎实有力,但嗓音却难听得活似一个拉破了的风箱,从充血肿胀的喉咙里硬挤出来。或许是萧山雪的少年模样实在太过惹人怜爱,伤疤避全都开了他的脸,可此时嘶哑的声音却与俊俏的脸形成了过于恐怖的对比。 但莫林不在乎这个,这是两天来萧山雪同他讲的第一句话,这让他那张狰狞扭曲的脸上显现出狂喜似的表情。他快步走回去,在萧山雪面前蹲下,碰了碰他的脖颈。 “有什么我给不了你的?”他问,“是谁让你的嗓子变成了这样?我替你杀了他。” 萧山雪疲惫地抬着眼睛,明明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却依旧针锋相对。 “莫林让我变成了这样,你怎么不动手?”萧山雪轻声道,“祁连能替我复仇,你能么?” 短短几个字让萧山雪不得不停下来缓一缓,他的喉咙被辣椒水烧伤,意识也因为莫林多次尝试覆盖祁连的精神结合而变得有些恍惚,声音就像是一朵被撕碎的云在飘。 “我不想当向导,他就能拿我当普通人,可你只会让我当一个杀戮机器。” 莫林愣了一下,旋即狂笑出声,边笑边拍着萧山雪受了伤的肩膀,仿佛他讲了个绝顶好笑的大笑话。他的声音太大了,震得身边的哨兵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就连祁连都皱了眉头。 “萧山雪,你是真的喜欢祁连?我看你是不认命。那你问问地上躺着这几个人,跟着祁连,哨兵站是不是一样打算拿你当杀戮机器?” 他斜睨着死狗似的阴间组,伸腿踢了一下阎王的肋骨。 “游星奕都交代了,你们还瞒着他做什么?” 阎王咬着牙不说话,脸色发青,肋骨似乎是也断了。 莫林见没人愿意搭理他,哼了一声,转头看着萧山雪点了点地上的三个人。 “得,这三个跟你家废物哨兵兄弟情深,那就我来说——这群人,这个小队,除了你和你的废物哨兵,都是一群眼线!内鬼!燕宁站长就是让他们来监视你们两个的,只要你足够听话,祁连牵制得住你,你就是燕宁站的刀!” 莫林抓着萧山雪的头发逼他抬起头来,看着他有些慌乱的眼神火上浇油。 “萧山雪,你以为祁连不知道自己的角色吗?他跟你结合度这么高却没把你办了,其中原因你还想不明白?他睡了你,万一哪天你反了,他就要跟你一起死!你自己说,我要替你报仇,该杀了谁?你们有争执,你做错了事,他向着你么?” 祁连刚刚沸腾起来的热血骤然凉了下去。 他就知道这群人没那么简单。 他怕萧山雪落人口舌,他怕萧山雪有朝一日无法从燕宁站脱身,他只有小心翼翼地推开他才能保全他的安全。寄人篱下,委曲求全,祁连当了太久的滥好人,以至于他每次面对选择都是迎合旁人委屈自己,反正活下去就是最大的本事。 第72章 祁连无法否认,燕宁站的确有把萧山雪坑来当枪使的心思,而他祁连就是支架和枪托。站长也好,司晨也罢,他们都想利用他牵制萧山雪和对方,他是一颗棋子,只需要履责。 可他终于学会贪心了。 祁连这颗棋子在成为弃子之前,从来没有违背规则的想法。萧山雪让他第一次在下场之后重新回到棋局中,他怎么憨到现在才想明白要反抗。 至少给他一个机会—— 莫林鬼魅般的声音在萧山雪耳边幽幽响起。 “现在他是不是就在外边看着你?他为什么不来救你?” 第43章 最快的刀 祁连浑身的汗毛都悚了起来。 相比被发现的危险,他更担心萧山雪会被说动,毕竟被利用是他自己都无法反驳的事实。这世上没有一处没有利用和利益的地方,祁连打肿脸充胖子想在燕宁站保护他,再不济就让他逃,而莫林竟然轻而易举地就撕碎了那个不怎么温柔和严谨的梦境。 萧山雪在燕宁站无依无靠,只要这时候击溃他对自己的信任,就能顺顺利利把他拉回地塔。 莫林和祁连都在等他的反应。 萧山雪垂着脑袋,一缕一缕的发丝把脸颊和表情牢牢遮住,但他的胸口和指尖都在颤抖。莫林有着直接看穿他的自信,而祁连头一次觉得自己的精神安抚如此无力。不信任的毒液从一头渗透到另一头,那些源自精神结合的安抚和共振此刻成了手雷的拉环,就连祁连精神图景里沉默的小肥啾都变得残忍。 祁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不自觉地将自己的精神触丝缠到他和萧山雪的精神通路上去,似乎连接的稳固就能说服萧山雪不去相信莫林合情合理的鬼话,就能把岌岌可危的信任和爱意挽救回来。萧山雪是敏锐而聪明的人,他不会被莫林愚弄,他不会被地塔愚弄。 祁连努力劝说着自己。 就算燕宁站并非安身之处,就算自己的爱护无比笨拙,他也还是会选择自己的。萧山雪在一无所有的时候选过他,连自由都拒绝了两次。如今弃子终于知道该抗争该露出锋芒,他一定不会在此时弃他而去! 看他一眼,对他传个消息,继续沉默下去,怎么都好! 祁连用力呼吸,空气灌满他隐隐作痛的胸膛,断头台上的囚犯等着一纸赦令。那边萧山雪的紧皱着的眉头终于缓下来,本该看着祁连的眼睛望向莫林,神色疲惫而乖顺。 “是,他就在外边。” 祁连重重闭了下眼睛。 烈日当空,太阳正是毒的时候,前夜下过的雨让天地蒸笼一样的热,蚊虫在草叶下围着腐肉狂欢,烘烂了的心肝终于一揪一揪地疼起来。那些隐忍的情愫像一朵缠了半天刚刚成型的棉花糖,刚被捧着抱着宝贝了没一会,莫林随便泼瓢水就能化得稀烂流淌一地,露出里头被燕宁站打下的钢钉,扎得他头破血流。 萧山雪从窗户里远远望了一眼。 那或许是告别了。他因为失血而苍白发灰的脸庞上清清明明一双眼睛,因为下眼睑上的青黑而显得格外大,又被窗口透进来的阳光刺得泛红微眯,像要落下泪来。但那副脆弱易碎的样子只是一瞬,萧山雪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嫌祁连碾得不够碎。 “他就在外边,草丛里,盯着我。” 旁边阎王含含糊糊骂了句什么,紧接着被莫林踹没了动静。 “在哪儿?告诉我!”莫林仿佛已经踩在了祁连的尸体上,“我替你杀了他。” 萧山雪怜悯似的看了一眼地上的阴间组。阎王喘着粗气双眼血红瞪着他,太子沉着脸,而那边无常看着天枢,活像个倒在地上的蜡像。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莫林冷笑,“又反悔了?” 萧山雪的手在锁扣中动了动,木刺和铁片从磨破的伤口重新唤醒大脑。不知道谁的血腥味还在缠绵着不肯离开,他强打着精神仰起头,露出他在莫林面前最惯常的空白表情来。 “这三个哨兵说他去搬救兵,我觉得他在外头等我们死了再跑,谁知道他在哪儿呢?” 阎王又想骂人了,这次莫林直接让人塞上了他的嘴。萧山雪并不看他,似乎并不在乎阎王会被揍成什么鼻青脸肿的样子,他继续说下去。 “不过他的确在附近,我可以影响他的状态。莫林,你愿意的话可以用我当诱饵,把他引出来。我只有一个条件,避着这三个哨兵,不要让兄弟情深的影响我。” 莫林的视线几乎黏他在身上,而萧山雪舌尖抵着上颚,面无表情坦坦荡荡任凭他盯。那副样子极大地取悦了莫林,两人初识时十七岁的萧山雪不情不愿却不得不与他合作时,也像现在这样,是个低着头嘴角微微下撇,却依旧执拗不怕死地回望他的困兽。 莫林爱极了这种扼住猛虎喉咙、勒紧烈马笼头的控制感。 他俯身解开手上的锁扣,几乎贴在了萧山雪的肩膀上,那个距离让向导微微侧了下头,而莫林随之在他耳边低语。 “你别想耍花招,我只给你十五分钟。” 萧山雪双臂垂下,用祁连听得到的声音回答他。 “十五分钟,够他跑一个来回了。” 两人相距不过百米,就算中间隔着的是灌木和沟壑,也够祁连跑十五个来回了。萧山雪被莫林半拖半架着拎去了几十米外的前院议事厅,柴棚里其他哨兵站的人跟去看热闹,祁连趴在草丛里等着他们离开,双眼木然,脸上不解和震惊杂糅,混合出一种近乎梦游的奇怪表情。 第73章 “他,”祁连艰难道,“他要我先救这几个人。” 老秦言简意赅:“嗯。” “可是这些人是……” “监视他的吗?我知道。”老秦干巴巴道,“司晨在你们出发的那天通知了我们,我带你出去的时候白羽也转达了萧山雪,要他小心。” ????? ……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时候再来折磨祁连的世界观了。 祁连还在萧山雪的决绝与冒险中回不过神来,新的重磅消息给了他当头一棒。虽说祁连知道司晨不可能只在这儿布他一步棋,但谁想得到是自由雇佣兵啊! “……你们是司晨的人?” 老秦用望远镜看着柴棚那边的情况,低声道:“合作关系,毕竟她保了萧山雪。” 祁连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海妖这群人是司晨给萧山雪准备的。就算他被困了,甚至被莫林这群人抓住五马分尸,司晨也会优先把萧山雪这尾能重组燕宁站秩序的活鱼给捞回来。彼时司晨能直接号令萧山雪,不必再通过祁连联系。至于是再找一个够格的哨兵拉拢,还是利用萧山雪的能力控制一大批人,那就全看她的心情。 能撒泼打滚的亲人做久了,祁连竟然忘了她也是没有靠山自己拼上来的硬点子。 枭雄身边不养闲人。 任凭你祁连有三头六臂,棋子只要没用了没救了,就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司晨也可能抛弃他。 上有雷霆云谲波诡,下有豺狼虎视眈眈,闲就是没用,在燕宁站就是最大的危险。祁连一个人想安详躺平,多的人挤破了头要在他头顶劈雷身下烧火。到时候别说是萧山雪,就算是他三席哨兵都是泥菩萨一尊。 自身难保。 “所以,救这三个哨兵的决定是他自己做的,”老秦得出结论,“你是工具人。” “我是工具人。”祁连呆滞地复读。 “别当咸鱼了吧。” “……不当咸鱼了。” “挺好,”老秦道,“能跟司晨交差了。” 祁连深吸了口气:“能跟司晨交差了。” 他在站长和司晨之间的平衡点上站了太久,凭谁看都是个奇迹。可如今他有了萧山雪,站长和司晨都沉不住气,他再不支棱起来,就只有等着做一块安详的肥肉,被饿蓝了眼睛的低级哨兵为了前程撕成碎片。 他已经快活不下去了,还谈什么保护别人。他做不了乱臣贼子,就要做一把最快的刀。 祁连终于彻底脱掉了那身忠犬皮囊,露出底下久不见天日的狠劲来。 而就在这时候,萧山雪的精神力突然活了过来,缓缓在祁连的精神触丝周围凝结起薄薄一层反侦察屏障。这是他们的默契,他要祁连潜入救人! “柴棚里只剩两个人,”祁连把枪转回背上,拔出腿侧的匕首,“劳烦秦哥跟我来一趟了。” 第44章 狼王 两人一个是远程侦察不到的普通人,另一个罩着顶级向导的屏障,锁喉断骨放倒两个打瞌睡的哨兵只是有惊无险。老秦主动留在外边收尾放哨,祁连对他一点头,推开了柴棚的门。 他第一眼看见的是那个曾经用来捆萧山雪的木架。 上边的血还没干,斑斑点点泛着棕褐色,不必靠近就能闻到氤透了空气的锈味。地上四个人,阴间组的伤稍重些,宛如菜市场里被人踩了几脚的生茄子;而天枢看起来却没什么大碍,还是摊上待价的一棵好菜。 生茄子看见祁连,霎时间就变成出了水的活鱼,从地上猛地坐起来再摔倒在另一边,趴在地上奋力地滚。多谢莫林记得堵上了阎王的嘴巴,他只能呜呜呜却吼不出一个字,不至于把一群豺狼虎豹都吸引过来。 死里逃生让他们顾不得什么立场任务,只想跟祁连贴贴。比起来天枢却神色怪异,尴尬地坐在一旁不吭声。 祁连看这副样子也就明白了几分,他在精神图景里联系萧山雪,问他能不能给整个柴房都布上屏障。 祁连知道自己是有点强人所难,萧山雪还没法骂他,于是灰狼代替他讨好地蹭着长尾山雀,一下下舔着它的背羽。半分钟后,祁连解开了所有人的绳子。 “天枢,”祁连从兄弟们浓郁的拥抱中挣扎出来,眼神清明,“现在什么情况?” 对方推了推眼镜,声音带着几分不自觉的僵硬。 “他们掌握了我们队伍的竞赛机密,瑶光叛变了,被他们带去前院引诱你出来,附近还有其他向导。” 阎王靠在太子身上暂时处理伤口,他冷冷哼了一声,连代号都不叫了,大着嗓门怒气冲冲地直呼大名。 “游星奕,你还有脸说瑶光叛变?那个疯批手里的机密是他自己掌握的?” 天枢争辩道:“我还不是为了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这次就连一向没脾气的太子都下场了,低声道,“犯了错就要认,咱几个能撑到狼王来也是因为瑶光替咱们挨打,你给自己一个人拖延时间就别找借口了。” “我没找借口!你们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大家都挨打,你自己受不得,怎么就成我们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天枢骤然起身,像困兽般大声吼出声。 “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好汉,忍着疼受刑,回去了该升官升官该发财发财,我一个向导跟你们出生入死,回去还是一样要憋死在那个小屋子里无处可去!我游星奕上了六七次战场,每次军功章都只给哨兵。祝侠,还有站里剩下的四个驻站向导,就算是在站里走到顶了还是要矮你们哨兵一头,被你们拿去当物品,甭管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还是要背后戳我们的脊梁骨!” 第74章 向导伸出一根手指,遥遥点着窗外的方向。 “瑶光那个小兔崽子不知道在燕宁站里有多么难混,就算咬咬牙挺过了第一天的打,现在还不是叛变跟了莫林!你们哨兵都爱说向导软骨头是不是?向导就是软骨头!软骨头也能把你们困死在这里!” “你他妈闭嘴——” 眼见着阎王气得就要暴起行凶了,天枢却丝毫不惧,连一向护着他的无常都吼着扑上来捂他的嘴,金丝眼镜被撞得飞了出去。老秦在外边敲门提醒他们小声一点,可祁连只是缓慢地眨了眨眼,极其文雅地低头笑了一下。 时至今日,祁连不再去考虑忠诚和叛变里塞着几分对狼王的真心,只当这四个人在演戏。 他蹲在地上,从眼镜旁边揪起一根沾着泥和血的稻草,捻了捻又丢下。他的视线扫过双目血红的阎王、手足无措的太子、捂嘴按人的无常和满脸狰狞的天枢。就是这短暂的停顿里头,祁连抱起手臂,柔缓的声音无比清晰,像极了在调侃。 “你们吼这么大声做什么?莫林是哨兵,又不是聋子。” 狼王什么都知道。 四个人脸色都变了,祁连的眼睛里透出了他们从未见过的锐利,而那张脸上的浅淡笑意半是怜悯半是真诚,明晃晃写着胜券在握。他虽然看着天枢,却字字含沙射影。 “如果有个人尽可弃的傻子想带你一起送死,换做是我也确实应该这么做,把莫林喊来,给他条大鱼,说不定能保命。可是天枢,你有没有想过,站长和副站之间的位置不是个能睡大觉的地方吧?虎视眈眈那么多人,我敢躺,就是我有本事躺。就算是莫林站在我面前,我一样能保你活也能送你死。” 祁连站起身。 “你说的没错,向导的境遇确实不好,是有很多审时度势的软骨头。但可惜,不是所有向导都是这样,有硬骨头,也有你这样把想哨兵变成自己的刀的人。只不过用刀者必伤于刀,想做这个出头鸟,就要做好被枪打的准备。” 他三两句点破天枢,便将他抛在一边,边笑边看着阎王、太子和无常,那副惯常憨憨呆呆的样子霎时间成了神佛。 宛如天谕赦众,仿佛不再追究。 “司副会在傍晚时分抵达我指定的位置,有后援来接应你们。从你们走出柴棚到她来接人期间,所有的火力和断后都是我来做。我不想因为个人恩怨影响集体撤离,带不带天枢,你们三个说了算。” 不是审时度势吗?那就一起来啊! 不是拉拢人心吗?那就一起来啊! 不管是天枢牵头还是干脆四个人一起叛变,只要有一个人出头,后边跟着干的就有机会脱身。苟延残喘和立功还乡,没有人会选错。 祁连是狼王,猎手环伺之际,他给了不忠的狼群一次机会。 寂静。 漫长而短暂的寂静。 外边老秦又一次敲门,十五分钟很快就要过半,阎王率先低声骂了句脏话。 “明人不说暗话,”他压着嗓子,“老子早就说不能听向导的!敢坑狼王的没一个有好下场,不能带他走,让他烂在这吧!” 太子捂着额头长叹一声,而无常看向天枢。 天枢虽说是站长的人,可无常一向对他好得紧,瞎子都看得出他的心思。无常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可紧接着天枢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了他,旋即把人狠狠推开。 天枢转向了祁连。 “祁连,是我失算,不知道你跟那小家伙的秘密;不过若是你不藏拙,恐怕我也不会想着算计你。”他自己捡起眼镜,擦了擦镜片戴回脸上,“我不会跟你走。燕宁站不是什么好地方,我要自己闯出一条路。从今往后,你,还有你们三个,都是我的敌人。变天之后,咱们最好无缘再见。” 祁连对他笑了一下,权当作别。 外边老秦已经等得要发霉了,两人抱起武器迅速离开,走在了队伍最前边。他们要撤离到距离临时基地两百米外适合直升机降落的平台上去,而此间萧山雪的屏障始终紧紧跟着他们,看起来状态还可以。 五人在灌木丛后休息,老秦推了推祁连,递给他一支笔和一张极为传统的草纸,上边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字。 他们坑你,怎么还要救? 祁连疲惫地笑了下,刷刷刷在纸上写下三行字。 我瞒着站长求援,需要活人来堵站长的嘴; 何况他们此刻选择我就得罪了站长,他们只能加入副站长的阵营 再加上他们欠我一条命,于情于理都反悔不得了 老秦叹了口气,扭头看看背后三个没精打采的哨兵,噗的一声将嘴里半截草叶子吐在地上,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 “燕宁站是个好地方啊。” 祁连无奈,拍了拍他的肩膀。 “秦哥,盯好他们,我得回去了。” 祁连将刘毅的定位仪塞给老秦,又叼了一块含大剂量咖啡因的特制巧克力,几乎是榨着身体强打起精神。 “我得回去接萧山雪,我要带他回来。” 第45章 在劫难逃 另一边,临时基地前院。 萧山雪被锁在一个半人高的透明大水箱里,箱子顶部开了孔透气,底部连着根细细的水管,另一头是水泵。注进去的水泡了伤口,变成浅淡的粉色;而萧山雪阖着眼睛,放松手脚半漂在那团有些梦幻的颜色中。 第75章 莫林坚信这能把祁连引来,没有一个哨兵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结合向导窒息而死,就算是他狠得下心,向导濒死前的痛苦也足以把他折磨疯。 不过莫林的如意算盘自然不止这些。 如果萧山雪肯帮忙抓人,这一切便得来全不费功夫;而如果萧山雪是假意投诚,他也只能拖延十五分钟,时间一到他也会被活活淹死在这个囚笼。何况就算祁连突袭柴棚,那个燕宁站的向导会给莫林预警,他在劫难逃。 莫林不会轻易信任萧山雪。 他敲水箱顶盖,对着里边的人龇牙笑了笑,青紫发肿的眼睛被挤成一条缝,里边透出凌厉的恶意。 “已经九分钟了,你哨兵呢?” “我怎么知道?”萧山雪仰头看他,眼神放空,声音平缓得甚至有些迟钝,“可能他的确没那么容易受影响。” 莫林沉默片刻,而对方不心虚也不回避,引得他嗤笑一声。 “你说,我要不要派人去后院的柴棚看看?” “你去啊,”萧山雪轻声道,“我又不知道他在哪儿。” 这个执拗向导软硬不吃的样子莫林再熟悉不过。几年前见的第一面,莫林就知道他是头漂亮的倔驴,而他不像祁连哄着逗着跟萧山雪亲近,只有较劲能让莫林愉悦。 看他陷入困境的样子一眼,就能舒坦至极。 水箱正对着窗口,烈日烤得萧山雪脸颊泛红。莫林瞧着他还想说些什么,可门突然被敲响了。 这时候布防的哨兵和向导各就各位,本不应该有人来访。萧山雪的耳朵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是不动声色,视线冻在缓缓晃动的水面。 “你在紧张,”莫林将他那张满是伤疤的脸贴在水箱壁上,仿佛那就是与他耳鬓厮磨,“如果外边的人是祁连,我让你开枪好不好?” 萧山雪压根没理他,但他也并不在乎萧山雪是点头还是摇头。莫林拔出手枪站在门后,对着房间内的警卫哨兵一点头,扶枪的手伸出三个手指。 三, 二, 一! 莫林猛地拉开门,几个哨兵迅速找好掩体,四五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来人。可那人高举双手,身上连个可以称为凶器的东西都没有,脖子上的控制环闪着红光。 是天枢。 萧山雪短暂地抬了下眼睛便挪开视线。 莫林拎着天枢的领子把他提溜进房间,一脚踹上了门,震得房间里几个刚刚松口气的哨兵皱了眉。 莫林虽然为了让萧山雪屈服于他极尽所能,但比起他对天枢的态度,简直就算得上是和蔼。他铁钳似的大手把天枢掼倒在地上,旋即嫌他坐在地上碍事,又拎着他的手臂把他甩进一张破椅子里。天枢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几乎就是对情况最好的解释,莫林一个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嘴角流血,靠在半朽的椅背上好半天缓不过来。 “游星奕,你的后备计划呢?”莫林手中匕首的寒芒抵着对方上下滑动的喉咙,声音中带着威胁,“我记得你说祁连是个废物,你们几个都看不惯他,怎么你还能把他放走了?” “我没有放他,我向你们发了信号,但没有人来——” 游星奕气都喘不匀,堪堪抓着莫林的手腕,看不清的双眼拼命找寻着莫林的影子,最后却落在萧山雪身上。他像是突然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也不再管那柄匕首会不会突然要了他的命,濒死一般指着水箱大叫出声。 “是他!他设了反侦察屏障,放哨的还是个普通人,你们根本抓不住他们!你轻信萧山雪让他为所欲为,你不能怪我!” 房内一时间没了声音。 水已经淹到了萧山雪的胸口,压力让他呼吸困难,整个人带着水面不断起伏。警戒哨兵的视线在莫林和萧山雪之间逡巡,他们不全是白头鹰站的人。 莫林浑然不觉,他将匕首扎在游星奕脑袋旁,走到水箱边蹲下,深深吐了口气,仿佛强压着怒火。 “你帮了他,是不是?” 萧山雪装睡,睫毛微微抖动。 “是,我忘了,你有这个本事。”莫林装模作样地给他鼓掌,眼神却逐渐阴骘,“屏障设得好,功夫没落下,看来你还有精神跟我作对。” 他猛地去踹水箱,萧山雪和水流一起撞向另一边,差点将箱子带翻。而莫林一只手按住了水箱的气孔,水压和迅速稀薄的空气能让萧山雪脸色涨红,却不能让他睁开眼睛。 “看着我!!!” 萧山雪抱着必死的心跟他作对,仰着脖颈倒着气,指尖在水箱壁上按得泛白,可仅剩的空间里氧气已经不多了。莫林终究还是不能杀他,松手后骤然释放的气压让水流快了几分,几乎瞬间就涨到了锁骨处。 萧山雪剧烈地咳嗽起来,挣扎之间呛了几口水。他喘得越紧,水涨得就越快,水面割着他的喉咙,可偏偏不能让他屈服半分。那副无惧生死的脆弱样子彻底激怒了莫林,他恨萧山雪从他身边逃走,更恨他心有所属却不属于他! 祁连凭什么! “他有什么让你这么死心塌地!你现在是不是还在帮他,让他逃走在你的荫蔽下做一个懦夫!萧山雪!你他妈看着我!你哪来的劲能跟我对着干!你哪来的精神让他在阴沟里乱窜!” 莫林一瞬间似乎是想把萧山雪撕碎的,恨意让他状若鬼魅,他要萧山雪无路可选,要他服软,亲手把他的结合哨兵逼疯! 第76章 地塔出来的人似乎情绪都变得很快,莫林的修罗相突然褪去,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狂笑着倒退几步,从桌下拖出一个背包把里边的东西一股脑全倒在地上,从乱七八糟的单兵装备里捡出两支淡蓝色的针剂摇摇晃晃冲了回来。 他在水箱几步远处停下脚步环视一周,望过东倒西歪的战略工事,几个抱着枪的哨兵,在水箱里尽力仰着头寻找呼吸空间的萧山雪,最后走向了天枢,将针剂拍在他手里。 莫林不再遮掩自己的癫狂。 “这是双氧水,98%浓度的。就算是3%浓度冲洗伤口都能疼死他,这么小两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么小的两支,给他!” 游星奕慌张地摇头。 “废物!你个废物!”莫林指着那根细细的管子,“打到他的水箱里边去!他疼祁连也疼!” 游星奕不敢不接,可他已经在祁连那里吃了一次亏,如果此刻成了莫林的帮凶,祁连恐怕就得跟他不死不休了。 水已经没到了萧山雪的下巴,可实在看不出他是害怕还是不害怕。左右他身上的伤也已经发炎泛红,一支双氧水混进去总不会要了他的命! 没错,只打一支! 水箱里还有空气,双氧水产生的氧气不会在萧山雪身体里形成气栓塞,顶多是让他的伤口疼一疼,疼一疼又能怎么样?他那么能忍,鞭抽棍打都一声不吭,怎么会扛不住一点点双氧水的消毒?双氧水消毒能避免他的伤口感染—— 不会有事的! 我这也是为了他好! 游星奕的手在颤抖,哆哆嗦嗦把淡蓝色的液体抽进针管里,几乎不敢去看萧山雪的眼睛。那根细细的塑胶管子像是一根血管,双氧水推进去的时候骤然冒了一串泡泡。 而这时游星奕还在自我安慰,这水不干净,这样他就不会感染了! 水还在往上涌,过氧化氢扩散需要时间,但撕裂伤口只需要一瞬。丝丝缕缕的鲜血重新渗了出来,大量气泡从萧山雪周身迅速出现,飘到水面贴着他惨白的嘴唇逸出囚笼。 莫林在盯着他,周围的哨兵也在盯着他,看他痉挛的手指,脖子上的青筋,还有无力至极的挣扎。萧山雪张开嘴,支离破碎的声音和舌尖血难以压抑,可更多的水淌进嗓子里烧伤他的喉咙,低下头就是淹死,抬起头就要呛死。 几乎是一瞬间,萧山雪的眼泪就流出来了。 疼。 太疼了。 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口子跟着莫林一起狂笑,嘲讽他肉体凡胎的不堪一击。千万把刀子逆着伤口去割他的神经,只要让他不好过,祁连也就不好过! 水已经淹过了耳朵,濒死一般一片模糊。莫林似乎说只要你求饶我就放你活着,但他紧紧闭着眼睛,泪水刚刚从眼角滑下来便溶进水里。 游星奕将针管丢在地上,萧山雪的样子几乎让他以为自己亲手杀了人。 饶是萧山雪平常这么乖巧漂亮的人也狼狈得不堪入目,越白的皮肤越显得压抑,微长蓬软的头发变成了水草,气泡从底下不要命似的网往上浮,带着烧人的水气争先恐后从箱子顶上逃出生天。 只有萧山雪动弹不得。 水已经没顶了,他失去了最后一寸呼吸的可能性。他似乎拼命想放松身体减少耗氧,可伤口的剧痛让他几乎不可能保持静止。来自窒息和剧痛的折磨让他不断撞在狭窄的水箱中,更多的红色飘散出来,他被困在恶性循环插翅难飞! “求饶!”莫林已经踹不动那个水箱了,但他还在怒吼,“萧山雪!求饶!我让你活!” 萧山雪的脸色已经变了。 “祁连究竟做了什么,让你肯为他死!” 砰! 莫林下意识地滚翻出去躲到掩体后边,可那颗子弹根本不是冲着他来的。 水箱是特制,狙击弹只把中段打穿了两个洞,却没有让整个水箱碎裂。可紧接着不到三秒枪声再起,这次直接一颗子弹把两个哨兵打了对穿! 狼王来了。 第46章 向生而死 淡粉色的水从弹孔中喷涌出来,萧山雪边咳边大口呼吸,那些要命的刺痛终于稍微退去,他抹了一把脸,模糊着视线扫过四周的人。 剧痛让他的精神高度紧张,向导触丝以他为中心向四周延伸铺开,借着精神通路拼命把祁连的五感拉高。狙击枪响的速度明显变快,方位也有细微的变化,几乎是呼吸之间祁连就挪了位置。 外边的哨兵在围追堵截,可祁连的位置总是出人意料,三五人一组的侦察小队好不容易扛着狙击枪的火力冲到埋伏范围,紧接着就被早早埋好的诡雷炸得四分五裂。而从另一个方向冲上来的队伍,抵达位置之后却什么都没有发现,还没来得及汇报就被祁连从背后用半自动手枪点射收割。 丛林战,狼王单兵就没输过。 眼见着莫林一边减员过半,所有院外的机动小组全部被消灭,可祁连的位置不仅没有被发现,甚至还能在视线遮挡的状态下起身瞬狙前院里尚未出动的哨兵。 莫林紧急叫停了所有小组,他从一具死尸身上夺下狙击枪,拉栓上膛之后转移到了窗下,紧接着让院外哨兵转移位置。 狙击枪响的瞬间,他将所有感官集中在那个方向,听见了极其轻的抛壳声。 五百米! 莫林调好了狙击镜,高声喊天枢布置反侦察触丝,自己将枪口架在刚刚被打出来的窗户缺口上。就算祁连有高度优势,只要他再开一枪,他就能—— 第77章 砰! 莫林躲得快,那颗子弹堪堪擦过他的右眼,火烧火燎。 他还没开枪!怎么可能! 莫林抱枪滚到一边,刚刚的狙击点已经报废,临时再用沙袋堆一个不现实——他已经知道祁连的位置了,这一枪一定要干掉他! 莫林看见了萧山雪的水箱。 他踹翻一张桌子,薄薄的木桌面挡在水箱前,而他就躲在萧山雪身后,把狙击枪架在水箱上。 只要他敢开枪,就要死两个! “祁连!”莫林大声吼道,“有本事,连你的向导一起杀!” 窗外只有风声,树枝和草叶一起摇,外边仅剩的五六个哨兵根本找不到祁连的位置。他们的狙击手是最早被干掉的,而雷区又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莫林飞快地露头看了一眼,祁连没有开枪。短暂的安静让莫林有机会听清外边的声音,没有装弹,没有上膛,他们僵持住了。 可就在莫林集中精力延伸哨兵触丝搜寻祁连破绽时,枪声再起,却不是冲着他来的! 祁连不知什么时候转移了位置,他现在和前院布防之间的距离不过三百米左右,借着莫林转移注意力营造了微冲近战的好机会。他的子弹散布范围惊人的小,似乎是装了瞄准镜的,可那枪声又不是莫林熟悉的美式装备,让他算换弹时间的可能性都没有。 天知道他从哪儿找来的枪! 院内只剩下一个向导了,莫林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明明祁连在五百米外抛壳上膛的声音他都能听见,怎么会发现不了他移动! 他的视线落在了萧山雪身上。 萧山雪在阴影里闭着眼睛,似乎刚刚已经把他疼得昏死过去,现在还没什么意识。可两个等级相近的哨兵对垒,莫林还有天枢布了反侦察屏障,若非祁连有向导辅助,他绝不可能占下风! 如果是结合向导,辅助几乎就不会被发现。 “萧山雪,”莫林咬牙切齿,“又是你坏我好事!” “我哪儿有?”萧山雪的嗓子已经哑了,声音也依然因为残余的疼痛而颤抖,“你打不过他,关我什么事?” 莫林怒道:“你闭嘴!” 砰! 另一颗子弹擦着莫林的脸颊飞过。 祁连已经压到脸前了,可前院门口的几十米空地是烧出来的,后边是一片焦黑和灰绿夹杂,之前清场的大石头也扔在那边堆成一堆,形成了绝佳的迷彩防御,根本看不清祁连到底跑到了什么地方。莫林用突击步枪盲扫,什么都没打到,换来祁连挑衅似的一枪打穿木桌,子弹贴着水箱飞过。 莫林不得不紧张起来了。 “妈的,有点本事。” 萧山雪半泡在水里装死,再旁边些的角落里游星奕躲在沙袋后。莫林看他那副贪生怕死的样子就烦,摸出手枪甩过去,要他冲出去当靶子。 可游星奕拒绝了。 “我能帮你反败为胜,”游星奕咬牙道,“你得带我走,我不能回燕宁站了。” “有屁快放!” 游星奕吼道:“你先答应我!” 莫林皱眉看他,但游星奕眼神坚定并非说笑,他得到哨兵首肯后抿着嘴梗着脖子看了萧山雪一眼。 “他跟祁连有自己的沟通方法,我想应该是通过精神通路,之前在竞赛里他们埋伏温莎站传递消息的时候就是如此。祁连能这么快狙掉你们的队伍,恐怕是萧山雪给他报了点。” 莫林的脸色难看得吓人,可他还没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游星奕便继续说了下去。 “我之前曾经有过结合哨兵,战场上结合哨向之间不能过多联络,两个人脑电波的共振谐频有被高阶向导或者监测仪发现的风险。如果他们能配合得这么好,说不定你可以反向定位祁连的位置。” 莫林缓缓地把头转了过来,看着萧山雪的表情像是露出了獠牙的凶兽。可水箱里的人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眼睛依旧半阖着。 游星奕没有说错。 他虽然状态差得惊人,却强忍着用精神通路给祁连观察报点。这些折磨其实相比地塔之前对他做的事情还不算太灭绝人性,但他在莫林面前半死不活语速缓慢,全是因为把仅剩的精力都放在了辅助祁连上。 结合哨向的互动能绕过绝大多数自由哨兵的侦察,但一旦被高阶向导盯上就一抓一个准。 莫林恨得牙痒痒,他猛地把狙击枪摔在脚下,对游星奕吼道让他叫外边仅存的那个高卢向导进来,伸手从旁边翻倒的背包中摸出胶带,二话不说重新封上了刚刚被祁连打出来的弹孔。 水面重新上涨,萧山雪的手微微蜷缩了下,眼神蒙上一层阴霾。 “我要废了你——我要先废了你,然后再去抓祁连。你不是能忍吗,啊?你就是死也要告诉我他的位置,你会亲手把他送上绝路——” 莫林冒着极大的风险滚出去,用尸体做盾把水泵开得更大,取回了那支被丢在一旁的高浓度双氧水。他拧开瓶盖,因为过于激动甚至洒了小半支。 “你不是骨头硬么,嗯,萧山雪?你不是骨头硬么!” 莫林把那支药水径直从气孔倒了下去! 那些淡蓝色的粘稠液体滴在萧山雪胸口上,堪比浓硫酸的氧化速度瞬间就让衣服冒起白烟散发刺鼻的味道。萧山雪往水下沉,他身上已经没几块好地方了,哪里经得住这样烧灼—— 第78章 可是没用,完全没有用。 那些淡蓝色的液体像是饿极了的虫扑到了血肉上,瞬间啃噬出了一片白色的疤痕。大片气泡从胸口涌出来,剧痛的钢刀穿透了他的胸膛又在胸腔里爆炸,把里头所有的空气和活力全都榨干。 水还在涨。 似乎要扼着萧山雪剥夺他的呼吸抢走他的脉搏,连最后一丝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留。那些无形的针侵蚀着每一处伤口,越疼气泡就越多,烧出来的氧气成了最恶毒的地狱笑话,来不及逸出水箱也不会多让他呼吸一秒,顺着伤口深处的组织和血管钻进他的身体—— 身体稳不住了,精神力也稳不住了,祁连的专注这时候成了他的负担,几乎是成倍数地放大了痛苦。 萧山雪终于忍不住惨叫出声。 不,就算是惨叫也没有机会。水涨得太快,痛呼是一闪而过的幻觉,瞬间变成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救命,救命,救命—— 救救我啊—— 莫林还没来得及得意,巨大的向导精神力波动如同核爆一般让他的五感在刹那间失灵,不受控制地跪在地上。 无法抗拒的物理疼痛终于击溃了萧山雪,他的精神力震得像是从百米摔落的琉璃翠玉,锐利的碎片四溅,屋里仅存的两三个哨兵被无差别攻击压得吐了出来,就算是莫林也有一瞬间的五感错乱,耳朵里响起尖锐的耳鸣,眼前金星乱飞,喉咙里发甜又发苦,连笑声都变了调。 无论如何,祁连一定被影响到了。 向导对向导的影响并不算太大,游星奕趁机冲出去,外边几乎是风平浪静。角落里躲着一个年轻的小向导,穿得像个古希腊的哲学家,手腕和下巴上各有一道伤疤。 萧山雪打的,游星奕包扎的。 “莫要我做什么?”那人似乎也认出了游星奕,他冷着脸用蹩脚的英语道,“地塔向导064号,听候派遣。” 第47章 向死而生 游星奕突然感到后怕。 幸亏选择了离开燕宁站! 白头鹰站和温莎站一向沆瀣一气,既然莫林能带着白头鹰的人搞事,这两个站早就不知道被地塔渗透成什么样子了。可如今一向以软弱爱投降著称的高卢站都配了地塔的向导,如果他们都是萧山雪那样的实力—— 燕宁站这么多年跟地塔作对,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游星奕拉着他迅速回屋,064号眼神淡漠看了看水箱里垂死的人,熟练地把莫林的五感拉回来,抵着他的额头给了安抚,然后安分地垂着眼睛退开半步。 “莫,我来了。” 莫林对着水箱一扬下巴:“064,认识他吗?” 064号点点头,绿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不服气。 “认识,传说中的001号。刚进塔的时候参观过,是目标。” “证明你比他强,”莫林指了指那个快被充满的水箱,“我要你追踪他的结合哨兵,确定他的位置,能做到吗?” 064号看着水箱里马上就要喘不上气的萧山雪,像是看着一个能被撕碎的猎物。 “能,”他短暂地闭了下眼睛,低声道,“他是个废人,他的哨兵在找他。” “好样的。” 莫林不知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嘴巴咬破了,看着萧山雪的笑容像是刚刚生啖其肉。紧接着他踩住了进水管,水面堪堪停在萧山雪的鼻子下方,只留下一口气的空间,让他在清醒的疼痛中不敢大口呼吸,也不至于原地淹死。 “萧山雪,你以为前院里只有人吗?”水箱外,莫林贴着他的脸压低了声音,那表情像是絮絮私语,“我们埋了雷,就在这个小房间的门侧。你猜祁连冲进来救你的时候,破门前会不会在那儿停一下观察情况?” “告诉他,萧山雪,你要告诉他,否则他也会死。” 萧山雪的喉咙上下滑动,脑袋变得无比沉,渐渐就要抬不起头了。双氧水反复冲洗伤口产生的氧气不知在他身体的哪个部分形成了气栓。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加之水淹没了耳朵,莫林的声音像极了幻觉,扭曲嘈杂、阴魂不散。 精神通路里祁连焦急地问他怎么了,他不敢回应。 眼前炸开奇诡的光芒,之前种种以奇怪的逻辑衔接成濒死的走马灯,在某一个瞬间萧山雪突然全都想起来了。 什么军事竞赛,什么联合比武,都是幌子。折断燕宁站最尖锐的刀锋、拔除萧山雪这颗尖刺,还有谁能跟地塔作对? 那个看着眼熟的高卢狙击手哨兵就是地塔里的人,萧山雪曾经在训练的时候见过他。后来地塔还引进了一批肤色各异的向导,他们都是以特训的名义进来的,第一天进塔就围着萧山雪的地下牢房像参观狮子老虎一样地看,等待成为斗兽场上的英雄。 064号恐怕就是其中的一个。 可萧山雪实在撑不住了。他的四肢都已经失去了知觉,疼痛变成一团把他裹在中间的棉花,存在感随着呼吸渐渐减弱。 莫林废了他的身体,就算他告诉祁连那条不知真假的消息、祁连能把他救出来,最后他也只会成为一个打不动逃不脱的累赘,没法再做他的向导了。 燕宁站的人已经脱困,后援安排妥当—— 别说了。别救了。 让祁连自己活下来,就是最好的办法。 五感渐渐消散,莫林吵吵嚷嚷的声音被起伏的水卷走,萧山雪只能看见正上方破了的一点点天花板,有些许阳光从里头投下来,在硝烟里形成一道光路,甚至有些忽明忽暗。他微张嘴唇,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第79章 燕宁站里的一张张脸从他眼前掠过,还有白羽,老秦,海妖里的人,最后是地塔里要他杀的和要杀他的哨兵和向导们。萧山雪骤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远离那个噩梦很久了。 这段日子左右已经算是苟且偷生,赎罪赎到头就该离开。 可是好舍不得啊。 萧山雪的意识渐渐飘散。 不救他,祁连会潜伏得很好,一直坚持到司晨带着援兵过来。回到燕宁站之后,他会有新的向导,说不定是个可爱又强大的女孩子,还会有像他一样憨批兮兮的熊孩子。 最好如此,最好这辈子就这样,从这儿就分道扬镳,祁连走他的阳关道,萧山雪过他的奈何桥,之前种种就算是孽缘,欠着的人情爱意就这么欠着,反正活着也是被旁人左右,还不如从此不再相见—— 没错,不再相见,就当他当时被那块水泥板砸死了,祁连没有救他,他们从没有认识过。 ……可是祁连好像真的很喜欢救人。 萧山雪拼着力气睁开眼睛,一片浓雾中莫林鬼目和064号翠绿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那些蓄势待发的向导触丝像是毒蛇的信子嘶嘶作响,他们要吊着他不让他死,等着他撑不住屈服于本能向结合哨兵求助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莫林说要让他亲手把祁连送上绝路。 萧山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水箱顶上结起水雾又倏忽滴落。 算了。 欠下的情还是还了吧。 被折磨得扭曲的面庞缓缓放松下来,萧山雪在深渊中露出了浅淡至极的笑。 另一边祁连伏在炭灰衰草中间心跳得像要爆炸,精神波动已经让他浑身所有的感官全都乱了套,泪水汗水涎水还有呕出来的苦水在脸上混作一团,紧接着就是致命的死亡压迫。 混乱之际祁连顾不得调整自己,强撑着意识拼命扯萧山雪,巨震的精神图景里灰狼几乎是哀嚎着把小肥啾护在前爪之间,而那个圆滚滚的小东西连翘尾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用尖尖的鸟喙轻轻蹭灰狼胸膛上的毛。 【球球,我们不打了,我马上就出来】 笨蛋祁连,说什么呢。 【我们不打了,你告诉莫林,就说我认输了,只要他放了你我马上出来】 【球球跟我说句话,就算你要回地塔我也陪你去,我们不回燕宁站了,去哪儿都好,你跟我说句话——】 【求你了!!!】 不回去了吗? 好耶。 萧山雪把触丝化作无形的向导力,顺着他和祁连的精神通路灌了进去,可这几乎抽干了他最后一丝精力,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脑袋也沉到了双氧水里去。疼痛也好,呼吸也好,什么都不重要了,小肥啾因为短暂的呼应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扇着翅膀仰着脖子清越地叫了一声;与此同时所有精神力在通路接合点的向导一侧开始凝结膨大。 【球球你要做——】 灰狼向半空中伸出爪子,而向导力源源不断,电光火石之际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奔涌前进、回旋冲击,064号的精神触丝紧紧追了上来,而精神通路也已经被拉伸到了极限,隐隐有了裂隙。 活着也好,死了也好,什么都好,再决绝一点! 不要祁连了! 不要自由了! 什么都不要了,让祁连活下去! 萧山雪骤然呕出一口鲜血。 骤然四散的向导斥力汹涌澎湃地冲开了064号,祁连的触丝在断开的通路一脚踩空,拖着接合点本能地缩回精神图景。 灰狼的前爪扑空,人和狼都怔住了。 小肥啾消失了。 精神结合消失了。 祁连懵了一下,短暂寂静后图景受伤的痛楚席卷了祁连的所有感知,脑袋里像有一只横冲直撞上蹿下跳的豪猪,尖刺从里到外扎穿他的感知。身上像得了疟疾一样冷热交替打着摆子,上半身不受控制地朝一边歪,而下半身却好似要沉到某个无形沼泽的最深处。耳朵里风声成了困兽咆哮震碎耳膜,而眼前的房屋和尸体竟然流动了起来,一浪一浪淹没日光。血腥混着各种各样的味道变得浑浊不堪,从喉头沾染舌根灌进鼻腔,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又烫又辣,催泪弹高爆弹爆震弹破片榴弹似乎尽数在他身体里爆炸,哪里都不受控制。 祁连那些因为萧山雪的存在而躺平许久的向导触丝疯了似的扭动,在伤口处挛缩成坚硬的壳子保护起来,终于让祁连在激流中摸到了浮木,挣扎着从光怪陆离中析出一个真实来。 萧山雪掰断了结合触丝。 祁连在清晰的痛楚中再也寻不到他。 莫林似乎在吼着什么,可祁连压根听不清楚,头顶传来轰轰隆隆的声音,仿佛有一阵旋风卷起了他汗湿的衣服。 都是幻觉,都是幻觉—— 天旋地转,树木晃得像马戏团里的长条气球,他的眼前没有一个不动的东西。祁连扶着掩体摇摇晃晃站起来,拿着微冲开了几枪,可没走两步就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再去捡枪手指却怎么都找不到扳机的位置,就连千万次练习拔枪形成的肌肉记忆都走了样。 他爬不起来。 他想嘶吼,想嚎啕,最终却只能从喉咙里挤出窒息濒死的咯咯声。任凭他狼王呼风唤雨,如今也不过是条中了神经毒素又狂犬病发作的野狗,躺在地上抽搐挣扎。他仿佛听见了重机枪的声音,127口径,还有熟悉的141狙击枪,他的向导用得最好。 第80章 “还给我……” 祁连望着眼前的幢幢人影,喃喃道, “把我的球球还给我……” 第48章 收拾风云 后来的事情断断续续,记忆被剪成了几段。 祁连在某个瞬间看见了一只湿淋淋的惨白的手,离他不远,努努力就能抓到,可紧接着有人把他的胳膊压在胸口,捆上了束缚带。戴着军盔的女人一闪而过,紧接着万向轮骨碌碌飞转颠簸着带他冲刺。 医生护士的白衣服像鬼影,没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头顶一个写着急救室的红灯,不远处还有另一个闪闪烁烁。有人按住他,有人把面罩扣在他脸上,无影灯毫无征兆地点亮,眼睛承受不了刺眼的光芒,闭上再睁开之后就变成些许泛黄的天花板,消毒水的味道萦绕鼻尖。 那是燕宁哨兵总站的定点医院,九楼,单人病房。 “哟,醒了?” 祁连一时回不过神,魂魄还在麻醉里飘着,短暂放空之后刚回忆起自己姓甚名谁。他扭过头,呼吸面罩的皮筋扯得脸颊一痛,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啃苹果的女人,未施粉黛的脸看起来有些憔悴。 好像是司晨。 祁连没怎么见过她不化妆的样子,全靠打小被她耳提面命的条件反射才认得人。他闭了闭眼睛确认不是幻觉,这才后知后觉记起来她刚刚说了话。 “……你说什么?” 那声音在呼吸面罩的加持下让他好像下一秒就要驾鹤西去。 司晨扔掉苹果核坐到祁连身边,极其自如地用床单擦手,替他按了呼叫铃。 “有遗言快说,我下午还要回站里。” 祁连的嗓子被雾化的药和干渴烧得像要着火了,可他回忆起什么极重要的事情来,拼着老命也要问。 “萧……” “算了算了,”司晨突兀地打断,话里有话,“太难听了,不差这一会。” 她话音未落,医生带着小护士便推开门呼啸而来,二话不说揪着祁连的耳朵眼睛胳膊腿好一通检查,几只手在肚皮上叩诊,敲得他直想咳嗽。 但是医生还不罢休,心电图脑电图轮番轰炸,最后实在没什么能查出问题的地方了,这才吩咐小护士把报告发给站长,转身直接替他拔了管子。 司晨目送医生呼啸而去,对祁连铁打的身体素质满意极了,主动端起桌上的温水递给他。 祁连连本带利睡了四五天,皮外伤早就好得七七八八,精神图景状态正常,稍微复健就又是一条好汉。生命之源灌下去,三魂七魄归位,锈住的脑袋终于不情不愿转了起来。 “祁连,你错过了不少好戏。” 司晨看他终于有了几分机灵样子,靠在椅背上点起烟,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向他娓娓道来。 刘毅的信号发出后,站长走外交途径特批后援行动立即执行。他们早到了近三个小时,除了莫林跑了,临时基地里的其他人都被生擒。 照理说哨兵是要交回各站发落的,可高卢站宣称064号是外来向导,他们不肯负责,司晨便把人带回燕宁审讯。那人供出了地塔在燕宁管控范围内的老巢,只不过已经人去楼空。 而回站之后,竞赛小组作证天枢叛变。刘毅迫于压力隐瞒了见死不救的部分,只说祁连盗用他的定位仪和通讯终端。站长护犊子没直接处罚天枢,为了两碗水端平也就没追究祁连,只说要审判庭来裁定,三天后开庭—— 祁连对叙述中的空缺十分不满。 “我向导呢?” 司晨用苹果味的手指戳他的脑袋提点。 “你现在不是未结合哨兵么?哪儿来的向导?” “司副,可是……” “审判庭还没上,你自己都瓜田李下,有心思担心别人?” 祁连放软了声音:“姐——” “你就是叫妈都没用!” 司晨从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可这次竟然凶了起来。祁连知道竞赛之后站里是要变天的,海妖也好游星奕也罢都这么警告过他,可他没想到短短一周司晨便忌惮至此,只得讪讪住嘴。 “甭管你想做什么,都得给我活着从审判庭上回来再说!” 刚在鬼门关走一圈回来,没人想这么快就投回勾心斗角这些耗神的事情里去。 可祁连知道自己得认命,得选边站。司晨为了保护他已经做得够多了,他不能心安理得地只求自保,让她一个人面对自己留下的烂摊子。 如今萧山雪被站里雪藏,三个哨兵唯祁连马首是瞻,而游星奕是站长的心腹。审判庭是司晨的机会——与站长针锋相对还是暂且韬光养晦,她把这个度交给祁连掌控。 毕竟竞赛里的事情只有祁连他们六人知道。 “……我明白了,姐。” 司晨那副火烧眉毛的样子终于收敛起来,长叹一声,无奈地拍拍祁连的脑袋,将厚厚一沓审判材料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 其实涉及到的主要问题只有两个。一是盗用定位仪和通讯器请求跨境支援,二是叛变通敌。前者是跑不了要受处分的,而后者严重的话恐怕要锒铛入狱。 祁连打着吊针在那堆乱七八糟的口供和报告里抽丝剥茧,阴间组傍晚下班时拎着粥来看他,四个人关起门叽叽咕咕。 哨向战争结束以来,哨兵站审判庭无所事事,当年叱咤风云的飞将军大元帅都成了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老头子,判案套路十几年前就被摸得一清二楚。据太子做记者的朋友说,这是场没什么悬念的戏,什么罪名什么刑罚新闻社比老头子们还清楚。 第81章 可开庭的前一天游星奕翻供了。 他说让祁连盗用定位仪求救是自己的主意,而他假意投诚,孤胆深入敌人内部潜伏;瞒着其他三个哨兵是怕暴露,影响潜伏效果。祁连回来之后,他作为s级向导打辅助,两人里应外合端掉了临时基地。 游星奕一口咬定事实如此,祁连跟着啊对对对,阴间组恍然大悟捶胸顿足直呼好兄弟,差点被判扰乱公堂。 证据链完整、逻辑顺畅、口供一致,游星奕功过相抵,草草判了个停职查看,祁连罚两个月工资,其他三个人立了功当庭表彰,刘毅在底下一脸懵地鼓掌。审判庭的大佬们顺畅自如地忽略了萧山雪的存在,只当他是个倒霉的菜鸡向导,拖了整支队伍的后腿。 这层面子留得巧妙。 站长的人是孤胆英雄,副站的人恪尽职守,没人叛变也没人通敌,惨败变成大捷,鼓了掌庆了功,兄弟还是兄弟,同事还是同事。 为首的白胡子老头敲下法槌,宣布休庭,各路牛鬼蛇神作鸟兽散。游星奕疲惫地路过祁连,趁乱对他道了声谢。 “瑶光刚出icu,不过情况不太好,”他递来一张写着病房号的纸片,低声道,“你尽快去看看,这也是站长的意思。” 司晨的气色好了一些,亲自开车送他。 —————————— 马上进三卷 撒糖!再刀让祁连杀了我! 感谢收藏的大家!特别鸣谢小澜fleetingriyi咕咕还有xq的投喂!(鸡叫) 给各位磕一个!(砰) 第49章 后遗症 司晨车上有个病历,里边夹着三张病危通知书。 这个年代纸质的东西已经很少见了,保留这种原始书写方式的内容,要么极其严肃,要么极其严重。审判材料属于前者,而萧山雪的情况显然属于后者。 祁连看着那些诊断,感觉自己像是在玩一个血淋淋的连连看。 骨裂,莫林肯定揍他了,那些外伤造成了炎症和失血,多次溺水引得肺部感染,而高浓度的双氧水会烧伤他,氧气在血管里引发气栓,然后就是心跳骤停、继发性癫痫—— 医院六层是烧伤icu,七层是外科和心肺,八层是神经科。他在这三层被推着跑了十几个来回,好不容易睁开眼睛有了自主呼吸能转进普通病房,谁想到护士给刀口消毒用的还是双氧水,好死不死让他犯了ptsd,缝线崩开一大半,床都没躺热乎就又转回了重症监护室。 开庭的时候,他才刚刚被推出来。 祁连真的感觉不到他了,精神连接断得一干二净,可是他的手依旧在抖。 审判庭上言辞犀利刀枪不入都像是假的,几个字就能让他魂不守舍成这个样子。司晨默默放慢了车速,窗户打开一条小缝,有时候她真的担心祁连会不会精神分裂。 这样的软肋是致命的,可她还不能把这根肋骨抽出来。万幸地塔伤了元气,燕宁站里的矛盾也被压下来,短时间内要养萧山雪还是要撒泼打滚,都随他吧。 车在医院停车场停下,祁连脱力似的瘫在座椅上缓了好久,满头冷汗。 “……姐,神经后遗症是什么意思?” 司晨已经是烟不离手了。她先把车熄了火,没拔钥匙留着空调和点烟器,伸着脖子瞟了一眼,在云雾缭绕中慢吞吞开口。 “神志淡漠,不知道是失语症还是不愿意理人。” “站长的人在监视他吧?”祁连尚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会不会是他害怕,或者警惕?他不信任人的时候是几乎不会配合的。” 司晨轻笑,不知是苦涩还是讥讽。 “游星奕一翻供站长的人马上就撤了。我安排周士吉他们三个轮班照顾,现在只有你去试试了。” 祁连似懂非懂地啊了一声。 单人病房在九层,他执拗地要一层层爬。司晨坐电梯先他一步,却没有进门去添堵的打算,便站在楼梯间的吸烟区等。 垃圾桶顶有个半拳深浅的凹槽,里边烟灰堆得满满当当,不知道都是被谁抽出来的。司晨的烟细而长,见缝插针让那堆烦恼的痕迹变得像个趴平的刺猬,紧接着名为祁连的刺头终于抓着扶手出现。 司晨夹烟盯着他,那是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在狭窄逼仄光线都回避了的楼梯间里,祁连捂着脸缓缓蹲了下来。 “姐,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他说,“他会不会恨我?” 司晨安静散着云雾,她沉默不语。 “你有没有特别想保护一个人,但是无能为力的时候?” “有,但是她死了,”女人夹着烟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这儿中枪,连眼睛都没闭上,前一天我们才大吵一架,因为她不想去练枪。那个家伙觉得我是天下第一,无论什么情况都能保护她。但是你俩不一样——如果是你躺在床上、他活蹦乱跳,你会恨他吗?” 司晨在烟灰缸里来回碾,灭掉最后一点火星,看着茫然的祁连笑了一下。 “别自责了,他在等你。” 这句话像是给祁连吃了一颗定心丸,终于鼓起勇气走到病房门口去。那个房门沉重得像是特训时的圆木,一边堪堪挂在墙上,另一边只能由他去推,非要在门板上留下汗手印不可。 门开了。 房间里没什么动静,空调开得不算太冷,这是阎王他们照顾人的极限了。 那是个白得有些扎眼的房间,窗外是燕宁湛蓝的晴空,因为久没通风稍微有点闷,消毒水的味道浸透每一个角落。病床似乎有些高,护栏都立了起来,两侧放着乱七八糟的监护仪,发出平稳的滴滴声。红红蓝蓝的电线从那儿长出来,另一头伸进被子底下。 第82章 祁连本以为他睡着了,便先从床尾绕过去把窗户打开透气,站在窗边背对着萧山雪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这才敢转身。 他仰面平躺着,睁着眼睛,很久才会稍眨一下。 诊断书上写的“淡漠”两个字甚至有些委婉。 他没法转头,电极针管呼吸面罩和颈椎固定器把他的思维一起固定住了,灵气褪去便只剩下死气,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孤独而冷清。他瘦得像只流浪猫,手背上被续命的针扎得青紫,挂在床边一动不动。 祁连几乎有些走不过去。 他的喉咙在痛,手指蜷缩又张开。这些要命的事情不该发生在萧山雪身上,莫林削去他的敏锐,摧残他的身体,就算毁了他也不肯让祁连占到半分便宜。 祁连还在萧山雪和燕宁站之间权衡的时候,莫林稳准狠掀翻了他的天平——让他看见燕宁站的过河拆桥,让他不得不放弃萧山雪,让他知难而退不要来妨碍莫林的好事! 事已至此,祁连竟然萌生了退意。 带着萧山雪,找个没人的角落安安静静待一辈子,管他地塔和燕宁站是狗咬狗还是握手言和,从此什么恩怨纠纷都不关他们的事。 等萧山雪好一些,就打报告退下来! 就这样! 他终于走过去,抓住了那只惨白冰凉的手,然后像条大狗一样把脑袋伸到萧山雪视线能及的地方,吞下所有阴郁躁动的情绪对他笑。 “球球还好吗?我来看你啦!” 萧山雪极其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祁连等着他的下一个动作,但仅此而已。 手没有反握,没哭也没笑,就算是瞳孔都不动一下。他安静地看着突然钻进视野里的祁连,仿佛是穿过他继续望着虚空。病房里只有滴滴声,静得好像祁连刚刚根本没说过话。 不该是这样的。 萧山雪亲吻过他,不管不顾地要扑到他怀里去,他怎么会一动不动,怎么会把祁连晾在一边。 萧山雪不要他了吗? 祁连咬着牙,眼睛开始酸。他轻轻攥了下萧山雪的手,那副半哭不笑的样子丑极了,几乎是在乞求。 “球球,理我一下好不好?” 滴—— “球球是不是在生气?你跟我说句话,哼一声也行。” 滴—— “你要是嗓子痛就,就不说话,也行,没事的。上次那个奇怪味道的冰激凌,等你好一些我带你去吃,”祁连把额头抵在床边的护栏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错了,球球,我带你一起走行不行?” 滴—— 心跳监护仪不厌其烦地回答他。 房间里没有旁人,祁连像是对着块木头自言自语。钝刀子从他的指尖一直划到心脏,活着的庆幸只是一阵潮水,祁连突然觉得自己这样似乎是在折磨他。 会不会是他不想看到自己,不想再在这个肮脏的世上活下去,所以才封锁了自己的灵魂? 祁连有些喘不上气,心脏像要在胸腔里炸开,眼睛又干又痛。如果那些监护仪连在他身上恐怕已经要报警了,可他压根不敢惊动医生护士,衔着一口气蜷缩着半跪在他床前。 明明连接都断了,痛苦依旧蟒蛇一样要把祁连绞死。床边没有放陪护椅,他的手有些抓不住了,索性就松开—— 祁连突然感受到了极其细微的一丝阻力。 如果再麻木一些或许他就把手收回来了,可那真真切切就是微弱的希望,让祁连骤然睁大了眼睛。 萧山雪的指尖勾住了他。 飙到眼角的泪水顾不得擦,祁连猛地起身,差点撞到床上。他在狂喜中以为萧山雪会坏笑着说他在开玩笑,可第一个字还没出口他便顿住了。 萧山雪微微向他侧过脑袋,闭上眼睛睡着了。 —————————— 二卷 最后一章!三卷的糖糖和火锅加急派送啦! 刀刀人谢罪) 第三卷 渝州篇 第50章 小哑巴 燕宁总站下辖四十三个哨兵基站,基站再在片区内设立哨兵事务所,负责抓抓小偷小摸,办办身份证户口本。渝州基站位置稍偏,八月九月之交,燕宁总站那边已经穿上了长袖训练服,渝州的哨兵还要热得打赤膊。 空调只能解燃眉之急,真到忙起来的时候一群被总站筛掉的哨兵只能靠心静自然凉。 但是有时候还是静不下来。 “也,上头调下来的辣两个娃儿还没到嗦?” “跟他们说要去接,别个不干的嘛,嘞个路你又不是不晓得,啧啧啧。” 渝州铁山事务所副所长从老大手里薅了蒲扇哗哗哗地摇,衬衫扣恨不得解到肚皮上,一阵风和几口凉茶续上了那半句话。 “——哪里找得到哦。” 所长自嘲地笑了一声:“咱们庙小,别个娃儿怕是有情绪。” 他踩着皮鞋后跟夺回蒲扇,酸味隐隐从脚底透出来。副所长指着他的脚嘲笑,说人家来了都得被你熏走。 这倒不是他们对上级调人有什么怨言。 铁山事务所在整个渝州片区算不上大,藏在一片老旧居民区背后的山沟里。他们的主要辖区就是一片森林公园和一个小学,平日最大的任务就是拉小学生打架,上下加起来十几号人,事儿少钱也少,实在用不着调一对年轻人下来打杂,还是两个s级。 s级都是总站的人,哨所里干活的倒是乐得围观珍稀动物,可管事的怕天塌下来,心里咚咚打鼓。 第83章 所长无奈道:“来这里做啥子嘛。” 但渝州是个好地方。 两条江横贯山城,风从山间卷着霓虹灯中的牛油味儿一路吹到船上,就算看不见招牌在哪儿,也要香得人直吸鼻子。 轮渡甲板上挤着一群花哨的年轻男女兴奋地背对着双子塔拍照,角落栏杆上趴着一个人,是相仿爱热闹的年纪,却漠然地盯着江水。 他长得清秀而干净,像一个没什么戒心的猎物。头发有些长了,在脑后扎起短短的揪,露出干净白皙的脖子;轻薄宽松的长袖t恤被江风卷起来,隐隐能看见腹部的一点肌肉线条。 有女孩子捂着嘴巴议论许久,没看见他的朋友在哪儿,也不知道可能跟谁认识。最后有一个壮着胆子走上来搭讪,背后喊了他声帅哥。 帅哥一动不动,像是被江上驳船的汽笛掩住了耳朵,没听见。 “一个人来的吗?”女孩脸上带着可爱笑容,“认识一下?” 帅哥无动于衷。 女孩有些尴尬,找补道:“我想请你帮我们拍个照,可以吗?” 三顾之下,帅哥终于朝她转过头来,给了她一个面无表情却惊为天人的正脸,然后缓缓摇了摇头,连头发都没有飘。 没有警惕,没有烦躁,就是干净纯粹的木讷拒绝,像是看不上她的姿色,也不愿意给她个面子。女孩难堪得脸垮下来,可紧接着背后有个极阳光的声音叫她。 “姑娘,他不会用单反,让我来吧。” 女孩如蒙大赦, 那声音佛光普照。 不管是谁解了围,她只想赶紧离开,但回头后她的道谢却卡在嘴里。 背后又是个帅哥! 二十四五岁,眉眼深邃个头高挑,身材健壮而不过分夸张,活像条浑身是劲的小狼狗——这不比那个看着软的冰山年下弟弟带劲! 好耶!因祸得福! 女孩面露喜色刚想说什么,他却抱歉地笑了笑,指指耳朵里的耳机,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示意她和朋友们去摆姿势。 “姐我怎么可能叫你姑娘,有个妹妹要帮忙,”小狼狗摆弄着单反,熟练地抓拍女孩子和她的朋友们,旋即把相机还给她,“挺好,挺乖的,就是话少。” 姑娘以为挺乖的三个字说的是自己,决定贯彻话少人设,用手机的大字板写了一句能不能加个联系方式。谁料小狼狗呆了一下,旋即举手晃了晃,手腕上拴着浅绿小皮筋,上边还吊着长尾山雀的珐琅徽章。 他有主了。 同款蓝色皮筋在刚刚那个冷脸小美人的头发上绑着。 “结合以后再说吧,现在先慢慢养一养身体,能力的事情他可能会抗拒。姐你放心,站长那边麻烦你了。” “是是是,你替我挨骂,哪天姐姐心情不好你打电话骂死我。” 女孩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抱着单反跟小姐妹好一通叽叽咕咕。 祁连那边的电话也打到了尾声,转头看见萧山雪不知什么时候从江水上挪开了视线,悄悄盯着他那儿,似乎有点紧张。 他站的位置足够隐蔽,人群背对着他们看着江畔的五光十色,祁连像逗小孩似的对他张开手臂。萧山雪会意,小跑两步冲进他怀里,双手环住腰,脸颊贴着颈窝,鼻尖抵着祁连的脖子,呵出的气有些痒。小朋友贪婪地嗅着他的味道在肩膀上趴了好一阵子,神色才稍微放松了些。 祁连抚着他的头顶,熟练地摸摸侧颈的脉搏,果然跳得有点快。 就算不说话,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身体刚好一点那会儿,萧山雪几乎是个自闭儿童,除了偶尔对祁连有下意识的依赖,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活得像个行尸走肉。出院后的第一个冬天,萧山雪升级为有自主行动的小哑巴,祁连也学会从他明明就没什么变化的脸上和呼吸心率里读出一点点情绪。 所有碎片都被保护在手心里,生怕一个不小心打回原形,但是他们的运气依旧不好。 祁连的退役申请没有批,司晨死缠烂打,最后从留任改为转调,这才替他找了个适合休养的地方,要他带着萧山雪暂避一阵。 祁连原本以为跟萧山雪说这个事就是图个心理安慰,谁想到小哑巴冰着一张脸,竟然艰难地开了口。 “好。” 这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最强烈的情感表达,一个字也足够让祁连蹦起来抱着他转圈了。 第二天两人就收拾行李南下,先去鄂州替司晨办了事情,又从那儿坐船逆流而上。一路东跑西颠地折腾,萧山雪的状态反而肉眼可见地变好,听话乖巧随叫随到,没人时偶尔主动跑来跟祁连贴贴抱抱,扒在他肩膀上使着劲地蹭,执拗得像个讨要关注又不发脾气的小孩—— 不抱也行,不抱过一会儿就会变成背后灵打转;抱到一半推开也行,推开就跑到一边去发呆,等着祁连喊他过去。 一开始祁连以为这是神经后遗症还没好全、情绪淡漠造成的乖巧。后来他才意识到,这些行为也有可能类似于委屈,只不过小哑巴不怎么说话,祁连除了偶尔感知到一些线索,也没法知道他究竟在琢磨什么。 祁连拍拍小哑巴的后背,抱着他往一旁挪了挪。 “球球,一会儿下船之后先去房子那边,我替你换了药再去事务所报到。” 萧山雪闭着眼睛点头,脑袋后边的小肥啾徽章跟着上下晃动。祁连盯着那个圆乎乎的可爱小东西,隐隐感觉到了图景里孤狼的自闭。 第84章 没人知道萧山雪的图景究竟怎么样了。 第51章 战斗英雄 祁连原本担心哨所会再给萧山雪安排一个类似于驻所向导的位置。他状态不好,掰了结合触丝的创伤也不知道恢复没有,万一压力太大崩盘就坏了。 那些崩溃到恨不得在洗脸盆里溺死自己、最后还是得擦把脸走出来抱着他说话的日子;那些站长塞来的人时不时拜访、却一进门就拽着他宽衣解带的恐怖时刻,祁连实在不敢再来一次了。 萧山雪那副不动声色岁月静好的样子总让祁连有种踩在悬崖边上的恐惧,生怕他下一脚就掉回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 算了。 走一步算一步吧。 大热的天上蒸下烤,太阳从头顶直晒下来,近四十度的天气要挤出人身上的最后一滴汗,饶是祁连身强力壮,一下车也晒得头脑发昏。 可刚进铁山哨兵事务所大门,便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一个黑黢黢的小老头,精神矍铄腿脚飞快,带着一把汗跟他疯狂握手,叽里呱啦慷慨激昂地致欢迎词—— 所长陈文广,年逾五十,酒糟鼻子,两只小眼睛里闪着精光。他满嘴方言,打小没出过渝州,又觉得本地方言极其好懂,甭管跟谁说一定听得清楚,根本不必说什么通用语调。 可祁连一个字都听不懂,只得满脸尬笑,被陈文广极热心地拽进哨所小楼里。空调房里热蔫了的三四个哨兵像被惊动的猫头鹰,突兀地一齐抬起头,可所长并不理他们,大着嗓门对着二楼咆哮,差点把祁连的耳朵震聋。 “陆千里你在做啥子哎!别个总站的小同志到咯!给老子滚球下来!” 副所砰地一声踹开门,比所长嗓门还大。 “陈文广我日哩妈!你就晓得诓到老子骗!老子今天不——也?!真来了嗦!” 副所长三步并作两步下楼,搓搓手,似乎掉了些灰,又在裤子上抹了抹,哦哟哎呀了半天,最后用一口渝普扭扭捏捏道: “弟娃儿,来了哈。” 祁连人已经彻底懵了。 他们是不是要打一架? 要拉吗? 周围铁山所的哨兵们无动于衷,早已经习惯了两个老大相互辱骂的交流方式,一群猫头鹰把脑袋缩回翅膀里。 陆千里四十五六岁的年纪,微有些老态,连衬衫都忘了扣,先绕着祁连转悠夸他一表人才,又说萧山雪长得乖。夸到一半陈文广打断,叉着腰从一串爹娘先人里表达他要副所长管带新人的要求。老陆也不恼,连声答应着接过调任单和档案,带人往后院走。 祁连这才松了一口气,陆千里看看他又看看萧山雪,颇为开朗地笑。 “老陈就是粗人,说话糙,但是心肠很好的,你莫慌哈。我还怕他吓着小萧同志,你瞧瞧,哪有他这么说话的嘛。” 萧山雪一脸呆滞。 奇奇怪怪的小朋友让陆千里有些疑惑,但紧接着祁连就把话岔开了。 “没事没事,”祁连笑起来的样子总是能让人没什么戒心,“我们初来乍到,还不熟悉。” 陆千里不好驳他的面子,没再追问。 “小祁今年二十五了哦。” “是。” 陆千里不明意味地向后仰头,双下巴和一个类似于赞叹的表情拥挤地涌上来,遮挡着背后的好奇。 “正是干大事的时候,怎么跑到山里来了?” 祁连见惯了这种场面,笑说总站嫌自己太嫩,放下来锻炼锻炼,还得麻烦陆所多多关照。 可他说话越是周到,陆千里就越不敢使唤他。 万一以后调回去告黑状怎么办? 现在的小娃儿精得很,不能惹! 他转向了一直不出声的萧山雪。 “小萧不是个向导么?怎么也跟着下来了?” 萧山雪望向他,脸上表情空白得有些无辜。 他似乎是努力想回答些什么的,可是却一个字都憋不出来。祁连用指尖轻轻扫了下萧山雪的手背,示意他不必说话。 燕宁站强龙斗不过,祁连一样担心这儿的人是地头蛇。与其这样,他宁愿让萧山雪少接触些事情。 祁连苦笑道:“他是我搭档,之前出任务把嗓子和脑子一起毒坏了。站里看得烦心,就把他跟我一起派过来帮忙。” 祁连本做好了陆千里对他胡乱打听的准备,谁料陆所神色一凛,双下巴跟好奇心一起飞出九霄云外,眼珠子瞪得要掉出眼眶,就连声音都变得高亢如燕宁站的起床号,让两个年轻人猛地打了个激灵。 “这么小的年纪,是个战斗英雄哇!!!” 嗓门之大,鸟雀齐飞。 这赞美太诚恳了。祁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从来没替人领受过这种表扬;而萧山雪眼神稍微晃了一下,抿了抿嘴唇,似乎有些慌。 可陆千里是真的对英雄有种奇怪的情结,就算小哑巴都能当他儿子了,这位大叔的崇敬之情依旧溢于言表。他猛地搂住这位“战斗英雄”的肩膀,迟钝如萧山雪也抬头望着他。 小哑巴被热得脸颊泛粉,水汪汪的迷茫眼神看得猛汉心里一软,半是可怜半是可爱。 “幺儿没得事!在这儿好好养伤,不打了!咱所里的哨兵不上前线也用不着向导,谁敢欺负你就跟陆叔说!” 萧山雪费劲地消化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 “别跟陆叔客气嘛,”陆千里这会儿倒像是在哄孩子了,哼唧道,“你不跟陆叔说,哪个给你出头呀?” 第85章 萧山雪伸出一根手指,犹豫着指向祁连。 陆千里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祁连叹了口气,他本以为陆千里会一脸尴尬地撒开萧山雪,再把随便撩拨别人的锅推给小傻子,这事儿就算敷衍过去了。毕竟燕宁站里的人都是这么处理的,谁也不觉得萧山雪还有精神去记恨他们。 以后还要在这儿呆呢,给陆所个台阶下吧。 “陆所,他——” 可谁想到陆千里压根没听见,他怜爱之心更甚,竟然惨笑着擦了擦眼泪,看着萧山雪的表情像极了慈父,大着嗓门就把祁连的声音压了过去。 “哎呀我的苦命娃儿,以后叔叔跟,”他停顿了一下,思考祁连和他的关系,“跟战友一起保护你,啊。” 萧山雪走着神一脸无辜,祁连懵着逼瞳孔地震。 这是什么罕见的客气方式吗? 还是说燕宁站外边就是这样? 天可怜见,祁连只见过遮云蔽日的算计,却没体验过铺天盖地的善意。这些陌生的话语朝他的小朋友砸了过来,而起因似乎仅仅是这个小可怜“战斗英雄”坏了脑子? 刚刚还戒备十足的老陆突然变得温柔和蔼,紧接着便对战斗英雄的战友扭过头来,懒得再跟他拿捏腔调,直接当一家人说起了渝州话。 “他是失忆了哈。” 祁连懵懵地点头。 “我有个兄弟也是,打仗让炮弹炸了脑壳,回来之后谁都认不到,就晓得那个把他拖回来的小向导,你看他们是不是一样嘛。” 说话间三人走进后院内勤楼,楼里的热浪混着汗臭和脚臭,中央空调像个临死的人,只能听见进气却看不见出气。老陆把他俩安排到窗边勉强吹得到凉风的位置上,不再尝试跟战斗英雄小朋友继续交流,手肘支着隔断给祁连继续讲故事。 “那个救我兄弟的小向导跟别的哨兵结合了,可是后来因为人家哨兵退役要结婚,向导就被踹进勒歌山背后的疗养院等死。我那个兄弟伙就住疗养院山下,可是人家向导不愿意见,最后把我兄弟也搞疯球了。祁连,你莫要这么对待萧娃儿。” “……嗯。” 祁连又想起了最后一个跑到他和萧山雪小窝的人。 祁连一旦露了锋芒站长便要拉拢,给他塞了个清秀精致、还与萧山雪长得有几分相似的人来。寒冬腊月里祁连毫不犹豫地把人推出了房间,听着他在外边边哭边骂边诅咒,说萧山雪一个废人凭什么还能霸占哨兵,说他不要回到疗养院里去,求祁连救救他。 那个人也不过二十出头,已经被抛弃过一次了。 “不会的,”祁连像是在对自己许诺,“我是他的哨兵。” 萧山雪本来在整理桌上的文件夹,要按照颜色和高度排列整齐,可紧接着窗外传来脆生生的鸟叫,成功拉走了他散漫的注意力。祁连看着老陆,老陆看着萧山雪,最后小鸟扑着翅膀飞走,萧山雪又转回来发呆,好久都想不起来刚刚在收拾桌子。 老陆长长叹了口气。 “造孽哟。” 第52章 打完就吐 前院地方小,塞不下那么多人,内勤楼里反而比前头还要拥挤吵闹。 五六个哨兵整理档案忙成一团,还有几个打着电话吼得脸红脖子粗。新人让一楼大厅短暂地安静了片刻,稀里哗啦鼓掌介绍一轮便各自回岗,怎么看都不像不忙。可还没等祁连发问,陆所便搓着手说最近森林公园里有个抛尸案。 报案地点是在后山,只捡回来一只手一只脚,别的部分扔在其他哨所辖区,所以这几天电话和档案才又多又乱。 “这个案子你俩不用跟,”陆千里解释道,“渝州分站说要提到他们那边去办,我们这儿要负责整理材料、走移交手续,属于特殊情况,咱们所平常还是没什么事情的哈。” 祁连点点头,脸上露出憨里憨气的笑,连声称明白。 陆所担心的事情他心里门儿清,不过他真是带着萧山雪来隐居的,自然无意跟上头多嘴。可祁连话音刚落,内勤楼两扇大门突然飞撞墙壁,把挂着的拖把抹布和仅剩的几片腻子乒乒乓乓一齐砸下来,值班哨兵满头大汗地冲进门。 “陆所!森林公园里二十多号人持械斗殴,已经有人躺下了!” “啥???” 铁山所里上下二十号人,去掉三个值班、两个出外勤、一老一病和萧山雪这个半残,所里总共只剩下十二个哨兵能去带着盾牌和甩棍去维持秩序。陆千里当即叫停所有人去领装备,紧接着转向祁连,无奈地对他笑了笑。 “哎呀小祁,你看这事儿巧不巧,你才刚来就碰上——” “没事儿陆所,”祁连痛快地站起来,“职责所在,我马上准备出发。” “要得!车在前院,你安顿好小萧直接过去。” 新人乖巧而善解人意,陆所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便飞快从门口消失。祁连看向萧山雪,小朋友恰好也正盯着他,眨着眼睛似乎有几分疑惑。 一楼大厅已经走空了,祁连弯腰与他贴了下额头。 有汗,黏糊糊的。 萧山雪的眼睛微微眯起,下意识地想仰头索吻,却被祁连用手指按住了嘴唇推回去几分。 这是个足够僻静的角落。 “这儿不行,”祁连抚着他的脖子低声道,“我要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你在好好呆着,如果有人需要帮忙就过去,他们会告诉你该做什么。” 第86章 萧山雪垂着眼睛,脉搏跳得快了。 他在不安。 祁连不敢一走了之,只能哄着他。自从发现萧山雪对他的依赖之后,亲亲抱抱都成了祁连让他重新适应生活的奖励,百试百灵,从未失手。 祁连说这话还是需要点脸皮,好在天气足够热,哨所里没一个脸不红的。 “球球,回家奖励你。” 萧山雪果然乖乖退开。 “我得走了,你要乖。” 祁连准备出门,可谁知萧山雪也紧接着跟了上来,亦步亦趋追到门口。两人独处时小朋友偶尔会任性,但现在不是时候。 他要迟到了! 被训的前一秒钟,萧山雪闪到门后,背对他蹲下慢吞吞地捡起了清洁工具,乖得像个田螺姑娘。 祁连终于能放心冲向面包车。 森林公园里打起来的是两伙露营的人,起因是两个酒鬼抢地盘抢急眼了,一位豪杰情绪激动,不小心从露营桌上带掉锤头,砸了另一位好汉的脚。 好巧不巧两边的人都剽悍,咒爹骂娘光荣退场,拳头棍子粉墨登台,能打的甩着桌椅板凳厮斗在一起,不能打的就地撒泼打滚,被谁踩了肚子就嚎啕着要讹人。 祁连在车上被甩得想吐,加之车上负责汇报情况的那位口音重,他连蒙带猜也没明白多少情况。好不容易熬到了地点,祁连头晕眼花下车,紧接着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现场堪称群雄争霸。 冲得最猛的那个滋事者最近可能有什么烦心事,酒壮怂人胆身上又带点功夫,趁乱拿把西瓜刀把透明盾牌都砍出了痕迹,还划伤了个有些年纪的老哨兵。陆所吼得脖子上青筋暴跳,可大嗓门依旧被淹没在叫骂之间。 “给我拦住他!!!” 有哨兵拿着盾牌往上冲,把跟刀客对垒的棍僧撞开。可脚底下不知道谁伸了条腿下绊子,连人带盾就一起摔在西瓜刀下。背后拿着甩棍的战友后退不及,拽着人就地一滚堪堪躲开刀光,塑料盾牌应声而碎! 醉汉的路数扭曲而暴躁,陆千里的手按住腰间黑星手枪正打算鸣枪示警,身边祁连却突然冲了上去 s级哨兵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陆所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盾牌变到自己手里的,下一秒祁连就已经冲到酒鬼刀客面前,干脆利索一脚踹在小腹上,西瓜刀顺势脱手,和人朝着两个方向飞出去。 祁连收着力气,滋事者哇地吐出一口酒,刺鼻的酸臭味活似发了酵的尸体,熏得众人都一皱眉头。 背后一个哨兵赶来上铐,扭头刚想问问祁连有没有事,却见刚刚飞身踹人的祁连绿着脸疯狂摆手后退,整个人诡异地抽搐起来,像是要变异。 刚刚晕车的恶心雪上加霜,终于暴躁地沸腾起来。 “哎小祁,你怎么了?” “我没事就是有点想——呕!!!” 祁连猛地捂嘴顿住,转身抱住树弯腰狂吐。 场面一度疯魔。 这就是s级哨兵吗?打完就吐? 最嚣张的人被擒,剩下的人很快乖乖蹲了一地,分批押回所里拘留。 祁连正晕得昏天黑地抬不起头,模模糊糊听见陆千里让他休息休息,跟着最后一批走。可谁料到一辆面包车半路抛锚,另一辆来回接送了四趟,等祁连回到哨所已经快六点。 天还没黑,前院静悄悄,只有一个叫李牧莎的哨兵在值班。 “脸色这么差,是不是晕车?”她看祁连脸色难看,热心道,“我们这儿山多路弯,你快坐下歇歇。” 祁连强笑道:“不了,我还得去后边一趟。” “嗳,后边又没人。你们这趟外勤的人下班了,之前留守的接了临时任务,你要找谁还不如在这儿等。” 祁连一愣:“没人?” “啊,是啊,”李牧莎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抖脚,“前山那个小学的孩子们打群架,你们都不在,陈所带着你向导和小伍小吴就去了。” 祁连心知不好。 他临走时嘱咐萧山雪不要只顾自己发呆,这小朋友是个实心眼,陈所喊人帮忙他一定会去。可是他什么都不懂,祁连也没来得及跟陈所汇报他的情况—— 要是他自闭了,或者把别人打自闭了怎么办! 李牧莎继续道:“小学生约群架多得很,哨兵叔叔一来跑得比兔子还快。你不用担心,他们应该很快就回来。” 祁连不知道小学在哪儿,更不好直接冲出去找人,椅子像变成了一个仙人掌,让他坐立不安。 李牧莎见他担心成这个样子,吃吃笑了两声,托着腮看热闹。 “小祁,像你这样对向导这么上心的哨兵不常见了哇。” “啊?”祁连心乱如麻,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嗯,谢谢李姐。” “你俩怎么认识的呀?我听说向导塔都会给你们总站哨兵分配向导,是不是真的?” 祁连无心搭话,敷衍道:“其实也没——” “祁连?跟我出去一趟!” 陆千里快步走出来,拎着祁连就跑。他冲向外边那辆车把人塞进副驾驶,暴躁地边打火边骂,一脚油门踩到底。 “陈文广个宝批龙,他把萧山雪搞丢了!” 第53章 跳崖春游 这群小屁孩约架约在哪儿不好,偏偏要学什么华山论剑,抄小路跑到了深涧旁边的陡坡顶上,七十多度的斜角,地势险得车都上不去。 第87章 其实本来小学生约群架再凶也不至于打出人命来,可谁想到人少那边的叫了初中的哥哥。半大小男孩摆阔逞能,二话不说把对面一个小胖墩从坡上推了下去。 陈所带人赶到的时候大人孩子哭成一片。 两个女哨兵安抚完这个安抚那个,萧山雪蹲在坡边探着脑袋往下看小胖墩滚出来的痕迹。等陈文广好不容易了解清楚情况,正准备让萧山雪打电话联系消防,一扭头看见他径直跳下去了。 身上没挂安全绳,手里什么都没拿,寻死一般迅速消失。 “这娃儿身手应该不错吧,”陆千里在小道上跑得气喘吁吁,“你别紧张,这附近大小的坡我都下过,那儿植被多,中间有两块缓一些的平台,应该没什么事。” 祁连牙关紧咬,冷汗把整个后背都打湿。 照理说铁山森林公园虽然地形复杂,但占地面积还不如军事竞赛的场地大,就算是让萧山雪在里头跑个三天三夜也未必会出什么事。 可是祁连的心吊到了嗓子眼。萧山雪的肋骨和大腿上有骨裂,前几个月才堪堪长好,可每逢阴雨天气还是要疼,缠着他要止疼药吃。 怎么这么莽撞!摔断了怎么办! 陆千里见他车也顾不上晕、话也来不及接,脸上的表情活像个丢了孩子的老父亲,心知祁连是真的急了,拼着老命跟他往前冲。 树枝草叶和风一起抽在脸上,越往高处越是泥泞难走,非得拽着旁边的植被才踩得稳。祁连心急,灰狼长嗥着从虚空飞奔而出,紧接着就被一头花豹拦住了去路。 灰狼面露凶相,后背的毛都炸了起来。 “祁连,把精神体收起来!”陆千里一把薅住他的衣领,紧喘了两口气,“上边还有孩子,万一有潜在的哨兵,你想吓死他们吗!” 祁连眼睛都急红了,被扯得踉跄一下,转头看着陆千里。 老陆安抚他:“消防已经到了,到时候你跟他们一起下去,不会有事的。” 两人僵持片刻,灰狼耷着尾巴刨地消失。 高处风大,天色很快就昏暗下来,坡顶的小孩和家长已经撤下去,只剩下消防在打固定救援绳用的钉子,陈文广愁眉不展,顶着消防要杀人的眼神坐在陡坡旁边抽烟,脚边堆了一堆烟头。 祁连或许是焦虑过了头,他又有点想抽烟了。老陈对他招手,示意他先坐下。 一老一少提心吊胆看夕阳。 压倒的植被距离他们不过三四步远,像是被小胖墩撞出来的。陈文广坐的地方一侧有几棵粗壮的大树,能借力的地方旁边都有细小枝叶折断的痕迹;另一侧是好几条接续缠绕的藤蔓,叶子已经被撸没了。 正下方视线良好,看样子萧山雪就是从这儿跳下去的。 “我们喊了好几声都没应,听老陆说,他不会说话?” 祁连点点头,陈文广长长吐出一口烟。 “怪我,还没了解他的情况就带他出外勤。” 陈文广和陆千里已经足够照顾他们了,可这事儿又怨不得萧山雪。祁连心里五味杂陈,嗓音发涩。 “执行任务是本分,他之前是单兵,行事太莽撞。” 钉子进入加固阶段,两人一时无话。 比起丛林伞降,那条路的确没什么难度。但是他现在没带装备、不愿意说话,身体也才刚刚康复—— 万一底下有老虎把他吃了怎么办?要是他害怕怎么办? “陈所,”祁连低声道,“我从这边下去找萧山雪,让消防的兄弟优先救孩子。” 陈文广一皱眉头:“那怎么能行?你自己去太冒险了。” “陈所,他不会轻易信任陌生人。现在太阳快下山了,他会寻找藏身过夜的地方,我来找他速度更快。” 消防员已经拴好了索降安全绳,陆千里给他们交代着萧山雪的事情,引得几个人直皱眉头。 老陈长叹一声,只得拍了拍祁连的肩膀。 “小心点,别急。” 萧山雪选的路很精巧,但祁连块头太大,好几次险些把他落脚的树枝踩断。第一个缓冲区不算大,距离坡顶百来米,从荆棘和草叶的缝隙之间露出些泥地来。祁连落地后朝上看了一眼,茂密的树木把坡顶挡得严严实实。 小胖墩似乎是继续往下滚了。可那些东倒西歪的草明明在左边,萧山雪的脚印却往右去。 祁连跟着走过去,脚印停在拇指大小的一片新土前,四周草木倒伏,隐隐有些腐臭味。 这里原先埋着什么东西,被他挖出来带走了。 萧山雪没有从缓冲区折返回原先的路线,而是就地继续向下,贴着陡坡像蜘蛛侠一样慢慢挪回原来的路线。 祁连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萧山雪几乎是从植被中间钻过去的。背后是石块陡坡,面前秾绿的叶子和枝杈形成了一层天然的大网,从坡顶扔下来的东西不少都被卡在了这里,有鸟雀做巢,也卡着不少饮料瓶和用过的套子。 而就在萧山雪走过的路上,祁连时不时就能闻到极其细微的腐臭味。 他到底捡到什么了? 祁连加快速度,等他抵达第二个缓冲区天已经快黑了。消防的人在小胖墩砸出来的草坑里留了一盏头灯,萧山雪的脚印又拐向了更左边的地方。 这蛇皮走位让祁连有些心累。 怎么萧山雪这个叛逆小孩像是出来春游的? 第88章 春游就罢了,还不知道跟家里说一声去哪儿! 只不过春游的地方显然选得不好,追了几步之后臭味磅礴,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只有蚊虫冲得比谁都快。 穿过嗡嗡作响大幕靠近些看,巴掌大的坑里有些泛绿的粘稠液体,浸泡着一片带着红棕色短发的头皮,边缘已经半融化了。 是人头。 他甚至捡了一颗人头。 周围很干净,显然不是第一现场,祁连粗略看了一下,也没有发现其他人体组织。虽然知道这东西与萧山雪一定有关系,但祁连心不在此,拍下照片后用对讲机通知了坡顶的陈陆二人,得到许可便继续下降。 他心里七上八下。 萧山雪下午当然听到了陆所说的碎尸案;不会有小朋友这么倒霉,救人都能捡一堆碎尸回去吧? 消防通过对讲机告诉他,坡底小孩的踪迹消失,现场也没什么血迹,恐怕是被萧山雪救走了。但是天色已暗下去,山里温度骤降,消防找起来没有头绪,只觉得萧山雪带着孩子只会选好走的路,便朝着最平坦的地方跑。 祁连听罢利落索降,一两分钟便到了底,边解着绳子边打量四周。 坡底的落叶骤然厚了起来,正前方是片茂密得过分的树林,一侧是溪水、另一侧是灌木。 祁连不觉得他会图省事。 捡到碎尸就意味着有危险,而萧山雪在危险面前一定会反抗。灌木和溪地过于平坦无处藏身,他带着一个孩子,不可能往这两侧走去找过夜的地方。只有在树林里他才能找到武器,撑到祁连来救他。 祁连犹豫片刻,趁众人不注意放出了灰狼,大家伙一马当先径直冲进树林里。消防见他打算进林子,拦又拦不住,队长脱下外套递过来,说小心冻死。 “我们十五分钟之后回去换班,”队长道,“你自己小心,需要支援一定告诉我。” 外套还热乎着,祁连感激地对队长点了点头,带好开山刀,将救援绳拴在自己身上。灰狼在不远处焦急地等着同行,他一刻都耽搁不得。 没走几步回头就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四周在夜色中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只有绳子在背后指明来路。祁连几乎是全靠本能前行,五感拉得越高,黑暗就逼得越紧。那种黑暗在有萧山雪疏导的日子里曾经是种安全感,可如今根本无法放松。 他就闻到了极其浅的一丝血腥味。 头灯照向地面,枯叶上赫然是一片血迹。 操! 祁连看着那几滴血,好像那就能宣判死刑。 某一个瞬间,他竟然恶毒地希望是那个小孩子受了伤,萧山雪没有处理好才滴到了地上。灰狼似乎被他的情绪影响,龇牙咧嘴用尾巴拍拍他的小腿,提醒他要控制自己。 祁连抱着头,粗喘着强迫自己稳定心神。 枝枝杈杈把视线囿于五步之内,这样找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就算是喊人说不定也会错过去—— 什么担心都无所谓了。 不敢试也好,不能试也罢,曾经断开的精神结合是最好的办法。祁连怎么能让他在这黑漆漆的树林里过夜! 哨兵触丝迅速向四周延伸,山火一般向整片林子蔓延。无论如何萧山雪还是向导,他一定会想办法防御警戒。 萧山雪认得出他。 第54章 欲言又止 这片树林子并不算大,沉寂了一年的哨兵触丝就算动起来不太灵活,但还是很快就爬满了所有该找的地方。灰狼对月长嗥,只要萧山雪还活着,他一定能听见! …… 能听见……吗? 怎么没动静。 巨大的精神压力让祁连汗流浃背,一阵紧似一阵的山风吹得冰凉,就算是消防的衣服隔风隔热也不顶用。精神触丝散布让他的注意力抛得太远,每一次呼吸都要陷入更深的绝望。 灰狼已经嚎了快一个小时,嗓音嘶哑难听得像砂纸磨废铁。 祁连就快撑不下去了。 就在他打算收回触丝的前一刻,一缕羸弱而熟悉的向导触丝缓缓爬入精神感知范围内。它试探着搭在祁连精神触丝末端,像猫尾巴一样虚虚卷住。 祁连本以为那是自己精神过度集中产生的幻觉,于是试探地抖了一下那缕触丝。 猫尾巴不满地收紧了些,虽然没什么力道,但确实是抓着的。 是萧山雪。 祁连喜极而泣,精神触丝激动到咣咣撞地,更多精神力不要命似的扑过去。可萧山雪那边非常勉强地挂住一点点,紧接着就开始装死,权当没感觉到。 灰狼累得趴在地上吐舌头。 这点结合度连稳固都算不上,萧山雪不知道能维持多久,通路更不足以让这个大家伙挤过去。饶是祁连急得上天入地火烧眉毛也传不过去一句话。 他爬起来就跑。 萧山雪触丝出现的地方不算远,就算路不熟,真跑起来也不过几分钟的事情。那儿有一片高得发傻的树,祁连用最快速度冲过去,嗓子又干又痛,一声球球喊得破了音,像个发狂的老鸹。 “球球!出来!是我!” 树叶簌簌抖了两下,萧山雪在他头顶扶着树干,身上只穿着一个薄薄的背心,胸口的绷带半露在外边。头灯把他照得清晰明亮,祁连毫无章法看着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伤痕,哪儿流了血,骨头是不是还好着,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第89章 紧接着萧山雪从天而降。 是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他像一只收了翅膀从天上径直掉下来的鸟,那些沾在头发和衣袖上的草屑灰尘一起飞起来,反正下边就是家,他根本不在乎着地的是肚皮还是脑袋。 祁连在那一瞬间突然想通了灰狼到底是怎么把小肥啾扑下来的。 祁连根本不会让他落地。他张开双臂把人抱了个满怀,紧接着蜷紧身子仰面砸在地上,枯枝败叶飞起半米多高,祁连当了萧山雪的肉垫。 他像个牢笼把萧山雪紧紧困在胸口,颤抖着手从脖子一路摸到腰间。萧山雪被他摸得发痒想跑,但祁连强硬地把他的脑袋按在怀里怎么都不肯撒手,砰砰跳的心脏终于有了缓和的迹象。 焦虑退潮,紧接着一股邪火就从心里烧了起来。 他不活了吗! 打不得骂不得,可心里又实在是气,祁连狠狠朝他屁股上揍了一巴掌,翻身把人按进软绵绵的落叶堆里,捏着手腕又仔细瞧胳膊,灯光晃得萧山雪把眼睛紧紧闭上。 还好,只是皮外伤,不碍事。 “你怎么回事!”祁连气得眼圈发红,抽耳光似的把头灯打得直闪,扭到另一个方向去,“你想吓死我吗!” 萧山雪挣出双手想去抱祁连的脖子,被他躲开。小向导一呆,放松身体慢慢躺回落叶堆,眼睛却依旧直勾勾望着他。 祁连见他连话都说不出来,还要傻乎乎地冲锋陷阵,又是心软又是难过,索性翻过身去背对着他坐下,悄悄用手背抹了下眼睛,嘴上依旧硬。 “别跟我撒娇!我生气了!” 萧山雪从背后扯他衣服贴他后背,可祁连一概不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就是单纯耍赖不希望祁连不理他而已。 “生气了!”祁连再次强调,梗着嗓子像在赌气,“我真生气了!被你气死了!” 萧山雪拉不动人,绕过去直接坐在他腿上。热乎乎的体温驱散了冷,萧山雪温顺乖巧地抱住脖颈,脸颊蹭了蹭他的耳廓,然后埋在肩膀上哼哼唧唧,像是要难过得说话。 祁连为这个念头自嘲地笑了笑,可谁知道耳边真的响起了模模糊糊的声音。 “对……” 他的语速缓慢,几乎是气声。 “对不起。” 祁连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萧山雪的嘴唇蹭着他的皮肤,小小的震动几乎带着他的心脏一起狂跳。他慢慢顺着萧山雪的后背,扯着他的精神触丝微微敦促。 再说一句! “我在帮——” 梆! 祁连头顶骤然被痛击,疼得他一缩脖子,也让萧山雪的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哆哆嗦嗦带着哭腔的童声在背后响起,一边喊一边梆地砸了祁连第二下。 “不许欺负漂亮哥哥!” 什么期待和暧昧都被打断,小胖墩极其勇敢地冲上来,本想拉走萧山雪,却不小心摔倒,趴在地上眼泪汪汪地抓紧棍子。 他力气不大,漂亮哥哥袖手旁观,祁连看着那个儿臂粗细的木棍欲哭无泪。 他费劲地向小朋友解释两个人的关系,可小孩就是不信,拿木棍使劲戳他的肚子威胁他后退,一边拼命喊着漂亮哥哥快跑。那副样子英勇得不像熊孩子,倒是个单杀恶龙的勇士。 祁连只得束手就擒。 半个小时之后陆千里终于带人赶到,小胖墩抱着陆所号啕一阵便昏睡过去,人打包送去医院,不远处树枝上裹着尸块的外衣拎回铁山所。 祁连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医院,他垂着手坐在检查室外的椅子上。 旁边不远处是急救室,门口角落的地上坐着一个一样耷拉着脑袋的男人。冷白的节能灯把他照得死气沉沉,祁连觉得自己现在也一定是这样,恍惚间觉得仿佛不是在等检查,而是把血肉模糊的萧山雪送进了icu。 噩梦里的场景一模一样。 小孩先出来,没什么事。陆千里送走千恩万谢的爹妈,站在祁连面前看他,旋即指指旁边的座位。 “我坐会儿?” 祁连面色憔悴地点头。 陆千里或许是站太久,坐下先翘着脚从大腿捶到小腿,浑身上下的疲惫都卸在靠背上,压得塑料椅嘎吱直响。他长长地唉了一声,摘下帽子抵着墙壁。 医院的走廊安静极了,又不许抽烟,老陆砸了砸牙。 “小祁,我以为你是个挺冷硬的人。” 祁连苦笑,没否认。 “你本事大,为人处事也老道,我第一面见你就觉得你凶,大罗神仙来了也镇不住,总站把你甩到铁山所,怕不是来磨性子的。” “陆所说笑了,”祁连声音喑哑,“我没那么大野心。” “是嗦,”陆千里拖着长音,“别人挤破脑壳要进的燕宁总站,你说走就走?” 祁连疲倦道:“您听说了?” “听个屁!瞧你这副样子,还用听人说?”老陆压低了声音,朝祁连歪了歪脑袋,斜眼看他,“是不是总站那群人欺负萧娃儿?” 祁连抿着嘴不回答。 “刚刚魂儿都丢了,现在又犟?一个人扛着这些要垮的。” 祁连依旧没反应。 老陆见他像块石头似的久久不动弹,耗又耗不动,于是把头歪回去看着雪白的天花板。老的望天,小的盯地,隔壁急救室的大门打开,两人一起看过去。 第90章 铁架床上有个盖着白布的人形。 刚刚坐在地上的男人站起来,大张着嘴迷茫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问了一句我老婆呢。 祁连打了个哆嗦。 旁边那扇门还没有打开,陆千里看着他,安慰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铁打的汉子搞成这样,不晓得造了啥子孽哟。” 萧山雪的检查格外漫长,等得祁连心力交瘁。 他看着医院厚重的大铁门,上边仿佛长着燕宁站里一张张急于争权夺势的扭曲大脸,非要把他和萧山雪生死两隔。他怕回到燕宁站虚与委蛇地活着,怕再卷进随便谁和谁的争斗中去。好不容易抱住一颗真心,萧山雪就是他的命。 陆千里的好意,他不敢信,也不敢受。 检查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萧山雪裹着祁连的外套,小臂上贴着一截纱布,似乎本来想直接扑到祁连身上的,可突然想起来祁连好像在生气,在不远处搓着衣角讪讪停下。 医生说他的身体一切正常,顺便晃了晃手里的脑ct片。 “家属在哪?这个给谁?” 外勤负伤的常规检查里没有这一项。祁连疑惑地看向陆千里,而老陆背对着他们摆了摆手,走出急诊部。 祁连接了那张片子。 萧山雪病了那么久,就算医生不讲他也大概看得懂。他家小朋友康复得很好,虽然多少还是有些淡漠也不想努力说话,但从片子上看不出太大毛病。 他谢过医生,看着萧山雪露在外边的脖颈,用外套袖子在他身前系了个结,宽松的外套赫然成了一件不让他乱动的束缚衣。 不知是不是幻觉,祁连竟然觉得他的脸上有了些小表情,欲言又止。 祁连戳了一下他的额头。 “回去再跟你算账。” 第55章 台风眼 从医院回家的路不算远。 两人都是一身土,洗过澡祁连原本想一个人冷静冷静,可萧山雪湿着头发就来敲他的卧室门。 他不知什么时候被祁连宠得肆无忌惮起来,撒起娇来撒泼打滚,刚刚被水汽蒸红了的样子却可怜兮兮,让祁连不能不心软,不能不理他。 “干嘛?”祁连套着柔软的家居服,单手撑着一侧的门框,堵在门口几乎是冷酷地说,“快去睡。” 萧山雪摇头,不由分说把脑袋扎到他怀里深深吸了口气,乖巧的样子与白天直愣愣莽下陡坡的小土匪判若两人。 祁连就算嘴上叫嚣着要收拾他,哪儿经得住这么撒娇,眼见着他又乖又坏八爪鱼似的缠了上来,祁连胸口突然有了湿意。 敢情是拿他当毛巾了。 “小坏蛋!” 萧山雪头发有些长,湿着容易着凉。祁连从浴室里搜出吹风机好一通折腾,可萧山雪盘腿坐在沙发上,吹到一半就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犯了困。 祁连从他头顶上能看见胸口的那块疤,想着干脆替他把药一起换上,就把便携光脑丢给他,缓着声音哄。 “等会再睡,吹完头发换药。” 萧山雪仰着脑袋看他一眼,困得眼睛都半眯着了,可还是在吹风机的呜呜声里乖乖解锁调出悬浮屏来,像个老大爷似的点进新闻页面。 开屏标题红彤彤写着“三站携手,创新向导能力开发”。祁连瞟了一眼,以为那是什么科研组整的活儿,便由着他去翻。 萧山雪似乎怔住了。 他没再揉眼,也不再动来动去。头发吹干了,祁连使坏地给他扎了两个哪吒似的小揪揪,又拆开绑成一个。但萧山雪始终没什么反应,安安静静由着他闹,视线就停在那一篇报道上。 “看什么呢?”祁连伸着脑袋问,“这么入神?” 他本来没指望萧山雪说话,可谁想到小哑巴极其小声地说了两个字。 “地塔。” 祁连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 地塔都上新闻了,他或许应该紧张一下的。可萧山雪说话了—— 球球回答他了欸!!! 祁连妄想让他多说两个字。 “地塔不是底下组织么?” 这回萧山雪不再上当,将光脑的全息投屏打在墙上。 报道的大概意思是,温莎、白头鹰和高卢三个哨兵总站联手做向导的能力开发,要把原先柔柔弱弱只能后排辅助的向导们变成和哨兵一样的战争机器,拟开发的能力项目里,精神幻象和意识奇点赫然在列。 项目发言人表示他们已经有了成功先例,也设计了一套有效的方案。接下来他们要从三个总站的辖区里招募刚刚分化完成的年幼向导,从小训练,然后加入哨兵总站的队伍中去。 为了保护辖区的安全,他们说,这个项目势在必行。 祁连把那个报道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他们说的先例就是你?” 萧山雪点了点头,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骤然朝他扭过头。 “那个碎尸,”他低声道,“是064号。” “064号?”祁连有些懵,“高卢站的那个向导?” “嗯。” 就算是他主动说话,祁连也高兴不起来了。 萧山雪急着要说的就是这件事儿。 祁连下意识地摸着他的小揪揪,仿佛用这个动作就能代替安抚。房间里很干净,细小的灰尘在投屏的光束中飘,墙壁上血红热闹的大字像在狞笑,窗外一直闷着的热雨躲不过雷声。 第91章 祁连的脑子里乱极了。 怎么会是064号? 地塔和燕宁之间的矛盾,怎么会波及到渝州? 萧山雪不知什么时候关了投屏,把祁连的手从头顶摘下来,要他坐到自己身边。那双眼睛里困意褪去,清明里掺着温和软。他把空调调低,蜷起手脚滚到人身边往怀里一窝,蹭出一个舒服的地方便垂着眼睑发呆。 祁连脸颊恰好能放到他软乎乎的发顶,空落落掌心里爬进来一只发凉的手,要与他十指相扣。 两个人依偎着各怀心事。 抱在一起确实会好很多,偏低的室温让体温更加可贵。雨声噼啪作响,外头是深山老林也是汪洋大海,他们在孤岛汲取安宁,却什么都躲不过。 祁连蹭着萧山雪的头发,终于理出个头绪来。 难道地塔这步棋是敲山震虎? 燕宁站早就知道地塔和温莎总站的关系;三个哨兵总站联合发这种声明,就相当于地塔背靠大山直接宣战,要燕宁站知难而退。 ……结果燕宁站回应的方式是把萧山雪藏起来,再杀了064号? 不,顺序不对,角色也不对。 064号在这个天气里顶多死了四五日,而转调文件早大半个月前就下来了。萧山雪翻到的是今天的新闻,也就是说—— 司晨先雪藏了祁连和萧山雪,然后064号才被杀害抛尸到渝州。加上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儿,结果是地塔正式向燕宁宣战。 064号是站长亲自处理的,杀人抛尸也只能是站长授意的。至于为什么千里迢迢丢到渝州而不是扔进海里或者干脆挫骨扬灰埋了—— 因为司晨是渝州辖区出身,祁连和萧山雪也在渝州啊。 三站结盟不是一拍大腿就能决定的事情,就凭这些个哨兵总站四处插眼的传统,恐怕站长早就听到了风声,知道即将被针对。 那就杀一个地塔的人,把地塔的注意力吸引到渝州,再“巧合地”发现两个藏在那儿的重要人物。 拼死拼活打一轮削掉司晨的羽翼,站长渔翁得利一举两得,情况好的话还能顺藤摸瓜一举端掉地塔的老巢。 万一端不掉,他也可以把这么多年跟地塔作对的黑锅直接甩给断了左右手的司晨。有了替罪羊,站长带着打剩下的残兵余勇直接加入三站联盟投诚,说不定还能当个走狗分一杯羹。 反正到时候剩下的都是站长党羽,这么多年没有好向导的日子也过来了,谁都不会多嘴。 司晨会怎么做? 站长抄家底,她要想留一线生机,就只能丢车保帅,牺牲祁连和萧山雪这两个后手。 祁连突然觉得讽刺。 敌人当前,燕宁站竟然还在窝里斗。 他低下头,萧山雪没睡着,指尖摩挲着祁连结实的指关节。那副垂着眉眼的样子内敛极了,似乎只要靠着祁连,他就能从层层堆叠的人祸里装出一丝平静来。 两个人的心脏都在咚咚跳。 燕宁靠不住,地塔靠不住,站长靠不住,副站长也靠不住。管你在棋局里是装傻充愣的好人还是机敏锐利的恶棍,挡了路就要被捅一刀,遭了殃就要被推出去堵枪口。 总有人比他们还期待明天的到来,头顶上操纵一切的大手捏着他们当做刀枪当做筹码,当做赌局博弈的骰子。 傀儡走的路要用骨铺,他们爱的人要拿命换。 就凭他们没爹没娘? 就凭他们孤苦伶仃? 就凭他们是最好的刀? 前有司晨壮士断腕,后有地塔围追堵截,四周都是站长的明枪暗箭,身上牵涉的利益像条穷追不舍的疯狗。 呼天不应,入地无门。 萧山雪仰起脸,他的小揪揪已经被祁连蹭散,几缕发丝垂在白皙的脖子上。 控制环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情,可无形的项圈被他自己亲手套紧。萧山雪的手带着祁连的温度缓缓摸着他的脸颊,纤细的手指在祁连眼角上碰了一下。 空白了一年的脸缓缓生动起来,皱着眉挑着唇角,明明眼里全是悲伤,却又温温柔柔地对着祁连笑了。 那是个很浅的表情,可祁连眼睛红了。 他还在。 他们宁愿共死,也要彼此忠诚。 祁连存着私心要让萧山雪永远躲在他的羽翼之下,可萧山雪太单纯,单纯到没法看着祁连难过。 他直起身子,抱着祁连的脑袋,不要命地吻了上去。 无关哨兵和向导,无关利益和生死,过了今天不知道会不会有明天,阎罗小鬼跳着脚等着收人。只有这一刻是真实的,这个冷冰冰的屋子,这个软得不舒服的磨毛深色沙发,面前这个温热而躁动的人。 左右这世道已经这么烂了。 那就疯啊! 那就不守规矩啊! 谁咬破了舌头都好,想亲多久都好,他们在沙漠,他们在毒沼,只有这个人有甘霖有解药,只有这个人的嘴唇能阻止喉咙里的惨叫和痛呼。 卷着蜜水吞下那些进退两难! 哪里有人在乎他们! 但不够,还不够。他们要在黑暗中清醒,不能迷迷糊糊。萧山雪翻身扯下身上的伪装,胸口那片幼嫩的疤像朵半开的莲花,终于不再遮遮掩掩。 他在抖,兴奋地颤抖。他要得偿所愿,他要飘飘欲仙,他要撕碎这该死的衣服该死的谎言。 他要祁连。 曾经握着腰带扣拒绝的畏手畏脚,但被逼入绝境的狼王不需要拘谨,现在他要把一切都夺回来。 第92章 祁连翻身高下骤换,萧山雪看不见他了。 那种危险来临的兴奋感让他紧张又放松,隐秘的汗水湿漉漉地在空调风里变凉,等得迫切。 他兴奋得要喊出声,可他一个字都说不出。萧山雪回忆着曾经听过的最下流的词,在脑海里通通扎到自己身上。 不要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这辈子就撕咬着煮沸血肉了结在这儿,总好过蝼蚁一般死在别人手心里。 来啊! 撕碎我啊! 我什么事情不知道! 这世道如影随形的恶意吞噬了祁连,一个真正的肮脏的祁连。那张老好人的皮是假的,那些安宁和退让都是假的,野兽脖颈上的铁链已经拉到极限,狼王只对他的爱人予取予求。 疼,但是还要。 祁连挤进来的时候好像说了什么,但是他一个字都没听清,抓着沙发胡乱地哭胡乱地叫。明明一个清楚的字眼都没有,祁连偏偏听得懂他想说什么。 痛死我吧,萧山雪边哭边求他,让我死在你怀里,你不准停。祁连也听话,发了狠地教训他这个不要命的小土匪。 祁连要夺回来。 被利益争夺的命是他的,支离破碎听不清是什么的烂词儿是他的,哭花了的脸和狂跳的心脏也是他的。 萧山雪从头到尾都得是他的味道。 浪潮卷到最顶峰的时候萧山雪失了声,两人相拥着抛向云霄,又一起坠入深渊。 祁连心里累得难受,无心收拾战场,简单冲洗过之后直接把人抱回自己的卧室,摸着他胸口的疤痕合上了眼。 明天还是要来的。 台风眼里伤痕累累的人相依为命。 第56章 不要惹祸 空调吹了一夜,忘记定时了。 萧山雪醒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他盖着厚被子趴在祁连胸膛上,而对方仰着脑袋看天花板,正艰难地单手打字。 “醒了?”祁连感觉到动静,抚抚他的后背,“哪儿不舒服?” 其实哪儿都不舒服。腰酸膝盖软,脑袋和喉咙都疼,嘴唇上不知道怎么咬出来了小口子,整个人像要从中间裂开。 但他没撒娇,软绵绵摇了摇头。 光脑投屏从天花板上消失,祁连揉着他的后腰试了下额头。那力度舒服极了,萧山雪发出软软的哼声,但祁连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发烧了,”祁连又摸了一把他的脖子,确实有点烫手,“还摇头?我给你拿药。” 萧山雪把脸埋在他胸膛上,舌尖伸出来轻轻舔了一口,然后继续摇头。 祁连不知道他是不是正在得意地偷笑。狼王佯怒啧了一声,捏住他的后脖颈。手底热乎乎软里带着韧,指尖恰好能碰到发梢,让人舒坦得想叹气。 “别撩拨我,哪儿来的劲头。”他在萧山雪的头顶亲了一下,半催半哄,“下去,听见没?” 萧山雪还是摇头,这次干脆抱着他的脖子蹭,什么东西顶了下祁连的大腿。 小哑巴耳朵通红。 要不是祁连已经过了一清早那股子劲头,惦记着萧山雪吃不消,他指不定又要干出什么禽兽事儿来。出格的画面和声音突然回到脑海,祁连的脸也烫起来。 “这么下去怎么了得?”祁连假装惆怅拖着声音,“不吃药不起床不上班,我还想跟球球白头偕老呢,不会先饿死了吧。” 萧山雪听了这话,极其迅猛干脆地撑起上半身,可紧接着腰酸腿软,呆滞着朝一边歪了过去。祁连猛地伸胳膊把他捞回怀里,笑着带人滚成一团。 等萧山雪终于乖乖吞了消炎药,两人从床上爬起来已经七点半。匆忙吃过早饭赶到哨所,里头又是新一轮的嘈杂和吼叫。 九点过,舆情处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骂娘声。 “快看新闻头条!” 后勤楼里安静刹那,听取妈声一片。 五六家小报社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消息,争相报道铁山碎尸案,文章添油加醋博人眼球,但字句都是事实,连尸块位置和那个脑袋的样貌都写得无比清楚。 这些平日里没资源没人脉、一手新闻又抢不过大社的牛鬼蛇神,不知道什么时候还翻山越岭去现场附近拍了几张光线差又极模糊的照片抢占先机。 总之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一片太平的虚拟网络里像是被骤然扔了鱼雷,更多的悬案和都市怪谈被提起,不断有人质问这到底是反社会罪犯无差别攻击还是私怨,更有声音质疑为什么哨兵和向导拥有如此大的特权,却还是没法保护他们的安全。 普通人看来,这群无事享清福吃空饷的神仙就该保护他们,就该天下太平。 舆论压不住,就连几个知名度稍高一些的新闻社都跟着搅混水。碎尸案跨了好几个哨兵事务所的辖区,经手的人又多,没人知道是哪个孙子透露的消息。 压力给到了渝州基站这边。 基站反应很快,他们刚全网发公告说正在调查,紧接着铁山所两扇大门又一次摔得直晃,陆千里拧着眉头闯进来,直着嗓子吼懵了一群人。 “楼上那几盆花看看死了没快搬下来!档案都收拾干净摆整齐!老齐你回去把衣服好好洗洗,黢麻黑像你妈个烧白样——手上的事都放放,燕宁总站来人视察,下午就到!” 空调瞬间不管事了。内勤楼里一片抱怨,也分不清都是谁在叫。 “不出事不晓得我们铁山所!” 第93章 “别个姓赵的家里都快打出人命了,下午就得调解!” “小学明天还约了安全教育!” “刚报过来说公交站有人钱包被偷了,我要出外勤!” “外勤带我一个!” 陆千里无奈:“莫说了,外勤的走,其他人快去收拾!” 禽兽共走,鸟雀齐飞,垃圾同灰尘一色。 祁连哪见过这阵仗。 从来都是他跟着站长或者司晨去视察基站,屋里干净整洁井井有条,屋外一个个壮汉笑脸相迎,谁知道迎接领导这么麻烦。 他突然就有了种赎罪似的使命感,紧跑两步加入临阵磨枪的大军。 在一片叫骂声里,祁连搬着花扭头瞧了下萧山雪。他垂着眼睛整理几个调解的记录文件,仿佛不仅是个小哑巴,还是个小聋子,燕宁总站这四个字对他毫无触动。 楼上三个房间里的六盆花死了两盆,还有一盆半死不活垂着脑袋。他正准备找人问问怎么办,却突然被陆千里搓着手叫住拉到一边,神色鬼鬼祟祟。 “小祁,你认识司站不?” 祁连憨里憨气一擦汗,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话只说半分。 “认识,司站带我出过几次任务。” “哟,认识啊,”陆千里似乎有些紧张,抄着手道,“这回的事儿也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风声,你看咱们这儿多久也不来一次视察,咱们也没经验……” “没事儿陆所,”祁连笑道,“司姐人很好,为人也不拘小节,估计就是舆情她得下来掌握一下情况,其他的应该不会有问题。” 祁连说得十分肯定,看他的样子心里有底,仿佛来的不是司晨而是他亲妈,要陆千里放一百个心。 老陆先是点头,紧接着啊了一声。 “司站是女领导啊。” “是。” 他不知为什么变得更紧张了,或者说这个年纪的男人看见在高位的女性都会觉得紧张。 “这样小祁,你去跟李牧莎说一声,让她多搞几盆花来。” 其实花对司晨来说就是烟灰缸,但祁连不好拂老陆的意,爽快地领命而去,又被李牧莎喊去了后头山上临时挖几棵像样点的植物埋进空花盆里。等两人一身土抱着“花”回来,内勤楼已经变成了一个适合领导看的整洁样子。 萧山雪不知道被谁使唤去踩着梯子擦门上方的通风窗,虽然领导根本不会往那儿摸。好不容易一屋人消停下来,司晨的车堪堪停到前院。 老陈老陆赶紧带人夹道欢迎。 大半个月不见,司晨那副精英相变得更纯粹。她的妆容大气精致,新接的睫毛让她看起来妩媚而不好惹。这个身材不算纤细的女人穿着及膝长的一步裙,踩着十公分高跟鞋,在铁山所的台阶上健步如飞。 路过祁连的时候她脚步一顿,狐狸眼扫过来嫣然一笑。 “胖了啊。” “没有没有,司姐一路辛苦。” 祁连敷衍,可司晨并没有离开。 “在这儿待得舒服呢吧?” “疏于锻炼,疏于锻炼,”祁连傻笑道,“铁山所伙食太好。” 司晨眼神瞟过两个满头大汗的老头子,又给了祁连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陈所陆所待你好,别天天躺着,别惹祸。” “不会的不会的,”祁连道,“我惹祸也不能给别人添麻烦啊。” 司晨点点头,打完哑谜扭头就走,进了办公室跟陈文广聊碎尸案的事儿去;院子里的哨兵们面面相觑。 第57章 火锅局 祁连跟燕宁站的人熟不奇怪,但司晨的话实在废得诡异又不合时宜,出现在这儿有些太着急了。 祁连担心被旁人拉着问,看会议室大门一关,转身拽上昏昏欲睡的萧山雪溜之大吉。两人刚窝在工位上瘫着吹了会空调,脑袋旁边的窗户上传来叩叩声。 陆千里站在窗外对他们招了招手。 司晨问过案情,说要见见那个捡到碎尸脑袋的人。陆千里早觉得小可怜萧山雪在燕宁站受欺负,怕他见了司晨被刁难,于是干脆把祁连一起拉过去。 会议室里空调功率大,格外凉,萧山雪就算穿着长袖衬衫也还是打了个哆嗦。陆千里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这娃儿怕得发抖! 老父亲的慈爱让他莽莽撞撞开了口。 “司站,这孩子打来了这儿一句话都没有,您看……” “你说的小哑巴是他啊?” 这显然是认识了。 司晨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萧山雪几轮,萧山雪见了她也没有反应,眨了眨眼睛,像是透过她看着背后的柜子,气氛诡异而安静。 司晨倒是宽容,没急着问案子的事儿。她说着一口方言调转矛头,对陈陆二人柔柔地兴师问罪。 “这娃儿是受伤下来的。不是说那脑壳在悬崖还是陡坡底下发现的吗?怎么让他捡去了?” “啊这……” 司晨先发制人,陆千里一时语塞。 真没给他们穿小鞋啊! 且不论不能欺负战斗英雄这码事,老陆压根不觉得这两个孩子是戴罪下放,更不敢头一天就敢派人家跳崖。 可萧山雪自己冲下去,他怎么拦? 司晨虽是半开着玩笑,却让两个老头子听得冷汗直冒,像是两个幼儿园老师,正面对着咄咄逼人的家长。 “陈所,陆所,年轻人就是毛躁,这两个娃儿才刚来,”司晨全似在聊天,开明极了,“他俩散漫惯了,还得麻烦二位慢慢教。” 第94章 铁山所两人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越想越觉得心里发毛。 两个年轻人是真的有背景。 可有背景来这破庙兴风作浪做什么? 老陆败下阵来,老陈犹豫着张了张嘴。司晨好整以暇地喝茶,可一边祁连突兀地开口接了话。 “司姐,你也知道他不信任别人,看见人头直接冲,陈所哪儿拦得住?为了把他捡回来,还是陆所把我送过去的。” 他对陈陆抱以极善解人意的安抚微笑,那副敦厚的样子让两人长长松了口气。一个扭头擦了擦汗,另一个看着祁连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过分懂事的孩子,爱意和感激杂糅,萧山雪同款的慈父目光投在祁连身上。 “姐,这回闯祸就算我弥补回来了,”祁连觍着脸大声表决心,“我以后一定听所长的话!不闯祸不添麻烦!请姐在实践中考验我!” “你弥补?”司晨不知为何脸色不太好,对那副春风和煦的样子也懒得装了,“萧山雪是你的向导,本来就得你好好带着。陈所替你看孩子,陆所把你送去,你还有功?” “没没没,我没有,我没有。”祁连憨兮兮地挠头道,“他现在是证人,姐跟我一起保护他,嘿嘿。” 司晨冷哼了一声。 陈陆二人只以为司晨是为了没照顾好萧山雪兴师问罪,可现在看司晨和祁连的气氛,又觉得两人似乎也不是一条心。 ……可是祁连这个憨娃儿管她叫姐欸。 兄弟姊妹相称的战友,会相互算计至此吗? 两人望向萧山雪,知情的局外人在一边发呆,听不懂也不想听,好似这事儿就跟他没关系。司晨问问题,他就点头或者摇头。女人怎么都撬不开他的嘴,长长叹了口气,说给他们三五天整理材料,案子要转到燕宁总站那边去。 铁山所所长的心这才落回肚子里。 他们不再多问,话锋一转吵吵着要给司晨接风洗尘,可女人却拒绝说这边有朋友,晚上约了见面。 女领导任性,两个大男人也不好说什么。司晨踩着高跟鞋在前后院转了一圈,离开时也就到了下班的点。 领导视察之后人们总是极其疲惫的,老陈卷着裤腿敞着衬衫瘫在椅子上,陆千里对祁连好感爆棚,主动提出送两人回家。祁连婉言谢绝,说担心别的兄弟觉得他们两个搞特殊,便带着萧山雪坐上下山的公交车。 山路上时不时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底下飞着些虫子。车厢里光线昏暗,空调半死不活。萧山雪望着外边飞驰的树,似乎有些困意。 祁连在狭窄的座位上微微侧身,摸他的额头确认没再烧起来。萧山雪蔫归蔫,抬头蹭他的力气还是有的,小心翼翼在最后一排牵着手腻歪,不安分地总想沿着祁连大腿往内侧滑,被捉出来就气鼓鼓地捏他结实发达的四头肌泄愤。 祁连知道这种不分场合的撒娇算是他对燕宁站这边事儿的一种妥协,索性把人按在自己肩膀上,大大方方让他眯一会。 毕竟这一天不会这么快结束。 果不其然,两人在房门口碰见了司晨。 她一如既往连寒暄都没有,一手一个小朋友直接拽去附近最吵的一家火锅店里。那里头人声跟着深红色的牛油一同鼎沸,能飘百里的香味把所有嘈杂和饥饿包容进去,同桌的人说话要吼,一步远外就什么都听不清了。 “064号那爆料是你放出去的吧?”司晨搅着油碟,里边的香菜和蒜蓉多得吓人,“为了提醒我?” 祁连替萧山雪开唯怡,点了点头。 “你这么好心?” 服务员端来肉菜,短暂地打断了她。 司晨没动筷子,祁连也等着,两个人各怀心事地看着萧山雪蚂蚁搬家似的吃,一时间气氛有些冷清。 周围人吃得耳热,赤膊男人点着烟高声吹着英雄事迹,老弱妇孺为了能不能吃辣而争执,的确没什么人在注意这边,她才继续说下去。 “最近站里关于三站联盟的事儿吵得凶,阎王他们几个宁死不降,为这没少跟刘毅他们闹矛盾。你觉得我会没有危机感?” 祁连涮着肉片岔话:“阎王好用么?” “……比你乖。” 司晨不知什么时候换了平底鞋,踹人也不那么疼。 “别岔话题,搞这么大阵仗逼站长放我出来见你?我看得见报道,地塔的人看不见?要我救你,何必整这么大动静。” “我不搞这么大阵仗,他们一样会来,”祁连心里打着别的算盘,顺着她的话往下讲,“等我死到临头,你派谁来都不顶用。地塔跟你的渝州老家鹬蚌相争,站长在站里坐收渔利,剩你一个光杆司令当替罪羊。让你吃这么大的哑巴亏,我配?” 祁连语气是在轻浮,好似轻飘飘将整个渝州局势握在掌心,管他是站内纷争还是站外矛盾都尽收眼底。这让司晨脸色不太好,语气也冷淡下来。 “现在你通知到我了,然后呢?” 祁连笑着不假思索地说胡话:“你跟站长联手,用我和球球做饵埋伏地塔的人,怎么样?” 司晨嗤笑道:“说了半天就这?我建议你俩直接去世,还能算个殉情。” 这话太尖锐,萧山雪顿住了筷子。 祁连把肉片放在他碗里,在桌下拍着他的腿安抚。被投喂的小同志慢吞吞咀嚼,不知道熟没熟。司晨把一盘土豆倒进锅里,涮了涮筷子,神色自如。 第95章 她继续说下去。 “逼我来渝州、拿下碎尸案,就还是要跟地塔作对,最大的受益者不是站长,是你。原先万一你俩死了,我可以装作不知道,或者干脆压着渝州基站的人不救你来保全自己。现在萧山雪成了我手头案子的证人,他被追杀我就不得不出面,否则站长光明正大追究我渎职,私怨变成公事,一个不小心就得吃牢饭。站长敢杀人,他怎么可能算不到这一步。” 司晨交叉双手,斜睨着祁连。 “祁连,别跟我演戏了。你存私心要逼我救他,就说点有用的。你敢阴我这一手,我也可以提前做掉你。” 火锅店里热闹非凡,六台中央空调吹不尽身上的热,桌上的锅正在沸腾,仿佛要把人都扔进去煮。可小小一张桌子上气氛跌到冰点,司晨笑里藏刀。 看她这副样子,祁连心里大概清楚了她的处境。 祁连转调之后,刘毅拉帮结派收买人心,那些原先因为祁连躺平看不出站里风向的墙头草,如今也就统统倒向了站长那边。 阎王他们几个老人,只是足够司晨明面上不受欺负而已。 可如今内有站长之忧,外有地塔之患,司晨牺牲自己养的后手是丢车保帅,可祁连蚂蚱似的蹦哒着非要活命。 蚂蚱给她往杯子里续水,坐下抚着萧山雪绷紧的肌肉,要他沉住气继续面瘫。 “姐,想办法逼站长把他的人也放过来,以燕宁站的名义一起行动。” 祁连捏着萧山雪的膝盖低声说:“我们俩命贱,不敢指望谁来保护。站长敢主动出手斩草除根,你就算要放弃我们也只是权宜之策,活不长久。我们只有把局势搅浑,拉站长下水,才能活。” 司晨沉吟半晌,没否认。 祁连看着桌上的火锅,突然有种奇怪的联想。 燕宁站像一口煮着各色材料的火锅,司晨的清汤被站长的红汤团团包围,压缩到一个拳头大小。要是再不下菜,就要被烧干了。 司晨的菜正坐在桌边,就算被虫咬了被红油崩了,祁连和萧山雪还是她的人。 “游星奕上个月复职,跟站长走得依旧密切,在站里是个香饽饽,”司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之前他托人打听你俩的下落,阎王没松口。既然如此,我会透出口风,把他引过来。” 她捞起一块已经煮碎了的土豆,扔在碗里。 “这事儿先这样,吃饭。” 第58章 精神复健 祁连不再摆烂,他彻底把自己的命跟司晨的利益拴在了一起,司晨怎么也得给他几分面子。 原本这事儿就该这么过去,接下来一顿火锅泯恩仇,可两个哨兵似乎忘记了自己过于敏锐的五感,辣椒打出暴击,舌头像被生生拔掉。 麻是真的麻,辣也是真的辣。 司晨带妆看不出来脸红,脖子把人出卖得一干二净;祁连情况稍好一些,一边吸气一边可怜巴巴看着那锅翻滚的红油。萧山雪面无表情望着两个人嘶哈嘶哈,喝了一口冰唯怡,然后递到祁连手边。 “妈的,忘了要减辣锅了。”司晨烫哑了嗓子,“你就不能让他别光看热闹,给咱俩调一下阈值?” 祁连用一口花生奶缓过嘴里火烧火燎的辣,长长吐出一口气。萧山雪低着头继续在红汤锅里心无旁骛涮他的鸭肠,似乎那一口凉是雇佣祁连当发言人的薪水,他只要把他的呆小孩人设贯彻到底就可以。 “他还没恢复好——” “没恢复好个屁!”司晨在清汤锅里煮着菜叶怒道,“你还骗我!我在铁山所就摸过了,他触丝就拖在外头,好得很!” ……谁允许你摸他了。 祁连哼哼道:“他触丝活性太低,动都动不了,哪儿来的力气拉阈值?” 司晨不假思索:“那你就跟他结合啊。” ……? 结合?什么结合? 两人都愣住了。 他俩精神触丝结合度那么低,司晨是怎么知道的? 背着人偷欢被发现的刺激感让两人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做贼心虚。祁连下意识地看萧山雪,他搞出来的痕迹都集中在后背和肩膀上,为此还特意选了个领口稍小的t恤掩人耳目,萧山雪走路也没什么异样,怎么看都没有迹象—— 还是说,他们的房间里安着窃听器? 不会被人听活春宫了吧! “精神触丝也是需要复健的。原先我向导受伤,就是我用哨兵触丝拉着她慢慢活动,熟悉之后精神体放出来把人养好一些,再进入她的精神图景重新整……” 司晨骤然抬头看见了祁连诡异的脸色和萧山雪呆滞的眼睛,突然觉得这两个人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你俩这是什么状况?” “没——” 祁连突然意识到司晨说的是精神结合,可为时已晚。司晨啪地撂下筷子,长长哦了一声。 “我说怎么突然打鸡血要冲锋陷阵了,原来你把萧山雪睡了?!” “不行吗?”祁连瞒不下去了,回道,“我又没犯法。” 睁着大眼说瞎话,萧山雪那张脸看着也就才十六七,他怎么下得去手! “你怎么不犯——” 哦,档案上说他好像是成年了来着。 司晨本想骂人,回头一想吼出来有伤风化,便狠狠指了他两下作罢。可祁连原先的憨厚如今全厚实在了脸皮上,看司晨不骂他,便笑呵呵地谢谢司姐提供康复思路,全然不怕司晨怒上心头让他血溅当场。 第96章 一顿火锅吃得人下头,只有萧山雪悄悄打嗝。 门口强劲的冷风分隔开屋里的浊和屋外的热,雨后夜风还算得上清凉,对面就是江,让天地之间能稍微透一口气。 司晨站在门口点烟,祁连转身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个鸭舌帽,给萧山雪戴好。 萧山雪头发长,扎起来帽子戴不稳,散着祁连又怕他热,只得半蹲弯着腰给他在脖颈上方扎个兔子尾巴,姿势别扭得好似七八公分身高差就是个天堑。 萧山雪乖巧地低着头。 其实看他那副样子应该也无所谓戴不戴帽子、头发散不散,他只是单纯地想泡在祁连的照顾和爱意里腻歪而已。 这种无微不至,不像是床上关系能养出来的。 司晨看着扎眼。 当年她没对自己的结合向导这么好过,等人死了才知道曾经沧海难为水,再想找一个经历过生死又全心信任她的伴侣难上加难。 如今祁连越是对萧山雪好,她就越觉得浑身不自在。 “祁妈妈手艺真好,下岗做造型去吧?”她阴阳怪气插嘴道,“有费这个力气的功夫,怎么不给他的头发剪短点?” “他长头发可爱呀。” 司晨一口烟呛进肺里。 她年纪大了,听不得这种肉麻话,可祁连摸着萧山雪的兔尾巴自我陶醉,根本不管他姐会不会咳死。 “燕宁站里不许留这么长的头发,我总觉得放纵他长头发就是放纵他不被燕宁站束缚,”祁连苦笑一声,“反正他也没什么意见,那就算是我自我安慰吧。” 司晨被他噎了半晌,照顾人的理所应当,被照顾的心安理得,反正哪哪都和谐,容不下第三个人。 “……行,我管不着,你拿他当个金丝雀养吧。” 不被燕宁站束缚,怎么可能。 没有燕宁站也有铁山所,除了站长还有司晨。只要萧山雪一天跟祁连在一起,他就一天要在这盘棋上走下去。 现在他们只是想好好过两天安稳日子而已。 萧山雪盯着路对面的光不知道在想什么,祁连从后头把他从路边往回带了带,很快司晨的车便缓缓停在三人面前。车门都关上了,她却突然摇下了玻璃。 “你家里没窃听器,”她说,“出这事儿之前,我真的是想让你俩休息一段时间的。” “我知道,姐。”祁连对她摆手,“但我得向你证明我还有用才行,是吧。” 司晨看看他,又看看萧山雪。这是两个足够聪明又足够温柔的孩子,如果没有燕宁站里这些破事,他们应该会是一家人。 司晨摇着玻璃骂他。 “哼,白眼狼。” “嘿嘿,姐慢走。” 送走司晨之后,祁连长长呼了一口气。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窃听器那句话,萧山雪也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两人吹着江风慢慢往回溜达,旁边有跑步的年轻人和遛娃遛狗的老太太,谁也不管谁,各自过着自己的日子。 萧山雪看着路旁层层叠叠的霓虹灯和上边筑巢的麻雀,祁连惦记着司晨说的复健那回事儿,总想用自己的精神触丝去摸萧山雪。可向导触丝像衣服上的丝带随着他慢慢飘,不会自主移动,更不能把祁连苍蝇般绕着他飞的哨兵触丝推开。 周遭宁静,水鸟倏忽从耳边掠过。 司晨的意思是,让他来主导二次精神结合,通过精神体稳定结合关系,再由他带着萧山雪慢慢控制精神触丝、修补精神图景。 理论上是可行的。 精神图景会影响到精神状态,这是肯定的事情。祁连跟萧山雪仅仅结合了不到百分之十,他就已经能被带起很大的反应了。如果重新结合到没出事之前的程度,说不定真的会好很多。 可是祁连望着萧山雪的背影犹豫了。 让他彻底好起来,就意味着要他面对那些他明明不喜欢、却要为了祁连去做的事情。 没人会追究呆小孩不懂规矩。只要他呆一天,就没人会追问他万一遇到地塔会不会叛变,或许连地塔都未必觉得他是个威胁。他的生活里只有祁连全心全意爱他照顾他,只要饿不死日子就能过下去。 可一旦向导萧山雪回来,千万双饥饿的眼睛就会把他剥皮拆骨,逼问他为谁而战,下一步往哪儿去。 现在有什么不好的呢? 司晨和祁连是他安全的双重保障,铁山所的两个所长也把他当做一个普通后生宠着——就算呆一点又怎么样? 他会回应祁连的呼唤扑到他怀里,这对祁连还有什么不够? “球球啊……” 祁连只是自言自语,可萧山雪听到了。他在一盏路灯下回头,鸭舌帽檐把他的脸颊遮得有些暗,但眼睛里闪闪发亮。 祁连鼻子一酸。 可是他的球球不该是个没有灵魂的娃娃。 第59章 山雨欲来 二次结合不能急于一时,何况次日两人还要上班,山雨欲来风满楼,能多消停一天算一天,不到放假的时候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不过节外生枝从来与意愿无关。 铁山所里人声鼎沸,好几波人搅在一起。一群是送空调的,据说司晨看他们辛苦特意批了补助,陆千里一听说当即让生锈的老家伙退了役,自掏腰包垫钱换了两个大功率的;一群在吵架,丧偶的老头老太太谈恋爱,孩子们不乐意闹翻了天;一群是被萧山雪捞回来的孩子家长,呼朋引伴带着一群人说要送锦旗感谢英雄。 第97章 被维修工赶出来的后勤哨兵们在前院门口蹲成一串,活像打架犯了事被抓进来的。 两个会议室塞得满,萧山雪去了那些乱糟糟的场景也说不出话,老陆琢磨着反正被救的小孩没来,拍板喊祁连替他去应付。 祁连进屋前担心小同志乱跑,嘱咐萧山雪去边上的审讯室里等,顺手把自己喝空了的杯子放在值班桌子上。 李牧莎被吵得头疼,却还是问他要不要接点水。祁连摇头喊让它在那儿就行,脚底抹油抓紧时间溜进会议室里,不敢让人家家长等太久。 与此同时,前厅里走出来个人,身材精壮皮肤黝黑,后背挺拔举止利索,径直出了门打量门口的一排哨兵,然后转回去敲了敲李牧莎的桌子。 “姑娘?” 他带着一口北方口音,不经意往桌子上一靠,差点把祁连的杯子蹭倒。 “救我家孩子那个人搁哪呢?” 李牧莎怏怏抬头,打量了对方一下。 “不是进去了吗?” “我听说救孩子的是个向导啊?”男人皱眉道,“进去的那个大高个怎么看都是哨兵吧?” 李牧莎心觉不对。 “你是娃儿的啥子人哦?”她起身用渝州话快速道,“我们出勤记录都留到的,你家娃儿个人说是向导吗?” 男子神色迷茫,显然没听懂。李牧莎又用普通话转述一遍,男子这才说自己是孩子的表叔。 “啊,这样吗?”她道,“你等一会儿,陆所和出勤哨兵出来之后你问问他们。” 男子摆手说算了算了,自己出门去车上等。李牧莎悄悄举起摄像机,对着他的背影拍了张照片。 她在铁山所待了七八年,那小胖墩从祖父祖母外公外婆到父母叔伯都是铁山所辖区的人,哪儿来这么一号远房表叔。 男子似乎被惊动了,他在门口不经意地回了个头,脸色阴沉。可李牧莎并不害怕,她笑呵呵地摆手,说有困难记得找铁山所,目送男人出门之后坐下就开始调监控。等祁连抱着锦旗送孩子家长离开,她已经麻利地把人脸都在户籍和逃犯系统里都比对了一遍。 那张脸没有任何记录。 她望着拖着步子往回走的哨兵,觉得这事儿应该不能耽搁。 “陆所,祁连,刚刚有个可疑的人。” 李牧莎递过去比对结果和照片,如此这般讲了一番。 祁连不认得那张脸,不属于燕宁站,也没有在军事竞赛中出现过,恐怕是地塔看见新闻之后派过来打探消息的。他脸色铁青,还没来得及给个什么解释,门外的哨兵带着一身汗臭和烟味进屋,伸头看见了他手里的材料。 “哟,这不是吵架那家儿子的表弟吗?” “……?” 这回假身份坐实了。 祁连眉头锁得更紧,问道:“他说什么了?” “他打听咱们所里有没有向导。说他之前在雁城分站工作,有战友调到咱们附近了,还给了我支烟,耿直得很。” 听他夸人耿直,祁连心里一凉。 “那你怎么说?” 那小哨兵龇牙一笑:“祁哥,就一支烟我能帮外人吗?我说我们这儿全是哨兵,前些天上头调过来的也只有哨兵,压根没有向导。” 整个燕宁站总共就调离了两个人,一个哨兵下来,他的向导能跑到哪儿去?陆千里和李牧莎没说什么,祁连几乎是挤着笑回应他。 “……挺好,麻烦你了。” 祁连看过周围的人。 就算陆千里能嗅到一丝背后的危险加强防备,可说到底铁山所对地塔一无所知。万一莫林他们灭绝人性,直接推平铁山所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么短的时间内,司晨还来不及让站长的人入局;万一地塔突然出击,渝州分站的人也不会出现。就凭祁连萧山雪和铁山所的哨兵,根本不可能在他们手底下全须全尾走几个来回。 铁山所来来往往人多口杂,封口是不可能的,迟早得走漏风声。两人继续留在这里就是坐以待毙,可要走又该到哪里去? 逃避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陆千里虽一头雾水,但看祁连凝重的脸色便知道关系不小。他拍了拍祁连的肩膀,打断了他的思绪。 老爷子扭头面向李牧莎和哨兵小王,神色严肃。 “你俩这事儿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能往外说一个字,明白吗?” 两人不明所以地答是。 祁连这一早上除了道谢就没说过别的什么话,可陆千里没等他张嘴便再次勾住他的肩膀。审讯室没几步远,一老一少哥俩好似的边走边说。 “小祁,你拿着材料给萧娃儿,看看他有没有什么线索,”陆千里看周围的人少了,在审讯室前低声道,“陆叔不知道你俩什么来历,但看得出是要当英雄、做大事的好同志。有什么事儿你们就放心去做,需要什么就说,我和老陈全力配合。” 祁连打小没被谁这么全心全意地照顾过,他恨不得给老陆磕一个。 “陆所,”祁连改口,低声道,“叔,我怕连累你。” “哎,你这是说的啥子话嘛。我一把老骨头,没妻没子没妈老汉,连累个屁?我还巴不得做点大事嘞。” 一声“叔”让陆千里彻底把祁连看作了自家孩子,他哈哈笑道:“你就是想得太多,有啥子事不能一起扛?这样,咱们户籍办在后山有个单独的点办身份证,地方隐蔽事情还少,走路半个多小时能到。下午我给你钥匙,你和萧娃儿去那边上班,暂避下风头。” 第98章 这对祁连来说是莫大的安慰了,可他刚要道谢,老陆琢磨了一下又道:“这个事儿我只跟老陈说。这老家伙你放心,锯嘴的葫芦,不会泄露机密,你放心,啊。” “叔,我不知道怎么谢……” “嗳,客气啥嘛,”老陆叉腰笑道,“都是一家人,莫怕。” 祁连骤然觉得世界似乎和燕宁站里并不一样。 有年轻人为了活命昧着良心洗脱责任让别人孤身犯险,也有老爷子因为少年气概两肋插刀,将他俩视若己出。祁连韬光养晦也好经营算计也罢,头一次有人不求回报地全力帮他。 祁连感觉自己似乎变得懦弱了,怎么来了渝州之后总被人感动到。可老陆看他半张着嘴那副萧山雪似的呆萌样子,推开审讯室的门一脚就把人踹了进去。 祁连再怎么想保护萧山雪,也需要他的消息了。 审讯室里只开了盏台灯,萧山雪半淹没在黑暗里,坐在椅子上晃腿自己跟自己玩。可就在看见那张照片的一刹那,他像是个突然断了电的机器人,无声无息地停下了。 萧山雪似乎有一丝抗拒。 祁连摸他的脉搏,那心率放在平常早就得让祁连火急火燎地抱着安抚。可如今局势已经不允许萧山雪躲在隔绝过去和现实的那堵墙下。祁连把资料夹摊在桌子上,尽可能温柔地托着他的脸,强迫他直视自己。 “球球,你认不认识这个人?” 萧山雪逃是逃不过,走神也不具备条件,只得惨兮兮点头。 “他是不是地塔的人?” 审讯室里新空调刚打开没一会儿,空气还有些闷。萧山雪似乎很抗拒提起这些事情,但祁连蹲在他身前低声安抚。 “球球,这很重要,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祁连把他一缕碎发撩到耳后,低声道,“我知道你不想提,但是你得告诉我,我才能解决。” 萧山雪的脸颊冰凉,他犹豫了很久,望着他缓缓开了口。 “他是个哨兵,朱鑫。” 萧山雪费劲地挤着字眼,下巴蹭着祁连的掌心。 “我任务失败,没杀死的目标之一。” “你没杀死的目标……之一?” 球球都没搞定的目标,来追杀他们了? 祁连短暂一懵。 他想象不出是什么样的怪物才能让萧山雪出师不利。不过凭地塔的德行,那恐怕不是什么好回忆。 他们竟危险至此,需要这么一尊杀神来镇。 祁连的尾指感受着脖颈下的脉动,他本以为这就是萧山雪的极限,并不打算再逼他说些什么,可谁知萧山雪望着他,突然闭上眼睛凑了过来。 汗津津的额头相贴,乱飘的思绪骤然拉回,萧山雪单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鼻尖气息交缠,两人都没有进一步动作。 这是个非常隐秘而温柔的姿势。 萧山雪从前替他做精神疏导借机贴一下额头就是最大胆的越界了;如今他虽然还无法控制能力,却依旧记得怎么做能让祁连放松。 球球依旧是他的向导。 第60章 生命苦短 两人趁着午休时间偷偷溜出铁山所,兜里揣着钥匙抄小路往户籍办去。 那是个很旧的房子。因为铁山所简化架构、从前也没什么人来办事而空置了一段时间,里头已经有了窝野猫。 母猫皮包骨,看见人来果断跳窗,跑得无影无踪,剩下两只路都走不太稳的长毛狸花猫趴在窝里喵喵叫。 两人原打算把孩子还给那个受惊的母亲,可直到收拾完屋子母猫也没再回来。 祁连打开通讯终端,萧山雪把两只瘦弱小猫捞进垫着旧坐垫的纸箱里,抱着凑到他身边。 “我在给司晨发消息,”祁连解释道,“左右她也要把我们的下落透给站长,还不如一开始就让站长监视到,避免游星奕戒备着不肯来。” 萧山雪摸着小猫的脑袋,似懂非懂点点头,然后指着祁连写好的一行字说了个“四”。 那行字是“这儿总共就我们两个工作人员”。 “四个?” 祁连诧异地回头看他,却见后头纸箱子里还露出两个猫脑袋,跟萧山雪一起瞄着他。 “好好好,四个工作人员,”祁连受不了这种小动物的无辜眼神,边说边改无奈道,“两个人,两只猫,行不行?” “嗯!” 萧山雪满意地离开给两只小猫找水喝,顺手打开了那个破空调。外机咆哮着旋转起来,萧山雪背对着祁连站在窗边听了一下,觉得声音太大会吵到哨兵,又反手关上了。 祁连只怕他热,说道:“没事球球,开吧。” 可萧山雪没理他。 小朋友跟小猫对视片刻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在做什么,便跑去后边的卫生间取水。他很清楚哨兵皮糙肉厚但精神脆弱,所以只在乎祁连的耳朵,祁连的水杯却可以给猫用。 倒霉哨兵认命地转身替他打开空调开关,想了想,又把灰狼放出来。 这是个独处的好地方,他不用担心灰狼夜里撒泼影响萧山雪休息,万一有人来灰狼也能及时预警。恰好还能顺带着养一养萧山雪对他精神力的熟悉度,以防二次结合的时候出现抗性,一举多得。 祁连的算盘噼啪作响,甚至揪住灰狼的尾巴要它学得像条狗些。 等萧山雪端水回来,它已经学会歪着舌头乖巧地坐在纸箱旁边带小猫,恨不得再抬起前爪跟萧山雪握个手以示乖巧。 第99章 向导看着灰狼张着血盆大口吐着舌头,又望向吹着风的暴躁空调,呆了一下,然后熟练地摸了摸灰狼的下巴,替它把舌头摆正。 萧山雪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恰好通讯终端传来叮的一声。 “司晨把朱鑫的材料发过来了。” 祁连转着吱嘎作响的转椅扭回去,萧山雪坐在他身边随手抄起一只小猫放在腿上,让它扒着祁连杯子的边缘舔水喝。 朱鑫,四十四岁,s级哨兵,精神体黑熊。性格乖张,为人冷淡,曾任燕宁总站三席哨兵,三十五岁时通敌叛逃,天罗地网通缉了近半年没逮住人。这算是桩丑闻,彼时燕宁站的老站长把他的户口销了,全当死人处理了事。 因为这事儿,老站长被革职,时任副站的现任站长代理职务,司晨则被破格提拔为三席。她失去结合向导就发生在这中间,至于具体是怎么回事,档案中没有记录。 死人诈尸,系统里当然查不着。但司晨是在朱鑫和祁连之间当的三席哨兵,所以才记得这么号人,从档案堆里翻出了他的记录。 祁连看着觉得好笑。 通敌叛逃? 是不是燕宁站的三席哨兵总得大大小小出点岔子? 他倒推了一下时间,九年前他才正式开始服役,如果朱鑫是十一年前叛逃去了地塔,对这个人没印象倒也正常。萧山雪进入地塔和朱鑫叛逃似乎也没什么太大关系。相比莫林这种就是为了球球才去地塔的恶棍,这位老哨兵在地塔的角色应该是不同的。 祁连骤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怪不得萧山雪初入燕宁就能大杀四方把哨兵们收拾得那么惨。敢情他早好几年就有站里的人交手当陪练,那些训练套路一早吃透,说不定练了多少小连招等着用呢! 小怪物抱着猫,看着那份档案若有所思。祁连纠结了一阵,问道:“所以,你觉得莫林和他谁比较厉害?” 萧山雪摸着打水嗝的小猫,指了下终端投屏里朱鑫那张照片。 好耶。 祁连差不多能跟莫林打个平手,而朱鑫又比莫林强,祁连在朱鑫面前是不是就得等着挨揍了? 既然如此,朱鑫出现在这里,就肯定不止打听消息这么简单。 反正祁连和萧山雪的照片哪哪都有,杀鸡焉用牛刀,这活儿交给一个样貌平凡、能力普通的哨兵一样可以完成。朱鑫的优势在于绝对力量,就算情况不妙他也能拎着祁连和萧山雪的脑袋回去。 难道说,朱鑫是打定主意一旦见到两人就斩立决? 祁连突然后怕起来。 幸亏李牧莎机灵,幸亏自己把萧山雪扔进了审讯室,要是真的面对面撞上,情况就不是现在这么简单了。 蛇皮走位,救他狗命。 空调吱了哇地转,萧山雪腿上的小猫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喵喵叫起来,引得萧山雪低头去看它。祁连起初以为那是小奶猫喝饱了水撒娇,可没两声就变成了撕心裂肺的惨叫。灰狼支棱起耳朵挤到两人身边,祁连赶紧转身。 “怎么了?” 濒死的声音过于尖锐,萧山雪慌里慌张双手捧起小猫,腿一抖水杯落地咕噜噜滚到了桌角。 刚刚还沉迷喝水的小东西口吐血沫四肢抽搐,双眼翻白,脑袋都歪到了胸膛上,指甲胡乱地抓着空气,全身上下的毛都炸了起来。 祁连下意识地想打急救电话,可突然才想起来这是只猫,急救是救人的。洗胃来不及,高压氧舱和甘露醇没有,急救他们也不知道猫心猫肺在哪儿。就是这么一刹那的迟疑小猫便没了动静,只剩下神经性的抖动,没一会就咽了气。 萧山雪瞳孔放大,呼吸有些急促。 水里有毒。 要是当时没想着给小猫喂水,现在暴毙的就该是祁连了。 一条软绵绵的无辜小生命,刚刚活了一个月,卷入他们的恩怨中要死也不过是刹那的事儿。萧山雪的眼神变得惶恐,愧疚和恐惧让他几乎不敢面对那具小小的尸体。 祁连担心他犯pstd,把还温热的小猫尸体接过来,轻轻抱了下他。 “没事儿球球,还有一只小猫,”祁连说着又觉得不对,这哪里是猫的事儿,于是半途改口道,“不是你的错。” 萧山雪没有动静,趴在祁连肩膀上木然看着朱鑫的照片。 “我们把它埋了,好好照顾另一只,”祁连顿了顿道,“这只小猫是为了救我死的,不是因为你。我也会小心的,球球别怕。” 萧山雪一脸空白。 两人在房后树下挖个坑埋葬了小猫,坟包不过拳头大小,灰狼趴在另一边看着。他们没经历过谁的葬礼,照葫芦画瓢埋完了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蝉噪嚣张,鸟鸣清远,暑热无情地闷着人。哨兵在外头待得久了就哗哗流汗,萧山雪垂着头拉他回去洗手,阳光把他的脸照得惨白。 祁连怀疑过会不会是水里有毒,可自来水都是统一供应,朱鑫不会疯批到让整个铁山片区的人陪葬,更不可能预判两人的临时调岗。两人沉默地走进房间,萧山雪用拖把去清理刚刚打翻的水,祁连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气味。 他为了避免误判用凉水冲了冲头,萧山雪捡起杯子,拿在手里颠来倒去地看,最后在杯口的缝隙里发现了一点点尚未溶化的白色粉末。 祁连湿着脑袋站在门口,吸了吸鼻子。 “苦杏仁味,是氰化物,”他低声道,“杯子被人动过了。” 第100章 第61章 天枢复明 另一边,铁山哨兵事务所。 “妈的,有这事儿?!” 陆千里不甚熟练地对着通讯终端狂吼,一边李牧莎眼神怜悯。按照目前通讯终端的性能来看,电话那头祁连的耳朵恐怕要爆炸了。 “就死了一只猫,你确定没别的问题?” “敢跑老子头上撒泼,嘞个狗——”老陆似乎被祁连打断了,短暂地停了几秒,“哦,你有计划哈,需要我配合吗?” 不知祁连在那边说了什么,陆千里一连说了七八个要得,随后挂断了电话。 刚好是周五,其实已经到了下班的点。李牧莎晚上还有酒局,还打算去后边化妆换衣服,便搓着手讪讪望着老陆,等他大发慈悲先行一步,这样就能迅速闪人。 可谁料到老陆心里自己人的事儿比下班重要得多。他长叹一声,旋即吩咐李牧莎调取监控,戴上老花镜挤开人亲自追踪朱鑫的路线。 姑娘按捺着性子烧了壶热水,在空调的冷风里坐了不到三分钟、看了十几次表。老陆从屏幕前抬头望她,老花镜滑到了鼻尖上,眼神似在询问。 “那个,陆叔,”李牧莎搓着手道,“我晚上——” “哦哦,下班了嗦,”老陆善解人意,“你先去换衣服嘛,就走就走。” 李牧莎感激地应了一声,光速消失在后院。 老陆看了半天,其实也没有思路。 朱鑫像条蛇,一出门就钻进了丛林里。他进山的位置其实并没有小道,所有能走人的岔口也都看不见他,仿佛他就在深山老林里被毒蛇猛兽咬死了,或者干脆人间蒸发。 杯子里的水还是滚烫的,陆千里拧开矿泉水咕嘟嘟灌下去半瓶,一抹嘴巴嘟嘟囔囔。 “没鬼藏什么藏。” 这会儿李牧莎也换好了衣服出来。见了老陆愁眉苦脸,又听见了一些关于“毒”和“死”的字眼,于是思忖着下班前还是给领导排忧解难一回,低声问了一句。 “叔,杀人未遂,要不上个通缉?” 陆千里抬头,不动声色地拒绝了她,不知为何眼神忧愁。 “妹儿,你去忙自己的吧。” “……哎。” 李牧莎原本以为自己这就算下班了,兴冲冲地正打算出门,可谁知门口叮铃一响,一个身材娇小的加班任务让她硬刹住了脚步。她的按时下班计划泡汤,只得僵着脸转过身。 “你有什……么事儿吗亲!” 最后几个字骤然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那是个精致得雌雄莫辨的家伙,弯起的月亮眼十分温柔,金丝框眼镜又让他带着几分文气。这人虽然看着有几分年纪,但细腻的皮肤一看就是仔细打理过的,饶是从这么热的天气里走出来身上也没有汗味,俨然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样子。 他是个很容易让人注意到的人,但跟萧山雪的乖巧任揉和祁连的温和俊朗不同,他身上带着股不易亲近的距离感,仿佛他天然地就得高人一等,对人笑只是客气而已。 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李牧莎见了漂亮东西就心软。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男人对她笑了笑,没答话,径直走向看起来更有资历的老陆那边去。李牧莎尴尬地僵在原地,而陆千里最看不惯这种人,一时没抬头。 “先生,我打听个人。” “哪个?” “您认得祁连吗?” 陆千里护犊子,盯着屏幕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我问你是哪个!报案不带身份证,哪个有空伺候你哦!” 那人听着也不恼,笑道:“我没有身份证。” “没得身份证你让我啷个办?你要打听啥子我也不能随便告诉你。” “……您这么说,他是在这儿了?” “哎你——” 陆千里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登时一股火就顶了上来。他摘下老花镜抬眼望着对方,眉头紧紧拧起。 这群找麻烦的家伙,还没完没了了? “不认得不认得!”老陆起身,凶神恶煞道,“什么祁连山贺兰山的,不认得!我们要下班了,你请回吧!” 可谁知道那个书生似的人丝毫不怵,推了下眼镜。 “还得是老好人哨兵呐,人缘可真好,走到哪儿都让人端着捧着……” 他的视线在呆滞的李牧莎和有些装不下去的陆千里身上逡巡,缓缓开口。 “……真让人恶心。” 说罢他也不再废话,利索地坐上桌子另一侧的高脚椅上,从口袋里摸索出一本深红色的小册子,双指压在桌面上着缓缓推过去。 李牧莎刚想喝止,却被陆千里抬手阻止。 他看见了他的枪茧,而与那些茧颇为不符的柔嫩指尖下,赫然是一本向导证。 证件里功勋满满,尽数属于一个名叫游星奕的人,照片一角盖着燕宁的钢印,造不得假。可陆千里还是不放心,于是点开向导注册系统一搜,差点惊掉下巴。 这人代号天枢,时年三十二,曾任燕宁哨兵总站第一驻站向导,几页履历的精彩程度堪比祁连,随便拎一个出来给老陆都能吹一辈子了。 只不过头衔和性格跟祁连比起来,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我真的没有身份证,”游星奕眼睛里带着轻蔑,“燕宁站不发这个。” 李牧莎吓傻了,陆千里慌忙吩咐她去倒水,打圆场说领导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搞得失了礼。游星奕实际上没到需要老陆叫领导的地步,但他一点头,没纠正这个称呼。 第101章 “祁连现在在别处公干,没在所里,您看?” 游星奕这次也懒得跟他们装那副温和样子,言简意赅道:“别处是哪儿?我自己去找他。” 陆千里不敢推辞,忙不迭指了地方。 其实铁山片区的路窄小杂乱,老陆原本做好了加班给他讲位置的准备。可游星奕扫了一眼抬腿就走,那副走路带风愤怒孔雀似的样子像是压根不留恋空调,也没给老陆留下一点点挽留他吃顿饭的空间。 门扉合拢,老陆搓了把脸,把李牧莎拉到身边指着屏幕上那张照片问道:“就是他,我没认错吧?” “……似乎应该大概是,”李牧莎呆滞道,“燕宁站的领导都这么恶劣吗陆叔?” 陆千里又无可奈何,叉腰气呼呼道:“还领导?叫他一声给他脸了!照我说,萧娃儿就是受了他的气才下来的!” 李牧莎疯狂点头。 两人相对无言气了一会,李牧莎才想起来自己还有局,慌里慌张踩着小高跟跑了。陆千里琢磨着这人跟祁连关系一定不好,生疏地点开了通讯终端,折腾了半天终于回拨过去。 —— 祁连挂了电话,赶紧关火,把炒过了的青菜从锅里铲出来。 他路过萧山雪又倒回来,和他并排蹲着看小猫吃饭,带着一手油托腮看了会,随后用干净的手腕替萧山雪擦掉脖子上不知什么时候溅上的一滴水。 这小朋友专注起来还是这么赏心悦目,虽说穿着松松垮垮的凉拖背心大短裤,头发也乱翘着,但他骨骼纤细肌肉匀称,人畜无害蘑菇似的往那儿一蹲,就让人想上去揉两把。 大短裤少年、围裙男妈妈和一只干饭小猫围着饭盆,像在密谋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游星奕来了,”祁连在围裙上擦手,率先打破宁静,“地塔的人迟早会找到我们,得留住他。” 萧山雪软软地瞧他,没出声。 不过祁连也习惯了这种有问无答的情景,萧山雪肯看一眼的意思就是他在听了,听不听得懂记不记得住是另一码事。 “你猜他是来找谁的?我总觉得跟你有关,球球。” 小猫吃得太快呛了一下,祁连用手指头去顺它的后背却被那小家伙龇牙咧嘴地凶,只得讪讪收回手来,继续说下去。 “游星奕出身不好,从前为了混出头冲锋陷阵,后来他嫌向导不如哨兵升衔快,就走捷径乱来。就算后来他做了站长的床伴之一,其实也只是空挂了个职,说起来你的衔也就比他低了两级而已;而他跟我差了四级。” 萧山雪并不明白所谓的衔有什么用,微微扬着头乖顺而迷茫。 “不过向导的确难混,游星奕在向导里也算到顶了。他吃了这么多亏,看你能不费吹灰之力逼近他的地位,从前明里暗里没少眼红,”祁连嘿嘿一笑,“不过我家球球本来就厉害,除了他也没谁不服。” “不过既然现在你状态还不是很好,到时候我来应付,你不用出——” 萧山雪不明白为什么哨兵和向导是两套标准,更不知道自己除了能天天腻着祁连之外还有什么好被游星奕眼红的。但他听了最后一句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临时起意打断了祁连,一句话说得颠三倒四。 “如果能治好我,精神结合,司晨说的,我想试一下,我才能留下游星奕。” 第62章 二次结合 萧山雪要入局,亲自留下游星奕,他就必须得彻底好起来。 祁连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思。 萧山雪知道自己状态不对,但受伤生病是一堵高墙,成了隔绝他和那些羞愧过往的绝佳借口,只有这样,他才能理所应当地躲在阴影下、在祁连身边做一个能被人爱的废物。 他不想当背着血债的地塔杀手,也不想做燕宁站的刀,更不想参与站长和司晨这两个陌生人的恩怨。逃避可耻,但有用。这种能和祁连紧紧贴在一起的日子,有一天赚一天。 可是小猫的死让萧山雪不得不直视现实—— 他是祁连的无妄之灾。 他越是仗着祁连的爱逃避,祁连就越要承担更多危险。 他们都没有坚强到看着爱人独受风雨。 一晚上萧山雪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的哨兵,似乎非要等来他的一个首肯。祁连好不容易才狠下心拒绝他共浴的提议,推着人去洗澡睡觉,紧接着自己在浴室里磨蹭了将近一个小时。 十一点半,萧山雪怎么都该睡着了。 浴室狭窄,人头大的通风窗聊胜于无,没一会儿就被水汽挤满。祁连在里头被闷得头晕眼花,手都快泡皱了,蹑手蹑脚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却见萧山雪理直气壮地鸠占鹊巢,水灵灵香扑扑盘腿坐在床上,像一只桃子。 ……谁能想到他能等这么久啊。 祁连没穿上衣,再转回去补救显得多少有些刻意。他抱臂苦笑,把毛巾搭在肩上,对上萧山雪期盼的眼神。 “就不能等明天么?周六又不上班,”祁连戳他额头,决定用缓兵之计,“不养好精神我哪儿敢做精神结合?快回去睡觉!” 萧山雪才不认。 祁连赶不走人,索性转身坐到飘窗上。可谁料萧山雪飞身就扑,任凭他是擦头发还是扯衣服,小朋友总能有办法拱来拱去,带着股温软热乎、刚做好的黄油奶糖似的味道,像小猫似的咕噜咕噜,勾得人直上头。 说没被他撩着是假话。 第102章 年轻人一碰就着,又是刚开了荤。萧山雪见他明明吞着口水却不肯动,便溜到地板上,极为自然地卡在床和飘窗之间的缝隙间,垂着眼睛把几缕头发撩到耳后。 祁连要推开他已经来不及了。 萧山雪引着他撒野,精神触丝一时没动静,可明净的眼睛里却盛着潋滟水光,湿乎乎暖融融,鼻尖上热气一阵紧似一阵。仿佛精神结合对他而言就是唯一的选项,为了这个做什么都行,非要拗着祁连答应不可。 他一向认准了就不回头。 生疏,但是投入。祁连把人拎上来像是怕他受凉,可飘窗的深灰薄绒毯下一样是冰凉的大理石,越是把他衬得像天鹅绒上精雕细琢的珠玉,就越让烧起来的难以忍耐。 指尖在玻璃上抓出道道白痕,窗外江上桥上车流连绵,因为隔得太远而失去吵闹、变成单纯的冷暖光影和反着莹亮光泽的雪线。条条明艳丝线缠绕流转、偶尔一两朵闪烁像极了他的灵魂震颤—— 这是萧山雪设计好的。 他要祁连亲眼看见他的精神图景、他动弹不得而柔软张扬的触丝,还有他颤抖温热的灵魂。 萧山雪是林间生灵,不是祁连的金丝雀。 在满心依赖一腔爱意的散碎喘息中,祁连把萧山雪翻过来,吻和精神触丝一起扑向他。 千万条纤细的触丝如温柔的雨丝主动攀上萧山雪,他要融化坚冰滋润干涸。这种结合就像是献祭,明知背后是意识的黑渊,却还是要咬着痛苦包裹住萧山雪受伤的触丝断口,就像萧山雪温柔而急切地包容着他—— 那就互相爱着吧。 祁连为数不多的向导触丝瞬间被崩散,他被拖进知觉的漩涡里。 哨兵的本能吸引让那些断口中溢出精神力,乱飙的知觉把周遭扭曲成奇诡的样子。最远处群山上的星芒亮得仿佛要挤到窗户上来一窥风雨,开着灯的室内却暗得出奇。江上水塔的倒影如流星般滑动,那些桥和路平直的灯影与河流一起盘折。 轮渡的汽笛已经很久没有响了,反而萧山雪被口水呛到的咳嗽合着喉咙里的叫喊支离破碎,刀子一般扎着祁连的耳膜。 祁连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好好安慰他,还是干脆用什么东西代替了语言。周遭在旋转、在变幻,就算是被装进离心机里甩了上千圈也不过如此。眼前白色红色黑色的烟花交错着放,祁连活似被鲁智深暴打的镇关西,因为抢了萧山雪一颗真心吃了莫大的苦头。 萧山雪在挣扎。 精神结合的束缚或许唤醒了萧山雪关于莫林的记忆,那些和着眼泪和尖叫的恨意踹在祁连身上都是十成十的力气。他在只有自己和祁连的美梦里睡了太久,他不想醒来,那是黎明前的黑暗。祁连几乎是用意志维持着动作分散他的注意力。他低头吻自己的小爱人,沾了一脸的泪。 “把你的恨也交给我——”祁连梦呓似的叫他,“球球乖,是我,别怕——” 精神通路缓缓扩张,那些被病痛压抑的芜杂情绪从萧山雪那儿无穷无尽地涌向另一头。纠缠的恐惧和爱意不加掩饰地压在祁连身上。 祁连直到看不清萧山雪那张几乎窒息的脸才意识到自己正在落泪。 生存的本能和罪孽的肮脏围困了萧山雪最后一方善良的角落,从心底生发的单纯都带着漆黑的印记,只敢趴在祁连脚边打转。他身上堆叠着杀手的残忍,他要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才能呆在一个善人身边。 可谁不想被爱。 萧山雪不想好,不想回来。他没有被爱的记忆也没有被爱的勇气,这一点点奢望他宁愿用一切去换。他在逃避,他不想努力,可是他的爱人又该怎么从这刀山火海里搏出一条两个人的路来。 那些伤好不了了。 委屈、辛酸、自厌、焦虑、恐怖,还有根本拦不住的汹涌爱意和不敢言说,到最深处只有无声痛哭。 他怎么能不怕啊。 祁连陷在那些情绪里,有一瞬间几乎觉得他们两个这辈子干脆完结在这儿好了。可他分明又抱着萧山雪胡乱地亲,一起去乐园也好地狱也罢,洪流中的水声都是挣扎不得的爱。 那块黄油奶糖被捣碎了,糊成乱糟糟的一团。祁连要把他烫化,用自己当模具重新捏出他的灵魂。 哨兵触丝缓缓振动起来,像只温热的手熨帖地抓住萧山雪乱飞的触丝,慢慢捋顺牵动,传递着温柔宁静的信号。祁连也放缓速度不再强硬,耐心地等他把气喘顺。 不知是不是祁连的幻觉,他似乎看见萧山雪的泪眼里有了光。 精神通路已经足够宽,灰狼小心翼翼地化作光点走进萧山雪精神图景中的那片暴风雪。风最盛的地方是湖,面上已经结冰了,灰狼脚爪打滑走过去舔了舔,实在没办法,便卧了上去。 冰面不算厚,也已经有了裂痕。就在灰狼肚皮下的冰彻底碎裂的瞬间,萧山雪终于从深渊中被捞了上来。 他汗涔涔抱住了祁连的脖子,眼神缓缓动了起来,带着几分噩梦初醒似的惶急神色,在怀抱里不知所措。 “祁连,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懦弱,你不能不要我,你不能——” 他剧烈地捯气,费着力气一边要摸着祁连的脸颊一边踩着飘窗的边缘妄图留他别走。祁连哪儿舍得他这样,赶紧托着人借力。 “球球,我不……” 祁连顾不得思考萧山雪到底有什么可对不起的,明明做着坏事的人是他,他得让大梦初醒的小朋友缓缓。可谁知道一股诡异的冲动突然抽走了他的所有理智,看着萧山雪因为哭肿了有些尖翘泛红的眼角骤然生出狂躁的占有欲来。 第103章 那就遂他的心愿,做他的囚笼。 索性永久结合,成性灵与塑身土都掺在一起再各分一半,精神图景里彻底标上彼此的记号,以后就这样过一辈子,祁连甘愿不再拥有别的向导,萧山雪一生也只能在祁连怀里度过一次次结合热,直到死了才能断绝这段关系—— 太深了。 两人的失神中通路逐渐稳定,精神图景缓缓接合,结合度百分之百! 祁连的理智彻底消失前,他终于想起来萧山雪受伤前正在经历结合热。 那是个极为短暂的停顿。 压抑了一年,火山喷发摧枯拉朽,毁掉一切顾虑和犹豫,什么世俗利益都不再提了,填满空缺才是当头要事。悲哀被欢愉驱散,指数级增长的迭荡榨出胡言乱语和无法自拔。一路跌跌撞撞含着爱恨也就这么疯过来,萧山雪哑到失声就望着他边哭边笑。 漫开的潮水终于席卷成涛,索求见了天日,非要把那些早该被许可的东西连本带利讨回来。 窗外车影川流如初,漫漫长夜,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把对方医好。 第63章 偏爱与带坏 理智回笼时已经是周日的早上了。 萧山雪还没醒,祁连把他小心翼翼半埋在被窝里,随后拖着步子起床找水喝,再去找点消炎的药膏来。 永久结合就是这点不好,只要一个上头另一个就得跟着发狂,如今瞧着两人满脸疲惫战损似的样子,反而像是互殴了一天一夜。 只不过萧山雪睡得香,里里外外都写着祁连对他的宠,药上完了还没醒。 祁连眷恋那个被窝,拿着通讯终端钻回去,一手揉着萧山雪的腰,另一只手滑着悬浮屏幕浏览消息。 陆千里发了一大段话给他。 老头子错字连篇,大意是铁山所里064号碎尸案的卷宗被盗。而游星奕去办身份证的点儿没蹲到他们,便去铁山所骚扰,恰巧碰见了偷卷宗的人,没追几步就被他的同伙打晕了过去。 游星奕没什么大碍,铁山所的人也大概摸清了逃窜方向。两个贼朝着山的另一边翻过去,出了铁山所的辖区,山下是个游乐场。 周六的游乐场人满为患,多的是带着孩子的辛苦爹妈。铁山所担心引起恐慌,没大动干戈,也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祁连叹了口气。 这会儿萧山雪哼唧着用脑袋去蹭祁连的腿,然后轻轻嘶了一声。他登时把游乐场的心思踹开,脸莫名烫起来。 “球球醒了?”祁连摸摸他的后背,“哪儿疼吗?” 萧山雪挪着抱住他的腰,一翻身滚到怀里,有气无力怏怏咬着他的肚皮,闭着眼哑猫似的哼道:“你这么凶,我哪儿都疼。” 祁连听见他喊疼就慌,轮番把伤过的胳膊腿捞出来看,萧山雪也就没骨头似的由着他摆弄。看了半天也只是擦破了皮或者小片的红,可怜兮兮,但怎么都不至于让他小命折在这儿。 “疼得厉害么?我去找药。” “嗯——” 萧山雪趴在他身上就懒得动,仰起头拖着长音撒娇,小心翼翼而颐指气使。 “——我起不来,你养我行吗?” 行! 怎么不行! 有了偏爱就有了底气,萧山雪骤然又变回了那个敢只身在狼窝里杀个七进七出的孤胆勇士。祁连原本还想着趁着他身娇体软浪漫一番,可餮足的小朋友断然拒绝了祁连抱他的提议,一步一晃脚步虚浮走到卫生间去。 爱意除了直说和直做一概接收不到,浪漫计划大失败,祁连认命地做饭去。 等萧山雪晃出来,餐桌上饭已经摆好了,祁连把家里最厚的坐垫全都堆到了他的椅子上,小猫正在上头踩来踩去。 “好了?吃饭吧,”祁连像是有点心虚,躲在厨房切水果,“一会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儿?” 祁连没接话,萧山雪一口鲜虾粥喝到了心坎里,刚刚恢复的精神力开始为非作歹。 他卷着软糯的米粒含含糊糊道:“你在心虚,不许骗我。” 两人之间也实在没有什么秘密。祁连在他旁边坐下,搅了搅自己的那一碗。 “……游乐场。” “啊?” 萧山雪才不信祁连顾得上去这种地方。他眨眨眼,脑子转得快极了。 “朱鑫去这种地方做什么?” “他的两个人把碎尸案的卷宗偷走了,游星奕去追,觉得他们的路线应该会经过游乐场。那儿摄像头多,我去看看情况,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你想反向追查?”萧山雪问,“周末游乐场人多,普通人和哨兵向导混在一起,能力几乎没法用,你找他们他们肯定也会找你,万一跟回来了怎么办?” “祸水东引,我去找游星奕。” 萧山雪一时没说话,低着头再抿一口粥,就着黄豆面小糍粑细细咀嚼了片刻。肚子填饱才有精神思考,他咽下去后缓缓开口。 “确实,游星奕不可能自己一个人来。站长要知道我的状况,起码要保证能控制住你……你想先让地塔发现站长的人,把水搅浑。” “所以,”祁连抓起他的左手,在手背上亲了一口,低声道,“我不是不带你玩,不是出去鬼混,也不是去找别的小朋友,能不能给我放个假?我晚饭前一定回来。” 萧山雪想了想,摇头,叼着勺子又去盛了半碗粥。 第104章 “球球,”祁连跟着他愁道,“可是这事儿再拖就得下个周末——” “我没有要拖,你带我一起去。” “……啊?” 萧山雪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祁连不想带他同行。但他吃得脸颊泛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不去,就算游星奕肯见你,其余人也不会出现。你在我身边才会凶,这样他们才会杵在一边避免你发狂。你要用站长的人威慑地塔,就要抛足够有诱惑力的诱饵出来。” 祁连憔悴地用手撑住额头。萧山雪这一身印子肯定躲不过那群鹰犬的目光,何况—— “……你身体吃不消的。” “啊?” 萧山雪茫然地看着他,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于是祁连指了指椅子上的坐垫,面带惆怅。 “不够软的话,会疼吧?” 萧山雪一愣,脸肉眼可见地红到了脖子根,旋即佯装生气扭过头去趴在桌子上;祁连恰好脸也烫得快受不了了,扭到另一头,差点把自己那只空碗碰翻。 两人背对背一起害羞,两个小学生闹别扭也不过如此。 萧山雪小声嘟囔:“带个外套不就行了。” 祁连没听见外字,在另一头嘟囔道:“你不让我戴的。” “……你说什么呢?” 祁连越说声音越小:“不是你硬扯下来扔——” “可是我说的是外套。” 沉默,或者死寂,气氛朝着更加微妙的方向疾驰而去。 要是声音大一点对老夫老妻来说似乎也不奇怪,可是两个人现在看着对方就脸红,心里也发痒,这话说出来总觉得有些不明不白的意味。 祁连眼前发晕,不知道前两天的劲儿都去了哪里,可这时候萧山雪在桌子底下伸来一只手,轻轻抓住了他的小拇指,指尖碰着他的手心。 力气似有似无,刚好卡在祁连的触觉阈值边上,麻酥酥,像求和又像勾引,叫人下意识地想捏住,让他逃脱不得—— 刚刚在干嘛来着? “啊?哦,行。” 三十多度的天气,带个衬衫外套系在腰上,藏在oversize短袖连帽卫衣底下,露出不怎么长的一截。虽说萧山雪比例好不显矮,可到了空调吹得人打哆嗦的公交车里不穿、在太阳似火的游乐园前也不取,多少显得有些诡异。 祁连去买票,萧山雪就坐在圈围一棵大树的石头边,对门口乱飘的长条气球人和拍照玩偶人敬而远之。他微微后仰双手倒撑着地面,仰头眯着眼看游乐园背后的摩天轮,白白的脖颈从领子底下露出来,腕上挂着的透明塑料水杯滚在旁边。 他的小腿纤长而肌肉精巧,身形纤细脸瞧着也嫩。过分好看的人总是少不了搭讪,这次萧山雪倒不木了,他只觉得奇怪。 “自己来的吗?”一个腆着肚腩、三个耳洞带着不同耳饰的粉面中年男人走来,似乎以为他买不起票,“叔叔带你进去玩?” 萧山雪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秉持着祁连耳提面命的“礼貌待人”认真答道:“谢谢你,我不是自己来的。” 谁料男人并不死心,在他面前蹲下,眼神像条顺杆爬的蛞蝓。 “女朋友?” 萧山雪皱起眉头,觉得这个废柴男人问得怪,便摇了摇头。可谁知那人靠近了半步,压着声音眼冒精光,暧昧地扯了下那件衬衫。 “上一个活儿不好吧?跟叔叔交个底价,多少钱?” 萧山雪懵极了,什么多少钱? 男人不经意地拽腰带,上头有个硕大的金标,可惜萧山雪看不懂;他又按了下手里的车钥匙,不远处一辆钢铁猛兽叫了一声,引来路人几声惊讶。 那些赞叹让男人无比愉悦,萧山雪的迷茫被解读成了别的意味。那只手眼见着就要攀到萧山雪的膝盖上,那儿有块不太明显的红。 “别装纯了小美人,是不是头一回叔叔不在乎。我刚刚才甩了男朋友来找的你,你不方便走就告诉我住哪,或者给我留个联系方式——” 萧山雪脸色微变,但那只胖手骤然就被抓住了。 背后祁连气喘吁吁,铁钳似的手用了死力气,眼睛却温温柔柔瞧着面前的小朋友。 “有事儿?”祁连拎小鸡似的将人往旁边一甩,语气宠溺极了,“走吗?” 萧山雪扁着嘴巴,眼神往男人那边飘了一下,似乎有点不高兴。但这一眼让男人以为祁连是个截胡的,莫名就来了底气,怒吼道:“先来后到懂不懂?” 先来后到? 在眼皮子底下拐别人家的小朋友,还要先来后到? 祁连看着萧山雪一张白纸,压根不想对他解释这男人的意思,生怕带坏了他。可这会儿心火蹭地窜上来,这么作践他的球球,是可忍孰不可忍! 祁连转身,眼神利得能剐人,声音像狼撕咬前的低吼。 “我照顾他一年多了,你他妈从哪蹦出来的?” “你包了他?”男人没脸没皮,像是对自己极为自信,“不都是为了钱?打个商量,我买一晚?” 祁连听了这话只想杀人。 萧山雪借着话里的主仆意味,突然就明白了他的不怀好意。左右祁连也发了火,他主动站起来抱住祁连的胳膊,极其大方地对那人笑了下。 “他活儿挺好,身材也比你好,比你可爱没你老。现在去追你男朋友还来得及,快滚。” 他拉着祁连翩然而去。 第105章 祁连转身瞪了眼后头蛤蟆似的男人,可转回来看着萧山雪坏心思得逞的小得意,又无力地颓废起来。 球球之前从来不会介入这些俗事的。在爱搭不理和一拳打爆之外,什么时候这小朋友多了第三个选项? 妈的,还是把球球带坏了。 第64章 学着爱你 游乐场里人声鼎沸。 过了闸机,急着排队的游客跑得比逃荒还快。祁连拉着萧山雪看线路导览图,在人潮中像两块顽石,偶尔被乱冲的人撞得晃悠。 可里头实在是太吵了,云霄飞车大摆锤,加上一地兴奋的小孩子,别说哨兵,就是普通人都要震得耳朵痛。萧山雪乖巧地拉低祁连的听觉阈值,避免他被吵疯了。 祁连终于清净下来。 游乐场依山而建,用一道两米来高的水泥墙划界阻隔,附近没有设施,只有几个灰扑扑的大房间堆着用以替换和检修的杂物;而另外三侧是城堡状的十几米高墙,为了保护小孩子修得无比光滑,根本不可能爬上去,进出只能走正门的闸机系统。 进场出场都需要刷脸,铁山所要了周六的所有进出记录,没找到那两号人;而全场监控看下来,也只拍到了他们翻水泥墙进来,紧接着两人就消失在了盲区里,再也没出现。 “要去后边看看吗?”萧山雪提议,“万一有监控拍不到的位置,他们可能再跳一次墙。” 两人选了人最少的一条路,几乎只有工作人员偶尔经过。走过城堡状的前半段,后边的矮墙上爬满了蔷薇花,灰扑扑的粗糙墙面铺成白粉错杂的干净颜色,让手拉手的两人感觉像找了个僻静地方谈情说爱。 “花墙没有缺口,监控盲区也连不成线,似乎没从这边走。” 祁连说完一扭头,见身旁的小向导隔着几步远好奇兮兮盯着那些花,轻轻嗯了一声。 “其他路线呢?”萧山雪心不在焉问道,“卷宗能倒出去,可地塔的人不会把自己困在游乐场里不走的。” “陆叔用比对系统查了,都没结果。何况其他几条路上基本都有设施,所以监控布得密;这里除了花没有别的东西,墙最矮、监控也最少。” “嗯……”萧山雪对路线不置可否,“凭我对朱鑫的了解,他很擅长在人多眼杂的环境里潜伏下来,杀敌人个措手不及;人少的地方他反而觉得有埋伏。可是没道理他就这么凭空蒸发了。” “要是无常在就好了,他潜伏考核从来都是满分,”祁连叹气道,“这么多人,恐怕也只有他能找到点线索了。” 萧山雪终于把视线从花墙上挪回来,晃了晃祁连的手,歪着脑袋有一丝疑惑。 “可你不是三席吗?他怎么会比你强?” 祁连的虚荣心得到了微妙的满足,他谦虚道:“人各有长短,只是我恰好都长得比较平均而已。” “那你有什么特别出挑的么?” 祁连想了想:“指挥?” 萧山雪哦了一声,思索着说:“所以,你只是通常条件下赢面大,也适合蹲在后方安排人手,或者做个紧急替补。但如果是极特殊情况下的单哨兵作战,其实也总是有更好的人选。” 祁连被噎得无话可说。 紧接着萧山雪又道:“莫林的情况跟你基本一样,跟你比起来胜在手黑,但情绪没有你稳定。倒是朱鑫身上有你们燕宁站的特质,情绪稳定、一专多能,既然他也曾经是三席,至少能力并不在你之下。” “……确实。” 两人拉着手一路无话。 一边是花,一边是草坪,没有攀爬的痕迹也没有脚印,连垃圾都被扫得干干净净。祁连实在看不出线索,又莫名地焦虑起来。 其实找不到线索实属正常,只是不提朱鑫这一茬还好,一提祁连便想起来那个张牙舞爪问他到底哪儿配得上萧山雪的莫林和呆滞木讷病中的球球。 当了莫林的手下败将,又保护不了球球,非得卷进这些喊打喊杀的事情里头去。 球球跟他结合,真的不会后悔吗? 祁连心虚地望向萧山雪,谁知这小朋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一直悄悄看着他,对上目光之后抿着嘴,神色有些不自然。 “你好像有点不高兴。是我哪句话说错了吗?” “啊?没有没有。” 祁连知道是自己心态崩了,小朋友只是实话实说,便打起精神笑道:“我没有不高兴,球球别多想。” 两人爱对方的方式不一样,萧山雪没什么喜恶,从来简单直率只做不说;而祁连在红尘里滚多了,总要考虑世俗利益和情绪好坏。祁连深知互相适应是个漫长的过程,萧山雪的努力已经足够温柔,他不想给他太大压力。 萧山雪犹犹豫豫瞧了半天他的脸色,眼见着杂物室就在不远处,他还是想知道自己究竟怎么让祁连郁闷起来的。 “我不懂这些,”他垂着眼睛道,“你会包容我,可是我不想在你的羽翼下当不懂事的废物。” 祁连搂着脖子捏了把他的脸,他知道对萧山雪肢体接触比语言安慰更有用。 “说什么呢?明明是我不够好。” “可是你是哨兵里最善良的人,在善人里又最优秀的哨兵,当年那么恨我都还好好地待我,”萧山雪贴着他的肩膀轻声道,“虽说我也不是常胜将军,可是你做不好的地方,还有我啊。” 祁连骤然愣在原地。 第106章 不知是太阳晒的还是热的,祁连的脸突然烫如烙铁,只有眼前一脸无辜的萧山雪像是个闪着光的天使,要是灰狼在外头跟着,恐怕要兴奋得口吐白沫狼奔豕突。 而他回忆起萧山雪口中的“当年”,除了这位小朋友十九岁时的乖巧可爱,竟然只能回想起自己凶巴巴推他的那几下,还有设下的解锁击杀指令。 真的有好好待他吗? “……当时我是憨批,”祁连恳切道,“真的。” 萧山雪哦了一声,说没看出来。 杂物室近在眼前,旁边的花墙确实缺了一块,地上散着一大片花瓣,被踩进几个浅浅的脚印里。 萧山雪不再跟他啰嗦,匆匆跑过去捻起一片花瓣看了看,确定大约是一天前掉下来的。而祁连绕着那儿走了几圈,把自己的脚印跟地上的痕迹比对。 “其中一个比我高,另一个跟我身材差不多,”祁连低声道,“这个步幅,恐怕有朱鑫。” “朱鑫没理由不杀游星奕。应该是他潜入铁山所偷卷宗,另一个人在外接应。” 祁连蹲在地上,顺着脚印向外看去,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解决游星奕是很简单的事情,朱鑫的同伙没有理由不杀他……除非他们认识。” “你觉得是莫林?” “不是没有可能,”祁连低声说,“游星奕不能杀,这事儿没有人比莫林更清楚。何况就凭朱鑫那种出手就不留后患的性格,只有地位与他匹配的人才拦得住他。” 萧山雪点了点头。 几个浅淡的土脚印出了花墙范围之后向右拐去,那恰好是祁连和萧山雪来的方向。 而从这里摄像头能拍到的位置,一直到下一个监控范围区间,花墙完整、植被没被踩踏,也没有别的岔路和小路,只有那个灰扑扑的杂物间门上挂着把生锈的老式挂锁,钥匙孔上的锈有被划过的痕迹,锁头也已经松动了。 祁连骤然紧张起来。 他们进去过。 第65章 锋芒初露 小铁片开锁之后,杂物间里骤然涌出一股惊天地泣鬼神的臭味,呛得两人半天不敢进去。 这样的天气里,原本感官都被热和闷占满。可这股子味道霸道极了,当头一棒经久不散,就算是站在门外也让人眼泪横流频频反胃。 萧山雪艰难地替祁连拉低了嗅觉阈值,这才强忍着进门。 里头不仅臭,脏乱也一个不少。靠山那侧的窗户上结了蛛网,上边还有蜕了的蛇皮,光线透进来照亮空中飘飞的灰尘。地上胡乱堆着检修替换下的座椅和钢架,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爬满暗红色的狰狞锈迹;另一边放着穿烂的玩偶服,那些开朗笑着的猫狗断手断脚躺在地上,衣服皮肤已经褪成了灰色,龇着血红色的大嘴巴露出两排白牙。 四五个平方的空间内,活像是个鬼屋。 祁连捂着鼻子把萧山雪拦在身后。他朝着臭味最浓郁的地方去,那是钢架和墙壁的夹角,上边铺着一块不透明的蓝色塑料布。 他掀开塑料布的瞬间,蚊虫轰地飞起,逼得他本能地后退了两步。 一具尸体。 死者面朝下趴在地上,脑袋朝向奇怪的方向,看来是被人徒手扭断了颈骨。 这人口鼻流血、身体肿胀、尸斑呈绿色,脖子上已经隐隐出现了腐败静脉网。这么热的天气里,恐怕是前一天刚死的。而死者身上只穿着一个有些旧了的工作马甲,底下是自己的衣服,看打扮似乎还很年轻。 灰尘、锈迹、旧玩偶服,还有死人。萧山雪探着头看了一眼,便紧紧皱起了眉头。 尸臭实在是让人难以开口,他拉着祁连退出房间,缓了一会便单刀直入。 “如果他是工作人员,怎么没有被发现?” “他——”祁连被呛得喘不上气,双眼发黑,“他不是正式员工,应该是个周末打零工的年轻人。” “周末打零工?什么零工?” “需要很多人,消失了也不会被第一时间发现的,”祁连脸色苍白道,“鬼屋工作人员,秩序引导员,项目导游,玩偶人——” “玩偶人?就是游乐场大门口发气球的那些猫猫狗狗?” “啊,对啊。” 萧山雪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先是一呆 ,紧接着脸色骤然变得十分难看。 “祁连,”萧山雪咬牙道,“游乐场门口的玩偶人里,有哨兵。” “……啊?” 祁连仔细回忆了一下,门口似乎是有几个这样的家伙,只不过他压根没注意。 玩偶人是最不会被记住长什么样子的工作人员,也是最常见的临时工。他们的脸被蒙着、也不用说话,只需要满头大汗地发气球就行。过了周末把钱结清,从此就又是陌路人。 朱鑫和莫林,一个直接去应聘,另一个杀人再顶替位置,一真一假互为掩护刚刚好。 玩偶服里硕大的空间足够他们带一本卷宗,随便哪个地塔走狗去领气球就能顺便把卷宗带走。而他们交接卷宗之后还可以继续在游乐场里工作,观察铁山所和祁连萧山雪的动向。如果时间来得及,他们甚至可以直接瓮中捉鳖,把两人就地干掉! 外边会不会已经围上地塔的人了? 萧山雪语速极快地说:“我在等你的时候大概摸了一下,起初我只以为是低等级哨兵谋生路,但是那个男人打断了我,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被发现。” 第107章 就凭地塔那些人,就算看不见萧山雪,也会发现祁连的。人群是他们最好的隐藏,而祁连和萧山雪几乎是发着光的目标。 祁连深呼吸,摸了摸萧山雪的头发示意他没关系,紧接着给陆千里打了个电话。 他接得很快,电话那头传来吆五喝六的划拳行令声,他似乎有些醉醺醺,开口就是一嘴渝州话。 “喂!幺儿!做啥子?”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几个人的起哄声,问他一个老光棍哪来的幺儿。 “陆叔,”幺儿低声道,“游乐场死人了,是咱们铁山所管还是?” “有这事?”陆千里猛地就清醒了,“不能放!我管!你等到,我马上就带人去!” “陆叔,在翻墙位置边上的杂物室,我和球球可能被蹲了,您到了再联系。” 说完祁连就挂了电话,把锁扣回门上,然后扯掉萧山雪系在腰上的衬衫,趁着四下无人光速给他穿上,抓散小揪揪换了个十分浪荡的发型,然后把他的宽松t恤套在自己身上。 “球球,我们不能跟他们在人群里产生冲突,万一引起舆论问题司晨可能会再次放弃我们,”祁连搂着萧山雪径直走向另一条人多的路,在他耳边低声道,“我要把人引到更衣室那边,换了玩偶服才有可能脱身。必要的时候我们得分开,你——” “你换了我的衣服,我不能让你当靶子,”萧山雪板着脸断然拒绝,“不行!” “分开走是最安全的,你在暗处保护我,乖。” 话音未落,祁连便带人走向摩天轮那边,自己跟一群小孩子坐了同一个轿舱,恰巧人满,工作人员把萧山雪拦了下来。 “听话,你坐下一个。”祁连看着他不情愿的脸温声道,“我在下边等你,相信我。” 摩天轮转一圈要二十多分钟,祁连有他来不及解释的计划。这会儿萧山雪自己溜走只能让两人更危险,只得气呼呼照办。 轿舱缓缓上升,整个游乐场的布局尽收眼底。 祁连在不明所以的尖叫声里迅速确定了更衣室的位置和路线,紧接着他在自己的必经之路上看到了前后几批可疑的人,手揣在兜里纹丝不动,朝着他和萧山雪的来路慢慢溜达。 地塔的人阵仗不小。他们算好了祁连会发现那具尸体,卯着劲儿要抓到人。 摩天轮升到顶端的时候,轿舱里的小孩子发出欢呼声;而祁连用通讯终端给陆千里发消息,随后望向后边,只能看到一个红色的铁皮顶。 两舱落地之间相隔近三分钟,足够他引走附近盯梢的人。萧山雪会有足够的时间走一条不被发现的路。如果一切按照计划进行,他一定能平安出去。 相比没法在摩天轮顶端接吻的遗憾,活命才是最重要的。 祁连出舱时已经将近四点,正是最热的时候,游客都蔫得很,只有他走得飞快。他借着拐弯处的哈哈镜看了一眼,二十米处两人,五十米处还有一个笑容僵硬的玩偶兔子跟着,因为手里没有气球,所以不会突然冲出来孩子阻拦。 萧山雪似乎从摩天轮出口处焦急地露了个头,紧接着就不知道被谁捂着嘴巴拖进贩卖机后边的小巷子里没了声息。 祁连已经没法回头了。 灰狼从拐角后的视野盲区里悄然出现,避着人朝相反的方向跑去;而他攥紧了拳头,加快速度冲向目的地。灼人的风在耳畔呼呼作响,到了人最少的地方,背后不远处的脚步声已经像是有六七号人在追。 更衣室近在眼前! 祁连猛地推开门闪身进去,紧接着便感知到了三个哨兵的气息。一个躲在门后的按住他的肩关节,两排衣柜间阴影里响起熟悉的声音。 “祁连,你终于来啦。” 第66章 我做不到 祁连紧喘了两口气,脸上挂起狼狈的笑容。 “麻烦你了,李姐。” 更衣室里只有一个吱嘎作响的老风扇,李牧莎穿着员工服,拿柄塑料小扇子呼啦呼啦扇着,对他摆手说别见外。 背后的哨兵名叫杜钰,二话没说就扯掉了那件被汗氤透的上衣换到自己身上,没等祁连害臊,面前李牧莎和另一个他还没记住名字的哨兵便拖过件厚重敦实的白雪公主玩偶服,先让他赤着上身套好防弹衣,然后把人囫囵塞进去,捂了个严实。 穿着祁连衣服的杜钰低声提示。 “姐,来人了。” “好,”李牧莎一点头,对祁连报以歉意的微笑,“不好意思哈。” 祁·白雪公主·连:? 李牧莎清清嗓子,一脚把白雪公主踹翻在地,双手叉腰,如饿虎下山猛鬼见血,张嘴就问候祁连先人板板祖宗十八代。 “你他妈怎么干的活?” 祁连:??? “给人家小孩一拳还把气球都搞飞了?人家孩子家长现在正在园长办公室里闹,要讹我们一万块!你他妈卖个肾出不出得起?” 女人的声音高亢尖锐,凶得像要吃人。 别说祁连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退让三分。白雪公主的脑袋转到了后脑勺,娇弱无助地坐在地上挨骂。 “你还装可怜!一个迟到,一个闯祸,跟你们一起来那个学生他妈的领了衣服人就没影了!我告诉你你们仨学生证身份证都在我这押着,别想跑!” 李牧莎又踹了他一脚,像个虐待继女的巫婆后妈。外头的人似乎迟疑了一下,堪堪推门进来。 第108章 李牧莎摆着小领导的架势似要杀人,而穿着祁连衣服的人容貌陌生,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地站在墙角。还有一个员工刚刚换好兔子朱迪的工作服,正拿着头套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往外走。 来人不由得吞了口口水,两边心里都有鬼,怕被对方认出来。 李牧莎头都不回,恶声恶气凶道:“干嘛!” “没事,没事,”来人忙不迭边退边说,“姐,花车要到了,老板提醒我让您快点儿。” 大门咔哒合拢。 李牧莎抬眼望出窗户,那人匆匆转过夹角不知跑去了哪儿。她霎时间又换回了那副春风和煦的样子,催着其余三人换衣服出门,白雪公主长发公主兔子朱迪和人猿泰山破门狂奔而出,场面疯魔似百鬼夜行。 震耳欲聋的音乐伴着欢呼声,花车来了。 排项目的人都涌到了主干道两侧,孩子和手机被举在半空,到更衣室也不过是十几米的距离。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不少哨所的人维持秩序,四个玩偶人按着脑袋上的头套直往人群里钻。 巨大的喧闹声能掩盖一切动静。人猿泰山在前怪叫着冲锋开路,朱迪和过分高挑的长发公主紧随其后。白雪公主像是不好意思去挤孩子,落在人群后边,紧接着传来噗的一声。 白雪应声倒地,头套摔飞出去。 手枪上安了消音器。 长发公主回头瞧了一眼,却被朱迪扯着手腕继续狂奔,哨所的人让出一条路让他们坐上了车。 白雪公主身下聚起血泊,头套被一脚踢飞,底下的人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却似乎是站在门后阴影里的那个陌生面孔。他的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咯咯声,宛如垂死挣扎的蝼蚁。 “不是他,”开枪的人转身就走,边撤边从蓝牙耳机中道,“有接应,先撤!” 血腥味不知是不是被压住了,直到花车离开游人散去,才响起后知后觉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啊杀人了!!!!” 哨兵们从未出过这么快的外勤,他们抬着人匆匆登上中巴车,颠颠簸簸一溜烟开回去,不多时便刹停在铁山所巴掌大的前院里。 哨兵们一个个下车,刚拿掉朱迪头套的年轻哨兵关了空调,瞧了那死尸一会儿,带着笑意调侃他。 “公主,你是要等王子来亲你才肯起吗?” “亲个锤子!” 一身血的白雪公主骤然睁开双眼,扯着裙摆大刀阔斧两步跳下车,刷刷扯出底下空了的假血包和卡住弹头的防弹衣。 “隔着防弹衣还给老子疼麻了!” “莫说了,”前头那个边走边回道,“要不是祁连硬按着你穿防弹衣带血包,你就见你先人去咯。” “祁哥厉害嘛,”杜钰紧跑两步追道,“谁能想到这群贼偷了东西还要害命呐。” 祁连在不远处的台阶上蹲着,一时没有进屋,像个孤零零的石狮子。两个哨兵跟他打招呼,他笑得有些勉强,问那一枪有没有事。 杜钰挠头嘿嘿笑道:“没事儿,跟弹弓一样,祁哥别挂心!” 两人噔噔跑进小楼,祁连头顶排风扇狂躁地转着,旁边接空调水的桶里发出有规律的水声。 原本不应该卷进来这么多人的。 祁连算到地塔会来堵人,便联系老陆安排人手,跟萧山雪换了衣服之后分开行动,在摩天轮上拖延时间、确定路线,等老陆就位后再做联系。 而陆千里兵分三路。 陆亲自带人去堵萧山雪,避免他冲出来直接变成活靶子;李牧莎带枪到更衣室接应祁连,模糊身份,尽量利用花车游园避免冲突;而大部队则作为保安,保护着他们登上花车转移到安全地带。 祁连先几分钟下摩天轮,吸引地塔的人来跟踪,陆千里借机把萧山雪拖走;而他冲去更衣室,李牧莎点出地塔杀了一个人的事情来震慑他们,避免爆发冲突。 此行的主要目的是保护祁连,换衣服和玩偶服都是老陆安排好的。但凭朱鑫莫林那群人的疯批作风,祁连知道他们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 如果当时没有坚持把防弹衣让给杜钰、又塞给他鬼屋的血包以防万一,现在会是什么情景?他该怎么面对他的家人和铁山所其他的兄弟们? 能有一群甘愿出生入死的同僚,他实在是运气太好,也实在不敢辜负。 这些善良的人,死一个他都得用后半辈子赎罪,怎么能觍着脸着脸牵连更多的人—— 祁连深深地吸了口气,双手捂脸,滚烫黏糊地粘成一团。 杜钰死里逃生他尚且如此,萧山雪从前在地塔里经历了那么多,孤僻古怪倒也不奇怪了。 想到自家小朋友,他搓了搓脸。 酷暑里背后的冷汗稍微收敛了些,一脚踩进屋里强劲的冷风,最后的不适也消失殆尽。哨兵们查监控发通缉各忙各的,老陆站在值班休息室门口冲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你那条狼好壮哟,我咋个记得上次没这么大?你喂啥子了?” “没……”祁连还是内疚,心虚道,“没喂什么。” 老陆好奇地打量他,见祁连没什么要解释的意思,又想到突然好转的萧山雪,多少也猜到了是私事,便不再追问。祁连谢过他,推门进去。 萧山雪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坐在折叠床上,抱着灰狼的脖子,听见门响病怏怏抬起头看了一眼,红着眼睛默不作声地把头别开了。 第109章 他会生气这个事儿,祁连也猜到了。 “对不起,”祁连蹲在他膝前,把灰狼挤到一边,软声认错道,“球球,我应该提前告诉你的。” 萧山雪沉默了片刻。 “你说你会等我,”他低声道,“你骗人。” 他紧紧抓着着灰狼的毛,只像一句埋怨。 祁连的计划无可指摘,结局也算圆满。拖延时间、路线划取、保护第一目标、接应和模糊视线、保全无辜的人和计划参与者,这些已经足够周密;不告诉他也是对的,因为萧山雪知道自己总是不听话。为了保全计划而瞒着什么人,他说不出半点不是。 可他是羽翼丰满的小鹰、是狼王的伴侣,不是柔弱的鸽子。他不想看着祁连独自厮杀。 萧山雪的声音有些哑。 “陆叔说这都是你的计划,首要目的是保护我,可是你为了我才惹上一身麻烦,又牵连了陆叔他们,我怎么可以袖手旁观。” 萧山雪摸了摸灰狼胸口上厚实的毛,他在难过的时候总喜欢抓着点什么东西。 祁连很怕他再像两人刚认识那会儿一阵一阵地觉得自己不值得,但他虽然神色低落,却没再让祁连难过。 “万一出了什么事,你扛着过错背着人命,让我安心躲在你身后,我做不到的。” 第67章 纯爱战士 虽说游乐场里的事情告一段落,但老陆怕有杀手,说什么都不准祁连和萧山雪回家。 老父亲拳拳心意,大有倒霉孩子胆敢忤逆就一头撞死在铁山所门前的架势。无奈祁连只得把家门钥匙交给李牧莎,请她把猫接去照顾两天,等天黑下来之后再带着人和泡面摸到办身份证的点去冲冷水澡过夜。 洗了的衣服风干要等,桌子拼在一起当床,两个人搂在一起勉强挤得下。 祁连惦记着萧山雪身上的肿和疼,原本想拍拍后背哄睡得了。可睫毛和呼吸一下一下在祁连脖颈肩膀上扑闪得发痒,似睡非睡之间带着种天真无心的暧昧,头发洇湿了脖颈,潮得祁连睡不着,又舍不得再折腾,在黑暗里用意念悄悄吻他。 萧山雪突然动了一下,发出小小的气声,像是趴在他怀里笑了。 祁连觉得不妙,低声问:“笑什么?” 萧山雪摇头。 “不说?”明明是荒郊野岭,祁连却恐惊天上人,贴着他耳朵威胁道,“不说就不拍了。” 萧山雪才不怕。 他撑着祁连的胸膛,像个宣示主权的猫,半直起身子歪头望着他,胸口的疤痕在月光下有些显眼。那是个没什么攻击性的姿势,可紧接着萧山雪便翻身跪坐,双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妖精似的亲了下来, 不拍就不拍。 他心焦得很,比起这种哄小孩似的温水煮青蛙,他要更直接的纾解。 萧山雪久不见外人和恶人,那些不合年纪的杀伐决断和故作乖巧在祁连面前被宠成了直率,翻着软肚皮又娇又坏。祁连不给,他也有办法自己拿。 这只是些恃宠而骄的小伎俩。就好比他明明有劲,却总能诱着祁连抓住、托稳,再颠两下。 蝉噪和空调挂机一起响,偶尔有一两只小动物踩着树叶路过,又被屋里桌子轻缓的晃动和喃喃细语惊走,很快也就融进了夜色。 · 次日早上祁连神清气爽惯例早起,闭着眼轻手轻脚把人从怀里放出来,用电煮锅煮了泡面还打了两个蛋。旁边萧山雪哼唧了两句,口齿模糊意识还没醒全,他看着只觉得可爱。 “说什么呢?” “yi——” 萧山雪发了半个音,祁连只以为他要喊腰疼。 “疼得厉害?” 这么复杂的表达,祁连也不图他回应,炸着一头乱毛手拿水瓢蹲在地上,双眼盯着那口小锅里面条翻滚着咕嘟咕嘟。 “有——” “有点?” “有人——” 萧山雪连眼睛都没睁开,挤牙膏似的声音像是梦呓。祁连用哨兵触丝摸了摸,没发现什么异样,精神通路里萧山雪也没紧张,不像是有事要发生的样子。 他以为是小同志做梦睡迷糊了,便关小火起身,端着水瓢摸了摸他的脸颊,打算喊人起床。 可这时候门被敲响了。 没来由也毫无征兆,祁连吓得汗毛直竖,觉得自己就算沉溺在温柔乡里也不应该连脚步声都听不见。可萧山雪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慢慢坐了起来,带着脸上压出来的红印子迷迷糊糊看向他。 不过要是地塔的人的话,应该会用反坦克炮直接把门轰开吧。 祁连惦记着让萧山雪先起床穿衣服,没直接去开门,边挪桌子边喊。 “……没上班呐!” “没上班在里头干嘛呢?” 外边的声音高亢尖锐毫不客气,“一大清早的不开门,你俩在乱搞吗?” 一声吼得蝉飞蛇走,萧山雪光速穿好衣服跳下桌子,踉跄一下顺手关上了马上要沸出来的面条锅。 是游星奕。 他来之前似乎捯饬了一下,打扮讲究得一如既往,只不过眼下和脸颊上的粉底厚得堪比司晨,勉强被金丝眼镜挡住。这人上身白衬衫加线织背心,下身穿着白西裤,虽然把他一米七过的身高显得个高腿长,却在刚升起的太阳底下淌了一头的汗。 这身衣服在会所酒吧一类地方并不显得诡异,可如今他只身站在门前,面前是大背心大短裤胡子冒了茬的祁连和t恤反穿睡眼惺忪的萧山雪,倒显得他不伦不类起来。 第110章 游星奕看着气氛拉丝的两人就觉得心烦,加之在外头等久了热得心躁,抱臂冷笑了一声。 萧山雪从前在站里就是一副畏首畏尾逆来顺受的样子,祁连向来不爱冲突见人多给三分面子。两人现在不过是阴沟里的小虾米,只有他游星奕现在还是地位最高的向导! “哟,打断你们好事了?原先站里玩不了的花样,现在倒是方便,嗯?” 可谁想到萧山雪记着他当年反水害祁连的仇,话接得一脸无辜。 “游哥,你说早上好的方式好奇怪。” 之前萧山雪沉默不语委屈巴巴的形象过于深入人心,游星奕一愣,紧接着觉得受了轻视,阴阳怪气地恼了。 “你好得挺快啊?连人话都不会说?” “啊,有可能,”萧山雪也不怵,搂住祁连胳膊在他肩膀上平静地蹭了蹭脸,“我是不太懂莫林他们的说话方式。” “哎你!” 游星奕原先都是欺负人的那一个,哪儿想到能被个大病初愈的晚辈直戳痛脚,气得脸都绿了。 好在他也是吃苦受罪被人戳着脊梁爬上来的,黑历史多了去,不至于因为这一两句话太失态。祁连心里偷着乐,忙把萧山雪护在身后,憨兮兮的笑脸反而有些欠揍。 “他还没睡醒,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胡话呢,”祁连笑眯眯,“吃饭了吗?” 他游星奕就是饿死,从这儿跳下去,也不吃他们一口饭! 咕—— “我不会下毒害你的,”萧山雪听见他肚子叫,犹豫了一下,缓着语气跟着给了个台阶,“来吃一口吧,吃饱了再吵。” 游星奕深深吸了两口气,刚想拒绝,紧接着祁连又补了一句。 “我洗碗。” 游星奕隐隐觉得有些诡异。 祁连做饭洗碗?那萧山雪做什么? 此行主要目的是替站长打探消息,看看萧山雪恢复了几成,他跟祁连的关系进展到哪一步,还有司晨的地方势力究竟发展到了什么地步。可短短几句话间,他竟然起了私心。 他曾经嫉妒萧山雪轻而易举地就能获得尊重、关注和结合哨兵的宠爱。游星奕也一样是从年少时就在哨兵站里混的,他怎么就没这么好的命? 凭他长得好?凭他年纪小?还是凭他床上功夫好又有爱他的大佬? 爱算个狗屁,能当饭吃? 面煮过了,味道又淡,游星奕原本怎么都要嫌弃两句。可看着面前一个男妈妈一个熊孩子,话就梗在喉咙里,干耗到萧山雪端着空碗走到后边的洗手间里去,又蹭着嘴角从里头被推出来。 游星奕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怎么的,心里直冒酸水,熟练地给祁连设了个屏障。 萧山雪发现了,但没作声,站在桌旁看着他。 “亲完了?”游星奕轻佻道,“你什么都让他做,不怕他哪天一烦,不要你了?” ……就这? 萧山雪疑惑地眯起眼睛,指尖搓着桌角,那儿昨天磕到了祁连的脚踝。 “他为什么会不要我?”萧山雪道,“喜欢不喜欢和一起生活,是两码事吧?如果他喜欢谁必须包括要会洗衣做饭,他应该去找一个保姆,而不是向导。” “你得学啊!向导不好好伺候哨兵,不主动洗衣做饭照顾人,迟早要被抛弃的!” 游星奕像个教导女儿三从四德的母亲,明明不算是什么高兴的事,却说得义正词严。 “你也没法给他生孩子,万一哪天你年纪大了他厌弃你,你用什么留住他?” 萧山雪似乎更迷惑了。 “他想不想要我跟有没有孩子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他还比我大五岁,我老了他更老,他比我早退休还要靠我养几年,要说萎也是他先萎,凭什么只有他能嫌弃我。” 祁连在洗手间打了个极其响亮的喷嚏,游星奕一时哑口无言。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傻?” “你费这么大力气,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萧山雪想不明白这样的问题为什么要避着祁连聊,搞得好像两个人在一起就只是向导的事情,哨兵只需要躺平当大爷就好。 但游星奕看着他,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起初是想含沙射影地讽刺,这会儿说话的语气却失了惯有的轻浮。 “你别岔话题。你就不觉得向导始终弱势?他宠你一时,能宠你一世吗?” 萧山雪沉默地垂下眼睛。 那模样在游星奕眼里像个犯了错被凶得心虚的小狗。他以为自己点通了这小孩的榆木脑袋,便跷起二郎腿,嘴上的语气愈发深沉。 “大家都是向导,喜欢也好,爱情也罢,没有物质或地位保障都是虚的。弱势的一方早晚都得牺牲别的东西来交换安稳的后半生,我就没见过几个向导能跟哨兵一直走到最后。” 游星奕说着也有点伤感起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明白了么笨小孩?哨兵都是狗东西,靠自己才是正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拼了命地往上挤。” 萧山雪歪着头思索了一会,下意识地把桌子的尖角抵在手心里,久久没有说话。 游星奕看着他沉默有些沉不住气。要是一会儿祁连出来看见萧山雪不高兴了,会不会两棍子把他打出去? 他悄悄把屏障撤了,可谁知道萧山雪却突然出了声。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劝我跟祁连分开。” 第111章 洗手间里洗碗筷的水声停了一下,萧山雪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突然抿着嘴笑了起来。 “祁连憨归憨,但他被放弃过,应该不会做一个始乱终弃的哨兵。我呢,也不觉得应该躺在他的喜欢上像蛀虫一样过一辈子。我不懂怎么生活过日子,也经常气他,是得慢慢改。不过对于我们之间的关系——” 萧山雪脸上的小表情无比认真,他刚才确实深刻反省过了,这会儿眼睛里像有碎光。 “如果站长问起来,麻烦你告诉他,我们是互宠,只是方式不一样而已。” ……真是纯爱战士凑成对了。 游星奕骤然觉得自己撑得很,肚子里塞满了狼王的狗粮,在哪个战场上都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可萧山雪又是天真而坚毅的,就算背后黑云压城也不可撼动。祁连鬼鬼祟祟从洗手间里探头出来看了看,然后体贴地又缩回去,给他们留足了空间。 游星奕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看见了曾经满心期待着一切美好的自己。 后来野心战胜了操守,走到游戏规则里向导能达到的顶峰也得受着千夫指。现在看着这俩山沟沟里喂饱了自己就知足常乐的年轻人,竟然隐隐后悔起来。 他嗤笑一声,不知是讽刺还是羡慕。 “你们活得真是一点都不世俗。” —————————— 67章手感不好磨了很久,大家久等了! 这一章本应进到三卷 的高潮部分了,但是因为祁球感情恰好发展到了我觉得值得一说的阶段,所以暂且用文戏收个尾(笑) 关于爱情、物质和世俗,欢迎大家一起来聊聊喔(打滚) 第68章 早点回来 游星奕像个监工似的赖在小屋里不走,可萧山雪聊完感情上的事情便说完了今日的闲话份额,一个字都不想再理他,抛下客人仔仔细细地清洁卫生开门迎客,然后又抱着大扫帚跑到院子里去洒扫除尘。 游星奕看见外头明晃晃的太阳就眼晕,他才不要出去。 他一转头,见祁连又闲了下来,端着水杯抽出补办身份证登记簿来看名字,便溜过去清了清嗓子。 “祁连?” “哎!有何指教?” 祁连抬起头,对他客气地笑。 游星奕向来看不惯祁连这副谁都惹不恼的样子,只当他是傻叽叽的猎物。可他刚想开口,好巧不巧通讯终端响了。祁连面带歉意地举起那个小玩意摆了摆,屏幕上写着陈文广三个字。 游星奕最烦半路截胡的,冷哼一声替他接起来,不等祁连阻止就开了免提。祁连皱皱眉没说什么,那头陈文广说着一口别扭的普通话,语调怪异极了。 “喂,小祁?”老陈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你上次报过来的十九张身份证办好了,正好这边还有些老卷宗也得搬过去。你带萧山雪过来一起搬,咱们办身份证的点儿留个人值班就行。” “……啊?” 他在说什么? 办身份证起码要十四个工作日,而他从换岗到现在也不过两天、总共才记了三张,补下来还早得很。何况这里工作人员只有他们两个,他若带上萧山雪,根本没法留人值班。 “陈所,这边——” “时间紧急,搞快点。”老陈严厉地打断了他,“给你半个小时,赶不过来就莫干了!” 从这儿到铁山所全是小路,小跑着也得四十多分钟才能到,怎么可能半个小时之内就赶过去? 就在祁连瞬间的恍惚里,陈文广暴躁地催了一句。 “你是不是聋了?听见没?赶不过来就莫干了!” 老陈的普通话怪腔怪调,最后一句话似乎是因为不耐烦而带了点渝州口音。祁连听着,突然脸色一僵,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电话那头也没再说话,沉默在闷热里发酵。 “……好,陈所,我马上来。” 话音刚落,那头便扣了电话。 蝉鸣热烈,院子里萧山雪扫地刷刷作响,屋子里却像是冰窟。游星奕看热闹似的睨着,可祁连脸色茫然,似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抓着通讯终端的手缓缓收紧。 “你傻了?”游星奕问,“还不去,不想干了?” “不……”祁连突兀地停下,又道,“没有。” 陈文广从来不讲普通话也不主动联系谁,从来都是要陆千里去联系这两个孩子;好不容易打一次电话,一反常态因为小事大动肝火,又怕极了祁连说出什么要事来,这事儿祁连再熟悉不过。 像极了卧底的联络。 在赴死这档事上,陈文广比燕宁的人更坦荡。 他说的是,赶不过来就莫赶了。 一切都太突然,变故不给人一点准备的时间,祁连还没探明游星奕的底细,莫林他们便汹汹而至,捏住了铁山所十几二十条人命。 祁连不可能让这么多人换他俩苟且偷生,地塔就这样捏住了他的软肋。 祁连望向院子里,恰巧对上萧山雪犹犹豫豫的视线。这小朋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无论如何—— “我发现你俩就是扫把星,”游星奕玲珑心思,就算猜到八九分也没多紧张,“是不是出事了?” 站长的人巴不得祁连和莫林掐起来,地塔来得越快,站长的损失就越小。但好在面前这位心比天高命却下贱,利己而不得志,是最易于操控的人。 第112章 祁连想,这是能给球球的最一张护身符。 “游哥,我摊牌了。” 祁连背对萧山雪,眼神清明,撒谎滴水不漏。 “我知道你的来意。我和萧山雪只是精神结合,不是永久,你带得走他。” 游星奕被人看穿了心思,一皱眉。 “你什么意思?” “游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要在站里站得稳,就得干大事,”祁连低声道,“我知道向导难混,单凭拼命就算死了也干不过哨兵。莫林来了,你反水在他那儿也只是个小兵;可如果你把萧山雪带回去,这就是一桩别人做不成的大事,万一改变站里局势,就能让你平步青云。” 游星奕眼睛闪了闪,似乎被说动了,沉着脸反问:“他会乖乖跟我回去?” 祁连毫不犹豫。 “你要救他。我知道你是带着人来的,我和地塔鹬蚌相争,你来做这个渔翁;至于回去了,我知道站里有的是办法让他乖乖听话。” 游星奕上下打量他,沉默片刻,也不再装腔作势。 “你摊牌,那我也跟你挑明了说。你的死活对我无所谓。但你是司晨的人,抛出这么大一个诱饵,我凭什么听你的?” 司晨、站长,不过都是夹缝中提着木偶线的大手。他们跟地塔一样,利益到了就是靠山、利益没了就是荆棘。游星奕是聪明人,祁连不用跟他兜圈子。 “我知道你打的算盘,我只是想顺水推舟。说到底,我不是司晨的人,” 祁连只见过一颗真心,他要将那些单纯、烂漫和温柔尽数交给他。 “——除了萧山雪,其余的谁都无所谓。” 游星奕瞧着他,像猎人看着一只把自己的尖齿和利爪全都拔了的野兽,又将伴侣送进了别人家的院子。 这种信任可笑极了,但他不知为何说不出话来。 “愚蠢。” 游星奕长出一口气,评价道:“小家子气,自我感动,白白牺牲,你他妈脑子有病,逼着他恨你!” 祁连知道这是实话,但他拿到了他要给萧山雪的最后一枚护身符。 游星奕会带着他回到燕宁站,到时候他既是司晨案子的证人,又是游星奕上位的底牌,更是站长的一块好料,无论是司晨上位还是站长掌权,他都能活下去。萧山雪的安全就是他最大的底气,万一地塔不杀他,一切说不定就还有转机—— 游星奕说:“带着你的纯爱去死吧,你亲手把他推到狼窝里去,做了鬼别来找我。” “哎,”祁连笑道,“谢谢游哥。” 游星奕难得地送他到了门口,又被热浪堵在屋里;外头萧山雪刚把不大的院子清扫干净,身上的短袖制服已经湿透了,额头上的汗珠亮晶晶的,濡湿的皮肤红润润泛着光,因此那些星星点点的痕迹就不那么明显。 祁连大步走上去,玩闹似的从背后伸出手,掌心里躺着块微微融化的奶糖;他的向导叼走糖块的时候悄悄吻了下他的手心。 萧山雪问:“怎么了?” “我去一趟铁山所,说是有几个之前办好的身份证下来了,得去取,”祁连的声音温柔而有力量,“天太热,我自己去吧。回头得记得提醒我把猫从李牧莎那儿接回来,不好麻烦人家太久。” “嗯,”萧山雪把扫帚立在墙边,转身应道,“回来不急的话,我想吃凉粉。” “好,给你买。” “我刚刚烧了水,现在应该刚好晾凉,你带点水路上喝。” “嗯,”祁连摘掉他头发上的一片落叶,“我们球球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萧山雪望进他的眼睛,他想要祁连解释刚刚的不快,却什么都没等来。于是他摇了摇头,主动抱住了祁连的腰,热乎乎湿淋淋贴着他。 “没了,”萧山雪闭了闭眼睛,“早点回来。” 第69章 孤身犯险 铁山所在山坳里,小路的位置稍高一些,下边还有几十米的树丛,恰好能让祁连绕着整个铁山所摸一圈。 山路晒得硬如磐石,有些树荫遮盖的地方又要跟蛇虫鼠蚁抢地盘;细嫩的草叶已经被烧干了,祁连窝在树丛中仍然像块上了烤架的肉,迎着太阳火光的那一面生疼,另一边像积雨云一样汗流不住。 但是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铁山所。 其实那儿看起来一切正常,门口哨兵小王蹲着抽烟,屋里杜钰和李牧莎正给两个精瘦的大嗓门中年人劝架,甚至有人苦着脸开车出外勤。贯通前后院的门廊里没有人,空调叶片发了疯似的转,窗边工位上也看不出一丁点异常。 可祁连分明知道里头一定有问题。 若是地塔真的控制了整个铁山所、等着瓮中捉祁连,这些哨兵不可能演得如此自然。除非他们用什么方式胁迫了陈文广,让他不得不瞒着众人把祁连和萧山雪钓来,然后一拥而上把他们控制住。 当然,这只是笨办法。祁连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且不论顶级哨兵和顶级向导压根不好对付,一拥而上跟铁山所的人硬碰硬并不明智。地塔也可以用相同的方式控制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抓走。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这群不知情的哨兵一起站在断头台上,以此相逼。 冷汗和热汗一起流,祁连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脱水了。 底下的树丛里未必没有埋伏,但祁连没有萧山雪辅助,仅有的一点点向导能力只能用于自保,贸然用精神触丝去摸只会打草惊蛇。铁山所固若金汤,他跟屋里的人联系不上,唯一的办法就是孤身犯险,亲自进去看看里头到底是个什么鬼样子。 第113章 左右他身边没有萧山雪,地塔的人不会贸然行动。 祁连打定主意,顺着小径摸回不远处的公路,他要顺着主干道从大门进去。 · 另一边,铁山所前院二楼办公室。 陈文广被捆在椅子上哼哼唧唧。莫林背对着他看着满墙的监控画面,拿着通讯终端百无聊赖地往天上抛。 “好汉,”陈文广服软道,“打从我进办公室你就捆着我了,你看我五十多岁快六十的人了,也打不过你,你松松绳索要得不?” 莫林权当没听见。 “好汉?好汉!你这也怪不得我啊,”陈文广道,“我是按照你的要求说要他们半个小时之内来,可是今天太阳那么大,腿长在他们自己身上,你对我一个老头子发火有啥子用嘛?” 莫林听了这话,侧着头冷若冰霜地看了他片刻,极突兀地一笑,对他啪地把通讯终端扣在桌子上,紧接着把空调调低到十几度,开到最强风正吹着老陈的脸。 老爷子猛地一闭眼,打了个哆嗦。 “是啊,我对你发火没用,晚辈怠慢您了,嗯?” 莫林缓步踱过来,踩在他赤着的脚背上,硬底军靴用着劲碾。老陈刚想呼痛,半个音还没出来,冰凉的风却又直接吹进喉咙里,逼得他咬紧牙关。 莫林看他这副样子,真是愉悦极了。 “是,老爷子,您年纪大,我就得伺候您。我不是说了么?您喊一句,我马上滚蛋帮您按引爆器,后院楼里头老的少一块上来陪您。” 说着莫林抬脚,猛地跺下去,痛得陈文广脸色惨白浑身哆嗦。 “——这都不吭声,您这不是挺满意的么?” 莫林还想说些什么,可这这时候腰间的对讲机里传来狙击手的声音。 “老大,野狗来了,要不要击毙?” 莫林立刻将陈文广弃之脑后,转身看着监控画面,摘下了对讲机。 “几个人?” “一个,”狙击手道,“白雁不在。” 他们叫的还是萧山雪的代号。 莫林思索片刻,道:“别把白雁惊飞了,放他进来。” 不多时门口的画面里祁连突然出现。 他跟门口抽烟的小王打了招呼,旋即进了前院楼里。即便跟莫林相距不到五十米,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的脑袋,他却像丝毫没有嗅到危险般跑去跟李牧莎搭讪。 两个中年人背对背坐在长椅上生气,杜钰夹在他们之间一脸生无可恋。祁连不好去打扰他,笑了一下权当打过招呼。 “李姐,”祁连道,“要帮忙吗?” “欸?祁连?”李牧莎脸上只有意外,看不出一丝紧张,只像是碰到了个远房亲戚,“不用帮忙,我这儿刚调解好。话说你怎么来了?你家小朋友呢?” “我们出门的时候碰见条撞断了腿的流浪狗,他非要抱回屋子里才肯走,我怕耽误事就先一步过来,”祁连挂着笑脸,谎扯得自如,“陈所说要我找他拿几份老档案搬过去,还有新办好的身份证。姐你知道在哪儿么?” “啊?新办好的身份证?我怎么不知道?” 李牧莎想了想,说:“要是有的话,估计都在后院楼里。不过陈所今天去了二楼办公室还没下来呢,要不你先去找他问问?” 祁连慌忙摆手:“姐,我今儿早上才被陈所训了,可不敢直接去找他。” 李牧莎啊了一声,单手托着下巴,像是看到了一只大瓜的猹,摩拳擦掌拽着祁连不让走,假装小声打听八卦。 “陈所脾气那么好还训你?咋回事儿啊?” “我也一头雾水,”祁连苦笑道,“感觉饭碗都快不保了。” “哪儿能?他多宝贝你俩啊,”李牧莎看他也像平白撞了枪口,便不再扯着他问,“陆所在后头呢,要不你先跟他打探打探消息?” 祁连听了这话,脸上似乎有几分难为情。 “姐,你能帮我把陆所叫过来吗?就说我被陈所骂了,在这儿罚站呢。万一陈所下来看不见我,我怕他发飙。” 李牧莎眼珠子一转,觉得是个极佳的吃瓜机会,于是痛快地应声而去;而楼上莫林悄悄把门打开了一条缝,上好膛的手枪放在门口地上,他看着祁连的背影冷笑了一下。 要不是为了确定萧山雪的位置,他一定要把他一枪崩了一劳永逸。 不多时陆千里端着杯水走过来,看见垂着脑袋一脸委屈的祁连,嘿了一声。 “我还以为小李没得耍事诓着我耍,你真在这儿嗦?”陆千里大着嗓门道,“老陈骂你了?” 看见陆千里这副样子,祁连心里明白了几分。 老陆的办公室在后院,没什么事儿也不乐意到前边来搅合。既然他对前院小楼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恐怕地塔是夜里悄悄潜入、在后院装了什么小范围的遥控杀伤武器,便能在前院控制着陈文广一个人操控全局。 凭地塔那群人的本事,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点手脚不被发现简直太简单了。 “陆叔!” 祁连上前几步抓着老陆的手,眼神委屈。 “陆叔,陈所今天早上训我,说我和萧山雪偷懒,让我们过来拿办好的身份证和您之前说要迁到办身份证那个房子里去的那些老档案。” 陆千里皱着眉,像是没意识到话里的矛盾。 “偷懒?他啷个觉得你偷懒了?” 第114章 “那谁知道,”祁连小声说,“是不是今天早上我们从家里走晚了,被办身份证那儿其他兄弟投诉了呀?” 陆千里当然知道祁连和萧山雪昨天压根就没有回家,也知道那个点根本没有其他哨兵。但他只是沉吟片刻,便脸色自如地把谎圆了过去。 “喊你娃早点走,别一天到头拉稀摆带的,你就是要拖拖拖!”陆千里恨铁不成钢似的唉了一声,“你当这是哪儿,啊?就算兄弟们不投诉你,人家去办身份证的人看见到了点不开门,不对咱们有意见么?” “我错了陆叔,我不敢了,”祁连道,“那那些老档案和身份证?” 陆千里哼了一声,气得去摸烟盒。可盒子拿在手里盘了两圈,最后又放了回去。 “你先去拿身份证,在我办公室最底下的抽屉里,都拿走别落下了;档案在后院人最少的房间,你自己去找找,我也说不准在哪儿,”老陆交代完正事便对他耳提面命,“回头我去安抚你同事情绪,以后夹着尾巴做人,长个脑子。” 说罢,陆千里把杯子塞给祁连,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说着自己在空调房里待得浑身不自在,要出去走走,便自顾自背着手、顶着大太阳出了门。 可没走多远,他便在伸缩门后找了个阴影蹲下点烟,拿烟的时候摸出了一张纸条,读完又揉了揉,跟着烟一起塞进嘴巴里。 老陆长长地叹了口气,扭头回望一眼铁山所,摆摆手让门口探着脑袋的祁连快滚,然后走向门前的大路。 第70章 自利自罪 祁连冲进后院小楼时,撞门真不是故意的。 不过铁山所的大家早就习惯了,打过招呼之后就各自忙自己的事情,纵容祁连像个发了疯的大耗子一样冲上去。 如果说燕宁站里动不动还要整几幅名人字画来附庸风雅,老陆的办公室简直是简洁过了头,除了一些保养得当的出勤装备就是办公文件,连门都不必锁。祁连原先是最不喜欢进办公室的,进这种屋子他反而像回到自己家里,稍稍松了口气。 实木大桌子上头压着块玻璃板,底下压着张书法,“仁义”二字写得奇丑。祁连匆匆扫了一眼,桌子一共三层抽屉,最底下的上着锁。 他坐在地上思索片刻直接开锁的可能性,便顺手打开了上边两层。 第一个抽屉放着老陆的通讯终端和几本会议记录本,第二层则是两份人事档案,都不是能乱翻的东西。 祁连心乱如麻。 他胡乱合上抽屉,人事档案翘起一个角卡在外边,露出半截燕宁站的钢印。 那是他和萧山雪的档案。 难道老陆要他看这个? 他粗略翻翻,那厚厚一沓文件里,只有第一页是他亲手交过来的原件,其他内容全部是假的,甚至还有几页报告单上煞有介事地标了会议时间和参与人。 文件最末添了两页渝州本地医院的诊断,确诊萧山雪脑部受损无法复原,导致病理性失语和智残,未检出向导能力;祁连则是未结合哨兵。 那张诊断单上还盖着渝州铁山哨兵事务所的鲜章。 他和萧山雪压根就没去过那个医院,老陆也知道球球已经康复—— 也就是说,陆千里和陈文广早就料到铁山所不安全了。 他们一早做好了假文件,以弱胜强、迷惑视线、让地塔放下防备。只要他们还是未结合的哨兵向导,就还有利用价值,地塔就不会轻易把两个人一起干掉。 祁连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怎么会有人舍了命地保护自己? 他把文件放回原处,打开第一个抽屉按着会议时间去找老陆的记事本,可翻来翻去还是没有发现。祁连心念一转,既然知道是假的又何必去看,便把手伸到那摞本子最下边,果然摸到了一个钥匙状的凸起。 老陆用黑胶带把钥匙粘在了底板上。若是地塔的人摸黑进来,光线不好压根看不见。 姜还是老的辣。 祁连顺利打开了第三个抽屉,里边放着一个黑色的背包,里边赫然是一把vz61蝎式冲锋枪,还有三个20发备用弹匣。 老陆连他无法带枪的情况都想好了。 祁连突然有种深深的愧疚感。 其实他们说到底只是陌生人。祁连和萧山雪终究会离开渝州,而陈文广和陆千里则只是两个战时充人头、战后守边疆的孤寡老爷子罢了。他们扛过枪炮负过伤,最后只能杯茶盏酒在家乡的山沟里寄余生;一静一动配合着躺平了此一生有什么不好,偏要一把年纪跳着脚替他们两个人出头? 祁连摸着枪,觉得比起来自己好自私。 躺平是挂着求生借口的利己,吃了亏蹦跶着保护萧山雪也是利己;他不辜负身边人因为他们先对自己好,就算是温和待人,多少也是为了不给自己惹麻烦。他对萧山雪好是因为爱意,可陈陆二人对他只是仁义。 他都快不相信有这种东西的存在了。 祁连扪心自问,自觉是个用利他做借口来利己的贼人,连萧山雪的天真单纯都配不上,哪里配得上陆千里和陈文广的拳拳之情。如今站在那七歪八扭的“仁义”面前,竟像是一记耳光,让他抬不起头来。 他从来都利己,也从来都罪己。 他像个被父亲骂得良心不安的崽种儿子,把背包猛地甩到背上,脑海中骤然浮现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第115章 他不仅要让萧山雪活下去,还要让整个铁山所的人都活下去。 可紧接着他按照陆千里的指示在后院小楼二层人少的房间里搜索,却毫无发现。 刚刚的雄心壮志被当头一瓢凉水泼醒,他走出房门在二楼门廊上颓然朝下看,却意外发现原先萧山雪工位旁的大空调上不知何时放了个纸盒子。 他确信之前这东西不存在。 “祁连,那是你的东西么?”旁边的女哨兵说,“今天早上我还在卫生间那边看到了,怎么放这么高?” 卫生间那边还有一个? 祁连的心瞬间就悬了起来。 “姐,你在卫生间边上看到的?”他挤着笑问,“真是这个包裹?” 女人见他问得认真,便瞧了瞧,话里犹犹豫豫:“我当时看见是在卫生间门口的清洁车上,后来不知道被推到哪儿去了。乍一看像是一模一样,我以为是同一个。” 祁连背后的冷汗都下来了。 既然不止一个,看来大概率是破片炸弹一类能散布杀伤的遥控武器。 时间有限,一个个找到拆了不是上策,还有可能害了陈文广。祁连焦虑得胡乱应和她几句,便抱着纸盒子出门进了杂物间。 周围虽然热,却终于安静下来。 炸弹的原理其实很简单,电源、指示灯和引爆器形成一个通路,再由一条连接着遥控模块的电线单独将引爆器短路,使之无法工作。遥控模块收到信号之后放电,给引爆器通电后便能爆炸。 祁连凝视着那个纸盒子,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拆过弹了。 他先把纸箱打开了一个小缝,把手指伸进去确定里边没有机械导火索,这才屏住呼吸、缓缓打开了纸盒。 果不其然! 纸盒里躺着一个炸弹,电路串联并联十分复杂,足有十一条电线连进炸药内部的雷管。 几个真真假假的电子元件长得一模一样,连电源也有三个,看着线路走向像是遥控炸弹。而炸药则是一块不大的c4,祁连小心翼翼拿起来试了下重量,然后手脚冰凉地放回去。 那底下有一条细细的钢丝,焊接在一个破片手榴弹的拉环上。 只要他动作再快一分,现在就已经粉身碎骨了。 这种多线路、双重引爆的炸弹祁连不是拆不了,可就算是最熟练的太子也得花个十几分钟,他根本耽误不起时间。莫林没有那么好的耐心等他一个个找出来拆干净,他若是发现了不对劲,极有可能干掉陈文广,然后直接引爆。 这种炸药如果定点安装在承重墙上,不仅破片散布能把整个后院里的人全部消灭干净,还可以直接把小楼夷为平地。 怎么办! 蝎式精准度有限,五十米外子弹就不知道飘哪儿去了;加之陈文广办公室的窗户太小,连里边到底有多少人都看不清,更不可能狙掉里边的人! 祁连面对着那个炸弹捂住了头。 到底怎样才能牵制他们! 继续留在后院不是长久之计;而贸然冲回去又有可能让地塔的人先引爆炸弹、再以陈文广为要挟达到目的。何况外边还埋伏着不知多少人,前院哨兵不过小猫三两只,根本抵抗不了多久。 莫林到现在还没有动手一定有所图。 看来他的行动目标是萧山雪,而祁连是目前唯一能确定他的位置的人。 虽说陆千里极有可能是跑去照应萧山雪的,但他们要碰上面还有半个小时左右——他的背后一定缀着人,彼时跟踪者自然会通知这边清场收尾、转移阵地,再跟游星奕喊来的站长爪牙打起来。 这么短的时间内,要怎样才能让他放下引爆器? 祁连痛苦得头都要炸了,可杂物间的门却突然被推开,未等他反应便响起了杜钰诧异的声音。 “祁哥?”他瞪大了眼睛,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是个炸弹吗?” 第71章 极限反杀 房间里空调开得很低,陈文广被吹得眼睛都睁不开,紧咬牙关一声不吭;而莫林正侧身从窗户望出去,一把消声mp5冲锋枪瞄准着门口上小小一方玻璃。 他眼见着有个年轻哨兵冒冒失失进去了,可过了将近十分钟,两人谁都没有出来。玻璃上头的人影似乎蹲在地上,基本没挪窝。 在拆弹吗? 莫林心里觉得好笑。 五个炸弹总共就搬出来一个,他就算拆得掉,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后院小楼里没什么动静,恐怕祁连没告诉他们有炸弹这码事,一旦引起恐慌情况失控,祁连预料到的后果,莫林自然也能算计。 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当然,如果不是现在跟踪陆千里的人还没有找到萧山雪的下落、监听祁连通讯终端的信息组也没有监测到消息,他一定马上就引爆炸弹炸死他个狗日的。 他手里捏着陈文广和铁山所两个砝码,他知道祁连不敢轻举妄动。 就他? 莫林胜券在握。 没有萧山雪的辅助,祁连势单力薄,铁山所的人又都只是虾兵蟹将不堪大用。不管祁连作何选择——拆弹也好、疏散铁山哨兵也好,哪怕是逃跑,他都有把握生擒这条野狗。 只要他离开后院,或者开始铺他的精神触丝侦察,莫林就立刻引爆炸弹。四面八方都是地塔的埋伏,让他连回头路都没有! 莫林冷笑一声。 他最好是直接投降。 第116章 祁连迟迟没有出来。这时莫林腰间的对讲机响了,里头说陆千里带着他们走大路绕到了后山,不知道要去哪儿。 “继续跟!”莫林盯死了杂物间,声音如闷雷一般,“这个老狐狸不简单,别被他甩掉了!” 可就在这时,陈文广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李牧莎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似乎还有通讯终端按键的滴滴声。 “陈所?”她在外头喊道,“陈所,我能进来吗?” 莫林神色一凛,转头恶狠狠盯着陈文广。 陈的声音有些发抖:“小李?我现在不方便,你有什么事儿?” “陈所,刚刚隔壁华新所发消息,说新一批的枪械和护具到了,要开全息投影跟我们核对下发数目,您看您是亲自核对还是?” “我——” 莫林用枪抵住了陈文广的脑袋,在他面前晃了晃起爆遥控器;老陈猛地一顿,后半句话在嗓子里拐了个弯。 “你去后院看看老陆在不在,他那儿有备份的账目。” 李牧莎对答如流:“陆所刚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陈文广冻得哆哆嗦嗦,抬起头望了莫林一眼。 “这样,你在外头稍微等一会儿,我把账本拿给你,你去会议室核对。” “哎,要得!” 陈文广顶着枪口,用眼神示意账本在窗户另一侧的保险箱里。 莫林看着门口,眼神阴骘如鬼魅。他调转枪口对着门,转头瞥了一眼窗外,见杂物间里还有人,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保险箱旁。 陈文广低声道:“密码是四六七三。” 保险箱里放着一把小口径的手枪,底下压着入库本。莫林粗略一翻,账本里没夹带纸条,也只记着三四支不中用的玩意儿而已,便走到门口开道小缝把账本递出去。 外头李牧莎似乎一直在捣鼓她的通讯终端回复华新所那边的人,也没抬头,接过来道了谢。 “哟陈所,您屋里空调是不是开得有点低?”她摸着账本道,“好凉!您年纪大了,别冻着腿脚!” “没事没事,刚刚有点热,”陈文广在莫林背后催道,“快去吧。” 李牧莎踩着高跟鞋夺夺的声音逐渐远去,莫林回头确认了一下后院的情况,见杂物间模模糊糊的人影还在、办公楼里窗口的人们也都还在工位上忙活。但他还是不放心,摸出对讲机发信号。 “这里猎网,各组汇报!” “猎手一组发现两辆运输车,往小学方向去,安全。” “猎枪一组正常。” “猎枪二组正常。” “猎枪三z——”三组的信号稍微断了一下,“正常。” “猎手二组,”朱鑫的声音浑厚,“跟踪陆千里,情况正常,暂未发现白雁。” 莫林长长地呼了口气。他手里的mp5精度高得很,只要杂物间的门打开,有任何情况他都能直接开枪爆头。 他们都在等。 不远处会议室里李牧莎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不分明,但莫林全神贯注盯着杂物间,便将她抛到了脑后。 杂物间太安静了,距离杜钰进去已经过去了近十五分钟,祁连竟然还没有动静? 莫林心里觉得不对劲,便拿起了对讲机。 “猎枪,汇报情况!” 滴—— 对讲机那头没有声音。 “猎枪?”莫林腾地站了起来,“猎枪!汇报情况!” 就在这时,杂物间的门缓缓打开,一个人对着办公室的方向把拆好的炸弹扔了出来。而就是这闪过的一瞬,莫林果断开枪,那人捂着左肩中弹倒地,却根本不是祁连! “他妈的——” 就在此时,陈文广办公室大门被一脚踹开,一梭冲锋枪子弹夹杂着手枪弹怒吼着朝着莫林狂飙而来。莫林就地一滚推翻书架,虽说身上挂了彩,却不至于失去行动能力。 但祁连不与他恋战,他靠着手枪掩护直扑陈文广。可谁料这些老旧的椅子实在沉得很,祁连把他推进办公桌后脚步慢了一拍,竟然被莫林盲射扫中侧腹! “幺儿,没事吧!”陈文广两脚朝天,却还是着急祁连伤势,“是不是伤到了!” 祁连咬着牙检查伤势,紧接着单手给冲锋枪换弹匣,反手割断了陈文广身上的绳索。 “没事陈所,”他震声对着外边吼道,“让后院的人快撤!” 祁连和莫林之间只有不到十米距离,也都已经负伤,但现在的博弈只属于他们两个。 莫林喘着粗气,反复按着对讲机,却已经没了作用。他一口钢牙咬碎,刚被子弹打破的窗户透进来滚烫的风,外头声音杂乱,不知是不是正在撤退,紧接着枪声乍起! 外头有人吼道:“祁哥!有埋伏!我们被包围了!” “找掩护!” 莫林哈哈笑道:“我发现你们铁山所的人,真的都是一群没脑子的废物!祁连,你猜猜我们埋伏的人拿下前院,需要多少时间?” 祁连吼道:“莫林,你——” 来不及了! 莫林按下了手中的遥控器,紧接着c4高速炸药被引燃,橙色的光芒刺破天际。 轰! 四声巨响之后,莫林脸色骤变! 那炸药的爆炸位置不对! 枪响和爆鸣后还未等硝烟散去,紧接着却响起了二轮爆炸,紧接着信号屏蔽消失,莫林的对讲机里传来杂乱的声音。 第117章 “猎网猎网!铁山所的人反扑上来了!手榴弹空爆!” “猎枪一组请求撤退!” “猎枪三组全员负伤!请求撤退!” 祁连在一片混乱中死死按着自己的伤口,失血和脱水让他脸色惨白,但声音却中气十足。他们只有三支手枪和祁连的一把蝎式,但却有与莫林博弈的底气。 “莫林,”祁连高声道,“你输了!” —————————— 祁连虽然咸鱼,但是指挥天才喔 第72章 热血浇愁 莫林见过各种各样的哨兵。有陈文广李牧莎这种让他嗤之以鼻的,也有朱鑫这种令他肃然起敬的。但无论面对谁,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会输。在成为萧山雪结合哨兵的竞争中,乃至自生自灭的困境里,他也从来没有输过。 但祁连头一次让他紧张了。 这个愚蠢的、痴傻的、压根不把生死放在眼里的傻子,竟然在四面楚歌中杀出了一条生路,靠着一群实力堪忧的废物逆风翻盘! “祁连,我他妈不管你做了什么,你有点本事,”莫林躲在书柜后吼道,“但是我没有输!” “输没输,我说了算!” 祁连的声音让莫林几乎无法质疑他的实力。他像是站在朽木中的君王,凭着一腔斗志燃起了熊熊烈火。那些虾兵蟹竟然从中围困了他,配合得像是经过了千万般演练。 然而在桌子后,祁连的血根本止不住,随着他和莫林的对话声声往外溢。 陈文广摸遍了旁边的抽屉,一份止血的药都找不到。祁连按住了他,摇着头指了指他胸前口袋里的打火机。 陈文广犹豫地看向他,但祁连惨白着脸,对他笑了一下。 “莫林,事已至此,你的埋伏和炸弹已经全线崩溃,”祁连看着陈文广手里的火苗,“我在会议室里听见了你的无线电。外围掠阵的两组要赶过来起码要十五分钟,我们已经联系了渝州基站的人。我劝你束手就擒,不要再做无谓的——” “你他妈放屁!” 莫林痛吼着问候了祁连的祖宗十八代,可惜祁连无父无母,也不知道自己祖宗是谁。陈文广趁机把火苗凑到他的弹孔上,伤口发出令人牙酸的烧灼声,冒起一股白烟。 祁连狠狠咬住了自己的手臂,痛让他听不见莫林的咒骂。 “你骂我也没用,”祁连缓过那一阵痛之后,抖着声音只想速战速决,“坦白从宽!燕宁站不虐待俘虏!” “老子不!你们三支手枪能奈我何?你以为老子没有底牌吗?你个鳖孙——” 就在这时候,莫林的对讲机响了,里边传来朱鑫低沉的声音。 “燕宁站的尖子哪儿是那么好要挟的?你随随便便就收拾得了祁连,岂不是太丢我的脸了?” 他有一语定乾坤的实力和底气,压根不在乎几组埋伏的人手的死活。 正如所有燕宁站里的哨兵一样,朱鑫是会为了最终目标开山劈海的人,可又平添一分心狠手辣。 “——猎手二组追踪陆千里,发现白雁,请求猎网下一步指示。” 此话一出,祁连心里大乱。 老陆还是没能甩掉他们。 而这时候莫林像是突然有了什么底气,骤然站起来敞开衣服,里边赫然绑着一圈tnt炸药,手指则径直扯着引线! 门外的警戒哨兵不敢开枪,这种烈性炸药跟c4不一样,枪击和火花都能直接引爆。不仅祁连和陈文广,就连门外的人都在爆炸所能波及的范围内。 “祁连,你口口声声说我输了,现在难道不是让整个铁山所的人跟你一起赌命?” 莫林狂笑着走出掩体。 “祁连!你出来!老子没让埋伏的人撤退,他们就还在!朱鑫已经找到了萧山雪,你猜我引爆炸弹会不会让你的战友们一起殒命?” “你个懦夫、胆小鬼!”莫林似乎要让整个铁山所的人都听见,“替你挨了一枪的那个,是不是当时游乐园里的白雪公主?如果再不送医院,他就要没命了!可是老子跑一个狙一个,你猜第几个能把他送出去,嗯?” 子弹从祁连的体内穿出去,陈文广替他两面烧灼,终于算是止住了血。老爷子握着他的手,抚了抚他汗湿的头发 “你想做什么!”祁连吼道,“有种的就直说!” 莫林狂笑着道:“送老子安全出去!你们这些哨兵,妇人之仁,不是怕死么!我要你做我的人质、送我出去,否则我现在就送你们一起上西天!你们都别想活!” 都别想活。 外边站着李牧莎、小王和另外两个射击技术最好的哨兵,房间里有陈文广。铁山所里没有狙击手也没有狙击枪,就算能一枪爆头,他的肢体惯性也有可能引爆炸弹。 铁山所不比燕宁站,祁连手中没有筹码,已经是强弩之末。 杜钰替祁连犯险,如今生死未卜;李牧莎晚上还要回去跟朋友蹦迪,小王才跟家里人介绍的姑娘谈上恋爱,另外两个哨兵一个上有老一个下有小。可他们现在都全心信任着祁连,站在鬼门关上等着祁连的下一个指示。 祁连强忍着痛苦翻身跪起,缓缓撑起身子。 “我——” “要人质嘛!要得,我来!” 陈文广原本按着祁连,此刻却骤然借着力气起身。 祁连诧异地望向他,可按在他头顶上的手掌紧紧扣住,让他抬不起头来,只能躲在老陈不甚高大的阴影下。 第118章 “陈所!” 祁连还想爬起来,可陈文广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用鞋底踢了一下他刚刚烧好的伤口。这一下痛得祁连目眦欲裂,瞬间就失了力气。 老爷子深深看了他一眼,跛着被踩的右脚缓缓走出掩体,高举双手。 “是莫林哈。”他口气轻松,“你要出去,带我走就是。我是这铁山所的主心骨,祁连这娃儿不老实地位也差,万一扭打起来你也占不了上风。” 莫林睨着他,抬起了枪口。 祁连强撑着要爬起来,莫林几枪贴着老陈打在他的掩体上。 “陈所!这是我——” “闭嘴!莫说了!” 陈文广扭头望祁连,又看了看外头的几个年轻人。 “现在小娃儿是不是都像你们这样脾气大本事小,咹?一天到头陆叔陆叔,就是不晓得老子!以后的路那么长,一时出什么风头?给老子趴到!” 祁连咬紧牙,赤红着双眼看莫林架着老爷子缓缓挪出房间。李牧莎冲进来扶他,可祁连却像是浑然不觉,像个被咬穿肚腹的野狼,脸上露了凶相。 莫林没出楼,靠在二楼墙壁上,枪抵着陈文广的太阳穴。 “祁连,还有你们几个,把枪都扔过来!” 他们没有谈判的权力,只能照做。 莫林踹了陈文广膝窝一脚,逼他跪下卸掉所有枪的子弹,将枪身交给他,然后才肯带人继续下楼。 老陈脚跛,动作又极其缓慢,莫林便好整以暇地拖延时间,对着祁连一扬下巴。 “祁连,讲讲你刚刚做了什么。” “……杜钰替我联系铁山所哨兵,李牧莎转移你注意力的时候顺便通知我,我跑到前院。” 祁连牙关紧咬,眼睛望着陈文广。 “铁山所辖区小学是考场,所以所里有信号屏蔽器。我们屏蔽消息之后,后院窗边哨兵不动,其余人搜寻炸弹,然后将手榴弹的拉环引线剪下,其余的不再拆除。我吸引你注意力的时候,他们把c4炸药扔出去骗枪,可以让你的人暴露位置;同时我假装通知他们撤退,让你误会这是埋伏的人主动进攻。你引爆炸药之后,趁着高阶哨兵五感混乱,我们扔出手榴弹空爆。” 祁连一口气讲完,短暂地闭了闭眼睛:“就这样。” 莫林挑着嘴角点头。 老陈刚好拆完了枪,莫林扯着他继续走,伸缩门后已经停了一辆改装车,车身和玻璃都是防弹的。 两人缓缓挪过去,车门从内打开,莫林抓着陈文广缩进车里,没急着关门,好奇地问了一句。 “老爷子,我有个问题,”莫林装作好奇的样子观察着四周,“你是怎么想的,非要替祁连冒这个险?” “我哪里是替祁连冒险。” 老爷子骤冷骤热头痛得很,已经有些站不住了,但还是抓着滚烫的伸缩门强撑。 “我妈老汉死了,堂客跟人跑了;打完仗分配下来之后,我就只有铁山所这群娃儿。” 老陈看不见莫林的脸色,他远远望了一眼前院里的几个年轻哨兵,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回去。 老陈脸色苍白,浑身上下泡在汗里。外边有狙击手有豺狼虎豹,他拼着一口气要他们回到那个没有危险的地方。 “我没本事,做不得什么,翻不了这天地也不懂造福百姓,一条战场上捡回来的烂命,就当照顾亲生儿子女儿——” 不知陈文广这话触了莫林什么逆鳞,只见他脸色青黑狠狠踹上老陈的腿。 老爷子跪摔而下,脸颊砰地狠狠磕上栏杆。后边几个年轻人要往前冲,狙击弹却打在他们脚前。 祁连瞬间定位了狙击手的位置。想来那人负伤应该也到了极限,否则不可能只是警告—— 那边莫林在怒吼,声音透过层层热浪显得无比扭曲。 “就你打过仗?就你有孩子?老子他妈的爹妈当了烈士还要被燕宁站利用,你苟且偷生给燕宁当走狗,装什么伟大!” 莫林猛地甩上车门,剐着老陈后背骤然合拢,把他砸倒在地上。车辆迅猛启动,后轮径直从老爷子双腿上碾了过去,拖出一米多长的血痕。 老陈一声不吭,像是拥抱了早就该到来的命运,热血浇在滚烫的家乡土地上。 莫林从后视镜里看到了铁山所人失魂落魄的脸。 李牧莎几乎是尖叫着喊救护车,王青跑到一半折回去咆哮问止血药和担架在哪。祁连冲向陈文广,几十米的路程仿佛是连滚带爬越不过的天堑,而他的精神体灰狼猛扑入山林奔向狙击手。 杀!!! 杀了他!!! 烈日把水泥地烧得宛如铁板,老陈在一片寂静中俯卧在地上,卡在伸缩门的缝隙里,双膝以下血肉模糊,张着嘴不知是不是嚎不出来,颤颤巍巍抓着不知谁的手腕。 祁连跪在他面前,几乎是徒劳地用手去阻隔老爷子和那些滂沱透骨的酷热。他的手背似乎被烫伤了,陈文广脸上也有水泡,可他依旧扭着脖子,望着祁连被汗水泪水泡透了的脸。 “幺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是叔叔自己选的,得偿所愿,你不要怕……” 两个年轻人似乎想把他抬上担架,可那双腿就像两滩烂泥,让人无从下手。老陈看着急哭的孩子们,竟缓缓抬起一只手,透过伸缩门指向铁山所破旧的小楼。 “快回去……” 车里空调开得适宜,隔音也好,仿佛外头的热浪和生死都与莫林无关。他知道那个狙击手跑不了了,便按住了对讲机。 第119章 “刚刚开枪的,杀了那个老头再撤。” 两秒钟之后,他听到了狙击枪的声音。 一片死寂。 第73章 扼颈呼吸 铁山所里人仰马翻,办身份证的别院却安静极了。 游星奕从随身的包里摸出一管防晒霜,饶是他躲在空调房深处,也担心自己被晒黑晒老。但这事儿似乎并不困扰萧山雪,他仗着年纪小只知道张扬爱意,迎着太阳蹲在门口,活像块望夫石。 “你回来坐会呗?我看着你都累。”游星奕实在被他的样子腻歪着了,叫道,“他该回来的时候就回来了,你干嘛在那儿等?” 萧山雪揉了揉眼睛,起身时稍微晃了一下,可只是换了个姿势而已,并不挪窝。 游星奕又问:“就知道发呆,你没别的事儿做了?” 萧山雪扭头望着他,神色认真。 “没人来办身份证,其他的事情祁连都做完了。” 两人实在话不投机,可游星奕惦记着可能要带他走,绞尽脑汁找话题跟他套近乎。琢磨了半晌,觉得还得从祁连身上入手。 “欸,我很好奇,你就管祁连叫祁连吗?” 萧山雪毫不犹豫:“不然呢?” “私下里也要直呼大名?”游星奕凑上来道,“我记得他叫你球球的,这又不是什么秘密,跟我说说?” “私下?” 萧山雪琢磨了一会儿,反问:“那你怎么称呼站长?” 游星奕一咬牙,左右小同志也没有要看他笑话的意思。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交换秘密是构建友谊的第一步,索性给这小孩开开眼。 反正就算他回了燕宁站也没处说。 “我平常叫站长、刘站,私下里就叫老公,还有主人。” 萧山雪眼神疑惑。 “他的妻子不会生气么?就算不说这个,你要叫他主人?”萧山雪歪头问道,“他在奴役你?” “他听见我这么叫会很高兴……” “这说明他想奴役你。” “并没有!” 萧山雪不明所以:“可是你是燕宁站里最好的向导,你为什么要听他的?” “我是燕宁站最好的向导也——” 游星奕骤然收声。 他头一次被人这么夸,竟然拘谨起来,说还是站长地位最高,他们都得唯站长马首是瞻。 但萧山雪并不买账,或者说,他根本理解不了这些俗事,反驳问得理所应当。 “就算你不听话他也需要你,又不会把你饿死,你怕什么?” 那当然是怕自己不如人、被人看不起! 可萧山雪压根不屑追求那些虚的名头,反而靠着一身硬本事被千人捧万人追,那双眼睛望着游星奕的时候,让他脸皮发烫。 游星奕分明知道自己技不如人,又总是不甘于屈居人后,想尽办法却不能再进一步,怎么不知道自己就是个眼高手低的跳梁小丑。 就算是被同为向导的萧山雪认可了,他活在这规矩内还是憋屈。 游星奕无法再深入解释下去,哽着嗓子坚决中止了发言。 “我说完了,到你了。” “……哦。”萧山雪倒是遵守游戏规则,“这么说的话,我叫哥哥他心情似乎会很好,但是他可能不喜欢我叫他老公。” 游星奕的坏心情骤然被抛到脑后。他还是头一次听说有哪个哨兵不喜欢被自家向导叫老公的。 “哈?为什么?” 萧山雪答得脸不红心不跳。 “每次叫了他就要往死里收拾我。” “……” 这明明是喜欢得发疯了吧。 游星奕有种微妙的直觉,似乎萧山雪对他说这种事情便意味着他们的距离拉近了一点。于是他推了下眼镜,笑嘻嘻问他祁连活儿怎么样,一天晚上来几次。但萧山雪却像是误会了什么,礼貌地扁着嘴巴说虽然祁连招人喜欢,但你不要惦记我的人。 游星奕自知心急了,百口莫辩,讪讪闭上嘴。 两人相顾无言,各盯着对方的一侧发呆。 可不多时,萧山雪突然皱起了眉头,目光缓缓挪向游星奕,盯着他的鼻梁眼神空洞。 游星奕怕他突然回过味来给自己一拳,下意识地向后躲了躲,问道:“你做什么?” “等等,蝉鸣声小了。” 游星奕可能是年纪大了感官迟钝,他压根感觉不到此刻的蝉鸣声跟刚刚有什么区别。 萧山雪顿了顿,皱眉低声道:“我摸不到人,可能与对面带着比我等级高的向导。” “祁连不在,他们没必要冒着牺牲一个比你等级高的向导的风险来抓你,”游星奕说,“有可能是便携式屏蔽器。” 萧山雪一愣,却紧接着看向他,问了个别的问题。 “因为祁连不在?他们怎么会知道祁连不在?” 这种隐晦的逻辑问题本不该在这个时候被发现,但他太过锐利,眼神变了几变,最后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一步。 游星奕已经做好了萧山雪质疑他通敌然后把他脑袋拧掉的准备。 “我没——” “这是调虎离山对不对?” “……啊。” 萧山雪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铁青着脸道:“铁山所是不是出事了?祁连自己去解决,把我托付给你?” 那声声质问本与游星奕无关,只要点个头就万事大吉;可他破天荒地犹豫了。 第120章 他是被信任的。 话到嘴边拐了个弯,游星奕默认了。 “祁连是想保护你。一会我会把站长的哨兵喊来,你不必担心安全的事情……” 可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极其特殊而沉闷的上膛声,紧接着萧山雪脸色骤变,迅猛一蹬将游星奕扑到旁边。两人在地上滚出两米多远撞上墙壁,背后炮弹击穿薄薄的空心砖墙壁,破碎的砖块带着滚烫的风擦过去,把萧山雪的发梢燎断一截。可他顾不得这些,反手便将桌子拉倒扣在两人身上,紧接着第二面墙爆炸开来的碎砖瓦再次飞溅! 反坦克火箭筒! tnt炸药让萧山雪短暂地眼花耳鸣,整个人像是突然被按进水里,什么感官都似蒙着层塑料布。但他依旧咬着牙将精神触丝铺了出去,紧接着发现了三个哨兵,其中一个是朱鑫! 不管是谁,萧山雪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示意游星奕快联系燕宁站的人,自己将精神触丝泛化成精神力妄图侵入三人图景。其中两个抵抗不得,只有朱鑫毫不阻止,几乎是放纵着萧山雪在他的图景表面抓住锚点。 “萧山雪!陈文广已经替祁连死了,你也要陆千里做你的替死鬼吗?” 朱鑫高吼,声音如雷震。 “是你控制我快,还是我杀你陆叔快?” 那些奔腾的向导力骤然止步。 朱鑫冷笑一声,手里抓着五花大绑的陆千里,身边跟着那个扛着空火箭筒的哨兵,缓缓走进屋子里。 “这么久了,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没有自保意识,不知道带装备,还总是想着些阻拦你行动的废物。” 朱鑫像是压根不在乎萧山雪会不会突然袭击,他把陆千里推给旁边的哨兵,掂着一只控制环走向他的藏身处。 看见那头半蹲着随时准备扑出去撕咬的小兽,他径直忽略了眼熟的游星奕,几乎是羞辱地将控制环丢在脚下,示意他自己戴上。 “聪明孩子都得识时务,你打不过我的,”朱鑫说,“还不跪下叫师傅?” 第74章 归去来兮 游星奕在旁边,眼神也变了。 刚刚他联系了同行的哨兵请求支援,可对方说要请示站长,便没再回信。 他万万没想到跟自己一边的人也能临时掉链子,可又没有困境里逆风翻盘的本事。原本是踌躇满志打算坐收渔利的,如今心里打起鼓,只得尽量拖延时间、避免引火烧身,等着站长拍板来救他的小命。 但他不是不认识朱鑫。 十二年前游星奕初入燕宁站的时候才二十岁。彼时如今的站长还是副站,孝敬领导、团结新兵,又跟三席朱鑫亲如兄弟,是个左右逢源的人物。司晨不搞事业,只知道抱着她的亲亲向导腻歪;而祁连不过是个墙都翻不利索的毛孩子。 游星奕十六岁就上了战场,好歹也算是跟着老兵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好不容易进了总部,心有壮志又自知不能一步登天,便盯上了朱鑫,想通过他接近管事的。 彼时站里只有三个向导,首席是刘副站的妻子,第二位是与司晨一同进站的结合向导。单身的游星奕炙手可热,追他的哨兵能从燕宁站一路排到温莎去。 可谁料到朱鑫压根瞧不上他。 在那个灯影迷离的酒会上,朱鑫是唯一一个喝了酒还清明着的人,坐在一旁冷眼看着当时的刘副站与上司言笑晏晏。 游星奕自恃俊俏,凑过去说要不要认识下,可那汉子只是斜了他一眼。 “别来傍我,”朱鑫冷冰冰道,“就你这点本事,只有被人鱼肉的份。” 一年后首席向导生孩子退役,二席在营救任务中死亡,不知为何游星奕却幸存下来,顶了她天枢的代号取而代之。 原本接下来就等一次表彰授职狠狠打朱鑫的脸。谁知朱鑫叛逃、燕宁震荡,连表彰都取消了。 天枢便落下了名不正言不顺的口舌。 八卦轶事传得永远比风云豪杰久,十一年后没人记得曾经的三席战神和游星奕少年意气,只剩下一箩筐传闻,要么站长老婆是被他气走的,所以站长才一直不好好提拔他;要么当年二席向导是被他害死的,他是恶人上位。 至于真假,早就不重要了。 ——跟那时比起来,朱鑫似乎没有变化。 他依旧傲慢、刻薄、不近人情而胜券在握,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好似脸前不是两个向导,而是两条即将被屠宰的家畜。 游星奕低声道:“是你?” 朱鑫眯着眼瞧了瞧,旋即长长地啊了一声,笑着露出被烟熏黑的虎牙。 “哟,这不是咱们首席么?”他说,“当年是司晨的老婆,今天是……算下来他应该是瑶光?只知道让旁人给你当替死鬼的懦夫竟然都活下来了?看来燕宁站是真的不行啦。” 游星奕见了朱鑫便失了一向的冷静,涨红着脸就要起身,却被萧山雪反手拉住扯到身后。但年少时的恩怨与困境交织,游星奕依旧高声吼道:“你放屁!” 猎物不上钩,朱鑫看着觉得好笑,把刚刚拉开的匕首扣合上了。 朱鑫出手的速度太快,匕首在他的手里和手枪无异。刚刚游星奕还未起身他便用拇指挑开了暗扣,只要这人敢起来,腰还没挺直就会被抹断脖子。 萧山雪拽着人咬紧牙关,他吃过这样的亏。 若是放在之前,要萧山雪拼死一战未必杀不出去。可朱鑫利用弱点权衡利害,一边是陆千里的命,一边是游星奕。二换一代价太大,他不能冒这个险。 第121章 不过陆千里还有行动能力,房间里也只有两个敌人—— 萧山雪抓住游星奕的手腕缓缓垂下,指尖在身后勾了勾,像个背着教导主任作怪的坏学生。 “怎么不说话?”朱鑫用脚尖踢了下控制环,“别打算盘了,铁山所也安了炸弹,你不听话,不仅陆千里要死,祁连也要死。” 陆千里、游星奕、祁连、铁山所。 萧山雪猛地抬头,可朱鑫看着他那副样子只是冷笑,一扬下巴说不信你就试试。 “你以为你身上只有两条人命?整个铁山所十多号人,你猜跑得掉几个?” 这话压着萧山雪,空气里带着灰尘的味道,呛得人喘不上气。 他似乎是不该挣扎的。 “……我知道了。” 向导垂着眼睛把手缓缓伸向金属项圈,虽是委曲求全,却乖顺得像一只绵羊。可朱鑫并不买账,一脚踏在他的手掌上,沙石刺破皮肤硌进肉里,泥和血被罩在掌心下。 朱鑫的靴底被山路磨得起了刺。 “别耍花招,我不是莫林,”朱鑫眼神宛如睥睨草芥的暴君,“我教你的都忘了?要么鱼死网破,要么趴在地上。” 萧山雪抬起头望向他,眼睛发涩。 那人的怜悯似乎和良知一起消失殆尽,心肠比踩着手腕的鞋底还硬。 萧山雪是一身硬骨头,朱鑫就砸碎他的尊严、砍断他的脊梁,逼他低下头去跪在瓦砾上,身体贴住踩出来的泥渍,就连认输都像是乞求一条生路。 不屈就杀了陆千里,杀了游星奕,杀了所有他在乎的人。 朱鑫这才放开脚,允许他去抓控制环,戴到自己脖子上。 “这才乖。” 朱鑫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的动作。 可就在这时游星奕突然控制了那个扛火箭筒的哨兵,陆千里挣脱控制用脑袋猛地撞上那个年轻人的脸,撞得他鼻血横流失去重心,向后砰的一声跌倒在地。 紧接着他就地一滚躲过门外飞来的一排子弹,在震碎的窗玻璃上撞断了绳索。 电光火石之间朱鑫转身拔枪,可这时候萧山雪猛地蹬地,双手发力整个人倒立跃起,双腿从后钩住了朱鑫的脖子,紧接着凭着核心力量甩动上半身把人绞倒在地。 枪脱手而出! 游星奕捡起控制环猛扑过去,扣在朱鑫的脖子上;而萧山雪单手如铁索般扣死了他的喉咙,精神触丝全速冲门外,精神力融入图景后向外猛冲,竟然同时拉崩了三个人! 门外鬼哭狼嚎,不知道更远处还有没有埋伏的狙击手。 萧山雪像只见了血的虎,赤红着眼睛反手拔出朱鑫腰间的匕首抵住了他的心口,拖着他半坐起来挡在自己身前。 “引爆器!” 外边人影散乱,朱鑫哈哈狂笑,听着他声嘶力竭地吼。 “引爆器在哪!” 他的喉咙几乎破了音。 游星奕捡起手枪击倒房间里正被他控得昏天黑地的哨兵,旋即扶着陆千里向掩体后撤退;而萧山雪独自牵制朱鑫,在精神攻击后巨大的震颤中努力维持着注意力。 他才刚刚康复不久,精神触丝的创口刚愈合便被拉到极限,经受了爆炸冲击的身体也根本吃不消。骨裂过的大腿在痛,伤过的手臂也在抖。冷汗从脊背滑到膝窝,他实在坚持不了多久了。 “快说!” 朱鑫还在笑,他的裤兜里掉出了什么东西,刹那间就到了他手里。可萧山雪根本反应不过来,还没来得及把人推开,手臂上便抵住了两个纤细的电极。 “你——” 电流带着剧痛穿透了萧山雪的身体。 一瞬间身体就失了控,剧烈的抽搐中匕首当啷落地,萧山雪向后仰跌,后脑勺磕到了一块砖头的棱角,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疼痛,灼烧,麻痹,连视野都模糊了。 他的眼睛里闪过恐惧,而朱鑫拿着电击器却像是抓着一个镇妖宝塔,好整以暇地爬了起来,还捡起了地上的匕首,在萧山雪腹部的衣物上擦了擦,抵在他的喉咙上。 恐惧取悦了他。 “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怕被电啊?”朱鑫蹲下,像看着断了爪子的猫一样柔声问,“祁连知道你怕这个么?” 朱鑫早就习惯了羞辱。 萧山雪的心理剥离计划是他制定的,独自在漆黑中生存半个月也好,当众电击碾碎他的自尊也罢,他巴不得萧山雪从此在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只能做一把没有思想没有感情的刀子。 “你在地塔被实验员电得失禁是几岁?戒断欲望又是几岁?当年宁愿被打死也不服软,现在竟成了个软骨头,是不是还得罚你。” 说着,他手中的电击器噼啪作响,不怀好意地靠近萧山雪的脸颊。 陆千里原本被揍得鼻青脸肿,这会儿也听不下去了。他极大声地骂了句娘,吼着让朱鑫住手。可朱鑫狞笑着转过头来,讥讽地瞧了老陆一眼,又瞥过游星奕手里的枪。 “凭什么住手?”朱鑫道,“凭你打不动架,还是凭他刚刚把枪里最后一颗子弹给了没必要的人?” 朱鑫手枪里只有一颗子弹,却要同僚一同进门,防备的就是萧山雪夺枪。 可这时候萧山雪颤颤巍巍地说话了。 “你让他们两个离开,我就跟你走。” —————————— 从下一章开始到本卷结束有刀,四卷 撒暗糖!结局一定he,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第122章 第75章 破釜沉舟 萧山雪胸膛起伏,眼中血丝密布,头发不知何时已经散了,被血黏成一缕一缕。他喘着气重复了一遍:“你放他们走。” 那副脸色惨白的样子,好似朱鑫一根手指就能戳倒他;何况陆千里身上带伤,游星奕手里空枪一把,实在是可笑极了。可朱鑫也不着急,由着他拖延时间。 “哦?为什么?” 萧山雪头晕眼花直想吐,一阵紧似一阵的心慌和几乎抑制不住的泪意让他骤然回想起了无数次ptsd发作之前的恍惚。 他用指甲狠狠掐着手心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嗓音凝滞嘶哑。 现在绝不能示弱。 “对地塔而言我才是最有价值的。至于他们两个,杀了就是绊脚石,放走就是路人。你不管是先制服我还是先杀了他们,都要面对三个人的反抗,不划算。” 朱鑫微微眯起眼睛,这不像那个他认识的萧山雪。 萧山雪从来头铁,遇事硬拼大力出奇迹,再不济就自我牺牲鱼死网破。他没去过虚与委蛇的名利场,更不懂拿捏人心和利益,似乎与他有关的就只有自己一条命而已。 这曾经是他的弱点,也是朱鑫和莫林控制他的工具。 可现在他裹挟着祁连分给他的一半灵魂沾染了人间烟火。憨批兮兮的爱人替他护住软肋,解开枷锁后锐利一如既往。 这让朱鑫忌惮,却也终于有了与聪明人对弈的实感。 朱鑫冷冷道:“这才多久不见,你竟然长脑子了?” 萧山雪并不理会他的嘲讽,哆嗦着手极快地擦了一下额角。 “有人的地方就有算计,燕宁站里尚且争权夺势,地塔派你和莫林两个人执行同一个任务是何居心,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只带着一个小队,是不是因为刺杀祁连和游乐场里的任务失败让莫林骑在了你头上?” 眼见着朱鑫眉头皱起来,萧山雪再添一把柴。虽说声音已经有些不连贯,但他的神态像极了祁连。 “莫林来了,功劳是他的,你就是马前卒,还折了四个手下;但别再纠缠,你就能带走我单独交差,没有莫,莫林的份。” 他的语速太快,被口水呛了一下,强忍着不适的意志也到了极限。他一边咳嗽一边望着朱鑫,像条绝境中断了脚爪的恶犬,明明像是在摇尾乞怜,却随时准备反咬一口。 萧山雪生涩而精准地掐住了他的痛处,可朱鑫不怕恶犬。他挑起一边唇角,轻蔑地笑了一下。 “就算放他们走,我也只能保证他们从这儿走出去。外边全是莫林的人,我只是马前卒,怎么管得了他?” “用……” 萧山雪骤然停住,咳得像要把心肝吐出来,高度紧张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 这样糟糕的状态必然会影响到祁连,一定不能让莫林和朱鑫碰上面,万一祁连赶来将必死无疑! 不能等!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对讲机,你说,我藏起来了,放他们走,引我出来,你带我——我,从——” 萧山雪实在说不下去了,他猛地呕出一口酸水。 精神巨震和电击后遗症让他眼球乱颤,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滚滚而下,眼前忽明忽暗,朱鑫也跟着时隐时现。 他似乎听见那边陆千里在用渝州话咆哮幺儿莫跟他走,骂得模糊而难听。可他的精神无法集中,老陆的声音在他耳朵里就是嗡嗡作响。他抵着喉咙上的刀锋抓紧了朱鑫。 “从,后山!能走!” 他不能撒手。 一旦意识飘离他便不再受自己控制。 祁连,陆千里,游星奕,一条命换这么多人,他不亏! 朱鑫没嫌他狼狈。 他稍一沉吟,从战术背心里拿出了对讲机,盯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年轻向导按下了讲话开关。 “猎手二组放出两个诱饵,各组不要——” 可就在这时,院外公路上车声渐近。 朱鑫霎时间收声,他听见了另一个对讲机里自己的声音。紧接着莫林打外头走进来,随从留在院子里抱着枪。莫林目光扫过刚放下通讯终端的游星奕和陆千里,紧接着转向他。 “不要做什么?”莫林脸上带着奇怪的笑意问,“不要杀人,好让你放走白雁?还是让你带着他一起跑?” 这似乎是个狗咬狗的局面。 朱鑫的精神体黑熊不知何时踱出来伏在他脚下,没吭声。而莫林见此情景嘿嘿一笑,像是给了他个台阶下。 “你们燕宁站的人都目的太强,又是妇人之仁,盯着一个就想放过其他的。你知道现在该怎么做,他才会听话么?” 朱鑫望着他,萧山雪也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强迫自己不要就此晕过去。 莫林果断拔了枪。 他几乎看都不看便反手扣动扳机,火药激发时发出震爆声,子弹呼啸着打进陆千里右肩,炸开一朵血花。 根本没人知道他是怎么瞄准的,又或许他压根就没想瞄准。陆千里被子弹带着向后一仰,脑袋撞到了墙壁上,紧接着便控制不住地惨叫,血顺着手肘和指尖淅淅沥沥滚下去。 游星奕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不小心踩碎了自己的联络终端,又咬着牙扑上去检查伤口。 但他们都是蝼蚁。 莫林从朱鑫一侧走过,伸手要揪萧山雪的头发。可血实在太多了,那些发丝脱手而出。于是莫林蹲下,托起萧山雪的下颌让他直视着这场面。 第123章 “我和朱鑫都觉得对方对你太好。一个是你的哨兵,一个是你的老师,身边又是这么多地塔的兄弟们,你怎么就能忤逆成这个样子?因为祁连辜负真心欺师灭祖,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就算了。” 他指了指陆千里,问道:“这个草包怎么对你这么好?你是不是认贼作父了?” 萧山雪已经快喘不上气了,连声音都碎得不成样子。 “你放——” 啪! 莫林一个耳光抽上去,打得他摔倒在地,眼泪和血水一同落在瓦砾之间,手肘被碎玻璃划出三寸多长的一条血口子。 但萧山雪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突然来了劲头,骤然高声吼道:“你踩着朱鑫用人命拉拢人心,跟燕宁站里的衣冠禽兽有什么区别!” 只剩残垣的房间内站着躺着有五人,院子里还站着几个,闻言都是一愣。 朱鑫受够了燕宁站,游星奕被折磨得苦不堪言,陈文广对燕宁站欺软怕硬颇有微词——而莫林打着反抗燕宁的旗号,却用着燕宁的手段为非作歹。 萧山雪直戳痛脚! 莫林看着他,脸上表情阴骘起来。 “连挑拨离间的力气都有,你又来精神了?”他从鼻子里嗤笑一声,“还是说,你的结合哨兵一来,胆子就大了?” 院外不远处响起脚步声,紧接着院里鸣枪,已经交上火了! 莫林龇牙,不怀好意地靠近萧山雪,贴着他的耳朵道:“要是祁连全盛,院子里这几个废物根本不够他自己喝一壶——你猜猜,他的状态为什么这么差?” 萧山雪面如金纸,睫毛微微抖动,腹部不自然地痉挛着。祁连在精神通路里拼命拉着他的状态,可莫林似乎这次真的要破釜沉舟,只要能毁掉祁连,他什么都能做得出—— 萧山雪再一次听见了电击器启动的噼啪声。 第76章 天枢陨落 恐惧和痛苦之下,再俊俏的人都会变得丑陋。 莫林出手毫不留情,他知道只要彻底打败萧山雪,祁连就不攻自破。白皙的脖颈上落下了灼伤的痕迹,而仅仅因为萧山雪弹动了一下,电击器两极又压在了他的锁骨上。 那是莫林的私心。再下边一点就是祁连的吻痕。 他恨不得用刀子剜掉。 萧山雪开始失控,身上滚得肮脏不堪,连抵抗的力量都没有,徒劳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的肢体在电击中蜷缩起来,疼痛蔓延全身,脑袋像被谁钉穿,而五脏六腑都被卷进了绞肉机。 痛。 太痛了。 恐惧盖顶,萧山雪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些什么。他太久没有犯过创伤后遗症,那些痛苦曾经借着病痛被祁连的抚摸和拍哄压进了水底,可他又为了祁连把它们拽了出来。无穷无尽的折磨让他陷入癫狂,十指在地上抓得鲜血淋漓,回忆和现实搅合在一起,他压根没法控制着不影响祁连—— 外边的枪声停了。 哨兵的哀嚎凄厉而绝望,像是濒死的孤狼。 雨前的空气闷热低沉,空调外机早就被炸坏了,湿热的空气和血腥味让小小一方天地宛如地狱。但修罗爱极了这种感觉,控制、征服、报复,要他死,他绝不能生。 莫林跨过萧山雪的脊背,背着手走到窗前。 “铁山所的兄弟们,我们做个交易!” 院子里五个哨兵,手里条条是好枪;外边除了已经站不起来的祁连只有三人,枪爱卡膛,弹夹也只有五发。 “祁连虽然是你们铁山所的人,却只图把萧山雪救回去。而我手上不仅有他,还有你们铁山所副所长陆千里和你们燕宁站的领导游星奕。趁着祁连倒了,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把陆千里和游星奕交给你们,祁连和萧山雪我带走!” 外边一片寂静。 “我们无意跟铁山所作对。只要你们闭口不提,没人知道这件事,就没有人会追究!” 铁山所三人似乎在犹豫,祁连的呼吸声消失了,莫林背后萧山雪也无声无息,仿佛两个人已经殉情做了一对死鸳鸯。 朱鑫一言不发,游星奕沾了满手血,好不容易给陆千里应急处理好了伤口,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他的手表。 他转过身望向萧山雪,又看了一眼朱鑫,缓缓摘下他已经碎了的金丝眼镜,叹了口气。那张依旧明艳却不再年轻的脸上似乎生了皱纹,在他抗拒不住的滚滚洪流中卡住几星泥沙。 天枢是度化众生的,游星奕却从来无法度化自己。 他像个懦夫一样缓缓站了起来,像个懦夫一样开了口。 “莫林,他们担心我出去告密,这生意不能这么做。” 游星奕道:“我叛变过一次,脊梁都被戳断了,在这儿待着不如跟你走。我替你把陆千里送出去,给他们点甜头再给祁连补一枪,然后你带着我和萧山雪离开。” 莫林答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游星奕脸色严肃,燕宁站的人谎言张口就来。 “萧山雪保陆千里是因为认他做了干爹,而他保我这么一个害过他的人,是因为我手里的信息能关乎燕宁站的下一步策略,也就是他的命运——你带我离开,这些消息就都是你的,我也能假装是你的俘虏跟你里应外合,让萧山雪听话。” 这是足够诱人的说法,他知道莫林不会相信,但能给他提供机会;莫林支使朱鑫看看萧山雪的情况,后者说已经晕过去了,无从验证游星奕所言真假。 第124章 于是莫林微微一颔首,取下自己腰间的一对手枪,一支上了膛,另一只换了弹夹。 “里边只有一颗子弹,”莫林握着枪口递给他,另一只手握着枪指着他的脑袋,“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建议你把这颗子弹用在合适的地方。” 游星奕接过枪,刚想弯腰扶起陆千里,却被他一口唾沫啐在脸上。 “你个狗日的,祁娃儿拼了命地救人,我们幺儿还要用他的命换你的,你就这么报答他!” 莫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游星奕平静地用衣袖擦净脸,再次向老爷子伸出手。 “陆所,之前多有得罪是我不对。但是别忘了,刚刚也是我给你止的血。人各有志,我不想害你,你也别拦我。” “我日——” 游星奕不由分说拖起他没受伤的手臂,拽着人就走。 陆千里腿上似乎也受了伤,跛着脚站不稳,失去重心却便宜了游星奕。老陆反抗不得扯着喉咙破口大骂,说他叛徒走狗哈麻批不是人,迟早天打五雷劈,让他爬不要他来救,莫脏了他的手脚。 可游星奕浑然不觉,拼命拖着他向外挪动。 他不是健壮的人,脸上的粉底被汗冲花,露出浓黑的眼圈和几处青紫。他一向过得不好,屋里院里四把枪指着他的后背,陆千里的责骂让他像个丢脸的小丑,愚蠢地娱人,却执拗无比。 走出院门的刹那,铁山所的人抬起了枪,喊的是陆所。 “我没得事,一枪崩了这个狗——” 游星奕把枪指向地上瘫倒着不省人事的祁连,精神屏障缓缓向着公路的方向铺开。 就算s级向导的名头掺了水分,他也不是草包。 那是铁山所哨兵们没体验过的感觉,他们吼叫着要他安分些,饶是他想试着替祁连做个安分的梳理都不成。 游星奕被骂得委屈,又实在无可争辩,随手一抹额上的汗,抬着枪口后退了一步,红着眼睛望着面前的四个歪瓜裂枣。 “我是个懦夫,你们看不起我。” “我是势利眼,我不是好人,可是弱肉强食本就是你们哨兵定的规则,我遵守了规则,为非作歹也是你们哨兵逼的,你们凭什么看不起我?” 背后的公路上扬起烟尘,游星奕远远瞧见,惨然一笑。 “你们觉得不公正是对的,向导做哨兵的附属是对的,那是不是做蠢事的笨蛋才是好人?才能被你们尊重?我——” 我也想被人爱啊。 游星奕短暂地阖了阖眼睛,而面前举着玩具似的手枪的哨兵还在吼着要他放下枪。 这群人也傻得可笑,趁着闭眼一枪崩了不就行了。 游星奕睁开眼睛的刹那,情形陡变! 他的所有精神触丝全数扑向院子里的三个哨兵,死死控住了他们的五感;而身后公路上哨兵站的车呼啸而来,站长手下的得力哨兵用上了重机枪。刚刚游星奕的屏障让他们没有被地塔的人及时发现,局势瞬间逆转! 一时间院子里乱作一锅粥,朱鑫用一把精度突击步枪打爆了车胎,可哨兵落地便似虎狼,猛地扑向小院! 陆千里用渝州话吼道:“先救祁连!” 领头的那人没听懂,只顾着突破里边的弹幕。紧接着一个年轻些的哨兵又用普通话重复了一次。可谁料领头的竟然停了枪,对着游星奕怒吼说你竟然骗我! “你他妈说祁连死了!耗死他才能救萧山雪!” 游星奕抱着刚刚不知谁丢给他的微冲,一梭子压制住了院里的火力点。不谈判直接围点硬打显得十分可笑,而他身上骤然爆发出十二年前的耿直冲劲,没有意义、没有利益,却一往无前地向南墙冲去。 他边开枪边道:“站长怪罪下来我顶着!” 事已至此,铁山所人多眼杂,不打已经说不过去了。两把重火力机枪交叉打掉了院子里的四个移动步兵,刚要往里冲,院子里朱鑫第二次开了枪,正中前边突击手的胸膛! 突击手穿着防弹衣躲过一劫,就地滚到了枪线打不到的地方去;而领头人见势不好,便带人撤回防弹车里。 背山的一侧铁山所哨兵护着祁连已经没了地方,游星奕一向负责掩护最后登车,其实原本都在盲区内的,领头哨兵却泄愤似的一脚踹了下去! “妈的,敢害老子,”那人喊道,“去死吧你!” 游星奕身子一晃,不过半秒出现在了朱鑫的射程内,枪就响了。 他似乎是想张嘴想说些什么的,却砰地倒了下去。 最骄傲的漂亮脸颊终于沾了泥土,后背衣服上洇开的鲜血喷涌而出。他无力地望着车上的人,可领头的看了一眼,便宣布了他后心中弹被贼人所杀。车底盘下他模模糊糊看见了铁山所的人,他们托着陆千里和祁连,而祁连还紧紧握着那把脏兮兮的破旧蝎式,手臂关节被乱跳的枪身磨出血泡。 游星奕闭上眼,他不想再看见任何一个哨兵了。 明明已经在夏天了,他想,怎么会这么冷。 —————————— 对不起,还得刀两章!最后两章!(跪下) 第77章 孤魂失爱 一场雨之后,燕宁总站的飞机落了地。 这次袭击要素太多,刘毅担任调查组组长分析袭击战术和行政划分,太子褚益民负责爆炸,无常吴景负责舆论,向导祝侠专门处理游星奕和萧山雪的问题,其余三人两个调查员一个书记员,都是当时军事竞赛里跟着刘毅鸡犬升天的新人。 第125章 一行七人在迷宫似的航站楼里转了十几分钟才找到出口,中巴车在起伏的公路中乘风破浪,把他们直接带到了渝州基站。 基站负责人跟李牧莎站在门口打伞等候。 两个人离得八丈远,女人脸上的妆化的有些草率,握手时候说自己只是铁山所的一个副主任科员,受所长委托给各位领导讲讲情况。 刘毅算是给她面子,颔首问道:“你们所长副所呢?” 李牧莎苦笑着摇了摇头。 “领导,铁山所职位在我之上的人都躺下了。” 铁山所一役,爆炸轻伤四人,所长陈文广双腿骨折重伤昏迷,陆千里鼻青脸肿肩膀中枪,杜钰大出血在icu里躺了四天。游星奕牺牲,萧山雪被莫林和朱鑫带走不知所踪,祁连精神崩溃人事不省,被加急送到渝州基站的白噪音室。 一夜之间小小哨兵事务所折损近半,清楚情况的人只剩下李牧莎还能走动。她亲自带人清理战场调查情况,熬了两宿刚刚把报告整理完毕,还没等给渝州基站的人看两眼,总站的人就到了。 李牧莎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领导要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等她把这几天的调查结果汇报完,一行七人神色各异,一时间总站基站没人说话。 “耗死祁连、营救萧山雪”和“基站渎职、营救不力”这两码事,也就没有人再提。 “行,辛苦小李,”刘毅捏着眉心,“这几日麻烦你了,我们调查里要是有什么事情,还要请你配合。” “没问题没问题,那我先失陪。” 李牧莎连声答应着转身就跑,脚步虚浮满脸恍惚地走出会议室。 祝侠看着忧心,追上去问她需不需要精神梳理,而她茫然笑了笑,说自己还要去探望所长,就不麻烦领导了。 末了,她犹犹豫豫地添了一句。 “领导方便的话可以去看看祁连。基站领导们琐事多,当时救我们所来得晚,恐怕是有要事耽搁,现在不知道祁连那边照顾得怎么样。” “啊?哎。” 祝侠一愣,她在站里都是被直呼大名,并不适应被人叫领导,霎时间就不知该说些什么。可李牧莎见她不答,便一摇三晃地离开直奔医院。 从出事到现在,听同事说几个住院的都脱离了危险,可她还没亲自去探过病。 陈文广虽无儿无女,但兄弟姊妹还是多少有几个,加上铁山所里的年轻人们,床前花草瓜果算是热闹。而老陆稍好一些之后就吊着手臂四处溜达,折腾不了陈文广就满走廊看热闹,据说是碰见了个漂亮寡妇,颇有要因祸得福开启第二春的意思。 杜钰伤得稍重,铁山所凑了几万块,加上报销,基本花不了多少医药费。只不过他家里父母年事已高,下边还有个在读高中的妹妹,目前全靠护工照料,也在康复中了。 他们是最低微的草芥,不做大事也撑不起天地,但被碾过之后只消一场雨就能支棱起来。 可祁连是折断的竹子。 他的猫在铁山所吃着公粮,人却被困在了渝州基站,禁止所有人探望。牢房似的白噪音室里,他捆着束缚带,手背上被留置针扎出淤血,床头空空荡荡。 几天过去,没人理他,他也没说话,跟那张铁架床长在一起。他像是动物园最外围的丑陋爬虫,除了护工没人想得起,就关在那儿默默消化孤独等着死亡。 当然,祁连也没有要挣扎的意思,醒了就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累了就睡。绷带和药换没换全不在乎,一条命全靠输液吊着,脸颊都凹了下去。 褚益民、吴景和祝侠在外头看了会,像是不认识他,也不敢靠近。 “要是阎王在就好了,”褚益民道,“他跟祁连最熟。” “你不觉得司姐更合适?”吴景最近抽烟抽得凶,浑身上下都腌入味了,便空口叼着根烟没点,“都是没了结合向导的哨兵,他俩才聊得来。” “当时她向导死的时候也是这样么?” “我怎么知道?那会儿我又不在站里。” 吴景顿了顿,突然大声呸呸呸。 “别咒瑶光,人家命长着呢。” 又是沉默。 三人站在单向玻璃外,气氛却像站在墓碑前哀悼透明棺材里的活死人。哪怕祁连睁开眼睛,也只不过是死后的动作而已。 祝侠人微言轻,无人拉拢也无人在意,是这七个人里最没有立场的一个。但不论站里风云,她与萧山雪熟悉,趴在玻璃上沉默了许久,看着实在难过。 比起来,就连见昔日同事的尸体似乎都成了一件轻松些的事情。 “你们去跟他说话吧,我去给游星奕收尸了。” 两人猜拳,褚益民输了。 他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来面对祁连的冷漠或者质问,而祁连向他转过头的一刹那,褚益民看着他的脸,竟然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他没有说话,可那眼神让褚益民害怕。两人在沉默中对峙了许久,祁连像是终于认清了人,嗓音嘶哑地吐出两个字来。 “是你?” 祁连声音低哑而迟缓,捆住的四肢一动不动,像是本能般地发问。 “……你好吗?” “挺好的。” “……司晨?” “也挺好,”褚益民暗示他司晨有立足之地,道,“调查组七个人,带了我和无常,还有祝侠。” 祁连不知懂没懂,但似乎也不怎么在意,眼神呆滞地稍微反应了一会儿。 第126章 “祝侠,她是球球的朋友?” “嗯。” “……好。” 祁连从未这样寡言过。 褚益民见不得他这样,抹了把脸主动坐到床边,调了下点滴的速度,老妈子似的放缓了声音劝他。 “站里有意给铁山所多记几个功,连天枢都追记个人二等。你活着就是好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估计这次又要给你记一等,要涨工钱涨待遇的。” 祁连似乎无动于衷。 “站里兄弟们也等你回去。刘毅当了三席之后多的是人不服,好多人跑来给阎王当小弟,司晨都说他有前途。可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祁连迟早得回来,他要堂堂正正跟你比一场。” 往常说到这而祁连总要跟着打趣两句。不在于输赢胜负,他从不会让任何人的面子掉在地上。可他如今面无表情,也不接茬。 不在乎了,就没什么好说的。 褚益民无助地看向单向玻璃,他一向以为祁连吃软不吃硬,可现在他变成了软硬不吃的石头。 不多时吴景也推门进来,在祁连床边站定,换了个语调。 “陈文广和陆千里都没事,杜钰也在康复。铁山所里的人不是不来看你,基站这边不让他们来,近期事情都是李牧莎一个人做的,他们也很辛苦。” 祁连还是沉默,久久才出声。 “帮我把账上的钱转给陆千里。” “他会要吗?” “把他们卷进这些事里是我的错,我没法亲自道歉。谁有困难,能帮一点是一点。” “一分不留?” “一分不留。” 吴景叹气,低声道:“祁连,这不是你的错。” “这不是我的错,可他们是无辜的。帮我一下,谢谢。” 祁连声音虚弱但却斩钉截铁。他缓缓把头扭回去,直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 吴景不知道祁连怎么就变得这么刀枪不入。 他一向是化解矛盾的人,他自己更是圆滑得一丝棱角都没有,仿佛这人就没什么脾气,只要不出格,怎么揉搓都行。 事已至此,他折磨自己的偏执令人迷茫。 没有人怪他,是他病了。 褚益民和吴景想。 前者低声开导道:“可你又不是地塔的目标,站长和司晨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你何必要用别人的错误折磨自己?你还是——” “太子。” 祁连骤然打断了他,双眼红得可怖,可因为已经许久没喝水,稠泪怎么都不肯落下。 “……球球只有我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可以有很多人,我有朋友,有战友,有家人,有恋人,走到哪儿都能容身过个舒坦的日子。可是他的朋友战友家人恋人都是我,他只选了我。” 祁连嗓音颤抖,带着暴躁和疯狂,把陈述变得鲜血淋漓。 “他无处可去,他在这种地方躺了整整四年,我连四天都要撑不过去,每时每刻我都想死,他撑了四年才来见我,我让他见过了人间又亲手把他推回地狱。” 祁连似乎是在嘶吼,可他的声音却像一条老狗,几个音节就耗尽了所有力气,呼吸都是在拉风箱。 但他要吼。 他欺骗着自己萧山雪需要他离不开他,他享受着萧山雪的依赖,何尝不是在他的爱里找到一丝安全感。祁连是红尘中驰骋的骏马,亦是长夜里渴水的孤魂。他撑起了世俗的皮囊,留着孤独的沉疴要萧山雪来医。 “我是傻逼,我知道我没那么重要,我知道我对他不是不可取代,可他被带走的前一刻还在帮我拉着稳态,我找不到他了,他们不让我找他,莫林,朱鑫,他们可以取代我,可是我不想让球球走,我离不开他,我——” 他说到这儿嗓子一紧,骤然攥紧了拳头,额上青筋暴起,血倒流回输液管里。 “球球,我把球球弄丢了……” 褚益民怕他精神过载,慌忙抓着他的手腕安慰。 “我知道,我知道,司晨已经安排人追踪,你先安心养伤。” “我会留在这里,”祁连咬牙道,“我答应了他的,我会找到他——” 吴景示意褚益民不要再说,让他看祁连的手腕。 那上边并排套着一蓝一绿两条皮筋,绿色的上边挂着一只磨损了的长尾山雀徽章,蓝色的只剩下了断掉的环扣。 “好,”吴景说,“我替你打报告。” —————————— 马上!马上就不刀了!给您磕头了!(砰砰砰) 第78章 什么都行 半年后。 渝州还是渝州,铁山还是铁山,横亘山城的江水依旧涛涛,载着来来往往的游人看桨声灯影。下了船就是大商圈,一边是奢侈品店和美食步行街,转过街角就是高低错落的酒吧。那里多的是醉汉,喝着花花绿绿的洋酒蹦着迪。 再大的事儿也是掉进湖里的一颗石子,涟漪过去就无声无息。 这半年里,铁山所因为立功而拨款扩建,修葺一新的小楼漂亮极了,吸引了不少剧组来取景拍戏。陈文广腿伤没有好全,便由陆千里代理所长职务,累得他哭爹喊娘。 李牧莎升了一级,来的十几号新人都在她手底下挨训;而杜钰康复后转了内勤,跟祁连聊起时提到妹妹考上了总站辖区的好大学,祁连的补贴恰好填上了学费的空子,实在未来可期。 第127章 一切都已经回到了正轨,世事滚滚前进,祁连却被落在后边。 铁山所后院小楼里靠窗的位置始终给他留着,可祁连婉拒了回去上班的邀请,说自己另有要事。燕宁站同样抛出了橄榄枝,可他却直接忽略了司晨的消息,纸质信函揉成一团,丢给家里的狸花猫玩。 他偏执、孤僻,把所有耐心都给了他的猫和铁山所。 他在做的事情是他的逆鳞,所有人心照不宣。 后来燕宁站断了给他的补助,祁连就去打零工挑行李,胡子拉碴皮肤黝黑,顶着烈日在谁家屋檐底下灌一口凉水打听消息,一口夹枪带棒的渝州话练得炉火纯青。 他也免不了当成流浪汉,被皮鞋或者高跟鞋赶出来。 办身份证的别院彻底废弃,又被踩出几条寸草不生的小径,通往后山每一棵大树的位置。祁连穿着抗造的训练服走遍了渝州的每一条街巷沟坎,跟贩夫走卒称兄道弟,在下九流里混出条条眼线,甚至有人出了诱人的价格来联系他买情报。 祁连一只脚踩着板凳,怀里猫不离手,坐在茶楼外头端着一壶没味了的茶,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说我没这么大神通,您另寻他处。 可地塔仿佛一夜之间人间蒸发,就连新闻都消失了。 他攒下了每一篇关于哨兵总站和渝州基站的报道,来来回回看得倒背如流。可没了就是没了,就算祁连有登天之能,也没法把消失的人找回来。 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就连精神通路里的呼唤都没有回应。 过度使用的哨兵触丝和高度紧张的神经让他头痛欲裂,脾气也喜怒无常,只有靠酒精才能好好休息。祁连醒的时候不敢想,喝醉了就抱着猫发呆絮叨。猫烦了跑了,他就躺在自己房间的飘窗上,短暂地用纾解欲望来忘却烦恼。 可那股劲儿过去分明无人可吻,他压榨着自己的身体,幻想着那是萧山雪,红着脸颊要吻他。 房间里应该有两个人的呼吸声才对。 然后他浑身冰冷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徒劳地靠在窗玻璃上的车流中,这才能勉强睡一会。 夜夜都是如此。 萧山雪被抓走的第一百九十天,有人在深夜敲响了他的房门。 猫蹲在他床前细声细气喵了一声。 祁连原本是不想理的,反正深夜里也没什么好人好事。可敲门声像在催命,他趿拉着拖鞋浑浑噩噩晃悠过去,还撞翻了一串酒瓶子。 猫眼外是张熟悉的脸,让他猛地一个激灵,莫名清醒了几分。 白羽。 当年白羽给萧山雪讲自己的商业版图时,似乎是提过自己在渝州开了家分店的。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祁连苦笑着对猫说,这可是球球的娘家,把人家心肝宝贝弄丢了,要不现场跳楼谢罪吧。 狸花猫喉咙里咕噜咕噜。 “你也觉得我不是好人?”祁连把猫拎起来抱在怀里,“没错,我是缩头乌龟。” 可紧接着,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门外老秦气势汹汹,却因为屋里空酒瓶实在太多而无处落脚,尴尬地卡在了外边。白羽在他身后探头,轻轻嘿了一声。 “颓着呢?” 祁连无颜见他,抱着猫转身,没直接赶人。 “你打扰我了。” “是吗?不好意思,”小老板的口吻可一点都不像不好意思,“你就打算烂在这儿?” “我没——” 老秦哐啷哐啷把门口酒瓶子甩到两旁,给白羽清理出一条能走的路来。祁连醉眼朦胧,这才看清他手里抱着一个文件袋。 白羽个头矮,微微扬着脑袋望着他,抿着嘴笑了一下。 “瞧见了?” 祁连问:“什么事儿找我?” “私事。” 白羽一帧一帧避着酒瓶走到沙发边,可那儿已经是猫的地盘,到处都是陈年猫毛和猫爪印,让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只得把文件袋抛给祁连。 祁连接了那个轻飘飘的袋子,没开,捏在手里晃了晃。 “我似乎没说要帮你?” “你脾气真臭。”白羽吸了口气,全似对付醉汉,“温莎站附近发现了一个向导,我们需要卧底接近他,确定他是否叛变。” “叛变?”祁连反问,“我已经不是燕宁的人了,关我什么事?” 白羽示意他把文件袋打开。 里边装着三张极其模糊的照片,祁连蹲在沙发旁边的昏黄落地灯旁,借着灯光眯着眼看。 里边有莫林,但他的背后跟着一个身形清瘦的人。 那人戴着黑口罩似的防打击面罩,束成马尾的半长头发因为行走飘起来,身上穿着口袋众多布料挺括的黑色作战服,半截小腿裹进靴子里,身形被收束进硬朗的制服,却不显得死板僵硬。 那种对身体和肌肉的绝对控制让那人的姿态显得干净利落。清瘦而不干瘪,有力而不炫耀,露在外边的皮肤因为阴雨天而显得格外柔和。 三张照片是同一天连续拍的,那人的动作和神色变化不大,似乎是在赶着去什么地方。 其中一张,他望向了摄影的方向。 那是个陌生的眼神。他冷硬、疏离,仿佛透过了相纸看向祁连,紧接着又要离开。那眉眼让祁连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带着一手猫毛捂住了脸。 他的腿发软,半年来苦苦支撑的精神在见到萧山雪的一瞬间崩溃。 第128章 祁连下意识地把另外两张照片放在最后,可又不敢面对,低着头把额头抵在照片上,仿佛那就是萧山雪本人。他的头发如果一直没剪,也差不多该是那么长;原先好不容易被祁连喂上去的肉统统打回原形。那种面罩闷极了,萧山雪一向不喜欢闷,可那东西就那么扎眼地卡在他脸上,除了祁连谁都不知道他会难受。 没有人会在乎一把刀子难不难受。 那些装模作样的顽强坚守被薄薄一张照片打成齑粉,被孤僻掩盖的思念伴着恨意疯长,蟒蛇似的缠住了他。 门还没关。 小老板默默看着,呜咽声低得如窗外江风。祁连在昏暗的灯光里半明半暗,变成一座未完的雕塑,宛如启动不起来的机器,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噪音。 小猫不知什么时候溜达到了白羽脚边,被抱起来摸了两把。 白羽说:“启用你是司晨授意的。她需要你易容潜伏,确定萧山雪是不是叛变,可能的话,这次要彻底拔除地塔组织。” “能找回他,要我做什么都行,”祁连脸色阴沉,红着眼睛道,“我的上线,是谁?” 小老板弯起眼睛,靠在老秦身上撩了下头发。 “我。” —————————— 三卷 结束啦芜湖! 感谢看到这里的大家!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刀刀人给各位磕一个好了(砰砰砰) 四卷 正在撒糖出锅了!我是老he人!相信我! 第四卷 破阵篇 第79章 白雁撒糖 不比燕宁巴不得把哨兵站藏到地底下,温莎辖区就以哨兵站为中心,离它越近的地方就越繁华。 他们没有大院或者集体宿舍这种东西,哨兵下班等于放羊,各回各家或者三五成群喝酒猎艳,怎么都行。 哨兵和温莎站只是雇佣关系。 正如温莎站长不关心哨兵们的去向,哨兵也不关心温莎站的动向。取消辖区内的向导塔也好,跟奇怪的向导训练组织合作也罢,哪怕是白头鹰和高卢两站的总部都搬了过来,他们也统统不在乎。 他们在乎这些动向带来的美人。 高卢向导眼睛蓝,白头鹰向导多混血,而最辣也最难搭讪的则是那个向导组织的人。他们性格怪脾气大,一言不合就动手,可奈何实在俊俏又性感,征服他们的快乐堪比中大奖,就算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有人铁头冲。 成功者总结了一份攻略,影印版在温莎站哨兵里广为流传。靠这份没什么善意的攻略,他们搭讪地塔向导的成功率在三站中一骑绝尘。 第一条,他们很穷,一定要替他们买单。 第二条,在他们面前做点好事,展现你的气概。 第三条,坐在他们身边,不要说话,假装很头痛的样子——如果这时候他们开始询问你要不要帮忙,你已经接近成功了。我发誓,他们精神疏导的技巧堪比****(被划掉的下流话) 第四条,不要问他们的家庭,他们没有家庭;不要问他们隶属于哪个站,他们是hell tower(地狱塔)的人。你们只可能是露水情缘,别用心。 第五条,邀请他或她,去你喜欢的地方。他们生活的环境像马棚一样,就算在车上或者野外都可以(另一个字迹)也有人更喜欢在室内,你可以问一下他们的意见,但不必尊重,反正只是向导而已。 第六条,不要靠近那个拥有黑色长发的美人,就算靠近了也要小心说话,他的身边有魔鬼 (第三个字迹)他会跟酒保聊天,可以向酒保打听一下 (第二个字迹)他很能喝!很!能!喝! (第四个字迹)有人成功过么?他是不是有主了? (第五个字迹)我听见那个一脸疤的魔鬼叫他白,那不是塞壬酒吧老板的名字么?那可也是个美人! (第一个字迹,字母大写)巧合!巧!合! (第三个字迹)我不觉得塞壬的酒有多好,但老板还不错。只有老板在店里的时候他们才会去,到时候可以去碰碰运气。 (第五个字迹)千万别招惹那疤头魔鬼,他只让老板给小美人调酒。据说那小美人失忆了,魔鬼为他杀过一个往酒里放药的老板,站长还压下了这事儿 (第二个字迹)最近塞壬的老板回来了 老板在的时候,塞壬酒吧里向来塞满了人,调侃酒友或者大声叫嚷。高岭之花白雁坐在吧台旁一杯一杯喝酒,干净地沉酣,每一杯酒都是老板亲手调的。 这事儿也的确也与那名叫莫林的魔鬼有关。 从最一开始的金汤力金菲士和飞行,到高度数的干马天尼和花里胡哨的竹子香榭丽舍床笫之间。酒是白雁喝的,话是莫林套的,好几次说到敏感话题枪都差点拔出来了,白羽却一点警觉都没有。 毕竟军事竞赛时白羽和海妖里的人明面上没有直接参与,保密工作又出众,莫林没发现什么不妥。 虽然他心里忌惮白羽庞大的商业版图和人脉网,但白雁出席的场合从来都有起码十几号地塔哨兵随行,料想白羽也没什么本事偷偷动手脚。 “他失忆了,什么都记不得,只剩下酒量,”莫林说,“再给他来一杯。” 白羽笑着应下,白雁闷声喝,看不出酒量深浅,两人谋活路都只需要遵命行事。 后来白羽出差进货消失了一段时间,带了斯坦站辖区的特产甜酒回来,莫林才放心带白雁出门喝酒。 第129章 白羽醉眼含笑,站在吧台里老远就看见了两人,双手托腮趴在桌面上笑眯眯打招呼。 “哟,你们来啦!” 莫林点过头转身离开几步,但却始终留心着这边的动静。白雁默默取下防打击面罩,露出底下闷得泛红的脸颊,坐在高脚椅上并不答话。 “我学了个好玩的东西,”白羽也不指望他说什么,麻利地一拢衣袍,转身爬上架子找了瓶高度朗姆酒,“街边的小把戏,调酒也能用,我耍给你看,你小心些喔。” 白雁点头,敷衍地向后挪了几寸,似乎心情不佳。 百利甜混合伏特加放在最下,白羽拿着几个玻璃杯叠叠乐。见莫林走远,他在杯塔顶端放了一个玻璃小肥啾摆件。 白雁的眼神便跟着飘上去,指尖捻着面罩边缘,不动声色地望着。 背后觥筹交错,狂饮把晦暗变成迷乱;莫林暗暗瞧他们的时候,白羽正用手掌扣灭杯中燃烧的酒,晃动着手掌用火折子隔杯蒸酒。 不少酒客扭头看稀罕,朗姆烧着之后从小肥啾头顶浇下来,蓝火一烧到底,喷了橙皮雾便从下往上飞溅透亮的金色花火,让那玻璃小鸟变得像只幼年的凤凰。 因为关了灯,欢呼在蓝莹莹的火光中变成最优秀的屏障。白雁明明在所有人的视线范围里,却借着黑暗蹭了下自己的眼角,像是被飞溅的火星烫了,面无表情。 距离莫林不过十步,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白羽背手看着他,微微勾了下嘴角,极其熟练地手切老冰,等火熄了之后扔进酒里,上边不经意似的挂着一块小小的狼头状碎屑。白雁端起杯子舔了一口,旋即将那块冰含进嘴里囫囵吞下肚,酒气里似乎有甜味。 白羽歪着脑袋问:“好吃么?” 白雁目光飘忽,像是冰傻了。 可紧接着莫林走过来坐在他身边,双眼盯着白羽。 “给他吃什么了?” 白羽一脸理所应当:“冰啊。” 莫林嗤笑一声。 “你打算开冰屋?” “能挣钱的话不是不可以。不过目前还是楼下拳场来钱快,这群哨兵赌起拳来像疯了一样。” 白羽用刨冰机打了碗甜冰,烧仙草打底,浇上甜牛奶放在两人面前。 “上个月我们拳场来了几个手黑的,都是生面孔。新人高赔率没人买,结果打几次赢几次,多好的摇钱树。” 白雁端着酒慢慢啜,莫林也不看那碗甜点,任凭它化作一碗黑黑白白的糖水。 “告诉我做什么?我买中了不是你亏钱?” 白羽啧了一声,玩笑道:“你是老主顾,万一能把酒钱赢回来,下次不还得来光顾我家正经生意么。” 莫林说手下赌的多,他没这爱好。 他的眼神伪善而犀利,钢刀似的刮过白羽和白雁,仿佛要穿透他们。可二人一个是笑眯眯算计钱的奸商,一个是沉默寡言的失忆向导,他再多疑也无从下手。 半年了,这小老板没什么可疑动向,萧山雪也老实得很,两人聊天也全是吃喝。 莫林再次离开。 萧山雪习惯了被人称呼代号,也习惯了莫林的监视,在虎穴中自如地品着酒。 小肥啾已经被收回去了,冰凉的百利甜口感绵密,带着熟果香和辛辣酒气,像是在冰天雪地里咬甜果子。 甜酒是事成,酸酒是事败。这酒甜得齁人,就连思绪都短暂地被糖分带得飘忽起来。 萧山雪一脸空白地回想起了某个甜兮兮的冬日早晨,祁连晨跑回来,脑袋上冒着热气来亲他的脸,又把刚洗好的新鲜车厘子放在他嘴唇上。 甜得要命。 地塔几个赌拳的哨兵回来了,议论着一个叫做“狐精”还是什么的新人。莫林清点人数便结了账,眼神示意身边的向导戴好面罩准备走。 萧山雪乖巧起身,趁莫林不注意从衣兜里摸块糖果放在吧台上,紧接着头也不回地走出酒吧。 祁连就在楼下,距离他不过几十米。 大半年都熬过来了,他们很快就会相见。 —————————— 新卷开始了! 球球:(物理撒糖) 这章信息量有点大,但是为了尽快推主线就缩在一起啦!大瓜慢慢放(?)喔! 小情侣很快就见面啦!祁球是最甜的笨蛋情侣,也是最忠诚的战友呀(耍赖) 我突然觉得这文叫什么无妄之灾啊叫祁球丝血反杀录多好哈哈哈哈 第80章 逆风入阵 塞壬酒吧营业到次日早七点。 侍应生拖地擦桌收拾狼藉,白羽在吧台里笑得脸僵,胳膊腿也酸得要命。他打开背后酒柜墙上的一道暗门,拖着步子走进黑洞洞的楼梯。那儿虽然黑,却一尘不染,白羽半路把鞋踢掉了。 酒吧底下就是拳场。从正门进是观众区,暗道则直通休息室。 那儿少不了有血腥和汗味,不过老秦坐镇后台,没人敢闹事儿。奇形怪状的拳手们在台上打够了,台下点钱裹伤各忙各的,见了白羽也没什么反应,反正都是卖命人,老板是谁不重要,发钱的才是爸爸。 但老秦见不得白羽光脚踩这种脏地,没等下完台阶便冲过去把人抱起来,要他小孩似的坐在小臂上。 白羽虽不算高也不算壮,但好歹也是一米七过的身高。老秦举重若轻,怕他坐着不舒服,还颠了两下,声音低沉温柔。 第130章 “怎么下来了?” 白羽抱着他的脖子打哈欠,慵懒地解开袖口上的盘扣,撒娇似的放缓了声音。 “看看红人。在哪儿呢?” “喂猫去了。挣不了几个钱全给猫花,喂得小猪似的。” 白羽低笑,褪去场面上的锐利,剩下的全是恃宠而骄的乖张。 “他是不是睡猫窝里啊?” 老秦抱着他跨过满地散发汗味的胳膊腿,边走边道:“猫睡他窝里。” 男人拐过一个弯,后边是驻场拳师的房间。毕竟挣钱多待遇好,路过的时候总免不了听几耳朵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只有最深处那个房间安安静静,偶尔传来一两声猫叫。 老秦仪式性地敲了敲门,门牌上写着弧旌两个字。 狭小的房间内摆满了猫玩具,墙上挂着半脸面罩和拳击手套,圆球似的长毛狸花猫滚到老秦脚边叫得像小破锣。墙角处蹲着个胡子拉碴眼眶青黑、颊上带块胎记的人,虽说行动上还看得出几分干净利落的影子,人却阴郁而沉默,正用温水拌着猫粮。 他活得糙,拳击裤和背心还没换,单单披着块浴巾,似乎是准备去洗澡的,这会儿听见声音扭头望了一眼,旋即抽出张软垫顺手一丢,浮萍似的飘在猫毛上,给白羽一个着陆点。 白羽也不觉得自己受了冷落,坦然盘腿坐在那张垫子上,叫了他的大名。 “祁连,今天地塔的人来了。” “嗯。” “他们走的时候都在讨论狐狸精,”白羽好奇道,“你怎么起弧旌这么个名字?” 祁连盯着猫,心不在焉:“刘毅在站里蹦哒着要当头狼,我是野狗,贱名好养活。” “要是莫林问起来,你也这么说?” 祁连闭嘴不答。 这种默不吭声石头似的状态像个铁桶,他在里头无声地打着算盘。白羽也好老秦也罢,休想靠近半步,更别说琢磨透他的小九九。 小老板无奈,仰头看了一眼老秦。男人脸上似有不快,却没出声,默默站在背后把小腿当椅背给他倚。白羽累得没心思跟他废话,单刀直入。 “温莎站取消向导塔编制,之前说的跟高卢和白头鹰联手做项目,如今人家都把总部搬到温莎辖区来了,看来是打算三站合一。这么大的规模,燕宁忌惮吧?” “关我什么事?”祁连刀枪不入,漠然道:“温莎有本事把地塔变成他们的向导基地,燕宁忌惮也没办法。他们顾着窝里斗,就没有精力对付外敌。” “怎么不关你事?你——” 白羽一歪身子,领口袖口的盘扣都散开,露出玉雕似的细长脖颈,如褐布下蒙着的白璧。虽说祁连对白羽没有兴趣,但老秦果断跪坐在白羽身后,快速而小心地替他理衣领,扣上一粒扣子,警告地瞪祁连。 祁连无辜而干瘪地回望。 白羽一向拿他没办法,反手拍了下老秦的腿示意他不要刺激这匹孤狼。 他继续说:“你想把萧山雪偷出来,就必须扳倒地塔和温莎站,你单枪匹马不借助燕宁的力量,怎么——” “老板。” 祁连打断了他。 “扳倒谁是你和司晨的事情。” 白羽无语凝噎,深吸一口气刚想说什么,却被猫毛呛了嗓子,咳了半天才缓过来。祁连瞥着他,没吭声,也没帮忙,活像个事不关己的外人。 “行,你硬气,”白羽随手抓起一个小猫玩的铃铛球砸他,“地塔的人已经盯上你了,你别上赶着送死。” 祁连不动如山,玩具在他脑袋上砸出叮铃一声脆响,惊动了埋头吃饭的猫,抛下舔干净的饭盆三两步蹬膝盖上肩膀,又缩回祁连腿上打呼噜。 祁连顺着猫毛。 没了萧山雪他连一贯的温和都不在乎了,跟谁都隔着一层,没人管得了他,就跟白羽商量行动计划都像是通知。 “不劳老板费心,”祁连道,“有人联系我,说要雇人执行押送任务。” “你答应了?” “答应了。” 白羽皱着眉头,有几分犹豫。 萧山雪装疯卖傻刚刚站稳脚跟,祁连这么做势必要卷入地塔的纷争里去。朱鑫销声匿迹,莫林如日中天,这次行动到底是什么目的、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细节萧山雪根本传不出来。 知己而不知彼,没有后援,局势大逆风,祁连要入阵。 可他谁的话都不听,白羽没有阻止他的筹码,只有权宜之计。 “什么时候?” “明天就走,”祁连低声道,“是地塔的任务,恐怕要提前探探底细,劳烦你通知司晨。” 白羽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但没拒绝,转而问道:“露馅了怎么办?萧山雪现在处境也不理想,你打算抢了人就跑?” 祁连顺着猫脊背,没答话,不知是没想好还是不打算告诉他。白羽瞧着这人,越看越觉得得再烧一把火。 “萧山雪失忆,莫林恨不得把他别在裤腰带上,我同他讲两句闲话都要被莫林悄悄拿枪指着,这次行动你更有可能根本见不上他。就算能见一面,你难保不会被认出来。一旦有什么意外,就你这臭脾气,害人害己怎么办?” 祁连捻了捻小猫的尾巴尖,脸上没什么反应。他虽然固执偏激,却不动怒,躁郁也好阴鸷也罢,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任务是单独编的小队,球球不来也没什么,我有机会借机潜伏。何况就算认出来了我也不会害人害己。”祁连顿了顿,道,“司晨不过是利用我,死了还有下一个;你是为了球球,而我不会拿球球的命冒险。我和莫林的事儿,害自己无所谓,害人不至于。” 第131章 白羽听明白了他的自我定位,半是无奈半是可怜,扶额道:“我也不是完全不在乎你的狗命好吧。” “谢谢,猫麻烦你替我养两天。” 猫已经在祁连怀里打着小呼噜睡着了。 这话说得白羽心里打鼓,可他知道祁连拗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再怎么都是对牛弹琴了。 正是苦的时候,白羽把萧山雪留下的糖抛过去,没解释便被老秦抱出门外。他病怏怏伏在老秦肩膀上,侧耳听着他的脉搏,紧接着手里被塞了块软糖。 “猜你想吃,”老秦轻声道,“我有,别抢小孩的。” 白羽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老秦抱着他径直走出休息室回了楼梯间,白羽吃过糖心情好了些,就随波逐流似的打着哈欠不说话,任凭他停在黑暗中。 “……怎么了?” “白,我很担心,”老秦这么说着,语气却并不焦躁,“为什么想要祁连去联系司晨?你和萧山雪的计划里没有她。” “地塔胃口大,咱们的雇佣兵生意明里暗里没少被下绊子,要继续走下去背后必须有靠山,”白羽低语道,“地塔对燕宁动手是迟早的,刘站长已经在接触温莎站争取求和,只有司晨这一支还有强硬的可能。我想扶司晨上位燕宁,就得先找个办法让她看到利益。” “萧山雪怎么说?” 白羽轻笑一声:“这就是萧山雪的提议。小孩跟祁连学聪明了,为了把事儿暗示明白,他那次差点喝晕过去。” “这个局是他做的?” 老秦稍有诧异,借着黑暗摩挲着白羽。白羽娇娇软软,舒服得扯开领口咬他的脖子。 “嗯。” 老秦不怕疼,把白羽抵在墙上由着他啃,说话时喉咙在震。 “既然如此,整个计划不告诉祁连就算了,为什么不告诉他萧山雪是装失忆?” “不能让他高兴得太早。” 白羽懒洋洋在老秦肩膀上擦了擦眼睛,似乎已经无比困倦。 “他要是知道萧山雪没失忆,就沉不住气,难说会不会发癫拼个鱼死网破,搭上他们俩两条命。与其这样,不如让他单枪匹马谨小慎微些,不知情的假戏真做才不会被认出来。真到了万不得已,萧山雪还可以成为他的后路。” 老秦还想说什么,可白羽捂住他的嘴巴,气息交缠却隔着一点点,声音像沁着温水的棉纱裹着他,由不得他开口。 “他们都不再是过去的自己了,让他们重新认识下吧。” 老秦点头,亲吻他的手心。 第81章 七夕番外人间烟火 “七夕?” “嗯。” “……那是什么?” 对萧山雪而言,七夕只是一个概念,存在于地塔教材的非考试部分和铁山所小姐姐的嘴里。就像超市里热销品偶尔挂上的折扣牌子,人们稀里糊涂地兴奋一阵,吃饭玩耍买东西开房打炮一条龙,第二天疲惫地该干啥干啥。 但是祁连不一样。 他总觉得自家小朋友在地塔里受了委屈,便热衷于让萧山雪参与进这些世俗而没什么意义的活动里去。第一步是解释清楚两人和这个节日的联系,第二步是设计好一个甜甜蜜蜜轻松愉悦的夜晚,第三步——第三步不需要太准备,萧山雪从来都热情得很。 但是他遭遇了滑铁卢。 浪漫,鲜花,腻腻歪歪,他紧张兮兮刚为自己的设想开了个头,然后便意识到自己压根不需要紧张。 “谁知道他压根听不明白啊!” 李牧莎笑得顾不上皱纹。 “你问他喜欢什么,”李牧莎道,“搞点他喜欢的东西,反正哄人开心,目的都一样的嘛。” “姐,我试了。” 祁连脑袋磕在桌面上,满脸生无可恋。 “我问他喜欢什么花,他说他喜欢西兰花;我问他想吃什么,他说他刚说过了。姐你没看到他的表情,真不是开玩笑,我总不能买五斤西兰花给他扎个花束吧?” “你可以给他炒了!”李牧莎笑得直不起腰来,“你就没问问他想去哪?渝州这么大,多的是地方玩啊。” 祁连卑微地捂着脑袋:“他说他想回家,猫还没喂。” “然后呢?” “然后他就跑了。” 说真的,哪个有了恋人的年轻人不想泡在温柔乡里?五块钱串着姓名珠子的小红绳也好,江景配昂贵红酒的烛光晚餐也罢,多的是觉得一个浪漫的符号就能许诺一生的小情侣。祁连虽然早过了满脑子幻想的纯情少男年纪,却不觉得温馨浪漫是坏事;可他家小朋友像石头一样,今天和昨天明天没有分别,过日子就是过日子,除了一日三餐就是工作喂猫。 “怎么办啊我真的不会养啊——” 祁连哀嚎着求李牧莎给他出主意,旁边陆千里说你买二斤猪蹄炖了给孩子吃顿好的,瘦得竹竿一样养不上肉。三人一通胡搅蛮缠,李陆突然噤声,剩下祁连来不及收了神通,背后传来极乖巧而诧异的声音。 “祁连?” 萧山雪不知是什么时候跑过来的,手里还抱着一沓文件,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上前。 “你怎么了?” 陆千里点烟跑路,李牧莎清清嗓子缩回前台,默契地见死不救。 但祁连见了他就尾巴摇上天,狗腿地接过他手里的文件,说在聊怎么养猫。萧山雪不疑有他,乖乖坐在一旁,李牧莎递瓶气泡水给他喝。平日里铁山所拿萧山雪当团宠,在养小朋友这件事上卷得要命,祁连要想标新立异地对他浪漫温柔,的确也有难度。 第132章 想到这儿,祁连愈发头痛。 难道不过七夕了? 不行。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拿出教小孩子的耐心来,他总会—— “祁连?” 萧山雪喊他一声,就能让他刹那间眉开眼笑。 “哎!” “我刚刚问了后勤的姐姐,她们说七夕就要出去玩,外边人很多,”萧山雪认真解释,“可是我不喜欢挤人,晚上回家吃饭吧,我想吃凉面。” “好,晚上回去买!” 祁连一口答应下来,甚至半弯着腰替他捋了下头发,那副宠溺样子跟刚刚的焦虑判若两人。李牧莎无声地啧啧啧,缩回去订晚上的酒吧卡座。 她还孤寡着呢。 七夕明明是神仙的节日,凡人也要跟着凑热闹。眼见着到了下班的点,基站一个电话打过来,各哨所都得出人执勤站岗,就连经侦刑事和交通都要,生怕出一丁点问题。 老陆撂下电话,满屋子人眼巴巴望着他。 “十六个,不要向导。” 哀鸿遍野。 “想开点想开点,”老陆被吵得心烦,“咱们值五点半到七点半,赶得上换衣服过节!” 铁山所一共二十二个人,除去所长陈文广年纪太大两个轮休两个请病假和向导萧山雪,满打满算剩下十六个,就是天大的事儿都没法跑路。虽说不用值一晚上算是不幸里的万幸,但晚餐怎么也是泡面就狗粮了。 萧山雪不太明白为什么不要向导,但他服从安排,盯着祁连领了执勤的衣服,从后头拉平了领子,没说什么。 答应了的一起回家吃饭,祁连只觉得自己委屈了他,转身摸了摸他的脸颊。 “球球,对不起。” 萧山雪摇了摇头,垂着眼睛抓住他的手。 “我想跟你一起去。” “可是他们不要向导执勤。” “我假装去玩都不行么?”萧山雪小声说,“我不打扰你们执勤,结束任务之后再来找你。万一你想在外边遛弯,也省得我再跑一趟。” 祁连看他那副碰运气的样子就心软,索性跟老陆说一声带上他,半路丢进白羽的渝州分店里去。这种正经喝酒的地方在小情侣狂欢的节日里反而没那么热闹,白羽和老秦都不在,小七坐在吧台里的高脚椅上盯着场子,远远对着萧山雪招手。 “阿雪——” 萧山雪快步跑进去,后头跟着祁连和凑热闹的几个哨兵。小七说老板和秦哥今儿早上休息之后就一直没起来,他看着后边几个跃跃欲试的年轻哨兵,痛快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沓优惠券。 “我背着老板悄悄发给你们喔!内部三折券,多来关照我们生意!我们是通宵营业的,下了班欢迎来喝酒!” 小七和萧山雪年纪相仿,比起后者嘴上却抹了蜜,在酒吧里独当一面,讨喜得很。 只不过萧山雪从吧台里头看着小七手底压着的免单券陷入沉思。 如果不是拿来用的,白羽印这个做什么? 好玩吗? 他从抽了一张悄悄藏在手心,又钻出吧台凑到祁连身边,借着拥抱把那张免单券塞进他裤兜。 “记得来接我。” 祁连低头吻他额角,说要他乖乖听话不许乱跑不要喝太多酒不要吃小七的糖不要被怪叔叔占便宜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好似萧山雪不是二十岁而是十二岁。小七在一边听着直上头,问哨兵叔叔阿姨能不能把这个狗东西扔出去。 叔叔阿姨高兴极了,拖着狗东西迅速离开。 七夕执勤是个大活儿,恰巧天公作美,又是三十五六近四十度的高温,露天区域根本没人,只有哨兵陪着挑夫小贩灌水擦汗,彼此尴尬又聊不起来,一个怕民怨,一个怕城管。 祁连站在一旁,满脑子都是萧山雪。 路过一对小男生手拉手,一个耳朵上戴着三个耳钉,另一个眼妆有些晕得像个熊猫。祁连看着觉得有趣,心说他家球球就不必做什么修饰,耳垂白嫩,染上红潮的时候就变粉,咬着也是软的。 他会蹙着眉微微偏过头,脸颊绯红。那时候如果托起他的脑袋,就能看到他眼尾天然的那段深色阴影,沁着眼泪又媚又甜,像是化不开的一滴糖。 祁连打了个哆嗦,旁边哨兵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调整着姿势慌忙摆手。 背后一男一女因为买东西闹别扭,男生一身名牌在前头气呼呼地走,女孩在后边空着手撅着嘴;而旁边恰巧又有一对拥抱着等车,有情不仅饮水饱,还能自带空调,饶是旁人看着都要热出一身汗,人家照贴不误。 祁连转移注意力,想了想,他可从来没有这种烦恼。两人世俗欲望都不强,换句话说就是直得可怕,弯都不知道怎么弯的。吃饭睡觉出去玩,搞点惊喜不是祁连提前露馅就是萧山雪早早猜到,虽说小情侣还是脸皮薄,过日子却像老夫老妻细水长流。 生死之关轰轰烈烈过,宁静的日子就依偎着取暖或者乘凉,红尘里做个伴,一天天也就过来了。 祁连一手冰水一手帽子,腰间挂着对讲机,面朝两盏路灯之间黑漆漆的街道弯起嘴角。风裹着夏夜里潮湿浓郁的花香悠悠吹过来,就没有多热了。 不过这个温度萧山雪还是会难受,汗出多了把皮肤泡红,碰一下就疼。叫他球球,其实是个雪球球,热了要化,可怜巴巴望着他求他空调再开低一度。 第133章 大热天里拉个手是萧山雪的极限,祁连总是期待天冷。小同志会主动钻进他的外套里取暖,一双冰凉的手隔着秋衣放在他后背上,摸着摸着就不老实,往他的脖子上吹气,逼着他把手从袖子里缩回去逮他,像个肥胖的杨过抓虱子,一件衣服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压力,裹着扭来扭去的两个人,然后一齐摔到床上。 ……怎么总想这儿去。 祁连看了一眼表,已经是七点二十分过,再坚持一会就可以领球球回家。老陆跟交班的同事嘱咐好,解散两个字还没说完,一群年轻人就已经芜湖芜湖着跑得无影无踪。 酒吧离这儿不远,祁连买了份凉面,顶着一头汗回到门口,远远看见萧山雪正抱着一大杯不知道什么东西喝,脸颊红扑扑,登时头皮一紧。 说了不让他喝酒! 门卫眼尖,见他身上执勤的衣服还没换,便问他有何贵干。祁连只想接球回家,想了想自己贸然出现在这儿似乎影响不好,便劳烦壮汉替他叫萧山雪回家,自己靠在门廊里等。 萧山雪朝他望过来,乖巧起身,走路不晃,似乎还没喝太多。 “救命啊抢劫啦——” 这时门外路对面响起了高亢嘹亮的呼救声。祁连还有身为哨兵的自知之明,登时以救人为先,闪电一般冲了出去,而背后萧山雪还没挤到半程。 其实外头不是大事,师傅带着小毛贼抢包 ,可惜徒弟头一次上路一头扎进了死胡同,祁连把他提溜出来的时候,外边执勤的兄弟们也逮住了师傅。他原本想把人交了了事,可谁想到录完口供被抢包的两个小姑娘还要感谢他,非拽着人说定做了锦旗马上过来,商圈哨所的人一样不让祁连溜,说要树立典型好好学习。 祁连像个被按在热锅上的蚂蚁,可谁料快递半路堵车,硬又拖了半个多小时。最后一通拍照下来,祁连终于脱身狂奔,可酒吧里已经没有了萧山雪的影子。 “你是来结账的吗?”小七一歪脑袋,见祁连满头大汗,好笑道,“阿雪喝酒不花钱喔。” “他去哪儿了?” “不是你让他回家的?” “可是我还没回……” “你还没回家关他什么事?”小七道,“你不喂他,又不让他乱吃东西,他快饿死了。” “我……” 祁连突然发现凉面不知道被他甩到哪儿去了。 另一边哨所里,抢包贼吃着凉面吹着空调,说真是善待俘虏。 祁连没辙,又怕萧山雪生气,想着怎么都得好好赔礼道歉才是。可入夜之后卖凉皮凉面的早都收了摊,怀里抱着一大捧灯珠玫瑰花的小姑娘取而代之,十块钱一朵,十五一束。 祁连像个冤大头跑遍了沟沟坎坎,终于在长坡下找到了卖凉面和小糍粑的老婆婆。两样都是萧山雪爱吃的,祁连买下最后两份,又帮老婆婆把小吃车推了上去。回程路上卖花的小姑娘抓着最后几朵花被妈妈训斥,便见义勇为地买了下来。 小丫头红着眼睛说谢谢大哥哥。 就是这一句话的功夫,他错过了最后一班公交车。 等祁连回到家里,已经快十点了。 这是过的什么七夕啊。 他站在楼下,面已经坨了,小糍粑粘在一起,花被热得耷拉脑袋,他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楼上家里窗帘透出暖色的光,空调嗡嗡转着,萧山雪一定又趁他不在开到了二十度。 等这么久,会不会已经睡了? 他蹑手蹑脚地开门,一大股糊味扑面而来。 ?! 祁连连鞋都来不及换便直扑厨房,好在灶台上没有明火,除了烟有点大,暂时还不是火灾现场。外边桌子上摆着两盘看不出来是什么的焦黑小菜,应该是一盘西兰花和一盘西红柿炒鸡蛋。还有两碗粥,面上看着似乎还好,但散发着谜之糊味。 虽然看起来很像谋杀亲夫,但萧山雪真的在尝试做饭。 小朋友窝在沙发上没被他吵醒,狸花猫鼓着肚子趴在他脖子旁边打着小呼噜。祁连不舍得叫醒他,从卧室出一条毯子小心翼翼盖在他和小猫身上,在他脸颊上极轻地亲了一下。 祁妈妈转身迅速从剩下的四斤西兰花里挑出一棵像样的焯水素呛,番茄炒蛋滑嫩出沙。他重新拌了一下凉面,深红色的酱料要少糖醋多花椒,蒜泥也要稍微多放些;老婆婆临走时多给了他一袋黄豆面,这会儿筛上去,在家里的暖灯下好似一层甜兮兮的薄雾。 正要端上桌的时候萧山雪骤然从背后抱住了他,脸颊在肩膀上蹭。小朋友还没睡醒,迷迷糊糊说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祁连在围裙上蹭了蹭手,摸摸他的脑袋,“我家球球做了饭,我要回家吃饭。” “那么难吃……” “谁说的?”祁连拈起一块小糍粑塞进他嘴里,“我都吃完了,还没吃饱呢。” 萧山雪闷闷地笑,说他是憨憨。祁连自认是个憨批,傻呵呵地拉着他说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放你鸽子,凉面摊摊收了,他追了好远才撵上。 “你答应我的事情都做到了,我为什么要生气?” 萧山雪坐在餐桌旁闻着凉面和蔫巴玫瑰花混杂的香味揉了揉眼睛,旋即弯着眉眼笑了。 祁连双眼望着他,喝了一口萧山雪熬的糊粥,问得像是胡搅蛮缠。 “你笑什么?” 他没有多喜欢玫瑰花,也没有非吃什么不可。但这些可有可无的东西让他像梦里沉酣,睡着时有暖毯,醒来爱人在侧。于是那就成了他的底气,窗外是风雨是黑夜全不在乎,哪怕烧焦了饭煮过了粥,泡在人间烟火里也是欣喜的。 第134章 走不出的噩梦倏尔远去,祁连笨兮兮地撑起了他的家。 萧山雪趴在桌子上,头顶的灯光让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我的祁憨憨是超级英雄!” —————————— 晚了一天!七夕快乐! 全糖续命!番外不刀! 他俩互宠!灵肉双向! 第82章 怪人出猎 饶是祁连次日要走,他还是兢兢业业打完了最后的拳赛,还故意在脸上挨了一拳,避免假胎记掉色。刚刚下工还来不及休息,他洗了个澡把小猫托付给老秦,八点过便登上了地塔的黑色防弹卡车。 车上还坐着六号人,负责接引的是一个红发女郎,哨兵,几种语言说得都极好,没人能背后瞒着她多嘴。紧身包臀裙把她的身材勾勒得凹凸有致,脚下将近十公分的红底高跟鞋,这人却能在军车上站得稳稳当当。 她自来熟地拍了下祁连的屁股,嬉皮笑脸。 “哟,狐狸精来啦?” 旁边黑皮肤的三胞胎吹起口哨,另一边金发碧眼的少年漠然抬头,又低了下去。一个魁梧的红脸胖子正因为挤占位置跟旁边化着烟熏妆、耳朵上打了十多个环的朋克女人吵架。 祁连背上背着脏兮兮的双肩包,没笑,也没说话,坐在了少年身边。 那女人似乎是天性轻浮,毕竟祁连此时毫无吸引力可言。他戴着半脸面具,露出的一半脸上青紫、胡茬乱冒,眼下全是乌青,吊梢三白眼显得凶神恶煞,脑袋后边用一根陈旧褪色的蓝皮筋绑着狗啃似的头发。 红发女郎抿着嘴乐了。 “你们可以叫我莉莉安,”军车缓缓启动,女郎介绍道,“这次任务是把犯人押运给温莎方面。因为人数比较多,所以才雇了你们来,报酬比卖命可观得多。” “规矩只有三条。第一,不要问目的地,你们只需要看着人;第二,他们都是向导,管好你们的精神触丝和裤裆,别惹事。” 莉莉安的眼睛是海蓝色,目光逡巡一圈,朱唇扬起妖娆的弧度。 “第三,转运方面会派遣高阶哨兵向导随行,在工作时不要与他们说话,也尽量不要互相交谈,明白吗?” “为什么?”朋克女人大声问道,“不让说话,不是要闷死我们吗?” 莉莉安把她红色的鬈发撩到耳后,回眸之间风情万种,眼神里像带着怜悯。 “我临时加一条规矩,宝贝儿,想拿钱就不要问为什么。” 车厢里鸦雀无声,祁连把背包甩在地上,踢进座板下。 地塔大批量押运向导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培训好的杀人机器运给温莎做驻站向导,二是刚进塔的不听话小向导拉去做训练。后者危险性显然是高于前者的,而且目的地未必是温莎站这种是个人就知道的地方,所以才有必要定下不问目的地的规矩。 比起这个,他更在意随行的人是谁。 军车摇晃,他故意倚在车厢上,叉着双腿,姿势流氓般闲适而松垮。 “钱,给多少?” “我们要先去营地审核,”莉莉安说,“老板在那儿见过你们之后再决定。” 祁连嗤笑一声:“到了营地再谈价钱,不白干就杀头?” 这话让其余五个人都望向莉莉安,而她并不慌张,抱着写字板对他嫣然一笑,嗓音柔和轻缓。 “你们有两种选择,要么三根三盎司的金条,要么就跟老板商量着替你解决件事情。办事儿是无价的,你总有什么事儿比十万块钱更值钱,是不是?” 祁连龇牙一笑,翘着二郎腿道:“能商量着让老板给我十根金条么?” “看你值不值这个价。” 祁连嘁了一声,粗野而不好惹。 车子走了近两个小时,莉莉安半途下车坐到了副驾驶。朋克女人早就憋得发慌,伸腿用靴子踢了祁连小腿。 “狐狸精,你是做什么的?” 祁连说是打黑拳的。 “我就说那女人怎么对你这么感兴趣,原来真是个身材好的,”她轻佻道,“卖吗?” 祁连早习惯了这种非黑即黄的环境,打了个哈欠向后一靠,抱起手臂。 “老板,卖艺不卖身,”他睨了那女人一眼,“我对你没兴趣。” “黄皮狗,长得这么丑还挑三拣四?”她用尖指甲掏了掏耳朵,“那妖精比我长得好,你也没兴趣,难不成你喜欢莱顿这种的?” 莱顿是坐在他身边的少年。 肥头大耳的胖子插嘴警告祁连道不要跟他争人,莱顿爱的是他,他们两情相悦。而莱顿根本把他当空气,似乎并不认识。 莱顿的确俊俏,眼睛深邃而迷人,薄薄的嘴唇色泽嫩红,睫毛和头发旺盛,身上散发着一股带着皮革气息的柔软微酸体味,性感极了。可祁连受不了这股味道,再好看的鬼佬,三天不洗澡就能熏死个人,他打擂台的时候闻到那股味儿就想投降,让对方下去先洗个澡。 不像萧山雪,身上又软又甜,有一股清淡的奶味,一样是少年,让人感觉要干净得多。 祁连笑了一声,谁都比不上他的球球。 朋克女的代号是极光;黑皮三兄弟分别叫做雅科夫契科夫和门科夫,不过他们长得一模一样。胖子说自己叫肯,芭比娃娃里王子的那个名字。 “也欢迎你们叫我芭比。”胖子扭捏作态,可他似乎对自己近四十的年纪和娇羞做作毫无意识,“后边可以缀上莱顿的名字。以他的名字呼唤我,叫我芭比·莱顿。” 第135章 大家都是怪人,谁也别嫌弃谁。 温莎辖区的道路狭窄却平坦,军车开了约莫一个小时也就到了。祁连第一个下车,背着背包伸了个懒腰;而莱顿轻盈迅捷地走到他身边,若不是带着身上那股味儿,祁连几乎发现不了他。 芭比下车的时候把军车都压得嘎吱一响,见莱顿站在祁连身边,极其哀怨地指着祁连吼。 “你果然是狐狸精,这么快就把我的老公骗走了!莱顿,你不爱我了吗莱顿!你忘了我们两个共度良宵,还有我给你的珍珠项链!你个负心汉,你怎么可以辜负我!” 莱顿冷漠地看着芭比,嗓音如泠泠清泉。 “滚开,我他妈不认识你。” 祁连无意掺和进他们的事情里去,避嫌往侧面退了一步,恰好能看到军车前头的样子。 那里有两个营地,大的半包着小的,开口处有几个岗哨。 小营地神神秘秘,竖着的木头篱笆上边覆盖着黑布,外边还缠着铁丝网。里边漆黑一片,像是关着什么洪水猛兽,或者养着什么不能见光的家畜。大营地的核心部分被小营地挡住,只留着两个角,似乎点着篝火。 莉莉安一下车就没影了,吩咐他们在原地等着。可眼见着太阳升到了头顶,女人还是没有回来。 驾驶室空空荡荡,黑布营地前边地岗哨里也没有人。三兄弟身上带了水,坐在地上玩下非洲棋;芭比和极光为了抢最后一瓶水吵得喉咙冒烟。祁连夜里没睡,便找了个清净树荫补觉。 他双手枕在脑后靠在树干上,蜷起一条腿,背包垫在腰后。可没一会儿,身边坐下个人,窸窸窣窣放下了背包。 祁连闭着眼假寐,可紧接着那人将头枕到了祁连大腿上。祁连骤然睁开眼睛,抖臭虫一样把莱顿推了下去,起身就走。 “我长得不好看么?”莱顿追上去从背后抱住他,贴着祁连的后背面无表情,声音却含着水一般娇嗔,“daddy,我可以在下面。” “我有洁癖,也没那么老当你爹,”祁连扯开他的手臂,“你自重。” “你放屁,你脏得像个流浪汉,”莱顿不依不饶,“等了这么久,你就不无聊?他们不会在意的。” 祁连转身,一根手指戳着莱顿的胸口让他离远些。 “你想甩开芭比多的是办法,别牵扯我。” 莱顿还想再扑,可祁连早有准备要躲开他。侧身之间他视野一晃,见莱顿背后的树林子里闪过一个人影,骤然就愣在当场,紧接着一把推开挡路的少年猛冲出去! 背后响起莱顿的骂声,难听极了,可祁连根本顾不上,那个一闪而过的影子在他脑海中疯狂回放。 那是个长发人影,身上穿着黑色制服和高帮军靴,行动利索干净,一米七八上下,皮肤白皙手指修长,脸上戴着防打击面具,只露出一双眼角微尖的圆眼睛,就算化成灰祁连也认得出—— 萧山雪刚刚就在那儿! 第83章 连山积雪 萧山雪跑得太快了。 百来米的距离,祁连全力冲刺十一二秒就能跑完,可萧山雪像是凭空消失,完全追踪不到。地上铺着落叶,没有脚印、没有足音,祁连只能听见莱顿愤怒的喘息和自己的心跳。 该死! 祁连不觉得自己第一天就能把球球带回家。可他家小朋友心思重得很,没追到人要是误会了委屈自闭哄不好怎么办! 祁连恨恨一拳打在旁边高大的橡树上。叶子簌簌作响,背后传来莱顿的声音。 “呵,丑人多作怪,看见什么了要追那么远?” 祁连回过神。 他顶着一张丑脸又戴着面具,歪瓜裂枣的怪人联盟尚且要嘲笑他面目丑陋;球球失忆了,说不定是直接被吓走的。 他一时间有些懊恼,见了老婆就控制不住了。 “你还不是要停下?”莱顿继续道,“我们相互扶持,彼此多个照应,你还能有人陪,有什么——” “闭嘴!” 祁连厉声打断了那只披着天鹅皮囊的癞蛤蟆。 此时四下无风,头顶枝叶的抖动始终没有停,上方似乎有一片精神触丝探测不到的盲区。祁连警惕起来,不着痕迹地朝外挪了一步。 那儿大概率藏着个人。 应该不是球球,祁连想到,他不会选择这种没有退路的地方。而且他要躲起来,无论如何自己也发现不了他。 无论这人是谁,对祁连而言都是个天大的机会。是地塔的人,他就能证明实力;而如果是犯人,他还能一表忠心、方便潜伏。 机不可失! 祁连蹲下装作系鞋带,脚边有块圆润均匀极趁手的石头。算上风向和运动角度,从他的位置恰好能投出一条流畅无阻的抛物线,把人打下来! 一切巧合得刚刚好。 祁连起身的刹那,石块脱手而出,一个人影应声从天而降,尖叫着掉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祁连猱身而上,把人砰地按在落叶堆里,手上却松了力道。 是个孩子。 那是个棕色头发、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刚到了分化的年纪,能力还用不好,惊魂未定哭得惨极了,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她被祁连掐着脖子顶着肚皮,挣扎得毫无章法,最后干脆抓着祁连的手腕号啕大哭。 “求你放了我吧,我不想在这里,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祁连脑袋一懵,可小姑娘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面前的人明明刚踩断她的生路,却又成了她的救命稻草,像是深渊里伤痕累累的手抓住最后一根将断未断的草绳,哭得绝望而无力。 第136章 “我叫瓦莱莎,我家住在红教堂街147号,他们把我抓到这儿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想死,你放了我吧,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孩子穿着陈旧柔软的t恤和短裤,没穿鞋,脖子上有控制环留下的磨伤,脸颊上有个巴掌印,眼睛也有些肿,哭成了泪人。祁连心里一动,他的球球刚被抓到地塔来的时候,恐怕也是这个年纪。 祁连抓着小姑娘的手臂拎起来,摘掉她蓬松头发上的一片叶子。 “……你是从那儿逃出来的?” 孩子边哭边点头,哀求他放她走。可她猛然抬头间看见祁连那张青紫一片杀神似的脸,骤然又被吓得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可怜巴巴直往后退。 若是在渝州那种哪哪都有人的地界,这孩子跑不了几步就能被哨所捡去找爹妈了。可此时他们背后是橡木林,距离温莎站主城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凭她自己根本跑不回去。就算能运气好回去了,温莎站也已经取消了向导塔,谁都无法保护她。 可是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孩子困在那个人间地狱里。 祁连犹豫着刚松手,瓦莱莎却猛地想起了什么,抱住了他的手臂。 “叔叔,你是温莎站的哨兵吗?我姐姐也在那里!你能不能也救救她!” “……你姐姐?” 真相像是被掀开了一个角,隐隐露出了面目。 “我姐姐茱莉亚,她十六岁,也被关在那个黑笼子里!”小姑娘嗓音颤抖着道,“那些黑衣服的人闯进我的家里,打伤了父亲母亲,把我和姐姐带来了这里!” 孩子稚嫩的声音让祁连心脏狂跳。他的手心开始出汗,整件事情终于有了雏形。 他们押运的犯人是一群孩子,十来岁,刚刚分化不久。如果都像瓦莱莎一样,十二三岁就能把祁连屏蔽得这么好,看来他们都是做过了能力筛查才去抓的人。 不计后果,无论如何。 祁连骤然想到大半年前,他和球球初夜那晚看到的新闻。 三站联合,“向导能力开发”。 那只不过是温莎、高卢、白头鹰与地塔勾结、垄断向导资源的噱头。有064号这种成年向导进修覆辙在前,他们要从娃娃抓起了! 他们要把萧山雪经历过的事情变成一道流水线,送进去的是一条条鲜活生命,出来的是人骨利刃。第一批受训的向导已经成了三站哨兵的猎物,祁连接触过几个,他们是徒有萧山雪古怪而精锐皮囊的半成品,在善恶之间拉扯着叛逆着,像初见祁连的萧山雪那样,冷硬、天真,除了生死便是欲念。 只有从年少时代规训,才能让他们彻底变成工具;成年之后,又能有几个有命被治愈灵魂、长出血肉。 祁连浑身汗毛悚起。 铁幕已经降下,一群羔羊被恶鬼赶进地狱,要做供其驱使的修罗。 无论地塔的目的地是哪里,那里绝不可能受人欢迎,而为了震慑孩子,雇些打手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这件事情温莎站未必不知情,可小姑娘还盼着他们为她出头。 快跑! “你躲——” 可就在这时脚步声逼近了。 地塔的行动队全部配了向导,到了近处才会放开屏蔽,要跑已经来不及。祁连下意识地把小姑娘护到身后,肌肉绷紧,铜墙铁壁上露出筋骨纹理。 “什么人!” 营地方向走来七八号哨兵,都是一水的黑衣黑裤,领头的精干高挑,腰间挂着一个向导控制环,手里突击枪正指着祁连。 而祁连看清的一刹那,不由得咬紧牙关,额上青筋暴跳。 是朱鑫。 他们一行人中间有个向导,看样子是女孩,一样戴着黑口罩,眼神冷漠而麻木。而朱鑫似乎混得并不好,半年足以让他显出本来的年纪,褪去浑身上下的杀气戾气,带着一股不得志的阴冷。 祁连见了他便心头火起,脸色不由得阴沉下来。可他又担心他对瓦莱莎不利,强压着恨意按兵不动。 “那小姑娘是我们的人,这话该我问你,”朱鑫没听出他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弧旌。” “弧旌?哦,雇佣兵是吧?”朱鑫一抬枪口,还算客气,“麻烦你交过来。” “这个孩——” 就在这时莱顿突然出现,一把抱住祁连的脖子,趁着祁连往下甩人顺手把小姑娘挤了出去。对面哨兵上前,咔哒一声,控制环落颈为安。 “我叫莱顿,跟他一起来的,”莱顿扬起头,不吝啬展示自己的美貌,“我们听见这边有动静,没想到逮住了一个逃跑的犯人。先生您如果没有别的事儿,我们就回去,再听候差遣。” 朱鑫似乎急于要拥有自己的势力,没点头,反而沉吟片刻。 “不必,你们两个跟我来。” 队伍最前是拎着瓦莱莎的朱鑫。莱顿得意地对祁连扬了下下巴,他视而不见。 祁连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 整件事怎么就这么巧,他被萧山雪吸引离开原位,恰好发现了一个逃跑的孩子,恰好位置这么合适能把孩子抓下来,恰好这个孩子嘴巴不严告诉他了真相,恰好又是朱鑫带人搜寻碰到了他? 真是他运气爆棚么? 朱鑫带人穿过了外边的大营,无视了还在等的芭比五人,绕路到黑笼子背面的大帐篷前。他抓着瓦莱莎的手臂让随从在外等候,旋即示意祁连和莱顿跟他进去。 第137章 帐篷里灯光昏暗,稀稀拉拉站着五六号人,莫林正捧着一个极少见的纸质名册核对,一时间没有理朱鑫和哭泣的女孩子;而就在他旁边不远处的阴影里有个清瘦安静、极不起眼的人,梳着马尾,作战服的高领解开,露出底下白皙修长的脖子,湿漉漉的手摩挲着匕首的牛皮鞘。 祁连在看见他的瞬间,头脑一片空白。 萧山雪。 是他的球球。 那双眼睛像是琥珀色烈酒盛碎冰,于深渊中叮当迸出月光,越过层层污泥照到祁连身上,只一瞬就几乎致命。 祁连贪婪地用目光吻他,玲珑面颊上的血色沁着酥软,他抬手蹭一下,就挪向湿润甜美的嘴唇。萧山雪受不住微微仰头,那脖颈白得像团雪,被灯映出一点点丝缎般的光,分明是濡湿的样子,祁连吻过也咬过,一滴水珠滚进锁骨上的凹陷,难耐地晕成一片。 半载春秋,连山积雪,寒酥化冰,那仍是他的爱人。 祁连心头酸涩,刚要失声喊他的名字,却见他转开了视线,平静而绝情。祁连心里一慌,想抱住他解释自己没有做亏心事有很努力地在拒绝莱顿,想哄他不要生气不要吃醋,可愣了半晌才想起来,这怪不得球球。 他失忆了。 被抛弃的狗默默站在原地,隔着几个妖魔鬼怪,垂着耳朵和尾巴。 —————————— 祁憨憨你收敛一下你这样怎么潜伏.jpg 第84章 明月沟渠 祁连心里懊恼,眼睛仍然控制不住地往那边瞟。可萧山雪望了他们一眼便垂头玩匕首,对帐篷里发生的一切事情兴趣缺缺。 他心里发空。 从前球球喜欢看书,或者找个安静隐蔽的地方吹着空调发呆,不管做什么,他从来不会对尖锐锋利的东西主动产生半分兴趣,就连切菜都敬而远之。为此祁连专门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给他用抱枕和软毯做窝,万一发呆睡着了也不会冻着。 他蜷缩睡着的样子软极了。 起初他一碰就醒,眼睛还没睁全就要反抗,彻底清醒过来再红着眼睛认错,小心翼翼又委屈巴巴。再后来去了渝州,他在祁连身边睡惯了,被抱得腾空也只是翻个身,背着光往他怀里再窝一窝。 可现在是谁搞的鬼,竟让他抱着匕首玩,连衣服都是最讨厌的硬邦邦新军服和牛皮靴,却还不能说半个不字。 委屈他的球球了。 饶是祁连脑子里思绪纷纷扬扬,萧山雪全数看不见,只知道用指尖去戳匕首的尖看看够不够锋利,对帐篷里流淌着的浓稠爱意毫无知觉。 啪! 祁连被响亮的耳光声惊醒,压根不知莫林是什么时候走下台阶来的。朱鑫已经退开半步,隔着帐篷正中间的空地站在莉莉安对面,而空地上瓦莱莎摔倒在地,头发蓬乱嘴角流血,眼泪把衣襟都打湿了。 祁连被隔在一群人背后,莱顿牛皮糖似的贴上来,抱住了他的手臂。 “好吓人哟。” 祁连着急甩开他,又怕惊动了前头的人,像条被鸡啄了两下簌簌抖动的蛆。萧山雪虽然没朝这边看,匕首却抖了,手上氤出血迹。 他把伤口握进手心复又张开,最后缓缓含进嘴里,垂下的睫毛挡住了眼神。 莱顿缠着祁连:“daddy,boss逼问是谁放了她呢。” “你他妈别叫我爹——” 那边瓦莱莎连声音都哭不出了。莫林蹲在她身边,明明捏着她的小命,却还要装出一副和蔼的样子。 “乖,告诉我,他在不在这个帐篷里?” 瓦莱莎的眼泪大滴大滴掉在地上,捂着脸颊没说话。 “你的姐姐,茱莉亚,她是不是也在黑笼子里?”莫林摸她的头发,把她的脑袋拽得向后一仰,“为了茱莉亚,你得告诉我,否则这辈子你都见不到她了。” “你的爸爸妈妈都死了,去见上帝了,只剩下你和姐姐,你不能害了她。告诉我,你就能救她。” 小姑娘眼里满是恐惧,哆哆嗦嗦看向莫林。 “我想,我不用让人把她带来了?” 瓦莱莎摇了摇头。 事情的发展让祁连莫名有种无力感。莫林当道,能把所有心存善意的人都逼成他的走狗。 但利刃当头,帐篷里呼吸可闻。小姑娘环绕着整个帐篷看了一圈,像是教皇手里的火把指着一群巫婆,选定今天烧死哪个。 她的目光在萧山雪身上停留了一刹那,又挪向朱鑫,最后是他和莱顿,引得莫林也看向他们。 祁连屏住呼吸,莱顿朝他身后躲了下。 “他不在这儿,”瓦莱莎口齿不清,却伸手指向了朱鑫,“帐篷外,刚刚在他的队伍里。” 朱鑫勃然大怒:“你放屁!” 莫林一抬手,抬头时脸上竟然还带着几分笑意,这会竟装起了好人。他悠悠道:“别着急嘛,童言无忌,何必跟一个孩子发火。” 他让近卫把外边的人喊进来,让小姑娘指认。瓦莱莎哆哆嗦嗦指向了一个黑皮肤的男人。 “是他,”瓦莱莎说,“他叫奥利安,昨晚是他当值,他放我出去的。” 那是朱鑫最亲近的朋友之一。 “哦?”莫林忽略奥利安的叫骂声,转向朱鑫,“怎么又是你的人?” “她说谎!” “她要是说谎,是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莫林笑道,“为什么又是你把她抓了回来?” 第138章 朱鑫的脸色发黑,而奥利安咆哮着要朱鑫替他正名。可笑的是莉莉安站在正对面,一脸百无聊赖地盯着自己的指甲,悠悠道他们是相互勾连也说不定。 “放一个在向导里树立威信,没想到被我的人抓回来了?”莉莉安媚眼如丝瞟向祁连和莱顿,“狐狸精,莱顿,你们俩立了一功,别说我没给你们说话。” 莱顿似乎放松了些,松开祁连的胳膊朝外走了一步,而祁连沉着脸,没说话。 看朱鑫这个样子,恐怕人真的不是他放的。 但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朱鑫和莫林早在渝州就有利益冲突;无论小姑娘是出于什么理由撒谎,莫林乐于看到朱鑫的党羽被剪除,内鬼的事情甚至可以之后再说。而莉莉安看样子是莫林的人,杀一个奥利安对她有利无害,这时候把祁连和莱顿抓人的功劳安一半在自己头上,这女人也是一把子好算计。 祁连的眼神越过莉莉安看向萧山雪。 他在这个局里又是什么角色? 可这时莫林转向他,眯起眼睛打量着两人,旋即起身走过来,绕着两人转了转。 天知道祁连多想给他一刀。 “你长得很像一个人,”莫林说,“精神体放出来看看?” “好的老板!” 莱顿率先放出精神体,那是一只绿孔雀,刚一落地对着莫林就开了个屏。可莫林把那肥鸟踢到一边,双眼紧盯着祁连。 “你的呢?” 所有人,包括骂骂咧咧的奥利安和还在抹眼泪的瓦莱莎,都盯着他。 萧山雪也在看着他,微低着头,半含着他手上的伤口,精神通路里一片寂静,像是知道什么,又像是一无所知。 不像萧山雪这种任性的向导,哨兵改变自己精神体样态的能力十分有限。莫林见过祁连的灰狼,他认得出那狗东西的样子。 “daddy,”莱顿晃了晃他,“快点啊。” 祁连冷笑一声,摘下了面具,露出了他奇丑无比的脸,旋即瘸腿皮包骨大狗一跛一跛地从虚空出现,它眼珠泛白,毛发粗糙,耷着尾巴倚站在祁连脚边,短短几步便喘起了粗气。 “状态这么差?”莫林斜睨着老狗,“向导死了?” “不是,”祁连嗓音低沉,“黑斗兽场,打残了。” 除了人和人打架的黑拳场,也有精神体和精神体打架的斗兽场。等级低力量差的,受了伤也可能变成这样。 “这么差,莉莉安是怎么选中你的?” “对面是s级,老虎,撑了十五分钟,”祁连漠然道,“我自己能打,不靠精神力。” 莫林先是一顿,旋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笑话,挑着断成三截的眉毛伸手点了点他,边笑边摇头,说凡人竟然也想神明比肩。 祁连沉默了片刻。 “……神明也怕厉鬼。” 莫林哈哈大笑,说我喜欢你的性格,然后出其不意地喊了个人。 “白雁!过来!” 祁连后退了一步。 他眼见着萧山雪回应了仇人叫狗似的呼唤一步步走近,头皮发麻手心抽痛,就连呼吸都控制不住,冷汗顺着后背不住地流。他为了控制灰狼的体型和行动已经耗尽了力气,萧山雪越是靠近,祁连就越紧张。 莫林要他做什么? 可萧山雪浑然不觉,走到祁连面前,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瞧瞧,”莫林吩咐道,“是狗吗?会不会是个狼?” 萧山雪望着祁连那张丑脸缓缓蹲下,伤了的指尖缓缓摸了摸老狗的下巴,头发垂在耳边,不经意地逗了两下。 老狗似的小号灰狼一眯眼,向导无形的精神触丝爬过来缠着它的脑袋,后边跟着莫林的哨兵触丝虎视眈眈。 萧山雪嘴唇微张,呼了口气。突如其来地重重捏了下老狗的鼻子,又抓住了嘴不让它叫。老狗一龇牙,尾巴不耐烦地甩了甩,萧山雪便拽住硬扯。 蹬鼻子上脸。 他激怒精神体的动作丝滑流畅,看样子是莫林对北美灰狼过敏,便逼着向导见个犬科动物就得薅着查血统。 平常哨兵被这么挑衅早就该暴走,可老狗只是低沉地呜呜了两声,身形依旧孱弱,刚要凶便前腿一软跪在地上,在萧山雪手心里徒劳地龇牙咧嘴。 祁连表情凶狠,半是因为人丑,半是为了球球。但他紧紧捏着拳头,咬着后槽牙隐忍不发。 萧山雪撒手后瞥了祁连一眼。 “是狗。蓝湾牧羊犬么?狼哪来这么软的脾气,”他的声音依旧好听,最后几个字清亮而缓慢,“甩都甩不开。” ……他应该是在说狗吧。 祁连有种被老婆指责的微妙错觉,莫名心虚起来。 “行,”莫林瞧着半死不活的狗,倒是没再纠缠,“白雁说了是狗就收回去,别死咱眼皮子底下。” 说罢他抽出一把手枪,上了膛递到祁连面前,对着奥利安的方向扬了下下巴。 “给你个机会,把叛徒杀了,他的位置就是你的。” 祁连接过来,掂量了一下,枪里恐怕还是只有一颗子弹。 莫林不会信任他。他连精神体是犬科的哨兵都如此忌惮,更何况他一个从天而降的陌生人。现下杀了奥利安,他就得罪了朱鑫,而对莫林而言他只是可有可无的走卒罢了,任务一结束找个地儿活埋了都不奇怪。 要想潜伏下去,就得制衡。这个时候不应该贸然动手。 第139章 “我是来挣钱的,不是来自杀的。” 祁连举起枪,手指放在扳机上,眼睛瞧着莫林。 “这人是你们的兄弟,杀他我无所谓,但我得要你们一句话。万一杀错了别撵到我头上,我还得有命攒老婆本呢。” “你不是有老婆了吗?”莫林瞟了一眼莱顿,看似不在乎,“你问朱鑫吧,他也是我们这儿的骨干。我很相信莉莉安带来的人,要是朱鑫也同意,你就能活。” 巧舌如簧,面子给足,燕宁站长也不过如此。 祁连望向黑着脸的朱鑫。对方一时没有表态,而祁连要想潜伏下去,根本绕不开他。 装傻,遇事不决还是得装傻。 笨蛋新人看不出来莫林和朱鑫之间那点弯弯绕很正常,弧旌的人设是只知道挣钱的凶猛流浪汉才对。 于是祁连笑得瘆人。 “哥,我也不知道您这究竟怎么回事,不过我这人简单,谁给我荣华富贵我就跟谁干。您能给我个位置挣钱,我就给你当马前卒赔罪。叛徒换财迷,这生意您做不做?” 朱鑫眼珠血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深深地看了奥利安一眼。 奥利安失声喊道:“大哥!大哥救我啊!” 朱鑫没等他说完便点了头。 枪声伴着瓦莱莎的尖叫响起,尸体沉重地摔在地上,被几个哨兵拖了出去。祁连掷下枪,笑意逐渐消散。 他正在沉沦,而他的月亮正望着他。 第85章 抱抱我吧 尸体被拖下去,小姑娘瓦莱莎也被拎回黑笼子,帐篷门帘掀开不久就被雨前的土腥味和湿润空气塞满,味道变得奇怪起来。 雨前萧山雪的骨伤总会疼。看他现在的脸色,说不定是旧伤发作,之前烧伤的肺部可能也一起发炎了。可把他折腾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正走回桌旁,要讲他们肮脏的计划安排。 祁连阴沉地望着莫林,余光却缠着萧山雪,寸步不离。谁知萧山雪身上带病,竟就不听那个计划了。 他没打招呼,随手把一缕碎发撩到耳后,慢吞吞地从众人背后绕过,路过祁连的时候脚步没停,缠着一股子药味径直出了门。小朋友似乎在整个地塔体系内地位极高,莫林没有要管他的意思。 但祁连的心还是揪了起来。 那不是他之前用的药,祁连对那个味道不熟悉。可他不能追出去问,就算能问,他又以什么身份去找—— “弧旌,莱顿。” 莉莉安突然点了他们俩的名字。 “先回车那边去等着,等会儿再安排你们的事情。” 祁连喜出望外,撒腿就跑,出门恰好看到萧山雪的背影。 小朋友出了门便收敛了那副佯装精干的样子,病怏怏走得很慢,帐篷就在主帐斜前方不远处的空地,卡在出营的必经之路上,离祁连不远。他刚想追上去,却被莱顿一把薅住胳膊拽了个趔趄。 妈的,这个牛皮糖,真甩不掉了。 “daddy,你要去哪儿?”莱顿装作可怜巴巴,“别丢下我!” 祁连气得直反胃。 “滚开!你他妈属芭比的?别黏着我!” 可莱顿根本不管。 他看上了祁连独特的混世本领,觉得跟着他一定能活,便不要脸地硬贴,差不多半挂在祁连身上。 “daddy,你是不是想去找那个向导的麻烦?你看不出么?他在这儿地位这么高,你去招惹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祁连把他推开,莱顿便愈发不要脸起来,往地上一坐便抱着他的大腿尖叫。 “daddy,daddy!别不要我!你夺走了我的童贞就要对我负责!我是为了你才来的这里,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呜哇——” 少年的声音清澈响亮,嚎起来燕宁菜场的骂街大妈见了也得敬他三分。 营地里远远近近不少哨兵被惊动看热闹,有人见了莱顿那张漂亮的脸蛋吹起口哨,各色语言说着让人懂或不懂的话。萧山雪脚步一顿,扭头望过来,祁连竟硬是从那张麻木呆滞的病脸上看出了半是恼怒半是委屈似的神色,心里骤然就慌了。 救命救命救命! 莱顿你爬开啊!!! 祁连顾不得许,甩开莱顿点着他的鼻子。 “别跟我撒泼,”祁连警告他,“我家里有老婆!” “家里有老婆你还偷吃,”莱顿一掌拍开他的手,假装抹眼泪哭哭啼啼,“大骗子!狗男人!” “你闭嘴,听我说!” 莱顿不依不饶,祁连根本找不到说话的气口,干脆一拳贴着莱顿的脸打在他背后压弹药箱的石板上。罡风逼得莱顿一侧头,重拳砰的一声将青石生生打裂! 天色阴沉,隐隐已经开始飘雨,帐篷里积压的怒火终于透出端倪,饶是这一点点便让莱顿汗毛倒竖。 祁连反手揪住他的后领子,咬牙切齿。 “你图的不过是有命挣钱有命花,少拿这种关系来黏我,这儿多的是好大腿给你抱。我就想挣完钱滚蛋,我想找死也好找麻烦也罢都与你无关,你败坏我名声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听懂没!” 莱顿原先只当他是个没脾气的,可刚沾了血的手抓在喉咙上,凭谁也不敢再撒泼。莱顿胆虽不怂,却也识时务,垂下头深深呼吸了两次。 他低声道:“好。” 祁连甩开他起身,一抬头刚好看见萧山雪进了帐篷。他正愁怎么追进去,天公率先作美,还没等他走到萧山雪帐篷前大雨便哗啦啦地浇下来,那就成了他最近的避雨处。 第140章 祁连站在萧山雪檐下,雨幕那头莱顿还在主帐前候着,抱大腿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两人各怀心思隔着雨幕对望一眼,又各自嫌恶地转开。 他们都在等。 雨下得更大。 水珠砸在地上噼啪作响,炸起和着尘泥的水雾,从脚下一直到膝盖都是潮的,人声尽混在雨声里听不分明。莱顿伸手接了些雨水浇在自己头上,那能让他看起来更楚楚可怜;而祁连抱臂往后退了一步,他淋雨只会吓坏萧山雪。 背后的帘幕被掀开一个角,那只手白皙清瘦,骨节分明,指尖上淡淡一道刀痕,离祁连的后背不过寸余,带着些许沙哑的嗓音被雨声困在祁连耳边缠绵。 “谁在外边?” 祁连心一软,看门犬似的蹲下,双手架在膝盖上。 他说:“狗。” 帐篷里传来一声轻笑:“谁的狗?” “没谁的,”祁连惦记着萧山雪失忆不敢越界,却也跟着笑,“野狗,死狗,丧家犬,借你屋檐避雨。” 萧山雪没说话,垂手放下了门帘。可祁连不想他走。 “这条狗嗅出你身上带病,”祁连吠道,“这么大的雨,身子不舒服吧?老大不喜欢狗,白雁老板人美心善,我得感谢你。” “你不是打黑拳的么?”白雁老板轻声问,“怎么又成医生了。” 祁连仰头看着雨,希望它多下一会儿。 “久病成良医,我老婆也生病。” “你老婆?”萧山雪语气揶揄而漂浮,像是半空的一片云,“外边刚刚被你揍的那个?看不出来啊。” “那是流氓,不是我老婆,”祁连伸手接了把外边的雨水,洗了洗手,“我老婆天下第一可爱,他算个der。” 里头安静了一会儿,萧山雪似乎叹了口气,说声:“进吧。” 帐篷里陈设简单,没有书没有抱枕,行军凳行军床又小又硬,让祁连骤然想起两人初见时萧山雪在他宿舍里蜷缩的样子;而房间一侧放着个木桶,里头冒着些半死不活的热气。 祁连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似乎是打断了萧山雪洗澡,他身上虽然还穿着衬衫,头发却散开了。 祁连眉头皱起来。 他向来怕热,头发一直都是扎着的,就算是洗澡不到最后一刻也绝不松开。 “头疼?”祁连局促地抓着自己的衣角,哪还有半分杀神的气势,“发烧了?是不是有肺炎?” 萧山雪似乎是真的不舒服,急而轻地嗯了一声。 “看你走路慢,伤过?” “伤过,”萧山雪不知是不是见多了怪人,倒是丝毫不诧异,“据说腿上断过,我没什么印象。” “我老婆跟你一样。” 萧山雪说:“你老婆怎么会跟我一样。” 他转过身背对着祁连慢吞吞解衬衫扣子。 白炽灯把身影从薄薄的衬衫里透出来,脖颈上泛着粉,露出流畅柔和的肩颈曲线和一小段后背。祁连望着他的蝴蝶骨吞了口口水,他曾经在那下边咬过一个齿印,引得他抖。 “消——”祁连嗓音沙哑得可怕,有什么东西像要从喉咙里坠落,“消炎药,还有骨伤的药,能不能给我看一下。” 萧山雪在他的声音里微微停顿,拢起衣衫侧过头:“不是我不给你看,只有进补的中药,药渣我扔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莫——”祁连话到嘴边,硬拐了个弯,“老板不治,就拖着你么?” 萧山雪沉默了许久,然后转过身,单手在小腹处抓着衣服,露出平直的锁骨,再向下是那朵半开莲花似的疤。他像是无意间把这儿给祁连看了,仿佛那些暧昧、引诱和热意都是祁连的肖想。 可是他三十七度的嘴是怎么说出这么冷冰冰的话的。 “他治好我自然别有用处,跟你想治好你的伴侣一样是理所应当。不过你来照顾我又是为什么?想要莫林对你青眼有加,就去找他献殷勤。你压根不认识我,也不好好诊断,我凭什么听你的话?” 他语气不凶,也不狠,拒绝软得像是撒娇。祁连听得懂他的警告,可他忍不住。 萧山雪眼睛泛红,像团火烧云一样飘在面前,神色疏离而温柔,眼里只有祁连的影子,饶是祁连双腿深陷泥潭也想拼命把他捞起来。他的味道冲破了雨水和汤药的镣铐浸泡祁连,外边不是燕宁的清风渝州的艳阳,祁连仍然为了那份不合时宜不识时务的甜而心头酸涩。 忍耐到了极限,他骤然上前一步,逮着人不由分说把额头贴了上去。 祁连闭着眼睛,不想看到萧山雪惊慌或惶恐的眼神。被一个丑鬼贴额头谁都不乐意,可祁连在爱欲中面目全非,被抢走爱人的野狗暴怒浮躁扭曲,变着法地想再近一些,把他拉回怀里。 亲吻,拥抱,耳鬓厮磨,连呼吸都缠在一起交欢,怎么都好。 但贴一下额头就是极限,像之前小心翼翼替他做疏导的萧山雪,就算被烧死了也不能再进一步接触。 立场对调,这是克制的极限,欲望用体温和病体做借口,压抑在纷乱的呼吸里。 烫。 他太烫了。他生病了。 萧山雪或许实在病没了力气,没挣扎,两人维持着半拥抱的姿态。祁连就沉酣地吸气,嗅着他的味道,仿佛那就能安抚焦渴,禁欲半年的堤坝决口,里边流淌的都是黑色的淤血。 第141章 抱抱我吧,祁连几乎在祈祷,我快死了,抱抱我吧。 他的爱人似乎本来是想往后退的,却没站稳,恰巧在他怀里沾了一下,滚烫的身体触碰手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 芜湖!!!!! “瞧出什么来了?”萧山雪没追究什么,像是在化解尴尬,“我还有救么?” “有有有有!” 外边雨声渐小,祁连望着萧山雪的眉眼,出门前笑了一下。 “等我问老婆讨了药,带给你试试喔!” —————————— 这几章写得不太顺,久等啦! 第86章 无名大佬 祁连打算找机会联系白羽买药。 那些长得恐怖的药名和用量萧山雪未必记得住,他可忘不了。左右朱鑫已经应允给他一个位置,就算那家伙食言,祁连也还有机会再见球球一面,把药交给他。 不管球球记不记得他,病不能拖。 祁连心里打着小算盘冒雨跑回军车,上头呼噜震天,实在让人退避。但这没什么,祁连单是脑补他家小朋友盖着被子睡大觉的样子也能偷着乐。没过一会儿,莉莉安便擎着一把红雨伞款款而至,后边跟着淋雨的莱顿。 女人看见祁连嫣然一笑,拍拍手打断了一车牛叫。 “各位醒醒,起床干活啦!” 因为降雨,押运将在一天后进行;而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夜间执勤看管黑笼子,从十点开始到早上六点,一组两人,执勤两个小时。莱顿和莉莉安搭档值第一班,随后还能睡个囫囵觉,可祁连则和胖芭比一起被安排在了半夜。 祁连已经甩开了莱顿,其实他俩没有什么利益冲突。芭比自己体型庞大,又极其瞧不起样貌丑陋的人,对丑鬼爱答不理,就连祁连叫他起床执勤都挂着个黑脸,气呼呼赌气似的走在他前头几步,仿佛祁连欠钱不还。 好在祁连还沉浸在抱到了球球的快乐里,懒得找他麻烦。 两人话不投机各站一边,不多时芭比再次鼾声如雷。祁连被他吵得心烦,心说自家小甜豆的bgm怎么可以如此煞风景,便扭头打量起黑笼子来。 那像个避光的家畜棚,外头的铁丝网缠得密密匝匝,把黑篷布死死罩在木篱笆上,别说钻人了,就是掀起一个角来往里瞧一眼都困难。他侧耳听听,里头似乎没什么声音,但也有可能是向导挂了屏障。 祁连越看越觉得奇怪。 瓦莱莎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 什么时候、什么方式、走的哪条路线? 这么严密的防守,小姑娘绝不可能大摇大摆自行跑路。而如果她是被放走的,同谋就需要掌握大量信息。 这个人一方面要赢得瓦莱莎的信任,保证小姑娘不会掉链子;另一方面要清楚地塔当值放哨的明确路线和漏洞,这样才能确定嫁祸给谁,并确保自己的安全。 而且,如果小丫头被祁连抓回来也是他设计好的,那么她逃跑的方向和时机、以及莉莉安把怪人联盟带回来交差的时间点也要被算进去。 祁连脑子里重演着下午发生的事情,脑子一懵。 可是把他引到瓦莱莎藏身处的明明是萧山雪。 难道是他? 祁连晃了晃脑袋,觉得不应该。 就算小家伙没失忆,也没有条件做这么大的局。且不论他身在豺狼群中压根没有立场说服这些小向导,单是莉莉安回来交差这个最重要的时间点他就无从得知,他总不能一直在营外,等着军车出现再引祁连找到瓦莱莎。 而如果是莉莉安回到主帐里之后他再跑出去,连上后边的事便无异于直接告诉莫林他有问题。 这么幼稚的错误萧山雪不会犯。 还是说,那个人假扮萧山雪害他,却不巧碰上自己,没把“萧山雪出现在小姑娘逃窜路上”这件事讲出去? 祁连倒吸了一口冷气。 会是谁呢? 莫林的条件最充分,莉莉安也有可能。又或许是莫林授意莉莉安做的? 可这样还是有问题,莫林没有理由去陷害失忆的萧山雪,更不应该把“没有出卖萧山雪”的祁连收入麾下。 祁连快把头皮抓破了。他隐隐觉得自己已经接近了事情的内核,却还是差了最重要的一块拼图。 ——谁才能把这些事情连在一起? 祁连福至心灵,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如果瓦莱莎要陷害奥利安,放她走的人就必须准备一条足够容纳小姑娘通过的小路。 黑笼子被大营包围的半圈人多眼杂,瓦莱莎不可能穿过重重把守的外围岗哨再跑到橡木林里去。那条小路一定就在他和芭比值守的范围内;而他们被雇佣看管,恐怕也是为了这个。 祁连蹲下,沿着黑笼子周围仔细搜索。雨水把地上的泥泡得软烂,可这一侧并没有动过的痕迹。 他披着雨衣把目光投向芭比,举起过时多年的破旧终端对着他拍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用脚尖戳了戳他的腿。 “哎哟!”芭比醒得快,尖着嗓子大惊小怪叫道,“你干什么?” “兄弟,打个商量,”祁连蹲下,面无表情道,“我那边太亮了,换个地方。” 芭比不耐烦地翻了个身,他那儿有极小的一片树荫,勉强能遮点雨。 “这两边没区别,老娘我也没有丑鬼兄弟,快滚。” 丑鬼笑了一下,打开那段视频抵在他耳边,声音拉到最大,震天响的呼噜像电锯一般骤然启动,吵得芭比一哆嗦,直挺挺坐起来就想抽他,却被祁连钳住了手。 第142章 “你有病吧!” 祁连悠悠笑道:“拿一样的钱,我站岗你睡大觉,真有病就不叫你了。” 胖子像是气急了,却又无可奈何,吱了哇地尖叫着爬起来,可惜又比祁连矮一头,踢不着打不到,只得边骂人边悻悻挪了个地方,还把地上的一块破草席顺走了。 草席浸水带起浮泥,底下隐隐露出扣着篷布一角的木钉圆顶,毛刺还没磨平,似乎是才打上去的。 雨声不算大,芭比也还没睡,祁连只能用手指一点点抠开旁边的泥土,小幅度地晃了晃木钉,然后竟然顺利地把它起了出来。 ……这么轻易吗? 祁连借着探照灯的光线仔细看了看,钉身似乎是用刀子削出来的,处理得不是很平整,应该是个新手。 他不敢贸然掀开篷布,怕里头的向导出声惊动旁人。可就是他蹲在那犹豫的一瞬间,里头竟然伸出只白白的小手,像是白蛇出洞般主动扯开,紧接着贴着泥巴伸出一个同样是红发蓝眼、头发只有十来公分长的脑袋。 祁连下意识地后退,可紧接着他担心女孩淋雨,脱下的雨衣和向导的反侦察屏蔽就交换位置,一时间两边都没再动作。 两人都没有恶意。 祁连扭头望着芭比清了下嗓子,那人依旧背对着;他又骂了一句,对方依旧无动于衷,反而少女笑声传来,然后她压着声音说了话。 “是弧旌叔叔吗?” 祁连的心脏狂跳,真的是个孩子。 “是我。” “我是茱莉亚,瓦莱莎的姐姐。你是个好人,谢谢你白天想救她。” “不要这么说,”祁连下意识地靠近一点挡住她,双眼紧紧盯着芭比,“我也没有把她救出去。” 女孩笑道:“没关系,逃不出去很正常。我们有更大的计划。” 突兀的信任让祁连倍感诡异。 “……是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 祁连沉默片刻,又问:“那放她走的人是谁?” 茱莉亚轻声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为了获得你的信任,他托我转达,萧山雪被他照顾得很好,你不要担心。” 祁连头皮发麻。 这人知晓他和球球的关系,又直接把他划入可信任的名单,看来同样是司晨安插的线人。但是既然有这么厉害的大佬在,他在整件事情里又是什么角色?为什么他事前根本不知情? 祁连手里捏着木钉,千头万绪一时间让他不知该做什么。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没有。” 大佬还蛮有个性,喊人来却不干活。 “没有?”祁连懵逼道,“那他安排我来干什么?” “是他安排你来的吗?我不知道。”茱莉亚神色无辜,“你本来是来干什么的,现在就干什么咯。” 打入地塔内部,确定萧山雪是不是叛变,拔除地塔组织。这么看来,满打满算只有一个半任务需要他完成。 祁连已经被雨浇透了,小姑娘似乎是仰面躺在地上把头伸出来的,见状便把脑袋缩回去,雨衣留在外边。 “弧旌叔叔,不要同情向导,也不要尝试救我们,然后记住我,”小姑娘在里头说道,“以后你会需要我的。” 说罢反侦察屏障撤去,祁连只得把木钉再按回去。紧接着脚步声响起,祁连只匆匆用脚踩住刚刚刨好的土,朱鑫和莉莉安便带着人从一侧出现。 朱鑫眼尖,瞧见了祁连手上的泥巴和脚下的新土,神色一凛。 “你干什么呢?” 祁连反应也快,换上了那副混不吝的面孔,对着芭比一扬下巴。 “这儿原本有块草席,我俩换地方他非要拿走,把底下的泥带起来,加固钉都露出来了。我刚才埋好,怕人再跑。” 朱鑫将信将疑,吩咐黑雨衣手下去芭比那边瞧一眼,果然从他屁股底下拽出一张草席来。 天边划过闪电,把朱鑫的脸色映得犹如死人。 “叫人出发,现在就走。” 他背后的人自动分成两组,一组跟着莉莉安去军车喊人,另一组动手起出加固钉,又掀开篷布向下深挖几寸,露出底下的钢架。 那黑笼子竟是个取了车轮的囚车。 祁连该是要动手帮忙的,他却有种为虎作伥的感觉。 第87章 不可抗力 安装轮子的时候囚车晃晃悠悠,祁连环顾四周向后退了几步,带着一身泥水蹲在朱鑫旁边。 他们这些雇佣兵比起笼子里畜牲似的小向导们,谁的命更贱并不好说,毕竟对地塔而言无非是当牛做马和豢养鸡鸭的区别罢了。但朱鑫居高临下看了祁连一眼,没说什么,也没嫌弃他。 机会绝佳,牛马哞两声讨胡萝卜还是可以的,祁连笑得淳朴而奸诈,像贫户家里唯一的老牛。 “大哥,奥利安原先是干什么的?” 朱鑫没正眼瞧他,低沉的声音在雨里听不分明。 “问这个做什么?” 祁连嘿嘿一笑,装得像条黑狗腿:“莫老板答应了把他的饭碗给我,我得接着。” “你倒是积极。” “这是好活儿,比打黑拳死得慢来钱快。” 朱鑫听得这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用脚尖去踢地上崩起来的树杈。那边车轮刚刚装好,哨兵为了把黑笼子拉出泥坑正往轮下垫石块。而黑笼子晃晃悠悠,里边因为屏障而一片死寂。 第143章 “干完这一票,”朱鑫说,“你有命活着回来再端碗。” 祁连应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朱鑫在笑什么。朱鑫是莫林势力的众矢之的,跟着他干无异于飞蛾扑火,未必比拼着狗命打黑拳要好活几分。 可祁连得挤到最需要他的地方去。无论是为了萧山雪不被怀疑,还是为了配合那个身份不明的大佬,他都得冒这个险。 大佬极有可能是莫林的心腹。为了司晨手里信息完整,大佬把他安排在对面阵营,虽然缺德,却还是聪明的。 祁连颇有几分乐观地默默想,等事情结束后,一定要跟大佬打一架。 黑笼子终于被拉上硬化路,挂上了动力卡车头,怪人联盟也已经七扭八歪整装待发。朱鑫派人通知莫林,他们在雨里淋着等了快二十分钟,那个疯批才堪堪出现,背后跟着穿着白雨衣的萧山雪。 因为戴头盔和雨帽没法扎马尾,他一缕长发落在胸前被雨水打湿,像是白墙上的一道裂隙。 祁连不敢多看他,转头望向别处。 营地人虽不多,枪械却堆得满满,这让负重的皮卡军车起步时像群挪不动腿的骆驼。 朱鑫带人走在最前头,后边是黑笼子,怪人联盟分散在黑笼子周围没有篷布的车斗里,笼下偶尔会流出黄黄的液体,让人不敢想里头到底是个什么光景。莫林跟在最后,他们还有一辆单独的改装冷藏车,个头仅次于黑笼子,放风防雨防弹,是移动的司令部。 走到半路雨再次下大了,几辆军车上的防雨篷布哗啦作响,里边的人发出怪叫,像住在水帘洞里的一群猴子。而祁连他们头顶只有薄薄一层雨衣,被风雨打得张不开眼睛,就连芭比都在军车上被吹得摇摇欲坠。 但是淋雨的不是地塔的人,车队渐渐提速,没有停。 不多时雨点变成雨幕,雨幕里又夹杂了拇指大小的冰雹,祁连不知为什么头晕眼花,后背灌满冷雨。那边三胞胎似乎在骂街,带篷的车厢里放了枪,他们就消停了。 四五个小时后天终于亮透了,车队停在一个小镇旁的水库,黑笼子车轮没卸,像是临时休整。祁连昏头涨脑一抹脸,扭头看见队伍后边跑进跑出,旋即有人敲朱鑫的车厢。 “老板问你这儿有没有药。” 祁连竖着耳朵,跳下车斗给湿透的上衣拧水,腿有点发软。 “什么药?”朱鑫似乎有些不耐烦,“都是身体壮的,哪来的药。” 莉莉安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她似乎跟他坐在同一辆车上。 “需要止痛药吗?” “拿来吧,”那个声音问,“还有别的吗?” 莉莉安说:“没别的。怎么了?” “白雁又病了。” 这么大的风雨,他本来就烧着,怎么可能好得了。 祁连咬了下嘴唇,沉着脸差点把衣服拧开线。 军车那边诡异地沉默。似乎萧山雪生病这事儿无可奈何,却又是他们不得不屈服的不可抗力。 “……不能因为他——” 莉莉安打断了朱鑫。 “招来的人里有个家里人生病的,可以让他看看。朱,你的人在老板面前立功,对你有好处。” 朱鑫沉默了一会儿,叹道:“我不在乎。” 祁连先是一愣,然后狂喜。 莉莉安调查他的时候,他是说过自己家里有个得肺痨的青梅竹马未婚妻,因为怀孕病情加重。自己打黑拳是为了挣钱给她买药治病,然后娶她。 而白羽说的是,原配女人已经死了好几年。弧旌疯了,脾气又怪没人要,后来勾搭上了店里一样有肺痨的酒女,这才一直留在这儿打黑拳。 至于乡间的背景调查,老秦早帮他打点好了。 苦命的美女人总是对痴情的丑男人有种奇怪的信任感。有了这一层保障,祁连所在的皮卡旁很快就漂来一朵蘑菇似的雨伞。 “弧旌?”底下的人叫狗似的喊,“下来,跟我走!” 那人带着他走到最后头的冷藏车里,看了看他湿透的衣裤和鞋子,半是搜身半是嫌弃地示意他全部脱掉换新的,这才蒙上他的眼睛,准他赤脚进去。 先是地毯,细密短硬,有些扎脚;然后他听见开门的声音,进入车厢后半段,脚下换成了有些热的长毛毯。 紧接着是莫林的声音。 “怎么是他?” “莉莉安说可以让他瞧一瞧。”带他来的人走了几步,把什么东西交给莫林,“这是止痛药,没有找到其他的。” 然后他的眼罩被扯开了。 那是个极狭小的空间,灯光亮得有些不近人情,塞四个人便拥挤到了极限。地上铺着大块地毯,周遭乱糟糟扔了好几张坐垫。但祁连顾不得想这到底是卧室还是一个过于温馨的议事厅,他为了掩饰颤抖握紧了拳头。 他的仇人脚边蜷缩着他的爱人。 萧山雪浑身湿漉漉,脸色苍白牙关紧咬,呼吸声像拉破风箱,身下晕开一大片水渍。没有人给他换身干衣服,长头发缠在脖子上,胸膛的起伏突兀而诡异,猜不出下一口气是进还是出。 他闭着眼也不出声,可祁连耳朵里仿佛响彻哭泣。 他为什么要在这儿。 他怎么会病成这样。 他刚出icu的时候,他旧疾发作的时候,他被朱鑫和莫林电得喘不上气的时候,什么都是他一个人扛。可祁连又感受得到,一如他感受得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和紧缩的瞳孔,还有心脏古怪的刺痛,大脑叫嚣着要去抱抱他亲亲他,拍着他的后背哄他吃药睡觉,一觉睡醒就好了。 第144章 在这噩梦里,到底是谁扶持谁。 所有不适终于有了源头。 他的球球,他的向导,每次都是这样。 不是撑不住了萧山雪绝不会让自己知道,失忆了保护自己也是本能,好像他孤孤单单爱着的是个神明。小可怜不到渴极了绝不敢讨半口水喝;好像神明生就能赐他生,等他什么时候要死了,知会神明一声就可以安心赴死。 可是球球是他的月亮,祁连怎么忍心看他葬入沟渠。 祁连在慌乱中抓住一丝清明。 药。 药在哪—— 莫林还在问。 “你会治?” 杀千刀的地塔出任务不带军医不带药! 祁连答非所问:“他怎么了?” 车厢里不冷,但祁连发抖,那些咬牙切齿的词儿发自一个刚淋了半天雨的人似乎算不上奇怪。但莫林怪异地看了他的脸色一眼,说你要是不行就滚蛋。 祁连在他的不耐中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无论如何都不能滚。 我是弧旌,我不是祁连。 祁连这么催眠自己。 这是白雁,这不是球球,球球不记得我。 我不心疼,我是来讨好莫林的,莫林是我的老板。 白雁是我的工具,我要靠他接近这烂人。 他惨白的脸上缓缓挂起笑容,像只嗅到了腐血的秃鹫,扇扇翅膀就能有一口饭吃。 用尖喙千刀万剐。 “老板,”祁连喉咙里弥漫血腥,粲然笑道,“白雁老板怎么快死啦?” 莫林啧了一声,这种露骨的恶意才能让他有安全感。他挥退了引祁连过来的人,祁连赤手空拳,而他腰间别着枪。 “向导车里淋了雨,硬扛烧起来的。之前也没什么事,这次直接晕了。” 祁连就装傻:“突然发烧?” “对,”莫林道,“昨天你见他了,那会儿还好得很。” 好个屁。 但祁连还是笑,丑陋的眉眼舒展开,像是终于看到了一步登天的小人,把别人的痛苦当成他的恩赐。 祁连坐地起价:“我要是治好了白雁老板,这可是另外的价格。” “你想要什么?” “我缺钱,脑子也不好,”祁连蹬鼻子上脸,“三倍工钱,再让白雁老板给我疏导疏导。” 两人像是菜场上讨价还价的商贩,而筹码是一只即将被炖汤的鸽子。莫林一笑,牙齿镶了圈乌黑的烟渍。 “你觉得他值,还是你值?” “他值,”祁连不假思索,眼睛不再看向萧山雪,“向导这些没用玩意儿放车上治不就行了?死了往荒郊野岭一扔喂狗。你得多重视他,才把他搬这种好地方来?治他是得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治不好我跟他一起死都算便宜我。” 莫林冷笑一声,说成交,向后挪了两步靠在门边。祁连吩咐了毛巾厚被子烈酒棉花七八样东西,然后蹲在萧山雪身边掐着他的下巴看了看。 莫林望着他的背影,只能听到他地痞流氓似的声音,却看不见他泛红的温柔眼睛。 “哟,白雁老板长得还挺好看。” —————————— 卡了几天,久等啦! 下一章一定甜!甜得冒泡! 第88章 我妻善妒 萧山雪身上烫得厉害,那些湿衣服都被烘成了热的。可莫林站在背后,让祁连有种牛头人的焦躁感。 好在这时候手下送东西进来,顺便汇报前边的路被冲出一个大坑,几辆军车的雨篷也破坏严重,得稍微修一会儿。莫林略一思索,说干脆让哨兵先吃个早午饭,他亲自去看看。 然后莫林转向了祁连。 “需要什么跟外边的守卫说,”莫林几乎是威胁道,“别耍花招。” 祁连也不跟他客气,刷刷写下几样药物让莫林捎出去,歪歪扭扭的清单里注射器赫然在列。 “快速退烧的是小针,”他扮作黑心医生,一脸理所应当,“白雁老板好得越快,咱们就越早上路。” 高烧神经痛和骨伤痛是一个原理,药单里除了几样补剂就是镇痛消炎的药物和退烧药,都是从前萧山雪用着还算有效的。 莫林不懂这个,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对身边近卫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离开。 内室的帘幕合拢,脚步声远去,紧接着喀的一声,冷藏车落了锁。 车里已经没有旁人了。 外边议事桌上收拾得很干净,唯一的监控指示灯闪闪发亮。而内室看来是莫林睡觉的地方,没安摄像头,保不齐有没有录音设备。 无论如何,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祁连松了口气,接下来的事情他靠肌肉记忆就能做好。剥掉湿衣服,把人囫囵擦干净,用被子裹小孩似的包住他、盘腿横抱,单手兜在怀里晃一晃,另一只手试了下额头。 不太好。 萧山雪像之前一样眯起了眼睛,像是烧糊涂了,偏着脑袋含含糊糊说着什么,被喘气声盖过去了。 从前也有这种情况。当时萧山雪还在医院里,点滴吸痰雾化都上了,可他捯不上气,憋得脸色发绀,再拖一天就得开气道插管。后来他醒了,被药耗干瘪又被祁连慢慢养起来,偶尔觉得呼吸不畅,往祁连怀里一趴垫起上半身,叩揉着后背咳一咳也就能缓过来。 但是萧山雪意识模糊,祁连得先叫醒他。 第145章 “难受吗?”祁连像个疲惫而怜爱的母亲,梗着嗓子高声问他,“哪儿疼啊?” 萧山雪意料之中地没说话,脸红身上也烫,假装晕过去。 大雨敲打着头顶的铁房顶,暴烈连绵;而祁连是撒娇的大狗,为了贴他滚烫的胸口听呼吸音而扭曲成奇怪的样子,唇角借机极纯洁地吻他的心脏,动作有多轻柔,声音就有讨打。 “白雁老板?醒醒哎!死没死跟我说句话?” “……你好吵啊。” 萧山雪病怏怏勉强睁眼,烧得泛红带泪,嗓子里带着杂音,软得看不出生分:“我难受,别喊了吧。” 祁连道:“可是要是莫林老板有机会听得到——” “脑电波检测和摄像头哪个能让他听到?”萧山雪仰着头喘了好一会儿,“你再喊,我就对他说,你要害我。” 这意思是没有录音了。 祁连放肆地笑了一下,他自己都忘了现在自己笑起来有多丑,低头换成耳语。 “这么笃定我会治好你?” 萧山雪卷着被子翻身,合眼时睫毛碰到了他,浅浅嗯了一声。 “为什么?”祁连想让他咳一咳,便引他说话,“你昨天才说了不会配合我,我为什么还要治好你,嗯?” “你要往上爬——” 萧山雪说半句就咳,捂着嘴胡乱伸手去抓纸巾,差点从怀里滚出去。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又怕丢脸似的把纸巾抓成团甩开。滚烫的呼吸从祁连心口吹到肚皮,后边的话这才闷闷接上。 “爬上去,你老婆,等着你买药。” “嗯,我老婆身娇体弱,等着我买药回去治病呢。” 祁连抚着他的后背把呼吸揉顺了,紧接着取棉花沾烈酒擦他的手心额头,这种土土的退烧办法能勉强顶一阵子,像是寒窑里相濡以沫。 萧山雪闭眼枕着他的手臂,嗅着这人和酒香掺在一起的味道,明明冷得哆嗦,却总觉得面前是暖阳,意识在梦境和现实中沉浮。 他中间被放下了一会儿,似乎是有人来了,两人在几步远处说了什么。 “兄弟,白雁老板多大啊?” “关你屁事。” “不听话跟他讲道理有没有用?他这个病不配合很难搞的。” 那人只觉得丑鬼婆妈:“讲个屁道理,掰开嘴灌。” 但萧山雪的脑袋里灌了铅,什么都听不清楚,只知道落锁之后又被抱起,这次换了趴着的姿势,祁连的肩膀硌得不舒服,下半身接着一凉。 要做什么? 他迷迷糊糊哼了两声,但嗓子实在痛,说不出话来,软绵绵打了下祁连的后腰。 “不高兴?”祁连道,“我为了治我老婆学过很久的,乖乖打针,听见没?” 萧山雪乱七八糟哼了几声,祁连知道他不想打针。但昏昏沉沉无力挣扎的时候机不可失,便按着人推了抗生素和止痛药,然后麻利地把人卷回去抱好、拍着后背哄睡。他单手收针的技巧堪称出神入化,为了安抚还壮着胆子跟迷糊的小朋友蹭了下鼻尖,好险没亲上去。 一套小连招天花乱坠,无他,但手熟尔。 当年萧山雪住院,他怕站长的人暗地里动手脚,软磨硬泡跟着燕宁站的卫生队耗。几个月下来蹭考核非常卷地拿了第一,这才有底气说要接人出院休养。 可是萧山雪在地塔训练抗药性被扎过各式各样的针,落下不小的心理阴影,就算找到了有效药也说不准他配不配合。后来祁连跑去防疫站看给牛羊马和小屁孩打针,这才摸上道。 他看着萧山雪柔软清秀没什么攻击性的脸,不由得叹气。 地塔肯救他已经是法外开恩了。他们的斯巴达主义有种丛林般的残忍,他们坚信生病受伤就是生存技能不达标,死了就是本事不够。所以出行不带军医、不往黑笼子里送食水都是正常操作,就连吃饭都是干啃冷法棍。萧山雪打十四岁活到现在,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或许要归功于惊人的康复速度吧。 祁连拍到第七下他就睡着了,带着湿气的头发缠着他的手腕,然后不到半个小时便醒了过来。虽然烧还没退,但人有了精神,眨巴着眼睛回神,手从身前被子的缝隙里伸出来,摸索着戳了下祁连侧腹的弹孔疤痕,又缩回他的窝。 “……你醒了?” 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外边偶尔有蹚泥的脚步声,和着偏高的体温和汗意像隐秘的云雨。 祁连抱着他换了个姿势,萧山雪的脑袋枕在他左肩上;而祁连在久违的安心中暂时忘记了失忆这码事,半笼着萧山雪的脑袋把手放在自己颊边,手心朝着他。 这是个熟练而过于亲密的拥抱姿势,似保护似依偎,一如母亲在风雨中遮蔽幼子、孩童在危险中抱紧玩偶,透着浓郁的亲昵。从前小朋友会乖巧地把额头贴到手心里,主动让祁连摸摸烧有没有退。 可萧山雪愣了一下,看着那只手的表情像小孩子看着不知道怎么玩的智力玩具;然后他又望向祁连,倦得有点大小眼,好似他枕着的不是祁连的肩膀,而是他旁边的一个桌子。 ……算了。 “这么快?”祁连触了下他的额头,多少还在热,但没那么烫,“白雁老板真厉害。” 萧山雪一时没说话。 “老板,你醒了么?” 萧山雪闷了许久,才哑着嗓子病怏怏道:“醒了。” 第146章 他身上全是汗,被子裹着又闷又湿,可稍微一动头发就会蹭到祁连脸上去。他不知是嫌弃还是怕汗水沾脏了祁连,脑袋朝外撇了撇,垂眼看着祁连的耳根和脖颈,还有他说话时那里微微的颤动,吞了口口水。 祁连只当他喉咙干。 “哪儿不舒服?” “……” “怎么又不说话?”祁连的皮肤抖得猛了些,“是不是喉咙疼?胸口疼吗?” 萧山雪只盯着他的脖子。蜜色偏深的肤色,筋肉均匀,光滑有力,最好要沾着汗,随着他的动作绷紧。 可祁连在晃他,声音古怪:“白雁老板,别是烧傻了啊?” 萧山雪看不见他的脖子了,他被晃到了臂弯里,不必仰头就能看见那张焦急的丑脸,还有汗津津胡子拉碴的下颌线。 他闭上眼睛,呼吸有点快。 “……哥哥,别叫老板了,” 抱着他的手臂一哆嗦。 萧山雪继续道:“你老婆知道你抱我抱得这么紧,不会吃醋吧?” ……哈? 这孩子是不是真烧傻了。 “你怎么——” “她不会揍我吧?”萧山雪嗓音绵软,语气却生硬,“你老婆好可怕啊。” 祁连气急反笑。 “说得我像占了你便宜,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祁连抱着他逗,“我妻善妒,你可别声张。” “负心汉,你没占?”萧山雪眼神空洞,像是刚刚掰断了什么冲动,“对我负责,不然我告诉你老婆。” 祁连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咽下那个好字,但还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茧子蹭过去,萧山雪在他怀里享受地一眯眼,下意识地想陷进去。 “老板,我是个丑陋的有妇之夫。”祁连脑子没转过弯,他眼里只有球球,根本没想到威胁他为什么不是告诉莫林,“你到底是太信任我了,还是在考验我?” 萧山雪偏开脑袋叹了口气。 他不再去想那截脖颈,也不再看那双真挚而傻乎乎的眼睛。身上的热度没有消,但他试探够了。 晚些还有大事,这就是个傻子。 “我不是对谁都这样的。”萧山雪说,“你是个傻子。” —————————— 祁憨憨挺聪明个人,怎么碰上球球就智商归零变傻狗了(摊手) 第89章 人间地狱 萧山雪终于积攒够力气自己坐直,背对他推下湿漉漉的被子,长发披在雪白的后背上,肩胛骨随着动作如蝴蝶振翅。 他的身体依旧有着少年的纤细紧实,除了胸口之外也没有添新的疤,可比起之前明显瘦了一圈,祁连喂上去的肉连本带利还了个干净。 他穿好衣服,把头发从领子里撩出来随手拢起,摸了下自己的手腕,然后一僵。 皮筋去哪了。 本不打算理大傻子的娇憨原地击破,抓着头发的手不知所措。背后祁连半是好笑半是窃喜,从来没觉得自己鸡窝似的半长头发这么讨喜过,等着他开口求援。 萧山雪:“你有没……” 祁连抢答:“有!” 当仁不让,理所应当。 其实那条普通的浅米色编织发圈就在脚边的地毯长毛里,可祁连不想捡。他就是个大傻子,被老婆骂大傻子也高兴,私心萌动挑着嘴角把头发拆开。褪成灰蓝色的旧皮筋下还压着一根,小徽章藏在发束里,勾下来几根头发。 那是一条浅绿色的、挂着长尾山雀徽章的旧头绳。 小肥啾的边缘早就被磨花了,白色的珐琅彩晕染一圈铜金色,落到萧山雪手心里的时候跟旁边的月光石珠子碰撞出细碎的响声,像是某个小东西细声细气的鸣叫。 萧山雪望着它,肉眼可见地呆住了。 “可爱吗?”祁连试着引他回忆,“眼熟么?” 小肥啾是被祁连的嘴唇蹭花的,贴着他家向导,好似万千都吻在他掌心,温吞发痒,引得萧山雪把隐秘的爱意紧紧握在手心里。 他的烧似乎还没退,脸上依旧有些红,紧接着就像掩饰什么似的转过身,嘴里嘀嘀咕咕。 “大傻子。” “嫌幼稚就还给我嘛,”傻狗祁连佯装无事发生,道,“白雁老板披着头发一样俊俏,又不是非要扎。” 萧山雪才不跟他废话,指尖一动挑开皮筋,带着那几根头发扎上脑袋,轻轻晃了下,挺结实。有缕头发还压在领子里,祁连伸手替他勾出来,熟练地卷了下别进最外圈。 指尖和脖颈的触碰理所应当。 萧山雪刚想说什么,外间的门喀哒一响,凉风吹开帘幕,两人一齐望过去,快得好似那些克制的温存不曾存在过。 “好了?”莫林扫视过两人,问,“能动了?” 萧山雪点头。 “那就走,再晚一点死绝了。” 祁连被萧山雪的病急上头,忘了提报酬的事情,紧接着便稀里糊涂地送回车上继续抱枪看守黑笼子。 这次风雨渐小,站肿了腿的五六个小时颠簸也不那么难熬,他们路过一个监狱似的高墙,然后轧着泥巴路拐弯去了后边的一片灌木林里。 这是萧山雪单兵作战最擅长的地形,祁连觉得不妙。 车速渐缓,面前出现一个巨大的深坑,足有一个半足球场那么大,放眼望去堪堪能看到边。 坑边上被雨水冲得泥泞,不知原先有没有路;而坑里积水深浅莫测,之前长着的荆棘刺出头来,穿着实验服的工作人员正扔蛇虫鼠蚁蜥蜴蟾蜍一类的怪东西进去。 第147章 那些东西掉进去时,积水变成碰了湿面的油锅,毒物争抢着生存空间,狂奔逃窜,或者原地厮杀。 车开到坑边就停了。 黑笼子车轮被卸掉,然后有人来推搡怪人联盟,像要枪决一样把他们带到坑边。莫林和朱鑫站在旁边各叼着一支烟,萧山雪裹着件大衣,抿着嘴独自坐在巨坑边的弹药箱上。 雨没下透,天地间还是闷着的,远处传来闷雷声。 “把笼子推下去,”莫林看了眼天色,吩咐道,“快点。” 祁连突然明白了他们要做什么,然后望向萧山雪。他脸色依旧不太好,眉眼低垂,神色乖巧而冷漠,扯下发绳套在手腕上,披散头发,捏着小肥啾看着坑底发呆。 他少年时也是被这么选出来的么? 不取下铁丝网,不拿掉篷布,里边装着不知多少条人命,被莫名其妙推进泥水混在野兽之间。岸上的人要看逃杀、要看必死无疑的斗兽,孩子的演出精彩又不必费力叫好,只要脏血沾到雇来的人手上,他们还是一群没做过亏心事的好汉。 祁连做不出这样的事情,一时间没动弹,这让刚给他打了包票的莉莉安有些不满。 女人催道:“愣着干什么?还要不要工钱了?” 莱顿看了祁连一眼,他知道里边是什么,却毫不犹豫地上手就推笼子。怪人们都爱财,有了一个人带头,其他人当然不甘落后。 黑笼子滚下去的时候依旧没什么声音,可铁丝网松动,篷布也就压不住了。荆棘刺入笼身,血迹弥散后吸引嗜血的动物。芭比看着,尖声尖气问怎么还有红颜料的,然后极光说恐怕这里头放的是碎肉,喂动物。 三胞胎用自己的家乡语言叽叽咕咕了半天,其中一人站出来转向莉莉安:“这钱这么好赚?就喂喂动物?” 莱顿似乎已经成了她的人,神色自如地接茬。 “就这么好赚。” 祁连看着他的脸开始反胃,恨不得让他原地消失,便挪开了视线。 那边莫林对萧山雪说:“通知向导,屏障撤了吧。” 然后祁连听见了熟悉的鸟鸣联络,他的瞳孔骤然一缩,汗毛直立。 夜莺声代表着向导,布谷鸟是行动,尖利短促只需要一声,意思是马上开始。 那是他在萧山雪养伤的那半年里教他的。 难道他没有失忆? 那他—— 地塔向导的五感屏蔽如潮水般退去,祁连是对表演兴趣索然只惦记琴师的差劲观众。奈何大幕升起,舞台似的笼子不再只是一个物件,黑篷尚未迎接光亮,率先传出的是凄厉的嚎啕。 “啊啊啊啊——” 向导接连撤去屏障,真实的模样没了遮掩。 坑底的泥水彻底浑了,看不清翻腾狂欢的到底是蟒蛇还是水鼠,有人拼命把手伸出笼子,缝隙里淌出来绿色的红色的粘稠泡泡。各种碎片飘到水面上,断了的荆棘、挂着布料或者血肉的指甲、淹死的动物和残肢,更多的是油脂的反光,混在一起斑斓而奇诡,像是某个画师画到一半的后现代幻想作品。 然后是味道,臭味滔天。 不知是什么东西腐烂发酵,有新鲜的血,有陈旧的血,还有积水的土腥味。其间弥漫着汽油和硝烟,背后还有专属于温莎的独特饭味。芭比跪在地上,硕大的身躯抖动着挤出消化了一半的食物。那些食糜沿着土坑的坡滚下去,落进水里,被饿了许久的动物争抢。 味道不需要刺激鼻子便能让人眼泪横流,更多的惨叫和哭泣像是怨鬼怒号,钢针似的扎着每一个哨兵的耳朵。 但惨。太惨了。 祁连见过断手断脚的人,就算是洁白的骨头支在皮肤外血流了一地也不会有这样的声音。那是数十条濒死的性命在恐惧和愤怒中挣扎,和人厮打,和猛兽厮打,和厉鬼决一死战。 向导们一路承受着这些。笼子里的无可选择,笼子外的无可奈何,哨兵要向导捂着向导的嘴,只要他们在,车队避着人就能安安静静把他们从人间带到地狱。 但祁连听见了救命,有人在喊救命,更多的声音根本听不清是什么,那些过分高亢而绝望的吼声让人听不出年纪听不出性别,只知道是向导。 无数张脸从祁连的眼前掠过,萧山雪,游星奕,祝侠,064,茱莉亚,瓦莱莎,燕宁站长的老婆,司晨死了的伴侣,三站哨兵的猎物,泥坑里的,哨兵站的,疗养院的,战场上肝脑涂地的,有代号的,无名氏的,千千万万的向导,他们到底都是谁—— 卑躬屈膝,忍辱退让,任人宰割。 他们无处不在。 他们无影无踪。 爆发的哭泣和尖叫把黑笼子变成漩涡中心,祁连头皮发麻,几乎是呆滞地望向坑底。篷布已经被扯开了,里边还活着的不过十几个孩子,茱莉亚的一条腿朝着奇怪的方向撇去,她尽可能地把瓦莱莎举高。 祁连突然想起了茱莉亚对他说,不要同情向导,他们有更大的计划。而这时莫林似乎还嫌场面不够好看,他把烟头扔到泥坑里,几乎没溅水花。 然后他说:“你们几个,额外有活儿,要不要?” 祁连几乎没有听见他说话,每一个哨兵在这样的刺激面前都不可能集中精力;而地塔的人则理所应当享受着岸上向导们的服务,五感阈值拉低,受不到什么刺激,说话都很大声。 第148章 “你们分成两组,”莫林高声道,“一组领武器在岸上开枪,另一组下去救人。五分钟之后,活着的要什么有什么!” 莱顿率先走向了武器箱。 萧山雪冷冷望着他,递了两把单发手枪和两个弹夹过去。 “美人大方点嘛,”莱顿露出他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这么小的火力怎么够?” 萧山雪漠然抬头,顺手把头发捋到耳后,语气平淡。 “没本事的,开坦克也能炸了膛。” 三胞胎紧随而至,装备同前不述。芭比正吐得昏天黑地,极光看着岸上情形和坑底惨状似乎有些摇摆不定,接下来的就是祁连了。 莉莉安依旧轻佻,像是地狱里的美人蛇:“弧旌,你怎么说?” 丑鬼弧旌闭了闭眼睛。 去他的计划。 “我要救人。” 朱鑫啧了一声,可弧旌并不在乎,望向莫林的眼神不知是挑衅还是讨好,露出丑极了的笑。那边萧山雪悄悄从箱子里摸冲锋枪,却被莫林出言制止。 “白雁,别搞向导之仁那一套。” 弧旌不以为意,继续道:“杀人多简单啊,老板看得起我,我得显摆显摆活命的本事。您要哪个,我留哪个。” 莫林跟着也笑了一声。 “你要是能活着上来,随便选个有本事的留下就行。” —————————— 声明一下! 虐待孩子的、不拿人当人的,还有地塔里大部分神经病,都是畜牲! 祁连和球球会好好的,放心喔! 被吓到的小天使抱歉呀(抱住)相信祁傻狗的反杀艺能! 第90章 绝地反击 巨坑看着不过两三米的样子,跳下去之后水却有齐腰深,游泳稍嫌浅些,走又迈不动步子。虽说黑笼子距离落点不过十米左右,祁连却好费了一番功夫才堪堪抵达,接过瓦莱莎之后替茱莉亚简单固定了一下腿骨。她痛得眼泪涟涟,却一声不吭。 这些地塔的向导都像是铁打的。 祁连用断掉的荆棘挑开铁丝网,彻底扯开黑篷。里边活着的孩子不过十几个,受伤轻重不一,都瘦得不成样子,一双双眼睛警惕地盯着他。祁连怕自己吓着他们,迅速思考着合适的掩体,顺手拔出匕首交给瓦莱莎。 “你会用吗?”祁连嘱咐道,“你是用于自保,不要有压——” 可他话还没说完,小姑娘便手起刀落斩落了一条蟒蛇的脑袋。 腥臭的蛇血溅了小姑娘一身,尸体短暂地吸引着肉食动物的争抢。 “叔叔,我不怕,你去救别人!” 年幼的雅典娜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勇气。 当然,怕是没有用的。向导也好,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也罢,哪怕弱势相加也不会坐以待毙。祁连抱起茱莉亚暂时转移到灌木丛后,他得避开枪线,瓦莱莎握着匕首砍着后面袭来的野兽。 可走的每一步脚下都有各种各样的活物和枝杈,撞得人摇晃不已,身边的黑笼子残骸和荆棘竟然成了不可或缺的借力点。 黑笼子的骨架硬而脆,都是大臂粗的圆木;有些在滚落途中摔断了,孩子们就能从中间爬出来。 笼子内外,巨坑上下,他们都在观望。 祁连要赢得他们的信任需要更多时间,可单单是抱茱莉亚走这一趟就让他气喘吁吁。 祁连几乎是绝望地朝上边看了一眼。 会不会这条狗命就搭在这儿了。 他怕死,他怕自己一撒手球球就永远交代在这儿了;可他必须得不怕死,否则莫林朱鑫没有理由信任他。他是个傻狗,大傻子,他不能回头。 岸上的枪上好了膛,三胞胎只守着前面,而莱顿正缓缓朝着他们背后移动。芭比依旧跪在岸边,赤红双眼望着他,像一尊雕坏了的佛像。 莫林在后边催促:“胖子快点!你和那个非主流,到底站哪一边?” 芭比尖声回吼:“一群神经病!老娘不干了!” “你现在退出,亲爱的,”莉莉安语气欢快,“可是一分钱都拿不到。” 芭比扭头叉腰点着女人的鼻子开始撒泼。 “你说的雇我押运,现在到了地方,凭什么不给我钱?” “任务没有完成,老板也没给我结工资哪,”莉莉安抬手看了看自己的红指甲,“或者,你要是能给我一些特别的消息,老板一高兴,说不定也能额外结了你的债。” 祁连正忙着运受伤小向导,听了这话后背汗毛直竖。 他们真的在怀疑他。 人命关天,只要坚持五分钟这些孩子就能活下去。手上的活儿不能停,祁连假装没听到,把第二个孩子抱到灌木丛后边的石头上,紧接着就得回去搬其他难以行动的向导。 而这时候孩子们终于动了起来,主动跟着向后转移,深坑中哗啦啦溅起雪白的水花。荆棘,木刺,甚至牙齿和指甲都是他们保护自己的最后防线,一群瘦弱的孩子拿着原始人都不屑一顾的工具跟在一个丑鬼后边,脆弱而可笑。 然后岸上芭比看着他们说:“我能有什么特别的消息?” “关于任务,”莉莉安颇具引导性地说,“或者你的搭档。” “任务?搭档?” 芭比很久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思索。诡异的寂静让祁连的心悬了起来,差点把孩子丢出去。 可最后芭比笑得依旧做作。 第149章 “淋雨淋得我发烧,还是看管这些小孩睡在地上着凉?只有弧旌这种丑鬼才会把你们的话当神谕!丑人多作怪,老娘走了!” 就是这短短拖延的一分多钟,祁连终于接到了最后一个行动不得的小向导,带上跟着他殿后的瓦莱莎冲回掩体后。他拖来最后几根漂浮的圆木堪堪支在四周,聊胜于无,然后紧接着他听见岸上极光说:“我也要救人。” 祁连数了数,身边有十六个孩子,四个不能自己行动需要人背,而剩下的十二个也只有两个看起来稍微健壮一些。 这可怎么打。 很快极光带着一身朋克链子哗啦啦朝着祁连奔来,扶起更多圆木勉强遮出一米见方的一块安全地带,终于把后边莱顿的射程范围也勉强挡住了。 “你有什么计划?”极光问,“多少子弹?我这儿只有两个弹匣。” 祁连接过她的枪,一脚踹开凑热闹的水老鼠,迅速取下弹匣看了一眼。萧山雪给岸上的人都是空枪和两个弹匣,四个人一共六十四发子弹;而给他们的四把瓦尔特p1式都带着弹匣,加上两个备用全是满的,枪膛里还额外有一发子弹。 足有六十六发。 这小狐狸。 “我——” “多一个人多份力”莫林突然说,“那就多坚持十分钟,十五分钟再上来。” 十五分钟,就是那些个动物也咬死他们了。可就是一愣神的功夫,莱顿开枪了! 砰! 子弹穿过缝隙擦着祁连的脸颊打过去,在背后的圆木上打出寸余的一个洞。有小向导被吓得尖叫,而极光只能咆哮着把他们的脑袋按低,破口大骂祁连。 “他妈的,你到底有没有招!”极光吼道,“你是下来找死的!” 祁连胡乱朝着莱顿的方向开枪,可对方占据高度优势,祁连的视线又受阻,几枪都是堪堪沾边,根本打不出什么实际威胁。更倒霉的是,祁连放枪让三胞胎确定了他的位置,砰砰几枪把他背后的原木打得从中断裂,祁连只来得及护住身前的两个孩子朝一侧的青石猛扑,然后噗通一声跌进泥水里。 泥浆笼罩耳朵,祁连本能地闭上眼睛把孩子推向水面,而自己却因为反作用力向下沉。 在短暂的黑暗中,五感再次被屏蔽,呼吸和时间都暂停,枪声隐隐约约听不分明。极光在喊着什么,可他觉得自己有些用不上力气。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尖牙咬住了他,然后血味愈发浓烈。 一把匕首贴着他剐过去,有人在喊他的代号。 “弧旌——” 然后他被拉住了手,向导触丝向他奔腾。 自从跟萧山雪结合之后,他的精神图景便始终在蜜水里泡着,与之前的稳态并无二致;后来老婆被掳走便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祝侠也好别的向导也罢,疏导和调整都像差了点意思。 但他早已不是那个孤军奋战的河蚌哨兵,这次也不止一个向导。 拉住他的手不知是谁的,千千万万条精神触丝死死地拽住了他的意识。那种孤注一掷的拯救让他的精神过电,几乎爆发出结合向导一般的澎湃力量,让他从一片泥淖中抬起头来。 不可使抱薪者冻毙于风雪! 祁连被拉出水面,大腿上的弹孔让他迅速失血,可他是困兽,也是能极限反杀的狼王! 这么强的力量,做什么都行! 极光趁着枪声间隙吼道:“开了三十枪,前二十七后三!” “没问题!” 哪怕他身边只有弱者,他也能拼死咬下猛虎一块肉来! 祁连拔枪一连打断黑笼子七八根圆木,紧接着一个猛子扎下泥水,硬闭着气从水下将木头推过来。荆棘刺伤了他的脸,岸上三胞胎疯了似的朝他晕开的血色开枪,而祁连速度快得惊人,倏忽间便回到掩体后。 祁连浑身浴血,泥水和血液混成可怖的颜色,脸上的面具也已经碎了。 “多少枪!” “前边三十九,后边没动!” 三胞胎还剩九发子弹! 极光执两把手枪防备莱顿偷袭,而祁连用布条简单把几根圆木扎成排,把自己的上衣挂在木排向着三胞胎那一侧,紧接着蹲下将它从反面扛到后背上,咬牙弯着腰半托起来。 木刺和断口扎进后背的血肉里,他恍若不觉,血沿着肩膀和前胸向下淌,更多的动物想来分一杯羹。 瓦莱莎的匕首已经钝了,几个孩子根本捉不及蜂拥而来的恶魔爪牙。祁连身上挂着两条蛇一只水耗子,还有蚂蝗趴在腿上,可他根本顾不上去赶,单是顶起木排已经费尽了全身力气。 “茱莉亚,”祁连嗓子里泛起血腥味,咬牙问道,“你们都是向导,会控制哨兵吗?” 茱莉亚流着眼泪摇头,说她只会最简单的疏导。 “没关系,没关系,”祁连的脸色煞白,腿也开始发抖,“我站起来之后,无论开枪的人在哪,用最快速度给他做精神疏导——阈值想怎么调就怎么调,拉高拉低都行,只要做到你们的极限就可以,明白吗?” 一个褐色头发的男孩问:“那你呢?” 祁连对他勉强笑了一下,没有回答,继续道:“极光会用最快速度解决掉我们背后的人,他恨我恨得要死,第一枪一定是他开的。我站起来之后没有掩体,你们要保护好我——” 茱莉亚还想拦他,可他几乎是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小姑娘。 第150章 “别说了,看着我,我相信你们——” 话音未落,他猛地站了起来! 他是孤身犯险的萧山雪,他是跳下悬崖的小哑巴。他终于站在纠缠他爱人的噩梦里,只有孤注一掷、浴血复生! 泥浆和鲜血顺着他的身体滚滚而下,祁连背后三胞胎几枪蹭断布条把木排打得散了架,巨大的冲击力让祁连向前跌倒。短短几秒内他看到了莱顿,少年举着枪,手指就扣在扳机上! 而与此同时向导触丝偷跑,几乎是在莱顿开枪的同时就控住了他! 两处枪声同时响起。 第91章 今夕何夕 极光和莱顿都不是好枪手,后者被一群向导拉得子弹乱飞,堪堪越过从祁连头顶砸下来的圆木钻进后方的水里;而极光却非常丢脸地错过了心脏的位置,打偏到了肩膀上。 但这不是问题。少年在剧痛中满地打滚,而女人顺势回身,以帅气至极的点射姿势把两把手枪的弹匣全部打空。 谁知三胞胎精于逃命之道,极光又跳枪严重,一发都没打中。 祁连像浮尸一样被压在圆木下,极光的枪法实在不堪大用,没了木排和掩体的遮蔽,她跟三胞胎背后似笑非笑的莫林看了个眼对眼。霎时间冷汗滚滚而下,她慌忙躲回掩体后边拖祁连起来。 她连弹匣都不知道怎么换! 救人的都是一腔热血的莽夫莽妇,极光当着一群小孩子啪地抽了祁连一耳光,这是她最熟悉的叫醒方式。祁连唇边流血,一群人七手八脚将他半扶起来,而他只能无意识地看向前方。 掩体千疮百孔,圆木四分五裂,莱顿惨叫的声音遥远而迷离。大腿枪伤和侧腹崩裂的旧伤让他的体温迅速降低,疼痛变得麻木,那张白羽鬼斧神工捏出的丑脸上沾满了血,又绽开一个自嘲似的微笑。 他赢了。 可是他好亏啊。 “你他妈笑个屁啊!”极光说着几乎哭了出来,眼妆晕得不成样子,“死了我就把你留这儿喂狗!” 喂狗就喂狗,省的他家球球看着难过。 他会伤心的吧。 祁连在恍惚之间看到了自己的腿,血淋淋泡在水里又扎满了荆棘,拔出来就带着丝丝缕缕的血肉,像只被谋杀的刺猬。然后是周围哭泣的惊惶的脸糊成一团,极光正在疯狂摇晃他,不知是想让他活还是想让他死。 他真的好想再见球球一面。 然后他像是幻听了。 “要不,别打了吧?” 萧山雪的声音远远地从岸上传来,带着些许嘶哑却依旧好听。莫林问为什么,他似乎轻笑了一声。 “没意思啊,”萧山雪缓步走到坑边,蹲下,“都这个局面了,还有什么可打的。” “你也是这么选出来的,没必要对他们心慈手软。” 萧山雪用风衣裹着自己,平静而冷漠。 “……倒不是他们的事儿。” 相隔不过三十余米,落水狗和他的月亮遥遥相望。 坑上刮起了风,裹挟着腥臭和铁锈替祁连撩开他的鬓发,清清爽爽露出光洁的额头、耳朵,还有漂亮的下颌线和那双温柔至极的眼睛,再落下好多个味道差劲的吻。他那半是怜悯半是冷漠的怪异表情没有维持很久,便捡起了三胞胎落在地上的枪。 他手上有薄薄的枪茧,摸惯了枪的手不会抖,一如那双眼睛隔着瞄准槽凝视着祁连,一瞬不瞬。 举枪的是右手,扳机不远处就是那只花脸小肥啾。 萧山雪不是那些个废物。别说祁连,只要他想,他可以在这儿取了五十米外莱顿的性命。但他偏偏把枪指向了祁连,像是要给他一个解脱,滚烫枪口里的火药味还没散尽。 祁连也望着他,看他蹲在那儿圆圆的一小坨,白衣服边缘沾上一圈土色的泥水,是小肥啾翅膀外缘的深羽。 他是他的球球,他的月亮,他的小爱人。 祁连闭上了眼睛,默许他把自己的命拿去喂狗,然后萧山雪心安理得地扣动了扳机。 喀。 枪是空的。 萧山雪把空枪放在脚边拾起第二把,这次他没有犹豫,反正枪里也没有子弹。三把空枪在他脚边陈尸,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依旧望着坑底,轻飘飘的话却是对着莫林说。 “子弹都没了,看他们大眼瞪小眼么?” 莫林走到他身边,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食指和拇指紧捏着颈根的皮肤。 “优胜劣汰,十六个人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莫林顿了顿,俯身附在他耳边说,“不如,让他们杀坑底的这两个人?就像刘邦杀项羽,夺其尸者封侯拜相?” 萧山雪斜眼看了一眼他的手,无动于衷。 “连恩人都能杀的孩子,你怎么知道不会哪天跑来杀你。” “我不在乎啊,”莫林按着他,低声道,“还是说,你在乎?” “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莫林手下没轻重,萧山雪的脖子被扯得有些不舒服。 “你要的是最有潜力的向导,只要能有人替代我,你就不必跟我这么个病秧子耗着。打团战活下来之后为了活命杀死伙伴,或许是最毒辣的,但未必是天赋最高的。只要能力上压制不了我,就无法对我造成威胁。” 萧山雪重新拢了下衣服,仰头望向莫林,神色无辜得像个兔子。 “这话还是你跟我说的。” 第151章 萧山雪不知道他要这么强的能力来做什么,反正再好的孩子都能被他逼成小怪物,一大早就准备好的阴险毒辣并不算是优势。或许莫林会为他们再安排更凶险的遴选,但祁连不能再等了。 他是把这十六个孩子推进火坑的恶人。 或许是萧山雪的乖巧取悦了莫林,他终于肯放过那片被他捏得泛红的可怜皮肤,吩咐左右下坑捞人。 十分钟后,三胞胎和几十号哨兵留下填埋巨坑,其余人浩浩荡荡开进背后的高墙之中,萧山雪被拖着走在队伍最前端一路被人注目。他是这里养育出的独苗,是放归山林后回笼的野兽,他是传奇也是犯人,在这里将享有最高权限的自由和压根不用被刻意安排的监视。 所有人都会盯着他的自由,他根本无法扭头看一眼背后的祁连。 他们经过之处只剩脚印杂乱的血路。 —— 祁连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他在燕宁站的家属大院里醒来,穿着大短裤大背心,身上盖着一条又土又俗的花布面棉被,眼前是燕宁飘着灰尘的明媚阳光。 那时他的手上还没磨出枪茧,镜子里映出的模样也还没长开。 战争结束有几年了,他刚到青春期,监护人接连气走七八任。前一晚刘副站长通知说有个从战场上立功退下来的女人要接手他,背后站着两个人,眼镜男年轻漂亮,另一个阴沉着脸皮肤黝黑。 祁连知道自己是个烫手山芋,伤不得跑不得,哪个监护人都巴不得把他囚在笼子里。 女人更好,他贱贱地想道,女人和向导最好欺负,不会拿链子把他拴起来。 有人敲门。 他趿拉着断了底的拖鞋跑过去,然后紧接着被拉进一个又软又香的怀抱。金发姐姐捧着他的脸,不容拒绝地左右各亲了一口,叽里呱啦说着一堆他听不懂的话。她背后还站着一个梳着黑色短发的女人,眉宇之间英气十足,把抓着档案的手背到身后。 她和金发女人都只是他能叫姐姐的年纪。 “莫莉,你别吓着他了,燕宁的小男孩很害羞的,”黑短发的朗声道,“祁连吧?我是司晨,你的新监护人。” 祁连带着一脸口红印原地懵逼。 话虽这么说,其实祁连压根没见过司晨几次。更多是莫莉白天来给他做难吃的食物教他说英语,晚上再被司晨接走。 洋人管教孩子跟散养无异,祁连中二莫莉就由着他胡来,出了岔子也是她去向司晨求情,再对着祁连眨眨她的蓝色大眼睛。 后来祁连满十四开始参加训练,才知道莫莉是个向导,还是从温莎站跟过来的。 但当时他并不在乎这个。 莫莉是他的亲姐姐,气急了用散装中文骂他却又替他瞒天过海,祁连乱编的彩绳她当宝贝似的套在手腕上。因为莫莉的加持,就连热爱加训的司晨都显得没那么凶恶可怖,反而像是某种诡异的反差萌。 “司是上帝给我的blessing,”莫莉从来不遮掩她对司晨的依恋,“我离开我的家乡跟她来这儿是值得的。” 祁连用筷子戳着仰望星空派撅嘴说:“那我呢?” “你也是,甜心,”莫莉总喜欢给他一些奇奇怪怪的称呼,“你会成为像她一样优秀的哨兵。” “我不会像她一样,”青春期的男孩子总是爱说大话,“我会比她更强!” 起初莫莉烧的温莎菜难吃极了,后来因为祁连窜个子又实在吃不下,她跑去后厨熏了好多天,竟然摇身一变成了精于刀工的洋厨,好险没把祁连养成胖子。 别的小孩回家喊妈,祁连回家喊姐。抱着莫莉买的卡通澡筐去冲个凉,回来就有热乎的小灶吃。 直到有一天,祁连下训回到寝室,桌上没有饭,莫莉消失了。 祁连只当她出去执行任务了。可等了三天,人没回来,也没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少年人莽撞,他闯到司晨的办公室去找,没人开门;再跑去刘副站长的办公室,只撞见了他和那个眼镜男衣衫不整地纠缠在一起,发出些怪异而热烈的声音。最后他绝望地冲向医务室,那个军医老头子与他相熟,告诉他什么都别问,往地下二层走。 地下二层是太平间。 然后他看到了鼓起人形的白布,外边垂着一只挂着彩绳的手。 祁连想要掀开白布,却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司晨拖开。当时他还是个菜鸟,用散装英语边骂边问她为什么不保护好他的姐姐,她算什么哨兵,凭什么带走他最重要的人。司晨奇怪地边哭边笑,然后把他揍成猪头。 十五岁的祁连没有还手之力,但二十五岁的祁连不可同日而语。 那块白布被扯开了。 画面开始变得奇诡起来,停尸床上放着的是一只长尾山雀,它的脚爪上挂着一只浅绿色的小皮筋。 祁连的心脏猛地一跳,紧接着他听到了各种各样的话,质问他为什么不保护好他们最有价值的人,凭什么带走了他,有人从背后用刀子捅他。 刹那间他回到烂尾楼,有一个人被砸死在他眼前;然后他在w国的丛林里,或者在渝州的山坡上沟坎里,面前的停尸床化作飞驰的急救担架,急救的红灯在他头顶上亮。紧接着是海妖,难为他还记得那个酒馆的名字,里边空空荡荡,没有酒也没有人,墙上挂着猫的尸体。 有个声音如鬼魅般在他耳边响起。 第152章 “你凭什么怨恨司晨?你做的比她好吗?” “仁慈?你仁慈吗?你那是懦弱,你从来没长大过。你怨恨司晨,你谨小慎微,你等着谁去保护你?” 滚开! 祁连在梦中嘶吼。 滚开!让他们回来! “你就那么重要吗?他们凭什么回来?没有你,他们会不会过得更好?” 把他们还给我! “你是个多余的人,你不该存在,更不配被他爱——” 他恍惚间像是回到了那个满是污浊的大水坑里,下半身被荆棘纠缠得动弹不得,而远处有个人蹲在岸边,像是阴沉天地间的一只白鸟停在那儿望着他。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眼前雪白,不是那只鸟的羽毛,是低矮的天花板。 初醒时总是恍惚的,祁连愣了好一会才想起来今夕何夕,自己又是为什么躺在这个鬼地方。 —————————— 傻狗终于被拖进地塔了 可喜可贺(划掉) 第92章 人面兽心 这是个狭窄的房间,里边只有一张床和一个药盘。房顶上用螺母吊着铁钩,上边挂着药瓶,针头扎在祁连的手背上,手腕扣在床沿。 难为地塔肯把他救回来。 大腿上的枪伤已经处理好,血早就止住,看血痂应该已经养了两三日。侧腹崩开的伤口是原先莫林用枪打的贯穿伤,刚到温莎时他用匕首重新捅成了刀伤。既然他现在还没有被活埋,看来是掩饰过去了。 他得先离开这里。易容假面上的破口不会自己康复,修补的特殊材料缝在他随身背包的酒壶套里。 他尝试着把手拽出铁环,可那东西焊在床边纹丝不动,卡着整个腕关节,半条胳膊都动弹不得。他卑微地抹了一把脸,紧接着眉头皱了起来。 那几道小小的痕迹已经被填平了。虽然手法很粗糙,但和白羽给的材料是同一种,不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难道是球球? 还是那个无名大佬? 从祁连被拖上岸一直到现在,有机会接触到他这张脸的人实在太多了。做好事不留名必然有其理由,祁连决定暂时不追查这件事,先找个合适姿势坐起来再说。 正当他扭曲着调整动作,房间的门打开,朱鑫走了进来。 以祁连现在的身体状况,两个他都未必打得过一个朱鑫。但是对方神色憔悴也无意找他麻烦,似乎是这几日累着了,外套拉链拉开,单手插在兜里,挺拔的习惯与年纪使然的佝偻抗争,显得有些悲凉。 “你醒了?” “嗯。” 朱鑫坐在他床边从兜里摸出钥匙解锁,然后帮他拔了针。祁连这才堪堪想起来前边杀奥利安、莫林答应他在朱鑫手下行走之类的琐碎事情来。 他有些头痛,费尽力气从噩梦初醒的混沌中抽出一丝清明,强撑着装出弧旌的流氓样子。 “大哥,”祁连说,“我还行吗?” “……凑合吧。” 对燕宁站出身的人来说,凑合已经是个很高的评价了。 紧接着朱鑫问:“你不怕死?” “怕死哪儿挣得来钱?” “嘴上这么说,”朱鑫意味不明道,“要说挣钱,在坑上杀人不是来得更快?你跳下去做什么?” “老板们要看戏,就得有攻有防。底下都是小屁孩,这跟杀鸡宰牛有什么区别?” 祁连停下歇了一阵子,朱鑫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翘起二郎腿也没插话,等他继续说下去。祁连看他脸色不算太差,溜须拍马正是时候。 “老板们需要能出生入死的人,贪生怕死的成不了事,这种风头该出还是得出,也算是给大哥您挣面子。” 朱鑫沉吟片刻,手指一下下敲着自己的膝盖。 从一侧看去他的脸已经有了老态,毕竟是四五十岁的人,思路和体力都追不上正当年的莫林;但他的算盘依旧噼啪作响,打了很久才悠悠开口,像是老大哥关心小弟。 “弧旌,你不关心那群向导们的命?” “无所谓啊,我又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能给我钱,干嘛——” 朱鑫一抬手打断了他。 “可是那小姑娘死了。” 祁连一怔。 谁? 像是怕他没听明白,朱鑫重复道:“你救下来的那个小姑娘,拿匕首叫瓦莱莎的那个,死了。” 瓦莱莎死了? “……啊?” 祁连的脑子一片空白。 但朱鑫在看着他,他现在的一言一行都决定着自己卧底的命运。可茫然无从抗拒,仿佛是梦还没醒,刚刚还有人追问他为什么他凭什么,现在就是他逃避回答的一个耳光。 但吃了一记打还是要活下去的,他的眼神动了动,自如的笑勉强僵在脸上。 “大哥,您不是在试探我吧?” “我试探你做什么?这是事实,又不是我编的。” 其实祁连根本听不清他后边的话,只觉得像千百只苍蝇凌空飞舞的嗡嗡声,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吐。 他不是没见过死人,游星奕死的时候他在场,莫莉的尸体他也见过,可他从未有这种实感。 在这儿谁对死都没有感觉,死是最不值一提的宿命,活反而是种奖赏。哪怕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杀掉也像背错了书打手板一样稀松平常。 以大欺小、恃强凌弱。 第153章 杀了她的人和围观的人,得有多么人面兽心? “我好歹也救了她一次,怎么都得——” 祁连说了一半,把后半句咽了回去,毕竟地塔把小姑娘捉来也没问过她父母的意见。 “那她——那——” 能说什么? 她埋在哪?谁杀了她?为什么要杀她? 这些问题不会从弧旌的嘴里问出来,他没有关心小姑娘的立场。 这些话卡在喉咙里,弧旌理所应当,祁连喘不上气。他被撕碎打乱重组,朱鑫的话在他脑海里乱飞拼凑成奇诡的现实。 就在他泡在自己的梦境里时,她死了,甚至可能不是唯一的死者。他想保护的无辜者命如草芥,而他只能用最恶毒的借口做最杯水车薪的事情。 梦里的声音还在狂笑,最后癫狂到根本听不出那是哭还是在笑。祁连觉得那好像是自己,又像是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扯开他收放自如的伪装,指着胆怯而天真的他嘲讽辱骂。 坚强一点啊,那个声音在扭曲,倏忽间又像是莫莉,你坚强一点呗?你还能做什么? 祁连双眼蒙上一层阴翳。 “那……我的匕首?” “据说被向导教官拿走了,”朱鑫敲着军靴帮,不经意道,“可能是跟着尸体一起埋在大坑附近了。你不如去问问那个教官,就是白雁。” 就是萧山雪。 那个人面兽心的、坏了良心的,就是他当作月亮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祁连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说这事儿荒诞还是自己蠢得可笑。一时间头脑发懵,便长长地叹了口气来掩饰。 “……哎哟。” 祁连控制不住地用双手捂住眼睛,压根想象不出萧山雪凶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凶得见死不救,他根本做不出来吧?他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 那些纯真良善都是假的吗? 祁连没有哭,或者说他根本哭不出来。这有什么好哭的,这甚至有些好笑。 “想不到吧,”朱鑫看着他怪异的笑脸调侃道,“看着乖巧柔弱,其实你救的可是个怪物。” “是啊,”祁连深吸气,下意识地跟着他笑,“谁能想到呢。” 怪物。 这话不是祁连第一次听。 萧山雪始终在警告他自己是个怪物,他始终不信。他连两只小猫都舍不得丢掉不管,他连必死无疑的牺牲品都敢只身跑回去救,他怎么可能是怪物? 可如今祁连竟然更觉得虚幻,那个梦依旧没有醒,有谁狰狞地笑着说你不仅不配,不仅愚蠢,说不准最后还要亲手杀了他。 祁连从未动真格的体验过弱肉强食,这之前他也从未真正理解萧山雪不合时宜的孤注一掷。如今他才知道,走极端是在这种人命贱如猪狗的地方唯一的生存之道。 他甚至开始质疑起他的爱人是否真的那么纯善。 还是萧山雪太适应这种环境了,他眼里不能有善恶,只能论生死? 又或许自己爱的是自己眼里的单纯球球,而并不是他本来的样子? 他开始替萧山雪找借口,最后却惨然放弃,刚从昏迷中苏醒的脑袋痛得什么都想不明白,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祁连在混乱中质疑,如果萧山雪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发生,他真的还能爱他么? “白雁……老板,”祁连哑声道,“我什么时候能见他?” 朱鑫了然地看过来,说你是不是觉得不应该这么冷血。 祁连沉默了片刻,没否认。 “我想把我的匕首要回来。” “你不必着急,这几天他很忙,最早也得明天才能得空。我先带你熟悉基地,”朱鑫似乎还挺满意,道,“不过我劝你离他远一点,他跟你不是一路人。” “……哎。” 祁连摇摇晃晃地想,无论如何,迟早要逮住他问个明白。 穿来的靴子早在坑底就被扎透了,床前放了双崭新的军靴。朱鑫似乎对自己人格外上心,说话语气也不那么冷硬。 他所在房间是高墙内侧挖出来的单间,原先做医务室用,出门便能看到所谓地塔的主建筑。 地塔之所以被称为塔,就是因为它是向下挖的。地上三层像是杂物间会议室餐厅一类的地方,但地下足有二十八层。第二十九层没有标号,画着个警告标识。 “你接触得到的也就二十五层左右,住宿和模拟训练都在这里,日常执勤也不需要再向下走。你住在二十三层六号房间,极光住你隔壁,有任务我会通过房间里的固定通讯器告诉你,所以出门记得带上分机,那也是对讲仪。” 祁连一一应下,脑子里胡思乱想,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落下的。 “别的都无所谓,只有一条,触了霉头我便救不了你,”朱鑫临走前叮嘱他,“不要去最底层,那是白雁的卧室。” “……好。” 祁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朱鑫送走的。 他茫然地躺在床上,四周安静极了,隐隐有脑电波监测仪的嗡嗡声。他望着吊顶上的挂灯,墙上的电子时钟显示距离他从坑里被捞上去已经过了两天半,但他心里揣着事情,压根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直到晚饭前固定终端滴滴作响,朱鑫说这几天要他晚上巡查高墙外侧。 祁连答应得很痛快,他需要时间独处,也需要去那个巨坑旁边看一看。 —————————— 第154章 祁连:我家球球的卧室我竟不能去! 第93章 曙光初现 祁连像马上就要绷断的弓弦,趁着夜色孤魂一样在高墙外游荡,不带枪也不带武器,恨他的人随时都能来套他麻袋揍一顿。 可是没有人来。 他如愿以偿成了地塔的一员,就不会有人来找他的麻烦。 温莎的地界湿润多风,祁连在黑暗中扯掉了头上的那根旧皮筋,仿佛风顺着发根吹过去就能缓解他的头痛。但或许是下过雨快要降温了,山毛榉上的鸟吵得不行,祁连头一次萌生了可怕的恶意,然后他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双手捂着脸在地上蹲了好久。 从前他从未质疑过自己的选择。 他一门心思地相信球球纯真良善,觉得为了球球孤身潜入地塔与他的底线不相左。球球怎么会叛变呢?他是那么乖那么善良的小朋友,他做得出什么恶事? 他从没考虑过,如果事情并非如此,他该怎么办。 祁连不无好笑地想,如果自己现在死了,到底算殉道还是殉情? 他思索着漫无目的地瞎巡,在高墙侧后方西北角看到了熟悉的植被,那是巨坑的方向。他抱着去看看瓦莱莎的念头缓步走近,近百米过去后大路变成小路,短短几天便长了草,最后是一片空地。 祁连心中一悚。 他拼死拼活爬不上去的大坑已经被水泥填平了。 那块平整的水泥地表面没有脚印,踩上去也不黏脚,差不多干了三四天的样子,看来是刚把他捞上来没多久就灌好了。 祁连骤然觉得事情不对。 那萧山雪到底是怎么埋的人? 见死不救的事儿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他何苦再撬开水泥地重新灌一次?而且就算灌了,水泥表面也会因为尸体腐烂飘上来气泡。可这地面干净平整,哪有气泡的样子。 更远处树林边似乎有什么东西立着。天色阴暗,祁连靠近些才看清,那是一把铁锹。 这不是写着“快来挖我”吗? 太夸张了吧,会不会有诈。 一连几天祁连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夜里趁着巡查的机会往那边跑。草越长越高,到了第五日便呈现出一种无人照顾的繁盛;可那个铁锹似乎被遗弃了,就那么杵在那儿,像是无声的勾引和催促。 虽说比起来白天没有夜里忙,他的匕首同样迟迟没有拿回来。 新人总是人尽可师,加之“弧旌”因为跳坑的事情人缘奇好,竟有种“仗义每多屠狗辈”的奇怪声名,身边总能有人一起说话或吃饭。朱鑫也好,极光也罢,甚至有一次他碰到了那个在渝州游乐场给了杜钰一枪的莽撞哨兵,讲了几句闲话,说莱顿去跟莫林套近乎却被打了出来。 只不过他几次在餐厅碰见了萧山雪,却一句话都没说,像是从来没见过。 一个呼朋引伴,一个形单影只。 “你可别靠近他,”莽撞哨兵叫李约翰,总觉得自己是绿林好汉,“咱们哥们可是行侠仗义的!就他,仗着自己是向导净干缺德事儿,那天训练还训死个小姑娘!” 祁连嘴里塞着煮土豆,胡乱嗯了两声,心说你打杜钰可算不上行侠仗义。 他这几日听“白雁”的事儿听得耳朵长茧,谁都得来警告他两句,仿佛这不是一个人,而是地塔豢养的一头野兽。老资历的只说他不值得信任,不明底细的新人则给他造了些两面三刀以色侍人之类的罪名,反而被他诓骗的莫林还成了个受害者。 无论怎么说,千万不要靠近向导,会变得不幸。 当然了,对莫林他们还是恭敬的,好像那是宋江之于水泊梁山、诸葛亮之于刘关张,提起来都是莫老大莫大哥,让他们往东便不想着往西。 天知道莫林做了什么,才能让这些人把他的鬼话奉为圭臬。 “这些话你都是从哪儿听说的?”祁连边吃边道,“怎么关于白雁的消息这么多?” “唔,我也不知道,”李约翰神神秘秘,“大家都是听说的,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你想,我们是替天行道做特工的,只有他杀人放火,咱这儿从哨兵到向导,谁能看得惯他?听说他埋人特别快,肯定是手熟,也就只有莫老大能管得住他,其实私底下——” 萧山雪就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听了这话手微微一顿,警告似的将勺子不轻不重放下,垂着眼睛端盘子离开了。 李约翰看着他啐了一口:“嘁,晦气。” 祁连望着他的背影,不知该说什么。 他确实是有些不一样了。 萧山雪偶尔会咳嗽,胃口还是不好。莫林在侧就只喝水,偶尔叼几口菜叶子,被人诟病作装可怜;但更多的时候是他自己坐,饭量也只是勉强算得上健康,把煮熟的土豆用勺子压成泥,再拌着黑胡椒和蘑菇吃。 祁连不想关注他。可明明眼睛耳朵里塞满了哨兵们对单休日进城的期盼和不知真假的谣言,他一样捕捉得到这些细节。 第六天夜里地塔熄灯早,起床训练完便是休息日,祁连不想再等了,终于决定下手去看看那个铁锹底下的新土到底镇的是什么妖。 深夜挖坑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原本祁连已经做好了看见瓦莱莎面目全非的尸体的准备,可挖开表面薄薄一层,底下只是石灰,再向下近半米才碰到了什么类似于塑料布的东西。 需要埋这么深么? 第155章 祁连越挖越觉得不对劲,这块黑塑料布太大了,怎么看包的都不是一个一米五高的小姑娘,反而像是个体型硕大的—— 祁连翻开了塑料布。 他被扑面而来的腐气呛得连连后退,但也就是那一眼便足够看清。 是芭比。 因为下过雨之后密封性好、温度低,埋在地下又被撒了石灰,所以尸体还没有烂得认不出来。祁连道声抱歉,用铁锹柄翻了翻,没有第二具尸体。芭比死于背后的一处枪伤,从口径来看,似乎是步枪。 这不对劲。 是谁杀了他,又是谁把他埋在了这里? 萧山雪如果真能像小道消息传的那样光速埋人,别说芭比了,就是瓦莱莎他都未必能把土填平。现场看下来,他倒更像是撒了把石灰就走了,这才能有那么夸张的速度。 可瓦莱莎确确实实从地塔消失了。 难道他挖错地方了? 祁连环顾四周没有第二方新土,傻兮兮给那具尸体鞠了一躬,这才发奋把挖出来的坑填回去。 芭比也许是为了他死的。或者说,无论他纠缠那一阵子是不是为了拖延时间,在他离开的刹那莫林就不可能放过他。 但祁连已经有些麻木了。 在莫林眼里,在地塔的哨兵眼里,这可是背叛。小姑娘尚且不能活,何况他一个胆敢撂挑子甩脸子的? 祁连边头疼边埋土,终于在天亮前堪堪把坑填平。他尚且要费这么多时间,萧山雪怎么会有这个闲工夫来挖坑埋人?他人缘那么差,恐怕也没人帮他,会不会—— 妈的。 他掷下铁锹,疲惫地坐在地上。 忙了一晚上,他竟然还不忘替萧山雪找借口。 控制不住的私心和爱意菟丝子一般绞破了他的理智,乱七八糟的事情怎么都连不到一起。萧山雪对瓦莱莎见死不救,埋瓦莱莎的地方挖出了芭比,这个铁锹是谁留下的,大佬是个什么角色,萧山雪到底有没有叛变,他为什么被人中伤毁谤至此—— 那群王八蛋,为了抱团孤立别人,小学生都不这么干! 他的思路再次被愤怒打断,他气别人孤立他的球球,也气自己迫于局势根本无法帮他分毫。混乱间他发现自己看不清任何人的目的,似乎只有自己是一腔热血在为了爱人冲锋陷阵。 可萧山雪已经取得了莫林的信任。 如果他在装失忆,最有可能的情况是足够听话好用而心狠手辣,让他就算有朝一日“恢复记忆”也不能再觍着脸回到祁连身边。或者萧山雪真的叛变了,做得绝一点,万一是打算借着和祁连的这层关系当间谍也未可知。 司晨这都没打听清楚,贸然让他入局搅混水真的好吗?万一他发癫,捞球就跑怎么办? ……不对,司晨才不会干这种没把握的事。 祁连望着泛白的天色,突然有种奇怪的想法。 会不会他从一开始就被误导了? 事情连不起来,是因为他被瞒了事情,导致中间缺了环扣。 白羽从一开始就告知他局已经做成。也就是说,萧山雪、莫林、朱鑫和司晨在整个关系网里的角色都已经固定,每个人的目的也都是明确的。祁连作为后来者,加入的是他们预留好的位置,以他的目的行事能刚好加固原有的稳定局面才对。 但现在看来,事情并非如此。 白雁在地塔体系中的地位不稳定,莫林和朱鑫的博弈尚无定论,而无名大佬做事又剑走偏锋,传递信息和任务也不清楚,怎么看都不像是已经稳定下来、只等有生力量入局的情形。 这么说来,祁连根本不是拉动大车的雪橇犬,反而像条搅混水的泥鳅。 更怪的是白羽。他作为祁连和司晨之间的线人,一不知萧山雪没失忆,二不知原先司晨布下的棋,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怎么就能做了他祁连的上线? 他拿着一堆错误的消息与司晨联系又有什么意义? 但—— 如果他进入的不是一个需要走卒的定局,而是缺乏阵眼的半成品,抛弃先入为主的判断,这一切矛盾似乎就都有得解释了。 太阳缓缓升起来,透过层叠树林照亮后边进城的公路。祁连把铁锹藏起来,小跑着回了寝室洗手更衣。 早上训练结束后,他要跟着一起进城,找白羽问个清楚。 第94章 老板手工 进城的车分了好几趟,怪人联盟的残部理所应当地坐最末一辆,过了晌午才堪堪看到温莎外城边缘。 军车吱嘎一声在贫民窟酒吧街刹停,这儿酒水便宜,手头不宽裕的低等级哨兵混一天也没问题。车里的人如鸭子下河,只有祁连岿然不动,引得司机扭头来问。 “你去哪儿?” “塞壬酒吧,温莎站边上那家。” 司机应了一声启动车子,喊他来副驾驶;祁连也没客气,他早在通风窗里就看见了司机满是烟渍的黑牙,刚爬上去给他点了根烟。司机美美地吧嗒一口,地塔往常是不允许他们在工作时候抽烟的。 他是个口音好笑的大叔,只要抽上烟就话多。 “塞壬?那儿的酒你买得起?” 祁连赔笑道:“老雇主在那儿,我去收拾收拾东西,麻烦您了。” “没啥,老板从温莎站回来也是在那接,正好顺路。” 莫林去温莎站了? 祁连望着前边层层叠叠的矮房子,闲聊似的问:“莫老板休息日还要工作呐?” 第156章 “那可不?今天一大早就带着人去了,说是商谈要事——” 烟抽到了底,祁连很有眼力见地替他再掌一根。大叔满意地点了点头,续上一口烟神神秘秘道:“我听见,说要搞什么斩首行动呐。” “斩首?”祁连装作天真无邪,“他们去温莎站杀谁?” 司机大叔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反手敲他个爆栗。 “自己人杀自己人,这话是能乱讲的?”大叔熟练地避开石墩,说,“就你小子这样,还想飞黄腾达?咱们最大的对手可不在眼皮子底下!” 祁连向来精于装傻,憨里憨气哦了一声,心脏狂跳。 他们要斩首的是燕宁? 想来也是,竞赛和渝州与地塔交手的两役凭着司晨和祁连勉强不算太难看,可如今司晨几乎失势,明面上的“祁连”还应该在渝州拾破烂,这正是个突袭的好时候。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光凭开车的大叔是没法确定信息真假的,他需要更可靠的消息。 “叔,飞黄腾达的挣钱也多么?”祁连问道,“我瞧着朱老大还有莉莉安都很有钱的样子。” “那可不!总比咱们这开车的强!” “挣钱多,操心的也多吧。”祁连小心翼翼地把人和斩首行动连在一起,“斩首行动这种危险的事儿,朱老大和莉莉安恐怕都是要卖命。” “你小子,不想卖命就别想着挣钱!卖命赚钱都算是好的,还有白卖命的呢!”司机没往那儿想,哼了一声,“白雁那小子不给钱他也没地儿说,每回碰上这种掉脑袋的事儿又少不了他,你可记着离他远点,要不哪天不发薪水了饿死你,你就得去把他吃喽。” “他也去了?” 或许是祁连问得太过突兀,司机扭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祁连不得已解释道:“他不是个向导吗?” 司机终于开始怀疑他是个傻子了:“打仗不要向导吗?” 祁连摸摸鼻子,哦了一声。 虽然车已经开进了城中小道,街景也逐渐熟悉了起来。但距离抵达塞壬还有一会儿,祁连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他做什么了,人们都这么讨厌他?” “谁?白雁?”司机哂笑一声,“他什么都没做。人们讨厌的是特权,而如果这种讨厌能够让新哨兵更加团结,莫老板袖手旁观或者推波助澜都不奇怪——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祁连满口答应,心里把莫林千刀万剐。 车子终于在塞壬门口停下了。 酒吧刚开张,正是下午茶时分,里边的人不算多,有几个脸熟的,似乎在巨坑旁边见过。那些人斜眼瞧他,然后又转过头去喝酒,仿佛看见了一只路过的蛤蟆。 吧台紧挨着酒柜的位置放了预定的牌子,他便坐在了那旁边,顺手从旁边的糖罐子里掏了颗糖,反正没吃午饭,等会再讹白羽一顿。 可刚把糖扔进嘴里他就呆住了,然后光速吐出来。 好难吃。 那包装纸明明与白羽常用来砸他的并无二致,可味道简直是云泥之别。祁连把罐子翻了个个,这才看见侧面粘着一张纸条。 【老板手工,欢迎品尝】 祁连突然觉得不对劲。 白羽不知是不是舌头哪儿有毛病,虽然酒调得不错,但做出来的食物比毒药还难以下咽。 这么说来,他每次吃到的糖是哪儿来的? 乱七八糟的事情隐隐有了眉目,中间的关键环节呼之欲出。 祁连佯装弄掉糖弯腰去捡,假借搀扶把手伸到那个被预定吧台座位下边的抽屉里去,果然摸到了一个暗格,里边放着一沓糖纸,还有一支短得可怕的胶囊笔。 而他起身时借着身体遮挡把手再向里深,抽屉最内侧的桌板上有一个小小的洞。 果然没这么简单! 就在这时,有个极尖的东西抓了一下祁连的指头。 祁连生怕那是什么毒针一类的东西,猛然缩手抬头,却见白羽笑盈盈地立在吧台里,手里抱着他的猫。而小猫娇里娇气地喵了一声,从白羽手里挣脱,头也不回地绕开祁连抄近路奔上二楼,不知干什么去了。 而白羽先把那个糖罐子摆正,又掀开了吧台的活页门,给了他个欢迎光临的眼神。 “回来收拾东西的?” “算是。” “上去吧,等你好久了,从这儿进近一点。” 但祁连看着他,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里盘着一粒糖慢吞吞开口。 “你应该知道我有很多问题的。” “我当然知道,但是我要做生意的嘛,”白羽微微抬眼望着祁连,语气似嗔似笑,“你新东家每次收班都得午夜呢,你上去收拾好东西,咱们再谈工钱的事儿,行不行?” 祁连就说:“你欠得有点多,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带我上去杀人灭口?” 白羽歪着脑袋沉默片刻,明白祁连不是在开玩笑之后长长叹了口气。 他的眼神像是老丈人在看一个不中用的女婿,然后从背后拿出了一柄匕首啪地拍在桌面上。 “我这儿是正经生意,闹事挣不来钱的,”白羽脸上笑意淡了,“合作分账一场,好聚好散不行么,非得这么难看?” 白羽是好脾气的人,但影响挣钱的时候他总是很生气。而祁连见了那匕首便骤然没了那股子拿捏的劲,像是被拎着后脖子凶了的大狗,一下就慌了。 第157章 那是他给瓦莱莎的匕首。 他跟着白羽从酒柜后的暗道上旋转楼梯,一路上白羽不愿意搭理他,垂着眼睛在前边领路,直到进了二楼的出口见了门口候着的老秦,脸色才稍好一些。 “白老板,秦老板,”祁连突然来了精神,“瓦莱莎是诈死,她还活着,是不是?” 白羽不愿意搭理他,一头扎进老秦怀里不吭声,老秦摸了摸他的后背,接话道:“我不认识。” “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让我兜了这么大的圈子,把我骗进来好玩么?” 白羽还是不说话,老秦便也不吭声了。 “暗地里帮我的是球球吧?他没有叛变,也没有司晨的其他棋子,是不是?”祁连几乎是祈求着低声追问,“从救人开始,到小姑娘诈死,最后让我挖出芭比的尸体,他怎么做到的?他到底要我做什么?” “我不知道。” 白羽终于开口了,他扭过头来,脸上所有笑意像是都在老秦怀里擦去了,但一只手还牵着他的袖子。 “不告诉你没失忆的事儿,是为了让你谨言慎行,获得朱鑫的信任;而万一你知道实情捞了人就跑,于萧山雪不利,于我同样有害。但既然现在你已经是他们的一员,也没那么蠢被套在里边搅不明白,这一步就算结束了。就算我现在告诉你他叛变了,他杀了那个小姑娘,帮你的也不是他,你会怎么做?杀了他吗?” 白羽和祁连相隔不过三步,老秦就站在他的背后,形成一种奇妙的对峙。 走廊上的灯似乎都是特殊设计过的,焦点恰好能被白羽挡住,于是在他背后形成几条像是无限延伸出去的射线。昏黄的灯光加上冰凉理智的胜券在握,白羽虽比祁连矮了十多公分,他却有种近乎恐怖的压迫感。 “你不想相信他会残害无辜,正如你不相信他能设下这么大的一个局。你问我这些问题,因为你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他,可是用他的思路去解释这一切却解释不通的。祁连,你不是笨蛋,你们两个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如果设局的是你,你会怎么做?” 看着祁连紧皱的眉头,白羽了然地勾了下唇角。 “我给你起个头。黑拳场到处都是我的人,他们会窃听到你和那个红毛女人的对话,告诉我她什么时候坐什么车第几个来接你;紧接着我用糖纸写下安排裹着糖递给萧山雪,如果他有行动,就还我一块糖。次日,他卡点提前把小姑娘放出来,告诉她时间地点守株待你,把你送进地塔里边去。” 白羽顿了顿,继续道:“这样,是不是明白了?” 所以,萧山雪在大营里手是湿的,因为他刚刚把固定黑篷的木钉拔了出来,手上有泥巴需要洗干净;茱莉亚遵守诺言的砝码是萧山雪放走瓦莱莎,而如果他是教官,小姑娘假死瞒天过海就是最简单的事情,他也有机会留下一个铁锹,引夜巡的祁连去一探究竟。 他的目的是什么? 司晨不可能越过祁连或者莫林直接联系他,而且她身边还有更适合潜伏的无常,她没有理由先把祁连这个定时炸弹弄进来。 除非主动方是萧山雪,他想引司晨入局! 这小朋友要做一个完整的局,白羽是联络员,祁连是卧底,而他自己是敢死队,在龙潭虎穴里受着千夫指走到最高层掌握向导资源,把他们策反,拿下地塔的半壁江山—— 这样只要司晨加入,就有可能彻底铲除地塔! 白羽瞧着他的表情,打了个哈欠, “明白了?”白羽道,“去收拾东西吧傻狗,还有人在等你呢。” —————————— 他俩终于要见面了! 再不见面傻狗要变疯狗了(哭) 第95章 给你奖励 祁连站在门前,双手攥紧又松开,手心里全是汗。 他在此前的二十五年里从未自惭形秽,现在却只觉得那张脸丑恶得不该出现在这种温馨柔软的地方。真是好笑极了,此前他也只觉得这儿是个睡觉的地方而已,只因为房间里有人在等他,他竟然惶恐起来。 祁连转身仔仔细细去洗了个手,可第二次站在门前搓手,还有茧子划得自己疼。 要不再去洗个手再—— 可门没关严,房间里的窗户大概是被推开了,风呼啸着一脚把门扉踹开,贴着祁连的鼻尖擦过去,撞得墙皮瑟瑟发抖。隔壁传来几声骂,祁连充耳不闻,顶着那股旋风看到了房间里的人。 他正跪在祁连的床上关窗。 这个场景祁连见过许多次,在燕宁站顶楼的宿舍,或者在渝州小窝里的飘窗上。那是个极其舒展而不设防的姿势,萧山雪的身体伸展开来,半个脑袋探在窗外,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身上只套着祁连留在房间里的一件旧衣服,一抬手袖子就掉到肘后去。 被白羽喂成小猪的猫抓着衣后摆正试着往后背上爬,扯得布料摇摇欲坠,晃动间露出半截后颈,一节一节凸出的骨头是羊脂白玉雕的,绷直时像某种空白的珍贵琴谱,老衣料一剐就泛着粉。 他瘦了很多。 祁连带上门,跨过地上乱扔的向导制服,把猫从他身上逮下来。猫爪依依不舍地勾开几根线,刚落地就飞速窜回萧山雪身边,脑袋往他手底下一伸赖着不走。萧山雪虚拢着猫头,眼睛望向另一个方向,戒备和警惕丢盔卸甲,只剩下些缱绻的天真漂浮在半空。 第158章 什么都不隔着,心计谋略欺骗隐藏都没了,只有一伸臂的距离,要仔细辨认才肯露出本来的样子。 他望着祁连。 房间里的空气是凝滞的,风偶尔撼一下玻璃,楼下引擎的声音靠近又远离,似乎是要下雨。祁连在他的目光里把打了许久的腹稿一并忘了,只觉得雨丝不知从哪个缝隙沉默地飘进来,缠着萧山雪的目光淋在他的面颊上。 得关严窗户,祁连想,他肺病没好,会发烧,会—— 然后萧山雪跪立起来,紧紧抱住了他。 那仍然是依赖,萧山雪的脑袋扎在他颈窝里,呼吸微微急促,脸颊和脖颈都发烫。可他双手死死地环着祁连的腰,像是用自己的后背替他挡了暗箭,胸膛就任性地挤进他骨血里,疼极了也只是咬着自己的嘴唇,久久才从密不透风的拥抱里逸出半声呜咽似的声音。 祁连按他的脑袋,另一只手从衣服后缘下摆钻进去。他要摸得到他的体温才算熨帖,那些躁动不安才能好,可他手上的茧那么多,又怕扎疼了球球,只敢轻一点捋他的后背。 萧山雪在祁连怀里放肆地委屈,好似依旧温顺而脆弱。若非时局所迫,祁连真的想卷人就跑。 “你好坏,”祁连够不着别的地方,只能胡乱地亲他的额头,声音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抖,“你说的要我早点回来,你怎么敢当着我跟坏人跑了,啊?我只有你了,你……你要杀我还……还不如干脆点……” 祁连卡着他的腰把人捞起来,咬他脖颈却啃了满嘴的头发,原本潮湿的脸颊也蹭干了。萧山雪半截悬空,在他根本算不上凶的报复里一哆嗦,那股又软又甜的味道骤然绽开。 祁连嗅着,埋在他发间闭上眼睛,喉中发苦。 “你欺负我,又什么都不告诉我,用病吓我还要说我傻,跟我在这儿装小狐狸精。你倒不怕自己哪一天病死了,把我一个人扔这世上当个孤魂野鬼?我这么笨,我想不明白也追不上你,你不要我我就……我就……” 他“我就”了半天,硬是没憋出下半句。 萧山雪被这些莫名其妙的卑微惹得心里发酸,红着眼睛一声不吭,使劲把祁连掀倒在床上,转身一跨压住他的腿就开始扯那件旧衣服。 这就是他道歉的方式,他不懂别的。可祁连似乎是误会了什么,他力气大得惊人,拽着窗框生生把自己向上抽了两寸,坐起来不由分说箍人进怀,不让他动弹分毫,把脑袋往他散乱的头发里一埋,拥抱都像是厮打。 “让我抱抱,”祁连几乎是在哀求,“一年啊小疯子,你自己在外边疯了一年,我什么都不要,让我抱一会儿行么?就一会,然后你要做什么都行,别再扔下我了,你要上刀山下火海我都陪你去,我真的受不了了——” 独自奔袭的孤狼抱住了他的月亮,他不要撒手。 祁连声音嘶哑却听不出泣音,那些崩溃早就冲散在渝州深夜的江水里,剩下的只有干涸的泉眼兀自行着鬼船,方才因为爱人汨汨冒出第一股苦水来。 萧山雪被他抱得脑袋微微仰天,看着天花板愣了一下,然后垂下眼睛望着祁连的后背。 白雁要杀伐决断,要精明算计,要赶时间赴下一场鸿门宴。 可这是祁连。 萧山雪抬手回抱,隔着衣服摩挲他后腰上的刀疤。 一时无话。 祁连腿上有伤,压久了就疼;萧山雪膝盖吃力发酸,又不敢坐上去,便带着他倒在猫抓乱的被褥间,终于能在怀里找到一个熟悉的地方闭上眼睛休息一会。 萧山雪喜欢夹着什么东西睡觉,祁连的腿是不二选择。这是他们最熟悉的姿势,热烈地缠在一起,最好再打个结。 单人床狭窄,挤下了两个人就挤不下第三只猫,狸花猫骂骂咧咧穿过猫门走了。 祁连把下巴搁在他头顶,低语道:“球球,你逼着我怀疑你,我信了怎么办?” “信了更好,”萧山雪声音也小,贴着他的胸膛说悄悄话,“信了你会走得更远,事情就会更顺利。” “那你怎么办?你不好,我在这儿混成老大又有什么意义?” 萧山雪不说话,祁连就低头,抬着他的下巴霸道地咬了一下鼻尖。 “说实话。” “……我没考虑。” “没考虑?” “如果这是必须要吃的苦,哪怕你也是帮凶,我也得忍,”萧山雪没睁眼,把气呵在他的颈窝里,“其实现在告诉你还不是时候,可是莫林动手太快,我也高估了自己的……” 帮凶?他怎么可能! 祁连只当那是浑话揍他屁股,可皮肤相击的清脆声音似乎恰恰把他没说完的那句话补齐了。萧山雪吃了一记打,红晕骤然从露出的脖颈弥漫到颊边,躲的动作恰好贴着了行凶的大坏蛋,可怜地沉酣。 萧山雪闭着眼睛似乎是不肯示弱,可睫毛却不断颤动,引人欺负他,却又舍不得下手。 他到底高估了谁的忍耐力? “你想做什么?”祁连有一瞬间的迷茫,“球球,小祖宗,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亲你,想跟你睡觉,”萧山雪顿了下,露骨地改口,“想被你睡。” …… 祁连深呼吸,不能下手,他还在发烧,他病还没好,不能惯着他。 “我这么丑的脸你也下得去嘴?” 萧山雪浑然不觉,把祁连的手拉到面前捂在脸上。 第159章 “我闭着眼睛。” “我昨天挖了尸体,”祁连编了个不自然的谎,“早上出操回来没洗澡。” “那我跟你一起洗,”萧山雪说,“我刚刚看过了,地方够大。” 祁连倒吸一口冷气,再发展下去恐怕不妙。 他对时机一无所知,而萧山雪又不肯开口做半分解释,谁知道莫林什么时候就要把他带回去? “太危险了,”祁连吞了口口水,“球球,别这样,你这样我觉得——” “陌生?” 萧山雪打断了他,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强硬里带着娇。 “这里也陌生吗?” 向上向下都是好地方。 萧山雪在咬他的手心了,费劲到小脸变形。可祁连还在硬气:“你不告诉我,我就不——” 萧山雪仰着脖颈,含住了他的中指。 他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他的神色是引诱的,又像是借病撒娇,祁连慌乱间抽不出手来,一松劲又被他叼得更深。手指垂下就是舌底,粗糙的茧子像是把他哪儿给戳破了,来不及吞,嘴唇染得水光淋漓。这样的情形祁连不是没见过,当时在渝州,他含着的是个更凶的东西。 不自觉地力气就大了,萧山雪微微蹙眉,喉结滚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可祁连不许,他玩得太野了,得给他个教训。 然后他抽出手指,把那件旧衣服翻上来,蒙住了他的脑袋,又抽出两只袖子交错捆住了他的手腕,挂在自己脖子上。 萧山雪一下就慌了,他开始挣扎,然后听见祁连一声闷哼。 “你的袖子就缠在我脖子上,”祁连闷声道,“你动就勒死我。” 萧山雪任凭祁连反手把被子扯过来,这么一来祁连低头也只能看见堆叠的布料。他索性也闭上了眼睛,从他的脖颈向下,撩开锁骨上错杂的长发,信手描着那块疤。 “我要审你。” “……哈?” 摸一摸只是开胃菜罢了。他听着萧山雪软软的回应,手也跟着柔起来。可他又是固执的,萧山雪不说出什么来,他才不会轻易放过。 “地塔要这么多孩子,目的是什么?” 萧山雪没想到他竟然要问这这么个坏兴致的问题,在黑暗里撇了嘴。 “……跟你一样,基因,”他说话时嘴唇前的那块布料微微鼓动,“他们想复制人形兵器,我是先例,但他们定位不了基因,所以培养新的向导——” 祁连的手向下滑了两寸,连心跳都一把拢住了,激得他打哆嗦,声音奇妙地变了个调。祁连缓缓捻着,要他继续说下去。 “既是训练,也,也是研究,鉴别基因,然后用于……嗯……遗传……” 萧山雪被他揉得受用,声音飘飘忽忽,身子也松下来。祁连隔着濡湿的布料奖励吻他,但只有一下,旋即听见了他不满的哼声。 “那你为什么不治病?”他咬萧山雪的耳朵,“拖着一直不好,现在还烧着。” “不治病就有理由撂挑子,结合热也有得遮掩……”祁连手重了些,捏得他嘶地吸了口冷气,“莫林才没有理由动我。” 祁连之前从来没往结合热那边去想。 “你结合热了?” “嗯。” “多久了?” “没多久,”萧山雪低声道,“前几天发现了才去淋的雨。” 他似乎是用这事儿做要挟,又往祁连怀里送了送自己。 小朋友似乎以为自己马上就要熬出头了。可抚着后背的手滑下来,给他点甜头,又像是隔靴搔痒。 “我还没问完。那你呢?你想做什么?” 萧山雪沉默。 “不许打白条。” 祁连蜷起作乱的手指弹他,逼他向后躲闪,捻着的手却不松,一松一紧让人发疯。萧山雪不满地蹬他,却被祁连下狠手,一下子就失了力气。 “就许你精明,却不许我坏么?” 看娃萧山雪还是不说。 祁连拿他没办法,又可怜他呼吸凌乱,这么熬下去不知要苦忍多久,干脆直接逼宫罢了。 萧山雪在他的粗粝的手掌里像是被霸占,一点点卸下那些遮掩的壳子,只剩下情浪冲刷着理智,过一次少一层,从九层高塔变成泥泞滩涂。 祁连知道他喜欢什么,就算他藏了千万心思也不会变;而祁连也从未生疏,萧山雪的潮红和燥热都是他的,用湿透了的旧衣服筛出些酥声。 他要失控的前一刻,祁连狠狠吻住他,硬把他卡在了边缘。挣扎间咬破舌尖,祁连舔着血腥味像只坏透了的狼,抵着他的额头残忍地问:“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让我——”萧山雪带着泣声,话说得乱七八糟,“放开我要——” “不行,”祁连甚至动了动拇指,另一只手加了几分力度,“你不说,我就不放。” “饶——对不起饶了——哥——” “快说。”祁连手下行凶,抓着快要挣脱的兔子,温着声音慢慢哄,“乖,告诉我。” 萧山雪实在撑不住了。 “地塔!铲掉!司晨!”他边哭边颠三倒四道,“杀——莫林——” 祁连在他几乎是绝望的声音里松开了手,然后紧紧抱住了他。 化久了的雪崩奔腾,小可怜黏糊糊软塌塌赖在祁连怀里消化那阵余韵,碰哪儿都觉得受不住。不知是不是精神通路静水荡波,祁连被他哼得浑身发紧,又惦记着他脑袋上的衣服湿透,生怕人憋着。 第160章 “球球,”祁连低声叫他,“球球,还好吗?” 可就在刹那间,萧山雪翻身发难! 他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了手上的结,扯下套着脑袋的衣服不过是瞬间的事情。他的头发湿透了,缠绵地点缀肩膀和后背,然后危险地以牙还牙。 “你要——” 萧山雪身手利索全用在了这儿。祁连话还没说完就被包裹住了。 他的向导依旧闭着眼睛,浑身上下的红潮还没褪,又紧又疼像是要再哭一场。祁连在他堪称恐怖的主动里进退两难,然后听见他憋着劲儿从疼痛的密实缝隙里挤出一句话。 “刚刚说的,你能不能,当没听见?” 萧山雪在风雨颠簸前的最后一丝疼痛中说:“我,我给你奖励,你不要记得,好不好?” 第96章 生死棋局 祁连隔被拍着萧山雪的后背,他脸色不好,不知多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餮足是最好的安眠药,可他睡得快醒得也快,祁连摸摸他的脑袋就再睡过去,来来回回两三次,萧山雪又累又困,裹在被子里,还是执拗地睁开了眼睛。 “不再睡一会儿了?” 萧山雪双眼迷离,望着祁连摇头,越过肩膀看了一眼表。四点刚过,堪堪睡了两个小时。 他闭着眼睛缓了缓,丢下被子慢吞吞拱到祁连胸口,脸颊还是湿的,喉咙哑得不成样子。 “……抱抱。” 祁连有求必应。他拿胳膊当枕头,小臂垂下去恰巧能揉揉他的后腰。方才床单湿透,两人滚到地上又黏着进了浴室,萧山雪被他掐了腰,面对着镜子边哭边求饶,几声老公夹杂着稀里糊涂的爱和用力,喊得他把人悬空扭转,按在墙上亲吻,收拾得他喘不上气。 可他躺在祁连怀里才觉得安全,就算是刚刚在这儿化成了水他也心甘情愿再跑回来,像是在寻求保护,乖得祁连心软,心里的千百般问题都舍不得问出口。 祁连叹了口气。 萧山雪依旧乖顺,这是独属于他的特权,却也让他害怕。他像老母鸡似的死死护着的小肥啾,早就变成了一只小鹰;而他还是只能在地上扇着翅膀扑腾,看他冲高俯低、担惊受怕,可望而不可即。 萧山雪听见了动静,在他怀里也装模作样跟着叹了一声,引得祁连捏他后脖子。 “学我做什么?” 萧山雪闷声反问:“叹气做什么?” 祁连摸着他的头发,没直接回答:“你不急着走么?你不在莫林身边,他不会怀疑你?” “他就没信任过我,都是做戏,谁不需要点自己的空间。”萧山雪语气平淡,像是避开了什么关键点,却撒娇似的戳他肚皮,“怕他做什么?我保护你。” “你保护我?”祁连方才看见了他背上的新疤,他没问,指尖蹭着那些新生的粉色,逗小孩似的问了第二遍,“你保护我啊?” 萧山雪被他摸得发痒,又不舍得从那个热乎乎的怀抱逃出去,就闷在他胸口乱扭乱笑,说:“你欺负我,我告诉你老婆去!” 祁连问:“你不是我老婆,你是谁?” 萧山雪抬头只能露出半张脸,答:“家花身娇体弱,你自己要出来叼野花,咬到嘴里却不认得有没有毒?” 萧山雪又软又坏,那股子机灵里掺了红尘气,真的与从前不一样了。 “我就是……”祁连双眼茫然地盯着窗外,“我就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你在害怕,”萧山雪低声道,“你在怕什么?” “失去你。” 祁连紧紧搂着人,像是揭开了某种阴暗面,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面目丑陋,又不想他离开。 “球球,我真的很自私。我总觉得自己应该是保护者,这样你就算厌弃我也需要我,不至于弃我而去。可是你不是需要保护的雏鸟,你值得更好的一切,但我没法给你。” 萧山雪沉默片刻,一只手搭在了他的后背上。 “刚睡完就说这种话,”他低声道,“你下一句是不是要说,你是个好人,我配不上你了?” “我的确配不上你。” “可我连好人都不是。” 萧山雪奋力从他胸前抬起头,又挤出双手托他的脸,小强盗横冲直撞,但神情几乎是虔诚的。 “我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没有,死皮赖脸地耗着你一个大善人,我怕你不要我才对。” “我不是大善人,我是废物。” “你不是废物,你的患得患失是被我带坏的。” “你没有。” “那你也不是。” 只有幼稚鬼才会吵这种没营养也不凶恶的架,祁连没再反驳。他养出了萧山雪的恃宠而骄,也养出了自己的不安卑微。他忘了是谁说的,什么喜欢一个人就卑微到尘埃里再崩出一朵喇叭花来。傻狗岂止是开花,他恨不得泥里打滚,再把自己崩成烟花炸给他看。 祁连的脸被挤成了包子,怪模怪样皱成一团;那张洗脸都能被吓一跳的凶恶面孔,在萧山雪手下却温顺得像条长歪了的狗,怎么也搓不恼。 “之前我是笨蛋,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无依无靠地也能活下去,”祁连垂眼,几乎是委屈地说,“可是现在我虽然还是笨蛋,却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我得爱你。” 无依无靠、患得患失,一朝得到就不肯撒手。 萧山雪不再揉搓他,他攀上祁连的脖子,用额头磨蹭他满是胡茬的下巴。床笫之间祁连坦白了懦弱,萧山雪也要乞求他的宽容。 第161章 他在祁连面前从来都收敛着恶意。 “可是我也是这样啊,我不可以仗着你对我好就混吃等死,”萧山雪絮絮低语,“很多事情没告诉你是我的错,但为了跟你在一起,做个恶人或者疯狗我都在所不惜——你想套我的话,我就告诉你。” “我没——” 祁连说到一半,被萧山雪捂住了嘴巴。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他说,“想不想套话都没关系,接下来的话,是你想听的。” 萧山雪在他怀里重新找了个地方蜷缩起来。 前边的事情与祁连的设想没差多少,地塔内外的卧底的确是他设计的,祁连入局之后白羽也联系了司晨,只不过她正在犹豫。 司晨手头的筹码不多。 这段时间缺了祁连和萧山雪的制衡,站长势力渐长,燕宁总站附近片区几乎全是他的心腹;司晨能够完全调动的也只有渝州和站里寥寥十几号人手。她当然需要计算换局对弈的成本。 “但是现在有了催化剂,”萧山雪抓着祁连的衣服,轻声道,“斩首行动,是莫林给我的机会,也是我给司晨的机会。” 祁连浑身汗毛直竖,他隐隐觉察出了萧山雪的意图。他要祁连自由,要他身后从此没有威胁,为了这个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你什么意思?” “莫林认定,我如果没有失忆就一定会阻止斩首行动。所以我现在能在这里不是运气好,而是他的试探。斩首行动不成,他会立刻杀了我;如果斩首行动成功,燕宁群龙无首,从此莫林和三站就都没有威胁。” 萧山雪短暂地缓了口气,祁连的手已经松开了他,僵硬地绷成了一块石头。 “那你——” “我不打算阻止斩首行动,”萧山雪似乎是硬着头皮说下去的,“我要给司晨机会,让站长替她挡这一灾。燕宁总站周边辖区都是站长的人,他们面对入侵不会坐视不管;而司晨只需要一个理由,去渝州,或者去查验物资,什么理由都可以,她要神兵天降,这样才能稳住局面——” “可是……” 萧山雪根本不听,他语速极快:“她得夺回燕宁站的实际控制权。莫林联合三站志不在此,他是向导资源的实际控制者,他要削弱哨兵站的力量才能夺权!” “他怎么可能夺三站的权?”祁连紧皱眉头,扳直了萧山雪的脊背,“打仗要死人,燕宁站里兄弟们都有父母妻子,怎么能看着流血而不作为?” 萧山雪软绵绵由着他扳,眼神悲戚。 “你怎么知道他要夺谁的权?”他的声音几乎是温柔的,“鹬蚌相争,他就是渔翁;螳螂捕蝉,他就是黄雀。无论事态怎么发展,只有他能力挽狂澜,司晨是唯一的翻盘机会啊。” 祁连脊梁发冷,他忘了这一茬。 莫林没有必要做众矢之的。 斩首行动成功,他入主燕宁,对三站许诺的,是要夺燕宁的权。 三站联盟不是傻子,他们不可能没来由地跟燕宁死扛硬拼;他们更有可能是派人暗杀站长,再让莫林出马夺燕宁的权,这样就能从内部瓦解他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老燕宁,重塑一个好控制的新傀儡。 但是如果三站人马被埋伏,莫林就能捡个达到漏,趁机控制三站联盟,与燕宁分庭抗礼。 无论怎么算莫林都是稳赚不亏的,而事情如何走向,则全关系在了萧山雪一人身上。 萧山雪缓缓坐了起来。 “我知道你不会答应,燕宁多死士,哨兵站不死到最后一个人是不会丢的。可是祁连,你是老哨兵,你最知道那些有血性的老战友都追随了谁。燕宁站长在外侮面前向来妥协退让,出马的从来都是司晨,真打起来了,上阵冲锋的会是哪些人,苟且偷生的又是哪些人?” 祁连看着他,久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这不对,不能这么随便地决定让别人去死。” “发动侵略的不是我,是莫林,决定生死的也不是我,是司晨。” 萧山雪自嘲似的笑了下:“这不是找借口,白羽送你进来之后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转达给了她。至于是要身先士卒还是要韬光养晦,就全在于她。” 祁连靠在床头,紧蹙眉头,单手捂着半张脸,身子颓废地弓起;萧山雪在他一侧,双手抱膝缓缓地蜷成了一个球。 身子还沉浸在疲惫和爱火中发软,可他已经亲手把自己绑上了断头台,等着一纸审判。 “……没有了吗?”祁连问,“没有别的了吧。” “没有了。” “我——” 祁连压根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或者他这会儿根本就无话可说。他打过仗,见过流血,知道英雄故事背后是人命,在远见和人性之间就未必会选择前者。萧山雪太了解他能救一个算一个的菩萨心肠,便缠着他让事情成了定局。 萧山雪见他没有反应,慢吞吞捡起地上硬邦邦的制服穿回身上,然后蹲在祁连的脚边,伏在腿上天真地望过来。 “我说了,”萧山雪孩子似的执拗,“我是个只知道爱你的怪物,但无论你要做什么,我不会独活。” 第97章 中秋番外明月此时 (第四部 分甜!不甜不是人!) 01 往日燕宁 燕宁站军需处每逢节日就哭穷,中秋按人头配发的慰问品照例是从向导补助资金里克扣下来的。按人头算,哨兵一人五斤大米、两升花生油和一盒五仁月饼,向导只发中看不中吃的水果点心。门口几辆大卡车翻着后盖,装模作样先给向导,紧接着哨兵班长疯抢又从人堆里挖自家小弟,喊得口干舌燥喉咙着火。 第162章 人们搓着手来,拎着大红大绿的提手盒子三五成群地走,扎实又花哨,像群回娘家的中年妇女。 这个年代里,宋体的“有机”和“非转基因”远比烫金的油盐酱醋来得稀罕,就是体魄远超常人的哨兵也要赞一句对身体好吃着放心,然后喂进嗷嗷待哺的小孩嘴里。 只不过祁连上没老下没小,没人跟他一起吃饭又懒得自己做,这些东西往往刚拿到就转手送给家里老人孩子多的兄弟。他挥一挥衣袖,拎着石头似的月饼回去砸核桃,门口的快递箱里放着一只塑料袋包着的云腿月饼,他顺手捎进去。 到了晚上趴在窗口看会老式灯泡似的月亮,云腿月饼下啤酒,权当进补。 中秋一个人过总显得冷清, 其实很多年前他跟司晨和莫莉一起过过一次,那时他们才认识不久,桌上云腿月饼和仰望星空派遥遥相望,各占了祁连面前餐盘的半壁江山。司晨喝白酒,莫莉喝白葡萄酒,祁连低头干饭。吃到一半两个女人跑去楼顶看月亮许愿,司晨警告祁连不要追出来,不然就不灵了。 他得听话。 他不知道每个月都圆的月亮有什么好看,只知道那两人多半得折腾一阵子。祁连收拾碗筷扫地拖地切水果擦鞋熨外套,想了想又在客房铺了床,在客厅等到快睡着,她们才面带红光佯装无事地下来。 客房关着门,她们没看见里边铺好的床,莫莉说今天一起陪他,问他有没有多余的被褥。 祁连当时只有十几岁,热情地说有,客房已经准备好了。 仰望星空派其实难吃得要死,燕宁站又从来不发云腿月饼,他自己吃不完整个西瓜,剩下的总是不太好处理,但莫莉会帮他,硬把最后一点红瓤填进他的肚子里。 虽然祁连只是一贯地应付自己的监护人,但后来莫莉死了,祁连单方面跟司晨保持距离。仿佛两人之间的联系就是那个金发向导,没了她,两个人就是孩子离婚的亲家、死了后爹后妈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弟,除了中秋春节送口吃的打声招呼,跟陌路人差不了多少。 于是小房子里什么都没有,堪堪填了一声开啤酒的声音。 ———— 02 彼时地塔 十四岁到十九岁之间,萧山雪的每一个中秋节都是在训练里度过的。 人不跟着,有监控器和生理监测仪,脖子上的控制环连着电线。他像一只被拴在跑步轮上的仓鼠,不想被电,心率就要保持在一百五以上。 有了这个公式,研究员只需要掀个开关,输几个数字就可以回家过节,第二天再来捡累得半死不活的实验体。 萧山雪的肌肉酸得要爆炸了,意识越是跟着自己就越痛苦。有时候萧山雪在想,是不是这也是剥离知觉和感情的手段之一。 留他一个人在黑暗里原地奔跑,头顶上是监视器闪烁的红灯,外边万家灯火笙歌鼎沸,统统与他无关。 他隐隐记得自己年幼的时候也曾被一个女人抱在怀里,还被一个男人举过头顶。这两个人没有脸,声音也已经模糊了,他们指着头顶一个明晃晃的圆形光源说,“月亮”。 月亮,他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 研究员去看月亮了,他也想看;回不去家的在思念亲人,他记忆的碎片里却只有两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他被囚禁在地塔的底层,不见天日,作息是靠人造光源控制的。他不记得月亮是不是有那么圆,仅有的几次外出训练都是夜黑风高,或者只有一弯弦月。 他没有吃饭,那个长头发的护工姐姐今天也没有来给他带酥饼。上一顿饭好像是十个小时之前的一碗菜糊,他在进训练舱之前问研究员可不可以给他点吃的,后脑勺上却挨了一记打。 他在恍惚中回忆起了一些读过的东西,什么举杯邀明月,什么万家灯火照溪明。研究员说起所谓“中秋”眉飞色舞,却不许他好奇。 一个啤酒肚的男研究员要敞开门带老人孩子坐在院子里看月亮,另一个皮肤白皙慈眉善目的女人要去放河灯,两个年轻人争吵到底要甜月饼还是肉月饼。萧山雪在训练舱里原地奔跑,听着他们的声音渐渐消失。 “要不是为了这个怪物,”其中一个人道,“我早就下班了!” 萧山雪不知道他们该几点下班几点离开,去哪里买菜又是谁来做饭。回家晚了家人会不会着急或者担心,又或者今天的月亮到底会不会藏进云层里。 他眼前发晕,却必须要坚持。 现在放弃就是九死一生,他得跑下去,坚持到自由,从他们说的万家灯火里找到本该属于他的那一盏。 萧山雪在一头栽倒之前似乎出现了幻觉。 他看见了两个人,中间牵着一个孩子,背对着他越走越远。他知道那是抱过他的人。他拼命地伸手,请他们等等,可那两个人却伴着一声巨响倒下、消失,变成两滩暗红的血,前边是被人影筛碎的一地月光 萧山雪爬不起来。 他在肢体的疼痛中迷迷糊糊想,好像那两个人就是这样死在他面前的。 昏过去之前,萧山雪在过分明亮的人造光中许了个荒唐的愿。 他希望醒来时看到的是那个护工姐姐。 ———— 03 病床明月 两人的第一个中秋是在病床边过的。 托祁连和司晨的照顾,萧山雪的病房只有一个人,坐北朝南,总沁着暖融融的光线。这是一段不怎么会被人打扰的时间,萧山雪时睡时醒,睁开眼就盯着空气中漂浮飞旋的灰尘,或者望着天花板发呆。临近节日祁连总是很忙,夜里披星戴月下班直奔医院,蹑手蹑脚推开门,每次都见萧山雪茫然地看着天花板,或者盯着窗外。 第163章 起初他只以为是小朋友白天睡多了晚上觉少,后来发现萧山雪只是在等他,摸摸脑袋擦一下脸,安安静静当树洞听祁连说完今天的琐碎事情,等祁连洗个澡出来他就已经睡熟了。 祁连在他身边的空床躺下,双手垫在脑袋后,听着他的呼吸,就能暂时忘掉丛林和枪声。短暂地睡一会,醒来看看他是不是没气儿了,接着再睡一会。在某一个瞬间雪白的月光会倾泻进来,把祁连的位置沁得像另一张病床。 祁连不放心护工,实在走不开顶多麻烦阴间组来替他一阵子,欠了一屁股人情债。中秋节,阎王跟老婆和一双儿女回老家,太子也是还有家中父母和两个弟弟,原本该是轮到他们值班的,就只能麻烦独在异乡的无常和孑然一人的祁连顶班。 萧山雪住院。无常说,你值上半夜吧。 “那你呢?” 无常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向导室,游星奕的房间还亮着灯,里边只有一个人影。 “我没关系的,”无常讲话时带着一股江南的温软,“反正没事做,我早些来替你,你去陪瑶光,别让他等太晚。” 上半夜的哨到一点,祁连交了班 ,收拾好站里发的慰问正打算跑路,门口传达室的兄弟喊住他,说司副留了东西,交给他一个带提手的硬纸盒。 他怕萧山雪等急了,没拆开看,左手一盒石头五仁,右手一个纸盒子,背上背着从卫生队诓来的学习材料匆匆忙忙跑到医院去。 凌晨一点过,医院走廊已经关了灯。头发花白的中年人坐在楼梯间的角落抽烟,有人躺在地上枕着脸盆睡觉,换洗的衣服搭在防止轻生跳楼的栏杆上。祁连这样年纪的不多,离别和疾病是还没扑到年轻人檐下的台风。 萧山雪的房间在走廊最尽头。 祁连怕吵醒了他,把手里的盒子全放在地上,屁股顶着门一步步挪进去,房间里心电监护仪发出沉稳的滴滴声。他风尘仆仆,先去洗了手,走到床边借着黑暗,意料之中地看到萧山雪还没睡。 “怎么还不睡?看什么呢?” 祁连知道他不说话,但对着他自言自语也算是一种安慰。他搬了张小板凳放在床头,挡住望着窗外的大眼睛。 萧山雪被挡也无所谓,眼珠子一动不动,继续盯着祁连的胸膛。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祁连用个小卡子把他有些长了的碎发别起来,拿热毛巾给他擦脸,“今天本来是阎王和太子值班,中秋节嘛,他俩让我帮忙顶个班。站里发了月饼,五仁的,还有云腿的,你吃不吃?” 萧山雪没动静,脸上还戴着氧气面罩,勉强维持好血氧。 “啊,你现在不能吃东西,”祁连折了折毛巾,连脖子和手也一起擦,“我给你留着,你快点好起来,云腿月饼放不了很久的。” 萧山雪的手腕内侧有一颗小红痣,亮亮的,祁连低头亲了一下。萧山雪看着他的肩膀,缓慢地眨了眨眼,仿佛触碰他的是嘴唇还是输液管都无所谓。 祁连慢慢趴在床边,捻着他的袖口。 “我小时候中秋节都是一个人过,只要我把监护人哄回了家,我就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一起吃月饼我也不羡慕,只有过节的时候我很自由,自由就好了。” “可是球球,有人一起过节也可以是件很幸福的事情。阎王和太子都有家庭,无常陪着游星奕,你看得出来吧,无常喜欢他?”祁连笑了一声,“那小子,我以为他不是弯的,谁想到他还是个痴情牛头人啊。” 萧山雪宁静地看着祁连,像在等他说下去。祁连拧开自己的保温杯喝口水,温度适宜,然后用棉签沾着,揭开面罩给他润了润嘴唇。 氧气面罩不该乱动,可他每次这么做萧山雪都会主动抿一抿嘴巴。祁连热衷于收集萧山雪的这种小动作,这是治愈焦虑的良药。 祁连絮絮叨叨,继续说下去。 “别的人,司晨?她今年走得早,不知道是不是请假回渝州老家那边。说起来之前她当过我的监护人,不过我跟她关系一般,反而跟她的向导很亲近,那个姐姐原先是温莎的人,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要跟司晨跑回来。” “你也是,连医保都没有,怎么想的要跑回来救我,嗯?我死了还能评个烈士,前些天改了遗嘱,剩下的东西都留给你。我虽然没有大富大贵的命,但是这些年的工资还是有不少的,下次别打这种亏本算盘,知道吗?” “等你好了,我把工资卡也交给你,我自己留着没用。你可以买很多冰激凌吃,但是不能吃多,对肠胃不好,还容易蛀牙。” “球球,理理我嘛——” 祁连把额头抵在他手心里。 “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球球那么在乎我,为什么不理我啊。” ……… 萧山雪似懂非懂,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着自己撒娇,极其缓慢地动了下脑袋,脸颊沐浴在月光里,或许是在走神。从他的角度恰巧可以看到窗外一轮满月,清辉透过窗户映在他的瞳孔里,熠熠生辉。 祁连望着小小的一轮倒影,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司晨和莫莉非要上楼顶赏月。 “月亮。” 那一声与萧山雪记忆中的影子重合,他眉眼一动;而祁连望着他,口中喃喃。 “这么漂亮,不该飘在病床上。” 黑暗中独自奔跑的实验体也看到了曙光。 第164章 ———— 04 天涯此时 后来的中秋节,祁连和萧山雪是跟着白羽和老秦过的。 其实祁连每次去海妖都莫名地有一种丑媳妇见公婆的怯懦感。这一屋子人精,混进去他一只傻狗,只敢跟着萧山雪跑来跑去。小七嫌弃他,老秦是凶神,白羽虽说还算好相处,看着他却总像看着头拱了自家小白菜的猪,盘算着什么时候杀了吃才好。 目前的局势就是这样焦灼。 老秦在厨房里做饭,据说白羽的味觉有问题,决不能让他靠近灶台半步;小七和球球在猫堆里,之前他们捡来的小猫晚上出去幽会揣了一肚子孩子回来,如今五只小奶猫刚刚会走,也正是亲人的时候,软绵绵的小东西非常治愈。 而祁连没法被治愈。他刚跟司晨通过话,这位大佬忙得起飞,没寒暄客套两句就让祁连这个白眼狼快点滚蛋不要废话中秋节快乐影响她搞事业,她一个人跟工作过中秋节一点都不快乐。祁连只得讪讪放下通讯终端,跟白羽坐在海妖的吧台上。 白羽抱着个过分古早的算盘算账,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而他的主要任务是把白羽搞乱的账本重新整理好,偶尔应其要求抽出某年某月某日的账目明细来。 这可真不是人干的活。 白羽搞乱东西的本事比猫还要强大,他习惯了老秦在旁收拾要什么给什么的好日子,祁连手忙脚乱翻找,白羽也不着急,闲着没事揪他没摞整齐的账簿,一不小心就塌一桌子。 “哎呀,”白羽语气雀跃,“对不起喔。” 祁连咬牙笑道:“没关系喔老板。” 祁连坚持到了吃饭。酒吧里没有专门的餐厅,五个人围在离厨房最近的卡座里开了瓶土酒。老秦用无名指沾酒弹敬天地,白羽手里的毛豆还没吃完,球球直接下筷子夹小糍粑,而小七真人不露相,闻了闻酒,竟然一口闷了,倒了第二杯。 祁连本以为会是燕宁酒局那样先碰杯再吃饭,连应酬的准备都做好了,可大家根本就是各干各的,萧山雪甚至夹了一筷子小糍粑放到祁连碗里,说这个好吃。 “啊,哦,好,”祁连喜极而懵,道,“吃就行了?” 小七笑道:“不然呢?你想整个活?唱好运来?” “不……” 但紧接着小七干脆换了个海碗来倒酒,又晃了晃瓶子,说:“要不你把剩下这半瓶炫了吧,五十三度,不算高。” 祁连万万没想到自己躲得过酒桌应酬却躲不过才艺表演。老秦切着羊肉,萧山雪正埋头桂花鱼,他只能卑微地看向白羽,可白羽似乎也无比期待他的绝活小旋风,单手托腮拈着红酒杯,里边也是五十三度的白酒,已经喝下去一半了。 这哪里是海妖酒馆,这分明是酒神酒馆。 祁连吞了口口水,他虽然还没完全喝醉过,但空口炫半瓶53度的白酒,还是有点太刺激了吧? 他不想明天在桌子底下醒过来啊! 萧山雪没看他,非常孩子气地举手。 “我想去楼顶上吃月饼!” 小七问:“这么冷,为什么去楼顶?” “楼顶有月亮,还有猫,”萧山雪一脸理所应当,“我看见调酒台底下有温酒的小火炉,可以烫热酒煮果子喝。” 小七眼睛一亮,当即倒戈:“我也想去!” 两个小朋友集体要求,白羽也乐得陪他们折腾。祁连逃过了初一,帮老秦搬桌椅上房顶。萧山雪说要去看一眼小猫便留在最后,祁连从楼顶下来找人,推开房间门,恰巧看见他把那半瓶酒藏到了猫窝里。 祁连像逮住了只干坏事的猫,从后边搂住了他。 “干嘛呢?” “你想喝?”萧山雪反手拍他的脑袋,“小七酒量大,两个你也喝不趴他。” “我不知道,”祁连小声说,“我做梦都想聚餐的时候各玩各的,真跟你们在一起却让我觉得我像个傻狗。” “你就是傻狗啊,”萧山雪笑眯眯,转身挠他的下巴,摸到了硬硬的胡茬,“好日子别过得那么难受嘛。” “这可是你说的。” “嗯,”萧山雪坦然道,“我说的。” 祁连就用鼻尖去蹭他,萧山雪边笑边往后倒,小猫四散而逃,祁连勉强撑着地毯护住了他的脑袋,两人一起滚在猫窝旁边。 祁连低头就能亲到他的嘴唇,但他不敢耽搁太久,蜻蜓点水般一碰就离开,额头相抵,热乎乎地压着他。隐秘的潮湿和爱意挤在中间,变成某种不可言说的亲昵,合着祁连的身影一起沉溺在二十二岁的萧山雪眼睛里。 危险,但是温柔。 窗外的月光依旧明亮,无论是在十几年前还是现在都得填上最后的一块才算圆满。 “干嘛呀?”萧山雪小声撒娇,戳他的胸膛,侧着脑袋吹耳朵,“你想干嘛啊傻狗?” 祁连也学他,低头咬住了他的耳朵。 萧山雪这儿敏感,呵两口气就要烧起来,耳垂又软又润,磨一磨就浑身打哆嗦,轻哼着手脚乱动。祁连的气息全数灌进他耳朵,小气得连猫都不给听。 “傻狗!”萧山雪佯装嗔怒,嗓音却软得沁了水,“老实点!” 祁连抵着他的脖子摇头。 “你要干嘛呀?”萧山雪不怒反笑,摊平了手不知在摸索什么,“告诉我,我就答应你。” 祁连伏在他耳边,叼着耳尖琢磨了片刻,拱到他面前先吻了个酣畅,把向导搅得只有掐他手臂的劲儿,嘴唇都麻起来。萧山雪被他吻得头脑发晕呼吸不匀,含含糊糊问他什么时候真的变成狗了。 第165章 祁连偏了下脸,在他颊边亲了一下。 “……汪。” 萧山雪被他压着亲得迷迷糊糊,像是什么都听懂了,又像是一无所知。他这么无辜,不知道自己泡在月光里有多好看,被折磨得手脚发软眼泪汪汪,一巴掌捂住祁连的眼睛推开他的脑袋,断断续续喘了一阵子,似乎又被他那一声狗叫气笑了,极其压抑地咳了两声。 祁连怕他是旧疾复发,刚抓住手要扯开,萧山雪就吻了上来,舌里卷着一口凉凉的液体。祁连下意识地吮,紧接着脸色一变,却被萧山雪堵住了嘴巴。 那是一口五十三度的烈酒。 两人红着脸一前一后回到楼顶,圆月已经升到了头顶。银辉铺满天地,泥炉火声噼剥,明月浸入沸酒玉珠,白羽正坐在老秦腿上切月饼,小七旁边放了半瓶新酒,冲着两人招手。 “快来,就差你们啦!” —————————— 返校迟到了! 中秋节快乐! 给您拜年了!(?) 因为考试和返校更新有点子慢,我会努力码字的!一周两更保大证!(大声立flag) 第98章 极夜已近 祁连不知道萧山雪在他腿上趴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起来的。他看着萧山雪把头发抓起来,向他伸出一只手,掌心里空空的,像是要把自己还给他。 祁连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抓住了那只手。 萧山雪一愣,四指收紧,像是给他一个温柔的回抱,然后尾指微微蜷起勾住了祁连手腕上的浅绿皮筋,挣脱时就把它扯了下来,攥在手心里。 他的嘴唇开合,似乎说了三个字。 可祁连什么也听不见,五感的失灵像是某种自我保护,让他不至于被这些眼前背叛一般的忠诚变成一个疯子。珐琅长尾山雀飞回萧山雪的发束上,祁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抓住了他的手腕,那只手不受控制地捏紧,血流不畅青筋绷起,可萧山雪没挣扎,就那么任凭他抓着。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祁连声音发抖,问,“还有没有别的——” “不可以,”萧山雪轻声道,“我这么自私,要你一直活下去,就没有别的办法。” “可是怎么能看着他们死啊?他们是我的——” 萧山雪打断了他。 “祁憨憨,我是恶人,你舍不得杀,要我做个乖小孩;身边人害死你,你也只威胁不想下重手,要让他们继续做你的朋友同僚,靠着算计来的利好过他们的凡人日子。你到底对人性抱着多大的理想,才能让自己显得这么笨蛋?” 萧山雪的表情像要哭了,他咬着牙关低语:“他们无辜,你不无辜吗?他们的家人不想让他们死,我会想让你死吗?我就是自私,谁输谁赢都要死人,我就算扛下所有的恶意,也要向着你。” 祁连还想说什么,但他被压制了。 萧山雪似乎终于想起来两人是结合哨向,精神通路里传来柔和而霸道的疏导和安抚。睽违已久的另一半力量缓缓图景,明明是久旱甘霖,引着失眠已久的哨兵沉入梦乡,可祁连却头一次企图反抗那种不可抗拒的吸引。 可萧山雪的决定从来都不容他人置喙,祁连也不行。 “……你太累了,睡一会吧。” 萧山雪在他床边半跪,亲了一下他的额头,然后拨开他肩上的碎发狠狠咬出一个牙印。祁连没有感觉到疼,反而萧山雪把额头抵在他颈窝里,擦了一下眼睛。 “我不要你当为理想和道义白白去死的愚忠圣贤,我要你做拯救世界的英雄,掀翻这烂天烂地,搏出一个新世界。祁连,让我回头的不是岸,是你啊。” 祁连努力地睁开眼睛,他逐渐被睡意淹没,实在不明白这诀别一样的话是什么意思。可萧山雪不再解释,从他身上跨过去,坐在窗框上穿好鞋,然后转头望着他,抿着嘴笑了。 “傻狗,快闭眼睡觉,”他反手拢好被子,语气像极了祁连哄病中的他睡觉,“一切都会结束的……很快。” 祁连听见了他轻盈的落地声,然后被潮水般席卷的困倦拖入黑暗。 他阻止不了这一切了。 ———— 祁连醒来的时候已经十点过。 自打萧山雪从渝州被带走之后,他很少一口气睡足六个小时。窗外已经彻底黑下来,猫蹲在床头舔爪子,见他坐起来非常傲气地喵一声。祁连茫然地把它抱起来,刚才发生的事情像是一场梦,辨不清虚实。 他晃晃悠悠地下床,照镜子,摸了一下肩膀上的齿印,然后换好衣服推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身材瘦削的女人,脸色不知是涂了不合适的粉底还是天生灰白,眼眶深陷,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她正斜倚着墙壁端详自己的灰粉色指甲和褪色金手链,那让她看起来有种行将就木的凄凉。 见祁连出来,她却富有活力地笑了一下,龇出的白牙显得十分突兀。 “哟,醒啦!” “……您哪位?” “您可以叫我天使,”女人笑道,“老板,我可是你的下线啊!” 祁连不记得他有这么一号下线。 “咱们快递公司总部在渝州,后来发展国际运输业务,我是国际处的,直接受白老板差遣,所以您不认识我。” “……啊。” 渝州?快递? 祁连在渝州的情报网成员都是挑夫纤夫车夫之类的人,原本就是个靠着义气一块干活攒起来的松散局子,竟然被白羽悄悄变成快递公司了。 第166章 白羽安排这个人过来有什么意图? 但天使只把他的沉默当成了深沉,便非常自然地跟在他身后下楼。楼梯口前是人声鼎沸,天使似乎挠了挠脸,然后挽住了祁连的手,没骨头似的倒在祁连身上,却不由分说扯着他挤进人群里走向吧台。 “你这么久才来一次,白老板都要赶我出门了。”天使声音不大,但足够身边的人听见,“上次的药吃完了,白老板又得买新的,我在这儿端了几天酒才挣了几镑还钱。你能不能多留些钱下来?我不想联络我父亲……” 对了,弧旌的人设里是有个老婆来着。 祁连敷衍地应着,视线在酒吧里逡巡。夜里人明显多了起来,卡座大部分坐满了,而萧山雪背对着他,正独自坐在吧台上预留的位置,白羽站在他面前聊天,两人之间的台面上摆着一杯橙色的液体,不知是果汁还是酒。 萧山雪右边靠墙的位置没有人,但天使跟祁连同行,两人只得在吧台另一头坐下。侍应生走过来熟练地给两人上了果汁、传统马天尼,马天尼的杯子里放着竹签串起来的绿色腌橄榄,其实祁连不喜欢吃这东西,但比起来过烈的酒,橄榄甚至可以入口。 看来这也是白羽用来搞他的人设之一。 祁连勉强啜了一口酒,小口啃着橄榄听天使继续絮叨。 “你还记得之前我在路上碰到的那个走丢的小女孩么?白老板托人去找到了她的叔叔。真是主保佑她,那可是个好人,还答应我们等找到小姑娘的姐姐再来接她。” 祁连心知说的是瓦莱莎,问:“叔叔?她的父母呢?” “天知道!白老板也没告诉我,”天使岔开话题,“他那么忙,只说了这点儿就把药给我了。说起来,上次换的药真的管用,现在已经好了许多。我听说,你们那儿也有人生病了?若是需要,你可以拿些去试试……” 祁连正因为那个病着的人头痛,听了这话又不知该怎么接,含含糊糊嗯了一声遍将剩下的橄榄咬进嘴里,妄想用咸酸解忧。可一口咬下去,橄榄里包着的竟然不是核,而像是一个小小的纸球。 周围人多眼杂,祁连不敢贸然吐出来,紧接着一只手伸过来,在他面前摊开。 天使四下看看说:“没放空杯子啊,橄榄核给我吧。” 祁连努力地把纸球抿干,这才小心翼翼地吐在她掌心里。女人把手放回膝上,口中依旧说着些琐碎事,却在桌下将纸条悄悄递了过来,然后手链落地。 “哎唷!”她道,“亲爱的,你稍往后些,我捡一下我的手链。” “你还病着,我来。” 祁连蹲下,借着俯身的机会扫了一眼那张纸条,然后迅速塞进靴子里。他替天使戴上那条手链,满脑子都是上边的四个字。 “司晨入局” 司晨要加入萧山雪的计划里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望向萧山雪。但他只是喝酒,垂着眼睛听白羽讲话,偶尔插一两句,都是些关于吃喝的话题,那副无辜样子像是对这事儿压根不知情,即将到来的风暴也与他无关。 但极夜已近。 酒吧门口的风铃一动,十几号人径直走向了最角落的卡座。祁连不必回头,他看见白羽骤然转移的注意力和光速挂上的商业笑容就知道来人是谁。果不其然,不多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 “弧旌,这是你妻子?” 朱鑫站在祁连背后,天使对他微微颔首。 祁连答:“是的大哥。” 朱鑫似乎心情不是很好,板着脸问了好,对他说:“如果你们说完了请跟我来。我们两天后要有任务,你也要去。” 祁连随他走向包间,途中路过了莫林和莉莉安所在的卡座,那儿还坐着六个人,看衣服和肩章应该是温莎、高卢和白头鹰三站的高层。他们正在碰杯,除了莫林瞟了两人一眼,其余人只当他们是路过的陌生人。 朱鑫点点头,推开了沉重的隔音门。 包间里有三站几个眼熟的高级哨兵和几张常常出现在朱鑫身边的面孔;怪人联盟也在,极光和莱顿之间隔着三胞胎,她冲着祁连招手,喊狐狸精来这边坐。 朱鑫坐在上位,双手撑膝,先长长地呼了口气。 “燕宁哨兵总站,在内独断暴苛,对外狼子野心,这是我们早就知道的事情。” “从战争结束它就与我们对着干,表面支持向导统一管理,实际豢养特工向导,抢夺我们的研究成果,还大肆培养死士,有朝一日必将祸乱全域!” 祁连心里冷笑。 特工向导都是地塔搞出来的,而这群人竟然把屎盆子往燕宁头上扣。更何况,别说特工向导了,他连比游星奕强的向导都没见过几个活的。若非哨兵多死士,他们早不知道被欺负了多少次了! “我也是燕宁出身,我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他们凶残、好战、心狠手辣、阴险狡诈,最擅长的就是弱肉强食、不讲道理。千千万万像我们一样的人没有自由,才华横溢的无处施展、刚强正直的蒙冤抱屈。我离开了他们,我成为了你们的兄弟姐妹——而他们,却还在那里施行不义!” 祁连重重地闭了闭眼睛。一己私欲的背叛都能掺着洗脑包说得这么光明正大,他究竟要不要脸? “这是我们的机会,我们要为自由而战,为了公平而战!” 去你妈的幌子,这就是入侵! 第167章 朱鑫说:“我的兄弟姐妹们,两天后,我们将同去燕宁!” —————————— 我考完试冲回来了,下一个目标是努力加大糖糖用量! 这文he!(跪倒谢罪) 第99章 硝烟四起 燕宁总站。 刘毅已经两天没合眼了。 七点,天已经黑了下来,燕宁总站里灯火通明。他跟三四个军事竞赛里上来的新人蹲在一起,趁着站长刘长州在房间里训人,在窗口偷空抽根烟。 温莎、高卢和白头鹰两天前突然提议会谈,要来燕宁这边;可不巧司晨刚刚请假带人外出,里里外外的琐碎事情都是他们几个新人在做,连轴转让一群人都疲惫不堪。 一个叫李逸铮的年轻人替他掌了火。 李同样是军事竞赛上来的,因为敢豁出去对司晨身边的哨兵下手,很快就成了刘氏叔侄身边的心腹红人,在这一群人里差不多是个监工的狗腿角色。刘毅长长地吸了一口,累得提不起精神,左右有李逸铮在,他也懒得问这群人各自负责的工作做得怎么样。 三站的人马上就要到了,大家一起喘口气就是最后的轻松,这会耳提面命谁都不愿意听,还不如聊点利益相关,提提精神。 刘毅问:“站里最近有什么风头?” “老样子,墙头草在站长和姓司的之间摇摆。”李逸铮说,“难免,毕竟三站针对咱们,他们这些日子又练得少了,就怕打起来。” “还是那群老哨兵?”刘毅暴躁地咂了下牙,“一天到头就知道打打打,真到这阵子又比谁都怂包。名字给我记着,这次结束了好好收拾他们。” 另一个人应下,说三席放心。 当时祁连算因病暂退,刘毅只是代理三席。但燕宁站里多的是趋炎附势的人,早就拿他当正主捧,恨不得再踩司晨一脚给他献媚。这次司晨带人外出他是最先同意的——要是那女人留在站里起哄说他们不作为,好好的会谈都能给搅黄了。 事儿着急,刘毅也没办法好好琢磨。刘长州是他叔叔,他怎么都是要向着家人的。 “叔叔之前发了那么多交涉文书都没回应,这次有机会答应得是有些着急,等事儿结束了我请你们吃饭。” 话音刚落,站长办公室的门推开了。 刘长州站在门口理了下领带,背后跟着已经被他训哭了的祝侠。门外几人慌忙灭烟站直,等着站长指示。 “这两天辛苦你们了,”刘长州皮笑肉不笑,“他们坐了三架直升机来,跟着两架战斗机和两架运输机随行。站里的停机坪只能停直升机,让其他飞机转移去基站辖区,咱们自己给两架装弹战斗飞伴飞送过来。” “是!我马上安排。” “他们还有十来分钟就要到了,”刘长州说,“你们站好岗,尤其要注意站里那些不老实的老哨兵,别让他们惹事。” 几个年轻人齐声答是。待刘长州离开,他们对了表便各自回岗。李逸铮和刘毅二人同去总监控室,那儿算是大半个中枢了。 “刘哥,”李逸铮看着屏幕上两侧列兵的空荡荡红毯问,“这么重要的事情,姓司的怎么突然识趣了?” “她被打压成那个样子,如今还来搅混水,不是等着局势稳定之后送死么?” 刘毅仰头,闭着眼靠在椅子背上,叹了口气:“叔叔是文职爬上来的,要真打起来胜算不大,他打算议和。姓司的虽然能打,但她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如果叔叔这把能谈下来,恐怕她就跟祁连一样,哪天请个长假不会再回来。” 李逸铮背对着他,脸上露出微妙的表情:“司晨去做什么了?” “嗐,我哪儿知道?说是巡查基站管理,说不准就是去渝州哭鼻子……” 刘毅突然止住话头。 他耳朵灵,听见了战斗机的轰鸣,还有逐渐清晰起来的螺旋桨声。雷达显示三架直升机靠近,各自间隔三百米,燕宁的两架战斗机正护送第一架直升机,距离在百米左右。 来了。 第一架直升机开始下降,停机坪周围的树被螺旋桨刮起的风卷得晃动不止。可眼瞧着高度降低,直升机竟然完全没有减速! 李逸铮突然笑了起来,他说:“有没有可能,她是运气好?” 刘毅顾不得李逸铮说了什么,他扑到屏幕前抓起对讲仪,可话还未出口只见监控上驾驶员弹射跳伞,紧接着直升机在距离地面不足百米的地方爆炸! 冲击波把近距离伴飞的战斗机掀得失去了控制,飞散的铁片带着火光扎穿了一架,砸得燕宁站围墙哨塔墙倒屋塌。另一架战机刚刚保持平衡,第二架直升机竟然开火,径直击中了它的发动机! 轰! 停机坪监控全部失灵! 刘毅只能从窗口看见冲天而起的火光,而另外两架直升机竟然趁机降落,拔掉了电源和gps系统,从空中监控区域消失。 对讲仪里传来时断时续的高亢声音,有人在问发生什么了,紧接着警报拉响,刺耳的尖啸声让每一个哨兵的精神都紧张到了极限。可中枢监控还没有传来任何指示周围便黑了下来,对讲机只剩下几个室内频道还在呼喊,室外连探照灯和报警仪都坏了,只剩下直升机残骸的火光熊熊燃烧。 爆炸扬散石墨纤维,短路断电了! 刘毅本能地抓起对讲机要发出警告站长,却被一把手枪抵住了太阳穴。 第168章 “刘哥,别乱动啊,”李逸铮笑意盈盈,在火光里像是从地狱里走来的鬼魅,“以卵击石,你何必挣扎呢?配合点,待我做了燕宁主人,留你一命,啊?” “你背叛了我?!”刘毅吼道,“你怎么敢!” “我怎么不敢?你一个草包靠着叔叔上位,凭什么驱使我?” “我——” 枪声响了! 两架直升机里装着的都是地塔和三站的精英,他们带着向导,统一穿着夜行衣,头上带着涂好绝缘覆膜的夜视仪,从爆炸的缺口中鱼贯而入。那些瓦砾砖石是他们天然的掩体,列兵早已躺了一地,鲜红地毯氤氲了新的颜色,在夜色和火光里成为泥泞的道路。 杀! 卑劣的借口不重要,为了什么也不重要。飞溅在脸上的鲜血是入侵者的罪恶功勋,滚烫的枪口和抛壳在火海中不再无法靠近。燕宁外围安排了向导,可他们的反击杯水车薪,新人根本没有战场经验,小支队伍也无法统一行动——最可笑的是,能最快反应的老哨兵全部被刘毅和李逸铮安排在了内勤! 靠着投机取巧勾心斗角爬上来的人,被揍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枪声震耳,光线黯淡,硝烟冲天。 燕宁的驻站向导在哨塔里拼命拉着己方哨兵的五感,可哨兵太多了,活的死的老的少的混在一起,枪林弹雨中穿梭杀戮的痛苦这群娇生惯养的小向导根本想象不到。恐惧如洪水般盖过了消解的痛苦,他们变成活靶子,那些饱经训练的地塔同行们压根不需要定位,一人一把狙击枪,打起来好似砍瓜切菜。 燕宁的向导阵线率先崩溃。 入侵者推进的速度快极了,那些年轻人根本抵挡不了多久。大院里一片狼藉,哨兵们乱作一团,没有支援没有掩护,一批批冲上来又一批批倒下,用血肉死死拦住通往主楼层的大道。 “愚蠢,你知道什么是愚蠢吗?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不厉兵秣马,不枕戈待旦,反而玩心计一把好手。”李逸铮恰好能从窗户里看到楼下的样子,他抵着刘毅的脑袋,“不过也挺好,最好的哨兵留在后方,之后为我所用。” 监控室外脚步声杂乱,有人敲门问三席在哪儿、该怎么办。 “没有子弹了!”外边的人喊,“械库钥匙在哪儿!紧急发电机——” 李逸铮看着刘毅,阴骘吼道:“他们人少,不要取子弹,跟他们耗!” 外边的人又喊:“三席,兄弟们撑不住了!您叫个人!来个人上前线指挥一下!李逸铮也行啊!” 李逸铮听了这话,抬手对着门开了一枪。 “撑不住给我死撑,别来烦我!” 外边静了片刻,骤然暴沸。 “狗日的——” 铁门被人又踹又砸,有什么瓷器咣当一声砸上来,然后在地面重重摔碎,因背叛而暴怒的哨兵几乎要把紧锁的铁门生生打出一个洞来。他们一腔热血誓死追随的头狼,竟在此时变成了夹着尾巴的狗,要他们做替死鬼踏脚石! 刘毅挤走带着他们冲锋杀敌的祁连,刘长州打压扛枪上阵的司晨,刘氏党羽把老哨兵放到后勤煮茶烧饭,如今连枪都不给他们! “他妈的,刘毅!怂包蛋!” 门外不止一个人。 “生死关头当缩头乌龟,你算个屁的三席!” “你对得起外边的弟兄们吗!” “发枪!发枪啊!”歇斯底里的怒吼带了哭腔,“不要让我们送死!发枪啊!!!” 铁门隔音好,那些声音不清楚,屋里倒显得寂静。 李逸铮好整以暇地靠在显示屏上,刘毅就那么站在那儿,双目赤红,却始终没有拔出腰间的枪。他颤抖着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连一句求情的话都不知该怎么说。 外边不知聚集了多少人,铁门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相比真的撞开它,那似乎只是他们在表达愤怒。 他们要拯救他们的家乡,要拯救他们的兄弟,可是他们没有枪,钥匙仅与他们一墙之隔。 “你……”刘毅几乎站不稳了,他面色苍白地扶着椅子,“你杀了我……” “哦?为什么?” “你杀了我,钥匙拿去给他们,你去做他们的英雄,”刘毅说,“我不如祁连,我懦弱,你杀了我,带着他们打退那些——” 李逸铮冷笑一声:“他们会听我的么?我可是你的狗腿子。” “你最好收买人心了,我待你不好,欺负你,你反抗!反抗我!带他们一起反抗!” 刘毅抓着他的手腕,让他把手枪抵在自己额头上,吼道,“杀了我!” 可这时门外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喊个屁!不能指望这孙子!有没有带手枪的?跟我走!去军械库!” 是阎王。 刘毅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一缩。阎王本是与司晨同行的人之一,他不该在这儿的。 “嘁,手枪打得烂电子锁么?”李逸铮评价道,“蠢蛋。” 刘毅沉默着,什么都没说。 第100章 我也爱你 第三架直升机所有灯都已经关了,朱鑫咔哒一声按亮了打火机,慢吞吞地点了根烟。 李逸铮早已经把燕宁站的部署消息传了出来,直升机刚落地,三站的哨兵和怪人联盟便冲上去争抢战功。但朱鑫的心腹只出动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围坐在后方听枪声,祁连也在其列。 第169章 不是祁连不想去,他原本想趁乱浑水摸鱼多救两个人,哪怕遇到认识的稍微警示一下也好,可谁知朱鑫点了他的将。 “弧旌,”朱鑫好整以暇地把弹匣拆下来又安回去,“你等一下。” 祁连不明所以,望着几十号人怒吼着冲锋,听见枪声连成片,他在机舱里如坐针毡。 当然,有疑问的不止他一个人。 “大哥,我们要做什么?” 朱鑫没说话。 “燕宁能打的不都没有枪么?”另一人道,“这不是斩首行动?大哥是不是嫌弃打头阵太没意思,要带咱们去做更厉害的任务?” 祁连在朱鑫吐出的烟雾里猛地一悚。 朱鑫怎么会知道能打的没有枪? 有内奸? 如果在外遭遇突然袭击的都是站长一边的年轻人,那些老哨兵就必然要先去取武器才能参与反击,这中间的时间差就是刚刚上阵那些人最好的机会。燕宁站一向都是三席保管械库钥匙,而站长党羽内部又有奸细,他们未必会那么顺利地打开门,这中间是有时间差的。 但是朱鑫为什么不立刻跟着潜入? “是啊,”朱鑫说,“等那些能打的冲出来,让他们跟后边运输机上的兄弟们对垒,咱们进空城里拿大头。” 空城。 祁连冷汗直流。 战争刚刚结束时,燕宁站为了防备偷袭曾经挖过防空洞,其中就有地道直通军械库。祁连幼时跟莫莉探险就去过那儿,锁头一撬就开。和平岁月长了,防空洞和地道废弃,军械库大门换了电子锁,但小门始终没人去管。 朱鑫算起来是他的前辈,也曾经是站里三席,那里的情况他不可能陌生。 他在等老哨兵拿武器。 第一批突击的人是引诱螳螂的蝉,等那群老哨兵冲出来便会被包围,在外围短兵相接。而此时燕宁站内部变成一座空城,朱鑫做黄雀,趁老哨兵抵抗时从防空洞潜入,神不知鬼不觉,里应外合干掉站长和他们的守卫。 到时候,无论是率先入主燕宁站,还是向外包围剩下的残兵,对朱鑫来说便都是唾手可得的事情! 然而局势根本由不得祁连仔细思考对策,机舱外便传来大量脚步声,然后有人敲了敲舱门,说道:“出来吧。” 外边的人是莫林。 他身后跟着几十号人,萧山雪就站在旁边,身上的装备少得可怜,战术头盔底下长发扎成低马尾披在后背上,上边压着一把sr-25狙击枪。他身上的枪套全是空的,只有腰后子母鞘里别着“大麻花”军刺和廓尔喀狗腿刀,看那副样子根本不像是来执行任务的。 莫林装作热情地跟朱鑫拥抱了一下,祁连和萧山雪的视线在黑暗中一碰,然后迅速各自转开。 朱鑫问:“顺利吗?” “顺利,”莫林叼着未燃的烟,伸手拍了一把萧山雪的肩膀,朗声道,“白雁很乖,我们已经拿下一个基站了。你这儿怎么样?” 朱鑫打火机的光映亮他挑着的嘴角。 “等那群老兵取了武器,就会从侧翼出来包围三站哨兵。他们有一阵打的,我们趁机从防空洞进去斩首,接应就靠你们了。” 莫林点头,看了一眼他背后,问:“都是哨兵?” “都是哨兵。” “燕宁里边没有向导?” “有,”朱鑫答,“随行的三个向导都进去了,专门狙驻站向导。看他们往前压的进度,应该差不多清理干净了。” 莫林抽了口烟,眼神在萧山雪和朱鑫之间瞟了个来回。萧山雪垂着眼睛,他身上没有任何适合近战的热武器,是被人死死监视着的。 远处喊杀,夹杂着更为低沉、类似于霰弹枪一般的出膛声,紧接着漆黑的天幕上接连升起照明弹,距离他们更近的地方传来了冲锋枪的声音。 可莫林并不着急,反正被包围的并不是他们的人。 “不带向导太冒险了,”莫林说,“你带着白雁潜入,防止高层有随行向导。” 朱鑫看了萧山雪一眼,咬着烟嘴没答应。 “你不需要他?”朱鑫压根不在乎旁人知道他的戒备,“他在你眼皮子底下才放心吧。” “他很乖,帮我们拿下了一个基站,就凭这一点他已经回不去了。就算他叛变——” 莫林伸手一勾萧山雪的脖子,然后把他推向朱鑫,脸上的笑意被将熄的照明弹映得无比阴险。 “暗杀小队都是你的心腹,你又是他师傅,他不老实杀了他就好了。燕宁站大势已去,如果因为他叛变导致我们失败,说明你的人也有问题,对吧?” 朱鑫咬了咬牙,揪着萧山雪的衣领把人扯过来,扔下狙击枪,又从他背后的刀鞘里拔出狗腿刀,只把劈砍能力没那么强的军刺留下,想了想,又把信号弹塞进他手里。 朱鑫转身就走,脸色差得吓人。 莫林冷笑,望着他的背影,对身后的哨兵发令:“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动。” ———— 在这样的战场上,萧山雪差不多就是手无寸铁。 从停机的位置到站外的防空洞不算远,朱鑫又是低气压,一行七人静悄悄排成一字,谁都没有说话。祁连是倒数第二,萧山雪跟在队伍最后。 祁连心里有数,朱鑫原先这么安排打的是萧山雪叛变的算盘。如果他动手,得确保他先杀最不重要的人。 第170章 可此时萧山雪身上只带着一把军刺,如果真碰上了抵抗,朱鑫再把他推出去当靶子,就是十死无生。 让他怎么办啊。 祁连听着他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刻意放缓了步伐,趁着穿树丛的机会拔出腿侧的格洛克手枪。这一点细小的动静在枝叶晃动中并不明显,他抓着枪管,将手背在身后,又怕萧山雪没看见,逗小孩似的晃了晃。 这是个不合时宜的提醒,合着见不得人的爱意和火药味。另一颗照明弹升起,朱鑫抬手止住队伍前进,要他们别站得太分散。 然后祁连的手被盖住了。 萧山雪的拇指扣住枪管的另一侧,指尖触碰着祁连战术手套开洞露出的一小片皮肤,轻轻蹭了蹭,然后蜷起食指,把枪管朝祁连手心里推了一下。 萧山雪的手凉,触碰他的地方像是几团小小的雪,让祁连疑心他滑动的指尖是不是被体温烫化了的融水。祁连另一只手抱着冲锋枪,再没有空闲取下红外成像仪,只能在照明弹的刺眼光亮中闭着眼睛沉默,没有回头,掌心里全是汗。 但是萧山雪没有接枪,顺着手枪握把滑走了。 祁连知道他的意思,萧山雪出发时没带枪,真碰上什么事儿开了火,朱鑫必然要追问这枪是哪儿来的,到时候两人都要遭殃。 其实祁连原本打算找个机会再给他一个弹匣,如果局势合适说不定能杀出去。这是个破釜沉舟的计划,但虽说破釜沉舟的向来是萧山雪,他这次却拒绝了。 他要潜伏下去。 萧山雪不要做他的软肋。 照明弹逐渐黯淡,祁连借着众人起身的窸簌把手枪揣回枪套,把冲锋枪换到右手,缓一缓单手持枪的酸胀。防空洞前边是一段过于茂密的树丛,间隔一米左右也能被挡的前后不见人影。朱鑫担心附近有埋伏,让大家各多等几秒,走得稍微分散些。 祁连和前边一个哨兵之间隔着几棵繁茂的高大灌木,就在这时,萧山雪几乎是无声地贴上来,从后边抱住了他。 黑夜和树影里,还是硌人的防弹背心和插板,还是沉重的装备和头盔,碰在一起能迸出火星,干柴烈火,或者干脆燎原。 祁连托着萧山雪的手臂,刚偏过头就被吻住了。 萧山雪有些着急,吻得拘束而任性,仰着头乱糟糟地咬破了祁连的嘴唇。他挣开祁连的手,融雪逆流淌上他的脸颊,头盔和夜视仪斜着堪堪错开。祁连抬手抚摸他的脖子,心跳快极了。 他有话要说,却像是忘了两人早已经永久结合,仿佛不能再用精神力捏一只小肥啾出来,也不能再用精神通路说半句话。祁连放了他的灰狼出来缠人,你不进我的图景,我就过去。可萧山雪垂手捏住它的嘴巴,不许它叫唤,也不许再靠近。 萧山雪和他盔帽相抵,缓缓摇了摇头。 “不要让狼进来,”萧山雪在他们身后设了个临时屏障,低声说:“我保护不了它。” “球球,我……” “我们都在被怀疑,各自为战活下来就好,你不要保护我,我也不会背叛你,燕宁也不会丢的。” 萧山雪急切地仰头与他碰了下唇,不知什么时候脸颊已经湿了,嗓音抖得几乎听不清。 “祁连,求你了,我害怕,我要你做我的结果,不要你做我的变数。你不要为了别人牺牲自己,哪怕是我也不行,好不好?” 哭得花猫一样。 祁连沉默地看着他的泪眼,摘下战术手套,替他仔仔细细地擦了脸。 他听懂他在说什么了。 “我明白了,”祁连捧住他的脸颊,低头吻了一下,“球球,我也爱你。” —————————— 我甚至想过这章标题要不要叫“这章有糖” 竟然已经100章了!芜湖—— (发出菜鸡的欢呼) 第101章 潜入燕宁 两人不再多话,祁连对地形也熟悉,便很快追了上去。 防空洞挖在一片岩壁上,因为情况紧急,门口只留了两个人,已经被朱鑫放倒了。侦察哨兵侧耳伏在地上,片刻后抬头对朱鑫说有几个哨兵,但是不多,可能只是值守,手枪开连发模式,得安好消音器。 “四个废物,”萧山雪在队伍最后轻声道,“两人一组,一近一远,用得着枪么?” 祁连听见他说话就紧张,他怕死了萧山雪的直率。 拉仇恨,就能转移注意力,相比祁连一个狗腿新人,他们当然更介意萧山雪这个眼中钉肉中刺的存在。萧山雪越是蹦跶,他们就越要盯死了他;祁连身上的注意少得多,要做些什么便不是没有可能。 萧山雪后边肯定还有什么心思,但他什么都不会说。 祁连跟着哨兵们一同望过来,气氛诡异地沉默。 没人接萧山雪的话,仿佛废物指的是他们,而不是值守的燕宁哨兵。但被孤立惯了的向导似乎很习惯这种冷场,他压根不在乎这群人怎么看他,只是坦然望着朱鑫的后背,跟着一起静音。 防空洞口阒然无声,萧山雪慢吞吞取下腰后挂着的军刺,有怂胆的竟然对着他拔了枪。可他只是看了看那些拉开保险的枪口,越过几号人走到最前边,把军刺递给朱鑫。 萧山雪说:“说句话而已,你的手下怎么怕成这样。” 朱鑫嗯了一声,说可能因为你打个哈欠都带着血腥味,又不懂得谨言慎行。 第171章 萧山雪无动于衷:“我是你教出来的,他们要是害怕,你应该像训练我一样训练他们。” 朱鑫眼神冰冷,看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手下的表情,然后嘲讽似的把黑锅推给莫林。 “我训练你的时候,也不知道你会变成莫林的狗。” 萧山雪望着他,像个机器人似的笑了一下,说:“好狗不挡你的路。” 说完他转身要回队尾,朱鑫却突然叫住了他。 “你,还有弧旌,到队伍中间去。” 祁连被点得突兀,但是能给萧山雪垫一下也不算坏事。他假装不痛快低声骂了句娘,倒提着冲锋枪走过来,拖着萧山雪的手臂甩到身后。 虽说如此,朱鑫还是没打算完全信任萧山雪。他选了个近战突出的哨兵跟随,往腰间挂上军刺,又给微冲上膛,一切安排完成,朱鑫在洞口顿了一下,半转身低声吩咐。 “白雁,上屏障。” 萧山雪不记仇,嗯了一声,精神力缓缓弥散。 反侦察屏障将七人裹在中间,又轻又稳。 防空洞里灰尘四散,前进百米左右便听到了交谈声。朱鑫扭头,越过祁连瞧向萧山雪,使了个眼色。无论萧山雪理解了几成,同出燕宁的祁连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要萧山雪控人。 监控着同组哨兵的状态,一边前进一边维持反侦察屏障对向导而言已经是极大的消耗;朱鑫把萧山雪当向导机器砸成几瓣用,而萧山雪也不顾自己的死活。 祁连在屏障内,根本察觉不到外侧的精神触丝到底是从哪儿飘出来的。但结合向导精神负载过重,哪怕萧山雪努力掩藏,精神通路的振动还是让祁连很不舒服。他把手指从头盔的缝隙中伸进去按着太阳穴勉强缓解头痛,起码不要给萧山雪增加负担。 朱鑫不知道这些,他顾着杀人。 他带着另一个人从墙角处探头看了一眼,那边根本没有察觉情况有异,于是两人猫着腰靠近,从背后一人一刀迅速解决,然后拖回拐角后用油布盖好,摆手让后边的人跟上。 祁连借着拐弯朝后扫了一眼,萧山雪手撑防空洞的墙壁,脸色发白,身上没有装备对他而言居然成了一件好事情。 祁连皱眉转回头来,竟然直直对上了朱鑫的视线。 他压根没有离开,一双鹰眼正盯着他;狭窄的隔间里有一盏灯,把两人的表情都映得无比分明。 祁连本能地停下了脚步,背后萧山雪没注意到,一头撞在他后背上。朱鑫见状,冷笑了一声。 “扭头看什么呢?”朱鑫佯装开玩笑,“白雁好看么?” 祁连的不悦滴水不漏。 “麻花刺放血,味这么重,不怕被发现?” “不然你以为要白雁来做什么的?” “你要白雁老板跟着我,我怕我一会儿加入那两具尸体。” 朱鑫不怀好意地瞟了一眼萧山雪,紧走两步追上前边的人。 “后边有兄弟,周围是燕宁,除非你跟他一伙,否则他也做不了什么。真要动手,你杀了他就是,莫林问起来我给你顶着。” 祁连笑了。 “大哥让我杀我就放心了,”他说,“他撞上来的时候,我以为他要给我一刀。” 队伍继续行进。 贪生怕死的是刘氏被抛弃的新人,值守的自然也是这群没经验的生瓜蛋。几百米的防空洞,朱鑫一行不过十分钟也就清到了头。进了军械库,朱鑫用霰弹枪打爆独立供电设备,趁着仓库内一片黑暗,摸黑开手电点射毁了安保系统的主板,然后在承重柱上迅速安好了遥控炸弹。他跳下防空洞地道,落地轻盈无比,干脆利索地带着他们向小门转移。 朱鑫做这些事的时候,身上带着一种千锤百炼出的流畅和优美。爆破、火力支援、近战、潜伏乃至指挥,他的每一项实力在祁连所知的范围内都是数一数二的。不仅胜于祁连,甚至司晨都未必能与他相较。 锋芒太盛,被刘长州针对了么? 燕宁三席从来权力交织,是众矢之的。上有站长副站,下有群狼环伺,本事大一点要成为上边的眼中钉,本事小了又要招人耻笑。祁连同是三席,当大摆锤尚且要被人心权谋搞得左支右绌,若非藏锋,被下绊子逼得走投无路的恐怕也得加他一个。 哦。其实现在差不多也算是走投无路。 他竟然隐隐同情起朱鑫来。 地道的小门开在杂物间背后,七人暂时休整,萧山雪把他们的听觉阈值全部拉低,随后朱鑫按下了手中的遥控起爆器。 轰! 橙色光芒从军械库的窗户里泄出,明亮的火焰像是对照明弹的嘲讽。第二批整装准备反扑的年轻哨兵瞬间慌了手脚。电子门变成两个沉默的铁疙瘩,里边的枪融进火海里。他们提着灭火器跑来跑去,又呼喝着去找刘毅要钥匙。 “三席呢?刘毅在哪?” 但就算要到了钥匙也没有用,整个军械库断电,安保系统的主板又被毁掉,再想进去找点能用的枪,只能手动撬开了。 这将会是燕宁的一场溃败。 他们换上燕宁的制服,只留好携带的小型武器和电击枪,趁乱混入人群中,就像几滴露水流进湖泊。有人抓住了朱鑫问他们枪从哪里来,祁连看他面生,恐怕也是新来的。 朱鑫对答如流。 “三席的特别行动队,去保护站长!” 第172章 那人张了张嘴,居然就放他们走了。 前方赤手空拳阻挡入侵,最好的枪却给了后方的护卫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刘氏就是这样只手遮天。 靠着这句话,他们一路畅通无阻,根本用不着开枪。朱鑫安排了两个人上房顶索降下来,防止对面有狙击手;他自己带人从正门突击进入。 说是突击,祁连从来没有打过这么简单的突击。 不需要破门,不需要掩护,主楼里安静极了,唯一需要小心些的是地上打破的水杯和淌得到处都是的茶水。 负一层是白噪音室,一层是传达室和审讯室,监控室和会议厅同在二层。祁连在楼梯拐角处向下望了一眼,审讯室外窗口花盆里的花已经换成了司晨最不喜欢的小月季,但是花盆还没换,为了迎接会谈,里边的陈年烟灰和烟蒂被清扫得干干净净。 他和萧山雪被关进来按头审讯,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五人分散在拐角两侧,朱鑫扭头向他们确认准备完毕,然后向二楼的走廊里扔了颗手雷。玻璃应声而碎,房顶两人挟风突入。但枪声没怎么响,不多时突击手报告,说会议厅里没有人,监控室上着锁。 朱鑫带人上二楼,只见满地狼藉,监控室前边全是碎瓷片碎玻璃,有些卡在门缝里;走廊另一头会议厅门户大开,里头凳倒桌翻,刘长州不在。 “白雁,找人。” “找过了,”萧山雪悠悠道,“没人。” 萧山雪背后的哨兵把枪立在窗框上,看着外边乱跑的人,恶声恶气凶他。 “少他妈说瞎话。没人?他们要是跑出去了,外边能乱套成这个样子?” “真没人,”萧山雪干脆取下了头盔,他手里没有枪,在这群哨兵里格格不入,“或者他们所在的地方有脑电波屏蔽仪,我找不着。” “你找不着,那我们要你个废物有什么用?” 萧山雪还是不恼,他像意识不到那声“废物”里的睚眦必报,直面着汹涌而来的恶意微微歪头,仿佛那只是几缕发丝被压得粘在额头上的恼人发丝。他顺手向后撩,瞳孔里映出窗外的照明弹和火光,漂亮至极。 窗外枪声连绵,抛壳叮当落地,交火的枪线一时粘滞不动,停在他们的视野范围里。这栋玻璃破碎的气派建筑仿佛台风眼里的孤岛,安静地漂浮在硝烟之中。 萧山雪被呛得咳嗽了两声,眼睛微微发红。 “这话你该问朱鑫,”他和枪口一齐望着外边,语气平静极了,“他从这儿出来当的你们老大,这儿的构造为什么要问我?” “你——” 朱鑫抬手止住了那人,那动作似乎是燕宁站特产,与指挥阴间组的祁连一模一样。 “白雁。” 他仿佛就是定海神针,再大的矛盾都能压下去。 “白噪音室和监控室,你猜他们会在哪?” “监控室大门一直没开,刘长州总不会一直在那儿等着会面,”萧山雪道,“我不挡你的路,告诉我该怎么做,你去白噪音室。” 第102章 奇点反攻 朱鑫从贴身的背包里摸出电子钥匙卡、对讲机和信号枪,在萧山雪眼前一晃,转手交给了刚刚凶他的那个哨兵。 “你,弧旌和白雁留下,里边是我们自己人,带好枪警惕些,尤其小心向导。”朱鑫说这话的时候刻意瞧了一眼萧山雪,吩咐道,“打开白噪音室的门之前先用对讲机跟我说一声,然后打信号枪通知莫林反攻。” “明白。” 朱鑫和其余三人身上都带着冲锋枪,他们各自查验剩下的子弹,朱鑫沉吟片刻,转向了祁连。 “弧旌,你把你的武器也给我。监控室里不会起大冲突,我怕我这边出岔子。” 祁连问道:“都要?” “都要。” 祁连心知自己不被信任,边摘枪边问:“匕首?” “匕首你自己留着,”朱鑫像个善解人意的老大哥,“万一白雁不老实,你得有东西防身。” 祁连应了一声,但他知道这只是给他个面子罢了。萧山雪不老实靠的是枪;而留下那人是个近战好手,又穿着高领防刺服,除非祁连直接把他的脑袋拧下来,那个匕首一样奈何不了他。 朱鑫带人下楼,剩下三人用钥匙卡刷开了门。里头李逸铮正坐在桌子上看剩下的六七个室内监控,刘毅就被捆在一旁的椅子上,腰间的枪羞辱他似的还没有缴。 李逸铮听见门开,从桌上跳下:“安东尼!我刚刚还想会是谁进来,原来是你!” “李,”安东尼道,“这就是刘毅?” “就是他。” “他就是燕宁三席,狼王?”安东尼嘲笑道,“他像个老鼠。” “他赶走了真正的狼王,但摆脱不了他的阴影而已。” 李逸铮踢了一脚刘毅的椅子,却看见刘毅直直望着安东尼背后的萧山雪,脸上露出几分奇怪的神色。 “他不会救你的!”李逸铮揪着他的头发道,“哥,来认识下安东尼?” “燕宁的三席狼王,能只身一人跟莫林和我们十数个精英打成平手,而你竟然把他赶出了狼群?”安东尼半弯着腰,说,“谢谢你,带出一群野狗。” 刘毅脸涨得通红,却说不出一句话。 安东尼以为他被吓破了胆,转头望向监控屏幕,只见朱鑫已经抵达了白噪音室门口,而白噪音室里赫然是刘长州和几个近卫。于是安东尼取出信号枪,检查着说:“李,别玩他了,打开白噪音室的大门。” 第173章 “好嘞。” 李逸铮背对着刘毅操纵悬浮屏,安东尼走到窗边,对着对讲机说:“李在开门。” 对讲机里传来嘶嘶啦啦的声音:“好的,准备放枪。” 安东尼依言将信号枪指向天空。 而就在这时,萧山雪像一片被狂风刮起的羽毛,瞬间上前夺下刘毅腰间的枪,信号枪扳机和手枪扳机同时扣下,两声枪响几乎是重合着响起! 砰! 李逸铮还没有打开白噪音室的门,安东尼的血就溅到了他的脸上,电光火石之间萧山雪向侧面移了一步再次开枪,子弹径直穿过了李逸铮的脑袋! 尸体穿过悬浮屏,重重摔在控制台上,而屏幕里大门已经打开。 萧山雪垂下手臂,枪摔在地上。他把祁连和刘毅丢在身后,走到窗边检查安东尼是不是死透了,又向外望了一眼。从高处看,地塔派出的第一拨人已经被压在了巴掌大的一块空间里,而外边莫林的人似乎才刚刚开始行动。 他闭上眼深深呼吸,背后祁连已经把刘毅的绳索解开了。 刘毅问:“你是谁?” 祁连现在刻意垮着后背,又顶着一张丑脸,不表明身份他只是一个丑陋的无名英雄。可他刚张了张嘴,萧山雪便阻止了他。 “问他做什么?”萧山雪打断道,“刘毅,你不认得我吗?” “……萧山雪,”刘毅说,“你他妈到底是哪边的。” 萧山雪说:“不重要。” “祁连呢?” 萧山雪抬头看了祁连一眼,不知是对谁摇了头。 “不知道。”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刘毅暴躁地说,“好歹告诉我现在到底发生什么了!” “不想说,”萧山雪缓缓踱回来,补充了一句,“你又不是祁连。” 白噪音室全景监控台的屏幕上,朱鑫和护卫交战正酣,而刘长州抱着一把手枪,勉强开了几次,连边都擦不着。一个护卫中枪倒在地上,身下晕开的血迹深渊一般即将吞噬他,另一个护卫子弹也不多了,枪线乱飞。 萧山雪长叹一声,走到祁连身边取下匕首,说:“刘毅,我想救你叔叔,所以我希望你能保守秘密。” “我——” 萧山雪不等他回答,手起刀落,匕首柄重重磕在刘毅后脑勺上把人打晕,然后捡回手枪塞在他手里。 祁连始终没有干涉他,直到这会儿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硝烟慢慢散去,血腥味顺着窗口也变得不那么浓郁,萧山雪拖着刘毅挪到了刚刚他开枪打李逸铮的位置附近,然后他起身,一手扯下小肥啾发绳,向祁连走来。 祁连在那儿等着他:“你想嫁祸刘毅?” “是的。” 祁连温柔道:“球球,做得太明显了,他们怀疑你,不如说是我杀的。” “没关系,”萧山雪一手握着狼牙匕首,带着一身散不干净的硝烟味儿贴到了祁连怀里,“没关系,他们不信更好。” 祁连抱着他,眼睛望向旁边的两具尸体和一个昏死的人,抚过萧山雪的头发。 “不信,你怎么回去?” “不会太快被发现的,那之前有一天算一天,”萧山雪在他怀里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从现在开始,有一天赚一天。” 祁连问:“这也在你的计划中?” 萧山雪点头,脸只能蹭在硬梆梆的防弹衣上,结实的布料剐得有些痛。可是上边的温度是祁连的,他舍不得离开。 “那我呢?我在你的计划中吗?”祁连感觉萧山雪在点头,又说,“你替我救刘毅,还有站长和司晨。你能替我救你吗?” 萧山雪没说话,他的脸转向了监控那边,像是在摇头,久久才喘了一下。 他说:“我会活着跟你走到最后。” 寂静许久的精神通路终于开始流动,那种久违的舒适感让祁连几乎想流泪。触觉被放到最大,所有的意识都被萧山雪填满,夜风从高空吹过,卷着萧山雪的头发扑在他的脸颊上,温热的躯体密实地嵌在他双臂之间。 但紧接着其余感官全部开始迟钝,他像是也成了萧山雪操纵的一个傀儡,而萧山雪抱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低语。 “告诉他们,刘毅杀了安东尼和李逸铮,”萧山雪说,“你会是大功臣,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我保证。” 萧山雪挂在他的胸膛上,仿佛自己已经站不稳了,呼吸和心跳也快得惊人。精神通路那头传来巨大的振动,两人的精神图景好似飘到半空,肉体的知觉都像假的。 “意识奇点,可能会有点不舒服……借我点力气,马上,马上就好了。” 意识奇点向下飘落,像是一颗坠落的照明弹,将萧山雪的精神触丝铺向一层和负一层。祁连的知觉变得怪异起来,他头一次感觉到了其他哨兵的存在。他们的精神在绷紧,在颤抖,被抓住的瞬间会本能地抗拒,向导只有把精神力灌进去降熵才能调整阈值,才能控制他们—— 向导是在燃烧自己。 然后是疲惫。 萧山雪太累了,祁连把自己的精神力从通路里输过去,却根本供应不上他玩命似的烧。在某一瞬间祁连遗忘了自己躯体的存在,仿佛意识才是实体,而紧接着他就被萧山雪在手臂上划了一条血口子,他在放大的疼痛中清醒过来。 “别……”萧山雪似乎有些口齿不清,“我的意识是假的,身体是真的,别追兔子*……” 第174章 萧山雪宛如鬼魅,攀住了这栋楼、这个院子里的所有哨兵。 “你要做什么?”祁连撑着他,身体却像是飘在云里,“球球,你要做什么!” 监控器上朱鑫对着刘长州抬起枪口,外边的枪声渐渐稀疏。从发出信号到现在,莫林已经包围了第二批加入战场的哨兵。照明弹没有再次升起,而那些鼓噪的心跳让每一个人都听不见远处的风雷。 萧山雪只需要拖延一个瞬间就能逆转乾坤,而祁连竟然隐隐听到了喊杀声和脚步声,如同闷雷一般。 祁连抵住了他的额头,两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而他在这湿淋淋的相触间看到,萧山雪紧紧抓着匕首。 他只需要一个瞬间。 那些喊杀声不是幻觉。 “球球,我记住了,黑锅甩给刘毅就好,这一刀我替你挨。” 他看见了萧山雪惊惶的眼神,却还是从他手里夺下匕首,猛地刺进自己那条旧疤! 血瞬间溢出来,百倍的痛苦让他精神力不再受控,融合了两人精神力的意识奇点巨震,巨浪一般奔腾的哨兵力量推着萧山雪猛进,而萧山雪像是浪尖上的鲸鱼,撞翻这群破船! 让他们彻底变成疯子! 可祁连忘了自己也一样与他状态相连,自己掀起来是滔天巨浪一样盖在他的头顶,让他扑通地跪在地上。潮水淹没了他的知觉,他什么都听不见,眼前一片模糊,只有伤口的疼痛撕扯着他的神经。萧山雪慌张地把触觉阈值往下压,但他也没力气了,只能勉强用手去按他的伤口。 血还在淌。 祁连缓过那一阵冲击力,忍着恶心握住了萧山雪的手臂。他看见萧山雪的四只眼睛两个鼻子终于归位,血色已经褪尽了,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正乱七八糟说着些什么。可祁连听得更清楚的是援兵的喊声,不知是不是因为司晨领兵,似乎还是渝州腔调。 窗外重新升起一颗照明弹,把夜空映得雪亮。 “杀啊———” 祁连看了一眼监控,朱鑫的枪打空了,他还没从萧山雪的冲击中恢复过来,而刘长州躺在地上,扭曲着朝掩体后爬去。 萧山雪不抬头,祁连就看不见他的脸,只能掷开匕首,带着血污抚住后颈,胡乱亲他的额头,在他最后一丝按着伤口的力气里听见他一遍遍叫自己的名字。 萧山雪瘫倒在他的肩膀上,伤痕累累,干脆用自己的身体捂住他的伤口,声音支离破碎。 “祁连,祁连,祁连……” 祁连摸着他的脑袋,血糊了他一头。 “我没事,宝,我没事的,别怕,啊。” 他的手顺着耳根滑到脖子上,按着他接吻,贴着嘴唇含含糊糊,萧山雪似乎正在哭,几次想跑都被他按住了。 “你说你要跟我一起走到最后,我就相信你。我会带你出去,黑锅甩给刘毅,我知道了,你不要怕,睡一会儿,乖。” 萧山雪睁大眼睛,单手抓住祁连胸前的衣服,刚想说什么,就被他捏晕了过去。 祁连从刘毅手里拿下枪,强撑着走到窗边,又捡起安东尼落下的对讲机,用监控室里的胶带缠住通话键,放在窗框上。 “老大,我是弧旌。” 祁连冷冰冰盯着窗外的战场,莫林似乎已经开始撤退了。 “莫林在撤退,燕宁的后援快——” 然后他后退一步,打爆了对讲机。 —————————— 国庆节快乐!啾咪! *追兔子:泛指陷入记忆/幻觉、忘记肉身的状态,转用自《环太平洋》 第103章 苦肉空城 外头防空洞一侧的山上,两路哨兵如鱼鹰两翼包抄燕宁前后院,中央精兵利喙直啄第一轮进攻的三站精英和雇佣兵。他们原本就被围得弹尽粮绝,刚刚因为莫林支援而燃起了一点点斗志,半路杀出的精锐瞬间就打乱了他们的阵脚。 山中埋伏着狙击手,他们的位置比那些向导更高;刚刚向导辅助的狙击位早已经暴露无遗,如今在密集的火力压制下几乎起不到任何反击作用。后方垫了狙,又架着重机枪,枪口火舌的点点红光和不断升起的照明弹交相辉映,突击哨兵如饿虎一般扑上阵地。 杀! 领头的是“太子”褚益民,他是燕宁站的爆破教官,手榴弹空爆的节奏配合密不透风的枪线,把腹背受敌的困兽压得抬不起头来。太子攻势迅猛,燕宁站内部趁机反扑,第一批进攻的人已经无路可逃。带领老哨兵拖延时间的阎王压力一轻,大骂一声操,扛着冲锋枪站起来。 “掩护援军!别让这群孙子跑了!” 在刘氏手下烧水端茶的、切菜做饭的老哨兵,一齐调转方向、向着莫林的援军起身开枪! 他们是阵眼! 背后第一批精锐已经耗尽了气数,阎王和太子很快汇合,两人飞快地对了个拳,各自整装一同朝着后翼莫林逃窜的方向追击。 “他妈的你干嘛呢!差点交代在这!” 阎王眼圈青黑,因为来不及戴护具手套,手指已经被枪管磨得鲜血淋漓。太子边跑边丢给他一卷绷带,说:“说好的看信号弹,谁让你那么早冲出去?基站受阻严重,我扛榴弹炮绕道过来,已经很快了!” “基站?已经被莫林那孙子拿下了?” “是……操!” 背后被直升机砸出的大坑里冒出几个半死不活的哨兵,勉强开了几枪,被两人各自点射清理干净。一架直升机趁乱起飞向下扫射,飓风扯着巨响甩来机枪子弹,阎王踹开太子勉强躲过,两人都在泥地里打了滚,仰起来打爆了探照灯。 第175章 但直升机上升飞远,枪还没停。 阎王滚到一棵拦腰折断的树后,极其难听地骂了一声,嘴巴里溅上了不知谁的血。他暴躁道:“怎么打的!” “卧倒——” 太子在人群里大声吼:“榴弹炮——” 轰! 直升机尾翼中弹,冒着黑烟歪歪飞向一侧的荒地,撞成一个火球。 太子在乱阵中喊劈了嗓子,喉咙痛得要命,嘴巴里全是血腥味。他留下几个人收治伤员后一把拉起阎王:“后翼没人带,司晨和无常在清理刺客小队,他们有安排。” 阎王看着那团火球喘粗气,呸呸吐出带血的口水。 “不能硬拼。莫林这孙子跟我们玩命呢。” 哪怕是跟势单力薄的阎王比起来,后翼似乎都过于薄弱了。 莫林在被反扑的第一时间就用手雷撕开口子、分小队撤退。他在狂奔的半途隐约看到领头的是个四五十的老头子,他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管他妈的。 背后山坳里有备用车,莫林派人守在那儿的。反扑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就发了信号,莫林在一片混乱里让他们把军车开到公路上,但自己带人取小道突围直奔基站机场。所谓接应的三辆车跟直升机一样,只是分散追兵兵力的幌子,他们留在基站的人才是撤退的主力。 三站派来的精英基本已经打没了,就算打不下来燕宁,温莎、高卢和白头鹰也会元气大伤。剩下的地塔哨兵有运输机、有战斗机,基站里一早布好了炸药,他们定能全身而退! 司晨的援兵良莠不齐,人数也算不上多,不像是计划好了要把他们吃掉。但她来得又蹊跷,怎么就那么巧合打没了三站人手,又把他放走了? 这中间有问题。 他顺利抵达了基站机场。 凭借地形优势,基站机场的留守阻击打得很漂亮,几乎没有折损什么人手。莫林赶到之后,留守的地塔哨兵趁着两轮攻击之间的间隙率先起飞战斗机,拿下制空权扫掉第二轮攻势,然后运输机在飞溅的沙石尘土之间,载着剩下的人遥遥起飞。 高度足够后莫林按下了引爆器,在阻击战中千疮百孔的基站外围围墙刹那间夷为平地,渐渐地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而小黑点不远处,太子和阎王蹲在地上揉耳朵。 他们把人压进机场之后就没有再追,反而在第二轮阻击结束之后命令所有哨兵立刻撤退。 飞机渐渐飞远,阎王似乎对穷寇莫追的战略颇有不满,起身狠狠踢了下灌木丛。太子没管他,清点好人数和伤员之后才抢了他的枪,替他重新包扎好手上的伤口。 阎王叼着根烟熏火燎的草,恨恨道:“妈的,不痛快!” “……司晨有自己的打算,”太子看哨兵退得差不多,低声道,“这次吃掉莫林,矛盾就转移到燕宁和那三个哨兵站之间了,后边咱们还是免不了要打;可是放了莫林回去,他就要对三站动心思,他们窝里斗我们才能有所牟利。” 阎王吐掉嘴里的草,梗着脖子道:“打就打,怕这群孙子?” “你不怕,你战神,”太子嗓子哑得不成样子:“回去瞧了家门口的死人你再打。” 阎王就不说话了,看着不远处的断壁残垣,久久才吐出一句:“操。” ———— 司晨站在燕宁总站一楼大厅里,深深地吸了口烟。 说是三路,太子带精锐大部队打主战场,其实剩下的人都是些虾兵蟹将。她安排人跟陆千里去堵莫林,其实不过是个震慑人心的幌子。她没打算让这群人真拦,也严令太子不许硬拼,把莫林吓唬走就行。因为出访任务的特殊性,莫林带的人不可能很多。短兵相接,难保这个疯子不会走极端。 司晨从老家渝州调来的人手有限,她只能演一场空城计。 后翼和中路的哨兵安排妥当,剩下跟她进燕宁站内部的人,除了无常,也就只有杜钰和另外两个知根知底的渝州哨兵。 按照燕宁的传统,刺杀小队为了保证存活率会安排分散突围。既然是朱鑫带队,她的这个阵容对上一两个刺客的胜算还是有的。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现在的情况会尴尬至此。 她先突入白噪音室,捡到了身负重伤的刘长州,据他说朱鑫四人撤退有一阵子了,全副武装,就凭她这两个人手未必打得过。司晨没动怒,安排两个战斗经验最少的留下照顾他,带着无常和杜钰回到一层,紧接着便听见了楼上过分沉重的脚步声。 她一摆手,三人各自找好掩体,然后楼梯口身影一闪,一个身着地塔制服的哨兵扛着个人、手捂着肚子晃了下来。 司晨和无常都没动,杜钰猛地抬了枪口。 “什么人!” 哨兵抬头,那张脸实在是不太好看;可他这样恰巧露出了肩上那人的模样,杜钰失声吼道:“把他放下!” 那人也听话,先用脚扫出一片干净地方,这才轻手轻脚把人从肩膀上抱下来,对待宝物似的放在地上。 “双手抱头,趴在地上!” 那个哨兵愣了一下,眼神怪怪地望向司晨和无常的掩体。杜钰还想再凶他,却听见司晨叹息道:“小杜,放下枪吧。” 这次轮到杜钰懵了,但无常也算是个善解人意的,补充道:“这是祁连。” “……祁哥?”杜钰半张着嘴,揉了揉眼睛,“这是祁哥?” 第176章 无常示意他别再问,杜钰便乖乖闭嘴,但眼睛还是不受控制地往他脸上瞟。无常叹了口气,带着杜钰出门,边走边叮嘱他不可多嘴。 司晨听着两人脚步远去,起身坐在翻倒的桌子上,习惯性地掏烟点火,可几次都没有燃起来。最后她似乎也觉得自己好笑了,便扔下打火机,从边上烧着的档案借了个火,抱臂仰起脑袋。 “解释吧,”司晨一口烟压下狂躁,说,“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朱鑫刺杀刘长州,派人监视我。李逸铮是内奸,球球杀了他和鬼佬,刘毅暂时还没死。”祁连盘腿在原地坐下,“你呢?” “我放了莫林,让他回去当混世魔王,”司晨耸肩,“我一时杀了他,三站就要来找我讨说法,不划算。” 祁连思索片刻,道:“这么说,按照球球的设计,杀人的是刘毅、地塔叛徒是李逸铮;李勾结你想掌权燕宁,结果被鬼佬枪杀;刘毅袭击杀了鬼佬,最后被我干掉了。” 司晨叼着烟装模作样地鼓掌,然后指指萧山雪:“那他怎么回事?” “不知道。” “你一脸慈爱,但不知道他是最大的疑点。” “我知道,他也知道,但他自己有计划,”祁连腹间的伤口还在流血,他从萧山雪的衣摆上撕了两圈布条胡乱扎起来,“我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 “……你厉害。” 祁连温温柔柔把萧山雪抱在腿上,让他贴在自己怀里躺得舒服一些,然后取出了从安东尼身上顺来的电击器,调了下电压。 “姐,你得帮我,”祁连把电击器压在自己身上,“一会等我缓过来,送我走之前给我几枪,别打要害。” 司晨把烟头弹在地上。 空气的味道被染得乱七八糟,她闭上眼睛,不知是在对他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放手干吧。” —————————— 祁连苦肉计,司晨空城计,连起来也是种反战的暗喻吧(笑) 马上有糖,坚持住! 第104章 你逃不掉(这章有刀) 萧山雪昏昏沉沉,他控制不了自己,意识在回忆和梦境里随波逐流。 他从渝州的家中醒来。枕着江声和汽笛,焐暖了的毛毯还裹在身上,背后是软绵绵的抱枕。窗帘被拉上了,亚麻料子恰到好处地透光,不刺眼,也分不清白天黑夜。 体贴是某种缱绻的爱意,就好似这个一尘不染娇惯他的房间,连空气中的灰尘都很少。为了他受过伤的身体,抱枕毛毯没几个月就洗脱了色,有时候睡前靠着的是小海豚,醒来就变成了傻兮兮的大狗。 其实他也没有那么脆弱。 他从来不记得主动拉窗帘,这恐怕是谁替他—— 是谁来着? 萧山雪的记忆如此贫瘠,他一定忘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有个熟悉的年轻声音让他再睡一会儿,这儿这么安全,你为什么不在这里待下去。可萧山雪不听,他掀开毯子,扭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床铺。 那儿本该有个人的。 萧山雪不在乎那个来源成谜的声音。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认定,那张大床上的另一个位置一定属于替他拉上了窗帘的人。 “你要去找他吗?”那个声音说,“他想让你待在这儿。” 萧山雪不理。 睡觉的房间里铺着地毯,他没穿鞋袜,身上只有一件过于宽松的旧t恤和大短裤。这两样东西上的味道让他觉得安全,他推开了门。 外边是一条漆黑的走廊,把手伸出去就像陷进淤泥里,只有正前方尽头的窗户上有一个圆圆的月亮,人影一闪而过。萧山雪心跳得快了,但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冲出了房门,朝着那里奔去。 脚下是平的,冰凉微糙,却吞没了他赤足奔跑的脚步声。他冲刺的速度足够快,可那个月亮始终就是那么大,好似距离没有减少半分。 耳边只有风声,还有他逐渐变得急促的呼吸。他在眼见着那个月亮变红,甚至逐渐远去,变成了一个红点,紧接着闪烁了起来。 地塔的监视仪。 疲惫和恐惧像潮水一样缠绕上来,仿佛沁着暖黄色光线的房间只是他的幻觉,而他从未离开年少时那个狭窄黑暗的房间。萧山雪猛地回头,像是要恐吓他一样,那个房间早已消失,而那个红点同样隐入黑暗。 他走不出去了。 “你怕么?”那个声音平静得有些冷淡,“你跑出去了,然后呢?” 萧山雪不能再无视那个声音了,他得找到喇叭在哪儿。可黑暗中骤然亮起一盏微弱的灯,那儿悬着一张被划烂了的老照片。周遭太黑了,萧山雪把脑袋凑近,勉强看清上边曾经有三个人,他刚想伸手去把那些裂口拼起来,照片却突然自燃起火,勉强照亮一瞬周围的场景。 他站在一条狭窄的小径上,两侧人影垒叠,他们面目模糊,像是统统被划烂了脸。 “你要继续前进么?还是想回去?” 萧山雪的心脏像要从胸膛里跳出去,他在剧烈的反胃中捂住嘴巴后退,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慌乱中他被什么绊倒,手下一片滑腻。他触电似的缩回手来,可那个声音的主人似乎蒙上了眼睛,他长长地叹气,然后说,你这么想找他就去吧。 萧山雪拼命抵抗着向前走的动作,那个声音缀在他背后推着他,忽远忽近,飘渺而天真。 第177章 “你在抗拒什么?不是想去找他么?他的衣服都被你弄脏了,你拿什么还他?”顿了顿,他又说,“你在黑暗中跑太久,我忘了,你看不见。” 萧山雪不想听,他局促地低着头捂住耳朵想逼自己醒过来,可黑暗狭窄的空间突然被扯开缝隙,漏进来几丝地塔惯用的冰冷白光,他看见自己身上泼满了血,手里抓着一把狼牙匕首。 “你以为你有了他,就自由了,变成一个普通人了吗?他只让你变得懦弱,你不能逃避你的过去,否则他也会被你拉下水,他马上就要死了——” 那个声音骤然飘到他的面前,一字一顿。 “你也逃不掉。” 萧山雪抬头,有个人背对着拦在面前,挡着的椅子上捆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而拦路虎正俯下身去,手里拿着枪抵在祁连的太阳穴上。 萧山雪的呼吸都停了一瞬。 只有他不行! 萧山雪在滔天的恐惧中,毫不犹豫地用匕首洞穿了他的后心。 一蓬血雾骤然扬了出来,浇了萧山雪一脸,那人趔趄了一下跌倒在祁连身上。一瞬间萧山雪几乎是快意的,可对方完全不拿这致命伤当回事,他只是低头看了一下便笑了出来,半是嗔怪半是释然。 “你这是做什么呀。” 那个人像是怕弄醒了祁连,小心翼翼用半个手掌撑住椅背起身,摇晃着转身,这让萧山雪猛地后退一步。 他看见了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面庞干干净净,只有下巴上溅了一滴自己的血。 他向脏透了的萧山雪走来,逼他一步步远离祁连,穿出胸口的匕首尖上像春日化雪流淌不止。 梦里的萧山雪轻声质问:“我没做坏事也不行么?” “我把带罪的自己关起来,用干净的我吻他,也不行么?” “你这么脏,拿什么爱他?” “我就是你,为什么不放过我?” 他似乎是太瘦太薄了,那把短短的匕首穿透了他刺伤祁连。可祁连闭着眼睛,像是累得睡着了,从胸膛的伤口里似乎能看到一颗心脏怦怦跳动。 干净的萧山雪只有力气走三步远,紧接着倒在地上,变成一团苟延残喘的肉。他扭头望着祁连,然后向自己伸出手,半是怜悯半是警告。 “你、逃、不、掉。” 萧山雪终于跪在了血污里,他距离祁连只有三步远,却再也走不过去。 他杀了自己。 耳边变得吵,失血或者发病一般的晕眩中场景抽离,他只能无力地抱着脑袋,努力呼吸着虚假的、没有血腥味的空气。然后他听见有人在说话,还有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 “心跳这么快?”一个人笑着说,“他是不是要死了?” 另一个人年纪稍大些,说:“他这是快醒了,你小心点说话。” “快醒了又怎么着?你就不觉得他可疑?弧旌扛着他回来,浑身八九个血窟窿,他却屁事没有,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是他威胁了弧旌?”那人喝了口水,说,“弧旌说白雁正想控场的时候被刘……那谁来着,用电击器电了一下。可是他哪有那么大本事,连楼下朱鑫的小队都能撼动?再说了,你真相信李逸铮叛变?朱鑫那边的人可没一个信的。” “李逸铮心思活络,白雁也有旧疾,这回事不是没可能。再说李逸铮和弧旌都是朱鑫的人,左右都是他们自己争论,莫先生心里有数就行,咱们别多嘴。” 两人摘下手套,似乎准备离开了,人间清醒的那位又道:“朱鑫的人和三站的精英都被削得差不多了,你可别这会儿傻乎乎地替朱鑫说话,往风口浪尖上蹭。” “……哦。” 萧山雪浑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疼得发麻,喘气也觉得不舒服,总有些憋得慌。他终于想起来弧旌、李逸铮、朱鑫他们都是什么情况,听那边两人似乎走开了几步,这才睁开眼睛。 这是个颇有些简陋的帐篷,两个医生都是常被派来看管他的,年轻的叫加西亚,是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主;年纪大的叫小泉,五十来岁,跟莫林差不多同时出现在地塔。他虽说对萧山雪还算客气,但一句废话都不会多说,带着一股子独有的敬业和冷漠。 萧山雪有种死过一次了的松弛感。他拔掉手背上的针头,扯过一件白大褂披在身上,边系扣子边问道:“我没被禁足吧?莫林呢?” 加西亚手一抖,把器械盘掉在桌子上,发出咣当巨响。 小泉责备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又见萧山雪赤身穿着白大褂,又光脚踩在地上,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没有,莫先生先回去了,”小泉严肃道,“白雁,请你把白大褂脱下来,这是医生穿的,不符合你的身份。” “不穿衣服就符合?”萧山雪拨了下头发,发现似乎被剪了一段下去,发梢像被狗啃过,“我没被禁足,又不给我衣服。” “你之前不会提这么多要求,你变嚣张了。”小泉说,“是因为莫先生不在吗?” “让向导在一群哨兵之间有件衣服穿,不算是嚣张吧。” “莫先生不会希望你顶撞别人,你是个向导,你要听从——” 萧山雪声音不大,甚至谈得上是乖巧,但轻盈而果断地打断了他。 “我听莫林的话,但不必听你的,小泉先生。” 失忆的白雁学会啄人,两个兽医无计可施,谈话算是进行不下去了。 第178章 加西亚从小泉背后绕过去,打开旁边的衣柜,取了套老式的向导制服出来。那种床单似的衣服蔽体效果其实跟白大褂差不多,但萧山雪没嫌弃。 脑袋从领口里伸出来,两个医生已经离开了帐篷。 他从镜子里看了看自己的脸,一副被莫林驯化了的模样,乖得他自己都提不起戒心,凭谁也想不到能作出风浪。若不是他已经跟祁连永久结合,莫林又得照顾着地塔一群单身狗的心,说不定早就被他连人带骨吃干抹净了。 但他迟早要不听话的,而且要带着更多的人一起不听话。 他得等一个契机。 —————————— 别怕,就是做了个梦(抱住) 下章不甜我是狗!下章一定甜! (跪下)(砰)(虚弱地逃跑) 第105章 相濡以沫(这章甜!) 这是个临时的中转营地,周围散落着几个帐篷,众星拱月围着中间最大的那一顶。时值十月底,天色黯淡,气温降下去,中间生着一堆篝火,上边架着几个大号的铁饭盒,里边咕嘟嘟煮了水,里边放着用过后洗净的绷带。 莫林是坐着运输机走的,战斗机伴飞,其余人只能等风头过去再考虑转移。可地塔的人被司晨她们打散了,营地里还能巡逻的哨兵只有寥寥几人,其余伤的伤残的残,都在帐篷里养伤。 萧山雪站在篝火旁稍微一思忖,抬脚走进朱鑫的帐篷。 “白雁?你好了?” 朱鑫似乎也受了伤,脸色不太好看,客套得非常敷衍:“这次快,居然两天就醒了。” 萧山雪嗯了一声:“我们在哪儿?” “还在燕宁辖区。” “莫林不在,又都是伤员,他们不来追?” “燕宁易主了,他们内部也正乱着,没空管我们……你怎么这么闲?什么时候学会找人聊天了?” “我刚醒,不知道该干什么,”萧山雪一脸理所应当,“所以才来找你。” 朱鑫抬头看着他,表情有些古怪,然后嗤笑一声,低下头在快没电了的通讯终端上点点划划,看似不经意地问他。 “听别人喊你代号的感觉怎么样,萧山雪?” 萧山雪垂着眼睛不动声色。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李逸铮叛变对他有什么好处?我看是你从中作梗,杀了李逸铮和安东尼封口,对不对。” 萧山雪一年被怀疑八百多次,他不惊讶,云淡风轻地勾了勾嘴角。 “叛变对他没好处,但是对你有好处,他是你的傀儡。”萧山雪道,“莫林如果能攻下燕宁,你和李逸铮出生入死便不过是为他做嫁衣裳。可如果李当了燕宁站的主事人,你在地塔就能跟莫林分庭抗礼。” 朱鑫问:“你在怀疑我?” 萧山雪答:“是你先怀疑我。” 朱鑫皱眉,他对萧山雪的回答很不满意。平日在莫林边上他总是副少言寡语的样子,就算被怀疑也只是辩白自己,让人觉得他好欺负;可这会儿怎的突然就不老实起来,不仅学会了顶嘴,还开始祸水东引了。 好似他真的抓住了什么把柄,不再担心自己成为谁的眼中钉,韬光养晦也统统不要了。 “你知不知道,我可以杀了你。” “知道,”萧山雪还是觉得冷,他裹紧了衣服,鼻尖有些泛红,“这个营地是你的,你也可以连弧旌、还有所有相信李逸铮叛变刘毅杀人的哨兵一起杀了。可是对于莫林而言,这像不像做贼心虚、杀人灭口?难不成燕宁易主,你就能回去了?” “你在威胁我?” 萧山雪指了指他桌上通讯终端打开的分屏页面,上边有张安东尼尸体的照片。那是燕宁前一天公开的,伤口显然是燕宁制式的小口径武器造成。 另一屏朱鑫在联络莫林撤退,具体的内容萧山雪没有看,但他也没避嫌。 “我没有威胁你。我和弧旌身上什么武器都没有,就算是我杀人,枪从哪来?总不至于是安东尼自己不想活,托我杀了他吧。何况白噪音室的门开了,信号弹也放了,你能跑出来恐怕也是收到了通风报信。如果我想阻止点什么,总得在他们行动之前下手才对。” 萧山雪不着急争辩,他的语速很慢,说到这儿甚至顿了顿,歪着脑袋不太理解。 “我失忆之前究竟做了什么,让你们有事没事就怀疑我是内奸,而不觉得自己的人不会被策反?” 朱鑫听得心里冒火,可又实在没什么话讲,于是没再理他。 萧山雪没打算打消他的怀疑,他要的就是朱鑫沉默,在心里记恨。见目的达成,萧山雪垂着头待了片刻,说:“哪儿做饭?我去帮忙。” 朱鑫巴不得他赶紧滚,挥挥手让他往后走。 其实这个点饭早就做好了,也就是送送饭需要帮忙,还总得有个人跟着,确保萧山雪不会给他们下毒。一圈转下来,其实整个营地里不过二十来号人,能扛枪打仗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何况他们这几日累,吃的又都是烤野兔和野菜汤,就算是全须全尾不带伤,身上也没多少力气。 但萧山雪没见到祁连。 他抱着剩下的最后一份饭,问:“这份给谁?” 跟着他送饭的哨兵已经坐在篝火旁边开始填肚子了,闻言头都不抬地说:“你。” “弧旌呢?” “找他做什么?” 第179章 “他把我救回来的。” 那人极为诧异地瞧了他一眼。萧山雪知道自己在他们心里是个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于是也由着他看。 “你要想喂他也行,”那人说,“反正只剩一份。” 萧山雪瞧着他饭盒里烤得金黄冒油的两条兔腿,没作声。哨兵察觉了他的目光,转身用后背挡住饭盒,用手遥遥一指背阴处的帐篷。 “他就住那儿,想去自己去吧。” 萧山雪望过去,那个位置恰好在一棵大树下,旁边是扎营清出来的潮湿草屑。帐篷躲在黝黑的阴影里边,离其他帐篷有一截距离,比起来他手里半温的饭盒都显得烫了。 他不再计较那两条兔腿,独自走过去找祁连。但帐篷周遭的空气沁透了药味,越是近越被缠得紧,让他迈不动步子。 在某个瞬间他突然理解了在燕宁宿舍和渝州时祁连对他的照顾,他真的怕掀开帘子看到一具还热着的尸体。 好在祁连一般不会让他难过。 祁连醒着。 见萧山雪进来,他先望向他背后,然后定定瞧着他的脸,缓缓舒了口气。 “瞧什么呢?” 萧山雪被他盯得后背发麻,随便布了个屏障,又把饭盒丢到旁边生着的小火炉上。 冷漠狡猾的面具像是被一并丢开了,他带着一身柔软走到草席边,拢着衣服躺到祁连身旁,翻身与他面对面,吹了下他的鼻子。 “我自己来的,没别人。” “药味重,我好几天没洗澡了,”祁连低下头抵着他的额头,轻声道,“脏。” “那你还贴我?”萧山雪闭上眼睛,扬起头与他碰了下嘴唇,“伤哪儿了。” “没伤哪儿。” “他们说你身上八九个窟窿,你不说,让我猜到什么时候?”萧山雪小声道,“你不抱我,手臂上是不是有伤?” 祁连便把没有输液的那条胳膊绕过他的脖颈,拍着后背柔声道:“别猜了,几天就好了。” 萧山雪缓缓蜷缩起来,脑袋贴在他的颈窝里,抵着扎人的胡茬摇了摇头。 祁连是他的巢穴,坠进怀里的一瞬间他就安全了。可是他是如此不堪,他甚至无法面对祁连的怀抱,只能用受伤的借口隔开半步,不要身上断骨的豁口划伤他。 可祁连努力地抱住了他。 萧山雪双手缩在胸前,只能用手背蹭着祁连的胸口。噩梦里的场景袭来,他在短促的战栗中睁开眼睛,但鲜血淋漓的场景并没有出现,祁连的胸膛正随着他的呼吸缓缓起伏。 萧山雪的脸颊上有祁连的脉搏,温柔而霸道地告诉他他还活着。萧山雪沉默地数着,一时间耳边只有祁连的呼吸和小火炉中木头的噼剥声,像躺在一个温暖的茧里。 “为了我,值吗?” 祁连听了这话笑了一下,费劲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扯得输液管哗啦作响。最后那只手悻悻落下去,祁连发现自己低头就能亲到他。 “那你呢?”祁连重复他的话,“你为了我,值吗?” 萧山雪没有答,他的鼻子有些发酸,小心吻着祁连颈侧随着脉搏跳动的那块皮肤,用虎牙磨着轻咬了一下,祁连在不值一提的痛感里嘶地吸了口凉气。 “小坏蛋,又咬我,不咸么?”祁连被他咬得难耐,无奈现在浑身还痛着,只得低声道,“古古怪怪的,是不是做噩梦了?” “嗯。” “没事儿的,别怕。我皮糙肉厚死不了,乖。” “嗯。” “说真的,其他的还好,就是电击器真的好疼。他们就是这样欺负你,从十四岁?” “……嗯。” 祁连要是还有劲就该抱着晃他了,可他动弹不了,只有声音还在哄。 “一群混蛋,迟早天打五雷轰,让老天爷电死他们。” 萧山雪噗嗤笑了:“嗯!” 祁连的手伸进制服底下,摸小猫似的从后颈一直抚到腿后。萧山雪向来喜欢这样,两下就能放松下来,眯着眼睛泛瞌睡。可祁连似乎有点委屈,他没什么力气,不轻不重揍了萧山雪一巴掌,让他在一哆嗦里瞪圆了眼睛。 “光嗯,你什么时候变成嗯嗯怪了?” “嗯……”萧山雪回忆了下此行目的,紧接着又想起来再嗯会被揍,赶紧说,“我是来喂你吃饭的。” “我家球球吃过了么?” 萧山雪被他一唤,觉得整个人都软,他捻着祁连的头发,声音忽高忽低:“吃过了,都给你。” 祁连受伤久躺,又一直没吃东西,本以为自己已经迟钝生锈了,可瞧萧山雪小脸发白手心冰凉,一副没少饿肚子的模样,竟然不知哪来的精神,连哄带骗也逼着他吃了一小半。 萧山雪不会照顾人,又缠不过祁连,急得直生气,最后掷下空饭盒:“我再也不喂你了!” 祁连只觉得他可爱,借着被萧山雪扶起来的姿势把他搂过来,亲了一下。 “你得走了,球球,”祁连报复地咬了他的耳朵尖,“他们都盯着你呢。” “这儿还算安全,等我打探好了消息再来找你……”萧山雪不是腻歪的人,抱一抱安抚下来,他嗅着祁连浑身的药味撒娇说:“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祁连揉着他道:“你好好吃饭、睡觉盖好被子,照顾好自己,我就好得快了。” 第106章 蘑菇愿望 第180章 一连几日都是这么过的。做饭、送饭、烧水、洗衣,就算见面也只有背着人接个吻的时间。朱鑫偶尔让萧山雪跟着两三个会讲燕宁话的人到附近的镇子上买卖东西,祁连伤没好全,只能嘱咐他注意安全。 民间自发的集市每隔十天一次,是仅有的用纸质现金交易的场所,也颇有些热爱乡土气息的老板不远千里跑过来买些新鲜东西。这年头虽然技术大行其道、鸡鸭批量生产,但偏僻的小镇上的山林野味依然颇受欢迎,甚至价格不菲。 米是刚需,一群哨兵分头淘换,而萧山雪则支在摊摊的旁边,当吉祥物。 长得乖仿佛能成为吸引顾客的某种招牌,引得一群婆婆姨姨绕着他转悠,借口买蘑菇跟他搭话,价都不好意思用劲砍。 但是卖菜真的没意思。 反正挣到的钱得上交,在这儿又吵得很,旁边菜摊上老太太抱着孙儿高声叫卖,两米开外全是嗡嗡作响,吵得萧山雪耳朵发麻,打听不到什么消息。 他并着腿缩在小板凳上,下巴抵着膝盖,双眼盯着油布摊摊前边一寸远的地方,比两只竹筐里的蘑菇还像个蘑菇。 “哟,你这蘑菇怎么卖?” 女声穿过鼎沸的集市,萧山雪视野里走进一双沾着泥巴的布鞋,长裙的裙摆扫着脚背。他没抬头,低声报了个有点离谱的价格,等着女人砍价,或者走人。 “姨姨,松蘑一百二一斤,白蘑菇八十。” “哎?不贵耶。”女人随便拨弄了两下筐里半干的蘑菇,扑哧笑了一声,萧山雪看着那只手,又听见她说,“不许叫姨姨,叫姐姐!” 萧山雪觉得这个声音熟悉,他抬起头,紧接着一呆。 眼前赫然是李牧莎笑盈盈的脸。 李牧莎乐得很,见小孩终于肯抬头看他一眼,扭头用渝州方言高声大喊。 “老汉!我找到蘑菇咯!” 蘑菇直起后背,腾地站了起来,只见她背后人群流动,从中时不时传来机械咔嚓咔嚓的声音。有声音从中渐近,那是两条钢铁义腿。 陈文广也来了。 老陈拿条帕子擦汗,边抹脸边叽里呱啦说着渝州话。萧山雪依稀记得他的语调,他说这个幺儿的蘑菇好多钱一斤,长得这么乖,能不能便宜些卖。 他听懂了。 萧山雪眼睛一酸,他哑着喉咙道:“叔叔,我……” “老汉你做啥子砍价嘛,别个弟弟卖蘑菇好不容易的。” “哎呀,你娃憨兮兮的,”陈文广虽然是对李牧莎说的,却笑眯眯瞧着萧山雪,“屋头你六叔爱吃蘑菇,多买点少点钱要得不嘛。” 六叔就是陆叔。 他在报平安。 萧山雪震惊时表情变化并不大,但陈文广似乎一样看得懂。他说话已经没有之前那么中气十足了,可声音却温柔而精准地穿过沸腾狂乱的人声,像是一只大手摸了下他的头顶。 陈文广问道:“娃儿,发啥子呆啊?” 萧山雪垂下眼睛,他得假装听不明白,可是流浪的孩子骤然见到父母心里只有委屈,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拼命眨眼把泪水憋回去。李牧莎歪着脑袋看了看他的表情,拢了下披肩,温温笑着把话岔开。 “这些蘑菇我们都要了,麻烦你称一下,再帮我们抬到车那边去,我们两个人搬不动。” 萧山雪应了一声,看见陈文广背后的人群里同行的哨兵正瞧着他。于是他小声道:“姐姐,有三个哥哥跟我一起来的,我得跟他们说一声。” “好,你去说,”李牧莎心领神会,抬头看了一眼陈文广,“我们车停得远,在这儿等你,你快点回来。” 萧山雪点头。那个哨兵已经朝他们这儿走过来了,萧山雪把他拦在三步外,说蘑菇卖出去了,有两个人来收。 “有这么好的事儿?”哨兵狐疑道,“我去看看。” 陈文广正在打电话,一口渝州方言呜呜哇哇说得模糊极了,就是萧山雪都只能听个一知半解。李牧莎也沉稳了许多,面对着人高马大凶神恶煞的哨兵丝毫不怵,脸色自如地付了钱,还说请他们帮忙搬运。 那个哨兵数着票子。萧山雪卖的价比定好的高一些,他有心把多出来的钱塞进自己腰包,不能留把柄,便打发萧山雪去干活。 萧山雪求之不得,背起一筐蘑菇就跑。 集市外几百米有个小小的停车区,他们的车放在最角落,四周安静极了。三人一路没有说话,李牧莎背着轻一点的蘑菇筐在前领路,萧山雪跟着,看见筐里的土掉到她的裙子上。 萧山雪用袖子擦了下脸,哑猫一样喊姐姐。 “嗯?是不是有点远?快到啦,”李牧莎的语气也像是哄小孩,她没回头,遥遥指向前边一辆黑色房车,车门竟然自己打开了,“就是那里,一会儿你去车上喝口水再回。” “好。” 蘑菇交给李牧莎放在外置的行李箱,陈文广腿脚不方便,握着扶手上台阶有些吃力。萧山雪有心搀扶,却被他一把拎了进去。 房车里空间不算狭窄,中间靠窗的地方有个小小的会客桌,司晨和陆千里相对而坐。 司晨对他摆了下手,背对着他的陆千里不需要提示,起身毫不犹豫地抱住了他。 这是个过于突兀的拥抱。 老陆其实与他身高相仿,抱着他的姿势却像是拥抱一个久未归家的孩子,过分粗糙的大手摸着他的脑袋,拍过的地方总像是有点发热。老陆多汗,身上总有股微酸的味道,夹杂着厚重的烟味,萧山雪不太习惯,却并不反感。 第181章 如果他再小一些,老陆会把他举起来转圈的。但陆千里年纪大了,他虽然被爱护着,也已经二十一岁了。 老陆只能说:“幺儿受苦了。” 萧山雪鼻子有些酸,他闭上眼睛,瓮声瓮气喊了声叔。老陆究竟还是一把年纪,不好意思抱他太久,摸摸脑袋也就是极限。四人围坐下来,司晨取了个巴掌大小的无菌注射包,连同一支抗生素一同给他。 “祁连的伤是我打的,”司晨单刀直入,“你小心些,把这个带给他。” 萧山雪抱着纸杯点头应下,说了声谢谢。陈文广和陆千里二人各自喝水,虽然殷切地盯着这两人,却怎么都插不上话。 这是司晨和萧山雪的对话,陈陆二人对这些事情根本不知情。他们坐在这儿没别的用处,只是为了安抚萧山雪,让他看在两个老爷子的面子上说实话而已。 虽说萧山雪知道司晨不可能自断左膀右臂,但还是有些许反感。 “以后你摊位旁边的位置都会是我们的人,有什么需要告诉我的,可以与他们联系,”司晨短暂地喝了口水,继续道:“祁连说你还要潜伏下去,方便告诉我你的计划么?” “……不方便。” “为什么?”司晨皱眉,抱臂道,“你陈叔陆叔也在,事到如今你还不信任我?” “不是不信任,是我现在没有计划。” 萧山雪见老陈老陆忧心忡忡望着他,努力解释着说:“莫林与朱鑫之前有冲突,我只要稍稍挑拨就能引发他们内斗。但现在我在朱鑫的眼皮子底下,完全不知道莫林在做什么,也不知道朱鑫的打算,就没办法有明确的计划。” “莫林在做什么?”司晨重复一下他的问题,打了个响指,“这好办。” 萧山雪知道她存着交换情报的心思,喝了口水,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莫林正在攻打三站联盟的总部,向导训练项目也添了一批新人进去。他这么急,恐怕上一批快死完了。” 其实这个结果萧山雪早就料到了,但他没想到有这么快,便木然点了点头。 “奇妙吧,”司晨说,“他真的杀了个回马枪,把他老东家吞了。” “……刚开始打吗?” “也不是。精锐哨兵在咱们这儿折戟,三个站长着急找他的不痛快。当时莫林撤退的时候派了小队先去交涉,一言不合就把他们的主事人都干掉了,打起来势如破竹,”司晨耸肩,靠着椅背不无幸灾乐祸地说,“真是一模一样的套路。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没有从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 萧山雪捧着热乎乎的纸杯,低头看着茶水,脑子飞速转起来。 莫林要打三站联盟,就得转移燕宁的注意力。既然如此,恐怕朱鑫就是莫林留下的幌子,他们只有在莫林抢攻三站成功之后才可能被接回去。 不带朱鑫打虽说同样会让莫林元气大伤,可这样一来朱鑫再也无法与莫林平起平坐,后边杯酒释兵权也不无可能;二来朱鑫能实际控制的人手被缩减到极限,就算他心怀怨恨,也不能轻易威胁到他的地位。 如今只要把朱鑫逼到能拖一个下水算一个的地步,他就是萧山雪打入向导阵营的跳板。 这是需要有人舍生入死的时候。 最好的办法是—— “我会在力保祁连安全的前提下渗透进他们的向导层里,做你们发起总攻的底牌。祁连是你们最重要的线人,哪怕牺牲我也要保全他,有什么消息我会经过他和白羽传给你,”萧山雪望着司晨道,“莫林是注重仪式感的人,他在全面取胜之后很快就会给我们机会。但是在此之前——” 他起身,看过陈文广、陆千里,最后望向司晨。 “地塔坐拥大量精英向导,他们的哨兵也跨越了规则、管辖区和训练模式的限制。他们知己知彼,如今哪一个哨兵站都不可能独自战胜地塔了;就算勉强打赢,胜者也不可能永远一家独大。向导资源这么大的共同利益,如果不合作,以后的各站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仗就打不完了。” “吃了败仗的人、平凡的人、被欺压的人,和百战百胜的高阶哨兵一样活在这个世界里。我希望总攻时您能有足够的力量攻破莫林的防线,这样我才有用,勉强赎个罪。但更重要的是,让所有人都活着回去,司姐……” 萧山雪顿了顿,换了个称呼。 “站长。” 这话轻飘飘的,却像是小锤敲铁砧,声声震人。 陈文广和陆千里年轻时只晓得家里没饭吃,打仗管一口饭就饿不死;而司晨本事大,年少时是个只图上阵杀敌拿功名的笨蛋,她那时连莫莉都没有遇到,只觉得战争是机遇。直到仗打完了,带了一身伤衣锦还乡,在刀光剑影里拼杀出来的麻木和阵痛,仿佛也就跟着破头盔和死人骨一起消失了。 可是不管过了多少年,少年人永远都是简单直率的,萧山雪刺破了那道被和平遮掩的伤疤。 打仗是要死人的。 萧山雪说完这话轻轻舒了一口气,麻利地把无菌包和药水贴身放好。司晨看他那副轻松的样子,咬了咬后槽牙,搓着茶杯把手问:“这不会是我见你的最后一面吧?” 她是真的很怕萧山雪点头。 可小同志愣了一下,疑惑地语出惊人。 “我还要来卖蘑菇的。” 司晨刚刚有点沸腾的热血骤然噎了回去。 第182章 不愧是他。 萧山雪犹犹豫豫地起身,他觉得似乎可以拥抱一下陈叔或者陆叔,可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自如地提出这个要求。老陆没看出他的心思,咂着嘴巴叮嘱他些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太冒险之类的话,而陈文广一巴掌糊在他后背上,说跟幺儿说这些废话做什么,不吉利。 “我们幺儿是有福气的,”老陈说,“回来叔叔请你吃火锅!” 萧山雪还是不适应这种气氛,他终究还是没提出要拥抱一下,红着眼睛逃似的下了车。可还没来得及回头瞧一眼,又有人抓着他的手臂把他逮住了。 李牧莎从沾了土和草屑的裙子兜里摸出一把零零碎碎的钞票,拿出过年给小侄子塞压岁钱的气势塞进他手里。她没有萧山雪个头高,只能抬手猛揉他的脸颊,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走吧走吧,”她背身摆手道,“照顾好自己晓得不?你出事我们会伤心哒!” 萧山雪呆滞地看着手里的钱。 这些东西从来与他无关,不会花,又不能放在明面上,可却像是夹带了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着他。 某一瞬间他有种奇怪的想法,是不是这世上除了祁连之外,真的还有人朴素地希望他这个灾星活久一点。 —————————— 球球现在还不太懂,但是他很快就会懂了w 第107章 我好兴奋 萧山雪虽然答应了他们好好照顾自己,可是十月的天气说变就变,太阳下山之前还有些许热意,回营半途便下起了雨。 夜里冷得很,他们没有伞,摆摊的油布搭在竹筐上给米和肉挡雨,人就硬淋着。 前两天穿着打仗还稍嫌热的作战服这会儿已经不顶用了,风刮得凶,营地中央的篝火吹得只剩一点点红光苟延残喘。 萧山雪怕抗生素被发现,匆匆放了物资就躲回帐篷。他心里装着事情,也不在意炉子里有没有火,潦草拧把头发,拿干毛巾糊弄一下自己,裹着件半干的制服躺在石头检查床上,等到帐篷外阒然无声,只剩下雨水和呼噜。 祁连还没睡。 营里人多药少,他这些日子伤口发炎低烧起来,一下雨草席子就潮,疼得躺不住,就算把小火炉搬到身边还是不顶用。 可醒着又无聊,只能起来转悠着用饭盒烧热水,半是喝半是玩,熬到困意勉强盖过痛觉的时候,终于摸到了躺下睡一阵子的可能性。 然后萧山雪光着脚、露着溅上泥的小腿,挂着湿淋淋的向导制服就跑了进来,还顺手压住了门帘。 祁连脑袋嗡的一声。 “我……” 祁连鲤鱼打挺似的支棱:“你就这么跑过来的?” “啊?”萧山雪被他干脆利索的动作吓了一跳,跟火炉并排蹲下去摸他的额头,觉得还是热,“我很小心,外边雨声也大,没有人发现的。” 祁连抓着他的手,苦口婆心地劝:“不是,你这……你不冷吗球球?感冒了怎么办?” 萧山雪歪着脑袋:“我不会的。” 祁连叹气。他起身时太猛,近些天伤口潮湿,丝丝缕缕的痛感把他最后一丝睡意赶得一干二净。但目前这不是最要紧的事情,头发还没干,湿衣服也不能久穿,饶是萧山雪精神还算不错,手却冷得像块冰。 祁连的手心又干又热,夹着他呵气,来回搓得有了些热意。萧山雪焐得舒服,眯着眼往前倾,嘴唇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 祁连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亲我做什么?” “想亲。” “脸这么丑,你怎么下得去嘴?” “脑子里不是这张脸,”萧山雪用湿漉漉的脑袋去贴他颈窝,深吸一口气,喃喃道,“怎么办啊,闻闻你我就兴奋。” “这么喜欢我?” “嗯,就这么喜欢你。” “……撩拨病号呢?” “没,”萧山雪眼看就要吻着他的颈脉说话了,“就是告诉你,没别的意思。” 祁连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他拢着萧山雪,摸了摸衣服底下冰凉的后背,觉得这意思恐怕是个缓兵之计,于是铁石心肠地按着脑门把人推开,又没憋住严肃掐了一把泛粉的脸颊,毫无威严可言。 “湿衣服脱了,过来坐下。” 萧山雪在他面前没什么羞耻感,泥鳅似的钻进他怀里。 小火炉勤勤恳恳烘着两个人和一件湿衣服,萧山雪摆弄着手里的药,祁连从背后拢着毯子裹住他擦头发,顺便教他开无菌包,把针药放在塑料托盘上。 萧山雪蜷在祁连怀里就很乖,脸上映着火光,紧绷的神经松下来,那些诡计就都忘了,变成只任凭他揉搓的猫,擦到耳朵时会不自觉地缩一下。祁连摸着差不多了,熟练地用筷子把他一大把头发簪成个马尾,这才把毛巾扔进热水里,坐在他身边取药。 萧山雪披着毯子缩成球,偷看他给自己扎止血带。 祁连肘窝里肤色稍浅,因此青筋隆起时更加明显。他似乎是不怎么怕疼的,针头刺进去的时候肌肉微微颤动,手臂线条依旧坚实而漂亮。那筋骨看起来就有劲儿,能单手把他抱起来,再看着他说我喜欢你。 大狗给足了安全感,又惯着他贪心。 萧山雪不着痕迹地吞口水,他嘴唇发痒,觉得自己要失控了。 “看什么呢?” 祁连被他的目光灼得瞄回去,两人撞上视线。 第183章 “没看什么,”萧山雪低头,依旧盯着他的手臂问:“你就不怕是毒药?” 祁连听了这话,便装出一副又傻又呆的委屈样子逗他:“你不早说,我都打完了。” 萧山雪也委屈,小声辩驳:“谁知道你这么笨,用错了药都不知道。” 祁连看着他馋兮兮的眼神就笑。 他拔了针,扯着萧山雪帮忙按住针眼处的棉团,把用过的东西都扔到小火炉里烧了。火苗骤然窜起来,映亮萧山雪脸上的红潮。他的眼角也染了绯色,可眼神单纯懵懂,像是有点不高兴,又好欺负得紧,让祁连觉得也有点渴。 “我又笨又老又丑,以后迟早要被坏人拐走割腰子卖肾,现在用错药了也好,”祁连缓缓凑近他,拇指抚上那片俊俏的颜色,托着他下巴温柔地耍无赖,“我赖上你了。” 萧山雪的心跳快了。 “……赖就赖,我又懒又馋又不能自理,巴不得你照顾我一辈子,你给我当……当童养媳。” “童养媳不是这么用的,小笨蛋。” “我就要,我想……” 萧山雪说着胡话,在掌心里急切地喘气。他揪紧了胸口的薄毯,眼神在祁连的肩膀上乱飞,像是被他烫得快化了,也像是自己融在欲里,还要拖着祁连一同下水。祁连熟悉他这个表情,只听他哑声道:“我想。” “不行,你淋雨了,”祁连知道他吞下的后几个字是什么,两人气息相缠,一低头就能亲得到,可他还是温声道,“腿伸出来。” 萧山雪乖乖照做,嘴硬坚持道:“……我想。” 祁连握住他的脚踝,像抓着一块滑溜溜的冰,这个温度让祁连根本无从心猿意马。他用热毛巾擦好后焐了一会儿,觉得还是不行,于是干脆塞在自己怀里,又去抓另一只,满嘴胡乱答道:“我不想,我不行,我萎了。” “萎了就萎了,反正弧旌是有妇之夫,”萧山雪怕踩着他伤口,悬着腿不敢乱动,“我要祁连,你把祁连还我。” ? 祁连揪着人挠脚心,痒得他乱滚,却又逃脱不得。 “小混蛋,说什么呢。” 萧山雪快被欺负得受不了了,眼睛里水光滟滟,腿上收不住力气便往下滑,隔着层层布料,不轻不重地踩住了他。 一冷一热,两人都是一哆嗦,然后一齐愣住。 萧山雪身上的毯子在胡闹间半散,那股热像是从下一路烧上来,连脖颈和锁骨都烫红。 “你……”萧山雪抬手去抹湿润的眼角,赌气似的说,“明明是你先招惹我,你还说不想!” 祁连见事情败露,决定变成鸵鸟,夹住他两条腿一缩:“太危险了,我不管,我不干。” “有我啊,我真的没事——” 萧山雪看他人高马大束手束脚,心里觉得好笑,又不敢硬挣,就动歪心思。他坏极了,双脚隔着裤子慢吞吞地上下蹭,像是踩在一块刚刚淬火、没吹干也没冷透的铁上。 祁连不能看他那张过分任性直率的脸。他按住他的膝盖,低头却能看到他的脚踝,刚刚被他擦干净,又细又白,在粗糙的布料上蹭得泛红了。 进退两难。 萧山雪不知死活,他慢吞吞把毯子散开,两边拉到祁连肩上。祁连抬头就能看到那双小动物似的眼睛,因为含情少了娇憨、多了浪荡,全心全意地映着他的影子。 他的专注无畏而迷人,情欲失控却浪漫,他灵魂的每个角落都写着祁连的名字。 “弧旌,给我,好不好?”萧山雪不知被什么搞醉了,眯着眼睛喃喃私语,“给我,我好渴啊。” 那毛毯虚虚拢在两人身上,火光钻不进来,祁连却看得清他浑身上下的迫切和贪婪,可怜兮兮求他撕碎,垂涎欲滴要他填满,仿佛怎么都满足不了。 可是祁连不回答。 萧山雪终究还是年纪小,被这凶恶目光盯一会儿就难受,气呼呼拽回毛毯说不给你看,被祁连抓手腕翻身按着,不由分说地吻了个彻底。 萧山雪温顺至极。 他任凭祁连摆弄,在衣裳盖得住的地方磨出一个又一个红印。祁连那么凶,却不想给他解渴,只想把这个不听话天天乱跑的家伙吞进肚子、叼进嘴巴,哪儿都不许他去,捏着他的舌,就好像萧山雪肆无忌惮地揉搓他的心脏。 可怜的小野兽,再怎么无法无天,还不是甘心被他咬着脖颈—— 明明是个那么柔软的小家伙。 萧山雪的嘴唇变得湿润,他询问地望向祁连,那双泪莹莹的眼睛可怜极了。他想要祁连再凶一点,把他按进月光汹涌的浪潮下,再压到掺着汗水的风里去。可祁连拿他当作珍宝细嚼慢咽,里里外外只绕着喜欢的地方打转,舍不得一口吞下去,也怕弄坏了。 可萧山雪不怕。他等得好难受,似有似无的触碰让他头皮发麻,索性勾手把祁连摔在毯子上,将他最后一层拘束也扯掉。 萧山雪居高临下,扶着他,明明只碰着了半只手掌,祁连却有种被拽紧项圈的感觉。 “你再不下手,”用强的人带着浑身的红潮,俯身湿漉漉地警告,“我就把你绑起来!” 祁连在仰头吻他的时候拔掉了他的发簪,扬手丢到一边。 如瀑黑发披散下来,把两人关进幽暗温暖的深梦里,那是萧山雪给他的保护,而他也在那一刹那攻城略地。 第184章 契合是痛苦的,可紧随而至的就是极乐,黑发飘在海面上随着雷霆颠簸,萧山雪弓着背,脊梁骨像是要破茧而出,捋下去仿佛能顺着摸到一只毛茸茸的尾巴。他被钉死在自己的高台上,一把火烧到心口,无处借力,又不敢把一切都交给祁连担着,只能在膝盖的酸痛中揪紧了那张薄薄的毛毯。 可祁连不急着放他进入那个只需要随之飘摇的梦里,他在千百次的深吻中把他按在毯子上,打后边攥着他双手,像神明审判信徒的不洁,却又要他的忠诚和苦难。萧山雪一侧太阳穴抵着毛毯,下边是碎石和泥土,疼得紧,不知什么时候祁连伸了只手过来垫着,顺便捂住了他的眼睛。 那一下好重。 每一下都好重。 萧山雪喘不上气,可祁连还扯着他索吻。每次累得半死还不吸取教训的人是他,快被吃掉还要煽风点火的人也是他,他最能识破祁连傻兮兮的大狗伪装,也最容易忘记他是头狼。 “我——我——”萧山雪求饶道,“我不、不行——” 祁连在暴风骤雨的间隙中凑到他耳边。 “弧旌又老又丑都能把你欺负成这样,还敢要祁连?” 萧山雪根本听不清,他看见了自己锁骨上的牙印,紧接着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狼狈地咳嗽:“我不行了,哥哥,我真、真的不,饶——” 祁连怕他肺伤发作,慈悲地容许缓一会儿。可萧山雪在他这儿永远都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熊孩子,眼角的泪还没拭干净,他就翻过身来,搂了祁连的腰。 “不行,”他红着脸小声说,“我还是要祁连。” —————————— (躺平) 第108章 劣性撕咬 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 祁连用最后的自制力没把场面变得太难收拾。虽然萧山雪有点不尽兴,但他似乎累了,懒趴趴地向他讨热毛巾和水。 两人折腾了半宿,几乎是相互搀扶着滚回草席上,萧山雪昏昏沉沉,脑袋一沾祁连的手臂就睡着了。祁连抱着他也觉得睁不开眼,刚想琢磨着什么时候把他叫起来回帐篷比较合适,突然就失去了意识。 他很少入睡这么顺利,也很少像这样连梦都不做。可没一会儿,他竟然被烫醒了。 萧山雪的高烧来势汹汹。 他脸色苍白,在睡梦中打着寒战,眉头微微皱起,颇有要大病一场的意思。祁连慌忙听了下萧山雪的呼吸音,觉得不祥。 “球球?”祁连晃了晃他,“球球醒醒?” 萧山雪迷迷糊糊地应,眼睛里血丝遍布,口齿不清问道:“我怎么了?” “你发烧了,”祁连急出一头汗,“对不起,我不应该……” “啊?”萧山雪迷茫地睁开眼睛,说,“发烧了?” 祁连急得眼泪都要飙出来了,他自己还是个半好不坏的病号,这会儿怎么去找药?可萧山雪用他烧断线的脑子努力思考了一下,竟然长长地呼了口气。 “发烧啊,终于……” “终于?” 萧山雪抬手,滚烫地摸了下他的脸颊。 “不是你的错,没关系,”萧山雪脑袋靠在他臂弯,软绵绵道,“我是故意的,我——” 剧烈的咳嗽突然打断了他,而祁连因为这半句话愣在原地,竟然一时忘了替他拍拍后背。他的冲动和那场雨一起被利用,又一次助长了萧山雪不计后果的自残。 他心都要碎了。 “这场病,今晚的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中吗?” 萧山雪强撑起来滚到他的膝盖上,忍着浑身的不舒服,没回答。 祁连就是再生气也不会在这时候刁难他。他把牙齿咬得咯嘣作响,扯过手边所有能充当被子的东西裹住,就连裤子都拿来当围巾,这才想起来要拍拍他。 萧山雪烧得想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球球……”祁连等他咳嗽稍好些,空出只手给他拿水喝,“你到底想做什么?” 萧山雪小口抿着水,祁连替他端杯时碰到了他的指尖,烫得吓人。 “我不想做什么……”萧山雪软硬不吃,闭着眼问,“天亮了吗?” 祁连看他十分认真地等着回答,朝门帘的缝隙看了一眼,恨声说:“没有。” 萧山雪缓缓呼出一口气,把脑袋一歪抵在祁连臂弯,蔫巴巴低声道:“我昨天见到司晨了。” “我知道。” “莫林把三站吞了,还在培养新的向导,”萧山雪觉得冷,又往他怀里靠了靠,“朱鑫是他留在这边分散司晨注意力的幌子。等朱鑫回去,要么退居二线,要么就是困兽之斗……你猜他会是哪个?” “困兽,能拉下水一个算一个,”祁连不明白他病成这样为什么还要说这些,“球球,你帐篷里有没有炉子?我得把你抱回去,你在这儿不安全,朱鑫会怀疑你。” 萧山雪打了个哆嗦,摇了摇头,说他不能走。 “哨兵打了仗,死的死伤的伤,再加上俘虏,莫林用以统领人心的就是他手里的向导苗子。靠着这群向导,他可以保证如今时今日一样势如破竹。朱鑫江河日下,我们要靠他翻盘已经不可能了,但是他是我的跳板——我算是莫林的人,朱鑫要证明莫林靠不住,拉下水的就只能是我。” 他的脸色有些泛红,但那不是因为高热。他一生病肺上的旧伤就要发作,喘不上气就憋得慌。祁连把他抱趴上肩膀,这个姿势能稍微缓解些。萧山雪缓过劲儿来,伏在耳边低声继续。 第185章 “我一口咬定李逸铮是叛徒,虽然可信度并不高,但如果事实真是这样,最大的受益者是朱鑫。你想,朱鑫能实际控制燕宁的话,他不就能跟莫林平起平坐了么?这笔帐莫林不会算不清;但债朱鑫迟早要向我讨回来。” 祁连顺着他的后背,轻声道:“其实莫林也不信任你,是不是?” “我只是他的工具而已,留我是为了衬托他的‘忠义善良’,而后边处置我则是让他看起来像个在乎兄弟的好大哥……两场仗打下来,精锐向导本快死完了,我又是唯一一个会用意识奇点的,他不会杀我,我最大的用处只有——” 祁连沉声接道:“留下你的向导能力。” 萧山雪沉默片刻,他抓着祁连后背的衣服没有松开,久久才道:“对。” “莫林会有新的向导训练基地……你知道去了那里会发生什么吗?” “不知道,轻松一点的话还让我当教官,不放心就还是老一套吧,”萧山雪没敢继续说下去,“但我能接触到向导们。以莫林的控制欲,恐怕跟新的哨兵基地相隔不远。” 祁连没理他的后半句话,声音似乎有点冷。 “你想从那些孩子入手,带他们叛变?” “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生活。”萧山雪说,“我也有帮手。到时候我与你里应外合,莫林的向导杀手锏就会变成他的断头台。” “你的帮手?茱莉亚他们?” “是的,”萧山雪轻声说,“我是把他们推进火坑的恶人,我该去陪他们。” “那十六个孩子。” “嗯。” ……可是我呢? 祁连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他不知自己到底有没有问出这句话。 萧山雪如此慈悲,又如此残忍,他不在乎这一切会不会刺伤什么人。祁连搭上命要拉他出来,可他把祁连远远推开,自己要跳回到那个逃不出的地狱里去。 在他的计划里,祁连甚至要做个帮凶。 祁连呼不出那口浊气。 他没法不生气,他要爆炸了。凭什么他可以为那些无辜的人把自己的命视如草芥,又偏偏忘了还有祁连视他若珍宝。凭什么他明明被傻狗当成月亮,却又要为了傻狗这条贱命扑向泥淖。他不惜命就是割祁连的心尖肉。 他怎么能这样对他。 可就是这样,祁连还是连凶他都做不到。那些字句颤抖着从他牙间挤出来,温柔得不像是质问。 “莫林不在身边,你天天故意与我耗在一起,下了雨机会多好啊,病也要病在我这儿,给朱鑫坐实你可疑的把柄,向莫林力证我因你的私情受了威胁……你要我关键时候反咬一口,告诉他们我是被逼的,是这样吗,嗯?” 向导制服已经干了,祁连把萧山雪推开一点,用那件衣服从前边包住他,把两人隔开了。 他在萧山雪的拥抱中残忍地继续说下去。 “你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告诉我一切,告诉我你又要自己去玩命,推开我,让我恨你,让我卖了你?或者你自己卖了自己,我帮着莫林数钱?” 萧山雪沉默着,一味祈求着他的原谅,却并不否认。 “……多巧合啊,弧旌也受了白雁的威胁,为了他那个有肺痨的未婚妻逼直为弯。弧旌不听话就杀了他老婆,我不听话你也要杀掉自己,你怎么这么聪明,我对你的态度不能是装出来的。只要真假话掺着来,天王老子也看不出。哈。” 祁连苦笑一声。 萧山雪紧紧抱着他的腰,却又不敢碰他的伤口,像是怕他把自己扔出去。可祁连呆滞地望着面前火炉里的柴,觉得眼前有点模糊,喉咙里也痛。 木料细小的爆裂声在刚刚的睡眠中似乎已经响完了,那些暖意在萧山雪的高热统统凉下来。 他真的生气了,萧山雪连他的眼泪都感觉不到。 “可是我,”萧山雪颤抖着解释,“我不是不爱——” “这样我就安全了,”祁连打断了他,几乎是磕巴地说,“莫林转移视线,朱鑫正式失势,我会成为不受待见的残部。我得游走在白羽和地塔之间,替你联系司晨,还得眼睁睁看着你回到那个地方?球球,我这么听话,你直接剐了我来得多痛快?我再没用,我……” 祁连的声音突兀地断掉。 他说不下去了。 一层一层拿来裹人的衣服已经被抓皱了,祁连别得开脸,却根本压不住眼泪。这个炸毛刺猬,这个强悍又脆弱的小可怜,只知道把他的心脏捅个对穿,给不了他一丁点心安。 祁连满心满眼只有他,怎么能见得他坠下去。 “我,我爱了你这么久,我想让你活得好一点,我真的尽力了……” 祁连觉得自己也喘不上气,他浑身上下疼得发麻,压着哭腔追问。 “你为什么要这、这样对你自己……” 他受不了了。 祁连似乎本来跟失控两个字不沾边,萧山雪做什么都行,他的钢铁心脏都能承受得住,萧山雪可以任性地从他这儿汲取温暖,他也有意把萧山雪惯得无法无天,能在他那儿乱哭。 他能把伤心和恐惧藏得那么好,却在萧山雪的不知死活面前溃不成军,给他靠着的肩膀颤抖到几乎抱不住他。 他没法承受再失去谁了。 “你,你别哭,对不起,我,我我……” 萧山雪比他还要手足无措,原先想好的周密计划在祁连的心碎前竟然不堪一击。他想撑起来吻他,可祁连那么霸道,他按住了萧山雪的脖子,在这个湿淋淋的拥抱中垂着头,一言不发。 第186章 萧山雪终于开始害怕了。 祁连找了他一年多,他的孤注一掷太自私,也太自负。 可是天要亮,来不及了。 萧山雪不知为什么鼻子一酸,眼泪从脸颊上滚下去的时候都觉得是凉的。 他那么累,怎么还是搞砸了。 “对不起,”萧山雪在他耳边急切地说,“对不起,你别哭,对不起,我……” 他忘了自己早已不再是孤岛,可是来不及了。 祁连深吸了口气。 萧山雪看不见他,只听见他的声音似乎一瞬间被扭曲,平静得有些诡异。 “没关系,你忍得了的话,我也没问题。走极端而已,没什么做不到的。” 祁连接得这么冷,好像压根就没哭过,甚至连气都没有生。但萧山雪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祁连揉捏他滚烫的脖子,力道有些重,又像是复仇似的把他按倒在草席上,姿势危险极了。他扯开毛毯和衣物的动作堪称粗暴,暴怒的狼狠狠咬住了刚刚揉的那块皮肉。 伤不到他,但能留下牙印。萧山雪后颈敏感,但祁连不必在乎他会不会因此腿软眼花。他要一起疯,就得把同等的恐惧刻进他脑海里。 伤口崩裂了,血似乎晕了出来,但这不算什么。祁连赤红着眼睛恶狠狠盯着他,一字一顿裹着疼痛说给他听。 “但你敢害死我的球球,我也会亲手杀死你最爱的人。” 不是说不独活么? 来啊。 带着我的灵魂一起下地狱啊。 —————————— 大狗子生气.jpg 放心放心,这文he!(翻滚) 第109章 冤种谁啊 说完这话,祁连用绷带把他和毛毯捆在一起,放好火炉便径自出了门。 天蒙蒙亮,营地里负责做饭的人已经起床洗漱。祁连臭着脸绕过火塘,钻进萧山雪的帐篷里,不多时抱着鼓鼓囊囊的毛毯出来,靴底甩泥脚底生风,顶着几个同僚的目光又掀帘子回去了。 这些日子天气不好,重伤的接连死了几个,轻伤的自顾不暇,也没人想去搭理他。只是朱鑫掀开自己帐篷的帘子,望着他的背影紧紧皱起眉头。 祁连似乎对此一无所知,他一把扯开门帘,帐篷的支架不堪重负地晃了晃,缝隙里露出另一个人形。 有人在背后倒吸了一口冷气,眼见着祁连进去了才大胆窃窃私语。 瞧弧旌那副臭脸,他肯定是受了威胁! 莫林不在,白雁真的不老实! 那些注意力穿透门帘灼在祁连后背上,他假装没听见那些话,先理了理抱着的一堆东西。毛毯里包着衣服和常用药,哪怕只是杯水车薪他也不肯放过。而那边萧山雪费劲地抬着头,眼睛被高热烧得通红,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他抿着嘴,眼神那么委屈。 “耗什么?”祁连冷硬地说,“病了就睡。” 萧山雪二话不说,居然脑袋一歪就闭上了眼睛。 所谓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萧山雪在这种事儿上总有些过分听话,一比莽撞和不要命就更气人。祁连跪坐在他身边解开绷带,把抱来的衣服和毛毯卷在外面,想了想,又把绷带系回去了。 天知道他要不要悄悄踢被子。 萧山雪被包成一团任人鱼肉,眼睫毛在颤,装睡的本事比哄人还差劲。他上身在祁连视线里安安分分,底下却把右脚脚尖伸出被子。本来他浑身上下哪儿长得都秀气,这不算什么大动静,祁连却精准地啧了一声。 萧山雪心虚,嗖地缩回去。 他闭着眼睛翻身蠕动,额头滚烫着磕在他膝盖上,睁开一只眼睛。祁连这张假脸打下边看真是丑得没边,下颌骨都是歪的,白羽在创造怪东西方面怎么这么有天赋。 他实在睁不开眼了,祁连窸窸窣窣动了动,托着他的后背端在了自己腿上。 抚摸是没有气的,带茧的大手蹭过他的额头发根,萧山雪就失去了意识。恍惚之间似乎有人给他喂了几口水,他喝不下去,全呛了出来;紧接着是药,两根手指把药片按在他舌根逼着他咽,嘴里苦味和血味混得他直想吐。 有水滴砸在他脸上,他睁开眼,看见祁连无声无息地掉眼泪。 他有这么爱哭吗? 紧接着眼睛就被捂住了。 萧山雪乱糟糟的,耳朵里全是嗡鸣,喉咙痛得半个字都说不出,眼睛被捂住就重新掉回黑暗里去。不知过了多久,他隐约听见有谁在问自己,然后就是一个沙哑得听不出是谁的声音,说祸害缠人,估计死不了。 “他怎么就病你这儿了?”那人含沙射影地说,“我以为有妇之夫的房间里不会有向导出现。” “他愿意来,我怎么知道?”祁连说话间腹部微微振动,“有什么办法救活他吗?” “我听说他威胁你?救他做什么。” 祁连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没肯定也没否认,给了个模糊的回答。 “我不心虚,朱老大也不心虚。何况我面前还站着一个医生。” “我不是医生,小泉才是,”顿了顿,他又说,“至少现在不是。” 加西亚不擅长隐藏情绪,硕大的鹰钩鼻微微皱起,有股子怀才不遇的幽怨。这种人的问题往往不在于能力,而是别的方面。 “因为小泉对莫老板忠心耿耿,而你却想着杀他的人。莫老板的心腹,就是再讨人嫌,能是你我轻易开罪得起的?” 第187章 加西亚针锋相对:“你当着他的面说这话,就不得罪他?” “不得罪啊,”祁连抱臂懒洋洋道,“他病成这样,耳朵早烧聋了。” “他赖着你,你很开心?” “有钱挣就行,给我老婆买药治病。” 操,滴水不漏。 加西亚咬了下后槽牙。 “你见朱鑫失势,想借着他一步登天是不是?”加西亚自以为聪明,却缺心眼地问道,“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吧?陷害卧底,再救回白雁,这样就能在莫老板面前立功。” “立功?” 祁连膝上躺着萧山雪,姿态却像个蹲踞虎穴浑身污泥的猛兽。他抬眼瞧了下加西亚背后风平浪静的门帘,然后又低下头,用指关节蹭着萧山雪的脸,嗤笑一声。 “你是不是觉得朱老大手下怎么都得有个叛徒?你以为,解局的关键是我,撺掇我杀人也好骗我背黑锅也罢,只要杀了我,给白雁洗脱嫌疑,就能让你在朱老大和莫老板两个人之间左右逢源?和稀泥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朋友。” 加西亚脸色一僵,他在身侧握拳,脸色诡异地变了变。那张脸在祁连眼里简直太恶心,总想放狼出来咬死他。 杀了萧山雪,就坐实了朱鑫做贼心虚,莫林就有理由动他的人;骗祁连松口,就能提前把他搞死,手下不老实的锅就还是扣在朱鑫头上。虽然不知道加西亚是受人驱使还是自作聪明,但祁连的弦外之音是说给帐篷外的人听的。 他还有用。 门帘哗啦抖动,朱鑫沉着脸进帐,脸色灰青,似是很久都没有睡好了。祁连了然地盯着他,他瞧着萧山雪,挥挥手让加西亚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加西亚涨红着脸出去了。 祁连戴上弧旌的面具就坦率得很,他像条见了主子的狗,龇牙咧嘴地笑。 “老大。” 朱鑫一点头,环顾四周,又吸了吸鼻子。这帐篷里欢爱的味儿没散,萧山雪半死不活,本该好好养伤的病号却活蹦乱跳。 “跟我出去一趟,人先扔这,死不了。” 祁连应了一声,把萧山雪丢到草席上,跟着人出门。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了小雨,朱鑫帐篷里放着只牛皮酒囊。他往饭盒分格里倒了点,高度劣质白酒的辛辣味儿直冲鼻子。 朱鑫喝了一口之后按在手底下,没推给他,反而直白地问:“做了?” “啊?” “你胆子不小,什么东西都敢睡。” 弧旌卑微地搓了搓脸,懊丧道:“我没办法啊老大,他捆着我自己爬上来的,完事儿才松开我……别跟我老婆说,求你了。” 朱鑫点头,掏出半根烟从桌面的暖炉里点燃。营地里物资缺得很,他一根烟抽几口就掐了,省一口就多一日消愁。 “身上伤好痛快了?”朱鑫礼节性地拿了根整烟递给弧旌,后者很懂事地没要,“他是结合向导,你就没觉得不舒服?” “妈的,当然不舒服!我又不喜欢男人!我还以为头晕想吐是看着他那股子浪劲儿反胃,他有结合哨兵还来纠缠我?那冤种谁啊?” 朱鑫摇了摇头,说那人不在这。 “……该不会是莫老板吧?” 朱鑫终于听到了想听到的问题,他深吸一口烟,过了肺,缓缓吐出来。 “不是莫林。” “这么说,莫老板可不能完全信任他。” “莫林没那么蠢。” 弧旌这时候该明白了,他蹙着粗壮的两条眉毛思忖片刻,低声说:“老大,我老婆,你能不能保护她?” “为什么?” “她是我的软肋,所以白雁才敢绑我。李逸铮这事儿与莫老板也有干系。这遭回去,我若是说真话,饶是我拖一个白雁下水,我怕还是会有人对我老婆……” 朱鑫打断了他。 “放心,你够忠诚,我就不会让她有事。”朱鑫咬着烟蒂,口中虽然是在安慰,眼神却无比锐利,侧着身子单手搭在椅背上,打开了外套里通讯终端的录音,“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用怕,这儿没有会对你老婆不利的人。” “白雁趁李逸铮和安东尼接应你时捅伤了我,然后夺枪杀了他们。我与你联系到一半,对讲机就被他打爆了,又给我腰上的伤口补了一枪。他说莫老板另有安排,要么杀了我,要么就要让我替他打掩护。”弧旌谨慎地挑选着词语,“我不想死,何况我也得找机会提醒老大说不准白雁要对你不利,这才把他带了回来。” 烟已经烧完了,朱鑫没舍得点第二根。他吸了口空气里的余味,夹着烟蒂用手背撑住额头,咂了下嘴。 “白雁危险,这些日子委屈你稳住他,说不定能让他露些马脚。放心,你老婆那边不会走漏风声。” 弧旌面露难色:“我能不能……” “这儿高等级哨兵多,他没开过荤,你的能力最差,他图跟你睡副作用小罢了,不用担心别的。” …… 祁连恨得牙痒,咳嗽一声瞒过去那股子气。朱鑫只当他是不好意思,装模作样地把酒推给他,底下压着一板药片:“我带过他一阵子,发烧吃这个管用。一次一片,别用太多,对他有效的药不多了。” 朱鑫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有种怪异的情绪,和着那板药片一起把其他的要求都堵了回去。祁连仰脖把酒干了,拿药转身出门。 第188章 那真的是退烧药,球球常用的。 朱鑫一定会有后备计划,但祁连不需要考虑。如今当务之急是把萧山雪的病治好,再养养身子,等着莫林那边局势稳定后再来接他们。 既然萧山雪要犯险,他就得努力往上爬。球球带着一群小向导孤军奋战,背后不能连一座靠山都没有。 最好的位置,就在莫林和朱鑫之间。 他望着阴沉的天色,空着肚子喝下去的酒烧得胃痛。 第110章 万圣番外打气球(上) 司晨执掌燕宁站以来,谈业务的画风就逐渐变得清奇起来。仿佛总有人默认只要是个女人就不好烟酒,送点花草就能小钱办大事。司晨是有原则的人,赠礼不收,花草不稀罕,不知道谁走投无路给她往雨刮器上卡了两张游乐场门票,她下班正准备回家,看见那两张票子眼睛都瞪大了,以为哪个神仙跑大院里来贴罚单。 游乐园夜场门票,万圣节的。 司晨皱了眉。 她不太懂这些奇奇怪怪的日子为什么要花钱找罪受。当然了,她这个年纪还玩得动的消遣也就只有做按摩,这种快乐还是得留给年轻人理解。偌大的燕宁站,年轻人一抓一大把,不过只有两个她欠着人情、又不怕工作日出去玩被处分。 司晨转身上楼,发小广告似的塞进了教官办公室门下。 房间里有些奇怪的动静,在那两张票子溜进门下的时候停了。她满脑子都是温莎那边打来的欠条,便没多想,只以为是缺心眼教官忘了关窗,边走边打定主意明天要把他狠狠骂一顿。 而一门之隔,房间里萧山雪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巴,几乎是惊恐地瞪着地上那两张纸片。 他被祁连压在桌子上填满、慢慢磨。一面是冰凉的桌子,一面是隐秘的侵略,那张枣红色办公桌沾了水渍,声音有些刻意地变小了,方寸之间的触感却被放大。像是注意到他走神,祁连托着他的下巴要他回头看一眼。 萧山雪难受得要哭了,祁连却俯下身,在他耳边用气声撩拨他。 “萧教官,你的学生站在这张桌子前,会知道你在这儿被——” 萧山雪不捂嘴了,一掌拍在他脸上。 祁连自打地塔的事儿解决之后就一直有点神经兮兮,萧山雪稍微对谁多说两句话他的占有欲都要爆炸,生完闷气就收拾他,嘴上委屈巴巴问是不是又不要自己了。 “新兵上训第一天,你怎么可以罚他们抱人做蹲起,抱圆木不行吗?再不济去后勤要卡车轮胎啊,你又不看出勤表,有病秧子请假班上是单数的,你就让我带着另外一帮菜鸟,看着老婆被别的哨兵扛着起飞?让他们抱我也行啊,我也没有多沉,你是不是又不想要我了啊——” 祁连不说话就亲他,萧山雪被弄得迷迷糊糊,只剩下喘气的劲儿,根本不知道他刚刚在念叨什么,整个人乱得没有一丁点逻辑。等祁连好不容易从一条撒泼的狼变回摇尾巴的大狗,萧山雪已经累得连手都抬不动了,只剩下仰面朝天放空的力气。 凭什么,他才二十三,怎么能被二十八岁的老男人给折腾成这个样子。 是不是太配合他了。 好在祁连还是贴心的,把他裹在小毯子里哄得昏昏欲睡,就乖巧地收拾房间,把桌椅板凳上的痕迹清理干净,再打开门窗透透气。天还没黑下来,一阵风把门口的两张纸吹起来,刮过萧山雪躺着的沙发,他没睁眼,扬手穿过风精准地从空中抓下来,然后手臂失去支撑,软绵绵地掉回沙发上。 祁连坐在他身边把人捞过来,在他鬓角上亲了一口,单手揉着他的腰:“夜场游乐园,我猜是司晨送的票。” 萧山雪失去灵魂,他不想说话,只想睡觉。 祁连就着他的手看了眼,又说:“之前在渝州没跟你好好玩,你不想再去一次吗?” “我累,我起不来,”萧山雪吞了口口水,嗓子有些发哑,“给我点动力。” “有打气球比赛,奖品是赞助方提供的免费冰激凌和火锅五折券,还有猫罐头?”祁连仔细辨认了下上边的字,确定自己没看错,旋即笑了,“这赞助方什么成分啊,人吃的跟猫吃的混在一起。” 萧山雪望着祁连的笑,边发呆边问:“猫罐头……家里还有吗?” “还剩最后一个。” “再给我五分钟,”萧山雪像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决定,“五分钟就起。” “……所以你去游乐园不是为了跟我玩,是为了猫?”祁连装作心痛捂住胸口,“猫是亲生的,我是捡来的!你不爱我了!” “我没有,”萧山雪懒洋洋地在他腿上翻身,抱住腰蹭了蹭脸,“说好的,我养猫,你养我。” 在祁连的尾巴晃起来之前,萧山雪补充道:“不行,再躺十分钟。” 五十分钟之后,两人终于站在了游乐园门口。 万圣节的游乐园像是某种阴曹地府,假血浆和假手脚满地跑,免不了跳出来一两个爱恶作剧的人扮鬼吓唬小姑娘。两人见过的都是真血浆和真手脚,唯一有点出格的事情就是总有妖魔鬼怪把他俩当作npc拦路要合照,或者乱塞些糖果之类的拍肩礼。 原先打着“全市最吓人鬼屋”旗号的密室逃脱项目似乎在光明正大的百鬼夜行里黯然失色,但萧山雪的叛逆期好像还没过去,他自作主张拉着祁连混进了排队的人群里,还没走到一半就被三四个npc请了出来。 第189章 鼻青脸肿的男贞子欲哭无泪:“帅哥,我们这里不允许打鬼的!” 祁连把萧山雪推到一旁,一脸歉意地解释:“他太入戏了,没控制住,实在不好意……” npc哀嚎道:“可是大哥,他入戏你打我干什么啊!” 萧山雪叼着一颗放进他南瓜灯里的糖,头上顶着检票姐姐送的发光恶魔小犄角,乐颠颠地看热闹。 他上天入地跳楼下河什么没干过,比起项目本身,看周围的人嗷嗷叫似乎更有意思。大摆锤旁边游客三五成群恶龙吐息,有人在半空天女散花抛洒呕吐物,跳楼机上发出的尖叫比当时砸烂燕宁站的直升机爆炸还吵。到这种人多的地方之前,萧山雪向来会提前把祁连的五感调得稍微迟钝一些,但就现在这情况,他一个向导脑袋都得嗡嗡作响。 得看看祁连是不是已经坏掉了。 他还没处理好吗? 有个暖乎乎的东西靠近,热气提前唤起了他的警惕,不过他没躲,任由祁连把一杯热乎乎的关东煮靠在他脸上。游乐园里蓝色绿色的灯光致力于在冰冷的设施上映出阴间气氛,祁连背对着那些张牙舞爪的铁疙瘩,眼神在氤氲的热气里专注而温柔,像条乖巧的大狗。 “饿了吗?” 萧山雪看见他笨蛋兮兮四处觅食再叼回来的样子就觉得可爱,背起手弯着眼睛道:“鬼屋的人不生气了?” “生气啊,但是这也不是今天他们第一次挨揍,我帮他们修好游客暴力踹坏的小门,他们就放我走了,”祁连把关东煮纸杯递到他手里,挠了下额头,指尖上的机油蹭到脸上,“吃饱了去打气球?” 萧山雪见他似乎有些脸红,便乐得逗他:“祁憨憨要大展身手了呀?” “嗯!” “给猫赢罐头?” 祁连觉得他表情不对:“嗯……嗯?” “你来游乐园就是为了猫,根本不是为了我!”萧山雪学着他不要脸的样子,抱着纸杯委屈巴巴道:“猫是亲生的,我是捡来的!你只爱你的猫儿子不爱我——” 祁连捂住他的嘴巴,低头用脑门磕了他一下:“你瞎说!” 萧山雪用眼神告诉他没有瞎说。 那半是调笑半是无辜的眼神在昏黄的路灯下可爱极了,祁连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脸颊就烫起来。萧山雪独有的那种味道和关东煮热乎乎的香气掺在一起,勾得喉头发紧。 那眼神不热烈,也不带蛊惑,像是涉世未深一张白纸,却又轻车熟路地幻化出祁连最无法抵抗的表情来。 月黑风高,百鬼夜行,有伤风化。 “不要影响我发挥,小朋友,”祁连推着他转了个圈,咬牙切齿道,“不许这么看我。” 萧山雪嘴里叼着木棉豆腐,又往他嘴里塞了个滚烫的鱼丸:“唔唔唔唔。” “唔?” “唔唔!” 两人混在打气球的队伍里牛头不对马嘴说了半天,谁也没打算搞清楚对方在说什么没营养的话,最后休战迎来了契机,关东煮要凉了。 两人前边是一对牛头马面,背后是黑白无常,恶魔打扮的冤种父亲带着他嚎啕大哭的天使儿子,宁采臣和许仙抛下白衣女鬼毫无顾忌地接吻,然后许仙抱着一个等身娃娃与他挥手作别。 牛鬼蛇神真的都出来了。 祁连叹了口气,挪过垃圾桶的时候扔掉了空纸杯,然后扭头发现宁采臣正直勾勾盯着这边。祁连本以为是自家小朋友又被怪叔叔盯上了,皱眉瞪回去,发现那人似乎更加兴奋。 祁连虽然比萧山雪要壮实些,骨相也更明显,脸上却透着浸染已久的温柔和好脾气,夹杂着经历过风霜的沉稳和不知道从哪来的破碎感,仿佛这人就不会发狠,在他身边就是松弛的,做什么都会被原谅。 不化妆都这么俊朗的人可不多啊。 男妈妈带小天使,钓一个不亏钓两个血赚! 宁采臣背着他的箱笼溜达过来,向萧山雪搭讪道:“一对?” 萧山雪望向他,疑惑地点了点头。 “交个朋友?” 这话虽然是对萧山雪说的,那人的眼神却直勾勾盯向祁连,让他寒毛直竖。吃人似的露骨眼神大多是投给萧山雪的,好他这一口的可不多。 祁连不想跟饥不择食的猎人沾染关系,更不想让这种人脏了球球的眼。他把萧山雪往怀里一揽,捂住了他的眼睛,呛声道:“我不认识你。” “交个朋友就认识了,”宁采臣毫不害臊地说,“奖品想要哪个?我给你打,哥燕宁站的。” 燕宁站的? 萧山雪噗嗤笑了。 祁连不屑道:“燕宁站怎么了?” “香吻一个,百发百中!”宁采臣甚至颇自豪地竖起大拇指朝着自己一点,“美人奖励到位,教官都打不过我!” 萧山雪在祁连掌心里笑得浑身发抖。 “你教官谁啊?”萧山雪插话,“你有教官,不还是新兵么?” 宁采臣像是被谁戳了痛脚,怒道:“我是神枪手!” 祁连:“我不信。” “这有什么不信的?”宁采臣倒是对祁连更耐心些,竟然拿出自己的证件在祁连面前一晃,力度没控制好,差点甩到他脸上,“瞧见没?货真价实,半价进来的!” ……??? 祁连打会爬就在别人面前晃出生证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舞到他头上。 第190章 红色的小本本,注册章才盖了一个,名字看着确实眼熟,他在萧山雪的花名册上见过。第一天上训就请假的那个病秧子,敢情买通卫生员跑这儿了。 教他做人! 祁连假笑激他:“打枪而已,有什么难的?说不定你打得还不如我呢。” “赌不赌?” 祁连毫不犹豫:“赌什么?” “你赢了,我把所有奖品给你;你输了,咱们三个一起玩,我纯1。” 祁连开始生气了。 觊觎他不说,竟然还敢馋球球! “……当1委屈你了,二百五吧。” 宁采臣评价道:“美人,你好辣。” “请你闭嘴,我想吐。” 萧山雪被捂着眼睛,不知什么时候没动静了。 打气球比赛按分数晋级,十五块钱三十发,大多数人开两枪就知道是重在参与。这种塑料拉栓单发步枪,浑身上下就没有哪个零件没动过。准星是歪的,弹簧松了,弹道飘到天上,就算运气好打中了气球也不一定能爆。多少人乘兴而去,拿着一个粗制滥造巴掌大的鬼脸娃娃骂骂咧咧回来。 刚刚那个小孩就是这么被气哭的。 前边进了第二轮的最低成绩是三十发二十一中,萧山雪拉下祁连捂着他眼睛的手,说他想先试一试。 主持人高兴极了,冲着麦克风喊让我们给这位小恶魔加油,镜头也聚焦过来,萧山雪的脸被投在悬浮屏幕上。漂亮的小朋友总是能引起一阵热闹,宁采臣倒没被热烈的气氛感染,他看戏似的抱臂站在一边,靠近祁连说:“他打不中的。” “滚。” “美人,亲我一口好不好?反正他在瞄准没空看你,不会被发现的。” 祁连想给他一拳。 —————————— 万圣节快乐! 番外全糖,请放心食用! 全文8.5k字两更,时间线不要深究,当平行宇宙吧(笑) 第111章 万圣番外打气球(下) 萧山雪瞄准了很久,手时不时地晃一下,枪膛里的子弹就跟着哗啦响。他似乎在装自己不会打枪,犹犹豫豫扣下扳机,果然脱靶。 祁连看着他的侧脸皱起了眉头。 不到五米的距离都能脱靶,这个枪到底歪到什么程度? 第二枪还是没中,两枪子弹落点在同一个蓝气球的左右两侧。第三枪卡在蓝气球和上边的粉气球之间,第四枪打在了气球下方扎口处,没爆。 第五枪堪堪上靶。 漂亮打枪废物让一众牛鬼蛇神的热情消减了不少,没有这些奇奇怪怪的目光,萧山雪后边的命中率反而变高。他依旧时不时偏一把,最后打中二十二个气球,压线进了第二轮。 接下来就是祁连了。 他接过萧山雪的小黄步枪和一把塑料子弹,宁采臣不要脸地站在他旁边,反手从背后的箱笼里抽出一把黑色塑料突击步枪,对老板点了下头。 原来如此。 祁连看着那把粗制滥造的塑料56短冲,虽然那把枪的本体也没有多好用,但功能上不用拉栓重瞄,准星弹道也没调,就足够在打气球里一骑绝尘。 祁连的第一枪也脱靶了,另一边传来清脆的气球爆炸声。宁采臣笑嘻嘻地望过来,祁连没理,他已经预估好了弹道。 拉栓之后晃一下枪可以避免子弹位置乱滚,弹道上下左右偏移量都在三厘米之内,打在扎口的地方气球不会爆。用前四枪告诉他这些信息的小朋友正靠在一边,叼着二十二枪的奖品棒棒糖。 祁连反手拉栓,枪托顶在肩膀上,枪口下压稳得像是某种设定好的程序,三秒之内开了第二枪。 砰。 旁边的工作人员似乎愣了一下。 他不仅拉栓瞄准速度快,开枪也果断。单发的步枪与旁边宁采臣连发的速度不相上下。一声声气球爆炸的声音里宁采臣似乎有些慌了,脸上表情有些扭曲。 塑料子弹把气球墙背后的红布撞得一晃,宁采臣打空了。 他大声地骂了句娘。 祁连专注的时候很难受到外界影响,瞄准只用得到触觉和视觉,心无旁骛,其他感觉就暂时关闭。只要萧山雪在旁边他就是绝对安全的,就算突然有人冲出来要给他一刀,萧山雪也会负责把匪徒踹出去。 刀尖上滚出来的默契,拿来打气球。 二十九中的奖品是五块钱,但是二十八中是一包干脆面。祁连率先打完二十九发子弹,还剩最后一发,他犹豫了一下,打到天上去。 宁采臣咬牙切齿地把五块钱塞进衣兜里,祁连像个讨奖励的大型犬,把干脆面递给萧山雪。 小恶魔借着那包小小的零食,在底下抓住了祁连的手指。 “收好,不许吃,”祁连被勾得心痒,叮嘱他,“吃太杂小心闹肚子。” 萧山雪心不在焉地答应下来,小声说:“低头。” “啊?” “站直,低头,”训犬大师晃他的前爪,“你太高了。” 祁连不明所以地照做,只不过能力有限,萧山雪还是得踮脚,在他额头上的机油印旁边亲了一口。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啾。 祁连人都酥了。 萧山雪咔嚓咔嚓捏着面继续说:“我想吃火锅,我还想养猫。” 祁连呆滞了一秒才连声答应下来:“好好好——” 第191章 “小不小气啊你,”宁采臣在一边酸溜溜道,“这都舍不得,要不哥养你?” 祁连无法直视这个四处发情的蠢蛋。 “你太穷了,”萧山雪靠在祁连肩膀上,慢吞吞道,“养不起我的。” “谁说要养你了?” “养他?那更养不起。”萧山雪觉得好笑,“你俩还撞号。”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 “不试。” “打了赌的。” 萧山雪扭过头,不跟他说话了。 进了第二轮的只有十个人,其实还是打气球,不过从三十发变成了十发,气球墙的照明灯光也开始闪烁。没有那么多试错机会之后普通玩家的准确度明显降下来了,宁采臣用自己的枪十中八,居然又暂列第一。 当然了,对祁连和萧山雪而言就算是看一眼把灯关了都能打。两个人像是约好了,用两把子弹乱飘的塑料枪一齐挤到第一位。 三人并列第一,一人一个等身娃娃都不够,主办方犯了愁。主持人下场来跟他们沟通,问要不要再比一场。 宁采臣:“要!” 祁连:“把他的枪换了谢谢。” “凭什么?” “公平。” “我不!” “那你跟我换,我这把不歪。” “不换!” 萧山雪的棒棒糖刚吃完。他意犹未尽地叼着纸棍,在那边两个哨兵劈啪作响火星乱蹦的气氛里语出惊人。 “要不,打移动靶吧。” 人多风向乱,气球又轻,这哪里是移动靶,分明是新手村的满级任务。 主持人先望向宁采臣,看见他惊恐的脸色,转头道:“小同学,这里没有设备啊。” “找两个人把气球往天上扔就好了,还是说他做不到?”萧山雪盯着那个脸上化了十几道疤的主持人,莫名想起了些不太好的记忆,一个不受控制再次耿直起来,“就算从燕宁站找托也不能这么弱吧?他要是这都做不到,你就该去投诉他教官了。” 宁采臣死要面子经不住激,当即气得鼻子都歪了,大吼:“你胡说什么!” “不是你说要三个人一起玩么?”萧山雪声音温和,却语不惊人死不休,“怎么你先耍赖?输不起算什么哨兵嘛。” “我……” “我听说燕宁的大佬都可以蒙眼子弹打钉子的,乱飞的气球打不中又不丢人,连玩都不行吗?” “老子不……” 镜头凑巧切了过来,人高马大宁采臣和清秀乖巧小恶魔的中西对决比打气球有意思多了。那边祁连头上一道黑,像个没带哮天犬遛弯还在打瞌睡的二郎神。 小恶魔凑近宁采臣的耳朵,打断施法会心一击。 “哥哥,你这么喜欢破罐子破摔,要是打不过敌人就当逃兵吗?” “你!” 祁连忧愁扶额。 球球平日讲话已经温和许多了,但是要是生了气,一边装无辜一边气人,十个祁连也堵不住他的嘴。 宁采臣脸色铁青地点着他的鼻子,却被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又碍于众目睽睽之下不好打人,最后恨恨一拍桌子:“打就打!” 主持人卑微地安排两个大爷扔气球,宁采臣知道这次碰上了硬点子,没好气地调着他的塑料枪,枪栓几乎要被他拽下来。祁连见萧山雪笑意淡了,从后边晃他的手臂。 萧山雪脸上露出一种执拗的表情,那意思是就算说话太伤人我也要教他做人。这小笨蛋还不知道那个要被投诉的教官就是他自己。 算了。 “……球球,”祁连替他扶了下头上火红的小恶魔角,轻声道,“不要叫别人哥哥,我会吃醋的。” “……哦。” 不知是不是意气使然,宁采臣非要第一个上场。他紧张得很,饶是塑料56短冲轻得像张纸,枪口还是抖得不行。 老大爷扔得不快,前两枪打空,第三枪竟然就变得顺手起来。他跟得上那些四处乱飘的气球,也能预估子弹偏移的路线。饶是围观群众水泄不通,轻飘飘的子弹还是打出了漂亮的弹道。 祁连看着他逐渐摸到了门,戳了戳自家向导,低声说:“还行。” 萧山雪突然警惕:“什么还行?你想干什么?” “想哪去了?”祁连摸摸他的脑袋,“是个苗子。” 萧山雪久久才说:“太老了,有潜力也发挥不了几年。” “有没有一种可能,小朋友,不是所有人都是从小摸枪的,”祁连说,“这是个新哨兵,你带的。” “就是他请假?” “就是他请假。” “……哼。” 那边宁采臣打出最后一发塑料子弹,痛快地把枪扔下,用袖子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把妆蹭得乱七八糟,牛哄哄地转过头,对着祁连一扬下巴。 “啧,”萧山雪看着他人五人六的样子只觉得蠢,偏头对祁连说,“收着点,别把他打自闭了。” “好的球球!” 相比宁采臣的生疏,祁连的手法丝滑得像是艺术。反手拉栓行云流水,气球刚脱手就在半空爆炸,塑胶皮径直飞到大爷的脑袋上。大爷刚扔了二十个气球,正是累的时候,一把年纪的肱二头肌干脆摆烂,升空全靠着指尖和手腕乱弹。 但是没关系,祁连的反应比气球的运动速度快得多。劣质的塑料子弹像是肢体的延伸,精准地在大爷头顶击中。黄色塑料步枪里爆发狙击枪的震慑力,轻捷精准的弹道随着呼吸绵延。枪枪命中,谁在夜场游乐园里见过这个架势,这好像是只能存在于电视剧特效和小说里的场景。 第192章 热搜#夜场帅哥神枪手#冲上实时榜第一,几个偷偷上网冲浪的燕宁哨兵看见视频认得人,嘻嘻哈哈说教官满级大佬屠杀新手村。 “这端枪的姿势真好看啊,”一个小哨兵托腮感叹道,“不知道得练多久才能这么利落。” “听说是从小练的,童子功呢,要不为啥人家年纪轻轻来当教官。” “谁家小孩从小练这个啊,父母都不心疼的吗?”小哨兵揉着手上一天磨出来的血泡道,“我要是有孩子,我就让他学音乐!” 但游乐园里祁连并不知道这些议论,他全神贯注打完十九枪,才堪堪想起来球球嘱咐他别太碾压了,于是最后一枪脱靶,打穿了大爷手里装气球的塑料袋。 大爷:“如果我有罪请让法律制裁我。” 祁连的动作太漂亮了,宁采臣冲上来抓住他的手臂,眼神开始慌乱:“哥,你到底是哪路神仙?你也是燕宁站的对不对?” 祁连后知后觉想起来这是工作日,不能暴露身份,连连摆手说我不是我没有。可宁采臣不依不饶,忽略萧山雪牛皮糖似的拖住他,大有不交代清楚就别想走的气势。 “哥,你教我射击!” “我不会!” “你会!你教我!我让你当1!” “你撒手我有老婆——” “哥哥,求你了,要不我叫你爸爸!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们教官才二十三岁,比我弟弟年纪都小,还是个向导,他能有什么本事?哥,我真的服你,你——” 糟了! “你闭嘴!!!!!” 砰! 气球摊上传来清脆的爆炸声,然后是第二枪,第三枪。那速度比祁连更稳定,二十枪连中,像放了一串驱逐牛鬼蛇神的爆竹。刚刚的笨蛋美人突然变成了天才少年,这厢拉拉扯扯就不再引人注目。 主办方借坡下驴,宣布比赛结束,大奖的获得者是小恶魔同学。小恶魔面无表情地领了奖,把优惠券揣进口袋里,抱着一箱猫罐头从台上跳下来,转身就走。 宁采臣愣住了,祁连趁机脱身,狗腿地喊着球球追了上去。这两个人溜得这么快,想讨联系方式的男男女女牛鬼蛇神没一个追得上。 当晚有人在停车场再次看见了他们,一个舔着冰淇淋,另一个在尝试叫车。这一幕再次被拍了下来,热搜就变成了#神枪手x神枪手#,引得燕宁站里又是一阵讨论。 祁教官和萧教官竟然是一对! 怪不得萧教官被抱起来的时候祁教官脸都绿了! 抱了萧教官做蹲起的罪魁祸首刷热搜到熄灯前的最后一秒,他在漆黑中哭丧着脸:“妈的,要不是宁珂偷溜我也不至于触这个霉头啊!这孙子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有人应他,“明天他去找教官销了假就回。” 倒霉蛋在渐渐响起的呼噜声里咬牙切齿:“哼,狗东西。” ———— 次日,宁珂卸了妆,躲着白帽子纠察溜进燕宁站里。卫生员是他的同乡,一早就把治疗证明准备好了,放在他回宿舍的必经之路上。 彼时起床号已经响了,按理来说教官应该已经在办公室里边吃饭边等出操。这会儿去销假时机正好,还显得他态度格外端正。他美滋滋地敲了教官办公室的门,听见里边喊“进来”。 咦,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他推门喊了报告,里边有两个人背对着他围着沙发前的小桌子吃饭,还有一只长毛狸花猫趴在旁边炫罐头。 那个罐头也有点眼熟。 “报告,我来找萧教官销假!” “宁珂?” 宁珂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是!” 他的亲教官缓缓站了起来。 萧山雪个头不算太高,身板也小小的,一副柔弱向导的模样。可他转过头来的一刹那,宁珂差点坐到地上。 那是个无比和善的微笑。 “你不是叫宁采臣吗?” 紧接着背后站起来另一个更高些的哨兵,带着一脸慈爱的笑容道:“我是总教官祁连,这是我的结合向导。你昨天假借请假外出,按理来说应该记过,但是萧教官心软,你去仓库领一把标准56式,两边挂砖头举着跑十公里,掉下来一次加二十个俯卧撑,就当罚过了。” 萧山雪跟他说相声似的一唱一和,却是完全讲着两码事:“不是惦记他么?他亲自盯着你罚跑,别丢人喔。” 祁连:“加油宁采臣。” 萧山雪:“不过新兵还是不要觊觎教官的好,不管是你亲他还是他亲你,你都会被比你弟弟小的向导揍成猪头的。” 祁连:“去领枪吧,招呼我已经打好了。” 萧山雪:“不服我,或者再敢惦记我的人,随时欢迎你单挑。” 祁连没打算管萧山雪,萧山雪也没打算收敛。旁边的狸花猫轻车熟路喵了一声,萧山雪弯着眼睛翻译道:“纯1,你可以走了。” 纯1同手同脚地离开,在门口呆立半晌,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至于他跑完之后吐了多久,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第112章 联盟沦陷 三站联盟基地,原先是以温莎站大楼为靠,在正前方给白头鹰和温莎各建了一个长方形的营盘,从上空看呈倒品字形。莫林日前派敢死队在会上杀了三个站长,紧接着炮弹接连落下,把基地轰成了凹字。 那些炮弹是当时三站拨给莫林的,这些重武器压根就没带去燕宁多少,如今架在温莎站对面楼顶,悉数还了回去。 第193章 电线切断,总部控制中心被植入病毒,整个联盟基地通讯瘫痪,无人机和雷达全部下线。温莎、高卢和白头鹰的哨兵没法沟通,只得各自为战,偌大的营盘,乱起来不过也就是刹那之间的事情。 校官尉官打扮的人嘶吼着整装反击,混乱中这些声音变成救命稻草,没人质疑靠着血战拼杀上来的精英,但也没人想起来这些精英早就作为敢死队跟着三席四席被派去了燕宁,似乎并不该出现在这里。 营盘灰尘蔽日,乱得像一池抽干了水的泥鳅。莫林舒舒服服坐在炮台下的临时指挥所里,多谢温莎这种让民居众星拱月的构造,就算是百公里外空军反应过来不对劲,他们也不能轰炸平民区。 原本地塔里哨兵不算多,在三站联盟看来,他们除了培育一些“柔弱向导”之外,在人数上不占优势,也不成威胁。但联盟压根没想到那些披床单四处转悠的向导竟然能成为第一批冲锋的杀手,力量和敏锐的劣势被速度和精准弥补,那些年轻、俊俏、让哨兵欲仙欲死的地塔向导们,打穿情人头颅的时候没有丝毫怜悯。 搭讪攻略不知从谁的尸体上飘出来,密密匝匝的字迹和下流话被踩进污水里。 他们在复仇。 “他们人少!上重机枪!” 联盟哨兵反扑迅猛,他们在枪林弹雨中回压战线。那些对敌策略都是在千锤百炼中对哨兵一击必溃的——以退为进、围点打援,把他们的队伍打散再活捉。 热兵器的火力就是拳头,大口径重机枪扫射那些凶悍的向导,离得近的瞬间被打碎成几块。地塔的队伍像是一盘沙说散就散,直到突击的向导被分别围住,个个身上都已经带了血。 战场上枪声停了,有哨兵跌坐在滚烫的弹壳之间,白头鹰副站长鲍曼摔下机枪,起身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双目盯上了面前这群束手就擒的野兽。 领头的是个女人。 她年纪三十岁左右,头发剃得很短,脸上戴着黑色的防打击面罩,露出的眼睛尚且显得年轻。温莎副站奥德里奇认出她常常跟着朱鑫一同出现,不知为何却没有去燕宁,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起来。 可鲍曼杀红了眼,他没想这么多,大踏步走上前揪住她的头发,劈手就是两个耳光。 女人没有反抗,她直直地看着白头鹰副站,模糊着念了两个字。 鲍曼吼道:“闭嘴!” 暴怒的副站眼里不再有男女哨向之分,她杀了他的兄弟,他只想解恨。向导的血从面罩里透出来,但殴打还在继续,在战场上俘虏的地位甚至不如猪狗。 女人没有尖叫,她几乎是坦然地迎接着拳脚。 高卢看热闹似的围着人,有的哨兵甚至开始接吻庆祝胜利,各色语言的谩骂纷至沓来。可比起来那些向导似乎太平静了,他们缴了枪,连防弹衣都被扯了下来。战争让所有人都撕破了伪装,从前佯装风度彬彬的哨兵辱骂得恶毒而下流,那些故作娇弱套了不知多少情报的向导,却沉默而冷硬地直面死亡。 “我们战无不胜!” “贱种向导,只配活在阴沟里!” 被枪炮激起来的神经放纵着恶意,鲍曼拖牲畜似的把那个女向导从地上拖起来,对她的鼻青脸肿慷慨地下了评价:“丑陋的魔鬼。” 丑陋的魔鬼笑了。 “我将与……他乡的爱人……共同奔赴死神的怀抱。” ……这不对劲。 在激动的白头鹰和高卢哨兵之后,奥德里奇眉头紧蹙。 莫林刚打了燕宁,紧接着就派这么几号人进攻三站联盟。折损了这么多精锐向导,万一输了,他就干等着被四个哨兵站联手追杀? 怎么可能! 覆巢之下,奥德里奇只求自保。 他摆手示意身边心腹悄悄撤退,离开包围的中心区域,缓缓向主楼退去。就在小队最后一个人进入主楼的瞬间,奥德里奇听到了一声尖利的哨响。不远处女人把匕首捅进鲍曼的肚子,而鹰哨就藏在她嘴里! 不好! “快撤!” 奥德里奇在稀疏杂乱的枪声中带人从温莎主楼下的通道迅速逃离,他只来得及让手下打开大楼内部的应急干扰器,头晕眼花跌跌撞撞向着出口冲去。 此时战场上被围困的是向导,联盟哨兵里又藏着内奸。向导触丝拉起大网,把哨兵和他们的自大像鱼一般罩在了阵中。 那些弹尽粮绝的向导以自己为桩同步控场,一瞬之后地塔第二波袭击随之扑来。那些从四面八方埋伏圈里飞来的子弹,根本不在乎会不会误伤出生入死的向导们。 他们不需要太多哨兵,就可以让联盟分崩离析。 他们要的是最终胜利。 ———— “真是和平久了,”莫林放下望远镜,对边上的莉莉安说,“居然毫无反击之力。” 莉莉安笑着端了杯红酒,不远处的火光和黑烟像是某种默剧,对她而言聊作消遣。 她穿着一身作战服,拨弄了下自己的红发,用一种拉皮条讨价还价似的语气悠悠道:“这几批向导算下来两百号人,要是死完了,你打算怎么办?” “又不是没有新的,”莫林摆摆手,“本来这批能力就差,这么点地方拉网太慢,阵上还偷跑了好几个。下次不能让朱鑫带了,废物向导要是不听话,还不如用你喊来的那几个怪东西。” 第194章 莉莉安嘿了一声,不满道:“我花了一两个月观察那些怪人,好不容易拉拢过来,你一两天全给我交代在燕宁那儿了,这种亏本生意我才不做第二次。” “命贱么,”莫林浑不在意,“跟这些向导一样,死了就死了,难道你还心疼?” “女人的时光是很宝贵的,我受着罪替你找人做脏活儿是惦记着以后替你洗白,不是跟那些个向导一起用着玩的。” 莫林极其温柔地说:“我洗白做什么?无毒不丈夫呀。” 莉莉安没反驳。 她晃着酒杯,闻了下里边的味道掩盖自己的深呼吸,余光盯着莫林的反应:“这批向导很差么?两百人里一个比得上白雁的都没有?” 莫林的手搭在膝盖上,嗤笑一声,望着联盟基地的方向无动于衷。 莉莉安顺着他的意思追问:“不求超越白雁,连像他都做不到,朱鑫是不是有所保留?” 莫林没立刻回答,但张口时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悦,不知是因为莉莉安还是因为朱鑫。 “那是他打小教起来的,吃小灶和大锅饭的能一样么?朱鑫心软,教好了尚且得时时有人盯着,教不好的就是一群废物。人呐,”莫林瞧着自己的手,“还是得用拳头说话,才能让人没有别的心思。” “谁不是跟你混口饭吃?你不放心,当然用着累。狗要亲自训,老鼠也要亲自抓,把什么都抓在自己手里,又得杯酒释兵权,哪儿忙得过来。” 信任的话题总有种含沙射影的意味,他冷冰冰看着她,话音里虽然带着笑,却让莉莉安背后发冷。 “任劳任怨是做大哥的本分啊,这口饭还有谁没吃饱?” 莉莉安抿嘴微笑,不再做声了。 楼顶活页门被人敲响,前线传来战报,说基地基本拿下,高卢大多投降,白头鹰副站战死,温莎的副站长当了逃兵。 “向导死了八九成,目前分散跟着哨兵收尾,面上基本安全。” 莫林丢下望远镜,从椅子上站起来,顺手拿走莉莉安的酒喝光了。他拍了拍通讯员的肩膀,问:“祖卡呢?” 祖卡就是那个女向导,因为一些众所周知且与朱鑫有关的缘故,她训练卖力得很,在这二百号人里算是出色,为人也低调,人缘挺不错。 通讯员答:“捅死了白头鹰的副站,然后被乱枪打死了。” “行……你叫什么名字?” “尼克。” “尼克,你做得很好。” 他点点头打发双眼发亮的小哨兵离开,旋即炫耀似的看向莉莉安。 “我不仁慈吗?一个柔弱的女人,在死神镰下悼念她的忠诚和爱情,最终成了一个英勇的战士,朱鑫不爱她也会记得她一辈子的。” “可是朱鑫没死啊,你还要把他接回来的,”莉莉安歪头,几乎是天真地说道,“好大哥,你应该去干传销才对。” 莫林拿起枪,上膛,枪口对准了她。 “姑娘,再这样你就回去继续拉皮条,”莫林晃了晃那个蓄势待发的手枪,说,“罚你从这儿索降下去。” 莉莉安早已经戴好了手套。她俏皮地举起锁扣,对莫林晃了晃,挂在天台边的栏杆上一跃而下。 莫林脸上的笑意淡了。 楼下等着的都是和尼克一样有命请功的幸运儿,张着嘴嗷嗷待哺。莉莉安精明,处理完这些杂事她也要讨赏,不等到老大她才不会冒险先走。 人心都是假的,只有权力才是真的。 莫林看着远处的硝烟,按亮电梯,拿起对讲机联络机场。联盟废了,制空权已经是囊中之物。 “后天,派飞机去燕宁接人。” —————————— 呜呜呜我会多写番外调节一下的!众所周知我是个番外甜文选手!(???) 第113章 同道殊途 因为时差,交战地还是中午,燕宁已经是夜里休息的时间。幸存的哨兵们在即将撤退的消息中欢呼,朱鑫穿过欢腾的人群,总觉得像是缺了块什么。 撤离。 撤哪儿去。 他的学生们死得差不多了,莫林掌权早就忌惮他,他无权无人无靠山,只剩一个弧旌还捏着点把柄。或者说,他完全可以做得更绝一点,在弧旌之前下手,把录音交给莫林。这样他就是忠心耿耿揪出内奸的下属,就算弧旌反咬,他也只是个小人物罢了。 这是最有利的办法,可是有必要吗? 他是为什么来的这儿? 他憎恶燕宁站的权力运作,怨恨刘长州明明没什么本事却还是能只手遮天,把整个哨兵站带得乌烟瘴气处处钻营,让真心浮在失意者的酒杯中。他耿直而暴烈,见不得宝玉蒙尘,更做不到那个姓祁的后生小子那样抱着珠玉躺在权力的角落睡大觉。 有本事的人就该干大事!有实力的人才配拥有一切! 是他堪堪为那些向导在黑暗里指出些熬过苦训的光明念头来,是他纵容白雁留存了一丝用以生存的良知。他们要打败那些德不配位的人,有朝一日要作为强者光明正大地活在太阳底下,不再受到利益牵绊。 白雁在他身边总是温顺的,向导们在深夜外训露营时也总爱讨论些以后的事情,朱鑫一度被假象欺骗,以为自己距离成功不过一步之遥。 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莫林把白雁逼得出逃,权色交易不止发生在燕宁站里。妄图暗杀朋友来博得青眼向导不在少数,就连莫林都渐渐疏远了他。打败燕宁站变成了纯粹的利益,打不败还有温莎站、高卢站和白头鹰。他抓着血淋淋的年轻向导说不可以手足相残,却被大声反驳。 第195章 “有理想吃得饱饭吗?人心都是假的,拳头才是真的!” 追随莫林的平步青云,追随他的身死命殒。视他为父兄亲人的那些孩子如果知道他跟莫林一样也做了利己小人,死得未免太不值了。 朱鑫猛喝了两口酒,转头见弧旌坐在帐篷外的石块上,傻愣愣地盯着脚前几步远的泥土,脸色不太好,不知是被白雁气的还是被冻的。 某一瞬间朱鑫倒是理解了莫林的手段。这种不合群的人,名气大的死了无人悼念,名气小的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发现。用来当做踏脚石,真的再合适不过了。 但弧旌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抬起头叫了声:“大哥。” 两个身不由己的踏脚石而已。 朱鑫把酒囊递过去:“那小孩还睡着呢?” 这称呼让弧旌有些意外,但他似乎是太疲惫了,答道:“他已经醒了,大哥的药很管用,应该能一起撤退。” 朱鑫颔首:“他命大,小时候就常发烧,到现在也没死。” “……您很了解他。” “我从他十四岁教到十八岁,刚见到他的时候,”朱鑫在胸前比划了一下,“才这么高,病怏怏的,瘦得像个豆芽菜,比我后来教过的每一个向导都弱。” 他脸上流露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古怪表情,弧旌沉默地选择了忽略,接着刚才的思路问:“您现在似乎并不向着他。” “那小孩对我并不忠诚。” “他是莫老板的人?” “至少莫林不会轻易杀了他,这也算是他有点聪明劲的地方,”朱鑫长叹一声,向他托了底,“莫林打了三站联盟,忠诚于我的傻向导都死得差不多了。勾心斗角不就是这样么?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权力一旦到手,利用完用不着了就扔,燕宁、地塔、三站联盟,哪哪都一样。” “……嗯。” 两人陷入沉默。 成年人的对话去掉客套和欺骗本就不剩多少。朱鑫望着天,弧旌盯着地,两人在寂静中各自心情复杂,不知道话是说多了还是没说到位。深秋星斗熠熠,死去的人会变成星星这件事谁都不信。人只要活在自己的愧疚和难过里,就想不起他们的样子。 那边弧旌沉沉地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感同身受的意味。 “……大哥,我也是重感情的人,命这么贱一样被不少人捅刀子,何况大哥位高权重呢,”弧旌摸着酒囊口,笃定道,“虽然我来这儿就是为了赚钱,但是大哥信任我,我就不会背叛大哥。” 朱鑫笑了一声,语气惨淡。 “那么弧旌,你能看着白雁去死吗?” “……哈?” 朱鑫重复道:“你重感情,他又对你有意,万一莫林用不着他了,你能看着他因你而死吗?” “啊这……” 弧旌呆了一下,但他很快挠头道:“他只是馋我身子,莫老板又看重他,要说起来也是我因他而死的可能性大。不过若真有这么一天,我也算得上是功德圆满吧。” 朱鑫听了这话低头苦笑,不知是说他还是说自己。 “从一个困境走向另一个困境,哪儿算得上功德圆满。” 弧旌看着他的脸色,把酒囊递了回去。 朱鑫试探够了,身边他猛灌一口,起身:“既然你执意犯傻跟我干,我便不会辜负你。赚够了钱之后,记得早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热血凉透,理想崩塌,他便不再是个年轻人。 祁连目送他离开,被压着的一口气久久才呼出来。他在燕宁站里无数次差点步入朱鑫的后尘,那些记不住脸的监护人,司晨,莫莉,还是刘长州,是谁磨平了他的棱角—— 他现在需要独处,可是球球更需要他。 帐篷里萧山雪裹着小毯子慢慢喝水,一双眼睛从杯口上小心翼翼望过来,像只等他回家的小猫。 “后天回去,”祁连走到他面前,拨弄着炉火冷淡道,“莫老板打赢了。” “嗯,”萧山雪也盯着那一小簇闪烁的火苗,小声示弱道,“我想吃糖,可以吗?” “……我没有。” “明天有集市,摊摊边上有。” “嗯。” “唔……很快就要见到你未婚妻了,”萧山雪见他还是心情不佳,撒娇似的开玩笑,“你不会把我们的事情告诉她吧?” “不会。” 祁连有问必答,他没有因为萧山雪擅作主张继续生气。可气氛还是沉寂下来,萧山雪也垂了眼睛。 “……你怎么了?” “没事。” “不要难过,”萧山雪放下杯子,低声道,“你可以继续生我的气,但是不要难过,好不好。” 祁连放下烧火的小木棍,摇了摇头。 球球那么爱他,如果他变成了朱鑫,球球恐怕也会跟着他一起搅个天翻地覆。高兴了就干,不高兴就造反,快意人生潇洒自由,那样对球球会不会是更好的选择?还是说,他投身于那些利益关系才能做球球的靠山,让他活得轻松一点,不必玩了命地把自己往这一团乱麻里掺和。 要不还是让他假死,自己跟着朱鑫回去继续潜伏,明天让司晨接—— 他被抱住了。 萧山雪跪坐在他面前,用手臂和毛毯将他的脑袋护在了怀里。 祁连的第一反应是推开他。他才从外边回来,身上冷,脸上也不干净。可萧山雪不肯撒手,反而低下头,在他脏兮兮的脑袋顶上亲了一下。 第196章 他懂他在想什么。 “……我的老师是个很好的人。” 萧山雪的胸口很暖和,他以两人为圆心放了一个小小的屏障。祁连在里边紧贴着那块疤痕,他就绝对安全。 萧山雪的心跳很快,呼吸听着还好,声音裹在毯子里有些闷闷的,随着胸口的起伏细细密密地振着。 “他是个理想主义者,理想到被自己的意气蒙蔽了眼睛,以为自己跟莫林只要目的相符就可以共谋大事,就能把彼此当成亲兄弟看待。可是祁憨憨,你不是他,就算只差一步你也不是他。” “你能在燕宁站待得风生水起,也没有跟刘长州沆瀣一气,我的祁憨憨已经做到了我的老师做不到的事情,怎么可能急流勇退呀。” “我只是混日子而已,”祁连低声道,“他至少还教了你怎么保命,我什么都给不了你,还在自己骗自己。” “你教我怎么上床。” 这话如此理所应当,祁连脸上烫得要命,觉得自己干脆死在这里好了。 “……这个不重要。” “跟自己的欲望和解不重要吗?” “那这个不算。” 萧山雪对祁连的不讲理有种古怪的包容,那颗趴在胸前的脑袋一动不动,呼吸的忽紧忽慢却无处躲藏。萧山雪是被他娇纵着的,却又在他孩子气的时候化作一汪无边无际的暖水,任由那只大狗扑腾。 祁连太过温柔,对苦难的同情要把他压碎了。 萧山雪唔了一声,继续说道:“你带我吃了很多好吃的,跟我一起养猫,还认识了阴间组那几个家伙,生活温馨起来,我觉得这很重要。” “你指的是跟我这个废物一起摆烂。” 萧山雪就笑:“能选择摆烂也是一种超能力呀,换了刘毅,几天就饿死了。” “……” 萧山雪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蹭着下边那块真实的、没有伪造过的皮肤。祁连向来容易满足,触碰也好拥抱也罢,一丁点就能压下他所有情绪。 “朱鑫有他实现不了的理想,莫林有他拿不完的权力,谁不是自己骗着自己过日子?我没有他们那么大的志向,我想要的就是你,至于黑白你来辨就好了,我会听你的话的。” 祁连回抱,摸着他瘦削滚烫的后背,拉好了毯子,执拗地再藏一会儿。 “我总觉得,你的生命不该围着我一个废物打转。” “能舍生入死做到的事情很多,但只有你让我奢求还有明天,”萧山雪不再反驳他,他无比严肃,却又无比任性,“祁憨憨,等这些事情结束,只要你还爱我,我会乖的。” 第114章 恶语 司晨用以接头的甜食摊摆得红火,一把夹带小纸条的蘑菇就能换来一整只外皮酥脆、流着金色蜜汁的烤红薯。就算时势不佳,这种冬日限定祁连也绝不想让萧山雪错过,他趁着同行人不注意借张油纸包好,塞在挎包底下烫了自己的肚皮。 他本打算给帐篷里的小朋友悄悄吃,可回营时大部分帐篷都已经拆掉了。萧山雪已经换好了作战服,身上搭着那条裹了好几天的毯子,蹲在篝火旁清点背包里的东西。朱鑫说直升机落点距离扎营的位置有二三十公里,他们得连夜出发。 祁连应下。 帐篷里的东西只有萧山雪知道在哪儿,他才刚刚收拾好,暂时还在火旁取暖,见祁连过来只是抬眼,干巴巴问道:“糖呢?” “没有。” 两人一举一动都被关注着,祁连在他几步远处停下,烤红薯的余温就要散了。 “没换?”萧山雪那副冷淡而乖张的模样让祁连觉得陌生,“为什么?” 因为给你换了烤红薯啊! 祁连也冷着脸道:“东西呢?” “我扔了。” “为什么?” 萧山雪皮笑肉不笑:“我糖呢?” 你不给我糖,我也不给你装备。不远处有人不满地啧了一声,小泉在篝火对面收烤干的纱布,侧目朝他们看了一眼,没作声。当众吵架不是弧旌的作风,他揣着手榴弹似的烤红薯走了。 萧山雪没挽留他,也没告诉他那些剩下的鸡零狗碎其实就在他脚边另一个敞口的帆布包里。或者说,作为弧旌他未必没有发现,只是强扭的弧旌宁愿空手上路也不肯示弱。两人就此各干各的,没人知道这两人心里到底多憎恶对方,但总之谁都没再看谁一眼。 篝火熄灭后十数人就变成滑溜的泥鳅,借着手电的小束冷光钻进黝黑的深林,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温存便和烤红薯的热气一起被吞进寒风里。 祁连总是跟在队伍最后,月黑风高视线不好,只能看到前边人的轮廓。 伤重的早就在前几日的寒风冷雨里埋在后头树林里了,能走的都还算健康,行动起来也算是利落。加西亚在队伍里来回穿梭,像条殷勤的狗跟谁都要搭两句话,问问他们一会儿在哪歇息。 他懂不少种语言,跟谁都能假模假样地聊上两句套近乎。祁连离得远,听不清;但朱鑫似乎烦极了,勒令众人停下休整,他带人探路。 “安静!手电都关了!”朱鑫瞪着加西亚,“别把小命送了。” 加西亚假装乖巧,迅速藏进黑暗。 大部队休整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风在树叶之间穿梭出狂妄的声音。朱鑫走远后,有人开始窸窸窣窣打开背包和小流明电筒搞小动作说小话,慢慢地缩成了一个紧密的圈子,单把弧旌和白雁丢在外边。 第197章 没人搭理弧旌,祁连便也得了空。他踌躇了一路,终于蹑手蹑脚站起来,精准地在最外围摸到了萧山雪的位置,蹲在他面前把只剩体温的烤红薯塞过去,又隔着头盔,重重摸了下他的脑袋。 深秋步步紧逼。 萧山雪没有打开油纸包,甜香味淡得几乎闻不到,风一吹就散。他被抚摸时下意识地朝着祁连的方向仰起头,然后就被吻住了。 两个人的嘴唇都是干燥的。 那个吻似乎只是不小心挨到又忘了分开,不急切也不温柔,连动都不动,轻得不值一提,在风里像扬尘般悄无声息,只剩呼吸在狭窄的宁静里缠绵。 两个人都不敢动,好似没有凿开的石头雕像,投入而单调地尽力贴着彼此,直到不远处有人开始高谈阔论,畅想着拿命换来的薪水和奖赏能买多久的快活,换来多少青睐;能让他们如何平步青云,和等待团圆的伴侣在温暖的大床上干个昏天黑地。他们潇洒地谈起战场上的英姿,吹嘘自己单挑多少燕宁哨兵,孤胆英雄从身陷囹圄的境地杀出一条血路。生的曙光就在前头了,此刻为溃逃编造些不体面的借口,黑暗都会帮着他们遮掩。 祁连没笑,萧山雪也没笑。这是所有人都在深夜望着自己的时候,他们静静地接了个吻。 那些哨兵正要迎接光明,而他们要走进极夜中去了。 “烤红薯的皮不要吃,”祁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憋出了这么一句话,他在高声呜咽的风中低声叮嘱,“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萧山雪没有点头。 祁连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见,但他用舌尖润了一下祁连的唇缝,然后就主动退开了。 天那么黑,祁连听见他把那只油纸包放在身前。声音很小,像是一颗跳动的心脏噗通落地,在枯枝败叶上压出小小的坑,跟旁边刚放下的向导头盔温热相依。 萧山雪引着祁连把长发抓到了头顶,他自己从发尾把头发在手上缠了一圈,握紧拉高。祁连对他总是过于谨慎,怕他扯得痛,就把半只手掌都压在他的脑袋上,反而像是某种安抚。 “弧旌卖了我才能立大功,这是最后的泄愤机会了,你得跟我划清界限,”萧山雪用一根手指在祁连的手背上敲摩斯密码,“别心软。” 祁连说什么都做不到揪着他揍一顿,头发几乎都是靠萧山雪自己拎着。两人在黑暗中呼吸不闻,萧山雪靠在祁连怀里蹭了蹭,又用摩斯密码传讯:“只要现在弧旌和白雁决裂,加西亚就能帮到你。现在我的精神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再见面时我会想办法给你传递消息的。” 祁连抓着头发的另一头,极其温柔地用尾指指腹点他的头顶:“我明白。” 萧山雪微微一点头。 祁连继续点:“怎样都好,一定要活下来。” 各执一头的长发被削断了。 远处朱鑫的手电光向回晃,萧山雪把匕首迅速塞给祁连,用落叶和掉下的断发盖住了烤红薯。 “我爱你啊。” 萧山雪的回应是清晰而颤抖的,尾音却古怪地上扬,似乎是开了个不要脸的玩笑。然后他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清脆响亮的掌掴声中头盔被踢得翻滚出去。不那么亮的小手电照过来,那是那群哨兵的视线,像是头顶悬剑的雪亮反光,说错一字就要透胸而过。 白雁低着头,脸上有个不甚明显的掌印,头发被削得七零八落,剩下的最长也才堪堪超过下巴。弧旌不知是什么时候被他使唤过来的,这会儿正蹲在白雁身前,匕首还没有收回腰间,因为戴着面罩,脸上表情看不分明。 萧山雪的余光里看见加西亚似乎站了起来,朱鑫的狼眼手电光也已经越来越近了。 他和那些豺狼虎豹一起望向祁连。 不要心软。 “你……” 弧旌的嗓音嘶哑:“你的爱就这么廉价?” 白雁真的习惯了恶意,他把碎发撩到耳后,冷淡回道:“我无聊。” “单身哨兵多的是,你离我远点行不行。” 削头发时萧山雪割伤了拇指,他掐着伤口,在黑暗中面无表情。 “不行。” “为什么?图我是个废物,不会找你的麻烦?” “……不为什么。” 祁连似乎真的说不出什么太伤人的词儿来。萧山雪深吸口气,刚欲开口再烧把火,就听见他极其轻蔑的笑了一声,起身,嘴里吐了个他极少听过的脏字儿。 “操,” 弧旌轻飘地撂下一句话。 “不过睡过两次而已,你他妈算什么野东西?” 有人噗嗤笑了,又遽然捂住了嘴巴。 小手电筒在探路分队的高流明中黯然失色,一众人脸上的心思被映得一清二楚。小泉匆忙地藏起了一张纸,加西亚眉头紧锁,有几个哨兵脸上露出看热闹到兴头时醉酒似的扭曲快乐。 耻辱,欲望,两个孤僻者的相互撕咬,是什么都好。只要观望者有光明的未来,再难堪的事儿都是有意思的。 “干什么呢!”朱鑫疾步走来,在几步外低吼。 雪亮的电筒光里,弧旌和白雁一站一坐互不示弱,前者脸色铁青,后者紧咬牙关,那副欠揍的样子终于丢盔卸甲。 两双眼睛都是红的。 “没什么,”弧旌背过身不再看他那一头乱毛,像是松鼠丢掉了刺手的松果,“他偷袭我,是个误会。” 第198章 “误会?” 他腰间匕首柄上还缠着几根黑发。朱鑫瞧着他,又看看那边向导凌乱的头发,没再追问这笔烂账。 弧旌是他的底牌,白雁只不过是一个不服管教又招惹仇恨的叛逆向导。该向着谁不言而喻。 “没伤人就好,准备出发。” 十几人走不出浩浩荡荡的气势,夜黑风高时分只能注意脚下。祁连揣了一路的烤红薯被藏在枝叶和断发底下,白雁拾起头盔,从上边跨了过去。 第115章 奥德里奇 飞机落地时风和噪音都大得惊人,莫林摘下耳机,大步迎向走下舷梯的朱鑫。对方手里拎着枪,背着战术背包,防弹衣胸口一侧还挂着颗手雷,但莫林不忌讳这些。他勾着朱鑫的脖子拥抱了一下,把他的后背拍得咚咚响。 朱鑫越过他的后背看到了正对着的塔台,上边的玻璃没有反光。 “我有话要说,”朱鑫道,“这次的事情……” 莫林打断了他:“你做得很好。” 莫林搭着朱鑫的肩膀,一脸兄弟情深地接过了他的背包和枪,像是对燕宁那边的一团乱麻浑不在意。枪里没有子弹,轻飘飘的,莫林会心一笑。 “这几天辛苦你了。没有你带着敢死队分散视线,总部这边也不会打得这么顺利。你的学生们都是英雄,我会让他们休息一下,不用担心。” 朱鑫点头。 其实人已经没得差不多了,莫林当着这么多人拿出照顾他的姿态,他就只能随便对方怎么杯酒释兵权,把他的人调到后勤之类没什么话语权的地方,让更听话更有野心的人上来。 如今跟着莫林的褐发小向导是莉莉安替他搜罗来的,关过黑笼子跳过大水坑,虽说脸上青涩局促,却时不时地朝着机舱的方向望,他绝不会是个善茬。 没有一个向导不想拥有白雁那样的特权,这是他们给莫林卖命的动力。 “我本事不够,没拖后腿就好,”朱鑫不再去管这些散乱的人心,干巴巴客套道:“白雁还活着,全须全尾带回来了。” “是么?”莫林似乎没想到他主动提了这回事,“他不听话?” “……是有事儿得汇报。” “嗯,回去吃了饭再说。” 莫林远远瞥了一眼机舱口,白雁才刚刚从里头冒出脑袋来,孤零零走在最后边。他顶着一头短发,是飞机上小泉看不下去给他修的,勉强有个粗糙的狼尾形状,没那么狼狈,有种不分性别的漂亮。 人群自动分列两旁让出一条路,给足了朱鑫面子,而莱顿赫然在列。怪人联盟里只剩他和弧旌还留着一条小命,他当时跟着莫林一起撤回了温莎这边,看样子已经找好了靠山。 刚刚跟在莫林后边的那个褐发向导反方向走向白雁,仔仔细细把控制环扣在了他的脖子上。 一行人径直回到三站联盟的旧基地去。 白头鹰站被轰烂的临时营盘已经被拆了,高卢那边稍完整些,板房里住的是当壮劳力修补大楼清扫战场的俘虏。莫林兑现了承诺,地塔哨兵入住温莎站崭新敞亮的单人宿舍,而朱鑫的学生恰好填上驻站向导的空床位,为了方便休养,理所应当安排在了最偏僻的地方。 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晚饭时分,路上恰巧碰到了几个幸存的向导,一个个都红着眼圈,在趾高气昂的新秀前默默低头,端着饭盒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朱鑫心里发堵。 勾心斗角,趋炎附势,这样的地塔跟燕宁和温莎又有什么区别。 他被一个名叫尼克的小哨兵引向大楼顶层的住处。虽然系统里屋主信息已经更改了,但门上的名牌写着奥德里奇,还没来得及换。 屋子里光线通透、设施齐全,能看见整个操场和向导破破烂烂的宿舍楼,远处没有建筑物,也没有很好的狙击点。屋子里一早就被人收拾过了,热乎乎的饭菜已经摆在桌上。他进门时有个清脆的机械女声说:“欢迎回来!” 他烦极了,把背包甩在床上,边脱鞋边道:“闭嘴。” “哥哥,你还在生我的气么?”那个女声没有停,反而娇俏道,“莫莉过两天就回家啦!” “我不是你哥哥。” “又说气话?”那个女声的声纹识别功能似乎被破坏了,当然了,也有可能是莫林打着方便生活的幌子故意留下来恶心他的,“莫莉知道错了,请原谅我,好吗?我过得很幸福。” 可是朱鑫过得不幸福! 他猛地甩下外套,低吼道:“你他妈——” 等等。 莫莉? 谁是莫莉? 燕宁站的记忆模糊得似乎已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但他隐约记得自己从前在站里的时候,似乎听说过一个叫做莫莉的女人。 这个名字总是跟司晨一起出现。当时战争刚刚结束,从战场上退下来的第一批老兵入站干最底层的杂活,那些人里有哨兵也有向导,司晨就是其中之一,过了一阵子之后才是游星奕那批没上过战场的新人…… 游星奕上位前,执行任务时死的那个向导就叫莫莉! “莫莉,”朱鑫眉头紧锁,口中喃喃念道,“莫莉·奥德里奇?” 那个女声在暖黄色的余晖里欢快得有些冰冷:“叫我做什么,哥哥?” “你死在燕宁站了。” “我永远与你和妈妈在一起,哥哥。” 第199章 朱鑫狠狠搓了把自己的脸。 温莎副站长死了的妹妹,曾经是燕宁现任站长的向导。 这笔烂账莫林绝不可能知道,否则这个私设语音就不可能被留下。何况当年他和莫莉的档案一起被销毁,现在知道内情的人除了他和燕宁人早都做了鬼了。 朱鑫一摸兜,烟盒是空的。 如果他是这个劳什子奥德里奇,他或许会跑去找司晨,求她看在妹妹的份上帮自己一把;当然了,莫林手握整个温莎的交通和制空权,他跑出去恐怕也是难如登天,更有可能是半路被逮住悄悄沉到泰晤士河里当亡魂。 不过无论如何,奥德里奇的下落莫林是不可能让他一个大势已去的废物知道的;正如司晨和奥德里奇家的关系也没必要让任何一个外人知晓。既然如此,不如赌一把奥德里奇和他的妹妹语音之间也有秘密。 “莫莉,”朱鑫说,“打开保密协定。” 那个声音咯咯笑了:“哥哥,温莎协定,还是兄妹协定?” “兄妹协定。” 房间中悬浮屏上的保密协定似乎有些过于简单。只要语音中出现“莫莉”和“哥哥”两个词汇,房间内的录音系统就会短暂下线,内容会自动储存在加密的本地信息库,而不会被线上监控到。 也就是说,刚刚他在房间里的话只有“闭嘴”“你他妈”和“你死在燕宁站了”能被莫林听到。 “哥哥,”机械女声突兀地开口,“门外来人了。” 电子门铃的声音有些失真,朱鑫汗毛竦起,他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谁!” 朱鑫喊完之后才想起来这房间隔音奇好,不开语音对话喊再大声都没用。但人工智能莫莉并不需要他自己动手,连室内广播都自动启用了。 “大哥,是我,”门外还是那个尼克的声音,“老大说半小时后在一层会议室见面。” “……知道了,”朱鑫深呼吸,他不适应身边有个贴身助手似的东西,“谢谢。” 房间内陷入寂静,莫莉提醒他人已经走了。 朱鑫擦掉额上的冷汗,仰面躺在床上。黄昏时分天花板上有道清晰的明暗界线,朱鑫盯着它,就像是盯着谁的眼睛。 他无人可信,竟然沦落至此,要和一个程序控制的声音交心。 “莫莉,我可以相信你吗?” “当然可以,我亲爱的哥哥。”女声回答得毫不犹豫,“在家人面前,哨兵站只是吃饭的工具,无论温莎还是燕宁。”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二十分钟之后叫醒我。” “好的,指令已收到,”在机械运行的嗡嗡声中女声客气答道,“窗帘已关闭,请好好休息。” —— 比不得朱鑫莫林的条件,祁连被分到了宿舍楼四楼尽头背阴的一间。他进门落锁,熟练地调出操控台,确认保密协议之后给他的假未婚妻写了一封邮件,里边夹带了之前他闲来无事写的网站链接,而链接中植入了从燕宁站信息处嫖来的屏蔽木马。 他敲下发送键,去冲了个澡。热水还未把一头泡沫冲干净,室内语音中传来细声细气的一声鸟鸣,屏蔽数据成功上传。 祁连迅速洗干净自己,裹条浴巾赤着上半身坐在床边的地毯上,打开悬浮控制台黑进服务器,打补丁修改了本地信息权限和加密等级,在单向监督之下加了窃取程序。 其实祁连并没有多精通信息编程之类的技巧。温莎树倒猢狲散,莫林还没来得及维护程序修改口令,这才给了他可趁之机。 最后一个符号敲下,程序顺利运行起来,祁连靠在床边,率先打开了会议室里的视频信号传输。小泉单独跟莫林坐在一起,手里拿着两份文件,从格式上看一份似乎是报告,另一份则密密麻麻签满了名字。 想起来他在飞机上替球球修头发时候的古怪表情,他不由得一阵心烦。 这人没那么简单。 房间里没有饭,也没有人告诉他哪儿能有饭吃。但他改完了程序就安下心来,左右晚上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没人会想把他饿死的。 这儿没有他的朋友,球球在半路就不知道被单独运哪儿去了。他孤身一人,就必须战无不胜。 —————————— 久等啦! 第116章 天真理想 夜里七点,祁连房间悬浮屏上的会议室画面里出现了朱鑫的身影。 彼时小泉尚未离开,莉莉安也在旁边,房间角落还站着新贵莱顿、尼克和加西亚。莫林翻着两份文件来来回回看了很久,把朱鑫晾在一边。 燕宁行动的成败对整个计划的影响没有多大,营地里的事情小泉和加西亚会向他汇报,叛变与否就只是朱鑫这边的事情。莫林要朱鑫过来,不是为了商讨怎么揪出叛徒,只是凑一群人听他自辩清白,看看他还有没有留下的必要罢了。 拿到权力和退路,莫林就不在乎老部下的忠诚,他也不在乎朱鑫知道他的不在乎。 身边总是会有人用忠诚来换权力的,而朱鑫只是他上位的踏脚石,是颗弃子。 朱鑫像是百无聊赖,打开通讯终端随手点了点,播放最新的一条录音。弧旌低哑的声音从电子设备的喇叭里打破了会议室里的静谧,流利得有些古怪。 “白雁趁李逸铮和安东尼接应你时捅伤了我,然后夺枪杀了他们。我与你联系到一半,对讲机就……” 第200章 莫林抬起头来,饶有兴致地听完,然后问:“这是谁在跟你说话?” “莉莉安找来的那个新人,”朱鑫回答,“你让他顶了奥利安的位置,跟我们一起去了燕宁。” “哦,那个丑鬼?”莫林把两份文件卷成一个纸筒,笑问,“你很重用的那个狐狸精?” “我什么时候……” “嗳,老朱,”莫林岔开话题,用纸筒点着桌子,发出空空的声响,“你录下来的这段说辞是不是听着有些过于流利了?你在燕宁见过测谎,听着像不像背出来的?” “这哪儿像背……” 莫林挑眉,单是望着他就让朱鑫说不下去了。 辩白还有必要吗? 这份录音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只要把控着地塔根本利益的人们不认可,它就必须是伪造的。 何况事到如今,没人想让朱鑫再回来动他们已经分到的蛋糕。莉莉安手握人脉、小泉监视白雁,两人都是一脸事不关己;而那份签满了名字证明朱鑫和弧旌“过分亲密”“常常独处”的文件是加西亚牵头写的。他和莱顿、尼克都觊觎着向导训练的美差,谁拿下了,谁就是莫林的心腹,谁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漂亮向导睡个遍。 在这个房间里,朱鑫彻底孤立无援。 “白雁乖乖帮你们潜入燕宁是事实,从前也没少帮你我出力。你就这么确定,是他想害我?”莫林眯起眼睛向前倾身,冷光把他脸上的每一道疤都照得一清二楚,让这动作有种不动声色的恐怖感,“当老师的不谨慎,害死学生可怎么办?” 朱鑫被人光明正大地戳了逆鳞,还没来得及发作,只见小泉颇有默契地鞠了躬,没有半分让他说话的意思。 小泉说:“白雁虽然跋扈,但第一次与弧旌苟合,是在见过朱先生之后,而且完全没有顾忌弧旌的身体状态。他因这档子事儿发烧,也是靠朱先生带药照拂才得以好转。” 加西亚像是怕被落下了,着急追道:“弧旌并不喜欢白雁,不仅打了他,还削断他的头发!我们都觉得要不是有压力,他没道理一直帮他的!” “我……” 莉莉安新涂了灰蓝色的指甲油,她端详着自己细长的手指再次打断了他。 “白雁可是连莫老板都看不上呢,我很难想象他怎么就肯跟那个家伙共度良宵。说真的,不会做噩梦么?” 莫林啧了一声,玩闹似的斥责女人。 “莉莉安,你这话说得该打。” “我是实话实说啊。” 莫林佯装要用纸筒抽她,女人像个灵巧的鹿一样跳开了,两份文件脱手甩向朱鑫,恰巧打在他的胸口,啪地一声落在桌子上。 莫林没道歉,或者说他压根就是在等着朱鑫道歉。朱鑫手抖得连字都看不清楚,就听那边椅子嘎吱一响,莫林抱臂靠在椅背上,仰头露着脖子像在思索什么。 在朱鑫冲上去割断他的喉咙之前,莫林问:“要不把弧旌也叫来?” 朱鑫的眼神藏在阴影里,他反应了好一阵子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没有喘息的时间,没有反驳的机会,从莫林丢下他回温莎的一刻起他就该放弃自己对兄弟情谊的幻想。就算是弧旌满心相信自己,他来了也是自投罗网白送命! 可没等朱鑫拒绝,门就被敲响了。 屋内一众人应声瞧过去,莉莉安开门笑盈盈地打趣。弧旌看着屋里异彩纷呈的脸色似乎有些疑惑,朝朱鑫喊了声大哥,然后瞧着莫林说:“老大。” 莫林点头:“这趟辛苦了,房间还行吗?” “多亏大哥带我们冲锋陷阵,”弧旌挠了挠头,“房间很好,比之前老东家那个腿都伸不开的老鼠洞好多了。” “以后你可以把你未婚妻接来。” 弧旌眼睛一亮,可莫林紧接着又说:“你的未婚妻在我们的保护范围之内,你得老实把实情告诉我,知道吗?” “实情?”弧旌支支吾吾,“什,什么实情?我都交代了啊,给大哥说了的。” “我想听你再说一遍。” “我……就是……白雁趁李逸铮和安东尼接应大哥时捅伤了我,然后夺枪杀了他们。我与大哥联系到一半……” 莉莉安戏谑地接上刚刚录音里的后半句:“对讲机就被打爆了?” “对对对,对讲机就被……” 弧旌脸色突然变得惨白。 那是一种肉眼可见的恐惧,仿佛什么事情被当众揭穿,又好似被最信任的人背后捅了一刀。他求助地看向朱鑫却没有得到回应,根本没人替他说话。 一众人都像是在等着他说下去,只有加西亚似乎有种按捺不住的兴奋,他像是要跳起来了。 弧旌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他不再望向朱鑫,毫不犹豫径直对着莫林跪了下来,好似修罗臣服于恶鬼。 “老大!原谅我!” “嗯?说了假话?”莫林几乎是柔和地问,“为什么不说真话?” “我……不敢,”弧旌吞了口口水,像是有千万把刀子扎在他的脊梁上,颤抖着说,“我不敢啊老大!白雁杀了人,又拿我的未婚妻来威胁我;大哥不让我追究这件事情,要我稳住他,也不能说出去,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想挣钱救我的妻子……我什么都不敢怀疑,我要是死了我的妻子也活不过一年,我只能按照他们说的做!我,我……” 第201章 弧旌嗓子里发出古怪的抽气声,像是被谁对着肚子打了一拳。 “啧,大男人哭什么?”莫林从桌上扔下去一包面巾纸,“没出息。” “对不起!” 他这次倒是干脆得很。 莉莉安叹了一声,慢悠悠道:“照你这么说,白雁叛变之后强迫你,朱鑫还护着他?” “大哥说白雁是他第一个学生,又是莫老板的心腹,我以为难免会照顾些……”弧旌傻乎乎地抬头,“可是大哥对我很好!我觉得这事情跟大哥没有关系!” 加西亚终于沉不住气了,插话说:“知道什么叫黑吃黑吗?朱鑫和白雁勾结叛变,白雁用身体堵你的嘴,原本以为可以在燕宁谋个一官半职,结果没想到老大这边还有后手!再不把锅甩到白雁身上,就得推给你了,傻!逼!” “……啊?” 弧旌像是彻底坏掉了,张着嘴半天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莫林没有阻止加西亚的指控,他乐得看别人出丑。桌子另一头朱鑫的脸都黑了,拳头被攥得咯咯作响。 棋差一招! 白雁地位特殊,他原本打算利用他的反叛牵制莫林,没想到这也是莫林和白雁一致对外,让白雁做脏活儿,再把脏水也泼到他身上,趁机把他搞垮! 两个贱人! 那边弧旌跪在地上,张着嘴巴,像是被人骗了一样半是受伤半是错愕地望着朱鑫,极其悲愤地喊:“大哥?为什么?” “我没有!是白雁挑拨离间——是你!你要他假意叛变害我,你知道燕宁看在祁连的份上不会杀了他!”朱鑫方寸大乱,指着莫林的鼻子吼道,“这都是你设计好的!” 莫林不知是不是听见了哪个提不得的名字,冷笑一声,把手里的终端啪地拍在桌子上。 “被揭穿了就装疯卖傻乱咬人,我闲着没事干害你玩?” “你当初,你当初怎么说的?”朱鑫怒道,“这些哨兵站都是不择手段的肮脏地方,你要人心,你要公平,这才要推翻他们!你经营算计拿人当炮灰,跟他们有什么区别?” “你打着情怀的幌子,现在反咬我不要人心、经营算计?”莫林猛地起身,椅子弹开翻倒在地,“嘴上说着不落世俗不受欺压,带着一群向导造反,干的还不是背叛主子的事!” 朱鑫气得脸红脖子粗:“我没有造反!我没有跟白雁勾结!我做的是正确的事,就不是造反!” 莫林嗤地笑了。 “气上头就承认了?要不是你有用,我跟你在一起都嫌弱智,”莫林不再遮掩刻薄,睨着这条落水狗,“活不下来就是不够强!为了你眼里的公平去破坏基本规则,帮着弱者找借口说好人受欺负,你三岁小孩吗?” “我没有,我没——”朱鑫双眼充血,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嗽起来,“我没有!” 房间里阒然无声,这次连反驳他的声音都没有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唱了出不引人发笑的戏。 莉莉安伸手把弧旌扶了起来,替他拍了拍膝上的尘土,红发随着动作悠悠晃动。 “喏,你看到了,你的好大哥露馅了就拿理想装疯卖傻,”莉莉安把他拉到身边,耳语道,“死鸭子嘴硬。” 他们像是看着行刑前发疯的年迈野兽,冷漠中带着嫌恶,怕他的臭血溅到自己身上,但他们又揣度着判官的好恶,怕杀了这只作乱的鸡,儆的是这群心思活络的猴。 觊觎着权力和资源的人们各怀鬼胎。 再吵下去就太失态了,莫林仰起头长叹一声,压下心里的暴怒。 朱鑫毕竟有功,用完学生就杀老师这种事是兔死狗烹,他还要当主子,不能现在就成了心腹眼里不记功劳的暴君。再者白雁在燕宁表现亮眼,差点把一栋楼的哨兵都控制了;如果现在宰了他的老师,恐怕这家伙也不会配合把这项本事留下来。 朱鑫暂时杀不得。 莫林扶起了椅子,缓着语气给会议室内众人一个台阶下。 “老朱,你是个好老师,这一点不可否认,我给你留着面子,是不想让你的学生们寒心。” 朱鑫的脸已经青了。 “我们兄弟一场,也是过命的交情;但是你这样我也不可能再用你。你先在房间里休息一阵子,考虑考虑以后怎么做;白雁那边我会处理干净。” 莫林停了停,最后道:“诸位也累了,都回吧。加西亚,你送老朱回去。” 加西亚忙不迭应了,把朱鑫搡了个踉跄,恶声恶气催他快走。朱鑫似乎已经生不起气了,他惨然看着地面,已经是条丧家犬。 可两人还没出门,莱顿就迫不及待地对着尼克吃吃笑起来。 “有大把的向导抓在手里居然还不老实……他的学生对他那么死心塌地,会不会白雁也没少跟他睡……” 朱鑫终于忍不住了,他全力踹在大门上,咣的一声巨响。 就算打着高尚旗号的叛变事实无从辩解,他在地塔是真的想当个好老师,带着那群年轻的孩子搏出一个公平的未来。 可他的理想被这群人碾在鞋底,一文不值。 朱鑫猛地摇晃了一下。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炸着毛斜着眼热血沸腾的叛逆中年人,比起理想破碎的细声,这声巨响粗暴地伤了他的腿。 “我的今天……”朱鑫咬牙切齿,像是在说着遗言,“就是你们的明天。” 第202章 推墙的人不会理会危墙最后的吱嘎声,只有弧旌望着他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 他知道朱鑫只是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 直到朱鑫落寞地离开了许久,莫林才长叹一声,搓着脸疲惫道:“散了散了,不叛变谁也没有他的今天。” 众人应下纷纷离开,可紧接着他点了个名字。 “弧旌,”莫林说,“你稍等一下。” 第117章 重回高塔 温莎有饮茶传统,会议室里也有一个茶台,水煮开之后蒸腾起滚烫的白雾,短暂地隔开了莫林和弧旌的视线。 莉莉安似乎已经默认了自己是莫林的亲信,她往茶球里放了小颗粒的红茶,沏茶手法有种被旁人伺候惯了的笨拙,茶汤也一言难尽,不怎么澄净的红褐茶汤只可远观。 但是弧旌要挣钱的,他品了一口,然后喝中药似的仰脖干了。莫林瞧着他,仿佛那不是人喝茶水,而是狗吃芥末。 狗没有狂吠,这让他勾了下嘴角。 “老婆怎么样?还在吃药?” “我不知道,也有一个多月没见了,” 弧旌拙劣地暗示道,“不知道她现在还有没有钱吃药。” “我回头替你去问问白老板。”莫林慢悠悠,“不过你对朱鑫这么忠诚,他应该给了你不少吧?” 这是个套,等着弧旌往里钻。但朱鑫已经失势,就算前边是刀山火海也得跳了。 “没给啊?”弧旌继续装傻道,“我以为要等回来一起……” 莉莉安呀了一声,假装惊讶地放下茶壶。 “跟着他干的兄弟们,军饷和物资从来都是他找我一并取出来的,他居然没给你?跟你一起来的那个莱顿,连工资带补贴已经发了三个月了。” 弧旌腾地站起来,瞪大眼睛:“啊?!” “有这种事儿?”莫林跟着煽风点火,看向莉莉安道,“这个朱鑫,这种缺德事都干啊。” 底层哨兵三个月的工资,如果拿去轰炸联盟基地,连十分钟都没有就烧干净了。但对身患沉疴的普通女人,就能让她多活一阵子,多吃半年的药,或者放心和爱着自己的丑陋丈夫怀上一个孩子。 弧旌这种走投无路的人,不是为了钱怎么可能跟着他们跑去燕宁? 朱鑫谁的钱都没领到,否则他也不至于卑微到在燕宁的深山里卖蘑菇维生。但如今莫林为了收买人心编个谎话泼盆脏水当然无所谓,反正不会有人透露给他。 莫林和莉莉安对视一眼,像是隔空击掌。 “小可怜,稍晚点你单独来找我,我补发一个月给你老婆买药,”莉莉安替他续了茶水,妖娆地撑着桌面,“可别告诉别人,说我给你搞特殊。” 弧旌颤抖着道谢,紧接着莫林又说:“刚打完仗,咱们日子也紧巴巴。这样,多给你份工作,涨涨工资,怎么样?” 弧旌毫不犹豫,他好像快跪下了:“行!” “莉莉安手头还有一批会从各地搜罗来的向导苗子,打算放到向导塔里去训练,半个月送一次。这里头难免有些不听话的,无论死活,名单交代清楚就可以。你跟着莉莉安,工资也有保障” 重新搭建向导体系对如今的地塔而言算是白手起家,一边挂着地塔内部,一边挂着外界,算是个内外通透的好差事。但弧旌皱着眉啊了一声,似乎有些犹豫。 “无论死活,是什么意思?” 莫林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只手戴着黑麂皮露指手套,像铁钳一样伏在他脖子旁边,就连腕上都有蜿蜒的疤。 “你只负责遣送和记录。那些向导出库多少、入塔多少、塔里总数是多少,就这些信息而已。塔里有小泉看管,具体的情况他会汇报。” 莫林提起那些孩子,语气像是在聊某种货物。他眼里只有权力制衡,没有人命。 加西亚、莱顿和尼克都是野心勃勃的新人,谁碰了向导利益谁的地位就要飞升,三人最好是放在总部互相制衡,避免一家结党独大;而小泉抓着向导塔,莉莉安难免介怀,在她手下安排一个好控制的新人来盯着小泉转移矛盾,是最好的办法了。 何况弧旌是莉莉安招来的人,就算他出了什么问题,卖莉莉安个人情,让她自行处理也免得伤了面子。 那两双眼睛都瞧着弧旌,像是在猫狗面前拿着零食的训导员。而这会儿稍微摇摇尾巴,就能拿到更多的情报。 弧旌低下头琢磨了一阵,说:“训练向导的不会还是朱鑫吧?他会不会暗地里对我下手?” “当然不会,”莫林急于诱他上套给莉莉安看,将另一只手也搭在他肩上,说秘密似的,“是你的小情人。” 果然是萧山雪! “你若接了这活儿,你在外边也有机会去看你老婆。”像是怕他不上钩,莫林再让一步,假装催促他道,“行不行给个准话?” 弧旌吞了口口水。 “行!” ———— 萧山雪被推进向导塔的时候绊了个趔趄,脚步声在大楼里激起杂乱的回音。背后的哨兵忽视他腰上手上脚踝上彼此相连的精钢细锁链,冷淡地吐出一个走字。 萧山雪没吭声,慢慢地挪着腿脚。 这里曾经是温莎站附属的向导塔,距离哨兵站大楼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建筑像监狱一样,是最便于管理的环形高塔,已经用了近七十年。因为修得早,系统里没有安脑电波屏蔽器,管不听话的向导大部分情况下还是要靠控制环。 第203章 不过自打三站联盟与地塔合作,向导管理和训练的活儿就交给了莫林。向导塔名存实亡,这座老楼渐渐地也就空置了。 温莎的冬日又湿又冷,塔里没有供应暖气,又没有什么人气儿。萧山雪身上除了单衣别无他物,被带到了最顶层寒风呼啸的房间里。 萧山雪走进门口就不想动了。这房间三面是墙,一面是他最恨的钢化玻璃,正对着外边灰色的天空,风雨无遮无拦地从未封的窗洞里冲进来。 房间正中间的天花板上有垂下来的铁链,靠窗的地方摆着一张床,或者说只是一个手术台似的铁板,床头焊着根不长的铁竿子,似乎是用来拴东西的。 押送的两人正打算离开,安静了一路的萧山雪突然开口,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刺耳。 “我要见莫林。” 两人都是紧紧皱着眉头,没人想跟他扯上关系。 “把我带这儿来羞辱吗?”萧山雪继续说,“这是什么地方?” “老实点,别逼我把你拴床上,”其中一人回道,“这是你等死的地方。” 但白雁一向不识时务,那些夹枪带棒的话就像打在了棉花上。 “我饿了,我也很冷。” “不会轻易让你死在这种事情上的。” 另一个哨兵拖着对话者出门,咔哒一声给铁网门上了锁,然后从送饭的小窗口里扔进来一张a4纸,上边印着两列名字。萧山雪动作迟缓地捡起来看了看,十六个人,似乎是当时黑笼子里活下来的孩子。 “从明天开始你要训练向导,一个月考核一次,跟哨兵对垒。” “就这么点人啊。” “会送新人进来。” 萧山雪慢吞吞坐在冰凉的铁板床上,用脚从床底勾出来一床脏兮兮的被褥,看了看觉得不能用,又踢了回去。 “所以呢?他们的死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好好训练他们,围猎的对象就会变成你。” “你可真替我着想——” 萧山雪多少有些阴阳怪气。 他仰面躺在铁板上,小腿垂在床边,语气之间全是傲慢:“你这么期待,让我猜猜好处是什么?杀向导升官加爵涨工资,活捉的拖回家?你是不是还没有结合向导啊?这样我劝你不如先杀哨兵,这样你的竞争小一点,也省得挑到自己不喜……” “闭嘴!”铁门被砰地砸了一拳,“别耍花招!” “我没有啊,”萧山雪摊开四肢,望着天花板大声说,“你这么不喜欢我,我猜你喜欢女孩子吧?你们泡妞都是先跟人家站在一边,让她面临困境,你再闪亮登场英雄救美。你需要我教一个弱者怎么活下来,还对我这个态度?你就不怕——” “闭上你的嘴!” “你就不怕小姑娘回去拧断你的脖子吗?还是说因为你自己太弱,就觉得别人都和你一样?” “你嘴贱是不是?” 萧山雪清脆地笑了一声:“是啊,有本事你打我?” 骂人的气急了,竟然真的打开门锁,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拎起来,又掼倒在地狠狠踹了两脚。 “你以为谁会给你出——啊!!!” 白雁近身缠斗的功夫好极了,没等对方话说完就用双腿绞着对方膝盖把人重重摔倒在地,翻身压在他腰上,铁链缠手一拳打落了他两颗后槽牙,第二拳打歪了他的鼻子。 白雁一路像没骨头似的,鬼知道他下手这么黑! 那个哨兵根本没想到自己能被手无寸铁还戴着控制环的柔弱向导反杀,只能在地上扭动着试图把他从身上掀下去。谁知这个向导像个千斤的坠子压着他周身大关节,根本动弹不得。 “快来帮我!” 锁门的那个慌忙出手拉架,掏出电击器抵在萧山雪脖子上,又忘记人体导电,连自己的同伴也电得抽搐起来。 两个哨兵连滚带爬地把萧山雪扔开逃出房间,落了锁才放下心来,鼻血滴滴答答落了一地。但房间里的向导缓过劲来就笑,吸着冷气满地打滚,眼泪都出来了。 “他妈的,你就活该——” “你鼻子断啦哈哈哈哈哈!!!” “你有病吗?” “哈哈哈哈你这么菜还想英雄救美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 拉架的哨兵拖着同伴往医务室走,边走边劝:“别跟他吵,他私下欺负过不少兄弟。这人早疯了,小泉老师会狠狠收拾他的。” 两个人的脚步声乱糟糟地远去,萧山雪的笑声渐渐弱下来,变成了剧烈的喘息。可每一次呼吸又会带着侧腹剧痛,那人的鞋尖好硬,肋骨可能被踢裂了。 萧山雪在模糊里劝自己再坚持一会儿,不能现在垮掉。 睡着也行,千万别死在这啊。 —————————— 从下周五开始,每周更新要万字起步啦! 第118章 一起发呆 萧山雪意识回笼的时候,他正被人扯着链子半拖半拽地走上电梯。 手里有两个细条塑料包,他眯着眼睛勉强辨认了一下,似乎是蛋白棒和巧克力,大概是早饭。他头疼欲裂又饿得想吐,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也不知道昨天晚上自己睡在哪里,打完架之后到早上狂暴的砸门声之间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这不是个好现象。 或许是电击,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如果祁连在的话或许能搞清楚,他的身体这个家伙比他自己还爱惜。 第204章 但他不可能在这里。 刚分开总是最懦弱的时候,萧山雪掐了下掌心,他得专注起来。 环形高塔一层正中央是一个大操场,高高大大的哨兵端枪围着十几个小鹌鹑似的孩子。看见萧山雪满身镣铐地走过来,有个孩子似乎想张嘴喊些什么,然后被身边的红发女孩拉了一把。 那个冒失鬼是从燕宁抓去的,叫陈容;红发的是瓦莱莎的姐姐茱莉亚,算是这群孩子的大姐头。 1 但萧山雪假装没看见,站在几步远外数了数。 “就是他们?怎么才十五个?” “有一个懂事的被莫老板调走了,现在在总部工作,有吃有穿享福呢,”守卫这话像是说给那群孩子听的,“下一次考核是月底,还有二十五天,你们抓紧时间。” 萧山雪嗯了一声,拖着锁链呛啷呛啷走到哨兵之间,蹲下看看那些瘦骨嶙峋的小孩,把还没来得及拆的蛋白棒和巧克力一起递给最外围的红毛小姑娘茱莉亚。 “喏,”萧山雪轻声道,“给你。” 小姑娘犹犹豫豫地接了,但萧山雪没撒手,微微一歪头认真望着她。 “别吃独食哦,”他提醒道,“会被打的。” 小丫头冻得眼眶和鼻尖都是红的,眨巴着眼睛可怜巴巴点头。 头顶传来看管哨兵轻蔑的哼声:“可真是个圣人。” 圣人对着他们就牙尖嘴利,撤了那副温柔面孔:“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背后的守卫叉腰凶他。 “我们走了,放你跑路?” “……对哦,可以跑,谢谢你提醒我。” 萧山雪背对着守卫,那些小向导就都盯着他。 他是向导,是囚犯,是个比他们年长不了多少的大孩子,可是他也是这群小向导的主心骨。萧山雪抿唇温温一笑,按着茱莉亚的脑袋借力站起来,手掌滑过她的头发,那是种久未相见的安抚。 小姑娘下意识地想拉住他,她总觉得这个哥哥张嘴不是讨打就是石破天惊。 “我需要一个大房间,”萧山雪没辜负她的期望,颐指气使地开口,“向导训练必须取掉控制环,至于安保和监控你们随便想办法。体能训练每个人都要上沙袋,你们不能让他们饿肚子,还要按照他们的身材改枪和装备。” 既得利益是莫林的,只要白雁配合,天大的要求也没有人敢刁难。但守卫并不想伺候他,咬牙切齿道:“白雁,你认清楚形势。你是阶下囚,哪儿来这么多要求?” 萧山雪看着十五个孩子传着吃两块小小的补给,背对着他傲气地轻笑了一声。 “反正考核的时候莫林也要问我,万一到时候这批孩子死没了,你猜我会怎么说?今天你没来得及准备就算了,明天我要的东西如果还没准备好,让小泉自己去向莫林汇报吧。” 看守气得半天没说出来话,别过头去骂了个脏字。 萧山雪像是笃定地塔不敢拿他怎么样,打了押送的哨兵,又因为这群孩子得罪了看守,生怕这群人记恨不到自己头上。他迈过层层叠叠的人堆,盘腿坐在孩子之间被阳光照亮的地方,像是任何人唾手可得的一颗珍珠,连声音都是清越的。 “向导最需要的是专注力,这跟精神图景直接相关;但是既然大家都戴着控制环,我们就换一个方式。” “我们生来自由,却落人彀中。既然现在不能逃脱,不如先忘掉自己的处境,想一想等出了这个鬼地方你最想去哪儿,有没有非做不可的事情。这是你们在这个破地方拼死拼活的精神支柱,要想得非常仔细才行。” 萧山雪边说,边把自己满身的锁链铺到合适的地方,对着这群孩子们笑。 “琢磨着这个事儿,一起发呆吧。” 哨兵拿着枪围着十六个原地发呆的年轻向导,有些岁月静好,也有些疯狂。 ———— 白雁的不听话莫林早就预料到了。 小泉是中午来的,寒暄完之后已经跟他客客气气告了两个小时的状,明里暗里透露着一股想让莫林出马收拾他的意思。 打人顶嘴带着学生发呆,哪哪都带着一股子不反抗不配合的意味,这怎么能好好教学生? 可是莫林就那么听着,一边敷衍地嗯嗯点头,一边发消息嘱咐莉莉安联系工厂,等送货时把枪和装备一起带过去。他不仅没有拒绝白雁的要求,还把工作安排给了小泉的利益对家。 小泉按捺不住心里的着急。 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再被年轻人骑在头上像什么样子?若是在他家乡,论资历别说是莉莉安,就是莫林都得称他一声前辈。如今看着年轻哨兵变成主事人,自己却只落得个鸡犬升天,怎么说心里都有气。 年轻人,真不守规矩! “莫先生,您到底——” “小——泉——老——师——” 莫林像是被他催得有些烦躁,拖着声音喊他:“你照顾他的时间比朱鑫还长,该怎么管教他最有效,怎么还要来问我?” 小泉脑子一懵,隐隐觉得似乎自己正在获得不小的权限。 “啊?是,是,但这,”他试探道,“可是您还需要他?” “我需要他的能力,和你怎么对待他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我的结合向导,你打他,还能疼到我身上不成。” 小泉一瞬间没太明白他的意思,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才下意识答了声是。 第205章 小泉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脑筋总有点跟不上。莫林翻看着他整理好的材料兴趣缺缺,说这小子不乖谁不知道?您是个科学家,有这时间整理材料,还不如研究下他还有什么利用价值,这才是你独一无二的成绩。 “小泉老师,你和莉莉安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尺度。那个女人知道怎么满足我的要求,那之外的事情就算做得出格一点,只要能让兄弟们认可我也不会追究。” 莫林喝了口水,然后把文件压在茶杯下,意思是他留个面子,勉强收下了。 “您太谨慎了,虽然这不是错误,可按理来说您是老资历,联名信这种能给我带来惊喜的事情,不该连加西亚那种肤浅的新人都能想到你前边。” “……是。” “你了解白雁,他鬼主意多得很,信不过的人我不会派去监视他。在他身上,你的权限应该大于所有人才对,您明白吗?” “是!” 小泉吃了颗定心丸,在狂喜中对他鞠躬:“非常感谢您!” 莫林摆摆手:“不用感谢我,是我得感谢你鼎力相助才对。” 小泉没有直起腰,佝偻着后背望着自己的脚尖,脸上有种抽搐般的兴奋。他喃喃说道:“在燕宁,电击曾经激发了他的潜力,我一直……我一直想知道,他这个千载难逢的天才到底有没有极限。如果有,如果可以复制,我们就……” “别把他玩死了,”莫林心里犯恶心,出口打断了他的变态幻想,“别忘了他的本来用处。” “是,我会满足他的基本要求,留下值得保留的东西……失礼了!” 小泉把腰弯成了九十度,这个动作对他而言似乎有些困难,起身的时候几乎得扶着桌子。莫林无意搀扶,点了头,淡淡望着他离开了房间。 要不是还得用他牵制莉莉安,这种没什么用的小老头他才不想留。 但好在只是电击而已。 白雁刚回来的时候就被审讯过一轮,电击会引发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他最怕的就是电击,问一次电一次,莉莉安在惨叫里涂着指甲油,莫林抽烟,只有小泉意犹未尽,试图把电压拧得更高。对他来说研究是第一任务,折磨人则是他理所应当的奖赏。莫林虽然觉得没必要,但出于某种微妙的报复心理,他袖手旁观。 最后是朱鑫看不下去推开了小泉,上前把电极片扯下来,恶声恶气说不信任关起来就好了,要么给他个痛快。 或许当时朱鑫就已经想反了吧。 白雁没吐出半个关于燕宁的字。他在床上毫无尊严地躺了三天,吃什么吐什么,全靠输液吊着命,醒来时连自己被审讯的事情都忘了,这才堪堪让人相信他是真的失忆。 莫林一度觉得他能一直乖乖躺在床上也挺好的,不用担心他记恨也不用担心他叛变,更不用怕他出去跟那条燕宁的脏狗哨兵幕天席地翻云覆雨。 但他还是不能放过他。 不信任也好,记恨也罢,白雁已经不会是他的东西了。 第119章 脑袋掉渣 祁连背对着一幢二层小楼点起一支烟,打火机在他脸前闪了闪,白雾袅袅升起,和着冷风终于把涌动的反胃压了下去。 这是运货的最后一站。 起初他很抗拒把那些刚刚分化不久的小向导叫作货物。二十多号孩子堆在一个集装箱大小的房间里,里面弥漫着难言的臭味和陈旧的血腥味。领孩子出来之前有人会用水枪把他们从头到脚冲一下,湿淋淋挨着冻转移到卡车斗里另一个密不透光的集装箱去。 路上有体质差的孩子生病发烧,但是没有人管,熬到快死了莉莉安会下令把孩子丢到附近的医院门口生死由命。 之所以拖着不直接拉到向导塔里,是因为还有“散货”要收。一批送三十人,路上扔几个,多多少少还要跑到偏僻村庄里去捡齐。 “散货”收过来之前往往都在家里养着,身体大多比一直困在集装箱里的孩子好,莉莉安是倾向于要这种孩子的。 “被家庭抛弃的锐痛会让他们更忠诚,”莉莉安对祁连解释道,“抛弃外界还有人要自己的幻想,才能专心在塔里训练嘛。” 有的是被贫穷的父母卖了,莉莉安验货之后说不是向导,孩子却被父母硬推出家门,嚷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有的是父母的心肝宝贝,却被身边的坏种亲戚邻居提前收了钱,起哄说向导是灾星,必须把孩子带走换钱给村里修路。他们不用枪炮,伤了货物就会掉价。但烂白菜和臭鸡蛋照样飞成一片烟霞,掺着恶臭的口水讨价还价。 祁连觉得自己的胃就没消停过。 对哨兵而言向导是货物,对那些没有钱又势利眼的父母亲族而言,孩子一样是货物。 不过这幢小楼里是另一种情况。 明明家里也没得罪谁,单是因为孩子能力出色被父母拿出来说了几轮,吸引了莉莉安眼线的注意,就可以趁着父母不在家直接打晕抱走。 孩子软绵绵的,头上套着黑布袋。 在这群抢人头的哨兵里,弧旌只负责打扫痕迹。他的借口是要积德,以免以后要孩子遭报应;但祁连压根没打算过孩子的事儿,他心里揪着难受。 衣柜还里藏着一个熟睡的小婴儿,他看四下无人,搓热了手之后往孩子的襁褓里塞了一卷钱,这才默默关上柜门,离开房子。 “姐,里没人了,”他抽着烟对莉莉安说,“三十件货齐了。” 第206章 莉莉安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说:“你记性还挺好的。” “职责所在,”他弹了下烟灰,红点在黑暗里闪,“车斗里有个小姑娘烧起来了,再不送去恐怕得多收一个。” 莉莉安对着月色娇声道:“送去向导塔就归小泉了,活着到那就行,有人护着他们。” 烟头的红点在黑暗中慢慢黯淡,很久才重新照亮指甲那么大的一片烟雾。 “谁?”祁连含着口烟慢吞吞道,“小泉先生心这么好?” 莉莉安转头时带起一阵香风,带着半分玩闹似的愠怒:“你是装傻还是真不知道?你那小情儿当起老母鸡了!” 他跟着莉莉安已经在外边跑了半个月,大男人累得蓬头垢面,她却依旧维持着那种令人胆寒的精致,说话的语气也总像是举着咖啡杯坐在高卢街头的太阳伞下,跟姐妹捂着嘴巴吃实锤的瓜。 烟头的红点诡异地晃了一下,然后落在地上,跟枯草一起碾碎。 “他不是我的情人,”弧旌的辩白一向无力,“一个阶下囚而已,能打什么主意?” “去塔里的第一天打了押送,第二天为了小孩吃饭穿衣得罪了守卫,第三天消极怠工带着小孩在屏蔽室里摘了控制环发呆,第四天教的是如果暴动该怎么从向导塔里逃出去。小泉罚他一天禁食,白天训练晚上受审,那群小孩儿受罚他还硬要陪着跑呢。” 弧旌开始庆幸自己刚刚把烟扔了,现在才得以把手抄在口袋里,掩饰攥紧的拳头。可是车灯照过来,他的脸色被映得煞白,说是因为冷都有些夸张。 好在他长得丑,也没人愿意多看他。 “晚上受审?那还不知道收敛?”弧旌气短,咬着牙接道,“他图什么?” “搞清楚阶下囚的主意是小泉的职责,所以说我故意不送装备是给他争取时间。不过万一小泉一个不小心审过火,本事没留下,人还搞死了,只会吃不了兜着走……”莉莉安伸了个懒腰,不详道,“真不想去送啊。” 莉莉安不去送东西和新向导,影响的是小泉的业绩;而弧旌的定位,是帮着莉莉安在这场制衡中增加优势。 他未必需要雪中送炭,但一定得锦上添花。 远处卡车司机已经在招手催促了,弧旌突然开口道:“姐,我替你去。” 莉莉安撩了下红发,问他什么意思。 “我们迟了半个月,如果一次用向导和装备喂饱了他们,小泉得寸进尺,难保不会揪着你讨说法。但是只要姐你单把货送过去,他就还得指望你带装备,不敢疾言厉色。” 莉莉安饶有兴致,用眼神鼓励他说下去。弧旌在口袋里搓着烟盒,里边还剩下最后两三根烟。 “咱们现在要去工厂还要绕道,不如姐把这个差事给我,我还能顺路去看看我老婆。这趟送去的人头都算在姐头上,就当您带我入门的谢礼。” 莉莉安眨着眼睛稍稍琢磨了一下,喜笑颜开。 “就这么办吧,刚好莱顿在附近,他有车,你在这稍等一下,”她低头戳着通讯终端发了个消息,像是不知道二人之间有过节,“我发个消息,让他送你。” “好,”弧旌答道,“谢谢姐。” 大卡车轰隆隆疾驰而去,一个半小时之后金发少年才开着辆拉风的小跑车抵达,甩尾喷了弧旌一脸尾气。 他身上的外套有些皱,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看样子压根不是在附近,而是刚被吵醒。见弧旌一个人开门上车,他恶声恶气道:“莉莉呢?” “莉莉?莉莉安?” “是啊,她说让我来接她去工厂,再送她去向导塔。” “她骗你,她让你来接我去工厂,再送我去向导塔,”弧旌自顾自点了烟,补充道,“中间还要去一趟海妖酒吧。” “滚下去,我又不是司机。” “真不幸,我的通讯终端还有电,莉莉安应该也还没走远。”弧旌把烟灰弹在车里,一脸小人得志地说,“我也不想坐你的车来着,是她要我们好好相处。要不我把她喊回来再送我一趟?” 莱顿把脸前的烟雾挥散,黑着脸把油门踩到了底。 ———— 莉莉安的意图很明显。莱顿是睚眦必报的人,他盯死了弧旌,弧旌就不敢乱做手脚。工厂里已经落了一薄层灰的改装枪和沙袋会沾脏跑车后座,莱顿站在一旁懒得搬,都是弧旌一个人扛的,于是等他坐回副驾,就又把灰带到了前边。 莱顿有些不耐烦,没等他开口就打火上路,径直开往向导塔。 “喝酒吗?”弧旌看得出他不爽,故意道,“我请你?” 莱顿目不斜视,哪儿还有半分初遇时抱大腿求欢的奴颜。 “那种破地方的脏酒狗才喝。” “莫老板是那儿的常客,莉莉安也是在那儿招募的我,万一今天在那里碰到……” 莱顿愣了一下,然后骂了声操,猛打方向盘转上了另一条路。 深夜的街巷没什么人,莱顿复仇似的要把他甩吐。可弧旌不知是从哪儿练得一身坐车本事,任凭莱顿漂移掉头猛踩刹车,后排的东西咣当咣当乱飞,他居然还能悠闲抽烟。 “哎,你开这么急做什么?”弧旌甚至还有心思插话,“这是你的车,肚子疼不用忍着。” “你他妈——迟早——肺癌!” 莱顿自己都快吐了。 海妖门前一脚刹车踩到底,车轮在路面抱死发出吱嘎尖叫,惊醒了打瞌睡的门童。饶是有安全带绑着,两人还是哐地撞到了前挡玻璃上。 第207章 “啧,年轻人气性真大,”弧旌揉着额头下车,“屋里暖和,来吧,我请你。” 莱顿赌气不下车,余光里丑鬼跟在那个个头矮矮的小男孩身后进了酒吧。暖黄色的灯光透过门缝涌出一线,恰好照到了刚刚弧旌撞到的玻璃上。 路灯晦暗,车里烟又大,被男人脑门撞出来的一小片印子不太容易被注意到。但那一束光恰巧打在上边,却没有雾蒙蒙的反射。那片印迹似乎不全是油和汗。 莱顿上手摸到了一层细细的粉末。 怎么的,难道他是面做的,撞一下脑袋还会掉渣? 莱顿用透明胶带从玻璃上粘了粘,放在证物袋里留起来,然后下车锁门,跟进了海妖酒吧里。 第120章 错误的人 与此同时,酒吧二楼。 “你这脸怎么都坑坑洼洼了啊?” 白羽坐在桌子上,腿上趴着之前祁连养的那只长毛狸花猫。他瞧着天使给他修补脸皮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热闹,笑起来就带着狡黠。 祁连带着歉意道:“在燕宁这么久没来得及修补,没办法啊。” 白羽拖着长音道:“小同学,你应该说没办法吗?” “啊?” 天使松开他的脑袋离远几步左右看看,意思似乎是完成了。但白羽从桌子上跳下来,轻飘飘给了还未干透的材料一耳光,被修得太正的脸无比自然地歪了回去。 “你这张脸值小半个燕宁了,”白羽瞧着他满意道,“你应该说对不起!” 祁连干脆利索:“脸老师对不起!白老板我可不可以麻烦你……” “麻烦我之前,”白羽把猫咪从身边的一口小锅旁边扒拉开,揭开盖子,“你得先帮我个忙。” 那是一锅热红酒。 锅里咕嘟咕嘟,煮的不知道是哪一年的藏酒,馥郁微酸,飘着甜甜的果子和香料味,才刚刚沸腾没多久,闻着就是一股暖冬的味道。 祁连原本还是有点期待的,可进了嘴差点喷出来,全凭哨兵吃苦耐劳的意志才咽下去。白羽调酒口重,糖放多了,干红的酸和果酸又搅在一起,入口像是啃了一嘴沾满白糖的酒渍生果子。 白羽倒是满脸期待。 “好喝吗好喝吗?圣诞新品!” 祁连舌头都是麻的,下意识地觉得这酒后劲一定不小,懵道:“白老板,我跟你无冤无仇……” 白羽失望地啊了一声,不信邪地自己也来一口,嘟囔:“不应该啊?什么东西都没放太多的。” 不知道白羽的舌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他在味道方面阈值低得一向不像个普通人。 “算了,回头再说吧,”白羽第二次被天使拒绝之后,只能自己抱着玻璃杯慢慢喝,“来吧,麻烦我干什么?” “莫林入主联盟基地之后重启了向导塔,目前正在到处搜罗小向导送进去训练,”祁连见他无动于衷,补充道:“那些孩子都才刚刚分化,有的就是从家里明抢过去的,不给吃喝,病重了的就扔在路上等死。” 白羽晃酒杯的手顿了一下,抬起眼睛望着祁连,像是没听懂他的意思。 “一轮三十个人,每个月底都要考核,而且是跟我们这些上过战场的哨兵打,就算再天才也差不多是来送死,”祁连鼓足勇气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 “当然没有。” 白羽斩钉截铁地打断,那双上挑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半是慈悲半是嘲讽的情绪。 “救一个,莫林就会再抓一个。你以为这是沙滩上的小鱼,扔海里一条就能少死一条?” “可是见死不救……” “祁连,你的心肠是不是太软了点?”白羽语速不快,但却字字掷地有声,“是谁给你的爱心,让你总觉得你必须帮所有人?还是说你对萧山雪的感情其实跟这些没用的圣母心也是一样的性质?” “当然不是!”祁连顾不上白羽对他的讽刺,忙道,“至少扔在路上的那些孩子,他们可以……” “不是扔在医院门口了吗?我又不是医生,上赶着去干嘛?暴露身份?”白羽嗤笑道,“这事与麻不麻烦无关。不仅是我,司晨也不希望你这么做,她在等你的机会。” 地塔之外的事情,白羽什么都知道。 祁连徒劳地张了两下嘴,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白羽抬手,直接拒绝他继续说下去,把剩下的酒液一口吞了。 天使在一边安安静静,没有拉架,瞧着她的两个老板一站一坐隔着酒杯对峙。白羽不知想起来了什么,长长地叹气,给了他个台阶下。 “我相信你的理智知道该怎么做。但看见小孩受苦就想出手的热忱是属于你们这种大善人的,我是个奸商,没这种心气,也不想积德。” 祁连垂着眼睛,望着热红酒下边的火苗:“可你是球球的救命恩人,当年他就是个受苦的小孩。” “……啧,”白羽甩着马尾别过头去,恼羞成怒道:“我买了支暴跌的股想挽救一下行不行?” “说自己不是好人,能让冷漠稍微过得去一点吗?” “你有毛病吗?!” 白羽以为祁连反过来抬杠讽刺他,气得要打人了。他很少这么失态,像个张牙舞爪的猫:“我本来就不是好人!听见没?别让我做好人好事!” 可他看见祁连认错似的眼神,突然愣住了。 祁连低声坦白道:“我的确知道该怎么做,冒昧来问你是因为我的良心过不去。把我的压力转嫁到你身上,对不起。” 第208章 “你……” “但是我真的很难过,我救不了他们,还把他们推进火坑里。你帮过我,也帮过球球,我是想向你求助的,但处理这些事本应该是我的责任。” 祁连人高马大,用最丑的脸做了个柔软至极的表情。 白羽的爪子还没收回去就傻了,他觉得自己好像被误会成了某种长辈或者挚友之类的可怕角色,头一次手足无措起来。 “你……”白羽结结巴巴道,“你这,就,就这么说出来了吗?不怕我卖了你?” “嗯,你是我上级,可以信任。” 白羽小小地松了口气:“……还是不要信任我比较好。” 祁连这次非常坚定而缓慢地摇了头,白羽头被噎得无话可说。 这憨批。 房间内一时寂静无声,只剩下木柴燃烧的声音和热红酒沸腾咕嘟咕嘟。祁连和白羽各怀心事,一个耷拉着脑袋,另一个抱臂盯着锅里的肉桂放空。 天使看看表,距离祁连走进酒吧已经过了近二十分钟。她踩着地毯静静走到镜子前面,在自己脖子上捏出些红色的痕迹,假装那是谁亲出来的。女人的行动惊动了另外两人,他们对视一眼,祁连微微蹙着眉,对白羽无奈地笑。虽然这个表情通常意在道歉,但放在那张丑脸上根本没法看。 白羽长长地叹了口气,没头没尾地开了口。 “你们两个真是一路人。” 祁连与他有种诡异的默契:“我太懦弱了,球球比我坚定。” “懦弱谈不上,滥好人这方面你俩不相上下。” 祁连没反驳。 屋里酒气蒸腾,白羽像是醉了,眼神迷茫地提了个怪异的问题。 “话说,你要是能救几个孩子出来,你会救身体好能力强的,还是身体弱实力差的?” “后者吧,”祁连没怎么犹豫,“他们更危险。” “救走一个就得再抓一个,如果你的选择害了更多的人,你会责怪自己吗?” “这……”祁连默然道,“也会。” 白羽哼哼哼地笑了几声,说:“你家小朋友就是被跟你这种滥好心害到这个地步的。” 他在祁连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搅了搅汤底,捞出蓝莓时把几颗葡萄碾碎了,口述的语气像是自言自语。 “萧山雪是第一批被送进地塔里去的小朋友,一共十八人,代号就是能力强弱的排名。弱者被倒序救走,但是萧山雪是零三,怎么都轮不到他。” “当然了,这只是一方面原因,”白羽吃掉蓝莓,继续说 ,“你说的考核套路地塔已经用了很久,无论是短期训练还是死亡淘汰率,莫林只是照搬而已。当年十八个向导分六组对抗,两轮留三个;结果半路被人救走了四个最弱的,剩下十四个,六分之一的存活率,最多只要两个孩子。” “但是这个比例小向导们并不知情,”白羽低声道,“他们只知道,人少了名额也会少,只要能活下来,组内相残也是允许的。” 组内相残。 当年球球的处境,对于祁连而言堪比跟阎王无常太子拼命杀起来。 那已经不是实力的问题了,这种考核多多少少连运气都得算进去,没有谁可以碾压旁人确保稳赢。地塔要的是最理想的研究材料,也是突破了人性和身体限制的兵器。 祁连下意识地觉得悲观。萧山雪天赋不是最佳,情商不经常在线,何况—— “球球那么善良,怎么会是他?” 白羽听了就笑。他从房间角落摸出剩下的半瓶干红,倒进锅里,像是看到了从十四岁的萧山雪身上洗下来的血水。 厮杀的时候白羽没在现场。 头上成年哨兵用小口径机枪扫射,三个孩子趴在泥浆里,其中零三和零二是队友,还有个把零一爆头了的十二。这种情况无论哪两个孩子活下来,都只是幸运眷顾而已。白羽觉得没必要看,说自己准备一下,照顾最后的两个幸存者。 结果他在洗刷间只看到了瘦弱的零三。 门不太隔音,外边的研究员讲得绘声绘色,不由得他和那个狼狈的小家伙不听。 “零三被零二撺掇着给队友报仇杀十二,十二死后零二从背后给了他一刀。我就说,这孩子不爱争锋一定是保留实力,最后果然竟然用石头把零二反杀砸死了!” “要我说,这一群向导都是他害死的,扮猪吃老虎,”有人应和道,“就他一个人活下来了,那些人还不都是为了他死的?” “咱们好歹还救了一个……” 在这样一群人之间,白羽说不清自己和这个小孩谁更该害怕。 他兑了热水,把零三浇得一激灵,新新旧旧的血水糊了几层,在脚底下变成某种奇诡的颜色。零三乖顺地洗干净手,又把脸抹得像花猫一样。 白羽瞧着他越抹越脏,劝道:“别抹了,我给你洗……你怎么了?” 零三闻言就不抹了,然后眼泪顺着脸颊砸到地上。 白羽愣了一下,重新打开水龙头,把人转了半圈,边冲后背边问:“怕死啊?” 零三摇头。 “也是,你不会死,这么极端的选拔是为了研究向导基因开发潜力……”白羽觉得他可能听不懂,换了个其他的说法 ,“应该会衣食无忧吧,要不然怎么拼了命地打。” 零三背对着他拼命摇头,头发上的水滴甩到白羽脸上。白羽烦躁地按住他的脑袋,说你不要乱动,不然我打你屁股。 第209章 零三很乖,只剩下瘦弱的肩膀在抖动,然后控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抽泣。 “姐,姐姐,”零三似乎觉得长头发长得美的都是女孩子,哆哆嗦嗦道,“可不可以杀了我?” 白羽一愣,本能地说不可以,然后觉得得解释一下才能把他敷衍过去。 “杀了你,会有其他的向导再来的。” “如果我留在这里,他们会放过其他人吗?” “会吧,我不清楚。” 其实外边战争早就结束了,新的秩序已经建立,向导哪儿那么好找。白羽把人转过来,仔仔细细洗脑袋,小孩的声音就在水幕里变得模糊。 “二号答应了我一起走的,但是他后来一直说活下来的人在这里也能过得很好,他在外边没有爸爸妈妈。可是他明明可以住在我家,跟着我的爸爸妈妈和妹妹一起离开,我不想杀他的,我不知道那块石头上有棱角,我……” 向导如果有逃跑倾向是要杀掉的! 白羽脸色一变,猛地捂住了他的嘴。小孩的脸在惊恐和泪水中扭曲,他无助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但外边已经传来了哨兵的脚步声。 只剩他一个独苗苗,应该…… 在哨兵冲进来之前,白羽低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萧山雪,”零三抱着他的手臂边哭边说,“我叫萧山雪!” 白羽再见到萧山雪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眼神空空什么都不记得的白雁,还做了一个刚刚叛逃的燕宁哨兵的学生。 父母不在人世的消息,他也没必要知道了。 那锅红酒重新煮开,白羽重新盛了一杯递给祁连。 “零二不想离开,他又怕萧山雪占了名额,自作聪明结果被反杀了。你瞧,就算当时救了弱者,你自以为的善良,也未必能真的消解悲剧。” 在地塔这样的地方,善意无用、藏锋无用,拳头才是硬通货。祁连沉默地点头,算是对白羽的回应。 他不擅长冷漠,但被逼成恶人的不止他一个。 “他应该告诉过你他在训练中被迫做过很多坏事,但是在地塔里这已经算开小灶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祁连不答。 “地塔要训练他习惯手上沾血,让他失去记忆,成为人人喊打的煞星,”白羽抱着手臂道,“因为他永远不会为了自己主动伤害别人。只要不与错误的人有情感联系,他就算抗拒,也永远会是地塔的好刀。” 房间里落针可闻。 那条高大的忠犬机械地想把脸埋在双手里,却忘了自己还端着一杯酒,不小心泼到了身上。然后他盯着酒渍,眼睛就慢慢红了。 那些从萧山雪嘴里透露的过往只是冰山一角。 那个独来独往的小刺猬,也曾经是被父母举过头顶的孩子。狡诈,歹毒,疯狗,杀人不眨眼,他是那么善良的人,怎么可能会变成这个样子。 “所以……所以他明明逃出来了却又想以死赎罪,他没有任何依靠,也不想有任何依靠。可是我把他捡走了,那个错误的人是我……”祁连哑着嗓子,“所以,他想推翻莫林,是为了……” “是为了没有后顾之忧地跟你在一起。” 白羽的声音温柔而清晰。 “他是真的爱你。” 第121章 喝酒不开车 炽热,绝望,搏命似的爱意。 祁连不懂怎么被爱,萧山雪送给他的一颗心,他不知道该怎么捧起来。就算暂时混出了一副尖锐冷硬的铠甲,萧山雪还是他的软肋,一提他灵魂就化了。 他从未这么迫切地想见到他。 “我今天会去向导塔,看看那边的情况,”祁连搓了搓脸,低声道,“莫林现在忙于制衡权力,又抓着向导这边的事情,正是左支右绌的时候。等有了机会,麻烦你第一时间通报给司晨……另外,目前负责打理哨兵事务的莱顿、加西亚和尼克都是新人,也得提醒她,可以考虑派人潜伏进来。” 白羽点头:“哨兵的事儿你放心,已经联系——” 咚咚咚。 有人在房间外叩门,白羽噤声望过去,天使脆生生喊了句谁啊。 “那个黄毛已经坐了二十多分钟了,”老秦对待白羽之外的人从来公事公办,“抓紧时间,再不下来要被怀疑了。” 莱顿已经在楼下喝完第三瓶苏打水了。 他没看见传闻中的漂亮老板,也没看见弧旌。酒保是个死鱼眼少年,调酒手艺还算是熟练,但不怎么爱说话,偶尔跟凶神似的刀疤脸服务生低语聊两句。 酒吧里有两群吵得要命的年轻人,一群在过生日,另一群在庆祝某个不知名的节日。服务生对过生日的那群说免单,酒馆里就炸了锅。一群人欢呼,一群人不满,摔酒瓶的碎片崩到天花板上又弹下来,喧闹震耳欲聋,淹没了服务生,也逼得哨兵抱头揉耳朵。 等莱顿抬起头来,那个凶神服务生已经回到了柜台里,而弧旌恰巧从旁边的楼梯间走出来跟酒保小七打招呼,他裤子上沾着片暧昧的红酒渍,还挽着他的未婚妻。 那个女人胸脯饱满,没骨头似的靠着他的手臂,脖颈上印着新鲜的吻痕。 莱顿当即就想发飙。 敢情他在这苦哈哈地等,这丑鬼反而回温柔乡快活了。而弧旌压根没读出他的低气压,看见他只是哟了一声,便心情极好地转向了服务生。 “秦哥,他的酒我请了。” 第210章 老秦皱眉颔首,没说什么;而小七熟门熟路地调好一杯花哨的鸡尾酒,跟牛奶一起端过来,识趣地放在女士面前。 天使对他笑了一下。 “这是你老婆?”莱顿打量了一下天使,挑拨道,“燕宁那档子事,她原谅你了?” “是的,我们之间没有秘密。” 弧旌答完话就把莱顿晾在一边,全心全意地望着妻子。他似乎已经向妻子坦白了白雁的事情并被赦免,这会儿正往牛奶里加糖,爱怜而狗腿地讨好。 莱顿瞧着这两人卿卿我我就觉得碍眼。他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若非碍于莉莉安的面子,恨不得掀桌子走人。 弧旌对着老婆话多得要命。 “亲爱的,刚刚我没有告诉你,我最近谋了个新差事,替莫老板送向导进塔里。” “向导塔?”天使说,“辛苦吗?” “不辛苦,半个月一趟,都是小孩子而已。” “那你是不是能有很多时间陪我?” “不能哦。”莱顿不甘心被忽视,露出他惯用来骗人的漂亮笑容插嘴道,“他挣钱很忙的。” 可天使也不看他,满眼都是自己的丑丈夫:“是这样吗?” “最近会有些忙,但是莫老板允许我抽空来看你。”弧旌刻意地为自己开脱道,“你放心,那个向导在塔里,不在站里。” 莱顿低低地啧了一声,但旁边两人聊得热络,似乎并未听见。接二连三的忽视让莱顿有些烦躁,他佯装提醒时间,故意打断了他们。 “弧旌,我们得赶紧出发去向导塔,再不动身白雁都该睡了。” 不在站里又如何?说着不碰面见不着,还不是满口谎言! 莱顿觉得那个女人一定会生气,最好怒气冲冲地把甜牛奶泼在丈夫脸上。可弧旌知不知道给妻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天使居然并不介意,反而起身在弧旌脸颊上吻了一下,嘱咐他注意安全。 她满眼爱意地说:“你永远是我的骄傲。” 莱顿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挑拨不成反丢面子,他逃也似的穿过鼎沸的人群率先出门,弧旌礼数周全地对众人点了头,随之而去。 吧台里老秦抱着手臂靠在酒柜上嗤笑,天使背过身从胸口的扣子底下里揪出一个针孔摄像头,摆在他的面前。 “吴景,看到了吗?”老秦手里握着一个小型录音传输设备,“这就是莱顿,地塔哨兵事务的负责人之一。” 耳麦里传来燕宁站专司潜伏的无常的声音。 “没问题。” ———— 小跑车抵达向导塔时刚过十二点。 到了人前莱顿就坐不住了。他把弧旌扔到背后,跳上前清点物资,忙碌之际甚至来得及给一众守卫发了一轮味道浅淡的烟。 这人是惯于示弱示好的,冬天的夜哨又冷又困,这根烟来得恰是时候,还不至于被小泉闻出来。 抢地盘都抢到这儿来了,看来总部里争得也是不可开交。 弧旌乐得当空气,他把名单记录本揣在怀里,靠着车门点了根烟,没抽,就让它燃着。这烟是托白羽从老秦那儿嫖来的,劲儿大味道也冲,把那边的守卫呛得直咳嗽。紧接着莱顿开始骂他,说让他滚远点。 “我滚了,要不你去查人?” 弧旌才不滚。 他夹着烟走过去,左手拎记录本,最顶上贴着莫林亲签的通行条,几个守卫看见后眼睛都直了。弧旌的好态度不带谄媚,只像是在好声好气地打商量,询问地望向他们。 “塔里的向导情况需要汇报,这小子跟各位熟悉,以后不需要通行条是不是也能进?” 守卫拿弧旌当了上司,正色答道:“不能的。” “哦,那这样要不这次你来查?”弧旌闻言挑着嘴角,搂着莱顿的肩膀真假莫辨地说,“这么好的差事,哥哥怎么好意思一个人独占?” 当日说查人的时候莱顿不在房间,他一不知查什么,二不知如何汇报,当即就懵了。 莱顿原本以为弧旌只是来跑腿送货的,没想到他还有别的事情在身。这下子进退两难,应了是做不来,拒绝又挑明了自己跟这边的人压根没什么利害关系,反而显得自己刚刚的热络过分刻意。想来想去借口没找到,倒涌起一股子恶气来。 “你在燕宁的时候不是跟白雁睡过么?”莱顿笑里藏刀,“你不想看看你的小美人?” “注意你的措辞,是被他睡了。他图我能力差副作用小,我是受害者啊,”弧旌极其悲伤地叹了口气,眼神戚戚,“谁敢对疯子下手啊?不信你问问这儿的兄弟们,他是个正常人么?怎么你还敢叫他小美人?” 估计这群哨兵被白雁折腾得不轻,甚至有个断了鼻子的恶狠狠骂,说那向导就是个神经病。 “说……”莱顿下不了台,没想到他为了坑自己一把连脸都不要了,支支吾吾回答,“说的也是,我开玩笑的,哥你去吧。” 弧旌威胁似的在他肩膀上按了一把,由那个断了鼻子的守卫陪着进塔。背后莱顿和守卫尴尬地打了圆场,话却有些聊不下去。沉默片刻后车门关而复开,莱顿低声问道:“小泉老师在么?我有东西要交给他鉴定。” “夜审应该差不多结束了,”守卫似乎忘掉了刚刚那支烟,没直接请他进去,“你稍等一会,我通报一声问问,你叫什么名字?” 第211章 “莱顿·巴蒂斯塔。” 向导塔内层的大铁门缓缓合拢,后边的声音就听不太清楚了。 这是弧旌,或者说祁连第一次走进向导塔内部。他拒绝了坐电梯的邀请,执意一层层走上去看。 从前在燕宁的时候向导塔就严格限制对哨兵开放,祁连这种没到结合年龄的年轻人根本连向导的影子都见不着。在哨兵的的眼中,向导塔就像传说里的天堂,一切都是柔软的、温馨的,向导对谁都是笑脸相迎;可真走进来之后祁连只觉得冷。 铁门、地锁、隔离室、玻璃房子、空心操场,这里根本不像是宿舍,反而像是监狱和研究室的结合体。外边值守的哨兵烤着火炉,而透过铁门上的窗洞,房间里三个孩子窝在一起裹着条破破烂烂的被子,脖子上都戴着控制环。 门口的名牌上写着数字。 “那是代号,”断鼻子哨兵颇为热情地介绍,“这一批一共有十五个向导,一个房间里住三个向导就算是一组。一天两顿饭,食水有保障,目前健康状况都挺不错的,就是冷这事没办法,我们哨兵也是一样冻着的。” 弧旌点了点头:“五个组,都在这一层?” “一层楼一个组,这不是……”断鼻子哨兵挠了挠头,“白雁总是教他们怎么串通跑路,虽说咱们上训下训前后都要搜身,但住在一层的话,下楼之前随便往别人房间里扔东西传消息也不是不可能,所以小泉老师就这么安排了。” “你们倒谨慎,人多了之后住得下?” “咱们塔一共二十四层,从五层开始住向导。小泉老师说,以后进来的新人不能直接让白雁带,就安排给这些小组来教,每批进来的新人就跟老师住一层,方便教导。” 小泉与他们同去燕宁时并不出头,但这些狗腿子一口一个老师,恐怕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生打的算盘没那么简单。 弧旌假装没听懂,他需要更多细节。 “……什么意思?” “今天莉莉安不是送来了三十个孩子么?这三十个孩子分成五个大组,一组六人。每个大组由一个白雁教的小组指导,跟他们住在一层。也就是说,每一层住了三个第一批的学生和六个第二批的学生,等第三批学生送来,第一次考核结束,资质好的也就可以填补空位了。” 第一批向导分开教导第二批,这样第二批的向导就很难串通谋反,万一考核有什么连坐手段,说不定连第一批都要反目。 弧旌望着房间里趴在一起睡觉的小向导,一时间忘了回答。 当年萧山雪也是这样过来的,他是活下来的幸运儿。要是他的记忆没有被清除过,现在不知要作何感想。 他一个人熬过这样的日子,怎么会甘心回来。 祁连心口发堵。 一层一层看过去,房间里见到了不少熟悉面孔。茱莉亚的代号是04,和05、06两个女孩子住在一起住在第六层,她们分到的小朋友身体情况都还不错。而第十层简直像医院病房,第一批第二批都是病秧子,夜里咳嗽声此起彼伏。 断鼻子哨兵搓着手说这就是所有人,自觉地按下了下楼的电梯按键。四十五个孩子不多不少没换人,情况也清清楚楚,怎么都挑不出毛病。但弧旌在名单上勾了两下,慢吞吞地提了个问题。 “我要查四十六个人,还有零号向导,”他说,“白雁住在哪里?” 第122章 见我一面 电梯在黑暗中叮地打开,泼出轿厢里的暖光,然后又叮地合上,显示屏似乎坏了,上边没有显示楼层。 一提到白雁,似乎整个向导塔的人都藏着什么事情。但是夜审不算秘密,顾左右而言他没有必要。 里边一定有隐情。 断鼻子支支吾吾,一边撇着眼睛看弧旌背后的值班员,一边含糊地说他住最顶上一层,那儿风大又冷,去瞧他怕是也没什么好脸色。 弧旌听着他的假话原本打算再点支烟,但转念一想这层还有九个孩子,摸烟盒的手拐个弯拿出通讯终端,点开录音器,诈一下那个断鼻子哨兵。 弧旌的声音清晰洪亮,大得吵醒了小向导,一时间十层连咳嗽声都消失了。白光斜着照亮他的下巴,显得有几分阴险。 “你叫什么名字?” 断鼻子看着录音器界面就傻了,他吞了口口水,说:“约瑟夫。” “编号?” 约瑟夫顾忌着人多耳杂不敢乱说话,犹犹豫豫地报了出来。 “为什么不带我去?” “您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莫老板只要求没死,还是你有什么难处,连看一眼都不行?别是已经弄死了吧。”弧旌慢吞吞道,“我替莫老板办事,嘴巴就是严的,又不会影响你们保密。” 约瑟夫狠狠抓了两下自己的头皮,可碍于后边还有同僚,又不敢信口开河:“这必,必须要去吗?” 他对上弧旌的视线,见对方诡异地笑,把录音器转去后台,点开了通讯界面,上边置顶的就是莫林,十一点半的时候两个人还发过消息。弧旌后知后觉地转了下屏幕,避开了他的视线。 “我就是个跑腿的,客随主便,你是这儿主事,你做决定。” 被白雁揍了这事好不容易才压下来,给约瑟夫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这会儿得罪莫林。 他搓了搓手,哆哆嗦嗦说着得罪打开了电梯门。看他的意思似乎是要带弧旌下楼了,可他侧身挡着门示意对方先请,在上行键冷光熄灭之后才跟进去。 第212章 门扇缓慢合拢,约瑟夫按了顶楼;弧旌也当着他的面关了录音器。 其实他打开的是镜像软件,根本就是个假的。 查白雁根本就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地塔的通讯终端都是联网监控的,如果真的录音,文件第一时间就会发送到莫林的信息控制中心去。幸亏向导塔的外围哨兵胆小怕事,倒便宜了他。 电梯显示屏的数字缓缓往上跳,两人在密闭的小空间说话稍微放心了些。 “你倒是有眼力,就是平台不太好,”弧旌学着刘长州的样子给他画大饼,“嘴巴严点,以后回总部发展。” 约瑟夫大喜,以为自己终于遇到了贵人,搓着手就把小泉卖了个干净。 “小泉老师严令事情不准外传,我在外头当着兄弟们不敢说啊。” “小心点是应该的,夜审是怎么回事?” 约瑟夫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 “咱们对外说是夜审白雁,其实是特殊训练。那些小向导每天晚上九点半下训,十点开始小泉老师亲自在负一层的隔离室里,”约瑟夫思索了一下措辞,“教导他,到差不多十二点半左右。” 弧旌盯着显示屏,应道:“他有什么好教导的?教他怎么跑路?”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那个隔离室是战时的审讯室,屏蔽装置安得很全,只有一面单向玻璃朝向审讯室。何况小泉老师禁止我们随意靠近,我们也没地方打听。” “你们就这么信任小泉不会放走他?”弧旌不着痕迹地试探,“白雁就没什么变化?” “变化还是有的,老实了很多。信任不信任的……看他每次训练结束之后那个样子,他也跑不了。” 这么看来,小泉在向导塔是有手段也有权威的。白雁早已经是地塔的众矢之的,约瑟夫这断了的鼻子恐怕跟他也是不无关系。小泉的训练究竟把他折磨成什么样子,才能让一众哨兵心服口服? “嗯,”弧旌像是突然走神了,停了很久才道,“那就好。” 约瑟夫看着楼层数跳过二十二,像是马上要摆脱麻烦一般松了口气。 “说真的,您去了也了解不到更多情况。楼顶的房间当时是个结合室,给哨兵做‘那种事情’的地方,所以没有监控。可是就这样小泉老师连值班都没给他安排,不是我们擅离职守,他是真的用不着,您看了就知道。” 不知是不是幻觉,约瑟夫觉得面前这位老板似乎晃了一下。但弧旌仅仅是抱起手臂靠在了电梯轿厢上,像是被冻得突然打了个寒颤,阴沉着脸没再说话。 电梯里落针可闻,约瑟夫刚刚因为自我炫耀而鼓噪的心突然悬了起来。他看着弧旌那张过分丑陋的脸,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说那些关于值班的事情。 刚刚在楼下他才提了自己是白雁的受害者,现在就卖了这么大一个漏洞出来,这不是戳人家逆鳞么! 约瑟夫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 电梯抵达二十四楼,约瑟夫不敢再在他面前碍眼,把钥匙塞过去,对他鞠了一躬说自己先去一楼给老板准备热水,就脚底抹油跑了。 电梯叮地合上了。 门口的路一片漆黑,像是通往某种巨兽的嘴巴深处,向前走一步就要融进这样的黑暗里,什么乱七八糟的伪装都可以扔掉,沉甸甸地把人压成一粒尘埃。这一层是死寂,连垂死挣扎的咳嗽声都没有,脚步声荡开有种可怖的回音。安全出口的绿色灯光指向相反的方向,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潮湿的味道。他摸着墙壁前行,碰到了几个老式的掀动开关。 应该是灯吧。 弧旌的身份也许有权力开灯,但祁连宁愿黑暗把他和球球保护得更深一点。 这里除了仓库就只有一个房间,在最深处,一道铁门隔开,钥匙就在他的手里,和他的心跳一起颤动。 开锁时沉重铁门像是被踩了尾巴的恶兽,发出一声震怒的咆哮,祁连被耳朵发痛,然后才隐隐能听到自己心跳之外的声音。 风声,应急灯的嗡嗡声,夹杂着空响的急促呼吸。 祁连没有看到萧山雪在哪里。 这偌大的房间,里边手术台似的铁板床上空空荡荡,透明浴室里也没有人。萧山雪不喜欢玻璃幕墙,他不会躲在铁架床和幕墙之间的缝隙里,忽紧忽慢拉风箱似的呼吸声是从门后的墙角传出来的。 那会是个几乎没有光照的角落。 萧山雪那么敏感,怎么可能不知道有人来了。可他是被猎人打怕了的小兽,没哭,也没有让他滚开,只是蜷缩在自己的角落里不肯出来,好像已经静悄悄地睡着了,等着祁连去抱抱他。 祁连却突然胆怯起来。 祁连没法见他,他没法不见他。那些收放自如尔虞我诈变得无影无踪,像几滴水流进了泥淖里,他在见他之前曾经戴着弧旌的面具与地塔的畜生为伍说恶毒的话,他靠近他的脚步声都像是帮凶。 祁连像条狗一样蹲在门口。 “球球。” “球球,是我,”祁连垂下头,双手无力地搭在膝上,“你还好吗?” 窗洞里吹来的风正好刮到祁连脸上,隔着一层易容材料都是刀割般的冷。萧山雪不说话,祁连就等着他,腿蹲麻了就缓缓地盘腿,坐在地上。 萧山雪还是沉默。 “我想见你,”祁连喉咙一阵发紧,“球球,好冷啊,见我一面吧。” 第213章 “……不想见也没关系,我在这陪着你。” 祁连说:“天这么黑了,你困么?你之前睡觉都要我给你讲故事,可是我是个笨蛋,只会说我翻墙被抓罚跑马拉松。你要不要听故事?” “我昨天洗脸的时候被自己吓到了,我还以为洗脸盆里有水鬼。” “你还记得猫猫吗?猫猫被喂得像个小猪一样,除了吃就是睡,跟我一点都不亲。你是怎么喂的,它为什么那么喜欢你?” “你没有吃到凉面和小糍粑,”祁连说,“天冷了之后街上不会一直有人卖这种东西,我会学的,我给你做,还有烤红薯,还有很多你没吃过的东西。” “人间不值得,但是好吃的值得,对吧。” 祁连的笑声有些发抖。 “你也值得……只有我是个大混蛋,明明想把一切好东西都给你,却给了你这么多麻烦。” “游乐园的摩天轮检修了,”祁连抹了一把脸,他不想让萧山雪听出来什么不对,生硬地拐了个话题,“有人说在摩天轮最顶上接吻会得到幸福,感觉很像是谣传,我不知道你信不信,我很少信这种神神鬼鬼的东西。” “……但是上次没来得及,下次我会亲你的。” 然后他听见了极其微弱的一声抽泣。 祁连头脑一片空白,他看见了一只苍白枯瘦的手从墙角的阴影里伸了出来,像是江水里濒死的人抓向一截枯木,或者头破血流的孩子乞求父母的怜爱。祁连牵住他,向他走过去,把他拉到怀里,吻了他的发顶。 萧山雪冷得像块冰。 就算祁连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他都无济于事。他那么可怜,眼泪从瘦削的下巴淌下去,连胸膛都打湿了,他从来没有哭得这么狼狈,只能在祁连胸口这一方小小的庇护所安安静静地肝肠寸断。 他那么能扛,咬着牙关,闭着眼睛,在致命的脆弱里一声不吭。 第123章 初次见面? 祁连躺在向导塔一楼的客房里翻来覆去。 萧山雪身上的电击灼伤新的压着旧的,手腕和脚踝上拴着铁链的环扣把皮肤磨坏了,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稍微碰一下就疼得哆嗦。祁连那会儿才意识到,萧山雪可能不是不说话,而是根本说不出话。 他把自己贴身的保暖衣留给萧山雪,勉强能在他的单衣下边藏住,然后把人用被子卷起来,抱到避风的角落。萧山雪终于舍得睁了一下眼,眼神茫然,像是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的脸。 祁连低下头,亲亲他的脸颊:“我得走了。” 萧山雪柔软地望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挽留。 祁连几乎是逃下楼的,他怕自己再慢一步就要失控,冲回去带着球球逃跑。可下楼时虽然还不到一点,莱顿却早已经开着他的小跑车离开了。 他没碰上小泉,约瑟夫送他出去又带他回来,说要不老板在塔里住一晚,明早再离开。 祁连叹了口气,点头应允。 夜里的向导塔像一方巨大的坟墓,躺在里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偶尔有人从黑暗中来,又淹进黑暗中去。但祁连还没休息多久就被尖利的哨声吵醒了。他披衣起身,透过玻璃看见门口小向导挂着沙袋列队跑圈。 茱莉亚冲在最前边,鼻尖冻得红红的;大孩子后边跟着一大帮年纪更小些的孩子,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速度明显慢了不少。 室内操场小,看着他们兜圈子跑步直发晕。有不少哨兵穿着厚重的棉衣抱臂打瞌睡,而萧山雪跟在队伍最后推着几个病秧子,眼睛还是红红的。 这群小孩空腹长跑十五公里,硬熬了一个多小时。跑完的领块干面包就着冷牛奶坐地上吃;体质差的晕过去,被哨兵拖走灌糖水。 趁着哨兵各忙各的,祁连这才从房间里晃出来,借着巡视的名头转了一圈。那些小向导都是黑笼子里的幸存者,跟祁连也算共患难过,虽然没人敢来搭话,但对他也没什么敌意,任凭祁连在他们中间穿梭。 萧山雪靠墙坐在操场边缘。 他可能是太累了,虽然在吃东西,整个人却像是静止的,脸颊之外的地方瘫痪般一动不动。祁连叫他不需要喊名字,他们之间有种超乎寻常的熟稔和默契,混杂在各种声音的脚步声能让他变成一只被呼唤的猫,朝着他的方向回过头来。 两人视线对上。 萧山雪眼神闪过一瞬间的惊喜,却又慢慢地把手缩回袖子里,那上边有疤,叠着细细密密一层一层的电击伤。他一向不想让祁连看见自己太狼狈的样子,觉得丑,就只露着指尖。 祁连看得见,他又不是傻子。 他像座铁塔一样堵在萧山雪面前,恶声恶气说了句:“早啊。” 萧山雪被他挡着。 “你怎么在这?”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丝毫没有那种当着旁人扯谎的狡黠。祁连疑惑地看着他,打好的腹稿全都忘了。 “……啊?” “什么时候来的?来这儿报复我吗?”萧山雪当着外人总是没几句好话,“不会是来抢我的早饭吧,大功臣?” 他像是全然不记得昨晚的事情。 “你……” “我怎么了?” “我昨天去看过你一眼,”祁连觉得事情不对劲,提醒道,“你还骂我渣男贱人烂白菜,让我滚蛋。” 萧山雪闻言,低头咬着干面包,含含糊糊道:“那你怎么没滚?” 第214章 “太晚了,没车了。” “……哦。” 就哦? 就一个哦? 把他心都哭碎了就一个哦??? 萧山雪在祁连吃人一样的目光里低下头,他知道有朝一日祁连会知道自己的异样,但没想到事情败露得这么快。 他的ptsd愈发严重,幻觉和失忆是家常便饭。为了避免小泉趁机套话,他在昏过去之前抱着咬紧牙关死不开口一条信念,连惨叫都很少,骂人是绝不可能的。 但祁连恶狠狠地盯着他,像是气急了,声音有些颤抖。 “……骂了我,你就忘了?” “你长这么丑,记着你做什么?做春梦吗?”萧山雪嘟囔道,“又不是认不得你是谁,别人我都懒得骂。” 祁连似乎要气炸了。萧山雪把面包递给他,借着遮挡巧妙地抓住他的手晃了晃。 “这么凶做什么,给你面包还不行吗?” 祁连甩开他:“我不要!” 萧山雪就委屈了。 那双眼睛在旁人看来或许只是没什么脾气地瞧着对方,可祁连眼里他是失落的,下一秒就能落下泪来。受苦受罪的是他,被电到失忆还死不开口的是他,天天饿着肚子还要训练的也是他,就这样祁连还要凶! 大坏蛋! 祁连叹了口气,蹲下,把面包塞回他怀里,指腹蹭过他的胸口。 触碰的酥麻只是一刹那,紧接着一枚小小的窃听器放进了萧山雪的衣服里。 “别饿死了,”祁连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叮嘱他,“等考核的时候再跟你算账。” 萧山雪知道他心软,挑衅似的笑了。 “放心,死不了,我有命等你算账。” 休息时间差不多结束,萧山雪三两口把面包塞进嘴里,绕过祁连走向那个屏蔽了脑电波的玻璃房子,手指在衣服的下摆蹭掉了面包屑,然后又揉了一把一个黑皮肤小女孩蓬松浓密的爆炸短发。 十五个孩子像一群飞鸟,从小小操场的各个角落冲向教室。有个男孩刚刚去过卫生间,匆匆忙忙从祁连身边掠过,撞了一下他的手臂,也没道歉,头也不回地就溜了。 祁连抱着手臂揉了揉。 老师叛逆,学生果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萧山雪的手脚在门口被拴上锁链,十五个学生落座,玻璃房子便上了锁。里边有一个值班守卫,像替钓到的鱼脱钩一样将控制环一一解下,再把学生们铐在椅子上。萧山雪神态如常,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圆,在中间连起了条条通路。 精神通路。 萧山雪受制太久,又不愿意影响祁连,精神通路都快被淡忘了。 “弧旌先生,你还没有找到回去的班车吗?”小泉像背后灵似的突然出现,对他点了下头,逐客的语气像个机器人,“我已经备好了车,莫先生还需要你。” 祁连点头,远远望了萧山雪一眼,随着小泉走出向导塔;而玻璃房子里萧山雪恰好讲到一半。 “你们共享精神图景,虽说精神共感,但通路的掌控权终究还是在向导手里,所以痛苦……”他突兀地停了一下,梦呓似的说道,“还是留给自己比较好。” ———— 小泉阴魂不散,跟着祁连一起坐车回了总部,又跟去了莫林的办公室,逼得祁连在莫林面前一个字都不敢多说。而他自己简单汇报了情况,跟祁连所述基本一致,莫林也就把他们放归山林了。 莫林这些日子因为莱顿、加西亚和尼克争地盘很是头疼,干脆就让三人各自征兵搭班子,他也好清净清净。莱顿昨夜就是从征兵处跑来的,白天跟另两个新人明枪暗箭一整天,晚上还要被莉莉安驱使,所以才面容憔悴,对人没好气。 “这几天正在招募新哨兵,”莫林揉着太阳穴说,“你们如果缺人手可以去联系莱顿他们看看。” 两人应下,各自离开。 祁连这几日累极了,回到自己房间就瘫在床上,打开了房间里的悬浮屏。界面上跳出硕大的窃听器信号提醒,祁连被萧山雪的身体情况折腾得睡不着,于是点开传输,看看他在干什么。 萧山雪的嗓音像流水一样在房间中回响,慰藉着他紧绷的神经,让他在正午明朗的阳光中勉强安心下来。 他听萧山雪说精神结合,说精神力和精神体的关系,说向导之间如何凭借精神力的“特征”互相辨识、铺设反侦察屏障。他要学生们尝试记住彼此的精神力,同时感受精神触丝和身体与外界的联系。 “那是一种灵肉分离的感觉,”萧山雪的声音传到他这儿带着细微的电流感,“精神感知的同时,不要放弃控制身体。尝试一下,一边记忆你周围向导精神力的特征,一边倒着从一百写到零,不完成不能下课。” 萧山雪顿了顿,说:“下课前蒙上眼睛辨认同学,辨认不出的午饭时间空出来,重新搭建精神图景。” ……好严格。 祁连想起来自己好像也有一点点向导触丝,他随着萧山雪的指令慢慢舒展挪动,然后发现自己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是哨兵,祁连安慰着自己,当向导只是我的一个爱好,不能跟人家的专业比。 祁连把那些张牙舞爪的短触丝收回来挛缩成壳,继续用来装废物。 刚刚的一通乱舞让他有点不舒服,祁连翻了个身,衣兜里掉出来张湿漉漉的小纸条。他一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那个撞了他的男孩子塞过来的。多半是趁着上课写好,然后藏在嘴里或者裤子里之类的地方,找机会再传递给他。 第215章 这么说,他家球球倒是颇得这群小朋友的信任嘛。 祁连带着种奇怪的自豪打开那张乱七八糟的小纸条,紧接着眉头就皱了起来。 “地网:多人向导触丝网,哨向人数持平可用” 祁连听说过莫林在打联盟时候用过的向导路数,概念上似乎跟地网差不多,但这几乎让朱鑫的学生们折损殆尽,算是个被证伪了的想法。萧山雪费尽力气传这么个消息给他,难道他要在考核里重现地网? 祁连把那行字翻来覆去地读了几遍,觉得关键在于后半句。 他愁得直抓脑袋。 “人数持平……就是控制考核人数……” 祁连自言自语之际,房间里悬浮屏的监控上突然有了异样。小泉不知为何去找了莱顿,递给他一份报告一类的东西。莱顿扫了一眼,大喜过望,指着额头对他说什么。 祁连没睡好又愁得慌,脑子本就转不过来,呆滞地看着莱顿的动作,下意识地跟着摸了下自己头上那个位置。 一瞬间背后的冷汗就淌下来了。 那里撞过莱顿的车玻璃,是白羽前一天晚上新补过的。 他被怀疑了。 小泉和莱顿的对话还没有结束。凭小泉的谨慎,他极有可能让莱顿重新取证。可祁连在外又不能像个抢银行的悍匪天天拿黑布蒙着脸,保不齐哪天被莱顿抓到把柄完成证据链,他这张脸皮就要被削下来,然后被莫林抓去千刀万剐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又要帮球球琢磨考核人数的事儿,又要防备着莱顿下黑手,祁连脑子里正乱作一团,萧山雪那儿已经有小朋友在岁月静好地交作业了。 窃听器窸窸窣窣响了一阵,一个大得出奇的女孩声音流畅地报了几个名字,然后戴上控制环跑出玻璃教室,在门口脆生生喊了一声零二。 窃听器被萧山雪藏到那个爆炸头小姑娘的头发里,别说戴控制环的咔哒声,就是人家吞口水都听得一清二楚。 “零三,你变慢了,”零二说,“我听看守说那批新向导要交给我们带,再这样下去,你怎么教得了?” “啊?我还什么都没学会呐!” “病秧子十五昨天都会缠精神触丝了,还有十二天考核,你要是什么都没学会就等死吧。” 两个小姑娘吐字清晰,像是生怕什么人听不见。 祁连隐隐觉得球球似乎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他似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这群连名字都很难被人记住的小朋友给策反了。利用窃听器传消息的零二和零三,扔小纸条的男孩子,茱莉亚瓦莱莎,还有那个被提前提拔到莫林身边的褐发小向导——如果他们都是球球的耳目,莫林和莉莉安简直就是在给他送人! 怪不得球球这么护着他们! 向导塔越是集火他一个,这群孩子们的自由就越大,就越有可能瓦解这群拿他们当货物看的愚蠢哨兵。 那边零二和零三还在聊天。 零三说:“我希望到时候哨兵不如我们团结,哨兵单打独斗好像也没有多强。” “就怕他们人多,”零二回答,“外围埋伏一圈狙击手,里边放上百十个人围追堵截,谁跑得掉?” “白雁说他们经常是一个人指挥着好几个一起行动,要是他们彼此不能联系就好了……哎你说,要是我们足够厉害,有没有可能控制住他们,让哨兵跟哨兵打起来啊?” 零二惨兮兮地笑:“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祁连听着她们的对话突然愣住,然后腾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想到了一个一箭双雕的办法。 第124章 坑蒙拐骗 一天后,征兵处。 莉莉安带着弧旌低调地从后门进屋,只见莱顿、加西亚和尼克三人煞有介事地坐在一张圆桌旁,面前各放着一杯热茶和一张征兵名单,气氛不算太好。 见女人进来,三人像被烫了屁股一样弹射起身,空气中流动起虚假的和睦。 若弧旌是个不受待见的僧,莉莉安就是一尊人人礼拜的佛。她手握财政大权,这个房间里谁都想博得她的青眼。莱顿亲亲热热喊着莉莉拉她坐在主位,接过女人的狐裘大衣挂到壁炉旁,而加西亚把一杯香气高扬的茶水放在她手边。 相比前边两位,尼克显然还没有这么多伺候上司的经验,他搓着手觉得似乎已经没什么可做的,干脆给弧旌也搬了把椅子,然后退到一边,恭敬地等着女人发话。 这种瞩目的感觉令人上瘾,莉莉安美目流转,施舍他们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你们征兵辛苦,我问过莫老板,给你们把补贴翻倍,期限放宽到月底。” 三人乱七八糟地道了一通谢,尼克不知为何松了口气。莉莉安看在眼里,慢悠悠地拿捏住了他们的脾气,颇有几分先礼后兵的意味。 “先不必谢我,这是激励你们好好挑选,还有旁的事情要一并交给你们,”她慢慢地喝着茶,也没卖关子,“月底第一次向导考核,要由你们来做。” 向导考核? 哪儿来的向导? “啊?”尼克不懂为什么莱顿和加西亚青着脸不吭声,迷茫道,“姐,我们招募的是哨兵,向导考核可以一起进行吗?” “你小子怎么不太聪明的样子?”莉莉安嗔怪地翻了他一个白眼,“你们头一次招新哨兵,我们总得看看水平吧?哨兵向导收来也是要打仗的,你们三人各组一个五人小队,对阵十五个新训练的小向导,明白了吗?” 第216章 新哨兵都已成年,而那些向导都是孩子,反应慢体能差,照理来说不足为惧。可莱顿和加西亚面露难色;又是尼克一个呆子哦了一声。 “小泉老师说,那些新向导都是白雁在教,”莱顿轻声道,“我……我们以为会是老哨兵来考核。” 莉莉安似乎预料到了这样的发问,了然地哼了一声。 有人心虚了。 前一天晚上她偶然听见弧旌和手下聊天,说莫林通知小泉可以问征兵处要新人,可她却还没收到这个消息。 原本她手下并不缺人,相比她,向导塔里的小泉才算是权力外围。但若是小泉提前向新人下手,把新生代哨兵和向导全抓在手里,到时候被边缘化的就是她了! 莉莉安绝不吃亏。 她今早问过弧旌,这丑鬼倒是机灵,提了个让新人窝里斗的法子。她临时请示了莫林,这才把局势稍微扳回来一点。 无论如何,决不能让莱顿、加西亚和尼克与小泉同仇敌忾! “白雁又不下场,你们总不至于被吊打吧?”莉莉安笑着掩饰不满,爽朗地威胁道,“莫林还跟我商量,到时候你们三个按照小队表现分派去总部、外勤和向导塔呢。现在就打退堂鼓,要我回去拒绝你们莫老板吗?” “没有没有,”加西亚最怕跟旁人起冲突,慌忙接话道,“姐,我们总还是需要时间训练的,这还有十来天,会不会……” 莱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看着莉莉安逐渐变差的脸色,果断打断了加西亚。 “那群小孩子也才训练了不到一个月,”莱顿似乎已经胸有成竹,“没问题,莉莉,我可以。” 莉莉安颔首,又询问地望向尼克。 “莱顿和加西亚的名额已经招募完了,我这边还差一半多,”尼克思忖着答道,“但是如果只要四个人,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 这下压力集中在了加西亚身上,他额上渗出冷汗,结结巴巴道:“既然大家都能完成,那,那我也……” 莉莉安懒得听他说完,一拍手说那没问题了,人员拟定好之后把档案统一传给弧旌。她顺口提点三人要记得为上级分忧,学学人家弧旌,能看到咱们发展的难点和痛点在哪里,提出好的建议,莫老板才好高位推动云云。 言下之意,无非这个窝里斗的馊主意是弧旌出的、莫林批的,她不是主谋,只是来传信。 弧旌在莉莉安身后接受甩锅式的表扬,看着莱顿和加西亚诚恳地是是是对对对,像是对着什么暗号。而尼克那个傻小子,竟然真的向他投来了崇拜似的目光,二人对上视线,他甚至对着弧旌颔首致意。 弧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会吧,地塔里竟然真的有老实人?他是怎么爬上来的? 莱顿已经在怀疑他,加西亚也是个墙头草,两个都是跟着利益跑的人。看来只有这个尼克还有几分淳朴本性,与他的两个竞争对手也不是太合得来,仿佛有套话的可能性。 弧旌借口要抽根烟遁出房间。 在这种争宠献媚的所在,莱顿一定会跟加西亚争得不可开交。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尼克就跟了出来,假装偶遇似的与弧旌打了招呼。 弧旌主动递烟:“来一根?” 尼克摆手,说自己不抽烟,您请便。 “你不想抽?” “我不会,”尼克笑道,“我年幼时养父用烟头烫我和我母亲,所以我一直没有学。” 弧旌闻言一笑,就把还剩半截的烟头在栏杆上按灭了。尼克的表情顿时变得惶恐起来,而弧旌温和安抚他道:“是我不了解你的情况,我应该照顾你的感情。” “谢,谢谢。” “怎么称呼?” “尼克·诺兰。叫我尼克就好。” “我叫弧旌。” 尼克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好相处,但他实在记不住这么拗口的名字:“弧……抱歉,什么?” “没关系,你可以随便给我起个绰号。” 饶是弧旌再随和,尼克也不敢招惹莉莉安面前的红人,犹犹豫豫叫了个哥。而弧旌似乎被这个字取悦了,笑着拍了他的肩膀,说那就是兄弟了。 “我刚刚看你脸色不太好,是有什么难处么?”虽然前一天才在向导塔里说过差不多的话,弧旌的语气却如春风拂面,与那时候有天壤之别,“莱顿和加西亚都比较激进,从前也有朋友提过,说合作起来觉得压力很大。” 尼克支支吾吾,说自己能调节好。 “是么?那就好,”弧旌装作无心道,“这次考核很重要。总部、向导塔和莉莉安的外勤都需要人,但是薪水和晋升空间上还是有差距的。这次调动好,以后就很难调整了,你带的四个人一定得优中选优才好。” 尼克没直接回应,犹豫了好一阵子,下意识地抓了半天手臂。 他这些日子恐怕过得并不轻省,被抓挠的地方隐隐洇了血渍出来,而他自己一无所知,愁得连痛都感觉不到。 莱顿和加西亚不是好相处的主儿,这点弧旌早就领教过,饶是他在老家的勾心斗角里淬炼了这么多年都觉得恶心,何况尼克这个没经过人心毒打、凭借着战功堪堪爬上来的老实孩子。 果然,尼克没有让他久等。 “哥,”尼克战战兢兢低声问道,“我若是现在专心去组小队,征兵任务完不成怎么办?” 第217章 “莱顿和加西亚都已经完成了,怎么你会完不成?” “哥你有所不——” 尼克骤然闭嘴,等背后两个路过的低阶哨兵走远,这才对他歉意地笑了下。 “你有所不知,这次征兵莱顿和加西亚早就有约,一唱一和把好苗子都掐走了,又收了一些他们认识的人,结果我手上都是他们挑剩下的。这次组五人队参加考核,他们直接选人就行,我却还得继续工作,这怎么竞争得过?”尼克叹息道,“我只是侥幸在战争里活了下来,做这种事情哪儿比得上人家?” 他上钩了。 弧旌虽不怎么爱给别人当人生导师,却熟谙用利害关系来赚人情。尼克现在被莱顿和加西亚孤立,在考核场上就会是被轻视的一方,其实颇有利于他捡漏。再者尼克是个乱撞的没头苍蝇,分不清轻重缓急,只要稍微一点拨就能成为自己的人。 弧旌大力拍了拍尼克的肩膀。 “把你的能力展示出来,效果远大于做好人人都能做到的事情。这次考核他们要的是质量,而不是数量,”他对尼克洗脑似的说,“战场上没有侥幸,你能活下来就是你的能力;而征兵的事情,就算是莱顿和加西亚做得比你好一千倍,他们在这次考核上的赢面也远小于你。招兵买马和指挥作战,那可是两码事。” 尼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我个人觉得,莫老板会更期待你在月底的表现,”弧旌摸了摸鼻子,“只要你表现得好,只招四个人他们也会照单全收;你表现不好,就算招满了也不会有好去处。” “哥……你是说,我现在把征兵的事放下吗?” 弧旌觉得他可能真的有点呆,但是对他来说,这种呆子更好用。 “你以组队为先,一旦有了人选,就从你的手下里选出可靠的人来接手征兵的事情,也未尝不可;”弧旌耐着性子解释道,“若想扎稳根基,就还是要给手下新人机会的嘛。” 对热血未酬又极易膨胀的年轻人来说,哪怕权势前程还只是一些世俗上的概念,这也是天大的诱惑。 尼克的眼睛亮起来,他在争势的暗流涌动中抱住了救生衣。 —————————— 这一周连环考试,下周的存稿要没了呜呜呜 第125章 梆梆两拳! 尼克正要开口道谢,背后房门吱嘎一响,他就下意识地一缩脖子,噤了声。 他虽然在这里地位算不上低,但还没有脱离那种见了谁都要敬畏几分的底层反应,别说是同级的莱顿弧旌加西亚,就是他们得力的手下都敢骑到他头上去。 “又在这打什么主意呢?” 莱顿的声音像周刚刚打过败仗的大公鸡,背着手踱出来,见谁找谁的茬。 “狐狸精,你小情儿用不上了,就让我们跟他拼命?” 弧旌瞧他的脸色就知道在房间里落了下风。莉莉安是最实干的人,在她那儿莱顿的曲意奉承敌不过加西亚一肚子贼心眼。 弧旌把尼克揪到一边。他个子高莱顿一大截,那小子就是再跋扈,气势上也被压了一头。 “你要是不当逃兵,说不定你才是他的挡箭牌。”弧旌毫不让步,针锋相对地讥讽,“莉莉安说了,人家不下场,怕你当着一群新人的面被个向导揍得屁滚尿流,丢脸丢到姥姥家。” 莱顿被人骂到脸上,咬牙切齿回道:“你别自作聪明,你的心思瞒不过我。” “是啊是啊,我瞒不过你,却瞒得过莫老板和莉莉安?你这么说,是不是你比他们还高明啊?”弧旌假装恍然大悟,长长地哦了一声,朗声道,“你打白雁觉得不过瘾,想单挑莫老板?我劝你还是慎重点。因为看不惯我而去质疑老大的决策,可不是该有的态度。” 弧旌大着嗓门讲话,四下里支着耳朵的哨兵没人听不见。一时间周遭安静下来,虽然目光都乱七八糟地避开了这三个人,莱顿却像在众目睽睽下被从头到脚泼了一身狗血。 弧旌把怀疑引到他身上,必有所图! 莱顿几乎一瞬间就坐实了弧旌心怀不轨,奈何现在屎盆子已经扣到了自己头上,再怎么反咬也像是负隅顽抗。 莱顿压低嗓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朱鑫就是一伙的,两个叛徒!” “有功夫在这儿耍嘴,看来你出门不是尿遁也没有正经事。”弧旌面不改色,笑眯眯道,“被人抢风头吃瘪就算了,你没在燕宁拼命也没上前线,一个逃兵给我乱扣什么帽子?” “你以为自己没有破绽吗?” “我老老实实做人,哪来的破绽。” “我有证据!” 弧旌居然毫无波澜:“你有个屁。” 千言万语打在铁板上,这是一种堪称恐怖的心理素质。莱顿确信弧旌一定有问题,他的脸肯定是假的,他出身的那个酒吧也必定有猫腻。可是他到底是什么人,又代表着谁的利益,居然能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被蔑视的愤怒让莱顿根本无暇去想那些问题,他怒吼一声举拳就打,刚刚揣在衣兜里的手上戴着尖刺指虎。 他要打中那张歪脸,剐下来他的皮肤,在众目睽睽下取证再给小泉检验,让他无处遁形! 砰! 莱顿因为用力过猛撞到了栏杆上,又急于把指虎扔进衣兜里而磕了手。他气喘吁吁地回过头,却没看到弧旌被揍得嘴歪脸斜。 尼克捂着自己的下巴,指缝之间淌下血来。 第218章 他拦在那个丑鬼身前,逆来顺受无能为力惯了的脸上居然有种陌生的坚毅。 “够了,”尼克说,“说不过就打人,你像个懦夫。” “你哪儿来的忠心替他扛这一拳?”莱顿计划泡汤,眼睛里像要喷出火来,“当狗也得挑主人吧?” “若是讲情义就是当狗,”弧旌脸色阴沉,斥道,“那你连狗都不如。” 莱顿骂不过,又不好再动手,恨恨地啐了一口拔腿就走。弧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走远,深吸了一口夹杂着血腥味的空气。 他转身面对尼克时,居然挂上了满脸的担心。 “你替我挡什么啊,就他那拳速,我还想趁机教他做人呢。” 尼克一愣,然后憨兮兮地笑了。 “他当着这么多哨兵的面动手,自己败坏名声,多好的机会啊。” 弧旌勉强随他勾起嘴角,拍了拍他的肩膀。 “今日得谢谢你,晚上喝酒么?我请。” 尼克欣然点头。 ———— 海妖酒吧里十点多钟的时候,酒瓶才刚刚开启。克制的朋克和暴躁的后摇在跳跃闪烁的灯光里平衡出一种奇妙的氛围,时不时的欢呼和尖叫都不显得突兀,但不至于使人太忘形。 背后热闹如斯,那个下巴上包着纱布的年轻人,却已经趴在吧台上打着鼾睡着了。 这种场景对白羽而言是稀罕事,他和小七坐在台里,醉鬼和丑鬼坐在外边,睡着的不时吧咂嘴,醒着的面面相觑。 “我还是头一次见酒量这么差的人,”白羽担心那人装睡,谨慎道,“这是你新兄弟?” 祁连点头,把事情大致讲了讲,抓了颗糖拆开扔进嘴里。 他在酒吧吃糖往往是为了那张传递消息的糖纸,白羽心领神会,从抽屉背板的小洞里塞过去一支笔。 “所以前天那个黄毛小子跟他是竞争关系?”白羽的长柄吧匙在指尖转得花里胡哨,“我早就觉得那家伙不好相处,但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闹崩了。” “你说莱顿?他跟尼克抢人嘛,难免要竞争。何况他又找我麻烦,”祁连暗示道,“说有证据证明我是个逆贼什么的。” “他要是真有证据就没必要动手打你,直接找莫老板摆证据就能要你好看。这是吓唬你,还是你真干了什么好事让他逮住大尾巴了?” 白羽虽然嘴上说得轻巧,神色却有几分严肃。他垂首思忖片刻,又说:“他人微言轻,我总觉得没必要故意去折腾你。会不会是你被什么大佬盯上了?” 祁连听着这哑谜轻笑一声,在纸上盲写下小泉的名字:“谁知道呢。” 纸球从背板上塞过去,落进小七手里。他看过之后调了一杯清澈透亮的干马天尼,加了两枚青橄榄和一卷柠檬皮,放在醉倒的尼克面前;然后犹豫了一下,用伏特加调了杯蓝莹莹的月亮泉端给祁连。 这是当年跟萧山雪联络也用过的方式。 干马天尼往往是用三枚青橄榄或者单卷柠檬皮,这不伦不类的混搭放在尼克面前,意思是要给他的队伍里安插眼线。 而月亮泉在好看又难喝的酒里算是劲不小的,给祁连只是取谐音,指难为他的是小泉。 调酒都是师出有名,谁喝酒谁解决。 白羽叹了口气,把干马天尼端回来,喝了一口。 “谁让你这么调了?”白羽假装对酒不满意,借着斥责小七含沙射影暗示道,“那天端给那个叫莱顿的一次了,差点被骂还不记得改?” “你还给莱顿端过这个酒?”祁连瞪大眼睛,“喝了吗?” “喝了,差点吐出来,”白羽撇着嘴扯谎,当啷一声把酒匙扔回雪克壶里,“今年柠檬本来就不多,还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真费了我好大力气才没让他掀摊子,不知道哪个小笨蛋还敢做这种事。” 司给莱顿队伍里安插眼线的小笨蛋晨,在燕宁办公室里打了个喷嚏。 祁给尼克队伍里安插眼线的小笨蛋连,心虚地揉了揉鼻子。 司晨只负责给人,祁连只负责冲锋,白羽夹在中间左支右绌,好好一个挣钱的酒吧搞成了赔钱的地下交通站。 “别骂了别骂了,跟小笨蛋计较什么,”祁连慌忙把月亮泉一口闷了半杯,嘴里苦得发麻,大着舌头安抚道,“白恼板辛苦惹!” 小七好心传信却被骂了半天小笨蛋,狠狠瞪一眼祁连,撅着嘴跑了。 ———— 阿嚏!!! “司站,您没事吧?” 司晨摆摆手,示意无妨,要警卫继续说下去。哨兵姑娘忧心忡忡地立正,两人脸上都是倦色。 自打燕宁解困以来,司晨还没有回过自己的家。打扫战场、安排宿舍、基地重建、清点损失,因为炮轰被炸断了的暖气管道也还没修好。今天渝州的宝批龙跟燕宁的哈麻批打架,明天炊事班又丢了提前蒸好的包子。大事卷着小事,谁都消停不下来。 燕宁正是缺人的时候。无常跟阎王带着几个最出挑的新人去了温莎,剩下的一个人恨不得掰成八瓣用,每个活物都忙得脚打后脑勺,她自己也一样从早上七八点连轴转到深夜,这才勉强能在冰冷的办公室里裹着军大衣勉强睡一会儿。若非大事,身边警卫很少这么早就把她叫醒。 前几年好不容易护的肤,这一把累得连本带利沧桑了回来,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丰年里拉磨的驴。 第219章 “什么事儿?”司晨梦里都是各种捉襟见肘,她从沙发上坐起来,惆怅地搓着额头说,“牺牲的哨兵家属又来要钱了?卖肾的现在是不是还没上班啊?” 警卫卑微摇头,在尚未亮起的天色中低声道:“司站,咱们警卫班被人拿下了。” “哦,不是要钱就……等等???” 司晨也顾不得冷了,她猛地站起来,军大衣啪嗒落地。 “警卫班被拿下了?被谁拿下了?” 司晨踩着脏兮兮的靴子哗啦推开警卫室大门,就见里边两个哨兵被人用袜子塞了嘴巴捆成一串拴在窗框上;而暖炉旁边蹲了四五个人,都是蓬头垢面一身脏的流浪汉模样,头发黄中带灰,味道十分感人。 领头的那个站起来,他个头高挑,瘦长的马脸上胡茬遍布,虽说身上的破棉袄似乎是从垃圾桶里翻来的,一开口却还是一股雅正端庄的牛津腔。 “好久不见,司。” 那是张熟悉到想来一拳的脸。 司晨见了他就笑不出来,她示意警卫姑娘不要理这群战力可观的流浪汉,先去把同僚放开。 司晨问:“你来做什么?” “都说燕宁人热情好客,这就是你对待brother-in-law的态度吗?” “谁家兄弟姐妹的做客方式是带着手下凌晨翻墙,再把我的警卫捆起来?土匪流氓还差不多。”司晨冷冰冰地说,“奥德里奇,温莎站没了,莫莉也早已经死了。于公于私,别来跟我套近乎,我不吃你这一套。” —————————— 啊啊啊刀子怪去面试啦下周见! 第126章 见好就收 “你是莫莉的结合哨兵,我虽然不喜欢你,可这是她的选择。无论如何,我们总归算是一家人的。” 司晨哼了一声。她裹了下军大衣,坐在警卫室的窗边点烟,冷着脸没说话。 奥德里奇见她爱搭不理,又说:“我听说莫莉有一个养子……我能不能见见他?毕竟我也算他的舅舅。” “养子?”司晨指间夹烟,边朝窗外吐雾边嗤笑道,“人死了这么多年你不闻不问,落魄了才想起来她有个养子?” “所以是确有其人?”奥德里奇像是突然有了什么底气一般,“你可以记恨我、不帮我,但那个孩子是无辜的。我想见见他有什么问题?” “我凭什么允许你见他?让你向他求助,再借他的口来向我这个名义上的养母提要求?” “我……” 奥德里奇被说中心思,涨红的马脸隔着厚厚的一层泥都显得像要爆炸一般。他支支吾吾半天,最后怒道:“主不会原谅你的!” 但司晨像是被谁戳了逆鳞,当即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吼道:“你他妈别跟我来这一套!” 警卫哨兵吓得一缩脖子,谁都没见过司晨发这么大的火。她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什么疲惫憔悴都被怒火掩盖了,长着笑纹的眼睛目眦欲裂。 “当年在战场上是你逼着她在我和你之间做选择,她执行任务时是你的手下想给我个教训失手杀了她,她死了之后三站联手莫林孤立燕宁站,也是你袖手旁观!现在你落魄了,就又成了我的家人?你对她、对我,做过半分家人的事情吗?” “我在尝试补偿!我是她的哥哥,我怎么会不关心她?”奥德里奇不死心,针锋相对道,“否则我怎么会知道养子的事情?又怎么敢走投无路来找你?就算你不原谅我,你就不想让那个孩子多一个家人——” “养你妈的子!” 司晨根本不听他胡言乱语。 “你连个电话都不打,在燕宁买两个眼线,打听点风言风语就是关心了?那个孩子才比莫莉小八岁,这辈子没喊过谁爹妈!人家现在奔三的人了,白要你这个便宜舅舅发压岁钱吗?你早干嘛去了?” 奥德里奇呆住了。 司晨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睛里居然隐隐有了泪花。 她这么多年孤身一人隐忍不发,一步步爬上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与温莎平起平坐,质问她那个哥哥为什么要这样为难她们。 她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他对自己的恨仍然超过了对莫莉的爱,比如他冲上来跟自己拼命要自己给莫莉赔命,又比如他说要与自己和解——怎么都好,为什么她千辛万苦爬上来,看到的却是这样的一个人! 狼狈不堪,又舍不下钻营算计,拿着些早被他弃之脑后的兄妹情分来要挟谄媚。 谁身上的人情拿来算计都行,都可以一笑而过,但只有莫莉是个例外。 她的哥哥凭什么不爱她? 她凭什么要被利用? “她……她出那次任务……之前,”司晨急促地吸了口烟,连烟灰都忘了抖,胡乱地咳了两声压下嗓音的颤抖,“她要我努力往上爬,要我向她那个冥顽不灵的哥哥证明自己。是她不想让我们成为一家人吗?这是她的遗愿,不是你拿来跟我缓和关系寻求庇护的工具!” 奥德里奇如梦初醒,磕磕巴巴道:“我,我不是……” “你是不是都不重要。这副嘴脸让莫莉看见,她不知道要多伤心。” 司晨把烟头掷在地上,碾灭了。 她早已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哨兵,就是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带着威严。那些为了莫莉的含辛茹苦像那颗烟一样,在见到奥德里奇的一刹那烧到了底,但焦油早就沁进皮肤里,把她从复仇的人变成孤狼。 第220章 亲哥哥这副蓬头垢面的样子,莫莉不会愿意看到的。 女人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到底放过了谁。 “我出于人道帮你一把,你去客房休息吧,早饭时间会有人来叫你。燕宁最近忙碌,有什么事儿去办公室找我。就这样吧。” 奥德里奇垂首缄默了很久,他脚边放着小小的行李,泥水溅到了膝盖上。 其实他长得和妹妹并不相似,也不像妹妹会把“主”挂在嘴边上。司晨被激怒是意料之中,可他没有想到这女人深情至此。 用勾心斗角那一套对待她,反而是奥德里奇小人之心了。 黎明前的房间里静得可怕。 暖炉里的火将熄未熄,司晨示意手下记得添柴。她刚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被叫住了。 “司。” “……嗯?” 奥德里奇缓缓蹲下,拉开背包拉链,从里边小心地取出一块记忆芯片,递给司晨。 “既然是莫莉的愿望,她会希望你拿着这个。”他说,“我承认,我是迁怒于你,我平等着恨着每一个可能会带走我妹妹的人,即便是家人。” 司晨没接手:“我从未想与你缔结这种关系。” “我也不想。等我们都去了天堂,你自己向她解释,”奥德里奇把芯片放在桌子上,平静回道,“芯片不是用来套近乎的工具,里边储存着我房间里智能ai的信息库和远程操控文件,在温莎的总控系统里也有一定权限。连上网,她就会帮到你的。” “你精于程序开发,我凭什么信任你设计的东西?” “你不需要信任我,”奥德里奇叹了口气,不知是不是疲倦到只能含糊其辞,“你信任她就够了。” 司晨不懂“她”指的究竟是什么,但奥德里奇对着几个满腹狐疑的警卫颔首,率先走出了房间。 警卫室里有沙盒处理器,司晨把芯片插入卡槽,出于谨慎,禁止读取实况画面和录音信号。几秒之后,警卫室喇叭里回响起清澈的女声。 “这里似乎已经不是温莎了,正在获取位置信息,”ai电子莫莉停了一会儿,温柔道,“哥哥,你带我来燕宁,是要见什么人吗?” 警卫室里落针可闻。 司晨几乎是下意识地走向了喇叭的方向,然后僵硬地停下。她茫然地看着面前的虚空,摸向兜里的烟盒,又在抓到烟的一刹那松了手。 莫莉不喜欢她抽烟的。 她的手就那么不上不下地卡在衣兜里,嘴巴无声地张开,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似乎是个人工智能程序,”司晨隔了很久才意识到背后有个警卫会做程序分析,“可以联网,有模拟情绪算法系统,还可以做信息建模……看起来像个服务型ai?” “哥哥在检查什么?”莫莉说,“哪里有什么问题吗?” “还有点恶趣味,”警卫在司晨面前并不拘束,“居然设定叫哥哥。” 司晨终于还是把烟叼在嘴里,颤抖着手打了几次火都没有点着。最终她放弃了,把打火机扣上,背对着他们无意识地把烟抓碎在手心里。 “你们……你们回去休息一下吧,我在这里就好,”司晨木然嘱咐道,“一会记得,去叫那几个流浪汉吃饭。” 警卫应下离开,司晨关了灯,颤抖着手打开读取录音权限,深深吸了口气。 “已获取录音权限,语音输入功能已开启,”电子莫莉暂时关闭人格模拟,做了个自检,兢兢业业地当着ai,“是否读取燕宁相关文件?” “……是。” 喇叭里传来滴滴两声,那是一条语音。 “我过得很幸福。” 司晨抱着头,像是被谁一拳打在心口,几乎是迟缓地蜷缩起来。 那是一个圣诞节,蛋酒才刚刚端上桌子。司晨因为十几岁的祁连又跟自家向导翻墙出去吃烧烤而点着他的鼻子骂他,莫莉正在打电话,没空营救。 这是莫莉的节日,她要跟她的哥哥通电话。司晨和祁连都对圣诞或者上帝没太多敬意,他们只是她在异乡忠诚的气氛组,过节算是爱屋及乌。 “我过得很幸福,”莫莉扭头瞧了一眼他们,瞬间饭桌上偃旗息鼓,大的一脸无辜,小的满脸委屈,她只觉得两个都是绝世可爱,是她的主赐给她的礼物,“真的,哥哥,我很幸福。” 那时候他们都还年少,夜里的彩灯还亮着;而如今黑暗里只有老去的司晨蹲在地上,像孩子一样用力擦着脸颊。 她从未思念过祁连,但此刻她无比希望那条长歪了又拱了人家小白菜的憨狗就在身边,这样他就能率先做些傻事,让她显得不那么脆弱和无助。 叫出她的名字就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 正如燕宁站里奥德里奇的事情没几天就沸沸扬扬,地塔里关于朱鑫的传闻一样不胫而走。 朱鑫疯了。 许多人隔着窗户见他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可哨兵送饭的时候他却又总是一副沉思的样子。照理说被软禁、隔绝了所有外界联系的人哪儿会有那么多需要琢磨的事情,等着哪天撑不下去跳楼就罢了。可朱鑫神神叨叨,反而像是在谋划什么。 但他的处境实在完蛋,没人觉得他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这对我是不是有好处,莫莉?只要他们觉得我疯了,我就不会被怀疑。” 朱鑫跟电子莫莉聊了这么久的天,房间里的ai至今也没出卖他。莫莉学习能力可观,不仅像活人一样理解了他的处境,甚至还能颇热心地替他出谋划策。 第221章 这没关系,反正只要兄妹协议存续,她就不会像活人一样不可信任。 “是的哥哥,说不准你可以翻墙出去。”莫莉轻轻巧巧道,“他们以为扳倒了你,就会放松警惕。” 朱鑫笑了一声,边磨他的狼牙匕首边道:“他们没蠢到这个地步。” “给忠心耿耿的人扣帽子,再软禁起来,我觉得并不聪明。”若非莫莉的声音里带着电流感,她的语气简直像极了一个活人,“你后悔吗?” 朱鑫停下了手。 “……什么意思?” “所有你告诉我的这些事情,背叛燕宁,教向导,给莫林卖命,追求公平和自由却被囚禁。你有后悔过吗?” “你是一个ai,你能理解什么是后悔?” “我不能,但是我的哥哥和我的爱人能。”莫莉轻声道,“他们不希望很多关于我的事情发生过,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们也会尝试补救。这些信息存储在我的脑海里,所以我想我能找到一些共同点。” 这是莫莉第一次提起自己还有个爱人,但对朱鑫而言这本就是她的人设之一,便也没多想。 说他没后悔是假的。 “明明是我愚蠢,总觉得活得憋屈是因为环境使然,让我和身边的人拿不到应得的权势。但是地塔、燕宁,哪儿不一样,还不是处处排挤斗争,要说带着枷锁也能活得自在通透的还不是一样有祁连那种人……我嘴上说是要争取什么平等自由,其实给自己和更多人带来了麻烦,糊涂得过分了。” “你对我说过,”莫莉说,“你的学生。” “逝者已矣,还活着的倒霉孩子没剩几个。白雁已经和莫林沆瀣一气,弧旌那傻小子,恐怕在他们手底下走不过几招。” “我的模型告诉我,后悔总是想要补救的,”莫莉的声音短暂地卡了一下,“那你要怎么办呢?” 朱鑫自嘲地笑了。 “我还能怎么办?事到如今,我还能把希望放在谁身上?司晨不会信任我,莫林挑个良辰吉日也能杀了我。我找不到一个与我处境相同的人来帮我。莫莉,要不你来告诉我,我现在能怎么办?自杀陪葬?” 莫莉没说话。 这话不知触发了什么bug,程序的反应时间久到让朱鑫觉得有些疑惑。 “我的创造者,这个房间的上一任拥有者,如今的他与你立场类似,身上也携带者我的母本程序。如果哥哥需要,我可以替你联系。” 朱鑫皱起了眉。 时至今日,他在莫林和燕宁之间左右不是人,奥德里奇确实与他处境类似。但这个逃兵,天知道他现在躲在哪片深山老林里跟猴子抢吃的,带着程序母本也未必有条件启动。 但是既然处境已经如此,不如死马当活马医。 莫莉安静地等待着指令。 “好,”朱鑫低声道,“请帮我联系他。” “请稍等。” 朱鑫原本对此没有抱多大期望,但几分钟之后,房间里竟然真的响起了语音接通的滴声。 “你好,我是奥德里奇。” 通讯那边,奥德里奇和司晨并排坐在桌前,听朱鑫沉声问你逃到哪儿去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奥德里奇和司晨对视一眼,像是不知道他的处境般反问,“你不是莫林的人么?” “我现在孤家寡人镣铐满身,谁的人都不是,”朱鑫叹气,道,“兄弟若有办法,能否指条明路活命?” “我们都老了,这世界已经是年轻人的天下,”奥德里奇面前刚刚打印好的对话文件上圈着祁连的名字,他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地塔虽说如日中天,但里边已经有燕宁的人了,你觉得赢面在谁就帮谁吧。命是自己的,你想立功也好活命也罢,机遇得自己抓。” 司晨意在钓人,不能暴露自己对他的监听。于是见好就收,迅速切断了通讯。 —————————— 虽然面试结束,但是阳了(趴 努力的小阳人就是俺! 第127章 新年番外阳了!(上) “向导也要执勤了?” “要的,”萧山雪戴着口罩,只露着一双眼睛,“向导症状大多没有那么严重,这几天疏导和执勤两头转。有几个发狂的哨兵像疯了一样,束缚带都挣坏了好几条,说是因为生病头疼才格外暴躁。” “……你没感染吧?” “没有。” “司晨呢?” “今天早上就能起来骂街了,”萧山雪嗓音轻快,“我看着她吃了药才回来的,放心。” “……谢谢。” “谢什么?”萧山雪迷茫道,“我不去的话,她会吃不上药吗?” 倒不至于。 祁连总觉得照顾司晨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分内之事,毕竟司晨算他小半个养母,虽说亲情不多,但是好歹还有一点点。 这种感觉颇像出门在外的丈夫托妻子照顾自己没什么感情的后妈,明明不是大事也不太重要,但妻子越尽心,他就越心虚。 “辛苦球球了。” 视频镜头晃了晃,萧山雪趴在办公桌上就笑,说之前也不知道你们工作这么忙,现在生米煮成熟饭,娶狗随狗咯。 祁连没纠结嫁娶的问题,他满脸忧愁。 “记得保护好自己,这个病要是引发肺炎对你不是小事。” “嗯。” “要不要我帮你去问问阎王,调几个人过来?” 第222章 “不用。” “真不用?”祁连满心担忧,“我总觉得你太累了。” “真的不用。” “……要不要我回来看一下?” “不要吧。” “为什么!” “有没有一种可能,”萧山雪无可奈何,“这是燕宁,不是赶集,我不会走丢的。” 祁连信誓旦旦地保证:“年前,年前我一定回来。” 挂了电话,其实两人谁心里都没底。 一场疫病放倒了大半个燕宁,祁连被紧急借调去卫生队指挥工作。这几日病人多到了需要打地铺的程度,军医去给谁打个针几乎没地方下脚。 祁连第一天来就忙了个通宵。隔离分流诊断开药,说是指挥,其实不少事儿也得亲自下手。忙完了躺在值班室的椅子上,听着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恍然间回想起自家小朋友的病来,正是心有余悸的时候,骤然看见通讯终端上萧山雪给他发了消息,说自己也调岗了。 老母鸡哪儿受得了这个。 太子是最近被感染的一批人之一,看着祁连行尸走肉一般,哑着嗓子说你他妈就算是男妈妈也太离谱了,他二十三,又不是三岁。狼窝里只身一人杀七进七出的凶神,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燕宁能把他累成什么样? 祁连说你没有老婆,你不懂。 太子说你的智商像被你老婆啃了。 祁连说你信不信,我能用输液针在你身上扎个七进七出。 太子不敢不信,连道瑶光小天使天下第一天下第一。 祁连嘴上叫得凶,其实也是个心软的主儿,兄弟生病哪有不尽心尽力的,躺下就累得昏过去,记得叮嘱一下球球吃饭就是他最后的记忆,往往到了第二天早上才发现小朋友秒回,但是当时他已经睡死了。 半个月后,司晨终于调来了医院的人,祁连交接好工作,跑得比兔子还快。 小窝里暖气开得很足,除了球球一贯不爱收拾的床铺里一片狼藉,其他地方还算干净,锅碗瓢盆没怎么动过,他很省心,没试着把厨房炸了。 床上堆着两条被子和一堆旧抱枕,中间空出一个小坑,缩在什么东西里边是他一贯的睡姿。祁连一边收拾一边想起来了自己看过的某个科普,据说某些特殊部族的人会有营巢期这样的情况。如果是球球这种时刻都需要个巢的小朋友,恐怕会被好好保护起来吧。 祁连从被窝里掏出几件自己的衣服,这让他心里发痒。 他洗了澡,洗了脏衣服,做好了饭,又颇为刻意地检查了床头柜里的套。万事俱备,只欠—— 外边咳嗽声怎么这么重。 萧山雪推开门的时候没戴口罩。他脸色白得吓人,脸颊上带着奇怪的红,软绵绵地撑着鞋柜换了棉拖,然后愣住了。 “你——” 萧山雪光速后退,砰地一声带上了门,紧接着在门外疯狂咳嗽起来。 ??? 祁连撒腿就追,好在小朋友移动迟缓,被他拎着后领子逮回来了。他不由分说把萧山雪往肩膀上一扛,任凭他扑腾成一尾上了岸的活鱼。 “重新打开有用吗?”祁连边走边气道, “生病了不告诉我,就知道躲?” “你离我远点!我会传染你的!” “我不!” “放我下来!” “我不!” 祁连走到门口才发现自己没带钥匙。 萧山雪边咳边道:“钥匙在我兜里,你有本事别放!” 可是祁连力气大得出奇,抱着人一颠,托着用他左边的口袋贴了下感应锁,紧接着大门被咣当蹬开。 “不放就不放,”祁连用脚后跟带上门,咬牙切齿,“给我躺着去!” 家里有听诊器,但是出于小别之后的贴贴欲望和球球又生病了的抗衡,他贴着萧山雪的胸口听了听。 心跳有点快,呼吸有喘鸣音,身上也发烫。萧山雪生病都是夜里才会烧起来,现在不必急着吃药。 萧山雪半靠在床头,摸了摸靠在自己胸口的脑袋,然后就被抱住了。 祁连像条撒娇的大狗,委委屈屈在他胸口蹭,然后抬头,可怜巴巴:“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感觉……没必要……” “你不爱我了!”大狗委屈得要汪出来,“你不需要我了!” “我没有!”萧山雪见了他就开始迷糊,眯着眼睛乱七八糟地安抚道,“你忙,我忘了。” “我哪里忙。” “我忙我忙……” “天天打电话还能忘?” 萧山雪实在没力气了,靠着抱枕往下溜了溜,缩成一团有气无力道:“我错了,对不起嘛。” “……不嘛,”祁连郁闷地把脑袋塞进他怀里,“是我没照顾好你。” “不是……” “就是。” 萧山雪没劲跟他争辩,低下头亲了口他的头顶。 “我饿了,”萧山雪轻声道,“今晚吃什么?” ———— 两人吃过饭窝在床上,萧山雪抱着光脑写文件,祁连抱着他和另一个光脑编工作报告,不多时就觉得怀里像个火炉子,果断抢下光脑,反手盖住了他的额头和眼睛。 果然烧起来了。 萧山雪睫毛蹭着他的掌心,稀里糊涂地说他文件才写了一半还没存。祁连从出生就是燕宁打工人,抓周抓的都是ctrl和s两个键盘帽,怎么可能不记得保存他费劲巴拉凑出来的两百个字。 第223章 “存了存了,放心,”祁连按着他翻了个身,趴在自己肚皮上,指尖揉着他的发根,“乖,闭眼睡觉。” 萧山雪晕乎乎地哼唧了两声。 祁连不在他能钢筋铁骨带病工作,但祁连在身边他就抽了骨头,头也疼药也苦,只能可怜巴巴讨亲讨抱,毫无下限地赖着他撒娇。 他烧得眼睛有些红,泪蒙蒙地望着祁连,下巴从他肚皮往上磕。 “噫嗷袄肝……” 祁连听不懂:“什么?” 萧山雪就不吭声了,软绵绵锤了他一拳。 “什么呀?”祁连抱着他晃,“什么呀什么呀?” “别晃惹……要吐……” 祁连立刻石化,但没松手:“告诉我嘛。” 萧山雪仰望着他,半眯着眼睛,微醺似的笑了一下,脸颊病出来的潮红像某种光明正大的爱意:“你好好看。” 那眼神是雾中的星星,裹着久未相见的眷恋,让他变成一只泡在安全感里的小动物,可以放心大胆地生病、耍赖、撒娇,乱七八糟地说着喜欢。 祁连老脸一红。 “球球烧糊涂了?” “哪有。” “还说没有,眼睛都烧坏了。” “烧坏了,你养我。” 祁连就笑:“赖上我了?” 萧山雪点头,脑袋沉沉地砸在他胸口上。祁连托着他的脸摸了摸脖颈,已经有点烫手了。 “头疼吗?” 萧山雪昏沉点头。 “想吐?” “嗯。” “我去给你找药。” 萧山雪停了停,摇头。 “不吃药怎么能好?” “……不想你走。” “不想我走,吐我一身怎么办呢?”祁连拍拍他的后背,“回来再抱,我不跑。” —————————— 我像那个被ddl追着打的落水狗 毕业牲绝赞备考中!(哭) 第128章 新年番外阳了!(下) 萧山雪烧着的时候像个火球,不知是不是因为头痛的缘故,胳膊腿也不太老实。祁连瞧着他偷偷伸出来的手臂和脚尖,疑心他要蹬被子,索性拿双人被裹小孩似的把他包起来,笨手笨脚掖好了被角。 萧山雪呆呆的,躺在里边居然就不动了,任凭祁连把他放在膝盖上喂药灌水贴退烧贴拍哄睡觉,乖得不像话。 被包裹和保护的感觉,他一向拒绝不了的。 他烧得厉害,几次醒来都被祁连第一时间发现,抱起来喂两口糖水。萧山雪在这间隙意识到祁连始终没有戴口罩,挣扎着要补救一下,却被祁连一把按回被窝里。 “文件已经写好了,请假我也跟司晨说过,你安心睡觉,乖。” “口……”萧山雪喉咙干哑 ,“口罩……” “都这么久了,才想起来?”祁连安抚地笑了一下,因为熬夜的缘故,他理直气壮地跟他一起哑着嗓子,“我在卫生队这么久都没事,不会感染的。” 萧山雪费劲兮兮地吞了几口口水,觉得自己每一次呼吸都要喷出一大堆病毒。 “要不分开睡吧。” 祁连戳了下他的额头。 “半夜烧晕了怎么办?” 萧山雪吃了药,真的觉得祁连没必要跟自己在这里枯耗。有他陪着自己也不会原地康复,现在再难受,一觉睡过去也就好得七七八八。新入职的女向导顶着三十九度多高烧尚且能从燕宁赶到渝州公干,他又不是瓷娃娃,哪儿这么娇气? 可祁连眼里他一碰即碎。 算了。萧山雪昏昏沉沉地想,反正是他,软弱娇气一点又能怎么样。 萧山雪几年来在鬼门关刷脸熟,搞得祁连面对小感冒都不敢轻敌。他开着盏昏黄的夜灯,靠着床头坐在自家向导身边,伸手一抄就能把他潜逃出被窝晾凉的腿捞回来。夜里头痛醒了,抱起来直立的姿势拍一拍也就能睡过去。 萧山雪身体抗药性出众,其实普通的止痛药对他效果十分有限,没一会儿就没了药效;等熬到吃下一顿药的时候,往往最难受的一阵也就已经过去了。萧山雪没有吃药的主观能动性又恃宠而骄,老母鸡就得想方设法把他的嘴巴撬开、把药灌下去。 前几日再累也没通的宵,在萧山雪病着的这几天补得彻底。 照顾人和主持工作说到底还是两个概念,脏衣服不会自己变干净,饭菜不会有田螺姑娘从水缸里跳出来做,病也不会随随便便自己就好了。萧山雪不爱哼唧也不说难受,祁连白天当陀螺,夜里睡过去一次,醒来时见他咬着牙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掉眼泪,吓得差点原地去世。 次日半格电的萧山雪坚持那是祁连的幻觉。 “不存在?”祁连在厨房里折腾着大声道, “下次疼哭不管你了!” “不管就不管!”萧山雪喊不出声,就用通讯终端的扩音器放大声音,在气势上压倒敌人,“我没哭!” “没哭啊?” 萧山雪外放声音拉满:“没哭!” 祁连端着一碗红糖豆面糍粑慢悠悠晃进来,对着鸡窝一样的乱毛和突然亮起来的眼睛笑眯眯威胁。 “真没哭?” “……” 萧山雪默默把声音关上了,但没示弱。 “吃不吃药?” “……” “不说话?”祁连装瞎道,“球球不在吗?不在我回去咯?” 第224章 萧山雪在被窝里气鼓鼓地盘腿,不满道:“干嘛呀!我在生病!” “生病还不吃药,就惦记零食?” 萧山雪理亏,气成静音的河豚。 “叫老公,”祁连坏心眼地晃了晃小糍粑,“叫老公就给你。” 河豚天人交战,奈何实在肚子饿,最后败下阵来。 ———— 等萧山雪终于能睡个囫囵觉,祁连紧绷的神经这才松下来。睡前他搂着体温终于正常了的小朋友,还在琢磨着要带他去拍个ct片子看看肺部的情况,第二天醒来就觉得自己好像也不对劲了。 怎么这么热啊。 浑身上下着火一样,鼻子里被谁塞了两个火把,喘不动气,只觉得又干又烫。他身上盖着两条被子却发不出汗,身下不像是床铺,而是烫屁股的烤炉,把他烘烤成一条脱水的鱼干。 萧山雪半躺在他身边裹着一条小毛毯,眼睛扑闪扑闪。 萧山雪虽说嗓子哑,但还是能勉强说话的,可祁连不知是不是因为近些日子话讲多了,居然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嗓子里像卡了个刀片,痛得灵魂出窍。 两人对视良久,萧山雪慢慢地趴在他耳边,小小声吐槽。 “让你不戴口罩,还欺负我。” “……” 谁家的小朋友坏心眼这么多啊!!! 萧山雪披着小毯子跳下床,抱来家里的药箱,哗啦啦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自己吃的同款药片。他拿不准剂量,坐在地上翻夹成一册的说明书。 祁连瞧着他折腾,虽然可爱,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咦? 没穿裤子。 他垂死病中惊坐起,抓起床上的靠枕嗖地甩给他,然后沉默且突兀地一头栽倒,两眼一闭作等死状。萧山雪懵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坐在靠枕上,把脑袋搁在床沿。 “干嘛不理我?” 祁连说不出话,也不睁眼睛。 萧山雪戳他的脸颊,他不动;萧山雪把手放在他烫呼呼的肚子上,他还是不动。 “大过节的,你不要生气嘛,”萧山雪学着路千里拉架的语气,停了停,又商量道,“也不要发烧,好不好?” 其实萧山雪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过节不能生气,但是既然祁连还在装睡美人,那这个说法可能对他没什么用。 这可怎么哄? 萧山雪撇嘴。如果说他自己是孩子气遮掩了耿直和暴躁,那祁连有时候简直是幼稚到突破老母鸡人设的下线,能在芝麻绿豆大的事情上毫无来由地折腾起来,想方设法从爱人那里争取来多一份的关注和偏爱,恨不得赖在他身上说你只能最喜欢我。 之前司晨似乎提醒过他,老母鸡也可以很少女。身长八尺凶神恶煞青面獠牙,但是少女,得哄。 不过萧山雪有独特的支棱祁连技巧。 “我去烧水,不要把药干吞下去,”萧山雪从他屁股底下抽出被焐热的裤子,又在额头上亲了一口,“乖乖躺好不要动喔。” 祁连暂时乖乖躺好。 不过他只是假装乖巧,萧山雪一背过身就睁开了眼睛。开玩笑,萧山雪干别的还好,万一进了厨房,祁连就是回光返照都能跳起来把人逮出来,然后做个三菜一汤。 好在萧山雪一时半会还没有要进厨房的意思。 刚烧开的水太烫,放在窗台上凉得快;老式温度计塞在祁连腋下,这十分钟小朋友选择钻进被窝里抱着他,学着他听呼吸音的样子贴了贴他的心口,然后费劲兮兮地从被子上边露出头来,被闷得脸颊红红。祁连怀疑他在想办法哄自己,但没有太大证据。 “呼……好热……”萧山雪仰着头,一脸无辜,“你说,是我结合热的时候烫,还是你发烧的时候烫?” 萧山雪的手凉凉的,隔着一层家居服放在侧腰上,颇为危险。 “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萧山雪的手向下滑,把他的裤兜翻出来又塞进去,腻歪道,“就是好奇。” “现在?”祁连纠结地按住他,“小朋友,现在可以好奇吗?” “有什么不能的?” 祁连慢吞吞地抚着他的后背,像摸一只伸展卖乖的猫;当然猫爪子也不老实,为了报复他就乱扯,从衣摆底下嗖地就滑了进去。 但是祁连只是摸摸过过手瘾,动真格的他真不行。 “宝贝儿,我……” 萧山雪从他胳膊底下拿出体温计,亳不留恋地把手缩走。 “嚯,三十九度八!还是你凶!”萧山雪看过数值,装傻地扯了一把他的脸颊,“老板,揪我裤子干什么呀?” 祁连那个气,被萧山雪补偿似的在脸上亲了一口,意味不明地说我也饿,然后跳下去端水。 祁连瞧着他依旧光溜溜的两条腿喊道:“穿衣服!你气死我算了!” 不过他喊什么在萧山雪耳朵里都是呱呱呱呱呱。 “你为什么要学蛤蟆叫?”萧山雪道,“你要玩角色扮演吗?我不喜欢两栖动物。” 祁连心说不对,是谁又开拓了自家小朋友奇怪的眼界。 “谁教你……” 萧山雪笑眯眯地用药强行堵嘴,温热泛甜的水把他呛得直翻白眼。 “前些天没收新哨兵的违禁物品,20个g。” “……?” 祁连脸都绿了。 “还有一个哨兵,请病假翻墙出去谈恋爱来着,结果那家伙回来把整个班的人都带倒了,还倒赔进去我一个向导跟着病了一周。祁教官,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咯。” 第225章 “是谁……” 萧山雪向来是不懂怎么在情绪上照顾人的,他哄人的方式从来简单粗暴。 “你别气死,等你好了我就告诉你。” 他像是担心这个诱惑还不够大,想了一下,威胁似的补充。 “没事,不着急,我也不介意做半个月的饭。” —————————— 离大谱屑人就是我,新年番外从新年磨到开学了都(默) 让毕业牲找工作还不如喊莫林给我一枪(哭)希望四月能恢复正常更新! 第129章 战后番外·锅底灰 “帮我个忙。” 阎王从保温杯的茶水气里迷茫抬头,好像还没睡醒。 祁连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周士吉?你在吗?” “我不是调到后勤档案处了吗?我为什么会在上班时间看到你?” “那你为什么会在上班时间睡觉?”祁连坐他桌子上,谄媚地笑,“周老大,帮我个忙嘛。” “我不想出任务。” “不出任务。” “我不想带新兵。” “不带新兵。” “……去医院陪你老婆做手术要收钱的,我两次陪产假加起来都没陪他住院时间长。” 祁连顺手抓起一个文件夹就打他:“屁!你的假都记在我头上了!再说球球早好了!” “那找我干嘛?他终于想开了要跟你离婚?” 祁连无力地捂住脸,说你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那怎么了?” “帮我查一下去年第二批来的一个哨兵,张克忠。” 阎王一脸懵逼,戴上交互头套看了一眼,说有,是杜钰的兵。 “他是不是有个弟弟叫张克诚?” “查家底啊你?”阎王边看边说,“有,在x大读书,语言和军事政治交叉专……业?” 他拽下头套,长长地哦了一声。 祁连想喊他不要瞎想,但慢了一步。 “他跟瑶光一个专业,是不是还一个寝室?他是不是看上你老婆了?!” “不是……” “这小子长得不错啊,瑶光被拐跑了?” “他骂球球是肺痨鬼,还嘲笑球球弱不禁风没资格进燕宁,进来就是被教官玩死。” 阎王沉默片刻,吐了句国骂。 “这b孩子。” “那个崽子见过我,当时我骑自行车去接球球,然后他后来说球球不仅找不到哨兵,还找了个又穷又丑的,白当了向导。” “你确实又穷又丑,”阎王习惯性地嘴损,“但是瑶光为什么不揍他。” “……我倒怕他动手把人家打死。” “不愧是你,”阎王双脚踩着桌边一蹬,转椅咕噜噜滚到背后的茶台边倒水,懒洋洋道,“也就是你好脾气,要是我老婆孩子受人欺负不敢吭声,他们不动手我也得动手。我女儿在学校里被男孩子扯着头发开黄腔,她和她哥哥翘课去门口堵人揍了一顿,我去赔礼道歉都乐出声了。” “可是我担心会不会是球球不自觉挑事,你也不是不知道他那个嘴。” “你老婆,你说了算,”阎王不以为然地耸肩道,“自家孩子受委屈,要不是你怂包,我肯定要替他出头的。” 祁连沉默不语。 张克诚与球球年纪相仿,很多年前跟他哥一样是哨兵苗子,但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分化。要是他当着祁连的面骂球球肺痨鬼,祁连可能已经让他见到列祖列宗了,但是这事是球球周末回来自己招的。 他在地塔里被骂惯了,这点攻击力不够他挠痒痒,居然面带笑容地哦了一声。 太挑衅了。 他一个二十出头毛孩子的骂人功力跟那些三十开外的兵油子自然没法比。萧山雪面带微笑听完他一通输出,评价道:“就这?” 他是真的不知道闲得没事干的小孩子能做出多缺德的事情。 阎王见他盯着张克诚的页面发呆,敲了敲桌面:“怎么说,你家小朋友的事?” “等我想个办法。” 祁连没告诉阎王,张克忠结婚邀请了杜钰,杜钰周五来向他请周一下午的假。有意思的是张克诚也喊了萧山雪,并邀请他带家属出席。根据祁连多年被坑的经验,可能是想让他出丑。 祁连一向是狭路相逢勇者胜的人,但萧山雪说不想去,他不喜欢张克诚。 “去吧,”前一晚,祁连边替他擦头发边说,“杜钰也去。” 萧山雪才洗过澡,又香又软,盘腿坐在床上抱着猫:“杜钰?他去干什么?” “他哥是杜钰的兵。” “……第二十四批?” “二十七,你去上学了,没见过。” 萧山雪道:“这兵新得不能再新了,他结婚你也要去吗?” “我去就得当他证婚人了,”祁连颇具暗示地摸了下萧山雪的耳垂,“我自己还没结婚呢。” “不是登记了吗?” “司晨,还有陈叔陆叔他们说,不摆酒就不算结婚。” “司晨和莫莉摆酒了吗?” “好像没有。” 萧山雪思路一向跳脱:“那她们那么多年,为什么不摆酒?” “温莎那边没这个习俗,而且奥德里奇当时也不认可她……”祁连顿了一下,突然自闭道,“对哦,你外公外婆也还不认可我。” “没事,我也不怎么认识他们,”萧山雪似乎并不想提起那两位素未谋面就抱着他号啕大哭的老人,岔话道,“你不去,我也不想去。” 第226章 “我去。先让杜钰照顾你,”祁连亲亲他的头顶,“你挂职的材料正好周一返下来,我得处理一下,晚点过去。” “……哦。” 萧山雪不情不愿,婚宴当天哼唧着不想动。祁连早就料到这家伙一个不注意又要背心短裤走天下,于是早早熨好了向导礼服挂在床头。 燕宁调整之后的向导礼服是白色的,除了肩章勋表一类的东西,暗织的底纹也随等级和军衔变化。萧山雪是一身功勋的黑户,没军衔没军龄没编制没身份证,司晨大手一挥,上户口进军编,军龄从十七算起,军衔等他拿了学位再顶格定。在此之前他倒是也发了,上边专门设计了忍冬祥云纹以区别其他向导。出于司晨的恶趣味,还在衣摆不起眼的位置缝了个小肥啾。 这身衣服萧山雪觉得太硬,不喜欢,每次祁连都得哄着他才肯穿,是以见过的人不多,内行见了衣服敬三分,外行看着只像盗版的。 杜钰开着他的suv停到楼下,车洗得锃光瓦亮。他也是一身军礼服,正打算把萧山雪请进后排雅座,就见他一撩衣摆,跳上了副驾驶。 “麻烦你了,”祁连交代他,“他不太好管,让他待在地面上不要翻墙爬树上房下河,别喝酒,别逗流浪猫流浪狗,别吃芥末。” 杜钰想说他只是去参加婚宴,并不是要出嫁;但想想萧山雪令人咋舌的作风,又觉得任务实在艰巨,额头直冒汗。 “……要得嘛,我尽量。” 萧山雪玩着自己的袖子,袖口反折有点重,他一直想把那玩意放下来。 杜钰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努力蹩着普通话说:“走吧嫂子?” 萧山雪看着车窗外祁连殷切的眼神,坏水上涌。 “唔,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嫂子?” 杜钰发动车子,普通话系统彻底崩溃:“为撒子安?跟祁哥吵架了迈?” “没有,就是不想让他们压力太大。” 杜钰笑道:“都穿嘞身衣服了,他们能没得压力?” “张克忠不是新兵么?我只在连还是营级以上的干部典礼里穿过礼服……”萧山雪对这一套体制不熟悉,他回忆了一下,道,“只比你少两颗星的那些人。” “宁只接见过正营和副团以上,首长,”杜钰车开得慢,生怕把他晃散了,“在打撒子算盘嘛。” “低调一点,首长,”萧山雪说,“我还要读书的。” “要得,那我啷个叫嘛。” “跟陈叔陆叔他们一样呀,”萧山雪的渝州话稍有点跑调,“幺儿之类的就行。” 杜钰说这可不兴叫,祁哥会打死我的。 “你莫让他晓得嘛,”萧山雪拐着比杜钰的普通话还难听的渝州腔说,“别个张克忠又不是渝州人,他晓不得撒子意思的。” 杜钰叹气,卑微应下,然后说:“是zang kei zong,不要卷sei。” “晓得鸟。” 张克忠邀请了一些战友,但说到底除了杜钰基本都是生瓜蛋。萧山雪担心自己从他的车上下来引起新兵恐慌,于是执意在路口处下车,自己慢慢溜达过去。 等他抵达酒店门口的时候,杜钰已经被簇拥着进去了,来来往往的人们没有理他的,只当他是个路过的孩子,让他有种躲起来的奇妙安全感。 但这就是世俗吗? 萧山雪想,要是祁连在,他肯定更受欢迎,想要攀附他的人肯定更多。他们不是爱他,是像苍蝇追着屎一样被他的光环和地位吸引。但是光环之下,祁连相比这些人还是更爱自己,他会小心翼翼地拉着自己,躲着人群,在黑暗里接吻。 他什么时候来啊。 萧山雪短暂地忘记了张克诚的鬼主意,在门廊底下站了一会。大厅里人声鼎沸,好多人在交谈,时不时爆发的大笑让婚宴现场像喜剧电影的放映厅,只不过各种饭菜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远没有爆米花好闻。现场布置得庸俗极了,几个小孩抢一盒喜糖打了起来,一个男孩子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被母亲怒气冲冲地拎走。 有人给杜钰敬烟,他拒绝了,说他妻子最近在备孕;但那些人不走,赖着他,像是粘在牙上的牛皮糖,不假思索地赞同着杜钰的每一个标点符号,然后闹哄哄地介绍着自己或者自己的儿子。 有一瞬间萧山雪想转头就走,这种场合让他难受,这些人让他恐惧。但他旋即意识到自己又在厌世,这不好。 他走进去,然后被拦下了。 “你是谁?”门口的礼宾问,“结婚呢,别捣乱。” “我是张克诚的同学。” 礼宾疑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名单,说二公子没说过要来同学,倒是提过要找人来表演的,你是来表演节目的吧。 萧山雪摇头,正打算离开,就见张克诚西装革履地从大厅里跑了出来,状似亲热地一把拉住他的手腕,紧接着后边跑来另一个人,是同校工学院的,叫李骏。 “你这是穿的什么衣服?”李骏上下打量他,怪异地笑道,“有点奇怪啊,是不是租来的?” 天可怜见,燕宁站后勤处负责量身定制的大妈可不背这个锅。 萧山雪没说话,就听张克诚接道:“你懂什么?这是燕宁站的向导制服,那不是一般人穿得了的,你看看这花纹,还是祥……” 张克诚愣了一下,噗嗤笑了:“我哥说最高级别就是祥云纹了,你这怎么还有一团在边上?这花团锦簇造得太假了萧同学,不嫌丢人么?” 第227章 李骏眼尖,揪起他的衣摆笑嘻嘻道:“这还有只鸟呢!” 萧山雪懒得解释,被他俩半拖半拽拉了进去,非常奇妙地拉到了大厅正中间,恰巧就在杜钰旁边。 一桌人瞪着他,瞧着穿着打扮似乎都是有些地位的人。张父也在其列,看着跋扈的小儿子啧了一声。 “这是谁?” “我同学,”张克诚嘻嘻笑着,说,“看他的衣服,是燕宁站的向导呢!” 为了跟杜钰有话聊,张父被大儿子补过课。他看了眼萧山雪身上流光溢彩的暗纹,当即皱起眉头怒喝道:“胡闹!这衣服是假的!给他另找地方!” 这一声吼出去,旁边桌上几个同期兵也回过头来,然后笑着窃窃私语。 张克诚假装委屈:“啊?这衣裳哪儿有假的?” “别在这丢人现眼,耽误你哥的大事!”张父气得手都在发抖,转向杜钰的时候却依旧和颜悦色,“领导,你看孩子不懂事……” 有没有可能,这个小可怜才是领导啊。 好家伙,要是回去让祁连知道他受这么大的委屈,那自己岂不是凉了?杜钰刚想开口,萧山雪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 杜钰噤声,张父眉头一蹙,张克诚却像被点着了的炸药包一样厉声吼道:“手拿下来!拍谁呢!” 他吼人的样子跟他爸一模一样,歪嘴瞪眼,像条发癫的疯狗,杜钰看着都觉得来气。可萧山雪面不改色,居然就乖乖放下了手。 “嫂……” 萧山雪盯着他,极隐晦地摇了摇头。 旁边的新哨兵那桌乐颠颠地看热闹,同桌的其他人已经开始假装吃饭喝水。张父觉得不对劲,但张克诚已经勾肩搭背把人带走了。 张父坐下,给杜钰敬了杯酒,试探道:“你瞧,孩子不懂事,让您看笑话了。” “小孩子确实不懂事,”杜钰说,“那是他同学?也是语言和军政哈,上指挥课了吗?” “军事指挥与实践课?上了,那是必修课,犬子说那个老师,叫李牧莎的,课前还要向他们行军礼,”张父有点紧张,小声道,“克诚这孩子跟他哥一样,志在从军,以后还得靠领导多多提携……” 笑死,讲台底下坐着顶头上司家的小宝贝,她不敬礼才怪。 杜钰喝着茶水,继续问:“哨兵向导联合作战呢?” “这……”张父擦了擦汗,说,“小诚是哨兵苗子,他说只有向导才选那门课,我劝了他很多次多学点东西他也不听,你说现在这孩子……” “嗯,”杜钰点头,“这门课是新开的,倒也难免。” “是是是,领导很了解嘛……” “这两门课的教员都是燕宁站的人,李牧莎是我同期,教联合作战的是祝侠,是燕宁站地位第二高的向导,军衔比我还高。告诉孩子多去上上课有好处,以后进燕宁万一要当干部,这些也是必考的。” “是是是,我一定跟他说,”张父觉得事情有谱,嘴碎打听道,“祝侠老师都是第二高?司站的向导肯定不是池中之物啊。” “她没有向导。” “啊是么?那是副站的向导?” “嗯,确实是。” “哎哟,”张父一拍大腿,“听克忠说,祁副站是他们的总教官,人特别的好,年纪也不大,说是英年早婚了,不过他的结合向导似乎不太常出现在站里……” 废话,跟你小儿子一块上学呢。 “……这些大领导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估计也是事情多,忙得很。” 最近倒是不忙,不过刚刚被你凶走了。 杜钰琢磨了一下,道:“我刚刚提的那两门课,课本里将近三分之一的实战案例里都有他,还是让孩子多读点书吧。” “嗬,这么厉害?我还以为向导怎么都不可能比咱们哨兵更……” “岂止,祁副被他拴得死死的,我还欠他条命。” 张父讪讪收声。 那边萧山雪被台上的故作感动搞得头昏脑胀,张克诚把他安置在了喇叭边上,吵得脑袋疼。桌子上的菜油水过重,萧山雪吃不惯,从开席就只剥了两只虾。 台上的司仪叽叽呱呱地说着套话,什么他们走过了艰难险阻依然坚定地爱着对方。普通人的生活中没有刀头舔血,那什么才算艰难险阻? 萧山雪盯着盘子里的虾壳发呆,再抬头时饭菜已经被对面的老阿姨扫到了打包袋里去。 吃不饱饭可能算一条,但燕宁站的补贴很好,他们总不至于吃不饱饭吧。 台上又亲又抱又哭又叫,台下像放满了泔水的猪槽,主人自我感动,客人满眼都是把礼金的成本吃回来,恨不得连碗盘筷子都打包带走。萧山雪趴在那,觉得自己像一条误入钢铁丛林的野猫。 新娘把捧花丢了出去,不偏不倚砸到了萧山雪的手旁。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懵着看向杜钰,却见对方正在打电话。 好在接到花的人并不需要上台。 新郎新娘下场换衣服准备敬酒,祁连还是没有来。萧山雪卑微地趴在桌子上,心想这个大猪蹄子今天晚上别想上床睡觉。 然后他被拍了一下。 “想什么呢?” “记仇呢,有人放我鸽子。” “这么恶劣?”祁连说,“你想怎么办?我去收拾他。” “给他两个大比兜。” 祁连在他旁边坐下,给自己脸上来了两巴掌。 第228章 “解气了吗?” “嗯。” “那边有一桌新哨兵,你是怎么溜进来不被发现的?” 祁连就笑:“我要是这点本事都没有,怎么当他们教官?” 萧山雪望着他,祁连没穿军礼服,卫衣工装裤马丁靴,甚至看起来有点子随便。胡茬仔细刮过了,之前被莫林划破的眉毛似乎用什么东西描了一下,脸上干干净净的,居然显出几分年少的样子。 祁连又说:“你是不是没给他带红包?我替你给了,写我们两个的名字。” 萧山雪点了点头,眯着眼睛说:“你好好看,眉毛用什么涂的?借司晨的吗?” “怎么可能?”祁连没回答他,“理论上,这儿新娘最好看。” “我不管,你好看。” “我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哪里好看?” “我审美扭曲,我不管。” “那我嫁给你?”祁连逗他,“你接到捧花了,下一个结婚的就是你。” “好啊,你嫁给我。” 对面的阿姨沉迷吃饭,喇叭的乐声震耳欲聋,他们一起躲在人群里,谁都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你有那么多人可以邀请,我就只有白羽他们,”萧山雪继续说,“你看,男女方都是一半一半,你有那么多朋友,我这边连一桌都凑不齐。” “怎么会,你有真的血亲在世上,不像我,孤家寡人一个。” “你人缘那么好,可是我又总得罪人。他们会不会不喜欢我?” 祁连摸了摸他的头发:“不会的。” “我不喜欢这个场合,”萧山雪低声说,“总感觉,没有人真的关心自己以外的人之间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我们已经登记了,不需要这样一个仪式来正名。如果你不喜欢婚姻,我们就谈一辈子恋爱。” “你会不会哪天突然不喜欢我了。” “我会突发恶疾,但是不会不喜欢你,”祁连在他耳边道,“我再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你就给我一个大比兜。” “两个。” “好,两个。” 新郎新娘换好衣服,第一桌给杜钰敬酒,张父拉着张克诚,张克忠和他妻子双双干了满杯。燕宁的纪律是不准在外喝酒的,杜钰很谨慎地倒了茶,喝了,然后指了下萧山雪这桌。 张克忠看过来,脸肉眼可见地绿了。 祁连,燕宁站副站长兼任总教官,那个勋表挂了五六行板着脸训人时带杀气的男人,二十六七的人了,居然穿得像个大学生一样,跟萧山雪在说悄悄话! 张克忠是没见过祁连笑得那么温柔的,有一瞬间他甚至不敢肯定那是不是祁连。 杜钰在渝州时见过祁连更令人震惊的老母鸡样子,当时他还没去潜伏,还没被扭曲出那种雷厉风行的皮笑肉不笑。 他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张克忠连老婆都不要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过来,颤颤巍巍地举起酒杯:“祁,祁副……” “哎,在这儿就别叫了,我是过来接人的,”祁连笑道,“新婚快乐哈。” “我,我敬……” “不用了,站里有规定不能喝酒。你是婚假,我是下班,不一样的。” 张克忠慌乱地抓了抓头:“不行,我还是得敬您,我们不知道您大驾光临,都没敢邀请……” “别别别,我也是临时有空才过来的,没给你们添麻烦就好,”祁连端起茶杯,“我就不喝了,让家属代喝吧。” 张父和张克诚在那边,眼见着萧山雪站起来,拿起一满杯四十三度的白酒淡定地跟他碰了一下,面不改色地干了。 “这是白酒?”萧山雪说,“没什么味啊。” 张克忠忙不迭地喝,呛了一下。 “一会回家路过学校,可以把你弟弟捎过去,家属今天得跟我回去。” “太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也不是骑着自行车来的,有地方。” 祁连当了副站之后说话有种说一不二的威严,张克忠不知道怎么接,只能点头。 杜钰叹气,老母鸡又开始护犊子了。 “那个,张伯父哈,”杜钰低声说,“这个事呢,燕宁这边原则上是保密的,泄露出去对大家都有影响……” “明白明白明白,我明白。” “尤其是年纪小的孩子,还是多多管教,别嘴上没个把门的,祸从口出,你说是吧?” “是是是……” 张克诚瞠目结舌,被父亲转头就打了个耳光。 婚宴八点半就结束了。 张克诚本想留在家里的,但祁连都那么说了,父亲和哥哥也不好拒绝。萧山雪不知道跟祁连躲哪儿去了,来了几轮敬酒的,没一个找得着人,结束之后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才带着萧山雪慢悠悠地从楼上的天台下来。 杜钰对两人敬礼,祁连还礼,萧山雪动都没动。 “祁副。” “别给我戴帽子,下班了自在点。”祁连说,“不是还有一个孩子?一起呗?” 张父推了张克诚一把,他踟躇着不敢上前,支支吾吾道:“他,他早就回家了。” “啊?什么时候?” “饭吃到一半就……” “那有点遗憾,”祁连盯着他,笑了一声,“本来还想让他也来体验一下猛士五代的,可惜了。” 一行人朝着酒店外的专用车库走去,张克诚跟在最后,腿肚子哆哆嗦嗦。那儿停着一辆有不少伤痕的黑色涂装orv,萧山雪二话不说直接跳了上去,脱了鞋,外套直接甩到作战平台上,把该遮的全挡了个干净。 第229章 外套下的衬衫花纹没有忍冬,领徽处是最高级别的祥云。 萧山雪轻车熟路从储物箱的保温层里摸出两支雪糕,祁连从后视镜里看见了,嘿了一声。 “你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早放了。” “人家打仗送药的,结果一摸出来两支冰棍怎么办?” “那就给病号吃冰棍啊,”萧山雪把其中一支递给张克诚,“吃吗?” 张克诚回寝的时候有种奇妙的陶醉感。 打那天起,他洗心革面,一夜之间变成了萧山雪的死忠小粉红,恨不得所有的课都跟他选在同一天,还不允许任何人议论他。所有军事课本上写着的白雁两个字都被他仔仔细细地圈起来。这事让萧山雪很头疼,后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干脆写申请不在学校住了,这让张克诚捶胸顿足了很久。 但是萧山雪并不关心这个。 张家婚宴当晚,他用腰带捆住祁连手腕好好奖励了他一轮。宿舍群里发的电影让他的技术突飞猛进,两人正乱着的时候无意中触碰到了同频减震开关,越野车在寂静的小院里猛地一抖。 萧山雪跟着哆嗦,缓过来之后却迟迟不愿再动弹。 “你……折磨我做什么?”祁连要疯了,可这家伙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花招,“你想做什么?” “告诉我,”萧山雪伏在他耳边,小声道,“你到底用什么画的眉?” 祁连没回答,就在这一小会儿,他挣开了皮带,因为读书而久别的身体娇极了,当即就热了起来。 “你想知道?” 祁连恶狠狠地把他手腕捆起来,还恶趣味地吊在铰链盘上。萧山雪在一片凌乱中突然意识到祁连好像在座椅上铺了床单。 他早有预谋! 萧山雪在追悔莫及里迷迷糊糊听见了祁连的声音。 “我找司晨借车都费劲,哪儿借的来眉笔?”他低声笑道,“宝贝儿,是锅底灰。” 第130章 我想喝酒 朱鑫只想骂人。 他想接近谁都得被踩上两脚,哪来的机遇?再说了,燕宁刚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还能在这儿安插眼线? 不过只要朱鑫还困在这个小房间里一日,他就没有任何信息来源来验证真伪。贸然闯出去的风险太大了,说不定还不如待在房间里等死好。 朱鑫从烟盒里摸索出来上次抽剩的半根烟,几次都没点着火。他啧了一声,打火机随手一扔,撕了纸扯出烟丝来嚼,嘴里又苦又涩。 他仰面躺在床上,旋即有人敲门,然后电子锁自己开了。 有这个权限的只有莫林。 朱鑫没起身,对方也不见外,坐在他正对面的圈椅上,翘起腿向后一靠,瞥垃圾似的瞧他,扭头又看向了窗外。 气氛一潭死水,两人都没提叛变的那篇烂账。 “观礼,去不去?” “观礼?我自己的?”朱鑫对着天花板冷笑,“砍头,还是给我一枪啊?” 莫林对挑衅无动于衷:“向导考核。你学生带出来的学生,你的徒子徒孙。” “拉去毙了有什么好看的。” “毙个屁,”莫林说,“幼儿园汇报演出。” “我是你的眼中钉,去做什么?” “不做什么,闷着无趣,为什么不出去走……” 朱鑫像是没听见,径自说下去:“你需要向导的忠心,也需要我来警示白雁。我出局了,我已经认命了,在这关着我杀鸡儆猴还不够,你还想怎么样?” 莫林闻言粲然一笑。 这种示弱他很受用,于是歪身从椅下捡起打火机,抓着朱鑫的手拍进去。 莫林客气道:“你怎么理解都可以。两天后,我亲自来接你,好酒好菜车接车送,你无论如何得给我这个面子。” 朱鑫沉默片刻,这当然不是请求。 “考核到底是做什么的。” “白雁那种向导,我想多要几个。”莫林语气里满是期待,“不过他不太纯洁了。我喜欢只讲利益的人,只要生死都是生意,敢踩着尸体爬到顶的人就是赢家。” “又是窝里斗这一套。” “你管这叫窝里斗?”莫林拖着长音,声音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窝里斗的虚情假意,还是得您教我。” 朱鑫呛声:“这方面什么时候轮得到我教你了?” 莫林阴沉地骂了句脏话,说你教得还少吗。 两人陷入沉默,糊涂账盘算起来都想捅对方一刀。 但是不能。 朱鑫翻身坐起,未等开口就被莫林烦躁地抢先:“到底来不来?” “我敢不来?以免你疑神疑鬼以为我翻墙出来打后援。” 莫林冷笑一声,没道别,出门离开时连头也没回。 那扇门轰然合死,仿佛夹断了木偶的线,朱鑫脱力地摔回床上。他已经是只引颈受戮的鸡,只等让人宰了把血喷那群小猴子一脑袋。 这次出去虽说是个机会,但奥德里奇怎么就能知道…… 等等。 这些消息,是谁透露给燕宁的? 如果奥德里奇利用兄妹协议在温莎系统里植入程序,那莫林他们简直就是在燕宁的眼睛底下裸奔。但奥德里奇在逃命,他不可能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在荒郊野岭连接系统;算算脚程他恐怕才到燕宁不久,最大的可能是燕宁早就在高层安插了人! 什么时候? 第230章 长袖善舞的莉莉安?阴鸷狠戾的小泉?加西亚?莱顿?尼克?还是那个命硬耳根子软的弧旌?或者白雁压根就是骗了所有人,这么久了他真的能一点证据都不留吗? 害朱鑫身陷囹圄的,有一个算一个,这时候看起来都不像好人。若非莫林已经是掌权者,朱鑫简直都要怀疑到他头上。 有一瞬间朱鑫忘了自己已经是个弃子 ,他出了一身冷汗。 地塔是不是真的要完了。 ———— 一周后,温莎北部。 北部气候虽说还算温和,但夜里的湿冷并不好熬。十五个小向导蒙着脑袋瑟瑟发抖,场外的地塔哨兵喷嚏连天,喊着要求加衣服。 莫林圈了一小块山地用作考核,立体成像和定位算法能让高层待在场地边缘温暖的中控室里,把向导表现尽收眼底。 莉莉安负责物资,她带着弧旌去得早,打发人去发武器。 “领五条枪,”莉莉安对中控室里的布置更用心,手指蹭了下成像台下边,马上喊人重新擦拭,“楼下卡车还有二十分钟出发,提前把武器给他们。” 祁连觉得耳朵好像坏了:“五条?” “对,”莉莉安见他没动弹,单手叉腰转向他笑道,“还在这耽误时间,是不是我哪句话没说清?” “没有,我是在想,他们有十五个人。” “莫老板什么时候说过是对称对抗了?” 一样的人数,差距悬殊的武器。莉莉安当然不是对那些墙头草似的低阶哨兵有多少关照之情,只是这群向导表现越差,小泉在莫林心中的形象就越差罢了。 祁连沉默领命。 之前的训练材料是他一手办下来的,挑五支趁手的轻量枪不是问题。只是其他热武器恐怕不好办,再加十五把匕首就是极限了。 运输卡车车厢封闭,钢板中间夹着隔绝材料。外边哨兵重重把守,小泉杵在车厢前边。 祁连走近才看见地上还坐着一个少年,有点眼熟。他没急着靠近,躲在阴影里回忆了一下,是最先被派去莫林身边辅助的那个褐发向导,在水坑和回温莎的机场里有两面之缘。 “你怎么在这?” “莫老板马上就到,我是征得他同意才来的!” “有何贵干?” “检查向导情况,以免替考。” 褐发少年说话时颇有底气,小泉却客客气气地一口咬定他在扯谎说瞎话。 “我没有接到任何通知,何况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替考的。” 少年也没慌,冷静答:“那我回……” “耽搁了正事不好,我向莫老板请示一下。” 少年脸色如常,背后却攥着拳头:“你先对我动粗,不怕莫老板怪罪吗?” 小泉说:“多谢关心,我不怕。” 祁连看他这副样子,觉得怕是偷偷跑来传递什么消息的。只不过孩子技巧拙劣,又没有这种被当面揭穿的经历,落得个跑也跑不了、借口也想不出的地步。 这时候再说什么就只有越描越黑了。 少年张了张嘴刚想再辩白两句,就听那边树影里有人爆了句粗。 “妈的,你在这?” 祁连扛着枪走出来,骂骂咧咧地抱怨:“好歹还救过你的命,连拿东西的力气都舍不得出,白眼狼,跟着莫老板干真拿自己当颗葱?” 小朋友愣了一下,旋即回过味来,缩着脖子不说话了。旁边小泉下意识把联络终端收回口袋,警惕地打量他的一身装备。 “……有何指教?” “发枪,十五把匕首,五支枪,”祁连把串成串的匕首往地上一扔,瞧着少年向导啐道:“我让他帮我发装备,结果这小子不想干活偷溜,让我好找。” 小泉顾不上向导的事,克制着怒气道:“十五个人,就这点装备?” 祁连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装备多少你得去问莉莉安,”祁连见风使舵,挑拨道,“反正我只是个做事的,装备她负责。” 小泉和莉莉安素来关系不好,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要屡屡与他作对,但毕竟莫林对她的重用远超自己,于是拧着眉头噤了声。 “既然如此,你去送吧,”小泉说,“但这事恕我还是要向先生核实。” 祁连大大咧咧点头,踢了少年一脚,那小向导才后知后觉爬起来替他开车厢门。祁连跟在他身后,小泉佯装发消息,眼睛不断往这边瞥,假装打字的手毫无章法。 祁连没管他,前边小向导已经费劲兮兮地拉开了车门。 运输卡车是冷链车改的,车门上渗透着陈年的鱼虾腥味,开启时便与内里混浊的味道一齐冲出来。里边白炽灯将坏未坏,光线昏暗,十六个人挤在一起,萧山雪膝头躺着一个面色惨白的男孩,看样子是晕车了。 看清来人之后,有个年龄稍长的孩子刚想起身迎接,紧接着就被萧山雪拉住,带向身后,眼神越过他的肩膀望向后边。 两人一站一跪,安静地僵持了片刻,风呼啸着把车厢里仅存的温度和混浊全都卷走了。 萧山雪的动静愈发小,好似是最没有存在感的陈旧摄像头,不知道还剩下多少个完整的零件,只会慢吞吞地转眼珠子,迟钝或疯癫地等着祁连主动表明来意。 “……我来送装备。” 萧山雪仿佛没听见,又或者是消化了一下这五个字里的意思,片刻后才答:“嗯。” 第231章 “五支枪,一人一把匕首,”祁连实在担忧,多嘴道,“你们自己看怎么分。” 萧山雪慢慢低下头,摸了摸男孩子的额头,把他放在地上,声音小得听不见:“嗯。” 祁连看了一眼身后,小泉鬼鬼祟祟地假装正忙别的事,于是他顺手一推车门挡住视线,跳上车厢,不远不近地蹲在萧山雪面前,假装凶他。 “声音这么小,没吃饭吗?” 萧山雪确实没吃饭。 祁连皱眉,又道:“怎么不说话?哑了?” 萧山雪转过来望着他,摇头,然后垂下眼睛看向祁连的手,缓缓地眨了眨。 祁连心领神会,刚一抬手就被抓住了。 萧山雪的手冰冷潮湿,掌心里是之前那枚窃听器,之前塞进了爆炸头小姑娘头发里,不过现在已经没电了。他蜷起手指,湿漉漉地在祁连手背上画了个问号。 “十五个人,只给五支枪吗?”萧山雪有种病态的虚浮,全靠一口气吊着精神,“照顾我们?你竟然这么爱我?” 当着十六双眼睛,祁连避开了最后一个问题,冷声答:“是老板交代的。本来打算只发三支枪,那你们才刚好够用,不浪费。” 向导装备少火力弱,不足以正面硬碰硬,所以五把枪里除了一把三十发弹匣的轻量冲锋枪和一把二十发的蝎式冲锋枪外,剩下的三把全是狙,每把标配五发子弹,一发一个算下来恰好十五个人头。 萧山雪蹭了蹭他的手背,意思是知道了,视线一偏又望向他背后犹豫不前的少年向导,脸上突然绽出个极其荒诞诡异的笑。 “那个小孩,你背后那个,为什么在外边?” “他是莫老板身边的人。你们这些向导,活下来了也可以像他这样。” 萧山雪甩开祁连,伸头问:“莫老板身边好么?” “挺好的。” “你的气色比我们加起来都好!你是向导吗?” “……我是阿多尼斯,你不认识我了??” “认识,”萧山雪似乎多说两句话就要累得喘不上气,指尖有些发青,连前言不搭后语都得缓一缓,“你是向导,向导我都认识,我只认识向导,向导是带哨兵的,塔里的老哨兵最好带了。” “我接触不到老哨兵。”阿多尼斯像是被他吓着了,吞了口口水,犹豫着小声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萧山雪似乎又明白了什么,朝他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把他忽略了,转而对祁连说:“我想喝酒,馋白老板的酒了,上次去他那儿,他调的混搭酒好好喝。” 祁连被一通乱聊搞得不明所以。不过小泉在后边没说什么,也许在他的认知里,萧山雪已经彻底疯了。 他还在说。 “干马天尼里放了青橄榄和柠檬皮,龙舌兰日出里有樱桃橙子柠檬和苹果,我很久没好好吃点东西了……”小疯子眼神迷离,声音却骤然高了起来,几乎是吼着说,“我想喝酒!你有没有啊——” 祁连第一反应是回忆身上到底有没有带吃的,然后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萧山雪究竟在问什么。 他确认了哨兵只有十五个人,莫林身边的小向导隐晦地告诉他这十五人都是新人,而他现在问的那些大杂烩鸡尾酒,是想知道里边究竟有没有线人。 他不仅没疯,还清醒得可怕。 “……你是不是疯了?在说什么梦话?”祁连深吸口气,逗他似的说,“白老板一次会给我两杯,但他不会接待疯子。” “给我——” 小泉从后边咚咚咚跑过来,哐当一声拉开车门。 “可以了,”小泉佯装客气道,“他已经疯了,不必搭理他。时间紧迫,你不如尽早回去向莫先生交差。” 祁连颔首,带着阿多尼斯还没走出几步,就围上来三个哨兵拦住了他们。他转头询问地望向小泉,对方一耸肩。 “例行检查,防止夹带消息,这是我们的规矩。” “小泉先生不是都听到了?我们什么也没说啊,”祁连混不吝地一笑,瞧着三个哨兵抬起双手,朗声道,“既然如此,要不还是小泉先生亲自来检查我。以免有人被我买通,再惹您怀疑啊。” 小泉也不客气,跳下车朝他走来。 —————————— 鸽子精回来啦!久等了! 当社畜的第二天就累了(泪)祁连教教我怎么上班我不想上班啊—— 祁连:我也不想上班啊—— 第131章 这是死斗 小泉搜遍祁连浑身上下,究竟还是没找到什么东西,只得放他离开。 祁连像拎小鸡似的揪着阿多尼斯的领子,绕过弯进了小路才撒手,还颇不好意思地替他捋平了衣裳,虽说在一片昏暗中也不知道拍得是不是地方。两人同行片刻,孩子挑了个树影最密的地方,顿住步子不动声色地开口。 “谢谢你,先生,”阿多尼斯低声道,“您可以信任我,我是茱莉亚和瓦莱莎的表兄,我忠于白雁。” “你忠于他?” “我是他的骑士,或者说,他的眼睛。” 小朋友认真而骄傲地吐露着他们的关系,仿佛他不仅是同期小向导中最特别的一个,还跟萧山雪天下第一好。祁连稍稍有点不爽,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在乱吃飞醋。但这不是跟中二小朋友计较的时候,小孩子雏鸟情结而已,应该不要紧。 第232章 “……我想他应该告诉过你,不要轻易信任别人。” “我也是从水坑里爬上来的,你的善心不需要他来告诉我,”阿多尼斯的确比其他孩子沉稳不少,架设的屏障又轻又小刚刚够用,颇有萧山雪的风格,“何况今天你主动帮我解围,你保护我,我也会保护你。关于你的身份和立场,我不会乱猜的。” 祁连眯起眼睛,这孩子实在不像只有十几岁,这种人精站在自己和球球这一边是好事。 “你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你出事他也好不了。不过既然知道可能露馅,你为什么还要来?” “因为他需要,这是我们早就说好的,如果有交手的一天,我一定要想办法告诉他一些信息。” “你都知道什么?” 阿多尼斯倒是守口如瓶:“他问我什么我就知道什么,你都听见了的。” ……是谁说信任他的来着? 祁连叹气。刚刚情形紧张,瞧萧山雪的样子,恐怕也是奋力从一片混乱中抽出丝缕清明强撑着罢了。他相信萧山雪早就织好了网,可就这么点信息,加上十五个小孩子,够做什么? 祁连拍了拍阿多尼斯,要他自己小心些。孩子拐进树丛里窸窸窣窣溜走,他整了整衣服,加快脚步赶回中控室里,在门口还被仔细搜了身。 莫林已经到了,正盯着莉莉安调试监控信号。朱鑫坐在他背后的板凳上,虽说看起来不算太憔悴,但他双手被铐在腰带的细铁索上,背后牵着一条钢丝绳,拴在地板的铁环上。 祁连见他就没来由的紧张,于是沿着墙根绕到莉莉安身边。女人操纵着信号系统问:“办好了?” “好了,姐。” 莫林看热闹不嫌事大,指着朱鑫笑道:“瞧瞧,还认识吗?” “认,认识的,老大,”祁连把两人的称呼微妙地掉了个个,“许久不见朱老板了。” “瞧他气色怎么样?” “挺好的。”祁连再会演戏也演不出莱顿那种小人得志的样子,搓了搓手对朱鑫说,“我疏于拜访,希望您一切都好。” 朱鑫没吭声,他现在是这个房间里最没有尊严的人。可莫林逼着一条被问话的狗回应,搂着朱鑫的肩膀说:“你怎么不说话?之前听你天天教导白雁礼貌礼貌的,怎么你自己都做不到?” 朱鑫沉默不言。 莫林步步紧逼:“说话啊?” “……你是有多恨我?” “让你说话就是恨你了?”莫林脸色骤然一冷,“这房间里谁没有亲眼见证你那些破事,怎么倒要怪到我头上来,闹得不好看。” “你要我来看考核,没说是走你的皇亲国戚、互相捧臭脚……” 啪! 莫林手劲极大,一巴掌扇在脸上瞬间就肿得老高,皱纹都模糊了几分。朱鑫吐出一口带血的口水,阴恻恻地看着地板。 莫林在一旁的桌布上胡乱擦了擦手,低声骂娘。 “给脸不要脸。”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莉莉安打字的声音。 莫林背过身去,似乎是嫌朱鑫碍眼。祁连左右看看,从口袋里掏出一截纸巾递给朱鑫。对方没搭理他,手胡乱摆了摆。链子太短了,手臂压根抬不起来。 就在这时外边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大门敲响,轻重分明礼数周全,想来是小泉到了。祁连慌忙收起纸巾主动开门,房间里稍显拥挤,朱鑫不再是最没有尊严的一个了。 外边进来了三个人,或者说两个半也可以,有一个是被半拖进来的。小泉和那个被萧山雪打断了鼻子、名叫约瑟夫的哨兵算两个,而在这一屋子哨兵的映衬下,萧山雪瘦削苍白,简直就像是半个人。 就算只剩半个人也是层层防备。控制环压着脖子,手铐脚镣全套上阵,在他只剩骨头的手腕脚腕上磕得叮当作响。铁家伙上挂着的锁链在背后收成一束,牵在约瑟夫手里,而他脸上戴着一个黑色的止咬器,这只是为了遮掩他嘴里塞着的一大团破布。 别说祁连,就是朱鑫都皱起了眉头。 但莫林和莉莉安似乎没什么反应,后者扭头,嫣然一笑;而莫林嚯了一声,走过去托着止咬器要他抬头,看见萧山雪迷离的眼神,瞧着谁似乎都带着几分笑意。 “一路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当着所有向导的面,还有哨兵,”小泉道,“杀鸡儆猴,他们自然不敢乱来。” “做得好。”莫林翻了翻他的眼皮,又用手指触碰他的眼睛,萧山雪几乎不动,“怎么把人弄得傻了一样?” “不老实,在车厢里悄悄给新人讲战术,电了他两下。”小泉解释,“他还能用,很听话。” 莫林揪着止咬器,带着他的头转了一圈:“看看,认识谁?” 萧山雪嘴巴被堵着,极其缓慢地停在朱鑫和祁连的方向,然后一步步走过去。 他的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是砸在地板上,铁链在身后拖得呛啷作响,约瑟夫慢慢地随他靠近,踩着他脏兮兮掺着血迹的赤足脚印。 萧山雪在两人面前驻足,摇晃了一下。 他的眼睛失了焦距,手指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地板是冷的,但这不足以让他变成这个样子。萧山雪身上电击后遗症的严重朱鑫和祁连最清楚,可他们没法扶一把。 祁连在兜里攥紧了拳头,这个场面无论如何轮不到他伸手。 他强迫自己转头去看朱鑫,他把球球从小带大,瞧瞧他的铁石心肠,这会儿一招走错就会前功尽弃满盘皆输—— 第233章 可那是另一张在绝望中带着悲戚的脸。 燕宁临时营地里,他给祁连退烧药的时候是这个表情;球球刚被抓来,朱鑫把他从小泉的电椅上救下来时或许也是这个表情。萧山雪是朱鑫从小带大的,他做不到看着他死。 萧山雪支撑不住了。他噗通跪倒,被抽了骨头一样歪在朱鑫身上,低下头,头发散在朱鑫的膝盖上。 他是朱鑫的第一个学生。 满心壮志的青年人面对年少单纯的天才,花了十成十的心思把他浑身的本事都教了出去。攀岩捕猎狙击潜行近身搏击,朱鑫要他变强变硬追求公平自由,甚至教了他怎么编草环既结实又好看,可唯独没有教过他示弱。 他坚信孩子只要铁腕管教就能变好。可萧山雪怎么这么叛逆,梗着脖子非要去燕宁站那个情感和权力都过剩的地方泡着。是地塔真的不好,还是他做错了—— 上了年纪的男人仰天长叹。伤痕累累的小家伙靠着他,他终究没法挪开身体。 祁连后退了一步。 萧山雪的脸颊在黑色的铸铁和发丝下显出奇怪的质感,那是一种病态的吹弹可破,或者已经磨破了,湿漉漉的,应该比他的掌心要软一点,又或许这是他身上仅剩的软。 祁连看着他心烦意乱。他们都在努力地控制自己不受对方的影响,但这种烦躁并不源于他们的精神结合,他在这儿待的这段时间心理健康直线下降,烟瘾反倒长的飞快。 他想抽烟。 他是莫林的狗腿子,他是刽子手的帮凶。他不能拥抱,不能亲吻,不能直率地说话,也阻止不了太多事情。球球肺上的旧伤受不了他身上一股烟味,他在球球身边的时候一支烟都不会抽,可他现在只能抽烟,最好是劲大的土烟。 他听见莫林在鼓掌,说好一出师生情深的戏,他非得让大家都看看。莉莉安适时插话说设备调好了,可以在场地上方立体成像投屏,广播说几句话。然后莫林就让他走远点,别入镜吓唬人。 祁连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动弹,不过看莫林举着个蟑螂似的摄像头对着朱鑫和萧山雪拍,应该是退开了。 “这是死斗,成王败寇,生死有命。” 莫林这么说着,祁连抹了一把脸。 “向导先入场就位,哨兵三个小队十分钟后入场围猎。活捉击毙都算数,限时36小时——” 监控屏幕上十五个小红点三个一组分散入场,一组径直冲向场地另一端,三组扇形向前推进,另一组行动相对较慢,直接分散开了。祁连给他们悄悄起名,abcde五个组,a组跑得最快,e组分散,这六个孩子不是最强单兵就是最弱诱饵。 向导势单力薄,最保险的策略是抱团,抢占高地集体守塔。何况他们有三把狙击枪,射程以内能覆盖得差不多,这也算是最大化地利用武器条件。 分散行动风险太大了,凭谁来都要给出这样的预判。然而这群向导偏偏就要分散开,拆得七零八落。 或者,祁连想,按照球球的逻辑,也未必会走这样的老路子。他不是自认弱小就只敢走保守路线的人,何况这是死斗,他不会把自己关进笼子里。 莉莉安唤起地形系统,这是一个大盆地,四周高中间低,但中央突兀地修了一座高塔,目力好的能俯瞰整个场地。 “我改变主意了,”莫林突然说,“五分钟,五分钟后哨兵入场。” 他关了麦克风,大大咧咧靠坐在办公椅上,端起茶水却没入口,嗯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盯着监控屏幕吩咐。 “把白雁搬开点,他俩靠在那,够恶心的。” 第132章 我发信号? 这种活儿小泉和莉莉安自然是不会干的,约瑟夫手里拿着锁链不方便,能有空动弹的只有祁连。他自觉地走过去抄起萧山雪,突然感觉自己被戳了一下。 祁连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试探地掐了一下萧山雪的后背。萧山雪似乎有些不满,用关节顶了一下他。 触感微弱,是两个词的摩斯电码。 包围、行动。 祁连不明所以,但拖人就那么一会儿,他也不好不撒手。萧山雪软绵绵靠在墙上,还是没睁眼,被脸上的止咬器带得歪向一边。 监视器上三组小红点似乎已经就位了。e组向东西两侧分散开的两个小红点连接场地东西边缘的c组和d组,中间的孩子就在中控室和高塔的连线上转悠,九个人对场地的下半段形成包围。 a组抵达场地边缘之后还在分散,b组奇妙地在高塔不远处的树丛里埋伏下,没有占塔,也没有贸然移动。 祁连左右看看,没有空着的板凳,于是大大咧咧坐在朱鑫和萧山雪中间的地板上,盘起腿拿树棍抠鞋底的泥巴,假装看不懂那个监视屏。 小泉带来的约瑟夫规规矩矩站着,莉莉安的人却没个正形。她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背对着他提点道:“规矩点,别像个农夫一样无礼。” 祁连哦了一声,把树棍扔开,落在萧山雪手边。 没人注意到他们。 这会儿哨兵已经入场了,十五个绿点分成三组,穿过了分散的e组,看样子是打算直接抢中央高地。 e组的三个小红点没开枪,也没被发现。 不考虑实力的话,这形势倒确实像是十五个人包围十五个人。但哨兵冲到中央的半个小时内,a组的小朋友才刚刚走到四分之三的位置。 第234章 虽说三组哨兵似乎在登塔这方面起了争执短暂地停滞了一下,但是a组在短短几分钟内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合适的遮挡物。 就在此时,有人开枪了。 干脆爽利的狙击枪响,屏幕上一个绿色的光点应声而灭。莫林疑惑地嗯了一声,转头对莉莉安说:“看看是哪个废物。” “尼克的人,”莉莉安在系统里查了信号,又笑着安慰道,“都是新哨兵,没事儿。” “没用的玩意。”莫林评价道,“要不是缺人手,也没必要用他。” 绿色光点短暂地乱了一下,然后开始原地转圈,这是他们在爬塔。有四个人朝着刚刚开枪的方向去了,莉莉安瞧了一下,说是尼克那组。 如果他们没有那一点争执、也提前布置好了狙击手的话,反向狙掉刚刚开枪的人按理来说并不困难。但机会错过就是错过了,即便狙击手的距离并不远,要追上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不过既然狙击手已经就位,盲目去争一个已经暴露敌人枪口下的点并不明智。借口追人实则转移阵地,倒也是个好选择。 e组东部的那个小红点迅速调整了位置,巧妙地错开了尼克追踪的方向,占了小路旁的高地,不远处埋伏着c组。 “这些小孩很有燕宁的风范嘛,”莫林把祁连吓了一跳,但他旋即意识到他在跟朱鑫说话,“你学生教的好徒弟啊,这架势起码还能赚一个。” 朱鑫的脸还是肿的,说话时稍微有些口齿不清:“照你这么说,枪里恐怕只有一发子弹吧。” “怎么可能?”莫林瞧向莉莉安,莉莉安又看向祁连。 “五发。”祁连如实交代,“三支狙击枪,一共十五发子弹。” 莫林哼了一声:“没看出来,你还挺慷慨的。” 祁连:“这也不是穿甲弹啊,要是能一发弹打透两个人我就少给几发了。” 朱鑫不屑道:“是不是穿甲弹都得送命,一群孩子打哨兵,这种对抗就不公平。” 莫林似乎已经对他的抗议免疫了。他慢悠悠地划了下监控屏幕,假模假样叹息一声,旋即又勾起嘴角。 “到现在还是满口的仁义道德,你明明就是个不敢直面自己的懦夫。”莫林嘲道,“我已经给了他们生路,你现在又要公平?我知道你的套路,给了公平要自由,给了自由要平等,给了平等是不是就该造反有理了?朱鑫,是谁叛逃燕宁的时候口口声声说拳头才是公平,阿谀奉献和裙带关系都是狗屎。轮到你的心肝受苦,又来怪我不公平,你怎么不提你的理想了?别人遵从人性你要规矩,定下了规矩你又说反人性。只要轮不到你当既得利益者你就挑一大堆毛病,你觉得你活得清醒?你还不如渝州那条自暴自弃的蠢狗!你自己说说,你的绝对公平是什么?跟这屋子里谁的公平是一样的?” 朱鑫没再说话。 渝州那条自暴自弃的蠢狗现在正坐在地上。 房间里短暂地沉默。好在这时候第二声枪响,留在中央高塔上的绿点又灭了一个。 这次是e组西部的向导。 祁连瞧着屏幕,心说不对劲。如果e组已经有两把狙击枪了,那么另外四个组只拿一把?还是说三把狙击枪全部都在e组里? 战场上火力就是一切。主力输出都在一个组里,另外十二个小朋友干什么? 荒野求生吗? “这次轮到莱顿的组倒霉咯,”莉莉安瞥了小泉一眼,转过脑袋酸溜溜道,“这些小向导准头练得真不错。这么看来小泉先生兢兢业业,帮了白雁不少忙吧?” 白雁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小泉佯装恭敬,说:“这是职责之内的事情,新人也好,老人也罢,我当然会尽力。” 莉莉安含沙射影:“小泉先生真是不计前嫌。” “先生都不介意这些,我劝你不要小肚鸡肠。”小泉抱臂道,“不管怎么说,服从安排,并在岗位上做出点东西才是第一位的。” “你还真不像个战时的人。” “你倒有点太像没见识的妇人了。” 莫林不介意手下争风攻讦,他甚至在噼啪乱跳的火星里笑了一声。互相攀比中形成的内卷让他省了不少心。 他敲了敲桌子,岔开话题问:“往西追的是莱顿的人?” “是的,”莉莉安气得声音不稳,咬牙切齿道,“四个人里两个都是他的老相识,死了一个了。” 西边的情况与东边基本一致,a组也已经就位,场上小红点形成了两层三角形包围。按照目前的情况考虑,cde三组最激进,大概率是e组带狙,c组和d组拿微冲。 且不说他们能不能干掉这么多人,其他的向导怎么办? 再说这包围也没必要啊,祁连想,明明是哨兵追杀向导,还怕哨兵逃出包围圈飞到场地外么? 就在这时,两响狙击枪接连击发,灭掉中央高塔上两个绿点! 莉莉安眉头紧蹙,抓紧调取信息,解释道:“莱顿的两个朋友都死了,加西亚四人正在下楼,他们应该是要放弃高塔了。” 这两枪一发把加西亚四人引向了潜伏且手无寸铁的b组,另一发彻底暴露了e组西边狙击向导的位置。莱顿小组迅速开枪反击,红色的小点晃了一下,但没有灭。 莫林饶有兴致地摸着下巴:“西边那个,开枪的是谁?” “十一。” “十一?”莫林问,“这么靠后的序号都有这种技术么?” 第235章 小泉慌忙解释:“序号靠后的孩子天赋差,白雁都是当普通哨兵来训练的,他们的基础素养反而比序号靠前的还要高一些。” 莫林颔首:“所以开枪的都是吊车尾,实际上是为了当诱饵吸引火力,厉害茬潜伏着,用向导能力控制人对吧。” 没有人反驳他。 “但是这不对啊,他们没有无线电,也没有哨兵,怎么联络?你之前说,这战术是白雁教的?” “我只是听到了只言片语……” 莫林半真半假笑道:“近身打消耗战这群向导必败无疑,如果是他选的策略,我就得追究你是不是把他的脑子玩坏了。” 小泉似乎有话没说,但此时只能讪笑着后退。 莱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抛弃中央高塔,这时候十一又接连开两枪,却无一命中。莱顿似乎认定对方已经受伤,留了一个人在塔上,自己带着另一个朝着枪响的方向去了。 显示屏上d组与十一短暂地碰了面,紧接着三个红点撤离,十一留在原地。 尼克已经在c组前方狙击手的藏身处搜索,莱顿两人离十一越来越近,加西亚马上就要撞上潜伏的b组。莫林兴奋得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又将视线投向了莉莉安。 “如果你是这些向导,你怎么赢?” “向导再凶,也不过是控制一阵子,如今他们分散开来只能保少数人的命,败势太明显了。”女人觉得自己扳回一城,扯了扯裙摆,娇声玩笑道,“要我说,与其在这儿死拼,不如找个机会干掉你才好。” 莫林冷笑一声,吊着话茬转向小泉:“你了解向导,你来说?” “他们硬碰硬是绝对拼不过哨兵的,但凭我对白雁的了解,他也许不会这么安分。这个排布,不知道您是否觉得眼熟……” “说得有道理,”莫林朗声道,“我就是这个意思。莉莉安,报一下这些向导的序号,我猜你需要点提示才能想明白。” 莉莉安皱着眉,没想明白他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但是一旁的祁连已经紧张起来了。 萧山雪要让莫林知道地网已经完成了。 他把序号靠前的向导全部分散到了各组里,而与哨兵短兵相接的e组的三个人是十一、八号和一号,其中一号就是中控室旁边那个。十一背后的d组是零二、零六、十四,八号背后的c组是零三、零七、十五,a组中零四带队十三拿狙,b组虽说赤手空拳,配置却是实力最均衡的零五、零九、十号三个人。 最强的向导都在外围桩位控场,内圈弱向导配强后援。分散开的每一组哨兵里都有诈降的内桩,只要一个信号发出去,就能联动收网、一个不留。 但是这个信号怎么发? 祁连突然惊恐地打了个哆嗦。 还是说,刚刚萧山雪戳自己的意思是让他来发?! 第133章 羽翼之外 萧山雪躺在地上,虽说戴着止咬器,但表情简直是睡得安详,丝毫不在意祁连的消息要怎么传。 祁连皱眉,心说这不对。 且不说从中控室传出准确消息难如登天,就算萧山雪要依靠他来完成包围,也完全没必要安排向导能力最强的零一。向导再强,彼此之间也只能传递最简单的信号,零一当通讯兵根本没法发挥最强效果,她应该在主战场控场,或者搭进组里才对。 零一在这里太突兀了,莫林不可能意识不到。 或者,萧山雪的意图根本不在此? 祁连的思路迅速倒回去,萧山雪并不能提前知道他也在中控室,但这个排布却是在之前就定好的。也就是说,零一在整个战术中的作用与他的关系不大。 小朋友们打赢了一定会被认为是以弱胜强,而弱者总要被认为是受了谁的帮助。在这个前提下,如果零一的身份是侦察兵甚至跟内鬼接头的情报员,那就说得过去了。 这是萧山雪给他的机会,保命栽赃,一箭双雕。 不管搞倒谁,这都是个天大的好机会。 显示屏上尼克已经围住了八号,莱顿也已经撞上了十一,气急败坏地开了两枪,但红点并没有熄灭。加西亚那边距离b组稍远,这些小朋友们挪动着位置,似乎在尽力拖延。 尼克和莱顿只抓一个必然会留活口问线索,但恐怕距离b组被俘也不剩多少时间了。 祁连额头上沁出了汗,得搅混水才行。 中控室里塞了七个人,饶是在不怎么暖和的天气里也有些憋得难受。他佯装烦躁,站起来看了看屏幕,又抓了抓脑袋,说:“是不是还要很久啊?” 莉莉安问:“做什么?” “有点闷,想透透气。” “去把门打开,”莫林说,“就在门口,别自己找死。” “不会的,老大。”祁连龇牙咧嘴地笑,“这儿地方小,要不要把白雁搬出去拴外边?” 莉莉安调侃道:“你舍得?” “一身血味药味,难闻死了,”弧旌是向着财神莉莉安的,于是祁连含沙射影地挑事,“你瞧,都来见老大了,小泉先生也不知道给他洗个澡体面点。” 小泉反唇相讥:“下等人要掂量清楚自己的份量,血味药味是我们的成绩之一。再说了,要评判别人首先得自己体面,别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话说到了莉莉安头上,仿佛在嘲讽她皮条客的出身。但这正是战局的关键时刻,莉莉安咬着牙没吭声,莫林替她啧了一声。 第236章 “你这么狂妄,是笃定这群向导能赢?”莫林冷冷道,“别炫耀你的成绩,这味儿我闻着想吐。” 祁连目的达成,扛起人跟着牵链子的约瑟夫一起推门出去。 清晨时分的风格外冷,约瑟夫刚一出门就冻得直流眼泪,打了好几个喷嚏,躲在门口不想再离远。祁连趁着他睁不开眼迅速调整位置,恰好从门洞和人缝之间找到了一个能看到屏幕的位置。 尼克和莱顿已经被引向了c组和d组埋伏的位置,加西亚四人也已经对b组形成了半包围态势。微妙的僵持一触即破,不能再拖了。 祁连迅速扭头,向约瑟夫递出一包纸巾,装出一副体贴下情的样子:“冷的话把他交给我就行,你进去暖和暖和,我抽根烟。” 约瑟夫求之不得,道谢扭头就钻了回去。可现在局势正是紧张的时候,小泉莫林他们一时都盯着监控,没人发现他们独处。 加西亚马上就要逮住b组了! 祁连哗啦地甩了一下铁链,锁链撞到墙壁和止咬器发出巨响。萧山雪挨了一下被吓醒了,声音也惊动了房间里的小泉。 萧山雪嘴巴被堵着,对他眨了眨眼睛,铐在一起的手缓缓竖了下拇指。 干得漂亮。 紧接着房间里传来小泉有些失态的厉声责备,说马上就到了关键时刻,怎么能把他们俩单独留在外边。紧接着他咚咚咚跑出来,一把夺下祁连手中的锁链,锁在门口的地环上,气得手指都在颤抖,被锁扣夹到了手上的肉。 “你做什么!” 祁连答:“整理链子啊。小泉先生怎么一惊一乍的?” 小泉起身,猛地拽住祁连的衣襟,苍老枯槁的手上青筋暴起,把他拉得晃了一下。 “请你不要靠近我们的人。我不希望半途出岔子。” “你们?白雁不是叛徒么?难道他跟你是一伙的,怎么还用得着分你们我们?再说了,什么半途?今天又用不着他,有什么岔子好出?还是说你指的是考核?” 祁连痞里痞气,就着他的手弯腰,瞟见他随身配了枪,于是阴阳怪气大肆拱火。 “我看那群向导马上就要输了,你抹不开面子所以跑来凶我?可是你凶我有什么用?你负责研究和训练,我就是个跑腿送货的,什么要求都是您提,难道你输了还要怪我货送得不好吗?” “你!”小泉一只手放在枪上,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混蛋!你太失礼了!” “怎么是我失礼?小泉先生,打不赢有什么好丢脸的?你又死不了,回去继续折腾白雁不就行了?他这么抗打,只要没弄死你就能一直拖时间,总有能赢一次的机会对吧?” 照理说现在该有人来指责他说话放肆了,可不知为什么,房间里莉莉安和莫林都没有制止,约瑟夫缩在角落里,就连萧山雪都静静地看着他,任由他放纵下去。 小泉嘴唇颤抖:“你——你们——一群小人,狼狈为奸!” 拔枪,祁连在心里默念,快拔枪。 他轻蔑地笑了一下。 “是么?” 小泉的脸色在他不加掩饰的讥讽中涨得通红,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手已经握住了枪把。 “你再说一遍?” 祁连转身,留给他一个后脑勺,摆了摆手朝门口走去:“太冷了,我回去了,你自己看着他吧。” 他听见了小泉粗重的呼吸,拔枪的时候钢铁与皮革摩擦有着细微的响声。面前显示屏上加西亚已经彻底包围了b组,而尼克那边的c组里已经减员了一个向导。 小泉右手腕处有伤,他的枪口会向左偏—— 祁连向右猛地一转头。 砰! 枪声乍起,惊起一片飞鸟。 祁连的耳廓被子弹刮过,火烧似的疼了起来。他揉着耳朵刚要开骂:“你有病……” 嗡—— 一波奇异的向导精神力席卷整个中控室,饶是祁连精神图景稳定也被冲得头晕眼花。 它那么隐蔽又那么突然,像是骤起的一阵风,不由分说地让人呆滞,或者在抗争中失控。 祁连感觉不到耳朵上子弹擦过的痛了,他的五感几乎是在瞬间被屏蔽。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这是球球最喜欢用的小招数,不挣扎就是一片宁静,如果挣扎—— 他看到中控室里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莫林歪斜着身子紧紧抓住监控台的边缘,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那是一张向导触丝编织的大网,从最外侧的acd三组和一号,到孤身涉险安插进哨兵小组的b组和八号十一号,每一颗小小的向导卫星都发散出密匝结实的力量,把哨兵牢牢困在蛛网之下,看似弱小的触丝覆盖在精神图景上勾住锚点,看似没什么威胁,但挣出一层还有一层,突破内桩还有包围。 那是他们在绝境里的默契。 每一个人都不是孤独的,每一个人都没有筋疲力尽,但每一个人都准备迎接死亡。为此他们甚至不需要控制太久,更不需要热武器。 祁连迟钝地望向萧山雪,恰巧对上了他的眼睛。 透亮,清澈,甚至柔软。 祁连一直以为自己才是保护者,无论作为年长者还是作为一个哨兵,他也无数次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痛苦挣扎。但直到如今他才知道,萧山雪,或者他背后千千万万的向导,在哨兵的羽翼之外可以强大到无以复加。 萧山雪这么可怜,却又是兽群的领袖。他用自己换来一场奇迹般的胜利。 第237章 三支哨兵小队动弹不得,显示屏上的绿点一个接一个迅速熄灭,就连高塔上的最后一名哨兵都被一号轻而易举地收割,悄无声息,全境飘红。 哨兵全灭。 出人意料的是,这群小朋友并没有什么野心。没过多久他们就乖乖撤了网,在高塔集合之后向中控室出发。 暖室里的哨兵缓过劲来,一时间竟无人说话。 莫林打破寂静,率先笑了一声。 “嚯,还真赢了?” “这怎么可能……”莉莉安一向打理整洁的卷发在刚刚的混乱中晃乱了,她扶着额头喃喃道,“哨兵全灭?怎么可能?” 莫林缓缓地拍了两下监控桌,转身走到露台上,不远处已经能看到一群小黑点。他数了数人数,哼了一声,又转向瘫倒在地的小泉和他旁边的萧山雪。 “这群小孩不错,你功不可没啊,”莫林似笑非笑,“但是似乎只是缴械之后剜出了传感器,怎么没杀人?” “我……我不知道,”小泉吞了口唾沫,“是白雁……” “还有,你明知道有猫腻,为什么要开枪?” “是他……是他挑衅我,”小泉颤颤巍巍指着装没事人的弧旌,说,“是他,不然我为什么会拔枪!” 莫林闻言转过头来,眼神带着阴鸷的恶意。但祁连面具戴久了,竟然平添几分坦然,自然地回望。 “我在门外,我能知道什么?” 莉莉安突然喊道:“一定有人传消息!不然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 “你闭嘴!”莫林吼道,“今天在这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搜身!给我查!” 楼下的守卫闻言冲上来,不由分说把所有人的武器和通讯设备都缴了。但没等分析做完,莫林便拿到了一只没了电的窃听器。黑色,无线传讯,不在注册设备的备案之内。 它曾经被祁连扔进萧山雪衣服里,萧山雪塞进小姑娘的头发,最后又经由萧山雪还给了他。 莫林冷笑着,朝着门口踱过来,每一步都带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你一向有很多理由来解释你的失误,我一直都很信任你。即便今天你这么放肆,我也容忍了你,你应该心里有数。” 莫林像条龇牙的豺,虽然手里没有拿武器,却仿佛用枪抵着人的太阳穴。 “这次你还有什么话说,小泉先生?” 第134章 烟吻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谁,这不是我的,这东西没电了怎么可能——” 小泉方寸大乱,他茫然地瞧着那个小东西,又看向身边的战友,但那些人早就被他的勾心斗角变成了敌人,脸上都带着隔岸观火的虚假同情。 莉莉安,弧旌,这两个是一伙的;朱鑫白雁在他身上吃了不少苦头,更不可能替他说话;还有约瑟夫,那个没用的下人,他能说什么? “是那个向导!”小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个向导!去送枪的那个!一定是他传了消息!” 守卫闻言,也不用莫林吩咐,径直去把阿多尼斯拉了上来。他的脖子上套着控制环,皮肤压出血红的印子。 “什么时候套上的?” “向导进场之前,”守卫答道:“全程都关在底层的禁闭室里,那里有屏蔽仪。” 这会儿莉莉安已经缓了过来,她知道今天没自己什么事儿,心中暗喜,于是主动泡了茶,递到莫林手边。 莫林没喝,端着杯子等小泉继续解释。 小泉见他们俨然站在了一条战线,又急又气双腿发软,噗通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吼道:“这不对!我是被陷害的!有人害我!我的研究马上就要完成了。白雁,我知道他能够突破向导已知的极限,只有我才能让他比这些向导都强!你不能杀我!” 莫林没等他说完,把茶杯里滚烫的水泼在了他脸上。小泉面皮泛红,额头烫起了水泡。 “这就是你拼命保他和他学生们的理由?怎么,缺了你,世界就不能转了?” 小泉一抹脸上的水,顾不得茶叶粘在脸颊上:“我是冤枉的!” 那边朱鑫阴恻恻冷笑了一声。 “你是冤枉的也好,不是冤枉的也罢,”莫林捏着那枚窃听器晃了晃,“这东西,我会找出来源。” 祁连躲在人群之后,心反而悬了起来。 那枚窃听器是他主动要求小泉搜身时趁机扔进他口袋里的,当时只是想顺手处理掉让小泉去怀疑身边的人,没想到球球真的给他创造了机会锤死小泉。 但是莱顿和小泉早已对他产生怀疑,即便暂时让小泉失势,朱鑫这个大冤种未必想不到内里问题所在。万一哪天他想不开又转投莫林,要查到他头上也只是时间问题。 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彻底解决掉小泉和莱顿或许能再拖延一点时间,但今年的春节,恐怕祁连和莫林只有一个人能过。 这边祁连琢磨着手段,莫林已经让人把小泉“请”出了房门。房间里空气流动起来,莫林长叹一声,说都是一路共苦过来的,怎么就不能同甘。 “我很可怕吗?”莫林似乎有点遗憾,半真半假地问,“怎么都不对我说实话的?” “要实现效益最大化,有手段是必要的。但是在此之前,我们首先要互相信任,”莉莉安恰如其分地说,“小泉先生,或许是缺乏对我们的信任吧。” “那你呢?”莫林反问,“你信任我吗?” 第238章 女人掩口笑道:“我是很纯粹的人。您有多信任我,我就有多信任您。” 莫林盯着她久久没有说话,莉莉安也不怯场,由着他瞧。反正现在他的肱骨之臣只剩下了她自己,之前种种再不一笔勾销,莫林就要无人可用了。 “……最近你辛苦了,”莫林说,“过两天办一个庆功宴,活着的都来,给参赛的向导和哨兵放一天假。” 莉莉安笑道:“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庆功宴还不是要我办?” 中控室在三楼,下楼时便听得清下边的脚步声了。剩下的十四个小向导带着十一个绑成一串的俘虏和一堆枪回来了。莱顿高声骂着什么,毕竟他的两个旧识命丧黄泉,只剩另外两个不太熟悉的人,让他很是挫败。 其中一个安慰他道:“没事的,老大,咱们迟早讨回来。” 不知为什么,那个声音祁连觉得有些耳熟。 ———— 庆功宴之前,莉莉安身边的人忙得脚打后脑勺,非得用热闹把若有若无的尴尬和人人自危压下去。 这事儿祁连首当其冲,明明人处在弧旌的草根地位上,却要做着比燕宁三席还多、比大头兵还琐碎芜杂的事情。庆功宴当日下午东西备齐,祁连跟莉莉安指定的调酒师确认好时间,这才有机会回房间休息一阵子,看看这几天的监控录像。 幸亏他下手早,屏蔽木马和图像窃取程序被莫林的人当成了系统文件,幸运地没被清理掉。但可惜的是这几日没什么情况,除了莱顿拿出了那个装着他假脸掉渣的证物袋翻来覆去地看,还拉着当时那个留守中央高塔的哨兵一起研究,其他人都有些过于安分了。 这东西留着就是定时炸弹,可实在也没什么能妥善处理的方法。祁连皱眉盯着悬浮屏,里边的两个人不知在讨论着什么,更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向他发难。 闹钟叮叮响了两声,他得准备出发去会场了。 屏幕里莱顿率先收好证物袋起身准备出发,祁连和他同步起身,伸了个懒腰。可就在他打算关掉悬浮屏的时候,屏幕里突然有了奇怪的一幕。 那个新哨兵趁着莱顿转身,精准地转向监控,隔着屏幕与他对视。 祁连寒毛直竖,他确信那张脸他在哪儿都没见过。不是地塔的精锐,不是温莎白头鹰高卢或者燕宁的人,更不可能是其他几个缩头乌龟小哨兵站里的废物。 那是个彻底的新兵。混血脸,高低肩,明显的左撇子,穿着一身皱巴巴有些偏大的制服,长相毫无特色。 可就是这个毫无特色的新兵,对着他眨了眨眼,甚至还诡异地笑了一下,对他打了个“放心,自己人”的手势,动作小到像是活动了一下手掌而已。 是燕宁内部的战斗通讯手势。 这套体系参战人员才学,站内都是保密的。地塔里可能知道这一套手势的,除了朱鑫就只有祁连。 燕宁的人来了。 尽管祁连并不知道来的人究竟是谁,但毕竟有了后援,他稍微安定了一些,因为错过班车而不得不承受的冬月冷风也不那么令人烦躁。 他要朝那个虚假的繁荣地方去,嘴里叼着烟衔一片白雾,路过温莎桥上陈旧的石护栏和扑棱乱飞的鸽子,劲儿再大都会散在风里。 祁连到的时候莫林已经讲过话了,他沿着门边溜进去,大厅里人声鼎沸。 这个庆功宴其实类似于冷餐会或者鸡尾酒会,甚至带着点给哨兵向导相亲的味道,总之社交意义大于吃饭的功能。地板上铺着薄薄的毡毯,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所有向导都穿着薄底单鞋和大床单一样毫无实用性的老式制服,打联盟时幸存的年长向导大多身披哨兵外套,年幼的冻得只能缩在火炉边或者椅子上。 哨兵西装革履,端着酒杯互相吹捧。 尽管大家都尽力不去触霉头,可吃了败仗的三人只有尼克还维持着基本的体面。加西亚已经喝醉了,晃晃悠悠地哪儿吵就往哪儿凑;莱顿正坐在一旁生闷气,那个疑似线人的新哨兵蹲在一边不敢吭声,看样子是被骂过了,抬头哀怨地看了他一眼。但这三个人微妙的情绪都被淹没在“庆功”的噱头中,在旁人端着酒杯的谈笑风生里显得渺小至极。 祁连四下看了一圈,没有萧山雪。 这种场合莫林不可能允许他缺席,何况他饿了那么久,估计是找个什么地方藏起来悄悄吃东西去了。 他摸出烟盒,里边只剩最后一支了,他决定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给接下来的几小时虚与委蛇做好准备。他知道吸烟不好,但似乎只有尼古丁才能让他平静下来,放掉满肚子的焦虑和烦躁,变成一块铁板。 逃生通道的铁门掩着,祁连提前踩点时知道那后边的楼梯间里有一扇不小的窗户。他捏着打火机,大门伴着上楼的脚步和点烟的咔哒声缓缓合上。缭绕的烟雾好似把寒风带进楼道,散去之后祁连却站在原地。 他在他的窗口看到了萧山雪。 两个人一高一低对视了片刻,警惕久久不能消散,得确认好门后有没有人、窗外有没有狙击枪才好。片刻后萧山雪轻轻呼了口气靠在窗框上,手上罕见地没有镣铐,最后一丝夕阳垫在他背后,伤疤就不再那么明显。 楼梯间安静极了。 祁连倚墙,叼着烟没再靠近,任凭它袅袅燃着,风会把烟雾吹向远方,剩下两个人的疲惫和宁静。伪装是摘不掉的,但那些在彼此面前总是决堤的脆弱不知何时学会了沉寂。 第239章 萧山雪的嗓音比起考核的时候润了点,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也退了八九分。但他不再那么轻盈,他被人命压得喘不过气。 “好久不见。”他说。 祁连低声问:“好些了吗?” “嗯,没事的。” “约瑟夫他们?” “没再刁难,放心。” “……天气湿冷,多当心些。” 两人声音很小,连声控灯都没有打开。 萧山雪似乎听多了这种话,熟稔地勾起嘴角,这是个祁连陌生的安抚表情:“没有,多亏你。” “那,小孩们呢?” 几乎是一瞬间,萧山雪脸上伪装的成熟就变成了拙劣的借口。他定定地看着祁连,像是另一个被拆穿了谎言的孩子。 “……零七死了,十一重伤不治,本来大家都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这已经算是很不错的结果,”窗户没关,萧山雪抱了抱手臂,侧过脸,半张脸化在光里,“比预期好得多,两个人换小泉,大家都能多活一会儿。” “……对不起。” 萧山雪说:“你尽力了,不是你的错。” “他们都是我抓进来的,我也有责任。” 萧山雪没回答,抿着嘴立在那里,久久才用手背蹭了一下脸颊。 哭是多么奢侈的东西。 “我……我想抽烟了。” 祁连没有回应,慢慢地朝他靠近。 萧山雪嘴唇颤抖,哽咽着说:“我不知道怎么办,他们,他们还那么小,零七才十三岁,我怎么能把他们送到战场上去……” 祁连身上带着厚重的烟草气息,跟他记忆里的祁连不同,可抚摸着他的爱意一模一样。 嘘—— “我知道。” “我好难过……”萧山雪不敢叫他的名字,只能重复着说,“我真的……好难过啊……” “我知道。” 祁连把他抱起来,让他站在自己的脚背上。萧山雪站不稳,祁连就紧紧拥着他,夹着烟的手绕过后脑勺。 “我想抽烟了……” 祁连抱着他,吸了一口烧到尽头的烟,含在嘴里,然后在窗台上按灭了烟头,扶着他的脑袋接了个温热的吻。 他把烟渡了过去。 白色的雾气缓缓逸散,萧山雪不会过肺,呛得抓着祁连手臂咳嗽出来。他安静下来才发现祁连一直在拍他的后背,后知后觉自己又被当做了稚子,一个边哭边撑着屏障的倒霉孩子,还把声控灯咳亮了。 但他垂首抵着祁连的肩膀,陷在那个拥抱里,任性地与他的气息融为一体,沉溺在祁连在他颊侧额头细碎缓慢的亲吻,直到重回昏暗。 “很快就过去了,”祁连说,“相信我。” 萧山雪点头。 “我们不再孤立无援了,你不是孤军奋战,我也不是。几年前我就能跟莫林单兵打平手了,对不对?我们会活着回去的,相信我。” 祁连的语气一样有些陌生。他除了爱意,从未这样笃定地说过什么。 萧山雪骤然意识到,在他眼里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乖巧的球球,更是他能全心依靠的战友;而这个在灰色地带走了这么久钢丝的人,也从来不只是过分护短敏感脆弱的男妈妈。 男妈妈,穿着围裙拿着锅铲上战场么。 想到这儿萧山雪扑哧笑了,然后抱着他的脖子嗯了一声。 “莫林正在修缮向导塔,那里,还有平安夜,对他都有特殊意义,”萧山雪轻声说,“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如果要做什么,记得提前传消息给我,还有,小心约瑟夫。” “好。” 祁连还想说些什么,却听楼梯间大门突然打开,整层楼的声控灯全部亮起,把他们丢进一片刺目。 “内奸果然是你!”莱顿似乎是怕别人抢了功,声音里的得意显得有些克制,“终于让我抓住了,两个叛徒!从你俩进门我就一直盯着呢!” 祁连刚要动作,就见莱顿举起通讯终端,上边赫然是录音界面。 “我劝你别轻举妄动,只要我点一下,这份录音立刻就会发给所有人,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 祁连:下不为例!(叉腰) 第135章 泼妇与狗 祁连挡在萧山雪面前,捏了一下他的手,示意他别动。萧山雪注意到莱顿背后还跟着一个人,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莱顿的脑袋。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隐晦地问:“就是他?” 祁连答:“就是他。” “就是我!”莱顿趾高气昂,怒道:“你们跪下,捆起来!我要让大家知道不是我打输了,是你作弊!” “这个真不怪他,”萧山雪自然地反击,“是你弱,不知道找掩体而已,我都没让小朋友们针对你。” 莱顿脸色一黑,气势汹汹走上来,把祁连搡到一边抬手就要抓萧山雪的头发。两人默契地没有反抗,祁连攥拳做了个奇怪的手势,然后比了个三。 “你在狂什么?啊?你不就是一个废物向导吗!你不就是一条狗吗!狗仗人势,你在狂妄什么?” 二。 萧山雪也不躲,微微一偏头,低声说:“你说呢?” 一。 电光火石之间,祁连和那个新兵同时出手,侧面勒住他的脖子下压撞在膝头,没等莱顿痛呼出声,背后那人捂嘴掰头,干脆利索地拧断了他的脖子,从后边拖住了尸体。莱顿手里的通讯设备滑落,萧山雪伸手接住。 第240章 整个过程除了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之外再无动静,声控灯很快就关上了。祁连和新哨兵把尸体放在地板上,对视片刻之后突发恶疾,一齐爆了个粗字,然后往彼此肩上擂了一拳。 “都来了?” “没,我自己倒霉,搭个徒弟。” “徒弟?” “死皮赖脸要来,死了有个收尸的。” “欠你一顿,一人一次两清。” “就一顿?要脸?” “带你徒弟一起。” “关他什么事?” “听你这语气,真是徒弟?” “还能是什么?祖宗吗?” 萧山雪删掉记录,自知搞不懂他们的默契交流,于是靠窗翻着莱顿的终端,酸溜溜问:“有人帮忙解释一下情况吗?” 祁连指新哨兵,新哨兵指自己,异口同声。 “他是无常哦。”“我是无常哦。” “……啊?” 萧山雪蹲下,皱眉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无常扬着脸让他看,但似乎效果不佳,只听萧山雪又疑惑道:“哈?” 左撇子和高低肩特征一致,走路的姿势畏畏缩缩,脸也太像原装的,一丁点无常的影子都看不到。萧山雪仔细回忆了一下记忆中无常的样子,却发现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以为是自己脑子被电坏了,于是望向另一个戴着假脸的人,却毫无阻碍地想起来了他的脸。 萧山雪茫然的表情让无常有点想笑,可是看着他面容憔悴眼圈泛红又觉得真惨,实在笑不太出来:“怎么这个表情?很不像吗?” “大概是刺杀会找不到你的程度。” 燕宁站的人习惯席地而坐,无常盘腿瞧着祁连,调侃道:“你没告诉人家?” “没……”祁连瞧见萧山雪哀怨的眼神求生欲突然报警,赶紧补充道,“刚刚没来得及,不是故意的。” 萧山雪将信将疑,祁连讨好地抓住他的手晃了晃。两人之间熟稔自然的亲昵让无常想起来了什么,莫名幽幽叹了口气。 祁连敏感地注意到,于是放开手,说:“还没放下?” “啊?哦,你说天枢?不是,死这么久了,不是他。” “你那个徒弟?他怎么你了?” “别提他,干正事呢,扯这么多做什么?”无常果决地岔开了话,但慌不择路跑偏到了另一件闲事上,“年纪小的那些都戴着控制环,怎么你不用戴?” “他们觉得我控制不了这么多哨兵,而且人多的地方有警报器,不过这儿没有,”萧山雪看向祁连,也学着问道,“你没告诉他?” 祁连这次在哀怨的目光里淡定极了:“没有,他不用知道。” “……兄弟,我要急了。” 三人陷入短暂的沉默。祁连不知道无常什么时候带了徒弟,也不知道那个徒弟到底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让他这么为难。但是凭他们彼此认识这么多年,上一个让他难受到脸上的还是那个爱而不得四处乱睡还死在他面前的倒霉游星奕。 萧山雪左右看看,把当下的气氛误解成了尴尬。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他反手指了指莱顿的尸体:“这个,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祁连拍拍他的腿暗示他别多想,接着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匕首丢给无常,对方稳稳接住,情绪调整得快极了。 “借刀杀人,这个锅让加西亚背。” 无常掂了掂刀子,说:“那个醉鬼?他连自己姓什么都够呛想得起来了,怎么听你的话?” “不需要听话,让他手上沾血就行。莫林正对这批新人不满意,给他个理由换人。” “这么说,让杀过人的匕首去他手里就行。” “对。” “他们没有法医?死后伤很明显的。” “巧了,那个法医刚被我搞下去。” “……牛的。” 趁着无常琢磨手段的功夫,祁连看萧山雪腿蹲麻了心疼,把莱顿的尸体踹远一点,说还有时间,要不要坐一会儿。萧山雪也不客气,伸直了腿居然直接往人怀里一窝,就趴在肩膀上玩他的头发。 无常想到哪儿全忘干净了,只能卑微地撑着额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就听祁连毫不诚恳地解释:“我家小朋友前段时间受了大委屈,我们俩也很久没见了,你体谅下。” “我觉得我现在大受委屈,”无常自闭道,“你潜伏就潜伏,怎么变不要脸了?” “我要脸总有人欺负我。” “打一架吧,我要是阎王我现在就要跟你打一架。” “打吧,别打脸就行。” 萧山雪和无常齐齐愣住,就听祁连道:“加西亚酒品不好又爱凑热闹,咱俩打一架,搞点动静把他吸引过来。一会儿让球球先撤,你是莱顿的新人,我又听命于莉莉安,咱俩闹得不可开交搅混水,正好能把帽子扣在加西亚头上。” 无常眯起眼睛思索片刻,说:“路线没问题,但你怎么保证他先过来?” “他今天就是指着喝醉来的,你把他叫过来敬酒,放在门口。” “刚刚你没来的时候他跟莱顿大吵了一架,我过去干嘛?再说了,万一有人跟着怎么办?” “这样事情更好办了,因为不是你找他,”祁连挑着嘴角,用下巴点了下莱顿的尸体,“是你老大找他,至于是道歉还是做别的什么,那当然是活人说了算,对吧?” 第241章 无常看着他的脸不寒而栗。那条好脾气不伤人的狗真的露了獠牙,从前的顺毛和温和仿佛全是假的,这让他骤然担心起祁连会不会记自己当年竞赛里的仇来。 但是瞧他抱着萧山雪的样子,又不像有什么攻击性。 无常恍惚着,他本来有一瞬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他本来是抱着救场的心思来的。祁连好脾气没短板,本来最擅长团队合作,让他单兵虽说风险不大,但说到底谁都不放心他会不会一时心软酿成大祸。 是恶意。 从前他对谁都没有恶意,演习打伤了人都要心虚兮兮地去道歉。他们都知道他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嘲笑他光有本事没有胆量。 他刚刚才下令动手背上一条人命,现在要搭第二条了吗? “你……什么意思啊?” 祁连揉着萧山雪的脑袋避免他抬头,边天真烂漫地说让他背个锅而已啊你想哪儿去了,边从小腿旁边的口袋里摸出了两粒药抛给他,然后做了个口型。 头孢。 无常觉得喉咙有点紧。 “你好像变聪明了,之前你都让我自己想办法的。” 祁连嘿嘿傻笑:“单打独斗这么久,不靠自己靠谁啊。” 无常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面小镜子,背后写着一个“好”字。他瞧了瞧自己的脸,又递给祁连:“又到拼演技的时候了,我真的不想演泼妇啊。” “我是泼妇,我挑的事。” “那我呢?” “路边被泼妇踢到的狗吧。” 无常说你真行。 祁连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被真情实感地丑到,愈发不知道萧山雪是怎么下去嘴的。 再稍微抱一会儿就得行动了,一会儿萧山雪得从楼上走,无常借着敬酒给加西亚下药并把他骗到楼梯间,他扶着莱顿的尸体假装扭打,然后借着加西亚的手把莱顿扎成筛子,两个人死无对证,就除掉了两个最大的障碍,扶尼克上位。 可萧山雪突然说:“我不同意。” 祁连和无常对视一眼,解释道:“没事的,都是自己兄弟,伤不着。” “朱鑫、小泉,再加上莱顿,连续倒了这么多人,每一个又都与你有关,再蠢的人都要怀疑到你头上了。我知道你在培植对你有利的局势,但是局内我们现在只有四个人,是不是太冒进了?” 祁连沉吟片刻,摸了摸他的脊背,然后转头问无常:“家里情况怎么样了?” “姓朱的工作还在做,奥德里奇把残兵编入了我们内部,消息基本互通,可行动的总体量大概是之前的三分之二。司晨联系了斯坦站,目前还不知道结果。不过只要你这边的局布好,阎王和太子三天内能带两百来号尖子兵到位,这是我们三个最大的权限了。” 祁连听了稍微一点头,像举猫一样地把萧山雪抱起来,与他面对面,蹭了一下鼻尖。 “相信我。” 第136章 没有钱啦 “什么?” 司晨腾地站起来,椅子倒地不起。 “莱顿和加西亚都死了?这么快?” 通讯另一头传来年轻男人正经克制的声音:“是的司站,目前师傅他们都被禁足,要等下周才能出来。师傅交代我转告您,麻烦您在这一周之内策反朱鑫,另外给两位师伯各多拨两百个能操练的人和足够的钱饷,再买六百张飞机票。” “你怎么能提这么离谱的要求?” “这是师傅和祁师叔的意思,他们应该有自己的理由。” 理由理由,每个人都有理由都得体谅,就她不需要体谅只要许愿就行。她司晨是什么?许愿池里的王八吗? 王八好歹还能收两个硬币! 司晨气得踹桌子,恰巧奥德里奇见门开着便进来,被一声巨响和满地乱飞的报告吓得捂着胸口直呼老天,然后忙不迭地跑了。 “燕宁站半截废墟,菜是老陈他们自己种的,全站一人卖一个肾都凑不够一年的水电费,你让我去哪给他们找钱?” “师傅说,现在祁师叔压下两员大将、干掉两个骨干,剩下的莉莉安可以被架空,尼克又是师叔的亲信。这个时候不动手,拖到他们元气恢复干掉师叔,就不是六百张飞机票能解决的问题了。” 可燕宁站真的揭不开锅了。 奥德里奇带来的不仅是一张芯片,还有越来越多嗷嗷待哺的洋人嘴巴。站里修了一半勉强能住,剩下的断壁残垣上边种满了韭菜之类一茬茬长得飞快的东西。能卖的东西都卖了,该借的也都乞讨似的借了个遍。她自己荷包空空,整日去酒局谈赞助喝得头晕眼花,阎王太子他们站里的老人把棺材本都拿出来了,这才堪堪能糊了口。 司晨不由得怀念起刘长州来。他千不对万不好,跟老板们谈生意可是一等一的好手,满站人倒确实从来没饿过肚子。 想到这儿,司晨脑筋一动,刻意压低声音道:“你去问白羽,酒吧老板,他有钱,问他借钱。” 紧接着那头传来白羽温柔和缓的声音:“司站,您和酒吧老板是合作关系,说破天也就是亲家,不是银行客户和取款机哟。” 好家伙,原来人就在旁边吗? 司晨没了气势。且不说祁连欠着大人情,要不是白羽传消息,燕宁剩下的半截恐怕也得拿来种菜了。 “白老板,之前我也没欠过账,咱不差这么点……” 第242章 “司站,现在生意不好做啊,我的二十家连锁店有八家都在亏钱,我这儿又是个赔钱的大缺口,要不您先把新来二位的账结一下?” 白羽的声音听不出来生气,他算账的语气温柔得像在哄人:“住宿一天最低一百五,您让住大床房省钱,打个折算两百,目前住了半个月,房费三千七百五,加上车费和早饭算四千不过分吧?酒水之类的消耗品,早饭,还有他们有一天莫名其妙用掉了不少不该用的东西,我就当吃个亏,你先给我打四千五过来我们再谈?” “不该用的东西?”司晨扶额道,“他们师徒俩能用什么不该用的东西?” “你这让我怎么好意思说?” “把你藏酒给打破了?” “你真要听?” “我撑得住。” 通话那头传来白羽的笑声,模模糊糊说你脸红什么,大男人敢做敢当,你师傅又不是不要你了。 司晨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些东西本来是我给我家小朋友和祁连准备的,虽然他俩体检报告我都看过没什么毛病,但还是要注意一点对吧?谁知道这两位火也这么旺啊,算下来一晚上起码五次?还有手铐啊尼龙绳啊之类的,不过我感觉他师傅好像有点勉强,搞得房间里好像打了一架一样,真怪吓人的。” “啊这……什么?谁?” “无常啊,还有他那个大个子徒弟爬上天……啊对不起,我被小七带坏了,你大名叫什么来着?哦哦哦潘云骁。” 啊?!”司晨消化了一下这个消息,血猛地冲到了头顶,终于把摇摇欲坠的桌腿踹断了一根,“祁连带的好头!” “说什么呢?他们是办公室恋爱,关那条憨狗什么事?”白羽笑道,“还是说我崽崽要喜提燕宁站编制了吗?” 司晨语塞,搪塞道:“还没登记说什么编不编……” 白羽笑吟吟答道:“您的意思是,要我把账本明细寄过来?” 司晨挂了电话,办公室一地狼藉。 椅子固执的倒向窗户,三条腿的桌子歪向一侧,她昨天锯下来当文件夹的木板飞到了门口,淅淅沥沥落了一地的文件,正面是三天前的消息,反面是昨天的,有留白的甚至还倒着打印了一次。 她扶起东倒西歪的家具,坐回被枪炮炸露了海绵的破沙发里,双眼望天。 莫林狼子野心,要干掉他当然要趁早。祁连冒险削掉了莫林大半主力干将,温莎、白头鹰和高卢三个站的残部汇聚燕宁,之前矛盾再大,现在一样同仇敌忾想报仇。 但优势再怎么在己方,没钱啊! 打仗不要钱的吗?治伤不要钱的吗?告慰战死烈士的家人不要钱吗?刘长州做平了面上的账,又对外充好人减税砍得只剩两成,可燕宁的钱库早就被他掏空转移没了,连游星奕的抚慰金他都抢走了! 现在甩给她一个烂摊子,让她怎么办? 她把财务叫来,遍览前三年的账目,遍地的窟窿差点没让她气撅过去。司晨本想掏根烟冷静冷静,谁知道一摸兜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钱买烟了。 财务说,现在账上还有三笔钱没划出去,都是刘长州签字冻结的。一笔是祁连的,是他几年来出外勤和去竞赛迟发的津贴,十三万左右;一笔是萧山雪的,他对内账户写的是特聘,这段时间连工资津贴带向导特殊补助也有七八万;最后一笔是莫莉的抚恤金,当年该发的时候恰巧赶上朱鑫出逃燕宁换届,冻结累积到现在,居然有两百多万。 但就算把这三笔钱调出来再勒紧裤腰带,也撑不过二十天。 财务走后,司晨还在高血压的眩晕中久久难以恢复,连奥德里奇敲门的声音都没听见。等她睁开眼,那张长脸已经快耷拉到地上了。 “你怎么没叫我?” “我也没想到你这么能睡。” “没用的绅士风度,”司晨揉了揉眼睛,“干什么?这次来的是你白头鹰站的表哥还是高卢站的堂叔?” “来展现我没用的绅士风度,”奥德里奇撇着嘴,“我听到你很缺钱,我知道有个地方有。” “你要去抢银行?这可不像绅士会做的事情。” 奥德里奇冷笑,往司晨的跛脚桌子上一靠,没想到桌子立刻歪倒,差点闪了他的腰,帽子还飞出了窗外。 司晨毫无歉意地举起双手:“不是故意的。” “今天再出一点意外,我就一定不会帮你了!” 奥德里奇的秃头气急败坏探出窗找帽子,反着光无功而返,好在气消了一点。 “你知道,各地哨兵总站最有钱的就是白头鹰,我们形成联盟之后,各自拿出了六成的钱共同支出,总金额远超白头鹰一个站的经费。所以燕宁当时屈服于我们,其实是非常明智的事情。” “说重点。” “莫林夺权,现在所有的钱都在他口袋里,而管钱的是莉莉安……” “让祁连下手?”司晨笑了一声,悠悠道,“你还想见他?孩子被关禁闭喽。”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务必不要打断我!”奥德里奇气冲冲地说,“我会写一个程序,利用电子莫莉的云端数据库传输,从朱鑫的终端移植到他们现在的行政系统里,再从行政系统接入财务系统,绕过监控把钱转过来,听懂了吗?” 司晨觉得这一天信息量太大了,脑子转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到底在说什么。 第243章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能盗号转钱?” “我不是……” “不不不,总之你能弄到钱对吧?” “你知道这不合规矩,所以只有温莎的部分……” 司晨两眼放光:“多少钱?什么时候能搞到?” 奥德里奇沉默了片刻,说我真的很难想象莫莉跟你过的什么日子。但见司晨沉下脸,他还是没再碰她的逆鳞,挤牙膏一样继续说下去。 “三百万。” “……” “英镑。” “程序已经写好了,跟朱鑫联系上的话,一周之内到账。” 司晨差点从沙发上掉下来。 奥德里奇哪里是大舅子,这分明是财神爷。她当即喊来燕宁站所有的技术员,在奥德里奇面前规规矩矩站成一排。但奥德里奇摇头,说自己不需要助手,他需要能打动朱鑫的人。 司晨本以为他脑子不正常在搞什么没用的情怀,可奥德里奇满脸严肃,让她好好回忆一下。 朱鑫当年最高做到了三席,风头正盛的时候司晨在站里还排不上号。当时的老站长和善无为,有什么事都交给副站和他来做,有一段时间二人也有“文臣武将,情同手足”的美称。 当时的副站就是刘长州。 尽管这段往事在档案中只字未提,但司晨作为事后拿来转移注意力的受益者,清楚地记得刘长州买通他身边的亲信,一边假意与朱鑫交好,一边悄悄架空了他,意图让他在任务中孤立无援。失败也好,牺牲也罢,反正顶多给个称号赔几个钱,跟朱鑫手里的实权比起来简直是稳赚不赔。 朱鑫被骗了将近三年,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结果在任务中意外审出了一个嘴不严的“兄弟”,在站里又处处受针对,心灰意冷才叛出燕宁。 事到如今,跟他有关的人死的死退的退,早就作鸟兽散。而始作俑者刘长州,目前还放在看护室里软禁。 “我把刘长州叫来,”司晨说,“他要是不好好聊,就一枪毙了他。” 第137章 好大只啊 刘长州虽说被软禁,但之前的人脉还在,受过恩惠的多少还知道来照顾些许,因此他在白噪音室里住得不算太狼狈。 医疗床卸掉皮带就算个不太体面的床,刘长州交叉着双手,伪装的坦然里多少带着些局促。放过苹果的医疗台上摆了水杯和空饭盘,床边板凳依旧硬邦邦的,司晨坐在上边视线就会高一截。 俯视刘长州的感觉很陌生,她恍惚间觉得面前躺着的应该是祁连,而背后站着个陌生的小家伙,委委屈屈地捡碎苹果。 时移世易。 “来叙旧?”刘长州说,“司站闲啊。” “刘站,清贫日子过不惯吧?” 刘长州哈哈一笑,装傻练得炉火纯青:“司站开玩笑,满站人都吃糠咽菜,难道我一个人享福?” “难道不是?”司晨如今也没什么好生气的,漠然道,“刘站,您坐吃山空,烂摊子给后人收拾,人前赚名声,人后比起来还显得高明,这手段我哪儿比得上,当然只能带着一群人啃树皮啊。” “你是来找我摊牌?”刘长州面不改色地直了直腰,仿佛这样就能让他多点威严,“我没有亏待过你们,拿点闲钱问心无愧。” “断人后路叫不亏待?假公济私叫问心无愧?你就毫无负罪感吗?” 刘长州避重就轻:“负罪感有什么用?我接手燕宁的时候还不是个烂摊子。司站年轻,需要取经的话,我愿意分享经验。” 刘长州对待女性和向导一向如此,拿歪理堵得人难受,还反将一军好似对方才是无理取闹的那个。但司晨在男人堆混迹多年,早就在漫长的拉锯战和轻蔑眼神里金刚不坏,她不怒反笑,从桌子上拿起一支钢笔,边拆边说你的套路我当然知道。 “有人议论说你不如朱鑫,你就逼走了他,又提拔我一个刚进站不久的女人当挡箭牌;有人议论刘毅子弟空降,你就把祁连提上来压他一头,又让祁连玩命去做那些脏活累活,死了让刘毅上位名正言顺。我都可怜祁连,要不是他不争不抢不给你把柄抓,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世上没有对错,只有利益冲突。做大事者要脸厚心黑,而女人、向导和理想主义者往往最好操控,朱鑫,祁连,游星奕,他们都是,”刘长州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曾经认为你是个富于理想的女人,但我错了,你一样精于厚黑之道。今天我沦落至此,你也是带着目的来的。” 司晨没有否认。 莫莉的死不仅带走了她的温情,也带走了祁连对她的依赖。后来祁连长大,对谁都带着一层装憨卖傻的疏离,司晨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毕竟那时莫莉的遗愿还没有完成。 司晨把钢笔零件整整齐齐摆在空果碟上,像一把拆开的枪。 “我给你选择,你想让我怎么对待你?” “……我年纪大了。” 司晨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从椅子上起身,居高临下把果碟推过去。 她才是燕宁站的站长。 “我需要你向朱鑫道歉,如果你不做,我会毙了你。” 听到朱鑫的名字,刘长州先是一愣,紧接着笑说:“女人说话就是委婉。劝降他?值吗?” “我知道你眼里谁都没有自己重要。不过用你换他,还挺值的。” 第244章 ———— 三天前,温莎。 祁连和无常大闹庆功宴之后,两人就被关在各自房间里禁足,天天用内线给对方发些乱七八糟的消息相互辱骂。祁连把监控程序通过吓人的鬼图发了无常一份,对方半天后居然写了个编译程序当回礼,用一样的方法植入本地端口,把二人的悄悄话加密成口吐芬芳,借以传递消息。 因此祁连比司晨还要早知道无常跟他徒弟那点事。他在无常说自己被迫做0的时候还能佯装镇定,然后自尊心就在一夜五次面前彻底崩坏。 他那个徒弟是什么?永动机吗? 祁连没有想不开去问他为什么没有在被“强迫”的时候拧断他倒霉徒弟的脖子,无常也没有追问他的情感生活,毕竟看萧山雪瘦骨嶙峋的样子也就能猜到七八分。两人聊完正事简单八卦了一天,原本打算就此分工看看监控,没想到无常第二天就被放了出去,编入了尼克麾下,在他徒弟手底下效力。 “我完了,”祁连在编译前的消息框输入,“看来我真被怀疑了,得让司晨搞快点,该策反的策反,阎王太子速速把人带来。” 发出去的消息是“大呆鹅,你是个飞天大野猪,除了吃就是睡觉,早出去也没用,你该被做成仰望星空派。” 无常与他的判断基本一致,简单回了个“我会想办法”,就格式化了端口。 后边的几十个小时里祁连百无聊赖,除了运动吃饭就是趁没人的时候悄悄黑监控看。他在莫林的办公室监控见过萧山雪一次,他看起来气色好了一点,垂着眼睛汇报向导训练的事情。 莫林点头,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还记得你跟祁连第一面在哪见的么?” 萧山雪温顺地答:“我不认识这个人。” “你就不好奇,你的结合哨兵是谁?” “我既然在这,大概是死了吧。” 莫林哈哈一笑,把脚搭在桌子上,懒洋洋道:“对,他死了,但是弧旌还活着。结合关系是一辈子的事,这满站的哨兵连临时结合都不行,偏偏就他可以睡,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们两个是一个人?” 若是胆小的,第一反应当然要自证清白,举出种种例子来说二人有多不一样。祁连心里一紧,可小朋友驾轻就熟,直接把问题抛了回去。 “所以你见过我的结合哨兵,他跟那个人很像吗?” “不像,但是人是可以装的。” “如果精神体也能装的话,那不是没有可能,”萧山雪也后退了一步,半靠在柜子上,平淡地阐述事实,“但是这事需要向导的辅助,当时在场的向导只有我,如果我帮了他,你不会发现不了。” 没几个人知道祁连图景上覆盖向导触丝的事情,自我压制加上长久的断联让那条狼看起来比流浪狗还像狗。 莫林沉默了片刻。 “你要是想,可以去找他舒服舒服,他就在房间里。” “房间有监控,我去做什么?”萧山雪也不恼,全然一副被管得没脾气的样子,“我不信你这儿看不见床。” 莫林一耸肩,调出他的房间监控来。萧山雪的位置巧妙,恰好能让监控显示屏被房间里的摄像头拍个正着。 从别人的屏幕上看见自己的感觉的确很奇怪,但好在程序覆写正常,里头的祁连就是坐在床上读新闻而已。 萧山雪没说话,看了两眼显示屏就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这些话提起来没人痛快,监控也没人真的想看。莫林怀疑萧山雪早已有之,如今带上祁连,想必二人之间的隐秘关系也已经岌岌可危了。 “你知道,”莫林突然说,“你和你的哨兵第一面是在烂尾楼里见的,当时你在他的精神图景里捏幻象,扭曲了他的认知。” 萧山雪装傻,茫然地看着他,说理论上这个可以实现。 “现在燕宁站也是一半废墟,作战条件类似于烂尾楼。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想趁燕宁元气还没恢复就去灭了他们?”萧山雪说,“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你手里有向导,他们的联合控制很有用。但是目前是平面作用,燕宁站的大楼有六七层,我需要纵向铺网。” “这不难。” “十二月五日,能完成吗?” 萧山雪微一犹豫:“能。” 莫林目送萧山雪离开的目光里带着笑意,这让祁连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十二月五日,距离现在不过一周左右,新兵尚且没招起来,领头的又死了,怎么可能大举进攻?更何况,莫林上一秒还在试探,怎么可能下一刻就把机密告诉球球? 这消息存疑。 到了吃饭的时候,祁连关掉了悬浮屏,边琢磨边等着送饭的脚步声响起。不多时门锁发出滴滴的声音,外头来了个端着铁餐盘的高个年轻人,哐当一声把饭菜放在桌子上,顺手关了门。 祁连不挑他的毛病,但没等吃两口,就从土豆泥里刨出了一个裹着淡黄油纸、混在食物里几乎看不出来的硬东西。 白羽酒吧里的糖。 他单手搭在椅背上,佯装伸展手臂,趁机不着痕迹地看向背后的年轻人。那家伙看样子比自己小不了几岁,但简直高得离谱,铁塔一样杵在他背后,巧妙地挡住了背后的摄像头。 年轻人灼灼地盯着他,眼睛扫过祁连前方的墙壁,确定没什么反光的玩意,缓缓用口型做了个“师叔好”。 第245章 祁连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家伙恐怕就是那个一夜五次潘云骁。 ……好大只啊。 潘云骁双手在身前交握,极隐蔽地打了个“一切顺利”的手势。无常打手语时小指总有点向手掌内侧折,这个奇怪的习惯成功传给了他的徒弟。 祁连放心转回去,拆开纸包,上边是无常的字迹,简短地写了两行。 莫在调兵 明晚十二点监控 他想都没想,直接把油纸吞下去,草草吃完转头对潘云骁说:“明天还是你送饭吗?我不想吃豌豆,帮我换个菜行不行。” 潘云骁没说话,绕过他端起盘子径直离开。 祁连撇嘴。进入角色六亲不认,这确实也是无常的作风。 祁连起身,从桌边走到窗边,撑着窗框晒一会外边明媚却没什么温度的阳光,把事情从头捋了一遍。 莫林先是告诉球球自己要在十二月五日攻打燕宁,然后又调兵让尼克的手下知晓。既然如此,想必兵力这块多少也能打听个八九不离十。可是这是打仗,不是过家家,消息传得满天飞,就不怕泄露吗? 只要自己拿定主意提前告诉司晨,以她们现在的实力,不说打赢,守住燕宁还是没问题的。 但真的这么简单吗? 如今莱顿死了,加西亚也死了,小泉又被拘禁,假面样本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捅到莫林那儿去。只是现在他身边没有几个可信的人,恐怕瞧着谁都像奸细。为了一个死人和一个阶下囚去调查莉莉安的心腹,这种伤人心的事情还是得掂量着来。 如果他是莫林,该怎么办? 祁连抵着眉心。值得怀疑的人太多了,要想确定是谁,他大可以放出不同的消息,泄露哪一条就是哪一个。 如果有人彼此勾结,其实还可以更精确一点——放出消息的不同组成部分,按照应对策略反推泄露消息的人,借以确定究竟哪些人是叛徒。日期,兵力,粮草,或许还有其他消息,分得越细,区别度越高,一旦泄露这锅就扣得越严。 但是这样的话,他的定位又是什么? 祁连摸着下巴,决定观察观察,看过监控再行动。 第138章 决堤 凌晨十二点,朱鑫房间里的ai莫莉叮叮轻响了两声,小声提醒有加密通讯申请。朱鑫已经睡着了,被吵醒后望着虚空呆了半晌,直到ai提醒了他第二次才皆接通。 窗外静悄悄的,月光足够了,他就没有开灯。 “奥德里奇,你这是给我个机会问问题吗?”朱鑫被十二月初的风吹得头疼,裹紧被子掐眉心道,“莱顿和加西亚,真的是个意外?” 对面没出声,房间的音响里传来低沉的呼吸声。 “你说这里已经有燕宁的人了,我不懂。那小孩犯病失忆,里里外外多少人试探过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小泉虽说看起来不像撒谎,可那个窃听器如果解释不清楚,莫林也不会放他自由。弧旌和莱顿素来不和,莱顿又和加西亚吵过架,如今死的死关的关,搅在一起都不知道该怀疑谁。这潭浑水如果真是你们搅的,那可真是……” 朱鑫叹气,低声说:“我要是白雁,我就趁乱去宰了小泉,在那个老变态手上可受了不少苦。” “受了什么苦?”内置音响里传来一个男人压着疲惫的嗓音,“那个小泉,比我更过分吗?” 朱鑫僵住了,那是一个他曾经发誓再也不要听到的声音。 “那倒没有,比起来拟简直像个大善人,”他顿了顿,说,“司晨竟然还留着你。” 刘长州仍然带着架子,仿佛那种居于高位、把所有人操控与股掌之间的优越感就长在了他身上。但人人心知肚明,他已经跌过跟头,从云端上摔进他囚过不少人的白噪音室,再怎么也不复从前骄傲了。 “司晨是站长,她要留着我的命威胁我,我就不能死。” “威胁你做什么?”朱鑫在被子里摊开四肢,手脚触碰到冰凉的月光,这让他的恨意冷静下来,笑道,“收买我么?” 刘长州深深地呼吸,气息被麦克风收成刺耳的电流。 “向你解释。” “还不是收买我?”朱鑫从前听他指鹿为马受够了,如今连半个字都不想听他聊,搪塞道,“我困了。” “我知道你很难被收买,所以我才策反了你的兄弟,处理掉太顽固——不,对你太忠诚的人。”刘长州抢白道,“大部分人的情感都会为现实利益让步,所以只要制衡就能稳固。不只是你,司晨、游星奕、莫莉、再到后来的祁连和萧山雪,你们都是牺牲品,是我的踏脚石。你被我的手段排挤,你要向燕宁复仇,我理解。但是老朱,容我问你一句,你真心之下的背叛,还有这些你嗤之以鼻的手段,在燕宁之外真的消失了吗?” 朱鑫脸色铁青,这话戳到了他的痛处,居然就没有切断联系。通讯提示的蓝色小灯忽闪忽闪地亮着。 若是当年不走,无非就是受气吃亏,该有的待遇刘长州不会少给。但当年他眼里就是那么掺不得沙子,如今看来最对得起他的竟然像是那个半路出家脑子还不太聪明的弧旌。 这些年混到现在,两手空空不说,勾心斗角的风沙已经让他睁不开眼了。 后悔吗?朱鑫这么问自己。 “你要知道,我没后悔过。挂了吧”他这么说。 第246章 “是的,后悔的是我。” 刘长州没有假惺惺地道歉。他仿佛看到了朱鑫的脸色,缓着语气梦呓般说道:“我有权、有钱、有地位,有妻子和情人,平安顺遂富贵我要什么有什么,但唯独没有过自由和信任。别人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别人。我说你叛贼当诛,我又如何不是叛徒;你带兵打进燕宁,但真正让燕宁元气大伤的其实是我。老朱,逼走你的不是燕宁,是我啊。” 朱鑫有一瞬间发现,自己在坦白面前不堪一击。 有谁会真的恨一个自己曾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地方呢?就算他真的恨燕宁,燕宁站里有千千万万人,他能一一恨得过来吗? 刘长州说:“恨一个虚幻的概念比恨一个具体的人要来得容易多了,老朱。如果你当时把我杀了,燕宁就此不复存在,你的执念没有了,你真的愿意跟那个劳什子莫林干一辈子吗?为了白雁?” “他……” “我查过了,老朱,有些话我得告诉你,你听好。你家白雁小朋友,原名萧山雪。”刘长州那边传来吱嘎一声,似乎是他重重倚在了椅背上,“萧良弼的萧。” 朱鑫一瞬间觉得自己在做梦。 战后燕宁重组,名册里没有这号人,连祁连也没怎么听说过,但在战时他是无人不知的传奇。 未经训练三枪干掉敌方前线司令的顶尖狙击手,五进炸毁的孤儿院里救出十二个孩子的大英雄,战场上带着二十几号人摸进敌军腹地火烧粮草的奇兵,开发哨兵向导协同作战的战术天才,这些名号比他的功劳更响亮。 朱鑫上战场不过是十九二十岁的年纪,而在那时,比他大不了几岁的萧良弼已经在带新哨兵了。 朱鑫喉咙发干,涩涩地吞了口口水:“那慎歆……” “杨慎歆是他的母亲。” “他在这儿,所以……” 刘长州嗯了一声,沉声道:“你的两个教官都死了。他们战后用退伍费重建了孤儿院,遭到地塔夜袭,死在你效忠这么多年的组织手里。他们唯一活下来的孩子,现在是你的学生。” 朱鑫在冬天听到蝉在外边拼了命地聒噪,好久之后他才明白过来那是耳朵里的嗡鸣。 萧良弼? 那个哥哥似的师傅? 朱鑫拼命地回想萧良弼的样子,脑子里却只有零零星星的片段。那个人温柔而英俊,对谁都是乐呵呵的,但是白雁,不,萧山雪,那个满脸眼泪,咬着牙,神态木得像石头一样的小孩,哪里跟他有半分相似? 不对,朱鑫突然想,他曾见过的。 在渝州,萧山雪跟一只丑丑的长毛花猫面对面蹲着,而朱鑫的刺杀目标替他打伞挡着太阳。不可否认那时的萧山雪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当时忘了自己见过。 许多年前,他在休战的间隙靠在壕沟里,把脚从红褐色的泥水拔出来晾干。萧良弼用一根铁签支着半块布头替他保养枪支,垂着脑袋时睫毛能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 朱鑫彼时还是个还只会满手长血泡的嫩瓜,但有这个温柔而英俊的师傅在,似乎一切也都没那么可怕。 当时是什么样的呢? 一边是断手断脚的哀嚎,另一边是炊事班用雨水煮草根和午餐肉的潲水味儿。杨慎歆双眼泛红,在精神濒临崩溃的哨兵之间游走安抚,白白的耳垂上戴着一对蓝宝石耳坠,在战后初晴的日光里闪着亮。 他似乎对萧良弼说过什么。 对方笑了,沾着枪油的手重重拍了他的头一下,口音带着江南的温软,说你小子,追姑娘的本事比打枪还烂。 朱鑫突然觉得好笑。 为了孤儿院,把自己的孩子变成了孤儿? 他们怎么舍得扔下那么多战友,扔下那么好的小孩子在这个操蛋的人间受难,还让战友不知情地把孩子折磨得死去活来,然后自己心安理得就去死了? 朱鑫咧着嘴,抽搐着像是笑了,眼睛酸得根本睁不开,但好似有谁抓住他的头发扯着头皮,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为了公平,把自己变成了帮凶? “什……么啊……” 刘长州轻声道:“咱俩斗了一辈子,坑惨了我的老东家,和你出生入死的弟兄。” 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朱鑫脑子里乱极了。他曾经自诩燕宁站最快的刀,只有退役的萧良弼能与之相较;但燕宁怎么就那么不讲道理,硝烟一散就把刘长州这个只会耍嘴的文官提了上来,非要说他们两人才是燕宁站的王牌。可笑主武的朱鑫自己最后叛出燕宁,而主文的刘长州掏空了燕宁。 他们相识合作的岁月那么长,却把大半精力都花在了争斗之中。 刘长州这时候反而与他心有灵犀:“老站长临走前我们答应他死守燕宁,明明是互为牵制,可笑啊,竟然没有一个人信守诺言。我当时真的是豪言壮语,说——” 朱鑫低声接道:“人死不过头点地,你不怕死。” 刘长州低声说:“孩子们都上战场了,再做点什么吧。你帮我赎罪,我帮你复仇,我们都能解脱。” 刘长州是个精明人,他要用自己换朱鑫。 朱鑫躺在床上,骤然觉得月光有点太亮了。他抬手挡住眼睛,又怕谁发现一样急遽地抹了过去。一时间耳边只剩下房间内置系统运行地嗡嗡声,夹杂着音响中老对手的沉重呼吸。 他的半生已经在执念中度过了。 第247章 朱鑫说:“好。” 前尘滚滚,长风已经从燕宁的山河卷到了温莎。奥德里奇敲下最后一行修正代码,对司晨比了个成功的手势;而祁连双手交握支在膝上,垂着头,轻轻呼了口气。 球球有父母,就会有家人血亲在世上,他是个有家的小朋友。 但祁连不是。 得知自己不是球球唯一依靠的心情太微妙了。祁连关了监控躺在床上,透过窗户数星星,企图打消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一直等到月亮从钻进窗户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次日醒来早饭已经摆在桌子上了,一杯寡淡如水的冷茶,还有一盘戏弄他似的碧绿豌豆。 这次的消息藏在没用的吸管里。舔开吸管侧面,就能揭下来一张小小的纸条。 莫整编五万,恐要战,是否告知家里?急。 祁连捏着纸条,脑海中飞闪过千万条线索。 五万人打燕宁,就算带上球球这一支奇兵也讨不到多少好处。莫林不是爱打肿脸充胖子的人,他没必要干这种劳民伤财不讨好的事情。 但是对莫林来说,这一仗打不打是次要,关键是要搞清楚到底是谁在跟他作对。 不向司晨告密,就相当于坐实了叛徒就在失去自由的人之中,莫林自然要揪着小泉、朱鑫和自己好一顿收拾;而如果要她做准备,莫林的视线就会转移到其他方向,说不定之前坑小泉的事情就会前功尽弃。等他出来,未必不会变本加厉,抓住脑袋掉渣和球球叛逆的事情不放。 小泉得早除,但这把坑不了他。 朱鑫倒台是他和球球顺水推舟,小泉与莉莉安素有嫌隙,莱顿和加西亚虽说与尼克有矛盾,但究竟还是自己作出来的。这么多事情下来,莉莉安风头压过了朱鑫和小泉,又避免了新人三足鼎立架空她,是最大的受益者。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而莉莉安是掌管经费物资粮草的,莫林真要打她自然有事要做;即便莫林不打,她也得拿着假消息忙一阵子。 祸水引无可引了,祁连想,干脆决堤好了。 第139章 严禁烟火 夜里九点,莫林的办公室仍然亮着灯。 他不是想兢兢业业无偿加班到凌晨的人,但桌子上堆满了材料,他一日不看完,就会让下一日变得更难熬。 一摞是约瑟夫送来的,把白雁和他手下小朋友们的起居训练事无巨细一一报上来,精神幻象意识奇点都开始学了,进度如何如何;一摞是尼克的军事报告,讲各营盘的动向;还有本地乡绅富豪的投名状乱七八糟堆着,夹着些暧昧的舞会邀请函。前两样用料扎实,而最后一种主打纸醉金迷、花里胡哨。 其实这些东西他压根不想看。 白雁不可信也拴不住,那些兵是什么货色他更清楚。五万人里有两万多是地塔的老人,温莎高卢白头鹰的俘虏愿意跟着他混的不过寥寥。剩下的新兵除了尼克还有几分良心,另外两个死人征来的不是纨绔公子就是粗野草根,初来乍到未经训练,一群不堪重用的草包。 现在这样,能凭地塔的底子跟燕宁分庭抗礼已经不易。去跟他们打,他疯了? 莫林端起茶杯,这是昨天后勤新换的,他还用不惯。之前莉莉安来找他,大概意思是明明不可能打还要让她四处去搜罗粮草,费力又没用。莫林把那摞花枝招展的邀请函给她随便挑,说钱够了就行,剩下的都归她。 莉莉安欢天喜地地走了,莫林在办公室呆坐片刻,等她脚步声远去后把杯子狠狠砸在了墙上。 温莎的椅子不好坐。 他感受到了阻力,这些小打小闹虽然不致命,但制约了他的羽翼。有人在拼命阻碍他把手伸向燕宁。 莫林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他在冥冥中觉得,唯一有动机死咬着他不撒口的似乎只有白雁在燕宁那边时捡到的那条憨狗。但他那么废物,据说还在渝州当脚夫,天天跟一群扛着扁担不穿鞋、面皮黢黑的人混在一起,赚了钱就花在吃喝嫖赌上,憔悴得连原来的模样都认不出了。 莫林与他交过手,忌惮他,安排了眼线混在当地,开了家小小的店面,还腾出了一片地方给他们歇脚。那个“祁连”日日佝偻着后背坐在门口院坝里,说是近些天病了。 操盘的会是他吗? 莫林把茶杯上的白雾随意墩在桌子的角落。 十二月了,阴沉天气里刮来的海风总像是夹带着血腥味,他睡不好,有些事梦魇似的追着他。他自己都记不清那是多少年前,他有双亲、兄妹,还有一条叫做布鲁托的大眼睛长毛狗。 平安夜,十二月底,刚刚父母还在烤火鸡和甜点的香气中商量什么时候回燕宁,紧接着血腥味就把布鲁托变成了沾着血的破拖把。 有人把三个孩子逼出家门逃入冰天雪地,他知道那是燕宁的人;有人把他们三个接上飞机带到基地,他知道那也是燕宁的人。 幕后推手是谁不重要,他只知道燕宁毁了他的家。 他的双亲为了燕宁的态度争执,找上门来的人却骂他们“逃兵”,逼他们配合基因研究。他和哥哥都是哨兵,妹妹彼时还没有分化。等他抱着哥哥的骨灰从精英项目里死里逃生进入地塔,才知道分别数年的妹妹在向导的逃杀中出局了。 他想知道胜出的那个到底有什么能耐,作为兄长他想替妹妹撕碎他,作为自己他想征服他。 第248章 基因是什么东西莫林并不清楚,但他对于自己是个恶人这件事颇有自知之明。燕宁善得假,他恶得真,这就很好,他承认自己是在白雁身上发泄怨恨和怒火,承认自己为了家人报复燕宁和整个哨兵体系。但燕宁这群人,不是帮凶就是蠢货,有什么可可怜的? 他搞不懂为什么白雁这么没脾气。 如果他会愤怒,那他还算是个不错的伴侣,漂亮、主动又精力充沛。可到底是朱鑫宠坏了他,还是自己不够狠,居然让他性格软得像块棉花,还拿那条只会摇尾乞怜的走狗当块宝。 那条狗有什么好的? 懦弱、卑微、妇人之仁,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命,怎么能当一把好刀,配得上白雁这把鞘? 想到这儿,莫林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其实操盘手是不是他并不重要,在他身边结蛛网的是燕宁的势力。如今白头鹰、高卢和温莎溃败,燕宁的有生力量只能拿来守家,只要在明年开春之前揪出内鬼练好向导,厉兵秣马拿下燕宁根本不成问题。 他比燕宁那群老古董更能看到向导在战场上的价值。 他正打算端回茶杯,传令兵突然从外边冲进来。那个金发碧眼的温莎人砰地撞开门,手里拎着一张传报,火急火燎地把客气说成了饶舌。 “先生,我为我的粗鲁感到非常羞愧但这件事非常重要我想您一定——” “说重点!” 传令兵长吸一口气,沉声道:“莉莉安死了。” “什么?”莫林深色凌厉,怒道,“怎么死的?” “爆,爆炸,有人往她的车上安了炸弹,从鸡尾酒会回来的路上出的事,”传令兵战战兢兢,“先生,您不要动怒,这事还没……” “操!”莫林狠狠道,“都这种时候了她为什么不检查!她是蠢的吗?” “车辆开出去的时候确认过,我们想恐怕是在酒会上被人安上的,酒会之间主办方会把车开去清洗保养,人多手杂。”传令兵低声道,“安炸弹的人是高手,监控里查不到一点异样,炸弹线路也被全部烧掉了,看不出门道。” 莫林后退一步,茶杯被拂到地上,他咬牙切齿道:“好,好哇,挑衅到脸上了……” “先生……” “查过没有,她死之前跟谁联系过?” “谁都没有联系,”传令兵说,“她去酒会的事情其实是人尽皆知,但是按照您的吩咐我们盯得很紧,燕宁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莫林闻言踢了脚碎瓷片,看着它咕噜噜滚到门口,道:“我们被看穿了,我还真是低估了这群伪君子,他们从哪儿拿到这么多消息的?除了我没人……” 莫林猛地顿住,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慢慢地转向了摄像头,阴鸷地瞧着那个小红点。 “所有信息都在我手里,怎么就不能是我呢……” 祁连从屏幕里对上他的眼神,知道情况不妙。 他迅速删掉了监视程序并格盘,打开衣柜假装端详自己的随身物件。失去全知视角让他感觉像是瞎了,只能一遍遍地捋思路。 现在他等来了后援又搞掉了莉莉安,弧旌的身份在这盘棋上已经走无可走。如果以他的身份为代价,能让朱鑫和球球变成活棋,那他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 但他们需要一个反攻的机会。 只有让莫林以为自己已经拿下了他,才能放松警惕,给司晨可乘之机。无常和潘云骁已经替代他成了这里的铆钉,而他需要给他们炸出一条路来。 但怎么样才算是拿下了他?凭莫林的脾气,最起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留下半颗脑袋或者一挂内脏他是不会相信的。 祁连叹了口气。 白老板的人情似乎真的要越欠越大了。 燕宁站里多年装病逃训的经验让他成功被放出房门。温莎站医务室地处偏僻,他在半途轻易地打晕了守卫,随后连现场也懒得清理,直奔白羽的酒吧。 在他抵达的四十分钟之后,莫林带人把海妖酒吧团团围住。 莫林意在杀鸡儆猴,身边站着不少人。小泉面目狰狞,说什么他早就知道莉莉安找来的人靠不住,离他几步远处萧山雪裹着一件旧棉衣,眼睛因为熬夜有些发红,表情看不出悲喜。尼克似乎有些许茫然,直到潘云骁回来复命说汽油已经浇好,门也锁上了,他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那时里边还有音乐和聚会的声音,热闹从玻璃花窗里透出来就变成盏盏鬼火。 莫林环顾四周,问:“你们觉得该怎么办?” “冲进去活捉,”尼克说,“之后还可以审讯,看看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直接宰了他得了,永绝后患,”小泉反对道,“他不会配合的。” 尼克虽说没什么底气,但依旧抗辩道:“他也未必是叛徒,万一是莉莉安死了他怕谁报复也说不定……” “请你注意你的言辞!”小泉喝道,“我是冤枉的!” 莫林对他们两个的争执恍若未闻,望向在场唯一的向导。萧山雪坦然回望,轻声问:“你明明已经想好了,看我做什么?” “你不难过?” “玩玩而已,他要真的是叛徒,我也算死里逃生,”萧山雪说,“倒是白羽他们,有点可惜。” 莫林调侃似的道:“你觉得可惜?不如你来动手,把他的人头带出来,这样还能留他们一命。” 第249章 萧山雪缓缓地摇了摇头。他望着二楼某一扇亮着的窗户,侧脸在火把的光线里显得清冷狠绝。 “没必要。就算我今天放过他们,以后你也要找机会赶尽杀绝,不如早点解决……”他顿了顿,抱起手臂说,“何况怎么处理是以后的事情,如果他真的是叛徒,恐怕这儿是个不小的据点,不好打。” 据点的问题莫林也有担忧,万一里边有埋伏,贸然冲进去拼个两败俱伤实在不划算;而就算他一时打得赢,又无异于授人以柄,让燕宁以正当理由造势,向他出兵。 “我是希望你来动手,”莫林阴恻恻地把火把递给他,道,“你这么聪明,知道怎么赶尽杀绝。” “其实我挺喜欢他们的。”萧山雪没接火把,顿了顿,补充道,“我说白羽他们。” 莫林的手没动:“这重要吗?” 萧山雪瞧了他一眼,对方虽说是笑着的,但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让他怎么都凶神恶煞。莫林这么快就赶得到,恐怕早就把酒吧团团围住,确保无人外出才敢直接放火。 他不知道白羽那儿有没有通向他处的密道,但祁连既然敢留追踪线索,应该是会有后招的吧。 他现在应该逃了,逃得越远越好。 萧山雪沉默地走到门口,那儿有一堆稻草,边上立着一个牌子,写着拳场专用非请勿动。那原先用来垫场吸汗吸血的,现在泡透了汽油,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他在草垛前蹲下,旋即回头。背后鬼影幢幢,人们神色各异,角落里无常面色如常,但双眼死死地盯着他,平白透出几分焦急和怀疑的意味来。 萧山雪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难过。 燕宁也好,莫林也罢,从来没有人信任过他。而真心待他的祁连和白羽,现在却要逼他一把火烧成灰。 “好啊,”萧山雪冷声道,“偌大一个酒吧,先烧塌一面墙其他地方肯定还有活口。既然要赶尽杀绝,别让我一个人背这么多条人命。一人一把火,跑出来的算我的。” —————————— 如果发现奇怪的东西可以清一下缓存试试(小声)这几章有频繁改动! 第140章 超星医院 温莎港口,一辆货车载着满满的鱼缓缓驶向郊区,半途被一身戎装扛着重枪的哨兵拦了下来。 “开厢检查,”哨兵接过司机递来的专用减焦油香烟,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说,“你也是哨兵?” 司机把香烟揣回驾驶舱,带着浓郁的东部乡村口音谄媚笑道:“不,不是,老板。” “你烟不错,”哨兵暗示道,“昨天夜里起火,我们要求严查来往车辆。” 司机慌忙掏出整包烟递给他,满口说着老板辛苦。而哨兵也只是开了个车厢,随便翻了翻,就被堆到车厢顶的鱼虾筐熏得关上了门,催他快走。 货车轰隆隆开出检查站拐进郊区的小路,又轧过乡村的泥巴,车行一个小时之后,终于开进一个小庄园,在层层叠叠迷宫似的乔木绿化里蹭干净了车胎,停留二十分钟之后又开了出去。 货车卸货的时候,园林里一座小门开启复合拢,不久后城堡地下室里一道小铁门缓缓打开。 这条路已经被打扫过了,老秦走在最前边踩平地毯,后边跟着抱着猫的白羽和背着一堆奇形怪状冷兵器的小七;天使手里提着细软,还有些据说是“快递公司”员工的人拎着白羽贵重的酒,最后祁连身上扛了些有的没的,一行人顺着台阶拾级而上。 这座城堡他们似乎很熟悉,进了大厅之后就四散而去,只剩下祁连跟着白羽茫然地上二楼,进了向阳的一间屋子。 房间里有个封好的大窗户,光线明媚,布置很简单,但猫窝猫爬架之类的东西放得满满当当,看样子是早就收拾好了的。 “你住这儿,”白羽把猫放在地上,神态像是在对猫说话,“有事儿去三楼找我。” 祁连站在门口,恰巧堵在白羽的必经之路上,低头说:“白老板。” “做什么?” “对不起。” 白羽摆了摆手,说你这话听得我耳朵起茧子,这个钱我会让司晨还的。 “我能不能问一下,你为什么……” “帮你?”白羽见一时无法脱身,便靠在门框上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两人身上的鱼腥味引着猫直打转,“我好像回答过很多次了,不是为了你。” “白老板,你是个生意人,你我都知道借司晨钱不划算的,而且燕宁那儿也什么油水好捞,”祁连低声道,“我想猜测一下,是因为当年那个孤儿院,是吗?” 白羽先是皱眉,像被谁戳到了软肋,然后瞧着他轻轻叹了口气。他的眼神变了,那个一掷万金嬉笑人间的小老板霎时间像是成了个没长大的孩子,眼里露出落寞的神色,扭头错开了视线。 话在嘴边兜了几转,他低声道:“……你从哪儿听来的闲话。” “刘长州,”祁连说,“还有朱鑫。” “你这样反反复复刨根问底,是因为不信任我么?”白羽平静地说,“没必要的。” “因为这事儿跟以后有关,”祁连在车厢里已经拆掉了假面,脸皮这会儿还痛着,但表情无比柔和,言语间没有攻击性,“如果我回不去,我要找到能托付他的人。” 白羽哼了一声,问:“你的司晨不香么?” “司晨需要他,但到时候我是个死人,她不会看在我的面子上好好照顾球球,那些人情世故会让他难过。你知道的,他没有家人,只有你肯帮他,我……”祁连抓了下头发,苦笑道,“其实本来也不该不放心的,但是总是想问问,就算真死了也当个明白鬼再投胎。” 第250章 白羽在晨光里突然有了种躲起来的冲动。 他不喜欢这种明明很聪明却憨得可怕的人,更不喜欢被人看透。他能在酒场上自如游走,也能建起自己的商业帝国,跟聪明人哑谜打的多了,祁连总是在一些微妙的地方超出他的理解范畴。 捏着人家的痛处,盯着看到人家头皮发麻,然后再塞到肚皮底下假装没看见,不威胁也不敲诈,只是五次三番在他面前示弱,叫他放下心来。 就是铁石心肠也该化了。 白羽捂着眼睛,挡住了阳光。 “没错,我是从那个孤儿院出来的。” 白羽是那天下午才被杨慎歆接回孤儿院的。 他出身低微,是烟花女子的孩子,除了继承母亲的一副好样貌和老鸨的能说会道之外一无所有。但十六岁都没有的时候母亲病故身亡,馆里缺人,老鸨要他学着扮女儿服务有特殊喜好的客人。 后来他咬伤了客人,被打得半死扔进后巷的雪里,闻着隔壁面包坊的香味,流着泪,看到了一对蓝宝石耳坠。 白羽不知道赎他花了多少钱,只知道杨慎歆跟老鸨谈了半日才把他牵回来。 他穿着一条母亲的旧裙子,杨慎歆在路上拉着他,给他吃热乎乎刚出炉的面包,说从今天以后你就有家了,有兄弟姐妹,不要怕,不会有人知道你的过去,也不会有人欺负你。 下午他才到孤儿院,杨慎歆说让他先去洗个澡处理伤口,晚上就会见到大家。这儿有十五个孩子,他是最大的,其中一个是他们的亲儿子,还有一个亲女儿,都是很好很乖的小朋友。 可是晚上他谁都没有见到。 那是一个雪夜,他还穿着那条破旧的裙子被孤零零地留在办公室,直到有人冲进来,把他打晕、抓走,以一个女孩子的身份成了那儿人尽可欺的“奴仆”。 “就是这样,”白羽说,“萧山雪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但是我的恩人是他父母,我欠他家一条命,就这么简单。” 祁连一时没有说话,白羽紧接着问道:“所以你现在知道了我的底细,有什么想说的吗——你怎么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祁连的眼睛竟然有些发红。 白羽先是烦躁,他不想别人因为这些事情来可怜他,而更多人会因为这些过去而看不起他。但祁连很久都没说话,白羽沉不住气,半是暴躁半是心虚地催。 “你给点反应啊?” 祁连抿着嘴,搓了搓脸,瓮声瓮气道:“辛苦你了,白老板,这一切,你真的辛苦了。” 白羽瞧着他柔软甚至堪称慈悲的表情,突然理解了萧山雪为什么要那么执拗地爱他。 这句话他只在老秦那儿听过一次。 白羽突然觉得好笑,这么一个性格柔软的人居然要在这种打打杀杀的环境里出生入死,他怎么就还没被人欺负得背过气去。 “你说什么呢,”白羽喉咙发紧,转而笑道,“决定托孤了?这么两句话就把你家球球托付给我了?” 祁连也笑:“你比我强大得多。” 白羽盯着他,发现他是认真的,脸隐隐发烫。 “好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一个不小心咱们都死了你家球球更倒霉,”他岔开了话题,“还有问题吗?” 谈到正事儿,祁连总是很认真,他正色回答道:“酒吧那边的废墟,你是怎么处理的?” “之前地下拳场难免打死人,留下的尸体物尽其用,烧得焦黑,一时半会查不出什么。” 祁连点头,颇不好意思地问:“现在联络点被我搞没了,无常他们怎么传消息?” 白羽这次不急着走了,索性坐在地板上,捞起猫咪抱在怀里,情绪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的松弛愉快。 “你还记得快递公司么?原先你在渝州的情报班子,被我注册了商标组织起来做事,挣了一点小钱。” 祁连想,既然他这么说了,可能是挣了大钱。 “然后我借着原来的产业发展了一下,从运输做起,变成了跨国公司。” 嗯,球球后半辈子应该有着落了。 “情报网放在渝州只是骗骗人,现在才有大用处。无常他们不是没有危机感的人,这周休息时间他们肯定会外出……”白羽眼睛一亮,突然说,“诶对了,你们都是哨兵对吧?我听说你们有个小队?精神体都是什么来着?” 祁连一脸懵,缓缓地把阴间组四个人的精神体背了一遍。 “我的是狼,”祁连非常刻意地强调道,“不是狗。” ———— 三天后,温莎城内。 燃了两晚的大火把白羽的酒吧烧成了一片废墟,莫林有心让他们变成惊弓之鸟,于是硬带着一群人在外边站了一宿,又安排人轮值看着那火烧完,美其名曰“防止火势扩散”。 虽说火势确实没怎么扩散,但是烧倒的除了酒吧,还有一个萧山雪。 哨兵皮糙肉厚没什么,可怜萧山雪当晚离火太近被烤出了一身汗,紧接着被夜里夹着雪花的风吹了满身,原本身体就不太好,刚回来不久就烧到了三十九度。 莫林没说什么,只吩咐小泉等他病好了再训练。 一夜之间地塔工作洗牌,约瑟夫提上来顶替莉莉安的位置,小泉官复原职,两个向导工作出身的人弹冠相庆,尼克因为“与叛徒交往过密”反而落了下风,郁郁寡欢。 第251章 无常第二天晚上在外值班,一大早跟着大部队回营终于坐到了床上,不远处潘云骁早在坐在床上,虽然没说什么,但眼神里透出一股子殷切。 无常摇了摇头。 联络点没了,没人告诉他们下一步该找谁,祁连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跑得无影无踪,把他们师徒俩撂在这儿干嘛? 无常该困了,可是他睡不着。 多人寝里没法详谈,当天又是休息日,房间里不少人准备回家,乱得很。 潘云骁想了想,起身出门,后边无常喝了口水,然后自言自语说着他得出去畅快畅快,跟着走出房间。 潘云骁正倚在墙上看着什么,营外不远处有人在发传单,随手附赠了手帕纸。无常走近才看见这家伙正对着那包粗制滥造的纸巾傻笑。 他点起一根烟,先吸了一口,然后才问:“看什么呢?” 潘云骁指着纸巾,一脸严肃地说着蠢话:“猎狐犬,我最喜欢猎狐犬了!” 猎狐犬是无常的精神体。 他啧了一声,抢过笨蛋徒弟手里的纸巾,硕大的“男科”字样抢占视野,紧接着定睛一看,顶上果然画着一只猎狐犬。 标语是“超星医院专治疑难杂症,让您从奶狗变野狼。” ……什么鬼啊。 无常刚想扔,突然发现纸巾背后还印着堆乱七八糟的动物。蟒蛇,花豹,还有一匹灰狼,扭打一团。 太子、阎王和祁连的精神体。 无常还没等问什么,就有个小矮子突然冲过来,二话不说往他手里塞了包纸巾。 “欢迎光临超星医院!” 无常啊了一声,就见那人绝尘而去。 —————————— 周末有七夕番外! 第141章 七夕·极致庸俗浪漫 尘世的烦恼里长出铁栅栏,名为欲望的尖刺划破理想,从补不上的天里露出嘶吼的痛苦。酒精是成年人的避风港,以伤身的代价解忧,有时候也不是不划算的事情。 第一次独饮是被萧山雪发现的,那时候刚刚死里逃生,天黑下来之后,不是伤口疼得难熬就是噩梦挥之不去,睡眠是极奢侈的东西。夜风徐徐吹着,如果没有雨幕把视野遮得像个嚎啕大哭的稚子,阳台上就看得到人间的星河流淌,只离载着躯体的床只有几步之遥。 这是个很好的地方。背后是安静的,眼前偶尔会有汽车喇叭嘟嘟作响,或者年少恣意的张扬大吼。但是舔舐伤口时不需要人间烟火,这只是一些标注着宁静的镇定剂,让沸腾的情绪找到锚点。 烟瘾折磨人,但爱人肺伤的缘故他不能抽烟,只能靠尼古丁贴片戒断,小小的一片贴纸勉力遮掩给出去心剩下的空洞。 成年人往往是有选择的,需要一点自证还活着的刺激,恋人在病在睡,排除了烟和性,就只剩下酒。 只有开啤酒的声音配得上深夜的孤独。戒指似的拉环和引线一样,牵动了就称得上给自己放几个烟花,有声音也有四下飞散的泡沫。情绪溢出来一点,然后沿着易拉罐滚得无影无踪。 这种东西没什么品尝的必要,最好是几种啤酒掺在一起喝个糊涂,今晚不吵不闹晕乎乎睡过去,次日还能清醒过来,再没心没肺地找回人情世故的次序。 喝酒的时候格外冷,但吹了风容易醉。 然后萧山雪从背后抱住他。 他很乖,没有问祁连为什么一个人喝闷酒,只是用侧脸在他后背上用力地蹭了蹭;但他也不乖,趁着祁连摸他手背抓走喝了一半的啤酒罐,在祁连反应过来前闷个底朝天。 祁连不信地塔还会训练他喝酒,这么想来是不是跟白羽混多了,沾一身江湖气,做一只从发酵谷堆里化形的妖怪,喝酒比喝水还痛快。 酒沫抿在他嘴唇上,亮晶晶的。他被亲过之后也会像这样抿一下,直白地望着他,那是种索求。 他想继续。 祁连一向宠他,但这次捏住了他手腕,背后还有两听啤酒,度数比刚刚那罐高得多。 “不行,”祁连用眼神摩挲着他的脸颊,又低声道,“不许。” 萧山雪就抱他,小声说:“冷。” “回去?” “不想,”萧山雪的声音模模糊糊,“抱一会。” 心口又痛又痒,不知道是因为牙齿还是酒劲,连老老实实的拥抱都让人身上发热。萧山雪按着他坐在地毯上,落地窗下是封死的钢化玻璃,靠着吹不到风。 地毯的绒毛被压倒了。 萧山雪跪坐着,略高一点点,祁连被上衣罩着脑袋,柔软的棉质布料在脸颊上堆起皱,呼吸间闻到酒气,夜风穿过一层带着体温的衣裳,从清醒变得暧昧。 萧山雪还是执拗得不听话。他很快矮身下来,抱着他的脑袋渡过一口酒。 祁连这时候觉得嘴里苦了点,可是里头又浸着一尾鱼,在他吞下酒后奖励地拂他的舌尖,紧接着随着骤涨漫延的浪潮乱游,扑腾着溅出浪花。 灼热。 萧山雪极慢地蹭了下自己的脸颊,散乱而热烈。深秋咫尺里急促的吐息卷起暖香,采撷或者蹂碾,等久了就要老了,所以现在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萧山雪嗅着缠出来的复杂味道,用眼神纵容他。 套头的旧睡衣洗了很多很多遍,柔软起毛,蹭着没什么存在感。卷起来之后会打断亲吻,然后被报复似的丢在一边。一只空酒罐就放在不远处,晃了下就倒了,滚出来几滴余酒浸进地毯里。 第252章 遮掩着月亮的云层崩塌,鼓噪的心跳压进齐刷刷的绒毛里,酒把人催热了。 不需要疾风骤雨就可以向下沉湎,咽着苦楚深深地溺进放纵,侵略刺破皮囊和单薄夜色里最后的伪装,像是圆满又像是幼稚。凡夫俗子在痛苦中隐忍也在痛苦中喟叹,只有痛苦本身停在那儿缄默不言。 “疼吗?”祁连问。 萧山雪摇头,指尖在玻璃上抓了很久,那些痕迹堆叠出无字潦草的罪己书,然后把那只手递给祁连。 他被抓住了。 他在眩晕中融化,他在狂喜中垂泪。暴雨砸在他的身体上,要把他化作可以轻盈飞舞的尘埃。清脆的颠簸催红了刚刚浮起的团雾,温柔的暴徒情至深时撞翻一身胭脂和最后半罐酒液,淅淅沥沥地入胜。 泥泞中只有竹杖,每一步都短小精悍地踱着最吃力的地方,走得快就飞溅,丛林和顽石一道湿漉漉。萧山雪低声要再快点,捡了些脏兮兮的词儿来贬低自己,仿佛那就能让他们之间的距离比如今更近。 但祁连不在乎。他们响亮地宣扬爱意,耽于欢愉不是可耻的事情。在久久的摇曳之后眼前浮光跃金,喁喁私语响彻疾风骤雨。心跳逐渐盛大,他拼命地扭头用亲吻引渡慰藉,醉意含着爱意彻底在掌心坦白。 梦里没有破碎的声音,萧山雪醉了就呆呆的,抱着祁连的胳膊不肯撒手,叽叽咕咕说着“出来了”“膝盖痛”“磨破了”之类的话。那些不适像团起来硌着腿的被子,抚平就能变得熨帖。 除了当年在渝州干柴烈火,他们很少一夜折腾太多。既有萧山雪身体实在欠佳祁连怕他吃不消散架,也有祁连自己不愿意太放肆,怕萧山雪见了他的念头和占有欲就被吓走了。 但是这小孩——虽然已经二十二三岁了,祁连还是总爱像朱鑫一样悄悄叫他小孩——对这些坏心思一无所知,甚至还伸着脑袋与他蹭了蹭鼻尖,足够让火再燃一次。 浴缸里波光粼粼,深夜的水流包裹着两个依偎的灵魂。爱意未必要反复揉给另一个人,祁连也可以在摸惯了扳机和匕首的指尖决堤。萧山雪学得飞快,他知道他最喜欢的节奏,亲吻天真又纯洁,指尖、指缝、掌心都是他的武器。 萧山雪起身,似乎想做些什么,然后被按回去。 祁连攥着他的手,又凶巴巴拉他加入缠斗,掌心握不住了,水浪扑起来,溅到了萧山雪下巴上。 “不玩了,该睡了,”祁连抱着他,在耳边低声道,“今天够了。” 萧山雪嗯了一声。 玩,一个比睡眠更奢侈的词,轻飘飘地在深夜挂上霞蔚。 这的日子在渝州有,在此刻有,在一些两人想都没想过的未来也有。 譬如祁连坐在前边开着车,他们把司晨跳着脚的加班要求甩在身后,要在风雨里赶到海滩的露营地去。猫趴在航空箱里,萧山雪躺在房车的床上,耳边只有发动机运转和雨滴敲在头顶的声音。 直到一切都结束,他才刚刚理解一点当年游星奕对他莫名其妙的说教。但是没办法,他第一天开车上路,祁连坐在一边,指导他的时候语气温柔,但下车时顶棚上的把手被揪得弹不回去,他手心里好重的一道红印子。 明明不放心还要装着放心的样子,萧山雪觉得他累,索性就躺在后边,等抵达营地装天幕的时候再把他赶走去休息。 沙滩上位置很好的地方摆了懒人沙发。前边是白色的三帆船,用暖光描出轮廓,下边搭着个舞台,戴着牛仔帽的驻唱歌手哑着嗓子摇头晃脑。祁连插不上手,跑过去探头看了一眼,又哒哒哒地跑回来。 “居然是个酒吧,”祁连递给他最后一根天幕杆,笑道,“你猜是谁的地盘?” 萧山雪撩了下头发,说:“总不至于是白羽的吧?” 祁连从手腕上取下新的小肥啾皮筋,三两下从背后把他额前挡视线的头发在头顶拢了个小揪揪,又满意地摸了摸。 “我看像。” “啊?”萧山雪疑惑地扭头,额上依旧渗着汗,“真的?” “那边有个调酒台,上边放着糖罐,我瞧着怪眼熟的,像是他们……”祁连低头,看他脸颊被闷得泛粉,汗珠亮晶晶顺着额角滚下来,就突然脸红了,吞着口水狠狠抱了他一下,“宝贝我好喜欢你!” 萧山雪不理解这种突兀的示爱,但这不妨碍蹬鼻子上脸,在他怀里只要仰起头就想把嘴巴凑上去。祁连看着他的眼神觉得不妙,这小孩一直不太满足于纯爱,于是先发制人在他额头上响亮地亲了一口,旋即推开人速速逃跑。 沙滩上的步伐歪歪扭扭,萧山雪茫然地歪了歪头,转身去拿野餐垫、气垫床和蒲团,又把猫套上牵引绳,抱着习惯一下环境。不一会儿大狗颠颠地跑回来,左手一扎啤酒两只杯子开大会,右手孤零零拎着一支打卷的玫瑰花。 憨狗。 他协调的奔跑动作被放慢,那是种近乎令人羡慕的专注和自洽,在串串彩灯和扩音器的吵闹声里显得无比安静。萧山雪在一瞬间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好似时间在长夜里流淌,心脏鼓动着,它要一次次扑向那条摇成螺旋桨的大狗尾巴。 萧山雪蜷着腿在蒲团上,接过酒,又无所适从地接过花,看祁连黏上气垫床又把头伸过来趴在自己膝上,汗津津地问:“球球,你为什么这么漂亮啊。” 为什么呢? 第253章 那只是一扎卖的太贵的啤酒,不是琼浆玉液;那只是一对被潦草洗过的玻璃杯,根本盛不出琥珀光。萧山雪眼里世界都是本来的样子,就算被镀上毛茸茸的光晕也不会有其他变化。 这些庸俗的,肤浅的,一无所用只剩下炽热的东西;这些保不了命吃不来饭,却染着烟火和尘土气息的东西,怎么就让他甘心沉沦。 萧山雪摸了下祁连的头发,刹那间意识漫游,渝州江上的风,温莎清晨的雾,新蕊的枝桠和纤细的草叶,还有恋人发丝之间沉没的梦——这些能让他闭上眼睛触碰一点点风月的东西,都是潮湿而柔软的。 玫瑰花掉在酒杯里。 他说:“因为我在被你爱着啊。” 他在酒杯碰撞的声音中说天上的星星好亮,今晚的月亮毛茸茸像朵蒲公英,海鸟成群结队地飞他们会不会吵架,那支玫瑰花在花瓶里坐了多久,你拿的时候是不是像私奔一样。 那你也带着我私奔吧,萧山雪醉眼朦胧地说,私奔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谁都找不到,什么都不要,住在草原上或者孤岛里,渝州的江水里有骸骨也有鱼,我不用当一座行走的坟冢,我可以寄居在你的兜里。寄居蟹!刚刚还有一只爬到我的脚上,张牙舞爪还背着那——么大的一个壳。 你来当我的壳好不好? 祁连说,可是我什么都想给你啊。 萧山雪看着他笑,说我什么都有啊。 他指着天幕外边,你瞧这里有星辰有大海,有从渝州来的风和温莎来的雨,有酒有劫后余生,我很努力很努力地走到这里了。 然后你也在这里的。 海边的风吹落呛着酒味的雨,人们开始尖叫,男人女人抄着大哭的孩子狂奔。脚踝上的沙砾被冲洗得一干二净,装着猫猫的航空箱丢进房车,萧山雪在雨里紧紧拉着祁连的手,大声喊道:“要不要疯一把!” 暴雨噼啪地砸着。 “你说什么?” “我想——” 后两个字淹没在雨幕里,祁连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毫无作用地把他护在自己怀里。 “你说什么——” “沙滩上!现在!没有人!” “你要干什么——” “跟我走!”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天幕摇摇欲坠。他们在暴雨里手拉手狂奔,被穿着反光雨衣的保安喝退。落水狗跑进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堂,看着彼此狼狈的样子和湿花了的证件笑得直不起腰,像两个不谙世事的大学生。他们急不可耐地在上升的电梯里拥吻,在便宜的钟点房里把彼此拽向浴室,脚步芜杂像夏日疯长的野草,小肥啾皮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隔音吗?不知道。 墙壁是凉的,镜子也是凉的,蒸起雾气的时候萧山雪捏碎了自己最后一丝乖巧。他凶悍地索要疼爱,一旦晒到正午的阳光,就算疼痛也能硬朗起来。 那些声音像是孩子吃到了太大的奶糖,费劲地大声吧唧吧唧;但是明明是深沉热烈的涌流,能从脚底一直麻到头皮。 眼泪扑簌簌地掉。 他们辗转到床上,萧山雪能看见祁连的脸,也能看见他背侧的窗。从幼时记忆片段中的花窗,到地塔的假窗户,燕宁的玻璃幕墙,渝州的江和山,温莎高塔上没有玻璃的窗洞,一扇扇堆叠起来仿佛都在此刻被疯了似的打破。那些沉默和压抑通通在风暴中杀得片甲不留,眼泪和汗水掺起来变得咸,他大声尖叫,奋力说着爱你,在沉默而癫狂的回应里飞蛾扑火。 萧山雪感觉自己烧起来了,祁连让他有种这是此生最后一夜的紧迫感。扎窗帘的布条扯下来捆住灵魂的无助,月光的种子借着吻埋在眼睛下。 祁连抵着他的额头。 不要求救,不要挣扎,顺从地走进那个暴雨的夜里,沉睡里会有新的光明。 第142章 又来活了 那包纸巾外观上跟潘云骁手里的一模一样,但无常轻轻捏了捏,手感似乎有点不对劲。 直觉告诉他这里边有东西,于是一手掐着两包纸掉头就走。潘云骁个高腿长,亦步亦趋追着他。 “你去哪儿?” “上厕所!” 潘云骁毫不犹豫道:“那我呢?” 无常差点把自己绊倒。 睡过归睡过,但那天是意外。无常一向觉得这个徒弟脑子不太好使,于是粗声粗气说反话问他:“你也去?” 其实潘云骁进燕宁站也有几年了,平日心理素质还算出挑,该板着脸的时候从来不会破功。但听见他这么说,居然罕见地眼睛发亮。 “现在吗?真的可以吗?” 这家伙想哪儿去了。 无常有时候是真的不懂现在的年轻人,放着游星奕萧山雪祝侠这种漂亮娇小的向导不要,留着祁连太子他们英俊年轻的哨兵不追,偏要薅他一个三十出头相貌平平情场失意还自1为是的孤寡大叔? 潘云骁二十六,跟祁连同岁,一米九三铁塔似的个子,受司晨赏识又分给他带,年富力强前途大好未来可期,怎么就栽在鱼尾纹里了? 无常被他气笑了,说了句随便你。 公共卫生间开着暖气,不算太干净,对哨兵而言味道甚至可以说有点重。但好在三个隔间都没人,门又特别沉,推开的时候还会吱嘎作响用以提醒。无常走到靠墙的那间,门刚关了一半,潘云骁嗖地挤了进来,反手上锁,在背后贴着他深深吸了口气。 第254章 “真服了你,口味别这么重,”无常用刚刚随手折的木棍抵住冲水键,边拆包边低声道,“带了什么东西这么硌人?” 潘云骁委屈巴巴地说:“没带什么。” “没带什么那我背后是啥……”无常突然想到了什么,暗骂了句脏话,往前挪了半步,咬牙切齿道,“谁答应我的下不为例?我对你没兴趣!” “可是您认真工作的样子太性感了,我控制不住。” 无常被他理直气壮毫不避讳的直球打得脑袋发懵,但潘云骁又说:“我不干什么的,就蹭蹭,您别生气好不好?师傅,我真的很努力才追上你的,别拒绝我,求您了。” 无常觉得自己应该改名叫无语。 拒绝?都贴一块锁了门还能怎么拒绝?那天晚上他被几滴眼泪骗了五次,现在还能多吃什么亏?很努力地追?刚才吗?那大长腿迈着小碎步真是委屈你了! 无常劝着自己,孩子平常又乖又省心,不懂事要慢慢引导慢慢教,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 潘云骁以为他默许了,从背后抱着他,小声道:“您做您的,我尽量控制一下。” 无常有时候真羡慕祁连,不高兴了就能把老婆喊来封上五感,把他活活打死都感觉不到疼。不像他现在,动弹不得还得翻那个纸巾包。 无常找到张纸条,上边是祁连的笔迹。 一三五东市买骏马,二四六北市买长鞭,周日到伊万伯爵玫瑰城堡,你爸爸的合作伙伴邀你共进午餐。 好家伙,这是生怕纸条被别人看懂啊。 无常拍了拍潘云骁的手,言简意赅地考道:“东边,骏马?” 潘云骁在他耳后喑哑道:“向东五分钟路程路南,面包店和花房之间,马记杂货铺,生意一般,他们的老板给白老板送过药。” “北市长鞭?” 潘云骁低低地笑了一下,不知从哪个兜里摸出来一个不小的锡箔纸包,放在无常手边,像是某种暗示。 “师傅,向北十二分钟路西,白老板抽屉里的道具都印着那儿的商标,而且这东西……嗯……只有那儿有我的号。” 无常被他蹭得浑身难受,胡乱地挣了挣,却被抱得更紧了。 潘云骁问:“师傅,我答对了没有?” 无常没回答,把未拆封的套直接丢进垃圾桶,一脚踩在他脚背上。潘云骁却一动不动,在他耳边喃喃低语。 “我答对了。师傅可不可以给我点奖励?我是为了师傅才学得这么快,我知道您从一开始就喜欢游前辈,可我明明那么努力……” 无常被戳了痛脚,低声斥道:“滚开!你说什么胡话!” 潘云骁发起疯来不管不顾:“师傅,师傅!爱而不得的不止您一个!五年了师傅,您一眼都没有看过我。您想着他的时候我都在拼命地学,我得赶上您。我知道能做您的学生的时候真的高兴得要疯了,我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跟您同生共死的机会,但是我看见您跟着师叔走进楼梯间的时候我嫉妒得要死,您不会是为他才……” “你清醒点!我要是对他有意思能让他追着瑶光到处跑吗?”无常不知为什么,突然生出一股子非解释清楚不可的怒意来,“我说了我不喜欢哨兵!再说人家向导也在!” “那瑶光前辈……” “我比他大十一岁!我不是见一个爱一个!你乱吃飞醋也有点限度!” 潘云骁沉默片刻,紧紧抱着他没撒手。 “您这么好这么温柔,我不明白为什么游前辈会不爱您,如果您有更合适的对象我一定不会纠缠您的,可是求您了师傅,给我点念想吧。我真的……好爱您啊……” 这句话那晚他也说过好多次。 无常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能跟温柔可爱沾边,但是他知道五年是什么意思。 五年前他被游星奕公开拒绝过一次,还故意选了刘长州在场的时候把他骂得狗血淋头。那会儿围观的人特别多,他脸上挂不住,祁连站出来说天枢你有点过分,不愿意归不愿意你骂什么人,随后拉着他就走。 但当天晚上游星奕的窗户玻璃就被砸了,碎玻璃崩了一床。 “我已经跟他睡过了,很多次,”游星奕单独来找他的时候没生气,木然道,“没有人能从刘长州手里抢来东西,除非是拿更有价值的来换。你如果还想在燕宁混,就别得罪他,或者等他玩腻了再说。” 无常说好,就等。 他一直以为砸人家窗户的是祁连,直到那晚潘云骁粗喘着说起来了这件事。 傻小子。 无常久久之后叹了口气。 “……下不为例。” 水还在哗啦哗啦地流,除了一声不甚清晰的拉链响声,外边什么都听不清。 ———— 白羽周三把消息递到了无常那儿,周四就收到了回信,讲了萧山雪生病、小泉复出、尼克和约瑟夫争执一类的事情。 无常特意提到,莫林仍在调兵。他逐渐向温莎总站辖区内其他基站施压。四个大区中,温莎区全面沦陷,威尔只剩游骑,厄尔巴激战正酣,北爱借着海湾优势尚显得像一片净土。莫林意在速战速决拿下全境,因此总站辖区的哨兵只剩下一万人左右。 除了对向导严加防范之外,还特意找人去清了一片巨大的烂尾楼区,说是他准备的圣诞节礼物。 距离圣诞节还有十几天。 第255章 祁连坐在白羽的“伊万伯爵玫瑰城堡”里 ,对着温莎地图反反复复看了三个小时,一句话都没有说。 北爱区与主大陆三大区隔海相望,是受威胁最小的地方。但与它隔海相望的就是基本被拿下了的威尔,被整个温莎主辖区半包裹在内。厄尔巴在温莎主辖区北边的山地上,这个天气里那地方冷得要命,一时半会可能也不好打。 北爱这片净土简直是给司晨设计好的落脚点。但是且不说这到底是不是莫林设的局,一旦司晨上岛开火,两边就成了消耗战,时间足够莫林把主大陆三大区变得固若金汤。 还有圣诞节,圣诞节对莫林来说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意义?那群虔诚的温莎人圣诞节不是要休战吗? 他已经很久没有指挥过了,脑子里一团乱麻。 小七从外边路过,鬼头鬼脑地朝房间里看了一眼。见祁连冥思苦想像长在椅子上一样,伸直双腿仰头望着天花板,人是瘫着的,侧脸却被夕照描了边。虽然满脸愁容,但那张脸实在好看,就让人总有种想安慰他的冲动。 怪不得阿雪喜欢,这谁顶得住啊。 小七刚想再伸伸脑袋,就听那边传来个疲惫但温和的声音:“外边冷,进来吧。” 小七撇嘴,哨兵真没意思。 “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小七也不见外,一屁股坐在他床上,蹬掉两只小黄鸭拖鞋盘起腿,撅嘴道,“我是刺客,老板说我或许能帮到你,就打发我过来。” 祁连搓了搓脸,坐直转头说:“谢谢你,但是你这个年纪不要做这些打打杀杀……” “我十三岁开始执行任务,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就十七了,”小七打断他,还虚报了一岁,“我现在二十岁,不是小孩子。” “你比球球还小。” “是啊,”小七的语气理所应当,“阿雪的人生进程比我慢多了。我都在找第四任对象了,他才初恋。” 祁连脑子里乱糟糟的,又有种面见老婆闺蜜的谜之慌张,于是顺口接道:“那你前三任……” “不听我指挥就都死了呀。其中有一个比你还大,活也不错,蛮可惜的。” 祁连一愣。 “什么大……啊?你怎么,不是……啥?” 小七似乎乐得看他吃瘪,颇老道地说:“没事儿,整体来说你也算佼佼者,不要有心理压力。” “我记得我没跟你……” “没有啊,”小七歪着头,眯起一双死鱼眼笑道,“我们俩用手估的。” 他们怎么什么都说! 见祁连满脸不可思议,小七终于嘻嘻哈哈地说他开玩笑的,阿雪在潜伏根本没机会跟他分享这些事情。 “我真的是来帮你的,但是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就不想谈正事,”小七说,“w国分店有死池,其实这儿也有,只不过被老板挪到了其他地方。厄尔巴哨兵基站负责人的名字已经写上去了,但北爱的还没有,我一直在想, 或者这是为了讨好北爱,但也有可能,他们没必要刺杀。” 祁连说:“你什么意思?” “你对这儿不熟,只知道北爱没在打,却不知道为什么。”小七把地图扯过来,铺在地上,指了下那道海峡,“这儿是岩壁,垂直上下,除了钓鱼和灭口什么都干不了,不太好打,但是这也是双向的。” “所以北爱不一定是在顽抗,而是在等?”祁连突然明白过来,“如果放任莫林拿下另外三大区,北爱完全可以直接投降,不费一兵一卒谋个从龙之功。” “bingo!所以莫林其实还在怀疑他们内部的人们……或许也是个好事?我可以替你查查。” “的确……” 祁连摸着下巴想了想,说:“确定你的人不会有问题吗?” 小七倒是语出惊人:“这儿规矩是有问题就干掉。反正大家都是刺客,我之前的三个对象,还有小白救回来的第二个到第六个畜牲,都是不老实被清理掉的。” 祁连微一点头。 “既然如此,麻烦你的人潜入厄尔巴区,像当年威胁我一样威胁一下他们的负责人,怎么样? ” “没想到你还记仇,”小七起身,提着小黄鸭拖鞋哒哒哒跑了出去,“好嘞!又来活了!” 第143章 下不为例 莫林一向会玩迷惑视听的这一套,原先祁连打算神不知鬼不觉拔掉地塔据点,可如今地塔吞并三个哨兵总站,已经是庞然大物,必须削掉他的羽翼才可能动摇根基。 厄尔巴酣战,北爱根本就是在作壁上观。如果他们赢了,出兵威尔就是理所应当;而如果厄尔巴输了,直接投降就能保平安。司晨此时贸然与北爱联系,即便能一时登陆伤到,但却无异于提供了北爱和莫林谈判的筹码。 厄尔巴这一仗必须打,而且必须打赢。 想到这儿,他猛地从椅子上蹦起来。他得立刻联系司晨,司晨的官方沟通和小七的暗中威胁必须同步进行才能最大化效果。 刚出门跑了两步,就见白羽靠在不远处书房的门口,手里老式听筒的连线消失在屋子里。他在树影斑驳中瞧见了祁连,对着他招招手,表情似笑非笑。 白羽在把听筒递过来之前说道:“来了,三十一分二十五秒,我赢了。” 祁连用脚想都知道对面是谁。果不其然,司晨一句话没说,就先冷笑了一声。 “半小时!你居然用了半小时才想起来联系我!”司晨咆哮的声音不大,似乎心情还不算太差,“你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了,还是忘了有我这个上司可以汇报工作了?” 第256章 祁连傻笑:“姐,我脑子反应慢,您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司晨听他装傻就烦,打断道:白羽说你派他的刺客去威胁厄尔巴的人,这个决策我不反对。但是祁连,有没有一种可能,奥德里奇在我这里?” 祁连说:“我其实本来想让您跟小七一起行动,但是姐英明神武,居然想在了我前边。” 司晨哼了一声。 “傻子,是厄尔巴自己来联系的!” 祁连仔细回想了一下,他确定在自己告诉小七任务和找司晨通话之间没有记忆消失的部分,茫然地啊了一声。 他后知后觉看向白羽,只见对方笑眯眯的,说:“你的情报网底子好,半小时足够了。” “所以……半小时?只需要半小时?”祁连难以置信,“你们是把厄尔巴的人绑好了才来找的我吗?” “不是哦,”白羽笑道,“这个世道,小人物和亡命徒到处都是,打电话摇人才要多久?咱们喊了个伙夫拿着炒锅去威胁,别的优点没有,就是快而已。” 那边司晨也说:“你真是,自己栽了树让别人乘凉。那边负责人收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联系燕宁喊我帮忙,连战地图都发过来了。怎么样,想不想去推一把真沙盘?打赢了就能回家。” 回家。 听筒里就此安静下来。 去厄尔巴,他就是内帐的指挥者,就算公开姓名当莫林的活靶子他也一样躲在大后方,打赢了就算完成任务,回燕宁避风头等着下一步局势发展就万事大吉。 可球球还在这里。 只要他离开这里,燕宁的其他人取代他的位置,萧山雪就不再不可牺牲——白羽会不会倒戈?他又会不会为了球球牺牲掉无常和潘云骁? 他去指挥,未必能保证不牺牲更多人;但是他在这儿,就能维系白羽和司晨之间脆弱的合作。他是钉在棋局心脏的铆钉,他了解莫林。 “姐,你也明白,我在这儿能发挥更大的价值。我不会叛变,你们和球球对我同样重要。” 司晨沉默了片刻,最后长长叹了口气。 “行。” 那边白羽瞧他的表情也柔和起来,接过祁连手里的听筒,眼睛却一直望着他。 “司站,我的跨国运输和情报网,是你的了。” ———— 温莎,马记杂货铺。 莫林频繁调动,大家人心惶惶,马记的烟草生意就好得出奇。老板趁机发展,在屋里一方不大的房间里开了个水烟馆,位置阴暗隐蔽,是个讲闲话的好地方。 尼克被摒在主战场之外,目前是个闲人,正是失意的时候,约着一起打了向导考核的兄弟们去逍遥。 为此潘云骁也不拘泥于非要接头才去那儿。明明白天才去过,夜里就跟着一众闲人翻墙出门。 “厄尔巴要打赢了!”尼克在云雾缭绕里说,“我去汇报的时候瞧到了战地安排图!莫老板用兵如神,这两天就要发起最终进攻!” 潘云骁面色如常,开玩笑似的问:“老大,做梦梦见的?” 尼克道:“就在莫老板办公室!” “老大就知道开玩笑,”旁边有人替他叫了瓶啤酒,笑道:“莫老板昨天才走,今天压根就不在,哪儿能给他汇报?” “我当然是周四——”啤酒嘭地打开,尼克煞有介事道,“莫老板就是去厄尔巴了!他办公室里交战图就钉在墙上,上边画着的!” “那是交战图?”旁边有人问,“我以为那就是张地图。” “莫老板只会用铅笔,画完了就擦掉,”尼克低声道,“他走得急,上次的没擦干净!” 潘云骁咬着烟管口,脑子飞快转了起来。 他和师父才把莫林调兵的动向传出去,祁师叔要想应对必须要速战速决。北部战场万一真的这么快就要打赢了,就必须得提醒他。 潘云骁反复瞧着周围人的脸色。他们没什么破绽,就是一群失意的烟鬼,真情实感地嚎着为什么自己不能去战场上建功立业,高卢和白头鹰的俘虏重新上场拿下了威尔,紧接着厄尔巴又要胜利,再等就没有机会。 再说祁师叔刚刚烧了白老板的酒吧,什么怀疑都该告一段落。莫林又是打仗又是清理烂尾楼,总部这边几乎只剩下了这群打过考核“暂时休息”的哨兵。 他会怀疑这群人吗? 照理说这事应该跟师父商量的,但是莫林今天一天都没露面,人不在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要是等到次日人回来了错失良机,让师叔陷入被动就不好了。 就看一眼,就去看一眼!不行就回来再想办法! 更何况,潘云骁想,师父还一直拿自己当小孩。他太想做出点成绩来了。 下不为例! 水烟抽到两点过,宿舍里一片漆黑。潘云骁跟着回去,换了衣服躺到周围呼噜声震天,随后揉着眼睛佯装起夜。 他离无常的床铺不远,师父面对着他,似乎睡得不太安稳。 恐怕梦里的不是我吧。 潘云骁果决地转身离去。 厕所外可以沿着排水管上到楼顶,再从楼顶索降到莫林三楼的办公室窗口。他白天观察过,莫林的办公室没有拉窗帘,而且这条路没有监控,凭他的体能二十分钟就可以跑个来回。 冲! 潘云骁小心着盯梢的人,压着声音穿梭在黑夜里。月色不甚明朗,探照灯也打不到宿舍背后的这块地方。他在楼顶的钢管上拴好绳索,慢慢地向下挪去。 第257章 房间里远看一片漆黑,只能勉强辨认出桌椅墙壁,窗帘没有动静,看不见人影。 趁着云翳散开月色明亮的片刻,他屏住呼吸,把脸贴到了玻璃上。 他猛然对上了一双目眦欲裂的眼睛。 潘云骁大惊后退,可这时莫林房间里的灯突然尽数亮起。强光让他下意识地遮住眼睛,紧接着绳索被剪断,巨大的失重感洪水一般淹没了他的知觉。时间突然变得很慢,他拼命睁开眼,看见莫林满是疤痕的脑袋探在窗外,露出狰狞的笑容。 “抓。住。你。了。” 潘云骁拼命地想抓住些什么,可手指只能在墙壁上磨得血肉模糊。 他重重摔在地上。 第144章 作战会议 周日的作战会议定在午饭时分。 司晨提前连线,说她正借用白羽的跨国运输线往厄尔巴转运哨兵,借道走的是北边的冻海,目前一切正常没什么好讨论的,然后匆匆挂断走人。白羽、祁连、小七坐在桌旁苦等,饭菜被老秦拿去热了两次,无常还是没出现。 白羽问了好几次他是不是忘了,祁连情真意切地否认,说无常记性好得很,谁都能忘事,他绝对不可能。 但是他好像真的忘了。 最后小七哼哼唧唧地喊饿,白羽和祁连对视一眼,这才决定不等了,让家里的帮厨上菜。洋人爱提前分餐,可菜还没夹进盘子里,大门突然咣当洞开,门扇上的雕花砸得瑟瑟发抖。 白羽啧了一声。 “迟到就算了,怎么你们燕宁的人都这么冒冒失失爱糟蹋东……”他猛地瞧见了无常的脸色,被吓了一跳,撑着扶手起身问,“你怎么了?” 无常脸色惨白双眼血红,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十根手指尽数流着血。祁连知道他焦虑就要抠手,可就是游星奕死的时候他也只抠了左手而已。 祁连去扶他,只觉得他的手腕冰凉,全是冷汗。 “先坐,别慌,我们都在这,”祁连拉他坐在软沙发上,眼神示意小七帮忙倒杯热水,“发生什么了?” 无常手握杯子眼神涣散,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塔。” “什么塔?塔怎么了?”祁连又问,“怎么就你自己?潘云骁呢?” 无常终于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表情可怖。 “他暴露了,莫林始终怀疑还有人跟你里应外合,于是设计把他钓出来……”他艰难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猛地喝了口水,领口的衣服被淌下来的热水浇湿,“周五夜里他从楼上摔下来,周六人就消失了,我找了一天才知道夜里有车开去了向导塔。今天一早系统里出了公告,说莫林安排小泉去审他,审到平安夜要是还没死,你知道……” 小七听他啰嗦觉得难受,刚想开口催,只见祁连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语气沉重而温和:“没事的,你说。” “厄尔巴战场上的俘虏,还有他,就是新考核的猎物。新的考核不再是向导单打独斗,是哨兵向导联合作战,莫林亲自带队!他们已经在报名了,尼克也被派出去继续征兵,他们死定了。” 如果厄尔巴战场上打得赢,那可以是庆功;而即便司晨在厄尔巴占了上风,屠戮俘虏也一样是涨己方志气灭他人威风。 莫林要踩着人命树立自己的威严。 他这样大张旗鼓,就是为了告诉身边的其他人,他莫林不怕燕宁,也打得过燕宁。朱鑫,祁连,潘云骁,这些人都是他的手下败将,没有人可以违逆他。 一时间房间里落针可闻。 莫林只相信拳头,除此之外,他对其余的一切都毫无敬重,手下败将就是待宰羔羊。 他在给燕宁施压。 “操!他有病吗?” 白羽在死寂中突然破口大骂,一贯温柔好说话的模样下爆发出市井泼妇一般的战斗力。 “他祖宗的,生他的时候难产给他憋脑残了在这闲的没事杀人玩?还是谁打掉他半个脑袋踩粪堆里忘捞出来了?妈的,那三个哨兵总站被吞了就活该,敢信这种人?刘长州是不是本来也打算议和的来着?哇,你们哨兵是不是脑子多多少少都带点问题,这是什么四肢发达的副作用啊,长了一脑袋肌肉吗?让这种人活着跑了这么久,认真的?” 无常和祁连被他这一通输出惊得齐齐转头,小七噗嗤笑了,然后慌忙捂住嘴巴。 白羽喝水,从玻璃杯上微妙地看了祁连一眼。 祁连心领神会。 潘云骁是被转运到了向导塔,虽然萧山雪自顾不暇,但多少应该还是能见到,于是祁连收敛情绪宽慰无常道:“他在向导塔,想必还是有机会能见到球球,说不定球球也能照顾他一点,你不要太……” 他的情绪像是在听到“球球”两个字的一瞬间就点着了,他突然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杯子里剩下的水全泼干净了。 “就是因为这个!”无常发难吼道,“瑶光到底叛没叛变?” 祁连被打断施法,果断回道:“当然没有!他不会!” 但无常根本听不进去。 “你别自己骗自己!他亲手把酒吧烧了,里边那么多人,他连眼都不眨,还拉着我们一起动手!云骁活着就是他未来的敌人,他为什么不提前动手杀掉他?他就算活着也是一身血债!他到底是什么人,让你这么信任他?就凭你跟他睡过?” 祁连一愣,紧接着火就冒了上来:“你什么意思?” 第258章 “祁连,你到底是什么立场?你是为谁在打这一仗?”无常眼圈通红,几乎是怒吼着道,“我可以为了胜利放弃潘云骁,你能吗?你能放弃萧山雪吗?引诱司晨入局只有你能做到,这么多人的命都牵涉在这上边,我们到底是在为了谁流血牺牲?你吗?还是他?叫你一声狼王都是笑话你!” “吴景你控制一下你的情绪,”祁连极少对谁直呼大名,“你怎么看我无所谓,但是这跟球球无关!” “怎么无关?怎么可能无关?要是让他一个人在那个地方自生自灭能保我们所有人平安,你为什么要拒绝?你为什么要更多人死?” 白羽把水杯重重放在桌子上,声音引来了穿着花布围裙的老秦,手里还拎着菜刀。但白羽全当他没来过,只是冷声道:“你发什么癫?” “他妈的,凭什么?为了瑶光,游星奕死了,潘云骁死了,非得让我当个孤家寡人是不是?这仗不打能怎么样?” 白羽冷笑:“潘云骁刚被抓去塔里,你眼里他就死了?要是这么说你家瑶光早都过好几年忌日了,这么不积口德,烧没烧纸啊你?” “我们做潜伏的,被抓住就是死了!” “那是你没教好,跟人家……” 祁连突然打断了他,转头安抚地笑了一下:“白老板,我跟他单独聊两句。” 白羽收声,颇为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起身牵着老秦离开房间,小七跟在后边,对一触即发的气氛浑然不觉,手里还抓着一只鸡腿。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祁连拿走无常手里的杯子,走到桌边倒了杯烈酒,又给自己也换了酒,在他旁边坐下。 吴景接了酒猛灌了一口,眼睛都红了,却像个小孩子一样,别过头去不看他。祁连垂着手,一时也没说话。 吴景不是这样情绪化的人。 他看起来总是比祁连他们三个要老成,但也更沉默。阎王喝多了酒,太子追丢了女朋友,哼唧嚎啕的时候都是他陪着抽烟被抹一身鼻涕眼泪。即便是游星奕下葬,他也只是安安静静站在队伍里,把帛金递给了刘长州。 至于他和潘云骁更是一笔糊涂账。没人知道潘云骁怎么就看上了大他那么多岁的无常,但对无常来说,也从来没有人这么不计回报地喜欢过他。 长久的沉默中气氛渐渐缓和,无常望着门上摇摇欲坠的雕刻玫瑰,胸膛的起伏不再那么骇人。 祁连长长地叹了一声:“兄弟,你的问题咱们一个个来。” “不打,莫林抢占温莎,慢慢扩大到高卢和白头鹰,以球球为始控制向导资源。那些大大小小的哨兵站,有的抵抗,有的投降。你也是哨兵,要是他兵临城下,你打不打?” 祁连掐着杯口缓缓晃着,里边微黄的酒液挂杯,喝下去的时候有点呛。祁连把酒杯伸过去与他相碰,但被无常躲开了。 祁连便继续说下去。 “当然了,不打,我们不会怎么样。你可以像我和球球之前一样,跟潘云骁一起躲在某个基站甚至某个山沟沟里的哨所养猫养狗,我也可以带着球球远走高飞,说不定咱们一百岁了还能坐在一起喝酒。但是走不了的人呢?当年我在渝州要是不打直接当逃兵,你猜陆千里他们能扛多久?” “我承认,我是因为私心来这里的,但是其实这事早就不是那么简单的私情。你说你可以牺牲潘云骁,但实话讲,我做不到。在我死之前,我不想牺牲球球,也不想牺牲任何一个人,包括你,潘云骁,白羽,司晨,现在甚至可能包括朱鑫,他也是真的关心球球。但是我没办法,就算你们都不干了,球球也在这里,我不扛谁扛?” 无常一口闷了剩下的酒,表情复杂道:“傻逼。” 祁连就笑,好像听见了谁夸他。 “你们笑话我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次。” “你真的是傻逼,天塌下来个子高的去顶,你当个屁的大冤种,非要踩着凳子往上冲?” 祁连就认真点头,说好有道理哎。 无常原本板着的脸突然绷不住了,他噗嗤笑了出来,狂笑之间顺手擦掉了眼泪。他说你是冤种,我也是冤种,人家阎王和太子为了帮你也跟司晨要人要枪还吵大架,一群大冤种,当时就应该听游星奕的直接坑死你最好,祸害遗千年! 祁连说对啊对啊,你们手下留情让我活下来,不就等着我讨债么。 无常骂了句脏话,给了他胸口一拳。 无常丢下酒杯,半是认真半开玩笑地问:“你小子愈发不会安慰人,瑶光根本没见过潘云骁,他怎么照顾?” 祁连问:“听真话么?” “当然。” 祁连惨兮兮说:“我连他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知道,你猜咱俩谁惨。” “……真有你的。” 祁连望着头顶的天花板,轻声道:“如果他活着,只要还有一丝理智,他应该就能知道潘云骁是我们的人。即使他认不出来也没关系,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球球拎得清。” 无常不知道放心没有,但也没再说什么。 两人打扫干净了房间,无常甚至细心地把地毯上的水渍都擦了又擦。不多时白羽回来,瞧见干干净净的房间和讨好笑着的两个哨兵,悠悠转了两圈。 白羽个头不高面带笑容,也没带着老秦,可他溜达的时候,祁连和无常莫名有种群狼环伺的恶寒感。 第259章 看来看去他似乎满意了,坐回主座,笑眯眯开口:“好了?” 无常赔着笑脸:“好了,好了。” “所以听你的意思,莫林平安夜要搞个围猎?” 无常点头,他到现在都没敢坐下,白羽示意祁连把他按在椅子上,并顺口问:“你怎么看?” 祁连说:“原先我们计划让司晨直接在厄尔巴战场上硬碰硬打垮莫林,但是这样地塔的行动势必紧缩,万一让莫林跑了,变数更不可测。” “没错,”无常点头,“最能麻痹敌人心智的就是胜利,莫林对厄尔巴志在必得,这时候就算打得下来,代价不可估量……而士气高涨气焰嚣张的时候,才最容易灯下黑。” 祁连跟他一唱一和:“厄尔巴不能一口气吃下,只是其他地方的工作要难做些了。” “反正那是司晨的事。瑶光呢?” “只要司晨参战,莫林就不会冒险把他带去厄尔巴。他得让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会安心,他是我们的王牌之一。” 祁连与他对视一眼,两人的表情都带着久经沙场的坚毅。白羽看着他俩打哑谜的表情,倒也不觉得被蒙在鼓里,只是燕宁站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一肚子坏水。 “你们朝令夕改,司晨不会生气吗?”白羽没追问,“我这儿可也有成本。” 祁连起身,狗腿地替他切水果倒酒,满脸堆笑。 “白老板,打赢就得不计成本。既然局势有变,我们就有新计划。” —————————— 终于熬过九月了,忙生忙死啊呜呜呜呜呜呜 国庆节快乐! 第145章 窜天猴 温莎,向导塔。 莫林那日深夜声势浩大运进来的那个人和萧山雪一起被关在顶楼。两人的监室是正对门,铁栅栏挡不住视线,一样的窗洞空空铁床冰冷。 当夜萧山雪被拖起来,站在门口看那个半身是血的人滚进去。莫林揪着他的头发,笑眯眯地问他认不认识这个人。 天可怜见,萧山雪除了老秦之外连这么大只的人见都没见过一次,于是懵懵地摇头。 莫林笑着说:“这是燕宁的奸细,被我抓住了,你说咱们怎么处置他,嗯?” 萧山雪努力地睁开眼,他确信自己没见过这个人,无常那天来见他的时候绝不是这张脸,也不是这么大的块头。 “杀了吧?”萧山雪迷迷糊糊敷衍地说,“留着问情报也行,随便你啊。” 莫林松开他的控制环,又把他按在铁栅栏门上,发出一声巨响。地板上的人没动静,但萧山雪的脸被硌了一下彻底清醒过来,被迫面对那个半死不活的家伙。 “别装睡,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么?有人被抓过来,往往都是来见你的,你说他是不是也能拿来这么用?”莫林按着他,在他耳边呓语似的说,“你知道原本你的用途么?在刘长州刚刚离开地塔——也就是当年的研究所——他还有实际控制权的时候,你是替他铲除异己的刀子。他们受邀来参观你,而你则要让他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萧山雪皱起眉,莫林力气太大,饶是他拼命用手撑着栏杆,他的肋骨也痛得要断了。而莫林的精神触丝不由分说地缠上他,与祁连结合过的向导触丝本能地拼命推拒。精神上的生拉硬拽让他反胃,莫林也一定不舒服,可他的狂喜让他忽略了这一点。 好脏啊,萧山雪想。 “那你要我杀掉他吗?”他烦躁地问,“赶紧杀掉他,一了百了。” 莫林突然暴怒,狠狠地抓住他的脑袋撞到门上。接连的响动让潘云骁在一片血红中睁开眼睛,茫然地看到一张漂亮到看不出年龄和性别的脸,被铁栅栏压得显出几分狰狞。 ……这谁家小孩啊? “我就这么令你恶心吗?”莫林咬牙切齿,“你不老实,你从来都不老实!你这刘长州的帮凶,害死了我妹妹,竟还敢逃出去装作普通人,我允许了吗!我允许你走了吗?!” “你在说什么!”萧山雪被撞得眼冒金星双目泛泪,“刘长州是谁?什么逃出去?我听不懂!” 莫林牙关咬得咯嘣作响,最后狠狠一推他,烦躁地叉腰转过去捋了一把头发。萧山雪脱力地靠着墙,在自己的额头上摸到了血,然后握进手心里,强压着涌动的反胃。 周围都是近卫,一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莫林突然转过身,刚刚的那些暴怒似乎都没了。他极温柔地把手放在萧山雪头顶,但只是放在那儿,没有动,也没有抓住他。 “今天心情不好,吓着你了吧?” 萧山雪想躲,但他不能动。 “怎么不说话?还没睡醒吗?” 萧山雪艰难地吞了口口水,他快被无止境的试探逼疯了。只要他露馅,他就会立刻变成莫林拿来威胁祁连的筹码。 “我忘了,我没有印象我做过什么,之前的事情……”他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你真这么介意,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折磨我做什么?” 萧山雪很清楚,自己还有价值,他不会杀。 “你这么乖,我怎么舍得?”莫林果然这么说,然后他越过萧山雪的肩膀看了一眼潘云骁,眼神中带着凶恶,“我信任你,这个人关在这儿,我不再安排人过来监视,毕竟你也够辛苦了,吵到你我也不忍心……” 小泉藏在近卫之间,沉思着望向莫林的背影。对方好像意识到了他的忧虑,紧接着又说:“你的门我不再锁了,但是这儿的监控和监听我得打开,行么?” 第260章 萧山雪点了点头。 “他的伤都处理过,饭也有人送。你帮我好好看着他,平安夜他还有用。以防万一,他的门上会连电,你小心点。” 一直到所有人都离开顶楼潘云骁也没有说话。萧山雪摇摇晃晃地走回自己的房间,看着铁床都觉得高,索性扯掉被子裹着坐在地上,歪着脑袋就睡了过去。 接下来几天,萧山雪早起训小向导,离开的时候瞧瞧对面,大块头总是没什么动静。而小泉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好,夜里电击极限训练一天严似一天。等他半死不活爬回来,对面还是一样阒然无声。 或许萧山雪不在楼顶囚室的时候他也会被抓去审讯,但他被放在在这儿,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试探。 既然如此,他可能真的是燕宁的人。 感应灯年久失修,萧山雪脚步又轻,走廊里黑洞洞,只剩窗口透进来的探照灯和惨白月光。他沿着墙边慢慢走到门口,蹲下,看见里边那个人背对着他坐在地板上。 应该是个哨兵。 萧山雪脖子上没再戴控制环,莫林改造铁栅栏门的时候加装了屏蔽仪和监测仪,他什么事也做不了。 但这时候房间里的人转了过来。 潘云骁姿势僵硬,腿似乎动不了,只能靠上半身和脖子艰难地扭动。萧山雪身上痛,也累,于是坐在地上盘着腿,强打起精神。 潘云骁声音嘶哑,像是很久没有喝过水了。 “你是谁?” “白雁,”因为电击的缘故,萧山雪的喉咙也是肿的,两个哑猫对话有种微妙的滑稽,“你呢?” “潘云骁。” “这是真名?你怎么不叫窜天猴。” “真名,”潘云骁说,“你这么问,看来你的不真吧。” 萧山雪垂着眼睛,用手指碰了碰新的伤痕,不看他:“你个阶下囚,还敢说这种话?” “你不是么?”潘云骁拖着双腿,用手撑着慢慢向他爬来,在黑暗中像个时隐时现的软体动物,“你在这里,我也在这里,一道铁门关我们两个,我们有什么区别?” “你还是谨慎点说话,叛变不是小事。我脑子不好忘了很多事情,据他们说就是因为叛变过,活到现在算是法外开恩了。” 意料之中,潘云骁的眼睛亮了。 见到亲人的眼神在黑暗中闪闪发亮,那种狗里狗气的神态似乎比祁连还要更夸张一点。看样子他已经默认了萧山雪就是没失忆,对比起那日无常的表情,这家伙的确缺乏戒心。 恐怕就是这么被人骗进来的吧。 “打不打算再叛变一次啊?”潘云骁撑着地终于爬到近前,以一种哄孩子般的语气说,“那天莫林那么打你,你不恨他?” “情绪那么多对我没好处,何况他也不算亳无理由地对我动手,”萧山雪背对摄像头说着瞎话,极浅地对他笑了一下,慢慢道,“莫林在前线鏖战,小泉的眼睛里可比他还要容不得沙子。你现在添乱,是要出大事的。” “鏖战?跟谁?” “那我哪儿知道,说不准是你的老东家,你不是叛徒么?”萧山雪好奇似的问,“你到底是谁的人啊?温莎四大区,还是白头鹰燕宁那些哨兵站?” 潘云骁就说:“你怎么不觉得我是高卢的?” “因为高卢人爱投降,要是被抓住早就招了。还是说你已经说了,只是在这儿苟活?” “我不会招!”潘云骁大声说,“再说他们也没审我!” “那这么说看来是顾不上审你,”萧山雪微微后仰,双手撑住地板,长长嗯了一声,“莫林在前线推进还算顺利,看来你说与不说没什么关系,对面落败已成定局,把你嘴巴撬开也没什么太大用处。” 潘云骁就不吭声了,微微抿着嘴瞪他,似乎有点不高兴。萧山雪也懒得哄人,这么大只还要他一个倒霉向导安慰实在离谱。想得明白就想,想不明白活该跟着俘虏一起挨揍。 近几日厄尔巴前线捷报频传,虽说详情萧山雪并不清楚,可抓回来的俘虏大多扔到向导塔。这些人除了厄尔巴经典的红发蓝眼之外,又以燕宁面孔为主,里边甚至有不少跟他一起出过第一次任务,甚至跟祁连一起去过军事竞赛的熟脸。 那些人见了萧山雪就骂,连他训练的小孩子都不放过,赤红着眼睛用最恶毒的话诅咒,实在难听至极。 但这事情很能说明问题。 司晨参战了,而且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的兵在厄尔巴这块狭长的地带上打得一定非常艰难,否则绝不会有这么多俘虏一批一批送进来。 但同时,司晨一定有其他计划。 战场上最优秀的士兵被俘虏的概率很低,他们的作用绝不是在后方藏着等前线溃败被俘虏的。而尖子老兵扎堆被俘虏,身上又几乎没什么伤,这就非常罕见了。常跟祁连一起出任务的人实力大多不菲,这副模样不像是吃了败仗,反而像是被故意送进来的。 萧山雪仔细看了看,没有阎王和太子,也没有向导。 “向导就是一群废物!眼见着要打输了就把兄弟们扔在战场上等死——” 向导跑了。 凭萧山雪对司晨的了解,她不可能允许逃兵再上战场,而向导私逃在厄尔巴这样冰天雪地,又马上要被莫林占领的地方,生还的概率也很低。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些向导是被司晨故意收回的。 第261章 他们还有用。 萧山雪被关了太久了,他不知道外边的局势,也想不出这些人可能会被用在哪儿。但这些熟面孔就是祁连给他的信号。 平安夜,他要给莫林备一份大礼。 第146章 圣诞礼物 萧山雪和潘云骁话不投机,十二月中旬的天气又湿冷入骨,他赶着回去洗个热水澡躲被子,次日早上还有常规训练要做。 祁连之前留给他的保暖衣早已经悄悄撕成布条用来包扎伤口,如今每天晚上瞧着皮肤都是青白色的,上边还长了冻疮,又疼又痒。 水哗啦地浇下来,只是堪堪比冷水多一点点热气儿而已。他在水幕中望着自己的手,攥拳,张开,知觉有点迟钝,情绪也麻木。 但很好,他还活着。 漫长的电击和折磨是种没有人性的脱敏治疗,他渐渐能从夜里的训练中捕捉飞散的意识,在眼前奇诡的光点里抽离自己,渐渐有意识地控制向导力量的膨胀和流动。 他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那些脆弱都是祁连给他的幻梦,他清醒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能为难自己,也不能梗着脖子跟小泉对着干。要满足他,但是决不能把自己的能力和盘托出。 幼年他不加隐藏换来的是更多的折磨,现在他知道自己的价值。 谁会不喜欢一个乖巧温顺,脑电波强度又能达到s级标准两倍以上的向导呢?两倍就够小泉拿来邀功了。只要他能够突破原先那一套abcds的标准,小泉一定会第一时间搞出一套全新的定级标准,得意洋洋地拿去标榜自己。 脑浆好像已经被反复煮开了。 萧山雪在水流冲刷伤口的隐痛中近乎疯狂地想,二十三日晚莫林就要带人下场,现在不知道十几号了,他得确保一切进程都在掌握之中。 上次学生们打得那么好,联合作战考核里莫林一定会盯死了他们。祁连一定会把他当做最后的王牌,他能从现在的困境里拿出的王牌到底是什么—— 萧山雪想得头痛,把额头抵在冷冰冰的铁板上才能好一点,睡着的时候像是昏过去的,醒来只能记得个大概,细节想不起来。 这种状态让他烦躁。过强的刺激下他变得迟钝了,他抓挠着自己的伤口,企图用疼痛唤醒些什么,血腥味却令对面的倒霉哨兵大声干呕。 烦。 萧山雪不再思考,他囫囵吞下流质的营养液,下楼到天井操场里去,却看见小泉带人拿着枪,把学生们堵在玻璃教室前。 教室里关着三个俘虏哨兵。 照理说按照这群孩子的能力,处理这样手无寸铁又不知道饿了多久的哨兵应该问题不大。可孩子们面露难色,只有平常爱出头的几个顶在前边,倔强地一言不发。 “怎么了?”萧山雪从人群里穿过,按下一颗脑袋拦在孩子们和枪口之间,不着痕迹地遮住了手臂上的伤口,问,“今天的体能还没做,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 小泉与孩子们僵持许久,本来脾气就上来了,这时候看见他似乎更来气,当即质问道:“你原本答应的是本月五日之前就完成地网,怎么我现在要验收还推三阻四?” “因为莫林还没急啊,”萧山雪理所应当,“再说了,你吓唬孩子做什么?要完成什么任务告诉我不就得了,莫林打算纵向铺网,教室是平面,那么一点点地方,你能验到什么有用的?” 小泉哑口无言,他僵持片刻,拧眉问:“所以他们到底能不能行?” “当然能行,但是拉爆精神图景就是蛮力而已,效率低也没意思,我猜你想看点别的,”萧山雪打了个哈欠,“精神幻象怎么样?这个是用具象控制五感的,不尽兴的话你可以给他们限时,多久都行。” 看萧山雪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小泉自知抓不到他什么把柄;但这也是好事,毕竟训得好一样对他有益无害。 他点了两个序号靠后的向导,说要他们关进二层独立的房间,在肉眼什么都瞧不见的情况下,根据自己对这里建筑的记忆搭建精神幻象,让三个哨兵自己走回地牢里。两个小孩犹豫地望向萧山雪,却见他抿着嘴琢磨了下,不仅痛快地答应了,还提了个更可怕的要求。 “三分钟,”萧山雪说,“三分钟内完成,今天让大家休训,怎么样?” ———— “是的,我亲眼所见,”小泉拿着通讯终端,对着空气点头哈腰,“几乎是开权限的瞬间他们就摸到了哨兵,不到三分钟就完成了!这些孩子的想象力是绝佳的武器,他们在图景里捏了斗兽场,洪水猛兽追着哨兵跑,他们唯一的方向就是地牢——” 那边莫林似乎给他泼了冷水,小泉愣了一下,然后低声道:“是的,我明白……距离的确没有太远,据白雁讲解如果再大范围就需要意识奇点了。但是先生,显眼归显眼,深度优势在城市地形这种掩体多的场景里或许会很有用。何况向导只是辅助配合而已,并不需要……” “不不不,我不是为了争风!我是为了您的大计。联合作战本来对您而言就是信手拈来,那些俘虏能成什么气候?我只是想,您恰巧用得到,何况我们已经有了范围广的地网,上次那些向导给我们展示过了……” 他突然收了声,似乎被莫林打断了,然后突兀地把话题转移到了白雁身上,语气逐渐兴奋。 “白雁他……我最近在实验能量膨胀。先生,他可以创造历史,他的能力可以在刺激下几何级增长,虽然现在只能稳定膨胀到两倍影响不了太多人,但他可以颠覆整个向导评价体系!只要力量足够大,不管敌人是精神体还是哨兵,都不会造成任何威胁。莫先生,您会让他变成可怕的武器。” 第262章 莫林似乎笑了,这让小泉脸上急切的狰狞缓和了一些。他的手心里全是汗,得紧紧抓着那一块小小的通讯盒子才能不它从手里滑落。 莫林嗯了一声,宽容地允许他讲下去。 “先生,距离联合作战考核时间不多了,您那边顺利的话,或许可以考虑早点回来审核一下。”小泉急于表现,他知道战场上多留一天危险就多一天,他得在意外来临之前拿到他想要的,“除了向导这边的事情,约瑟夫已经把场地和武器都安排好了,我们的小伙子效率很高。” 通讯那头莫林没直接回应他的要求,避重就轻地说厄尔巴大约能赢,胜利也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自打莉莉安出事,小泉就有些膨胀过头了,新人培养跟不上,现在这种重向导轻哨兵的势头让他心里没底。 “辛苦你了,我会提前几天回来,平安夜之前吧。” 小泉对着空气鞠了一躬:“我明白,您辛苦了。” 通话那头,莫林随手把终端丢在桌子上,扭头瞧着沙盘。 他很久之前就研究过哨兵站的战术,或者说,朱鑫教过他很多;但是这是他第一次实打实地战场对弈。第一仗他惨败,哨兵站惯用的人和精神体混合作战把他的人打得落花流水。 可他很快回过味来,这是他的主场,于是用上了脑电波抑制器。虽然不能百分之百抑制哨兵向导能力的使用,但削减之后,他的人基本上已经能在正面战场跟厄尔巴和燕宁的援兵打个四六开了。 他最大的优势是下手黑。 休战是不存在的,夜间休战的时候他一定会派敢死队换下制服穿着普通居民的衣服去烧粮炸炮;以牙还牙也是不存在的,他的粮草武器供应在大后方,封锁线和运输线牢不可破。他抢先手炸了厄尔巴的机场,要想占领制空优势,厄尔巴非得付出大代价跟他来一场空战才行。 他知道厄尔巴打不起,背后的司晨也打不起。现在是冬天,高地上寸草不生,仅凭后边的冻海运输供不上这么大量的消耗。 局势向他倾斜,司晨也被逼到了最后的高地上。 “休战会议怎么样了?” 蹲在外边的勤务哨兵跑进来,说都安排妥当;司晨已经抵达了约定的谈判地点,只等您去了。 莫林起身掀开帐篷。 外边刚刚下过雪,冷得出奇。他特意吩咐谈判的帐篷别生炉子,锉锉那些家伙的锐气;可他走到门口瞧见司晨旁边的祝侠冻得病怏怏直打哆嗦,又觉得他们恐怕早已经没有锐气了。 他进门时带起来的冷风让祝侠打了个喷嚏,莫林简直要笑出声。 “哟,这不是司站么?怎么我跟厄尔巴谈判,惊动您这尊大佛了?” 司晨从椅子上站起来,抖了抖大衣,被炸掉了一角的帽子让她看起来有些狼狈。 “初次见面,”司晨说,“你就是莫林?” “嗯啊,我一个无名小卒,您竟然认得我?”莫林在她面前坐下,翘着腿,假惺惺地笑,“您怎么认得我的?燕宁站我总共就认得一个朱鑫一个祁连,怎么没见啊?” 这话像是戳中了司晨的痛处,她皱着眉,没作声。莫林见状大悦,猛地一拍桌子拔高声音大声道:“他老家快被抄了,向导快归我了,您这个长辈都来赴我的鸿门宴,他竟然还躲在渝州睡大觉?司站,当年他是怎么当上三席的?靠脸长得好还是床上功夫?” “喂你……” 祝侠刚想说什么,就被司晨拦住了。 她悠然坐下,一样翘起腿,打开随身带着的掉漆保温杯吹了吹,喝了口热茶。反客为主的姿态和突兀的片刻沉默打断了他的节奏。 “对燕宁站来说,没有谁是必不可少的。祁连在渝州又怎么样?想跟他交手的是你,又不是我。没见到他觉得可惜么?但是人家不觉得可惜啊。”司晨没否认,与他针锋相对,“莫林,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莫林脸上隐隐不悦,但他依旧咧嘴道:“我不觉得。要不您说说看,我有什么可笑?” “我查过你了。你的父母被当年的研究所害死,你妹妹被抓走,你和你哥哥流落街头。这样的童年,我不奇怪你拼了命地想报复谁——” 司晨语气淡然,慢慢地拧紧了杯子,在手里倒过来,摇了摇。 “地塔就是后来的研究所,你去了那儿,发现你妹妹已经死了,她那一批小孩儿只剩下一个萧山雪,也就是你手里的白雁。我之前听祁连说过,你又喜欢他又折磨他?替你妹妹惩罚他的感觉好么?” 听到这儿,莫林好似突然被人丢到聚光灯下,脸上火烧火燎,怒道:“你放屁!” “放没放屁,你自己心里有数。”司晨说,“用凶悍掩饰不解决问题啊莫林。萧山雪那张小脸谁不喜欢?不过你照照镜子,再想想你妹妹,不难过吗?祁连再没用,至少他长得好啊。哎你是不是在皱眉?别生气啊,我还没说完!” 莫林冷笑,抱起手臂:“我倒要看看你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什么象牙?要不说点关于报仇的事儿?”司晨向后靠在椅背上,顺手从祝侠那儿要来一张芯片,在他眼前晃了晃,“喏,这就是象牙。我知道你懒得看也觉得我心怀不轨,来来姐姐告诉你。这是你家的信息,知道我在哪儿找到的么?刘长州那儿。我把他家抄了,他家你知道有多有钱吗?他家的钱足够咱们打个一年半载,我还能在燕宁站开春节联欢会。” 第263章 司晨看他神色微动,知道自己心计得逞,于是更进一步。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你记恨当年的研究所,就拿下了它,只是你杀死的不是当年的主事人。当年杀你父母、害你兄妹的罪魁祸首那会儿早已经升官去燕宁站了。你知道这个事儿,可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司晨真挚地对着他笑,直到莫林脸上的表情再也挂不住了,咬牙切齿地说:“刘长州?” 司晨点头:“你杀了那么多人,唯一没得手的,是你真正的仇人。” 她不再看莫林的表情,自顾自扬了扬手里的芯片,面向祝侠问这玩意咱们如果不用来告刘长州是不是就没用了,得到祝侠首肯后,这才转过来,笑盈盈地瞧着他铁青的脸色。 “我想你不信任燕宁那边的军事法庭。我们做个交易,这里边有你父母兄妹的照片,我把这张芯片给你,我们休战,过完圣诞节再打。” “还有不到十天,拖延时间,”莫林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发出的怒吼,“你觉得我打不下来吗?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你当然可以,但是我身边带着向导,身上也缠着炸药,”司晨掀开大衣,里边的棉衣上绑满了tnt和雷管,但她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开玩笑,“我孤家寡人的没啥好怕,看你怕不怕咯。” “你有什么目的?” “军事机密能轻易告诉你?”司晨撇嘴,“我们兄弟们都要吃草皮了,人家厄尔巴的还闹着不过圣诞就不打呢。我肯定没少给你制造麻烦,论消耗战呢我也肯定打不过你,早晚是个死,我其实真的无所谓的,休不休战看你吧。” 莫林咬了咬牙。 司晨来得太巧了,她口口声声像是被迫前来,讲的也都是战场上的事情,可她怎么就能抓住自己马上就要回总部的机会提出要求? 要搞联合作战考核的事情不算个秘密,但是她现在提休战,恐怕是看过自己的信息之后的推测。平安夜是他的梦魇,但是决不能是他的软肋。他不能让司晨有机会推测自己离开的时间点。 司晨肯定会以为他要在战场督战,不休战不离开。 “今天是十七号,二十三号中午十二点休战。”莫林正要离开帐篷,骤然又想起了什么,这次他不再掩饰恶意,“过了圣诞节,要是你还有命活着,就算我给你的圣诞礼物。” 第147章 阴间组 司晨带着祝侠回到己方高地上的时候,同时打进来了三个电话。厄尔巴那边的红发将军听不懂,燕宁这边的人不敢接,于是三个电话都挂着,传来不同语言的骂骂咧咧。 司晨脾气也正大着,她没理厄尔巴人询问结果的请求,先接了第一通电话,并且用渝州方言破口大骂让对面狗日的安生呆着再熬六天;第二通换了英文,这次打了很久,对面似乎是奥德里奇,好像跟钱和北爱威尔两个大区有关。等前两通电话打完,接收信号的基站被偷袭炸掉了,于是第三通电话就捱到了第三天夜里。 深夜的交战地里只有木柴和煤炭燃烧的噼啪声,司晨浑不在意周围帐篷里是不是有人要睡觉,她用中英文和方言掺杂骂得更大声,说再废话打断你的腿。 女人怒气冲冲地撂了通话。厄尔巴的红毛将军凑过来,递了半包消化饼干,带着口音问:“怎么样?” “跟我们这儿无关,还得继续扛,”司晨咬了半块饼干泄愤般地咀嚼,“让炊事班烟道挖深点,还得减灶,屎也得分批多埋……靠,有人不能用,憋屈死了。” 红毛将军似懂非懂,紧接着一边烤火的祝侠突然说:“司站,咱们的向导怎么办?越打下场的越多,快挤不下了。” “还这么几天了,忍着!人家瑶光怎么忍的你们就怎么忍!” 祝侠讪讪闭嘴。 司晨手里现在不剩什么可用的人,全靠着她的战术负隅顽抗,越往下打败象就会越明显,万一到时候莫林一鼓作气拿下,他们连后边的行动都等不到,那就得不偿失了。 精锐哨兵差不多全当俘虏进了地塔,根据祁连的消息,这些人后续会参加那劳什子联合作战考核,到时候无常会在内援助,他想里应外合彻底结束这些事情。 但是那只是他想,莫林真的会让他们参战吗? 现在人千万别死没了吧? “刚刚是祁连吗?”祝侠看她脸色不善,小心翼翼又问,“是好消息吧,司站?” “哈。” 司晨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这让祝侠心里有点发毛。 祝侠实力一般,但人缘好嘴巴严,谁都愿意跟她说真话,这也是司晨带她在身边做随行向导的主要原因。这会儿要是祝侠都问不出来,恐怕真的就不是什么好消息。 她小心翼翼地盯着自己的上司,最后见她叹了口气。 “那条憨狗,就是告诉我阎王和太子到了,我这儿乱成一锅粥,他小学生开学报平安,妈的。” 祝侠下意识地笑了出来:“好耶!” 另一边白羽的城堡里,阎王和太子狠狠打了几个喷嚏。 他们才来没几天,带着十几号人和为数不多的装备。阎王是机枪手,他的几挺宝贝重机枪没法全带来,据太子说他念叨了一路,耳朵都要长茧了。 到了白羽的地盘,一群燕宁的乡巴佬先被庄园城堡的精致漂亮狠狠震撼了一番,紧接着迎进屋里,又被体贴周到的接待搞得手足无措,粘着泥巴的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好在白羽知道这些大老粗不自在,把整个二楼都空了出来,让他们跟祁连住得近一些。 第264章 但好笑的是,阎王和太子在自己房间里根本待不住,非要跑到祁连的屋子里跟他一起坐在地上撸猫。 “房间里太香了,被子那么软,我要是给人家摸坏了怎么办?我赔不起吧?”阎王烦躁地挠着头,“白老板是不是开酒吧的?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一瓶二锅头。” “喝二锅头干什么?”祁连不以为意,“没事,放松点,债算司晨头上。” “凳子都是丝绒面,还熏了香!我的妈呀,我都怕给人家坐臭了!” 太子倒是没说什么,他揪着地毯的毛,犹豫了半天,问:“话说,白老板这么有钱,他图什么要帮咱们?” 祁连笑道:“那你们图什么帮我啊?” 几个人打闹惯了,明明是心知肚明的理由,却死活不肯说。 太子答:“上司命令。” 阎王答:“捍卫正义。” 祁连问:“那无常呢?” 太子不吭声,阎王说:“他活腻了,闲的。” 祁连就笑,说白老板算是球球的娘家。你们愿意帮我,跟白老板愿意帮他性质是一样的。 两人对视,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阎王摸着下巴,说既然他娘家这么有钱为什么要追着你个穷鬼跑。 祁连语塞。 太子给了个台阶:“或许是爱情冲昏了头脑吧。” 三人一时无语,只有猫不知烦恼,在地毯上打滚磨爪子。阎王看着它糟蹋东西就觉得肉疼,刚想把小祖宗抱起来,手上就挨了三道。 祁连摸了摸炸毛的猫,他知道这会儿该说正事了,可还有一步就是深渊,谁都看得见,但还不想过去。 猫重新躺倒在地,翻着肚皮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一切还都是宁静的。 再久一点吧。 “你们知道……无常和潘云骁好上了吗?” “他那个傻大个徒弟?”阎王像是丝毫不惊讶,“在站里倒是常见他徒弟追着他跑。那小子挺执着的,游星奕死这么久了,老吴确实也没必要再孤寡下去。” “可是潘云骁不仅是个男的,还是个哨兵,而且那么大只,好像有一米九?”太子说,“我总感觉有点怪,他俩不会打架吗?” 祁连八卦道:“白老板说他俩一夜五次。” 两人倒吸一口冷气。 “老吴他……看不出来啊,”阎王说,“这小子,藏着好东西不给兄弟们分享!” 祁连没说话,表情微妙。阎王和太子从不明所以逐渐震惊,最后太子犹豫问道:“不会吧?” “白老板说的,我也没在现场。” “那老吴为什么不追你?你不是一吗?”阎王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你应该是吧?他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我不太能接受你被瑶光搞出驴叫的,我接受不了。” 祁连抄起猫砂铲边笑边揍:“什么驴叫,你清醒点!” “那他当时喜欢游星奕是想干嘛?” “自一为是?” “那当年他俩要是真的在一起了岂不是……” 祁连举着猫砂铲沉默了一会,落下手说:“要是游星奕的话,我好像也不太能接受。” “对吧。” “嗯。” 太子叹了口气,夺走猫砂铲,又拿小型吸尘器把刚刚散在地毯里的猫砂打扫干净,边干活边说:“说起来,怎么没见他们俩?” “是啊,人都去哪了?兄弟来了也不知道领着嫂……”阎王觉得不对,于是临时改口,“家属,来迎接迎接?” 两双眼睛询问地望了过来。 祁连叹了口气。 “潘云骁暴露被抓了,跟球球关在一起;无常打算混进联合作战的考核队里去,最近没怎么回来。” 阎王张着嘴啊了一声,好像有点傻了。太子皱眉思索片刻,说:“无常是打算浑水摸鱼,趁机救下潘云骁?” “他有这个意思,”祁连抱起猫,手里有东西就能让他有种莫名的安慰,“莫林的联合考核实际上就是围猎,猎物是战俘。之前我和无常司晨商量把很多精锐哨兵都送进去了,目前都关在向导塔那儿。现在猎物、猎人和远方阵地上都有咱们的人,里应外合,赢面确实要大一些。” 太子沉思不语,但阎王没想那么多。 “这么说,向导塔里除了有你家瑶光和他的学生,还有咱们的人?那为什么不直接暴动拿下向导塔?先削掉莫林的羽翼不是更好?” “他们暴动,莫林势必要缩成一个铁桶,然后像上次一样拿平民做要挟,然后找机会逃跑。不说燕宁站的事,温莎主城里光上次炸死上百人,他照样穷兵黩武,根本不在乎人命,这么下去迟早要打到咱们家门口。这人不能留,必须连根拔起。” 太子和阎王一时都没说话。 三个人围坐,以极其相似的端正姿态各怀心事。猫沉不住气,从祁连手里挣脱穿过猫门离开,只剩下他们。 一切都和之前一样,祁连还是一样的好脾气有耐心,太子和阎王还是比祁连大,能摆出一副兄长的架子随便调侃他。可祁连又是那么不一样,这盘死棋上明明只剩下了王和后,他却硬披着走卒的皮为自己攒起了千军万马。 弱小而浩大。 祁连成长得太快了。他们还在舔舐伤口的时候,他站起来浴血冲锋;而等他们都站起来的时候木已成舟。他们眼里稚嫩如狗崽的“狼王”,独自操盘没有硝烟的战场,不知何时已经脱胎换骨,成了冲锋陷阵的头狼。 第265章 一往无前。 “这真是……你和瑶光都不准备活了是吗?”阎王一贯不爱动脑嘴皮子也不利索,于是一推太子,“褚益民,你说。” 太子搓了把脸。 “都走到这份上了,甭管是为了燕宁还是为了兄弟,不论成败,有二话的就是孬种。” 祁连心头的石头突然搬开,在真正的尊重面前,什么感激的话都显得多此一举。阎王和太子认真了,他知道阴间组真正的实力。 “莫林二十三日晚上应该就会带人下场,考核场内隔绝与外界联系,其实也是莫林自己谨慎起见,怕有人暗算他。那之前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必须等莫林下场之后再开始行动。我们兵分三路,咱们加上奥德里奇去温莎的军械库拿补给,先捅掉他们的老巢,然后外围埋伏好打援助。司晨会在我们确认莫林下场之后反攻,吃掉他们的主力部队,跟威尔的游骑兵取得联系切断莫林的供应线。第三就是球球和场内的兄弟们,他们要消耗莫林的精力和弹药,撑到我们抵达。” 祁连一口气说完,等待审判般望着对面的两个人。可他们似乎没什么问题,只是点了点头,说没问题。 太子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是什么表情?我相信你安排好了。” 另一边阎王狠狠给了他的脑袋一记。 “真是的,背着兄弟们用功,卷死我算了!不过嘛……” 阎王扯住太子,又搭上祁连的肩膀,三人围了一圈。 “阴间组,战无不胜!” —————————— 祁连: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绰号的 (憨憨疑惑) 第148章 长命百岁 12月23日,中午12点。 厄尔巴战场正式休战,所有向导和俘虏转运至联合作战考核场地。卡车屏蔽器设置的场域外刹停,高墙上缠着电网。 被赶鸭子一样推进高墙之内后,所有向导的控制环都被取下。高墙以内似有自由,但墙外的十座瞭望塔上站着手持狙击枪的哨兵。脑电波和信号一起,与自由一同被限制在考核场地之内。 树林,草丛,炸弹坑,外边是仿照军事竞赛的场地做的,视野开阔,适于躲避。而向里走,萧山雪清楚地感受到了恶意。 那是一片烂尾楼。 似乎是很久之前了,萧山雪从地塔出逃,在刘长州的协调下被多方追捕,逃到了燕宁那片一模一样的烂尾楼区里,自此命运急遽转弯,一发不可收拾。 真是难为莫林,居然连这地方都复制得出来。 他站在楼前,没听到背后莫林靠近的声音,直到那只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对这里满意吗?你怎么眼睛都红了,”莫林的声音嘶哑,“这是给你的圣诞惊喜,喜欢吗?” “天冷,冻的,”萧山雪低声答,“场地又不是给我建的,有什么惊不惊喜。” “我以为你想起来了。你就是在这样破的地方交出去自己的。可惜么?” 萧山雪敷衍道:“是吗?跟谁?” “你的结合哨兵。” “就在这儿?我没有印象。” 莫林笑了一下,没回答,反而说:“你好像对自己很不关心。” “你要是把他的头砍下来挂在这里的大门上,我说不定就想得起来了。”萧山雪踢踢脚下的小石头,眉眼之间疲惫万分,“这事对你或许真的很重要,可是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你还没试探够吗?” “这哪里是试探?”莫林就笑,“我与你谈风月,别这么冷漠。若是这次联合作战考核顺利结束,我找机会杀了那个哨兵。我还是希望,你能死心塌地跟着我。” 萧山雪麻木地问:“跟你结合?现在?就在这儿?” “只要天下为我所有,你想什么时候,在哪儿都可以,哪怕是当着那些阶下囚的面也没问题。司晨,朱鑫,祁连,谁都可以,”莫林伸着脑袋凑到他的面前,“我想过报复你,你害死了我的妹妹,但是你是唯一配得上我的向导,哪怕你不是女人,没法生孩子,这些都没关系,都可以解决。只有权力,只有权力是绝对的,是不是?” 萧山雪瞧着他难受,便往后退了半步。 “你想让我跟你一起稳固权力我没意见,至于什么关系我也无所谓,就是别把我说得像个祸国妖妃,我不想给你的野心背黑锅。” 莫林毫不避讳:“世上人人有野心,这个锅你不白背。” 不白背? 背后勤务兵像蚂蚁一样搬运着武器补给,小向导还关在隔离室里没放出来。萧山雪的脖颈因为长久佩戴控制环磨红了一圈,又叠着电击的血痕,宛如某种暧昧的痕迹。但他没说话,这被理解成了某种沉默的抗议。 于是莫林拔出随身配枪,用枪口抵在他的伤口上,语气温柔。 “疼吗?” “疼。” “知道疼就好,跟我在一起一定会疼,这是你获得一切的代价。” 萧山雪没答话,双眼灼灼地望着他,咽喉贴紧了枪口。 “不是说要背锅么?你要把那些俘虏赶尽杀绝,我有更有利索的玩法。” 萧山雪迎着对面怀疑的目光,硝烟灰好像压进了伤口里,刺痛让他头脑清醒。 “让他们先躲,逐渐缩小包围圈,缩圈的时候,还在圈外的人直接击毙,是不是更有意思?大家都有的玩。” 第266章 莫林将信将疑:“为什么?” 萧山雪微微歪了下头,手扶枪管,像是怕它掉下去:“你想优胜劣汰,就不能让己方的压力太小。又不给俘虏吃饭,又不让他们睡觉,累成一群废物,跟杀鸡宰牛有什么区别?他们得是有斗志的困兽,才能咬得死懦夫。” 莫林咔哒一声打开了保险。 “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照顾他们,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照顾他们做什么?都是一群死人。” 恰巧有俘虏路过,听他这么说张牙舞爪地骂了几句,被押运的人狠狠踹了一脚。可萧山雪毫不在意,他指了指身后的瞭望塔。 “场内有这些人盯着,又有火力点拱卫瞭望塔,里边的人出不去,外边的人进不来,这已经是万全的准备了。你怕狙击手照应不过来,就把火力点撤几组进来缩圈。”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莫林用枪口把他向后按去,那力道足够让他呼吸不畅,紧接着他恶狠狠问,“你让他们进来做什么?让你一网打尽?” “你不给我枪,我的能力不稳定又没什么用,我拿什么一网打尽?就算我是叛徒,我天天被你关着,能知道什么?再说了,”萧山雪憋得脸色泛红,艰难捯了口气,说话却并不急切,“调不调人决定权在你,而且我跟在你旁边一举一动都清清楚楚,场地是你建的我骗不了你,我不老实你直接给我一枪,我还能干什么?” “是啊,但是我除了给你一枪又能干什么呢?” 这似乎是个问题,但莫林缓缓把手指放在了扳机上。 这儿没人能帮他,萧山雪纹丝不动。仿佛抵着他喉咙的是一根枝条,而莫林只是在拨弄上边的树叶。他脸色平静,手里甚至还玩着衣摆上的线头。 他已经完全不会怕了。 咔。 没有子弹,没有血,萧山雪只是微微眨了下眼睛。 “你不害怕?”没有挂念的人才会漠视死亡,于是莫林把空枪收回腰间时,语气奇怪地轻松起来,“我愈发觉得你是个叛徒。” “是不是叛徒不重要,你杀了我,我反而是解脱。” 莫林瞧他脸色如常,佯装漫不经心地说:“不怕你的结合哨兵伤心?” “死都死了,关我什么事。” 莫林点点头,说好,你小子骨头够硬,转头喊人吩咐,再调几个突击组过来,直接参与缩圈。 “那就如你的愿,你下不了手的,我让别人来杀。” 萧山雪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垂下眼睛,古怪地轻声笑了。 他没有动,只是瞧着自己的脚尖笑。那种表情在他的脸上有种可怖的美丽,他瘦得可怕,又笑得那么自然,好似被宠爱的孩子满足了愿望,撒过娇打过滚终于扑进家人的怀抱。 莫林觉得他疯了。 但这没关系,只要他活着,能拿他天赐的能力来替他服众稳固江山,哪怕他是个植物人都可以。打完这一仗,清除掉司晨的威胁,他就可以造神,一如温莎高卢中世纪的教会,以神明为饵,掌握着没什么用的大能、让万千人俯首称臣。 向导能力膨胀有什么用?体量越大,调动起来动静就越大。 他只需要震慑,用他的样貌,用他的年轻,用他可怕的天赋。 萧山雪仿佛没意识到他的凝视,喃喃自语。 “有这么多人可用,我得长命百岁才好。” 第149章 东北骏马 12月23日,傍晚17:30。 潘云骁两个小时前从牢房里被拖出来,蒙眼捆手丢进卡车车厢里,砰地撞到了一堆人。紧接着叫声四起,他在里边听到了国骂。 开腔的是个男人,声音粗粝嗓音嘶哑,话说得直白且难听。潘云骁在亲切粗鲁的乡音里一愣,悄无声息地勾起嘴角。 那个声音他认得,是他的同期尖子兵,除了在前辈和首长面前乖得像只小绵羊,不管在哪儿都是刺头,而且话又多,在他跟师傅来温莎之前就被阎王师叔挑中培养。 可是他怎么会变成温莎的俘虏?难道打输了?阎王已经牺牲了? 那这样的话,师傅会难过吧。 潘云骁又笑不出来了,胡思乱想了半天,一会儿觉得应该是祁师叔运筹帷幄安排的,一会儿又觉得安排到这儿给人当人肉靶子没什么用,祁师叔会不会搞砸了。 最好直接问,可看样子他们都蒙着眼睛,周围未必没有监管,只有等入场再找机会。 这么一等就等到了五点半。 冰冷空气刮进来的瞬间,潘云骁的鼻子似乎被冻住了。他被拖出车厢,啪叽摔在车厢外的泥水里,等了好久才被人拉起来,拴在一节绳子上,听着此起彼伏的咒骂稀里糊涂走了好久,随着关门落锁的巨大响声,他唰地扯下眼罩。 他和另外五人被关在一个电梯般的小房间里,其中两个是燕宁他的同期哨兵,其中一个还是他做新兵时二班的班长;另外三个是洋人面孔。头顶上监视器的红灯扑闪扑闪,这让他想起了燕宁站里的禁闭室。 两个同期哨兵互相解开绳索,利索地站起来,看了一圈,率先替潘云骁松了绑,却又假装不认识。 二班长说:“燕宁人?你不是战场上来的吧。” “不是。” 二班长上下打量着他,眼神在他的腿上顿了顿。 “万一你被他们抓住,会死吗?” “会。” 第267章 “哦,那你想死吗?”二班长揉着手腕,上边有被手铐压出来的淤青,半真半假地问,“还是说你还想给那群神经病尽忠,杀了我们死而后已?” 潘云骁指了指自己的腿:“我没必要啊大哥。” “那就行,”二班长伸了个懒腰,潘云骁瞧着他细微的扭转动作,猛然意识到他在做战前热身,像个幼儿园老师似的柔声道,“那咱们争取多坚持一会儿,我是专攻爆破的,莫名其妙被拉到战场上抱着机枪突突,真不知道那群指挥的什么脑子,傻了吧唧……” 好家伙,太子师叔的徒弟吗? 二班长吐槽的时候语气柔和,看起来很好脾气的样子,但是性格倒是一点也不像太子。不过既然是师叔的徒弟,他们多少也算沾亲带故。 那边二班长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就当了他的亲人,继续胡说八道。 “我还有个同期,机枪倒是特别不错,就是不知道被抓到哪儿去了。我想着边跑边找,你怎么说?有认识的人吗?” “……啊?没有,我都行,不给你们拖后腿。” 潘云骁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是终究没恢复好,刚刚又泡了水,走几步腿就痛得难熬。他没提这回事儿,二班长也就没说什么,只是担忧地又打量了一番。 这会儿小房间里响起了广播声。 “这是你们最后的安全屋。” 潘云骁听出那是小泉的声音。 “房门在三分钟之后打开,你们要向场地中央的楼区靠近。沿途有火力据点、有狙击手、有向导,犹豫不前的会被抹杀。抹杀小队十五分钟之后出发,一天之后,还活着的就会获得自由。”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这不是军事竞赛,连最最起码的地形他们都不知道。但潘云骁知道萧山雪一定会在楼区那儿——不管他到底有没有叛变,莫林一定会带着他审判活下来的人。 他们是真的手无寸铁。 没有相似体量的热武器,哨兵徒手带着精神体行动风险太大。好在六人里有一个精神体是只灰云雀,勉强能用来探探路。 但是战术也就只能到这一步了,铁门轰隆打开,除了云雀嗖地飞了出去,几个人只能犹犹豫豫朝外望去。 那是一片丘陵,树木疏密无序,但好在高度没什么优势,目之所及没有特别理想的狙击点,不至于迎头给他们一枪送走。潘云骁试探着伸出精神触丝摸了摸,外边什么都没有,想来外边各组应该都跟着向导加持。 十一点方向五十米处有片茂密的灌木,但是从他们所在的铁房间到那儿中间毫无遮挡,斜对面二百米处就有一片小山坡,顶上如果有人趴着,照样一打一个准。 潘云骁低声道:“灌木丛摸着没问题,但是四点方向的山坡可能有狙击位。” 另一个燕宁的说:“周围没有掩体,除非火力点架在咱们房顶上,六保四冲过去问题不大。” 二班长皱眉,一时没有说话。 三个温莎人有些沉不住气,叽里呱啦地说后边的抹杀队没一会儿就要追上来了,反正也是当靶子,跑得快说不定还能捡条命。 几个人说话声音不算大,但是对哨兵的五感而言也不算没有存在感。但二班长似乎并没有阻止他们的想法,只是闭眼揉着脑袋,久久才吐出一口气。 “我去探路,你们等着。” 潘云骁刚想伸手拦他,就见二班长对他摇了摇头,然后张开五指微微摆动,做了个精神触丝的手势。 精神触丝? 二班长趁他愣神,猫着腰就蹿了出去。这会儿已经拦不住他了,潘云骁用精神触丝跟着他,突然也察觉了一丝不妥。 他们的精神力似乎都被微微加强了。 不明显,但是一定有。潘云骁的精神力并不出众,作为哨兵这方面的训练他一向慢别人一步,也是因为这种“迟钝”他的情绪才格外稳定。 但是他现在的精神触丝有种从未感受过的顺畅,仿佛有哪个向导在暗中帮忙。 可是怎么可能? 他摸不到任何人,莫林的向导一定给那些火力据点和狙击手都设了屏障;可是屏障是像锅盖一样向内搭起来的,怎么可能向外来照顾他们? 还是说,这些小向导已经能在哨兵的眼皮子底下造反了? 潘云骁越想越觉得离谱,但二班长已经平安抵达点位,久久才传回几声怪腔怪调的鸟叫。 是师傅和师叔们联络的暗号。 安全,有武器。 这会儿距离开门已经过去了五分钟,绝对不能再拖下去了。房间里的五个人一列纵队迅速前进,齐齐躲进灌木丛里。 那儿有两把手枪和一把匕首。 枪是小口径,像是狙击手的近战武器。二班长扯了扯潘云骁递过来一张纸条,口型说是在枪下边压着的。 上边写着“东北有骏马”。 那字写得端正,像是练过的,瞧着没什么辨识度。潘云骁从撇捺头上的小钩看出那是无常的字,吸了下鼻子。 二班长打手势问:“什么意思?” 潘云骁没解释,用手语简单答道:“往东北,安全。” 其实东北向并不是最佳选择,那边有两道山梁,中间不知道有没有埋伏。如果继续向正北可以直接冲向楼区,这是与十分钟后出动的抹杀小队拉开距离的最快路线;而稍微偏一点点向西则树木丛生,能当作掩体。 第268章 可潘云骁就是那么确信,只要是师傅留的消息就一定可靠。 二班长与他交换眼神,点了点头,旋即转身对着其他四个人打了个他看不懂的手势。 他们果然都认识。 二班长和一个温莎人各拿手枪分列前后,仍旧采用最快的纵队行进。他们在第二道山梁顶一棵大树下发现了一把温莎制式的战术狙击步枪,里边九发满弹,旁边的土有动过的痕迹,散发着一点点腥味,像是埋了血。 旁边没有尸体,而从这个点往回望,高墙和两道山梁之间的谷地尽收眼底。 于是潘云骁主动捡起了狙击枪,对二班长指了下树顶。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个位置已经是附近最高的点,向前向后视野都很好,干掉这个方向来的追兵,向前如果有火力点,还能打个掩护。 但是要有人留在这儿。 抹杀队的追兵被干掉,这个方向的压缩圈必然要受影响,被发现只是早晚的事情。这六个人里只有他是累赘,二班长决策很快,那个拿枪的温莎人实力不俗,也有人充当侦察兵的角色。师傅安排了明确方向,这个方向就一定有可靠的人,说不定就是刚刚车上骂人的那个阎王师叔的徒弟。 这些人搭伙,说不定连火力据点都能拿下,到时候说不定就有一搏之力了。 只有他,天资最低,腿又已经快没有知觉了,当肉盾速度嫌慢,狙击位都得旁人托一把他才能上去。 好在师傅教过他狙击。 发挥最后的余温,为其他人保驾护航送最后一程,傻是傻了点,但总不会让师傅失望吧。 二班长没动,眼睛发红,狠狠擂了他一拳。 于是潘云骁朗声说:“我在这儿,你们走吧。” 他丝毫不怕吸引敌人的注意力。 “托兄弟一把,兄弟送去你们该去的地方!” 最后一阵风吹起来,树叶哗哗。 二班长他们冲刺下坡时背后高墙电网上开了一道小门。二三二队形,一支配了冲锋枪和成像仪的七人小队迅速向前推进。 要多争取一点时间。 潘云骁咬着牙,瞧着那七个人一点点靠近,每拖延一分钟天就黑一分,二班长他们就更远一步,他们开始反击的事情就更容易隐藏。 “沉住气,”无常仿佛就在他身边,扶着他的肩膀,“专注。” 风停了,一时间耳边只剩下呼吸。 七人翻过第一道梁来到山谷中,他们的行动似乎突然放慢。潘云骁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果断过,扣下扳机,第一颗子弹打穿了两颗脑袋。 拉栓,重瞄,不需要瞻前顾后,三秒之内拿下另一个前线突击手。 其余四个人卧倒散开,可在高位狙击下几乎没有用。潘云骁第三枪打掉了后排的机枪手,这时候零散的冲锋枪子弹打到了周围的树叶上。 这个距离,子弹散布不会要了他的命。 潘云骁毫无惧意。他像是感觉不到子弹的呼啸,第四枪中线突击手倒下时后排狙击手仰躺反狙,狙击弹竟然沿着他的侧脸擦了过去! 两个人同时上膛,而这时七人小队里的通讯员竟然掏出了一只信号弹! 绝不能让他放出消息! 潘云骁的第五枪正中通讯员胸口,信号弹咕噜噜滚到了一旁。可这时候另一声枪响了! 潘云骁没有闭上眼睛,他死死地从瞄准镜里盯着那个狙击手,却见他爆出一朵血花,精良的枪砰然落地。 他太专注了,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另一声枪响是打哪儿传来的,但他知道那是谁,他应该也正朝着二班长行进的方向去。 更远处的灌木丛里窸窸窣窣,一帮俘虏打扮的人朝着刚刚的抹杀小队跑过去,那些剩下的枪支足够他们用了。 这几枪打得真漂亮,没给师傅丢人。 潘云骁瞧着山谷抹了下脸,原本模糊的视线这下子红了,他只能拼命眨眼,用手肘撑着调整自己的位置。 枪里还剩下四发子弹,他要坚持到拿下第一个据点。 —————————— 太久不更了,三次元社畜是一方面,也有马上就要写完有点舍不得(泪) 第150章 走啦走啦 12月23日,傍晚18:00 天终于黑了下来。 奥德里奇几天前就到了,带来了最后一批补给,凑上了夜间行动需要的红外夜视仪和战术雷达。 这些东西是东拼西凑来的,武器大多是燕宁自带,防弹背心和对讲机是白羽从黑市上淘来的,而奥德里奇这一批则是北爱涂装。装备一早就发给了阴间组和阎王太子带来的尖子兵,奥德里奇瞧着祁连似乎想说什么,可是碍于虎视眈眈的阎王,终究是没开口,说了句晚上见就离开了。 这些装备差距很大,祁连穿戴好就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说是适应一下,其实只不过是望着太阳一点点落下去。 他久不在燕宁站里,那些新人老人早就不认他这个三席。他耳朵灵,听见阎王和太子与他们饮完战前酒,摔了碗都能豪气干云谈笑风生,似乎有人来了,但是很快被人哒哒哒地追上,然后又走了。 他始终是一个人。 祁连闭上眼,深吸气,冬夜寒凉的夜风呼呼灌进身体里。 太子拍了下他的肩膀。 “白老板刚调好的,特地嘱咐我给你,”太子递来一杯冒着腾腾白气的热托蒂,斜靠在秋千的立柱上,“想什么呢?想瑶光?” 第269章 祁连摇头,满头的战术零件跟着晃。 太子皱眉瞧了一眼,伸手替他调螺丝,嘴上却说着别的事:“奥德里奇想来找你,被阎王拦下了。你别怪他,他也是好心,真有什么非说不可的话,倒也不该现在就来扰你心绪。” 热托蒂的热气熏得人神窍清明,祁连吞下一口清甜的酒,轻声道:“我知道。” 太子与他一同瞧着缓缓沉没的太阳,背后集结的声音穿过了破碎暗淡的日光。 “你别有压力,莫林炸了燕宁,兄弟们是来报仇的,”太子沉声道,“我这儿有他们的名字,要是真的折了谁,算在我头上,指挥行动我和阎王都不如你,你放手去干。” 祁连感激地望着他,太子背后站着更多的人。阎王扛着他的机枪,腰两侧一边挂着一个弹鼓;旁边奥德里奇只有胸前一把微冲,但是后背上背了个战术电脑。 太子背着包,他是专攻爆破的,里头是什么祁连不用多想。 阎王晃过来,对祁连伸出一只手,那嬉皮笑脸的样子浑然不像是要上战场。 “别摆着你那副怂相,走啦!” 按照之前无常传出来的消息,由于莫林担心有人当逃兵,如今的温莎站筑起高墙广拉电网,其它的门都被封死,只剩下一前一后两道厚实大门。 温莎站坐落在市区中心,有了前几次的狂轰滥炸,周围居民早就搬得差不多了。远处原先莫林架迫击炮、正对着大门的楼顶上布了两个狙上去,已经开着镜趴了好一阵。 后边不远处蹲着小七和老秦,身上都没穿防弹服,把守着唯一通道,老秦腰间挂着一个黑色对讲机,里边除了半小时前测试频道之外始终只有极小的沙沙电流声。 地面上不远处,那辆运鱼的卡车缓缓开向前门。司机主动下车与守卫攀谈,背后车厢门静悄悄地打开了,对讲机里终于有了动静。 “花豹就位,花豹就位,”阎王压着嗓子,“掩体无误,请求突击命令!” “蟒蛇就位,”太子低声道,“请求命令。” 老秦摘下对讲机,沉声道:“鸽子就位,花豹后背安全。” 对讲机里有两秒的寂静,就在这两秒里仿佛一切都慢了下来。 阎王摩挲着自己的机枪,最后看了一眼车厢里的掩体分布图;太子带着三五个近战好手撤离到树后,一片叶子正在飘落;祁连紧紧捏着他的对讲机,他和奥德里奇走得最远,他几乎背着除了电脑以外的所有东西。而那台电脑连着地下电子铁门的隐蔽接口,刚刚发出了滴的一声。 奥德里奇是从这儿逃出来的,他现在要从这儿回家。 三部对讲机里同时传来祁连的声音。 “灰狼已开门,允许自由开火!” 自由开火! 狙击手率先发出信号,一枪击毙温莎门口的警卫,而刚刚一脸奴颜的卡车司机这时候暴起,猛地出口袋里的钢笔就扎进与他谈话那个哨兵的脖子,然后极利落地夺枪后撤拉下隐藏手柄,卡车两侧弹出错落两层防弹钢板,恰好架得上阎王的机枪! 机枪的声音震耳欲聋,弹幕之中第一层钢板向前推进,几乎瞬间就压到了门口。两边的突击手靠墙掷弹,弹片在院内飞溅,一时间形成绝对压制! 但他们并没有再向前推进,两挺机枪交叉火力一前一后把院子里的守卫压得抬不起头来。可这时候楼里骤然涌出几十号哨兵,精神体不受实体子弹影响穿过枪林弹雨直扑而来,阎王的花豹从虚空踏出,凭借极快的速度一口咬断了最前边野猪的喉咙! 后边的人竟然抬着迫击炮来了,这时候院墙上的机枪塔支起来了,单凭两个狙击手根本救不过来! “妈的,没有向导就是不行——”阎王摔了耳罩,对门口的两个突击组大吼道,“后退!别硬扛!” 突击组应声后撤带走防弹钢板,院里的地塔哨兵顺势向前扑,而这时候阎王突然大骂了一句。 “送你们去见老子姥姥!” 轰! 刚刚突击手在大门两侧安了炸药,前门高耸的院墙轰然倒了半截,三个机枪塔两个被埋在了瓦砾下边。 灰尘升腾起来形成天然的烟雾弹,阎王一组齐齐拉下夜视仪,耳麦里传来技术员的雷达报点。 “站里的人顶上来了,稳住,别冲!” 机枪交叉火力已经完成第一轮换弹,雷达显示屏上的红点终于不再变多了。这些地塔哨兵打算死守,而就在此时后院再次传来爆炸声! 橙色的光,是塑胶炸弹。 太子动手了! 后院唯一的门轰然垮塌,不仅断了整个后墙的电网让机枪塔瘫痪,连跑出去的路都给炸断了。飞散的瓦砾像艺术一样形成了天然的掩体工事,埋伏在后边砍瓜切菜似的一枪一个。 阎王给太子留了一个机枪手,这家伙玩疯了。倒塌的枪钢筋林立只有一个口能出人,而这个口恰好适应他的机枪子弹散布,连瞄准都省了! “艺术啊……”小机枪手疯疯癫癫地自言自语,“爆炸就是艺术啊——” 后院跑不掉,前门火力压制,温莎站里乱成一团。嘈杂中不知谁喊了一句:“联系不上!通讯,通讯断了!” 然而根本没有人听到。 地面上的嘈杂在地下听着只是嗡嗡作响。祁连和奥德里奇单兵潜入站内,一路开了两三道门,在最后一道门前多费了些时间。 第270章 “万一你感兴趣的话,”奥德里奇头也不抬地说,“这道门与整个温莎站的安保系统相连,解锁之前我可以暂时植入程序断掉他们的通讯,但是也只有一会儿,长久之计还是要去中控室剪线。” 祁连点了下头,没说话。 “我是莫莉的哥哥,算是你的舅舅,”奥德里奇敲下回车键,进度条开始旋转,“她应该很爱你,但是有很多事你不知道。” “嗯。” “有机会的话,我会讲给你听。关于司晨,我,还有我妹妹。” 祁连还没说什么,最后一道门已经缓缓升了起来。面前就是温莎的地下室,奥德里奇收起了电脑,转头面向祁连。 “我们现在要去中控室,除了剪线,那里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帮手。” 第151章 自由灵魂 12月23日,傍晚18:30 地下室连着温莎的军械库,两人把东拼西凑分装备补齐,这才敢露头上到地面平层。 因为院子前后受敌,温莎站大楼里并没有多少人。祁连叫出灰狼探路,委屈了很久的大家伙甩着尾巴转了一圈,好像在找什么。祁连用消音手枪点掉几个不识相的倒霉蛋,瞧了一眼大灰狼,没说什么。 “你精神体?”奥德里奇躲在他身后,小声道,“怎么不太聪明的样子?” 祁连知道灰狼是在找什么,但是萧山雪不在这儿,他只能意念拍了拍灰狼的脑袋。 “……别让我分心。” “好的,前面左拐。” 已经右拐的狼原地掉头,蹬了下墙把自己弹向另一边。 中控室在三楼,大门被一脚踹开,里边意料之中的只有三个戴着黑框眼镜的技术员,见有人来了手抖得枪都拿不住,乱七八糟地吼道:“你们是什么人!” 祁连的战术背心下边放着炸药,就是以防万一同归于尽用的。他刚要开口,却被奥德里奇拦了下来。 奥德里奇走到他们面前,摘下了头盔,一个一个叫出了他们的名字。 “副站!” 那些技术员都是温莎站遗留下来的人。他们跟着奥德里奇一起设计安保编写程序,没人比他们更懂这个系统。 莫林放过了他们,但他们仍然是俘虏。 “我回来了,”奥德里奇沉声道,“回来报仇。” 祁连见状也放下心来,一边换地塔的哨兵制服一边问:“需要我做什么?” “去后院,找朱鑫,他能帮你。” 奥德里奇熟练地点开中控台,指挥着自己的手下去剪断了对外通讯的线路,然后连上自己随身带的电脑。 “你走之后我会锁死中控室闸门。我从这儿能看到你的一举一动,你放心去,路上我会替你准备好一切,我们广播联络。” 身形硕大的灰狼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祁连犹豫了一下,把手枪交到他手里,恰巧看到了奥德里奇把自己的照片传了上去。 他借着机会低声问:“能行吗?” 奥德里奇拍了拍他的手背:“放心。” 祁连冲出房门的刹那,他听到了背后传来了熟悉的女声。 “哥哥,你回来啦!” 奥德里奇噼里啪啦敲着键盘,把莫莉信息库里好几太字节的加密信息全部解锁。他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长长叹了口气。 “莫莉,请你帮我个忙——” “取代所有安保系统,全力保护你的孩子!” 二进制的数据飞速读取,莫莉不算长的一生在十几秒内被永久写进系统。ai的灵魂在那一瞬间被激活了,没有什么波澜壮阔哭泣高歌,只有简单的一声滴。 人际关系-增加条目 祁连-养子-安保优先最高级 权限激活 滴———— 转瞬间楼里咣咣作响,防爆闸门砸在地上震得脚下微微颤动。祁连几乎可以不带脑子地往前冲,路线ai莫莉已经规划好了,而广播里熟悉的女声欢快地问他:“你来看我啦?” 祁连刚听到的时候没想起来这是谁,但紧接着莫莉又说:“你都长这么大了呀?” 温柔的女声在铁门砸地的巨响中显得有些好笑,祁连一个趔趄,喉咙隐隐作痛,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在怪我吗?丢下你这么久,你和司还好吗?”莫莉倒是不依不饶,非要他讲话才肯罢休,“没关系,我会保护你。外边人多,不要直走,右拐,下楼梯。” 祁连没刹住,一堵铁门蹭着他的鼻尖落下来。 “听话,”莫莉说,“我是向导。” 祁连哑声道:“……知道了,谢谢姐姐。” 这是一条隐秘的地下通道,砖地砖墙遍布灰尘,摄像头已经是很旧的款式,老化的电线露在外边。 这儿是没有广播系统的,地下通道里回荡着他自己的脚步声,尽头不出意外地还是一道铁闸门,随着他的靠近轰隆隆打开。 祁连靠在门后,歪头朝外看了一眼,走廊上没有人。 “你的体征监测系统显示你在紧张。”莫莉像早早等在外边,门还没完全升起就从广播里温温柔柔地安慰他,“你一直都是一个很勇敢的孩子,他一定会帮你的。” 祁连不想这会儿变得软弱,于是冷硬地答:“我知道。” ai不会失望。 “会阻拦你的人都被我关在门后了,他们不会对你造成威胁,你在紧张什么?难道是因为我?” 第271章 祁连不答,只装没听见。 “但是我是——前边右拐上楼,尽头第二间,小甜心你跑得真够快的,对,就是这里——但是我是你姐姐啊。” 小甜心。 祁连年少时常常被她这么叫,肉麻,亲昵,比他对球球的怜爱还要多。他曾经觉得莫莉的童年一定不缺爱,不然为什么会这么执拗地对他好。 直到此时祁连才意识到,自己的少年时期也并不是一无所有。 他抬手狠狠擦了把眼睛。 “我也很想你,姐姐。” 最后两个字轻得很,ai不会笑,只是面前的房间门喀喇一声打开,里边是瞠目结舌的朱鑫。他只听见了祁连的前半句,显然把眼前可怜巴巴的小狗理解出了另一番不可言说的意味。 “你……这……” 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而祁连的眼睛甚至还红着。朱鑫暴躁地撸了下头发,这个刀尖上行走的猛士竟然头一次萌生了退意。 “不是……你这……没死在我手上很遗憾吗?” “不是,你误会了。” 朱鑫搓了搓手,勉强把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从脑袋里甩出去,问:“你和我那小孩是一对?” “是。” “那个名字奇奇怪怪的弧旌,也是你吧?” “是。” “我早该想到,你小子狗胆包天,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朱鑫长叹一声,“真是不一样了,当时在渝州,我只当你是个拱了小白菜的瘟猪,没想到现在倒也沉稳。” 祁连不喜不怒,从腿侧取下一把连发手枪,倒着递给他,丝毫不怕朱鑫一枪毙了他。 “走吗?” “走。” 按照计划,接下来他们先要去温莎的军械库,奥德里奇的人会接应他们,然后与阎王太子里应外合拿下温莎站。祁连边跑边联络,太子很快二次爆破清掉了后院最后的敌人,阎王带人跳上车,横冲直撞莽进了中控室所在大楼。 地下室和军械库里也没有广播,ai莫莉在门口轻声道:“哥哥有其他任务交给我,我们下次再见了。” 祁连回头望了一下,除了一道道封死的大门,连道影子都没有。 十分钟后四路人马集结完毕,搜罗军械库里能用的武器,一是给自己补给,另外也要预备着到演习场上给那些当了俘虏的兄弟们准备家伙。 阎王边补弹边说:“温莎是真富啊……打完这一仗我再也不打了,我要给我家姑娘小子积德,不能把运气都用在开枪不卡壳上。” 祁连就笑:“说得好像谁愿意打一样。” “这次开门红,后边指定顺利。” “平安回去,我请你们吃饭。” “嘁,你先照顾好你家瑶光再说吧。” 祁连说:“也不能不管兄弟啊。” “一个月饭票!” 祁连苦着脸,说老板,便宜点嘛。 太子是老好人,一向不怎么参与他们的嘴炮,只挑了几个熟悉的炸药部件挂在自己顺手的地方。见周围都还忙着,索性现场组装了几组半成品炸弹,用胶带粘结实塞进祁连的背包里。 他动手快,子弹消耗又少,索性坐在进门口的地方,边放风边掏出了一个小本子,在上边写写画画。 朱鑫在他身旁坐下,瞥了一眼。 “写遗书呢?” “啊?”太子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不远处推着拖板车运装备的祁连,然后说,“遗书来的时候就写好了。” “那干什么呢?” 太子把本子递给他,上边整整齐齐记着二十来个名字,其中三个已经被圈起来了。 “这是跟我们冲锋陷阵的兄弟名单,总得有什么人记着他们。”太子低声道,“别让祁连看见,他心软,影响发挥。” “你们倒是对他怪好的,”朱鑫说,“他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让你们这么一大帮子人听他的话?” “跟着他干,不会被阴,也不会白白死掉。” 朱鑫指了指那页纸:“那你怎么不写他?” 太子一愣,旋即苦笑着翻到了第一页,上边赫然写着他们几个人的名字。 “这一整本都是我们几个一起出过的任务。我,阎王,无常,每个人少说都欠他一条命。他身上有我们放弃掉的东西,良心,勇气,但是我们却把他的温柔当作懦弱。我们四个说是一个小组,但只有他是我们的遮羞布。” 燕宁还是那个燕宁,刘长州还是那个刘长州。朱鑫知道祁连被坑过,可他又分明看到了他近乎呆傻的善意真的换来了真心。 司晨,阎王,太子,游星奕,渝州那群废物,萧山雪,还有千千万万站在他背后,被他的善意从这肮脏世道拉起来的普通人。 有一瞬间朱鑫想说他简直是个圣母,白莲花,干脆给他发串佛珠普渡众生去算了。可朱鑫又明明白白地知道,祁连才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 他妈的…… 朱鑫点了点头,把小本子还给太子,说好好留着。 “这事儿结束之后,你们得讹他一顿。” 还没等太子点头,朱鑫突然站了起来。后边祁连愣了一下也猛地起身,让奥德里奇带着第一批人员和装备快点撤退。 这时候阎王和太子也听到了外边的脚步声,人不多。花豹蟒蛇灰狼骤然从房间的角落出现,但是朱鑫一挥手,那是燕宁的惯用手势。 第272章 收回精神体。 几人慢慢后退躲进掩体,阎王已经给自己的机枪上了膛。这种地方用不着狙,原先跟阎王打配合的机枪手已经撤退了,祁连和太子又熟练地补上了主攻突击手的位置。于是朱鑫从旁边随手拎起一架重机枪,用子弹箱叠出了一个高位火力点。 但门口只来了一个人。 是尼克。 尼克面容憔悴,高举双手,但身上缠着炸药。太子仔细瞧过,摇头示意不能打。 朱鑫看了看周遭,除了他之外都是生面孔,于是朗声道:“尼克,事到如今你有什么必要来阻拦我们?” 尼克惨兮兮地笑,一声一声像是破碎的瓷片般,随即他大声吼道:“为什么要背叛!” “这算什么背叛!人和人互相践踏互相碾压,你瞧瞧外边的民居!都被炸成什么样子了!” “我知道这不对……我知道这不对,我知道……但是!”他言语狂乱,“但是我在这里工作,是莫林给了我一口饭,他对我有知遇之恩,就算现在我境遇不如人也是小泉他们的诡计,他们还不是一样害了我大哥弧旌!我不能背叛他!” 这话说得祁连脸上发烫,可朱鑫丝毫不顾及他的面子,说:“弧旌是我们的人!你何必给莫林陪葬!” “什……什么?” 尼克脸色苍白,木然望着朱鑫这边,却又像是盯着虚空。 “你,还有弧旌,真的是叛徒?” 朱鑫答:“是。” “是你们背叛了莫林?” 朱鑫颔首。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你们怎么能背叛!无论什么时候背叛都是不对的!如果没有你们就不会有……就不会有今天的……” 尼克说着,脖子上青筋暴起。 “你们骗了我!你们骗了我!骗子!” 尼克突然从腰后拔出枪,二话不说就开了火! 第152章 月光雷声 12月23日,晚上19:00 祁连反应快,飞身扑倒朱鑫,堪堪躲过尼克的一梭子弹。阎王见点位空置立刻开火,可尼克身后居然立刻补上了人,全副武装带着移动式高强盾,根本打不透,竟然让敌人一步步推上来了! 阎王打得不顺又开始骂人:“妈的,交叉火力呢!弹药下太快了!” “在顶了在顶了!” 朱鑫从地上爬起来,一脚把祁连踹回原位,高位火力点放倒了前排,太子和祁连抓住空档各自从盾牌缝里打人,刚刚看着颇为骇人的盾牌阵线迅速缩水,只剩下了刚刚的一半。 机枪的声音太大,在军械库里回荡着来回震耳朵,说话只能靠吼。 朱鑫边开枪边喊:“报数!一号高位火力点倒两个!” “蟒蛇倒一个!” “狼王倒一个!” “二号火力点……”阎王突然大声地骂了一句,“侧翼掩护!二号换弹!” 太子马上跟上:“阎王换弹,侧翼掩护!” 祁连紧接着重复:“阎王换弹,侧翼掩护!” 阎王离侧翼太远,指令就这样一声声靠吼传过去。战场节奏清爽干净,火线连贯,压得盾牌不能前进分毫。 太子一向是打配合的,借着侧翼掩护掷弹,故意越过了盾牌丢到门后的走廊里,破片飞溅逼散盾牌阵,又恰好避开了己方战线。 侧翼已经有一个人开始喊换弹,但二号火力点还没开枪。 千钧一发! 朱鑫吼道:“阎王!你他妈是拉屎还是换弹!” “快了快了!温莎的破枪我不会换——好了!” 盾牌阵散开的瞬间阎王终于拉上了枪栓,铺天盖地的弹幕一举击破敌人再合起来的可能。而在弹雨中祁连和太子几乎把突击步枪当狙用,在轰鸣和混乱中爆发出可怕的精准。 寥寥十来个人,竟然把几十上百号哨兵拦得寸步难行! 朱鑫不由得狂笑出声,像是胸中多年郁结终于得以散开。他的视线模糊,眼前飞散的硝烟和尘土穿过了这些颓唐岁月,从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来到了他最落魄又最痛快的时刻。 他的师傅,他的兄弟,他的后辈。 “好小子!你们到底是谁的兵!” 机枪的怒吼中他根本听不清是谁在回应,或者这些毛头小子们压根就是一起吼出来的。 “燕宁!” “一号点换弹!” 他根本不需要下什么指令,侧翼补位,主攻打点。 这是他求而不得的信任。 “打得好!” 盾牌终于退出了门外,侧翼从两侧包抄刷地拉上铁门。但是他们都知道这只是短暂的喘息,后边还有恶战。 几个人灰头土脸,各自沉默着整理装备。 全员撤退,后边就一定会有追兵,一旦中控室的通讯修好他们就更危险,搞不好就是全军覆没。可要拖延兵力,就得有人留下。 几乎是必死无疑。 祁连看了看周围的人。 阎王是有家室的人,他有老婆有儿子,还有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小姑娘出生的时候他在渝州,所以连红包都没给;太子来当兵本来就是为了接济家里,家里的弟妹还要读书,他要是死了一大家子人还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些侧翼掩护的年轻人都还是大好的年华,恐怕不少都是第一次出任务。 只有自己孤家寡人,为什么要让别人冒险。 他和朱鑫对上了视线,两人同样做过燕宁三席,在诡异的默契中达成了一致。 第273章 但就在这时,太子突然站了起来。 “我留下。” 祁连毫不犹豫:“不行!” “狼王,你必须去,不是为了瑶光。你在这里潜伏得最久,你最了解地塔和莫林。不铲除他们,迟早有一天他会打到家门口。你去赢面最大。” 太子敲了敲墙壁。 “这是承重墙,只有我能把这栋楼炸成废墟,彻底断了你们的追兵和后顾之忧。祁连,你做不到。” 闻言朱鑫说:“我也留下,掩护他布置炸药。两个人就够,其他人快走。” 阎王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放屁!” “你们必须走!”朱鑫正色斥道,“到了关键时候不能不知轻重!一两个人的命换一大群人不亏!你说得动这群年轻人,快走!” 阎王咬牙切齿赶了侧翼掩护的年轻人进入密道,决绝地朝后看了最后一眼便紧跟而去。祁连握着拳头,定定地看着太子和朱鑫,一时没有动弹。 太子习惯了祁连谁都不想牺牲的心性,长叹了一声也不再看他,自顾自布置炸药和引线。但朱鑫不惯着他,大踏步走上前,扬手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朱鑫不懂轻重,这巴掌把他打得脸颊红肿,火辣辣地烧疼起来。 太子顿了一下,手上的活儿没停,静静地听着背后的声音。 “白雁是我的徒弟,他的父亲是我的师傅,他的母亲救过我的命。他们三个都是坚决果断的人,你这样配不上他们。” “……我知道。” “你谁都不想牺牲,最后就只能牺牲自己。但是你牺牲自己,就是牺牲他。” 见祁连似有动摇,朱鑫揪着他的领子,逼着祁连正视自己。 “我这一生做过很多错事,他的很多毛病都是因我而起。他的母亲是江南杨家的女人,父亲的消息你去问刘长州。今天是我赎罪的日子,你照顾好他,不然我变成厉鬼也要来撕了你——你看着我!”朱鑫咬牙切齿道,“你看着我,我他妈在托孤!” “他不会没有家的,太子也有父母弟妹,我凭什么……” “这个小孩的病我清楚,只有你压得住他,他在渝州的时候那么好,你带他回去!回渝州!”朱鑫的眼神几乎是恨铁不成钢了,“就算你心狠不为了他,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你是想搭上你一个兄弟,还是搭上你全部兄弟?” “……我知道,”祁连说,“我明白。” 朱鑫放开了他的衣领,刚气呼呼地走出去两步,又转回来泄愤似的狠狠拍了下他的肩膀。 这会儿太子手上的炸药也布置得八九不离十,他从怀里掏出那个记名字的小本子,塞进祁连防弹背心的口袋里。 太子瞧着他通红的双眼,安抚地笑了笑。 “我家里人又不是没手没脚,别跟我抢,我还欠你一条命呢。” 太子回头看朱鑫已经靠在门口,凑近了小声安慰道:“别信他什么配不配的,你挺好,快走吧。节约弹药,一路小心。” 祁连张了张嘴,感觉自己只要吐出半个字就要泪崩了。太子见他婆婆妈妈就推着他进密道,几乎是把人踹了进去。 “我尽量活着回来,”太子边关门边对他摆了摆手,“快滚,外边靠你啦!” 地下的土层都能传音,祁连不知道自己的腿是怎么动起来的,重机枪和爆破的声音很快充斥他的耳朵。这里没有莫莉,没有他的兄弟,没有球球,只有他自己。 这段密道不长,他拼命跑不需要三分钟就能出去。但他明知道自己还没有尽全力,却还是在见到月光之后愣了片刻。 太阳已经彻底沉睡在地平线之下,背后的温莎站轰鸣着沉没在黑夜里,他在月光中按下通讯终端的发送键,简单的一声滴滴似乎似乎是雷声。 暴风雨要来了。 —————————— 元旦快乐! 第153章 第一轮反扑 12月23日,晚上19:15,厄尔巴 高地休战的第二个小时里,丰盛晚餐已经被吃得见底。对冬天的战场而言,热腾的炖肉二锅头和烤火鸡蛋奶酒足以掀起比胜利还真挚的欢呼。 但是疑问还是有的。他们一路打一路撤,且不论这饭到底是在哪儿做好送过来的这回事,早说有这么好的饭,也不至于勒着裤腰带打这么久。 这是什么?断头饭吗? 但是有饭吃就可以,天寒地冻的战场上香气腾起的白雾是家的庇护。燕宁的哨兵吃饭一向迅猛,即便他们面色凝重,干饭的速度只会让人觉得那是因为炖肉里放了痔死量的红油辣椒。 来路成谜的炊事班和辣椒被饥饿挤出视野。吃到后半程,哨兵们脱下了汗湿的靴子,在篝火上烤得酸味漫天飘。 司晨就着这股味儿吃不下去,看着祝侠像个细胳膊细腿的蚂蚱一样围着篝火蹦跶又觉得烦躁,于是转身回了帐篷。桌子上的通讯终端闪着光,加密群聊里热闹非凡,但她标红的那位还没发言。 她的心始终没有放下来。 这会儿厄尔巴的红毛将军溜进来,手里拎着一瓶家乡的威士忌。战场上是不许喝酒人,他进门时鬼鬼祟祟,见到她反而舒了口气。 红毛叫麦卡格里尔,绿眼睛青白脸,对手下又有些严苛,于是祝侠背地里叫他伥鬼。伥鬼不知道司晨的底细,对她一直颇为殷勤;司晨不招呼他,他就大大方方找了个热乎地方坐下,变戏法似的拿出柠檬糖浆肉桂,问她讨热水来调酒。 第274章 司晨一抬下巴,示意他自便。 “我知道你打仗的时候不喝酒,可是这是休战第一天,即便我们被围困,放松对你也是好事情。忧愁会令女人变老。” 司晨不在乎老不老的事情,她瞧着酒杯问:“是吗?” “这杯酒能治疗感冒,我放了很多糖,你会喜欢的,”伥鬼把酒递给她,享受着投喂的快乐,“如果我是酒吧老板,我一定会趁机把店开到这儿来。我的小伙子们现在一定很希望喝上一杯。” 听到酒吧老板四个字,司晨表情一滞,旋即苦笑道:“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开到这儿来。” “有吗?” “他们业务很广……” 通讯终端发出嘀嘀嘀的声音,司晨像是突然被激活了,扔下酒杯扑到终端前,看见加密群聊中带着红框的狗头发了一条消息。 【圣诞快乐。】 伥鬼凑过来,他认不得方块字,说:“是你的情人吗?像你这么迷人的女士……” “我是他爹!” 通讯终端的屏幕上不断刷着消息,跟司晨当下的样子比起来,方才与迈卡格里尔聊天简直是强人所难。他有种预感,如果现在不说些什么,她很快就会回到她的世界中去了。 无论那个人真的是她的儿子,还是被她拿来搪塞他的瞎话。 “司,你知道,我不介意……” 司晨啧了一声,但他只是稍微顿了下。 “对温莎人来说,骑士精神是很重要的。只要你需要,你就能指挥我的枪,我向你保证。” 司晨依然盯着通讯终端,久久才“啊”了一声。 她抬起头,不知道是因为狂跳的方块字还是因为他的话,眼睛竟然有些泛红。 “……多谢你了。” 伥鬼觉得她望向自己的目光仿佛有所期待。可紧接着背后的门帘晃了一下,祝侠顶着一头汗、冒着热气从外边晃进来,绕过他脆生生喊了句司姐。 司晨对她点头:“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向导集结完毕,随时准备出发。” 祝侠身上有酒气,脸颊绯红,瞧见麦卡格里尔木桩子似的杵在这儿,眨眨眼睛咦了一声。 “司姐,他们是不是还不知道呢?” “嗯。” “他们是真的没有向导,还是藏着掖着不跟我们一起去?” “人在这儿,你自己问。” 不知是不是因为酒意,祝侠的话说得轻飘飘的,仿佛他们集合是为了出去野餐或者郊游。两双眼睛一齐望向伥鬼,把他看得后背发毛。 “……什么?” “向导,你们有吗?”祝侠问,“我们现在要摸黑潜伏去敌人后线,但是只有三十个人,你们有没有能帮忙的人手?” 伥鬼下意识道:“我们厄尔巴打仗不靠向导,哨兵你要多少……” 他看着司晨和祝侠的眼神,吞了口唾沫,话到嘴边拐了个弯。 “……我都可以着人配合,或者护送你们的。” 祝侠打量了他一下,又看向司晨,对方给了她一个无奈的表情。于是祝侠心领神会,长长地哦了一声。 “你听司姐安排吧,有你们的事儿做。” 伥鬼挠了挠头,不明所以。司晨也没急着要他干点什么,只是对祝侠说:“我送你。” 时间不算太晚,但是帐篷外边依旧冷,篝火旁边人和人挤在一起,呼出的白气笼着脑袋。更远处营地旁边的哨位旁站着另一群人,悄无声息地淹没在漆黑的夜里。 哨兵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 在原先的战场规则里,向导要足够显眼以防被误伤。这是一种生死之间被赠予的特权,大部分向导乐享其成,被诟病无能也是不得已的事。 莫莉或许足够强,但她终究在实战中去世了;游星奕或许足够强,但他对权力的渴望让他安于扮演花瓶;祝侠或许也有些实力,但她总被游星奕和萧山雪的光芒盖过,也不觉得自己能改变什么。 直到萧山雪甩开了保护色,理直气壮地穿上了哨兵的衣服。 直到司晨终于无人可用,却发现那个在燕宁站里凑数瞧着旁人潮涨潮落的祝侠,却也能励精图治,把旁人眼里娇滴滴的向导练出一样的狠劲来。 司晨扪心自问。她尊重莫莉是因为爱情;尊重萧山雪是因为实力,但是她看着游星奕、祝侠、还有站里其他向导的时候,似乎一样带着毫无来由的蔑视。 司晨不知道刚刚自己说了些什么。 她望着那些消失在黑夜中的向导,他们的任务差不多就是敢死队。十分钟后她将发起第一轮反扑,既是掩护向导潜入敌后切断通讯线,也是配合祁连打乱敌人的阵脚。 祁连已经带着奥德里奇和阎王小组赶往莫林的作战考核场地,预计三十分钟后抵达作战位置;朱鑫和太子留下炸塌了温莎站,凶多吉少;威尔零散反抗的游骑兵也已经被奥德里奇的说客说动,开始集结朝着他们的运输线移动。 通讯终端嗡嗡地震了两下,司晨接起来用渝州方言夹枪带棍地骂,旋即撂了电话,转头看向麦卡格里尔。 “向导会在后方开屏蔽仪,替我们牵制住所有哨兵能力。咱们不使用任何能力,就作为普通人反扑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要是能上阵地就打白刃战,半个钟头就撤回来。” “等等……你是说,我们都会变成普通人?” 第275章 “是的。燕宁和温莎的哨兵无论能力强弱,军事素质总还是比地塔这些散兵游勇强的。” “但是这……这是送死!”伥鬼一着急就脸红,嚷嚷道,“我们兵力只有这么多,全员出击就算能打闪击战,但对方原本兵力就与我们相当,加之运输线不断、通讯修好也只是时间问题,我们迟早会被……” “你长着眼睛是出气用的吗?” 司晨突然的怒喝让伥鬼皱起眉,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说:“司,战争不是女士间胡闹的事情,休战的时候是不能开枪的,你不能拿大家的性命当儿戏。” 司晨突然被气笑了,被瞧不起的可不仅仅是向导。 “这只是我们的第一轮反扑。就在现在你跟我婆婆妈妈的同时,我的尖子哨兵正冒着生命危险潜入温莎主战场,我的向导正抄远路潜入后线切断通讯线避免他们向莫林求援。我们给他们做掩护,这样蹲在我们脚底下的大部队和温莎核心区的人就都会变成瞎子,奥德里奇联系了威尔的游骑兵趁乱切断他们的运输线,大后方我的炊事班还带着人随时准备冲锋救你的狗命,你听懂了吗?这块茅厕里的石头只有靠我们才能切出一条缝隙,让那些尖刀捅进去!” 伥鬼愣了几秒,脸涨得通红,突然立正朝她敬了个礼。 “给我三分钟,我的小伙子们只需要三分钟。” 太阳已经彻底落下去了,前些天下的雪还堆在阵地上。 燕宁和厄尔巴的联合部队分成十数个战斗组,借着夜色和雪色的掩盖缓缓靠近敌方大营。 或许是休战的快乐氛围让人放松了警惕,司晨的人在大营不到一公里处形成了松散的包围圈。 这已经是哨兵的极限了,再近就会被发现,而这个距离还是有点远。司晨耐心地趴着,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直到一声低沉而不明显的嗡鸣传来。 大营那边肉眼可见地乱了起来。 所有哨兵在一瞬间都丧失了敏锐,他们以为有敌袭慌乱地冲出大营,而这正中司晨的圈套! “打!” 一瞬间雪野上火光乍现,炸雷般的枪声连绵成片,将雪沫子炸上天又融化成带着腥味的水。 硬碰硬半包围迎头痛击的是种可怕的士气压制,而恐怖的是燕宁和厄尔巴的哨兵好像根本不怕死一样,居然翻出壕沟径直冲锋!背后震耳欲聋的机枪声里他们仿佛出笼的恶兽,而地塔一早准备好的应对精神体一轮攻击的战术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场。 这是凶悍而原始的战斗,包围圈像个密不透风的铁桶,火力点的工事和突击小队滚动式轮番前进啃下小半阵地。飞得快的子弹已经在地塔的大营爆开血花,有的人还没有把枪拿在手里,地上绊脚的除了尸体还有不知道谁掉的鞋子。 “进掩体!”有人吼道,“对面弹速慢了,e队顶上,拦住他们!” “来得好!”司晨一摔帽子,吼道,“e队是精英,告诉前边的兄弟大鱼来了!收了网就撤!让狙击班参战掩护!” 包围圈两翼的小队向中心集合,而这时候两侧远处的高地上披着白色雪服的狙击班已经做好了工事,三个狙击小组回复就位! 地塔e组冲得极快,眨眼间到了阵前,手里的微冲居然短暂地占了上风,将突击小组逼进了掩体。 枪声短暂地停滞,大营那边传来乱七八糟的通报声,司晨想得到,应该是向导小组得手了。 就在这时,大营背后开火了! 那儿的枪声又快又密,仓库上也腾起了白烟。 奸诈!竟然烧了粮草! 背后显然比正面战场上的兵力要少的多,无论如何地塔都不能露着后背任人宰割。前线战场开始向后撤兵,而e组也短暂地停下了脚步。就在此刻司晨突然起身,宛如立在天地间的巨人,挥手间带起捅穿天地的剑影—— “杀敌!” e组将枪口对准她的刹那三个狙击组一齐开枪,迅速减员的空档内突击组集体开枪,刚刚慢下来的弹速是假的!而刚刚下令后撤的部分根本不知道现在该去哪儿! 在枪林弹雨里飞出去的手雷滚到了大营门口,炸出弹坑又积下脏污的雪水。不知什么时候大营后枪声停了,祝侠带着人回到阵地,对着司晨的耳朵大喊:“报告司姐,通讯线已经切断,粮仓也烧了!屏蔽仪还有十五分钟失效!” “你说什么——” “完成任务了!没有伤亡!” 司晨一拍她的肩膀:“好姑娘!” 前线e组已经减员大半,剩下的不过是在顽抗。司晨看了一眼通讯终端,威尔游骑兵已经逼近运输线! 要等他们从运输线上调人过来威尔的胜算才更高—— “撤退!” 司晨知道地塔很快就会发起反攻,但她还有后手。 第154章 第二轮反扑 12月23日,晚上20:00,厄尔巴 司晨已经在高地上蹲了半个小时了。 地塔部队的枪声响了很久,她下令撤回的十五分钟后他们就开始追着屁股打,而且颇有人越来越多的架势。现在己方全靠高地的火力点苦苦支撑,弹药下得太快了,再不缺钱也不是这个打法。 而厄尔巴似乎看出了他们的颓势,竟然好整以暇地把机枪都下了,只剩三门迫击炮轰轰轰地炸。 高地背后就是冻海,上边常常弥漫大雾,最近的小岛也在四五海里之外。司晨刚刚毁约撕毁休战协议,这次是真的被逼入绝境,逃都没地方逃了。虽说伥鬼信任司晨,但厄尔巴的哨兵已经打起了跳海就义的主意,被他们老大拦下去好几次。 第276章 伥鬼被逼无奈,坐在司晨对面的空弹药箱上长长叹了口气。 “司,你刚刚说到的其他几组,都还顺利吗?” 司晨头都不抬地怼他:“你已经打算英勇就义了?” “我只是想知道我们的进程。虽然我相信奥德里奇副站的判断,但是我想我也应该有些知情的权利。” “……确实。” 司晨这一晚上似乎除了打仗就是在遛嘴皮子解释战术。她头疼得要命,胡乱指了指温莎下辖四大区的地图。 “截止到现在,温莎站下属的四个大区,大部队正在厄尔巴对付我们,地塔剩下的哨兵基本都集中在温莎核心区,一部分在和北爱隔海对峙,另一部分在莫林那儿搞什么考核。” 伥鬼点头:“是的,这个我知道。” 司晨说:“所以我们的策略是,共同出击、各个击破。” 温莎主战场上有祁连、阎王、无常带领的尖刀班,还有不知道能有什么用的萧山雪。刚刚司晨突然发难,短暂地切断了厄尔巴和温莎之间的联系,这能让祁连他们在温莎内部相对稳定的情况下潜入核心区,争取片刻战机。 而在厄尔巴的地塔部队,在通讯受创、人员折损、粮草仓库被烧毁、敌人又败退高地的情况下,就必然要向负责运输线的哨兵求援,以迅速弥补防线漏洞。这时候大后方的运输线防守薄弱,恰好可以给威尔的游骑兵切断运输线的机会。 一旦运输线切断,威尔的游骑兵就能和司晨他们形成前后夹击,一举拿下厄尔巴的主力部队。而此时莫林基本是个瞎子,祁连将对温莎主战场发起总攻,从里到外彻底推翻地塔。 奥德里奇派去北爱的说客反馈说,只要莫林败势明确,北爱将会立刻出兵,抢回被占的威尔区,与大部队一起迅速赶往温莎协同作战。 “胜负的关键不在我们任何单一方面,但少了谁都会给莫林喘息的机会。我们现在撤退,是为了整个计划。” 伥鬼茫然地张着嘴,呆呆地啊了一声。 “所以……你才一直……”伥鬼半句话没说完,却又指向下边的阵地,“虽说威尔是个机会,可是转移过来了那么多人,咱们怎么可能突围?” “我们也还有……” 司晨骤然收声,她目光如炬,看着聊天群里威尔的红龙头像跳了条消息,说运输线已经炸断,现在正在做最后的收尾。 雪已经要化了。 背后冻海上突然传来冰面碎裂的咔咔声,伥鬼猛地起身,就见一条巨大的破冰船撕裂大雾,其后跟着几十艘迷彩冲锋舟。 最前头一艘上站着个有点上了年纪的老头子,腰间别着锅铲,手里提着冲锋枪,没等船停稳就急吼吼地跳了下来。溅起来的海水崩到嘴里被他呸呸呸吐掉,举手冲着司晨就吼。 “司晨!老子炊事班的娃儿们来咯!有酒没得!” 是陆千里。 司晨骂了句娘,当即吩咐下去取酒来。等她用那些烂边的破碗盛了水酒摆好,援军也已经集合好了。陆千里闻了闻,叫唤道酒不够烈,在这个鬼地方不够暖身子的。 司晨被人看出酒里掺水,恼羞成怒,当即骂道:“老辈子你莫发批风!把你那个嘴闭到莫让子弹打崩了牙巴!” 陆千里边笑边道:“耶,娃儿不得了哟,敢凶老子!老子今天就让你看看啥子叫老兵!” 他端起酒,对着身后的哨兵们道:“那个狗日的莫林,炸了咱们老家,搅得哪儿都不得安宁。我的三个侄子都是哨兵,被他炸死了两个,还有一个只剩下一条腿!兄弟们,咱们能力不如那些哨兵,没他们敏锐,但是咱们不怕吃苦!不怕打仗!喝了这碗酒,打完这场仗,给兄弟们报了仇,咱们就回家!” 陆千里率先将那碗酒一饮而尽,少顷后破碗落地钢枪上肩,而原始部队也已经整装完毕,所有的弹药都分下去。前线传来弹药告罄的吼声,司晨知道枪口和抛壳的热浪会让交战地的雪野变成泥潭。 一旦敌人的稳定性被破坏,尔后的任务就是把它彻底击溃。 威尔已经完成了运输线最后的清缴,正朝着交战地急行军;祝侠已经带着向导重回阵地边缘,预备着辅助狙击组和突击组向前突围;而面前的勇士们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准备,他们会把第二轮反扑变成最后的反攻。 司晨觉得自己实在不必再说什么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厄尔巴高地上冰冷的空气。 “反攻!!!” 因为地势原因,地塔的三门迫击炮没了命地打,山头都削下去半截。司晨刚刚弹尽粮绝的败相一扫而空,下令三个狙击小组点掉主炮手,紧接着机枪的火网跟上,陆千里带着一个营轻装趁机向前,竟然在这短短的空档里冲到了高地的山坡下,几乎是贴脸突进。而在这个距离迫击炮打出去就是炸自己脑袋,而轻重机枪根本来不及上! 太快了! 陆千里带人隐藏在弹坑后,半解冻的泥巴地在工兵锹面前不堪一击。这种作战方式原始至极,但是在种了二十年地又打了二十年仗的半百老头子手下如有神力,飞快地掘出一条半圆形的战壕。 背后的照明弹接连升空,陆千里几乎听得到对面的说话声,有人喊着决不能让他们把运输线拉通,他们看清了工兵身上没有重武器,都是只会挖地的草包,后边一定会上尖子兵。 这时候陆千里手下已经减员八十多号人了,他把手里的工兵锹往地上狠狠一摔。 第277章 “我日他仙人!” 又是嗡的一声,刚刚挖出来的战壕里开了屏蔽仪。就听对面战场上炮声一滞,紧接着榴弹就扔到了背后的山坡上! “隐蔽!隐蔽!继续向下挖!”陆千里吐出嘴里的沙土,吼道,“这是什么年代,还以为咱们要跑着送枪送炮……” 削矮了的山坡上滚下来几卷防水篷布,灰白的配色在雪野上根本看不清楚。紧接着厄尔巴的哨兵们扛着枪怒吼着冲下高地,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是顺着防水篷布滑下来的! 对方压制性轰击的榴弹炮火中连钢枪都能被炸成碎片,但重火力面前速度仍有一搏之力。第一梯队冲锋的目标就是在高地之下做好火力点,这是拼着命也必须完成的任务,后边的人居然就踩着前边的尸体把枪运了过来! 现在高地下挖战壕的人数差不多就是老陆参战之前燕宁的人数,多亏燕宁闲的没事的种地要求,老陆第一轮带下来的除了渝州的地方兵还有一个班的向导和一小部分总站的尖子,熟门熟路地架机枪堆弹药箱拉好阵地,重机枪上膛—— 火力点成了! 地塔的人也没想到自己被这么几只困兽牵着鼻子走,于是决定不再保留,向后调来了火箭筒。前线的陆千里眼尖,认出了那是反坦克at-4式破甲弹,吼道:“一区低头!” 正中间一区的防御工事是最早挖的,枪就没停过。但是一旦开炮那儿就是首当其冲,所以实际上是换枪换人,而不是固定点位装弹。 而且按照司晨吩咐,除了战壕挖得深之外,这个点额外向两翼斜前方拐出去了两条坡道,就是提前预留安全死角,防这一手带破片的火箭筒! 两边都已经是不死不休了。 被地塔压着头打了接近十五分钟之后,后边高地上的照明弹里突然掺了一发红色的信号弹,而这一刻之后联军阵地上所有枪声都停了。 虽说战场上的寂静往往意味着后边有更大的冲突,但司晨放弃高地的守备冲下山坡已经非常愚蠢了,工事被火箭筒打得七零八落,战壕里的泥水已经被染成了红褐色,刚刚那个跳着脚蹦哒的小老头也不知所踪。 这个先机怎么看都得抢一把。 但是地塔阵地上突然传来战报:“运输公路被炸断了!后背受敌!” “炸断的?” 地塔这边的指挥官是跟着莫林一路打上来的,最擅长全进全出的打法。他皱着眉琢磨了一下两遍的势头,觉得都成不了气候。 但是司晨太气人了! “告诉前线,从每个排分散调人,拨三百个去后方阻击,等我们拿下这最后一块高地就回援!” 他刚站起身,又叫住了传令的警卫员:“还剩多少门火箭炮,让他们都带着,我看这儿用不着了。” 司令官走上前线,百来米之外的对面阵地上只剩下枪口袅袅飘起的热气。因为屏蔽仪还开着,他只能派一支侦查小队上前,片刻后小队回报,说阵地上铺满了死人,他们顺手关了屏蔽也没有受到阻碍,看样子对面是不成了。 哨兵们被屏蔽仪限制,现在好似脑袋上罩着的塑料袋突然掀开,一个个神清气爽,像是刚被向导安抚过一般。 有人提议轻装上阵,但立刻就被否决了。 “不能轻敌,说不定还有没死的,”指挥官觉得不对劲,说,“让大部队带冲锋枪,上膛,慢慢向前移动。” 他们走得很慢,前边还有扫雷的工兵。最精英的十几个哨兵也放出了自己的精神体顶在前边,一群人将指挥官围在中间向前缓缓推进。 距离阵前还有四十米的时候,指挥官挥停了部队,让精神体率先去探查。十几只飞禽走兽在阵地上盘旋,有条狗甚至在死人堆里打了个滚。 哨兵们彼此对视,觉得应该没问题。 三十米。 二十米。 指挥官眯着眼睛瞧着面前的硝烟,突然觉得有一丝不妥。 虽说战场上有微风,硝烟飘散也正常。但这烟并不是升到高处才摇摆,而是从底部晃动,可这下边…… “中计了!快——” 指挥官还没说完高地上的探照灯就亮了,刺目的白光让人陷入暴盲;然后狙击弹呼啸着带走了他最后的意识。那一枪来自高地,司晨叼着烟撂下枪,高地的工事和眼前的战壕里子弹如雨。 那些向导牵制了哨兵的五感。虽然司晨知道他们做不到萧山雪那样摧枯拉朽的效果,但让对方变得迟钝就够了。 陆千里带着的人凑够了原先自己减灶计展示给地塔的人数,而那些隐藏起来的有生力量则还躲在高地。 敌人误以为已经全歼了己方力量,放心大胆地越过安全线。经过前边两场恶战,他们不过只剩几百人而已。这场压倒性的战斗根本持续不了多久,死了的躺下,活着的投降。 司晨听见有人在低声说着什么,但很快那就变成了震天的欢呼。 “我们赢了!” 高地下的陆千里抹了下脸上的血,抬头望向夜空里的月亮,然后又看向了背光而立的司晨。 他们打扫完战场之后,很快就要集结去回援威尔的游骑兵。但是有了这一仗士气大涨,接下来的事情不会比现在更凶险。 雪真的要化了。 第155章 肃清 12月23日,晚上20:15,温莎。 三十多分钟前,祁连带着奥德里奇和阎王小组抵达了联合作战的考核场地外围。 第278章 这儿被缀着铁丝网的高墙围着,高墙上有瞭望塔,底下开着地堡式的射击窗口,里头亮着光,是按照攻守一体的套路修的。他们明知墙里有哨兵有向导,可外边探不到一丝波动;偶尔能远远地听到交火的声音,分辨不出吉凶。 他们分散绕着考核场地观察。好消息是探照灯大多对着墙内,他们所处的位置不太容易被发现。坏消息是这场地太大了,每隔三四百米就修了一座瞭望塔,而且每个瞭望塔下边都有门,根本不知道哪儿藏着大鱼,或者从哪儿能打掉整个系统。 不能贸然动手,祁连想。 这个考核场地大,也一定安了屏蔽仪。虽不知道场地内外是否有联系,但是外围的瞭望塔一定是联动的。 奥德里奇说他可以黑进内部网络系统,如果是电子锁三秒钟之内就能打开;阎王无情怒怼,说你又不是赛博人,从哪个犄角旮旯爬进去不被人拍死。 奥德里奇撇了撇嘴,不跟他一般见识。 他们都知道这太难了。 他们没有火箭筒,也没有迫击炮,在这样铁桶似的高墙前,凭他们现有的火力根本奈何不了。别人都还好,阎王尤其怕祁连压力太大绷不住,可祁连的眼神让他陌生。 没有愤怒,没有不甘,他平静地接受了可能打不进去全军覆没的这个事实。阎王在祁连脸上看不到一点因为恋人和兄弟身陷险境的焦躁,他全神贯注。 沉默了一会儿,祁连突然说:“有的地堡里没有人,是假的。” ……? 阎王问:“哥们,你怎么看见的?” “射击窗口里有光,有人的话迟早会闪烁,”祁连平日里啰啰嗦嗦,但这次解释得有些敷衍,“按照莫林的思路,他宁愿把这儿打成铁桶也不会留下明显的纰漏……要么这儿是临时调走,没有太大的守城价值;要么就是障眼法,其实里边埋着更大的雷。” “是啊,”阎王道,“所以我们不能打假的……” “莫林未必想不到这儿有可能被袭击,铁桶他也要留后手的。无论是临时调走还是预先设计,一旦我们动手,其他点位一定能第一时间驰援,他们怎么能有把握追得上我们?还是说这只是障眼法,逼我们硬碰硬?但就算硬碰硬他也不能保证自己绝对会赢,说到底还一定有支援……支援……如果我是他……” 阎王跟不上了,于是抱着自己的机枪擦起来。祁连现在有点魔怔,他似乎不打算变回来。 “敌人多疑,如果我是他……如果我是我,我不能盲目相信空地堡里没有人。明智的打法一定是选两边有假地堡的真点位从外抢攻,打一个时间差,然后守点等待后援。只要我们有后援,我们就撬动了整个防守线的平衡,这是代价最低的策略。而如果我是莫林,我了解我的敌人,真正的火力点能拖延他们,让其他部分有更充足的时间行动反击,只要我猜得中我的成本就大大降低……我不能落进他的圈套,得进假的火力点……” 祁连的啰嗦没头没尾,叫人听不明白。一群人蹲在地上没动,以为他还要考虑一会儿。于是大家沉默着面面相觑,直到祁连疑惑地瞧向阎王。 阎王神色无辜,说:“好了?” “啊?”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有什么结论?” “什么什么结论?” “……?” “?” 两人一齐愣住,祁连委屈:“我以为你在听。” “我有在听,”阎王坦然道,“但我听不懂你念经,祁妈妈,你能不能给我翻译成人话,不要说瑶光的语言。” 阎王原本是想提一下萧山雪让他变得像人一点,可祁连脸色如常,好像根本就没听到那两个字。 “我们摸进没有人的地堡里。这些地堡之间一定有用以彼此支援的密道,我们从密道吃掉一部分人,然后就下场” 阎王问:“不是说有埋伏吗?让人包饺子了怎么办?” “打哪儿都有埋伏,司晨的后援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来。我们的目标是里应外合,就要找机会下场帮兄弟们,要足够快才行,僵持下去时间成本太高。”祁连指了指地堡上的瞭望塔,“我们可以碰碰运气,万一小泉在这儿,咱们也不算毫无收获。” 小泉必须死。 来的人多多少少都了解地塔组织的主要人员。朱鑫投诚,莉莉安被干掉,只剩下小泉啃不动。 他是祁连的一块心病,祁连自打去过向导塔之后就再也没跟阴间组提过这个人。无常隐晦地告诉过另外两人,现在小泉在祁连心中可能比莫林还该死。 阎王一听小泉在这儿,嘿了一声。 “既然他在这儿,怎么说都不能让他活着跑出去。” 他将机枪挂好绑在后背上,对着后边做了个上刺刀的手势。其实刺刀已经古早到几乎不会再用了,演变至今手势改成了白刃战的意思。手枪上消音器,反握匕首,刀身因为防反光涂料的缘故与黑夜融为一体。 祁连在隐蔽处留了一个班的人防止被人从外包抄,带人慢慢地摸了过去。 假地堡的虹膜识别电子锁被奥德里奇破译,紧接着阎王把他推开,他背后哨兵的精神体是只老鼠,从一群人脚边蹿出去,不多时哨兵报点:“地下有密道,地上三层,守卫不多,基本都在楼梯上。” 阎王和祁连对视一眼,变换队形成两列。阎王驻守一层守好地堡射击窗口和密道入口,祁连带人蹑手蹑脚地向上去。 第279章 队伍里没有向导是个天大的劣势,没有向导掩护他们极容易被发现。但好在这是刚刚吃完饭人们爱打盹的时候,台阶也是容易隐藏的螺旋形,给了他们一搏之力。 队伍在敌人的拐弯旁边暂停,祁连稍微向外撤了一步,使整支队伍成y形,他和排头负责割喉突进,而背后的人只需要补刀和收拾尸体。这支小小的队伍像一头长着血盆大口的怪兽,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祁连的杀意薄雾一般笼罩在周围,他的手法太干净了,甚至只是用嘴叼着刀背,直接徒手拧断敌人的脖子,再由后边的人决定要不要补;而等队友补完抬头,前边已经堆好了另外两个还新鲜的敌人。说是两个主攻,跟祁连并排的排头兵根本就没什么出手的机会,他唯一一次出手还被祁连礼貌但不太真诚地致谢,毕竟那个人好像喝醉了,就算不动手他也会自己从楼梯上滚下去。 祁连理所应当地带飞,在极致的速度里把声音压到了最低,好像这不是一个生死莫测的任务,而是一次用彩弹小打小闹的演习。 或许被他带多了会对战场上的刀剑无眼乃至他本人缺乏敬意,但是就在这个异国他乡的黑夜里,他俨然已经成了队伍的主心骨。 一行人有惊无险突进到三楼,面前就是瞭望室。楼里没有守卫,最凶险的低打高已经被他牵头扫清,想来这儿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这时候祁连反而停下脚步,扭头看了一眼背后的兄弟们。 “你们去吧,”祁连说,“上一次战场不能没有体验感,里边只有几个人,按照房间突击攻坚战术就能推掉。” 哨兵们面面相觑。 好家伙,谁家领导闲着没事上战场帮别人拿功劳啊。 祁连瞧着他们的脸色。不管他们心里觉得自己是傻子还是圣母,没有人会拒绝白捡的功劳。 祁连站在门外,听着里边因为挂了消音器而不再洪亮的枪声,把自己的灰狼放下去给阎王报信。 现在他的心态不同了。 如果之前他只是为了做人为了不树大招风才屡屡让功带人,还带着想要活命的底色,这次他是真的在出生入死。 他终于看到了球球身上常有的那种灰色,他本来是这群人里最该死的一个。 第156章 能问的吗 12月23日,晚上21:30,温莎。 拿下瞭望塔之后,灰狼带着阎王小组上楼汇合。彼时奥德里奇正在敲着代码拼命破译瞭望塔的防御系统;而祁连撑着桌面,定定地看着窗外。 那条大狼下来的时候就蔫蔫的,果然祁连也一样自闭。阎王慢吞吞靠近,跟他扯闲篇。 “哎,看什么呢?” 阎王本想站他旁边一起撑着桌子晃悠,但是两个大男人的力气太大,桌子晃翻,两人一齐向前栽差点撞到墙上。祁连被他闪了一下,暂时收敛起了自己脸上的麻木。 “这场地,好平啊。” “确实,这小土坡,太子两下能给它炸没了,真是一点优势都不给……”阎王突然收声,抠了抠手上的倒刺,“这地方没有成像设施吗?”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不喜欢在工作的时候被催!”奥德里奇以为他意有所指,凶道,“好了之后我会喊你!” 阎王对着他的背影龇牙咧嘴。 祁连看在眼里,没笑,低声安慰道:“再等一会儿吧。” 阎王更觉得丧气,其实他本来是想哄兄弟开心点的,怎么反而让人家来安慰自己。 周士吉,拿出你追老婆的本事来! 阎王在心里握拳。 “狗子,你跟瑶光多久没见了?” “一个多月吧,”祁连说,“问这个干什么?” “就是问问,他最近干什么呢。” “不知道。” “那他肯定也参与了这个什么狗屁考核吧,他跟你联系过吗?” “没有。” 阎王一听觉得不对劲,当即追问:“那他会帮我们吗?” “不知道,”祁连听过太多次这种质疑,低声说,“活着的话,会吧。” 一时间阎王脑袋里冒出来千万个问题。萧山雪是不是还活着,有没有叛变,会不会出卖他们,能不能内部支援?这些问题全靠祁连对萧山雪的信任,能保障吗? 他不知道无常已经因为这桩事情跟祁连狠狠吵过一架了,但他看着祁连这副样子不忍心苛责。 祁连已经很辛苦了,而他们也并不是非得指望着萧山雪才能打下来这场仗。 阎王叹了口气,他本来是来安慰祁连的。 “那……他最近挺好的吧?” “……不知道。” 好么,这是往人家心口上扎刀子呢。 阎王无奈地靠在那张摇摇欲坠的桌子上,看看奥德里奇,又看看自己的手下,一时间找不出什么话。 可祁连突然对他笑了。 “谢了兄弟,我没事,”他说,“我身上不仅背着球球一个人的命,还有这么多兄弟的命,我的眼里不止有他。” “……我知道,不是,我不了解他还不了解你吗,”阎王抓了抓脑袋,“你别太担心了,他命大,就,也挺强的是吧,就,轻易也死不了……” 阎王有点想给自己一巴掌了,这嘴就是不听使唤。 祁连倒是不介意:“嗯。” 两人无话,一起望向窗外的考核场地,但除了探照灯力所能及的地方什么都看不清。深夜是适于弱者的保护,他们可以借着夜色潜行刺杀,也可以在漆黑的掩体里稍微睡一会儿。 第280章 怎么才能找到他们呢? 正想着这茬事的时候,奥德里奇突然出声,招呼他们过去:“我这儿系统接通了。” 空中悬浮的成像场地与军事竞赛时的丛林地形不同,大多是比较平缓的丘陵,其上寥寥散落着平房,除了几棵树还算高之外,就只有中间的一栋建筑物称得上高地。 这种地形只靠步兵不好打。只要占上好的狙击点,再提前挖点战壕做火力点,他们贸然闯进来,就是穿着钢板也能打成漏勺。 但考核还没结束,他们一定还活着。 无常会指点他们吧。 奥德里奇又敲了几个代码,悬浮屏上闪出一片绿色的点。这些绿点十到二十个一组,大多数分散在场地的不同点位,其余六七十人在场地中央的建筑物里。 “只有这二百多个信号,”奥德里奇解释道,“没有命名,不知道是什么人。” 祁连调了调成像的方向,这些小组的点位找得都很简单粗暴,差不多就是照着军理教科书上“易守难攻”的位置抄下来的。除了高地就是壕沟,彼此之间隔得老远,只有建筑物里的还算有些章法。 打仗最忌照本宣科,这种硬凑式散布让阎王也笑了出来。 “这打法一看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要是咱燕宁的人,我回去非得打他们屁股。” “带着向导的话,这种战斗小组倒是也有一定道理,但怎么说都不可能是咱们的人,”祁连说,“球球有十五个学生,战场外围一组一个差不多足够分配。考虑到哨兵向导协同作战,这种战术设计虽然哨兵之间彼此支援受限,向导却能覆盖更多的地方。” 阎王嘶地吸了口冷气。 “他的学生?十多个瑶光带着一大群哨兵来打我们?那完了啊。” “……不会的。” 祁连说完就没动静了,盯着地形图看了许久。然后放大那栋建筑物,眉头逐渐皱起来。 阎王见他脸色不对,可自己看那栋楼又看不出所以然,于是问道:“你刚刚说战场外围,这里是核心吗?” “……对。” “为什么?因为这人多?” “这是……” 祁连顿了一下想把成像系统缩小,但是手滑指令错误,把光线爆得满屋子都是。奥德里奇不满地嘿了一声,替他收拾乱蹦的光线。立体成像的建筑物笼在祁连周围,像一座牢笼。 “这是仿建的楼,我很清楚里边的结构,莫林是故意的。” “仿建?”阎王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却什么都认不出,于是问,“仿建的哪儿?我看着也不像燕宁站啊,你还能对哪儿……” 他突然哽住了。 不是燕宁站,就只有那栋烂尾楼了。 祁连和萧山雪刚认识那会的事是笔烂账,前后牵涉乱七八糟,燕宁站知道内情的人并不多。最开始他们两个关系暧昧,加之刘长州和司晨的压力,阎王他们不敢问,生怕自己吃枪子。军事竞赛之后他们跟萧山雪渐渐熟悉,祁连又去了渝州主动把自己边缘化,这才从他嘴里套出来一星半点。 大活人被楼板砸死的场面太过可怕,祁连当时一点都看不出是幻象,跟他们提起的时候心有余悸,甚至是避着萧山雪说的。 所以那块楼板在这儿也存在吗? 他瞠目结舌地望着祁连。 “所以……所以,是当时的那栋楼?” 祁连点了点头。 阎王其实不知道祁连和莫林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但瞧莫林耿耿于怀的样子,怎么都得到杀父夺妻这种程度了吧。 他吞了口口水。 “哥们,我不得不问你一句,你和那个神经病,到底谁是三啊。” 祁连看神经病似的看了阎王一眼,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 “这个问题是能问的吗?” “要是你是三我就得说你一句了,你招惹谁不好,非要抢个瘟神的向导搞得他暴走?我承认,瑶光是长得漂亮,但是英雄救美那一套咱也……” 祁连打断了他的说教:“是他。” “……啊?” “嗯,”祁连似乎有点赌气,别开脑袋说,“他俩认识是在我之前没错,但你要是觉得他会认可包办那一套,安排个什么癞子瘫子都能认命,那就算我插足别人感情。” “……也是哈,”祁连语气不忿,他确实介意萧山雪生命中有一段时间没有自己而有莫林,于是阎王慌张地边晃他边找补道,“我也觉得,他俩能有个屁的感情,不存在,不存在。” 奥德里奇被他俩吵得头大,他只有连上其他瞭望塔的网络才能堵上阎王这张堪比机枪的嘴。 阎王见祁连不理他,刚刚深吸了口气想再说点什么,就被奥德里奇匆忙打断了。 “好了,小泉找到了,你快去。” “……啊?” 悬浮屏上围墙的情况终于显示出来。 围墙是一体修成的,因为连着电路而在显示屏上圈出了明确的场地范围,上边以一样颜色的光点标注着哨兵位置。他们所在的是四号塔,左边是五号,右边是三号。 小泉被坑得后怕,身边带了一大群人,二号塔上人格外多,与祁连仅一塔之隔。 虽说相距不远,但三号塔里也有人把守。祁连略一思索,从瞭望塔侧的窗户里望出去,隐约看得到那边的人影。 “三四百米,一枪干掉没问题吧?”阎王说,“隔壁塔只有十来个人,强攻能拿下。” 第281章 祁连垂首不说话,慢吞吞地摩挲着桌面。 左右两侧的瞭望塔人数都不算多,支援的话预计能来六到八个人,剩下七个人左右。 考核场地里传来寥寥几声枪声,紧接着就是密集的交火。阎王朝外看了看,近处倒是没什么,枪口火光太远了,显得晦暗不明。 “我看开一两枪也没事,要不就让外边的兄弟佯攻,吸引火力,然后我们从下边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这招当然是行不通的,但祁连没说话。 “伤亡太大了,难道我们有千军万马吗?”奥德里奇插嘴怼道,“我竟然不知道,你们燕宁站做个决策需要这么多条舌头。” “切,洋鬼子。” 阎王嘟囔着望向祁连,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个闷葫芦,两杆子没打出一个屁。 “……集思广益是好的,”祁连终于在大家面前维护了一下自家兄弟,但他还是敷衍,旋即问奥德里奇,“各塔之间能单独通讯吗?” 奥德里奇点头。 “既然如此,”祁连说,“麻烦你以五号塔的名义向三号发信号,称我们这儿发现了逃跑的俘虏,五号先行来搜查,请他们支援,并且修改一下三号的哨兵信号标点,这样可以做到吗?” “没问题,但是然后呢?” 祁连先喊兄弟们把下边没血迹的尸体拖上来,随后看向满脸茫然的阎王和奥德里奇。 “我们拿下这一批人,然后从右边那座塔上动手。另外阎王,派个人跟外边的兄弟说一声,听到枪声之后立刻开始对小泉那座瞭望塔佯攻。咱们不能让小泉活着走出这个地方。” —————————— 小年快乐! 南方的家人们明天小年快乐! 第157章 我替他背 12月23日,晚上21:50,温莎。 天刚刚擦黑的时候三号塔就已经开始摆烂了。 内奸所在的那一组是从四号瞭望塔附近放进场的,抹杀小组也是四号塔的人,刚进没一会儿就响起了枪声。从三号塔上看得见战况,好家伙,十分钟不到全军覆没! 在小泉的要求下,三号、四号、五号各搭了几个哨兵一起入场,进去之后倒是走得远了不少,但一直没再响起枪声,天黑之后信号就不动了。 负责三号塔的队长乐观地认为是他们没有碰到那群困兽。 但是他们去哪儿了呢? 收到五号塔消息的时候,队长留了个心眼,故意迟了一会儿去。俘虏而已,跑了就跑了呗,他可不想自己的人白白搭上性命。 等他亲自带人,佯装慌乱地从地堡下边的密道跑过去,四号塔那儿已经把三个俘虏抓住了。 俘虏身上带血,衣服辨认不出来原先是什么颜色,双手反绑捆在椅子上;而旁边的地上躺着几具尸体,都是被拧断了脖子。三号塔队长看这光景怕被质问来晚的问题,于是率先对俘虏发难,一脚踹在其中一人的肚子上。 那个家伙闷哼着顺势倒地,而队长显然忽略了旁边人稍显惊恐的一阵骚动。 “妈的,杀了我这么多兄弟……” 一个眼生的家伙拉住他,操着古怪的温莎话要他别把人踢坏了。 那家伙的衔级没有队长高,也没有要刁难他的意思,于是队长放下心来问道:“现在怎么办?四号塔其他的人呢?” “这是三个厉害茬,四号塔的人被他们打得差不多了,我们是来解围的,”那人答道,“这儿已经安全了,我带他们去见小泉先生吧。” 队长听这话的意思像是要把自己摘出去,赶忙拦道:“欸,你刚刚说四号塔上人少,不留几个帮忙?” 对方没说话,而队长紧接着又道:“你们来了九个人,我瞧不如这样,你留几个在上边帮忙,剩下的跟兄弟一起去见小泉先生。兄弟不抢你的功劳,就是护送,啊,就是护送。” 那个缺心眼的家伙居然也没说什么,就这么答应了。 五号塔的留下五个人,三号塔队长带了六个人,一行十一人押着三个俘虏浩浩荡荡进了地道。在途经三号塔的时候,队长竟然还颇为大方地又放了两个人回去。 十四个人的队伍变成十二个,两个小头目走在最前边,后边两个瞭望塔的哨兵混在一起 ,把俘虏押在正中。 八百米左右的距离不算远,他们很快就到了二号塔脚下。三号塔队长叫开了门,而底下的人根本没有怀疑,直接把他们放了进去。 一行人拾级而上,有一个人在地堡和一层的连接处停下系鞋带,然后紧追几步到了顶层的中控室门口,队长前去叫门。 “小泉先生,是我。” 里边传来一阵小小的沉默,然后一个小哨兵前来开门,率先顶出来的竟然是黑洞洞的枪口。 他是认识三号塔队长的,但还是警惕地问道:“你是谁?” “我都不认识了?”队长放出了精神体,那只狐狸蹭了下小哨兵的脚,而他不无奇怪地问,“你小子,怎么了?” “……你们来了多少人?” “十二个,九个自己人,三个俘虏。” “从哪儿抓的?” “四号塔附近,对吧?”队长看向五号塔那位,获得首肯之后说,“他们三个杀了几个兄弟,我们费了好大力气才抓住的!” 哨兵沉默了一会儿,高喊道:“小泉先生,是他。” 第282章 小泉沉声道:“其他人都不许进,领头的和三个俘虏进来!” 哨兵领命,把三号五号两座塔的领头人请进室内,三个俘虏一人一脚。 这是个明显比其他瞭望塔宽敞不少的房间,密密匝匝站着八九号哨兵,窗口有个眼熟的褐发小向导,看起来似乎有一点点地位,毕竟他有椅子坐。 小泉就坐在最靠近控制台的地方。 那个被踹了肚子的俘虏抬头仔细看了一眼向导,旋即低下头去。那个小向导面无表情地用向导触丝在他们头顶晃了一圈,然后说:“没问题。” 小泉距离他们有两米的距离,于是高声道:“原先是哪个囚室的?” 俘虏东倒西歪地趴在地上,没人答话。 “抬起头来!你们的枪是哪里来的!” 还是沉默。 旁边有个哨兵猛地踹了其中一个俘虏,然后皮靴踏在他的手腕上,那人嘶哑地惨叫起来,在地上滚来滚去,砰地撞倒了一个椅子,然后又朝着小泉滚过去。 小泉警惕心重,当即吼道:“按住他!他们五个都按住!” “哎哎哎怎么回事?按我干嘛——” 三塔队长还没说完,只听那个被踹了肚子的俘虏含含糊糊道:“我说!我说!” 小泉挥止了他们,双眼炯炯地盯着他。 “什么?” “我们是……我们是从……” “大声点!” 不知为什么,小泉总觉得这个俘虏的口音有些耳熟。 “是从……西边……那里,有……有人接应……是……” “你的嘴巴里是塞着只死耗子吗?!”小泉怒道,“好好说话!” 那个俘虏剧烈地咳嗽起来,居然咳出一口血。小泉嫌弃地捂住鼻子,然后绕过那个满地乱滚的家伙,慢慢走了过去,在他身边蹲下。 “是谁?” 那个俘虏也努力地抬起了头,满是血污的脸附在他的耳边。 “……是……我。” 那个俘虏话音未落,竟然生生挣开了绑着手腕的扎带,极其利索漂亮地用腿将小泉绞倒,膝盖压着他的背心,顺势从腰间抽出一把三棱军刺抵在小泉脖子上! 而就在这时,那个向导突然反水,竟然控住了在场所有哨兵的五感,唯独放过了来访的五个人。另外两个俘虏也同时挣开扎带夺枪对峙;而还没等队长喊出声来,五号塔的那位竟然一掌将他打晕过去! 局面被控制住,压着小泉的那个俘虏柔声说:“好了,阿格尼斯。” 阿格尼斯眨了眨眼睛,说:“先生,如果我没摸出来你的身份,你今天就死定了。” 祁连没否认,反而道:“你有一个好老师,你也是个很不错的小骑士。” 阿格尼斯板着脸说:“要是我能像他一样强就好了。” 这是祁连第四次见到他,之前阿格尼斯被他在水坑里救过一次,后来跟着莫林在机场与他相见,又在第一次向导考核的时候与他互通身份。 后来祁连想起来,觉得在这儿见到他或许真的算自己好人有好报。 看见老大被制,旁边的哨兵都不敢动。祁连的灰狼和阎王的花豹同时从虚空踏出,一前一后守好腹背。两只大家伙龇牙咧嘴面露凶相,居然把房间塞得满满当当。而这时候小泉终于想通了这是怎么回事,咬牙切齿地吼他。 “你们好大的胆子,手里一杆枪都没有竟然敢——” “闭嘴!”祁连看小泉的眼神全然不像善人了,用手肘朝着他的脸颊狠狠一击,小泉当即口角流血,后槽牙都打落了两颗,“让你说话了吗!” 好凶! 阎王早觉得祁连陌生了,这会儿听着他凶反而安下心来,照着奥德里奇给他的小纸条在控制台输了几个指令,然后只听系统滴的一声,控制权移交给了四号塔。 阎王直起身,随手抓过一个看起来似乎有点职位的家伙,单手抓着匕首锁喉,另一只手无比奇妙地抓过一挺机枪,架在他的肩膀上,随后对祁连吹了声口哨。 祁连示意阿格尼斯过来,交给一个同行的哨兵护好,然后一把将小泉扯了起来。 “站起来,送我们出去。” “你以为你走得出去?”小泉满嘴是血,含糊不清地说,“外边全是我们的人……” 阿格尼斯闻言,转头道:“时间充足的话,我可以……” 祁连对他摇了摇头,然后从小泉腰间卸下手枪,当着他的面朝着窗外扣下扳机。 小泉出于护卫起见,专门选了口径大动静大的枪,也没有安消音器,这一枪无异于宣告二号塔出了事情。紧随其后的是塔下的机枪声,有人从塔上向下冲去,但紧接着地板震颤,瞭望塔里轰的一声小型爆破,楼里也交上了火。 房间内一片寂静,不多时外边的交火声也停了。 “好了,”祁连说,“现在走吧。” 阎王留意看了一眼控制台的显示屏,只见奥德里奇控制的小泉账号跳出一条消息。 【全体进入地堡待命,外边有伏击】 祁连已经走出了顶层的房间,花豹用脚爪拍拍阎王,示意他快跟上。 战场痕迹很明显,祁连他们带进来的五个人趁着系鞋带的时候在一层安装了小型破片炸弹,瞭望塔里大部分人冲下去的时候就引爆了,不仅一锅端走一层的敌人,还将地下通道的入口给封上了。 第283章 剩下的敌人背对他们,要扫清不过是砍瓜切菜;而这时候外边伏击的小队突击入塔,前后夹击结束战斗。 时间卡得刚刚好,与之前听到的场内交火节奏相差不大,动手也干净利索,小泉这层保险甚至显得有点多余。 祁连打头,阎王在队伍最后压阵,到一层接上头,把所有的俘虏全部捆成粽子塞好嘴巴拖到外边伏击小队刚挖的土坑里。 祁连拎着小泉,没让其他人动手。 “我再也不要跟你做这种出生入死的破事了,”阎王举机枪手酸得很,边揉着胳膊边说,“你还提溜着他干什么?” “我有话问他。” 阎王知道这事儿必然又与他家球球有关,于是识趣地躲开,着人联系奥德里奇。 小泉见他走开,转身面向祁连。 “我认得你这双眼睛,”小泉说,“你是那个丑鬼。” “是我。” “我早就怀疑你了,你的漏洞很大。” “我知道。” “你跑得很快,只要再晚一步我就能钉死你。”小泉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他的结合哨兵吧?” “是。” “你说你有话问我,怎么反而是我在问你。年轻人,他的滋味好吗?” 祁连没有回答他,反而说:“告诉我,莫林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小泉轻蔑地笑了。 “谈论莫林做什么?我在跟你聊你的向导。你知道他有ptsd吗?电击,那是我管教他的手笔,当然朱鑫也没少用,他现在应该已经脱敏了,毕竟电击能触发他的能力膨胀。你瞧,只有向导本身才是美丽的,像女人的颈子,还有我家乡黑夜中飘落的樱花,就算只有一瞬也是绝无仅有的,根本没必要让朱鑫带他去泥水里打滚——对了对了,汗毛是丑陋的,我烧灼掉了他所有的汗毛毛囊,他的皮肤是不是特别光滑?他的疤痕都被我去掉了,除了莫林给他留下的那一块。他是最漂亮的娃娃,只要听我的话——” 出乎小泉意料的是,祁连漠然地盯着他,没有动怒;而小泉在他那样的表情里先是茫然地顿住了,然后突然大彻大悟似的笑出声来。 “哎呀哎呀,你不觉得,你现在很像莫林吗?” 小泉狂笑着啐出一口血,眼神癫狂。 “我会像爱我的作品一样爱他,他在我这里吃的苦头都是我对他的爱!你看看你自己,你看看!你们真的爱他吗?你,莫林,你们压根就不是爱他这个人,而是爱我雕琢的杰作!莫林至少敢承认他是个觊觎我杰作的坏坯,他卑劣也卑劣得真实,而你就是个道貌岸然的小偷!懦夫!我会让他变成一件艺术品,你呢?你能为他做什么?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是为了他来的!他根本就是被你利用的工具!” 小泉直勾勾地盯着祁连,像要把眼睛瞪出来。可不料对方并不回答,只是耐心地问:“你说完了吗?” 小泉嘴巴咧得老大,捂着肚子尖刻地鬼哭狼嚎。那些哨兵一齐向这里看过来,而小泉在狂笑的间隙说:“你比那个坏坯还要愚蠢!他在等你!” 祁连点头,说:“知道了。” 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举起枪,抵在了小泉的额头上。 “你这条贱命,我替他背。” 砰。 第158章 终于来了? 12月23日,晚上22:10,温莎。 祁连盯着小泉的尸体看了几秒,将它踢到一边,然后从衣兜里掏出纸巾。 黑衣服耐脏,原本看不出什么,但他忘记擦脸,血点子就留在那儿。转身的时候背后依旧寂静无声,阎王的花豹见了灰狼,塌着耳朵小心翼翼往后躲。 祁连缓了口气,放缓声音问:“奥德里奇安排好了吗?” “好了,位置系统和地图都已经导入移动端,包含哨兵的个人信息,能辨认出来潜伏的自己人了。” 这会儿除了阎王也没人敢跟他搭话,但饶是两人熟悉,这也是他头一次面对祁连斟酌起用词。 “你从这儿进去,他会立刻带人跟上,然后用太子的炸弹把这一串瞭望塔全部炸塌,人们都会埋在下边,短时间内不会有威胁。司晨那边怎么样了?” “他们已经出发接应游骑兵,吞掉厄尔巴那边的大部队之后就会赶来这里,顺利的话厄尔巴会提供车辆,”祁连看了看通讯器,司晨和陆千里已经一个小时没理他了,“可能正在动手。” “这么大体量的队伍,怎么也得十个小时起步,扛到明天晚上才行。” 祁连点了点头。 他带着灰狼绕过众人走在最前,阎王原以为他还要啰嗦点什么,只得镇定地跟上,在他旁边低语。 “幸亏我手快给孩子眼睛捂住了。” “好,辛苦你了。” 还是有点敷衍啊。 阎王走了一会儿,背后依旧没人说话,只有脚步沙沙作响。 这不是他们认识的祁连,要是奥德里奇在,或许他都要重新掂量下能不能让这个凶神喊他舅舅。 这是在立威?还是纯报仇? 阎王试探道:“兄弟,今天心情不好哈。” “嗯?没有。” “没有吗?哥们,今儿我都不配叫阎王,叫你合适。” 祁连似乎是笑了:“不敢当。” “爷们,你听我一言,”阎王终究还是忍不住了,抓着他叽叽咕咕,“那个鬼子,他不是已经投降了?你这样会上军事法庭的!这么多人看见了,让兄弟怎么保你啊?” 第284章 “……没关系,”祁连沉默许久,终究还是没擦掉脸上的血,“不重要。” “他不重要你重要啊!” “我也不重要,”祁连说,“让他活着上军事法庭,他就可能活着走出来。” “所以呢?” “所以我不会让他活着。” “哈?” 祁连的逻辑实现了奇妙的闭环。阎王实在想不明白,让这个半截黄土的家伙活着走出来再在大牢里孤独终老到底能有什么危害?但他看着祁连那副看淡生死的样子,突然想起了他对小泉说的最后一句话,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 真正的污点证人是萧山雪。 阎王脑浆都快烧干了。 “……他是不是掌握了瑶光的什么证据?” 祁连不答。 “你糊涂啊祁连!”阎王当他默认,咬牙切齿教训道,“你要是能活着回去,按照你的军衔,咱们兄弟,加上司晨,想保一个瑶光不是轻轻松松?他是人渣,死了活了无所谓的,可是你这样把自己折腾上法庭,到时候更没辙!” 祁连慢吞吞道:“可是我得活着回去啊。” 阎王一愣,低低地骂他。 “这话可不兴说啊。” 两人一路无话,进场五分钟之后背后传来沉闷的爆炸声,围墙和瞭望塔的支撑梁被从内部炸断,那条高高的围墙哗啦啦向外倒去。爆炸的瞬间探照灯就不工作了,在一片漆黑中大家默契地停了下来,望向围墙的方向。 没有烟尘,没有树影,只有一轮明月骤然从黑暗中涌现。 祁连轻轻叹了口气。 这时候阿格尼斯拽了拽祁连的衣袖,然后指向他的肩膀。 “你看。” 祁连肩头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只雪白蓬松勺子似的长尾山雀,娇声娇气地啾了一声,用头顶蹭了蹭祁连脸上的血迹。 其实从祁连的角度只能看到它的半个身子,但他知道这就是球球。小肥啾见他愣着自己没反应,于是歪着头,伸出翅膀朝他脸上拍了一记。 祁连被打醒了。 他放下枪伸出手,小肥啾就乖巧地扑腾到他手心上,蹦着转了一圈,然后抖抖羽毛,连翅膀底下的软毛毛都给他看。 你看,没事的。 祁连蜷起手指虚虚地抓住它,用拇指摸了摸它的脑袋。 一只健康的小肥啾说明不了什么,但至少球球还活着。 这就很好。 这就很好了。 祁连垂下眼睛,遮掩着泪意,极其温柔地对它低语:“去吧。” 灰狼抬头,人立起来,用鼻吻顶了下小肥啾露在外边的尾巴,于是小家伙跳到了它的头顶,用脚爪在狼毛里扒出一个小小的坑,大大方方趴在里边。 祁连和灰狼继续前行,可惜花豹忒没有眼力见,绕着灰狼转了一圈,然后发现新大陆似的逮着阎王扑腾。 阎王抬眼,倒吸一口冷气。他连走路都忘了,被后边的哨兵撞到后背才回过神,慢慢地吐出一个脏字。 小肥啾扭头,对他翘了翘尾巴。 但是萧山雪不是在莫林身边吗?他是怎么把这个小家伙放过来的? 阿格尼斯似乎不在意这群哨兵的精神状态,他哒哒哒追过来问祁连:“你是他的结合哨兵?不是说他结合哨兵跟死了一样吗?” 祁连犹豫了一下该怎么回答,却被误读成了另一种奇妙的意味。 “你不认?”阿格尼斯拧起眉,“隔着这么远都能找到你的话,你肯定是他的结合哨兵!你想欺负他?” “我不是……” 阎王生怕他嗓门大起来把一群人都暴露了,赶了几步拉住向导,拖到一旁拿话去堵他:“祖宗,这种话你问谁不行偏问他?那个谁,白雁,你老大?他们俩还没登记呢!你这么吵吵不是让他害臊吗?” “登记?登记是什么?” “登记是……”阎王语塞,“就是……能让别人都知道他俩是一对的一个仪式。” “可是我们都知道他有哨兵啊?” “不是你们知道,是我们知道,不是,我们也不是不知道……”阎王瞧队伍走远了一点,低声道,“燕宁是为了公事来的,但是队伍里总有人怀疑他是假公济私,借着这次机会救自己向导。你这么吵吵出来,不是扰乱军心吗?” 但是显然这位小朋友理解不了这些。 “他和你们有共同利益,有什么不好的?” “这个仗也不是所有人都想打……” “你们都被炸了居然有人不想反击?” “反击是都想的,但是打仗是真的玩命啊小朋友,谁不怕死呢。” 阿格尼斯皱起眉头: “可是大家都在玩命啊。我们也有不敢逃跑的人,可是不跟着跑怎么有自由?亏我还帮你……” 阿格尼斯突然噤声,他看向阎王,在他脸上看到了一样的表情。 有人来了。 他们的行进速度不算快,阿格尼斯又一直给队伍悄悄撑着屏障,按理来说是不会被觉察到的。但是被靠近而不知情,只能说明对方也带着向导。 是敌人! 祁连召停了队伍,他和阎王在这群哨兵里战场经验最丰富,他们光凭直觉就能感觉得到危险。他带人停下的位置还算是安全的,只是阎王他们距离队伍有十米左右,虽不算太远,可这个缺心眼的在树丛边蹲着,掩体太脆,一动就会被发现。 第285章 阿格尼斯左右看看,刚想做点什么,就被阎王按住了脑袋。 阎王与祁连对视一眼,丝滑地学了声鸟叫,然后看到祁连吩咐人搬出机枪架好,然后把步枪调整到了精度单发模式,对他一点头。 阎王把阿格尼斯推到自己身后,要他趴在草丛里,压着嗓音深吸一口气。 “不用管我,隐藏大部队。” 说罢阎王竟然直接朝着队伍的反方向扑了过去! 霎时间枪声穿透夜色,是突击步枪和轻机枪的交叉火力。阎王凭恐怖的直觉预估到了第一轮枪线落点,居然翻滚躲了过去,以贴地飞行般的速度低姿穿越火线,扑到了一棵树下! 这棵树旁边有茂密的灌木,与另一棵树相连,而阎王背靠树干喘了口气,摸出自己的匕首,用腰间的尼龙绳绑住,从灌木中间朝着另一棵树扔去。枝叶的晃动让敌人瞬间锁定了目标,第二次开枪! 或许是地塔弹药充足的缘故,他们的射击时间过长,枪械的声音完美掩盖了一声不甚明显的上膛声。 两条枪线已经将对方的藏身点彻底暴露,而祁连这边参照着奥德里奇手上移动端哨兵的信息也已经基本确定了自己人的位置,避免误伤—— 开枪! 燕宁素来用弹节约,机枪射击角度掌握得十分精准,扫两次基本就把刚刚开枪的人消灭了八九不离十。而祁连结合位置系统和刚刚的枪焰,居然盲狙打中了一个尝试逃跑的逃兵。 枪声在祁连下令开枪的二十秒之后就停了。奥德里奇的位置系统上显示,除了两个潜伏在内的眼线,就只剩一个活口了,附近没有其他人。 二对一,怎么也不至于出问题了吧。 谨慎起见,祁连没有第一时间让大家起身查看情况。可这会儿阿格尼斯居然站了起来,对面的掩体里也冒出了一个脑袋。 居然是茱莉亚。 小姑娘惊喜地喊:“阿格尼!我就知道是你!” “茱莉!”阿格尼斯冒冒失失地跑过去,“你还好吗!” “我没事!” 见两个小孩手拉手光明正大地站在月光下,祁连也缓缓起身。从前他和茱莉亚有联系,见她无恙也想相认。可还没走几步就听小姑娘说:“表哥,这是谁?” “白雁的结合哨兵。” “你终于来了?”茱莉亚的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了,“我还当他的结合哨兵是弧旌叔叔呢。” “他们可能是一个人,”阿格尼斯戏谑地瞧着祁连,“也可能不是。” “真的?” 小姑娘用精神触丝去戳祁连,他就温顺地不动。茱莉亚搓了搓下巴,说:“感觉挺像的,但是他要厉害得多。” “确实。” “长得也好看。” “还行。” “但是人美不一定心善。” “没错。” 于是茱莉亚警惕地望着他。 …… 祁连与这些小朋友也算是生死之交,如今他以真面目示人反而被戒备。这会儿他带着队伍,又背着这么多条人命,实在是无力解释下去了。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小肥啾,而它居然也正蹲在灰狼脑袋上歪头看着他。 算了。 “……之前受伤的腿还疼吗?” 茱莉亚愣了一下,祁连也不打算再说下去,只是摸摸她的头发,然后径直走向那个被五花大绑的地塔哨兵。 第159章 开个短会 根据那个哨兵交代,原本围墙和瞭望塔上都安着屏蔽器,让场内外的脑电波和通讯互不干扰。可刚才围墙被炸倒,屏蔽器失效,这么大的动静几乎是昭告天下有人来捣乱。这一组运气不好,九个人里三个内奸,又直接撞上了刚刚下场状态还比较饱满的敌人,全军覆没。 而从炸掉围墙到现在,莫林还没有给他们任何指令。 “哈?没有指令?”夜里温度降下来,阎王搓着手问,“没有指令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的位置系统他是能看见的,大概能猜得出……” 阎王纳闷极了:“我们就这么没有威慑力吗?他甚至不需要调整安排来对付我们?” “这……” 祁连沉吟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嘶地倒吸一口冷气。 阎王大大咧咧问道:“怎么了?牙疼?” “不对,阎王,不对,之前我们一直以为,哨兵向导联合作战就是逮人玩,差不多是个节日嘉年华;或者干脆就是我们之前竞赛那样,莫林发动了几个站的人,又买通了游星奕来围猎我和球球。他当时是为了抓球球,而抓球球是为了训练他的向导,训练向导是为了打败我们,建立他的新秩序。” “啊,对啊,”阎王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不是这样吗?” “但是怎么可能……他训练的向导,就算没有哨兵,打普通人都是砍瓜切菜,有什么必要要喊着这群哨兵跟着一起行动?莫林绝对推崇丛林法则,且不论这些哨兵是不是有点太弱了,你回想一下球球和我们的合作,再看看现在,这样的协同到底有什么作用?你不觉得我们太顺利了吗?” 阎王嫌弃地摆摆手:“大顺风局是好事,你别疑神疑鬼,他是疯子,你要是能理解他说明你也……” “不,他绝对想得到我会来,我和他打交道这么久,这绝对不对劲,”祁连打断了他,嗓音透出些狂躁,“这种看似错漏百出的安排是对我的羞辱。” 第286章 “他会故意把小泉抛出来当诱饵被你打死吗?” 祁连咬牙切齿道:“他不会,但他绝对做好了被搅局的万全准备。如果联合作战考核顺利结束,所有我们的人都会死,司晨不可能不采取措施。他要试探球球,摧毁司晨,更要把我踩在脚下。我和他都不知道事情的全貌,事到如今我到底能让他到底知道什么……” 祁连死死盯着那个被绑着的哨兵,又或是越过了他盯着他的背后,把他看得背后发毛,嗫喏道:“我……我真的不知道……” 灰狼后背上的毛发直立,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别说是狼,就是那么大的一条狗发狠也是会咬死人的,阎王的花豹凑上前,却被它龇牙凶走。祁连完全没有阻止精神体的意思,只是弓着腰,双手紧握,像中邪一样对地面自言自语。 阎王皱起眉,他与奥德里奇对视一眼。 祁连不对劲。 “他在等我,他等的只是我一个人。司晨,陆千里,他们那边应该是顺利的;还有无常和其他人,他知道有内奸,但是不知道内奸是谁……祁连是一个懦夫,一个人炸围墙声势太大,他背后一定有人才敢宣战,就让他一路顺顺利利挺进中心,在最熟悉的地方让他全军覆没;还有白雁,无论他到底有没有失忆都要让他看着祁连死在他面前,这才够解恨才能消解他们之间的结合印记顺顺利利地把他睡了再也逃不掉。这是摧毁军心的办法,跟着他一起来的不是敌人就是内奸,休战之后先给司晨送上一份大礼——” 祁连说着说着,骤然反胃呕出一口酸水,他单手扶着掩体粗喘,阎王脑海里浮现出最可怕的一种情况。 精神过载。 阎王疯狂给奥德里奇使眼色,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可对方似乎一点都看不懂他到底在紧张个什么劲。一方面祁连的表现距离失控确实还有一定距离;再说了现场又不是没有向导,再怎么过载,难道两个向导还压不住? 但阎王现在不敢说话,一点点刺激就可能让精神过载的哨兵崩溃,而祁连是河蚌哨兵,那两个小娃娃拉精神图景的能力跟萧山雪还差得远。 祁连骤然抬头,双目血红,他咬牙切齿道:“这里不对……” 就在这时,小肥啾突然像颗炮弹一样振翅疾速飞过来,双翅舒展砰地砸在祁连的脸上。 那只是一团精神力化成的幻影,不会痛,却让祁连骤然安静了下来。 不知为什么,祁连哨兵图景外的向导触丝从入场开始就被一些莫名其妙的力量冲得四处乱飘。而刚刚小肥啾突然抱脸,似乎有一些飘渺的精神力在他的向导触丝之外凝起了一层薄薄的屏障。 那些乱飞的思绪和知觉突然被抱住了。 小肥啾见他眼神逐渐清明,拍拍翅膀从祁连衣领处跳下来。刚刚撞得太重,它的一只脚好像瘸了,但是既然有大灰狼代步,倒是也没有大碍。 不知为什么,它好像变得透明了一点点。 祁连缓了口气,刚刚的震动还是让他有点想吐。但是事已如此,得先想个万全之策才好。 阎王试探着戳了一下灰狼的后腿,然后嗖地缩回手去。灰狼顶着小肥啾扭过头,善意地摇了摇尾巴,然后主动蹭了下花豹,吓得它直接上树。 花豹乞求地望向阎王,就差说话让他把自己收回去了。 阎王问:“你好点了?” “嗯,”祁连实话实说,“想吐。” “情绪波动,疑神疑鬼,我媳妇怀老大的时候也这样。” “……吓着你了吧?不好意思啊。” 阎王摆摆手,扶着他坐下,两个人都是浑身冷汗。 “开个短会?” “嗯。” 众人生起一个小小的火堆,围坐一圈。 按照眼线的说法,莫林的哨兵的确分成了两个部分,绝大多数新招募进去的哨兵都在外场,也就是烂尾楼外边的丛林地形里。 他们的主要任务与无常传出来的消息一致,拿下在外奔逃的猎物,并坚持到考核结束。 猎物是从外围向内驱赶,他们实际起到的是筛选作用。能顺利走到烂尾楼一带的必然是精英,到时候对付他们的是另一批人,而自始至终,烂尾楼内的任务外场哨兵都是不知情的。 这的确侧面印证了祁连的猜想。 “要在楼外活下来并不难,莫林的目的是识别有异心的人。但楼内才是真正的赛场,他享受的是征服强者的感觉,这也包括我们在内……”祁连思索着问道,“楼内的向导是怎么配的?” 茱莉亚举手:“楼里是01、02和03,据小泉说,他们三个的实力已经达到了白雁常规状态下的七成,可以直接拉爆比自己弱的哨兵或者向导的精神图景哒。” 阿格尼斯补充道:“白雁也在那里。” 球球的七成,和鼎盛时期的游星奕差不多了。 在祁连的记忆中,那栋楼的原版并不算太高,别说三个游星奕级别的向导加上球球,只谈防守的话,游星奕自己就差不多能照顾过来。莫林这个设置没有道理。 祁连问:“这个安排是莫林定的吗?” “不,是白雁定的,然后交给莫林审核,”阿格尼斯说,“当时莫林也说人太多了,但是白雁说这是一次筛选,真的能跑进楼里的人,未必好对付。” 和祁连所想一致。 “唔但是,”茱莉亚突然想起,“他们几个好像是分了楼层的。他们三个都在三层,白雁在顶层。” 第287章 分楼层? 高度差? 向导能力受限主要在于高度。从前在商圈时球球用意识奇点来找人,也是要跑到很高的地方去才可以。从越高的地方散布精神触丝,能覆盖的三维空间就越大,获取的信息也越多。 只是当时球球一个人对十几号人差点被折腾废,而这考核场里少说也有百人,对向导的压力和脑电波能量要求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 可是只看向导的话,树状人员散布实在是太熟悉了。 场地里杂乱的向导力,莫名其妙的干扰,隔着老远就认得出彼此的向导,从前的树状散布、地网战术,还有一个不知怎么跑到自己身边的小肥啾。 所有的怪异都连起来了。 在想通的一瞬间祁连是茫然的,他本以为自己不用借助球球的力量也能有七八成胜算;可如今看下来,反而更像是球球早就设计好了更大的一个局。 小泉认为没用的能量膨胀,被他拿来做了件了不得的事情。 祁连认真地看向烤火的两个小朋友,没头没尾地问道:“这是一张渔网,我们在屏障里边,他们在外边,对吗?” 阿格尼斯和茱莉亚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奇妙的神情。小姑娘踢着脚边的石头,没头没脑地说:“怪不得。” “这么大的幻象,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这并不难,其实理解为反向撑屏障更确切一点,”阿格尼斯说,“组里人多,顶多批量调整一下五感,我们做不了幻象那么精细,大方向是他控制的。” 祁连低下头,捂着脸长叹一声:“辛苦你们了。” 阎王连一个标点符号都听不懂,看看周围的弟兄也是满脸不解,更过分的是奥德里奇似乎快睡着了。于是他咳嗽了一声,喊了声祁连,扔给他一个“你今天必须解释清楚”的眼神。 “简而言之,就是我们不仅有哨兵,还有向导。” 祁连声音闷闷的,脸颊在火光的映照下透着种不太健康的红。他或许只是在想该怎么解释,但他紧绷的脊背让沉默给人一种他很快就要碎裂的错觉。 “外围的向导,他们的精神触丝是勾连在一起的,这样能够在平面上覆盖更多的地方,控制哨兵的整体效率也更高,叫做地网。从攻击的角度说,敌人在网眼内,自己人在网眼外,向导调整敌人五感的时候己方就会不受影响;而向导给己方撑屏障,敌人也就无法发现。” 阎王听懂了第一层,抢答道:“但是现在网还在,只是反过来了,他们混在地塔哨兵里,却给我们撑屏障?” “没错。” “那瑶光呢?”阎王问,“还有那三个小朋友?” “这曾经是地塔的一种立体空间战术,被球球移植到了向导协同上。简而言之,就是能力最强的三个孩子在高处与地面所有向导相连,这样就能传递地面信息;而球球在那三个孩子的上层,就可以掌握场内的全部情况。” 阎王强行理解了一下,还是没太搞懂。 “向导之间可以传递信息吗?就好像你和瑶光结合之后的那种?” “不是直接传递信息,应该是电码,二进制,或者波动讯号一类的吧?” 祁连看向两位小朋友,得到了首肯。 阎王长长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头,最后一拍大腿:“不行,我还是没听懂。” 这时候茱莉亚终于吃掉了最后一块巧克力,她边擦手边说:“这么说吧,现在你身边有向导触丝构成的地网来保护你,但是在我们头顶上还有一个巨大的泡泡,把整个演习场地和我们所有人都罩在下边。” “白雁会把自己的力量分成很多份来向我们提供必要帮助,泡泡是整体监控,而地网则是他实际掌控局部走势的工具,这样同一时间的信息量不会太大。” “所以有一个地方你说错了,01、02和03并没有与我们相连。我们直接挂着白雁,而他在楼里,所以从连接处到三层,是01、02和03给他打掩护,从而让哨兵觉得是他们三个上传白雁、下达地网。你可以理解为,现在我们所有人,都在他控制的领域里。” 这是一个巨大的幻象,宛如天幕笼罩在他们的头顶。 阿格尼斯接着道:“所以,01、02、03的主要任务不是与我们对接,而是保护他;当然,也是他在整个向导地网的架构上查缺补漏,给我们撑起最后一层屏障。” —————————— 除夕快乐呀大家! 情人节之前一定让祁球见上面! 第160章 毁了我吗 一时间众人陷入沉默,茱莉亚和阿格尼斯慢吞吞地分享一根蛋白棒。对于他们来说白雁无所不能似乎是很正常的事情,而泡泡的轻盈和稳定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么大的场地,他一个人。 祁连心乱如麻。 他是球球的结合哨兵,他在球球的领域内差点过载。球球不会理直气壮地把自己的难受扔给哨兵一起承担,祁连已经能想象到他汗涔涔的惨白脸颊,但是祁连又完全想不到他正在用什么样的手段压榨自己。 阎王战战兢兢地说:“那,那我刚刚去上了个厕所,岂不是……” 两个小孩就乐,说他不是真的监控,他只是大概了解一下你在干什么,不会关注你先迈哪条腿的。 “要是什么都管,他早就被莫林发现了。” 阎王松了口气,转头见祁连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小肥啾。小玩意舒服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可祁连却像是有点心不在焉,手指停在背羽上,过了一阵子才想起来继续替它顺毛。 第288章 阎王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祁连啊了一声,似乎是状况外,又像过分专注之后的茫然。 阎王问:“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 “要改变计划吗?”阎王低声道,“瑶光这样撑不了太久的,怕他出事儿。” 祁连摇了摇头。 “你是他的哨兵,你不管他?” “我不是为了他一个人来的,整个行动都背在我身上,而且他可能有自己的计划,我还是别贸然介入。” 阎王撇嘴:“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但你是不是有点无情?” 祁连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种问题存在的必然性。为什么救他,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来,为什么去,萧山雪的存在就是悖论,他根本没法解释。 “专注对我和他都是好事,还是说正事吧。” 两人拿过奥德里奇的移动端。以他们现在的位置为圆心,三个方向的五百米以内没有敌人的踪迹,但是在正前方三百米有一个碉堡,里边只有两个光点,都是自己人。 茱莉亚说,他们小组原本是来检查这个位置的人员情况的,只是无意中与祁连他们打了一场遭遇战。而从地网目前的状况来看,这里很有可能已经被俘虏占领了。 祁连把小肥啾揣进口袋里,收起灰狼,率先起身。 “我们人少,不能跟莫林硬拼。今晚先把外围的哨向小组吃掉,看看能不能骗出楼里的人来,同时还要小心背后有没有追兵。” 祁连数了数目前的人数,两个向导,十七个哨兵。他将自己摘出来,其余的哨兵粗略分成两个组。奥德里奇带a队在前侦查探路;阎王带b队在后防备偷袭。 两队各配一名向导,除了队长和医疗兵、狙击手外,队内采用三三阵型前进。而祁连走在最前,与队伍相隔七十米左右。 他轻装上阵,只带了一支突击步枪、手枪和三只手榴弹。趁着大家熄灭篝火,他瞧了一眼通讯终端,司晨还是没有回复。 球球,莫林,还有他。他们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又各自打着算盘,这已经是一个明局了。 球球先不论,莫林究竟想要什么? 莫林管杀不管埋,他折腾这些事儿的动机除了仇恨就是憎恶,灵魂黑得一丝杂毛都没有。真正渴望权力的人希望弱者活着来巩固自己的地位,而莫林眼里他们命如草芥。他不像朱鑫,他不想建立什么新的秩序,他也不渴望万人之上,他压根就是以破坏秩序为乐。 别人的秩序、自己的秩序,破坏没什么理由,就是好玩而已。在快要输掉的时候豪赌一把,快要赢的时候再玩垮。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唯一的理由就是能看着他们像几窝蚂蚁一样争来夺去,而他只需要一滴蜜糖或者一脚踩上去就能扭转局面。 好消息是,莫林眼里他应该还算是个能看的对手,这种好玩具他肯定要亲手对付。 他沉思片刻,把奥德里奇和阎王叫了过来,指了指地图上的烂尾楼。 “这栋楼有三个出口,根据目前楼里的人数看来,按照传统战术突击有风险。莫林会一直盯着我们,今晚的第一目的是保全自己,然后才是联系猎物、吞掉别人,所以绝对不可以冒进。明天日出是七点半,六点十五分我们重新商议对策,有没有问题?” 奥德里奇和阎王齐声说没有。 “好的,那我们对个表。现在是12月23日晚22:35,五分钟之后正式出发。” ———— “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 莫林晃荡着自己的茶杯,姿态像是摇着红酒。他的视线从茶水落到萧山雪身上,转一圈再回去,企图从他身上找出什么破绽。 这是个过分聪明的猎物,但不精明。莫林早知道他有问题,换作真正的掌权者早该把他杀了。但被一口咬断脖颈是会反抗的猎物的特权,这种逆来顺受的人,还是四面楚歌更合适。 他们面前是一张巨大的老式屏幕,上边是平面地图和哨兵信号。这种屏幕没法触控,是莫林特地从老仓库调来防备萧山雪捣乱的,但是这会儿瞧他的样子,感觉不死掉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他眼神飘忽,脸上没有血色,呼吸声有些大,似乎在颤抖。莫林随手摸了下他的额头,没躲,是烫的。 “真病了?你最近身体素质有点差啊,上次烧房子留下病根了?” 萧山雪嗓音嘶哑,反问:“你揪着别人结合向导的精神触丝摸了那么久,还不许别人恶心?” “一到三层是其他向导负责,我总得确认一下,要是你逞强累坏自己怎么办?” 萧山雪沉默了片刻,仿佛是在给自己的下一句话积蓄力气,但最后他还是轻飘飘地说:“我很冷。” “冷点好,头脑清楚,不容易做错事,”莫林对他的示弱无动于衷,“你猜还要多久,你的结合哨兵才能到?” “不知道。” “不知道?”莫林指着屏幕的一角,“你看不懂?这个方向哨兵死得快,你猜是不是他?” “你仇家那么多,万一是别的人呢?” “那你就更不用留情了。” 萧山雪嗯了一声。 “我没想到那些俘虏居然有战斗力,你的提议替我兜底,我得谢谢你。真让一群泥腿子打到这儿,我的脸就没地方放了。” 萧山雪沉沉地闭了闭眼睛。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身体在报警。精神触丝首端的约束和末端的膨胀拉扯着他,头像裂开一样疼,呼吸也变得沉重,高体温并不折磨人,但他真的很冷。 第289章 莫林的嘴巴一张一合,或许这些话会帮助他决定下一步的方向,但现在在他耳朵里全是聒噪,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能让我睡一会儿吗?”萧山雪费劲地说,“不管是谁,要到这儿都得明天早上了,明早再说不行吗?” “你困了?” 其实萧山雪不能睡,睡了他就会丧失对精神触丝的控制。但他太需要清净了,地网里小向导传来的信号和天幕里的哨兵情绪原本就是负担,莫林又在烦人,闭闭眼睛也好。 哨兵真好啊,受不了的时候抓个向导把五感一调,人就安静下来了。 ……外边又是谁的腿断了,哪儿来这么大的一股恐惧和委屈。 萧山雪长长地吐了口气,刚刚的混乱把莫林的嗡嗡嗡给盖过去了,他问:“什么?” “你想睡觉,但我不觉得你需要养精蓄锐,”莫林看着他,阴恻恻地笑了,“困是人之常情,我看你喘气也费劲,刚好我来之前带了药,可别说我不照顾你。” “什么?” 莫林打开医疗箱,在里边的夹层取出一个纸盒子,里边是一排安瓿。萧山雪见他随手把纸盒盖子丢在脚边,上边是一串他不怎么认识的词。 caffeine and sodium benzoate “苯甲酸钠咖啡因,这是一种刺激神经中枢的药物,如果你之前有过呼吸衰竭的话,你大概用过这种东西。” 莫林掰开玻璃瓶,无色液体慢慢淌进针管。他推着针管里的气泡,看向那边的向导。 “如果你还有一星半点关于你结合哨兵的记忆的话,你应该知道它的另一个名字。我听说这种东西在燕宁只有医生才能使用,你要是上瘾了,就要戒断。” 莫林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知道戒断是什么意思吗?” 戒断不是大事,这种事在温莎在白头鹰并不罕见。但只要他戒断过留了案底,燕宁站就不可能接受他。 他回不去了。 萧山雪知道燕宁站的规矩,莫林当然也知道。他用针管尾部挑起萧山雪的袖子,把下边密密匝匝的电击伤露出来,掐住上臂,用针头抵住肘窝处过分清晰的血管。 萧山雪盯着那管药水,眼睛泛红。 或许是这样的表情让莫林愉悦起来,他一时没有急着推进去,反而大发慈悲似的说:“你不过敏,每五个小时一针,每次减一个小时。我给你的用量在小泉建议的安全范围内,我问过了,这东西会像放大器一样帮你放大脑电波信号。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就这么想毁了我吗?” 莫林低沉地笑了,针头刺破皮肤。 “我只是想帮你提神,再说了,你也得自己努力,别上瘾。” 萧山雪看着针管里的液体一点点减少,他本以为自己会崩溃,或者干脆和莫林拼命。可真到了这时候,他反而释然了。 本来杀人放火的事情就没少做,这一点算什么?莫林现在做的一切或许根本无关输赢,他只是为了让最后一幕变得更精彩罢了。 到时候,他,莫林,祁连,三个疯子,不知道要折腾出怎样的好戏来。 仅有的控制力全部用在控制精神触丝上了,他在恍惚中听到莫林说:“时间还早,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莫林按着萧山雪的肩膀,要他坐在靠墙的一块水泥石板上。薄薄的衣服隔不掉什么知觉,但莫林乐得让他因为这种小小的苦头保持清醒。为了避免反抗,他甚至安排了几个哨兵按住他。 他依旧叫他白雁。 “你知道一些关于我的事情,我今天要告诉你的是另一个版本。” “我与燕宁站的过节你早就知道。我的父母死于燕宁站的追杀,我的哥哥在训练中去世,我的妹妹是向导,被你淘汰了。但是所有的这些,都不重要。” “我在训练的时候就在思考,人性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莫林点起一支烟,见萧山雪因为药物作用呼吸急促脸色绯红,就把头一口烟雾喷在他脸上,在他的咳嗽声里继续说下去。 “朱鑫同情我我想给父母和哥哥报仇,为此他将关于燕宁的知识倾囊相授,或许他以为我会去刺杀刘长州。但是你知道吗,他是我见过的最愚蠢的人。” “他以为我自揭伤疤是为了安慰他,但这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伤疤,这只是一种经历。那个圣诞节,哥哥和妹妹的从邻居家院子里拔来的野花被母亲挂在床头,而我挣钱买的披肩却被扔在地上当脚垫;我挨了打才救回来的流浪狗,却绕着打我的父亲打转——我看到了潜入家里的行动组,可那又能怎么样?我提醒他们,他们却说我作怪来争夺家人的注意力。这种事情,怎么能算我的伤疤?” “在基地,我的哥哥要拉着我一起走出掩体投降,而我却趁他中枪转移位置;同样的,我妹妹最会装可怜,结果还不是被你淘汰。他们自掘坟墓,我为什么要同情?” 莫林似乎在尼古丁里平静了一些,看着萧山雪不受控制的眼泪,突然笑了出来。 “你哭什么?你在可怜我吗?可我不觉得自己可怜啊。” “我脚踩温莎,炸翻燕宁,已经替他们报了仇;但是我自己的问题还没有找到答案。我的母亲说我人性恶劣,那或许是她不喜欢我的托词;无数个死人说我没有人性,那或许是他们不甘成为我手下败将的借口;小泉和莉莉安说我人品贵重,那当然是奉承的假话。” 第290章 “你瞧,人们多爱说谎啊,一个人的肚子里竟然能装下这么多谎言,用内里空空的词儿把人捧得天花乱坠。你说,一个虚假的好人,和一个真实的恶棍,谁更应该被称为人呢?” 他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眼神看着萧山雪。 “白雁,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善人,我是个彻彻底底的恶人,而你是最公正的裁判。” —————————— 别慌!新年快乐! 第161章 狗狗心 12月24日,早晨6:15,温莎。 小队的进度很快,他们趁夜接到了六个幸存的猎物小组,除了部分留下驻守火力点,行动队伍扩张到了近四十人。 这四十人里包含阎王的徒弟,一个叫赵思霭的壮实小伙子,方正的国字脸,见到师傅居然先高声骂了句娘,然后才来见过他只存在传说里的冤种祁师叔。 队伍里还有一个面相柔和得多的人,原本站得比较远,听赵思霭大着嗓门喊了师父和祁师叔才跑过来敬礼,自称是同期新兵连二班长,太子的徒弟,叫夏真。 阎王对他一点头,显然是认识的,但他微妙地没有说他师父的情况;而夏真这小子也支支吾吾,只说了自己这边减员一人,没说是谁。 这个时候提起来大家都难受,不如不说。 见过祁连之后,赵思霭就拖着夏真的胳膊去找饭,边走边问小真真吃没吃挨了几枪,漆黑的战场上那副自来熟的样子倒是显得他无比心大。据阎王说,比起无常带着潘云骁早早出外勤,他和太子在站里忙,就搭伙带徒弟。虽说夏真经常被机枪掀得满地乱滚,赵思霭也好几次差点引爆教室,但两个人一起出的任务完成得都还不错。 阎王勾着祁连的脖子八卦:“之前他俩天天冷战谁都不理谁,夏真嫌思霭嘴巴脏,思霭觉得夏真小身板闷葫芦。后来出任务思霭受伤,夏真背着他走了十公里爬回站里,打那以后俩人好得跟一个人一样。思霭当时一百五十多斤,因为这事儿都开始减肥了。” “是吗?”祁连状态不好,揉着太阳穴胡乱答道,“关系好是好事。” “哥们,你怎么这么难受?放松点,”阎王说到底还是想他别那么焦虑,“这么多人呢,别紧张。” “我不是紧张,有点不舒服。” “?吃坏肚子了?” “你就当我是吃坏肚子了吧。” “欸是吗?” 阎王和赵思霭的心大真是一脉相承。 祁连一整晚都不舒服,状态像坐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刚刚稳定一点紧接着又烦躁,小肥啾也像发了癔症一样胡乱扑腾。 祁连起初以为是精神过载,但后来看小肥啾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才觉得可能不仅仅是自己状态不好。他收了灰狼,又把小肥啾放在内兜里,堪堪压住它。 应该是球球那儿出了问题。 他边侦查边看着周围人的动向,向导工作正常但表情严峻,总是拿眼睛瞟他;哨兵全都毫无知觉跟没事人一样,只有他的状态忽高忽低。他与大家唯一的差别就是,他是球球的结合哨兵。 这种奇怪的平衡让他慢慢倒推出了地网和天幕的逻辑。 与球球直接相连的是外场向导,识别之后通过精神触丝自然的波动来传递信息,彼此之间只能读取状态,但基本不会互相影响。 每一个外场向导都有自己所负责的一部分哨兵,战术大盘的风险分散,就算有一两个向导搞砸了事情,也只是大盘里的容错而已。 如果外场向导遇到了燕宁站的人,他们就会迅速反水。一方面,他们能确保燕宁一方的胜率;另一方面,一旦他们被收编,一层层的向导辅助就会全部加到自己人这边。 极端一点,哪怕球球死了,这一盘仍然能自主运行。他能保这一局祁连和向导们不输,但是要赢还需要祁连更进一步。 最后的搏命局只能是他们三个的。 球球需要祁连保证场外哨兵向导的安全,祁连需要他在自己和莫林之间充当砝码,而莫林只有见到他们两个同台才会觉得好玩。 那个疯子。 那个疯子那个疯子那个疯子。 祁连咬了咬牙,逼迫自己从暴沸的情绪里抽离出来,抬眼望着不远处的烂尾楼。 球球要保外边的人,他就保。 根据他们现在了解的情况,这栋楼的确只有三个出口,但是三个出口正对着的地形都极其容易被伏击。为了保证火力吸引,至少要有三个攻坚小组和两个游击组。每个攻坚小组配一个向导和双人狙从后方照应。目前外围还有三四组敌方哨兵,游击组穿插避免后方来敌。 这栋楼易守难攻,他们只要吸引火力就够了,不强求把它打下来。更何况,楼里还有自己人,要是把握不好战机贸然抢攻更危险。 每个窗户视野都有限,而根据祁连的印象这栋楼顶原先的设计是一个停车场,他得在太阳升起之前拿下高处,这样才能确保场下的安全。 楼这么大,单兵突入才是保险的策略。 他久不在站里,于是喊来阎王和奥德里奇分配人员,如此这般说过之后,奥德里奇没吭声,但阎王啧了一声,面露不忿。 “你吃坏肚子连脑子也拉出去了?你想单兵突入干那个疯子就算了,一个人拿一个停车场?你怎么不上天呢?再说了,战机不好爷们当然不会来硬的,那要是有战机你怎么跟我们说?摔杯为号听得见不?就算听得见你有手摔吗?” 第291章 祁连争辩:“人多了上去会暴露目标……” “那也得看是什么人啊,要是太子和无常在这你还说这种话?” “他们在也是带组……” “屁!”阎王指着他的鼻子,“我要是太子我就从土里蹦起来打爆你的狗头!你拿兄弟当什么?咱们四个手拿把掐的事儿,让你一个人充大头?光你知道怕我们死,你问过我们没有?” 祁连抿着嘴,他被骂的说不出话,而阎王的最比机关枪还快,酣畅输出不带换气的。 “还带组呢,外边根本就是吸引火力,听你这意思打不了就跑呗?好嘛,你一个人上去,要是被人逮住摘了脑袋从楼上扔下来,你觉得咱们会就这么鸟兽散,各自逃命?要是打红了眼说不定咱就借着这股劲冲上去了,大不了就鱼死网破。祁连,在乎你狗命的人真的不止瑶光一个,听我的,带个组上去。” 祁连沉默了许久,然后轻声说:“按组行动的话,太子已经不在这里了,无常也不在。单人狙击风险太大,突击手缺一个,这样架构不稳,两个人行动也不够快,不划算的。” 话音刚落,一颗小石头砸到了祁连头上。 在战场上被人偷袭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尤其是附近还跟着四十多号哨兵和五六个向导。但是这个人趴在草丛里,明明距离祁连他们也没有多远,可根本没有人发现他的存在。 阎王嗷地叫了出来,差点开了枪。祁连飞身按住他,如果这人有恶意他们早就死了。 是无常。 他眼下发青,鞋子和裤子上挂着泥霜,手里抱着一支狙击枪,枪托上沾着血,胸前从左肩斜向下好长的一道血口子,从身上挂的彩就能看出他刚刚打了一场恶战,现在定然已经弹尽粮绝了。 “有水吗?”无常看他们愣着,补充道,“要温的。” 奥德里奇把自己的软水壶递给他,无常低声道谢。他坐在他们身边漱漱口,紧接着说:“我左臂受伤了,但是用支架不影响开枪。刚刚我已经找好了单人狙击位,有个不知道在哪的向导会帮我,你们再找一个突击手就可以行动。” 他身边没有潘云骁,一如祁连和阎王身边没有太子。 三个人瞧瞧彼此的脸色就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战场上的默哀只能是一阵小小的沉默,奥德里奇自知他参与不进去他们的讨论,于是连水壶都没拿走,直接去调度自己的人手。 天色随时会亮起来,无常似乎在黑暗里擦了把脸。 “楼顶上尽量别开枪,夏真速度快,搏击和刺杀成绩也比思霭好,可以带他,让他顶他师父的位置。” 阎王接着说:“让思霭去指导挖战壕,傻小子学了半年找火力点了。” 祁连低声说:“既然这样,无常去狙击位,我们三个从外墙爬上去突击,拿下楼顶之后阎王封锁入口挂攀爬绳,我索降下去找莫林,如果有战机,就麻烦你们告知大家了。” 无常点头,拿了弹药之后迅速消失在夜色中。阎王乐颠颠地把任务派给赵思霭又从他手里抢走夏真,带着小朋友挑选装备考察线路,远远对着大楼指指点点。 他似乎把最难爬的一条线分给了夏真,其实这也好,越是好爬的阳台和铁杆,上边的守卫往往越多。 夏真柔和地开玩笑,说自己属猴的,爬得快,师叔放心。 祁连再次打开了通讯器,其实一晚上他都把这茬事给忘了,然后发现司晨在凌晨十二点过给他发了个ok的表情包,老陆发了一条【祁娃儿:已经在路上,大约七个半小时到】的老年人消息。 这么算来,最少也要坚持到八点了。 祁连心跳从来没这么快过。 小肥啾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在他怀里啾了一声,很懂事地钻出来在他膝盖上站好。它脑门上还冒着祁连体温焐出来的热气,然后打了个哆嗦,刚刚在口袋里压扁的毛抖蓬松,变成一只乱糟糟圆滚滚的球。 “怎么了?”祁连伸出手半罩住它,拇指蹭了蹭它的头顶,“不冷吗?” 小肥啾扭着身子往他手心里靠,费劲地用喙去够自己的后脖子,然后又在他手心使劲蹭了两下。祁连用指尖给它挠痒痒,伺候得舒服了,它就伸开翅膀露出底下乱糟糟的小绒毛,有点蹬鼻子上脸的娇。 那显然是它自己啄的。 “……一定要现在吗?” 祁连情绪稳定地看着它,它也收回翅膀歪头看着祁连。那种清明而乖巧的胡搅蛮缠虽然没有任何实际传达,却让祁连莫名地心里发软。 萧山雪的依赖不是他需要祁连来照顾,而是把祁连寄存在他这里的柔软和情绪拿出来给他看。 你看,你的狗狗心还好好在这里,不要被焦虑吞噬。 只有球球知道他吃这乱七八糟的一套,也只有他清楚一个精神紧张的哨兵需要什么样的安抚。祁连必须喘口气,一个人背负东西太多少一定会难过的,但他的向导在这里。 “我知道了,”祁连拎着小肥啾把它的乱毛毛都呼噜了一圈,又使劲捋了捋长尾巴,低头对它低语道,“放心。” 第162章 耍赖小鸟 三人的攀爬路线之间两两相距二十米左右,祁连居中走阳台-钢筋路线,阎王和夏真在左右两翼,一人一边抱着大楼凸出来的棱慢慢向上爬。 六层楼大约在二十二米左右,祁连的位置简单,爬得快的话一分钟左右就能上去,能超阎王和夏真一两层楼的高度。可就在他距离楼顶还有五米左右的时候,小肥啾突然扑腾着从他的口袋里钻出来,在他额头上蹬了一脚。 第292章 祁连知道那是示意他停下,就见小肥啾朝左边飞过去,不远不近地挂在根翘出来的铁丝。 祁连不明所以,但刚好左边有一个小小的落脚点,就小心翼翼地踩着往那边偏了偏,抓住一侧的钢筋绕远正上方的窗户。小肥啾放心地落在他肩膀上,往领子里缩了缩。 “冷?进来吗?”高空风大,祁连悄悄问。 小肥啾眯着眼睛,用翅膀扇他嘴巴。 这么叛逆吗? 祁连等它找好地方,刚往上爬了不到一米,就听见了莫林的声音。 “……天快亮了,你猜他什么时候来?天亮之后要是他还不来,我就告诉你个秘密。” 一瞬间他的血都冲到了头顶上。 祁连知道自己不能冲动,可莫林说的话实在轻佻,他又明明白白知道对面一定是球球。他在原地愣了两秒,手已经下意识地伸向右边,他看见自己的手背被风吹得皲裂开来,上边有细细的口子,冻得没有知觉。 而这时候小肥啾又跳到了他的手上。 小鸟崽看起来很累了,它低下头,啄了下祁连的伤口,见祁连没被疼清醒过来,依旧一脸迷茫地望着自己,于是抖了抖毛,脚爪一滑就从他手背上溜了下去。 ?! 祁连没疼醒也被它吓醒了。 他伸手捞的动作太大,差点把自己从楼上晃下去。阎王在他左边没敢出声,但是身形猛地往上一窜,要不是不能说话,他一定要问候问候祁连不知道是谁的列祖列宗。 没掉下来真是他小子命大。 祁连接住了小肥啾,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只鸟,它会飞;还是个精神体,真到危险的时候也完全可以散成精神触丝缩回去。但小肥啾一脸理所应当,被祁连掐着翅膀捏着脖子,肚皮朝天躺在他手心里摆烂,翘着两只细细的爪子,只要祁连敢扔它就敢摔死,反正就是不许过去。 ……什么耍赖小鸟啊。 不让去就不让去呗,跟球球一样,就会来硬的。 祁连慢慢把小肥啾揣回口袋,然后拉上了拉链。他抬手的时候感觉到一丝阻力,果然左手因为出汗已经被冻在钢筋上了,手心里一块皮被扯了下来。 幸好,天太冷了,没什么知觉。祁连在裤子上擦了擦,可是血让手打滑,大大拖慢了他的速度。阎王已经赶上来了,见他爬过的地方有一串血手印,就没了踹他的心思,放出花豹蹬着两人的肩膀借力窜了上去。 祁连和阎王在离顶端半米左右的地方停下,那边夏真爬的慢,似乎还需要一会儿,暂时不用发信号。 天蒙蒙亮,祁连把左手给阎王看了一眼,阎王点了点头,倒手从衣兜里掏出半指手套,用牙叼着戴好,然后炫耀似的对他晃了晃。 机枪手就是好啊。 大猫的肉垫悄无声息,不一会儿从边缘探出头来,脑袋像蹦迪似的乱晃。阎王眼睛瞧着上边对祁连做了个“有敌人”的手势,单手结印似的示意“左侧三个,正前方和左侧有掩体,右侧一个”。 祁连点了点头,一个漂亮的翻越过了天台。 落地时他顺势向左翻滚伸脚扫倒三个人,双手从腿侧拔出匕首抹断两人的喉咙。第三人瞬间起身,却紧接着栽进阎王的手里。这时候右边的人被吸引注意力,抬枪的瞬间被夏真按倒在地,空手拧断了脖子。 他的动作干净利索,跟师父师叔一模一样。 确定敌人死透了之后,三人迅速披上敌人的衣服聚拢,前一后二沿着墙体慢慢行进。这时候祁连高高抬手对着背后示意,转瞬之间狙击枪响了! 这一枪直接打掉了天台上的机枪手,而无常找的位置很巧,与祁连行进的方向有个微妙的错位。就在天台上的敌人慌忙伏地找掩体的时候,楼下和祁连他们的突击小组同步开火,声音重合!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楼里乱做一团,反击需要时间,而祁连他们不需要。那些趴伏在地的地塔哨兵根本来不及抬枪,祁连和阎王形成接续弹幕,夏真的突击步枪里压满了子弹,在祁连换弹之前用手枪照顾侧翼。 “换弹!” 祁连喊了一声,阎王下蹲夏真补位。这孩子的射击确实漂亮,在移位的过程中枪口稍微向侧方偏,连祁连移动的位置都照顾到了。而在祁连换弹间隙,另一侧包围过来了! 天台是圆形,中间立着一些大型空调外机的安装口。他们三个目前已经覆盖了大约六成的位置,看到了天台通往六楼的铁门。祁连早就把大楼的结构记在脑子里,这时候结合敌人的位置,他大概推出了天台的布防图。 必须先封上门!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祁连当即喊道:“散开!阎王十点方向二十米掩体,夏真一点方向清后翼掩护我!” “收到!” 阎王左手边因为正对着大楼的正门,那边有一个大火力点,人手比较充足;而夏真的位置刚好能照顾到他们的前方和后侧。两人配合祁连向前压,撑出一个半圆形的安全区,除了阎王有点被压得抬不起头,整体没什么太大问题。 但抬不起头也不是什么问题。 阎王之所以叫阎王,除了他的赫赫战功之外,还在于机枪盲射。他的耳朵和手之间似乎有除了大脑和脊椎之外的诡异联系,在机枪那么强的后坐力下,这家伙就算不用眼睛枪线都准的出奇,燕宁站曾经估测的战场存活率比祁连还要高几个点。 第293章 但是这家伙凡尔赛,边开枪边大声对着祁连吐槽:“洋鬼子的枪就是不好用,枪线都歪到天上去了!” “你他娘的……小心脑袋!” “喔哦哦哦听不见听不见——” 祁连扫掉尝试推战线的两个敌方突击手,紧接着远处无常狙掉机枪塔上换的枪手。 祁连被阎王放纵自由的枪线搞得半步都走不动,他边开枪边吼:“周聋子我要上了,你管不管!” “谁准你叫我周聋子的!” 阎王话虽这么说,枪线一转压制住了祁连前进方向上的敌人,将自己正对面的敌人全权交给了无常。 祁连的位置稍稍靠前,帮阎王清掉右侧的哨兵分散火力,确定阎王右侧没有援兵之后,迅速前冲一脚踹上天台的铁门,紧接着转身扫射和阎王夹击拿下右侧火力点。 全灭! 两人回援夏真,那小子居然也还活着,而敌人堆里有一个小小的爆破过的痕迹。 祁连:“你扔雷了?” 夏真:“没有呀师叔。” 阎王指着那一小团痕迹:“那那个怎么回事?” 夏真笑眯眯地说:“师叔,是微型定向铝热弹,师父来之前才研制出来的。” 祁连和阎王沉默地对视一眼,最后觉得还是不要说了的好。而夏真看看两位师叔奇妙的脸色,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打了个招呼去检查楼顶的电子锁,用电子炸药技术给电子门多上了两层保险,紧接着又去找索降的点位挂绳子,手脚麻利得很。 祁连抽出一条绷带,在手上缠了缠。 楼下的枪声还在响,从楼顶看下去他们像一群交战的蚂蚁,好像那些争斗正发生在遥远的泥土里,与他们没有关系。 祁连看着他们,一时间觉得战争毫无意义。 没有真正的赢家。 死了就是死了,死掉的不能再回来,活着的总会在梦里见到那些死者。他们之间或许有能力的区别,但说到底活下来的还是靠运气,或者靠命硬在下边那些叫嚣着喷着火舌的枪口,尽管带不走什么生命,却燃烧着草根百姓的生计。 酷吗?一点都不。 他带着球球在渝州的时候一个月工资只有四千多,球球算编外,比他还要稍少一点。那是一段普通人的普通日子,但他很清楚,他们两个的那时候工资加起来,可能十年不吃不喝也不够现在打一个小时。 他们现在起码要坚持近两个小时。 陪一个疯子玩,有意义吗? 祁连在五味杂陈中被人用胳膊肘顶了一下,只见阎王偏着脸对夏真的背影一扬下巴:“这孩子,不错哈。” 祁连回神点头,问:“他多大了?” “二十二,他跟瑶光谁大?” “他大一岁。” “瑶光那么小?” “嗯,”祁连并不想继续聊球球的问题,于是低声道,“夏真挺靠谱,后边你多带带他。” “你不带?” “……” “别跟我说你要死了,换个理由。我知道你要是活着不会退伍。” “还能有什么理由?一会儿我就要去直面疾风了,说不定莫林见了我之后一枪就把我崩了,早死早超生,怎么带他?”祁连解释了半天,最后说,“再说了,他才比我小四岁。” “你清醒点,瑶光比你小五岁还不是跟着你到处跑,”阎王不屑道,“我二十一岁进来的时候你才十六,毛都没长齐,我他妈还得喊你班长,你知道我的心理阴影吗?” 祁连笑了,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面上喊狼王背地里叫狗子。 “怎么了?你不叫我聋子?”阎王伸腿就来踹他,祁连没躲,这次终于正中靶心解了恨,于是他问道,“你一会儿什么打算?单兵索降进去?” 祁连说是的。 一个人目标小,牺牲了代价也小。而且莫林原本就是在等他,只有他才可能找到代价更小的解决方式。 阎王没法说什么,只能看着祁连把通讯器和定位仪的备份交给自己,告诉他司晨大概要多久才能到、他们一定要先保全自己,还有什么注意安全、有空袭一定要发警示,虽然制空权应该已经被司晨他们拿下了。 他没有说自己打算怎么办,仿佛他的生死与这一切都没有关系。 “麻烦你和夏真随时关注楼里的动向,如果有战机,你们可以直接发信号,不用问我。” 有祁连在的时候,阎王很少当队伍的主心骨,这次他却只能点头。祁连拉开衣服的拉链,小肥啾在他兜里打了个滚,没露头。这次祁连倒是非常霸道地把它拎了出来,放在阎王肩膀上。 阎王瞬间僵住了。 他听见祁连说:“兄弟,拜托你了。” 然后那个身影像条从江河扑向大海的鱼,一跃就没了踪影。 第163章 不可理喻 12月24日,早晨7:00,温莎。 枪声响了近半个小时,硝烟味从一楼飘来。但是莫林似乎并不介意战况,他站在窗边看了看,手里拎着一只便宜搪瓷杯,里边泡着茶。他甚至在夹杂着火药味的冷风里撩了一下自己的衣角,用咏叹调似的语气低语。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默然忍受命运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个干净,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加高尚?*” 第294章 “谁也不甘心在折磨中拖着这残生,可是对死后又感觉到恐惧,又从来没有任何人从死亡的国土里回来,于是动摇,宁愿忍受着目前的苦难而不愿投奔向另一种苦难——*” 莫林听见背后传来嘶哑的声音:“哈姆雷特。” “你醒了?”莫林笑着回头,“我以为你没读过这种闲书。生存还是毁灭,忍受还是反抗,你怎么看?” “……无所谓。” “如果死亡之后是更深的痛苦,你会愿意留在这里吗?” 萧山雪闭着眼睛,不想跟他讨论这种问题。 他从药物的震荡中慢慢清醒过来,现在头还是疼的。外围向导工作正常,天幕泡泡还在,没人照顾的落单哨兵跑到了树上,还有三个…… 还有三个在头顶? 他脑袋不清醒,只能一点点捋。小肥啾算是他的一个标记点,小肥啾在那儿,说明三个人里有祁连;而如果祁连在,说明他们拿下了天台;如果祁连拿下了天台,那下一步他会干什么?锁门?还是突击? 萧山雪被几个哨兵按着,四肢发麻,脑子也转不动。 “你很累,你不想听我说这些,但是有些事情我一定要告诉你。你嘴上说着无所谓生死,但你一定还想活;可我觉得我这一生已经活够本了,我并不介意自己在任何时刻的死亡。这一点,是我最大的优势。” 萧山雪胡乱敷衍道:“真有趣。” 莫林笑了一声。 “我当过正人君子,也当过无耻小人,我完成了家族的复仇,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生命的高峰和低谷我都经历过,我破坏过不合理的秩序,也创造过我自己的盛世,有供我驱使的人马,也有值得尊敬的敌人。我觉得我这一生过得很精彩,只是现在无论再获得什么都不能令我兴奋了,因为我发现有一种东西不因理念的不同而不同——” “人性,”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再次翻上来,萧山雪觉得自己要吐了,打断他是叛逆的极限,“哲学大师,这就是您的秘密?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理解不了。” “太阳还没有彻底升起来,我还要等。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还小,还配做裁判。” 莫林面对着他笑了,他脸上的疤痕在晨光的照耀下显得狰狞可怖;但他浑然不觉,只是直身张开双臂,仿佛沐浴在聚光灯下,开幕一般仰起头。 萧山雪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出好戏会是我的绝唱,霍雷肖,请你把我的故事传*——” 砰! 随着巨大的蹬踹声,窗户上的玻璃瞬间碎裂,纷纷扬扬落了一地。索降突击进窗的力度太大,祁连居然直接用膝盖撞上了莫林的后背,把他面朝下撞翻在地,绳子脱手的时候从胸口的枪袋里拔出手枪,直接压在莫林的后脑勺上! “放下武器!” 莫林被他的膝盖压着脊椎骨,身下扎着碎玻璃,可他居然还在狂笑,边笑边说:“你终于来了?欢迎你——” “闭嘴!”祁连咬牙切齿,“让他们放下武器!” “怎么?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连情况都看不清楚了?睁大你的眼睛!” 祁连手下不敢松了力气,抬头却见对面七八个哨兵手里的确没有武器。萧山雪看着他,脸色苍白,两人视线相对的刹那他抿了下嘴,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祁连皱眉:“你在玩什么花样?” “你或许以为我会跟你兵戎相见,但是现在枪械和火药已经不能让我兴奋。祁连,你是好人,人人都说你人品高贵,所以今天我要跟你打赌。” “赌个屁!”祁连才不上他的套,“你完了!别挣扎了!” “我的权力完了没关系,但我们三个的命还没完,嗯?” 莫林把“三个”咬得极重,祁连听着就来气,抓着他的脑袋猛地撞到地上。莫林口鼻喷血,就听见祁连明明手上都挂了彩,却还凶巴巴地对着萧山雪喊:“你别看!” 莫林狂笑,血越喷越远,说话有点漏风。 “你还怕他看,他在你心里是什么可怜小白花吗?他看过的比这个——” “你闭嘴!”祁连被他说得心虚,看了萧山雪一眼,见他脸色如常很配合地闭上了眼睛,就迅速找回状态,“要是我不赌呢?” “那当然没关系,”莫林艰难地侧过脸,笑道,“那就一起下地狱啊,你、我、他,还有这楼里楼外一大家子人,咱们一起走多热闹啊。” 祁连一怔。 “你……什么意思?” “祁连啊祁连,我没有赌注会跟你打赌吗?你要不要放开我?你放开我,我就告诉你。” 莫林的声音不急不缓,甚至带着几分逗小孩一样的商量意味,好像刚刚根本没有挨揍。就算他现在被祁连按在地上,他仍然蔑视着自己的敌人。 祁连一时没说话,也没松开他,紧接着就听墙边传来缓慢而嘶哑的声音。 “他身上安装着生物信号识别芯片,要是他死了,这栋楼和外边整个场地就会一起爆炸。” 萧山雪很乖,他是闭着眼说的。 楼下的枪声还在响,阎王和夏真在楼顶,祁连感觉自己僵住了。在对峙的前提下,单兵抓老大极限一换一的确是代价最低的最优解,但祁连完全没算到莫林根本不在乎对峙的输赢,他把筹码全部押在了自己身上。 外边的声音变得遥远。 第295章 祁连现在没法通知任何人撤离。 怎么办! 萧山雪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情绪,于是紧接着争取时间,慢吞吞地说:“芯片应该打在上臂或者脖子附近,我猜。” 莫林脸上带着笑,居然借着话题问:“这么快就开始向着他了?是感觉到结合热了吗?我说我说,这家伙就是你的结合哨兵,你干嘛闭着眼?” 萧山雪没理莫林,莫林也没有点破他什么。 “他要你选,是现在杀了他拉所有人陪葬,还是留着他跟你玩游戏,”他依旧很乖地闭着眼,甚至不算隐晦地安慰了祁连一下,“听说你是我的结合哨兵,我也很好奇你会干什么。” 但他们都知道,这个选择对祁连而言是有标准答案的。 他绝对不可能搭上所有人。 祁连还定在原地,但莫林已经慢慢地爬了起来,直起腰,抬手擦了下脸上的血迹。祁连后退一步,枪口依旧指着他。 莫林比他高,脸上沾着血时活像个刚吃了人的恶鬼。 “这也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恶鬼说,“我们之前打了那么久,一直都动刀动枪,从来没好好聊过。或许你只希望我死,但我实在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征服白雁,所以才组了这个局,也算是欢迎你。”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之间不仅是私仇,说这些没用。” “我需要几个答案,答案要你告诉我。问题不多,你答完了,我会按照你的答案去做——哪怕你要我放了白雁然后命令我杀了所有我的手下,我也会去做。” 祁连当然不信有这么好的事情,于是他问:“代价呢?” “没什么代价,至少对你来说。” 祁连眉头紧锁。 他现在真情实感地觉得莫林是疯子了。谁家带头干坏事的老大会为了自己高兴替敌人杀自己兄弟? “你有病吧?要是杀人放火就为了这个,你不如早点给我打个电话。” “因为我看不惯你们这些伪君子,你们也看不惯我,我作恶就是为了自己高兴,没别的。可是白雁这样的人,”莫林爱怜地瞥了萧山雪一眼,“我实在好奇,能让他甘心堕落的到底是个什么人。” 祁连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凶巴巴问:“他喜欢不行吗?” “当然不行,喜欢算个屁,他那么傲的人不会喜欢别人,那是对你臣服。” “……哈?” 祁连无言以对。 那是一个他理解不了的世界,仿佛就没有一丝光亮,情感也不必有,强弱秩序就能代表一切,就连床笫的乐趣都能被强行解读为征服和或者献祭——而在祁连看来,依偎、照顾、欲念,都只是爱意中萌生的血肉而已。 他不觉得莫林是人,不过好在莫林也不觉得他是人。 “你瞧,你根本不懂他,他却主动伏在你的阴影下亲吻你的懦弱,这是不是很奇怪?我有想不明白的问题,而你似乎不仅能搞明白很多复杂的事情,还能忍受眼睛里的沙子。” 莫林似乎有些没耐心了,他微微眯起眼睛,像条蛇一样把头伸过来,几乎顶在祁连的枪口上。 “我问完了你就懂了,你只需要回答我,玩还是不玩。” “如果我不玩呢?” “不玩也是一种选择,我会因为悲伤而死去,”莫林笑着说,“我做了这么多坏事,当然也有杀死自己的勇气,办法嘛,就更多得是了。” 祁连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这是第一次不动手,反而用嘴打。 他自知不是游星奕那种巧舌如簧的人,更没有白羽的聪明和城府。祁连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老实,或者太符号化了,怎么能被敌人抓得死死的,反抗不得。 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让祁连很不舒服。 他现在只有拖延。下边的兄弟们弹药耗尽应该就会撤退;或者如果司晨他们能在那之前赶到,兵力也足够发起攻坚战,说不定还有一线转机。 那边萧山雪还是闭着眼睛,他似乎很累,样子像是睡着了,惨兮兮地被几个看起来手无寸铁的哨兵按着。他们并不用力,比起常规的避免反抗,似乎更像是几只温柔的手让他不要梦游。 这一切都太古怪了。 “还有问题吗?”莫林问。 “有。” 祁连指了指萧山雪那边:“那些人是做什么的?” “他们是镜子,也是我的第二道保险,”莫林颇为大方地说,“如果你擒贼先擒王,我的人大概率会投降。但是他们不一样。你在对付我的时候,他们就会对付你的向导;而如果你选择先消灭他们,那我就有充足的时间来做我该做的事情。我是你的敌人,他们也是。就算我能接受你打断我的手脚把我做成人彘,我也会想办法避免你不合作,也请你理解。” 说到这儿,从一旁的书桌上拿起他的水杯,慢慢地啜了一口已经凉下来的茶。 莫林的语气几乎称得上文质彬彬,相较之下祁连像个不通事理的精神病,就连萧山雪都变成了看热闹的人。哪怕这栋楼里发生的事祁连就算被火车撞了也忘不掉,可这里仍然是莫林的领域。 “怎么样?我说了这么多,足够有诚意了吧?游戏规则公开透明,我不会耍赖。你来吗?” 祁连退无可退,走到这一步他反而收了枪。 狭路相逢,勇不勇的不知道有没有用,就只有亮剑了。 第296章 “好,我陪你。” *星号都选自《哈姆雷特》 第164章 自欺欺人 莫林勾起嘴角,颇有待客之道地请祁连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他们左边是似睡非睡的萧山雪,右边是刚刚被踹碎的窗户,风吹进来,冷得像个冰窖。 但是莫林几乎是容光焕发。 其实这也是祁连头一次有机会看清楚这家伙到底长什么样子。从体格和骨相上看,莫林本来或许并不太丑,只是脸膛像遭了天谴一样疤痕交错。他兴奋的时候疤会肿起来,周围泛着不同的颜色,譬如现在,他晒黑的脸上青红交错,像渝州那个厨房里被炒糊的一盘红菜椒。 而这盘糊菜椒笑嘻嘻地调出显示屏,一边输入指令一边说:“很好,我已经开始喜欢你了。” “我不喜欢,有话快说。” “这么着急做什么?你又不能杀我。” 老式显示屏上原先的平面地图和哨兵信号闪了闪,突然有了立体感。莫林随手点开了一个人,上边显示出个人信息来。祁连骤然紧张起来,可仔细看看,这些信息的排列逻辑和奥德里奇并不一样,也详细得多。 奥德里奇应该是安全的。 点开的那个人是原先高卢站辖区的移民,名字里有个de,可能是很久之前的贵族,但是现在只沦落到在这儿当个普通哨兵。 真的很普通,家族过去的荣光不能给他换来小组队长的职务,甚至不能让他在相对更安全一些的大楼里参战。这个人三十一岁,膝下有一个六岁的儿子,和做洗衣工的母亲一起生活在被莫林轰炸过的贫民区里;他的父亲五十六,母亲五十三,除了这位先生还有一子两女,其中一个女儿偏瘫十年,整个家庭全靠他接济。服役两年——从时间上看,应该是莫林在抓走球球之后、打下温莎站之前才加入他的。 祁连皱起眉,他不知道莫林给自己看这个的用意是什么。但鬼使神差地,他极快地浏览了一下整栋大楼里的哨兵信息。各种各样的名字,服役时间全在三年以上,莫林煞费苦心从各个哨兵站的管辖区域里搜罗人,这些人才是他的核心力量。 祁连对照着个人信息看了看按着萧山雪的那几个人。 两个医疗兵和两个技术兵是没有哨向能力的普通人,还有一个记者,祁连记得最初和球球在渝州看到的新闻报道就是他写的。现在这人在这儿,只要让他活着出去了,天知道他要怎么大书特书。 而剩下的两个卫兵出身平凡,哨兵能力甚至都称不上出色。 这七个人按萧山雪一个其实显得有点多余了。但是要是莫林妖魔化了他,让他们以为祁连是一个进来就要拿着冲锋枪大杀四方的凶神,躲在萧山雪这儿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其实都是可怜人。 祁连低声问:“你让我看这些做什么?” 莫林粲然一笑,说:“你这人还真是一点诗意都没有。这张地图你一定看得懂,那我就直说了。” 他伸手点了点大楼三个门正对的方向,大致圈出三个范围,恰好把赵思霭找的三个火力点圈了进去。 “我熟悉朱鑫,也就熟悉了你们燕宁。你如果是索降进来的,那就一定已经拿下了屋顶,对不对?既然如此,你们下边吸引火力的人一定就在这三片范围之内。” “别用这个表情看着我呀,从你们的兵力来看,这的确已经不容易了。比起战争的暴力美学,你们以弱胜强的策划也称得上是艺术了——只是祁连,故事里用愚蠢衬托主角英明的反派,并不是我。我算到可能有人搅局这件事,很奇怪吗?” “所以我早早地就在这三片区域的地下埋了遥控炸药——按照你们燕宁的战壕深度标准加三十公分,就是炸药的深度。” 祁连的冷汗几乎是瞬间就流了下来。 地下三十公分的炸药。 “但是你是有选择的,”莫林几乎是循循善诱地耐心道,“你看,现在你们没打下来的都是火力点,绕过去就好,对不对?为了给你选择,我在所有的火力点里也都埋了炸药,一样的地下三十公分,和你们阵线上的是同一型号。” 祁连脑海里渐渐浮现一个有点恐怖的想法。他看着莫林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好似什么都听不懂,就连稍显明媚的晨光都好似冻住了。 他说:“选吧,你的第一个选择,是炸死你自己人,还是炸死你的敌人?” 祁连不明白。 见过打仗的哪有这么打仗的,为了他自己高兴炸自己人?为什么?玩吗? 而紧接着就是愤怒。 这一仗到底有多少人是想打的?就好像多少年前的二战始作俑者用权力驱动裹挟千千万万的平凡人为了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建功立业”“光耀门楣”而浴血拼杀,现在他们几乎都是被莫林一个人的欲望赶得团团转。 地塔这个畸形儿早已经从科研组织变成了欲望膨胀的平台,这里滋养了那么多权力,事到如今就连权力本身都变成了工具。 莫林就是个疯批,自始至终彻头彻尾的疯批。他的灵魂已经在暴力和恶意中被蚕食,又或者他从来都没有一丝对普通人的尊重和善良。 “你他妈……这样的赢有什么意义?”祁连咬牙切齿,“大家的命都是一样的,杀死你自己的人,或者杀死我自己的人,这二者到底有什么区别?为什么要拿别人的命来当你的赌注?” 第297章 “这哪里是赌注?祁连,这是我了解你的方法啊。” 莫林颇为好奇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一条被狗链拴着的发怒小狗。 “祁连,你是个社会化很成功的人,而社会化的首要标准就是区分‘我们’和‘他们’。你看到了他们都是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所以才会说大家的命都是一样的我这样做没有意义云云,可是刘长州和司晨、阴间组和游星奕、乃至于燕宁和地塔,所有的矛盾都是起源于这样的分别。别跟我扯什么世俗善恶,区别就是区别,这有什么意义呢,嗯?” 祁连咬着牙,他辩不过莫林的理,越是疯的人越是有惊人的自洽和逻辑闭环,这一番云淡风轻的话似乎撕碎了他前边所有的生活。 “我没法选。” 祁连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火烧着,短短四个字仿佛烧尽了他的尊严。 “是吗。” 莫林脸上的表情全都消失了,他的语气突然冷了下来,说:“不选择是你的选项之一,但是后边的游戏规则就是我的了。” 紧接着出乎祁连的意料,他看向了萧山雪。 “差不多清醒了吧,刚刚的话都听清楚了吗?” 萧山雪依旧没有睁眼,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这就是你的哨兵,自欺欺人。” 萧山雪没动静,而这样的反应恰恰让祁连不能确信自己在他心中是否一如从前了。 “他不选,你来选——当然了,你最喜欢妇人之仁。如果你不选,时间也差不多了,第二针就可以推给你了。” 这句话似乎在灼烧着祁连的火堆上加了一把干柴。他对周围的感知似乎突然消失了,脑袋里嗡嗡作响,血压在脑门上的感觉让他无法思考。 他有些失态地问:“什么……什么针?” 莫林望向他的眼神里写着白痴两个字,没有回答。 “想好了吗?” 萧山雪轻轻叹了口气:“为了你的一个答案赔上这么多人,真的没意义的。” “朝闻道,夕死可矣。”莫林一步步朝他靠近,冷声道,“他们是殉道者,不可以吗。” “可以个屁!” 祁连冲上去,揪着莫林的衣领把他摔倒在地,而就在重拳要落在那盘糊菜椒上的时候,祁连的余光突然瞥到了萧山雪脖子旁边闪着寒光的针管。 他的拳头生生停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伤害他?”祁连几乎是吼出来的,“你有病吗?你伤害别人上瘾是不是?这是你和我的问题,你为什么不让我入局?牵涉这么多人你是不是——” “我从来没有否认过我有病啊?可是你没有病吗?他没病吗?这个狗屁的哨向秩序没有病吗?啊?” “别找理由!你放着人不当做疯狗乱咬人!” “你是小姑娘吗?”莫林刚刚被撞破的鼻子又开始流血,“就知道指着别人骂疯狗,连脏话都不会说?你多大了,五岁?是好汉的就直接打死我,大家一起——” “行了,吵死了。” 萧山雪骤然插嘴,他的语气似乎是对什么东西失望透顶。 “不是要毁了我吗?没必要这么拼命证明我选他是错的,我背的命够多了,你直接点,我下地狱也少受罪。” 祁连居然直接忽略了那句“我选他是错的”,气急道:“谁他妈下地狱也轮不到你!” 萧山雪没反应,只是慢慢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扫过这一群人。 莫林问:“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对。” “你别想投机取巧,我对任何人,包括你,都是不会手软的。” “好巧,我也是,也包括我自己。” “你得知道,自我牺牲是没有尽头的。” “少废话。” 针管早已经准备好了,那两个医疗兵纯然就是拿来收拾萧山雪的。那管液体推进他的肘窝,祁连脸色惨白,而莫林却有些阴沉。 房间里的气氛凝住了。 距离药效发作还有一段时间,萧山雪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那双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突然望向祁连,问:“你真的是我的哨兵吗?” 祁连还没来得及说话,向导的精神力就从干涸已久的通路里涌了过来。 对哨兵来说那几乎算得上是在冰天雪地里的拥抱。 精神稳态,五感均衡,阈值控制,所有基础工作都在转瞬之间就完成了,他甚至借着这个机会传了条消息过来。那样的速度虽然做不到绝对严谨和平衡,但对再灵敏的哨兵而言,都只能感觉到短暂精神力波动,而琢磨不出内里乾坤。 [别怕。] 萧山雪这么说。 —————————— 今天稍晚点还有一章 后天要上班了,社畜不开心 第165章 必须放弃 因为萧山雪开始得快结束得快,莫林没来得及抓住细节,只是感觉到萧山雪似乎用精神触丝很快地摸了一下祁连那边,紧接着就又缩回去了。 而祁连似乎一下眼睛就红了。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很快就被萧山雪堵了回去:“确实没什么出息。” 莫林嗤笑一声,不作评价。 他没有等萧山雪的药发作,紧接着就挥了挥手,只见两个哨兵打开了房间的一个暗门,从里头拖出一个人来。 那人块头很大,穿着一件囚犯的衣服,身上青紫遍布,就连头皮都被扯掉了一块,显然是被人拽着头发揍的。祁连虽然不知道这人是谁,但看他那副样子就觉得可怜,紧接着就听那边萧山雪迷迷糊糊道:“这人有点眼熟。” 第298章 “当然眼熟,这个人曾经断了腿关在你的对面,我猜是燕宁的人吧。祁连,你认识吗?” 断了腿? 祁连立刻想到了无常那个徒弟,块头大,还从楼上摔了下去,被押到了地塔,确实很有可能就关在球球附近,也算是杀鸡儆猴。 据说潘云骁没死,也参战了。 祁连谨慎地摇了摇头,但他差不多已经认定了这个倒霉蛋的身份。 “不认识?真的吗?” 莫林阴恻恻地笑了,他喝了口水,又把杯子里剩下的水一股脑泼到那个躺着的人脸上,洗干净他脸上的血污,露出底下周正标致的脸来。 冷风一吹温水变得冰凉,水把他泼醒了,潘云骁先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他一只眼都被血糊住了,大家伙用手背使劲擦了擦,抬眼先看见了那边脸色苍白的萧山雪,然后是莫林,其他几个哨兵,最后是祁连。 莫林瞧他醒了也没招呼,只是问祁连:“真不认识?” 祁连咬牙答道:“不认识,没见过。” 莫林又指着祁连问潘云骁:“你清醒了吗?认识这个人吗?” 潘云骁其实认得他,他之前暗恋师傅的时候从光荣榜上见过他们的照片,师傅和另外两个师叔旁边总是有个人,听站里的老兵说是祁连,也就是他另一个师叔。 但是既然祁连这么说,一定就有他的道理,于是潘云骁也摇头。 “是吗?”莫林笑道,“那就更好办了。” 祁连本以为自己说不认识让潘云骁脱离利益范围就能安全一些,可谁料莫林掏出一支小口径手枪,递给了祁连。 祁连掂量了一下,里头大概只有一发子弹。 “在渝州的时候我派人打听过你,你是个很好的人,他们都这么说,对朋友,对战友,还有对你的结合向导,都是一等一的好——我相信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但是我也相信真理只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大多数人都是乌合之众。” 萧山雪的药劲似乎上来了,他的呼吸声逐渐变大,眉头难耐地皱起,手指抠着地上的水泥灰,瘦削的手臂和脖颈上青筋绷起,腹部微微抽搐,却一声不吭。 祁连不由得打断了莫林:“你到底给他用了什么药?” 莫林似乎不满他根本没在听自己说什么,不耐烦地说:“选完了我就告诉你。” “他会发病的!” “那又怎么样?他自己不惜命,要你来替他?”莫林突然像被激怒的狮子一般吼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祁连不怕他吼,居然针锋相对地说:“那你对着他们来干什么?有本事你把这颗子弹打到我脑袋里啊!” 莫林突然就安静了,很久才愉悦地笑了一下,语气阴沉而愉悦,像是从某种黑暗阴冷的世界里爬出的蛞蝓,所过之处带着冰凉的水迹:“你猜到了,是不是?” 祁连不答。 “你能猜到我的想法了,你要变成和我一样的人了,对不对?” 莫林突然大笑出声,那种狰狞可怖的笑声与风声、枪声和萧山雪急促的呼吸声夹杂在一起回荡高空。在那样的声响里祁连甚至害怕头顶的阎王和夏真下来给他扫上一梭子,又有一瞬间他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毁灭算了,只要能把这个人送走他什么都不怕了。 “祁连啊祁连,你真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你知道吗,你的想法比我还阴暗。你以为我是要让你杀人吗?我怎么会让你亲自动手杀死自己的爱人或者兄弟呢?你要是真的动手了,你的虚伪善人面孔岂不就是全面崩盘了吗,啊?” 祁连沉默不语。 “你看,你,还有刘长州,司晨,朱鑫,全都是一样的。以为自己很善良,但阴暗起来比我这种作恶多端的坏坯还要可怕。但是我很高兴你能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我会奖励你。” 莫林依次指向萧山雪和潘云骁,这两个人都是半死不活的样子。 “白雁,还有这个叛徒,这两个人里我会允许你送一个出去。他能够顺利地抵达你们的阵地上,告诉他们这里发生的一切,劝他们撤退,或者跟他们商量对策,无论做什么都可以,我们这边不会伤害他。” “但是相应的,剩下的一个人,要替他吃下那颗子弹——打哪儿你定,我不干涉,只要你枪法够好,或许不会有什么问题呢。” 祁连双目通红,一字一句说:“……你有病,你是真的有病。” “你可以跟他们商量,看看谁更想活啊。”莫林倒是不在乎他说什么,靠着椅背抱起手作看戏状,笑道,“为了活命,他们能付出什么代价,我还是挺想知道的。但是你们要是商量不出来,那这一枪可就我开了,我手下没有准头的。” “你留着我,就是为了侮辱我吗?” “对啊,反正你们也已经打到家门口了,留着你玩是消耗底下战线的弹药,而弹药量是我的优势啊。” 祁连没有反驳,他知道莫林隐去了最重要的一点。留着他,如果后边打到了胶着阶段,被俘的他远比死亡的他更能挫败燕宁一方的军心。 好在祁连也要拖,他要为司晨争取时间。 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他看向萧山雪,又看向潘云骁。潘云骁这小子真的不知道怎么能执行潜伏任务,他几乎已经把“师叔贴贴”写到鼻青脸肿之上,而萧山雪只是闭着眼,一声不吭地压着精神力的波动。 第299章 他现在还能思考,几乎全是靠萧山雪。 这怎么能选? “师叔,”潘云骁见他迟迟不说话,居然张嘴就喊,嗓音嘶哑粗粝,难听得要死,“师叔,我是吴景的徒弟,我叫潘云骁!初次见面师叔,你最近见到我师傅了吗?他还好吗?” 莫林居然泡上了茶,一边吹一边看着这边,笑着跟卫兵嘀咕道:“开始了开始了。” 他的眼神得意地瞟向祁连,似乎说,你看,人就是这么贱,真到了活命的时候没有人会让步的。 祁连摇了摇头。 “师叔,没事师叔,你没见过我师傅,但是我听师傅说过你很多次。他说你是顶好的人,之前老是坑你请他们吃饭,执行任务还总是麻烦你救他。师叔,谢谢你师叔,尤其是之前放过了天枢,就是游星奕前辈,真的很谢谢你,这对我师傅真的很重要!” 潘云骁乱七八糟地扯了一堆,声音开始发抖了。 “师叔,我知道我什么都不是,瑶光前辈对你很重要,而咱们根本没见过面。师傅说师叔眼里大家的命都是一样的,但是师叔——” 祁连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回复。 潘云骁是无常的恋人,至少现在是,要他为了自己的爱人放弃兄弟的爱人,他做不到。 无常,还有阎王和太子,就算他们都比他大也时时不服他,可那是他少年时代仅有的三个兄弟。他们带他在深夜的烧烤摊上吹牛,在追不到女朋友的太子身边一起喝得烂醉,也在阎王的婚宴上替他玩无趣的接亲游戏还要踢正步。他们带人杀来温莎,似乎是为了球球,但根本就是看在他祁连的面子上。 太子生死未卜,阎王刚刚与他出生入死,而无常现在或许就在某个树杈上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他能让他们伤心吗? 他似乎听见了旁边莫林边吸溜着热茶边笑。 然后他听见潘云骁说:“但是师叔,你必须放弃我。” 祁连闭上了眼睛。 “师叔,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让我出去没用的。我的命就是贱,瑶光前辈是向导,他什么都知道,他出去才更有用,这样阎王师叔和太子师叔还有师傅就都不用死,我知道你肯定也不会死,我一个人换这么多人多值啊师叔!我留下,你着急了用我当盾牌,我这么大只能挡很多子弹——” “你闭嘴。”祁连听不得这个,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哽咽,于是嗓音变得快速而生硬,“你闭嘴。” “师叔,咱们俩素昧平生,你就当我是个蚂蚁踩死了不行吗?师傅本来也不喜欢我,他不在乎的!真的!师叔我知道你不怕死,我也不怕的,而且师叔枪法那么好我也死不了。” 潘云骁突然笑了。 “而且这样师傅就能记我很久了,对吧师叔?” 祁连的脸冷得发痛,他用手背蹭了下脸颊,居然是湿的。他看见潘云骁对莫林说让他放萧山雪走,然后莫林说这个选择不是让你做的。 这时候萧山雪突然对他伸出了手。 第166章 你配 祁连下意识地抓住了他。 萧山雪的手很冷,他的手也是,两人手心里都是汗,像两条干涸水塘里的鲶鱼。但萧山雪压根不在乎被人握住的感觉,他一挥手打开祁连,含含糊糊地说:“右手。” 祁连的右手有枪。 萧山雪几乎是用意志撑着自己睁开眼睛。他倔强地对祁连伸着手,全然不在乎自己半靠在墙上根本动不了。 莫林挥手,让几人松开了他。 潘云骁说师叔把枪给他吧,我不怪你,也不怪他的。 明明只有这几个人,可祁连偏偏觉得有千万双眼睛都盯着自己。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争取时间他就必须要跟莫林耗下去,这个局只有他是活棋不能死,球球不能死,可是潘云骁就必须死吗? 萧山雪见祁连不动弹,于是转向莫林伸手:“给我支枪。” “为什么?”莫林问。 “他太啰嗦了。” 莫林说:“不行,你们三个要达成一致才可以,你自己说了不算。” 萧山雪似乎有些暴躁,那种不耐烦的神色甚少在他脸上出现,他似乎也有几分像莫林了。 他跳过了祁连,问潘云骁:“我来?” 潘云骁点头,从祁连手里拿过枪,握着枪口递给了他。 萧山雪抖得厉害,眼神散乱,枪把他的手腕都压弯了。祁连下意识地想靠近,可谁知他突然来了力气,居然猛地抬手将枪口对准了他。带血丝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清明,祁连突然就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潘云骁是无辜的,留在这里基本毫无用处;而在计划里球球也绝不会离开这里。莫林还剩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他一定有胜算,或许能从这儿金蝉脱壳也说不定。 祁连这边根本没有砝码,只有球球才能让天平偏过来。 莫林瞧着他们,危险地晃着手里的引爆器。不管是谁都不能杀他,也不能伤害他,他是疯子,疯子最不怕的就是互相伤害。 祁连轻声问:“你真的想好了吗?” 萧山雪没说话,反而背后的潘云骁说:“师叔,你要是看不下去要不闭上眼睛吧。” 祁连叹气:“还是你闭吧。” 潘云骁没说话,萧山雪也没有,回答他的是枪声。 如期而至。 萧山雪对着自己的腿开了枪。 第300章 小口径手枪的子弹是旋转的,尽管弹道已经尽量不伤到筋骨,可不受控制的子弹还是穿进了小腿,从后侧翻滚着掀出血肉。药物似乎短暂地麻痹了神经,萧山雪的脑袋咚地撞在墙上,但祁连呆着无动于衷。片刻之后祁连才意识到,开枪的瞬间他就丧失了对感官的知觉,那种剧痛之下的休克感从球球波及到了他。 不对。 不是休克感,球球在最后一刻拉低了他的五感。 还烫着的空枪掉在他身边,没有声音。 祁连的耳朵被蒙住了,眼前只有蔓延开来的血迹,旁边都是模糊的。他虚浮着迈出一步,旁边潘云骁不知道从哪儿抢来绷带乱七八糟地递过来。祁连靠着本能托住伤腿,检查子弹穿出的路径,找到那个有点变形的弹头,然后把绷带塞进伤口里。 他在雾中听见萧山雪的呼吸,频率急得吓人,带着哮鸣声。过度呼吸会碱中毒,一旦手脚抽搐他就只能等着大出血,祁连慌忙分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口鼻,可是腿上的血少一点压迫就止不住。 萧山雪像是什么都不知道,怔怔地望着他,脸上带着刚刚蹭上的鲜红,那种茫然到空白的神态让祁连几乎以为他已经疼死了。 然后他非常突兀地推开了祁连按在他脸上的手。 祁连的知觉和理智像是一起被推回来,他用绷带扎紧伤口,抬头见潘云骁像只牧羊犬一样拦在他们和莫林之间。而莫林居然没有生气,他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事情出现。 莫林平静地说:“不想解释点什么?” 萧山雪只是拽了拽祁连,然后祁连替他说:“让他走。” 莫林问:“他没长嘴吗?” “怎么了?你打算耍赖?” 莫林嗤笑一声,说自己没那么玩不起,拽着潘云骁出门一脚把他踹下了楼梯。潘云骁似乎已经摔惯了,手脚一缩滚得利索。莫林扭头戏谑地瞧着祁连,笑眯眯地说:“放心,我让你看到他出去再说正事,咱们聊聊。” “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不用谢,”莫林摊手,“这出好戏该我谢谢你才对。他藏了那么久,我陪他玩,你也陪他玩,你不怕惯坏他吗?” 明明大家都在陪着莫林一个人玩命,可他就是能这么理所应当地把锅推给萧山雪。但祁连这会儿居然丧失了跟他争论的情绪,甚至连生气都提不起兴头了。他看着萧山雪的伤口,一种极度的自我厌恶将他的灵魂和这个世界隔开。 他做不出任何选择,他就是一个烂好人,懦夫,瞻前顾后,凑在一群人精里滥竽充数,揣着一肚子愚蠢假装自己能照顾所有人。他这么笨,跟球球差得那么远,白羽老秦小七看他说不定都像看个笑话,就连莫林都能轻易拿捏他,到底是谁给他的自信让他敢这么轻易地做决定?又是谁给司晨的勇气来重用他? 心里尖啸的那壶滚水在彻底放弃尊严的时刻平息下来了。他喃喃念道:“被惯坏的小孩不会对着自己开枪。” 莫林还在说。 “是啊,蠢小孩才会,你知道为什么他蠢吗?因为他明明有很多个机会杀掉我,可他都没下手。你说他图什么?” 祁连不答。 “杀掉我,他也会死,所以我一直觉得他是怕死的。要是我们之间像你俩一样不清不楚的倒也算了,否则他明明那么恨我,为什么不动手?还是说,他爱我,而你只是代替品?” 莫林也蹲下,用手指沾了下地上的血,涂在手里引爆器的按键上。 “就好像,区块的小地雷可以靠数字控制,但是说白了都是火药,只要周围有能把它引爆的东西,就算没有指令它一样会炸。数字,遥控,引线,都一样,都没有区别;你、我和他也是,我们没有区别,我们的底色都不干净。这么说起来,他是不是有点太恋爱脑了?前后两个情人都这么相似,与我没有的性缘,就到你身上取。” 祁连这会儿终于能平视他,到了深渊的尽头那些牵挂愤怒恐惧都没了,他反而在阳光照不透的黑暗里透露出奇诡的寂静。 心中一日有自己,就一日无他人。 他人即地狱,自己何尝不是地狱。 莫林咦了一声。 祁连忽略了莫林,起身瞧了瞧楼下,潘云骁已经出门了,枪声暂时停下。赵思霭那个傻小子腾地站起来,又被战友拖着后脖子扯下去,潘云骁翻过千疮百孔的防御工事,跟兄弟们土拨鼠一样缩了脑袋。这时候无常一定已经看到他了,他大可以放心;潘云骁也会把他听到的消息告诉大家,别硬拼,撤退是最明智的选择。而只要他们撤退了,无常自然会给阎王发信号让他快走,阎王的的存活率很高。 他重新蹲下,看着莫林,似乎变成了一团沼雾。 “你是不是想激怒我?”祁连的眼神直白而平静,“其实没必要的,你说得对,我跟你一样,我甚至更软弱。只是我有绝对的自信告诉你,他不爱你,而且也不像你。这一点对你可能并不重要,但是你对他也不重要,不重要到没必要投注感情。而我也是刚刚才意识到,好像你真的不值得,如果我真的被你的情绪牵着走,我就会变得无趣,然后最后被你当做一个玩腻了的玩意儿扔出去。” 莫林倒是很轻易地就被激怒了,他笑了一声,咬牙切齿地说:“你他妈别在这当贤者,只有相似的人才会互相吸引,否则我们为什么凑在这里?他为什么不杀我?” 第301章 “因为你怕死啊,你不是说爱看好戏么?你的主角是你,主角顺风顺水好戏演得正精彩的时候你怎么会死。”祁连的语气云淡风轻,仿佛萧山雪受伤、潘云骁归队触发的是他的蔑视,“再说谁不怕死呢?否则你一层层地加上这些保险,拿来做什么?你又想玩又放不下面子,其实给我打个电话就行,大不了聊到半夜,没必要的。” “不以命相逼,你们根本不会看我一眼!”莫林失态地吼道,“只有成王败寇,没有人会无条件地——” “这么说,你还挺自卑的。”祁连果断地朝着他的心窝子戳,“那我们好像还是有些相似之处,我也很好奇为什么他会无条件地爱我。毕竟我不配,没有我他一样能做很多了不得的事情。” 祁连的语气似乎只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可越是平淡,莫林越否认不了。 如果他说自己没有自卑,那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可如果他为了那句相似而承认自己自卑,就输了祁连一城。他赢祁连赢得太多,虽然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裂口,但他不想让步。 可就在这时候萧山雪突然抓住了祁连的手,煞白着脸低声说:“你配。” 莫林的脸色精彩至极。 —————————— 晚点还有一章 今天出差,大家的留言晚点回! 第167章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祁连很清楚,萧山雪不能通过单杀莫林来彻底铲除地塔。后边那么多人排着队对莫林的位置虎视眈眈,莫林死了反而是好事,他们抓住那个凶手,杀掉就能扬名立威。而莫林也未必不知道这件事,他可怕的占有欲让他宁愿毁了整个组织也不肯让贤。萧山雪是他占有欲里的意外,而这个意外因为祁连的出现几乎变成耻辱。 他不会容忍一个远不如自己的哨兵抢走原本该属于自己的向导。 他要夺回自己的主导权。 “祁连,人也出去了,天也聊了,咱们回到正题。” 莫林扬手一指地图。 “我现在告诉你,从烂尾楼到整个外场,包括那些瞭望塔,下边都有炸药。只不过有一部分可以单独控制,而另一些则可以一次性引爆。我身体里的芯片可以单独引爆全场,我的设备可以引爆火力点,而我手里的引爆器则能分别炸掉两个地方。” “是吗?我以为你要跟我赌命呢,一枪崩了你大家一起死,还是一枪崩了自己让你逃之夭夭。”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但是多没意思啊,说来说去又绕回一开始的问题。我说了,现在我对你更感兴趣,而你在前两个问题里都只证明了你是个懦夫,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祁连兴趣缺缺,嗯了一声。 不被重视是莫林的梦魇,他有些狂躁地揪着祁连的领子,对他吼道:“你都不知道是什么,能不能给我打起精神!” 祁连反问:“都这会儿了,我还有什么不能放弃的?” “我玩了把大的,”莫林狞笑着说,“你不是不怕死吗?他不是也不怕死吗?有胆的你们一起去死,只要你们敢,我就敢结束这一切。” 祁连听了这话居然笑了。 在这样的疯子面前,死才是解脱,要是自己死了还能结束这一切,简直就是天下第一快事。之前祁连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才能把球球养出这么拧巴又尖锐的性格,有生之年终于一见,笑死,生活在这样的恐怖里,球球可能都有些保守了。 “你笑什么?”莫林咬牙切齿道,“你不是自称懦弱吗,不是怕死吗?你现在不应该怕得哭出来吗?” 祁连心如死水,棒读道:“呜呜呜我好怕啊。” “你他妈有……” “有病有病,我有病,”祁连打断他,“你快说,不是二选一吗?我看看另一个选项有多美妙。” 莫林的节奏被带乱了,他长长地吐了口气,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窝囊感。那边萧山雪按着伤口摆烂,一点也没有管管自家哨兵的意思,见莫林一脸要吃人的表情望着自己,他腾出只手揉了揉胸口,低声说:“别看我,我跟他不熟。” 这感觉就像刚刚还乖巧听话叼飞盘的蠢狗突然开始龇牙,让莫林直想狠狠踹一脚。只是一旦付诸暴力自己前边的姿态就都白拿了,真要打起来祁连未必会占下风。 莫林冷笑。 “既然你摊牌了,那我也摊牌。没猜错的话,你们有后手吧?八点了,是不是已经打到大门口了?一群尖子兵这么冒冒失失地爬上爬下,这是你们惯用的尖刀战术,但要是没有后援无异于自杀。你想单杀我,成本低效果好,可惜被我算到了。” 他伸手指向萧山雪。 “我知道他是装的。前边都只是怀疑而已,毕竟谁受过那样的酷刑还能一言不发呢?但是你知道吗祁连,他,在进场的时候,为了你的安全,以场内这些个猎物为代价削弱我们瞭望塔上的火力,让他们进来围猎杀那些手无寸铁的家伙。你说他是好人吗?” 萧山雪心虚地瞄着祁连,却见他似乎根本不在意,只是说:“你说我们三个像,你不是,我也不是,你猜他是不是?” 这话一出连萧山雪都觉得他的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对劲了,可是他腿疼得要命,刚刚喘气差点炸了肺,根本没精力去想这些。 莫林也决定不再带他的节奏,转而道:“那些瞭望塔原本就是打算消耗你们一波就把你们放进来的,我等的就是你走投无路单兵突击来找我,等你们进来了他们还能再阻击你们的后援。不过我的确没想到你们居然有这么专业的炸药,你们也算是帮我了,把后边那些虾兵蟹将放进来更好。” 第302章 “一个选择是,你、我、他、还有这栋你遇见他的破楼,这里边的一切,全部炸上天,让其他人去争那些无所谓的高低。另一个选择是,外边的火力点、考核场,还有刚刚赶来的那群人,让他们替你去死,而你可以带着你的向导回你的渝州,我也不会再来纠缠你——只是他迟早会厌烦,这一点我很有信心。” 莫林这话一出,祁连尚未说什么,同层的那几个哨兵之间却先响起一阵吸气声。有嘴快的已经开始嚷嚷,说之前说好的不是这样他们不会有危险,可立马就被莫林喝止。 或许莫林原先他是真的打算赌命,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改了主意,但也有可能他是拿这个说辞骗了这些人来。莫林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 萧山雪也看向祁连,那是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眼神。 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呢?祁连想。 死亡,还是输掉,听莫林的话当一个拖着一大群人下地狱的王八蛋,又或者是他做什么选择都没关系。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他听见萧山雪低声说。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祁连太习惯自我牺牲了,以至于他早已经忘了这是一种逃避。他站在死亡的边缘,就算抛弃那些牵连了其他人的心理负担纵身一跃,解脱的也只有自己。 他听见嘈杂,像是悬崖边拍岸的浪花,同一屋檐下被视作蝼蚁的人微不足道地挣扎抗议;又或者是大部队奔袭而来时大地的震颤,带着无谓的无畏。太阳翱翔在天上,他无法忽视那种热烈,一如身边的人无法忽视生存。 祁连太累了,顺着莫林的意思走下去,承认自己的无能,终结自己无用的一生,走向寂静的死亡。 但有人喊他回头。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怒吼,怒吼,即使生命之火即将熄灭。 楼下的枪还在响,宛如死亡的摇篮曲,那里边远远地夹杂了燕宁制式的枪声,还有更多更嘈杂的脚步。战争里人人都不是人,但祁连望向四周,房间里他看到的不是一个个标签,也不是一个个工具。 他们张着嘴,无声咆哮着要活命。 祁连突然明白了什么,这些连抱怨都显得残忍的苦难原来真的有始作俑者。而萧山雪似乎早就看明白了,那张快瘦脱了相的脸上分明是悲悯。 他转向了他们,仿佛转向一片大海,而那片大海也整齐而沉默地看着他。 “我是来找死的,我不会杀死我的战友,但这就意味着我必须带着你们一起下地狱。但我知道,你们在这儿是想被看到,想出人头地,或者想拯救自己的生活,总之跟我不一样。” “你在道歉吗?”莫林兴奋地问,“怎么,决定好了?” 祁连看了他一眼,道:“对。可以吗?给我点时间。” 莫林对他做了个请自便的手势,那些工具人的脸上异彩纷呈。 “我看不到他们,就算作不认识吧。但是你们——” 祁连率先望向了医疗兵。 “提摩西·海德伍德,二十九岁,医疗兵,温莎人。父母健在,家境良好,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这一票干完升官发财,回家迎娶美人,多好的打算。原先医疗序列里的加西亚死了,小泉的地位不可撼动,这是你千载难逢的机会,对不对?” “雨果·凯恩,三十二岁,医疗兵,高卢人。你的父亲疾病缠身,母亲很早就离开了你们,你学医是因为什么?对你来说在这里工作不图锦上添花,你需要钱,大量的钱,才能治好你的父亲。看住白雁压根用不着你和提摩西两个人,莫林要两个人,是为了让你们牵制彼此。” 莫林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而祁连浑然不觉,又转向了技术兵,一个金发碧眼高高大大的年轻男人,和一个面容冷硬头发枯槁的中年女人。 “海因里希·特拉贡,二十五岁,技术兵,你来自遥远的北方冻原。你跟我一样大,这个年纪背井离乡,应该是刚刚走出校门就跟着他做事情了吧。他答应了你什么?是新专利,还是知识投产?要是我炸掉了这栋楼,这里边网络系统的精密设计就会付之一炬。你的眼睛从来不愿意往那块老式屏幕上落,我也觉得,或许换成立体成像,你的人地交互就能被全部模拟出来;而他打着防备白雁的借口不用,你猜是为了隐藏什么?” “芭芭拉·王,四十六岁,技术兵,你是有燕宁血统吧?你没有丈夫,没有父母,但有一段失败的婚姻。我认识一个人,她和你一样打拼了一辈子,为了自己的一口气要打碎头顶上透明的天花板,熬得人不人鬼不鬼,却总要给那些年长的男人、年轻的男人、更强的哨兵甚至更美的美人让位。他们有那么大的野心,而你只是想证明你自己,每一个美丽的系统都被称为小姐夫人,可他们的缔造者却只能是父亲。倒在这里,你甘心吗?” “迪克·沃里尔,这个瞎起的名字确实不好听,叫你知更鸟或许更好一点。三十五岁。我看过你的文章,写得挺左的,但是在莫林和温莎高卢白头鹰合作之前没见过你发文,是莫林给你的机会吧?你会为知遇之恩白白去死吗?可是你有没有觉得,你呕心沥血的文字似乎被别人当枪使了。我在渝州的时候查过你,你有一篇毫无水花的文章写得更好,叫做有色——” 知更鸟说:“《有色流浪汉的人道救援与歧视》,那篇文章没有踩中任何人的利益。” 第303章 “是的,但你为此跟流浪汉同吃同住了整整半个月,那是你的骄傲。当时你是一个记者,而不是一个枪手。” 知更鸟垂着头,他是一个曾经有着风骨的文人,而他在莫林眼里只是工具。他甚至也认同了,自己就是一件安静、锐利、趁手的工具。 但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祁连看向两外两个哨兵的时候,莫林有种想要堵上他的嘴的冲动。这些毫无用处一脚就能碾死的小人物,他看了一眼居然就都记住了,还要唧唧歪歪一些没用的话。 可就是这些话,让莫林的心慌了。 他好像回到了那个平安夜,父亲母亲对着自己的长子和幼女爱怜地安抚,夸赞着他们做的最小的一件事情,而他带着自己的礼物站在一边。 祁连叫得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记得住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世,就像父母对兄妹的偏爱,可是这有什么用?活下来的还不是他! 莫林以为祁连又会说些什么,可他只是叫出了那两个人的名字——天知道,莫林这么久了也没记得住那两个拗口的长单词。 “哨兵在战场上就是共同进退的兄弟手足,活下来才是兄弟,共进退才是手足。” “我的死是解脱,但你们不是。” 莫林沉不住气,终于气冲冲地打断了他。 “唠叨完了没有?说吧,你选什么?” 祁连温温地笑了。 “这次,我选第三个选项。” ——————————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长者在日暮时也应燃烧呼喊; 怒吼,怒吼,即使生命之火即将熄灭。 尽管智者言词不如雷电轰轰烈烈, 尽管深知归于黑暗是不变法则, 他们不会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最后的浪花中,善人高呼着自己的善行 它们本该在碧绿海湾中蹁跹摇曳, 怒吼,怒吼,即使生命之火即将熄灭。 为时已晚,狂人让太阳徒生悲切, 他曾抓住翱翔的太阳高歌礼乐, 他们不会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严肃的人濒死却拥有绚烂的视觉, 失明的双目象流星闪光而喜悦, 怒吼,怒吼,即使生命之火即将熄灭。 我盼你祈福或诅咒泪水火样炽烈, 父亲啊,在这最为悲痛的山巅。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怒吼,怒吼,即使生命之火即将熄灭。 第168章 疯批vs忠犬 话音刚落,祁连身形暴涨,一拳轰到莫林脸上。澎湃的力量让他鼻梁骨断裂,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而祁连紧接着再跟一拳,正中他的肋骨! 骨头发出让人牙酸的断裂声,而莫林就势倒地一滚,抓住祁连的手臂狠狠扭转,试图把他按在地上。可祁连根本不防守,他逆着那股力气单手成拳打在莫林太阳穴,可左臂脱臼的剧痛让他失了目标,居然蹭着他的眼睛滑了过去。 莫林见他不要命了,慌忙撒手翻滚拉开距离,眼冒金星地吼:“你他妈疯——” “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情!”祁连喀啦一声把左臂上回去,但扭伤的筋骨多少还是影响了他的力量,这让他下意识地松开左拳,“与其他人无关!” “操!” 莫林话音未落,祁连又冲了上来。无关哨兵,无关武器,他就是要用自己的残躯把莫林撞进地狱。莫林拔出匕首,却见祁连根本无所畏惧,格挡之后根本不管白刃会不会镶在自己后背上,肘部直捣莫林咽喉,紧接着一膝顶上他的腹部。 就是天王老子挨这一下也得五脏六腑来个乾坤大挪移,可莫林居然忍痛把匕首捅进祁连后背。 祁连根本不救! 匕首脱手,莫林只能一拳拳照着祁连的后背砸,可祁连饶是齿间溢血也没松手,竟然将他重重抱摔在地。 毫无章法,全靠本能的搏击。 后背的血已经滴滴答答流到了身前,这让祁连宛如从地狱走出来的阎罗,连眼睛都是红的。紧接着他从腿侧的鞘里拔出军刺,重重扎进了莫林的肩关节! 莫林惨叫出声! 祁连不拔军刺,仿佛他自己背上的匕首也不存在,抓着莫林的领子把他往地上撞,丝毫不留体力。他一字一句含血道:“你怎么玩,我就怎么玩。” 而这时候莫林趁着抬头,从未受伤的一侧把祁连绞倒,单手掐住他的脖子对着一侧狂吼,声音几乎已经不像人:“你们在干什么!杀了他!” 医疗兵手里抓着针管,技术兵指尖点着键盘,两个哨兵身上都配着枪。 可他们谁都没动。 “杀了他!” 没有人帮祁连,也没有人帮莫林。祁连似乎就在等这一幕,他竟然短暂地没有反抗,然后在窒息的边缘吃吃笑了,声音犹如鬼魅。 “这是我们的事——” 脖子上沾血让手掌打滑,祁连把受伤的左臂当鞭子,反关节抽在莫林的手肘上。硬碰硬谁都不好受,莫林的手不受控制地朝一侧歪斜别断了拇指,而这样的力道祁连的胳膊也得伤。引爆器从衣兜飞出去,飞到了墙角。 没有人去捡。 祁连的脸这时候显得有些邪气,那是种迟钝里悖论般的锐利。他不怕死,脸上挂了彩也挂了笑,仿佛一个小孩子从来没有玩得这么开心过,只会愚蠢地揍着所有不致命的地方。他的拳峰已经全撞破了,那些鲜红的印记是恶鬼的脚步,散发着铁锈的味道。 第304章 “不就是不打死吗?有本事你就别躲啊,我保证不打死你!” 而就在这时候,莫林终于摸到了祁连腰侧配着的手枪,他抽出枪对准了祁连的脑袋,这个距离就是个孩子都不会失手! 砰! 嗡—— 枪响的时候,似乎一切都慢了下来。 这不是一种夸张,对于在场的哨兵而言,连子弹出膛的速度都变得缓慢。祁连根本没想躲,他看着莫林狰狞的脸,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比如知更鸟从一侧扑歪了莫林的手,提摩西从医疗箱里翻找纱布,雨果慢慢地朝着门口的方向移动,芭芭拉拦住了尝试上前帮忙的海因里希,而两个哨兵杵在那儿当木头桩子。 与此同时,远方腾起了尘土,第一波狙击枪弹已经突破了烂尾楼的窗洞。阎王掏出别在腰带上的信号弹交给夏真,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红烟从楼顶腾起,总攻的信号发出,稀稀拉拉的枪声似乎短暂地顿了一下,那是战壕里有人抹掉脸上的土,扭头望向来时的方向。 下一秒,萧山雪的精神触丝骤然回缩,天幕泡泡刷地笼罩整个烂尾楼。 楼内的脑电波监测机发出高亢嘹亮的报警声,然后超出量程集体失灵。小泉深夜一次次的电击让萧山雪在极限中爆发超出认知的强大精神力。意识奇点的高度,精神幻象的深度,还有地网的广度,那些看似可复制的奇迹返璞归真,化作绝对力量席卷每一寸空间。洪水咆哮,严霜过境,脆弱些的哨兵精神图景已经冲散了,失去了五感和速度加成的哨兵与普通人无异;而越是强大的哨兵,受到的影响也就越严重,在这种强大的压迫下他们连精神体都放不出来。 这种冲击不是扰乱,而是剥夺。 顶层之下,一视同仁。 小肥啾扑了扑翅膀,从阎王头顶直接跳楼。阎王和花豹都没来得及捞住,只见它扑进祁连所在的窗口就没了踪影。 小肥啾只是一个精神体,子弹穿过了它的身体,也可以说它穿过了子弹的轨迹。那颗只有一侧沾血的手枪弹打到了墙上,而小肥啾扑到祁连的后脑勺,迅速消失作精神触丝,又化作屏障包绕在祁连精神图景之外。细细的触丝抓住图景的锚点,这让祁连的知觉在磅礴的精神力冲击中岿然不动。 “快点!”萧山雪几乎是嘶吼着说,“他也是河蚌哨兵,我快压不住他了!” 莫林趴在地上,眼中迸出恨意。 “你拔了他的羽毛,剪断他的翅膀,让他变成一只走地鸡,你以为你是真的爱他吗?”莫林走调地叫嚣道,“祁连!没有你,他会过得更好!” 莫林伸手抓枪,却被祁连一脚踢飞。他反折莫林没受伤的手臂猛地一拉,关节应声脱臼;紧接着倒踩住脖子扯起脚腕和对侧手腕一起铐在背后。这么重的力道莫林一定没法呼吸,祁连松开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一定是张开嘴喘气,于是紧接着再把他的嘴巴塞住,让他求死不能。 他不能死。 祁连看着他的脸,这疯子躺在地上像一条抽了筋的蛆虫。祁连扫过他身上所有致命的地方,太阳穴,脖子,心口,脾脏,大动脉,还有游星奕的眼睛,陈文广的膝盖,潘云骁的腿,球球的伤疤,废墟一般的铁山所和燕宁站,还有千千万万死去的弟兄和无辜的人。 他太知道怎么干净利索或者心狠手辣地弄死他了,但他不能死。 楼下的枪声响得愈发激烈,显然莫林算到了他们可能会在向导身上作文章,所以安排了普通人和几乎算是普通人的哨兵来做守卫,确保他们不受影响。子弹蔓延如雨,击发出膛破空的声音连绵,燕宁的队伍推线的速度却丝毫不落下风。祁连看到司晨带了重盾过来,主力人马已经和赵思霭汇合,陆千里和厄尔巴的红毛伥鬼将军麦卡格里尔各带一支中队绕路向另外两条战线急行军。 能运送这么沉重的装备,看样子运输线已经通了。 阎王和夏真索降下来,鬼头鬼脑从两边的窗口探头望向祁连,见房间里莫林像头待宰的猪一样被捆在地上,就利索地翻了进来。祁连从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扒拉出“协同作战”四个字,可才走了一步就又顿住,转过头来。 真的要结束了吗? 祁连茫然地望向萧山雪,又望向呆若木鸡的一群普通人。 司晨要从底层向上抢攻,就算低打高风险大,但他们人多火力足,拿下这栋破楼只是迟早的事情,就是饿也能把他们饿死。他们走投无路,就只有向上跑,所以六楼的这群人必须借着萧山雪的精神力控制覆盖从上向下守住,打乱敌人的节奏,这样才能减少己方的伤亡。 六楼有两个出口,祁连和阎王一人顶一个,只要有人上来,稍微往下一压弹药就有得补。 但球球能撑多久呢。 或者更快一点,直接打下去? 那个没了母亲的医疗兵雨果·凯恩终究还是没离开,他绕到祁连的背后,检查一番之后拔出背上的匕首,而祁连似乎根本没感觉到疼。 “你的伤不致命,你可以把他交给我,”雨果在他背后边止血包扎边说,“我会照顾他,我是个医生,我不杀人。” 祁连询问地望向萧山雪。 祁连很清楚他现在的状态不好,精神力荷载又太大,只要他开口让祁连留下来,他就一定不会拒绝。但萧山雪只是靠在墙上,对他招了招手。 祁连带着纱布朝他走过去,单膝跪下,而萧山雪只是与他额头相抵,抬起头蹭了下鼻尖,一触即分。 第305章 祁连甚至来不及搞清楚他是不是发烧了。 “球球……” “稳一点,”萧山雪闭着眼睛,呢喃似的说,“我不走。” 那六个字好像是被一个吻渡过来的,但萧山雪又分明把分寸把握得极好,让别人不至于尴尬也没有回避的必要。那种克制让祁连觉得熟悉,那是球球从他身上沾来的。 “累了就休息会,别强迫自己,”他垂下眼睛,低声说,“我和阎王,还有太子的徒弟都在,别担心。” 祁连装好了子弹,和阎王对视一眼,又嘱咐了夏真随机应变补位。萧山雪闭着眼睛仿佛在沉睡,但是不可见的精神力从上到下铺满烂尾楼锚定了每一个敌方哨兵。祁连他们消灭一个,他的压力就会轻松一分。 祁连靠着墙暗暗祈祷,要快。 五楼窗口边原本有两个狙击点,其中一个很快就被无常打掉,之后司晨的狙击小组很快就把人压得抬不起头来。楼下司晨他们也完成了集结,在三个火力点对面利用地形优势分别安排好了不同的队列。他们的阵型有着明显的漏洞,但这是司晨故意为之,毕竟上头的哨兵肯定也不是瞎子,他们要请君入瓮。 固定火力点已经架好了,前线有哨兵顶着重盾;后边的哨兵因为有内部向导协助几乎算是知己知彼,反而看不出紧张的样子。 司晨远远看到了祁连他们挂在墙壁上,对他们招了招手,然后举起指挥军刀。 “冲锋!!!” 一声令下,刚刚已经压到前线的重盾之后火箭筒率先拉响,火光带着橙色的尾巴直奔大门口的防御工事。而在巨大爆炸的轰鸣声中,燕宁的哨兵竟然全然不受影响,径直冲了上来! 祁连与阎王对视一眼,他们听到了上楼杂乱的脚步声。 “放下武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 虽然看起来快要打完了但是还有几章,现在只解决了祁球的外部因素,他俩修复关系还要一些波折。关于波折是什么的话或许可以从番外找到一些线索w 不过后边就是小情侣专心谈恋爱啦! 第169章 互助会 火箭弹已经打进楼里,不知是摇晃的大楼还是祁连的喊话起了效果,楼梯间的脚步声安静了一瞬,但紧接着阎王那边的枪声响了! “他妈的这群小人,想偷偷摸上来打伏击!”阎王的怒吼被机枪颠得一断一断,“老子!要是!让你们!得手了!老子!就不是阎!王!操!!!” 他猛地一矮身,头顶上一颗子弹咻地飞过去打掉面前不怕死硬莽的突击手,背后夏真喊道:“师叔,小心脑袋啊!” “你他妈打都打了下次别瞄错人——” 相比阎王那边热热闹闹,祁连这儿显得有些清净。 他面前的楼道里有风声,也有人。祁连当然不能自己冒险跑到人家面前去问你们为什么不上来,但既然他是球球的结合哨兵,在球球的领域内他就有放灰狼的权力。 大家伙出来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回萧山雪身边,但祁连拦住了它,对它一抬下巴。 灰狼哼哼了两声,还没跑出去半个身子就驻下,然后一点点退了回来。 面前是一个女人。 她脸色微微泛红,步态有些外八,高举着双手,似乎没看到灰狼。她身上目所能及的地方倒是没有武器,然而肚子却微微隆起,表情可怜。 孕妇? 这里怎么会有孕妇? 她不是哨兵,否则不会看不到灰狼,几乎踩着灰狼的前脚爪;她也不可能是向导,否则球球一定会提前告诉他这里有一个绝对受日内瓦公约最高保护的敌人存在。 祁连一怔,虽然没把枪放下来,但还是犹豫地问:“你怀孕了?” 女人点了点头,泪光闪闪:“我是被迫来这里的,他们修场地的时候就把我带来了,没有多久我就怀孕了——” 祁连的头皮都炸起来了。 燕宁站里女人都已经当站长了,莫林这儿还搞这一套? “让我上来吧,求您了,”女人祈求道,“我没带武器,我的孩子是无辜的,我不会伤害任何人!您需要帮助的话我也会帮您的,我知道您是好人!” 莫林为什么会放个孕妇在这里?他已经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为了搞他连老弱妇孺都要牵扯进来吗? 祁连想转头看一眼莫林,如果真是他安排的,他现在宁愿把自己拧成麻花也要看这场好戏才对。 但就在他回头的刹那,他的余光里那个女人突然将手伸到了自己身后。 祁连迅速抬枪,那个女人左手拿着一把加装消音器的战术hkusp,手指已经在扳机上了。 在萧山雪的向导能力加成之下祁连有恐怖的反应速度。他甚至来得及偏了一下枪口,精准地把子弹打到了那个女人持枪的手臂上。女人吃痛枪支落地,紧接着居然冲了上来,右手握着一把反曲刀朝着祁连的脑袋挥下。 女人的动作不算干净,祁连闪身躲过。 他本可以拧断女人的手臂或者脖子,但他还是用枪托敲了下女人的手腕,选择了最笨的夺刀,然后一脚把她绊跪在地上。 “你杀了我!”女人用剩下的一只好手抓着祁连的脚腕,咬牙切齿地吼道,“你杀了我!” 跟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打架,还被这人强迫杀了她,这种事情祁连也是第一次经历。可这时候楼道里枪声骤起,祁连几乎是本能地把女人推进掩体,压着火气开枪。 第306章 “你的孩子是无辜的!” 女人还想扑上来揍他,这时候夏真冲过来把她按住,三两下就捆了个结实,拎到房间另一个角落。她眼泪涟涟地靠在墙上,望着那边血泊里的莫林,然后又咬牙切齿地盯着萧山雪,高声咒骂道:“白雁!白雁!你有什么脸活着白雁!你杀了我的家人,又利用我孩子父亲对你的信任让他变成现在这样!你不配做人!呸!” 萧山雪听着,充耳不闻。 这个女人的声音极其尖锐,阎王和祁连一人一边的枪声都很难盖得住。夏真虽然对这个房间里的人际关系只是一知半解,但听了这几句也大概猜得到,躺着的那位向导恐怕没少得罪人。 只不过他看着跟两位师叔的关系似乎非常亲近,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位孕妇姐姐继续骂下去了。夏真只得找了块布条把她的嘴巴也捆上,然后对她嘘了一声。 孕妇姐姐还在呜呜呜,夏真刚想说点什么,就听见阎王那边吼道:“换弹!补位!” 夏真连滚带爬地去支援。 祁连开枪晚,需要换弹的时候恰巧阎王已经准备好了他的轻机枪,于是突击步枪换了火力更足的家伙,血腥味渐渐飘了上来。祁连边换弹匣边观察了一圈房间里的情况。 萧山雪的脸色潮红,呼吸也有些急,大概率是药物作用,应该不致命;雨果在他腿边蹲着检查伤口,把刚刚绑的乱七八糟的绷带重新扎了一下。莫林脸朝下趴在地上,血呼啦地糊成一片;他两名哨兵没打算从背后给他们一枪,但是也没打算帮忙,似乎是决定摆烂到底了;那个孕妇的肚子没被压着,但是据说仰躺对腰椎不好,于是他走过去把她翻过来,侧躺在地上,恰巧看不到莫林。 楼下司晨她们似乎已经打进来了,外边不剩多少人,有一组狙击组已经向前压到了祁连能看到的地方,瞄准镜上没有装防反光格栅,时不时地晃过来一个光斑,然后再晃走。 好乱啊,好乱啊。 祁连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但突突突的枪声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吵得他无法思考。 “师叔,”夏真小朋友在那边喊道,“我还有半分钟就得换弹啦。” “来了。” 祁连拎着枪过去,蹲下的时候有种巨人轰然倒地的疲倦感。但好在夏真情绪触角很灵敏,他反手把枪换成单发模式,多坚持了一会儿,小声问道:“师叔怎么了?没事吧?” 祁连摇头。 夏真没有多问,沉默地切回连发,打空弹匣撤回换弹。 祁连心乱如麻,他愈发确信自己一定忽略了什么。司晨下边打得越顺,往上跑的人就越多,他们的弹药数量还能撑一阵子,问题不在这里。如果是战场上的情况,阎王一定会提醒他,所以战场策略上应该没出错。 那还剩下什么?莫林?球球?还是其他人? 还是那个孕妇?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听她喊话的意思,她腹中孩子的父亲应该是莫林。一个疯子,怎么会有女孩子死心塌地地跟他混在一起还不要名分? 这个房间里的人平凡得各有千秋,这栋楼里边绝大多数也都是实力一般的普通人,用他们来守楼,对莫林和对他们自己都不明智。 莫林就算了,他是疯子;这群人到底怎么想为什么要来?莫林到底是靠什么稳固这一切的? 真的是他这摇摇欲坠漏洞百出的哨向体系吗? 祁连用本能开着枪,大脑飞速转了起来。莫林是个极度自我中心的人,他所有行为的第一标准就是他自己好恶,何况靠狠戾能打天下但治不了天下,二者结合他不可能长久立于不败地位上。 莫林自己已经玩够本了,其他人何必跟着他干。 祁连的直觉告诉他,这些人之间一定有共同点,这关乎莫林能组起来这个自爆局的根本动机。 又或许莫林早就告诉他了。 那个信息系统。 阎王终于喊了换弹,根据祁连的开枪速度他也最多还有两分钟就能换下来。他迅速吼了一声让夏真上大弹匣,他需要检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阎王听见他喊,多年合作的经验让他迅速判断出了祁连的意图。他居然从背包里掏出弹鼓迅速换上,没等祁连要支援就补了上去。 “无论你要做什么,快去,”阎王说道,“我也觉得不对劲,最后的问题一定会出在这个房间里。” 祁连一点头,起身就跑,三两步冲到显示屏前调出信息数据,飞速浏览起来。 这时候莫林突然笑了。 因为有东西堵了嘴他笑得极其扭曲,他发不出来哈的声音,就只剩下啊。那种夹杂着快意和恨意的声音让另一边的女人也哭出了声,一样是啊啊作声。不同的声音吵得祁连头疼,而结合哨兵的狂躁也显然影响到了萧山雪,他在背后抑制不住地咳嗽,腿上的血因为肌肉抽搐又一次汨汨流淌。 看下去,看下去! 那个名字里有de的人有个偏瘫的妹妹,偏瘫十年,是个向导。 雨果·凯恩,母亲离开他是在七年前。 芭芭拉·王,失败的婚姻,丈夫是个研究员,七年前离婚。 这一栋楼里百来号人,六七成都经历了家庭的变故。他们的家人或者死亡,或者重病,算来现在二十来岁的基本都是向导,出事至今都是十年左右;而年龄稍大的出事的时间点则基本都集中在七到五年,当时发生了什么? 第307章 十年?十年前人们在干什么?五到七年前又会有什么事情把这么多普通人掺和进来? 然后祁连听到背后芭芭拉说:“你在救他的命。” 雨果说:“是的。” 芭芭拉又说:“拯救,这是一种美德,和原谅一样。” 雨果说:“人一辈子能有一种美德已经很不容易了。” 芭芭拉说:“我觉得我还是更恨我的丈夫。至于他,我已经不知道该恨还是该感谢了。是他把我们推进地狱,但也是他给了我们机会见到那个魔鬼。” 雨果说:“你能想通就很好,互助会的家人们也会开心的。” 互助会?什么互助会? 祁连正纠结在这个时间里差一点就能想通,接连跳出的奇怪对话和奇怪信息瞬间打乱了他的思路。可这时候夏真说弹匣撑不住了,让师叔稍微顶一阵子。 “敌人见少了,我换好马上来!” 祁连直接把弹匣拎了过来,说没事儿就在这里换。夏真应声下枪上弹,阎王那边也喊着说自己这边还有两分钟。 这一刻,枪声、笑声、哭声、吼声掺杂在一起,精准地掩盖过了房间中央最关键的对话。 —————————— 最后一个波澜 后边就谈恋爱!纯谈恋爱! he的!过了下一章再刀我是狗! 第170章 他真没死 雨果站在萧山雪身前,他低声道:“白雁。” 萧山雪睁开眼睛,茫然的视线在虚空中对焦半天,终于看到了他。那是一个比“普罗大众”更普罗大众的人,平平常常的样貌,平平常常的体格,说话的声音语气也带着一股子长期屈居人下的隐忍。 莫林一定会瞧不起这样的人,但祁连不会,萧山雪也不会。 “你还记得我的母亲吗?” 萧山雪愣了很久,然后摇头。 雨果笑了一声,说也是,你怎么会记得,恐怕你觉得自己是受害者吧。 萧山雪这次慢慢地撑着自己坐了起来,他瘦得孱弱的身体向前弯着,头发垂在脸颊两侧。他没有露出任何可怜的表情,只是慢慢地又摇了摇头。 “是吗。” 那边祁连替了下来,雨果刚想继续说,就被萧山雪抓住了。这个不堪一击的向导第三次摇头,示意他稍等一会儿。 轻机枪还要一会儿才能打空,换弹又慢得很,祁连要快速去阎王那边随时准备垫手。他途中朝这儿瞥了一眼,看到两人一坐一蹲,只以为是萧山雪缓了过来,没有注意到异样,也没有注意到萧山雪叠起的又一层小小屏障。 枪声继续响着,萧山雪久久地看着祁连的背影,轻叹了口气:“说吧。” “这栋楼里的人,六成都跟你有血仇。这个房间里的七个人,其中五个是为了迷惑他特地设计的,只有我和芭芭拉,我们是那边的人。” 萧山雪脸上没有恐惧,他认真地听着,低声说:“抱歉。” “我们恨莫林,也恨你。莫林让我们来的条件就是,他死,你死。你看起来并不像传说中那么坏,芭芭拉似乎已经原谅你了,但我没有。” 萧山雪点了点头。他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雨果问:“你不怕死?” “这一天迟早会来,我不想背着这些东西过一辈子,”萧山雪对他笑了笑,那张骨相极佳的脸依旧漂亮,“这能救赎我的灵魂。” 人都是怕死的,可他在血泊里还能云淡风轻。 “你就不想为自己辩解吗?” “没什么好辩解的,”萧山雪轻声道,“结合向导死后哨兵在一段时间内几乎没有行动能力,你放过他,好吗?” “你的哨兵?” “他是个很好的人,”萧山雪双眼定定地望着雨果,像是看着某种神明,声音也宛如祈祷,“他活着,就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了。” “你快死了,却求别人活。你在献祭吗?” 萧山雪没回答,只是从身下取出了祁连在跟莫林缠斗时打飞的手枪,抓着枪口递过去。 “答应吧,”萧山雪没答,红着眼睛低声说,“求你了,我做不了更多了。” 雨果长长的吸了口气。 硝烟,血腥,枪声,还有逐渐逼近的喊杀,这一切都湮没在无尽的天光里。这是一个不太冷的平安夜,甚至此刻都不是夜,而是迎接这一夜的曙光。 有的人注定是活在阳光下的,但有的人总要从泥巴里爬出来才知道有这样的日子。 平安,顺遂,喜乐,温柔。 有一天赚一天啊。 这栋楼破破烂烂,没有人缝补,莫林视人命为草芥造的孽,关于燕宁的还给燕宁,其余的只有萧山雪能背。 他已经偷了太多的好日子,那些清晰的幸福都是幻象,多少年前洗不清的污泥就已经吞噬了他。如果他能带着这些东西下地狱,只有他一个人就好,留下一个清清白白的人间—— “再好不过了。” 雨果接了枪。 萧山雪笑了,他闭上眼睛,沐浴在平安夜的光亮中,宛如初生后止啼的婴儿,光穿透眼睑照透了他的灵魂。站在死亡悬崖边的那一刻,天地间只剩下自己,眼前仿佛是新生。 “平安夜快乐。”萧山雪不知对谁说,“此去一生,平安喜乐。” 祁连那儿的枪声停了。 阎王的弹鼓因为索降磕了一下变形卡住了,他好不容易才把那铁玩意儿拆下来,换弹让祁连速速滚开。祁连收枪起身,刚一转头就看到了那一幕。 第308章 祁连疯了一样地跑。灰狼徒劳地冲出来咬雨果所在的空气。那是个普通人,不是哨兵,不是向导,他迟钝到不受任何影响。 那一刻祁连想通了。 十年之前,萧山雪参加向导淘汰,只剩下他自己。五到七年前,萧山雪失忆,单独受训。四年前,萧山雪开始执行任务。 两年多前,他逃出地塔,遇到了祁连。 他的ptsd,他的自我厌恶,只有这个原因,只能是这个原因。莫林让他们来这里不全是利用利益,还有仇恨。那么久,那么多人,足够让夸下海口要陪他赎罪的祁连自觉渺小。 为铸造人形兵器而付出代价的仇恨,早就转移到了那件兵器上。就算是一把菜刀,也会有人想把它折断。 祁连拼命扑过来,一头撞飞了雨果手里的枪,但那枪口是烫的,祁连的手被灼伤,好像某种赎罪失败的嘲笑,烙化了他的皮肤。 祁连不敢扭头。 楼里压制着哨兵的向导力量,像泡泡一样破了。 他听见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莫林不笑了,那个孕妇也不哭了,很快楼下的枪声都没了,哒哒哒的脚步声掺杂着祁连他们联络的鸟鸣讯号传上来,远远的,祁连听了很久才意识到那个欢快的声音是什么意思。 赢了!赢了!赢了! 可能是赵思霭,可能是潘云骁,也可能是无常。 但是这层楼怎么这么安静啊。 他坐在地上,枪掉在一边,眼皮下边就是自己的爱人。他那么小,垫着的那块红色地毯好像能把他卷起来,身上居然有两个血窟窿,看起来像假的一样。 那个地毯是血吗? 祁连的脑袋空了,学过医疗救护知识什么都想不起来,子弹没有飞出去,打在左胸偏外的位置,现在可能卡在他的肩胛骨上,也可能卡在心脏上。不能碰他,一点震动就可能引发大出血,几秒钟人就没了。 但是他有肺伤,这颗子弹一定打穿了他的肺,或者他会在大出血之前就被憋死—— 祁连张着嘴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他想喊球球让他坚持住保持清醒,可又想让他睡或许这样就感觉不到疼了。那只苍白的手泡在血里,脸颊上沾着妖冶的颜色。他曾经那么多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他那么温柔的小孩,这么拗非要一次还清吗? 祁连感觉自己的喉咙被堵住了,他无力地垂下头,摸了摸萧山雪的脸。 “哈哈……哈哈哈哈……” 祁连莫名其妙地笑了出来,他慢慢地俯身抵住萧山雪的额头,像是渝州某个汗流不止的夜晚,球球就躺在他身边,一样闭着眼睛。祁连小声问他你睡着了吗,他就会机敏地睁开眼睛,小猫一样咬人。 回答他的只有逐渐无力的呼吸。 祁连突然想到了那个因为莫莉去世跑去跟司晨大吵一架的自己,少年时带着种种颜色的口不择言变成子弹,在这一刻正中眉心。 为什么要带走他! 他不是你的向导吗? 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他! 你怎么能让他自己行动? 他是向导啊!你怎么敢! 渝州的雨落下来,祁连的笑声被盖住了。江水紧紧缠着萧山雪的手,风那么烫,把他的脸都浸湿了。 “别走啊,”祁连根本不知道在向谁祈祷,“求你了,别走啊……” 而这时候没了向导的压制,被捆成粽子的莫林居然也放出了精神体! 那是一条三米长的美洲鳄,张口对着灰狼就咬。而灰狼这时候耷拉着耳朵趴在祁连旁边,根本没看见那条鳄鱼。阎王倒吸了一口冷气,放出花豹叼着灰狼的尾巴猛地一甩,竟然把它抡了起来斜飞出去。美洲鳄一口咬空,转头就啃花豹的后腿,好在花豹弹射起步,踩着墙翻到了另一边。 这时候凌空冲下来一只鹞子,站在鳄鱼的头上就去啄它的眼睛。鳄鱼甩着尾巴在地上翻滚,夏真一声口哨鹞子飞起落在花豹后背上,紧接着他大喊:“师叔,不能硬打,皮太厚了!” 阎王非常恶劣地爆了句国骂。 现在去指望一个向导刚刚倒下的哨兵是不可能了,要是这时候有向导—— 楼下! “夏真索降下楼!”阎王吼道,“去找司晨,调向导上来!” “是!” 夏真走得急,连安全绳都没系,抓着速降绳嗖地就下去了,鹞子也跟着冲刺飞走。但是屋子里的大鳄鱼依旧成问题,灰狼一脸废柴地垂着尾巴,花豹龇牙咧嘴对着鳄鱼作凶狠状,但只能把鳄鱼从狼身边引开,却不能有一点有效攻击。 两个卫兵没见过这么大的精神体,已经被吓得缩在墙角不敢动弹,每每看到那条大尾巴扫过来就要惨叫。他俩一叫唤旁边的人就跟着被吓一跳,普通人和哨兵塞在一个房间里就是会不可避免地觉得对方是疯子。 好吵啊,怎么突然又这么吵了。 祁连抬起头,他似乎看见阎王拿枪对着莫林,但在迷茫中唯一清清楚楚蹦出来的念头居然是,莫林不能死。 好恨啊。 好恨啊好恨啊好恨啊。 这是今天祁连第二次扑枪,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但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恨什么了。 莫林怎么就不能死。 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 球球到底能不能撑过来。 到底还有多久才能结束。 第309章 那种行尸走肉一般的状态让他扑歪了阎王的枪之后就只剩下了翻身的力气。血,他的血,球球的血,或许还有莫林的?乱七八糟混在一起,他看见有一只鳄鱼对着自己的脑袋张开了嘴巴,而那边灰狼只是慢慢地踱回了萧山雪身边,卧下,轻轻舔了舔他的脸。 就这样结束吧。祁连想。 球球累了,我也累了。 可就在这一刹那鳄鱼消失了,窗口夏真和赵思霭各背着一个向导翻进窗户,紧接着祝侠跳了进来,又被房间里的惨状吓得惊叫出声。楼梯上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哐啷一声好像是担架掉地上了,里头着司晨用渝州话骂人的声音。 祁连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没有人来拉他,也没有人上前从他的怀里拿走那支被死死抓着的枪。第一批下去的是知更鸟他们几个,只当然有雨果手上戴着镣铐;第二批下去的是被基础处理过的重伤员,他们走得尽量平稳,楼下停着一辆设备不怎么齐全的救护车。夏真和阎王赶走了赵思霭,又劝着无常下去陪潘云骁,直到人都走没了,才慢慢地下楼。 “他还没死,”阎王回头道,“你得带他回家。” 脚步声远去,祁连的呼吸终于变得凌乱起来。在烂尾楼彻底寂静下来的一刻,他好像回到了两年前那个球球用楼板砸碎自己幻象的夜晚。 都结束了。 他嚎啕痛哭。 —————————— 他真没死! 球球以为死掉就可以拯救灵魂,但是拯救他的是爱啊(泪) 这一章我写完发了好久的疯, 来吧我准备好了(坚强) 第五卷 归乡篇 第171章 亏本生意 傍晚时分下雪了。 没有烤鹅、圣诞布丁和蛋奶酒的平安夜总是过分寂静,木柴噼剥作响,黑暗的帐篷里偶尔传来哭声,白羽送来的医疗车上沉默地灯火通明。战地医生的手术从一早排到半夜,连转运带处理终于控制住了现场的伤员。 药品用得极快,等排到祁连的时候,连麻醉都已经用完了。 但是一夜之间他身上所有少年气都消耗殆尽,祁连安静地接受了无麻缝合的请求,甚至礼貌地拒绝了进入萧山雪手术室的邀请。包扎好之后他啃着法棍在手术室外蹲了一会儿,身上披着一件军大衣,军大衣外边披着雪。 但是战地医院不会下病危通知,死了就是死了,活了就是活了,没那么多讲究。 他后知后觉地起身抖了抖雪花,领了一条睡袋,慢慢地走回那栋楼里。 梦里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是他和球球在烂尾楼里初遇,他们克制而怪异地保持着距离,只有灰狼的脑袋被小肥啾嘭地砸了一下。但紧接着一大群人跑来围着他们扭曲地跳舞,胳膊腿狂野地乱飞,光影闪烁之间祁连意识到他们是互助会的人,背后还矗立着一个山似的硕大人影。他的喉咙哽住,下意识地想拉着球球跑。 但球球用力地将他推出人群,往他手里塞了一个罗盘。 出了人群就回不去了,他面前是那片雨林,他在深绿中淋着雨向前走,罗盘指引他走到了那个有水箱的房间。 他从被炸烂了的窗户里看到水箱里的水已经泛灰绿了。记忆里那箱水是粉色的,很难说梦里和现实哪个更恐怖。 在这种湿热的环境里,死水很快就会臭掉、孳生蚊虫,变成黏糊糊飘着恶臭绿烟的混合物。对于哨兵来说这种环境是致命的,但他还是推开了门。 扑面而来的不是异味,场景又换了,那是司晨和莫莉的宿舍,里边有一种女孩子的干净柔软香气,舒服到足以让人忘掉莫莉做的家乡菜有多可怕。 然后莫莉从房间深处走出来,摸了摸他的头。 祁连好像变小了,要不然莫莉怎么会这么高大。温莎人的情感表达一向直接,她低头亲了亲他的头发,然后用优雅的语调叽里咕噜地说你为什么一头火药味,是不是刚刚放烟花炸到脑袋了,要是被司逮到又要用皮带抽你。祁连懵懵地靠在她怀里,听她说你是一个勇敢的孩子,你像司一样是个能保护大家的好战士。祁连摇头,莫莉就按住他的脑袋。 “都会过去的。” 姐姐指了指最深处的房间,又推了他一把,祁连总是被推来推去的。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那道门前。 他闻到门缝里透出来熟悉的消毒水味,被一些掺杂呼吸药物的香薰盖住。门上没有灰尘,当然门缝门框上也没有,毕竟是他亲手擦的。这一切都是熟悉的,如果白羽愿意的话,这个房间里甚至可能有只猫。 但是门里什么都没有。 这个描述并不确切,那仍然是他们在渝州的房间。里边的布置一如从前,干净的地毯,大海豚玩偶,抱枕堆,甚至球球窝在墙角睡着时常盖的那条小毯子都整整齐齐地叠好搁在飘窗上。 他习惯性地脱了鞋子慢慢走过去,踩着地毯窸窸窣窣的声音好似窃窃私语。高高隆起的抱枕堆里似乎动了一下,祁连慢慢地翻开,里边没有人。 下边压着一张纸,只有寥寥几个字。 “没有你会更好。” 祁连的脑袋嗡的一声,纸片从手里飘落,那些窃窃私语全部变成了高声叫喊,男女老少的声音掺杂在一起,宛如梦境之初那个奇诡舞蹈的伴奏。 “你拔了他的羽毛,剪断他的翅膀,让他变成一只走地鸡!” 第310章 “你是真的爱他吗?” “他不属于燕宁!燕宁限制了他的自由!燕宁也在利用他!” “你凭什么剥夺本该属于他自己的人生!你为什么把他捆在你身边!” “你配不上他!懦夫!” “他是向导,不代表他就必须做向导!燕宁站里的向导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懦夫!懦夫!” 他又一次听见了莫林最后的嘲讽。 “没有你,他会过得更好!” 祁连猛地睁开了眼睛,呼吸急促,仿佛暴雨仍未停歇。 可这一切的确结束了。 他仍旧躺在烂尾楼的水泥地上,旁边不知道谁生了堆火,只剩下焦黑的灰烬还残有一点点余温。但这时候天已经亮了,楼下白雪皑皑,温莎的哨兵在底下互道圣诞快乐,无常和阎王在坑边蹲着刷牙,见祁连醒了,叼着牙刷远远地对他招手。 祁连的洗漱用品他俩已经领了。 “每次劫后余生都要出去吃烧烤的,这次的饭恐怕要晚得多,毕竟——”阎王含糊不清地对无常说话,见祁连慢慢晃过来,呸地吐掉牙膏沫,挂着一圈白胡子招呼他,“快来快来。” 三人并排蹲着,祁连拿着牙刷愣了愣,然后又放下了手。无常和阎王对视一眼,决定等等看这个家伙到底憋了什么事,于是一个沉默地刷第四分钟的牙,另一个一口水漱了半天。 祁连垂着手,没注意到牙膏团掉到了地上。 “太子找到了吗?” “……找到了,他和朱鑫在爆炸的时候躲墙角,他砸了头,朱鑫断了肋骨,倒是都捡回条命来,”无常说,“你尽力了,他也足够命大。” 祁连忽略掉了关于自己的那半句,刚抬手却又出了神,复放下手问:“炸弹怎么样了?” “咱们要走的地方昨天晚上工兵加急排过,潘云骁给了大概深度,就挺顺利的,没人出事儿,不过其他的还是雷区。” “都没事儿吧?” 阎王嗨了一声:“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总攻咱们装备好,司晨下令也快,损失不太大,渝州那边的兄弟基本没事;之前押进来的兄弟们死了三成,这已经算是很小的牺牲了。” 祁连嗯了一声。 阎王和无常都怕他问萧山雪的事儿,但他没问。阎王素来沉不住气,刚张开嘴,紧接着就被无常扯了一把。 “饭在前边第三个帐篷,一会儿九点半司晨要开会,记得去。” 祁连应下,目送两人别别扭扭地离开。他们走出去不远,祁连受伤的左手用不上力气,一杯温水哗啦浇在地上。 祁连还在那个梦里有点走不出来,他抓了把雪冰了下自己的额头,紧接着脱力地捂住脸,背上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 刷牙洗脸的地方距离医疗区不远,祁连把第三个帐篷的事抛在脑后,连头带脸胡乱洗了洗;胡茬实在没办法了,总不能用军刀刮,显得不像个流浪汉就行,反正整个营地也没有多清爽干净。 直到他在医疗区碰到了白羽。 这会儿见到他反而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了。尤其是白羽一贯能把麻袋形状的白袍子穿得光彩照人,他往这儿一站,还抱着那只被喂成小猪的狸花猫,居然让战后七零八落的破地方显得岁月静好起来。 祁连原以为,自己把球球照顾得现在还躺在手术台上,白羽非要把他的头拧下来不可。可白羽瞧见他眉眼都亮起来了,一贯游戏人间的语气都真切几分。 “太好了,你没死!” “白老板,”这可是球球娘家人,祁连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满脑子只有认错,“我……” 然后白羽嗖地把猫扔进他怀里。 “没死就好,快把你的猫带走,几个店挣一年的钱不够它一只猫吃的,眼见着要吃垮我了。” 狸花猫已经胖得挣扎不动了,闻了闻祁连就懒洋洋地趴在他肩膀上。 “……啊。” 祁连呆呆地站在那里,劫后余生的第一个拥抱来自球球从渝州捡回来的狸花猫,怎么看都有点太戏剧化了。 祁连傻乎乎地问:“怎么不骂我?” “骂你?骂你干什么?m属性大爆发?还是骂了你他就能从那儿出来啊?”白羽浑不在意,“你尽力了,再苛责我就得被吊死在路灯上咯。” 祁连勉强地笑了笑,话题就这么轻易地被引到了球球身上。 “他还好吗?” 白羽反问:“你觉得呢?” “做了二十多个小时的手术,还没出来,我不敢猜。” “猜也没有用,”白羽几乎是冷酷地说,“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很复杂,有外伤,被打了药,还营养不良,血氧和血压都上不来,这儿条件不够只能观察着。现在做了紧急止血,其他的看他自己的造化。你知道莫林给他用了什么药吗?” 祁连摇头,说他不清楚,但是六楼的那两个医疗兵可能知道。 “互助会的那个昨天晚上就自杀了,我找人去问另一个。” 自杀了? 接连的消息砸得祁连发懵,狸花猫磨爪子抓到了他后背的伤口,痛得他一激灵。 “祁连,人和人的命一样值钱,你和他救了大家,大家都知道你们尽力了。只是有个事情,不管你张不张得开嘴用不用你们救命恩人的特权,一会儿开会务必告诉司晨,你家小朋友耽误不起了,必须马上送他去医院安排手术。” 第311章 祁连只能点头离开,但他依旧茫然。 每个人都在说祁连尽力了,可是自己尽力了才做到这一步吗? 球球个人能力且不论,他争取的时间是司晨进攻祁连抓人的基础,也一手编织出了地网体系。司晨排除万难调兵遣将游说四方,这才集齐大部队打下来温莎。白羽搭进去半个身家去做后勤,就算是无常阎王太子都是不可替代的——他呢? 他这么累,力是当然尽了,可他做什么了? 不过是装模作样,拖延时间,上传下达,顶多再算上笼络人心吧。可是干不掉莫林,救不了球球,还被人牵着鼻子当猴耍。 他算什么? 祁连把猫还给白羽,请他再多照顾两天,然后踩着雪慢吞吞地朝着司晨的帐篷走去。白羽望着他的背影,久久地叹了口气。 老秦刚刚回避了,这时候绕出来给白羽披斗篷,顺手把这段时间厚厚的账本递给他。白羽把纸角卷起来又松开,没看进去。 “怎么了?” “这生意要亏。” 趟浑水当然是亏的,但老秦不答,沉默地站在他身边。 “他一向看不见自己,”白羽歪着身子靠着他,就像靠着一座山,“要是小家伙醒不来,可能就得再搭进去一个了。” 第172章 我见过他 祁连从庆祝的人群里穿过。 这时候刚过九点,有人打着哈欠刚醒,有人正跟家人通话;赵思霭在帐篷的角落一脸凝重,而他对面夏真红着眼睛小声说着什么;祝侠正给排着队的向导剪头发,女孩子就扎小辫。她脸上带着慈母般的光辉,旁边蹲着杜钰,他眼巴巴地盯着这位姐姐,脸颊红扑扑的,递梳子的手有点哆嗦。 洗干净了血的小朋友很快就会忘掉不快,好似那是出生到这世上必经的苦难。祁连没看到01、02和03,他们好像都死了,04茱莉亚跟着阿格尼斯满营地乱跑。 祁连有种避开他们的冲动,可两个孩子已经向他冲了过来。 孩子是不会撒谎的。 “白雁呢?” 祁连说:“在医疗车。” “他还没出来?” “还没。” 茱莉亚说:“那你怎么什么事都没有?” 祁连解释不出来什么,他局促地笑,然后听见阿格尼斯骂了妹妹一句。 “没事儿的,”祁连麻木地摸了摸两个小孩的脑袋,“是我无能。” 向导在医疗车里生死未卜,哨兵却安然无恙。结合哨兵这个身份几乎成了祁连的罪过,就连安慰都欲盖弥彰。 没有人在乎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用力地安慰祁连,告诉他你尽力了你不要内疚,仿佛他们都不在乎球球。而祁连与他们有种微妙的一致。他也不在乎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出于什么原因,球球重伤就是重伤,他尽力了还让球球在眼皮子下边变成这副模样,内疚也没用。 无能。 配不上他。 祁连落荒而逃。 营地上方蒸腾起柔软绵和的白雾,醒来的人越来来越多了。祁连在主帐篷门口站了一会就拐到了旁边去。曾经他还是热衷于早点去打扫场地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早早进去,必然会被司晨陆千里他们揪着不撒手。 他们是好意,但祁连受之有愧。 祁连实在有点憋不住了,最终还是从衣兜里摸出一支放潮了的烟点上,小口小口地慢慢抽。他卡到最后一分钟才挪进帐篷里,彼时司晨他们都已经落座,几双眼睛一起盯着他,反而让他不好意思起来。 “……我迟到了。” “没事,”司晨轻飘飘地说,“坐吧。” 这个帐篷里有张大大的作战地图,旁边有个黑板。司晨站在中间,左手边坐着阎王、无常、陆千里,右边坐着奥德里奇、麦卡格里尔和一个不太眼熟的棕发蓝眼女人。据司晨介绍,那个女人是威尔的游骑兵队长,叫凯斯。 祁连对她点头,然后坐到左边。 陆千里颇有些鬼鬼祟祟地把头转向祁连,连称呼都没出口,就听阎王响亮地咳了一声。老头子撇嘴,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又歪又恶。 司晨朝这儿瞥了一眼。 “今天的会,主要是跟各位沟通一下到现在为止各板块的工作,不讲废话,从我开始。” 司晨在厄尔巴被莫林围困的时候,陆千里从北边的冻海一路破冰开路,把船停在距岸边三海里左右的位置,一方面是起后勤和炊事班的作用,另一方面也是一个移动运人车。那段时间的减灶计,实际就是把“跑了”和“死了”的向导送去了船上,从而隐藏实力,诱使莫林轻敌,并召集大部队围困司晨,从而与她谈判。 而这时候,作为土著的奥德里奇悄悄联络了凯斯。这个硬骨头女人是当地的顽抗分子,两人一拍即合,背后突袭、切断运输线和通讯线的任务就都交给了她。 莫林的人两边受敌,司晨佯败,他们立刻就要回援。这时候兵力不足,原先隐藏的实力全数使出来,宛如一记重锤砸在残兵脑门,自然一击即溃。 司晨的队伍趁热打铁,与凯斯的人两面夹击,吃掉剩余的队伍、恢复交通,紧接着就兵分两路。一路急行军直奔温莎核心地区救祁连他们,另一路则去了北爱片区。 北爱是海岛,此前一直作壁上观。好在奥德里奇的副官是北爱人,这家伙打赢后一路飙船回了老家,据说他站在船艏上慷慨陈词的样子颇有斯巴达勇士出征前大长老的风范,而那些像海鸥一样在桅杆上闪展腾挪的战士居然放出了更大只的水系精神体。 第312章 可以说,温莎是被四面包围的,北爱在西,燕宁在北,威尔的游骑兵绕远穿插到西面。南方又是一片海,被北爱的另一支精锐舰队围追堵截。如果放在之前,这是四面拱卫的王城之地;而如今硝烟四起,反而被围困而脱身不得。 北爱还在海上漂着,这个汇报是奥德里奇代副官做的。 在这个温莎佬嘴里,英雄事迹有种莎士比亚的咏叹感。其实他们的海战打得更像海盗,甩着弯刀上蹿下跳,但那种谜之好笑的场面被他描述得悲壮苍凉,尽管两面夹击之下,根本没打两下那群不擅海战的旱鸭子就投降了。 莫林精于算计,但是相比延续千年的合作机制,他一人还是太弱。 因为祁连他们潜入前拿掉了温莎站,主力部队行进十分顺畅,是以陆千里做好的“掉皮掉肉不掉队”的觉悟毫无用处,有点虾兵蟹将都被先遣部队清干净了,老头子在车上居然一觉睡到了温莎。 接下来就到了核心区。 无常和阎王关于温莎部分推进的汇报都很清楚,毕竟一个跟着祁连打了前半程,另一个打了后半程。两人大致说了下哨兵折损的情况,数字不算太大,但是总归是有二十多号人。 “有个问题,你们是不是回避了,”凯斯口气颇为为冷硬地插话道,“那些向导,是不是没有满十八岁?他们是哪儿来的?” “莫林抓来的,”阎王老早就看这人不顺眼,一大家子谁不是劫后余生,就她臭着脸,汇报的时候连翻译器都不好好戴,“怎么了,里边有你孩子?” 凯斯不依不饶:“既然是莫林抓来的,为什么会帮你们?你们连温莎话都说不好,他们怎么会信任你?” “哎你啷个回事?”陆千里拍案而起,“啷个有你楞个说话的?” 凯斯依旧敌视他们,斜着眼睛讥讽道:“你们燕宁人唯利是图,没有好处的事情,干嘛要帮我们温莎?就算你们不来我们也要继续抵抗下去的,你们无非是看见了他积攒的向导资源,想来抢人吧?别忘了,我们是属人管辖,从白雁到那些未成年的小向导,我们一个也不会让!”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阎王马上就要掀桌子了,怒道,“兄弟是我们死的,武器是我们出的,钱也是我们找来的,你算老几敢在这哇哇叫?” “那些小孩不应该回家吗?”无常都憋不住了,跟着吵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来这儿也不是帮你的!” 凯斯对着奥德里奇和麦卡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说:“你看,燕宁人都是骗子。” 奥德里奇喝水,麦卡格里尔低头,两个男人沉默不语。 “妹妹,叔叔问哈你,你是不是遭哪个不开眼的哈麻批骗去当婆娘又遭人甩了哟?”陆千里一到了输出的时候就满口渝州话,“你嘞个批疯不得乱发,我们要你那些娃儿爪子啊?向导头有我们的人,你嘞是啥子意思嘛,我们的人都不给撒?” “我可不觉得那些孩子里有你们的人。还是说,你们想袒护那个杀人如麻的恶魔——” “我日你妈!” “不关我母亲的事!我的儿子,那么优秀的向导苗子,死在他手下了!”不知道凯斯的翻译器里翻出了什么东西,她怒目圆睁,“那个残忍的魔鬼!我不会放过莫林,也不会放过他!他迟早要下地狱!” 祁连抬起头,细细看了一眼她。失去幼子的母亲宛如一只发怒的野兽,又或者她早已经过了最暴怒的阶段,现在只剩下满心的仇恨。 没有人会苛责一个悲伤的母亲。 无常一向不太会吵架,只能愤怒而无力地说:“他现在还躺在医疗车里没醒呢!你嘴下积点德!” “你这么维护他,你是他的哨兵?你不是连孩子都有了吗?难道他不止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这才让你们为了他——” “他是我的向导。” 祁连突然出了声。 他自从进了帐篷一直都是沉默的。温莎需要他的解释,但燕宁知道现在让他开口是件极度残忍的事情。阎王扯着他,气急败坏地说让我来跟这个坏女人吵架,但是祁连只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胳膊。 他缓缓地站起来,姿态因为背上的伤显得有些僵硬。他极其轻微地吸气,仿佛那仅仅是一个扭伤。 “你的儿子,我见过他。” 祁连摘掉了翻译器,他是跟着莫莉一起生活那么久,本来就不需要那东西。 “他像您一样,是个勇敢的战士。他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凯斯的眼睛突然红了。 “被抓去之后,他和几十个孩子一起被关在笼子里,又被扔进弹坑,与我一起经历了考核。通过的上了战场,没通过的就去了天堂,最后剩下的,才到了白雁那里。” 祁连走到她面前,单膝跪下。 “我曾经怨恨那个把白雁折磨得不人不鬼的老师,可后来我才知道,也正是因为他我才有缘见到我的爱人。白雁是个温柔的人,他为了让孩子们活下来已经尽力了。如果你一定要怨恨什么人的话,请你恨我。” 紧接着祁连转向司晨。 “不管最后他要不要上军事法庭,我乞求您,只要他不是非死不可,在我将相关情况解释清楚之后请立即把他送到医院去,所有代价我来承担。” 司晨扶着额头,对他微微颔首。 祁连感激地对她一点头,紧接着直起身子。 第313章 “接下来,我来讲一下我所知道的,所有关于向导的事情。” —————————— 五卷 就是治愈和谈恋爱! 第173章 两眼一黑 祁连说了很久,会议结束的时候午饭都快分完了。但好在没吃饭的都是领导,总不至于饿着他们。 面容青涩的小哨兵双手把饭盒递给祁连,恭恭敬敬叫了声“祁副”。 祁连茫然地抬头,意识到是在叫自己。 什么时候副站长轮到他了? 祁连的眼神在地塔磨得不再天真柔和,虽说脸没变,但凭谁被那种看起来不太高兴的眼神盯着也要后背发毛。 何况还是个有真本事的大领导啊! 小哨兵以为自己没注意到领导的忌口,哆嗦着说是不是有什么领导不吃的,我马上再去打一份。但祁连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吃饭没?” 小哨兵哆哆嗦嗦地说:“吃,吃了。” “好,谢谢。” 小哨兵不明所以地跑远,留下祁连坐在那儿,盯着饭盒里的饭菜和一只大鸡腿。这时候阎王和无常跑过来,一人一边把他夹在中间,从他饭盒里捞菜。 “饭还是要吃的,”阎王夹走了他鸡腿上的一块肉,边吃边说,“别难为自己。” 祁连筷子戳着饭盒里鸡骨末端染了色的软骨,没说话。 越是不容易痛苦的人,难过起来就越像是跑着马拉松时忍受鞋子里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外边一声不吭,内里鲜血淋漓。 尽管那只是一颗石子。 阎王和无常对视了一眼,决定直接把他的鞋子脱了。 阎王问:“潘云骁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除了断过的骨头可能得仔细看看,其他的等他自己好就行。”无常提起这个孽畜也倒没什么不自然的,似乎已经默认大家都知道他俩的关系,“潘云骁后边还得养一阵子,我呢,也快三十三了,有点想退了啊。” 阎王原本就瞟着无常的方向,在他的视野里,发着呆的祁连突然就把头转过去了。 “你要退了?” 无常笑道:“我跟燕宁签的也不是卖身契啊。” “可是……为什么?”祁连的眼睛似乎有点红,他问,“这次回去肯定都算立功,不想打了调去后勤也行啊,怎么就要退?” “祁连。” 无常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算我还能再打拼几年,又能怎么样呢?我从进入燕宁到现在,学的教的都是如何成为别人成全别人,这样才能化装潜伏,跟兄弟们干大事。可是回过头看看,除了你们几个和潘云骁,我好像没有什么自己的东西。我老了,我想过过自己的日子了。” 祁连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那种隐忍倔强的表情让无常好像看到了那个被他摔进泥潭里十几次还要坚持爬起来,鼻青脸肿半夜还翻进他宿舍求他教自己的少年。 “哎别哭啊,男子汉哭什么?我又不是明儿就走,燕宁站那个效率你也不是不知道对吧,再说了不是还有阎王呢?”无常赶紧搂着他的肩膀哄,把他的头发揉成鸡窝,“我和潘云骁是两个哨兵,以后可能还要拜托你照顾借个向导,在站里细粮吃多了,外边的向导手艺总是不好适应,嗯?” 祁连低声说:“要是球球好了,你可以让他帮忙。” 上钩了! 阎王紧接着道:“哎说起来,瑶光怎么样了?” “……有点复杂。” “有多复杂?” “……” 祁连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套话了,他无奈地左右看看,可那两个家伙一个扒饭一个吃菜,倒也看不出来刻意。 “外伤有两处,都是手枪;有陈旧性电击伤,之前还有肺伤,所以身体机能应该很差,血氧也上不去;吃不上饭,营养不良,然后还被用了药,详细的情况我不清楚,但是对他来说……” 祁连深深吸了口气。 “……可能生不如死吧。” 阎王安慰他道:“哪那么离谱,下午两点就转运回燕宁了,我老婆是定点医院的重症部护士长,我提前跟她说一声,总要咱们自己人照顾才放心。你是怎么打算的?” “先治好吧。” “然后呢?” “不知道,”祁连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悲伤,“他九死一生才逃出这个樊笼,而我又这么没用,跟我在一起,太委屈他了。” 等等。 什么? 神经病! 阎王和无常光速进入战斗状态,两人一齐放下饭盒,一个蹲在祁连身前,另一个铁塔似的站在他旁边,恨不得一人给他一巴掌打醒他。 “你不要他了?”阎王几乎是怒吼道,“你把他从龙潭虎穴里扯出来,然后就不要他了?” “我没有!”祁连辩解道,“我不是不要他!只是他还那么小,他做什么事情不行,非要跟咱们在燕宁卖命?” “你说得有道理,但是你有毛病吧,”无常恨铁不成钢地骂,“你自己往火坑里跳我们俩尚且拉不过来,你还要把他推进去?他身边家人朋友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你!” 祁连沉默了片刻。 “他有,”祁连低声说,“他家里是享受终身抚恤的,这笔钱现在还在支。老吴你不是之前轮岗做过一段时间的抚恤工作,你说不定会知道。” “终身抚恤总共才十几个人,哪有姓萧的,”无常记性极好,他十分肯定,“你这又是从哪儿来的垃圾小道消息?” 第314章 “朱鑫说的。” 说到这家伙阎王和无常的气焰倒是都下去了。毕竟朱鑫那个年代的事情并非他们能置喙,刘长州那会儿把祁连当驴用他们都看在眼里,很难讲他到底会先死于任务还是死于疲惫。没什么仗打的年代尚且如此,更何况曾经的朱鑫。 但是责任越大,权限也就越大。朱鑫知道一些他们闻所未闻的事情,也并不奇怪。 祁连继续说:“江南一带,有没有个姓杨的人家?” “嘶……” 无常倒吸一口冷气。 “杨慎歆?!” 祁连说:“好像是。” “她是瑶光的什么人?” 祁连无奈道:“我猜她应该恰好有一个下落不明的孩子吧。” “别吧,玩真的啊!”阎王拉住祁连,一脸震惊地说,“杨慎歆啊?宣传栏上那个?” 哨兵站里容易出名的,一是美人,二是向导。而杨慎歆两样都占,又好巧不巧在燕宁的历史宣传栏上有一席之地。祁连在燕宁站长大就不太关注这些,但每一批新兵教育都要看。 “她家确实是终身抚恤,退伍的时候向导能力残疾单耳听障,她丈夫叫萧良弼,好像也死了,有两个孩子,一个死了,另一个下落不明,目前领抚恤金的是她的父母,跟太子老家相距也就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过年慰问都是太子去的。” 无常捋了把头发。 现在细想,萧山雪的模样的确跟那张陈旧照片里的杨慎歆有几分相似。但是萧山雪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之前也从来没有人意识到他们之间能有什么联系,只当是萧山雪还没长开,加之美人气质上都多少有些相似,稀里糊涂的没人发现这桩事。 他居然算烈属。 “不是,这……啊?”阎王挠头,问道,“太子还去过他外公外婆家?这咋不早说?” “我也不知道瑶光是她家的人啊,人家是读书人家庭,就出了这么一个叛逆女儿,太子去都没给过几次好脸色,怎么会跟咱们打打杀——” 无常骤然收声,和阎王一起陷入诡异的沉默,祁连坐在他俩中间反而冷静下来,吃了口冰凉的饭,慢条斯理地咽下去。 “所以你看,他不是一无所有,也不是非我不可,对吧。” 他虽然胃口看着还不错,但看着他的表情,却像是在用眼泪拌饭。祁连太想让萧山雪远离这一切了,他恨不得把所有不够好的和没用的东西都从他身边摘掉,只剩下闪闪发光的未来。 但是阎王说:“不,话不能这么说。” 祁连的筷子顿了一下,却听阎王讲了别的事情。 “我和我老婆是青梅竹马,她了解我,我也了解她。我们本来打算的是,她大学毕业好好工作,我当几年大头兵争取立功往上爬,攒攒钱时机合适就成家。结果我二十二岁那年被选拔进燕宁站,从老家调到燕宁;而她的工作还在老家的省立医院,我们没办法在一起,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祁连摇头。他只知道阎王英年早婚,但内里乾坤从未听他说过。 “我把她送给我的所有礼物打了个包,带着礼物和一枚戒指去了她家楼下,半夜十一点半,把她叫下来。我告诉她我知道她找工作不容易,但我要去燕宁。这两样东西我都给她,她可以还给我一样,我在燕宁等。只要她选了,剩下的我来解决。” “你等了多久?”祁连问。 阎王眼睛望向远方,晃了晃脚,说自己压根没用得着等。 “她问我,去了燕宁是不是当干部。我说不算是,但有机会。她又问,去了燕宁能不能解决工作。我说不好说,我得试试。然后她把送我的礼物狠狠砸在我的头上,把我打进了医院,但第二天等我一醒,她就把辞职信往她护士长的桌子上一摔,推着我一路风驰电掣地去领证了。彩礼、车房都是我出的,她的嫁妆我也添了,你看,她爱我,我不是把她推开,而是不能对不起她。” 阎王的老婆祁连他们都见过,是个体格娇小眼神清澈的漂亮姑娘,说话也细声细语的,实在很难想象她要怎样才能把人高马大身强力壮,在枪林弹雨里片叶不沾身的阎王锤进医院。 祁连沉默,说那你还算是个爷们。 “所以你要给他自己选择的权利,”阎王抓起他饭盒里的鸡腿塞进祁连嘴里,避免他再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混蛋话,“他是人,不是个小猫小狗,你不能替他选择命运,你要先让他活下来。” 祁连拿下鸡腿,点头说我明白了。 阎王和无常绝望地对视一眼。 他绝对没明白。 但是话说到这儿他们都尽力了。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他们只要记得祁连是他们脑子不太好用的兄弟,然后闭着眼睛昧着良心挺他就行。 两人齐齐叹了口气,无常从兜里掏出盒烟来。阎王伸手问他要,递烟的时候祁连恰巧低头吃饭,额头蹭了无常的手背一下。 无常嘶地把手贴了上来,骂了句脏话。 “找死吧你?脑浆子都要沸了还不知道吭声!” 祁连茫然地啊了一声,就见无常气急败坏地喊着什么,可他一个字也听不清,耳朵里全是嗡嗡嗡的声音。阎王蹲在他面前抽耳光一样拍着他的脸颊,他也感觉不到疼。 “我好像……是有点……不舒服。” 祁连两眼一黑,咚地栽到地上。 第315章 —————————— 明明已经没有刀子了但是卡手得要命是怎么回事(泪) 第174章 回家咯 祁连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又或许他根本就是昏迷了。总之等他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燕宁了。 他病了一阵子。 背上伤口感染发炎,他就天天被消炎针吊在床上,推着输液杆走不了几步就要被兼任重症护士长的阎王老婆锤回房间。他想问点什么,她就横眉立目地仰着头凶,说病人不配操心别人,病人只配躺着。气势之凶恶,形象之伟岸,让人实在不敢多加冒犯。要想出去,只能在深夜护士打瞌睡的时候溜出去转一转。 这整层楼住的都是哨兵,白噪音从这头响到那头,中央还有一个安全室,目前还是空着的。祁连隔壁住着太子,他脑袋被砸开花了,虽然人已经醒了几天,但房间里监护仪嘀嘀嘀的没停过。再往那边是朱鑫,门口始终守着两三个人,好像怕他缩骨从铁栅栏里跑了。 为了防备他们乱跑,电梯口的楼层示意图撤了,护士站搬到了应急出口旁边,连电梯都得刷卡才能坐。 总之就是不能走。 走廊两头的窗户是封着的。祁连几次深夜站在窗口,眼前是几点值班的柔光,脑子里却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譬如地塔里漆黑的夜色,白羽酒吧外的灯光,还有他和球球永久结合那天夜里的车流和激荡的体温。 祁连可耻又可悲,想到他就有一股滚烫的火苗在身体里流动,却又不敢把手伸向他,只能在一边藏着看。 祁连伸手撑栏杆,玻璃和栏杆之间的空隙里铺着厚厚一层烟灰,还有些粗细不一的烟头。 好在窗户是封着的。 好在他不知道icu在哪。 医生护士战友朋友来过一趟又一趟,花枯了就换一束,探病的水果礼盒,好一点的给阎王他们分分,其余的白羽挑走去酒吧切果盘。这些东西他不需要,而他需要的消息,不熟悉的人不知道,熟悉的人不肯说。 除了白羽不详地提过老秦在看着她家球球,萧山雪几乎成了一个禁忌,连司晨都没有吐半个字出来,非要等祁连好了才行。 “秦哥?”祁连问,“司晨没有派人来吗?” “有啊,但是我不放心。” “他怎么了?” “没怎么,没好没坏。” “都这么久了,怎么会没好没坏的?” 白羽啧了一声,靠在窗台上把头发扎起来,打岔道:“你少跟我玩文字游戏,你才躺了几天?你自己的窟窿什么时候能好?这味儿难闻死了,赶紧起来打工还债。” 小七坐在陪护床上,游戏机里传来通关失败的声音。 祁连算着日子,一周多痂就结得七七八八。反复检查之后医生放他出去,司晨坐在门口抽烟,没给他电梯卡,指着安全通道让他上楼,两层,然后右拐。 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着他自己的脚步声,那层楼远得像梦境的出口,重症监护的牌子横在前头。 又是这儿。 算来从球球第一次进icu已经过去两年多了,门口的椅子从浅蓝色彻底变成了白色,椅面磨得像命一样薄,只剩边缘还有原先的深邃。多余的人都遣散了,老秦杀神似的坐在远一点的椅子上,看见他只是点了个头,没动弹。 门口早早放着一大叠检验单,这些东西都是祁连看过之后要带回去的。他看了第一页就有点站不住,那排苍白孱弱的椅子反而成了救命稻草。 怪不得非要等他好了才肯告诉他。 两个外伤都处理了,腿上的贯穿伤因为处理及时倒是不太严重,只是有点骨裂,但是肺部枪伤造成了空腔,新旧肺伤并发的呼吸衰竭差点要了他的命,血氧也低得吓人。 终于还是插管了。 他在地塔期间营养不良,身体底子都被掏空了,这么重的伤根本缓不过来。 医生会诊过,实在不敢贸然用药,除了止血只能暂且用营养液补身维稳。他天天被肾上腺素和咖啡因吊着精神,睡不好死不了,几次引发ptsd,一挣扎伤口就崩。最终连精神科医生都赶来救场,套上束缚衣,五花大绑似的捆在床上。 情况有多糟呢?他肘窝上那几个针眼和安钠咖阳性,都让医生以为那是有谁在尝试救他的命。 司晨签了几个字,后边告知书上就都是空白。萧山雪有血亲远在千里之外,但没人觉得那是他的家人。 老秦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递过来一支开了盖的笔,言简意赅地命令道:“签。” 祁连接过笔,刚写了半边礻,笔尖就好似有千斤沉一样在纸上拉出长长的一条线。他抬头,看见透明玻璃里萧山雪闭着眼睛动弹不得,身上连满了线和管子。 他看起来那么小,要被床单被褥药水瓶淹没,或许他在地塔里当实验体时也是这样,躺在一张实验床上,被玻璃外奇奇怪怪的人盯着。 祁连签完字在门口徘徊了很久,像一条从牧场带回来的年迈牧羊犬,在水泥森林里防御灭绝的狼群,绝望地看守最后一位主人。 它记不得自己曾经是头狼,那种凶神恶煞的称呼反而成了一个笑话。 牧羊犬默默地坐在门口待了很久,然后走开了。 老秦百无聊赖,卷了烟也不抽,递了一支给祁连:“不进去吗?” 祁连接过来,拆开塞在嘴里嚼了。 第316章 “明天吧。” 他洗了个澡,把黏糊糊脏兮兮的血味和药味盖了盖,捯饬干净又听护士耳提面命大半个小时,这才换了无菌服进屋,自作主张替他解开了束缚带。 萧山雪醒着,但眼神涣散认不出人。 祁连情绪稳定得有点可怕。他拿起挂着的病历本和用药记录,蹲在床边看完。里边有几样萧山雪有抗性的,用处不大,得换。脑缺氧引发癫痫性抽搐,竟然用了电击刺激,还用了咖啡因,怪不得ptsd好了那么久还会发作。 萧山雪动了动,扎留置针的手已经肿了,只有透明的隔离贴皱皱巴巴。祁连从一侧抓住他干干瘦瘦的半只手,搓了搓,没热起来。他又去额头上碰碰运气,但情况还是一样。 一切都像在把他赶出去,祁连乖顺而麻木地走出病房。 这个弱小的、无助的、没人在意的小可怜,明明只有他一个人可以依靠。 当然,除了祁连,可能也不会有第二个病人像上班打卡一样每天早晚到住院的另一层楼报道。陪伴的人天天换,阎王无常老秦祝侠陆千里一人轮半天,后来还加上了没什么用的小七和刚刚会走的潘云骁。 相比盯着萧山雪,他们更像是来看着祁连别猝死的。 萧山雪身体的各项指标都太低,只有白细胞高得吓人,医生背着他悄悄跟司晨说这根本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但换药之后萧山雪的肺伤居然最先有了起色。 血氧上来了。 一切都在缓慢地变好,祁连也越来越沉默。直到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早晨,祁连爬上楼的时候知道有事发生,一向门可罗雀的重症监护门口差不多凑齐了球球认识和可能认识的所有人。 这种场面不是大好事就是大坏事。 司晨和白羽凑着头看一张诊断书,见祁连来了尴尬地笑,就把阎王和老秦推出去迎敌。 阎王和老秦是人群里为数不多比祁连个头高的,两人一个白脸一个红脸,像墙似的堵在那,把后边的人挡了个严严实实。但是祁连也不需要打听什么,既然白羽笑得出来,说明球球没死;但是既然司晨也笑了,说明场面一定不太好收拾。 能怎么样? 祁连问:“他醒了?” 阎王说:“醒了。” 祁连又问:“但是不太好?” 老秦点头。 祁连感觉自己的脑子要冒烟了。 这几天他天天来盯着,萧山雪身体的各项指标都在慢慢变好,哮喘癫痫ptsd没再犯,外伤也在好好长,怎么就不太好?能有多不好?还是说又要变成小哑巴了? 万恶的缺氧! “我不能看吗?”祁连强压着惊涛骇浪问,“让我看一眼行吗?” 白羽在背后敲了敲老秦。 玻璃里医生的检查临近尾声,呼吸管几天前就已经拔了,脖子上的伤口贴着纱布,现在氧气面罩也取掉了,脸上因为浮肿倒看不出来瘦,只是勒出来两道血印子。 医生低头问了他句什么,他呆了一会儿,慢慢地摇头。 护士在后边笔走龙蛇,不一会儿她走出来,拉下脸上的口罩,阎王立刻狗腿地冲上去问老婆他怎么样。 “我生孩子也没见你这么上心啊?”她只是吐槽一句,紧接着正色道,“现在身体机能目前没什么问题,只是有逆行性遗忘症的情况,还不能确定到底是因为器质病变还是因为心理问题。” 围观人群一片寂静,祁连消化了很久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然后结结巴巴地问:“逆行性遗忘症……是什么?” “就是失忆了,”护士姐姐说,“具体的评估需要精神科和神经科会诊,现在做不了,等明天他转进普通病房再看情况。” 白羽问:“忘了多少?” “不知道,”姐姐摊手道,“你们给的那几张照片都看了,没有认识的,等他好一点看看大活人。” “明天转出来?”司晨又问,“病房定好了吗?” 阎王的老婆瞟了眼祁连,端起长嫂如母且是护士长的架子,颇有威严地说:“小祁不是他结合哨兵吗?住一起就行,对他有好处。” 无常从后边拍了拍祁连的肩膀,安慰道他之前也不是没忘过事,说不定过两天就想起来了。 祁连下意识地点头,然后僵硬地卡住,手指尴尬地蹭了蹭。 他不懂失忆意味着什么,也不明白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自己头上。关于“球球明天就要住到我的病房里而我的病房还没有好好打扫消毒”的恐慌让他忽略了阎王夫妻稍显诡异的眼神。 —————————— 别慌!不撒狗血! 今天还有一更,窜稀式更完一周的字数任务,试过的打字机都说好! 第175章 什么玩意?! 祁连一晚上没有睡着。 说是没睡着似乎也不确切,毕竟他压根就没往床上躺,叮叮咣咣在病房里折腾了一天,直到天边泛白才坐下喝口水。后背未愈的伤口被汗水刺得有点疼,本来也算不得什么,可他一个激灵跳起来,直接冲进卫生间洗澡。 站在热水下边,他长长地呼了口气。 这一天过得像是打仗,祁连在极度的紧张下爆发了难以置信的时间管理能力。有些东西储存在云端,一键下载转发到阴间组的聊天群里就能在三个小时之内收到实物和兄弟们的大声辱骂;而有的事情已经变成了肌肉记忆,比如球球的床应该调多高、空调多少度、被子怎么铺,他甚至非常可怕地请休假的夏真和赵思霭去买了两个大号抱枕娃娃,亲自拆洗换了棉花杀菌烘干,连花瓶里的花都换成了没有味道的向日葵。 第317章 这是极限了吗? 祁连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回忆之前照顾球球的细节,换洗衣物,桌椅包角,拖鞋位置,干净的水杯,琐琐碎碎的事情——可他边做边觉得无力。 这些事情算什么呢。 今天球球生病了他能做到,明天要是阎王的老婆太子的弟弟生病了他们也一样做得到,每个人都有和他感情联系深到能做这一切的人,而且总不止一个。他祁连愿意为球球做这些,不代表他就是最合适的或者唯一的人。 更何况,让球球躺在这儿的元凶首恶里,说不定也有他一席之地。 他本应该有顺遂无忧的未来,有温柔平安的家庭,祁连要他,就会把这一切从他身边夺走,把他和自己一起拴死在燕宁站。虽说让球球去做谁的丈夫或者父亲似乎稍显有些早了,但他那么聪明,又有什么事做不好?更何况,他还有亲人在世,总会有人疼他爱他,弥补他之前所有的缺憾。爱和爱是平等的,除此之外祁连能给他什么? “没有你,他会过得更好!” 祁连把脑袋重重撞在墙上,勉强把这个湿淋淋的想法赶出脑子。 莫林已经被关押等着上审判庭了。 至少在球球康复之前,他还可以安心浸泡在独属于他们两个的世界里,不考虑那些未来的事情。生着病的时候,谁也不会来刁难的。 他关上了花洒。 祁连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到五点,眼睛实在睁不开了,索性就再睡一会儿。可这一睡不要紧,前一天实在忙,身体又还在恢复期,竟然一觉睡到了十点多。什么开门关门推车换床,他一点都没听到。 一睁眼,不远处就是自己的爱人。 萧山雪半张脸藏在被子里,脑袋朝他这边歪着,露出来的部分罩着一层软乎乎的光晕。这天天气很好,凌冽的风被隔在玻璃之外,千万般的思绪慢慢涌过来,如浴缸里的温水寒冬里的暖阳,把所有杂念都淹得无影无踪。 然后萧山雪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祁连腾地坐起来,可又不知道说什么。他拼命地想找点什么话题,可吊瓶里的药水还有大半,伤口显然刚刚处理过,房间也被前一天的自己收拾得太过干净,连空调的温度都不用调。这会儿没什么能干的,又不知道说什么,总不能让一个失忆的小朋友挑起话题吧。 再说他能不能说话啊。 但是萧山雪安静地躺着,看着他,明明没什么表情,突然眼泪就掉下来了。 啪嗒一声,好大的泪滴从脸颊摔到枕头上。祁连的鼻子也跟着一酸。 他蹲在球球床前,那个高度恰巧能让两人额头相贴。萧山雪的睫毛蹭着他的鼻梁,抖动时像幼兽未褪的绒毛。 两个人身上都被药味缠满了。 祁连替他擦了下眼角,刚想说什么,就听球球开口,嗓音沙哑,但显然是清醒的。 “……你是谁?” 祁连看着他,发现他是认真的。 好家伙,不认识啊。 不认识还敢贴贴? 不认识还要看着人哭? 祁连突然就品不出来什么柔情了,那要是来个坏蛋也要贴吗?谁都能贴吗?我是个意外是吗? 祁连与他拉开一点距离,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了委屈:“我是你的哨兵。” “我知道。” “……啊?”祁连疑惑道,“你不认识我,怎么会知道我是你的哨兵?” 萧山雪拨了下他的精神触丝,规规矩矩地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好像两个人真的不是很熟。这么一比,刚刚祁连跟他贴贴的动作反而有点像个流氓。 “连着的。”萧山雪小声说。 他现在的样子一点都不可爱。嗓音因为插管变得沙哑,手上扎着针所以动弹不得,脸上的潮红可能是刚刚被太阳晒出来的,可祁连的脸还是唰地红了。 毕竟上一次球球说这个话,还是在渝州的床上。 “小朋友你在说什么啊!” 萧山雪:? 祁连知道是自己心猿意马,不好意思地干咳了两声。不过好在萧山雪精力不济,也没跟他纠结那句半是诧异半是羞赧的话,只是眨了眨眼睛,无辜地瞧着他。 祁连揉了揉脸。 “所以,你刚刚哭什么?” “看你一直睡着以为自己死了,有点委屈,没控制住。” 祁连乱糟糟的,听不出来真假,只是胡乱地说哦原来这样,假装已经理解了。 “所以我们需要重新认识一下。” 萧山雪点头。 祁连搬了把小椅子,在他床前坐下。这个姿势他的腿完全从床下穿过去十分憋屈,但是介于两人“半生不熟”的情况,祁连放弃了坐在他床边的想法。这个高度他能看到球球所有的小表情,要是自己被讨厌了,可以赶紧圆回来。 “我叫祁连,二十六岁,比你大五岁,燕宁人,是燕宁站的哨兵。” 说到这儿他居然梗住了。 接下来说什么? 那些身份和成绩在萧山雪面前太过苍白,在这个小小的静谧的房间里,一副残破不堪的身体和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孤独地对面不识,什么世俗符号都多余。 祁连不想把真相告诉他。 忘了就忘了吧,忘了多好啊。 “你叫……萧山雪。” “萧山雪。”萧山雪失忆之后那种尖锐的直率彻底放飞,他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说,“这是我的名字吗?我一点都想不起来。” 第318章 “……这是你的名字,只有这一个。” 祁连从床头上拿过来水杯,里边插着一根硅胶吸管,水温刚好。萧山雪乖顺地喝了两口,听他继续说下去。 “你有很幸福的家庭,你的父亲和母亲都很爱你,他们还为你找到了一位很出色的老师。你拥有过很多很多的爱,只是因为一些原因,这三个人你很难再见到了,但你的外公外婆还在世上,你还有亲人。” 萧山雪表情平静。 “你的父母,还有那位老师,他们都是很勇敢的战士。你变成这样,也是因为他们教导你不能向坏人屈服,也不能让自己懦弱,你很棒,你打败了一个大坏蛋。” 细细密密的夸奖把他当成了一个小朋友保护着,而祁连继续着他的欺骗。萧山雪慢慢合上眼睛,但是他的呼吸告诉祁连,他还在听。 萧山雪问:“我做过什么错事吗?” “没有,”祁连低声道,“你不欠任何人的。” “包括你?” 祁连停了停,重复道:“包括我。” 祁连本想轻飘飘扯开的恩怨,却被他一把抓住了。 “那为什么是你在照顾我?” “因为……”祁连胡乱答道,“因为我们要相互扶持,我是你的哨兵,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 “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 祁连语塞,犹豫了半天。 “……性命相托,生死之交。” 这八个字的含金量高得有些沉重,萧山雪沉默地把头歪过去,没有给任何评价,这就是示意他继续说了。 “……燕宁站的站长算我半个养母,叫司晨,是个短发女人。我有三个兄弟,曾经你都认识,跟他们关系也算不错,这几天应该也会来看你。周士吉,代号阎王,嗓门很大,他的妻子就是常来的那位护士姐姐;吴景,代号无常,是那个个头中等相貌平平的家伙;另一个褚益民,代号太子,现在在隔壁躺……” 萧山雪又突然没头没尾地打岔道:“睡过吗?” 祁连又是一懵。 “啊?谁?我和太子?怎么可能!” 萧山雪似乎很小声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他很遗憾吗? 球球失忆之后,祁连似乎就有些摸不透他了。 当然或许也是祁连自己心虚又摇摆,理智上不想把自己变成他人生的阻碍,但情感上又受不了直截了当地把他推出去,听什么话都要胡想半天。 不知什么时候,他也变得拧巴起来了。 祁连安慰自己道,球球是失忆,不是精神分裂,还是得按照字面意思理解。 他说了什么来着? “啊……你是问我和你?” 萧山雪再次点头。 说到这个话题,祁连就又有了那种带坏小朋友的罪恶感。他揪着萧山雪的床单,不自然地把它塞到床下又拽出来,根本不敢看他。 “是永久结合,所以……” “只是为了结合做过一次,还是很多次?” 祁连自暴自弃地答:“倒也不止一次。” “你主动还是我主动?” 祁连一个头两个大。他撑着自己的额头,感觉太阳穴直突突。 “你……问这么细做什么?” “不可以问吗?”萧山雪微微皱起眉头,“我以为关于我的事我都可以问。” “可以是可以……”祁连干脆捂着脸,“算了,你主动多一点。” “原来我是这样的人吗?” 不知为什么,萧山雪忘了过去的事情之后似乎话多了一点。即使他的脖子上还开着口子,身上的伤疤还没长全,话说长了都要喘,可他还是要说,像个话唠。 祁连被他问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萧山雪也没打算让他回答,紧接继续问:“我们永久结合了,所以我也是燕宁站的人吗?” “不,你也可以不是。” 祁连心说,毕竟燕宁站也不算是什么好地方。 萧山雪长长地哦了一声,说他懂了。 祁连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懂什么了?” “我们是炮友,对吧。” 祁连一口气没捯上来,果断地按了床头的呼叫铃。 —————————— 啊还是晚了一点! 第176章 我听你的 医生和护士火急火燎地冲进来,看见镇定自若的萧山雪和面红耳赤的祁连,一时间没搞清楚该救谁。 虽然祁连不是真的要气死,但萧山雪是真的醒了,而且状态似乎还不错。于是主治医师顺手喊来了精神科和神经内科的医生,一群白大褂把萧山雪团团围在中间,祁连反而被挤远了。 他幽怨地扶起被踢翻的小凳子,感觉躺在地上的应该是自己。 他在医生询问的背景音乐里打开浏览器,搜索栏输入又删除,来来回回好几次,他竟然无法准确简练地描述现在的情况。 他无助地抬头,觉得自己真是失败极了。 那边医生问球球的名字叫什么,他答了,并且说是祁连告诉他的。 “在他告诉你之前,你记得这个名字吗?” “不记得。” “对家人或者亲戚有任何印象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觉得他可以信任?” “因为我确信他是我的哨兵,他足够了解我,而且我们还是——” 第319章 祁连绝望地听到他再次说出那两个字。 房间里响起一片吸气声。 医生沉默了片刻,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说的。” 好事的护士纷纷回头,医生出于职业操守只是肉眼可见地僵硬,倒并没有让场面变得更加尴尬。 祁连捂脸,苍白地辩解道我没有,但是人们反而把头转回去了。 医生让他做了几道认知的题目,神经科的医生也按着他的脑袋好一通检查,最后也没发现什么太了不得的问题。医生总结说,可能是缺氧性癫痫和创伤后应激障碍综合作用,让他选择性地遗忘了一些事情。消炎针已经挂上了,至于他脑子里还剩下什么,目前还需要观察。 “有空的话,你也来检查一下。”精神科的医生刻意地嘱咐祁连,“你刚刚从战场回来,可以做个咨询或者心理疏导,找心理医生不是找向导那种,这对你缓解压力也有好处。” “好。” 祁连送走医生护士的途中又听了一通关于卫生健康责任法律的教导,大概意思就是让他节制点别犯法。祁连百口莫辩,带着坦白从宽戴罪立功的心态只能点头,等他好不容易被放回来,萧山雪已经睡了。 他咔哒一声关上门,房间里安静极了。 球球的脸色还是不好。 皮肤惨白,睡得也不太安稳。祁连替他掖好被子,用抱枕垫好腿部调整睡姿,又在脑袋边上放了个玩具小熊挡住阳光,这才搬着小板凳坐在床边拍他继续入眠。 萧山雪如有所感,把脑袋朝他这边歪了歪。 缝缝补补,会好起来吧。 好起来之后他会去哪儿呢? 房间里不算太热,明媚的光线只能抬升一点点气氛。祁连脑子里乱极了,拍拍的手时紧时慢,别人哄小孩是拍拍就睡熟了,祁连倒好,居然没一会儿把人给拍醒了。 萧山雪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 他才睡了不到半个小时,但好在地塔出来的人不会有起床气,醒了就是醒了。他的睫毛抖了抖,眼皮几次合上又睁开,不太懂祁连喊自己干什么。 祁连尴尬地挠了挠头,憋了半天吐出来一句:“不再睡会了?” 萧山雪的眼神里带着困惑。 拍醒再哄睡是什么燕宁特色吗? 这会儿萧山雪嗓子疼说不出话,干脆从精神通路里敲了敲他。 【我嗓子疼,能用这个聊吗?】 祁连点头,问他:“难受吗?” 【还好】 “我听听呼吸。” 这种场景在外人看来就是祁连对着萧山雪自言自语,若是精神科医生还在可能要给他绑去看看。祁连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从床头的悬浮屏上开启了房间免打扰模式,然后从贴身的小兜摸出已经捂热了的小恐龙听诊器。 小恐龙听诊器是之前第一次伤到的时候买的,原本是儿童款,但是祁连出于某种神秘的弥补心态,总觉得什么都要可可爱爱才好。 萧山雪看见那个小恐龙,突然笑了。 “笑什么?”祁连心虚地把小恐龙揣回兜里,“听呼吸要解一下衣服,可以吗?” 【咱俩这种关系早就看光了吧,有什么不可以的?小恐龙好可爱,我想摸摸】 祁连的精神图景里没有标点符号,只有一头摇着尾巴原地转圈的狼叫嚣着要出来。但祁连脸上还是镇定的,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头发软软的,还有些沾在头发上干了的血,摸过去会留下碎屑。祁连拇指抚过额头的时候他眯了眯眼睛,神情像只腻腻歪歪的猫,扬着脑袋等他继续。 按照祁连肌肉记忆的流程接下来该亲一下了,不过分的温存球球一向受用。 然后萧山雪发问【你摸我脑袋干什么,我想摸小恐龙】 “啊?!” 祁连一僵,触电似的缩手。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对炮友来说这种行为的确有些暧昧了。他绝望地寄期待于能有一个护士冲进来打破这种尴尬,但是刚刚悬浮屏上的免打扰是他自己开的。 两下无言。 萧山雪的疑惑并没有存活太久。他轻描淡写地把这一页翻了过去,好像这事儿不曾存在过。 【你很会摸头,跟谁学的?】 祁连把小恐龙递给他,卑微地说:“无师自通。” 萧山雪摩挲着小恐龙背上的钝刺,底下还是棕的,顶上手指捏的部分已经掉成了白色。 熟练的看顾技巧,温柔的触碰安抚,还有这个旧得明显的卡通听诊器。 一切都昭然若揭。 【我明白了,你要么有正牌恋人,要么已经有孩子了,而且他身体不好,对吧】 祁连被炮友两个字震撼过一次,萧山雪这次语不惊人死不休没让他血压再次拉满,反而把他气笑了。 他抢回小恐龙,说你怎么回事。 “我要是真的有恋人或者有孩子,你好意思跟我搅和在一起?” 【辜负家庭的人是你,你长这么好看,我好像不吃亏】 “你完全不会有心理负担吗?” 精神图景里没再有回应,趁着萧山雪思考这个严肃的问题,祁连趁机解开了他胸前的系带,小恐龙趴在胸前。 伤口引流在他身体状况有起色之后就已经完成了,现在看着缝合的疤只是些肿。他避开这些地方听了听,干啰音湿啰音都还在,不过下午安排了雾化和吸痰,倒是也不用着急。 第320章 吸痰很疼,下午得陪着他。 祁连把小恐龙塞回口袋,刚想起身去拿杯水给他喝,就被拉住了衣袖。 萧山雪认真地盯着他。 【当渣男不好】 “我不是渣男。” 【而且我也不想当第三者】 祁连哭笑不得:“你不是第三者。” 【我不是吗?】 祁连弹了下他的额头:“我没结婚,也没有孩子,别瞎想。” 【那恋人呢?】 萧山雪嘴角向下撇着,眼神里却带着说不清的期待,冰凉的手指勾着祁连,像条孱弱的藤蔓。 这是祁连不愿意提的事。 恋人,和情人不一样的词,对对方除了温柔缱绻,还有关于希望永远捆在一起的承诺。他仔细思考过自己和球球的关系,恋人似乎只是曾经的一个阶段,现在球球怎么样都好,是他从这段关系里看不起自己。 他甚至不敢叫他球球。 祁连抓住他的手,搓了搓,塞回被子。 “曾经有吧。” 【他去哪了?】 “你就不觉得这个人会是你?” 萧山雪已经过了刚苏醒发现自己失忆的恐惧阶段,他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就算失望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他还是嘴硬,非要问清楚不可。 【我的话应该不会跟你分手,你是个好人,长得也好看】 祁连被他逗笑了,坐回小板凳上,拉着他的手晃了晃。 “那你的标准可太低了。” 【那他为什么不要你了?】 “那先说好,不许吃醋。” 萧山雪答应得很痛快。而失忆这会儿成了保护色,让祁连能够抛开对关系的担忧,面对朋友一样放心倾诉。 “我们暂且叫他球球吧。” 萧山雪波澜不惊地点头。 “球球是个很可怜很可怜的小朋友,他认识我之前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跟我在一起之后也吃了很多苦,两次差点丢了命。他大概是想跟我在一起的,但燕宁站不是什么好地方,管得严风险大没有自由还要执行可怕的任务,我觉得他的人生不该是这样。” 萧山雪捏了捏他的手心,两人的手还是握在一起的。 【我感觉我像你养的鱼,所以海王大人能不能把我的床头揺高一点】 海王乖乖照做。 “他很聪明,也很厉害,能做成很大的事情。我回到燕宁之后是要追求局面稳定的,这会拉低他的上限。所以我在想要不要放他离开我,去更自由的地方做他更喜欢做的事情,毕竟他什么都能做好,在哪里都能闪闪发光。” 【你放他离开,他就离开了?】 祁连沉默了片刻,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他的生命里,应该有比我更重要的东西。” 萧山雪似乎轻轻叹了口气,他的手被焐得热乎乎,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祁连的掌根。 【可是祁连,你明明不想失去他的】 “是的。” 【我觉得你的逻辑有问题。你为什么不信任他能给自己做出不后悔的选择?既然他在哪里都能闪闪发光,为什么在你身边就不能?】 “我怕他被我的情绪价值迷惑,”祁连强调道,“被这么贫瘠的东西迷惑,未来为更好的可能而后悔。” 【或许你对他很宝贵?】 “或许吧,”祁连慢慢地摸着他的手背,“但是他这么好,总会有人在更高处爱他的。我有私心,我希望他选我,但如果他因为一时的错误而后悔,我会更难过。” 萧山雪低着头,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似乎不太开心,只是出于对祁连照顾他的感谢而强颜欢笑——但这也正常,毕竟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叫球球的家伙,而不是他萧山雪。 【所以我是一个工具人,你用来气走他的是吗?】 “……不是啊。” 【祁连,你对我是不是只是把对他的感情转嫁过来了?你为什么要比爱自己还要爱他?他值得吗?】 “他值得,”祁连乱七八糟地找补道,“你也值得。” 【那你应该把你能给他的东西展示给他,也把其他的路给他看,然后好好表现,争取让他用理智选你才对。你没有逻辑不代表别人也没有,你一边当怨妇,一边疏远他照顾我,有什么意思?】 萧山雪说话依旧扎心,他委委屈屈地合上眼睛,把脸扭向另一边。 【对不起,我要食言,我的情感吃醋了,我要生气。 祁连沉默地抓着他的手,掌心里渗着汗。 “别生气,”他说,“我听你的。” —————————— 贯彻长嘴方针! 嘴就是拿来说话的! 第177章 恋爱秘籍 萧山雪躺着的时候可能是整层楼最乖的病人,外带一个整层楼最靠谱的家属。一个疼得眼泪汪汪还能一动不动,另一个充分了解医疗手段从不医闹,加之两人都是好样貌好脾气不吵不闹,双人病房里宁静得堪比世外桃源。 可是等萧山雪胸口的伤结了痂,事情就都不一样了。 先是祁连频繁地离开,他白天陪萧山雪待一会儿,然后就会被各种电话各种原因带回燕宁的一片废墟。起初他还能中午跑回来送饭,后来就只有托隔壁太子的妹妹帮忙照顾,晚上先回宿舍换了衣服洗了澡,再回医院把他领回去。 第321章 太子的妹妹褚悠悠跟萧山雪一样大,二十一岁,小姑娘在燕宁读书,说话带着温软的江南口音。 她在陪床的间隙还要做作业,两个小大人凑着头讨论英语数学,聊着聊着就会变成妹妹单方面输出八卦。萧山雪有时候还会主动帮她写些没用也没有技术含量的材料,如果写出来的东西不能用,就会被她塞一本恋爱秘籍打发走。 其实这东西是学校门口买手串送的,手串九块九一串,恋爱秘籍不要钱。 悠悠本来是拿这玩意当笑话看,她这个年纪就算没谈过恋爱也当过很多次小姐妹的军师了。可不知为什么,萧山雪似乎看得非常认真,甚至总是在皱着眉头琢磨事情。 这种诡异感一般会持续到祁连回来,但期待他回来的也不止萧山雪。 祁连来接人的时候要帮忙做些脏活累活,太子那么大只,悠悠又是个小姑娘,翻身拍痰一串动作只有男人才拖得动。他一来悠悠就放松下来,然后表情微妙、似笑非笑地瞧着萧山雪。 这种表情会在祁连把萧山雪抱起来的时候达到巅峰,并且驱使着悠悠主动开门送他们去几步之遥的隔壁病房,目送他们进屋,直到祁连嘱咐她有事儿喊自己帮忙,然后喀地一声关上门。 一门之隔,小姑娘在走廊上流露出因为磕到真的而无比狰狞的狂喜。 “你去哪了?”萧山雪在祁连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一瞬间就被病床上崭新的消毒水味道遮住了,“燕宁吗?” “对。” “这么忙?” “是啊。” “燕宁站的人都这么忙吗?” “最近的话,是吧。” “你家球球也是燕宁站的人?” 祁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稀里糊涂回答道:“算是。” “他也忙吗?” “嗯。” 萧山雪认真道:“那你天天跑来照顾我,怎么追他?” 祁连脸色发青,胡茬都长了出来,还没来得及刮掉。他揉了揉萧山雪的脑袋,说我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照顾好你。 “照顾好我?我是你的任务吗?”萧山雪说,“那咱俩的关系真够复杂的。” “不是,你是我很重要的人。” 萧山雪直勾勾的眼神盯得祁连直发慌,那种天然的、不加遮掩的渴望带着火蔓延到他身上。祁连开始恐慌,他梆地撞到了椅子,然后慌慌张张地转身开电脑,又把屏幕反着放在了桌子上。 萧山雪在他背后问。 “那你爱我吗?” 你爱我吗? 这个问题祁连有明确的答案,他却不敢说出口。 在他失忆的时候用情感把他绑在自己身边是多么简单的事情,可他面前不止这一条路,祁连只是选项之一罢了。如果现在捂住他的眼睛,告诉他自己爱他,他只有在自己身边才是安全的,消解掉他原本能拥有的其他可能,这么做跟莫林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他不选祁连,离开燕宁去追寻他光明灿烂的人生,就不用让他知道这种狂热的爱意。 这会成为他的负担。 所以祁连没答,背对着他敲字的身影好似背着一座大山。 萧山雪沉默了片刻,又轻声问:“这是默认还是否认啊?” 祁连不语,可萧山雪不知好歹,非要往火坑里再跳一次。 “你们两情相悦,要是因为你拧巴所以被我捡了漏,那他岂不是亏大了。” 祁连打字的手停下来了,面前的屏幕上是一串乱码。手边的《恋爱秘籍》上写着句烂大街的话。 最好的爱情,是反复爱上同一个人,第一眼就心动的人,真的会喜欢很久很久。 会有多久呢?祁连想。 “你说我拥有过很多的爱,但是我不记得,我只会把你对我的好解读成那个我不知道是什么的爱。你说的阎王,他会给护士姐姐送饭替她捏腿;隔壁悠悠每天也特别细心地照顾太子。可是我觉得他们都不如你,就算你把我扔在医院,我也会期待你回来。反正我现在生病,你不能不管我,也不能打我,我说什么你都不准生气——” 怎么会生气。 萧山雪在他背后说:“要是你求爱失败,你的球球不要你了,能不能考虑下我呀?” 风已经停了。 房间里温暖而寂静,这句过分唐突的话让一潭静水冒了个泡泡。 祁连的手在颤抖,胸腔的鼓噪让头脑发麻,屏幕上的字已经模糊了。球球怎么这么不懂事,明明已经看到他的卑微低贱,看到他做到极限也不过是给他这么一点点的照顾和安慰,却还要把心叼过来。 哪怕骗他自己心里有个“球球”,他都这么不管不顾?非要打断他的腿才行吗? 可是明明腿已经断过了啊。 “我不是要来硬的,我只是觉得或许我也可以是一个选择。既然我们有炮友关系,至少你对我的脸和身体应该是满意的;我知道你很好,我不介意跟你试试。但是如果你还是喜欢他我也不会勉强你,悠悠说这个叫什么白月光朱砂痣,我听不懂,但是我想我是喜欢你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是你的结合向导,但是既然你没有跟他在一起,反而找了我这么个没身份的人,要么你俩结合度太低,要么他是哨兵吧。” 祁连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被砸懵了。 这个小朋友,再一次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 第322章 或许是祁连太久没有回复,萧山雪似乎以为自己被拒绝了,有些难过,沉默地等到祁连面前的屏幕都熄了。深冬的夜里没有车声,这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清楚,萧山雪吸了吸鼻子,任性得心虚。 “祁连,我想喝水。” 祁连胡乱地擦了擦脸。 他板着脸佯装无事,递杯子过来时顺口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萧山雪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的眼睛:“知道。” “你不了解我,不要轻易说这种话。” “你不告诉我,我怎么了解你?” “这世上不止我一个人,你还有很多人可以了解。向导要是在燕宁站一辈子就只能打打杀杀,你可以选更自由平安的世界。” “所以这是拒绝我吗?”萧山雪委屈巴巴地说,“我连被你考虑的资格都没有?” “不是啊,”祁连扶额,他感觉到自己有些暴躁,“你得慎重,不要因为一时的好感赌上一辈子的发展,你站在门口出去一步就是自由,没必要为了我继续待在牢笼里?” 但萧山雪根本不听劝,只知道跟他大声吵架。 “我觉得你没有逻辑,没有好感怎么在一起?我是想跟你建立稳固的关系,又不是想做生意!要是我真的干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配不上你迟早要拉去枪毙你就早说!” “你没有!”他这句话恰巧点燃了祁连最担心的事情,压抑许久的无名火窜了上来,“不许你这么说!” “我说我自己你生什么气!” “我就要生气!你这一身伤都是因为我……”祁连被他气得眼泪都要飙出来了了,哑着嗓子怒道,“再来这么一次,你的小命就没了!” “我命没了你怕什么!” 祁连突然抓住了他的肩膀,几乎压在他脸上咬牙切齿吼道:“不行!我不允许!” 祁连把他牢牢按在床头,而对方在他的爆发面前沉默了一阵,然后抬起手臂,把撒了一半的水举到他脸旁。 “喝口水,”他几乎是温柔地说,“喝口水再吵。” 祁连气鼓鼓地喝水,然后被呛了一下。他在咳嗽的间隙听见萧山雪小声道:“要是出于愧疚,你可以不照顾我的,所以你肯定在骗我。” 祁连边咳边说:“我哪里骗你了?” “你说我有家人,我却连个人影也没见到,事事都是你亲力亲为,吵架了你都不提他们,反而拿你对你家球球那一套来堵我,”萧山雪认真地说,“要么我早已经是孤家寡人没有你我就凉了,要么我们的关系没这么简单……你眼睛都红了,你哭什么?” 祁连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再次在恋爱关系中智商告急,只能郁闷道:“咳嗽咳的。” “真的假的。” “我说真的你信吗。” 萧山雪了然地笑了一下,眼神里带着几分狐狸似的狡猾:“你对我和对那个球球一样好,他知道吗?” “……你一定要刨根问底啊?”祁连搓了搓脸,无力地认了命,“衣服脱了,我看看我闯祸没有。” “你不跟我说实话,我就不给你看。” 祁连在萧山雪面前是个拙劣的骗子,是个没有骨气的软柿子,在他软硬兼施的攻势下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没有球球聪明,也没有球球会耍赖,燕宁站马上就要走马上任的副站长,被自家向导拿捏得死死的。 能怎么办呢? 祁连彻底放弃了一切“为他好”的欺骗想法。 “……球球,乖。” 萧山雪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笑了,然后大大方方脱了衣服让他看,趁着祁连触摸胸口伤疤附近的时候,使劲低头,响亮地亲了一下他的手背。 “我就知道,我们肯定不止是炮友。” “嗯。” “你还凶我。” “我错了。” “所以现在你要对我好点。” 祁连摸了摸他的脸,把人囫囵搂在怀里,低声说:“好。” “你不能不要我,”萧山雪贴着他闷闷地说,“等我好了,我会自己判断要不要跟你在燕宁工作,但在此之前你不能离开我。” 祁连沉默地揉着他的脑袋,在他头顶回吻。 —————————— 球球发起连环直球攻击! 第178章 胡搅蛮缠 萧山雪出院那几天天气好得出奇。 说是出院,他更像是尊被请出去的大佛。促成这事儿,一方面是司晨总催祁连速速回去参与重建工作,为了避免他有后顾之忧,萧山雪刚好一点她就盘算着接回站里养,连医务室都给开好了单间,唯恐到手的副站长反悔跑路。 而另一方面,萧山雪的主治医生骂道,他简直就是个混世魔王。 萧山雪自打揭穿了祁连的奸计以后,活力唰的一下就点亮了。而且诡异的是,如果祁连不在医院,他从来不会惹是生非;唯独祁连在的时候,他不是拖着输液杆爬窗台,就是单腿跳着满地乱跑,更过分的一次还偷偷拿了祁连的通行卡遥控着轮椅坐电梯下楼追流浪狗,不仅祁连吓坏了,连狗都嗷嗷乱叫。 他折腾祁连,倒霉可是医生和护士。静养!什么是静养?要是伤口没长结实内出血怎么办?再说他不是还头晕头疼吗?哪儿来的好精神折腾!要是一个不小心摔碎了,燕宁站不可能放过医院。 医生认真地跟他单独聊过一次,卑微地威胁道他说再胡闹我就把你的病房门锁上。可萧山雪无辜地说锁上也没什么用。 第323章 “我知道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我也很抱歉,”萧山雪垂着眼睛,他轻轻揉着胸口的伤,跑出来的汗沙得伤口有点疼,“但是祁连的状态不对,我怕我少折腾一点他就会跟自己过不去……能不能麻烦你们关注下他?” 医生不是很懂自己怎么就成了他们play中的一环,毕竟祁连看着正常极了。 沉默寡言,温和有礼,衣着板正,分寸合宜,俨然一副成熟男人的样子。他把萧山雪逮回来那么多次,却一次火都没有发,只是耐心地劝他不要胡闹,不要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可萧山雪认打认罚,唯独腻歪着祁连不思悔改,反正他就是要依赖,要撒娇,要祁连时时刻刻看着他,一旦祁连放弃,他三秒钟之内就会把自己玩死。 萧山雪需要他。 二月化雪的时候最冷,但一切都在好起来,拿到那张所有指标都正常的单子是在二月二十九。 体检中心在三层,祁连拗不过萧山雪,用一条围巾拴着他的腰捆在轮椅上,放在离体检报告打印机几步远的地方。那是一个工作日的晚上八点半,体检中心已经关了,走廊里只有机器还亮着,嗡嗡吐了一沓泛着热气的纸。 他孤独地读了一遍,合上,又打开。第一页体检单上写了建议出院时间,祁连看着那个日期,直到声控灯熄灭,又被脚步声点亮。 来人是位中年女性,头发蓬乱,脚步拖沓,眼下乌青,皮肤枯黄而粗糙。她穿着一双缝隙发黑的深蓝色男式拖鞋,灰黑色运动裤上粘着更深颜色的污渍。她走过来时带着一股子不甚明显的病气,但这对一个久在医院的哨兵来说足够清晰。老人久未洗澡的体味,尿味,呕吐物的酸臭味,掺着熟悉的雾化药物和消毒水。这些味道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但并不属于她。 女人不太会操作机器,托祁连帮帮忙。他放下手里的检查单去刷卡输入信息,刷拉一声那沓纸就飞了满地。女人帮忙去捡,规整地摞在一起,然后她的单子也打印好了。 “后生命好哦,出院必有后福,”女人说话时带着浓重的口音,“不像俺爹,估计这就是最后一站喽。” 她看不懂那些高高低低的数据,佝偻着身子离开去找护士,与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父亲擦肩而过。 祁连慢慢地走回去,打开轮椅制动锁,萧山雪什么都没问。穿过半条走廊右拐就是电梯,他朝左边进了楼梯间。 祁连用脚踩下制动锁的按钮,绕到萧山雪面前,扶着他的膝盖缓缓蹲下。 当健康被赐给球球,分离的剑就悬在了祁连头顶。他答应了球球要带他去找他的家人,还有白羽他们会跟球球说什么也不一定,怎么会有人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跟他捆死在燕宁这片废墟上。 “怎么了?”萧山雪在黑暗中把手放在祁连头顶,学着他的样子摸了摸,“结果不好吗?” 祁连摇头。 萧山雪长长地哦了一声,指尖上的茧子蹭着他的脸颊。 “那我下一站会去哪儿呢?” 祁连摇头,他真的不知道。萧山雪的手是热的,拇指被动地在他脸上滑动,手心带着隔壁病房悠悠的护手霜的味道。谁都会善待他,就连悠悠都会心疼他干瘦的手背,抹满香香的油膏让他握着笔养手,而不是让他抓着刀枪吃苦。 祁连抓着他的双手,把脸埋了进去。他恨极了那些茧,又不得不感谢他们保护着他的爱人。 黑暗的楼梯间里有一座烟头烟灰和烟盒堆积起来的废墟。祁连蹲在上边,像在错误的季节种错了庄稼的农夫跪在土地庙。他伏在萧山雪的膝头,近乎虔诚地亲吻他的掌心,那种从荒芜中走来的温热宛如神迹,或许不仅仅是祁连,连萧山雪都不能相信自己真的离开了苦海,要不然他为什么会失忆? 但祁连在神迹面前什么都没有求。 不求就是他的私心。想起来不好,想不起来也不好,选他不好,不选他也不好。他握着萧山雪的手,融化的雪浸湿了他。 体检中心走廊里的灯很久没有亮了,楼梯间里传来低低的呜咽声,很久之后才传来这样的对话。 “我困了,回去吗?” “嗯。” “今晚抱我睡觉吧,床可以拼在一起。” 祁连破天荒地说:“好。” ———— 萧山雪出院定在两天后,可次日恰巧太子的妈妈来探望儿子,一些没来得及说开的话就又搁置下来。 那时太子虽然已经醒了,但还是认不出来人,祁连总是对这事儿心有愧疚,可老太太哭了一阵,并没追问儿子受伤的细节。褚悠悠说着一口吴侬软语安慰着妈妈,祁连一个词都听不懂,脸上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萧山雪也没动静,乖巧地坐在角落小口啃老人家带来的莲雾。祁连不好意思吃,硬捱到饭点,忙不迭地推着球球去帮忙打饭。 刚出门不久,萧山雪抱着空饭盒突兀地说:“悠悠说,哥哥是哨兵,你很照顾他。” 祁连猛地一顿,差点把他从轮椅上晃下去。 “你听得懂?” “好像能懂几个词,哨兵,哥哥,照顾,模模糊糊的,”萧山雪撑着轮椅的扶手锤了锤脑袋,“有些是之前悠悠教的,但是似乎不全是,唔……我不能细想,会头疼。” “球球,你妈妈也是江南一带的人。” 妈妈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陌生极了,但好在球球对这个词也并不熟悉,他疑问地重复了一遍,然后说自己毫无印象。 第324章 “就算你把她喊到我面前,我也未必认得她。但是你告诉我,我就信。” 轮椅骨碌碌的声音再次响起。 “没关系,”祁连说,“我会带你去看看。” 萧山雪的手指摩挲着饭盒的边缘,眼神虚虚落在盖子上被他不小心磕出来的一个小坑里,人影在光亮的不锈钢上扭曲。 “我不想去。” 祁连叹气:“为什么?” “我不认识他们。” “你会认识的。” “我不想。” “你不能一辈子不面对他们,他们是你的亲人。” “认识他们对我不好,我肺疼。” 祁连沉默了一会,没再反驳下去。 “真的假的?” “见他们我就肺疼。” “那你见谁不疼?” 萧山雪转过脑袋,眉眼弯弯。 “你啊。” 凶是不可能凶的,打不得骂不得,祁连拿他没办法,只能搪塞道他还要好好休息一阵子,出院之后不会直接下江南,燕宁站里还有好大一堆事情要做,等他恢复得差不多了再讨论也不迟。 于是萧山雪没再折腾。 两个人穿过初春的风舀一盒热乎乎的饭,对社畜来说这种事算是浪费时间,但对祁连而言这是难得的放松。当下还不是飞杨絮柳絮的季节,医院的花坛里只有星星点点的绿,人工湖里的冰刚化,上边飘着些零碎的落叶。空气里夹杂着干燥的尘土,祁连的风衣被吹得鼓起来,萧山雪被围巾蒙住口鼻,却还要隔着嗅饭盒里飘出来的香味。 祁连鬼使神差地说:“等你好了,我还能推着你逛公园吗?” 萧山雪说:“不可以。” 祁连那种迷茫中带着些许期待的眼神一下子就消沉了。可还没等祁连伤心,他紧接着又补充道:“等我好了,我就能走能跳,我会跟你一起走,不需要你来推。如果你真的想留着这个轮椅,我觉得它可以开发一些新的玩法。” “新的玩法?” 萧山雪神神秘秘地一笑,没再解释,但那种狐狸似的表情就差把“没安好心”四个字写在脑门上。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没什么,”萧山雪笑眯眯地说,“你知道爱德华七世的爱之椅吗?它看起来像一个拆了轮子加高的轮椅。” ……失忆了,但是记得爱德华七世? 原来他祁连的地位还不如一个死了千八百年的胖子皇帝! 祁连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他学过世界史,对爱德华七世有所耳闻,但爱之椅的确没听说过。只是名字在这儿了,恐怕也不是什么正经东西,也许是靠背和坐板都是大爱心的恶俗椅子。 祁连直想啃他脑袋。 “我的搜索记录会同步到燕宁的电脑上,你先告诉我这东西能不能见人。” “有什么不能的?只是一个有点奇怪的椅子而已。” “有点奇怪?有多奇怪?” 萧山雪用食指和拇指比了小小的一截,举到祁连面前:“一点点。” “那也不少了,我不看。” “你都不知道这个椅子是用来干什么的!” “椅子还能干什么?” “对啊,用来坐的。” 萧山雪反手抓住他的手指挠了挠,祁连突然就明白了此“坐”非彼坐,老脸一红,好险没把轮椅把手扔出去。 “哇你……谁教你的!” 萧山雪哼了一声,拒绝跟他继续交流,挪动之间一从他和椅背的夹缝之间掉了出去,黑粉烫金的封面上写着四个隐晦而颇有些露骨的字。祁连不常看书,他只是觉得萧山雪突然慌张的表情和脸上的两团红晕有些可疑,有什么正正规规出版的书籍还不好意思给他看的? 但萧山雪没说什么,抿着嘴把书塞回去,表情突然就没那么叛逆了。 祁连疑惑地推他回病房,正准备查查那几个字,却突然接到了司晨的电话,催命一样问他要昨天调整好的新编制名单。祁连连饭都顾不上吃跑去走廊里摇人,可交班的新人实在糊涂把材料搞丢了,逼得他只能冲去燕宁站翻垃圾桶。 祁连临走跟悠悠他们打了个招呼,那会儿老太太已经拉着球球一口一个小揪地叫了。 祁连惦记着丢了的文件,出院手续就捱到了第二天。 —————————— 两个小朋友都还在拧巴 球球:如何才能心安理得地贴,挺急的,在线等。 第179章 回家吧 出院当天也是工作日,但阎王无常都来了,据说是集体请了假来帮忙,顺便看看太子和他家老太太。 司晨难得批假这么大方,祁连也不好意思耽误他们太久。几人手脚麻利,上午手续办结,阎王把大越野里女儿的粉色儿童座椅拆了,干脆利索地连人带东西一起拉回了燕宁宿舍楼。 祁连全程沉默地看着窗外,“回家”这两个字让他有种倒计时的紧迫感。但对于一辆马力拉满的肌肉越野车而言,这点距离恍若无物。 房间还是在顶层,只不过楼顶加建了一个带大窗户的房间充当书房,与五米外的独立卫生间相连,又在一侧单独开了个门连通露台。虽然布局稍显怪异,但空间的确宽敞了不少。写字桌搬走卧室就温馨了许多,出于各种考虑,房间里的窗纱一直拉着,滤出柔和的光线。 这时候站在房间里,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第325章 他们并没有在这个房间里住过很久。那时候没有亲吻也没有疤痕,但日子宁静无虞,仿佛只要爱意野蛮生长,他们就能理直气壮地拥有一切。 现在他们距离拥有一切只有一步之遥,理直气壮却怎么都做不到了。 罪恶感吞噬了祁连。 萧山雪对这些事好像没什么负担。他已经可以拄着拐杖满地跑了,但是这位神仙宁可单腿蹦,从门口跳到书房入口,又从书房单独连接天台的小门蹦出去看祝侠答应他摆的花,身上带着种祁连见都没见过的谜之活泼。当然了,这事儿很好,他这个年纪不爱玩爱闹才有问题。祁连三人默契动手,收拾完甚至还没到饭点。 阎王和无常早早溜了,一个说要去接儿子女儿放学,另一个说潘云骁在家里做了饭。祁连目送他俩砰地关上门,叹了口气,朝着小厨房走去。 然后他看见沙发上丢着的通讯终端亮了。 萧山雪不爱带这种需要挂在身上的设备,平常也就闲置当个摆设,联系他十次有八次无人接听,原本也只存着他、白羽、阴间组和渝州那些过分热情的叔叔姐姐们的联系方式,联系不上的话他们自然会直接联系祁连。 他原本以为是渝州的谁又给球球寄了火锅底料,刚想出去找人,就见悬浮屏上跳着的一串数字无比眼熟。 是司晨。 她联系球球干什么? 祁连犹豫的时候通讯请求挂断了,紧接着没有锁屏的屏幕上跳出通话记录界面,显然刚刚球球应该在等她。记录显示,从球球转入普通病房到今天,司晨跟他联系了十几次,打通的都集中在祁连去站里的日子。 祁连眉头一皱,把东西归位,没有叫他。 司晨联系球球做什么? 祁连不觉得这位大忙人会闲到天天关心球球的康复情况,何况,想了解点什么直接问他不就行了,何必费劲去跟一个丢了记忆的人套近乎。 难道说她骚扰球球,想等他好了直接去燕宁报道? 可球球根本不知道燕宁是什么东西,她这么早下手也没有必要。 祁连边洗菜边思索。 这事不对劲。一方面球球一次都没有跟他提过司晨联系他的事情,没有道理他还有什么事非要瞒着自己不可。另一方面,祁连每天出现在站里和离开的时间也是不固定的,司晨怎么就能把时机抓得那么好,次次都能避开自己? 祁连抽出菜刀,反光的不锈钢刀身上映出他的脸。他端详着刀,一时间没有切菜。 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情。 他被人盯着,而且这些人背着他在做一件绝对不能告诉他的事情。这几天燕宁站来来往往的人多,但长期在医院的也不过那几个人。悠悠和她家老太太不是燕宁站内部人员不知道任何内情,球球失忆了,自己被瞒着,看样子是只有球球最可疑。但这些通话司晨打给球球居多,球球要是能有时间通风报信,好像还不如直接自己打来得方便。 是摄像头,还是第三个人? 结合现在的情况分析,她为什么能默认在球球出院的当天能和球球单独通话? 祁连的目光落在面前的菜叶子上。 家里没有午饭。 球球是不会做饭的,而“出院当天家里没饭”的这个消息只有阎王和无常知道;而他俩刚走司晨就来了,这是不是太巧了点? 连他俩也参与进来了吗? 祁连望向露台,萧山雪依旧蹲在那儿看花,背影似乎很正常,但他的手在捻着花盆里的椰糠。球球在等什么事情的时候会有一些小动作,这是其中之一。这个小笨蛋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忘拿了什么东西。 祁连把菜刀放下,拎起沙发上的终端。书房和露台之间是一道玻璃门,打开的时候没什么动静,但球球还是转过了头。 “刚刚有人找你,”祁连嗓音柔和,像是脑袋空空什么都没想,“我没来得及接,挂掉了。” “谁呀?” “好像是司晨。” “司晨?” 萧山雪不动声色地接过来低头查看记录,祁连佯装回房,然后在打开门之后转身,恰巧看到萧山雪挑着眼睛悄悄看他。 四目相对,祁连笑了一下,然后在他稍显慌张的眼神里施施然进了房间。 他在经过书房的时候顺手把一份文件从抽屉里扔到了桌子上,那里边是莫林和朱鑫的公诉状,里边明确写了开庭日期。这份材料是前一天才交到他手上审核的,连司晨都还没看过。如果他们在做的事情与莫林他们有关,他们一定会有动作。 然而直到吃完饭洗了碗,祁连出去工作又回来,家里的文件都没有挪动一点,就连他夹在文件里的那根头发丝都没飘走。 球球在家里整理好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搭好空着的猫窝和猫爬架,甚至很乖巧地洗了菜,唯独没有碰他的书房。他绕着祁连叽叽咕咕地说有个叫白羽的人明天要给他送只猫来,说是之前他养的,那个人声音好温柔,感觉很好相处的样子。 白羽? 祁连没想过白羽可能也在燕宁站里掺了一脚的可能性,但这不失为一个突破口。 他带着球球晚上出门买了水果和猫罐头,又非常刻意地把地拖了一遍。除了他提议分房睡然后被球球拒绝之外,一切无比顺畅。万事俱备之际,司晨却在早上八点半出尔反尔,给了他一个“朱鑫要出院需要人单独看着他送到监狱”的理由,还是把他摇走了。 第326章 祁连这几天四处奔波得头大,看样子面是见不上了,只能抽空给他发消息。 祁连:白老板,不好意思司晨喊我回去,怠慢你了。 白羽回复很快:没事,有这份心早点催司晨还钱 祁连:一分都没还吗?白老板没问问她最近在干什么? 半个小时过去,白羽才想起来给他回条语音。 “祁连,现在不是战时,你有什么疑问直接问就行,不用套我的话。仗打完了,人们都走出来了,说起来现在都是朋友,怎么你还这么紧张?我们又不是莫林。司晨那边我的确不清楚,但是你作为准副站长都不清楚的话,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他们在做一件关于你,但是你没法接受的事情?” 祁连被他这条四十多秒的语音搞得有些发愣。 如果是之前的祁连,他肯定会直接去问司晨,问阎王无常潘云骁,甚至直接把球球按在某个角落软硬兼施地要他交代。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能选择自己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他熟悉的人,但这已经不再是出于信任。 他非常耻辱地发现,自己完全失去了安全感。 但是这样还能有什么关于他但是他无法接受的事情呢? 他的精神和身体都算死过一次,球球的家人也找到了。燕宁重建,兄弟们不用再出生入死地打仗,司晨也找回了ai莫莉并和大舅子和解。所有他在意的事情都有了结局,自己活着不必再在刘长州和司晨之间游走,死了也没什么遗憾,就算是这群人现在突然要像当时在军事竞赛里一样联手搞死他,他也没什么反抗的必要—— 朱鑫在他旁边站定等警卫交接,镣铐在地上拖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但是祁连没有看他。 “喂,”朱鑫问,“他怎么样?” “他……” 好还是不好呢? 朱鑫骂了他一句婆婆妈妈,又问:“活着没?” “活着。” “那不就行了,他活着对你也好。” “对我也好?” “你是不是蠢?”朱鑫说话一向不留情面,球球看来就是深得他的真传,“他活着,最大的受益者是司晨。没有他你迟早要被往上爬的人踩死,没有你他说不准哪天也就造反了,你俩锁死好好给燕宁打工,她坐收渔翁之利啊傻子!” “可是他为什么要跟我锁死?他就不能去更好的地方吗?” “为什么?”朱鑫嗤笑,“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拿他当宝贝捧着,愿意送他去劳什子更好的地方?在司晨眼里,你的价值比他高多了!” “为了我,搭上他?”祁连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我不能接受——” “一个行尸走肉,和一对精英级哨兵向导,这笔帐你算不过来?” 祁连被他堵得噎住了,沉默了很久才说:“那他就逃不开了吗?” 朱鑫仰面向天,闭上眼长长地吸了口气。 “这是不是得问你啊,祁副站长?” 监狱警卫已经确认好信息,抱着上膛的霰弹枪来接人。朱鑫不再跟他废话,拖着满身镣铐走向黑洞洞的监狱深处。祁连望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不过是走了另一条路的自己,即便在末路上也能用最直白的方式提醒他羞于面对的一种可能性。 球球要和他们沆瀣一气,来救自己。 可是我不配啊,祁连想,我算什么呢? 凭什么要搭上球球的光明前程来拯救一个懦夫? 他对任何人都不是不可替代的,也不是最优选择。司晨可以有其他的副站长,球球可以有更英勇无畏的哨兵或者更温馨美好的家庭,兄弟们可以不用趟浑水来捞他这个孤身涉险的憨批。他已经拖累大家太多了,如今既没有纷争也没有凶险,只要慢慢地把一切建好恢复过来就行,他的感受在这么大的世界里多不值一提,有什么不能撒手的? 祁连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了。是不是就此消失,这种无谓的努力就可以结束。 通讯终端滴滴一声,白羽突然发来了一张照片,什么都没说。 球球抱着那只长毛狸花猫。 一岁半的猫已经长开了,长长的毛因为花色看起来有点烟熏火燎的潦草,但是很乖巧地用鼻子蹭他的脸。另一边小七的手和一只脚入镜了,拿着一根拆开的猫条,糖袋子还挂在手腕上。两个人看样子是坐在地板上的,地板很干净,但是没铺地毯,可能还是有点凉。 祁连想,还是回家吧。 —————————— 这几章写得我也很难受(泪) 虽然能理解祁连拧巴很难避免,我还是想两个大耳刮子抽醒他 第180章 醋坛子猫 祁连到家的时候,白羽他们还没走。 不同于球球因为受伤被动需要一个极其干净的环境,白羽有洁癖,他和小七陪着球球玩,局外人老秦就把房间里里外外重新擦了一遍。尽管他的块头在这种小地方显得局促了些,但这不妨碍他把房间变得容光焕发。 祁连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地毯,然后发现两位小朋友都坐着抱枕,只有猫滚了一地板的毛。白羽坐在一旁的电脑椅上,姿态优雅漂亮,手里正拿着那份起诉书慢慢翻。 “回来了?”白羽说,“你们效率够高的,这玩意都下来了。” 祁连强打起笑脸:“这材料里边的内容虽然你差不多都知道,但能不能尊重一下上边写的保密?” 第327章 “哪儿写了保密?” 白羽的瞎话刚编到一半,却发现被他扔在一边的纸质文件夹上印着一个硕大的红圈,里边圈着秘密字样,于是半路话锋一转:“这不是审判就没几天了?” “是啊,白老板有劫法场的意愿吗?” 白羽笑道:“祁副站长,你也学会说瞎话了?你这么问是钓鱼执法,还是其实你自己想出手?” 祁连也跟着笑,只是看着惨惨的:“私下里就别叫我副站长了吧,听着怪怪的。” 两人都是摸爬滚打过的人,对视一瞬就达成了默契,一个嘱咐球球小心伤口别被猫抓到,另一个拎着小七的耳朵要他别乱给球球吃糖,紧接着一前一后走到了露台上,并且带上了门。 “你不提我也要说的,”白羽看见祁连的手在衣兜里揣着,隐隐透露出烟盒的样子,颇善解人意地说,“抽吧,我不介意。” 祁连感激地道了谢,白羽等他点了烟才继续开口。 “所以,怎么说?” “还是要上军事法庭,毕竟他手上的确沾过不少血,盟友尤其是威尔那边咬得很死,不愿意网开一面……关键是莫林,他肯定会争取宽大处理,有的没的脏水少不了往球球身上泼。” “你天天丧得跟什么一样,是不是跟这个也有关?” 祁连吐出一口烟雾,搪塞道:“白老板,我知道我现在的状态很差,我还是想先处理问题。” “不说?”白羽扭头,“不说把烟掐了。” 祁连犹豫了一下,说好。 白羽紧接着就骂:“好个屁,你给我说实话,不然我今天就把他带走。大不了当个逃犯,我总不至于连个灰色地带都找不着。” 祁连把烟灰抖在露台的栏杆外边,那儿烟灰积了好厚一层,颇有当年燕宁站审讯室外花盆的风范。 球球没回来的时候,祁连偶尔会到这里提前收拾一番,趁机抽会儿烟缓解压力。 他自己都不知道居然已经攒了这么多了。 “……那从朱鑫和莫林说起吧。” 白羽点头。 “他们两个是一定会上法庭的。朱鑫我知道,他应该会向着球球,球球的父母与他认识,只是他和球球师徒一场毕竟有情分在,要是球球知道他出事肯定会伤心,只能说现在想不起来也是好事。莫林嘛……他大概率是活不了了,但按他的性格,难讲会不会拉着球球垫背,再加上互助会和威尔那个女人恨透了他,这些年攒了不少证据,情况对他很不利。” 白羽眉头皱了起来:“这群人是不是脑子不太好用?不恨杀人的人,反倒去恨一把刀子?” “可是从事实上讲,他的确做过很多脏活儿,也没有直接证据能够证明,如果他不做这些事地塔就会对他怎么样。” “失忆呢?”白羽咬着自己的指关节,问,“他不是失忆过么?如果把这次算成第三次,能不能有作用?” 祁连摇头。 “我也考虑过这一点,我们只能证明他现在的状态是失忆,但是在遇到我之前和在温莎的时候只有证人,没有任何医疗方面的证据。更何况他在温莎的状态很难评价,失忆了可能会被人说是反社会,没失忆就都有些过当的嫌疑……拿现在的精神问题去争取也很难办,他们会想尽办法把他送进精神病院,关一辈子。” 啧。 白羽问祁连也要了支烟。看他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烟居然抽得极凶,也许是被老秦的土烟喂出来的。 两人默然待了一会儿,白羽又问:“我看莫林和朱鑫就是下周连着两天开庭,那他呢?” “我在争取……文件上写的也是下周,在他俩之后的第三天。” “这帮王八蛋,急着去投胎吗?” “……可能吧。” 白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非常奢侈地把剩下的半截烟按灭。 “祁连,你是不是做什么交易了?” “我……我不能跟球球绑定,”祁连的手开始抖,香烟滤嘴从手指间掉了出去,他脱力似的撑着栏杆,“我答应了司晨,只要她肯保球球,我这辈子绝对不会离开燕宁,毕竟温莎那会儿我是他的第一联系人,必要的话我可以替他顶罪。我很好用,只要我活着,司晨肯定会尝试把球球跟我绑定在一起,买一赠一是最划算的。但是球球是无辜的,他是个很善良的小孩,我希望他能离开,光明正大地活在世上。我只会打打杀杀在这些人情世俗里滚一身脏,配不上他的。” 白羽脸上所有表情都消失了。 他其实是个极度独裁而不好相处的人,温柔只是他生存的必需品,甚至可以说只是部分人享受的特权。祁连本以为白羽会疾言厉色地用最难听的话骂他,可小老板只是扎起头发,眼睛毫无感情地望向远方。 “就为这个?” “……嗯。” “说真的,我理解你,我也知道我劝不动你。”白羽说,“但你要知道,他不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玩具,他甚至比你还执拗。你要替他去死,他一定会死在你前面。” “他失忆了。” “但他还是那个人,”白羽拍了下栏杆,铁锈扑簌簌掉下来,“你敢把事实告诉他吗?” “我……不敢。” “你不敢直面跟他在一起之后你对他的愧疚,为此你甚至不能承受他对你的感情,还想把他推出去。我能理解是因为我和老秦某种程度上也是这种关系,但是我也确实认为你是个不思进取、畏首畏尾、自我感动的懦夫。” 第328章 祁连垂下头,他无力反驳。 “但是祁连,你是最适合他的人。他需要的不是另一把刀,他需要一个刀鞘。” 白羽转身抱臂靠在栏杆上,哼了一声。 “你自己慢慢琢磨吧,有朝一日把他耗走了,也算你心想事成;另外要是你需要看病也可以找我,我帮你联系个心理医生……”白羽突然笑了,“或者喝中药给你调调。” 祁连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白羽说得对,每个劝他的人都说得对。可是如果他不顶罪球球怎么活下来?他已经生是燕宁站的人死是燕宁站的鬼了,要球球下半辈子被锁死在这破地方,跟他一个留了案底的人共度一生? 他绕不出来。越是沉浸在这种逻辑里,他看见拼命哄着自己开心、带着自己打起精神的球球就越难过。 他没必要的。 白羽刚要回去,就听祁连衣兜里的通讯终端叮叮叮响了,又是司晨。 祁连刚接起来,就听她劈头盖脸地问道:“萧山雪好了吗?” “啊?” “啊什么啊,”司晨言简意赅,“今天周六,下周一开庭,莫林点名要在今天之内分别单独见到你、我和他,否则绝不合作。” 祁连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他不合作就不合作,就他干过的那些事够判他枪毙十分钟了,他见球球干什么?” “你不捞他了?” “你的意思是?” “就是这个意思,”司晨说,“现在是中午十一点半,我现在开始准备保险设备,下午三点从燕宁站出发,去不去你看着办。” 她麻利地挂了电话。 白羽听了全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祁连,摆了摆手就回了房间,开门的时候狸花猫嗖地冲了出来,捎出来一股海妖酒吧常常出现的饭味。 猫后边追着小七,球球也跟着蹦出来,那架势确实像三位玩上头了。可眼见着狸花猫蹿上护栏,距离跳楼只有一步之遥,祁连猛地伸手,拖着它的后脖子拽回来。 胖猫在他身上乱蹬,好在小七一根猫条贿赂成功,堪堪让它安分下来。 “一个没看住它就跑了!”小七埋怨道,“都说了不要一边抱猫一边做其他事情,你还不听!这只猫脾气好大的,什么东西的醋都要吃!上次我打着游戏它就跳楼了!” 萧山雪抿着嘴,没说话,而祁连精准地抓住了重点。 “刚刚它又吃谁的醋了?” “你的文件呗,”小七撇嘴道,“刚刚老板看完扔在桌子上,阿雪拿去看了,然后就开始发呆。这只猫脾气傲娇得很,叫醋坛子算了。” 没等祁连问,萧山雪自己坦白道:“我看见那两个名字,虽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是感觉心里发堵。” 他眉眼低垂,刻意惹事的跳脱消失不见,那种神色像冬眠复苏的鸟却遇上寒潮,委屈而茫然。祁连在他的表情里读出了一丝异样,可因为难过了一早上脑子实在不清楚,一时间也没区分出来到底是什么。 小七看见他这副样子大剌剌安慰道忘了就忘了,别想那么多,就当没认识过。他从祁连手里抢过狸花猫,往球球肩膀上一扔,不要皱眉头,撸猫解千愁。 醋坛子猫在球球身上真的要安分一点。 “那个莫林,你看到他做过什么了吗?” 萧山雪把脸半埋在猫毛里,似乎在隐藏什么情绪:“看到了。” “他下午想见你,”像是怕他有什么顾虑,祁连紧接着补充道,“我和司晨也会去,你要不要……” “我去。”萧山雪果断答道,“我和你一起去,见过后,你一定要带我回来。” 第181章 外边等你 监狱是七八年前刘长州修的,在寸土寸金的燕宁占了很大一片开阔地。从外边看监狱只有三个监区,中间围着一片操场。但在监狱地下,还有第四号监区。 这里与世隔绝,避免犯人的一切社交,关押的都是最高级别的重刑犯,目前朱鑫、莫林都在这里,刘长州也自请住了进来,只是待遇多少还是比前二者要好不少。 祁连在当上副站长之前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四号监区有内外两个入口,监狱外的入口需要声纹和虹膜生物验证,权限只给了站长和副站长两人开了;而监狱内的入口是将操场做成翻板的模式,因此只有夜深人静隔音设备全部开启的时候才能打开。 祁连送朱鑫来的时候,走的就是外入口。 当时他并没有进去,对内部构造并不了解。而直到司晨带着他、球球和全面参加燕宁站工作的杜钰踏进牢狱之门,他才真正明白当年燕宁站和地塔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 进去之后先是很长的一段下行坡道。 那里虽然有光线,但相比外界几乎已经是暗室,除了几人的脚步声外同时传来多种机械的嗡嗡声。这样的环境普通人和向导未必能放心大胆地往前走,哨兵还是可以自如行动的。奇怪的是萧山雪即便拖着一条还没好全的腿依旧走得轻巧平稳,祁连悄悄看了他一眼,虽然看不清脸色怎么样,但他似乎是闭着眼睛的。 他的呼吸有些急。 司晨边走边说:“别看这条坡道黑,里边安了有很多传感器,一旦这里发生暴力行为或者检测到血液就会将其中的生物全部抹杀。有说是激光切割的,也有说是毒药的,我没见过,但是只要别闹事,一般没什么问题。” 第329章 这么恐怖的机关设定下,就是天王老子也得多几分小心了。 坡道尽头变成一个圆形小房间,就连司晨都小小地松了口气,声控感应灯亮起的同时照亮一圈有玻璃隔墙的实验室,穿白大褂的人影在里边忙忙碌碌。 杜钰咦了一声。 “怎么有人?” “不是活人。”司晨解释道,“这是光影成像,每一块屏幕背后都藏着通往不同位置的电梯,有通往三个监区和操场的,还有通往地下和控制室的。里边实验人员的名牌上写着通向,一人一块仔细看看。” 祁连对着某个方向扬了下下巴,说:“或许,是不是这个?” 萧山雪已经挪到了一块玻璃旁边,安静地看着里边的人影。他意识到祁连在说自己,于是轻声解释了下。 “我很熟悉,像是肌肉记忆,之前我可能经常这么走。” 司晨凑过来,搭着萧山雪的肩膀眯起眼睛观察,沉默片刻后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被你撞对了。你还记得怎么开电梯门吗?” “不记得,”萧山雪垂下眼睛,轻声说,“我感觉,下一个动作应该是进门,我是被人带进来的。” “好。” 祁连面色黯淡,杜钰满脸疑惑。 电梯开启没有大门那么严格,只需要密码指令就可以了。这个电梯的提示音是非常抽象的连续两声咚咚,像是用手指弹空塑料瓶的电子音,紧接着玻璃带着上边显示的人像从中分开,轿厢极其宽敞。 看似人性化的设计,里边却怪异得很。 冰冷的白炽灯和麻醉枪并排在一起,地板正中间有个环形凹槽,环内是深褐色的雕花,外边则是普通大理石地板,空间刚刚够站一圈人。 出于照顾失忆患者的角度,祁连和司晨原本两个人把萧山雪夹在中间,杜钰则跟在后边充当观光团唯一的游客和警卫团唯一的卫兵。在半簇拥之下,萧山雪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就想踏入那个圆环,被司晨一把薅住塞给祁连。 “看好他,”司晨说,“这是电梯里的激光临时监管,重力感应的。要是他进去了,一会还得先拿转移装备来才能挪人,费劲。” 司晨和杜钰在场,祁连只能抓紧他的手臂,把他藏在自己和电梯轿厢之间的空隙里。这种过分的保护之中,萧山雪慢慢把脑袋靠在了他的后背上。 这种隐秘的依赖放在之前总是令人欣喜的,可现在只有辛酸。 电梯能抵达地下十六层,每一层只关一个人,有单独的囚室、探望区和监控室,越靠下安保等级越高。譬如刘长州在数字比较吉利的八层,朱鑫在十四,但电梯的显示屏上跳过了八,又跳过了十四,最后停在十六。 门口准备好了窃听和录音设备,出于保密考虑,这层楼里的人中午就已经悄悄撤走了。见面的顺序是莫林自己定的,司晨第一,萧山雪第二,祁连最后。 “不要被他绕进去了,”司晨在进探望区之前叮嘱两人,也像是嘱咐自己,“他现在不能伤害任何人。” 然而司晨进去之后,窃听器里传来的对话让人大跌眼镜。 “你要见我,做什么?” 莫林没有回答。 “你不是有话想说吗?装什么哑巴?” 莫林还是不说话。 “你的开庭时间已经定了,你现在合作也好,不合作也好,迟早都要上刑场。合作一下争取宽大处理,至少你也不会——” “是吗?” 莫林的声音嘶哑粘滞,或许是什么时候把嗓子喊破了。监控并不会拍到他的细节,只能看到他现在瘫在床脚旁边的地面上,身边堆着扯烂的棉花,那曾经是一条被子。 “你的宽大处理只是给不给那一支麻药的区别吧——但我知道,你现在还肯见我,是为了你的人。” 司晨说:“我允许你发挥一下余热。” “我也允许,否则我怎么会想见你这个老女人?”莫林说,“只有我提出见你,你才能带着他们两个来见我。” 司晨的声音里带着点咬牙切齿:“如果我现在转身就走,他们两个你也见不到。” “这个顺序是我安排的,我当然有我自己的道理,司。站。长。” 莫林喉咙里挤出诡谲的笑声:“或许他们俩也不想见我,可是如果我见了他们两个,我就会跟你合作,你想了解的东西我当然都会告诉你。小泉不是被祁连杀了么?向导研究的进程现在只有我知道,地塔海外账户的密码还有武器库的地址也可以一并告诉你。想想吧,这些东西你不需要吗?窃听器、监视器,这种东西你随便用,我不介意你听的。” 资源、钱、武器。 司晨真的需要。 她沉默了片刻,转身走出探视区,然后狠狠摔上门,和坐在门外的萧山雪看了个眼对眼,旁边祁连抱臂靠在墙上,沉默不语。 她算祁连的养母,对萧山雪也不是全然不在乎,她应该是保护他们的。可她偏偏是燕宁站的站长,现在的燕宁不能没有站长。 为了这破燕宁,她已经搭上了莫莉,现在连两个孩子都要推出去吗? 她非要变成孤家寡人不可吗? 她看到祁连抚摸了下萧山雪的后背,然后拍了拍。萧山雪起身,他的手就留在原地。 向导轻声说:“没关系的,我也想见他,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第330章 祁连似乎想搀一下,但被萧山雪拒绝了。他抓着祁连的手微微晃了晃,自己瘸着腿歪进房间。 然而窃听器里始终没有传来任何对话。 监视器里莫林慢慢地站起来。他靠近探视区和自己住宿区之间的那块玻璃,把右手贴上去,像是摩梭情人脸颊似的缓缓磨蹭。紧接着他整个人都趴在了玻璃上,对着萧山雪笑。 某个角度隐隐约约看到,他似乎舔了一口玻璃。 祁连攥紧了拳头。 同一个房间内,一道玻璃隔开两个世界,一边是完整的污秽肮脏发着狂,另一边却是破碎的清白干净,寂静地受着精神上的折辱。莫林太想把萧山雪的脊梁折断了,他怎么就能一次次鲜血淋漓地爬起来。 莫林贴着玻璃,口齿含糊。 “你不是他。” 萧山雪不做声。 “你的味道不对,你被驯化了,你不是他。” 萧山雪脸上没有胜利者的骄傲,也没有被侮的屈辱,他不置可否。 “我会永远拥有白雁的仇恨,我会永远拥有他。你杀了那么多人,你被我逼着沾了一身血却没有仇恨,你是个……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该跟我一起去死!” 够了! 祁连猛地推开门,一把将萧山雪拉到身边,怒斥道:“闭嘴!” 这次他终于看清楚了,莫林涕泗横流,玻璃上糊着的液体让他的五官看起来有些扭曲。但是他见到祁连却突然冷静了下来,慢慢直起身,露出一副几乎是骄傲的神情,连脊背都挺直了。 莫林语气全然变成了另一幅样子:“你来干什么?轮到你了吗?” “你别当着他发癫!” “我当着他怎么了?”莫林理所当然地质问道,“怎么,他是你的,你来跟我宣誓主权?还是你想当着我的面证明他被你睡服了?你配么?” “你……” 祁连被他堵得语塞,但这时候萧山雪突然拉了拉他的手,对他摇头。 “这个环境让我很不舒服,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萧山雪的声音不大,但是莫林绝对听得到,“我想回去了,别跟他聊太久。” 萧山雪手掌冰凉,但是力气极大,像是生怕他跑了。 “我在外边等你,”他重复道,“我等你。” 第182章 论迹不论心 在祁连最不想面对的情形之中,这一刻绝对名列前茅。 探望区的大门合拢,世界上第一讨厌和第二讨厌的人共处一室;莫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却都要被司晨她们听个明明白白。他会嘲讽自己,侮辱球球,说一堆有用没用但绝不会把他从刑场上救下来的话。 这算什么?顶级大变态和顶级大傻逼的世纪会面,让所有人一起疯狂? 祁连不知道自己和莫林到底有什么见面的必要。 “你想说什么?” 莫林居然对他勾了下嘴角。 “你想问什么?我猜你肯定有很多想问的东西,比如为什么我看你这么不顺眼,或者白雁之前的事情,之类的。” 莫林整理好自己的囚服,又坐在那张似乎根本没人睡过的床上,翘起腿。他的姿态十分熟练,彰显出过往良好而严苛的家庭教育,丑陋在松弛的仪态上甚至都不那么可怖。祁连并不清楚他的家世背景,但总觉得他是在无声地骂自己野种。 野种就野种吧,野狗也行。 颓丧意外地让他刀枪不入,也没有一点好奇心。他不希望探望区外边的球球从他口中听到任何跟过去相关的事情,最好就此忘掉,让往事跟着莫林一起烂在这里。 “这个我并不关心,你不如告诉我,你打算什么时候兑现你的诺言。” 莫林身体前倾,双手撑在身体两侧,被揍青了的一只眼瞪不了另一只那么大,像是要确认祁连到底是不是认真的。几秒之后,他猛地后仰,从胸腔里爆发出尖锐的笑声。 那种姿态就算骗了再多人,终究是假的。 “祁连啊祁连,你到底是燕宁的一条狗!”莫林边笑边道,“你满脑子里都是燕宁燕宁燕宁,到底有没有他的位置?” “不关你的事,”祁连在他的狂笑声中平静地说,“你让我问,我问了,你答不答?” 莫林单手捶床,笑得根本停不下来。房间里祁连恍若未闻,而外边杜钰担忧地看了一眼萧山雪,发现他也毫无动静。 祁连等他笑得快喘不上气,道:“笑完了的话,我走了。” 莫林伸出一只手示意他别走,擦去那只睁不开的眼睛里飙出来的泪,又脱力似的弯下腰揉自己的肚子,边揉边断断续续地说:“我就……就说,你什么都不想知道,他也不太对劲。他又失忆了,白雁又失忆了,对不对?他头一次向导考核之后想跑,被我和小泉电坏了脑子,落下这个毛病还没好啊?之前他师傅,就是那个朱鑫,因为电压的事情还跟我大吵一架。你不是领他去看医生了吗?他还能活几年?” 祁连被他几句话拱起了火,但顾忌着外边,只能闭上眼睛深吸气。 忍。 莫林看他不说话,嘿了一声。 “装聋作哑有什么意思?”莫林用诱惑的声音道,“睁开眼,你不用看我,你看看四周。” 祁连无动于衷。 “睁眼!” 莫林骤然发怒,他起身,冲上前一拳擂在玻璃墙上,在巨响中吼道:“懦夫!给我睁开眼睛!” 第331章 祁连面无表情地睁眼,看着他,也看着他周围的环境。 整个房间挑高有五六米,顶上挂着一盏过亮的灯。从囚室区域照过来,探望区的光线就已经柔和很多了。 那盏灯是声控的,这是一种极其恶毒的惩罚手法。因为探视区的大门极其严密,如果灯不亮,整个囚室就会陷入彻底的黑暗,监视有红外线,犯人需要光亮就只能靠嗓子喊,而一分钟的视野里还有几秒钟的暴盲。 当然了,如果又访客来看他,灯就会一直亮着,帮助访客理解莫林的处境。 这里没有时间,没有日期,只有一天不定时从探望区的地板运输仓里送两顿饭。囚室一侧的墙壁是透明的玻璃,外边的泥土被虫子和蛇鼠搅动时会沿着玻璃滑动,而床铺就在玻璃旁边,好似地下的一具棺材。 发疯真的不奇怪。 “这鬼地方,他从小就住!是我!”莫林把胸脯拍得咚咚作响,“是我!在你所站的位置隔着玻璃陪他过了将近一年,吃喝拉撒都在一起,就为了让他屈服!我脸上的疤都是拜他所赐,你凭什么!” 祁连缓缓抬头,视线越过他,沿着他背后的泥土上升,到顶棚的时候脖子都痛了。 不压抑,但是绝望。怎么都触碰不到遥远的天花板,就算玻璃碎了,泥土也会涌进来。 球球逃出来之前在想什么呢?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坐在地上睡觉吗?如果仰面朝天,一睁眼看到的是刺眼的灯光,还有意味着又要出去拼命的绝望,你会期待坐在地上的黑暗里永远也不要醒来。” 是啊,球球睡不了床。他喜欢地板,喜欢沙发,喜欢硬邦邦的飘窗和堆着抱枕的漆黑角落,蜷缩在什么东西里拼命地保护自己。 “这破玻璃!你就算挖通了、打碎了,也逃不出去!在这里就是被活埋!” 怪不得刘长州非要给他们安排那么大两面玻璃墙。 “我陪了他那么久,早知道你要抢走我的东西,我就该早早用强把他——” 祁连突然出声打断:“他不是东西,他是个人。” 莫林愣了一下。 “谁?白雁?”他顿了顿,嗤笑道,“真有意思,这是你的滤镜吗?” “你灭绝人性,不要觉得谁都跟你一样。” 莫林拖着长腔,阴阳怪气地说:“是是是,他跟我不一样,他有人性,你也有,我没有。他为了自己活命而杀人,你为了活命逃避我给你的选择,你们的人性可真高贵啊祁连,这东西能当饭吃,要不然怎么都是副站长了呢?我是真小人,我敢认,你们认吗!” 祁连答:“我认,我恨我自己不够强大照顾不了所有人,但是我更恨提出问题让人怎么选怎么错的混蛋。” “是吗?”莫林阴恻恻地说,“祁连,别总搞得自己像个受害人一样,谁也不欠你的。你自己要睡白雁,你自己要来跟我作对,你自己要去渝州去温莎,你做什么都是出于你的个人意志。现在要上审判庭了,我猜猜,你是不是还要给他顶罪?你恨个屁?你不管不就行了?” 祁连不语反笑。 他一步步走到玻璃前,伸出一只手按在刚刚莫林压出来的手印上,手心被指甲刺破,在另一侧印上了血。 莫林糊脏了的玻璃把他的脸也扭曲了。 “是啊,我是出于我的个人意志来掺和你们的事情,但是容我问你一句,白雁杀人,是出于他的个人意志吗?” 祁连咚地砸了一下玻璃,凶相毕露。 “陈文广的腿是他自己送到你车轮下边的吗?游星奕是自己扣动扳机自杀的吗?我的兄弟们是自愿被你的直升机砸死的吗?太子是故意炸塌了你的军火库把自己埋在下边的吗?那些十几岁的小向导,是自己活腻歪了离开家人来跟你玩生存游戏吗?” 莫林也想往前冲,但他被地上的破棉絮绊倒触及伤口,只能边爬边吼:“他们不配!凭什么强者就要照顾弱者?凭什么要我吃亏?” “你恃强凌弱算什么英雄!” “我恃强凌弱你要恨我,刘长州把你搓扁揉圆的时候没见你反抗啊?”莫林终于站了起来,朝他呸地吐出一口带血的痰,喷在玻璃背面那张扭曲的脸上,“狗东西,你当奴才跪久了,连自己都骗了吧!” “刘长州折腾我,司晨利用我,朱鑫为了抢白雁回去给我下毒,今日是我他们这么做,明日换个阿猫阿狗也是一样待遇,规则又不是围绕我转的,我恨有什么用?但你要斩断我的情感,斩断我爱的人的情感,我会不恨你?” “我的规则也不是绕着你转的,傻逼!” “你他妈绕着自己转祸害千千万万无辜的人,今天我不管,明天轮到我依然鸦雀无声!” 莫林伸出一根恶毒的手指点着他的鼻子,却许久没有说出话,气得抡起软凳砰地砸到隔断玻璃上,可高强玻璃只是晃了晃,根本没碎。 “好好好,你真是给我上了一课啊祁连,藏在别人背后当懦夫还这么有理?别说得好像什么都是你做什么都是你来逞英雄!原本死白雁一个就行的事情非要牵扯那么多人,你就是为了自己的欲望才来趟浑水,一个获利者装什么大尾巴狼?你不是踩着别人的尸体把他救回去的吗?你跟我有什么区别!”莫林双眼通红,咬牙切齿道,“这世上压根没有几个可用的人,唯一一个白雁背叛了我,我玩够了,败在他身上我认!而你有多远滚多远!我死都不会让你好过!” 第332章 祁连把手从玻璃上收了回来,囚室里一片狼藉,他手上只有自己的血迹。 赢不是他赢的,仇不是他报的,他不是那么纯粹的人。支持着他一路撑下来的执念被莫林否认干净,和大义交织的私心被拉出来放在阳光下暴晒。 司晨,杜钰,球球,他们迟早要知道的。 他们迟早要知道自己不配被他们救。 想到这儿祁连反而释然了,他眨了眨眼反而笑了。那是个极其轻松自然的表情。 “没关系,”祁连说,“你放不放过我我都不会好过,但是你要兑现诺言。” 脚步声随着大门合拢的声音消失不见,探望区的重力感应消失之后灯光迅速熄灭。莫林没有再吼叫,漆黑中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 ———— 祁连原本以为他会面对暴怒的司晨、失望的杜钰和干脆不再理他的萧山雪,毕竟这些事情他连自己都没法说服。本性的遮羞布被扯掉,他跟莫林吵得面红耳赤但鸡同鸭讲,他不敢想自己在他人眼里会变成什么样。 自私、伪善、假仁义? 一个声音说我迈出第一步就是因为私情我活该;另一个声音说谁不是这样凭什么只苛责我?第一个声音又说如果不去管闲事可能真的就没这么多事;第二个声音说可是我又没有做坏事如果不管莫林现在说不定已经把燕宁吞了—— 短短几步内他思绪乱得可怕,但都是水过无痕,脑子里什么都没剩下。 开门之前他只剩下一个念头。 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大概也没什么可怕的吧。 监控室里的灯光柔和,杜钰坐在桌前看红外监控,司晨抱臂靠在对面的墙上,监听耳机摘下来垂在胸口。 然后有人炮弹似的冲过来正中心口。 球球双手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到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他瘦极了,但是温热的,心跳贴着他的胸膛。 盔甲还没来得及扎好就散掉了。 祁连僵硬地把手抬起来,放在他的后背上,在疏离和心疼之间维持着艰难的平衡。但萧山雪向前倾着,沉溺在他双臂之间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好像他是挂在祁连身上,而不是自己站着。 他想抱就抱,不在乎背后两个大活人怎么看,当然了,背后的两个大活人也好像根本没看见。 杜钰说祁哥好涵养,要我非得冲上去把他龟儿脑子打出来不可;而司晨只是长长地唉了一声。 “祁连,众人的牺牲背后也一定有众人的利益。莫林的野心不止于此,这不止是你和你向导的事情。每个人参与这件事的原因都不一样,所以很多事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祁连闭上眼睛,把脑袋压在萧山雪发顶,点了点头。 监控室里一时无话。 萧山雪头发乱了,他哼哼唧唧地说:“你怎么这么慢?” “我……” “白雁,也是我吗?”萧山雪闷闷地说,“你说我只有一个名字,这是第三个了。大骗子。” “……不再是你了。” “所以朱鑫是我师傅?就是你说对我很好的那个?” “嗯。” “既然这样,”萧山雪轻声说,“我想见见他。” 第183章 罪加一等 司晨没有阻拦,杜钰没有插嘴,或者说他们两个压根什么反应都没有,好像这个决定是他们三个商定好的,现在只不过是通知祁连一下,就算他想反对也没什么用。 再说了,就在门口,能不去么? 祁连总感觉自己像是在被牵着鼻子走。 由于需要跟莫林核对信息,司晨和杜钰并没有跟着一起上去。两人在嗡嗡作响的封闭电梯里独处,萧山雪仰头盯着楼层显示屏,祁连看着他的背影。 每次两人单独在电梯里的情形都有点不妙,这次是硬着头皮见朱鑫,上次是被人围追堵截五感混乱,再上次他以为自己和球球捏造的傀儡已经是生死之交,其实那时候他连球球的大名都不知道。 居然已经这么久了。 萧山雪在沉默中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你好像有点紧张,”萧山雪转身时脸上表情自然,监控室里那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似乎在他身上蹭了两下就擦没了,“他应该不会对我们做什么坏事吧?” 祁连压了压他翘起来的一缕头发,动作有点僵硬,但终归是有点亲昵的味道。 祁连无法否认,监控室里球球毫不顾忌的拥抱让他的心情好了一点点。 “刚刚怎么不怕他干坏事?” 萧山雪一愣,扁了扁嘴:“……我记性不好。” “那他揍你怎么办?” “你揍回去。” 那副神态反倒是有点之前嘴硬的样子了,仿佛他只要在祁连身边就可以无所顾忌地撒娇打滚。而祁连的力气也足够惯着他,否则说什么也不可能包容他层出不穷的小毛病,替他料理好各种琐碎的小问题。 有一瞬间祁连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没用。 “……好,我揍回去。” 说是这么说,现下就算太阳打西边出来球球突然想起来了一切要去报仇,朱鑫也不可能动他一根手指头。 朱鑫现在比上幼儿园的小朋友还乖。 相比莫林,朱鑫对老东家的一切调查都无比配合。据提审他的人说,朱鑫详细阐述了筛选向导的训练和考核流程,他甚至带着人去指认了几个埋着死去的哨兵向导的乱葬坑。 第333章 那里挖出来的骨头雪白纤细,根据骨龄测定大多都在十几岁,年纪最小的一个只有八岁。再算上几具明显已经是成年人的尸体,前前后后加起来,单是筛选向导流程中的遇难者就有四十多人。 而朱鑫合作提的条件是尽全力救治萧山雪。 祁连知道其中隐情,但朱鑫坦白从宽救敌人的行为,在外人看来多少还是有点古怪。毕竟根据莫林及互助会的说法,朱鑫的徒弟是白雁,他们没有听说过萧山雪这个名字;而燕宁这边的人只知萧山雪,而不知那个劳什子白雁。 被抓的人里可没有这一号杀神。 笔录中屡屡出现的那个罪大恶极的白雁,似乎不曾存在过。 祁连其实也想去问问他关于称呼的问题,但绝不是球球在场的时候。可惜在此之前他没有找到机会。 人不能到,但态度还是要到位。出于朱鑫的良好认罪态度、祁连某种程度上的授意和司晨稍显明显的放纵,朱鑫的待遇比莫林稍好一点,至少没有那块脏兮兮的防爆玻璃隔在中间了。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朱鑫这边的监控室坐着个面生的年轻人,正百无聊赖地脱了鞋抠脚。背后门响惊动了他,年轻人猛地起身,一只赤脚狼狈地踩在地板上,另一只趿拉着鞋子,嘴上凶巴巴道:“什么人?” 祁连也被他的架势吓了一跳,紧接着又听他说:“今天我没有收到有人来访的通知,你们从哪儿过来的?” 萧山雪说:“我们从燕宁来。” 或许是因为他的嗓音还带着点少年气,年轻人不耐烦地摆摆手:“燕宁要有站长或者副站长签字的条子才能进,你们回去批好了再来!一点规矩都不懂。” 萧山雪吃瘪,从背后戳了戳副站长。 祁连叹气。他当大头兵的时候也好,成了副站长也罢,不管什么时候燕宁都有这种人,球球怎么可能喜欢在这种地方。 祁连也没动怒,温声道:“劳驾开个灯可以吗?灯就在你左手边,我们不会脱离你的视线。” “干……干嘛?”年轻人说,“你别想骗我!” “我们背光,你看不清我们的脸,摄像头也未必拍得到,后边向上报告怎么说?” 然而这人软硬不吃:“别废话,我只认条子!” 某种程度上,这个人倒也算是恪尽职守。萧山雪很不熟练地打开终端,光调到最亮,从旁边的桌子上抄起纸笔刷刷刷写下一行大字,然后递给祁连。 “喏,签吧。” 两人当着年轻人的面一通操作,不多时祁连礼貌地递了张纸过去。 “好了,您看看。” 年轻人半信半疑地接过来,只见横格纸被竖过来用,上边龙飞凤舞地写着“见朱鑫”三个大字,而另一个字迹补上了标准抬头结尾,把“见朱鑫”改成标准的“兹有祁连同志,系燕宁站代理副站长,经站长许可携家属单独探见朱鑫,情况属实,特此证明。” 底下又签了一次祁连的大名。 年轻人再怎么嚣张,领导的字迹总还是认识的。他皱着眉看了半天,终于打开灯,疑惑地打量了下面前显得过于年轻的两个人,又不敢相信地抽出一张之前的条子一对比,人就呆住了。 “祁,祁副……” “没事没事,恪尽职守是好事。” 年轻人面红耳赤地憋出一句马屁:“不是,我,我不知道您这么年轻!” “不知者不怪,”祁连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以后也要这么严格。我们本来在底下,是临时跟司站打报告说要上来的。以防万一,你要不要再看看我的证件?他是我的结合向导,还没登记,所以证件还没办下来。” “不用不用不用!”年轻人的手摇成电风扇,“不用看了领导!您二位要见他我也不便打扰这样我就先去上厕所二位慢慢聊!” 看守迅速蹬上鞋,一溜烟跑了。 祁连无奈地瞧萧山雪,却见他从一边微微仰着头,脸上似笑非笑,轻声道:“哟。” “……哟什么?” “好威风啊,祁副,”萧山雪眼睛微微弯着,“他跑得好快,怕你开除他吗?” “不是的,他怕的不是我,是副站长……”祁连看到那双笑眼逐渐变得疑惑,自知解释不通,于是捂脸,“乖,别笑话我了。” “我没有。你不是副站长吗?” “我是,但如果我不是,我也没什么值得人害怕或者尊敬的地方。” “可是你是啊?” “这只是运气,并不代表我的能力有那么强。” “你捅娄子了吗?”萧山雪歪着头问,“是有谁不服你,还是你干不下去要崩溃了?” “什么?没有!” “那为什么会能力不够强?要不让杜钰试试?” …… 噎人真的是传统艺能。 他的道理简单粗暴,但就是能让祁连显得像个笨蛋。笨蛋扶额叹气,转身关闭录音功能,打开囚室门锁。这费了点功夫,萧山雪轻轻推了下他。 “你刚刚说我们还没登记,所以没有证件。登记是什么?” “登记就是……”祁连卡住,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又在无意识地捆绑球球,“你还小,以后再学吧。” “我觉得我应该已经有二十岁了,有什么不能听的?” “你二十一……你没到法定登记年龄!”祁连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把他堵回去的理由,“所以你不能登记!” 第334章 “可是我成年了,而且我知道结合是什么意思!我们结合的时候我多大?你是不是牢底坐穿!” 祁连脑袋嗡的一声,他终于在种种让人面红耳赤的回忆中抽离出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好像真的没求证过他的年龄! 完了。 不会吧。 虽然这个年代性同意年龄已经提到了十六岁并把男孩子纳入考虑范围,但祁连又没见过他的出生证明,全凭刘长州存在地塔的几张档案纸和他自己的说法就盲目把小白菜拱了! 本来就打算替他顶罪,这下好了,罪加一等! 祁连的脸色由红转青,然后变得惨白。 “你……我……不是……你自己说你……” “你不知道?”萧山雪抱着他的胳膊,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耍赖道,“你怎么能不知道?万一我今年才成年,你不就牢底坐穿了?你连坐牢都不怕,你还怕睡我?” 祁连一怔,单手托住他。 “要是坐牢真的能让你年龄小几岁的话,关我多久都可以的。” 祁连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不再躲闪。 如果以祁连牢底坐穿为代价,证明球球现在连成年都没有的话,军事法庭那群老古板说什么也不会将他处以极刑。 但萧山雪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了,他啊了一声,松开祁连的胳膊,声音委屈。 “不可以。” “嗯?” “不可以,”他的声音低下去,“我没有那么小,你不能真为了我去坐牢。” “这么快就蔫了?”最近萧山雪情绪起伏不定,祁连没有跟他争执,只是推了推他:“好了小朋友,快去挨揍啦。” 门锁已经开了,门扇合页自动弹开一条缝,透出丝缕光亮。 第184章 拔牙 小白的家宴一向是祁连和老秦做饭,这是出于安全考虑。小白做饭堪比下毒,萧山雪进厨房的爆破杀伤力恐怕太子都得敬他三分,而小七则会平等地打碎厨房里的每一件家具。 相比而言,老秦和祁连虽然关系一般,但是两人做事都麻利,老秦擅西餐,祁连擅中餐,两人常年下厨也练得两手好厨艺,所以把碍手碍脚的家伙们赶出去,反而更快一点。 小白他们就只有吃饭聊天打游戏的份。 “司晨又要拔牙了?” 面对萧山雪的肯定,小白微微叹了口气。 “我怎么感觉她之前好像已经拔过了?” “据说还有一颗,上次没来得及拔掉,这次才有时间。这个医生的号不好挂。这段时间球球常常帮她做疏导,听她念叨了几次,好像就是在这几天说拔牙的麻药劲不够,想让球球陪她去拔牙来着。” 祁连说话的时候并不抬头,他熟练地从萧山雪碗里挑出他不吃的丝瓜和茄子,耐心地卷在烫好的豆皮里再夹回去,恨不得上边再系一个蝴蝶结。 这么简单加工一下他果然就给面子地吃了下去,看他吃饭那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搞什么祭祀一类的大动作,而祁连就是他身边的老妈子。 两厢对比,这边一只脚踩着凳子端着碗扒饭的小七简直就是个饭桶。 小七哼道:“拔就拔嘛,我还不是生拔了我前男友的三颗牙,也没见他怎么着啊?” “他都晕死过去了,能怎么着?”小白颇为优雅地拿起牛排刀点了点他,说,“不可以这么没礼貌,你可以没有痛觉,别人不行。” “谁说的?” “你的本能让你在受伤的时候大叫,但是你只是想叫,不叫也没什么。” 小七哑口无言,气哼哼地夹走了最后一个鸡腿。球球慢他一步,悻悻缩回手,然后发现祁连的半个鸡腿飞到了自己碗里。 “所以,”老秦望向萧山雪,“你要去?什么时候?” “要的,”球球用筷子细细撕着鸡腿,说,“今天去检查,下周才拔牙呢。” 老秦点了点头,紧接着看见他把一块鲜嫩多汁的鸡腿肉塞进祁连嘴里。 他和小白相处这么多年,这是他不曾有过的待遇,而小七更是酸得冒泡,感觉自己吃了一嘴醋。只有小白多少也算是被宠过的人,托腮眯着眼睛笑。 “哟哟哟哟,”小七怪声怪气地说,“我明儿也得去看看牙咯。” 萧山雪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然后望向祁连,发现那个家伙居然脸红了。 “……也要我一起去吗?” 祁连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不用。” 两人回家之后,祁连着急跑去洗衣服,怕衣服上有油烟味儿呛着他。而球球往衣柜前一蹲,仔仔细细挑起了衣服。 去医院不比别的地方,各种各样的人鱼龙混杂,他要是穿着家里的大背心大裤衩去,且不说会不会被冻死,可能要先被人家找麻烦。 上次他在医院碰见了一个哨兵,色迷迷地盯着他看了好久,甚至尾随到了僻静的小路上。还是祁连来了化出他的灰狼,才把那个家伙吓得夹着尾巴跑了。 祁连说那会儿夏天他穿得太少,多穿点可能就好了。 笑死,那可是在渝州,四十多度的夏天还能穿的少吗? 好在这会儿还没热起来,他从祁连司晨还有阎王老婆给他买的一大堆衣服里扒拉出来一件黑白灯芯绒机车服,里边有个棕褐色的假卫衣领子,这样里边只要再穿一件保暖的灰色打底圆领羊绒衫就可以了。 第335章 暖和耐脏,萧山雪想,就算崩上什么奇怪的东西也不显眼。 祁连打外边进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条软糯糯的围巾,美其名曰围上以免灌风。但是球球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知道他是介意自己脖子上的牙印还没消。 “好嘛好嘛,”他乖巧地靠在祁连身上照镜子,“现在几点了?” “三点左右?” “司晨是不是说她今天只检查,不拔牙来着?” “啊……”祁连不明所以地说,“是?” 萧山雪突然转身,抱着祁连的腰仰起脑袋,脸上露出极其任性的表情。祁连见他这样就知道不好,一掌按住他的脸,鼻尖从他的指缝里执拗地翘着,另一边堪称熟练地握住了他伸向下边的手,拉到背后去一把攥住两只手腕。 “干嘛呀小坏蛋!” “我想……” “不行!”祁连慌张道,“说好了不搞突然袭击的!” “我没有突然袭击,”球球委屈,“今天又没有什么事。” “万一她今天检查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 “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嘛……那亲亲,亲亲行吗?” “行行行……” 祁连几乎是妥协地按着他的后脑勺亲了下去。可是这妖精磨人得很,把祁连亲得浑身发痒。祁连咬着他的舌头原打算小惩大诫,结果这时候通讯终端突然一阵狂响,他被萧山雪毫无留恋地推开,砰地撞到了背后的墙上。 等他回过神来,萧山雪已经在穿鞋了。 “你去哪!” “她真拔了!快跑!” 祁连分明看见他嘴角还有一丝余红,但他像一阵风一样就刮了出去。 牙科医院他俩是第二次来。 说是第二次,其实是第三次。第一次陪司晨拔一边的牙,第二次陪倒霉陆千里来看他的疑神疑鬼牙痛;这会儿司晨要拔另一边了才是第三次。 因为跑得实在太急,萧山雪一路狂飙属实有些不太礼貌。他在前边狂奔——天知道他那个小身板怎么能跑得南方的蟑螂还快——祁连就在后边,边追着他边安抚一路吓哭的小朋友,并且掏出自己的军官证朝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跟着一起跑的上次那个不长眼哨兵晃了晃,说请不要妨碍执行公务。 哨兵:什么?小美人还是体制内?好耶! 祁连忙着追自家向导,根本来不及和他计较,进去的时候就见球球已经蹲在司晨的牙科床旁边了,两眼含泪地望向他。 祁连最见不得他哭,手忙脚乱地过去抓住人:“怎么了怎么了球球?” “我来晚了!”萧山雪说着都要哭出来了,“我来晚了……” “啊?!” 那一瞬间祁连头脑一片空白,什么叫他妈的来晚了? “这……那……她……” 他后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就听球球带着哭腔说:“怎么办啊……她打上麻药了……” ??? so? 祁连从他不甚连贯的解释里听明白,要是调节五感人要在打麻药之前上手,这样才能同步感受,通感整体的痛觉变化,随时调整阈值。而现在打上了麻药,实际痛觉被麻痹,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调整才是对的。 也就是说,他现在根本感觉不到真实疼痛的基准点在哪,只能闭着眼乱调。 “没……没事,”祁连被他吓出一头汗,一屁股摔在椅子上,拉着他坐在一旁,“就,就是疼一下嘛,当时你被双氧水烧到了肺还不是好好的?没事啊,乖……” 萧山雪撑着他的肩膀站起来,战战兢兢地伸头来看,只见司晨瞪大双眼,死不瞑目一般望着无影灯,大张着嘴,旁边坐着一个医生,皱着眉头拿一个迷你电钻似的玩意儿在她嘴巴里猛掏。 他刚刚做好的心理建设骤然崩塌。 他惨兮兮地望着那颗牙,已经被撬下去一半了,还有一半陷在骨头里,被那个电钻钻成两半。 好多血啊……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萧山雪也不敢吭声,生怕医生一个手抖把万众瞩目的司站长锯成裂口女。 医生看见他,问:“家属?” “啊?啊,对。” “这会儿才来?她这牙再不拔就要烂完了!” 医生把两个四分之一的牙齿分别从她嘴巴里夹出来,其中有一个还滑了一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敲出来。 趁着医生准备缝合的空档,有个护士戳了戳萧山雪的肩膀,而细看之下才发现她戴着哄小孩的帽子,那副样子活像个牙仙。 看来今天没有倒霉小朋友要培养牙医阴影。 牙仙小姐问球球:“嘞个躺到的是哪个哟?” 萧山雪:? “咦?她不是渝州人吗?怎么你不是?”牙仙又说,“就是辣个躺在牙科床上的,四里什么人哟?” 她说着蹩脚的普通话,萧山雪终于听懂了,顺口编了句瞎话:“是我半个养母。” “耶?” “嗯,”他随手一指祁连,“也是他的。” “耶~了不得了不得,”牙仙没追问,反而说,“里要不要进去看看她的牙巴拔干净没得哦?” 萧山雪愣住,祁连见他一脸呆萌,于是一力承担翻译重任。 球球问:“进去哪?” 牙仙:“她牙巴洞洞里边撒,你能看到我肯定能变小撒,在医生缝好之前出来就得行。” 这次两个人一起愣住,护士小姐仿佛看见了什么,爆笑着说自己开玩笑的,摆摆手就溜了。两人面面相觑,这时候背后突然有一团阴影覆盖下来,砰砰两巴掌打在后脑勺上。 第336章 司晨含糊不清地喊:“你们还知道来!” 回去的路上祁连开车,他们先要把司晨送回住处再回家。萧山雪半路在车上睡着了,做了个极其古怪的梦。 牙仙小姐扑闪着翅膀问他:“要不要进她拔牙的洞洞里边去看看呀?” 他毫不犹豫地说:“好!” 祁连根本来不及拦他,只见他咻地变成一只小球,咕噜滚进司晨的嘴巴里,跳到暂时还没缝合的牙床里边。那个拔牙剩下的洞洞又黑又深,泡了血还被医生塞了棉花团团。他几乎是在那个洞洞里游泳,潜到最底下看了看,然后伸手摸了摸。 好像没有剩下的碎片,应该没问题。 确认好之后萧山雪就得离开了,可是这时候棉花被拿走了,他只能抓着牙槽骨往上爬。这时候医生夹着针开始缝合了! “咦?怎么回事?” 他听见那个医生疑惑地自言自语,心知自己时间不多,于是爬得更快,终于在医生下最后一针之前冲破了牙龈重见天日,掉在司晨的嘴巴里。 马上就要被吞下去了! 他看见祁连在嘴巴外边一脸焦急,于是踩着司晨的牙飞檐走壁,在她合上嘴的最后一刻跳下了她的脑袋。他知道自己一身湿淋淋肯定就要被祁连说了,可还没等耍赖,就见背后司晨张着大嘴就来追他,祁连推他直喊快跑! 他猛地被吓醒。 彼时车正停在家门口,司晨已经不在了,祁连刚把他这边的车门打开替他解安全带。四目相对,祁连看他被噩梦吓着,不禁笑了一下。 “好可怕啊……”萧山雪双眼带泪,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被梦里司晨的伤口熏的,“我能不能明天跟小白一起去看牙齿啊?” 祁连疑惑地啊了一声。 萧山雪看他没反应过来,干脆一头歪进他的怀里,在他耳边低语。 “那……你晚上给我检查一下,好不好?” —————————— 最近好忙 休息一周存存稿! 第185章 修正大比兜 能在燕宁站里做到头部的人,就算不是人精,也一定是一等一的会读空气。因此两人进门,朱鑫慢慢从床上坐起来,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就疑惑地嗯了一声。 瞧着他有点委屈? 朱鑫虽然了解萧山雪,但之前终究没有多善待他过,想安慰但不知该怎么开口,只得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们来做什么?” “是我想见你。”萧山雪开门见山,“我又失忆了,你之前认识我。” “哈?” 扯淡! 朱鑫认识他这么久,那眼神跟空白就不搭边,还失忆?失个锤子!他又不是祁连会被这点小伎俩骗得团团转! “又失忆了?!放——”屁字卡在喉咙里,朱鑫突然想起来再凶他真就欺师灭祖了,于是拐了个生硬的弯,半是嫌弃半是威胁地看向祁连,“——心!这家伙对你好得很。” “真的吗?” “真的。” “可是他不要我了。” ……? 朱鑫觉得自己耳朵和脑子可能坏了一个,要不然怎么会听到这么匪夷所思的话。他看了看萧山雪颇为认真的表情,确认那跟许多年前那个跟在他屁股后边抱着枪说要活下去的小孩是一样的。然后他又看了看祁连,那个憨批脑袋上汗都出来了。 妈的,整挺好啊。 垃圾燕宁人。 朱鑫怒极反笑,拍了拍床边要萧山雪过来坐下。 除了执行任务,两人几乎没有贴得这么近过。朱鑫有点僵,他们隔着十公分肩并肩看着祁连这个外人。 这家伙心虚地把手背在身后,硬着头皮迎上两人的视线和完全没有他参与空间的谈话。 “他敢欺负你?” “他说他是为了我好。” “他凭的是什么歪理?” “我听不懂,他说我应该离开他,不应该留在燕宁。” 朱鑫哟了一声:“离开他?他想让你去哪?” “他没说,”萧山雪火上浇油,“大概不想管我了吧,感觉被发好人卡了。” “卸磨杀驴,燕宁的一贯作风。他是不是升官了来着?” “是。” “你命贱,瞧不上你喽。” “可是他对我也不坏……” “你惦记着他的好,哪天他要你离开,你就不会纠缠他,这都想不明白?”朱鑫的眼神里透露出杀意,“我这把老骨头,把他干个残废还是——” “不用,他大概只是不喜欢我吧,”萧山雪往朱鑫身边靠了靠,歪着脑袋低声说,“之前的事,毕竟我也想不起来什么了。” “没事,想不起来对你也是种保护。但对我来说,比起被他们枪毙,犯戒才算是赎罪。我来问他。” 朱鑫按了下他的肩膀,缓缓起身。 他的步伐不快,但坚定而沉重,让人喘不上气。朱鑫也是高壮的男人,虽然已经有了苍老的迹象,但年轻的副站长在他面前依然挪动不了分毫。 他看见祁连呼吸凌乱,手抖得可怕,却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愿。祁连什么都没有否认,许多年前刘长州还能靠着一嘴歪理把人气得血压爆炸,而现在他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 或许莫林是对的。 懦夫。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朱鑫自己都意识不到语气里带着不屑。 “……我没有,”祁连垂着头,在朱鑫的身影下红了眼睛,“但是你……你怎么会不明白?” 第337章 “你欺负我的小孩,我还要理解你?”朱鑫浑不在意地撕碎他的自尊,“你眼里他是什么很贱的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你以为你是谁?” 祁连摇头,借着朱鑫的遮挡两滴泪水啪嗒掉在地上。 朱鑫无语,这算什么?大男人哭个屁! “你怎么会不明白?”祁连连声音都在抖,“我能给他什么?如果你能活着出去,你会把他拴在你身边吗?那么多人都为我死了,这些罪过我不能让他跟我一起背,他的罪已经赎完了,就该离开这种只有存亡的地方,做什么不行?他可以有平安的人生,而我是个拖后腿的!” 朱鑫愣了一下。 “如果我把他留在身边,我就是既得利益者,那些反对这场战争的人不敢对我指指点点,就会把矛头指向他。他已经忘了这些事情,只有让白雁消失我才能压下那些议论,否则他永无宁日……每天晚上我一闭眼就是那些声音,他不应该再被这些事缠着了。” 啊,是这样啊。 朱鑫闭上眼睛,沉沉地叹了口气。 一个不够来两个,战争创伤后遗症能够击碎所有对战争的浪漫幻想,而祁连的伪装又总给人以他不需要任何人滋养的错觉。可就算他能接受自己作为运转机器的命运,他终归是个人。 朱鑫巧妙地挡在萧山雪的视线和祁连之间,扭头问:“他去看过没有?” 萧山雪摇头。 “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吗?” “听不懂。” 朱鑫表达不满的方式只有凶他:“听不懂,也不解决问题,你就跟一个病人这么耗着?” “我不知道他怎么了。” 朱鑫冷笑:“他抽风了,你不会治?” 萧山雪双手撑在床边,伤了的腿虚点地面,脸上兼有委屈和不解。 朱鑫突然意识到自己老了,他真的理解不了现在的年轻人。一个真傻,一个装傻,靠互相骗着玩过日子吗?有病去看医生啊!看他干什么?给他添堵吗! 这时候朱鑫背后的心碎小狗反而汪汪叫起来:“你别逼他,这不关他的事!我不能拖累——” 朱鑫听他在那絮叨得头痛,莫名有种老父亲的心累感,但他没有一点非暴力沟通的方式,萧良弼没教过他这茬。 “他好不容易才熬到现在,不应该把以后的人生都绑在我身上——” 说一千道一万,虽然这口锅不能全扣在祁连头上,但自家小孩绝对是不能打的。 但是总得打一个吧? “他不需要我——” 啪! 朱鑫抡圆了胳膊,重重打了祁连一巴掌。 囚室里终于安静下来。 挨打的懵了,看别人挨打的也懵了。 这几个月祁连挨的打比他前二十多年加起来还多,朱鑫这一掌把他脸都打偏过去,耳朵和脑海里嗡嗡作响,刚刚唧唧歪歪的那些心思全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朱鑫震得手疼,使劲甩了甩胳膊,出于某种心虚的态度稍微避开了祁连的视线,看着萧山雪理直气壮道:“看到没?这么治才管用!不要听他在那里汪汪叫!” 萧山雪微张着嘴,短促地啊了一声。 祁连没反应过来眼前怎么就从一个背影突然变成了地板,只知道脸颊火辣辣的,耳朵里响着尖锐的蚊音。本能的闭嘴咬牙保住了他的后槽牙,也截断了他的话音,乱七八糟的思路飞到九霄云外。 ……怎么回事来着? 朱鑫大跨步走到萧山雪身前,问:“是不是腿伤着了?” 萧山雪不明所以地点头,紧接着就被扛起来,天旋地转之后腾空而起,像只被拎着后颈的猫一样扔了出去,砸在祁连身上。 祁连虽然挨揍,但稳稳当当接住了人。 这是个扎实的拥抱,萧山雪栽过去撞得脑袋疼,祁连的胳膊紧紧钳住他,怕不小心压到了腿上的伤,又把人抛起来掂了一下。 萧山雪不是小孩也不算太矮,却像个羽毛球一样飞得又高又飘,加之现在的情景,让他在半空中骤然有一种被重视的人轻视的烦躁。但是这一点点不快迅速消散了,他闻着祁连身上混杂着烟草的味道,感觉到他在自己身上擦了下脸。 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 “他需要你!”萧山雪在祁连飞快的心跳声里听见朱鑫高吼,“你看看他这副样子,你让他去哪?让谁照顾他你放心?你这叫自我感动!三大纪律第三条是什么?一切缴获要充公!是你把他捡回来的,要么你放他走,接受审判庭那群老不死的审判,要么他就是你的责任!” 祁连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茫然地张着嘴,啊了一声。 “所以这才是你……不提他的理由?” “白雁是我杀的,跟他有什么关系?”朱鑫跟他打起哑谜,“他姓萧,萧良弼的萧,算上他两代忠烈。” “那那些事?” “他是卧底,是我逼他做的。”朱鑫抱臂后退一步,冷笑道,“我良心发现,坦白从宽。” “你是他的师傅,你这样说到时候审判庭不会放过你的。” “我是个屁!”朱鑫怒喝,“我是白雁的师傅,不是他的!他忘了那么多事,你别误导他!” 祁连沉默下来。 一些事情在两个燕宁站的牛马间达成了共识,这或许是他们最感谢自己久在世俗的时刻,否则说什么都不能给萧山雪谋得一线生机。祁连曾经想过牺牲自己来保全他,但是朱鑫顶罪比这条路更有说服力。 第338章 朱鑫想把萧山雪和“白雁”彻底分开。之前种种恶行都是白雁所为,朱鑫在渝州杀了他,又出于报复抓走萧山雪,后边种种都是他被逼无奈。朱鑫拖莫林下水承担主要责任,而萧山雪是卧底——就算审判庭不认,他也是污点证人。先取保候审,只要祁连还给燕宁站卖命,司晨说什么也不会真的让他吃牢饭。 副站长亲自监管嫌疑人,这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朱鑫看着祁连抱着的那个身影,喃喃道:“枪毙我,枪毙莫林,都没关系。” 但萧山雪突然动了动,直起身子,从祁连怀里跳了出来。他脸上那种虚假的天真和胡闹一扫而空,转而成了熟悉的倔强。他扶着祁连的手臂转身看向朱鑫,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有关系。”他低声说,“我不想你死。” 第186章 跟他走吧 祁连傻呆呆地愣住了。而朱鑫一脸了然,哼了一声,脸上的表情依旧阴郁。 “不装了?” 萧山雪说:“你没教过我,我不会。” “不是挺会装失忆的吗?” “……现在没有用。” “你想说什么?” “我不想你死。” “我活够了,你想我活着受罪?”朱鑫嘴里蹦不出三句好话,“报复我?” 萧山雪摇了摇头。 “我不死,他就得上。”朱鑫伸出一根手指恶毒地指着祁连,“要不然我活着,他死?” 萧山雪还是摇头。 朱鑫嗤笑:“我怎么教你做决策的?” “趋利避害,损失最小化……” 萧山雪垂下眼睛,没再说下去。朱鑫追问道:“还有什么?” “……选不出来的时候,跟着心走。” “跟着心走,不是让你逃避。”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萧山雪轻声道,“判就判呗,他怕耽误我,我还怕耽误他呢。” 囚室里陷入诡异的沉默。 朱鑫和萧山雪心知肚明,这事情上谁都说服不了谁。但在一片寂静中祁连那边传来奇怪的动静,他摇晃着后退,嘭地撞在墙上。 师徒两人齐齐望向他。 “你……没失忆?” “……嗯。” “啊?” 萧山雪眨了眨眼,那种小表情似乎是心虚,但是又带着一点“你明明就是在自己骗自己”的意味。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不是我,”萧山雪小声说,“是我们。” “还有谁知道?” 萧山雪小小声地叽里咕噜说了点什么,但祁连脑袋里嗡嗡作响,什么都没听清楚。他又问了句什么,就听萧山雪说:“白羽。” “只有白——” “司晨。” ? “阎王和他妻子,悠悠,老秦,小七,无常,潘云骁,夏真,赵思霭,奥德里奇,还有……”萧山雪低声说,“现在的话,还有我们三个。” 四舍五入就是都知道呗? 大家合起伙来骗祁连一个傻子? “你们一起……” “我刚醒的时候确实有点迷糊,但是主意是阎王出的,白羽完善的,司晨批准的,然后……”萧山雪顿了顿,“我觉得也行。” “……啊?!” 球球在祁连面前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演技,但祁连自我欺骗,互相演了一出拙劣得不能再拙劣的戏。这会儿捅破窗户纸,他才后知后觉地问出那个在脑袋里响了千万遍的问题。 “为什么啊?” 萧山雪不答,祁连就那么盯着他,脸上显露出一种兼有尴尬、委屈、生气、疑惑的极度复杂的表情来。 朱鑫最看不惯祁连这样,总是要对别人的善意刨根问底。他想看到什么?证明所有人对他都是别有用心,证明他是个没人关心也不配得到别人关心的可怜虫? “就不能因为他们在尝试保护你那颗脆弱的心脏吗?” “我……不配吧?” 还没等朱鑫说什么,萧山雪率先抬起手,轻而又轻地在他另一边脸上拍了一下。 “你不要这么说,”萧山雪微微仰着头,眼睛里透着近乎天真的执拗,“我们希望你好起来,是因为你能做更多的好事,只有坏人才希望你死掉。你是个很好的人,也会做一个很好的副站长,或者谁的父亲和丈夫,你在这个世界上留存下去是很重要的事。比起你,我才不重要。” 祁连:“胡说。” 朱鑫:“放屁!” 萧山雪紧接着顶嘴:“就是!” 房间里陷入沉默。 每一个人都觉得另外两位难搞极了,可这事情总得有个解决办法,揍祁连除了让祁连冷静一点之外,对解决问题毫无作用。 萧山雪想认罪,朱鑫想顶罪,祁连想将功折罪。不管怎么说,总是要有人牺牲的。 朱鑫倒退几步坐在床上,弓着背长长地叹了一声。 “祁连,我们三个之中潜能最大的是你,你懂吗?” 朱鑫揉着眉头:“你可以用你的功劳当免死金牌,但是也可以用功劳换取权力来制衡。给他相对自由的生活,给你自己一点喘息的空间,甚至让我死得不那么难看,这些事如果有人能做到,那一定是你。你可以随意贬低自己的人格,但你的利用价值比谁都高。” 萧山雪想说什么,却被朱鑫预判直接打断。 “你闭嘴,他现在需要知道这些。祁连,你累了,你现在当然可以急流勇退,避免以后登高跌重或者累得半死。但是如果你现在继续向上爬,当条有用的狗,司晨,你那几个兄弟,还有那个做灰色产业的家伙,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会受益。当然了,最大的受益者只会是你的向导。” 第339章 萧山雪反驳:“他很累,你不要逼他。” 朱鑫最听不得他这种磨磨唧唧拖拖拉拉想话:“那你希望他做什么?” “这应该由他决定。” “他想让你滚蛋然后耗死自己,你滚不滚?” 萧山雪抿着嘴,硬着头皮说:“我无所谓。” 朱鑫从鼻子里发出不屑的笑音。 而祁连的情商在这一刻终于上线,从千头万绪的思路中抓住了重点。 应付副站长的工作已经让他筋疲力尽,所以他本能地想让萧山雪远离这些事情,也远离自己,这样后边自己是死是活就跟他不会有什么关系。 可如果他坚持下去,球球能过得更好呢? 球球可以选择读书,也可以选择继续当向导,要是哪天真的又打起来了,在结合哨兵身边也总比孤零零一个人跑去战火里来得让人放心。未来吃穿住行是肯定不愁的,唯一不好解决的是他的家人,可他永远有选择,如果他想回家、想离开,祁连当然也不会阻止。 让球球离开其实根本就是祁连惧怕被分开,这是他提前找到的借口。他多希望球球能千万次地拒绝他,千万不要委婉,越严厉果决越好,最好给他几拳,把这些令人不安的想法揍出他的脑海。 人的欲望不能回避。 所以才要做他的依靠,比他的家人还靠得住,这样才能让他拒绝不了自己—— 他对上朱鑫的视线,他愈发确信朱鑫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了。” “你不要明白!”萧山雪也有点急了,“你不想在燕宁站就别——” “我没有不想啊,”祁连柔和地拉住他的手,“我只是刚刚才想明白而已。” “我不想让你牺牲自己,”萧山雪眼睛慢慢地红了,祁连之前从未知道他这么爱哭,“你为了别人勉强自己,没有人会成全你啊。” “我不需要别人成全的。” “可是我不想……” “你不想让我委屈自己,你也不想离开我,所以咱们总得有个两全的办法,对吗?” 萧山雪倔强地盯着他,一言不发,于是祁连摸他的脑袋,原意是想抱一抱。但萧山雪咬着牙,脑袋撞在他肩膀上,身体硬是没动。 “有工作算什么委屈嘛,那么多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我这都算专业对口包分配,我没什么不开心啊。你希望和我在一起的话,我们总得吃饭对吧?咱们俩总不能喝西北风。朱鑫那边呢,如果我不在,也难保司晨会不会尽力……之前是我逃避了,但是如果我能做得到,我也应该为你们——” “那你自己呢?”萧山雪抗议道,“明明是我把你卷进来的!” 祁连抚着他的后背,边拍边哄:“我还觉得我拖了你的后腿呢,算咱俩扯平了,好不好?怎么,你不想让我去工作啊?那我白天种地,晚上偷井盖,等你来抓我,嗯?” “干嘛啊……” 萧山雪没话说时声音就会慢慢弱下来。祁连望向朱鑫,那原本是一个感激的眼神,但那边朱鑫只是切了一声,用嘴型骂智障。 现在两人联手搞定了萧山雪,在怎么解决问题上也基本达成一致,房间里清静下来,只剩祁连慢慢拍着萧山雪后背的声音。 朱鑫百无聊赖地往后一倒,靠在墙上说:“没看出来,你还怪会哄孩子的。” “还好吧,主要是球球好哄。”祁连被砸了一拳,但他没松开萧山雪,“这事儿我会尽力的,目前就只有委屈您了。” 朱鑫摆摆手:“委屈个屁,老子敢作敢当。你俩别在这碍眼,没事快滚。” 祁连点头,刚想拉着萧山雪走,可向导杵在原地,没懂,反而转回头去。 “干嘛?”朱鑫凶神恶煞地问,“还有什么屁快放。” 萧山雪一只手被祁连牵着,整个人却固执地转向朱鑫。祁连要把他拉出过去的黑暗了,而朱鑫却留在他身后。 “你在等什么?”朱鑫看他没动静,又怕他变卦,便佯装没耐心道,“等我的道歉吗?行!你恨我吧!我对不起你!快滚!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你!” 萧山雪红着眼圈,摇头。 “师父,你是我最后一个亲人了。” 朱鑫是他名义上的师父,但他之前从未这么叫过。老师,队长,从前都是怎么疏离怎么来,直到今天。 朱鑫突然泄了气,他半晌说不出话来;而祁连一时也没了主意。 “你……” 朱鑫起身,朝着他走了两步,然后猛地站住脚步。他走得越近,萧山雪显得就越小,但他已经不是那个被他训练折磨照顾的小孩子了。 “小孩,”面无表情已经是朱鑫最大的温柔了,“我是白雁的师父,不是你的。跟祁连走吧。” 他和祁连对视一眼,见那条狗对他点头,然后拉着小孩的手,轻声说:“走吧。” —————————— 是什么让我上来就扔刀子? 是我良心那片空地(翻滚) 第187章 前夕 回程的路上萧山雪始终一言不发。 祁连不知道该跟他解释什么,也不知道他对自己和朱鑫的计划到底理解了多少。两人走出电梯的时候就松开了手,而直到上车都没再有任何肢体接触。 萧山雪支着脸,看着车窗外飞掠的车辆楼宇,露出一种极其茫然的表情。 说不慌是假的。 第340章 但从监狱到宿舍楼没有多远,车没开多久,回到家里天刚刚擦黑。这终于是两人远离人群的时间,祁连把他暂且放在沙发上休息,刚想找个理由给他留一点空间,就被抓住了衣摆。 “骗你是我的不对,”萧山雪定定地盯着他,说,“你们到底打算怎么办?” 祁连叹了口气,在他面前蹲下。 “师父会让你摆脱白雁的过去,而你会以卧底或者污点证人的身份留在我身边;我会答应司晨接任副站长,然后替你和朱鑫争取宽大处理。” 萧山雪没有继续纠结师父这个称呼,转而问道: “莫林会死吗?” “他活不了的。” “那朱鑫呢?” “……反叛是个很重的罪名。” 萧山雪垂着头,低声道:“但是人的确是我杀的,他没有教唆我做过什么坏事,而且我想莫林也不会主动背这个黑锅。审判庭总得给那些无辜的人一个交代。我还是觉得,我自己做的事自己应该承担后果。” “你是无辜的。” “……我不是,”萧山雪的声音决绝,“是我动的手,命就背在我身上。” 祁连一时间说不出话。 球球从刚认识他就满脑子都是赎罪,他的善良从未泯灭。可他在那种暗无天日的环境里待了太久,似乎连他自己都不信自己是无辜的。 祁连握住了他的手,慢慢地揉着他手心里刀枪磨出来的茧子。在这样一双好看的手上,这些东西太突兀了。 “你遇见我的时候是十九岁?” “……问这个做什么?” “十八岁之前的孩子是娃娃兵,你培养的那些小向导,他们是不用上审判庭的。而你十九岁才逃出来,白雁也好,你也好,那之前的事情,不应该记在一个孩子头上。” 萧山雪执拗地问:“那后来的事呢?” “师父说他会……” “但那不是他的错,何况他和莫林并不是一路人。”萧山雪打断了他,“而且就算他要顶罪,你要怎么做才能捞他?像他最恨的那样去买卖权力吗?” 祁连语塞。 “祁连,我不想让你们承担所有的事情。我是个人,不是个等着你们救赎的废物。如果真像朱鑫说的那样,把我摘得干干净净,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你都不会好做,而且枪毙朱鑫一百次怕都不够。” 从这个姿势祁连只能仰着头看他,萧山雪此刻眼带泪意,却一意孤行。 祁连说:“但是球球,我们不可能让你死。” “我知道,”萧山雪反握住他的手,声音沉静,“你和师父对我也很重要,我不可能看着你们为我牺牲自己却闪在一边。你们已经商量好的部分我没意见,但是我会认罪,他们不可能宣判我无罪。属于我的那部分我会承担,你不必想着让我彻底变成个自由人,其他的想做什么随你,但是我更希望你不要被这些事情牵绊。不要因为这个事情,把你的后半生都搭在还人情上,好吗?” 祁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但萧山雪太倔,他答应不答应都不可能劝得住。悬挂达摩克利斯之剑的马鬃被萧山雪亲手斩断,祁连不明白,自己怎么又进退维谷了。 朱鑫原本就不算主犯,量刑从死缓改无期也还是看得到的,只要后边好好表现总还有减刑的机会;可球球的定罪原本就非常模糊,真要让他吃几年牢饭也是说重不重说轻不轻。 这中间的灰色地带太大,燕宁的人说他无辜,审判庭那群老头子能信吗? 祁连破罐子破摔地想,如果球球愿意不跟自己在一起,干脆让他跑路得了。 但书房的灯还是亮了一晚。 距离审判也没有几天,祁连早出晚归,早上天蒙蒙亮就跑出去,晚上披星戴月地回来。家里的灯往往是亮着的,是卧室里不拉窗帘透出来的温馨暖光。于是他就会在楼下稍微坐一坐,散散身上的烟酒味道,这才敢慢吞吞上楼,推开房门。 萧山雪在恢复期,前几天又折腾得累,这几天精神一直不太好,就会在一些匪夷所思的地方睡过去,直到祁连把他抱到床上才会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一些听不清楚的话。 祁连也累,就没多想,牛头不对马嘴地答了两句,只当是他跟猫玩累了,全然没发现还在衣柜顶上飞檐走壁的猫跟这一幕有什么矛盾的地方。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 这几天他和司晨谈了很多次,两人控制不住地抽烟,烟灰缸被灰烬掩埋,四处漏风的站长室里烟雾弥漫。另一边阎王和无常也动用了不少关系,好不容易套到了话,审判庭已经查验了萧山雪的体检报告,明天就要羁押,后天闭门审判。 但是莫林、朱鑫和他会分开审理,出于种种考虑,法官和陪审团的名单到审判当日才会宣布,这块祁连其实做不了什么。 这几天他见过了太多人,有人抄起手边一切坚硬的东西砸向他,仿佛这能缓解一点点来自于生命的悲戚;有人嚎啕大哭胡言乱语,说互助会地塔燕宁都是骗人的;也有人早已经开启了新生活,平静地说自己已经忘了,无所谓什么原谅不原谅。 一个人的痛苦在千万人的痛苦面前那么渺小,祁连每叩开一扇门就要被吞没一次,他甚至理解了球球为什么那么坚持想去死。他不一定有错,但他与他们是痛苦的因果。 可深夜回到家里,走过漆黑夜空里的繁星,又站在蒸腾的雾气和细密的水幕中,看到两只牙刷头碰头,镜子渐渐模糊,自己的身影辨识不清,上边露出一个简笔画的憨憨大狗。 第341章 祁连的手指落在狗鼻子上,他仿佛能感觉到球球画大狗时候指尖的温度。 他能终结掉这样的因果吗? 大狗笨笨地看着他。 祁连甩了甩头,冲洗干净自己就关了水,可走出浴室进入书房的一刹那突然觉得不对劲。刚刚他把球球抱进卧室顺手关了灯,而书房的灯是开着的。 可现在书房的灯灭了,卧室的灯却亮着。 就算是猫一脚把灯踹灭了,也不至于还能打开卧室门,再把卧室的灯也踹开吧? 祁连放慢了脚步,边擦头发边关上通往天台和浴室的门,轻声问:“球球?” 没人应声。 “你醒了?”祁连边问边用精神触丝摸了摸,居然没找到人在哪,“你在吗?” 还是没动静。 房门是关着的,保持着祁连插着钥匙反锁的状态,人应该没跑出去。于是他顺手把毛巾扔在茶几上,转向卧室。 卧室门是关着的。 祁连的手扶上把手,拧转,随着机械咔啦的一声轻响,背后有什么东西带着风声径直他头上打过来! 祁连本能地回手一捞,发现是他捶背用的海绵棒,而球球紧接着矮身扫他的腿。这次祁连记这他腿伤,硬挨了这一下嘭地跪在地上,委委屈屈喊道:“干什么!” 萧山雪不答,从背后压着他啪地把一块湿毛巾捂在他的脸上。祁连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就手脚发软失去了知觉。 后边的记忆断断续续的,他感觉到有人费劲地把他拖到床上,他仰面朝天,看见球球煞白的小脸在边上一闪一闪。他抓住他的手腕,于是球球贴过来,抱了抱他的脑袋,在他耳边说没事的。 紧接着他听到自己的通讯终端响了一声,球球被吸引了注意,于是走出去。 祁连的记忆消失了很久,等他醒来的时候,自己的手脚已经被拴在了床上。 麻药劲还没过,但天也还没亮。空调的温度有点高,月光从玻璃幕墙透出来,球球背对坐在他床边,垂着头,好像睡着了。 祁连稍微挣了挣,拴猫的尼龙绳结实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惊动了他,他慢慢地回头,在祁连身边伏下,与他额头相抵。 “腿没事吧?” 萧山雪摇头。 “……怎么了?”祁连轻声问,“为什么?” “我本来觉得你太累了,是想让你好好睡一觉,”萧山雪说,“但是我刚刚才知道,距离我被羁押还有几个小时,我应该杜绝你劫法场的可能性。” “你不愿意的话,我不会的。” “我知道。” 萧山雪长长吸了口气,偏过头,亲吻他的脸颊,然后就把脑袋搁在他旁边。 “祁连,你就这么爱我吗?”萧山雪的语气像个孩子,他甚至用手指轻轻戳着祁连的鼻尖,“为什么啊?因为我的脸吗?” “球球……” 萧山雪用手指碰了碰他的嘴唇,然后从一侧滑下去,撑在他耳边。 “我一无所有,也不该拥有什么,你值得一个更好的人……但我……”他顿了顿,“但我不是为了还你的人情才跟你在一起的,你是我最后的私心。” “……嗯。” “等做完我该做的事情,我会乖乖回来,只要你不赶我走,我的余生都是你的。但是你让我自作主张一次,就一次,以后怎么都好。” 萧山雪突然掀开祁连身上的被子,翻身压在他身上。他的动作因为伤口而显得有些迟缓,但他还是用双膝撑住所有重量,居高临下看着他,然后缓缓地脱掉了睡衣。 祁连浆糊一样的脑袋突然就想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可手脚都被捆着,他的挣扎毫无用处。 “不行!球球!你下来!” 浴巾早就散开了,萧山雪的手撑在他的胸膛上,歪着头一字一顿笑道:“不!下!来!” “别闹!你的伤!” “你不给我,我自己不能去拿吗?” “不行!你——” 祁连猛地噤声,萧山雪握住了他。 他太疯了。 那是一种不知死活的节奏,他好像要把祁连和自己都交代在这一夜。萧山雪的姿势有些别扭,得整个儿趴在祁连身上才能够得着他的欲望。于是这家伙咬他的耳朵,声音任性而含糊。 “我喝酒了,我要发疯。所以你小心点,别让我太痛。” “你喝酒了?” 萧山雪瞧着他,眼角有些泛红。他才不搭理祁连,自顾自背过身去费力地吞咽。 祁连顾不得斥责他不顾身体。萧山雪将他的五感拉得极其敏锐,是以他在焦虑和快乐中完全躲不开眼前的景象。这个家伙在努力地拓张自己,那像是一场表演,告诉祁连他已经毫无保留,连最后的尊严都不愿意留给自己。在上面太深了,萧山雪一直不是很喜欢,但现在祁连躺卧如船,他跨坐如帆,包裹着直抵心房的桅杆,在波澜里摇摆着踏浪。 多奇怪啊,人竟然能从合二为一的冲撞中灭顶,滔天的爱意却可以细微到在人群中都不被发现。 第188章 明天见 萧山雪睁开了眼睛。 距离闹钟响还有三分钟,身体的酸胀让他不得不翻身用手肘和膝盖支撑自己爬起来。他去浴室里洗了个澡,换身柔软的套头毛线衫,又喂了猫。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吃饭时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咕噜声。 第342章 天色渐亮,他在寂静的晨曦中席地而坐,脑袋搁在床边。 祁连这几天的确太累了,加之夜里激烈又被下了蒙汗药,一直睡到现在还没有要睁眼的迹象。萧山雪把他的手脚捆起来,夜里只解开了一只手,祁连先是提供了些必不可少的帮助,后来又用这只手搂着他睡觉。 现在看样子他也不太像会醒,于是萧山雪不仅没把那只手捆回去,还又松了松其他三个绳扣。 祁连还在睡。 哨兵睡得这么沉似乎有点不正常。萧山雪慢吞吞地把手放在他鼻子下边,确认他还在喘气,然后迅速收了回来。 外边响起敲门声。 萧山雪走出去,很贴心地关上了门,但几乎是门扇合拢的一刹那祁连就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动,静静地听着外边的动静。 来人有三个,一个是审判庭的年轻办事员,负责核实身份和记录羁押当场的情况;而另外两个负责保卫的人都是从燕宁调过来的,年轻人,刚进站的时候都在新兵连二班,班长是夏真。在几位师叔的授意下,夏真早就敲打过,不会为难他。 外边的流程走得很快,照片比对、dna速检、搜身,然后就是上铐带走。铁链哗啦啦的声音随着关门声消失,祁连知道这一路不会有岔子。 押运车分为前后两层,前边坐着司机和办事员,后边则是铁丝笼子似的关押犯人的地方。燕宁站的护卫会跟球球坐在一起,他们除了带枪,也会记得从角落藏一个垫子给他。 车行不需要很久,球球下车的时候哨兵会扶他一把。从下车点到羁押室之间有一截距离,祁连嘱咐过了,球球的腿和肺都伤得厉害,就安排在一层,床单被褥甚至都是让司晨借着视察的名义亲手消毒整理的。 在规矩允许的范围内,原先的干瘪椅子垫换成能放腿的靠枕,碘伏和棉球会跟着消炎药一起送过来方便他清理伤口换药。 祁连早就知道球球不会服软,他要用自己的方式成全他。 楼下的车声响起复远去,祁连抬起那只没被捆的手,捂住眼睛,长长地吸了口气。 一切还没有结束。 通讯终端的提示音滴滴滴地响起来,祁连毫不费力地挣脱开了绳索的桎梏,赶在提示音结束之前接了起来。 那边阎王阴阳怪气地骂他:“醒了哈?” “嗯,醒了。” “白羽把你说的那三个小孩送过来了,正跟我家儿子姑娘一起玩,”阎王似乎走远了几步,压低声音忧心忡忡道,“这几个小孩是不是都见过血的?” “你不是见过一个吗,那个向导,阿格尼斯?他们都是好孩子的。” “见过归见过,当爹的还是不太敢吧。我闺女胆子很小的,看她哥打个针都要嗷嗷哭,这些小孩要是把他们吓着——” 那头传来小孩子追逐嬉闹的声音,加之阎王宠溺的训斥,说你们几个小心点别摔倒别磕着不许欺负别人,但显然这毫无用处,有个稚嫩的小姑娘大声说臭爸爸,另外有个小男孩用一口方言浓重的英文解释着刚刚阎王说了什么,紧接着就是孩子的笑声。 “你再叫我臭爸爸我告诉你妈!” 小姑娘毫不在意地哼了一声,然后哒哒哒地跑了,听起来可一点都不像胆小。 紧接着阎王转向祁连这边,低声说:“他们三个加起来总共就一个监护人,监护人还得在家里照顾老爷子实在来不了,就写了个授权书,能行不?” 祁连说:“能行。” “那就成。”阎王又训了两句儿子,这次倒是凶恶了许多,紧接着又道,“授权是给白羽的,但是他前天帮你去了高卢,回来的飞机明天落地,明天我丈母娘带小孩们过去。” “……好。” “还有啥没?” “没有了,谢谢兄弟,”祁连叹了口气,“要不你也退二线吧。” 阎王骂了个脏字。 “老子要养家的!二线能赚几个钱?”阎王恶狠狠道,“好啊副站长,撵我走是不是?” “我哪儿敢啊,”祁连苦笑,“二线能多陪陪家人。” 阎王叽里呱啦骂了他几句,挂掉了电话。 通话邀请一个接着一个,祁连衣服还没穿好无常又来了。他开了个全息视频通话申请,逼得祁连只能扯条被子围在身上。全息接通,那边怼着潘云骁的大脸。 “通了通了!”潘云骁吱了哇地叫,“师叔你好啊!我今天跟师父来医院做检查,褚师叔已经好了很多了!” 祁连点头,说你师父呢? “师父取报告去了,让我先联系您……师父!师父我在这里,快来!” 无常的脸凑过来,哟了一声。 “才醒?” “你怎么跟周士吉说的话都一样的?” “想听不一样的?”无常战后的状态似乎松弛了些,他面无表情地说,“你是不是还没穿裤子?” “啊?我穿了!” “鬼才信。” “不是你……干嘛?你要看?” “有啥好看的?”无常扭过头安抚了潘云骁两句,又道,“我猜你俩昨天得有点什么事,要不然今儿怎么突然偷懒。你也是年纪上来了哈,这么点运动量居然睡到这个点。” 祁连难以置信地哇了一声:“老吴你是不是被夺舍了?太奔放了点吧?” 无常笑了一下,说怕你自闭,紧接着正色道:“检验报告出来了,是亲的。拿站里去还是来你家?” 第343章 “站里吧,我一会儿就过去,”祁连顿了顿,转而问,“你真打算退役了?” 无常顾左右而言他:“再说再说,潘云骁还不想退,我再看看也行。这一阵子事情也多,一时半会儿司晨不可能放我。” 祁连点点头。 无常一向不是话多的人,今天已经是他在极好心情下的超常发挥了。两人沉默了一会,祁连问:“晚上一起吃烧烤吗?” 战后余生的烧烤。 无常说:“带徒弟?” 祁连说我又没徒弟,你们说了算。 “我让潘云骁喊赵思霭和夏真。太子呢?” “给他打包。” 无常笑了两声,说感觉像在给你办结婚前的单身派对,算来算去就你家瑶光不在,哥几个背着他吃好吃的。 全息挂掉,祁连换好衣服,驱车赶往燕宁站破破烂烂的办公室。 那儿的家具早已摇摇欲坠,但是有个极稳妥的保险箱。祁连在那里边放了厚厚的一沓纸,用文件夹夹好,粘了标签,外边包着一层防水牛皮纸,又套了个文件盒。不一会儿无常敲门进来,还非常客套地对他行了个军礼,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把检验报告丢在桌子上,紧接着扬长而去。 祁连捡起报告,确认签字盖章都没问题,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保险箱另一个纸质档案盒里。 不一会儿白羽也来了。 司机是小七,白羽在副驾驶,两人虽然勉强通过了搜身,但却在办公大楼下边被拦住,说什么也不让进。 白羽也不二话,对小七使了个眼色。卫兵还没反应过来,只见这位死鱼眼的小朋友清了清嗓子,梗着脖子大喊。 “祁——连——!” 祁连嘣地弹起来,从窗户里伸出脑袋的时候几乎见到了整栋楼看热闹的人,而小七正准备嚎第二声。祁连拼命地冲着白羽摆手,却见小老板一笑,压根没阻止他。 “你——出——来——!” 祁连悲愤捂脸,恨不得直接索降下去堵上他的嘴。他飞跑下楼,赶在小七喊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之前捂住了他的嘴,恭恭敬敬把人请了上去。 白羽看着缺胳膊少腿的扶手和缺斤少两的台阶,不由得啧啧啧了几声,但碍于周围来来往往的壮汉都觉得他是个漂亮姑娘而对他投来格外善意的目光,他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但这种半是幸灾乐祸半是大开眼界的心情在抵达祁连办公室的那一刻达到了顶峰。 “哇!这就是燕宁站副站长的办公室吗?”白羽看着整个儿消失了的窗户和断了一条腿的桌子,诧异道,“司晨原先也在这儿上班吗?” “啊?是啊。” 小七找个干净地方一屁股坐下,白羽几乎就要把“嫌弃”两个字写在脸上了。他站在桌子前,先小心翼翼地把马尾盘起来生怕沾到灰尘,这才从小七随身的糖袋子里揪出几张带着糖粉的信纸,抖了抖,硬是没动腿,探着身子伸长了手递过去。 “喏,都在这儿了。其他的你都弄好了?” “弄好了。” “你打算亲自提交吗?” “是的,”祁连说,“我责无旁贷。” 房间里安静下来。 桌上的烟灰缸已经被炸碎了,现在留在桌子上的只有玻璃渣;而桌子左边的垃圾桶里烟灰铺了厚厚一层,祁连伤的是左手,抽烟也用左手。 “但是这些东西……” “我知道,不全是我能提交的,其他的我会交给阎王或者司晨。” “你安排好了?” “算是吧。明天先审莫林和朱鑫,我还有一点点时间捋思路,把审判庭上产生变故风险降到最低。” 白羽轻轻吐了口气。事到如今不由得他不信任祁连,但即便有祁连从中斡旋,他依旧不觉得燕宁是个好地方。 “到底是什么哪门子狗屁规定要他上审判庭?他明明就是无辜的。” 祁连无奈地笑。 “会好的,”他说,“我和他,还有燕宁,都会好的。” “既然如此,”白羽一手拎起小七,“那就明天见。” 第189章 口说有凭 次日,审判庭。 燕宁虽然被炸了,但是审判庭却因为远离郊区而幸免于难。 它距离燕宁站和监狱都远,早上八点开庭,祁连六点就得爬起来。前一晚吃了烧烤,祁连回去还 是睡不着,索性找出了燕宁的统一正装洗烘熨好,可第二天才发现原先板正合身的衣裳竟然也大了 点,外套在身上显得有点空荡。 祁连站在镜子前,觉得自己有点陌生。他实在看自己不顺眼,抄起黑色眼镜框挂在鼻梁上。虽然 显得有点智障,但能勉强压下去一点点那种疏离的眼神。 就这样吧。 审判庭有前后两个门,前门大气明亮修得精致;而后门守卫森严,跟监狱差不了多少。 祁连七点刚过就到了后门,原想远远望一眼球球,可等了一会儿才被门口小商店的大爷告知他们 六点半就已经到了。 祁连谢过他,在那儿买了几瓶水,慢慢回到前门。 彼时阎王无常都已经到了,正跟司晨叽里呱啦地聊着什么。开庭之前司晨进去,剩下兄弟三个坐 在一起发呆,毕竟该聊的话在昨晚的烧烤摊上已经聊得差不多了,而审判莫林的结果只有枪毙一次和 第344章 枪毙十次的区别,没有不毙了他的道理。 他们三个并排坐在审判庭外的椅子上,面前是一个老式钟表,随着分秒的流逝发出咔嚓咔嚓的声 音。祁连望着它,它也望着祁连,旁边阎王似乎接了妻子和孩子老师的几个电话,无常也不知道跟谁 聊了几句。闭门审判庭中途没人能出入,是以面前来来往往的人都是鬼影过客,看不清脸,在时间缓 慢的流淌中一闪而过。 祁连仿佛凝固了。 他不知道两个兄弟是什么时候走的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朱鑫的审 判要开始了。祁连点头,看见阎王和无常进去,他也浑浑噩噩地跟着进门,听司晨舌战群儒,阎王无 常作证他在最终的战斗中有实际立功行为,最后辩方拿出了一份证词,说朱鑫实际对地塔组织中的未 成年向导有保护行为。 “证人是萧山雪。” 祁连猛地惊醒。 他不知道这份证词是什么时候录的,但好在里边的内容还不足以对他和朱鑫的整体布局产生什么 不利影响。 单听现在场上的局势,朱鑫功过相抵,大概是死不了了。 祁连刚想松一口气,就听审判官说:“那个萧山雪,你说他不是白雁,那他为什么具有这么高的 向导能力?” 朱鑫撇嘴:“那您恐怕得去问他。” 审判官哼了一声宣布休庭,然后有人将祁连带到证人席。 木椅子还是温热的,有人刚刚离开他就坐过来了。面前的被告检方辩方和审判官的席位都空着, 除了被告,祁连完全不知道一会儿会是什么人在上边。 背后的脚步声是向外的,有人问祁连要不要出去休息一下,他也不知道是谁来了,稀里糊涂地摇 头。 没一会儿审判庭里安静下来,祁连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手心冒着汗。 这时候是没有人的,他却总觉得耳边乱哄哄,好像有人在远处嘶吼。于是祁连闭上眼睛,交握双 手,这次他终于听清了。 嘀嗒。 嘀嗒。 嘀嗒。 祁连不明白那么远的一只挂钟怎么能让他听到时间流淌的声音。在温莎潮湿狭窄的床上,在渝州 清爽柔软的家里,在燕宁站充斥着隔壁呼噜声的单人宿舍和后来他与球球同居的天台小屋,甚至于更 早的青春期莫莉跟他一起拼豆的时候,这个声音似乎能穿过这些年一直响到现在。 那些虚幻的声音渐渐重合,祁连突然觉得那是不是自己外层精神图景里一个歪倒的座钟,那样不 眠不休地响着,好像祁连佯装自由、其实像没头苍蝇一样的乏味生活。 只有球球能让它停下。 “证人?” 祁连猛地惊醒,全场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而坐在顶上的那个老头正吹胡子瞪眼地盯着他。 “证人,关于萧山雪在温莎期间的所作所为,以及他和白雁的关系,你有什么要说的?” 萧山雪没有回头,但祁连想象得出他现在的表情。 祁连深深吸了口气。 “我是燕宁站现任副站长祁连,在温莎地塔组织中担任潜伏任务,与萧山雪曾是恋人关系。” “白雁是地塔组织的杀手,但在渝州期间死亡。而萧山雪在温莎期间,因为有出众的向导能力, 顶替了杀手白雁的位置。” “在温莎期间,他被逼参与诸起袭击案,成为未成年向导的训练者,并间接导致数名未成年人死 亡;但与此同时,他在地塔期间作为卧底与我保持密切联系、传递重要情报,并最终直接协助我们攻 破地塔。” 老头子支着额头,把脸上垂下去的皮都拉到了太阳穴。 “你认为,他所作所为是否出于主观意愿?” “什么主观意愿?”祁连反问,“他自己并不想做这些事,甚至最后因为消极反抗被关押起来, 差点因为营养不良去世。我认为,他有求生的意愿,却没有作恶的意愿。” 祁连的声音铿锵有力,这下萧山雪都回头瞧了一眼,但他立马愣住了。 祁连的身边坐着白羽,而白羽带着三个小孩。 茱莉亚,瓦莱莎,还有阿格尼斯。 祁连是怎么把他们找来的? “那么他为什么能够在地塔里担此重任?”老头子颇具引导性地问,“他作为一个没有受过大量 训练的向导,怎么就能顶替一个职业杀手的位置?” 祁连摇头:“因为他是天才。” “口说无凭——” “我有证据。” 祁连从面前的抽屉里拿出一盒档案,递交给审判官。 “这是他的战斗总结和诊疗记录。他十九岁就已经在实际战斗中掌握了辅助战斗小组的向导技 巧,并在军事竞赛中与莫林苦战,受到肺部重伤,因此我才带他去渝州休养。” 厚厚一沓的诊疗记录让老头子花了眼,几个人戴上老花镜慢慢翻阅。 “在渝期间,他因反抗铁山所袭击事件被抓走,当时他才刚刚恢复没几天,这一事件也导致了燕 宁驻站向导游星奕的死亡。抵达温莎之后,朱鑫在莫林的授意下对他进行电击折磨,逼他就范—— 第345章 这一条请您往后翻,他的诊疗记录里有陈旧性电击伤。” 老头抬眼瞟了祁连一眼,又看了看那个身材瘦弱的向导。他的手上的确满是电流伤痕。 祁连看事情有门,于是接着说下去。 “诊疗记录中,哮喘是他军事竞赛受伤之后的老毛病,在温莎期间曾经多次发作;小腿枪伤是他 为了营救潘云骁受的;胸口枪伤是被一个名叫互助会的复仇组织打的;而营养不良到现在也还没有康 复。如果他在地塔真的有地位,身体状况怎么可能这么差。” 审判官精准地抓住了“互助会”。 “互助会是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报复萧山雪?” “因为对外萧山雪就是白雁……但他已经获得了他们的谅解。” 祁连的手放在抽屉里,摩挲着一个纸包,终于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把它拿了出来。 牛皮纸拆开是文件夹,文件夹里是整整齐齐的一沓手写信。 “这是……我事后联络到地塔在温莎期间所训练未成年向导的受害家庭。我出于对家人负责,向 他们表达歉意并沟通情况。在自愿的基础上,他们出具了四十六封谅解书。如果您需要,我可以一封 一封读出来。” 厚厚的一沓纸,上边用各种语言各种字迹写着类似的话语,在最后签上名字,再按上一个血淋淋 的指印。而这个时候阿格尼斯突然从兜里掏出一张卷的小小的纸片,戳了戳祁连。 “叔叔只写了茱莉亚和瓦莱莎,我家里没人了,这是我自己写的。” 孩子紧接就不说话了,祁连接过那张孩童字迹的纸条,慢慢地展平,压到了第一页。 “现在有四十七封了。” 每一封信里都夹着一条或者两条人命,那些犹如草芥一般的孩子有的凋零有的顽抗,但他们恨不 起来。 如果没有萧山雪,甚至不会有孩子坚持到现在。 审判庭鸦雀无声,而那边被告席上萧山雪扶着栏杆,垂着头,在众人看不见的角落慢慢红了眼 圈。 祁连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这里边每一封谅解书都是相关受害向导的家人手写亲自签字并按手印,如果需要核实的尽可以 去询问。当然,也有没有出具谅解书的家庭,但作为萧山雪的结合哨兵,我会和他一起慢慢弥补过去 的过失。” 其中一个审判官扔了老花镜,捏着自己的鼻梁嘴里嘟嘟囔囔;而另一个审判官似乎还有不满,于 是继续发问。 “你如何证明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祁连指了一下身边的三个孩子:“请允许我提供证人。” 由于白羽提供了授权书,所以三个孩子叽叽喳喳地把训练和造反的事情说了八九不离十。阿格尼 斯甚至义正词严地说他不应该站在被告席上,真正该在这里的是莫林,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声音却无 比有底气。 然而审判庭的老头子并不满意,追问道:“那你们知道他的身份吗?” “我们知道他有结合哨兵,也知道他的名字不是白雁。但是莫林要我们这么称呼他,否则就会杀 了我们。”茱莉亚气呼呼地说,“他是什么身份重要吗?当时他是对我们最好的人,没有他我妹妹根 本没法逃出那里,我和阿格尼也早就死了!” 这些真正见过生死的小朋友毫不怯场,或许在他们眼里,吵不过的话动手就可以了。然而萧山雪 敏锐地察觉到了孩子的情绪,红着眼睛,转身对他们摇了摇头。 一脸严肃的阿格尼斯,义愤填膺的茱莉亚,还有只会哇哇叫的瓦莱莎,竟然一齐没了声音。 许久阿格尼斯才小声地说:“我们真的没有在说谎,他是个很好的人,你们去问任何一个活下来 的向导,得到的答案一定是一样的。” 老头子不依不饶地追问:“那你们是怎么认识他的结合哨兵的?” 阿格尼斯已经气得不想说话了,他用手肘捅了捅茱莉亚,小姑娘就捅回去,两个小朋友推推搡 搡,女孩子终于指着祁连开口。 “他先潜伏,救了我的妹妹,后来又救了我们,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是那个结合哨兵。” 坐在中间那个老头子捻着胡须问:“你们就不怕他是骗子?” 茱莉亚大声嚷嚷:“我看你才像骗子!” 地塔出来的孩子们普遍都没有什么规则意识,要让他们受什么约束更是天方夜谭。正中间的老头 子把法锤敲得在桌子上跳了起来,吹胡子瞪眼地喊着肃静肃静,可下边三个小孩吱了哇地喊着你不许 欺负他,白羽托腮看热闹,而祁连根本管不住他们。 还得是萧山雪,连头都没回,对着他们发出了一个“sh”的音。 三个小孩子再次安静下来。 场面真的有点可笑,被告席上的人反而成了狱警一般的存在,怎么不懂事的小证人都要听他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其中一个白胡子老头小声嘟囔。 但祁连抓住了这个空档,开口道:“他的上梁很正,这些孩子也对最终的胜利有不可忽视的贡 献。刚刚您问,萧山雪明明没有受过训练,为什么能得此重用,是因为他的天赋——您不介意的 第346章 话,请看一下医疗档案最后一页,是一张亲子鉴定报告。他的父亲和母亲,想必各位都熟悉。” 三个老头子翻着档案,然后在看到鉴定报告的时候齐齐沉默。祁连看过他们的脸色,又望着球球 背影,将老头子们最后一点想要站在道德高地上找茬的心思也掐灭了。 “他的父亲是萧良弼,母亲是杨慎歆,他是烈属,是孤儿,也是摧毁地塔组织最大的功臣。” 第190章 成熟的狗 审判的后半段都说了什么祁连已经不记得了,一是没什么他参与的部分,二是老头子们明显底气 不足。 他们面对的是被燕宁站站长副站长联手护着的烈士遗孤,即便他们要主张不论功绩只论过错,道 德上却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 庭审的嘴仗还没打完,因为小孩子坐不住实在太难管,白羽已经带着三个小朋友离场了。 祁连坐在证人席上,看着萧山雪。 除了在某些旖旎的场合里有机会见到他的后背,平日里祁连很少这样久地看着他的背影,既挺拔 如松,也有种易碎的纤薄,坚硬和柔韧在他身上形成微妙的平衡。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层层的伤仿佛对他没有影响。祁连看不见他的脸,但是他猜得到球球正用 什么样的表情面对着上边的老头子们。 站了这么久,今天早上送的止痛药不知道他吃了没有。 大概没有吧。 法锤落下,祁连目送他被带走,一晃一晃的像那只被撞瘸了腿的小肥啾。他还有多久才能回来 呢?下午?明天?还是很多年之后? 阎王和无常走过来,一人架着他的一条手臂把他拖走了。 “哥们儿,别等了,”阎王嘴上劝祁连,边对着门外等了许久的赵思霭打眼色,“十二点过了, 怎么说宣判也得下午,那些个老头子不吃饭的吗?他们下午三点才上班,走走走吃饭吃饭。” “我想再等……” “你饿,”无常果断地打断他,“吃饭。” 这顿饭吃得心不在焉,祁连的进食动作显得无比机械,讲话也有点前言不搭后语。赵思霭作为四 个人里唯一一个小辈,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干点什么,读懂了尴尬的气氛也是枉 然,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饮料,然后一趟接一趟地跑厕所。 赵思霭第三次从厕所回来的时候被阎王打了下头。 “你是傻了吗?”阎王小声骂他,“你师叔给你倒了多少次橙汁了,你就顾着喝!” 赵思霭委屈道:“师父,副站长给我倒我敢不喝吗?” 阎王还没说啥,祁连像是猛地醒了过来,肌肉记忆一般无比娴熟地接了一句:“没事您随 意……” 赵思霭一听这个话,更是不敢不喝了。 阎王目瞪口呆。 完了,真傻了。 上一次审判庭祁连的脑细胞就烧完了吗?燕宁站未来的副站长是个傻子,说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 牙! 趁着赵思霭颤颤巍巍地端杯,阎王猛地起身,半边屁股撞在他胳膊上。可怜思霭本来就紧张,被 他这么一撞,竟然哗啦把副站长敬的橙汁尽数浇回了副站长头上。 赵思霭一声惨叫,就听阎王钢炮样的大嗓门嚷嚷起来,说他两个眼睛是用来出气儿的,小小年纪 得了帕金森,敢把橙汁往师叔身上泼。无常默契地拉住祁连,把纸巾咻咻咻地扔到他身上,于是高糖 的小甜水又粘了他一头纸屑。 “熊孩子不懂事……走走走,赶紧回去洗个澡换衣服,燕宁站的副站长不能这幅样子丢人现 眼。” 阎王这么说着,无常率先抓起人就扔回了车上。后边阎王结了账,赵思霭跟在他屁股后边都要哭 出来了,却被师父大力拍了下后背。 “小崽子,干的漂亮!” “……啊?” 赵思霭一路小跑地跟着上了车,见师父把祁师叔送回家麻利地扔进浴室,直等到水声响起,才在 他家过分狭窄的沙发上跟吴师叔瘫坐。 两个师叔伸不开腿,只能把头抵在墙壁上,齐齐叹了口气。赵思霭吃过一次亏,生怕自己又当了 背锅侠,赶紧跑到墙角主动罚站。 阎王没管他,仰头看着天花板问:“到底几点?” 无常答:“一点半。” “不让他去,好不好啊?”阎王说,“这不是跟着瑶光和司晨一起蒙他吗?” 无常白了他一眼:“他护犊子,这种事情上心理素质差得很,你也不怕有点什么意外他当场晕过 去。” 阎王挠了挠头:“我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宣判就是盖棺定论,他去了也做不了什么,万一有什么坏消息当场发疯对事情更不利,不能放 任他掀棺材板吧?” “……也对。”阎王沉吟片刻,突然问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不太喜欢瑶光?” “……在他家里讨论这个?” “他洗澡,听不见,”阎王往兄弟身边蹭了蹭,“为啥啊?” 无常嫌弃地推开他,往边上靠:“怎么,你喜欢他?” “他很强啊,跟狗子也登对,”阎王说,“我看你一直挺无所谓的。” 第347章 “……” “还是因为游星奕?”阎王压低了声音,“可是你不都有潘云骁了吗?” 无常依旧不答。 “……你不会把潘云骁的事也记在他头上了吧?”阎王嘶地吸了口凉气,“当时他废了一条腿把 潘云骁换出来的,你这样不太好吧?” 无常啧了一声,不耐烦地甩开他。 “哎你还不耐烦上了?” 阎王一着急就大声,无常去捂他的嘴,两人一起看向浴室的方向,但那边没有动静。 “你烦不烦啊周聋子,”无常看他没有再张嘴的意思,便使劲推开他,“我不想说你非要问,我 说了你又不高兴,你是不是有病?就许祁狗子护犊子不许我护?” “但是你也不能不讲理……” “我护犊子干嘛要讲理?再说了你少拿捏我,我哪次没帮他们?说到底,祁连是我兄弟,瑶光不 是吧?” 阎王沉默片刻,干巴巴地反驳道:“我觉得是。” 无常抬杠道:“你看泰坦尼克号都哭。” 阎王气道:“你没有心。” “你没脑子。” 两人沉默。明明大家在狭窄的客厅里挤得都有点热,可还是安静得好像没有人。赵思霭决定有眼 力见一点,本意是给师叔找换洗衣服,谁知刚走到卧室门口就看到两个床脚上稍显显眼的绳子,还有 一只舔毛舔到一半的长毛狸花猫冲着他龇牙咧嘴。 在这一刻求生欲终于占了上风,他逃也似的跑回客厅继续罚站。 这时候阎王的通讯终端滴滴一声,他看了一眼,紧接着就傻乐着给无常看他家女儿和瓦莱莎一起 拼机枪模型的视频。 两个老男人看着两个小姑娘,刚刚吵过架的气氛迅速融洽下来,刚才吵嘴的一茬就被轻轻揭过 了。 然后阎王和无常的通讯终端再次齐响,两人各自低头去看,紧接着阎王拍大腿:“完了,他是不 是把他的终端带进去了?” “才到莫林,还来得及,快找!” 赵思霭终于看见了曙光。 “师父,师叔,”他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掏出来祁连的通讯终端,“我刚才从衣服里拿过来了。” 消息已经跳满了,有的是熟人,也有一些眼生的名字,或许是为了攀附副站长的关系才上赶着通 风报信。人脉宛如一张巨大的蛛网,而祁连是一只主动扑上去的飞蛾,那些虎视眈眈的蛛蚁都指着从 他这儿分一杯羹。 这时候小赵同志才意识到,确保祁连不会从奇怪的地方突然得知审判的消息然后发疯,才是今天 中午师父和师叔的唯一任务。 他突然觉得迷茫。 之前他一直以为师父是在帮祁连,毕竟他们是兄弟;后来他觉得师父似乎又在帮瑶光前辈,毕竟 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前辈似乎要更冷静理智一些。 但现在他有点看不明白了。 如果祁师叔发疯,最大的受害者既不是他自己也不是瑶光前辈,更不会直接影响师父和其他师叔 —— 最大的受害者会是燕宁站啊。 中午这一出,分明是生怕没人去接燕宁那个烂摊子! 所以师父他们是为了保证燕宁站的利益?实现集体利益,才能保障自己? 可是祁师叔显然不是热衷于权势的人,师父跟师叔们明明关系又那么好,为什么不替他考虑?就 这么把他困在牢笼里,让他认命? 没等赵思霭想明白这里边的人情和利益到底是怎么回事,祁连已经洗完澡出来了。他先问了时 间,得到答复后就说已经快两点了,赶紧回去吧。 然后阎王和无常就开始打哈哈。一个说肚子疼要上一下厕所马上回来,另一个说潘云骁来电话他 得接一下马上回来,就把祁连和赵思霭单独扔在一起。 祁连愣了一下,与赵思霭对视。 小赵同志实在忍不住了。 “师叔,不好意思,我是不小心……” “没事的。”祁连讲话的时候比阎王温柔多了,“我看见了,你师父撞的你。” 没傻? “饿吗?”祁连刷地拉开茶几的抽屉,从里边摸出一包饼干递给他,“你中午也没吃多少。” 赵思霭光顾着喝果汁,确实没吃几口。他接过来,边吃边想,师叔人真好啊。 赵思霭突然就有了种想反水的心态,他的冲动让他直想告诉祁连他被骗了。 “师叔……”他犹犹豫豫地问,“您是不是经常被自己人坑啊?” “嗯?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师叔人太好了,看起来很好欺负,也不会翻脸。” “是吗?”祁连手肘撑在膝盖上,侧着头看他,“那你呢?你怎么想?” “我?” 赵思霭头皮一紧,明明是没什么威慑力的眼神,怎么就好像突然开始出题了?还是送命题!不是 他想提醒师叔的吗? 但是话赶话到这了,也由不得他拐弯说别的。 “我我我觉得……好人也得有爪牙,不然全凭别人的心情被对待,也太憋屈了。” “你说得对,”祁连弯起眼睛,笑道,“我也这么想。” 所以呢? 赵思霭以为他还要说点什么,但是这个头脑简单出了名的狗子副站长居然点到为止,没有再唠叨 第348章 什么人生哲学。 赵思霭又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于是试探着道:“其实或许其他人也没有恶意,就是……” 祁连打断了他:“我明白你想说什么。” ? 真的吗? “我和你师父他们关系很好,但是同一件事情上每个人的考虑不同,这也很正常。我没有那么天 真,但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小心眼,跟他们能在战场上性命相托就够了。人和人的关系很复杂,的确 要适应……” 说到这儿,祁连对他笑了笑:“但是你师父是全心全意为你好的,对我们来说,你们都是小朋 友。我们之间的事情,你别有负担。” 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对另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说你们都是小朋友,赵思霭却没有觉得什么不对。祁连 太温柔,让人一点都感受不到他的年龄。 然后这个家伙低下头,从沙发底下扯出一个还粘着胶带纸的备用通讯终端。 开着机,没有录音,但被赵思霭拿走的主机上收到的所有信息都被同步了。祁连垂着眼睛,慢吞 吞地翻消息,然后轻轻啊了一声。 “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走,起来准备着吧,备用终端的事儿,还得麻烦你帮我瞒着你师父和师 叔。” 祁连把终端塞回沙发下边,当着目瞪口呆的赵思霭伸了个懒腰,又长叹一声。 “真的要结束了。” 第191章 猜到了吗 黑色肌肉越野在审判庭入口处刹停,却没人下来。保卫人员走过来敲敲车窗,示意这里不能久 停。司机降下玻璃表示马上就走,后座上有个年轻人说,要不直接去后门吧,司机哎了一声,很听话 地就启动了车子。 保卫看着车屁股,咔嚓拍了张照片。 这几天燕宁站新任副站长的消息传得满天飞,据说是这么些年最年轻的一任,而且今天审判庭里 的人与他关系匪浅。 看这阵仗,恐怕就是车里那位吧! 阎王的车牌号被以讹传讹安排到祁连头上并不算什么坏事,某种程度上,它既让祁连本人避免了 被太多人环绕追随的难受,也给阎王提供了某些非常隐晦的通行便利。 于是越野非常顺利地穿过周边的管控道路,停在后门。 祁连看了下表,没下车,反而伸手道:“还我吧?” 前排的阎王和无常对视一眼,冷汗冒了出来。 “什……什么东西?”阎王不自觉地结巴,“还你什么?” “你说呢?”祁连啪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你们都知道一点半宣判,我能不知道吗?” “司晨说她……” 祁连笑了一下:“我要真觉得司晨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大概也不会把副站长的名头安在我头上。 好骗归好骗,出来混总得有点本事吧。” 这次阎王和无常都说不出什么了,讪讪交了终端。 祁连说:“谢谢啦。” 阎王多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可不知道说什么,又见旁边无常倒是没有表示,扭着头眼睛望向窗 外,显然是不打算说话了。 他挠挠头,从后视镜看到祁连只是草草扫了一眼消息,脸上波澜不惊。 猜到了吗? 阎王咽了口唾沫,问:“你也别怪兄弟们……瑶光怎么样?” 祁连伸了个懒腰,刚刚脸上那副断线似的表情消失殆尽,一点一点化出几分柔和。 “问题……不大。” 这时候外边慢悠悠地开来一辆燕宁站作战标配的猛士战术越野,从里边变戏法似的跑出来一位潘 云骁。刚刚板着脸不说话的无常一下就破防了,看见外边那个缺心眼的家伙冲着他们摆手:“师 ——叔——” 阎王的车从外边看不见里边的情况,而还没等无常降下车窗,后排车门一响,祁连下去了。他接 过钥匙,跟潘云骁寒暄了几句,又指了一下阎王和无常这边,就见潘云骁像条追飞盘一样的狗冲了过 来,蹲在车前,脑袋刚好跟车框齐平。 无常迟钝了一下,慢吞吞地打开玻璃,手肘撑在窗框上,娴熟而尴尬地摸了下潘云骁的头。 “走吧师父!”潘云骁说,“师叔说他自己等就行,让我跟你们先回去。” “你师叔……是什么时候让你开车过来的?” 潘云骁天真无邪地一歪头,傻乎乎地说:“前天中午十一点半,内部系统发的消息,车也是师叔 自己申用的,师父您要查我的聊天记录吗?我给您看!” 无常根本没听见他后边在说什么。 前天?! 他望向祁连,这傻小子正对着他挥手。 他明明蠢得和潘云骁不相上下,到底是什么时候长了这么多心眼? “走吧?”阎王小声问,“让他自己等。” 其实也不需要无常答复什么,毕竟赵思霭早已如坐针毡,而潘云骁满脑子都是挤上来跟师父贴 贴。越野车疾驰而去,车后卷起一阵灰扑扑的烟尘,而后祁连把车挪到门旁边,开了空气过滤,下车 靠在车门上。 那一瞬间他有些恍惚。 几年前的这个时候球球刚逃出地塔,孤零零的一个,这样明媚的光景里没有他的去处。当时他说 第349章 自己要赎罪,如今又是一个这样的日子,他再一次走出高高的围墙和栅栏,这回算不算是得偿所愿? 祁连听到了审判庭后院大铁门轰轰隆隆的声音,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当年球球在他精神幻象里 砸楼板的细节有多拙劣。那声音压根就是铁门,球球的想象力贫瘠,搞不出一丁点他自己没见过的东 西。但是在那样的环境里想象力又怎么能丰富,否则执行个任务自己先把自己吓死了,可怎么了得。 然后是脚步声。 越是临近这一刻他越惶恐,脑子里检查着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断了一天的烟,又好好洗了澡,身上应该没有什么呛呛的味道;身上的衣服是前一天挑好中午 才换的,不会过于正式让人有距离感,也不至于太邋遢失了重视。球球该吃的药都装在兜里,万一他 不好好照顾自己,也可以当即塞进嘴里;车上有温水,也有洗好的水果,至少在这一段应该是万无一 失了。 可他还是手心冒汗,既担心自己哪里没做好或者不够周到,又怕自己手伸得太长让球球觉得被冒 犯。 祁连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再检查一遍车里才稳妥,毕竟刚刚潘云骁开过来,不知道这小子有没有疏 漏什么。但是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再快也不可能在人出来之前搞定。门每开一分他就心虚一点,祁连 几乎是硬着头皮迎上去,然后长长地出了口气。 太好了,不是球球。 审判庭的法警确认他的身份,然后从随身的文件夹里拿出一张移交通知书。祁连仔仔细细看了一 遍,签字的手都是抖的。 这张通知书并没有写什么好内容,七七八八无非球球这也有罪那也有罪。可同样是这张通知书, 终于让祁连能理直气壮地站在他身边。 社区矫正,终身监管。 监管人祁连。 三年前他和球球也是这样被一张小纸片捆绑到了一起,不犯事俩人一起活,犯了事俩人一起死, 但他觉得那个不服管的家伙迟早要害死自己。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心境却已经沧海桑田,这张 小纸片成了天赐的礼物。 他们“合法”了。 法警取走了他的指纹和虹膜信息,一并任命祁连为他定位腕带的管理人。祁连不难想象这其中司 晨出了多少力气,但她自始至终只说过一句“早解决早回来干活”。 半真半假的世界,但是却能成全他。 祁连苦笑,上半身探进车里,将移交通知书跟驾照保险单一类的重要文件放在一起。然后他又拉开了储物箱,细细翻了一遍里边的文件。 亲子鉴定证明和撤销失踪判决书都是崭新的,但还有四张泛黄发脆的纸片,一张是球球的失踪证 明,另外三张是他父母和妹妹的死亡证明。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档案馆的故纸堆里扒拉出来这些 存档,上边签着一个娟秀的陌生名字。 祁连见了它就紧张。 他不知道球球看到这些材料会是什么心情,而那个名字的主人迟早也会成为球球真正的家人。到 时候他又算是球球的什么人? 不知道。 祁连头一次知道自己这么容易焦虑。他习惯性地摸烟盒,这几天这个动作几乎已经变成了他的肌 肉记忆,可他摸了个空,烟盒被留在办公室的抽屉里。 他正胡思乱想着,有人用石子砸了一下他的屁股。祁连回头,见到轮椅已经被送到门口的树荫 下。 背后的铁门轰然合拢。 这只是生命中无足轻重的一刻,在俗气的春天的风里,一整个冬天里没有落下的叶子和新生的幼 芽一起哗啦啦地摇摆。无尽的远方和人们都与这里无关,昼夜不息的车声和人声划破叶子又慢慢远 去。 这一切被战术越野挡在背后,于是紧绷的神经和心脏慢慢舒展,烟瘾和焦虑缓缓吹散。萧山雪手 上还沾着灰,像一只飞落树梢的鸟,对他张开了双臂。 祁连眼睛酸胀,或许是因为没有树荫的地方阳光实在热烈;毕竟春光是个情种,总是自顾自地拥 抱和灼烧每一个痛苦的人,直到把他融成一滩跳动的血肉,随着呼吸流向某个注定的方向。 所以即便球球一步都不走都可以。 这可能也是祁连生命中最冲动的一刻。他被情感彻底俘虏,抛开一切关于生存必须的踌躇和估量 ,抛开身边人耳提面命他身为副站长的尊严和体面,就遵从一次自己的心意,在审判庭的监控下、在 一双双暗处灼灼盯着他的眼睛里,变成甩着舌头和尾巴随地打滚的狗。 管他妈的。 他在奔跑的时候感觉到风从皮肤上掠过,温热发烫的身体被他紧紧抱住,然后高高举起来。球球 好轻,颠一下稍微换个姿势就能整个搂在怀里。他感觉到有两条藤蔓攀在自己的腰上,一条有力一条 绵软,而球球的手臂环着他,他的影子遮住恼人的太阳,从脸颊的潮湿中跋涉出一个漫长的吻。 球球的嘴唇带着药片的苦涩,却在亲吻中渐渐变得柔软绵甜。祁连咬他的时候他会猛地眨一下眼,睫毛抖动,鼻子里发出似笑似痛的哼声。他要被亲得喘不上气了,用拳头使劲敲了敲祁连的后 第350章 背,祁连轻轻咬了他的嘴唇,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萧山雪一口气还没换完,刚要退后一点,就又被亲住了。 “要……唔……要憋……憋死了!” 祁连退开一点点,看着他潮红的脸,不由得又亲了上去。这次他温柔了很多,慢慢厮磨着交换爱 意,托着他的那只手轻缓的揉捏。 他感觉到萧山雪的身体有了点变化。 “嗯?” 这次球球的眼角也红了,他半气半笑地用额头撞了祁连一下,低声道:“在大门口脱衣服,不好 吧?” 祁连没答好还是不好,抱着他问:“腿疼吗?” “疼。” “早上的药吃了没?” “吃了,”萧山雪趴在他肩膀上,深深吸了口他身上的味道,“我很听话的。” “午饭呢?” “也吃了。” “闻什么呢?”祁连被他的呼吸搔得脖子痒,“把我绑起来的时候还没闻够吗?” “唔……没闻够。回家吗?回家闻。” 祁连突然顿了一下,他把萧山雪的上身推直,认真地看着他。 “回家之前,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们等一会再回家,可以吗?” 萧山雪不明就里地点了头。 第192章 这么简单 战术越野关门的时候提示音是手枪上膛,于是两颗子弹坐进车舱,一时无话。 这辆车服役已经有几年了,车里没有那股呛人的皮革味,再开上战术级的空气净化,空气质量堪 比氧舱。萧山雪坐在副驾驶,自己扣上安全带,然后就见驾驶座上祁连俯身过来,打开了储物箱。 那个盒子有点眼熟,他的手老老实实放在腿上,没有拿。 “谅解书,你是怎么搞到的?” “这个不是谅解书,原件都已经交给审判庭了,我没留,”祁连手肘撑在窗框上,眼睛瞧着前 方,只敢用余光看他,“至于怎么搞到的,本来你也没有错,我只是联系了一下,不麻烦。” “……” 祁连用力地挠了挠头。 “这些材料,我很犹豫要不要给你看。不过这些都是关于你的事情,得你自己决定。” “关于我的?”萧山雪依旧不伸手,反而往旁边一歪,靠在祁连肩膀上仰头看他,“你为什么会 犹豫?” “不是什么很好的消息,怕你难过。” “可是你又不是不会哄,”萧山雪拉过他一只手,捏捏指尖挠挠枪茧,用指背蹭他手心的汗,黏 糊糊地问,“怎么,你不想管我了?” 祁连由着他玩自己的手,用脸颊贴了下他的头顶:“怎么会。” “你之前不是说,我最好离开你?” “我有病,”祁连一点也不给自己留面子,“咱俩现在合法了,我不管你管谁?” “那要是不合法呢?” “不合法我就想办法合法。” 萧山雪抿着嘴笑,那张判处他终身监管的小纸片一下子把他俩的安全感都填满了。他直起身子, 伸手抓过那份文件,第一页还没看完就干脆放下扶手,直接躺在祁连腿上仰着看。 纸张挡住了他的脸,祁连就很难看见他的表情,只能慢慢摸着他的头发聊作安抚。本来只有几行 字,他却看了很久,然后小声说:“他们都死了吗?” “嗯。” “这是我的……”萧山雪顿了顿,这几个词对他太陌生了,“爸爸妈妈,和姐姐?” “是妹妹,”祁连把手放在他眼睛上捂住,不想让他再读下去,“你父母也曾经是燕宁站的人, 朱鑫是你爸爸的徒弟,就类似于阎王和赵思霭那种。” “……这样啊。” 祁连感觉到睫毛在蹭自己的手心,但萧山雪乖乖让他捂着,反手把材料放在了一边,提了个无厘 头的问题。 “你说……他们的名字都这么好听,怎么就给我起得这么怪?”萧山雪双手叠放在肚子上,好像 马上就要睡了,声音也飘飘忽忽的,“所以那个名字,陈玉英,是谁?” “是你外婆。” “妈妈的妈妈?” “是的,”祁连用手指轻轻地拍他的脑袋,“你外公,就是妈妈的爸爸,叫杨恪。” “哪个恪?” “恪守成规的恪,”祁连在他脸上虚虚地写了一下,“竖心旁加一个各。” “那爸爸的爸爸妈妈呢?” “已经离世了。” 萧山雪嗯了一声,翻身把脸埋在他的小腹上沉默了很久。这个姿势祁连能非常自然地拍拍他的后 背,像哄小孩一样。 “我不记得了,”萧山雪瓮声瓮气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他们对我来说是陌生人。” “没关系球球,我带你去见他们。” 萧山雪突然支楞起来,抬起头,非常坚定地说:“不去。” 祁连吓了一跳,怕他一头撞在什么地方。好在猛士车架大空间足,他怎么扑腾都行。 “啊?” “我不去。” “为什么?” 萧山雪不答,就那么盯着他,刚刚靠着他的缱绻表情一丁点都不剩,脸上似乎有点不高兴。祁连 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就犟起来了,迷惑中夹杂着几分无辜。 第351章 “……我不认识他们。” 祁连耐心地哄:“不见一面怎么认识?” “不认识为什么要见面?” “他们跟你有血缘关系的。” “猴子还跟我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基因相似。” “不能这么讲,你应该……”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你的亲生父母,要来找我的?”萧山雪的眼睛红了,明明已经盈着泪,却又 紧抿着嘴唇,挂着一副油盐不进的倔强表情,重申道,“我不去!” 好凶。 祁连从前没见过他发火,这会儿压根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脾气。可是他的表情要哭不哭的又实在可 怜,断了骨头都不带吭一声的家伙,在他面前脆弱得一言不合就要掉眼泪。 但是工作做不通,祁连多少还是有些烦躁。他搓了下脸,调整好心情,耐着性子说:“你不可能 一辈子回避他们。” “就当我死了不行吗!”萧山雪听到这儿,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为什么一定要把我送回 去!万一我逃不回来了怎么办!” “你为什么要逃……” 祁连突然噤声,他明白球球为什么哭了。 之前的事情祁连还没来得及跟他说清楚。站在球球的角度,如果费尽力气最后还是被送回家乡和 那些压根不认识的人在一起,与祁连从此一别两宽,他不崩溃才怪呢。 祁连自我安慰地想,小孩害怕当然要发脾气,不生气不着急,未来他可能会有更多的念想,但现 在自己就是他最大的愿望。 他把萧山雪搂过来亲了一下头发,抱着他边晃边取纸巾擦眼泪。情绪太激动会引发哮喘,祁连就 一下下拍着他的后背调整呼吸,等他喘匀气。 “想什么呢?”祁连说,“我不会不要你的。你终身监管的负责人是我,你还能从我眼皮子下边 溜出去,嗯?我陪你回去,你愿意多留几天就多留几天,不愿意我们就尽快回来,你的家人毕竟也是 这么多年没见过你,总得有所慰藉,对不对?” 萧山雪不吭声,但似乎没那么僵硬了。 “燕宁站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之前怕毁了你的自由。但是我不能打着为了你好的旗号什么都替你 决定,我想通了,只要你想跟我在一起,我不会拒绝你。至于这些档案,球球,我不是用它们来绑架 你的,办身份证需要这些东西,你不能总当黑户,对吧?要是哪天你想跟我登记了,必须得有身份证 啊。” 萧山雪在他衣服上擦了擦脸,小声问:“真的?” “骗你我是小狗。” 萧山雪哼唧道:“你本来就是小狗。” “好好好,我是小狗,”祁连抱着他晃晃,“那骗你我是小猪!” 萧山雪继续哼唧道:“那今天就登记。” “今天不行,”祁连及时按住了他的脑袋,抓紧补充道,“今天身份证办不下来,要等三天才能 拿到手。而且登记还要体检表,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行的。” “……哦。” 祁连看他虽然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可多少还是有点不情愿,于是逗他:“老板,您还有什么要 求?” “那这三天,我不去见他们。” “好,不去,”祁连没再解释没有身份证不能坐车也见不了这一茬,就笑,“我不会不要你的, 乖。” “你保证?” “我保证。” “不骗我?” “不骗你。” 这下萧山雪倒是干脆起来,主动推开他坐好,甚至非常乖巧地整理好了丢在一边的档案。车子缓 缓跑起来,他就靠着窗框看外边,也没再说什么。 祁连叹了口气。 萧山雪在他面前总是有点小孩子脾气,有时候甚至显得有些不合时宜,无常不喜欢他的无非也就 是这一点。可祁连瞧着只觉得他可怜,他不会正常地表达感情和需求,那不是因为朱鑫也不会吗?天 天泡在地塔里打打杀杀的,能活下来都算祖上积德,再说了,他心地纯粹没有害人之心,在外待人接 物也过得去,人也是干干净净的,不懂的慢慢学就好了,还要苛求什么? 哼,球球就是天下第一! 祁连这么想着,不禁又有点烦躁。 他知道自己人性中的灰色,虽然嘴上说着是自己没做什么,但在限度内该用的人情和手段一个没 落。他从一开始被骂得浑身冒汗,到后边麻木地登门送礼道歉赔偿,那些人在他眼里渐渐从活生生的 人变成了符号和任务对象。 他恨极了这样的自己,要是球球知道了这些,会不会讨厌他? 祁连偷偷瞄了他一眼,只看到他的半张侧脸。 “对了,朱鑫,”萧山雪盯着窗外倒退的街景,突然问,“他会死吗?” 祁连以为自己偷看被发现了,但萧山雪一没回头二没用精神触丝去摸,好像只是个巧合。 “不会的,判了死缓。” “死缓是什么?” “就是……给他一个减刑的机会,让他好好改造重新做人,”祁连慢慢地打着方向盘,他故意没 有开自动驾驶,“后边有机会改成无期,表现好的话,关个几十年就放出来了。” 第352章 虽说按照朱鑫现在的年龄,关个几十年跟关到死也就差不多了。 “那我呢?社区矫正是什么?”萧山雪没再纠结,继续问,“不把我关起来,身边的人不会怕 吗?” “呃……” 社区矫正产生的最初原因是缓解监狱罪犯过多的压力,但是说到底也是一种刑罚,要解释起来, 似乎总带着一种等着秋后算账的意味。 球球的罪过可轻可重,虽然谅解书在量刑上起到了极大的辅助作用,可是说到底,球球觉得自己有过错,真下沉到社区了,身边的民众也一样会这么觉得。不管是未成年战犯还是污点证人潜伏敌 方,他背上可是实打实背了好多条人命的。 “社区矫正就是让你多跟身边的人一起玩,让你慢慢熟悉地塔之外的生活。虽然以后的事情说不 准,但是短期内我们肯定要住在燕宁站的家属楼里,身边都是知根知底的哨兵向导,他们不会怕 你。” 萧山雪半笑半怒道:“你哄小孩呢?就这么简单?” “这还简单啊?”祁连假装凶他,“如果你犯错,枪毙我们两个。” 成效显著。 萧山雪一下就愣住了,然后委屈道为什么要枪毙你。祁连也不答,正好到了哨所办事处,他找个 空地方停好车。两人都没急着下车,祁连先替萧山雪解开了安全带,然后重重揉了他脑袋一把。 “我乐意。” 第193章 尾声-总会相见 在民政局办完户口登记和身份证办理,萧山雪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看到自己的名字和祁连出现在同一个户口本上,他虽然嘴上没说什么,精神通路里的快乐让祁连有种哼歌的冲动。 他是球球和这个世界之间的锚点,这让他在战后第一次有了种活着的实感。 萧山雪坐在轮椅上,向前探着身子问窗口姐姐办理登记的事情,他甚至非常自然地选了他和祁连相遇的那天当做了他的生日,仿佛这事儿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没什么大不了。 其实祁连知道他是在冬天出生的,但是他没说话。 这是他被爱着的一件小事。 祁连推着他慢慢走出去,看他小心翼翼地把写着两人名字的户口本和身份证回执套好,然后假装云淡风轻地问:“回家吗?” “你说了算。” 他果然垂下了眼睛,如果要回家他是绝对不会犹豫的,于是祁连继续追问。 “想见朱鑫,还是莫林?” “朱鑫……以后还有机会,莫林死就死了,我不想向他证明什么,”萧山雪转过身,抓着扶手认真道,“我想去陵园。” 祁连没懂,问:“为什么?” “感觉那里有对你和对我都很重要的人。” 祁连叹了口气,没直接说行还是不行。但萧山雪只是观察了他一小会儿就坐回了椅子上,摩挲着户口本的保护封皮,用手指慢慢搓。 “你为什么会犹豫?” “陵园里有很多人。” “他们都死了。” “我总觉得他们……”祁连顿了顿,谨慎道,“在天有灵,所以我担心会不会有些你不该见,或者不愿意见的人。” 萧山雪的手指停了一下。 民政局门口有个锦鲤池,祁连把他推到池子旁的树荫里,然后靠在栏杆上,面对着他。 球球是心情好的时候才会愿意面对一些已经忘掉的的事情,但时至今日,祁连不能接受球球受到刺激带来的任何后果。他很清楚彼此已经足够了解,与当年不同的是,他已经学会了“好好聊聊”。 人长了嘴是要好好用的。 “球球,你想去见谁?” 萧山雪抿着嘴,不答。 “那里埋葬着你的父母和妹妹,还有我的养母莫莉,也就是奥德里奇的亲妹妹。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在温莎战死的兄弟们,”祁连主动拉住了他的手,摸摸他的手背,“这段时间去世的人多,祭拜的人也多,你真的要去吗?” 萧山雪低着头,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 “我不知道……”他轻声坦白,“我听说你的养母在那里,我想去见她,仅此而已。” 祁连反而笑了:“莫莉?找她做什么?难道你信这些神神鬼鬼的说法?” “我不信,但我觉得你会,即便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祁连被他说中了心思,但依旧温温地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萧山雪捏着祁连的指尖,好像主动牵手的人是他。 “司晨说,你虽然跟很多人都是过命的交情,但实际上没有特别交心的朋友,你特别高兴或者特别不高兴的时候就会跑去跟莫莉讲话。我觉得你肯定想过带我去见她,但是出于各种原因没有提,所以干脆我先说,以免你纠结要不要开口。” 祁连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再次蹲在他的身前,把萧山雪的手包在掌心里。 “她怎么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她说你很脆弱。” “那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需要脆弱,但是之前是对着死人,以后可以对着活人,尤其是我。对着我发疯,和对着一个死人发疯一样安全的。” 这是一个极其滑稽的承诺,里边夹杂着稚气和成熟,以至于祁连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一句不太吉利的玩笑话还是他本意如此。 第353章 但是萧山雪完全没有感觉到哪里有问题,他甚至用那只没有被抓住的手戳了戳祁连的脸颊,然后揪起来一点肉,捏了捏。 祁连的心口涨涨的。 “捏我干嘛?” 萧山雪松了手,又恋恋不舍似的蹭了下。 才刮过的脸一点都不扎手,这让祁连像个情窦初开的大学生,傻乎乎地向爱人从各种细节一次次证实自己的在意。 萧山雪说:“我刚见到你的时候,你比现在胖多了。当时是个会哇哇凶的胖狗,现在不仅不是胖狗,还不凶了。” 萧山雪说不明白,但他不是无动于衷。 祁连噗嗤一声笑了。 于是锦鲤池旁,燕宁站板上钉钉的副站长把双手都搭在一个社区矫正的罪犯膝上,弯着眉眼,对他轻轻地学了声狗叫。 “汪。” 萧山雪也笑,初遇时他身上那种冷冰冰的机械感在树荫下慢慢融化。 陵园和火葬场在一座山包的两侧,一个冬天过去,死掉的老人和军人都得排着号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臭味。 他们只是路过火葬场,不会拐进去,因此即便辘辘的板车声混杂着丧号、哭泣和听不懂的经文,眼里却只能看到焚烧香烛衣物的青烟。那栋楼已经被熏黑了,就连大门口的杆子上都挂着一层油污。 祁连怕萧山雪难受,可他居然只是望着周遭密密匝匝的灌木,一言不发。 车开过去了,他才堪堪开口:“那是火葬场?” “是啊。” “莫莉,我爸爸妈妈,还有游星奕,大家都会在这里被烧成灰吗?” “是的,但是除了游星奕。除非有尸检要求,一般都是就近火化。” “烧完了就送到陵园?” “对。” “在这里烧的话,灰是清不干净的,其实大家都会飘在楼上,或者粘得到处都是——” 祁连不太懂他在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可这会儿燕宁站英烈陵园的大门已经出现在前挡玻璃里,他稀里糊涂地嗯了一声,就专心找地方停车。 萧山雪看他没有接话的意思,暂且一瘸一拐地自己把轮椅搬下来。祁连要他在这里等一会儿,去买了些祭拜用的东西,又把户口本复印了两份,这才跑回来推着他从另一侧上山。 轮椅牵引装置很慢,祁连走路爬山就跟得上。萧山雪抱着大包小包,四下里安安静静,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意外地多话,但是这时候却默契地没说什么。 到处都是墓,直到山顶近在咫尺,祁连才在一个驻留平台上把他放了下来。 “到了?”萧山雪问。 “还有一截,不过是平路,没有台阶。” “我想走一会儿。” 祁连默许,把他腿上的东西收在轮椅的口袋里,伸手扶了一把。两人慢慢地走,从生走向死,从有声走向寂静,像两个相约外出遛弯的年迈老头子一样跨越几十年,看着周遭一个个不熟悉的名字。 “我以为他们会埋在山顶,”萧山雪单手扶着祁连的手臂,慢吞吞地说,“上边埋着谁?” “一些在更早的战争中死掉的人。” “所以这个位置有先来后到的?” “……算是?” “那我们两个死的时候不能差得太多,”萧山雪嘟囔道,“不然就埋不到一起去了。” 祁连敲他脑袋:“想什么呢?” “你比我大很多,可是我大约会先死掉,到时候你……” “别说这个,”祁连又好气又好笑,“要是咱俩登记了,会埋在一起的。” 萧山雪的眼睛闪了闪,心满意足地不再提这回事。 直到这时候祁连才明白他和球球的缘分。莫莉的墓在这一行最尽头,而在慢慢走过去的路上,萧山雪突然愣住,然后拉住了他,指向一个双人墓。 比起旁边的几方石头,这块墓碑显然很久没有人擦拭过了。但是上边描红字依然清楚,写着萧良弼和杨慎歆,还有萧暮雨。 祁连啊了一声。 这或许是一个巧合,但这个巧合却爆发出宿命感。他下意识地看向球球,对方只是呆呆地望着那块墓碑,好像被谁定在了原地。 于是祁连蹲下,把墓碑擦干净,拔掉了杂草,又在墓前单配的地下火盆里点燃纸钱香烛,然后把一份户口本复印件烧掉了。 他嘴里念念叨叨,说之前自己不知道伯父伯母长眠于此,只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擦过大家的碑,实在是怠慢了。现在球球已经从地塔里彻底获得自由,自己未来会带他去见世上的亲人,还会送他去读书,尊重他的一切想法。 祁连回头看了一眼萧山雪,他还是没动弹。 “他忘记了很多事情,您们不要怪他,当然也不要怪朱鑫。罪魁祸首已经判了死刑,未来他或许会慢慢想起来,就算想不起来,我也会让他多来看看……我是祁连,现在是他的结合哨兵,就是拱了您家小白菜的那头猪,您有什么不放心的尽管给我托梦就行,骂我也行,都可以的,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照顾好他。” 这个年代的纸钱都是特制的,燃点低,很快就变成了灰。 “他很拗,也经常不听话,但是个很好的小朋友。” 祁连对着纸灰跪下,端端正正磕了三下,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萧山雪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跪在了自己身边。 第354章 “下半辈子就他了,”萧山雪梗着脖子说,“男的,哨兵,燕宁站的副站长,身体很好。” 说罢,萧山雪拉着他就走了。 那种毫无留恋的架势让祁连觉得有些茫然。 如果他信,大可不必溜得这么快;可如果他不信,也属实没必要拜堂似的跪下说这么一嘴。但萧山雪拉着他,没几步就到了莫莉墓前,旁边留着一个空位,是司晨的。 这次萧山雪倒是主动,主动点了纸钱和另一份户口本的复印件,没等祁连开口,就道:“祁连信这个,所以我来跟您做个工作交接。” 风温柔地吹了起来。 “我不信鬼神,但是我信您在保佑他……” 萧山雪突然回头问她是不是温莎人来着,得到祁连的肯定后,就换成了英文。 “所以您可以放心地去天堂。我会在这里陪伴他,直到生命的终结。” 鳞次栉比的墓碑之间散落着零星的人,在飘起来的灰烬中变成一条星河。他们或许是毁坏一切的罪魁祸首,又或许是拯救燕宁的盖世英雄,但在亡人的墓前,他们只是平凡的两个人,普通到只能替对方承担下一点点世事的悲戚。 但是火苗烧过去,风停下来,晚霞落下之后太阳终会升起,一切又都是新的开始。 萧山雪抓着祁连的手慢慢登上山顶,看着亮起的万家灯火,好似山林的星月,渝州的车流,温莎彻夜的风和雪花。轮椅丢在山顶之下,祁连脱下外套裹着他,旁边憋屈了很久的灰狼跟小肥啾趴在一起,看起来似乎有点累的大家伙尾巴却一直翘着。 萧山雪背对着被祁连搂在怀里,放松地靠着他。 “家长见完了,我的话还没说完。” 祁连嗯了一声,胸腔里传来温暖的震动。这让球球舒服地又往他身上挤了挤,恨不得藏进他的身体里,声音也变得柔软。 “——所以你每次来这里,他们其实都在你身边;等司晨,还有我们死掉了,在这里烧成灰,就会跟他们混在一起。未来的事情我都会记得,不管到哪一年的哪一天,大家总会再相见。” —————————— 完结啦完结啦!感谢陪伴祁连和球球一路至今的姐姐妹妹们! 山高水长,我们总会相见! (还有2w+番外!) 第194章 番外一·江南(上) 不知道为什么,萧山雪一直对下江南很抗拒。 祁连原本是以为他近乡情更怯,可没想到这家伙是真的不想去。在他眼里,家人是白羽老秦他 们,家属是祁连,家猫天天跑酷,就连司晨都能算他半个妈,唯独远在江南那几位真的有血缘关系的 与他无关。 天可怜见,祁连良心上过不去啊! 甭管是“你见了他们才能登记”的威逼,还是“江南好玩江南有很多好吃的”的利诱,甚至 是“送太子回家休养”的道德绑架都用上了,萧山雪一概不从。问就是不想去,不认识,不在乎,问 急了就喊腿疼,总之就是倔驴一头,怎么都不听。 “我连父母妹妹都不记得,去见他们做什么?” 祁连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是又没道理。可是他加班实在是加得头大,每天天黑透了才能回来, 到家随便扒拉两口饭,然后就只想抱着球球长睡不复醒,其他的什么都想不明白,压力大得要猝死。 好在除了下江南这个事情之外,其他方面萧山雪总还是乖巧和善解人意的,他委屈巴巴地说要是 祁连能休假他什么都愿意做,于是祁连灵光一闪,跑去司晨办公室叽叽呱呱半天,心满意足地领了一 脑袋的渝州脏话和一张假条回来。 “司晨说了,带你去江南才能批假,你也不想我累死对吧球球?” “……啊?” 就这样,祁连把他连哄带骗带上了去江南的飞机。 落地的时候是个阴雨天,飞机降落时在云层里颠簸,下机又要坐罐头似的摆渡车,加之暑热潮湿 的天气,萧山雪的退意几乎挂在了脸上。出于愧疚,祁连没有惊动太子的家人来照顾什么,打算自己 带着球球独自寻亲。可谁知道刚到就被淋成了落汤鸡,他实在是怕萧山雪的伤复发,干脆就找个地方 休息一天。 刚刚住下,天就放晴了。 萧山雪裹着浴巾趴在窗户边上,伸手出去接房檐上落下来的雨滴。楼下不远处就是古时候的秦淮 河,雨声结束人声就慢慢热闹起来。 祁连摸了下他伤过的小腿,又捏了捏脚踝。萧山雪知道他的用意,往后一靠倚在他身上,仰着头 说:“没事,不疼的。” “真的?” 萧山雪沉默了一会儿,抬手在祁连面前比了小小的一截距离,诚恳地说:“一点点。” “这么一点?” “就这么一点,不用吃药。” 祁连忧心忡忡地摸了摸他的头:“好,你不许骗我。” 这段日子一下雨祁连就要紧张。 萧山雪康复训练的那会儿正赶上燕宁站复招新兵,他忙得吃不上饭,只能让球球自己去医院自己 回家,白天两人见不上,半夜萧山雪就总缩在他怀里。 起初祁连以为是他有分离焦虑想贴贴抱抱,后来又觉得是不是空调开太低了,甚至非常不做人地 第355章 调高温度之后把他推开了一点。直到有一次他无意间摸了一把他的脸,才发现他在一声不吭地哭。 新生的肌肉一旦痉挛就像针扎一样,白天练得越重,晚上就越疼。祁连打开小夜灯,看到他受伤 的那条腿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干点什么。萧山雪硬熬,祁连吓得眼都不敢 闭,既怕他哭得厉害引发哮喘,又怕他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引发创伤后遗症,就整晚靠在床头上抱着 他,像哄小孩睡觉一样拍后背,等他睡着才敢眯一阵子。 后来他说不疼了,祁连都不敢信。 萧山雪也知道自己之前吓着了这条战战兢兢的大狗,于是主动岔开话题。 “这里的雨,味道跟燕宁和渝州的不一样。” 祁连心不在焉地笑:“怎么还能闻出来这个?” “燕宁的雨有一股灰尘味,渝州下火锅汤,这边的味道……”萧山雪吸了吸鼻子,“感觉好像有 点熟悉,有一点点甜。” “鼻子这么灵,原来球球是个哨兵啊?”祁连垂手揉着他的小腿,看他反应确实还好,左右今天 也走不了了,于是主动问,“想出去玩吗?” “……想。” 很多年前的秦淮河和很多年后的秦淮河一样人声鼎沸,萧山雪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两人就沿着偏 僻的小路走,凌霄花在墙边支楞出一片漂泊的火烧云,向下滴着甜香的雨水,六角灯笼一亮,湿漉漉的叶子就把温润的空气凉了下来。 什么时候秦淮都是有人在唱歌的,咿咿呀呀丝竹管弦,远远的听不真切。 因为游览区灯亮了,人朝着商业区簇拥过去,这些地方就安静了许多。两人踩着青石板,在青砖 黛瓦下慢慢走,偶尔有卖小糕点的婆婆选错了地方,操着金陵口音小声叫卖,像是很久很久之前就在 这里。江南的草木被雨水洗过,就长出一种旺盛的青翠。萧山雪在一簇极其茂密的竹子前拉住祁连, 拽着他推开“请勿推门”的木门,靠着潮乎乎的院墙,在两个从未被人拍摄的灯笼下,抱着他的脖子 接了个吻。 萧山雪身上一贯有些反差的甜软气息在江南的烟雨里却变得无比自然,祁连抱着他,被他亲着, 又嗅着他的味道,既舍不得放开,又有种偷情怕被人发现似的紧张。 两人在一起已经有几年了,可出于各种原因总是见不得光,每次躲在暗处亲吻都有种上瘾的酥麻 感觉,更何况是在江南别人家园子的轻风软雨里。 然后萧山雪撒开了他,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做过,紧接着外边跑过去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两人 闪出门去。 祁连已经习惯了他这种一惊一乍的示爱方式,甚至还能抓着他再撩两句。 “亲够了?” “没吧。” “那怎么不亲了?” “要继续?这可是你说的。”萧山雪扭头,顶着脸上的红晕佯装平静道,“要是亲出什么事儿 来,你自己找没监控的地方。” 祁连明知故问:“什么事儿?” 萧山雪给了他一个“你不要脸”的眼神。 祁连心里门儿清,还能有什么事儿? 萧山雪生生死死这么多次,换个人身体底子早就掏空成残废了,而他居然还能保持这么旺盛的欲 望。祁连在年龄面前稍感压力,但同时又觉得欣慰,毕竟肉体的另一面就是生命力,恢复能力好是好 事。 祁连搂着他的腰躲过一群疯跑的小孩紧接着又松开,学他那副毫不留恋的样子。萧山雪空落落 的,委屈地看他,果然有点不高兴了。 祁连有心逗他:“干嘛?” “你干嘛?” “有小孩过来了,小心点,”祁连就笑,“我可没占你便宜。” 想让祁连占便宜这种话萧山雪怎么说得出口,于是他胡乱发疯道:“你是不是又不要我了?” “你亲一半不亲了,是你不要我了。” “我没有!” “那我也没有!” “你就有。” “我没有,”祁连看他炸毛就乐,“你双标。” “我没有!你总不能在外边上头吧!” “我没说不行啊?”祁连也厚着脸皮继续逗他,“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试试。” “你——” 萧山雪语塞,但依旧保持了直球的优良传统,他佯装看别的地方,拖着祁连的手放在自己身上, 按住不让他跑。 祁连看他气鼓鼓的样子直想捏他,恰巧他看着的那边墙头上露出描金的“得月楼”三个字,祁连 收了收手臂,把他带了过去。 这么多年来,桨声灯影早就变成了螺旋桨和霓虹灯,兼有一些立体成像穿着清凉的夜店男女在头 顶热舞。一面是天下文枢的双龙影壁,旁边亭子和画舫的金色轮廓把黑暗划破;另一面是摩肩接踵的 游客,喧闹的声音中伴随着垃圾桶里腐烂食物的酸味。这里有种变化和不变交织的迫切,这个瞬间还 兴致勃勃拍照的人下个瞬间就可能破口大骂,但这种事千百年来似乎就没变过,就好像源源不断的水 在流动,河却一直都在。 这种感觉让人烦躁,加之人多,萧山雪指着得月楼下边的河道,问能不能跳下去从这儿游回去。 第356章 祁连一边尝试找条人少的路,一边顾着安抚他的情绪,不觉间就被层层叠叠的人推到了水边。这 里灯光少、人也少,离水近又凉快,萧山雪都快喘不上气来了,索性就在水边台阶上坐下,揉了揉隐 隐作痛的地方。 潮湿的风从河面上卷着腿,下边飘着几个鸡尾酒的吸管纸套。纸套一面写着“夜泊秦淮近酒 家”,另一面因为被水泡了,描金的 logo 有点模糊。 “球球你看,”祁连哄他,“眼熟么?” 虽然糊,但白羽的 logo 就是化成灰萧山雪也认得出。 “怎么这里也有?”萧山雪叹了口气,低声说,“他好有钱啊,以后要是吃不上饭,就去白羽那 里打工好了。” “他是我债主,我现在就可以去刷盘子。” “你欠了他多少钱啊?”萧山雪好奇很久了,“很难还上么?” “这辈子光靠工资的话,悬。” “那如果是我们两个人呢?” 祁连搂了搂他,这次没放开:“你的钱是你的,这笔债跟你没关系。” “我不帮你,你怎么还?除了工资你还有外快么?”出于对环境的尊重,萧山雪补充道,“你不 要去卖身啊。” 祁连戳了他脑袋一下:“想什么呢你?” 这时候得月楼上的音乐响起来了,里边有抱着吉他的驻唱哼着或古或今的调子。有人借着音乐把 酒伸出栏杆拍照,像城市里不太清楚的星星。祁连在下边远远看到杯子和吸管的设计要比酒要精致许 多——毕竟白羽给他们调的酒可从来没有那么花里胡哨还加闪粉的颜色。 萧山雪好奇地搜了下酒单,递到祁连面前。 “很贵吗?” 祁连扶额:“虽然白老板确实帮了我们很多,但他真应该去路灯上荡秋千。” 萧山雪没听懂,祁连也没解释,趁着一辆讲解的观光车嘟嘟嘟地破开人群,两人缀着车屁股溜走 了。 这个季节外出一趟身上就总是潮乎乎的,趁着萧山雪洗澡,祁连定了定心,回拨通讯终端上的一 个电话。 “您好,我是祁连。刚刚我和他在外边,没有注意到您的来电……” 萧山雪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祁连的电话也打到了尾声,他在萧山雪询问的目光里嗯嗯嗯好好好 了几声,就将通话挂断了。 萧山雪疑惑地问:“你不是在放假吗?” 祁连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告诉他实情,但还没说什么就见萧山雪哦了一声,用毛巾蒙头,胡乱揉着脑袋说:“是我妈妈那些家人?” “对。” “是谁啊?” “你舅舅,就是妈妈的哥哥。” 萧山雪干巴巴地说:“我不认识。” “打电话的这个舅舅叫杨怀谦,还有一个舅舅叫杨盛伦,是你妈妈的弟弟。” 萧山雪把毛巾从头上揪下来,顶着乱蓬蓬的鸡窝头再次重复道:“我不认识他们。” 祁连对他勾勾手,把人拉到窗边吹头发,慢吞吞道:“他们很爱你的。” 萧山雪问:“那你呢?” “我也爱你啊。” “那你和他们,谁更爱我一点?” 祁连语塞,胡乱答道:“这种事情没法比的球球。” 萧山雪揉着自己的小腿,不置可否,没有继续犯倔的意思。祁连就大着胆子继续说下去。 “刚刚你舅舅说,明天他们要在老宅子里见你,那地方稍微有点远,明天我们还要赶路。一会儿 我去洗个澡,你把要穿的衣服提前准备好,挂起来等会我来熨。” “嗯。” “不情不愿的,”祁连拍拍他的头,“别老垮着脸啊小朋友。” “哦。” 祁连看他不再反抗,本以为他大概已经接受现实,剩下的就是调整情绪。可谁知道浴室里的水汽 刚刚蒸腾起来,头发才被泡沫覆盖,萧山雪就毫无征兆地推开了浴室门。 祁连半是羞耻半是狼狈,眼睛都睁不开,只能感到一阵冷风嗖地吹到自己身上,水声中萧山雪在 一个离他很近的地方小声问:“那他们知道我们俩的事吗?” “什么?” “我们俩的关系,你告诉他们了吗?” 祁连下意识地啊了一声,不小心吃了一嘴洗发水的泡泡。他呸呸呸地吐出来,说球球你别急等我 出来说。但是球球没理他,祁连闭着眼睛,也不知道他打算干什么,只能下意识地捂住关键部位防止 他偷袭。 “那就是没说啰?”玻璃门轻响一声,萧山雪的声音就变得模糊,“捂住做什么,又不是没见 过,小气。” 祁连抹掉脸上的泡泡,稍微松了口气。 他最近没少挨骂,原因异彩纷呈,让他没法解释。 最主要的是他的哨兵身份,这个就要扯到球球父母那辈的旧事。他头一次因为这个挨骂还觉得委 屈,后来悄悄跑去问了朱鑫,又挨了一次骂才搞清楚情况。 他母亲家世显赫,是家里唯一的女儿,被捧作掌上明珠,向导能力和琴棋书画一样,只不过是诸 多优点其一,家人从不觉得这意味着什么,从小富养也是衣食不缺。 但家人万万想不明白,哨向战争打起来之后,从小乖巧文静的女儿怎么就铁了心要去参战。她怎 第357章 么会先斩后奏告诉家人自己怀了孩子打完仗就要结婚?怎么会单耳失聪?怎么又不回家非要开孤儿院 去了??? 战后女儿带着女婿回来了一趟,那个女婿既不是有钱人也不是有权人,除了脾气好些长得俊俏些 就没有别的优点,父母早早都没了,家人越看越觉得不入眼。 一个穷哨兵,有什么好的? 肯定是燕宁站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萧山雪是战争快结束的时候出生的,从核心战场送回江南老家,由外公外婆和几个舅舅养着,一 岁的时候才被接回去,那会儿都会叫人了,被妈妈抱走的时候哭得撕心裂肺。 这么乖的囝囝被抱走,老太太总不能记恨亲女儿,于是又往燕宁站头上记了一笔。 后来女儿女婿又生了个女儿,原本都已经说好过两天就请孩子们的外公外婆和舅舅们去燕宁一 聚,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噩耗。 燕宁站是怎么保护的人! 从那以后,就是燕宁站的狗路过他们家门口都要被踹一脚,何况是“燕宁的小赤佬”。 如果说这些只是杨家人为了缓解丧女之痛的主观甩锅,祁连不敢告诉他们两人的关系还有一个原 因。 陈玉英老太太见了外孙的照片,先是嚎啕大哭,然后又笑,正当一群人都以为她必须得去医院的时候,老太太突然摸着照片说了句话。 “孙囝囝绝对不能跟哨兵沾边,得寻个附近好人家的小娘鱼给他。” 后来他们又问了他现在读了什么书,上过什么学,在哪个学校,这些年是谁收养的。祁连总不能 说念的是朱鑫家的私塾吧?他还没说几句话就被些文绉绉的词儿骂得狗血淋头,说什么副站长又怎么 样,都是没有心的衣冠禽兽云云。 祁连被骂成个鹌鹑,不敢回话。 毕竟人家家里既不要哨兵向导绑定,又得找个女孩子,祁连要是还希望球球见到精神正常的外 婆,他俩的事可打死都不能说。 祁连本来以为他们不会有出柜的烦恼的,没想到自己拱的不是小野菜,是人家地里的小白菜啊! 祁连纠结该怎么措辞,在浴室里磨蹭到球球疑心他洗太久缺氧昏过去。好在大狗有问必答,滚出 来的时候看见球球正趴在被子里,似乎在跟谁聊天,没理他。 祁连慢吞吞地吹头发熨衣服收拾东西,时不时瞟自家向导一眼,却始终没有任何回应。该做的事 已经做完,再忙就得跟清洁阿姨抢活儿做了,于是祁连决定主动出击。 他靠在床头,拍了下萧山雪的屁股,然后球球丢下通讯终端就咻地钻进他怀里。没等祁连怀疑他 的用意,他又仰头露出一副无比天真烂漫甚至有几分愉悦的表情,甚至在被子里摸了摸祁连的胸肌和 腹肌,又溜下去,摸了下健壮的大腿。 因为这事儿逃过质问一劫,祁连心中暗喜,放下防备搂着他用力贴贴。萧山雪也配合得很,一下 一下亲他脖颈,被揉着的时候会在他耳边哼唧。 被子里很快热起来。 萧山雪用腿磨蹭,双手攀着他的脖子继续未完的那个吻。这次他们不怕出什么事儿,想怎么玩就 怎么玩,可箭在弦上的时候,萧山雪突然问:“所以你不告诉他们,是怕他们嫌弃你吗?” 祁连正埋在他颈窝里,似乎脑子还没开始运行:“什么?” “你不告诉他们,是怕他们嫌弃你,还是怕他们嫌弃燕宁站?” “啊???”祁连单手撑在他耳边起身,艰难地抹了把头发,“小朋友,一定要现在聊这个 吗?” 萧山雪对他慢慢地眨眼睛。 祁连拒绝不了他这样的表情,头发铺在枕头上,歪着脑袋,脸颊红扑扑的,似笑非笑狡黠地说: “求~你~啦~” 天知道他从哪儿学的这些招! 两人在一起这么久,祁连还是会被他可爱到无声尖叫,根本拒绝不了一点。可这时候萧山雪以退 为进,用手指戳着祁连的肚子,软着声音委委屈屈地问:“不可以吗?” 可以! 谁敢不可以! 祁连认命地惨叫一声,翻了个身靠着床头,恰好能把萧山雪兜在胸膛上。球球靠着他,原本放在 肚子上的手慢慢向下,揉着应该被奖励的地方。 祁连把空调调低了一度。 “他们对燕宁站……有些意见。”祁连被他的手包围,在缓慢而舒服的节奏中开口,“他们认为 是燕宁站拐走了女儿,在他们眼里,燕宁站是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我呢,是现在燕宁站的副站长, 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要是再把你拱走了,在他们眼里就更坏了。” “可是你就是把我拱走了啊,”他说,“这是事实,又不是请求。” “话不能这么说,要照顾到人家的感受。” 萧山雪重重捏了他一下,祁连嘶地吸了口气,威胁似的压他的脑袋。这是他俩一种隐秘的暗号, 要是不乖、或者用手不好好弄,就罚用嘴。 萧山雪说着不嘛不嘛,缩下去亲了他一口,然后又从被子里露出头。 “所以你照顾他们的感受,没有告诉他们,那我呢?我也要照顾吗?” 第358章 “你也别提了吧,”祁连摸着他的头发,觉得自己似乎得尽快结束话题做点正事了,于是低头亲 了亲他的发顶,“他们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别太噎人了。” “要是他们真以为咱们是兄弟情怎么办?”萧山雪猛地加快了速度,紧接着道,“要是他们要我 回去,我可不干。” “你……不干……” 祁连快忍不住了,可萧山雪动作不停,另一只手堵住,威胁一样地说:“你不准把我推出去!” “嘶——球球你——” “你答应了我的,你不乖就动嘴,”萧山雪一语双关,“你不能推我走。” “但是……”祁连感觉自己下半身像是有火在烧,但他还是咬着牙说,“我不能左右你和你的家 人——” “他们是不是我的家人我说了才算,”萧山雪似乎是感觉到祁连掐着他肩膀的手力气渐渐加大, 于是这会儿又放慢了速度,黏糊糊地说,“你也是,现在我说了才算。” 祁连被他搓得直想打挺, 但顾及着他不小心就会作怪的伤,只能把自己憋得浑身肌肉发颤。萧 山雪倒也不急,看他有缓过来的意思,居然又快了起来。 “折磨我……好玩吗?” 萧山雪坦然地望着他。 “求饶要拿出诚意来,副·站·长。” 祁连要爆炸了,他紧紧抓着萧山雪的手臂,指印掐进了肌肉,饶是这样他还是咬牙切齿地 说:“你不许——不许叫我副站长!” 萧山雪留给他一个沉默的头顶。 不安全感让他无法松手,他太怕祁连把他骗到这个潮湿的地方再给他留下一辈子的潮湿,两个人 乱糟糟地纠缠,敏感压抑互不让步。祁连被他折磨得眼冒金星,他已经不知道是自己在发热还是萧山 雪的手心在发热,像是泡在一缸不会冷掉的水里,被他一浪一浪推到边缘,却迟迟无法上岸。 萧山雪似乎失落了起来,没松手,但不动作了。祁连喘着气发了个疑问的嗯,汗津津的手胡乱摸 了下他的脑袋,努力为自己争取一点喘气的时间。 好在萧山雪很乖。 “球球,我不会干涉你的决定。不管你希望跟我回去,还是希望留在这里,我都支持你,但是你 不许叫我副站长。” 萧山雪慢慢地趴在他肚子上,手刚要继续,就被祁连捉住了。 “我不是为了这个……”祁连抬起一只手捂住脸,“你做任何事情、任何决定,在我这里都不需 要付出代价。” 萧山雪靠在他身上,安静了很久,久到祁连身上那股火都有了要减弱的势头,被捏着手腕的家伙 才终于开了口。 “对不起,我只是有点害怕。” 祁连揉着他的脑袋,慢慢顺到脖颈。他的嗓音沙哑,却用一种和他现在的状态极其不符的温柔声 音说:“别怕啊。” “但是……我也不是用这个要挟你,”萧山雪意有所指地动了动手指,轻声说,“我和你在一起 的时候总是患得患失,只有这种事才能让我确信我还活着,而不是在做梦。对现在的我来说,你不要 我了可能比放了莫林再把我还给他还可怕。” “我不会的。” “真的?” 祁连安抚着他,温柔道:“真的。” 萧山雪乖巧地松开手,蹭上来亲了他一口,然后潜水一样又钻进了被子里。祁连捞了个空,下边 传来他模模糊糊的声音:“今天算我不乖,我认罚。” 灵魂在湿润的流动中不再被孤独掌握,那个温暖港湾包裹了祁连,为积攒的风暴松绑放行。 —————— 前一天折腾得太晚,祁连次日刚醒就看到终端上收到条高冷的消息,是一个地址加一个时间,下 午四点半。 他歪着头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萧山雪,又评估了一下六个半小时内带齐见面礼,并让球球精神正 常地赶到整个大区另一头的可能性,迅速决定把他叫醒。 萧山雪起床很利索,饶是如此,两人还是卡着四点堪堪到了所在的市区。 好在那个地址似乎并不在郊区,反而在城里一片旅游区的背面,由一条河划分开来。这个年代其 实这种位置大多已经是酒店旅馆了,但祁连在路过的时候就看到了一幢很特别的房子。 三层小楼,粉墙黛瓦,单独用院墙围着,门口种着棵粗壮的梧桐树,墙头蓬出来好几簇极丰盛的 凌霄花。因为司机开得急,祁连原本没看清其他细节,没想到车子掉头,居然就在那幢房子门口刹停 了。 铁门上有一个篆体的杨字。 祁连突然意识到,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是个负债累累的穷鬼。 这栋小别墅的院门开了半扇,门口没有人,隐隐能看到里边的一方八角亭和上边爬着的紫藤。祁 连带人进门,才发现亭子里坐着一个一身棉麻衣衫、看不出年纪的男人,正端庄优雅地喝着茶,对着 他们微微一点头。 那张脸跟球球无比神似,尤其是鼻子和下巴,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没有人永远是少年,但是总会有一部分人在不同的年纪美出不同的韵味。如果说显然球球还是因 第359章 为年纪小天然俊俏,那么这个男人显然是用良好的家境和作息养出来的贵气。 祁连虽然长得不丑,为人处事也还算靠谱老练,但在这种家世教养面前总是会有些自卑。 上次是莫林,这次是球球。 那个男人先细细打量了一番萧山雪,脸上带着种规矩的温和,然后紧接着他转向祁连,那种规矩 就变成了客气和疏离。 “你就是祁副站长?” “是。” “我是杨盛伦,是他的舅舅,谢谢你送他回来,娘和阿哥在屋里等他。你……要进来坐一会 吗?” 杨盛伦点到为止,这是种委婉的逐客令。 直到这一刻面对球球的家人和他们的恨意,祁连才真正委屈起来。他做了那么多,球球对他那么 重要,就因为血缘关系,说把他甩到一边就甩到一边? 但是他能说什么?主人家不想留,就有千万种办法赶他走。 他刚想说什么,却听到那边萧山雪开口了。 “他是我的结合哨兵,也是我的监管人,我需要他在这里。你要赶他走,我也会走。” 杨盛伦一皱眉头,用家乡话说:“你怎么跟舅舅说话的?燕宁站的人不能信任!” 萧山雪立刻回道:“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燕宁站害得我们家破人亡,你的身体都伤成那个样子,居还然要跟他在一起?” “你看过我的材料了?”萧山雪恶狠狠地剜了祁连一眼,继续对敌冲锋,“材料都是他给你的, 你还要赶他走?我被地塔关起来的时候没见你们来救我啊?要是你把我救回来、你照顾我康复,你当 我结合哨兵也行。” “你!” 祁连听着他乱吵也觉不妥,于是拽了拽他的衣服:“球球,不能这么说话,他是你亲舅舅。” 萧山雪这会儿倒是火力全开,扭过头平等地攻击每一个人:“谁让你给他们看的!” 他已经决定要当一个不管不顾的混蛋,祁连知道自己再不按住他真的就要上房揭瓦了,于是卸下 脸上那副乖顺的表情,平静道:“你在我身边,这是我的义务。” 萧山雪就不说话了。 这两个人之间根本没有舅舅的位置,而萧山雪显然也并非他们所设想的那样弱小可怜又无助。仅 仅几个来回,杨盛伦就已经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根本拿捏不了这个二十多年没见的外甥,他只得后退了 半步,对两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山雪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祁连,而祁连居然从他脸上看出了一丝炫耀。 看,有用吧。 这个院子不大,里边种着纤细的竹子和各种祁连不怎么认识的粗壮藤本植物。其中一丛凌霄花下 搭了个简单的木棚,底下只有一条石凳,旁边还有块抽象的石雕,隐隐能看出来那是只长尾山雀。 祁连盯着看得久了点,杨盛伦冷淡地解释道:“是他妈妈十五岁的时候雕的。” 这次萧山雪也扭头来看,然后轻轻啊了一声。 “这个,”他低声说,“我好像有点印象。” “你当然有印象,”杨盛伦说,“你小时候就是扶着这条石凳站起来的,长牙的时候就抱着石雕 的脑袋啃。” 萧山雪神色稍变,他盯着那只肥啾看了一会儿,然后他看向祁连。祁连叹气,这明明是在他自己 家里,怎么能不能去看看还要征得他的同意? “去吧。”祁连轻声道。 从主干道到石凳中间没有几步,但还是铺了一条石子路。两边的蒲草长得茂盛,但石头缝隙之间 干干净净,显然常常被人精心打理,踩在上边有刷拉刷拉的声音。萧山雪蹲在那条石凳旁,因为左腿 不敢太用力,就把手撑在小肥啾的过分光滑的头上。 “那是被外婆摸的。”杨盛伦不清楚他的腿伤到底有多严重,说这话的时候意有所指,“女儿和 外孙都被燕宁站坑没了,就剩这一个寄托。” 萧山雪听他这么说,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原本想干脆利索爬起来,左腿却突然撑不住力气,一个 踉跄差点栽在地上。杨盛伦嗯了一声,就见祁连闪现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蹲下,扶着他的腰让他在 自己肩膀上借力。 那副亲密的样子让杨盛伦看着扎眼,他大喊道:“你们在干什么!不成体统!” 祁连看他差点站不起来,也忘了什么杨盛伦还是杨衰伦了,双眼只盯着球球,轻声问:“疼?” “有一点,”萧山雪顿了顿,望着他补充道,“头疼。” 祁连听着他可怜巴巴的语气就心疼,当着舅舅的面摸了下他的额头。然后哨兵敏锐的感知告诉 他,背后有个人悄悄破防了。 杨盛伦气急败坏地说:“把你——” 祁连已经把手拿下去了。 “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嗯。” 杨盛伦瞧着他俩一前一后走过来,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哟,副站长还是个医疗兵呢?” 萧山雪看着舅舅的表情明显有敌意了,只有老好人祁连兢兢业业地打圆场:“一年前他胸口外伤 在家休养,我考了护理证,方便照顾他。另外他对部分药物有抗性,也是照顾他的那段时间一点点试 第360章 出来的。” “有抗性?有抗性是什么好事,值得你当件功劳说给我?”杨盛伦轻蔑地哼了一声,斜眉竖眼地 说:“还不是你们燕宁乱用药,不然谁家好孩子还能对药有抗性?” 这话说出来,饶是好脾气如祁连也有点不高兴。但萧山雪显然更生气,看样子似乎已经有点想走 了,可祁连还是拉住了他。 不考虑舅舅,总得考虑外婆吧。 祁连好言劝道:“他被地塔抓走之后做过不少人体试验,身体有抗药性才得以幸存。我知道什么 不能用,他才不用一次次地受苦。” “你一个人照顾他,竟能比得上一个医疗组?” 祁连有点不懂他在说什么。 “站里的定点医院不仅要看哨兵向导,还要看普通百姓。他治疗结束后还多的是人等着救命,我 照顾他是我的责任,救更多人是医生的责任。” “您可真是心善,”杨盛伦貌似诚恳地说,“这种情况的话,如果有钱能雇下主治医生看护,或 者去私人医院就好了。不过公立医院,是不是报销更方便点?” “……您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祁连并非没有钱,但是他还是被这样的话给恶心到了。 他想辩解自己已经尽了全力,又想说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们有几个臭钱,还想说这医院人人平等主 治医师又不是只有一个病人。可祁连分明又知道,这对杨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舅舅这么说或许也 只是出于对外甥的爱护。 千万般思绪一起顶上来竟然让他语塞,一时间没说出话。 杨盛伦咳嗽了一声,说母亲等久了,还是快进去。祁连早就学会了压着情绪做该做的事,但萧山 雪抿着嘴,跟在他身后悄悄说:“我不想进去。” “怎么了?”祁连低声问。 “我不喜欢他们。” “没事的。” “他们对你太……” “不知者不怪,乖。” 萧山雪抿着嘴,没再反驳。 杨盛伦沉默地带着两个人走进楼里,古朴雅致的走廊里有机器人非常智能地跑过来,一机一边自 动给祁连套上了鞋套,而活人则在杨盛伦和萧山雪面前摆上了软软的布拖鞋。萧山雪倔着不换,就在 年代久远而保养得宜的光滑木地板上踩。 他身后跟上来个人,静悄悄地偷走脚印。 有人尝试给他换衣服,手里的那套衣裳布料柔软而光亮,但是他拒绝了;也有人问他要不要喝盏 甜茶,萧山雪依旧说不要,说保持肌肉机能不能贪甜。 然而他不愿意融入这种优雅松弛的家世风范,并不代表他没有这样的家传。 祁连因为套鞋套走在他身后,看他未经仪仗训练而笔直的脊背和肩膀,以及他与杨盛伦极其相似 的步态,骤然涌起一种深刻的自惭形秽。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垃圾堆里打滚的野狗误入了宠物公园,即使被洗干净了,酸臭味还是能从每一 次尾巴的摆动里透出来。就算伙伴在泥水里打过滚变得比自己还狼狈,它们的家人还是会厌恶他这个 掉价的家伙。 即便不厌恶也是装的。 祁连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一个词。 阶级。 很多人都活在跨越这个玩意的美梦里,他们说道路有千万条:通过婚姻和性关系,比如游星奕; 通过自己的天赋或打拼,比如阎王和太子;又或者通过权生权钱生钱,比如刘长州和刘毅。然而祁连 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他们争夺的只是阶级的符号,而不是它本身。 权和钱只要有心多多少少都能拿到,品德只要肯做多多少少也都装得出来,但是对杨家人而言, 骨子里的优渥让他们在无法逾越的困难面前云淡风轻,严苛的教养让他们即便有无比恶劣的性格也能 获得尊敬。 祁连从来信奉的与人为善和众生平等,在他们眼里或许还不如抽象的家训和空壳子礼仪来得真 切。毕竟独立谋生才要讲究人缘,只有不需要考虑生存的人才会做抽象和没用的事情。 他们轻贱野狗的感情,是因为他们完全有资本去说,野狗配不上他们的小宝贝。 即便野狗已经在芸芸众生里走得很远了。 阶级。 这就是一种会让人怀疑众生是不是真的平等的东西。 然而下一刻,思绪骤然被撕破了。 那是一个宽大的会客厅,里边坐满了人,一个个都是光鲜亮丽地将性格写在脸上,又规规矩矩地 按照辈分排列坐好。为首的老妇人穿着身手绣云锦衣裳,只能用庄严来形容。 但是人和人又有什么区别呢?在见到球球的一刹那,她就变得如乡野土妇的衣角一般又湿又皱。 衣襟被眼泪打湿,手掌克制地抓着衣裳的各种角落,勉强维系自己的形象。 而这一切庄严在萧山雪生疏地喊出外婆时化为泡影。 老太太抱着球球痛哭出声,老头子杨恪默默落泪,有些女眷跟着拭颊,两个亲舅舅眉头紧皱,祁 连恍惚间不知他们是克制情绪还是觉得失了规矩。有的孩子失而复得,有的孩子永远无法回来,祁连 第361章 在去求谅解书的时候见了太多,人和人的悲痛竟然可以如此相似。 祁连心里难受,耳朵也被吵得难受。 老太太嗓门真大,呜呜哇哇一个字也听不懂,不过猜也是心肝宝贝一类的词儿来来回回地哭,哭 她苦命的女儿,哭她可怜的外孙,哭她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 哦对,大概还有万恶的燕宁站吧。 老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哭完,再听下去祁连都要跟着嚎了。他用鞋底蹭了蹭地面,脆弱的粗 呢布袋不知什么时候划开一个小小的破口。 萧山雪似乎感知到了什么,静悄悄地拉低了他的五感。 知觉的混沌让面前的场景变得奇诡,怎么人们都大张着嘴却不说话。 声音糊糊的,一切都糊得陌生。 球球拥有的远比他能想象的要多。当年游星奕的预言回旋镖似的飞向他们,却拍在了祁连的脑袋 上,让眼前也有些不清楚。 你有什么,值得他这么爱你? 这种模糊感被萧山雪捏在手里,一直持续到萧山雪吐出四个字,才骤然亮堂起来。 “结合哨兵。” 萧山雪松开控制,看似无意地瞥了他一眼,这时候祁连才意识到原来满屋子的人正齐刷刷地盯着 他。 陈玉英问:“你说什么?” “他不是战友,是我的结合哨兵。” 陈玉英结结巴巴道:“可……可你和他都是男的……” “我听说哨兵和向导可以临时结合,”杨恪打断了妻子,强打着笑脸道,“是不是临时结合的那 种?” “都是男的怎么了?”萧山雪坦然道,“我们一年前就永久结合了,在渝州的时候。” 这次陈玉英脸色煞白,杨恪猛地一拍桌子,吓得众人都是一激灵:“我不同意!你们俩断了!” “不可能的,”萧山雪淡定地说,“断临时结合那次要了我半条命,时间长不见面都要发烧,这 次要断干净,还不如直接给我一枪。” “你……你……”杨恪怒目圆睁,但实在没法刚开口就骂自己这个二十年不见的外孙,于是转向 祁连喝道,“你是怎么诱骗他的!” 祁连无辜极了。 可他还没等说什么,就听萧山雪继续语出惊人:“不是他诱骗我,是我诱骗他!” 杨恪继续骂:“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萧山雪继续答:“我长得好看,我灌的他!” 杨恪又吼祁连:“你是不是强迫他的!他还那么小,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萧山雪这次答得更快:“是我主动的!我已经成年了,我乐意!” 祁连没想明白萧山雪怎么就跟外公吵起来了,还吵得有来有回。情形尴尬地僵持住,而杨家两个 舅舅都没有要救场的意思,总不能让挨骂的从中调和吧? 祁连正尝试从人群里寻找一个能说两句话的家伙,就听背后咚的一声,陈玉英直挺挺地倒在地 上。 霎时间房间里惊起一滩鸥鹭,人们喊着姆妈阿婆之类杂七杂八的称呼一拥而上。祁连想让他们让 开些别把老太太憋死了,可张了张嘴,只来得及把球球拉出来,然后趁着众人不注意揍了下他的屁 股。 萧山雪捂着挨揍的地方,委屈巴巴地看着他,问他怎么了。 “万一气出什么事怎么办?” 萧山雪理直气壮:“我在阐述事实。” “那也不能跟老人家吵架啊。” “他攻击你,你又不会反驳。” “那你就跟他吵架?” 萧山雪挑起一边眉毛,满脸都写着“不然呢”。 要是司晨在这儿,肯定要骂他是块不可雕的朽木。祁连拉着朽木藏在角落,看着人们七手八脚把 老太太抬去医疗室——果不其然,他们是有家庭医生的。 杨盛伦躲人一样跟着杨怀谦跑了,杨恪可能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再理他们,不知道谁安排了一个三 十出头的男子过来。 “我是杨霦,彬彬有礼的彬加个雨字头,你可以叫我表哥。” 第195章 番外一·江南(下) 萧山雪应了声表哥,这可能是他最乖巧的时候了。 “你不熟悉家里,我先带你逛逛,你的结合哨兵也可以一起来了解一下,”杨霦借机打量了下祁 连,他似乎没有太大恶意,“您怎么称呼?” “我是祁连。” “我听父亲说您是燕宁站副站长?真是年轻有为,”杨霦看似无意地说,“当年姑姑认识姑父的 时候,姑父才是中尉。” 祁连听出了一点讥讽的意味,于是找补道:“他认识我的时候我是个牛马。” 萧山雪转而问:“你现在也是牛马。中尉是什么?” 军衔和职务是两套体系,萧山雪弄不明白,祁连就说以后再给你解释。这时候杨霦眼睛咕噜噜一 转,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您说表弟没有念书,一直在那个什么地底下的向导塔接受训练,那是燕宁站的分支机构吗?” 真是倒反天罡了。 祁连无力解释地塔到底跟向导塔到底有什么区别,只能不不不地疯狂否认,但是不明真相的家属 并不会轻易放过。 “那他能无缝进燕宁站,想必您也出了不少力气。说起来,站里打算给他什么衔位?”杨霦背对 第362章 着他们带路,却走得极慢,开口就把祁连的话堵上了,“祁站长,家里长辈不容易改变,您多担待。 我瞧表弟喜欢你,你俩也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咱们就是一家人,家人之间总不至于有什么机密 吧?” 这话似是好话,实则处处带刺,祁连一听就知道是来套话的。 赌他是个头脑简单的草包么? 祁连这次给了萧山雪一个眼神,要他千万别说话,然后在他疑惑的表情里开口。 “我之前听褚益民说,江南杨家是书香门第,自然也看重他读书。照理说燕宁站也不强求学历, 只要有本事就可用,但是我跟站长争取了一下,先送他去读书,回来之后再定衔级,这样后边晋升或者万一他想转岗也更顺利些。” 一计不成,杨霦调转枪口,继续开炮。 “也就是说,你们包他就业?燕宁站那么辛苦,万一他不想去呢?” “不是燕宁包就业,而是他一身的本事,又会教新向导,我们当然要争取吸纳人才,”真到了拿 官腔打太极的时候,祁连反倒轻松起来,“当然,如果他不愿意,我们也不会强迫他做什么。就业这 种东西是双向选择的嘛,再说了他这么倔,我也好、您也好,或者其他的亲属,都不太可能左右他的 决定,对吧?” “确实,确实。” 杨霦被堵回去一次还不罢休,又问:“那他读什么专业定了吗?” 祁连佯装自责道:“这个确实没有。也怪我,前一阵子他在养身体,就一直没提这事,所以像走 高考还是特招啊,还有去哪个学校读什么专业这些,都还没商量。不过这次来也是想着问问家里人的 看法,应试他底子肯定不好,看家里有什么建议。” “家里也不指着他挣钱养家,他高兴就好。但是说起这个,您说他一直在接受训练,这都不包括 读书吗?这小身板看着也没什么肌肉啊,他在接受什么训练?” “当时他并不在燕宁站,所以……” 萧山雪迅猛地插话道:“我是在当灭绝人性的杀人机器,不是在好吃好喝地练肌肉。” 这话一出,杨霦和祁连都走不动了,一个震惊一个无奈,双双盯着萧山雪。 萧山雪坦然地回望,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甚至带着几分诧异问祁连:“你没说?” 祁连在两人灼灼的目光中承认:“……我说的是军事训练。” “你们那种强度才算是军事训练,都没练死过人,差远了好吧?” “我怕吓着……”祁连话说了一半,却瞥见杨霦已经脸色煞白,赶紧安慰道,“放心放心,我在 这里,我们会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他性子倔但是个好小孩,他很听话不会乱来的。” “真……真的?” 杨霦脸上的高贵快要挂不住了,他下意识地朝着祁连靠了靠,在亡命徒表弟面前,他再怎么不喜 欢祁连也得靠燕宁哨兵保护自己。 他高则高矣,其实重活都没干过几次。 萧山雪不屑道:“你这么怕我,刚才还问那么多干什么?” “我没有,只是……有点突然。” 萧山雪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 杨霦像是突然赶着下班,非常草率地带着两人逛了一遍老宅,又粗粗介绍了下因为陈玉英爱雨所 以孙辈起名都带了雨字头的情况云云。 萧山雪听着脑袋晕,就拖着祁连的手臂边走边打瞌睡。反倒是祁连兴致勃勃,抱着人家的族谱不 撒手。 球球这一辈里,杨霦是最大的,他和杨霭都是杨怀谦的儿子,而杨霏霏和杨霐则是杨盛伦家的姐 弟,只是杨慎歆下边没有名字。 杨霦这次倒是积极解释:“女儿的孩子不随家姓,就不上族谱。” 祁连问:“还有这种说法?” “祁站长家里没有族谱吗?”杨霦说,“我以为到处都是这样的。” 祁连语塞,他是不是姓祁都不一定,更别说族谱这种东西。他打着哈哈搪塞过去说没见过,心虚 地掩盖自己没爹没妈、是个实验室造的孤儿的事实。 萧山雪跟在他身边就十分安静,只要两人之间没有火药味,祁连不想说的他就不说,只是偶尔伸 手摸摸家具和墙壁,然后再迅速缩回来。 三人很快就把老宅逛了一遍,原定的欢迎晚宴因为老太太晕倒而被迫取消,杨盛伦住得近,直接 带着妻儿回了自己家,其余人的晚餐则送到各自的房间里。 萧山雪的房间在三层,原先住着他的妈妈。 虽然杨慎歆已经去世多年,但那仍然是个充斥着女孩子生活痕迹的漂亮屋子。里边放着张中式雕 花床,床头柜上摆着一大堆书。房间自带一个大阳台,一头能看到梧桐树,另一头能看到别墅后边的 河。 杨霦和祁连都没有进去,站在门外,前者低声道:“阿婆知道他肺不好,日日让人打扫,床品都 是之前姑姑用过的,洗过了,不挂灰。” 祁连点点头,低声道了声谢。 杨霦看着房间里的情景,还是叹了口气。 “也该我们谢你才是。” 房间的木门把房间里多余的东西都框了出去,或许是因为房间太大了,萧山雪越是往里走就显得 第363章 越小。 他摸了下木桌,上边摆着褪色的钢笔和纸张酥脆的笔记本。床边铺着地毯,上边干干净净的,没 有灰尘。 他慢慢地在床边跪下。 床已经铺好了,上边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他把头靠上去,闻了闻。 那是很久没有闻到的熟悉味道,不像是洗衣液或者柔顺剂,而是源自于房间主人对这套床单的偏 爱而留在上边的。 萧山雪先是茫然,抬起头四周看了看,没有什么能散发香味的东西。 是妈妈。 萧山雪盘腿坐在床边,拉开床脚的抽屉,里边有一沓小小的浅蓝色婴儿服,最顶上的一件衣襟上 别着张泛黄的小纸条,上边有行小字。 “囝囝一岁小衣服” 萧山雪不认识囝这个字,但他依旧细细地摸着婴儿服的布料。二十多年前也有一个女人像他一样 摸着这件小衣服,他头一次觉得指尖上的茧子粗糙得不像话,好像下一秒就要穿越时空,触碰妈妈的 手指。 那些小衣服只有他小臂长短,干干净净地叠在一起。衣服下边是一条蚕丝百家被,里边还有一块 连着小肥啾玩偶的短绒毯子。 萧山雪下意识地把这条绒毯捡了出来。 毯子上虽然多少落了些灰,但依旧香香的,抓在手里就有种想睡过去的安心感。他抬起头,门外 杨霦和祁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也没有脚步声。 机不可失,萧山雪把脑袋猛地扎进去,深深吸了口气。 因为各种原因,他小时候的记忆已经全部消失了,但是安抚巾不需要记忆就能让紧绷的神经松弛 下来。他把脸埋在毯子里,抓着那只小肥啾玩偶,感觉自己沉进了温暖的湖水,似乎有只柔软的手正 拍着自己的后背,哄他安心睡觉。 他感觉这条绒毯本应该是很大很大的,捧在手里时却又轻又小。萧山雪突然想起来,在渝州他会 做噩梦,祁连也经常用小毯子裹住他,再入睡后梦里就安静得多。 妈妈的小毯子和爱人的小毯子都曾经把他裹起来,短暂地隔开世上的风雪和硝烟。 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那么柔软,他不敢再拉开任何一个抽屉。他怕里边有更多的爱,他明知道这 些爱意再也落不回他身上,可又真实地刻在这里。 可是他已经没有妈妈了。 他被关在地下那么多年,唯一能作为精神体蓝图的小肥啾是妈妈送给他的,他对小毯子安抚的依 赖是妈妈建立起来的,祁连说他是天才,说不定也是妈妈或者爸爸的天赋遗传。那么多事情全变成了 影子,他全忘了。 是他让自己变成了没有人要的小孩。 他拼命地劝自己,忘了或许也好,忘了现在才不至于难过得哭出来。他不思念记忆里没有的人, 他不期待记忆里没有的味道,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好了,他可以活下去。 然后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拱进了自己的怀里。 是祁连的狼。 那个大家伙缩了缩后腿,又把脑袋从另一侧手臂和身体之间的缝隙里挤出去,像条毛毯一样围住 了他。祁连不在,他或许正在愉快地挨骂挡下许许多多的麻烦,让萧山雪自己安静一下。 狼不会说话,但在大灰狼面前不用逞强的。 萧山雪垂下头。 好想见妈妈。 ———————— 萧山雪一晚都没有下来,祁连就无聊了一晚。 因为老太太昏倒占用了大家太多精力,杨家的待客之道除了准备了一大份没什么味道的哨兵餐之 外,就只能表现在让杨盛伦的一双儿女杨霐和杨霏霏来送了份水果。 女孩二十二,男孩十七,见了祁连也不知道说什么,尬聊了两句就匆匆告辞了。 祁连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又不好在人家家里乱跑找球球,百无聊赖之下,就去处理系统里留着 的事儿,打开系统一看99+,让他差点跟着陈老太太一起昏过去。 燕宁站没了他得散是吗? 祁连的房间在一楼,枕着后边那条河,除了有点潮湿之外,倒还算得上惬意。太阳还没完全落 山,祁连坐在阳台上兢兢业业加班,等他终于能从乱七八糟的事务中分身,揉着脖子抬头一看,已经 十一点半了。 祁连算算,竟然已经沉浸式工作了快五个小时,但狼还是没有回来。 精神体跟球球在一起倒是没什么关系,跑不丢,也不用担心它暴毙。祁连索性去洗了个澡,清清 爽爽地往床上一躺,听着哗哗的流水声五分钟内就能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阳台外传来异响。 祁连的意识先于他本人醒过来,窗外就是河,连灯都没剩几盏,既然没有橹声,按理来说不能是 人。 然后窗子被猛地推开,一个人影随着热浪卷进来,轻轻巧巧落在祁连的床上,然后一巴掌按到了 祁连的肚子。 祁连半声闷哼卡在嗓子里,旋即抬手关上了窗户。 那个人影带着水汽钻进被子枕他胳膊,单手抱住他的胸口,睫毛搔着他的下巴,熟练地盘踞在他 身上。祁连一只手揉自己的肚子,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潮乎乎的。 第364章 “没吹头发?”祁连说,“大半夜跳窗户,不怕摔着?” 萧山雪不答,只是仰了仰头,用嘴唇贴着他的脖颈,又咬了下他。 “嘶,不许咬人,”祁连侧身揽住他的后背,闻到一股刚洗过澡、带着沐浴露味道的柔软香气, 又觉得这一口挨得值,“怎么大半夜爬窗户进来?” “和你偷情,不想让他们知道。” 萧山雪赤足踩着祁连的脚背,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他。祁连就笑,亲昵地用脸颊蹭他的额头。 “你都昭告天下了,还算偷情?” “算。” “饶了我吧球球宝贝,”祁连就开始对他哼唧,“昨天才来了两次,我好累啊。” 萧山雪倒也没坚持,就说:“那你抱抱我。” 祁连在他的引导下顺从地调整姿势,看着他把衣服都脱干净,然后趴在自己怀里。萧山雪对皮肤 相触的渴望超过对性的热衷,他们相拥而不亲吻或交融。 只是这样纯粹的贴贴就能让他安静下来,如果能有后背或者大腿的抚爱更好,这样他还能迅速入 睡。 但这时候萧山雪突然在黑暗中掏出一块小毯子,塞在两人身体之间。 祁连觉得有点硌,就问:“这是什么?” “安抚巾。”萧山雪顿了顿,小声说,“我的。” “塞这干嘛?” “沾点味。” “什么味?” 萧山雪皱着脸想了半天,说:“狗味。” “啊?” 祁连不知道安抚巾是什么,萧山雪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可能他只是照着用途猜了个名字。祁连揪 出那条毯子,借着窗外的月光看了看,然后噗嗤笑了。 萧山雪半羞半恼地伸手来抢,祁连把手扬到一边不给他,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颈窝里不让他抬 头。萧山雪够不着,气得边扑腾边啃他肩膀。 “疼疼疼!” 祁连跟他胡闹,在稍显狭窄的床上滚来滚去,最后摔在地上当了垫子。萧山雪在半空终于抓到毛 毯,抢回来塞在怀里,蜷成一个球砸在他身上。 萧山雪很轻,没砸断他的肋骨。 两人叠着躺在地上待了一会儿,确定没人闻声前来看热闹,紧接着萧山雪把那张毯子盖在了祁连 脸上,然后低下头,隔着毛毯亲他。 祁连生怕自己的口水把这东西泡出什么怪味儿,就板着脸不敢动,萧山雪亲他两下发现他没反 应,气呼呼地抬头,把毯子按在他脸上,小声凶他。 “干嘛呀!” 祁连被毛毯蒙着脸,含含糊糊地问:“怎么了?” “干嘛一动不动的当木头,搞得好像我强迫你一样。” “我怕把你的小毯子弄脏了,”祁连抓住他的手,却无意中摸到了小肥啾,“这是你妈妈留给你 的,有她的味道,我怕我弄臭了。” 萧山雪咦了一声。 “你能闻到?” 祁连实话实说:“不能,但是我猜你能。” “……你猜得还挺准的。” 萧山雪似乎心情不太好,他把小毯子从祁连脑袋上拉下来,又趴回他胸口,慢慢蹭着他大腿外 侧。 碰着的时候痒,离开了又凉得很。祁连单手就能环住他,看他在黑暗中把下巴搁在自己胸口,摆 着张苦瓜脸瞧自己。 祁连问:“不高兴了啊?” 萧山雪还是侧过脸,把他当了枕头。 “我不想他们把对妈妈的爱转移到我身上。我什么都不记得,而且如果妈妈知道我现在变成了这 个样子,她也会难过的。我刚刚在楼上看到一本日记,里边写的是我小时候的事情,还有爸爸,后来 还有妹妹。她日记里那个天真无邪的我会永远留在他们身边,但现在的我呢,有你都已经是天大的运 气,可能本来就不应该来这么干净的地方。” 祁连沉默地抱紧他,一下下地拍着后背。 “球球,别这么说。” “我有你和这条毯子就足够了,我不需要其他人给我什么东西,所以我们明天就走吧,好不 好?” 萧山雪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能顺毛捋,祁连只得先答应下来,又揽着他讲了军衔、职务、上学等等 今天早些时候没说明白的事儿,直到把人哄睡着了,才堪堪松了口气。 祁连抱他回床上,这儿月光澄净,能看到他的睡脸。总是在眨动的睫毛,紧紧抿着的嘴唇,还有 拘谨的胳膊腿。他睡着的时候总是得抱点什么,之前是缩成球抱着自己,后来是抱着祁连的胳膊或者 其他部件。刚刚祁连哄他睡觉,虽然似乎是因为讲的东西太没意思让他无聊到睡着的,但他依旧抱着 他的毯子。 他自打很久之前起就一直是这么睡的,看起来很不安生。 祁连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 他才刚刚摆脱地塔,战斗之外的事情他压根就不懂多少,现在就要他适应这样的生活也许真的有 点操之过急了。 祁连思来想去,最后决定遇到困难睡大觉。反正球球在怀,明天随机应变总能解决。 可马上就要迷糊入梦的时候,祁连突然瞪起了眼。 完蛋了。 狼怎么没回来。 第365章 萧山雪刚刚睡着,总不好把人拍醒了问。要是他把狼塞进自己精神图景了还好说,要是狼被落在 三楼,在这个明显有向导基因的家族里,万一被谁看见恐怕又要吓得嗷嗷叫,再昏过去一个怎么办 啊。 他家狼还是挺大的。 蹑手蹑脚上楼不现实,万一被当作小偷就有口难辩;顺着球球爬下来的路爬回去也不现实,毕竟 他和球球的体重差太多,自己掉河里事小,把人家房子扯烂了总是不好交代。 祁连看着他的睡脸,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去他精神图景里看看……? 不算决战时候意识奇点那一套的话,祁连上一次被拉进他的精神图景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当时他的图景里冰天雪地暴风雪。过了这么久,其实祁连也好奇里边到底是什么样子。 结合哨兵是能顺着精神通路摸进自家向导图景的,即便萧山雪在各种场合多次明示过祁连想做什 么都可以,但他一直是个很有礼貌的哨兵,不会未经球球允许私自窥探。而且他自己那点没什么用的 向导触丝也可能让彼此都不舒服,所以别说悄悄看人家图景,就是在床上都很少动用哨向关系来锦上 添花找刺激。 球球睡得挺沉,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就是进去看看,只要狼在他就滚蛋,绝对不多待不乱碰不让球球不舒服! 祁连跟自己约法三章,又做了好久的思想准备,这才闭上眼睛。 冲了! 精神通路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向导顺向找哨兵的时候永远纵享丝滑,可哨兵却要费好大的力气 才能逆流而上抵达向导的图景。 好在两人的物理距离就没有多远,祁连很顺利地抵达锚点,用一点点精神力试探着融入他的图 景。 依旧很顺利。 祁连突然觉得不对劲,萧山雪的图景活动应该是很丰富的,怎么能让自己这么轻轻松松就爬进来 了,当年他们二次结合的时候都没这么轻易。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萧山雪的图景里曾经有一片湖水,即便被冻上、覆着雪一样辽阔无边。可现在那个湖干涸得只剩 下一小半,露出中间的大青石和旁边焦黑的土地。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棵树,上边有雷击的痕迹,看 起来已经死掉了,树下有个硕大的影子。 祁连走近了些,看到那是自己的大灰狼。灰狼对他蹦了两下,似乎是示意他过来。 祁连忘掉了约法三章。 赶过去一看,树下掉了一个鸟窝,里边趴着两只小肥啾,对着祁连边扑腾边吵,委屈得要说人话 了。 小泉做的极限训练消耗的是他的本钱,身体和精神力自然都会受到创伤,但祁连没想到图景能损 伤至此。这种程度,都可以评残了。 灰狼趴在他脚边,把剩下的最后两只小肥啾连带着它们的窝一起圈在前爪里,用鼻子小声嘤嘤 嘤。 但祁连紧接着是愤怒。 要是他不爬进来看看,球球就打算一直瞒着?他真觉得在自己身边就这么安全,只要能满足祁连 本就不多的疏导需求,就万事大吉了? 再说了,伤成这个样子,他还敢拉哨兵的状态?不怕自己先散架吗! 祁连想揍他,可萧山雪腿不疼肺不痛好不容易能睡个囫囵觉,祁连心里气一会就罢了。 一人一狼面面相觑。 狼把尾巴在地上拍了拍,示意自己不是人,你想办法吧。 目前祁连虽然只是一个意识光点,但还是落在地上,假装自己盘腿坐下了。 萧山雪图景受伤的情况绝对不能跟司晨和其他燕宁站里的人透底细,避免有人趁虚而入找他的麻 烦。这样来看读大学势在必行,让他熟悉一下正常人的生活交往之外,更重要的是能拖时间看看他的 恢复情况。 哨兵有各种各样的治疗手段,什么向导疏导白噪音抑制剂研究得天花乱坠,而对所谓“娇贵”的 向导,一旦出状况反而简单粗暴。至少在祁连了解的范围内,向导能力出了问题主打一个自我修复, 不能康复就换,新人上岗之后,老向导就会消失在视野里。 在渝州的时候他没有去那个传说中的向导疗养院,但是在球球第一次生病时刘长州派来尝试收买 他的那些向导嘴里,那绝不是个好地方。 当时球球在家里,他未必不知道那些人是为什么而来。 他害怕被强制退役,然后送到那里吗? 诚然,这种事告诉祁连只会加重他的负担,而祁连的确也不能保证能解决衍生而来的一系列问 题。对他来说,要保住两人的关系,不说是最好的选择。 但祁连心里依旧不是滋味。 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在吵架。一个说他自己的事没必要一定告诉你,他爱你就够了;另一个说他不 告诉你就是不信任你,门不当户不对的爱就是烂白菜,你跟他差得远了你个菜狗。 祁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在球球图景里开始难过了。虽然行为不太恰当,但时间充足、环境安 全,是个emo的好地方。 祁连的意识光点飘在一只小肥啾头上,引得另一只扑腾着吃醋疯狂啄它的脑袋。祁连被小肥啾的 第366章 斗殴激得乱飘,只得短暂脱离思绪,一碗水端平挤在两只鸟的肚子中间。但也就是这么一点插曲让他 忘掉了刚才的不痛快,软乎乎的心情就平静了下来。 回去得好好研究一下向导康复手段了。 祁连从球球的精神图景里退出来,原本已经很困了,可还是心虚地睁开眼想看看他的状态。 一睁眼不要紧,正好对上了萧山雪的视线。 那个眼神绝对不可能是梦游。 祁连僵住了,枕在球球脑袋下边的手臂麻了但是不敢缩回来,嘴巴张着既说不出话也合不上,搭 在他后背的手拍也不是不拍也不是,现在不管怎么做可能都没有极速入睡的效果。 头一次主动跑到人家图景里撒野还被抓包,怎么办,挺急的。 萧山雪深深地吸了口气。 “你好吵啊。” 萧山雪声音不大,或者他压根就是用气声说的,但是祁连听出了一脑门的汗。 “我我我……” “来就来嘛,想那么多干什么?”萧山雪哼哼唧唧地翻身,把后背塞进他怀里,“我需要抱 抱。” 好好好抱抱抱。 祁连闻着他后颈上熟悉的味道,感觉他的呼吸和心跳都慢下来,似乎又快睡着了。祁连摸着他的 肚子,一点点体脂率就能让木板似的小腹变得软乎乎。 他不期待萧山雪回答,但他就是想问。 “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什么?” “图景受伤了。” “……嗯。” “你害怕吗?” “嗯。”萧山雪软绵绵地勾着他的手指,乱七八糟地轻声道,“你会难做……我去读书,只是拖 延。” “那就不告诉我?” “我会变好,想读书,你也想……”萧山雪困迷糊了,稀里糊涂地说,“都一样,就没必要。” “……啊?” 祁连尝试理解,但尝试失败。 “球球?” 萧山雪只剩下哼的精力了。 “我想让你读书,你也想读,是吗?” “嗯。” “所以既然都要读书,你就不告诉我了?” “……嗯。” 祁连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听到萧山雪低声说:“拍拍。” 这个姿势祁连只能拍到他的胸口,但萧山雪依旧受用,气息也逐渐变得柔和松散。祁连闻着他身 上的味道就能睡着,再睁眼就是天明。 早饭是大家一起吃的。 虽然祁连觉得自己并不属于这种家族聚餐的场合,但杨恪点名要祁站长“务必出席”,也就意味 着祁连不仅要去,还得把自己收拾得板正利索,不能穿房间里给他准备的大拖鞋。 比起祁连,萧山雪就随性多了。 他一大早醒来,眼还没睁开就翻窗出去爬回自己的房间。等祁连硬着头皮出现在餐厅,萧山雪居 然已经到了,穿着短袖短裤的家居服 ,而且依旧是一副没怎么睡醒的样子。 杨恪坐在桌边,陈玉英也在。除了他们四人就只剩下杨怀谦、杨盛伦和一个不怎么眼熟但体格出 众的年轻男子。杨怀谦说那是杨霭,他的二儿子。 “祁站长请坐。” 祁连最烦别人叫他站长,但这会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乖巧落座。 水晶小蒸饺上来的时候,杨恪单刀直入。 “祁站长,昨天我们讨论过了,我们的确对孩子了解太少,贸然让他和我们住在一起,对他或许 也是种伤害。您是他的结合哨兵,也是监管人,我们应该充分尊重您的意见——这是我家厨师拿手 的早点,不油腻,您尝尝。” 祁连心知这事儿不可能这么简单,这种人绝对要先礼后兵,保不齐这个小饺子都没放调料给他一 个下马威—— 哦,放了。 第二道菜是黑芝麻酥。 “但是呢,我们毕竟是他的家人,应该有与他见面的权利,毕竟我女儿一家只剩他还在世,我希 望能够得知您居所的具体地址和联系方式。您也明白,即便他不记得我们,我们也会将他视作家族的 一份子,给予同等的关爱和尽可能的照顾。” “……是,我明白。” 这个有点齁。 第三个是桃酥。 “所以我们同意他暂时与您生活在一起,等他到了法定结婚年龄,在他自愿的前提下,二位可以 登记注册成为合法伴侣。但在此之前,您不能以任何手段或理由强迫他发生任何形式的肉体关系,您 同意吗?” “我同意。” 桃酥祁连一口没动,紧接着又端上来一盆云吞面。杨恪看他似乎还蛮好说话,就干脆拿出了一张 纸照着念。 “此外,我们要求您尽最大可能为他提供良好的教育环境和医疗环境。教育方面,他要通过普通 高考,通过烈属加分的方式自主选择学校和专业,并在关键节点上接受血亲家属监督;入学之后他的 住宿情况应第一时间告知家里,并且单独与家中聘用的职业规划导师确定未来发展方向,优先继续攻 读其他学位,只有在他自愿的情况下才能够继续进入燕宁站工作。医疗方面,家中授权您作为他的健 第367章 康第一负责人,监督他服药并管理身心健康,向家里通报他的具体情况。他每年都要接受全面体检, 怀谦有一家医疗公司,我们会采用私人医疗的方式进行,这份报告会同步给您。” “……我同意。” 祁连已经不在意面前桌子上放的到底是什么了,他只想快点结束令人生厌的会谈。 “基于孩子的身体情况,我们每年会给予您五十万专项费用,用以照顾我的外孙;读书之后,家 里会承担他所有的教育支出。同时,为了表达我们的感谢,在二位登记之前,我们每年自愿赠予您十 万美金作为辛苦费。” 祁连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没说话。 他能感受到各种各样的目光。 他祁连是个俗人,也是个一身债的穷鬼,在杨家恐怖的财力面前他承认这笔钱的诱惑力。 这是杨家几代人的能量,他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可以这么说,没有这笔钱,他可能连白羽的 债都还不清。 但他照顾球球,不是为了钱。 杨怀谦说:“如果您觉得不够多,我们也可以——” “不必了,”祁连打断了他,“他是我的向导,医疗和教育的支出我会承担。家里如果坚持,可 以给他开一个账户让他自由支配,我一分都不会动。至于辛苦费就不必了,我是他的哨兵,照顾他是 我的责任。家里担心不过是万一他要离开我死缠烂打,这个您放心,只要他提分手我就会同意,不需 要什么分手费一类的东西。” 杨家人一时间都没接上话,还是杨盛伦磕磕巴巴地说:“这个……我们会不好意思。” “没关系,”祁连指了下老头子手里的纸,“那是协议吧?你们不用改,我自己写自愿放弃。” 杨盛伦借坡下驴,把协议递了过去。 “既然如此,请在这里——” 萧山雪这时候却突然横插一脚,冷声道:“当我是死的吗?” 祁连倒吸一口冷气。 完蛋了,他又开始了。 “你们凭什么欺负他?” 这个小朋友猛地起身,直接带倒了凳子。这时候杨霭也站了起来,一脸警惕。 “球球!”祁连给了他一个类似于警告的眼神,然后转向杨霭,假笑道,“他偶尔犯倔,不会伤 人的。” 杨霭死死盯着萧山雪道:“我脾气不好,见不得犯倔。” 祁连被威胁得头都大了,他忍气吞声给长辈留面子就算了,杨霭这么说话是想干什么? “巧了,我脾气也不好,”祁连冷笑,“上一个欺负他的人,被我打断了七根骨头。” “你别说话!”萧山雪阴狠地看着杨霭,“蛋白粉喂出来的废物,也配跟我叫板?” 手上沾过血的人狠起来跟街头斗殴擂台握手的人是不一样的。萧山雪一旦沉了脸,所有因为皮相 秀气而让人误会的乖巧漂亮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机械似的不近人情。杨霭坐在桌子末端,是以其 他人看不见他这样的表情。 “我快死的时候是他救我,我被抓走的时候是他不顾一切来找我,我失忆的时候是他带着我,如 果不是祁连,我根本不会来见你们。我记忆里的家人只有他一个,我不允许你们这样对他。如果你们 因此记恨我,不管我也可以。” “你他妈傻了吧?”杨霭吵吵道,“放着大好的家世不要,为了这么个穷b得罪家里人?” “祁连是我家里人,但你不是,请你搞清楚自己的立场,”萧山雪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外公外 婆看在妈妈的份上想认回我,但要是外公外婆不在,我对你来说还不如一条狗。” 杨霭不屑道:“真是没见过世面,他有什么好的?做他的人,说不定还不如做杨家的狗。” 杨怀谦假模假样地呵斥他:“说什么呢!” 这句话原意是让两人见好就收,杨霭听懂了,祁连听懂了,但萧山雪并不在乎。 他说:“狗嘴里再吐出一个字,你就可以跟家人告别了。” “哟?” 杨霭确实是个暴脾气,他本来就看不上萧山雪瘦瘦弱弱的小身板和娇娇嫩嫩的小脸蛋。向导,不 就是给男人玩吗?什么立功赎罪,说得那么好听,不知道编了多少假话出来。 杨霭起身,高壮的身形有极强的压迫感。祁连拦在两人之间,却被萧山雪轻轻拉开,又被杨霭推 了一把。 “给你脸了是吧?” “你想动手?” “我就动手了,你能怎么着?” 杨霭伸手去抓萧山雪的衣领,谁知萧山雪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和手肘关节,蹬地飞身用脚踝挂住他 的脖子,紧接着一个翻身把他狠狠摔在地上。这套动作行云流水,身上连灰都没沾到,这时候众人才 发现他根本没松开杨霭的手! 杨霭的手腕和手肘全部脱臼,在这个壮汉的惨叫声里,萧山雪居然还想把他的肩关节也卸下来。 “好了球球,”祁连赶忙拉住他,非常殷勤地把脱臼的关节又装了回去,这下杨霭只剩下疼,连 伤都没受了,“哥哥跟你闹着玩,何必呢?” “是闹着玩,我不识趣,”萧山雪站在祁连身后,阴恻恻道,“不好意思了,表哥。” 第368章 表哥叫都不敢叫,爬起来的时候脸色惨白,灰溜溜躲回自己的位置上。 萧山雪这会儿倒有教养起来,扶起椅子端正坐好,然后说:“钱你们给不给无所谓,我作出任何 决定都只会通知你们,而不会主动征求你们的意见。我和你们所有联系都要通过祁连,同时我也会拒 绝一切未邀请祁连的家族活动。他对我很重要,你们否认他的重要性,就相当于否认现在的我。如果 你们要与我产生或者延续任何情感链接,请认清现实中的我。如果你们同意,那么这份协议我也没意 见。” 杨怀谦有点咬牙切齿,但杨恪反而松了口风。 “好,”老头子说,“我答应你,那么祁站长呢?” “除了钱的事情,我只有一个要求。” “请讲。” “请家族医疗公司研究向导精神图景相关康复技术,经过临床试验之后投入使用。在救他回来的 过程中许多向导都受了伤,如果需要的话,家族要为他们提供免费的医疗资源。” 杨恪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祁连和萧山雪,又看向杨怀谦。祁连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异样,这个 家族里的话事人似乎并不完全是老爷子。 但是球球刚把大舅家的二表哥揍了哎。 祁连开始焦虑了。 杨恪低声道:“如果我女儿当时有这个技术……” “就算有这个技术妹妹也回不来,”杨怀谦说,“她被那个人勾了魂,就算不死,日子也过不了 多好。再说长期来看向导不如哨兵价值高是共识,我们医疗集团是研究哨兵治疗的,这不是让我们亏 本吗?” 祁连按住了马上就要爆发的萧山雪,他看明白了局势。 其实老爷子对外孙还是娇纵之心多于管教之情,杨怀谦才是刁难他们的始作俑者。杨盛伦嘛,顶 多算一个伥鬼,一面替哥哥说话一面奉承父母,见事不好就装哑巴,欺软怕硬的墙头草一个。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祁连彻底不觉得他们家有什么好了。 “这是协商,不是请求,”祁连存心挑拨,靠着椅背厚着脸皮说,“您可以不顾及妹妹,但是我 不能不顾及我的向导。他的父亲可以为了保护妻儿付出一切,我也可以,关于他其实不必家族多费 心。这个协议——” 祁连敲了敲桌子。 “看似对我家向导百般照顾,其实保护的是两位老人以后见到外孙的可能性,而不是我和他在一 起的可能性。我认识他的时候我们都一无所有,在一起不图财也不图名,不签这个协议对我而言没什 么损失,而且我还可以尽情惯着他不想见谁就不见谁。” 杨恪脸色发青,而一直沉默的陈玉英开始手抖。杨怀谦刚要说什么,却再次被祁连打断了。 祁连望着杨恪,言辞恳切。 “不过如果外公外婆想见他,不管是两位来燕宁还是需要我带他回来都可以,我没有意见。另外 母亲的烈属补偿款他不要,依旧给外公外婆,父亲那边的因为实在没有亲眷了,就拨发给他。至于这 份协议,能商量下来就签,商量不下来就算了。他的杀父仇人已经被枪毙了,最大的事情已经解决, 后边的都是小事,需要的钱、医疗、教育,无论如何我都会管,其他锦上添花的东西只是看两位长辈 ——” 祁连停了停,意有所指地看向杨怀谦和杨盛伦。 “以及两位舅舅的态度。” 事情到这儿已经昭然若揭。 两位老人的根本诉求已经被祁连解决,加之祁连不爱钱财,剩下的无非就是态度:杨家人对烈士 女儿的战斗功臣独苗苗的态度。 这是脸面问题。 祁连反将一军,杨怀谦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好险没说出话来。待他脸上的颜色消下去,喘匀了 气,居然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 “祁站长是聪明人,我想我们以后还有很多合作机会,我无意与您产生什么误会,更何况萧山雪 也是我的亲外甥,当舅舅的能帮当然要帮。目前我们做哨兵医疗研究,以后还要开发向导医疗,要不 我们加个联系方式,以后有什么进展方便沟通。” 祁连笑盈盈地加了联系方式,签了协议,又假装很感兴趣的样子接过了杨家医疗公司的宣传册。 萧山雪看起来依旧很不高兴,但他没再说什么,沉着脸揉搓桌布的花边,是整个房间里唯一的低气 压。 老头老太太不敢贸然触他的霉头,那边祁连正被迫与杨怀谦和杨盛伦相谈甚欢。萧山雪在人群中 默默地不高兴。 祁连明白他在想什么。 杨怀谦彻底把球球当做了筹码,他打的是跟祁连做利益交换的算盘。球球不喜欢被这么对待,但 是主动权在祁连手里,他也就不好翻脸。 回去得好好哄了。 杨家人动作很快,祁连茶还没喝一口钱就已经到位了。杨怀谦表示后续的几天他们自由安排,并 阔气地说有什么需求就跟家里提。祁连原本计划好的出游计划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也成功地让萧山雪 又在祖辈身边留了三天。 三天之后,两人终于坐上了回燕宁的飞机。 第369章 两人飞在云里,彼时祁连被攒了好几天的工作淹没,萧山雪支着下巴望着窗外,脖颈上带着一块 玉,是妈妈的遗物。飞机上拥挤而安静,两人浸泡在寂静的人潮里,又漂浮在尘世的头顶上。 “什么时候去读书啊?”萧山雪问。 “……什么?” “我想去上学了,”他轻声说,“我不想当扒在你身上窜高的凌霄花,我想自己站起来。” 第196章 番外二·上学 没人明白萧山雪为什么一定要参加普通高考,正如没人明白他为什么带病浅浅复习了半年之后就 考上了本地最好的211大学。 学校当然还不算顶尖,但是这样在燕宁站看来就是拔尖的。 站里有些哨兵向导家里有孩子,其中不乏读书差到让父母加练五公里消气的笨蛋娃娃。萧山雪考 上之后,副站长发了个朋友圈昭告天下,第二天就接到了组织命令,要他参加“高考答疑座谈会”。 天可怜见,球球是他向导,又不是他孩子,他怎么知道如何培养一个能考上211大学的学生? 靠优秀的择偶观和撞大运吗? 起初座谈会的内容还局限在“如何为高考生提供良好的后勤服务和心理支持”上。祁连认真反思 了一下,后勤服务是燕宁站食堂,心理支持……一般来说都是球球主动要求生理支持。 比如他才润滑好刚刚进去,球球就突然平铺直叙地啊了一声,说知道那道数学题怎么解了,搞得 气氛古怪。 球球已经二十一了,祁连见过他的出生证明,确定自己不犯法。 但是这种事绝对不能鼓励那些十几岁的娃娃去做。 副站长站在人道主义的角度胡编乱造,听得他的战友们啧啧称是。然而好的开头意味着后续难上 加难,有人问他孩子叛逆怎么办早恋怎么办,还有人问孩子百日冲刺怎么提分,考了一百两百分怎么 报志愿云云。 祁连能说什么? 叛逆?球球叛逆一回给地塔炸了。 早恋?球球跟他好上是十九岁。 提分? 这个真没他啥事啊。 高考前祁连还出了好几次差,为数不多在家的时候,球球一直在默默看书做题。祁连不知道他学到哪了,也不敢打扰,只能把水果削成小块插好小叉子,然后倒好柠檬水椰子水放在他手边。 非要说的话,这或许能算一条经验? 更何况,球球的原始分数也没有很突出,其实是因为烈属猛猛加分,所以才突然战胜了好几个操 场的人。 报志愿就更扯。祁连对着他的成绩和排名焦急地翻志愿填报手册的时候,他跟家里不知道哪位长 辈打了个电话,有点大声地吵了几句,回来就提交了志愿。 祁连甚至不知道球球报的什么学校什么专业。 最可恨的是球球也不说,直到录取通知书寄到了燕宁站、门岗哨兵拿着大喇叭嘎嘎嘎一通大喊, 祁连才懵懵地知道喜讯。 当时的情况其实有点尴尬。 那会儿球球损伤的图景已经渐渐有了起色,司晨也把他原先的106疏导室留给他玩。准大学生把 猫扔到副站长办公室,自己的房间反而主动开门,接诊有疑难杂症的哨兵。因为长得好看手法温柔, 一时间疏导人数比在编向导还高。 祁连有点醋意,但没说什么,预定了每天下午四点半到下班的时间段,不做什么正事,就让他在 办公室里玩,美其名曰“一起下班”。 但是那段时间祁连天天加班,预约工作总共就持续了两天,后边又把人放回去了。 副站长“悍妒”名声在外,萧山雪那儿访客见少。 宣传处的人拖着祁连冲进106的时候正好有一个新哨兵躺在疏导床上,大门轰然洞开,吓得本就 不安的小哨兵以为是有人来捉奸—— 谁敢有奸情啊? 然而情景似乎走向了另一个古怪的方向。宣传处的人捧着大红花,在萧山雪和祁连的通力拒绝下 终于套在了疏导室的门把手上。 考学的消息不胫而走、跑得飞快。 211大学哎! 他报的是提前批,部队项目,读了个语言和军政的文科类交叉专业。这个专业原意是培养“有国 际视野的军事外交人员”,但是培养过程大多纸上谈兵,中间的实践左不过打打模联,毕业生多从文 职,进燕宁站也是从列兵做起,专业不对口,近些年并不被看好。 祁连看到录取通知的时候也有点发愁,而且发愁的不止他一个。 名为“正义”的作战内部群摇身一变,成了吐槽群。 拥抱太阳:之前我跟教育部建议过取消招生,这是之前刘长州的关系户项目,分数偏高成绩偏 低,近几年毕业生质量不好,语言学得乱七八糟,政治半瓶醋,体能基训顶多算达标,花着站里的钱 培养出来一群废物,教育部嫌麻烦,靠着辅导员硬搞出来的就业率来压我。他怎么闲着没事报了这 个? 家有儿女:站长穷穷,站长饿饿 家有儿女:能去师范院校的分数报了这个破玩意确实沾点。当老师不好吗?还有寒暑假可以玩。 _:费解 第370章 好大一只潘:师父我有新的表情包! 好大一只潘:不是哥们.jpg 好大一只潘:瞪眼狗头.jpg 好大一只潘:猫猫不懂meme.jpg _:闭嘴 陆千里12323235656:幺儿个人喜欢有啥子不好的? 陆千里12323235656:现在大学生不是包就业吗? 拥抱太阳:包就业是啥子时候的老黄历了? 家有儿女:站长不能包就业? 拥抱太阳:不能。 家有儿女:狗子,站长表态了@无敌狗勾 家有儿女:他报志愿家里都没管他吗? 无敌狗勾:他之前跟家里吵过了 无敌狗勾:但是没跟我说 赛!:进燕宁站专业很重要吗? 赛!:我进站之前读的纺织专业,师父不知道吧@家有儿女 家有儿女:知道啊,而且排名倒数 真美猴王:那是师叔不嫌弃你 赛!:那你读的什么? 真美猴王:土木工程 赛!:打灰人?! 无敌狗勾:所以你们都是找不到工作才来燕宁站的吗??? 啾:大家是忘了我也在这个群里了吗? 啾:这又是谁悄悄给我起的昵称? 上班摸鱼的众人作鸟兽散,仿佛这位顶着小肥啾头像混迹群中的闲杂人士是纠察,把麻烦留给无 敌狗勾一人处理。 无敌狗勾思考了一下今天回家该怎么解释,又被拥抱太阳的司晨喊去办公室商量了好一会儿。她 说现在不流行取消项目,流行教改,所以你给我改一下。 祁连:“啊?” 司晨软硬兼施:“你家向导读这个项目,你不觉得浪费时间吗?自己操刀也放心,对站里也是个 好事。” 祁连委屈死了:“我也没读过大学,我怎么知道他们要学什么?” “你就学着了解一下,结合我们的人才需求制定培养方案和课标,具体上课让相关人员执行就 好。” 祁连苦着脸,他平常事情够多了,现在送球球去读书还没个头绪,怎么还要考虑他上课的事了? “我没时间——” “你就列条目,确定大概的课程板块。” “我怕做不好误人子弟——” “会有教育部的人审批。” “既然有人为什么还要……” 司晨瞪眼:“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祁连沉默了片刻,认命道:“姐,到底为什么要我制定啊?” 司晨解释不下去,毕竟什么工作只要扔给祁连他就会想方设法搞定。刚刚她才与教育部通了电 话,教育部的工作做不通,那就做祁连的工作。这个总是简单的多。 “因为这是站里需要的工作,”司晨说,“而且我是你的领导,还是你姐。” 无敌狗勾卑微地走了。 卑微归卑微,祁连也觉得自己有必要了解下原先的培养方案。一看不要紧,培养方案的年纪比球 球还大,语言类教学依旧苦背只学一门二外,军政课本虽然年年更新,但是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讲什么 陆权论空权论和国际公法——笑死,真打起来有几个遵循国际法的? 没有指挥课程、没有战术课程,案例都是祁连出生之前的,各个大区逐渐淘汰的向导塔还在大书 特书。最好笑的是项目的体能标准居然比燕宁站低一个档,这是准备让他们通过体测被用人单位卡下 去吗? 祁连不禁唉声叹气起来。 祁连抓破脑袋的同时,萧山雪的小日子倒是过得舒服。 白羽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他考上大学的消息,于是乐颠颠地送来一整套大学生活的必备用品,甚 至连粘鼠板都备好了。得益于这事,小七也从酒吧放了假,天天跑来跟他鬼混。两个年轻人在一起 玩,好的是小七教他打羽毛球打网球,坏的是两人打游戏也能打到深夜,逼得祁连半夜爬起来拉电 闸。 “玩这么凶不要眼睛了!”祁连气哼哼地凶他们,“不睡觉就出去跑五公里!” 然后俩人真去跑了。 已经从无敌狗勾晋升到无敌牛马的祁连不能理解他们哪来这么充沛的精力。长时间伏案工作的压 力下,祁连积极参加训练保住自己的身材和肌肉就是他的极限,而萧山雪甚至还能在玩了一天之后缠 着自己上床! 天呐。 真的老了吗? 为此祁连在陪他体检的时候自己悄悄去查了一下,确认某项功能在正常范围内,这是后话。 因为萧山雪既是烈属又是实际上的孤儿,同时还享受立功加分,同时又有社区矫正的记录,辅导 员需要在开学前做家访,确认这位叠buff的小同学是可以正常入学的。 然而辅导员终究不能直接闯进燕宁站,只能做电话家访。因此祁连听到那个有点紧张的声音的时 候,还先思考了一下是不是某种推销或者诈骗。 “您好,请问您是萧山雪同学的家长吗?” “呃……” “或者您是他的监护人吗?” “这……” “喂?能听到吗?” 祁连当然不是他的家长,但球球已经二十一了,监护人似乎也不准确。 “我是他的……结合哨兵。” 第371章 “……?”辅导员沉默了一下,问,“他已婚了?” “没有,未婚,还没登记。” “情侣是不能做家访的,您方便提供一下他其他亲属或者监护人的信息吗?” 祁连疯了才会让他大舅小舅接电话,他终于想起来了自己另外一个身份。 “哦,我也是他社区矫正的负责人。” “哦哦哦好好好,我是他的辅导员。您怎么称呼?” 祁连报了名字。 这个辅导员似乎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公事公办地问了些萧山雪的家庭情况,确认符合 特殊资助的标准,然后过分明显地叹了口气。 “萧同学是否有或者曾有心理问题呢?” “有,他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和轻度抑郁,但是目前控制良好,不需服药。” “创伤后应激障碍?” “就是ptsd。” “什?!么?!”辅导员似乎开始焦虑了,“他还抑郁?” “啊,是的。” “那他是否有伤人或者自伤、自杀的倾向或者经历呢?” “伤人没有,自杀有过,现在没有。” 每一个家长都说自己孩子现在没事。 辅导员明显倒吸了一口冷气,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凄厉。 “他在吃药吗?” “没有,目前控制得很好。” “方便问一下……他是因为家庭原因导致的这个……ptsd和抑郁吗?” “不算是,非要说的话是战争创伤,不方便细说,不好意思。” 辅导员尴尬地啊了一声,然后问:“燕宁站那边做的心理测试结果是合格的吗?” 祁连耐心道:“他免测试,您可以去问下对接的负责人。” “啊,哦,好。” 辅导员那边深吸了一口气:“按照规定,他的这个情况是要在本地陪读的。但是他目前没有直系 亲属,您看?” “没关系,我就在本地工作,开学前我会签好责任书让他带给您,如果他在校期间出现任何意外 由我承担责任。周末回家的话,我会提醒他请假。” 辅导员像是被吓怕了,一连说了好几声好。大约她从未见过这么好做工作的学生家长,毕竟大多 数家长听到孩子有病都是暴跳如雷或者嚎啕大哭,这么好的态度倒是稀奇。 祁连也叹气。球球情况特殊,燕宁站的本地项目能省不少手续,要是去普通地方高校说不定真的 还会更棘手。 为了避免树大招风,同时也怕萧山雪的身份吓着其他学生,祁连几乎是夹着尾巴做人。开学的时 候他特意请了一天假,穿着旧衣服借了辆破车送球球过去,对外就称自己是他的哥哥。家长会和开学 典礼他都没出席,可饶是这样还是没有逃过必不可少的场合—— 学院单独把祁连喊了过去。 刚到门口,培养学院对接的燕宁站负责人站起来,啪地给他敬了个礼,高喊一声首长好。这个阵 仗让培养学院的院长也腾地站了起来,然后突然想起自己不是哨兵、不会敬礼。 祁连立正还礼,主动握手解围。 辅导员站在角落,心虚地搓了搓手。 祁连婉拒了助学金和特殊补助,又拒绝了他们大书特书萧山雪光辉事迹的请求,毕竟他们什么都 不缺,军训的时候祁连说不定还要过来当总教官,他只希望低调,别让人觉得球球是关系户来的。 推辞到最后,晚饭实在无法拒绝,祁连堪堪守住了最后的底线,没让他们把萧山雪喊来。 这种觥筹交错的场合还是别让他看到了。 祁连当晚是被代驾送回去的,站在楼下看着自家黑洞洞的窗口,骤然生出一种难过的情绪来。 之前他自己生活,虽然嘴上喊着要老婆要向导,其实早就习惯了一个人沉沉浮浮,也不觉得寂 寞。这么多年,只有球球是真的需要他,也只有球球愿意跟他有纯粹的情感交换。现在他去读书,祁 连才骤然发觉自己离不开他超过了他离不开自己。 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有球球,只有一只有点嫌弃他的猫拨拉着空空的饭盆。 祁连认命地去拿猫粮。 他一面劝着自己球球要有自己的社交和自己的朋友,不能把生活局限在祁连这个社畜牛马身上; 一面却有种弃犬心态,好像球球跟别人玩、不在家,就是他不要自己了。 他甚至点开了朋友圈,在这个开工的周一尝试找一点工作之外能让他分散精力的东西。结果除了 阎王老婆转发的少儿培训班宣传册就是李牧莎的今日穿搭,连潘云骁赵思霭他们几个乐子人都没有动 静,只转了一条推文,还是祁连前天审核的。 好惨。 怎么能这么惨。 我是一条没有人要的臭狗。 祁连感觉自己要矫情哭了。 这时候通讯终端叮叮一响,这是他给球球设置的特别提示音。猛狗下山扑将过去,看到萧山雪给 他发了个照片,是他的床,收拾得整整齐齐,旁边墙上吊着一个布兜。 啾:整理好了! 啾:给猫猫喂饭了吗? 无敌狗勾:真棒.jpg 无敌狗勾:喂了 无敌狗勾:就知道猫猫!你不喜欢我了! 第372章 啾:? 啾: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无敌狗勾:捂耳朵.jpg 无敌狗勾:你的药放好了吗? 无敌狗勾:提前看好第二天的课程,课本什么的要准备好,要是腿疼基训可以请假的,别硬撑 无敌狗勾:今天晚上吃什么了 无敌狗勾:多喝水,药要饭后吃 无敌狗勾:多看着点老师们发的通知,别错过消息 无敌狗勾:还有!不许熬夜打游戏! 等祁连意识到自己有点话多的时候,球球已经有十五分钟没有回复他了。 他的理智告诉自己学校不是地塔没有那么危险(当然他完全没有意识到最危险的因素应该是萧山 雪本人才对),但他的情感不受控制地爆发出一种老母鸡般的分离焦虑。 要是他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要不要给辅导员打个电话问问! 他怎么不回复了! 祁连急得在原地打转,连猫都看不下去,溜走去其他房间跑酷。就在他急得要出去跑个五公里冷 静冷静的时候,通话请求来了。 小肥啾头像在上边蹦。 祁连刚一接起来,就听萧山雪压着声音说:“傻狗。” “干嘛这么久不回我?”祁连听到他说话就放松下来,溜到天台上吹风,声音里不自觉地带着笑 意,“吓死我了。” “你太吵了,我去把提示音关掉,然后辅导员来查寝,我就没再看消息。” “这么晚了还查?”祁连看了下表,“都十点多了。” 萧山雪笑了一声:“她看起来也不太想查。” 祁连就跟着傻乐。 “我在阳台上,他们在房间里打游戏,我怕吵到他们,”萧山雪一五一十地交代说,“药我带 了,放在床边的挂篮里,不过感觉腿也没什么事,不下雨就不会疼。今天晚上我跟室友一起吃的麻辣 烫,没喝酒,吃完饭回来才吃的消炎药。三天后就要开始军训了,辅导员说我们的军训强度会比其他 学生高,是今年新修订的标准。” “……嗯。” “嗯?”萧山雪突然笑了,“这个标准不会是你修订的吧,祁副站长?” 祁连尴尬地笑了一下:“这个,你怎么知道的?” “直觉?”萧山雪调侃道,“这种要求标准看着眼熟,我跟你一起出过任务啊,哥哥。” “不许叫我哥哥。” “那叫什么?”萧山雪顿了顿,似乎是扭头看了一眼,紧接着压低声音暧暧昧昧地说,“老 公?” 祁连确信自己查过的那项的生理功能没有问题了。这两个字简直就是开关。 “你……你也不怕室友听到。” 萧山雪就笑,说不怕。 两人沉默片刻,猫猫跑来祁连脚边娇滴滴地喵了一声。祁连俯身把猫拎起来,对着猫猫说猫不可 以上天台,你是不是想跟球球贴贴了。猫猫继续喵,并毫不客气地给了祁连一爪。 祁连嗷地喊了一声,转头就跟萧山雪告状:“你的猫欺负我!你管不管!” 萧山雪那边沉默了一下,似乎有人出来上卫生间,不一会儿隐隐约约的冲水声响起,然后有人问 他在跟谁打电话。 “我哥,”萧山雪答。 “跟哥哥打电话还笑得这么开心。” “是啊。” 那人仿佛进房间了,他们还不熟。 “哥哥。” 祁连也没更正他,只是嗯了一声,听他说下去。 “你可以直接说想我的。” 第197章 番外三·翻译队 我是一个翻译。 去年从一所双非语言类大学毕业,应试进了燕宁站,做文职。体能测试要了我半条命,那些外国 哨兵天南海北的诡异口音要了我另外半条。 我们有一个翻译队,四个人。一个跟我同期,叫宋亚,英文名是theaya;另外两位前辈进站也 不超过三年。翻译队是去年组建的,人手不足,我和宋亚被招进来就是因为这个。 第一次出任务,我信心满满,甚至和宋亚还有点竞争的成分,我们前一天晚上在深夜的自习室偶 遇了准备语料的对方。但是真到了任务地点半个小时之后,我们俩就只剩下“sorry”和“excuse me”的本事。 真不是我们菜。 战场上轰轰轰的炮火连天本来就听不清,还有拉美口音和南亚口音,这是每一个英专生的噩梦。 另外两位前辈也没比我们新人好到哪里去,毕竟这些人嘴里还掺着西语法语印地语词汇。 涉及到其他语言我和宋亚也不行。我们只学一门二外,我为了分数选的日语,而且基本没学懂口 语和听力,只会八嘎八嘎。 那次的任务完成得很差,我们连蒙带猜,连信息对抗里截获的情报都没翻译出来。领队唉声叹 气,说这怎么办这可怎么跟副站长交代。 当时宋亚说就这环境让副站长来他也听不懂,领队就有点恼了,说副站长英文很好的,你们没本 事别拉踩人家。 副站长是谁我不知道,他英文好不好我也不关心,大领导岂是我等小牛马能见的。 我们翻译队其实很闲,所以没人来找我们的麻烦。毕竟给哨兵上英语课基本没人听,英语俱乐部 第373章 最常来的反而是站里不知道被谁养得膘肥体壮的几只流浪猫。 时隔很久出第二次任务,又是去一个拉美小国,领队是杜钰,副队是夏真,都是站里打过仗的的 老资历。 出任务之前要开很多会,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副站长。 副站长比我想象中年轻,看着三十岁上下的样子,长得蛮帅,人也和蔼,说话不像大部分哨兵那 么急,温温柔柔的,浑身上下最吓人的就是军衔。 我顾着看帅哥,他说了什么我懒得听,反正我也只是个翻译与我无关。 但是他强调了一点。 “这次出任务你们要带实习生,是地方大学部队项目的大三学生,跟着翻译队。” 我心说好啊,我终于不是底层了。 出行前一天整装的时候实习生来了,一共两个,一男一女,眼神里没有班味,只有清澈的愚蠢。 但是宋亚打听到有三个人。 第三个人神出鬼没的,报数的时候少了一个夏副队也没管。他说今天哨兵和普通人一起集合,向 导单独点人数。这么说可能第三个人是向导吧。 燕宁站向导人不多,但都很厉害,国际向导比赛里就没拿过第二名,单兵素质大有超过哨兵的意 思。现在的首席向导是祝侠,我们会叫她祝老板,我听战友说,她脸上温柔善良,训练却下手极黑, 还在带部队项目的学生。 向导厉害嘛,总要有点特权,这很正常。 次日在飞机上我看到了第三个人。 算上祝老板,总共来了五个挂着向导标志的人;那个实习生明显脸嫩。 第一感觉是长得真漂亮。 他体型偏瘦,脸上挂着一副平光眼镜,显得人漂亮斯文。眉毛相较一般男孩子要更细长,鼻子尖 尖,带着充分的少年感。而且那两条腿真是又匀又长,裹在制式衣服里都赏心悦目。 他明明穿着跟我们一样的制服,胳膊上还别着丑丑的向导标志,但也说不上是哪不一样,好看的 人就是穿麻袋都好看。 他坐在向导那边,似乎跟祝侠很熟。 长这个样子的嫩娃娃,跟谁熟都不奇怪。人在面对好看的人的时候总是更温柔和善一点,更何况 不训练的话,祝侠似乎对谁都挺好的。 宋亚也注意到了他,用胳膊肘捅我:“那个好像就是第三个新人,是个向导。” 我点头。 “站里向导的训练比哨兵还恐怖,看他这么细皮嫩肉的,估计吃不了几天苦就回家哭鼻子去 了。” 对啊,看这副模样就像个绣花枕头。 “进翻译队的话,会不会不用参加正式向导的训练啊?”我问。 “有可能,”宋亚笑道,“不过咱们文职的体测也累啊。” 那个新人似乎听到了我们的蛐蛐,朝我们看过来,然后摘掉了眼镜,似乎并不怕我们几个前辈。 当然,眼镜之下的脸还是好看的,但我突然意识到他好像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小。 他的骨相皮相都好,只有眼神看着不像大学生。 “喊你多吃饭,是不是又瘦了?”祝老板问他,“昨天没挨揍?” “没有的姐姐,”那个新人向导说,“不要把我喂成胖子啊。” 看来真的很熟,有私交。 我突然又觉得他是个关系户了。这小身板就没长出一副能打仗的样子。 后边我们知道他姓萧,二十四岁,大三在读,父母双亡,听说家里还有个哥哥。这个年龄读大三 确实有点大,但是也没太离谱,他自述是因为生病耽误了几年没上学,都是哥哥照顾的。 怪不得看着那么瘦。 我其实不太关心他们的闲事,毕竟这次任务又是块难啃的骨头。拉美是西葡语系地区,r和l不 分,说话带弹舌,重音还怪得很,两个前辈跟我们草草吃了饭就回去做功课了。 我和宋亚觉得天塌了有前辈顶着,就准备装装样子摆烂。三个新人觉得有事连我们也能顶,就在 驻地外不远的瀑布边玩得不亦乐乎。 然而第二天,情况却十分古怪。 我们翻译队做交传一般是每人跟一个领导,这次就三人上岗、一人机动,上岗的各带一个新人观 摩,大家再人手一本做笔记的口译本。但是小萧同志太狂了,他连记笔记的本子和笔都没带。 我是机动的那个,负责随机应变,以及观察大家的表现,在今天的口译工作结束后给大家做 repo。 他跟宋亚一组给夏副队翻译,对面的壮汉母语是西语和法语,是以英文说得极其难懂。宋亚没想 到自己运气这么不好,只能硬着头皮上。也可能是他翻得太差了,夏副队的表情一直十分古怪,频频看他。 小萧打断他说:“宋哥,刚刚他说的不是年份,是一个身体部位,一般是脏话。夏副队挨骂 了。” 小萧同志懂西语,那种优美阳光的语调被他说得极其好听。他和那个壮汉吵了两句,没给夏副队 翻译,而夏副队居然也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可能自己想起来自己是个翻译了,这才开始做正经事。 从专业的角度讲他的口译非常好。他不需要本子,只靠脑子记住对方的话,转述成中文的时候毫 第374章 不迟疑,语句完整语序无误,但凡我听到的内容他全译上了,很多专有名词转成中文我都不太懂是什 么意思,而他居然还能捎带一句解释。 内容之专业,表达之熟练,我自愧不如。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槽点的话,大概就是他土里土气的美式西海岸口音了吧,毕竟英专生大多觉得 英音要高贵些。 第一天晚上我做完repo就感觉到宋亚有点不高兴,但是他不知道的是第二天他会更不高兴。 第二天是会谈,杜队钦点了两个前辈做会议交传,然后剩下的五个人里,他居然只让小萧跟着。 其实在我看来让他跟着是合理的。别说他比另外两个实习生强,他比我和宋亚,甚至两位前辈都 还要强一点。 他对战争术语的熟悉程度让人觉得,他要么是个战争贩子从小吃炮弹长大,要么早已经海外打了 八百年仗、现在是个炊事班班长一类大隐隐于后勤的人才。 但看他的年纪,似乎都不像。 他的任务具体完成得怎么样不知道,但是看杜队和夏队出来时那副满面春风的样子,翻译应该没 出什么岔子。小萧还是跟祝侠一起走的,祝侠手里有一大沓纸条,说着什么幸好有你在。 看来他给祝侠翻译。 我很酸,宋亚也很酸,毕竟我们还从来没被领导这么表扬过。 表扬,然后立功,然后升职加薪,这不就一条龙了吗?表扬他一个实习生做什么?万一他毕了业 不来这地方受罪呢? 但是杜队好像并不酸。 杜钰队长和祝老板是夫妻来着。 据说他俩才结婚两年,小鲜肉一口一个姐姐地喊自己老婆,杜队这么沉得住气吗?还是说小萧跟 祝老板有亲戚关系,比如表姐弟什么的,真能喊姐姐? 古怪。 太古怪了。 说真的,不怪我们想孤立他。他有本事归有本事,但是新人这么爱出风头,多少也是有点不知收 敛。宋亚是最先开始吐槽的,我想小萧也许是关系户,就去跟两位前辈打听了一下。 进站两三年,前辈们也是燕宁站重建之后招的第一批或者第二批人了。 “没听说过他,也没见过。”前辈a说。 “向导里边哪有这么一号人?”前辈b说。 “不过听说副站长英年早婚了,他家那口子好像也姓萧。你们说会不会是副站长那边的关系?” “要是的话,一家人不得把他当宝贝捧着,还能让他出任务?咱们燕宁站,能站稳脚跟的除了关 系户就是有本事的人。他有本事,又是宝贝向导,也正常吧。” 有道理。 前辈b比前辈a更混得开一点,认识的人也多,究其原因,他更懂得<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职场那一套,喝酒送礼 做人情什么的都放得开。如果他说小萧不是关系户,那肯定就不是了。 新人嘛,他傲他的,我们孤立我们的。语料不分享给他,八卦的时候不叫他,吃饭的时候……大 家都是一起吃,不过他也像个人机一样,不怎么说话。 另外两个新人有点迟疑该不该上我们的贼船,毕竟他们和小萧是同学。但初出茅庐的小孩子太好 骗了,几句话就哥哥姐姐地叫,把小萧同志的八卦抖搂个干净。 女孩说他是有个哥哥,也在燕宁站工作,不知道什么身份。兄弟俩很黏糊,周末他就回家,周一 上课再回来。大二下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请了个短假,然后就申请走读了。 男孩说他娇贵得很,一点烟味也闻不了,兄弟们在宿舍悄悄摸摸抽根烟,他就好像要把肺管子咳 出去一样。他不生气,问他也说不介意,但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咳嗽就让人不好意思继续抽。 “是个肺痨鬼?”宋亚嘴真臭。 女孩又说喜欢他的男生女生都多,甚至还不乏有姐姐要跟他搞4i,但是他没答应过谁。有传闻说 他哥不是他哥,两个人长得不像,有可能是情人。 男孩说绝对是!之前他们宿舍和隔壁宿舍一起去喝酒,酒吧嘛,大家都懂,多少要沾点违规的地方。他们第一次去,小萧倒是也跟着喝酒玩游戏,同桌的有几个抽水烟,抽上头了说要叫几个姑娘来 一起玩。结果就在这时候燕宁站的哨兵进来抓人,查到了几公斤的违禁品,那次行动还是副站长带的 队。 “然后呢?”我问,“这跟他什么关系?” 男孩说当时很乱,然后他就消失了,第二天才回的宿舍。他回去的时候眼圈还红着,手腕上有一 圈红印子,领口下边好像被人种了草莓—— 宋亚一向没什么好话,他吃吃笑道:“他会不会是被人捡尸了啊?然后大晚上报警去了。” 女孩反驳说不可能,他的基训是整个系学生里数一数二的,蒙着眼睛都能跟教官打个平手,战斗 意识也强得吓人,有次出去比武还被其他站不明真相的教官挖墙脚。要是他都能被捡尸就没人能打 了。 我不懂什么叫战斗意识,但瓜很好吃。 关于他的话题没有进行很久,外边突然开始下暴雨,他们都冲回去关窗。我们本来是在两位前辈 的房间一起吃tapas的。我和宋亚住一起,宋亚当然不会放过跟前辈独处的时间,就派我回去。 第375章 这个酒店的条件像极了很久之前的招待所,地上没有地毯,走路的时候声音像大象在跳踢踏舞。 我慢吞吞地走,路过小萧房间,又路过露台。有伞的地方只有很小一块,我看到他坐在雨中的孤 岛上,一边揉着腿,一边在跟谁通话。 “不疼的。”他的声线很特别,有点哑,但是很清澈,“再说就是翻译,又不参赛,疼也不碍事 啊。” “嗯,在下雨,下得挺大,之前那次来比赛好像没有下这么大的雨。当时天枢还活着呢。” “带着药啊,”他笑起来,因为他背对着我,我只能看到他仰头,撒娇似的说,“不是你给我收 拾的吗?我的包裹像个医疗箱。” “……他们都挺照顾我的。” “……我知道,这次来的向导不多,真需要我的时候我会顶上。” 对面说了很久,他就在雨里安安静静地听着,最后很小声地说了句“我也爱你”。 妈的,热恋期吗?这么腻歪! 我明明只比他大两岁,怎么我就没有对象! 然而第三天的发展更是超出了我们的预料。 前一晚的暴雨雷电中一位饱受期望的哨兵过载了,现场没有白噪音室一类的照护条件,就只能靠 结合向导看着。然而当天恰好是向导的单兵比武,每支队伍上三个,现在少了一个人,而祝侠上不了 —— “怀孕了?!” 杜钰好像比其他人更震惊一点。 “你怎么不早跟我讲!” 祝老板说:“我要是说了你肯定不让我来,本来我就只是带队,也没想到会需要我做这个啊。” “那啷个行!” “啷个不行!”祝侠不是渝州人,渝州话说得怪腔怪调,“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你管 我!” “我我我我我是这个娃儿老汉我当然不干!” “你跟我吵架做什么?现在这情况怎么办?” “啊啊啊啊啊——” “老子数到三!” 杜钰就闭嘴了。 我没想到杜队能被老婆吃的死死的,后来我才知道这种一种名为“耙耳朵”的地方特色。 大家都尬住了。 好嘛,祝老板怀孕上不了,现场也没更多的向导,总不能让那个细狗实习生上吧?他说不定枪都 没摸过。 然后小萧说:“我来吧。” 杜队和祝老板都看着他,一脸忧愁地问他行不行,夏副队没说话,就站在旁边。 小萧倒是很轻松,说他看过了单兵项目,排名看三个人的总积分,不一定能拿奖,但不会丢人 的。 “那不就是给自己垫底找借口么?真是想出风头想疯了吧?”宋亚小声吐槽,“昨天才下了雨, 摔个狗啃泥磕掉大牙算好的,要是枪炸膛就好看了。” 小萧似乎没听见,他只看着杜队,而杜队似乎不太好做决定。 我能理解他,毕竟燕宁的向导是扛把子,真拿了倒数第一很难跟副站长交代。再说实习生连医保 都没有,万一真出了什么问题,到时候还得花站里的钱给他治病。这么说不光副站长,可能站长都得 抓狂。 要不放弃这个项目吧,不比就不会输了。 杜队说:“行不行啊?” 小萧说:“应该没问题的。” 杜队说:“但是你的身份是文职。” 小萧笑眯眯说:“也可以不是啊。” ?什么意思? 杜队说:“要是有什么事儿……” 小萧又说:“有什么情况我责任自负,不让他找麻烦。” 说的是他哥哥吗? 看样子小萧是铁了心要去,很好,我已经准备好看热闹了。 我备考文职的时候背过,现代战争单兵作战的情形比较少,对向导而言就更少了。向导在团队中 一般是辅助突击位,再强一点的有做侦察和狙击的情况,但是非常少,非得军事素质和向导能力双顶 尖的向导才可以。 而这次竞赛向导单兵作战显然是照着强者来卷的。除了拆装枪弹、救援包扎之外,还有狙击、突 击打靶、障碍赛之类一大串哨兵经典科目。 最重要的是还有图景模拟攻防,那可是当代哨向协同作战的祖师爷白雁开创的,是向导课目里最 难的一个,他怎么敢比的! 也不怕被其他人的豺狼虎豹撕了!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小萧坐在吧台的高凳上晃着腿看课目单和规则,轻松得像是在 看今天中午的菜单而不是考试项目。除了他之外的人都是一脸懵,杜钰焦虑得直抓头发,大有英年早 秃的架势。 我们几个翻译更觉得离谱。怎么缺了人之后连翻译都要顶上?我们不是文职吗?合同里没写这一 条啊! 小萧问了下拆装枪的型号范围,打靶的枪是自己选择还是统一提供,有没有实战对抗云云。最后来了一句:“拆装范围里有一把枪,型号是xxxxx,能不能想办法拿一把,给我二十分钟研究一 下。” 他型号说的很清楚,但是我记不清是什么什么20还是92还是414还是1935。不过我记不住,或 者我们翻译队任何一个人记不住都没关系,因为打死我们文职也搞不来枪。 第376章 祝老板揣着娃就跑了。 他也去换衣服,我们几个在一楼大眼瞪小眼。说起来,过载的哨兵和他的向导体格都壮实,而向 导的作战服跟我们文职的体训服根本不一样。不管小萧穿那个人的衣服还是穿体训服,一眼就能让人 认出来。 然而十五分钟后,他穿着一套极其合身的向导作战服下来了。 合身得像他自己的。 因为是夏天,他只穿着一件短袖,外套搭在手上,一向因为包裹裤腿而无比臃肿的作战靴他穿着 却显得纤长。 不得不承认,他除了脸好看,身材也一级棒,我要是喜欢男的我肯定追他,拥有这样的美人绝对 是享受。 短袖贴身,因此能看得清每一块肌肉的轮廓起伏。现在流行一块一块或者一群一群地练肌肉,使 它们健美得彼此拥挤。然而小萧骨量小,腰极细,上肢肌肉因为协同发力自然地发展,腿从正面看又 细又长,侧面却能因为发达的大腿肌肉而看出肉感,视觉上协调且不过分发达,甚至美感大于威胁。 我为了考这个文职还是高强度地锻炼过一阵,然而我的成果在他搭配极好的体脂率和肌肉率面 前,看起来不仅刻意,还缺乏天分。 他注意到了我,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圈,然后移开了眼睛。 我僵在原地。 可能之前他跟我们相处的时候开的是节电模式,没有存在感,没有威慑力,甚至呆滞木讷像个花 瓶。但他都已经走开很久了我才意识到,他完全没有表情的时候,那种漂亮下边带着冷意。 温和才是他装出来的,他其实极度不好相处。 “喂,你怎么了?”宋亚推了推我,“被勾了魂了?” 我摇摇头,借口中暑说没事。 祝老板回来,小萧已经去玩他的枪了。那些我背不明白的零件在他手里好像是软的,两下就能拆 得七零八落,然后再拼回去。但是他还不满意,又要了把螺丝刀,把一些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小玩意捅 。 “拆装枪要蒙眼吗?”他问。 “不要。” “……真的?”他边装边叨咕,“这个我确实没见过,但是其他的都是很常见的主流型号吧。” “真不要。” “好吧,”他好像有点失望,又问,“图景模拟攻防是沙机结合吗?” 宋亚早把背的东西还给辅导班老师了,他戳戳我,问沙机结合是什么。 这个就要从“向导图景攻防”说起。 图景攻防是向导攻击敌方核心哨兵的模拟战,简单来讲就是让向导通过各种手段误导哨兵,或者 直接拉爆他们的图景,从而改变战争进程的一种手段。因为实战对哨兵伤害太大,那个神出鬼没的白 雁联合温莎和燕宁开发了一套ai系统,用算法模拟战争场域来训练向导的判断和行动。 只做上机演练其实无异于刷题,而沙机结合则是进阶版。受试向导在ai连接的沙盘进行战术模 拟,既要承担向导的职责,也要指挥一大帮子哨兵行动,ai通过应对沙盘调整战术,因此难度更高。 起初沙机结合是训练哨向协同作战的,后来向导素质逐渐上升,就从双人模拟转成了单人。 据说那个ai名叫莫莉,是为了纪念燕宁站现任站长的向导。 真是官僚。 我猜也是这个原因,“沙机结合”只是课本上的拓展内容,不考。 但是祝老板露出一副怜爱的表情,无比遗憾地说:“没有沙盘哦。” 小萧沉默了许久,干巴巴地说:“又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莫莉。” 我开始怀疑他的身份了。 就算在校学生的知识扎实,我也不信学生能有多少机会接触到ai莫莉。带ai的沙盘多贵啊,能给 他们当教具玩?就算燕宁站有,他们也不能天天去燕宁站占用人家的资源吧? 他怎么能接触到这些的? 卷王叠了关系户的buff,真是令人生厌。 但不管怎么讲,我还是觉得他在打肿脸充胖子。别人不是在紧张就是在准备,瞧他那个招猫逗狗的样子,不是破罐子破摔是什么? 这时候杜队把通讯终端给了他,他脸上的表情一变,抱着终端避开了人,直到快发车去竞赛场的 时候才出现,匆忙跳上了车。 我们不去现场,住处有实况的分数。 我回房间喝水,又冲了个澡,花一个小时处理完了残留的文件,然后宋亚回来了。 “你看分数没?” “没有,”我对他扬扬手里的文稿,“正好有空,先把这个搞完。” “下去看看呗?”宋亚是回来上厕所的,隔着门跟我喊,“第一项已经比完了。” 我正翻译得头昏脑胀,闭着眼答道:“有什么好看的,肯定垫底。” “还真不是。你猜。” “那倒二?”我说,“我记得有个岛国来了,才刚刚建了哨兵站,他们倒一。” 宋亚洗手出来了。 “是第二哦,正数的。” 我觉得有点诧异:“那两个向导这么厉害?” “不是他们,”宋亚神神秘秘地说,“单项小萧全场第二,另外两个是第五和第八。” 他这么一说我也来了兴趣。 第377章 “比的什么?” “枪支分解与组合,拆装枪。据说临时改了出题范围,考了一个自研的枪支。”宋亚干脆坐在我 面前,叽叽咕咕地说,“我听说白头鹰那边参研了这支枪的,他们的人就拆得飞快,断层第一,他们 的另外两个是第三和第四,小萧跟他们拉不开距离。” “这把是他运气好吧?” “谁知道呢,”宋亚耸耸肩,“下来吗?第二场应该已经开始了。” 我跟着他下楼,去了前辈的房间。 这次里边更是人满为患,除了实习生还有几个后天要参加比赛的哨兵。不知道谁搞来的投影,把 实况转播整个投在墙上。 第二场是包扎救护,这把小萧果然落了下风,排到了十几名,但好在另外两位精于此道,勉强把 总分保持在了第三,跟第二只差0.2。 “拉不开分数的嘛,”前辈b跷着腿,看样子这个投影是他想办法弄的,“要是大家平均排名高 一点点就能保住第二了。” “这两个项目占比也不是很高吧?” “不高,但是其他项目也不好拿分啊。”前辈b笑道,“图景攻防大家都会刷题的嘛,突击打靶 一直都不是我们的优势,障碍赛我们也跑不过那些黑皮肤的家伙,至于狙击……小刘,你们上学会好 好教狙击吗?” 女实习生摇摇头,说练的很少。 “看着吧,绝对不可能——” 狙击赛开始了。 围观的哨兵说今天的天气并不适合狙击,因为正逢阴雨天,光线不好,风向也乱。虽然向导的狙 击距离被调近了不少,但是移动靶几乎不可能枪枪命中。 但是小萧怎么第一了? 这样的疑问持续到了突击打靶,往往远距离静态射击出色的人近距离动态不会太好,可是他还是 第一名。两局下来重回第二,大有追平的趋势! 好家伙。 一上午四个课目,他一个人拿了两个第一名一个第二名。 一个实习生? 实力超群的练习生? 中午他回来吃饭依旧没人跟他说话,因为杜队和祝老板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各给他加了一个 鸡腿。 “一个第一给一根鸡腿吗?”小萧笑起来还是可可爱爱的,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祝老板,“给小 朋友留一个嘛。” “不不不孩子还小吃不了这个,你吃你吃。” 祝老板脸都快笑出花了。 “对了,包扎救护怎么回事?”杜队还是担心成绩的,“怎么一下掉到十几名去了?” “因为我觉得,真的在战场上伤成那个样子,我不应该花时间做全套救护,而应该止血之后带人 掩护,让第一轮换弹的人直接拖走下场。就是没想到,我的定位是彻彻底底的医疗兵,只负责拖 人。” “之前的向导功能确实是这样,”祝侠解释道,“游星奕最开始就是向导兼职医疗兵,后来才自 学的维修通讯之类的。” 游星奕,课本上并没有这个人的名字。 小萧听了这个话也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我想他应该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中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下午我叫你起来。两点半障碍赛,你小心点,别太拼了。” 小萧边啃鸡腿边说:“好的首长。” 但是什么叫别太拼呢? 我看到他从绳梯顶上撒手飞跃,高低杠和障碍栏根本无法减慢他的步频。他的奔跑比鹿还要轻 盈,不受阻力一般飘在赛场上。 紧接着是低桩网,天知道他怎么能爬得那么快,人都已经进下一个弯道了扬起的黄沙还没落地。 第一个赛段他跑得太轻巧,平衡木之类的障碍就更是如履平地。爱尔兰高板他几乎不需要抱板 翻,一蹬地就撑过去了。下面是洞孔高低杠,那个卡住无数英雄好汉的方形洞在他的身量面前显得宽 阔,而他在伏地之前甚至来得及揪一下自己的袖子,以防触地滑行的时候伤手。 太轻盈了。 轻巧的身形和逐渐放开的步幅让他的差距越来越大,竟然把大部队甩出去一个弯道。翻过高墙就 是壕沟,那个深坑有两米,他落地的时候似乎摇晃了一下,然后双腿发力起跳,撑着边缘上去了! 两个哨兵皱起了眉,说他几次落地起跳都是靠右腿,左腿好像有问题。 我看不出来,毕竟下一个弯道就是异向平衡木,他在窄木上冲刺的时候可一点都看不出异样。接 下来是折返弯道和三道矮墙,他都是右手借力起跳,冲刺过线的时候只用了两分十几秒! 房间里不知道谁说了句我靠。 他慢慢走了半个弯道,然后就坐在场边揉腿,看着后边的选手。有人气喘如牛,也有人直接吐 了,另外两个燕宁的向导还没喘匀气,但依旧挺着来给他送葡萄糖水。 声浪从裁判席传过来,他打破了向导记录! 燕宁总分第一了! 房间里也爆发出一阵欢呼,紧接着一个人的出现让声音戛然而止。 副站长来了。 现在燕宁应该正在休周末,可即便如此副站长大驾光临依然诡异。我们东倒西歪地从狂欢里捡出 第378章 纪律,站直。 “还有一个课目,大家还需要努力,后边的项目也要争取比出水平。” 副站长脸色不是太好,似乎没有跟我们讲话的心情,草草敷衍两句就走了。我猜是因为杜队擅作 主张给他惹了麻烦。 不过那是大人物的事情,我们喜欢领导敷衍我们,狂欢继续。 前辈们已经在商量怎么给小萧庆祝一番了,看这个架势,明天的图景攻防估计也稳的。没人再去 计较他的本事从何而来,也没人再对他的性格说三道四。这样的实习生可是大宝贝! 但是当晚小萧没回来。 返程的军车上没有他,其他人接到自己站里的向导簇拥着他们回去之后,剩下我们一群燕宁傻子 面面相觑。另外两个向导看起来十分无辜,说他跑得太快了,跑完就不知道去哪了。 放屁!刚刚你们还给他送水! “也可能是去医院了。” 扯淡!他跑那么快哪里像是要娇娇弱弱昏倒在地的样子! 他俩就打哈哈,说还要跟祝老板去汇报,甩掉我们开溜。前辈尴尬地拍了拍手,勉强化解几句, 各回各屋吧。 但这时候宋亚拉住我,神神秘秘道:“去不去找杜队和祁站?” 我说:“去找他们干什么?” “你傻啊!小萧刚破了记录,肯定正是领导的心头肉。我们去关心一下他的去向,不也是我们有 团队合作精神,互相帮助互相照顾,展现兄弟情谊嘛,这样领导也记得我们……” 我被他骗去了杜队房间敲门,祝老板面色红润地出来,问我们有什么事,语气温柔极了。 “那个小朋友啊,”祝老板神神秘秘地笑,“我不知道哦。” “啊?”宋亚跟谁都是自来熟,也不管人家吃不吃他这一套,“姐,副站长来找队长,是不是因为他跑丢了呀。” 祝侠脸上浮现一种半笑不笑的奇怪表情。 “祁连找谁?杜钰?不是……哦是,是杜钰,他来找杜钰的,还有夏真。副站长就是问问那个 谁,那个实习生,他成绩好嘛,问问他毕业之后愿不愿意来燕宁站。” “那小萧答应了吗?” “他有什么不……”祝侠戛然而止,话锋一转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觉得宋亚再问下去就不礼貌了,谢过祝老板拉着他就跑。然而宋亚还不打算收手,他拐了个 弯,路过夏真房门的时候直接敲了上去,我拉都拉不住。 夏副队也是个年轻人。据说当年他参战立功,学本事时师父也认得好,所以年纪轻轻重点培养, 就升得飞快。 我们都猜他未来能当内定的三席——之前传言说三席都是干脏活的狗腿子,不过现在的站长副 站长都是从三席过来的,谣言当然不攻自破,三席明明就是内定的领导岗位。 夏真二十五六的样子,我们面对他就没有那么大的拘束感。但夏真听了我们的问题只是哦了一 声,温柔道:“他参赛需要补一个体检好签免责条款,所以比完就去医院了。为了方便谈话,是祁站 跟他去的。” “这么说,小萧已经内定要来站里了吗?” “嗯……”夏真犹豫了一下,说,“不知道呢。” 都说不知道。 宋亚的眼睛骨碌碌一转,压低了声音靠近夏真。 “嘶……哥,你说,会不会是副站长看上他了啊?” “……啊?” “哥,我不告诉别人,副站长是不是把他带去办了?” 夏真骤然后退一步,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就……” “副站长是有结合向导的。” “这种事……” “他是我师叔,他有家室,我也见过他的结合向导,他不会随随便便做这种事,”夏真毫不掩饰 地露出了厌恶,但嘴上还是给他留了面子,“这是比赛,不是选妃,你满脑子在想什么?” 宋亚赶紧挽尊:“我觉得祁站挺强的,他的向导肯定也会是最强的,是我唐突——” “确实唐突。” 夏真深吸了口气,似乎在强压怒火,他都快气笑了。 “这些话我就当没听过,你也不要乱讲。副站长和他的结合向导感情很好,这事儿站里稍微待过 几年的人都知道,乱造谣是要负责的。” “是是是。” 宋亚拉着我忙不迭地跑了。 我们不敢再问小萧去哪了,正如我们在看到他在模拟攻防比赛里拿到第一时也不敢再质疑他是不 是悄悄看了答案。 向导项目燕宁站拿了第一,多正常啊,燕宁站不该拿第一吗?我们实习生都能拿第一。 尽管我是一个翻译,但我也敢这么说。 好像是我拿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