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反派他一心求死》 第1章 《咸鱼反派他一心求死》作者:山隐水迢【完结+番外】 文案 秋眠是云明宗的团宠,师尊纵容,师兄师姐爱护,哪怕天生目盲,也能安心养花 弄草,优哉游哉当个医修。 忽然有一天,一切都变了样。 戕害同门的罪责莫名落在他身上,没有一个人相信他的辩白。 百道雷刑,千日禁闭,一身修为尽废,养大他的师兄打断了他的腿,暗恋的师尊 让他爬着出宗门。 将死的那一刻,一本书落到他面前。 系统告诉他,他原是小说《迷仙》里的剧情工具人,之所以落得如此下场,是因 为穿书者为打乱因果,调了所有人对他的喜恶值。 而宗门,也要毁在穿书者飞升的那一日。 ——岂能让那穿书的混帐如愿! 秋眠签约穿书局,手握夺主剑,成了书中最大的反派。 世人恨其无恶不作,嗜血好杀,疯疯癫癫,和邪灵狼狈为奸,意图翻覆修真界。 就在他终于手刃穿书者,要将书翻回第一页时,《迷仙》居然进了番外篇。 时间线在延续,穿书者没死成。 秋眠麻了,他不想干了,他要和穿书的同归于尽,去快快乐乐当个死人。 可他没有发现,数值在复原,人物在苏醒。 所有人骤然惊觉,是他们误会了、伤害了那眼盲的少年,而直到最后,却是那少 年用性命力挽狂澜。 全宗门赌天发誓,就算翻遍修真界,也要找回他们的小师弟。 宠他爱他,纵他一生无忧,撒娇卖乖,顽皮耍滑,在那重新郁郁葱葱的药田里, 想闹多久就多久。 可是夺主剑已断,喧兵琴已折。 那个活泼骄纵的小瞎子,再也养不回来。 * 多年后,秋眠喝大了。 左手一瓶毒药,右手一段白绫。 系统钳住他的双腕,告诉了他一段往事。 自己便是原书里的师尊,被抢了主角光环,顶替了身份,眼睁睁看着他的小徒弟 一条血路走来,飞蛾扑火,却不能与之见面。 他是他的系统,是正篇里未曾谋面的天道,是番外中来迟的所爱。 “留下来,陪陪师尊,好不好?” —————————————————— #乱七八糟身份正牌师尊攻x一心求凉凉反派徒弟受# #养活一只飞蛾# ★食用说明 1.反穿书,原书剧情并未发生 2.1v1,大乱炖修真 3.最祸害人的太仪世界 4.想好再补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 重生 系统 正剧 主角:秋眠;陌尘衣(鹤仪君) ┃ 配角:花冬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毁灭吧,赶紧的! 立意:心怀希望,世上总有爱你之人 第1章 断魂 十月一,冬至到。 阴气之极,阳气始生。 天边燃起了大片红艳的火云,从垂天的西方,一路烧到了地上。 太仪地界内,有“芷州明月,仙乡之首”之称的云明宗,正陷在汹汹火海中。 云明宗内多灵泽福地,九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是宗门的风标。 其中八峰万载长春,一峰寸草不生。 偏这草木见愁的峰头,叫作“不枯”。 要登这不枯峰,仅有一条山路,一道盘上,终至孤崖断壁,万仞凌绝,上有九天星辰,下有暗渊无尽。 崖间云雾中伴有大风,风中滋生了寒刃与寒钩,凶悍异常,可撕扯化神级别修士的神魂。 若这万丈落差掉下来,莫说粉身碎骨,神魂也要被切成片儿。 故而这山崖又有个通俗的名字—— 断魂崖。 今日的断魂崖,杀声不止,刃声鼎沸! “杀了他们!!” “血厄宫!来日你们必遭天谴!!!” 盘山石阶火光冲天,兵刃的寒光照出无边的血色。 白衣仙宗修士与黑衣血厄宫邪修厮杀成了一团,法诀和利刃激烈碰撞,灵力轰然,死伤不计其数。 昔日洞天福地,今朝尸横遍野。 横空栈道的两条铁索上挂满了气绝的修士,垂落的袖口如一面面魂幡,黑黑白白,飘飘荡荡,在半空招摇。 风冷裂骨,呵气成冰。 太仪界的第一场雪,就在这时落下。 纷纷似洒沙,旋绕如白钱。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那魔头上了不枯峰!杀了他,血厄宫必败!” 便有应和:“宗主和峰主们已围上了不枯峰,那魔头定是插翅难飞!” “让那魔头血债血偿!” 对此呼喊,血厄宫第一大将白蓁却充耳不闻,手执一柄长刀,将阻拦她的白衣修士捅了个对穿。 拔刃后,血水沾面,掩住了那流丽的眉目。 白蓁呼出一口饱含血腥的热气,眼睫剧颤,忽而站定住,慢慢抬起了手。 她在这乱成一锅粥的战场上,伸手接下了一枚悄然而至的雪花。 “……下雪了。” 黑衣女修重重合上眼,再度睁开时,视线便蔓向了不远处的断魂崖。 云明宗的修士不知这妖女为何突然放弃攻击,却还是兵刃向前,团团围住了她。 白蓁收回了目光,唇角勾起,眼中竟蒙了层水雾,而她满是血渍的脸庞,将这似笑还哭的表情放大地尤为可怖。 第2章 “妖女!你疯了不成?!” “小心她的妖法!” 没有妖法,也没有杀招。 她的泪水化成一颗颗半透明的珠子,滚落在了血泥中。 修士们被她这状如发狂的样子骇住,心中泛寒:这血厄宫里果然没有一个正常人! 妖女白蓁如是,那魔头秋眠更是丧心病狂! 众人暗下决心,齐齐杀上。 但在下一刻,白蓁的举动却令在场所有修士瞪圆了眼—— 她不顾索命法诀加身,放下双手,高声道:“秋眠!我祝贺你,白蓁祝贺你!” 灵波过后,妖女的身躯委顿尘埃。 修士们惊魂未定,彼此对视,都在同道的眼中看到了无限的诧异。 ……这妖女在说什么? 她在祝贺那个云明宗的叛徒、无恶不作的魔头什么? 修士们百般不解,却也不约而同望向绝壁的所在。 雪渐渐大了,迷上众人的眼睛。 冥冥之中,似有大事将要发生。 * 不枯峰,断魂崖上。 云明宗宗主林涧肃迎风而立。 在他身后,云明宗尚存的五位峰主一字排开,杀阵在手,严阵以待。 灵气如凝实体,与崖下的烈风寒钩摩擦,两相交杂,听来极似啼哭。 就在他们的前方,断魂崖的极高处,方寸之间的石台尽头,站了一个人。 林涧肃不动如山,大雪遮天蔽日,他却定眸将对方的身影锁死。 他们终于将血厄宫主逼上了绝境。 但林宗主的心里却是百味杂陈,甚至在某一个瞬间,他竟想起了一些阔别已久的称呼。 眠眠,小师弟。 这些称呼在过去,也曾被他们用来称呼眼前的魔头。 林宗主目光如剑,心中在叹。 ……可是小师弟,你现在的样子,已经完全不像一个人了啊。 不远处,血厄宫主的红衣在风中猎猎,那身红色足以刺伤所有修士的眼睛,像是志怪话本中,画皮鬼剥下淋漓的人皮穿在身上。 那都是血,全是人血。 刚泼上去的时候还是鲜艳的,很快就被风干成了暗红,又再染上新的一层。 重重浸透,斑斑驳驳,仿佛头一次上妆的小娘子,抖着手生疏地将胭脂擦在颊边。 而裹在这袭红衣之下的,则是血厄宫主已经近乎非人的身体。 秋宫主早年为了修炼邪术,浑身的血和灵气已经差不多被放干净了,如今流淌在他经脉中的不是清修的天道灵力,而是诡异的地心浊气。 名叫“诸天闻我”的邪术在太仪界已绝迹多年,如果不是秋眠有白蛇妖王的血脉,他一定会在修炼初期就爆体而亡。 时至今日,林涧肃分不清是秋眠在控制这个邪术,还是这邪术在控制他。 至少在他眼中,血厄宫主确实疯了。 浊气在其的血脉中游走,具象化成了黑红色的纹路,长遍了他的身体。 此人如同从深渊爬出的索命恶鬼,血厄宫主的名号,和他的样貌一样,在人间六州可止小儿夜啼。 他杀人,存粹因为他想。 自秋宫主放出“血染太仪十州景,浇吾庭前不红花”的狂妄话后,这出自名门正派云明宗的小修士,真的化为了世间大恶的凝聚,为太仪十州招来了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 而今,他回到了一切的起点。 石台愈向外愈窄,血厄宫主站的地方只容他一人立足,左右和身后皆是空壁。 红衣人像是随时会御风远去,同从前每一次的围杀一般,最终的结果永远是了无踪迹。 可这里是断魂崖,是化神大能来了也不能全须全尾离开的地方。 任何的御风驾云的术法全是无用,飞行的法器也逃不过被寒钩抓入深渊的下场。 为防他中途遁走,云明宗五大峰主更是布下天罗地网,法阵遮天蔽日。 从踏入不枯峰地界的那一刻,这魔头就注定迎来了他的死关大劫。 可哪怕已布置周全,各地前来驰援的修士还是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这魔头极为狡猾,功力也深不可测。 但在场有一个人,却终于忍无可忍。 云明宗第五峰的峰主纪北亭,双目赤红,嘶声道:“秋眠!你害我胞姐,逼死了三师兄,杀了师尊和薛师叔,你手上有多少人命,如今你还想逃出生天吗?!” 他手下发狠,“为我胞姐偿命来——!” 纪北亭的法器是一把玄扇,伴随他的怒吼,灵气化成的风刃从扇下向血厄宫主要害割去。 “铮铮——” 血厄宫主指下用力,喧宾琴化音为屏,挡住了纪北亭的风刀。 与此同时,长琴的最后一根弦也因他的动作,猝然绷断。 琴弦高高弹起,在他手背上划出一道寸长的血痕,又分成两半,蜷卷在了琴端。 他的夺主剑已在上山途中折断,死在他剑下的最后一个修士,是他的师叔薛倾明。 而今他的第二件法器也废了。 偏秋宫主浑然不在乎的模样,听罢纪北亭的话,竟仰头大笑:“哈!是啊,是啊,我杀了你们的薛师叔——” 秋眠的笑声在风雪中被扯得七零八落,断断续续,不忍卒听,而同时他的身体上也显了细微的变化。 “你已是强弩之末。”林涧肃上前一步,浓眉压下,“不要挣扎了。” 第3章 秋眠有白蛇妖的血统,他每每力竭,额角和眼尾就会浮出本体细碎的鳞片。 但当林涧肃再次亲眼见到那些鳞片的浮现,他心中不知为何,冒出了几分道不明的情绪。 “薛师叔真的很不错啊,夺来的主角命格用到了极致……”那魔头边说,边松开了被他当作依仗的喧宾琴。 喧宾因果琴歪入了无底的深渊,很快被风绞了个粉碎。 ……反正那系统也不在琴里。 秋眠想,都无所谓了。 失去倚仗,他的身体也在风中晃了晃,像是连站也站不住,可云明修士并不相信他的虚弱。 想来从前多少次,他们都以为这魔头十死无生,却还是让他以各种方法逃了出去。 纪北亭不想听他的疯话,怒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当年就是你妒心太旺,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宗门按律处置,你非但不知悔改还怀恨在心!我姐姐待你那么好,你怎么就能害她,你怎么就……” 想起故去的阿姐,纪峰主哽咽万分又咬牙切齿,字字含血地骂:“你没有心啊秋眠,你就是云明宗养的一条白眼狼!” “是嘛,我就是白眼狼。” 秋眠欣然应道。 他方才笑地太猛,风雪呛入了喉咙,令声音破碎又绵软。 明明已面目全非,却只有这把嗓子,仍如当年的那个孩子,软软糯糯,让人不忍心去拒绝他的任何请求。 陪他无法无天地胡闹,要什么都给。 小师弟会央着师兄师姐给他买人间的玩意儿;要他们一起来喝酒吃肉烤串;求他们帮忙赶写不完的习册;自己养的草药死了,哭的眼泪汪汪还要挨个来哄才行。 秋眠曾是云明宗宗主门下弟子最小的一个,极爱撒娇卖乖,因天生目盲,就仗着自己先天体弱又看不见,得了那顶多的宠爱。 “……真可惜啊。” 秋宫主低低地咳,但没有停下他的喜悦,他笑容愈盛,“真是可惜啊,太可惜了吧,我怎么没有把他撕咬成碎片呢?!” “你——!”纪北亭怒火中烧:“罪不可赦!” 此时,魔头有了动作。 秋眠翻手运灵,化出了一把长剑。 这下不论是不是云明宗的修士,皆是大吃一惊,认出了那把光华熠熠的长剑。 “是鹤仪仙君的‘欲燃’!” “这!师尊的剑!” “魔头,把剑放下!!” 那把剑长四尺,通体皎白如凛凛夜雪,唯在剑尖上点有一丛红,灼灼如天火,似要以不灭不熄的火焰,点亮万古寂寂的长冬。 也正是因这一点朱红,此剑以“欲燃”冠名,太仪十州,无人不知其斩鬼除恶的威名。 欲燃剑的主人,乃是上任云明宗的宗主。 那是一位名动天下的渡劫大能,千年来不出世的大道修者,但凡有人提及云明宗的“鹤仪君”,莫不拱手拜服。 鹤仪君亦是云明宗此代宗主和峰主们的师尊,对弟子们可谓倾囊相授,照料宗门倾尽心血,百年内助云明宗成为所有入道修士们心驰梦往的去处。 这样好的一位仙君,却死了在自己最钟爱的小徒弟的一杯蛇毒下。 鹤仪君陨后,欲燃剑便下落不明。 谁知原是落到了这魔头手上。 欲燃剑现身,林涧肃的眸光已彻底冷下,他不再被那来路不明的心绪纷扰,而是横剑在手,二指虚抹过雪亮的剑身。 那是他独创剑诀的起势。 林涧肃是一个剑修。 剑修起势,所向披靡。 何况林涧肃还是一名十分出色的剑修,主生杀道,其剑名叫“恨休”。 他的恨休剑太快,快到几乎没有人能看清他如何逼至血厄宫主面前。 只听一声脆响—— 当——! 惊呼接踵而至。 “什么?!” “宗主的剑——” “林宗主当心!!” 当世齐名的两把深剑的第一次生死交锋,竟是胜负立分! “欲燃啊……”欲燃剑内已成剑灵,秋眠轻叹了声,指腹贴了贴剑柄,“谢谢,但……要乖一点呀。” 林涧肃是如今四大仙乡剑道之首,功底扎实,即使被打飞了本命剑也未变脸色。 从前鹤仪君教学,不拘小节,生死搏杀时,更不讲究什么君子之道,你讲究君子,对方大可当个小人—— 所以林涧肃当机立断,选择去夺剑! 后来,林宗主无数次回想这一幕。 每每想起,肝肠寸断。 对方明明已经没有灵力去执剑了。 血厄宫主是医修出身,旁人不知,但他们师兄几个却再清楚不过,眠眠在剑法修炼上,是能偷懒就偷懒。 他的剑学的并不好,而欲燃剑灵气清圣,以他的邪浊之体也根本不可能去控制。 可欲燃剑还是只用了一招,就将恨休剑击飞。 此种情形,唯有一种可能。 ——剑中灵愿意。 剑灵便是拼上全部的灵力,也想去护下这个孩子。 但在那一刻,林涧肃没有时间去想明白这些,场面瞬息万变间,他就那样劈手夺下了他师尊的剑,轻松地不可思议。 林宗主的剑诀仍有云明剑诀的影子,逆风翻盘后,下一招必然是毫不留情的毙命杀招。 林涧肃调转剑锋,刺向了那魔头! 第4章 “噗呲——!” 剑锋透体而过! 削铁如泥的神剑穿过骨血皮肉,也不过轻轻的一响。 没有一滴血流出。 只那尖剑仍如火在烧。 剑气带出了一股冲力,血厄宫主被捅地向后半步,而他方才已将至断魂崖的尽头,这半步后,没有第二个半步。 秋宫主微躬了身,垂下头低低喘息了几回。 林涧肃不知修炼了邪术的秋眠还存有几分人族的感知,但他似乎很疼,连抚在剑上的手也在颤抖。 秋眠抬起头,那张爬满枯红半黑的纹路的脸,便倒映在林宗主眼中。 然而林寒涧竟没有在意他的脸。 他仅看到了他的眼睛。 目盲了十几年的少年,以邪术复明,可他的双眼却依然清透如云明宗山后,那口永不断绝的泉。 “师兄……” 林涧肃一震。 秋眠哑然笑道:“大师兄,云明宗,我们再也不见咯。” 话音未落,他抚剑的手用力一收,剑锋切入掌肉,剑锋离体,也借力让他生生后退了半步。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此之后,万丈深渊,再无生机。 血厄宫主闭目后仰,自断魂崖跌落。 …… 就在无恶不作的魔头坠崖,众人还未缓过一口气时,太仪界的天色骤然大变! 风起云涌,大雪之中,一道辉煌的灵光从天外而来,似巨剑开路,斩开厚重铅云—— 光华大盛,纵横万里,照彻太仪十州! 云明宗众人唯恐是那魔头的后手,焦急归焦急,但又奇异地并不慌乱。 只因那天顶光华内生机盎然,灵气如海。 而下坠中的秋眠,也在意识泯灭前,看到了那仿佛无尽的璨璨光华。 他没有走马灯他的一生,因他有太多次的濒死,已经不再会去回望过往。 他只是想起了那位接替他的系统α307,负责和他联络的“翻书计划”总指挥。 总指挥说:“秋眠,你是《迷仙》这本书中发挥引导剧情作用的角色,此书的万千因果,皆与你有关。” “掠夺了主角光环的‘穿书者’不能直接除掉你,所以他要借外力彻底毁掉你的角色,让你远离《迷仙》的剧情。” “现在穿书者已经让这本书的剧情完全偏离,一旦他飞升成为天道,清浊二气有99.99%的概率会失控,太仪必毁。” “穿书局针对太仪的紊乱,制定‘翻书计划’,你若能杀了穿书者,因果颠倒,穿书局将在因果反弹时,获得远程介入太仪地界的权限,我们将以雪为信号,阵法基座会覆盖整个太仪,发动时间术‘溯游’。” “那时,一切都将回到这本书开始的那一页。” “但——” 但秋眠并不具有被选入穿书局的资格,他从前没有什么大天赋,好安逸又爱偷懒,更没有厉害的光环。 穿书局如果要给他开通临时权限,教他喧宾因果琴,给他可以杀主角的夺主剑,本就违了太仪的法则。 待到再次复盘因果时,他这个角色的变异指数太高,很大概率会被法则抹去。 穿书局让他选,如果他不答应,这段与穿书局有关的记忆也会被删除,有那个穿书者的存在,他本就没有好日子可言,不过至少还是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去活。 而那时的秋眠早已明白,万事皆要付出代价,所有的圆满,都被明码标价。 于是他也只是说:“可以。” 他是在断魂崖下被鹤仪君捡回了宗门,他也必须回到这里,圆融因果,是为有始有终。 穿书局任务员结束任务时,不能带走因果内的任何一件东西,哪怕不是正式员工,也还是要遵循这条例。 取出欲燃剑,本就是为了把师尊的剑还给云明。 所有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他已经很累很累了…… 六十九年,身心俱疲。 天上的灵光明亮又温暖,却离他越来越远,他也没有力气再伸出手去触碰。 秋眠怔怔看着那变成一线的光芒。 在散魂前,他低低唤了一声。 “……师尊。” ——师尊,书终于要回到第一页。 ——不久的将来,云明宗会在大比上迎来一个活泼又厉害的白师妹,而不是一个穿书者假扮的薛师叔。 ——师尊,你会收她为徒。 ——她名叫白蓁,是你未来的道侣。 ——你们会相知、相识…… ——相爱。 这本该发生的一切的一切,他再也看不到。 ……云明宗不会有一个叫秋眠的瞎子,师尊你不会有我这样一个妄想以下犯上的徒弟。 这样也很好。 他合上眼,放松了身体,任由意识亦沉入了无尽的深渊。 * 十个月后,竹州。 晏氏本宅。 一处偏僻的小院内,传来了几个少年的嬉笑声。 “哎呦,晕过去了,真弱啊!” “别是装的吧!” “才一巴掌就晕了?我才不信哈哈哈——” 秋眠听见了一些声音,迷迷糊糊听不真切,像是隔了一汪水。 他心中疑惑:我都死了怎么还能听? “你们放开他啊!求求你们不要再打他了!求你们了!” 一道含了哭腔的女声传来。 第5章 “看不出还挺护你的傻子主子啊。” “那我可要把傻子叫醒,让他瞧瞧你这忠仆!” 话音甫落,秋眠只觉腹部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 他猛地睁开眼。 几个少年的脸孔率先映入他的眼帘。 他们在粗蛮地拉扯他,面前的一个还正要伸巴掌掴他。 然而秋眠恍若未觉。 天光入眸,他看见了窗外的朝霞,也看见了庭院中的潇潇的芭蕉。 以及面前少年眼底,照出的自己的那张脸。 没有可怖的纹路,也没有鳞片。 那张脸苍白又陌生。 “……为什么?” 秋眠喃喃。 “嚯!小傻子居然开口说话了!” “贱骨头吗被打才说话,那多打你几下是不是会耍剑了?” “哈哈哈哈哈哈真的没准呢!” 他们在起哄。 “……为什么?” 秋眠眼珠缓缓转动,目光钉在了面前的华服少年的脸上。 那少年忽觉背后似有风吹过,有些冷,却也并未太在意。 正打的兴头上他,当然也还未察觉到,面前的傻子的壳子里,已经多了个魔头。 所以他的巴掌仍要落下,口中还念着:“来来来,让我看看是不是——呃!” 少年的手腕被秋眠擒住。 紧接着就是“咔嚓”一声! 没有人看清这傻子怎样出的手。 但他的另一只手,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搭在了锦衣少年的脖子上。 骨节用力,掌下的皮肤立即青筋暴起,少年眼球凸出,奋力挣扎。 其他人一时全被骇住,僵在了原地。 秋眠掐着少年的脖子,仿佛看不见对方痛苦的神情,只是逼近他,轻轻地问。 “……为什么我还活着啊?” 第2章 相遇 华服少年在半空挣扎。 庭中的风吹入堂前。 暑气不旺,夏时方至,恰是红了樱桃、绿芭蕉的季节。 可风却是那么冷。 凉浸浸的,直往骨头里钻。 少年背部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力气也渐渐流失,然后他见了一串“嗬嗬”的怪声。 一须臾或一亘古,华服少年才惊觉,那声音正是从自己嘴里发出。 他第一次与死亡贴面。 垂死的危机令此人浑身战栗,钳在脖子上的那只手仿佛没有温度,冷如玄铁。 恍惚中,他想到他年少时随嫡出少爷们出席神兵阁的展会,看到的那枚冰雪铸就的追魂环。 一经甩出,绕人脖颈,见血封喉。 少年的指甲死死抠在了那傻子的手背,他的指甲并不长,但格外用力。 有血落了下来。 滴答、滴答…… 秋眠如梦方醒,五指一松。 少年眼白翻出,烂泥一般滑倒在地。 夏至的熏风吹开了秋眠额前的碎发,也吹开淡淡的血腥味儿。 他眯起眼,似乎对那从伤口中冒出的红色血珠十分有兴趣。 血珠子一枚一枚地涌,红玛瑙一样,汇聚在一起,串成了线,从指缝间流淌出去。 浑然忘我的傻子并没有留心身边人的恐惧。 华服少年伏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阵后体力不支,虚脱地厥了过去,而随他来戏弄傻子的几个同伙却没有撂下他跑路。 不是他们讲义气,而是不敢动。 明明那傻子根本没有在看他们,可他们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求生的本能告诉这些少年们,眼前的傻子变得异常危险,就如同一条毒蛇,即便姿态悠闲,也不知何时会突然发难。 连面对他都已经很困难了,遑论用背部朝向它,谁知道它会不会突然露出毒牙,择人捕猎。 但现在这条蛇似乎很迷茫。 好似一场冬眠后,发现自己的窝被人挪了地方。他在陌生的沙地中以目光逡巡,陷入了莫大的茫然。 但很快,初期的迷茫期过后,蛇变得很烦躁。 “滚吧。”秋眠不耐,“滚出去。” 少年们屁滚尿流地逃了,还不忘把那瘫软在地的头儿拖出去。 不大的堂中,芭蕉的叶影在纸窗上摇晃,撒下一捧金色的碎光。 空气重新流动,清清爽爽,携来了初夏草木的清香。 人多让秋眠心情烦闷,但堂上一空,他就觉得好了许多。 他看中了不远处的一个四角桌,很想去下面躲一躲。 而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想法时,心中居然浮出几分久违的啼笑皆非的感觉。 在云明宗留下的一些习惯,伴随躯体的改变,又有了复原的迹象。 秋眠深呼吸,让肺部充盈满新鲜的空气,再缓缓呼出。 如此四次,他完全冷静下来,开始环顾自己的处境。 跌坐在地的侍女见他注意到了自己,下意识向后缩了缩。 秋眠便止住了步子,站在离她五步开外。 “还站得起来吗?” 侍女也不想不成体统地坐在地上,她极力挪腾,想用一条腿支起身体,可终究力不从心。 在方才的混乱中,她不知被哪个少年踢中了左腿,现在只要一动,脚踝处就是钻心的疼。 侍女心中惶恐,就要伏身去认罪。 在晏府内有太多大大小小的规矩,稍有不慎便会被主子抓住错处,轻则被打发回杂役处,重则就是沦为“仙鼎”。 第6章 所以即使她的主子灵智有缺,她也不敢去轻易怠慢,主子不会罚她,所谓管事的却会不定时来刁难。 她一个头还没磕下去,便被一股灵力阻拦。 侍女抬眸,那她伺候了近两年的主子的脸,就映入了她的眼帘。 不再流口涎,目光也不再涣散。 小主子其实也是一个清朗的少年啊。 侍女额前刘海儿被轻轻拨了拨,似有凉风拂过,露出了一大块青紫的痕迹。 秋眠想起他刚醒时听见的哀求,想必就是出自于她…… 再内感一二,这个身体中内蕴灵力,不多,却干净纯粹。 他已经太久不曾有运灵的体验。 回忆着过往当正派修士时的体验,秋眠伸出手,将灵力聚于掌中。 侍女小鹌鹑一样,肩膀瑟瑟地在抖,怕的快要合上眼睛。 她主子的疯病显然是大好了。 可有时一个清明的人,比会打人的傻子还要可怕。 在修真世家伺候的下人,多少懂一些仙道的东西,又各个有独特的看法。 譬如灵力法诀,在她们的认知中,并不是甚么可以遨游天地,纵横天地的好物,而是能在弹指间,要了她们的性命的危险之物。 ……我是不是要死了? 侍女茫然地想。 身子很轻,但不是轻飘飘的。 像是幼时躺在家门前的那一片青草坡上,从头到脚都展开了,风是软的,天是水洗过后的蓝,浮云团成不同的形状,有的像泅水的小鸭子,有的像看门的大黄狗。 身上绵密的疼痛消失一空。 ……死会这么舒服吗? “好了。” 秋眠放下手,撑着膝盖就要站起。 可就在他起身时,呼吸一顿,眼前有一刹的昏黑。 这个身体不大行啊……他暗中苦笑,等过了那阵晕眩,转身搬了把有靠背的木椅,放到侍女面前,对她说:“再试试看,能站起来吗?” 侍女扶着木椅,慢慢站直。 动了动左脚,还有隐隐的痛,却已经不再无法忍受。 她还记得站要有站的规矩,就乖乖垂头立在主子原地。 秋眠问:“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叫采月。” “不是这个,是你的本名。” 她一愣,眨了眨杏眼,更加小地声答:“花冬。” “花冬。”秋眠轻声念了一遍,道:“冬儿,去那儿坐下。” 花冬猝然抬头。 小主子对她说:“坐吧。” 花冬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能懵懵地在木椅子上坐了。 秋眠指了指桌上的茶水,“渴了你就喝水,我出去逛逛。”顿了顿,又说:“若你还有其他的去处,去也无妨。” 话罢,就出了门。 花冬:“……欸?” 而其实秋眠也没走远。 这个身体亏空太多,力气有,但灵力不足,吓唬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还行,真遇上了入道修士,怕就只有挨打的份儿。 且这身子的后脑上有一处致命伤,想必是那几个少年手里没个轻重的,把傻子害丢性命了,又被他鸠占鹊巢。 秋眠还发现这个身体与他神魂融合度不高,恐怕难以长久。 原来壳子还是个小住。 秋眠无所谓地想。 借尸还魂,如同夺舍,也不知道穿书局怎么回事,怎么就让他活了。 他笃定自己杀了穿书者。 难道…… 秋眠不敢去假设。 而方才运灵,他探了探来自穿书局的喧兵因果琴和夺主剑。 按理,这两件兵器应该已经随着他的消亡而消亡,然而秋眠分明感觉到,它们还沉在自己的灵识中。 只是现在他灵力空虚,不足以给它们提供重新幻化的灵源。 一切还要等灵力充足了再谈。 秋眠为了杀穿书者,一甲子也等过,他沉得住气,明白许多事急也急不来。 他便站在后院的一株高大的芭蕉后。 转眼日上三竿,寂寂无声。 约小半个时辰过去,门轴“嘎吱”一响,花冬站在门前,先是左右望了望,又深深吸了口气。 随后她似乎下定了甚么决心,驱使她大步走向某个方向。 秋眠有太多的疑问。 但他并不打算问这个小侍女。 小侍女生有仙骨,却从未经过锤炼,体质与凡人无异,这样的人一旦卷入进来,仅是一道搜魂术,就能要了她的命。 他看得出小侍女的处境并不好,不然不会被派来伺候一个傻子,可如果她还有其他的同样“不好”的去处,比如浣衣房、后厨甚么的,那么两相比较下来,一个随时会给她招来性命危机的主子,已经是不好的极致。 等到花冬离开,秋眠便打算回到室内。 他正分开芭蕉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方才是你在弹琴?” 秋眠瞳孔骤缩! 什么时候他身后站了人?!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秋眠反手就要去锁身后人的喉。 ——啪! 对方精准地擒住了他手腕。 秋眠当机立断,左手横扫,同时抬膝要向对方腹部撞去。 来人的反应力也不可谓不迅速,抬掌格挡住他的手刀,同时移形换影,消失在了原地。 连风也不曾惊动。 第7章 此人修为,真当深不可测。 而当他再次凭空出现在秋眠身后时,已单手反剪了他的双手,空出的一手掌心向下,手背轻抬,抵在了少年颌下。 耳边响起一声戏谑。 “小主子,脾气挺大啊。” ——对方是个修士。 哪怕没有术法的痕迹,秋眠却不会忽视那一瞬间的灵力波动。 这个方位,他看不到对方的脸,心中判断一二,便闭上了眼睛,像是放弃了挣扎。 见他并不反抗,钳制住他的人似乎也不打算为难,就要松手。 谁知就在他松劲儿的一刹,少年突然发难—— 一股灵力横冲直撞,如出水狂龙,冲入青年的识海! 青年被那灵力冲的后仰。 但这次,他却没有再出手。 因他心里大抵也摸清了这小主子的性子,这就是个绝不服软的刺猬一样的主儿。 于是他决定让让他。 谁知让的有那么点儿多了。 “砰!” 他被少年抵在庭中一柱高大的辛夷木上,紧接“咔嚓”一声,又让那反手折下的木枝尖端点在喉间。 修士心想,这大脾气的小家伙矮他几乎一个头,但气势真的很逼人,胆子也大。 强冲识海的方法寻常修士不会用,因成功率低,风险太高,还极容易被对方的灵力反噬。 从少年压抑不住的低低的喘|息声中便知,他这一招的耗损也并不算小。 陌尘衣刚要暗叹这孩子心气有余行事莽撞,但当灵力走遍全身后,他又有了不一样的发现。 秋眠出来没有真的打算动荡修士的识海,而是在他分神的一瞬,下了一道毒。 修士并不反对用毒,这往往是弱势的一方保命的退路,可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会对他有怎么大的敌意。 明明从他的角度看去,对方发丝柔软,发顶有一个小小旋儿,听说这样的人心都比较软。 秋眠不识来人是谁。 可恐怕并不会是个善茬。 他夺舍的这个身份原先神志有损,身边仅有一个丫头照顾,方才那几个少年能肆意□□他,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未有丝毫的忌惮,想必也是轻车熟路,有恃无恐。 如此偏僻且无趣的院子,不携几分目的,总不至于是来观光。 况且秋眠发现,这个少年也是个天水灵根,至纯至净,气海如泉,是天生医修的好苗子。 也是炉鼎的好苗子。 青年的那句“是你在弹琴么”秋眠早已听烂,他曾与白蓁在挽仙楼中住了三年,三年琴师生涯,薄纱幔帐后,轻佻的客人也多是这样一句调戏后,便要趔趄闯入。 不过反观那从天而降的修士,他并不知道面前这凶巴巴的小主子在想什么,也不在乎自己的衣裳被粗粝的树干磨坏。 他只是专注地注视着对方,舒朗的眉目映在已落尽了白花的辛夷木影下,却有那么多的早夏时节的热烈与洒脱。 秋眠对容色的态度非常极端,早年他顶喜欢自己的长相,后来则厌弃至极,皮囊总是多有误人。 但此时此刻,他也不得不去承认,眼前的这个修者,着实生了一副好皮相。 剑眉星目,挺鼻薄唇,皦玉粲以耀目,荣日华以舒光,正是恰到好处的俊朗。* 即使他身处这样一个被动的姿势,也并不显出半分的狼狈。 亦无半分的傲慢和轻视。 他那么认真地注视秋眠的眼睛。 “我只是听见了熟悉的琴声,我在找一个人。”修士恳切地说:“我叫陌尘衣,我在找,被我弄丢的徒弟。” 第3章 寻人 这修士是否修习过扰乱人心神的术法,秋眠不知,但当他听见对方回答的一刹,却切实感觉到了心脏突兀地一疼。 仿佛那一团跳动的血肉骤然崩塌了下去,塌到比断魂崖深渊还要深的地方。 “这里没有你弹琴的徒弟。”秋眠迎上他的目光,淡声说:“你来错地方了。” 有时一个人的双眼,比搜魂术还要会讲真话。 方才他便妄图从修士的眼里,辨出其中虚假谎话的成分。 现在他已有了判断。 ——这人并没有说谎。 夏风将庭中的花木吹开,花叶相抚,沙沙作响。 秋眠将木枝从陌尘衣喉间撤去,行了一个修士的礼节。 “多有冒犯,还请仙君见谅。” 陌尘衣挑眉。 忽然就这么懂礼貌了吗? 他没有立即应声,而是放出了灵识。 直到此时,皦玉色衣衫的修士好似才想起要观察这院子。 偏僻、老旧、外路荒凉、灵气匮乏,与奢靡成风的晏氏八竿子也打不上。 偏偏这座小院就这样出现在了这里。 犹如金玉中的一颗顽石。 可谁说顽石内不是另有乾坤? 他收回探查的灵识,重新落向面前仍在端正合兵行礼的少年。 ……比如眼前这位深藏不露的小道友,不正是如此么。 “无妨。”青年这才好整以暇地说:“毒也不必你解,你用毒不差,可也别太信任毒物。” 少年一改之前的剑拔弩张,十分乖巧地听训。 可他越是摆出寻常小辈的恭敬的样子,陌尘衣反倒越不得劲儿。 他看的出,这小家伙分明曾受过良好的教养,他那修士执兵刃时的拱手礼,动作流丽大气,从容如高山流水,非幼年功力不可得。 第8章 即便他的“兵刃”不过一根木枝,也无半点的违和逊色。 真要说美中不足,就是他似乎并不敢与人对视,总半垂着眼睫。 陌尘衣还发现,小家伙的眼睫浓长,扇子似的扫下,刚好掩住其眸中神色。 他记得本任的晏氏家主在发妻离世不久后,便续弦迎了新人。 于是修士的脑海中,一下子就哗啦啦冒出了一段情节—— 含金汤匙出生的嫡长小少爷,养尊处优了许多年,突然娘亲亡故,不久后爹新娶了个妻子。 后妈刻薄,有了两个儿子后,更是对他百般刁难,不让他住好房子,逼他做脏活儿累活儿,收走了他漂亮的裙子,某一天皇宫要具备一个舞会……呃不对,这个走向怎么这么熟悉? 陌尘衣拍拍自己的脑门。 他的识海里,总是莫名其妙跑出来一些桥段,而他却记不起在哪里看过。 不过没关系。 陌尘衣无所谓地想。 他的徒弟是不会嫌弃师尊的。 陌尘衣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面前的少年身上。 “你这附近没住人。”他不放弃琴音的线索,大胆猜测,“你是不是会梦游?” 秋眠:“……” 修士有理有据推理:梦会映照白日见闻,没准少年见过他徒弟弹琴,就不自主在睡梦中浮现。 他逻辑通畅,听在秋眠这里简直就是大无语,难不成自己会瞪眼做梦不成? 可他还是容让了这位关心则乱的师尊,问道:“敢问仙君是几时听见的琴音?” “唔,约半个时辰前。” “半个时辰前。”秋眠卷上一边的袖子,露出青紫一片的手臂,笑道:“那便不会是在下了,因那时,我正与一群狗闹纠纷呢。” 修士沉目在那一臂青紫上。 风盈入袖,似不忍见这片斑驳伤痕。 末了,陌尘衣叹道:“好罢。” 这小主子的心思未免太弯弯绕绕了。 他这样多此一举,是在示弱,却不是在向他求助。 少年的笑容如明月。 明月皎皎,总也凉冷。 他是在劝告:请离开这个是非地吧,我没有利用价值,也不要问我太多。 陌尘衣对生灵的灵气有天生的敏锐,每个人的灵息皆是不同。 在少年身上,他感知到了一种气息。 陌尘衣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个花里胡哨的小布袋,布袋子里装了沉甸甸的灵石,鼓鼓囊囊,满的快要掉出来。 他完全不在乎所出巨款,把布袋放在秋眠手中,说:“有钱,快乐,买什么都可以。” 秋眠一愣。 旋即又是展颜一笑。 天亮后月亮便要消失,某些时刻,月魄也会融化在烟色的朝霞中。 如此奇妙的景致,陌尘衣却在这截然不同的笑中一望即见。 “好。”秋眠也不客气,收下灵石,转而问他:“仙君的徒弟什么模样?我若见了便与他说,他的师尊在到处找他,莫要再走动,等您去寻。” 陌尘衣听了他的话,感激之色溢于言表,俊朗的眉目愈添生动,“那真的多谢你。” 修士叹了口气,状似无奈地说:“他才十几岁,头一回去出任务,是很难的任务,迟了一日没有回来,不知是受伤了还是去哪里贪玩。” 秋眠静静地听,颔首表示理解。 “我宗门里的与我说不打紧,我其实倒希望是他去人间玩忘了时辰,可这是他头一回离家,我总也不放心,就出来找找。” 修士描述起自己弟子的模样:“他没有你这样高,大概……”比划了一个不到秋眠肩膀的高度,“大概就这么高。” “喜欢穿淡色的衣裳,脸颊有婴儿肥,圆滚滚的,不是太特别漂亮,可又会暗暗在乎自己的容貌,如果你见了他,夸他可爱就对了,他还……” 修士的眉头慢慢锁紧,像是记忆出现了断流,重复却说不下去:“他还……” 秋眠已发现陌修士言辞中的矛盾。 他先时说找徒弟许久,现在又说不过一日,而他口中形容的分明是个小孩子,却又说是在出危险的任务。 偏偏他讲的那么真。 秋眠没有修士那么好的感知。 可他也曾与疯狂近在咫尺,再熟悉不过那种迷幻和颠倒的体验。 所以他认真地去接了对方话:“他是不是还喜欢人间的小玩意儿,爱吃那些于修行无益的东西,每每换季时,要裁一身新的淡色的衣裳?” “对!”修士困惑的眼眸忽然亮了起来,“你说的都对!” 秋眠再点了点头,轻声说:“我会留意这样的孩子,他也一定很想您。” “我要快点找到他。”陌尘衣笃定道:“我就快要找到他了。” “那祝仙君早日寻回爱徒。” 秋眠再度合枝在掌。 陌尘衣回了一礼。 既然这里没有线索,他也不会久留。 修士的行动力极好,画了一个阵圈给少年,转眼又提气跳上房顶,对秋眠说:“多谢你帮我留心,再有人欺负你,你就捏碎那个阵圈。” 挥了挥手,道:“也希望你开心一点啊。” * 送走了这修士,秋眠回到了房中。 他迈过门槛,抹掉颊边的凉意,拂袖将两扇古旧的木门自身后关上。 有些年岁的木门门轴不大灵光,不论怎样轻的动作,都会发出刺耳的声音。 第9章 “嘎吱”拖长的一声,像是一把锥子深深没入心房。 与人交流之后,秋眠好像才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 自己确实又活过来了。 夏日绮丽的光影以他的并不宽阔的背部为宣纸,肆意作画,泼墨的面积愈来愈大,明亮的庭中光景被收地越来越窄,由一片变成一块,又压成了一线。 风挣扎地挤了进来,追上少年垂腰的青丝,又颓丧地散开。 再之后,就什么也不剩了。 秋眠在门后直愣愣站着。 半响后,他哼起了一个调子。 少年就这样哼了几个七零八落的音,无声无息地走去这具身体的卧房。 理智告诉他,该探查周围环境了。 于是他把所有的柜子都拉开。 空屉一个个,线索果然很少呢。 “系统——” 他忽然唤了一声。 翻箱倒柜,灰尘扑天。 绵软的嗓音响在空荡的室内。 “α307,下一个剧情点在哪里?” 没有回应。 “系统,穿书局是什么样子?” 秋眠又把被翻出来的零碎的东西原样放回,连摆放的角度都复原地分毫不差。 他神经质地自说自话,耳边嗡起笔直是长鸣,如通讯频道紊乱后尖利的杂音。 “统子,你见过我师尊吗。” “给我说一说〈迷仙〉里的鹤仪君。” 秋眠将一个个空木柜关上。 “讲个故事吧系统。” “再讲一次鲛人的故事。” 不会有声音回答,系统α307,早在喧宾琴毁前,就已经调岗离开了。 总指挥人也很好,可是他太忙,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 他们就和方才那位仙君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砰。 砰。 砰! 秋眠合上了最后一方木屉。 “……怎么搞的嘛。” 他抬手盖住眼睛,用力咬住下唇,慢慢往下滑去。 淡淡的腥味在舌上蔓延开,而他依然固执地在问:“怎么搞的啊……” “说好了的,你们说好了的。” “变异指数极高,通过率无限接近于零……” “没有转圜余地,没有保留可能。” “骗子!穿书局,你个大骗子!” 疼痛从唇上、从另一只手的掌肉抵达到心,无限疼痛,又无限趋于麻木。 “我是谁啊?” 浑身都疼,膝盖也好后脑也罢,哪里都发青发紫,胃也因那一脚火燎一般,无处不难受。 是这孩子的躯体在疼。 秋眠对自己说,不是杀人无数的血厄宫主在疼。 他仍在说话,不然耳边就只剩下那忽高忽低的长鸣。 “系统,你在哪儿……” “我怎么可能再去当一个正常人。” “我是谁啊……” 是云明的备受宠爱的小师弟,还是书中承上启下的一个角色;是流落街头的乞者,亦或那万人唾骂的血厄宫主? 少年背靠墙壁,抱膝坐在了地上。 他恨不得把自己缩进矮木柜的缝隙。 时光翩跹一甲子,溯回而上,血厄宫主仍似乎是那不堪一击的十几岁的少年。 陌修士的出现,唤醒了他内心的深处的一片尘埃死地,令那自以为的木然开出一条鲜红的裂口。 他多么希望,师尊也能像那个修士一样,来找一找自己。 他保证不胡闹了,再也不闹脾气了,他其他什么也不要了,只要师尊把他带回云明宗,他愿意付出一切。 可是他又哪里来的“一切”。 空空如屉,连性命都不被稀罕。 重生于他而言,没有喜悦。 只有厌倦。 * 花冬不知在何时去而复返。 方才她去大厨房讨了该分到他们院子的菜,打算回去后做两个拿手小炒。 她已经从最初的惊诧中缓了过来,心想主子大好了,可是他又那么难过。 冬儿姑娘胡乱地猜其中缘故,又想起每回自己伤心,便想大吃一顿。 也许这个方法于主子也有用。 刚走半路,她却被一个俊朗的青年修士截了道。 青年有飞檐走壁的功力,却独独停下对她说:“你家小主子可能要个人陪陪,他戒备我,但应当不提防你,与他说说挂念他,或者他挂念的人。” * 花冬匆匆赶回,撞见了那翻箱倒柜、尘埃飞扬的一幕。 她在窗外听了许久。 那些听不懂的便罢,听的懂的部分,句句诘问皆充斥着无限的绝望。 她完全相信,她这小主子很可能在下一刻就会去做傻事。 花冬掌心冒汗,她不知自己能不能说服他。 但终于,她还是鼓足勇气,推开了那扇紧闭的门。 早夏的阳光尽力从门后生长,却也照不到角落里的少年人。 花冬放下了臂弯间的竹篮,轻手轻脚走到主子面前。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秋眠的发顶,如一位温和的长姊。 其实还是有些手足无措,但想起那青年修士的话,她便柔声道:“主子,你叫晏司秋。” “你是家主的第七个孩子,你的娘亲,我以前听人说,是位又漂亮又温婉的女子。” 缓缓回忆道:“擅弹筝,写得了一笔好字,最喜秋日,我言秋日胜春朝的那种喜欢,当年的阿婆说,夫人有孕时早早定了主意,说孩子不论哪个时节生下,都要叫这个字……” 第10章 她哽咽并坚持道:“秋主子,冬儿不懂什么术法灵根,但至少,主子你曾经是被盼望被喜爱的啊……” “后来怎么样,那都过去了,翻篇儿了,活一天是一天,也没有别的办法。”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花冬说着说着居然把自己说哭了,她一面落泪,一面道:“这个宅子的怪病又起,朝不保夕的,我们更要好好待自己。” “吃饭咱们顿顿不落,说说话,唠唠天,也是很好的,主子,我没有人喜欢过,但总要有个活法……” 花冬哭的不能自已,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回过神来时,却发现秋主子在拍自己的背。 他的衣袍逶迤在地上,如鸟类展开的羽翅,却被打湿了重重的羽毛。 “我没事。”秋眠把帕子放在花冬姑娘的手中,朝他抿出了个宽慰的笑来。 花冬抽了几下鼻子,尤在哽咽:“呜……主子你不哭了。” “你帮我哭了啊,小姑娘。”秋眠垂眸哑声道:“辛苦你了。” 秋眠把她扶起来,听这姑娘的话,便知其经历定有坎坷,可才宣泄一次,就先不去再碰了。 天地如熔炉。 他若一死了之,眼前这无处可去的丫头又该如何? 秋眠念及她的话,转移话题说:“不如我们讲点别的吧。” 想了想,问道:“你方才说的怪病,是怎么回事?” 第4章 差别 秋眠现居的壳子姓晏名司秋。 其母是江南栀州阮氏,在启章三百七十九年嫁与竹州晏氏,于三年后病逝,诞一子,以秋为名。 花冬则是在启章三百九十七年入晏府,在训庭学了半月的规矩后,因其年轻听话,被二少爷晏司炔择走,改名采月。 三个月后,采月惹主不快,被打出院中,原是该打发去“鼎庭”充作以仙骨为炉的末等小婢,却又正逢照顾七少爷的老婆子过身,仙巷内的新侍从们几番推托,无人想去伺候傻子,于是私下活动,索性让她去填了缺口。 痴傻的七少爷在晏氏上不了台面,偌大的家族也没有他存在的痕迹。 阮氏并非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凡间女儿在修真世家内多为妾室,少有主位,而早在本任晏家主的发妻亡故前,晏司秋便已经住在这偏僻的小院了。 两年来,花冬与秋主子深居此地,久不外出,对晏氏的了解其实很浅,连晏司秋的身世也是早年在训庭和二少爷那儿听人咬耳,并不知其中多少为真,多少为虚。 但秋眠听后,关注的地方并不在这个身份上。 “此地是竹州,是仙州之一,却以‘启章’为年号。”他沉吟一二,“现今是何年何月?” 花冬答:“启章三百九十九年,今儿是五月十二。” 血厄宫主死在天华八十六年的冬至。 在秋眠的认知中,太仪界从未出现过“启章”这个年号。 他心下发冷,定定望了花冬,两瓣血色淡薄的唇几度开合,却难以成句。 半晌后,他才终于问了出来:“冬儿,你可知芷州云明宗?” “……云明宗?” 花冬过去曾因是二少爷的婢子,参与过几次由晏氏牵头的仙宴,她的字又被少爷夸过娟秀中有几分内敛的风骨,便被安排去抄录各仙宗与世家的请帖名单,对各州的名门大宗皆留有几分印象。 她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对“云明”这个宗门陌生至极,就摇了摇头。 然后她就眼见主子的脸色唰啦一下就白了。 花冬慌了,急忙说:“是婢子见识短,六州那么大,定会有个云明宗的!” “等一下。”秋眠目光如电,“你方才说,六州?” 花冬愣愣点头,立即报道:“仙乡有竹州,人间有……” “橘州、桢州、棠州、萸州、栀州、桃州。”秋眠接道。 “没有……桃州。” 花冬呐呐地答。 “那,而今天道为何?” “天道?”花冬犯迷糊,“是指神明吗?” 侍女听他这一连串发问,先是迷茫,迥自琢磨了一阵后,忽然恍然大悟。 主子痴傻多年,一朝清明,是不是如书里写的那样,是因为神魂出窍,遨游化外之境去了? 花冬肃然起敬,板直了腰杆,目光炯炯,坐的愈发端正。 而秋眠也一时捋不清如今的状况。 起初他判断自己是因不明原因,本该破碎的神魂,机缘巧合下横渡过了虚空,像穿书局真正执行任务的员工一样,去到了另一个境界。 可是现在听花冬的描述,这里的版图分布又与太仪界极为相似。 且他从前在做血厄宫主时,也似乎听过竹州有一门修真大户,以嵌金日冕形平安坠为符令,日安为晏,所指的恐怕就是这一门。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最坏的结果,无外乎穿书局的“翻书计划”失败了,那穿书者真的成为了太仪新的天道。 可按穿书局当年的数据推演,年岁尚小的太仪境界根本经不住那么严重的因果大乱,清浊二气紊乱的概率逼近百分之百。 秋眠自己磕磕巴巴也去算,得出结果却更是一塌糊涂。 那穿书者一生聪明,却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高估了太仪这个境界的承载力。 但眼下的竹州,灵气沛然,天空晴朗,根本不像是清浊二气颠乱了的模样。 第11章 “你说神明。”秋眠追问道:“是谁?” “这、这婢子不知啊!”花冬云里雾里,“就是会倾听老百姓心声,庇护我们的神明呀。” “神明可有供奉之处?” “有的有的。” 花冬见终于来了一个自己能回答上来的问题,谨慎道:“各地都有,这里的供奉堂也有,婢子有幸去拜过一回,修的极为气派,堂上没有神像,听老人说,神明不以众生为相,仅供奉一盏金乌灯。” 少女无不详尽道:“主子如果想去的话,就在三日后,本家会有一场为祛怪病、驱邪祟的祈福,定会开供奉堂的。” 话题绕回了怪病这里,却没什么说头。 这件事在晏宅内人人讳莫如深。 据花冬有限的信息,晏氏从十几年前便不时会爆发一种怪病,发病的缘故和治病的法子一概不知,但极容易害人性命,晏氏本旺盛的子嗣也因此凋零了好些。 按理出了此等怪事,世家本该通报地方大宗门,可晏家却生生将此事捂死,得了病就会被送至晏氏后山的那座朱红的“迩烛楼”中休养,不论是下人还是主子,只要发病皆要去迩烛楼,却是去的人多,回的人少。 两边的线索皆是零星,秋眠思忖再三,对花冬道:“吃好了饭,我们出去走走。” 花冬一愣。 旋即她兴高采烈应道:“嗯嗯!” 秋眠不再问她是否要离开。 在有限的选择里,她竟选不出一个比这里更好的去处。 既然左右皆是深渊,秋眠不会把她往别处推。 至少在这个深渊内,有个魔头能暂且保下她。 “冬儿。”秋眠对兴致勃勃要去后厨的姑娘说:“以后在我这里,不必自称婢子,晏司秋痴蒙多年,多亏有你照顾,你身上还有伤,这几日万勿劳累,我会用灵力给你诊治,但最好还是要有药草辅助,以后你我不必分个主仆。” 他每多说一句,花冬的眼睛就睁圆一分。 每个字她都听得懂,可连起来的话就令她如在梦中。 “也不用叫我主子,你就叫我……” 顿了一顿,秋眠道:“叫我小秋。” “那怎么可以!”花冬摇头如拨浪鼓,“不可以的呀。” 叫主子的名字在规矩森严的晏家是绝对的大不敬,就算主子本人不在意,让外人无意中听见了,也有她好果子吃。 秋眠想明白这一点,咬了咬下唇,“那你叫我……”他气息波动,合上眼,说:“叫我阿眠吧。” “真的可以吗?”花冬轻声问。 “嗯。”秋眠颔首笑道:“我很喜欢这个字的。” “阿眠,阿眠——” 花冬无声反复念了几遍,倏然抬眸与少年对视。 她年纪不大,开怀笑时还会有些许的稚气,却又爽朗如二月的草长莺飞。 “阿眠,太好了!” 少女似乎十分容易满足。 秋眠在少女明媚的笑容中也舒缓了眉目,可心中又浮出了几分疲倦。 “另外,冬儿。”秋眠忽然道:“如果我有什么不对劲,像之前我掐那个人,还有我刚才那样……” 他的目光有一刹的放空,落在柜子的小屉上,“你别靠近我,找到一个地方躲起来,我会给你庇护的符纸。” 花冬听罢他的话,不知为何心中一酸,而直到此时此刻,花冬才笃定,主子没有完全大好。 她见过他扼人脖颈。 也隔窗见过他发癔症般翻箱倒柜。 可她并不惧怕。 有太多比这还要可怕事情了。 主子把自己的病症与他说,还让她去躲起来,不是在敲打,而是在考量她的安危。 “好。”这一回,花冬却没有说不可以不合规矩,“我会保护自己。” 有了她的这个允诺,秋眠便安了心。 小姑娘和他打了招呼,就蹦跶着挎起装着肉菜的竹篮子离开。 秋眠在屋内坐了片刻。 半晌后,他深吸一次,将灵力运上右手。 绮丽流光自他掌下晕出,转眼间其光大亮,一面兼防窥和守护作用的灵屏自动搭起。 少年的侧脸沐于华光下,轮廓柔和,神色惨然。 他沉声道:“穿书局太仪组执行员工,编号α7。” “登记查阅此间因果。” “调用——喧宾因果琴。” 华光如线,在他掌下交织,渐成了一个把古琴的形状。 而秋眠的脸色也越来越白。 在断魂崖,喧兵琴曾诸弦尽断,被风刀绞碎。可这一套琴与剑是穿书局为太仪的计划量身定做,与他的神魂为约,琴的外形只是一个寄托。 真正的因果琴是一个庞大的含推演功能的数据库,主机在穿书局,而只要他这个签约者还活着,喧宾琴与夺主剑就永远可以重新构建。 以秋眠目前的灵力,要请调喧宾琴还十分勉强,但他很难不想要借助这法器去探查。 ……他生活的太仪界究竟怎么了,云明宗究竟怎样了? 秋眠任由灵力被抽空,鬓边滴下了大颗的汗珠。 而就在喧宾琴的第一根弦搭上时,变故突生—— 秋眠目光一利。 有人的灵识竟直接穿透了护守法器的灵屏! 他反手一掌,拍碎了已然初具雏形的因果琴,同时一扬袖,纷乱四散的华光重新凝聚。 第12章 “谁在那?!” 这一次,光芒交织的速度快到双目难以捕捉,原本青色的温润的光也倏然一变。 由温润柔和的青,变作了咄咄逼人的红。 青色的喧宾因果琴,潋滟血色的夺主剑。 一把杀气凛然的血红长剑凭空出现! 秋眠的面颊白如净瓷,紧握夺主剑,朝窗口方向喝道:“滚出来!” “哎呀——” 陌尘衣双手抓住屋檐,倒挂了下来。 他衣袍上的银纹在光下熠熠,如垂落华美翎衣的白羽神鸾,晨光在他衣袖间勾出鎏金的轮廓,像将燃未燃的火焰。 而又因他这个十分小孩儿气的动作,本就随意梳起的长发全任凭引力糟蹋,以至于那个光洁的额头居然还在反光,几乎把秋眠闪的一个倒噎! “小主子,居然又是你。” 他依弦音追索而来。 “你明明会弹琴。”陌尘衣这么大一个人倒挂在檐边,居然很委屈一般:“我给你买琴,你把方才那曲子给我再弹一次,好不好,求求你了。” 第5章 高墙 秋眠一口老血哽在了喉头。 喷也不是,不喷也不是。 陌尘衣轻盈地落了地,潋滟的长剑映在他的瞳底。 他眨眨眼,半晌,又摸摸鼻尖。 “我是不是……”修士小心翼翼问:“惊扰到你了?” 秋眠:“……” 咋滴你难道还挺骄傲么? “那我可以再给你买琴吗?”修士像是完全没看见他的兵刃一般,“什么样的琴都可以,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秋眠气力不济,夺主剑化光消失,他合袖坐在褥席上,松了双肩,自暴自弃说:“行啊。” 陌尘衣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先是扬了唇边,很快却又抿了下去,道:“我方才不是故意放出灵识,窥破你的灵屏。” 他走近了恹恹的少年,单膝点地与其正对,正色说:“我分不出琴声的方位,只有一个模糊的感觉,每一次都只能用这个方法扫遍晏府,我不知你在布灵屏,我应先用灵力巡游一遍的。” 他语气恳切,不是搪塞,也不找补。 而秋眠并不在意这个,他在乎的是另一个问题。 晏氏作为一方大世家,府内修士必不在少数,可听陌尘衣的意思,他这样地毯式的搜索居然也不是头一回了。 但这对其他修者而言堪称冒犯。 要么他是晏氏的坐上宾,要么他的修为已经高到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步。 秋眠认为是后者。 此人光是以灵识就破了他学自穿书局的算法灵屏,即便有他自身实力折损的缘故,却也足可见修士的强大。 “打断了你的法术,令你灵力被抽空却不能如愿,是我的错。”陌尘衣歉疚道。 秋眠心中发笑,灵屏被破,他这里有感应,修士那边也必然有所察觉。 甚至连给他隐藏的时间也没有,便精准定位了出处,直接倒挂在了他窗外。 一面不同寻常的灵屏,和一个不受重视的荏弱少年联系在一起,修士竟也不觉得奇怪。 在对方的逻辑内,似乎把他搭灵屏偷偷捯饬东西的行为自动归入了“没啥大不了”的行列,也不怕他是在屋里搞什么丧心病狂的邪术。 秋眠也真的问了出来,眉梢上挑,少年的眼中添了几分戏谑的神采,道:“你就不怕我在闭门作恶?” “你不会。” “这么肯定?” 陌尘衣颔首:“你不会。” “……好吧。”秋眠无奈笑道:“那现在,多谢你的灵力。” 从修士开口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在用灵力给力竭灵枯的少年治疗了。 晏司秋居住的院子的方位并不好,冬冷夏热,也不怎么通风,更不如何进光。 修士改了姿势席地而坐,在二人之间,却是风过如绵,暖意如云。 修者的灵力本就有安抚的作用,但如果不是医修,就至多只镇个痛、解个乏。 可显然,眼前这位大佬竟是个通医道的。 秋眠半阖了眼皮,放松了身体。 这不仅是灵力的外放,而是诊治。 为召喧宾琴,他流失了太多的灵力,于此情况,寻常修士想当然地会想要去给他补灵。 可陌尘衣并未仅限于将自己的灵力送入少年的体内,他绵长的灵力淌过少年脆弱的经络,并不久驻,也不向灵根奔去,而是收起了散落在各处的少年自己的灵息,托起、拥合、引导它们在灵脉中周游。 秋眠半阖了眸,哑笑一声。 他很多年没有被这样疗愈了。 禁术“诸天闻我”曾彻底改变了他的体质,在修习之后,他的经脉中再也容纳不了一丝清净的灵。 修士的治疗术用的很好,治疗的灵力的温度不高不低,舒适如温泉,庭外的早夏仿佛被引入了内室。 秋眠有些犯困,不自主就蜷起双腿。 “好了。”许久后,修士收回灵力,放下手,然后目光炯炯地看他。 秋眠一呆。 陌尘衣:“嗯哼。” 秋眠:“唔。” 这个样子,不会是想要夸奖吧? 陌尘衣给了肯定的信号。 他期待地看着他。 ——夸我夸我。 ——啧,多大个人了! 秋眠道:“很舒服,谢谢。” 第13章 修士乘胜追击:“你原谅我了吗?” 秋眠:“……你也没什么错吧。” “不,你受伤了。” 秋眠彻底无所谓了,心道就没见过这么上赶着赔礼道歉的。 推拉很没有意义,最终,秋眠点了点头,占了修士一个便宜。 他“嗯”了一声,还怕陌尘衣听不明白,又更清楚的顺着对方的意思说:“不怪你,没事儿。” 修士倏然就快乐了。 他的快乐如泡发的木耳,满出了器皿,居然连眼睛也笑弯,好似被少年原谅是件多么重要的事。 恍然中,秋眠好像看到了在穿书局员工群里,见过的动图表情包—— 一只正在“啪啪啪”狂拍肚皮的白色大海豹! “……那个,我们聊点别的吧。” 经过这一通折腾,秋眠连站起来的力气也不想使了,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再召一次喧宾琴。 可总不能干坐着什么也不说。 冬儿对修真世界所知甚少,他现在这个身份又在晏氏极不受待见,想要收集有用的信息并不容易。 既然这修士送上门来,那不如试试能不能从他这里问出些有关当前修真界的消息。 陌尘衣一口答应:“好啊,你想聊什么?” 修士的修为高深莫测,会配合自己这么个无名小辈,秋眠却也不惊讶。 他心知肚明,此人是想从他这里找到有关徒弟的线索,只是各取所需,却想不到修士竟不惜把自己的姿态放的这么低。 秋眠的双手在宽大的袖子下绞了绞,将粗糙的布料揉出了褶纹。 “就聊一聊外面的天地吧。”他轻声说:“我想听外面的故事。” 修士面上却忽然浮出了严肃的神色,沉声问:“你也发现无法离开这里?” “无法离开?” 秋眠猛地坐直。 修士则用行动说话。 “我带你去看。” 他起身并向秋眠出伸手。 少年也立即站起,刚要询问,眼前却猛然一花,突如其来的晕眩让他哑了声。 ……不对劲。 秋眠下意识扶住了修士伸来的手臂。 眼前一阵白一阵黑,秋眠暗道不好。 他刚在晏司秋的壳子里醒来时,便发现这身体内蛰伏了一股不明的气源,却怎么也无法探查。 也许是死后的夺舍,亦或并非双方的初衷,他与这个壳子似乎无法完全契合,又有别于排异,而是总隔了一层什么东西一般。 但他着实高估了身体的根基,这才没过多久,竟就虚弱至此。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修士关切的声音也罩上了嗡嗡的杂音,秋眠听不真切,却拒道:“不……” “还是去——” “不必。”少年在催促自己用最快的速度复原,事实上这晕眩来的快去的也快,几次沉重的呼吸后,他重新站直,“真的,我好了。” 他不想因为自己出状况耽误进度。 修士行踪不定,随时会因为他徒弟翩然远去,如果这一次不去,谁知下回又会如何。 秋眠从前不止一次吃过类似的亏。 穿书者那么聪明,又那么狡猾。 每一次,秋眠都会后悔。 夜深人静时,他皆会不可遏制地陷入深深的懊悔,如反刍着草料,把一个个不切实际的假设来回咀嚼。 要是撑着赶去就好了。 要是再坚持一刻就好了。 不都是说人潜力无限么。 要是我能再努力一点儿,那就好了。 陌尘衣无奈:“小主子,身体是自己的。” “所以我可以自己决断。”秋眠松开手,笃定说:“走吧。” 真是伶牙俐齿,陌尘衣想。 却又固执地教人不忍。 修士扯住他的袖子。 少年回过头。 陌尘衣趁机抬手。 ——咚! 一记爆栗! 这一声实在清脆,秋眠是一万个没想到修士会给他来这么一出,居然被当场敲懵逼了。 可还不及他开口,身子便是一轻。 陌尘衣一手托了他的背,一手绕过他的膝弯,轻轻松松将少年抱了起来。 光是抱起来还不够,他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抢话:“小主子,你要去我不拦,但你得听我的。” 修士身轻如燕,踩上窗棂。 庭外徘徊的风终于寻了个去处,瞬间胀满二人的衣袖。 “你要听我的两全法——” 修士朗声道:“走啦!” 一跃而出! 从昏暗的内室冲入明亮的外界,秋眠抬手挡了一下眼睛。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片刻后,他判断自己应已可以适应那些光亮,试探地张开了眼。 光穿过了指间的缝隙,像一群从琉璃瓶里放出的蝴蝶,扑棱棱地展开发光的翅膀,向极速掠至身后的风景中冲去。 “我们这是——” 风的声音太大了,秋眠不得不拔高了音调:“在干什么——” 这里是规矩森严的修真世家。 青年修者却放肆地在半空运气飞行。 “怕什么。”陌尘衣笑道:“绝不会摔了你。” 他笑时胸腔也在震动,贴的近了,耳根也会发麻。 “把手放下吧小主子。”修士说。 秋眠就真的鬼使神差地放下了遮于半面的手。 第14章 他曾不喜留居于高处,也从不享受一览众山小的壮观,如果从前给他选择的余地,血厄宫主能不登高便不登高。 并未畏惧,而是贪恋。 他会太想要跳下去。 可不知为何,这一回,他并未那般去想。 或许是因为目下盛景,也许是因为修士结实的双臂。 占地万倾的晏氏本宅,可比一方玲珑秘境。秀山碧水,亭台楼阁,流花缛景,万物生发。 修士的声音比风还响。 “外面的风光,比这要好看!” “好看一百倍、一千倍!” “我们不能留在这个虚假的晏宅——” 陌尘衣喜悦于还有人同自己一样,察觉到这安宁晏宅的异样。 “小主子,你要亲眼去看。” 晏氏高耸的边界灵墙出现在了前方。 陌尘衣踏上一杆细长的青竹,再借力一蹬! 视野骤然拔高。 灵墙后的景象映入秋眠眼中。 他瞳孔一缩! ——白。 无边无际的白。 没有形状,没有生灵。 一片缟素似的死寂。 陌尘衣怀抱少年,立在灵墙的至高处,他面朝茫茫的空白,肃声说:“阵,小主子,这是阵。” 有人将整个晏府,圈进了一个巨大的阵法中。 此阵基座之广,将整片天地彻底隔绝于外界,他们在高墙上看到的外面,是阵法的边缘。 没有人出得去,也不再有人能进得来。 “你是第一个想要出去的人。” 修士侧过头,与秋眠对视。 “我们一起冲出去,如何?” 第6章 死局 丈高的灵墙,八面环绕。 墙内外是截然不同的天地。 秋眠探手至墙外,穿过无形的边界,是空白的彼方。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经脉中的灵气在流失,血液亦被抽走,不疼也不痒,知觉却从指尖开始消失,至手背,再至腕部。 然后这一只手就好像不再是身体的一部分,如果不回缩后及时供灵,就将彻底失去。 如炎炎夏日脱水的花木,留下干枯的形状,轻轻颠一颠都会散开。 离开了供给养分的主杆,任何部分都只有枯萎这一个结局。 可以想象如果一个人跳出这堵围墙,会是怎样的下场, “不仅是困阵。”秋眠注视着手上的变化,喃喃道:“……是法则。” 陌尘衣一凝,却先想将这小主子伸出墙外的手给拉回来。 可少年的力气超乎他的想象,同时也仿佛有一股吸力在外,在与他对峙。 他暗中使劲,也在接少年的话,追问道:“法则?何以见得?” 秋眠没有直面回答,而是忽然神秘一笑,反问修士道:“想听一点儿会令人头秃的东西吗?” 陌尘衣:“啊哈?” 大道三千,术法千万。 但玄之又玄,却有法则在天。 “没有术法可以高过法则。”秋眠徐徐说:“再强大的术法,也不可能凌驾于法则之上。” 好比渡劫修士的一招,可移山倒海,顷刻间取了某人的性命,更可令此人尸骨无存、魂飞魄散,好似将其彻底从世间抹去。 但归根到底那也是依靠速度,只要足够快,其中过程肉眼就无法分辨。 可是假如把这个过程无限地拉长,再分成一小段一小段,那么疼痛和崩解的内容也就会被平均分布在各个时刻。 那就是清晰的可以被检测的部分,被检测就意味着可以被命名,命名后就可以进行转码分类,或被特殊转化或处理成哑变量,那么此术法就不再神秘,而只是一堆指代符号和数据。 这是秋眠在穿书局学到的阵法的基本原理。 陌尘衣果然没听懂。 但他尝试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你说的就像一个机关。” “很对。”秋眠点头,“或者可以给这个机关起一个名字,叫做程序。” 穿书局员工的力量来自于对这个运作过程的解码,他们将阵法构成的灵力全面拆解,进行二度编改。 在他们眼中的阵术,皆是一个又一个可以处理的信息,信息给出后,又在程序指令下执行,并回应和呈现,简单的阵不断叠加,就变得复杂和不可捉摸。 阵术是这样,因果也是这样。 他们这些员工,便是在登入后台,更改其中的语句。 “所以术法皆可破,但法则不可破。”秋眠说的入神:“因为术法是过程,而法则是一个不变的结果。” 穿书局真的很会烧人头发。 为了弄明白这些,秋眠也曾夜以继日、焚膏继晷,从前他在云明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在后来用更多的付出来还。 这些知识,秋眠也不怕修士听了去会如何,已臻化境的修者,多多少少已经领悟出了其中奥秘,只是没能用一个新的词汇去定义。 而秋眠也只是忽然想找一个人去说上一说。 只是他讲完,半晌没有听见回应。 秋眠侧过头,惊讶地发现陌尘衣眉头紧锁,自己那伸出墙外的手也终于被他蛮横地拉了回来。 “……怎么了?”秋眠低声问。 “你说着说着就出神的这个习惯,很危险。”陌尘衣松了手上的力道,却不容置喙地道:“我要带你回去。” 第15章 秋眠选择性无视了他的话,为方才的陈述作了总结,他说:“我发现,这墙外的情况,不是扼杀类的阵法。” “这是法则式的抹去。”陌尘衣的悟性显然可以,他飞快补上少年未完的话:“所以,我们不能用法阵的思路去找方法,不然就陷入了始作俑者的圈套。” 如果是寻常的画地为牢的阵法,秋眠虽不能立即破解,但在伸手出去的那一刻,也可以将这个阵的阵圈构成读个八九不离十。 然而现在他什么也读不到,一切皆是空白,这不是可以延展的消失的过程,而是非常主观唯心主义的归零,看似是缓慢的枯萎,其实是无法拆解的消亡。 法则是规律、是过程、是逻辑。 而与之对应的,则是混乱。 秋眠忽然想到了花冬提到的“神明”。 这简直像是一个不知从哪里杀出来狂妄的神,抡了一把大锤,将一台正在运行程序的设备主机砸了个稀巴烂,还趾高气昂地说:“看,这就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连绝对的生死、存在与否,也都在祂的一念之间。 而就算是在穿书局任职的各个境界的那些天道们,也不敢这样去对待法则。 秋眠并不陌生这样的狂妄。 真的很像……那个穿书者的风格呢。 他的那位“薛师叔”便是这样一个人,仿佛处处在给人留生路,可处处又皆是死局。 这个阵框住晏氏,并对生灵们下迷心术,他们不知自己被困其中,以为可以出去或已经出去,在自我说服下,所有的不合理都能被各种理由合理化。 但如果有人醒来…… 也许在这个阵中,曾经有人醒来,可那不是希望的觉醒,而是绝望的开始。 突然惊觉生活的环境是一个牢笼已经足够可怕,偏偏身边所有人都不相信自己的话,以为这是疯了中邪了。 继而此人必会寻找出去的方法,可这有违常理的阵法太过古怪,千万种尝试皆以失败告终。 最终,这个人会走向两个结局。 ——孤注一掷,从高墙上跳下。 迎接他的是法则意义上的一笔抹去,有关他存在过的痕迹将全部消失。 亦或,顿悟境界。 然后就发现自己过往和以后的努力都如蚍蜉撼树,因为在修士们的认知中,只有飞升得道,才能去对抗这股法则的力量。 “你是不是……很早就发现这个阵不对劲了。”秋眠在问,却没有发问的语气。 陌尘衣不疾不徐地颔首:“嗯,后来就或多或少能有一种感觉,毕竟我之前也试了很多次,走过不少弯路。” ……多少次的失败? 秋眠不会去问,可修士却无所谓似的说了出来,他语气松散,好似松开一片浮羽,那么的不屑一顾,“大约有,九百多种方法吧。” 九百次。 穷尽一个渡劫修士所有的智慧,也走不出这一堵高墙、这一座围城。 但他仍在坚持。 没有走火入魔,也没有求死。 他只是憨头憨脑又有礼貌地的固执。 秋眠猜想,修士的记忆错乱的问题也许在他入阵法前就已经存在,而不是因为被困其中才生出的心魔寄托。 不然他不会在阵内找人,又同时在找出去的方法。 这是他的初衷所在。 一位……很好的师尊。 “我会想办法让我们出去。”秋眠的手指甲刺入掌肉,“我会尽力……” 陌尘衣忽然发现这位小主子垂了眼睫在难过,而他伸在外面的那只手就和不打算要了一样,居然还不去治。 “小主子。” “嗯……哎?!” 陌尘衣轻车熟路,又把少年抄抱了起来,还故意给他上下颠颠,满意地听见少年的惊呼。 “你很厉害。”陌尘衣低下头,与怀中的少年对视,定定看入他的眼底,“但就是不大爱惜自己。” 修士的神色是非常严肃的。 他笑的时候如夏日的骄阳和清风,让人误以为好脾气的样子,可每当板起脸不笑时,又其实极为威严,有不怒自威的气场。 “哦。”秋眠却不怕他,也像是发现对方对自己情绪的察觉,很快就扯了唇角回应了青年一个饱满的笑容。 而他当然没有那么容易被吓到,修士就是真的把他扔下去他也可以不出一声,但他还是配合地呼天唤地,再软下声说:“知道啦。” 这明明就是在哄自个……陌尘衣再次腾空而起,一边给这小主子治伤,心中也在发闷,却又如有涓涓的温水淌过,可又不知道什么缘故。 这位小主子的脾气其实也不坏。 陌尘衣在飞掠而过的风景中咂摸,虽然这样听话乖巧也十分的可爱,可还是要再任性一些才更生动。 陌尘衣言出必行,把他抱回了小院。 秋眠在离开前就已经在住的院子外搭了一面灵屏,虽没有穿书局的灵屏坚固,可也是内设技巧,嵌套了一个穿书局的道具。 秋眠在召夺主剑时就发现,他当年兑换的道具还依然放在剑格内的小芥子空间内,他就顺手提取了出来。 穿书局的道具种类繁多,积分定价从高到低,秋眠的任务点一直在太仪界,无法接其他境界的任务,更无法评级,他的积分是以月度工资的方式发放,这么多年也攒了不少,可碍于法则,很多道具买的起用不了。 第16章 不过一些小型道具还是可以使用的,比如眼下这个情绪类的道具,名叫“枪打出头鸟”。 小院外聚了一队人,他们本可以轻而易举突破少年的灵屏,可打心眼里,谁也不想第一个出头。 “早说了不要留那小孽障!他一出生便有荧惑守心之象,怪病大犯,那就是个灾星!” “呵,当初是那大夫人妇人之仁,为娘当日若不是忌惮天星阁的谶卜,何至于有今日!” “二位,何必翻旧账,天星阁的预言谁不敬畏,晏氏是气运大盛还是一蹶不振,与此子息息相关,父亲这么多年不闻不问,是因为他傻了,可现在忽然开明,不知父亲……” “不如小少爷先行?” “还是蓉夫人和炔哥先请。” “绕过他们。”秋眠听了一刻,对陌尘衣说:“先进去。” 修士照做,隐去气息穿过灵屏。 花冬姑娘正焦急地在院子里打转儿,一见主子回来,激动道:“阿——啊呃呃?!” 陌尘衣:“她怎么唱起来了?” 秋眠瞥了修士一眼,心道还不是因为你,快把我放下来。 又转而对花冬说:“冬儿,这是……” “秋主子。”花冬刹住脚步,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颤颤说:“快过来……” 秋眠:“?” 主子懵懂的神情看在花冬姑娘眼中,犹如误入狼口而不自知的小绵羊。 她的保护欲在一瞬间爆棚,反手抽出了背在身后的杀猪刀,对陌尘衣大喊:“啊啊啊啊啊——你个哈批,给我离我家主子远一点啊啊啊!!!” 第7章 上门 花冬手中是一把寸长的杀猪刀。 刀面反光,磨的锃亮,当可刮毛穿心,着实是一把好刀。 但刀尖所对并不是常人。 那是一个半步大乘的修士。 这就有点儿搞笑了。 秋眠唤道:“冬儿。” 少女自知不是修者的对手,可她还是刀头向前,冲陌尘衣喊:“你!放开他!” 陌尘衣本就上挑的眉梢又扬高了几分,手臂收紧,将少年扣在怀中,他调笑着反问:“我偏不呢?” 花冬能怎么样。 她不能咋样。 “可恶啊!!!” 少女狂怒。 陌尘衣本还想逗她几句,头皮突然一紧,怀中的少年扯了他的鬓发,无奈道:“别玩了。” “好啦。”陌尘衣拖长了尾音,悠悠道:“听你的便是。”便真的将他稳稳当当放了下来。 秋眠脚踏实地,拍拍衣上的褶子,抬头问花冬道:“外头的那些人来了多久了?” “有小半个时辰,但不知为何迟迟不进来。”花冬警惕道。 “嗯,让你受惊了。” “还好还好。”花冬飞快拉过他,还是尤为忌惮一旁站着的高大的修士,答话时眼风直往那儿飘,低声道:“就是阿眠啊,你怎么和这个人一块儿回来,他在晏府的名声可糟了!” 秋眠被这姑娘的神色逗笑,顺着她问:“他做什么了?” “扰乱学堂秩序,把后山的仙草灵植薅秃,连小孩子的东西也抢,而且还、还——”花冬抽了一口凉气,杏眼睁大,满是惊悚,“他还把家主给打了!” 在花冬看来,此人在做出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荒唐事后,还能在晏家来去自如,不论是身份还是实力,皆是她们不可企及的。 此修士的厉害程度远高出她的想象。 最关键的是,凭之前这人为非作歹的传说,都可以证明这是一个非常厉害的憨瓜大佬啊! 秋眠听后挺失望,心想:就这就这,还以为他把家主给采补了呢,也没个什么大不了。 不过他还是朝修士方向抬了抬下巴,笑问道:“你打家主干什么? 以陌尘衣的修为,想不听见他们二人的对话都难,他也不否认,抱臂哼哼,撂下两个字:“欠打。” 嘶—— 好凶! 花冬忍住后退一步的冲动。 但主子在这儿,她绝不能向恶势力屈服,于是鼓起勇气不让自己显出怯态。 陌尘衣则轻轻一笑。 花冬在对方眼中读出了一个意思:小家伙可比你胆子大多了。 花冬大惊失色:好一个轻薄的狂徒! 少女的胆气被怒气激发,居然回瞪了修士一眼。 ——你不能欺负他! 陌尘衣:抱都抱过几回了哦。 花冬:什么!!! “还是先应付下外面的那些人吧。” 秋眠打断了他们之间幼稚的无声交锋,捏了捏鼻梁,“我出去看看。” “我也去!”花冬自告奋勇:“他们定是听说主子大好了才来故意刁难,主子你是不知道他们有多会欺软怕硬,有刀我来挡,有架我来扛,一定要带上我!” 少女之前显然是很紧张,从厨房冲出来后,也来不及细致打理,秋眠忽然很想揉揉少女头顶晃动的呆毛,他放柔了声音道:“哪里轮得到你挡刀,傻话。” “可是……” 可是那些人真的很难缠。 比起挨一顿打,那些阴招才更令人防不胜防。 “不过冬儿啊,方才我一进来,就已经闻到糖醋排骨的味道了。”秋眠吸了吸鼻子,“真的好香,再去热一热吧,等我回来咱们就一块儿吃。” 花冬垂下头沮丧地说:“好吧。” 第17章 “这才对啦,光是胆子大有何用,拿杀猪刀和法诀斗吗,小丫头你若真的想护你主子,只有去拼命的精神可不够,果然年纪轻就是经验太少容易冲动。”陌尘衣信步上前,“还是看我——” “你也不许去。” 陌尘衣:“为啥?!” * 灵屏外。 道具“枪打出头鸟”失效。 三个争执不下的人突兀一顿。 小少爷晏司焰眸色一深,低声道:“耽搁的太久了。” “还不都是你!”二少爷晏司炔当场向他发了火:“磨磨蹭蹭!” “好了炔儿。”蓉夫人冷笑:“你小弟没做过主,别闹他。” 这对母子一唱一和,明明方才多因是他们不想出头才迟迟不进去。 跟在晏司焰身边的仙仆心中愤愤:这蓉夫人天生灵根精妙,有大门派当靠山,再有晏二这个孩子,气焰旺的不行,行事处处高人一等,谁也不放在眼里。 可怜自家主子生母早亡,年纪又小无依无靠,若是嫡子,怎会让他们这般呼喝。 “娘,一会儿你可不要拦我,那傻子打了我的人,我必要他好看!” 晏司炔想起今早那几个少年抬了华服的贺哥儿来告状,说是住在东北偏院的傻子似乎是好了,把他们揍了一顿不说,还出言不逊,说二少爷算什么东西,自己从前是浑浑噩噩,现在一朝清明,他晏司炔有的,他晏司秋也皆不过是唾手可得。 “炔儿,你也该收心了,早些和那几个不三不四的少年断了。” 蓉夫人叹。 “娘,贺哥儿还是您指给我当书侍的,那傻子就几乎将他掐死,不也是下了娘亲的脸么!” 蓉夫人道:“我指小贺给你,不是让你与他……”碍于还有外人在场,蓉夫人摆了手,“罢了,这个日后再谈。” 一旁的晏司焰假装什么也没听懂,心中却在发笑,那几个少年平日锦衣华服,比公子少爷们还要猖狂,其实不过他人玩物,他们会找个傻子出气,正是对自己的身份心知肚明,无处排解而已。 但他还是躬身抬手,“二位先请。” 母子二人背手大步上前。 蓉夫人修为不俗,她一拂袖,围住小院的灵屏应声而碎。 灵屏后,晏秋正打了个哈切。 ……都给他等困了。 “放肆!” 根本不必三人开口,已有仙仆斥道:“你身为小辈,还不见过蓉夫人!” 训斥还不算,那仙仆袖中猛地窜出了一条金鞭,向晏司秋抽去! 这便是晏氏的规矩。 尊卑高下不可僭,若是违背,可当场责罚。 金鞭内寄了浓厚的灵力,又是向秋眠门面打去,恐怕这一鞭下去,不仅会破相,连眼睛也会被抽瞎。 ——啪! 鲜血横飞的画面并未出现。 仙仆们不敢出声,心中却惊讶连连。 只见那布衣少年含笑,伸手凌空一捉,惩戒金鞭被他轻松擒了下来,他动作如行云流水,再纵力一抖。 出鞭的仙仆惊呼,被灵力震地松了手。 可此鞭乃是中品法器,颇为灵活,能自行延长,一但出招,不抽中目标便不罢休。 于是少年抓住的鞭尾变作了中段,延伸出去的部分又被他的灵力搅乱了判断,只能四处乱抽。 以他为中心,金鞭呼啸,碎石迸溅。 “晏司秋,你疯了不成!”蓉夫人立起灵屏,“住手!真当无人可管教你了?!” “蓉夫人。”秋眠真就松了手,那鞭子登时“吧嗒”跌在了地上,他眨眨眼,温和道:“二夫人,您再仔细想一想,谁可以管教我。” “娘,和他废话什么!”晏司炔急了,“他这般目无尊长,我先收拾了他,再让爹来处置!” 秋眠笑容愈盛,目光扫过三人,还十分刻意地惊讶了一下:“啊,贵公子似乎真的挺聪明的。” “等等。” 蓉夫人能至今日,也并非全然依仗背景,她听其话里有话,再仔细一思索,便在电光火石中想通了所有,登时变了脸色。 她的凤目突然狠狠剜向晏司焰。 从前炔儿惹祸,她这当娘的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下人去处理,少有亲自出面,只因如今晏氏并无当家主母,她本应静待时机,莫去出风头。 今日她也不想来,是这小子在一旁煽风点火,让她想起当初那天星阁的谶言! 蓉夫人放出神识,果真有几人正从此地撤去,她的灵根令她极擅追踪,想来那些探子不是别人派来,正来出自如今的晏氏家主。 晏司秋身上系了一个大谶。 此谶可定晏氏的欣荣与败落。 晏家主因他痴傻冷落其多年,想必也是不再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可现在他忽然就好了,灵屏也搭、人也掐,再加上近来怪病横生,那大谶也随之被想起。 枪打出头鸟。 这出头的,便是她。 秋眠正是因为想到这句话,才用了那个道具。 家主是在利用她来出面,验一验这个七少爷的深浅。 若是家主想施恩,她就是靶子。 若是想下杀手,她就是刀刃。 而蓉夫人反应迅速,立即摸出了传音水镜,柔声道:“晏郎,蓉儿身子不适,想请医修来诊治一二可好?” 半晌后,水镜后传来了一道低沉的男声:“可以。”再顿了顿,又说:“明日让小秋也去学堂和其他孩子一道读书罢。” 第18章 秋眠合袖:“三位好走。” 蓉夫人睨了一眼想骂骂咧咧的儿子,而晏司焰亦合袖敛礼,恭敬说:“七哥,来日再见。” * 处理完了这边,秋眠转回庭院。 饭菜居然已经摆上了庭中的石桌,花冬见他回来,眼前一亮。 外人在时她仍在讲规矩,唤秋眠主子,于是迎接他的是热热闹闹的一声:“秋主儿!” 陌尘衣则收回灵识,缓缓睁开眼。 秋眠知道他方才的灵识一直在外头转,怕是对一切动向了如指掌,不过他也无所谓,招呼了花冬一起坐下吃饭。 花冬犹豫了,这毕竟不合规矩,秋眠知道一时半会她改不过来,便道:“我明儿去学堂,不坐就逃学好啦。” 这招过于管用,花冬“咚”一声就坐下了。 饭菜温热,立即开动。 “你这丫头。”陌尘衣也施施然坐在秋眠身边的石凳上,取了筷子夹了块肉,笑道:“是眠眠读书,还是你读书?” 秋眠:“……” 他举箸的手一顿。 “你叫我什么?” “眠眠啊。” 修士嬉笑:“我比你年长许多,这样叫你的小名有何不可?” 秋眠沉默着盯住碗沿。 他本该对这个称呼深恶痛绝,但不知为何,从这修士口中听见,似乎又没有那么讨厌。 昨日如碗中饭粒,颗颗分明,明明只在跟前,却又寡淡无味,亦譬如云烟,具流散去了。 末了,秋眠轻声说:“好。” 第8章 条件 “眠眠。”陌尘衣唤。 盛了桂花年糕的瓷碟推到了秋眠手边。 陌前辈的筷子耍的灵活,双箸一探,手腕一回,挂满浓汁的小排骨也落入了秋眠碗中。 再来就是他换了调子的一声:“眠眠。” 复又添了一筷子的蒜苔,还挺讲究荤素搭配,以及又是笑眯眯的一句:“眠眠,尝尝这个。” 花冬:“……” 饭是我蒸的,菜是我炒的。 您在那嘚瑟个什么劲儿! 秋眠白米饭没吃几口,菜先堆了不少,他瞥了眼陌尘衣,对方歪头:“眠眠?” 算了算了,秋眠想。 这人似乎把自己当成了毛团子来喂,还势必要喂地圆滚滚才罢休。 也不知这个称呼对修士有多大吸引力,隔三两句便来上一声,如珠玉含口,撩动唇舌。 一顿饭的功夫,直接听的秋眠脱敏。 “前辈。”秋眠麻木道:“我来说一说这个阵的事吧。” 陌尘衣也无食不言的规矩,点头道:“好啊好啊。” “哎?要说正事了吗?”花冬放下筷子就要回避,秋眠抬手示意她不要走,道:“你也要听。”又把一大盆硬菜往花冬面前挪了去,“多吃点。” 花姑娘没明白,这多吃点和她留下有何干系。 秋眠:“垫垫肚子,别吓着了。” 花冬:“……我靠。” 随后秋眠用最简洁的报告式语言让花冬跟上了当前的进度。 “……就是这样,我们生活的晏氏是一个困阵,一草一木皆是假。” 陌尘衣补充:“嗯嗯,人也不定是真的。” “……” “你还好么。” “嗝。” 这委实太震撼了。 花冬:“请让我消化一下。” 小姑娘的接受力比秋眠想的好上许多,他便让她先缓一缓。 转而对陌尘衣说:“前辈已经寻过许多破阵的方法,但此阵内蕴法则之力,与阵术一道有异,晚辈方才探过阵内构成,认为要破出,一并要满足四个条件。” 寻常阵法突破,无外乎两种。 找出阵眼破之,或以更为强大的灵力强行闯出。 陌尘衣误入此地,本无意久留,而以他的修为,什么阵法不可强破,谁知偏就在此处束手无策。 每每他想要以灵力强行击碎阵法,这阵就仿佛变成了一个无底的黑洞,他的灵力如江河入海,又如击在棉花上,无半分效用。 “敢问前辈可还记得入阵前的情形?”秋眠问。 “记得。”陌尘衣仔细回想,道:“我当时在外头四处寻我徒弟,至竹州地界,泛舟于长恨河上,听闻一段琴音,弹的是<哀时命>,虽与我徒的琴有九分相似,实乃仿造,我划船至江心,想会一会那个冒牌货,可再当水雾开路,至于岸头,竟已在晏府的碧水湖心。” “所以是有人刻意在引前辈入阵。”秋眠凝眸。 而他其实很想追问陌尘衣所言的“外头”是何处,再转念一想,便作罢了。 就算是太仪界又如何,修士一直在天南海北找徒弟,记忆又有损,如今他们被困阵中,即便问出了甚么也无外乎是在给自己找刺激受,还不如先着眼当下。 于是秋眠肃然道:“这阵动用法则之力,连渡劫修士都敢吞,绝不会是为了困住晏府中人这么简单,必然有什么大作用。我曾认得一个人,他为飞升天道,在境界各地设下阵法,为的是汲取天地清浊二气,纳为己用,此阵与他管来的风格有几分相似。” 花冬差不多从震惊中缓了过来,乍一听居然是这么个可怕的人物,这让她顿时想到了曾听过的小道消息。 精通阵法,修炼禁术。 当今大魔头,无外乎是那人。 第19章 花冬惊了:“啊!莫不是传说中的血厄宫主!” 秋眠:“……” “此人我略听过一二。”陌尘衣也道:“不过他不是陨了吗?” 秋眠:“……” 怎么回事。 你们咋像是老乡了。 “等等。”秋眠不解,“这不是启章年吗,哪里来的血厄宫主?” 陌尘衣也搞不明白:“所以这到底是哪个年号,天华还是启章?” 花冬就更是一头雾水:“啥天华?十甲子没过,一直是启章啊。” 三人都在彼此脸上看到了问号。 “这就是不对的地方。”秋眠道:“我来自太仪界,十甲子一换年号不错,可我们那儿才至天华八十几年,从未听过启章这个年号,血厄宫主死在天华八十六年,我亲历现场,绝不会有假。” “阿眠你居然亲历——” 花冬瞪圆了眼。 “是。”秋眠笑问花冬:“还要再吃点儿菜吗?” “不不不了。”花冬呼出一口气,“我好像明白了。” 在方才吃硬菜的功夫里,花冬脑子也没闲着。 她或多或少猜到了主子的情况。 世上真的会有这么神奇的痊愈么,明明大医修们都说,她主子再不可能清醒了。 花冬抿了抿唇,低声问:“那我的主子……” “没了。”秋眠直言,抬手按了按后脑的伤口,“我来时,他已死。” 花冬的眼泪一刹便涌了上来。 晏司秋痴傻多年,行为举止毫无逻辑可言,也根本记不住人,甚至囫囵话也不会说。 如此她与他自然不会有多少主仆情义,但两年相伴,亦有六百日夜。 那傻主子不曾对她动过手,病发时也只是把自己关在屋内。花冬知道自己是为了不去鼎庭才留在这里,她从来清楚,她的抉择是为了自己,却又不能不为那死在无名之时的少年难过。 秋眠拍拍她的肩,想到自己来时听见的她的哭求声。 她们曾在暗无天日的岁月里一并熬过。 “虽然这样说未免虚伪,可既然借了他的身体,也便担了他的仇恨。”秋眠道:“你若信我,这因果我来给你主子算。” 陌尘衣听了他话,严肃道:“你果然非此中人。” 随后他亦坦然说:“我也来自太仪界,当初是何年份并不记得,事实上从半年前开始,我就发现我的记忆出现了偏差,我无法确定天华和启章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年号。” 他沉声道:“这样的情况并非一次,我偶尔还会多出一些奇怪的记忆,不时还会忘记我被困阵中,就好似我生来便在此地,这就像是……” 风吹过庭中,枝叶“沙沙”如梦呓。 明明日轮当头,风过却教人背后发凉。 “就像是被篡改。”秋眠正色道:“像在被更改过去人生的轨迹。” 如果一个人的过往经历构成这个人,那么这样的颠乱记忆,无外乎抹杀掉此人一半的生命。 这是一个在无形中倒计时的阵法。 “你方才说四个条件是?” “启动媒介、阵眼、阵法因果……” 启动媒介和阵眼是破寻常阵术的套路,至于这个因果,陌尘衣推测,兴许是要追根溯源。 “以及——” 秋眠顿了顿,“以及法则的破绽。” “破绽?”陌尘衣皱眉。 “对,法则伴随一个境界而生,其力虽强,却有一个无法避免的问题存在。” “什么?” “无法独立存在。” 秋眠伸出手,风从指缝中滑过。 “这个阵再真实,也一定有什么与发源地的法则相违背的地方。”他指节一敲桌面,“破译因果,粉碎媒介与阵眼,找到那个破绽,就能出去。” 半晌没人讲话。 秋眠眨了眨眼,问道:“你们这么看我干嘛?” “阿眠啊。”花冬表情复杂,“阿眠以前是什么门派的老大吗?” 秋眠听了哑然失笑。 他便道:“我以前是个大魔头哦。” “怎么可能!”花冬知道他在逗自己,抹干了脸颊的泪水,站起身深呼一口气,感慨道:“今儿真的太波澜壮阔了啊。” 身上的凉意渐散了,花冬眯眼迎上了正午的日光,又转过头,轻声对秋眠说:“阿眠,谢谢你。” 发现自己生活在一个虚幻的世界,于大多人而言等同于天崩地裂。 可花冬并不这么觉得,她从前本就一无所有,现在只想自己拥有什么。 修士们并未把她隔开,哪怕来日彼此他们离开阵法,终将离散,她也不觉得遗憾。 她还要再平复下心情,便回了屋。 剩那二人仍在院中。 陌尘衣收回目光,道:“这丫头心态很可以。” “我多少能理解一点儿。” 秋眠起身踱步到一株辛夷木前,斑驳的影洒他满身,明明暗暗,犹如点墨。 “与其去想过去未来,不如只专注这一刻。” 陌尘衣不语,片刻后忽而道:“你多大了?” 花丫头的感觉并无错处,但不全面。 眼前的少年偶尔的气场与见地思路确实十分老成,如曾统领千千万万人。 但同时陌尘衣又觉得,有时他仿佛真的像是一个孩子。 明明是多么向上的话,听来却多是怅然,而他自言是夺舍死人,必然自己也已经身死过一回。 第20章 修士问时并无他意,可自己再一想,不免也觉出几分试探的味道,毕竟多大了这个问题,听在对方耳中,问的就是死期。 秋眠背了双手在后,轻盈地转过身。 “我说我死在十七岁,你信吗?” 少年的情态便化在了融融光华中。 “骗你的啦。”秋眠弯了眉眼,他在给自己的身份找补,半真半假地说:“我修道不成,每日都在琢磨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遇了些机缘,得以窥得天机一隅,后来算是报了仇,本是魂归天地,谁知来了这里。” “但也活的够长,足有八十六年。” 辛夷木无花时,亦华盖亭亭。 秋眠伸手去够低垂的一片叶子。 可这少年的个头有限,如何也够不着,他也不去用灵力,只踮脚又跳起来去抓。 那是绷到了指尖,也够不着的一片叶子。 陌尘衣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 拂风过处,辛夷花开,垂落的叶也让花压低几分。 少年却不再碰那花色皎洁的木枝,他转过头,笑道:“谢谢前辈,说这些平白无故要伤心呢。” 陌尘衣垂眸,抬手盖住少年的眼睛。 秋眠:“哎?” 掌下的长睫正细细颤抖。 花如幻海,须臾开谢。 半晌后,陌尘衣忽然想到一句话。 在模糊的记忆中,他的徒弟很爱哭鼻子,还脾气大,自己却总不肯承认,常掩耳盗铃,自己捂着眼睛,于是让那长长的睫毛上也挂满水珠。 所以从前他便经常这般哄逗。 不正经的师尊在他跟前,哎呀几声。 哎呀哎呀。 这是谁家的蝴蝶儿。 淋湿了翅膀。 第9章 书院 翌日,秋眠起了个大早。 他多年不上学,谁知死了又活,还有机会重新体验一回书院生涯。 晏氏讲规矩,书院内更是条文杂多,其中对仪容有极为严苛的要求,早时要沐浴净面,焚香佩玉,一遍下来,没小半个时辰弄不完。 晏司秋的院子里什么也没有,这些东西都是昨日仙仆临时送来。 玉是净白,香为水沉,衣带一应皆是簇新。 秋眠坐在铜镜前,生疏地将长发束高。 庭中,花冬打了个哈切,又在思考以后是否要把早饭的量再加一倍。 尤其是馒头,要多蒸,蒸上那么一大屉,十个人吃也吃不够。 不然怎么养活一个这样能吃的修士。 她默默收回目光,就见陌仙君一手白馍一手执筷,正熟练地往掰成两半的馍里夹雪菜。 花丫头纳闷不已。 说好的吸风饮露的大修士呢? 阿眠再不出来,馒头要被他吃没了! “唉。” “叹啥?” 修士抹了勺辣子到馒头里,漫不经心地问。 “回前辈,书院我从前伺候二少爷时也去过。”花冬忧心道:“那儿风气不好,规矩写在竹简上,堆得当有小山高,可怎样罚,该罚谁,却全由先生说了算,那些先生与晏氏的关系多少有些牵连,所以……” 陌尘衣颔首。 然后一口吃掉半个红油馒头。 花冬:“……” 就在此时,木门“嘎吱”一响。 少年的影子在门槛后被拖地很长。 两人闻声望去。 花冬:“哇哦——” 晏氏极其喜奢,衣袍样式极彰显华贵,就连书院统一的服饰也十分讲究。 四时不同色,早夏宜墨绿,白衬墨袍,引竹纹相缀。 衣为好料,矜贵的却多是饰物。 天青月白为底,外罩青梅近墨绿色的广袖长衣,因循时令,还另有一身薄纱蝉衣。 发束镂空银冠,架一枝仿竹叶形的银簪,腰挂水苍玉珠与养神的灵佩,走时却不可令其出声,另有一装竹简的小芥子囊悬于其间。 前襟需别上日冕状的玲珑石,精雕细琢,尾端拖下些许银穗流苏,走动间会有微晃动。 这一套下来,为的是追求视觉上的雅观,本人却是累的可以。 秋眠捏了捏肩,抱怨道:“真麻烦。” “好看啊!”花冬捧心道:“真好看啊!”她绕着秋眠转了一圈,“阿眠,你以前也定是个极好看的吧!” 晏司秋的壳子底子不差,但他久居此地,无灵气调养,吃穿上也短缺,肤色是不见光的白,也没有多少好气色,个头勉强跟上,肩背较正长壮长宽的少年人而言,仍还是单薄。 这样的骨架子太挑衣服,着重色华裳,若非气度和仪态来撑,怕是会有些不伦不类。 “这……”秋眠听她这样问,含糊道:“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到满脸爬黑红纹路,能吓哭小孩的那种。 但夺舍之人或多或少会与被夺舍的有几分共通的地方,方才秋眠对镜自照,发现晏司秋与他当年的样子似乎有几分相似。 究竟有几分,却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了。 哪怕此时他对鉴的是自己的本相,怕也会如镜中的这张脸一般,熟悉又陌生。 但经不住少女毫不吝啬的夸奖,秋眠跟不上她的伶俐,只能埋头,把粥喝了个精光。 早课开的时辰极早。 秋眠放下勺子,深吸了一口气。 一顿热乎的早食,抵得过清晨的凉意。 第21章 接人的马车已经来了,他起身整了整衣袖,对陌尘衣道:“前辈,法则的破绽不知会以何种条件出现,我认为晏氏的怪病疑点颇多,迩烛塔就在书院附近,我下学后会摸过去看看。” 昨日陌尘衣已经把自己的所知全部告知了秋眠,他把记住的东西倾囊而出,但眠眠仍在暗中核验。 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嘛,陌尘衣想,他们认识的时间这么短,连自己也惊讶于他对这个小家伙的信任。 而听罢陌尘衣的前期探索内容,秋眠把要搜寻的目标和计划与他商榷敲定。 启阵人、媒介、因果、法则。 四个条件。 “书院,迩烛塔。” 此二处,必有线索。 修士九百多次尝试可谓穷极了太仪破阵的方法,他已经找到了四个条件中的两个,但却对其束手无策。 此阵的启动人正是晏氏家主,阵内灵力与他呼应,这是启阵的标志,他还有一个伴生的启阵人,让此人为其承受阵法反噬的灾厄。 而媒介则是那座耸立在后山灵眼之中,通体朱红的九重迩烛塔。 此间灵息以其为中转,分出清浊。 陌尘衣就这两个线索,可谓用尽手段,他甚至对那家主用了搜魂术,却发现此人的识海内一片漆黑,提取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也曾逼问于他,结果一问三不知,以灵术测谎却证其所言非虚,对方似乎真的忘记自己曾设下了如此庞大的阵法。 “而那红塔更是古怪,我屡次闯入,内里空空,根本没有所谓的病人。” 昨夜他们秉烛夜谈,陌尘衣知无不言,“我试过用灵力将其暴力推倒,可亦如强行破阵一样,加诸于塔上的灵力全部付之东流,用任何的阵法术法,逆向推其阵圈,皆不可行。” 他也发现怪病和塔存在某种牵连,跟踪过所谓护送病者的晏氏人,却每回皆会跟丟。 那些人在踏入塔门后就消失无迹,然后凭空出现在晏府的某个地方,各个都不记得自己方才去干了什么,识海亦茫茫一片黑雾。 陌尘衣甚至想过自己去染那病,但那怪病的发作没有任何规律可言,所以的一切猜想和行动,全都以失败告终。 后来,就是同化的开始。 他慢慢忘记自己是阵中人,也竟开始幻听见他徒弟的琴音。 “……全为幻觉罢了。” 昨夜是月圆夜,婵娟大而凉,一庭流水月华。 修士灯下抬眸,那正在静静倾听的少年的轮廓沉入月色,眉眼却浸于烛火。 那一刹那,陌尘衣想,他的宝贝如果徒弟长大的话,也许就是这样了吧。 他不是不急切。 他明明急的要发疯。 可在虚无的琴音中,陌尘衣也清醒地推演过,此地灵气与他并不相容,只要他不肯忘记,就无法提升境界。 那么其实结局一眼就能望到头,哪怕杀了这里的所有人,此阵不解,他也不可能出去。 可是、可是…… 他如果疯了,徒弟又该怎么办呢? “前辈?” 太阳升起来后,露水蒸发,芭蕉叶暖,陌尘衣仍端坐在石凳上,抬了下颌,将少年来望。 此人来后,他似乎不再那么焦灼。 “……前辈?” “我在听。” 白底刺竹纹的领口收住他白皙的颈项,兴许是为了礼节,站立的少年背过手,微微前倾着身。 触手可及的距离。 他胸口银色的流苏悬在半空,摇摇晃晃,反射着银白色的光,如鳞片于水中沉浮。 “三日后还要一场法事,我问过昨日送东西的仙仆,法事过后,会有侍神之人从法堂离开,前往迩烛塔祈福。” 秋眠沉眸道:“目前怪病是唯一有违常理的地方,不仅是媒介,也许也关联法则,如果能混入他们其中,获得准入的身份,即法则的许可,所见景象兴许就有所不同。” “阿眠,门口的人在催了。” 花冬从门前去而复返,低声道。 秋眠颔首,“好,我这就来。” * 秋眠再和花冬说了几句后就登车离开,他让花冬不必陪去,让她在院内做些喜欢的事儿。 花冬便听他的,兴高采烈往屋里去,把自己从前装竹简的箱子拖到了庭中。 那口木箱十分沉重,陌尘衣要来帮忙,她也笑着摆手。 轻快的小调从这姑娘口中哼了出来。 “这么高兴?”陌尘衣扎了袖子,准备收拾下碗筷,“他和你说什么了?” “仙君放那儿吧,我一会儿来。”花冬做了个开臂的动作,虽有倦色,却朗声笑道:“阿眠说会教我医理,我得把我以前的存货收拾一下。” 木箱中,竹简塞的满满当当。 “我从小就想当大夫。”花冬随手取了一个竹简,在光下展开,其上笔墨勾画,圈圈点点,晕出一片沉沉的墨香。 她能拿到的医书太少,自学也没有系统,昨儿在少年给她治伤时她无意提及一句,谁知他居然说要教她。 “这么厉害啊。”陌尘衣笑问道:“那小家伙还会医术?” “对!我随便去问,阿眠能倒背如流,举一反三,他以前是医修吧,真的什么都懂!” 修士含笑,转而又点了点花冬的木箱,说:“他看见这一箱,还讲了什么吗?” 第22章 “夸我了啊,还……” 花冬一顿。 “……还问我要一张纸写药方。”她茫然眨了眨眼,“他问了我好几次,我说书院有,我去给他拿……” 像是陷入了什么百思不得其解的困局中,花冬喃喃道:“我怎么好像,没有给他?” 陌尘衣笑容愈大。 一种骄傲感油然而生。 小家伙也发现了这一点。 修真世家不比人间世家,用内含灵力的竹筒记录法诀乃司空见惯,但连一个小仙仆记的零零散散的笔记也写在竹筒上,未免过于夸张。 而如果足够仔细,就会发现窗上糊是绢,包食物的是麻,女子没有可以抿的口脂红纸,只以笔点朱红。 事出其反必有妖,要么晏氏有什么奇怪的规定,让他们以竹筒写字为要求,要么就是他们没有其他的替代品。 偌大的晏府,没有一张纸。 所有人皆默认,只有一个地方有。 ——那就是书院。 眠眠足够敏锐,也足够谨慎。 陌尘衣昨夜确实知无不言,但他已经被法则影响,这个信息在他这里被强行覆盖住。 直到他看见花冬箱子里的笔记竹简,也才猛然想起。 这也就是为什么秋眠费这么多时间,按规矩来办,老实巴交去书院上学的原因。 他必须真正融入到书院这个环境才好细查,若没有这个缘故,今儿他早就翘课去找别的线索了。 “陌仙君……欸?” 花冬困惑回头。 碗筷已经用诀清洗干净。 而庭院中哪里还有修士的影子。 第10章 竹灵 空水书院坐落在山间。 此山多竹,且只有一个品种。 ——湘妃竹。 高竿参天,褐迹斑斑。 马车停在了青坡,车夫对秋眠道:“主子,我们只能到这里了。” 此后千步白玉阶,要学生自己登。 秋眠谢过了车夫,下了车来。 拾阶而上,山风盈袖,阵阵山音如吟,却又似夹了细细的啜泣。 白玉阶两侧的竹木高大异常,栽种的又极其密,像是筑起了两堵密不透风的绿墙。 而那竹上斑色生的巧,一枚连一枚,一颗接一颗,排布的密密麻麻,行走其中,总如被眼目窥视。 那目光一忽儿在左,一忽儿在右。 “顽皮。” 秋眠低笑了一声。 他忽然想到穿书局的任务指南。 灵异副本有十大必出场景。 其中之首便是学校。 这还没踏入大门,就已经来了氛围。 秋眠一步步向上。 肩膀渐重,那山音却越来越近了。 “咯咯。” “咯咯。” 近到了耳边。 秋眠抬手往肩上一摸。 是一双手。 小小的,很冰。 但肉乎乎还软绵绵。 那双小手就那样环在了他脖子上。 “咯咯。” “哈哈。” 秋眠不走了。 白玉千阶才行了不到一半。 背上的小鬼见他没反应,得寸进尺,招来了更多的同伴,越来越多的手攀上他的肩背,好几个甚至摸上他的喉结和动脉。 现在是“小鬼们”成群出没了。 如果有人从后方见此情景,怕是会骇地肝胆俱裂。 体态纤弱的少年双肩上爬满青碧色的婴童,一个挤着一个,叠在一起,皆是浑身赤|裸,皮肤上布满一枚枚的红色的眼状圆斑。 小鬼有意吓唬这少年,手上的力道慢慢加重。 “哈哈。” “呜呜呜。” 有的在哭,有的在笑。 秋眠无奈地拍拍其中一只手。 小鬼:“哈哈。” 秋眠:“别哈了。” 小鬼:“哈……啊?” 还在摸他的手全停了下来。 ——啊嘞! 咋还和我说话呢! 秋眠也不回头,微垂了头,半晌后,他说:“真胖。” ——什么?! ——他说我们胖! ——是可忍孰不可忍! “噗,还挺有文化。” 秋眠又笑了一声。 “我以前也养过竹灵。”他浑然不在意脖子上的束缚,自顾自说:“轻飘飘的,小时候很漂亮,大了更漂亮,少年之形,会坐在本体上给我唱歌。” “咯咯。” ——漂亮! “嗯,很漂亮。”秋眠应说:“我庭中竹,以山中灵泉为饮,天地灵气为食,我小时候不知栽法,为了让它们长的更好,用千仞山冻顶莲上雪化水浇之,因此它们被养的十分娇气,动辄就枯。” 他徐徐说着不知缘故的话,“后来移去了人间,也是这样一座书院。” 清润的嗓音与渐平的哭笑声交杂。 “在书院待久了,就变的十分皮实,夏日大雨浇透人间,只它们无边快乐,抢学生们的伞,拉他们玩水,后来被罚了,每日陪学生们抄书,送风打扇,叫苦不迭。” “呜呜。” ——别人的竹! ——人界的竹子! 弦音淙淙如水。 秋眠手下有一把无形长琴。 他化不出喧宾因果琴的完全体,但用这么个小法术还是绰绰有余。 那些能平心静气的弦音,从虚无的弦上奏出。 第23章 “和我去人界吧。”秋眠道:“不会有人再用血肉喂你们,你们也可以自由自在地活。” 人间阴招,婴孩在母亲腹中时令母体长期摄入大量的高营养物,过度滋补,生产时母子共亡。后来这一招引入修真界,因草木化灵极难,修士便以牲畜血肉掺灵泉喂养草木,使其本体迅速茁壮,再催以人血,必能出灵。 一旦出灵,永无转圜。 以此法所化灵物,多如鬼物,灵智有损,但仅有三年寿命,油尽灯枯时必受本体反噬,灰飞烟灭。 便是平日也不可好过,吃过人血的灵,天地灵气再不可入它们的本体,它们哭是因疼极,它们笑……因为着实是在为此刻而愉快。 每一个学生初入书院,走这长阶,山长皆会设下竹灵鬼阵的考验。 试问它们不愿么? 怎么会不愿。 因果琴音中,秋眠听到了它们的心。 我们这一批的竹灵多么幸运啊。 贴上温热的人身,与这孩子玩闹一阵,骑上他的背,让他背我们走这一程。 这些短命的灵物对一些修士而言如一味万用的药材,可入灵丹,可作阵灵,有时也能当傀儡来用。 只是损耗太过,所以这千倾斑竹林,也不过才有这几十只竹灵。 死去的竹灵仅留下了默默的眼睛。 它们仍在哭。 “呜呜呜。” “呜。” ——不好看。 ——丑。 ——吓人! “来我琴边。”秋眠缓声道:“你们想变成什么样子?” ——漂亮! ——会唱歌。 ——玩水。 还有一个特别有文化。 它说:“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西南北风。” 秋眠双手在琴上一抹,森罗幻象化出,遮天蔽日,他答道:“好。” * 而在千级白玉阶的尽头,立了许多人。 “山长,他在干什么?” 晏司炔费解地问。 书院山长沉了眸。 他看见了,在那单向的迷障术后,少年的琴音如化雨春风,可其中风刃往来,却听不得啼哭。 他杀了所有的竹灵! 而阵法也一并被破去。 墨绿色广袖长衣的少年人拾阶而上。 潇潇竹意,碧影斑驳。 他的双瞳也像是染上了此中颜色,冰冷没有温度,如一口毒牙的竹叶青。 “……妖怪。” 有学生低低在惊呼。 秋眠停在离他们十级台阶之下,并不讶异这里站了这么多的人,而是恭敬地合袖问礼,道:“学生晏司秋,见过空水书院山长,诸位先生,及各位同道。” “好。”山长板着脸道:“你蒙昧多年,今朝豁然,竟如此之好。” 秋眠直起身,似与山长寒暄,目光却是一扫,与空水书院今儿新上任的一位先生对上。 陌尘衣一席青圭色的端庄华服,迎上他看过来的目光。 众人互相客套了几句,晨钟敲响,便纷纷回书院内去上课。 ……你还好么? 陌尘衣仗着修为高出所有人一截,肆无忌惮的传音。 秋眠在心中道:这台阶走的我腿疼。 这话不假,他以前就非常讨厌走台阶。 秋眠血脉中的白蛇血统的比例其实占过一半,如果不是有鹤仪君给他在幼年时洗过骨,他的一双腿到现在也还开不了,顶多立起来往前趴趴走。 试问哪一条蛇喜欢走台阶? 太硌了,还颠地脑袋疼。 “你一会儿在我的课上休息吧。” 陌尘衣面朝前方,心音却随风落于身后。 这是个先生该说的话吗? 秋眠心中发笑。 “你还养过竹灵啊,是很稀有的灵物。”陌尘衣显然在试他的心情,随口扯了一句。 “嗯,我小时候养过很多。” 秋眠以为他会再问,并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提前给出了一个再无后续的答案。 我养过很多竹灵。 只是后来都死掉了。 血厄宫修士攻入云明宗时,那些竹灵甘愿来当了云明宗的一重屏障,而在那一段路上,没有血腥味,只有清冽的竹香。 晏司秋最末一个入书院。 按规矩他需行至众人之后。 少年于千重白玉长阶的尽头往回望。 满山泪竹,一片翠色的海。 ……陌先生。 秋眠入书院随风俗,即便陌尘衣这个身份是为了与他配合行事,却也还是这样叫了他。 而陌尘衣一顿,并没有回头,却在心中不知为何酸软的这一瞬时分,应了说:恩,先生在。 * 杀竹灵入书院,那新来的学生的名声也随之传开。 所有在书院的学生们皆受过此阵考验,其实只要克服恐惧,那些状如鬼物的竹灵们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 若想好好表现一番,则可以用术法让他们在原地被困,或打成重伤逼回本体,但却不会杀了它们。 那太不仁慈,山长曾说过,这里是读书的地方,不是该令双手染血。 而那被交头接耳了不知几回的七少爷,此刻正坐在靠窗的地方,单手托了下颌,一手转笔,像是在发呆。 书院里也没有纸。 学生们的竹简全装在芥子囊中,随用随取。 第24章 至于为何会有这么多的竹简给他们用,这下答案也昭然。 消去了斑斑的泪痕,正是书写的好工具。 但好在韶华少年们有一个特点。 ——特别会传小道消息。 秋眠放开灵识,把叽叽喳喳的小话听了个完全。 “那谁他真要给我们讲啊,我有点怕。” “嗯,应当是真的,第一堂便是他的心法课。” “那可是渡劫修士!你们这些庶出能听就偷着乐吧!” “切,杀个把竹灵就了不起来,真爱出风头。” “炔哥儿,不如咱们下学了给他好看。” “云哥儿和覃姑娘今儿怎么没来?” “别问了别问了,他们病了……” “不会吧!怎么这次病的都是哥儿姑娘!” “奴婢命贱也命硬啊。” “喂喂喂,我们有个好主意……” “你们要堵那傻子,不如把他留在书院过夜?” “等一下,这就有些过火了。” “小阿焰你还是这么胆小啊,我看这个主意好,不如就这么说定了!” “哈哈哈上次你们耍的那个小厮坟头草还没长高呢。” 原来是要等到夜里。 秋眠一听,撑脑袋的手顿时塌下去几分。 他的神魂与在壳子契合度不高,灵力也恢复的慢,这样的体质,生活习惯与凡人也差不了多少,白天要吃晚上要睡。 可昨夜他与陌尘衣长谈破阵事宜,今儿又起了个大早,还动了灵力去运因果琴,现在实在是困的很。 就在他昏昏欲睡时,陌先生施施然走了进来。 全程肃静,秋眠的额头磕在桌上的“咚”的一声便格外明显。 不苟言笑的陌先生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修士大马金刀在椅子上一座,道:“考试。” 众人:“——哈?!” 有学生颤颤举了手:“先生,考什么?” “心法。” “可先生,我们还没有学。” “都认字儿吗?” “……认。” “那不就成了。” 陌尘衣说:“就一道题。” 竹简从前排传了下去。 秋眠一打开,见上头龙飞凤舞七个字。 ——你怎么理解心法? 秋眠提笔写了一段,然后干脆利索地把竹简一推笔一扔,又抱臂往桌上那么一趴。 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可以看出是上课摸鱼的老手了。 “先生,他不敬师长,上课睡觉!” 晏司炔举手,指向窗边的方向。 陌尘衣瞥了一眼,抬手把他的竹简凌空招了上来。 展开来一看,笑了。 小家伙叛逆起来也是很有意思。 笔墨勾连,是极其不耐烦的一行。 ——正如此法。 字数居然比题目还少。 “这就是他的心法。”陌尘衣在十几双眼睛的注目下,面不改色道:“鼓无当于五声,五声弗得不和,水无当于五色,无色弗得不章*。我教你们,明是非已足矣,我容他睡他的,你们若可过问心之关,也可以睡。” 而迷迷糊糊中的秋眠其余也听见了这一句,心想:他居然在夸我? 真是…… 秋眠心中浮起几分啼笑皆非的感觉。 真是,很多年不曾听见夸奖了啊。 第11章 纸人 大抵是因为书院这个环境过于适合睡觉,秋眠这一盹竟盹到了傍晚。 而当他醒来时,檐下的灵灯已连片烧亮,四方垂悬,将空水书院围拢成了一枚玲珑的骰子。 他从案几上支起了身,向窗外望去。 半开的窗棂已褪去了黄昏的颜色,仅留下一抹淡淡的余光,连绵的竹海在大风中起伏,送来了阵阵吐息似的长音。 秋眠怔怔地坐了一会儿。 片刻后,他伸手抚上了罩在背后的青圭色衣袍,轻声道:“多谢前辈。” 陌尘衣坐在离他不远处的一张案几前,案上是成堆的竹简,一半已经阅完。 他居然真的在看学生们交上来的答卷。 只是这几个时辰下来,才阅了一半不到,速度委实不算快。 其中缘故也不难寻。 譬如此时修士双手展卷,目光却并不在这上头。 陌尘衣占了一日的时间来开考,学生奋笔疾书,他这监考也不闲。 在骂骂咧咧的心音中,仅有一段是空白,那坐在靠后窗边的少年将头埋于手臂间,蜷地很深也很紧。 陌尘衣一直在注意他。 伏趴在桌上的少年灵息很乱,也不平定,这足以证明他睡的浅,易惊醒,还多梦。 陌修士心想:眠眠虽然叫眠眠,但睡眠质量却真的太糟糕了。 秋眠渐渐走了困,将那件外袍脱下,温和的灵力依然没有散去,流淌过压的有些麻痹的手脚。 “多谢前辈的灵力。”秋眠笑了笑,“很舒服。” 陌尘衣的灵力如那件披在他身上的衣袍一样,轻软地将少年拥了个完全,保证他这一觉好眠。 “学生们已经走了。”陌尘衣道。 “还偷偷在我桌子下画了一个咒。”秋眠屈指敲了敲案几。 在他恢复意识的那一瞬,灵识就已游遍了此地,自然把这些小花招透彻完全。 他了然道:“鬼打墙,目的让我走不出书院,我方才听他们说书院夜里似有异状,前辈可知晓?” 第25章 “这书院一直有个传说,夜里会有怪事发生。”陌尘衣正视他,“但我以前也留在这里过夜,多是竹灵在夜中因疼痛而哭泣,还有一些从前修士教学时留下的残阵的作用,并没有其他异常的地方。” “我没有想瞒你。”修士语气竟有了几分急切,“有竹简而无纸这一点,之前我无法说出口,我把它忘了。” 天色沉沉,四面的灯火却愈发明亮。 有沉重的脚步声在窗外响起。 陌尘衣眉头压紧:“我……” 他并没有想故意保留什么线索,可现在这两回传达给少年的信息却恰恰相反。 “前辈。”秋眠外袍叠好,递回给他,莞尔道:“谢谢。” 书院外,已亮如白昼。 白光将山林盖去,如高墙后的空白的世界。 秋眠再次伸出了窗。 不过这一次没多久就收了回来。 “仿品。”秋眠摇了摇说:“这是个货真价实的阵。” 没有法则之力的介入,这是一个存粹的困阵,只不过参考了墙外的样子,故意弄得十分相似。 陌尘衣此时觉却得有些恼火。 ——什么狗·屁阵! 他在这里守夜时不启动,他留阵法时刻观察的时候不启动,偏偏眠眠在这里就发动了。 这破玩意儿降低了他的信誉度。 真的该死! 一念动,灵力生。 渡劫级别的灵识向四面八方涌去,如飓风席卷,更如狂浪狂吞。 窗户“砰砰砰”地关上了。 屋外的窸窣声隐去,取而代之的便是惨叫。 修士嫌吵,一道灵屏甩出,那持续不断的尖叫也再不可闻。 秋眠还坐在桌前,歪了歪头。 他不知修士为何忽然来了这么大的火气,但他能直接冲阵,也省了自己非常多的灵力。 约盏茶时间,屋外的白茫已全部消散。 夜色昏沉,万籁俱寂。 秋眠问:“外面那是什么?” “竹灵。”陌尘衣道:“已经全被做成了魔傀。” 将灵物注入傀心,灵物魔化,木傀的威力则会大幅度提升,它们再没有自主意识,只会在指令下,杀死所有留在书院内的活物。 “看来有人并不希望我们留在这里。”秋眠叹道:“不过这样是不是太明显了?” 一个合格的阵修,所做的阵的每个元素,皆有其意义。 这个杀阵内因素齐全,秋眠虽没有亲自去破,可多少也能感应到阵圈的复杂。 若是没有陌尘衣这个渡劫修士在,怕也要被不死不灭的傀儡纠缠一阵。 杀意足够,机关周全。 只有那个背景来的莫名。 此阵的阵主在刻意地还原高墙外景象,就像是在提醒他们,这书院和法则之力有关。 如此看来,这阵中还有其他清醒者啊,秋眠心想,并运了灵力准备召剑。 “杀阵已解,接下来就是……” 秋眠与陌尘衣对视一眼。 “窸窣。” “沙沙沙。” “呼——” 话音刚落,夜幕中的书院外,便传来了细碎的响声,那响声太低,几乎微不可闻。 陌尘衣拂袖,一步迈出。 他站在了少年身前。 同时秋眠也沉下了脸,夺主剑化光而出。 “前辈,你能感觉到来的是什么吗?”秋眠盯住门口方向,谨慎地问。 “很细微。”陌尘衣眯眼。 连渡劫修士都仅是能感应到细微的痕迹,来者必然非是常物。 “前辈。”秋眠低声道:“有什么东西进来了,很多。” 他站在修士身后,手中的殷红长剑如淌淋漓血色,也流入他的双眸中。 血厄宫主的这一双眼睛靠禁术复明,又与夺主剑相连,夺主剑斩有违因果之人物,他若有杀意,便可见目标。 但他们看不见。 没有呼吸,也没有灵息。 更没有声音。 唯一可以感觉到的便是拥挤。 一室之内,东西越进越多…… 以陌尘衣的修为境界,他能或多或少能有一种缥缈的感觉,这感觉的由来没有理由,就像是他能察觉到法则的力量。 不能理解,却可以被感知。 而秋眠借住与因果琴配套的夺主剑,大抵也能与他有相似的察觉,此时他觉得胸口发闷,空气不流通,有很强的窒息感。 似乎这不大的学堂,已经密不透风,人满为患。 “眠眠。”陌尘衣忽然道,“接下来的画面,恐怕有些恐怖了。” 秋眠见他似已有对策,便道:“无妨。” 陌尘衣捏了个法诀在手,还是不怎么放心,再确定了一遍,“真的无妨么?你怕鬼不?” 秋眠:“……真不怕。” 陌尘衣低笑了一声,随之念道:“风来。” 呼—— 不同于之前的摧枯拉朽的狂风,这一次的风又柔又徐,仅能撩动纤毫。 但此风过处,却是鬼相横生! 秋眠屏住了呼吸。 在他们身边,全是“人”。 立起来的。 薄薄的。 ——纸人。 从门缝里,从窗隙中。 几十个纸人一同拥了进来。 它们以刁钻的角度纵向立着,无灵无声,无气无身,每张纸的侧面,都薄的还不如一根头发丝儿,如果不是被风吹动,根本无法被看见。 第26章 这些纸人在视觉的盲区中走近了他们,近的不能再近,已经快要贴面。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被纸人围困。 “原来纸在这里。”秋眠低声道。 微风止息,纸人又隐匿不见。 秋眠与陌尘衣传音:“它们似乎不想被看见。” 话罢,二人默契地闭上了眼睛。 修士的五感已经过天地灵气的淬炼,可洞察秋毫、明晰纤尘,虽已超然了口目局限,但也不可完全摒弃。 肉身为天地造化,除非正处于闭目凝心的阶段,以神识替代双目,不然持续使用,范围更广却对灵力和修为有所折损。 “手给我。” 陌尘衣对秋眠道。 小家伙见多识广,即便曾经修为高深,但如今宿在这副壳子里,正如滚烫的熔浆盛在一只脆皮的玻璃瓶中,稍有不慎就是瓶浆俱崩的下场。 而如果有肢体接触,他们就可以共享灵识,陌尘衣所见所感,就是秋眠的所知所感。 这对于修为较低的修士而言简直太舒适不过,相当于有一个大佬愿意带着自己飞,不需要耗费半点灵力,就能通识八方,心观六路。 秋眠短暂地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勾住了修士的手指,却只是轻轻的一牵,道:“前辈,这书院多生怪事,如若激战,前辈不必因我误事,我的灵识也能用……”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从前目盲多年,早已习惯,黑暗中也可行动。” 陌尘衣没有回答。 他在心中无声重复了一声。 ……目盲多年。 秋眠手上一紧。 温热的掌心贴来。 这孩子似乎很害怕成为拖累,陌尘衣心神一动,道:“你我休戚与共,没有你这阵也破不了,我来当你的双目,还怕你不稀罕呢。” “前辈说笑了。” 秋眠的心中没由来生出几分酸软。 他压下这异样的心绪,借由陌尘衣的灵识为眼,扫视全场。 又有风吹过,纸人的面目一闪而过,却不再复原。 在他们二人合眼不久后,纸人们动了起来,彼此窸窸窣窣地摩擦,那些画在纸人头颅上的五官也一览无余。 秋眠曾猜想这些纸人是消失在迩烛塔中的那些人,可当他看到那些纸人的样子时,才知自己猜错。 纸人们飘飘荡荡,许多已坐在了案几前,有独坐的,也有叠坐,还有在席间茫然地来回。 秋眠看见了熟面孔。 那些白日里与他一同上课的学生的面目,竟已再次出现在这些东西的脸上。 这才是夜间真正的书院。 一所,纸人的书院。 第12章 大火 空水书院的夜,是别样的热闹。 书案前的纸人挥动着两条飘忽的手臂,穿行的几只则扭动轻薄的身躯,在过道来来回回。 细细看去,这些纸人裁制的十分精美,大小轮廓不一,五官生动细腻,就连衣上小饰也有笔画勾勒。 是只要见过本人一面,就能立即在这里认出纸人所画为谁的精细程度。 “它们这是在……” 秋眠与陌尘衣几乎异口同声。 “上课。” 纸人不再被凝视,各做各的去。 它们摆出白日里的动作,书写竹简,伏趴在桌,讲授仙法,巡回考场…… 走动的纸人尚可错身,而显然一张书案前曾不止坐过一个学生,这些纸学生们也不争抢,折起双腿,三五张相互交叠,上半截分开的身子如展开的扇面,又如在水中舒张的水母,逐一在半空打开。 这画面实在过于古怪。 窗外的风渐渐平息,无边岑寂好比一张巨大的绒布,只有纸人们在布中扭动。 秋眠传音道:“前辈,您之前说晏氏怪病,会有怎样的症状?” “起先是疲倦,再之后是体虚和无力,五感丧失。”陌尘衣时刻注意着这些东西的动向,“一旦发现出现此类症状的人,晏氏就会立即将他们送去迩烛塔。” “所以这个怪病并没有后期表征。”秋眠思忖后问:“那前辈对‘烧替身’所知多少?” “烧替身?”陌尘衣思索一二,道:“这不是修真界的说法,我在人间六州听过,多是为小童烧替身,他们父母认为体弱多病的孩子是神仙坐前仙童,偷偷下凡来,又将要被收回,若要许替身相代,孩儿便可痊愈,保一世平安。” “嗯,修真界管这个叫转嫁术,烧替身却是出自民间,且不同于压胜一说,不是诅咒,而是出于祈福避灾的目的,民间认为纸扎的人偶可以替活人挡灾。”秋眠道。 陌尘衣反问:“你的意思是这些纸人是白天那些学生的替身?” “只是猜想,至少至今出现在这里的学生的纸人全部出现了,那么另一些是什么人?是那些消失在迩烛塔中的人吗?” “不是。”陌尘衣扫过全场后,有了一个新的发现,“没有那些人,不止是这里,这些纸人的本人恐怕没有一个染了那怪病被送去塔中。” 这些纸人的正身全都还在晏氏有迹可循。 不同于修真门派的师徒制,在大世家的书院读书,采用的皆是由不同先生分授不同内容的方法,目的是为了让他们能更早的对未来修真一途有所了解。 这种模式的书院在修真世家内十分常见,大世家子弟通常都是从幼年起便锤炼心性,一来扎捞根基,也是为了日后向大宗门输送优质的子弟,以期能扩大家族势力。 第27章 这些学生皆还未到可以拜师的年纪或水平,有的也刚不久前才测过灵根,只是修者一途上的雏鸟。 “但晏氏主出阵修和刀修,且多有翘楚,为了将此优势传承下去,他们也已经大抵决定了自己为了的方向。”陌尘衣道:“眠眠以前读的书院是宗门书院吧?” “嗯。”秋眠承认,“我对世家并不了解。” 世家的书院不同与宗门书院,他们的授课在内容上死板,但在形式上更加灵活。 诸如晏氏,刀修和阵修两类道种相去甚远,所以这里的学生并无成班,只是诸如心法心决和体能等会聚在一个书堂内听,其余时间则去小班,还有父母请先生专开的小灶。 “那前辈怎么笃定,这里学生白天皆出现在了书院?” “我有八成的把握,你看那里——” 为了证明这一点,陌尘衣指了指左前方的两张书案,道:“坐在那儿的学生今日没有来,应是一个姑娘名叫晏覃,是你这身份的十三妹妹,天赋非常好,她的纸人也没有出现。” 又再移了个方向,“再往前三位,是晏司秋叔父的嫡亲大儿,十八岁,叫晏巡云,单火灵根。” 陌尘衣这先生也不白做,他有全班学生的花名册,那册上按座次写明了各学生姓名出身和其他具体信息。 秋眠顺着修士所指的方向望去,左前方的书案前的三个纸人,他虽只脸熟一个,但看另两只纸人的大小和三庭五眼,就知道不可能是姑娘。 至于那个晏巡云的位置上坐的纸人小小一个,笔墨描画的五官秀美,十分稚气,不会是那火灵根的学生。 “所以你的思路或许是对的,这些人还在书院读书,没有染病,那么也许就是……纸人承担了某种替代的作用。” 这样的大胆猜想后,陌尘衣却又道:“但它们这样重复白日的情形是为了什么?莫不是那怪病是有眼有灵的,找了这些替身就不找他们本人?” 这也是秋眠想不通顺的地方。 纸人的用法,归根到底绕不开一个“替”字,既是替,就没有长久存在的道理。 民间的纸人替身最后皆会以火烧之,而书院夜中的纸人们如果真的在为正主挡灾病,那么每天让他们在这里游荡,倒很像是在等灾祸上门,再另做处置。 而就在秋眠准备再观望一阵,便去他处查看时,书院外忽然传来了“呼呼”的声音。 那声音由远及近,如有狂风刮过,可其中还夹杂了“噼啪”的爆裂声响。 不过转瞬的功夫,室内温度已迅速升高,犹如一夜间迎来了炎炎的夏日。 书院四面豁然大亮。 窗绢后已作明明火色。 “我这就随口一猜。”秋眠叹道:“还真有火啊。” 旋即他将夺主剑的灵力汇于双目,向外望去。 这一眼后,秋眠僵直在了原地。 明亮的火的中心,是一点漆黑,好似烛心之中染上了墨色。 仅是睁开眼盯住户外一刻,他目中就刺痛不已,如有细长的针对准瞳孔刺下。 可他还是死死凝住那火,反倒是那火团机灵,左右躲避了一会儿后,居然逼近了他们所在的书堂。 秋眠合上了眼。 周围已是热浪滚滚,扑面的炙热。 他心中却似有一盆冰水泼下,从心房一路凉到了四肢百骸。 陌尘衣通过灵识,只能看到一团奇异的黑光,便也面朝窗的方向睁开眼看了一霎,同样被那火焰察觉。 他快速闭上双眼,奇道:“怎么这火像是有灵智。” 夺主剑在手中发烫。 秋眠用力咬住了一下唇,断续道:“这东西内有……邪气。” “邪气?”陌尘衣于灵识内见少年灵力奔腾,心头一紧,急忙问道:“你怎么了?” “我以前和这种东西打过交道。”秋眠手腕一抖,一串弦音凭空响起,他脸色白了几分,一面灵屏也在二人周身筑成。 “这邪气是太仪的清浊二气失控所成,形态多样,可化雾可沉水也可结晶,还能变成邪物,杀之不死,相互融合。” 他平铺直叙,连语调也趋于麻木,“有时其雾气状态还会具有传染性,染上的生灵则尽数发狂,实力暴涨,哪怕是一头鹿,也可连杀五人” “还有这样的东西?”陌尘衣也立起灵屏并放出灵力,“这东西曾在太仪出现过么?” “有,但只有很少一部分在活动……” “小心!” 距离书堂还有段距离的火焰极速成团,突然朝他们的方向烧来! 陌尘衣一道水诀杀出,与破窗而入的火邪对撞。 轰——! 只听一声巨响,地面剧烈震动,书案竹简一并被掀翻,重重撞在了墙壁上。 而纸人们四处飘动,转眼大多已跑了个无影无踪。 陌尘衣一手牵住少年,一手灵力凝刃,绞杀向前。 可那似有灵智的火团却近半点不畏惧杀招,被劈成了两半后又与其他火焰相融,烧地更加的旺盛。 黑色的烟雾弥漫,竟是当场腐蚀了渡劫修士的灵屏! 陌尘衣“啧”了一声。 他带着秋眠飞速退到火焰尚不密集的后方,可不过仅有一小阵子的缓冲。 这邪物火团似乎烧不了死物,他们穿过窗棂却没有点着那些木头,可耳边燃烧着什么的“噼啪”还是愈发地大。 第28章 那是没有来得及逃脱的纸人在火焰中挣扎。 陌尘衣沉声道:“这玩意儿可有杀法?” 秋眠沉默,他确实知道一个针对邪物的方法—— 那是一个来自穿书局的净化阵。 至清至圣,涤荡至邪。 可要发动那阵的代价实在太昂贵了。 哪怕是修炼过禁术的血厄宫主,也用不了几回,更因体质混浊,开不了全状态的净化阵。 像这样规模的邪物来袭,大修士发动那阵法,就是等于用一条命来换。 “先试试能不能闯出去。” 说话时,秋眠忽然将陌尘衣的手往腰后一带。 陌尘衣一愣,却听他道:“前辈,这火让邪雾的效用增强百倍,你若邪化,我必死无葬身之地,同样,我若被感染,前辈恐也不好过。” “而我的琴中灵屏可以抵御它们一阵,但一旦倾注全部的力量在灵屏上,我怕就是根死木头了。” 他仍合着眼,轻声说:“前辈,拜托你。” “我明白了。”陌尘衣环住了他的腰,“我带你冲出去。” 秋眠化去了夺主剑。 潋滟长剑在火光中一闪便湮灭。 琴听因果,剑主杀伐。 这是穿书局对套琴剑最朴实的解释。 但其实这一套武器的附属功能也不少,那面青色的灵屏就是其中之一。 因果灵屏承自净化阵,因那净化阵实在是太烧命,可又实打实是对应邪物的最优解,于是穿书局那儿的人把这个阵进行了解构,将部分功能分摊到了这对武器中。 这样一来,使用者不至于将自己的性命变成消耗品,也可以在邪气围攻时提升存活的可能。 青光灵屏便是阵法的一个组件。 既然是阵,也就要遵循阵的法则。 愈是强大的阵,对阵眼的限制也会愈高,所以往往也会配备几个护阵者,而限制到能让阵眼一动不能动的地步,就相当于是将自己所有的一切压在了护阵人身上。 光华婉转的长琴在秋眠灵力强行的催动下,凝聚成了实体。 他五指一拨,凌厉的弦音向外掠去,在二人周围搭起了一面流光溢彩的屏障。 陌尘衣的灵力如风,强势地在他们周身回旋,他可以清楚地怀中少年的气息一弱,便是任由他人摆弄。 而那段幻听似的琴音,也淹没在了不断加固灵屏的弦音中。 陌尘衣面朝熊熊大火,紧紧揽住那动弹不得的少年人,道:“我们冲出去!” 第13章 暗室 大火烧亮了半壁天穹。 咣——! 挨的极近的两条身影破窗而出! 青光如洒,火却撩上了衣袂。 秋眠闭目抚琴,弦音化为水波荡开,浓黑的烟雾遇光则退,不可近他们的身。 可也仅能如此了。 “前辈,外面如何?”没用直接的相触,秋眠并不能与修士互通感知,但局面必不乐观。 哪怕是闯了出来,还是炙浪阵阵扑面,连吐息也是热的。 陌尘衣低沉的嗓音自上方传来。 “……烧山了。” 触目所见,皆成火海。 竹林成了助火利器,倾倒断裂,淹没了千级玉阶,从高处连片烧下,一望无际。 陌尘衣一手揽住少年的腰,另一手掐诀,与铺天盖地的火邪相拼。 他的避火灵屏已碎了不止三回,却在崩裂后又再次筑起。 邪气驱动的火焰与其灵力激烈地碰撞,爆炸和轰鸣从八方响起,漫天火流星坠落。 陌尘衣准备一鼓作气冲下去,可就在他运足灵力将要发力时,动作蓦地一顿。 灵根内的灵力如江河倾泻,竟是正在急剧逸散。 随之他清楚听见怀中的少年骂了一句:“该死——” 琴音愈发高亢。 “这是什么法术!” 陌尘衣将灵力抽出,反手丢出几道灵刃,威力却远逊于他该有的水平。 修士灵力皆来自于他们的灵根,灵根被钳,灵力不济,轻则如跌落境界,重则连身强力壮的凡人也比不上。 而那些火焰方才还有所犹豫,如今见他们弱势,竟纷纷相二人面前凝聚。 陌尘衣眉峰压下,逼出所剩无几的灵力,万千灵刃绞杀入了火中,与邪气相撞。 地动山摇,天崩地裂。 撞击过后的余波向四面射去! 在反冲而来的火焰余波杀自面前时,陌尘衣抬袖将少年挡在臂下。 热浪携火奔突,有那么一瞬间,陌尘衣几乎听不见其他任何的声响。 但在豁然大亮的光景中,他见臂弯下的少年咳出一口血,喷落于那青光流转的琴上,染红了根根长弦。 “咳……不愧是他的手笔……” 秋眠改横琴为抱,手上仍在揉弦,即便是方才那么大的冲击,他的灵屏也没有泄露进一丝邪气。 现在他差不多可以确定这个阵出自谁手。 他那“师叔”的每一个阵,都是一个套餐,必然是邪物和限制类法器的组合。 “你如何?!”陌尘衣急道。 “周围……咳!有没有什么不对……” 四面已完全沦陷在滔天火海中,竹林烧的不成样子,纸人无一幸免,到处都是火。 陌尘衣在却此时猝然抬起了头。 火色与烟雾的流动间,仅可于间隙中见苍穹一隅。 第29章 “……荧惑守心。” 修士的声音听在秋眠耳中已是虚虚渺渺,他喉咙里锈味浓重,喘息着咬字说:“是我。” 假如这是在一个太平的环境中,秋眠定会给陌尘衣科普一下,所谓荧惑守心,只是一种比较特殊的天象,不过是火星在星宿内停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天象不稀奇,但如果他们在“书”中,这就会变成一个“设定”一样的存在。 先前他便听那三人说起过晏司秋出生时的异象,那当然不是指这孩子命格不好,而是代表他身上具有某种“光环”。 身携光环者,往往出奇遇,其中就以主角光环为最甚,气运所指,逢凶化吉。 而诸如配角光环、反派光环,在某个场合下也会有其作用发挥。 每每光环有动,触发剧情,就随之有奇象出现,最为典型的就是天象。 秋眠在瞬息中通顺了这里的逻辑。 晏司秋也是某本书的角色,而且很有可能不是主角就是重要配角,但他却因为外来法则致使此间紊乱,意外身亡了。 他死后,带了另一种光环的秋眠夺舍了他,取代了他的角色。 现在晏司秋遇到了生命危险,他的光环原本应该借住气运保护他。 结果气运傻了眼,发现找不到人了! 于是仅有天象的表征。 可天象也可以当做一种指示。 “跟着那星辰的灵气走!”秋眠决断道。 他此时并不能分清东西南北,自然也不知荧惑的方向。 ——荧惑向东。 东方是他们刚逃出来的地方。 火中的书院如噬人的妖物,张开了血盆大口,这时候原路返回,无异于求死。 可陌尘衣却毫不犹豫,将摇摇欲坠的少年紧抱在怀,一扭头,竟真的冲了回去! 砰——! 破窗而入后,却没有脚踏实地。 书院的地面不知何时凹陷出了一个大洞,深幽不可见底。 于他们而言,如今局面已别无选择,陌尘衣定了定心,任由他们向下坠去。 噼里啪啦的火声渐远在了头顶。 粼粼的波光在眼前浮现。 洞底竟有一方深潭。 陌尘衣以背部向水面,只听“哗啦”一声,一朵巨大的水花炸开。 几息后,修士一身湿透,爬上了岸。 渡劫修者几时有过这般的狼狈,但他本人却浑然不觉。 陌尘衣手脚冰凉地将衣袍掀开一角,露出了少年苍白的脸庞,掂了掂他的气息,失声道:“眠眠!” * 秋眠的头很疼。 他听见自己在用力的呼吸,那几乎是快要窒息之人垂死挣扎才会发出的声音,可大口的呼吸引来充足的空气,却反倒让他的头更加疼。 就在那开裂一样的疼痛中,秋眠看见了一个人。 即便那只是一段剪影,也足以让他立即认出。 秋眠死死凝着那身影。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念。 “薛、倾、明——!” 很快,那段身影渐渐明晰。 穿书者薛倾明,端立在半明半暗中。 他身披绣银松纹的白衣,发冠精致,长身玉立,臂弯卧一杆避尘,如一只端丽优雅的鹤。 这是他从来的姿容,哪怕在云明宗的暗无天日的惩戒牢内,亦是如此的一尘不染。 这位穿书之人负手而立,语调轻柔地在问—— “穿书局为什么选中你?” “你担的起什么呢。” 薛倾明对他怜悯地笑。 “为何不答?” “啊。” “是已经开不了口了吗?” 他微微倾身,洁白的袖口像是一片云,浮在秋眠眼前。 “那你知道为什么我选中太仪这个个地方吗?” “其实我有三个选择的哦,同一个位面内有三个境界。” “可你们这里的人是最差劲的。” 他的每一句话,皆如摄人心神的魔音,“你的师尊是天道化身,你是这本书的因果所系。” “可是你们是最差劲的啊。” “天道不济,因果不坚。” “是你们让我选择了这本书。” “——够了!” 秋眠厉声喝道。 夺主剑横空出世,红光一闪,他拔剑狠狠刺向了对方。 “眠眠!” 秋眠闻声猝然站住。 他极慢极慢地回过了头。 落英缤纷,香雪满身。 鹤仪君站在身后高大的桃花木下,雾气氤氲开来,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他知道师尊定是含笑将自己来望。 秋眠的喉结剧烈滚动,夺主剑坠落在地,“叮”的一声,他几度开口却不成言,许久后,他才低低唤了一声:“……师尊。” “眠眠,过来。”鹤仪君音色矜贵华美,秋眠曾百听不厌。 他看见师尊朝自己招了招手,道:“到我这儿来。” 秋眠便真的向他跑去,伸出手臂,想要去拥抱那高大的男子,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可最后,秋眠停在了离对方不到半步的地方。 鹤仪君的怀抱近在眼前。 但他们之间,隔了一把欲燃剑。 那剑刃穿过他的胸膛,淋漓的鲜血染透衣袖,迅速在足下汇聚成了一条血溪。 秋眠却恍如不觉。 第30章 “……师尊。” 他仍在极力伸出手,指尖离鹤仪君不过咫尺。 “秋眠。”鹤仪君冷冷的说,“为师从前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可为何你要恩将仇报?” “……我没有。”少年的嗓音里夹了浓浓的哭腔,他变的口笨舌拙,只会重复那一句,“我没有啊。” 淅淅沥沥的血流淌成河,载得那落花浮浮沉沉,艳丽至极。 “你说你已悔过,我念师徒一场,接下了那杯酒,那杯,被你下了毒的酒。” 秋眠争辩道:“师尊,那不是我,那是——” “有用吗?”鹤仪打断他道:“我万年修为一朝尽毁,天道神格俱毁,已身死道消了啊。” 鹤仪君的面目在薄雾后看不分明,亦或是秋眠的视力又要失灵。 然而他还在极力地睁大眼,想要看清对方的模样,那伸出的手也似乎快要摸到鹤仪君的一缕发丝。 “为师太失望了。” 鹤仪君向后退了一步。 “你欲念横生,妖性不死。” “为师十分后悔,当日为何要将你从崖下带回。” 字字句句,如刀如刃。 而鹤仪君的身影也在乱花繁影中淡去。 “不!你别走——” 秋眠瞳孔一缩,忽然发力,紧紧抓住了胸口的长剑,竟生生向前挺了几分! 可他的双足像是被冰凝住,根本动弹不得。 他知道自己要留不住他。 方才还在辩解的秋眠忽然扯了嗓子大喊—— “你后悔吧!” “鹤仪,你后悔吧!” “是我平庸无能!是我有负云明宗教诲,是我对师长心存欲念!” “是我……害死了你。” 这气势不过一瞬,秋眠软跪在地,哭求道:“师尊,别走……” 哀求的话一旦离了口,就不再那么难续。从前的每一次都是这样,从来都是如此。 “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恨我逐我杀我,可以……” “……只求你,带我走。” “师尊,求你带我走啊……” “——眠眠!” 秋眠猛地睁开了眼。 花雾散去,鹤仪君隐在雾后的脸与陌尘衣焦急的面孔重合。 “你……” 秋眠的涣散的瞳孔慢慢聚焦。 低下头,他看见自己身上裹了张灰扑扑的毯子,而陌尘衣则光了膀子,头发还是一缕一缕,往下滴着水。 潭水旁搭了个木架子,正烤着他们湿透的衣裳。 “灵气完全没有了。”陌尘衣这样说,却又像是松了一大口气,他看着秋眠,道:“还好,我身上的药还管用。” 秋眠向四周看了看。 潭水边是黑黝黝的几方高柜,石壁上嵌了夜明珠,这里像是一个地下的暗室。 陌尘衣见他茫然的神色,心中生疼,但没有问他梦见了什么。 没有灵力的安抚,即便是在昏迷中,这孩子也在哭,在求一个人带他走。 秋眠挣扎着坐了起来,垂下的长发遮住他的神情,半晌后,低声问道:“前辈,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恨到想要把他扒皮抽骨,生食其血肉?” 陌尘衣压住那隐痛,问:“是你之前说的做这个阵,放出邪物的人吗?” “嗯。”秋眠应后,忽然突兀的笑了一声,“真是讽刺啊——” 他苦笑说:“日日夜夜怀恨在心,没有一刻停下,我告诉自己此仇不共戴天,他的一根头发丝我也不能忘,化成灰我也要认得,我要他血债血偿,挫骨扬灰,后来我也如愿……” 在用因果琴立灵屏时,秋眠也尝试联络穿书局,不出所料,通讯全部失灵。 可穿书局的自动报告系统,还留了一条简讯记录在琴中。 “穿书者状态:死亡。” 他真的杀死了那个人。 那么这个阵,很有可能只是薛倾明的一个遗留产物。 但秋眠没有喜悦。 “可是我发现,我只记得我恨的人,却已经快要忘记……”他抬起头,哑然失笑一般:“快要忘记我爱的人的样子了啊。” 秋眠说完便默默了一阵,片刻后又转过目光,道:“这里应该是晏氏的暗室,我们……” 话至此,他却没有把正事说下去。 修士的怀抱秋眠并不陌生,依然温暖结实,只是之前没有这么密不透风,也没有这么的紧。 “我不知道如何宽慰你,眠眠。”修士涩声道:“但我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秋眠靠在他的肩膀上,像是依偎一根浮木,他自然可以随波逐流,但此时却是浮木将他固执地托起。 “再睡一会儿吧,眠眠。” 陌尘衣说:“这里交给我。” 第14章 缘由 秋眠的梦常不安稳,却也并非回回都有人物出现。 有时,他会梦到自己浮在水上。 那是一片粘稠的黑水,广阔不见尽头,无波无澜,如同深渊泥沼。 他仰面漂在水中,荡来又荡去。 水淹没的速度是十分迟慢的,从双腿蔓延至腰部,再到手臂和胸膛…… 直到胸口也沉入的时候,常常他会觉得窒闷,但只要忍耐过了这一阵子,接下来就会好过太多。 潮水来去,秋眠期待于没顶的一瞬。 那么他便能也成为一滴水,融于万千的水中,没有任何的不适与苦痛。 第31章 而今他又感受到了熟悉的漂浮感。 只是这一次,却又与从前有所不同。 这熟稔的水上,却多了一叶小舟。 扁舟载着他在水上荡,冰凉黏腻的黑水不再沾衣,又有风拂面,小舟似乎有了一个新的方向。 耳畔的浪声渐渐远去。 秋眠眼睫颤动,在松软的被褥中醒来。 “……阿眠?”花冬探身过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醒了吗?” 头还是疼,但既然知道疼痛,就说明已经清楚了意识,表明已经回到了人世。 少年应了一声,嗓子还是哑的,夹了浓浓的鼻音。 他向四周环视,昙花帐顶的纹路净雅玄妙。 这里是晏司秋的卧房,相较于之前的空荡,已然添了太多的布置,什么都是簇新的,华贵精巧,与老屋的尘土气格格不入。 “你睡了快两日。”花冬满目关切,给他垫高了枕头,又端上一碗汤药。 那碗或是玉质,兴许极其有分量,花冬双手捧来,也还不住地在抖。 秋眠接了过来,这一直放在案头的汤药现在竟还有热气,是用灵力温住,随时等他醒来便能喝。 “陌仙君说出门一趟,千万叮嘱你醒过来了切莫着急。”花冬坐在榻边,轻声说:“他已经有了法子,回来后就与你说。” 夏日暑气渐盛,仅收起了一半的薄纱如烟雾似的散开,而那云烟抚过少女的眉目,余下一段深刻的伤怀。 秋眠双手捧了那碗,却并不喝,他低声道:“冬儿,你怎么了?” 花冬身子一颤,笑道:“没有啊,阿眠,啊……”就说火上还热了汤,要起身离开。 “不要瞒我。”秋眠抬眸笃定道:“你瞒不了我。” 从他醒来的那一刻就已感应到。 陌尘衣的灵屏如一面高墙,将这间四面屋子围住。 而灵屏后,还有很多人,气息沉稳,修为不俗。 “……与阿眠无关。” 花冬似乎流失了所有的力气,她重重坐了回去,或者说,跌回去才恰当。 少女的双手绞紧了布衣的边角,片刻后咬牙道:“是我的问题。” 而这一句后,忽听“吧嗒”一声。 秋眠太知道那是什么动静。 眼泪滴落,往往就是清脆的一响。 “我不应该留在这里的,但陌前辈说这不会传染,他把那些人打走了,还立了灵屏……” 花冬的眼泪噼啪落下,如雨水浇上芭蕉,她气力不济,呼吸也急促:“这是不对的,这不符合规矩,我命不好,我没福分……” 抽噎之后,她给自己判了一个结果:“我应该去迩烛塔……” 秋眠握住了她的手腕。 而其实根本无需去切脉,衣袖稍高一寸,便可见她的情况。 晏氏的怪病在她身上出现。 并且来势汹汹,又因陌尘衣的强留,呈现出了后期才有的症状。 少女细瘦的手腕之上,已是一片缟素。没有皮肤的质感,也没有血液在经脉中流淌。 她的身体在变成……纸张。 花冬抿唇就要抽回手。 青光却从少年的掌中晕开。 花冬一愣,那是她熟悉的用以治疗的灵力,治过她的腿,也治过她留有旧伤的身子。 可这一回光华过处,什么也没改变。 “阿眠,不要浪费灵力了。”花冬疲倦地摇头,“你的身体也……” “别说了。” 秋眠打断他。 少年的唇色苍白,可掌下灵力却愈发地盛,他反问道:“你方才说是你命不好没福分,那你有没有想过,是我害了你?” 灵力在不容拒绝地在尝试挽回她逐渐纸化的身体,落在那截手臂上,却了无踪迹。 而在秋眠眼中,这就如同往干枯开裂的土地上倒一杯水那样,会有一瞬间的好转,可总体还是收效甚微。 但他没有停下。 秋眠默默想…… 真的,没有任何长进。 自己还是这么狂妄自大,是他默许了花冬的留下,是他自以为可以保护这个丫头。 那些灵屏,那些守护阵,那些追踪阵,如今看来就是个笑话。 “阿眠!”花冬没有力气,收不回自己的胳膊,就按住了他的手,“是我选的,是我要留在这儿,阿眠,你听我说……” 是她命悬一线,却也是她在相劝。 花冬抽了抽鼻子,哽咽着道:“没有这样的道理嘛,你看,你答应教我的时候我就很庆幸自己当初留了下来,这是我的私心,得了好果子就会暗暗窃喜,可不是好结果的话,难道就去怨恨么,既然有了决断,就该知道凡事皆有两面。” “何况你们也没有做错什么,我听陌仙君说你们有好大的发现,是可以走出去了吗,真好啊,我也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 她大着胆子,伸手撩了一下少年垂落的鬓发,挤出一个比哭还伤心的笑来,她似乎断定自己命已至尽头,诸多回忆纷至沓来。 有关过往,有关此生。 若无人知晓,如何算是活过? “我出生在棠州之野。”花冬道:“及笄那年,父母将我许给一户人家冲喜——” 她讥讽一笑:“冲喜……哈!过门那日我就把那爷冲走了,他们又让我去‘追’那素未谋面的丈夫。” 秋眠沉默着听她的讲述。 第32章 将死之人,总与他说此平生。 “他们也没想到我能跑了,那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灵力,居然是在棺椁中。后来我流亡到了竹州,没有身份也没有户籍,只有一身仙骨。” 世家招仙仆,她混入其中,世家不在乎仙仆的来路,毕竟一份卖身灵契就是他们今后的命数。 这就是属于花冬的过去。 一段话可道尽,三两言可陈词。 “阿眠,我们相处不久,但我知道你是个很好的人,我的感觉一向很准。” 花冬连大声讲话的力气也无,于是慢慢地说:“而且陌仙君也讲,你之前每次给我调养,同时在用灵力洗我的经脉,你真的想让我成为医修,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是天大的恩情,我不知哪里值得你这样待我,但我感激你,你是第一个,没有把我当物件来看的人。” 她的父母将她看成一份彩礼。 那户人家把她当成一个陪葬的泥偶。 晏氏的二少爷曾想强用她,不过区区侍女,不过区区炉鼎,幸而遇上了一个行侠仗义的好心人才助她逃过一劫,可也几度辗转,被打发来与一痴儿相伴,或者就这样了此余生。 是秋眠突然来到的灵魂给了她新的希望,是阿眠在听她红着脸说出志向时,没有讥讽她不自量力。 那时,秋眠道:“好啊,我从前就修医道,可惜弃道重练了,我其实不喜欢弹琴,也不喜欢用剑,来日若能出去,你代我去当个医修罢。” 这明明是少年的私心,也是她的梦想。 方才花冬扒在床头,是想等阿眠真正好起来了再走,而当她看着他,也就像是看到了那发光的梦。 一触即碎,却光芒万丈。 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明明前几天还是好好的。 大早上她搬了木箱出来晒,那么重的木头箱子,她也能推动。 花冬还在期待她的小师父回来教她医术……可仅是这短短几天而已啊。 秋眠的灵力告罄,他深吸一口气,对花冬道:“我同你去迩烛塔。” “不可以!”花冬断然否决。 “可以哦。” 却听一道声音从窗边传来。 陌尘衣靠坐在窗台上,不知已坐了多久,他侧头对他们二人道:“我已经摸出了因果,迩烛塔一定要去。” 修士下了窗棂,走到他们二人之间,把他俩的手拉开,随后浑厚的灵力趁机穿入,将他们团团合住。 接着修士抬手,给他们一人脑壳上来了一记脑瓜崩。 咚—— 咚—— 花冬:“哎?” 秋眠:“……” 你搁这敲鼓呢? 陌尘衣先对花冬说:“你居然还想偷偷溜出去跟那些人走,不要这么懂事好吗,我们修仙的还在这里,轮不到你冲出来,再者说天塌了还有个高的顶,既然已经把你当自己人了,也请任性着相信我一下啦。” 花冬眼泪汪汪:“呜自己人?!” 陌尘衣挑眉道:“不然呢,修真讲究机缘,我们三个有缘。” 又转而对秋眠说:“眠眠。” “打住。”秋眠立即道:“教训先延后,前辈说的因果是怎么回事?” 陌尘衣一顿,心说小家伙你这样不顾自己的身体还骄傲不成?但看他苍白的脸色,居然还真就教训不出来了。 于是他说道:“昨天那个书院的地下暗室,里面有很多有关晏氏的记载,其中就包括一个晏家嫡系的笔记,内容冗长,我们长话短说。” 这个阵的因果其实非常简单,眠秋眠猜的也不错,那些纸人就是为了转嫁灾祸而存在。 陌尘衣背诵了一段笔记内容。 ——天华元年,晏氏子弟多染怪症,无故暴死者众,通报修真门派来查,却无所收获,只说疑似与府邸地脉中滋生出的邪气有关。 “天华元年便是这里的启章三百八十二年,在这一年末,晏氏本族举家搬迁,但邪气灵智似乎已锁定后辈,依然不断子息凋亡,活着的惶惶不可终日,不知何时会被索走性命。”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时,来了一个自称云明宗的修士……” “云明宗。”秋眠一惊:“可是叫薛倾明?” “不知,但道号丹尘。” “是他。”秋眠目光冷冽,“是他给晏氏出了这个主意。” “这丹尘道人给晏氏留了这个阵法,以森罗幻象阵为基,将族中子弟的血脉与纸人相连,又把纸人活化,骗过邪气。当纸人在阵中死去,外面的那些人就可免于一死。” 他们夜里看到的景象,其实是邪气具象化,在追逐替身的情形。 这个过程是非常缓慢的,所以应当每天夜里都会有这种情形出现,但又似乎被竹灵的气息掩住。 陌尘衣昨夜再去,还是同样的场景。 秋眠想通其中关节,“难怪书院的纸人所画全是阵中人,那些所谓‘送走’的人,不是真的发病,而是他们的纸人终于完全被邪气吞噬,本人逃出生天了才是。” “对,但是眠眠,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秋眠颔首:“有,那冬儿这种什么怎么回事,还有这个阵的灵力……” 话自此,他倏然一顿。 这其实是一个问题。 法则之力只有限制的作用,并不能提供灵力,这么大的一个森罗幻象阵,它的灵力来源究竟是什么? 第33章 之前秋眠认为是薛倾明在外有设供灵基座阵,可现在他都死了,那么灵力一定来自于阵中。 “迩烛塔是什么地方?”陌尘衣眯眼道:“重者苟活之,轻者供养之。” 这个阵中,有纸人化为的世家嫡子,也有当年晏氏的庶出和旁系,以及万千仙仆。 他们的灵力成为了这个阵的养料。 失了血肉灵力的人,正是一张皮囊,再干瘪一些,便也如一张纸。 同质化的东西,最亦瞒天过海,混淆视听。 “以及,我还有一个发现。”陌尘衣沉声道:“邪气上的火焰,是人之怨念。” 秋眠皱眉道:“如果这个森罗幻象还在晏府的原址上,那么这就是在养蛊,不、不止……” 他语气愈发冰寒:“邪气在太仪界很难繁衍,因为我们的一条法则对它有天然的克制作用,而这个森罗幻象一旦成熟,携了我们生灵的怨念的邪气撕裂而出,与地脉中的邪气其相连……” 陌尘衣总结道:“这是一个,毁天灭地的大计划啊。” 第15章 还曲 薛倾明什么做不出来? 秋眠与他周旋了十余年,再清楚不过,他的这位“师叔”,正是用端庄的皮囊包住了浑浊的野心。 薛倾明生有百相。 秋眠见过他不止一面。 心机莫测有之,天真澎湃亦有之。 他可以是慈悲大度的神明,温柔地亲吻信徒的额头,再以刃穿心,贴耳说上一声:“请你去死呀,可好?” 穿书局曾给出警醒,永远不要对此人有半分的低估,并向秋眠透露过一部分的信息。 此人乃是一个异化的“天道”的造物,但细节全未说明,只因秋眠是太仪界唯一的执行员,他一旦被俘,极大可能会将穿书局的计划泄露。 这倒不是说穿书局不信任他,而是太仪小组的几十号负责人,都曾与那异化的“天道”打过交道。 他们可以断定,只要自己人被抓,不论生死,都能被撬开嘴。 针对异化“天道”,翻书计划只是穿书局制定的众多的计划之一。 秋眠曾见过另一个计划的阵亡名单。 那是穿书局与“天道”的正面交锋,双方投入人员不计其数,战役打的惨烈,穿书局一度临危,无数员工沦陷在了“天道”的地盘。 若不是一位指挥在危机关头开出一个大型跨时空的传送阵,他们几乎会搭进去半个穿书局。 而指挥先生付出的代价也并不小,作为穿书局一把手钦定的继承人,他千万年的积分努力付之东流,命如烛火,朝不保夕。 穿书局没有告知秋眠太多,秋眠也不想知道,他仅知晓那位更为恐怖的“天道”无法亲自前来太仪界。 于是便派了祂的造物来。 薛倾明一直叫那天道为“父君”。 在与其相处中,秋眠发现此人的性格完全是割裂的,有承自那位天道的温文尔雅与行事手段,也有许多出自他对父君的孺慕。 他是在讨父君喜欢的孩子,把太仪献宝似的捧出去。 秋眠曾被他斩过蛇尾,在无尽的金麦田中挣扎了一夜,连他自己也不知,他的血画出了一副巨大的图形。 薛倾明在用这幅画向父君通讯。 “眠眠,回神啦。” 陌尘衣见他坐在镜前发呆,手上木梳的齿已深深嵌入了掌肉。 修士用术法隔空取了梳子,拿来晃了晃道:“我给你梳如何?” 秋眠回了神,刚想说不必麻烦,对方却已经给他梳了起来。 他无心去拗这修士,便讲起出阵的疑点:“前辈,你说真的会有人把因果详细记录下来吗?” 秋眠面朝铜鉴,其中倒影的人脸模糊不清,映出的唯有冰台色的轻袍,苍白的肤色与素色的衣一抹而下,影影绰绰,似一道虚渺的的鬼影。 陌尘衣的灵力从单薄的肩上传递。 可不过短短几日,修士就发觉少年的身体越来越像是无底的深渊,他的灵力如江河入海,却难以补充这枯竭干涸的躯壳。 出现这种情况,陌尘衣已隐有猜想,夺舍之人与躯壳排异,大抵就会如此。 “非常像一个陷阱。”木梳从上至下,遇上打结不通的地方,他便就一手轻轻掐住上方的头发,另一手用一点点梳开,“但哪怕是陷阱,也不得不往下跳了啊。” ……没有时间了。 不论是花冬,还是秋眠,亦或是在逐渐被同化的陌尘衣,都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而留下记录的人,把因果大大方方放在了他们面前。 在因果中,迩烛塔的存在感极强。 朱红高塔,承担了两个媒介的作用。 一者运转阵中灵气,活人在那里死去;二者作为生人与纸人的转介处,纸人在那里解脱。 而他们也已经计划好如何入塔。 参考书院夜间秘密的展露,陌尘衣从前去书院一无所获,很可能就是因为他的身份问题。 此番他为看顾作为学生的秋眠而担任讲习先生,有聘书有令牌,就得以见到夜中的书院。 这也许就是一条筛选人员的法则。 那么进迩烛塔也就要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什么人可以进塔? 在晏府祠堂的供奉神明者。 “后日就要做祈福了,这正是个时机,只是祠堂侍神者甄选严苛,而今去弄正当身份怕是不行,不知冒名顶替可否骗一骗那法则?” 第34章 陌尘衣将他的长发顺好,探手在他面前的匣子里择发带。 秋眠随手勾了一根白的出来,陌尘衣却将其绕在指间,转而去取了一条银朱色的出来,笑道:“这个好看,添气色。” “……嗯。”秋眠没有拒绝,用镜与陌尘衣道:“确实太惨淡了。” “眠眠。”陌尘衣欲言又止,顿了一顿后还是问了出来:“云明宗,与你是什么关系?” 就在方才,陌尘衣将他在笔记中读到的内容尽数背出后,一个年号令靠在榻上的少年挣扎坐起。 少年仓皇地握住陌尘衣的手,颤声请他再说一遍。 经由这份记录的触发提醒,陌尘衣能暂时摆脱法则的同化,他想起一些真实世界的情况,说:“天华八十七年,我来自这个年份。” 那一刹那,秋眠耳边嗡鸣不断,眼前阵阵发黑。 ——怎么可能?! 翻书计划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九十八……外面的时间为什么没有回到《迷仙》的初章?! 陌尘衣见他神色恍惚,整个人如烧过的残灰般一吹就要散。 他将少年半揽在怀,给摇摇欲坠的秋眠一个肩膀,问说:“你是不是有家人在血厄之祸中离世?” 陌尘衣熟练地拍他的背,“没事、没事儿啊眠眠,天地灵气逆转,因果重算,很多人都回转了回来,我就是其中之一。” “云明宗——”秋眠抓住陌尘衣的衣袖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根稻草,“云明宗的峰主们如何了,还有宗主鹤仪仙君,他如何了?!” 陌尘衣第二回听见“鹤仪君”这个道号,头一次便是在少年深陷梦魇的哭求声中。 “云明宗的峰主们我见过一回,都好好的。”他极力回忆自己重生后的景象,“那个第三峰的纪峰主经常在外面走动,呃她叫什么来着,纪南月?和他搭档的器修峰主也在。” 再绞尽脑汁回想加猜测道:“至于你提到的云明宗主鹤仪君,我虽没见过,但林涧肃这宗主已经通告修真界说自己不干了,我想是因为那前宗主应该也活回来了的缘故,该是在闭关吧?” 陌尘衣原说这些是想宽慰眠眠,谁知效果出乎他的意料。 怀中的少年重重闭上了双眼,随之浑身一震,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在那之后,陌尘衣鲜明地到眠眠的身体急转直下,魂魄与躯壳的契合度低的不能再低。 这本就是个死躯,此时这活人的一口气却也快要散了一般,速度快的连陌尘衣也猝不及防。 从前陌尘衣便在这孩子身上闻到了一种死气沉沉的味道,但现在这气味竟发生了某种改变。 变得舒卷张开,虚渺的抓不住。 云明宗与他有什么关系? ……大抵是恨。 秋眠哑然失笑,“不过既然生死已过,也就万事皆休了罢。” 他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便按计划行事,今夜前辈先去探迩烛塔和祠堂,我先去书院的暗室内弹因果琴,之后与你回合。” 既然笔记竹简带不出来,说明因果就附在上面,他要去把因果线索抽取。 再来就是最后一个条件了。 站起身,秋眠披上外袍,对他道:“前辈,我去看看花冬。答应您的琴我不知是哪一段,我会的谱子若只起一章,一刻不停的弹,后日可以弹完,兴许其中就有您徒弟的那支。” 陌尘衣静了一刻,颔首道:“好。” 他们要去迩烛塔,却定不能把花冬留在这里,而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迩烛塔俨然要成这个阵的中心。 花冬以及这阵中所有的生灵若想离开,也必然要经过这座高塔。 再想了想局势,陌尘衣思绪慢慢发散,又在猜一会儿眠眠会抱哪种小动物回来。 花冬要撤走,但不能明目张胆,恰好陌尘衣芥子囊里有个法器,可以暂时收存只小灵兽。 他们就商量把花冬姑娘变成小团子偷偷带出。 眠眠一定会问花冬想变成什么团子,而那小丫头必然会说都好都好,看你喜欢。 眠眠会喜欢什么小动物呢? 陌尘衣想,他会喜欢毛茸茸的小团子吗? 秋眠离开了一炷香时间,想必也是和花冬再谈了谈,再回来时,手腕上多了个镯子。 镯中卧了条烟霞色的小蛇。 陌尘衣:“……” 他默了一瞬,道:“眠眠,你喜欢……蛇?” “对啊。”秋眠点头,“长毛的不好带,这个方便。” 真真是效率至上了。 陌尘衣默默记下少年独特的小动物喜好,给那镯子中灌了一些灵力。 花冬修养其中,舒服地酣睡,还是毫无软体动物样儿的肚皮朝天的睡法。 把花冬领了出来,秋眠按照承诺,准备给陌尘衣弹琴。 院中夏木茂盛,高大的亭盖遮下了碧波似的影,他盘腿坐在蒲团上,一把连同书院服饰一并送来的琴横在膝上。 陌尘衣当时说要给他买琴,但还目前在慕色,晏氏的宝库他也去过,却觉无哪一把琴可与少年相配。 眼下也仅能用手边的这一把。 有风自青萍之末旋起,披一席青色衣袍的少年在树下弹起一曲又一曲。 他会的曲子繁多,毕竟当过挽仙楼的琴师,当世盛行的曲目皆要练习,但多是风月。 既然答应了陌尘衣每一曲都试一试,他也没有去挑选,想到什么弹什么。 第35章 曲如流水,从风花雪月至灯花棋子,依依杨柳送多情人,春末荼蘼盛,冬雪侯归人,终于唯一的一首峥嵘铿锵,狼烟烽四起,春闺梦里。 音愈高,声越切。 而秋眠显然低估了这把琴的质量。 “铮——!” 一声过后,弦断琴毁。 秋眠垂眸道:“我去修一修。” “不必了。”陌尘衣起身上前,合住他的泛红的指尖,说:“后面的曲子,下回再弹吧。” “可是……” “我徒弟不会在这里。”陌尘衣沉声道:“离开此处,我们再弹。” 第16章 感谢 有陌尘衣在,当可在这玲珑囚笼中来去自如。 黄昏时,秋眠再回了一趟书院。 两个时辰后,他与陌尘衣在晏司供奉堂后碰头。 二人匿去气息,至供奉堂后院高墙上。 秋眠仍怀抱那把断过弦的琴,而今那崩弦已被续上,他衣袖宽垂,神色竟亦是轻快。 他信手拨了几个音,未有一音奏出,却有灵波微漾,悄然的弦音潜入风中,往空寂的堂内去了。 门扉深几许,月溶溶在天。 灵识与琴音相融,片刻后,他已对祠堂内景了然,尤其正堂上,那所谓不留相的“神明”留下的一盏金灯。 此灯并非甚么了不得的法器,仅就是一个用以传达生灵祈愿的转换器。 薛倾明的目的是要做天道,他的一贯索求,便是人间的香火与祈愿。 曾经的太仪天道谨守了法则,无情上善,祂维系的是境界内的大因果。 穿书局内有太多的天道在任职,祂们说,每天要处理的因果如汪洋大海,如果只是因果也就还好了,夹在其中一并送上来的,还有无穷无尽的愿望。 可若不在因果中,这些愿望祂们并不会如何,也不能如何,用祂们的话说,便是—— 信吾也好,不吾信也无妨。 毕竟,拜的又何曾是吾呢? 而揭开那层面纱,换个说法,心愿也可称为“执念”。 在天道那儿,就叫作功德。 要是运转得当,这是比仅靠灵力清修,要快千百倍的捷径。 薛倾明并不稀罕只拿下一个太仪,这里是他的跳板,他想要终有一日可与“父君”比肩。 所以他要变得更强。 一个境界内最强的即是天道,他想要当天道,可却未必会尽天道的职责,而他自诩的神明,是真的在试图实现那些执念。 譬如晏氏希望能子子孙孙不凋不落,还要成为气运云集的大世家。 在此阵法下,也真的达成。 “这神明啊……可真贪。” 秋眠微微抬了头,明月朗朗,有鸟振翅高起,掠过墨色的夜空。 少年勾了唇,眼眸中却无半分笑意,他淡声道:“真是可笑,若只去听强者的声音,还不如一直至高无情。” 明月洒落,将他笼于一片薄纱似的光中,浮浮冉冉,如冰雪消融。 陌尘衣忽然用手拍了拍他的肩。 “前辈?”秋眠不解。 修士摇头,他只是在一瞬间觉得这孩子将要随水流散。 这感觉太过细微,陌尘衣也不便说出,于是随口问:“眠眠在书院有新的发现吗?” “没有。”秋眠笑道。 又屈指勾了一下弦,琴弦仍哑,颤颤无声。 他环视一周,忽然说:“这样有点儿像坐在屋顶上晒月亮。” 供奉堂内的侍神者会在子时出没,或去迩烛塔,或为白日祈福祭神做准备,他们要等的就是这些人。 索性还有小半个时辰,秋眠屈腿坐下。云月相逐,风爽拂面,他长呼道:“真轻松啊——” “眠眠以前经常这样?” 陌尘衣发现走了一趟书院,少年的兴致出奇的好。 像行了很远是旅人卸下来沉重的包袱,秋眠轻快地点头道:“嗯,我以前在屋顶上有个窝的。” 这就是很新奇的说法,陌尘衣也落坐于他旁侧,掌下是琉璃玉瓦,浮了一层薄薄的霜雪般的皎白。 衣袖覆于其上,也仿佛是在桃花汛中浮沉,夹了冰与水,生生不息地淌。 少年似乎因此景致而变闲适,他合抱住琴身,连额头也贴了上去,不知想到哪里,道:“前辈,我的琴里原本住了……一只灵。” 他把“系统”换了个更好理解的词汇。 太仪灵气并未足到可令兵刃法器化出灵身,能修出灵识就已是能排入世间法器前十位。 “是你那把青色的琴中灵么?”陌尘衣知道那琴并非凡品,故而也不惊讶。 “嗯……它是我的一个搭档。”秋眠半合着眼睛回想,“它陪了我许久……其实我以前很不喜欢一个人待着,非要热热闹闹才好。” 他微微晃了晃腿,这动作实在幼稚,可陌尘衣却恍然看见了昔日在屋顶上望月的少年。 秋眠曾躺遍云明宗的屋顶,那是一个对他而言,很不同寻常的地方。 兴许是因为他看不见又爱爬高,小时候每每上顶就有人来陪,一年四季,从来如此。 春日里胃口大开,拉上师兄师姐们偷偷开荤,香喷喷的烤鸡和酱猪蹄总让他惦念。 秋天是书刊上新季,夜里听纪师兄念他的大作,大伙的关注点总是跑偏。 纪二师姐说:“为什么主角不独美,让那个渣渣把灰扬了吧!” 第36章 屈三师兄则说:“那个武器的武力值不对劲,除非是用玄龙石做机括,可重量加倍,强调稳定性,不大可能在垂死的时候举起来乱射的……” 林大师兄比较严肃,他分析道:“这书容易卖不出去。” 秋眠好奇:“怎样才能卖出去?” 林大师兄一本正经:“加图。” 纪北亭炸呼道:“你来给我画啊,那种图很贵的好吗?!” 大师兄就严肃说:“你在想什么?我说是人物关系图。” 而到了夏天,秋眠就变成了众人的心头大好,因他冰冰冷冷,总会被当成消暑的冰块抢着抱。 天凉时他们则会给他裹一层又一层,算他冬眠的日子,先把床榻弄的舒舒服服,也会在下雪的日子上檐顶,用留影石将雪景记录,等来年春天再给因冬眠错过的眠眠看。 小蛇贪图温暖和相伴,这些东西来的太轻易,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 好像只要他想要,就没有不行。 早几年时,秋眠只过三个季节,可不觉太短,后来他四季皆有,三百六十五日齐全,却日日是挨。 他想起自己人生的第一口酒便是在瓦上偷喝,喝大了就显了尾巴,谁来就缠谁。 鹤仪君突击来查,师兄师姐们挨个一排乖乖站好,就他还傻不愣登要讨个抱。 鹤仪想给他醒神,却被他用长尾绕了一圈再一圈。 与其说他喜欢月亮,倒不如说是喜欢和他们在一起。 而他最后一次这样晒月亮,身边只有琴中系统一个。 他徐徐地说:“它买了许多的语音包,有个专门夜读的声音很好听。” “它还在你的琴里吗?”陌尘衣问,心中却在想,我的声音也好听的,不妨出来比一比。 秋眠摇了摇头,“没有了。” 风从顶上轻轻溜过。 “前辈,灵是会走的,人是会变的,只是我没有想过会是这种方式。” 月色明光下少年的眼睫如发光的翅膀,须臾后流云遮蔽住了月色,在半昏半明间,秋眠道:“有时候我会觉得,过去就像一个梦一样,很多东西是否本不应该拥有,于是失去也理所应当……” 他的这段话消沉至极,可说时平铺直叙,仿佛是无关紧要的事情。陌尘衣想要反驳:怎么会这样想?眠眠值得那么多的好。 “当——” 子时的鸣钵被敲响了,侍神者们鱼贯而出,皆身穿华服,看来他们今日是要彩排祈福祭神的仪式。 秋眠和陌尘衣要混入其中,便要学这一整套的流程,再随机应变去换。 这仪式并不复杂,一心二用去学也绰绰有余,秋眠一面默记各个角色的分工,一面道:“天命是不是真的存在,我不知道。” 他从前不信,后来却也切身体会。 穿书者在成为太仪天道之前,要做的就是打乱进行时的这本书的因果,对方的计划明确—— 杀主角,乱剧情,设法阵,成天道。 薛倾明因被法则钳制,杀主角之一夺光环已是极限,于是他篡改了另一位主角的命数,也把因果所系的角色翻覆于鼓掌中。 因果在哪里? 在云明宗第六峰主秋眠。 一个在《迷仙》这本书中,承接了所有串联因果的角色,因未来是当世医修圣手,他指向所有灾祸现场,及时送上线索信息,是推剧情开副本的一把好手。 又多次帮主角们于水火中,在白蓁垂危时炼出可生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大力推进主角们的感情线。 穿书局同事们用游戏的角色代入,说他这相当于全书第一奶妈。 《迷仙》这本书的原剧情,秋眠也读完了。 他抚摸冰冷的电子光屏,掌下的文字成片成片,摸不到血肉温度,那书中的秋眠,就像是一个与他同名同姓的陌生人。 陌尘衣静静地听,半晌后说:“天命也许既定了我们的出身,或多或少引向了一个方向,让我们觉得,所有选择都被困在条条框框里,远不如好天命的人自由。” 他声线低沉,缓缓道:“如果每一个人都拥有一条命轨,那么有的人就是能轻松顺遂,有的人走的就格外艰难,这我无法反驳。” “但天命怎么能决定我们的在有限的选择里,去怎样面对呢?” 陌尘衣自问自答道:“眠眠,我们都在赌一个命数的可能,生灵不是与天道博弈,而是从来在与自己的命数博弈。” 侍神的男女修士在月下起舞,神明在上,以其身为灯,如梦似幻。 秋眠手上比划着他们的动作,停在了一个指上停蝶的手势。 陌尘衣对比过后,自己也比划了一个,给他纠正了方向和高度。 月出云后,秋眠恰好侧头。 二人呼吸可闻。 少年怔怔看着他,忽而展颜一笑,那笑容绵长柔软,比月色更美,他道:“陌前辈,您真的很像一位先生,您一定是一位好师尊。” 陌尘衣听了一愣,轻声打趣道:“眠眠是在夸我,还是损我话多唠叨呢?” 黑暗中,高耸的迩烛塔立在秋眠的眸底,他收回一霎走开的目光,笑道:“真心话,谢谢前辈。” 穿书者曾对他说:秋眠,你的命数在书中敲定,又被我改写,还要被穿书局控制……你真的以为自己很被人喜欢吗,不过区区设定。 而陌尘衣却说,与命为棋。 第37章 秋眠已经不再有心力去分辨这两种说法的可推敲性,但他愿意去相信来自这修士的教诲。 这样就够了。 他的故人们被穿书者“改换”过一次,现在他们已经回来,秋眠便当自己赢了这一局。 虽然出了偏差,也应是皆大欢喜。 就是可惜,他已经走出太远。 第17章 入塔 此后几日,天高云远,秋眠与陌尘衣把晏府跑了个遍。 他们起草了一张有关此法则阵的模拟图,从阵圈的推演出发,将各个灵力周转的节点录入图纸,风批设定锚点,留待出阵时使用。 秋眠提出的出阵四个条件状似简单,但真正要同时触发,却绝非易事。 有时他们一同出入,有时则分头行动,总是来去匆匆,却竟已生出十二分的默契。 卧在灵镯中的花冬偶有醒来,好几回,不论是白昼或深夜,她未见他们有一刻的休息。 每每二人收齐了信息,便会在书房内汇总商议。 一张红木桌上,竹简如山。 花冬在镯中,亲眼见证了二位修士的竭尽全力。 她所见夜幕深沉,灵笔不歇,似繁星天河,纷纷落落。 朱红的迩烛塔在黑暗中耸立。 淙淙的因果琴音不时响起。 转眼,三日晃过。 祈福大典在即。 头天夜里,二人商讨了一整个大通宵,直到破晓时分,明珠仍亮,蜡泪却流干。 陌尘衣舒展了筋骨,走到窗边。 远山的边界上已浮出了淡淡的白。 天快要大亮了。 秋眠走至他身侧,也投了目光去往那山峦深处,他问道:“前辈,出去后想去哪里?” 陌尘衣答:“橘州或栀州。” “栀州在江南。”秋眠轻声念道:“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光将山的轮廓勾成了一条金色的线,笔直地向更远处的墙外延展,似这虚幻的山体想要固执地留下一个形状,却画满了静谧的疯狂与壮丽。 成败在此一举,陌尘衣却并不紧张,他听少年吟诗,当他心生向往,问道:“眠眠从前没有去过?” “去过,只是没有来得及好好游玩。” “我的徒弟以前就说想去玩儿。”修士怅然说:“我想,现在他长大了,也许自己就先去了,我赶过去,就能与他碰头。” “那前辈可要快些去栀州。” 秋眠叮嘱说:“江南有时在期待中才是最好,如果头一次去没有好印象,恐怕是会大失所望,伤心梦碎的。” 芷州云明宗在十州居中,宗门任务常要走南闯北,但秋眠太依恋宗门,并不想出去走动。 于是远的任务不接,要在外久住的任务也不接。 这就导致他每年的课业任务量不够,可还是宁愿闭关灰头土脸炼药,也不想独自前去。 欠的最多的一回,他炼了快整个修真界的静心丹,才刷到了年度任务的标准。 那一阵他活的简直就像个丹修,峰头上每日烟熏火燎,还有各种地动山摇,那是鼎给他炼穿了后爆开的地动。 而与出生在北地的所有孩子一样,他对南边似乎总有一种奇妙的向往。 水桥乌篷船、青团桂子香。 别襟一朵栀子花,芬芳了烟雨楼台。 不比凡人的车马几日,于修士而言,明明是一剑便可来回,闲假时足够跑上好几趟。 秋眠却总犹豫,由此耽误又搁置。 他会想:反正以后也有机会,不差这一次,如果能和鹤仪君一道去,岂不是更好? 江南好,好在哪儿呢? 好在念着的那个同行人。 后来他逃至南方。 阴雨连绵,湿气入骨,伤口反复发炎,高烧总也不退,虚弱到连药碗也拿不住。 可汤药必须喝,他自己就是个医修,自医了许久,用的量越来越大,下的药愈发地重。 以至于现在他一想到南地,就会舌根发苦。 秋眠搭了手在窗棂上,一束光落在他指尖。 “前辈,一旦法则的破绽出现,我的琴会尽力拉住它,同时这个阵的因果曲目响起,媒介必然回响。” 他分析道:“如果我是布阵人,必然会在塔中设下杀阵,乃至法则压制,还有一个会乱跑的发动人,前辈真的要辛苦了。” “两个发动人。”陌尘衣说:“我会在他们身上设下传送。” “好。”秋眠在凉爽的早风中挽了鬓边的碎发,他温和地笑说:“前辈,您的徒弟在南边等您……” 风走过隙,寂寂无声。 “别让他等的太久。” 陌尘衣颔首,去到庭中调息。 这位渡劫修士的灵力,将在破阵时拉住阵内所有的生灵。 此阵崩塌,纸人死了就是死了。 可活人不想死。 这是穿书者常用的套路,但凡搞个阵,就要扯上一堆人。 薛倾明一直笃信,人越多,越会发酵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修士们要抉择和取舍? 而不论怎样选,都要付出代价。 可陌尘衣也已有了决断。 不论是为了有人证去告发晏氏,还是修士们对凡人长久的庇护的习惯,他要出去,却也并不打算就这样自己出去就算了。 在他与秋眠商量时,秋眠对这修士的认知又有了改变。 第38章 虽然满心满口的他的宝贝徒弟,却没有不择手段,亦没有目中空空。 秋眠看得出来,陌尘衣应是在非常严谨的环境下,修炼至如此境界。 此人似落拓不羁,行事潇洒,满心满眼都是那乖徒弟,但真正相处共事,便会发现他其实处理起事务来,周全到巨细,严谨到死板。 而他对生灵们的态度,秋眠用因果琴听见。 偶尔,因果琴会把在弦音范围内的人的因果投出。 在某一个音中,秋眠看见了修士暗中出手救下花冬,也在教训那些身份尊贵的纨绔,仗势欺人的管事。 他能管,就会去管。 现在他要管整个阵中生灵。 有时越到高的修为,越要出离红尘,不染因果,可秋眠看陌尘衣似乎走的是稀罕的一道。 他坦荡接受自己的执念,也在力所能及地去让生灵们去有机会想念。 死去万事休,就什么也没有了。 窗前,秋眠注视庭中的修士,缓缓转动手上的镯子,灵镯中的少女已经醒来,正在探头探脑。 “冬儿。”秋眠道:“出去后你学一学琴。” 花冬:“哎?” 怎么突然布置功课? “剩下的曲子我也存在了这镯中。”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我没有遇见过那么一个孩子,那些曲子都是从各地传到了挽仙楼,如果有一首真的来自他的徒弟,就可以追根溯源,你把曲子提取出来,曲中因果能读多少就读,读不出来就算了。” 他的视线未离开那伟岸的修士的背影,笑道:“你出去后,如果无处可去,以他这心肠,再加上弹琴这功劳,之后应该也会管你吧。” 又迥自站了片刻,再问:“冬儿,关于这身体的母亲阮氏,你还知道多少?” 烟霞色的花冬探探头,她太过虚弱,隐约察觉出哪里不多,可又容不得她再细细思考,再加上话题一转,她又一时转不过弯。 不明白阿眠为何又问到这个,她想了一会儿,如实说:“是一位很温和的夫人,不喜欢出门,文文静静的,其实很有风骨,不喜那些手段花样,老人们说她有烟雨气,毕竟栀州与此地相隔万里……” “好,我知道了。”秋眠颔首。 天光在眸底流逝,他走出了书房。 庭中灵气沛然,草木招摇。 陌尘衣要时刻盯住整个大阵的变化,一旦破绽出现,通道打开或撕裂,法则不可能无动于衷。 他要顶住的是最后玉石俱焚的那个后手。 此间灵力无法纳入他身,但渡劫的修士本身也不容小觑,等到陌尘衣调息至修为的最佳状态,二人即刻出发。 他们掉包了之前弄到的身份,混入了祈福祭神的队伍中。 有鼓点在敲响。 咚—— 咚—— 咚—— 祈福舞的第一个动作,便是双手半合,宛如虔诚的祈求。 秋眠在台下,看着看着就犯了困。 他慢慢放空思绪。 从前读书时,秋眠就容易跑神,东想西想,没个正经。 想后药田的草药为何老是不发芽,想什么时候可以和他们下山去玩。 还有就是想……师尊几时能忙完啊。 边放空还边随手用笔在纸上勾下几画,再垂眸看了一眼纸上勾勒出的侧脸,对折后收在袖中。 鹤仪君是极其板正的师尊。 修为高深,无欲无求。 他怎么会知晓五个弟子里,有一个心中尽是些大逆不道? 某一年的盛夏,秋眠盘在凉沁沁的竹席上,做了一个狂背的梦。 醒来后他心如擂鼓,冲入了庭前的池水,可搅碎的月亮在波光里复原,他的眼瞳如翡翠,眼尾却尽是潮红。 他从那时就明白,他无法像师兄师姐们那样尊敬他们的师长。 他想对自己的师尊不尊、不敬。 何况他是蛇妖。 蛇为小龙,龙性本…… 所以在《迷仙》中,那个第六峰的峰主秋眠,一出场就是在修无情道,剧情没有解释其中缘故,只一笔带过交代了句。 只有书外的秋眠知道这个设定的缘由。 修道为证本心。 他这个初衷就是不对的。 这也就是为何书中的秋医修,选择为一城生灵拔毒,在大结局前领了便当。 看似已臻化境的无情道,实则瓶颈之后,就是土崩瓦解。 但至少不会痛,也不会伤心。 秋仙君陨落之时,嘱咐了弟子们许多,后事安排周全,秋眠认为他远比自己聪明,尽善尽美,哪怕是到最后,也依然是一个可爱的角色。 在书中,秋仙君是个很厉害的医修圣手,救的人数不胜数。 只是末了,秋仙君对哭的不能自已的徒弟说:“转告鹤仪君,他与白姑娘的喜酒,我怕是不能喝到了。” 命灯于此时熄灭,留下一缕青烟。 秋仙君重诺,临了只违了这一个约。 穿书局评估时,说他这个吐槽役的奶妈角色的死,恐怕会赚很多的眼泪。 每一本“书”,都是一种因果的推演。隔了冰冷的光屏,秋眠仿佛见到了修无情道后的自己。 那其实也是很难过的一生。 但也只是情之一字上。 不像是现在,没有一字做的尽好。 仪式结束后,秋眠与陌尘衣前往迩烛塔,九重朱红的高塔在阳光下也散着冷意。 第39章 从踏入塔门的那一刻,眼前的场景倏然发生了变化! 陌沉衣独自一人站在原地,邪傀蜂拥而上,他眸色泛冷,手上杀势锐不可当。 而秋眠怀抱因果琴,沿着覆满尘埃的木梯一路向上,至于高塔之顶,已有人静候于此多时。 晏司焰如几日前一般,文雅地与他合袖问礼,道:“兄长,我等你太久。” 第18章 塔顶 “你似乎不惊讶。” 晏司焰袖手道。 秋眠摩挲腕上的玉镯,烟霞色的小蛇瞪圆了豆豆眼,浑身紧绷。 灵力涌入,却难以安抚她。 “不论是谁来,我也不会怎样。”秋眠淡声道:“你是自己讲因果,还是我来听?” 青色的琴流光萦绕。 “我知道你有本事。”晏司秋拂袖,自芥子囊中化出了一张矮几和两个蒲团。 再一挥手,案上已是茶盏齐全。 袅袅茶香盈满塔阁。 花冬没见过这架势。 为何这位小少爷出现在这儿? 为什么忽然喝起茶?! 她是一万个想不明白。 有关晏司焰,花冬也略有耳闻,这小少爷的身世与她主子大差不差,都是可怜人。 如今的晏氏家主在几百年前,桃花不断,自诩行的多情道,可不同于风流浪荡子,他乃个中高手,七情也可翻覆于掌中。 若高台上戏子伶人,投入时忘情,抽身时也忘情。 但究其原因,与修为撇不开关系。 纵观他诸多的红颜知己,并无一个寻常的根骨。 于修道者而言,皮囊真的不算什么筹码,尤其是出自凡间,如非是沧海遗珠的罕见,怎入得了仙君的眼。 少年青春,几十年后也只是一个老妪罢了。 而晏司焰的母亲出自合欢宗,生有一副玲珑媚骨,深谙双修秘法。 如此不见光的出身,却助晏家主突破了一个大境界。 花冬曾听侍从们咬耳,合欢宗门人,阅人无数,而晏氏门楣甚高,当年抬她入此,已是大逆不道。 后来死的不明不白,真是薄命佳人,无福消受天大的恩情。 好在遗下一子,到底在这儿留了个名姓,至于究竟是何名姓,也并不是那么重要。 可怜那孩子,少失母,又无依仗,在晏氏的日子不比他那七哥好多少。 只是晏司焰聪明。 这是他比晏司秋唯一的长处。 他幼时听过那些哥儿姑娘们讲乐子,七八岁的孩子功课却多,不找点好玩的真的会活生生闷死。 晏司秋也并非出生痴傻,只不过是比常人迟钝,就像丢了几分魂魄,慢慢吞吞,但不是完全蠢笨。 直到那些同族的孩子们把他关在了一间暗室内,再布下阵法错乱时间,洒雄黄,放出圈养的鹰。 等到次日照顾晏司秋的老人将他找到,他已一字不可说,变的疯癫迷乱。 事发后,家主也曾震怒。 可已为时已晚。 夫人们哭的哭求的求,闹的难看,再又说起加上两面的谶言,终究是祸福难测,家主几度思量,心有定论。 也许……疯了也不是坏事。 “你被抬回别院时,还张牙舞爪。”晏司焰平声道:“那一年,我五岁,吓的躲在门后。” “所以你下定决心,不沦落到晏司秋的下场?”秋眠放下琴,挽袖斟茶,道:“挺励志的故事。” 晏司焰一怔,旋即也笑了:“嗯,这是这阵帮我补全的记忆。”他唏嘘一声:“很合理,我认为完全有可能发生。” 镯中的花冬忍住疲倦不睡过去,聚精会神去听,却越听越听不明白。 ——什么叫补全记忆? 秋眠解开了她的迷惑。 他对晏司焰道:“你是这个阵的第二发动人,阵中所有的反噬和灵力杂质全部沉淀在你这里,虎毒不食子,陌前辈因为这个打了家主,但其实他没有想到,你或许是自愿的。” 茶香馥郁,秋眠垂眸说:“法则阵法我也研究过,毕竟是太仪的特殊产物,说来我的第一份报告写的就是这个,算是个田野研究?” 他蹦了几个听不懂的名词,轻笑道:“哈,这种阵破解难度高,但其实某些方面也极为刻板,需要在内部维护,稳定性也不怎样……” 凝了眸在晏司焰身上,道:“如果没有你,现在这里是什么样子?” ——会是一片虚无。 怨念大火点燃的邪物早已吞噬了所有的纸人,那些妄想换命的生人早已免于一死,牵连的供奉生灵也已灰飞烟灭。 秋眠向塔外望去,亭台水榭,琉璃瓦上光华粼粼,如洒落一把星辰的碎屑。 整个法则阵,晏司焰在维持秩序。 “你承自母亲的玲珑骨被挖走了吧?”他忽然换了个话题,问。 “你真是……”晏司焰苦笑,“都会让我以为你是天道垂目者了。” 传说天道会定下某人代自己垂目人间,成为大道无情与心怀苍生的一条线。 “我只是一个帮干活儿的。” 还是个临时的打工人。 秋眠解释道:“我只是无意中听到了你的惨叫。” “用你的琴?”晏司焰指了指。 “嗯,你总在我那院子外藏着,在琴音的范围内。” “虽然现在也很不舒服,可不比挖玲珑骨的时候,也不比……” 第40章 晏司焰颔首,也望向那方清秀的天地,他平静道:“也不比仇恨之苦啊。” “你的修道之途止于此,那些莫欺少年穷的套路你用不上。”秋眠缓缓道:“但在这里,你有了一个机会。” 捧了茶盏拂去浮叶,他呷了一口,“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呢,孤注一掷?” “差不离。”晏司焰饮了茶,说:“他们开这个阵法时,用术放倒了所有需要助阵的人,但合欢宗对此术多有防备,那时我醒了过来。” 那一年他十九岁。 刀锋架在颈上的少年抱拳跪地,说自己出身卑微,受晏氏养育大恩,如果能为神明和家族尽一分力,也是此生无憾。 “也许是因为我一直装的非常好摆布吧,再说自己的孩子也比旁系要可靠。 “只是这阵委实难了。”随后晏司焰自嘲道:“我也着实天真。” 他想要报仇,报杀母之仇。 什么两情相悦,不过是哄骗,骗到手了也不放过,若是反抗,即会被囚禁,也不会有人相信,合欢宗的门人会被世家子利用。 几岁的孩童曾轻轻吹着母亲手腕上被禁锢法器灼烧出的红痕,眼泪汪汪地问:“娘亲,疼不疼?” 容貌美艳的女子不答,只把他抱入怀中,推开小轩窗,指向枝头翎羽华美的罗鸟,“喜欢吗?” 他点点头,“嗯!喜欢。” “阿焰,如果有天我不在了,你不要难过。”她亲吻他的额头,“娘亲只是变成了飞鸟。” 他抓紧母亲的手,焦急道:“娘亲不要走!”女子却笑了:“小笨蛋,你该为我高兴。” “她没有飞走。”晏司焰说:“扼颈后她被吊在房梁上。” 再十日后,与合欢宗势不两立的宗门的女子,风风光光入了门。 美丽的鸟儿至死也被金器困在笼中。 他们当他不知,骗他母亲与人私奔。 小小的孩子义愤填膺,自说以后再无娘亲。 也非谎话。 是真的没有了。 死去的人,真的再也回不来。 “从前她非常喜欢读那些野本子。”晏司焰怔怔道:“可是不是谁都有正角儿的命格。” “是。”秋眠道:“你想向晏氏报仇,几乎没有可能。” 这就是书外的世界。 多少求之不得,多少穷途末路。 “这个阵是我仅有的机会了。” 晏司焰练不了刀便去学阵,他苦心研读也知千百种阵法,如果这是一个真正的阵,他确实可以反将一军。 他杀不了阵外人,但在这个被他所监管的阵中,本可得偿所愿。 “所以你把渡劫修士引进来当你的打手?”秋眠道。 “这不是我做的,我没有那么大的权柄。”晏司焰说:“而且我身上有咒,对阵中人动手会立即被钳制至失忆,只是我母亲留我秘术,失忆与复忆我自有方法。” “一个漏洞。”秋眠端了茶道:“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年轻人,晏氏心也真大,你怎么逃过搜魂,怎么过他们的考验?” 花冬也在镯子中疯狂点头。 没错,总不能就靠一张嘴发发誓。 晏司焰含笑道:“确实,任何东西都比不上这阵,何况是我一条微不足道的命,一个咒总有解法,这里容忍不了意外和变数,所以他们必然有一个绝对的保险。” 注入了法则之力的阵法,怎么可能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我进来后才发现,纸人杀死了又如何,次日还是会复原,有生生不息的力量在保护他们,没有人可以走出去,除非……” “除非条件齐全。” 塔外夏日的光寸寸走近,停在矮几上,划出一条长线。 “你知道为何我可以和你说这些吗?”晏司焰忽然问。 “我知道。”秋眠道:“法则怎么可能容许你到处乱说。” 他放下茶盏,把琴横放在他面前。 晏司焰皱眉:“往事就说到这里吧,我只有一个疑问,这个身份和你是什么关系?” 秋眠把琴拿起,说:“天华元年,也就是启章三百八十二年,栀州阮氏嫁与一人,诞一子。” “阮氏天生寒灵,实则入世历劫的白蛇化身,此子生而不得人形,家主令老仆将其弃于深渊。” 命轨由此走向一个节点。 若那老仆听了家主的命令,他就是未来云明宗的秋眠。 若那老人动了恻隐之心,偷偷将他养下,而后家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他就是晏氏的晏司秋。 秋眠在暗室内,找到了白蛇诞异子的记载。 在外面的世界,晏司秋是一个本不该存在的人。 与现实相违背的,因果的破绽。 “解决了,那么就是最后一件事。” “请讲。” 晏司焰正色道:“借你性命一用。” 花冬大惊:“什么?!” * 陌尘衣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重。 邪傀杀之不尽。 “退开!” 他杀灭了一波,忽感高塔内震动不止。 有灵力化为了细弦,亦或是索命的绳索,自高塔的塔顶向四面八方迸射。 铿锵弦音响遏行云—— 阵有回应,地动山摇。 汹涌的法则之力向迩烛塔压来! 陌尘衣将传送阵法发动,晏氏家主的纸人化身倏然出现在眼前。 第41章 他一道灵刃将其抹了喉,却突然发现另一个发动人定位就在这高塔内,且无法立即召回! “眠眠……” 陌尘衣隐约抓住了什么,却来不及细想。 磅礴的法则全部砸了下来。 陌尘衣一声不出,运转了全部的灵力。 他自然不可能以一己之力与法则对抗,但他既牵了担整个阵的生灵的命数,也就成了阵的一个临时中枢。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过量的灵力涌入,引来化骨断筋的痛苦。 可不知为何,陌尘衣又觉得这感觉有几分熟悉。 生灵在身,威压在上。 他顶住巨压,向塔顶赶去。 第19章 心念 灵力与法则的碰撞,如豆腐与锋刃的贴面。 九重迩烛塔,平日一息可登,今时却有千丈高、万里远。 一方玲珑阵内,晨昏颠倒,异象横生。 陌尘衣眼前的景象发生扭曲,如水波荡开,又似有一根细长的针,在缝补正四分五裂的阵景。 尖利的哨声自耳深处传来,快要盖住那从塔顶传下的弦音。 电光火石间,陌尘衣已想通了其中关键。 为何要独自去书院,又为何与他说那些话。还有那墙头月下,少年人似卸去了沉重的担子,留了一身轻快。 他与他讲起从前种种,有关师门,有关故人,在言辞之间,已再无掩盖与回避,也终于放下了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戒备, 那一夜的眠眠总是在笑,与平时那礼貌疏离的笑容不同,那笑不在唇边,却是盛在眼底。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亲昵的仿佛在与他说私房话。 结合当下情形看来,眠眠从书院回来,必已是有所发现。 这个发现也不难猜。陌尘衣回忆起他在暗室中读过的那些书册,其中记载零零碎碎,他过目不忘,却多在提取有用的信息,分门别类地记在脑中。 如今从那不知所云的一堆中调取出来,那似信笔由来的一句,此时他才惊觉是线索所在。 白蛇诞子,那个孩子也化成了人形。 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不正是因果的错落? 眠眠从不因为出阵而期待,他先一步凑齐了所有的条件,把那会令人踟蹰的处境瞒了下来,他说:江南好,风景旧曾谙。前辈你的徒弟会在那儿,你要记得去找他。 所以,所以—— 当应当有所取舍时,当可果决地放弃我啊。 少年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他身上的气息淡的已经不可闻,并不是因他看开,而是因为他看见的那个结局,正是他所期望的一种。 他还是那会把袖子撸上去,露出青青紫紫一片淤痕的孩子。了无生意地推开所有人:不要问他太多,也不要令他为难,为他为难。 陌尘衣喜爱一切鲜活的生命,可他在阵中认识的小家伙,却没有那么鲜活,他死气沉沉,满身秘密,可是陌尘衣却不觉的不喜,只是摸不透自己对他的心。 眠眠便与当日他们学来的指法手势一般,缤纷如绮丽的蝴蝶,又似一场盛大的幻术,在沉默间,终会慢慢消亡成一地的残灰。 是怜悯么,是关怀吗? 好像都并不全是。 一阵的生灵系在陌尘衣上身,灵力饱满到了一个临界,从内而外地在向外破开。 皮肉之上,绽出道道血痕,这一伤势陌尘衣早已预料,而随之,他又想起与少年敲定的破阵计划。 计划的下一步是…… 是等待。 等待因果琴撕开阵法,带所有人出去。 “所有人,所有人——” 陌尘衣喘着气,咬牙切齿地往上一层转,他一掌按下,将那长梯的扶手捏了个粉碎,血珠飞溅。 ——为什么我会这么迟钝? ——所有人里,他从来不把自己放在其中。 修士不想用那些世人的经验去猜想眠眠究竟经历过甚么,其实说来也无外乎几种,背叛、失去、死亡,陌尘衣自己对这些的态度惯来平淡,可是若与那孩子相连,又似乎无法承受。 ——我明明,应该拉住他的。 陌尘衣的心中,忽而生出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抓之不住,只能旁观。 而这好似迟来的因果串联的场景,从前像是也有发生,他一桩桩一件件地清算,日复一日地在做同一件事,只是在少有的喘息时,于垂目之人的眼中,望一望人间。 为何没有发现? 为什么不等等我呢? 陌尘衣咬紧牙根,眼前的景象古怪到异常,他看见了灵气的轨道,以及那横亘在半空的法则的面积。 刚醒来的那阵子,他也会看见这些东西。 数月前,陌尘衣是在一处山洞中回转,那山洞内开满银花,花轻而薄,又没有真的扎根在泥土中,稍一走动便会随风而起,又消散成细碎的光点。 他身边仅有一把剑,剑尖如火,像是染过谁的心头血,其中剑灵已自封住,只在他触碰时,才会有低低的鸣声回响。 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想起自己叫什么名字,但名字其实无关紧要,他坐在银花中一时半会还站不起身,却很不耐,像是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然而这件事究竟是什么,却死活想不起来。 直到灵力恢复,陌尘衣再等不得,匿去气息,以阵离开。 第42章 他能感知到在前方的一处山头有许多修士,可他不想与他们照面,直觉告诉他那些修士也非可商榷之人。 于是他悄无声息下了山,在山脚遇上了一个小弟子,小弟子刚从山外采买回来,还抱买了一盒栗子甜糕。 陌尘衣与她擦肩而过时,才想起要问一问这是何处。 “云明宗。”小弟子道。 “哦。”陌尘衣眨眨眼,“云明宗。” 那小弟子见他似乎木木讷讷,倒也非常理解,说:“道友也是在云明宗醒来的修士吗,莫慌,而今天劫年过去,大抵造化不忍无辜之人绝命,就又让我们都回来了,只是醒的或早或迟,云明灵气沛然,于是各宗门,或是百姓路上发现的昏迷的修士,都会往这里送,我的师尊也是才醒不久。” “多谢你。”陌尘衣合袖感谢,那小弟子刚怪不好意思,却听这修士好奇道:“你这盒子里是吃的吗?是甜的吗,可否与我尝一尝,我用……”他往腰间一摸,才后知后觉自己身无分文,道:“我用一个阵圈和你换。” 当然,陌尘衣并不知道,等那小弟子迷迷瞪瞪拿了阵圈回去,她那回转不久的师尊,躺在床榻上修养的纪南月,见了阵圈,险些一口气上不来,瞪圆了眼睛,哀嚎一声:“我的个老天鹅啊——” 声音之大能掀翻屋顶,又“咣咣”捶床板,大喊道:“快!把那群瘪犊子们叫过来!不对,快让他们去找人,师尊、师尊他跑了!!!” 彼时的陌尘衣,已跑出万里之外。 他随机在一条街上显出身形,也无人发觉。这是一座繁华的城市,正是早市时候,人来人去,车马往来。 陌尘衣漫无目的走,斜风卷地,拂过他的衣袖。 那小弟子也没把全部的甜糕给他,只是用帕子给他包了几个,他也不在乎。 现在那些甜糕快要冷掉,陌尘衣才发现自己似乎对甜的东西也不是那么执着。 可冷掉便会口味不佳,于是他秉持不浪费的原则,自己吃了一口。 果真没有刚做好的那般好吃,但甜丝丝的味道依然在舌尖漫开。 街边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陌尘衣通过灵轨,甚至能感受到在摊贩前客人们的心情。 买玉簪子的青年心中紧张又期待,裁了新衣裳的妇人虽在可惜丈夫花这银子,却又压不住心头喜悦。 卖叮叮当当的小玩意儿的小贩专挑孩子逗,各色花样让那些总角小童走不动路。还有当街耍赖的,扯着兄长的衣袖不肯走,眼泪汪汪好不可怜。 可却见那青年故意板起脸来,说:“今儿买够多了,你不走啊,那我走了。” 便作势要迈步离开,心中默默数过三下,袖口一紧,那孩子跌跌撞撞追了几步,扑到他怀中,分明哭了个大花脸,还在说道:“坏!阿兄太坏了!” 陌尘衣边走边吃,等到吃完了栗子甜糕,他站住脚步,忽然回过了头。 他愣在原地,眨了眨眼,心想:哎?我的那个小家伙,没有跟上来吗? 天劫年后,新生的太仪境界,六州之内,寒冬已过,春意拥住人间,人们在劫后余生的喜气洋洋中谈笑。 风也温柔,云也温柔,陌尘衣一个人杵在路中,忽然就想起了那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弄丢了一个人。 ……是谁? 陌尘衣敲了敲自己不中用的脑袋。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便又垂头往前走了几步,一阵风过,街边的冰糖葫芦的味儿缠在风里追了上来,陌尘衣便听见了那幻觉似的一声。 “师尊。” 他又回过头,那浅浅的一声呼唤淹没在嘈杂中,一家卖包子的露天摊新出一屉,蒸笼一开,大朵的烟腾上那湛蓝如洗的天空。 陌尘衣看着那朵在半空变薄变淡的团烟,像是衣带上零落的白花。恍然中他见一少年白衣缟素,血肉奉那葳蕤的银花,却纹丝不动,只伏跪长叩,宛如祭拜,又像是在告别。 修士按了按自己的心口,识海内涌上一些凌乱的碎片,又都太过细小,有的甚至无法捕捉,然后便是剧烈的头痛。 一刹那所有的东西都又被搅了个彻底,更加混乱,更加破碎。 他在自己尝试串这个因果,但总是颠三倒四。 就像这迩烛塔内,一片混乱。 可陌尘衣没有等待。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必须要去。 但,要去。 那少年修士就像那化入天际的烟,他早已放弃了自己,也让陌尘衣不要管他。 可是陌尘衣要去。 他想告诉那个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不想也不会放弃他。 法则如大山压顶,重重砸下! 玄石台阶崩塌,陌尘衣被砸的连掉三层,大火也在此时烧起。 这是此阵最后的挣扎,也便说明—— 通道的裂缝,出现了。 陌尘衣皱眉,自识海中,抓出了一把长剑,剑中灵骤然醒来,鸣声四起,响彻云霄! 第20章 立誓 在别院的两年里,花冬极少会去回想从前的经历。 以往种种如荆棘刺丛,稍一碰便会生疼,而光是疼也就罢了,更多时候连想也不敢想。 至于为何不敢,连她自己也不知其中缘故。 偶有的回忆,却也是支离破碎的。 她八岁时女红已成,亦能帮家中下地干活,是乡里闻名的伶俐乖巧的闺女,无人不夸奖几声,来日必是温婉宜家。 第43章 只是听话如她,在针脚与烈日灼肤的间隙,也会偷摸去村中的学堂,东南窗下遍生杂草,刚好够藏起几个小孩子。 学堂的老先生胡子一把,笑时乐呵呵的,爱捻着胡须念之乎者也,却也说:“孩儿不读书不行。” 老人家在教学上十分严苛,对他们这几个偷学的尤甚,因他们听几节落几节,不能时时点卯,被他查到懈怠,就会用戒尺敲手心。 管你小姑娘毛小子,写不好或偷懒了,都要挨几下。 只是训诫过后,老先生还是会在次日课时,特意支起木窗,让蹲在草丛中的几个孩子听的更清楚,更会在这些小子丫头的家中人来滴溜娃娃之前,偷给他们塞上一卷手抄的《千字文》,让他们去写。 这也是为何花冬识字,也写得了一手好字的原因,那是树枝为笔,黄土为纸,一笔一划练出来。 后来先生老掉,新的先生只认束脩,不交一律不许听,也就断了他们后来的学路。 不大的村落,也不是世外桃源。 花冬见过人命的轻贱。 浮在河上的白骨与群鱼流浪,东邻的婴童不再夜啼,与她一同在草丛里的人也流散四方。 生生死死,兜兜转转。 那时花冬痴于医道,老先生在离世前对她说:小冬,如果你把这书倒背如流,就是迈出头一步了啊,别轻易弃了去,学医很苦,多笑笑,笑一笑就好了。 可在晏府,二少爷挑走她,不光因其听话懂规矩,也因她笑时眉目干净,如枝头玉兰。 但还能怎样。 还能怎么样呢? 她介于知与不知的夹缝中。如果干脆如其他家生仙仆一般,生来知晓自己今后的命运,遇事说一声:“皆是如此,命里合该”,日子是否会好过? 这个问题,花冬曾在温润的灵力中问过秋眠。 少年认真听过,道:“你知道,才会有机会。”他化出那把青色的琴,信手拨了几个音,“我这把琴,听的是因果。” “因果报应?” 秋眠摇头道:“是读过往,推未来。” 花冬感慨:“那阿眠就是神仙了啊……” 秋眠轻拨长弦,慢慢说:“每一个人的过往、性情,或多或少会决定他在某一刻,做出怎样的决定。”却又道:“我听的八九不离十,可也依然无法达到境界。” 他定定看向花冬,问她:“决定的背后,还有什么?” 花冬的想法却把她自己唬了一跳。 还有—— 活下去! 花冬明明从来没有放弃求生,但其实她不知自己在执着甚么。 这就非常矛盾了。 是个人都会和她说:为何不活? 而她就会想,为何没有理由。 她胸中压着一股火,在她灿烂的笑容下灼灼燃烧。 不去想从前,就不会焚起。 说是逃避也好,说是本能自保也好,她以为不去想这些,就不会过的那么艰难。 迩烛塔内,花冬用额头撞上灵镯,“阿眠,你不要听他胡说!”她吼道:“他就是个小人,为什么要你死,为什么?!” 晏司焰眸光颤动,末了颔首:“是,我是个小人。” 他原以为会和这个来路不明的修士打上一架,谁知对方接受实在太过良好。 此人似乎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份,白蛇子的命运在阵中生了异变,原本被丢在深渊下的人在晏府长大。 这是法则之外的破绽。 同时秋眠也想清楚了,为何自己会夺舍在这阵中。 阴差阳错之下,兴许是他身死道消时的一缕执念被这个阵捕获,恰好这阵中又有一个魂魄不全的,原本该属于他的一条命轨的躯壳。 没有经过洗骨的晏司秋与他后来的样貌并不一模一样,而他还是一个在真实世界本不该存在的人。 所以秋眠的神魂,才会与此躯壳有这么大的排异。 说到底,也只是一场虚假的重生。 花冬却只觉自己浑身滚烫,她哽咽道:“阿眠,你不要做傻事,还会有办法的……” 秋眠不答,摘下灵镯,对晏司焰道:“我用琴推演,已经纸化的活人无法出阵,他们的神魂经不住阵波的冲击,我线索不够,你有什么法子?” 晏司焰伸手指了指秋眠的琴,问:“你若可以以弦锁定人,以此为媒,我可将未纸化入心脉的人的症状逆转至初,出去后虽也要虚弱上一阵,但不会丧命。” 秋眠点了点头,另有青绿色的灵力琴弦向四面涌出,晏司焰抬手以手腕在琴弦上一割,血顺弦而流却不会有滴落。 霎时,塔顶内红青二色的弦交错如网,随着血液流失,晏司焰的脸色也更加苍白,而后摇摇欲坠,索性盘膝坐在地上。 “你知道会这样?” 秋眠察觉他命火将息,问道。 “恩。”晏司焰叹了口气,“只有这一次违背忤逆的机会了,也不算亏。” 晏司焰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个好人。 从前他自诩能够报仇雪恨,至于阵中才体会到自己的狂妄与天真,除了延缓阵的恶化,他无计可施。 直到破绽的出现,碍于法则的禁言,他不可将真相宣之于口,便引导他们去往书院。 到头来,还是在依靠旁人。 一根弦也搭上了灵镯中的花冬,花冬一震,身上传来刺痛,但四肢的无力绵软感在逐渐消失。 第44章 她恢复了几分精神,愈发急切地想要出去,体内再度有灵力涌动的感觉,可奈何太过微弱,难以突破法器。 “多谢。”秋眠道。 晏司焰合上眼,气息已不可闻。 秋眠走至高塔的小窗边,他向下望了一眼,法则之力与陌尘衣集结的阵中灵气相碰,电光于其中游走。 而有又大火自塔下烧来。 那是与书院相同的,以怨念点燃的邪物。 它们冲着忤逆“神明”的晏司焰而来,也冲着外来的破坏者而来。 花冬也看见了,彻底要急疯,她几乎破音喊道:“你等一等陌前辈,阿眠,陌前辈会有办法,他那么厉害,一定会有办法,你等一等他!” “等他的不是我啊。”秋眠眨眨眼,因果琴在他手中鸣响至极致,激荡的灵力划开了一个出口。 他把晏司焰扔了进去,握了镯子走到那裂缝前,道:“本应魂断黄泉,阴差阳错,又窃居人世几日,认识你们,我很高兴。” “骗人!”花冬流泪不止,“骗子!你早就计划好了!” “你就当我心症无药可医罢。”秋眠道:“我好累,冬儿,我太累了。” “你……你怎么……” “好啦,别哭了,也许去到了外面,你知道了我是谁,就不会这么难过。”秋眠松开了手,叹息般道:“但依然很抱歉……” 灵镯坠入空隙,随之而逐入的是万千的灵光,那是阵中生灵的化身。 秋眠又再定位了一下陌尘衣的位置。 考虑到修士现在恐怕不大好,弦断三根,另给他开了一个快捷通道。 此时,浓黑的烟也升上了塔顶。 秋眠拉住剩下的弦,用力一扯! 塔内纸人尽数头首分离。 术法完全解除。 做完这些之后,秋眠放下了手,随便找了个墙角坐下靠好,抚摸了横在膝上的琴。 火光映上窗纸,半晌后,秋眠低声道:“穿书局?” 自然没有回应。 其实他还挺想问一问,这种任务的处理方法,能评到什么级别,拿到多少积分,够不够他买那个可以喝下去就睡几百年的酒。 人们总会想买一些没有什么用,但有好感的东西,秋眠从前挥霍着买了许多,而今这个习惯居然也没有改变。 他合上眼,灵力如水流泻,有银色的花盏在琴上盛放。 磅礴的净化阵在塔顶张开,与扑上的大火和邪气交杂,净化阵磅礴的灵力涤荡四方,虚幻的白光如雪子满天,纷纷而下,落向这片正在崩解的玲珑天地。 * 阵外,半个时辰后。 花冬在长街上游荡,在她身后,是冲天的火焰,已烧亮了半壁天穹,连夜云也是丹砂颜色。 夜半时分,竹州晏氏荒废的旧宅不知为何突起大火,火中灵力激荡,引来修士们侧目。 火光冲天,城中人皆可见,推窗望去,他们在说近几年晏氏气运如何大涨,他们在说,这多么令人艳羡。 也有人在救火,醒来的花冬曾求他们去救人,修士们叹息摇头,此火非凡火,势头太大,极为异常,不可能救得了,反问他们这些凡人为何会跑到这里去。 更有人在喊,云明宗的修士在附近城镇,也在来的路上,花冬想起阿眠提起云明宗时的样子,便仓皇问了方向,踉踉跄跄往那边赶。 可修士们皆御剑在天。 横掠而过,留下一道灵光残影。 她认不出那些修士是什么门派,但任她怎样喊叫,如何招手,却也没有得道回应。 大火不灭不息。 花冬游魂似的在街上走。 有巡夜之人与她撞了个正着,被吓了一跳,大骂道:“丫头片子半夜在外乱走成何体统,你装女鬼呢!” 话时还推搡了她一把,花冬摇摇晃晃站不住,摔在了地上。 那人嘀嘀咕咕地去凑热闹,敲着锣走远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话,在空荡的长街上千回百转。 她坐在长街上,垂着头,长发逶迤在地,也真宛如一只鬼魅。 轰隆—— 闷雷在天边响起。 “哈……” 花冬喉中滚出了一声嘲弄。 “哈哈哈——” 她仰头大笑。 多么可笑—— 真是可笑啊! 冷风伐骨,雨滂沱浇了下来,灭不了诡异的大火,也扑不灭花冬焚烧的心。 此时此刻,她忽然明白过来,自己为何不敢回头。 她在害怕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她在怨、她在恨,她在痛。 ——为什么?! ——凭什么?!! 为什么死的总是没有做过坏事的人?凭什么那些晏家人,可以拿他们的命来喂阵?! 大雨磅礴,浇透人间。 长夜喧哗,那些被压在笑容背后的过去,山呼海啸地向她冲来。 反抗不得的出嫁,棺盖上鲜血淋漓的指甲划痕,那把她当玩意儿的少爷们…… 神明说,要虔诚要笃信,要心怀感恩,不要含嗔,命轨的书写早已注定,唯有顺从,只有去认。 可是她的命运究竟由谁来定?! 是将她易与他人的生身父母,还是她素未谋面的死人夫君,亦或是那可笑的神? 花冬喉中血腥味极重,却忽而挺直了脊背。 她坐在雨中空荡的街道正中,想起了太仪界的规则。 第45章 “天道请听——” 惊雷划过夜空,如巨斧斩开天穹。 少女一身湿透,杀意凛然。 她沉声道:“我花冬,天华五十一年生,父母轻信算命之言,花姓女儿以冬定名,天收即去,可得贵子。我出生即罪,未识字即听温顺贤淑,直八岁开蒙识字,方知天地之大!” “可困地之苦,冲喜作嫁,一杯迷酒抬我上花轿,当夜夫死,再加一罪。我与此人素不相识,竟要黄泉碧落,要去认我未犯的错!” “而后颠沛流离,至晏氏大族,常受轻之贱之,更要我等以命为祭,去换他们气运加身,荣华富贵。” “何其不公——!” 她想起她祈求的神明。 但那盏金灯,从来偏颇强者。 “令我信其神明,可神明负我!” 她双目赤红,一手按心,一手掐誓,道:“我花冬再不信神!太仪天道,我若有一线之机,你便垂目为见证!” 在太仪界,没有天道誓。 修士以身为誓言,仅一句天道在上,但誓主却是他们自己。 “天道在上——” 天道在上,天道在上! “再无人可轻我、欺我、贱我!哪怕是神明定命,我也杀神!” 轰隆——! * 法则阵中,被困离塔顶一步之遥的陌尘衣,蓦地睁开了眼睛。 他挣扎起身,以剑气劈开了火焰。 齿轮缓缓转动。 新一轮的因果于此运转。 以新书的主角请天证誓开始。 “眠——” 陌尘衣脱口而出道:“秋眠!” 第21章 医馆(一更) 丑时。 夜深月凉,寒气回涌。 白日里热闹的长街上已无人行。 冷雾贴地泛起,平坦的官道上覆住了一层霜,薄薄似镜面,反射出?泠泠的光。 城中,南星医馆,夜有叩门声起。 “笃笃笃。” “笃笃笃。” 一灯如?豆,拢出?一小片昏黄。 老大夫和一少年学徒秉烛走到了门边。 “砰砰砰!” “我没听错,就?是有人敲门。”医馆内,少年扯了扯老人的衣角,低声?问:“这?个时辰谁还来?” “莫怕。”老人拄着拐杖站定,扬声?道:“谁呀?” “大夫!大夫救命啊!” 沙哑女声?在外喊。 少年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害怕的模样,拉住大夫道:“耿师父。” 他们这?医馆在竹州,医的也多是修士。 修士之间的事儿错综复杂,一不小心?便是引祸,故而城中医馆有些默认的规矩,对于这?般深夜就?医的,通常会推脱不接。 “方才城北那儿的天都烧亮了。”老大夫叹道:“还是看看罢。” 他解了灵锁开了门,热风扑面吹来,烛火被吹得一晃。 老大夫定睛一看,随即眉头一紧,让开路来,道:“快,扶进来!”又对少年说:“阿葵,去后院井里打一桶水。” 少年飞快应了声?,扭头就?往后院井边去,动作格外利索,可?他自?小生活在医馆也算见多识广,光是方才一瞥,心?中也已有了估量。 那么严重的烧伤,一个两个的,怕都是难了。 井轱辘轴嘎吱嘎吱地响,他卖力地把这?内蕴灵力的水打满了一桶上来。 麻绳勒地手心?有些疼,可?少年又在想?,那两个人该有多能撑,素来水火无?情,最是残忍。 来的是三?个人,三?个都是看病的。 花冬在阵中已流失了不少灵力,那灵力中亦等于她的生命力,虽已有晏司焰的血的效用,可?出?阵后也还是虚弱万分。 她淋了大雨,能坚持到这?儿也已极限,敲开了门当即腿一软,就?要往前倒。 老大夫一把年纪,身手却格外灵活。 他将?烛灯往桌上一掷,一手抄住晕倒的花冬,一手拐杖重重一杵。 “咚”一声?,似敲破了这?寂寂长夜。 耿大夫站定住身子,灵风四起,已经晕厥过去的姑娘被他拢在了风球中。 能在竹州开医馆,又岂是等闲之辈,况且医修乃是诸多道种中非常特别的一种。 修真界缺不了他们,他们本身却并不算强悍,因不同于使用法器或法诀,医修的不少急救方法要求至净至纯的灵力,对他们本身也是种淬炼。 更因要专注于存粹的灵力运用,他们的武力往往不高,于是医者大多大隐隐于市,不入门派的各有各的保命方法。 耿大夫站定住,问另一个高大的修士:“可?还走得动?” “恩。”低低的应答,嗓音沙哑地像是粗粝的树皮磨过沙子地。 老大夫将?花冬往内间扶,陌尘衣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布帘后并排挨着几张软塌,想?必是专门用来安置虚弱的病患。 放下花冬,耿大夫对修士道:“把你怀里那个放下吧,是好是歹,也该让老夫看看。” 陌尘衣依言,沉默着将?怀里捂得严严实实的人放在榻上,那动作十分地轻,仿佛再添一分力便会听见瓷器开裂的一声?。 “你也快坐罢。”老大夫见状摇摇头,从柜子里叮咛咣当取了几瓶药出?来,道:“这?地板都给我淌红了,你的修为比我高,试试可?否调息?把红瓶的吃了,青瓶的外敷,记得运灵时莫要急切,运不出?来就?运气,不成了喊我。” 第46章 陌尘衣颔首,接过后将?红药瓶的塞子拔了出?来,药是好药,他仰头吃了几粒,又从衣襟中取了块玉佩,从桌上推至大夫面前,哑声?道:“您如?何称呼?” “老夫姓耿,名子规。” “好,耿大夫。”陌尘衣郑重道,“拜托您了。” “哎呀,老夫也只能尽力而为。”耿子规说着,边化去了此人周身已脆弱不堪的庇护水灵屏,要去揭那盖着的长袍的一角。 他边揭边道:“你这?水灵屏障用的好,咱们可?是同行?唉,这?火灵太烈了,你也该心?中……这?、这?怎么?!” 明灯照亮内室,那深深遮在黑袍下的人,露出?了一半的面目。 衣裳已燃成寸缕,一揉就?碎,布料尚且如?此,他处怕更是已烧的不成样子,可?偏偏那些已干枯泛黑的皮肤,呈现出?了一种奇异的质地。 耿大夫见过严重烧伤的人,他们的皮肤失水变化,不堪触碰,只是从来没有这?样的情况。 耿子规轻轻按上那斑驳可?怖的一块,只觉指下滚烫异常,却又很薄很脆,甚至能看见尤带火色的一条金红的边。 这?让他想?到……焚过的纸张。 “……这?是什?么术法?” 耿大夫伸手以灵力触之,发现在这?外壳之下,似乎有一段细小的空隙。 “类似封印。”陌尘衣道:“但要剥离二者,需手法精准。” “封印……”老医者看了他一眼。 陌尘衣道:“并非甚么邪物,我们……咳咳咳!” “好啦好啦,都到这?个地步了,老夫也没个法子。” 不过话虽这?样说,其实耿医修已经在寻思连夜搬家了,只是如?今人在这?躺着,他也不可?能立即轰人。 一来打不过,二来他拖家带口。 “我可?以试试。”大夫严肃道:“但我尽人事,他要听天命,也要按医馆的规矩来。” 陌尘衣的目光甚至无?法从那无?声?无?息的少年身上短暂移开,对大夫道:“我懂。” 学徒印葵打了两桶水回来时,发现布帘外已立了道屏障,他摇头叹了口气,将?木桶用传送给送了进去,再一言不发拉了杌子,往门口那么一坐。 他只跟着耿子规学草药,却不是当医修的料子,只因天生灵力强横,却容易失控,曾几次意外令耿子规的治疗中断,让大夫反噬受伤。 这?灵屏是他提出?并绘制,一旦内里开始急救,这?门上的灵屏就?会自?动开启。 可?每回等在门外,却总也出?神。 跑神的时间总是特别的快,天边不知不觉已有了亮意。 约两个时辰后,灵屏终于解开。 耿子规大步迈出?。 他那扮老的术法已尽数褪去,漆黑长发乱蓬蓬散在身后,黑眼圈浓重,一身火意,满脸疲倦。 这?大夫伸手用力揉了那坐在矮杌上的少年的发顶,抱怨道:“还偷懒?饭也没做,饿死老夫了好伐!”又道:“我去配点药,那姑娘醒了,你把她的药给找找。” 印葵“哎”了声?,掀开布帘往里去。 而在看过那躺在榻上的人后,印葵简直怀疑自?家耿大夫要成神仙了。 地上是一堆烧过似纸屑的东西,有的已经化成了灰,仿佛将?蛇褪下的皮点燃,印葵不知其来历,但怕是与?那伤患脱不了干系。 那平躺在榻上的伤者,已大变了样。 隔壁床的花冬侧了身子,困的不行却还是在往那边猛瞧,一边瞧还一边感慨:“真好看啊,阿眠原来长这?个样子,是个翩翩少年郎啊。” 印葵又看了一眼。 确实不错。 至少这?竹州城内,他没见过更胜于此人的,五官轮廓无?一不好,就?是可?惜闭着眼,两片鸦羽似的睫合着,流水青丝散在枕上,愈发衬地肤色净白。 像是冬日供在案头的白瓷细口瓶,放在簌簌飘雪的窗台前,让那凛冽的风吹,不知几时会碎去,也不知何时会被置入一枝寒梅。 不过这?人几个时辰前还该是一团黑乎乎的,印葵也无?心?再看,纵心?中有百般疑问,还是忍住了。 他在柜子里找了药,向那姑娘递去。 “啊,多谢大夫。”花冬道过谢,关切问道:“他们两个都还好吗?” 从陌尘衣在街上捡到她,到如?今旭日东升,花冬都觉得像是在梦中。 “我只是个学徒,还是等大夫来吧。” 印葵摆出?招牌微笑,心?中却在思忖,除了眼前这?位姑娘,另两个修士修为深不可?测,却伤成这?样,实在不同寻常。 一个大火差不多烧干了不说,另一个虽然现在已经调息复原,但毕竟学徒多年,他可?不会看错。 昨夜此人刚进来时,身上遍布无?数的细细的血痕,一点点血积攒着,把他们家的地板都流红了。 那分明就?是就?是灵力到极限,逼上躯壳的承载力,下一秒就?会爆体而亡的危险。 唉…… 印葵叹气,想?他那耿大夫真的很莽。 但医者仁心?,难以见死不救,可?也不怕招来什?么祸端。 药要用灵力温一遍,这?活儿考验对灵力的把控,正对印葵容易暴走的毛病,耿大夫全?都甩手让他来做。 人都坐在这?里,总不能啥也不说,花冬也在招话题,道:“连耿大夫一晃儿都成了个青年模样,我一睁眼还以为是他儿子来了,还寻思上阵父子兵呢。” 第47章 “他就?喜欢那样。”印葵气不打一出?来,道:“喜欢当个老头儿。” “哈哈,这?个爱好真的是……” 花冬忍不住打了个哈切。 “姑娘现在莫要睡,你灵力初涨,还是要多运转几周。”印葵从柜子边随手拿了本书出?来,道:“若是还困,就?读几页去去乏吧。” “多谢多谢。”花冬接过书,一瞧封皮,顿时一言难尽,“这?……” 印葵一看封皮上写的《小仙君桃花境奇遇》,脸登时就?黑了。 “失误。”他就?要抽回,花冬道:“不麻烦不麻烦,我没看过这?个,不知道讲的啥呢。” 一道沙哑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冬儿还是别看了。” 秋眠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水雾尤在眼底,却正朝她的方向笑着。 “阿眠!” 花冬眼眶一热。 陌尘衣也同时睁开了眼,靠近榻边,轻声?道:“醒了就?好。” 秋眠定定看着陌尘衣。 他极缓极缓地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 盖在被子下的手却慢慢攥紧,手背青筋暴起,骨节也都发白。 “陌前辈,那把剑……” 在熊熊大火中,他看见了一把剑。 就?像是一场濒死的幻觉。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剑了,曾载幼年的他飞过大江南北抵达云明宗,也曾穿过他的血肉心?脉。 此剑名动天下,所过处无?人不敬服,它有一个瑰丽的名字,也有一个强大的主人。 塔顶之上,秋眠看见那把剑被握在陌尘衣手中,修士灵力涌入,一剑斩开无?边火海。 剑尖一点红,却比火还要浓艳。 那正是一生一主,天下神剑之首—— “欲燃”。 第22章 沉疴(二更) 秋眠说完就后悔了。 不分场合、过分冲动。 真是太冒失,太没有分寸。 他脖颈至肩部绷紧,松垮的里衣下是一对深深凹陷的?锁骨,明明已在极力克制,气?息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放松。 他一侧的?齿咬了下唇,将那丁点儿的?血色也咬去,道:“我、我糊涂了……” 印葵察言观色说:“我去煎药。” 即刻便转身离开了此地?。 陌尘衣坐近了他的?床榻,二人皆是披发,没有漱洗,是不端正整洁的?模样。 修士灵力严重耗尽,一整夜的?调息也不过?将将保住性命,他想去了解眠眠的?伤势究竟怎样,却连再运一丝灵力也难。 真是差劲啊。陌尘衣心想。 随后他在酸麻的?心情中,回答了秋眠先前欲言又止的?问题,“那把剑应当是我的?佩剑。” 秋眠只觉眼前天地?旋转,舌根也尝到了甜腥味。 他断断续续地?应:“这?样啊。” “但也许是因我死过?一回,这?把剑曾自封了一阵,如?今还在温养,这?是我头一回用。” 说话间?,陌尘衣手下薄光透出,一把通体雪亮,剑尖一点朱红的?长剑凭空出现。 “哇哦。”花冬感?叹:“这?剑忒霸气?了!” 秋眠沉默了许久。 长剑横枕在他面前,如?从前无数个日日夜夜。 欲燃剑是十分有骨气?的?剑,宁可自封灵魄,也不会再度择主,如?今能被?陌尘衣所用,几乎没有旁他的?可能。 可秋眠听见一个声音在心中发笑。 ——怎么?会? 他伸出手,指尖在剑身上一碰。 阵外已是深秋,枯叶簌簌,凋落入泥。 欲燃剑轻轻一颤。 秋眠擅于听因果,且万物可听。 喧宾因果与他融为一体,况且剑灵乃天地?灵气?所化,通过?超脱于语言的?讲述,欲燃剑把前因后果给他讲全。 其实也无甚稀奇。 穿书局的?溯游术出了偏差,可严格意义上核心目标确实达成,所有被?卷入无端因果的?人皆有了回转机会。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死于穿书者谋杀的?,云明宗的?宗主鹤仪君。 只是他的?情况还更加特?殊一些。 鹤仪君是天道的?化身,他把自己变成了自己的?天道垂目者,又被?法则选中,成为了《迷仙》的?主角。 还记得初听这?话,秋眠亦是笑了,笑着笑着就想落泪。 他师尊的?命格多么?符合话本套路啊。 九天之上的?仙君下凡来?历劫一趟,尝七情六欲,过?千难万险。 而天道并?没有消亡的?概念,祂们的?消亡即归于虚空,灵力重组,孕育出一个全新的?天道。 太仪天道的?情形从来?没有前例,天道以肉体凡胎,死在他自己的?境界里。 秋眠不知穿书局如?何在这?之中进行操作,但而今这?个结果,吻合太仪的?法则。 可以肯定的?是主角光环已经被?剥离,至于神格还在不在他身上,秋眠无法探知。 如?果以他所学的?东西推演,他师尊应当是在被?取走光环又死掉后,神格却未被?全部抢走,或是以执念,或借潜在法则的?依托,归于了太仪境。 后来?溯游术发动,要把祂直接回溯成天道恐怕穿书局能量不够,就老?老?实实往前推了几个周期。 第48章 现在谁在接替天道,还要等秋眠灵力恢复了召唤因果琴后再说。 当然溯游作为逆天术法,也不会百分百完美复原,秋眠曾读过?关于这?个术法的?书,临床上溯出毛病的?情况也偶有发生。 陌尘衣作为天道被?捞难度极高?,现今只是出了个记忆错乱的?症状,秋眠都能想象穿书局的?那群员工如?何长舒一口气?,互相拥抱祝贺终于可以放假去种?头发了。 而为何鹤仪君容貌大变,这?也不难猜测。 天道入世?,当可生百相,没准现在这?个样子才是太仪初生所化的?人形。 那从前的?板正面孔,大抵是因为他师尊认为那样更具有威严。 以上念头,在秋眠脑子里一闪而过?。 然后就甚么?也再不能想了,再就只剩下一片空白。 这?便就是他当下的?直接状态。 他没有想过?再和鹤仪君重逢。 不论是断魂崖上,还是在阵中的?塔顶。 “眠眠。”陌尘衣凝着少年的?表情,“你认识这?把剑,还是……” “不。”秋眠矢口否认,又补充道:“我以前是研究这?些嘛。” 他筋疲力尽,找了个理由搪塞上:“剑灵在太仪极为少见。” “三位!我来?说说你们的?病……” 耿子耿撩帘而入,随即脚步一顿,“哎你们在讲事?那我先出去喽?” “不妨事,大夫。”秋眠转头对他道:“请讲。” 耿子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一圈。 ——哎呦,有情况! 又转念一想。 ——关我毛事。 佛系的?医修遂清了清嗓子,道:“三位,既然都醒着,我就先说了。” 耿大夫开口一股老?头味,可面容却还是清俊的?青年,一本正经道:“老?夫讲话不中听,但这?也是你们要考虑的?事儿。” 他准备挨个说,先对花冬道:“这?位姑娘情况还算好办,你仙骨在身,但是否从来?没有人教你怎么?修炼?” 花冬小鸡啄米似点头,耿大夫胸有成竹,“正是因你从前没有学过?如?何运灵力,这?回灵力爆冲,伤了经脉,又有体虚之症,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修养,然后慢慢学着自己调养。” 还指了几个日后方向:“你若以后想入仙途,就去找个门派,若想像老?夫一样,那以灵养身,活个九十岁应当绰绰有余。” 花冬消化了一下耿大夫的?话。 “卧槽。”她后知后觉惊讶道:“我牛批啊。” “至于这?位大修士。”耿子规转向陌尘衣,“你修为比我高?了不知多少,也懂几分医道,你们这?种?境界的?修士内视的?感?觉比什么?都重要,就自个多瞅瞅吧。” 花冬默默想:这?大夫挺能。 好在也没太严重,耿子规又道:“不过?近期就不要用灵力了,全当体会体会红尘烟火,过?几日就好,不行你再去找个门派的?医修会诊,他们会乐意卖你面子。” “至于这?位小道友……” 耿大夫摸了下巴不存在的?胡子,对秋眠说:“你火灵未散,又损了灵脉,今夜恐怕会发高?热,你有个准备。” “大夫,我明白。” 秋眠向他道。 “我打个岔哈,你从前修什么?道?” “诸多皆了解一些皮毛。”秋眠答:“也有医道。” 耿子规:“……嗯。” 他眉头微微皱起,随即一撩鬓发,“再多问一句,你们是同门还是亲戚?” 花冬:“呃,我们是……” 总不能说是阵中碰上的?罢! “亲戚。” 陌尘衣道。 耿子规:“……” 咋看咋不像。 但耿大夫还是道:“好,亲戚,和我出来?一下。” * 医馆后院地?方不大,但胜在实用,该有的?草药都在长着,东一丛西一簇,萧瑟的?萧瑟,茂盛的?茂盛。 印葵正在扫庭中的?落叶,一堆一堆地?积着,堆起的?却不比落的?快。 耿子规站在扶桑木垂落的?叶后,向陌尘衣道:“那个孩子的?来?历我不问,但你既随我出来?,我就得如?实和你交代交代。” 枯叶纷纷落落,冷风吹面。 “今夜残余在他身体中的?火灵定会反扑,亦是一个难关,而过?了今夜,又会怎样,在下拿不准。” 陌尘衣安静地?听,似乎也无太大的?情绪波动。 但在耿大夫的?眼中,这?修士心态可没那么?的?好。 ……啧啧啧,这?眼神,让他联想到被?大雨淋了的?毛绒的?大号的?动物。 他姑且相信他们“亲戚”的?说法,正色道:“血厄灾祸之后,回转回来?的?人也或多或少会有一些状况,但大多我开点药都让他们回去休息,真会要命的?着实没出一个,但我看这?下要在他这?里破例。” “这?小道友的?修为我摸不定,此次像是脱胎换骨,可也未换干净,他似乎曾修炼过?甚么?秘术,体内有三股灵力。” “三股?”陌尘衣重复道。 “其一沉积已深,且与寻常灵气?不同。”耿大夫说的?较委婉,但其实他可以初步决断,那与灵力截然相反的?气?息,是出于深渊或古魔族地?界的?浊气?。 第49章 “另一种?则更加莫测,我从来?没有见过?,但内蕴之力异常强大,却不像完全为他所用,只是存放在他体内一般。” 他手上比划了一下,“而人如?天秤,平衡才能长久,这?股灵气?无法为他庇护经脉,他自身的?灵气?根本也不可与沉疴抗衡,所以其实就算不受这?场火祸,他也差不多就这?么?多时日。” 陌尘衣的?眉头紧起,他知道眠眠的?状况不好,却因灵力受阻不可探查,未料到已经至如?此地?步。 大夫叹了口气?,却又道:“不过?这?场火劫于他而言似乎也不是坏事。” “我以灵术查探,发现他的?体内似乎有了一股新出来?不久的?灵气?,那灵力比草木灵魄还要清净,恐是用过?净化一类的?术法。” 按理水至清则无鱼,如?果换一个人来?他这?里,体内有这?种?灵气?,耿大夫会让对方交代下后事。 大量过?于纯粹的?灵力占据身体,修士也会承载不足,灰飞烟灭乃是注定。 可正因为秋眠本身就出于失衡,这?下反倒往天秤的?另一头加了重,阴差阳错令其达成了平衡调和。 “但最终,这?几股力量会玉石俱焚。”陌尘衣沉声道。 “是,这?是必然,换成你的?体质修为,也是这?个结果。”耿子规直言不讳,“我医术也有限,目前能给出的?对策是等你灵力恢复,每日给他疏导疏导,减轻经脉的?负担,再然后……嗯,我发现他还郁结于心,正好四处走走。” “没有别?的?办法了么?。”陌尘衣道。 耿子规交底道:“你该猜出我的?身份,我师从鬼医,向来?无所顾忌,倾我所学,再加上他能自个看开,每日该吃吃该喝喝乐呵呵的?,还有几年好过?,所以有我与我皆无差别?。” 言下之意,也就是我尽力了,你们还要治就另寻他门吧,也别?把我交代出去。 陌尘衣合袖道:“多谢耿大夫。” 送走了这?大修士,耿子规松了口气?,向树后扫地?的?印葵问道:“如?何?老?夫这?回语气?没太硬吧?” 想起从前因为太直白被?打,耿子规感?慨道:“哎呀生死之事早晚,该看开也看开,既然如?此了不如?快活几年去。” 又随手摆弄了一片树叶,“小葵啊我们要搬家吗,想不想去人间?六州走走,还能赶上棠州的?烟火大会,等你以后成家了就是和娘子一起去了,话说我看冬儿姑娘人不错,有没有……” 印葵打断他:“想去直说啦我的?爷。” “没大没小!”耿子规怼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把老?头壳子套上,气?冲冲回屋去幻化了。 少年目送他远去,摇头叹了叹,却又伸手,将方才耿子规抚拨过?的?叶子折下。 他默默看了半晌,贴近了唇边,印下一个轻柔吻。 * 屋内,秋眠精神不济,已再度睡去。 花冬自知帮不上什么?忙,但他听耿大夫说夜里阿眠还有的?熬,打算把地?方给腾出来?。 医修治疗要求尽量避免其他灵力不稳的?人在,她尚不能很好控制,就决定去医馆楼上住。 “……陌前辈。” 花冬见陌尘衣回来?,低低唤道,想问阿眠的?身体如?何,又想问晏氏的?后续。 陌尘衣当着她的?面,折了个纸鹤把一封灵信放飞,说:“晏氏的?事自会有人来?办。” 随后他站在榻边,垂目看了片刻,抬手把昏迷中的?少年的?被?角掖了掖。 黄昏已至,夜幕将来?。 第23章 亲昵(三更) 入夜。 耿子规事先布下了水灵阵,阵法稳定后,水波染了?庭中木叶,映于?白墙面,清浅的绿色,微微荡开,如扯纱揉帐般,又似是在烟雨中化开的远山。 秋眠昏沉了?近一个时辰,在暮色四合的尾声醒了过来。 他靠在摞起的软枕上,分明疲倦,却没有再睡。 侧目透过窗棂,耿大夫不拘小节的院子在夜里有别样的错落风致,灵灯挂于?枝上,晕开深深浅浅的光痕。 “好了?。”耿大夫检查了?全部的灵阵,对陌尘衣道:“火灵今夜定会外窜,我这老屋的灵屏不够坚固,老夫须去?时时刻刻加固,这里?你守比我牢靠,若有意外,喊我便是。” 话罢,复又拄了?拐杖风风火火出了?门。 花冬颇为担忧,却因灵力不稳无法在此处久留,她忧心忡忡,从袖中掏了?一把梅子?糖,塞到?秋眠手中。 秋眠两手都?托不住,一枚枚小巧的糖便落了?下去?。 梅子?糖澄黄透明如玲珑琥珀,中心嵌了?颗大大的青梅子?,撒在白被上,仿佛一片冷却了?的陨落星辰。 塞完了?糖,花冬轻声道:“阿眠,这个很管用的,从前?每回?我病,喝药后吃上一颗,心就会安定下来。” 她敏感地察觉阿眠的状态,却没有去?过问或劝导,她说?完这段话,就笑道:“那我先上去?啦。” 秋眠朝她点了?点头:“你亦安心。” 花冬知今夜的凶险,更不想在此时让对方来宽慰自己,便又捏了?捏秋眠的手掌,一步一回?头地上了?楼去?。 不大的室内已撤去?了?其他的摆设,水灵阵的阵圈在地面铺开,有薄薄的光点在半空游荡。 第50章 秋眠目光停在榻边的修士身上,却又突然对那些光点伸手一抓。 陌尘衣勾唇笑了?,道:“以前?常抓萤火虫吧?” 秋眠张开手,掌中空无一物,或许灵光已消融去?,或根本什么?也没捉到?。 “不睡么??”陌尘衣缓声问。 “还不太困。”秋眠摇头道:“陌前?辈。” “嗯,那我们说?说?话。”陌尘衣伸手贴在他额上,已有了?烫手的热度。 “不要。” 秋眠微仰了?头,仍不肯移开视线。 陌尘衣“噗”一下就笑出了?声,他重新坐了?回?去?,道:“眠眠这样与我讲话,还是头一回?呢。” 除了?并不美好的初见?,后来少年之前?与他交谈,多是尊敬,敬词敬称一个不落,做决定前?也多是在训我商量。 这是头一次,他听?见?少年如此直白的表达。 “我在生病嘛。”秋眠歪头问道:“前?辈不高兴?” “怎么?会。”陌尘衣脱口而出。 水灵阵一周期运转过,刮起了?一阵小风,少年的垂发被吹起来一缕,落下时偏了?几寸,正从颈项旁绕下,黑白分明,缠缠绕绕。 陌尘衣的目光在那一片儿?地方停了?一刻,再移开时,眠眠真正的样子?也映入眼帘。 耿大夫在和陌尘衣谈过后,回?来把其他一些具体的情况和病患本人说?清,除了?火灵与保持良好心态外,还就是交代了?他容貌上的变化。 晏司秋并不存在,他的,躯壳是法则为瞒过因果以纸捏造,而今烧毁,便露出了?本相。 陌尘衣记得?当时眠眠听?后沉默了?许久,半晌后,问他们可否给他一面镜子?。 水银镜中,是那阔别已久的面目。 与阵中所想一样,他没有亲切和熟稔感,只?是疑问,这韶华少年的皮囊下,又是怎样的魂灵呢。 秋眠交还了?镜子?,对自己神奇的复原也无多少好奇。 这张脸已经有一甲子?不曾被人完整见?过,再者他从前?少有离云明宗的时候,修真界见?过的人也不多。 而他其实也不在乎谁会认出自己。 只?是既然出了?阵,脱离了?晏司秋的身份,来到?真实的世界,他也不能这样一直无名无姓地继续与这些人相处。 于?是他说?了?个名儿?,叫“荆之秋”,至于?眠眠,不过是一个亲昵之人可唤的小名。 这“亲昵之人”一出,陌修士面上不显,心中却早就乐开了?花。 他知道这荆小道友有许多的秘密。 可是他不在乎。 而陌尘衣也知道自己应该立即去?栀州,然不知为何,他没有动身。 修士轻而易举就说?服了?自己,是因曾生死与共,他还十分怜惜这个孩子?,以及琴音的线索。 “那里?听?我念一段书?” 陌尘衣并不怎么?会聊天,要熬这大夜,唯有此法。 秋眠缓缓呼出滚烫的热气,道:“好啊。”声音软中有几分地哑,还有一些鼻音,尾字的那个音上,会有习惯性地上扬,听?来有几分卷舌。 秋眠如今的样子?和嗓音,与阵中的晏司秋有几分相似,却不是完全一模一样,在陌尘衣眼中,眠眠本相更加好看,本音也更为动听?。 陌尘衣时时刻刻在体察对方的状态,却又故作轻松地翻开从耿大夫那儿?借来的书,念道:“是夜,一鬼魅于?窗前?游走,见?烛火明亮,书生正在温书,心下一动……” 修士读的认真,也是声情并茂,不同角色还有不同腔调。 只?是出自耿子?规大夫的书,没几本正经,这本还算是少有的只?是情节波折,但也忒波折了?。 陌尘衣从来没有看过这种书。 他越念越觉离谱。 明明该是套路的鬼魅诱惑书生的戏码,硬生生给写成了?前?世今生多角替身加阴差阳错误会狗血戏码,要素之丰富,令他大开眼界。 读到?中断,陌尘衣被震撼得?不行,要缓一口气。 而无意中他从书页上方一抬眸,眠眠姿势不变,目光也似乎从未转开。 “鬼魅妩媚一笑:‘我生前?,也是掌上明珠,金玉掷响,我想要有何不可?’” “……啊。”陌尘衣随口道:“这个小鬼魅还挺任性。”他合上书又道:“不过任性也非坏事。” 室内升温,火灵正从秋眠的身体中逃逸,发着高热的少年眼底清明,可唇色却泛了?绯,眼尾也添了?红晕。 他的嗓音愈发地哑,又歪了?头,似乎在求证对方的话。 “与我相处时,眠眠大可以任性一些。” “真的吗?” 秋眠眯了?眼道。 “真的。” 少年低低地笑了?,拖长?调子?问:“那前?辈,你怕蛇么??” 顿了?顿,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话有几分好笑,打趣道:“这倒很像是志怪书中的妖物的台词。” 而很快修士就明白为何眠眠会这样问。 少年烧的红如鲤尾的眼角旁慢慢浮现出细碎的鳞片,他便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都?这个境界了?,自然不怕。”陌尘衣忽然明悟了?过来,他已知晓晏司秋与秋眠的关系,对他白蛇子?的身份心下了?然。 第51章 但他还是无法把眼前?的少年郎与蛇妖联系在一起,毕竟他从前?见?过的蛇妖大多妖媚且擅长?蛊惑。 白而软的被下的隆起有了?曲折的走向,内旋的褶如折扇,少年的腿也隐隐有了?变化。 陌尘衣记忆流失,后来虽也与妖物打过交道,可还是喜个长?毛的。 对鱼蛇一族,不讨厌却也没有偏爱。 可此时此刻,他又觉得?,长?鳞的也有长?鳞的可爱。 “不会,上回?我只?是惊讶。”陌尘衣大抵想到?眠眠的顾及所在,伸手轻扣住他的手腕,想把他挡在眼上的手放下,“毕竟你这个年纪,喜欢抱毛团子?的多,但其实每……” 后续便不可闻了?。 秋眠没有太抵抗,慢慢放下了?手,鸦羽般的眼睫颤了?颤。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青碧、澄澈、清透。 让陌尘衣想起春雷乍动的时节,于?那山色翠微处,苍茫烟水间,浸润了?千年万载的玲珑玉石。 惊心又动魄。 秋眠见?他不做反应,已有了?九成的把握。 虽说?重生常被说?成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可又不是再入轮回?一遭,有的东西也没有改变。 他赌陌尘衣不怕蛇,也不讨厌蛇。 秋眠缓缓地眨了?眨眼,在一遮一明下,那对碧如翡翠的眼瞳就添了?几分欲说?还休的意味。 “陌前?辈。”秋眠似忐忑不安地在确定,“你方才说?的,是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陌尘衣道:“当然。” 少年的身体滚烫,吐息也是炽热的,可蛇本性凉,他的靠近就如一段正在火中燃烧的冰凌。 “那……” 陌尘衣在等他提出要求。 秋眠却像是犯了?难。 他只?是维持着面上的冷静,脑子?却烧成了?一团浆糊,性冷的动物发起热来只?会更加可怕,他脑海中充斥着不可言说?的“请求”。 六十几年的血海生涯,秋眠的性情也早已改变,这一点不可否认。 比起轻飘飘的书中一句过百年,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绵软的只?知道躲在云明宗内清修的小修士了?。 清修的秋眠会因为爱慕而慌张,惶恐到?要去?回?避,但如今的秋眠不会,他直视自己的内心,如这躯壳一样,里?面同样的混浊。 他看见?撕裂的自己,既然师尊已经失去?了?天道的身份,那么?按照法则,穿书局的计划便不可与他说?起,况且秋眠也不打算说?。 而与其让脱胎换骨的师尊发现他曾经的那个徒弟不仅杀人放火,还不争气到?太多次被穿书者耍的团团转,现在活回?来更是又病又短命,还不如让他去?继续去?找寻。 反正总有一天真相大白,彼时他与他也已分道扬镳,那些因果尘归尘土归土,师尊至多恨一阵这恶徒,秋眠相信,有师门在,只?要时间够长?,一切成尘,他这个坏徒弟其实也微不足道。 但现在,他不打算去?想那么?远。 秋眠伸手,抓住了?修士的一片衣角。 万千心欲中,他还是先挑了?最无害的一个,经他之口却有了?别样的亲昵,他笑道:“前?辈,别走,再陪陪我。” 第24章 灼夜 这个请求实在微不足道。 陌尘衣本就做好了彻夜守在这里的准备,这原不是困难的事,也够不上?他心目中?的请求的程度。 可当他注视少年的眼睛时,却又会被其中深藏的庞大的力量所震撼。 那简直超出了寻常人在提出请求后?,通常会具有的期待。 仿佛这个要求根本不是表面上?那么轻松,而?是在背后?隐匿了要让他去天上?摘星星摸月亮的难度。 但在那一刹那,陌尘衣觉的,星星月亮也不是甚么难事儿。 若是对方开口,当也可去摘来。 随着对视的时间渐长,修士产生了酒醉一样体?验。 少年的双眸如那沉在潭水中?的美玉,在成千上?万年的冲击中?,洗刷去了初时的锐利和锋芒,却不改其珍贵。 岁月为美玉添上?了莹润与光滑,令人疑心若是放在太阳底下,其内里便一览无遗,又淬到了极致,便有了会一触即碎的错觉。 在太仪的修真界,境界越高,造化?自然与修者的联系也会愈发紧密,眼中?的天地亦会不同?。 陌尘衣回转的时间并不长,可也一刻不停地在奔波,他也曾见过极美的风景,仙乡四州,人间六州,皆为争个头名的风光比个不休。 可陌尘衣而?今笑?他们的莽撞。 这极美的风光,不正在此处么。 “……这个不算。”陌尘衣低声道,完全是从心而?言,“你还可以再提一个更加任性的。” 少年的思?绪慢吞吞地转,纤长的眼睫忽开忽闭,整个人都像是慢了半拍。 灵智的打开令妖物有了与人族一样的灵性,可却也有无法克服的本能。 譬如他不知?自己在对修士施以魅惑。 蛇的陷阱自然不同?于狐狸或猫妖之流,往往目的性极强,其核心与索取亲昵和讨要爱抚也相?去甚远。 它们为狩猎而?存在。 蛰伏、绞杀、下毒、吞吃。 二人的境界相?差太大,修真一个境界的差别就如翻崇山峻岭,况且秋眠本身就格外虚弱,陌尘衣本不可能被他蛊惑。 第52章 可修士还是扑入了这碧色的陷阱中?。 秋眠所属的妖类是变温的动物,他从来没有能力去维持一个恒定的体?温,哪怕修炼了禁术,体?质上?仅此仍被保留。 仿佛是在历经磨难后?,彻底改掉随波逐流的懒散性子?,却只有身体?还固执地保存了当初的模样。 火灵摧枯拉朽地在折损他的灵脉,天秤的两端此消彼长,高低拉锯。 光是抵御这些就太过消耗精神力了,秋眠的思?绪早不知?在何时就已经土崩瓦解。 他尝试理解着陌尘衣的话。 但很可惜,此时他的理解力大约只有五六个字的范围。 所以他当然没有听出修士回答中?的纵容,却只是抓着那两个“不算”的字眼,觉得被敷衍和搪塞。 “……坏人。” 秋眠委屈地抿起了唇,继而?猛地往下一缩,高高摞起的软枕轰然倒塌,只有最?底下的一个还在坚守岗位,却也仅能有一小部分在发挥着作用。 陌尘衣眼睁睁看着少年往下一塌,几乎把脑袋也要埋到被褥的深深处,还迅速翻了个身。 修士一愣,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或是眠眠的身体?有了什么突发状况,竟是紧张到站起,又向前倾探了几分。 背光的修士拢下了宽阔的影子?,秋眠却觉得那是一片火。 从脊背一路烧了上?来,烧穿皮肉和骨血,让他的那些私欲无所遁形。 他终于把整个头都盖了起来,只留了几缕凌乱的长发在外面。 这真是教人伤心。 伤心这屋子?没有可以容纳他的桌子?和柜子?,也伤心现在师尊连一个好听的欺骗也不屑给他。 假如秋眠还有一分的理智,大可以去自我释然——毕竟二人已是萍水相?逢,作为新生的“陌尘衣”,他还愿意留在这里,完全因为他良好的道德情操,而?不为别的。 然而?眼下的秋眠没有那么多的理性。 他抱紧自己的尾巴,滚烫的鳞片在手臂上?压出一枚枚菱形的坑。 他难过地想要发疯,他是困在瓶子?里,咬住自己尾尖团团盘转的蠢蛇,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好听的谎话。 想陌尘衣给他许诺,什么样的许诺都好,哄他骗他诓他统统都可以,反正从前师尊的那些许诺都没有实?现。 对于长年累月没有明天的人而?言,再没有比及时的愉快更加重要了,只要陌尘衣说?他不走啦一直一直陪他,肯定就不会这么难受。 “眠眠,眠眠……”陌尘衣探身过来,即使隔了被子?,也有滚滚的灼热涌出。 他更加焦急,终于用力扯开了蒙住少年的薄被。 外溢的热气与灵阵碰撞,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蒸腾起一股股白雾。 灵阵的波光粼粼投在枕边,那些纠葛的青丝织出了一张大网,而?陌尘衣的姿态如投网的猛禽。 可是他也忘记了自己凶猛,那挂网也不过是蛛丝一般的密集却轻薄。 陌尘衣这样没有道理地闯进去,撞见的就是那接连不断的眼泪。 蛇尾盘住了少年的身体?,他抱着尾部,无声无息地哭泣。 修士忽然手足无措了起来。 他应付的了火灵汹涌的反扑,也定好了抢救的对策,却没有想过该如何应对这个场面。 于是他只能手忙脚乱地依循最?直接的反应,慌忙地说?:“眠眠,是我不好,我错了,不哭了,不哭了啊,眠眠想要什么,想要什么我都答应的啊。” 秋眠更深的埋下头,气息也愈发凌乱,他已经没办法再去思?考,脑子?里全是零散的画面,像狠狠打碎的瓷器迸射出千万棱角锋利的碎片,扎得他无处不疼。 陌尘衣在用哄小孩子?的方法哄他。 鹤仪君哄七八岁的眠眠时,就也是这样。 在知?晓陌尘衣天道的身份后?,秋眠才明白为什么他的师尊会在“当个人”这件事上?如此生疏。 鹤仪君总是在纠结角色扮演的规则,所谓严师出高徒,又所谓严慈相?济,他控制不好这个度。 白日里板着脸,条条框框按规矩办,夜里悄摸摸跑出来,哄哄被他凶哭的徒弟。 秋眠从前不领情,他自问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虽不至于上?演农夫与蛇恩的将?仇报,以前却也是记仇不记好。 他被哄了几次后?就变的狡猾,会在那时提一些条件,甚么山下的桂花糖,来年的江南游,陌尘衣没有不答应的。 如今物是人非,陌尘衣的方法却没有改变。 秋眠却疯狂地嫉妒起陌尘衣的徒弟。 ——那个曾经的自己。 那个天真无邪,懵懂无知?的笨蛋。 他嫉妒现在住在迷乱的师尊心尖上?的“徒弟”,好像真的存在一个这样的人,就如当年的薛师叔一样,把他和师尊的距离越拉越远。 妖物憎恨这种冒犯,圈好的领地被人夺走,他会想要咬断对方的脖子?,用毒牙让其生不如死。 于是他要得寸进尺。 火灵彻底被宣泄了出来,秋眠上?一刻还觉得自己在下油锅,下一刻却如坠冰窖。 他烧的失温,碧色的眼睛已经涣散,在极端战栗中?,他哑声说?了句话。 那声音轻如吐气,以至于陌尘衣都没有听清。 陌尘衣再靠近一些想要去分辨,腰际却在此时被什么在盘绕。 第53章 这本该危险的征兆,然而?修士竟没有防备,那些排布鳞片刮过他的衣衫,越收越紧,终于确定了猎物的顺从,猛地发力,把他拉得躺下。 一枕青丝覆盖,秋眠松开了自己,手臂环住修士的脖子?,埋头在他脖颈中?。 他如被拔掉毒牙的长虫,只会虚张声势地碾磨,簌簌掉下的眼泪却没有停止。 陌尘衣在腹中?打的草稿被这一扯就七零八落了,他只觉身侧的少年炙热到快要融化?。 里衣完全湿透,遮住的脖颈以下透出泛出薄红的皮肤和烟色的鳞片。 那本该冰冷的鳞,也在此时微有立起,小刺一样地扎在他周身。 秋眠埋了一会儿头就换了姿势,改成仰头。他本就缩的低,这下倒令二人的位置高低分明。 修士一垂目,便看见那对深陷的锁骨内蓄已了一小滩水,是滚落的汗珠还是眼泪已无从分辨,连着一段修长的脖颈,小小的喉结正在难受地上?下滚动。 再往上?,则是尖尖的下巴……陌尘衣知?道自己应当停止视线的递进,但那两瓣唇实?在太过瞩目。 少年有抿唇和咬唇的习惯,何况是经过了泪水的洗和闷热的蒸,那两瓣唇饱满水润,稍有开合,即见其中?雪白的贝齿和一点?鲜红的嫩色。 秋眠道:“……前辈。” 这是太过尊敬的称呼了,可是又似乎还不足够亲密。 陌尘衣隐隐约约觉得,还有什么更加好的替代,一时却抓之不住。 他陷在其中?,又忽然想起在阵中?暗室的落水,他为之渡气,那时的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杂念,只是专心想要这小家伙活。 可此时此刻,那柔软的触感杀了个回马枪,明明没有接触,却令他唇上?发麻。 陌尘衣终于听清了少年的话,他说?:“前辈,抱紧我啊,我好冷。” * 幽暗的长廊尽头,身穿罗裙的女子?现出身形,有尖利的鬼哭声在她身边隐去。 她步步踏在木廊上?,青蓝色的火焰在其端丽的面目上?一晃而?过,竟勾勒出了几分狰狞。 木廊回环曲折,灵波涌动。 尽头处,乃是一挂朱红的珠帘。 蓉绮在帘前站定,幽幽道:“我的炔儿还是没了……” “是么。” 温润的男声自帘后?传来。 “若非你想引修士入阵换命,怎会有如此结果?”那道声音虚虚渺渺,遗憾地叹息道:“可惜,本来是可以活的。” 蓉夫人的脸扭曲了一瞬,双目赤红,恨声道:“那三人,我要他们偿命!” 第25章 双主 秋眠在次日清晨有了朦胧的意识。 水灵阵已消失,木窗不知何时被推开。 晴好的天?气里,连光也是格外?的灿烂明?亮,早风载了未尽的水汽与庭中草木的芳香,徐徐向室内拂去。 他窝在一片温暖中,浑身清爽,净诀洗去了黏腻与潮热,留下干燥的暖意。 身上懒的厉害,还?想再?来个回笼觉,但秋眠还?是慢慢把蛇尾从师尊的腰上松了下来,化成了双腿。 陌尘衣本就未睡,听到那窸窸窣窣的动静后,就自?然地睁开了眼。 他用手贴了贴少?年的额头,笑道:“好了,是新的一日了。”揉了揉他的发顶,却犹不够一般,居然还?再?拍了几?拍。 秋眠被他拍的似乎呆住了,呐呐问:“我昨夜怎么了?” “哎呀……” 陌尘衣无奈苦笑。 昨夜真的是比他想象的还?要难一些。 滚烫鳞片的摩擦,更盛于肌肤的相贴,那条长尾灵活又牢固,密不透风地把他缠了个遍。 没?想到这烧糊涂了的小家伙,展露出?了他的另一面。 那是充满了妖性的一面。 妖之本性,占有、固执、凶狠。 但在陌尘衣心中,就变成了:缺安全感、倔强、凶巴巴。 被蛇妖用尾抓住的猎物不可?能跑,至少?陌尘衣没?跑成,就给他当了一晚上的大抱枕。 小家伙被那火灵折磨地失了理智,体温也极其不稳定,又迷迷糊糊全,凭本能行事一般。 觉得?热了就把他扯远了去,可?又不愿放过,就差把他吊在空中一起纳凉,自?己还?要蹬被子拉衣裳。 好不容易控制住了,又觉得?冷起来,一整个要盘成一团,冰雪下的冻蛇也不过如此。 陌尘衣要抱他还?被嫌弃姿势不够舒坦,最后只能由他摆弄,变成舒适度极高的全方?位发热的火炉子。 陌尘衣不是没?有应付过妖物,以往遇上了难缠的,法诀或威压,随便哪一个就能让那妖老实,又哪里陷入过这么左右为难的地步。 天?快亮时?,火灵消散,少?年也疲倦不堪地安定下来。 连陌尘衣本人也讶异于自?己的娴熟与好脾气,但在眠眠沉沉睡去后,他松一口气同?时?,却又觉得?十分的安静。 安静到,连窗外?远山婉转的鸟啼,花露坠泥的声音,也皆清晰可?闻。 他的一条胳膊还?被眠眠强制地搭在身上,护成了一个稳固的窝,少?年薄薄的呼吸落在他脖颈下,带起一阵痒风,像是蝴蝶在振动翅膀。 陌尘衣猜想,也许是因为他曾经,也这样照顾过他的徒弟,所以才这么有经验? “没?有怎么,都已过去。”陌尘衣把秋眠的一缕碎发挽至而后,温声道:“眠眠熬过来了,很厉害。” 第54章 秋眠垂下眼,说:“多谢前辈。” “又客气起来了啊。”陌尘衣敲了敲他的脑门?,“不是说好任性一些吗?” 少?年像是确实不记得?昨夜发生种种,垂下眸,却还?是乖乖道:“好。” ……前辈啊。 发热并不会引发失忆。 秋眠用手把凌乱的长发草草整理,又再?注视着起身的修士宽阔挺拔的后背。 他眯了眯眼,心中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勾起。 虽说医者不自?医,可?他至少?能对自?己的状况有个估计,对于究竟还?有几?年的日子,三年还?是五年,他无所谓也不在乎。 可?重新活过来的师尊还?有千百年的岁月,秋眠自?问没?有那么无私,可?以去默默守护一个人。 他离师尊越远,就注定会退出?他的全部生命,也要忍受对方?命轨上出?现更多的人。 也许终有一日,师尊会在某人那里停留,不是白蓁,也会另一个美好的人物。 秋眠能接受师尊与自?己有缘无分,从他与穿书局签订合约,他就知道了这个事实。 但接受与亲眼见到不同?。 让他看见师尊与他人恩爱,他必然无法忍受。 现在这样很好…… 秋眠想着,舌尖抵住上颚,又滑过一枚尖尖的齿。 他的师尊的以后怎样,他看不到。 十年后,修士掸去衣上的灰尘,秋眠已白骨无存,魂魄无迹,除了血厄宫的恶名?,便抹去了所有存在的痕迹。 “眠眠?”陌尘衣回头。 晨光如纱,起起落落。 这么办呢,秋眠的心中有了一瞬的矛盾,他本不应与陌尘衣有太多交集。 就应该跑的远远的,找个地方?等死。 可?是送到眼前的师尊,又要他如何舍弃?何况自?己从来不是多么良善之人啊。 “小家伙,你在想什么?” 陌尘衣见他坐在床榻上出?神,回过身来点了点他的额头,又顺手把秋眠那些碎发撩起来一些,有些遗憾地看见那对碧色的眼眸已恢复成了深黑。 他猜测道:“你在想晏氏的事情吗,放心好了,已经有宗门?接手在提审,我的修为在仙阁多少?也有说话分量,那些跑出?来的仙仆也已经匿去名?姓集中起来,会有人保护他们的安全。” 太仪灵气尚在孕育生长的阶段,修炼之事并不容易,渡劫修者屈指可?数,在作为门?派中枢的仙阁多少?会有挂名?的职务,况且陌尘衣还?有自?己的势力。 他要找徒弟,自?然不可?能只靠一个人的力量,纵然灵识放出?可?纵横千万里,但他连自?己的徒弟什么样子也不能确定,只能模糊地去寻。 一路寻也一路捡人,越捡越多,后来还?接管了一个组织,正是近来忽然声名?鹊起的暗宗——“风楼”。 “活人替身在修真界不可?饶恕,晏氏机关算尽,用人命堆起的气运,也到了头。” “嗯。”秋眠应了声,这些后续就轮不到他来管,笑道:“我相信前辈。” 陌尘衣收回了手,指腹下意识在掌心摩挲了一下,道:“我去唤耿大夫。” 他大步离去,布帘遮挡住背影,秋眠仍没?有移开目光。 如在一潭遍布腐烂的混浊死水中投下了一枚石子,涟漪微小,却也足以惊动这片死寂的心湖。 那或许是一种隐秘的渴望。 秋眠想:那便随他去,天?大地大,他和他一起去找那不听话的徒弟。 与他做旅人,与他做邻居,如果足够幸运的话,他的身份侥幸不被发现,那么还?有好几?年的光影可?以由着他掷。 等到油尽灯枯前,便与修士分道扬镳,陌尘衣会当他在另一处隐居,假如多年后陌尘衣还?能记住曾经有一个人与他结伴而行,那秋眠也就心满意足。 做好了这个决定,他盘膝坐在榻上,灵力运起,从夺主剑中取了一件道具。 而夺主剑与因果琴本就出?自?一体,偶尔会出?现窜功能的情况。 正巧花冬和二位大夫掀帘进来。 “小道友,恭喜你熬过来了!昨天?为了防止那些火灵乱跑可?真是累死老夫了啊!” 耿大夫拐杖点点地,“可?要好生修养啊,你……哎?小徒是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吗,你看上他了吗,小道友你为何这样瞅他?” 秋眠:“……” 花冬见他有惊无险,也总算松了口气,喜洋洋地走到他床榻边,却忽然听阿眠问:“冬儿,你觉得?这位小哥怎么样?” 印葵一头雾水,静听他的下文。 “啊嘞?小葵哥吗,很俊朗啊。”花冬虽不知此问何故,但还?是如实回答。 秋眠深吸一口气。 他突然想起当年穿书局的一句名?言。 ——有任务员的地方?,就有书! 秋眠默了一瞬,想起穿书局的测试一见钟情的直球法则,学耿大夫的语气道:“那……你看上他了吗?” 花冬:“欸?” 印葵:“嘛?” 耿子规一听,来了精神,他风驰电掣般上前一步,一把握住秋眠的手,上下抖道:“好眼光!小道友,你真乃老夫知音也!我前儿就看这两孩子很不错,既然有缘,那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不如让他们试试,没?准还?能有一段佳话耶!” 第55章 秋眠被他晃的眼晕,毫无感情地回道:“啊对对对。” ……这太仪界新书的男女主角就这样双双杵在这儿,可?不叫有缘千里来相会么。 而这耿子规居然还?把计划布长远了,“冬儿姑娘有心医道,昨日与之交谈,老夫颇喜她性情,若是愿意住下,老夫自?然倾囊相授。” “呵,那耿大夫便收冬儿姑娘为徒,我随二位修士去闯荡修真界如何?”印葵接话,他语气平平,却含着一股冷气儿,“我一无天?赋二不聪慧,实乃朽木不可?雕也,更配不上冬儿姑娘。” “你这孩子!”耿子规气的吹胡子,便作势要用拐杖抽他。 “且慢。”陌尘衣认真道:“眠眠,你是感觉到了什么吗?” “嗯……这也算是我的一个本事吧。” 秋眠任务员的自?我觉悟忽然就出?现,他给穿书局打工多年,即便只执行过一个任务,却也对其模式了如指掌。 “书”的出?现往往意味着天?地灵气大变,太仪界才化险为夷,按理说应该会要休养一段时?间,可?也不排除会有变数。 灵力本就是随造化而变,越不稳定的环境,书的内容也就越容易跑偏,此时?就要任务员的辅助。 但秋眠联系不上穿书局,太仪界又曾被穿书者封锁,按那时?的推测,就算穿书者身死,其余气也至少?会延续一年左右,等到新的天?道上任,疏导了因果与灵力才能彻底联通。 他是太仪界唯一的任务员,虽然目前处于下岗了又貌似没?下岗的状态,但这毕竟也事关太仪走向。 秋眠便道:“大夫们救在下一命,无以为报,我有一琴可?为卜器,不卜未来,只解心结,若是信得?过在下,可?愿一听么?” 第26章 选择 秋眠坐在花木扶疏的庭中,将一把筝放在面前的石桌上。 筝是好筝,千年桐树为?材,且树已生灵,无法强取,需工匠诚心于下求之,不知何年何月方可动容木灵,得那一段木,再天长日久地去制,方成?一把好筝。 随筝而来的还有一封小笺,乃制琴者亲手书写,尾端盖有私印,笺中言:此筝历时八年,为?心血凝聚而成?,制者日夜与之相处,亲如一体,按规矩可先行?定名,来日若有缘人迎去,可再更?改琴名,却莫要亏待于它。 ——此筝名为“桃花雪”。 因?夜中可见其内流光纷纷,似雪如花,落之不尽。 “桃花雪”通体流丽,触手细腻,细看更?隐隐有流转灵光含于其间。红木琴码,雪天丝为?弦,音色绝佳,高则清透如引颈歌,低则浑厚如冰下泉。 这?等千金难求的筝,当成?法器来用也不为?过。 初出困阵的秋眠当然没有那么多力气和心思?去挑,且他穷的很?,浑身上下也掏不出几?块灵石。 故而这?般精贵的一把筝,是来自陌尘衣的礼物。 修士仍记着要给少年买琴的诺言,待秋眠的情况稳定,便在此城中找寻。 可偌大的一城,竟挑不出他满意的琴。 或是因?少年随身的那把青琴太过华美,难有比及,亦或是,出于修士那些纷杂的心念。 他模糊地觉得眠眠并不擅琴。 而每一次弹琴,少年都会伤怀或伤痛。 所以当这?把筝出现时,陌尘衣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 而当他把这?筝送到少年面前时,后者一怔,随即轻柔地笑了起来,唇边的笑意一路溯上,蔓延到了眼中。 陌尘衣的心情便如这?筝的名字,自那忧虑的三月冰雪中,开了一场早春的桃花。 * “你是乐修?” 庭中,印葵用剪子“咔嚓咔嚓”修剪着灌木,随口问道。 “不是,我只学过小半个月的筝。”秋眠抚摸那根根长弦,道:“筝者,施弦高急,铮铮然也,我当年弹不成?气候,半途而废了,让我想想该怎么弹……” 他真如初学者一般,定指弦上,肩膀到手臂都是僵的,按记忆中的弹法拨了几?个音,还算不差,遂决定来一支曲。 印葵起初还想边听边剪,听到一半就听不下去了,一脸无语道:“你说以琴听人,那我以后就这?德行??” 秋眠大抵也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把琴弹顺了,筝居然会是这?么个效果?。 印葵见他未撤了指下来,还当这?人不服气,谁知对方立即就知难而退,也不再去试弹,只是抬眸问他:“那印道友你日后有何打算呢?” “哦,没有打算,混吃等死差不多。”印葵继续去剪他的灌木球,并道:“你的灵根是很?不同寻常的那种?么?我听说有的修士因?灵根殊异,对天道有更?强的感应,太仪不是还一直流传所谓天道垂目者的说法吗?” 两?人来到庭院,却谁也没有提起方才的话?。印葵不想知晓自己的因?果?,秋眠也没有去听。 “不回答,那就是喽?” 秋眠的指腹轻柔地滑过筝弦,没有应下,也并未否认。 “那你不如弹这?玩意儿?。”印葵瞥了他一眼,说:“或者安静一点,别说了什么我不中听的话?。” “比如?” “比如我和你带来的那姑娘有缘。” 秋眠低笑了一声,配合道:“好,我不说。” “这?么乖?”印葵有些诧异,挑眉道:“你的年纪比这?个样子大不少吧,有没有过百岁?” 第56章 得到一个数目后,印葵更?加郁闷,“按人间年岁来算,你也快要是个老头子了,但按修真的年岁,你又还小的可以,怎么这?么热心肠?难道你真的逢人就送因?果?,我们顶上的太仪天道不会怪你泄露天机?” 这?阴阳怪气的调子,分明是还在不乐意之前这?人与耿子规的一拍即合。 “有缘无缘,因?果?自会周全?。”秋眠按照穿书局的台词本上的指导故弄玄虚,却又道:“我只是觉得,你如果?想和耿大夫牵一段缘出来,那么就最好再多想想,他为?何拒你,他在顾虑什么,你求的又是什么。” “咔嚓。” 印葵的剪子一滑。 细细的木枝绞劈了叉。 他站起身,面朝秋眠道:“怎么说?” 秋眠并未答复,而是随手在身侧的桃花木上折下了一杆枯枝。 朱红的灵线绕在没有一叶一花的枯杆上,而后他递给印葵,道:“救命之恩,我欠你三个心愿。” “是耿子规救的你。”印葵拒道:“要给就给他去许。” “我给不了他。”秋眠摇头,“接下吧,这?也是我的一份工作,再者,你俩也可共用。” 主角的命格通常都不会太平淡。 尤其是在天地灵气不稳时出现的主角。 即便不用因?果?琴去听,秋眠也知道,印葵的未来,还有很?多的可能。 穿书局联系不上,新的任务员也进不来,此类情况似乎也不是仅在太仪界出现过,所以穿书局有推出过相关的应对措施。 主角的选择通常与整本书的剧情走向?息息相关,其因?果?有太多的衍生可能,查验一整套的因?果?,就必须调动因?果?琴全?部的力量。 要听个片段还行?,若想纵观全?书,几?乎可以把穿书局的总基座也给掏空。 当初听《迷仙》的剧情,是因?果?琴的第一次全?力运作,天时地利人和齐全?。而如今以秋眠的状态,怕还没听出印葵未来是好是歹,自己当下就先歹了。 那么便可以参考穿书局给出的失联员工的方案:顺势而行?,留出可以让员工介入的因?果?。 印葵一听也确有道理,行?医道的散修要小心谨慎,耿子规救人,那他就要一步三看。 眼下在他看来,这?两?个修士毕竟都是很?能打也有一定威望,接了这?东西也没有坏处,便把那花枝接下,道:“多谢。” 屋内,从支起的窗向?外看,庭中的景象便一览无遗,花冬瞪圆了眼,道:“桃花枝绑红线,这?这?这?!” 她想到之前阿眠的话?,惊讶道:“不会吧不会吧?阿眠不会真的算出我和这?小大夫有姻缘,真要把我留这??” “想留也会先问过你的意见。”陌尘衣淡定喝茶,“你怎么想?耿大夫人不错,医术也高,还很?看中你,他也不是非要你和那孩子如何,不成?也不会为?难,说还是会把你当亲传弟子。” 他慢悠悠道:“你不是一直想学医道吗,再者还有我,你若想学,还有他处宗门可去,你如何看?” “……嗯,诱惑确实很?大。”花冬鼓了腮帮子,末了却摇了摇头,说:“多谢前辈,我想我目前,还不适合学医道。” “为?何?”陌尘衣不赞同道:“你若想学,肯吃苦,就算修真一道有尽,可人间也需大夫,何况我们看的出你学医,并不是为?了名利。” “是这?样,医道可救人,但我……”花冬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把后面的话?说完,“我心中有杀念。” “何出此言?”陌尘衣问道。 花冬一直有些害怕陌尘衣,尤其是在她灵根觉醒、灵力通顺之后,即便对方不放出威压,她也能感受到些许压迫感。 这?一回她同样很?紧张,但她还是坦言道:“我想救一人,她无病,我想医一命,难容情。这?世间法度,六州朝代更?变便换一轮,仙乡四州无明文,我若心中想杀人,就恐怕……” 花冬垂下眼,低声说:“就恐怕,当不好一个医者。” “冬儿?。” 秋眠不知何时已走至窗前,唤她道:“上回的梅子糖被我吃空了,现在口苦还馋的很?,可否劳烦你再去买些?另方才印道友说城中西雀街上有一家衣铺子新上了一批花样,你去裁几?身新衣裳吧,咱们路上也好换洗。” “哎哎哎,可以吗?”花冬抬头,惊喜道:“我还可以和你们一道儿?吗?” 陌尘衣也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自觉掏了装灵石的袋子,对她道:“想买什么便买,我留着灵石也没处花,不必省着,去吧。” 好重一袋! 这?就是大修士的世界吗?! 花冬只觉自己突然暴富,含泪接过灵石袋,噔噔噔就出了门。 秋眠在窗下与她挥了挥手,回头来将双臂搭在窗沿上。而陌尘衣先他一步开口,道:“这?丫头……” “还是在路上再教吧,前辈。”秋眠叹道:“不知不觉我们也成?为?推动她抉择的一个因?素……或许让她去经历,比讲道理要来的直观的多。” 秋风吹来,竟也会如此的软。 “毕竟……我其实与她也差不了多少。”少年前倾了身,歪了歪头笑道:“也请前辈一道教教我啊。” 陌尘衣半靠在窗前,从他这?个视角看去,眠眠的发丝柔软又蓬松,令他手心泛痒,很?想去揉一揉或搓一搓。 第57章 而秋眠似乎很?喜欢这?个角度,他眯眼去瞧窗后的师尊,自身后拢来的晨光贴着身躯滑过,仿佛一席朦胧暖色的薄纱,罩住他的长发和脊背。 那便如在志怪话?本里出没的鬼物,窃居于影中,又会偷偷抬起伞面或掀开长巾的一角,觊觎着人间的活色生香。 陌尘衣真的很?想揉一下眠眠的发顶,手都快要伸出去一半,被少年飞快躲开,后者笑盈盈道:“会长不高的。” 却又自顾自用五指分开陌尘衣的指缝,令其掌心向?上。修士虚虚开着掌,秋眠便在他手上凭空比划出了勾弦的动作。 指尖轻轻扫过掌纹,这?下陌尘衣连心中也痒了起来,却听眠眠道:“筝我弹的不好,但前辈……我很?喜欢。” ……这?断句真是颇令人误解。陌尘衣想,可是又这?么的可爱。 “和我去栀州。”陌修士深深注视着他,忽然道:“你若无处可去,便带上那小丫头,随我一同去栀州。” 秋眠没有收回手,缓缓握住了修士的指节,答道:“好。” 第27章 作别 秋色已深,风也含了霜气。 花冬穿上了她新制的衣裳,且还是第二批次的新衣裳。 昨儿她的行程紧凑,先火急火燎去买了梅子糖,这才去到西雀街,往制衣铺子里进,架不?住老板的热情?,昏头昏脑地买了几件,出来饥肠辘辘,又绕到另一街上去吃了一大碗面条,打着饱嗝便回了医馆。 谁知把装新衣的包袱一开,那二位一瞧,深觉这丫头被坑的不?浅。 秋眠二话不?说,拉了她又杀了回去。 那之?后,花东心中只有一个感慨:天?知?道?两个修士为何?会对搭配这么?了解?! 他们?往铺子里一站,不?知?道?的还以为来砸场子,老板再不?敢怠慢,把那几件积压货给退了,换了批新的。 陌成衣扯了一块料子道?:“小姑娘刚测出来的木灵根,山岚色和天?缥色就很搭,这蒹葭色的配时?令,做成对袄也好,再来套西子色的裙子,打一套银簪,我看这是今年仙门女修时?兴的穿法?。” 秋眠不?是太赞同,“就是因为时?兴才不?要也定一样的哎,这一杆子打出去多少西子裙银簪的,再说了又不?是什么?灵根就要穿什么?色,那要是火木灵根,红配绿往路上一走,不?就是拉风的行走大石榴花盆栽成精?” “……嗯,好像是这样,不?过也还是拿一套,时?兴的适当追一追也不?错。” “我看各个颜色都试试,对了,冬儿穿鹅黄的不?错,簪子也打套镂空金银杏的。” “胭脂要不?要?” “前辈,我不?会挑胭脂。” “火灵石的颜色也各有千秋,我应该会。” 花冬:“……” 你们?怎么?好懂的亚子? 她指了指不?远处一处飘出烤鸭香的酒楼,眨眨眼道?:“要不?去搓一顿?” 总之?,具体买了什么?衣裳、打了什么?首饰,花冬没个记忆,但烤鸭外酥里嫩,加小黄瓜条和蒜,蘸酱裹薄饼,一口咬下?去喷香,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而直到她看到那口木头箱子全是自己?的行李时?,花冬姑娘沉默了。 陌尘衣拍拍她的肩膀,“别有压力,所谓新衣新日子,这算是给你入道?的贺礼。” 秋眠往她的发簪上缠了与印葵木枝上一样的灵线,他执了花冬的手,把那簪子放在他手心,笑?道?:“昨儿你已经可以控制体内的灵力了,这便是入道?的伊始,花冬道?友,恭喜你。” 花冬怔怔眨了眨眼。 她轻声问道?:“这是个梦吧?” 过惯了以往那般的日子,这段时?间来,花冬心中总是不?大安定,也会生出一股莫名的愧疚,好似这些本不?该自己?拥有。 ……其实也确实是这样花冬想,一个侍女,因为那么?一点儿的缘分,就过上了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这多么?的荒唐。 仿佛话本子里的灵怪传说,画中一世无所不?有,画外仍是两手空空。 她有时?会在夜里爬起,推开窗见满天?星辰,银河如故,她好似又回到了晏府,还是那叫“采月”的侍女。 亦或花冬早已被封死?于棺中,这里的一切不?过是窒息前的一个幻梦。 可她不?害怕失去,因她时?刻就在为失去而去准备。 “不?是梦。” 秋眠却?肯定地答复她。 凡曾经拥有,皆要付出代价。 这个道?理秋眠深信不?疑,且在这个道?理之?后,潜藏了一个更可怕的事实:没有人?知?晓而今的一朝一夕,是在付出应当付出的相应交换物,还是正在消耗来日的拥有。 但他还是对花冬道?:“没有什么?是不?应当的,你曾立的誓,那你便要去做,想一想眼下?,你说要不?令与你命运相似之?人?同陷苦海,那你便要有这样的能力。” “我们?的缘分是一个机会,也算是一种?叫金手指的东西,可是你该如何?用,怎么?用,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能用到如何?地步,也是由你决定。有太多人?没有这样的机缘,也依然在努力过活,那也是曾经的你,那很可笑?吗?” 秋眠缓声道?:“并不?可笑?吧,把金手指给糟蹋了的人?才更可笑?,去为某件值得的事竭尽全力,就是值得敬佩的。” 第58章 “好比王公?贵族在享民供奉时?认为理所应当,在该为国而战时?便叹还不?如生在百姓家,这样如何?清算。责任也好,角色也罢,不?过如何?去想,冥冥之?中命轨何?在,你的答案是否改变?” 他合上花冬的手掌,笑?道?:“这是一个愿望的机会,不?论以后我在哪里,都会有人?来听。” 又鼓励她道?:“如果觉得不?真,便让我们?看到花冬道?友的决心和作为。” 太仪灵气复原第一周期的第一本书,秋眠推不?出来它的剧情?。 不?论是印葵,还是花冬,光环与否或许并不?重要,至少在秋眠看来,拥有主角光环,也未必是件好事。 他只是希望,待他离开此间之?后,这两个孩子,若可引太仪界走去新的方向,那便再好不?过。 这是他的师尊鹤仪君的境界,也是秋眠的私念,但如若真的剧情?稀烂,那他也希望他们?的所作所为,可以无愧于心。 陌尘衣一直静静地在听,回到医馆后,花冬就去楼上收拾出发的行装,而陌尘衣抱臂靠在门边,看着秋眠在案前,准备将桃花雪筝收到他那新的芥子囊中。 既然去买衣裳,谁也不?能少。 陌尘衣一打眼便知?眠眠穿什么?样式的好看,布色都定好了,可秋眠却?意外的有些挑。 浅色的一概不?要,穿的也多是黑白二色,也要宽松的,广袖流风确实好看,但考虑他的身?体,还是该多穿点好。 好不?容易在陌尘衣各种?软磨硬泡下?,才答应添了件藕丝秋半绣刺银线暗花的,修士还私买下?了件厚毛的裘衣,备着天?再冷了给他裹上。 长袖展地的少年又在拨那筝,不?成曲的几声自指下?叮咚流泻。 他连头也不?必抬,便轻缓地笑?道?:“前辈,我头一回这样讲道?理,可讲的还好?” 讲的很好。 陌尘衣不?经想。 但是眠眠,你的过去究竟是怎样? 要如何?的经历,才会有那样根深蒂固的,一物换一物的念头。 就像是世上的美好完全不?配被拥有,所有的被喜爱皆是在赊账。 深秋的斜光将庭中枫树的影子投入内室,一块一块的不?规则的铅灰色在红木地板上投影,又被赋予新一次的鲜艳,与木板原本的纹路重合,如在那旧痕盘绕的身?影的周围,割开一道?道?皮开肉绽的伤口。 陌尘衣走入这方朱红血池中,他半坐在秋眠身?后,虚虚拢着他按在筝弦上的手。 “学不?学筝?” 陌尘衣道?:“我教你。” * 转眼月末,在医馆调养的三人?终于被耿大夫放行,陌尘衣三人?将动身?栀州。 告别那日天?高云淡,湛蓝的苍穹一望无际。 出发前,耿大夫将十六个瓶子在桌上一溜排开,挨个给他们?讲了一遍,红瓶是口服,青瓶是外敷,花花绿绿的瓶子要在泡水时?用。 另有几张药方,让陌尘衣有条件便日日给秋眠煎了喝。 秋眠盯好了陌尘衣收药方的芥子囊,准备寻个机会把它摸过来。 左右喝与不?喝,也差不?了多少,无非是些安定心神、滋养经脉的药。 于身?子无好无坏,偏偏还苦的厉害。 医馆门口,花冬还在默默背着阿眠给她布置的课业,自她可操控自己?的灵力,秋眠便立即拉了一张修炼清单出来,可怜花冬低估了这清单的长度,一个手抖没借住,让那卷轴滚出去了老远。 她目送那咕噜噜白练似的还在不?断延展的修炼清单,无语凝噎,惟有泪千行。 参与编订的陌尘衣拍拍她的肩道?:“起步晚了,勤能补拙,卖力直追。” 花冬:“呜——” 秋眠对她笑?道?:“冬儿,可以坚持吗?” 花冬含泪握拳:“我可!!!” 出发当日,耿子规大夫和印葵小兄弟还来门口送了送,说来几人?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也是熟了,便也没太客套。 耿大夫还在早之?前,就已经拜托了他们?一件事。 这件事有关他身?边的印葵。 原来印葵乃栀州丹月山的山灵所诞,当初耿子规与山灵有过命交情?,某一日,山灵深夜造访,自说预感大劫将至,恐命不?久矣,将这孩子托付给他。 若自己?渡劫顺利,便会登门道?谢,若不?顺,还请好友护他长大,不?求如何?修为,但求平安即可。 同时?山灵给了他以半枚本命灵核以做答谢,行色匆匆离去,从此一去不?归。 耿子规不?知?其中究竟发生何?事,也难去探寻,只照顾好这孩子便是。 可随着印葵越长越大,他发现这孩子灵力越来越容易躁乱,几个月前还能以那灵核以及医修灵力控制住,这半月来却?有些难办了。 灵物一族多为神秘,他自身?不?过一个人?族,终有力有不?逮的地方。 于是寻思还得问问丹月山的本土灵。 丹月山恰好在栀州丹月城。 “栀州曾缉拿过我整个师门,我不?能踏入那儿半步,从前也无人?可托,可否劳烦二位,去那里询问新一任的护山山灵,可有解法??” 耿子规道?:“不?论成否,我皆会报答,你们?到了后,且亮这木灵玉牌与山灵,当年我在丹月山那里存了一株仙草,以造化灵气养着,本想自己?来用,若用在这位小道?友身?上,虽难治本,却?也会好上许多。” 第59章 陌尘衣应了下?来。 两相作别,只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修士一息可千里,一眨眼的功夫,他们?便来到了栀州青月城外。 却?是水汽拂面,阴风阵阵。 花冬尝试将灵力聚于双目,一开眼便大惊:“天?上那团黑的是什么??!” 秋眠默了一默。 难道?穿书局员工有什么?奇异的体质? 这是捅了邪窝了这下?。 丹月城上空,是他的“老熟人?”。 ——邪气漩涡。 邪气一旦过量,即会凝成云,云成漩,便是一大场滂沱的邪雨。 “……你们?听。”花冬忽然道?。 城门大开,走出一长串吹锣打鼓的队伍,那长队车马俱全,颇有十里红妆的架势,红艳艳不?见尽头。 热闹的锣鼓与天?顶的云漩一衬,颇有种?滑稽感。 而更加让秋眠觉得无语的是,不?仅天?上有个熟悉的云漩,地上也有个真正的熟人?。 那队伍中央有一顶华丽的花轿,花轿中的“新娘子”不?是别人?,正是他那虽然是同父异母,但统共也就见过一面,且还一见面就要借命,怎么?看怎么?像便宜哥哥的—— 晏司焰。 第28章 散邪 法则阵中,秋眠用灵弦把生灵全甩入了通道,后来目前根据陌尘衣的反馈,比照晏氏的名册及相互记名,该找到的人差不多全找着了。 愿意出面?指认晏氏的目前在“风楼”内确保人身安全;不愿出面且有去处的,则日?后会各自返家,并由仙阁发了笔灵石,风楼留了符与传音水镜,以防来日?不时之需;另无去除的,便在风楼盘下的铺子中暂时找了个活儿做。 统共几百人,不过少了个晏司焰。 秋眠听闻此消息时,亦默默了许久。 出阵前,晏司焰以启阵者的身份放血散灵,助阵中生灵顺利出阵,如此与法则忤逆,他?能出去的几率本就微乎其微。 这一结果,在他?做出决定时,想必也有所估量。 得知名单上?仅他?一人还下落不明,秋眠还是?挑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给他?挖了个坑埋了土。 当初秋眠听因果得知其母爱木棉花,便在土上?种了一棵小木棉苗,一并立了个碑。 陌尘衣不是?很认可这人,虽从大局上?去观,牺牲一人换阵中所有生灵出来,实在是?太划算的买卖,且末了把?自己也填进去,也是?有所觉悟,但陌尘衣心中仍无法苟同。 易地而处,哪怕暂时找不到更加妥帖的办法,奉劝他?人去当英雄,也算不得上?策。 但人都没了,陌尘衣也无话可说,遂给木棉浇了点儿水。 谁知坟头木还没一载年岁,晏司焰居然活了。 秋眠眼下倒不能分心去关注突然见活的兄长,他?遥遥望向天?顶正在聚拢的黑云涡旋,感受到其内磅礴的邪气。 花冬的灵力?凝于双眼,焦急道:“天?上?这玩意儿的气息也太可怕了!丹青月城怎么还有心思送新娘子,还不快让百姓撤出来!” 栀州虽是?人间六州之一,但也未必没有一个修士,况且丹月城乃是?六州数一数二的天?地灵气汇聚的宝地,比不上?仙乡充盈,却也聊胜于无。 这般大的邪气威压,城外郊野中的野兽妖物有所感应,皆蛰伏不出,空旷城外,漠漠灰林,不听一声鸟啼。 鸟兽尚且如此,城中但凡有几个修士,也不可能不去通报宗门或告知地方官府。 然而这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秋眠与这东西打过?交道,亦从穿书?局中了解到邪涡的衍化速度,看?而今这快要成形的云洞,恐怕根本来不及布灵屏。 他?果断对陌尘衣道:“前辈,分头行动,你?和花冬去拦那轿子,我去把?这……” “眠眠。”陌尘衣夺话道:“你?的净化阵,我可否习来?” 秋眠猝然回头,竟立即驳斥道:“不行!” 花冬眼中的灵力?被这一声给吼散了,她?猛地眨了眨眼,瞪圆了眼往二人之间瞧。 随后又蓦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阿眠貌似……凶了陌前辈一声?! 虽然陌前辈平时表现的非常好说话的样子,可毕竟他?是?渡劫修士啊! 花冬的心登时颤的不行,传说渡劫修士只?手翻山倒海,通常不会与寻常小辈计较,可阿眠的那一声,分明是?对他?的实力?有所怀疑一般。 秋眠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袖中的手慢慢攥紧,道:“陌前辈,我没有想私藏或不信任您,这邪气漩涡所下之雨,汇聚成川,一旦泛滥后果不堪设想,会直接蚀穿太仪界地脉!” “寻常净化阵难以应对,只?有‘太古封灭阵’可以。”他?半真半假道:“我灵根迥异,我用未必会怎样,您来必死无疑!” “……太古灭邪阵。” 陌尘衣识海中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这不是?他?头一回听闻此阵法。 “是?那个银花阵。”但最后陌尘衣压住突如其来的异样,猛地抓住了秋眠的手腕。 他?记得那日?冲上?塔顶,烈火中的银花连片烧起?,花瓣纷飞,如同一只?只?浴火的蝴蝶。 银花阵便是?耿子规所言的极为清圣的阵法,它得以暂时往秋眠的身体的天?秤中加了几分救命的重量,但光是?这微妙的平衡又能维持多久也不得而知。 第60章 何况这是?短时间内二度开?阵。 净化类阵法,再复杂阵圈原理也一样。 瞬间抽空阵主的灵力?,高度提纯,净化邪祟。 陌尘衣与秋眠对视,肃声道:“用传送阵,以丹月城的范围,我的阵圈不必半个时辰即可完成,这邪气不是?靠灵屏也可以抵挡一时吗?可比修士金丹的法器,八百件,够不够?” 他?一拂袖,一道灵力?冲天?而起?,炸开?一朵巨大的金色的烟花。 风楼的召集令瞩目绚烂,与那正在成旋的黑云各分去了半壁天?穹。 此为最高级别的召集,所见之地的风楼修士必定要回应前往,而最近的一名风楼弟子,竟从丹月城中冲出。 来人以难以捕捉的速度出现在陌尘衣面?前,抱拳道:“风楼栀州分楼乙字令许擅,见过?楼主!” 风楼的原班子是?个杀手组织,被陌尘衣接手后,某种程度上?也还保留了原先的一些高效率的风格。 一来陌尘衣觉得秩序严明好管理,二来这当杀手头头的感觉还挺奇特。 陌尘衣沉了脸,道:“你?们在丹月城接任务,天?上?这么大个黑饼看?不见?” 这位风楼分楼的二把?手惊道:“黑、黑饼?” 好罢,果然看?不见。 “传我令,一炷香内,调各地分楼和总楼的宝库中天?字法器,越多越好。”陌尘衣沉声道:“速去通传丹月城城主,准备撤离百姓!” “这!你?们看?!”花冬骤然惊呼:“这东西怎么……” 巨大的邪云涡旋已?然成形,然而在形成的下一刻,云心豁然亮起?一道惨白的光芒,整个邪涡竟开?始了逆向旋转。 几息之后,邪气涣散,眨眼间消散一空。 “这这这?!”花冬见天?色大亮 “这是?不是?没事了!” 秋眠却皱起?眉。 那白光分明如同一道指令。 ……命令邪流的指令。 除了薛倾明,还有谁可以命令邪流,难道是?……他?那个父君么? 可是?为何又让这积蓄了无尽邪气的云旋消失?发动一次邪灾,要顶住太仪界法则的限制,对其本人也有极大影响。 秋眠想不明白,但邪气确确实实已?经散去。 “妈耶,我心都要跳出来了,这黑饼是?不是?有毛病吧!”花冬按住胸口,说完又“呸呸呸”几声,心有余悸道:“有毛病好啊有毛病好,就这一回,千万再别有下回了。” 陌尘衣也松了口气,按了按额头道:“真该这就去丹月城买两个烧饼吃了。” 花冬一听,瞬间英雄所见略同,用力?点头,拉了拉沉默的秋眠道:“阿眠?” 秋眠心中在想种种可能,他?们的话听的七零八落,遂应道:“啊两个饼,对对对。” 仍在抱拳的二把?手:…… 你?们饼来饼去会让我觉得我是?个傻子。 他?低声问道:“楼主,还要去紧急传调法器吗?” “暂且不必,让各楼提高戒备,将法器从宝库中整理出来,传送我调取的阵圈。”顿了顿,陌尘衣严肃道:“一并严加调查邪气之事。” 秋眠一时也无头绪,还要待进了丹月城再说。 他?将思绪拉回,陌尘衣传令时的威严模样便映入眼帘。 再见陌尘衣如此,恍然又像是?他?以鹤仪君的姿容,站在了自己面?前。 陌尘衣回头便见眠眠拨开?了幂篱的白纱,正眼也不眨地往自己这儿看?。 他?忽然觉得面?上?有些烧,好似这发号施令的模样被瞧见是?件令人紧张的事,咳嗽一声,又故意板起?脸来,道:“眠眠,你?——” 花冬一口气又提了上?来,心道:来了来了,仙君来算账了! 那乙字令的杀手也提心吊胆:啊啊啊楼主生气了! “你?看?。”秋眠抬起?手腕,“捏红了。” 陌尘衣:“……啊。” 气场便是?一崩。 陌尘衣低声道:“……我弄的。” 花冬:“哎?” 抱拳二把?手:“哎?” 陌尘衣全当听不见,却只?见少?年肤白如瓷,又细腻非常。 陌尘衣方才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可仍将他?腕上?握出了一圈红痕。 白中透红,格外刺目。 尤其是?那指痕,几枚错落,似雪中落梅。 陌尘衣令自己的目光从他?手腕上?移开?,心中酸麻,道:“我的错。” 抬眸却见那少?年已?放下白纱,道:“前辈,很凶嘛。”软软的一声,还含了几分鼻音。 半遮半掩的幂篱薄纱宛如烟雾。 隔水看?花,隔云望月,便愈有一探究竟的想法。 花冬低声问二把?手:“小兄弟,你?抖啥?” 许擅道:“我在担心会不会要被灭口哦。” 陌尘衣托了秋眠的手腕,用灵力?揉上?,问许擅道:“你?们在丹月城做什么任务,你?可知那送亲花轿中是?个少?年,便是?我找过?的晏司焰?” “这?!”二把?手一听,立即单膝点地请罪道:“丹月城的任务事关山神娶亲,那队伍中有三个我们的人,白二楼主也在其中,那花轿上?的人记忆全无,我们叫他?小五,如今在白楼训练,这是?他?第一个任务,不知竟是?楼主所寻之人!” 第61章 “白二楼主这到处捡人的习惯还是?没改啊。”陌尘衣摇头,“她?亲自出的任务想必不同寻常,你?且说来。” 少?年忽然把?手腕收了回去。 “眠眠?”陌尘衣问道。 白二楼主。 喜欢到处捡人。 秋眠垂着手,慢吞吞在想。 《迷仙》没有结束。 新的书?却又出现。 那这是?什么情况啊? 他?思绪纷乱芜杂,一时是?邪气,一时又想,《迷仙》的剧情是?怎么写的? 明明已?倒背如流,却忽然怎么也想不起?那一段。 “眠眠?”陌尘衣紧张道:“你?不舒服吗?” ……想起?来了。 秋眠甚至能在识海中想象出那个画面?。 俊朗的仙君随意在肩上?搭了外袍,伸手去轻刮少?女的鼻尖。 ——小蓁,你?说说,这是?第几个了,竟又是?只?毛团子,明儿又给我变个人出来! ——怎么了啊鹤仪大仙君,你?这一门,不也是?你?一个个抱来?容你?收徒弟,不容我捡团子吗?特别是?小师兄,听说人不盘你?,是?你?非要盘人家,多么可恶! ——好啦好啦,油嘴滑舌,眠眠如今是?秋仙君,甚么盘不盘的。 ——对了小师兄,上?回你?也受了伤,可好些了吗? 修无情道的秋仙君怎么回答来着? 秋仙君写好了药方,温声道:“我没事。” 秋眠向后退了一步。 他?道:“没事。” 第29章 见面 丹月城内,多栽扶桑。 充沛的灵气令这仙乡神木于人间生长,两两同根,冠广盖大,生的比墙还高。 其上绽放重瓣大花,唇脂花色,尤春日最盛,连绵十里?,是极为绚烂的景致。 秋眠入城时,却已是秋意深重,冬节将至,扶桑花在一阵一阵的萧瑟风后,吹深了颜色。 远远望去,如天?边灼烧的火云。 丹月城昨夜才下了一场大雨,雨后的街巷积出水泊,扶桑花也已打落去了一半,行走在残花下,也似沾了一身?猩红。 陌尘衣在城中的客栈开了两间客房。 风楼的二把手极力忽视为何只有?“两间”这个细节,尽职尽责汇报道:“楼主,方?才白二楼主已用水镜传音,她们?的计划未成,不久后会来与我们?会和。” “好,你来说说这丹月城出了何事。”陌尘衣拂衣坐下,目光却迟迟未从秋眠那儿移开。 重重的幂篱白纱,挡住了少?年昳丽的面目,也蔽住了那层层杂思。 方?才一路上,他仍会和花冬说话,语调与平日并无不同,可陌尘衣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异样。 少?年掩饰的很好。 可越至后来,气息越见?沉缓似乎每说一个字于他而言,都会格外疲惫。 陌尘衣便提出在城中落脚。 丹月城有?异,不入城又如何能查,他已留了风楼中人?在外监视,一并庇护阵圈也在布画。 二把手许擅肃然道:“半月前,栀州分楼接到了丹月城的请助帖子。” 陌尘衣从前多在北地,栀州城还未曾走过,思忖后道:“我记得栀州的近宗门?是那个九暮宗。” 这个宗门?花冬有?印象,她曾记过修真?界的几乎所有?的门?派,出了法?则阵记忆也已完整,便也拧眉回想一阵,道:“九暮宗,是那个差不多全宗都是水灵根的门?派?” 仙乡四宗与人?间六州并非完全隔开,事实上每个大宗门?都有?负责护守一处人?间城池。 因太仪灵气有?限,做任务积功德也成了修道的一种方?法?,一来可护六州安宁,二来也锤炼心性,追寻大道。 九暮宗这个宗门?,不论男女,全员水灵根的美?人?,且大抵是因身?边都是赏心悦目的,看不上他宗丑修,以及与医修结道侣的目的性往往太强,多有?虚伪,宗门?内弟子们?基本自产自销,要么此生一人?过也好。 而内部消化式结道侣的结果就是,他们?产出了更多的小美?人?。 许擅汇报道:“九暮宗当年为医修门?派,从此任宗主开始,大刀阔斧实行改宗,与各峰峰主理念不合,如今正面临宗门?分裂,宗门?内的非医修的去留和宝库的分配还未定论,宗门?高层也抽不了身?来丹月城。” 据许擅所说,丹月城之?事,九暮宗也曾遣人?来查,而今也有?他们?的人?在这里?,只是来的是位峰主的亲子,查的也是乱七八糟。 医修宗门?在人?间与修真?界皆是不可得罪的存在,丹月城主也不想开罪他们?,可眼见?事态有?变,不能任那孩子在这里?东一招西一招地乱出主意,便暗中另寻了风楼和一些散修的帮助。 “你方?才说与山神娶妻有?关,这是什么东西?”陌尘衣问道。 “回楼主,丹月城的灵眼便是出城门?的那座丹月山,山中有?守山山灵,因多年来庇护丹月城风调雨顺,被城中百姓敬为山神,香火不断,但从半年前,山灵传了一道话于城中百姓,说每月要一位妻子上山。” “每月娶一个?!”花冬惊呆了,“这山神是要学皇帝三宫六院吗?” 许擅也头?道:“百姓全当山神在寻他们?开心,当月竟有?十几人?上山。” 第62章 “哈?”花冬更不能理解,“丹月百姓这是干嘛?” 陌尘衣沉声道:“这山灵当年,与百姓们?便这样好?” “是,百姓非常仰仗山神,十年前南地千年不遇的大旱,栀州数月滴雨未下,是山灵散了一半的修为救了丹月城,后来屡次大灾,也是有?其庇佑。” 坐在旁侧的秋眠没有?摘去幂篱,白纱之?下,他也回想起当年血厄宫中人?回报,在栀州有?一灵眼与他处不同,薛倾明的大阵特意绕过此处,想必便是丹月城这里?。 许擅继续道:“那山灵是丹月山所化,非必要不得离山半步,而这山神孤寂的很,也乐意与来山的百姓交谈,丹月山下有?一灵音石,若有?愁苦,百姓也乐意与山神倾诉,胆子大的直接去找他也行,但因那山灵气逼人?,草木皆有?灵,寻常人?也不大敢上。” “所以当年真?的有?人?上山,后来平安无事的回去了。”陌尘衣推测道:“这一次山神娶妻,他们?也当是山神又一只灵又待着无趣,我猜那些上山人?也在想沾沾神仙灵气,所以一次去了那么多。” “直到过了几日后还了无音讯,那些人?家中才发觉不对劲,去山下灵音石处询问,却没有?得到回答。山神还道这次的妻子无一人?满意,如此敷衍,当受责罚。” “责罚?灵物也可责罚百姓么?”花冬闻所未闻。 “那些人?家的其他人?大病一场,至今仍有?几个养在医馆。” 花冬再问:“事关人?命,仙阁可否出面?” “但丹月城不报,丹月城离不了山神,况且那些上山的也有?写信回去。” “信中她们?怎么说?” “说山中岁月也好,不打算回去了。” “这……”花冬迷惑了,“这什么情况。” “我们?怀疑是幻术。”许擅道:“这山灵动机不明,我们?便打算深入其中。” 眼见?一月又尽,所以才有?了方?才城外送亲的那一幕。 便在此时,许擅腰间传音石一闪,他取了一抹,里?头?传来一道清丽的女声:“不成了,咱们?这小骗子没被这‘山神’看上,把我们?打发回来了,楼主现?在在何处,我去寻他。” “楼主还在,我们?在城中的山远客栈。” “成咧,我这就来。” 她这个“这就来”来的也委实快了。 才几息后,客栈楼梯上便听一叠声的喊:“老陌!” 一身?乌色衣裙的白蓁风风火火上了楼,一巴掌把门?拍开,她手里?还拎着一个穿嫁衣的少?年人?,二话不说往陌尘衣他们?跟前一掼,喝道:“得亏山神没瞧上你,好家伙,找你半天?合着灯下黑,和老娘在这装失忆,还真?被你骗了,你个混球,给我起来!” 晏司焰灰头?土脸地站起,对陌尘衣他们?行了个修士礼。 “你为何要装作失忆?”陌尘衣冷声道。 晏司焰一身?大红,哑声答道:“出阵时识海混乱,直到几日前也想不起来,晏氏案发,此案重大,而修真?世家多有?相护,若无绝对把握,我若冒然作证,不知会是怎么个结果,本想观望一二,在这次任务后,向风楼坦白身?份。” 白蓁气的要拔刀,这人?是她在竹州的救火任务中捡来,当时晏司大火向四周烧开,也有?不少?百姓和救火的修士受伤,以及一些附近山头?的妖物,也一并熏晕过去好几个。 这回她一共捡回去了七八只毛团子,谁知里?头?还夹了只混球。 至于为何晏司焰会变成毛团,大抵是因晏司焰在出阵后太过虚弱,合欢宗又有?秘法?自保,居然把他化成了一只无害的毛绒的狐狸,被白蓁一并抄抱了回去。 “罢了,你把你所知有?关晏氏的案子都写下来,你这儿择日再议。” 陌尘衣转而问白蓁,“你们?被山神退亲是怎么回事,出城后,以你的修为,也未察觉到邪气吗?” 有?关邪气漩涡一事,白蓁已听手下汇报了,她皱眉道:“没有?,按理我鲛人?一族的感知,仅次于天?地灵物,可这回我确实什么也没感觉到,另外那什么狗|屁山神挑剔的很,男女不限,要水灵根还长得好的,这小子是水土双灵根,也瞧不上哦。” 话罢白蓁丹凤眼一挑,另说一事,对陌尘衣道:“老陌,你这怎么回事,听许擅说你谈了个小情人?儿?” 许擅:你特么!我不是这样说的! “让我猜猜,应当不是这位姑娘吧,那就是那位不让看的小公子了,小公子你好啊,我叫白蓁。” 白蓁是望川星海的鲛人?,鲛人?一族无一不美?,她更是其中佼佼,身?材高挑,五官浓丽,一颦一笑皆是美?景,哪怕一席墨衣也压不住她的明艳,其容貌连花冬也看直了眼。 但她虽语气轻佻,喉中却含了独属鲛人?才可操纵的海中灵力,鲛人?擅歌,喉音也是她们?的武器。 只听她曼声道:“这位小公子,你可知我们?陌大楼主在找人??之?前啊,也有?不识好歹的小妖仗着我们?楼主迷糊,打他的主意,毕竟渡劫水灵根诱惑力太大了,铤而走险,这可以理解。” 白二楼主眯起眼,她未必会想拿这人?怎样,但声中威压却是十足:“就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学那孩子……” 第63章 “白蓁。”陌尘衣的灵力挡住那鲛音,皱眉道:“别吓唬他。” “啊哈,老陌,你真?的被迷了头?了。”白蓁冷笑一声,周身?却蔓出杀意,在渡劫修士面前,她竟也丝毫不忌惮。 晏司焰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却被甩开,少?年一愣,苦涩地垂下了头?。 “二楼主……” 许擅更不知为何忽然就变成这样。 鲛人?的感知非比寻常,哪怕有?一丝灵力也可借来传知,当白蓁察觉到那遮的严严实实的少?年也是蛇妖时,她反手拔了刀。 “蓁姐!”晏司焰再次伸手,焦急道。 “陌尘衣,老娘不给你干活了!”白蓁怒道:“这该死?的法?则要抹掉一个人?多容易啊,你最舒坦,一忘了事,我们?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你——” “铮——” 白蓁忽然一顿。 那是…… 秋眠在幻化出的因果琴弦上一钩,道:“白姑娘误会了,在下与陌前辈只是萍水相逢,不过……我们?从前却也有?缘。” 他拨开幂篱白纱,轻声道:“好久不见?。” 第30章 白蓁 萸州挽仙楼,风月烟台,实则隶属于风楼,乃藏养杀手之地。 其中美人万千,无所?不有,皆生了一张姣好面容,另有一副玲珑心?肠,一手洗不尽的红。 如何察言观色,怎样虚与委蛇,明明各个精通于心?,面上却还要装得像白纸一张。 这在风月中好用,在杀人时也好用?。 “如珠娘子”是众多美人中的翘楚,深谙此道,于挽仙楼中的名声常年不败。 白蓁仍记得自?己入楼那日,哭了一地?的珍珠,叮叮当?当?,弹落四散。 挽仙楼的楼君便捏了她的脸,嗤笑道:鱼丫头,你的眼泪可?不会让你活出个人样,只会让你被?捏在他人手中,掌上明珠么,在我这儿可?不金贵。 楼君给她起?名“如珠”,后来那些为她疯魔又死在她手里的人,在刀刃入心?前,也称她为“如珠娘子”。 而?被?唤如珠娘子久了,让白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连自?己的本名也无法听习惯。 但?秋宫主很喜欢叫她“蓁蓁”。 当?年,阿爹阿娘也是这样唤她。 草木繁茂,叶之盛也。 望川星海旁,便是一片桃花林。 年幼的白蓁常浮上水面,趴在礁石上,去?望那烟雾似的红霞。 后来那片红便出现?在梦中,再后来,血厄宫的后山,也有了几里的桃树。 血厄宫地?下是浑浑浊气,天晓得秋宫主如何让人间的花木在此地?存活。 但?三月花开时,第一树的烟霞染红了半山,血厄宫中的妖魔鬼怪简直高兴地?发了疯,白蓁至今回想起?来,那群魔乱舞的景象,在外人看来恐怕是十分惊悚。 只是在她心?中,那是她许多年也没有过的快乐。 她一边哭一边用?碗接珍珠,接了一大碗,逢人就让对方抓一把。 而?她也拿到了黑凤凰的羽毛,阿飘的永久反向?制冷手炉,以及尝到了许多人做的家乡菜。 血厄宫中养了太多的人,天南海北,凑齐了各色风味。 白蓁在桃花林中放肆地?哭笑,渐渐日落西山,算算时间差不多,便揣着她的珍珠碗,去?到宫主的寝殿。 她站在门?外,听见门?后传来的断续却剧烈的倒气声,挣扎的喘息中,夹杂若有若无的啜泣。她沉默握紧了碗沿,在酸涩的缝隙间想:灵屏不好用?,但?幸好毯子已经提前铺上了,摆设也全撤了下去?,这回…… 然后她就听见了里头的撞墙声。 总之,防护措施再周密,也还是会有疏漏。 待激荡的浊气平复,白蓁推开了门?,忍住灵气沸腾的不适,也忽视四周的一团狼藉,走到力竭变回原身的秋宫主面前。 她用?玄色的衣袍盖住那推盘成原形的白蛇,再轻轻去?推,直到对方有了回应,她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地?。 秋眠恹恹地?探了头出来,半天认不出人,豆大的蛇眼又要闭上。 “宫主,宫主……”白蓁双手搓着蛇,犹如搓麻绳一般。 这是她发现?的最?好用?的方法。 血厄宫的大将心?中谨记秋宫主的命令,每一次反噬后,千万不能放任他这样睡。 不论?用?怎样的手段,都?一定要把他叫醒。 果然秋眠被?搓的醒了神,他只能幻化一半的人形,蛇尾要再过几日才能收回,秋眠披着那件衣袍,垂落的长?发湿成一缕一缕,遮住爬布纹路的脸庞。 他虚弱至无法维系目力,哑声问:“桃花,开了吗?” “开了。”白蓁想折一枝来,却又不想再惹他难过,真要是折了来,怕只是一刹的功夫,便会被?腐蚀成一把黑灰。 “好。”秋宫主哑声笑道:“开了便好。” 攻打云明宗的前一夜,血厄宫内静悄悄的,只有树梢上的祈愿风铎在叮咚地?响。 白蓁在自?己房内擦拭过了长?刀,推窗去?望,中天月圆,霜华如雪。 她知道自?己被?薛倾明改了命数,秋眠如实与她说来,却也曾被?她冷嘲热讽。 那时的如珠娘子会用?眼泪讨猎物的欢心?,真到了伤心?时,却不曾再落一颗珍珠。 第64章 她质问秋眠:你在嘲笑我吗,你现?在和我说这些,不觉得为时已晚了吗?你说我本可?以父母兄妹俱在,本可?以顺遂一生,可?是你看看,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穿书者觊觎的是天道的主角光环,而?他至多夺一次光环,对于另一个主角,薛倾明选用?的方法是彻底粉碎她的过去?,以及碾碎她可?能拥有的未来。 鲛人有万年的寿命,为了不令初期的剧情太过偏离,薛倾明也从望川星海出发,他化成了白蓁族中的一只鲛,在测灵力时置换了她们的结果,于是薛倾明成为了那一年唯一可?以上岸的鲛人。 剩下的这些鲛,则因他在岸上故意讲漏了此族踪迹,将面临杀身之祸。 送那“薛哥哥”离开前,白蓁还伤心?地?哭了一场,对方摸着她的头,温柔地?对她说:“没有天赋不要紧的,你的命运……谁说的到呢?” 事后想来,着实嘲讽。 灭族之灾,白蓁凭借她光环的气运侥幸生还,被?一修士捕捞,贩至了挽仙楼。 挽仙楼不是真正的青楼,但?它要比真正的青楼还要像样,所?有这一道的杀手,行的是美人计,刀吻的是枕上血,未必真的要许身此人,但?该会的一样不能少。 白蓁记得那个在苦熬药性的琴师,听罢她的质问后,也仍在笑。 半晌,秋眠问:“你可?知,人为何痛苦?” “为什么?” “因为时间,因为放不下。” ——时间。 ——放不下。 “要结束这个真的痛苦太容易了。”琴师的眼中一派寂寂,却又有火星在残灰中闪烁,他莞尔说:“只要,走出时间,放下一切。” 秋眠那时的精神状态更加不好,他还没有熟练地?练好夺主剑,禁术的修习也才起?步,还是肉体凡胎,指关节至臂弯的一溜上,皆是细碎的伤口,剑风割的,他自?己割的,白蓁见了也要颤眸。 他将那挽仙楼定时要他吃的情药丹瓶把玩在指中,肤色竟比瓷瓶还要白几分,阴郁地?笑开,如惑人心?神的妖魔。 他逼问她也如同在逼问自?己:“蓁蓁,你想要结束这种痛苦吗,我可?以帮你的,我有一把剑,可?以杀你的。” 白蓁与秋眠的经历有一部分的相似,穿书者都?毁掉了他们的家。 仇恨,便是他们的酒,于他们而?言,饮鸩止渴,总比活活渴死要好。 无数次白蓁以为秋眠撑不下去?,但?每一次他都?撑住。 可?白蓁是在很晚很晚才知晓,一旦他们的计划成功,所?有人皆会走上原书的命轨,唯有一个人不可?以。 秋眠与她几乎无话不说,那孩子本就藏不住心?思。听罢他的过去?,白蓁便明白他的打算,她什么也没说,甚至非常之理解。 那个天真的白蓁不是这个疯癫的白蓁,而?秋眠更绝,干脆就把自?己一笔勾销了。 穷途末路下,她是真心?祝贺他解脱。 可?当?她与陌尘衣狭路相逢,对方说他要去?找那个被?他弄丢的徒弟时,白蓁却发现?,她竟愿意去?相信这个不清醒的鹤仪君的话,哪怕她早已不信甚么奇迹会降临人间。 于是她和血厄宫的人,加入了新的风楼。 她要借住风楼的力量继续庇护血厄宫,也要借住陌尘衣的力量,去?赌一个荒唐的可?能。 而?现?在,这个奇迹便站在她的面前。 电光火石间,白蓁已经从少有的信息中分析推断出了目前的情况。 许擅极为敏锐,对事物的观察也往往细致入微,他传音与她说,陌楼主与两人同行,其中一个似乎身体不好,楼主照顾有加,但?对方的态度有几分若即若离,再加上头戴幂篱不肯以面目视人,恐有秘密在身。 白蓁知道这姓陌的脑子被?翻坏了,但?再坏也不至于找到徒弟以后,在明知对方身体不好的情况下还这样到处乱逛。 结合许擅的话,她几乎可?以肯定双方或者一方根本没有认出来! 而?且,极大可?能是那这个憨楼主! 白蓁用?尽了毕生的耐力,才没有嚎出来,当?然,忍着太难受了,她还是发出了一声:“我滴个乖乖。” 白二楼主将刀收了回去?,深呼吸一回,她大步上前,用?力抱住了秋眠。 鲛人的目中盈满水汽,可?她还是笑道:“好久不见。” 白蓁生的十分高挑,平日里用?的刀又十分沉重,以至于她臂力不凡,这一下太过激动,竟直接把秋眠抱的一趔趄。 她顺势一晃,举了这少年呼啦转了半圈,道:“你怎么在这儿啊,你以后想去?哪,和姐走不?” 花冬见剑拔弩张的气氛已消失,对方又是个认识阿眠的,遂放下心?来,感慨道:“太霸气了,太好看了,我也想和姐姐贴贴呜呜呜——” 白蓁顺着方才秋眠的话往下,什么多余的信息都?没暴露,她道出了两人的关系,却又是一个含糊的称呼,给足了发挥的空间。 秋眠的幂篱白纱被?晃的荡开,白蓁登时眼前一亮,叹道:“啊!” 鲛人本身便容貌上乘,又极喜欢美人美物,从前秋宫主的样貌皆掩在重重纹路下,但?她看得出眠眠的美人骨。 如今一见,果不其然地?漂亮,她单手也能抱稳他,空出的另一手就要去?拨秋眠的幂篱白纱。 第65章 忽感灵风四起?,白蓁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却是一空。 陌尘衣身法如电出现?在她几步开外,秋眠也被?他放在了身边。 白蓁:“?” 尼玛的,吓死老娘了。 “眠眠,你们认识?” 陌尘衣歪了头去?问秋眠。 白蓁负责帮秋眠接过穿书局的群消息,潜水了许久,对其中词汇运用?炉火纯青,她心?中冷笑:呵,你个老天道,卖什么萌! “嗯,我和蓁蓁……” 他一时不知这个“姐”要不要顺出来。 原书中白蓁是他小师妹,但?如果用?鲛人的年岁算,她的自?称也没错,不过鲛人在海中的年纪是不是不算啊,这该如何叫? 而?陌尘衣知道白蓁的性子。 若不是亲近之人,谁敢这样喊她。 真的很熟啊。 一来还就抱上了。 还贴贴。 呵,我也想和阿眠贴贴。 “前辈?” 秋眠忽然感觉袖子被?扯了扯。 陌尘衣一言不发,看向?他的眼神却很委屈。 如果秋眠此时的心?绪再沉一些,他就会接到这个眼神的含义,然后怀疑自?己眼花了。 陌尘衣的心?思也简单。 ——三个字的名字难道不配亲昵称呼吗? ——尘衣不好听吗,还是我长?得不好看? ——那我也可?以被?叫做尘尘或衣衣的啊,我也可?以抱你转圈圈! 一旁呆若木鸡的二把手倒是接受到了这几句,许擅顿时内心?天崩地?裂:妈耶,我大概是真的要被?灭口了! 你们考虑一下我这可?怜的副手的感受吧!不是要查丹月城吗,现?在这是怎么个回事啊?! 第31章 潜入 这下商量的人多了。 正晌午饭点,陌尘衣索性叫了桌菜,边吃边商量。 太仪地界灵气匮乏,近来才稍有起色,修士也不讲究辟谷,反正天地灵气吸不了多少?,该吃吃该喝喝,也不会如何影响道体。 丹月城多雨,为祛湿气菜肴口?味多辣,尽管已经让小二往轻辣里做,但这素菜上来也是红艳艳的一片,着实令北地而来的修士们惊讶。 仅有无辣不欢的白?蓁快活,她吃了口?剁椒鱼头,咂摸了也就那样,往身边宫主的空碗中?夹了一块,道:“尝尝,一般辣。” 又抬头对众人说:“丹月城之案,麻烦便麻烦在如雾里看花,我们对其中?因果一无所知。” “且催的太紧。”白?蓁皱眉道:“一月一人,如不送人上山,劳什子山神可发话?了,让丹月城这?万千百姓自?己好生斟酌,那口?气,真是横的不得了。” 她再闷了口?酒,冷声道:“起初百姓也不知晓这?山神要什么样子的新娘子,送去一个还没准就被退了,退回一个一家遭殃,后?来甚至牵连了邻居,而从几个月前?开始,他们一次送几十个,总算能挑中?一二。” 许擅颔首接道:“我们发现,那些?被选中?之人,多是五行近水。” 寻常百姓难入仙门,因其灵根驳杂,但不代表他们没有灵力?。 在太仪地界,生灵体内皆流淌了灵,生生不息,周而复始,修士之所以为修士,只因能借灵根纯属,将其为己所用。 如今丹月城内皆人心惶惶,由谁家来出“新娘”,又是一个大问题。 “我们风楼刚接这?个任务仅不到三十日,打听到丹月城内,早已乱过几轮,而今他们用抽签子的方法来择人,每十人一回,只要有一人被选中?,就算过关。” 可这?样源源不断地送,几时?是个头。 假若这?山神出在仙乡四?州,来几个暴脾气的宗门早就打上山去了,可此事?偏就出在了人间六州之一的栀州。 这?栀州内多水道,隔一河便有一城,零零散散的城池与不同的宗门对接,他们不请仙阁出门,负责丹月城的九暮宗又是半管不管。 明明是有更加简单快捷的方法解决,但便是因其中?种种顾及,才拖拉至此局面。 “我便寻思直接带人杀上去,结果大雾不可行,那迷阵我前?所未见,便也只能按着山神的规矩来。”白?蓁烦道:“而且,九暮派的那孩子也在用这?个法子,我们要和?他们避开,那孩子的性子真的一言难尽,要我早拎回去揍一顿了。” 花冬听罢这?些?,不经?联想到耿大夫的那个托付。 假若印葵真的是丹月山的山灵所化,那么他的频繁的躁灵,便是因丹月山的变故。 这?山必然是出了大状况,乃至于与它血脉相连的印葵在千里外,都有所反应。 陌尘衣则道:“山灵究竟还是不是山灵,如今却不好说了。” “你是说……” 白?蓁也明白?过来。 “还有你们看见的邪气涡旋,那东西我从前?也见过。”她悄悄看了一眼秋眠,后?者垂眸,似乎专心在吃,可一碗米饭却才去了一角。 “我们目前?还是打算继续那个潜入计划。”白?蓁转了话?题,“再找水灵根的修士潜入。” “……抱歉,我有些?不大舒服。”秋眠忽然放下筷子,对众人道:“先回房歇息一下,见谅。” 他起身离了席,匆匆往内去。 刚关上卧房门口?,便已难以压住胃部?的抽痛,整个腹部?至胸前?似堵塞了一大团浑浊的脏污的棉絮一般,辣味也镇不住,往上涌的同时?也在黏连五脏六腑。 第66章 秋眠扶住门框,捂住嘴无声地干呕起来。 从那邪旋出现,他便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启动了一个记忆的回档开关。 他见过邪雨倾盆后?,万物?生灵皆化为了白?灰,也知道那些?邪物?会长成如何恶心的模样,更知晓那些?邪气如果真的被人控制,可以多么变化无常。 他不想让这?些?人继续去查丹月城了。 要是真的有第二个薛倾明…… 这?些?人一旦卷入太深…… 秋眠头痛欲裂,踉踉跄跄走到床边。 他抖着手脱了外袍,呼吸才通顺一些?,再蹬去了鞋,便是往榻中?一栽。 与身体的记忆一起冲来的,还有和?那邪旋的呼应之感。 邪气乃浊气与清气混杂,严重变异而成。 耿子规大夫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所以他判断一旦秋眠身体中?的清浊平衡被打破,不论是缓慢的过程还是突然的爆发,必然就是一个结果。 而事?实上秋眠认为,他现在这?身体就宛如一个培养皿。 那些?清浊之气也许正在变成他深恶痛绝的邪气。 从前?有禁术“诸天闻我”的存在,便是防止出现这?状况,既然邪气内浊气成分大,为防止交锋时?的冲突,索性弃了清修之道,去以毒攻毒。 可现在他的体质太弱,根本不能再修炼一次诸天闻我了。 秋眠之前?打算,他就先这?样留在师尊身边,什么时?候觉得不成了,就独自?离开,找个没人的地方开一回完全的太古银花净化阵,把自?个这?些?邪气一并?清除。 但而今事?态明显变得复杂起来。 他歪躺在榻上,在天旋地转中?不经?想,难道这?一本书的剧情,居然上来就开大么? 主角光环的所有者花冬,是随他们来到了丹月城,这?是她的选择,那么也就是她的一条命轨,而另一主角印葵,也与丹月城有密切关联。 冥冥之中?的剧情指向了这?里。 ……走不掉了。 所以究竟是有异样的控邪者出现,还是这?只是剧情中?的一环?秋眠目前?无法判断。 想着想着,他又忍着头晕爬起来写了一封信,以灵力?化成的纸鸢送去耿大夫处,让他们千万小心,如遇危险,一定折断木枝。 做完这?些?,秋眠彻底不能动了,他闭上眼,脑中?汹涌着万般纷杂的思绪,可身体又叫嚣着不适,眼皮沉沉就要盖上。 他慢慢蜷缩四?肢,将自?己往被窝深处埋。 梦中?也依然不好过,白?茫茫的雾气中?,他听见一个人在声嘶力?竭地大哭和?大笑。 那几乎扯破嗓子的哭笑最后?变成了尖叫,尖利到不像是人的喉咙能够发出的声音。 可秋眠并?不觉得恐惧,雾气散开,他沉默着站在原地,麻木到无波无澜,犹如一尊冰雕或一潭死水,与雾后?疯狂的自?己遥遥相望,冷眼旁观。 直到他听见了几声呼唤。 “眠眠。” “眠眠别走丢了啊。” “眠眠,到我这?儿来。” 他循着那声音走,像随铃而行的亡者,走过镜花水月,走过白?水青山,眼前?渐渐暗了下去。 “眠眠……” 他睁开了眼,月色入眸,湿漉漉的眼中?盛满盈盈的水华。 放在锦被外的手僵直紧绷,青筋暴跳,在白?皙的手臂上突兀的蜿蜒,五指却紧紧扣在陌尘衣的指缝间。 太过用力?的抓握令指节也发白?,指甲却深深刺入了对方的手背。 陌尘衣浑然不觉皮肤上的刺痛,把少?年汗湿成一绺一绺的额发拨开,凑在他一旁,眼底流淌的是越窗而来的月色。 手背上指甲刺出的的弯痕已见了血色,但他却是轻笑道:“眠眠要给我戳几个月牙儿啊。” 秋眠怔怔望着他,流云在此刻遮上了户外的一轮满月,庭中?的扶桑木影显出清晰的形状,像是夜中?的暗火。 他忽然呜咽一声,手脚并?用地将陌尘衣缠抱住,分明不知在恐惧什么,却怕的发抖。 陌尘衣只觉掌下少?年的脊骨细细一根,顺着向上摸去,后?颈的一截骨也支棱突出。 真是太瘦了,陌尘衣想,浑身上下没有几斤肉。怎么会这?样地瘦呢,却刚好填足他鼓胀的心。 他认为自?己已经?猜到了眠眠从前?的身份,和?白?蓁相熟,无外乎出自?血厄宫。 这?受尽了天下骂名的邪宗,而今是仙阁的一个隐痛。 云明宗所有峰主联名上书仙阁,请还血厄宫一个公道,可没有证据能证明,那个溯洄一切的法则便是出自?他们之手,那些?云明宗的修士又总也说不清,亦或者是,说不出。 甚至连血厄宫的人,都会在某些?时?刻,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禁言。 但陌尘衣愿意去相信。 撇开云明宗和?血厄宫余部?的说辞,这?就像是一种冥冥之中?的直觉,一次声势浩大的叛逆。 他仿佛循规蹈矩了太久,终于可以盲目且没有理由地去相信什么。 出身自?血厄宫的小家伙,当年一定吃了很多的苦……陌尘衣收紧了双臂予他足够的支持,道:“我不走的,不怕啊眠眠,你看,月亮又出来了。” 灵力?贴着窗潜了出去,却呼啸着冲上了天穹,半步大乘的修者可移山倒海,如今,却只是要给怕黑的孩子拨月见月。 第67章 秋眠已半醒了神,抽了抽鼻子,一开口?却令陌尘衣惊了,他嗡声道:“丹月山一定要去,我也是水灵根,可以去做那山神的‘新娘’,潜入丹月山。” ……等?等?,你们血厄宫工作起来都这?么狂的吗,一个两个的说商量正事?儿就商量正事?,招呼都不打的吗? 不过既然眠眠想说,陌尘衣自?然顺着他,修士用额角贴了贴他,道:“我也去,我与眠眠是一样的啊。” 第32章 交换 风楼的计划简单粗暴。 一言以蔽之,便是: ——干他丫的! 陌尘衣已去丹月山周围走了一趟,那白?雾迷阵他可?以用灵力强行冲破,可此阵灵力抽取自丹月山,一旦碎开?,便是阵灭山毁的下场。 真若以力破之,阵开?是开?了,丹月城的百姓怕不是也会和他拼命。 于是退而求其?次,仍按白?蓁原先的计划来。 虽有?了晏司焰的打扮在先,当白?蓁与许擅抱了两身红艳艳的嫁衣及繁复的宝饰大步迈入时,陌尘衣还是不经头皮发麻。 再瞧他俩忍俊不禁的神?情,就知道他们在等看自己的笑?话了,不经感叹自己这?楼主做的实在没有?威严。 白?蓁另还把晏司焰没用完的胭脂水粉一并拿来,一溜摆开?,一边道:“丹月山上的那只山灵恐已不再是昨日庇护百姓的山神?,又牵扯到了邪气,你们此去?一定小心。” 又望向秋眠,道:“眠眠,你身体如何,药可?齐全?” 花冬正把耿大夫给的药进行分装,这?事陌尘衣也只交给她来做,小姑娘在这?桩事儿上格外坚定,秋眠想和她打个商量也不行。 装好后,她担忧地望向秋眠。 “小冬。”白?蓁明白?她想要说什么,便先道:“他决定了的事,八头牛拉不回来,让他去?吧。” “不必担心。”秋眠将长发散下来,对?她们二人道:“我有?分寸。” 白?蓁抱了胳膊,却仍没有?出言阻止。 她明白?这?种感觉。 若不去?做些什么,不亲身经历亲自前去?,谁知下一次的意外与分别会在何时到来。 秋眠十分感激地对?白?蓁道:“多谢,蓁蓁。” 白?蓁一听,用手中的一枝长钗敲他的额头,戏谑道:“再客气,下回姐便不客气了。” 说着,她绕到秋眠身后,把那几支玲珑钗夹飞刀似的夹在指中,对?着半空比划了几下,似乎想给他摆弄个造型出来。 此次潜入,仍用的是晏司焰用过的套路。 山神?只选水灵体质的百姓之事,暂且还没有?公布出去?,故而城中仍用抽签的方式,抽出十人前往。 上回他们造了假签,另九名中签者也已经在半途置换。 今早的抽抽也依然如此,城中人大抵也知道有?修士前来帮忙,对?抽签的结果?自然没有?异议,也默不作声的配合起他们的行动。 “这?回那个九暮宗的小少爷也要去?。” 白?蓁挽了他一缕头发,只觉比鲛绡还要顺滑,她简直爱不释手,忍不住多摸了几把。 毕竟是“山神?”娶妻,若不仔细准备,城中百姓也受责罚,故而给“新娘子”们的服饰皆极其?的华丽,一个人根本不可?能穿戴完成,花冬正要上前帮忙,却听另一头传来一声老?大的抽气。 “嘶——!” “啊!楼、楼主!” 许擅一手梳子,无措道:“楼主,属下……” 我梳子根本没有?挨着你的头发啊,楼主你嘶啥嘶? 陌尘衣回头,微笑?道:“悠着点。” 许擅:“……”懂了。 善于察言观色二把手就放下了梳子,抱拳道:“属下不通梳妆,还请楼主恕罪。” 陌尘衣点头,许擅在他眼中读出了“加工资”的肯定。 花冬见?那边没了人,登时一个激灵。 她可?不敢给这?位大佬打扮! 于是低声对?白?蓁道:“蓁蓁姐,咱们可?不可?以换一下呀?” 白?蓁托了下巴,颔首道:“成,我拿老?陌先练练手。” 她说练手,还真不含糊,走过去?抓了几搓头发就往顶上怼,同时道:“根据线报,这?回那九暮宗的瓜娃子也要去?,方法与我们的一样,丹月城主特意嘱咐了我们不要和九暮宗起冲突,最好也别让他们知道,你们到时就用那些假身份,他也查不出来。” 秋眠半垂下眼,稍稍侧了身。 可?铜镜中,还是映出他身后的一双璧人。 师尊如今的模样更甚从前,白?蓁亦是容貌无双,他们站在一起时,便是一道风景。 秋眠连面前的铜镜也不想见?,索性掩耳盗铃一般,他合上眼,将注意力全放在这?件事上。 许擅忽然觉得?气氛有?那么点儿微妙,他左看看右看看,倒抽一口凉气。 ……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在这?儿,应该在墙根。 走又走不掉,他便疯狂说话,企图化解这?箭头乱飞的情况,他道:“九暮宗的宗主从前便与仙阁交恶,这?次他们宁愿压下丹月城的异样,让百姓继续选人,也不求助仙阁,便是不想被仙阁抓住把柄,只要能把那山神?拿下,他连自己的孩子也送来,就也算是尽力。” 秋眠想,假如这?件事发生在仙乡四?州,早就有?几个脾气暴的宗门打上了山,可?此时发生在人间六州的栀州,栀州内水道纵横,隔一条河就是一城,有?不同的宗门在负责,不是血厄之祸那样大的灾祸,这?其?中盘根错节,又岂止是一弯一绕。 第68章 他忍不住想去?抬头,师尊就在他身后不远处,可?隔镜相望,犹如隔万水千山。 鹤仪君曾经当过一轮仙阁的阁主,周全其?中,权衡相加,忙的不可?开?交。 师尊总披星戴月地回来,将已在院中倒头大睡的他抱到榻上。 仙阁阁主并不好当,这?权柄可?如金玉,亦可?如剑。 要挥动这?把剑,绝不是有?修为便足够。 后来当秋眠知晓了师尊的身份,明白?祂作为天?道为何下到自己的境界中来。 祂要查一串被穿书者紊乱的因果?,却因此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地步。 从始至终,天?道都没有?好好看过这?个源生自祂灵力的太仪界。 秋眠心中暗自发笑?:你究竟在妄想什么呢? 从前他想要什么便会想方设法拿到,处处主动,从不知退,而今他唯有?在任务面前能撑住一口气不退半分,其?余他事上,则退缩如大雪时洞穴中惊醒的蛇,连稍稍探出也不会去?探。 终究是要离开?,不如…… “嘶——!” 陌尘衣又是一声。 不过这?一声倒是真心实意。 白?蓁手握一撮被她揪下来的头发,面上浮出十足的尴尬,她后撤一步,道:“哈哈,楼主,我手劲儿大了,那个要不还是等小冬来吧,我这?再梳下去?怕不是要秃了,唉这?好像真有?点儿……没事没事,遮遮,明儿就长出来了。” 许擅及时给花冬打眼色。 花冬:“哎?” 许擅:“嗯哼。” 花冬:“啊哈?” 所有?人脑回路界不一样,陌尘衣呼了口气,站起身,走至秋眠身后,取过花冬手中的梳子,说:“我来。” 许擅为了工钱算是豁出去?了,使出浑身解数,将两位姑娘也一并带了出去?。 屋内,陌尘衣正要去?取梳子,却听端坐在椅子上的秋眠道:“前辈,此番事了,我想继续南下。” “好啊。”他轻快地应道:“眠眠想去?南边哪里,是橘州还是……” 他忽然反应过来,默了一默,垂眸道:“眠眠是想一个人去?么,还是和白?蓁一起?” “我为何要和她一起?” 秋眠起身与他对?面,红衣广袖拂过妆台,长发披落,散于红绸上。 “我总也要有?去?处的,前辈。” 陌尘衣眨了眨眼,识海中却是传来一阵刺痛。 他似乎在哪里,见?过眠眠这?个样子。 红衣的身影于崖边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便可?将其?吹落吹离。 “那你带上我。”陌尘衣几乎脱口而出,“你要去?哪里,把我也带上。” 话罢他又觉得?语气太硬,又放缓了声音,急切却又轻轻道:“带上我,好不好?” “不……”秋眠向后退了一步。 断魂崖的那一步,都没有?这?么艰难。 “你应该去?好好去?看看太仪界。” 秋眠闭上眼,又挣扎着睁开?,“你应该去?看一看太仪界。” 而不是耽误在一个将死之人这?里。 太仪天?道,你该去?看一看这?个你曾经那样热爱,又付出了无尽心血的境界。 “我不去?!”陌尘衣道:“这?样的因果?,我不认。”他走近一步,“眠眠,你感应到了什么?” 两身描金暗纹的嫁衣在镜中重叠,陌尘衣比他高出许多,却并没有?给秋眠带来压迫感。 大抵是因秋眠的沉默,陌尘衣便当他望见?了甚么未来,但他心道:哪怕是命轨天?命,我翻了它又如何?! “我知道你不相信,眠眠。”陌尘衣的语气仍是恳请,“太仪界确实很美,可?我也不想与你分开?。” 连陌尘衣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话中隐含了怎样的固执和贪念。 这?是不对?的。 这?必然是不对?的啊! 秋眠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可?心中却又被这?无限的诱惑所吸引。 他快要把自己撕成两半。 一半在推开?陌尘衣,此生再不复相见?,一边又想要将他拉近,近到彼此骨血纠缠,再不分彼此。 许久许久后,秋眠惨然一笑?。 “好。” 他从袖边拈起了一张口脂红纸,凑到陌尘衣唇边,沙哑道:“我出自血厄宫,丧心病狂,随时会疯,不能再相信任何一个人,你要跟着我,就要和我做一个交换。” 再没有?比交易和合同更加冷漠无情的东西了,可?它往往与公平相连,谁也不必内疚亏欠,谁也不用在以后的岁月里,为此念念。 “可?以。”陌尘衣竟问也不问。 他也开?始察觉自己对?眠眠近乎盲目的信任,可?是又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对?。 这?完全可?以,于是他从心所欲。 陌尘衣倾了身,抿上那薄薄的口脂红纸。修士以行动达成交易,他以此表示答应了对?方。 而眠眠的条件却令他意想不到。 秋眠觉得?自己大抵已经真的疯了。 镜中狂背的欲念张牙舞爪冲了出来,占据了他这?副麻木的身体,他环住师尊的脖颈将其?拉近,手一撑,顺势坐上了桌。 吐息可?闻,肌肤可?亲。 这?便是一个无限趋近于零的距离。 第69章 他在无尽的危险的疯狂里,重重碾上了陌尘衣那胭色未干的唇瓣。 “让我爱你吧,陌尘衣。” 第33章 上山 秋眠扯着陌尘衣的袖子出了门。 两身浓红相映,珠玉碎响。 白蓁正在?与几人商量接应之事,闻声回头,她话也未断,仍道:“上山容易下山难,我们?在?丹月山外?的——” 随之便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卡顿。 白副楼主愣住当场。 另一边的二把手?也是?目瞪口呆,显示是?彻底放弃了面部管理,他大抵已经明白自己今年命犯太岁,索性?已经无所谓灭口之事,就维持着那个一言难尽又恍恍惚惚的狰狞表情?,不动了。 比许擅好些的是?晏司焰,但也是?一副吃了口朝天辣的模样。 在?场唯一淡定的是?花冬姑娘。 她迅速平复了气息,在?众人钦佩的目光中,开口问道:“阿眠,前?辈这是?……怎么了?” 经过法则阵,花冬的接受力蹭蹭往上涨。或许在?她心中,陌尘衣的形象,就如那耍杂技手?中的铁链大锤,啷当咣当,忽高忽低,完全不必担心下一刻是?会冲天还是?砸地。 “死机了。”秋眠随口答了声,在?各位不解的眼神中,再?用?了个更容易懂的词儿解释说:“震惊过头。” 白副楼主见识广,也迅速调整好心态,她又向来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只恨手?边没有留影石。 不过这也不妨碍她慢悠悠踱步到陌尘衣面前?,伸手?晃了晃,戏谑道:“陌大楼主,你还成不?” 陌尘衣眨了眨眼。 秋眠:“……开机了。” 陌尘衣:“哦。” 会变成这样,秋眠也是?一万个想不到。 方才他失陷在?执念疯狂中时,将那句话脱口而出,本就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年少轻狂时做事不顾后果,兜兜转转了一圈,结果还是?如此。 可是?而今,他还有什么不可以承受? 从?前?他太害怕师尊的拒绝,而以他对鹤仪君的了解,就算是?他言辞冒犯、表露心迹,其实对方也不会讲甚么重话,至多循循善诱,敦敦教诲。 可如果师尊不喜欢他,哪怕是?一个失望的眼神,也会让秋眠心如死灰,比过一趟刀山火海还要可怖。 然而时过境迁,刀山火海竟也真的过了一遍。 那颗沉在?深渊中的血肉塑成的心,还是?会垂死挣扎一般地跳动。 一个认识才不过几日的人,说如此狂妄的话,陌尘衣会如何反应? 秋眠已做好了接受最坏结果的打算,被推开被劝导,哪怕被疏远,他告诉自己,都可以接受。 谁知陌尘衣的反应是?这样。 他喃喃问了一声:“爱我?” 坐在?妆台上的少年足高他一个头,秋眠居高临下,指尖摩挲在?他喉咙。 见血必死的要害,让他抚在?指下。 “是?。”秋眠压住气息,“你答不答应?” 淡淡的红染上了修士的脖颈和?面颊。 秋眠一时看不懂,叹息似的道:“……不换?” 与其说这是?一个交易,还不如说这是?一个陷阱,一方泥沼,只是?粉饰地漂亮,他在?拉师尊一起沉沦,他厌弃这样的自己,却又无法控制。 秋眠自诩没有穿书局任务员那么高的觉悟,他本就不伦不类,没有完全加入祂们?,也没有办法再?回归太仪。 而在?陌尘衣眼前?,皆是?红。 少年的吻凶狠到把他唇上的胭脂尽数咬去,再?抬眸去望,那两瓣唇上,是?涂抹不均的斑驳的殷。 还有少年通红的眼圈,发红的鼻尖。 他脑中呼啸过了许多的画面。 一帧一帧,亦皆是?这样的颜色。 “换。” 陌尘衣顺从?了自己的心念,这简直是?一个完全不过脑子的回答,可不知为?何,冥冥之中,他有一种感觉,是?陷阱又如何,从?见第一面起,他便知道自己会往里掉。 “什么?” 这下倒是?秋眠怀疑自己幻听。 “换。”陌尘衣道:“我换。” * 山神娶妻的轿子将在?半个时辰后到,秋眠纵有再?多的心绪,也必须先着眼当前?。 白蓁将部署计划与他们?再?核实了一遍。 修士们?对山上的情?形并不了解,即便有一个大修士在?,有前?车之鉴,也未必要他们?一举把“山神”拿下。 救人乃是?第一目标,并要极力去斩断山灵与迷雾阵的阵法关联枢纽,让外?部修士能够前?去支援。 至于邪气更是?不得不防,风楼已与丹月城的城主联络过,一旦出现意外?,即会启用?城中的灵舟和?传送阵,往外?疏散百姓。 秋眠临离开前?,再?与花冬等留了些话,便登轿而去。 又是?锣鼓喧天,红妆十里。 丹月城百姓战战兢兢地注视着那几顶花轿,消失在?茫茫白雾中。 此次上山共四位“新娘”。 九晏宗的那位宗主嫡子与其护法亦选择以此法潜入。 走?过丹月山的石碑界,摇摇晃晃的软轿已经没了抬轿人,却仍在?雾气中缓缓向前?。 秋眠揭了盖头,撑着下颌,正要拨开垂帘去探,却忽感轿子一沉。 第70章 陌尘衣终于从?他漫长的卡机中缓回了神,他仗着修为?大大方方窜轿,灵活扑到这一片朦胧的红晕中。 两位“新娘”挤在?了一起。 红衣叠着红衣,步摇碰着步摇。 秋眠:“……” 师尊,你现在?在?哪个频道? 陌尘衣给了他答案。 他认真道:“我俩现在?是?好上了。” 秋眠:我特么觉得在?做梦! 陌尘衣继续道:“所以要待在?一处。”话罢居然还反问他:“眠眠说是?不是??” “……” 好像是?那么回事。 秋眠注视着陌尘衣严肃的面庞,目光却不可遏制地被那滴血般的耳廓吸引,心中呐呐:怎么从?前?不知道鹤仪君会有这样的一面呢? 秋眠起初完全无法理解师尊的想法。 怎么会这样轻易答应下来?好似答应这唐突的示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但就在?方才,他想通了。 陌尘衣的重点,应当是?放在?了“交换”上。 重生后的师尊宛如一张白纸,他知道交换等同?于买卖,就要童叟无欺。 再?者作为?曾经的太仪天道,他怕是?连七情?六欲也才刚通个囫囵。 是?觉得新鲜么。 秋眠无所谓。 假如陌尘衣推开他,他便会离开。 可既然答应下来,那么他又怎会轻易放过。 这是?他从?始至终的私心,唯一的放不下。 “眠眠。”陌尘衣凑到他面前?,“你在?想什么?” 秋眠迎上他的目光,道:“我在?想,盘你。” 陌尘衣点点头,居然答道:“好。”靠近他几分,轻声道:“回去给你盘,外?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太吵。” 轿外?的白雾已散去。 渐听一阵嘈杂。 “来了来了!” “啊,这回是?三?个新娘子呀。” “快快快,停轿!” 花轿止住,陌尘衣率先拨帘下轿,回身去扶秋眠。 另一头,九暮宗的两顶轿子上分别下来两人。 围上来的少年少女们?惊叹连连:“咱们?丹月城几时有这样多的美人?” 穿过迷雾,便是?丹月山地界。 秋眠环视一周,平静的小村落,阡陌纵横,流水人家,面前?是?神采飞扬的一群男女,其中几个他见过画像,正是?从?前?送上山的山神的新娘。 “你们?是?……”陌尘衣二度开机后甚是?主动,忽然戏精附体,他面露忐忑道:“我们?是?不久前?才来丹月城投奔亲戚的,谁知……” “都一样,咱们?都一样。”领头的一位浅黄衣裳的女子对他们?道:“既然来了,就住下了吧,这里虽无山下城镇的热闹,但胜在?安宁平淡,快随我们?来,去里屋收拾一下,给你们?安排住处。” 陌尘衣假意怯怯地点头,与身侧的秋眠对视一眼。 这地奇异,没有一丝一毫的邪气,丹月山的清圣的灵氛将这片土地温柔地拥抱。 也没有迷心术或阵法的痕迹。 迷雾后半山的小村庄,如一朵皎洁的莲花,开在?半山腰。 而显然,九暮宗的那位小少爷也以法器探查过,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小少爷名叫季晚,跟在?他身后的是?他的贴身侍从?小沾,但风楼已得了线报,这小沾乃是?九暮宗以秘术炼制的傀人,其内是?九暮宗的镇宗之宝——十暮雪莲。 秋眠当年还吐槽过,九暮宗的十暮雪莲,怎么读怎么绕口。 而他们?前?不久才见过竹林炼傀,如今又是?莲花成傀。 不过前?者被迫,后者倒是?自愿。 听闻这雪莲以季晚的灵力日夜温养,渴求得个人身,修炼了多年后才得以入木傀行走?如常人。 其修为?无法用?修真界的境界去衡量,但这木傀小沾的强,强在?他与自然生灵息息相通,虽未必精通法术,却是?修士们?难以企及的大境界。 这两人出现在?此地,还是?得了九暮宗的许可,就十分令人诧异。 明明丹月城出事,他们?宗称事务繁多管不上,派个嫡子前?来撑场子,却竟将十暮雪莲的化身也一并带来,这就与他们?的行事逻辑有悖。 但不论如何,各查各的,互不干扰即可。 九暮宗的季晚下了轿,对一众人关切道:“你们?为?何不回家?” 秋眠:“……” 好家伙,收回方才的念头。 这一下开门见山,场子瞬间静了一瞬。 淡黄姑娘但笑不语,另有一青衣的少年上来道:“那你们?为?何来?” “诸位,这是?甚么问题,你们?——” 陌尘衣一个禁言咒下过去,转头忧心忡忡对他们?道:“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黄衣姑娘摆手?,似乎并未在?乎先前?的小插曲,道:“不必担心,明儿随我们?去拜一拜山神大人即可。” 他们?随这位去到一排空屋前?,正要分屋,陌尘衣对其中一位道:“姑娘,我与这位小友关系甚好,我们?想住在?一起。” “可以呀。” 就在?此时,那本该正处于禁言中的季晚开口道:“我们?亦想如此。” 秋眠一挑眉,这孩子可没有这等修为?破开陌尘衣的术法,想必便是?那小沾帮他解开的术。 第71章 目光再?一转,见那小沾正冷冷瞥了他们?一眼。 第34章 教学 小村落坐落在丹月的半山腰,山清水秀,风景宜人,从此眺望远处,可见云海如绵,晨曦璀璨,乃是一派风光盛景。 秋眠亦将那茫茫云海映入眸底,双目中灵力一滑,勘破幻术。 哪里来的白云如海? 不过邪气丛生,将丹月山笼罩。 但在这村庄中,又实在干净地过头。 他与陌尘衣进了一户空屋,这住处从外看极为?简朴,内里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一件不落,甚至可称得?上是精细小巧。 家具摆设一应俱全,一瞧便是经过了细致的打扫,连案几上也供好了时令的花木,有十?足的雅兴。 黄衣女子一行人与他们闲聊几句后,便各回各家去了。 秋眠关上门,道:“前辈。” “仍叫我前辈么?” 陌尘衣倚在碧纱厨边,挑眉对他说。 尽管秋眠不想去承认,但他确实发?现,师尊的某些方面,他还所知不多。 比如自打约定了“交换”以后,他觉得?师尊真的有几分飘。 但陌尘衣大抵是猜不到,眼?前这礼数周全的少?年心中,又在想些什么。 天道居然……这么好拐吗? 秋眠的心上冒出了些许的痒意,像是有人用羽毛的尖儿?在撩拨一般。 他背过手,一步一步慢慢走到陌尘衣跟前,倾了身道:“那陌前辈,想我如何称呼你呢?” 尾音拖得?极长极慢,悠悠的调子低下去,总也散不净。 陌尘衣眯了眯眼?,之前的那次宕机后重?启,似乎把他刷机了,一个开关神奇地被打开,他的存储和接受度变大了,反应速度也变快。 “眠眠想怎样叫,便怎样。”他垂眸含笑道:“听你的。” 秋眠却向后退了一步。“还是前辈吧。”少?年故作轻佻地说:“我喜欢尊称。” 这真是极为?罕见的爱好,陌尘衣居然也接受良好,随后他坦然对秋眠道:“没?有人说过要爱我,我没?学过,你教教我。” 秋眠一愣,哑然笑开:“前辈这样好学?” 世人皆传天道无所不能,在穿书局中镇守的天道们更?是老奸巨猾,可眼?前这人认认真真的样子,让秋眠不经想知道,从前师尊在当太仪天道时,究竟是怎样才能不被同事们欺负?难道是和那群工作狂为?伍,每天快乐九九六么。 可是在听了他的话?后,秋眠却又觉鼻腔酸涩。 他将灵力运在掌下,让那流光遮掩住神情,便要当着陌尘衣的面化出因果琴。 在青色的光点交织中,他又想着:这话?听来,多么的可怜啊……没?有人说过爱我,竟要用“学”这个字眼?来形容。 高高在上的天道,无所不能的鹤仪君,心里居然存了这样的念头。 他们的身份似乎颠倒了过来,他变成了传道授业之人,鹤仪君则变成了恳切求学的那个弟子。 “好。”秋眠将那把琴抱在怀中,穿书局冰冷的法器压在掌上,永远是那么沉,将手心也压出交错纵横的纹路,横切过掌纹,将那错综复杂的命轨拦腰斩断。 鹤仪君是第一回当师尊,他在竭尽全力去做好。 而秋眠也是第一回当这师父。 这难度实在太大了,他极难再信任谁,心中宛如泥沼,对陌尘衣的感情早已不是当年云明宗的小弟子的纯真皎洁。 他想要的太多,痛彻或爱彻,皆基于无望之上。 情爱却本该是美好之物?。 但秋眠也想要去试一试。 在于欲望之外的地方,他想要给陌尘衣一颗剥离了血厄宫主重?重?枷锁的真心。 陌尘衣听他指下弦音不止,心中并不怎么喜欢这把琴,尽管它实力强大,却又时时刻刻在威胁着眠眠的性命。 可是如果不许少?年去使用,小家伙怕又必然会觉得?自己没?有价值。 从第一回见面,修士便察觉到了他的死意,而在他们出发?前,那让他同样也不怎么喜欢的晏司焰,私下来找过他一次。 晏司焰将高塔上发?生的种种说与他听。 这一对同父异母的兄弟,在某种程度上有相似之处。 不过晏司焰这位小老弟不大老实。 他左一个蓁姐右一个蓁姐的,白?蓁抱眠眠那会儿?,陌尘衣和他一并在墙边,简直就是左一个醋坛子又一个醋坛子,并排找墙根。 晏司焰当初在阵中,走投无路下才拼上一死,如今大仇得?报,虽不至立即就生龙活虎起来,目光却在追逐着白?蓁。 陌尘衣不知他对白?蓁除了救命之恩之外,怎么还就生出了旁他的心意,但那与眠眠非常相似的气息也确实消散了许多。 而晏司焰也与他说过,自己从未见过那般无所谓生死的人,好似从此消亡此间,于对方而言不过放飞一只蝴蝶那样简单。 耿大夫亦说过,这是心病。 要医好眠眠的身子已经极难了,何况是心。 然而陌尘衣要去医。 他不知少?年经历过甚么,但他明白?他累到万念俱灰,解脱于他而言或许是一件轻快的事情,可陌尘衣不能放任他去这般做。 飘忽不定的陌修士向来主张从心所欲,他仿佛被条条框框关了太久,非要活出个自由?自在的人样,像鸟儿?一样,在太仪界来去。 第72章 可是这一回,他又成了一只纸鸢。 他心甘情愿将线的一端交到这孩子手上。哪怕他们并没?有深交,可他却不能克制地想要去做。 造出一条因果。 一条拉住眠眠留在人间的线。 因果琴在村落中响起。 秋眠用琴探查了一阵,似乎发?现了什么东西,下意识想把发?抖的指尖往袖子里藏,却又是一顿,伸手去抓陌尘衣。 后者将他冰凉的手紧握,听他道:“前辈,此地没?有阵法、没?有迷心、也没?有邪术,只有一个……” 他不知如何去用太仪界的词去解释。 这里只有一个“程序”。 一个定时刷新的程序。 秋眠甚至读到了语句: ——如果有怨念出现,即自动刷新。 所有生灵被编入了这个程序之中,参与运转。 在山外乌压压的邪气的笼罩下,这村落怎么可能如沧海遗珠? 他们眼?前所有的景象皆是真,可这又皆是在程序之中运行的结果。 这套程序在不断以灵气刷新着生活在此地的人们,洗涤着他们的滔天怨恨。 “如果这里的人一旦离开,会变成什么,我不知道。” 秋眠缓缓吐出压在胸中的浊气,太仪界的术法也可以用数理的逻辑思?维去解释,可是从程序思?维出发?去设计阵法,这便不可能是太仪界的风格。 如此情形,无外乎两种可能—— 这个程序阵亦出自穿书者之手,或在太仪界中,还有其他的任务员。 如今太仪界内的通讯已经完全瘫痪,假如还有任务员的存在,那么对方所采取的措施必然与他现在方案的相同。 参与主角的剧情,将事态控制在一个可接受的范围内,等待主角前来处理。 陌尘衣半蹲下来,收握他的手,与他平视,道:“眠眠,不要慌,眼?下我们进来了丹月山,便是可以去查,第一步走出来了,比在外头要好,是不是?” 秋眠慢慢颔首,陌尘衣继续道:“此地灵气沛然,是为?保护,但也压住了此地的怨念,状如养蛊,可丹月山外邪气横行,他们的状态尚算稳定,我们要做三件事…… “估测他们的执念强度,能消除便消除,怎么带他们出去又是个问题,还有那个山神……”秋眠皱眉道:“近来的神,怎么这样多?” 陌尘衣眨眨眼?,“且不论?是哪路神仙,既然自诩山神,那么丹月山灵气左右跑不出他身,揪出来便是。” “今晚要去查查吗?”陌尘衣问。 “不必,此地也查不出什么,既然明天要去拜会山神,便等明日再查。” 秋眠听罢,揉了揉眉心,走向内室。 刚走几步,他回过头对陌尘衣道:“前辈,我困了,一点儿?也不想出门。” 陌尘衣歪了歪头,忽然恍然大悟,走上前道:“那睡一觉?” 这睡觉的门道便多了。 毕竟身在丹月山,总也不会来真的怎样,秋眠拉了陌尘衣躺在那松软清爽的榻上,埋了额头在他颈窝中。 此时此刻,陌尘衣方觉少?年与他血脉之物?的相似,柔软似无害,却又凉的像是一段冰。 他遮了被子在身上,像是从洞穴中探出头的一条小蛇,见外面已是春暖花开,便要悠悠哉哉地滑出去。 秋眠懒洋洋地趴在陌尘衣胸膛上,呼吸洒落,他半掀开眼?皮,对陌尘衣道:“前辈想学什么?” 又轻轻笑了一声?,伸手盖住他的眼?睛。 这真是太随心所欲的教法。 微凉的柔软凑了上来,轻啄如蜻蜓点落水面,就在陌尘衣想要迎上时,对方又受惊动般向后撤开,如此三番两次,陌尘衣贴了上去,哑声?道:“别闹啊,眠眠。” 陌尘衣尊重?他的举动,便没?有开放灵识,于是他也没?有看见对方在听见这句话?后,那难以言说的怅然。 秋眠便不再捉弄他,而说是教学,秋眠却也不知该如何爱人,他连自己都不爱,也早已失去此能力。 但陌尘衣会给他一种无形的引导,安全和依靠,信任和依赖,他照本宣科一般去模仿,便仿佛真的可以去体会人世寻常的爱恨。 他再度凑近他,无声?做口型道:师尊。 又说:“教你一个吻吧。” 第35章 神庙 翌日晨。 秋眠推开了木门,迎面早风送来凉气,吹在额上眉间,分外舒爽 可若吹在仍在发热的双唇上,再抿上一抿,就更是灼烧肿胀。 师尊的好学程度实在超出他的想象。 初时尚是生涩,勤习多练,不久后便能举一隅以三隅反,从徐徐图之到攻城略地,居然?也摸索出一套独特的方法。 再来还要数次投入实操,验证后细细微调,如此?比较研究下?来,出的结论?又怎么会不好? 天道实在是有极好的学习与创造能?力。 路过门前的村民见了?他,热情地打招呼道:“小公子?早,气色很好呀。” “早。”秋眠颔首对他们问好,兜在袖中的风也染了?青草的芳香。 清晨的村落上方,仿佛披落了?一层薄薄的金纱,朦胧的光晕将一切都拢在温柔的意境中,河边水车正在“哗啦啦”地转着?,飞溅出的水珠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第73章 阡陌交错,几团早春的桃花已坠满枝头。 这里真的太过安宁了?。 便似那如梦似幻的桃花源。 九暮宗的季晚也已出了?门来,他未再披昨日的红嫁衣,而是换了?一声湖蓝色的长衫,白皙的手腕上是一串玉珠的护身法器,日夜温着?他的灵脉。 天水灵根本就多出美人胚,再加医道出身,悬壶济世,又草药相伴,浑然?天成的温润和后天的熏陶相衬之下?,季晚光是往那里一站,便是令人如沐春风。 十暮雪莲花所寄体?的小沾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了?他身边,对他耳语几句,季晚一怔,向秋眠投去的目光内含了?震惊、费解、诧异等诸多情绪,眉头也皱了?起来,又颇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秋眠迎上那目光,含笑道:“早。” “……”季晚红了?脸,仓促道:“你也早。” 十暮雪莲花的地位在草木中可堪为君,这一草一木皆是他的臣民,秋眠和陌尘衣昨日如何,怕是早让窗边树、檐下?藤给见了?去,再通报给了?这莲花傀儡。 这一点二人心知肚明,陌尘衣不喜眠眠的模样?让这些花花草草窥见,又不便以?灵力去堵,因?他一动灵力,草木或是不知,但十暮雪莲便对会对他的修为知根知底。 于是他便用自?己?的肩背去挡,或用衣袍去遮。 原不挡不遮还算好,这一挡一遮,就变成了?欲盖弥彰,把这一群花花草草给看傻了?,也把季晚给听傻了?。 秋眠猜到他在想什么,无外乎就是:两位山神的新娘子?居然?暗通款曲! 这是上来就给山神戴了?个绿的啊! 这时,昨日那黄衣女子?已领了?一队人再度出现,他们皆一身盛装,道:“几位,山神大人应也在等各位了?,请随我来。” 再一转秋眠方向,问道:“还有一人去哪儿啦?” “他去给我摘花了?。”秋眠面露歉意,“我见河边桃花开的好,想来山神大人也会喜欢,若是耽搁了?时辰,便是我的不是了?。” “是,山神大人很喜欢。”黄衣女子?温和笑道:“没有关系,耽误不了?不久,你们带了?花去,山君定会欢喜。” 说话间陌尘衣已抱了?一大捧的桃花回来,他肩上发中也落满了?烟粉色的花瓣,顾不上拂去,只兴冲冲走?来,问秋眠道:“好看吗?” “嗯。”秋眠点头。 陌尘衣便笑弯了?眼睛。 桃花灼灼,确实很美,可他自?然?不是仅是为了?去摘花。 昨日秋眠教?给他的东西,也不只是如何亲吻那么简单。 既然?这村子?内有一个净化怨念并定时刷新的程度,就说明这是一个全?自?动化的阵法存在。 秋眠在和穿书局签了?临时合同后,紧锣密鼓地开始学“穿书局员工必备三大技能?”,其中他的因?果琴学的比较顺,剑与阵学的一般。 剑道上,他没有时间学完整的一套,他学剑,没有穿书局那么多的大义与审判的意味,他的剑从来只是为了?杀人。 而在阵法上,则学的艰难,穿书局的阵完全?基于程序运行,作为太仪本土的居民,秋眠很难理解那些抽象生涩的字符的含义。 直到总指挥给他传了?一本入门书,名叫《三年阵法,五年超神》。 这本书的名儿来自?总指挥他家对象参考另一位天道的建议,当初破开太仪界的那一剑也是来自?对方,总指挥忙的不行时,便是换他来和秋眠通讯。 他们还帮他请过穿书局的心理医师,奈何量表能?填,药投不过来,再后来,计划接近尾声,远水救不了?近火,一切已了?无意义。 不过这书名虽有夸大其词的嫌疑,但确实让秋眠少?走?了?许多弯路,因?有过一次惨痛的损失,秋眠拿到书先就是从头背到尾。 昨日他便与陌尘衣靠在榻上,把这本书与他教?了?一遍,教?一章,歪在一块儿再学一阵别的,竟也教?完了?。 陌尘衣当天道时学的远比他好,即使前尘尽忘了?,上手入门也快的很,更是一点便通。 只是他老人家倒好,人家是学不快才采用激励机制,他学的快却也卖乖,每推一章便要点儿奖励,秋眠也乐得配合他,二人便这样?一整夜。 桃花如火,陌尘衣向秋眠传递了?一个“搞定”的眼神。 陌尘衣勘探过后发现,丹月山的灵力在此?地的应用,果然?如他所想,并不是人为操纵,而是自?动运行刷新,便说明此?阵完全?脱离了?人的控制。 那么如果只是一堆数据运行,若是没了?维护和监管的人,破开也未必是难事。 比起让这个村庄的自?动刷新术消失,真正困难的是两件事,且这两件事密切相连。 这里的村民充满了?怨念,此?术一旦消失,必然?恨意丛生,他们是否愿意离开,能?否离开,便是非常棘手之事。 而昨日午夜,秋眠再度弹了?一次喧宾因?果琴。 他靠在陌尘衣的怀中,将那根根琴弦抹上鲜血,在修士痛惜又自?责的目光中,听了?此?地生灵的因?果。 听罢,他对陌尘衣道:“或许,比起打败那所谓山神,这里的情况,才更加复杂。” 山神娶妻,究竟如何选出“新娘”,这来自?九暮宗之前的决定。 第74章 或许季晚在决定采用抽签这个公平的方法时,没有想到在这背后,会有怎样?的演变。 签文的造假,钱财的交换,权势的威逼,种种情形,于丹月城中一月复一月的出现。 所有上山的人里,有多少?是经过抽签指定? 不过区区几人罢了?。 当这些人坐上那华美的花轿时,他们恨的未必是改变了?他们命运的山神,而是通过晦暗的方式,间接决定了?他们命运的同族。 他们的怨恨也尖锐。 ——为什么偏偏是我?! ——凭什么小姐少?爷可以?用他人作替。 ——哈哈,好一个包庇眼瞎的仙门! ——逼我,都逼我!!! 却又夹了?太多的复杂。 “可是……那一笔钱能?给阿娘治病啊。” “如果我不去,去的便是我小妹。” “三代为人家奴,我又有什么办法?” “索性孑然?一身,我一去不复返也不会有人伤心……” 而这山神用的是“娶妻”的名头,就算他们真的把这些人送回去,最后又会怎么样?,谁也不知晓。 而这半山,是一个完全?配套的阵,程序会消化过滤掉他们的怨念,但穿书局的天道三老板也说,怎可完全?倚仗数据驱动,真正完整的程序,也要考虑到生灵是活生生的啊。 或许,这程序阵并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这里的环境。 秋眠走?在丹月山主峰蜿蜒曲折的山道上,此?山四季颠倒,半山青碧拥春,半山朱红染遍,从村落向上,绕山的台阶上竟是铺满了?红枫落叶,柔柔软软的一层,像是一条从山顶上倒挂而下?的连绵不绝的长毯。 拾阶走?了?一段,陌尘衣注意到少?年步伐上的迟缓,他牵了?牵秋眠的袖子?,又在他跟前半蹲下?来,道:“上来。” 秋眠从善如流,伏上陌尘衣的背,他仍穿了?昨日的鲜红色的嫁衣,只是去了?那些繁复的珠饰,伴随视野的升高,他放松了?手脚,将下?巴垫在陌尘衣的肩上。 想起当年也是这样?,没有化出双腿的病弱的孩子?由师尊背着?下?山,只为听那沙沙的叶与叶的声响。 他看不见四季的风景,但酷爱秋日堆起的落叶,白蛇在其中钻来钻去,翻滚着?,快乐地甩着?尾,让那枫红盖满身体?,却因?此?格外容易被人意外踩到。 鹤仪君给他辟了?块地方专门来滚,那是他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世上所有的好皆可信手拈来,可以?心安理得地去挥霍那仿佛无穷无尽的岁月。 不会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地连呼吸也放轻,生怕这美梦不知何时就会醒来,走?出梦境,便只剩下?光的泡影。 秋眠闻着?师尊衣领间的淡香,那像是松针和落叶堆儿的气息,足够的安定和安全?,宽阔的脊背和结实的手臂,任他怎样?也不会掉下?去。 他想,要是这一辈子?能?停在这个地方,那该有多好。 可是再长的山路也终有尽头。 秋眠从陌尘衣的背上跳下?来,抬眸望去,一片碧色湖泊,犹如一块巨大的翡翠,落在连片枫红中。 “到了?。”黄衣女子?道:“山神庙,到了?。” 第36章 秋千 秋眠慢慢睁开眼。 熏风拂面,浅桃深红的花瓣自额前拂落。 他怔怔坐在原地,半晌才想起之前发生的种种。 四位“新娘”随黄衣女子上了丹月山,来到了一汪碧色的湖泊前,女子对他们说,眼前的这片湖,便是山神大人的神庙。 这话来的离谱,山神山神,却将神庙设在水中,实在教人诧异。 依那女子的话来说,山神大人住在湖里,送上山来的新娘也无需去?水下与祂照面,只要对湖水念上几声祝词,即可原路返回?。 丹月山被笼在茫茫邪气内,可在秋眠眼中,半山腰的村子以及这一片湖,却?干净地仿佛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似挣扎在黑夜中的火星子,将灭未灭,微弱的可怜。 说话间,陌尘衣的灵力已悄无声息地牵上他的手腕,朝他眨眨眼,无声道:咱俩一道儿。 已走到了这一步,这湖水不照也要照。 秋眠便与他上前,来到岸边。 青草尖上的露水滚落,湖中无风,如一面剔透的镜子。 秋眠将夺主剑的灵力逼在指尖,向那水中去?望。 谁知什么怪相也没有发生。 湖水中倒影出少年昳丽的容貌,却?也染上了一层清波。 可当他再度抬头?,眼前的景象已然大变了。 他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在云明宗的主峰后山,有一片桃花林,林东有大桃木,木悬一排五架秋千,出自一位新手师尊。 此?时,秋千架上跌了轻薄的花瓣,落在指边,是鸿羽般的重量。 远方云雾绕山,天色苍蓝。 “眠眠。” 清丽的女声从花木后传来。 秋眠听?见了,却?没有回?头?。 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又咬住了舌尖。 “你?居然真的躲这儿来了啊。” 纪南月从花枝后探出头?,几缕长发让木枝挂住,还落上了几朵玲珑的花。 这位云明宗二师姐素来大开大合,也不在乎这个,就要随手去?扯,一边扒拉还一边说:“老三说你?会在这里,我?还当你?会去?药田那儿,老三,我?赌输了,你?想要甚么,速速说来。” 第75章 在她?身后,三师兄屈启不知为何却?已闷了个大红脸,好在他皮肤偏黑,让那桃花遮了遮,也便不算太显。 他侧过一步将那不老实的花枝挡住,自己?上手去?解那一段青丝,同时慢吞吞道:“师姐,我?想想。” “那你?要好好想想,我?手上宝贝可不少。”又转过头?,笑道:“眠眠,发什么呆呀?” 纪南月说话时,总是会在尾音上缀一个语气词,那是幼年时讨生活残余下的习惯,让出口的话不至于?那般生硬,可以听?来乖一些?,时至今日她?再无需去?讨好看客,可久而久之,不论说什么都还是会添这调子。 她?似是刚从山外回?来,身上还有淡淡的火意,大步走到秋眠面前,把?住他的手,道:“这回?我?真的想好了,以后就只给人正骨,那什么针灸就算了吧,好歹我?正骨利索,是不是,眠眠?” “嗯嗯,利索。”屈启颔首,又注意到秋眠的神色,道:“眠眠,不舒服?” 秋眠望着面前的二人。 渐渐视野便模糊了去?,烟雾般的桃花蒙上了水汽。 “这是怎么了?”纪南月一惊,“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师姐给你?出——” 顺溜地就要说“师姐给你?出气”,可转念一想,这气她?貌似真出不起。 平日眠眠虽也闹脾气,却?少有这样?一个人默默出来哭的时候,只有事因鹤仪君,才会如此?。 于?是纪南月只能干着急,朝老三挑了眉,屈启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帕子,半蹲下来放到秋眠手中,道:“眠眠,不哭,说说,怎么回?事。” 这是再显而易见的幻术了,甚至连因果琴也不用化出实体,一个弦音就能击破。 可秋眠的心,与这幻境一样?的软。 “二师姐,三师兄……” 他看着眼前活生生的两人,却?想起他们与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二师姐说:快跑,别回?头?,快跑! 三师兄说:我?不知,但,师姐不会想由我?来杀你?。 纪南月是薛师叔的第一步棋,剧情的偏离,从她?的死开始。她?也是薛倾明剧本中最早离场的一个,写在纸上怕也不过寥寥一章。 而屈启则更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他本可在一次任务中手刃血厄宫主,末了,却?选择放任他自生自灭。 后来回?城,他遭奸人觊觎机关秘术,被指为暗通血厄宫,造出证据,宗门又迟迟不回?音,屈启辩不过,教人以兵人术法困住,活活烧死于?居所。 秋眠摸过冰棺的刺骨冷气,也在废墟中敛过滚烫的尸骨。 “你?可别吓我?。”纪南月见他哭哭笑笑的,担忧道:“眠眠,师兄师姐在这儿呢。” ……不。 不过是幻象而已。 你?们已经不在了啊。 秋眠从来没有想过,要出去?看一看这些?回?转过来的人。 刷新过一遍的剧情,忘却?前尘往事,对面不识已是注定。 那么又如何称得上故人? 他要归正的不是属于?“秋眠”的过去?,而是属于?《迷仙》的剧情,他们活着,就是一个前提,秋眠只要他们好好活着。 “嗯。”秋眠合上眼,说:“师姐,我?……我?想吃糯米甜糕。” “哎,这个我?不拿手,老三,这是要你?来弄呢。”纪南月拍拍他的肩,直接道:“我?们这就去?做,唉,小师弟,有什么别一直憋在心里,等我?们把?甜糕做好回?来……” “等你?们回?来。”秋眠道:“我?就把?缘故说与你?们听?。” “好,一言为定。”纪南月招呼了屈启,又不放心地看了秋眠一眼,沿原路离去?。 秋眠不敢回?头?,一根长弦已压在指下。 又听?簌簌声响,随之而来的两道灵息同样?熟稔。 秋眠骨中生出痛意,却?依然没有去?拨那根弦,可半晌后,他低叹一回?,指下用劲—— 然而另有一道灵力已呼啸逐去?! 花雨纷纷,遮蔽住了破碎的幻影。 陌尘衣收回?手,道:“抱歉。” 这幻境太好勘破,却?又分明难去?勘破,至少对投射幻境之人而言,太过残忍了。 秋眠站起身,眸中映出身穿云明宗宗主白服的陌尘衣的样?子。 大抵是因本人在此?,鹤仪君的幻象没有出现,只是给本人换了身贴合的衣裳。 就在他身后,桃花如海,连绵一山。 “不能让这个幻境中出现太多人。”陌尘衣眼中浮出痛色,“人越多,幻术越强。” 而此?时他们二人也都明白,为何半山腰村中的人,能那般稳定平和。 山神用心魔阵法,钩织出了一个梦。 梦中活的久了,便会模糊掉现实,再加上一个自动刷新的阵,那些?心怀怨恨之人,也就不会邪化。 心魔幻术阵的破除,不同于?寻常破阵,要么是本人冲破,要么就是他人解构,而显然陌尘衣要代这个劳。 他的灵力在幻阵四处穿行游走,将阵圈打碎,动作却?是很轻的,比花瓣坠地的声音还要轻,于?是这幻境的崩解也显得柔和如春日渐深。 落花如碎冰在掌中融化,秋眠复又坐下,拉住秋千的绳索,慢慢地摇晃。 第76章 陌尘衣走到他身后,也去?摇那绳索,秋眠便放下手,任由他给自己?打秋千。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心魔阵读取的是识海,陌尘衣识海内空无一片,自然什么也读不出来,而他方才又与秋眠牵了一条灵线,便一同被拉到了这个阵法中来。 哪怕是通过只言片语,这线索已再明显不过了。 从幻象喊出“小师弟”三字时,所有身份便已昭然。 云明宗的小师弟是谁? 是后来作恶多端的血厄宫主。 秋眠甚至都没有意外陌尘衣会出现这里,他只是忽然觉得好笑,也忽然觉得疲倦。 明明才刚决定和陌尘衣试一试,才定下要掏出那已渐冷却?的心,可才不过这一阵儿,又是一场水月镜花。 但却?又有几分奇异轻快。 这是迟早的事情,早到当下,晚到他身死魂消。 现在好了,不必隐瞒,也不必矫饰。 秋眠将灵力锁住这幻境的边缘,不令声音传出,他木然道:“我?确实是……” 身子却?忽然一轻。 陌尘衣抱了他起来,自己?坐在那秋千上,又将秋眠转了个方向。 这一通操作别提多干脆利落,秋眠手脚俱软地任他摆弄,这木秋千无依无凭,可陌尘衣便是那坚固的依仗。 秋眠让他抱在怀里,感觉到阵圈的破碎在变得迟缓。 “这个幻术有时错,此?地几个时辰,外面怕还没有一炷香。”陌尘衣一手扶了他的腰,一手搭了他的背,拍了几拍,道:“所以眠眠,你?可以慢慢与我?说。” 秋眠却?又不想说了。 说与不说其实没有意义。 但陌尘衣现在的态度着实奇怪。 “你?说。”秋眠伸了胳膊环住他的脖子,伏了身道:“你?说。” “好,那我?来说。”修士不疾不徐道:“血厄宫,未必是世人眼中的血厄宫,至少现在外头?的风声有了一些?变化,只是没有证据,何况……” 陌尘衣贴在他耳边,轻声道:“何况,眠眠,人如何只是活在世人口中,我?断人从来问心。” 明明是正经话,听?来却?是缱绻,修士像是在与他分享只有彼此?才能知晓的秘密,他说:“心湖如镜,自我?见你?时起,我?便信你?。” 真是盲目又任性的信任啊。 秋眠想。 他抽了抽鼻子,忽然道:“陌尘衣,我?想要秋千。” 虽然不知为何话题拐到这里,但陌尘衣还是郑重应道:“好,想要多少架秋千都可以。” “还要甜糕。” “好。” “桃花林。” “好。” “你?。” “好……哎?” 陌尘衣:等等。 等等等等等等—— 这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啊!!! 陌尘衣顿时羞愧难当:我?怎么可以……是不是因为活的太久年纪太大,满脑子都是…… 而秋眠眨眨眼,看见陌尘衣耳廓慢慢染了落英的红,心中发笑,眼底却?是酸涩。 真是……白纸一张的天道师尊。 很快他便用行动证明了陌尘衣没有理解偏差。 那蛮横的吻几乎把?唇咬破,唇齿之间似潜入了桃花颜色。 此?时此?刻,陌尘衣才注意到这个他随便摆出的动作有多么危险。 怀中的少年人因使力的缘故,直起了腰,那纤细的一段贴在掌下,隐约能摸到凹陷的一窝,却?又有柔韧的触感。 而接下来少年的话,让陌尘衣脑子“轰”一声,险些?又短路了。 “秋千,再加一个你?。” 秋眠眯起眼,道:“都想,要。” 第37章 翻书 幻境在慢慢碎开。 浅粉色的落花悄然化?去,远山淡成了水墨画上的一抹。 秋眠被陌尘衣牵了手,指节相碰,指缝相合。 虚幻中的云明宗桃花林正在消散,他被陌尘衣挡去了视野,又因这个亲密的动作,想起了方才秋千架上的那个吻。 小火慢炖的熬法,让本就对温度变化敏锐的少年人失了招架,那?些炙热的气息夹在坠落的桃花中,仿佛一直能烫到心上。 修士显然有些食髓知味,从生涩到熟练,也不过几次求学的功夫,亲身总结出的技巧又更?加实用灵活,而秋眠空有挽仙楼种?种?的理论基础,到头来还是败给陌尘衣的勤奋。 天地皆是虚幻,唯有满目纷纷乱影。在快要?融化?般的绵密中,秋眠感受到了来自于陌尘衣的喜悦,那?借由因果琴弦传递而来的愉快,在他的心湖中也荡开了阵阵的涟漪。 同时他居然还听见了轻轻的回响,如投石入水,久违的堪称喜悦的心情,让他自己也觉得害怕。 秋千在微微摇晃,修士的手抚在他战栗的脊上,宛如安慰。 可这太不像样子?了。 他的肩膀和脊背隔开了天道的两面,背面是兢兢业业与师道尊严,而正面是大逆不道,是苟合偷欢。 哪怕是幻境,可这里构建的依然是云明宗的后山,桃花如海,一对师徒在秋千上缠绵拥吻。 秋眠在匀出一口喘息的时间里,看见陌尘衣的眼睛,也看见其中的欢喜,注意?到里头眼尾飞红、一派情态的少年的倒影,便不喜欢地要?去遮去,却被陌尘衣捉住了手腕,抵在已泛红发烫的唇前细细地磨,一路磨至指关节处,直把?那?儿也染上烟色。 第77章 明明未再有旁他的动作,仅此一幕,秋眠也仍觉心惊动魄,不知不觉间,那?些厌弃也便抛去了九霄云外。 他好似从未认识陌尘衣,亦或说,从前的鹤仪君也不过是初为人时的天道的一面。 谁能想到,在端正肃然下,藏了这样的一个师尊? 可秋眠却觉得,一切刚好。 如果这是一本新书?,那?么每一个情节都刚刚好。 离了师徒的身份,他失了忆的师尊也依然不讨厌他,而他也不会去想以后如何。 法则如何会允许陌尘衣记忆复苏,秋眠的以后总一眼即见尽头,说来,倒像是露水情缘。 也许日后通过蛛丝马迹,陌尘衣真的能把?他们的关系推演出来,但那?又如何?秋眠破罐子?破摔地想,索性又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他用蛇尾把?高高在上的天道卷了下来,也不过在身边小留片刻,来日陌尘衣不再去做天道,也不被重重责任束缚,他会自由自在,谁也拴不住他。 除非他本人愿意?。 那?么何人会让他愿意?? 什么人秋眠都不会乐意?。 于是他赌气地在陌尘衣脖子?上咬了一口,这一口并不轻,松开牙关时就可见清晰的一道痕。 偏陌尘衣没有为人师表的记忆,便也不知让着他几分?,竟托了秋眠的下颌也去嗷呜了一口,只是要?轻上太多,像是吮了一会儿,留一片深深的红印。 出幻境时,秋眠用空出的手摸了摸脖子?,那?儿就像是被烙了个火印。 他对陌尘衣龇牙,道:“前辈,我可是毒蛇。” 陌尘衣便满面的不够份儿的样子?,笑着想去揉揉他的发顶,说:“那?我喜欢毒蛇啊。” 幻境碎成一地碎光,眼前暗了下来,但这二位皆是适应暗处的高手,何况浮现的景象也不算全不可见。 出幻境后便是一个山洞。 有细细的幽蓝色的光如细丝,在四壁笔直的穿行。 “这是……” 秋眠低声?道:“是机械。” 完全不属于太仪界的词一经出口,连空气似也要?被打破。 山洞豁然大亮! 所有漆黑的夜明珠重现光芒。 洞内的一切一览无?余,穿行的电网如发光的藤萝,机器嗡嗡作响,运行的低吟声?未有一刻断开…… 以及山洞正中,那?端坐的“山神”。 山神一席华服委地,长发落于软翠色的衣袖间,自四面八方延伸出的光线连通在其周身,如蛛网中的一只绿蝴蝶。 在此地亮起的一瞬,“祂”亦睁开了双眸,一瞳幽蓝,一瞳则是淡金,那?是电光与灵力的混合。 山神仍是人身人形,但不论如何,秋眠也不能把?他当做人来看。 因祂没有呼吸,亦无?心跳,失去几乎所有生命体征,更?像是半边灵力、半边机械搭成的一副金壳。 灵力成屏,陌尘衣警惕地望着祂。 “穿书?局出品。” 空灵的嗓音自眼前的山神方向传来。 “穿书?局……” 秋眠凝眸。 “生产编号:h847590232,请输入工号。” “什么意?思?”陌尘衣心中不知为何浮出几分?熟悉感。 山神再度说了一遍:“生产编号:h847590232,请输入工号。” 秋眠上前一步,化?出因果琴。 陌尘衣警惕道:“眠眠,小心。” “无?事,我试试。”秋眠从因果琴的呼应上感应到出品穿书?局的可靠性,他伸出手按上其中一条电轨,轻声?念道:“太仪组,编号α7。” “正在核验……”山神默默了一瞬,双瞳灵光流转,半晌后,祂抬了头,微笑道:“欢迎登入天光系统。” 天光系统,由穿书?局三位创始天道设计,总核心位于穿书?局内部,是一个运行能力超群的智能大系统,所有任务皆会在其后台存档,道具也会在其中备案,一并任务发布、评级,还有邮件功能。 这大系统的出现,也再次印证如今眼前这机械的山神必然由穿书?局生产,因其内部运行芯片,乃是出自天光系统的子?系统。 欢迎词后,一块银蓝光板凭空出现。 这光板秋眠以前还挺常见,都是由他的系统发布。 天光系统同时也负责所有任务员配备的小系统,秋眠目前的临时任务员身份还在,能看见这个光板不奇怪。 但陌尘衣居然也能看见,他读过上面的图形,道:“这三个圈,是三个留音?” 银蓝光板上的三个圈内,画有号角状的简笔图形,是可以播放的样式,但只有第一个圈下有标注的备注弹窗。 秋眠点开后,上面写:“穿书?局惊鸿部门员工c434留。”另附了一个可下载的压缩包。 穿书?局的系统向来以人性化?著称,每一个操作都会力求简洁明了,同时也强调信息准确,让任务员更?加清晰地了解任务内容。 但除了第一个键,其余两个什么也不说明,未免与以往风格大为不同。 如此倒像是时间紧迫,来不及备注。 秋眠思虑一二,既然走到这一步也无?他法,便点开了第一个播放标志。 “你好,同事。” 光板内传来了一道男声?。 “同事,你是哪一个部门的?是负责主角天命的精神小伙,还是负责芸芸众生的可怜兮兮苦逼打工人,或者我俩一个部门?哈哈,在这个部门当咸鱼真的是快乐啊。” 第78章 那?男声?听来轻松,或可猜想平日该是怎样一个诙谐幽默的人。 “从哪里开始说起呢,哎呀我就很讨厌讲故事。”录音的人抱怨了一句,道:“不过快乐总是短暂的,从我接到太仪界这个任务开始,我大概就预料到,我的头发,大抵要?和苦逼打工人们一样,岌岌可危了!” 这段录音似是在一个相对平和的环境中录下,以至于他铺陈太长,啰啰嗦嗦。 可直到一分?钟后,那?欢快的语调渐渐还是平了下去,c434无?奈地说:“但太仪的任务,比我们想的要?难了太多,那?个穿书?者,不对,现在应该叫他‘篡改者’了,已经在十五天前,也就是天华一百年,没错,刚好凑了个整,在天华一百年,当上了太仪界的天道,打算以此为据点,推翻穿书?局,推行他的竞争存活、末位淘汰的方案。” 秋眠的眉头渐渐皱起。 “穿书?局决定要?和篡改者他们开战了,嗯,我应该也会去,所以如果这是我最后一次留音……哎哎哎,小叶子?你别哭嘛,咸鱼是不会那?么容易嗝屁的,不哭不哭哈,来给我抱抱。” 他似乎去安慰了某个人,片刻后回来继续道:“希望穿书?局能派几个厉害的过来,如果那?个苍生道的积分?大佬也能来就好啦。不过如果他真的过来,说明局面真的比较严重了,所以以防万一,我还是录个东西?,把?我的技术成果备份一下。” “我共计完成了一千三百八十本书?的配角辅助工作,同时手上的项目‘灵力与机械化?有机结合’也做的差不多了,不过没有机会回去试试,如果以后有人能接手这个项目,没准真的能实现物理修仙哈哈哈——” c434爽朗笑了笑,道:“不过老子?不打算继续做了,因为这次任务后,我已经准备递辞职书?了,如果不是现在传不出消息,我早递了哈哈哈!咳咳好……我收敛点,总而言之?,我在太仪界找了个对象,大名叶疏,是超级漂亮、超级可爱、超级好的山灵!同事,羡慕我不,你不会还是单身汪吧?” “压缩包里的东西?也算是我前半生的所有心血,后半生就不当穿书?局的员工,去当个太仪界有老婆的普通生灵了,你就收着帮我传回去。” “最后我想说,我录这个就是为了秀恩爱发狗粮的,以及,压缩包密码是cy1314,我们穿书?局一定打赢!完毕。” 这段录音在中途就有细微的沙沙杂音,像是时日已久的残片。 秋眠默默了一会儿,点开了第二个圈。 第二个圈中,传出的是一道清朗之?声?,与方才“山神”的启动音有几分?相似,只是生动三分?,但语气却是沉重的。 第二个留音者说:“同事、道友好,我是丹月山的山灵叶疏,如果你已经听过叶惊重,也就是c434的话,那?么我现在要?遗憾的告诉你,穿书?局与篡改者的战役,失败了。” “天华一百年十月,穿书?局与篡改者在太仪界交战,战况惨烈,全员沦陷,多亏了那?位积分?谢大佬……是怎么叫的么?不管了,积分?谢大佬,开了一个传送阵,救了大半员工,我不知惊重是否也得救,但或许如他所说,咸鱼总是命大,我便当他回去了,可惜欠我一场结道侣的仪式,只怕是无?缘还上。” 这位山灵叶疏似乎也从c434那?儿学了穿书?局的汇报方式,甚至更?加严谨,他叙述着事件时间和内容:“天华一百年十月初九,篡改者彻底一统太仪界,众叛亲离,封锁境界,执意?去调整太仪的天地清浊之?气,并改年号为‘启章’。” 听到此处,陌尘衣与秋眠对视一眼。 这年号在法则阵中出现,原以为是杜撰,原来竟是真存在过。 可为何他们没有任何记忆? 这二人口中的太仪界,就仿佛一个平行世?界。 而很快山灵回答了他们的疑惑。 “启章四百年,天地清浊彻底崩毁,民?不聊生,篡改者决定将异化?的邪气倾泻入同一个位面的两个境界,但此法治标不治本,邪气终将失控,太仪生灵全灭,沦为死境。” “你一定觉得我疯了在说胡话,但那?些毁天灭地的景象我曾亲眼所见。” “只是后来,我重新苏醒,竟回到了天华元年,发现以往所识之?人皆对过往种?种?了无?记忆。直到天华十七年,我与天光系统的融入度达到百分?之?九十八,才了解到事情的经过。” “真正的太仪界已经濒临瓦解,穿书?局几度挽救不成,最终,在已脱困的另两界的协助下,最后的一次支援开始试行,此方案名叫——‘翻书?计划’。” 秋眠一惊。 未防止他被穿书?者抓住暴露计划全部,他对这个翻书?计划所知也不过只是一角,如今听来,这计划远比他想象的要?大。 “或许你在惊讶我为何能记住,还能知道这么多,其中缘故,是因我在生灵灭绝前,将自己改造成了你们穿书?局的系统分?机。” 山灵平铺直叙地讲了这个理由,“因为我如今与穿书?局的系统无?二,融在天光系统中,只是还没有完全,翻书?计划我也未知具体如何操纵,但其方法,便是以清气对撞浊气,分?个胜负。” “将太仪界提取出来,单独成一本大书?,溯回时光,再投影到一个基座境界内,此基座预估可运行一千年,一千年内,阻止原本会发生的篡改者掠夺成天道的事件发生,培养此间灵气,然后——” 第79章 然后去撞那?个真实的太仪界。 胜了,此境界将得到太仪界原本的气运和法则,延续万万载。 若败了,不过回归那?个原点。 那?个,生灵全灭的原点。 这太过震撼了,饶是秋眠也要?强压下心中震撼。 而叶疏继续道:“原本想等到新的任务员前来,但很可惜,我等不到了。” 他淡声?道:“篡改者派了他的造物前来,要?先下手为强,毁掉这个基座投射境界,我已暴'露坐标,丹月山在劫难逃,或将成为此人的设计之?一。大劫在前,我决定完全融合入天光系统,并开启a级防御措施。” “好在你听到了这段话,说明我没有自毁。”叶疏的声?音似乎才添了三分?的愉快和怅然,他讲完正事,又说:“山可育生灵,我和他有了一个孩子?,一并被我带过来,一直没生,怕生出个吃电线的,不过如今也没有办法了嘛。” 山灵兴许原本也是个好笑语的,这几句话说来,倒是尽显乐观温柔。 “我把?他托付给了昔日好友,不知如今,他可安好?” “好。”秋眠看向那?端坐的山神之?身,内里丹月山的灵力维系了机械的运转,或许那?c434没有想到,他那?些理论,最终会实践在自己的爱人身上。 陌尘衣也轻声?答道:“毛头小子?一个,安好。” 山灵的肉身默默不语,某种?灵光婉转,是温和平静的神情。 “丹月山有一命门,在山下深渊之?北,有丹色明珠,乃是山丹,我无?力毁之?,太仪界修士也因因果钳制,难毁之?,但你若去寻,碎去山丹,那?造化?的穿书?者在丹月山的布划,必毁一半。” 交代完了,山灵也无?他再言,只道:“纵观此生,多为欣喜,唯可叹好物易碎,然太仪若碎,万事皆休,我却仅止步于此,道友,此任担托你,对不住。” 话至尾声?,也不过一个标准的告别。 “山灵叶疏,于天华十九年六月留,完毕。” 山灵给自己分?别设定了一个守山和自毁的程序,这也便是为何半山腰的阵法在庇护城中人,而若穿书?者强行闯入此地,他就会毁掉这些留音。 穿书?者的布下迎娶新娘造邪气的计划,阴差阳错,让秋眠他们发现了这里,听见了这些话。 就在秋眠要?去点第三个播放圈时,一道布满杀意?的灵光斜刺而来! 陌尘衣反应极快,灵力甩出,将其逼退。 来者一前一后上前,从阴影中走出。 不是别人,正是九暮宗二人。 那?季晚似乎有些茫然,道:“这是……” 秋眠心下已有了最坏的猜想,光板有保护功能,他也不怕其中内容被他人听去,于是飞快点开了第三段留音。 只是这一段更?像是留言,也更?加嘈杂和断续,似乎在信号极差的条件下,历经千难万险才传过来。 而这段留言的开头,竟道出了秋眠的编号。 “α7……沙沙……这里是……沙……穿书?局太仪远程……支援小组沙……我是小组总……指挥a999……沙沙……接下来的话……请你务必……” 十暮雪莲花寄体的傀儡也不管他们的动作,淡然回答了季晚的问题,他悠悠道:“这是你们有去无?回的绝命之?地啊。” 第38章 两路 十暮雪莲花初现身,上来便是一句批命。 陌尘衣冷哼一声:“口气还挺大。” 而秋眠运足灵力,将因果琴横抱于前,指节扣弦,已?在蓄势。 在场唯一茫然的便是一同随行的季晚。 他?不知为何会演变成如今局面,明明在方才的幻阵中,小沾仍如往常与?他?谈笑。 九暮宗之所以叫九暮,与?镇宗之宝的十暮雪莲花脱不开干系,此花生长于十暮雪山之巅,又有冻顶雪莲、花中君的美称。 此花自天生便生有灵智,千年前九暮宗的开宗道?君在雪山采药时,救下了一枚雪莲花的种?子,养至莲花开成,惺惺相惜,纵横十州的道?君竟与?一盏花有了情。 后来道?君渡劫失败,雪莲花与?其后人缔下约定,每九十年,道?君后人可去雪山求一株雪莲供奉于宗中,此花会庇护全宗气运,滋养宗门灵植。 由此,便有了天下闻名的九暮宗。 而小沾这一朵雪莲来到九暮宗时,正是在他?出?生的那?一日?,宗门人皆说这是天定的缘,后来小沾为了他?选择以火淬身融入到木傀中,成为与?他?一同出?入的侍从。 小沾的性子内敛,听话乖巧,对他?一心一意,季晚尤其的喜欢。就像在方才的幻境中,他?不惜以自己的内丹灵力冲破那?虚景,从来无私,也无怨言。 “……小沾。” 季晚不知为何幻象破碎,他?们来到了这个奇怪的山洞,而眼前的雪莲像是变了个人,对他?不理不睬。 “嘘。”小沾终于与?他?说了一句话,“安静一点。” 季晚一愣,他?从未在对方脸上见?过如此神情……莫测的、讥讽的、诡诞的。 小沾对季晚说完,回过头对那?二人道?:“你?们在听什么呀?”柔柔一笑:“我也想听一听,这可怎么好。” 沙沙的杂音仅响在陌尘衣与?秋眠耳中。 第三个留音圈中,总指挥的声音十分之断续。 第80章 “务必……沙沙沙……警惕……” 话不听完,这架一时还不能打起来,陌尘衣便上前一步,向那小沾道:“呦?这唱的是哪一出,在山上的时候还一副不允许旁人靠近你家主子的模样,怎么到这儿就变了脸。” 灵力绕在山洞四周,陌尘衣发现附近所有的灵植已在躁动。 他判断他们的位置应当还是在丹月山巅,丹月山植被密集,一株没有灵智的花或一条藤并无杀伤力,可聚沙成塔,积少成多,它们的根深深扎在土地中。 若是整山的植物没有山灵庇护,便会皆听令于这花君,高耸的丹月山怕不是用不了多久便会因山体开裂而坍塌。 且显然眼前的这位小沾另有手段。 即便秋眠再不愿意承认,可是他还是在小沾身上感受到了邪气,他的识海一片漆黑,他的灵体的花瓣也如染墨色。 短时间靠邪术拔升修为的方法,秋眠从前不是没有见过,便是出自薛倾明那无所不用其极之人的手中。 雪莲花的修为不及陌尘衣,可如今他借由邪气,已将遍山植物变成了他的刃。 “嘛,你们要听完吗,我也没不许啊。”小沾似是对穿书局有一定了解,他漫不经心道:“那你们听,我来说,你们这个什么局不是最怜惜生灵吗?我的经历够不够在你们那儿添上一笔?” 秋眠眯了眼,道:“不够。” 小沾作泫然状,“这么直接,我可真是要伤心死。” “……什么经历?” 季晚不解地问。 “其实也不过几句话。”小沾旋身拉起季晚的手,说:“不过是你们宗门的那个先祖其实是个负心人,图的是我们一族的灵力,你的爹为了你这个嫡子的性命,强行摧开了我,让我们一族此后千万年再无一线生息……” 他莞尔一笑,“这样听得明白吗?小晚?”话罢小沾还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又道:“还有你,你这么喜欢装圣人吗,你做那些事,说那些话的时候自己不恶心么,只要面上的好人做到了便可以了?” 雪莲的眸色中有隐隐的疯,“这次选新娘子上山,你明明知道那些达官显贵在暗中操纵,为何还要用什么‘为了家人’‘为了丹月城’,去劝那些本没有被选中的‘新娘子’?你们九暮宗都喜欢这样惺惺作态?” “我……我只是……”季晚结巴道:“我只是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 小沾不答他,回头对秋眠道:“还有你,你以前是挽仙楼的吧,小琴师,我记得你,我能分辨出你的气息。” 秋眠面无表情:“哦。” “小晚可不喜你们这种自甘下贱的人,可他当年差点就向宴席的主人要你,你中过一次‘融冰’,那是晏氏给九暮宗送来的一味好原料,融冰乃用合欢宗的媚骨所炼,当年你怎么挺过来的?至于现在嘛……用小晚的话,又是怎么攀上的这位大修士?” 陌尘衣周身气息已沉的不能再沉,若非眠眠在他身后勾了勾他的指让,他先莫要出手,现在他就已经让这聒噪的花闭嘴。 穿书局的人曾对他说,世上欢喜各有不同,世上悲痛一色相似。 雪莲花并没有说谎,三言两语和轻描淡写后,是一族的仇恨,只是当他选择与邪气接触,过往种种,至多是一个缘由,却不是一个理由。 至于为何对方这么多话,无外乎两种可能——等第三个留音,或拖延时间。 亦或二者皆有。 但现在信息太少了,除去那些有关身世的话,他也只是在努力激怒他们而已……秋眠心念急转,因果琴的哑弦传来的推演却让他倏然想通。 他暗中与陌尘衣传音,对方仍在喋喋不休,秋眠早已对这些说辞无动于衷,冷漠到麻木,他思索一二,拨了一下弦。 陌尘衣忽然动了! 万千灵力与草木灵华对撞,轰然巨响中,丹月山地动不止—— 便是在拨弦前的一息,那段断续的留音终于用最简洁的话传达完毕。 “警惕……沙沙……翻书后……篡改者天道造化,薛倾明2.0……” 小沾似是等这一刻太久,他反手一道灵光点中季晚的眉心,同时运了全部灵力凝在内丹中,进而引爆! 轰——! 花君炸丹,灵力震荡! 一朵皎洁的雪莲在废墟中翩然拂落。 很快,却被接在了一人手中。 陌尘衣劈开烟雾,便见“季晚”居然还在原地,“他”周身邪气缭绕,神情大变,竟将那莲花揉卷,张口吞入。 陌尘衣敏锐察觉,在瞬息间,有来路不明的魂灵将季晚夺舍! 天水灵根,海纳百川,他之身体再加雪莲花,成了天下最好的一副人壳。 这是一个局。 雪莲花从来没有真心服从于九暮宗,这一朵尤甚,对方或许答应了他诛灭九暮宗复仇的要求,并提出交换。 要用季晚的身躯来换,也要将那个还行走在太仪界穿书局的唯一的任务员,也一并请入瓮中。 穿书局留下的信息,是他们抛出的一个“饵”,但这远远不够。 第81章 对于穿书者而言,叶疏没有任何的威胁,他?就算真的有破开丹月山阵法的后手?,没有人替他?去执行,也不过是空谈而已?。 邪气完全封锁住了洞口。 再无人可出?,这就是个死局。 陌尘衣却在心中盘算。 接下来,不仅要?冲出?去,还要?去丹月山的深渊下寻山丹。 这每一步,都不好走。 他?用灵力探查了周围,对那?夺舍之人道?:“报上名来。” 此人淡声道?:“吾叫薛倾明。” 顿了顿,阴沉沉笑道?:“明年今日?,谁来祭你?们?” 陌尘衣也呵呵一笑,“你?们除了会放狠话还会干什么?”随即他?又“啊”了声,“还会调虎离山。” “什么?” “你?还反问我?”陌尘衣翻手?,原本?还好端端在身后站着的“秋眠”忽然化作纷纷的灵光。 ——竟是替身术! “冒牌货,我真的讨厌你?。” 陌尘衣运足剑气,沉声道?:“你?让我被留在这儿?了,虽然小家?伙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分头行动,我可以理解,可是还是不高兴。”修士的笑冻在唇边,道?:“所以,一盏茶后,明年的今天,谁来祭你?呢?” * 万里外,竹州,南星医馆。 ——砰! 耿子规撞穿一堵墙,轰然倒塌的房顶重重砸向?他?的脊背,他?“哇”地吐出?一大口血,反手?擦了擦,对身后庇护灵屏中的印葵吼道?:“别动!!” 医馆已?塌了半边,但在屏蔽术法之下,无人察觉到此地的异变。 在耿子规身后,浮了一道?白影。 那?白影虚虚渺渺,却依稀可见?其温文容貌。 但便是这样一道?魂,将他?们逼至绝境。 如果没有那?一枝枯木桃花内藏的因果灵屏,他?们二人怕早已?了无转圜。 面对突如其来的灾祸,那?枯枝计算因果,已?在极力去达成耿子规的愿望。 第一个心愿,换来一个庇护灵屏;第二个心愿,是一个骤然提升灵力的道?具。 第三个,则是远程求救的传送信号。 “——耿子规!!” 印葵被困灵屏中,声嘶力竭,竟哭出?血泪,这魂魄来路莫名,要?的是他?的命,却是耿子规替他?苦战。 真正的薛倾明见?这耿子规如此重伤,竟还在挣扎,叹道?:“你?倒是……顽固。” 他?看得见?,眼前的大夫身上,就是一个弱的不能再弱的配角光环,却居然与?自己斗了这般久。 骨头打断也不跪,血肉横飞也不退。 不过现在也结束了。 他?抬了手?,打算解决了这大夫,便去取夺那?少年的主角光环。 可就在此时—— “铮——铮——” 弦音四起。 “谁?!” 只?见?本?该在万里外的秋眠,一臂抱因果琴,一手?握夺主剑,落至薛倾明的面前。 “我。”他?冷声道?:“师叔,你?死的不干净,真的很没有品德。” 第39章 回应 在不知?何时?,秋眠便隐隐有了一种预感。 穿书局曾统计过?,擅弹因果琴的员工,灵根或多或少会有特殊之处。 也就是说,他们如果没有去当这任务员,放在任何一个境界中,也有极大的可能会被择定为天道垂目者?,成为天道放在人间的一双眼睛。 这个身份,使他们?可窥过?去?未来的命轨,潜移默化也在推动书中剧情的走向。 秋眠还曾就此与系统调笑过?,在血厄宫暗无天日的深处,他伶仃大醉,伸手去?摸系统的光团。 他不知?旁他员工的系统是何种模样,但他的系统总在发光,却并不白晃刺目,而是暖融融的,像是秋日的黄昏走过?梢头,留下?一片虚幻的余温。 “那?么在另一条命轨上,师尊是否会借我的眼睛,来望一望万里山河?” 又新买了一个语音包的系统还在调试中,因穿书者?的屏蔽波段,那?个萌萌哒的语音听?来像是村口?的大鹅在连嘎,把秋眠那?些迷乱的心思也给嘎掉了。 但他还是听?见系统坚持想要回答他的问题,可只能听?见对方嘎的更厉害。 秋眠便躺下?去?笑,笑到?眼角渗留出水珠,他把那?光团往怀里揽,哪怕仅是一团气,也好似足够他再走上一段路。 那?时?的血厄宫有不少人,可是真正又有几个敢走到?他身边。他们?对宫主不至于?惧怕,可纵然心有亲近,碍于?浑浑浊气,却多是有心无力,修为高的还好,修为低的走近后能躺上好几日。 故而血厄宫中与人打交道的事儿,多是由白大将在负责。 再者?,秋眠也不会主动与他们?接近,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对因果深恶痛绝,再不想与任何人牵出因果。 只有系统,来自穿书局的,绝对安全的系统。 α307自称是新生代系统里的优秀统子,在某些时?候,它是真的足够尽职尽责。 秋眠听?过?太多让他放弃让他停下?的话,出于?憎恶的也罢了,出于?好心的劝导才更教人无所适从。 想到?这些的时?候,竹州的风也凉透。 竹州偏北,夜间更是冷的厉害。 第82章 秋眠借住陌尘衣的法阵出了丹月山,他没有时?间再与师尊解释其中繁杂的因果,而如果陌尘衣要过?来,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他拦住。 就算没有主角光环,秋眠也不认为穿书者?会轻易放过?这曾经的天道。 好在陌尘衣分明担心,却没有再多加阻拦,他能感受到?,如果自己执意要去?,并不会多添帮助。 丹月山才是他要处理的事情,也只有他的修为才能处理好。 在审时?度势和微妙的体贴这两点上,陌师尊倒是与那?系统的风格有几分的相似。 系统便很少去?说安慰话,再没有比它更知?晓这条路的难走,它只是浮在无边血海的半空,长明那?一盏灯。 也会在秋眠一次次从昏厥中醒来时?,窝在他颈窝中蹭一蹭,念上一个来自异界的故事。 秋眠一直很想它。 他们?是契约关系,却也是盟友。 至少在那?一程绝境死?途上,陪伴远比任何东西都来的重要。 系统常对他说的一句话便是:“我也在这儿,别怕。” 听?的多了,秋眠在之后独自一人的任务中,也总觉得它还在。 时?至今日,寒风四起?,秋眠心中的预感已在眼前成?了真。 他心中并不觉得如何恐惧,可垂眸看向自己按弦的手,竟先讽刺地笑了一声。 穿书者?也注意到?他手上细微的颤抖,笑道:“暌违日久啊,小道友。” 秋眠白了他一眼,道:“你谁?”遂更是莞尔笑开,“别告诉我你是薛倾明。” 在他对面?,分明是一张与薛倾明一般无二的脸,连灵力和灵息也分毫不差。 然而便是在秋眠说出这句话后,那?“薛倾明”的神情有了细微的变化?。 他依然是温润又纤尘不染的模样,可在那?一个瞬间,他的表情有一霎的扭曲。 那?一闪而过?的是诧异与极度的厌恶。 秋眠定定看着他,道:“是的,你与他没有任何差别,但你不是他。” 根据丹月山的三条留音,他大抵能推测出前因后果。 真正的敌人怎会仅是这穿书者?“薛倾明”?在他背后的父君,那?个篡改者?,才是始作俑者?。 翻书计划没有百分百完成?,怕就是因为那?篡改者?的缘故。 夜风刮上皮肤,冷的伐骨,仿佛连最后一丝温度也要带走。 而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溯回的投影,听?来多么的荒唐。 可秋眠已能接受所有的荒唐和不可思议。 在他身后,是气息奄奄的耿子规和将庇护灵屏捶出一块块血色的印葵。 纵然竭尽全力敢来,可还是慢了一步,二人之前经历过?怎样的挣扎求生,秋眠一望即知?。 而在他们?身上,秋眠听?到?了太多。 眷恋、决绝、牺牲、执念、爱。 如此这般,这个世界,要如何去?证伪。 而今秋眠也想明白,为何在《迷仙》之后的这本新书,两位主角的因果稀薄到?几乎听?不见。 他们?的命轨早已被改变,薛倾明设下?的法则阵影响了花冬,而丹月山的阵则影响了印葵。 “让我猜猜看。”秋眠又转过?头对穿书者?道:“你是上一代薛倾明的一个双生二代,不对,这样说不贴切,用你们?那?儿的话来说,是一个复制品?” 薛倾明的眸色渐深,显然他想表现得喜怒不形于?色,境界却又不够。 秋眠也不再欲与他废话,他将因果琴的琴声散去?,长弦绕在指上,另一手夺主剑潋滟的剑锋朝向这仿品,道:“杀得了一个,我杀不了两个么?” * 丹月山内。 陌尘衣将剑上的血珠震去?。 搜魂术无用,但陌尘衣已根据信息猜出了前因后果,他冷声对眼前被他灵力关住的夺舍者?说:“你的主人就那?劳什子穿书者?,你们?和我玩了个调虎离山,你故意讲那?些话,故意去?承认那?个身份,不就是为了促使丹月山阵成?形。” 此阵一成?,他们?困锁其中再无出路,此人也将一同亡于?此地。 “那?穿书的给你什么好处,值得这样给他卖命?” “什么好处……” 夺舍之人借用季晚的躯壳讽刺一笑,“好处便是你们?也活不成?!” 陌尘衣不知?用何种术法,透过?这少年身躯,看见了其中女子的灵魂。 他认出那?人,道:“我们?还是旧识。”又思索片刻,“在晏氏的困阵中,是你把我拉入其中?” 晏氏案如今在仙阁决断,陌尘衣也不定时?会受到?反馈,更有所有晏氏族人的资料。 其中一人的档案状态十分诡异,便是蓉夫人的亲子,那?嚣张跋扈的晏司炔。 邪晏司炔早在怪病传开那?一年便已身亡,但他仍出现在了替身纸人的法则阵中。 已身亡之人,哪里需要替身纸人躲避灾祸? 但假如有一种方法,若法则阵中的世界也是一条平行的命轨,只是没有属于?太仪的法则去?支撑,那?么在那?个世界中,晏司炔不是纸人,他只是一条游离于?两条命轨之间的孤魂,缺一副复活的躯壳,以及一条真正让他活下?去?的法则。 这便是薛倾明许诺蓉夫人的东西。 蓉夫人在暗中影响晏氏家主,推波助澜让阵法形成?,一旦太仪天道改换,法则改写,她的孩子就真的能起?死?回生。 第83章 只是她操之过?急,她也希望炔儿能在复活后成?为叱咤风云的大修士,便在阵法还未完全稳定之时?,借由邪气蛊惑,引了陌尘衣入局。 谁知?同时?作为因果破绽的秋眠苏醒,二人合作闯破了阵法。 而今,她了无希望,只求要他们?偿命。 丹月山地动连连,同时?刻,巨大的邪气涡旋再次在丹月城上空形成?。 作为人间灵气之眼的栀州丹月地界,一旦经过?邪雨浇灌,地脉定然大损。 从丹月山造成?的崩塌,会以迅雷之势,造成?地脉的开裂。 “你跑不掉了!”蓉绮目露狂色,“你们?一个个,谁也跑不掉!” 陌尘衣注视着她的疯狂,举目望去?,邪气已围山倒灌。 半山腰上,村落中的百姓们?望着灵屏外汹涌的邪气,面?上似悲还喜。 而在陌尘衣身后,山神基座灵力急剧抽离,那?机械的山神合目半垂着头,周身光路已灭去?一半。 * 丹月城中。 白蓁指挥着风楼中人按照原先的计划疏散百姓,晏司焰站在他身后,将传送阵法的平面?图于?半空中铺开,其上光点闪烁,任务进度条在渐渐拉满。 “我曾见过?这个东西。”白蓁遥望着头顶的乌黑旋涡,默默片刻,回头对晏司焰道:“你一会儿也先撤了,晏氏的案子不能没有你作证。” “蓁姐。”晏司焰眉头紧皱,道:“我可否……” “不可。”白蓁打断他,沉声对他说:“我救过?你的命,没有想过?报答,我在挽仙楼中住了十几年,你的心思,我一眼能看明白,少年人嘛,总是会把……” 谁知?话未说完,晏司焰一手掐诀,摇身一变,竟成?了一大只毛茸茸的大狐狸,浑身雪白,唯有尾巴半截是淡淡的桃花粉色。 他哧溜一下?扒上白蓁的衣袖,大尾巴吊在半空摇摇晃晃,是死?活不愿放手的模样。 白蓁:“……” 你和谁学的耍无赖? 晏司焰:你们?楼主。 她忍住揪狐狸毛的冲动,对匆匆赶来的花冬道:“如何?” “丹月城主已放了求救的烟火,但目前栀州、竹州、桃州三地灵气都有异动,只有一派宗门回应会援驰三方。” “哪个宗门?” 花冬紧张道:“芷州,云明宗。” 第40章 云明 灵力如刃,于半空交锋,切开了竹州冷风飒飒的凉夜。 印葵的庇护灵屏终是耗尽,转眼皲裂遍布,只听“咔嚓”一串碎响,灵光如屑纷纷。 便是在灵屏碎开的?刹那?,被困其中的少年急喘一口气,挣扎着想要起?身?。 在方才的?战斗中,印葵的腿被来人的灵刃切中,骨头?经脉不只断了多少,于这残瓦土灰间,鲜血也流了遍地。 他滚在泥泞一片的?方寸之地,手脚并?用向前扑去,膝行到耿子?规跟前,更是如入红泊。 南星医馆庭后的?花草已毁了个?完全,此?时断根的?花枝横斜在废墟中,零落下柔软的?细小的?白蕊,载在血与泥之上,浮浮沉沉,映出晦暗无星的?夜空。 修士们的?斗法将天也照亮,地动山摇,琴音缭乱。 因果琴的?灵力无孔不入地绞杀在被再度造化出的?穿书者身?边,邪气顺着琴音灵线冲向秋眠,但在下一刻又被银白色的?灵花逼退。 虚渺的?花瓣在半空飞旋,秋眠面颊冷白,手中的?夺主剑迸发出高?亢的?鸣声。 他眯起?眼,与对面的?薛倾明对视。 那?二代的?薛倾明也在看他,只是目光更加凶恶,杀意也格外浓郁。自从他在虚无中被“父君”造化出灵性,便继承了几乎所有上一代薛倾明的?记忆,可拥有记忆是一回事,曾亲身?体验却又是另一回事。 他如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了这一段过去,嗤笑于上一代薛倾明的?功败垂成,也恨其能得到那?么多“父君”的?宽容。 他自诩可以比那?个?薛倾明做的?更好,他才是天道最完美?的?造物。 因记忆保留的?缘故,这位薛倾明自然?记得眼前的?修士的?身?份。 他在识海中,见过那?一剑。 在云明宗的?不枯山脚下,那?浊气冲天的?一剑要了上一代的?命。 可那?也只是旁观者的?态度,至少在他眼中,此?人的?剑法拙劣的?不成样子?,甚至因不计后果疯狂注入灵力,导致一招过后,连手中剑都已折断。 那?就是在赌命的?一刺,在他看来,哪怕是个?杀猪匠孤注一掷的?一击,也足够有气势。 父君天道曾告诉过一代,不在乎性命的?人总是不容小觑的?,这点他倒也认同?。 若对方有所顾及,瞻前顾后,便不论如何也不会是自己对手,只是碍于那?两件穿书局的?法器而已。 可当他真的?与这位昔日的?血厄宫主对上,他才发觉自己似乎犯了一个?错。 这在方才还害怕地指尖发抖的?太仪本土修士,一旦杀招上手,竟如露出毒牙的?狂蛇,非要咬中一口,噬人性命不可。 薛倾明闪过一道剑气,魂体虚虚一散。 穿书局的?翻书计划险些就要成功了,如果不是当年留在太仪的?阵法还有回响的?后手,篡改者的?灵力真的?会被驱逐出这个?基座投射的?太仪界。 第84章 那?自认“天道”的?篡改者,为了将他再度造化,费了不少的?力,也仅是将魂体投入境界中。 在薛倾明原本的?计划中,便是将他们困在丹月山,那?女人要报仇,薛倾明当然?喜闻乐见,而她也永远不会知道晏氏的?怪病的?来源,以及她孩儿?丢掉小命的?缘故,一切皆是局中的?一环。 某种程度上,二代也承袭了一代的?一些趣味,把被迫害的?蝼蚁困在他的?迷局中,看他们恨意滔天地在其中团团转,自愿成为自己的?一把刀。 这是多么有意思的?事情。 在丹月山上演为子?复仇的?戏码时,他便可以无所顾忌地前来夺新书主角的?光环。 就在不久前,他还想看一看当太仪的?生?灵们得知,一切又再度重回原点,他们过去所有的?努力皆化为泡影时的?精彩表情。 他没有想到会如此?不顺利。 这个?负隅顽抗的?大夫,这突然?从丹月山赶来的?修士。 以攻代守,这穿书局临时签约的?小修士,用琴剑将那?新书光环所有者牢牢护在了身?后。 秋眠呼出一口带着腥味的?气。 他手中的?夺主剑有两个?功能档,其一是诛杀光环所有者,为主功能,其次便是诛杀因果琴无法识别的?异界生?灵。 这个?设计的?初衷是防止穿书者还有异界同?僚,寻常刀剑是不能彻底把他们杀干净的?,需从根源上将他们的?因果铲除。 而今二代薛倾明还没有来得及拿到印葵的?光环,要杀他唯有启用二阶功能,只不过夺主剑二阶段功能对灵力耗损更加大,对身?体负荷也极剧。 魂体状态下,薛倾明也要直接承受来自太仪界法则的?压力。 久战于谁而言,都没有任何好处。 何况他们还隐约感觉到,天边正有不少灵力强悍的?修士正在靠近。 薛倾明决定速战速决,立即要了眼前此?人的?命。 而秋眠也正有此?意。 * 丹月山中。 陌尘衣将晕死过去的?蓉夫人与没电的?山神,一并?打包进了新购置的?储灵镯中。 邪气盘山,而后他一路冲杀出去,一根琴弦绕在指中,张开一面来自眠眠的?因果灵屏。 从发现陌尘衣也能看见穿书局的?通讯面板后,秋眠便有了一个?猜测:天道们都是穿书局的?员工,只是大部?分都不会有明确的?职务,至多算穿书局的?成员,但其中少部?分还是会帮忙处理事务。 按穿书局形容的?当年太仪天道青年才俊任劳任怨的?性子?,怕不是也曾拿到过更高?的?权限。 权限刻于魂体之上,哪怕陌尘衣已脱胎换骨,这些能力却还是有所遗留。 果不其然?,秋眠尝试将因果琴灵屏的?开关交给他,陌尘衣果真可以用,但也仅是一个?开启的?能力,而无法实现所有权限的?转移。 借由他人启动,这灵屏所要耗费的?灵力更是几倍增长,若非陌尘衣修为还算够,不然?徒有灵屏,也是寸步难行。 一段山路,陌尘衣走完几乎费去了大半的?灵力,且他还牵了灵力在半山腰的?村落中。 出发前他就借摘桃花为由,在村落周围画下了法阵,便是防止意外发生?,而今山神的?法则灵屏已经无法再庇护那?些人,他便要继续维系,直到出山。 他感应得出邪气已与丹月山灵力纠葛不清,一旦丹月山死,邪气法阵也会大打折扣。 他去往丹月山的?崖壁,去到深渊中寻找那?山丹所在。 因果灵屏只有阻隔邪气防止感染的?功能,陌尘衣抹掉唇边的?血,向上方望去。 邪云在顶,丹月山的?天空漆黑不见一丝光,一步步走向崖边,他眼前却闪过光怪陆离的?景象。 陌尘衣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曾经也走过这样一段路,又好似见过一个?人这样走过。 一步便是一个?血印,一步气息便短上一分。 耳边是撕裂般的?风声,而他绝望地在等待一场雪。 夹在风声中,陌尘衣还听见了破碎的?只言片语。 “师尊,带我出去嘛,我藏在你袖子?里,一定不会被人瞧见。” “南边出行真的?靠船吗,那?我们先划船去吃荷叶鸡,再试一试肉粽子?。” “困,师尊,抱我去睡好不好。” ……徒弟。 ……我的?徒弟。 万般负压之下,陌尘衣骤然?发现,他竟已经不再那?样急切地要去寻那?个?孩子?。 好似心中的?空缺已被填满,那?在迷乱中不知面目的?弟子?已悄然?陪在他身?边。 可渐渐,那?些声音的?碎片锋利了棱角。 “另一条命轨上,师尊会不会借我的?眼睛,来望一望万里河山?” “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此?去一别,便是永别。” “真好的?,又是一个?圆月,明日、明日会是一个?雪天吧?” 又终于归于一声叹息似的?呼唤。 “……师尊。” 陌尘衣来到了丹月山的?崖边。 方丈孤绝,他心中竟又几分异样的?轻快,好似终于也能够站在这里,也能随某人一跃而下。 他将欲燃剑紧握在手中,滚烫的?鲜血染红了剑身?。 第85章 琴弦绕于锋刃之上,陌尘衣头?痛欲裂,同?时也听见了什么东西在识海中轰然?碎开。 无尽深渊,他纵身?跳了下去。 * 秋眠将夺主剑钉入泥土,眼前朦胧一片,心中发笑,这天道造物的?实力和脑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二代薛倾明远遁的?身?影渐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 手臂用力,秋眠以剑支撑自己重新站起?,转身?向印葵他们走去。 淅淅沥沥的?雨水落了下来,冲开了他身?上的?血,垂坠地挂在袍边,染出一条朱红的?边来。 印葵抱着耿子?规,茫然?地抬头?。 同?样满脸血污斑斑的?修士伸手,用灵力来探。 探过之后,便是沉默。 而印葵也从他的?眼中读出了结果,双肩连带臂膀都在颤抖,他哆嗦着唇,半天才道:“求你……”话一出口,眼泪便夺眶而出,在面上留下两道清晰的?水痕。 耿子?规尚一口真气未散,于恍惚中只觉大雨倾盆,沉重地坠在心上,他的?一切都轻飘飘的?要浮起?来,唯有心上这一块,被压的?沉甸甸无法远离。 少年人滚烫的?泪水与冰凉的?雨珠夹杂在一处,固执地拉着他的?魂魄。 秋眠作为穿书局员工留下的?花枝已经用光。三个?愿望,耿子?规的?三个?心愿,全部?付诸于保护。 它?确实保下了印葵,可是也要付出代价。 因果已经耗尽了。 可是…… 这似曾相识的?绝望。 只要有一线转圜之机,便可以用自己所有来送换的?祈求,犹如即将溺毙之人,抓住一根浮水的?稻草。 秋眠喘着气,眼前也一阵阵发黑,他用灵屏暂时拢住耿子?规已经在涣散的?魂魄,咳出一口血来,咬牙对印葵道:“我只能做到这样了……咳咳,有宗门正在赶来,也许用定魂法阵……还有一线生?机,你知道该怎么说,但别把我说出去……” 话罢便扎着站起?,一瘸一拐要离开。 “你……!” 印葵感受到怀中耿子?规的?散魂速度迟缓了下来,而眼前的?修士分明摇摇欲坠。 “我不能留在这里。” 秋眠艰难回头?。 天边修士的?灵息已近的?不能再近。 ——他再熟悉不过的?灵息。 那?是他的?故乡。 那?也是他的?噩梦。 秋眠踉踉跄跄,漫无目的?地跑,不知跑了多久,丹月城郊四野是茫茫草地,又下过雨,脚下泥泞不堪,并?不好走。 但秋眠已经什么也不在乎了,他只是想要离他们更远一些,可是身?后的?灵息却紧抓不放。 秋眠越来越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但他知道,绝对不能被抓住。 他是谁呢?他是臭名昭著的?血厄宫主,他曾杀云明满门,手上是洗不干净的?血。 秋眠早已接受了代价的?道理,他可以被就地处决,可以因罪自裁,也可以被审判,仙阁公审,判他不赦的?罪恶。 怎样都好,唯独,他不想被云明宗的?人抓住。 其心决绝,假如修真界是靠长相来辨人,他必然?会毫不犹豫地刮花自己的?脸。 可在修真界,认人的?方式是灵息与神魂。 他快要没有力气去跑了,只能拨响因果琴,可琴哑无力,那?微弱的?灵力也不过杯水车薪,便只能去强行去调用传送道具,可脆弱的?经脉再经不起?半分压迫。他尝到了口中浓重的?腥甜,终于跪倒下去,犹手掌撑地往前挪了几步,还似想逃,却终究脱力前扑。 几道灵气轻柔地托了他。 秋眠却已力竭昏迷。 他不会知自己被一人轻轻揽住,另一人的?风术将他遍体鳞伤的?身?躯拢住。 而同?时那?人袖中水镜一亮,传来一道焦急的?女声。 季南月忐忑又紧张的?问:“是他吗?” 季北亭嘴唇哆哆嗦嗦,哽咽地答不了话,云明宗宗主林涧肃一身?素衣染尘,低头?看向怀中的?少年。 他代替季北亭答了,声线亦有几丝再明显不过的?颤。 他道:“我们……找到他了。” 第41章 过去 穿书局是在秋眠被赶下云明宗后联系上他的,为此?,系统α307还严肃地向他保证过,穿书局在这个时间点上没有任何可操作性,也就是说,绝对不会出现冷眼旁观他吃尽苦头后?,再抛出合同?引他签字的可能。 虽然穿书局一切以任务优先,还却没有到如此不择手段的地步,他们从不钓鱼执法?,也不是皮包公司。 之所以来的这样晚,只因唯有在所有光环被削弱时,才有可能突破太仪界的封锁,与秋眠的光环搭建通讯渠道。 讲这一段保证辞时,系统语气郑重地像是在赌天发誓,但秋眠本人,其实听得?心不在焉。 他并不在乎穿书局的行径和?手?段。 渠道搭建时,他正?横躺在漏雨的荒野破庙内,身上的衣裳在爬下云明宗门?前的千步长阶时就已磨地差不多了,故而他几乎衣不蔽体,布料的豁口像一个个讥讽的笑,张开?时便?会露出其中光滑的齿和?鲜嫩的舌,那是瓷般的皮肤和?新鲜的鞭痕。 幼年时秋眠在云明宗的学堂听道,听得?也不甚认真?,左耳进右耳出,心中想的都是怎么咬下面这一堆古板的小道生。 第86章 他盘在讲习先生的桌上,跑神?了就会被滴溜起尾巴,被特质的小竹板敲脑门?,那时便?会听进去几分,他们在念:“天道玄默,无容无则。”* 他仰躺庙中的青砖上,庙梁塌了一半,原本是供奉何方神?圣已不得?而知。 秋眠怔怔望着?眼前的一片黑暗,雨水从四面八方旋落,打在身上便?如溅上了火星,烫出“滋滋”的声音,也似惊动了同?样在破庙避雨的流民。 他们小心翼翼过来,掂了掂他的呼吸,揭开?了他那快与皮肉长到一处去的衣袖,确定他是因伤至此?而非因病,便?起了窃物的心思。 他们摸遍他全身却没有摸到一块灵石,只摸到一手?淡红,有人啐了一口说晦气,也有蓬头垢面的妇人用干草给?他盖了盖,只是很快就被打湿,沉甸甸地压在了身上,像是专用来收尸的草席。 雨势小后?,天已擦黑,却因阴雨天气的缘故,仿佛从未亮过。 他气若游丝,心中尽是迷茫,像是跌入一场不真?切的梦,气空力竭,化出原形,断骨的蛇尾从黄草下伸出。 天边尚有未劈尽的雷电,一晃之下照彻四野,令适才的几人发出连连的惊呼,又过半晌,他们再度蹑手?蹑脚地靠过来,在他周围怯怯私语,指甲敲上布满银白鳞片的蛇尾。 有人向方才那妇人要刀,后?者有些踟蹰,枯瘦的指犹豫着?抵在刀柄上,忽而感到湿沉的衣摆被一只小手?拉了拉,垂眸便?是一双水灵的眼,那也是一对饥肠辘辘的眼睛…… 妇人咬牙将短刀递了上去,那孩子忽然哇一声哭了出来,他不知自己助长了母亲的勇气,却只是说:“蛇妖哥哥会疼的呀。” 妇人便?哄他说,不疼的,阿哥不会疼,蛇每年蜕皮,它们不知道疼,你饿不饿,上一次的肉饼子好吃么,你想不想吃? 同?样灰头土脸的娃娃的肚子咕咕作响,比天边的雷还要响亮,他瘪了嘴蹲在蛇妖哥哥身边,边哭边说:“哥哥,你要是疼,我就不吃饼子了。” 秋眠便?侧过头,无声无息地凝着?对方,但他其实看不见?任何东西,末了合上眸,甚么也没有再说。 蛇鳞不如鱼鳞,蛇的鳞片根本刮不下来,哪怕它已修炼多年,但使用蛮力的后?果也并不会无所收获,他们总会拿到想要的,蛇皮是一味好药材,何况是清修多年的蛇妖。 他没有那么多慈悲心肠,只是单纯地觉得?好笑,人族的孩子以为自己的话多么有分量一样,殊不知那刀从来在他人手?中,与其无谓地苦恼,不如让他记住一个饼填饱肚子的快乐。 这便?是世道的残忍,自从云明宗的鹤仪君闭关,其师弟主持仙阁,各宗门?闻风而动,修真?界与人间再度划开?了一道鸿沟。 人间六州荧惑守心,陷入王权争斗,诸如此?的流民数不胜数,谁知哪个人明日会曝尸荒野,成野蛇的腹中餐。 刀刃贴鳞时,秋眠被冰的又睁开?了眼,他能感觉到自己面前一半是缭乱的人影,一半是横斜的梁柱上挂下的雨珠,它们分割出的歪曲的天空,而他在心中念:天道玄默,无容无则,天道玄默,无容无则…… 于是所有的意外尽数付诸于沉默。 秋眠想不明白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明明桃花开?时他还在秋千上晃荡,桃花谢后?,梦便?醒了。 秘境之中,谨慎的薛师叔用留影石记录下了他舍弃二师姐的影像,画面中他刻意拖延,让深陷魔物围攻的师门?中人被生生耗到油尽灯枯,再逆向启动了一个诛灭的法?阵,制造了意外的假象。 而事后?被抓来的魔物,也招供了相似的情况。 一段影像放的久了,一段话说的多了,连秋眠自己也快要迷茫。 他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就像是鬼打墙一样,他浑浑噩噩在秘境中走动,他应该记得?那块灵石是正?向放置的,可是……真?的正?放了吗? 一遍遍的质问和?搜魂后?,他也快要记不清了,只记得?云雾散开?时,他摸到的纪南月死不瞑目的脸。 云明宗向来讲究证据,秘境之中多有迷心术法?,彼时秋眠还在极力申辩,于是他被禁足第六峰上,三个月后?,此?案正?式移交仙阁调查,他便?被关入仙阁的暗室,谁知调查此?案,用了足足三年多。 三年多,一千个日夜。 暗室内没有灵波,也无声响。 假如不是他早已目盲习惯黑暗,那样的环境,一定会让他发疯。 三年后?仙阁在往云明宗递交结果,他被放了出来,在宗主峰上待了十日。 十日后?,审查结果公告全宗,鹤仪君嫡传五弟子陷害同?门?,心狠手?辣,原该处以极刑,然修真?界因果环扣,鹤仪君不亲自执行,宗门?无人可代其杀人,故而改以雷刑去其仙骨,并鞭一百,驱逐出宗。 那些线索串的太真?了,他如何对季南月因爱生恨,他如何对薛师叔的嫉妒和?坑害,他从来还是那包藏祸心的妖物,不过被驯化地无害了一般,心如浊水,任性妄为,贪得?无厌,一旦不被满足,就要露出毒牙。 太真?了,真?的他自己都快要深信不疑。 可是他又知道这不是真?的,他怎会对二师姐心生爱慕。 他明明…… 惩戒台上秋眠嘶声求见?鹤仪君,他曾在那十日里于其闭关的山洞门?前,哭诉冤情,乃至于那些对他的爱慕也被当做了自证的言辞,可是鹤仪君没有见?他。 第87章 直到他挣开?众人要冲下高?台时,天边才传来一道传音,鹤仪君轻轻叹了一声,道:“秋眠,你我师徒情绝,今日落日前,你若不离云明宗,我必亲自清理?门?户。” 执鞭的林涧肃打断了他的双腿,落日之前,他根本不可能出的去,在夕阳淹没于地平线的几息之前,秋眠从台阶上滚了下去,几十阶一路滚完,他再抬头时,鹤仪君的剑气正?正?刻在台阶上,假如他不快这一步,真?的会血溅当场。 那一日的风比今日冷上太多。 大抵是怕他反抗挣动,那些百姓按住了他的上半身,可是其实蛇妖没有任何反抗之心,剥鳞不成改皮便?是,一刀下去时也不过手?指痉挛,抠入了地砖的缝隙。 他睁着?空洞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想: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所以穿书局的解释其实根本没有必要,那个时候不论是谁,是神?也好,是魔也罢,只要能给?他一个答案,他谁也愿意相信。 呼啸的风在破庙中吹起,光华倏然自虚空中浮出,流民四散奔逃,秋眠听见?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说:“这里是穿书局太仪远程小组,我是……系统α307。” 在听罢系统的讲述后?,秋眠靠墙坐起,反手?拔出刺在尾中的匕首。 当季北亭找的挽仙楼的人寻到他时,大雨又下,修士们皆为眼前的一幕所震,以至于成了梦魇,回想起来便?会发憷。 半蛇身半人身的少年修士狼狈万分,手?中倒拎一把鲜血淋漓的匕首,地上更?是一滩鲜红,可他眸中是无限的癫狂和?仇恨,以至于断刃切入掌肉,他也浑然不觉。 云明宗究竟于他意味着?什么,秋眠已经不再去思索。早在风雨飘摇的破庙中,曾经的那个天真?的满怀希望的少年人,就已经死了去。 穿书局怎样利用他都好,他乐意被利用,何况就算是为了因果稳定,他们也是在挽救太仪,他更?是心满意足,穿书局真?是对员工太好了,他们的这个计划无处不符合他的心意。 除了最后?的一个意外。 可这个意外也并非全坏。 他发现了薛倾明未死,他也见?到了师尊。 可是唯独,他不想见?云明宗的人。 一旦云明宗找到了他,那么所有的一切,又将掉入谷底。 陌尘衣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但他还没有意识到背后?意味着?什么。 而薛倾明怎么杀,谁去杀? 他也不想再和?云明宗的人刀剑相向了。 昏迷前,秋眠又想起了那一句话。 “天道玄默,无容无则。” 这所谓天道,也许不是师尊,也不是篡改者。 它们有一个从古至今的名字。 叫做命运。 第42章 爱恨 秋眠醒来时,初入目便是淡金色的帐顶,以及那些嵌在帐中的金色灵石和琉璃珠子。 风轻轻吹过窗棂,将旧日的记忆唤醒。 云明宗宗主门下的小徒弟,有囤东西的毛病,喜欢什么皆要往床上放。 他的床又足够大,整条蛇拉直了也不会让尾巴拖出床沿外,用淡金色的帐子?一围,便是一方秘密的空间,完全归他所有。 这?是秋眠最宝贝的一个窝,哪怕他看?不见,也要通过触摸,通过他人的描绘,甚至通过识海的投影去了解。 床头的木格屉里,枕头下面,乃至墙上顶上,无处不是他心头好。 后来终于有一日把床架子?压塌,才?被要求改正这?个习惯。 可?还是会偷偷地想?着,要把好东西全往窝里藏,只是年岁渐长,小玩意儿们不再?能讨他多久的欢喜。 他的胆子?越来越大,到?了后来,竟想?藏一个人,一个名叫“鹤仪君”的修士,他的师尊。 要把这?大修士严实地给他藏在床榻深处,只自己才?能摸才?能抱。 冬天时自己若冬眠,便可?日日枕于他身,那定是一场绝佳的好睡。 夏日蛇性上涌,雷雨惊蛰,他便要与他纵情?厮磨,缠上师尊的肩,盘上他的腰,做尽不可?言说之事?。 可?是直到?离开前,秋眠也没?有做到?,更是连从前的窝也不能保住。 彼时他身上缠的是捆妖锁,眼睁睁看?着仙阁的执法者们将第六峰翻了个底朝天,所有东西全摔到?院子?里,只为查出他谋杀同门、陷害长辈的证据。 琉璃珠的弹跳声,瓷器的破碎声,木头的沉重的闷响,响了近乎几?个时辰。 眼前的这?些东西早就没?有了,烧掉砸掉,毁了个干干净净。 金色的窝床早已在心中描摹了千万遍,故而当秋眠真正通过双目去“看?”到?这?个景象时,他也会觉得熟稔万分。 然而他望见这?金灿灿坠了琉璃珠的帐子?,心中全是讽刺,甚至没?有一刻的失神。 大抵心魔幻术是最可?窥探人心中软肋的方法,不论是薛倾明还是修真门派,都曾将这?一招用在他身上。 起初还真的有用,后来则无不遗憾地发现,血厄宫的魔头已是铁石心肠。 血厄宫主甚至会假意享受一番幻境,一如在丹月山的临水照湖中见到?故人,他依然仿佛会有一瞬的心软,却在最后,能够狠下杀手,撕开所有的虚无美景。 破开自生的心魔幻境的方法,无外乎几?种,要追求高效率,则可?以简单又粗暴。 第88章 秋眠一动不动地仰躺着,柔软蓬松的锦被包裹着他,褥子?也像从前一样厚厚地可?以塌陷出一条蜿蜒的蛇形。 他还闻到?了淡淡的香气,松木、梅花与荼蘼,是少?有的喜爱的味道。 还有风铃碰撞的叮当响,夹了细细的清脆,那是鹤仪君在刚捡回他不久,为防止他乱窜找不见,亦或突如其来地咬人,在他尾巴上系的两只小小的铃铛。 云明宗内无人不知,有一只嚣张的,会叮叮当当响的贴地而行的小蛇出没?。 待他长大些,这?铃铛的其中一只悬在了玉片风铎下,挂在了窗前,另一只则串在欲燃剑的剑穗上,鹤仪君默许了他把这?东西系在那儿。 可?惜后来等他拿到?欲燃剑的时候,那铃铛早已不知去向。 铃声如故,窗台上立了一黑一蓝两只雀子?,正歪着头往他这?儿望。 这?里的一切皆与当年无异,可?秋眠不认为是真的。 他四肢疲软无力?,又显出了蛇身,眼角额上也浮出鳞片,与二代薛倾明的交战耗尽了他近些日子?来积攒的灵气,最后的灵力?又在捞耿子?规,而今因果琴召不出来,夺主剑也难以成?形,甚至一运灵气,经脉和五脏六腑便会传来剧痛。 秋眠用手肘撑着床榻坐起,太过软乎的褥子?让他歪歪扭扭坐不正,便只能勉强半支棱起来,用尾巴当作一个撑架子?。 他隐约察觉到?四周灵气的波动,但也无心去管,只知道不能在幻境中久留,即便这?幻境这?么真,却也不能长待。 陌尘衣还困在丹月山,印葵和耿大夫亦不知而今如何?,还有花冬…… 光是坐起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秋眠微微喘着气,伸手去够床头的花瓶。 那是他曾经很喜欢的一只长颈白瓶,手感极好,岁寒时节插上一枝宗主峰采来的梅花,能养一整个冬天。 他倒拎着那瓶颈,将瓶身向床榻木柜的尖角上砸去。 ——叮咣! 碎瓷溅开,瓷瓶应声而碎。 那两只雀鸟竟也没?有被吓走,仍收拢着翅膀立在窗台。 秋眠朝后靠去,端详了一阵碎出的棱角,哑笑一声,再?度环顾了一圈他梦中的卧房,犹如恋恋不舍,却仰起头,将那尖口抵住脖颈。 这?操作他再?熟练不过了,破开心魔幻境的法子?如此单调,他一闭眼,便要用力?划下。 霎时,灵波大动,屋内闪出两道人影。 “眠眠!” 纪北亭解了蓝雀团子?的伪装,惊呼道。 而林涧肃眼疾手快,在瓷刃割破皮肤前,便已捉住了他的手腕。 秋眠浑身一僵,连呼吸也要淹没?。 他睁开眼,却只死死盯住手中的瓷刃,指节用力?,瓷片四分五裂。 “……眠眠,松手。” 红色的血珠次第滴落,林涧肃的手颤了颤,那将恨休剑握得万分稳重的手,此刻不可?遏制地在抖。 林涧肃想?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去让紧握瓷片的少?年放松,可?还没?来得及触碰,便听一声惊呼。 那简直是天崩地裂的一声,从心脏肺腑的深处突兀地迸出来,又短又急,却近乎惨叫。 秋眠猛地挣开了他的手,蛇尾紧紧收起,条件反射一般向后缩退,一并将周围能扯来的东西全都扯到?身上。 他狂乱地用被子?包裹自己,直到?脊背撞上了墙壁,再?无可?退时,已经把自己抱成?了一团,连脸也不露。 他比林涧肃抖得更凶,像是突发痢疾,整个人都在颤。 胸口极疼,呼吸也被阻隔,而在窒息的感觉中,秋眠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幻境。 这?是真的,他们全部……都是真的! 于是秋眠只能极力?用被子?将自己包得密不透风,可?是没?有用的,他知道这?没?有用。 不论怎样躲都是徒劳,他终究会被扒掉所有的昏暗的庇护,拖到?光下面,去受那百般的质疑,千般的谩骂。 ……太疼了,腿太疼了,经络内更是滚烫到?刺痛,又很空很冷,仿佛抽去了全身的血液,那是服用挽仙楼的情?药后的遗症。 哪怕这?些东西他很久很久不再?吃过,可?一旦与之牵连的念头浮起,身体的记忆竟也就被统统唤醒。 秋眠完全乱掉了,他这?些年来训练出的冷静和从容,在回到?云明宗的这?一刻就已经土崩瓦解。 他害怕的无以复加,听不全外头的话,却竟捕捉到?只言片语。 他们说,他们说…… “……师尊也在这?儿。” 鹤仪君回来了! 陌尘衣、陌尘衣——! 秋眠掐住脖颈,他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可?这?么些天,想?必发生了很多事?情?吧,陌尘衣回到?了云明宗,他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血厄宫主真的就是那么不堪,毒杀了昔日的云明宗宗主,还妄图勾引失忆的鹤仪君。 这?多有意思?啊,薅羊毛也不是只抓着一只薅,师尊会怎么想?呢,他该有多么厌恶他。 秋眠想?召出因果琴,哪怕是一根弦,只要有一根弦他也可?以勒死自己。 但他做不到?,灵力?没?有恢复,垂死挣扎的戏码不会一次次被他幸运地上演。 可?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两个声音。 第89章 “眠眠,是师姐啊,师姐回来了。” “我在这?,眠眠,我是屈启。” 他一怔,忽然如烈火被浇上了一大捅的冰水,在沸腾的烟气中,他奇迹般平静了下来。 “眠眠,别?怕啊,看?看?师姐,你屈师兄也在这?儿,眠眠,看?看?我们呀。” 秋眠慢慢将盖在头上的被子?揭了下去。 入目是两张熟悉的脸,他不久前才?在山神的幻境中见过。 但那时候是假的,现在是货真价实。 季南月红了眼眶,见他松动,露出一个万分苦涩的笑来,还是从前一样的语气,一样的容颜。 陌尘衣的复活改变了样貌,而直到?眼下,秋眠才?真正有了翻书成?功的感觉。 故人回转,他们真的起死回生,不再?是在冰棺中的美人,也不再?是废墟里的焦骨。 像是陷入了什么魔障,秋眠伸出了手,想?去碰一碰眼前的两个人,却发现自己满手是血,便要缩回。 季南月一把抓住他的手,力?道却是轻轻的,而屈启则搭了手在他肩上,道:“眠眠,不怕,我们……眠眠!” 秋眠猛地伏下身,用力?攥住前襟,喉头滚动,只能发出一串断续的气音。他是在笑的,可?是呼吸也是腥,一线鲜红从唇角悄无声息地流下,他用手捂住嘴,胸腔震动,指缝中便涌出血来,季南月一惊,就要给他送去灵力?。 而林涧肃比她更快,方才?的大夫说过眠眠如今体质不同,不可?冒然送灵,他想?点住秋眠的穴道让他先平复气息,可?是噼啪的黑血已落满衣袖,秋眠前倾着蜷缩起来,揪住那一片斑驳,于血气中断续道:“我明明……我明明已经……可?还有……还有薛……求你,求求你们……” 他说也说不清,瞳仁缩成?一点,看?清了掌下那脏污的一片,竟轰然崩溃了,眼泪混着血往下流,挂在尖尖的下巴上,哭求道:“师兄,师兄……对不起,弄脏了,别?打?我……对不起……我知道、我知道该怎么办,给我十日……不!五日,你给我五日,让我杀了他,我绝不活的,我可?以发誓,我绝不贪活的……” 他想?擦干净那一片素白的料子?,却只会弄得更糟,便只能慌乱的赔罪,一边又怕得要命,害怕鞭子?,也怕黑,更害怕明晃晃刺目的光。 但一切的恐惧都不敌来自昔日至亲的伤害,他根本承受不了。 说到?最后秋眠终于难以为继,喷出一大口血,淋漓了半身月白的里衣,他猝然便昏死了过去,脸色白的比死人还要难看?,屋子?里的喊叫全听不见。 林涧肃在喊大夫,是从未有过的失态,房门被推开,外面站着同样面无人色的印葵。 印葵手中是来自丹月山的灵植,正是之前耿子?规提到?的那一株。 如今这?灵植于耿子?规无用,却还是能救一救这?人,何?况它是由那大修士从丹月山中找出,尚有血灵在上。 印葵哑声道:“陌仙君刚恢复了一些意识,我知道这?个怎么用,你们让开些,将他平躺,垫高枕头,留两个金丹以上修为的来协助。” 林涧肃双目赤红,用力?按了一下眼睛。 他压下痛苦,沉声道:“我们都可?以配合你。” “好,我会尽力?,你们谁……” 印葵的目光扫过众人,却蓦地一顿。 明明窗外是艳阳天。 可?屋内,却怎么有这?么多的水? 仿佛倾盆大雨,淌入了眼中。 第43章 初见 秋眠昏昏沉沉地睡,连续做了好些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如碎片,一会儿他还在云明?宗内,无情道厚重的法诀握在手中。 一忽儿是他对镜自照,宗主峰外的桃花红如烟霞,染上明鉴中可怖的爬满纹路的脸庞。 再又听见身后二师姐和三师兄的呼唤,回头却是霜雪迎面,一副焦黑的枯骨。 再一转头,他还是深渊下孱弱的盲蛇,躲在石头与石头的缝隙间,寻找每年白日渐长?之后,那照入无尽昏暗中的一缕光。 那是有温度的一线。 他沿着光的轨迹爬行,偶尔会碰见一些花花草草,它们在还是种子?时就被风或飞鸟带到?这里,与浊气相融,生命力顽强的才能存活,会长?出?毒刺腐笼,捕食力也不弱。 但与蛇毒相比还是不能较量,于是会瑟瑟抖着叶子?大声告饶,求这瞎蛇别?一不小心把自己霍霍了去。 秋眠也不客气,深渊之中,只有这些种子?去过外面的世界,蛇妖提出?条件,要么它们与他讲外界的风光,要么把身上最?好看的花叶给自己。 可怜这些花草哪里记得种子?时的过去,那时大抵还是在乌漆麻黑的鸟肚子?里,或在风中翻滚,根本?不记得多少。 于是秋眠听了太多真?实加臆想的深渊之外。 譬如的天是无边的,海是无涯的,人是可怕的。 人族,巨大且会法术,能把他一脚踩扁。 深渊中会有太多可以把他一脚踩扁的捕食者,吃与被吃是永恒的法则。 一条巴掌大的蛇本?来还不够魔物塞牙缝,但他天生妖力强,容易招来巨兽的捕食,经常被踩扁尾巴。 可它们敌不过他的毒牙,他的毒太烈,见血封喉,被咬上一口,最?强的魔物也只能活五息。 第90章 所以在深渊中,许多族类都知道,有一只会用植物把自己打扮地花枝招展的蛇妖,它的毒牙可怖非常,它的尾巴力大无比,会拖着比自己大几倍的死去的猎物回到?石穴,吃个?十几天,然?后又蛇形走位地出?门?溜达。 秋眠不知自己为何?会在深渊,但他自有记忆起就在这儿了。 那时的他,对外界的一切所知寥寥,只知晓如何?生存。 冬天是他的一个?难关,深渊中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他要冬眠,找好地方?后,便只能赌运。 运气好,来年还能醒来。 运气不好,就不知道在哪里了。 他原以为最?坏的运气是醒来后窝没了,后来才知道,还有更坏。 那一日,他被呼啸的风声唤醒,警觉地要去撕咬身边任何?的活物。 然?而甚么也没咬到?,但身子?被利爪钳住,他被一只鹰捕获,飞在半空,没有支点,又没有力气,只能软趴趴地被东晃西晃,他知道飞禽的下一步,定会将猎物从半空甩下跌死。 鹰似是发觉他的醒来,忌惮于前往日的厉害,决定立即松爪。 松爪前还谨慎的把猎物在岩壁上磨刮,把他磨晕了,再往下抛去。 这高度摔下必无存活可能,可当鹰妖扑棱着翅膀飞下深渊底时,却发现那蛇不知去向。 而同时刻,正在御云的鹤仪君只觉袖子?被甚么东西一挂,紧接又是一沉。 ……什么东西掉进去了? 仙君降了云,脚踏实地,顺手往袖子?里一掏。 这是什么……冰冰的……蚊香? 鹤仪君眨眨眼?,点了一簇灵光,把那盘着的东西拿了出?来。 暖色灵力下,盘着的白蛇也笼在了淡金的光华中。 鹤仪君与豆豆眼?的蛇面面相觑。 白蛇:啊!!是人!!!! 鹤仪君:啊!!!是蛇!!!!!!! 蛇妖瞬间直立,应激之下张口就要去咬。鹤仪君心中一边“啊啊啊”,一边捏住了白蛇的七寸。 他看也不敢看,只等那蛇安静下来。 半晌,挣扎的白蛇终于静了。 鹤仪君:嗯?好像静过头了? 他睁眼?一瞧,白蛇竟已?晕了过去。 ……噫。 我没那么大手劲吧。 鹤仪君用一掌托了那晕软的蛇,心中忽然?生出?莫大惭愧。 天道安抚生灵的职业习惯令鹤仪君凝了温和?的灵力在指尖,他摸了摸白蛇的小脑袋,随后发现手感真?的不错,滑不溜秋。 深渊见月时,才会有鹤仪君要找的东西出?现,此刻云深无星,他索性找了块石头坐下,观察起手中的蛇,并默默背诵:脊索动物门?、爬行纲下的一类动物,体细长?,分为头、躯干、尾三部分…… 他逐一对应了部位,检查了这生灵的身体状况,满意地想:嗯,是一条长?势标准的健康小蛇,就是似乎是混血的。 ……等等,这个?情节怎么这么熟悉? 鹤仪君又仔细端详起了小蛇的颜色,随后,脑子?里就响起某些沉迷于经典电视剧的同事经常哼哼的旋律。 千年等一回—— 等一回啊哈—— 鹤仪君挥挥手,把这段旋律挥开。 小蛇受了伤,既然?被他碰上了,就不会不管,便取了芥子?囊中的手帕把这冰冰冷冷的小生灵裹好,放在膝盖上,还止了血送了些灵力。 那蛇似乎觉得暖了,竟开始顺着自己的手臂爬,却还是迷迷糊糊的,把他当成了树。 鹤仪君觉得有趣,他从前知大千生灵中有蛇妖一族,却从未亲眼?见过。昔日穿书局中好毛球者众,花木者也有之,却少有蛇,如今见来,虽初时有些惊吓,但细看也十分可爱。 他又摸了摸小蛇,忽而,深渊之上,落下了一大片皎洁的霜色。 月出?云后,洒落人间,深渊一年见一回日光,却要十年才见一回月色。 鹤仪君抬头望了一阵,再低下头,却是失笑出?声。 因天道神格过强,他的这个?身份的因果往往会出?纰漏,他推演出?会与自己会牵出?因果线的人,亲自前往搭出?因果,防止剧情出?错。 而其中一条,便是“深渊见月”。 他原以为会是人,原来是小动物。 正巧,这与他有缘的小蛇恰好醒来。 鹤仪君方?寸用灵力探过,知道这蛇看不见,定是提防心重,可明?明?还没醒透,竟就要张口咬人,也是警觉十足。 只是头还晕着,咬不准,一口嗷呜到?袖子?上,这蛇显然?因被迫从冬眠中醒来,再被灵力一温,居然?就这样咬着咬着咬着,就困地睡了过去。 鹤仪君顺其自然?,就这样让他咬着袖子?睡,不过一长?溜的蛇身还是重新托回了帕子?中温着。 月光如水,鹤仪君轻轻戳了戳他的头,笑道:“小家伙,祝你好眠。” 梦至此处便淡去了,秋眠缓缓睁开眼?。 雾气散去,他望见眼?前的陌尘衣,与他共分一枕,竟也是仅着一身单薄亵衣。 陌尘衣伸手,将秋眠因汗水黏连在面颊的发丝捻去,似是松了一口气,眼?中却又有无限的伤怀。 只是最?后,他还是轻轻笑了,道:“小家伙,该醒啦。” * 云明?宗的第六峰已?重获生机,连庭院中的采药也一株不差,可是纵然?竭尽全力地去复原,也不再是过去的原物了。 第91章 季南月担忧地向屋子?里望了望,恨不得立即扒在门?框上看个?究竟,然?而鹤仪君的灵力将屋子?完全笼了进去,他们不能探视分毫。 虽然?医术实操不佳,但季南月的问诊却学的很好,然?她方?寸给眠眠切脉,却反反复复不想相信。 她能诊出?的不多,但与耿子?规的结论大差不差,直到?印葵前来,将先前的结果与药方?转告与他们,季南月那微末的希望还是破灭了。 如今耿子?规靠着云明?宗的阵法勉强续着一口气,印葵惯来对人情世故十分明?透,于公他知道必须还他们这个?救命的恩情,于私他而今也想那神神叨叨的少年能够好起来。 从前他不懂对方?的心境,只是当其郁结于心,看开便好,可是当他自己也经历过万般的绝望,他才知道不是所有事都可以轻易看开。 印葵也隐约感觉出?,这昔日的血厄宫主帮他们,起初是出?于某种不知名的责任,桃木枯枝的愿望已?经耗尽,责任也可到?此为止。 可就是在印葵濒临崩溃,哭求他救一救耿子?规的时候,对方?仍选择了续下这因果。 不为别?的,也许只是因为,他也曾在无底的绝境中,祈求过一个?奇迹。 屈启上前牵了季南月的手,又递上了一张干净的帕子?,季南月接过后就是呼噜一阵抹脸,屈启道:“相信陌师尊,可以的。” 季南月红着眼?点点头,她看向大师兄和?自己的亲弟弟,他们二人的脸色从方?才起便没缓过来,只是一个?看似淡定,可甚至没有去换那一身斑驳血衣,一个?已?经魂不守舍,不时一阵哭,哭完又接着发愣。 回转过后,季南月从屈启及弟子?口中,听闻了她死后云明?宗发生的事情,也知晓了那个?薛师叔的歹毒。 她无法形容自己那时的状态,很想冲过去打他们一顿,可理性告诉她,被调整面板,也非他们所愿。 然?而感性上,她也无法估计小师弟如今是怎样的心情。 横了把刀靠在树下的白蓁在此刻冷哼出?声,她晚季南月一步来到?云明?宗,便是晚这一步,他们的宫主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白蓁早知道面板喜恶值的事情,但她就是不服,她亲眼?见过秋眠在挽仙楼里的生不如死,尊严全部扫地,也听过血厄宫深处阵阵带血的惨呼。 假如所有的代价最?后归于轻飘飘的一句“自愿”,所有的痛下杀手都仅是“身不由己”,那么她只觉悲哀可笑。 白蓁想带秋眠走,然?而云明?宗是整个?修真?界灵力最?盛,也有盛名天下的治疗法阵,秋眠在经历了和?薛师叔的打斗以及大喜大悲后,身体状况跌入谷底,体内三股气息隐有失衡,是用强力的阵法以及陌尘衣的灵力才得以稳定。 说到?陌尘衣,白蓁就牙痒痒。他不知何?种缘故在丹月山想起来了一切,起初白蓁还怕他想起来的东西更让他犯浑,但神奇的是陌尘衣知道的事情比她还要多,好似他曾日日陪在过血厄宫主的身边。 为了冲出?丹月山,陌尘衣亦是重伤,但他不管不顾赶到?了云明?,用灵力稳定了秋眠后便气空晕厥,苏醒后衣服也来不及披,竟就跑到?了第六峰秋眠的房中。 白蓁心中恨恨:你跑就跑,竟翻墙跳窗,还把屋子?给封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心态,行叭,憨楼主,希望你真?的可以! 第44章 复忆 陌尘衣的眉目近在咫尺,明明是与鹤仪君完全不相似的脸,秋眠却仅是一眼?便能辨别。 秋眠从昏迷中醒来,从未觉得灵台如此清明,以?至于所有情绪皆仿佛冻入千年玄冰,他心中无?不讽刺地着:还有什么不能接受,这么多年了,早该…… 可陌尘衣并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他选择用最直接的方式,让秋眠明白自己的态度。 本就共躺一枕,想要拉近距离便是轻而易举,陌尘衣凑上前,亲了一下秋眠的鼻尖。 秋眠猛地睁大了眼?。 陌尘衣顺势揽了他入怀,在丹月山的那一糟阴差阳错之下,让他找回?了所有记忆,便深深看入秋眠眼?底,道:“徒弟。” 咬字清晰又近在耳边,是不论如何也不会听错的程度。 “别胡思乱想。”陌尘衣放缓语速:“不是因为别的,不是愧疚也不是补偿,更不是天道的慈悲为怀,我应当还没有到那般的境界。”他一连串下来,末了只为引出一句简简单单的话:“我在很早的时候,便喜欢你了。” 边说边又是在少年人的额头上亲了亲,这一下秋眠甚至听到了“啾”的一声?。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秋眠如坠迷雾,恍恍惚惚。 这话说的坦荡,自己的耳垂和脖子却也滚了红,他小心地揭开少年锦被的一角,不漏一丝凉风且十分灵活地钻了进去。 热源从开口?处贴了上来,秋眠的尾巴头一次不听脑子的指挥,已经自顾自开始往陌尘衣的方向靠 微凉的鳞片摩过?薄薄的布料,从小腿肚子那儿盘上,突然便戛然而止,是本人终于又找回?了控制权和理智。 秋眠于情之一字上,也尝过?了追悔莫及的苦头,他有时会后悔于没有在师尊活着时将?心思表露,以?至于后来再也没有机会。 可假如真?的回?到当年,他其实还是不会去说,书?的推演并?没有错,他还是宁愿捂死了去修无?情道,也不想失去现有的喜欢,哪怕只是师徒之间的喜欢。 第92章 他早知自己的贪得无?厌和又患得患失,而后来他回?到太仪界,却并?未有太长的时间在人世行?走,正巧陌尘衣又失忆,便彻底破罐子破摔一般放肆起来,想要捧那仅存的一点儿人心的热度,去换一些短暂的温情。 但如今这个情况,秋眠是完全弄不懂了,他仿佛才是失了忆的那个,变回?深渊之下石头缝里?趴趴走的白蛇。 陌尘衣的手并?不多么热,可奈何秋眠本身温度太低,哪怕深陷在柔软的被褥中,也不能暖和。 于是那按在脊背中央的手掌便如烫过?了火,也如像捏住了他的七寸。 不知何时已入了夜,帐外点起几盏灵灯,琉璃灯心将?淡金幔帐染成了更绮丽的颜色,就像天边滚动的金云,或是夕阳下落满银杏叶子的庭院。 这是秋眠再熟悉不过?的环境,可他那清明的灵台被陌尘衣的一句话又搅坏了,他又开始怀疑,慢吞吞地还在为那些梦啊死啊的事情出神。 陌尘衣见了,就顺着他的脊背往下滑了几分,少年人的细腻的皮肤像是经不住抚,摩挲后竟倏然便直了腰,人也往前弹了几分。 这动作的直接结果,便是与前方的胸膛靠的更近,铿锵的心跳震动传了过?来,紧紧抓住了他同样鼓动的心。 可同时,穿书?局员工的自觉翻了上来。 秋眠涩声?道:“……和我,讲讲。” 陌尘衣一鼓作气,用最简洁的语言概括道:“我的记忆已经复原,包括作为系统α307的记忆,血厄宫的数据证据在我这里?,而我的系统与太仪界有检测共存,目前太仪界的定位是两书?重合,而人物记忆保存,恢复错乱因果前的面板数据,也就是说……眠眠,他们都记得你,也知晓了真?相。” 秋眠:“……” 这一段说完,秋眠直接倒抽一口?凉气。 他的理解力其实非常好,但这话信息量未免太大,饶是他也理了许久,再加上脑子混沌,第一反应竟抓歪了重点。 “我知道我和正式员工的差距在哪里?了。”秋眠头晕眼?花,只觉一切都在旋转,“……效率真?的很吓人。” 陌尘衣看徒弟虽是震惊,但脸色却好了些,紧绷的气息也稍稍松了松。 他之所以?上来两回?直球,便是因为眠眠的体?力精力都太过?有限了,也禁不住太多次的大幅情绪波动,再者铺陈太长,眠眠定会思及旁他,更难去好好休息,倒不如一口?气全说清。 秋眠茫然地问:“系统α307?” 陌尘衣翻手,熟悉的系统光团的虚影便映入眼?帘。 秋眠接着想问他为何不告诉自己。 可是还没问出口?,便知这个疑问没有任何意义。 毕竟要是能说早就说了。 穿书?局可不讲究什?么同境界搭配做任务,事实上在天光系统的外派任务安排表中,会刻意规避同境界出身的执行?员去做同一组规正因果的任务,亦或是本土生灵派去原境界执行?任务的情况,就算是回?老家做任务,此人也要上交记忆由穿书?局暂时封存。 陌尘衣想再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讲不出来,他亲眼?见过?秋眠的一道血路,偏不能与之共担,甚至连身份也不能坦明。 穿书?局起初并?不认可他作为系统外派,事实上作为只有一息之力和破碎神格的太仪天道,本该在局中修养。 局长也不主?张他再去参与,毕竟境界已与他彻底剥离,他若是还想当天道,就该去调养几万年,再造化出一个新的境界。 然而太仪小组的总指挥却再次向上头提交了他的请求,这份提议经由穿书?局三老板,那太上无?情的苍生天道的手才得以?通过?。 那时曾与他有过?培训之缘的苍生天道说:“要让他去,太仪的情况是很特殊,也许除了他,没有人能豁出一切,再去救我们那唯一的任务员了。” 但是条例和法则还要遵循,陌尘衣不可暴露身份,所做唯有系统的职责,也只能去协助、推演、判断。 他想,眠眠应该是要恨他的。 师尊是那么的无?能。 “你是系统。”秋眠喃喃了一声?,竟忽而垂眸笑开,他捂住眼?睛,道:“那我难看的样子,就全让师尊瞧见了。” 陌尘衣心中大痛,在他耳边说:“眠眠是最好看的。”千言万语,心也碎成千万片,融于一声?伤心的夸赞:“眠眠永远……是最好看的。” 秋眠重重合了眼?,缓了片刻后,对陌尘衣理着自己的思绪:“真?正的太仪界,在我出生前就已经毁得差不多了,穿书?局造了个太仪2.0出来,想要用2.0的净化阵法去攻克已经被浊气污染的老太仪,这个阵法必然是太古银花阵,难怪太仪最近灵气有复苏的迹象,但用整个境界开阵,这未免太过?胆大……不过?也是,不胆大的不来管咱们太仪。” 他竟开口?全是工作与任务,这过?于尽职尽责,却与他而言是一种逃避。 陌尘衣便接下去道:“那个已经攻占太仪的篡改者发现了这个计划,派了祂的造物来,就是要不择手段毁掉这个2.0,我们2.0,他也2.0,他是炒股吗炒废了一个换一只炒。” 师尊居然还有些吐槽天赋在身上,秋眠愣了愣,算是开眼?了,点头道:“是,所以?现在目标很明确了,杀死那个薛倾明2.0,拆掉他所有埋在太仪的邪气阵法,然后联系穿书?局,我们要去撞那个太仪,成就我们新的太仪界。” 第93章 话至此,秋眠眼?底浮出几分疯狂的喜悦。他着实高兴,因为一切都好起来了。 能见到这一日,他没有任何遗憾。 可是……真?的没有遗憾了吗? 陌尘衣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忽然抓住他的手,唇贴上那逐渐热起来的指节。 秋眠这下连手也不知该怎么放,明明方才还一本正经,他合着肩膀,连呼吸也屏住,像是生怕惊动了太过?真?实又美好的梦境。 陌尘衣猜到他的想法,哄孩子似的,在他背上拍了几拍,却感觉到掌下细微的抖,便说:“咬我一下。” 这话来的莫名?其妙,但秋眠却真?的听了进去,随后往上探了探,毫不犹豫地张口?,咬住陌尘衣的脖颈与肩膀的那块皮肉。 力道之大,比湖泊幻境秋千架上的那一口?还要重。 继而陌尘衣分明听见了的水声?。 并?非血珠的滴落,却几乎是秋眠除了心脏和血液之外,这冰凉的蛇类唯一还滚烫的地方。 泪水倾塌地太过?寂静,许久许久后,陌尘衣才听见了那一声?微弱的呜咽。 秋眠在漏雨的破庙得到他最想得到的答案后,便不再执着于去追索其他的问题的答复,他的人生只剩下这一个解字,其余的笔墨全部用来书?写后续的作答。 然而,在此时此刻,千般的委屈和万般无?法言说的情绪,汹涌地盖住了这答卷。 他突然变成了重学基础功法的那个仙门?道生,会为答不出最简单的一个疑问而伤心难过?。 秋眠咬破陌尘衣的皮肤,在腥甜和咸涩的混杂中,沙哑地重复起那个绝望的诘问:“你怎么才来啊?你怎么……才来啊?!” 他晓得自己在无?理取闹,明明系统也陪了他许久,可那时他并?不知道,在内心自认懦弱的深处,秋眠一直希望鹤仪君奇迹般出现,像小时候一样,打败所有的苦难,轻快地把?他回?家。 ……我等了好久。 久到真?的已经精疲力尽了。 陌尘衣闭了闭眼?,压下目中的热意,双臂紧紧抱住发抖的少年。 这一场哭泣来的太过?浩荡,怎也停不下。 直到…… “嗝!” 秋眠:“嗝!” 陌尘衣低头,哑然失笑,一滴眼?泪没有收住,便也自秋眠的眼?前坠过?,在他眼?中,如陨自虚空的星石。 “你……”秋眠鼻尖也发红,明明他自己也在哭,可却抬手给陌尘衣擦了眼?睛,道:“怎么啦,我不是怪你啊,我……嗝!”他又哭又笑:“我只是,我只是……嗝!” “别担心。”陌尘衣温声?道:“我们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秋眠想说不大好,还是工作比较重要,但陌尘衣的声?音像是催眠的曲儿,他眼?皮立即沉的不行?。 可还有一件于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事,还没有说完。 秋眠顶住无?边的困意,环住陌尘衣的脖子,他贴在他耳边,小心翼翼地说:“不好,要再说一会儿话啊……” 第45章 师尊 明明已困的不行,秋眠却执意要再与陌尘衣讲话。 他不想?睡,只因心中仍有顾虑。 睡醒后会如何,太阳升起后明日又会如何?是梦幻泡影尽化成?空,还是天地颠倒人情翻覆。 秋眠半分也不要知道。 在做深渊下趴趴走的小蛇时?,秋眠便不是好斗的性子?,不会主动?去争抢领地,搭窝的地方往往挑的是冷僻的乱石后,避开风口,用枯黄的落叶堆起一个?蓬松保暖的窝,保持足够的干燥。 幽暗的渊底少见日光,众生灵蛰于黑暗,所求不过活命,对生杀也无敬畏,秋眠更是怕麻烦,血呼啦呼的清洗真不方便,他又不是水蛇,不能成?天待在水里。 也没有群居,深渊下是有其他蛇类,可并不允许他的加入。 一条蛇的冬眠有太多不定数,但秋眠态度散漫。有时?深渊受外界灵气波动?的影响,气候会发生改变,降温迟迟不来,又会突然一夜飞雪。 秋眠一条又毒又独的蛇,便常会忘记要算季度变化的日子?,直接导致等到搭窝的时?间不够用了。 这时?,小蛇不是先赶紧去想?想?如何薅那?些毒草毒花的叶片花瓣,而是沮丧地趴在往日太阳轨迹停留的地方,耷拉个?脑袋,蔫儿吧唧的把自己盘成?个?球。 他骨子?里是有些回避困难的,这也表现在化形后,一旦写不出功课背不出法诀,就会往桌子?下和柜子?里藏。 后来整个?师门都知道该去哪些地方找小师弟,总之犄角旮旯里都翻一遍,定是能发现一团自暴自弃的蛇。 秋眠窝在床榻深处,他没有见过株耿子?规的那?株灵植,也不知会有怎样的效果,但确实舒服了许多。 像是洗去了满身的泥水,留下阔别已久的清爽轻快,他愈发不想?动?弹,仿佛回到了幼年时?的枯叶堆。 但身边却多出了一股不可忽视的热源,如同是一条决定一起过冬的同类。 陌尘衣的身上有泉水的味道,也染了淡淡的草药香,那?应当是第八峰上养灵的温泉。 秋眠想?问?陌尘衣是如何从丹月山出来,又想?问?那?夺舍者的身份,以及半山腰那?些百姓的现状。 话都到了嘴边,却又俱消去了,他对陌尘衣的能力没有任何的担忧。昔日的天道对生灵有天生的博爱,况且在穿书?局中?,太仪天道任劳任怨不摸鱼的好品质堪比那?个?车轱辘连天转的部?门。 第94章 可他们?说?,共事后才知,太仪天道与苍生道员工行事的差别。那?这个?部?门,越做到高位越有云淡风清的残忍,呈现出的一面究竟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必要时?刻他们?做出抉择,一视同仁地将自己和他人当做砝码,要走入他们?的心难如登天。 可是太仪天道是不一样的,这位年轻的天道在历史悠长的穿书?局中?,只是一个?刚刚步入职场的萌新。 穿书?局对这样的新天道会有一个?基本法则培训,负责人是穿书?局三大天道之一。 那?位远古的老天道的培训十分漫不经心,培训课上还要蒸小点心搭配一杯清茶,祂与这些新天道闲聊,与太仪天道谈过后时?,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 如果没有篡改者的入侵,也许未来的太仪界会成?为虚空境界以南区域内,最强的一个?境界,甚至胜过老牌的太徽界和灵气上涌的太微界。 祂的天道的风格是少见的,祂真的在做一件自己热爱的事情,在培养灵气,在涵养生灵,比新天道多了五分的尽职尽责,又比老天道多了五分的温情仁爱。 秋眠的心中?有些许的酸麻,但太仪天道与苍生部?门的员工一样,从来没有人可以走入他的心。 不是祂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因为这个?人,根本就不应该出现。 天道没有归隐的概念,祂们?与境界息息相关,身上的因果不计其数,穿书?局员工可以走流程递辞呈,归回一个?境界退休养老,但天道不可以。 就算境界灭亡了祂们?也不会死,祂们?没有生死的概念,死亡只是在虚空中?的一场漫长的沉睡。 秋眠的手搭在陌尘衣的衣襟前,分明是他要说?话,却不知从何讲起。 “眠眠。”陌尘衣和他挤在一个?枕头上,低声问?,那?吐息就落在鬓边,秋眠眨了眨眼?,迟疑了片刻。 他还是没有理解陌尘衣对自己的态度的缘由,分明之前二人还是交易状态,按理记忆恢复后,那?个?交易就应当不做数了。 哪怕有系统的记忆,秋眠随之自然地认为他是想?补偿自己,就像是以前夜里师尊偷偷过来哄他一样。 可是在苏醒时?,对方分明又说?不是因为愧疚。 这就令人想?不明白?了。 秋眠极容易钻牛角尖,就像是云明宗,他根本不敢去深想?,心底是喜悦和依恋,可身体上却不由自主地透露出恐惧和规避。 所有的道理他皆懂得,师兄们?并非故意为之,始作俑者是幕后的穿书?者,从前他也当面板操控下的师兄并非原本的故人,可这前提是他见不到之后的情形。 太仪界是生灵的境界,并不是一本真正的虚拟的“书?”,说?到底,面板不过是穿书?局方便任务员理解的一个?代名词。 穿书?者真正调控的,是他们?心中?的恶念。 原谅是多么轻易的词眼?,况且这本不是他们?的错。 可这又是多么沉重的决定啊。 本该潇潇洒洒地面对,却又困难重重,秋眠真是讨厌这样的自己。 他更是知晓其中?的利弊,甚至庆幸师尊用灵屏把屋子?锁住,他不知该怎样面对云明宗的师兄师姐,也不知该怎样做回当年那?个?会撒娇任性的小师弟。 于是那?躲避的鸵鸟性格又冒了出来,他害怕去思考这一件事。 再一抬眸,陌尘衣望着?他,仿佛已明了他心中?所想?,低头贴了秋眠冰凉的额头,道:“不怕,没关系的。” 秋眠的心重重一跳,鼻子?发酸,却没有落下泪来。 很快他想?起自己还有一件事没有做。 “我看看你。” 秋眠撑了胳膊抬起几分,长发如水流泻,散开在柔软的垫子?上。 他像是第一回见陌尘衣的这张脸。 陌尘衣任他看,呼吸渐渐变轻,彼此却都是小心翼翼。 秋眠仿佛陷入被他眼?中?的旋涡,感受到手中?温热的体温。 而就在他要倾身上前时?,陌尘衣比他还快一步,上前来衔住他的唇瓣。 这段颠倒的师徒关系,到了检验教?学成?果的时?候。 秋眠瞳孔收缩,眼?底迅速铺上了一汪水光。 他无法再说?服自己这是梦境,却也放任下坠。怎会有这么惊心动?魄,这么滚烫到连骨头都要融化的梦? 陌尘衣固执地要他意识到,这不是虚幻,这是真实。 秋眠的手环上陌尘衣的脖颈。 背脊和柔软的褥子?悬出一个?空距,重心偏移,压出更深的凹陷。 他想?要尝试化出双腿,可陌尘衣却停了下来,蛇尾尖在他背上不耐地拍了起来。 少年人眼?中?见了情态,终于在极致的温暖中?,喃喃出了那?一直压在心中?的称呼:“……师尊。” 这真是要了老命,陌尘衣用尽毕生定力,在发烫的吐息中?,反手给自己下了个?清心术。 秋眠起初还没意识到他做了什么,等反应过了,差点就要张口骂人,不过好在及时?刹住,他没骂人,他只张口咬人。 陌尘衣的脖子?上已经有了一个?牙印圈,这次秋眠却不打算再用力,他用热乎肿胀的唇去抿那?之前已然见血的印迹,瓮声瓮气地从鼻子?里发出声音来,黏腻粘连拖长了调子?:“师尊。” 第95章 师尊毫不客气地把他往被子?里塞,还掖紧了被角,竟一本正经道:“好了,你身子?还未好,不胡闹了。” ——这么可以这样! 秋眠心中?愤愤,抓住陌尘衣的衣袖,哑声道:“分明,是师尊先动?的手。”还由不知足一般,让两具身躯贴的更紧。 他对温度有天生的痴迷,如图慢慢融化在这温暖中?,伸手拉开陌尘衣本就松垮的前襟,竟像还是原身那?样要往里拱。 可这人身又如何能拱得进去,一头流水青丝全挣散了,凉凉的触感落在陌尘衣的胸口,蜿蜒在脖颈中?。 他轻声吐着?气,眼?底一派咪蒙,道:“师尊,您在我这儿……已经学成?了。” 尊称在这一刻像是变成?了撩人大火,陌尘衣的呼吸显然沉了下来,但就在秋眠准备抛却所有杂思一举让多年执念达成?时?,陌尘衣手中?出现了一个?双倍的清心术! ……你在开玩笑? 秋眠瞪圆了眼?。 不过陌尘衣好在有些良心,这清心术没拍他,而是又毫不客气地往他自己的脑门上“啪叽”一下拍了下去。 秋眠:“……” 他猛地翻身,用背朝陌尘衣。 这眼?看谈情是谈不了了,谈云明宗又未免太苦。 那?不如继续谈工作。 秋眠又开始犯困,仍背对着?他,道:“新书?的主角是花冬和印葵,但太仪界封锁,我因果琴的推演能力没有支持,我记得穿书?局里有一套特?殊封锁中?的员工行事条例……你!” 陌尘衣不假思索又靠了上来。 又不来真的,又要招惹他! 秋眠简直想?吐血! “眠眠。”陌尘衣竟也有几分委屈一样,他这个?调子?哪里还有半分师尊的威严。 哦,唯一的威严,大概就是那?个?还在发挥功用的清心术。 “眠眠,睡吧。” 陌尘衣合抱住他,“师尊在这儿。” 秋眠竟就真的没有再谈工作,在这嗓音中?,他听话的合上了眼?。 这一刻,另一件秋眠为之回避的事又涌了上来。 他想?,假如此生,最后听到的也是师尊的这一句话,那?么他便不会有任何的遗憾,能心满意足的睡到命火的尽头。 第46章 面板 陌尘衣一宿一宿陪着秋眠,日升月落,秋眠仍是在睡,只是睡的并不安稳。 呼吸几度凌乱,即便是在足够安全的环境中,也不可避免地被噩梦纠缠,倒气和僵直相继而来。 屋内的灯火没?有全熄去,散发柔光的灵灯无法安抚入睡之人,与之?伴随的还有身体上的疼痛,绵密且钝,细细消磨。 那些臆想中的痛楚当可刻骨,在暮色四合时潜入,每每挣扎,陌尘衣会将他?半抱在怀里顺气,时而又会轻轻拍背,摇一摇说些低低的絮语。 秋眠手中紧攥了他?的一缕头发,指节发白,手背青筋暴跳,像是垂死挣扎的人抓住仅有的一根救命稻草。 约莫每隔半个时辰,秋眠就会醒一回?,或是惊醒,或是迷蒙地找回?一些意识,确定陌尘衣是否在身边。 不甚清明的时候,他?便要咬东西,刺痛会让他?心中安定,也能让他?真正感到踏实,咬的也不是别?的,多是朝自己胳膊或手背上来一口。 这样必定会伤到自己,陌尘衣几次眼疾手快地去拦,又如送上门的猎物,倒是在自己手腕上留了一排排的红弯月痕迹。 可这还并不算凶狠,他?曾见过少?年?人衣袖下的手臂,系统的虚光曾滑过那些排布规律的伤口。 秋眠长长的蛇尾没?有一刻的放松,意识朦胧,不能切身体会到激痛后,连紧密的缠绕也不能让他?感受到真实。 在精魂虚弱的时刻,那些固执筑起的壁垒屏障也已经消融瓦解,他?半阖着眼,化成碧色的瞳珠总蒙着雾气。 他?会怔怔看着陌尘衣的脸,半晌后抿出一个笑来,那笑就像是一种妥协。 潜意识里他?还是不相信,这样的好事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这该当是一场精湛的幻术。 偶尔秋眠指尖颤动,像还是想召出因果琴,可被陌尘衣吻住手腕内侧时,他?便会放松下来,似乎终于向这幻境屈服了,不再想要去击破,竟只要往下沉就好,沉到梦的底端。 这是一个必经的过程,三?言两?语如何会让过往的种种一笔勾销。 陌尘衣只是静静地陪着他?,温润如水的灵波淌过这千疮百孔的身体,他?的心仿佛也已经碎成了千万片,那分明是分外柔软的一团血肉。 其?间,他?筑起的灵屏也有过被叩响的波动。 云明宗的几人纵然有万般的焦急和担忧,却也不会去闯鹤仪君的灵屏。 但?白蓁不一样,她并不在乎对方是风楼的楼主,也不管他?是云明宗的大能,长刀下火星迸射,她面色如水,一言不发。 如果不是宫主在这里,她铁定不会再踏入云明宗半步。 她还是想带秋眠离开云明宗,她心知即便翻书成功,这些人也知晓了过往,秋眠在此?处也不会太好受。 宫主要如何面对他?们,继续恨他?们吗,她知道秋眠做不到,还是就这样坦然原谅他?们吗,可日日夜夜噩梦中的脸分明在眼前。 挽仙楼的如珠娘子从来不曾死去,哪怕翻过这一页的书,她也承认那个世?故圆滑,双手沾满鲜血的妩媚女子是自己过去的一部分。 第96章 一如那趴在礁石上望桃花林的小鲛人,她仍爱桃花,仍喜唱歌,是秋眠夸她唱歌好听,是血厄宫后山种遍桃花。 可是她走出这样久,许多东西也已改变。 她自问没?有那么多的大度,也无秋眠那多么的恋恋不舍,更?不会回?到望川星海。 如珠娘子从来不属于大海,她看透了人情冷落,身边人来来去去,不如毛团子抱的舒服。 说到毛团子,白蓁把刀柄往地下一杵,从袖子里掏出一团狐狸,拎起来道:“你忒娘的就和姓陌的学这些东西,告诉你,别?再缠着我,我那儿?有一山的毛绒可爱,不差你一只狐狸。” 目光一转,“不如你留在云明宗吧,这儿?一堆和你一个心态的修士。” 云明宗的人猝然知道了真相,定是会愧疚万分,可是白蓁知晓愧疚也可作一味毒药。 她见过挽仙楼中一对搭档的下场,也曾互诉衷肠,在一次任务中,搭档中的一人替另一人挡了刀,落下双腿的残疾。 接下来便是照顾一辈子的许诺,但?挽仙楼不养废人,一人担两?人的任务终于也耗尽了昔日的耐心,进而心生怨怼:我没?有求他?救我吧,是他?自愿的吧,他?也没?有告诉我,他?如果真的爱我,为何令我日日受此?磨难? 后来,这一对儿?是秋眠和她一同?将其?埋葬,卧床之?人怎会看不透对方的心思,饮罢毒酒便要放其?解脱,可更?深的愧疚令留下的人在刺杀中失手,千刀万剐地扔在了野地。 与其?彼时心生怨恨,不如此?时留有体面。 云明宗四人早已习惯了她句句带刺,却也没?有反驳,林涧肃站起身,面色苍白地走到她面前,道:“白姑娘,林某不会用所谓面板为自己开脱,执鞭人是我,断魂崖上的那一剑……也是我。” 话至此?他?气息不稳,又强自在袖中握紧了拳,才继续道:“如果眠眠愿意,待他?好些,之?后你便能……带他?离开。” 季南月垂眸,屈启亦是静默不语。 “师兄!”纪北亭豁然回?身,眼圈红的可怕,“他?——” “你要他?如何面对我们?”林涧肃做了云明宗这么多年?的宗主,沉下声时便有无限的威严,只是这威严与那惨淡的容色并不相合,他?缓缓道:“他?的灵息,因我们的靠近才开始波动。” 这话倒是与白蓁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在这《迷仙》的番外篇,所有人都?已经回?不去了。 季北亭用力一拳摧在石桌上,裂纹密布,他?记得翻书前的一切,来自于那些仇恨和愤怒,他?都?记得。 面板篡改的喜恶不是无缘无故,不然也不会瞒过法则,定是要有触发,放大的只是某一个点。 秋眠入山时,季北亭也才十二岁,这修真世?界于季南月而言是新生,于他?却是一半的得到和失去。 他?欢喜于阿姐和自己终于不再流浪,可也觉得孤单。 尤其?是那咬人的小白蛇来了之?后,姐姐更?是常往那儿?跑,这对于十二岁的季北亭而言,就好像、就好像……被疏忽了,被剥夺了重要之?人。 当然这只是那个年?纪的他?会有的想法,后来他?就此?事寻求过宗主的帮助,也与姐姐坦诚了自己的感觉,那些情绪便也慢慢化消,他?也开始不再对白蛇小师弟怀有敌意,觉出他?的可爱,以至于后来盘蛇盘的比谁都?欢。 但?这些旧日的情绪被那个面板翻了上来,尤其?是季南月身死,他?得知了秋眠是对季南月倾慕不成蓄意报复,他?所有的理性轰一下就炸没?了,他?彻彻底底失去了阿姐,只因为阴毒的爱慕。 面板加持下,他?恨不得要他?挫骨扬灰。 什么证据、什么真相他?都?不在乎。 他?不会杀秋眠,杀了就太便宜他?了,这蛇妖不是喜欢勾人吗,不是喜欢强求吗,好啊,他?找来了挽仙楼的人,与他?们在酒楼上探了一笔生意。 季北亭记得那一天?,下了一场大雨,天?仿佛从未亮过。 他?拨开竹帘,让那凄风苦雨洒进暖阁,在浓烈的酒香中对挽仙楼的人说:“就是那庙,你们找到他?后,该知道怎么办。” 挽仙阁的来人也是精明,对那庙中是何人也心知肚明,试探道:“知道知道,只是挽仙楼也有各做各的,明面上的、暗地里的、藏在人府里做妾氏的、千面多变的,那……这位去做甚么呢?” 季北亭把酒杯捏在掌中,冷笑道:“毕竟是从我们云明宗出来的,一时半刻太难看了惹人笑话,你们不是训人颇有手段么,既然我这位小师弟喜欢情啊爱啊,那便好好地训,不过头几年?别?闹出难听的,我找你们,也是因你们风月也主,生杀也主,他?爱杀人咬人,那我自然让他?杀个够,咬个够!” 来人见他?目有疯色,自季南月死后,这少?爷也就发了狂,他?猛地灌了口酒,将酒杯往桌上用力一砸,眼底血丝弥漫,道:“阿姐,你总让我别?欺负他?,哈,现在你来管我啊,你看,而今我要他?生不如死!” 他?真的都?记得。 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薛倾明在计划的初始蛰伏极深,他?甚至真的给云明宗的人当了几年?的好师叔,太仪界篡改记忆的方式确实不少?,用夺舍之?法,让云明宗内遍布人他?也可以办到,但?他?还是选择了费力地顶住法则压力,去调整面板。 第97章 因他?心知人性如渊,真正摧毁一个人,不是打断他?的骨头放干他?的血,而是驱使马匹和刀刃,杀过心的高墙,从最深的地方,彻底付诸毁灭。 这便是薛倾明的诛心之?局。 如今真相大白,季北亭恨不得杀了自己。 可那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他?再想开口,却也哽住了声音。 林涧肃合袖对白蓁行了一礼,身后,季南月与屈启亦合袖跟随,季北亭抹了泪,也随之?合袖。 林涧肃哑声道:“白姑娘,请你们照顾好他?,拜托了。” 白蓁环顾了云明宗的众人,抱着臂不再言语。 狐狸又窝进了她的袖袋里面,只是这回?,她却没?有去抓出。 半晌后,她似哭还笑地撇开头,道:“我算是知道了,你们这个宗门,确实……” 忽而灵风四起,屋外灵屏冰消雪融,众人对视一眼,白蓁一人当先冲了进去。 季南月等紧随其?后,却见屋内空空如也,那两?人已不知去往何地了。 白蓁大怒:“人呢?!” 第47章 书剑 花冬困的不行,脑袋小鸡啄米一般,离桌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咚”地一声,把脑门磕到了桌上。 她龇牙咧嘴捂着额头,这下倒是醒了不少困,便起身去推窗醒神。 微凉的风从?庭中吹来,拂过刘海儿和袖边,她忧心忡忡地望了一眼第六峰的方向,叹了口气?,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却托着下巴发起了呆。 那日丹月城上空再度出现了邪气旋涡,即便风楼事先已有?了准备,转移百姓的时间也依然少的可怜。 花冬从?见过如此情形,心中不可能不发慌,但后来风楼的人却说,她已经做的不错。 花冬呐呐不解,那二把手许擅便说:“谁人没有?个头一回经历任务的时候,又不是一出?生就知晓这些,皆是练出?来的,你没慌在?面上,办事也不出?差池,还能帮忙,挺好,有?兴趣加入风楼吗?” 不过那时他们都已经来了云明宗,躺在?治疗法阵中。 光靠风楼转移百姓实?在?过于勉强,好在?后来云明宗的修士前来支援,领队的是两位峰主,总算是加紧了转移的进?度。 然而邪气?涡旋发展迅猛,地面的邪气?内竟也滋生出?邪物,虽无邪水所凝的强悍,却也有?野兽的战力。 花冬一手抄一个小孩儿,背上还背了一个,刚出?了城到传送阵前,抬眼便见那浑浊的黑云内似翻滚了水液。 她一咬牙,将这三个放在?传送阵中,扭头便冲回了城中。 后来白蓁问她害不害怕,要说后怕还是有?的,梦里也在?惊心动魄,可是当时她什么也感觉不到,因所有?修士都在?奋力做这一件事。 百姓中,有?慌乱推人,有?抛家而去,弃妻儿老?小,却亦有?青年背起蹒跚老?者,书院的先生指挥孩子有?序离开,姑娘们扎起罗裙搀住伤者……花冬跳跃在?高高矮矮的屋脊上,触目所见,是挣扎求生的芸芸众生。 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这“入世?修士”四字的重量。 修者大可选择以?怎样的方式修行,没有?人要求他们必须为?人间做些什么,入世?还是出?世?,不分?对错,皆由心选。 可是入世?,在?修真界便意味着庇护,百姓的因果与修士相?连,当多行善举,不悖本心。 丹月城中的灵光术法,剑气?斩去雾中邪物,符篆纷纷,亦有?医修在?大声呼喊。 地动连连,恢弘的灵屏从?四面八方笼罩起丹月城,洒落的光芒仿佛一场金雨,是风楼与云明宗的阵修合力搭起了一扇灵屏。 这是丹月城最后的防线,究竟能不能挡住,能挡多久,谁也拿不准。 花冬手中是一把风楼的人给?她的剑,她攥的很紧,剑柄深深嵌入掌心皮肉,本人却浑然不觉。 此刻花冬手中握着一把可以?杀人的兵器,从?前她在?晏氏唯恐夜里遭人闯袭,枕下便会放一把刀。 兵刃会给?她足够的安定,她也一直笃定,那赌天发誓的仇恨,也定要靠此来实?现。 可便是在?檐上的这一个刹那,秋风裹挟了枯叶刮过面颊,气?候的异变令水汽也凝成了冰,噼里啪啦在?下着冰珠。 花冬突然觉得手中的兵刃很沉,沉到要为?这更?加手无寸铁的人们去挡一挡风雪。 医道也好,剑道也罢,花冬的案头放了一把剑,她手下的书泛着药香。 冬日的寒气?已经席卷了大地,可云明宗内却还是春日般的舒服。 伤好后许擅等人便撤离了云明宗,但风楼的陌楼主和白副楼主皆在?此地,花冬也不知该去往何处。 她很想和阿眠分?享自己的体会,可是她听纪姐姐说阿眠也伤的很重,早几?天前她就想去看他,后者便无奈地苦笑?,说目前除了师尊谁也进?不去屋子。 花冬合上书,取了剑要去庭中练习,阿眠给?她的功课她已经全部完成了,每日的剑法也已熟稔在?心。 没有?新的东西可练,她就继续扎牢根基,剑锋寒芒如流水,花冬默念剑诀,几?势过后,忽听庭中树上有?细声。 “要被发现了哎。” “……我尾巴扫到了叶子。” “那再盘紧点?。” 第98章 “我们是不是应该下去说话?” 花冬:“……?” 走到树边,抬头一看。 “……” 你们这是什么造型啊? 但吐槽的一霎,她还是红了眼圈。 秋眠拨开几?片树叶,道:“冬儿。”顿了顿,又问:“你不怕蛇吧?” “不怕不怕,我自己都变过蛇,怎么会怕,蛇很可爱的!”花冬立即回答。 秋眠听了,眼底露出?几?分?淡淡笑?意,陌尘衣见了心里难过无比,却还要凑过去用下巴磕下秋眠的发顶。 秋眠不解地抬眸看他,陌尘衣无声做口型道:我也说过一样的话! 灵力和灵屏仍在?为?秋眠调养,故而秋眠一身薄衣出?来也丝毫不冷,他后知后觉地明白了陌尘衣话中的酸溜溜的意味,顿时觉得师尊是不是太久不当鹤仪君,把当年的那个“特别正经”的师尊的模板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的灵力还未完全恢复,脸色尚是苍白,精神头却还算可以?,双手环着陌尘衣的脖子,蛇尾从?他手臂之下绕到腰紧,密密缠了几?圈,方才犯了错误的尾巴此刻正安安静静地扣在?系带上。 不过怎样秋眠都喜欢,他靠了头到陌尘衣肩上,哄道:“嗯,师尊也可爱。” 兴许是幼年时和纪南月处久了,秋眠的语气?词虽不至于那么多,但会被他念的千回百转,拖着一个调子,有?说不出?的意味。 陌尘衣面不改色,脖子却红了一大圈,于是也不打算下去,对花冬道:“不错,比之前进?步了。” 花冬顿时有?些局促,她之前听蓁姐讲过有?关这个世?界的来龙去脉,也已经知晓了阿眠以?前的身份和与云明宗的关系,一并还有?这个一直跟着他的陌楼主,居然是云明宗的大宗主鹤仪君。 那鹤仪君是什么人啊!那是修士顶峰是昔日仙阁之首,在?花冬心中,这三个字就应该和威严、冷酷、高冷联系在?一起。 可、可—— 眼前这个抱着阿眠,腰上一圈蛇尾,披了件袍子就出?来荡的人是谁?! 妈耶,云明宗原来这么不羁的吗? 还不等花冬再问,陌尘衣忽然道:“你运气?御云练得如何了?” “哎?”花冬眨眨眼,“还、还行……” “那跟上。”陌尘衣纵身跃出?,朝第八峰方向去了。 花冬:“啊?” 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立即跟上。 云明宗的医修并不多,而除了全宗医修,按常俗,宗门若是出?了主医道的长老?或峰主,才会专门辟一个山头出?来当药峰。 在?云明宗的这一代几?位峰主中,原本有?指望的是纪南月,谁知她理论极强实?践起来下手忒狠,一般修士不敢找她看病,再者她闲不住一个地方,总喜往外跑,给?她管草药怕全都是自生自灭的结果。 后来指望秋眠,尚且处于在?第六峰上开药田的起步阶段,谁知就出?了后来的祸事,故而云明宗的医修们的大法阵还都在?上一代医修长老?的山头,有?个专门的治疗之地,供受伤的修士养伤。 花冬气?喘吁吁落了地,听见陌尘衣对秋眠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眠眠教学?生比我教的好,小姑娘着实?比从?前进?步许多了。” 说话时便见陌尘衣轻车熟路地在?灵屏上开了一个洞,花冬亦步亦趋跟上,见其中的弟子们因他们的到来各个瞪圆了眼,连几?位身穿长老?服制的修士也面露了惊讶,但都沉默着合袖行了礼,悄悄退了出?去。 越往深走,灵气?也就越充裕,花冬只觉浑身的疲倦都消散一空,而走至最深处,所见一片蓝色的灵光,如汪洋大海,倒映着流动的银河。 繁复的法阵周而复始地运转,在?法则的中央,是一玉台,其上躺着一人。 耿子规面容安详,仿佛沉在?一场空谷清梦中。 印葵则在?法阵边添补更?换灵石,此治疗阵的耗损巨大,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云明宗的医修来换下灵力耗尽的熄灭的灵石,但印葵留在?这里,云明宗的人见他如此,便把这件事交给?了他,有?事做总好过他在?那儿傻呆着发愣。 灵石明明灭灭,印葵听见脚步声回头,见是他们三人,眸子一颤,竟屈膝要拜,被陌尘衣的灵力化风托住。 他知道这法阵要耗损多少灵石,而比起灵石,更?难的是绘制,这是吊命的机会。 印葵自己从?前就学?医,他知道机会意味着什么,云明宗良善,但他们毕竟素不相?识,而这样毫不在?乎损耗,多少也因发现他们的时候,耿子规和印葵身上有?秋眠的灵屏。 他像是在?短短几?日内成熟了太多,再没有?南星医馆中那少年人的活泛桀骜。这是太过痛苦的成长,他哑声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印葵身无长物,日后愿任凭驱使,做牛做马……” 陌尘衣的灵力将印葵托起,秋眠在?陌尘衣怀中换了个姿势,拉了拉他垂下的一缕鬓发,道:“我想看看耿大夫。” 陌尘衣便走上去来到玉台边,他伸出?手,陌尘衣自然地握住他的手腕,秋眠一怔,侧目看去,陌尘衣在?他耳边轻声道:“系统307,为?眠眠服务。” 秋眠只觉耳廓烧的厉害,吸了口气?重新镇静,一根细长的因果琴弦蜿蜒而出?,绕在?印葵与耿子规之间。 第99章 新书剧情早就崩到十万八千里外,既然耿子规以?命来抵了新书的主角,又有?配角光环,他们二人的因果应当急剧增强,或许会有?牵连的机缘启示存在?。 叮咚因果入耳,与之携来的,是有?关耿子规的心音。 第48章 子规 因果如流水涌入,有关主角印葵与耿子规原本的因果,也在此间剧情大乱的当下,有了可以追寻的蛛丝马迹。 主角光环的所有者,大抵出生命格奇异,印葵乃丹月山山灵与穿书局惊鸿道员工结合所诞,体内灵力本就有异于寻常修者。 丹月山灵为?天地至纯之造化,于清净自然中孕育出的山灵可与造化法则的本源产生共鸣。 而?穿书局员工在签定入职合同时,便相当于与那三大古老的天道定下字约,许多工作保障也皆来自于三大天道的灵力。 他们若在中途想要辞职归隐某境界,穿书局一般建议是等所有辞职流程走完了,再让他们安安心心回家去蜜里调油创造生命。 不然如果天道?灵力未去尽,他们半中间生的孩子也要在穿书局那?儿做登记。 这个过程比较麻烦,由?于此灵力在身,日后也搞不好子女承父母业,这就挺令人郁闷了。 印葵的穿书局的爹恐怕也这么想过,但他没想到山灵孕育后代并不和人族一样,就连叶疏也是在双方交战后,才在丹月山的山丹中发?现?了一个孩子的灵息的存在。 彼时天地皆沦陷于篡改者之手,很难想象山灵那?时的心情。 如此乱世,那?真正的太仪界又被封锁,穿书局的灵力也就还在印葵身上,于此天地因果及灵气大变时,才择了他为?主角。 丹月山被邪气笼罩,陌尘衣在深渊下找到了那?颗山丹,按叶疏的留言借其?冲破了围山的法阵,一并将半山腰的百姓送出。 那?些百姓不想回丹月城,被白蓁让人送回了血厄宫,这个后续陌尘衣没有跟进。但已知的便是丹月山如今虽还未塌,可山中灵气尽散,印葵也在那?一瞬有所感应,体内灵力骤然沸腾,被冲的晕厥过去。 有关叶山灵之事,陌尘衣先前在此地养伤时,也与印葵说?明了。 秋眠在接受培训的阶段,也读了许多从前不同境界书册的剧情,不同类型的书会有截然不同的走向,印葵身世在其?中不算最惨,却也不是幸运。 至于耿子规,他的光环其?实并不指向印葵,而?是花冬。 他是花冬的一条暗线,原书中花冬在入晏氏临门一脚前,被耿子规的师尊收养,教与她医术与杀人之法。 耿子规师从鬼医,在门派崩解后,不惜重伤携花冬远走,重新悉心教导,总算把冰冷冷的花冬养出了些活气。 后来她去往栀州丹月山找给耿子规治病的药草,由?此与找寻身世的印葵照面,而?鬼医的门派在修真界的名声并不见好,这是日后花冬剧情的伏笔。 可是由?于穿书者从中作梗,命轨发?生大面积的错落。 晏氏因听信薛倾明之言,建立纸人转灾的法阵,把灵力纯然敏锐的大医修们驱逐出去,其?中就包括耿子规的门派。 后此门派陷入内斗,耿子规大隐隐于竹州,被塞了个小娃娃,他的那?些年都在养印葵,根本没有机会走动。 天知道?山灵的孩子有多奇怪! 头?天夜里叶疏抱来的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第二天他困的迷糊时打开襁褓一瞧,居然就只有一颗种子了。 见多识广的耿大夫默默了一阵,把养在阳台的一株剧毒草药给拔了,将印葵种了进去。 又想了想,松了松土还浇了点水。 谁知这一种就是好些年,若非叶疏的灵核残片还不时有灵力回音,耿子规简直以为?他把好友的崽儿给养完蛋了。 秋眠听明了二人的牵连。 耿子规光环内的因果已经?耗尽了,他本就是个辅助类的配角,其?功能与秋眠当年的那?个光环大同小异,是个推剧情任务的作用,远没有那?么大的气运去为?主角挡伤。 此次用秋眠留下的花枝承下那?代价,他虽不至于当场魂飞魄散,却已近乎交代出了一条命,而?今靠法阵吊着口?气,是醒来还是终究死去,何?年何?月能醒,却是不知了。 但既此“因”在有情中,秋眠赌他不会结出无情的“果”。 他将弦往印葵的反向蜿蜒去。 印葵愣了愣,伸手用指尖碰了碰那?长弦。 刹那?,关于耿子规心音,在此人已再也不能开口?的时刻,传递入了印葵心中。 他心音的初始,是南星医馆。 医馆的后院原是萧索,这地方是耿子规早年给自?己置办的退路。 旁人的医馆后草木葳蕤,他一片黄土,连石板也没铺,倒不是疏懒,而?是他的草药大多都养在暗室,随便拎出来一株都是发?黑发?紫发?红,一瞧便不是正经?草。 坐在光秃秃花木架下的大夫曾有过这样的经?历,还是矮墩墩一个的印葵,拿了株剧毒的草药在手中玩耍,还说?那?草在和他聊天。 从此以后,耿大夫便在院子里开始养藤萝和甘草了。 耿子规是一个聪明人,他从小生长的门派亦正亦邪,救人也杀人,最喜搅弄时局,他那?鬼医师尊更?是无所忌惮,门下弟子没有一个蠢蛋,因为?蠢蛋都去喂了蛊虫做了药下泥。 第100章 即便离了那?门派,这般多年养成的性子如何?能改,耿子规心中是担忧的,而?哪怕孩子终究会离开家,他也想给印葵留一个正道?良医的形象,而?非一个不择手段的邪医。 这般顾虑之下,倒是不知怎的,让这孩子以为?自?己单纯还不能打。 其?实他修为?不低,且多行?诡道?,以纯然灵力运载的针上淬了剧毒,甚至能直接杀伤修士魂魄,这也是为?何?他能和那?薛倾明打那?么久的缘故。 能用长针轻松取人性命的大夫,却不敢面对印葵的那?一双眼睛。 大抵是山灵之子,印葵虽灵力不稳,但气息很清爽,便也会对医修纯净的灵力有极大的依恋。 还是种子刚发?芽时,他的叶子就喜欢往他手上蹭,后来有了人形,更?是要抱要亲。 小时候便罢了,身量都抽条上来还会突然从后头?搂他的腰,这就令耿子规招架不住。 他心性凉薄,可这热切的少?年人仿佛一团火,蛮不讲理地闯了进来,毫不客气地留下一片明亮的焰色,让他惶恐不安,有了不应当有的眷恋和习惯。 体质缘故,印葵长得比寻常孩子要慢太多,可再慢再慢,也终会到少?年的年岁。 他个子窜的很高,手脚和肩膀还未长开长阔,高高瘦瘦的俊朗少?年,灵力也纯然,街坊邻居皆赞不绝口?,试探着他们家这位长辈的口?风,问可有婚约,问可有心上人。 耿子规在庭中坐了许久,木然地在捣药,敏锐如他,或多或少?该看出印葵的心思?,可他是他的长辈,受其?父所托照顾他长大,更?有一个不可言说?的出身。 他那?鬼医师尊在太仪十州内仇家不计其?数,既为?其?弟子,又如何?能说?撇清干系就撇清。 少?年人知慕少?艾,分不清孺慕与情爱,耿子规垂目凝着那?药泥,去井中打了盆水,洗净面部,清澈的灵泉映出他的容貌。 他又迥自?看了一会儿,只觉连寻常水灵根的修士也不及,只是徒有一张骗人的好说?话的温和的脸,再加上性子也无趣,修为?也不高,会的皆是些见不了光的东西,于此地了结余生就已是不错,还去妄想什么呢。 可他又会想到印葵的眼睛。 含着无尽的火焰与难以掩饰的倾慕,仿佛要把他这株毒草焚成灰烬。 耿子规逃避的方式也简单,扮个老头?子断了印葵所有的绮念,少?年被气的不轻,可又拿他没有办法。 他便想这样稀里糊涂地混过去,等到小印葵明白过来,自?然就好了,日后青年去外闯荡,至少?还能回来看看他的老师父。 耿子规甚至梦到过已长的丰神俊朗的印葵,带回来一位姑娘,一对璧人站在他面前,向他递那?婚帖,转眼又有了孩子,竟还是颗种子。 老师父便掏出新的盆想给埋进去,可一回头?,挽起发?髻的女子已牵着个和印葵小时候一般无二的娃娃,小娃一蹦一跳地扑住他的腿,叫他“子规爷爷”。 这一句简直让耿子规头?晕目眩,仿佛真的老态龙钟,苟延残喘,他竟骤然惊醒过来。 庭中传来哗哗的水声,推窗望去,印葵不知为?何?半夜冲凉,赤着上半身,打了桶井水从头?到脚往下冲。 水珠挂在肌理分明的胸膛上,月色一晃,照出他泛红的眼角,有万分的委屈和未尽的情|欲。 “砰”一声,窗子重重闭上,耿子规以手抵心,深深埋下头?去。 在与薛倾明对上时,耿子规心中并无多少?意外,只是未想到找上门的人目标是印葵而?非自?己。 但他早已有最坏的打算,在那?会弹琴的修士来了后,他更?觉印葵以后的路有八方,总不可能一直留在这小小的医馆。 他做好了分别的准备,却不想来的这般早,这般快。 如果可以,耿子规其?实想问一问弹琴的修士,那?花枝,可否再赊他一个愿望。 他希望小葵可以一生喜乐,若真的天命所归,前路真的难走,他也想印葵能在绝境中化险为?夷,在困顿中得以有人相伴。 薛倾明下手从不留情,耿子规浑身的血快要被放尽,他躺在倾盆大雨里,听见少?年的哀求和哭泣。 按住他原先的设想,他应该训印葵几句男儿有泪不轻弹,生死有命,自?己向来看得开,作为?他的弟子,也合该看开些,少?了一个谁也都没有大不了。 可在真正灵魄将散的刹那?,他却只是想摸一摸少?年的脸,说?:烟花没有去一同看,真是可惜啊…… 心音淡去,余下空寂。 “混蛋……”印葵跌坐在地,攥着那?一段弦,泪水滂沱,道?:“耿子规,你混蛋!” 秋眠默默许久,道?:“你的命格你也已知晓,不过如今情形有变,你若愿意,我们可依照特殊附加条例,按照‘辅助优先’的原则,将你按主角的常规模式来练,不过如果不愿意,其?实也……” 新书的剧情已经?完全?走偏了,耿子规的因果这唯一的一线因果牵在了印葵身上,也不过发?丝般细。 印葵愿承这主角天命也未必会有好结果,不愿承也兴许不会更?坏。 但双目赤红的少?年人抬起头?,对修士们道?:“我愿。” 第49章 辅助 同位面三境界曾一并陷入灾祸,为?此,穿书局在另两境界脱困后,在独立任务的基础上,制定了?特殊附加条例。 第101章 必要时刻,可按“辅助优先”的原则,建立额外任务点?。 所谓优先?辅助,便是假如境界与穿书局失去联系,任务员不得不独立在被封锁的境界中继续任务进度时,可以在不干涉大因?果的前提下,对主角开展“常规训练”。 此方案可令主角能够免于非正常剧情影响下的性命威胁,又能在日后处理异变剧情时,有应对的能力和素养。 这个项目的企划,是由太微和太徽两境界牵头,与穿书局中负责配角任务的惊鸿道?部门合作完成。 之所以选这个部门,正是因?为?他们?摸鱼成风的部门习惯能让员工在任务中最大程度上避免因?果牵连,正也合了?项目的初衷。 以及他们?经常性做剧情配角的协助任务。在配角中,就往往会有一类特别的存在。 他们?是路上神神叨叨的道?长,是深山老林中的白胡子先?生,也会藏在戒指中的高人。 总之,形态不定,但皆可在考验过主角心性后,成为?全书中的最强辅助。 眼下《迷仙》之后的这本书,已?彻彻底底跑了?偏,完全符合原则执行的条件。 放眼如今这个虚拟基座下的太仪界,至少有三个穿书者的邪气法阵,因?果散乱,灵气却已?复苏,主角们?根本没有机会去触发剧情点?。 为?此陌尘衣与秋眠决定利用额外任务点?,模拟创设二位主角的剧情节点?。 理论听起来十分枯燥,但不论是花冬还是印葵,在了?解后皆心中一震。 这无疑是一个大机缘,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模拟剧情也不会轻轻松松即可渡过,仅靠主角光环的气运,又如何能应对来日的危机。 陌尘衣恢复了?往日记忆,也自然能够去操作模拟平台的构建,但他已?经与穿书局彻底断了?联系,身上仅自己的天道?神格的零星的碎片,要借用穿书局的来设计编程,便是要靠秋眠那儿的临时员工程序了?。 不过这还是一个企划,真正要实行,还是要等去到“风楼”再说。 云明宗对于秋眠而言是一个解不开?的心结,他夜夜惊梦,即便是白日,哪怕是在陌尘衣的怀中,稍有风吹草动,便会灵息紧绷。 就算是困意再度袭来,他也不想?再睡,极度敏感多疑,捕风捉影般躲避在云明的阴影中。 见过印葵后,陌尘衣也带他去到几处旧地,譬如药田,桃花林的后山,但即便是靠近也会引出不适。 秋眠愈发沉默,内心如入锅烹熬。 生灵最擅自欺,他骗自己该开?解该坦然,临了?却还是会胆怯和后退。 这无疑会给?双方带来痛苦,尤其是他的师兄师姐,几度想?要靠近却又退避。 陌尘衣便决定,不再继续留在云明宗,而是将徒弟抱回自己的地盘。 横刀追来的白蓁表示:“凭什么是去你地盘!” 陌尘衣知她对眠眠的关心,但去血厄宫大抵也是不好受。 于是他高深莫测地对白蓁说了?一段话,其神态颇有昔日鹤仪君的稳重,白蓁听后思索一阵,觉得有理。 血厄宫如今就在风楼的后方结界中,两者来去步行要半个时辰,御云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儿,总比她如今在云明宗这般不方便,便也应下。 不过后来才晓得这是中了?这狡猾楼主的计,眠眠一入风楼他便宝贝的和什么似的,她想?偷偷把?人摸走都没这个机会。 做下这个决定时,秋眠心中愧疚愈多,苦笑自己除了?给?人造成麻烦也并?无他用,但这确实是目前比较稳妥的方法,一切合该以对付薛倾明为?先?,他不该因?自己的情绪让任务搁置。 他回到了?云明宗,却又败退般离去,这个告别他默了?许久。 末了?提笔,给?师兄师姐各自留了?一封信。 他们?也各自写了?一封回信,皆提到一句话,问可否来日去风楼看他。 季南月还在后面画了?个小人流汗的表情,大意是师尊现在真的是放飞自我了?,如果小师弟你不答应的话,我们?就算到了?风楼下,估计也是在风楼门前的那片地上种种地的功夫,压根就进不去。 秋眠深深地攥着?那信纸,手抖得几乎写不了?字,让陌尘衣给?他代笔,写了?个“好”。 花冬正在收拾东西,印葵则在与耿子规作别,秋眠也无甚东西要收,这屋子里的东西他一件也不想?带走。 这是过去的那个孩子的喜爱,他知云明将其复原的不易,那不如便将其原封不动地保留。 陌尘衣将窗放下,给?秋眠披上了?外袍,道?:“眠眠,要出发了?。” 秋眠一怔,冬日的脚步近了?,他如今体虚气弱,困的不行,慢吞吞地回过头,似乎反应了?一阵这话,轻轻颔首,又忽然对陌尘衣道?:“师尊,和我讲些道?理吧。” 他想?让陌尘衣严厉地批评自己,用那些过去最不耐烦的大道?理,将他规正到足够端正的道?路上。 但陌尘衣从?身后抬手,遮住他的眼睛。 秋眠眼睫颤抖,听见陌尘衣在耳边道?:“眠眠,有时候,我们?未必要站在那些道?理之上去行事。” 他徐徐说着?,如讲习课上那握卷的仙君,可内容又是这么不讲道?理:“比如在我这里,或者在来日的血厄宫、云明宗,就像从?前我说的一样,你想?要什么呢,眠眠?” 第102章 在晏宅时,陌尘衣说他可以任性一些,秋眠也曾试过,但他迈出一步后,再遇事便会往后退。 他早已?失去了?这个能力,放肆地索取爱,坦荡地付出爱,皆是如履薄冰,他厌恶着?自己对人无法信任,总觉今日之喜,来日必偿。 当?师尊问他风楼的卧房想?要怎样的布置风格时,秋眠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不敢说,心中总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再好的东西总也是要被毁掉。 或许以往种种,他认为?或许他是索求太多,人不能太过贪心。所以当?陌尘衣说那便按他想?要的风格来装潢时,秋眠着?实松了?口气。 离开?云明宗的那夜,白蓁早就准备好了?,早早等在灵屏出口处,狐狸窝在她袖子里,与黑衣形成鲜明的对照。 为?此白蓁有些郁闷,她对晏司焰可以冷着?脸教训,但对毛茸茸的小狐狸实在没有招架之力,尤其是晏狐狸手感好的不行。 她知道?晏司焰的心思,这种年纪的少年人她在挽仙楼中见过不知多少,确实是一腔火热,可是又有多少可以长久。 她是闻名太仪界的如珠娘子,这并?非什么美名,少年人经不住一时的爱慕浇心,来日必将后悔。 不过也便就是这一会儿的相?处了?,虽如今血厄宫隶属于风楼,可当?初条款写的清楚,白蓁是自己去风楼当?管事,血厄宫可为?风楼所用,却也要受风楼庇护,回去后白蓁决定把?这晏司焰扔到风楼去历练,从?此后井水不犯河水。 狐狸窝在她袖中不知在想?些什么,缩成一团脑袋垫在爪子上,尾巴也卷住身子,似乎有些委屈和无奈。 花冬打?算把?借云明宗的医书还了?,但负责书阁的长老说不用,季南月还过来再送了?她一箱子的书,说都是当?年自己看过的,还留有笔记,她若不介意便可以全部拿走。 为?此花冬十分过意不去,但季南月拍拍她的肩膀:说来日你学成,我们?还可以交流心得,何乐而不为?。 又讲起自己当?年,如何不曾迷茫过,但那时师尊对她说,哪一道?不可为?,难道?用法器的修士不可以是个医修吗,何必将自己框在一个方框中。 而印葵与昏迷中的耿子规好好道?了?个别,他再一次把?熄灭的灵石换下,将治疗法阵重新?笼罩在一片清澈的蓝光中,与负责的长老们?交接,长老们?阻止了?他的叩拜,他便敛袖对几人长鞠而下。 花冬问过他,今时今日心中是何感想?。 他如实相?告,道?:“报仇。” 花冬便拍拍他的肩膀,又问:“报仇之后呢?” 印葵道?:“开?个医馆。” 复又怅然地笑了?笑,“也许哪天他醒了?,便也让他大开?眼界,我不是以前那个毛头小子了?,我也可以……让他觉得安全和依靠。” 耿子规究竟能不能醒,谁也说不到,这样的等待很大可能没有结果。 但花冬再理解不过他的想?法,这样活有时未必是坏,印葵是聪明人,他知晓该如何去做。 陌前辈说,他们?当?前的心性,还没有到足够坚定去走这条路的时候,而“辅助”训练的秘境内必然危机重重,亦会有心魔幻术。 他与他们?二人长谈,二人听罢,却也不想?退。 两人已?各自拿到了?训练计划,针对灵根体质先?单独练,来日还要弄个组合技出来,毕竟如果主角光环所有者配合,灵气及气运皆会有加持。 他们?两个私下里一商量,还起了?个组合名,就叫“打?爆假天道?”。 白蓁听后,发现简称居然可以叫“打?假”。 陌尘衣的小秘境搭的很快,二人在风楼简单收拾了?下便各自出发。 迈入秘境前,花冬举起手,对印葵道?:“来,为?了?你的心上人,为?了?我的剑和书,也为?了?我们?自己和太仪与我们?一般的生灵。” 少女莞尔一笑,说出来近来的体会:“这是个大事,咱们?要敢回头看,也敢向前看,更要看当?下,我亦有恨在心,但恨不乱我。” 耿子规想?起当?日他们?三人来到医馆,花冬甚至连入道?也未入,只当?她是修士们?随行救下的姑娘,可相?处下来,说起过去,才知她心性之强。 印葵重重点?了?头,亦伸出手与之击掌。 双方击掌为?誓,“啪”一声,清脆又响亮。 第50章 死生 风楼的主楼位于柏州之野,南不南北不北,既吃米饭又吃面?条。 秋眠捧了?碗面?条,开始了新地方的一顿晚饭。 几个时辰前,陌尘衣一路把他抱到了风楼,各地的分?楼主竟已齐聚。 这昔日的刺客组织如今格外像甚么上市公司,以情报为主,但各地有各地的主要?产业。 据陌尘衣介绍,有个州的产业居然是餐饮,业务之广让秋眠也为之惊讶。 郊野灵屏笼罩了?风楼地界,虽仍以“楼”为名,但也仅有核心的建筑是高楼形状,其?他布局倒像是个小镇。 毕竟员工们也要?解决吃餐用度问题,不能像从前一样睡桥洞,通过审核的退休老杀手?们没去处,手?痒了?去当厨子,也不能让他们和以往一般在厨房的房梁上打盹。 秋眠初入风楼,便侧了?脸在陌尘衣胸前,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样貌。 第103章 之前他无所?谓被人认出来,只因一个人没什么牵连,现下陌尘衣这样明目张胆抱他回来,即便心知基本不会有人见过他的样子,却还是会想回避。 谁知陌尘衣竟当场宣布道:“这是我弟子,亦是我道侣。” 然后秋眠就被那震天的欢呼给惊到了?。 白蓁抱了?臂在一旁呵呵一笑,“风楼法则,员工脱单,请客放假涨薪,老板脱单,请大客,放大假,涨大薪。” 秋眠:“……” 好吧,真?的是奇奇怪怪的法则。 当然楼中人也有长期从事情报工作的成员,他们对这个弟子的身份或多或少有所?猜测。 可血厄宫在风楼人眼中已不复昔日?的恶名,而是同?事和邻居的关系,加之他们调查途中遇上的法则阻碍,更是令他们了?解到其?中或有隐情。 再?者说了?,过去风楼的名声也是很糟糕,如今回转后改了?风格,仍众说纷纭,倒是与?血厄宫有同?病相怜的意味。 他们喊秋眠“楼君”,把小蛇喊得尾巴尖也卷了?起来。 其?中一个分?楼主精通苗地术法,房里一堆蝎子毒蛇,见那尾巴立即捧心大呼绝绝子,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忍住不去摸摸。 又想起月前楼主传飞鸽来问自己蛇类护养指南,以及蛇妖类的双修功法,顿时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来。 秋眠体力不足以支持他见太多人,陌尘衣宣布之后,便要?抱他去卧房。 白蓁简直眼角抽抽,却奈何?在眠眠脸上确实见到了?久违的放松的神情,便摆摆手?道:“散了?散了?,人家师徒要?回房腻歪哦。” 在一片哄笑中,秋眠只觉耳朵那儿的滚烫,一路烧到了?心底。 风楼楼主的卧房就在主楼内,每一层都做了?灵屏的加固和平台延展,走出去压根不知道这是在第几层,其?设计之科幻,让秋眠忽然有种拜访穿书局分?局的既视感。 等到了?卧房所?在层,又想到陌尘衣说过是按照他自己的喜好来布置,秋眠还挺好奇师尊究竟喜欢怎样的布置风格。 想以前在云明宗,宗主峰那真?的是一派清心寡欲,除了?山后的一片桃花林,不知道还以为是佛门清修之地。 好奇这种感觉太稀罕了?,秋眠自己也觉得陌生。他的尾巴尖落在陌尘衣的背上,正一下一下地摩挲和翻卷。 门一开,秋眠顿时被那满地的抱枕和超级大床给震住。 陌尘衣还怪不好意思,眨眨眼道:“嗯……我觉得工作之余应该要?有随时可以躺倒的卧房,夏日?时会铺上竹席子,这天气冷了?,所?以……” 秋眠的尾巴随意拎起一个十分?滚圆的胖胖蛇抱枕,而那厚重?的地毯确实也可以替代当床。 所?以师尊所?喜爱的卧房风格,其?实就是要?蓬松柔软,以及全?是床? 大抵是要?给他展示一下自己精心的布置,陌尘衣走到窗边,把秋眠放在一堆荞麦枕上,推开窗去。 一片烟霞映入眼帘,绚丽缤纷。 陌尘衣是喜爱桃花的,亦或者说,他喜爱于花色可大片涂抹的花木,例如枫或凤凰木,那云烟会让一天的劳累一扫而空。 而在那桃花木下,有一架秋千。 陌尘衣拍拍秋眠的肩,起身几步跑到外头?。 他居然自己坐在那秋千上。 并且还荡了?起来! 秋眠怔怔看着,陌尘衣在院中朝他道:“眠眠,这个是我做的,如何??” 谁说天道不喜这些,这不是秋眠自诩贪心的愿望,不是迁就或刻意,而是会让彼此欢喜之物。 双手?撑在了?窗台,秋眠借住尾巴的力量跃了?出去,陌尘衣张开灵力化风,托住了?他。 水灵根温润的灵息令秋眠四肢百骸皆觉舒服,天道上善若水,这是共性的一面?,可眼前的陌尘衣却没有丝毫的伪装。 他是新生的天道,曾尽职尽责地核算因果滋养生灵,可在来到太仪界后,心中却又那么多的喜欢。 最喜欢的一个,当然还是怀中的这条小蛇。 如何?做一个好师尊,如何?当仙阁之首,如何?去当一个合格的生灵……陌尘衣会用那严格地近乎死板的思维去制定。 要?认真?工作查明因果错误,要?努力养徒弟照顾宗门,还要?处理大大小小的事宜,不敢有怠慢和松懈。 他可以是一个优秀的天道。 却也可以是一个不合格的天道。 陌尘衣的风球飘到秋千前,陌尘衣张开手?臂接住了?他,秋千又在微微摇晃。 秋眠的鼻尖是松木和落叶的味道。 他想,只是现在,祂不再?是天道了?。 “师尊。”秋眠面?对面?与?陌尘衣抱着,桃花零落,落叶也铺成了?柔软的厚厚几层。 他靠在他耳边,似乎鼓起勇气,低声说:“……随时可以躺下的屋子,弟子也喜欢。” 陌尘衣顺着他的背,低低的嗓音卷着气息和花瓣落在秋眠耳边,他笑道:“这是我在穿书局的时候,便想做的事情了?。” 这是他第一次讲有关自己的过去,仿佛睡前的故事,“每万年?,穿书局会让天道们过去开会,我们便会住在穿书局给员工的小区里,我见过各部员工们去装修他们的房子,用什么风格,买什么家具,按自己与?爱人的喜好去一点点完成,还要?一起下厨,一起出门上班。” 第104章 秋眠被他弄得耳根发痒,点点头?道:“嗯,后来呢?” “后来我去问了?天道能不能申请房产,却得知连第一道审核都通不过,再?后来,也就慢慢忘记了?这件事,可我以为的忘记,其?实并没有。” 他吹了?吹秋眠耳边的碎发,道:“你一回来,我还是会想,眠眠要?再?把你喜欢的添进来,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便像是一个家。 秋眠的喉头?有些哽,可他之所?以不提要?求,一来害怕失去,二来他其?实并不想在师尊生活中留下太多的痕迹。 如此长情的师尊,若是把他留下,再?见那些旧日?的物件,只是徒添伤怀,而陌尘衣失了?忆也能发疯似的满太仪乱转找徒弟,真?有那日?,他又会如何?? 秋眠想给师尊世上所?有的好,奈何?力不从心,但他还是想让这孤独的天道体会人世的温情,任何?的不好都不要?沾上师尊的衣袂。 他更不想陌尘衣追到最后,光是想一想,就心痛欲裂。明明知道被留下的痛苦,可是又觉情况不同?,纠结其?中,只清晰地知道,了?结意味着了?断所?有的因果与?可能。 那时的秋眠没有以后,可师尊还有。 而陌尘衣似乎明透了?他的想法,衣衫交叠,在半空轻轻地荡,他说:“眠眠的身体,我想了?几个方法。” 秋眠的心重?重?一沉。 这个沉寂的话题,终是要?放在明面?上谈。 不必言说,秋眠也知这几个方案的内容。他体内三种力量维持着短暂平衡,可想要?长久,却也必然要?打破这个平衡。 优先级也非常明显,依次是等境界破开,最由的便是去穿书局做治疗,让三大天道的灵力占据主导,二是用太古银花阵封印或尝试强冲邪气,以清气净化,第三则大抵是可以赌用傀儡术修炼诸天闻我,再?次利用浊气。 可三个方案皆困难重?重?。 时间也许来不及,风险也高的可怕。 陌尘衣将?所?有的思量放在秋眠面?前,其?中却不包括第三种,那是太痛苦的法子,也不能维系多久。 剩下的两种也希望渺茫。 秋眠默了?默,道:“那如果……” “嘘。”陌尘衣按住他的嘴唇,仿佛不想让不详之语出自他口,可又说:“肉身的灭去、魂魄的离散、记忆的消退,我们这样定义?离开,眠眠,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也没有离开我。” 他是比秋眠更成熟的长者,需要?引导他如何?对待生死这一件大事,他从来没有放弃,哪怕痛苦,他也会为人师表。 陌尘衣没有点透,但他分?明在说:假如真?的不得不到了?那个时刻,虽然很想,但不必担忧于我,若万不得已你要?放下一切,那么在走出时间之后,也会有人永远记住你。 哪怕留下的人注定苦楚,他也甘之如饴。 秋眠听懂了?,埋下头?又慢慢环住他的脖子,许久没有说话。 半晌,他闷闷地说:“师尊,我们……” 秋千,桃花,恨不得骨血相容的心情。 秋眠觉得此时此刻,真?的再?合适不过了?。 他想说,我们做吧,你来要?我吧,要?留下足够多的愉快的回忆,像这落不尽的桃花。 但鉴于清心咒的前车之鉴,秋眠决定不打招呼,而就在他要?化出腿时,陌尘衣忽然对他道:“饿了?吗?” 秋眠:“……” 我不信你没感觉到我要?说什么。 “嗯。”秋眠颔首,说:“饿,想要?……” “你”这个音还没出口,陌尘衣豁然站起。 半个时辰后。 秋眠与?面?前的一个大海碗面?面?相觑。 面?条是师尊坚持要?展示厨艺做的,冒热气的一大碗,比秋眠的脸蛋还要?大许多。 碗中面?条码的整整齐齐,汤里还有肉沫,另窝了?两个水煮鸡蛋,再?撒一些点缀的小葱碎,单论卖相还挺美观。 不过秋眠简直只有“……”表达心情。 明明在志怪妖物的书中,那个动词可以有很多理解的。 敲啊!厨房比徒弟吸引力要?大吗? 在师尊满眼期待,秋眠便用筷子夹了?,吃了?一口,然后,向碗里加了?几勺醋,又加了?几勺盐。 默了?默,他想,其?实还想回炉重?煮一下。 师尊,你的理想是好的。 有共同?的房子,共同?的喜好。 以及……共同?的厨房。 不然你一个人下厨,徒弟我会很担忧的啊! 第51章 方案 秋眠在风楼住下,整日里窝在房中,也无出门逛的兴致。 偌大的卧房,软乎乎一踩就是一个坑,却又不会?软的没着落,有靠有躺,实在是太过舒适蓬松。 他浑身没骨头一般,拖着尾巴在其中游来游去,随手扯来一个抱枕便能倒头睡过去。 凛冬已快要席卷太仪十州,从窗台望去,郊野的头一场雪已?落下,是一片皑皑的洁白。 这房间内没有配套的桌案,陌尘衣坚定地认为在该休息的地方?,就不要有一丝一毫的有关工作的痕迹。设了桌案就仿佛意味要随时居家办公,除非天塌了,他根本不想在休息时还要工作,这实在是没有道?理?。 第105章 不过而今他们二人皆算作失联人员,可?该进行的计划一样不能少。 天真要塌,于是还是只能居家办公。 太仪界的存亡虽不至于像是另两界一般箭在弦上,可?再也没有比他们这个境界更坏的结果。 他们没有那么多的备选方?案,无外乎生死?二选。 秋眠躺在高高一堆抱枕中,与?陌尘衣手扣着手,在浏览商城面板。 有了因果灵屏的前例,陌尘衣通过秋眠的权限也可?共享穿书局天光系统,在经过身份核验后,他作为系统307的一部分权限也在逐渐恢复,虽然恢复的都?是些不怎么有大用的版块,却也比没有要强。 一张太仪十州的版图在银蓝色的光板上浮现,秋眠的尾巴点了点其中四州,便亮起了朱红色的光点,他道?:“基本可?以确定,当年薛倾明设置的供养邪气法?阵,在这四个地方?还有残余,分别是晏氏所在的竹州,丹月山所在的栀州,云明宗所在的芷州,以及望川星海围绕的桃州。” 在薛倾明2.0企图再度夺舍主角光环时,这四处皆有邪气的回响。 当年薛倾明的阵法?绝非这四地,他要利用光环荣登太仪天道?之位,需要太仪百姓的执念供奉,以及足够的灵力与?浊气的支撑。 太仪彼时灵气并不充盈,他便妄图以邪气为辅,但被秋眠重重阻挠。 等到剧情结局的大时间点上,他依然没有万全的把握,就打算在云明宗内强行成为天道?,可?惜被血厄宫围山所拦,又让秋眠手握夺主剑,豁命给一剑杀了。 翻书计划终究是成功了大半,秋眠没有赢的彻底,却也没有输。 眼下这个局面,于双方?而言皆有所利弊。 太仪界仍处于封锁状态,穿书局与?任务员无法?联络上,但相?对,那个高高在上的篡改者天道?——薛倾明的父君也无法?降临于此。 甚至因太仪法?则随灵气而得以复原,他们究竟能保留多少的联系也不得而知,但想必也不会?太多。 为了留有翻盘的余地,薛倾明所带来的异界法?则令血厄宫成为了一个言辞上的禁忌,他定不希望太仪界的生灵团结一致对付自己,可?若他真的足有控制太仪的力量,又怎么会?让面板被复原。 当然,陌尘衣正在修已?融入天光系统的山灵叶疏的机械体?,而薛倾明想必也不会?有其他的去处,唯有桃州可?作为他的据点。 “他夺光环不成,师尊说当日蓉夫人将?季晚的躯壳用道?具传送了出去,那么他必会?用那季晚的躯壳,可?躯壳融合也要时间,目前他在养精蓄锐,可?也知时间有限。”秋眠道?出这个昭然的结论:“桃州下方?,有他逆风翻盘的后手。” 他在桃州上画了个圈,“此州地理?位置特殊,四面环海,乃是一个孤岛,且岛上多为妖居,与?世隔绝,仅在每年开春会?有游学和商路通行。” 桃州在太仪界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州,薛倾明1.0之所以没有选择这个地方?作为据点,一大原因就是妖族隐居日久,《迷仙》根本没有任何剧情点关系到这个州,因果太弱,至多只有一句介绍。 二来便是这州容易被围困,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防护措施,很容易就被一锅端了。 陌尘衣放大了桃州的地形,道?:“如果他要借住此地来逆风翻盘,必定会?借住邪气和道?具,但目前我测出他可?使用的道?具级别只有穿书局对等的b级,不论他的那个天道?父君又发明了多少厉害的东西,也难在此地使用。” “那么便是邪气。”秋眠在他怀里稍稍挪了挪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这个东西上可?成云雨消灭修士,下可?化为邪物腐蚀地脉,实在凶狠,太古银花的净化阵又不能在咱们这儿将?其斩草除根,该如何……” 他按了按太阳穴,困意又卷了上来,与?师尊共享系统频道?终究会?对灵力有所损耗,陌尘衣明天掐着时间点让他休息。 陌尘衣强行让秋眠收了灵力,把下巴搁在秋眠肩上,却也没有立即结束,而是自然处理?起收尾报告,道?:“今天先到这,另外三州的邪气和阵法?我已?遣人去拆了,蓉夫人知道?穿书者的前因后果后,经不住刺激还未苏醒,不过她恐怕知道?的也不多,但如果真的要在桃州搞大事,那么很可?能便是不是针对太仪,而是就那个天道?展开。” 这薛倾明2.0没有一代聪明,他显然更加急功近利,但又实力不够,接下来他的目标一定还是夺取主角光环,将?境界的气运集中到自己这里,所有的一切皆会?顺利太多,他也会?继续想要杀穿书局员工,因为他们是他计划的最?大的阻力。 但最?关键的问题他始终解决不了,他的处境和秋眠的伤病一样,陷入了四面的堵塞,花冬与?印葵已?经被陌尘衣用小秘境保护起来,薛倾明拿不到他们的光环,没有气运,他就不能游刃有余地在各个地方?布下阵法?,那么也同样不能成为天道?。 这个时候,那新?生的穿书者会?如何想? 他也许会?懊恼痛恨,可?更可?能会?想要求助。 昔日那篡改者化为的天道?也曾给一代许多的帮助,在这二代的心性?中,或许会?赌着口气再撑一段时间,却最?终也会?蠢蠢欲动地想要去联系父君。 那么他直接很可?能会?一边蛰伏在桃州,一边想办法?让其父君为之谋划。 第106章 太仪的封锁现今融合了不同的法?则力量,同时锁住了两批人,首先这是一个扩开通讯通道?的战役。 “师尊,恐怕我们需要先发制人了。”秋眠道?。 陌尘衣颔首,道?:“我会?继续修复山灵,其余三阵也在拆除中,薛倾明为拖延时间放出了邪物,斩杀也非几日可?以完成,花冬与?印葵的训练也才起步,此事需再从长计议。” 况且秋眠的身子也没有调养好,假如真的要攻打桃州,那么因果琴和夺主剑是必不可?少的武器,甚至他要同时观察整个太仪的因果情况,就算是有陌尘衣在,可?这武器的契约还是签在他这里,且连穿书局也无法?改签,最?终的使用还是要经由他手。 陌尘衣每日会?定时去修复山灵,叶疏完全融入在了天光系统内,他的自主意识是否还得以保留目前无法?探查,可?如果能将?其唤醒,那么也许他能通过内部系统后台去尝试联系穿书局。 眼见?今日时辰要到,秋眠也知自己的体?力不支,便向外歪靠在了枕头上,对陌尘衣道?:“师尊,去吧去吧,我再睡会?儿。” 陌尘衣在他额头蜻蜓点水般碰了碰,又问他晚上想吃什么,秋眠默默一会?儿,道?:“面条吧。” 越挫越勇的陌师尊最?近也和厨房杠上了,秋眠便也要每日欣赏一下他的菜品,大菜水平那叫个忽高忽低,极其的不稳定,只有他喜欢的面条倒是越做越好了。 陌尘衣离开后,秋眠再推演了一下当前已?知的因果,他的灵力恢复了一成左右,蛇尾倒是不着急幻化回去,反正他想做的陌师尊根本不配合,也不出门,要这腿也无甚大用,灵力低弱时终究是妖身要舒服些。 他趴在软垫子上,想等灵力恢复些,再试试过会?儿能不能把因果琴召出来练练,又翻了个身,再滚了几圈。 他觉得自己这个样子未免是太放肆,哪有这样肚皮朝天滚的蛇,瞥眼见?脑袋边上那个圆滚滚的胖蛇抱枕,盯了一会?儿,心道?不会?吧不会?吧,师尊热衷于厨艺,不会?是要把我养成这个样子吧? 秋眠把那个枕头扯了过来揉在怀里,想起师尊说要盖被子睡觉,他明明还没决定真的要睡,尾巴却已?经把床榻上的被子拉过来给自己搭上,于是迷迷糊糊便竟就睡了过去。 睡后仍会?做梦,但似乎没有从前那么激烈,醒来也不会?有头痛欲裂的感觉。 不过不知睡了多久,秋眠感知到了灵屏外细微的灵力波动,仿佛是有人垫着脚在小心翼翼地走?路。 这里是风楼,完全是陌尘衣的地盘,他也没什么不放心,随后又听见?白蓁压低声音说:“怂不怂啊你们?” 秋眠将?面朝门口的灵屏打开,道?:“蓁蓁,怎么了?” 然后他看见?门框下方?挨个冒出了三个小脑袋,竟是三个矮墩墩的小孩子。 秋眠一愣,正要把长尾往被子里遮遮。 却忽然听其中一个一声惊叹:“哇——尾巴!” 竟也化为了蛇尾,噗呲一下就想扑上去,被另两个年岁稍大些的拉住。那小蛇妖瘪了瘪嘴,只能合起袖像模像样行了一礼。 秋眠发现另两个孩子一个身有淡淡的魔族气息,一个则是存粹的凡人。 ……这是什么组合? 魔妖人一家亲? 白蓁叉了腰站在门外,对秋眠道?:“我处理?好血厄宫那边的事儿啦,另外这三个小家伙是……嗯,是血厄宫的新?生代,第三代,分别是柳姑娘和佘道?长家的,还有云阿婆家的。” 血厄宫中,曾收留过许多是因穿书者的布局导致因果断裂之人,这样的人多与?世间因果稀薄,流离失所,朝不保夕,渐渐被遗忘于世间。 秋眠会?顺路把捡回来,让他们在血厄宫中自给自足,整理?整理?情报,修习功法?,再种种地什么的。 这三个孩子秋眠从未见?过,可?从他们的眉眼上,又仿佛能想起旧日的故人。 “我带他们来测灵根。”白蓁无奈道?:“非要缠着我来拜访宫主你,这下见?到了,还……喂你们在干什么?” 秋眠猝然被他们抱了个满怀。 “宫主。”小蛇妖率先吧唧一口亲在他脸颊上,道?:“喜欢你呀。” 第52章 血厄 陌尘衣回来时,秋眠正用尾巴和那三个小崽儿玩。 其中两个?靠在他身?边,似乎在给他讲着什么?,另一个?则期待地睁大眼,等秋眠用尾巴缠住他的腰,举起来在空中呼呼地晃。 然后三人还轮值换岗,每个?人都要玩尾巴秋千的游戏。 陌尘衣倚在门?边,故意屈起手指敲了敲,笑道:“不带我一个?” “他们进来师尊知道?”秋眠托了下巴眯起眼,“师尊,你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话这样讲,调子却是软绵绵的,还有一些未散的笑意挂在眼角眉梢。 黄昏时刻的晚霞照入房中,将这柔软的卧房笼在一片朦胧的暖色中,些许的碎光落在少年?人长长的黑发上,也晕开在银白色的长尾鳞片间,如撒上一把金粉,亦或海面上金色的波涛。 “白副楼主只是提过一句,我可不知道。”陌尘衣歪头望向?一旁的白蓁。 后者忍了半天才忍住没?“略略略”这个?臭屁楼主,明?明?之前主楼这一层的灵屏那叫坚不可摧,怎么?今儿就开了个?口子。 第107章 她本想试上一试,还偷着乐怎么?就让自己溜了进来,现在想想这分明?就是陌尘衣算好了的。 白蓁拍拍袖子站起来,就想要去回去吸她养的一群小可爱,才能消除心里的火气。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或许是目前最为温和的方法。 血厄宫的人大多已知晓了宫主的回转。 当年?与?云明?宗一战,除了留守宫中的一部分,血厄宫几乎全?员参与?,他们谁也不知翻书计划是否能够成功,故去的生灵会在来日回转听起来也不甚靠谱。 可是那时候他们别无他法,皆已没?有再可失去之物,因穿书者导致的剧情异变,连锁反应出了一大批断绝因果,或是牵上无端因果的人。 本该在故土安居乐业,却被?迫颠沛流离,本该潜心修道,却落了个?邪气染身?。 无论是四州修士,还是六州的百姓,蝴蝶的翅膀一旦扇动,便无法停下。 而血厄宫的建立,其实也是个?巧合。 秋眠与?白蓁在挽仙楼里计划,起初并没?有想建立一个?门?派,毕竟他们的身?份在太仪并无便利,除了用强制的手段去征服,不可能有人会愿意追随。 若使用蛮力,来日遭到背叛更是徒添不必要的麻烦,再者就算初心真诚,到了后来也可能被?穿书者改变面板。 早年?穿书者还只是能调整非光环所有者的面板,等?到他掠夺了鹤仪君的光环成为主角后,甚至能影响配角。 云明?宗的前例,秋眠并不想再重复出现。但一次意外?,他们发现因果被?彻底打乱的人,竟也不可再被?薛倾明?调控。 他们不再被?计入因果之中,被?法则登记成了变异,假如天道还在,祂必然会发现部分生灵状态极为反常,明?明?有灵息也可借天道垂目看见,却又呈现查无此人的状态。 最初的血厄宫,从一个?修真宗门?开始。 此宗门?多为魔脉,大隐于山林,传承了一件秘宝,乃是原书《迷仙》中的关键道具,是锤炼主角灵气的存在,也是全?书中的大篇幅副本。 而薛倾明?在掠夺光环后,加紧了成为天道的进度,自然不会去费工夫地跑剧情,也没?有顺理成章的理由。 他索性直接闯入此宗,拿了那法器宝物,又知此魔族有惧怕反弹灵音的特点,直接堂而皇之要出门?。 宗门?中人虽身?负魔血,却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从来安分地在山中修炼,因精通机关和建造,不时还会帮山下百姓做基建,接的任务也多是建大坝搭房子,谁知就糟了这无妄之灾。 薛倾明?初得主角光环,于其父君的帮助下做过改造,他不必去在乎行事风格导致的气运增减。 大抵是想试一试可以?随意到怎样的地步,他竟在此魔宗中大肆反弹灵音,以?至于半宗的魔物灵识大损,竟成了痴傻。 此宗欲向?仙阁禀报,却被?栽赃上杀人屠村的恶名,那自然是薛倾明?管用的手段,牵扯进更多的人,让彼此仇恨难分。 后来等?到此宗宗主千难万险走至仙阁,大门?一开,依然是那端庄的仙君坐于上首,门?扉一闭,自然有去无回。 秋眠在被?屠村的地方发现几个?幸存者,正与?白蓁要往回赶时,与?那宗门?的余部打了个?照面。 彼时他们正欲去仙阁与?薛倾明?拼个?鱼死网破。 秋眠阻止了双方的厮杀,因果琴奏响,默了许久,问他们:“可愿与?我一起,做一件大事?” 村民与?门?派弟子问他是何大事,秋眠眯眼一笑:“去做个?无恶不作的反派。” 血厄宫就是在这个?基础上慢慢发展壮大,入此门?者,大多以?为此后要断情绝爱,杀人如麻,可谁知在血厄宫中种地放羊,年?纪小的要读书修习,还能有稳定的住处。 平日也会有任务发放,亦会有人员伤亡。飞舞的白钱曾在血厄宫中如雪花簌簌而下。 可在此之人,谁有回头路? 他们知道这条路难走,而那总是与?宫中人远远避开的宫主,才是这条路上走的最艰苦的一个?。 他们或是被?秋眠亲自救回,或是遥遥见过浑身?浴血的少年?人,亦或想要接近却被?对方回避,听那嗓音沙哑的宫主说上一声:“止步。” 浊气对于修为不足高?的人来说,会有急剧的不良反应,而从来是听过下属服从于主子,没?有听过主子要这般考虑下属的状态。 直到那桃花林养活,他们集体大团建了一次,彼此也真正熟悉起来。 血厄宫成了他们第二个?归属,那是漂泊魂灵的一个?岸头。 而比起云明?宗,血厄宫的人或许更能体会到秋眠的心情。 为此,他们更没?有冒然前来,而是让这三个?来测灵根的小家伙,送了一沓信。 厚厚的一大叠,足够一个?枕头立起来那么?高?,装在小小的芥子囊中,一拿出来便“砰”一下散开地到处都是。 各色的信封如五彩缤纷的落叶,铺开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秋眠边读信,那三个?小家伙边还要讲,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最后秋眠发现目前自己只能同时处理两个?小家伙的话,便决定用尾巴哄住一个?,让两个?来解说。 一封封信笺展开,伴随或糯糯或清脆的孩童的话,秋眠读到了血厄宫的来信。 第108章 不必借用因果琴去听,无关因果,只关牵挂。 通过这些信,秋眠也是忽然发现,自己记得所有人的样子。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当他隔着浊气与?宫中人对望,他其实能记住每个?人的脸,也真切想要带他们重新过上平静的生活。 在仇恨之外?,也有新的缘分在生长。 他记得做饭很好吃的云阿婆,也记得那遍体鳞伤的同类修士,更记得那温和口哑的柳姑娘。 只是从前他反复地自我暗示,让自己不必在乎这些,因为好似在乎了,就有所留恋,就有了牵念和软肋。 血厄宫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秋眠在这一封封信中,才慢慢在回忆中定义。 那就像是一个?新的岸头,哪怕他根本与?其格格不入,哪怕几乎所有人皆不知什么?穿书局和翻书,他们也在无条件相信着他这宫主,愿意陪他走这一段路。 信上说:“宫主是不是喜欢吃糖醋排骨,老婆子我做的很好吃。” 那云阿婆家的人族小孙女?就在秋眠边上,取了个?食盒出来,喷香的味儿顺着缝隙冒出,她脆生生说:“我阿婆手艺没?的说,每次做好了就要念叨宫主几句,不知道宫主喜不喜欢这个?菜,又特别叮嘱我不可以?偷吃,宫主,我保证没?偷吃!” 他便恍然想起那一位慈祥的老者,白发苍苍,经不住丁点浊气,秋眠根本不可能靠近她,却也曾隔着一扇门?,听见她叹:“小宫主,你喜欢吃肉吗,喜欢吃卤蹄子么?,太瘦了呀小宫主,要吃胖点儿才会有力气去打恶人啊。” 信上也说:“承蒙宫主救命之恩,牵我与?柳娘姻缘,当日喜糖一直留有一份,今日终于送上,我定待柳娘一生安好。” 下半段换了娟秀的字:“另那两个?是我与?佘郎的孩子,一次两个?,吓我们一跳,十分闹腾,居然还分别承了我们二人的血脉,我们还以?为会生出长魔族犄角的蛇……以?及我们家搭了个?极大的叶子窝,宫主以?后可以?来我们这儿冬眠。” 于是秋眠又想起,那柳姑娘是魔,便是山林门?派的残部,而佘公子则是山中的蛇妖,彼此暗中心许,又碍于身?份不敢说透。 后来遭此劫难,柳姑娘心有仇恨,自认总有一日会与?那薛倾明?拼命,何必与?其结缘后再弃之而去,秋眠无意中听到了这段心音,便让白蓁与?她去说。 此二人成后,在一次任务中携手赴死,回转后干柴烈火,妖魔之子不同于人十月怀胎,魔族的长得飞快,妖族的长得偏慢,但也快于人族。 秋眠再看那两个?孩子,那魔族的一个?的眼睛是青碧色,而非魔族惯有的朱红,而蛇妖的那个?虽没?有长犄角,但是条红蛇。 小魔崽子认真点头,道:“是哒是哒,宫主以?后我们一起来冬眠呀,很舒服的。” 秋眠:你好像是魔,不需要冬眠耶。 真正需要冬眠的那个?正玩的不亦乐乎,道:“这里也好舒服啊!比我们那儿还舒服!陌大楼主,你也好厉害——” 陌尘衣抿唇一笑,坐下来靠了头在秋眠肩上,道:“眠眠。” 眠眠,你不是没?有家,也不是没?有人爱你。 相反,会有很多很多的人爱你。 第53章 雪日 秋眠在风楼过了这么多年来,最安定的?一段日子。 明明不过才?十几日,却好似渡过了十几个春秋。 每一天?他皆可睡到?自然醒,这对于后来的他而言就是奢侈。 早年的小白蛇是起床的困难户,尤其是冬日将近,要把他从被被子里薅出来难如登天?,几度因起迟了被讲习先生罚抄,却也还是屡教不改。 实在是因被窝太过暖和?,一丁点儿也不想离开,他走困走的?慢,哪怕人坐起来了也是迷迷糊糊的?。 脑袋里偶尔闪过的?念头,还全在抱怨早课是世上顶万恶的?东西,就该消灭,统统消灭! 同?门们?已过了要上早课的?阶段,专在鹤仪君门下听道,只偶尔会听出关?长老的?大课。 一想到?那?要起的?比这还早一个时辰,秋眠简直想弃山而?去,逃了算了。 从未讲过规矩的?深渊妖物,还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修道者的?生活方式。 入鹤仪君门下第三个月,他终于可以?化形,但还只能化一半,尾巴收不回去,以?妖力转化灵力的?道法也仅弄了个囫囵,不喜听那?些玄妙的?文章。 他的?蛇生追求,大抵就是有肉吃,有地方打盹。 最好是在那?个冰块脸的?师尊怀里,再被喂上一只烤猪蹄,那?就太过快活。 但如今他睡不了多长的?觉,所谓懒觉,竟比从前?早课的?那?个点儿要早上许多。 有时他睁开眼,窗外还未破晓,一床锦被下陌尘衣侧身把他抱住,手臂和?胸膛笼出一方坚固的?温暖。 这让秋眠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师尊才?是缠人的?蛇妖,要绕尾环颈而?眠,才?有真正的?踏实。 几日来,血厄宫的?三个小家伙也常来拜访,他们?的?灵根结果已出,那?条同?族的?小红蛇乃单火灵根,秋眠还未见?过火灵根的?同?类,当即让另两个去取了地瓜切成?片,还用竹签子串了肉块,在后院支了个架子。 并对?红色小蛇表示:“来,喷个火,给你们?做个拿手菜。” 第109章 睡眠的?减少让秋眠觉得自己垂垂老矣。 可与三个小家伙相处,却又?让他感到?轻盈。 陌尘衣十分积极地要加入烤串串的?队伍,却又?不得已在苦哈哈吃自己做残了的?焦糖布丁。 果真不同?世界的?食材原料,就算是平替,做出来也还是好怪。 堂堂鹤仪君,昔日天?道,算的?了无尽因果,却经常被厨房暴打。 他会拉秋眠一同?滚在大大小小的?枕头间,或在秋眠摸因果琴时,从身后忽然环住他的?腰,委委屈屈地讲自己被各种食材吊打的?过程。 秋眠有时又?会认为,如果师尊是妖物,他的?耳朵要么就搭了下来,尾巴也在不高兴地在一拍一拍。 联想了一下那?个画面,真是太大不敬的?想象了。 当然,他还会有更多大不敬的?想象。 比如泡完温泉的?师尊,比如喝醉的?师尊,再比如和?他滚床单的?师尊。 而?随着同?居时间的?拉长,他真的?见?过了前?二者的?画面。 他和?师尊一同?泡温泉,多么绝妙的?地方,蛇尾在水中游曳,荡开涟漪水花,陌尘衣在水汽连天?中,去了衣裳入泉,秋眠只在他身侧半臂的?距离。。 然后他就开始和?徒弟讲泡温泉的?十大注意事项。 慢慢话题跑偏,又?讲到?了他发现的?适宜太仪界的?生活小妙招。 以?至于当天?夜里,秋眠满脑子都是:原来尖风花的?叶片可以?用来去油污啊。 又?因身体缘故,秋眠不能喝酒,但他会去哄陌尘衣去喝。 从前?鹤仪君在酒水上极为克制,哪怕是仙阁大宴,三杯为多,皆点到?为止。 没有人见?过他醉酒,醉酒的?鹤仪君是什么模样? 某日秋眠心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便?一发不可收拾,他突然就非常想看。 阔别已久的?雀跃心情涌上来就压不下去,而?陌尘衣竟也真的?听他的?,向楼中人要了坛酒。 陌尘衣在喝之前?说:“眠眠,为师酒品不佳。” 他少用为师自称,一旦用上,便?说明这话比较严肃。 秋眠无所谓,他寻思再不会有比自己酒品还差的?人吧。 然后他发现师尊才?是其中高人。 陌尘衣喝醉,会呈现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状态。 他会先卡机了一段时间,秋眠伸手在他面前?晃,他便?愣愣的?笑,眼珠跟着转,还左右摇晃身子。 秋眠便?故意逗他,问他好看吗,他就哈哈点头,说:“徒弟好看,我徒弟太好看了,怎么可以?这样好看,要藏起来。” 竟会抱他亲他,扯了床榻上垂了个角的?被子,把二人从头到?脚一起盖住,犹如龙的?宝库。 秋眠心如擂鼓,与陌尘衣在昏暗如巢穴般的?锦被下亲吻,尝到?馥郁的?酒香。陌尘衣揽住他的?腰,温热的?气息便?卷在耳边,秋眠喘息着去拉他衣襟,陌尘衣捉住他的?手,低低说:“嘘,给你看个秘密。” 一点银光在陌尘衣手心亮起,一束暖色的?旋转的?光。 那?是天?光系统的?登录符号,也是系统给员工照明时会亮起的?一个图案。 秋眠怔看着那?个熟悉的?符号,伸手去碰,光芒便?绕着他指尖旋舞。 系统光团的?照明功能,陪伴了秋眠太多的?长夜,他眼眶酸涩,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陌尘衣却先得意道:“看,我会发光耶!” 秋眠:“……” 陌尘衣:“还有变色彩灯哦。” 秋眠在碎了一地的?伤怀中说:“哦,师尊好厉害。” 之后他们?就一起仅穿薄衣,盖大被欣赏起花里胡哨的?彩光。 经历了这件事后,秋眠完全不指望和?陌尘衣的?进度发展到?滚床单的?地步了。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从次日开始,他要喝的?药就可以?减半了,灵力恢复了六成?,也不再经常性的?犯困。 他仍会收到?来自血厄宫的?东西。 手工编的?蚂蚱,天?南海北的?家乡菜,还有那?重新在后山栽种的?桃林中的?一枝。 甚至有时,他在复健因果琴时,会发现房中的?小玩意儿有的?来自云明宗。 云明宗的?四?人之前?问可否来风楼探望,秋眠当时应了好,可之前?他的?身体状况和?情绪皆是不佳,那?门口灵屏就没有打开过几回。 此后也未听闻他们?要来探视,可等秋眠将弦音散出,才?发现他们?来的?其实非常频繁。 而?据白蓁所说,他们?头一回到?这里,一直在风楼外徘徊,却迟迟不敢进。 双方要如何面对?,这是横亘在他们?之间迈不过去的?难处。 即便?是陌尘衣,对?这几个徒弟的?心情同?是复杂,他代表不了谁去原谅,更是自责没有护好门下诸位。 而?他们?心中亦是愧疚,当年说过要同?门互助,尤其是看顾这个小师弟,如今看来,却仿佛尽是笑言了。 陌尘衣在打算离去鹤仪君这个身份前?,曾找过林涧肃,他保证会照顾好师弟师妹,可是最终,他们?谁也没有保住彼此。 没有守护住云明宗,更甚本人才?是伤对?方至深的?人。 第110章 同?时陌尘衣也知道,不能再这样一直下去。 对?秋眠而?言那?是梦魇,于云明宗几人而?言,也同?是易成?的?心魔。 于是他打开了大门的?灵屏。 四?位弟子正要拜,却被陌尘衣用风灵托起。 他们?面色便?更是苍白,一声师尊含在舌尖,如何喊的?出口。 陌尘衣负手环顾他们?一圈,道:“涧肃。” 林涧肃哑声道:“在。” 郊野大雪纷飞,陌尘衣在因果交结中,问道:“你当年修剑道时的?笔记,还都在吧?” 此言一出,全场静默。 陌尘衣说:“下次给为师带过来吧,留着我以?后编教材。” 林涧肃合袖,涩声道:“是,师尊。” “南月,你得空就来和?白蓁一起带带风楼里的?新生。” “小启,给为师做几个厨具出来,要有能同?时煎四?个荷包蛋的?那?种锅。” “北亭你不写书吗,挑一些有意思的?书,下回也一同?送来。” 他看着面前?的?弟子们?,终是道:“面板之事,始作俑者乃薛倾明及背后的?始作俑者,你们?受其操控,并非你们?之过,可世局如棋,既已在棋中,来日如何,亦问心定夺。”顿了顿,又?道:“我不是个好师尊,没能照顾好你们?,对?不住。” 末了,陌尘衣说:“你们?几个,若还是有想不明白的?地方,当可来找我,我若做的?不好,你们?也要同?以?前?一样,与我说。” 陌尘衣的?要求,给了云明宗的?四?人一个来往于风楼的?理由,而?连带各种锅各种书和?各种笔记一起送来的?,还有许多的?小玩意儿。 谁能想那?四?个大修士,会揣了糖和?能跑的?木头车,去结交那?三个小孩子,让他们?把这些一并放在血厄宫送来的?东西中。 秋眠从前?还真没有察觉,东西太杂太多,也多是零散小物,直到?他的?灵力恢复至足够感知因果,才?渐渐分辨出那?些东西的?来处。 那?三个孩子送东西十分随即,有时和?他打个招呼,放在窗台便?离开去风楼赶课,秋眠在处理完对?桃州的?分析和?此间因果疏离的?备案后,就会去收拾。 他觉得会这些东西比之前?看见?的?要多了一些,只是似乎又?被困意卷往,未往深处想。 如今再去念,其实他或多或少有所察觉,但只是还在回避。 秋眠发现,他们?有时候会在门外窗边站上一会儿,大抵在自己睡着后,便?会悄无声息地离开。 一日午后,风过屋檐,秋眠从睡梦中醒来,赤足走到?窗边,从一堆物件中,拿出了一只盘滚滚的?木雕。 雕的?是圆滚滚的?山雀,虽刻的?一板一眼,却也看着笨笨的?,是不大灵动的?样子。 这当然不会是出自屈师兄的?手,也不会是对?精细活儿深恶痛绝的?季师姐,更不会是那?个会用手工去当附赠周边卖书的?纪师兄。 在云明宗内,有一个人,握的?了名?动天?下的?恨休剑,却从小对?雕刻技艺不通。 窗后的?人放下此物后,便?要默默离去。 风楼内没有风雪,但灵屏乃是透明,雪后的?天?色有一种别样的?蓝。 “师兄。” 屋外的?林涧肃一顿。 秋眠隔着窗,双手合着那?个木雕,对?他说:“我们?说说话吧。” 第54章 团啾 入冬后,灵屏外常覆洁白。 罕有人迹的半坡上盖了厚厚的雪,松软平整,浸在璨璨的夕阳下,如白?瓷碗中的蜜糖。 林涧肃面朝这郊野的雪景,双眼仿佛被灿烂的夕光灼伤,泛起阵阵的刺痛。 他袖中的手不知在何时已收紧了,用力?到了极致,指节发白?,关节发出“咯咯”的声音。 静默在二者之间蔓延开,唯有风在其中穿行,留下一串清脆的足音。那是悬挂在檐下的灯铃,乃是陌尘衣亲手做的一个小件,此?刻正在风中叮叮当当地响。 玉片的碰撞声淹没了窗外的生息,安静地如同从?未有人来过。 可坐在窗边的秋眠凭借灵息也可知晓,他并没有离开。 秋眠的双手合住了那只?做工粗糙的木雕,这造型圆滚的小家伙,出自一种长尾山雀。 它们雪天是会在树枝上?连串挤成一团,你拱我我拱你,白?鼓鼓的十?足可爱。 这是他们师门幻化术法的结课作品,作业任务目标是:低灵力?状态下的化形隐匿。 云明宗的长老峰主们讲课,随性?的很,也多有奇奇怪怪的任务,而若是碰上?某一位长老出关,更会依据本次闭关的感悟,开覆盖全?宗的大课。 一并布置下任务作业,不同师长门下的弟子们各自钻研,并在次月进行展示提交。 所谓低“灵力?状态下的化形隐匿”,出自一位阵修长老的体悟,悟出的东西不算新鲜,却有了可操作的符阵。 此?长老认为,在阵法中,通过特殊的化形达到低灵力?状态,更容易避过阵主的监视,也会更加方便于寻找破阵的方法,如果遇见灵力?压制的阵,还能储存灵力?与体力?。 听罢那长老的发言,以?及能在转化期应用的化形术教学,各师者门下的弟子花样百出。 第111章 有为方便行动变成阿猫阿狗的,也有化形成蒲公英的,变成雪兔的,甚至还有变成蚊子的,总之各有各的奇怪。 但这任务听来轻松,真要投入关乎生死的阵中,可就不那么好玩。 有了转化期的术法,这个化形便能在阵主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单要想隐匿地滴水不漏,便要足够逼真,逼真到能让洞察四方的阵主也无法发觉,又要能够在阵中生存。 譬如变成蚊子的,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那师尊险些呕血,大斥:“我一巴掌下去,你们就全?军覆没了吧?” 变成阿喵阿狗的容易被抱走,化形成蒲公英的被批评太过主观,没有考量到阵可能的季节,至于变成雪兔的更是直接遭驳回,那师尊直接表示:“如果是南方,水河拱桥上?,忽然奔跑过几只?大长腿兔子,不奇怪?” 而鹤仪君这个师门,原本的方案是打算化形成蛇,毕竟小师弟本体就是蛇,他会更加了解这个种族的习性?。 然而真正实践起来,发现貌似行不通。 秋眠从?来没有见过一条只?知道?走直线的蛇,走的和尺蠖似的,一耸一耸,好不容易改正过来,没一会儿又直了。 这说的就是有轻度强迫症的林涧肃。 当然,走的太风骚和太板正的蛇,秋眠也没有见过。 稍微好一些的是季南月,但往往窜的太快,容易吓到人。 这就让众人犯了难,蛇不行,那该化形成个什?么? 对多年后的他们而言,这是太过低级的问题,事实上?他们几乎没有机会去在实战场景中有这个体验。 因他们确实在初入道?阶段,没有遇见过强大的阵修,等到修为上?去,更没有必要用这个方法去隐匿行踪。 林涧肃有恨休剑,一剑惊动修真界,乃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纪南月更是出色的器修,屈启的机关术变幻莫测,就连纪北亭,也是一手风刃无人近身?。 但那一年,鹤仪君的门下,最大的林涧肃,也才?刚满十?九岁。 他们会为一个任务犯愁,也会通宵达旦。 最后,五个人决定化成山雀。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种生灵足够常见,也比较灵活,亲人远人皆不会招来奇怪的目光,还有空中监察的本领。 展示当天,鹤仪君用一杆树枝,把门下五只?团啾给顺走了。 那天展示结果如何,慢慢也随着时间而遗忘,但变成团啾,却成了他们师门的一个梗。 他们会互相打趣,比如:“你的阵圈和你的团子一样圆啊。” “早,会从?树上?掉下来的大团子师兄。” “再?吃就要压弯树枝了喂。” 以?至于当林涧肃成为一峰之主,到了他正式毕业的那一日,他们师门在鹤仪君的建议下,用留影石记录了一套影像。 其中就有五只?团子,围着一只?更大的团啾的照片。 哪怕他们功成名就,下意识化形时,也会变成这个。 就像是秋眠后来千里?逃亡,从?北至南,便是靠这山雀躲过修士们的搜查,好比再?次见面,林涧肃与季南月变成了在窗台上?的两只?。 林涧肃没有想过要雕什?么,但下意识还是刻出来这个,他指腹上?的锉刀的伤痕早已愈合,可却仍仿佛在隐隐作痛。 而他小师弟心?口上?的贯穿伤,是否也会在午夜梦回时,惊扰那本就不多的安眠? 秋眠将木雕抵在膝盖上?,耳边又像是听到了雷刑的轰鸣,从?腿部传来的想要瑟缩的冲动。 可他垂下头,那憨态可掬的木雕又在笨笨地望着自己,如同在要一个在手心?蹭一蹭的机会。 “师兄,我听闻,你的修为……” 话至此?,他忽然哑然失笑,眼下说什?么似乎皆是太过苍白?了。 林涧肃心?魔丛生,险些走火入魔的传闻终究被那魔族的小孩儿说漏了嘴,这件事在魔族传的厉害,就算鹤仪君不回到云明宗,他也不会继续再?当那宗主。 “不打紧。”林涧肃没有回身?,背对着那紧闭的窗扉,沉声答道?:“心?魔,与你无关,我自会处置。” 这便是云明宗的大师兄,他从?来不示弱,也从?来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同宗的弟子们惧他又怕他,说他深得鹤仪君真传,在冰块脸这件事上?,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他当宗主时,行事手段更甚鹤仪的严厉。 他是自小家教良好的修真大家的孩子,是家族寄予厚望的天才?,父母皆是当世大修,养他到五岁便双双遁去山林,潜心?修炼飞升。 可便是在家中时,他们也无甚亲密,相敬如宾是再?恰当不过的字眼,就算是待亲生骨肉,也无甚差别,甚至还严苛异常。 林涧肃从?小没有被父母拥抱过,在同族的孩子会在母亲怀里?撒娇讨个出去玩的机会时,他已能手执木剑劈开巨石,将那些晦涩的法诀倒背如流。 他在还没桌子高时,就知道?自己肩负着什?么,等到了云明宗身?为大师兄,他还要照顾师弟师妹,要给他们做个典范。 几个师弟师妹里?,屈启本就一板一眼认认真真,季南月虽活泼但天赋极高,有临时抱佛脚也有不错效果的本事,而季北亭聪明但贪玩,他管的多些,也能让这师弟不得不老实巴交地写功课。 第112章 直到那小师弟的来到。 时刻把自己紧绷成弦的林涧肃,忽然发现自己拿那条小蛇师弟没有办法。 秋眠是与他截然相反的心?性?,蛇妖即便不同于狐狸和猫一类,可终究功法中也有魅惑一流,这使他对人心?天生有一种洞察,那是剧毒的捕食者机敏的判断,哪怕从?前没有学过人世的规则,可为了存活,他们也本能的能去甄别。 小蛇敢在云明宗如此?放肆,也是拿捏准了这个度,哪怕是一开始表现地并不喜他的季北亭,白?蛇也敢去招惹,还不知通过何种蛛丝马迹去断定了那个孩子本性?并不坏,间接去引鹤仪君去发现季北亭暗自的伤心?,让师尊出面去开导。 林涧肃有时看见他在师尊面前撒娇,在课上?倒头大睡时,心?中会有微微的触动。 不是嫉妒,也不是厌恶,却是轻微的羡慕,夹了一些酸涩,还有一些疑问。 为什?么他能那么自然地去获得一些喜爱,不必去想回报,也不怕坏了规矩会让人觉得不稳重。 这些疑问他藏得太好,人前时他还是那极为可靠的大师兄,人后他也想要改变,可是当一个总是独当一面的人有细微的改变都会惹人注意,他发现自己怎样做都是变扭。 后来他便想:罢了,就永远去当他们的靠山,也没有什?么不好。 其实久而久之,他也喜欢上?这种身?份,他真心?想要照顾好他们每一个。 林涧肃一直做的很好,好到这个种子埋在他少年时期的尾声,本来永远不会发芽。 谁知百年后,在那已足够成熟的青年的修士身?上?,它们破土而出,被薛倾明玩弄于鼓掌。 面板如浇灌的大雨,让其长成了伤人伤己的荆棘。 雷刑过后,他曾执长鞭踏上?高台,见那匍匐在地的小师弟,心?中涌出一股无端的怒气—— 为何你便可以?无视规则,为何你总是屡教不改? 我处处为你,处处规劝,却还是把你养成了这个样子。 如何不失望,如何不气愤。 他在怒火中举起那惩戒的长鞭,识海内一片空白?。 等到林涧肃回过神他下了多么重的手时,他连自己也不敢相信。 他明明知道?小师弟多么怕痛啊,他给他吹过伤口,也在眠眠崴了腿后,背他走过云明宗的千步长阶。 小师弟在他背上?掉金豆豆,软声对他说:“师兄,你真好,我要是像你一样厉害,就好了呀。” 那时他是怎么想的呢? 他想,你不必想我一样。 你要快快乐乐,你要喜乐一生。 可是后来,他却又做了什?么。 林涧肃捂住脸,道?:“你好好休息,我……” 窗子被推开了一线,秋眠伸出手,掌心?向上?,道?:“师兄,再?给我变个团啾吧。” 第55章 羽毛 雪霁后的晚霞如金色的流水,半坡的皎洁也融入其间。 一只灰色的长尾山雀,扑棱着翅膀,飞入了窗棂。 秋眠将团啾放在手边的枕头上,那圆滚的身材,立即把软枕压出了一个坑。 许多的小物件零散的落在房间的各处。昨夜秋眠与陌尘衣商量,东西要分门别类地规制,却也不必特意?打柜子收纳,而是打算通过灵力空间的悬置,将这?些物件按适宜的条件进行保存,平日里?会隐住不见,若是想要,则可以像拉抽屉一般取出。 秋眠方才便准备先收拾一二,于?是将这?些日子来收到的尽数摊开,铺开来足有一大片,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灰团啾从枕头上站起,当然他这?个身量和高度,站了和没站也无?甚差别,探头探脑,糯米圆子般,随后似乎发?现了某物,扇了下翅膀就?跳下了枕。 林涧肃化成的山雀走起路来一蹦一蹦,神情却是严肃的,只是在这?个模样上,会有一种?别样的可?爱。 他的走法一如当年,十分灵活地来到一个小布袋子,凑去闻了闻,确定其中是装的牛乳糖,便用脑门顶了顶,似乎是在让秋眠吃。 一袋牛乳糖用浅蓝色的布帛包裹,林涧肃跳到蓝布的边缘,用翅膀在那些圆糖上慢慢扇了扇,糖变得蓬松,还抽出了丝,圆鼓鼓的一团团,散开后,便像是飘在湛色天穹上的云。 云彩是怎样的味道? 化形不久的秋眠曾问?过林师兄这?样一个问?题。 在秋眠长久的目盲岁月中,味觉是与?外界相连的极为重?要的一个部分,从前茹毛饮血不知,吃过百味才知丰富。 只是从来偏爱甜腻腻的东西,视苦瓜等为饭桌大敌,甚至一度严重?到连喝水也要加蜜加白糖的程度。 宗门的人笑说,这?真?是在蜜罐子里?泡大的蛇啊。 季南月经常来找小蛇玩儿,她总是喜欢逗他,骗他说天上的云也是有味的,可?以用火来串着烤,等到可?以运气飞行?,变成一条飞蛇,那么他就?可?以自?己去尝尝。 秋眠迫不及待,出生在深渊的他对此深信不疑,也等不了自?己学成,就?去找人带他飞。 鹤仪君忙着开仙阁大会不在宗门,屈师兄闭关?在造他的机关?人,而季北亭这?个家伙,恐怕不会和他去,还会在他面前炫耀一番自?己曾吃的多么好。 于?是他只有去找林师兄。 第113章 鹤仪君说了,有什么不懂的,就?也可?以问?这?位师兄。 林师兄的修炼太勤勉了,秋眠去时,他正在练一套剑法,刚刚才开了个头。 小蛇就?挂在树上,等林师兄把剑练好。 秋眠不知林涧肃在想突破一个瓶颈,只听见耳边呼啸的剑音。 他等啊等,可?是那剑法太长了,直到夕阳西下,直到月出云后。 十九岁的少年人终于?收了剑,回头却见树枝上的一条白蛇。 秋眠披了一层薄霜下来,问?他。 “云没有味道。” 当年,林涧肃这?样回答。秉持着客观的理念,还带秋眠御剑飞到了天上,真?的停在一片云絮的面前。 小蛇激动地去用尾巴卷,风过鳞片,什么也没有抓到。 他没有见过云的样子,他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样的模样。 林涧肃见状,便用灵力把云气凝成了一个珠子,让秋眠张口?吞了下去。 薄薄的灵力在入口?的一瞬间就?消失了,那微凉的一刹过后,真?的什么味道也没有。 而后林涧肃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他的回答正确,为何小师弟却哭了。 可?其实连秋眠自?己也想不通,他只是觉得委屈,莫名其妙,不知缘故。 在面板恢复的那段时间,林涧肃几度要走火入魔,不同于?季北亭会借酒消愁,他清醒地去一遍遍回想着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每想一次,皆如刀割过血肉。 在他人生的大部分中,仅有责任与?是非,纵然心中有柔软的温情,面上也要端出严肃的模样。 这?样就?是正确,他要做到最?好,不然便有负于?所有人。 他的父母这?样教他,他的家族这?样规劝,哪怕是他自?己,也深信不疑。 但直到太仪翻书,他才意?识到,自?己辜负了多少。 可?又如何能挽回,他忘不掉断魂崖边的那一剑,作为剑修,他知道利剑贯穿躯体是怎样的感觉。 起初是并不痛的,只是冷,从温热的肺腑心脏深处传出的冷意?,紧接着才是剧痛。 他这?小师弟最?是怕冷怕痛,却在自?己这?里?吃尽了苦头。 团啾把拉丝的牛乳糖用翅膀小心拢了拢,又往秋眠面前推了推。 这?是太过悲哀的相处方式了。 时隔多年,一切皆已改变。 物是人非之后,大悲大喜之后。 少年人皮肉上的痛苦深深凿刻。 那总是板着脸的师兄,变成了一只团啾。 在那个仰视的视角中,林涧肃看见了秋眠连串落下的眼泪,却没有半点的哭声?。 少年人无?声?无?息地哭泣,震动的眼睫拦不住涌出的水珠,打湿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木雕。 不论是从前的林涧肃,还是现在的林涧肃,他都不知如何安慰,就?像是面对那吧嗒吧嗒掉眼泪的小白蛇一样,就?算是心中有无?限的伤痛,可?是却说不出几句好话,只能干巴巴一句:“别哭了。” 分明是秋眠说要与?他说说话,却又哽咽地半字难出。 而林涧肃想,我终是还学不会如何去开口?,便是这?一回,也是小师弟先推开窗,想要与?他说说话。 但是说什么呢,不论是怎样的话说出口?,都怕会对彼此造成伤害。 林涧肃几乎想用翅膀盖住自?己,这?是他这?一生中从未有过的时刻,但其实平日里?也曾寻过蛛丝马迹。 太在乎这?个身份的后果,便是不被亲近也不亲近人,那世家出身,远远望着庭院中其他同辈玩耍的孩子,依然住在林涧肃心中。 可?是如今,他也要迈出这?一步了。 圆圆的山雀,跳上了少年的膝盖。 他把那只木雕用脑袋拱开,将胖胖的自?己往他手中一塞,用脸颊一侧的羽毛蹭了蹭秋眠的手心。 “眠眠。”山雀唤道:“小师弟。” 尾羽上沾了水珠,他把翅膀勾住的那一团蓬松的牛乳糖托起。 用绒羽,用温度,用那白云似的甜。 林涧肃哑着嗓子:“眠眠,云是有味道的,师兄……错了。” 秋眠重?重?地合上眼,云雀慢慢飞起来,用翅膀接住在他下巴的泪水,可?怎样接也接不完。 他收敛住所有的灵气,连呼吸也屏住,慢慢化为了人身,却又保留了翅膀与?尾羽,乃至于?羽毛,那些柔软的云羽覆在他的墨色的衣袍上,如吹落了大捧的杨絮。 “……小师弟,师兄错了。”他知晓眠眠对自?己的恐惧,灵息依然压至最?低,连双手也未化出,便也无?法去碰那仿佛永远落不尽的眼泪,如同一场大雨,而林涧肃像是第一次发?现,能够挡住风雨的不一定是削铁如泥的神剑,这?些松软的羽毛,也可?以去庇护旁人。 他用蓬松的长羽盖住秋眠袖子,袖下的手紧紧攥住,秋眠亦在忍耐颤抖,可?却并不全是害怕。 秋眠初次看见这?样的师兄,他仿佛一只温和无?害鸟妖那样,没有鞭子,也没有刀剑相向,只有这?一席素色的轻柔。 林涧肃轻轻道:“眠眠,如果当年,师兄与?你交换,我必定会做出与?你一样的选择,但又恐怕没有你做得好,从前,总是怕来日你离了山门会遭人欺负,是我们想错了,我们的小师弟很厉害,也很勇敢……” 第114章 温热的液体也盈满眼眶,林涧肃百年来再未当着谁的面哭过,可?哭时声?音却也是稳的,他不想用崩溃的方式告诉眠眠自?己的心情,那仿佛是耍无?赖一样的祈求原谅,“我从前希望你懂事,可?是这?世上的所有事,哪里?能事事懂得。你已经做的够好,可?是我们做的不好,我这?当大师兄的,最?是不合格,我甚至不能为血厄宫搏一个正名,眠眠,你要来怪我们。” “不行?……”秋眠仍在摇头,他胡乱说着,根本不顾语序的前后,“我不行?,我不行?,我还不了你们一个小师弟。” 他杀了太多的人,也害了太多的人,哪怕那些人通过翻书回转,但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那一具具身首异处的尸骸,那大火中的至亲和玄冰中的寒骨,深深扎根在梦中。 秋眠也相信,那些被杀死过一回的人,也再难遗忘那种?体验,血厄宫主也是他们噩梦中的一个,死亡吻颈的体验人一生也不会摆脱,那么要如何去原谅。 “眠眠,如果你为以往杀过的人而自?责,如今他们回来了,我们一起去道歉,要打要骂要问?责,我们在前。” 林涧肃上前,用宽大的羽翅覆盖住秋眠的背脊,听见耳边第一声?的哭音。 他发?现一旦开了口?,也可?无?需腹稿,心中所想亦可?脱出。 “……小师弟,不论你是什么样子,你都是云明宗的小师弟,我们喜欢你,很喜欢,想和你永远当亲人,来日你与?师尊结成道侣,我们去发?帖唱礼堵门迎亲的那种?。” “什么呀。”秋眠猝然听到这?一句,抽噎道:“师尊都和你们说了什么啊。” 那正被提及的陌尘衣正坐在庭中的秋千上。 不久前,他见林涧肃在窗前徘徊,把灵屏一关?,彻底让他出不去。 有时,只差一个推力而已。 他相信自?己的弟子们,终会迈过这?个心结,哪怕难以回到从前,那么便不要回去。 只要往以后去,就?好。 第56章 是否 长尾山雀离去时,风楼之外,正下一场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在透明的灵屏顶上拂落,细听?去还有?簌簌之声。 秋眠将那只木雕的山雀放在窗边,仰头去望,天穹之高,尽皆包容在这渐大?的雪中。 唯有庭中的那一片烟云似的桃花,仍在灼灼地开放。 几片桃花吹入,落在他长发?和广袖的褶间?,系带垂落,在枕上折了几折。 秋眠从前是极喜装扮自己,明明双目不见,不可对?镜端赏,却也会四季不重样地裁衣。 曾经?用花花草草装点的白蛇在成了人身后,仍是爱美的,后来灵识大?开,分出了颜色之别,便有?了十二个木箱的衣物,数也数不清的簪玉木盒。 但?时至今日,他已经?记不得上一次在乎衣饰与姿容,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许多以往的爱好渐渐离他而去,再引不起兴趣,他无所谓穿着配饰,也不想打理头发?,连蛇身鳞片也不再去细心保养。 如果说在血厄宫是如同有?一日挨一日,到了如今的闲时,却也还是兴致缺缺。 今时身上的浅云色的广袖长袍,乃是陌尘衣挑选,白缎里衣外外潦草地罩了这一件,用同色的腰带松松一系,鞋袜也不穿,冠簪也不配,但?却只觉浑身轻快,唯有?装点是那类似薰衣的香,还是从师尊那儿?沾过来的。 他不再喜欢琳琅精美之物,稍有?的偏移的喜爱,竟是被旁人安排的感觉。 譬如陌尘衣给他挑衣裳,不论?怎样的款式他都可以去穿,当?然老古板天道也拿不出什么?新?鲜的花样。 再比如每日定点喝药时,那不管加多少甘草都会苦到舌根发?麻的药汁,其实对?他而言并不难下咽。他甚至有?些沉迷于这种有?规律的苦药,一并那之后师尊喂过来的蜜饯,皆会让他觉得安定。 一切被规划和被安排,让秋眠从心底感到一种安全。 包括在这间?屋子里,风楼人说楼君在养伤,其实伤已好全,他仅仅是不想离开。 如果可以,如果没?有?篡改者和穿书者,他会在里头待到死。 可师尊还在院子里荡秋千,没?有?进来的意思?。 看似大?大?咧咧不着边际的天道其实有?一颗极其明透的心。他真?正要给秋眠搭起来的,不是这样一间?四四方方可以触摸的房子,而是足以支撑他走过日后岁月的心居。 从风楼到血厄宫,再到云明宗人的到来,陌尘衣仿佛全没?有?参与,可他在其中,又不知费了多少的心念。 他是真?的不喜说教,眠眠是在血海枯骨中长大?,那些干巴巴的道理远不比他过去的经?历要重,那是盘结在血肉里的伤疤,怎可能会轻易的抹去,更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消失,亦不能当?做不存在。 至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它们都会成为?眠眠梦中的常客。 可他要做的是用新?的经?历去覆盖。 他在用更多是实际让秋眠去体会,在这个翻书之后的世界,会有?很多人很多人喜欢他。 不求回报,不必去交易,爱的获得和付出从来问心,没?有?那么?多的算计和推演,亦无剧情和剧本。 他们不是书中的角色,而是活生生的生灵,只是发?自内心的想要对?他好。 第115章 桃花如雪,秋眠想起那把筝。 长筝倏然出现在怀中,秋眠想去让陌尘衣继续教他。 可是他又不想去离开这间?屋子。 他想唤一声“师尊”。 但?陌尘衣仿佛和那架秋千玩的不亦乐乎。 秋眠气呼呼地鼓了腮帮子,见对?方将幅度越荡越大?,显然十分上头。 他把筝往桌上一搁,跳出了窗台。 迎面吹来的风都是暖的,灵屏内没?有?半分冬日的凌寒,哪怕是一袭薄衣,走几步也会有?暖意盈身的感觉。秋眠赤着双足踩过木质的长廊,走上柔软的草甸,再往前便是桃花林的范围。 那儿?厚厚积了一堆的叶和花,走动的步子稍大?些,就会踢起飞扬的几片。 秋眠踏着这些松软走到陌尘衣的身边,拉住他摇晃不止的秋千的绳子,陌尘衣便抬头望他,零星的花瓣擦着他的眉骨落下,秋眠伸手?想要捉住,却被陌尘衣握上了手?腕。 秋眠骨架子本就生的不大?,即便是后来有?禁术的加持,也没?有?变得强壮结实,只是更耐伤而已,毕竟灵力的流失与失血密切相关,他的经?脉中没?有?多少血液,尽是些浊气而已。 况且这翻书后的身体也不过少年,他从小便长得不比同龄人高大?,又有?法则阵中的几次折腾,躯壳中的三种力量在日复一日的角逐拉锯,就算是陌尘衣再努力,其实也养不成那白白胖胖的抱枕模样。 腕子一掌便可握全,还留有?余地,摩挲一二,秋眠便怕痒似的抿唇笑了。 因方才在林涧肃面前哭过一遭,他此时眼尾是红,鼻头也是红彤彤的,肤色却比往日要更显得白些,他的身体终究还是不能经?历太大?的情绪波动。 阳光从灵屏外照下,桃花为?衬,恍然中他从下颌到脖颈的那一片皮肤,几乎呈现出某种透明的质地。 昔日那飞扬的少年人像是已经?彻底散去了,他在将要形成性格的阶段遭遇了人生的大?变,把那将成未成的性子彻底磨了个干干净净。 他仍是剧毒的白蛇,却又像是白净的瓷器,白釉内透出驳杂的灵力,可又太过单薄了,是苦厄的锉刀和烈火烧出了这一盏姿容温和的蛇瓷。 陌尘衣用唇间?划过秋眠手?腕的内侧,卷着绵长的气息,他是发?自内心喜悦于他的踏出的,这一步之后,便可以开始慢慢向好了。 他低声道:“眠眠。” “嗯。”秋眠应道。 “眠眠。” “嗯。” “小家伙。” “嗯?” 秋眠不明所以,仍应着他。 陌尘衣用脸颊贴着他的手?背,眸中映着缤纷的落英。 他什么?也没?有?再说,有?关过去,有?关未来。 过去已无法再改变了,即便是翻书计划,溯回时间?,在实践中也证明了会有?纰漏所在,从来没?有?一个完美的重现过去的法术。 而未来仿佛就像是一个谜,哪怕是曾经?垂目人间?的天道,也不知其究竟会有?怎样的结果,他们可以拼尽全力和穿书者斗争,但?不是所有?境界都有?太微和太徽好结果,至少在上一轮中,他们输掉了太仪。 但?柔软的吻还在当?下一个接一个的落下,秋眠倾上前去,压下重心,秋千的绳索被压的更紧了,发?出细微的紧绷的声响。 师尊是会与他做些亲昵的动作的,秋眠早就习以为?常,但?在经?过了大?被同眠的夜光系统后,大?抵已经?把他所有?的绮丽心思?给扑灭了。 总之就是因他身体的缘故,但?其实秋眠一直想说,身为?医修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最多,也就只能恢复到这个地步了。 这是一个临界,这之后再喝多少的药用多少的治疗阵法,也不会再有?半点的改变,至多只是让他在体感上觉得舒服一些,并无治本的作用。 于是他静静地贴靠着陌尘衣,感受到修士更加高的体温,舒服地眯起眼睛,在有?些昏昏欲睡的松弛中,秋眠忽然问道:“师尊,命运到底存不存在啊?” 这种太过抽象的问题,秋眠以前根本不会去思?考,云明宗求学?生涯中,他脑子里真?的没?有?太多的苍生大?义,他想的都是些可以摸得到尝的到的东西,比如云的味道,或者功课怎么?对?付过去。 可以说他想的最深的一个问题就是有?关与师尊的情爱,那是他当?年人生的最大?难题,至于命运这劳什子的东西,简直是天边的浮云,如果当?年有?人问他,他一定会觉得这个人吃饱了没?事干。 但?现在他无法不去想这个了。 穿书局有?记录关于另两个境界如何对?抗邪祟的过程,他读过后只觉那些修士好勇敢,他们那么?坚定又坦然,所承受的东西并不比他少,可是却能够独当?一面,爱着此间?生灵,不认命运的安排,秋眠很羡慕他们。 因他只觉自己在翻书计划进行的最后,是真?的相信命运,且已经?认了命。 不爱苍生天下,也无慈悲之心。 他也只能用那个最笨的方法,让命运继续向自己拔刀,穿过身躯的同时,将仇人也一并杀死。 陌尘衣深深看入他的眼底,道:“我理过千万的因果,因是抉择,那么?果就是命运,但?我们往往那么?多的抉择的机会,所以这个果,也不是我们想要的。” 第116章 他单手?揽上秋眠的腰,将二人的距离再拉近几分,道:“我相信命运的存在,我认了它给我的命定的责任,眠眠,师尊只做到了这一步,但?之后的一步,你先做到。” 秋眠问:“什么??” 陌尘衣道:“败它。” “眠眠,你只是接受了它,但?没?有?被他打败,妥协未必就是输了,它磋磨你的时候,你亦在打磨它,只要这较量还在一日,你便赢它一日。”陌尘衣深深看入他的眼底:“眠眠,你很棒,你从没?有?向它认过输。” 秋眠与他对?视,却不想再哭。 他忽然撒娇一般问:“那么?天道,我会有?奖励吗?” 陌尘衣便笑了,同时把那对?妖族颇有?了解的楼主教与他的双修法诀,在心中过了一遍。 他道:“师尊我一无所有?,不再是天道之灵,给不了功德奖赏,这样的天道……眠眠,你还要我吗?” 秋眠乍听?这话,竟一时反应不过来,等到被陌尘衣抱起,才慢慢回过味,他下意识牵了牵他的衣袖,陌尘衣问:“回屋,还是……” 话罢竟自行做了决定。 叶堆如毯,并不比屋内差,灵力养出的桃花木叶干净松软,是白蛇的最爱。 而陌尘衣只觉自己心如擂鼓,灵屏之内当?无人可见,可雪后明亮,少年人衣襟一掌便可开。 深陷的锁骨盛了白晃的天光,尖尖的下巴微收着,两瓣唇一时抿紧,又一时分开。 陌尘衣吻了上去,感受到吐息和温热的纠缠,那是鲜活证明,不再是千万冰冷是灵魄的碎片。 秋眠胸口起伏,脑中空白一片,可身子却先行依着那温度,变热了起来。 第57章 非梦 他是要?靠外?界温度来暖自己的生灵,却从未在旁人身上汲收过如此高的热度。 比炙热的火焰更加旺盛,滚烫的浪潮一重高过一重,汹涌到了令人头晕目眩的地步。 秋眠一时恍然,不知是梦化蝴蝶,亦或蝴蝶化梦。 “眠眠,别跑神。”陌尘衣捧着他的脸,与?他对视,将弟子那几乎散乱的目光引导着重新凝在了前?方。 乌黑的长发宛如拉下一道垂帘,雪后?的白光映入缝隙,似是早春时节的桃花汛,开?冻的溪水边藏了白蛇的巢穴。 陌尘衣低声道:“看着我。” 浅云色的腰带已经松开?,本就?不紧的一系,用二指便可?勾散。秋眠怔怔望着上方的陌尘衣,疑心他下一秒又要?拿出甚么会发光的光团。 他还是觉得不真。 这样的场景,在他真正的少年时期,曾频频入梦,醒来后?就?会潮湿黏腻,如入泥沼。 在竹州的南星医馆,他在印葵的身上听见了过去的影子。潮雨的夏日夜晚,连风也拖出了湿水棉絮般的缠绵,他惊慌失措地摔到屋后?的湖水中,跌碎了一池的清冷宁静。 风吹开?了遮月的流云,婵娟出于其后?,洒下皎皎的光辉。 在重重的波澜间,秋眠看到那情态百出的妖物的模样。 从那时起,他便知道,许多事皆已发生改变,他和鹤仪君,恐再难成寻常师徒。 后?来他被逐出了师门,在挽仙楼中吃尽苦头,那几乎是比修炼诸天闻我还要?煎熬的岁月,亦是他将会深埋一生的恐惧和不堪回首。 挽仙楼要?他做盘踞枕边的毒蛇,先练的便是入情而不迷情,流水般的药材送到驯养杀手的暗室,那楼主受了他四师兄的委托,定制的要?求比艳杀的刺客更难。 清冷的琴师在动情时会有?千般的风情,不可?见光的茫然?双目,悱恻纠缠中蛇信便要?索去性命。 他又成了深渊下的捕猎者。 也曾被开?过灵识学那柔情的分寸,可?笑他离了云明?宗后?于世间的第一眼,却是落地铜镜中双颊酡红,面有?痴然?的妖。 秋眠太厌恶那幅样子了,好在并未有?多少人见过,他和白蓁在第一回的任务中叛逃出楼,毁掉契印靠的是催化的禁术,反噬的结果便是红黑的纹路爬满全身,教人见了一眼便要?尖叫逃开?。 可?是这样再好不过,他讨厌这招来祸端的皮囊,毁掉了就?毁掉了,没有?半点的可?惜。 若说真的有?挽仙楼训习傀奴之外?的人,看到过他那个样子,大抵只有?系统α307。 那是来自于他同父异母的兄长的合欢媚骨,阴差阳错之下他与?晏氏早有?牵连,诸多因果也同时牵他去了法则阵中。 九暮宗的季晚有?着天真澎湃的恶意,既然?在挽仙楼,又装什么清高风雅,向来出手奢侈的季氏少主,轻而易举便将那媚骨炼的药下给了双目蒙纱的少年琴师。 秋眠记不得那时自己回房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来得及补了一个因果灵屏在门口?,再醒来时,系统浮在一旁,明?明?灭灭,像是电量不足,或者是在骂骂咧咧,还有?几分表达难过的数据波动。 但媚毒确实解开?,秋眠看着已经在泛粉的系统光团,觉得这系统怕是把毒过到了自己身上,然?后?这系统还委屈地说,吸收那媚毒简直要?把他的芯片都给烧坏了。 α307这样撒娇,却还是不忘给他买了一套补充水份的套餐,又像一只小动物一样蹭了蹭他的手背。 秋眠没有?力气,与?系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问他芯片烧坏会怎样,那系统就?吭哧吭哧地嘟囔,说可?能会冒烟。 第117章 其实并不会冒烟,这情毒也没有?把陌尘衣怎样,他本就?是天道化成的系统,其实十分类似于后?来的山灵叶疏,只是没有?那么完备。 彼时的这个改造,由穿书局的苍生天道亲自操刀,那芸芸众生的集合体?对他说:一旦改造本就?所剩无几的神格,以后?天光总系统便是你的顶头上司,你仍要?给穿书局做事,却永远不会有?再度造化境界的机会。 “天道救天下苍生,你却为救那一人。”话?罢又笑了一声,这位三老板淡声说:“你们这三个境界的人,倒让吾刮目相看。” 又见这已虚弱万分的小天道,正望着身边协助改造的太仪计划的总指挥。 “我的徒弟……”太仪天道看着那总指挥,沙哑着问:“他如果要?接因果法器,参与?剧情的改变,变异指数高到法则会出手……这之后?,他有?没有?可?能,活下来?” 太仪远程支援组的总指挥如实道:“可?能性,低于百分之一。” 同时拉了一块光板出来,道:“太仪先生,我解析了太仪天道法则的构成,这些法则有?特殊性,与?您一样有?其柔情所在,是分散而不是直接抹去,您的徒弟在完整因果之后?,并不会痛苦,法则会在瞬间,将他散成千万以上的灵魄碎片。” 顿了顿,说:“当然?,太微天道先生会用溯游术结合阻隔法阵,他的碎片不会掉到虚空中去,仍在您的太仪界。” 陌尘衣灰暗的眼底,便猛地迸出了光来。 不流散虚空的碎片,便意味着还有?聚集的机会。 总指挥这番话?说的公事公办的样子,但那苍生天道抱了臂,颇有?古风的长袖垂下来,道:“喂喂喂,好歹三老板站在这里?,你们这样让我如何?是好?” 那总指挥便更加正色说:“苍生先生,您说过,太仪唯一的任务员,要?救。” “啧,你知道他这种心情,所以早就?留了这个预案?”苍生天道调笑完这一句,再道:“但是你这样也就?和他们牵上因果,你如今是太徽的代理天道,他们欠你这个因,你要?如何?算?” 总指挥兼太徽界的代理天道高深莫测地笑道:“这个因,于那孩子而言,未必是坏事。” 陌尘衣感慨:你们苍生天道部的人,果然?各个都是狐狸属性的,算的忒全了! 但他却由衷的感谢他们。 一人如何?比天下,可?是也只有?他们这个以“苍生”为命名的部门,有?舍弃自我、舍弃旁人的残忍,却也有?不放弃任何?一个生灵的温情与?坚持。 “时间到,准备开?始。”苍生天道运了灵力在手,来自远古的浩大力量,凝聚成了灵丝和刀刃。 刀刃与?实体?化的天光系统环绕其间,照亮那苍白的太仪的面目,主刀人沉声道:“吾等进入不了那个太仪,千万碎片,一旦开?始解构,你便要?追逐而去,完成定位,计算量之大,稍有?不慎,系统运行过载,便会烧毁。” 苍生天道说:“这是最坏的结果。” 陌尘衣合上眼,道:“同散太仪,却也是一个好的结果。” 苍生天道默然?不语,将灵刀斩入神格,浩荡灵力四散八方,被天光系统吞并,陌尘衣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正是:“编号α307,祝你好运。” 仿佛无穷无尽的碎片迸射太仪,陌尘衣走遍的,何?止是这山河与?人间。 他早已见过太仪的全部的模样,但心中所念,却唯有?那一人。 不过就?是真的运行过载了,把脑子烧坏,导致了对面不相识的情形。 陌尘衣想起隔世的初见,心中密密匝匝地疼,秋眠本仰躺在雪堆般的桃花上,见状伸出手环住陌尘衣的脖颈,按住他心口?,道:“吹吹,师尊。” 陌尘衣哑然?失笑,道:“眠眠,不哭了。” “我会哭,你知道的。”秋眠却贴在他耳边,“但师尊,你一定不要?听我的。” 陌尘衣胸腔震动,秋眠也空出一只手来,将他的腰封拉散,继续道:“怎样都可?以,师尊,怎么都可?以。” 他叹息似的哽咽了一声,“鹤仪君,我十七岁时,便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可?我不敢,我怕你厌弃我,再也不会和我去江南……” 这是他第一次表露深藏的心绪,“后?来你不在了,我又每时每刻都在后?悔,有?时候我梦到当年,你对说我,你也喜欢我,我们就?是这个样子,可?是一会儿梦就?醒了,什么都没有?了……” 咸涩的泪水被轻柔的吻触化去,可?秋眠想要?的并不是这个,他双目赤红,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或在梦幻泡影破灭前?,放下了一切,决定在此长眠。但滚烫的温度让他徘徊在迷幻的边缘,他一咬牙,道:“所以师尊,痛也可?以,师尊,我想要?这个。” 他用极端的方式离开?心魔阵,手臂上曾遍布道道血痕,秋眠根深蒂固地认为,唯有?疼痛,才?能照见现实。 然?而陌尘衣又如何?舍得? 纵有?千般的理解,万般的明?白。 唯独这个,他不舍得。 他不想再让眠眠受痛了。 这本该被捧在掌心的明?珠,揣在怀里?的生灵,却已经足够的痛过了。 “小家伙。”陌尘衣抚着他光滑的后?背,像是第一次在深渊下见面时那样唤。 第118章 分明?他这本相与?鹤仪君大为不同,可?此刻他们的神情,却如此相似。 那是如同在听过小蛇十万个为什么之后?,宠溺的纵容,只是从前?不过一刹,此刻得以驻留。 陌尘衣幻化出一瓶琉璃玉盒,软膏启盖后?便有?清淡的香,道:“眠眠,师尊教你,还有?比那个更可?见证实的事情。”遂又亲了亲弟子薄薄的泛红的眼皮,“但那一句话?,为师听你的。” 这一回,你便是哭,为师也不会止休。 桃花垫褥,大雪为披。 灵屏阻隔了外?界呼啸的风雪。 灵屏之内,秋眠用想用双臂挡住脸,却被陌尘衣拉下,这一刻为长者不容置喙的决定却反而让秋眠的心饱足到膨满,柔韧的蛇性亦彰显在这具人身上,他缠愈紧,对方亦不相让。 这哪里?像师徒,可?又再像师徒不过。 自诩颇有?技巧的学生把那些巧计忘得一干二净,只能听从于师尊自有?的一套定题逻辑,如何?撰写?一篇文采斐然?的文章,如何?解开?一道内核严密的推理,要?起承转合,也要?举一反三,更要?单刀直入,拿下满分。 旧日渴求走下梦境的高台,载了一身桃花融水,给今日的光阴,交付答案。 第58章 强者 白蓁坐在院子里磨刀。 她双目含火,手下磨出阵阵火星。 狐狸趴在石凳上,脊背到尾巴一溜的毛都快要炸开。 白蓁沉默着,越磨越快,牙关咬的?死紧,尖锐的?一身啸响后,竟把磨刀灵火石用力往外一甩。 发烫的?火石咕噜咕咕滚入草丛深处,她手捏成拳,半点不客气?地往石桌上捶去! “——咚!” 石桌开裂,塌了小半个?角。 狐狸倏然站起?,琉璃珠般的?双眸,映出眼前女子的?姿态。 白蓁脊背仍是挺直,头却垂了下去,她大口?喘着气?,垂落的?刘海蔽住了其后的?神情。 杀手讲究心?沉,昔日如珠娘子一贯做的?极好,可长年刀头吻血,心?中戾气?又如何能轻易化消,不过掩在稀松的?日常下,一有心?绪浮动?,就回山揉她的?毛团子们,可这回,揉多?久也无法?化消。 半晌,滴答的?水珠从长发中坠落。 “吧嗒”一声,不知是汗水还是其他?。 入耳清晰,似清泉滴落石上。 温软的?皮毛盖住了她陷在碎石中的?拳。 白蓁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与那白狐对视。 狐狸似乎想卖萌,向一侧歪了歪头。 白蓁便自嘲般笑了一声,她的?声调仍是稳的?,清冽的?声线,如在笑一篇并不讨喜的?文段。 不久前,她来找宫主,陌尘衣堵在门口?,说眠眠还在睡。 细致的?白蓁一眼过去,便见了他?脖子上的?红斑,如蚊虫叮咬,可那是什么痕迹,她再明白不过。 向来会和陌尘衣打几句嘴炮的?白二楼主,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再之后就是这磨刀霍霍的?场景。 狐狸用尾巴上的?毛扫过白蓁被石子划出血痕的?手背,淡淡的?灵力落下,桃花色的?尾尖也耷拉了下去。狐狸默了半晌,轻声说:“蓁姐,你喜欢他?,是么?” 白蓁一皱眉,道?:“你个?脑瓜子在想什么?” 狐狸晏司焰也垂下脑袋,盯住自己的?前爪,道?:“只有宫主会让你开心?。” 因人而喜,因人而悲,这不是喜欢是什么呢。 见他?这个?反应,白蓁自己咂摸了一下。 方才那表现?,确实蛮像爱而不得后的?伤心?。 但她并不是因为这个?而失态。 “我又变成了一个?人。” 晏司焰抬头,怔怔望着她。 白蓁已恢复了平日里的?沉定,她镇静地重复,如在昭示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她道?:“我只是,又变成了一个?人。” 鲛人以?登岸为界,计算人间的?年岁,多?年人间生涯,她已经?快要忘记海底的?模样。 而海中的?故友亲族,连面目也模糊了去,至多?只记得零碎的?片段,恍如前世。 秋眠是她在岸上,非常很重要的?一个?人。不同于对血厄宫诸位的?照料庇护之心?,白蓁是真的?把他?当做亲人来待,姐弟两个?相依为命,彼此亦知根知底。 当旁人知晓她是“如珠娘子”时,即便没有多?少恶意,眼中也会流露出几分诧异和同情。那是艳名十州的?女子,一曲清歌千万灵石,她身上的?每一寸都在被明码标价,如同鉴赏一尊华美的?珊瑚。 她会真心?为眠眠而高兴,眠眠有了师尊,有了云明宗的?师兄师姐,这是好事,她想要他?好起?来,这个?仅凭上一本书?的?主角光环而结实的?友人,待他?之心?并不比他?们差。 可作为风楼二楼主,她有任务要接,作为血厄宫的?管事,她有太多?人要照料,而作为如珠娘子,她有经?久不息的?杀名与艳名。 但作为“白蓁”,她便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白蓁不会轻易向人表露心?迹,她有一千句可怜的?谎话,却再难说半句的?真心?。 方才的?一句,已是她表达的?极限,她起?身,道?:“走了。” 第119章 “白蓁。” 灵风在身后卷起?,狐狸变成了翩翩的?少年。 晏司焰正色道?:“白蓁,和我试试吧。”竟不等?回答,一股脑说下去,“我是不是一时兴起?,有多?少决心?,一试便知。” 白蓁回身刚要说话,却见晏司焰脑门上“噗呲”一下,冒出一对耳朵。 白蓁:“……草。” 晏司焰梗着脖子,磕巴道?:“选、选我啊蓁蓁!狐狸抱回家!!” 白蓁默了默:“这话谁教你的??” 晏司焰:“肺腑之言,走过路边不要错过!!” 暖风吹过眉梢,那眉眼清朗的?少年人,顶着一对平塌的?飞机耳,深情却认真万分。 白蓁不语。 许久后,她挑眉:“那就不试了。” 晏司焰一激灵,如实招来:“陌前辈教的?!” * 屋内,陌尘衣打了个?喷嚏。 秋眠抱着他?的?胳膊,缓缓用脸颊在他?手臂上蹭了蹭。 不同于毛团们的?蹭法?,秋眠在意识朦胧中的?接触,更像是本体绕人手腕。 合着眼往上一寸寸摩挲,面积也更大,脸颊蹭过了一路要到脖子,恨不得变成原身盘上去。 只是那脖颈上亦是红痕如点梅,伸出的?一只手指节也有未褪的?颜色,更遑论被下光景。 陌尘衣想要给他?用灵力淡去,他?却不乐意,倒让陌尘衣见了心?中又热又忍不住骂自个?几句,可下回要他?不这样,那还是真做不到。 他?抱徒弟回屋时,秋眠还嘀咕着要把秋千拆了,可方才醒了一会儿?,又眨着眼睛说下回再来。 再过小半个?时辰,秋眠才从迷迷糊糊中的?状态回过神。 “好像真的?不是梦。”秋眠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其上触感仿佛还在残留,他?再一看窗边天色,猛地瞪大眼,就要坐起?来:“今日的?工作还没做!” 陌尘衣:“……” “唉,眠眠。”陌尘衣把他?重新抱回被窝中,掖了掖被角,道?:“眠眠,不要向那个?全是不要命打工人的?部门学习,要劳逸结合。” 拍拍他?的?背,“再者,我们去往桃州的?计划行程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如今只待通过仙阁与各门派商议。” 秋眠每日生活虽不够紧凑,但还是非常有规律,这个?点他?应该在调试因果琴,但刚才坐起?那一下,他?虽不至于感到筋骨酸软,可还是没有躺着舒服。 于是也就重新躺了下来,问道?:“师尊,叶疏如何了?” “还没有起?色。”陌尘衣摇头。 山灵叶疏的?改造体,是目前唯一有可能在不突破封锁的?情况下,与穿书?局联系的?天光系统的?基座信号台。 但随着丹月山的?灵力的?耗竭,他?陷入了待机状态,不论怎样唤醒也没有回应,秋眠慢慢点头,又道?:“那……那位惊鸿道?的?前辈,有没有回穿书?局?” 陌尘衣默了默,如实道?:“在开大传送之前,他?便已经?消散了。” 印葵的?双亲,一者战死在真正的?太仪界,一者化为系统,融入天光。 他?们本应在太仪安居乐业,那诙谐幽默的?惊鸿道?员工,也曾将辞职文书?置顶在所有研究成果的?最上方。 而秋眠使用因果琴时,没有听到太多?来自叶疏的?心?音,他?存在的?意识太稀薄了,即便他?醒来一瞬,也许连自己是谁也不记得。 但秋眠在十暮雪莲花操纵丹月山的?草木时,听到了那些草木灵华的?弦音。 丹月山的?草木,曾见证了他?们的?相识相知相爱。没有多?少灵智的?花木们只记得那一个?画面,从来漫不经?心?的?惊鸿道?的?员工,单膝跪地,神情严肃,向那身穿软翠色长衣的?山灵求婚。 山涛如浪,叶疏的?心?绪传递到了这些花草上,他?莞尔一笑,更胜过无边的?风景。 他?们从来是庇护生灵的?所在,即便说惊鸿部门皆是浑水摸鱼,其实也不过是闲时的?打趣。这个?部门对应负责的?角色是书?中的?配角,任务量和难度虽不比其余两部门,可绝不会太轻快。 一个?配角的?爱恨,有时更甚主角浓烈,紊乱偏离的?情况亦常有发生,惊鸿道?的?员工常会去亲身相替。 那位员工的?编号仅三位数,在编号越来越长根本记不住的?穿书?局的?当下,他?已经?工作了太多?年,也经?历了太多?。 而山灵叶疏,他?所护的?便是一山一城,丹月城的?百姓叫他?山神并不是没有道?理,他?养育着丹月山的?生灵,也在庇护那一座城池,哪怕是到了这投射出的?太仪界,也依然在做着他?千百年来一直做的?事情。 他?们是穿书?者的?父君,即那位篡改者天道?口?中的?“强者”。 在那人的?逻辑中,竞争方才可减少因果错乱,裹挟在洪流中的?蝼蚁般的?生灵和境界,本就没有多?少存在的?价值。 有更快,更有效的?方法?。 篡改者自天命道?造化,祂曾经?,是穿书?局那位至高天道?的?顺位继承人。 三大天道?造化顺位,天命天道?一次造百人,同时考验,最优者方可存活,或许在那时候,强者才能生存的?概念便已在他?心?中根深蒂固。 第120章 他?吸纳了天命道?主角的?傲然,也有苍生道?对待众生的?残忍。 但却也正有太多?,与那位员工,以?及叶疏这样的?生灵的?存在,这三个?境界,至今还没有完全毁灭。 * 桃州。 深宅内,薛倾明看着眼前再度化灰的?灵板,一扬袖,邪气?骤出,轰然之中,将屋外徘徊的?邪物?打了个?粉碎。 他?与父君的?联络迟迟无法?搭建,薛倾明平复了心?中烦郁,走出里屋。 九曲回廊外月光如水清冽,他?不经?想起?在一代的?记忆中,与父君的?一次谈话。 那俊朗非凡,已成为新的?太仪天道?的?男人,在月色下挽袖斟酒,说:“我曾经?有一个?学生,他?问我天道?不仁,为何百姓仍以?其为信奉,这其实是个?傻问题……人总是要有些寄托才能活下去,哪怕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祂眉目如水,叹息道?:“可惜我那学生钻牛角尖,随我的?旧友们叛逃而去。” 佳酿清澈,天道?温和笑道?:“他?不再信他?的?老师,竟散在了他?界。” ——那么我呢? 薛倾明想问。 对方似看透了他?的?心?思,柔声说:“你一直是我最出色的?孩子。” 第59章 仙阁 每十年一度的仙宗法会定在春初召开,若在其他年份太?仪界有异变,阁主?欲召集各大门?派商议,则可以用玄灵烟火传令四方。 不过玄灵烟火令的出现,在太?仪修真史上只寥寥几回。上一次玄灵烟火自仙阁宝顶升空,照彻半方天穹,还是请各宗驰援云明宗,与血厄宫决一死战的时候。 而今,仅有盟誓者可见的玄灵烟火,于狂风大作的冬十一月,再度点亮了太?仪的天空。 再过十日,大雪旋夜。 在十州生灵们沉入梦乡的时刻,千名修士从云明宗出发,化?形为白鸽,振翅向辽阔无边的太?仪飞去。 他们各携了一面特殊的通传水镜,或落于浩瀚海边的礁石上,或栖于云雾缭绕的山巅,更多在人间的王殿和?城池上盘旋,被一双双或修长?或苍老的手接过。 自此?擦去镜上烟尘,揭开一个有关太?仪的真相。 * 仙阁内,风雪不入,气氛却是冷的。 本任仙阁的临时阁主?接过林涧肃的阁主?玉牌不过几?月,此?刻那块剔透的琉璃玉牌,正?面朝上平放在仙阁议桌的正?中。 右手边,则是一面灵力沛然的水镜,不断有灵音在水镜上滑过,连片的闪烁更甚明珠的光华。 “六州的人已全部回音,他们愿全力配合,届时会?以各宗门?合办仙法?大会?为由,一并协助六州各地,先设下三重灵屏及对应的传送阵。”仙阁阁主?估算后,笃定道:“最快,三个月能完工。” 陌尘衣颔首,其下的屈启道:“改良的同步阵法?已在初步试用,机关也已投入使用,如果成功,可以至少快三十日不等?。” 仙阁的阁主?面如沉水,继续道:“此?时没有惊动百姓,血厄灾祸刚过几?月,战火也刚熄不久,人间经不住再一次的动荡,我们会?极力确保消息不被走漏,但如果对方在人界还有同伙,那么一旦出现民乱,仙宗若要插手,这个因果,各宗门?承受不了。” 陌尘衣的目光扫过那面频频闪烁的水镜,仙阁阁主?眉头紧皱,叹息一声,亦垂目看去,道:“鹤仪君,我知道你绝不会?做出有悖太?仪界之事,但此?事未免太?过荒谬,灵屏建设本就?是近百年的任务,如今先做也无妨,但你们拿不出可以说服所有人的明证,以及……苏某话?不中听,请云明宗诸位见谅。” 他抬眸看向鹤仪君身后那抱琴的青衣少年人,“以及血厄宫主?,我信得过你,不代表所有的修真门?派都信得过,你证不了自己的清白,也没有生灵回转与你们有关的物证人证,那么各宗与血厄宫的血海深仇就?迈不过去,若此?事牵出血厄宫,那么莫说仙阁动摇,修真界各宗之间的一线信任,也要分崩离析。” 秋眠沉定道:“苏阁主?,我明白。” “……也许我也疯了。”苏阁主?合上眼,几?息过后睁开,坚毅的双目中也有了细微的怅然,映着照入堂中的明月流华,以及那纷纷的大雪明光。 他道:“你们说这是一个虚假的太?仪界,真正?的太?仪已经被他人所控,那么我们究竟是什么呢,我身边的家人,我所经历的种种,又如何去算?” 苏阁主?苦笑一声:“便当我软弱罢,那人既可成就?天道之尊,那就?是我们修士穷极一生也不可企及的高度,与那人斗法?,到底有几?分的胜算。已经经历过一次劫后余生的太?仪界,到底还能拿出多少的斗志,我……不知。” 这便是如今太?仪界的困境,在血厄灾祸后,不论是修士还是百姓,都会?想?要修身养性,他们不能勉强这些人再去和?穿书者拼命,即便这是关乎整个境界的存亡,可本就?散沙一盘的各宗门?谁来出头、谁去前线,实在难以言说。 自扫门?前雪是四州长?久来的风格,危机临头又如何能去考验人心的轻重。 苏阁主?将阁主?玉令浮以灵力,送至陌尘衣面前,道:“对不住,我担不了这个责任,我会?和?你们一同去桃州,但若说要号令这仙阁,与天道为战,苏某力有不逮。” 第121章 陌尘衣将那悬浮的玉令接过,道:“苏阁主?,多谢你。” “我不过也是一个胆小之辈罢了。”对方摇头,合袖长?鞠后,转身离去。 却又听陌尘衣在身后道:“至于经历的种种究竟是真是假,苏道友或许很快便会?有答案。” 苏荷阁主?情况特殊,他是以修为和?战功被推举而上,没有门?派归属,统共全家不过四个人。 但仙阁中几?位长?老亦是四州几?大宗门?的宗主?或大长?老,他们的决定会?影响整个宗门?的未来行动走向。 他们有的彼此?在交换眼神,有的平直地落向前处,在场没有不聪明的人,如今苏阁主?交权,云明宗赫然就?成了各仙门?之首,而这次的敌人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门?派,却是那真正?太?仪界头顶的天道。 一旦开战,到底要不要继续与云明宗去庇护人间城池,况且与邪物交战绝非轻易,一旦邪物异化?到一定程度,必定是修士站在前方。 那么是明哲保身先静观其变,还是追随云明宗,众人心中各有思量。 许久后,几?个门?派将仙阁召令放于桌面,倾身长?揖后离开。 而另有数个宗门?没有按下召令,其中一位长?老起身,对陌尘衣道:“天音谷的乐修与医修,多行走于六州,亦多来自六州,城池奉我们因果功德,乐者奏以战音,医者行于苦难,若人世有所需,天音谷在所不辞。” 话?罢,天音谷主?凤目一转,却落到秋眠身上,道:“你当日劫我大弟子,我亦为诛你及门?人,弹断过一把灵琴,如今那混小子倒好?,还在血厄宫和?谷中两头跑,有口难言时还在我面前哭过。” 琳琅嗓音又道:“你我两派之间,这血光债我不可一笔勾销,你们的人也大可来讨,但终究是天下欠你一个公道,也是我们欠你们的一个公道。” 秋眠未料到天音阁主?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此?次出面仙阁,便是做好?了被逼问和?质疑的准备。 来自穿书者引入的法?则让血厄宫之事全然无证据可言,更是被禁去言论,若非法?则之力如今被削弱,陌尘衣以系统之力干扰,根本连说也说不出来。 “等?太?仪真正?的变成太?仪,这笔账再来清算。”天音阁主?倏然伸手,捏了一下秋眠的脸,她垂下眼,仍是那不苟言笑的样子,却淡淡道:“这样小的年纪,倒显得我们这些长?辈无用。” 话?罢她也便与其他长?老告辞,回去计划宗门?布置了。 各宗门?的安排暂且便这样落实下来,但陌尘衣不可能坐镇在此?,桃州之行他定然要参与,于是陌尘衣将阁主?令浮至林涧肃面前,林涧肃接过后,郑重道:“弟子定不辱命。” 纪南月道:“各地邪阵已拆除,云明宗的人已经去协助六州,并联络了当朝为君者,刚经历过战乱的君主?倒好?商量,我会?跟进。”而季北亭则道:“可前去桃州的人确定了,支援队伍及法?器阵法?也已在安排。” 陌尘衣再与他们核实交代几?句,几?个弟子便也快步各自离开。 走出仙阁的正?堂,长?廊上正?吹着风雪,却不是太?冷,秋眠披了裘衣,望向洁白一片下的各州土地,有些出神。 今日真的是从早上开始商量,商量到了近黄昏时分,白蓁把手揣进袖子里,忽然怀念起狐狸在兜里的时候。 又觉这个气氛未免沉重,她便道:“那个天音阁的大弟子,当年已经有感染邪气的迹象,这种情况因果基本断了个干净,留那儿要么就?是被大义灭亲,要么就?是要乱砍乱咬同道了,还是宫主?把他敲晕了背回来,用小面积的银花给几?个这种情况的去了邪气。” 她挑眉看向陌尘衣,道:“哦,后来他就?经常往主?殿那儿跑了,他回去和?师尊哭,怕不是一来为血厄宫叫冤,二?来还失恋了,严格来说是暗恋不成。” 秋眠还没从方才天音阁主?那番话?中回神,此?时一听,居然显出几?分迷茫,“啊?哪个?” “那个吹笛子的,后来经常在林子里吹的。” 秋眠:“哦哦哦,那个吹笛子的小哥哥……” 便也想?起那人的模样,是个眉目清俊的乐修,常在窗外?的林子里吹长?笛。 不过秋眠当时一直以为那乐修是思念宗门?所致,毕竟要从血厄宫全须全尾回去,基本上就?会?被判成邪修,再者他因果全断,回去了也绕不开那个结果。 那乐修是想?靠近过他几?回,但都因修为不够被浊气放翻,至于说看上自己了,简直无稽之谈,按那时候的模样,不把他吓着就?算不错了。 陌尘衣忽然道:“嗯哼。” 秋眠:“……” 师尊,你这个“嗯哼”就?有很意味儿了。 秋眠咳嗽一声,补充道:“一个少年人罢了。” 陌尘衣拍拍胸,故意长?叹:“唉!老人家我韶华已去,没有少年人的青春啊!” 一旁白蓁翻了个白眼,跳上阑干道:“我也先走一步,血厄宫还有事。” 眼下这就?没人了,秋眠便伸手要去环陌尘衣的脖子,他的灵力足以运气飞行,但此?刻他却不想?。 或许是因为天音阁主?的话?,又或许是因为心中的死结稍有解开,再或许,身边人皆在,尽管来日不知,此?刻一切却正?在有规律地进行。 第122章 陌尘衣抄着他膝弯把他抱起来,秋眠稍稍调整,这个高度刚好?凑到他耳边,他呵着气,轻声道:“少年人是很好?,可惜啊,我喜欢年岁长?我些的,要以前当过天道,要与我有传道受业之缘,还要是姓陌名尘衣才最好?。” 他轻笑道:“师尊,你说这样的,我去哪儿找?” 第60章 心愿 秋眠知道陌尘衣听不得情话,但没想到这样听?不得。 耳边的心跳声响地太厉害,那颗心几乎要蹦出胸膛。 踹了只兔子也没有这样会跳啊,秋眠想。 不过几息的功夫,他?们便?已回?到了风楼,灵屏一开,秋眠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放倒在了床上。 软绵绵的垫子塌下去一块,少年人浑身上下也没多少肉,骨头又轻,陌尘衣都怕抱痛了他?。 秋眠仰着脸看师尊,神情是含了几分戏谑的。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当听?话的徒弟,但此刻的神色,却?就像是要在课上故意捣乱的顽徒。 他?咬了咬下唇,欲说还休似的睨了陌尘衣一眼,蹬掉了鞋子,撑着胳膊和腿往床榻深处挪,一边挪一边道:“师尊,好凶啊。” 可陌尘衣哪里会凶他?,不过是一句无中生?有的抱怨,他?自?顾自?将腰封解开,拖曳的白袍的长摆便?如蛇尾一样,抬手一抽短簪,绸缎般的长发也就尽数滑下。 今日仙阁之行,他?不敢如往日一般穿的散漫,这一套衣袍虽无晏氏那样镂金走银的奢侈,素色的调子却?也是端庄大方。 里里外外足有五层,交领的中衣遮住一截白皙的脖颈,广袖的外袍上有浮织的云纹,衬着少年人的清朗,如雪玉堆成的,合该众星捧月长大的小仙君。 也难怪天音谷谷主会说他?还这样小,以前的血厄宫主多是一身黑红,披风上的兜帽可以掩住大半张脸,倒是会显得成熟许多。 正?如当日印葵所言,秋眠的年纪在修真界真的不算大,只是鹤仪君这一门下都是好苗子,修真界用修为和实力讲话,他?们执掌权柄的岁数,也才不过人界的青年之龄。 秋眠身体最好的状态便?是少年,那时他?还没有受过重伤,五脏六腑也未被禁术浸泡,他?的经?脉中流淌着灵力,纯粹的像是淙淙的山泉。 当日陌尘衣化成系统追逐那千万的碎片,在神志烧毁前却?无法凝合,因果的环扣便?在这时回?响。 好在最终他?可以将弟子重塑于因果之中,只是这个年岁,还是他?来选的。 这个岁数无疑是最优的选择,秋眠健康的巅峰就在这个时期。 这也是正?少年青春最好的时日,如果秋眠能像其他?修士一样,在成为一峰之主时,便?可再度利用灵力抽拔自?己的身体,他?的容貌就还会再长大再稳重些。 那么秋眠会变成玉树临风的青年,但后来他?并没有那个力气?去做。他?的时间真的像是辛夷木下同陌尘衣说的那样,停止在了这样一个一切都刚刚开始的时候。 秋眠不知师尊心中在为此伤痛 也是因为陌尘衣发散的太远,那碎片凝聚成的骨肉匀停的少年人的画面,他?的永远也无法忘怀。 那一刻,陌尘衣找回?了失而复得的所爱,却?在系统警报和滚滚的黑烟中,逐渐忘掉关于徒弟的一切。 而秋眠不解其意,心想:不会吧不会吧,师尊真的有这么在意年纪这个问题吗? 按道理,天道真的比自?己大好多好多,多到数不清的那种,可就像是鲛人上岸才开始计算人界的年龄,师尊也应该从来到人间才开始算。 那么其实……秋眠沉默了,这样算我是蛇在深渊趴趴走的那会儿,师尊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这下就彻底算不清了,秋眠向来对算术问题没有多少执着,只是因为这个思?绪打?岔,让他?一下子忘记了自?己原本要干什么。 直到衣摆一紧,才发现陌尘衣也已经?来到了床榻内侧。 绣了枫叶纹的浅金色的幔帐不知何时也被放了下来,陌尘衣贴着他?倚在堆起来的枕头上,先?是轻轻地亲他?的额头和眼角,再慢慢从唇上加大力度。 秋眠喜欢这样绵密的触感,仿佛在潮湿的夏夜里纠葛的两条长蛇。 他?是见?过同族如何行此门道的,总是要缓要紧,天生?的身软又蜷又缠,要拴死扣那样盘绕成解不开的样子。 他?可惜师尊没有尾巴,但其实腿也不错,也能像尾巴那样用,就是不容易缠紧。 秋眠本以为自?己会厌恶这种事情,毕竟挽仙楼中他?见?过太多,摒弃了人的理性便?有时比动物还要可怕。 但师尊让他?完全怕不起来,他?甚至痴迷这种被控制的感觉。 他?不喜欢一个人做选择,也不喜欢去当一个决策者?,骨子里还是懒洋洋的,只想在秋日的落叶堆里晒太阳。 层层叠叠的白衣在不同的工艺和光影下有了颜色深浅的分别,陌尘衣拨开便?有了打?开一盏昙花的错觉,越到里便?越光滑白净,他?的眠眠就像是藏在昙花尽头的一个梦。 这个梦又轻又凉,仿佛再用力几分就会碎开。 陌尘衣不是不做噩梦,那些碎片流散手中的恐惧也会一宿一宿地出现,他?非要抱着徒弟才能安心。 但这些他?不会表现,他?只知道自?己绝不能让过去再度重演。 第123章 “师尊。”秋眠在升腾的温度中,觉得有必要安慰一下有年龄焦虑的前天道,但热度让秋眠把组织好的言辞给?抛到了脑后。 他?抱着陌尘衣的背,忽然觉得似乎也不必去说,光是在这件事上的评价,就能足够证明师尊真是还很年轻旺盛。 如果…… 秋眠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可以称得上是愿望的想法。 如果以后能这样生?活下去,就好了。 有时对性命的珍重,便?是从这一刻的期望开始。 只是这样一想,他?就忍不住湿润了眼眶。 他?知道自?己又在想那些不切实际的心愿,明明已经?吃过了苦头,不再敢奢求于好的结果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血厄宫主曾无数次地在困境中杀出一条血路,却?再不会去祈求命运的恩泽。 摆在秋眠面前的路一直很简单,要么挣扎求生?,要么狼狈就死,一败涂地。 可是在这高温的刹那,他?心底又不可遏制地冒出一些念头。 ——能不能,一直一直这样走下去啊? ——师尊,我多想和你?地久天长。 ——我竟是也想要,活下去的。 * 花冬和印葵从小秘境中出来,先?是胡吃海塞了一大顿,席卷了风楼的厨房,其速度让不少老杀手都叹为观止了一番,还尚且意犹未尽,相?约决定去附近的酒楼大搓几回?,把在秘境里惦记的全吃上一遍。 白蓁把他?们拖到风楼的铺子里给?他?们选了几件衣服,陌尘衣作为昔日天道,所捏的秘境相?当于一个悬置的小空间,其中时间流速和外界大为不同。 这回?出来,大抵是灵力通脉的缘故,白蓁发现他?俩居然又长高了不少,以前的衣裳是穿不了了。 也不知道在秘境中究竟有何经?历,他?俩出来的时候,竟各穿了一身红衣,是婚礼娶嫁的样式。 只是花冬的衣摆袖口上斑斑红痕如梅花泼洒,她一手握了剑,另一手擦掉了面颊上的血珠,冷笑一声,几次吐息后,又鼓了腮帮子,按住咕咕作响的肚子,道:“真是……饿死我了!” 而印葵面上显然有泪痕,身上的伤倒多些,但清芬的草木芳香却?顺着他?的灵气?浮出,剑尖点地,一旁的几株花草却?也亲昵地向他?这个方向倒来。 山灵的血脉在他?的体内被完全激发,他?迥自?缓了片刻,也道:“嗯,想吃荷叶鸡了。” 他?俩出来时秋眠还在睡,风楼的厨子一边炒菜一边把近来的八卦说给?他?们听?,花冬几度听?的连鸡腿子也忘记啃,“我靠,他?们要结道侣了,这个速度也太惊人了吧!” 印葵夹了剁椒鱼头在碗里,倒是没有太惊讶,早在医馆中时他?就看出这两人绝不是寻常的同道关系,只是没想到进展这般快,心中有些佩服。 在如今的修真界,结道侣虽无要求是男是女,可若是师徒还是会落人口舌。印葵长年在竹州生?活,再知晓不过人言可畏,莫须有的事情便?可传的有声有色沸沸扬扬,何况是鹤仪君位高权重,虽实力极高,来日若有人以此做文章,他?要是用修为压制,却?容易被指摘成仗势欺人。 但显然陌尘衣是不带怕的,他?与这些小辈相?处时,多是随和轻快,让人以为他?回?转后成了好说话的性子。 鹤仪君也从来没有在他?那里消失过,昔日的天道也远非只会算算因果那么简单。 印葵被辣椒呛住了喉咙,低低咳了起来,他?一出秘境便?去云明宗看了师父,他?与耿子规亦有一个师徒的名?声,只是纵然心中有所思?,也尽数被压下。 如今看来,倒不如坦荡说开,他?要给?对方遮风避雨,又怎能怕外界的风言风语。 两人吃了个六分饱,便?去拜访鹤仪君和秋眠,花冬与他?们更加相?熟,拉着秋眠的手说了许多话,印葵则听?见?陌尘衣在教?坐在阑干上的毛绒狐狸如何追媳妇儿,也默默走过去旁听?了起来。 两个月后,各地传来消息,灵屏法阵已初步完工。 仙阁层层部署,而桃州之行,也已经?近在咫尺了。 桃州是薛倾明的地盘。 对方是在请君入瓮,还是另有谋算,谁也不知。 可他?们必定要去。 太仪界被他?们耍的太久。 这是迟来的宣战。 第61章 对抗 出发桃州的前夜,陌尘衣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自己被杀的那一日。 在被篡夺光环后,薛倾明没有立即除掉他,倒也不是对方不想,而?是中途出了一个岔子。 本该和光环一并剥落的神格没有成功离开鹤仪君的体内,他用一身?的血肉灵力锁住了?神?格,强行抽出极易出错,若是让他回归天道之位,会得不偿失。 便只能一点点来?耗。 而?为了?防止鹤仪君自戕或是抽神?离开,穿书者请调了?父君在老太仪创设的法则,将鹤仪君困在了?山洞中。 所谓闭关,不过是给外界的幌子,鹤仪君会一直闭关下去,再也没有踏出半步的机会。 朱红的法则铭刻在了?一方法阵上,鹤仪君便坐在法阵的中央。 他胸口的伤迟迟无法痊愈,泛着金色的血流遍了?石台。 一代的薛倾明站在不远处,他比后来?的那个要稳重太多,万般的气运在体内运转,灵力清圣,仙人之姿。 第124章 洁白的拂尘与纤尘不染的衣袖令薛清明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而?鹤仪君才?是狼狈的那一个。 于是这一幕,十分像是正道在对峙无恶不作的反派。 神?格的提取有困难,但薛倾明并不担忧,他常常在阵法外停留端详,眼中露出淡淡的不屑和微末的嘲弄。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天道呢,薛倾明想,父君不过是利用法则在境界外刻意地制造了?因果的纰漏,影响太仪内部?,祂便真的留了?心,提交穿书局核查无果后,竟真的降到了?人间。 新生的天道会有一些考核和要求,譬如他们有巡视人间的次数打卡,或借由垂目者的双眼记录百年生灵兴衰的时长,但这些对于独掌一方境界的天道而?言,大多只是个过场。 穿书局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开会的地方,即使是三大古老的天道,也无法插手天道境界内的事务,任务员来?到境界中或退休在这个境界内,也是要向天道请示许可才?行。 或许在各个区域中,都还有像太仪天道这样的新生的老实天道,祂们对苍生怀有仁爱怜悯,却又恪尽职守了?天道玄默的规则。 祂们的因果理的太清,以至于在人间没有多少?信徒,就正如他的父君所言,没有偏爱,又何?来?信奉。 生灵便是如此,在极度的饥饿中给他们一口饭,他们信谁都可以,但如果在锦衣玉食时还是给他们一口饭,那反倒会招来?怨恨。 “那么要给他们黄金和灵石吗?”薛倾明问?。 “不。”他的父君温和地说:“不可纵容他们的贪婪,这个时候,便给他檐下的乞丐一口饭,每日去给,那么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再度来?祈求我的恩泽,到那时……” “他们就会是我最忠实的信徒。” 比起年轻的太仪天道,同一个位面的太徽天道就更加老奸巨猾。 太徽天道早就对清算因果之事熟练无比,行事风格也更为随意,积压在祂境界中的因果甚至十年一算。 太仪天道犯的最大的一个错,便是信了?太徽的承诺。 穿书局有同一个位面的境界,可相互协助的条款文书,太仪天道下至人间,祂留在天道位置上的灵力需要进行一段时间的缓冲启动。 这个缓冲过度,最好有人协助,一般会交给天道顺位来?帮忙,亦或是会有日轮月魄的化灵来?执行。 但这些在太仪都没有,于是太仪天道便请了?其他二?界的支援。 原本该是太微天道前来?,可向来?疏懒的太徽却以时间周期相近为由,前来?接手了?这件事。 而?事实便是,那位较太仪年长太多的太徽天道,早已理不清自己境界内挤压的因果。 祂想来?看看太仪的因果疏离方法是否有可参考之处,若有便学一学,若没有便罢了?。 薛倾明曾问?过父君,太徽天道如此不作为,何?为不选择太徽入手? 父君说他笨,祂不作为,但太徽是极为古老的境界,他们的地脉中有龙骨灵气,也许太徽会选择弃界而?去,但这个境界却不好拿下。 穿书局一直想建立一个监察部?,但迟迟没有建起来?,这是他们的可乘之机。 代为管理的太徽天道把太仪梳理清楚后扎好的因果打散了?,看罢组合的方式就再度合起,就算是太仪回来?,也没有人会发觉。 这是绝对违规的操作,可太徽天道并不怕,在祂眼中,这委实只是利用职权行的一个小方便而?已。 可就是这么一个动作,让穿书者携了?异界的法则,空降到了?太仪。 他有了?伪装成太仪生灵的能力,足以躲过鹤仪君的眼睛。 从他来?到太仪的这一刻,便已经?取得了?胜利。 薛倾明轻而?易举拨动起一根根的命运,让这界的生灵全部?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旧的太仪因此沦亡,但在这个以基座投射的太仪界,一切原本还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穿书局也不会任由当年的过失重演,他们在太仪界寻找可以接过因果琴和夺主剑的角色。 不过薛倾明不认为这个角色会出现?,唯一与因果紧密的那只蛇妖,如今正在受雷刑之苦。 薛倾明将刑台的水镜浮于鹤仪君的面前,又让他亲眼看着那蛇妖爬下长阶,清朗的眉目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快。 鹤仪君端坐在阵法的中央,他面上没有半分的异样,可袖中的双手却已紧紧收握。 身?陷囹圄,他要争取到最后的机会,穿书局很有可能选择的就是眠眠,他必须要去到他身?边。 “你真的是铁石心肠啊。”薛倾明叹道:“但他似乎很爱你啊,你听见了?他在门外哭喊说他爱慕你吗?啧啧,披头散发的小蛇妖,真的是我见犹怜,他这样的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因果,是因为日后的无情道么?” 薛倾明通过水镜,模仿鹤仪君的声音送去一道剑气,他杀不了?配角光环的角色,但其实也不想去杀,看到对方悲痛欲绝的神?情也很好玩。 “不过你放心,鹤仪君,到底是他也叫了?我一声师叔,这一回他不会去修无情道。”薛倾明摸了?摸嘴唇,道:“很快他就会死?,我也会让他看见一个死?的体面的师尊,你猜他看见爱人死?去又背上凶手这个名声,会不会疯掉?” 鹤仪君冷眼看他,薛倾明将刻有法则铭文的匕首亮于眼前,重重血光映出他端方的面庞,他笑道:“真是期待啊,他会用怎样的方式了?结自己。” 第125章 薛倾明乃太仪天道的一个造物,天生血中无温,而?此刻将要诛杀的是昔日的天道,这个认知让他只觉浑身?滚热,双目中隐有血光。 他将灌足灵力的匕首甩向阵中的天道,只等?待那一声低沉的闷响。 可他没有如愿听见。 那寒光凌冽的铭文匕首,停在了?鹤仪君的眼前。 灵力挟起的风吹动鹤仪君的鬓发和衣袍,他徒手握上那锋利的刀刃。 这是最后的一重推力。 两?界的法则之力在方寸之间激烈碰撞,发出电流窜动般的爆响和漫长的嗡鸣声。 薛倾明眯起眼,如同在欣赏他的挣扎。 呼啸的风在山洞中刮起,激烈的灵力冲突让空气也接连传来?锐响! 如此程度的灵力对撞,山洞本该在瞬间坍塌成粉末,可薛倾明的灵息重重包裹了?此地,半点动静也传不出去。 眼前这天道无非是想自爆神?格同归于尽,这一点薛倾明毫不意外。 比起让自己因杀天道化身?而?背负上不知名的后果,他等?的便是这一刻。 这神?格薛倾明自己根本无用,他没有得到太仪顺位的身?份,自然也无法使用其神?格,但他执意要拿,无外乎是要将这神?格奉给父君。 真正的太仪界早已失衡,这个境界比他们想的要脆弱太多,在父君成为天道之后,天地的清浊二?气便已有了?融合的趋势,可谁会想到竟融合出了?那么一个东西出来?。 浊气猖獗,上升入空后吞噬了?清气,可却无法同化,于此时生出邪祟,邪祟沾染神?息,竟可生出灵智。 父君为了?压制邪气,已费了?太多的心力。 假如这个投射的基座真的只是要用来?对撞老太仪,那么父君其实并不会太上心,这是注定失败的计划,但假如此基座可以取代那已经?被邪气侵吞的太仪,那么借来?一用也无不可。 他已经?抽了?鹤仪君大半的神?格,但最为核心的一部?分却无法取出,而?一旦强取,陌尘衣必死?无疑,不如等?到他穷途末路时拼死?自爆,炸碎了?后再凝聚。 天道们是尊贵的存在,天生的天道更是不容许有丝毫的践踏,即便是十分摆烂的天道在被触动逆鳞时,也会有所不满,况且是这样完全侵占了?他的境界。 没有人知道,在云明宗的山洞中,曾发生过这样一场灾祸。 但很快,薛倾明的脸色有了?变化。 空气中滚动的电流,撕开了?一条又一条细细的口子,无穷无尽的虚空的气息自其中传来?。 薛倾明眉头一皱,翻手令邪气蜂拥而?上! 然而?他还是迟了?一步,轰然巨爆中,无数神?格的碎片射入缝隙—— 烟尘扬气,薛倾明冷哼了?一声,看来?这个天道比他想象的更加怕死?。 太仪已经?被法则封锁住,但还没有完全锁死?,鹤仪君如此孤注一掷撕开通道,却无法实施传送。 他的神?格很可能就会在虚空中碾成粉末,但凡有一片去到穿书局,也算逃出生天了?。 “无聊。” 薛倾明没有想到鹤仪君的计划,他从来?不认为天道会在自己还存在的前提下,自愿放弃这个位置。 千百年来?,就算有天道会为境界战死?,却也不会轻言毁掉自己。 没有拿到核心神?格,薛倾明的心情依然不好,他瞥眼见山壁上的血肉残余,忽然有了?一个有趣的主意。 还是要继续自己的谋划,毁掉因果所系之人,才?是必要。 灵力扫过山壁,骨血重塑,邪气化形,一副鹤仪君的皮囊便重新出现?眼前。 他凭空抓出一个空杯,邪水入盏,放在了?双目空洞的“鹤仪君”面前。 “接下来?,就该看看你那弟子的表现?了?。” 第62章 蝴蝶 陌尘衣回到穿书局时,也就一口气?的余地。 他在无穷无尽的虚空倾轧中,想起真实的太仪界的过去。 早在?不知多少年前,太仪界便已沦亡于篡改者之手,那曾经的天命天道出色的顺位继承人者,在?穿书局有?一个三位数的编号,是为a921。 在?其余两道的顺位产出十分少有的情况下,千以内的编号,往往代表了天命天道的造化批次。 那人是第九批的顺位,与他?那一百个兄弟姐妹一样,被投放入天命的考核中。 在?做任务时,天命部门负责的是主角光环的所有?者,为了不无故占上配角的位置,经常用的方式便是化身系统。 这些系统风格虽大不相同,有?机械派发任务的,有?诙谐交朋友的,但却往往要比主角有?更为坚定的内心。 因为一本书的气?运所在?,往往也非尽善尽美。 生灵涂炭或天下缟素,不过书中一句话的描述,但在?各个境界内,却是真实在?发生。 不是所有?主角皆有?资格承载气?运,至少在?穿书局成?立的头一个万年,因果散乱的动荡时期,一切的法则还未完善,天命道的员工,仅持有?一个信念。 那便是让书的主角活到最后。 这便造成?了天命部门与苍生部门长年的矛盾,为了配合天命部门,苍生道部门的员工甚至要用命去填,更有?顺位也因此有?去无回。 且天命部门本身,也出现了几例违规:系统忤逆法则,操纵主角,以此让因果强行圆满。 第126章 他?们在?引导主角以最快的效率完成?剧情,即便跳过太多的因果,哪怕用人命来?作为代价。 直到某一天,穿书局中的那位三老板,梦见了一只蝴蝶。 据穿书局的老员工说,那一日,三老板忽然造访局长室,平静的神色,就像是祂从前来?讨一杯茶喝。 可当祂站在?天光系统前,却面不改色地拂袖,用灵力?轰开了总局的大门,在?祂身后,还跟了一个同样穿苍青长袍的孩子?。 那是穿书局成?立后的第一次问责,由三老板追究起了局长的过错。 强行圆满因果的系统员工们,听令于如今天命天道的顺位。 脱颖而出的a921,在?不久前,抹去了最后的竞争者a1008,成?为了九代以来?唯一被看好的一个。 如果他?足够出色,他?还会?成?为未来?穿书局的局长。 可天道垂目再?无人可胜过苍生天道,祂对?过去未来?的预知堪称可怖,眼中全是大因果。 天命天道听罢祂的描述,通传了a921,三老板问祂如何处置,天命天道竟悬而不决,苍生天道代祂回答:那便让我这个顺位,夺了他?的神格,给那些无端枉死的生灵偿命。 这是太疯的举动,顺位唯有?造化者可杀,神格与性命相连,这明摆着就是在?告诉天命天道:你不动手,我来?动手,若员工或天道在?任务中诛杀顺位会?有?因果环扣,那么?便让同级的顺位去。 彼时,天命天道问了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祂没有?直接问苍生如何,而是转而问那个随苍生而来?小顺位:“你若代为刀刃,定也无命可活,尔等一道怜悯苍生,又何曾真的对?苍生有?情?” 那小顺位竟风轻云淡地笑笑,说:“我只做应做之事。” 简直是一脉相承的风格。 而或许这才是苍生的面目。 芸芸众生,温和残酷,在?他?们这一道心中,万千生灵才是主角。 也许天命天道真的对?a921留了情,祂让他?来?对?峙时,是用的天光系统的通传功能,而不是缉拿功能。 a921跑了。 天命天道方知自己,才是蝴蝶的翅膀。 但好在?a921没有?成?功渡过虚空,神格碎成?了一场星雨。 “那场雨委实很壮观。”总指挥与陌尘衣讲述起当年,叹了口气?,说:“可惜,我们被这场雨欺骗,让他?跑到了你那里,当年太仪先生您并没有?这样回来?,三大天道拟合了一个您出来?,或许因果便是如此,若您在?基座的太仪与穿书者同归于尽,那么?整个基座境界就会?一并灭亡,我们接下来?的翻书计划,也就并不能实施了。” 陌尘衣听出了其中的隐秘,苦笑道:“你们试了几次?” “到这一次,一共七次。”总指挥如实说:“基座切割成?七份,一共找过两个系因果之人,如果您的徒弟也愿意接下因果琴,那么?他?的编号就会?是α7。” 七次,前六次中,四次因果之人先行自尽,天道与穿书者共毁,两次因果之人拿到了因果琴,却还是功败垂成?,以境界灭亡为结束。 “……如果太仪捞不回来?,会?如何?” “a921身上还有?天命天道的顺位神格,他?当年的同伙又不断在?教唆主角诛杀所谓反派,掠夺他?界配角光环,再?加上他?吞噬了当年太仪大半的生灵,一旦打上穿书局,在?异界法则面前,所有?员工无法抵抗,会?提前撤离。” 总指挥平铺直叙地讲清了所有?后果。 “三大天道会?留在?此地,他?们三个同气?连枝,一旦一者被吞没,他?身上的邪气?便会?凝合成?一个无法估计力?量的光环,所有?境界相关身份的生灵会?受到影响。” “此后各境界天道便各自保命,等新的属于篡改者的‘穿书局’成?立,来?日是丢下境界,或是玉石俱焚,或侵吞他?界,我们不得?而知。” “这么?大的因果。”陌尘衣合上眼,“我得?去太仪。” “我明白。”总指挥颔首,“我们会?尽力?申请。” 彼时的陌尘衣就是一堆细散的碎片,直到断魂崖那一日,他?作为准接入系统,等在?投放的仪器内。 那时天命天道作为局长,亦在?太仪远程支援小组内,祂注视着灵光屏,没有?问他?后悔与否的问题。 这是太过苍白的疑问,在?决定的那一刻,他?没有?后悔的机会?,却也永远不会?后悔。 七个基座,天光系统内储存了前六个基座的信息。 剧本一如真正的太仪那样,只是一念的因果往往有?千万的差别?。 连带真正的那个太仪,七次里的秋眠,或是按原书剧情去修了无情道,要么?就是还有?比他?更强的因果所系之人出现。 甚至有?一次,他?连云明宗也没有?到,在?深渊下长成?了老长的一条大蛇,称王称霸直到世界覆灭。 世人皆说,因果因果,环环相扣了便是宿命,可其实那是多么?脆弱的东西,一念之间?,阴差阳错,便可以有?所改变,谁也不知下一个选择是否会?导向?不同的结果,可在?命运的这条长路上,跋涉又岂止是为了要一个结果。 他?与秋眠并没有?那么?深的缘分,事实上在?苍生道的理论里,没有?人天生与某人有?太深的缘分,如果七个太仪可以算作七次轮回,那么?要用多次回的错过,才能遇见而今这一次的相逢。 第127章 没有?下一次了。 不论是对?于穿书局,对?于太仪界,亦或是对?于秋眠和陌尘衣,皆是如此。 * “师尊?” 秋眠戳了戳陌尘衣的脸颊,“想的好入神啊。” 他?身上披了薄毯,倾了身子?向?前靠,仿佛是在?拐角探头探头的小白蛇。 青光流转的因果琴令床帐也映上了一层光华,秋眠信手拨了两下,道:“还是听不大清楚,但这个太仪的灵气?已经快要到饱和的阶段了,很快修真界的大修士便会?发现,就算修为到顶,也根本无法飞升。” 如此异动,当日选择离开的宗门便或许会?意识到,这个境界再?也不会?有?一个能够功成?大道的修者。 往往对?于一个新生境界而言,飞升修士达到一定数目后,便会?搭起一个新的层面,分为上下修界,可没有?历劫的天雷,也没有?天道来?管,修士修为到顶,将更有?可能受两界法则之力?交战的压迫。 届时他?们便会?明白,这个生活的太仪界,所剩的时间?已不多了。 “当务之急还是先对?付薛倾明,他?便相当于是a921在?太仪的垂目者,又有?邪气?在?身,虽然这个邪气?没有?那么?厉害,可若真的爆发几回,却也是生灵涂炭。师尊说当日山洞中他?情绪大动,目有?血色,很可能是因为邪气?在?与他?争夺神志。” 薛倾明当时对?诛杀鹤仪君势在?必得?,也料想不到对?方会?注意到这么?一个细节。 当日他?化身为云明宗的师叔,端的是一派君子?作风,儒雅又亲和,秋眠原当他?是按照那父君的性子?仿的,再?者平易近人总是更容易教人放下戒备。 可如今想来?,还有?更深的一个意思。 而白蓁也核实了这个点,在?望川星海时,那“薛哥哥”却是个海中的异类。 鲛人可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他?们的气?性和轻灵的嗓音成?了鲜明的对?比,作为与桃州签下盟约的种族,鲛人庇护海洋让桃州不会?被外界侵扰,桃州妖族则帮助鲛人们化形成?人,那么?二者必然要有?对?等的实力?。 温温柔柔的鲛人并不会?太受待见,或者说他?们只对?自己海域内的同族温和,但那时的薛倾明却明显对?所有?人都如此。 他?没有?怎么?杀过生,如今看来?,不是不想,而是太多的杀孽,一来?法则不许,二来?他?自身条件也不许。 “邪气?也许是一个突破口……” 陌尘衣颔首,只听灵屏外林涧肃前来?传报道:“师尊,前往桃州的灵舟,已经准备好了。” 第63章 风帆 灵舟悬停在了云明宗后山。 碧空万里,浮云如絮。 本?次桃州之行,势必会引动太仪界的变数,在云明宗后山一望无际的青坪上,灵波似浪涛。 林涧肃一袭仙阁阁主的白衣华服,高冠束发,不怒而威,随身水镜中光华流转,不断有新?的消息自太仪界的四面八方传来。 他以灵识读取,并依次反馈,行事有条不紊,十分老练。林涧肃是名门?世家后代,能到这个位置可谓众望所归,也已稳坐了仙阁高位多年。 虽说行事风格过于严苛,也不怎么近人情,但各地宗门?大抵薄情,人情世故不过面上的一层假皮,在林涧肃如此严格的手腕下?,才不至出?现太多类似九暮宗的例子。 前?段时日林涧肃要同时卸去阁主?与云明掌门?之权,还在修真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他的心魔已到了快要吞噬理智的地步,日日闭关不出?,云明宗担忧万分,眼见近来林师兄好转,才是真的松了口气。 青坪高坡上,秋眠看着他那?长身玉立的师兄,他记得林师兄其实,并不喜华服。 因他自?述,从前?穿过太多沉重的服饰,也戴过不知多少华美的玉冠,自?幼年便压在双肩和脖颈。 林涧肃骨子里还是个死?脑筋的剑修,对那?些大排场大场面,还是不喜居多的。 这或许亦是一种退让,谁人不想潜心修道,过想过的生活,但这些事终究要有人要来做,林涧肃可以做的很好,他便也专心来做。 “师尊,人间六州的传送阵和灵屏已全部完工,竹州、栀州、芷州三地邪术阵法已经拆除,我们在各地邪阵原址上各设了修士看守。”林涧肃向?陌尘衣交代当今情形。 秋眠以因果琴并结合陌尘衣讲述的他界经验,认为邪气阵法之间,是会有所回?应。 即便他们已经拆掉了邪阵,但暗藏在地下?的邪息却也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消除,太古银花开不到那?么深的地方。 那?么即使邪水不会泛滥,一旦桃州的邪气爆冲,原本?设有邪阵的地点也极有可能会产生回?响,邪气的浓度会显著提升,灵屏可以阻挡一时,但若这时薛倾明声东击西,调度邪气聚出?涡旋,那?么若不做事先准备,极有可能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好在此三地有两处是仙乡,唯有丹月山所在的栀州属凡间六州之一。 “印道友会前?往栀州。”林涧肃于此事上留了心,道:“师尊,如果花道友与印道友是如今太仪的气运所在,他们随行去往各地,恐会留有隐患,薛倾明觊觎气运,若出?手掠夺,更?会牵连二州百姓,把他们留在此地看护,是否会更?加稳妥?” 第128章 花冬和印葵从秘境中出?来后,在此次太仪的超大任务中,会分别去到竹州和栀州。 这样?的安排正如林涧肃所言有一定的风险,但却也是目前?于他们而言的最优解。 主?角光环在他们身上,陌尘衣不可能将他们放在小秘境中一辈子不出?来,一旦陌尘衣与穿书者对上,双方气息奔涌,亦会对小秘境产生影响。 如今太仪界的灵气已经快要封顶,虽不知剧情歪到了那?里,但因果的节点也必定会浮出?,花冬和印葵也要不得不面对未来莫测的命途。 想做和应做之事,总是有其矛盾。 而要说薛倾明要夺他们的光环,那?么便不会对他们以邪气围攻,因邪气也有一定概率生出?灵智,以邪气为刃,就算拿到了光环,也有可能会横生事端。 所以他们在的地方,不大可能会出?现大面积的邪气灌顶,而正如当日薛倾明选择了印葵的光环而非花冬,只因印葵隐居竹州,与世隔绝,此光环没有太浓重的因果气运的加持,也更?好夺来。 这看似是一步险棋,但印葵乃丹月山灵之后,丹月山崩塌,可那?毕竟是他的出?生之地,草木灵华皆认他为亲,灵气汇聚,亦为庇护,花冬在竹州有风楼修士合作,也可避免孤身一人的情况。 同时,他们也要去同所有修士一般,若危机席卷,当拔剑以对。 主?角于苍生因果中去救生灵于水火,此为大运。 这光环的气运,无形中在保护着宿主?,也在庇护着天下?生灵。 听罢他的解释,林涧肃认可了此安排,来日他将镇守于仙阁,调度天下?修士,云明宗作为本?次任务的主?宗,修士们则领到了各自?特殊的水镜。 其中季南月会和花冬一并前?往竹州,季北亭与两位长老去到栀州,而屈启则负责云明宗,他的机械大阵已制作完毕,只待正式启动的时刻。 秋眠在青坡的高处弹响因果琴,琴音铮然,响遏行云。 陌尘衣的目光看向?琴音方向?,灵舟的风帆在碧蓝的天穹下?扬起。 他忽而想起当年收这几个弟子们入门?,按标准师尊的模板,定要先问他们以后想要做些什么。 那?些答案他皆记得清楚。 林涧肃是正儿八经拜师来的,比其他弟子都要早几年,陌尘衣见他端端正正在下?面磕头?敬茶,一张脸绷得比大人还要严肃,每一个动作都挑不出?半点的不好。 陌尘衣喝罢茶,问:“你?来日有何?志向??” 那?奶膘还没消的小孩子道:“太仪靖平,百姓可安居乐业,修士可潜心问道。” 陌尘衣颔首,又问:“那?么你?自?己呢?” 林涧肃便一愣,又道:“清明道心,庇护苍生。” “换个说法,你?喜欢过怎样?的日子?” 林涧肃没想到还会问的这么细,这个问题他垂了眼想了许久,却也给?不出?答案。 后来,在秋眠哪里,陌尘衣间接听到了林涧肃的这个回?答。 他说:“想要一把本?命剑,再要一个带小院的木屋,后院养鸡鸭鹅,剑能砍柴烧火,也能护山守人,也许某一日生出?剑灵,那?么他就和剑过一辈子。” “为什么会想和剑灵过一辈子?”秋眠当时真是不理解,但后来他便知道为何?。 本?命剑与主?人心意相通,它?不会要求林涧肃去做一个完美无缺的人,他们会相互庇护,就这样?走完一生。 不过后来林涧肃以自?身灵力请当世闻名的铸剑师打造出?了一把恨休剑,但却一直没有化灵出?来。 多年后陌尘衣让他的欲燃将去探了探,居然探出?在恨休剑内早就住了一只剑灵,不过似乎非常自?闭,完全不想出?来说话。 剑灵与主?人不通,往往是剑主?无法完全得到它?的认可。 林涧肃也未强求什么,仍日日带着这把剑。 而相比于正常滴水不漏的大师兄,季家姐弟的答案则十分接地气。 那?时的季南月和季北亭在街头?卖艺,被另一家做杂耍的欺负,摊子也给?砸了,季北亭还受了伤。 后来鹤仪君分别问他们日后志向?,季南月说要和小老弟做生意发家致富,还要以后变的身强力壮,把所有欺负过他们的人全痛打一顿! 季北亭脑袋上缠了纱布,说想要以后姐姐不再吃苦,要那?些恶人付出?代价。 再过了段日子,鹤仪君再去问,他们的答案有了一些变化,原本?的那?个也没少掉,只是多了一些志向?。 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江湖漂泊也更?知洞察人心,以为自?己明白仙君想听怎样?的答案,但到底是孩童心性,也便说得没有那?么空洞堂皇。 季南月想了想说:“那?就当个大夫吧,去年我差点死?风寒上了,亏得一个老大夫救,也没要多少银子,我以后就当个赤脚大夫,走山走水,去采药救人,也当是还了那?老大夫的救命之恩。” 季北亭则挠了挠头?,说:“世上还有许多可怜的女孩儿,和姐姐一样?,长得漂亮却没有好出?身竟成了怀璧其罪,这哪里是她们的过错,来日若自?己能变强,便会去帮她们。” 他们的答案都不止那?一个,可只有小五的回?答,始终如一。 因果琴音在天地间铺开,陌尘衣想起当年,他第一回?问那?白蛇志向?,秋眠说想要以后能踏实睡觉。 第129章 隔了一段时间再问,也还是要踏实睡觉。 等到他们修为大成,陌尘衣心中有了尘世的妄念,他再问,眠眠的志向?居然还是要能踏实睡觉。 这个“踏实睡觉”,贯穿了秋眠所有的梦想,这是他根深蒂固的愿望。 秋眠没有在人间长大,不知天下?苍生的苦楚,幼年深渊之中的弱肉强食是他的本?能,吃掉别的野兽或者被野兽吃掉,皆是太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在秋眠心中,再没有比能踏实睡觉更?好的愿望,但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其实在这句话背后,慢慢添加了更?加隐秘的含义。 他是心中放不了事儿的妖,尤其是对人的安危。 师兄师姐们出?有危险的任务在外,或鹤仪君去除魔卫道,他便睡不安定。 长年作为捕猎者和猎物的身份让秋眠再清楚不过,意外无处不在,就算是在深渊叱咤称王了多年的族群,也会因为一次突如其来的山崩而死?伤一片。 一旦有所忧思,便会睡不了好觉。 能好好地睡,便说明他所惦念的人,皆无恙。 灵舟在慢慢上修士,秋眠怀抱长琴,一想到要过去便骨中刺痛,但他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便飞身靠近。 这是告别,他不想还因为自?己的状况弄得尴尬。 可当他一落地,四只灵息微弱的团啾就飞了过来。 灰色红色棕色青色。四只团啾绕着他,在他肩膀上停下?,用羽毛轻轻蹭了蹭。 他们说:“小师弟,早去早回?。” 秋眠喉中哽咽,“嗯”了一声。 他道:“好,去去就回?。” 第64章 桃州 其实要去?往桃州,修士御剑也不过三五日,但由于此次出行非同小可,所用古阵法和?法器灵力庞大,不便于携于芥子囊中,故而用灵舟搭载。 但灵舟并不会飞过大海,按原先桃州与其他三仙州的盟约,每年仅会有一次开海,供州上妖族与人族游学通商。 今年的时日远没有到?,但因桃州如今已?经是薛倾明的地?盘,这海怕是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开了。 待灵舟靠近桃州上?空,便有修士以窥灵术去探桃州的情形,触目所见一片漆黑,邪气竟已?化为屏障。 修真界灵屏屡见不鲜,这邪屏却是头一回,寻常的突破方法定行不通。 “邪屏可以被窥,也便说明,望川星海亦有了变数啊。”秋眠坐在灵舟的卧房内,因果琴上?三弦齐颤,却哑然无声。 早年太?仪界道妖不合,邪魔外道的修士以妖炼丹,妖物吞吃修士提升妖力,末了引动道妖大战,双方付出血的代价,后妖王与仙阁阁主?签下止战盟约,全族隐退于海上?岛,这才有了今日的桃州。 桃州是望川星海上?的一座孤岛,因岛上?妖修的修炼方式与寻常修士有所差别,且多有种族隐秘,便与鲛人族合作,鲛人以螺音搭起了无形的屏障,防止外界窥探。 几个月前各宗门与血厄宫交战,无人会管这避世隐居的桃州,现下螺音已?止,不知海中鲛人与岛上?妖族今当如何。 如果鲛人族也已?经被薛倾明邪气操控,亦或他们投了薛倾明,那么?冒然过海必有风险。 这一点陌尘衣已?有估量,便按照之前的计划,灵舟及大部分修士先停泊海岸,布下阵法,严阵以待,阵法的牢固程度,哪怕真到?了最坏的地?步,桃州炸了还也能先挡住一阵。 几人再先行一步去?探探桃州深浅。 以薛倾明的意图,大抵也是在等某几个固定的人前去?。 没有主?角光环和?父君支援的二代薛倾明,有的是一个季晚的壳子,还有无穷无尽傍身?的邪气。 但那邪气也不是吃素的,成水流淌便是它们的本能,成烟就要弥散,成灵就要夺舍。 薛倾明如今守岛不出,未必有多少主?动权在手。 而即便他在请君入瓮又怎样,陌尘衣表示,自己就是要把翁砸了。 这话说的实在通俗易懂,秋眠也没想到?,他低头一笑,发现师尊还真有几分气性在身?上?。 “笃笃”敲门声传来,白蓁一身?乌衣大步走进,手中握了几个白瓷瓶,往桌上?一搁,道:“望川星海分数个海域,但都不欢迎外来修士,且此次海下情形莫测,这是我?……鲛族的秘法,你?们吃了可以化成鲛人,可避水运灵,也方便交涉和?交战。” 她说话时神色不变,只?在“我?族”上?有了一个细微的停顿。 秋眠见她神色,缓声对她道:“蓁蓁,坐下调息一下。” “不必。”白蓁摇头,“我?还要去?请余先生?弄个易容术。” 话罢就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而就在她离开不久后,门槛上?忽然拱了个一对毛茸茸的耳朵出来,紧接着一大团白,风一样滚到?了屋内,那尾巴上?粉也成了一抹。 秋眠看了一眼陌尘衣,眼神中都是:他怎么?越来越像狐狸了,师尊你?教他的? 陌尘衣耸肩,自己可没这样教他,大抵是晏司焰自行发现的快乐。 白毛团子狐狸扑到?一个软枕上?刹住了,一个翩翩少年人慢慢站起,对他们行礼道:“二位,请允我?望川星海同行,我?自知实力不济,但合欢宗秘术可与鲛人的灵音相对,我?可在芥子囊中,为诸位保驾护航。” 第130章 “主?要是要为我?们风楼的二楼主?保驾护航吧?”陌尘衣对他道:“你?要去?我?不拦你?,但到?了岛边必须同白蓁返回,她若不回,你?便要做这个恶人,不论?怎样的方法也要带他回来。” 晏司焰却道:“楼主?,这未免对我?们来说,过于残酷了。” “你?们长大了,虽然这话真的很烦,但却也不可避免。”陌尘衣看向他,窗外一轮红日正向海面沉去?,金色的光芒将无边无际的海面映出一大片的璀璨明亮。 他道:“我?们登岛诛穿书者,你?们守住岛后黎明苍生?,即便不可同行,但也是各自的责任,不分轻重,也不代表你?们实力不好?,只?是更该做什么?。我?们可以用太?古银花阵按住邪气,你?们可以在此地?诛杀邪物,皆是尽力就够。” 晏司焰垂下眼,合袖再一礼,不再多言,也转身?离去?。 门扉关闭,秋眠又在那哑弦上?一抚,道:“师尊也想这样和?我?说吗?” ……我?倒希望眠眠永远不要长大。 陌尘衣摇头,他知道自己那一番话,不过是对小辈的宽慰罢了。 他们心里?清楚,一旦分开,谁知是否还有见面的机会。 或许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和?同道战死一处,与邪修同归于尽的勇气,但真正的残酷往往是突如其来的分别,从前携手同行的人已?停步在了这命途之上?。 秋眠化去?因果琴,搭了手臂在窗棂上?,晚霞落满他的周身?,连眼睫也染了淡淡的金。 他望了一会儿波光粼粼的海面,说:“师尊,我?以前事?事?想要最好?,深渊下的花花草草我?要它们最好?的叶子,后来在云明宗,吃的用的都要精挑细选,珠玉琳琅也罢,灵石法器也好?,总以为没有什么?自己得不到?,只?要我?等,只?要我?愿意去?花心思,就都能如愿。” 这是他在回转太?仪后,第一次如此冷静地?与陌尘衣说起当年,没有哭泣,也无歇斯底里?的崩溃。 从灵舟出发后,秋眠便不再是那个风楼深处藏在一片柔软中的小家伙了,他是手握穿书局武器的修士,是一如从前血厄宫的宫主?那样,也要展开羽翼,给那些正在长大的后辈们遮风挡雨了。 “当时后来,我?也明白了,人生?不如意,十有七八。” 他回头来看陌尘衣,笑道:“师尊,我?不了解天道,也不了解穿书局,但我?知道另两个境界中,在与邪气对抗到?最后一刻时,也有太?多的心意相通不能同行,太?多的不舍和?被留下。” “所有的道理我?都明白,师尊,我?不是你?的高徒,没有那么?高的天赋,甚至这些东西,都是穿书局给我?……”他侧过头,目光中是一如窗外的海天一色,叹道:“但是师尊,我?也是拼尽全力,才走到?了这一步啊。” 少年人的容貌下住了一个已?经踏过无尽暗路的青年,他连骨头缝里?都曾浸泡着他人温热的血液,在一个又一个的长夜中燃烧着自己的绝望,只?是这皮相还是青涩天真。 不论?陌尘衣想不想,秋眠也已?经长大了,在以交付所有为代价的基础上?,用痛苦催生?出了这样一个修士。 他可以比谁都冷静,比谁都明白道理,只?是他看起来,还像是该温养在柔软中金贵的少年。 “我?答应师尊,不再轻言放弃,只?要有一线的生?机,我?绝不会轻易放下。”他的眸子里?仿佛融了天边的红云,可化开重重的艰难苦厄,仍又像是云明宗后山的清澈的泉水,他道:“师尊也要答应我?,不让我?一个人。” 他的心愿从来没有变,只?是想能踏实睡个好?觉。身?边有一个所爱,他便能地?老天荒一般的睡。 陌尘衣重重合上?了眼睛。 再度睁开时,他道:“好?。” “拉钩。”秋眠伸出手,“天道不许骗人。” 陌尘衣伸手牵住他的小指,合扣晃了晃,又顺势拉过他,按在了怀中。 * 次日,准备入海的修士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们这编队按照太?仪出任务的标准,主?要目标是能够顺利探清海底的情况,登岛并不是所有人的任务,故而精简下来其实也不过六人。 白蓁之前已?经说过秘药效果比较特殊,他们各自拿了鲛族的秘药,吞了以后,发现这效果还真是特殊的令人意外。 其中一个阵修直接就横躺了下来,指着自己双腿变成的青色的大尾巴,道:“还能这样?!” 边说尾巴还啪啪啪拍在沙滩上?,活像是一只?搁浅了的鱼。 他们原以为秘药是类似于隐匿和?伪装气息那样,谁知直接就把他们变成了鲛人。 白蓁太?久没有化成原身?,沉默着看着自己银色的尾,忽然感觉尾尖被碰了碰,是晏司焰。 晏司焰居然有一条桃花色的尾,和?他狐狸状态的尾巴上?的颜色十分接近,白蓁看了他一眼,终于露出多日来的第一个笑,道:“不毛绒了不可爱啊。” 晏司焰亦轻声笑道:“回来了变给你?。” 白蓁抱臂打量他一番,只?觉日光下少年人变成他们族人的样子,就扇是在鲛人中也不逊色,而眼中的温情又比曦光还要脉脉。 “那个……”另一头,秋眠默默看着自己的衣摆下,道:“蓁蓁,我?这个是怎么?回事?,好?像变回原形了。” 第131章 陌尘衣很快适应了自己的蓝尾巴,就是用尾巴走路还不大适应,走起路来他很像是企鹅,但太?仪没人知道企鹅,也就觉得他摇摇摆摆,尾巴还大,有些逗趣。 而秋眠则没有鱼尾,完全就是蛇尾的样子。 白蓁也是头一回用此术,想了想,一拍脑袋道:“好?像是说妖族用,就是显出原形,然后有鲛人的属性,特别会水。” 秋眠:“那我?就变成了……”他眨眨眼,“海蛇?” 第65章 道具 秋眠自问自己的技能是?越点越歪了。 蛇天生会游泳,偏他以前不大会水,硬要?游也能游一会儿?,不过没多久就累的咕咚咕咚地往下沉了,因此也不会往有水的地方去,深渊下遇到湖泊,都是?绕道爬的。 而且没人要求过每种蛇都会潜水,以前秋眠不会,现?在?他会了。 迷药的幻化效果极好,几人入海后飞快适应了尾巴的使用方法,在?水中?游的有模有样,且不必用避水诀或灵屏,也可在?海底呼吸运灵如常,听力和感知力不但没有削弱,还愈发?敏锐了。 秋眠一侧头便能瞧见身边的几条大尾巴,尤其?是?陌尘衣的那一条,浅水域时海上?的阳光一照,鳞片光华流转,别提多亮眼,待到潜至深处时,那鳞片暗了颜色,却?在?水波经过时会闪烁一二,如浩渺夜空中?的千万星子。 ……有点想盘。 秋眠心中?冒出一个念头。 他忽然很想知道鱼鳞和蛇鳞摩擦时的感觉。 只是?这个念头一晃而过,秋眠便重新将目光投向前方。 他们足足游了半个时辰,越向下潜,视野便愈黑,到了眼下这个深度,几乎就是?伸手不见五指。 “留心。” 陌尘衣将灵力凝在?双眼,低声提醒道。 这般久不见光,实?在?是?不正常。 望川星海下有鲛人的居住地,鲛人虽生活在?海中?,却?也是?向光的种族,隔一段时间就会游到海面的礁石上?去晒太阳或晒月亮,待到佳节时还会成群去唱歌。 他们生活的地方也会有明珠和灵石照亮,引阳光入水,宛如一座海底宫殿。 潜了这么久,本该早就能看见明珠开路,可四周还是?漆黑一片,甚至连一条鱼也没有经过。 白蓁眉头紧锁,道:“我们是?从西南方向入海,这个族群的地盘我来过,怎会这么久不到……” 她不敢往下想,即便多年不曾回到望川星海,可亲水这个特点还是?刻在?她骨子里,怎样都不会改变。 但自从离了海面的光束,这海水带给她的感觉不仅有幽冷,还有死寂。 仿佛整片望川星海都已经死去。 白蓁握紧了手中?的长刀,手背上?青筋暴起,呼出的气泡也急促连缀。 邪气对生灵有挫骨扬灰的伤害,被邪水没顶的生灵至多留一把白灰,如果薛倾明真的丧心病狂,让邪气化水沉入望川星海中?,那么也确实?可以达到这样的效果。 “不会是?邪气。”陌尘衣却?在?此时出声道:“若真的放邪流入海,吞杀这么多的生灵,如今太仪就是?邪流灵智的天下了,这里不对劲,但没有那么坏。” 晏司焰游至白蓁身旁,握住了她不执刀的那只手,掌下五指根根皆是?冰凉。 秋眠的夺主剑在?昏暗的水中?如晕一片血色,他将一根琴弦绕在?剑身上?,抬手拨弦,只听“嗡——”一声,灵波在?水中?层层荡开,又重重回返。 他听罢其?中?灵音,眉头也皱起,道:“我们没有潜那么深。” “你是?说?,我们游了一个时辰,其?实?并没有抵达鲛人居住的深海?”那阵修托了下巴,“那么这个就类似鬼打墙了,这么大的范围,画地为牢的阵法倒有可能,但迷心类阵法若想成功,必定阵主或辅阵之人的修为高于被困其?中?的所有修士,不然极可能被反噬,鲛人族内有这么高修为的人?” 在?场修为最高的是?陌尘衣,能把他也关进去的鬼打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鲛人擅幻术,但原理和阵法一样,不会对修为远高于自己的修士下幻术,鲛人修炼没有修士那么容易,我离开星海时,海域内修为最高的一位长老,才准备冲渡劫。” “是?道具。”秋眠忽而道,从夺主剑的剑格中?取了一颗巴掌大的圆珠出来,甩手往前方一扔。 只见那圆珠猝然炸开,朱色的烟火在?刹那照亮了前方,又化为流星纷纷陨落。 那a921在?穿书局时做过系统面板商城道具的测试工作。穿书局商城内道具有成千上?百种,每年的年终统计上?,惊鸿道消耗商城最多的是?道具“高深莫测”和“最强辅助”,苍生道的高频道具是?“众生万象”和“传送”,真正能完全覆盖使用面的还就是?天命道的员工,所以测试道具的功用也多交给他们。 道具的灵力本源来自三?大天道,研发?则交给研究部,道具的开发?在?研究部是?为高级机密,绝不会外漏于人。 但a921天赋异禀,光是?通过测试道具,自行研究,便已掌握了不同?属类道具的研发?方式,他一当?上?天道,有了造化之力,就开发?了一批新道具。 秋眠没少和这些稀奇古怪的道具打交道,由于非穿书局开发?,就算是?天光系统也无法查调出道具的生产编号。 第132章 a921的道具又往往藏于无形,穿书局就针对此情况开发?出了这检测敌方道具的道具,烟花呈朱色则代表有固定异样灵力波动。 虽无邪气灭绝生灵的可能,但如今这道具出现?在?了望川星海,恐怕此地情形也不大乐观。 陌尘衣当?过系统,再知道不过想要?让这种道具停下功用,无外乎几种可能,要?么使用者自行解除,要?么是?使用时长耗尽后自动就消失。 要?想用穿书局的道具去对冲都做不到,因道具并不直接体现?天道的力量,研究部会将天道的力量进行功能赋予,也就是?说?,在?功能被发?挥的那一刹,天道的力量就已经转化成了适合本界法则的形式。 这防止了执行员窃取天道之力,却?也让太仪的任务员陷入被动。 而要?让道具损坏,只有那么两种方式。 杀了使用者,亦或是?杀了背后的灵力提供者。 这就转入了死局,他们被道具困在?这里,根本见不到薛倾明,见不到薛倾明更别提杀他,道具也就解不开。 道具作为在?各境界执行任务的员工的最后保障,如今却?成为篡改者的刀刃。 但穿书局在?道具这方面的开发?也不容小觑,有了前七次的数据参考,研究部也给出了对策。 太仪封锁,研究部没办法捕获a921的道具结构,曾经也想过研发?直接爆破广谱道具的武器,可这风险太大,且不说?那位a921的道具会不会按照常规方式来做,一旦这种武器被对方获取,凭那人的研发?力,穿书局的常规道具就极有可能失效一大半。 道具内的灵力来自于其?背后的天道,但天道的灵力又因境界法则,无法在?异界直接发?挥作用,便借由道具来产生效用。 但如果能找到其?中?一股可以共通于所有境界的力量,以此为切入,那么久可以突破这个困局。 “那个畜生!”白蓁虽对这些东西一知半解,可她曾经也和秋眠一起经历了许多,这下是?着实?暴怒,大骂道:“他除了这些东西,除了那个大混账给他当?靠山,把我们像傀儡一样玩来玩去,还有什么本事?!” 她见过秋眠如何破这个局。 秋眠默了默,二话不说?似是?把夺主剑横转压在?手腕上?,他速度快到晏司焰都没反应过来,却?被陌尘衣一把握住了执剑的手。 想要?突破死循环,便要?借住共通的力量,这一股力量,是?各个境界皆可能出现?的存在?。 清气与浊气混合,邪气被法则压制的同?时,又可以算作一种另类的“生灵”。 太仪天道已与邪气混为一体,他的道具中?,一定会有邪气的存在?。 而在?另一个境界中?,那生出灵智的邪流,就曾自称是?生灵之一。 ——那个境界名叫太微界。 如果篡改者出逃是?一本书的开始,那么太微绝对是?这本书的一个“神秘山洞”般的存在?,在?那里没有冒烟的白胡子老爷爷,但生出了一种对邪气有净化的术法。 此术法施展时,开银花万千,净化邪气,爆破邪物。 以此为契机,结合夺主剑中?三?大天道的灵力,就能让太仪的任务员用散装临时拼出一个道具,这个道具无论如何都不会被穿书者夺走,名称就叫“银花”。 穿书局提供的方案,以“银花”道具点爆对方的道具内的邪气,损坏道具。 “师尊。”秋眠勾唇笑了,眼底却?闪烁了细碎的光芒,仿佛入海时回眸所见的粼粼的晚霞轻波。 此情此景是?何其?熟悉,在?栀州丹月城的郊野,邪涡在?顶,陌尘衣也是?这样握住他的手腕。 当?时他是?怎样回答陌尘衣的呢。 他说?他用不了那个银花净化阵,甚至还凶了前辈一声。 如今的陌尘衣,已想起了过去,也接驳了商城,算是?沾了三?大天道的力量,神格碎片也觉醒了许多,不至有当?时那般的危险,可这阵陌尘衣又能开几次,一旦银花长到了他的神格碎片上?,那必定是?一场空前绝后的净化,但也会把他粉碎于此间。 但秋眠又能开几次银花阵,白蓁见过他从前那么痛苦,在?血厄宫生出显出原身翻滚挣扎,只因禁术诸天闻我的浊气在?与银花阵的清气在?他体内争斗,禁术的痛苦也是?在?削弱银花阵对他的损伤,相当?于在?改良的基础上?再次进行优化。 如今的秋眠无法再修炼那禁术,每开一次银花阵,他体内的三?股力量就会有更大的失衡的可能。 二代的薛倾明没有一代那么有脑子,他控不了大局,却?在?操纵人心这一点上?,倒也是?学了几分。他用一个道具,以高高在?上?的方式告诉他们—— “选吧,谁来用命开路。” 第66章 入海 秋眠的剑仍横在腕上,眼睫颤动,缓缓道:“师尊,我不是要启用银花道具。” 陌尘衣也道:“还有一个方案。” 一旁的白蓁长呼一口气:“你们?两个,说话能不能一下讲完?” 银花道具和夺主剑的组合是对a921道具的完全破除方法,对方也料到他们?会?陷入抉择的困境中,而不论他们?两个怎样去选择,皆会对攻上桃州的主力造成重创。 目前也还不知二代薛倾明手中,到底还有?几件这?样的道具,若要打消耗战,还未至桃州,这?几轮下来也是如了他的愿。 第133章 既然决定要上桃州,秋眠自然也心中有?所估量,他曾和一代薛倾明周旋了那么多年,对他的那些套路也已烂熟。 道具迟早要派上用场,也不过早一步晚一步的差别。 秋眠反倒是庆幸,二代这?般焦急火燎地把道具抛出来,好?用是极其好?用,但也变相?说明了薛倾明底牌不多。 他的目的是要让陌尘衣等?人?来桃州,却也同时忌惮于?他们?的实力。 “师尊,说说你的方案?”秋眠长长的尾巴绕上陌尘衣的鱼尾,鱼尾没有?蛇尾灵活,只?有?被缠的份儿。 陌尘衣一条尾巴都要直起来了,耳根一红,道:“我可以尝试控制邪气。” 秋眠挑眉,莞尔道:“师尊与我想到一处去了,只?是徒弟我啊,还不能把邪气像灵力一样完全抽取出来。” 又低头去看自己被紧紧抓住的手腕,“而且方才师尊抓的太快了,我也不是想要割腕,取一点儿指尖的血便可。” 他们?的方案思路其实一样,如今的秋眠虽已没了禁术傍身,但在晏氏法则阵中的经历,让他体内的灵力也发生?了改变。 三股力量平衡天秤,其中两种便是来自于?清气与浊气,且又不如当年那般庞大。 许久前他便已经察觉到,这?两种天地造化的之力也是邪气的来源,天秤失衡的一瞬他将面临邪气爆体的危机,可在这?足够平衡的当下,他也在尝试从中抽取灵力,两者结合,自己造一些邪气出来。 不过这?种方法毕竟有?风险所在,秋眠方才不打商量就横刃,一个原因就是打算先?自己造完了邪气,直接把道具弄炸了算了。 而陌尘衣的想法是让秋眠引出邪气后立即斩断与其的关联,他将借用神格的碎片与邪气对峙,引发更加强大的灵力波动,尝试炸开这?个道具形成的空间。 总之方法是殊途同归。 秋眠见师尊态度如此坚持,便也不再与他争抢这?谁来做这?个操纵者的问题,只?软声道:“那师尊千万小心。” 夺主剑划过手指,血珠立即就冒了出来,即便如此陌尘衣心中也不大好?受,宽大的尾鳍在徒弟的尾巴上拂扫而过。 那血珠被凝在空中,在其核心浮出了一点乌色,又慢慢扩散开来。 陌尘衣伸指去点,立即便有?“噼里啪啦”的细微的电光爆开。 “大伙儿退开一些,灵屏护体。”陌尘衣心中估算了一下可能造成的冲击。 众人?立即照做,秋眠恋恋不舍地把尾巴松开,与白蓁等?人?并排站在一处,并将因果琴横在掌下。 从前他发现道具损坏是会?产生?灵力波动,心道或许可以从中了解到一些信息。 陌尘衣将那沐浴在电光的中邪气红珠托于?掌上,用力往前一掷!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四方黑暗中传来了震天动地的轰鸣声,众修士的灵屏在其冲击下迅速皲裂。 但在场的修者皆是做好?了准备,一面灵屏破碎,即刻不假思索地用灵屏阵和灵符顶上,在得以喘息的片刻又再度重新筑起防御。 因果琴音在这?震耳欲聋的爆|破中几乎不可听?闻,灵力冲击席卷了黑暗,犹如打碎了一方禁锢,真正的海水汹涌倒流,形成了湍急的涡旋。 修士们?只?觉尾下失重,正飞速往下坠去。 谁知眼前才初初见光,便听?一道悠长的螺音豁然响起。 “什么声音?!”阵修只?觉识海内一阵晕眩,不待有?人?回答,尖利的吟歌声紧随而至,竟直接穿过了修士们?的护体灵屏! 海中涡旋的速度越来越快,秋眠的尾巴立即卷着了陌尘衣,神格碎片的使用对他有?一定的负荷,陌尘衣在短暂的麻痹之后,也十分配合地由着眠眠把自己的尾巴拉着。 同时秋眠在因果琴上重重一按,弦波四散,身侧的晏司焰忍住头痛,双手捏诀放出合欢秘术,与那无声的弦音对抗,顿时那哑弦有?了响动,却不似古琴可发出的弹拨声,而更像是以喉发出的吟咏。 双方似是乐修对战,白蓁的刀无用武之地,她忽然按住了自己的喉咙。 她的喉音早在挽仙楼中就被一剂药给毒伤了,不再有?从前的威力,后来秋眠给她用药调养过,当时说要修养几年,也许便可以恢复如初,但这?么多年来她都不曾真正用过全力。 她喜欢唱歌,但又害怕唱歌。 旋涡之中来了成群的游鱼,各色的鳞片在海底光芒熠熠,迷乱了众人?的视线,秋眠以弦拉住几人?,心中已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忽听?一声低低的闷哼,继而一道嘹亮的喉音划破了翻滚的海水。 螺鸣声再度亮起,空前的灵压自头顶盖来,秋眠飞速往下潜去,不多时便已经落了地。 “呕——”这?定时鲛族的攻击,阵修一落地便按住胸口要连连作呕,素来听?闻鲛人?族虽修为不高,但有?得天独厚的一套功法,鱼死网破之下能够越境界杀修士,如今果然名不虚传。 而他们?另有?一项优势,便是集体作战,一只?鲛人?或许无法有?多么高的战斗力,但一群鲛人?能以身为森罗幻象。 修士们?中修为最低的就是晏司焰,又因以合欢宗秘法对抗,此时脸色惨白,白蓁比他好?上一些,但因吟歌之故也耗损许多。 第134章 秋眠看了一眼对面来势汹汹的鲛人?,对他们?道:“调息片刻吧。” “可他们?……” “不必担心。”秋眠怀抱因果琴,“可以谈。” 修士们?顿时安了心,真要硬碰硬未必会?输,但既然可以谈便是最好?。 此时此刻,他们?也明白了为何桃州能够在这?么长的时间内安然无恙。 当年道妖大战,虽后来已有?盟约互不侵扰,但早年毕竟还是有?修士妄想以服用妖丹走修炼捷径,却多折在了望川星海中。 海洋便是鲛人?的天下,庇护海中生?灵,一如山灵于?山中草木。 纵然是多高的修为,与造化自然为敌也是以卵击石。 阵修原地调养起灵息,白蓁也搀着晏司焰靠在石壁上,自己在一旁打坐,那符修往自己脑门上拍了张符,也逐渐入定。 秋眠在琴上一拨,灵屏在他们?周身搭起。 而陌尘衣环顾四周,此地是一洞穴,明珠的光华将洞壁点缀地如同九天星辰,且在灵石缝隙中,形成了一个古阵法。 这?样的环境对鲛人?的歌喉有?放大作用,也可令被困其中的人?无退路可言,倒是十分巧妙。 远远可见在洞穴口处,已浮了不少鲛人?,手握刀剑,怒目他们?,领头的一个红尾鲛人?厉声道:“你们?是何人??!” 陌尘衣合袖道:“云明宗修士,道号鹤仪。” “鹤仪?” “是那个鹤仪君?” “……他不是死了吗?” “难道岸上也都活回来了么……” 秋眠与陌尘衣交换了个眼神,听?这?些鲛人?的话,似乎对岸上回转之事?并不知情。 当年血厄宫与修真界的战火并未波及桃州,也没有?深入海中,鲛人?族和妖族隐居多年,不问世事?,听?的消息都是靠去岸上的同族回传,往往要慢上一些。 而如今这?样看,他们?的消息来源早已被隔断了。 红尾鲛人?上前一步,道:“即便是鹤仪君,入我望川鲛族海域,还用的是我族秘术,是为何故?”又看向他身后的秋眠,道:“那海蛇又是怎么回事??你们?是如何破除上方邪障?” 陌尘衣沉声道:“上方邪气障乃邪修以法器布下,我们?便是为诛邪修渡海,自是有?备而来,不知如今桃州情形如何?” 此话一出,鲛人?们?立即躁动起来。 “他们?是来杀那邪修,好?家伙……终于?!” “我们?是不是有?希望出去了?” “安静!”那红尾鲛喝道,皱眉想了一阵,对陌尘衣说:“鹤仪仙君,非是我们?不信你,但实在是已被那邪修害过,不得不防,如今岸上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桃州沦落至邪修之手,血厄之祸又如何?” “如今岸上所有?死于?血厄之祸的生?灵已经全部?回转,一切皆由那邪修所致,他操控仙阁,为祸世间。血厄宫是为挽苍生?而立,太仪时序倒转,百废待兴,桃州隐居多时,我们?追杀邪修于?此地,发觉桃州被邪屏锁住,我们?不欲打草惊蛇,以求渡海。”又道:“仙阁有?庇护修真各州之责,未察觉桃州异变,是本君之过。” 陌尘衣合袖行了修士重礼,秋眠亦是化去武器同师尊一般,见他们?如此,鲛人?们?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末了全都看向那红尾鲛人?,红尾鲛人?思索一二,对他们?道:“此事?重大,我不便做决断,还需请示大族长。” “自然。”陌尘衣颔首,“有?劳。” 第67章 碧澜 鲛人们去请示族长,陌尘衣便也与秋眠在洞内坐下。 不过由于双腿变成了尾,这个打坐就显得有些别扭了。 秋眠习惯用原身?盘着,但?陌尘衣那尾巴根本盘不起来,再一瞧早已入定的修士们,除了白蓁端正,那每个人的坐姿都不一样,东倒西歪的有,压住自己的鳍的也有,实在是有些?逗趣。 秋眠不需要如何调息,在风楼修养了这么多日,他体内的三股力量已经到了完全的平衡阶段。 如今他用因果琴和夺主剑也不再有之前那般沉重的负担,再者寻常修士的路子于他而?言已经?行不大通了,便只是坐下来,惯性地要往洞壁上靠。 他还没靠住,就?被陌尘衣的手掌截了道?,秋眠顺势往师尊肩膀上一斜,尾巴也慢慢松开了盘势,往陌尘衣那儿探。 蛇尾比鱼尾巴长了不知多少?,就?算是到了末段也十分有力,亦更加灵活。 衣袖在水中浮沉,秋眠兴致大涨,方才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顿时又?冒了出来,他将自己的尾巴在那鱼尾上慢慢盘起,却也不盘紧,而?是贴着鳞片去细细地磨。 两种鳞片的摩擦带出了一串串细小的水泡。 秋眠正在兴头上,忽然感觉师尊用力抓住了自己的手,气息也有了波动?,他抬眸去看,只见陌尘衣的耳廓耳垂如染烟霞,还一路蔓到了脖子那儿。 秋眠眨巴眨巴眼,尾巴又?磨了一下,陌尘衣“唔”了一声,眼都?要红了,尾鳍“吧嗒吧嗒”拍了拍,竟有些?委屈地看过来,道?:“眠眠,这个尾巴的感觉,很敏锐。” “哦?”秋眠挑眉,他的蛇尾虽也是身?体的一部分,但?由于以?往在深渊下捕猎,除了用毒,多靠的都?是甩尾和绞杀,故而?他的尾巴也进化了不少?,绝对不会脆弱,连痛觉也不会太大的反应。 第135章 蛇族在季节到了的时候会用下颏去搭对方的颈背,秋眠见过同族如何做,但?后来他的习性更近人族,这些?也就?只是大体晓得而?已。 他连自己的种族都?不甚了解,何况是鲛人这个避世的族类,他身?边只见过白蓁一条鲛,但?白蓁对自己的身?份十分不想提及,下海之前也是大体科普了下鲛人的特性,但?绝对不会说到这么细的地方来。 秋眠歪歪头,尾尖顺着鱼尾一侧划过,陌尘衣竟猛地弹了一下。 他绷着一口气似的,居然抬手敲了敲徒弟的额头,道?:“不开玩笑的。” “好嘛好嘛。”秋眠这样说着,却不松开他,不知为何师尊的样子让他心中起了几分久违的捕猎时的感觉,食肉动?物的本能让他在抓捕猎物时总会血液沸腾,此刻陌尘衣就?好似被他缠住的一条鱼,翻过来倒过去也可以?,抱在怀中一点?点?用下颏磨也可以?,明明有那么强大的挣开的力量,又?心甘情愿地被他这样盘捆着。 这条鱼要煮熟了一般,仿佛连鳞片也立变得烫了,秋眠忽然又?想起自己从前的那个妄念,把天道?藏在他被窝的深处,那么就?可以?抱过一整个冬天。 如果不是再这样一个地方,不是这样一个时候,他真?的就?会把这条鱼拖回被窝或叶堆。 “师尊,回去了再给我变鱼好不好?”秋眠到底还是松开了陌尘衣,尾巴绕着圈自己盘了,他画了个清心咒的阵圈浮到陌尘衣眼前,又?当着他们面把阵圈一分为二,自己用了一个,给师尊也用了一个。 另一头的修士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秋眠给他们加的灵屏有治疗的作用,毕竟被鲛人吟歌所创,严重的直接能伤到神识,队伍里没有医修,秋眠便把自己当做医修用,而?那灵屏也有隔音的效果,出了什么动?静他们也听?不见。 尾巴不让盘了,便商量了一阵子桃州的事宜,没一会儿便见洞口水波微澜,一只天青色尾的鲛人在众护卫的簇拥下游来,来者先向陌尘衣和秋眠行了修士礼,道?:“鹤仪君见谅,望川星海不同往日,吾族险些?遭那灭顶之灾,不得不谨慎一些?。” 桃州毕竟也是太仪四?仙州之一,亦与仙阁为盟,虽不必每年赴会,但?每十年还是要亲自去一次,在鹤仪君当仙阁阁主时,随桃州的妖王一同前去的便是这位天青尾的鲛人。 鲛人上岸不是想上就?上,外?出需佩鲛族灵珠,一来可保护此鲛安全,二来也是说明此鲛是上岸游历,绝不是害人后叛逃出去。 妖族与人族关系本就?微妙,毕竟打过血仗,去对方地盘都?要佩戴信物,信物如同盟约,代表不可随意伤害,于鲛人而?言见灵珠便相?当于见此一族,当年白蓁便是没有灵珠傍身?,才会被贩至挽仙楼。 而?灵珠少?有,故而?多年才有一只或几只鲛上岸的机会,上岸要有化出双腿和隐匿气息的能力,陌尘衣曾见过他,记得他在海中封名碧澜君,是正北海域的族长。 碧澜君大抵也猜中他所想,道?:“一年前,桃州大变,望川星海上被邪氛所笼罩,前去探查的族人皆不知去向,也无往日登岸的族人回返,海中灵气几乎流失殆尽,族中人多患虚弱之症,且还会有木人来猎杀我族,各海域难以?自保,便决定合盟协作,一面寻突破之法,一面也方便抵御木人来袭。” 如此看来薛倾明并没有疯到肆无忌惮的地步,这个二代似乎更忌惮于此间法则。 真?正时间意义上的一年前岸上各宗还在与血厄宫交战,这些?布置想必是一代留下,这二代也就?继续这样沿用下去。 而?所谓“木人”,恐怕就?是薛倾明在调试傀儡,一如在晏氏法则阵中见过的竹林入傀,被钉入傀儡的灵物会绝对的听?话,薛倾明想必就?是在用此法去尝试真?正控制邪气,即不被邪气所反制,也能铸造出一批不死不灭的傀儡大军。 陌尘衣道?:“我们正是为此事而?来,桃州上的那个邪修意图毁灭太仪界,手中有邪气与诸多法器,我们渡海只为探岛一二,若碧澜君知晓岛上情形,还请告知于我。” 思索后又?道?:“如今桃州几望川星海之内皆不算安全,而?今海面上的邪障已除,鲛人族应即刻撤离此地,我会与宗门通传,岸上有云明宗的修士接应。” 鲛人一族或多或少?已经?意料到要出大事,也已经?有了撤离的准备,但?奈何海上邪障一直游不出去,只能被困锁于此。 现下一听?陌尘衣所言,碧澜君立即吩咐下去,又?听?那蛇尾的少?年道?:“族中虚弱之症可否让我一观?” 碧澜君听?罢激动?不已,竟行下大礼,道?:“感激不尽!” 陌尘衣与秋眠并不会在鲛人族中长留,于是也没有打断白蓁等人的调息,只道?去去就?回,让他们在此先恢复灵力,调整一二,只是秋眠在离去前将因果琴短暂幻化出来,又?一抹而?去。 他们游出洞中,明珠光束将海底照地大亮,而?鲛人族不知以?何种秘法,将阳光的也引渡投入此地,海中的天空有一种迷幻炫目感,更加柔和与斑斓,但?就?在陌尘衣等人来到之前,这里除了明珠的光芒,再往上便是一片漆黑。 鹤仪君在修真?界的威信重,如今又?破了这困住他们一年之久的邪障,阳光再度洒落海面,而?在他身?边的修士竟将族中虚弱之症治好时,鲛人们对这些?岸上来的修士简直是能喜欢出花来。 第136章 其实鲛人族的病弱之阵就?是因为邪气的缘故,薛倾明的木人到底是以?邪气为核心,不具有感染性但?却会有气息,鲛人天性敏锐,他们这症状便如百姓闻见邪气后会有恶心反胃晕厥之症一样。 陌尘衣方才尝试过控制邪气,这回秋眠便自己来试一试,他将一滴血凝于玉佩,以?邪气引导邪氛,原想着不行便开一朵银花出来,谁知这方法果真?有用,陌尘衣又?给那玉佩内编了一个自动?吸引的程序,便可在族中流传使用。 症状消失的很快,尤其是被治好的小鲛人,好了后还特意游过来,抱着秋眠尾巴不撒手。 秋眠回头一看,只觉自己身?上挂了好多的鱼,其中一条还要往他尾巴上挂珍珠串儿,还拼命贴贴,被陌尘衣一手一只给拎开了。 碧澜君将自己所知的有关桃州的信息悉数讲出,但?毕竟鲛人与外?界断去联络许久,知道?的也并不算多,陌尘衣谢过他的相?告,便要回山洞,叫上人继续出发。 “仙君稍等。”碧澜君忽然叫住他,清俊的面上浮出几分苦色,他道?:“仙君所说,岸上的修士亦已回转,那么是曾否有见过一只鲛人,她、她也曾在血厄宫……” 秋眠坦言道?:“我便是血厄宫主,碧澜君所寻何人?” “你就?是……”碧澜君睁大眼,竟是双唇颤抖,道?:“血厄宫主是你。” 这位淡然稳重的族长突然变的小心翼翼起来,仿佛在靠近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那……那您宫中,可有一名叫白蓁的修士?” “有。”秋眠道?:“不知族长与白姑娘是何关系?” 碧澜君用力合上眼,似乎极力在平复心情,许久后他睁开双目,其内竟有水波,哑声道?:“那是我的小女儿。” 第68章 归家 碧澜君亲自送二位修士回山洞处。 路上的鲛人已在准备离开深海上岸,但族中修炼成化形术的鲛人并不多,也没有那么多的灵珠给他们充当信物。 好在陌尘衣已用水镜与在岸头接应的云明宗修士说明,他们会护送所?有鲛人安全去往风楼和云明宗。 风楼地处郊野,也能匀出更多的地盘供鲛人们生活,而云明宗后山也可暂当做落脚之处。 如此安排碧澜君自是感激,并承诺若来日各州有险,鲛族义不容辞,必定会与云明修士合作?御敌。 浩浩荡荡的迁徙由此开始,一路上有不少鲛人与族长?打招呼,他们面上多有疲倦,是连日的紧张与对?未来的担忧,但却又并不愁苦。 当阳光再次洒入望川,鲛人族便收拾起行?装,一如他们的先祖,在螺音与歌声中去往一个新的地方。 碧澜君已成为全鲛族的大?族长?,是由各海域推举而出,能在危难关头扛起全族的存亡压力,启动?古阵法布下灵洞,也为抵抗木人来袭设计重重关卡,更是未雨绸缪做好了?登岸的准备,是十分有能力与远见的掌权者。 可?当他提及小女时,却又那么小心和忐忑。 秋眠听罢他的询问,颔首道?:“是,确有白蓁这一号人在血厄宫。”与碧澜君对?视,“只是我不知她是鲛人族,当日她投入血厄宫,只道?是自己已家破人亡,如今看来,碧澜君也是重生太仪界的生灵。” 他语气无波无澜,并不透出半分的私人情绪,也正是如此,才让对?方随着他的意图往下。 碧澜君道?:“彼时我族海域遭邪修来犯,我们族人伤亡惨重,就在几月前已全部回转。” 但回转与否,并不是碧澜君想?问的,这位英明的海中君迫切道?:“她在岸上,过的可?还好?” “当日血厄宫与修士开战,乱世之年,不论如何也好不了?多少罢。”秋眠垂下眸,淡声道?:“她亦是回转过来的修士之一。” 碧澜君气息一抖。 在海面的邪障还未扩大?至全海时,最后一个拼着命回到海中的族人告知了?他们血厄宫与仙宗间的矛盾。 可?碧澜君心中还是留有侥幸,他那从小捧在手心上的小女儿,或许不会被?卷入的那么深,她那么聪明,也许躲过了?这场战乱。 但事实便是如此,他的蓁蓁,亦在生死之路上走了?趟来回。 秋眠稍稍放慢了?前游的速度,银色的小鱼在他身侧徘徊,还好奇地轻啄他的鳞片,他道?:“况且,碧澜君可?知晓,在投我血厄宫之前,白姑娘过的如何?” 碧澜君停了?下来,他天?青的尾在海中更显清冷万分,却不敌心中的冷,海中君眼睫颤动?,半晌才说出话来:“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我也曾在挽仙楼待过。”秋眠也停下了?,陌尘衣在他身侧,牵住了?他的手,只觉秋眠掌心湿凉,用力在回握他。 然而他的语气还是平平淡淡,仿佛在陈述一篇枯燥乏味的文章:“碧澜君或许没有听过我一小小琴师,但恐听闻过如珠娘子?的名号。” 秋眠偏开视线,心中远没有面上的冷漠,甚至不敢去看碧澜君的脸色。 他知道?碧澜君会自责也会悔恨,但他更害怕在对?方脸上,看见丝毫的回避。 在因?果琴中,秋眠听见过白蓁的记忆,也看见了?那个一直活在这位族长?心中,天?真活泼的少女。 不谙世事,会犯些小错,会撒娇讨饶,那仿佛永远长?不大?的蓁蓁。 第137章 可?那终究是上岸前的白蓁。 如果碧澜君只想?要那样?一个白蓁,那么他注定会大?失所?望。 “阿澜!” “父亲!” 忽听两声唤,两只鲛人逆着鱼群前来。 碧澜君颤声道?:“瑾娘。” 被?称为“瑾娘”的月白色尾的女鲛人飞快游至三人跟前,水珠从眼角滑落,化变成了?一粒一粒的明珠。 她的焦急望向夫君,见对?方颔首,立即转向秋眠二人,问礼后道?:“我听闻贵客自海上血厄宫而来,敢问、敢问……” 她难以为继,另一只银色的青年鲛人恭敬一礼,继续道?:“仙君,白蓁是我亲妹,二位可?知小妹今日在何处,我们被?困此地日久,担忧万分,只盼早日接她回家。” 秋眠深吸一口海水,道?:“蓁蓁回转后,如今是在风楼当二楼主。” 陌尘衣见眠眠如此,代替他道?:“本君如今是风楼楼主,白二楼主是极为坚强的姑娘,从来没有叫过苦喊过痛,不论是在挽仙楼,在血厄宫,还是风楼,她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害人的恶事,依然喜欢桃花,从未忘过望川。” 青年鲛人搀住母亲,自己亦红了?眼眶。 “可?是她不敢回来,碧澜君,哪怕是与世隔绝的桃州和海底,也听闻过如珠娘子?,况且血厄宫如今还在法则禁锢下,无法昭告当年诸事,何日能真正清白于太仪还未可?知。” 秋眠缓缓道?:“您位高权重,更知人言可?畏,再者这么多年的漂泊在外,她是否还是您心目中的小姑娘,您其实比我清楚,以我的法器,我可?以告知你们她过去的每一桩经历,但来日若有人说起如珠娘子?在外的行?径……” 他顿了?顿,才道?:“恕我直言,如此多年,那些所?谓的风流艳名的传闻,她一人早已习惯,纵然心中有痛,经年累月也已麻木,但假如质疑的眼光来自至亲之人,那才杀她的刀刃。” “三位,我知你们此刻定是极为迫切地想?要知晓她的下落,我当可?告知你们,她在风楼和血厄宫皆生活的很好,已是独当一面的修士,她不回来,也是想?让你们对?她的记忆,留在那个那个乖巧的女儿,那个活泼天?真的妹妹。” 瑾娘已无法止住哭泣,碧澜君的脸颊边亦滚落了?一枚珍珠。 他们是知道?的,他们都明白。 眼前这位血厄宫主所?说,他们甚至已有了?经历。 海中消息闭塞,越是如此越会有夸张的传言,当日鲛人合域,各族青年也在接轮班守夜的任务。 人心难测,也不可?能真的所?有人往一处想?,便有他域鲛人不满碧澜君为大?族长?,故意说起如珠娘子?。 唏嘘几声,假模假样?地叹息几句,道?是:“虽那女子?流落在外可?怜的紧,但竟落入挽仙楼,那地方是怎样?的去处呀?枕边杀人,还会被?送去世家做细作?,真是烈性那不一刀子?抹死了?,又是族长?之女,要是回来了?谁家儿郎会去提亲,要是我家出这样?一个,真是……” “我有一法器,可?用于听心,亦可?听过去未来。”秋眠伸手在面前一抹,因?果琴浮出,道?:“不知这血浓于水,可?经得住这一听?” 这是太冰冷的一问了?。 听心便意味着所?有过去的一丝一念也会透彻于他人目中,因?果拉直未来,无非是落人把柄。 人心往往最会在这一刻动?摇,有或没有,他们究竟能不能从心中接受那漂泊在外多年的女儿,也便在这一问之中。 “你听罢。”碧澜君迎上他的目光,道?:“血厄宫主,我是一族之长?,却也是一位丈夫,一位父亲,如果连自己的亲人也庇护不了?,那又何其可?笑,我的女儿,我明白她是怎样?的人。” 瑾娘已泣不成声,有鱼群来到她身边轻吻她的面颊,如同安慰,她重重点头道?:“你听,你只管来听。” 那银尾的青年也道?:“如今我也已晓得血厄宫之事,我从不相信小妹会作?恶为祸,便也疑心血厄宫另有隐情,如今真相大?白,我自问未必有小妹的勇敢,只恨当兄长?的无能,不能为她遮风挡雨,来日有谁敢欺负小妹,我必不轻饶。” 他也确实做到,当日更多不堪的话要从那鲛人口中串出来,却被?一拳头给撂倒。 白家兄长?从来温文尔雅,那一回却把那鲛的尾巴也给打折,送到碧澜君面前,碧澜君下手比儿子?更狠。 他不是作?为碧澜君去出手,而是作?为一位父亲去出手。 秋眠牵住其中一根弦,却见那弦分出一段与山洞相连,他信手拨了?一曲,在无声弦音中听到了?白蓁的答复,便轻轻点头。 片刻后灵光自弦上星星点点浮出,不久后便显出一个身形来。 半刻前的情形被?存于弦上的留影珠中,伴随昔日过往,一并以一弦为媒,送于了?山洞中的姑娘。 白蓁垂着眼,珍珠从下颚中不断落下,她许久许久没有哭过,站在原地像是个木桩子?,却又像是当年犯了?错的小姑娘紧张又害怕。 方才秋眠故意把她与过去说的极为割裂,她确实无法回到当年,可?又仿佛其实从未改变。 至少在家人面前,是大?修士也好,是历经坎坷的如珠也好,只会心疼,不会苛责。 第138章 碧澜君与瑾娘上前,用力抱住这走散多年的小女,反反复复,不过一声“回来就好”,一声“我们的蓁蓁受苦了?”。 白家大?哥没地方抱,自己在外围抱自己抹泪,只听白蓁哽咽道?:“爹,娘,大?哥。” 秋眠与陌尘衣悄无声息离开,海上的曦光如梦似幻,秋眠看了?一会儿,说:“算计人心,咄咄逼人,我也变的像那个穿书者了?……” 却听陌尘衣低声道?:“乱讲。”又紧紧握住他的手。 小蛇没有见过他的父母,甚至死过一轮回转至晏氏,才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晏氏家主根本不配为人父,那江南栀州的白蛇母亲,甚至没有给他留下一副画像。 有过她的种?种?,也只是在他人口中说起,她或许当年很爱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他们的缘分又这样?浅。 陌尘衣想?起当日入栀州后,眠眠曾独自一人外出过一回。 当时他们有要事要办,秋眠没有去很久,也未说起去往何地,那时他已知晓陌尘衣的身份,却决定不去相认,又认定《迷仙》主角已可?再结前缘,自知万念俱灰,命不久矣。 当他走过江南烟雨,听到茶楼酒肆中的白蛇传说,看见女子?牵着小童在檐下避雨,又是怎样?的感受? 陌尘衣忽然抱住他,尾巴的鳞片相贴,反射着两种?同样?绮丽的光华。 “哎?”秋眠不知道?为何师尊会这样?,还以为陌尘衣触景生情,毕竟天?道?孕育自虚空,也是没爹没娘,他便拍拍他的背,说:“摸摸,鱼摆摆不难过啊。” 生灵与生灵之间,或许不可?能完全共通,比如这一刻秋眠并不知晓陌尘衣在难过什么,正如白蓁与她的家人,亦如秋眠与云明宗。 要完全明白对?方所?想?,连因?果琴也做不到,可?人心又如何能一寸寸去丈量,去扒开到一览无余。 即便如此,却也不妨碍他们真心相爱。 秋眠回抱住师尊,烟雨的冷意已从骨中褪去,只留下一片不散的余温。 第69章 对阵 据碧澜君所言,在望川星海被邪气压制之前,桃州就已?被来路不明的灵屏所笼罩,他们便与州上妖族断了联络。 但由于两族之间每一月便会固定通讯一回,桃州的妖王又与碧澜君自幼相交,还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各种?大事小事都会往信上写,他送来的最后一封信内,就提及了几件发生在桃州的怪事。 其一便是州上的花草出现了反季生长的迹象,明明是数九严冬,池塘中却开了荷花,连荷妖也说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再者便是在山崖边居住的鹰族走失了几个族人,不论?怎样用追踪术也不可寻其去向。 偏州上灵气却比往年?要?充盈了许多,明明是好事,但不知道为何使?妖王心中惴惴不安,信上末尾,他写自己正在准备给仙阁去封信,让他们派修士带法器来瞧瞧究竟是何缘故。 事实证明妖王的担心不无道理,而他这巨细无遗甚至堪称琐碎的写信方式,也给陌尘衣他们提供了非常重要?的线索。 信中所描述的反常现象,或可窥得桃州上的穿书者的布置。 薛倾明是要?引渡真正太?仪界的法则。 不是借用其中一条一段,而是完全在这个基座的太?仪界中掏出一个空间。 “晏氏的法则阵是他的一个实验地,因影响的不是真正的生灵,范围也不大,正好给他来试水,他这是做了两手的准备。”秋眠在山洞中再度把桃州的地形图调出,银蓝光板在水中更是透亮。 “一代?到底是比二代?聪明,当日我择的决战的日子,乃是太?仪灵气波动的峰值日,此日于我们双方都有?压迫,他大抵也是意识到局面可能失控,临时启动了桃州这个备用计划,也想到第二轮我们必定?有?所防备,便给自己的后代?留了后路。” 秋眠在光板上画出覆盖于桃州的邪屏的立体图,道:“如果他夺的到主角光环,就会继续用一代?的套路,但如果主角没有?立即出现,或是他一时半刻夺不下光环,他便会打算在太?仪掏出一个洞,让两个太?仪进行远程接驳。” “但是我们的太?仪不是已?经封锁住了吗?”白蓁晚小半个时辰来到山洞,眼眶尚有?些红,但神色却比平日要?好上了许多,一种?轻盈卧在眉目间,将那绷住的气息舒缓了下来,她严肃道:“如果他有?这种?本?事,为何不直接尝试让那混账天道降临,而是要?这样大费周章,难道他已?经可以联系上那个天道了?” 陌尘衣思忖后道:“太?仪的封锁没有?解开,他如今如此行事,恐怕并不是联系上了天道,那天道不会做没有?把握之事。” 薛倾明要?把法则空间嵌入太?仪,这就相当于往冻湖里投入石子,有?一定?风险会直接冲破太?仪的封锁。 天道接驳通道打开,穿书局的远程支援通道也或许能恢复。 一旦局面演变至此,那便不再是太?仪之内的争斗,而是直接把穿书局与a921天道放在了明面上。 一代?留下这条后路,绝对不是让二代?去冲破封锁,而是在封锁已?经解开的前提下,借由此媒介把两界的通道打开,真正实现接驳,通道开启,老太?仪的邪气便可以涌入此地。 陌尘衣也大抵猜到那a921的意图,这是最后的一个基座,穿书局要?以此基座去净化被污染的太?仪,而那占据老太?仪界的天道也在惦记,能否将邪气转移到基座上,或者干脆舍弃原境界,迁移至此境中。 第139章 但这本?可以徐徐图之,假如秋眠和陌尘衣没有?回转,翻书计划没有?让生灵保留记忆,薛倾明在桃州大可以谋得妖王之位,甚至能再次踏入仙阁,将所有?的阴谋沉入暗处。 显然,这个长远之计已?经化成了泡影。 “但如今这个接驳并不是真正的联通,这很像是把老太?仪的一个碎片强行卡到了我们如今这个太?仪,在碎片中薛倾明才是本?土生灵,那a921只要?刻意在碎片中搅乱因果,就很可能形成书,那么光环……” “光环会在薛倾明那里。”秋眠沉声?道:“这个碎片是薛倾明最强的一件道具。” 二代?薛倾明没有?想过?会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他没有?拿到新书主角的光环,也没有?躯体复活,又被这些保留了记忆的修士围困,更联系不上天道父君,便在困境中启用了这个空间碎片。 在那个空间内他便是气运主角,等到碎片膨胀解开了太?仪的封锁,局面将发生大变。 封锁消失,穿书局的远程支援组介入,a921要?么放弃这个境界,用邪水直接冲垮当做一次性的损耗品,要?么就是拉上基座太?仪,与穿书局正面对抗。 “听起来真是……”白蓁想起当年?在穿书局群聊里见过?的一个词,“坑爹。” 不过?这坑爹的同?时,却也会把这个基座太?仪界彻底毁掉。 穿书局不可能让这个基座太?仪也落入对方手中,哪怕是成为对方倾泻邪气的一个工具。 那也意味着会让a921暂时减轻邪气的压力而实力暴涨,而这个基座的所有?权归于穿书局,陌尘衣可以靠自毁神格去点爆,穿书局也有?其核心控制权。 秋眠读过?曾经境界危机时的处理方案,穿书局倒不至于会弃他们这些生灵于不顾,生灵留在太?仪也是邪气把他们全军覆没的结果,离开太?仪却也不过?赌运。 若是封锁打开,穿书局很可能会搭建横渡虚空的桥梁开始捞人,但没有?三大天道的灵力在灵魄内,生灵渡过?虚空存活概率只有?千分之二。 碎片的启用是薛倾明的权限,要?破这个局,非杀他不可。 陌尘衣和秋眠本?就是要?诛他前来,但如今时间变得更加紧迫。 出了望川星海,他们再向桃州游了一段路,隐隐便能感觉到邪屏的气息,凝住灵气在双眼上,桃州在他们眼里如被笼在一层黑纱之下,隐约可见正上方有?浮出一个繁复的阵纹。 阵修见那阵纹眼熟,停在一块礁石上,凭空也画出一个阵圈去探,却在灵力逼近的瞬间,手中阵圈粉碎殆尽。 他自己闷哼一声?,皱着眉缓了片刻,道:“那阵法是妖族阵修所制。” 秋眠听罢因果琴的回音,发觉在邪障之上,竟牵了万千的因果。 因果系于一个屏障,这在修真界闻所未闻,便看?向云明宗的阵修长老。 这位长老对生僻冷门的阵法颇有?研究,也曾翻遍古籍,走遍太?仪,更是渡海去过?桃州。 “这是一个共灵力的阵。”阵修长老肃然道:“但我从未见过?用在死?物之上,妖族的作战方式大多如族群捕猎,会相互配合,我在书上见过?此类阵纹,在当年?道妖大战中出现,为的是共享灵力,也可共担伤势。” 此话一出,白蓁厉声?道:“难道薛倾明把桃州的生灵全部压在了阵上?” “按此阵法的灵力运转,极有?可能是这样。”阵修也寒了语气,心中更是愤怒,如此草菅人命,阵术竟成了屠杀之术,若是因果还能清算,必定?要?遭天谴。 可而今天谴定?是落不下来,这阵要?破其实也不难,用的就是寻常破阵的法子,以灵力冲破即可,可此屏后系的是桃州生灵的灵力性命,且又有?邪气加持,实在棘手。 阵修极力在回忆自己在那本?妖族术法典籍上看?见的记载,结合自身对阵法的研究,托下巴思考一阵,道:“但凡是阵法,便是要?有?阵眼存在,若是在幻术类的阵中,寻找到阵眼或阵主在幻术中的一个投影,击碎也可破阵,这个阵虽无幻术加持,但牵连了那么多的生灵,依在下所见,此阵可以采用以阵对阵。” “以阵对阵。”陌尘衣通阵法但没有?到精通的地步,他思考一阵,道:“是说此阵不是幻术类,但我们可以用幻术阵法与之相对。” “没错,这样不会因灵力对冲立即损坏阵法,也可以尝试接管阵眼,这样的话这个阵你们至少可以有?一定?操纵力,对方既然是在拿桃州的生灵来做筹码威胁,又岂能被他拿捏。” 他遥遥看?向那邪障,咬牙道:“我本?应与你们同?去,但其上附的灵力高于我修为,两阵相对,修为不足我会在阵中寸步难行。” 阵修坦然说出,转而对他们道:“我会留在这里守阵。”话罢在半空中双手画出阵圈,灵光交织成一片缭乱的影。 跟随的符修拍拍他的肩,道:“那我便给你护法了。” 白蓁虽有?心跟随,但她的修为还不及阵修长老,便知自己前去没有?任何助力,亦道:“鲛族的撤离也需要?一段时间,我们在此作为中转,时刻保持联系。” 把袖子中的狐狸抓出来,说:“你回岸……”与狐狸水汪汪的双目一对,叹息一声?道:“好罢,那你也留下。” 待到阵圈画好,阵修已?大汗淋漓,累的恨不得在礁石上躺下,他把那光华绮丽的阵圈送到陌尘衣手中,对陌尘衣与秋眠道:“宗主,峰主,还请保重。” 第140章 秋眠一愣,随后重重点了头。 陌尘衣解了鲛族秘术,御云自邪屏可以被靠近的极限。 他一手牵住秋眠,运转阵圈,手中阵法光华大放,拢着他们的身形,如一颗流星向邪屏坠落。 第70章 秋归 以阵对阵在对战时并不少见,可如?此?改造也是从未有过。 云明宗长老所绘制的阵圈,结合了阵修斗法时的一个暗招,阵圈内,含了追踪和诱术。 阵修讲究变幻无穷,绝不会仅依赖于一个或几个?阵圈,多是后手之后还有后手,层层嵌套,令人防不胜防,更会想尽办法见招拆招,云明长老深谙此?道,闭关多年,将符术中的引符与阵法结合,以?求一个便捷又实用的方法。 这改良过后的阵圈的功能,就是能让对方某个暗藏的阵法,提前暴|露出来,由此?便可先手破开,不至于等到敌方时机成熟,再启动那隐住的阵法。 目前桃州内部尚不知情形如?何,但与其等?薛倾明给他们下套,还不如?先行?破阵。 白光一晃,秋眠重新脚踏实地。 他环顾一圈,不由嗤笑出声?。 薛倾明的花样,总还是那么几样。 头几次还真会被坑的很惨,可交手多了,也无甚新颖。 穿书者?不是出生在小?境界中,也没有体验过修士的修炼方式,以?往的训练模式多按照穿书局培养员工那般来,故而?思维逻辑上与修者?有一定的差距。 或许在他以?“主角”为参照模本的规培方式中,始终坚信,一个?人可以?被过去毁灭,秋眠受其磋磨,一度也为此?深信不疑。 其实这话倒也没有全说错,他所经历的一切,确实把他捏成了一个?与当年天差地别的秋眠。 不论?他付出怎样的努力,想要再拥有从前的心性和性格已了无可能。 他也曾在执剑时心中会弥漫无尽的杀意,恨不得把眼前的一切杀个?干净,也会对脉脉温情心生恐惧和怀疑,难以?再对人产生信任。 可这一段时间?,他也在陌尘衣的引导下逐渐改变。正如?师尊所言,没有人可以?回头,那么只能往前走,新的经历会填满每一日每一夜。 过去的东西会影响他,却无法真正否定他,因?为这个?决定权,只掌握在他自己手中。 但在旧日的“主角”模式的立场上,薛倾明站在众星捧月的位置睥睨着配角与众生,笃定受尽欺辱便会睚眦必报,曾未得到过爱便满怀嫉妒,这种?生灵心中充斥了得不到便宁愿毁掉的恶意,人性里的污浊如?同一个?境界中的清气?与浊气?,根本不可能纯粹。 他只要将其调度,便可无往不利。 一代的薛倾明犯下的错误,二代仍还在犯。 秋眠踏上了这幻境中的石子路,眼前的景象正是他昔日居住的云明第六峰。 以?幻术阵法引出阵眼,这个?幻术陌尘衣给过一个?基础的设定,是类似宗门大比考验一样的走铁索道,可眼前并无这个?铁索可走,只能说明阵修长老的诱阵发挥了作用。 在桃州之内,薛倾明还设有阵,这个?阵不定是幻术幻境,但一定与云明宗有关。 第六峰上春和景明,秋眠抱了因?果?琴,衣袖褶皱中落了柔软的花瓣。 他不急于把幻境打?碎,只用灵力稍微试探,发觉到与师尊相牵的那条灵线还在,但通讯似乎不行?,水镜也无法亮起。 他们入阵是为找到阵眼控制法阵,就不会以?常用的暴|力方式闯出。眼下这个?幻境还没有人出现,秋眠也不打?算等?。 以?往幻术追着他去,如?今他要赶着幻术上门。 走过青竹小?道,眼前的这第六峰与他刚搬过去时又有所不同,后山的药田已开垦了大片,灵植草药长得茂盛,俨然像是已过了多年。 不过此?景秋眠也不是头一回见,那些投射他妄念的心魔阵也曾有过如?此?构建,第六峰越好,就越像是他没有被逐出过宗门,还在云明安然过了一生。 秋眠对那次的幻境刻苦铭心,但却在幻境醒来后,对诸如?此?的幻术冷漠到了极致。 一颗心被人拿在掌上翻来覆去玩的感觉并不好,当日秋眠用的法子,便是让这心也生刺也带毒。 一代薛倾明在是仙阁阁主时,从不会自己下阵,他编造谎言,让不知情的阵修来,秋眠自尽出阵,破阵的反噬令阵修苦痛不堪,他也帮对方了断。 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秋眠有时恍然自己真的修了无情道。 拨开垂花紫藤,秋眠与院中的一个?虚相生灵打?了个?照面。 对方手下一把古琴,似是正在修着。 医修有时也会用乐修的法器来进行?治疗,那仙君抬眸过来,与来人相对。 秋眠立即便知道了,那穿书者?在桃州内究竟有何布置。 薛倾明将老太仪的碎片空间?放置在了桃州,这碎片的运行?地点恐怕就是云明宗的旧址,由此?可在小?范围内调动其中时间?因?果?,为他所用,并抽取了其中的片段,来给秋眠等?人设套。 但显然如?今这个?阵法虽运行?了起来,但因?启动时间?的偏差,导致内容也发生了偏离,里头的生灵也没有被控。 若是真的正常运行?,这里怕不是就要上演一出我杀我自己,或他们师徒交换对杀的戏码了。 第141章 失了外界的操控,这投射的幻境内便是稀松平常的一日,春风和煦,花间?正暖。 一袭黄丹色枫纹华服的秋仙君,与那黄白游轻袍的少?年在这错位的时轨中对望。 他们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彼此?的一种?过去未来。 秋仙君已是青年模样了,身量欣长,气?度从容,眉眼间?是无情道淬炼后的平和与清淡。 他挽袖平掌,示意秋眠入坐石桌对面的圆凳,也似乎丝毫不惊讶于少?年时的自己突然前来。 这是原书的剧情,身负因?果?的秋仙君修为登峰造极,他本可有成为天道垂目的机缘,对天地灵力更有体会,如?今又是无情道大成,冥冥之中他会有感应。 秋眠便几步上前,坐在了秋仙君对面,这下便能看出两人个?子上的差别,秋仙君足足高了他快一个?头了,如?此?倒像是家中长辈与小?辈的相见。 秋仙君拂袖,化出茶盏,杯中清苦的气?息漫开,是秋眠从前压根不会去碰的那种?。 在他少?年时认为,与其等?那回甘,不如?直接吃糖,而?秋仙君大抵想起什么,又伸手一点,一盘甜糕凭空出现。 秋眠拿起来吃了一块,秋仙君只风轻云淡地看着,什么也不去问。 一盘甜糕很快就吃的差不多了,秋眠眨眨眼,对他道:“你真好看。” 对面的华服仙君轻轻一笑,“难道我要说,彼此?彼此?么?”眉目弯弯,道:“嗯,你也圆圆的很可爱。” ……这是在说我胖了?秋眠挑眉,在对方笑时,才恍然能找到一些镜中影的模样。 秋仙君号“秋归君”,已是当世大医修,并不常在峰上住,今日他才从仙阁会上回来,是为养伤。 他有了仿佛可海纳百川的灵力,气?息却在因?果?琴的映照下如?履薄冰。 无情道登峰造极,离崩溃只有一线。 但他半点没有即将破道的惶恐,也不知这无情道修成这个?样子,到底是修成了还是没修成,秋仙君道:“你和我想的,有些不一样。” 他这话说的含蓄,他们本就是一个?人,这句分明就是在说,秋眠来自于另一个?与他如?今所处的命途完全不同的时空。 亦或者?甚至已经意识到了,谁是真谁是虚,只是没有问的直白。 “哪里?”秋眠歪了歪头,“沧桑了?” “说不上来。”秋仙君不再继续这个?自己评价自己的话题,手上仍在去修那把琴。 秋眠看了一会儿,他其实还是不大懂琴,但看那弦坏成这个?样子,似是被刀刃用力切开,连琴身上也留下一道深深的刻痕,几乎要一分为二。 可以?想象这刀气?会如?何在琴毁后重伤琴主,这法器其内的灵力也跑了个?干净,已一把废琴了。 可秋归君仍在修,一根根将断弦接上,动作很慢,这极其枯燥无味的活儿在他手中倒像是郑重了起来。 秋眠又默了一阵子,从芥子囊中化出了一把筝。 筝身流光,在这缤纷的时节,蕴含的灵力像是吹了一场细雪。 因?果?琴的灵线密密匝匝地牵在了这筝上。 秋仙君见他取了这法器出来,手上的动作变得更慢更慢,终至停下。 他的目光落向那把“桃花雪”筝,如?果?视线有分量,那恐怕比树上落的一片花瓣还要轻,一小?阵风就能拂走,可只要风不起,便仿佛会长久长久地停驻。 风总会来的,秋仙君重新修整着桌上的琴,道:“收起来罢。” “给你。”秋眠眨眨眼,说:“那时候他给我这个?,我便想活下去,现在我把这个?给你,等?来日你再还我。” “你就不怕我不还么?”秋归君含笑道。 “不怕。”秋眠说:“我信得过。” 薛倾明要引他们二人厮杀的话,定是要事出有因?,虚相夺舍主位就是一个?极大的诱惑,一旦这条书中命轨上的生灵走火入魔,他们又本就同出一源,即便不能完成夺舍,也会同担伤害。 可穿书者?也许没有算到,修着摇摇欲坠的无情道的秋归君,对另一只可能,并没有窥探之心,也没有想过要用极端的方法,去转变自己如?今的命运。 他将最后一根断弦续上,站起身,托扶起了那筝。 “你要找的东西,本君有所感知,那儿有个?陷阱,我用此?筝桎困住他的时候,云明主峰顶灵力泉眼处,怕是会浮出真正的阵眼,那时你抓紧时间?,便与……师尊一起出去吧。” 秋归君合抱住桃花雪,秋眠忽然想对他说些什么,但其实说什么也已为时已晚了,这里的一切都只是一个?书中的投影,于是他也笑道:“好。” “我是怎么死的?”秋仙君淡声?问。 秋眠看着他,道:“为百姓散毒。” “嗯,挺好的。”秋归君抚着那紧绷的筝弦,又问:“我徒弟们呢,云明宗的其他人呢?” 他们后来都死在了a921的邪气?灌顶之下。 秋眠迎着他的目光,道:“该行?医的行?医,该打?怪的打?怪。” 秋仙君便颔首,抱了筝往月门那边去,只是走到花架紫萝下,忽而?回头,朝秋眠也眨了眨眼,方显出几分与清淡有别的神色,道:“以?后一定要把师尊按在床榻上过冬,我少?时的志向,便拜托你去完成啦。” 第142章 庭中的风暖的令人昏昏欲睡,秋眠端了白瓷杯喝了一口茶,在许久之后,才品出其中涌上的甘甜。 而?与此?同时,灵力通讯打?开,陌尘衣在对面道:“眠眠,我抓到了一个?我自个?,呃……严格意义上是又不是我自个?,这个?时候我应该已经回去当天道了,然后才被薛倾明坑,这里的时间?是原书和老太仪界的剧情。” 他叹息一声?:“眠眠,你那边如?何,我好想你啊,这个?‘我’看起来好憨。” 第71章 钟情 陌尘衣一来?到宗主峰,心里头大体便有了个数。 因他隔了一帘,见?那“鹤仪君”正将一枝桃花簪到“白蓁”的鬓发?间。 在《迷仙》的原书剧情中,他本人虽身在太仪界,但也或多或少察觉到了因果的异常,只是奈何没有证据,以这造化出的仙骨胎也无?法?查阅更多。 回?归天道之位的流程十分繁琐,最快的方式便是斩断这个身体在境界中的所有因果联系,可陌尘衣当年的因果没有查出,且尚有许多事未来得及交代处理,他不放心,与代为接手的太徽天道联系,讯问可有异常。 对方表示自己已经回?到了太徽,太仪界已经进入按陌尘衣的灵力自动运转的阶段,并?把因果数据给他打包空投了过去。 末了还?淡淡问一句祂是否信不过前辈,又道祂小心谨慎是好?,只是也不必太吹毛求疵,毕竟当年祂去穿书局开会请求自查,局中派了专员来?到境界,结果也未发?现什么问题,实在是过于疑心了。 太徽天道已执掌了境界无?尽的岁月,对因果的推断早就烂熟,陌尘衣也不便再与祂求证甚么,就自己继续在太仪界行走调查。 偏偏还?越查越不对劲,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回?天道位去重新梳理一遍。 陌尘衣还?记得,自己决定离开云明宗前,把留下的“鹤仪君”的数据和因果仔仔细细又规整了一遍。 一旦他抽神格而去,留下的鹤仪君将完全融入因果中,继续走完他的主角路。 借由天道垂目,陌尘衣大?体可以推出这?一本书的剧情不会太波澜壮阔,而当前另一位主角还?在望川星海中遨游,剧情远没有到开篇的地步。 其余内容陌尘衣也就顺其自然?没有去推,至于与之相关的角色因果,更因一切还?未开始,推了也是多轨同行,不过是徒添忧患。 启程那夜,无?星无?月,陌尘衣走过云明宗的各处,书斋里一张张木几在廊下的悬灯后曳出错落的影子,剑坪巨石上灵力划出的痕迹仍是深深,山上弟子们的房舍中还?有橘色的光自窗后透出,传来?的阵阵低呼是因午夜惊心动魄的话本。 陌尘衣擒了一盏烛灯,乘风去到一座座山峰,隐去身形,匿去气息,他见?到大?弟子还?在为不久后的宗门大?比而操心,二弟子除魔归来?,又在尝试用养蔫儿了的药草做糕点?,奇奇怪怪的味道从后厨中飘出,三弟子的机关齿轮在山洞中日夜不停地旋转,在散落一地的机关零件旁,有一个全自动的蒸笼在吭哧吭哧地响,四弟子在夜色中回?到峰上,不知从哪处山水中来?,许是又做那游侠行侠仗义,一并?记了不少?素材。 这?些弟子几乎是陌尘衣看?大?,不论是来?自世家名门,还?是来?自红尘凡间,不论是怎样的性情,皆是可爱万分。 陌尘衣把能教的几乎倾囊相授,弟子们也极为争气,往后应当不会太苦太难。 可真到了离别时刻,他却总是放心不下。 烛灯在夜风中摇晃,转眼便照亮了第六峰的山路。 这?第六峰上多扶花木,春日里万物苏生,芽衣初生,山上的风来?的舒爽,漫山遍野会渐开浓丽的花朵,是目盲的少?年人在识海中可辨出的颜色。 待到花谢成?泥,日头也炙烤着大?地,峰主会亲自挽了袖子去抓知了烤了,或松松散散披条外袍,撒手撒脚地躺在竹席上吃冰瓜。 秋日高大?的树木会被风携去叶子,在山道旁积上那厚厚的一堆,黄昏夕阳将这?连绵的山道也镀上了一层金,他会在任何地方随机捡到一条打盹的小蛇,揣在怀里就能带走。 但芷州的秋日一年长一年短,等?到第一场雪下过,那已修为足够的小蛇还?是会成?日躲在被窝中,写他的医书手稿,更加不愿动弹。 陌尘衣站在小弟子的窗外,天一日较一日冷了,秋眠也一日睡得比一日早,他在冬日睡时总是会蜷成?一团,把能抱住的东西完全往怀里抱,大?部分时间都是安稳的,但陌尘衣联想到到,当年眠眠怕也不是在梦中也要?气鼓鼓问他,明年春天的江南行,到底能不能去呀。 大?抵是两年前,眠眠有了这?个出行的打算,并?一定要?在春天去,因春雨绵绵,青团风筝,要?到春风绿过江南岸才是书中的绝美。 但第一年的时候陌尘衣在外斩魔,回?来?后便要?准备仙阁的宗门会,他给弟子们放了假,让他们先去,或等?自己几日,可那白蛇不大?乐意,心中总惦记着任务怎么能玩好?,于是也搁置下来?。 第二年的时候,秋眠在外出任务受了伤,由此又搁置下来?,眼看?到了第三年,双方谁也没有再提这?件事?。 他不知小徒弟是否还?记得这?个约定,陌尘衣记得,却也无?法?再实现,至少?来?年的春天他已不在太仪界,而他留下的那个“鹤仪君”,或许会替代他去。 第143章 陌尘衣握紧了手里的烛台,心底浮出了许多的不快,但不久便被他尽数压下。 他默默告诉自己:这?样才对。 那个鹤仪君与眠眠的相处才是真正的师徒,师尊传道授业解惑,如所?有云明宗的师长一样,他给所?有的弟子的感情都是纯正的,那种喜欢是对一种单纯的小辈对弟子的喜欢。 绝不会像自己一般…… 不会像自己,心中有那么多的妄念。 陌尘衣的手碰上了窗纸,却又仿佛被燎了火焰,一触便分开了。 这?是不应该的啊。 不管他是身为天道,还?是身为师尊,这?都是不应该有的心思。 不应该心生嫉妒,不应该计算着分离的时日,也不应该想要?去亲一亲那白软的脸颊,在少?年人飞扑上来?时,害怕对方听见?自己不安分的心跳。 更不能在大?雪漫天的日子里,想要?把小徒弟怀里的枕头抽走,把自己给换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心生出如此多的“不应该”。 可如今这?些都将随着他抽出神格的离去而烟消云散,他早已知晓会有这?么一日,却没有想到会来?的这?般早。 穿书局的员工有辞职的可能,但对于天道而言,祂们并?没有这?样的权利,祂们有天生无?穷无?尽的寿数与洞察因果的能力,不能又想着占有这?多少?境界内生灵得不来?的地位,又想要?像生灵一样去拥有情爱,穿书局的并?不针对天道有监察,可陌尘衣知道,祂不能因为这?一己之私去影响整个境界的因果。 况且他的小弟子,又怎会知晓师尊心中有这?样多的不堪的念头。 于是在那一夜,陌尘衣久久在第六峰上徘徊。 这?是属于太仪天道不可言说的一面。 而时至今日,当陌尘衣亲眼看?见?了这?原书剧情的发?展,也已明了在《迷仙》中的眠眠会长成?什么样子。 他长成?了一位世人赞誉的无?情道仙君,这?本该是陌尘衣作为师尊该欣慰的事?情。 可当新的基座开启,如轮回?周而复始,他在山洞中听见?秋眠崩溃的哭声,见?过他在泥泞血路中将师尊二字咬在唇齿间,或在充斥着苦药和伤病的江南湿雨中,才知他们真正错过了一生。 那《迷仙》之中,有关秋仙君的故事?,并?不如何精彩。 他是吐槽颇多的无?情道的秋归君,一身药香地站在红尘外。 城中毒祸肆虐,秋仙君会坐在客栈的独间里,用这?烛火将所?有失败的解药配方点?燃,灰尘和火星在木桌上迸开,点?燃了那封夹在厚厚纸张里的烫金喜帖,他便这?样看?着一切都烧成?灰烬,心中没有悲伤,也无?喜悦。 穿书局里的员工常开玩笑似的叹息,无?情道真是个可怕的道类,纵观各修真境界中无?情道的修真,到底几个能有为而大?成?,断情绝爱从来?不是捷径,那是如同走独木桥,一旦踏上,遑论回?头。 可秋仙君确实做到,那一刻他的心情便是去当天道顺位继承人也会合格,他的出发?点?并?不存粹,却走到了存粹的尽头。 秋归君也收了许多弟子,会围着他喊师尊撒娇,他也像鹤仪君当年一样悉心教导,他的医术救过太多太多人的性命,他的著作在太仪的万年后也在流传,除了情爱,他其实还?有许多。 或许这?也是他还?能固持此道的缘故。 秋归君的破道便是他死的那一刻,但因气息奄奄,灵力涣散,竟无?人察觉。 他本是含了剧毒的蛇妖,这?样的设定,在穿书局浩如烟海的“书籍”记录中,怎样写也不过分,爱欲若火,他逆风而行,大?可焚个痛快,可不成?想他似成?全了自己的灵根,流水脉脉,滋润万物。 秋归君的任性,便是搏了一个求仁得仁,尽善尽美。他唯一没有道尽的,是他那挂念一生的衷情。 陌尘衣听见?了筝的声音,幻境中的灵力在向一处汇聚,巨大?的白蛇正将幻境的阻隔打碎。 秋眠自桃林来?,落了一身的花雨,他看?了一眼已经被打晕过去的“鹤仪君”,几步走到陌尘衣面前,伸手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甜糕。 主峰灵泉的后山内浮出了阵眼,薛倾明设计好?的诸多的迷心幻术,陷阱相杀皆化为了泡影。 陌尘衣和秋眠一同发?力,幻境拢着那与桃州生灵相牵的法?阵,暂时封入了因果琴中。 邪屏在身后翻滚着漆黑的雾气,而正前方放眼望去,是不见?尽头的邪物。 同时刻,栀州、芷州、竹州三处,地动连连,天穹之上,风起云涌。 第72章 刻意 薛倾明席地而坐,面?前的矮几上散落了大大小小的道具载体,他随手执起其中一件,像是把?玩什么精美的玉石,眼?中闪过一丝细微的嘲讽。 他的目光向?廊外望去,高低错落的卷帘后是黑云翻滚的天空。 收回视线,手中的道具在昏暗的室内闪烁着冰冷的白光,却不敌擒着它的那只手要来的苍白。 他五指的颜色如深埋于地底,已?褪去血肉的枯骨,虫蚁肆意在其内游走攀爬,却绝不是浮于表面?。 那是长久蛰在他身体中的邪气,如今在频繁地调度之下?,也渐而有了失控的趋势。 “……父君。” 第144章 薛倾明喃喃一声,蓦地指节用力,将?那将?道具捏了个?粉碎! 道具锋利的棱角在白如冷石的皮肉上割开了一道口子,却没有血流出,丝丝缕缕的黑气从?绽开的伤口里冒出来,在半空发出细小的爆破声。 薛倾明猛然一拂袖,把?满桌的道具悉数扫到了桌下?,显出与他这幅好皮囊极为不符的扭曲的神色来。 血丝倏然布满了眼?底,好似撕裂了画皮的恶鬼,那长袖立领下?的皮肤下?游动着类似的黑气,仿佛有人?在他这冰冷的体内注入了一管浓稠的墨汁。 ……不过区区两个?任务员而已?。 穿书者的胸膛剧烈地起伏,半晌后,他却诡异地平复了下?来,那张属于季晚的青涩的面?庞上搀了几分似笑非笑的揶揄。 是啊,不过两个?任务员而已?,其中一个?,还曾弄死了他名义?上的“兄长”,与他有完全一样记忆的一代体尚且败在蛇妖手中,他暂且处于劣势又有甚么奇怪。 况且任务员背后,是整个?穿书局。 ……那么我的背后呢。 薛倾明起身,拖地的衣摆在桐木板上窸窣滑过。 他走到回廊下?,一如以?往在云明宗或仙阁的九曲风廊中赏月听雨,他又披上了往日游刃有余的外皮,伸出手去,便恰好有一滴水珠落在他掌心?。 水珠浑浊如泥,也散发着一缕一缕的黑烟,逐渐那黑烟在半空拉长,如蚕吐丝,一根根乌色的长弦在薛倾明的面?前排布。 他用指尖在凭空的墨弦上滑过,留下?一串嘲哳的弦音,他玩味道:“穿书局,我们?谁也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你们?又会如何抉择呢?” * 因果琴音响彻一州,秋眠与陌尘衣位于一处高山之巅,于此便可俯瞰八方,而在他们?眼?前的景象则色调单一,无外乎是一片漆黑。 桃州上多为妖物,也有草木族类,本该是有四时不同色的景致,可如今连原本永不褪色的苍翠山峦也遮蔽在一片浓浓的黑暗中,地势低洼处更无法行走,因已?蓄了滚滚的邪流。 万年?古木在邪流冲洗下?连深盘的长根也一并被腐蚀,轰然倒塌时一只飞鸟也无,巨大的亭盖在沉入邪水的瞬间就已?化为了一把?白灰。 秋眠缓缓睁开眼?,按在因果琴上的手紧握成拳。 桃州已?没有一个?生灵了。 那系在邪屏上的法阵,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 将?魂魄打碎,揉入法阵中,那些因果得以?存留,若无阵修长老提出的以?阵对阵的方法,即便邪屏解开,那些脆弱不堪的魂魄碎片也会涣散天地。 杀人?于修士而言会折损大功德,也是对剧情的无条件的崩解和歪曲,角色变异指数会越来越高,薛倾明这样一个?外来者不受其影响,可秋眠与陌尘衣这般的本土修士却会深受其害。 他们?若破了桃州的邪屏,整个?桃州的生灵便会灰飞烟灭。 “畜生。”秋眠低骂了一声,而就算是他们?暂时把?那些因果收拢起来,桃州的生灵也已?尽数被杀尽。 邪流之下?魂魄不存,这些零碎的因果已?失去了被拼凑完整的可能。 而零星的寄托在草木中的因果里,秋眠听见了如同来自炼狱的哀嚎。机关木人?是杀不死的大军,变幻莫测的道具让妖族挣扎而求生不能,也正是借由生灵的哺育喂养,桃州的邪气才会如此壮大,空气中无时无刻不在传来撕裂咽喉般的爆响声,那是两界的法则在做最后的搏杀。 “空间嵌入率,百分之八十九。”陌尘衣启用了他作为系统残余的不多的监测功能,基座太仪界的法则在这被强行接入的法则阵中已?摇摇欲坠,不久后便会被驱逐出去,而当那一刻来临,或许便是薛倾明的主角光环形成的时刻。 “他就是个?疯子。”秋眠将?琴弦勾在指下?,“但如今想来,这种疯狂,是否就是那篡改者所需要的一种‘品质’呢?” 他与一代的薛倾明周旋了那么多年?,可以?说?双方化成了灰也能认出了,在秋眠的认知中,那一位穿书者可没有这么疯狂,至少在大局上十分沉得住气,除了偶尔的邀功的心?态,他更像是精心?培育过的一个?任务员,是a921忠实的信徒。 而这二?代又显然不同,哪怕他们?的造化的方式一模一样,外表分毫不差,可而今再看,也委实差了太多。 在第一次照面?时秋眠便认为他和一代相比太过不济,原以?为是那篡改者天道卡缝隙时来不及完全复制,才导致二?代薛倾明满脑子都是“爸爸爸爸”和“那个?垃圾死大哥”的孺慕与嫉妒。 但a921真的会做这么没用把?握的设计吗,祂在将?薛倾明的造化数据保留并复制时,真的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会有怎样的差距么? 陌尘衣也想到了这种可能,随着薛倾明二?代的行事风格逐渐突显,这便太像是一个?低级的错误。 对于那能够和穿书局三大天道相斗如此多年?的a921来说?,就像是一个?本该能完整编写整个?剧情数据,构建一个?全新境界的高手,竟写了一个?用三条腿跑去吃草的奶牛程序一样。 眼?下?这个?薛倾明的举动的趋向?性极其明显了,他在桃州嵌入空间,并制造了这么大的邪气,无外乎就是要直接摧毁这个?境界,或者打开封锁,让父君与穿书局对上。 第145章 这坑爹的行为简直像是失了背景的大少爷决定破罐子破摔,搞出个?大动静来,让长辈来收拾摊子。 不过他还没到彻底糊涂的地步,他制定的这个?目标虽简单,但总体上于他们?一方还是有利的,太仪界早就沦陷,如今另两个?境界以?同位面?的灵力成两境拉绳牵制的局面?,而这个?基座一旦被灌住了百分之五十以?上的邪气,就基本等于报废了,不管是就这样炸毁,或是被作为邪气的充斥,还是去替代老太仪,都会对虚空南域产生负荷。 这已?经算是初期的推想,再结合眼?下?的情形,如果薛倾明真的被那篡改者故意引导成这个?样子,那么对方就已?经有了极大的把?握去让他这样做,这个?把?握的自信来源他们?不得而知,但结果却再昭然不过。 祂已?有了去和穿书局硬碰硬的底气。 “不能让薛倾明再这样发疯了。”陌尘衣与秋眠对视一眼?。 他们?在彼此眼?底都看见了一个?信念:今日不杀他,太仪界的所有生灵,甚至连见到穿书局与a921对战的机会也无了。 陌尘衣无法定位薛倾明的位置,但他不会离开桃州,这些邪气本不至有这般大的量,他能造但不能控,必定也借助了阵法,一旦离开,势必会失控,这失控将?不仅是外界,还是他内部?的崩溃。 然而他似乎完全不在乎后果。 秋眠将?因果灵屏筑起,陌尘衣揽住他的腰,将?欲燃剑化出。 这把?沉寂了多年?的剑在经过了许久的修养后,终于达到了全盛的状态,剑尖上一点火如垂火。陌尘衣对秋眠道:“眠眠,欲燃有话?想和你说?。” 秋眠伸手搭上剑柄,这把?曾也陪伴了他无数日月、饮过他血的剑中灵在他识海中轻声说?:“好久不见,阿眠。” 他重?重?点头,陌尘衣将?灵力注入这神兵之中。 剑鸣清脆,响彻这不见天日的桃州地界。 欲燃剑一如往日,只是这一回,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秋眠将?因果琴横斜在怀中,将?几处有灵力异样波动的方位报出,陌尘衣颔首,秋眠忽然道:“师尊,冲啊!” 这倒像是当初在晏氏法则阵中,他们?还没有认出彼此,却无条件地信任对方,放下?戒备,回到火海。 陌尘衣高声道:“冲!” * 栀州。 花冬如有所感,回过头,望见那向?此地袭来的滚滚黑云,低声道:“来了!” “按任务布置来,所有修士准备!”季南月一声令下?,同时走出客栈,她在腰间的芥子囊上一抹,取出了传信的烟火,向?天空放出。 特殊的灵力烟火在已?变得昏沉的天幕下?绽开绮丽的光华,就在烟火炸开不久后,另三处的天空亦爆开不同颜色的烟火,将?太仪半壁天穹也点亮。 位于丹月城的印葵抬头看着这耀目的景,想起那个?曾经的烟花约定,握紧了手中的剑,季北亭拍拍他的肩,一同看向?这一瞬而逝的天光。 云明宗上空,浩大的机关法阵升上半空。 仙阁中,林涧肃将?八面?水镜悬于空中,偌大的仙阁之中也无多少修士,他独自一人?坐在空寂的堂中,手边是一把?恨休剑,他冷静地对水镜中道:“太仪存亡在此一战,诸位,拜托了。” 第73章 应对 锋利的剑光斩开?小山高的邪物,邪物爆开的冲力足以造出铺天盖地的大雨。 滂沱的黑水从穹顶坠落,噼里啪啦重击在因果灵屏上,继而发出犹如灼烧般的声响。 茫茫邪水几乎要淹没桃州,薛倾明有意将自身灵力散于桃州各地,邪气冲天,海水倒灌。 陌尘衣击破了不知第几个障眼灵力?,秋眠沉下心?再度去以弦音听灵。 桃州生灵的怨念亦被薛倾明广布于整个地界,尖利的风中?夹杂了太多?声嘶力?竭的惨叫和哭泣,将?秋眠的灵识搅得一片刺痛。 那灵力?的踪迹蔽于无穷无尽的哀嚎之下,愈发微弱,致使他必须集中?全?部的注意力?去听。 倒扣在桃州上方的邪障表面?如水波般荡漾了起来,从外部看去根本望不见内里任何的景象。 在这方被强行嵌入太仪界的空间中?,有一条条新塑的法则在形成。 陌尘衣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层层黑云后,竟出现了一轮巨大的月亮。 白晃晃的光射在桃州大地上,但那月又极为诡异,在硕大的惨白圆盘中?还镶了一个更小的圆月,有淡淡的朱砂色染在其间。 两盘圆月之间渗入了邪气,便使这高悬在半空的明盘像是一只?睁圆了的眼睛,冰冷的瞳孔注视着桃州内一片灰白的死?寂。 陌尘衣感到身上的压迫力?越来越强,异界新成的法则对他无疑只?有碾压和驱逐的效果。 欲燃剑的鸣声却是愈发高亢,邪水铺天盖地宛如倒挂的瀑布,秋眠的因果灵屏在无边的浑浊中?亮如一块剔透的翡翠。 “师尊,邪气在各州开?始回响了。”秋眠睁开?眼,“还有三个地方。” “好。”陌尘衣简短地应了一声,昔日作为系统的检测功能运转到了极致。 随后在凌乱嘈杂中?,他听见了那一声犹如瓷器开?裂般的脆响。 基座太仪界的邪气正在急剧上升,封锁要破了! 第146章 邪水已经漫过了膝盖,陌尘衣身形岿然不动,目光四?扫,于八方混乱中?判断出了眠眠提供的邪息所?在的方位。 这三处灵息皆在移动,薛倾明是在拖延时间! 他不想直接与陌尘衣和秋眠对上,邪气在攻击他们二人的同时也在侵蚀他自己的身体?。 邪气是多?么好用的东西,不论是怎样境界的修士,在此?物面?前也要艰难求生,但因果循环,相生相克,使用邪气犹如手执刀刃,在杀伤他人的同时必定也会重伤操纵者。 太仪界的封锁屏障究竟还能锁多?久他们不得而知,局面?很?可能在瞬间发生变化。 但诛杀薛倾明令邪气,不至于摧毁太仪界乃是当务之急。 陌尘衣一手揽着秋眠,纵灵向其中?一处奔去。 邪物似杀之不尽的亡者大军,发了疯一般向他们冲来。 “师尊,东南方向!”秋眠厉声吼道,陌尘衣剑刃所?过之处,邪物如高山轰然倒塌! 剑影如织,秋眠在铺天盖地的邪水中?,锁定了一个移动的灵气点,因果琴弦箭一般射出,交错成网,将?那灵息困于其中?。 陌尘衣劈开?一排拦路的邪物,剑刃直指弦网。 但那弦网中?的人,并不是薛倾明。 这又是一个替身,陌尘衣正欲以剑斩杀那幻象,却在对方猝然回头的刹那,剑风猛地一偏,从那人身侧劈过,于滚滚黑水上划开?两道高溅的水墙。 困于网中?的修士长袍广袖,华服琳琅,但这珠玉满身却掩不住他躯干的死?气沉沉,五指关节上有转动的环扣接口。 眼前这是一个木人,样貌却是为所?他们熟悉。 在不久前的仙阁会议上,这位前仙阁阁主?坦诚的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卸下了阁主?的玉令,此?后他也并未隐退避世,而是如寻常修士一样接过了去守护一州的任务。 正如他所?言,他自问没有去指挥和承担这一局的力?量,便交付于能者居之。 仙阁之主?,权力?之巅,受万众修士尊敬,尝过这权力?的滋味,很?难不为其醉心?。 可他便这样轻易放下,亦可能要背负后世的评价,苏荷苏阁主?心?知自己更适合周旋各世家的平衡。 从林涧肃离开?后,太仪界百废待兴,各宗门世家皆妄求在此?时谋的利益,都被他处理的很?好。 当初他被推举上来,便是因其无太大背景,唯一的宗门也不甚亲近,更被评点说?与他师尊有一脉相承的凉薄,可谁知却自有一番手段和心?机。 苏荷明白自己缺乏果决的决断力?,更清楚其中?的利弊,不论他的出发点究竟怎样,但他将?仙阁阁主?之位让出,确实令云明宗在调度和执行时,与各宗门的配合不至于陷入不必要的纠葛中?。 立于邪水中?的木人五官雕琢地与苏荷几乎一模一样,乃至于眼珠都如同是从他本人那里摘来,可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了这木人周身的死?气。 秋眠的因果弦拉紧了,随后他眼中?杀意骤然拔升,咬牙切齿道:“这种东西……薛倾明真是恶心?。” 这是一个古怪的造物,亦或者说?,是薛倾明实验中?的一件产品。 于邪气中?生长的灵木削做人身,以惨死?的灵魄封住它外泄的气息,在其核心?处,放了薛倾明用以迷惑他们的一口灵息。 而这东西最阴险的地方,便是捕获了真正苏荷的神魂。 苏荷的修为几乎是陌尘衣之下第一人,他乃符修,在剑道上或许不敌林涧肃,可在符术上却颇有造诣,要捕获他的神魂,在修真界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薛倾明惯来对修为不削一顾,修士们苦心?砥砺多?年,日复一日修炼的灵力?在他看来也不值一提,主?角天生更容易获得这些,他唾手可得的东西就不会太往心?上放。 况且他还有异界的法则和道具,临时起意抽魂未必能做到,但一代薛倾明曾入主?仙阁,秋眠暗自责怪自己的大意,他只?在仙阁地界内测试了是否有阵法道具,却没有试过修士,如今看来,苏荷体?内定是早已被埋下了道具的种子。 他的魂魄将?这木人的修为也一并提高,加上邪气的辅助,这会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而制造这样一个对手,并不是薛倾明全?部的目的,他在问陌尘衣和秋眠会不会真的下杀手,杀了这木人,苏荷的魂魄也会散掉。 更让秋眠不安的是,薛倾明的气息一共有三处,除去他的本体?和苏阁主?,那么另一个木人体?内,又会是谁的神魂? 苏荷的神魂并没有被感染,那木人庇护了他的神魂,可这又怎么会是薛倾明的好心?。 若是被邪气重度污染,无可转圜时当可送他解脱,然他的神魂还是剔透的,穿书者的气息捣入了他神魂深处,操纵了他的意志,他将?一直处于这样不生不死?的状态,明明有一线生机,却只?是为人傀儡而已。 穿书者的恶趣味从来不减分毫,他是用他人性命铺出轨道的人,又装模作样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任务员。 他要拖延时间,便不在乎用怎样的手段,这些人但凡给他拖出几息的时间,便完成了他们生命全?部的价值。 * 竹州内的百姓已经靠传送阵撤离,这是仙乡之一,居住在此?地的也大多?是修者,他们的离开?速度更快,与云明宗估计的耗时相差不多?。 第147章 可天顶黑云沉沉,云渐成翻卷之势,其覆盖面?积之大,又让局面?变得不容乐观。 季南月与负责灵屏的阵修商议后,定下了最糟糕的结果,按眼下的卷云范围,假如此?地邪流灌顶,冲破灵屏,一定会波及周边三州的边缘。 即便他们已经做好了扩大灵屏的准备,但时间紧迫,显然天顶的邪云是大的离谱。 “季峰主?。”花冬站在一旁,眉头拧紧,说?出了心?中?的担忧:“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天顶邪云是薛倾明的一个障眼法?” 是有这个可能性的,如今卷云还未成旋涡之态,邪气也若有若无,若是薛倾明真的打算声东击西,倒也符合他的一贯风格。 “那便要用老三的那个玩意儿了。”季南月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对面?的阵修听了眸中?露出浓重的愁色,他道:“屈峰主?的那件……呃,可以拉着法阵转移的机关台,或者叫机关车更加贴合?这件法器的承载力?有限,叠加阵法造成灵力?对冲也不无可能,前三次便试行便有一回无法转移,我们是否要加派人手过去?” 阵修到底是对机关并不大信任,云明宗之前对于薛倾明声东击西的应对策略乃是使用那可移动的阵法基座,这是屈启的发明之一,但却不是没有风险,且需要修士在移动过程中?全?力?运灵力?推动。 “先暂且勿动,三州中?竹州、芷州多?为修士,薛倾明究竟是会这里入手,还是……” 她对花冬道:“水镜传与于栀州,让他们——” “季峰主?!”云明宗一人匆匆赶来,道:“栀州水镜不通,有不明灵屏贴着我们的灵屏搭起,邪云仍在外散!”但来人接着一个大喘气,“但我们收到的最后的消息是,季四?峰主?让我们不要乱了阵脚,他们在其中?可以稳住!” 同时刻季南月水镜一亮,显出屈启的面?容来,他仍坐于控制机关大阵的暗室内,面?色沉稳,但却可听见背后犹如鬼哭般的声音,屈启沉声道:“南月,先莫要回云明宗。” 季南月强自让自己稳定,她问:“发生何事?” “如师尊所?料。”屈启淡定道:“我怕你?们担心?,也怕你?们回返云明,云明宗下果真有那人的法器,压制修为,如今我们修为尽数流失。” 如此?危机的事情却被他形容的仿佛并不危险,他道:“但恐怕那人没有想到,没有修为,机关仍能运转,我们还能做很?多?事。” 第74章 取魂 此战关乎太仪界存亡,半点也马虎不得,穿书者又是个无所顾忌的疯子,就不指望他会?按常理出牌。 早在陌尘衣和秋眠离开前,太仪各州便已严阵以待。 道具和?邪气?是薛倾明手上极为有用的?武器,那曾经步步为营的一代更是在太仪界处处留了?后手。 而道具的?使用,毕竟有违于本境界的法则,在?境界中往往会?有个限制,那就是时间。 任何?的?道具都不会?有超过三十日的?预热时间,三十日后道具必然启动。 故而在?云明宗之下,所用的?并非一个道具,而是法器。 结合阵法,那是压制修士灵力的?一件法器,并不知其出处,但与太仪界气?息相?容地极好,几乎与云明宗的?地气?融为一体,此刻爆发出来,结合困锁的?邪气?屏障,倒是没准可以将修士主力圈禁原地。 然而云明宗内,已经没有多少修士了?。 宗内的?法阵和?法器也差不多全移了?出去,除了?在?天顶运行的?一个巨大的?机关阵。 这个机关阵移不走也不可能移走,而真正云明宗的?山上山下,连百人?也不到了?。 那天顶之上缓缓运转的?机关阵在?漆黑的?天幕下散发着辉煌的?金光,从暗室的?窗户照来,落到了?屈启的?手边,就像是他曾经从师姐乌黑的?鬓发间取下一片落叶,仿佛连指尖也沾了?淡淡的?颜色。 屈启留在?了?云明宗,他以灵石驱动的?机关阵,等的?就是这一刻的?到来。 他盘膝坐在?暗室的?深处,这是机关阵的?控制中心,深不见底的?地方,在?他背后是灵石一盏盏如灯明亮,在?他面前,是轰隆隆作响的?齿轮与荡开水波一般的?微闪的?符阵。 他很早以前便有一个设想?,那时修真界还是在?与流窜的?魔物对?抗,魔气?擅隐匿,而他出身的?那个宗门也是与魔族勾结,将未满十岁的?孩子抓来养成兵人?。 陌尘衣将他救出后,屈启便想?要通过机关,制造一个可以精准探查魔气?,并进行准确打击的?涤荡法阵。 而魔气?,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与邪气?有一定的?相?似性,魔族往往会?生活在?浊气?涌流的?地界内,正如邪气?内有一大半是浊气?,那么他这个法阵就能够举一反三。 来自小师弟的?因果灵屏拢住了?他,云明宗内已有了?淡淡的?邪息,屈启心想?,这个浓度足够了?,便从袖中取出了?一物。 一朵脆弱的?花盈盈托于他宽厚的?手掌上,银色近乎透明的?花瓣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去,但其内却有无尽的?清圣的?灵力。 这是一盏太古银花。 师尊和?小师弟说过,针对?邪气?最有用的?就是太古银花阵,可是这个阵会?在?瞬间抽空修士的?灵力,令修士消亡此间。 第148章 那么如果机关可以模拟启动银花阵的?过程,以同样出自清圣之地的?高品灵石作为能源的?供给,将强大的?银花阵控制在?可以定点定位的?程度,是否就可减少了?人?员的?伤亡? 这一点陌尘衣给出了?答案,理论上是行得通的?,在?太古银花的?发源地,机关术早已被修士们?掩埋在?了?尘土中,上下修界的?形成令修士们?有了?更?加明确的?追求,这些东西早已被淘汰在?了?岁月中。 但同样,在?另一处被邪气?侵扰的?地界中,又?已证明这个方法存在?一定的?弊端,那就是范围,一旦邪气?化水,腐蚀了?地脉导致塌陷,这个机关阵能够净化的?量就实在?是微乎其微。 穿书局也考虑过利用道具制造机械化的?银花阵,但境界开银花阵一定要有本境界内的?灵气?为源头,道具会?失灵,且这力量巨大的?阵法一旦在?道具内启动,必然与法则相?排斥,能够成功的?概念更?是小的?可怜。 理论是丰|满的?,但在?天时地利人?和?上有太过苛刻的?要求。 可如今这个实践在?屈启这里实现。 他是全太仪界最出色的?精通机关术的?修士,且太仪的?邪气?量还并没有达到沉淀自地脉中可以源源不断的?地步,并且还有师尊提供的?来自穿书局的?理论模型。 太仪界是如此不走运的?境界,可是在?这其中,又?有那么微末的?幸运在?闪闪发光。 屈启将银花放入了?机关凹槽中。 刹那,一道流光如逆向飞去的?星辰,冲入了?在?天顶的?运转的?大阵中。 金光如广袤的?土地,其上开出了?虚幻的?花盏,虽比完全体的?银花要小上许多,但也依然在?风中摇曳。 空气?中的?邪气?消散了?。 太仪的?邪气?浓度,也有了?跌缓的?迹象。 邪流对?银花阵有天生的?规避,这纵横天穹的?阵法,给邪气?造成了?一个不敌的?假象。 屈启调出控制台,将阵法切入自动监测阶段。 一旦哪里出现了?高强度的?邪气?或邪物,这机关银花阵可以远程进行支援,虽不至有漫山遍野净化的?效果,却也可给那里的?修士争的?一线的?生机。 屈启做完这些,重新端正坐直,将新一批灵石换上,目光望向窗外两?色交辉的?光芒,低声道:“师尊,小师弟,剩下的?,便拜托你们?了?。” 而远在?栀州,被困于邪屏内的?季北亭明显感觉到威压一轻,他站在?高处眺望,眼前虽被邪屏阻隔,但却像是可以看到背后的?景象。 他抖掉扇上的?邪水,心道:厉害了?我的?三师兄! 印葵也跃上房脊,对?他道:“季峰主,薛倾明果真在?此地埋了?一个东西,有类似鬼打墙和?迷障的?作用,会?让我们?敌我不分,用心实在?歹毒,已用秋峰主留下的?法器将之摧毁,这邪屏也在?尝试突破,但邪物还在?融合。” “嗯好。”季北亭应了?后,忽然道:“此番事了?,我估计要喝好几场喜酒。” 印葵不明所以,“咦”了?一声。 但随即他恍然大悟,道:“可他们?也永远是季峰主的?亲人?啊。” 季北亭转过身来,重重点了?头,对?印葵道:“那便再加把劲,后头我还要送亲包红包。” 桃州之外,望川星海波涛翻涌,阵修面色一变,道:“不好,海底有东西要上来了?!” 话音刚落,浪涛如怒,破水而来的?竟是上百木人?。 白蓁眯起眼,道:“这东西不能上岸,我阿爹与我说过,这些木人?会?借住草木之力,若是把他们?放上岸去,只?会?无穷无尽地再造!” 晏司焰也想?起在?晏氏迷阵中的?竹林傀儡,高声道:“不可用火灼烧!” “多亏留这儿了?。”阵修冷笑一声,手结阵法,“不用火,那也有办法!” * 桃州上,薛倾明停在?了?一处繁复的?阵法前。 那阵法画满山壁,在?暗夜下散发着血红色的?光。 他面上维持的?那么一些好脾气?已经完全消失了?,就在?不久前,那替身的?灵息木人?已被陌尘衣他们?击倒,居然变做一条魂蛇给藏在?了?镯子里,显然是和?他来了?个出其不意。 不打架难道还不能先冷处理么,为防止他令木人?自尽,他们?还用因果灵屏给护住了?。 而外面…… 外面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太仪界竟在?短短几个月内,有了?这般充足的?准备。 这太不像这个境界的?风格了?。 薛倾明抬手抚上了?那个阵,继而悲哀地笑了?起来。 父君曾说过,这是有留给他的?保命武器,不到危难关头,不可使用。 他一直不知这里头的?是什?么东西,也没有好奇看过,皆出于对?父君的?信任。 可今日真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他匆匆赶来,却发现,这只?是一个瞬移阵。 指定目标的?瞬移。 其背后的?暗示再鲜明不过。 薛倾明本人?在?太仪界处境也十分尴尬,他不如一代有自己的?身体,行走的?躯壳靠的?还是九暮宗的?季晚和?十暮雪莲花的?灵气?加持。 第149章 除天道之外没有人?能够平白无故的?造化生灵,他就算在?嵌入的?空间中获得了?主角光环,也只?能让身体与神魂的?稳固性增强,并不能真正造出真正的?躯体,这也导致他能自由活动的?范围很小。 父君是要逼他与一个任务员一对?一搏杀。 只?要他一死,太仪邪气?失控,通道打开。 而后再发生什?么,他也不会?知晓。 薛倾明讽刺地想?,他的?天道父君,是否早就算好了?这一步? 祂要的?东西很简单,不过一个混乱的?太仪界而已。 邪气?已经在?他身体中快要突破出去,血痕绽开在?这具少年躯壳中,薛倾明合上眼,哑声问道:“父君,我对?于您而言,究竟算是什?么呢?” 话罢,手上用力,启动了?这个瞬移的?法则。 陌尘衣的?剑气?在?下一秒便杀至眼前! 薛倾明冷冷一笑,剑气?绞碎了?他的?发冠,他长发散乱犹如疯癫,纵声对?他道:“这么着急,放心吧,你的?徒弟我另有安排,你们?那一招不会?再有使用的?机会?。” 在?这个世界内,他还有一部分翻书之前的?数值。 “你猜猜看,他会?怎么选?变异指数再提高,他又?怎么再逃出生天?” * 秋眠用夺主剑砍死了?一个邪物,他同时在?维持桃州之外的?灵屏与桃州之内的?灵屏,灵力耗损已十分之大,而师尊的?骤然消失,想?必也是薛倾明的?什?么诡异手段。 身后有灵息浮动,但秋眠知道那不是薛倾明。 他回?过身,与那第二只?替身木人?对?视。 而仙阁深处,云明宗的?修士发现了?昏厥过去的?林阁主。 林涧肃一手以血淋漓在?桌上写了?“勿要惊动,请天音谷主来。”几字,一手紧握恨休剑,周身灵力沸腾,却仅有一丝神魂在?体内。 第75章 回答 陌尘衣的剑气将邪水搅乱,穿书者身后巨石上的阵法已灭去了?灵光。 “薛倾明!” 陌尘衣招招直杀要害,剑风交织如网,向薛倾明压去。 而对方身法诡谲,抬手竟自邪水化出一把乌黑的长剑,横乌剑在手,“当”一声架住了?他的攻势,却也被逼退了?足足十丈,不知撞断了多少老木乱石。 薛倾明咳出一口血,那血一入脚下的邪流中,竟生出一个矮小的状似人形的邪物,但不消片刻就又融化了?去,消失不见了?,可足下的邪水却犹如在火上煮沸,冒出了?大大小小的胀泡。 来自?四面八方的威压在挤着陌尘衣的身体?,这个嵌入空间内的主角光环已有了?形成的趋势。 主角往往都是?不会?死的,即便是?死也不会?真的死的彻底,此方境界内的气运会?格外怜惜这十恶不赦的穿书者。 灵力的准头越来越差,并非陌尘衣不能击中,而是?薛倾明的躲闪能力到了?一个根本远超他这具季晚的身躯可以做到的程度,连还未被邪水淹没?的摇摇欲坠的死木也会?给他帮助,助他躲过致命一击。 薛倾明边借地形闪避,边高声道:“太仪天道,你何其可笑?!境界守不住,弟子亦守不住,你有何能为?居于天道之位,世间公正从?来便是?强者定论!” 他捏碎了?手中一件棱角分明的道具,声音倏然变得缥缈了?起来,像是?能直接穿透识海,低低笑?道:“人族欲望无穷无尽,满足了?他们又有何不可?你们自?诩正道门派,可还不是?内里?勾心斗角,我当仙阁阁主时,可谓是?声望颇高啊。” 识海内犹如掀起了?惊涛骇浪,陌尘衣站定在邪水中,忽而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薛倾明勾唇,仍在以道具惑他心神,并在观望可以遁去的方向。 但他并不知道,这件道具对陌尘衣没?有那么大的影响,他只是?在定位薛倾明的位置,也要封死他可能的后路。 主角光环会?给他添上大运,譬如他出招时邪水中生出异变,甚至山上崩下一块石头令他可以逃出生天。 种种的不可能在光环面前都会?由小概率事?件提升到极致,但如今光环还未彻底形成,气运未完全汇聚,他若足够周全,就可以防止这些?障碍的出现。 陌尘衣听罢这穿书者的话,只觉悲凉与可笑?。 哪怕是?花冬和印葵,都不会?有这样的好运,在境界中自?然形成的光环不会?一开始就赋予主角这么大的好运,除非是?极小概念的紫微星转世之类的剧情。 在绝大多数的“书”中,主角光环在初期只有保命的作用,这功能已是?十分强大,于没?有光环的芸芸众生而言,若逢乱世,光是?活下来就已经是?一种奢侈。 可有时这种保命光环对主角又是?一把刃剑,他们是?比任何人都容易在危难关头苟活一命,但主角往往有大量的剧情牵在身上,此人的命运中变故总是?频繁。 非常典型的便是?白蓁,她一个人上岸,那望川星海的故乡,已染了?无边的血色。 她真正成为?孤身一人。 但苍生道的员工也曾叹道:“他们天命道在怜惜主角的境遇之时,又有多少生灵在遭受比主角更加悲惨的经历呢,他们只是?没?有名字没?有面目罢了?。” 第150章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要有光环的存在。”当日天命道在祂们面前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连二老板也变了?脸色,这太有失偏颇了?,祂们还当祂仍固执在a921之事?上。 可这位至高无上的天命天道,随后给出了?祂的解释:“吾曾经以为?,主角的使命是?更好的完成剧情,清算因果,但吾犯了?一个错,因果的清平,从?来不是?一个结果,而是?一个开始。” 正是?因苍生何苦,生灵何辜,总要有人担起剧情的责任,书中的主角从?来不是?去享受他的气运的,反之,这气运会?让其更加痛苦,并不断失去,失去亲人友人爱人,这本是?孤独的旅程。 主角或许不再能仅仅是?为?了?自?己而活,而是?应该为?了?整本书而活,为?了?当世和后世的平安而活,某种程度上说,主角也失掉了?成为?自?由的自?己的一部分。 这些?话都是?陌尘衣作为?系统后才知晓的,他感叹这位天道也有了?改变,三?大天道的理念也许最终会?走向一个融合,主角配角苍生,皆是?一道,各有这一道的使命和责任。 薛倾明所言,人之欲望无止无尽,可仅是?一念和付诸行为?不可并语,人心和人性不该被这样恶意?的考验。 况且在他自?认的污浊的尘世中,还有仍在坚持本心的人,这是?众生的向光之处。 欲燃剑上,尚有苏荷的灵魂残片,要困住苏阁主并不容易,陌尘衣和秋眠着实也拼尽全力。 在眠眠的因果琴音中,有关苏荷的过往也零散地浮现。 他是?太过精明的修士,比起他的修为?,更让人为?之佩服的是?他那玲珑心肠和圆滑的手腕。 能在血厄之祸初平时接过这位置并不被摆布,甚至还能反制各宗门,他有他的本事?的,此人若想不放仙阁阁主之位也有说辞,若想隐退,自?然不会?做的太难看,该能轻松在此乱世中得以保全。 当日他离开仙阁,有过一问:这个太仪界若是?虚假的,那么他们的存在究竟是?意?味着什么呢,他身边的家人,他经历过的种种,又该如何去算? 那时,陌尘衣说他会?找到答案。 并没?有用多久,苏荷便已明白了?这个答案的所在。 他从?仙阁离开后,回?到了?家中,那是?他当年娶妻后盘下的山头,小小一座,但胜在风景秀美,他不再穿仙阁阁主的白衣华袍,而是?换上了?昔日当散修时的松霜绿的长衫,他的妻子正背对着他,坐在小凳上在打磨一对对剑。 她叫宋采汐,是?一位器修,修为?虽也不错,却不比苏荷来的高,也不是?主生杀道,而是?师从?打造出恨休剑的炼兵师,人宅又有自?己的本事?,还学了?她师父的脾气。 但即便如此,当年还多的是?想要娶她的修士,真不知是?如何被当初的散修苏荷追到。 他们家山后有一座炼兵庐,当世许多名兵皆出自?她手,从?前也会?给自?己打首饰,但自?从?嫁与了?苏荷,仍打首饰,却会?全部出售,引领一番新潮流,然后被自?家这位买回?来,簪在鬓发上。 器修从?来没?有告诉过苏荷这些?钗子发簪出自?她手,也许苏荷能猜出来,可是?仍要夸这是?铺子里?做的最好最美的首饰了?,我排了?好久才等上这一套,合该我们家的汐娘戴上。 可是?器修其实过的比较糙,打一把兵器总是?要在兵庐旁盯着,苏荷自?己在家就给她送饭,不在就让两个孩子把他做好的送去,还要他们别忘了?提醒娘亲注意?歇息。 兵器铸成,他会?拉过她的长了?茧子的手,修士恢复力很好,这些?茧子过不了?多久便能好全,可这位阁主还是?会?给妻子抹药,她的鬓发间簪着那银钗,十分不客气地戳他的额头,说苏大阁主,你几?月没?歇过了?,要不要我给你一锤头强制入睡呀? 忽而家里?的两个孩子从?后院拐过来,看见父亲便想喊,苏荷比了?个手势,那两个娃娃就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还刮了?刮脸朝他笑?,大一些?的哥哥牵着包包头的小妹蹦蹦跶跶走开。 他不再是?阁主了?,这个太仪界是?假的,他们都死于真实。苏荷蹲下来从?后面抱住宋采汐,汐娘惊了?一跳,随后发现是?他,颇为?火气地道:“吓死我了?,你怎么回?来了??” 苏荷把脑袋埋在她脖子里?,闷闷说:“想你了?,就回?来了?。” 宋采汐心中便想:屁咧!这衣服都换了?,肯定是?被仙阁给开了?! 但她摸摸他的脑袋,说:“回?来的正好,这不是?太仪的大任务在发了?吗,我师父问我如何想,我本寻思你在仙阁当头头,就给你守一个州,如今倒是?能一道去了?,两个孩子我师父他老人家到时候会?接走,老头儿寂寞,说保管给我们养的白白胖胖的。” 炼兵师已快到羽化的年岁了?,但一旦开战,这平时多在做买卖的器修们便要出来,剑阵的后背支援,法器的紧急修理,亦或是?新接的与云明宗机关阵的合作任务。她是?门下最出色的弟子,也惯来护短,都做好了?打算,到时候也要盯着老头子和俩熊孩子,和同?门轮班出任务,不过现在好了?,可以和苏荷轮班。 这并不容易,她舍不下这个小家,却也不会?避开守护一州的立场,因这战火烧的是?整个太仪界,谁可袖手旁观?但她故意?这样讲的轻松,好像并不是?什么难事?。 第151章 “给你防身。”她举了?对剑其中一把,“虽然你是?符修但有把武器也无妨,拿着。”用力捏了?捏丈夫的脸:“这点难事?怕什么,整装再行便是?!” 她是?多么坚强的女子,抱在怀里?像是?个火炉子一样。 那是?鲜活的血肉和澄澈的灵魂。 何必去在乎这个境界究竟是?不是?真? 守住当守的,便是?真。 这就是?苏荷得到的答案。 不久之前,他的神魂从?木人中爆破了?出来,因一丝别样的的灵气交杂在了?神魂中,给了?他这个机会?。 那是?他那把剑的剑灵的灵魄,来自?妻子诚挚浓郁的爱和不肯视人的眼泪。他有那样多的牵挂,这些?牵挂没?有困住他,反倒让他敢去拼尽全力,挣扎出这木人的困锁。 太仪界有太多这样的生灵。 而薛倾明永远不会?明白,因果从?来不是?结束。 那是?有别于光环之外,相?遇相?知,结一份缘的起点。 陌尘衣睁开了?眼睛,身形如电,猛地出现在了?薛倾明眼前。 “——什么?!”薛倾明不可置信,端不住他那温文的架子,惊呼出声! 第76章 恨休 桃州上高山崩塌,平原下陷,放眼四周是纷纷倒伏下去的死木,被?黑水淹没,足下这流动的邪水如一口无止无尽的大?洞,吞没所能吞没的一切。 邪物自四面八方围来,但却并未再?靠近秋眠。 因果灵屏的光华在黑暗中,似草丛中飞出的萤虫。 在他对面,是?一个与林涧肃模样一般无二的木人。 向两代阁主出手,薛倾明?的花招惯来讲究他认知中的实用,且不会有?完全一模一样的设计,譬如眼?前的林涧肃的木人,就与苏荷的木人不同。 秋眠手腕上的镯子内沉眠了苏荷阁主的魂魄碎片,勉强汇成的一条小蛇无知无觉盘着。 苏荷阁主的突破是?有?他的佩剑中的剑灵协助,而眼?前林涧肃即便真的和他的本命剑灵也有?那?般的默契,怕也是?会被?困锁木人中,突破不出。 因眼?前他寄魂的身躯,并非是?真正完全的灵木所制,而是?由生?灵拼凑,不过是?在外用木头塑了一层壳。 若是?不能及时发现其中异样,强行损坏外壳的同时,宿于各个部分的血肉中的怨念会立即扑杀来者。 而属于林涧肃的神魂,更是?会在刹那?被?瓜分殆尽。 呼啸的风声在上空久久徘徊,林涧肃的剑意似展开?的扇面萦绕在他周身,他目光冷冽,低声道:“魔头。” 秋眠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脚下的邪水荡开?了一圈圈的涟漪。 随即他就立即站住了,重重合上眼?复又睁开?,手里的夺主剑也已握紧。 他便知晓了薛倾明?打的是?什么算盘,这个林涧肃不同于苏荷的浑浑噩噩受控于那?抹灵息,他有?自己的清醒的意识,但本人却也无法察觉到,他目前所拥有?的这段记忆,是?被?人强行塞入的。 “师兄。”秋眠喘息了几下,道:“是?不是?我说什么,你也不会相信?” 这是?十分没有?意义?的一问了,可他还是?忍不住就这样脱口而出。如今他面前的林涧肃的认知恐怕还停留在云明?宗与血厄宫不共戴天的时期,这时他的面板上对自己的定位怕是?“不杀不可”。 薛倾明?的那?股灵息扣在木人的核心上,为他将前因后?果给编排清楚,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为何?会沦为这样的处境,秋眠纵然是?有?心解释,对方也根本听不进?去?。 一切好似又回到了当初,秋眠太熟悉不过这百口莫辩的心情。 穿书者真的很会拿捏他的弱点和软肋,林涧肃那?冰冷又失望的目光激起秋眠身体中的蛰伏的痛楚记忆,他的膝关节犹如刺了千万根长针,浑身上下的灵气也在剧烈波动。 “还真是?……”秋眠看着自己不由自主在发抖的手,明?明?心中并无多少恐惧,可却还是?不由自主在出现反应。 他苦笑一声,叹道:“仍是?如此啊。”却将剑平举,尖剑直指那?林涧肃的木人,道:“师兄,来。” 林涧肃果真不客气,也不知他脑子里的因果补全成了什么样子,一出手便是?逼命的杀招! 他的恨休剑不在身边,可他本人就是?一把出鞘的剑,秋眠向后?退去?,避开?他这迎面的杀意。 这位大?师兄很强,可平日里却并没有?那?么多的锋芒,或许唯有?在他出招时,他才?像是?一个真正的剑修那?样,可以不用有?那?么多的思虑和周全,只要一往无前。 鹤仪君门下的弟子们大?多性子颇有?特色,会咬人的蛇妖不必提,那?活泼的纪氏姐弟便已经足够热闹,屈师兄倒是?个闷葫芦,但他的过往在云明?宗内并非隐秘,毕竟当年鹤仪君为了收下他,也力排许多的反对声音。 他们知道屈师兄的性情是?因幼时惨痛的经历所致,就格外照顾关怀他,屈师兄发明?了什么新奇的便会去?猛夸一通,出门也定会拉上他。 可再?回想,和林师兄一道出行的机会倒是?并不太多。 曾经秋眠还郁闷为何?林师兄可以跟着师尊出去?除魔卫道,直到他藏在鹤仪君袖子里偷着去?了一趟才?知道,他们的任务也太麻烦了,因是?领头的修士,从初时安排到后?续处理,在这些事情上花的时间,倒比真正打架的时间来的多。 第152章 那?些宗门世家也各自有?各自的想法,安排不好便会暗中怪罪仙阁办事不利,若是?六州事宜,则更加繁杂,秋眠听了一半便听不下去?,昏昏欲睡了。 深渊下的弱肉强食在修真界换了一个模样,林涧肃的成长是?众望所归,可没有?人问过他是?否想成为这样。 他的剑灵从不回应他的灵力,这对剑修而言无疑是?极其沉重的打击,往往就意味着他的本命剑灵无法认可他,他是?一个并不怎么成功的剑修。 “当!” 凛冽剑风和夺主剑撞上,秋眠看着面前的林师兄,那?些失望混杂的恨意曾经令他在梦中也会窒息尖叫,可不知为何?,他的身躯记忆犹存,可心中却没有?了先前的惧怕。 他想起的是?那?只灰色的圆滚滚的团啾,是?那?对翅膀下的小心翼翼和自责悔恨。 从弦风中传递来了林师兄的过去?。 仙阁阁主手握神兵,却与剑灵无法心意相通,林涧肃早已麻木了这些背后?的诋毁,更深的伤怀却来自于他自身。 一门的大?师兄,不该有?太多的脆弱和优柔,他若不够强,遑论去?保护师弟师妹。 他其实也想和他们一起出去?玩儿,去?山下看花灯,去?屋顶吃烧鸡,但总有?事情要做,来自于他的世家,来自于他自己。大?师兄怎可如此散漫,他也很难过剑灵的事情,但强大?的人总是?给他人一种可自行化解的认知。 直到林涧肃因血厄宫之事险些走火入魔,他交还仙阁阁主令的时候,连一个随长老而来的弟子也敢阴阳怪气地讲话。落井下石是?仙阁的常事,在修真界,走火入魔是?内心极为不坚定的表现,又是?因血厄宫的事情,实在是?大?为不该。 谁知林涧肃当场就掐了那?人的脖子,这个时候却没有?人再?敢对他如何?,毕竟一个快要入魔的修士本就是?半疯,和疯子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出生?的那?个修真世家找到了他,他的父亲恨铁不成钢地说了许多,说他辜负了这么多人的期望,说他杀一个魔头,是?功绩才?对,他如今这模样着实令家族失望。 而他的母亲也随之来到,只是?垂泪叹气,末了对他说:“你快想明?白吧,算娘亲求你。”又把恨休剑往他手里塞。 林涧肃发冠也没戴,披头散发的样子不甚端正,手中的剑柄上还有?水珠,不知是?从哪里来的露水,他轻轻为其抚去?了。 面前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异口同声地又叹了口气。 林涧肃以往待父亲礼数周全,待母亲也是?尊敬,可那?一次他哑声问了他族长父亲和他那?多年不曾亲近过的母亲一个问题:“我在你们眼?中,只是?一把令林氏名扬天下的剑吗?” “砰——” 剑风割破了秋眠的手臂,更险些洞穿他的肩膀。 天地便是?熔炉,无人可真正知晓他人的心。 秋眠的血流至夺主剑上,那?绕在剑间的因果琴弦也染了红色,他在尝试用灵屏把师兄困住,眼?下这木人他真的没有?办法,他不可能杀了他,但也无法让师兄的神魂出来。 根根红弦排布,在又一次交锋时,剑刃与剑气相切,林涧肃却在此刻,看清了少年人的眼?睛。 没有?恐惧,也无怨恨。 他的剑意有?了一丝波动,夺主剑的剑气在一瞬间把他推开?,也有?血噼里啪啦落下,林涧肃却没有?再?动。 他抬起手,忽而喃喃道:“……我的剑。”又立即按住了头,秋眠惊呼:“师兄!” “别过来!”林涧肃半跪下去?,瞳孔一时血红一时棕黑,他像是?陷入了什么巨大?的争斗中,夺舍也没有?他这样的痛苦,他紧握的手心流下一条血溪,厉声朝秋眠道:“别管我,你快离开?!” 秋眠不可置信地看着林涧肃。 空间不稳,数据不全,这些都是?可能产生?错乱的原因。 但结果并没有?变。 他的这位大?师兄,他这从来不把对师门中人的喜爱宣之于口的师兄,对抗着他面板上那?几乎调满了的厌恶值,对他说“离开?”。 桃州地动不止,秋眠听见了师尊与薛倾明?相斗的灵力锐响。 林涧肃每一字皆有?血气,他不可能如秋眠设想的那?样被?困在这里,这木人的身躯内全是?怨念,那?口凝在中心的薛倾明?的灵息,更是?给他在数据上定过不死不休的指令。 可他单手撑着地,还是?让因果灵屏覆住自己,艰难地对秋眠道:“我无妨,快去?援驰师尊。” 桃州似是?将要整个沉入海中,秋眠一咬牙,蹲在他身边将灵屏加固了几重。 他面朝林涧肃,哽咽道:“林师兄,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别恨自己,我们一直一直都很喜欢你。” 林涧肃愣了愣,这个神情在他脸上出现实在是?少见,随后?更少见的是?那?一个笑容,他抬手摸摸秋眠的发顶,点头道:“嗯,师兄知道。” 秋眠抹掉了面上的血渍与泪水,飞身朝陌尘衣方向去?。 桃州地下宛如有?龙长吟,林涧肃待的地方是?邪水还没有?淹没的一处为数不多的高地,他以剑气拧断了这木人的四肢,躺在了地上。 他面朝着天空那?古怪的月亮,眼?睛却其实已经看不大?清,只觉那?月光如水,像是?那?一年他与他们在屋顶上喝酒,杯子叮咛咣当地碰着,像是?清脆的少年岁月。 第153章 他合上眼?,将意识沉入识海中,那?儿更加干净,但他浑身却是?少有?的狼狈,薛倾明?大?抵是?发现他这木人也不好用了,便打算让他自毁。 在尝试驱动的这段时间里,林涧肃觉得是?从未有?过的安静和清闲。 他迥自睡了一会儿,忽然听见一道清朗的声音现在识海中。 “总算把这个心魔给破开?了,我被?迫自闭这么多年,容易么?” 林涧肃睁开?眼?,看到身边坐了一位好看的雌雄莫辨的少年人,他像是?刚从卧榻里爬起来,只一身单薄的白衣,流水绸缎般的的长发还披散着,神情却是?极为平静。 “你当初说只想和我过一生?,其实语意很不明?确,我觉得还是?要相处一下,也不是?谁都可以。”少年简直是?在自说自话,但却又非常认真:“可惜你就要死了。” 对方忽然变得有?些难过似的,闷闷地坐在他身边,林涧肃已经在濒死的边缘,就算是?在识海内也剧痛难当,但他看着这突然出现的陌生?少年,抬手摸了摸他的眼?角,好像这个动作他曾做过许多次,指尖没有?水汽,可对方就像是?要哭出来。 林涧肃问他:“你是?谁?” 少年也任由他抚着,还侧了面颊配合。 他忽而道:“林涧肃,别恨自己了,你是?一个好剑修。”又顿了顿,在铺天盖地的爆裂声和吞没一切的白光中,这虚影一般的少年勾住他的手指,答道:“我是?恨休剑灵。” 第77章 独一 薛倾明通体乌黑的长剑上挂满了邪水,这一方空间内竟呈现出了分崩离析的征兆。 错位的景象中黏连了粘稠的邪流,如织出一张巨大的黑网,将陌尘衣与他自己皆困于其中?。 “好一个天道。”薛倾明握剑的手臂上已?绽开了道道黑纹,不同于先前?的在皮肤下?的流动,这一次的黑色纹路已到了快要破体而出的地步。 季晚的躯壳根本无法承受这般的冲击,若非有十?暮雪莲花的加持,恐早已?碎成了一堆。 他在喘息,却极力?维持着那么些许的从容不迫,尽管在陌尘衣眼中?,他这样子比跳梁小丑还要可笑?。 可惜方才自己的一击重创了他,可却也没能要了他的命。 这未完全形成的主角光环的力?量竟已?到了如此地步,陌尘衣眯起眼,欲燃剑在充沛的灵力?的灌注下?发出亢奋的长鸣,尖剑上的一点红宛如要烧亮这亘古的黑夜。 邪水交错成的网有腐蚀灵力?的作用,不仅仅是对?陌尘衣,连薛倾明也一视同仁。 现下?除了那目标是冲向岸边的木人,全桃州的邪物也都不再猛烈发起攻击。 若以天眼术观薛倾明,便会发觉在他丹田中?已?隐约凝出了一团幽紫色的气?体,这团异样的气?息明明灭灭,却会对?全场的邪气?有极强的号召力?。 这本是这穿书者得以操纵邪气?的根源,可是随着邪气?的泛滥,他逐渐丧失了对?它们的绝对?控制。 太仪界的灵气?已?经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峰值,借由太仪界的灵气?复苏,这邪气?也完全有可能被赋予神志的可能。 如今虽还不知真正有多少?自主意识,但或许也是感应到此境界将要迎来大变,这些尚未成熟的灵智也在张牙舞爪地想要反控薛倾明,让他为自己所用。 见此情形,陌尘衣心中?已?有了猜测。 能让邪气?灵智也这般忌惮的,或许正是那远在真正的太仪,却与邪气?纠斗了无尽岁月的a921了。 莫非祂要降临此地? 陌尘衣眉头紧起,降临此间是太过?冒险的打算,除非对?方有绝对?的把握。 手中?欲燃剑的剑气?与勾连的邪气?蛛网相?切,其声尖锐异常,空间碎片的崩裂声如在切割识海。 陌尘衣横剑在侧,邪流的猝然介入,令他与薛倾明的杀局发生了变化。 某种意义上说,这邪水再不情愿,也在受逐渐形成的主角光环的影响,间接给了薛倾明争取保命的时间。 可这光环远没有达到薛倾明想要的效果?,故而顺利逃出生天对?他而言已?是奢望了。 只是眼前?仍于他有利,陌尘衣与薛倾明似是同时被困蛛网上的飞虫,但薛倾明左右不过?一条命,陌尘衣身上却背的不仅是他一人。 这分割了空间的邪流蛛网似乎是邪气?进化的一种全新形态,对?修士的灵力?仅会有吸纳作用,也许是受太仪界的清气?的影响,这邪流也产生了异化。 陌尘衣大可开一个太古银花阵,他若也豁出一条命去,眼前?空间便会支离破碎,银花阵涤灭邪气?的同时,嵌入空间破碎,眠眠与那承担了全桃州生灵的因果?琴也会遭受反噬。 “二代,你当可判断,此局你必死无疑。”陌尘衣心念一动,朝薛倾明沉声道:“方才那巨石上的瞬移法阵,是你天道父亲留给你的底牌么?” 他竟轻蔑地笑?了一声:“哈,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底牌。” “也好过?你们穿书局的无能。”薛倾明在极力?与体内的邪流争夺,面上却也露出一派不屑:“太仪天道先生似乎对?我更感兴趣一些,你的弟子们生死未卜,你也不担心吗?” 他用的是“弟子们”,陌尘衣的目光愈发幽冷,一缕灵力?从欲燃剑的剑尖上渗出,向不知何?方延伸而去,他道:“你既称我一声天道,那我自然要回馈你一些天道才能知晓的隐秘。” 第154章 “天道之力?,造化生灵,但你恐怕不知,我们是无法造出两个一模一样的生灵。” “这不必由你来教我。”薛倾明心中?不知为何?浮出些许的不安,就像这陌尘衣接下?来的话?会对?他有大不利。 他一手背在身后,也在酝酿着逃脱的一招,朗声道:“我当日?以为你贪生怕死逃回穿书局,谁知你倒是真的有几分鲁莽的愚蠢,竟不惜舍弃天道尊位,掉价成为穿书局的系统……说来,你徒弟的神魂不好找吧?” 薛倾明勾唇,原本那季晚相?貌也端的是不差,只是邪纹已?遍布这躯壳,这一笑?不论如何?也不会好看,倒显得阴森诡异,他道:“你何?苦来哉,天道造物,无所不有,你来日?另寻他境,想玩那师尊弟子的游戏,岂不是手到擒来?” “所以说你不懂。”陌尘衣神色不变,摇了摇头。 薛倾明发觉此人的气?息骤然一变。 这在他眼中?太不称职的太仪,忽然变的令人难以捉摸,竟又似失了这血肉之躯,成为他认为的曾经真正在虚空之上的天道神明,以怜悯又悲哀的目光审视他的过?去因果?。 “天道造灵不可相?重,就如同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两片相?似的雪花,生灵的神魂皆是独一无二。” “是又如何?,你……” 陌尘衣视线定定看着薛倾明,便亲眼见到他面上那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去。 “你的性格与一代不同,更加冒失和冲动,这给也无形中?给了你一些安慰罢?但你没有想过?自己是可以被定义成这个样子,这不过?是简单的因果?的改写,你那天道父亲连剧情也敢颠倒,你之性情,寥寥几笔。” “那又何?妨?”薛倾明道:“生灵软弱,命轨亦皆有他人所定。” “……你们生灵,可惜啊,你连生灵也算不上。” 陌尘衣眸色渐深,他的声音听在薛倾明耳中?竟有几分空灵的回音:“a921是否以境界不稳,无法完全造出你躯壳为由向你解释你的处境,但吾很?遗憾——” 陌尘衣负手,淡声道:“吾作为昔日?天道,可断定,你之神魂,与一代并无差别,却又非后天拼合而成,你与一代,本该没有一丝一毫的分别。” 他似乎真的透过?季晚的壳子,审视了一番薛倾明魂魄的模样:“天道造不出一模一样的生灵,你根本不是a921的造物,要我推断,你恐怕只是他神魂的一个碎片。” “胡言乱语!” 薛倾明骤然一道邪气?攻上,陌尘衣闪身避开,仍道:“你自诩玩弄人心,可殊不知自己也不过?是他人玩物,你还叫他‘父君’?真是有意思,我们天道造物,并不会当做自己的子嗣,啊,我懂了,他许你了天道顺位的位子是不是,我原以为他是存了血脉私心,如今看来,他是想金蝉脱壳。” 那空灵的回音直传识海,薛倾明头痛欲裂,邪气?沸腾下?双方已?血流成河,陌尘衣浑然不知痛觉一般,道:“据我所知,a921有一个亲传的学生,却弃他而去,但你当知晓,他那般果?决之人,为何?会留那样一个学生在他界逍遥。太仪界早已?被邪水吞没,那弟子干干净净地走,你如今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这偏爱果?真溢于言表。” “闭嘴!”薛倾明方才那好不容易端出的从容霎时崩裂了,他告诉自己不要再听这修士蛊惑之言,可心中?却已?感到了冷意。 对?方说的也许是真的,那个名叫巫浔的学生,这一步步引他至此局面的擘画,无不在把他向这一个答案推去。 而陌尘衣也给出了这答案的最终结果?,他道:“你的内核是他神魂一片,灵核不灭,无穷无尽,一代死了,还可以有二代,二代死了,还有三代、四代,……不对?,你那父亲的计划,便是借你来搭建他前?来的桥梁,真是可怜,你算是什么东西呢?要我形容,便是——” 陌尘衣冷声道:“一口,食物罢了。” “让你闭嘴!”薛倾明猛地提气?,灵力?呼啸着就要驱动邪气?去吞噬陌尘衣,可还未出招,一声清脆的碎响从脑后传来,犹如玉片破碎。 他低下?头,看见了胸口冒出的一截血光潋滟的剑锋。 一件与他方才用来迷惑陌尘衣的道具一般无二的法器,浮在秋眠身侧。 秋眠亦低声道:“真是可笑?。” 话?罢手腕用力?一拧! “叮”的一声,一团绮丽的金光从薛倾明体内被生生剜出,在半空汇聚成了一个半环。 夺主剑,夺主角之位,谋气?运万千。 与此同时,因果?琴音倏然高亢,邪气?汹涌相?薛倾明聚来。 陌尘衣接住了光环,那金光猛地融入他体内,紧接以灵气?压制,暂且阻隔邪气?。 薛倾明在邪气?蚀身的剧痛中?,被秋眠单手卡住了脖子,他听见那曾经被一代的自己打入无尽绝望的少?年人冷声道:“总不能便宜了你,让我这‘薛师叔’这般轻易就死啊。” 他将薛倾明拎起,振袖在身侧凭空排布的因果?琴弦上重重一弹,无数的怨念扑杀入了他的识海,薛倾明登时惨叫出声! 他口鼻齐齐涌出黑血,秋眠指节用力?,只听“嘎”一响,季晚这活躯便已?断了生息。 可薛倾明的神魂还被困于其中?,在那招来的桃州枉死的生灵的怨念下?,受极致的煎熬。 第155章 陌尘衣将欲燃将刺入薛倾明的丹田,一朵银花从剑下?开出。 桃州地动连连,邪水平息,邪物消去。 第78章 绝境 薛倾明也在邪水下化成了白灰。 他自认凌驾于众生灵之上,将众生玩于股掌,可到头来这一生,亦为?他人手中棋子。 “师尊,太仪界的灵气仍在攀升。” 秋眠不?再去看那随水化去的白灰,一手琴一手剑,四方因果乘着灵音汇聚。 灵气充盈,邪水虽不?至于被灭,但因方才?被薛倾明一通乱控,邪水尝试凝出灵智又功败垂成?,威力已大打折扣,只能依惯性如水而下。 也不?再培养邪物,连悬在天?空的?那诡异的?月亮也慢慢压合成?了一条灰色的?直云,似是合上的?眼?睛。 陌尘衣用灵屏将桃州四周封住,防止邪水外流入海,又用水镜和各方联络。 云明宗的?屈启言简意赅地汇报了机关银花大阵的?运转状况。如果邪气能继续保持这样?静默的?状态,就可按照他们原先的?计划,将其引入挖出的?银花机关的?地宫中,待日后一点点将其净化。 竹州上空的?邪云有了缩小的?趋势,栀州那里季北亭他们已从邪屏中脱困,仙阁按林涧肃原先的?安排,阁主之位目前由天?音谷主暂代。 谷主传达了谷内医修已传来了各地伤亡情?况,伤者皆在全?力救治,风楼在配合他们行?动。 白蓁那边也发来消息,他们和木人打的?很惨,都受了伤但还不?致命,阵修长老已经累的?半死,整个人都如同一条咸鱼,瘫在了礁石上。 木人杀之不?灭,他们只能暂时把它们困于阵中压入海底,只等以后来一波人处理。 局面似乎已经向好了起来,还额外得了一个光环,但毕竟是在嵌入空间内形成?,这个空间一旦散了,也自然就会消散。 陌尘衣把那碎成?金屑的?光环扬袖一洒,便如辉煌的?星雨滑落。 但秋眠和陌尘衣未掉以轻心,因天?顶传来的?破碎声已愈发响亮了。 灵气再度攀高,便意味着这个境界将要解开封锁,那来自封锁屏障皲裂的?声音,是穿书局员工独可听见的?响动。 眼?下他们皆是灵力亏空,便找了块稍微干净的?地方坐下调息。秋眠以因果琴在寻着林涧肃的?神魂,陌尘衣亦放出灵识探寻,可那巨大的?爆炸几乎炸塌了半个桃州,能找到的?可能实在是微乎其微。 然而就在秋眠满面冰凉时,一丝剑气顺着风送来了一抹淡色的?魂魄。 那魂魄的?碎片轻的?就像是一片羽毛,仿佛下一秒就要湮灭了。陌尘衣立即用灵力把这魂魄护住,秋眠泣不?成?声,把这缕灵息熟悉的?残魂收入另一只镯内。 地动渐弱,陌尘衣从他造的?小境界中,将山灵叶疏的?躯壳引出。 山灵的?躯壳仍如往日,一具仿生的?机械体端正静默,软翠色的?长袍拖曳开,似孔雀的?尾屏。 薛倾明虽已死,可并不?代表危机就已经解除,这个境界一旦真正解开封锁,就相当于同时暴|露在了穿书局和a921之下。 不?论是按穿书局的?原计划去撞那个太仪,还是要应对a921下一步可能的?阴谋,恐怕皆在这几日之内了。 陌尘衣认为?或许可以用这基座太仪去作为?主操作方进行?计划的?下一步,但当务之急还是要联系上穿书局。 驱动整个境界绝非修士可以办成?,陌尘衣也已不?再能成?为?天?道,这“翻书计划”的?最后,必须要有穿书局的?远程协助。 可不?知为?何,陌尘衣觉得事?情?似乎远没有这么简单,a921改变二代薛倾明的?性格,不?大可能仅仅是为?了让薛倾明察觉不?到自己作为?一个备体的?身份。 他估计在a921心中,薛倾明根本没有这么大的?分量。 方才?与眠眠配合,以道具反向动摇薛倾明的?心志,其实说的?话也是半真半假。a921造出薛倾明,未必真的?要降临太仪界,很可能是想要通过分裂神魂,分化邪气负担。 如今这个计划已经尽数泡汤,但真的?仅会是如此么? 陌尘衣将自己作为?系统的?灵力与天?光系统接通。 秋眠作为?境界里临时选出的?任务员,没有走完整的?入职流程,他因未去过穿书局,体内没办法配入直接与总部呼叫联络的?道具。 他更像是一个与系统绑定的?角色,他师尊作为?系统的?编号又恐怕已经在损毁时注销,此时他同时弹奏因果琴,便是以他的?身份编号接入通讯。 从陌尘衣将灵力传递出去,这山灵改造的?基座便有了反应,叶疏那仅存的?一点点灵识被唤醒,但几乎明天?任何自主意识。 山灵已经百分之百融入了天?光系统中,这么一点零碎的?灵识,维系的?是这躯壳的?运转。 他眼?睫微动,睁开了双眼?。 通讯开启了。 随后却是长久的?沉默。 “怎么回事??”秋眠眉头微微锁起,按理说借助系统和基座与穿书局通讯,并不?会受两?地长短周期的?影响。 如今虽封锁还未完全?解开,但已经破了一个大洞,完全?足够建立通讯频道。 他也确信自己的?申请通讯发送了出去。 第156章 平静下来的?桃州慢慢能听见海潮声,那声音远而低沉,像是一条卧在海底的?龙在轻轻的?吐息。 灵气充沛起来的?太仪界,呈现出了一种别样?的?虚幻的?轻盈,天?上的?邪云也已经散去了,原来这是一个白日。 他们的?头顶有湛蓝色的?天?空,以及漂亮的?如泡沫一般的?云。 山灵叶疏静静坐在他们面前,异色的?双瞳中灵力流转,但始终默默。 信号如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音。 桃州内邪气已经变得十分平静,那个嵌入的?空间也已完全?消亡。 陌尘衣猜测道:“难道启动定要丹月山的?灵力才?可?” 这太不?寻常,丹月山的?灵力从前也不?过是维持叶疏灵息的?条件,如今他在陌尘衣的?小境界中养了这般久,那境界内也有印葵留下的?灵力,按理应不?会是这里出的?差错。 秋眠牵引着陌尘衣到因果琴上,通过眠眠的?灵力,陌尘衣也或多或少可以感受到因果的?流动,更甚至可以看到实体化的?命轨。 他凝神片刻,发现一切并无异常,甚至可以说是因灵气的?缘故,眼?前是一派欣欣向荣了。 但这些因果也太顺了,这个境界中也太干净了。 好似这世间注定会往一个顺遂太平的?方向发展,那些危险全?都不?复存在。 虽不?知缘故,可陌尘衣当天?道那么多年,这般恢复迅猛的?因果虽有灵气加持可以解释,他还是用水镜通传了各地,让他们不?要放松警惕。 “滴!” 一声机械化的?响声忽然从叶疏身上传来。 莫大的?痛苦神色自叶疏的?脸上浮现,可他已经不?会再感觉到痛了,如此具象化的?表达,是因传送的?信号非常不?稳定,以及有外力在强制打压这作为?通讯基座的?天?光系统。 “这里是太仪远程组。” 山灵叶疏忽然开口?说话,那是太仪远程小组总指挥的?声音。 叶疏的?姿态分明是在拼尽全?力喊了,可传达出来的?音量却是非常之小,更多的?杂音从他内部传来,就像是之前的?那段留言一样?。 干扰严重到了难以听见言语地步,又犹如穿过了一层材质特殊的?软墙。 “不?要被虚像蒙蔽。”总指挥道。 陌尘衣与秋眠对视一眼?。 而总指挥接下来用最简练的?语言,将最糟糕的?消息做了陈述。 “a921篡改者,已完全?融合邪气,并吞并太仪界内的?邪气灵智。” 陌尘衣听见自己的?心重重一沉。 是什么牵制住了a921的?行?动,让他深居于一个乌黑的?太仪界内? 是那境界内的?混乱的?邪气。 一如克制薛倾明那样?,不?可估量的?邪气也在与a921相斗,这是祂选择停止祂那大计,将邪气外散,并多年来没有出现的?缘故。 可如今,祂竟不?知用了什么样?的?方法,用最短的?时间,将邪气吞并。 这就意味着,祂已经拥有了可以同穿书局硬碰的?实力。 a921融合邪气的?概率太小了,小到几乎比三大天?道突然集体猝死归于虚空一样?,可陌尘衣记得穿书局有过一个备案,应对这个局面的?发生。 但那个方法,是以天?道发动的?银花阵来牵制邪气,尽量一层层来剥落篡改者的?力量,最后让祂以一个残血的?状态抵达穿书局,与三大天?道一战。 他还记得这个备案准备的?文书后,批有四个字。 ——相生相克。 任何一个境界中出现邪气,都可以用太古银花来应对,机关术不?过是借之取巧,本就功用有限。 正如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技巧都是无用功,真正在大规模的?邪气面前,也只有全?状态的?太古银花净化阵可以抵御。 然这个净化阵法有一条亘古不?变的?法则,不?论在哪里都实用。 那就是用对等的?力量来换。 相生相克,境界中生灵要用他们独一无二的?性命来置换一个全?效果的?阵法。 如今邪气已经与a921融合,邪气之中的?力量乃是天?道之力,不?仅是太仪天?道,还有残余在a921体内的?天?命天?道的?碎片。 而要发动与之匹配的?净化阵,寻常天?道去填都不?过是发挥阻拦的?作用而已。 a921是在逼那三个古老的?天?道去拼命,可祂们一旦化身阵法,所有境界内的?光环定然大动。 这不?再是蝴蝶的?翅膀,而是一场真正的?飓风,最幸运的?结局就是三大天?道和篡改者成?功同归于尽。 可a921惯来狡猾,陌尘衣骤然明白了祂分割神魂的?意图。 类似薛倾明这样?的?东西,祂不?会只留一个,邪气源源不?断,如水不?灭,只要三大天?道归于虚空,就是祂借碎片与邪气复活之时。 也不?知那总指挥是什么心理素质说出这话,穿书局这时候恐怕已经在撤离所有任务员,那些任务员在篡改者面前也就是吹一口?气的?事?情?,人命在此时如此轻贱。 他们定也昭告了所有天?道一级戒备,也许所有天?道本以为?,祂们会终有一日根据局面的?转变,找出一个更好的?方法,但那成?千上万条的?对策尽数作废,无数的?备案也不?敌这千年来的?瞬息万变。 第157章 总指挥飞快道:“但融合邪气,篡改者亦要付出代价,邪气本是清浊二气混合,篡改者以自身神格与其强制融合,需以清气补充神格之力,你们所处环境,是否灵气异常?” “是,灵气突破峰值,且还在上升。”秋眠立即道。 “收到,二位请注意,如今我?们远程检测到基座太仪界外,覆盖了一层被篡改者改造过的?邪气,境界内恐有假象……沙沙……我?们的?任务员无法靠近……沙沙……祂很可能会先抵达基座太仪界,汲取境界灵气,随后倒灌邪流,将基座甩向穿书局所在坐标。” ——将太仪界甩向穿书局! 祂已经不?需要太仪界作为?替代的?境界了,却还是要“物尽其用”。 a921知道就算是一界天?道开的?太古银花阵,对祂如今的?邪气也没有灭杀作用,但天?道们也会极力剥除祂的?力量。 祂太明白天?道与人性的?光辉的?所在,索性成?全?祂们的?大义。 以一个灌注满了邪流的?境界作为?武器,足以打碎不?知多少重的?银花阵了。 绝对不?能走到那一步。 一旦到了那一步,陌尘衣他们也根本没有机会看见穿书局的?决战,那时整个基座境界已生灵全?灭,没有人可以例外。 “我?们还能做什么?”陌尘衣倏然明白了过来:“也没有一种可能,把祂困在这里?” “净化阵正名太古灭邪阵,但它还有另一种用法,名为?‘太古封邪’。” 总指挥肃然道:“接下来,我?将代表穿书局,传达总部最高决议。” “我?们正在极力干扰篡改者横渡虚空抵达基座太仪界,可拖延五日,虚空中篡改者无法接受外界信息,沙沙……” “沙……一旦祂抵达境界上空,穿书局一方将以太古封邪阵的?形式自邪流屏障外部进行?压制,而太仪基座内,也必须开启呼应的?封邪阵,将篡改者困锁于天?外。” 在太仪界毁灭前阻止,这是最优也是极难的?方法,总指挥沉声道:“我?们会竭尽全?力向太仪界进行?空投,你们可知如何开此封印。” “空投能进来?!”陌尘衣厉声问?。 “百分之五十。”总指挥答道:“天?命天?道的?神格碎片在里面。” “你们境界内是否有主角光环所有者……沙……” 轰——! 叶疏的?躯壳竟毫无征兆地炸开! “小心!”陌尘衣飞扑住秋眠,灵屏在身后搭起,而烟尘过后,哪里还见叶疏? 同时陌尘衣怀中的?秋眠骤然呕出一大口?血,他挣扎道:“因果……全?断了。” 方才?还清澈如水的?天?空如洗去了厚重粉面的?脸,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而来,无数邪气的?旋涡在天?顶遍布,而那轮月亮的?残痕,竟拉长了百倍不?止。 方才?的?平静如月镜花,也如一场虚幻的?温柔的?幻象,可在这幻象之后,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咚——咚——咚——! 鼓点一样?的?震动从天?上传来。 那横亘天?空的?灰线,就在陌尘衣和秋眠的?眼?前,张开了。 嵌套的?血色的?月盘比方才?空间内更巨大,也更像是眼?睛,它俯瞰着太仪大地,人们甚至能从“瞳孔”中,读出犹如神明对蝼蚁般的?怜悯,好似在叹息,祂给过他们死于虚假安静的?机会,可惜他们没有珍惜。 云明宗上空银花机关阵四分五裂,爆开成?一片碎木! 竹州方向,季南月抓过一把剑,钉入地上一半有余,却无法阻止自己向下塌跪的?身躯。 在她?四周,无数修士被自天?顶传来的?可怖威压逼得动弹不?得。 十州之内,几乎无人可在那血色月眼?下站立。 可这威压不?过是一个先行?的?招呼罢了。 篡改者骨子里,是这样?傲慢的?一个人啊。 祂横渡虚空,竟要太仪界这万千生灵,以跪相迎。 桃州之上,秋眠抹掉了唇边血。 他的?眼?中如烧了一团火焰。 师徒二人搀扶着站直,秋眠道:“师尊,准备吧。” 陌尘衣重重点头,望向那悬顶的?血月,沉声道:“篡改者,不?到最后一刻,我?们绝不?认输。” 第79章 不弃 局面直转而下,可谓跌到了谷底。 这下不论是谁,即便不是修士,也能从这诡异的?天相中猜到,他们的?境界已经坏到了一个极致。 那从天顶降下的威压持续了足有一个时辰,当人们陆续从地?上站起?,还来不及拍去衣裳上的?灰尘,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浮出一个念头。 ——真的还有必要去斗么? 许多百姓一生都未见?过金丹以上境界的?修士,而大部分门派的?修者也未见?过合体以上的?大能,骤然?面对如此强悍的?压迫力,不免心灰意冷。 绝对的?强者在众人认知中,一来只是寄于一个虚无缥缈的?想?象,移山填海的?实力太过遥远了,反倒如茶楼酒肆里的?一段传说。 可?若要再具体化一些,这些虚无的?幻象又有一个共通的?特点,似一块定心石,镇在所有修士心中。 那便是再强的?修士,也是一对眼睛一张嘴。他们的?灵力随心所欲,可?却?依然?从灵根出,借法诀放。 第158章 终究是在此间内,只要未飞升而去,便有一个共同的?称呼,名叫“修士”。 可?如今他们要与之对抗的?敌人,已经不能算是修士的?范围了。 假如真?的?要有一个确切的?形容,那简直是与神明相搏。 陌尘衣与秋眠离开桃州回到了岸边,原定的?灵屏也已搭起?,但从修士们的?眼神中也或多或少能够看出,他们根本不知道这灵屏能有什么用处。 这些坚固的?屏障,原先用来抵挡桃州邪气实也可?行?,眼下这漫天涡旋不知何时倾泻,令人无可?奈何。 陌尘衣和秋眠在海上礁石寻到了白蓁后,一并把几人带回,刚一登岸,却?见?天音谷主已领仙阁众人前?来。 这赫然?把办公的?地?方挪了位置,也不用他们过去。 非常时刻非常对待,也无人会在意这回的?仙阁的?会议场地?有多么潦草。 临时接管了仙阁的?天音谷主尚且冷静,但底下长老却?有些慌了,但却?是空前?团结。 因但凡是个修士都能切身感应到这回是灭顶之灾,以往那些利益之争在性命攸关?时,也可?以往后排了。 他们眼巴巴望着仙阁能出个消息,只要告诉他们还有力挽狂澜的?机会,那么派他们去做什么也无妨。 陌尘衣立即与仙阁众人商议,一同前?来的?还有云明宗的?几位峰主和长老。 林涧肃与苏荷之事陌尘衣如实相告,众人连声大骂那姓薛的?邪修不要脸,季氏姐弟更是恨不得把薛倾明扒出来再碎尸万段一遍,宋采汐随天音谷主前?来,心中大概有了准备,听罢讲述,红着眼沉默着将?那凝了苏荷的?玉镯戴在了腕上。 “陌宗主,如今顶邪涡遍布十州,短短五日想?要布下纵横十州的?灵屏几无可?能,况且……” 一位仙阁长老叹道:“况且来的?邪修真?如先前?那般,一招便让太仪界所有修士动弹不得,硬碰绝非明智之举,可?否与之协谈?” 秋眠抱着琴坐在旁侧的?回灵治疗阵中,白蓁抱着她的?狐狸和阵修长老也在其中,白蓁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与秋眠对视一眼。 血厄宫出来的?人,更了解那些穿书的?,就不会有这种想?法,光是薛倾明一个尚且把太仪生灵当做蝼蚁,何况是那成为天道的?篡改者。 在他心中,蝼蚁请求合谈的?声音,大抵就和吹过积雪树梢的?风,和一只黄鹂鸟在叫差不多。 这多亏还没有告诉这些修士他们所面临的?敌人曾侵占过太仪界,严格意义上也算太仪的?新天道,不然?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 一个具体的?“邪修”会给修士们可?以去拼上一拼的?勇气,一个天道要降临,若是流传出去,对士气是致命打击,也恐会出现一片躺平等死的?声音。 可?若是就这样放弃了,就真?的?没有半点希望。 陌尘衣正色道:“且不说如今那邪修是否能交涉,我们本就是他攻打他处的?一个工具,工具于他而言,就只有工具本身的?价值,那便是我们的?境界。” 他顿了顿,道:“此人我有过了解,介时他来到此地?,问我们的?合谈代表,可?否给他弄来另一个境界替代太仪,我们如何回答?” “真?是狂妄至极!”天音谷主咬牙切齿,用力一拍桌,“所以我们这里的?万千生灵,只是此人手?中的?一把剑吗,剑若生灵我们尚知要善待,他把我们当什么了?混账东西!” 听天音谷主这样一骂,众人心中不知为何又松了些许,大抵是觉得即使对方有凌驾于他们所有修士的?力量,但修真?本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邪修可?以把太仪界当做攻击他界的?工具,实力不可?估量,但这狂妄和轻蔑生灵的?心,却?是于道大不容。 纵然?有通天的?修为,德行?恶劣,玩弄人命,便是令人不耻。 众人眼底皆有怒火,连方才提出合谈的?长老也火气上来,猛的?抓了一把自己的?胡子,抓秃了一小片。 天音谷主又看向陌尘衣,道:“陌宗主,既已到了这个地?步,没什么好说的?了,你有来自天外天的?机缘,那便将?后续我们该如何做,说来便是。” 治疗法阵中白蓁戳了一戳秋眠,道:“天外天?你们这样解释穿书局啊,换的?挺接地?气的?啊。” 秋眠他参与了与师尊给穿书局设定包装的?过程,陌尘衣完全想?不起?来天命道平时作为系统该怎么解释穿书局,他也不是正儿八经系统出来的?,于是只能现编,回想?那个画面简直是大型同义词替换现场。 陌尘衣肃然?道:“天外天的?机缘需要两位命格特殊的?小道友协助,他们本是太仪界灵气复苏的?灵眼所在,有他们参与我们能接到协助法器的?可?能会增大,但此间邪气我已查过,是反抗便会触发,不过多是残余在太仪地?面的?邪气,目前?天顶的?邪涡并不会大面积倾泻。” 陌尘衣看向修士们,道:“拿到此物后,我们会竭尽全力与天外天合力开净化阵。” 穿书局在通讯阻断前?发来了定点空投的?位置信息,位于椒州西北方向,陌尘衣道:“诸位,此间邪气虽无灵智,但我们方才检验,邪修或在横渡虚空前?对邪气下过令,一旦有强灵力动向即会发起?攻击,且这攻击是针对整个太仪,令太仪界的?邪氛上升,邪氛一旦登到了一定程度,我们接到法器的?难度便会增加,对开启后续的?银花净化阵也会不利。” 第159章 天音阁主颔首道:“我会尽快调整各地?灵阵。” “好。”陌尘衣对在座修士抱拳道:“各位,太仪界还未到覆灭之时,请君为境界一战。” 有他这句话,众人亦起?身抱拳,心中也就稍有了底气,再商议许久,便各自匆匆离去了。 秋眠从治疗阵中起?身,白蓁也一并起?来,但他们并不同路。 白蓁会前?往芷州,云明宗内有她的?亲族,云明宗后也有一个血厄宫,她上前?一步,对秋眠张开手?,道:“不给姐姐我来个拥抱吗?” 秋眠哑然?笑了起?来,果真?上前?抱住她,白蓁用力拍拍他的?背,道:“眠眠,要保重自己。” 忽而感到一个影子拢了过来,陌尘衣居然?双臂一张把他俩抱了个囫囵,叹道:“啊,我也来抱抱。” 狐狸晏司焰耳朵抖抖,他人形的?个头铁定是抱不进来,但如果是小动物简直不要再方便,他哧溜一下越上了白蓁的?肩膀,两只短短的?胳膊搭住白蓁与秋眠,把自己也挤了进去,尾巴还勉为其难圈住了陌尘衣的?脖子,算是把所有人都抱齐了。 与此同时,已经得到了消息前?往椒州的?印葵中途在此停留,云明宗的?法阵已大多利用机关?车移到了血厄宫。 而不论在哪里,那巨大的?法阵都在散发着如星辰般的?光芒,比起?外面灰色的?天穹和遍布的?云涡,倒是更像是九天星辰。 印葵站在法则中央的?冰台边,静静看了一会儿,把耿子规的?鬓发整理了一番,又牵起?师父的?手?。 他几乎快要不记得上一次这样牵他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引着耿子规的?手?掌与自己的?比划了一下,方觉岁月抛掷而去,不知不觉间,他的?手?也比师父的?要宽长了一些。 又屈了指,十指相扣,掌心贴着掌心。 印葵低声把这些日子来的?经历和陌宗主接下来的?布置,以及自己要去接那个事关?太仪界危亡的?空投的?事情?简单和耿子规说了,就像是对方还能听见?一般,末了道:“我这是要去做一件大事了啊。” 印葵注视着耿子规沉睡的?容颜,轻轻道:“等我回来,你会不会夸我,说我真?的?长大了呢?”又不知想?到什么,迥自笑道:“那个时候,总不会再扮老头子忽悠我了吧?” 他俯下了身,在耿子规唇上轻轻一碰,又抱住对方合上眼,如同还是一颗种子那样,在泥土里听见?外面修士的?碎念,做一个有关?人世繁华的?梦。 印葵已觉醒了山灵的?血脉,他伸手?,一段细细的?藤顺着手?指盘上,末了开出一朵花来,那花斑斓多色,又剔透明亮,如烟火绽开在天穹。 他把花放在了耿子规冰枕边,又默默一阵,再检查了一遍法阵灵石,纵有千般不舍,仍转身向外走去。 而竹州内,花冬与修士们告别?,她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触目所见?大多是熟悉的?建筑和店铺,这里竟是原本晏氏家宅附近。 她想?起?自己曾在同样一条街道上,那也是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夜晚,还下着大雨。 这个地?方,她的?命运在此多次转折,原书中她也是在这一带被鬼医带走,而在这基座的?太仪界内,她仍是一人颠沛流离到了此地?,不得已迈过入了晏氏的?大宅,携了仿佛如影随形的?泥土的?气息,在那法则阵中不敢回头。 命运好似给了她许多的?选择,可?其实并无选择。 但现在,她敢回头,敢往前?走,更敢扪心自问,无怨无悔说上一声,这是我心的?抉择。 明明并未太久,再度走过此地?,那泥土腥味散去了,只余清凌凌的?灵息。 她蓦然?回头,就像是看见?了一个困顿的?自己,那小姑娘布衣散发,双手?空空,但目中含笑,又化为了清朗的?风,吹过她的?衣裳鬓角。 天地?间的?木灵向周身聚来,她一扬手?,风起?竹动,凝做一把柄有竹叶金纹的?长剑。 第80章 主角 穿书?局的空投地点定在了椒州西南的郊野。 经由穿书?局远程观测,此地上空的邪云面积较薄,且地脉内只有少量邪气积压,地形开阔,无密集生灵存在。 只要将?附近的百姓撤离,会成为一个理想的空投着陆点。 秋眠从前没?见过穿书?局的空投,听?闻以往空投情况多是穿书局临时增补任务,或者由任务员自?主申请非商城道具。 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用这个法子,因为受距离和法则影响,准头不?大行,且还很依仗两地的时间差,长周期时半年都未必能?收到?。 可?如今穿书?局既然敢提这个方案,就说明他们有把握在五日内将?道具投入基座太仪界。 主要的关键,就在于太仪界的修士能?否接下。 花冬与印葵抵达椒州后,火速参与进了这个任务中,任务以五人为一小队。因陌尘衣估算了a921预先?设定的邪气指令,是受灵气触发,连灵石的灵力?被使用也会有所反应,所以这个计划越多修士参与,会越危险。 而除花冬与印葵这两位气运主角,另三人则要更擅掩护和移动,还要足够灵活,以接到?道具为目标。 另三人分别是仙阁的一位护法,玄星宗的一位长老,还有云明宗的一位峰主。 第160章 那峰主正是第?五峰的纪北亭。 季北亭是风灵根,惯来以速度见长,而风又可?为武器又可?为保护,他自?知自?己与这任务无比匹配,主动提出要加入,与众人商议起具体的行动方案。 一刻不?停的计划,擅长布阵的长老也前来协助他们彼此配合,定下几套行动策略和紧急情况的应对方法后,便是实操演练。 为防变故,除这五位修士外,在郊野附近也会有防意外发生的其他修士时刻待命。 陌尘衣的修为决不?可?能?加入,彼时他甚至连进到?椒州郊野都不?大可?能?,因他灵息强大,即便内敛或以法器封住,只要他一动用灵力?,涛涛邪水就会扑天而来。 他只能?留在已空无一人的椒州枫霞城中,调息灵力?的同时以水镜通讯。 秋眠体内灵力?驳杂,但也许是因有近似于邪气的混合,倒是不?会引来太大的反应。 他会以因果琴对所有参与本次计划的修士进行临时的因果关联,搭起防感染的灵屏,如果接到?空投,开银花阵时他也会如此。 篡改者把这个太仪界内的因果全部斩断,也正是借住此方法,他才能?操纵邪水进行触发型的操作。 没?有生灵能?够在活着的时候断绝因果一切因果,只要还在做出选择,就会与世间产生牵连。 没?有因果就意味着所遇的事?件没?有逻辑,甚至会干扰到?周围的环境,譬如一根木头本因腐朽而断裂,但若被影响,毫无征兆的崩开就是一种?可?能?。 从前秋眠把血厄宫中的人的因果接在一起,而这一次他要连的是整个太仪界。 穿书?局考虑到?了这一点,在存活状态下的无因果之人,就如同流失了所有的气运,接空投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但一本书?的主角是境界气运的所在,那气运在他们的光环之中,并不?会因此消失。 秋眠站在山坡上望向下方演练中的五人,陌尘衣站在他身侧,替他把吹来的冷风挡去。 不?知不?觉间冬日已走的这么深了,算算时日,居然再过不?久就是年关。 “师尊。”秋眠低低唤了一声,却没?有再往下说,他伸出手,接住了一点白色的雪子。 邪云在顶,但邪云下还有太仪界的云,纷纷的洁白吹了下来,他如同第?一次见此景一样,感叹道:“下雪了啊。” 太仪界内,能?发动太古封邪阵的只有陌尘衣,他保存的太仪天道的碎片和空投来的天命天道的碎片会成为他启阵的灵力?。 但是之后呢,这也许就很难以知晓,他的肉身必定毁去,但经过后天证明,要更好?维系这个阵,如果主阵人的神魂不?灭,效果更佳。这阵主封印,也不?是没?有神魂存留一线的先?例。 那么陌尘衣的神魂会去哪里,秋眠猜不?到?,也许穿书?局会把他投入另一个时空进行养魂,又也许他的神魂会重新落入太仪,变成一株花或一颗草,又或许他的魂魄会掉到?两个银花阵的夹缝中,那么他要面对的就是a921。 “师尊,我?们拉过钩。”秋眠忽然道:“你?变成什?么我?都能?认出你?,如果你?去了其他地方,那我?等你?。” 他平静地说完,心中却想着:我?终究不?是那种?很识大体的修士,这种?时候,不?论如何也要让告别更温柔一些,而不?是用一个顽固方法,说甚么等你?,好?似要绑着他,让师尊徒添一份担忧。 可?这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陌尘衣从身后抱住他,用了很大的力?气,说:“好?,眠眠一定等我?。” * 冲破漫长的周期和阻隔的云层,第?三日清晨,椒州郊野上空便传来了清啼声。 一点亮光自?云端而来,如一颗拖尾的流星坠落,那光亮穿过厚重的邪云,与之碰撞发出刺目的火花。 银花于那琥珀般晶体周围开出,又如同点上了火焰的干枯的纸,脆得一触就燃,成了灰烬。 这些类似于机关启动的银花只是第?一层的防御,等到?外层银花开尽,晶体竟化为四份,三片神格碎片勾连成一个阵法,将?中心邪气吸引,形成一个邪气的低水平面,如此穿过了太仪界的云层。 那是一个修士御剑就能?到?达的高?度,五位修士严阵以待,而不?论做再好?的封存措施,那空投里终究是有天命天道的碎片,灵息立即将?太仪地面的邪气招引而来。 琴音奏响,高?山上秋眠掌下横琴,以因果灵屏护这五位修士不?受邪气所染。 “印葵,冲你?那边去了!”花冬以剑劈开一只张牙舞爪的邪物,风从她身边掠过,化为了锋利的刀刃将?邪水中抽来的乌鞭切断。 五人从前并未合作,配合演练的时间又太短,但却仿佛有了生来的默契。 与邪物相杀并非目的,印葵目力?极佳,锁定了那坠物下落的方向,反手将?一股灵力?打入泥土,一株巨大的藤蔓破土而出,直冲而去! 印葵跃上那藤蔓,冲向那投向地面的晶石,另四人立即围在藤蔓四周,防止邪物将?其斩断。 可?就在刹那,一股涌上的邪氛迅速令藤蔓干枯,或者说是在刹那抽干了其内灵气。 藤蔓轰然倒塌,印葵伸长手臂,离那封住了木盒的晶石不?过咫尺之距,可?倏然他眼前陷入一片漆黑。 第161章 琴音未止,椒州郊野竟被一方乌黑的罩子兜头盖住! 这是前所未见的邪气形态,季南月几道灵力?击去,大多半路被邪物挡下,但仍有几击击中,却竟如入无物。 不?同于邪屏的坚硬,季南月显然感觉到?这一次的屏障就像是活物一般,将?他们的灵力?当成食物,尽数吞没?。 秋眠重重在琴上一拨,身后修士喊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但他们却也并未乱了阵脚,季南月立即道:“阵法可?否探出?!” 阵修长老远程以阵窥探,却在下一刻猛地跪倒下去,按住头嘶声惨叫。 医修飞快赶上,以水灵稳住阵修长老,惊声道:“长老的灵力?——!” 他没?有说再下去,可?后话大家却心知肚明。 阵修长老的灵力?竟在毫无缘故地流失,他的身边如变成了一个破了口的木桶,不?论是封锁还是冰冻,皆无法阻止他灵力?修为的消失。 ——这是一个预演。 太仪界的灵气会成为篡改者改造后的邪物的养料。 天道灵力?至清,a921便同样要掌握清气,如若成功,改造后的邪气或可?感染天道,祂要的也不?仅仅太仪地脉中的灵力?,甚至还包括所有生灵体内的灵息。 “完了……” “怎么办,还有什?么办法?!” “用银花机关轰开那个屏障有没?有用?!” “机关大阵已经炸毁了啊!” “屈峰主重伤,那大阵无法移动。” “备用的小型可?以移动,但威力?……” 秋眠听?见了低低的啜泣,水镜中陌尘衣道:“不?要惊慌,五位修士命灯仍亮,你?们立即撤离原地!” 陌尘衣是要先?一个开银花阵,秋眠当机立断,指中灵光如灯下吹绵,他对季南月道:“将?那备用机关拿上来,我?来狙这个东西。” “等等!”季南月却猛地睁大眼,“那是什?么声音?” ——是风。 风吹来了一阵雪。 “……金色的雪。”季南月抬起头,九天之上如倒挂一练璀璨的银河,金光闪烁的雪夹在风中,落地便如一枚种?子入了泥土,瞬间生根发芽,抽长成半透明的藤蔓,那藤蔓之上金色的花盏纷纷绽开,将?周遭邪物吸引。 而那风中的金灵,则渐渐在半空凝作了一把长刃。 椒州旷野陷入了僵持。 风中金灵覆于新的邪屏外,双方竟成拉锯之势。 “这是什?么灵力??”修士们不?约而同伸出手,这是他们从未感知过的灵气,内里分明是熟悉的太仪界的灵息,可?却更加纯粹。 “上修界。”秋眠似乎在冥冥之中有所感应,太仪界因遭大祸,无修士可?飞升,但灵气却早已达到?了顶峰,上修界的存在便是为了承载更为纯粹的灵息,但因如今的太仪界没?有修士渡雷劫,身体不?可?以承担其中力?量,这股力?量便一直散在太仪各地。 而此时此刻,那灵息竟汇聚于此。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却又真正出现在他们眼前。 主角光环。 一个拼尽全力?的奇迹。 邪屏之内,亦破开了一道剑光。 两道剑光双双斩落,将?邪罩一分为二! 椒州之野,漫天金雪吹拂, “命灯已……” 水镜中传来了天音阁主的声音。 季南月跳下山崖,她没?有去看那命灯,而风吹过了她的脸颊。 昨夜回廊之下,天顶血月高?悬,季北亭靠在墙边,仍是散漫模样,大冬天的手里的扇子还哗啦啦扇着。 他从来便是这样,张扬肆意,一张俊脸迷了不?知多少人,可?在季南月眼中,这小弟一直都是个瓜娃子,总要她收拾一顿才好?。 “姐。”季北亭“啪”一下收住扇子,说:“姐,帮我?向小师弟道个歉吧。” “你?自?己去说。”季南月用力?捶了他的头,“你?回来了自?己去说!” “姐,我?不?知道……”季北亭垂下眼,苦笑道:“当年,我?带他逃课下山去玩,回来被师尊罚了抄书?,明明当时就说,再也不?和我?讲话,见一次就咬我?一次,可?是没?多久,又扒在我?窗台下眼巴巴地等我?写的书?,他其实心很软,真的,他根本不?会记恨。” 季南月看着高?高?大大的小弟,低声道:“你?……” “道歉的话,对于我?来说是很容易说出来的,我?小时候,不?也是什?么话讲得出口么,以前觉得反正不?过张张嘴的事?情,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如果他原谅了我?,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吗,我?对他做的那些事?,给他带来的那些痛苦,就能?翻篇了吗?” 想不?出办法,便一直回避。 他与林涧肃师兄不?同,季北亭太知道眠眠的性子,眠眠可?以原谅自?己,但他自?己原谅不?了。 “我?这个人呐,最是为自?己着想了,如果我?……” “不?是。”季南月面朝他,笃定道:“我?是你?姐姐,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你?要做什?么便去做,我?不?拦你?,做完以后,一定给我?回来,你?如果不?敢,我?就押着你?去见他。” 季北亭一顿,末了乖乖点头道:“嗯。” 第162章 金雪融入大地,而风尤呼啸。 空投晶体浮至了秋眠面前。 他双手捧住,泪流满面。 距离a921横渡虚空,还有三日时间。 第81章 天光 自邪屏封界,太仪便再未见过一回日出?,更因血月在天,境界内无处不笼了朦朦胧胧的红,宛若鲜血将画纸染透。 秋眠穿过九曲回廊,一袭天缥色的外袍本就如水脉脉,再载薄红几分,整个人轻飘飘魂魄一般,穿过一道道亭柱的暗影,似在一重一重审视此生的因果?。 他眸中的火焰却似愈发灼灼,一如三日前,他双手托住从晶石中取出?的一方银盒,将穿书局空投的道具给陌尘衣送来。 那银盒并不如何宽长?沉甸,压在任何人的双臂上,却都比山还重,那是人命的重量。 越到此时,他越是冷静到近乎薄情,命运用惨痛的方式训出?了一个血厄宫主。 他曾经会窝在师尊怀中比原身还软,也会在师兄的羽翼下崩溃哭泣,摇摇欲坠的状态在晏氏家宅中连花冬也能望透。 而在这天地将亡,境界将灭的时刻,每一个人都绷在弦上,有的轰然就崩溃了,有的则还在苦苦支持,却无人比他更要坚韧。他无法将自己练就成真正的心性如石,却如有无限的耐挫力,邪水的变化令许多修士心如死灰,在足以?噬人的绝望面前,秋眠固执且沉默地不肯放手。 “秋峰主。”天音谷主与他在长?廊两头照面,这个称呼对方脱口而出?,目光因那红月下却仍显苍白的侧脸而心惊伤痛。 与之走近时,便会听见这少?年人周身,似有渺渺的弦音。 秋眠对因果?琴的把?控在短短这几日内练到了一个极致,此时即便不化出?琴身,亦可?将盘绕在他身侧的无形弦弹响,且隐匿了大多灵力,不去邪水肆虐之地,倒也不会被如何侵扰。 天音谷主不忍去看这年轻谷主单薄的肩膀,那上头担了覆盖太仪界所有生灵的因果?灵屏,并在一次又一次送走至亲之人后,要将这琴弹到最后。 “屈峰主的伤已暂且稳定了下来,各州的修士已经严阵以?待,六州百姓也已自发编为军队守护妇孺,陌宗主那边的灵力已可?以?驱散妄图靠近的邪气了……” 天音谷主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要把?这些对方应当已知晓的话再次讲与他听。几日来处理?各方回馈也已把?她自己逼到了一个边缘,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更想要去宽慰眼前这个小修士,说一些利好的消息。 她再明白不过了,这曾失去了所有的血厄宫主,又将再尝一遍此中滋味。 生离,死别?。 究竟哪个更痛? 天音谷主也无法判断,她缓声说:“就是明日了,今晚不会有人再找他,你便……”她竟一时难以?为继,又不想在小辈面前表露哽咽,只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大步离去了。 秋眠轻车熟路地走到师尊所在的庭院,门口负责驱散循着灵力而来的邪水的修士见了他抱了抱拳,沉默着给这少?年解开了灵屏。 推开院门,如走入一场银色的梦境,满园的半透明的花在夜里如昔日皎洁月下发光的雪。秋眠站在庭中,不再靠近,对其内道:“师尊。” 借住穿书局的这一套法器,他或多或少?较其他修士对天道神?格会有更为真切的感受,一屋之隔后,陌尘衣的气息已经不再如往日。 水灵力变得极具威严和神?性,筑在这方空间内的灵屏已超出?了秋眠认知。 陌尘衣容纳了空投中天命天道的神?格。 此时他不是太仪天道,却比任何人都像太仪天道。 “师尊。”秋眠又唤了一声,上前一步,却被体内沸腾的灵力所阻。 他体内的灵力并非纯粹,光是站在这开满太古银花的地方便已十分不易,更莫要说靠近那至清至净的所在。 秋眠想再近几分,却忽感柔和的灵风轻轻拦在了自己面前,他霎时眼中滚烫,那犹如坚不可?摧的外壳在这一刻变得柔软无措。 他闭上眼,却忽感有银花藤顺着手臂攀上,来到他的肩头。 陌尘衣无法开口说话,他如今还算生灵么,连秋眠也不知晓,但天命天道和穿书局研发出?的改良版的太古封邪阵,就是将他的魂魄也注入阵中,一如叶疏与天光系统相融,陌尘衣也会与这银花阵融为一体。 也许是参考了邪流生出?灵智的原理?,秋眠想,这该叫什?么,太古银花的灵智? 纵观太仪天道的一辈子,何尝有过几日的快活,他们?命轨却如此简单:生而天道,踏遍凡尘,升起大阵,具散一生。 鹤仪君的心中,或许没?有多少?安全?感吧,他要守护的太多,就注定要失去更多,他小心翼翼将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徒弟护在心口,却又不敢让那疯狂的爱|欲将之吞没?。 他在神?志昏聩中找一个人,挂在檐下,几乎是祈求一般问他可?否见过一个孩子。 陌尘衣和薛倾明的打斗时的对话,秋眠也听见了,薛倾明说他愚蠢,说他鲁莽,问他徒弟的神?魂不好找吧,只言片语,也足以?秋眠拼出?一个完整的因果?。 世?上不会有这么走运的事情,那么高的变异抹除的指数,秋眠心道,我早应该猜到的。 在世?上所有人都放弃他的那一刻,是陌尘衣牢牢抓住了他。 第163章 秋眠闭着眼,泪水却从颤动的眼睫中滑落。 陌尘衣啊陌尘衣,他这一辈子没?有多少?轻松的时候,从头算下,也只在做两件事。 一件是有关这个境界,作为新生的天道,祂知道自己能力并不如何强,但却已经竭尽全?力。 另一件,便是找寻。 他在深渊下寻找那因果?的另一端,在求而不得的爱慕中找一个两全?,他在追逐着散落于太仪界的千万碎片,有时碎片在茫茫草原,有时在孤崖绝壁,更有时在一只猫一只狗的毛发中。 还有落在清池潭水里,粼粼水光下有一轮明月,数以?万计的还在不断分碎的魂魄,水中捞月不过如此了。 他昏沉时长?街回头,繁华尽处人来人往,只他一人孤身站在喧闹深处,问过每一个行人。 旁人笑他痴迷,好心人或多道一句:“你在寻谁?” 陌尘衣会如何回答? 他会如他们?隔世?的初见那样,报上一个没?有人知晓的名字。 不是天道,不是鹤仪。 他会说:“我叫陌尘衣,我在找,被我弄丢的徒弟啊。” 这么强的执念,呈在徒弟面前时,却又温柔的如春风拂柳。 太浓烈的爱恨让秋眠难以?承受,患得患失,陌尘衣便一点点摸索着,笨拙地走入他的心。他暗中策划血厄宫和云明宗的故人与他重逢,将外界尖锐的情绪磨化,用最安全?舒适的方法引他走回人世?。 他们?快要把?所有心爱说开,唯独这个没?有。 那些疯狂的执念,那些会惊吓到彼此的满溢的爱。 哪怕是在走入这屋子前,陌尘衣也只是抱他许久,亲了亲他的额头,说:“等我。” 皆以?徒弟的感受为先。 秋眠又想起当年,山洞寒石之外,他声嘶力竭哭喊师尊,对他诉说爱慕,他所有的爱和被爱的力气,都似乎在那一刻耗尽了。 回转人间。 他们?用这样的说法形容“翻书”。 回到这里吧,过去的无法改变,但还有新的因果?在交缠。 “师尊。”秋眠抬眸,道:“我爱你。” 无花藤蔓在他肩膀上冒出?了一片叶子,轻轻拂过他的眼角。 秋眠站在庭中,银花在风中簌簌作响,如贴在耳边的亲昵的低语。 秋眠转身离开,无形无迹的琴弦迸射到太仪的四面八方。 他走过来时的回廊,欲燃剑从半路扑出?来,把?剑柄往他手里挤,秋眠莞尔笑了,欲燃化宽了剑身,秋眠跃了上去,请他带自己去最高的一处山峰,那正是椒州之野外的高山。 他坐在剑上,望见太仪界的广袤的土地,而当他落地的那一刻,巨大的净化阵如银色的太阳,从后方缓缓升起。 秋眠按了手在琴上,琴声传遍太仪的每一处,他以?一己之力,搭了太仪界的因果?灵屏,拉住了此方因果?,如此才?不会让生灵被感染,才?不会让意外横生。 琴声里,秋眠无不感慨:穿书局里不乏会算计人心的天道,但他们?的算计,倒并不让他讨厌。 龙吟一般的低沉的鸣声从天顶传来,只是更为含混,听来更令人不寒而栗。 ——来了,来了! 那横渡虚空的a921,连与太仪界生灵对话的念头也没?有。 那血月真的成为了祂的眼睛,俯视着太仪界生灵最后的挣扎。 邪水沸腾到了煮沸一般的地步,其中邪物源源不绝,灵智堪比修者,它们?从四面八方向?大阵升起的所在奔去,被修士们?层层阻隔,只为争取到片刻的拖延。 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法器之后还有灵力,灵力用尽,还有血肉之躯。 纵然是蚍蜉,是朝生暮死的蜉蝣之物,也有想要活下去的挣扎,也有为了让至亲至爱活下去,而豁出?一切的勇气。 “琴不可?停,保护秋峰主!” 来守他这一处的修士搭起了金色的灵屏,那里头有云明宗的修士,其中一人,是在这方时空之外,秋仙君来日的弟子。 风吹过此地,有源源不断的灵力在往秋眠体内送,那是昔日他养大的竹灵,它们?乘着风而来,没?有被邪物抓到。 竹灵顺着那弦下滑,竹叶翻飞,就如晏氏长?阶上,与它亲昵地拥抱后融入其中,护住他的心脉。 阵法在慢慢升入天空,在阻隔邪物的路上,秋眠听见了许多故人的凋亡,他们?以?血肉之躯筑起的灵屏于嘶吼和滚滚邪流中覆灭,但没?有人求饶,也没?有人认输。 他听见重伤的屈启踉跄到了同样奄奄一息的季南月身边,这一次他绝不会让她孤身行去,他们?已定下了婚约,只待完婚,在滔天邪水前,亦紧握着手。 宋采汐在剑阵前抚上腕间的玉镯,两个孩子在灵屏之内,与许多孩子一起,问爹娘几时回来,负责照顾他们?的书院的先生只能哄他们?道:“不怕,天亮了他们?就会回来。” 他听见风楼的许擅怒吼绝不能让邪物再靠近阵法半寸,鲛人的歌声响彻云霄,血厄宫前白蓁抱住那只浑身染血,狐尾尚在的少?年人,在他耳边泣珠而笑,说:“答应你了。” 秋眠抬头,邪涡中的暴雨尽数落入升起的法阵之中,背后隐有更加晦暗的云气在翻腾。 那是如今a921的样子,封印阵已升至顶端,修士们?百姓们?全?力守护,没?有让邪物近其半分,故而这封印是完全?的,上升也非常之快。 第164章 * 而在虚空之外,几乎空无一人的穿书局总部内,太仪远程小组与三位天道留在了指挥室。 银发如水的太微天道的法阵已经完成封邪法阵规正,他的弟子时刻紧盯着太仪界内的灵息变化,终于在一个频率内发现了细微的波动,道:“封邪阵单面启动!” 总指挥望着荧光蓝屏上的几方通讯,与太仪界同一位面的两个境界,将作为一扇灵屏两端,阻隔这个真正太仪界与a921的联系,并发射全?波段拦截,让他不会在被封印住时有逃逸的机会。 太徽太微那毛茸茸的顺位道:“太微阻隔灵屏成。”太徽界内仙道盟盟主的声音一同传来,道:“太徽阻隔灵屏完成,一定不然那个王八球如愿!” 如今关头,一旦被那a921得逞,所有境界都不会好过,而他们?又都是被释放的邪气伤害颇深的境界,更绝不会让对方得逞。 开此屏蔽几乎让两个境界的所有能开的通道都打开,这要是放在其他境界之间恐难做到,天道们?极其忌惮这个,在他们?这早已互通的境界却得以?实现。 一道磅礴的剑气正在凝成,此剑气将作为驱动力,直接冲破长?周期的时间阻隔,将穿书局方向?的太古封印冲入基座太仪界的表面,与内部灵屏里外夹击。 发出?剑气的剑灵张开双臂,原地浮起,双目半阖,天光系统的能量警报已经关闭,不然此刻恐怕要响裂。 “这要不是不能过去,我都想去砍死他了!”向?来和和气气的惊鸿道站在屏幕前,苍生天道比惊鸿大了一辈,头一回发现惊鸿紧张之下居然会变成个暴脾气。 惊鸿又对总指挥他们?说:“你们?几个,如果?要是没?拦住,接下来就是吾们?老家伙上了,待这儿也是送死,吾开了一条通道,通哪儿不知道,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唉我这说的什?么话,太仪界此时定是拼尽全?力了,向?他们?学习,我们?还在这顶着!” 苍生天道袖手道:“嗯。” “天啊我最怕你嗯了,苍生你看到了什?么,这一波穿书局凉不凉你吱一声!”惊鸿天道一拍脑袋,以?为苍生天道又要标准地高深莫测“嗯”,结果?苍生天道淡声道:“吾什?么也没?看见。” 天命天道正往那阵法中注入神?格,他这一回下来怕是没?多久可?续,剩的一半神?格要么开大和a921拼了,要么就是还能幸运地传给好不容易挑出?来的一个顺位继承者。 祂面色亦淡,听罢苍生天道的话,竟笑了说:“这才?对,你这天道垂目,要是总是能将未来一看即知,也便没?了意思。” 苍生天道不掌权多年,除了之前总指挥来穿书局上班,祂们?很多年没?有再讲过话,见面也是不冷不热。 苍生天道看着祂,道:“是,你这天命,倒与所谓宿命不同。” 天命将最后一块碎片放入那快要成形的阵法中,对苍生天道说:“若吾那顺位不争气,便还请你出?来管管了。” 祂扶住指挥台,浩荡灵力交织成银花阵法,那是远古天道的银花阵,花大而明透,生生不息。 望着那银花,天命低声道:“你把?那东西?给了那个孩子。”苍生天道不置可?否,天命就又笑了笑,道:“苍生何辜呢?”却自问自答:“苍生与天命相斗相合,便是这万般绝境之中,一线翻转的光啊。” 苍生天道颔首,对总指挥道:“开始吧。” 总指挥打开全?频道,道:“这里是穿书局总部,诸位天道及穿书局员工,太仪界生灵传来的最终讯息,是‘一息尚存,绝不后退’,吾等亦将战至最后!还望各位庇护境界生灵,无愧吾等千载之身,因果?之名——” 同一时刻,穿书局向?所有在外的员工及天道传递了一个编号001的任务,这个任务正是包含了太仪界“翻书计划”的最大的任务,由远程小组负责,如今传递给了所有穿书局成员。 此计划代号与总部系统同名,名作“天光”。 “天光计划,启动。” 总指挥按下了决定成败的按钮。 浩大剑气助推之下,那个由天命天道开出?的另一面太古封邪阵法,轰然向?基座太仪界冲去! * 天外天阵法降临之时,太仪界的生灵们?只觉天顶白光大作,识海内阵阵作响。 两面封印在a921还未开始汲取灵气之时,从上下两方锁住了横渡虚空的篡改者,两股力量在疯狂碰撞,激荡不止,一时难分胜负。 这不是他们?能够参与的斗争,但每一个在篡改者眼中无比渺小的生灵,都已经竭尽全?力。白光大作之下,他们?杀邪物拼尽了最后一口气,命火的尽头或与身边之人拥抱,或走马这一生种种。 而那响彻天穹的琴声,一直一直没?有停歇。 不知多久后,半个时辰或是一个百年,时间如同失去了概念。 有修士慢慢的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随后泪水便刷一下流了下来。 晴空万里,流云如絮,有银色的细细的花盏纹路,在湛蓝的天幕下勾勒。 “这是……” 这是赢了吗? 他们?不知。 但能再见蓝天白云,便恍如隔世?了。 天音谷主亦从一片血污中站起,她记得陌宗主说过,封印如果?顺利铸成,其后便是双方的争斗,按那天外天的估算,大约会持续三十日。 第165章 若有青空银纹现世?,不会太久,结果?三十日后见分晓,但只要封住了那邪修,便是一个大胜利,即便再有意外,这个封锁解开后,也会有虚空通道打开。 “哇哇!!!” “发生何事?!”天音谷主厉声问。 发出?大叫的是那位率先醒来的修士。 这位修士原也不是大呼小叫的性子,但实在是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以?至于不得不大叫一声,喊了出?来。 ——我靠,我不是死了吗?! 天音谷主听见他的疑问,定睛往那一看。 ……这个人好像真的在他身边已经被邪物一爪子给爪没?了,人还被邪水冲走,应当已经变成了一把?白灰。 难道…… 天音谷主蓦地想到了一个可?能。 一个,奇迹一般的可?能。 * 椒州之野。 “嘶,我的胳膊我的腿!” 花冬杵着剑站起来,印葵按着头也扶着一根藤蔓起身。 “怎么回事?”季北亭灵力透支,如今只能招一点小风吹凉,另三位修士也更是一头雾水。 他们?都记得自己分明已经完蛋了,这么又好端端站在了这里。 “那是——!”花冬往山上一看,紧接就是一惊,她二话不说,跳上本?命剑往山上飞。 季北亭听见那琴声也急的不行,奈何他们?剩下的都没?本?命剑上不去,他还原地用风扑棱了一下,险些摔了,印葵一把?抄起他的胳膊,道:“上山!”便搀扶着往山道那儿去。 花冬的剑还是非常争气,那么高的山慢吞吞慢吞吞也给她运了上去。 刚一落地,她几乎都站不住,浑身上下酸痛不止,这一路上山看到各种修士,也大多是这个样子,还有拍脑袋拍胸口的,一看就是对自己的情况也是摸不着头脑。 但命都保住了。 或者说,起死回生。 这样的术法,这样的术法—— “阿眠!”她向?山壁边的人影跑去,在之几步之遥时,却猛地站在原地。 她看到秋眠手下那把?流光溢彩的青色长?琴,和一旁瓷在泥土中的潋滟血色剑,正如簌簌流沙,化成细碎的光点。 “冬儿?”秋眠似乎听见了她的声音,微微一动。 花冬呼吸不上来,心脏跳动地要蹦出?胸膛。 手下一松,那琴便完全?散了形,与那把?长?剑一起,彻底变成了光沙,消失在了这冬日长?风中。 而秋眠其实还想问一问花冬,他的这一支曲子好听么,自己如此不擅琴,这也许是他一辈子弹得最好的一首了。 但这更应是用筝弹的曲目,那是缤纷花下,陌尘衣教他的一首以?桃花雪弹的曲子。 没?有名字,信手而来。 只是如今看来,叫“溯回”就很好。 花冬并不知道,在那个她拼死接下的空投中,有两个道具。 一件名叫“银花”,一件就叫“溯回”,秋眠先行提取了一件,再把?盒子给了陌尘衣。 银花之中有和天命天道的神?格碎片。 而溯回中,有当年太仪界第一次发动溯洄的空间提取模板,以?及苍生天道的灵力。 当年剑气开界时,一贯会留存档的苍生天道,把?那个术法应用于空间内的模板提取了出?来,这便成为在阻隔情况下发动术法的契机。 通道不开,这个模板可?以?为太仪界指引方向?,而祂的灵力会协助那位发动的任务者,将琴音覆到整个境界之内。 溯回时光,溯游而上。 秋眠伸出?手,阳光从他指尖一束一束落下,伸手的远方,正是银花凝处,天光璀璨。 秋眠眼睫轻颤,忽然问道:“是天亮了吗?” 话音刚落,少?年人合上眼,仰头向?后倒去。 “阿眠!!”花冬飞扑过去接住他,却一同摔倒在地,她抖着手一探其灵脉,登时向?正往这边跑的修士大声喊道:“快,去叫医修!!” 第82章 桃花 花冬大喊人去叫医修时,几乎忘了,自己正是一个医修。 她?抖着手给昏迷的秋眠送去灵力,涓涓流水般的灵力却如泥牛入海,消散一空。 云明宗的医修赶到,一接手也变了脸色,花冬耳边嗡嗡作响,身旁有太?多人在讲话,也掠过太?多本该与自己一样亡命于邪水之下的修士的面?孔。 她?气空力尽,眼前?也蒙上了一层薄雾,恍惚中她?从这片嘈杂里抽离了神志,眯起眼透过人与人的肩膀,望见了远方那一轮光辉的日轮,以及山泉般清澈的天幕下,那淡淡的银痕。 大片的天光从云顶上洒落,灵氛盎然,冬日凌冽的风也似留了情面?,并未再摧折历经浩劫的太?仪界,万千冷意因复苏周转的灵力退让,连细细拂下的雪花也添了柔情。 只是这些却唯独不肯给一个人哪怕半分?的温暖,花冬恍然以为?,怀中的身躯凝固了整个霜雪严冬。 如何回?到云明宗,花冬也记不大清,许多画面?在她?的记忆里如同被切分?成了一块一块,总也不大连贯。 她?仿佛御剑飞过各州,各地景象逐一呈现,那是主角光环在归纳这一本书的结局。 她?见到了从灵屏中冲出来的百姓在与亲人拥抱痛哭,血厄宫她?面?熟的那三?个孩子扑到了爹娘和阿婆的怀中,淌下的泪水似给太?仪浇了一场大雨。 第166章 同样的雨也在修士们之间滂沱而下,苏荷将宋采汐紧紧拥入怀中,低声安慰后?怕不止的妻子,自己却也红了眼眶,哭的倒比宋采汐更凶些。 白蓁跳入血厄宫后?的大池,鲛人们的尾在水波下粼粼闪光,晏司焰站在岸边,明白她?要与家人团聚,却又听一道破水声,白蓁扒在岸头对晏司晏说?:“你也会水的吧?” 而印葵并没有那样多的精力去观此诸象,他跌跌撞撞往血厄宫的治疗法阵中跑去,在入口处摔了一跤,遥遥见那冰床上的人虽依旧安眠,却也安然无恙,竟是彻底站不起来。 他灰头土脸没有半点好姿容,也许这一跤摔得太?狠,亦或心中汹涌的悲痛与庆幸一并喷薄,涌过了他的坚强。印葵蹲在地上埋着头哽咽起来,双肩抽动?不停。 不知多久后?,一双仍有些寒气的手却扶住他的肩膀,他自泪眼朦胧中抬头,耿子规敲了敲他的额头,道:“不是说?是个大人了么,怎么还哭唧唧的啊。”也没力气把他拉起来,索性就着这姿势,把这沧桑许多的少年揽到了怀中。 太?仪劫后?余生,画面?如潮水褪去。 花冬从昏迷中张开眼,忽觉身体轻盈,主角光环在慢慢化去,原来是有这般重的分?量。 仙阁几人商议,三?十日的期限暂不广传,原本各州的机关和灵屏传送等?也未拆除,不论此后?是何种结果,都?可灵活应变。 他们尽了所有能尽的人事,剩下的听天命,也便只等?时?间交出一个答案。 没有了异界法则压制,血厄宫之祸的禁言限制也已解开,再有邪祸中血厄宫与风楼合作,亦在全力抵挡邪物来犯,很快林涧肃就开始了为?其?正名的计划。 林涧肃又成了仙阁的阁主与云明宗的代宗主,因天音谷主表示自己这次深觉这一档子活儿不好接,操持大局还是由?旁人来做,她?可以鼎力协助。而苏荷打算日后?多陪家人,会辅助林涧肃渡过这一段时?期,也让他多有时?间去照看那个仍在云明宗昏迷的小修士。 转眼十日过去,花冬在云明宗第六峰已是熟门熟路,她?亲眼见到了太?仪在朝一个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作为?二度“翻书”的阵眼,这个阵法并不作用于秋眠本人。 第六峰上温暖如春,与宗主峰上一般明丽的桃花在此温度下也灼灼开放。 走过亭廊,屋内更是以火灵石隔墙暖着,花冬进去了都?会觉得热。 各宗的医修们来给秋眠会诊,末了连药也不敢开,究竟是用法阵还是不用更是争执不休,这是太?不安定的脉象,不仅闻所未闻,且早已悬危。 那三?股力量的平衡已经被彻底打破,但其?中一股的力量骤然压住了另两?股,邪气无法形成,可他的身体也无法负荷,最直观的表现就是曾经以禁术复明的眼睛,再度蒙上了一层灰雾。 那股来自天外天的玄妙力量让他不至爆体而亡,却又将这个过程生生拖长,头九日即便在昏迷中秋眠也痛苦难当,眉头紧锁,不一阵呼吸便会跌宕急促。 他的身体宛如一盏布满皲裂的瓷器,再添一分?力就会土崩瓦解,连灌住灵力这种最简单的治疗法也不能冒险。 直到耿子规在徒弟的搀扶下过来,他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方案,把自己暗室里那么些草药灵植给取了出来,株株皆是奇珍,只是有的含有剧毒,熬成药给喂下去,至少让经脉的负荷不再那么大。 其?他医修们对这种方案表示不理解,但转念一想秋峰主本就是毒蛇,再加上体内那股灵力实在太?过清圣,对毒药有自然的化消作用,或许也是一种方法,只是终究治标不治本。 耿子规则想的更开,他从前?就知道秋眠这个问题治不了本,现在也治不了,但他要给他保住这躯壳,哪怕最后?躯壳死了,也要保住神魂。 大夫望向窗格外尤有银纹的天空,想自己终究是力有不逮的医者,但至少可以让他多坚持一些时?日,只要他自己愿意坚持。 有了他坐镇,医修们便研究起还有哪些灵植可以入药,太?仪灵气复苏,许多从未见过的灵植也已长出,云明宗的修士们在各地去寻,许多宗门也将自家的宝贝草药送上。 白蓁恨不得日夜留在云明宗,可她?要还要看顾血厄宫,风楼那边也无法不管,但花冬会去协助她?,与许擅一并忙的几乎脚不沾地。 她?们知道即便守在那里也根本无法做些什么,那么至少要让云明宗的第六峰主的功绩不再被忽视,让秋眠力挽狂澜回?转的这个世界复生地再快再好一些。 但不论如何,秋眠床头没有离过人,云明宗的师兄师姐轮流守在那儿。 也想过眼睛的事该如何与小师弟说?,只是欲燃剑的剑灵通过恨休剑转达了自己的所见。 对于再度失明这件事,秋眠也许并不会意外,他在弹琴弹到曲末时?就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拔夺主剑也是因为?抵御突破重围冲杀上来的邪物。 欲燃剑的灵气几乎也耗尽,剑灵亦时?醒时?昏,剑的主人无法再给他提供灵力,但却没有失了本命感应,这成为?了众人心中的一个寄托。 陌尘衣还在,他只是变成了天上的那个大阵,少有的人知道他与a921仍在苦战,但他们都?希望,也许某一日他还可以回?来。 太?仪界被封了又封,如今算是彻底封完全了,还是一层夹心封住的,失了因果琴和山灵叶疏留下的通讯通道,外界更是联系不上,但知情更多的白蓁明白,这三?十日双方皆在等?。 第167章 她?甚至会想,不知穿书局在这三?十日缓冲内会开多少会,又会有多少后?续应对的措施,只是这些他们都?不得而知,太?仪界曾经唯一的任务员,也已经昏迷了整整九日。 第十日傍晚,秋眠醒了过来。 问过了太?仪界的近况,问过了那些他熟悉的人如今可否安好,几句话后?秋眠便体力不支又昏昏欲睡。 而直到最后?,秋眠才拉着林涧肃的手,问他:“师尊回?来了吗?”林涧肃强自冷静地说?:“快了,师尊快回?来了。” 秋眠便很欣慰的笑了,他在当日的因果琴弦中听见了那些孩子的问话,也听见了那教书先生哄他们的回?答,但是他可以把那一句“快了,他们天亮了就回?来了”变成真实,那么是否有人也能把师兄的这一句也变一变。 这些虚无缥缈的念头让他心中也涌现几分?甜蜜,好似真的有一个人会垂听他的心意。他终于走到了油尽灯枯这一步,却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想要活,他至少要等?到一个结果,固执地抓住那个与陌尘衣的许诺,日复一日熬着这将熄的命火。 也许是体内三?种力量并存太?过损耗精力,或是放下所有责任后?的精神上的疲倦,亦或者这就是这样一个必经的过程,秋眠有时?候会记不住人也记不住事,想不起来中午吃过糖醋排骨,也要望着耿子规好一会儿才记起这是大夫。 这种症状从他醒来到太?仪界的第二十日,逐渐变得严重和明显,后?来他甚至记不住今夕何年。他开始问季北亭为?什么不去学堂读书,和林涧肃的剑灵笑成一团时?,讲的皆是十七岁以前?的趣事,恨休剑灵心性纯然,倒也配合他有说?有闹。 他央求季南月去给自己买酒买烧鸡,牵着屈启的袖子软声问之前?答应的那个机关小龙真的能腾云么。他住的是昔日自己精心布置的床榻,淡金色的帐子上是秋日的叶纹,床头的暗格里早已有会飞的机关龙。 偶尔,秋眠也会小心翼翼提起鹤仪君,在他潜意识里,师尊不在宗门里是经常的事情,他外出去仙阁开会去做除魔卫道的任务,不知几时?回?来。 记忆完全是紊乱的,有几次他醒来,极度恐惧云明宗的人,缩在床角落里眼泪就落了下来,抱着尾巴裹着被子,瑟瑟发抖,这种时?候只有白蓁能靠近他哄他喝药。 但再次苏醒,想起来自己干了什么后?,秋眠就不大想让师兄师姐们陪了,但次日便会有四只一排的团啾出现在窗台。 因不知日夜,便休息地十分?颠倒,夜里睡不着会有来念话本子的人,还真是每一天来的不一样。林涧肃是能把一个话本子念的比做汇报还要严肃,连他剑灵听得都?头疼,最后?居然拉着他来演着,结果这个模式居然还发展了起来,变成了云明宗的夜演。 秋眠有时?听着他们念的词儿,也会在被子里闷闷地笑。 他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床也下不了,便说?无需日日守着人在此,如今太?仪界也未真正安全,许多布置也要暗中提前?计划,就让师兄师姐乃至白蓁,都?各忙各的去。 反正他大部分?时?间也是在睡觉,有事也会用挂在床头的灵铃传音。 那些灵力在体内席卷的滋味,大抵也只他一人晓得,有时?耿子规端药来,听见幔帐内急促的喘息与哽咽,拨开帐子,便见这小修士抱成一团,苍白面?色,额头浮出汗水,雾蒙蒙的眼睛大睁着,只喃喃叫着师尊,听来无不令人动?容。 第二十五日,云明宗全宗大乱,秋眠不知所踪,谁也不知他如何突破了屏障,绕过了所有人跑了出去。 一起消失的还有欲燃剑,等?到他们按恨休提供的感应找到他时?,秋眠正在椒州霞枫城的那院子里。 也许他本人也不知为?何要这样做,但他居然就这样踉踉跄跄再度来到这庭院。院子里的银花还未谢去,他碰上那至清的花瓣会被灼伤,却仍采了一大捧,躺在银花丛中,将一朵开到饱满的花盏对着天空,仿佛可以看见其?玲珑的薄瓣。 而后?化出原身,就这样在银花叶中睡着。 匆匆赶来的云明宗众人见此一幕,无不痛极,就算是看淡了生死的耿子规,也会觉得命运这种东西大概从来不讲究什么公平,秋眠给了太?仪界一个奇迹,而谁来给他这样一个神迹般的回?转。 这一日后?,秋眠的情况急转而下,太?仪界也将迎来最终的定论。 他们还要迎来的,还有除夕佳节。 云明宗大办除夕,秋眠贴了窗花福字,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爆竹硝烟之气,还领到了许多份的压岁钱,来自血厄宫,来自天音谷。 灯笼悬满了太?仪界,与天顶的银花光纹相照,似是引路的明灯。 云明宗的年夜饭,花冬带来了各地找来的各种花样的甜食送给阿眠,秋眠吃了一块梅子糖,酸酸甜甜的滋味在舌上已十分?的淡了,却仍弯了弯眉眼,让她?日后?多带些来。 秋眠并不打算守岁,他要看灯。 于是下山看灯。 坚持到第三?十日,对他而言,本就是一个奇迹。林涧肃知道他要静养,但这一次却答应下来。 这两?日来秋眠倒是能下来走动?,于是便也在山下的城镇走了一走,长街的两?侧是贩花灯的摊子,其?中灯笼居然也不乏太?古银花的纹样。 第168章 百姓们并不知明日的一关,但仙阁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机关阵和转移的阵法在灵力旺盛的太?仪界已有了全新?的变化,秋眠并不担心,他似乎只专心在过这个除夕佳节。 他想要什么都?可以,听见了吆喝就拉拉师兄师姐们衣袖,不论何物定是能买来,卖甜糕的老阿公说?他真是好福气的小公子,他也点头。他就像是真的变成了凡间世家的幺儿,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又金贵又天真,有那么多人宠爱。 走累了他们在卖汤圆的摊子上歇着,秋眠说?还想要糖画、杏仁豆腐、冰糖葫芦,方才错过的卖银花簪子也想要,他们各自红着眼睛去买。 秋眠在摊子上吃汤圆,林涧肃留了恨休剑灵在这里,可等?到他刚寻到冰糖葫芦的小贩,恨休剑便在识海中传音,说?:“他想你和交代些什么,糖葫芦我去,你快来。” 等?到林涧肃回?返时?,秋眠伏在桌上,埋了头在双臂间,那一刻云明宗的宗主连指尖也是凉的,他上前?拍了拍秋眠的背,说?:“眠眠,醒醒,醒醒。”秋眠便慢吞吞睁开眼,又想了一会儿自己为?何在这里,灵台便全然清明了起来。 他对林涧肃说?:“师兄,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吧。” 林涧肃眼底一酸,果真背起了他,却没有用法诀,只慢慢走过灯花纷繁的长街。 身后?的少年轻的像是没有什么重量,他伏在林涧肃背上,像小时?候师尊出门,他乱跑出宗却崴了腿,这位严肃的大师兄一边训他,一边把他背回?云明。 “师兄。”秋眠趴在他背后?,低声道:“如果明日封印未完全克制邪气,通道打开,你进入前?启动?机关银花阵,炸掉我这躯壳,万不可让邪修将我体内的邪气作为?一个起死回?生的契机,魂魄如果还在的话,留下来,放到镯子里,我答应了师尊……”又低低地叹:“师兄,对不起。” “没有对不起。”林涧肃看着眼前?融融的灯火,道:“我们几个,还用说?对不起么。” 秋眠点了点头,半天没有再开口,就在林涧肃以为?他睡着了时?,忽然就听见一声低低的啜泣。 走到云明宗脚下时?,秋眠那么点儿清明顷刻就散去了,他喟叹似的说?:“师兄,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肩头渐渐洇开湿意,林涧肃听见小师弟哽咽着道:“我梦见,你们忽然就,就不喜欢我了,要赶我走,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师兄,你们别?赶我走,别?……别?不喜欢我。” 林涧肃心中大恸,却轻声说?:“是噩梦,眠眠,噩梦都?是反着的,我们怎么会不喜欢你。你是我们最喜欢的小师弟,顽皮一点儿眠眠,乖一点的眠眠,任性一点的眠眠,我们都?喜欢的,只喜欢独一无二的眠眠。” 夜晚时?银花纹会更加明显,连绵无尽,天河从未如此美过。 得了向来非常可靠的大师兄的这一句肯定,秋眠似乎安心了一些,又因从来没有听过林师兄如此直白的话,脸颊也有些热,倒私添了几分?气色一般。他眨了眨空茫的眼睛,小声问他:“那师尊什么时?候回?来啊?” “快了。”林涧肃心智格外坚定,若换成旁人,怕也会忍不住垂下泪来,但林涧肃的声音仍是稳的,他说?:“快了,眠眠,再等?一等?他,师尊很快就会回?来。” “嗯。”秋眠哭过就想睡,但又不想就这样合上眼,人也差不多迷糊掉,在梦里一样软着嗓子说?:“师尊,秋千。” 林涧肃便把他带去了宗主峰,山下除夕夜的烟火升了起来,人间缤纷的花盏与夜幕中的清凌凌的银花相映,宗主峰后?山的桃花在烟火照耀下如一片绮丽的烟霞。 秋眠坐上了秋千架,也不是很能坐稳,更没有力气再大荡,只用已经显出形状的尾巴一搭一搭地摇,又对林涧肃说?:“师兄,让我一个人坐一会儿吧。” 林涧肃默默许久,道:“好。” 他转过身,沿着后?山桃花林中的一条小路慢慢走了几步,对于他这种修为?的修士,又逢太?仪灵力大盛,对周遭气息该是格外敏锐。 但此时?此刻,他竟不想再感知下去,身后?秋千上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渐渐连人形也无法维持,盘在秋千木板上的小蛇被纷落的桃花盖住,风来没有拂去。 这似乎是他最安稳的一场好眠。 林涧肃袖中的手握成拳颤抖不休,突然他浑身一震,猛地抬起了头。 只见天顶银花倏然大亮,太?仪界所有生灵一同望向天穹,漫天银花如雪飘落,而其?后?却无一团邪气。 明月星辰高悬在天,林涧肃猛地回?头,却见秋千架上凭空出现一张字条,其?上龙飞凤舞,是陌尘衣的字迹。 第83章 归途 秋眠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并不记得梦中?情形,却知那儿并没有连绵的苦痛,暖洋洋的温泉流水般梦境将他轻柔地裹住了,亦似一叶扁舟,载他朝更深的安宁中荡去。 从未有过的舒适的安眠,令他骨头也要软下去,缠在五脏六腑中的痛楚早已不见痕迹。 不知多久后,秋眠眼睫轻颤,慢慢睁开了眼。 “你醒了?” 耳边传来了一道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他侧头看去,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素未谋面的青年眼底迸出了莫大?的喜悦,随后竟扭头向外跑去,秋眠眨眨眼,见房口的那一扇门以?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形式向两边平滑地打开。 第169章 他听见那青年朝外大?喊:“老谢,快快快,他醒了!” 秋眠的神志完全清楚了,但也正因如此,更加搞不清如今状况。 片刻后,有一位身穿奇奇怪怪衣服的男子与青年大?步走了回?来,秋眠这才发现他们两个虽皆是长发,但都在脑后束起,衣裳的样式也与太仪界的不尽相同,但细看又有不少修真界的风格。 “你好。”男子朝他温和一笑,这把嗓子就?更加让秋眠觉得耳熟,果然?对方在下一刻自报家门,说:“我就?是太仪远程小组的总指挥,秋眠道友,欢迎来到穿书局。” 秋眠:“……穿书局。” 他茫然?地环顾了四周,这间屋子的陈设家具也与他认知中?的大?为不同,包括他躺的这张床,也是前所未有的蓬松。 而在另一面墙上有一扇视野开阔的离谱的窗,窗后是星河流转,光轨横穿,又像灵舟又不像灵舟的东西?在其中?往来。 秋眠倏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焦灼地望着总指挥,说出话时却连气息也在颤抖:“我师尊,他如何?了?” “他没事?。”总指挥一贯他报告的风格,但语气却不再如从前般严肃,道:“不要紧张,他战胜了a921,还将你带来了穿书局,不会有性命危险,他本人也非常想来见你,只是他现在的,嗯,形态还在凝合中?,预计过五到七日就?能来看你了。” 总指挥一番话中?有一个微妙的停顿,秋眠正在想这个“形态”是否和他从前理解的穿书局词汇有所差别?,就?听坐在他床边的青年道:“就?是他自己觉得挺丑的而且还不大?稳定,说话还有些不利索,不过不打紧,这个过程我也体?会过,练一练就?好了,你安心养养,估计过两三天你师尊就?能和你打电话……呃,通水镜了。” 青年说话说的多了,熟悉的感觉就?更加强,秋眠现在可以?肯定,眼前这活泼的青年也当过太仪远程小组的联络人之一,总指挥不在时他就?会顶上来和他唠唠。 还记得他说过自己是剑灵化形,方才一直在这里,也许也是因造化灵物的气息养魂的缘故。 感激的话刚要出口,却听总指挥道:“三位天道如今在□□各界因果,暂时无法过来,但托我代表穿书局总部,感谢我们太仪界唯一的任务员。” 话罢伸手?在虚空一点,一块光板拉出,他笑道:“以?及,有没有兴趣继续来穿书局工作,五险一金,待遇从优。” 啊这…… 秋眠端着那块光板有些语塞,而随后他们二人也向他详细说明了师尊的情况,以?及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 他体?内的三种?力量已经?全部拔除,目前正在养护灵根,等到自身的灵力在经?脉中?游几周期,便能恢复如常。 但在拔除的过程中?,出现了魂魄不稳的症状,还险些涣散,好在陌尘衣当年给他留了一个后手?,及时阻止了碎魂的发生。 与太仪界共处一个位面的太徽界的天道顺位迟迟无法出现,而当时陌尘衣凝合不了徒弟的魂魄,于是他将秋眠的一小片神魂护送至太徽界,由太徽的灵气温养。 这次秋眠顺利渡过难关,也是靠那片神魂作为稳定的关键,但同时那魂魄也与太徽灵力相合,在程序编译下自动处理一部分因果,某种?程度上他也算给太徽当了好些年的自动天道。 有此契机,秋眠也可算是太徽天道顺位继承人。 不过目前他身体?还未恢复,说这些为时尚早,总指挥表示他现在主要任务就?是休息,等好些了就?能去四处走走参观穿书局。 当天夜里秋眠有些睡不着,因为吃的有一点儿撑,对自己可以?继续好好活下去这件事?的认知还有些些恍惚。 而穿书局大?概也知道他虽行动不便,成立日干坐着也乏味,就?给他配了一个终端,可以?看看书速刷剧也能听听课。 秋眠无意中?切换到一个课堂实?录,乃是一个阵法加强班,下面坐了一位白发的青年,正是后来来看过他的一位。 白发的天道与弟子一同前来,秋眠曾听过他们的故事?,那是太古银花发源的境界中?的一对师徒,亦是历尽磨难方可携手?。 他们也是师徒,亦是道侣,却相处自然?,亲密无间。 秋眠躺在床上想,师尊什?么时候能够来呢? 而没过一日,剑灵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一般好的消息。 这个说法实?在是少见,秋眠想了想,先听一般好的。 “你师尊凝形恐怕要再多花一点儿时间了,不过最近他对那力量的把控已经?非常稳定,这样你们以?后回?到太仪界,法则也不会过多阻拦,还能无阻碍横渡虚空。” 穿书局打算返聘陌尘衣,却无法再让他当天道,毕竟他的光环已经?和邪流融为一体?了,可也因祸得福,拿到了一部分邪气的力量,虽不可大?面积使用?,但若是以?后再有危机,即便真的要开通道引渡生灵,有他以?此力护法,也不会再有那么大?的伤亡概率。 “那好消息是?”秋眠好奇道。 剑灵托了个透明的盒子出来。 只见那透明的盒子中?,窝了一个黑乎乎毛球一样的生灵。 秋眠心中?第一反应是煤炭成精。 但当他把毛球从中?抱出来,发现手?感凉凉的滑滑的,并不是毛茸茸的感觉。 第170章 忽而那冰冰冷冷的球动了动,似乎是醒了,在他手?中?弹了一下,道:“眠眠。” “师尊?!”秋眠瞪大?眼。 “好消息就?是你师尊先凝了一部分过来。” 冰冰冷冷的一团在秋眠手?中?蹭了蹭,剑灵悄然?离去,那黑团子膨胀了几分,跳上秋眠的肩头,在他脸颊和下巴那儿贴贴。 秋眠抹去了脸颊上的泪水,哑声道:“师尊,我终于……” 我终于等到了你。 陌尘衣心中?酸软一片,但奈何?他现在这个样子,不能给徒弟擦眼泪,只能拱一拱。 秋眠双手?托着他,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却捏了捏黑团子,笑道:“师尊,好可爱呀。” 黑乎乎的毛团子自然?看不出脸红,陌尘衣也不想这个样子过来,无奈他现在凝人形还不大?稳定。 从他化成大?阵时,那原本的躯壳就?已经?毁掉,如今的他更像是一团能量体?。 他太想眠眠了,太想过来看看,心中?也不止一次的后怕,如果他再晚一步,再晚一步……那简直无法想象。 当天夜里,秋眠不再去浏览终端光屏,而是化成了原身。如今他灵流虽还未完全通畅,但已能自如在原身和人身之间变幻。 他铺开软被于床榻,把陌尘衣放在枕头上,自己一圈一圈盘着他。 秋眠已不再是那胳膊长的小蛇,刻意缩小了的身躯也足以?占满整张大?床。 陌尘衣拱着秋眠的脑袋,郑重对他道:“眠眠,我爱你。” 白蛇坐实?一愣,尾巴拍拍,心如擂鼓,亦答道:“嗯,师尊,我也是。” 他们细细碎碎说了许多话,穿书局的房屋设计十分灵活,天花板可以?整个变作透明,璀璨的星河洒落下来,格外绚烂宁静。 秋眠盘着师尊看了一会儿,道:“若回?去太仪界后,还是冬天,那师尊就?要答应我一个要求了……”他眯起眼笑道:“师尊,徒弟我从来,有些不堪言的念头啊。” 陌尘衣突然?觉得自己在发热,却贴着秋眠,有些紧张,也有些小心翼翼,道:“那师尊的念头,眠眠也要知晓。” 又过几日,秋眠已经?能行动如常,也在穿书局里参观了一圈,还去双职工分的公寓走了一趟,去剑灵家打了牌,听了许多穿书局的八卦与故事?,发现穿书局的员工真的是风格各异,也是有趣。 他们二人也参与了太仪远程小组后续安排,因基座太仪界使用?时间有限,但灵力却复苏了,便打算把原本那个太仪界清理干净后与此基座合并,并先排了临时天道去负责维系因果。 太仪如今灵气盎然?,他们推测下一代天道很有可能是天地化灵。 陌尘衣会负责原太仪界的修理工作,并将协助临时天道和那来日的化灵,而秋眠因在太徽界还有因果尚在,会过去把这百年的因果给算完,也算个临时的天道所在。 不过穿书局的体?制还挺贴心,认为他俩刚打完硬仗,就?给弄得两地分居实?在不好,就?提供了远程办公的平台,总指挥和那临时天道也表示他们其实?可以?先放个假,休息够了再来工作不迟。 这也是穿书局精明之处,陌尘衣如今的力量十分复杂,到底能发挥到什?么程度也只有几个内部人员晓得,与其令他在外干活,不如就?回?原本那个境界中?。 又过半月,陌尘衣已能成功化成人身。 与穿书局认识的道友们告别?后,他们回?到了太仪界。 那日亦在吹雪,陌尘衣牵着秋眠,走入云明宗的地界。 “眠眠,我们到家了。”陌尘衣道。 细细的雪花从天穹落下。 只是那宗主峰上,桃花仍在盛开。 (全文完) 第84章 番外1 秋眠与陌尘衣在穿书局待了半月有?余,回到太仪界时,传送地点正?选在了云明宗山脚下?。 今年雪下?了几场,山脚下?的旷野厚实地积了一层,平软的雪面上留有灵雀细细的爪印。 少年时的秋眠,会化成原身扑进去好一通滚,而今他站在雪边,眸底映出灿灿霞光,洒于雪上宛如碎金。他蹲下来在压了泥的雪面上松松拢了一把,搓成了一个雪球,放在手中来回掂了掂,却也没有?去打谁,便?只托在手中?,有?些发愣。 脚踏实地在了太仪界,方觉活着?这件事本身的不易,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吹在面颊上的风与凛冽的雪气,秋眠难免恍惚。 他如同?长年在冰天雪地里跋涉的旅人,突兀地扑入了熏风徐徐的烂漫春景里,首先的反应不是激动,而是对身边景致的怀疑。历经了太多的幻境,也尝过动荡和枕戈待旦的滋味,对于真正?安定下?来的生活,哪怕是幼年时曾经拥有?,到如今也竟多有?不适应了。 陌尘衣蹲在他身边,也慢慢搓了一个雪团,比秋眠那个还要滚圆,他抬臂把这个雪球往雪里一戳,又握住眠眠沾了冷意的手,把小一号的圆球叠在上面,用不知从哪里折来了木枝作为点缀,堆了个雪人出来。 秋眠怔怔看着?眼前胖胖的憨态可掬的雪人,手心里传来属于师尊的温度。 他换了个屈膝坐下?的姿势,倚了身靠在陌尘衣的肩头,细软的发丝垂到袖边,陌尘衣单手揽住他,掌下?是一截突出的骨和冰冷的垂丝。 第171章 眠眠还是太瘦了,穿书局将那三股盘根错节在他体内的灵力拔除,也用更有?效的技术温养他的身体,可是要在十几日?内把他变得?白白胖胖的,却实在不可能。 要再养胖一点儿,陌尘衣想,眠眠要健健康康,快快乐乐,长长久久。 他轻轻托了秋眠的下?颌,后者?便?仰起?头。那些对虚实的飘飘忽忽的茫然无措,在唇上传来碾磨的力道时,就变成了具有?实质的石子,咚一声落入了那绵连滚烫中?,融化掉了,再也找不见踪迹。 随着?逐渐的深入与摸索,秋眠愈发对陌尘衣的不讲道理而沉迷,他也不全是要体贴入微的照顾,水磨的温情往往与迷眩和漂浮相连。秋眠并不是太喜欢那样,经历了那般多的刻骨铭心,一次又一次的自毁,他的心里亦吹刮着?不与旁人言说的肆虐的暴风雪,与蛇类生性?的裹缠孕育出了更为激烈的索取。 他想要陌尘衣随时随地来亲吻他,不论是因璀璨光芒下?无边无际的雪原,还是一个笨笨的雪人,他还想要陌尘衣来操控他的温度,作为一个循循善诱的长辈,也作为一位青涩又冲动的爱人。 昔日?陌尘衣还曾向他学过如何接吻,并拿下?了出色的成绩,白纸一张的太仪天道,唯恐心中?的狂念惊吓到他的白蛇。 这一点被秋眠发现,但偏偏却是秋眠引导着?陌尘衣的凶,他威严中?那火烧一样的情|欲。 于此道上谁才?是师父,倒叫人弄不大清。 陌尘衣吻他,清晰地体会着?与徒弟的相贴,经此一段时间的修养,那原本寡色的唇已是饱满红润,唇珠在吻烫后便?格外?动人。 乱世之年,彼此见一面也浸泡了太多的苦涩,总也让那邪气和病痛催促着?往前,但如今他们有?大把的时间来消磨,来仔细描摹勾勒出每一处值得?反复心动的地方。 秋眠很想化出尾巴来,特别是他在知晓了师尊如今也可捏形出一条尾之后,他就总是会冒出些奇奇怪怪的念头。 穿书局检查后的结论是,陌尘衣如今的状态,其实与当年的邪流灵智十分类似,可又那么不同?,他变成了一只封住那些清浊之气的匣子,此后大千世界,不再有?邪气的存在。 彼时秋眠认认真真把那老长一份的检查单看完,长长松了一口气,除了初期的形态上的不稳定,这种力量于师尊而言并无损害。 雪原上的光翩翩落在秋眠的眼睫上,他不知何时已扑到了陌尘衣怀里,冷风吹不上他的衣袂,每一个角落都?是烫的。 但秋眠挺直了腰,就蓦地高出陌尘衣几分,他垂下?眼便?能看见师尊泛红的耳廓,便?使坏一样凑上去,往他耳边哈气,背在身后的手画出了一个清心的阵圈。 他眯起?眼,刚要把这个阵圈拍上去,却忽感灵波一碰,他与陌尘衣手里的阵圈双双一亮,抵消了作用。 秋眠一愣,陌尘衣凝着?他已然有?情动的面庞,喉结一滚,道:“这在外?面,回云明……” 不过话虽这样说,总不能一回云明宗就闭门不出,清心阵圈还得?各拍各的。 只是秋眠刚要站起?,陌尘衣一抄他腿弯便?将他抱了起?来,他颠了颠,秋眠便?紧紧圈住师尊的脖子。 还是太轻了,这么多年的摧折,玉打的空骨也不会如此地轻,穿书局的医疗部门给秋眠也做了一套系统的检查,发现他回转后少年人的身形还会慢慢地长,不刻意固形的话,就会长成俊朗的青年,但即便?是少年体态,抱来也如流云堆雪,教人心中?细细密密地疼。 陌尘衣低头碰了碰他的额头,说:“眠眠。” “嗯?”秋眠眨眨眼。 却说起?旁的事:“江南,我们开春就去……”秋眠忽然抬手按在他唇上,弯了弯眉眼,对他笑?道:“好,但别告诉我日?子,说走就走,最好我一觉醒来就到了。” 陌尘衣沿着?山路往上,忽而又想起?秋眠当年有?过一段日?子十分懊恼于自己的分量,因即便?化出原形,也能摸出与深渊下?截然不同?的多出的一圈,只是苦于目盲不可见。 事实上镜子里照出的小白蛇,已然变得?十分可爱了,不像是能凶狠捕杀猎物的野兽,倒像是打小在庭间精细养起?来的宝贝似的。 他的几个师兄和一位师姐也猜过秋眠变成青年的模样,但碍于面颊上两团软乎乎的奶肥,导致出现了过多的偏差。 直到小师弟身量抽长,变成少年,方显了惊艳不俗的面貌。 秋眠不常出远门,同?门其他几个在外?出任务委派时,便?会有?各门各派的修士来偷偷打听。 如果彼时林涧肃他们几个能和白蓁的鲛人兄长相识,大抵可以月下?痛饮,骄傲的同?时恨不得?以后把那个拐跑家中?宝贝是混蛋揪出来揍一顿。 所以当陌尘衣把自己写的烫金的喜帖分发给四个弟子时,他们的心情就更加复杂了。 这般艰难苦厄过来,一个师徒的关系根本无法阻止什么,只是当初口口声声说的“混蛋”变成了师尊,居然在复杂中?还生出了几分欣慰。 随后他们转念一想,他们云明宗还真的是内销非常严重啊。 云明宗的几位峰主,修为样貌各个顶好,虽说大道至简,但修的又不是无情道,遇上心意相通的同?道,没准就结为道侣。 第172章 当年修真界有?无聊之徒,下?注赌他们这风格各异的师门,谁会单到最后,几乎所有?修士压了林涧肃,毕竟他那古板严肃的模样,就是再俊逸也很难日?日?相对,而那风流倜傥的季北亭完全不必担忧,至于季南月与屈启,他俩只要明眼的就能瞧出互生情意,唯独彼此当局者?迷,还有?那不怎么出来的小师弟,年岁不大猜不着?,不过小修士都?喜欢同?代?的,总不会往鹤仪君那辈找。 谁知多年后这个闲的无聊的赌盘出了结果,有?的意料之中?,有?的则是意料之外?了。 林涧肃彻底贯彻了剑修的宗旨,一生与剑相伴,但就是这个剑……怎么就化形了呢。 从前太仪界灵气不足,剑生出剑灵就已是凤毛麟角,如今灵气大盛,一批一批地有?了灵识,真让修士们措手不及,好在友好境界里有?一整套完整的与灵物的契约,还要派修士与灵物前来帮助建设,听闻过几个月就会抵达。 从前修士在仙阁见了林涧肃,心里畏惧他严肃,后来就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情绪。 好酸啊!他们剑灵也太乖了吧!而且林阁主那么个冰块脸居然在面对那剑灵时也会流露出温情纵容,好几次他们听见他从仙阁走出,当不喜枯燥会议的剑灵就会从兵阁里跑出来,林涧肃便?会朝他伸手,道:“小休。” 季南月和屈启喜结连理,季北亭那个哭的,扭头师尊和小师弟也结道侣了,再哭一顿,又高兴又说不上来的感怀,一同?来参加酒席的白家兄长说起?妹子和一只狐狸谈着?,和季北亭你一杯我一杯干了好几坛酒。 花冬见一袭红衣的秋眠,也是红了眼眶,她如今走南闯北,接风楼的任务,也会去同?耿大夫学医。 还偷偷对秋眠说,耿大夫与印葵虽还未定下?,但方才?她见印葵去拉耿子规的手,也没有?被拒绝。 她上前抱了抱秋眠,哽咽道:“太不容易了,阿眠。” 花冬姑娘的手臂有?力,修真界也渐听闻了一位木灵根医剑双习的修者?,没有?主角光环,她已然成为自己命运的主角。 鞭炮锣鼓声响,云明宗满山红绸。 陌尘衣伸出手,与秋眠紧紧相握。 这一握,便?是岁岁年年,与君朝夕相伴。 第85章 番外2 秋眠和陌尘衣在屋子里昏天黑地,待到桃花铺满窗前,春暖花间的时候,去了一趟江南。 真切见到了日出?江花红胜火的景致,陌尘衣用细致入微的安排,将秋眠昔日连绵的病痛和湿冷轻柔地覆盖住,用乌篷船,用桂花糖藕,用妥帖的满溢的爱覆上,还原出词中温柔的水乡。 他们在南地住到了入夏,回到云明宗后,开始考虑在后院种西瓜,刚划定了地方,便见大?师兄来访,说是近来与同位面两境界的诸多互通已经?在办,前些日子的灵物化形培训等等也已顺利完成。 这?件事陌尘衣和秋眠参与其中,如今太仪界不论是草木灵物还是法器凝灵,都已经?差不多走上正轨,而太仪的机关术也向另两界推广出?去,可怜屈师兄一社恐要在基地里演示讲解,好在季师姐主?要负责,在弟子们协助下,得以?顺利完工,至于季北亭,则是在外协助各州,并不常回来。 他们几个在陌尘衣和秋眠表示也想投入工作时严词拒绝,让他们必须修养个把月,工作是做不完的,休假才?是必要。白蓁还淡淡补上一句,不要把穿书局那?种打工人的风气也继承下来啊。 几个月的休假后,陌尘衣和秋眠也寻思不能总闲着,秋眠打算把过去的医书捡起来,而陌尘衣也在仙阁挂了名,主?要就是负责与另两界的联通等相关委派。 林涧肃把近来的建设情况说与了师尊听?,一桩桩一件件,条理分明,秋眠洗了盘葡萄在一旁听?,听?了一半就睡过去,醒来身上盖了毯子,发现他们居然还在说,心中实在感慨大?师兄的不容易。 不过……秋眠感知了一下周围。 为何恨休剑灵不在,本来还想找他一起下山去买西瓜种子。 陌尘衣似乎发现了秋眠的疑惑,也问起林涧肃:“恨休剑灵呢?” 恨休剑很黏林涧肃,被迫自闭了好些日子,竟也不想各地走走。之前他界灵物来这?里上课,布置回来的功课林涧肃手把手教他,此?后愈发不愿离远,林阁主?十步左右,总是能发现灵物的气息。 “在兵阁。”林涧肃无奈苦笑:“好几天不出?来了。” “你们之间闹矛盾了?”秋眠一下子坐起来,葡萄也不吃了。 林涧肃摇摇头,道:“他们在兵阁里,说是要开一个会。” 开一个会,这?话说得多么?穿书局,秋眠心中挺好奇灵物们的会是怎样?的,但毕竟是灵族的交流,他也不便参与。 谁知当?晚,秋眠就收到了一封来自兵阁会议的帖子。 秋眠有一点点迷惑,但当?他推开云明宗兵阁的门,就更加迷惑了,他简直怀疑自己来到了什?么?踏春的郊野。 这?全息空间技术用的实在是太好了,绿草如茵,清风徐徐,灵物们分坐草坪两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打辩论。 而位于中心的树上挂了一道横幅,写的赫然是—— “第一届灵族聚餐暨待办事宜大?会” 秋眠读了两遍没?读明白,但灵物们已经?围了上来。 第173章 “眠眠,你就是眠眠吗?” “你的故事我?们听?过,很了不起。” “灵线太好看了,好可爱,送给你我?打的剑穗。” “还有我?的花,哎呀,再来片叶子。” “我?是丹炉来着,凝神静气的丹药可以?么??” 平日里人太多秋眠也会有些局促,但不知为何在这?些灵物面前却不会慌乱,也许是因为他们气息太纯净,亦或是他们眼神澄澈明亮。秋眠由着他们引着坐下,欲燃剑坐在他身边,说:“不要吓到眠眠!” 欲燃剑的化形是青年的样?貌,眉心一点红,如凝着火焰。 “好了好了,兰因讲他那?边还要半个时辰,哎呀穿书局真的是讨厌,好罢,说让我?们先开始,但火锅要给他留,聚餐就不着急,先把那?几件事儿办了!大?家有架快打啊不是,有事快议!” 秋眠眨眨眼,被递上了几块牌子,上面分别写:通过、终止、择日再议。 合着我?是来当?裁判的?秋眠忽然觉得很有意思,他托着下巴想听?听?灵物们要商议何事,又?有一张纸送了来,原来是要他作为本次大?会的主?持。 “第一件事,关于三境界内话本写手的友好交流问题。” 秋眠眨眨眼:上来就关系三个境界吗,这?个写手交换到底是啥?等等,难不成季师兄最近回来说不再接出?远门的任务,原来是为了准备这?个吗,话本子……嗯当?年也听?了许多,但都是季师兄的没?有比较对象,后来再也没?有空去了解,如今正好得闲,不如一会儿去淘几本? “第二件事,有关灵主?契的优化和剑修剑主?作为道侣及剑主?非道侣的孤寡现状调查统计问卷发放情况以?及对策研究……”秋眠确定没?有在这?句话上看到一个标点。 “第三件事,是关于恨休宝宝的……感情问题。” 这?件事的字面意思实在是太好懂了,恨休化灵最晚,在剑灵一族叫宝宝完全没?有问题,可是这?个感情问题,秋眠琢磨了下,抓住了一些头绪。 而三件事的头两件,解决的非常快。 友好交流,那?就交流啊,通道已经?打开了,可劲交流。 那?个超级长的没?有断句的,听?不大?懂,有剑灵对一把叫辜春名谢逐春的剑说:“问问你剑主?,这?东西怎么?个优化,能不能先拟出?个具体条目来。” 有草木灵朝百川剑和杀红尘剑灵吐槽:“都是你们这?个境界发扬出?来的,这?么?长听?不利索好罢,让兰因说说你们那?边的研究员们,简单明了一点,我?们不是要发什?么?论什?么?文啊!” 至于第三个,即不太简单也不太困难,大?家就非常积极了。 “干他丫的!”一把刀的化灵拍案而起,“不要那?么?听?话好伐,恨休,他心魔锁你这?么?多年,就应该先劈他,而且那?话说的也太糟心了,什?么?叫,什?么?叫和一把剑共度余生,他那?时候都不知道你是谁!” 花冬的本命剑名叫听?竹,举手说:“太仪界的化灵有本命与非本命之别,林宗主?本人并不知会因本命羁绊把剑灵锁住,而且老实说他那?句话的意思应该就是一辈子寡着,他也不是随便的人啦。” 坐在听?竹隔壁的水清浅剑灵点头:“确实,人族里也有比较笨的。” 另一边的思美人剑灵则勾唇笑了,道:“人族里也有坏的,喜欢不喜欢,趁早看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一朵花灵往嘴里塞了块糕点,还给秋眠塞了一盘,打哈欠道:“啊,渴了。” 秋眠低低道了声谢,那?化灵吃完,摸摸肚子,感慨道:“饿了,唉,人族好麻烦。” 因这?件事的当?事人是剑灵,兵器们固执己见,居然打了起来。 秋眠看着漫天飞舞的灵光,听?身边的花灵说:“他们这?种兵器就这?样?,为话本子里的西皮对家都能打,就是手痒了,啊,渴了,兰因什?么?时候来,我?想吃芝士炸露水。” 名叫且祝东风的剑灵没?有参与打架,而是和花灵一起喝了杯茶,对秋眠道:“你们这?儿是不是有山灵,我?下次会有山灵的轮回课题,能不能去你们那?儿了解了解?” 秋眠在这?时候举了“停止”的牌子。 剑灵们一见主?持举牌了,转念一想,打架也解决不了感情问题,遂真的停了,并约着方才?打自己的回头私聊。 “小休。”秋眠牵了身边恨休剑的手,“你如何想。” “我?不知道。”恨休摇摇头,“也许你们说的是对的,他想和一把剑共度余生,不是我?化出?灵识,旁他剑灵也他也一样?会好。仙阁阁主?无需打那?么?多架,他用上我?的地方不多,我?没?什?么?主?意,那?些东西我?也听?不懂,倒是因为是本命剑灵,平白无故占他便宜。” 秋眠眨了眨眼,心想我?那?林师兄就是闷性?子,他要是不喜欢你定不会是那?样?,不知会多么?讲规矩讲礼貌,当?成道友互相尊重。 他忽然心生一计,对恨休道:“我?有个办法。” 半个时辰后,兰因剑灵从穿书局的监察部赶来,把那?个特别长的第二件事拍板解决了,听?罢秋眠对第一件事的想法,给他塞了好些话本子。 第174章 这下可把灵物们的攀比心激了起来,秋眠收获了必须要用芥子囊才能搬走的话本子数目,他还问了问现任职穿书局的兰因前辈,恨休剑灵化成稳定的人形可维持多久。 “这个嘛,因为本命剑灵算是你们这儿的特产,不是那种找到了一把好剑就可以叫本命剑的意思,而是真正有剑主强烈的心念化出,所以恨休剑某种程度上也有一些剑主投影。” “你师兄恐怕是一个心中谨慎,又是颇为顾全大局的一个人,所以恨休在化灵之初灵智和稳定性便很高。”托着下巴想了想,“他们性情有些太过相似,你做的是对的,一起慢慢改变嘛,小休宝宝分明是喜欢你师兄的,试试也不会如何。” 于此三个事说完了,灵物们完全忘掉了方才的打架,开始吃起了各自带来的境界美食,还涮起了毛肚,然后又因为干碟油碟和麻酱碟的问题开始动手了。 等到秋眠吃饱喝足回到屋子,竟见陌尘衣坐在床榻上,他化出的黑尾在地上一拍一拍,委屈似的道:“眠眠,去了好久啊。” 秋眠这才想起昨日情到浓时他说一定要试试这个尾巴的话,挑眉一笑,从芥子囊中摸出一本书,道:“师尊,我得了个好东西,都试试。” 而次日,林涧肃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没去仙阁上班。 秋眠:“……不会吧?” 陌尘衣:“……应该,不会吧?” 第二峰上,“身体不适”的林涧肃看着怀中面颊犹带绯色的少年,回忆起昨夜他对自己坦白心中所想,末了含泪在自己唇边一吻,便要说告别之语。 然后就被他拉入怀中。 压在心里,乖巧懂事,到底是谁比较笨呢。 其实无需去苦闷什么如果换做其他剑灵将如何,反正他只喜欢眼前这一位。 金风玉露,纵有风景无数,因果命轨万千,也仅此一人,长留心中罢了。 第86章 番外3 穿书局专门给员工们划了一片地盖了房,结合空间技术,把局内各部门员工分小区安置了下来。 虽然大部分员工都在各种穿书任务中忙碌,也会有假期让他们调整状态,只是不少员工会在休假日选择去一个境界内休息,可如果任务要经常往返,在局中也总要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秋眠与陌尘衣商议后,并不打算真正成为任务员,往来于各个境界之中,因他们经历了太多的动荡和分离,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安定。 而陌尘衣的力量在穿书局考核后,也发现并不是特别适合穿书,另观秋眠,作为因果琴唯一使用者,对穿书局三大项目中的琴颇有体会,然因果琴已毁,他似乎更加适合来讲讲书。 于是他俩成为编外人员,不定是来开个讲座,或哪个境界要通道支援时再来参与小组任务。 因是编外人员,这员工小区就分不上了,不过陌尘衣已经在云明宗把自己的快乐软乎的理想居所又重新搭了起来,和秋眠在房里腻歪了一整个冬天,把这么些年的分别用亲密的接触来填满。 他们如果来穿书局,有时也会过夜,虽有临时旅馆可以提供,陌尘衣他们往往不会去住,因着同一位面境界中的修士们会非常热情地邀请他们在家里住下。 虚空南域中的三个境界,太微太徽太仪,算是先后经历了一番磨难,而在之前三个境界中的两个已经差不多完成了友好通道的建设,便打算把太仪界也加入进来,互相帮忙建设一些项目,以及修士访问游学等等。 这三个境界的灵力十分相似,又各有风格,真要商量起来确实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穿书局在忙过了a921事件后,也重新回到了往日的节奏中,太仪远程小组正式宣布解散了,散伙前各成员去喝了酒,三位老天道怕祂们在压力大这些小辈八卦不起来,只来干了一杯就走了。 秋眠差不多已经和小组里的员工熟悉起来,然后他就发现大家的酒品真是各有各的花样。 穿书局的酒不烈,却也耐不住大劫过后的喜悦,有的喝了就睡,有的喝多了则十分絮絮叨叨,还有原地变成蘑菇的,实在令秋眠大开眼界。 那太微先生家的徒弟喝多了就呆呆的,总指挥家的那位剑灵先生喝完十分狂,而自家的师尊喝多了上脸还会哭,抱着他吧嗒吧嗒掉眼泪,这三个是他们这一桌最先趴下的。 然后总指挥自己有点儿醉意,秋眠没有多喝但也微醺,只有太微天道沈老师,又斟了一碗酒,感慨道:“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啊。” 这个时候剑灵提出了一个建议:“去我那儿打牌怎么样?” 沈老师听了打牌,似乎已经极其熟流程了,道:“那再吃一顿火锅。” 秋眠:“啊嘞?” 总指挥和剑灵因是双员工,在穿书局合分到的房子面积极可观,且装修风格也与修真界惯来的风格相同,只是没有那么素净,也不会有扫地机器人之类的电子设备出没,不过剑灵已经会在终端上玩消消乐了,这画面就有些神奇。 秋眠来过这里好几回,还见过他们有一间书房,里面的藏书更为壮观,据说都是绝版话本子的复刻,在这里备份一次,而他同样见过沈老师的书房,里头的书就正经很多,但是有满满一面墙的编程阵法和数据语言,沈老师表示每次走过去就要为自己伤心一回。 第175章 牌打了几轮,火锅也吃光了,各自回房后,秋眠往陌尘衣怀里一窝,想起白日里他参观穿书?局时,那两位前辈与他说的话。 彼时他们?正?带秋眠秋眠坐光轨车,穿书?局浩大而富有科技感的景色便在眼前铺开,宛如巨大的画卷,太微对他说:“你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秋眠摇摇头,道:“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做成的。” 太微天道乃顺位传承,在太微的名字叫做沈折雪,他拍拍秋眠的肩,道:“但你曾孤身奋战,这非常了不起。” 剑灵楚兰因亦道:“没错,我们?当时在这里了解到太仪那边的情况,恨不得?冲过去把?那个王八蛋穿书?的揍一顿,然后把?你领过来好好瞧瞧,唉当时也不敢和?你多说,怕说多了无端令你难过,可真?的很了不起。” 秋眠面颊有些发热,他在穿书?局的档案中看过太微天道与弟子的经历,与邪流作战也让他们?彼此错过多年,也知道剑灵和?总指挥在太徽界与a921为填平陨星砸出的阴坑,付出了莫大的代价,乃至性命。 他其实一直很羡慕他们?,因为他们?是心性坚定的修士,在艰难险阻面前能够更加坚韧,他们?也是真?的热爱着?天下苍生,远比自己要?合格。 在血厄宫的那段时期,他也会?想,太仪界也许真?的不是很走运,因果所系之人如此脆弱,这般不堪一击,而没有因果琴与夺主剑,他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每个地方都会?有些垃圾人说些垃圾话,楚兰因看得?出这个孩子心思细腻,也知晓他原本该是在宗门的宠爱和?庇护下长大。 不同?于作为剑灵的自觉与曾魂魄不全的沈折雪,他们?过去对外界的感情的理解力并不强,可这个孩子的内心其实是格外丰沛,也很容易把?他人的评定记在心中,何况他面对的还是那个蛊惑人心见长的穿书?者。 秋眠不是从来没有尝过甜味,而是在吃过糖后,被迫吞咽下不计其数的苦涩。 他明明拥有爱,却又让他原本拥有的一切尽数失去。楚兰因并不会?把?这个归纳于命运,那个a921带来了灾祸,恨是再正?常不过的情绪,但他也知晓,以恨为刃,对于这个孩子而言,实在太过残忍了。 “其实在我看来,小眠有着?你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勇敢。”沈折雪从指尖化出一朵银色的葵花,递给秋眠,他道:“我们?经常会?反省自己,但有时却因反省或比较生出太多的伤心。” “而原本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假设和?如果,如果我们?的境界互换会?怎样,如果我们?的命运交换又会?怎样?事?实上不论是在过去,在未来,还是在当下,我们?仍生活在自己的境界中,在过自己的命运,没有谁可以比谁做的更好,如果大家都像是数字编码一样排序命运的安排,天道和?因果也就失去意义。” 秋眠握着?那葵花,垂下头说:“但我没有做的很好。” “我曾经丢失一魂,作他人刀刃,日复一日,没有分别,那时的我应当不会?犯错,也不会?难过,可直到我的徒弟出现,我才发现原来世上还有那样多的感情。” “工具可以做到完美?无缺,但我们?是活生生的生灵,不论是修炼还是生活,为今日的付出,都是希望明天可以更好一些。”沈折雪看着?秋眠的眼睛,笑着?对他道:“何况,你已经做的很棒了,你尽了全力,这样便很好。” 楚兰因暗中比了个大拇指表示还是沈老师你能啊,他也十分认同?这个说法:“而且嘛,我还真?是一把?剑,要?是没生出灵识,就和?你的因果琴差不多,最有作为武器的发言权,我们?从来不认为兵刃可以决定什么,因果琴如果也有灵识,它定是会?认可你,你借了它的力量,行大道挽生灵,这样就足够了,它在你手?里,就是在你手?里,你能干掉那个穿书?者,就顶厉害。” “所以小眠,命轨万千,太多的磨难,你走好了你的这一条命轨,尽管它因篡改者而更加坎坷,但你在此情形下做每一个选择,正?是因你是秋眠,才沉重地有分量,郑重地有光亮啊。” 星河下穿书?局的员工们?来来去去,他们?大多来自不同?的境界,为修复因果而穿越于一本又一本书?中,他们?读过太多的故事?,可属于自己的那一段,却唯有自己可以书?写。 偶有天道在其中行走,他们?或与境界同?名,或有一个自己的名字,或不知已顺位传承了几代,一如境界中的生灵, 下了光轨车,他们?三人便往小区那儿?走,迎面碰上了变成蘑菇的前辈,对他们?说:“哎,你们?今天要?办什么派对吗,住你们?隔壁真?的很容易饿,我只是一朵无辜的蘑菇啊为什么要?受这个考验!” 三人不明所以,等到回去了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们?这是在……”楚兰因看着?桌上茶几上的各种碟子盘子锅子,对厨房那儿?望了一眼,道:“这是在准备加盟一个饭馆了?” “我们?在切磋厨艺。”总指挥谢苍山端了一盆汤出来,淡定道。 沈折雪的徒弟时渊手?里一大串烤肉,见他回来有些脸红,唤道:“师尊。” “师尊?”秋眠看着?陌尘衣把?一碟热气腾腾的糖醋鱼端出来,眨了眨眼,陌尘衣激动道:“厨海无涯啊,这窍门也忒多了,眠眠快来尝尝为师做的如何!” 第176章 众人围坐圆桌,面前的杯子已盛了酒或饮品。 陌尘衣提议:“干个杯。” 便听脆响一阵。 天道之序,人间因果。 所求不过安宁此刻,举杯相碰。 第87章 番外4 穿书局的夜空呈现出一种瑰丽的幽蓝色。秋眠靠在陌尘衣的怀里,心?中流淌了一条如同天顶星辰般璀璨的河。 他从前不喜欢听道理,陌尘衣倒也讲的不多,但而后?一人踟蹰而行,又?反倒想要去听谁来与他说,说些?教人听后心中有所感触的话。 陌尘衣的呼吸洒在他的衣襟里,招来细微的痒,秋眠的尾巴还牢牢盘在他的腰上,好似固执的绳索,而陌尘衣的手臂则紧紧圈在他腰上。 他与陌尘衣如此不像师徒,却又?再像师徒不过,彼此于此道上皆是新手,又?唯恐心中的妄念惊扰了对方,小心?翼翼到了周全的地步,反倒不能那么周全。 秋眠伸手勾住陌尘衣的一缕头发,绕在指尖一圈圈地转着,好似起了莫大的玩心?。 或许对命运的诘问从来无法得到一个标准的作答,不论是陌尘衣还是秋眠,有时还着实会?恍惚着如今的平静的生活是否是真实。 秋眠甚至想了许多方法去印证,尝试吃从前吃不了的辣椒,去与更多的人唠嗑,终究是昔日?的经?历在心?里头留下?了印迹。 他是如此,陌尘衣亦然,他恨不得日?日?夜夜与徒弟待在一块儿,即便不宣之于口,目光却也总是追着他的身影,之前勉强凝出的黑毛球想要整日?团在徒弟的肩膀上,被放在枕头上时就会?有一种委屈巴巴的伤心?。 一晃多年,分离的时间?貌似总比真正相聚的时间?要长,可他们其?实又?并未分离太?久。 作为系统…… 秋眠把那缕绕在指尖的黑发攥住,作为系统的师尊,所承受的痛苦又?如何设想。 他是见过心?上所爱的死在面前的,在那幽冷无比的山洞中,薛倾明构造了秋眠此生前所未见的幻术,他与那虚假的鹤仪君斗了个你?死我活。 夺主剑深深刺入了对方的胸膛,所谓毒酒,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那邪气满身的鹤仪君,在他的剑下?露出痛彻恨彻的神情,银花盛开到了极致,连洞壁上也挂满,柔软的藤蔓连缀着那剔透的花盏,垂下?了令人惊心?动?魄的一串,宛如悬挂的珠帘,幻象不散,但真正的鹤仪君已经?不在了,当他走入这?山洞,看见那虚假的幻影对他执起玉杯时,秋眠就已经?知晓了这?个结果。 陌尘衣的怀抱为他思索这?些?事情提供了一个足够安宁的场所,他不再恐惧于去回忆这?些?经?历,亦或者说只有在此时此地,他才会?回头去望。 这?似乎是一条太?过艰难的路了,走下?来他自己也不觉得可思议,却又?确确实实全部走完,那些?烹煮着他心?脏的恨意时不时还会?汹涌上来,并不伴随着薛倾明的死而尽数放开,却也不再那样尖锐和刻骨。 听过了那两位前辈的话,他也开始慢慢相信,自己也许真的竭尽全力去做了一件事,哪怕不足以尽善尽美,也实在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极致。 至少不论是哪一刻,他皆没有向穿书者低头的时候。 陌尘衣也没有。 太?仪界的幸运与否无人可以定夺,没有强悍的天道,亦无冷静果决的因果所系之人,但也总算搏来了一个好结局,即便这?一路上相熟之人总在离散。 有时秋眠会?想起山灵叶疏,在各个世界的角落,都存在这?样的人。因果琴中他听见了叶疏零落的心?音,纯然的山灵也在漫长的时间?里等待来自穿书局的消息,他守在丹月山中,孤独地撑着一堆晦涩难懂的代码与机械,又?是怎样的心?情。 苦难何曾可以拿来比较,只是都是命轨下?不屈的生灵罢了。 异界的灵族前去勘察了丹月山的状况,那里的灵气已经?复原,草木重新茂盛,只是少了一位软翠色衣裳的山灵,但依灵物所言,多年后?也许新的山灵会?孕育而生,他是与叶疏一模一样的个体,兴许还会?有一般无二的性情,却不再有往日?的记忆。 他仍会?在山中为迷路之人引路,庇护丹月城中的百姓,也还是会?坐在树上听山涛的歌吟,那些?草木灵华也许会?告诉他,他从前有过一个名字,叫叶疏,问起缘故,草木们便不知从何讲起。 又?或许从此以后?没有姓名的丹月山灵会?延续这?个名字,又?或在不经?意时,他将听闻丹月城百姓说起娶亲的那一段往事,并会?惊讶于自己从前为何会?做如此荒唐的事,但心?中又?不免有几分恍然,好像真的有一位心?上人会?坐着花轿,携清风与细雨登山而来,眉梢眼角皆是明亮的光景,说一段俏皮话,又?讲一段真心?。 如同在轮回台上走了一遍,将前尘往事忘却,叶疏也不会?再记得有一个地方叫做穿书局,更不会?记得,他曾融入到天光系统的深处,将那位不曾回返的任务员的资料读过一遍又?一遍。 直到灵识被磨灭殆尽,他便真的只成为了一个天光系统基座的存在。叶疏早已不知何时,就已死去,新生的叶疏,又?会?有新的经?历。 秋眠记得他们,他想也许自己也可以去学?着写一点东西。 听闻异界之中,有一对师兄弟。 第177章 又听闻在话本子里,仍书写着梨花妖与书生的传说。 还有更多更多的生灵,不为光环也不为气运,只是在全力过好每一日。 秋眠过去自认并不真的热爱天下苍生,也无那么多的良善之心,而直到如今,他才慢慢明白,苍生天下从不是一个虚词空词。 每一个人,皆算一本书,皆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也在演绎着自己的悲欢离合。 他所热爱的,所羡慕的,所守护的,是这片鲜活的天地。 “眠眠?”陌尘衣也醒了来,低下头轻轻唤他,“做噩梦了?” 秋眠把脑袋拱到了师尊的怀里,摇了摇头,道:“没有。” 缓了几日,那些过往的遗留症状却也逐渐浮现,他将要用很长的一段时间来治疗失眠的问题,也要用一段时间来平复总是突然造访的噩梦,师尊说,时间并不等同于良药,但时间会淡去一些痛苦,他更不必找回从前的自己。 秋眠这样喜欢听陌尘衣讲道理,但有时候又觉得这样挨着什么也不说,也有别样的温存。他在温暖的被窝里想了许多,贴着陌尘衣的心口,听见里头有力的搏动,陌尘衣把他抱的更紧了一些,将所有的气息皆染上怀中的少年人,这是他隐秘的私心。 月色如水,他絮絮与秋眠说起自己的当年。 那个新生的天道如何抱着还没有造化出生灵的境界,随任务员走遍穿书局,也听了法则与因果的原理,即便这些东西刻在他的本能中,却还是做了厚厚一沓的笔记。 他是多年未再出现的自然孕育的天道,与许多顺位在苍生天道手下培训时,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没有传承的过程就意味着无可参考的先例,全凭着自己的摸索与书中的讲解,他成了众天道中最刻苦的一个,也被称过分的老实。 但他并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好,他也羡慕着穿书局员工们的小区,也听过他们讲起来日退休后去哪个境界。虚空如此大,境界千千万,穿书局中的一些家具和模式就来自于其他境界,那里科技感十足,那里有更加规正的秩序,陌尘衣却觉得都没有自己的境界来的好。 他望着那灵力造化出的生灵,无法触摸,也无法走入,但这也是他最为心爱的一个地方。 后来他在深渊下捡到了一条小蛇,冰冰冷冷的生灵却有着无比顽强的生命力,化形后的小徒弟在云明宗吸引着他的目光。 他无法为自己的心动找到一个确切的时间点,也许是落叶的秋日,也许是烂漫的春天,这份喜欢在越来越重,终于敲开了他的这颗古板的心,他开始知晓了遗憾,知晓了思念,也明了离开了参考模板的陌尘衣,究竟是将会什么样子。 充满了渴望,也有无穷无尽的心愿。 想把秋眠揉在怀里不松手,想和他有一间铺满软毯装满抱枕的卧室,想和他渡过每一个春夏秋冬,有一个可以成为家的地方,不论走出多远,也可回头停泊。 听罢他的讲述,秋眠眯起眼笑,当然不意外陌尘衣当年的认真,毕竟不论是在怎样的身份上,师尊都是工作地一丝不苟,只是一想到在苍生天道的培训课上,师尊面对一盘子小饼干却一脸严肃的模样,实在是有些忍俊不禁。 “师尊,以后回到太仪界,就去各地走走吧,风景好的地方,就住下来,住上一阵子,去下一个地方,太仪界是很美的境界啊。”秋眠轻声说:“一起去,师尊,我们一起去看看太仪。” 从前他说要让陌尘衣去看看太仪,但陌尘衣要寻找徒弟,而今徒弟找了回来,他们就要一块儿去走遍这世间天地。 不再被篡改的命运追逐,只是让时间覆住去过往的苦楚,记住那些为之付出的生灵们,再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陌尘衣亲了亲秋眠的额头,点头道:“好,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