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1节 书名: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作者: 倾城欢 简介:荣蓁出身名门,却家道中落,然十八岁入仕,圣眷深浓,二十岁得尚宁华帝卿姬恒,从此平步青云,位极人臣,朝中人人歆羡。 好友郑玉暗中相告,“尚帝卿有三不可,无召不可共寝,无旨不可纳侍,无出不可休夫”。 荣蓁本打算大婚之后搬至别院而居,谁知洞房花烛之夜,那温雅清贵的男子除去一身华服,停在她面前,唇角噙着一抹笑意,伸手替她宽衣,极尽夫郎本分,轻声道:“妻主,还请怜惜。” 荣蓁少失恃怙,幸得母亲至交好友抚养,却玩世不恭,流连教坊。恩师获罪,祸连三族,荣蓁一朝惊醒,从此踏入官场。 从六品小官到临朝摄政王,荣蓁权倾天下,可权臣的结局如何书写。 本文食用指南:1.女尊天下,男生子,女非男c。男主姬恒已定,1v1。 2.全文以女主为中心,女主略渣,男主控勿入,性转党勿入。 3.女主权臣上位记,但存在官途浮沉,会为事业受苦,非全程爽文,中度重度女主控谨慎阅读。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江湖 因缘邂逅 平步青云 正剧 女尊主角:荣蓁 姬恒|配角:慕容霄 颜佑安一句话简介:女尊权臣上位记立意:自立自强 第001章 缘定 十月的天已渐生寒意,冷风阵阵,阴云不舒,将这皇宫笼罩在一片萧瑟中。 荣蓁着了一身绛紫色官服,停在宫阶前,迎面走来两位同僚,她拱手致意,那二人停下步子,其中一人问道:“荣大人此刻要去面圣吗?” 荣蓁淡淡一笑,将袖中的奏疏收拢住,“正是。” 那人往宫殿处看了一眼,“方才我二人去时,陛下正要用膳,听宫人说亦有后宫卿侍陪着,荣大人这会儿过去只怕有些不巧。” 荣蓁拱手道:“多谢陈大人提醒。” 可话虽如此,她却并无退却之意。待荣蓁走远,方才说话那位陈大人将脸上笑意卸下,“不过短短两年,便爬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与我们官阶相当。却也不知在哪里下了功夫,倒真是不能小觑。” 另一人低声道:“陈大人莫非忘了,她可不像我们这般以科举入仕。陛下对她多有偏爱,有些话还得慎言哪!” 陈大人长叹一声,“佞臣常伴君王左右,谁又奈何得了?” 荣蓁立在紫宸殿前,由宫人前去通禀,不多时,庆云女史走了出来,笑盈盈道:“陛下昨日才吩咐的事,荣大人这么快就处置好了。” 荣蓁温声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哪里敢耽搁。只是方才来时听陈大人说陛下正用膳,不敢打扰,还要劳烦女史将奏疏代呈。” 庆云笑道:“旁人倒也罢了,荣大人可不在这行列。我这就去禀报陛下,陛下定不会怪罪。” 庆云正要去禀报,荣蓁又将她唤住,“不知后宫哪位君卿侍驾?” 庆云有些莫名,道:“是冯贵侍,不过……” 荣蓁眉心微蹙,还未等她说完,便道:“只怕于礼不合,还是劳烦女史转交吧。” 不等庆云反应,荣蓁便已经告退了。 殿内,年轻男子敛了衣袖端坐,苍色华服愈发衬得其温雅清贵,此刻正同皇帝姬琬说着话。 庆云缓步走了进来,见姬琬侧眸,这才道:“这是荣少卿呈上来的奏疏。” 话音刚落,两道视线看了过来,只听姬琬问道:“她人呢?” 庆云笑道:“荣大人这一年多来愈发克制谨慎了,方才听闻殿里有后宫卿侍在,便告退了。” 姬琬笑了笑,同男子道:“这个荣蓁,若不是朕知她本性,还真以为她是这等谨小慎微之人。” 座上男子似笑非笑,眼眸轻抬,“是吗?” 庆云将奏疏呈上,姬琬取了那奏疏回到御座上,专心致志。那男子将手中茶盏搁在一旁,站起身来,走到庆云女史身前。 他微微侧目,语声轻淡,仿若随意问询,“那荣大人,还说了什么?” 庆云有些惊讶,不过对他所问不敢不答,“荣大人问殿里是哪位卿侍,奴婢说是冯贵侍,还不等奴婢说完,荣大人便告辞了。”她没说的是,冯贵侍方才的确来了,可见眼前这位主子在,没敢留下来。 庆云也不知,这位为何忽然对荣蓁的事关切几分,她说完,便见眼前人微不可察的翘了翘唇角,似乎很是愉悦。 男子回头看了皇帝一眼,见她正专注政事,懒懒道:“不打扰陛下了,告辞。” 姬琬抬起眼来,刚想唤住他,他却已走到殿门口,扬声道:“阿恒,朕方才同你说的事可要放在心里,这可是父后的意思。” “嗯。” 这一声回应透着敷衍,姬琬叹了口气,“父后可真是给朕出了个难题。” 庆云在旁道:“陛下先前不是已经相看过画像,还选了几位出来,难道都不合帝卿之意?” “依朕看,他根本没有要嫁人的想法,纵是相看再多,也成不了。” 庆云笑道:“陛下莫急,兴许还未遇见好姻缘。若是殿下心里有了主意,只怕还要催着陛下您赐婚呢。” 荣蓁回了官署,卷宗在桌前摊开许久,都不见翻开一页,她心里有些烦乱,更隐隐透着些不安。 须臾,下属呈了封书信过来,道:“是个小黄门送来的,只说要交给大人您。” 荣蓁一把将那封信扯过,展开来看,熟悉的字迹跃于眼前,遒劲有力,笔走龙蛇。 只见上面写道:荣大人,何以畏惧至此? 胸中那股郁卒之气攀至顶峰,荣蓁手上用力,那封信笺皱作一团,被她掖进袖中。 荣蓁抚额,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若非当初锋芒太盛被人算计,她怎么会留下这样大的把柄。她有今天这个位置,全凭借皇帝对她的宠信,可这个把柄不止会让她所有努力付之东流,更会殃及身家性命。思及此处,她眸色变冷,这个人活着,是对她最大的威胁。 肩膀甫一被人触碰,荣蓁猛然惊住,抬头去看,却见一副熟悉的面容正疑惑地看着她,“你方才在思索些什么,这么入神,我都唤了你几次,也不见你有丝毫反应。” 荣蓁将郑玉的手挥开,“你不是去了军营吗,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郑玉面上的喜色被她这么一句话冲淡,“看来是我来得不巧,惹人嫌了!”说着便要走,荣蓁将她拉住,“还没说正事。” 郑玉上下打量她,“我同你能有什么正事?荣大人如今官做得久了,难道都忘了自己以前是何等风流肆意了?” 过去不过年少轻狂,荣蓁早就收了性。见她不依不饶,荣蓁只得道:“待我散值,请你喝酒如何?” 郑玉凑到她面前,还未开口,便被荣蓁堵回去,“教坊我是不会去的。” 郑玉坏笑,“怎么,怕遇见你那个相好云轶吗?” 荣蓁正收拾着桌上卷宗,头也不抬,“你若是想同我一起喝酒,便随我归家。否则,恕不奉陪了。” “好好好,你荣大人如今是朝廷新贵,我哪里还敢挑剔来挑剔去。” 两人从官署中出来,郑玉坐上了荣蓁的马车,行了半晌终于停下,她将车帘掀起,眼前并非是荣蓁的府宅,她问道:“你不是要回府吗,这怎么来了乌衣巷?” 郑玉说完忽然想到,荣蓁那个外室便被安置在此处。只是来都来了,还能有什么选择。 她跟随荣蓁走进园中,刚进了前院,便见到一青衣公子立在屋檐下,这天有些冷,可他连个斗篷都未披着,面色有些苍白,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这若不是荣蓁的男人,郑玉早就心疼起来,荣蓁却像毫无所察一般从他身边擦过去。 郑玉并非第一次见到颜佑安,那时他还是衣不染尘的尚书嫡子,再后来却是满门获罪沦落教坊,到如今只能依附于荣蓁,做一个无名无分的外室。 可纵然荣蓁对他没什么“好脸色”,颜佑安依旧做着自己分内之事,将席面安排好,默默退下了。 郑玉嗟叹一声,“到底算是跟了你,你这般不懂得怜香惜玉,也不怕让人心寒?” 荣蓁斜她一眼,“你既然这般怜惜,当初怎么不保下他?” 郑玉被她一句话噎住,讪讪道:“他可是罪奴之身,颜尚书的事也未平反,谁敢将这祸事往自家引?” 郑玉又不免在心底佩服起荣蓁的胆识,能不顾自己大好前程也要护住他,就为了报颜尚书的恩情,纵然对他冷淡些,也已经算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荣蓁并未答话,只端起酒杯仰头饮尽,显然是愁闷难舒。 郑玉不想让她不快,岔开话题道:“你不是问我回来有何正事吗?” 荣蓁嗯了一声,郑玉自己答道:“皇上有意为宁华帝卿择一门婚事,便在世家女之中挑选了一些,不幸我也在名单之内。我虽然在军中没 什么建树,但背靠家族,也算承了荣荫。能娶到帝卿,在这群老臣心里可是光耀门楣之事,本朝更无拘束皇亲国戚官途的规矩,我母亲自然欢喜,非要让我回来,说是陛下要亲自见见。” 宁华帝卿是与当今陛下同父所出,尊贵无比。若能尚宁华帝卿,封侯自不必说。 荣蓁将酒重又斟满,与她碰杯,道:“既是好事,你有什么可愁的?” “这也能算好事?那宁华帝卿可是被皇上和太后捧在心尖上的人,我可不想每日归家之后还要侍候一个祖宗。”郑玉想到将来全家上下要对自己的夫郎垂首叩头,便一阵恶寒,更不必说还要了却一切风流债。 荣蓁瞧她那退缩的模样,有些好笑, “也未必就是你。” 郑玉双手合十置于头顶,道:“老天有眼,莫要让我有这个荣幸。若有哪位豪杰替我承了这美差,我必定送她几坛觞玉,聊表寸心。” 这觞玉酒如今在都城里炒得有价无市,只怕想送都送不到。 说话间,颜佑安又叩门进来,许是怕二人喝醉酒,端了两碗甜羹来。和之前一般沉默寡言,放下东西之后又慢慢退了出去。 郑玉端起酒杯,朝他离开的方向举了举,眼神示意荣蓁,“你就打算和他这么过下去,莫怪我没有提醒你,他如今虽被你赎了身,但到底还是奴籍,若你们将来有子嗣,按大周律法,可是无法入仕的。” 荣蓁垂下眼眸,“我不会让他一直是奴籍。” 郑玉也是替好友担心,道:“你荣蓁向来高傲,不屑阿谀奉承之道,更不愿为官。早些年颜尚书在时,那般劝你参加科考,都没能让你改变初衷。若非因为他,因为她们颜家,你怎么可能一门心思要往官场上走。可你也要为自己想想,你如今得皇上青眼,都城里有多少达官显贵都想与你结亲,你迟迟不表态,日后可是会得罪不少人的。” 荣蓁怅然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在这世上,有许多事不由人,也有许多事由得人,纵然面前的路坎坷无比,我也想踏上去试试。” 话都说到这份上,郑玉也不好再说什么,两人只能再度举杯,将那些烦心事吞入腹中。 荣蓁将郑玉送走,回了后院,烛灯还燃着,她知道他还在等,她走过去,径直推开门,颜佑安正坐在桌前,听到动静猛然回过头来。 荣蓁立在那里,并不靠近,两人仿佛隔着山海般遥远,她只道,“你今日作出这副样子,究竟是给谁看?” 第002章 帝卿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2节 这句话着实有些重了,颜佑安面色苍白几分,可只能用话来掩饰自己的难堪,“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夜已深了,我服侍你就寝吧。” 荣蓁没有动,他只能自己过来,将门合上,靠近了她,伸手欲替她宽衣,他的手刚一触碰荣蓁的衣襟,便被她按住,“何必装傻呢?你一次次让人去官署找我,都只是为了你心中那个目的。” 自从她们两人因为替颜家平反之事起了争执,荣蓁已经几日没有来过,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可每一次都是他认输。颜佑安将她的身体拢住,只有这样,她才看不见他脸上的悲戚,在她耳边道:“是啊,不然我还能有什么目的?你知道的,我跟着你只是为了替颜家平反,你也答应过我的,君子一诺,重逾千钧。” 荣蓁将他的手臂从自己身前掰开,“你放心吧,就算我忘了所有的事,也不会忘记对你的承诺。”她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毕竟在你的心里,颜家的事才是最重要的。你可以为了替自己母亲平反,无名无分的委身于我。现在又为了讨好我投怀送抱,你将自己当作什么?教坊里的小倌吗?” 她们两人总是这般,闹将起来,纵然没有失态到将房内的器具全部打碎,却也会用最尖锐的话戳伤彼此。颜佑安最后一丝尊严被她踩下,“这也是我仅剩的,可以用来交换的东西。毕竟在你荣大人这儿,我什么都算不上。终有一日,你会将我抛下,毫不留情。” 颜佑安的笃定不过源于他内心的恐惧,毕竟当初他还是那个骄傲矜贵的世家公子时,荣蓁宁愿同教坊中人厮混,都不愿应下母亲的婚约娶他,而他如今不过是个身份卑微的罪奴,没有荣蓁的这一丝庇护,便会被人踩进泥里,渗出血来。 荣蓁自嘲一笑,道:“原来你就是这么想我的,那我就祝你,所愿成真。” 颜佑安身子僵住,荣蓁推开他的身体走了出去,门声在身后响起,颜佑安仿佛失了魂一般,委顿在地,小厮平儿进来,瞧见这场景连忙上前,“公子,你怎么了,可要我去请郎中?” 颜佑安摇头拒绝,平儿想起方才荣蓁离去时脸上的神情,“莫不是您又同大人吵了一架?公子,如今与往日不同了,您还需忍着。” 荣蓁出身名门,幼失恃怙,仅有祖父庇佑着,可后来祖父病故,族中人欺她年幼,将家产霸去,是颜尚书顾念同其母亲交情,将她接到府里养着,同颜佑安一起长大。可她少年时桀骜不驯,平日里更是同三教九流来往,不去考取功名,却在都城里经商,颜佑安怒其不争,又恨她流连教坊,两人每次见了,都要吵上几句。 颜佑安笑了起来,“公子?我早就不是什么公子了。或者当初母亲被处斩的那日,我就应该追随她而去,好过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得不到,也放不下。” 平儿连声道:“公子这是说的什么话,平儿知道您不是这样想的,何必每次拿话来伤自己。这几日荣大人不在,您又哪里睡得安稳过,每日都在院里等着。今日大人回来,虽未同您说话,可您心里其实是欢喜的。” 颜佑安在他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我有什么好欢喜的,你难道没有听到城中的传言吗?有许多人要同她结亲,而到那时,我便是个累赘。” 平儿还要再说些什么,颜佑安却止住了他的话,“你去睡吧,我没事。” —————————————— 次日散朝之后,庆云追了上来,让荣蓁留步,说是皇帝要见。 荣蓁随她一起去了紫宸殿,姬琬已换了常服,拿着荣蓁昨日送来的奏疏,“这案子也算有了了结,而且也全了李阁老的颜面。办得不错,可要朕赏你?” 荣蓁拱手道:“此乃臣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姬琬笑道:“昨日庆云说得不假,你荣蓁如今怎么这般古板,当初在朕身边时,朕让你挑选几个官职,你可是毫不客气。现在倒一副君君臣臣的模样,朕都不知该怎么待你了?” 荣蓁心头微惊,自从那件事压在心底,她待皇帝的确是慎之又慎,生怕出了任何差错,可不想却让人察觉出她的拘谨。 荣蓁微微笑道:“实在是陛下给臣的太多,臣不敢再讨,不然就要被更多人弹劾了。” “你还知道自己被弹劾啊?”姬琬靠在御座上,向荣蓁指了指案角上的几封奏章,“这几个都是,有的说你为官不正,乱结党羽,最下面那个说你目中无人,不识礼数。” 荣蓁道:“臣实在冤枉啊!” 姬琬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朕知道,你同那几人往来,不过是想打点关系,替颜世岚翻案,这个心思你最初就向朕坦诚过。朕也有心要帮你,只不过,这颜家的案子是先帝定的,朕若是做了,怕会被一些文官上奏说朕不敬不孝。” 姬琬这话的分量可轻可重,荣蓁撩起衣摆,跪了下来,“臣自然以陛下为先。” 姬琬道:“快起来吧,朕也没说什么。”见荣蓁不动,又示意庆云去扶她。 “你知道,朕有心栽培你,那些话朕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姬琬又随口提起,“颜世岚那个儿子你也可以收进房里侍候着,等到哪日若有大赦,朕可以许诺让他脱了奴籍。只不过,你正夫的人选绝不能是这个人,你也不小了,朕替你想着呢,定会为你寻个家世相貌好的,足以匹配你的正君。” 这话由皇帝说对臣子来,已算是厚爱,庆云却见荣蓁呆愣着,忙提醒道:“荣大人,还不快谢陛下!” 这句话可以说是断了荣蓁这三年来的期望,她只能木然谢恩,可再多的话却是哽在喉间,说不出来。 直到离了紫宸殿,殿门前一个华服男子正等在那儿,荣蓁并未理会,从他身边过去。听得男子冷哼一声,被人带着进了殿里。 ———————— 明光殿。 姬恒放下手中笔墨,笑着看向来人,“怎么不曾听人说你要入宫,莫不是有什么喜事?” 男子一身锦衣华服,不经相请便落座,回道:“自然是来恭喜你的。” 姬恒挑眉,“哦,喜从何来?” 男子道:“我方才可是从 紫宸殿来,有些事你可瞒不过我,莫要装傻了。” 姬恒不以为意,“就算是有这回事,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男子戏谑道:“宁华帝卿要嫁人,难道还有人会不愿意?” 姬恒眼眸微亮,笑言:“倒的确有一人避我如洪水猛兽。” 男子一时起了兴致,“什么人这般有眼光,能识得你的真面目。” 姬恒贴身宫侍恩生奉茶进来,“帝卿莫要打趣我们殿下了,他这几日可是烦得很。” 男子乃是德阳帝卿,是宣宗皇帝遗腹子,先帝最小的弟弟,按着辈分,姬恒要唤他一声舅舅,可两人年纪相差无几,便也不拘这些礼数。以往德阳帝卿未嫁时常常来此,与姬恒最是要好。 德阳帝卿道:“不过成婚倒也是件好事,日后可以住在宫外,逍遥自在。更没那许多规矩体统,有什么可烦恼的?只是若一定要嫁,相貌过得去就好,最要紧的是任你拿捏。” 姬恒但笑不语,德阳帝卿又道:“方才我去陛下那儿还碰到一人,这样的人就万万不能嫁。” 姬恒想到些什么,“你说的不会是荣少卿吧。” “你怎么知道?”德阳有些诧异,紧接着道:“大周女子房里有几个侍候的倒也没什么,可像她这种还未成婚便养外室的,自然不可。” 德阳帝卿同姬恒算是秉性相投,可没想到在这事上,姬恒却不这么想,“不过是个外室,又有什么要紧,到时候打发了不就是。” 德阳帝卿皱眉,“若她对那外室用情至深,只怕会生出许多事来。我说这话倒不是为了什么夫妻情谊,只是我们这些帝卿嫁人,自然是要凌驾于这些女子之上的,总不能先给自己添堵吧。” 姬恒淡淡道:“在宫中生活那么多年,什么尔虞我诈没有见过,这样的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德阳帝卿疑道:“你今日这是怎么了,我好心好意劝你,你却一再同我唱反调。荣蓁那等女子有什么好,除了生得好看些,旁的可都占尽了,你在宫中许是不知,坊间可是有她不少传闻,不止是有一个外室,还同教坊的云轶纠缠不清。这样的女子……” 姬恒将话接了过来,道:“这样的女子的确少有,不过有些事我却也并非不知。” 德阳帝卿更为不解,“你知道?” 姬恒没有回答他,掩住口鼻打了个呵欠,德阳帝卿这才停下,“昨夜没有睡好?” 姬恒点头应付过去,只说昨日替太后抄写佛经一夜未睡,如今要午歇了。 德阳帝卿便辞别去拜见太后,临走前还道:“我府里近来新得了两坛好酒,知你喜欢,专为你留着呢。你那府邸也快建成了吧,正好趁机会出宫走走。” 姬恒答应下来,好不容易才将人送走,恩生收整着茶盘,道:“德阳帝卿还真是迟钝,居然没看出殿下您的心思。” 姬恒瞥他一眼,“本宫有什么心思?” 恩生忙作出封住嘴的动作,“主子的心思奴才哪能知道。” 第003章 薄情 自从姬琬说了那样一番话,荣蓁一连几日都心不在焉,她有心回乌衣巷一趟,可那日闹成那样,只怕见了面也未必能缓和得了。 散值之后,荣蓁独自去了酒楼,要了一壶酒,坐在二楼窗边自斟自酌,这酒楼对面便是教坊,此刻热闹得很。荣蓁并不知,此刻对面楼上正有一人凝望着她,看了许久。 楼内有琴弦之声,悠扬婉转,荣蓁看着手中酒杯,杯中映出明月倒影,她忽然想起,每每月圆之夜,颜佑安都会思念亲人,在家中遥祭,其实她并不恨他,也不怪他,更不会看不起他。颜世岚对她有恩,即便不为他,只为颜世岚那份恩情,她也会想法子替颜家翻案,这是她此生都不会忘却之事。 其实她和颜佑安也不是没有过静好之时,那时她为了颜家的事,仅仅打点上下,就已花去了大半家财,到后来又为了赎出颜佑安,她几乎所剩无多,只在乌衣巷里买了一处宅子,和他还有小侍平儿一起生活。白日里她忙着做些小生意,回了家便会见到桌上热乎乎的饭菜,有几道是他做的,她一眼便认得出,那样浓重的色彩,吃起来也是格外难忘。 可即便将生意做得再大,有些人她也是触不到的。有些钱财送出,连那些官员的面都没见到,更不必说能为颜家的事出力,别人避之都不及。她的情绪也难免有些沮丧,有时归家晚了,回去时便见颜佑安提了盏灯站在巷口,不敢问她什么,只默默同她一起归家。 而她一时大意,生意上被人骗了钱财,几人过得捉襟见肘,颜佑安帮不上她什么忙,便和平儿一起接了浣衣的活计,不知做了多少,手指都磨破了,渗出血来,连指甲都有些分离,荣蓁知道的时候,发觉自己并无愤怒,反而有些心疼。 颜佑安只道:“反正我也无事可做,与其闲着,倒不如做些活计,这日子也不觉得难熬了。” 荣蓁将他的手指握住,听到他“嘶”的一声,十指连心之痛又岂是说说而已。 颜佑安还要装得无事,“那位大哥说,我这是平日里没做过的缘故。做得多了,手上起些茧就好了。” 他从前一个尚书公子,何曾做过什么粗活,便是她寄居在颜家,也都没有受过一丝委屈。荣蓁小心翼翼为他上药,用细布缠绕着包扎好,“从今日开始,你不许去做这些。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千金散尽还复来,只是时间的问题。我既答应了颜姨母要照顾你,便不会让你受这些委屈。” 颜佑安定定地看着她,两人视线交触,许久许久,烛灯明明灭灭,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的,她们两人吻在一起,荣蓁扶着他的脖颈,摩挲着颈后的发丝,两人相依相拥。一颗不安定的心也渐渐得了平静。 她想得不觉入神,对面坐了人都不知,直到修长的手握住她面前的杯盏,荣蓁这才抬起眼眸,面前的白衣公子眉目如画,眼波含情,就这样望着她,在她注视下将酒杯端起,把她的残酒一饮而尽。 荣蓁蹙了眉,“你怎么来了?” 男子看向对面的楼宇,“故人在此独酌,我怎么能不过来陪你饮一杯?” 两人说话间,另有其他人从楼梯上走过,两人相貌十分出众,不免引来旁观,只听人惊道:“这不是教坊司的云轶公子吗,怎么来了这儿?” 旁边人识趣劝道:“这云轶身边的人只怕非富即贵,还是莫要去触霉头。” 荣蓁语声淡漠:“云轶公子的故人只怕有些多,荣某万不敢当。” 云轶听了这话也不恼,伸手招呼人又上了一壶酒,桌上菜肴未动,他自顾自地拿起筷子用了起来。 荣蓁放下一锭银子便要起身,云轶闲闲道:“荣大人这么着急,看来见到我并不欢喜啊。也是,自从荣大人做了高官,便同我这等人划清了界限。也不知道那位颜公子服侍得可还好?毕竟是从我这儿出去的人,若是粗笨不知小心侍奉,我这脸上也是挂不住啊。不过不止荣大人不愿同我饮酒,连你那位颜公子都不曾回来看看我,好歹我也庇佑了他许久,真是没良心哪!” 当初颜家被抄,女子皆入狱等候处斩,而男子却沦落教坊,包括颜佑安,府中唯有荣蓁一人躲过。而那时荣蓁虽积攒一些钱财,但却求助无门。还是郑玉点拨几句,让她去找云轶帮忙,将颜佑安仔细安置了,不至于被安排去侍奉那些女子。 他这一声声都在说颜佑安,其实真正埋怨的是面前的荣蓁。荣蓁不是不清楚,坐了下来另取了酒杯满上,敬他一杯,云轶脸上又浮起了笑,“怎么了,你在这里喝酒是有什么烦心事吗?若是不嫌弃,我可以做你的知音人。” 荣蓁不愿被他看穿,逢场作戏起来,“我能有什么烦心事,不过是路过此处,想饮几杯。” 云轶看着她,似乎在辨别她说的是真还是假,“既然路过,怎么不去我那里坐坐。都城中又没有不许官员去教坊饮酒作乐的规矩,你知道的,我那儿的好酒可是不少。你从前最爱的可是在我房中一边饮酒一边吟诗。‘兰生幽谷,不为莫服而不芳。舟在江海,不为莫乘而不浮。君子行义,不为莫知而止休’。你昔日念过的,我可都还记得。” 荣蓁不为所动,“你也说了,那是昔年,时移世易,我如今早就没有那等心情。不过云轶公子见识过那么多的人,不应该念旧才是,这难道不是你们这一行的大忌吗?” 云轶脸上的笑容终于褪下,“荣蓁,你还真是薄情,用完我就扔。我的确见识过不少的人,可像你这样的,我却只见过一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的确身居教坊,可你最是清楚, 我的入幕之宾只有你一个,莫要说得我有多不清白。你后来为了颜佑安同我虚与委蛇,我也不是不知,可我愿意陪你演戏,但你不能这样欺辱我,还这样辜负我。” 荣蓁道:“你醉了,我送你回去。你我之间,从始至终只讲逍遥快活与否,何曾谈过情谊二字。我不曾许诺,何来相负?” 云轶低声笑了起来,“果然,你还是从前那个你。一年未见,我在教坊里听到你不少传闻,她们说你如今平步青云,被皇上看重,京城里想与你结亲的都排满朱雀大街,却不知什么时候能喝你一杯喜酒啊!” 荣蓁替他将酒斟满,道:“会有那么一日的,很快!” 云轶将酒杯搁在唇边,“还是颜公子?” 荣蓁并未回答她,只端起酒来饮尽,倒是云轶,喝了一杯又一杯,起初荣蓁看着他喝,可他没有停下的意思,人也有些醉了,若是再喝,只怕走回去都是问题,便握住了他的手臂,“别再喝了,你醉了。” 云轶眼神恍惚,半靠在荣蓁身上,说出的话也像是醉话,“荣蓁,我们也曾那样好过,人都说一夜妻夫百日恩,为何你对我毫无情义。你可知道,当初你耗费千金将颜佑安赎出去,我在想什么?我曾笑那些痴情儿愚蠢不堪,可我那时比他们还要蠢,我竟奢望着你回头看我一眼,只要你回头,我愿把所有钱财给你,自赎出去。世间女子多寡情,我这样将自己所有希望托付在一个女人身上,简直是不要命了……” 荣蓁拍拍他的脸颊,云轶已经醉倒,毫无反应,荣蓁只得扶起他的身子,将他送回去。可一个醉酒的人何其重,荣蓁纵有武艺在身,可扶着他走路也是极其艰难。 天色已晚,街上行人却还不少,这样将云轶送回教坊去,少不得要碰见一些同僚,为免多事,荣蓁让小二去教坊里寻人背云轶回去,小二很快去了,她扶着云轶站在街上,等着人来。 忽而一阵马车声响起,街上行人纷纷避让,也不知是什么贵人路过,竟还有许多侍卫相随,有人挤到了荣蓁,将他二人挤到了街道中间,险些便被马车撞伤,荣蓁带着云轶旋身躲过,马车停了下来。荣蓁看过去,只见马车里面男子挑开窗帘向他们看了一眼,兴许是认出了她,“荣少卿,真是巧啊!” 马车中昏暗,看不清里面人影,荣蓁只能辨得里面有两人,一旁侍卫道:“这是德阳帝卿。” 这名号荣蓁听说过,可没什么印象,此刻这人明显不打算善罢甘休,“荣大人果然风流多情,这么晚了还在大街上抱着一个男子,未免有些急色。” 荣蓁扶紧了云轶下坠的身体,道:“荣某在何处寻欢,这恐怕并不干帝卿的事,不过还是多谢帝卿的关心。天色不早,帝卿还是早些归家吧,若是让郑大人等久了,只怕不妥。” 德阳帝卿悍夫之名京中无人不知,荣蓁这话显然是在回敬他,德阳帝卿带了怒意,“你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少卿,竟也敢这么跟我说话!” 话音一落,一时气氛剑拔弩张,此刻马车中另一男子声音低沉,“不过是小事,莫要计较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3节 荣蓁听了这声音,却觉得莫名有些熟悉,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德阳帝卿的怒火很快熄灭,马车又缓缓启动,经过荣蓁身旁时,她只觉有一道视线看了过来,不止停留在她身上,也停留在她身前的云轶身上,还未探个究竟,马车已经远去。 这一场闹剧散去,教坊里的人也出了来,荣蓁将云轶交给他们,只嘱咐道:“他醉得厉害,房中柜子第三个抽屉里有香囊,挂在帐边可有解酒之效。” 那两人有些惊讶,荣蓁并未解释,转身离去了。夜晚伴着月色,她还是去了乌衣巷。 而那辆马车一路进了宫门,停在了明光殿外,姬恒从马车中下来,只随声说了几句,便进去了。倒让德阳帝卿有些莫名,按住坐在马车前的恩生问道:“你家殿下这是怎么了,之前在我府里喝酒时不是好好的,怎么现在倒像是生气了?一路上连句话都没有。” 恩生暗想:这原因只怕连他自己都未必肯承认。 第004章 心术 荣蓁进门的时候,房内平儿正打着瞌睡,颜佑安背对着门而坐,正在灯下写字,听见门声响起,回头的那一眼顿时愣在原地,还是荣蓁走到他身边,将纸张拈起,上面墨迹未干,颜佑安怕她误会,忙道:“只是一些悼亡的诗词。” 荣蓁看他一眼,“我并没有说什么。” 天色已晚,可她这个时辰还回来这里,颜佑安刚想问她用过晚膳没有,便闻到了她身上的酒气,“你喝酒了?” 荣蓁抬起衣袖嗅了嗅,本以为这一路已经散尽了,没想到还是残留着些气味。 颜佑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道:“我去给你备水,好好沐浴一番吧。” 前几日那样不欢而散,颜佑安本以为荣蓁不会应他,只听她嗯了一声,不知为何,他心里却似有涟漪浮动。 平儿半梦半醒之间被颜佑安带了出去,热水备好,浴桶就放在屏风后,颜佑安捧着布巾进来时,荣蓁正在宽衣,身影映在翠竹屏风上,素白衣衫缓缓褪下,随手掷在一旁,颜佑安心头微跳,垂首将东西放在桌上。 荣蓁沐浴时并没有被人服侍的喜好,静静靠在桶沿上,水雾氤氲,倒让人放松了不少。她虽闭着眼眸,可习武之人耳目明朗,不至于听不到人的脚步声。 荣蓁抬眼,正与颜佑安的视线相对,她肩颈白皙,肌肤上沁着水珠,颜佑安顿时低下了头去,手里拿着的东西举到她眼前,“忘了放这蔷薇香露。” 荣蓁伸手接了过来,水珠将他的衣袖打湿,贴在肌肤上。颜佑安转过身去,荣蓁此刻正看着他,似乎能透过脊背,看穿他的心事。他手指捏住衣袖,似犹豫不决。 “佑安……” 轻轻一声,拆穿他最后一丝伪装,颜佑安回过身去,荣蓁伸出了手,他似被牵引着,又有一股力量推着他向前,等到察觉时,荣蓁仰首吻住他的唇,他倾过身去,回吻着她,荣蓁湿漉漉的手臂缠绕在他的脖颈后,呼吸只在方寸之间。 殢雨尤云,几度方休,纵是再大的隔阂,亲密无间之时也会忘乎所有。 荣蓁第二日去上早朝,颜佑安并未久睡,早早便醒了,平儿端了一碗药到床前,汤汁苦涩,颜佑安一饮而尽,平儿心疼道:“公子能和大人重归于好,自是再好不过,可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啊,若是您的身份一日不改,每次都要喝这苦汤,伤身体不说,什么时候才能有小主子啊!” 颜佑安披了中衣起身,“这样的事再想也不会有结果,还是不要为难自己了。对了,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房中并无旁人,平儿还是小心道:“大人昨夜坐马车回来的,天还未亮,我便悄悄同车夫打听了,昨晚大人同教坊的云公子一起饮酒。” 颜佑安心中似被刺了一下,云轶的存在始终让他怀着芥蒂,并非是他刻意监视荣蓁的行踪。只是昨夜燕好过后,他起身收整荣蓁掉落地上的衣衫,却在她衣襟前嗅到了熟悉的熏香气味,他曾在云轶身边待过,只一瞬便明白过来。 原本的愉悦被更深的担忧笼罩,那毕竟不是旁人。可他又安慰自己,虽然她和云轶一起饮酒,但毕竟还是回了乌衣巷,云轶如今并不能左右她了。 而荣蓁丝毫不知和云轶的偶然相遇竟会让颜佑安纠结半晌,和颜佑安和好,这些时日的烦忧也跟着消散了,气色也好了许多。姬琬留了几位臣工奏对,其中便有荣蓁。 说过政事,姬琬让其余官员退下,同荣蓁闲谈几句,“本来见你愁眉不展,正想着宫里有地方新送来的几个俊俏儿郎,朕将他们赐给你,也好开解你一番。” 荣蓁失笑,“陛下莫要拿臣打趣了,既是送给陛下的人,臣怎么敢夺爱?” 姬琬闻言笑道:“不过几个男子,在朕心里可比不上爱卿的重量。” 荣蓁忽而正色道:“臣倒的确有一事要求陛下。” 姬琬道:“说吧,又是什么事?” 荣蓁昨日后半夜未眠,身边是颜佑安轻浅的呼吸声,当初只为了能有通往仕途的门路,才冒险走了捷径,只靠骑射超群,弓马娴熟博得皇帝喜爱,钱财她如今不缺,而颜世岚的事显然已经没了转机,至少在她看来确实如此,与其裹挟其中,娶了所谓名门望族公子为夫,卷入权力倾轧,倒不如寻个退路。更何况,她还有那样一个把柄被人握在手里,若是被揭穿她曾酒醉“轻薄”过皇帝的男人,怕是要落入无 间地狱了。 “臣请求去地方为官。”荣蓁伏身拜求,可这话一出,却让姬琬大为惊讶,再之后是愤怒,而后压抑下来,却问她:“可是有人为难你?” 荣蓁摇了摇头,“并无。”的确没有,从始至终都是她自己的打算。 姬琬挥袖,“不必再说了,荣蓁,你莫要因着朕对你的宠爱而肆意妄为!” 荣蓁的确没料到姬琬对她请求离京之事如此愤怒,姬琬虽为皇帝,可也是性情中人。但她依旧不改初衷,只想着这毕竟不是一件易事,若是再找时间求上几次,或许会有转机。 荣蓁退了下去,姬琬还未平息心头那一丝怒气,庆云一声通禀,只道:“帝卿来了,现下在偏殿侯着。” 不经通传,姬恒已经从偏殿缓步走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一只通体乌黑的猫儿,甚是乖巧地窝在他臂弯里,姬琬还沉浸在愠怒中,道:“这个荣蓁,真是胆大妄为!朕本看她心情不虞,还想着送她几个儿郎解忧。可她倒好,主动给朕添堵!” 方才姬恒在偏殿已将她们所言尽数听去,“荣少卿是要离京?” 姬琬道:“不说她了,父后可是给朕下了令,让你无论如何都要看一看朕为你选的那几个人。一会儿朕在宜春园设宴,特意将那几人召来,你可以坐在帘后,仔细观察这些人的相貌和谈吐,看看哪一个你更为中意。” 姬恒不置可否,眼神落在殿中,人却不知在想什么。 宜春园里,郑玉和其余两名女子已经等候许久,有一人她认得,是孙阁老的孙女,名唤孙绮,前番在秋狩中射箭伤人的便是她的堂姐孙勉,因着孙家同太后的关系,才从轻处罚。此刻孙琦在这儿,还打扮得如此招摇,郑玉不免嘀咕起来,难道这早就内定了人选,是想来个亲上加亲。 可没等郑玉琢磨出个子丑寅卯,皇帝便驾临此处,一群宫人簇拥着走来,她们几人连忙起身叩拜,姬琬随声道:“免礼吧。” 郑玉依礼起身,她余光一瞥,只见孙绮的眼神都落到那扇纱帘之后,虽然人的模样看不真切,但应该就是那位宁华帝卿了。 姬琬开口赐座,声音轻淡,可还是不怒自威,郑玉第一次面圣,纵然她娘教诲了许多,气氛还是不自觉变得紧张起来,郑玉忽然就想到了荣蓁,这人是如何在皇帝面前应对自如的,居然当初还能以猎场侍卫的身份在皇帝面前大显身手。 姬琬缓缓开口,“卿等不必紧张,只是寻常宴会。” 面前玉盘珍馐,郑玉连筷子也不敢动,就算品尝了,只怕也是食不知味,随着其他人道:“谢陛下。” 姬琬依次问了些话,开始还是读过什么书,骑射功夫如何,到后来便是问一些治国理政的想法,郑玉答的一板一眼,中规中矩,孙绮却像是有备而来,侃侃而谈,姬琬似对其十分满意,倒是更长了孙绮的气势。 此间正是热闹之时,不知不觉已过了半个时辰,帘后突然传来一声猫叫,瞬间静了下来,那猫儿又唤一声,似有些不耐。姬琬往帘后看了一眼,轻咳一声,“今日便到这儿吧。” 皇帝既如此说了,其余人只能告退,孙绮眼中仍有期盼,可皇帝并未留下谁,只好一步步退了出去。 等到人都走远,姬琬才道:“出来吧。” 姬恒抱着那只猫儿闲步走出,修长的手指抚着猫儿颈后的细软绒毛,一派漫不经心的模样。 姬琬没好气道:“父后养的这只墨玉可是最听你的话,平日在你怀里乖得跟睡着一样,今日便那么忍不住吗?” 这话意有所指,姬恒懒声道:“墨玉嫌她聒噪,我又能做得了什么?” 姬琬轻哼一声,庆云将冷茶换去,端了一碗新的茶汤放到姬琬手边,姬琬掀开茶盏,轻轻吹着浮沫,“那三个人你可见了,家世模样都尚可,你有何想法?” 姬恒正色道:“陛下若是执意要我选一人,那我只能告诉陛下,这三人我谁都不选。” 姬琬同他是一父所出,两人关系自然无比亲厚,平日里连请安这等规矩都不必遵守。可姬恒每次心情不虞,都会唤她陛下而非皇姐。 姬琬最是疼爱这个弟弟,只得问道:“那你到底想不想嫁人?” 墨玉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只听姬恒缓缓道:“我自然没有嫁人的心思,不过,有一人倒也不是不可。” “谁?” 可姬恒口中念出的那个名字,竟让姬琬险些以为自己听错,手中一晃,茶汤泼在了她衣袍上,宫人连忙上前,一时仿佛人仰马翻一般,而那个作乱的人,此刻抱了猫儿扬长而去。 第005章 钟情 姬琬的御驾回了紫宸殿,原本的一些愕然散去,又开始因姬恒的意气用事恼怒,对着庆云道:“即便是朕让他在适婚之人中挑选了,可只要他不愿,一辈子不嫁都可。又不像旁的家族那般任由长辈做主,盲婚哑嫁,朕这个皇姐已经足够称职了。他倒好,拿荣蓁来搪塞朕,简直辜负了朕对他的一番苦心。他和荣蓁这一点倒是相配,今日都来气朕!” 姬琬说了许多,庆云都插不上话,宜春园她也在,姬恒的话说是气话倒也有可能,可再听姬琬这么一说,又想起那次的古怪,倒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陛下,或许帝卿并非是意气用事呢?” 姬琬没好气道,“难道你要说他对荣蓁钟情不成?” 庆云笑道:“这倒也不无可能,奴婢只是想起之前一桩小事,那日荣大人呈递奏疏,误以为殿里有后宫卿侍在而回避,帝卿曾问过奴婢荣大人说了些什么?” 姬琬疑道:“阿恒同荣蓁应未曾见过面吧,纵然朕常提起,但也没见他有什么反应啊?” 庆云道:“荣大人毕竟常往宫中来,若说有过数面之缘,也是有可能的。” 姬琬沉思片刻,倒也认同了庆云的说法,姬恒的确不会是那种拿自己终身之事玩笑之人。 庆云又问道:“那可要再传帝卿过来相询?” 谁知姬琬却抬手道:“这事还是不可,朕是很喜欢荣蓁,也有意替她安排婚事,但若是让阿恒嫁她,却并非是良缘。荣蓁生得一副好皮相,年少时便有不少风流韵事,偏她又是个冷心冷情的。即便不论这些,她还有个外室在,这……如何能成?” 庆云附和一声,“陛下说的是,只是帝卿天人之姿,也只有同样相貌出众之人方可相配。更何况,女子年少不羁常有的事,成家之后自会收心,难道陛下觉得帝卿是会受委屈之人吗?再说那外室,德阳帝卿下嫁郑家,郑大人之前的通房小侍也都遣散了,只要未有子嗣,没名没分的,外室又算得了什么?” 庆云在姬琬身边多年,这几句话也说到了她心里,只是嘴上仍不饶人,“阿恒如今倒给朕出了难题,他也被荣蓁迷惑了不成?” 一个是钟爱的臣子,另一个是最亲的弟弟,姬琬有此反应倒也在情理之中。 姬琬还是让庆云再去确认姬恒心意,可如此直白总有些不敬,庆云只借着送膳的名义过去,到了明光殿,姬恒正悬笔作画,他的画技曾得崔大家亲授,在京中颇负盛名,庆云笑着夸赞一番,姬恒揽着袖子,专心于画上,“说吧,什么事?” 庆云搜肠刮肚,准备了许多话开场,可没想到直白的却是姬恒,庆云一时语塞,竟有些结巴起来,“帝卿今日说的……关于荣大人的话,可是当真?” 姬恒似笑非笑,“本宫的话是真是假,陛下应该知道才是,又何必多问。” 庆云一时也糊涂起来,只觉他这话云里雾里,绕得很,哪里能辨个分明,而皇帝那里还等着回话,她两只手都不知该往何处放,“殿下您……” 或许是此刻心情正好,姬恒终于发了慈悲,将画笔搁置一旁,欣赏自己即兴之作,轻描淡写道:“可以着礼部备着了。” 庆云立刻意会,如蒙大赦,“奴婢这就去回话。” 纵然已经有了准备,可听见姬恒的回话,姬琬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他真这么说?” “千真万确,奴婢不敢落下一个字。” 姬琬负手而立,道:“荣蓁那边,只怕不好安排啊!” 庆云奇道:“能娶帝卿可是无上荣耀之事,荣大人应不会拒绝吧?” 姬琬冷哼一声,“荣蓁那个混账,如今一门心思想给颜世岚平反,今日还敢拿离京要挟朕,更把颜家那个儿郎看得极重,旁人趋之若鹜之事,她却未必会上心。” 庆云担忧,“可帝卿好不容易有嫁人心思,难道要就此作罢?” 犹豫不过一瞬,姬琬道:“阿恒既然决心嫁她,朕自然要帮他达成心愿,那个外室绝不能留着,朕的弟弟怎可同他人共侍一妻。只不过,荣蓁这人面上和顺,骨子里最是 执拗,怕是不会心甘情愿。若知道是阿恒有意在先,日后怕也会生怨。无论如何,都不可透露今日之事,这个恶人也只有朕来当。” _ 大理寺近来不算忙碌,荣蓁无事时便又翻出颜世岚的卷宗来看,她向来知道颜世岚的秉性,刚正不阿,可做吏部尚书一职,掌天下官吏选授、勋封、考课之政令,日后更有可能升任丞相之职,位极人臣,这样一个位置人人歆羡,却也有无数的人想将其拉下马来,颜世岚便成了后者。 这案子本也不算复杂,可后果却极其惨烈,纵是有许多官员弹劾,只是这样快定罪,若说没有掌权者推波助澜,怕是都不会信,这也是颜案难办之处,要替颜世岚翻案,便要否定先帝。 荣蓁轻捏眉骨,正沉思着,郑玉大喇喇地走进来,“你说你给自己谋的这份好差事,每次我来,你都一副头痛欲裂的模样,要我说,你干脆辞官算了,变回以前的潇洒利落。” 荣蓁扫她一眼,“你今日不是去宫里了么,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郑玉摸了摸鼻子,信口胡诌,“府里无聊得紧,来看看你。” 只是这话很快便被荣蓁拆穿,“怕是伯母不许你进门吧。” “荣大人料事如神,在下实在佩服。” 荣蓁也没想到自己竟猜对了,“那个宁华帝卿的事有结果了?” 郑玉叹了口气,念叨起来,“我今日一早便进了宫,在寒风中候了将近两个时辰,好不容易面圣,战战兢兢,只能保证回话不出错,若是让我舌灿莲花那是不可能了,一下子成了旁人的陪衬。直到宁华帝卿那只猫叫了几声,这宴会才算结束。那个孙绮,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连走路都走我们前面,目中无人。我怕母亲询问,在外面酒楼里熬到晌午才回府,刚一进门,便被我母亲带人打将出去。我抓了一个小厮仔细盘问才知道缘由,原来陛下赏赐了些宝物到孙家,我母亲认定已经选了她,恨我不够争气。” 荣蓁听完思忖片刻,回道:“这倒也未必。”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4节 郑玉莫名,“你这话什么意思?三家之中,独独赏赐了孙府,这意思还不够明确么?” 荣蓁却道:“正因为如此,那个孙绮才没了机会。” 郑玉更是不解,“我还是不明白。” 荣蓁只得点醒她,“孙阁老的正君与太后的父亲是兄弟,因着这层缘故,孙家常以皇亲国戚自居,上次孙勉伤人便求到了太后那里才宽纵了她。若是真的定下了孙绮,只等礼部安排便是。正因为不是她,才会赏赐东西以示安抚。” 郑玉听她这么一说,已经信了七八分,“若说满朝谁最懂得陛下的心意,恐怕也唯有你荣蓁了。” 荣蓁道:“所以你可以放宽心回府了。” 郑玉摇头,“我已经不知道是被我母亲打死可怕,还是被那帝卿折磨更可怕?” 荣蓁只好收留了她,将她带回自己府上,这里荣蓁并不常住,她平素事忙,常住在官署里,闲暇时便会去乌衣巷。府中除了几个护卫和仆人,十分冷清,荣蓁好酒好菜招待了她一番,又将郑玉安置下,出了府去。 颜佑安并不知道荣蓁何时会来,他像是一个深宅内院里等候垂幸的怨夫,以色侍人,久而久之,便惯常晚睡,门一响起,他从榻上坐起,瞧见是荣蓁回来,心中涌上欢喜,“这么晚了,你怎么……” 颜佑安的话没说完,荣蓁便覆了过来,将他推入榻中,她身上的衣袍带着寒气,他只着里衣的身躯瑟缩一下,随之而来便是冰冷的手触了进去,帷幔遮掩,火热与寒冷交织,水□□瀜,将他浸透。 夜半时分,寒霜挂在枝上,月光透进窗来,内室里,颜佑安拥紧荣蓁,两人都还未睡,一番情‖事之后,颜佑安卸下心防,主动询问起云轶来,“昨夜,你和云公子在一处吗?” 荣蓁倒也没想瞒他,“在酒楼里恰好碰见。” 她能这么说,便是证明两人之间没什么,颜佑安放下心来,便是真有什么,他也没有多嘴的资格,“他过得可还好?” “不知道。”这也是实话,昨夜云轶酒醉那一番话,荣蓁自己都辨不出真假。“不提他了,若是我请求辞官,你怎么想?” 颜佑安未敢置信,半支起身子,昏暗中看不清荣蓁的神情,可他知道荣蓁从不会拿这样的事玩笑,他语声轻颤,“为何?” 不等荣蓁开口,他便握住了荣蓁的手,“我可以没名没分的跟着你,我也可以一辈子都是奴籍,但我母亲她是冤枉的,我不催你了,你不要辞官好不好?” 只要自己不辞官,便有为颜世岚翻案的机会,若是成了一介平民,纵然富甲一方,对颜佑安而言,也毫无用途,方才的炙热渐渐散去,荣蓁再没了兴致,“我不过是随口说说,你不必放在心上。” 颜佑安察觉出荣蓁话里的冷淡,他轻轻偎过去,“阿蓁……” 荣蓁却推开了他,“我还有事要回府一趟,你先睡吧。”说着,也不等颜佑安反应,便越过他,赤足下了榻,捞起地上的衣衫披起,很快收整好自己。 榻上只剩他一人,方才两人还那样亲密,转眼间什么都不复存在,颜佑安枯坐着,他知道方才那话怕是伤了荣蓁的心,可他又能如何?刑场上颜家人流的血早已被冲刷尽,但他却从没有走出过,若他苟且偷生,即便躲到无人知晓的地方,后半生也不会安稳,他将在内心的谴责和自悔中度过,他可以为了荣蓁死,却不能只为了她而活。 第006章 旨意 心事未消,一连几日,荣蓁都歇在官署中,不苟言笑,更是推拒了一些酒宴,如此反常,连年过五旬的上峰大人都来关怀一二,荣蓁只推说近来有政务在身,故而用功一些。 大理寺卿裴大人自然知道这位的后台是谁,虽担了个上峰之名,可有些事情是不敢过问的,万一是皇帝亲授的机密要事,岂不是惹火上身。 裴大人只是拍了拍荣蓁肩膀,“还是要保重自己身体,莫要太过劳累了。” 荣蓁领下这份“好意”,回府沐浴一番,便又回了官署,刚一进来,便有下属上前道:“大人,卑职可算找到您了。” 荣蓁往里走着,问道:“何事?” “陛下召见,请您即刻入宫!” 荣蓁停下步子,侧眸问道:“可知是何要事?” 往常姬琬见她,从不会这样突然,不知怎的,荣蓁心里有些慌乱,无端觉得或许有事发生。只是容不得她多想,便已经换上官服入宫。 到了紫宸殿外,庆云如往常一般在那里等候,荣蓁捏紧衣袖,将心底那分忐忑按下,拱手道:“见过女史。” 庆云笑道:“荣少卿总这般客气,还是快进殿去吧,莫让陛下等急了。” 荣蓁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便进了殿去,只是入殿之后更有几分怪异,往常还有宫人随侍,眼下却只有姬琬一人端坐于御案后。 荣蓁行礼道:“臣荣蓁拜见陛下。” 姬琬却道:“上前一些。” 荣蓁依言走了几步,可心里却想道:前番因请求离京而惹得皇帝不快,既然如今已是不成,倒不如先认错。 不等姬琬开口,荣蓁便跪道:“微臣之前请求离京,辜负圣恩,回去之后深感愧悔,求陛下见谅!” 果然姬琬听了这话,面上缓和不少,“你能这样想是最好。罢了,朕本就不曾真正责怪,你既已知错,日后可不许再提离京之事!” “臣不敢!” 姬琬轻咳一声,“朕今日召你过来,是有一桩要事。” 如此郑重,荣蓁抬眸仰望,只听姬琬道:“你如今已是双十之年,朕要替你做个大媒……” 这样的话姬琬曾说过,荣蓁也知道,若要留在京城,只怕许多事都身不由己,她强定心神,听姬琬将话说完。 姬琬语声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朕已决定为你和宁华帝卿赐婚!” 荣蓁震惊地望着姬琬,似以为自己听错,“陛下是说……” 姬琬将她所有的反应收入眼帘,“阿恒是朕最亲的弟弟,你是朕最钟爱的臣子,朕这一番苦心,你可明白?” 荣蓁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她不敢直接回绝,只能道:“陛下莫要取笑臣了,臣原本无法入朝为官,若非陛下赏识,怎会有今日,臣无时无刻不感念陛下恩情,可臣更有自知之明,无论是学识相貌,还是身份家世,都比不得孙大人与郑大人她们,实在是……” 姬琬早猜到她会有此反应,“阿恒是朕最宠爱的弟弟,将他交给任何人,朕都不会放心。思来想去,也只有你最为合适。荣卿,臣工之中,朕很喜欢你,赏识你,有心与你结亲,连朕的弟弟也托付给你,你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荣蓁 从未有这般郑重之时,她敛起衣摆。伏叩于地,“陛下,臣不敢领旨!” 姬琬失了耐心,拂袖道:“荣蓁!你莫要恃宠而骄,正如你所说,你的一切都是朕给的,朕也随时都可以将它收回!难道朕的弟弟还配不上你?” 荣蓁额上沁出冷汗,“帝卿人中龙凤,天潢贵胄,自是臣不敢相配。更何况,宁华帝卿是陛下和太后最亲近之人,自是想要为帝卿挑选最好的贵女为妻,而臣家道中落,只怕不是太后心中人选。” 荣蓁在赌,她知道姬琬的话必定经过深思熟虑,可和宁华帝卿有关的人还有太后,她赌姬琬并没有同太后商量过。 姬琬的确迟疑一瞬,可很快便恢复如常,“太后已经知晓此事,而你,如今只需要告诉朕,你是想抗旨吗?这是赐婚,可由不得你!不止是你要遵旨,朕的弟弟下嫁,你那个外室最后由你亲自遣散,不然,休怪朕无情!” 荣蓁心头如坠巨石,纵然与颜佑安无数次争吵,可她从来不曾想过,将颜佑安抛下。昔年,她为了做官而处心积虑去到皇帝身边,苦心孤诣。从一个六品的闲职到如今的四品官员,旁人或许努力十余年才有的,她只靠了姬琬的喜欢而拿下,如今却也到了反噬之时。 幼年时,父亲曾告诉过她,人心复杂,不能示强之时便只能示弱,荣蓁声音里带着颤声,“陛下,臣幼年双亲亡故,宗族中人惦念的是我母亲身后的财产,无人在意我的死活,唯有颜家收留了我。颜世岚有罪,可却也对我有恩。颜佑安一个男儿在臣身边侍奉,如今更将清白之身给臣,又偏偏还是罪奴的身份,若是臣将他抛下,与亲手杀他无异!臣若成了不仁不义之徒,又如何能匹配帝卿?求圣上开恩,收回成命!” 荣蓁这一番话的确厉害,姬琬胸廓微微起伏,显然被她气到,仿佛若还是不肯罢休,她便成了昏庸无道的君主,枉顾大义。 前些日子姬琬说的不错,荣蓁不会乖乖领旨,即便是拿颜佑安的死活来威胁。池中的锦鲤不会因为威慑而甘愿上钩,可只要钩上的诱饵足够让人动心,没有人可以抗拒! 为君者,应恩威并施。 姬琬站起身来,一步步从御阶上走下,停在荣蓁面前,“朕并不想为难你,你方才说的那番话倒也有理。朕想成全你的大义,你回去想一想吧,究竟是领了旨意,还是要舍弃一切,只为了偿还颜家的恩情。” 姬琬如此平静,并未让荣蓁卸下心防,反而让她更为警惕,她道:“臣定会给陛下答复!” 荣蓁刚要告退,便听姬琬道:“朕不愿让你为难,你若是领旨,朕可以替颜家翻案,颜家那个儿郎也不再是罪奴之身。虽已不是在室子,但也未必绝了嫁人的机会!你回去吧,好好想想,不论是哪一种,朕都愿意接受。” 曾经费劲一切心机皆求不得之事,如今机会就摆在眼前,荣蓁却没了伸手的勇气,姬琬让她来选,倒是为她出了个天大的难题。 荣蓁从紫宸殿走了出来,双腿如灌铅一般,脸色更有些苍白,庆云察觉她的异样,想上前去扶她一把,荣蓁却示意自己无事,一路走回官署,颓然靠在椅上,她闭上眼眸,仿佛绝望的人在沙漠中寻求一方绿洲。 她不明白,为何会是她,就算姬琬真的喜欢她,也不见得一定要把自己弟弟的终身之事一并托付给她。 荣蓁怎么都想不通,夕阳下坠,房内渐渐昏暗,荣蓁没有挪动半步。若是颜佑安知晓皇帝愿意替颜家翻案,只怕付出所有代价都要做到,哪怕这要你牺牲他和她,她渴望有人能替她做个决定。 天越来越冷,簌簌落下雪花,荣蓁身上披了厚重的斗篷,可坐在马车里仍旧觉得冷,或许这寒意不仅来于这冰天雪地。 雪飘落在荣蓁肩头,她走到门前,房中烛灯还亮着,颜佑安并未睡下,咳嗽声渐重,平儿替他抚背,“公子,您歇歇吧,别再写了。这已是第三封了,你若是不满意,不如明日我去官署一趟,请大人回来看您。” 颜佑安摇了摇头,“她这是生气了,你明日去把这封书信送去,她看了一些或许会改变心意,荣蓁不能辞官。” 荣蓁听到这些,苦笑一声,转身离开了,她并不怪颜佑安,落入绝境的人,总想抓住身边的任何一颗稻草,她不是颜佑安,颜世岚待她再好,她们也不是血亲,她无法对颜佑安的悲苦感同身受。 荣蓁坐上马车,车夫问道:“大人,您要去哪儿?” 要去哪里,连荣蓁自己都不知道,她自己的府上太过冷清,荣蓁不想回,可心里烦闷,也不想回官署。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被堵住了去路,悠悠停了下来,荣蓁向外看去,楼上灯火通明,是教坊。不管风雪多么大,这里的人依旧一醉销愁。 从前她是这里的常客,只为了和颜世岚赌气,不肯考科举,硬是作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在这教坊中住了大半月,同郑玉便是因为争夺同一个男子而不打不相识,到如今,她连那个男子是何模样都不记得了,却落下一个以诚相待的知己。 车夫有些焦躁,荣蓁掀开帘子,“不必往前走了。”她下了马车,嘱咐道:“你回去吧,明日一早来这里接我便是。” 荣蓁将帽子拉下,举步进了教坊中,坊中管事很快上前,瞧见是她,有些惊讶,荣蓁已经一年不曾踏足此地,如今倒真算是稀客。 荣蓁毫不在意她的打量,只道:“备一间上房,送些酒过来。” 那管事犹豫着,笑问道:“可还需要坊中公子陪着?” 荣蓁顿了顿,“不必了。” 第007章 无情 管事出去了许久,可这酒迟迟未上,荣蓁渐渐失去耐心,起身便要离开,谁知刚拉开门,却见云轶端着酒壶立在那里,“怎么刚来就要走?管事怕招待不周,又摸不清你如今喜好,特意去我房中寻酒。” 荣蓁看着他,云轶也丝毫不惧,“我的脸上可没什么东西,外面天寒地冻,既然来了,不妨饮一杯。” 说着话,云轶已经从她身旁绕进去,荣蓁也回了房里,“我并不是来找你喝酒的。” 云轶将酒杯摆好,“我知道,你不过是没了去处。”他回头看着她笑道:“前几日还说请我喝杯喜酒,怎么,你的夫郎不许你进门了?” 这话如今听来讽刺,荣蓁道:“云轶,你在这教坊中迎来送往许多年,还有什么事看不开呢?来这里的人有几个是带着真心的,我以为你至少比他们还要拿得起放得下。” “是啊,我的确没你这般潇洒,我也没想否认。”云轶举着杯子站起身来,来到荣蓁身后,俯身半拥住她,“我最想的是你变回以前那个荣蓁,哪怕都是虚情假意,至少说的也都是我爱听的话。我早就说过,颜佑安留在你身边只会让你伤心。” 他偏头在她颈间轻嗅,似不经意间触碰她耳畔的肌肤,唇瓣轻启,“今晚可要留在我这儿?” 荣蓁合上眼眸,将他推开,“从前的荣蓁什么样子,我自己都记不得了。” 云轶轻笑一声,一只手去扯她衣带,“我不介意帮你回忆一番。从前的你至少不会拒绝我。” 荣蓁耐心用尽,握住他的手臂,将他扯到身前,荣蓁盯着他的双眼,“云轶,一直装傻是不是很有意思?你莫不是觉得所有女子都可以被你愚弄?” 手臂上内关穴被她扣住,云轶忍住痛,“你这是何意?” 荣蓁冷声道:“你十七岁便在这教坊里,这么多年,没有人敢为难你,更没有人可以逼迫你,难道你以为我毫无所察吗?教坊为官府设立,你来往于多少人身边,又有多少人的机密被你探去,一览无遗,你不离开这教坊,没有旁的原因,因为你就是皇室里的一双眼!” 明明被人拆穿,云轶却丝毫没有慌张,有恃无恐一般,却反问荣蓁,“难道你怕我对你不利吗?还是你觉得我也在利用你?” 荣蓁皱眉,“我没空与你理论这些,让开,我要走了。” 荣蓁转身离去,可刚走几步,便觉身后指风袭来,荣蓁侧身躲过,衣袂翩飞,旋出利落的弧度。 云轶却像是铁了心要同她一较高下,再次飞身过来,荣蓁伸手挡住他,“你闹够了没有?” 两人交手几个回合,房中的桌椅凌乱,荣蓁没了耐性,一掌击在他的胸前,云轶退后几步,抵在墙边。 他似乎受了伤,捂住胸口立在那儿,再不像之前那般痴缠,荣蓁蹙眉,她竟从未察觉云轶习武,也对,在这儿风月场,即便有人庇佑,若没有功夫傍身,只怕也会被人占尽便宜。 和这个人动手,哪怕占了上风,也 是毫无益处,荣蓁开口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云轶胸前有伤,似不敢用力呼吸,“你莫要……草木皆兵,我不过是想封住你的穴道,将你留住罢了。谁知你如此机敏,竟连一丝机会都不给我。”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5节 荣蓁道:“我让其他人替你找伤药。” 见荣蓁要走,不作迟疑,云轶开口道:“好歹也曾是你枕边人,伤了我,连将我扶过去坐下都不肯吗?” 荣蓁盯着他的面色,见他不像是在耍花招,慢慢走过去,伸手扶住他,“你既然知道不是我的对手,何必……” 荣蓁话未说完,便觉遍身经脉滞涩不通,云轶的手停在她腰间,脸上哪还有什么苍白模样,他竟趁她不备点了她的穴道。 荣蓁倒在云轶怀里,只听他道:“荣大人,兵不厌诈,这个道理不会让我教你吧!” 荣蓁被云轶带回自己房中,这房间她曾来过许多次,可从没有一次是像这般被胁迫而来。云轶将她放到榻上,坐在床边,将她颈畔的发丝抚到身后,“你这么瞪着我,仿佛要杀人。你放心,我不过是想留你一留,从来都是你对我做什么,我何曾硬来过。” 不一会儿,房中小厮捧了盆水进来,又有两人抬了浴桶过来,云轶从袖中掏出绢帕,对那几人道:“这里无事了,都先退下吧。” 荣蓁口不能言,身体也动弹不得,只见云轶替她把鞋袜除去,绢帕沾湿,轻轻擦拭她的双足,仿若一个足够称职的夫郎照料自己的妻主。 他将荣蓁身上的外袍除去,接着是中衣,房中温暖如春,他连里衣都未留下,荣蓁眉心紧蹙,他抬手将锦被掀开,盖住她的身体。 做完这些之后,他站起身来,将自己的衣衫除去,丝毫不避讳她在场,仿佛对自己这副身躯很是满意,长腿迈进浴桶中,荣蓁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出水声响起之后,他带着凉意的身体便贴了过来。 _ 房中燃着的香炉余烟袅袅,荣蓁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听见外面声音嘈杂,一只手又在作乱,她睁开眼眸,云轶寝衣大开着,手臂支在头上,往她身前倾来,脸上的笑意深浓。 门被推开,外面的冷风将房中纱幔吹开,房中一切映入眼帘,衣衫散落一地,浴桶边缘还有未干的水迹,熏香浓郁让人透不过气来,颜佑安面色难堪,颊边被风雪吹红,底下却惨白一片,嘴唇干裂,他甚至连走上前去的勇气都没有。 云轶目的达到,从榻上起身,胸前的肌肤裸露在寒冷中,他随手捞起一件外袍,却是荣蓁的,腰上还挂着一枚玉佩,垂坠的流苏都有些旧了,他伸手抚平衣袍褶皱,抬眸看向颜佑安,“颜公子怎么一大早来我这儿?” 颜佑安只觉心头似乎被钝石来回刮扯,那枚玉佩从前是他亲手挂在荣蓁衣袍上的,他连送字都未说,荣蓁却将它留了下来,即便他们再争吵,那玉佩也牢牢地挂在她腰间不曾取下。 云轶走到颜佑安面前,挥手让那些跟过来的小厮退下,他压低声音,“倒是忘了告诉你,阿蓁昨日留在我这儿,我将她服侍得很好,瞧你,这样狼狈的过来,像什么样子?” 颜佑安心头冷笑,“没想到云轶公子这样睚眦必报。” 云轶却像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笑着道:“我有什么可报复你的?你莫非以为这一年她都没有来找过我?毕竟是一些房里的事,颜公子是大家公子出身,这些话只怕污了尊耳。可颜公子这样好奇,告诉你也无妨。颜公子毕竟年轻,日后就会明白,女子总难免对她第一个男人不能忘怀,即便你跟了她,她也总是想起我的好来。” 颜佑安胸廓不断起伏着,他知道云轶的目的,那日他让人去打探荣蓁和云轶见面之事,不知怎的,竟被云轶知晓,特意寻了他出门的空当,同他在街上“偶遇”。 他被云轶请到马车上,云轶也是这样一副得意的模样,“颜公子什么时候也这么上心我和阿蓁的来往了?” 颜佑安冷声道:“阿蓁这个称呼,不是云公子叫的。” 云轶仿佛听到什么笑话,“自然是,两相情动之时,我都唤她卿卿的。” 颜佑安即便如今成了奴籍,也是看不惯云轶这轻佻模样的,“云公子可知自重二字如何写?” 便只因这两个字,云轶便故意让他看到荣蓁留宿的画面。 那日离去时,颜佑安告诫云轶,“风过无痕,阿蓁的性情我最是清楚,在她这儿,有些人和事过去便是过去了,从不愿回头。云公子如今也要为自己打算了,与其在不相关的人身上费心,倒不如早些为自己的终身想想。” 云轶的话或许真真假假,可却想用事实告诉他,这件事并未过去,只消一个机会,他们便会重新缠在一起。 颜佑安嘲笑自己的天真,他凭什么替荣蓁笃定,他在荣蓁这儿也不过是个外室而已。若是荣蓁自己不愿,云轶怎么可能留得下她?枉他昨夜因着院内雪上的足印,便寻了她一整夜,云轶说得对,他何止狼狈,简直如同丧家之犬。 云轶听见榻上传来的响动,他没有想到荣蓁已经起身,怕是已经解了穴。方才的话,凭她的武功只怕都已经听见。 颜佑安也看着荣蓁,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依旧强撑着,他想听荣蓁同他解释一两句,哪怕敷衍也好,心底到底还是存了些侥幸。或许荣蓁会告诉他,昨夜只是因为饮了酒,一时忘情。抑或是告诉他,她只是因为和他赌气,才来寻云轶。 云轶以为荣蓁会拆穿他,可没想到这人比自己还要狠,荣蓁的眼里满是不耐,“你来这儿做什么?难道在我身边时日久了,忘了自己如今是什么身份?凭你也想管束我?” 颜佑安衣衫单薄,似被她这番话击垮,身子晃了晃,仿佛立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第008章 赐婚 云轶略带疑惑的看着荣蓁,明眼人都看得出她不对,可偏偏颜佑安仍被这句话伤得体无完肤。 荣蓁硬下心肠,“我荣蓁从来离了谁都一样好过,你若是再这般不知轻重,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 颜佑安嘴唇颤抖,“是我扫了荣大人的兴,不敢打扰了,告辞!” 颜佑安跌跌撞撞地离开了,不知怎的,云轶忽然觉得有些冷,他紧了紧衣袍,侧头看向荣蓁,对上的是她寒霜一般冷冽的面容。 荣蓁这双眼生得含情,但真正冷下面容时,却让人不敢靠近半分。倒也奇怪,他明明比荣蓁痴长五岁,可却能被她震慑住,就如同此刻,她们两人并肩站着,可他却不敢如昨夜那般靠近。 荣蓁话语中含着讽刺,“你折腾这么久,就为了让他看见我同你在一起?云轶,四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没有长进。” 这些话仿佛把他的衣衫撕碎,毫无保留。曾经也有过这样的事,那时荣蓁十六岁,被他蛊惑,同他厮混在一处,有时肆意起来,连窗户也懒得合上,而她明明靠在他身前,可却被街上的人影吸引住所有目光,那人也在看着她。 他自己做主,请了颜佑安上楼,而颜佑安竟也真的来了。他还记得,那时颜佑安还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瞧见他连话都懒得说,只劝诫荣蓁:“母亲说的话你若是不想听,没必要连家也不回吧,同这些人来往,你不觉得自降身份吗?回家吧,用心温书,凭你的聪明才智,总能考取功名的。” 云轶脸色微变,却愈发贴近荣蓁,最后还是颜佑安被气走,他曾经也以为是自己赢了,荣蓁虽然没有听了颜佑安的话回府,却也许多日没有再找过他。 云轶自嘲道:“颜佑安那个傻子,或许以为他才是最狼狈的,可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你心里始终把他当作自己人,把我当作一个外人。可即便如此,你如今也要放弃他了吧?”他定定地看着荣蓁,“今日是我利用了你,可你何尝没有利用我呢?” 荣蓁转身将衣服穿好,“你说得对,所以,请云公子日后莫要再自寻烦恼。” 荣蓁收整好自己便起身离开,走到门边,听见云轶唤她名字,他道:“荣蓁,或许有一日,你也会如我今日这般,总有一人,是你的劫难。” 可回应他的是门被合上的声音,不在意的人说的话,只连放在心上都不愿。 雪后这日本是休沐,但荣蓁还是着了一身官服请旨入宫,无人知道这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次日便有赐婚的圣旨降下,宁华帝卿姬恒下嫁大理寺少卿荣蓁。 消息一出,朝野皆惊。不少人议论纷纷,更有许多人一时巴结起荣蓁来,皇帝近臣的身份本就让人对她多几分关注,谁知恩宠如此之盛,皇帝竟不顾身份差异,将自己嫡亲的弟弟赐婚 给荣蓁。 只是这些人里自然不包括孙家,孙绮得知消息那刻,起先以为是谣传,可到后来却醒悟,一怒之下将房中器物砸个粉碎,孙阁老心疼孙女,却也害怕此事传出被有心人利用,说孙家对皇帝不敬,对圣意生怨,立刻将府中人封了口。而孙阁老的正君却极为不满,亲自入宫求见太后。 明光殿里,庆云被请了进去,见了姬恒行礼道:“帝卿安好,陛下这次命奴婢过来,是有一事要听帝卿的意见。” 姬恒正围炉煮茶,一派闲适,问道:“何事?” 庆云将手中册子奉上,恩生接了过来,交到姬恒手边,只听庆云道:“礼部选了几个吉日,陛下已经看过,却说还要听听帝卿您的意思,故而让奴婢送来,说一切由帝卿自己做主!” 恩生闻言,转身取了笔墨过来,姬恒扫了一眼,接过笔来,在册子上随手画了个圈,“拿去交差吧。” 庆云立刻回去复命,姬琬打开册子之后哭笑不得,“这个阿恒,从前提起他的婚事一直不上心,也不知如今怎么转了性,这几个日子里,只有一个是在年前,剩下的都在年后,可他却不愿多等些日子,也不怕匆忙之下,筹备不全。” 庆云也没想到结果会是如此,笑道:“宁华帝卿成婚,哪有人敢敷衍了事,即便婚期近些,应也无碍。奴婢从前就说了,若是帝卿有中意之人,怕是催促还来不及。陛下和太后之前的担心,倒是多虑了。” 庆云话音刚落,宫人便进来传话,道:“太后请陛下过去。” 赐婚之事并未经过太后,姬琬心里早有准备,可她宫里君后身子不好,并不常离开自己寝宫,其余的卿侍是万万不敢去太后那里嚼舌根。瞧出姬琬心中疑惑,庆云替她问道:“今日可有谁入了宫?” 宫人不敢隐瞒,“是孙老正君,一早便入了宫,如今刚离开一刻。” 姬琬冷哼一声,“朕当初的确觉得孙绮不错,即便最后选了荣蓁,可这孙家的颜面朕也给了,如今这般,倒有些不识抬举了。” 御辇去往寿康宫,姬琬被人扶着走下,到了宫里,瞧见太后正在上面端坐着,脸上连一丝笑容都没有,可见是有一场暴风雨要来临。 姬琬笑着行礼道:“儿臣给父后请安。” 太后却道:“原来皇帝心里还有我这个父后,倒真是奇了。” 姬琬一个眼神,庆云便带着宫人退下,殿中只留了他们父女二人。 姬琬坐到太后身边,温声道:“儿臣知道是什么事惹父后生气,这件事儿臣也确实草率了,可父后应该相信儿臣的眼光,荣蓁的前途不可限量,容貌在臣子中又极为出挑,定是一桩好姻缘。” 可这话一出,太后更为气恼,“你莫不是以为我在宫里便什么都不知,那荣蓁从前如此放纵,若是同恒儿成了婚依旧不知悔改,那不是把恒儿往火坑里推。我知道你的习性,对臣子中面貌生得好的格外偏爱,可你是皇帝,臣子应以忠君贤德为先,你任由自己的喜好封赏官员不说,可恒儿这是选妻子,若是不能真心待他,相貌好又有何用?” 姬琬额上都出了汗,“父后别急,这件事的确事出有因,儿臣知道您心里属意孙家的女儿,但她不得阿恒喜欢。” 太后冷道:“难道你的意思是恒儿喜欢那个叫荣蓁的女子?” 忽听人道:“儿臣的确属意荣蓁!” 太后往殿门望去,只见姬恒阔步走了进来,同太后见礼,“父后,莫要为难皇姐了,这赐婚的主意在我。是我要嫁给荣蓁,皇姐不过是为了成全我的心意。” 一炷香后,太后看着下方坐着的一双儿女,升起浓浓的无力之感。方才姬恒已将事情讲明,太后道:“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你成婚多年,可膝下就只有两个皇女,偏偏其中一个还这般不得你待见,不管为父说什么,你都不肯听。还有阿恒,我这般为你操持,可你却……你们都退下吧,无事也别来给我请安,若想让我多活几年,就别来惹我生气。” 姬琬还要说什么,太后已经开始赶人了,她和姬恒就这么被自己父亲赶了出来,偏偏姬恒还在笑,“你还笑得出来,为了你朕可是挨了不少骂。” 姬恒回道:“那就多谢皇姐了。” 姬琬没有着急回紫宸殿,心头的好奇倒是不减,“那你告诉皇姐,你究竟是何时看上的荣蓁?” 被这么一问,姬恒忍不住笑了起来,“谁说我看上她了,不过是不想让她那么好过。皇姐不也一样,她前番还想请旨离京,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帮皇姐的忙。” 姬琬愣了愣,却见姬恒已经笑着离开了,她许久才明白过来,“这个阿恒,还真是口是心非。” 而另一边,荣蓁如往常一般在官署中忙碌,甚至比平常更忙了些,不少人都在窥探,觉得她不过是在强装镇定,即便现在也是四品官员,可尚了身份最尊贵的宁华帝卿,一夕之间便是人上人,有哪个人不会暗自欢喜。 郑玉前几日已经回了京郊大营,可这赐婚的旨意已经传遍都城,她那里也不会例外,惊愕之余,只想着找荣蓁问一问究竟怎么回事,想方设法又跑了出来。 郑玉一路赶来,连荣蓁都有些惊讶,想到前些日子她还是宁华帝卿大婚的人选之一,刚要说声抱歉,便被郑玉一把抱住,“这事着实干得漂亮,不愧是我郑玉的朋友,这么轻松就把那宁华帝卿拿下了,那孙绮只怕在府里把牙齿都咬碎了,让她自视过高,看不起人,自己成了贵女中的笑柄了。军营里都在传呢,甚至还有人来向我打听,怎么样,连我也瞒着,你是不是要同我好好说一说?” 荣蓁本以为她会生气,可没想到她竟是存了看热闹的心思,“这件事我并没想瞒你,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是我,只能说,命运弄人吧!” 第009章 赦免 醉兴楼雅间中,郑玉听完赐婚的来龙去脉,神色复杂,更是有些同情地看着荣蓁,“我本以为是你自己有心,原来竟是身不由己。可换成是谁,也不敢抗旨不遵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一个帝王,却愿意同你交换条件,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也算是厚道了。只是你和颜公子该怎么办?” 荣蓁自嘲一笑,“还能怎么办?我若是留他在身边,只怕连他的性命都保不住。倒不如成全了他,不管他今后婚嫁与否,至少也是自由之身。” 郑玉喃喃道:“是啊,总不能守着个帝卿,还能外边宠个外室吧,你能这样想是最好。只是这事还真是委屈你了。” 这倒还真是第一个说她委屈的人,荣蓁笑了笑,与郑玉碰杯,“我有什么好委屈的,你难道没有听朝臣议论,说我荣蓁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得陛下宠信,从一介白身,到如今高官厚禄,如今又得帝卿下嫁,权势,尊荣,美男,我都有了,失去的也不过是一个颜佑安罢了。” 可她毕竟是荣蓁,若真的这样追逐权势,只怕也入不得皇帝的眼。 不过说起宁华帝卿,郑玉忽然想到些什么,直言相告,“你可知道,尚帝卿有三不可,无召不可共寝,无旨不可纳侍,无出不可休夫”。 荣蓁兴致寥寥,“倒是听说过。” 郑玉道:“那你怕是不明白这其中的压迫,德阳帝卿的妻主郑娴,与我同姓,虽早出五服,但那边的事情倒也能传出来。这德阳帝卿平素不许郑娴近身,有时大半个月,才让她进正房共寝一次。 偏偏他还嫉妒成性,旁人家的夫郎,自己不侍候,至少还给自己妻主选个身边的近侍做房里人,可他仗着自己帝卿的身份,连郑娴置个通房小侍都不允。这宁华帝卿可是比这德阳帝卿还要尊贵,这行事作风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到时候十天半个月你也碰不得他一下,又不能去找别的男人,咱们可都是女人,有些事情自然不必多说,往常大鱼大肉惯了,难道还真能吃一辈子清粥小菜?” 荣蓁淡淡道:“那倒正好,我与他本就不相识,被指婚一处,哪有什么情谊可言,这样相处倒是彼此成全。至于休夫,我没想过,纵然不是娶他,也不过是娶旁的男子,又有何分别?” 郑玉不得不佩服道:“你可真是想得开,不愧是做大事的人,怪不得我母亲总是夸你。” 荣蓁奇道:“郑将军都夸我些什么?” 郑玉掰着手指,“夸你坚毅果敢,当机立断,心狠手辣……” 荣蓁失笑,“你这胡诌的功夫倒是不差。”她将杯中酒饮尽,“今日就到这儿吧,明日还有正事。” 荣蓁起身,郑玉拉住她的胳膊,“这么快就走,你莫不是以为这样谈天说地的日子还有许多 ?我可实话告诉你,你这成了亲可就要独守空房了。万一你那悍夫连你晚上出门都不许,你就每日数着金银财宝过日子吧。” 荣蓁想起自己从前的志向便是富甲一方,故而道:“那就借你吉言。” 郑玉在她身后道:“我可还欠你两坛好酒,等我寻到了,再送到你府上。” 荣蓁这才想起,她说的是有关觞玉的玩笑话。彼时她还只当自己是个局外人,如今已身在毂中。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6节 — — 如今已是十一月,京郊猎场却突然猎得瑞兽,形似当康,送到皇帝面前,皇帝命大祭司占卜,称之乃祥瑞之兆,非盛世不可出。 皇帝大喜,下令大赦天下。 紫宸殿里,姬琬将茶盏端起,对着面前人道:“若不是为了替她收拾残局,朕也不至于做到这个份上。” 姬恒笑道:“有时候我倒是很好奇,皇姐会对她纵容到什么地步?” 姬琬冷哼一声,“她连这祥瑞的主意都想得出,天生一副佞臣的做派,偏偏朕明知她欺君罔上,还要顺着她的路往下走。倒是你,真的嫁了她,若不奉劝她几句,哪日朕算起旧账,她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 姬恒笑而不语,姬琬忽而认真道:“她对颜家也算是有情有义,如今能做到这个份上,你就不担心成婚之后,她对那颜佑安仍有旧情,阿恒,朕是你的皇姐,有些话朕只说一次,你若是反悔,倒也还来得及,剩下的朕会替你处理。” 姬恒闻言笑道:“我自信可以拿捏住她,区区一个颜佑安,我还不会放在心上。” 姬琬听了他这话,也不好再说什么。 而荣蓁从桌子上如山的卷宗里抬起头来,不过才几年,这卷宗便已枯黄,她仔细翻开,这么多日废寝忘食,终于寻到了一丝转机。 黄昏时,荣蓁去了乌衣巷,这里对她而言陌生又熟悉,姬琬已经下了旨,既往获罪官员的家眷可以恢复身份,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颜佑安。 平儿将一盆水从房中端了出来,正要倒在院中,却瞧见荣蓁走了进来,水盆嘭地一声落在地上,将他衣角打湿,可他顾不上这些,连忙将荣蓁请进去,又小心翼翼地替他二人把门关好。 颜佑安正拿着布巾擦洗地上的石板,专注又认真,荣蓁的裙角在他眼前摇晃,他慢慢抬起头来,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又继续手上的动作。 荣蓁问他,“你这是在做什么?” 颜佑安头也不抬,“地上脏了,总要洗干净的。房里有椅子,你先坐吧。” 疏离的像个陌生人,早就知道会是如此,荣蓁也不再同他周旋,将怀中的银票放在桌上,“这是我大部分的银钱,留着它,你后半生不会过得艰难。至于这乌衣巷,房契在我书房里,你留着这里或是将它卖了,都可以。” 颜佑安不说话,手上的动作更快了些,那布巾就快磨破,荣蓁这才发觉他的手上甚至磨出血泡,荣蓁一把将他拽起来,“别弄这些了,你的手还要不要?日后你是自由之身,再不用担心什么,你可以像从前那般,琴棋书画,修身养性。” 荣蓁在房中取了创药,用绢帕将他的手包扎起来,只听他道:“我这手如今只做得粗活,一弹起琴来,心就会疼。这钱我留下了,你走吧。如此这般,你总可以心安了吧。” 荣蓁系了个活结,毫不留情道:“我有什么不能心安的?人活在这世上,谁不是为了自己。” 颜佑安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是啊,我还没来得及恭喜荣大人!” 荣蓁的话如同利刃,“你当然要恭喜我,曾经你所规劝的,我都已经做到,更娶了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子为夫,今后你自己多保重吧,这里我以后不会来了,你是死是活也和我没有关系。你总不能指望我怀里拥着别的男人时,还会想着你。颜佑安,你哪有那么重要!” 颜佑安唇瓣上已经沁出血丝,“我都知道的,你不必一遍遍说给我听。” 话已经说完,已经没有再留下的必要。荣蓁只道:“颜姨母的事我还是会上心的,这毕竟是我从前答应过的事。”荣蓁最后看了他一眼,“你自己多保重吧。” 荣蓁从这院子里走出,平儿就站在院里,不敢开口说一句话,可看着荣蓁离开,他自己也不知为何会这样难过,倒像是感人所感,直到荣蓁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他才进了房内。 颜佑安呆呆地坐在桌前,桌上一叠银票,可他就像被抽走魂魄一般,毫无生气,平儿擦了擦眼泪,走上前,“公子,大人已经走了。” 从一无所有的罪奴,到如今总有这样一大笔钱财,还得了自由之身。简直从地狱到了天上,颜佑安想扯出一个笑来,可眼眶里的泪也跟着涌出,他忽而想起那日在茶馆里听见荣蓁将要大婚的消息,不知怎的,他竟仿佛再听不到别的声音,连为何而来都不知。直到被平儿牵着走出来,他抬头望着阴云密布的天色,原来真的已经变了。 他一直等着荣蓁来找他,他知道荣蓁会来,可不知她何时来,这么久的时间,这样难熬,总要找些事情做吧,他将房内地板擦了一遍又一遍,时间也不知不觉过去。他盼着她来,又怕她来,她来过,以后便不会来了。 内室里的榻上还放着两只软枕,她的寝衣也在衣柜里叠放着,颜佑安看着这空荡荡的房间,甚至她们两人争吵的画面也在眼前回放,可今后这些都不会有了。 他伸手打了自己一巴掌,平儿吓得连忙拉住,带着哭声道:“公子,你别吓我!” 颜佑安又笑了起来,他将桌上的银票握在手里,“这不是我一直想要的么,你看,我都得到了,日后我也可以去母亲的坟茔前祭拜,再也不会提心吊胆,不过是失去了一个荣蓁……” 平儿又被他赶了出去,“我累了,我要睡了。” 可平儿难以放心,守在门边不肯离开,须臾,只听见房内传来呜咽之声,似乎压抑着自己,不肯哭出来,平儿用袖子擦着泪,公子哪里是失去了一个荣蓁,那是他的半条命啊! 第010章 大婚(上) 荣蓁和宁华帝卿的婚期定在十二月初六,皇室的婚俗繁琐,大理寺又有要事,荣蓁每日忙到亥时才歇下。而姬恒那边也不好过,单是这婚服便试了许多次,太后看了总觉不甚满意,着尚服局修改,姬恒选定荣蓁之事,本就违拗了太后的心意,故而不愿在这件事上再生出不快。 除了婚服形制,太后还将宫里年长宫侍安排到帝卿府中,帝卿大婚后并不住在妻子的府上,而是另有府邸,太后此举,倒有些关心过甚。 德阳帝卿倒也来过,满是替姬恒不平,“都城里那么多的贵女,陛下选谁不好,却偏偏挑了荣蓁,陛下明知她……” 姬恒将一盏茶推到德阳帝卿手边,“莫要替我着急,先喝杯茶吧,这茶可平肝火,你喝了消消怒。” 德阳帝卿见他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我这可是为你抱不平,平素陛下多么疼爱你,怎么在这婚姻大事上如此儿戏。你就真不在乎吗?我知道你怎么想,觉得左右嫁谁都是一样。只是荣蓁这人城府太深,你若是日后想养些面首,怕是没那么容易。” 姬恒闻言不禁笑了起来,“养面首?你可真是高估我了,我还没这样大的志向。” 德阳帝卿只把姬恒的闲适自在看作是漠不上心,说起成婚,倒是想起一件事要叮嘱几句,“近来宫里的教养公公可都教导过你?” 姬恒眼神含笑,“倒的确有此安排,不过被我打发出去了,他们这些人也未嫁过人,说的那些房中之道也没什么用,相关的书籍我早就翻过了。” 德阳帝卿这才觉得眼前人是自己同道中人,端起茶杯当作酒盏,与他碰了碰,“日后常居帝卿府,我去你府里做客可就容易多了。你不知道,最近我好生无聊。” 姬恒却道:“我可未必如你这般。” 德阳帝卿怔了怔,不解其意,姬恒却也不多解释,倒让他更莫名几分。 转眼婚期便至,郑玉提前告了假,从大营里出来,骑着马一路到了荣蓁府上,可去了之后才知道荣蓁不在,又一路赶去了官署。果然不出所料,就算明日大婚,荣蓁依旧在官署中忙着公务。 这让郑玉不得不佩服起来,“明日可是要娶皇子,你好歹也做个样子,这攀龙附凤的虚名真是白担了。” 荣蓁倒是听劝得很,“就快忙完了,谁说我不上心,这两日没少同礼部的人来往,夜里做梦都是大婚那些流程。” 郑玉拍了拍她的肩膀,“明晚可要我帮你挡挡酒,就算帝卿尊贵,这洞房花烛之夜还是要过的。” 荣蓁却道:“的确要让你帮个忙,只不过不是你说 的这些,劳烦你明日多敬我几杯,我不惧一醉。” 郑玉笑她,“被我说中了,你成婚之后就准备清心寡欲吧。既然你如此为难,这个忙我一定帮。” 令荣蓁为难的何止这一桩,娶了帝卿,日后出席宫宴怕是不会少,而那个让她避之不及的人,怕也免不了会碰见。荣蓁已经找不到上策,也做好了见面不识的打算,只是他那里遗留了自己贴身之物,终究还是个后患。荣蓁只能宽慰自己,他毕竟得女帝宠幸,将来在后宫中身居高位也是可能的,应不会作出这般自毁长城之事。 大婚这日,婚仪虽在晚上,但荣蓁一早便不得闲,她从不知自己有这么多需要来往的“至交”,先在府中待客,忙碌许久。而后按着礼制,去宫中迎亲。 大周尚佛,男女成婚之前都要去佛堂潜心祈求,以保婚后诸事顺遂。可姬恒却不信这些,任是礼官催促,仍旧免去了这一步。 明光殿里,太后端坐于正堂,姬恒着了一身大红喜服,衣上金线绣就祥云图案,跪地行了大礼,拜别太后,执扇轻掩面容,被礼官指引着,步上了车辇。 太后不舍,又怕见了迎亲的场面触景生情,被人扶着回了宫去。 姬琬立在阶前,荣蓁行礼叩拜姬琬,“臣荣蓁谢陛下赐婚之大恩!” 姬琬抬手,“平身吧,今后便是自家人。望你与阿恒举案齐眉,恩爱不疑。” 而按着大周礼制,帝卿下嫁,是为君,妻子亦要行臣礼,荣蓁走到车辇前,抬手行礼,只听礼官念道:“上承天子之命,下顺阴阳自然。九仪从聘,六礼俱全。结缡今夕,誓好百年。螽斯麟趾,瓜瓞延绵。” 隔着辇车的帘幕,姬恒将面前扇子移开,周围声音渐渐消散,荣蓁缓缓抬头,她望了过来,两人视线遥遥相对,可却只是须臾。 礼成后,荣蓁拜别女帝,重新上马,一路护卫相随,向帝卿府而去。 天有些冷,可帝卿成婚是何等大事,都城里的百姓都来凑热闹,荣蓁骑在马上,只见朱雀大街上挂满了红绸,似乎所有人都在庆贺这场大婚,婚服繁重,这一路并不算畅快,可多少人在盯着,荣蓁脸上挂着丝笑意,恍惚间她仿佛看见颜佑安的身影,再探去视线时已经遍寻不见。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纵然那真的是他又如何,荣蓁一样会当作是陌生人。 原来隆重的大婚便是这般,让人生出虚幻之感,荣蓁已经不知自己是如何到的帝卿府,下马时,她回首望着辇车中的人,今后他便是自己的夫郎了,一个陌不相识的人,一个陌生的地方,踏入便是一生。 喜房内,荣蓁被簇拥着推进来,姬恒坐在榻前,按照礼仪,新娘需行礼请求新郎却扇,荣蓁依礼行之,只听宫中年长公公笑着道:“恭贺帝卿新婚,请帝卿却扇。” 可姬恒却没有动,周围人都有些诧异,看向荣蓁,荣蓁迟疑一瞬,慢慢上前,伸手将他面前扇子移开,姬恒抬起眼来,视线与荣蓁相对,更露出那张温雅清贵的面容。 荣蓁眼神微震,袍袖之下,她的手指紧紧捏住,以掩盖内心的惊愕与惶惑。 方才姬恒未却扇,着实让周遭宫人捏了把汗,而荣蓁主动将扇子移开,更让他们提心吊胆,唯恐新婚初日,荣蓁便惹怒姬恒。可扇后露出的是姬恒含笑的容颜,倒让人想起柳暗花明四字。 见荣蓁还怔愣着,公公上前道:“请新人共饮合卺酒,从此夫妻和乐,白首偕老。” 低头饮酒时,两人离得极近,荣蓁闻到熟悉的香气,非兰麝,似青莲,她曾经暗自打听过宫中贵人对熏香的喜好,可却并无人与之相同。 饮过合卺酒,荣蓁需去外面招待宾客,她木然从房中走出,郑玉瞧见她这副模样,连忙将她拉过,低声道:“我的祖宗,你就是再不满意这门婚事,此刻也不能将心事挂在脸上啊,这帝卿府里来的可都是宗室贵族,若是传将出去,还以为你冷落了帝卿。” 震惊之后,却也将一块巨石放下,荣蓁舒舒了口气,脸上挂起了笑,只是这笑意未达眼底,她轻声道:“我无碍。” 心底有太多的疑惑未解,荣蓁只觉自己分成两个,一个在这厅堂中同宾客应酬,觥筹交错间,另一个自己却游离着,尘封又时时铭刻的记忆绕了出来。 那时她刚到大理寺任职,纵然姬琬再宠信她,也不可能让她一步便得高位,最初只为主事,而后由于协助审案有功,很快升任大理寺丞。那年秋狩,皇帝在行宫内举行宫宴,她官居五品,本没有机会赴宴,可姬琬却格外恩准她出席。 纵然她再收敛锋芒,可非科举入仕,又这么快便升至五品,早就被有心人盯上。赴宴的人里,她官职最末,旁人敬酒,又岂有回绝的道理。纵然她酒量再好,可也经不起这样狂饮,荣蓁只能借着更衣之名暂且离席。 她酒意微醺,一名宫侍指引着离去,可等她如厕之后,却不见那名宫侍身影,这行宫中复杂,天色昏暗,她竟找不到来时的路。 远处有些光亮,她顺着光亮而去,那是一所宫殿,约摸正是换值的时辰,守卫甚少。她从旁经过,只见几名宫人从殿内走出,心中却想道:这次秋狩,除了女帝身边有带侍君,并无其余男子跟随,这究竟是何处? 莫非她误入了后宫,这个念头一出,荣蓁连忙加快脚步,要从这里离开,可刚转过连廊,便听见人声渐近,道:“方才听一名宫人说,似乎看到有外间女子经过,此乃禁地,不许外人进出,抓紧派人寻找,一旦抓住,交由陛下定夺。” 原来是特意为之,荣蓁在心头冷笑,她本无意与人为敌,可有人却想致她于死地。 说话间,那些人已迎面而来,后退已来不及,身旁是昏暗的宫室,不由她思虑,便从窗中跳了进去。 她控制好力道,极其轻微的声音,内殿里并未点灯,应是无人,她慢慢走过去,或许可以寻到后窗出去, 可刹那间,夜明珠点亮内室,朦胧中,只见浴桶中一名男子背影清瘦,肌肤腠理紧致,乌发半披在肩上,他侧眸望来,瞧见她的一瞬,神情中闪过惊愕,可却并未流露出慌张之态。 外面人声传来,“快找,一旦发现贼人,绝不轻饶。” 那男子眉心蹙起,向门外张望,荣蓁以为他要唤人,已经来不及思考,身形一动,上前点住了他的穴道。可他并未穿衣,荣蓁触及他肌肤时,也将他露在水面上的身躯看个大半,锁骨精致,肌肤如玉般无暇,挂着水珠,他眼中透着羞怒,颈上的肌肤渐渐泛红,身上透着些清雅的香气,无形中惑人心弦。 荣蓁移开视线,只轻声道:“得罪了,我并非贼人,只是遭人算计,才误入此地。” 就算眼前人是皇帝的后宫,也看过了她的相貌,但只要逃过今日,日后避着些,应也不会认出吧。何况女帝对后宫君卿的清白更是看重,宫中不受宠爱的大皇女便是实证,只因有一个出身教坊的生父。男女有别,他的身体也被她看过,他就算再气,恐怕也不敢拿清白做赌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样着实不划算。 荣蓁已经想好了劝他息事宁人的说辞,可还未开口,便听外面宫人过来,“何人在此喧哗,若是惹恼我家主子,你有几个脑袋?” 那领头之人被这么一吼,竟有些怯意,可未过多久,便生了底气,“贼人窜访,若是不彻底清查,万一留在宫里,只怕酿成大祸。况且外间如此嘈杂,你家主子如今仍未做声,若是现下正被贼人挟持,又该如何?” 那男子闻言,竟抬眸看她,似乎觉得这人说得很对,那宫人被这几声威吓住,一时没了动静,那些人竟要往里闯,那宫侍连忙阻拦,“我家主子正在沐浴,你们不要命了吗?” 荣蓁的心重又提起,若是这男子不出声,只怕这些人真敢进来,到那时,她的罪名怕是又加一条。 荣蓁当机立断,将那男子穴道解开,可手却扣在他喉间,虚置其上,其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那男子倒是上道得很,不知是何品级,语声里含着些压迫,“外面何人?” 听到里面问话,宫侍连忙回道:“主子,说是行宫里来了贼,您可安好?” 那男子看着脖子上的手,“我自然安好,此间无事,你们退下吧。” 那些人还要继续纠缠,外面宫侍却喝道:“看清楚这个令牌没有,难道你们真敢不要命吗?” 荣蓁不知发生了什么,可外面的声音渐渐弱了些,似乎人也慢慢远去。方才在廊下听得的明明是要捉她,可那些 人同这宫侍说的却是贼,显然并不想大张旗鼓把女帝引来,而是想把她拿下之后再师出有名。 她正想着,旁边人却道:“她们已经走了,你还要这样无礼到何时?” 他并没有喊叫,荣蓁把方才那些话说出口,男子闻声轻笑,“清白?你说得对,我的确很在意啊。”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7节 荣蓁定定地看着他,许久终于放开了手,男子道:“这水都冷了,你可否转过身去,让我把衣服穿上。我可以帮你离开,只是我们这样说话怕是不好吧。” 荣蓁见他并无敌意,放下一些防备,转过身道:“冒犯了。” 一阵出水之声响起,之后不久,那男子开口道:“你可以转过身了。” 荣蓁这才回过身去,男子身形修长,素白的寝衣外披着一件外袍,他一步步走来,荣蓁这才真正看清他的容颜,他相貌极好,气质清贵,穿着虽有些随意,却透着养尊处优的习性。 那男子道:“你可知道,就你方才做的这些,若被人发现,便已经是死罪了。” 荣蓁行礼赔罪,“这件事透露出去,于你于我都绝无好处,若你能将今日之事掀过,在下必铭感五内。” 那男子轻笑,“你要如何谢我?” 荣蓁被他追问,顿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似乎在等着她的答话,也乐意看她窘迫,正在这时,殿外宫人不经通传便过来,“主子,此事已经惊动了陛下。” 那男子回头道:“你快走!” 荣蓁并未迟疑,从后殿离开,只是与那宫侍所说不同,姬琬的确在找她,可却不是为了捉奸而来。姬琬带人过来时,她在一处偏僻的凉亭中“睡”着,姬琬有些愠怒,“你们灌她这么多酒,人醉倒在这里竟然都不知,若是朕不来,夜冷霜寒,只怕连命都要没了。” 这一场风波便这样过去,荣蓁也以为如此,可直到有一日,小黄门送来一封信,信上直言,“荣大人,玉佩何时归还才好,莫非这便是酬谢?” 荣蓁腰间本挂着两枚玉佩,一枚是颜佑安所赠,另一枚是生父所留遗物,如今唯留其一,回忆许久,便是可能丢在了行宫里。 朝臣的贴身玉佩落于后宫之人手中,任谁都不会相信两人清白。男子的字迹在她眼前轻晃,他竟知道了她的身份。 第011章 大婚(下) 一个几乎被她刻意遗忘的秘密,就这样被人揭示在她面前。而那枚玉佩,不止是她父亲的遗物,上面刻着的荣字,更揭示了玉佩主人的身份,父亲曾说过,那是当初文定的信物。 荣蓁为了弄清那个男子的身份,花费不少心思,先是打探后宫君卿用熏香的喜好,可遍寻不得,后来瞧见庆云对她的示好,仿若不经意地询问道:“去岁秋狩之时,陛下曾带后宫君卿去行宫,今年不知会带谁?” 庆云笃定道:“应当还是冯贵侍,他自从入了宫,一直得陛下宠爱,本来这狩猎之行后宫中人不该去的,但陛下喜欢他,就如陛下喜欢你一般,凡事都有例外。” 冯贵侍,六品小官之子,因相貌俊美,又极擅书画,颇得女帝宠爱,一入宫便由常侍晋位至四品贵侍。 荣蓁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男子的身影,和他送来的书信,她不明白,这冯贵侍既受女帝宠爱,为何还用玉佩来要她一个酬谢,后宫卿侍同朝臣私相授受是死罪,难道他野心如此之大,想以此为把柄让她日后扶持他所生子嗣吗? 到后来又是几封书信,许是见她态度冷淡,漠然视之,便不再有信传来,她更是能避则避,直到今年冬日,他以书信相讽,“荣大人,何以畏惧至此?” 曾经让她忐忑许久,坐立难安的人,如今竟成了她要娶的夫郎,扇子之后那张温雅含笑的面容,将她的心绪彻底打乱。 原来她当初在行宫“轻薄”的男子不是冯贵侍,而是宁华帝卿姬恒。 “咳咳咳……”荣蓁被酒呛到,郑玉连忙抚她的背,耳语道:“你也不用这么拼命吧,都已经喝了这么多,就算你不想圆房,也不能醉成烂泥吧。” 荣蓁不知自己喝了多少,可她如今没什么醉意。正在这时,着了宫服的男子过来,笑着同她行礼,“大人,殿下怕您饮酒伤身,特命奴送了醒酒汤来。” 在场的宾客无不笑了起来,有人道:“请帝卿放心,我等绝不会将荣大人灌醉,误了良辰。” 郑玉也暧昧地看着她,“看来这帝卿对你倒是挺维护,怕我们这些人欺负了你去。” 这醒酒汤不过是个说辞,其余人若是再敬酒便有些不识趣了,荣蓁倒宁愿自己在这里喝个天昏地暗才好,也好过回到房里同姬恒两人无言相对。 天色已是不早,宴席散去,郑玉替荣蓁将人送走,看她身形寥落地往帝卿府正殿而去,一时同情起来,“真是可怜哪!” 荣蓁到了门口,舒了口气才推门进去,房中立着陪侍的宫人,见她进来,纷纷行礼,姬恒正被人服侍着除去一身华服,头上的冠也被取下,只着了赤色的中衣,长发半垂在身后,荣蓁下意识便将视线移开,可又想到她如今这举动,怕是有些刻意了。 一位年长的宫人笑着道:“天色已是不早,不打扰殿下同大人共寝,喜房中的红烛要燃一整夜,我等皆在外侍候着。”说着便使了眼色,让人为荣蓁宽衣。 那几个宫人走过来,还未抬手,便听姬恒吩咐一声,“你们都退下吧。” 姬恒是这帝卿府的主人,他开口,没人敢违拗,宫人纷纷行礼告退,那年长的宫人刚要说些什么,便听姬恒含笑道:“连乔,你是我父后宫里的老人,应该最是明白本宫的性情,今日你们也都累了,都退下吧。” 那被唤作连乔的年长宫人面色微变,显然有惧怕之色,随众人一起退了出去。 荣蓁不由想起郑玉说的话,她本打算大婚之后搬至别院而居,想来这宁华帝卿也是乐见她这般识趣的吧。 可等这房中只有两个人,姬恒笑着看她,“你还在门口立着,难不成要我过去请你?” 荣蓁缓缓走过去,不知该说些什么,瞧见桌上的酒壶,她过去倒了两杯,如今都成了婚,当初在行宫里的事总要有个交代才是,她端起酒杯,“无论当初有何隐情,冒犯殿下已是不该,这杯酒权作赔罪。” 姬恒看着她道:“还以为你要继续装傻下去,荣大人这个赔罪的确来得迟了些。” 荣蓁被他噎得无话,只能仰头把这酒饮下,可酒杯却被他握住,酒洒了出来,溅在他的手上。 只听他温声道:“这洞房花烛夜,你若是真的喝醉了,却要我如何?” 金制的酒盏被搁到一旁,姬恒停在她面前,唇角噙着一抹笑意,伸手替她宽衣,极尽夫郎本分,腰封被他伸手解开,婚服从肩上滑下,垂落于地,姬恒挽起她的手,走到内室床榻前坐下,含笑看着她,轻声道:“妻主,还请怜惜。” 荣蓁并非不知人事的懵懂少女,可姬恒如此直白,倒让她有些无措。 或许是房中烛火太亮,她挥手将朱红的帷幔放下,烛火明灭,帷幔上金线绣制的合欢花在两人身前落下暗影。 荣蓁微微倾过身,手扶在他肩上摩挲,唇轻轻靠近,吻住了他的唇瓣,姬恒闭着眼眸,承受着她的亲吻,他身上青莲的香气又浓郁起来,虽过去许久,甚至连他面容都记不真切,可他身上这股香气却让她记忆犹新。 荣蓁含了他的唇瓣吮吻,姬恒轻轻椯息着,颈间泛红,似乎他一激动便会如此。 荣蓁的手从衣襟一角进去,轻轻扯开,他肌肤温润,荣蓁低首吻在他喉间,姬恒嘴唇微张,靠在她肩上,也握住了荣蓁的手,他气息不平,荣蓁倒是体贴,“殿下今日累了,不若日后再……” 荣蓁这话一出,便被姬恒堵住了唇,学着她方才的样子,吻住她,荣蓁是个很好的老师,轻启齿关,唇舌亲昵,拥着他的肩倒入榻中。 衣袍卸落一地,朱红色的里衣从帐中掉落,从中泻出的还有男子闷/》哼之声,帷幔深处久未停歇,已过夤夜。 正殿外连乔同几位宫人正侯着,可迟迟未听见里间唤水,这洞房花烛之夜同房晚些倒也正常,但他毕竟是太后身边来的人,安排他过来的用意不言而喻,又素来晓得大周女子重/欲,若是不知分寸伤了帝卿,只怕太后又会怪罪。 太后身边的宫人曾暗授过此意,连乔犹豫着想要叩门,一旁的恩生伸手拉住他,“你这是要做什么?” 连乔指了指这天色,“恩生你毕竟还年轻,不知这男女之间的事,若是女子不知节制,只怕殿下会受委屈。这荣大人也是,难道丝毫不怜惜殿下是初次,竟闹到这个时分。” 恩生被他说得面色 通红,“但不管怎样,殿下自有自己的主意,你若是进去扰了殿下,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姬恒脸上常挂着温和的笑意,可在这温润之后,总让人想起寒霜冰雪,连乔想到此处,也有些退缩,心里想道:这毕竟是在帝卿府,罢了,左右这里的事不会传出去,若是真如这小侍所说,触怒了姬恒,只怕自己难以承受。 自从做官以来,荣蓁从没有睡得这样沉过,或许是白日太过劳累,或许是一夜贪欢,等到两人醒来时,天色已是不早,红烛燃透,烛泪堆积着,房中更有燕好后的气息还未散去。 荣蓁忽然想起,门外曾有人唤他二人起身,只是两人都没有动作,那声音也便消了去。大周民间有回门的习俗,便在成婚次日。 宫中规矩本就多得很,若是耽搁了,只怕又会引来麻烦。荣蓁轻触姬恒的手臂,“殿下……” 姬恒睁开睡眼,可许是累极,将她拉到身前,拥住又睡着了。荣蓁望着帐顶的花纹出神,又侧过头去,看着姬恒的睡颜,这人安睡时极其乖顺,睫毛覆下一片阴影,也遮住了那双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眼眸。 他肩膀裸露在外,温润肌肤上还留有淡淡的印痕,如冬日的梅花初绽,荣蓁伸手扯了扯锦被,遮住他的身体,昨夜的记忆泛了上来,纵然无情,可依旧能缠绵/悱恻,在这男子身上得到极致的快乐。 荣蓁躺了许久,依旧不见姬恒醒来,她轻轻起身,将帷幔掀开一角,外面有些狼藉,只消看过,便能猜出两人昨夜的荒唐。 荣蓁着了衣衫,拉开门去,便见昨日见过的那名小侍正候着,“奴恩生见过大人。” 荣蓁道:“去备水吧,帝卿醒来应要沐浴。” 恩生回道:“大人不必担心,这帝卿府有一处温泉,偏殿还有一处暖池,等殿下醒来,过去便是。” 这帝卿府外面不显奢华,可内里却处处讲究,足以见主人的追求。 荣蓁先去偏殿沐浴了,恩生只听里面有了响动,连忙进去,瞧见内室凌乱,有些脸红,将帷幔拉开,“殿下,您醒了。” 姬恒瞧见身旁空了的位置,问道:“荣蓁呢?” “大人她先去沐浴了。” 姬恒撑着身子,扶额道:“果然如德阳所说,女子榻上和榻下是两个人。” 恩生笑道:“大人方才倒也关心帝卿了,见您一直未醒,这才去收整,还让奴才去备了吃食。奴听说她们做官的上朝都早些,所以才起身了吧。” 姬恒轻哼一声,“你倒是维护得很。” 第012章 分居 荣蓁靠在暖池中,正闭目凝神,忽而听见外面有声音传来,习武之人,只听脚步声便可辨别来人,荣蓁睁开眼,纵然昨夜已然圆房,可如今是白日,她没有同他共浴的心思。 荣蓁看向门边,她猜不透姬恒这个人,没有那些帝卿跋扈的做派,一言一行发乎自然,仿佛没有人能真正左右他,而他却可将旁人轻松拿捏住。 好在门声并未响起,一行人从旁经过去往别处,荣蓁竟不自觉松了口气。 荣蓁沐浴过后,着了衣袍,推门走出,府中侍人连忙跟上,荣蓁自在惯了,不喜拘束,便道:“你们不必跟着我。” 那几名侍人有些为难,正在此时,那名唤连乔的男子走了过来,朝荣蓁行了个礼,“大人容禀,这宫里的规矩您怕是不知,贵人起居出行从来都需人随侍,不敢马虎。” 荣蓁看向他,他说话时一板一眼,显然并不打算给她一个面子。荣蓁忽而想到,昨晚姬恒曾提及他是太后身边的人,安排到此处,其中深意不言而喻,想来自己这个帝卿的妻主并不得太后之心,警告她莫要逾越身份,欺负了姬恒。 荣蓁想的倒也不错,太后的确授意了这些。 荣蓁想到此处,又看了这连乔一眼,既然是太后的人,那她不妨利用一番,“我的确不懂得宫中这些规矩,你提醒得好。是不是还有些规矩我不知?听闻帝卿下嫁,平素与妻子并不同居一处,可有此事?” 连乔被她这么一问,只得回道:“的确有此规矩。” 这话正中荣蓁下怀,“既然如此,一切还是要按着规矩来。劳烦替我带路,为我指明居处。” 连乔如今骑虎难下,只能按着荣蓁的意思来做。 等姬恒自温泉中沐浴归来时,正殿中却并无荣蓁的身影,他侧眸看向恩生,恩生问向周遭侍人,“大人呢?” 几名侍人对视一眼,如实道:“大人她去了沁园歇息。” 荣蓁如今怕是连这府中的路都还未记清楚,如何便知道沁园的存在。恩生见他们几人不肯说实话,“若是还想瞒着,受罚的时候可莫要嫌重。” 其中一人忙道:“是连乔哥哥,他在大人面前说些体统规矩,又将大人带去了沁园。” 姬恒已经止住他,“罢了,莫要为难他们,都下去吧。” 恩生道:“这连乔莫不是痴傻了,怎么敢在大人面前说什么规矩,您刚成婚,他便让大人与您分居,这样欺负荣大人,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 姬恒却并无怒意,轻笑道:“你当真以为连乔能欺负了她去?” 恩生一怔,“殿下您的意思是……” 姬恒道:“备好膳吧,我倒要看看她能躲到什么时候。” 姬恒转身进了内殿,恩生似懂非懂,只觉这两人像是在打哑谜一般。 沁园的确不错,很是幽静,园中梅花开得正盛,一进来便闻到一股凛冽香气,园中有座小桥,将内院连接开来,那名唤连乔的宫侍道:“帝卿府的布置都是按着殿下的心意来的,殿下尤擅丹青,为这府邸建设画了许多草图,着工匠修造。” 荣蓁本是想避着姬恒才来了此处,可这里的确也合了她的喜好,由衷道:“殿下心思细腻,这园子确实别致。” 除了书房,卧房设计也很是清雅,床榻之后,窗外是一片竹林。可如今毕竟寒冬腊月,房内有些寒冷,侍人将暖炉移了进来,又将窗户仔细合上,点了熏香。 连乔小心翼翼跟在荣蓁后面,问道:“大人当真要在这里住下?” 荣蓁却笑着反问,“难道这又不合规矩?” 连乔的确没有蠢到这个地步,已然明白自己是做了过河的石板,从沁园出来,便直奔正殿。 恩生端了一碗汤羹过来,放到姬恒手边,“殿下您还是先用些吧,若是回宫之后被太后发觉您瘦了些,只怕又要为难连乔了。”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8节 姬恒见他打趣自己,问道:“他还在外面跪着?” 恩生点头,“已经跪了半个时辰,说要向您请罪。” 姬恒这才开口允他进来,连乔本已冻得瑟瑟发抖,也顾不得那群年轻的侍人看笑话,一瘸一拐地进了殿来,跪在姬恒面前,“殿下恕罪,奴今日办了件错事,求殿下开恩。” 姬恒看着手中的书卷,问他,“何处有错?” 连乔也说不出来,他并没有让荣蓁去沁园居住,一切都是由着她的心意来,到头来承担罪过的却是他,可眼下哪里是让他为自己辩白,连乔全都认下,“是奴不知身份尊卑,又蠢笨无比,不顾殿下您新婚燕尔,让荣大人去了沁园。” 姬恒很是大度,“这并不怪你,你也是按了父后的意思做事。父后他老人家舐犊情深,总怕本宫受了什么委屈。” 连乔忙道:“太后绝无让您二人分居之意,是奴领会错了。” 姬恒轻声道:“起来吧,今日的事就这么揭过,只要你日后知道该怎么做便好。这府里没有人能欺负本宫,若是真的有,那也是本宫愿意让她欺负,你可明白?” 连乔茫然地点了点头,恩生厌恶道:“殿下既宽恕了你,还不快退下。” 等人离开,姬恒看了眼外面天色,“也是时候了,走吧,随我一同去看看。” 沁园的卧房已经收拾妥当,荣蓁在隔壁书房中坐着出神,姬恒走了过来,荣蓁抬眸看他,他着了一身墨蓝色錦袍,颜色虽比之昨夜朱色华服黯然些许,可愈发衬得他清贵,“殿下怎么过来了?” 姬恒走近,“你如今还称呼我为殿下?” 他本就是下嫁,如此称呼,荣蓁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她放下手中的书,“可若直唤殿下名讳怕是有些不敬。” 他靠在书案前,倾过身来,“你不敬的事又不是只此一桩。” 荣蓁脑海中忽然闪过曾经扣住他脖颈的画面,那时她突然逼近,而他在浴桶中半裸身躯。 姬恒又问她,“你收到我的书信,却一封不回,是否也算不敬?” 他的气息缠绕在两人之间,躲避不开,荣蓁移开眼去,站起身来,轻声道:“那时不知殿下身份,自然不敢乱了规矩。” 姬恒站直了身体,轻笑,“若我不是帝卿,而真的是冯贵侍,难道你要一辈子躲着我?” 姬恒与她 说起话时,丝毫没有生疏之感,也是,两人更亲密的事已经有过,但荣蓁却并非如他一般,姬恒看得出她每次回的话,都经了心,斟酌再三。 便如这句,“自然如此,荣蓁有一切皆是仰仗陛下,怎敢亵渎了陛下身边的人。” 姬恒明知这话是在骗他,也很是给面子的不予揭穿。 这话自然不是荣蓁肺腑之言,她总不会直白地告诉姬恒,收到他最后一封信的时候,她惶然不可终日,甚至想过取了那个“冯贵侍”的性命。 荣蓁突然醒觉,“殿下怎知我将您当作了冯贵侍?” 姬恒含笑靠近,他身上的那股香气又浓郁起来,“我并不常用熏香,只因沐浴之时水中常浸青莲香露,才沾染了这香气。” 原来自行宫回来后,姬恒竟一直留意着她的举动。 而她以为姬恒是冯贵侍之后,心神难安,唯恐惹出大事,后来又去教坊借酒消愁,云轶许久不见她来,便在她身旁陪侍,她酒醉之后又与云轶有了首尾。或许颜佑安也误解了她的心思,怕她被云轶麻痹心神,而忘了对他的承诺,在一个雨夜留住了她,解了自己衣衫,委身于他。 此后种种,倒像是一场因果,如今又回到了原点,只剩下她和姬恒的纠缠。 姬恒向她伸出手去,“已经备好晚膳,随我一同过去吧。” 如此相请,荣蓁又怎能拒绝,她握住了姬恒的手,他的指骨修长有力,昨夜敦伦之时,她将他的手扣在枕畔,他难耐之下紧紧与她相握。 恩生已将席面布好,温好了酒,放在桌边,瞧见他二人走进来,挥手让随侍宫人都退下,只剩他一人候在一旁。 荣蓁看着桌上的菜式,很是齐全,有几道菜格外清淡,应是姬恒的喜好,还有几道,却是她爱吃的菜肴。 恩生将姬恒身上的外袍除去,搭在木椸上,姬恒揽了衣袖替荣蓁布菜,“听人说你午膳并未用多少,这才让人多备了些。” 姬恒一言一行无不合夫郎典范,荣蓁也难挑出错处,道:“谢殿下。”后又投桃报李,替姬恒夹菜。 姬恒也不再纠正她的称呼,“你若是喜欢叫我殿下,随你便是。不过我既嫁了你,便是你的夫郎,你不必与我太过生分。” 荣蓁倒是从善如流,没再继续拘谨下去,姬恒替荣蓁倒了杯酒,“近来不必上朝,少饮些也是无妨。” 荣蓁成婚,又是腊月,姬琬大手一挥,直接准她元正之后再去官署。她这一走,倒是让裴大人忙个不停。 荣蓁举杯敬他,“殿下宽厚,自是世间最好的夫郎。” 姬恒失笑,“你这话就算是恭维,我也受了。”仰头将杯中酒饮下。 两人用过膳后又笑谈几句,不知不觉时间已过去许久,恩生进来,正要催促一声,荣蓁却起身来,“天已不早了,昨日婚礼繁闹,殿下定也累了,今日还是早些歇息。” 而后不等姬恒反应,便先行离开了,恩生怔了怔,“大人她……” 姬恒看着门边,道:“方才还夸我是世间最好的夫郎,如今却惧怕与我同床共枕,算了,让她去吧,总要给她留些时间缓和。” 第013章 造访 荣蓁一夜好眠,起身后将房内窗户推开,没多时侍人便进来服侍她洗漱,还道:“殿下已经起身了,等大人过去一同用膳。” 姬恒今日竟起得这样早,荣蓁心里疑惑着,便也问了出来,侍人回道:“殿下今日被德阳帝卿邀约,要去他府中一趟。” 荣蓁心道:这样也好,他不在,总好过她想些借口躲着。 她本就不是个喜欢赋闲在家的人,皇帝大度,却非她所愿,一想到还有二十几日才可以回去上朝,荣蓁顿感无奈。 她换了侍人备好的衣袍,一众人拥着去了正殿,姬恒的确已经起身了,可倒像是没睡好,正撑着额出神,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来,眼神与荣蓁对上,不知为何,荣蓁竟觉得他眼神里含着些幽怨与嗔怒。 荣蓁坐了下来,“殿下今日是要出去?” 姬恒坐直身子,执箸夹了些小菜到她碗中,“是啊,你要同我一起去。” 德阳帝卿,便是上次在街上奚落了她的那个男子,荣蓁不知他为何对自己成见如此之深。姬恒与之交好,可她并不是姬恒的附属品,并无贴上去的打算。 荣蓁找了个妥帖的说辞,“我若过去,也不知他府上郑大人在否,只怕不太方便,更扰了殿下同他说话。”这话说完,荣蓁又添了一句,“殿下回来之时,可让人传达一声,我过去接你。” 姬恒知道她是何心思,笑道:“你倒是贴心,不过他妻主在府上,你不必多虑。” 帝卿出行,排场总是不小,姬恒被人服侍着换上外袍,荣蓁这才察觉,他两人衣着竟是同色。 荣蓁扶着姬恒坐上马车,自己也上了来,他上车之后便闭目凝神,像是在补眠,荣蓁也不打扰,两人相对而坐,寂静无声。 德阳帝卿的府邸并不远,因着长街上行人多,马车才慢了些,只听外面一声马鸣,他们的马车也忽地停下,姬恒身子向前倾去,荣蓁伸手将他抱住,“殿下,没事吧?” 姬恒低头看去,荣蓁的手臂还紧紧箍在他身上,形容关切,姬恒握住了她的手,“没事。” 荣蓁扶他坐好,恩生在外禀道:“殿下,是一个女子突然闯入,惊了旁人的马,这才阻了咱们的去路。” 荣蓁闻言将马车窗帘掀开一角,地上的确有一人委顿,像是伤得不轻,手臂上的衣衫磨破,露出血痕来,荣蓁平素常带伤药,从袖中取出,道:“将这个给她吧。” 恩生接了过去,走到那女子身前,”这是我们主人给你治伤用的,我们还有要事,你先起来,让我们过去。” 那女子闻言看了过来,正与荣蓁眼神相对,她面容瘦削,嘴唇干涸,唯有一双眼坚毅无比,深深望了荣蓁一眼。 这场小小风波很快过去,马车重又出发,姬恒握住她的手却一直未放开,直到两人到了德阳帝卿府上,荣蓁状若无意将手抽了出来。 德阳帝卿和其妻主郑娴已经在门外等候,瞧见姬恒下车,德阳帝卿朗声道:“你让我好等啊。” 姬恒笑道:“路途中有些不顺,不过好在有惊无险。” 郑娴拱手同姬恒见礼,姬恒轻轻颔首,又侧眸看向身旁的荣蓁,向两人介绍道:“这是我妻荣蓁,今日怕是要叨扰一番了。” 德阳帝卿瞥了荣蓁一眼,“这都城里有谁不知荣大人。” 郑娴紧张地看着两人,却见荣蓁面不改色,分别同两人致意,“见过郑大人,德阳帝卿安好。” 帝卿下降,以夫为尊。荣蓁将郑娴排在首位,显然不打算给德阳帝卿面子,若非姬恒在场,以德阳的脾气,定不会善罢甘休。而郑娴脸色缓和许多,连忙将几人招待进去,姬恒与德阳帝卿走在前面,郑娴同荣蓁并肩而行,只听郑娴轻声道:“我夫君他并无恶意,一早知道你们要来,便让府上准备着。” 荣蓁知道郑娴是在替德阳帝卿打圆场,只是就算再重视,也不过是因为姬恒,她并不打算去维系同德阳帝卿府的关系,可观之郑娴小心翼翼的模样又心有不忍。 荣蓁道:“郑大人言重了。” 这德阳帝卿是先帝最年幼,也是她最疼爱的弟弟,出嫁之时排场甚是隆重,丝毫不比姬恒差,这帝卿府更是奢华。 德阳帝卿拉着姬恒去内殿闲话家常,郑娴同荣蓁在外殿饮茶。 德阳帝卿笑着看向姬恒,“新婚的滋味如何?” 姬恒不假思索,道:“虽与原来所想有些差别,但我也算乐在其中。” 德阳帝卿并不觉得姬恒对荣蓁有何情谊,说话也就没什么顾忌,道:“这话我可不信,你瞧今日荣蓁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只怕是个难驯的。当初你也瞧见了,她在长街上便同欢场中的男子拉拉扯扯,搂搂抱抱,日后你可要盯紧些,莫要传出些笑话来。” 姬恒蹙了眉,“我与她既做了夫妻,自是奔着好好过日子去的,哪有什么驯服之说。至于她的风流债,我心里有数。倒是你,若是一再借着自己帝卿的身份,而不顾郑大人的感受,日后才是麻烦。” 这话倒也不止姬恒一人说过,被他这么一通数落,德阳神色灰暗,“你并不知其中内情,她哪有你们说的那样委屈。” 姬恒缓声道:“你们夫妻两人之间的事,我们外人当然不会知,可却有眼来看,总之,你还是要多给郑大人留几分颜面。” 外间,郑娴对荣蓁照顾有加,荣蓁也不免同她寒暄几句,“郑大人如今在何处任职?” 郑娴挤出笑来,“如今在丽正殿刊修典籍,比不得荣大人你,如今圣眷深浓,将来也定是前途无量。” 的确是个闲散官职 ,又被德阳帝卿如此欺压,荣蓁不免同情她几分,“这修书使一职责任重大,功在后世,并非吾之所能及。” 郑娴又岂能不知她这是在劝慰自己,“荣大人才让人羡慕,仕途通达,新婚燕尔,宁华帝卿性情温和,谈吐之间总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荣大人当真是好福气。” 她对姬恒的夸赞倒也不错,若是没有错认那一遭,荣蓁也甚是满意这个夫郎,可她每每同姬恒相处,总会想起行宫里的遭遇,也忘不掉这两年来的忐忑不安,难以对姬恒卸下心防。 只是这些话不能说给眼前人听,荣蓁含笑,“殿下的确很好,一切还是要谢圣上的恩旨。” 姬恒同德阳帝卿从殿内走出,瞧见她二人相谈甚欢,德阳帝卿问道:“都聊些什么,这样开心。” 荣蓁淡淡道:“不过是些琐事。” 姬恒笑着看她,“难得你与郑大人如此投缘,往后你我再来府上做客,倒也不怕无聊了。” 德阳不懂他两人又在打什么哑谜,侍人过来传达,说是席面已经布置好。 用膳时,姬恒替荣蓁布菜,荣蓁仿若习惯了一般,倒是德阳帝卿和郑娴两人像是瞧见什么不可置信之事,姬恒明知他二人的视线在自己身上,依旧气定神闲,同荣蓁道:“他府上的厨子虽比我们府上的差些,但做的这道西湖醋鱼还不错,你尝尝。” 德阳帝卿仿佛被噎住,哼了声,“你平素过来,也没嫌弃过不好,如今倒是挑剔起来了。” 荣蓁看着姬恒笑了笑,“多谢殿下。”又同德阳道:“帝卿勿怪,殿下这是玩笑之言,当不得真。” 姬恒却看向德阳,道:“难道不是吗?方才是哪一个同我说……” 他话未说完,便被德阳截住,“怕了你了,可莫要说出口了。” 德阳帝卿恨恨地看了一旁默不作声的郑娴一眼,又怨又恼。 宴还未散,外面突然下起了雨,天色也昏暗起来,不知这雨何时能停,德阳帝卿道:“莫要担心,我府里多的是地方可以住下。” 可两人刚刚成婚,哪有在旁人府上留宿的道理,姬恒瞧着外面雨势比之前小了些,道:“还是回去吧,好在不算远。” 他既如此说了,德阳也不好强留,侍人撑了伞,为他们打着,荣蓁同姬恒一道上了马车,这一场欢宴就这么被大雨扰了。 姬恒瞧见荣蓁松了口气的模样,问道:“去他们府上一趟,让你这样如临大敌?” 荣蓁说了句实话,“我倒是庆幸,娶的人是殿下,而非德阳帝卿。”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9节 这话取悦了姬恒,只见他眼眸含笑,“你就是想娶德阳,也是不能。他们二人成婚七年了,那时你还年少。” 荣蓁随口一问,“原来成婚那么久,那她们为何没有子嗣?” 这话一出,姬恒笑意更浓,只听姬恒说了句,“放心。” 荣蓁忽然想到郑玉曾说过的话,德阳帝卿貌似并不常召郑娴同寝,她倒是给自己挖了个坑。 下雨天,路上行人甚少,很快便回了府,两人一路回了正殿,荣蓁撑着伞,往姬恒身边倾斜多些,身上不免淋湿了。 姬恒忙道:“快去煮些姜汤来。”而后又主动替荣蓁除了外袍,“腊月的天,再淋了雨,难免会生病。你去偏殿沐浴一番,回来正好喝完姜汤去寒。” 荣蓁依着他去了偏殿沐浴,回来之后,姬恒拿了布巾替她擦拭长发,不知为何,姬恒一靠近她,他身上那股香气便往她鼻间冒,总惹得她浮想。 荣蓁按住他的手,婉拒道:“我自己来就好。” 姬恒又端起了桌上的姜汤,试了试温度,喂到她唇边,如此周全,荣蓁都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只好启唇咽下。 等到头发全都干透,外面的雨势渐收,荣蓁开口:“殿下,我还是先回沁园去了。” 恩生听见荣蓁这话,只差跺脚,姬恒若是再不明白这份抗拒,便是迟钝了,他隐忍功夫向来到家,“好,不过还是让他们去沁园为你多取件御寒的衣袍,免得风寒入体。” 姬恒看了恩生一眼,又道:“你过去看看。” 荣蓁没想到姬恒这样善解人意,便坐下等着,谁知一炷香过后,恩生回来抱怨道:“沁园这帮小子也真是惫懒,这样大的雨,竟连窗户也不关,大人的床榻都湿了。” 荣蓁怔住,她今日的确开了窗不假,可下雨关窗乃是常识,怎会真的有人疏忽到如此地步。 不管这事实是否如此,今夜,荣蓁都只能留宿在正殿。 第014章 坦诚 偏殿里,恩生将姬恒的寝衣捧过来,跪坐在暖池边上,笑嘻嘻道:“殿下今日可还满意?” 姬恒闭眸轻笑,“还算不错。” 恩生道:“不过以大人的聪明,怕是已经猜出来了。” 姬恒并不在乎,“她若是信了,今夜便不会回去。若不信,也不会拆穿,自然会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恩生点点头,催促一声,“殿下快些吧,莫要让大人等急了。” 姬恒轻斥一声,“你再这般打趣你主子,本宫便将你送到德阳府上。” 恩生连忙捂住嘴,支吾道:“不敢了。” 姬恒披了外袍进来,并未着人服侍,荣蓁正要从榻上起身,姬恒走了过来,“不必起来了,你刚喝了药,正好发散一番。” 姬恒坐在榻边,替荣蓁将被角掖住,荣蓁看向姬恒,他长发已经擦干,半束在身后,一张脸干净清透,丝毫看不出竟是满腹心机。 姬恒见她盯着自己,问道:“难不成我脸上有东西?” 荣蓁将身旁的位置让出,姬恒靠了上来,荣蓁却岔开话题,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今日在德阳帝卿府上的事,他不许殿下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姬恒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德阳对郑大人太过严苛,丝毫没有正君的宽厚大度,也不温柔体贴。” 荣蓁回道:“恐怕不止是我,全都城的人都这么想。” 姬恒笑了笑,缓缓道:“这本是他们夫妻间的事,不足为外人道。我虽知道内情,但也从没与旁人说过,今日算是破了规矩,谁让你是我妻主呢,我自然不该有什么事来瞒着你。” 他说话时一派真诚,倒让荣蓁觉得自己误判了他。 荣蓁看着他,他慢慢凑近了些,在她耳畔轻声说了几句,荣蓁面露惊讶,“此事当真?” 姬恒看着她的反应,道:“自然是真的。” 原来看上去张扬跋扈的德阳帝卿不过是外强中干,只是借此来掩饰他内心的创伤,而郑娴竟没少出去偷吃,德阳帝卿又不能真的约束到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荣蓁想道:难怪德阳每每对自己话中带刺,只怕他因为这些遭遇,而对天底下多情的女子心生排斥,自己从前的风流轶事怕是让他深恶痛绝。 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便是如此了。 德阳帝卿的事仿佛如春风吹化冰雪,姬恒知道她在意什么,便也将他们之间的误会解开,“当时你走后,我便在房里捡到你的玉佩,一番探寻,便明了你的身份。本想将玉佩归还,谁知竟被你误会,反倒拒我于千里之外。” 这事的确是荣蓁自己心中有鬼,这样说来,倒也确实怨不到姬恒头上,只能说一切太过巧合。 荣蓁定定地看着他,只见他眼神中似乎含着春水,荣蓁拱手,这次才算是真的赔罪,“是我冒犯殿下在先,误会在后……” 姬恒将她的手拉下,温声道:“我不想与你分得这样清楚,不过这件事上,我们两清可好?” 荣蓁点了点头,姬恒柔声道:“往后你唤我阿恒便好,在这府里,我便只是你夫郎。” 荣蓁犹豫了一瞬,还是开口唤他,“阿恒……” 姬恒眉眼含笑,柔情似水,两人本就离得极近,荣蓁似被蛊惑,情不自禁地靠了过去,轻轻含住他的唇瓣,姬恒倾过身来,回吻着她,明明大婚那日还十分青涩,如今却像是被启发了。低头吻在荣蓁颈间,却恰好也是荣蓁敏感之处。 荣蓁气息不平,抚着他的后颈,像是要将他陷进去。她忽而推开姬恒,在他意乱情迷的眼神里,她瞧见了自己的渴望,姬恒像是有些不解,来不及说话,荣蓁将姬恒推倒在榻间,置身于他上方,“殿下留我,可想过这些?” 姬恒从不故作矜持,即便在床笫之间也是如此,他仰着头,“夫妻敦伦,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我为何留不得你?” 荣蓁倒是欣赏他这份直白,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谷欠望。荣蓁俯下了身去,在这方天地之间,姬恒的眼里只她一人,身躯火热,緊密纠纏。 荣蓁眼眸里泛起殊色,白日里的疏离也淡去了,她轻抚着姬恒的锁骨,在他唇上轻吻一记,姬恒半坐起身,将她紧紧拥住。 几番云雨,房内动静才渐渐停歇。 — — 知道两人同寝,恩生已经吩咐 下去,不许人打扰,直睡到日上三竿,两人才悠悠转醒。 等两人起身之后,恩生已经让人备好午膳,只是他总觉得两人之间似乎有些不同了,明明未说一句话,可视线却胶着在一处。 荣蓁用过饭后,依旧回了沁园,恩生不免有些着急,问道:“殿下怎么又让大人走了?” 姬恒却极为镇定,“她今夜还会过来。” 恩生不解地看着他,只听姬恒道:“昨夜她不吝赐教,可我仍有困惑未解,作为先生,她自然不能懈怠。” 而荣蓁回了沁园之后,几个侍人便过来请罪,道:“是奴侍们疏忽,昨日竟忘了关窗,才让大人被褥淋湿了。” 几个人虽是请罪,可并没有想到荣蓁会忽地问道:“被褥晾在何处?” 几人有些慌乱,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原来这口径还未对上,荣蓁轻笑一声,“罢了,你们都退下吧。” 晚膳时分,荣蓁刚要起身去正殿,便听见侍人过来道:“大人,府外有人求见,说是您的朋友。” 能找到帝卿府来的只会是郑玉,荣蓁吩咐道:“去把她请进来,再同殿下那边传个话,就说我迟些过去。” 侍人领命而去,不多时,郑玉便被带了进来,只是她一边走着,还一边嘱咐身后的侍人抱紧酒坛。瞧见荣蓁在廊下等她,笑着道:“我千辛万苦,总算觅得这一坛觞玉,自己都没尝一盅,便给你送来。” 荣蓁笑道:“你也不必这么信守承诺,我可不像你,嗜酒如命。” 郑玉作势要将酒带回去,荣蓁笑她,“到帝卿府做客,哪有空手而来的道理。” 侍人将觞玉收好,荣蓁请郑玉进屋说话,可郑玉却看上这园子里的美景,不肯进去。 等侍人都退下,郑玉故意奚落她道:“这几日你便一直都在这园子里待着?还以为新婚至少亲近几日,没想到这么快,宁华帝卿便同你分居了。” 荣蓁也没想解释,“是啊,你可还满意?” 郑玉笑道:“我自然是满意,难得见你荣蓁有如此窘境。”她凑近一些,压低声音,“可要我替你暗中寻几名清倌?” 荣蓁将她的头推开,“少这般没正经,不过我倒的确有一事要你帮忙。” 姬恒在正殿里等候多时,可久等不至,便亲自过来,他刚走进园里,隔着梅花树枝,恰好听见荣蓁在同人说话。 荣蓁侧头看着她,道:“这几日颜佑安可还好?” 郑玉本以为她真的绝情,没想到成了婚还是惦记着他,道:“应该不会太好吧,听说他前两日病了,去医馆看了郎中。人还住在乌衣巷,并没有离开。” 荣蓁道:“这几日我总在想,我将大部分家财都给了他,可他一个男子守着这些钱,或许会害了他。就算是帮我个忙,你替我多照看他一些,若是有人为难他,你也帮他摆平。这是我亏欠他的。” 姬恒脸上的淡笑渐渐隐去,而荣蓁身边那位女子突发奇想,“他该不会是怀了你的骨肉吧?” 荣蓁却并不被她的话影响,“不会有这种可能。” “你就这样笃定。” 荣蓁淡淡道:“我与他在一处时,他总会服药,不会有子嗣。何况,他比我还要害怕这个孩子一出生便被身世制约,带着原罪。” 恩生在姬恒身后战战兢兢,生怕他被这事气到,姬恒转身退了出来,吩咐下去,“不许告诉大人我来过。” 第015章 变故 荣蓁回正殿的时候,姬恒正被侍人服侍着净手,瞧见她进来,又往门外看了一眼,温声问道:“方才听侍人说你的朋友来了,怎么没有留下一起用膳?” 荣蓁身上的外袍被侍人褪去,回过身道:“她府中还有事,便先回去了。” 并非是荣蓁不留客,而是郑玉一听要和宁华帝卿一同用膳,便觉头皮发麻,坚决不肯留下,“我一想到他,便忍不住想起那日是如何被陛下考校学识的,改日我们在别处聚吧,恕不奉陪了。” 郑玉说着便拱手告辞,仿佛这帝卿府会吃人一般。 荣蓁坐了下来,难得主动替姬恒夹菜,问道:“殿下可是饿了?” 姬恒看着碗里的菜肴,道:“方才噎到了,如今倒也不怎么饿。”纵然这样说着,也还是把荣蓁夹的菜吃了。 姬恒平素用膳时话并不多,可今日不知为何,倒是对郑玉好奇起来,“她是你的至交好友?” 荣蓁点了点头,“我的朋友本就不多,如今算得上至交的,也只有她一人。” 姬恒放下筷子,道:“既然如此,那有机会还是要见见才是。” 荣蓁忽而笑了,姬恒有些诧异地看着她,荣蓁轻声道:“其实殿下倒也见过她。” 姬恒有些疑惑,对此人,他脑海中并无一丝印象。 荣蓁提醒道:“殿下当日在宜春园选定适婚之人,她便是其中之一。” 姬恒失笑,“原来如此,可我的心思并未放在那几人身上,又如何能记住她们是谁?” 荣蓁瞧见姬恒一派坦然的模样,或许姬琬所赐这桩婚事,也并不会是坏的结局。 晚间,未等姬恒相邀,荣蓁便留宿在正殿中,他心头那丝阴霾冲淡不少。 两日磨合,他两人在榻上已经有了些默契,燕好过后,荣蓁茯在姬恒的胸膛上,眼眸中仍有未消的余/韵。 可她身上湿腻,只想着起身沐浴一番,刚一分开,姬恒便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回自己身前,声音有些喑哑,“去哪儿?” 荣蓁看向他颈间红。痕,新旧相交,足以昭示自己这几日的纵。情。 “我去沐浴一番,很快就回来。” 姬恒却不放开她,略一出声,便让侍人送了浴桶进内殿来,荣蓁只好在殿内沐浴,姬恒又起身同她嬉闹一番,两人再度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10节 荣蓁本有早起的习惯,可如今大婚,倒是变得有些懒散,他两人沉沉睡着,恩生叩了几声门,仍未唤醒,这才进了殿来,隔着屏风,唤着姬恒,道:“宫里来人了,说是要让您和大人回宫一趟。” 姬恒眼眸未睁,出口的话却坚决得很,“不去。” 这番动静,荣蓁已经醒了,问道:“是陛下让进宫还是太后?” 不管姬恒如何不愿,还是陪着荣蓁一起起身更衣,去了宫里一趟。 马车里,姬恒侧眸看着荣蓁轻笑,“只听得是紫宸殿的人,便立刻起身入宫,你对皇姐这般上心,也难怪她喜欢你。” 荣蓁伸手将他的衣襟抚了抚,状若无意地将他颈下一处印记遮住,“大婚之后,本就应该回宫一趟,如今被催着入宫,倒不知会被训斥多久。” 姬恒笑道:“你放心就是,不论是皇姐还是父后,都会清楚这是我的主意。” 荣蓁和姬恒入宫之后,先去拜见皇帝。姬琬瞧见他们并肩走进来,面上浮现一抹笑意,“一对璧人,终于舍得出门了?” 荣蓁面色赧然,姬恒回道:“当初可是皇姐说的,让我不必拘泥于旧俗。” 姬琬假意嗔怪,“朕随口而出的话,都被你当作了圣旨。你一出嫁,倒是让父后挂念难安,若不是朕来挡着,只怕早就传你回宫了。” 姬恒与荣蓁相视一笑,而后问道:“父后可还好?” 姬琬道:“除了思子过甚,旁的都还好。你既然进宫了,还是先去父后宫里看看吧。荣蓁先留下陪朕,正好你同父后说些体己话。” 姬恒定定地瞧了瞧姬琬的脸色,虽带着笑意,可眼神里却有散不去的忧愁,方才这话不过是为了支开他,姬恒也不说破,顺了姬琬的心意,“那皇姐可不许欺负阿蓁。” 姬琬催促,“朕自然不舍得。可若是晚了,只怕父后要把火发在荣蓁身上了。” 姬恒看了荣蓁一眼,这才出了殿门。等姬恒走后,皇帝脸上的笑意消散,挥手让宫人都退了下去。 荣蓁方才便已经觉出不对,“陛下可是有烦心事?” 姬琬指了指御案上的奏章,“你先看看再说吧。” 荣蓁走过去,将奏章展开,眉间逐渐皱起,她回过身来,“的确是件大事。” 益州刺史沈如贞自尽而亡,益州库银比同年少了三成。益州乃富庶之地,这三成库银已是不小的数目。 姬琬问道:“你如何看?” 荣蓁思索片刻,“看上去倒像是沈如贞畏罪自尽,此事若是传开,怕是许多人都会这么想。” 姬琬冷哼一声,“如今死无对证,库银却平白无故消失了。到了年关,这账册才对不上,却也不知是何时的事。朕登基不过三载,便有人敢做出这样的事来,朕的威严何在?可只一个益州便让朕心惊胆寒,若是各地还有之,哪日国库亏虚,地方却各自壮大,等着朕的又是什么!” 的确关系深远,荣蓁进言道:“臣觉得此案未水落石出之前不宜声张,待到案件查明,追回库银,或许也是陛下整顿吏治的最好时 机。” 姬琬道:“朕也是这个打算,还有十几日便是除夕,便先压下,等元日一过,再作打算。只是有些事却还是要有人做,朕许你的婚假怕是无法兑现了。” 荣蓁拱手道:“为陛下解忧,乃臣之本分。” 姬琬道:“朕是怕阿恒埋怨。” 她们刚说完话,太后那边便着人来请荣蓁过去,荣蓁一路由人领着去了太后宫里,进殿之后,便瞧见姬恒坐在一旁,怀里正抱着一只通体乌黑的猫儿,正座上的便是太后,荣蓁行了跪拜礼,“臣荣蓁拜见太后。” 太后沉声道:“抬起头来,让孤瞧瞧。” 荣蓁依言抬眸,太后打量了她许久,又看了姬恒一眼,“便是这样一张脸让你迷了心窍。” 姬恒起身将荣蓁扶起,“我与她成婚甚好,父后就莫要操心了。” 太后哼了一声,“我不过是让她跪一会儿,连这都不允,方才的话尽是唬我,可见连乔在你府里不过是个摆设。” 荣蓁也想将自己当作一个摆设,并不说话,可太后却把心思都留在她的身上,同她道:“你既然得皇帝的宠信,如今又有这层姻亲联系,平素也劝着皇帝一些,让她多多亲近后宫。莫要留恋冯贵侍之流,这冯贵侍承宠最多,可进宫两年多,却连一点消息也没有,只知道霸着皇帝不放。” 这的确有些难为荣蓁了,皇帝不会听她的话去临幸哪位君卿,还是姬恒解围,“如今皇姐已经有了两位皇女,父后还是安心些吧。” 太后见他向着荣蓁说话,冷哼道:“今日这晚膳也不留你了,你们两个回府去吧。” 荣蓁总算明白了郑玉那日逃离的心情,同这样的人在一处用膳,的确食不下咽,如坐针毡。 荣蓁同姬恒坐了马车一道回府,见他衣摆上尚有猫的毛发,寻常不易瞧见。“你喜欢养猫儿?” 姬恒道:“父后身边这只墨玉,已经养了五年,平素同我相处最多,便黏人了些。” 荣蓁随口道:“相处久了,的确感情会深厚一些。” 姬恒忽而想到昨日在园中她同那个叫郑玉的女子说的话,那她同颜佑安呢,也是相处久了,情谊深厚吗? 等用过膳后,姬恒靠了过来,随口问她,“今日皇姐可是有事?” 皇帝是希望瞒着一些人的,今日又将姬恒支开,荣蓁便没有将实情告诉他,只是道:“大理寺又有了新的案子,陛下对此事上心,便让我早些回去公务。” 姬恒闻言兴致阑珊,“罢了,你便去忙你的正事吧。” 在荣蓁的心里,自然还是政务要紧,她吻了吻姬恒的嘴唇,轻声道:“散值之后,我便早些回来。不过也怕耽搁久了,殿下还是莫要等我一同用膳了。” 荣蓁一早便起身去了官署,大理寺卿裴大人一瞧见她,老眼便泛起光来,还是同僚暗中为她解惑,“近来官署的卷宗堆叠,裴大人每日都晚走一个多时辰,只怕快熬不住了。荣大人一来,她可不就像见了救星一般。” 荣蓁失笑,据说这裴大人年轻时也常为了政务而住在官署,可后来熬了一月,竟生出许多银发,这才有了如今诸事放手的裴大人。 荣蓁将遗留的公务忙完时,已至晌午,她命人去调了沈如贞升迁的诏书,又暗中安排人去益州弄清楚沈如贞同他人关系往来。等许多事忙完,散值时辰已过了多时,她竟丝毫未曾察觉。 荣蓁坐了马车回府,姬恒却一直未曾用膳,还在等她。 第016章 嫉妒 侍人将晚膳摆了过来,荣蓁确实饿了,姬恒见她吃得香,问道:“白日里没好好用膳吗?” 荣蓁点了点头,“公务实在繁忙,不过倒也正常,年关时节,总是忙碌一些。” 姬恒心疼起来,为她盛了一碗汤,“这汤滋补,你多喝一些,不过几日的功夫,人都瘦了一圈,这裴知凤也真是懈怠无为,将这么多事交到你手上,纵然你有三头六臂,只怕也忙不完。” 荣蓁知道他是替自己不平,道:“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她毕竟年岁大了,继续升迁已是无望,能熬到告老还乡便是福分。我倒是觉得,若我年迈之时,怕是也会像她那样。” 姬恒轻笑一声,“你想的倒是长远,不过你说得对,裴知凤在这位置上坐不久了。” 荣蓁一连数日早出晚归,姬恒看着这偌大的帝卿府,只觉寂寥无比,太后又传信来,姬恒也就入宫去了。 只是姬恒没想到今日寿康宫里还有许多人,应是年关近了,皇亲国戚纷纷到太后身边走动走动。 瞧见姬恒进来,座上的人纷纷起身,朝姬恒行礼,“见过帝卿。” 姬恒笑着同太后行礼,“儿臣给父后请安,今日父后宫里倒是热闹。” 太后开口道:“都不必多礼了,快坐吧。” 姬恒入座,又有宫人奉茶进来,姬恒含笑听着太后说话,却觉有一道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他瞧了过去,是一名女子,她前面的那位孙正君姬恒倒是见过几次,想来二人应是一家人。 孙正君笑着道:“如今帝卿出降,太后也算了了一桩心事。我绮儿无福,虽和帝卿同岁,正君却一直没定下。” 姬恒慢慢有了些印象,原来这就是那孙绮,看来这祖孙二人今日来请安的目的不纯。只因赐婚他与荣蓁,孙正君便进宫在太后面前进谗言,如今又作出这副模样,当真是可笑。 太后看了孙绮一眼,面有遗憾,“他日若是皇族之中有适婚之人,孤定先替你孙家想着。” 姬恒起身道:“殿里有些闷,我出去走走。” 太后知他不喜欢听这些,便也只能允了他,姬恒一出去,那名唤孙绮的女子也站起身来,眼神看着姬恒离开的方向,她身前的孙正君察觉,忙斥一声,“太后面前,怎能这般不知轻重。” 太后瞧这孙绮神色,显然是对姬恒一往情深,话语间便宽仁许多,“不妨事。” 姬恒在御花园转了有半个时辰,再回寿康宫时,里面的人也已经散去了。太后道:“今日便不要回去了,你虽嫁了人,但明光殿会一直为你留着。 姬恒与荣蓁相处甚好,并不想这么快就分离,笑着回绝了,“明日德阳还要来我府里,我总要让人好好操持一番。” 知父莫若子,太后怎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假意沉下脸去,“让你进宫来一趟,你倒好,连盏都没喝这就要走。果真是儿大不中留,去去去,以后没事也莫进宫来,免得惹得为父心烦。” “儿臣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父后,不过日后进宫的时候还多的是,免不了让父后心烦的。” 见太后缓和了脸色,姬恒笑着行礼告退。 姬恒的辇车行驶在宫道上,远远望去,前方立着一人。辇车临近,那人却依旧没有让开,挡住了姬恒的去路。 姬恒抬眼看过去,是今日在寿康宫里见过的那个叫孙绮的女子。 恩生走到前面,开口道:“这是宁华帝卿的车辇,还不速速让开。” 孙绮拱手朝着姬恒行礼,“臣有些话要对帝卿说。”不等姬恒反应,孙绮便开始一诉衷情,仿佛怕自己迟疑了,这些话就再难出口,“当年在宫宴上第一次见到殿下,我便再难忘怀。得知可以入宫参加遴选,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最终却是旁人得到了殿下,所有人都以为我的失魂落魄是因为没有得到殿下带来的荣耀,可我意难平的却是殿下您。” 姬恒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而后抬手示意辇车继续前行。 可那叫孙绮的女子像是要忤逆到底,“殿下难道就不想知道,你所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吗?” 她高声之下将宫中守卫引来,到底是孙家的人,看在太后的面上,姬恒不欲与之交恶,“你究竟要说什么?” 孙绮面上带着急迫,道:“殿下,那荣蓁生性风流,又与她从前所养的外室纠缠不清,甚至常出入秦楼楚馆。在官员之中肆意结交,看似不吝惜钱财,实则费尽心机往上攀附。她为了能出头不择手段,若非擅进谗言,陛下怎么会改变心意?殿下天人之姿,就算我这一生都只能抱憾,也绝不能就这样屈就于荣蓁这等奸佞之臣。” 姬恒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该不会以为本宫是含着委屈嫁的吧?” 孙绮不解,“难道不是全靠陛下赐婚,殿下与那荣蓁婚前并不相识。” 他与荣蓁之间种种自不必说给一个外人,姬恒端坐着,轻轻掸了掸衣摆,像是拂去上面沾染的尘埃,漠然道:“本宫的父亲是太后,姐姐是皇帝,若本宫不愿,谁也无法勉强。你今日这般相询,已是冒昧至极。只望你今后将心思放在正事上,多多为朝廷效忠尽力。另外,荣蓁已是我妻,今日便恕你这一次,倘若让我再听见你如此非 议她,莫要怪本宫不留情面。” 孙绮还要说什么,辇车已经驶动,她刚要追赶,宫中守卫已经将她按住,她看着姬恒的辇车远去,颓然倒在地上,“殿下,只有我才是真心爱慕你,你为何如此狠心?” 辇车走远,恩生想起孙绮无礼自大之举,心生厌恶,“这人也太放肆了些,在殿下面前说些无耻的话,还连大人也编排上。” 姬恒沉下面容,吩咐道:“去找人盯着她,莫要到荣蓁面前胡言乱语。我与她成婚不久,实在不想为了这么一个人而坏了我和她之间的关系。” 而荣蓁在官署中忙碌一整日,刚靠在椅子上歇息片刻,便有下属来禀道:“大人,有一男子在外求见。” 荣蓁捏着眉心,问道:“什么人?” 下属回道:“那男子自称姓颜。” 荣蓁怔了怔,而后道:“请他进来吧。” 不多时,颜佑安被人带了过来,一别数日,再见却是无言相对。他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她,直到荣蓁走过来,将门合上,似乎是怕人看到他们两人独处。 颜佑安嘲讽一声,“荣大人既然这样避嫌,又何必让我进来呢?” 荣蓁疲惫道:“如果你是来同我吵架的,那请你回去吧,我无心奉陪。” 颜佑安定定地看着她,的确比之前消瘦了些,“原来住在帝卿府也会过得不好。” 再见颜佑安,见他脸色比从前苍白许多,不知从何处来的,像从前那样不知道增添几件御寒的衣裳,荣蓁生出歉疚之情,“我倒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些。” 谁知这话一出,颜佑安气到手都在颤抖,“所以,你就将我托付给郑玉?” 荣蓁有些不解,她上前一步,颜佑安便避让一步,可看着她的眼眸渐渐泛红,像是含了无数委屈,荣蓁忙道:“这其中怕是有些误会,我并无此意!” 颜佑安却是不信,“她与你是至交,若没有你的委托,她怎么可能连我和平儿的饮食起居都上心。我与你虽从未结琴瑟,可却……总之,我此生已无嫁人之心。荣蓁,你可以伤我,可以弃我,却不能这般辱我。” 颜佑安毕竟跟过她,以她对郑玉的了解,绝不会对颜佑安有什么非分之想,怕是做好事过了头,让颜佑安多想了。 荣蓁道:“此事是我处理不当,只觉得你守着钱财或许会招来祸事,便让郑玉照看一二,只为了护住你的安危,并无托付之意。”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11节 颜佑安从怀中将银票取出,交到荣蓁手中,“今日,我们两清了。” 可颜佑安一个男子,若没了这些钱财,又不能抛头露面谋生,今后该如何生存,荣蓁抓住他的手,将钱还了回去,“收下,莫要再同我争这个。” 荣蓁按住他的手,颜佑安眼中滑落泪来,“荣蓁,你真是个混账。” 荣蓁将银票揣进他衣袖中,“我是混账,所以请你今后莫要再为我留一滴泪,我本就不值得。” 颜佑安忽而伸手将她抱住,“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之间的缘分如此短。” 可颜佑安说完这句,并不需要荣蓁的回应,他倏地松开了她,“你不必让郑玉再来了,我是生是死都与旁人再无瓜葛。” 颜佑安转身离开,荣蓁望着他,他的背影透着深深暮意,手背上砸落冰凉水滴,荣蓁伸手将眼角轻拭,再无痕迹。 平儿在官署外等着颜佑安,看着他从门里走出,平儿担心不已,“公子,您没事吧?” 颜佑安摇了摇头,他们两人走在大街上,一路无话,可经过一座府邸时,颜佑安停下了脚步,府门上的牌匾早已换了新的,再不见当年颜府痕迹。 平儿低声道:“上月便换了人。” 物是人非,而短短数年,这座府邸也已经换了几任主人,颜佑安立在门外,当年的景象在他脑海中回荡。 他仿佛还能看见秋千下,年少的他看着被母亲领来的少女,告诉他,“从今往后,阿蓁便是你的姐姐。” 他带着年少的荣蓁走遍府里各个角落,同她在府中嬉戏打闹。陪她练字,弹琴,与她一起被府中先生授课,她素爱玩闹,先生布置的课业总不会好好完成,他便偷偷仿了她的字迹,替她呈上。 岁月恍惚,一转眼荣蓁已成大人模样,书房里,她一脸倔强地看着母亲,“我绝不会踏上仕途,姨母也不必劝我用功读书,我本就无心做官。当个平民难道不好吗?我如今跟着旁人经商,已经赚了不少钱财,足够衣食富足,为何一定要做官,身不由己!” 他在窗外看着,揪心不已。 母亲被她气病,她一连数日都待在府里,侍候汤药,母亲的病也渐渐好了起来,此后再未同她说过为官的话。 可好景不长,荣蓁不知结交了怎样的朋友,渐渐不再归家,他带着平儿去找,却听人说她如今流连教坊。 他一个未婚男子,本不应去这样的污秽之地,可只因为荣蓁在,他便硬着头皮闯了进去,找到荣蓁的时候,她却正与一个男子调笑,而那男子衣袍半开,脖领间红痕暧昧,她的手还陷在那男子衣襟里。 他那时只觉自己是疯了,竟不顾身份同她争吵起来,整个教坊的人都驻足围观,荣蓁拉着他的手走了出去,可此事也传到了母亲的耳朵里。 母亲知道了荣蓁的荒唐行径,却并没有动怒,将两人叫到正堂之中,只是道:“蓁儿如今也是长大了,难免被乱花迷了眼去。可你既不想做官,成家总是要的,我与你母亲是至交,看护你长大,若能看着你成亲,也算了了一桩心事。蓁儿,人都说婚姻大事,母父之命,媒妁之言,如今由我做主,将安儿许配给你,你可愿意?” 荣蓁竟沉默起来,她看向了他,似乎在等他反应,而他那时意气用事,又见到她同旁的男子亲近,鱼水之欢,他心生愤懑,回绝了母亲,“儿子不愿!” 荣蓁又恢复她那玩世不恭的模样,“我这样的人,哪里能承担旁人的终身。” 那时他尚未明白,他生气不过是因为嫉妒罢了。 若他当初没有拒绝,那同她成婚的会不会便是他颜佑安。可转念一想,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之事,他们即便成了婚,颜家也依旧改变不了获罪的命运,那时候连她也一起连累。 平儿见他看着这颜府旧址出神,轻唤他一声,将颜佑安的思绪带回,颜佑安仰头看着头上的天色,喃喃道:“平儿,我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平儿听出其中颓丧,可又如何能劝,公子苦命,上天又降下这许多挫折。 颜佑安走在前面,“我们回家吧。” 他如今的家,只有一个乌衣巷。 第017章 秘辛 转眼便到了除夕,宫中夜宴,宗室以及重臣及家眷都会到场。 姬恒早就备好了吉服,由荣蓁挑选,每一套都华美无比,倒让荣蓁有些受宠若惊,不禁失笑道:“殿下也太过厚爱,虽是宫宴,倒也不必如此隆重。” 姬恒早就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挥手,恩生又捧来几套,倒是淡雅了许多,贴合了姬恒一贯的审美,荣蓁还是选不出,姬恒亲自选了一套,替荣蓁更衣,可不知是不是荣蓁近来消瘦些,衣袍都有些宽松了,姬恒皱眉道:“都是我疏忽了,还是前些日子让人做的,现在倒不这么合身。” 荣蓁含笑道:“殿下如此贤德,能娶殿下为夫已是我的荣幸。这衣袍宽松些也无大碍,不过是一件衣服,殿下的心意才是最要紧的。” 荣蓁身量高些,这宽大的衣袍在她身上倒是未损丝毫风采,姬恒见她腰间还空着,倒是想起了一物,让恩生去取来,恩生很快便回,荣蓁见姬恒接过那锦盒,从中取出一枚玉佩,“这下算是完璧归赵了。” 姬恒刚要替她佩在腰间,荣蓁却按住他的手,温声道:“其实这枚玉佩是我荣家祖传之物,当初交予了父亲,做了文定的信物。如今这玉佩兜兜转转到了殿下手中,或许这便是命中注定的事。殿下若是喜欢,便将它留在身边吧。” 姬恒捏住这枚玉佩,举到荣蓁眼前,轻声道:“这算是你们荣家对我这个夫郎的认可吗?” 荣蓁不禁笑道:“殿下金尊玉贵,可做起夫郎来,却也是最称职的。” 姬恒贴近了些,将她抱住,低头问她,“你当初交予礼部的聘礼已是不少,虽然我未清点过,倒也想知道,你如今还有多少钱财?我既然做了你的夫郎,总要替你管着。” 荣蓁笑意更深,“的确不多了,如今只有俸禄可领,可我一个四品文官的俸禄,只怕养不起殿下。” 姬恒却似乎在思考,“本殿下倒是不缺银子,妻主既然养不起我,那我便养着妻主好了,你可要事事都听我的,只是如此这般,恐怕妻主要担上惧内的名声。” 荣蓁看着他的 眼睛,里面的暖意似要溢出,“我已经担了太多的名声,不好的居多,倒也不缺这一个。” 他们两人搂抱在一处,殿里的下人皆低下头去,恩生脸色微红,但也不得不提醒一声,“殿下,进宫的车辇已经在殿门外了。” 荣蓁握住他的手,“走吧。” 辇车一路进了宫,两人去见过女帝和太后,寿康宫里已有不少人,姬恒见此处烦乱,便带荣蓁出去了。 姬恒道:“距离晚宴尚早,要不去我的明光殿坐坐?” 荣蓁轻声道:“固所愿,不敢请耳。” 姬恒唇角微翘,如今有心情打趣她,“今晚怕是要见到冯贵侍,你可莫要再认错了。” 荣蓁的回答滴水不漏,道:“我大概也没什么机会再接近后宫卿侍。” 两人穿过御花园,今日阳光虽好,可依旧有寒意,御花园中冷香扑鼻,姬恒俯身摘了一朵,荣蓁往一旁看去,只见不远处空地上有人在练剑,看上去十余岁年纪,这么冷的天,却只着了一身单衣。 荣蓁驻足不前,看着这少女的剑法,虽是有模有样,但也只是花架子,并不实用,只怕真到了紧急的时候,连出手都来不及。 姬恒走过来,瞧她看得出神,轻声道:“这是明苓。” 原来这少女竟是明苓公主,女帝的长女,只是因着生父的出身,并不受女帝喜爱。 明苓似乎瞧见了她们,放下了手中的剑,同两人行了礼,可却又像是有些怕姬恒,并不敢上前,只唤了声“舅舅”。 荣蓁同姬恒走过去,瞧见她的手都已经冻红了,想来也是个用功之人,便点拨几句,道:“公主若是想学剑法,倒可以请一个师傅好好教授,不然即便再用功,也是事半功倍。” 明苓有些沮丧,“我……” 姬恒明白这事的来龙去脉,瞧见荣蓁有些上心,便道:“本宫替你去到皇姐面前说一声。” 明苓似乎得到的太少,听见这样的许诺有些不敢相信,又带着一些惊喜,“真的吗?” 荣蓁评道:“其实你很用功,只不过方才的招式中,罩门暴露太多,轻而易举便会被人夺了剑去,习剑之人剑若脱手,可就任人处置了。” 明苓回想自己的招式,可却有些不理解荣蓁具体所指,面带疑惑,荣蓁上前将她的剑接过,荣蓁这身衣袍繁复本不适合舞剑,可她身姿轻盈,那把剑在她手中凌厉无比,速度之快,剑影变幻莫测,明明还是那些招式,可有不同的人做来,却有不一样的威力。 明苓看得愣住,直到荣蓁将剑交到她面前,“公主可明白了?” 明苓将剑接过,眼里有些怯,却也存着一丝期盼,问道:“我可以请您做我师傅吗?” 荣蓁没想到她竟有此一问,姬恒一副看戏的神情,荣蓁如实道:“公主这个要求,我本不该拒绝,可我如今在大理寺任职,职务繁忙,怕是不能担此重任。” 明苓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却也没有表现出来,倒是大方谢过,“是我的请求太冒昧了。不过还是多谢荣大人今日教授我剑法,只是我天赋有限,不能全然领会。” 荣蓁到底有些不忍心,“但我若是得空,可以教公主几招。” 明苓眼眸亮了,拱手向荣蓁致谢,姬恒轻轻扯了扯荣蓁的衣袖,轻声道:“我陪你在这儿御花园站着,腿都快麻了。” 荣蓁握住他的手,两人相携离去,直到回了明光殿,姬恒才道:“你当真不知明苓的事?” 荣蓁道:“也有所耳闻,不过只知道陛下不是很喜欢这个长女。” 姬恒拉着荣蓁的手进了内殿,坐在软榻上,这里只剩他们两个人,姬恒才将始末道来:“原来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啊。这本是皇室秘辛,不可轻易外传。明苓的父亲兰奴出身教坊,皇姐还为太女之时,他曾有幸去宫中献艺,皇姐便看上了他,留在东宫里宠幸了一些时日,可不过一月,便被诊出有了身孕,那时皇姐身边已经有了正君和几位侧室,入宫几年皆无所出,父后便决定让他生下孩子,可谁知皇姐却执意不肯,非要让他落胎不可。” 荣蓁问道:“难道是当时的陛下嫌他出身教坊,不配孕育子嗣?” 姬恒道:“后来在皇姐和父后的一次争吵中我才得知,明苓的父亲当初服侍皇姐时,并非处子之身,若他只做一个侍奉枕席的侍人倒也罢了,但一个月便有了身孕,这时机太过巧合,皇姐并不能确定明苓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子嗣,一旦混淆了皇室血脉,不仅是颜面的问题,还有可能危害姬氏江山。” 荣蓁听得认真,但也能理解女帝的心结,问道:“后来为何还是留下了?” 姬恒将她的手指放在自己掌心中,“因为皇姐那时并不知父后的压力,母皇当年偏宠惠君,对他所出的女儿也偏疼一些。若是皇姐不能生育,传将出去,只怕被有心人利用,闹出易储的事来。父后便对教坊主事严加盘问,确定了兰奴并无什么恩客,这才让兰奴将孩子生下,可皇姐认定了自己所想,并不愿亲近明苓。往后七八年皇姐宫里一直无出,后来才有了第二个女儿明贤,更让她心生怀疑。所以才有今日对明苓的冷待,你若要做明苓的师傅,只怕皇姐不会开心。” 荣蓁听完这些,道:“出生是无法选择的,这倒也不是明苓公主的错。”说完便攥住他的手,拉到自己身前,“你这个做舅舅的也不帮衬几分,可是失职啊?” 姬恒笑道,“我也只比她大了七岁,实在无法将自己当作是她的长辈。况且每年也不过是见一两面罢了,你还想我怎样?” 这话倒也有理,相处这些时日,荣蓁对姬恒的性情也算有了些了解,他对许多事都是不在乎的,况且皇室之中亲情本就淡漠。 荣蓁起身道:“走吧,都出来这么久了。” 姬恒却又将她拽到软榻上,半欺上身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今日你在明苓面前舞剑,以后可是不许了。” 荣蓁仰首看着他,“殿下连这也在意?” 姬恒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记,“往后在府里舞给我看,御花园中人来人往,若再有什么人对你上心了,又要让我劳神。” 荣蓁见他这般模样,暗笑起来,伸手按住他的后颈,压向自己,而后吻住了他,唇齿纠纏,姬恒有些情动,这里又是他未嫁时的寝殿,无端生出一些禁忌之感,姬恒微微椯息,“在宫里行这事可是有秽乱之嫌。” 荣蓁眉眼含笑,作势伸向他衣襟,“是殿下先犯宫规,如今可怪不得我。” 姬恒的身体离开她一些,免得自己真的荒唐了去,他低声道:“回去之后,任你予取予求。” 第018章 蛊惑 他们两人这一胡闹,直到晚宴开始前才过去,相携而来时,眉眼含笑,仿若一对神仙眷侣,德阳帝卿简直以为自己眼花了。 姬恒也瞧见了他的眼神,大大方方地落座在他们一侧,德阳侧身看他,低声道:“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姬恒微微偏头,“什么真真假假,自己快活才是要紧的。” 宫宴上君臣尽欢,有人离了座推杯换盏。角落里孙绮死死盯着相视而笑的两人,手中的酒杯几欲捏碎,她仰头饮下一杯,而后又替自己斟满,提着酒壶起身,走过去,停在了荣蓁的面前。 姬恒抬眸,瞧见了眼前人,面色微沉,只见她同荣蓁道:“荣大人,慕名已久,今日一见,可否赏脸饮一杯?” 荣蓁不明所以,都是同僚,倒也不好驳了她的脸面去,只端起自己的酒杯饮了一口,“孙大人年少英才,日后还要一同为陛下效力。” 孙绮却嘲讽一笑,“不敢和荣大人相比,有如此运气。” 孙绮说完便回了自己座上,荣蓁眼眸微眯,审视着她这无端的不善。 宫宴散去,荣蓁和姬恒一同回府,辇车里,他将荣蓁微凉的手指握住,“今日那孙绮对你不敬,大概是因我之故。” 荣蓁这么一想便觉得一切都通了,“难怪。” 姬恒怕她心烦,主动道:“不过是个不值得上心的人,你忘了便是。今日宫宴,不便发落她。日后若是她还敢如此,我定不会饶了她。” 荣蓁闻言一笑,“我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她还没这个资格。” 外面忽而响起爆竹的声响,荣蓁掀开车帘,漫天烟火将夜空照亮,又仿如琉璃一般纷纷落下,长街上人群拥堵,辇车停驻不前。 荣蓁仰头看着烟火,每一朵都绽放在她的眼眸中,她喃喃道:“都城里每年除夕夜都会有一场盛大的烟火,足有半个时辰之久,从前我在颜家的时候,便经常偷偷溜出来看。”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12节 姬恒这二十年见过无数好风景,对这些早就觉得寻常,可他看着荣蓁眼中的绚丽,竟第一次生出 向往之情,他抓住荣蓁的手腕,“走,我们去看烟火。” 恩生见姬恒两人从辇车中走出,刚要开口询问,姬恒已经拉着荣蓁的胳膊往人流里去,恩生连忙带人去追上去,可人流涌动,片刻便寻不见。 荣蓁同姬恒立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这一盛景,姬恒侧眸望她,见她眼里似有星辰一般,或许这便是寻常的幸福。 似乎有人被推搡了一下,荣蓁回头看了一眼,并未瞧出什么,便又转了过去。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颜佑安怔怔地看着那两人,眼前已经朦胧不清,平儿紧紧扶着他,人群中,那两人如同一对璧人,荣蓁侧眸含笑同身边人说着话,而那个尊贵无比的男子,看着她的眼神也是分外柔情。 颜佑安以为自己不会更痛了,可没想到数日以来第一次出门,便让他瞧见荣蓁和那个帝卿在一起恩爱的场面。那是她的夫郎,与她并肩而立看着烟火的人,而曾经,这个人是他。 与她成婚,当初死在刑场中的人便也会有她。唯有他们两人再无瓜葛,他们才会各自安好。原来这就是死局,上天待他何其残忍。原来,生离比死别还要痛。 颜佑安被平儿扶着,一瘸一拐地离开了人流,只是颜佑安的腿被人撞伤,眼下要去找药堂才是。可这除夕之夜,药堂早已经关门了。 正当平儿不知如何是好时,旁边出来一个人,朝颜佑安道:“颜公子,我家公子请您上去说话。” 颜佑安往上看去,二楼的窗子里,云轶正斜靠在那里,手里端着酒壶,瞧见他的视线,同他举了举。 楼梯上脚步声响起,云轶未回头,直到颜佑安站在他的身后,“你若是想奚落我,就请尽快吧。” 云轶回头朝他一笑,“何必对我这般敌视,你如今也瞧见了,你的敌人在那儿呢,可不是我。” 他伸手指向楼下人群中,颜佑安问他,“你可还有其他的事?” 云轶从房中抽屉里拿出一瓶药膏,丢给了他,“活血化瘀的,你可以用着试试。” 颜佑安将药瓶握在手心里,还是谢了他,云轶却道:“不必谢我,这是荣蓁从前留下的。” 如今他听到这个名字都会心头一揪,钝痛无比,颜佑安道:“我还是谢谢你,她如今于我,已经再无瓜葛。” 云轶平声道:“上次引你来这儿,看见些不该看见的,是我失礼了。可我那时也不过是为了反击,如今我们谁都没有赢,今日之后,我们就算两清了。” 是啊,对云轶的怨怼也皆与她有关,如今既然与她再无关系,和云轶的那些又算得了什么。 长街上的那两人已经离开了,云轶合上了窗,取出杯子,问道:“要不要同我一起喝一杯?” 颜佑安见他确实诚心相邀,便同他一起坐了下来,云轶自嘲道:“从前我只当自己无一丝真心,便可以逍遥快活,可却碰到一个比我更没有心的,到现在,我这里每日空落落的,有的人却毫发无损。我要做回以前的云轶,只有我戏弄旁人,不会再让人戏弄我。” 颜佑安沉默着喝酒,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云轶将他的酒杯夺过去,“你就这么喝闷酒,我还真是瞧不上你这副模样。好歹你也是个大家公子出身,如今沦落到这步田地,你就真的没有怨恨,是荣蓁抛下了你,将你弃之如敝履,你就心甘情愿地接受一切?” 颜佑安本就不擅饮酒,喝了一两杯便有些醺然,他喃喃道:“那我还能怎样?” 云轶道:“既尚了帝卿,便不再有纳侍的资格。即便是为了皇帝的信任,她也绝不会再碰其他的男子。你就这样甘心地看着她为那个帝卿守身如玉,明明是你种下的因,却由别人来摘取这个果。你真的愿意吗?” 颜佑安脑海中一片混沌,可云轶的声音却一直在他耳边回响,甘心吗?自然是不甘心的,可要他再不顾脸面的去缠上荣蓁,他做不到。 颜佑安茫然道:“你要我怎么做?” 云轶的声音有惑人的力量,“她如今高高在上,娶了帝卿,才有这些荣华富贵。若是有一日,她跌落尘泥里,那尊贵的帝卿便不会再爱她,她便是你的。” 颜佑安只觉头仿佛要裂开,他伸手捂住自己的眼,“不,不是这样的……” “那会是怎样?” 颜佑安嘴唇翕动,“她若是有难,我一定会守在她身边,可我不能害她,我不能……” 颜佑安说完这句便倒在了桌上,云轶将手中的酒杯随手一掷,看向暗处,“出来吧。” 这房中竟有暗门,一个黑衣男子从中走出,拱手同云轶示意,云轶淡淡道:“你去回了主上,就说这个人没什么用,不必再费心了。” 那男子一声未吭,领命而去,云轶侧身看着颜佑安沉睡的身影,一挥手,一件长袍落在他身上,云轶抬步走了出去。 ———————————————— 元日下了一场大雪,一早,荣蓁便和姬恒一起入宫请安,在太后宫中用过早膳,荣蓁便被女帝唤去。 新年伊始,荣蓁跪拜姬琬,行了大礼,姬琬抬手让庆云将荣蓁扶起来,“这些日子朕甚是忙碌,倒也没好好问过你,与阿恒相处如何?” 荣蓁不妨她竟有如此一问,低头轻笑,“殿下在臣心里如皎皎明月,又对臣关怀备至,臣谢过陛下赐婚之恩。” 姬琬闻言,轻声道:“当初倒还真担心他单相思。” 离得远些,荣蓁未听真切,道:“陛下在说什么?” 姬琬醒悟过来,很快改口,“朕是说,朕只怕是自己造就一对怨偶。” 荣蓁虽不知自己如今对姬恒有多少情意,可却也并不厌恶与他相处,反而还会心生愉悦之情。 姬琬说及正事,道:“益州的案子不可再耽搁了,过了初五,你便起身去益州审案,刑部和户部的人早已在年前便已经过去,你到了地方,她们会协助你一同审理。” 此案涉及库银,的确要有户部出面,荣蓁拱手道:“臣定不辱使命。” 姬琬靠在龙椅上,道:“虽说今日不该提及一些沉重事宜,可有些话朕也不妨告诉你。这江山重有千钧,远非你所能想象。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暗涌。吴王远据江南,野心从未消止,听说更与武林人士勾结。而边塞又有夷戎作乱,朕实在大意不得。” 吴王乃先帝惠君所出公主,当年险些让姬琬失去了储君之位,姬琬忌惮她倒也正常。 荣蓁接了姬恒一同归家,今日起得早些,姬恒拉着她午睡,她支着头同姬恒道:“益州有案,初五便要出发。” 姬恒顿时了无睡意,“今日皇姐同你说的?要去多久?” 其实荣蓁也不知道,可她想起临走前姬琬对她说的话,“此案要速决。” 有些时候案子本身并不难,可难的是如何将乱了的绳捋顺,而不损伤绳索本身。荣蓁道:“或许十天半月,或许更久些。” 姬恒看着她,半晌都没有说话。到了最后只道:“走的那日,我去送你。” 第019章 益州 自从知道了荣蓁不日便要出远门,姬恒便有些提不起精神,白日里见不到她踪影,也只有临睡前才能说两句话,姬恒沐浴过后,她已经在榻上睡着。 姬恒坐在床边,望着她的睡颜,不知是不是公务繁忙,即便是睡着,她的眉心也依旧紧蹙,姬恒伸手替她抚平,而后长叹一声。 初三这日,郑玉相邀教坊,荣蓁过去的时候她正同教坊中一个年轻男子说话,看着打扮,像是雅间里弹奏助兴的乐师,郑玉越过那人的肩膀瞧见了她,“你可让我好等。” 荣蓁是从官署中过来,闻言道:“比不得你这般清闲。” 那男子正要坐下弹琴,荣蓁瞧了一眼,便道:“我坐坐便走,这位公子请先回避一些吧,我二人有些话要说。” 那男子似有些惊讶,似乎来了这教坊里却不寻欢的女子实乃少数,郑玉眼见着那男子退了出去,也张着嘴说不出话,“你不会将我的话都记在脑子里了吧,也将帝卿府的规矩奉为圭臬,如今连一个弹琴的乐师都要避着。” 荣蓁淡淡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往后你也莫要将我约到此处了。” 荣蓁话音一落,便听见门外响起击掌之声,云轶推门进来,脸上挂着笑,“方才听到荣大人这番话,真是让云某刮目相看。曾经风流肆意的荣大人,如今倒也守身如玉了。” 荣蓁蹙眉,“云轶,我并没有让你进来,难道你在楼里待得久了,连守礼都不知了吗?” 云轶依旧笑着,可眼神凉薄,“我自然不知什么是礼数,方才听人说荣大人一来,连楼里的琴师都不能近身,我便来瞧瞧热闹,本要叩门,可谁知竟听到这般话,着实是好笑。果然啊,娶了 帝卿,倒愿意做个好妻主了。” 郑玉看着荣蓁,瞧见她脸色已沉,显然是被激怒,而另一边,云轶说了那样多讽刺之语,也未见开怀。 若是有人为难荣蓁,她自然不会旁观,可这两人眼下情形,不像仇人,倒像是旧情人生怨,实在没有她开口的机会。 荣蓁一字一句道:“往后云轶公子在的地方,我荣蓁绝不会踏足。”话一说完,便举步走了出去,无一瞬迟疑,郑玉连忙去追。 云轶嘴唇不住颤抖,空荡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人,楼里公子上前问道:“云公子,你可还好?” 云轶咬牙道:“出去。” 那人连忙退出去,为他将门合上。云轶握紧了手指,“荣蓁,原来我不过是你曾经取乐的玩物,可你不该一次次践踏我的心意。” 是他自己守不住心,当年见她那一面,便生出些悸动。而后又一步步接近了她,同她嬉闹周旋,鬼使神差一般,竟连身体也给了她。可她从未掩饰过自己的薄情,即便是最亲密的时刻,也不会许出情爱的承诺。 既然这般,他又何必不忍心呢,到底是得不到的。 郑玉瞧见荣蓁脸色缓和了才敢上前,“要我说,你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你成婚了,他肯定气不过,不过是说几句气话,你就让让他。” 郑玉瞧见荣蓁的冷眼连忙住嘴,“好好好,我都不说了。” 荣蓁转过身来,道:“我有事要离京,颜佑安那里,还得让你帮忙。” 郑玉连忙推拒,“我上次便不该答应你。本是将好人做到实处,可最后竟被人赶出门去。” 可颜佑安到底是她放心不下的人,“那你便替他寻些体格健壮些的男子护院,他主仆二人生活在乌衣巷,我终是不放心。” 郑玉抱臂看着荣蓁,“你是不是还放不下小颜公子?” 荣蓁沉默半晌,最后只道:“人这一生,总难有两全之事,我不算辜负他,可却也不能算不亏欠。喜欢不喜欢,谁又知道呢?” 转眼便到初四,姬恒亲自为荣蓁收整好东西,虽未说挽留之言,□□蓁看得出,姬恒有些落寞,益州之事不可再耽搁,荣蓁走的那日,并没有叫醒姬恒,她的手还被姬恒握着,荣蓁轻轻将手抽出,俯下‖身去,在他额上落下一吻。而后便起身离去,等姬恒醒来时,人已经去到百里之外。 一连数日车马劳顿,终于到了益州,荣蓁下榻驿馆之中,这驿馆不知多少年头未修,颇为破败,还未休整片刻,便有益州官员前来迎接。 荣蓁瞧着来人,那人着了一身官服,脸上挂着笑意,拱手同荣蓁行礼,“荣大人驾临益州,着实是益州之福。可驿馆简陋,实在是委屈了大人。另外几位大人如今皆居住于许老苍山别院,卑职不敢怠慢,特来相请。” 荣蓁问道:“本官初到益州,却不知你是?” 那女子轻拍额头一记,“瞧我,只顾着同大人说话,倒忘了报上官职。卑职姓卢,单名一个昉字,如今任益州长史一职。” 益州的卷宗荣蓁早已看过,虽未谋面,可却对这个名字十分耳熟,荣蓁回礼,“卢长史不必替本官另寻住处,这驿馆正好。只是却不知你口中的许老又是谁?” 卢昉含笑道:“荣大人有所不知,许老本是上上任益州刺史,名唤许文华,五年前致休,早些年未入仕时,便是益州有名的大儒,门人无数。现居住于城中苍山别院,先帝还亲自手书牌匾赐予许老。如今几位大人白日里在官署查案,晚上在苍山别院做客,岂不比住在这驿馆强上许多。” 一个五年前便隐退的刺史,却能让一个长史如此维护,这个许老必不简单。荣蓁于官场中最懂逢场作戏这套,闻言顿时换了脸色,含笑道:“既然这般,我再作推辞便是辜负美意了。” 苍山别院正厅中,许多人正等候着,忽而听闻下人来报,“家主,卢大人回来了,还带了一名年轻女子。” 被唤家主的女人看上去不过四十几许,一身宽袍坐于正堂,听到下人所言,站起身来,“走吧,既是从都城远道而来,岂有不相迎的道理。” 身旁人不明所以,“究竟是谁来了,这样大的排场,不仅要卢大人去请,连许老也亲自迎接。” 那被唤作许老的女人缓缓开口,“是大理寺少卿荣蓁。” 那人闻言,不屑道:“哼,不过是个四品官员,有什么大不了的。前几日住下的两位京官,不也比这大理寺少卿官职高些,许老又何曾感觉迎过。” 正厅中另有人道:“李大人有所不知,这荣蓁并非只是朝中四品官员,她还是女帝近臣,凭借皇帝宠信,娶了宁华帝卿为夫,如今可是朝中新贵,日后官途不可限量。” 那人听闻,面上有些挂不住,“说到底,也还是向上攀附才做了这权贵。” 许文华面上笑意不减,“能有攀附的本事也不简单,你这话说与我听便罢了,莫要再祸从口出。” 那人连忙请罪,“是下官出言不逊,许老勿怪。” 说话间,荣蓁已到了正厅,自大门便下了马车,可走到这里,已是花了一炷香的时间,这位隐退的大儒真的如此简单吗? 方才卢昉已经将许文华之事说与她一些,可真见到此人,还是有些惊讶,许文华已年过半百,可看上去却丝毫不显岁月,反而年轻了十余岁。 许文华拱手道:“这便是荣大人吧,冒昧将您请来,实在是失礼了。” 荣蓁回礼,“许老说哪里的话,倒是我叨扰了。” 许文华连忙安排,“荣大人从都城远道而来,现下应是疲乏得紧,还是先到房中沐浴休息一番,等其余几位大人回来,再为荣大人接风洗尘。” 荣蓁含笑谢过,跟着府中侍人来到一处房内,她身边侍从飞鸾将侍人赶了出去,合上门后,荣蓁吩咐道:“先搜一下这个房间,看看有无陷阱。”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13节 飞鸾点头,在房内搜寻起来,可并未发现有何不妥之处,“大人,我们毕竟是来审案的,若不住在驿馆中,难免有些不妥。” 荣蓁道:“那驿馆为何如此破旧,我们就算住在驿馆里,也未必能得到什么,而这苍山别院,恐怕含了更多的秘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荣蓁沐浴一番,又换了身衣袍,在房中休憩片刻,便有人来叩门,荣蓁向飞鸾使了眼色,飞鸾去到门边,将门拉开一些,外面站着一个穿官服之人,“荣大人可醒了?” 荣蓁走了过来,那女子瞧见她,忙道:“在下是户部侍中孔书宁,听闻今日荣大人到了益州,特来相见。” 荣蓁走到门边,道:“孔大人多礼了,不知刑部之人现在何处?” 孔书宁回道:“刑部的人如今俱在官署,今日许老设宴,她们应会过来。荣大人,陛下可有说什么?” 荣蓁道:“只要我们尽心办差,陛下自然不会说什么。” 晚宴上,荣蓁被邀到上座,可她坚持不受,许老这才不再强求,“荣大人此来是为益州库银之案,许某如今并非官身,旁的不便询问,可有一事却还是要进言。” 荣蓁看向她,“却不知许老想说什么?” 许文华言真意切,“沈大人是冤枉的。” 第020章 伪善 荣蓁手中的酒杯停住,她以为自己听错,没想到许文华却为沈如贞喊冤。 她打量着许文华此刻神色,眼神里充满了惋惜,情真意切,全然不像是伪装。她险些要怀疑自己的判断。 可另有人道:“许老,你如此心善,又念着同她的师生之谊,可她早就不是昔日的沈如贞了,府中珍宝无数难道也是假的吗?当初她来益州时,连置办宅子的银钱都没有,还是受您接济才能在这益州过活下去,这些年您对她的扶持,我们可都看在眼里。但她一朝坐上您曾经的位置,便利欲熏心,将这些恩情全都抛诸脑后。如此行事,真叫人齿寒。” 许文华只摇着头,“纵然人有犯错,可一个人的本心不会轻易改变,我信她。” 那些人似乎痛心疾首,“到底一场师徒之情,许老却不知,她为我等上峰之时,我等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 许老仍旧不信,“如贞的品行我最是清楚,你们莫要多说了,我不爱听。” 荣蓁审视地看着这一切,而这场接风之宴就这般风平浪静的过去。只是荣蓁刚回了房中,便又见卢昉带人过来,荣蓁拉开房门,她身后立着一名年轻男子,卢昉含笑道:“荣大人,只怕今日招待不周,房中冷榻,实非待客之道。这是兰公子,出身益州教坊,尚是清倌人,今夜之事便如风过无痕,唯有天知地知。” 荣蓁往她身后看了一眼,那男子容颜俊秀,敛眉低目,倒真像是献身而来,荣蓁谢过她这份大礼, “本官已有家室,实在不便接受卢大人好意。” 荣蓁有家室这事,这里的人又岂能不知。 卢昉笑道:“荣大人,你我皆是女子,有些事自然不必多说。兰公子最擅此道,定不会令荣大人失望。这大周到底女子是天,也唯有这般温顺的男子才是能替大人解去一身疲乏的。” 夜色里,这座苍山别院寂静非常,可这些不能透于光中的事,却也有人做的如此坦然。 荣蓁忽而一笑,眼神带了些蛊惑,那男子看得呆愣住,她同卢昉道,“卢大人,并非是我不愿领你心意,可却也不是什么样的男子本官都能看得上的。这天如此冷,若再让这位公子立在这儿,便是轻慢了佳人,卢大人如今既居此处,还是自己笑纳了吧。天色不早,本官不多留二位了。” 荣蓁说完,便将门合上,徒留卢昉与那男子两两相对,最后拂袖而去。 许文华负手而立,听得卢昉回报,倒也不觉意外,“她早前在京中风流之名远扬,如今既然娶了帝卿,自然爱惜羽毛一些,倒也不足为奇。” “今日为何要演这样一场戏?” 许文华笑了笑,“昉儿,你还年轻,她想要将这益州城里的秘密弄个明白,可没那么容易。就算她清楚又如何,只要没有证据,照样会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们怎么来的益州,我便让她们怎么离开。除了我安排好的结局,她们没有路可走。” 荣蓁来了三日,这已经是第二场晚宴,荣蓁看着杯中酒,明明无风无浪,却也起了波纹,她将酒杯放下,“许老,今日荣某做客此处不过是权宜之计,叨扰已是十分不该。孔大人既说官署已经收拾出来,我等便不该久留,等这场晚宴结束,便要离开了。” 一群人不妨荣蓁突然说出这话,孔书宁瞧着她,也跟着圆道:“的确如此,早前便有此意,只是乍然离开,到底还是有些不舍,今日这杯酒,敬许老,聊表谢意。” 明明刚来时应下了,可突然之间便变了脸色,卢昉等人一时摸不清荣蓁的心思,可益州距离京城遥远,之前并不清楚荣蓁行事做派。 夜都未过,荣蓁便已到官署中,刑部武亭芳及户部侍中孔书宁也连夜搬离,到了官署中,那两人不免有些怨言,“荣大人,搬出去也不是不可,可好歹您也提前知会我们一声。益州情势复杂难辨,我等到了此处便被裹挟其中,好不容易将官署牢牢把控,又留孔大人在那里同她们周旋,可您这样一来,倒让她们那苍山别院又成了铜墙铁壁。” 荣蓁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递到她们眼前,那两人连忙跪地,荣蓁淡淡道:“见此令牌,如陛下亲临。我今日行事,自有我的安排。两位大人这段时日委屈了,不过苍山别院那里,两位不必担忧,我们不去就她们,她们自会前来相就。” 荣蓁所料不错,第二日一早,卢昉便到了官署,只说是协助荣蓁处理库银一案。 沈如贞一死,倒像是所有人都给她定了罪,夜里的鬼也敢白日出来招摇。 荣蓁沉了脸色,道:“卢大人,当初你说是接风洗尘,本官不愿驳你这份好意。可如今案情未破,益州上下便都有嫌疑。” 卢昉面上有些难堪,“荣大人,话虽如此。但贪污库银的乃是沈大人,与我等并无关联。” “本官只按律法办事,又为陛下亲派,若是卢大人有何意见,也请先按下。” 等卢昉走后,荣蓁将武孔两位请来,于官署中梳理库银一案。 武亭芳道:“沈如贞的尸身已经由仵作验过,确乃服毒身亡,且周身并无其他可疑痕迹,应是自尽无疑。她身边亲信我也一一审问过,并不知晓库银所在,但在她府邸中发现可私库,里面还有些官银在。” 荣蓁思索片刻,道:“倒也不能只看表面,这府邸为历届刺史居住过,若是有人想诬陷沈如贞,放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也是极有可能的。” “荣大人说的不错,我一到益州,便查验了官府账册,有许多笔钱款都有往来明目,也有沈如贞的印信与手书,武大人找人验看了沈如贞生前的书信,确定是她所签署。但此事的蹊跷之处在于,这些钱款太过集中,皆在沈如贞初上任之时。” 是啊,有谁会蠢到刚一上任便大肆敛财,纵然再想做的滴水不漏,也依旧会有破绽。 荣蓁道:“这账册一定还有我们未察觉的事,且先按兵不动,不必着急,先让人盯着苍山别院,我们这边越是不动声色,她们越会坐不住。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纵然有人再聪明,也挡不住这溃烂的局势。” 荣蓁又想到些什么,同孔书宁道:“接着查下去,不止沈如贞做官期间的事。继续往前查,近十年的账册都要查验。” 这的确不是件简单的事,孔书宁也只得听她吩咐,等武大人一走,孔书宁有些犹豫,似乎有话要同荣蓁单独说。 荣蓁让飞鸾先回避,孔书宁这才开口道:“有件事要说与荣大人,可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孔大人但说无妨。”荣蓁让她坐下,可孔书宁如坐针毡,“之前住在苍山别院,有一日夜里我喝醉了些,醒来时竟同一个男子厮混在一起。可仅有那一次,我再未受过。本来我也想将此事烂在心底,但又怕成了祸患,思来想去,只得告诉荣大人你。” 荣蓁皱眉,“是那兰公子?” 孔书宁有些未听明白,“兰公子是何人?” 即便不是他,结果也是一样,她们不仅用这苍山别院来维系官员之间联系,更是蓄养了许多俊秀男子来做交易,这益州当真污浊不堪。 但眼下孔书宁愿意直言相告,她也只能先劝慰一番,“事情未必有你想的这样坏,只要我们早日破案,一切自会有个交代。” 孔书宁走后,飞鸾这才进来,将这两日所查得的有关沈如贞的事一一道来,“这沈如贞自幼贫寒,母亲早逝,与父亲相依为命。二十岁之时科举入仕,在益州下郡县做了个小官,可一直未有升迁机会,直到去了益州之后,做了许文华的门人,这才开始崭露头角。许文华致休之后,沈如贞熬了两年,便坐上了益州刺史的位子。可短短两年时间,就丢了命去。” “她父亲现在何处?” “疯了。” 荣蓁皱眉,“是听闻沈如贞之死后疯的?” 飞鸾道:“并非如此,听服侍沈父的侍人说,沈父疯了已有半年之久,如今住在一处老宅里。” 荣蓁眯起眼睛,“竟还有这样的事,一个人无缘无故就疯了。” 到了晚间,荣蓁思考着白日里所说的话,一些细节又浮现她的脑海之中,沈如贞的死若是为了库银,那她父亲的疯又在隐藏什么秘密? 荣蓁闭上双眼,一个念头突然在她心头闪过,“沈父疯在沈如贞死之前,会不会她父亲的疯是她一手所致,两人既是相依为命,她死后在乎之人也只有她的父亲了。她是用疯来掩饰什么,或许是为她的父亲换一个生的机会。” 这个念头一出,荣蓁脑中便不再一片混沌。 次日一早荣蓁便已起身,可她忽而想到姬恒,来了这许久,还未与姬恒报个平安。荣蓁提笔写信,又着人送出,而后便忙于正事之中。 ———————————— 寿康宫中,太后瞧着姬恒一脸散漫的模样,“来了半个时辰,我说话你有几句听到心里了?我本还想着荣蓁离京,你在府中定是无聊得紧,便接你到宫里住着,可你这每日魂不守舍的,仿佛去了益州的人是你。” 姬恒被太后一通数落,无言以对,“父后冤枉儿臣了,儿臣这些时日在宫外住惯了,突然回来,倒是不能安眠。” 太后鼻间哼一声,“休要说些话哄骗我,左右你心不在这儿,赶紧回你府上去吧。” 第021章 出城 姬恒赔笑道:“父后说的哪里的话,儿臣回府也是无趣。” 太后手中的佛珠轻轻拨动,“当初只想着让你成婚,可如今你真的离开了宫里,为父倒也真的是不舍。那荣蓁也是个不省心的,你们如今新婚,我不便说些丧气的话,但恒儿,你要时刻记得,夫妻相处之道,和乐安宁便好,不可将心全然交托给一个女子。” 姬恒脸上的笑意化作怅然,“儿臣不会。” 太后点了点头,而后道:“等那荣蓁回来,你早日同她生个孩儿,有个孩子承欢膝下,来日才不会这般无聊。我知道你不喜稚儿吵闹,若是你不愿意带在身边,便送到宫里来,为父帮你带着。” 姬恒又笑着摇了摇头,“我同她刚刚成婚,这些事不急。” 姬恒话虽如此,可未用晚膳,便回了帝卿府。恩生替他将身上斗篷除去,道:“殿 下还未用膳,我让人送些过来。” 姬恒止住了他,“不用了,如今还不饿,再多食些,怕是不得安寝。” 恩生笑道:“殿下,大人走了这些时日,您都瘦了好些。前些日子,您去了德阳帝卿府上,回来说无聊,可如今回了宫,也这般闷闷不乐。依奴才看,您是病了,得了一种叫相思的病。” 这话说到了姬恒的心里,他轻斥一声,“有你这般议论主子的吗?” 恩生知道他并未动怒,“不然您给大人去封书信,鸿雁传书,问问她如今在做什么,又什么时候会回来,也好有个盼头不是。” 姬恒坐了下来,轻掸衣摆,漫不经心道:“她走了十日,一封书信都未寄来,本宫有什么好想她的。她去了益州,想必早就将我忘到九霄云外,我何必对她费那些心思。” 恩生捂住嘴,“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姬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来你跟在本宫身边学得不错,不然明日便将这《诗经》抄上二十遍,免得遗忘。” 恩生连忙讨饶,“殿下我错了,我这就走。” 等恩生离了内殿,姬恒才叹了口气,低声将方才那句话念了念,“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可在府中依旧寂寥无比,两日后宫里又着人来接,姬恒正要乘辇车出门,忽而有人送信过来,“殿下,是益州来的书信。” 听闻益州两字,姬恒连忙将信接过来,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道:殿下见字如晤,我已到益州,事务繁忙,一切均安,望殿下勿念。 下书:妻,荣蓁。 姬恒将信合上,轻声道:“这般公事公办,不像家书,倒像是给上峰写的。” 可这般说着,又将那封信展开看了许久,眼神渐渐柔和,直到恩生来催促,“殿下,我们该进宫了。” 寿康宫中,太后久等不至,便着人来问,而帝卿府的一辆马车早已出城,消息传到宫里,太后又惊又怒,去到紫宸殿同姬琬讲明,气道:“这个恒儿,平素做事最是淡然从容,怎么遇到荣蓁这个冤孽,变得这般不知轻重了?” 莫说是太后,连姬琬也惊到了,“朕这就派人去追。” 太后道:“哪里还来得及,说是出城去已有一个时辰。更何况,即便是追到了,他怕是也铁了心要去益州。” 姬琬先稳住太后情绪,“朕派一队亲卫过去,有她们在,阿恒那里不会有事。” 太后忙道:“快去安排,一刻也耽误不得。” 姬琬让人先送太后回寝宫,等人走了,才长舒一口气,“这个阿恒,做事这般肆意,还得由朕来替他收拾残局。” 庆云道:“陛下,帝卿大婚刚刚一月,这荣大人便被您派去益州,也不怪帝卿坐不住。” 姬琬也知自己不够周全,“罢了,都随他吧。” 而益州这边,荣蓁忘寝废食,终于理出一些头绪来,孔书宁将几本账册拿到荣蓁面前,“荣大人,这几本账册皆是在许文华任上的,有些不容易看出异常来,可仔细去对,便发觉其中蹊跷,有几笔支出皆巧设了明目,更有甚者是以修筑堤坝而支出的,端得是为百姓谋福,可这修筑的次数似乎过多,这官银大概便是被这样漏出去了。只是这些都发生在先帝一朝,当初也是有朝廷官员下来查审的,最后都不了了之,恐怕不好深究啊。” 荣蓁道:“这些事不止一人所为,既能巧设明目,便与这益州的主事脱不了干系。而且这样见不得光的事,必然依靠自己人才会保守秘密,不会轻易换动。” 荣蓁说完,便让飞鸾将近年来益州官员的名册拿过来,她仔细翻开,只见上面清楚记着,如今的主事刚刚上任不足三月,上任主事秦岭卸下不久,便出现了沈如贞“畏罪自杀”一事。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14节 荣蓁眯起眼眸,“这个秦岭便是此案关键人物,如今可还在益州,与许文华往来如何?” 刑部武亭芳闻言,道:“我与孔大人在苍山别院居住日久,可此人并不曾在那里出现过。甚至觥筹交错之时,我未曾听她们提过这人的名字。” 荣蓁安排道:“刚一离任便消失了,武大人,恐怕还要劳你派人去找,只是要隐蔽一些,不可大张旗鼓,否则只怕这个人我们永远也别想见到。” 武亭芳点点头,便领命而去,房中只剩下她们三人,孔书宁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这账册都是被人早就修改好的,只循着这这个,怕是不会有进展。” 荣蓁思索片刻,道:“只怕孔大人还要付出一些。” 孔书宁有些不明白,问道:“是何事?” 荣蓁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如今尚未成婚,这个事由你做来最为合适。我们要做的是麻痹苍山别院那些人,让她们将视线全都转到我们身上来,为武大人争取些时间。” 见孔书宁仍旧疑惑,荣蓁便直言道:“这益州的教坊,我们怕是要去开开眼了。” 孔书宁心有余悸,连忙道:“不可不可,一步错,步步错,我已经在苍山别院里跌过一回了,万万不能再有第二次。” 荣蓁只能道:“有我陪你一起去,你不必担心。到时候我让飞鸾在你周围保护你,孔大人若是还要犹豫,我们这个差事便办不成了。你可别忘了,我家中还有个宁华帝卿,我都不惧怕这些,你还要推脱到几时?” 孔书宁闭上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荣蓁轻笑一声,“倒也没到这个地步。” 苍山别院里,许文华正低头侍弄着园中花草,听着卢昉道:“她们到了府衙这一番折腾,也没见折腾出什么来,听说已经着人在定案了。我早就说过,就算她们是朝廷派来的人,也不足为惧。这几日那荣蓁和户部的孔书宁在教坊里流连忘返,那夜的试探,让我还以为那荣蓁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不过是伪装罢了。到底还是女人,被一个男人压在头上,怎么可能不去别处寻开心。” 许文华将一些凌乱的枝叶除去,淡淡道:“这话为时尚早,去盯着刑部的人,看看她们有没有什么动作。” 卢昉笃定道:“许老放心,这些事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刑部的人的确不在府衙。不过说是去了沈如贞的老家查探,一个死人,又能查出些什么。” 许文华回过头来,同卢昉道:“昉儿,你可不能掉以轻心。这荣蓁并非你想的这样简单。” 卢昉道:“许老放心,这件事我自然不会办砸的,就等她们灰溜溜离开益州城了。” 而原本还说着不肯来的孔书宁,到了这益州教坊之后,却像是迷了眼一般,荣蓁掩唇轻咳几声,孔书宁这才回过神来,干笑几声,“这教坊原来是这般模样。” 荣蓁觉得好笑,“难道你在都城时从没有去过吗?” 孔书宁道:“实不相瞒,家规森严,不许留宿这等烟花之地。” 原来如此,也难怪她被苍山别院的人算计之后会这般恐惧。 荣蓁还是让飞鸾带着她去了一个雅间“寻欢”,而她自己坐在厅中饮茶。 第022章 小别 卢昉知晓荣蓁不在官署,特意来探一探,可没想到荣蓁竟留有后手,专门让人防备着,卢昉吃了个闭门羹。她甩袖离开,走了出去,此时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官署前,从上面下来一个容色俊秀的年轻儿郎。 卢昉只见那人走到守卫跟前,含笑道:“我家主人有事要求见荣大人,烦请通传一声。”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 这人话音一落,卢昉忽而挑了挑眉,没想到竟是都城口音,她顿住步子,又看向停在路边的马车,虽不知这位主人是何身份,但马车后跟随的侍从倒是不少,想来非富即贵。 那守卫只听身后有人轻咳一声,回头瞧见卢昉的面容,自然不好将荣蓁的行踪告知,忙把银子推了回去。 卢昉看着那年轻男子,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找荣大人有何贵干?” 那年轻人将银子收入袖中,不卑不亢道:“是我家主人有要事求见荣大人。” 卢昉思索片刻,面上溢出笑意,“可是荣大人此刻不在府衙,听说一早便去了教坊查案,也不知何时会回来。” 那年轻男子将信将疑,却也道了声谢,回到马车前,低声同车内说着话。 卢昉并未停留,坐上轿子后,对身边随从嘱咐几句,便离开了。 教坊中,荣蓁状若无意地看着周围的人,杯盏中的茶水未动分毫,一个俊秀男子在栏杆处眺望许久,将眼神定在了荣蓁身上,他缓步下楼,从荣蓁身边擦肩而过,一股浓郁的熏香味萦在她鼻间,荣蓁抬起眼眸,只见那人转过身来,回眸一笑。 “冒昧问一句,不知您在等谁?” 荣蓁淡笑道:“我并非本地人,只是想来这里看 看热闹。” 那男子不经相请便已落座,“在这益州城,可有不少像您这样的他乡之客,萍水相逢,已是缘分。” 荣蓁低头轻笑,倒让面前男子看不明白,不知为何,他竟露了几份怯,仿佛她已经看穿自己的心思,却懒得拆穿。 那男子又同荣蓁攀谈起来,外人看来,只觉两人谈笑风生,而那男子却愈发觉得吃力,见荣蓁唇角虽弯着,却眼神淡漠,显然已经透出些许不耐,可来这儿的恩客,鲜少有她这般容貌的,看她衣着与腰间佩戴,更非寻常人,他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忽而问道:“不知您还要停留几日?” 荣蓁淡淡道:“方才听公子言论,以为公子会是豁达心性。” 那男子正要说话,忽而被人打断,“家主……” 那男子怔了怔,同荣蓁一起看向来人,恩生笑着道:“家主让我好找。” 荣蓁眼神中闪过讶然,那男子喃喃道:原来成婚了。 既然恩生来了此处,那姬恒必定也在此处,荣蓁已经无心同这男子周旋,问恩生道:“你家主子呢?” “在外面等着家主回去呢。” 那男子只见荣蓁头也不回地离开,他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只见恩生转过身来,从上到下打量着他,又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来,丢在桌上,眼神中透着轻蔑。 荣蓁走到马车前停下,车帘掀开,露出姬恒含笑的面容。 而另一边,卢昉到了苍山别院,将今日所见告诉了许文华,“我虽未见马车中那人的真面目,但却可以肯定,必是位男子。” 许文华道:“所以你便将他引去教坊?” 卢昉笑道:“听闻荣蓁从前的风流韵事无数,指不定是哪桩风流债,既然找到这里,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看戏的机会。最好能让她疲于应付,再无力插手我们的事。” 正在这时,卢昉派去跟随的人回来了,卢昉问道:“如何?” 那人有些为难,道:“那马车里的男子的确去了教坊,可他到了那处,不急不闹,而是派身边的小侍去里边将那荣大人请了出来,一同上了马车,此刻已经回官署去了。” 卢昉有些错愕,“难道是我猜错了?还是她荣蓁真有这般胆量,将外面养的人堂而皇之带在身边。” 姬恒却不知自己在别人心里竟成了外室身份,马车缓缓行驶着,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荣蓁,“荣大人好生风流,也不知本宫可有打扰到你的美事。” 分别不到一月,再相见竟是在这教坊,荣蓁丝毫没有被抓现行的畏缩,而是握住了他的手,认真道:“殿下瘦了些。” 明明算不上什么动人的情话,姬恒却受用无比,心头那一丝不快也被风吹散,“你也是。” 正月的天本就严寒无比,他不在帝卿府里养尊处优,竟不辞辛苦,从京城到益州来寻她,荣蓁若是还不明白他的心意,当真是迟钝了。 姬恒的手冰冷得厉害,荣蓁将他的手捧住,到底还是解释几句,“我来教坊是为了公务,并非存心取乐。” 姬恒倒也并非真的在意这些人,“我也不过是随便说说,你怕什么?” 两人说话间,马车已经在官署停下,荣蓁同姬恒下了马车,替他紧了紧身上斗篷,轻声道:“驿站破败,不是居住之所,这些时日我一直在官署里住着,只不过殿下过来,恐怕要委屈一些了。” 姬恒不在意这些,“我一到益州,便去了驿站寻你,你口中的破败也算名副其实。富庶之地,却有这样的驿站,有些事可以想见。你在何处,我便陪你一起,益州不是久留之地,早些结束,我们也好早日回京。” 荣蓁握着他的手一同走了进去,官署中也有不少卢昉的眼线,她并没有避讳姬恒的身份。 姬恒赶路数日,并没有好好歇歇,荣蓁看得出他眼里的疲惫,让人将寝居里的被褥重新换过,又让人送了浴桶进来,“殿下先沐浴更衣,休憩一会儿,我去安排吃食。” 房间里只他二人,姬恒拽住她的手臂,将她拥在怀里,“如今只我们两个,你还一口一个殿下,我如今可是不远千里来投奔你的夫郎。” 荣蓁仿佛被控诉为负心女一般,轻笑一声,姬恒轻嗅,“你身上熏香的味道倒也很是浓郁。” 荣蓁这才想起,这味道怕是教坊里的那个男子的,“我连那人姓名都不知,殿下莫要冤枉我。” 姬恒这才放她离开,他沐浴过后,恩生进来服侍他更衣,又命人将浴桶抬了出去,姬恒道:“可都安置下了?” 恩生替他擦拭湿发,“大人都已经安排妥当,咱们赶路这么久,总算到了,殿下您也可以安心了。” 姬恒往外看了一眼,“荣蓁呢?” 恩生道:“大人她没有同您说声吗?方才有人来寻,她匆匆忙忙便离开了,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姬恒蹙眉,又等了一会儿,荣蓁还是没有回来,倒是安排了吃食,他只简单用了些,便回榻上歇下了,赶路疲惫,再醒来时天色已昏暗。 外面吹起冷风,姬恒坐起身来,恩生听见响动走进内室,“殿下醒了?” “荣蓁还没回来?” 恩生摇了摇头,姬恒没想到来了益州,还是见不到她身影,晚膳送了过来,姬恒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姬恒坐在桌前等着,手中的书卷未翻动几页,烛火明明灭灭,一直等到入夜,荣蓁才从外面进来,姬恒站起身来,“你去了哪儿?” 荣蓁没想到他竟一直等着自己回来,面带歉意,“益州案的一个关键人物找到了,只是不便直接拘押在府衙,我是去见了那人一面,可惜,那人软硬不吃,并没有吐露出什么。” 荣蓁身上的衣服还未换去,整个人仿佛结了霜一般,恩生让人将浴桶抬了进来,又退出去,姬恒上前要帮她宽衣,荣蓁退后一步,姬恒这才察觉她的手臂竟受了伤,被斗篷遮盖住,他初时没有察觉,“谁伤了你?那个逃犯?” 荣蓁按住手臂,“只是一些擦伤,涂了药过几日便好。” 她越是这样轻描淡写,姬恒越是不信,荣蓁无奈,只得将衣衫解开,姬恒仔细验看,才发现像是被利刃割伤的,虽然流了不少血,好在伤口不深,“我去让人请郎中来。” 荣蓁连忙摇头,“不可,在这儿里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留心,这么晚了去请郎中,一定会被她们猜出些什么。我这里有金创药,一会儿飞鸾回来,替我包扎就好。” 荣蓁身上也脏污得厉害,姬恒非要服侍她沐浴,这般亲密的举动,就算新婚时也未有过,偏偏荣蓁此刻还拒绝不得。 姬恒并没有服侍过谁,但这倒也不难,特别是瞧见荣蓁假作镇定的眼神,他更起了兴致,拿起绢帕,轻轻擦拭着她的肩背,水流自颈边滑落,长发微湿,姬恒修长的手指上沾了他惯用的香膏,涂抹在她发间,一举一动,倒的确有贤夫的模样。 荣蓁自从京城离开,已有许多时日未碰过男子,被他这般贴身服侍,无微不至,只觉“受刑”一般,沐浴终于结束,荣蓁逃也似的离开,再回来时,手臂已经包扎好,姬恒掀开锦被,扶荣蓁躺下,他吹熄了烛灯,房间顿时黑暗,姬恒躺在她的身侧,刚想同她说说话,荣蓁奔波一整日,刚沾了枕头,便已经睡着了。 姬恒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轻轻靠了过去,将她的伤臂放在一侧,揽住了她的身躯,直到此刻,姬恒才发觉自己这颗心安定下来,这场辛劳才算是值得。 第023章 委屈 天刚破晓,卢昉便叩开了苍山别院的门,她身上带着寒霜,却又万分急迫,守卫看出她的心焦,连忙请她进去。 半炷香后,许文华来到正堂中,开门见山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她了解卢昉的脾性,若非是处理不了的大事,万万不会如此无礼。 卢昉正要开口,瞧见一旁侍人,又有些顾忌,许文华挥手让人退下,坐了下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卢昉言简意赅,“半个时辰前,我突然收到一封信,信上说秦岭被人带走,如今不知所踪。” 许文华显然明白这个消息的分量,不由蹙起眉头,“可知道是何人所为?” “那封信上只写了这么多。”卢昉有些沉不住气,“秦岭知道那么多的秘密,我们的事她全都经手过,当初我便劝您除了她以绝后患,可您对她存了仁善之心,说什么也不肯动手。” 许文华看着她道:“你以为这个消息是谁透给我们的?杀了她的确容易,但她在我手下这么多年,又怎么可能不会防备着。若动手的是我们,那么今日只怕这封信便送到荣蓁手中了……” 她语声突然停了,卢昉顿时了悟,“您觉得带走秦岭的那个人,是荣蓁!” 许文华眼神里中 的狠戾一闪而过,道:“可眼下,我想不出还有其他人在意此事。我早就看出她是个不省心的,只不过这两日疏忽大意了。” 卢昉急忙道:“可秦岭一旦落在荣蓁手中,她若将库银之事透出,那我们当如何?” 许文华沉声道:“她不会,若她真的要供出我们,就不会传消息过来。你让人拿我的名帖,去请她荣大人过府一叙。” 卢昉道:“那我们岂不是陷于不利之地?”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15节 许文华却道:“何必再兜圈子,若是再让荣蓁留下去,只怕会生出更多后患。” “可她会来吗?她难道就不怕,我们设的是场鸿门宴?” 许文华淡淡道:“你昨日说,她身边有一个男子,那便将人一道请过来。” 荣蓁总要顾及皇室的颜面,可如今堂而皇之地将一个男子带到身边。卢昉忽而笑了,“甚好。” ———————————— 这是姬恒近来睡得最好的一晚,天已大亮,两人仍未起身,荣蓁倒是醒得早,可姬恒的手臂横在她身前,略一动弹,他便会被惊醒。他放下帝卿的架子,长途跋涉来寻她,荣蓁对他自然生出几分怜惜来。 飞鸾有要事求见荣蓁,被恩生拦在外面,两人说话声吵醒了里间的人,等荣蓁收整好走出来,恩生才放下了手臂。 飞鸾连忙将手中请柬递上去,“是苍山别院。” 荣蓁看了她一眼,将那请柬展开,看完之后只道:“人可还关押着?” 飞鸾忙道:“大人且放心,并无闪失。” 荣蓁缓缓道:“不过一夜功夫,许文华就已经得到了消息,你让我如何放心?”她情知这话也问不出答案,又道:“送信的人可还说了什么?” 飞鸾指了指她身后, “她们不止请您过去,还请了您房里这位公子。” 荣蓁皱了眉,“她们想拿捏我的把柄,也太心急了些。将人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靠近。若有人来犯,一律诛杀,不问缘由。” 飞鸾领命离开,荣蓁再进门时,只见姬恒已经醒了,正坐在榻上看着她,他身上的素白寝衣单薄,荣蓁走过去,将身上的外袍解下,披在姬恒肩上,温声道:“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 姬恒声音里带了些喑哑,“你一离开,我便醒了,只是你心急了些,没有发觉罢了。” 也就是说,方才的话他都听到了。荣蓁握紧了他的手,“益州的事一解决,我便带你回去。” 姬恒问她,“她们的宴请,你怎么打算?” 荣蓁已经有了决定,“就算知道是场鸿门宴,我也没有不去的道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即便许文华在这益州势力盘踞,但我毕竟是朝廷命官,陛下亲派,她们不敢对我如何。不过是想同我讲些条件,两相便宜罢了。” 姬恒毫不犹豫,“我陪你一起。” 荣蓁怔了怔,而后断然拒绝,“我不能让你与我一同犯险!更不能让你有任何闪失,不然既不算个好妻主,也对不起陛下的托付。” 姬恒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生气,道:“你我二人既成了婚,自然是要患难与共的。你方才不是说了,她们不会对你怎样。更何况,那人点名要我一同前去,我若是不去,你一人如何应付得来?” 荣蓁道:“可是……” 姬恒缓了语气,靠近了她,“没有可是,你这么怕我过去,难不成,你真有什么把柄在她们手上?” 荣蓁失笑,“殿下当真是冤枉我了。” 荣蓁到底还是拗不过姬恒,用过早膳后,让人请孔书宁过来一同商议。 孔书宁如往常一般走进荣蓁房中,可却瞧见她身边还有一位男子,她伸手扶了那男子坐下,两人正说着话,虽举止自然,但两人眼神中透着些亲近,更何况一大早出现在她房里,这二人是何关系不言而喻。 荣蓁的正君可是女帝的亲弟弟,宁华帝卿,可在这益州城,她竟寻了别的男子陪侍枕席,孔书宁也只能装作不知,万一将来被这位殿下知晓,怕是会迁怒于自己。 孔书宁掩唇轻咳一声,“荣大人,这么着急找我过来,是有要事吗?”她只看着荣蓁,连那男子容貌都不敢再多瞧一眼。 荣蓁将苍山别院送信之事讲明,孔书宁一时正色起来,“这么快就被她们寻到了风声,莫不是我们的人泄露了消息。” “不,是秦岭早就算好了,想拿许文华来牵制我们,然后为自己谋一线生机。” 孔书宁思索片刻,道:“那我陪你一起过去,即便这益州是她们的地盘,也不敢拿去两个官员的性命。” 一直没做声的男子忽地笑了,他的声音柔缓清冽,淡淡道:“孔大人此言差矣,益州虽远,却也是我大周国土,许氏门人想遮住这益州的天,怕也是痴心妄想。” 孔书宁闻言愣了愣,抬头望过去,只见那男子衣着淡雅,容貌绝佳,周身更透着清贵之气,非寻常男子可及,方才那番话由他说来,自信却又笃定从容,让人生出几分敬畏来。 荣蓁没想瞒着孔书宁,将姬恒身份道明:“这是吾夫宁华帝卿。” 孔书宁反应过来,连忙拱手行礼,“微臣见过帝卿。”心里却想道:好在方才没有胡言乱语,要不然此刻已经得罪了人。 姬恒淡笑道:“孔大人不必多礼,本宫微服而来,不便暴露身份。更何况,本宫还要配合妻主大人同许文华等人斡旋,希望孔大人替本宫保守秘密。” 孔书宁惊讶道:“殿下也要一同去?” 荣蓁启唇道:“许文华的人将殿下认作了我外面的人,企图以此来胁迫我前去赴宴。” 孔书宁腹诽道:那些人莫不是瞎了眼,这样貌气度怎么看都是做人正夫的,哪里像是外头养的人? 可姬恒身份如此贵重,若是在益州出了事,女帝震怒,她孔书宁也脱不了干系,还是劝住为好,她不敢随意打量姬恒,只对荣蓁道:“殿下的气度实在非寻常男子可比,实在不像是……只怕到了苍山别院会引起她们怀疑,有些话更是不敢堂而皇之说出口了。更何况,殿下若去了也没个具体的身份名讳,又是京都口音,她们若是有备而来,在京里打听过荣大人,咱们怕是不好应对啊。” 谁知姬恒却掀唇一笑,道:“这身份倒也好说。”他看向荣蓁,眉眼间似笑非笑,“不如便假借都城教坊里云轶公子的身份如何?听闻云轶是妻主从前的好友,应当万无一失了。” 这话将荣蓁拿捏住,她低头轻笑一声,自己倒是真的小瞧了姬恒。 孔书宁自知劝不住,便打算将这事丢给荣蓁,临走前在荣蓁身旁压低声音道:“我在教坊里见多了欢场中的男子,殿下这气韵实在不像啊。” 云轶虽身居教坊,待客却冷冷淡淡,这不过是他欲拒还迎的手段,只会让更多人心痒难耐。荣蓁往姬恒身上看去,她很少这样郑而重之地审视自己的夫郎,姬恒身居高位,身上的端肃之态,让人不敢心生亵玩之心,若要骗过那些人,的确不容易。 荣蓁伸手从发间取下银簪,花枝式样,延伸生长,她走上前去,将姬恒的发冠取下,为他重新束发,姬恒低头问她,“这是怎么了?” 她与姬恒说话没那么多的规矩束缚,直言道:“方才孔大人说殿下气质高洁,不像教坊中人。” 姬恒含笑看着荣蓁,“所以你便用自己的发簪为我束发。”一个男子饰了身边女子的发簪,不需言语,旁人也会觉得两人亲密无间,不甚清白。 荣蓁替他改了发式,少了些端方,多了些肆意,还有这身外袍,云轶常着一身素服,荣蓁不假思索便替他将外袍宽去,嘱咐道:“殿下到了那里,只需要在旁边坐着便是,剩下的交给我来应对。” 姬恒伸手揽住她的腰,情意绵绵地看着她,嘴里的话却不饶人,“你束发的手艺倒是好,也是在那云轶身上练出来的?” 和云轶在一起时,她想的不过是逃避现实,从来都是他来讨好自己,为男子束发,还是她少年时同颜佑安嬉闹时学会的。 想起颜佑安,往事不免染上哀伤。以为荣蓁默认下来,姬恒鼻间轻哼一声,倒也并非真的同她计较从前的事。 荣蓁想到自己手臂的伤,到了苍山别院,必然会被许文华等人试探,倒也不必开门见山,真真假假更好。她抬眸看向姬恒,“还有一件事要委屈殿下。” 姬恒望着她,眼神中透着疑惑,只见荣蓁伸手扣住他的后颈,另一只手将他衣颈拨开一些,唇印了上去,微凉的触感,带着些酥麻,她在他颈边口允吻出一抹殷红,姬恒揽着她脊背的手揪紧,脑海中一瞬空明。 第024章 千金 苍山别院门外,马车缓缓停下,荣蓁扶着姬恒的手下了马车,卢昉负手等候着,见荣 蓁走了过来,脸上堆起笑意,同荣蓁见礼,“许老已等候荣大人多时了。” 卢昉说着话,视线越过荣蓁的肩膀,看向她身后的白衣男子,只是隔着面纱,看不清面容,唯有眼眸中的不悦分外清晰。 荣蓁对她的探视毫不在意,走在前面,姬恒跟了上去,到了正厅之中,许文华站起身来,如同以往一般,含笑道:“荣大人上次一走,许某一直难安,唯恐有疏漏之处,未能好好尽地主之谊。好在今日荣大人再光临寒舍,让我有弥补的机会。” 荣蓁略一拱手,平声道:“许老这是哪里的话,若非是有要事缠身,荣某倒真想在这苍山别院多住几日。” 姬恒倒是第一次见荣蓁同旁人寒暄,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许文华,看上去慈眉善目,丝毫不见阴险之态。 许文华请荣蓁入席,荣蓁转身朝他伸出手来,携他一同坐于下首,荣蓁并未介绍姬恒的身份,许文华也没有多问。 卢昉一拍手,便有人奉上美酒佳肴,紧接着是几个美貌男子进来弹奏,卢昉坐于另一侧,身边也有一名美侍为她斟酒。 卢昉笑道:“早前荣大人在苍山别院做客,我有心送兰公子陪侍,大人却一直不受。还以为大人不通此道,原来倒是我之过,大人眼界甚高,寻常的男子入不得眼。不过荣大人到底是我等女子典范,府中有帝卿为正君,如今远在益州,身边却也有蓝颜知己,当真是潇洒肆意。” 这话听上去有些讽刺荣蓁,许文华立刻开口道:“昉儿,不得对荣大人无礼。” 不知是不是互相配合,卢昉认错倒是快,端杯向荣蓁一举,“下官心直口快,并无不敬之意,当真是羡慕得紧。况且荣大人处理完此间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这一杯酒下官赔罪,荣大人如何也要赏脸。” 荣蓁手臂上的伤口还敷着创药,最是忌酒,酒杯中倒映出她轻蹙的眉头,可她们二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醉翁之意不在酒,怕是想试探昨夜的人究竟是不是她,既然来了,这酒便不可能躲过,宽袍大袖掩映下,姬恒握住了她的手,面纱下他压低声音道:“不可饮酒,我来帮你解围。” 卢昉手中杯盏一直举着,就这样看着荣蓁,似乎她不应下,就不会收回,荣蓁举起杯子,搁置在唇角,将要饮下,姬恒眼眸中透着担心,却见她轻轻一笑,伸手将姬恒的面纱抽去,手中的酒杯已经送到了他的唇边,扶着他的脸,喂他饮下。 益州的酒有些辛辣,姬恒饮得急,不免被呛到,掩唇轻咳。 卢昉有些愣住,往荣蓁面上看去,却见她连一丝关切之意都未有,真正是毫不在乎,而面纱下那男子面容清逸绝伦,面色微红,唇瓣潋滟,当真是世间极品。 荣蓁敛袖将手中酒杯斟满,淡淡道:“本官昨夜宿醉,如今有些乏累,卢大人这一杯,便由云公子代劳吧。”她说着,脸上浮起一丝笑,看向许文华,“而这一杯,就谢过许老今日宴请之谊。”未等许文华客套,荣蓁仰头将酒饮下。 即便荣蓁表现得云淡风轻,可在场之人都察觉出她不悦来,甚至连姬恒,都揣度不了她真正的心思。 荣蓁将酒杯放在桌上,侧眸对姬恒道:“我们走。” 许文华抬手道:“荣大人留步,昉儿不知分寸,言语之间多有冲撞。至于这酒,不饮也罢。来人,还不将这酒盏撤去,今日便只听曲饮茶,其余一概不论。” 荣蓁这才缓了脸色,桌上换了新茶,许文华道:“也不怕荣大人笑话,我这些年一直在磨炼昉儿的性情,可总是做得不够好。我也老了,膝下又没有自己的儿女,一直将昉儿视作自己的孩子。希望荣大人莫要因这些小事同她计较,至于荣大人身边这位公子,是怎样的身份,又有什么关系呢。” 荣蓁道:“许老说的哪里话,卢大人在益州备受称赞,是许老的得意门生,怎么会存心与我过不去呢?云轶公子,只是荣某的一位朋友。” 姬恒脖颈上一抹殷红惹眼,是两人一晌风流的证据。卢昉神色复杂,暗暗恼怒,却不敢发作。□□蓁的话,倒像是并不在乎什么风流韵事,也不在乎眼前这个男人。 姬恒的眼神一时有些哀怨,垂眸不语,像是被荣蓁负心之言伤到。 许文华道:“荣大人身负皇命,忙碌了这些时日,应是快将益州的案子解决了,看来回京在望。” 铺垫了这么久,许文华还是忍不住进入正题,荣蓁摇了摇头道:“倒也并不怎么顺利,只不过昨夜有人送来一封信,说和案子有关的一个重要的人,被藏在了苍山别院。这里虽大,可毕竟是许老的住处,这消息实在有些莫名,本官也不知道该不该信。” 卢昉闻言面色微变,望向许文华,却见她怔了一瞬,而后笑道:“许某已经远离官场数年,承蒙益州的许多旧友抬爱,寒舍一直有人来往,倒不知哪一位是与案子有关的,还望荣大人明示,若真有这么一位,许某定会谆谆劝导其早些归案。” 荣蓁也笑,“不过是一封信罢了,我并未放在心上,怎么许老竟当真了?” 姬恒听着二人一来一往,这许文华明明是要试探荣蓁,但荣蓁滴水不漏,这一场宴会荣蓁全心应对,许文华也未轻松下来,只怕最后还会生出许多惶惑。 天色不早,荣蓁带了姬恒离开,卢昉送两人出门,马车离了视线,卢昉便立刻回去,正厅里,许文华面色阴沉,问道:“你再去探寻一番,去秦岭从前的几个藏身之处,莫非这是秦岭故意在试探我,怕我将她斩草除根而使出的障眼法?” 卢昉道:“但荣蓁的话也未必可信啊,她有备而来,万一这是她故意混淆视听,让我们放松警惕呢?” 许文华握紧手指,“不管怎么样,秦岭绝不能留了。你去送信的人那里查起,知晓此事的,一个不留。” 马车里,姬恒掀开荣蓁的衣袖查看伤势,“好在并没有加重,你方才饮酒那架势,当真是毫不顾忌自己身体。” 荣蓁按住姬恒的手,定定地看着他,“让殿下受委屈了。” 姬恒明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却问道:“当时在席间,是你真心对待云轶的态度吗?” 荣蓁温声道:“看来殿下对我知晓颇多,纵然我再多几张嘴,也是无力辩驳。不过如今有了殿下,这些名字与我无关了。” 云轶的事说到底也是一段往事,真的摊开来,姬恒也是自寻不快,聪明的男子懂得适可而止,再纠缠下去,便像个妒夫了。他扯开话题,问她:“你说的那些话,许文华她们会信吗?” “也许会信,也许不会信。真作假时假亦真,不管她们信不信,也总比被她们拿捏的好。” 两人回了府衙,还未入夜,荣蓁便拉着姬恒躺到榻上,姬恒见她闭目养神,便知晓她夜里还是会离开,果然到了子时,荣蓁便醒了过来,她见姬恒睡着,正要从他身边越过去,姬恒已经睁开了眼,四目相对,姬恒扶着她的肩膀,小心护好她那只伤臂,“又要出去?” 荣蓁低头在他唇上吻了一记,权作安抚,“殿下继续睡吧,三更时我便回来了。” 荣蓁这有心的举动,自然是有用的,姬恒松开了她,荣蓁将衣袍穿好,却见姬恒也已经起身,“我同你一起可好?” 明明是帝卿,今日却甘愿忍辱负重,荣蓁实在没有拒绝姬恒的理由,“好,我带你去。” 荣蓁身上只着了一件厚实的外袍,倒是给姬恒裹了厚厚的斗篷。 秦岭被她藏在了府衙里的水牢中,可却不见苛待,姬恒扶着荣蓁的手从石阶上走下,入目便见一个人正卧在草堆中,仔细看去,上面铺了厚的被褥。 还没等荣蓁开口,秦岭已经转过身来,荣蓁轻呵一声,“这就是你的计谋?利用许文华的忌惮,来救自己脱困?” 秦岭坐起身,“看来荣大人今日去了苍山别院。”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16节 荣蓁道:“本官倒是很好奇,你真正托付的那个人,会不会躲得过许文华的追杀。” 秦岭一笑,“若是荣大人肯放我一马,我再告诉荣大人这个答案。” 荣蓁打量着这里的一切,这样的一个暗牢,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丧命于此,而秦岭却睡得安稳,的确不是一般人。 第025章 交易 大概知道荣蓁所想,秦岭道:“这处暗牢,已经建了十余年,我无数次来过这里,只不过现在自己也成了牢中之人。” 荣蓁并未以阶下囚待她,道:“本官这样晚过来,搅扰了你休息,不过我想,在这里,你也难以高枕长眠。” 秦岭掸了掸身上衣摆,坐直了身子,“草民料定了荣大人今夜会过来,白日已 经补眠了,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她倒是坦诚,荣蓁道:“你既猜中我晚上过来,大概也猜中了现在苍山别院因为你一人,而不得清净。” 秦岭像是听到了一些好笑的事,“这苍山别院什么时候清净过?” 荣蓁环视着周围的一切,仿佛还能听见压抑的哀吼之声,“这便是你们排除异己的手段吗?一个人无声无息的死在这儿,对你们而言,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吧。” 秦岭笑了,“荣大人,我知道你想破案,可没有凭据的事,你即便要了我的命去,我也是担不起的,我秦岭如今是布衣之身,可为官的那些年,我手上可没沾血啊。旁人在这益州为官,汲汲营营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而我不需要,我只要抓住一些人的软肋,便不费吹灰之力,站到我想要的位置上。在益州,想要展露头角,靠的是自己的长处,而想要稳住自己所得的,靠的是别人的短处。” 杀人并非一定要亲为,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荣蓁也笑,“所以你故意透了消息,让我抓住了你,又让人给许文华送信,让我们两边都为你而费神。” 秦岭倒也不躲藏,认了下来,“大人果然聪明,不过大人是何时醒觉的。” “从苍山别院回来之后。”荣蓁道:“你想借我的势,真正摆脱许文华的挟制。正如你所说,你手上握着许文华的短处,但你既隐退,仍旧被困在益州的感觉并不好。所以,那晚我找到你的时候,你便开口唤我荣大人。更甚至,你在沈如贞之死上,推波助澜,是你告诉她,益州已病入沉疴,她活着不能申冤,只有她死了,朝中才会派人彻查,益州才会打破僵局。” 从她进入益州那一刻起,秦岭便已经暗中观察着这一切。秦岭的眼中透着光,道:“你说的不错,沈如贞自尽那晚,我的确去见了她。不过,她早已经有了死志,安置好自己的父亲,我不过推了她一把。我还告诉她,她所敬爱的恩师,从始至终都是在利用她,把她当做一个替罪羔羊罢了。世上不止一个沈如贞,没有什么河清海晏,若不肯共浊,便只能被献祭牺牲。” 一条人命,一个被冤死的臣子,秦岭竟将这些说得如此轻飘飘。 荣蓁不自觉蹙起了眉,秦岭察觉出她的不忿,道:“草民有句话,或许有些冒犯,你荣大人不过二十岁便可官居四品,更娶了陛下的弟弟,成了皇亲国戚,难道荣大人便没有平步青云,一朝飞上云端的心思,在朝中,尔虞我诈的事情您见得少么?大人借了皇族的势,将来亦是一片坦途。这也是许文华等人对荣大人您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因为您的背后是皇帝。可您再聪明,毕竟还年轻,往后便明白了,人这一生,只需忠于自己,其他人都可辜负。” 姬恒着了斗篷,站在荣蓁身后,闻言看着她的背影,似乎想知道她究竟有何反应? 秦岭轻声道:“要怪只能怪沈如贞迂腐,守着忠孝节悌,将许文华视作恩师,一心以为自己做了刺史,便可改变这益州。可益州内部早已腐朽不堪,我若是她,便与那些人虚与委蛇下去。至于库银的事,想了法子调动别处,先瞒住要紧。” 若沈如贞真的有这想法,恐怕也不会自尽而亡了。 荣蓁问她:“所以呢,你要同本官谈什么条件?” “我可以帮大人提供你想要的证据,足以肃清整个益州的证据,但大人要承诺放我一马。从此,这个世间再不会有秦岭这个人,而大人完成了皇命,或许还会加官进爵,我们彼此行个方便,难道不好吗?” 荣蓁道:“你难道就不怕我把你交给许文华?” 秦岭笃定道:“大人不会,否则我也不会自投罗网啊。” 荣蓁并未立刻允诺她,可也未回绝,她拉着姬恒的手离开了暗牢。 回到房中,荣蓁遍身冷意,她坐在桌上兀自出神,一杯热茶放在她的手边,姬恒坐了下来,“你想答应她?” 荣蓁看着姬恒,“秦岭的确该死,可许文华等人的存在,却危害更多的人,将来益州的刺史,不会有比沈如贞更好的结局。她的死是心甘情愿的,也是为了向朝廷示警。” 姬恒握住她的手,缓缓道:“朝中的事我也有所耳闻,皇姐登基之后,一心整顿吏治,益州的事的确不能再拖了。若换了我是你,我会答应她。不过,许文华在益州的势力盘踞,带着证据出城,许文华不会让我们全身而退。益州的案子并不难解,可却难办,是皇姐没有给你更多的权力,倒不如你呈一封密信,同皇姐请求借兵,将许文华等人控制住。” 荣蓁的确有这样的想法,没想到姬恒所思竟与她不谋而合。 荣蓁道:“明日,我们一同去沈如贞父亲居处一趟,听闻他疯了,我却想知道,一个疯子,会不会为了他的女儿而清醒。” ———————————— 沈如贞的父亲如今安置在一处老宅里,马车停在巷口,荣蓁扶姬恒下车,两人一同走了进去,飞鸾并几名随从抱着剑跟在两人后面。 荣蓁叩开了门,一个小童站在门内,问她们:“你们找谁?” 荣蓁越过他看向院内,里面空旷无比,一个老仆正坐在阶下晒太阳,而树底下,一个老叟头发半白,靠在那里,怀里抱着破烂衣裳,一只手里还握着一张沾满了尘土的饼,正念念有词。 那老仆瞧见两人穿着不俗,连忙起身,一脸讨好,“两位贵人,可是来送吃的?” 姬恒见他一脸谄媚,心中不喜,往后退了一步,荣蓁抬手,飞鸾将一个包袱丢到他怀里,那老仆笑着请两人进去,欢喜地进了屋子,估计在翻看包袱里荣蓁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荣蓁解释道:“沈如贞并无什么故交,她一死,也无人会在意她父亲的死活,平素许文华倒是会让人送些吃食过来。” 害死了他的女儿,又来对他施舍,姬恒心道:这人可正是将伪善做到了极致。 荣蓁走到树边,也不在意地上尘土,低下‖身去,看着沈父,他口中念着的话语听不真切,即便是有人看着他,他也并未对视。 荣蓁低声道:“沈大人快要下葬了,这案子也快要结束,等一切了结,我可以让人送你离开这里。” 那人听了这话,毫无反应,荣蓁看着他,见他眼神中连一丝变化都没有。她倒也没奢望这人会给什么反应,该说的话已经传到,她站起身,转头朝姬恒走去,“我们回去吧。” 姬恒同荣蓁并肩离开这里,等人都走了以后,方才那无波无澜的人,手中的饼抖了抖,掉落在地上,他失神地望着地上,而后疯了一般将那饼捡起,一口一口咬下,塞得嘴里满满当当,半白的头发散乱,遮住了他的双眼,可簌簌滴落的水珠藏不住。 回府之后,荣蓁写了密信,送往都城,这封密信加急,三日便可收到。再成事便是六日之后,一连两日过去,荣蓁并未去见秦岭,她想,恐怕现在最急的是苍山别院的人。 荣蓁所猜不错,许文华自那人被荣蓁点明,便满城寻秦岭的下落,可两日过去,并无任何线索。今日又听人来报,说荣蓁去看望了沈如贞的父亲,种种行为,让许文华摸不清荣蓁究竟想做什么。 卢昉让安插在府衙的眼线去报荣蓁每日的举动,又来报:“荣大人今日并未外出,在府中待客,邀了孔大人。” 许文华道:“她竟这般闲适。” 荣蓁这顿宴请,孔书宁拘束极了,只盘算着时间,无他,只因姬恒也在。 孔书宁见她二人伉俪情深,姬恒话里话外都在谢她这些时日的奔波,即便这样,孔书宁依旧笑僵了脸,好不容易等到散场,她行礼告退之后,飞也一般离开了。 姬恒侧眸看着荣蓁,“你的朋友们,好像都很怕我。” 不止是今日这孔书宁,上次在帝卿府里,那郑玉甚至不敢留下来。他想着便问出了口。 荣蓁道:“殿下多虑了,等回了京,我特意请了郑玉过来,介绍给殿下认识。” 姬恒眉眼含笑,“好啊。” 荣蓁忐忑地等着女帝的回复,夜里总不能安眠,姬恒见她辗转反侧,“你在担心什么?” 荣蓁没有说,可姬恒却看得清楚, “放心,即便皇姐没有允诺,我也有办法。” 荣蓁疑道:“殿下这是何意?” 姬恒靠近了,与荣蓁耳语几句,见她眉心渐渐舒展了,而后将他抱住,在他唇上轻吻一记,说出的话倒是真心实意,“殿下真是我的好夫郎。” 荣蓁平时不假辞色,可这哄人的本事却也是拿得出手的,姬恒来了益州后,难得见她展颜,心里也舒了一口气,打趣她道:“ 你打算如何谢我?” 荣蓁摸着他的脸,“殿下想让我如何谢?” 姬恒轻哼一声,“话倒是说得好听,那便先欠着吧,等回京之后,我再好好想想。” 荣蓁道:“等益州的事了结,我便向陛下求几日假,在府里好好陪着殿下。” 说起来,她们大婚之后,相处的时日加起来还不足一月,让他独守空房许久,倒也没见姬恒真的埋怨过。这天下男子,不论她娶了哪个,怕也不会有比姬恒更好的。 姬恒轻轻嗯了一声,昏暗的夜里,倒难得有这样静谧的时刻,他偎紧了她,慢慢闭上了眼。 第026章 茫茫 可有些事说来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依照大周律法,没有确切证据,不得肆意羁押朝中官员,这是太祖皇帝在位时定下的,只因前朝便有官员暗结朋党,打压敌对官员一事,最终佞臣独揽朝纲,危害江山社稷。 而益州的案子,不在一人,更甚至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牵涉甚广,这也是女帝为何让荣蓁前来查案的原因,若是虚应故事,只拿下一些替罪羔羊,再补上一些库银,这案子便会轻飘飘地掀过去,而真正的祸患不绝,将来还会重现今日所面临的困境。 荣蓁向皇帝请旨,将益州官员全部控制起来,便是在打乱秩序,重建法度,只怕回京之后,也会被一些朝臣弹劾,可眼下荣蓁顾不得那么多。 只是荣蓁还没有等来女帝的旨意,却先等来了一个意料不到的人,那人被飞鸾从后门领进来,一路避开府衙中苍山别院的眼线。 荣蓁得了消息,便去往正堂,那人听闻脚步声渐近,慢慢转过身来,黑色斗篷下,是半白的头发,悲苦的面容,荣蓁一怔,来人竟是沈如贞的父亲,一个早已经疯了的人。 他看着荣蓁,却欲言又止,荣蓁挥手让飞鸾退下,对沈父道:“没想到你会来见我。” 荣蓁早就猜到他不是真的疯了,更猜到他手上或许有一些证据,可却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当口来找他。 沈父声音有些沧桑,“是啊,我若是继续疯下去,会让许多的人放心。许文华放心,益州的官员放心,甚至连死去的贞儿也会放心。可我已经到了这个寿数,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贞儿让我等,我又有多少年可等。我只怕自己到了地下见到贞儿时,仍旧没能为她申冤平反。” 荣蓁抬手让他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可我看得出,你并不能全然信任我。” 沈父苦笑一声,“是啊,今夜我过来,不过是在赌,若是输了,我便同我女儿一起安葬,这益州城死了一个老叟,并没有人在意。可我若是赌赢了呢,朝中让人来查案,若这一回让她们侥幸逃过。下一次不知要多少年,我不敢再耽搁下去,若你真心想办益州的案子,我却因为犹豫不决,而失去机会,才会抱恨而终。若是旁人都愿意为了我的女儿出头,我这个做父亲的却躲在背后苟且偷生,又怎么配为人父。” 荣蓁原本等的并非是沈父手上这封信,可他的这封信也给了荣蓁一记定心丸。 沈父忽而跪了下来,颤抖着手,将一封信从怀里取出,“这是贞儿交给我的,是她的亲笔血书。她当日告诉我,若她有不测,让我守好这封信,不可轻易取出,若是等到哪年,当今陛下有意为益州申冤,再让我将这封信交给钦命大臣。荣大人,请你为前益州刺史沈如贞平反!” 荣蓁连忙起身,将沈父扶起,沈父却拒不起身,她只得双手从沈父手中接过那封信,当着他的面将这封信打开,这封信虽不长,却字字锥心,言简意赅,直言许文华等人陷害罪名,偷盗库银,再编造名目。沈如贞虽已死,但这封信却能当做佐证。而最末页,揭示的秘密足以让荣蓁心惊。 那些丢失的库银,除了被许文华一党吞下,更有一部分去往了江南,流到了吴王手中。 难怪沈如贞不敢让沈父将这封信轻易交出,或许沈父不了解其中厉害,但荣蓁再了解不过,吴王当年差点撼动女帝姬琬的储君之位,如此一来,岂不是证明了她早有反心,正在暗中积聚力量。 荣蓁定下心神,将沈父扶起,“我荣蓁在此许诺,定会将益州库银案查个水落石出,绝不让沈大人枉死。” 沈父老泪纵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紧紧抓着荣蓁的手臂,像握住了救命稻草。 荣蓁问道:“你是如何从老宅里脱身的?”若她没记错,白日里那一老一少,便是监视他的人,而在这周边更有其他人盯着。 沈父道:“荣大人只管放心,我药倒了那老仆,穿了他的外袍出来。平素他常有晚上出去买酒的习惯,那些人只把我当成是他,并未起疑。这个时候,只要我再沿原路返回,必不会有差错。如今夜里寒冷,那些盯梢的人也不会那样尽职尽责。” 荣蓁坚持让沈父留下来,沈父却道:“我若是不见了,只怕会打草惊蛇,反而耽误了大事。” 荣蓁也知道这些,见他坚持,便让飞鸾悄悄送他回去,更从府中带了壶酒给他。 飞鸾将沈父送到巷口不远处,便隐去身影,沈父将一半的酒倒在自己外袍上,沿着原路返回,巷口一个面摊格外惹眼,那两人打着哈欠,听见虚浮的脚步声,抬起眼皮瞧了瞧,离得近了,一阵酒味扑面而来,那两人轻骂几声,只当那老仆归来,果然未引起怀疑。 沈父回去之后,到了那老仆房中,他趴睡在桌子上,沈父将他一把抓起,把剩下的酒从他口中灌了进去,又摁倒在桌上,将那外袍丢在他床上。 房中黑暗一片,他忙完这些,也泄了气力,“贞儿,为父不会让你白死。” 荣蓁回了房中,她素白的袄袍上沾染了一些指印,姬恒一抬眼便瞧见了,“方才你去见谁了?” 荣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沈父抓出来的指印,她将外袍褪去,挂在衣桁上,“见了一个重要的人。” 姬恒见她不欲深言,便也不再追问,只道:“父后让人传信过来,说是再过一个月便是明贤六岁的生辰,要大行宫宴,让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在那时候赶回去。” 明贤是女帝所育二公主,比起明苓这个长女,明贤公主可谓备受宠爱。一个月,应也来得及。 见荣蓁没说话,姬恒道:“实在不行,我便自己回去。” 荣蓁坐了下来,安抚道:“你放心,一个月的时间,益州的事定能完结。”或许用不了这么久,端看自己能不能狠下心来。 第六日一早,京城里的密旨送到益州府衙,荣蓁匆忙来到正堂,孔书宁与武亭芳亦赶来接旨。 密旨中言及,“朕特授荣蓁总理益州之案,益州官员不得阻拦干涉。必要之时,不必请示于朕,皆由荣卿决议。” 孔书宁与武亭芳交换了眼神,又连忙低头领旨,荣蓁接下旨意。姬恒来到正堂,将手中的令牌交于荣蓁,“你只管去做,剩下的本宫来担。”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17节 姬恒手中这令牌是先帝赐予,非常之时可调动一州兵士。荣蓁接过令牌,紧紧握在手中,抬头望着院前的天空,阴云密布,不得舒展,是时候让这益州换个天了。 二月初的晨日透着春寒,益州的一众官员还在睡梦中便被带走。荣蓁手持密旨与令牌,下令调来了邻近州府的兵士,不到一日便控制了整个益州城,也将苍山别院围困住。 卢昉如今为益州官员之首,也被绑缚到府衙中,她衣袍凌乱,眼眸中却有不甘之色,她昂起头来,又被府兵压制住,她恨恨道:“荣大人,我等并无违反大周律法之处,亦是陛下任命的益州官员,你怎可没有证据便将我等押解。亏你还是四品官员,难道不知道这在大周不合规矩吗?你破不了益州案,便想着屈打成招,来回复陛下。即便我等官职不如你,朝中大臣也定会为我等鸣冤!” 卢昉这一开口,原本还有些畏惧心虚的官员,也跟着壮起胆来,愤愤不平。荣蓁坐于堂前,看着院中被押来的官员,并不回应卢昉的话,眼神冷冷地在她们脸上扫过,而后抬起手来,飞鸾立刻命人将其中一些官员带走。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却不知荣蓁究竟打的什么算盘。但这样无声的压迫,直让人透不过气来。有些人已经在心里琢磨了一番,又过了半个时辰,飞鸾等人回转,荣蓁开口,“带走!” 又是一批人被带了下去,眼前是未知的恐惧,这荣蓁又是女帝近臣,一些人已经坐不住,在心里想着该如何甩脱罪名。 而被带走的那些人,却是到了刑部武亭芳的手中,益州府衙的大牢,她们并不陌生,甚至曾经还在这里审判过一些犯人,只是今日 掉转了处境。 荣蓁特意嘱咐,若有些人顽抗,不必容情。武亭芳的手下有用刑的高手,不需皮开肉绽,也能让人生不如死。 而这两批人,也是荣蓁翻阅履历仔细筛选出来的,有些虽对益州库银案牵涉并不深,但却依附于许文华,若不趁机断其羽翼,日后总有许文华东山再起之日。 严刑之下,这些平日里过惯了好日子的官吏并不能受多久,又见其他人也跟着招了,只想着法不责众,便也认下了多年来向许文华行贿之事,而后被收入其门下。 孔书宁在旁,命人将这些口供写成文书,又让她们对其行贿银两重新确认,记录在册,一旁的算盘打得飞响,虽都知如今这审案程序有违大周律法,但远有皇帝庇护,近有荣蓁撑腰,女帝破旧立新之心已不可模糊,这个时候若还看不清形势,那才是蠢笨迂腐。 孔书宁威慑道:“许文华已被关押,她那里也会有一笔账,你们如今自己供来,也算戴罪立功,即便保不住这身官服,至少也不至于丢了命去,更不会影响后辈。但若是还负隅顽抗,或是这供词做了假,便是蒙蔽圣听,罪加一等。陛下震怒怪罪下来,只会祸及全族!” 谁也没有想到会是今日这等情形,前两日卢昉还曾让人暗中知会她们,说益州翻不了天,只管高枕无忧就是。可谁曾想,她们今日竟都成了阶下囚。 武亭芳并非一个一个审问,也会将两三个带进来,而陈罪之时,竟有为了减轻刑罚而互相攀咬之事。 眼见院里的人越来越少,几个跟在卢昉后面的人也忍不住慌了,仿佛她们已经成了首犯。 荣蓁并没打算审问卢昉,从此人口中怕是问不出什么,而飞鸾本带去人查抄苍山别院,此刻回了来。 飞鸾在荣蓁身边低声道:“许文华倒是配合得很,只不过在苍山别院里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 这也在荣蓁的意料之中,何须真正为许文华定罪,单单沈如贞那封血书与秦岭提供的账册,女帝也不会放过许文华。 荣蓁开口道:“那便将许文华请过来吧。” 飞鸾领命而去,卢昉抬起头来,看着荣蓁道:“许老已离任多时,你为了沈如贞,想把那些罪名栽赃给许老,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荣蓁声音冷淡,“你对她倒是百般维护,却不知到时候你会不会成为她的替罪羊。” 卢昉笑了起来,“你以为我是那些被你吓一吓便跪地求饶的人吗?大周朗朗乾坤,即便你颠倒黑白,回京之后怕也是自损八百。御史台弹劾你的文书不会少,你若想踩着我们再升一级,是做梦。” 荣蓁丝毫不怒,“那又如何?只要替陛下除了益州的祸乱,除了你们这帮硕鼠,即便付出些代价也是值得的。” 但卢昉这番话,倒让原本还惴惴不安的几人心里安稳了些,她们本就依附于许文华的势力,许文华在这益州呼风唤雨多年,朝中也有人,纵然这荣蓁督办库银案,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此刻若是认了罪,才是真的毫无转机。 可一炷香的功夫之后,飞鸾急匆匆进来,面色不佳,额上满是汗珠,“大人,属下再赶往苍山别院时,那里已险成火海,好不容易扑灭了,却发现许文华她已经死在了书房里!” 卢昉惊怔住,“不,这不可能,许老怎么会死,这不可能……”而后指着荣蓁道:“是你害了人,是你要杀了许老灭口!再把这罪名转嫁给她。” 卢昉虽强撑着义正言辞,可她身后之人却六神无主起来。 荣蓁眼都不眨,问道:“怎么死的?” “一箭穿喉。” 卢昉闻言眼神震了震,荣蓁没有错过这一瞬,她抬步走到卢昉身边,压低声音道:“究竟是何人杀了许文华,其实你心知肚明。那把火不仅是调开别人的视线,也是为了消灭证据吧。” 若不是沈如贞的信,荣蓁此刻怕也想不到会是谁杀了许文华,可同样,卢昉是许文华的心腹,同吴王的事即便没有参与甚深,也断不可能毫不知情。 幸好,那封信的内容,她未让更多的人知道,甚至包括姬恒。 随着许文华的死,益州的势力已经败溃,真实的利益已经得到,吴王那边又怎么可能不斩断联系。荣蓁却忍不住想,益州地处西南,而吴王在江南,若是连益州都有她的痕迹,那其余州府又是怎样? 没了阻拦的力量,益州的案子了结很快,卢昉仍旧不肯认罪,但是对她的指证却是一分未少。而当日答应了秦岭的,荣蓁也守诺了,用一名死囚替代了她的身份。就像秦岭所言,她手上未沾染人命,她的角色无论是谁来做,结果都是一样的。 这件事唯有姬恒知道,荣蓁也没想瞒着他,离开益州前一日,荣蓁去了沈家老宅一趟,沈如贞已经下葬,而为其正名的事,还要女帝批复之后,才算真正的含冤得雪。荣蓁问起沈父的打算,他可以离开这个伤心地,沈父却摇了摇头,“这里有贞儿的心血,我要守着这里,或许下一个刺史,会是个好官。” 荣蓁宽慰他,“会的,一定会是的。” 马车悠悠驶离益州,姬恒看着荣蓁惆怅的神色,知她有心事,问道:“那日你还说等回了都城便好了,可我看你现在神情,倒是并不想离开这里。” 要如何告诉他,京城中更有许多风雨等着她,前路茫茫,她又在这场皇权争斗中扮演什么角色。 第027章 贰心 一番车马劳顿,荣蓁总算是回了都城,沐浴梳洗之后,与孔书宁等人一起进宫面圣。 紫宸殿里一片寂静,皇帝翻阅着呈上来的奏章,亏空的库银只追回了五成,孔书宁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皇帝震怒,这趟差事有过无功。 过了半晌,皇帝才道:“众位爱卿辛苦了,关于益州一案,明日早朝再议,荣卿留下,你们两人先退下吧。” 孔书宁与武亭芳告退之后,荣蓁并未起身,将袖中血书呈与姬琬,庆云女史连忙接过去,姬琬看过之后,面上却无想象中的惊愕神色,仿佛对这些事早有猜测,不过她还是挥退了殿里的人,对荣蓁道:“你还是先起来回话吧。” 荣蓁领罪道:“臣未按大周律法办事,让陛下为难,亦未追回丢失的全部库银,请陛下降罪!” 姬琬轻叹了口气,“你这话可不是让朕为难吗?这差事朕若交给其他人,不会比你办得好,起来吧。” 荣蓁这才起身,姬琬将那份血书捏在手中,问她,“这上面的内容,你可还告诉了旁的人?” 荣蓁忙道:“兹事体大,臣不敢泄露分毫。” 姬琬点了点头,“不必这么紧张,朕信你。这件事也不必告诉阿恒了,他自然是一心为着朕的,但朕也不想他过于担忧。” “是。” 姬琬脸上浮起了笑,“你去了这么久,如今回来好好歇歇吧,朕准你十日假,正好在府里陪陪阿恒,朕这个皇姐耽误了你们新婚燕尔,现在算补偿给你。” 荣蓁谢恩之后,便也退下了,庆云女史送了送,轻声道:“荣大人有所不知,近来有些大臣弹劾于您,陛下准您休假也是为了让您暂避风头。” 荣蓁道了声谢,出宫之后便坐了马车回府,只是姬恒却不在府中,侍人说是被太后召进了宫中,他离京这么久,太后惦念也在情理之中,只怕到了宫里还会被指责一番。 荣蓁道:“驾车,送我去宫门口。” 寿康宫 荣蓁所料不差,太后的确将姬恒训斥了一番,不过也将她连带进去,“若孤早知道你为了那个荣蓁会如此忘形,说什么都会阻拦这场婚事。” 姬恒将一盏热茶送到太后手边,“儿臣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更何况,在益州她将儿臣照顾得很好,难道出趟远门,倒也长了许多见识。不管去何处,都是我大周的国土,父后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太后见他一心替荣蓁说话,道:“罢了罢了,成亲两月,你便已经和她一条心,孤说这些话也只会讨人嫌。日后你再有什么委屈,也莫要来找孤诉苦。” 姬恒温声道:“父后这是哪儿的话,儿臣住在自己的府里,哪会受什么委屈。” 太后冷哼一声,“别的孤可以不管,不过往后你绝不可再轻易离京。还有,孤上次同你说的,早些同她有个孩子,你可莫要忘了。” 姬恒敷衍道:“儿臣知道了。” 太后留姬恒用膳,姬恒只说府里还有事,下次再留下用膳,太后气得只将他赶出宫去。 姬恒在寿康宫前站了一会儿,等了恩生过来,问道:“可取来了?” 恩生道:“殿下嘱托的,奴才哪儿敢耽搁。”说着便将一个瓷瓶递给了姬恒,姬恒将它收入袖中。 姬恒的辇车刚行驶到宫门 外,恩生便瞧见了荣蓁的马车,忙指给姬恒看,荣蓁这时从马车中下来,恩生疑惑道:“大人不是着了官服入宫的吗?怎么又换了一身衣袍。” 姬恒会意,唇角微微扬起,命辇车停下,等荣蓁走了过来,姬恒倾身朝荣蓁伸出手去,荣蓁握住他的手,步上了辇车。 姬恒不知道她等了多久,只是手有些凉,姬恒将手炉塞给她,“既然已经回了府,怎么不好好歇着。” 荣蓁却只问道:“太后没有责怪你吧?” 姬恒一笑,“原来你是担心这个,他毕竟是我父后,即便是有些怨责,难道还会打我一顿板子不成?我听几句就过去了,你不必放在心上。更何况,去益州也是我自己做主去的,又不是你教唆的。” 荣蓁道:“陛下给了我十日假,明日我们再进宫向太后请安。” 姬恒却道:“还是再拖两日吧。” 去了宫里荣蓁也是不得自在,那些规矩礼数他是惯了的,荣蓁却不同,更何况这些时日办案赶路,荣蓁连个整觉都没睡过,她比自己更辛苦些。 他作势捶着自己的腿,“若不是为了让父后安心,我今日也不想进宫来,前两日赶路,我这腿酸痛得很,还是在府里好好歇歇。” 荣蓁却当了真,低头帮他揉着,“回去请府里医官好好看看。”她专注于手中的事,并未瞧见他的眼神停在她的身上,温柔如水。 晚间荣蓁歇在他的寝殿里,刚一坐上床榻,姬恒便将她拉到身前,轻轻把她的衣袖掀了上去,荣蓁道:“那伤早就好了。” 姬恒当然知道那伤已经痊愈,在益州的时候他仔细照料过的,换药包扎全都亲力亲为,可即便是这样,还是留下了疤痕。姬恒从枕下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药香味从中透了出来,姬恒用手指将药膏轻轻揉开,在她的疤痕上涂抹。 “这是祛疤痕的吗?” 姬恒手上的动作未停,“今日入宫,让恩生去了太医院一趟,问徐太医要了这药膏,从前后宫里有卿侍伤了脸,也是用了徐太医开的药膏才不至于损了容貌。” 荣蓁见他认真得很,“可我又不是后宫的男子,这疤痕在手臂上也不妨事。” 姬恒抬起头来,道:“这一处自然不妨事,可我一瞧见它,便想到那日的凶险。” 荣蓁知道他担心自己安危,“往后不会了,也不是所有的案子都需要我去涉险的。” 姬恒拥住她,“这可是你说的,纵然你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也替我照顾好她。” 荣蓁回拥住他,两人贴得很近,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这场原本被强硬安排而无可选择的婚事,如今却也给了她想要的平静。 一夜无梦,直到日上三竿才起身,只是倒也没能清闲,午时德阳帝卿便携妻主郑娴登门拜访。 亭中,荣蓁与郑娴对坐闲谈,恩生在一旁煮着茶,另一边,德阳同姬恒在园中散步,德阳帝卿道:“你离开都城这段时日,我可是来了好几次,前两次你府里人还瞒着,说你进宫去了,可后来却是瞒不过我了,便说你去了益州,着实将我惊着了。你莫不是真的对她动了心,不在府里安稳度日,跑去那么远的地方。一路若是遇见匪徒什么的,可要我们如何去救你?” 姬恒道:“官道上倒也算安全,护卫众多,出不了事,倒是你,听说前些日子冲冠一怒,竟砸了教坊。” 德阳不自在道:“这事竟然连你也知道了吗?” 看来确有其事了,姬恒原本也是不知道的,昨日恰好府中的小侍闲聊京中各府的事,被恩生训斥了一番,却也把和德阳帝卿有关的这些话说给了他。 姬恒回眸看向亭中谈笑风生的两人,“我也是好奇,你们成婚这么多年了,竟还有这么多的力气折腾。” 说到这里德阳帝卿便有满腹牢骚,“她若是不往教坊里去,我又怎么可能纡尊降贵去那种地方。什么文人诗人,莫不是离了这教坊便出不了佳作了。好在她没让那些男人近身侍候,不然我可不会善罢甘休。依我看,她们分明是拿这些做幌子,去寻些新鲜罢了。到头来,却将我说成是都城里第一悍夫。” 姬恒闻言一笑,“这称呼倒也衬你。” 德阳早就忘了最开始问姬恒的话,被他这么说,愤愤不平道:“你莫笑我,若是荣蓁进了教坊,我看你还能不能等闲视之。” 这事姬恒还真在益州经过,不过个中细节不必说与他了,只道:“若她心里没有这些杂念,即便身处教坊又如何?否则,便是你每日跟着,她也迟早会有二心。” 德阳突然想起一人,“那日可还有一个熟人在场,你还记不记得,荣蓁曾在大街上搂抱的那个男子,叫什么云轶的。我过去时,只瞧见他那一副自命清高的模样,饮着酒,听着一堆女人对他写诗奉承,举世皆浊我独清。” 姬恒再听见云轶的名字,此刻心情倒是有些微妙,“他可有接受那些女子的示好?” 德阳帝卿轻嗤一声,“即便当时没有,也不过是欲擒故纵的把戏而已。你以为我为何会砸了教坊,还不是被那云轶激怒,一时怨怼难平。” 姬恒上了心,“他都说什么?” 德阳帝卿回忆道:“说什么帝卿身份尊贵,有些人欢欢喜喜迎入府,原来也会踏足这秦楼楚馆之中,说他可没惦记我的人,可难保有些人日后不会再来。” 这话的确足以激怒德阳,砸了他的教坊,可姬恒却觉得云轶这些话仿佛在含沙射影,意有所指。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18节 第028章 情真 德阳见姬恒像是听了进去,又想起他为了荣蓁远赴益州的事,心道:我这话说出来,莫不是让他吃心了。 德阳忙道:“说到底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教坊公子,平日里做的是迎来送往的生意,被几个酸儒捧着,便觉得自己飞上了天。听人说这京中惦记云轶的贵女不在少数,你可见有哪一个想将他迎入府里做正君的?这样的人,实在不值得上心。” 姬恒也觉自己草木皆兵了,失笑道:“这原本就不是我们应当议论的事。” 德阳闻言懊恼,他们两个帝卿,竟谈论起一个教坊中人,实在有失体统。 而荣蓁这边,郑娴强颜欢笑,“荣大人如今破了益州案,陛下定会大加封赏,二十岁的年纪,却得陛下如此看重,教人好生羡慕。前些日子同我那些朋友作诗饮酒,一向眼高于顶的云轶公子还提起了大人。” 荣蓁知道郑娴受德阳帝卿压制,胸中常常不平,仕途上更无甚建树。不过有些事却也不是她能劝慰得了的,只敷衍几句,却没想到听她提起云轶。 荣蓁意兴阑珊,“是吗?” 郑娴丝毫没有察觉荣蓁话里的冷淡,“是啊,云公子说早些年荣大人也是没有入仕途之念的,只不过时移世易,将来怕是要位极人臣,贵不可言。说起来我倒是佩服荣大人你,早年风月场上肆意风流,如今入了官场也是如鱼得水。” 云轶说的这话若是传扬出去,实在是有捧杀之嫌,而郑娴说与荣蓁,却有了些巴结讨好之意,深觉这是极高的评价。 荣蓁隐去心思,道:“高处不胜寒啊!” 郑娴还要说些什么,姬恒二人已经回转,听到了荣蓁的话,姬恒笑道:“什么高处不胜寒?” 荣蓁淡笑道:“朝中一些事罢了,不过突然在府里闲暇下来,还有些不能适应。” 德阳帝卿只道:“忙也有忙的好处,闲暇下来,有些人只怕又要拈花惹草。” 他本是对郑娴仍有怨气,可这话一开口,倒像是冲着荣蓁不满。德阳亦是反应过来,再想找补,却是有些难以启齿。 姬恒不拘小节,大方道:“不论什么花草,我这园子里姚黄魏紫俱全,倒也不惧观赏。”而后又同荣蓁道:“过些时日天气回暖,可邀请你的友人来府上赏花。” 荣蓁笑着道:“殿下盛请,我一定会传达给她们。” 德阳闷闷不乐,晚宴时便多饮了几杯,姬恒劝了几次,见劝不住,索性也就随他去。见他醉得厉害,本要留他们在府上歇下,可德阳却坚持回府,姬恒只得让人将他们送了回去。 将两人送走之后,荣蓁和姬恒回了寝殿,荣蓁道: “若不是知晓殿下小他几岁,倒真忽略了你们舅甥的身份。” 荣蓁这话已足够委婉,姬恒却还是听出了一丝不满来,他叹了口气,“德阳日子也不好过,却一直不愿和离。” 荣蓁随口道:“这又是何苦呢?” 姬恒道,“我一开始也和你一样,觉得他一个帝卿,何必受这种委屈。只是如今却想,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我们外人未必能全然了解。我们外人看到的几分不快,或许无人之处,她们也有过情深意重的时候。” 荣蓁点了点头, 姬恒打趣她,“今日瞧着,你像是不愿与郑娴多来往。” 原来被他看出来了,荣蓁同他走进房中,坐了下来,“倒也不是不情愿,只是同她说话实在有些累。” 并非所有皇亲国戚都能在女帝那里得到重用,而郑娴如今的官职和她不安分的心思实不相配,纵是能体谅她,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荣蓁实在没有置喙的资格。 姬恒笑她,“偏偏荣大人还得克制着,怎么,在朝中也是如此么。” 益州这案子的结尾,荣蓁没想瞒着他,“那日陛下准我休假十日,庆云暗地里嘱咐,说是为了让我避着朝中的风波。我实在不像郑娴恭维的那般,将会青云直上,说不定还会连降两阶,再回到我那六品官的位置上。” 姬恒欣慰于她对自己说些心事,他伸手轻抚着荣蓁的脸,“难道当日嫁你,是为了你的官阶吗?更何况当日在行宫里,你轻薄本宫时,官阶几何啊?” 说得也对,不论她当日是几品,单凭她外臣之身却瞧见帝卿沐浴,便是死罪了。 荣蓁道: “看来我在殿下这里,要慢慢赎罪了。” 他们二人新婚适意,却骤然分开,当初在益州时,荣蓁还说回了都城再补偿他,可疲惫之余,也没了亲近的念头,如今姬恒温情脉脉地望着她,荣蓁不免情热,她倾过身去,扶住姬恒的后颈,唇慢慢靠近,姬恒闭上了眼眸,承受她的吻。 忽然叩门声响起,搅扰了兴致,姬恒有些不悦,“何事?” 恩生服侍姬恒日久,自然听得出他语声中的情绪,明白这时机怕是不对,但也是姬恒吩咐他将醒酒汤送来,恩生小声道:“殿下,醒酒汤好了,可还要送进去?” 晚上荣蓁虽未饮太多酒,但到底还是陪着郑娴喝了几杯,姬恒怕她会头痛,这才吩咐了恩生送醒酒汤来,没想到来的这样不是时候。 荣蓁已经看出了他们主仆的心思,同姬恒轻轻分开,朝着门外道:“送进来吧。” 恩生进门时瞧见两人靠得很近,忙低下头,将醒酒汤放下,姬恒没有开口,他也不敢退出去。 荣蓁端起碗来,正是温热,她仰头饮尽之后,姬恒递了绢帕过来,荣蓁接过,轻拭唇瓣,“殿下如此贤惠,让我感动万分啊!” 她说完便站起身来,姬恒抬头看着她,“你这是要去哪儿?” 荣蓁意味深长地看着姬恒,“我去偏殿沐浴。” 姬恒意会过来,等荣蓁再回转时,房里已经没了恩生的身影,她到榻上躺了下来,忽而门声响起,姬恒吹熄了外间的烛火,荣蓁假装睡下。 姬恒将身上外袍解下,只着了寝衣走进来,见她已“沉沉”睡去,他坐在榻沿上,颇为幽怨地看了她许久,又像是赌气一般,俯下‖身想去亲吻她,离着荣蓁只有方寸距离,这吻却迟迟没有落下,似乎又觉自己这般模样像是欲求不满一般。终是荣蓁没有忍住,闭眸笑出声来,姬恒见她果然在戏弄自己,羞恼之下坐直身去,荣蓁已经睁开眼,揽过他的后颈,缠绵地亲吻着他的唇。 姬恒早已情热,哪里还愿意再同她计较,同她唇齿糾缠起来,如同寻到甘霖一般,身子一转,已经陷入了软枕间。 荣蓁已经许久未碰他,不等她如何,姬恒便溃不成军,她轻笑一声,将他轻轻推倒在枕边,一只手解了他寝衣系带。 —————————————— 事毕初歇,姬恒遍身是汗,面色微红,却也不愿起身,平复着呼吸,荣蓁侧身抱着他,见他微张着唇,她凑过去吻了他,而后轻声问他:“殿下对臣这个谢礼可还满意?” 仿佛被她这话蛊惑一般,姬恒情不自禁回忆起方才燕好时情景,明明知道他已经受不住,却不肯给他,当真可恨,同白日里的模样判若两人,到最后还要他自己求着。 姬恒哼了一声,“你真把我当做殿下了吗?分明是……”剩下的话他说不出口,不过他倒也喜欢她这样待他,亲吻他,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他放在心上的这个人,同他做着最亲密的事。 荣蓁抚着他的手臂,无心闲话几句,“我倒有一事很是好奇,大周男子大多十七岁便已成婚,殿下何以二十岁才成婚?”即便是太后有心要留他几年,皇室之中,也是会早早定下婚事。 姬恒少年时听德阳说起成婚后的事,琐碎居多,常找他诉苦,或是多有怨声,倒曾让他对成婚生出抵触来,他出身尊贵,在这宫中十余年无人敢让他受一丝委屈,何必要屈就于一个女子。可那年在行宫中遇到她,让他打破了曾有的固执。 她自己不也一样,若不是颜家的这场变故,恐怕也已经成婚了。姬恒却一本正经道:“这只能说明,我们这桩婚事是天作之合,我合该嫁于你,你也合该有我这样一个夫君。” 姬恒支起头来,看着她道:“同本宫成婚,不能左拥右抱,三夫四侍,你可是后悔至极?” 这话可难不住她,荣蓁道:“殿下这就冤枉我了,我何曾有过三夫四侍的念头?” 姬恒说得大度,“你若是有可心的倒也不妨告诉我,说不定我愿意让你纳了他入府呢。” 荣蓁闭上眼去,“有此贤夫,还有何求?那臣就先谢过殿下,不过心领了,不敢耽误旁人,让人独守空房。” 她这话,倒是默认了要为他守身如玉,从此只睡在他的枕畔,姬恒心里涌上一丝甜意,可嘴上还要替她可惜,“这是你荣大人自己选的,将来可不能怨我。” 荣蓁嗯了一声,偎近了他,“时辰不早了,且睡吧。” 她说完没多时便睡着了,呼吸轻浅,姬恒伸出手指触在她的鼻尖,“既然应下了,便不能负我,否则我……” 情意正浓之时,他连一句狠话也不舍得说,心道:纵是你负我,我怕也难以潇洒抽身了,到底不再是从前那个心无波澜的宁华帝卿。 第029章 大礼 恩生昨日险些扰了姬恒好事, 今日倒是乖觉得很,主动拦了一众侍人,没让他们吵了主子的好眠, 直睡到午时才醒。 连乔如今也看出了荣蓁在姬恒心中的地位,哪里还敢拿规矩体统来扫兴,直道:“殿下从益州回来,多歇歇也是好事, 说不定啊, 咱们府上也快有小主子了。” 恩生一贯瞧不上他,不过这话倒也还算顺耳。 荣蓁用过午膳后回了沁园, 姬恒想到些什么,将恩生唤了过来, “你去府里挑一个机灵沉稳的女侍来, 最好会读书识字,骑马赶车,会些功夫是最好,我有事安排给她。” 恩生虽不明白姬恒的用意, 但也没多问, 认认真真挑选了一名女子出来,将她带到了正殿前。 那女子名唤子芸,跪在堂下不敢抬头,只听姬恒问了她一些话,她老老实实答了,又让人试了试她的功夫,总的考察下来, 姬恒还算满意,吩咐道:“大人身边没个侍从, 今后你便侍候在大人身边,听她差遣。” 比起看门护院,这确实是一桩好差事,子芸连忙谢恩,姬恒又让人带她下去收拾一番,给她几身衣服。荣蓁喜洁,他安排人过去侍候,自然要考虑她的习惯。 恩生笑道:“殿下如今倒真的有大户人家正君的派头了。” 荣蓁身边一向没个贴身随从,那名唤飞鸾的女子只在公务时才跟在她身边。 当这叫子芸的侍女被送到沁园时,荣蓁恍惚了一瞬,想起了从前的事,神色有些黯然,但也没辜负姬恒的好意,将子芸收下了。 恩生将她的反应记在心里,回去后同姬恒道:“大人收是收下了,可看上去并不算开怀。” 晚间时,姬恒想了许久,还是决定问出口,若是有什么不当之处,及时说清楚才好,莫将一些误会留到明日。 姬恒道:“可是我今日的安排有不妥之处,恩生回来同我说,觉得你并不欢喜身边多了个侍从。” 荣蓁道:“殿下安排的很好,是我自己有些心结在。” 荣蓁从前也是有个贴身侍女的,与她相处多年,不过她是颜府的家生子,那场灾祸里没能逃过,也被处死了。从那以后,荣蓁便没再选过贴身侍从。 荣蓁将她的事说与了姬恒,纵然是先帝下的令,到底也是姬恒的母皇,姬恒道:“一人犯错,满门处死的旨意的确太过残忍,就算你心里有怨也是自然。” 荣蓁摇了摇头,“先帝的事我无法置喙,而陛下却是对我有恩,更何况,益州一案让我明白,官场中本就有许多灾祸,沈如贞虽无罪,但库银丢失是真,作为一府官吏 ,也是难辞其咎。我倒是庆幸自己娶的是殿下,纵是哪日我犯了大过,也不至于牵涉到夫郎子女身上。” 姬恒止住她的话,“难不成我是那等只顾自己避祸的人吗?我们成了婚,自然是要荣辱与共的。” ———————————— 次日一早,宫里便来了人,说昨夜太后胸口闷得紧,传了太医,却不能解太后的症。姬恒闻言,连忙让人安排辇车入宫,荣蓁也换了衣袍,骑马送他到宫门口。 太后有疾,寿康宫里怕是有不少卿侍,荣蓁一个女子身份多有不便。姬恒也是了然,便自己入了宫。 回去路上,荣蓁被一个小童拦住,他像是不会说话,只指着楼上让她去瞧,荣蓁从马上抬眼去看,郑玉正坐在二楼上笑着同她招呼。 荣蓁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子芸,同她道:“你先在这里等着,我上去一趟。” 荣蓁上楼前还专门瞟了一眼,确认是茶楼无疑,就这一个细节被郑玉瞧见,笑了她许久,“你荣蓁果真被帝卿殿下管住了,难不成这都城里的酒楼教坊,你都不去了。” 荣蓁怕的哪里是姬恒,她分明是不想有遇见云轶的可能,偏偏这人无处不在。但她也不辩解,任由郑玉嘲笑。 荣蓁自己倒着茶,问她,“可笑够了?” 郑玉收起玩笑之色,同她道:“你还别说,我来这里听戏时还想着,会不会就能遇见你。没想到戏没听进去多少,倒是远远瞧见你打马过来,还好这街上人多,你走得慢,否则我给那小童的钱可就白花了。” 荣蓁闻言笑道:“方才说我怕姬恒,你既然这么想见我,为何不去府上寻我?” 郑玉偏不承认,“我这不是刚刚回京吗?没来得及,你等着,过些时日我一定登门拜访。” 荣蓁道:“不必等了,择日不如撞日,你这就同我归家吧。” 郑玉一只手按住了桌角,“别别别,我怕了还不成。不过我这次回来的确是有大事要办的。” 荣蓁喝了口茶,随口问道:“什么大事?” 郑玉一拍桌案,“成婚!” 周围人朝这里看了过来,荣蓁也有些半信半疑地望着她,郑玉索性说个清楚,“前些日子文尚书的正君摆了席面,也邀了我父亲去他府上吃酒,结果我父亲看中了他家二公子,回来之后又找媒人问过,得知仍是在室,并未许人家,就同文正君商议,替我定下了这门亲事。” 看着不像是假的,荣蓁问她,“那你是怎么想的?” 郑玉不在乎道:“我还能怎么想,反正总要成婚,哪个男子都是一样。我父亲眼光一向高,既见过他,又甚是满意,应当也是相貌出众。” 荣蓁叹口气,“可你毕竟也没有见过这个人,若是将来喜欢上旁的人,又给不了正夫之位,岂不遗憾。况且,外人眼里相配,未必你自己就喜欢。”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19节 郑玉知道她是真的关心自己才会说这些,其实她也不知道,有些事被安排好了,便一定是对的吗?不过想起了荣蓁的处境,“那你呢,当日也是没有见过宁华帝卿,如今瞧你这神采,过得也还不错。” 荣蓁瞥了郑玉一眼,像是在说难道她还有别的选择不成? 郑玉笑道:“我知道,这圣旨赐婚没人敢抗旨不遵,但我父亲说的话我也不敢违背啊。而且这事还要怪你家宁华帝卿,若不是当日我雀屏难中,我父怎么可能这么着急为我筹谋新的婚事。不管怎么说,你都要送我一份大礼!” 郑玉伸出手来,荣蓁没好气地在她手上打了一记。 子芸在下面等着,忽而茶楼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一个白衣公子从上面走下来,子芸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等那公子走进去,她这才问周围人道:“这是谁?” 那些人见她穿着也算体面,笑她道:“你怎么连教坊的云轶公子都不认识?” “云轶”两个字一下子让子芸清醒过来,这不是恩生嘱咐过的么,若是主子身边有男子近身,让她一定要片刻不离主子。她当时还有些不解,恩生便道:“比如那叫云轶的教坊男子,你记住便是,不要多问了。” 子芸将马系好,连忙走进茶楼里,寻了一处地方躲起来。 郑玉并未选在雅间,云轶上楼来便瞧见她两人,正好也听见郑玉最后一句话,云轶停在她们桌前,“送什么大礼啊?倒不知道缺不缺我一份?” 不需抬头,只听见这个声音荣蓁便知道是谁,郑玉见她看向自己,忙道:“你看我也没用,不是我让她来的。” 郑玉忙着撇清,云轶听见却笑了起来,他不请便落座,坐到了郑玉身旁,郑玉连忙往墙边贴,云轶却根本不看她,望着荣蓁道:“原来荣大人这么怕见到我,可真是让人伤心哪!” 荣蓁不理会他的话,只端起杯子喝茶,云轶也不恼,看着荣蓁,话却是同郑玉说的,“郑校尉,我们也算是旧识,你如今成婚,我还未跟你说声恭喜。可还要我到时去府上走一趟,也不枉大家相识一场。” 教坊消息灵通,云轶知道她成婚也不奇怪。郑玉干笑几声,“云轶公子说哪里的话,我府里家教森严,你登门造访,莫非是想大婚之日,看家母把我的腿打断。” 郑玉心道:你有本事,你有本事怎么不去帝卿府扰荣蓁的婚事。哪个是你旧识,你满心扑荣蓁身上时候,眼里还瞧见过别人吗? 郑玉一阵腹诽,荣蓁却已经将茶喝完,“府上还有事,就不多陪了,二位慢聊。” 云轶站起身挡住了荣蓁的路,“我刚来你就要走,莫非我是你的仇人吗?” 荣蓁蹙起眉头,“你究竟想做什么?” 云轶的头靠了过去,紧贴着荣蓁,旁人看来只觉二人姿态亲昵。 荣蓁听他耳语道:“难道不是荣大人对我念念不忘,益州时,是谁假借了我的身份呢?” 荣蓁神色微惊,益州的事知道的人甚少,他又是如何晓得的?莫非…… 郑玉见茶楼的人都在看着,掩唇咳嗽一声,正要提醒荣蓁,却见她面色一变,而后伸手握住了云轶的手臂,扯着他上了楼去,楼上一间雅间门正开着,他二人进了去,随后将门紧紧合上。 郑玉同一众人愣在原地,郑玉心道:不会吧,这光天白日的,荣蓁竟如此着急? 第030章 圣人 雅间里只他们两个, 一进门荣蓁就松开了他,云轶揉了揉手臂,而后贴了上去, 似笑非笑道:“纵是你那帝卿夫君没有服侍好,也不至于这样着急把我拽到房里吧?” 荣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云轶伸手挑起她的长发,语声愈发暧昧, “只要你说一声, 我还会不应你吗?” 荣蓁捏住了他的手腕,拉了下来, “我没有心思与你演戏,现在是不是要告诉我, 你是如何知道益州发生的事?” 云轶站直了身子, “还真是狠心,荣大人是把我当做你的犯人吗?” 荣蓁完全不理会他的话,继续问道:“究竟是你,还是在教坊中听什么人说的?” 云轶轻声道:“难为我一听到你的消息, 便急着过来寻你。看来, 果然是我自作多情。那你也告诉我,在益州冒用我身份的男子究竟是谁?你说了实话,我也就坦诚相告。” 此事关乎姬恒清誉,荣蓁不会告诉云轶实情,但也不想骗他,“你不愿说就罢了,今日就当自己没有来过吧。” 荣蓁说着便向门边走去, 云轶到底还是开口,“你当真是分毫不让, 我有一言相赠,不要得罪吴王。” 荣蓁慢慢回过头来,她看着云轶的眼神有些不可置信,纵是心底已经有了猜测,却还是难免惊愕。她知道云轶身后有人,早前她竟以为他是替皇室办事,倒也不错,只不过那个人不是皇帝,是吴王。 云轶见她看着自己,仿佛重新审视一般,“怎么这样看着我?难不成我是洪水猛兽?” 荣蓁倚靠在门上,“你为何会告诉我?” 他这样的人,最不能做的便是暴露身份,如今却以身犯险,究竟是为了她不顾一切,还是另一个阴谋? 云轶自嘲道:“因为我足够蠢,而你荣大人荣华加身,却也身处漩涡,我却见不得你被卷进去,成为旁人争斗的牺牲品。” 荣蓁问他,“你究竟替吴王做了多少事 ?” 云轶看着自己的手,苦笑道:“我也数不清了,当初是别无选择,后来也没办法选择。你为了颜家的事,拼了命的要去官场上搏一搏,那时候我拦过你的。颜家的人是死是活与我有何干系,而你若是成了皇帝的人,我们就只能是敌人了。不过,我劝不了你,我也没那个分量来劝你。今天说这些话,只是想告诉你,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吴王的手段,她比所有人都狠,甚至是你们那个皇帝。你去益州办案,我拼了命的同人打探消息,我宁愿你破不了这案子,也不愿意你站到吴王的对面。” 他这一番话情真意切,荣蓁很难不动容,“多谢你为我着想。” 云轶掀起唇角,“你嘴上说着谢,心里怕是并不认同吧。教坊的消息最为灵通,你可知道那些人是怎么说你的?从前,她们觉得你擅于奉承皇帝,这才得了官位,娶了帝卿。如今,你破了益州的案子,有些人已经开始忌惮你了,所以她们才会加倍弹劾你。连朝中的人都会如此,你说江南吴王那边会是如何震怒?听我一句吧,急流勇退,不要再替皇帝做事,你的帝卿夫君会保你一世荣华,不必这般冒险。” 荣蓁道:“陛下对我有恩,我做这些不会后悔。当初为了颜家而入仕,如今的一切虽非最初所愿,可也得到了想要的。如今总不能因为惧怕吴王的报复,便畏首畏尾。” 云轶道:“我知道自己劝不过你,你决定好的事,恐怕没有哪个人能让你妥协,甚至包括你那个帝卿殿下。我的话已经说完了,荣大人,你可以将我押入大牢了。” 荣蓁摇了摇头,“我只希望从今往后,你不要再替吴王做事了。” 云轶的笑里有些酸楚,若是可以,他也希望自己是自由之身。 荣蓁想到一事,“你来此处找我,就不怕有吴王的眼线吗?”那他岂不是将自己陷于危险之地? 云轶上前几步,停在她面前,“你这话是在关心我?不过你放心好了,我知道你舍不得抓我,已经提前做了一些安排。” 荣蓁眯起眼眸看着他,却听他道:“只是荣大人回府之后,怕是要辛苦一些了。你的帝卿殿下可能会兴师问罪。” 云轶说完,便笑着离开了,荣蓁随后也出了门去,下楼时瞧见了一旁藏着的子芸。 太后的病症经几位太医诊治过,已经缓解。姬恒从宫里侍疾归来,问起荣蓁,侍人只道:“大人如今在沁园里歇着,可要奴才去传话?” 太后的病来得突然,着实让姬恒吓了一跳,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如今他回府来,自然是想见荣蓁的,“不用传话了,本宫去沁园走一遭。” 恩生神色怪异,姬恒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有话直说。” 恩生便将子芸传来的消息说与了姬恒,一字不差,姬恒有些怔然,而后察觉出不对,问他,“你一直陪在本宫身边,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恩生小声道:“殿下让子芸随侍荣大人身旁,不是为了……” 姬恒面色一沉,“本宫何时有此安排?还是本宫这么多年太过纵容你,竟让你连规矩都不知了。” 姬恒鲜少有此厉色,若非真的震怒,一般不会同他们这些宫侍计较。恩生连忙跪了下来,“是奴才擅作主张,揣测殿下心意,奴才知错,求殿下责罚。” 姬恒道:“你是本宫身边的人,做了错事,自然该领罚。” 恩生伏跪在地,不敢说半句话,忽而听见一声,“殿下回来,怎么发了这么大的火?” 姬恒见荣蓁走了过来,眼神落在恩生身上,他吩咐一句,“你还不快去?” 恩生连忙退了出去,荣蓁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有些疑惑,以为是今日她和云轶的事被姬恒知晓了,才会迁怒于下人身上。 若是说出事情原委,必然会暴露云轶的身份,等着他的除了死路再无其他。他不惜暴露自身,也要提醒她小心吴王。荣蓁想了许久,也没有万全之策,便也只能认下。本以为姬恒会追问此事,可他却像是从未听闻一般,同她笑着道:“正要去沁园寻你,没想到你就已经过来了。” 荣蓁道:“殿下一回府,便有侍人去传了消息。如今殿下既回来,太后的病可是好转了?” 姬恒握着她的手走到内殿,“今日过去,寿康宫外立了许多卿侍,太卿,可是把我惊着了,不过父后这一病,才让我发觉他有些老了,好在太医诊治以后并无大碍。” “有那么多的人关心太后病情,太后定不会有恙。” 姬恒道:“皇姐一向孝顺,后宫里的人又怎么可能不看皇姐的脸色行事,是否真的关心着急,恐怕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倒是父后,病一好转,便担心起皇姐两位公主来,将明苓明贤唤到榻前,直让皇姐为明苓选定婚事,早些定下,说什么怕自己等不到那日。这话一出,倒惹得明苓哭了一场。” 荣蓁道:“明苓公主处境尴尬,一向不被陛下所喜,太后此言也是为了帮她。” 姬恒叹了口气,最后的话里意有所指,道:“我并不是什么圣人,如今在乎的也只有父后皇姐和你罢了,我只盼着你们都好。” 姬恒心里是希望荣蓁同他说些什么的,可是荣蓁到底还是没有说,他转念又想,若她真的同云轶有些什么,又怎么会如此大张旗鼓。自己若因为这些事同她生分,或许才真的是中了有心人的下怀。 恩生领了三十板子,趴在床上起不了身,这中间连乔来“探望”过他,只不过怕也是存心来看他笑话的。恩生自知有错,也只能忍了他们明里暗里的嘲讽。 门吱地一声被推开,恩生以为又是府里的侍人,将头埋进枕中,却听那人走近,在他手边丢下一个瓷瓶,恩生抬起头来,瞧见是姬恒过来了,挣扎着起身,“殿下……” 姬恒按住了他,“身上还伤着别动了。” “殿下怎么过来了,奴才这房里污秽,殿下还是回去吧。” “今日本宫罚你,你心里可会怪本宫?” 恩生忙道:“殿下哪里的话,这事就是小的做错了,万不敢生怨怼之心。” 姬恒道:“我知道你一向谨慎,不是那等没分寸的,可这次却是思虑过多,好心办了坏事。不过,子芸的事就让她过去吧,你我都不要再提了,更不要到荣蓁面前去说。有些事本宫心里有数,你好好养伤吧,等伤好了,再回本宫身边来。” 恩生忙点头,姬恒并未在他房里久留,可姬恒走了之后,恩生又忍不住掉了眼泪,那些人的嘲笑没能伤他,姬恒几句安慰倒让他哭了起来。 姬恒从恩生房里出来,夜色中冷月如霜,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即便他做了决定,心里却还是难免郁结。荣蓁对他而言,便像是这轮明月,冰凉透骨,总要用心靠近,才会给人几分暖意。 第031章 宫宴 姬恒在外面站了很久才走回内殿, 只是荣蓁却不在,他里里外外寻了遍,侍人也说荣蓁出去了。他只离开了一会儿, 她便不愿等了吗?偏偏是姬恒自己选了这个冷心冷情的人,纵有意难平之处,也只能轻叹一声。 “殿下何故叹气?” 姬恒转过身去,见荣蓁从外面走了进来, 手中漆盘上像是一盅汤羹。 原来她没走。姬恒自然不会告诉她为何叹气, 问道:“你端了什么?” 荣蓁将漆盘放在桌上,拉着姬恒的手坐下, “殿下几乎未用晚膳,我怕你夜里会饿, 便去找厨娘要了食材, 煮了碗八珍羹,从前我在颜府里做过,这羹有健脾养胃之效,殿下若是喜欢, 改日我再为殿下做。” 姬恒隔着绢帕将瓷盅掀开, 香气顿时冒了出来,还夹杂着药香味,荣蓁将汤羹盛入碗中,轻轻吹了吹,舀起一勺喂给姬恒,姬恒微怔,这是荣蓁第一次如此体贴, 喂他进食,他轻轻咽下, 见荣蓁低着眼眸,认真地吹着碗中热气,心里不由得暖了几分。她没有向他解释和云轶的事,却用自己的方式来与他和解,姬恒原本的郁卒烟消云散。 —————————— 荣蓁赋闲在府,外面的事一概不闻,每日只在府里陪姬恒练字作画,听他抚琴作乐。 这两年她一心往仕途走,也难有平静的心境,纵是宫宴或是同他人饮酒作乐,听过的曲子也从未 入耳。如今姬恒的琴声,倒让她感到平和,不知是她的心境,还是姬恒的心境。 一曲抚毕,姬恒起身朝她走来,荣蓁靠在软榻上,睁开了眼,姬恒正俯身将裘毯盖在她的身上,道:“还以为你睡着了。” 荣蓁拉着他的手坐下,“殿下的琴声如此动人,我怎么会睡着?” 姬恒笑着看她,“你话倒是说的好听。对了,再过两日便是明贤的生辰,皇姐既然有心要大办,我这个做舅舅的自然也要送份厚礼。” 明明同位公主,一个宠爱有加,一个却被冷落。荣蓁道:“殿下选的礼物自然是最好的。” 姬恒如何不知道她在敷衍自己,怕是有些看不过皇姐对两个公主的区别对待,只是不好明言罢了。“我选的自然是我们两人的心意,不过,明苓前番不是想跟你学武艺吗,我让人替她选了一把上好的剑,且无锋芒,不至于伤了她自己。” 荣蓁此刻的笑意倒是发自内心,“殿下安排得很好,不过……” 姬恒把话抢去,“不过是一件寻常的事,我可是说在前面,她们姐妹两人都是皇姐的女儿,谁为储君我都不会有意见,更不会偏袒哪个。” 他是怕自己对明苓起了怜悯,故而提醒她,那并不只是个公主,若是她同明苓走得近,他日继位的是明贤,恐怕对她自身不利。而她如今是姬琬的近臣,自然是不该站在哪位公主的身后。 荣蓁点点头,“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20节 姬恒还要同她说什么,园中侍人前来传信,“殿下,大人,孔大人在外求见。” 荣蓁没想到孔书宁会来,姬恒在此不便,站起身来,“我先回正殿了。” 荣蓁起身将姬恒送到园外,正好此时孔书宁被人引进来,瞧见姬恒,连忙低头行礼,等姬恒走远,她这才松了口气。 荣蓁奇道:“你们一个个怎么都有些惧怕殿下?” 在荣蓁眼里,姬恒并无什么帝卿的架子,言语间又多温和,除了那日见他处罚了恩生,平素并没有什么严厉之色。 孔书宁见荣蓁问得认真,也不怕冒犯,直言道:“对荣大人你而言,帝卿是你的夫君,日日相处,自然是不怕的。可对我们而言,这先是陛下嫡亲的弟弟,除了太后君后之外,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子,即便是笑着同我们说话,我们也不敢忘记本分啊。” 孔书宁这一番话倒是提醒了荣蓁,最初时她待姬恒也是如此,他是君,她是臣,即便同榻而眠,也没忘记此事。短短三个月,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姬恒的存在,最疏离的殿下二字,如今也成了亲昵之言。究竟是何时变了,竟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 园中侍人为二人奉了茶,而后便退了下去,荣蓁道:“如你所言,若不是有要紧的事,你怕是不会来府里吧。” 孔书宁连喝茶的心思都没有,“荣大人如今休假不问朝中事,我却不同,你都不知那些老臣是如何弹劾你的,又是如何抨击我们在益州的行径,说我们不顾大周礼法,是整个大周的罪人。破案找回丢失库银的事她们却是只字不提,当真是可恨至极!” 孔书宁余怒未消,可在朝中一切都要听陛下决议,荣蓁不在朝,她甚至不能站出来说上几句。 荣蓁听了倒是淡然,“那这个案子陛下最终如何裁决?” 孔书宁听她提起女帝,这才缓了语气,“陛下自然不会听那些老臣的,益州为首官员按律处刑,就连其余牵涉不深的,也一样削去了官籍,着实有杀一儆百之效。陛下乾纲独断,那些人也不敢说什么。只是……” 荣蓁平声道:“只是陛下封赏了你们,却未对我有任何提及。” 孔书宁惊讶道:“难道有人向你报了信?” 荣蓁笑了笑,而后才道:“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孔大人必是朝会一散便来了此地,我又如何能提前知晓。这是陛下的决定,不论是什么,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况且我违背大周律法是事实,如今能不升不降,已是最好的结果。陛下应也说了,益州一案就此了结,朝中不可再议论。” 孔书宁不得不佩服,“你荣大人不愧是陛下的近臣,对陛下心思洞若观火。不过,之前一直听闻大理寺卿裴大人的位置是为你而留的,陛下一定会再提拔大人的。” 荣蓁笑而不语,只将茶饮了一口,这话怎么都不好回答,倒不如沉默。只是孔书宁也算得上性情中人,不然不会来帝卿府同她说这样一番话。 孔书宁又陪荣蓁饮茶,几盏过后才起身告辞,荣蓁开口挽留她在府上用膳,孔书宁却连连推拒,逃离了这儿。 荣蓁低头轻笑,子芸走了过来,同她道:“大人,殿下说已经备好晚膳,让您过去用膳。” 荣蓁道:“殿下只备了我二人的晚膳吗?” 子芸老实答道:“殿下说再多几人也是有的,只是她们未必敢留下来。” 看来这已是心照不宣之事,荣蓁觉得有些好笑。 宫宴那日,荣蓁同姬恒一起入宫,辇车缓缓驶入宫门,恰在这时,另一辆马车停得急了些,险些冲撞了他们。 辇车也立刻停了下来,荣蓁扶住了姬恒的身体,隔着纱帘,姬恒忙问道:“发生了何事?” 只见那马车的帘子打开,露出一张年轻的女子面庞,像是认出了姬恒的辇车,连忙从马车中下来,同姬恒赔礼,“方才马儿一时失控,险些伤了人,还望殿下恕罪。” 姬恒声音冷淡,“却不知阁下是?” 那女子连忙自报家门,“臣名唤韩云锦,已故云侍君是臣兄长。” 姬恒道:“罢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日后莫在如此莽撞。” 那女子极其谦卑,“多谢殿下宽宏,臣记下了。” 辇车重又行驶,姬恒见荣蓁面带疑惑,为她解释道:“这云侍君便是明贤的生父,病逝后被追封为云君。他出身韩家,方才这韩云锦也就是明贤的姑姑,有这层关系在,我也不好再训斥她。且我去岁听皇姐提起过,说云君的妹妹功课甚好,颇有才情,后来春闱考取了功名,调任到地方做官。” 荣蓁略一思忖,“陛下既然提起了她,想来也是有所安排吧。” 姬恒明白她的意思,明贤若是被立为储君,父族不可太过显贵,以免外戚擅权,但也不能不成助力,否则明贤的位置也无法安稳。陛下是有心要提携韩家,才会让韩云锦入宫赴宴。 不过是一件小小插曲,荣蓁并未放在心上,入了宫后她与姬恒先去拜见了太后,太后瞧见他们二人并肩走来,单从相貌上说来,倒是极为相配。太后本是不待见荣蓁的,可姬恒眼里只看得到她一人,他也曾年轻过,如何读不懂那里面蕴着的情意,开口的话便也就宽和了些,道:“都起来吧。” 明苓正在太后宫里坐着,瞧见荣蓁他们进来,眼神亮了亮,太后留姬恒说几句话,荣蓁便到殿外等着,不一会儿听见身后有声音传来,不是姬恒的,荣蓁回过头去,“公主怎么也出来了?” 明苓几步走到荣蓁身前,仰头看着她,“是我听他们说荣大人今日会来,所以才在这里等着。” 荣蓁眼神柔和,“公主是想让我教习你武艺吗?今日恐怕不成。” 明苓摇了摇头,“我听说你去了益州,还破了大案,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但很是羡慕你可以走出都城去,益州好吗?” 有些黑暗是她这个年纪无法想象的,荣蓁不愿打破她的憧憬,“益州自然是好的,将来还会更好。” 明苓眼神里含着向往,“少师说等我到了十五岁成年之时,便会有自己的封地。” 在她的心里,怕是只有那块封地才是属于她的,自知无法与明贤争什么,索性什么也不去争了。 —————————— 宫宴上,连甚少露面的君后也来了,坐在女帝身旁,君后无所出,而两位公主生父都已不在,只是不知君后生性淡薄,还是女帝有所考量,并未让她们二人养在君后名下。 女帝看上去颇为开怀,赏赐明贤公主许多宝物,明苓的眼神有些落寞,她看着那些 宗室们觥筹交错,面容上带着笑意,却都是为了明贤。她端起桌上的酒一口饮了下去,而后被呛得咳嗽起来,杯中剩下的酒也撒在了衣袍上,姬琬瞧了过来,道:“不能喝就少饮些,有些事不是你该逞强的。” 本是关心的话,可明苓越听越是心酸,借着更衣之故离席。 姬恒看了荣蓁一眼,低声道:“皇姐也是口硬心软。” 姬恒倒是很在乎她的感受,荣蓁轻声道:“我虽然双亲早逝,却并没有被冷落过,从前有祖父疼护,后来又有颜姨母将我视如己出,故而看见明苓这般,有些感叹罢了。” 姬恒低声道:“帝王家少有真情,将来她会明白的。不过比起那些穷苦的人,明苓已经过得很好了。” 酒过三巡,君后身子不耐久坐,便先回宫了,而姬琬也去更衣,命众臣宴饮不必拘束。 荣蓁与姬恒说话间,韩云锦已经走到明贤公主桌前,一旁的宫侍同明贤公主说着两人的关系,韩云锦道:“公主比去岁见时长高了些。” 明贤这才记起来,唤了声姑姑,韩云锦忙道:“殿下尊贵,宫宴之上,臣实不敢当。” 姬恒示意荣蓁看过去,没多会儿功夫,只见姑侄两人已颇为亲昵,“这韩云锦倒是长袖善舞。” 姬恒所言不虚,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韩云锦已经端着酒杯来向姬恒二人赔罪,姬恒一向不喜这种阿谀奉承的人,明着是赔罪,可放在别人眼里倒像是同他宁华帝卿攀上了关系,故而姬恒只道,“赔罪就不必了,本宫说了,只是一件小事。” 韩云锦不是察觉不出姬恒话里的冷淡,却还是维持着面上的笑来,或许他日还会同朝为官,荣蓁不好让她挂不住颜面,举起杯来,替姬恒饮下了。 等韩云锦走后,荣蓁摇了摇姬恒的手,“何必同她生气,原本就不值得。” 姬恒也是明白,同她道:“日后再有这等宫宴,我只怕要借口身子不适,不能出席了。” 荣蓁轻声道:“你是宁华帝卿,本就不必看谁的脸色,若不想来,不来便是了。” 姬恒听她这般说,失笑道:“只怕多用几次,太医便要常往府上跑了。” 两人相视一笑,这纷乱的宫宴便就这么过去。 第032章 婚宴 十日一过, 荣蓁回了大理寺任职,官署中的同僚此前对荣蓁多有议论,有人称她得罪了朝中重臣, 屡遭弹劾,虽未贬黜,但显然已经升迁无望。有人却道,即便益州一行无所获, 但同宁华帝卿的关系在, 朝中事不过小事。 这两种声音都被裴大人压了下去,荣蓁刚一回来, 裴大人便来对荣蓁嘘寒问暖,荣蓁也同她寒暄了几声。裴大人极尽上峰之关怀, 让荣蓁莫理会那些小人, 且不说她如今正年轻,官途不可限量,更是道:“纵是当朝几位重臣,谁不是浮浮沉沉过来的。” 荣蓁也只能点头称是, 裴大人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裴大人一走, 飞鸾叩门进来,荣蓁见她有话要说,“你不会也是来勉励我的吧?” 飞鸾挠了挠头,“属下怎敢啊,不过这几日大人不在,属下的日子实在难熬,如今大人总算回来了。” 荣蓁将几份公文合上, “那些人的言语你不需替我去计较。” 飞鸾道:“属下倒还好,真正坐不住的是裴大人。” 荣蓁抬头看她, 面带疑惑,飞鸾低声道:“裴大人原本以为大人此次回来定会升任大理寺卿一职,早早就有了告老回乡的心思,更是将府中正君一应人等送回了老家。谁知这情形变幻,裴大人只怕又要在任上多留一年了。” 裴知凤如今年事已高,恨不得将手中权力全都放出去,每日早起上朝的滋味怕是不好受。难怪方才将她的手都攥红了,像是怕她一蹶不振,不来顶替这个位置。 荣蓁在官署中忙了一整日,散值时脖子都快僵了,她从官署中走出,子芸正在马车旁等着,瞧见她过来,连忙起身,荣蓁道:“你这一整日只等着我散值,可会觉得乏味至极。” 子芸忙道:“小人在官署外等着,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倒比在府里有意思的多。大人可千万别换掉小人,小人再也不敢将大人的事乱说了。” 荣蓁微愣,“我的何事?” 恩生早就嘱咐过她了,说那日是自己领会错了主子的意思,也受了罚,让她以后只听荣大人的就是。荣蓁这一问,子芸也不敢隐瞒,“就是大人私下见了什么人,都做了什么。” 荣蓁问她,“你是说那日我和云轶见面的事?” 子芸小声道:“那是小人自作主张了,真的不关他人的事。” 所以姬恒的确知道了,且因为这件事而重罚了他的贴身小侍,她那日的猜测没有错,姬恒却什么也没说。 荣蓁没再追问下去,只道:“回府吧。” 姬恒算好了荣蓁回来的时辰,准备好了晚膳,刚一端上来,荣蓁便进了门。 姬恒道:“还以为你会晚归,没想到正是时候。”说着便替她将外袍除了,交到侍人手中。 荣蓁笑道:“官署近来也没什么大案,也算清闲。” 荣蓁用过晚膳后,同姬恒一起在园子里散步消食,姬恒见她一直揉着脖子,问道:“昨夜落枕了吗?” 荣蓁道:“在官署里低头批了一整日公文,现在脖颈酸得厉害。” 晚间,姬恒让侍人将浴桶抬到房里来,荣蓁一进来便闻到一股药香味,疑惑道:“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姬恒道:“我让下人去问了府中医官,她说泡个药浴会好些。” 说着便替荣蓁宽衣,荣蓁浸到浴桶中,一时被温热的水汽包围,身上的疲乏确实消散不少。荣蓁双臂伏在桶沿上,姬恒挽了衣袖,掬起一捧洒在她的脊背上,而后替她揉着,手法极其轻柔,同她说着话,“你今日不在府里,我倒是觉得有些无趣,看来改日还要寻些医书来看,说不定哪日便能派上用场。” 荣蓁转过身来,将姬恒的手握住,“殿下这手还是弹琴作画吧,哪日若是施起针来,我怕经受不住。” 姬恒额前碎发被水汽打湿,荣蓁抬手替他抚到一旁,姬恒道:“你这样不信本宫的医术?” 荣蓁笑道:“不敢不敢,若真有那日,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姬恒最是认真,被她这么一说,倒真的研究起了医术,平素遇到不懂的地方便向府中医官请教。有日入宫去见太后,还替太后把了脉,太后奇道:“你何时会这岐黄之术了?” 姬恒笑道:“谈不上会,刚学到一丝皮毛。以后儿臣常常进宫来给父后诊脉,说不定哪日便大有所成。” 太后道:“难得你有这个心,只是诊出的脉先和太医对一对,否则还没得病,便要先被你吓着。” 一晃已到暮春时节,天也渐渐热了,都到了酉时,姬恒见荣蓁还未回来,便着侍人去问,谁知侍人却道:“大人已经回来了,只不过同大人一道回来的还有一位郑大人,如今在沁园同大人说话。” 郑大人?必是那郑玉无疑了,姬恒命人将饭菜都装到食盒中,起身去了沁园。 书房里,荣蓁看着桌上的团书,问她:“真就定了?” 郑玉挑了挑眉,“这还有假?大婚的团书都摆在这儿,就在下月初八。你之前不是还说,纵然不是娶帝卿,也是娶旁的人,有何分别。现在倒是对我的婚事认真了。” 那也只是曾经的心思,同姬恒相处这些时日,倒觉得若真注定被赐婚,娶了姬恒只会是最好的选择。如今已快到三月末,也没几日了。荣蓁问她,“你可见了那文二公子?” 郑玉笑了笑,“我倒是真的瞧见了,知女莫若父,文二公子的确品貌不俗,我也还算满意。”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21节 荣蓁在都城里的朋友只她一个,自然还是希望她能娶到自己喜欢的男子为夫。听见她对那文家郎君满意,便也替她高兴,真心实意说了声恭喜。 郑玉道:“你可别拿这一句话来敷衍我啊,你成婚的时候,我可是替你挡了酒,又跑遍了整个都城,替你寻来了一坛觞玉酒。” 却听门边传来一声轻笑,姬恒立在那里,含笑道:“抱歉了二位,这书房的门敞着,故而听到了你们的谈话。不过,不知道郑大人想要我妻送你什么样的贺礼?但凡我帝卿府上有的,一定不会吝惜。” 郑玉一时呆愣原地,拘束得不知如 何是好,荣蓁笑了笑,走到门边将姬恒请进来,对着郑玉道:“那我可要提前几日禁酒,说不定等你大婚那日还能替你挡上几杯。” 荣蓁解了她的尴尬,郑玉道:“几杯如何够?” 姬恒温声道:“本宫还从未见过民间的婚礼,倒是有些好奇,却不知是否有幸前去贵府观礼?” 姬恒竟要出席她的婚礼,郑玉着实惊到了,恐怕将这个消息带回府上也会将她双亲惊到,只是姬恒将礼数做得如此足,她如何能开口拒绝。郑玉连忙道:“殿下愿意光临寒舍,臣自然是荣幸之至。只是还怕那日忙乱,照顾不周……” 荣蓁看着姬恒,轻声问道:“殿下真的想去?” 姬恒在她耳边道:“我们大婚那日,宫廷礼仪太过繁复,人都倦了,竟不知如何过来的。我是真想看看旁人的婚礼。” 荣蓁笑了笑,“我只记得那日被殿下惊着了。” 郑玉不懂他二人究竟在说什么,只道:“既然殿下那日要驾临寒舍,我现在就回去提前准备一番,先退下了。” 郑玉不等她二人回应,便溜之大吉。姬恒看着她的背影低笑一声,荣蓁道:“殿下是故意的?” 姬恒昂起下巴,“总之,郑大人的婚礼,本宫去定了。快走吧,饭菜都要凉了。” 在沁园用过晚膳之后,荣蓁正要握住姬恒的手回正殿歇息,姬恒却一用力将她的身子拉了回来,荣蓁微怔,姬恒轻声道:“今日便歇在沁园吧。” “嗯?” 姬恒在荣蓁耳边低语,“只是想换个地方。” 荣蓁没想到姬恒还有这样的想法,不过于敦伦之事上,姬恒一向不算拘谨,与她很是契合,荣蓁道:“殿下可知沁园的卧房外是一片竹林,晚间开了窗凉风袭来,甚是怡人。” 那岂不是如同置身野外一般,姬恒大胆的想法一出,荣蓁便看破了,伏在他的肩上笑出声来。 荣蓁倒也没辜负他的想象,姬恒的确体会到了不一样的乐趣,殢雨尤云,夤夜方休。荣蓁抚着姬恒的肩,问他:“听说这沁园的构造是殿下亲自绘就的,那当初建这沁园时,可知道今日还有这样的用途?” 姬恒懒懒道:“本宫的丹青竟被你说成这般,这沁园当时建成时,本宫还想着若是以后不能嫁人,就拿这里当道观,倒是你,坏了本宫的清修。” 荣蓁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殿下此刻形容倒也看不出半分不愿来,反倒是得了意趣。” 姬恒嗯了一声,道:“白云乡我是求不得了,不过明日要嘱咐连乔一声,这沁园的榻比不得正殿里的,要让人再添几床被褥。” 荣蓁低语一声,“殿下若是喜欢这里,明日便让人重新收拾一番。” 姬恒应了一声,再看荣蓁,却见她已经睡着了。 —————————————— 却说郑玉回了府,将姬恒要来喝她喜酒的事说与了郑将军,郑将军以为自己听错了,“当真是宁华帝卿?” 郑玉连连点头,她父亲忙道:“既然殿下要来,饮食上可有什么讲究,你都要提前打听清楚,咱们郑府可不能怠慢了帝卿。” 郑将军却道:“帝卿来府上喝酒自然是荣耀之事,不过也不用这么战战兢兢,玉儿同荣蓁是好友,想来就算有不周之处,他也不会同咱们府上计较。” 郑主君却道:“这么一尊大佛来了,我又怎么能静下心来。” 郑玉试探着道:“要不然,我去同荣蓁说一声,让帝卿别来了?” 她母父二人异口同声道:“那怎么行。” 郑主君咳了一声,“这毕竟是我们郑家和文家两府的喜事,多少人看着呢。宁华帝卿能来,多少也会长了咱们郑府的颜面,也是一桩好事。” 郑玉倒没想这么深,郑将军道:“我之前同你说过,陛下再过几个月便会派人去边塞,虽然苦了些,但如今没有战事,倒也不算危险,还是个升迁的好机会。你同文家郎君成了婚,我们也算安心了。” 郑玉今日倒是想同荣蓁说来着,她很是怀疑,母亲父亲二人这么快择定她的婚事,是怕她在边塞有何意外,连个后都没留下。她没敢问出口,生怕父亲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骂她不孝。 初八转眼便至,傍晚,荣蓁与姬恒坐了马车到了郑府,不知是不是为了等候姬恒,除了郑玉一身喜服在那里迎客,郑将军二人也在大门前相迎,见姬恒着了一件寻常的苍色锦袍缓步走来,虽不见奢华,但周身气度还是与寻常人不同,郑将军正要行礼,姬恒温声道:“郑将军不必行礼了,今日一对新人最大,一切礼数便都免了。” 郑玉巴不得如此,忙道:“殿下说得是,如今还在迎客,殿下还是先去府里喝杯茶。” 姬恒看了荣蓁一眼,荣蓁让人将礼物呈上,同郑玉道:“等你大婚过后再打开来看吧。” 郑主君道:“多谢殿下和荣大人的贺礼了。” 姬恒往这儿一站,长街已被堵住,他抬步走了进去,荣蓁道:“殿下究竟送了什么礼物?” 姬恒也同她卖起了关子,“这礼物郑玉喜不喜欢,本宫不知,但文家公子定然喜欢得紧。” 荣蓁道:“殿下的确用心了。” 婚仪开始之后,郑将军二人坐于主位,一对新人拜天地,姬恒和荣蓁站在人群外遥遥看着,还不忘评价一句,“倒的确比宫里简单多了。” 拜过堂后,两位新人被送去喜房。郑主君亲自将姬恒和荣蓁迎到主桌,亲自为他二人斟酒,荣蓁道:“伯父不必忙了,还是由府里人来吧。” 郑主君见姬恒并未端起帝卿的架子,反而甚是平和,温言细语道:“郑校尉是阿蓁的朋友,便也是本宫的朋友。今日大婚,是郑府的喜事,本宫便也来沾沾喜气,若是让主君受累,本宫心里便有些不安了。” 郑主君忙道:“殿下哪里的话,老身今日见了殿下,才知何为天人之姿。荣大人,老身敬你和殿下一杯。” 姬恒举杯将酒饮尽,荣蓁倒是鲜少见姬恒饮酒,关切道:“少饮些。” 姬恒侧头看着荣蓁,“放心吧,我不会喝醉的。倒是你,一会儿还要替郑校尉挡酒。” 都城里德阳帝卿的事传的沸沸扬扬,被人暗中说是第一悍夫,郑娴又与她们郑家同出一族,郑主君一直以为帝卿都是高高在上的,对郑玉当初落选之事虽有遗憾,倒也放下了。可如今瞧着姬恒同荣蓁感情甚笃的模样,心里又生出些不甘心来。 过了一会儿,郑主君被郑将军唤去,到了偏厅里,压低声音提醒道:“你方才一直出神,在想些什么,帝卿唤了你两声都没听见。可是有些失礼啊。” 郑主君忙往姬恒那桌瞧了一眼,见她二人并未留意这里,低声道:“我也没想些什么,就是如今看见宁华帝卿,又想起当初玉儿落选之事。你说,当初若是帝卿下嫁到咱们郑家,那该有多好。玉儿也不必去边塞苦寒之地,而且帝卿温雅和善,定是极好相处的,我只要往这里去想,就觉得甚是遗憾。” 郑将军瞪大了眼,小声道:“你是糊涂了不成?竟在这里想这些,文家郎君也是极好的,你可莫要再他面前流露分毫。不然咱们郑家被人笑话不说,还会得罪了文家。” 郑主君忙道:“是是是,我自不该多想。”只是他一想到那样尊贵的人,对他却这样有礼,便一时胡思乱想起来。 他二人说话间,郑玉已经从内宅里出来敬酒,荣蓁也被她从姬恒身边借走,去了另外的厅堂里。郑主君连忙回去,陪着姬恒说话,只是荣蓁这一走,姬恒便也没了交谈的兴致,郑主君说着话,姬恒只简单答几句,其余时间都是含笑看着他。 教坊里此刻也很是热闹,一个小侍领了一个男子上楼,那男子披着斗篷,兜帽遮挡的严实瞧不见面容。 二楼云轶的房中,窗户半开着,他支肘看着外面街景,听见门声响起,那人走了过来,云轶才转过头来,朝来人展颜一笑,“陪我喝一杯?” 小侍将酒菜呈上,而后退了出去,替他们二人将门合上,颜佑安道:“你今日找我来做什么?” 云轶伸出手去,遥遥向远处指了指,“那里是京中郑将军府,如今正在办喜事。” 京中还有哪个郑将军,颜佑安问道:“是郑玉成婚了?” 云轶道:“是啊,不止是郑玉成婚,我们荣大人还带着她的夫君去了郑府的喜宴。她们去喝喜酒,我一个人实在无趣,便只能找你陪我喝杯闷酒了。这郑玉也是 没良心的,好歹相识一场,竟连个请柬都不给我送来,真令人寒心哪!” 颜佑安已经许久未听人提起荣蓁了,他自在乌衣巷过他的日子,平儿也不敢提起来,不过三个月,竟像是很久没联系的故人了。只在偶尔间听人提起大理寺的荣大人,他明明该躲开不去听,可总是不想挪动步子。 颜佑安压抑住心头那丝隐痛,同他道:“你有什么闷酒可喝,难不成你心系郑玉?对她成婚之事如此意难平。” 云轶轻呵一声,“你如今噎人的本事倒是见长。说起她们二人,我还是先认识郑玉的,一晃几年过去,两个流连教坊的人竟都成了婚。偏我还活在过去,难道不该喝杯闷酒吗?” 颜佑安沉默了许久,而后给自己斟了一杯,“你说得对,的确该饮一杯。” 昔日他们也算暗中较劲过,为了荣蓁争风吃醋,当日如何也想不到,如今竟也有平平静静坐在一张桌子上对饮的时候。 云轶问他,“前些日子可听见荣大人私会教坊公子一事?” 颜佑安看了他一眼,实话实说,“没听过。”眼神里的内容却是在道:你说的那人该不会是你自己吧。 云轶笑了,“正是区区在下,你就不想知道荣蓁找我做了什么?” 颜佑安连眼都不抬,可云轶知道他心里好奇得很,他的手指紧捏着酒杯,早已经暴露了他的心事。 云轶自问自答,“荣大人成婚之后,又想起了同我在教坊中的快乐时日,约我到雅间重温旧梦。” 颜佑安抿了一口酒,“你若是愿意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云轶冷哼一声,“你对她倒是了解,不过她想不起我来,也不会惦记你。” 颜佑安闷声道:“我不用她惦记,我们早就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了。” 云轶起身将窗子合上,到底还是把今天找他过来的真实意图说出口,“荣蓁益州之行得罪了吴王,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早前曾让人杀了荣蓁。” 颜佑安是知道吴王的,但荣蓁毕竟娶了姬恒,他虽与吴王不是同父所出,但也算是亲姐弟,不至于下此狠手吧,“不可能。” “有何不可能的,皇室之中从来不讲什么骨肉亲情。荣蓁破了益州的案子,为何没有升迁,便是因为此案牵涉太广。” 颜佑安不是傻子,他看着云轶道:“那你呢,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同我说这些话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云轶半真半假道:“我在教坊中那么多年,对朝中的消息自然知道的多些。你若是不信,我也无可奈何啊。我并没有让你做什么,你什么都不做最好,反正我也恨极了荣蓁这个负心人。她得罪吴王不是最好吗?” 颜佑安却格外固执,“她才没有辜负你。” 云轶道:“好好好,她没有辜负我,那总辜负了你吧。你若是想看着她死,就什么都不做。你若是还舍不得,就替我劝劝她,让她日后行事知道一些分寸。” 颜佑安不知在想什么,手中的酒杯一直握着,云轶浅浅提醒,“你最好不要让你身边那个小侍知道,这件事传得越广,荣蓁的危险便多一分。” 一炷香功夫后,房中只剩下云轶一人,他把玩着手中空的酒杯,道:“荣蓁,你会听了颜佑安的劝吗?” 第033章 撞见 荣蓁一路陪着郑玉敬酒, 喜宴上推杯换盏,甚是热闹,无意间一瞥, 邻桌上有人一直往她们这边瞧着,她定睛一看,认了出来,是孙琦。 荣蓁在郑玉手臂上轻掐一记, 郑玉吃痛看了过来, 荣蓁压低声音道:“你还请了孙琦?” 自从荣蓁娶了姬恒,孙琦便没少与她为难, 上次弹劾她的众多人里便有孙琦一个,这事郑玉也知道的。 郑玉也愣了愣, “或许是我母亲给孙家送了请帖?” 明知道她是存心的, 也没有别的办法,郑玉和荣蓁走到那桌前,同座间几人寒暄。 孙琦的确在等着荣蓁,站起身来, 分明是冲着荣蓁来的, 偏偏还要道:“今日若是郑大人喝醉了,恐怕这洞房花烛夜便要错过了,荣大人既然是郑大人的好友,不如便替她饮了这杯?” 郑玉知道她来者不善,笑着道:“都城里的人谁不知我是千杯不醉,这杯酒还是我自己喝吧。” 郑玉不由她们相劝,便已经满饮了一杯, 而孙琦又斟满一杯,“这一杯祝郑大人与正君琴瑟和鸣, 五世其昌。” 这酒郑玉没有拒绝的道理,硬着头皮便要饮下,荣蓁握住她的手,将酒杯接了过去,“这杯我替阿玉饮了,孙大人,你如今还未婚娶,不知这大喜之日醉得太厉害是让正君为难,今日不管有多少杯,我都替阿玉饮下,也祝孙大人早日订下良缘。” 这话倒像是荣蓁在暗示她还是早些成婚,莫存不该有的心思,觊觎旁人。 孙琦面上的笑意愈发寒人,“那我今日要同荣大人多喝几杯了。” —————————————— 姬恒带着荣蓁回府时已近亥时,荣蓁身上都是酒气,头晕得厉害,姬恒半扶着她的身子,侍人连忙迎了上去,帮着姬恒将荣蓁的外袍除去,将荣蓁平放到榻上,姬恒命人打了盆温水,将绢帕浸湿,替荣蓁擦拭了一番。 府里已经备好了醒酒汤,姬恒揽起荣蓁的后背,将她扶着坐起,靠在自己身上,又将醒酒汤喂她喝了,荣蓁只是头疼得紧,倒也不是全然醉倒。 卧房里,她枕在姬恒的膝上,姬恒替她轻揉鬓间,埋怨一声:“这郑玉也不知替你拦一些,改日她也不必来府里了。”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22节 荣蓁闭着眼眸轻笑,“我同殿下大婚时,她也替我挡了许多酒的,不然我是没办法同殿下洞房花烛的。” 姬恒有些护短,道:“那她是想将你之前欠她的都讨回来吗?” 荣蓁的脸贴在他的寝衣前,捏了捏他的手,以做安抚,“反正郑玉大婚也只有一次,我也只能替她挡这一回。对了,还没问殿下,今日瞧见了民间的婚礼,可还觉得喜欢?” 姬恒道:“是挺热闹的,但也谈不上喜欢,况且你不在那儿,我还要同郑主君应付。” 荣蓁道:“我在都城里的朋友也只郑玉一个,改日倒也可以请她和正君来府上,那文二公子颇有才情,或许同殿下谈得来。” 姬恒嗯了一声,对此事也不算上心,说到底,荣蓁不在,他对旁的人也没心思应付。 —————————————— 次日早朝散后,荣蓁被姬琬留下,道:“朕昨日听裴知凤奏报,她还说起了你,说你做事勤勉,不骄不躁,沉稳有为,只差让朕立刻准她回乡,任你为大理寺卿。” 荣蓁忙道:“臣不敢,裴大人在大理寺多年,颇有功劳,臣不可与之相比。” 姬琬道:“你倒不必妄自菲薄,朕何尝不知道她的心思,若非眼下情形不同,朕早就准她心愿了。” 荣蓁问道:“陛下可是有为难之事?” 姬琬笑了笑,同她道:“你可还记得当初到朕身边时,你曾说与朕的话?” “臣自然是记得的。”那时她说,她愿终身侍奉陛下,忠于陛下,为陛下解忧。 姬琬走下御阶,将一封信函交给了她,“这是姑苏传来的密信,前几日,朕派去姑苏的都监高沅死在居处,仵作验过,她房中并无打斗痕迹,高沅死前也没有挣扎,只有一枚银针,刺入了她的死穴。” 荣蓁思忖道:“这必是用暗器的高手才能做到的,可是高都监得罪了什么人?” 姬琬道:“三个月前,姑苏还死了一个主事,死法与她一般无二。” 荣蓁从她的话里察觉出一些怪异,“陛下的意思是,有人雇了杀手来刺杀朝廷官员。” 姬琬冷笑一声,“朕知道她不甘心,可朕没想到,她的手竟伸得这么长,为了安插势力,不择手段。” 荣蓁知道姬琬说的那人是谁,吴王封地在金陵,而她必定会在江南诸地,如姑苏,余杭等处安插‖自己的人。只是既然姬琬没有点破,荣蓁也不会主动询问,“陛下接下来可有打算?” 荣蓁本以为姬琬已经下了决心要铲除吴王一党,可她却道:“再调任新的都监过去,此事就先按下,朕指派的人,她不会信。” 荣蓁点了点头,“陛下告诉臣这些,可是有要事安排给臣?” 姬琬却只拍了拍她的肩膀,颇为神秘道:“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即便她是众人口中皇帝近臣,但有些事她也看不透。荣蓁怀着心事回了官署,飞鸾正在门口等着,见了她后,悄声道:“大人,里面有位公子等 您。” 荣蓁以为里面等着的人是云轶,可推开门后,却看见颜佑安的身影,也难怪飞鸾会让人进来。 荣蓁合上了门,已经许久未见他了,见了面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倒是没有上次那般苍白憔悴。颜佑安也是一样,纵然一整夜辗转反侧,下定了心念才来,见了她却不知从何起说起,只定定地看着她。 还是荣蓁先问出了口,“你近来过得可好?” 颜佑安愣了愣,而后又点了点头,“还算平静。” 远离她的日子的确应该平静,“今日过来是有事找我吗?” 颜佑安攥着衣袖,有些话他已经没有身份来劝,但就像云轶所说,他也做不到看着她身陷险境,“云轶说你得罪了吴王,让我劝你收敛锋芒。我虽然不懂你们的事,但是我知道云轶对你的心思,若不是万分紧要,他不会找我来劝说的。” 颜佑安说完便见荣蓁的脸色微变,看来云轶说的是真的。他情急之下拉住荣蓁的手臂,“你现在已经拥有许多了,就不能急流勇退吗?” 退,她如何能退?事情已经做下了,便没有退缩的道理。荣蓁也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语声平和,安抚着他的情绪,“云轶言过其实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像你说的,我已经拥有许多,单凭我与皇室的关系,吴王也不会下死手。” 这句话敲醒了颜佑安,他以什么身份来的啊,他放开了手,“我知道你一直都是有主意的,从前到现在我都没能劝得过你。你如今虽成了婚,与我也无牵绊了。但我在这世上已无血亲,我们相识这么多年,这情分已与亲人无异,我实在不忍心看你受伤或是有性命之忧。我能说的都已说了,你多保重吧。” 荣蓁道:“你说的我都记下了,往后你也还是少与云轶往来,他的经历太过复杂,我也怕你牵扯进去。” 颜佑安点点头,“我也没与他往来,以后也不会了。”说完他又看了荣蓁一眼,“我走了。” 荣蓁将他送到房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很久才回了房中。 颜佑安从官署中走出来,戴上了幕离,一辆马车朝着官署方向驶来,他出门不备,险些被那辆马车撞倒,他稳住步子,见那马车停下,一名年轻的侍从扶着一个男子走了下来,颜佑安瞥见那男子面容,顿时僵在原地,只听那男子同他道:“方才没伤到公子吧?” 他的声音温煦如春风,不疾不徐,偏偏颜佑安如同置身凛冽寒冬,喉中也说不出话来,摇了摇头,那男子还要再问什么,颜佑安已经快步走远了。 恩生讶异道:“殿下,这官署中怎么还有男子出入?难不成申冤到了大理寺来?” 姬恒压下心头的一丝疑惑,道:“快去把食盒取来吧。” 颜佑安走到拐角处,再无力走下去,扶着墙大口喘着气,那是她的正君,也是高高在上的帝卿,来官署看她是光明正大之事,而他自己,却来探望旁人的妻主。颜佑安幼承庭训,做了没有名分外室已是抛却了一切尊严,如今被人撞见才是真正无地自容,更令人不耻的是,方才他见了荣蓁,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期盼,以为他们还能回到从前。 自从颜佑安走后,荣蓁便没了心思,桌上的公文翻开一页,上面的字分明识得,可却入不得心去,门忽地被人叩响,已是午膳时辰,荣蓁以为是飞鸾来了,便说了声:“进来吧。” 只听见脚步声近了,荣蓁抬起头来,见姬恒正笑着看她,“荣大人如此勤勉,连午膳都要忘了吗?本宫改日便去告诉陛下,可要实实在在奖励荣大人一番。” 荣蓁讶然,“殿下怎么来了?” 姬恒将手中食盒放到一旁桌子上,“快过来,备了些你爱吃的菜。” 荣蓁走了过来,在桌前坐下,帮他把食盒打开,姬恒温声道:“今日在府上也是无聊,想着你怕是还没用饭,便走了一趟。” 姬恒府上的庖厨是他特意着人寻来的,做的菜也极其精致,香气扑鼻,姬恒揽袖替她将汤盛到碗里,推到她面前,“这汤很是鲜美,你快尝尝。” 荣蓁却问他,“殿下陪我一起用吧。” 姬恒道:“我再用怕是会积食。” 荣蓁慢条斯理地用着膳,姬恒倒也问了句,“今日可还算忙?” 荣蓁将口中菜肴咽下,道:“近来朝中无大事,倒也还好。” 姬恒的话状似无心之言,“方才我的马车险些撞到一位公子,还是从你们官署里出来的,好在人没有受伤。” 荣蓁直觉那人便是颜佑安,听到没有受伤松了口气,而这细微的变化却也没能逃过姬恒的眼睛。 第034章 隔阂 姬恒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倒没有戳破,但也难免自伤,成婚这么久, 两人之间愈发亲近,他觉察得出,荣蓁对他是有情意的,但这情意怕是不足三分, 倒让他以为荣蓁已经忘了从前。比起云轶这个教坊公子, 和她一同长大的颜佑安才是她真正上心的人。 姬恒看着荣蓁用膳,试探道:“你若是喜欢, 明日我再过来给你送。” 荣蓁对吃食没那么多讲究,也不忍姬恒如此辛劳, 道:“殿下往后不用常到官署来, 我每日早些回府便是。” 本是寻常的一句话,可不巧正刺中了姬恒的心,他定定地看了荣蓁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自讨没趣, 站起身道:“荣大人放心, 往后我不会来,也不至于扰了荣大人的好事。” 荣蓁站起身来,想拉住他的手臂,姬恒却已经夺门而去,行走间失了往日的淡然从容。 恩生本在外面守着,给他们夫妻二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可见姬恒快步走了出来, 他也连忙跟上去。 马车上,姬恒一句话未说, 恩生也不敢问,回府之后,姬恒早早便歇下了,将一众侍人赶到殿外。 连乔走了过来,见恩生贴在殿门处,似乎在听里面的响动,斥了一声,“出来才多少时日,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宫里的规矩?” 恩生回头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莫要一口一个规矩的来压我,在我这里只有殿下最重要。” 再迟钝的人也看得出姬恒的愠怒,只不过他压抑在心里,并没有发作出来,这才更让恩生担心。他忽而又想起身边的连乔来,警告一声,“殿下之前可是说了,既然你已经来了帝卿府,殿下便是你唯一的主。你若是把这里发生的事传到宫里去,看看到时候先被罚的是谁?” 连乔被他数落了一通,又想到姬恒当日话语里的威慑,也不再多问。 正在这时,荣蓁回了府,到了正殿前,见侍人都守在殿门外,她走了过去,问道:“殿下呢?” 几个侍人都不做声,还是恩生开口道:“殿下回来后说是累了,想先歇歇。” 荣蓁道:“我去看看殿下。” 恩生哪有阻拦的道理,连忙将殿门打开,荣蓁走了进去,里面静悄悄的,她走到内殿,榻上姬恒侧卧着,不知是否睡着了。荣蓁回的匆忙,身上的官服都没来得及换,她坐到了榻前,看了姬恒的背影坐了许久,她虽不知姬恒是如何知晓颜佑安来过,但今日必定是因着颜佑安起了隔阂。 荣蓁伸手欲扶上姬恒的肩膀,犹豫地停在了那儿,到底还是收回了手。她站起身来,走出殿门。 若要解释颜佑安今日来由,便要牵扯到吴王的事,荣蓁已经答应了姬琬绝不向姬恒提及此事,也不想拿旁的事来骗他。可若是说颜佑安主动来寻她,她又怕姬恒迁怒于颜佑安,思来想去,没有双全之法。 姬恒只听着她走了出去,对几人嘱咐道:“殿下歇下了,到晚膳时分再去唤殿下起身吧。” 她坐了那么久,竟未问他一句。他回忆起颜佑安今日的反应,显然是识得他的。他也很想问问荣蓁,今日颜佑安同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想问荣蓁,今日颜佑安来官署被他撞见,究竟是偶然还是必然。可这些都被沉默阻隔了。 殿内昏暗,姬恒望向虚空一处,心里自嘲道:这婚事本是你强求,难道还要求旁人爱你不成? 荣蓁回了沁园歇下,晚间唤来子芸问了一声,“殿下可用膳了?” 子芸道:“用了,只不过没用多少,恩生说殿下没有胃口。” 荣蓁嗯了一声,而恩生也将荣蓁的问候说与了姬恒,姬恒只淡淡道了句知道了。 一连几日,他们二人都 分居两处,主子们冷着,帝卿府的侍人们也不好过,府里也就恩生随姬恒的时间最久,便让恩生从中劝解一二。 可恩生刚开了口,便被姬恒怒斥一番,显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姬恒心头的怨恼不仅未消,反而更是浓烈几分,府里再没人敢提起。 而姬恒此刻不过外强中干,若是荣蓁来主动破冰,他的怒火只怕片刻间便消散了。 而荣蓁却只想着过几日他气消了些,再重修旧好。 —————————— 御花园,姬琬特地召荣蓁过来,荣蓁还以为是府里的事传到了宫里,谁知姬琬竟是与她闲话家常,而后又提及子嗣之事,姬琬笑道:“你与阿恒既然已经成婚,也是时候要个孩子了。阿恒是朕最疼爱的弟弟,你们生的女儿朕会当公主一样疼爱,若是再大些就好了,还能和明贤一起读书。” 荣蓁道:“臣与殿下大婚不久,此事不急。” 姬琬说起了姑苏之事,“朕已经命秦不言前往姑苏为新任督监,等她在那里立足脚跟,朕有新的公务要安排给你。朕也不瞒你,这公务有些危险,可却也无比重要。朕思来想去,还是只有你最合适。这一行不知几个月,朕也是希望阿恒能有个孩子,以慰寂寥。” 秦不言出身行伍,并非世家大族,全赖陛下一手提拔才有今日,自然是比旁人更为忠诚可信,不会被吴王的人轻易笼络了去。姬琬选定此人,想必也是有这重考虑。荣蓁疑惑道:“陛下要交于臣的究竟是何事?” 姬琬只道:“旁的事朕还不能透露,不过你的武艺绝佳,还要时时习练才是。对了,听说你指点过明苓武艺,明贤也该有个教授她武艺的师傅,不如你一并领了吧。” 明贤身为公主,如何能缺得了师傅。荣蓁忽而想起那次宫宴后,她将姬恒准备的礼物交予了明苓,又趁着无人时在明苓面前演练了一套剑法。陛下这话,难不成是在拿明贤的事借机敲打她一番。 不论如何,荣蓁都只能推拒,“不敢瞒陛下,臣于大理寺的差事已是分身乏术,两位公主的师傅自当好好选择才是,臣怕是要让陛下失望了。” 姬琬笑了一声,“朕不过是随口提及,你怎么这样诚惶诚恐?” 好在姬琬并未强求,荣蓁慢慢将心放了下来。随后让庆云女史送荣蓁离开,两人走在路上,庆云轻声道:“昨日陛下分别考校了两位公主的功课,明贤公主有些答不上来,陛下责罚了公主的少师,明苓公主对答如流,但陛下却也无欣喜。荣大人,你是聪明人,想来应也明白陛下的心意。” 荣蓁如何能不懂,都已经明示到这个地步,荣蓁也只能道:“陛下当真是宠爱明贤公主。” 庆云笑了笑,“奴婢侍奉陛下多年,不管陛下选定哪位公主,都是奴婢的主子。不过,奴婢倒是想着,若这后宫中能再有喜讯,陛下龙颜大悦,对大周才是真正的幸事。”随后她停下了步子,“荣大人,您又何必烦恼,以您今日的地位,应也像奴婢一样宽心才是。前面就出了后宫了,奴婢不送了。” 荣蓁拱手道:“多谢庆云女史。” 荣蓁出了宫门,坐上了候在那里的马车,车厢轻轻摇晃,恰如她此刻心境。姬琬心里若选定了明贤,明苓的优秀便成了姬琬心头的一根刺。她送给明苓的东西,也会被姬琬当作是示好之意。今日之言,便是要让她彻底同明苓划清界限。庆云说的没错,若这宫里有第三位公主降生,才能让陛下改变初衷。 荣蓁回了帝卿府,恩生等在沁园,瞧见她回来,道:“大人回来了,德阳帝卿来了府上,如今正要同殿下一起用膳,大人可要过去?” 郑娴没一道过来,德阳帝卿和姬恒想必有话要说,荣蓁道:“你去告诉殿下,我不过去了。”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23节 恩生就这样回去答话,正殿里,姬恒往恩生身后看了一眼,没有看到想看的人,他端着的酒杯又举起,浅浅酌了一口,德阳道:“我怎么觉得你今日有些不对。” 姬恒脸上浮出一抹笑来,反问道:“我有何不对?” 德阳如实道:“我也说不上来,我来了这半日,你同我说话虽是有问必答,也没什么疏离失礼之处,但我却是觉得,你的心不在这儿。” 姬恒装作不在意道:“昨夜听了一夜雨声,没有睡好。” 帝卿即便成了婚,但在自己府上,只要帝卿没有主动召见,妻子亦不可要求同寝。德阳便是如此,他自然不晓得,从前姬恒与荣蓁一直是宿在一处的。便对姬恒这话当了真,“难怪,若还是心神恍惚的话,晚间便喝碗安神汤再睡。”说着将他又举起的酒杯抢过来,“又没什么大事,怎么还自斟自酌上了。瞧你,喝了这许多,难不成是想醉倒?” 姬恒道:“你都说了这是在我府上,醉了又如何,我又不需去上朝。你不陪我喝一杯吗?” 德阳帝卿忽而低眉一笑,“府里医官说了,今日合阴阳,孕育孩儿的机会也更大一些,我就不陪你了。” 原来两人吵吵闹闹,如今又和好了。他同荣蓁却是从未争吵过,如今却也分出楚河汉界。姬恒抬起酒杯敬他,“那就提前道声恭喜了。” 德阳却道:“你们如今新婚燕尔,或许好消息更快一些。” 姬恒听了只一笑而过,天色将晚,德阳并未久留,姬恒将他送出门去,回转间头有些晕,险些没能站住,恩生连忙扶着姬恒,“殿下这是怎么了?” 姬恒被扶回正殿,又去请了府里医官,恩生让人去沁园说了一声,须臾功夫,荣蓁已经匆忙赶来。 第035章 泄露 姬恒靠在榻上, 医官正为他诊着脉,侍人围在外面,瞧见荣蓁过来, 连忙分散两旁,为她让出路来。 荣蓁走上前道:“殿下怎么会突然晕倒?” 医官忙道:“荣大人莫要担忧,殿下并无大碍。许是未好好用膳,又饮了酒, 这才有些晕眩。一会儿进些羹汤, 便能好转。” 荣蓁这才松了口气,恩生将医官送出去, 内殿中只有她们两人,姬恒的手挡在额前, 方才的对话他也听得清楚, 荣蓁坐到榻沿上,将他的手拉了下来,姬恒撇过脸去,躲开她的眼神, 只听荣蓁道:“你不是在学医术吗?空着肚子饮酒会伤身, 难道你连这些也忘了?只为了同我置气,就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了吗?” 姬恒恼道:“我何时同你置气?分明是你……”分明是荣蓁不来他的房里。 荣蓁哄道:“好,是我之过,我以为殿下气消了,便愿意同我和解。” 姬恒看着她,她这样柔声哄着他,这么多天他求的不就是这个吗?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你怎么知道她不会这般哄那颜佑安, 或许在无人处,她们两人更为亲密。 姬恒问她:“你想同我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荣蓁如何不知道他的心结, 这几日她也在思考,心里的确有话要同他言明,却也不知道这些话说了,他会更愤懑还是选择接纳。 “我的确有话要同殿下说,我幼失恃怙,少年时便在颜家生活,颜世岚待我如己出,我也与颜佑安一同长大,若说没有情意,殿下怕也是不信的。可我忤逆颜姨母的安排,不肯入仕,整日沉迷教坊,也同云轶有了纠葛,再后来颜家获罪,我因为外姓,并未遭遇这场厄运,但颜佑安却入了教坊。即便手里有些银两,也依旧无法将颜佑安赎出。那时我才决定去做官,再后来的事殿下也已经知道了。” 姬恒被她这番话牵动了回忆,难怪初见她时,明明置身于喧闹中,她的眼神却如此冷漠,疏离地看着周遭发生的一切。那时她刚被皇姐从行宫守卫里简拔出来,成为了一个无实际官职的侍卫,陪侍御前,也是那个时候,他真正留意到了荣蓁。宫里人都说她是个善于奉承之人,若非如此,怎会那么轻易便得到帝王的青眼,可他那时却想,若真的是一个满是欲*望之人,为何会有那样的神情。 荣蓁缓缓道:“这几年我一直希望自己变得更强些,官位更稳固一些。殿下在益州时也见过了,我不像殿下以为的那般光风霁月,在底线之上,我也会做许多不择手段的事。可我做的许多事,都只是想为颜家平反,这是我的心愿 ,也是我的责任。那日我的确见了颜佑安,我们说的话无法全然告诉殿下。但我与他不论曾经如何,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了,我的夫郎是殿下你。或许唯一不变的,是我们都希望彼此安好。” 姬恒久久无言,荣蓁以为他还是不会原谅自己,姬恒却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哪个以为你是光风霁月的,从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就不是这样的人。但在明苓这件事上,你又有些执拗,复杂难懂,可越是这般,我越偏爱你的执拗。我知道他是你的一位故人,往后他若是有什么难处来寻你,你也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他处理好一切。这件事就让他过去,我们都不要再提了。” “好。” 荣蓁话音刚落,姬恒便将她揽入怀中,抱住她的这一刻,他才觉得这颗心总算安稳了。 恩生送羹汤过来的时候,他们两人正情意绵绵,他没想到只出去这一会儿功夫,姬恒便和荣蓁重归于好了。他难以掩饰心头欢喜,将羹汤交给了荣蓁,便退了出去。 荣蓁笑了笑,将汤羹端起,持着汤勺轻轻搅动,而后喂给姬恒,许是郁结散去,姬恒胃口大开,一碗汤羹很快见了底。 荣蓁将空碗放回,刚要起身,被姬恒拉住,“你又要回沁园?” 荣蓁本意并非如此,可听见他这么问,戏谑道:“没有殿下的允许,臣不敢留在殿下的寝殿里。” 姬恒道:“你又在戏耍我。”他说着,眼中的笑意却也隐藏不住,“本宫今晚便允你留下。” 两人散尽误会,倒觉比之前更亲密了些。燕好过后,姬恒抚着荣蓁的长发,听她问道:“若是我们都不主动解开误会,殿下难道要一直这样同我僵持下去?” 明明不肯下台阶的人是她,姬恒道:“今日德阳来了,我本让恩生去请你过来,是你不来。” 荣蓁抬起头来,“原来殿下今日已经有了同我和好的打算?” 若是往常,姬恒必不会认,可眼下两人刚刚亲近过,整颗心也同人一般湿漉漉的,说不出什么嘴硬的话来。今日虽是荣蓁主动和好,但他却早已经撑不下去。 姬恒并不惧怕被荣蓁拿捏住,道:“难道你以为同你冷着的这几日,我的日子会好过吗?” 她不在身边的每个夜晚都辗转反侧,姬恒不愿再有下一次,可却听荣蓁煞风景地提了一句,“陛下或许又要让我离京公务了。”姬琬虽未明确此事可否泄露,但荣蓁不想他等到自己离开之时才突然知晓,空欢喜一场。 姬恒道:“怎会?皇姐明明之前还同我说……”可他又想着,就算姬琬一国之君,一言九鼎,说了的话又反悔,但若她真的让荣蓁离京,难道他还能阻拦不成? 荣蓁见他一瞬低落下去,俯身亲吻他,以示安抚,“就算离开,也不过一两个月,转眼便过去了。什么也不会发生,等我回来,我们还如今日这般。” 姬恒闷闷地应了一声,荣蓁有意打消他的不快,吻着他的嘴唇,下颌,将他带入新的又欠爱之中,无暇他想。 第二日姬恒醒来,荣蓁早已上朝去,他披了衣服起身,将恩生唤了进来,“服侍本宫梳洗,再让人将医官请到正殿来,本宫有话要问她。” 第036章 姑苏 恩生将医官请到正殿来, 姬恒坐在上首,医官行礼道:“微臣拜见殿下,不知殿下贵体可好些了?” 姬恒开门见山道:“本宫的身子已经无恙了。今日召你过来, 的确有要事。本宫成婚已五月有余,如今还是没有喜讯传来,不知可有药物调养一番?” 医官忙道:“殿下贵体康健,孕育子嗣是迟早的事。调养的方子的确有, 但更重要的还是心性自然, 阴阳和合。” 姬恒道:“昨日你也替本宫诊过脉了,先去拟方吧, 总要试试才知。” 恩生将医官送走后,在姬恒身边道:“殿下莫不是被德阳帝卿的事干扰了心境, 您与大人新婚不足半年, 子嗣的事不必急的。” 姬恒缓缓道:“这事原本也是不急的,不过有个孩子倒也好,我与她之间便多了重牵绊。” 日后,他会是她唯一的夫郎, 也是她孩儿的父亲。 姬恒又吩咐道:“你再去替我办一件事, 了解一番颜佑安如今的境况。” 恩生自然是知道颜佑安这个人的,“殿下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人了,他不是已经和大人……” 荣蓁是与他说了很多,可谓恳切,但也不会把繁枝细节都说与他。“你让人仔细去查,但切记,不要打扰到这个人的生活。” 即便没有了男女之间的联系, 颜佑安同荣蓁的关系也不会断,他要了解所有的一切, 将来颜佑安再求助荣蓁之时,他可以提前替颜佑安了结了眼前的麻烦。 —————————— 京郊大营,郑玉从营帐里走出,瞧见马上的人,眼中满是惊喜,“想不到啊,你荣大人今日竟跑到这儿来找我,往常只有我去寻你的份,倒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荣蓁坐在马上,往远处看着,校场里是正在训练的兵士,郑玉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又见她今日竟穿了一身劲装,“怎么,原来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荣蓁抬起下巴,“今日要不要同我比试比试?” 郑玉被她激起了斗志,“好啊,不过我可不做亏本的买卖,你若是比输了,可要赔我些东西。” 荣蓁才不上当,“我如今寄居帝卿府,没什么东西可给你的。” 侍从将马牵来,郑玉一跃而上,勒紧了缰绳,戏谑道:“是啊,整个宁华帝卿府上最宝贝的便是你了。”她说完便甩起马鞭,马儿立刻奔了出去。 荣蓁也追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校场,郑玉反悔道:“今日我还是不与你比试了,我若是伤了你,宁华帝卿怕是不会与我善了。我若是伤了什么地方,我府里的正君又要问个不停。怎么想都是一笔赔本的买卖。” 这话倒是激起了荣蓁的好奇,“那日帝卿送给你们的礼物究竟是什么?” “原来连你也不知吗?”郑玉道:“成婚之后,我和他一起打开了那礼物,竟是一把玉扇,上面的篆书小字仿佛浮于扇面上,倒是极为精致,我夫郎瞧见此物连连惊叹,待听得是你家宁华帝卿所赠贺礼,更是称此物为真迹,连带着对我也多了几分笑意。” 想来应是姬恒的珍藏,又打听到文家公子爱好此物,这才割爱以赠。 郑玉嘻嘻一笑,将远处一个正与人比试的年轻女子唤来,“这是大理寺的荣大人,今日来我们这儿试练一番,你仔细陪着吧。” 荣蓁倒是不在意对面的人是谁,选了旁人,正好全力以赴。荣蓁下马来,那人对二人恭敬行礼,可是真正动起手来,这人丝毫不让,提着剑刺过来,荣蓁连连躲闪,那人一剑挥过,荣蓁下腰躲避,而后旋身抬脚踢在那人面门上,那女子连忙一手格挡开,荣蓁力道强劲,那人还是退了几步才收住势。 郑玉在一旁观战,怕荣蓁处于下风,连忙提醒道:“姚副尉可是从战场下来的,近身打斗时可没有多余的招式,是我们平时比武最快取胜那个,你要小心些。” 郑玉话音刚落,那姚副尉已经同荣蓁打得难分难舍,荣蓁熟悉了姚副尉的招式,只一味防守下去,姚副尉进攻久了难免疲惫,正在这时,荣蓁突然使出剑招,快如疾风,变幻莫测,还未定眼去看,姚副尉的颈边已经搁置了一把剑。 郑玉没想到荣蓁的武艺丝毫没有荒废,方才还以为她会落败,没想到在暗藏锋芒。 那姚副尉虽是不敌,但难得遇见个对手,倒是激发起斗志,又缠着荣蓁打了两个回合,其中一次险些取胜,最后倒也算心服口服。 郑玉本以为荣蓁是有什么不快,特地来发泄,可见她又开始射起箭来,百步穿杨,丝毫不知疲惫。郑玉觉出些不对,趁着荣蓁歇息的空当,悄声问道:“莫不是陛下又给了你什么任务,让你这般卖力?” 荣蓁知道有些事瞒不过她,但还是不能全然告知。 今日姬琬宣她进宫,屏退左右,将一本册子交给了她,她轻轻展开,却发现这竟是一份人物图册,里面详细记载了每个人的喜好与禁忌,而开头那页上所绘的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子,旁边写着她的名讳:慕容斐。 荣蓁有些不解, “这是何人?” 姬琬道:“当今天下,除了朝廷之外,亦有武林,慕容斐便被奉为如今的武林盟主。姑苏慕容氏未成立门派,又一向在各派中保持中立,故而慕容氏的人常常被推举为武林盟主,而上一任武林盟主便是慕容斐的姐姐慕容筠,不过她七年前已不知所踪。” 荣蓁不知姬琬真正意图,问道:“难道慕容氏与吴王有关联?” 姬琬冷笑道,“这些江湖人一向心高气傲,明面上自然不肯与权贵结交,即便是慕容斐也不可能把一些事摆在台面上。而在这之中另有一个门派名唤千绝宫,乃是一个杀手组织,十分神秘,而她们惯用的暗器便是银针。” 荣蓁立刻省觉,“陛下的意思是,屡次杀害江南官员的刺客便出自千绝宫。而那些官员的死实为触动了吴王的利益,她与千绝宫勾结,铲除异己。” 姬琬道:“你猜的倒也不错。这些都是朕让秦不言探查的,接下来,朕要派一个人往姑苏走一遭,看看能否破了这千绝宫的秘密。” 不必多说,荣蓁已经明白,姬琬选定的那个人是她。 江南何其凶险,荣蓁不敢有丝毫马虎,不过也嘱咐郑玉道:“有些事你还需保密才是,言多必失。” 郑玉忙将嘴捂住,“我倒是有心多言,可我也要知道才行啊。” 荣蓁没有回答她,一箭射出,正中靶心,“等我回来再告诉你吧。” 荣蓁从校场回来,天色已晚,可她习练半日,身上已经被汗浸透,还是先去了沁园沐浴一番。 姬恒在正殿里正听着恩生探来的消息,姬恒问道:“他们主仆现下如何过活?” 恩生道:“他们如今住在乌衣巷,那颜公子手中有银票地契,自是生活无忧。而且在他所居的房子周遭几户,皆是独身男子,听闻还有武艺傍身,小的就又打探了一番,说是为郑玉郑大人所雇,平素不消做些别的,只保护颜公子安危即可。” 郑玉?姬恒摇了摇头,只怕真正费了这心思的人是荣蓁吧。 恩生继续道:“那颜公子深居简出,并不常出门。那日主子同他碰见,也是偶然之事。” 这些话荣蓁已经解释了,姬恒自然是信的。 侍人进来禀道:“殿下,大人回府了,让人传话说先回沁园收整一番再过来。” 姬恒并未等候,而是去了沁园寻她,荣蓁沐浴未归,姬恒便先去了荣蓁的卧房里等着,他在房中坐了一会儿,听见外面脚步声近了,便想着给她一个惊喜,姬恒往内室里去,可刚走到榻边便瞧见荣蓁枕边放着一个册子,姬恒有些好奇,俯身将那册子拿在手里,正要翻开来看,荣蓁已经走了进来,瞧见他手中的册子,眸色微变。 荣蓁长发半湿着,只着了寝衣,若无其事地走近姬恒,将他拥住,眉目含情地望着他,“殿下怎么过来了?” 她沐浴后的香气萦绕在他身旁,又难得见她主动亲近,姬恒也拥紧了她,“你今日怎么回来的这样晚,可是有些饿了?” 下一瞬,荣蓁吻住了他的唇瓣,欺身将他压制在榻间,伸手将榻边束起的帷幔打散,遮挡住起伏的波澜。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24节 夜色渐深,帷幔深处已经平静下来,姬恒已经睡下,荣蓁伸手将榻边散落的寝衣捡起,披在身上,轻轻系住衣带,而后在姬恒的外衫底下找到了那个掉落的册子。 以姬恒的聪慧,若是瞧见这册子,定会猜出她江南一行的凶险,既然这任务非她不可,又何必让他跟着担惊受怕,或是姬恒会去寻陛下,让她无论如何都要改变主意。 荣蓁坐在榻上,看着姬恒的睡颜,伸手替他拭去额上沁出的汗珠。而后将那本册子打开,她仔细翻看着,记住上面所写,翻到其中一页时,她的手停了下来。 上面所绘的是一个年轻男子,虽看不清面容 ,但却标注着名讳:慕容霄。 第037章 分离 荣蓁将那本册子翻到最后, 又回到停留的那页,这一整册所绘的大都是女子,这慕容霄竟是这本册子上唯一的例外。 且慕容霄这一页, 除了一副小像,便只有这个名字,并无更多记载。但想来,应是慕容氏的人, 只不知与那位武林盟主慕容斐有何关系。 慕容霄面上蒙着一层轻纱, 只看得出二十岁许,不知这画像是何时绘就, 他坐在椅子上,面纱上那双眼透着些冷淡。 这慕容氏的关系盘根错杂, 在武林中究竟是各门派共同推举的傀儡?还是这武林中实际的掌门人。 荣蓁不得其解, 将那册子收起放在枕下,而后躺了下来,替姬恒掩了掩薄衾,而后吹熄了房中烛灯沉沉睡去。 次日, 姬恒在沁园中醒来, 荣蓁已经不在身边,恩生叩了叩门,得到姬恒的回应,这才走了进来,榻下散落的衣衫已经被叠起放在一侧,恩生服侍姬恒披上外衫,姬恒望了外面一眼, 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恩生同他道:“回殿下,刚到巳时, 不过今日一早紫宸殿的人便来传话,说是陛下在宫中设宴,请殿下您过去。” 姬恒起身后,侍人进来收拾床榻,姬恒忽而想到些什么,转身问道:“你们方才可瞧见一本册子?” 几人闻言忙道:“奴侍并未瞧见殿下说的册子。” 昨夜他竟如此没有定力,不知怎么便被她推到了榻间,几番燕好之后,便睡到了此刻,当真是被她拿捏住了,仔细回忆起昨夜的情形,那本册子上定是有什么荣蓁不想他瞧见的东西,这才将他诱到别处。 恩生道:“是殿下的册子吗?莫不是大人收到了书房里,不如小人去找一找。” 姬恒侧眸道:“不必了,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荣蓁即便将此物放到了书房里,未经她允许,擅自取走终是失礼之举。 姬恒回了正殿,沐浴更衣之后,这才进了些早膳,只是刚用过半个时辰,恩生便将一碗药端了过来,只瞧着颜色都觉得苦极了,恩生道:“殿下要不还是别喝了,医官不是也说了,殿下如今正年轻,有子嗣是早晚的事。” 姬恒到底还是皱着眉将那碗药汤饮下,恩生连忙将蜜饯端来,姬恒拈起含了一颗,压制着口中蔓延的苦意。曾经他也笑德阳的痴傻,没想到有一日他也会为了一个女子做到这个地步。 —————————— 姬恒前来赴宴,只是没想到今日竟只请了他一人,宫人替二人布菜,姬恒坐了下来,含笑道:“皇姐今日是有事找臣弟吧?” 姬琬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便猜了出来,“什么都瞒不过你。” 姬恒道:“是有何事,还让皇姐这样大费周章。我们姐弟二人有什么话不能说,还需要如此周旋吗?” 姬琬挥手让宫人都退了下去,即便贵为皇帝,亦是用着同他商量的语气,“这事的确是皇姐有些亏待你,朕要借你的荣大人去江南一趟,办些公务,最多也就两个月便归。” 姬恒闻言怔住,而后又笑了起来,“皇姐何必同臣弟商量,皇姐是君,她是臣,派荣蓁出去公干亦是无可指摘之事,何谈借这个字。”而后他正色起来,站起身拱手道:“上一次是臣弟任性,不远千里追随而去,可是如今臣弟还是没有什么长进,若是皇姐执意派她去江南,便让臣弟一同跟去吧。” 姬琬若是能让他去,何必同他商量,苦口婆心道:“此次安排有所不同,你若是跟去,会耽搁一些事。更何况你也要考虑父后的身体,父后前阵子刚病过,他老人家若是知道才过两个多月,你又要去江南,对他病情不利。阿恒,你合该体谅一些。正好,天气渐热,朕打算送父后去行宫避暑,你也一道跟去,朕再多派几个太医跟着,也为你调养一番。等荣蓁从江南回来,朕同你保证,绝不再轻易派她出京,不让你夫妻二人分开。” 姬恒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原来此事如此难办,只是皇姐也莫要怪我不识大体,上一次荣蓁在益州便受了伤,这次又要去江南,难保不会有危险。父后的身体我自然在意,但荣蓁若有任何闪失,我一样不会好过。皇姐让我随父后去行宫,是为了掩饰什么吧?” 二人不愧是同父所出,姬琬所想到底骗不过他,也没了旁的办法,只能推荣蓁出来堵他的嘴,“朕若是知道你今日为了荣蓁这般对抗朕,当初说什么也不会赐婚于 你二人。荣蓁本是朕苦心培养的能臣,将来自然是要成为国之重臣的。可现下被一个男子绊住脚步,不如你回去问问她,她可愿意办这趟差事。阿恒,天下女子皆有抱负在身,你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将她困在一方天地。将来,她只怕要怪你。” 姬恒被她这话问住,他是因为自己的私心吗?不,他明明是担心荣蓁的安危。可要让他去问荣蓁的选择,只怕荣蓁也是愿意前往的。 姬琬见他已经有所动摇,温声道:“阿恒,朕与你一样也是偏爱荣蓁的,朕会让人保护好她。只是这次公务与以往不同,要秘密进行,到时候在外只说你身子不适,需要养病,荣蓁随你们一同去了行宫避暑。” 原来是这个打算,姬恒苦笑一声,“皇姐既然都已经决定了,臣弟又能有何异议。” 不论如何,姬恒这边总算是松口了,姬琬又再三保证道:“朕不会让荣蓁有事。” 姬琬替他夹了些菜,姬恒低头吃了,却味同嚼蜡,过了一会儿,姬恒便称用不下了,同姬琬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退。 姬琬将他送到殿门前,望着姬恒走远,而后回转走到殿中,叹息一声,“阿恒怕是会怨朕。” 庆云轻声道:“陛下言重了,帝卿是陛下的亲人,将来知道实情,也定会体谅陛下的难处。” 姬琬道:“却也未必啊,阿恒也是朕看着长大的,朕从心里也是不希望他受委屈的。若不是没有旁的人选,朕也不会让荣蓁去。” 庆云犹豫了一会儿,斟酌着语句,还是道:“陛下当真要让荣大人隐匿身份去到慕容霄身边吗?奴婢这些时日也是知道一些的,这慕容公子身边的护卫,已经死了十余人了。奴婢只是有些担心……” 姬琬侧身看向庆云,虽无重声,话中却含了些警告的意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 庆云忙低下头去,“奴婢失言了。”在姬琬身边那么久,本该心思剔透,谨言慎行,可她竟一时忘了。因姬恒叹息,是因为姐弟之情。而作为皇帝,她的决定不容许任何质疑,也不会为任何人而更改。 姬恒从宫里回来便一直没有展颜,恩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盼着荣蓁早些回来,如今能牵动姬恒情绪的怕也只有荣蓁一个了。 荣蓁今日散值得晚,回府之后先是问了声姬恒在何处,而后又去了正殿里,只是殿里昏暗一片,恩生守在外面,同荣蓁低语几句。 荣蓁走进殿里去,上一次姬恒这般消沉还是因为她和颜佑安的事,方才恩生说今日姬恒进了宫,荣蓁心下有了些猜测,怕是陛下已经坦言了对她的安排。 荣蓁坐到榻沿上,轻声道:“殿下今日怎么睡得这样早,可用了晚膳?” 姬恒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她,“你一早便知道了定要去江南,是不是?” 荣蓁点了点头,却也同他解释几句,“陛下一月之前曾提过,不过后来便也没了消息。是前几日重又提起,我怕你担心,便想着……” 姬恒抢声道,“便想着等离开那日再告诉我吗?” 荣蓁无可辩驳,只是道:“阿恒……” 姬恒叹了一声,眼眸有些湿润,“罢了罢了,你们一个个口中说着替我考虑,却在考虑时又将我排在第二位。可是荣蓁,我嫁与你是真心实意,你受伤我比谁都心疼,江南的事我无法阻你,但请你为了我,为了我们往后,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这已是他的妥协,荣蓁将他紧紧抱住,柔声道:“我知道殿下是为了我好,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或许是离别将近,姬恒不忍同她一刻分离,每日都要去官署为荣蓁送饭,一众同僚见了歆羡不已。 而属于他们两人的夜晚,蕼意糾缠至汗意涔涔,仿佛要用尽全部的力气。 姬恒同太后前往行宫那日,荣蓁与飞鸾等人纵马出了城去。 太后瞧出了姬恒的落寞,虽不知为何荣蓁没有跟来,但倒也落得清净。一行数日,终于在行宫里歇下,姬恒每日仍旧服药,恩生虽也劝过,只道:近来天气甚是炎热,殿下本就没有胃口,何必再喝这些,短短数日,殿下消瘦了不少。 但姬恒却格外坚持,更是住到了从前待过的寝殿。恩生不知这里曾是姬恒遇见荣蓁的地方。他写下的书信无从寄出,只是每日到了傍晚,都会望着夕阳,像是在思念着什么人。 而荣蓁这边初到姑苏,先去客栈中歇下,等到入夜时分,她按照姬琬的嘱托去寻了秦不言。 秦不言对她的到来没有丝毫诧异,平声道:“荣大人,久等了。” 荣蓁拱手同秦不言致礼,“在这里既要隐藏身份,便也没有什么荣大人了。陛下让我等来找秦大人,却不知接下来要如何接近慕容氏的人?” 秦不言道:“荣大人莫急,眼下倒的确有个好机会,本月上旬,慕容家一位公子身边刚有几名护卫殒命,慕容家内部已经张贴了告示,要遴选新的护卫,这便是属于我们的机会。” 荣蓁道:“你是要我们参与护卫的遴选?” 秦不言点头道:“慕容家的护卫选拔甚是严苛,选进去的护卫更有随时身死的风险,故而月俸也极其丰厚。早闻荣大人身手不凡,想必定能顺利通过。” 荣蓁说出心头的疑问,“那个公子可是慕容霄?” 秦不言怔了怔,而后道:“原来荣大人这么快便已猜到。不错,慕容家此次的确是为慕容霄公子擢选护卫。” 荣蓁问她,“这慕容霄究竟是何身份?” 秦不言缓缓道:“慕容霄乃慕容筠独子,也是慕容氏的少主。” 第038章 入选 荣蓁思索着:慕容筠, 便是那个失去音讯的前任武林盟主。 秦不言道:“慕容筠原有一子一女,只是女儿早早夭折,正夫也病故了。慕容筠对亡夫感情深厚, 并未续弦,便也对这个儿子颇为疼爱。寻常人一般极难见到慕容公子真容,只是听说他身子不好,七八年前受过重伤, 不良于行。平素除了去寺庙上香, 并不常出门。” 荣蓁道:“秦大人先前说,慕容公子身边几名护卫殒命, 难道是有人行刺?” 秦不言对她的谨慎细致颇为赞赏,笑道:“不错, 江湖人总难免结些仇怨, 慕容筠在武林盟主的位置上多年,手上又怎么可能不染血,自然亦会有不少人寻仇,如今她既不在, 母债子偿, 慕容公子也委实可怜了些。” 荣蓁问她,“秦大人可知慕容斐与慕容霄关系如何?接近慕容霄也是为了得到慕容氏的秘密,获悉她们与江南官员遇害案的联系,最关键的人物还是如今慕容氏的家主。” 秦不言自然知无不言,“并未听说她姐妹二人有何罅隙,慕容氏的家主一向只传于嫡长女,只是慕容筠消失多年, 慕容氏不可无主,慕容斐在慕容家众人推举之下做了新的家主, 而她继任当日便宣称,只要慕容筠重回慕容氏,她便会卸下慕容家主的身份,不仅如此,为了表明她对家主之位毫无觊觎,她力排众议,立了慕容筠之子为少主。慕容斐对慕容霄也极为爱护,一应待遇远胜己出。” 荣蓁蹙眉,“慕容斐的举动的确让人挑不出错处,只不过,慕容霄既是男子,将来如何能执掌慕容家?” 秦不言笑了笑,“所以这两年便传出了一些消息,慕容氏有意为慕容公子择一位妻主入赘,将来所生的女儿继任便名正言顺了些。” 慕容氏的关系真是错综复杂,荣蓁说起另一重顾虑,“我们一行人大多有都城口音,我早年经商,与江南商客有过来往,倒可以掩饰一二,只是若全部都参与慕容家护卫的遴选,恐怕会引人怀疑。” 秦不言道:“荣大人所言极是,慕容家以往选拔的护卫,虽也有一些是天南海北江湖客,但都城人过多总是不妥。不然,荣大人便挑选几个功夫好些,做事谨慎的。至于身份,荣大人不必担心,我自有完全之策。” 很快便到了慕容家选拔护卫那日,要到慕容家偏门处递上名册,而后被人引领进去。荣蓁按着秦不言嘱咐挑选了四人,几人假作互不相识,荣蓁骑马到了慕容府之外,纵是秦不言曾说过慕容家富甲一方,她还是被眼前的府宅惊到,这 里比之苍山别院更为奢华雅致。 荣蓁怔愣间,已经有人走了过来,“阁下可是来应选慕容府护卫的?” 荣蓁点了点头,将袖中的名册亮出,那人便吩咐小侍将荣蓁的马牵到别处,含笑为荣蓁引路,“请。” 荣蓁被引进门去,沿着长廊走了许久,最后停留在一处院落前,荣蓁被带去其中一间,她刚一进门,门便被从外面合上,荣蓁警觉起来,只听此刻屏风后有人道:“会稽郡沈嫆?” 这是秦不言为她所选的身份,有关此人的消息,荣蓁已经暗暗熟悉下来,她从容应道:“正是在下。” 那人又问了她的出身来历,荣蓁一一作答,似已无疑问,那人未再出声,又让人将她带到另一处房中,原本引她进来的那名女子重又出现,面上的笑像是一副假面,“在下姓韩,是慕容府前苑的家令,慕容府的规矩与别处不同,虽是护卫选拔,但有恶疾者不收,还要请阁下解衣验看,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海涵。不过,阁下若是不愿,慕容府亦不强求,只是便无法进入下一关的试练。” 既已来了,又怎么能半途而废,荣蓁伸直手臂,“无妨。” 而后有两名侍女进来,洁手之后,替荣蓁将衣带解开,仔细检查一番,同那韩家令点了点头便退了出去。 却又听那韩家令问了句,“却不知阁下是否已经成婚?” 荣蓁整理衣衫的手一滞,抬眸看着她,“这也是选拔护卫的条件?” 韩家令含笑道:“自然,慕容府的护卫比别处多了几分危险,有家室者便有掣肘,危急关头不能为主子拼尽全力,而子女亦是软肋,故而有家室者亦不收。” 秦不言竟未提及这些,而这条件也当真是苛刻,荣蓁面不改色,“在下并未成婚。” 那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掏出袖中小印在荣蓁的名册上按了一记,而后交还给了荣蓁,“还请阁下先去前院正堂歇息片刻。” 这便是通过了?荣蓁走出房门去,由一名侍女引着,去往韩家令口中的前院,她不动声色地留意着慕容府的地形,可回廊曲折,竟又像是回到了原处一般,荣蓁明白过来,慕容府的一些院落极为相似,若不仔细察觉,怕是分辨不出。 那名侍女将她带到前院便离开了,荣蓁走进正堂,里面已有几名女子坐在那里,瞧见有人过来,其中两人抬眸看了她一眼,仔细打量着她,而后又收回了目光,荣蓁默不出声,坐了下来。 随后又有几名女子陆续被带过来,期间有侍女送了茶水点心过来,人既多了,便不像开始时那般沉寂,有几人低声攀谈起来,日晡时分,熟悉的脚步声近了,荣蓁抬起头来,飞鸾被人带了过来,为免旁人起疑,飞鸾并未直视荣蓁。只是令荣蓁疑惑的是,她原先选定的另外几个人没有出现,难道是落选了? 荣蓁和飞鸾一直未有单独说话的机会,而后借着更衣之名,飞鸾低声同荣蓁道:“我们那几个人没有留下,临出门前秦大人送信过来,说是慕容家挑选侍卫以相貌端正为先,难不成这是那慕容公子定的规矩,这究竟是选护卫还是选妻主?好在我还算平头正脸些,要不然只剩大人你在慕容家了。” 荣蓁闻言语塞,心头感叹,这秦不言做事还当真是“细致入微”。想来初选已经结束,既已如此,结局也无法更改,荣蓁同飞鸾道:“这里没有什么大人,你与我之前也不相识,莫要忘了我如今的名字,沈嫆。” 飞鸾点了点头,两人不宜出来过久,一前一后回了正堂,而那韩家令已经在正堂里等候,等所有人到齐之后,韩家令带了她们去往慕容府演武场。 这慕容府的路曲折蜿蜒,走了许久才到,十五人站成一排,韩家令一拍手,便有人将弓箭奉上,只听她道:“身为慕容府护卫,弓箭骑射乃必要本领,每人五箭,第一轮射中靶心三次者胜出,第二轮骑于马上,射中靶心两次者胜出,第三轮比试骑术,绕演武场三圈,最后归来三人退出。” 有人闻言轻笑一声,“这会不会有些简单了?”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25节 韩家令并未斥责那人的无礼,笑着道:“是否简单,还要试过了才知。” 第一轮的确简单,荣蓁拉弓引箭,三箭齐发,直中靶心。而其他人参与选拔者也并不逊色,第一轮一十五人均胜出。 有些人不免松了口气,而第二轮比试,一一来过,只见原本出言不逊那名女子先站了出来,“骑马射箭,我先来。” 韩家令维持着一贯的笑容,让人将马儿牵来,那女子骑上马去,刚接过弓箭,那马儿便狂躁起来,险些将人摔下去,韩家令淡淡道:“阁下不要大意了,这马儿已经有孕,如今最是狂躁,可要当心些,若是摔断了腿,只能让府里郎中医治了送回去。” 那人稳住心神,可马儿始终不能安静下来,刚一拉弓便要被抖落下去,那人赶紧拉紧缰绳,马儿却更为狂躁,前蹄抬起,来回转圈。韩家令道:“我只数三下,若是不能射中靶心,便要退出,三……二……” 还未完全数完,那人已经慌忙将箭射出,不出所料,箭虽射中靶子,却未落在靶心上,那人从马上下来,恨恨离去,而后又筛去两人。 而下一个便是飞鸾,她不着痕迹地看了荣蓁一眼,而后走上前去,轻扯住缰绳,抚着马鬃,似乎在与马儿耳语,而后有些神奇的是,这匹原本十分躁动的马儿竟开始安静下来。飞鸾立刻上马,接过弓箭,一气呵成,两箭直中靶心。 荣蓁并不意外那匹马会在飞鸾手下变得温顺,飞鸾本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学了一身武艺,后来积攒了些钱财,得以贿赂了猎场中的小官,一直在行宫里养马,也是如此与荣蓁结识,荣蓁获得姬琬宠信之后,到了大理寺为官,便也将飞鸾“借”了出来,留在她身边做了一名随从。 荣蓁在飞鸾之后上场,那马依旧温顺,还不等人反应过来,荣蓁已经射中靶心。 有人自然能看出飞鸾是懂得驯马的,而荣蓁在她们眼中却是捡了个便宜,不论如何,这一轮二人胜出了,后面的几人亦有精通马术者,只有两人仍未过,如此她们一行还剩下十人。 到了第三轮比试,考验的便是骑术,荣蓁虽不算擅长,但也未落于人后,是胜出的第四人。 按着原先定下的规矩,最后三人落选,如此便只剩了七人。 一番比试,荣蓁额上覆了层薄汗,只听韩家令道:“你们七位便已入选,只不过后面还有试练,今日便到这儿,先回客舍歇息,明日另有安排。” 烈日当空,有人已经十分不耐,荣蓁等人正要散去,忽听一年轻男子道:“韩家令留步。” 荣蓁等人也跟着停下步子,循声向来人看去,只见来人容貌俊秀,穿着极为体面,十七八岁年纪,韩家令见了来人,笑着称呼道:“秋童小哥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公子身边可是离不得你。” 那名唤秋童的男子却道:“自然是奉公子的命令而来。”他从袖中掏出几个锦袋,递给韩家令,“前番公子身边护卫殒命,府上虽给了一些抚恤的银两,但那几人毕竟死得凄惨些,跌落山崖,尸首无存,也不知是不是被野狼啃食。公子实在不忍心,便从自己私库中额外拨出银两,让家令转交到那几名护卫家人的手中。” 秋童此话一出,荣蓁察觉身边两人变得不安起来,也难怪,入选慕容府护卫月俸虽丰厚,但谁不想活着花这笔钱,更何况死得这般惨烈。这秋童或许便是慕容霄身边的贴身小侍,他这番话显然是说给她们这些人听,竟像是有劝退之意,而秋童代表的是他背后的主人。 韩家令面色尴尬,“公子慈悲心肠,小人一定将这笔钱转送到她们家人手中。” 那名唤秋童的男子在她们脸上扫了一眼,而后转身离开了。 等秋童一走,韩家令恢复了之前的神色,“方才的话你们也已经听到了,做慕容府少主身边的护卫月俸三百两,饮食起居亦有专人打理,有句话想必你们也听过,富贵险中求。若是有人现下想离开,慕容家亦不会强留,还会贴补来往车马费用。” 十两银子便够普通百姓一整年的花销,更不必说三百两银 子,原本还有些犹豫的两人已经打消了念头。 这慕容府如此阔绰,三百两银子便能让人不顾性命,而慕容霄为何要劝退身边的护卫,真的是因为他不忍见这些护卫惨死吗?慕容家这么多年在风云诡谲的江湖中长盛不衰,难道慕容氏的少主竟如此温良仁善,不染血腥吗? 第039章 觊觎 慕容府, 内苑 房门外,一众侍人正候着,静默不语, 忽而听见里面一声闷响,似乎是人摔倒的声音,一名小侍闻声慌忙动作,身边之人还来不及阻止, 他便已经要推门进去, 正在这时,手腕被人紧紧攥住, 一股大力将他掀开,只见来人面带怒意, 反手一巴掌将他挥到地上, 他的嘴角顿时冒出血珠。 这突然的变故让众人惊住,只见一年长些的侍人连忙上前来,替那小侍说着话,“秋哥哥息怒, 忠儿是新来的, 不知咱们院里规矩,实在没有冒犯少主的意思,我这就将他带下去。” 来人正是秋童,冷声道:“新来的不知规矩,也是因为你管束不当。我不过出去一会儿,便这么没有分寸。” 那名年长的侍人任他发作,忽听里面咳了一声, 显然是为了止住外面的纷乱。秋童冷哼一声,“还不将人带下去。” 如此也算是放过了, 忠儿捂着脸被那年长的侍人带去了下人歇脚的处所。 到了房里,那年长的侍人将忠儿的手拉开,只见他面上已经肿了起来,可见秋童打人时没有丝毫手软,忠儿眼里噙着泪,也不敢吭一声,那年长侍人到底也没忍心去责备,只是道:“今日也是怪我,没交代给你咱们院里的规矩,不过从今日你可要记下了,少主沐浴之时不许任何人近身服侍。不论你听见什么,只要公子没有让人进去,咱们都不能轻举妄动。” 忠儿点点头,委屈道:“我也只是听见少主像是摔着了,一时心切。荨哥哥放心,我记下了,再不敢犯错。” 那年长侍人名唤白荨,只听他道:“不然怎么会说你莽撞,少主摔着了,你看旁人可有像你这般。”他叹了口气,“若不是沾亲带故,我本不想带你。今日有些话你只能记在心里,绝不可往外吐露半个字。” 忠儿连忙点头,只听白荨道:“咱们少主曾受过伤,双腿不能负重前行,时日久了,便萎软无力,只是慕容氏的少主何其骄矜,怎会容许旁人瞧见他不堪的模样。平日里除了秋童可以近身侍奉,咱们这些人是万万不可上前的。” 忠儿这时才知道自己竟犯了大忌,“那我岂不是得罪了少主。” 白荨安抚道:“少主平日里虽沉默寡言了些,待事又都冷冷淡淡的,但对我们这些下人还算宽和,平时也没怎么罚过人,还常派人施粥赈济,内里也是慈悲心肠。只是这样难免会让人以为少主好欺凌,故而他的贴身侍从秋童便强势了些,不过也是护主心切。” 忠儿脸上露出诧异,“少主的腿是真的医不好了吗?” 白荨不悦地看他一眼,忠儿忙道:“前两日我也远远地瞧见过少主,那时他坐在轮椅上,虽看不清容貌,但身形气韵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我只是觉得可惜些。” 白荨叹息一声,“这么多年过去,家主也请了许多郎中,都没有好的法子。只不过你万不能在人前说这些话,进了慕容家便当自己是个哑巴。多行少言,府里不会亏待了你。一个奴侍,对自己的主子露出怜悯之意,可是嫌自己命长了?” 另一边,侍从隔着门前来传话,“少主,家主来了正厅,现下请您过去。” 秋童正服侍着慕容霄更衣,闻言轻声道:“我刚从演武场回来,那边便得到消息了。” 慕容霄只嗯了一声,坐在轮椅上,身前覆着层薄毯,眼神淡漠地看着外面,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正厅里,慕容斐将茶盏轻轻放下,秋童推着慕容霄进来,她抬眸看了一眼,脸上浮现一抹笑意,“霄儿。” 慕容霄唤了声“姨母”,并无旁的话,许是府里上下已经习惯了慕容霄的冷淡,也包括慕容斐,只见她对着秋童道:“近来园中姹紫嫣红,侯家令又让人运来不少名贵花草,据说是海外来的,有时间也带着你家少主去园子里瞧瞧。总闷在房中,也会憋出病来。” 慕容霄没有说话,秋童恭谨道:“奴侍记住了。” 慕容斐的眼神停留在慕容霄身上,语声温柔,仿若慈母一般,“霄儿,姨母近来结识一位江湖奇士,她有一朋友擅自痿症,改日我将她请来为你医治,你看可好?” 慕容霄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双腿,“姨母不必麻烦了,我这辈子怕是离不开这轮椅,再折腾也是无用。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失望,若是如此,还不如从不期望。” 慕容斐听他言语中颇有厌世之意,上前劝道:“这是什么话,咱们慕容府在江湖有如此大的威望,姨母定会将你治好。” 慕容霄嗯了一声,慕容斐伸手按在他的肩头,“今日府里开始选新的护卫,过两日试练好了,你便自己挑选几个。” 慕容霄再次拒绝,也难得开口,“我知道姨母担心我的安危,我也知道因为我的身份难免引来杀身之祸。可我已经是一个废人,死了还是活着都不重要。没必要为了我,再死更多的人。” 慕容斐闻言有些颤抖,“你这孩子,究竟为何这般厌世?听她们说今日你让秋童又送了些银钱过去,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怕是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不愿。她们虽为你而死,但这不是你的错。从一开始便是银货两讫,慕容家并没有负了她们。” 慕容霄最后只道:“我记下了。” 慕容斐轻叹一声,“有时候我也会想,若阿姐还在,定不会像我这般有心无力。” 她说完便举步离开了,而后秋童慢慢抬起眼帘,又看向慕容霄,轻声道:“难为公子了。” 慕容霄侧眸看着桌上未用的茶汤,“只怕,她比我更难熬。” —————————————— 荣蓁几人被安排在了客舍之中,两人一间,慕容府存了几百年,也积蓄了几百年的财力,客舍里一应器具都极其雅致,榻上的薄衾竟是冰蚕丝织就,天已入夏,难免燥热不安,这薄衾触之格外凉爽,也算是用心了。只不过,她并未与飞鸾分在一间,而是同一名唤吴芊的女子宿在一处。 吴芊性格率直,主动同荣蓁攀谈,将自己身家来历尽数告知,可见荣蓁兴致缺缺,便也觉无趣,一夜便就这么过去。 在这慕容家住着,又怎会高枕无忧,次日荣蓁早早便醒了,韩家令让人送了些衣服过来,一概是紫色的外衫,竟像是府里护卫特有的服制。荣蓁将衣衫换上,又用了早膳,借着如厕的机会将前院的一些路线记下,等回房之时,却听见里面有人正低声说着话,荣蓁叩门的手停在那里。 “明天便要比试了,也不知我们这七个会筛去谁?但我听闻慕容公子每次也只会留下两个人,其余的人虽也会留在府里做护卫,但如何能与慕容氏少主身边的相比?你房里这个少言少语,也看不出什么功夫路数,你可打听清楚了?” 荣蓁脚步极轻,听见房中有人时便调匀了气息,房里的人一时没有察觉,只听吴芊道:“姐姐怕是多想了,昨日你也瞧见了,这沈嫆取胜不过是恰好在那楚鸾后面,当不得是心腹大患,若说起实力,我倒觉得那任宜君才是姐姐要防备的人。昨日骑射她可均是头名,而我,若不是有运气在身,只怕也已经退出了。” 只听那女子嗤笑一声,“妹妹你以为我担忧的是功夫吗?” 吴芊不解其意,“那姐姐的意思是?” 那女子道:“我听人说,慕容家主有意为慕容霄选定妻主,而这人选是由慕容霄自己来定。做了慕容少主身边护卫,便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若是能入主慕容氏,即便是入赘,也有寻常人触不到的荣华富贵。任宜君功夫虽好,但容色 平平无奇,倒是你房里这个,相貌倒是一等一的。慕容公子如今年方十九,知好色而慕少艾,沈嫆若入了他的眼,姐姐我又当如何呢?” 原来她二人竟早就相识,也存了这种心思,荣蓁有些不耻。那吴芊却道:“姐姐相貌也生得好,比起沈嫆不遑多让。只是姐姐可知那慕容公子双腿有疾,这如何能算得一个好的夫郎人选?若将来不能生育,岂不是……” 那女子轻笑一声,“妹妹莫不是在说笑,即便慕容公子是个瘫子,只要他是慕容氏的少主,旁的事又如何?只要得到慕容氏的权力,将来给慕容霄正室的体面。即便养些美貌小侍,他也不敢说什么。” 荣蓁心生轻蔑,当真是好毒的算计,只不过若她真的聪明,便不会觉得自己可以在慕容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慕容斐这个家主既在,又怎么可能真的把权力交到一个外人的手中。荣蓁并未推门进去,她转身离开了。在外面停留了一会儿,等到人走了才又回到房里。而吴芊热络地迎了上来,仿佛刚才的事并未发生过,倒也是演戏的一把好手。 第040章 艳羡 吴芊道:“姐姐这是去哪儿了, 方才韩家令让人来传信,说三日之后我们这七人要比试一番,届时慕容公子也会过来, 并且决定最后的人选。” 荣蓁并未回应她开头的问话,只道:“既然如此,妹妹还要全力以赴才行。” 吴芊记起沐雁的嘱托,试探道:“先前听说慕容公子身边护卫殒命几人, 本以为空缺甚多, 可又听说慕容公子只选两人。我倒是有心争一争,但是也自知资质不比几位姐姐, 不过我倒是看好沈姐姐你。” 若不是听到了她们二人的谈话,荣蓁此刻听到她的话不会多想, “妹妹何必妄自菲薄, 一切尽力就好。做慕容府的护卫也不差,月俸虽少了些,但也算安稳。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吴芊听她这么说, 倒是替沐雁放下心来, 既然没有必争之心,就不算是沐姐姐的劲敌。她本性不坏,故而对荣蓁也不再敌视,“那今日我们早些歇下,明日还要去演武场习练武艺。” 吴芊说完主动来帮荣蓁铺床,荣蓁拉住她的手,“我来就好。” 吴芊笑着道:“说来也不怕姐姐笑话, 我自幼家贫,做惯了粗活, 这些于我而言不算什么,后来家中实在养不起了,便将我送去了山上跟着一位道姑学习武艺,慢慢也会识文断字。其实,我也没想做慕容公子身边的护卫,我惜命得很,又只想着攒些钱,将来娶个夫郎成婚,好好过日子。” 吴芊的话里又透着些真诚,或许今日之事她也是裹挟其中,说话间吴芊已经帮她把床铺好,见荣蓁看着她,有些赧然,“姐姐莫不是觉得我没有出息?我只是从前过得苦,想早些成家而已。姐姐如今还未成婚,可有喜欢的郎君?” 她这话倒让荣蓁想起了姬恒,也不知道他在行宫里过得好不好,不过到底还记得自己如今的身份,荣蓁浅浅一笑,“没什么喜欢的,成家之事不急。” 次日一早,荣蓁等人用过早膳便去往演武场,她也在这里见到了飞鸾,两人趁着比试的功夫说了些话,飞鸾轻声道:“听说若是得选慕容霄身边的护卫,便会搬去慕容府内苑居住。” 慕容府内路线复杂,若非常住在此,定会迷路。不过荣蓁有些疑惑,“内苑不是慕容府家眷居处吗,怎么会让护卫住进去?” 飞鸾回道:“大人有所不知,一年前慕容少主曾在内苑遇袭过,从长阶上滚落下来,险些失去性命,这才定了规矩,给护卫留了居处。” 慕容府结构如此复杂,竟也有刺客能杀到内苑,看来这慕容家的少主的确难做。 三日转眼便至,荣蓁等人到了演武场,韩家令如之前那般面带笑意,“诸位,今日比试会分出高下,也会决定最终人选,为了公平起见,由抽签决定,前六位两两比试,而抽到七的人,第一轮则直接免试,与其余胜出三人再行比试。” 这方法虽听上去公平,但若是实力较强的那两人在第一轮遇上,便会有一人直接落选。 几人依次上前抽签,荣蓁将签拿到之后,低头看了一眼,眼神微变,但又很快恢复如初。韩家令让几人亮出签来,待瞧见任宜君的签牌时,沐雁脸色不佳,无他,只因第一轮对试的正是她二人。而荣蓁亮出了手中签牌,上面赫然是“柒”。 沐雁酸道:“有些人的命还真是好。” 荣蓁知道她说的是自己,但并不打算理会。 与飞鸾比试的是吴芊,飞鸾拱手同吴芊致礼,吴芊也还礼,而后两人各取了所擅兵器上场。 比试已经开始,可慕容霄并没有出现。荣蓁对飞鸾的武艺并无担忧,她专心观战,而身边的沐雁却有些坐立难安,显然是被这个安排打乱了计划。 吴芊到底不是飞鸾对手,刚开始时还能勉力应付,可到最后却只能闪避,挡着飞鸾一次又一次的进攻,直到抵挡不住,她手中的剑被震落,飞鸾的剑指在她的脖颈前。 这一轮飞鸾胜了,吴芊倒是没什么气馁之色,她自知实力不济,本就没有报太大指望。而后两位继续上场比试,实力相当,便打得难分难舍,不过最后还是分出胜负。 接下来便是任宜君与沐雁上场,沐雁先发制人,剑锋如蛇信一般刺向她,任宜君侧身躲过,又打斗几个回合,直到两人手上武器同时震落,又比起了拳脚功夫,任宜君掌力强劲,沐雁显然不是对手,被她一掌击在胸前,而后倒退几步才站直了身子。任宜君以为比试这便算结束,道了声“承让”,而后转身便要离去,却不知沐雁竟使出下作手段,手中暗器甩出,荣蓁眉心一蹙,提醒一声,“小心!” 任宜君并未回头,却伸手将那暗箭接住,沐雁脸色一变,飞鸾道:“方才比试并未说可用暗器吧?” 沐雁正要说话,韩家令却道:“既是选拔护卫,便免不了会遇见暗器伤人,如此也不算犯规。”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有人道:“这比试好生精彩。” 众人转头望去,说话的人是前几日来过演武场的秋童,他身后跟着一众护卫,走到演武场前分散开来,一位年轻公子正坐在轮椅上,缓缓抬起眼眸。 只消一眼,荣蓁便明白了他的身份,慕容府少主,慕容霄。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26节 早在看那本册子时,荣蓁便已经“见”过慕容霄,可彼时画上人蒙着面纱,而此刻慕容霄的面容清清楚楚地映入她眼中,他脸上有种不见天日的苍白,而身上的月白色衣衫衬得此人不带任何欲/望色彩,若不是知道他是慕容霄,倒会以为这是养在深阁中的病弱公子,也像是冰雪中雕刻的美玉,可他坐在轮椅上,腿上覆着的薄毯,都在昭示着他身体的不足,白玉微瑕,让人在心底叹息一声。 韩家令连忙同此人行礼,“见过少主。” 荣蓁也跟着一众人拱手致礼,慕容霄淡淡道:“不必拘礼了。” 韩家令躬身道:“少主来得正好,方才第一轮已经比过,您正好观战一番,选出最终人选。” 慕容霄却道:“不必了。” 韩家令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慕容霄不悦地看了她一眼,“我说不必麻烦了。”他看向任宜君,“你的功夫还算不错,你便留下吧。”而后他又朝人群中一指,仿若无心之举,语声极淡,“另一个便是你吧。” 众人向荣蓁看过来,惊愕,艳羡,嫉妒皆有,就连荣蓁自己也难掩诧异。 就这样定下了?沐雁心中不平,看向韩家令,韩家令也被他的随意之举惊住,而后笑着提醒道:“少主有所不知,方才只是第一轮比试,且这沈嫆还未参与。少主不如再看看。” 慕容霄微微抬起头来,淡声道:“你是在质疑我的决定吗?” 韩家令忙道:“小人不敢,少主误会小人了。” 慕容霄语声里不带任何情绪,可却透着压迫,道:“不论选谁,结果都是一样的。我说的话,你照做就是。” 沐雁心意难平,可见韩家令丝毫不敢违逆慕容霄的决定,便 知此事已成定局。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万万没想到荣蓁连比试都未参与,便成了慕容少主身边的护卫,这天下怎会有如此幸运之人? 慕容霄匆匆来去,比起这府里的人,他像是最不在意这护卫人选是谁。 飞鸾也没想到这慕容公子行事这般不循常法,但荣蓁能入选,已是最好的结果,她同荣蓁道喜,“恭喜沈护卫了。” 周围人也同任宜君道贺,或真或假,至少面上维持着最后的体面。而沐雁走到她的身边,言语之中藏不住的嫉妒,低声道:“沈护卫真是好运,连剑都未碰便成了少主身边的护卫。不过,方才少主说的话你可明白?不论选谁,结果都是一样的。”她靠到荣蓁耳边,“有运气固然是好,但若只有运气,便成了催命符,你猜自己能在龙潭虎穴中活到几时?” 荣蓁无视她的挑衅,“多谢提醒。” 第041章 棋子 眼见这边剑拔弩张起来, 吴芊连忙上前将沐雁拉住,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是少主选的,与沈姐姐不相干的。沐姐姐别生气了, 其实做个普通护卫也是好的。” 沐雁不曾想她竟为沈嫆说话,将她一把推开,讥讽道:“不过几日功夫,就一口一个沈姐姐, 怎么, 知道她被少主选上,你也想着巴结讨好了?” 沐雁说完便离开了演武场, 吴芊看了荣蓁一眼,面带善意地笑了笑, 而后又追了上去。 荣蓁既被选中, 便不能继续住在原本的客舍,她刚回到房中,便有人将她的东西收拾好,几位侍人道:“沈护卫如今被安置在内苑, 若有缺少之物, 告诉我们便可,府上皆会为您补足。” 荣蓁同她们道了声谢,而后随他们一道去了内苑。按她先前所知,慕容斐等人都在内苑居住,只不过荣蓁到了内苑才知道这里守卫有多森严,纵不能比禁宫中,也相差无几。而单是慕容霄居住的苑落便宏大无比, 亭台楼阁依次林立。 荣蓁被引到一间房前,她推门走了进去, 只见房中已经有一人了,正是今日同样被选中的任宜君。 听见有人进来,任宜君抬头看了她一眼,却并没有说话,只擦拭着手中的剑,一派孤寂的模样,倒像是个武痴。 侍人替荣蓁铺着床榻,她环顾着房中陈设,这里比之原来的客舍更奢华也更宽广些,两人的床榻之间由一扇屏风隔开,互不打扰。 侍人已经将床榻铺好,同荣蓁二人道:“小人名唤司琴,从今日开始,沈护卫与任护卫的饮食起居便由我二人负责,少主一向爱洁,身边人也是一样,二位每日换下来的衣裳会有人拿去浆洗。平素除了要去演武场习练武艺,还会被安排到少主门外当值。少主若是要出门,也会安排护卫同行。月俸每月初一发放,夏日房中会供冰,冬日会供暖炉。四季衣裳皆有准备,按二位的身量尺寸定做,过年也会有赏银。若有不明白的地方,便直接问小人便是。” 荣蓁拱手谢过二人,司琴笑着退了出去。房中任宜君沉默不语,荣蓁也算清净,她在榻沿上坐下来,却被脚榻上一处剑痕吸引住目光,她弯腰去触摸,这剑痕并不是新的。而后她又看向木窗,伸手去推,却发现窗户竟是钉死的。 许是她这边动静大了些,任宜君出声提醒,“不要白费力气了,这房子里不止这一处剑痕。” 原来她也察觉了,“刺客曾藏匿于此吗?” 任宜君只道,“原本住在这里的人也死了。” 原来如此,这倒是解释了这房里的古怪。不过,慕容氏究竟做了什么,这样害怕旁人的报复。 荣蓁本以为自己还会有很久才能接触慕容霄,可没想到这么快便轮到她与任宜君当值。 她们二人守在正厅门外,侯家令引着一位郎中进来,同慕容霄见礼,道:“少主,许郎中今日过来为您诊脉。” 只听慕容霄嗯了一声,而后伸出手来,许郎中隔了一张绢帕为他切脉,双手诊过之后,许郎中叹息一声,“少主必定是没有将老朽的话放在心上,半月过去,少主的脉象仍旧亏损得厉害,脉涩凝滞难行,寒气过重。想必老朽所开的方剂,少主也未按时煎熬服用。上次老朽对少主的断言如今亦不会改,再这般亏损下去,不出两年,少主便会……” 侯家令忙道:“许郎中这话是何意?您可是姑苏城医术最高超的医者。” 慕容霄道:“我自己的身体如何,我心中有数。那汤药太苦,多活一日,少活一日,又有什么分别。我有些乏了,来人,送客吧。” 府里人就连慕容斐都对他无计可施,侯家令也不敢违背,只能好声好气将许郎中送出去。 她们几人的谈话落入荣蓁耳中,她面色未改,心中却对方才这消息感到震惊。这慕容霄当真是没几年好活?昨日瞧见他的面色,的确不太好。不过他这一死,整个慕容家便成了慕容斐的吧。 白日很快便过去,旁的人来接替她们二人当值。 房中烛火亮起,荣蓁坐在桌前,手中握着茶盏,思绪却不能停止。原本以为进了内苑会发现慕容家更多秘密,但如今也受制于这身份,只能守在慕容霄的身边,而他如之前听闻那般,并不常出门。来到慕容家还不到十日,荣蓁却有些心焦了。 一晃又是几日过去,荣蓁趁着去演武场的机会同飞鸾见了面,许是前院人多口杂,她那里倒是有些线索。 飞鸾同她道:“听说逍遥派同丐帮中人冲突起来,双方均死伤一些弟子。两边如今势同水火,慕容斐有意请双方掌门人来姑苏慕容府,为二派调停。” 荣蓁与飞鸾说话间,见沐雁一直盯着自己,她并不理会,沐雁却沉不住气,走上前来,嘲讽几句,“还以为是谁呢?原来竟是沈护卫,怎么不同内苑的护卫一同练功,难不成是怕露了怯。还有,楚护卫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如今还同少主身边的护卫一同比试,若是轻而易举便赢了,让我们沈护卫的颜面往哪里放?” 荣蓁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可是说够了?” 沐雁笑道:“这么快便被激怒了?” 荣蓁轻笑一声,“我只是觉得既然沐护卫如此擅吠,倒不如顶了慕容府南门外一条狗的活计。” 沐雁闻言变了脸色,“你说什么?”她心头怒气上涌,又认定荣蓁武艺平平,一心要给她教训,话刚说完便转身抽出一把剑同荣蓁动起手来。 她如今费的功力,并不输当日同任宜君对阵之时,荣蓁翻身跳跃躲过她刺过来的一剑,飞鸾见荣蓁被她挑战,正要参与进去,任宜君却按住了她的胳膊,“不用急,沈嫆未必不是她的对手。” 飞鸾自然知道荣蓁武艺不错,但这沐雁常用暗招,让人防不胜防,而她也关心则乱。 荣蓁擅长使剑,面对密集的进攻,早已经提起心神应对起来,剑影如风过无痕,沐雁渐渐感到吃力,稍不留心,便被荣蓁刺破了外裳一角,武者比试,只要十招便能试出对方功力,她也开始明白过来,荣蓁绝非酒囊饭袋,可眼下是她先行挑战,若是输了,可当真没了脸面,情急之下竟又使出暗器来。 荣蓁旋身躲过,将那暗箭攥在拳中,沐雁见一击不中,又要再出同样招数,只是却不敌荣蓁速度,她将暗器掷了回去,到底还是留了情,那暗器正中沐雁左臂上,她吃痛惊呼一声,紧紧将手臂的伤处按住。 荣蓁方才与沐雁的比试吸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其中也包括秋童。 秋童回去之后将今日演武场发生之事说与慕容霄,只见他还是如从前一般冷淡,只是问他,“你为何会去那儿?” 秋童没想到慕容霄竟看出了事情的关键,道:“是小人错了。” 慕容霄坐在案后,翻看着手中账册,“既知道错了,倒是说你错在何处。” 秋童跪了下来,低头不敢回答,慕容霄抬眸看着他,“你既然怂恿那名唤沐雁的护卫去挑衅沈嫆,可是许诺了她什么?” 秋童一向知道慕容霄洞察人心,但却没想到不过几句话,他竟知晓得如此透彻,忙道:“小人只是告诉她,少主您身边的护卫高手如云,空缺虽少,但外苑之人依旧还有机会。但 小人也只是想着,这沈嫆并未经过比试,若真是无能之辈,您日后遇到危险时,她如何保护好您?” 慕容霄顿了顿,只道:“连你也觉得,那日我是随意选了人吗?” 秋童面带疑惑,可仔细回想当日之事,实在不知慕容霄究竟是哪里看中了这名唤沈嫆的女子,依他来看,这沈嫆除了容貌好些,看上去并无长处,况且初选那日他也瞧见过几人赛马,这沈嫆并不拔尖。不过,从今日之后,只怕内苑的人要重新审视这名唤沈嫆的女子了。 沐雁被荣蓁伤了,府中并未责怪二人,只是将沐雁带了下去,而且让府里郎中去为她诊治。 吴芊一听到消息便赶去沐雁房中,听见她吃痛声,连忙进去,沐雁手臂上的暗箭刚被拔出,盆中满是血水,郎中为她包扎好,又将创药留下,退了出去。 吴芊坐到沐雁床边,“姐姐可还好些?今日怎么突然同沈嫆动手了?” 沐雁心中纵有不甘,但也已经知晓荣蓁功夫在她之上,忽而想到秋童来,恨声道:“进不了内苑,竟还成了旁人的棋子,一块试刀石。” 这人虽来找她,但却并未真正允诺她什么。反而今日让所有人都知道沈嫆不是凭运气进了内苑。沐雁只觉尊严一再扫地,恨声道:“不过是一个站不起来的废人,若不是有慕容府少主的身份,便是丢到教坊里做最低贱的侍奴,也没人会要。” 吴芊一脸惊恐,连忙捂住沐雁的嘴,“姐姐莫不是糊涂了,这里还是慕容府。” 沐雁方才本就是发泄之言,如今被她这么一问,倒也警醒过来。即便心里有怨,也不敢再说什么。 而荣蓁这边,除了演武场的变故之外,倒很快得到了继续当值的机会,只不过是在晚上,沐池门外。 第042章 刺客 这两日逍遥派与丐帮的人已经来了慕容府, 只是即便慕容斐作为中立一方,两派之间毕竟出了人命,要想让两派化干戈为玉帛, 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不知慕容斐言语之间如何不妥,竟让丐帮虞帮主斥责慕容斐失之偏颇,声称是逍遥派殴打丐帮弟子在先,逍遥派戚掌门包庇在后。扬言要将此事散布于江湖, 让众人评判, 而非慕容斐一家之言。 但这显然是在无视慕容斐武林盟主的地位,慕容斐端得是好脾气, 并未动怒,对丐帮众人仍旧礼遇有加。 而慕容霄作为慕容府的少主, 像是对这些事浑不在意。夜色正浓, 荣蓁与任宜君守在沐池外,慕容霄已经进去多时了,那名唤秋童的侍从中途也进去送过一些东西。 本是寂静的夜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嚣。荣蓁与任宜君对视一眼, 皆打起精神来, 忽而一个黑影从连廊拐角处闪过,任宜君立刻警觉,追了上去,荣蓁留在门外,这几分响动早已经引来了其余的护卫,沐池外一时被围住,秋童从里面走出来, 有些诧异,只见侯家令慌忙带人过来, 同秋童道:“前苑有刺客伤人,武艺深不可测,十余名护卫都未将其擒住,反而逃脱了,少主可还好?” 秋童像是见惯了这些场面,已经习以为常,“少主正在里面沐浴。” 侯家令这才放下心来,荣蓁想到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莫非那刺客逃到了内苑来,任宜君一人追去岂不是有危险?荣蓁立刻将此事告知,侯家令面色一变,内苑里还住着慕容斐及其家眷,若是此人逃去主苑,只怕…… 侯家令立刻带人离开,只剩下十余名护卫守在此处,秋童沉声道:“不论如何,你们都要保护好少主的安全。”他说完便推门进去。 荣蓁本就留心着周围的动静,忽而听见屋顶瓦片声轻轻响动,荣蓁转身去看,夜色中那黑影一闪而过,她立刻飞上屋檐,果然瞧见那刺客踪影,似乎轻功极好,若慢一步便会让人逃脱。 荣蓁心中一动,捏住袖中暗箭飞掷过去,这是前两日沐雁第二次使出的暗器,被她收了起来,如今倒是派上用场。只是夜色中毕竟失了准头,并未伤到那人要害,只见那刺客从屋顶上跃了下去,荣蓁提剑连忙追上,可那人却没了踪影。有几名护卫持着火把跟了过来,见只有荣蓁一人,道:“让她逃了吗?” 荣蓁环顾四周,灯火照映下,只见这屋宇后窗处竟有个鞋印,虽有些轻浅,但仍透着些古怪,不知是从此处踩落,还是…… 荣蓁立刻警觉,让人将后窗守住,她带人绕回前面,见秋童从内出来,一脸莫名地看着自己,荣蓁开口,“方才在下追踪那刺客,却在后窗处消失不见,只怕那刺客有潜藏进这屋舍的可能,还请秋童公子即刻将少主请出,恐生变故。” 秋童闻言面露惊色,忙道:“我这就过去。” 但那刺客若是进了这房中,怎会毫无动静,挟持慕容霄是最好的办法。荣蓁又觉得自己的猜测或许是多虑了,因为正在这时,门重又打开,秋童推着慕容霄走了出来,只见慕容霄长发半湿,寝衣外匆忙之下只披着件外衫,平素有些苍白的面孔如今染上些红晕,像是在池中久了,连脖颈处的肌肤也泛着绯红。 慕容霄毕竟是个男子,沐浴过后未仔细收整便出了来,荣蓁忙低下眼眸,道:“还请少主回正房歇息。” 慕容霄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秋童推着他离开了此处,经过荣蓁身旁时,她闻到了一阵药香味。一行人护送慕容霄回去,荣蓁身后带着两人走了进去,那两人进门之后仔细查看,并未发现什么不妥之处。荣蓁看着眼前的沐池,她低下‖身去,轻掬起池水,水中的确有浅淡药香味。 只是内苑的这场喧闹还不足以同前苑相比。慕容霄在正房中已经收拾妥当,换了一身衣衫,侯家令再度过来传话,将今夜发生之事告诉慕容霄。只说是慕容府客舍突遇刺客,身份不明,但却连伤丐帮数人,而后同慕容府前苑护卫打斗起来,又伤几人而逃脱。丐帮那几人性命垂危,得府里郎中尽数医治,有几人恢复了神识,却称那刺客的功夫路数竟像是出自逍遥派,逍遥派自不肯认,两派一时又起争端,慕容斐已经去往前苑。 慕容霄将视线落在荣蓁身上,“你方才所说的刺客,可找到了?” 荣蓁拱手道:“属下并未寻到人,不过,属下追赶那刺客时,曾用暗器伤了她。” 任宜君带人在内苑搜索,如今赶了回来,却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消息,她同慕容霄见礼,“禀少主,属下在内苑假山后发现了那刺客的尸体。” 荣蓁蹙眉,只听慕容霄问道:“死了?” 任宜君如实道:“是,属下已经检查过,那刺客身中暗箭,伤及心脉而亡。属下已经让人将尸体带了过来。” 那刺客尸体被放在院前空地上,一行人走了出来,慕容霄也并非闺阁柔弱男子,秋童推着他来到院前。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27节 荣蓁已经顾不得许多,上前查看,那刺客的黑色蒙面已经被揭去,而那把暗箭便刺在她心口上,与任宜君所言一致。 荣蓁沉思良久,她回忆着当时在屋檐上追赶那刺客,虽伤到了人,但似乎并未伤及心脉,倒像是伤在了手臂上。可此事牵涉甚广,本就复杂,荣蓁并未多言,退到一旁。 而这刺客的尸体被送往前苑,慕容霄身子本就病弱,侯家令不敢耽搁他歇息,只留了护卫守在他的寝居外。 荣蓁与任宜君回了房中,两人收拾一番便熄了灯歇下,此刻前苑怕是不得安宁,她有心了解前苑之事,但如今却不能随意离开,也只能想着到了明日找机会见了飞鸾再说。 一夜很快过去,次日一早,荣蓁用过早膳,今日她不必当值,正要去演武场一趟,却和任宜君二人被慕容斐召去前苑。到了正堂中,却见慕容霄也在。 慕容斐似乎一夜未眠,有些疲惫,只道:“昨夜之事你们也知晓了,我慕容府护卫受伤五人,失踪一人。而丐帮中重伤四人,如今虽已脱离险境,但却也是在我慕容府受了伤。那刺客已然身死,昨夜经人辨认,那尸身竟是逍遥派的左护法。而她身上的暗器却是我慕容府护卫所有。逍遥派只道其派左护法无辜横死,并不承认昨夜刺杀丐帮 弟子之事,丐帮中人却认准了那刺客的武功出自逍遥派,而那左护法也由我慕容府所杀。如此一来,倒真是一笔算不清的账。” 侯家令道:“家主容禀,可昨夜那刺客潜入内苑,被少主身边护卫所杀。慕容府杀的只是蒙面刺客,不知其身份,她们如何能将左护法之死推到我们头上?” 这些事慕容斐已然知晓,她看着荣蓁,问道:“昨夜你真的用暗器杀了人?” 荣蓁不知她这话是何意,只道:“昨夜夜色深浓,属下只是刺中了她,并不能保证那人必死无疑。” 慕容霄问道:“你那暗器从何而来?” 荣蓁据实以告,“那日同外苑护卫沐雁比试,那暗器是她的。”当日演武场上护卫众多,荣蓁的话有许多人可以证明。 慕容斐却望了她一眼,缓缓道:“你口中这沐雁,正是失踪了的那名护卫。” 荣蓁微怔,沐雁左臂受了伤还未痊愈,虽不影响使剑,但终究不便,想来不会轻易同人动手。 “逍遥与丐帮两派的纷争本就未停,如今在我慕容府上竟又添了一桩。不论如何,我都要查清此事。”慕容斐看着荣蓁与任宜君,道:“你们二人,一个杀了刺客,一个寻到了刺客的尸首,总是牵涉其中。为了解来龙去脉,只能将你二人先关押,等此事了结再说。” 慕容霄咳了几声,忙道:“姨母,这刺客身份虽让人忌惮,但我的护卫也只是护主心切。不如便让她们二人禁足于房中,不要关去别处。” 慕容霄为她二人求情,慕容斐到底还是允诺了。 荣蓁与任宜君被带回居处,门被紧紧锁住,每日都会有人送饭来。荣蓁心头有些焦急,却不能显露出来。她也曾问过任宜君,发现那刺客时的情景,她的话与验尸时一致,并无错处。如此过了三日,侯家令带人来还了她二人自由。 侯家令道:“那失踪的沐护卫已经寻到了。” 荣蓁忙道:“她去了何处?” 侯家令叹了口气,“她被人发现于一处教坊暗门处,身上数道致命伤痕,已经死了,形容十分狼狈。而这两日,逍遥派又折损几人,你二人一直关押于此,这嫌疑也便解了。” 沐雁失踪过后,竟被人杀了。荣蓁虽不喜此人,但到底同她并无真正过节。而一日之后,吴芊却通过侯家令传信,要见她一面。 第043章 坠落 不过数日未见, 吴芊竟憔悴许多,荣蓁这才想起她与沐雁熟识,沐雁骤然身死, 她难免伤怀。荣蓁将她引到房中来,可她瞧见房里任宜君的身影,竟有些瑟缩。 任宜君看出她二人有话要说,颇为识趣的离开了, 还为她二人带上了门。 即便是没能做慕容霄身边的护卫, 也未见吴芊有任何沮丧,如今却毫无斗志, 道:“沈姐姐,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荣蓁还记得她曾说过自己家贫无以为继, 这才来了慕容府做护卫, 怎么这么快便退却了。荣蓁道:“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我们总算相识一场,若我能帮你的,你可以直言。” 吴芊摇了摇头,“没什么难处, 我武艺平平, 本就不适合留在这里。今日向你辞行,也是因为我在慕容家也只你一个熟人了,你多保重。” 荣蓁见她不愿说,倒也不再勉强,转身去了卧房里,从床榻旁的暗格处取出钱袋,里面还有几十两银子, 她走了回来,悉数交给了吴芊。“离开这儿也好, 回去之后可以做些营生,将来如你所说,娶个夫郎过日子。” 吴芊本不肯收,可耐不住荣蓁的坚持,也只得收下,她眼眶微红,“沈姐姐,你是好人。我……” 荣蓁于钱财上一向大方,当初为了结交势力,也曾挥金如土,这些钱对她而言算不得什么,况且她知道吴芊此人秉性不坏。 吴芊低着头,犹豫不决,可到底还是下了决心,握住荣蓁的手,似乎畏惧什么,压低了声音同荣蓁道:“沈姐姐,你也同我一起走吧,这慕容家不能留。” 荣蓁定定地看着她,“你此话何意?” 吴芊过来本是要与她示警的,可方才进门瞧见任宜君又收回了这个念头,但荣蓁慷慨解囊,她心下感激,便将所有的事说出了口,“沐姐姐的死不是意外,她是得罪了人。” 荣蓁走到门边,确认外面没有人,这才回了来,将吴芊带到卧房里,道:“得罪了什么人?” 吴芊面色惶然,“那日沐姐姐被你伤了,我有心去安慰她,可她怨恼之下迁怒到少主身上,还曾对少主口出不逊,甚至说出侮辱之词。她……她说少主不过是个不能走路的废人,若丢到秦楼楚馆里便是最低贱的侍奴,只怕还没人肯要。” 荣蓁蹙起眉来,沐雁自负美貌,一心要借着慕容霄上位,但内心深处又嫌弃他双腿残疾,这些话她也曾听过。但这与其遇害有关吗?荣蓁忽而想到些什么,沐雁不就惨死在了教坊暗门外吗? 吴芊见她已然明白了,道:“那日明明只有我们两个人说话,如何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是少主,少主他绝非是一个不问世事的病弱公子。” 是慕容霄让人杀了沐雁,这个念头一出,原本潜藏的一些疑虑也从心头涌出,那一晚刺客一半的鞋印留在后窗处,那么快就在她眼前消失了踪迹,可若是此事与慕容霄有关,那枚暗器又是如何在逍遥派左护法的身上,验尸之人曾说,那暗器是一击而中其心脉,并无其他伤痕。或者,这本就不是同一枚暗器,只不过都出自沐雁的手里。 电光火石间,演武场的一幕又重现在她眼前,任宜君与沐雁的那场比试,她出声提醒小心暗器,任宜君却稳稳将暗器接住,而后慕容霄的到来让众人转移了注意,谁也不记得当日那枚暗器是如何处理的,若是这样,那便是说,那枚暗器也有可能被任宜君收下,最初发现逍遥派左护法尸首的人,也有可能是真正的凶手。 吴芊的轻唤将她的思绪拉回来,这里的确危险重重,荣蓁嘱咐道:“今日你同我说的话,绝不可再告诉第三个人。既然决定要走了,便不要回头。” 吴芊点点头,荣蓁将她送出门外,目送她离开后,又回了房中,看着桌上的茶盏出神。若任宜君杀了那左护法,她刺中的那名刺客又是谁,一个念头在她心里肆意生长。 几条人命横在那儿,逍遥派与丐帮和谈之事落空,三日后,二派已经离开了慕容府。此事无疑让慕容斐在武林的声望受损,虽不至于交恶,但慕容氏与逍遥派和丐帮中关系已不如从前,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隔着屏风,荣蓁侧眸看向任宜君,她又是谁的人? 午时,荣蓁与任宜君守在正堂外,慕容斐的正君袁氏来了慕容霄的院里,秋童为袁氏沏茶,只听他似语重心长一般,道:“前些日子同你说的那些人选你可看了?我知道你又要拒绝,可是霄儿,你如今到了年岁,总要选个合心的妻主。那些女子家世虽略逊一筹,但年岁容貌却都是极好的,毕竟是入赘,也不好太过苛求。不过你姨母全都看了,还让人去查了她们的底细,没有什么通房小侍。按你姨母的心思,盲婚哑嫁终究不妥,倒可以亲自见一见。武林儿女向来不拘小节,没人会拿此事攻讦。” 原来是要让慕容霄成婚,荣蓁在慕容家这些时日也算有了些了解,慕容霄不仅是府里少主,手中还握有其母慕容筠留下的众多田产、商铺,慕容家之富,只怕有七成都掌握在慕容霄的手里。而慕容霄成婚之后,他的妻主可以堂而皇之的替他出面,慕容霄便被会架空,且这妻主还是慕容斐为他选的,只怕是她们自己人,也难怪他会一直沉默下去。 袁氏见他不出声,道:“这些事拖着总不是办法,你还是好好想想。” 慕容霄幽幽道:“我一直以为母亲还可以回来。” 袁氏按住他的手,“孩子,长姐当然会回来,这么多年妻主从未放弃寻找。只不过,也不能耽搁了你的终身大事啊。” 慕容霄似乎有所松动,“明日我想去城外寺里上香。” 袁氏有些怔然,“往常不是两月才去一次吗?” 慕容霄眼眸低垂,睫毛的阴影遮住了他所有心事,“既然要选妻主,总要去告诉母亲一声。 ” 慕容筠生死不知,慕容霄常去城外寺庙里为她祈福。袁氏也不好说什么,只道:“你出门多带些护卫,免得再像上次那般遇险。” 袁氏说完便离开了,秋童将人送出去,荣蓁却想到,慕容霄若是死了,那些家财原本正好落入慕容斐的手中,可她这些年在武林中顶着君子之名,怕也被这盛名所累,慕容霄一死,若有心人借此宣扬慕容斐的狼子野心,便只剩下钱财,苦心经营的名誉毁之一旦。离了武林盟主的身份,慕容府的仇人只怕会源源不断。所以慕容斐才想借着为慕容霄选妻之事,真正控制慕容家。 自从那日对任宜君生出怀疑,荣蓁便留心着她的一举一动,平素饮食起居两人常在一处,看上去并无不妥。任宜君在一众护卫之中武艺最高,便少不了被挑衅与巴结,只是任宜君对这些事都不上心,来往仍旧一人。 慕容霄动身去城外寺庙,侯家令亲自将她们送到慕容府门外。荣蓁骑在马上,一路上无事发生,而去寺庙所必经的山路难行,马车也停了下来,侍从熟练地将肩舆抬过来,马车车帘掀开,秋童将慕容霄从马车中背下,安放在肩舆上,而后又为他戴上了帷帽,遮住了旁人的视线。荣蓁也下了马来,一行人往寺庙而去。 到了寺庙中,慕容霄被引到一处禅院,荣蓁与任宜君等人守在外面,寺中僧侣送了斋饭给她们,显然这也是从前的规矩。 直到申时,慕容霄才从禅院离开,荣蓁将剑紧握住,众人重又启程。山路上此刻并没有太多人,她们通行倒也方便。 只是走到山腰处,周围的鸟儿似乎被什么惊到,纷纷飞起,荣蓁稳住心神,只听“铮”的一声,一支箭已朝她们射来,荣蓁拔剑将那支箭斩断,其余护卫纷纷将慕容霄护住,任宜君行在前面,已经与从树林中跳出的几名黑衣人厮杀起来,秋童也抽出腰中软剑,抵御在身前。 任宜君将那几名刺客踢落到山脚下,而后只见树林中甩出缚木索,钉在山石上,借力飞了过来,任宜君喝道:“先护送少主下山。” 几名护卫保护着慕容霄艰难前行,这肩舆上抬着人,本就容易成为旁人攻击的目标,荣蓁且战且退,也跟了上去,好不容易行进了一段山路,又有暗箭袭来,即便几名护卫拼力抵挡,抬肩舆的侍从还是中了箭,腿上一软,慕容霄从肩舆上跌了下来,荣蓁连忙上前将慕容霄身体扶住,一只手仍旧挥舞着剑将那些暗器打落。情形紧迫,荣蓁扶着慕容霄后退时竟一时不慎,踩空了山石,两人从山阶上滚落,荣蓁的手压在了慕容霄腿上,她神色怔然,护卫还来不及相救,她二人已经跌下山去。 难道要命丧于此么,荣蓁连忙抽出匕首,插进山岩间,止住了下坠的身体,可另一只手还提在慕容霄的腰间,就这样挂在了山璧上,坚持了不过片刻,她的手臂如同被撕裂一般支撑不住,同慕容霄一起坠了下去。 第044章 盟友 荣蓁醒来时只觉浑身酸痛, 昏暗的天色让她分不清身在何处,天上蒙蒙落雨,衣衫早已经湿透贴在身上, 她扶着额,强撑着身体坐起,眼前一阵眩晕,记忆也渐渐回笼, 她和慕容霄从山阶上坠落下去, 可如今眼前却没有慕容霄的影子。 荣蓁撑着身体站起,脊背疼痛不已, 她仰头看去,从山腰上摔下来, 若没有树枝拦住, 她恐怕必死无疑,可周围树林繁茂,只怕慕容家的人短时间内很难找过来。那慕容霄呢,难道死了不成? 荣蓁寻不到慕容霄的踪迹, 属实奇怪了些, 他们既然同时坠落,应不会离得太远,眼见天色越来越黑,前方突然传来脚步声,听上去至少有三人,尚不知是敌是友,荣蓁轻退几步, 正要借周围树丛掩饰,忽而被人捂住了嘴, 身体也被禁锢住,温热的体温传了过来,药香味浅淡,萦绕在两人之间。 荣蓁的胸廓微微起伏着,身后那人似乎也在观察着周遭的动静,直到再度寂静下来,他才松开了对荣蓁的钳制。荣蓁扶着树木,深深地呼吸着,而后慢慢转过身来,瞧见眼前人,没有丝毫惊愕,果然是他,慕容霄。 慕容霄也丝毫不在意她的注视,许久才听她唤了一声“少主”。 荣蓁不知道慕容府究竟还有多少秘密,但在慕容霄身上的秘密不会少,比如这个沐雁口中的“废人”,此刻就站在她眼前,方才钳制住她时,更用上了几分内力让她不得动弹。 早在从山阶上滚落时,荣蓁就已经有所怀疑,她无意间触摸过慕容霄的双腿。若是他不良于行,这双腿必定也会痿软无力,更有甚者瘦削不堪,而慕容霄的腿筋肉紧实,实在不像传闻那般。既然这是假的,那有许多事也是假的。他坐于轮椅上,身边只让秋童近身,皆是为了掩饰,难道是示弱于慕容斐? 慕容霄看着她并不说话,但荣蓁看得出他眼中的威胁,慕容霄的武艺在她之上,只要她敢擅动,慕容霄顷刻间便会取她性命。 荣蓁问他, “方才那些不是慕容府的人?” 她以为这句问话依旧会石沉大海,慕容霄却回答了她,“在你醒来前已经来过两个,被我杀了。” 所以,方才他在暗处看着她是如何醒过来,又是如何走到他面前。或者说,若不是那几个刺客过来,他并不会理会她的死活。但既然他能杀两人,方才的几人为何避过了,莫非…… 荣蓁往他身上看去,即便天色昏暗,也依旧看得出他脸色的惨淡,原来他受伤了。 从她看到慕容霄双腿无恙的时候,她与慕容霄之间便不需要再伪装,索性开门见山,“我既知道了少主的秘密,少主想杀我灭口也好,留我一命也好。只是眼下若没有我的帮助,少主一人也很难等到慕容氏来寻。” 却见慕容霄目光冰凉,“你以为这便是我的秘密?” 荣蓁犹在怔愣,慕容霄捂着心口从她身旁经过,她这才看到,慕容霄的后背被树枝叉伤,不知深浅,但血却流了不少,将他浅色的衣衫染红。她跟了上去,不知走了多久,天闷热得厉害,竟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若是一直淋着,只怕她二人撑不到救兵来,可天上落雨,那些刺客也不会一直穷追不舍。本已无望,眼前竟出现一个矮小的山洞,荣蓁跟着慕容霄走了进去,只见里面竟还有火石,柴火,地上还有一些细碎的骨头,这里或许是打猎之人避雨歇息之所。 慕容霄几声压抑的低咳,他扶着墙壁坐了下来,同荣蓁道:“你会生火吗?” 荣蓁自然是会的,依他所言将火堆生起,顿时将这一方天地照亮。慕容霄从袖中取出一物,丢给荣蓁,她捡起看了看,竟是一瓶创药,慕容霄低声道:“我背上的伤口若不包扎,会血尽而亡,你来帮我,咳咳……” 荣蓁握住了那瓶创药,却起了犹豫,慕容霄是未婚男子,那伤又在他后背上,她要如何帮他包扎伤口。若慕容霄觉得她辱了他清白,要杀人灭口,她不还是逃不过。 慕容霄见她竟有犹豫之色,语出威胁,“你放心,我死之前,定不会让你独活。” 荣蓁心头冷笑一声,当初慕容霄为她和任宜君求情,端得是一派仁善的模样,如今倒也撕开了伪装。好啊,既然他不在意,她又何必畏手畏脚。 荣蓁没好气道:“劳烦公子自己宽衣。” 荣蓁说完,也不再看他,转过身将自己衣衫解开,将亵衣除去,虚拢住衣衫,而后又在火前将亵衣烘干,撕成几条。 慕容霄一直看着她,见她的确没有歹念,也背过身去,将玉带解下,掀开湿透的衣衫,退到肩下。 荣蓁靠近了他,这伤确实厉害,还在往外渗着血,而他肌肤如白玉一般温润,显得这伤口更加骇人。慕容霄虽心狠,但毕竟也是个男子,在她面前退下衣衫,整个人都紧绷着。荣蓁敛住心神,她伸手将慕容霄的长发撩起,置于他颈间,而后将头上束发的玉簪拔下,替他将伤口处细碎的树枝挑出,有些碎末扎得深些,荣蓁一丝不苟替他取了出来,慕容霄脊背上都渗出汗珠,却一声不吭,忍痛的本事倒还是有的。 荣蓁也 不再折腾他,取出那瓶创药,悉数倒在了他的伤口上。替他包扎伤口时,荣蓁将碎布叠起按压在他伤口处,剩下的几条一端用牙咬住,绕过他的胸前,缠绕着包扎好,在他侧胸处打了个结,倒也不会妨碍他穿衣。 荣蓁把这些做完,才道:“好了。” 只是慕容霄身上的衣衫仍是湿的,贴在身上怕是不会舒服。明知道这人心机深沉,荣蓁还是好心道:“少主若是不介意,我帮你把外衫烘干。” 慕容霄倒是没那么扭捏,从善如流,将外衫退了下来,丢到她手边,荣蓁将他的衣衫展开,替他仔细烤着。慕容霄系好衣带,慢慢转过身来,见她做得认真,而她自己身上的衣衫还湿着。他又想起方才她为自己包扎时的举动,倒也还算君子,一时放下些心防,手中原本握着的锋利石块搁在地上。 荣蓁知道他在看着自己,倒也不惧他的打量,同他道:“任宜君是少主的人吧?” 慕容霄并没有否认,又听她道:“那晚在屋顶上被我暗器所伤的人,也是你。” 荣蓁早就有所怀疑,不过方才替他上药时更确定了这个想法。他的右臂上有着一处新伤,愈合不久,疤痕浅淡。任宜君那日所追的刺客不过是个幌子,她是要调动旁人的视线,将内苑搅乱,而唯一的变故,便是荣蓁发现了屋顶上的黑衣人,也就是慕容霄。慕容霄被她伤后从后窗里潜了进去。而任宜君在暗处瞧着这一切,将计就计,用那枚同样的暗器杀了逍遥派的左护法,借此让慕容斐与逍遥派暗结的关系破裂。只是荣蓁仍旧疑惑,若那日演武场上,他并非是随意选定了任宜君,那她呢?一切的巧合,似乎都是有意为之。 慕容霄墨眸深沉,“你既然知道,为何却没有说出来?” 荣蓁将手中的衣衫翻了过来,又继续烘干着,外面雨声渐急,她们两人倒是平静。“因为,我并不关心逍遥派的死活,也不是家主的人。我既然做了少主的护卫,于少主无益,于我更无益的事,我只当没有看见。”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28节 慕容霄嘴唇轻启,“你是在向我展示你的忠心,让我放过你吗?” 说话间他的外衫已经干了,荣蓁将外衫丢给了他,似乎对他所言有些不忿,并未继续替他烘干身上寝衣,而是在他注视下将自己衣衫解开,放在火前烘烤,她身上只剩一个诃子,女子的身体暴露在他眼前,慕容霄别过脸去,也对她无声的反抗照盘全收。 只听荣蓁道:“少主大可不必将我视作仇敌,我并不是慕容斐的人。” 荣蓁本以为他不会信,却不想他认同了她的坦白,“我知道。” 她进慕容家本就是为了探寻慕容氏与千绝宫的秘密,慕容霄与慕容斐不合更是帮了她。或许,慕容霄会助她一臂之力。 荣蓁停下了手上动作,同慕容霄道:“今日之事,我可以不告诉任何人,少主依旧如从前那般,不良于行,不会武功。我既然是少主的护卫,愿意为少主效力,等着少主成为慕容家主的那天。” 慕容霄却问她,“那你呢?你想要的是什么?” 这话竟将荣蓁问住,她们是各取所需,但荣蓁真正的目的不可暴露,她想了想,道:“世间女子无不希望有所建树,少主若是答应,我想做少主身边护卫的头领。” 慕容霄听了她这话,却轻笑起来,只是也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他捂住胸口,“你这个要求不算过分,我可以答应你。” “如此,我便是少主最得力的下属了。” 慕容霄却认真道:“你可以做我的盟友。” 第045章 患难 山洞外的雨还在沥沥下着, 里面却静得只听见篝火燃烧的声响,荣蓁停下了手里动作,似乎在思忖着他所说的话, 而后又自嘲一声,“我不过一个护卫,又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如今生杀予夺都在少主手中, 又凭何做少主的盟友?” 慕容霄淡声道:“我也没想杀你。” 可是荣蓁知晓, 慕容霄绝非纯善之人,若无心机算计, 这么多年又如何能同慕容斐周旋。既然慕容霄双腿残疾是假的,那身体虚弱活不过两年的事定也是假的。 荣蓁问他, “既然少主容我做你的盟友, 我是否也该知道少主的一些事?” 慕容霄竟难得笑了笑,只是这笑意浅淡,眼神中隐着几分阴冷,“你想知道什么?” 荣蓁在火堆里添了一把柴, 继续烘着手里的衣衫, “既然每月都有名医为少主诊脉,脉象晦涩凝滞又是从何而来?这么多年少主这双腿又是如何骗得过慕容斐的?” 慕容霄缓缓道:“告诉你也无妨,不过如你所说,你这条命如今攥在我手里。盟友若是背叛,死法会比敌人更惨。” 荣蓁对他的威胁毫无怯意,若她真的怕死,当初便不会答应姬琬来趟姑苏的浑水。她点了点头, “那就谢少主提醒了。” 慕容霄漠然道:“有一种内功心法可以改变脉象,而我所习武功本就阴寒, 借此迷惑她们自然不在话下。而双腿有疾之事也并非全然捏造,只是近两年堪破了所习功法的最后一层,才得以重续筋脉。” 听了他这番话,荣蓁便也了然了,“外人都道慕容少主深居简出,不问世事,原来少主借此修习武艺。” 慕容霄没有说的是,凡事皆有利弊,他被困在慕容府里,整日闭门修习功法,于此虽有长进,但于剑法招式中疏于习练,便也成了他的软肋。而荣蓁却与他相反,剑法精妙,功法不足。他受伤之后,稍一运功便觉心口闷痛,气机不畅,只能勉力杀了那两个刺客,无法对付更多的人。 荣蓁接着道:“以往那些殒命的护卫,真的都死于刺客之手吗?” 慕容霄知道她怀疑的是什么,也不惮告诉她,“一半是我杀的。” 想来那些人也是各方安插的眼线,慕容霄借着刺客之名将人除去,倒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荣蓁最后问他,“那日在演武场上,少主为何选择了我?”她不信这是无心之举。 “这个答案,终有一日你会知道。”慕容霄道:“等我重新夺回慕容氏权力的那一日。” 她不在乎慕容霄与慕容斐谁死谁活,而她心头也有更多的疑问,例如千绝宫,但眼下她与慕容霄各怀心思,纵是试探,在这山洞里也不是最好的机会。 荣蓁手上的衣衫已经干了,她披在身上,重又穿好,又将湿透的长发打散,披在肩后,等忙完这些,她对慕容霄道:“你的亵衣还湿着,穿在身上不会舒服。少主若是信我,我可以背过身去,你自己烤干。” 男子亵衣毕竟是贴身之物,荣蓁大大方方说出来,倒也坦荡,慕容霄嗯了一声,荣蓁便转过身去,用手梳理着长发。 慕容霄身上有伤,宽衣不便,将身上的亵衣褪去已经费了一番功夫,而这篝火的亮光也将他的身影映在了山洞的石壁上,只见肩背与腰身的线条流畅非常,他修长的手指在脖颈处轻触,肩上垂着的长发便落了下去,在腰脊处轻晃。 荣蓁梳理头发的手滞住,呼吸也跟着停了一刻,慕容霄似乎并未察觉,将外衫披在肩头,轻轻拢住,虚系上衣带。 荣蓁闭上眼,平复着气息,或许是身体旷得久了些,方才竟生出些绮念,虽只有片刻,也足以让荣蓁觉得羞愧。她只在少年时对男女之事有过沉溺,当初也不过是觉得云轶有些风月手段。到后来做了官,同僚之中总有一些人喜好赠送美男,借此拉拢,荣蓁也都拒而不受。而在这处山洞里,她竟对慕容霄…… 还是个随时都有可能要了她命的男子,荣蓁心头哂笑,理智已经回笼。难怪一些话本中常写些公子贵女落难山中,情难自控,做下不该做之事,生出情爱来。如今自己倒也险些步了后尘。 荣蓁不知道的是,慕容霄此刻也在看着她,他不是没有听出荣蓁气息凌乱,提防了几分,可很快她又自持住了。 慕容霄将衣衫烘干,又很快换上,才让荣蓁转过身来。荣蓁往后坐了坐,靠在了石壁上,两人相视无话,一整日的奔波,荣蓁只觉疲惫不已,不知何时竟睡着了。 而慕容霄见她睡下,这才放松片刻,面前的火堆快要燃尽,他添了一些,只维持着亮光,闭目养 神,只期望这雨早些结束,秋童带人早些寻过来。 荣蓁再醒来的时候,火堆已经熄了,天刚破晓,雨也停歇,对面慕容霄还睡着。靠坐一整夜,荣蓁只觉得整个脊背都已僵硬,她扶着墙起身,轻微的响声便把慕容霄惊醒。 他墨色的眼眸定在荣蓁身上,“你要去哪儿?” 荣蓁揉了揉后颈,同他道:“也不知慕容氏的人何时才会寻来,天既然亮了,我们在这里等着只会坐以待毙,说不定还会等来刺客。” 慕容霄倒也认同她的说法,“好。” 他刚要起身,身上的伤口又被牵扯住,眉头紧蹙,荣蓁见状伸出手臂去,他抬眸看了荣蓁一眼,握住了她的前臂,借力站了起来。 荣蓁弯腰从山洞中走出,雨下了一夜,外面的路有些泥泞,稍不留神便会滑倒,荣蓁回头看向慕容霄,“少主一个人若能站稳,我不会多事。若求稳妥,少主还是握着我的手臂。” 慕容霄牵住了她的衣袖,如此也好,荣蓁走在前面,有些树丛低矮,掩映着前路,荣蓁抬手将树枝举起,让慕容霄先过去。谁知前方泥土松动,慕容霄竟险些踩空,荣蓁惊呼一声,“小心……” 荣蓁紧握住他的手腕,使力将他身体拉回,慕容霄回身时扶住了荣蓁的肩膀,他低头看去,荣蓁的另一只手护在他后腰上,两人身子靠近,像是搂抱在一起。慕容霄别过脸去,荣蓁也将手松开,后退一步。 两人这才瞧见原本踩空之处竟是一个猎坑,里面布着铁刺,本就被泥土虚掩住,若方才荣蓁没有救他,只怕他会身受重伤。 慕容霄看了她一眼,道了声谢,荣蓁道:“少主不用谢我,原本也该我走在前面的。” 前方仍旧未知,荣蓁不敢大意,只得道:“我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但这丛林险象环生,我们能不能活下去都还难说。少主若是不介意,就抓紧我的手。” 荣蓁还是难得同一个男子这般商量,她已有家室,而慕容霄未嫁之身,若非今日困境,她也不想同慕容霄有任何肢体接触。 荣蓁摊开手心,这一次慕容霄未再犹豫,将手放在她掌中,荣蓁将他的手紧握住,两人从这猎坑前越过去,他们在这片树林里走了许久,却还是没有见到一个人影,荣蓁的衣摆上布满了泥点,发丝凌乱,这可算是她近来最狼狈的时候了。慕容霄倒是好些,还维持着大家公子的体面。 天仍旧阴沉,看不到太阳,找不到出路,也不知现下什么时辰,走得久了,荣蓁只觉得有些饿,水米未进,腹中怕只有昨日山寺里的那碗斋饭。两人到底还是轻视了这片山林,她们走不出去,而慕容家的人也未必容易寻到她们。 慕容霄也看出荣蓁的乏力,他停了下来,“去找些野果吧。” 荣蓁并没有在野外过活的经历,她望着前面并没有什么野果树,硬撑着道:“我没事。” 荣蓁手心温热,继续牵着慕容霄往前走,慕容霄看着她的背影,她明知不敌他,却丝毫没有畏惧,对他的态度也是不卑不亢,如今两个人困在这里,若是她死了,只怕今后的计划也要受影响。 慕容霄停了下来,荣蓁疑惑回头,他抬起下颌,示意她往上看去,只见山壁上竟挂着一些野果,可实在高了些,以她的轻功难以飞上去。 慕容霄将手抽了出来,荣蓁还没回过神,他已经借力飞了上去,采了几个野果揣在怀里,又顺着山壁跳了下来,实在太过危险,荣蓁连忙接住了他,果然,慕容霄刚一落地便忍不住咳了起来,他用衣袖掩住唇,再拿开时上面已经染上了点点鲜红血迹,荣蓁忧心道:“竟咳出了血,莫不是伤了肺络。” 慕容霄没有回答她,面无表情地将野果塞到她手中,“吃吧。” 他扶着山壁,又咳嗽了几声,荣蓁伸手抚在他后背上,替他顺着气,如今生死都难料了,哪里还顾得上男女大防。 慕容霄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呼吸,荣蓁将野果在衣袖上擦了擦,递给了慕容霄,“你也吃些吧,总要等到人来,或者走出去。” 慕容霄接了过来,荣蓁将另一个果子蹭了蹭,便啃了一口,虽然涩了些,但也能果腹。她和慕容霄靠在树上歇息,也算是患难与共了。 第046章 纵容 慕容霄看着手中的果子, 却没有吃,荣蓁手里的那个已经入腹,道:“这果子除了难吃些, 并没有毒。” 慕容霄并不是担心有毒,“我只是不喜欢这酸涩的滋味。” 他怕是没怎么吃过苦,荣蓁也不再说什么,只将剩下的果子收了起来, 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够脱困, 说不定这果子可以救命。 歇息片刻,两人重又赶路, 忽而树林中的鸟纷纷飞了起来,荣蓁警惕起来, 定是有人来了, 只怕来人还不少,她与慕容霄对视一眼,而后拉着慕容霄隐在树后,慕容霄闭上眼去, 仔细听着远方的动静, 再近了些,竟听见秋童等人的喊声。 便是这高声呼喊惊动了林子里的鸟儿,荣蓁面色一缓,“是慕容氏的人。” 秋童定是带着一众护卫前来寻找,只是这么久了,应该不只有她们,或许还有慕容斐的人。荣蓁又往慕容霄身上看去, 要如何解释慕容霄好端端站在这里,又随她走了这么远的路。 慕容霄也在思索着, 荣蓁已经想出了办法,她弯下腰去,“我背着你,这样便不会有人怀疑。” 慕容氏的人马上便过来,慕容霄来不及迟疑,便覆在荣蓁的背上,荣蓁将他背起,往人声的方向走去。 秋童正焦急地张望着,在这山林里寻了半日,始终没有瞧见慕容霄二人的身影,竟还意外发现了两名刺客的尸体。飞鸾也在寻找着荣蓁,慕容府中护卫出来救人,她便也跟了过来。 飞鸾抬起头,瞧见远处竟有人过来,她手持剑柄将周遭的树枝拦开,忙同秋童道:“前面的人像是少主她们。” 秋童闻言,忙不迭地走在前面,果然瞧见了荣蓁二人的身影,他连忙奔了上去,看到两人狼狈的模样,秋童眼眶泛红,“少主……你可受伤了?” 慕容霄道:“我无碍。”说完看了秋童一眼,他这才会意过来,连忙将慕容霄接了过来,背在身上。 荣蓁背上一轻,方能直起身来,手臂被人扶住,她抬眼看去,却见飞鸾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她冲飞鸾笑了笑。 一众人行走在山林间,飞鸾刻意慢了几步,同荣蓁说着话,“听到你们遇险的消息,着实让我惊到了。” 荣蓁嘴角带着一抹笑,道:“你怕我也成了殒身的护卫吗?” 飞鸾低声道:“从这山崖下坠落,还能活下来的,大人必定是有福之人。不过,慕容斐也来了。” 荣蓁一怔,慕容斐若在的话,只怕有些事不好掩饰了。不过,这是慕容霄的事了,她还不必事事都尽盟友之职。 而在前面,秋童也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慕容霄,“家主若不是被人拦着,也要跟着来寻公子了,如今她在山脚下等着,还带了许郎中过来。” 慕容霄握紧了手中的野果子,倒也有了新的计策。 等一行人从这山林里走出,到了山脚下,慕容斐一眼便瞧见了慕容霄虚弱的模样,连忙让人将慕容霄抬到马车上,着许郎中前去诊脉。又见荣蓁被人扶着走出,道:“你便是那个随霄儿一起坠落山下的护卫?” 荣蓁站直了身子,拱手同慕容斐致礼,“属下保护少主不利,愿受家主责罚。” 她这么一说,慕容斐倒真像是在兴师问罪,其余护卫也都看了过来。 马车中慕容霄的声音有些虚弱,“姨母,不要怪沈护卫。” 慕容斐语声柔和,“霄儿如今平安归来,也多亏了你守护着他,我又怎么会追究你的责任?” 未几,许郎中从马车中下来,慕容斐回过身,听她道:“少主后背受伤,怕已损伤肺络,不过少主说这伤已经让人包扎过,伤口上的碎木已经取出,还敷了创药。我方才已经让少主服下了止血药丸,如今也算无碍。” 荣蓁愣在那里,慕容斐也看了过来,面色凝重,马车车帘从中掀开,秋童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同慕容斐道:“少主请家主过去,他要同您说几句话。” 慕容斐走过去,只见慕容霄抚着心口,嘴唇不见血色,同慕容斐道 :“姨母,沈护卫虽冒犯于我,但也是危急关头不得不为之,你不要责怪她。只是我这身子被她看去,一路上又被她背着才能等到府里的人来寻我,我与她也算是一桩孽缘了。” 慕容斐难掩怒意,“我自然不会怪你,只是她一介护卫,如何能配得上你?” 慕容霄哀楚道:“沈护卫细心体贴,样貌也不俗。而我不过是个废人,谈什么配不配的。我本没有嫁人之念,如今生死一线,也算看开了,姨母若一定要为我选一桩婚事,我便嫁给她吧。” 她二人虽离得近些,但周遭的人却也听见了两人的对话,看着荣蓁的眼神都有些不对,荣蓁更是处于迷惘之中,慕容霄背上的伤口本不必在此刻提起,而各种细节只要他不说,在场的人不会知道。一切都是慕容霄有意为之,原来这就是所谓盟友,不过是他又一场算计。 慕容斐并未答应他,而是道:“如今你的伤势要紧,有些事还是回府再议吧。” —————————— 明明只离开了两日,再回来仿佛一切都不同了。许郎中来为她诊脉,又见她身上只有一些皮外伤,只留下了一些活血化瘀的药膏。 荣蓁回府两日,慕容霄并未让她去当值,傍晚荣蓁沐浴更衣之后,早早便要躺下歇息,忽而听司琴在门外道:“沈护卫,家主唤您去正堂。” 荣蓁顿了顿,而后应声道:“我这就过去。”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29节 她收整好衣衫,随着司琴一起进了正堂,抬头瞧见慕容斐端坐主位,其正君袁氏也在。慕容霄坐于轮椅上,如以往一般沉默寡言,这阵仗倒像是三司会审一般,荣蓁低头同几人行礼,慕容斐抬手道:“沈护卫不必多礼了,身上的伤可都好些了。” 荣蓁回道:“劳家主挂念,属下的伤已经无碍。” 慕容斐脸上挂着笑意,“今日找你过来,是有些话要问你。” 那必定是与慕容霄有关了,只听慕容斐道:“你们在山林中互相照拂之事,我已经听霄儿说了。听说你是会稽人士,家中双亲可还在?是否有婚约在身?” 荣蓁闻言,看向慕容霄,他却低眸不语,荣蓁只得答道:“回家主,属下双亲已经病故多年,族中也无主事的长辈,如今没有婚约在身。” 慕容斐叹了口气,道:“霄儿已经铁了心要嫁于你,我视霄儿如亲子,原本不同意这桩婚事,只是霄儿的心意我也不能不顾。” 荣蓁捏紧了衣袖,她不认为慕容霄是真心想嫁给她,想到慕容霄如今处境,他若是不想做傀儡,便是再寻一个傀儡挡在前面。但若是应了下来,只会给她带来无穷后患。荣蓁咬牙,单膝跪地,求道:“家主,少主能嫁于我自然是我求之不得的福分,只是属下自知身份低微,不敢有非分之想。那日在山中少主与属下并未做出出格之事,少主不该如此委屈自己,下嫁于我。” 慕容斐没想到荣蓁竟婉拒了这个提议,她面色沉了下来,袁氏道:“沈护卫,你说你们并未有出格之举,可我问你,你是否已经看了霄儿的身子,是否亲手替他上药包扎,又将他从山林里背出来?” 荣蓁紧盯着慕容霄,可他却一句话都不说,荣蓁只得认了下来,“我的确做过,但那都是事出紧急。况且此事只有府中护卫知道,只要她们守口如瓶,自然……” 袁氏打断了她,沉声道:“沈护卫,即便守护霄儿是你职责,但你救了霄儿便是我们慕容家的恩人。可如今,你已经冒犯了霄儿,却一再拒绝这桩婚事,可有把我慕容家放在眼里?” 荣蓁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我……” 慕容霄自嘲一笑,“不必为难沈护卫了,我知道姨母为我忧心,只是既然她不愿,我也不能再强求。我这身体还不知道能撑到几时,也不好耽误了她。” 此话一出,袁氏面带薄怒,道:“慕容氏从不欺压弱小,但也不至于被人欺负到头上。这桩婚事成与不成,还有待商榷,但沈护卫既为女子,便要有担当。婚姻大事,从来都是母父之命,媒妁之言。你的双亲虽已不在,既是有族人,便会有你的长辈。到时候我们两家再商议吧。” 袁氏显然是替慕容斐在开口,听他说完,慕容斐便站起身来,沉着脸离开了,袁氏安抚慕容霄几句,也随着离开了。 如今正堂只剩下慕容霄、荣蓁与秋童三人,荣蓁压低声音道:“少主,如今可算满意了?” 慕容霄却道:“难道我说的不是实情?” 荣蓁上前几步,秋童正要挡在慕容霄前面,却被慕容霄止住。荣蓁的手撑在轮椅扶木上,俯身看着慕容霄,“少主难道就不怕我会出卖你?” 慕容霄唇角轻弯,一字一句道:“你不会。” 当真是算准了她的心思,荣蓁道:“我虽然没有婚约,但已经有心上人了。” 慕容霄的手按在她的手臂上,无视她的话,“是吗?那不是正好,他日我们成婚,我不便服侍妻主之时,正好让他代劳。” 好深的心计,即便是离得如此近,荣蓁依旧不能从他脸上看出他真实的情绪,说的话也滴水不漏。 荣蓁站直了身子,“那我真是有幸,入赘之后还能享齐人之福。” 慕容霄却低声道:“慕容氏少主选定妻主,会是慕容氏的大事。如今,慕容氏暗部怕是已经赶往会稽了。” 荣蓁神色一凛,沈嫆这个身份是秦不言安排的,当初可以通过慕容府的初选,应不会有纰漏吧,可心头另一个声音道:护卫如何能与慕容氏少主妻主的身份相比,只怕会查的更严苛一些。要如何对秦不言传信,又如何能在慕容氏的人前往会稽之前,将一切处理妥当。 荣蓁道:“多谢提醒。”而后便离开了正堂。 荣蓁对慕容霄的不敬让秋童愣在当场,可慕容霄却纵容了她。他眼中有许多疑惑,却没有问出口。 第047章 婚约 慕容霄喜洁, 即便是有伤在身,也依旧坚持沐浴梳洗,只需小心避开伤处。而秋童将东西备好之后, 却没有立刻离开,慕容霄手臂撑在浴桶上,看着他道:“你若是有话,但说无妨。” 秋童这才道:“公子为何选了那沈嫆?” 慕容霄早猜到他想问的便是这个, 或许不止是秋童, 就连她也在揣测他的用意。慕容霄反问他,“那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秋童低声道:“这个我也说不好, 只是公子绝非是那种迂腐之人,不会因为所谓清白便许诺终身。只是若公子要找个人来搪塞家主, 何不选任护卫, 既是假的,自然还是选自己人更稳妥些。” 慕容霄道:“沈嫆比任宜君更有利用价值。” 秋童想起那日见到两人时的情形,沈嫆背着慕容霄前行,问道:“那她知道公子您的事吗?” 慕容霄点了点头, 秋童有些惊讶, “原来那日她陪着公子演了一出戏。不过,不是小人非不信任她,而是怕她知道的越多,将来反水之时对公子越是不利。” 慕容霄却笃定道:“你放心,她不是慕容斐的人,也不会成为慕容斐的人。” 慕容霄决定的事从来没有下属置喙的份,秋童不敢多言, 又听慕容霄问道:“可查出了凶手是谁?” 秋童摇了摇头,道:“寻回公子的次日便接着去查了, 任护卫将那几个刺客的尸体带回,但分不清究竟是何派的路数,更没有找到什么别的线索。” 慕容霄嗯了一声,“留意着千绝宫的动向,两派刚起了纷争,她们不会平静。” 秋童点了点头,而后退了出去,慕容霄从浴桶中起身,水珠从他肩胛处滑下,他拈起一块布巾将身体擦干,披上了素白寝衣。回身时见桌上忽而瞧见那枚绿色的果子,他走了过去,将那野果握在手心里,若有所思。 这一夜不能安枕的还有荣蓁,房间漆黑一片,寂静得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心底是拒绝这场被安排的婚事,这个傀儡的身份,可思索着慕容霄同她说的话,慕容氏暗部去往会稽,除了与她所谓族中长辈商议,更多的是要确定她身份真伪以及她背后有无暗藏的势力。若她通过了慕容氏的查验,也就代表着她将接受这场婚约,当真是进退维谷。 即便荣蓁担忧此事,面上却丝毫不显 ,每日依旧按着安排做事,或当值,或去演武场习教武艺,只是无论她出现在哪里,都挡不住周遭人探寻的眼神,如慕容霄所愿,即便还未定下,但她与慕容霄的糾缠,阖府已经知晓。若真的要找出一个平常心的人,怕也只有任宜君了,她似乎对所有的事都不在意。 对内苑护卫的监视远比外苑的更为严苛,荣蓁只能借着比试武艺的机会,同飞鸾简单说上几句话。 “你找机会告诉秦不言,慕容氏的人已经去会稽了。” 飞鸾闻言惊怔,显然也是没有料到会有如此进展,她让荣蓁放心,“明日我会寻机会传信给秦大人。” 若她的身份有假,慕容氏绝不会留她,荣蓁只能希望飞鸾带回来的是让她安心的消息,只是她没有想到慕容氏的动作更快。 荣蓁被传唤到前苑正堂,她被人引着走了进去,而后瞧见许多面生之人,她弄不清这些人的身份,不敢妄言,只同慕容斐行礼。 慕容斐平声道:“不必多礼了,今日寻你过来,是有要事要商议。”慕容斐指向坐于右侧下首的那名中年女子,“你的长辈,总该识得吧?” 荣蓁心头一紧,她看着那个女子,正在思索对策,那女子却眼圈泛红,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嫆儿,这两年你都不曾往家中去信,难道当真还在怪表姨母吗?当初我也是没有办法,敏儿要娶夫,又找不到别的宅子,这才暂时借用了你祖母留下的老宅。” 难道这便是秦不言的安排?荣蓁只能配合她演下去,将那女子的手轻拂开,“表姨母说哪里的话,若是沈嫆说个不字,岂不是既不敬长辈,又无友爱之心。那么多年过去了,有些事莫要再提了。” 另一旁坐的却都是慕容氏的族人,左上那人闻言有不屑之意,同慕容斐道:“家主这么多年,对少主可谓是关怀备至,但一味偏爱便是纵容,好在慕容家少主所选的妻子是入赘,既是入赘,此身便属于慕容氏。要不然咱们岂不是多了一帮理不清的亲戚。” 那沈家姨母又岂能听不出这话外之音,闻言有些瑟缩,强撑着笑意,慢吞吞坐了回去。 慕容斐咳了一声,道:“今日既然两家人都到齐了,有些话便也要到明面来说了。霄儿与沈嫆即将定下婚事,入赘不过是个说法,将来嫆儿与我们也都是一家人。不过,若是霄儿与你成婚后诞下子嗣,无论是男是女,这孩子都要姓慕容。嫆儿,你可愿意?” 这一桩桩一件件,何曾有她选择的余地,倒像是被人推着走。既入此局,便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与慕容霄这场婚事,不过权宜之计。荣蓁正色道:“能与少主成婚,是沈嫆之幸。一切皆听从慕容氏家规,不敢违背。” 周遭人又说了些什么,荣蓁撑到散场,而那位沈家姨母倒是分外尽职,又拉着她的手,同她说些过往之事,秋童从外面走了过来,挥了挥手,几名侍人将两人分开,秋童同荣蓁行了礼,“少主在内苑中等着您过去。” 这倒是替她解了围,荣蓁回了内苑,只是慕容霄并未在正堂里,许是顾虑交谈不便,将她请去了寝居处。 荣蓁刚走进去,秋童便在她身后将门合上,这寝室的陈设倒是分外贴合他,暗沉沉不带一丝生气。慕容霄独居于此,平素无人打扰时,衣着也不像往日那般严密,只着了一件云纱外衫,他坐在桌前,修长的手指握在酒壶上,斟了杯酒,同她道:“坐吧。” 荣蓁坐在了另一侧,“不知少主找我过来有何要事?” 慕容霄平声道:“你我的婚约已经定下了。不论你愿与不愿,眼下要与我绑在一处。在山中时我便认你为盟友,古人常说歃血为盟,今日便将这礼数补齐吧。” 荣蓁不清楚他又在搞什么名堂,只道:“你身上的伤还未好,这酒就不必了。” 慕容霄却道:“无妨,少饮些便是。”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却都不戳破彼此,慕容霄取出一把匕首,递给了她。 荣蓁将那把匕首拔出,刃上泛着冷光,锋利无比,她在手指上轻轻一划,立刻便流出血来,荣蓁将血滴在杯中,又将那把匕首递给了慕容霄。 如她一般,慕容霄将血滴在杯里,他轻声道:“这把匕首名唤流霜,便赠于你防身吧。” 荣蓁收了下来,慕容霄将那酒杯轻晃,血溶到一处,他饮了一口,便推给荣蓁,荣蓁将那杯酒仰头饮下。 慕容霄看着她莹润的唇,淡声道:“你就不怕我下了毒?” 荣蓁凉声道:“少主费了心力成全你我婚约,总不至于这婚约定下当日便谋杀未婚妻吧。” 慕容霄笑了笑,“是啊,所以我并没有下毒,而是下了蛊,这药蛊的引子便是人的血。” 可他明明也饮下,还真是防不胜防,荣蓁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慕容霄安抚道:“自然是为了我们更好的结盟。你放心,这蛊不会伤人性命,只是这乃是情人蛊,两蛊之间相互感应,只要相隔十里之外,蛊虫便会躁动难当,让人心不得安。” 荣蓁蹙眉道:“你是想把我困在这儿?” 慕容霄递了杯茶给她,“天气炎热,消消火气。莫不是你想让那沈氏族人与你好好攀谈一番?” 荣蓁心底忽而有了猜测,“那沈姨母是你寻来的?” 当日慕容霄对她的提醒在先,而即便她让飞鸾传信秦不言,只怕也没有这么快。 慕容霄但笑不语,只是这浅淡的笑里已经告诉了她,他知道她的秘密。 荣蓁从慕容霄寝居里走出,不知是不是那蛊虫的作用,她心绪难安,慕容斐若是知道实情,必不可能留她在慕容府,那慕容霄又是如何知晓的?她生平第一次佩服起一个男子的心机智谋。 荣蓁回房后,却见秋童正让人收整着她的一应物品,瞧见她过来,行礼道:“如今您身份不同以往,自然不应再与她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少主命我为您寻了新的住处。” 荣蓁依言在慕容霄安排的居处住下,夜深之时,她辗转难眠,思索万千,这趟姑苏之行究竟是如何发展今日这个地步,而她似乎没有选择余地。她坐起身来,将烛灯点燃,起身看着这房中陈设,墙上挂着几幅画卷,她凑近了去瞧,落款处的小印竟是慕容霄的名字。 忽而听见墙上传来一声响动,她后退一步,原本的几幅画分离开来,露出一间暗室,慕容霄竟从里面走了出来。 原来为她选居处是假,来去自如是真。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慕容霄道:“这院子是我少年时所居,与我如今的寝室相通。” 荣蓁低头看着已经身上的寝衣,道:“所以,这就是慕容公子夜探女子寝居的理由吗?” 什么男女大防,慕容霄怕是从不放在心里。 第048章 做戏 慕容霄轻撩衣摆, 在她注视下坐了下来,道:“往后每晚我都会过来,传授你一些内功心法。” 荣蓁不解, “为何?” 慕容霄从袖中抽出一本册子,递到她面前,“这是逍遥派的武功秘籍,招式与心法相辅相成, 而习练逍遥派武功, 必要先练心法。我希望你在十日之内能有所成,至少出手之时能让人认出这是何派武功。” 荣蓁顿时了悟, “你是想暗中做些事,然后栽到逍遥派身上吧。” 慕容霄并未否认, “我们如今既然是盟友, 自然要将此事落到实处。你放心,有些事我已经安排好,任宜君会为我们殿后。” 荣蓁坐到他面前,翻了翻那本秘籍, 道:“我只是不明白, 我的武功比任宜君差了些,她既然早就是你的人,你又何必舍近求远。” 慕容霄说话却丝毫不留情面,“她的悟性差很多,做事也不如你灵活机敏。最重要的是,她学了三个门派的功法。” 荣蓁对他的这份夸赞实不敢当,将那本册子收了下来, “但愿我真如你所说,在武学上能有速成的造诣。” 慕容霄道:“我既然这么安排, 自然是有把握。” “你为何一直专注于逍遥派?可是同她们有什么过节?”荣蓁本就是随口一问,也没指望他说实话。 慕容霄却道:“当今武林门派中,若论起有哪个同慕容斐狼狈为奸,逍遥派当属魁首 。” 荣蓁直道:“所以当初丐帮才会对慕容氏偏帮逍遥派有所不满。而经过左护法之死,逍遥派与慕容氏也有了罅隙,如果这个时候再加深她们的隔阂,慕容斐便会视戚掌门为弃子,从而在逍遥派培植新的势力。”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30节 慕容霄敛下眼眸,道:“我母亲失踪之前,曾收到过一封信。而我当时沉迷武学,常去她的书房里偷看各派秘籍。她情急之下并未发现我的存在,看过之后脸色大变,将那信件烧了,匆匆离去,我因好奇,将它从火里救出,好在还剩下大半未燃尽。可之后母亲再也没有回来。” 荣蓁思索道:“那封信是逍遥派的人送来的?” 慕容霄眼神里藏着嘲讽之意,“是,那封信剩下的字迹里,却是戚掌门揭发慕容斐为千绝宫之主。这么多年,千绝宫阴狠好杀的恶名远扬,有多少武林同道死于千绝宫之手,我母亲是被各派推举为武林盟主,正派楷模,而千绝宫却是慕容氏的人所创建,这个消息若是散布于江湖上,足以让慕容氏声名尽毁。” 可若是逍遥派有心揭露慕容斐的罪名,如今又怎么会同慕容斐有勾结。荣蓁明白过来,“这是逍遥派与慕容斐故意做局,引慕容家主前去一隐密处相商,而后她们再合谋对付慕容家主,那慕容家主如今岂不是……” 慕容霄眼中泪光闪烁,更透出几分恨意,“这世上怎会有武林高手失踪呢?我母亲如今只怕尸骨无存才是,而害了她的人,身上却流着慕容氏的血。” 慕容筠已失踪七年有余,那时慕容霄才十二岁吧,无力撑起慕容家的重担,还要装作毫不知情,同杀母仇人亲近。 荣蓁道:“世人常说天理昭昭,慕容斐谋害了亲姐,总有一日会自绝于天下。”□□蓁又想到一处,她看向慕容霄,“你若是在武林同道面前揭露了慕容斐的罪行,慕容氏的名声也会尽毁,到时便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慕容霄唇角轻掀,“我还会在意那些吗?” 荣蓁倒是佩服起了他的胆识,“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习武艺。” 别派武功入门总是难些,但荣蓁先前并未怎么修习过功法,恰如一张白纸一般,倒是不容易走偏,反而是修习的助力,她这才明白了慕容霄对任宜君的那番评价。而慕容霄算是个好先生,并不急切,经他指点,荣蓁倒是真的领会到了武学之中的乐趣。 不过五日过去,荣蓁身体里已经有了一股真气,她试着运用,慕容霄又教了她一套掌法,对她的进步十分赞赏。外人眼里,慕容霄对自己这位未婚妻极好,每日都送些补汤过来,可只有荣蓁知道,那些药膳都是为了给她增进内力的。 ———————————— 炎天暑月,姬琬携了几位受宠卿侍来了行宫避暑,知道女帝最重孝道,几位卿侍并不争宠,反倒每日都侍奉太后左右,行宫里一时分外热闹。 姬恒也每日都来太后寝宫说话,恰好姬琬也在,姬恒这些时日清减许多,人也冷淡,只朝着姬琬虚虚行了个礼,还未等她开口,姬恒便已经坐下了。 君后不理后宫之事,而后宫中又无其他高位君卿,故而数来数去,冯贵侍等人平素最是惧怕姬恒。瞧见他一进来,便都退到了后面。 到底是自己的子女,太后如何看不出姬恒的心思,表面轻斥了一声,“怪孤惯坏了你,如今越发没有规矩了。” 姬琬笑着道:“父后也知道他是什么性情,如何也与他计较起来。” 姬恒淡声道:“既是嫌我没规矩了,倒不如让我回帝卿府,也省得碍了陛下的眼去。” 太后见姬恒竟呛声起来,只怕在后宫之人面前闹出笑话,忙道:“孤累了,还是先去歇着了。” 其余卿侍也忙不迭告退,一时间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姬琬掩唇轻咳一声,“这么多人在场,你也不知给朕这个皇姐留几分薄面。” 姬恒凉声道:“皇姐这倒是冤枉我了,不知道这些时日皇姐过得可还好?” 姬琬刚要开口,又听他道:“只是我却不好,在这行宫里吃不下,睡不着。荣蓁已经去了江南一月,却不知是怎样的公务,连一封家书都不能寄出,她音讯全无,我只担心她是出了什么事,难有一日安枕。上次去益州,也是群狼环伺,可她尚且还能与我传信。这次去了江南,若不是处境艰难,她如何连只言片语都没有。我也想深明事理,顾全大局,可在我心里,这些都没有我妻的安危重要。皇姐若还认我这个弟弟,便告诉我荣蓁如今究竟做在什么,难不成皇姐认定我会泄露出去吗?” 姬琬苦口婆心道:“荣蓁是我寄予厚望之人,我怎么可能不顾她的安危。”见姬恒起身要走,她连忙道:“好好好,是皇姐的不是,皇姐这就去安排,五日之内,必让你瞧见你这个好妻主的家书。” 姬恒却并不领情,道:“皇姐莫要怪我把一些话说在前头,若是我妻有什么不测,我自然做不出拿性命威胁至亲之事,但皇姐今后便将我视作活死人吧。” 姬恒的话分外决绝,显然已经压抑多时。等他离开后,庆云在一旁道:“陛下何不将姑苏的事告知殿下一二,也好宽慰殿下相思惦念之情。” 却听姬琬叹声道:“朕若是透出一些,凭阿恒的机敏,定能打探出荣蓁的全部动向。若他知道荣蓁如今与慕容家少主定下婚约,他又如何能坐得住?” 庆云这才知晓,“陛下当真是为难了。” 姬琬恼道:“这秦不言做事不够细致,有万种方法,非选了这条。即便是能妥善将此事解决,但阿恒若知道了,纵然不将宫室掀翻,只怕也不会给朕好脸色了。所以一定要瞒住,即便是回了都城,也不能让阿恒知道。”姬琬哼了一声, “这事自然也要怪荣蓁,若不是她这张脸,如何能惹出这等祸事。但愿她能把持得住,莫要连累了朕。” 庆云在旁笑道:“奴婢可就要替荣大人抱屈了。” 姬琬道:“罢了,你火速传信秦不言,让她无论如何都要让荣蓁送信回来,记得嘱咐些,这家书定要情真意切,莫要显得敷衍。” 而荣蓁在慕容府里却不知晓姬琬姐弟二人为她不和之事,慕容霄却是演戏的好手,每日荣蓁都要推着他去花园走走,一众侍人跟着,只见荣蓁同他相处甚是亲近,荣蓁说了几句玩笑话,竟也在慕容霄眼中瞧出了几分笑意。 天气毕竟炎热,慕容霄额上沁出汗珠,他取出绢帕的手抖了一下,那绢帕掉在了地上,荣蓁已经会意,从袖中掏出自己的帕子,俯身替慕容霄拭汗,望着他的眼神也是“柔情似水”。 更难得的是,慕容霄近来竟也愿意让郎中入府诊病,荣蓁便多了个侍奉汤药的职责,一勺勺喂给慕容霄,她脸上维持着笑意,心里却已经想要杀人。 到了晚上,荣蓁还要被迫学习武艺,她盘腿坐在榻上运功,慕容霄好整以暇地在一旁饮茶,房中自是清凉无比,但荣蓁遍身湿透,慕容霄倒是好心,等荣蓁练功结束,贴心递上绢帕,荣蓁笑着讽道:“还以为少主会主动替我拭汗。” 这是在还击他在众人面前诱她做出亲密之举的事,慕容霄道:“有何不可?”说着便要亲力亲为,荣蓁却躲开了,“这场戏你还演到几时?” 慕容霄道:“只怕你还要多忍耐一些时日了。” 而慕容霄总要顾及荣蓁的休息,除了晚间习练,白日里也会寻了机会同她讲解。 慕容霄的书房平素只有几个侍人可以进去侍奉茶水,而这日白忽而荨腹中急作,只能托忠儿帮他代劳。 书案后,荣蓁与慕容霄并排坐着,慕容霄同她讲解着有关逍遥派掌法的难懂之处,忽而听见门被轻轻叩了一声,而后有人走了进来,荣蓁同慕容霄对视一眼,只听见来人脚步极轻,隔着屏风看不清面容,慕容霄面上的笑透着几分冷意,他侧眸看着荣蓁,压低了声音,“我要你与我做出亲密之举。” 忽然被这般要求,荣蓁呼吸一乱,但慕容霄面上格外认真与 冷静,他又要演戏给谁看,那侍人已经快要过来,荣蓁只能将他的肩搂住,侧着身挡住了那人的视线,唇偏过去停在他的脸旁,远远瞧见仿佛二人正交颈亲吻。 那侍人也被惊到,连忙低下头去,荣蓁仿佛这才发觉一般,似被打断了好事,面色一冷,训斥道:“还不退下。” 第049章 难料 等那人走了, 荣蓁看向怀里的人,他也在仰头看着荣蓁。前些日子习练招式,总难免有些近身接触, 他的掌心微凉,与荣蓁相合时似乎被她的温热烫到,指尖轻颤。其中一些悸动,两人也都彼此默契的当未发生, 如今这样搂抱在一处, 倒真有些说不清了。慕容霄从她怀里起身,一时无言。 方才虽事出紧急, 可两人近得可以感受彼此的呼吸,这般下去, 真的可以做到毫无波澜吗? 慕容霄似乎为了缓解二人之间的尴尬, 解释道:“那小侍名唤忠儿,是袁氏安排在我身边的。” 荣蓁只嗯了一声,已经接受了这个说辞,她已认定慕容霄是分外冷静之人, 亲近只是权宜之计, 既然他都不当真,她又为何要当真。 明明只是一段插曲,慕容霄再同她讲解时,荣蓁依旧认真,可不知为何,慕容霄却忍不住看向她的侧脸,方才的一幕在他心里绕。 荣蓁未在书房里停留太久, 慕容霄安排得很好,她的院落有他信任的护卫守着, 荣蓁可以放心练功,方才被慕容霄提点几句,她一心只想着回去试练一番。荣蓁从原本居住的地方经过,却没想到会在此处瞧见了飞鸾。 荣蓁见左右无人,走了进去,飞鸾正收整着衣物,听见有人进来,回过头见是荣蓁,难抑制欣喜之色,荣蓁知道慕容府眼线众多,故而长话短说,“你怎么来了内苑?” 飞鸾轻声道:“自从大人定下婚约,韩家令便在我们外苑里挑选新的护卫添补到少主身边,一众护卫之中我武艺最高,便被选了进来。正好有一事要告诉大人,秦不言让我传话,只说让大人务必想办法给帝卿写信,我会想法子送出去。” 荣蓁知道这是姬恒对她思念甚深,她心下感动,姬恒对她的惦念的确比她深些,她实在不算一个好妻主,日后回去定要好好补偿他。 荣蓁失笑道:“是陛下已经支撑不住了吧。” 飞鸾也有心打趣她一句,但眼下不是好时机,便只能将秦不言的原话一字不落说与荣蓁,“秦大人说您的家书不可少于三张,不然她没办法交代。” 荣蓁忍笑,道:“放心。” 自从慕容霄晚上过来教授武艺,荣蓁每日都要沐浴两次,明明可以等练功之后再去,省下一些功夫,可想到慕容霄爱洁,她便不愿让他忍受。这晚荣蓁沐浴过后,将长发束起,换了身轻衫,在房中坐着等了一会儿,慕容霄一向守时,可如今都晚了一刻,还未见他过来。 慕容霄并未因为旁的事被缠住,只不过是因着秋童一句无心的话,让他有些退却。 晚间秋童在房中为他整理着床榻,随口说了句,“前两日正君让人送来了一些布料,说是宫里也难得一匹,小的仔细查验过,并无不妥的地方,不如给公子您再添置几身衣衫。” 慕容霄正在灯下看书,闻言嗯了一声,而后又想到荣蓁,这些时日她习武勤奋,衣衫也坏的多些,便道:“也给沈嫆添置几身。” 对于慕容霄的一些打算,秋童是知道的,例如同沈嫆假作亲近之事,对于慕容霄的这个嘱咐也未觉有异,他便道:“好,我明日便让府里绣工也替沈护卫做几身,便按着之前的尺寸。” 慕容霄不假思索道:“腰间比之前缩窄一寸便可。” 秋童闻言愣住,“公子您说什么?”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慕容霄无端竟觉得面上起了热,掩饰一声,“没什么,再让人去给她量身吧。”说完便将秋童打发出去。 慕容霄在灯下坐了许久,却在回忆着近来发生的事,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他竟开始留心那个人的事了,除了身量尺寸,他还知晓她平素喜欢喝什么茶,每晚过去,她都沐浴过了,身上总会带着香气,是她腰间香囊发出的。她练功时会分外认真,与他近身时会有意疏离开,从未有主动逾越之举。 这种感觉很是奇怪,与他熟记各派功法武艺不同,他所留意的有关她的事,皆是些无关紧要的,并不值得放在心上的事。 只要打开房中的机关,他便可以沿着熟悉的暗道去见她,慕容霄竟在迟疑。 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还未见慕容霄踪影,她和慕容霄本就没有什么约定,这也不算是失约。荣蓁便将白日里写的信拿出来,虽然不知姬恒究竟说了什么,但想来那不少于三张的嘱咐怕是出自女帝。荣蓁这封信便写得缠绵悱恻了些,她仔细瞧了瞧,若非字迹他认得出,只怕这口吻会被他当作是她人代笔。 信上每一言,倒有些她从前放纵不羁时的秉性,荣蓁想了想,还是决定再写一封,她正要抬笔,这才察觉背后有个熟悉的身影,越过她的肩膀已经瞧见了上面的字迹。 荣蓁将那信撕毁,有些羞恼地看着慕容霄,“慕容公子既然来了,为何不作声?” 慕容霄知道她为何事气恼,淡声道:“我往常过来曾见你在灯下研习功法,方才以为你看得认真,这才没有出声。倒是打扰了你给心上人写信,实在抱歉。” 可慕容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歉疚,荣蓁不能同他计较,只道:“以你的功力,我听不出你的脚步声也属正常,只怪我学艺不精。” 慕容霄没想到她竟责怪自己,那封信他并没有瞧见多少,只看到开头便知道这是封情信,也就别过了头去,上面写着“吾爱阿恒”,原来她口中的心上人竟不是信口而出吗? 慕容霄难得认错,道:“不论如何,打扰到你是我不对。这封信我可以帮你送出去,免得让你那位心上人忍受相思之苦。” 荣蓁自然不会交给他,将这信在他面前烧成灰烬,“不过是随手所写,不必送了。” 燃烧的亮光在他眼前划过,他原本不知因何而起的郁结仿佛也破开一块缺口,涌入些清气进来。 这一晚,他继续看荣蓁练功,等她结束之时,那绢帕在他手心捏了许久,到底还是没有如往常一般送出。 —————————————— 主苑里,袁氏饮了口茶,看着正堂前跪着回话的人,“你说的可是当真?” 忠儿连忙点头,“这些时日小人一直按您的嘱托留心着,少主与沈嫆二人的确亲近,甚至无人之时,小人还曾瞧见沈嫆同少主搂抱一处,行亲密之事。少主还让人给他和沈嫆做了衣裳,用的还是同一匹布料,被院里几个哥哥暗中羡慕,说是一对神仙眷侣。” 袁氏掩唇道:“哪个让你说这些,你这些日子侍奉在他院里,可看出他身体有何不对之处?” 忠儿本就在此事上未有收获,这才故意回避,转而说了些隐密之事,谁知袁氏却未忘了初衷。他只得道:“小人平素不得少主待见,没多少机会近身侍奉,那日还是暗中给白荨下了些药,这才得了机会进书房。不过,小人倒也听少主院里几位哥哥说了,少主应是对这副身躯有些自卑,才不许我们这些新人近前。” 袁氏也知道从他口里怕是问不出什么了,挥手让他退了下去,而后又走到内室,慕容斐正摆弄着面前棋局,袁氏坐了下来,道:“这么多年你总是不能放心,可若要我说,他年纪轻轻,莫说不知细情,即便是知道了,又有什么本事同你对抗。他一心抗拒你所选的人,眼见府里来了个没势力的,便急着同那人定下婚约,方才你不也听见了,他与那沈嫆十分亲近,只怕是想笼络住沈嫆,借此培植自己的人罢了。” 慕容斐将白子落下,眼神也只盯在棋盘上,浅声道:“难说,我实在不愿相信,我那个好姐姐竟养了个毫无城府的儿子。” 袁氏按住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柔声道:“阿斐,我知道这么多年你难放下心防。只是咱们若一直提心吊胆过日子,这大半生就过去了,有些时候或许是你高估了他。” 慕容斐回头看着他,“我也希望我是多虑了。可我每次看到他的那双眼睛,便会想起阿姐,她死死地盯着我,到最后也未合上眼。” 袁氏自然知道她曾做过多少噩梦,只能 安抚道:“一切都过去了,如今这慕容府是咱们的家。” 而荣蓁自撕毁了那封信,又匆匆写了一封,为免泄露出去,信上并未提及任何近况,只拟了一首情诗聊表心意,这样即便被慕容斐等人发觉,也可推脱是给慕容霄写的。 为免对慕容霄再生琦念,荣蓁与他私下相处时总会隔开一些距离,慕容霄察觉出她的疏远,只道:“你是怕你的那位心上人知道吗?” 即便姬恒会不悦,荣蓁相信他是明事理之人,只要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她也有办法让他平息怒气,故而语气中带了些笃定,“他不会在意。” 慕容霄翻着手中书页,状若无心问道:“看来倒是个大度之人,你们又是如何相识的?” 荣蓁不知他近来为何总会提起“姬恒”,当初也只敷衍几句,没想到他竟不止不休地追问,荣蓁只道:“我与他长姐相识。” 慕容霄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道:“你逍遥派的招式已经可以唬人了,今晚便派上用场吧。” 荣蓁看着他道:“你想做什么?” 慕容霄唇瓣轻启,“夜探主苑。” 这么多日的习练,原来他竟是将算盘打在慕容斐身上,荣蓁不由问道:“慕容斐武艺如何?” 慕容霄也不确定,“应不在我之下。”他只在三年前同慕容斐动过手,这么多年主苑也遇过不少刺客,他隐藏身份有意试探过慕容斐的武功,只是那时他还不是慕容斐的对手。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31节 荣蓁不愿打没有把握之仗,问道:“若是被慕容斐察觉,我们有几分把握可以脱身?” 慕容霄道:“放心,你不会有事。我会让任宜君殿后,至少可助你脱身。” 慕容霄身负母仇,荣蓁怕他会图个两败俱伤,按住了他的手,警示道:“慕容斐死了,她还有女儿,你要的不是慕容斐身败名裂吗?” 她这是在关心他吗?慕容霄定定看着她,“我不会同她硬碰硬。” 事实也的确如慕容霄所说,他选了慕容府护卫换值之时,两人换了夜行衣,趁着这空当进了主苑,而后荣蓁隐在暗处,替慕容霄把守,慕容霄潜进了慕容斐的书房。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后半夜值守的护卫便已经到了,而书房外把守最是森严,慕容霄又怎么可能毫不惊动主苑的人离开,荣蓁恨他骗了自己。 果然,如她所料,慕容霄本就没有打算无声无息离开,书房里似乎传出了轻浅的动静,两个护卫对视一眼,可又不敢进这书房半步,只守在门口,这书房并无后窗,若真有人潜进去,除非有遁地之术,否则难以从正门之外的地方离开。荣蓁拈起一枚石子掷在了相反的方向。那些护卫警觉起来,连忙派人过去,而后只听见门被从里面破开,两名护卫被慕容霄一掌毙命。 这里的动静早已经惊动了主苑里其余的护卫,先前被荣蓁调离的几人已经折返回来,荣蓁按着慕容霄的教授,用逍遥派的招式与那些护卫打斗起来。 不过片刻,慕容斐已经披衣而起,来到了院中,见其中一人使出的招式熟悉,功力更远在苑中护卫之上,慕容斐抽出一旁护卫佩剑,轻身一跃,同慕容霄打斗起来,荣蓁一掌将身前护卫劈中,转身看向打得难分难舍之人,慕容霄剑法本就略输一筹,只怕难以占得便宜去。 荣蓁飞身过去,替慕容霄挡下一剑,剑影无形,变幻莫测,慕容霄等的便是这个时候,他使出逍遥派的步法,趁其不备,已经无声无息来到慕容斐身后,在她后心击出一掌,她身体倏然向前,剑锋也指向荣蓁。这招式竟是慕容霄从前与她合练过的,难道他是为了此刻? 荣蓁握剑的手一翻转,下腰躲过慕容斐的一击,手中的剑向前送去,正刺在慕容斐的肩头。 慕容斐身子后退几步,慕容霄并不恋战,握住荣蓁的手,两人飞上了屋檐,按着原定的计划撤离。 慕容斐命人连忙去追,而她们刚要上去,便被慕容霄随手使出的暗器所伤,慕容斐瞧见那些护卫身上所中银针,面色一变。 比起慕容霄的院子,离主苑更近的是荣蓁的住处,从主苑如何撤离也在二人计划之内,只是到底还是失算了,荣蓁和慕容霄刚要从院外飞身进去,侯家令已经带人过来,此时荣蓁回去,只怕被堵在当场。可若是不回去,侯家令带人搜查过后,深更半夜而她不在房中,又如何洗脱嫌疑? 慕容霄按住荣蓁的肩膀,低声道:“随我来。” 荣蓁没想到他的办法便是将她带回了自己的寝居。 第050章 沉浸 荣蓁不在院中, 侯家令立刻命人将此事报于慕容斐,她按着受伤的肩膀匆忙过来,院中悬挂的灯笼轻轻摇晃, 可房内却空无一人。 主苑遇袭,刺客飞速逃离,但荣蓁却不在房中,不论是谁, 都难免将这两桩事扯在一处, 甚至已经可以断定,荣蓁于此事脱不了干系。 慕容斐眯起眼眸, 口中的话异常狠绝,“给我搜!死活不论。” 若认定沈嫆是慕容霄入赘的妻主, 自然不会不顾及她的性命, 可若是寻常身份,在这深宅大院中,死一个普通人,不会惊起任何风浪。 侯家令立刻带人进了荣蓁的居处搜索, 可一番寻找, 并未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她走到慕容斐面前摇了摇头,慕容斐却不肯信,而后侧头看向西南,那里还未瞧过。 慕容霄的院子里如今只有几名护卫当值,忽而见一队人过来,任宜君已经握紧了手中的剑,而那些护卫散开, 慕容斐披着外衫立在院中,眼神仿若淬了毒一般, 任宜君等人同慕容斐行礼,“见过家主。” 慕容斐挥了挥手,护卫已经将任宜君等人按住,她半跪在地上,并不反抗。一众人往内宅走去,只见慕容霄寝居外,秋童正守在门边,瞧见慕容斐等人过来,慌了神色,连忙高声惊呼,“见过家主。” 慕容斐的声音阴冷如铁,“你们少主呢?” 秋童忙道:“少主已经歇下了,家主若是有事,小的这就进去扶少主起身。” 慕容斐哪里还有往日的平和,只一个眼神,侯家令便立刻上前甩了秋童一巴掌,秋童嘴角沁出血丝来,却膝行几步扯住了侯家令的衣摆,“家主这是要做什么,这里是少主的院子,男子的寝居,您是少主最敬重的长辈,如何能这般不顾他的死活,小人知道这话冒犯了家主,可今日纵是将小人打死,也定要护着主子。” 这番话掷地有声,也将震怒之中的慕容斐拉了回来,她的确怀疑今日那两人的身份,可却没有十足的把握肯定其中一人便是慕容霄,这般贸然让人进去,传扬出去的确不妥,也会揭穿她在慕容府一直以来的伪装。 只是说话的功夫,袁氏已经匆匆过来,厉声道:“既然你们不敢,便让我来!” 秋童被人紧紧按在地上,袁氏道:“方才妻主遭遇刺客,而眼见那刺客逃到了霄儿的院子,若不查个明白,才是害了霄儿。” 他这番话一出,倒冠冕堂皇起来,同慕容斐对视一眼,而后带人走了进去。 房中只一盏烛灯燃着,桌上的菜肴用了大半,酒气四溢,袁氏抬袖掩住口鼻,眼神中透着疑惑,他绕过屏风,几个侍人跟在后面,只见床榻内被帷幔遮掩得严严实实。 外面这么大的动静,竟都没将里面人吵醒,除了有鬼,还会是什么情形。袁氏抬了抬手,侍人将房内的烛灯悉数点亮,而后又将帷幔拉开,侍人瞧见其中情形,惊呼出声,只见榻沿上衣衫散落,贴身的亵衣都被丢在脚榻上,而榻内的人正沉沉睡着,慕容霄光洁的肩臂露在外面,脸颊也靠在荣蓁颈窝处,斑驳的痕迹如梅花一般绽在颈边、锁骨前,俨然是一副燕好后的模样。 跟随在袁氏身边的侍人,大多还是在室之身,哪里见过这等荒唐的场景。 袁氏如何也没有想到,慕容霄竟与这女子婚前便暗通款曲。 仿佛因这亮光刺眼,榻上女子将醒未醒,睡眼惺忪,更带着些酒后的醺然,只轻轻一动,慕容霄便轻哼一声,侍人将地上的衣衫捡起,放在鼻间轻嗅,酒气扑面而来,道:“怕是酒后还未醒。” 袁氏道:“去,用凉茶将她泼醒。” 一盏凉茶兜头泼到荣蓁面上,她侧过脸 去,抚着胸口呛了几声,似乎这才回了几分神志,瞧见眼前的人,面上失色,连忙用薄衾将慕容霄的身体遮住。慕容霄也醒了过来,只靠在荣蓁身后,并不作声。 袁氏本想进来寻到慕容霄行刺的把柄,可没想到竟瞧见他们两人苟合在一处,或是真的弄错了,可眼下也没办法收场。他换了一副面容,只听袁氏声音微颤,痛心疾首,“你们……你们还未成婚便这般胡来,若是传扬出去,只会被人嘲讽我慕容氏没有规矩,不守清规。” 荣蓁没有辩解,只道:“是我一时糊涂,与霄儿无干,他是被我诱哄才会……” 慕容霄拥紧了衾盖,替荣蓁说话,“是我晚间请她喝酒,只是我二人酒量浅些,不防竟喝醉了,这才做下糊涂事。” 这看上去倒的确是酒后乱‖性的模样,好在今日进来的是他,若换了慕容斐,只怕事情已难以收场。 慕容斐在外等着,却迟迟不见袁氏出来,一炷香后,侍人请慕容斐进去。 ———————————— 慕容斐没有找到想要的证据,还要处理这烂摊子,心下烦乱,看着房中垂首立着的女子,鬓发微湿,慕容斐沉声道:“我不管你们是一时冲动也好,少年情热也罢,如今既然已经成了定局,便只能尽快成婚了。事急从权,我会着侯家令在下月寻个好日子,为你们把婚事办了。从今日开始到成婚之前,你们万不可再逾矩。不然,只怕天下人要笑我慕容府没有规矩了。” 袁氏同慕容霄处在内室,听着外面的动静。这一炷香的时间足以让他将此事弄个明白,有几位侍人的口供,确如先前慕容霄所言,他设宴款待荣蓁,荣蓁也的确进了慕容霄寝室之后,并没有再出来。 他们只听荣蓁道:“家主只管放心,我会好好待少主,尽一个妻子的本分,竭尽所能爱护他,绝不做让她伤心之事。” 慕容斐又叮嘱了几句,侯家令进来禀报,在慕容斐身边耳语几句,慕容斐脸色一变,再无谈话的心思,匆匆离去。袁氏见事情不对,也未与慕容霄周旋,带着一众侍从离开了。 秋童捂着脸进来,瞧见荣蓁仍站在外间,而慕容霄从屏风后走出。 半个时辰前 荣蓁没想到慕容霄竟已经寻了退路,他二人潜回内苑,秋童连忙接应,将两人送到寝居之中,桌上摆好了酒菜,显然已经被人用过。 慕容霄走到桌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又满了一杯,递给荣蓁,“眼下我也没别的法子,若要掩饰过去,只能让他们以为我们今夜宿在一处。” 荣蓁神色微变,“这就是你的法子?慕容霄,我们这婚约是假的,你难道不记得了?” 秋童见他二人还僵持着,而院外已经传来了声响,应是慕容斐等人寻了过来,他连忙劝道:“我的两位祖宗,你们快别再争执了,若是搪塞不过去,只怕今晚都难度过了。” 秋童说完,便连忙将房内的烛灯吹熄,只留下外间微弱一盏。而后他走了出去,将门紧紧合上,守在门外,意图先拖住慕容斐等人,为他二人争取些时间。 她不动,慕容霄就停在那里,似乎也尊重她的意愿,可眼下她还有选择的余地吗,或者说,若论起此道,她会比慕容霄做的更好。 荣蓁仰头将慕容霄递来的酒杯饮尽,而后又洒出一些酒,将她和慕容霄的衣衫打湿,以沾上酒气。 既然这些事也是他的算计,那便不能怪她犯禁了。荣蓁扯着慕容霄的手腕往内室走去,另一只手将帷幔打散,遮住了床榻里的光景。 剩下的事两人心照不宣,昏暗的内室给了两人逃避的勇气,荣蓁将衣衫解下,慕容霄也背对着她解着身上的衣带。 荣蓁与慕容霄并肩躺在榻上,可还需将一切布置成情难自禁的样子。慕容霄胸前轻轻起伏,他低声道:“你来。” 荣蓁做不出从前对姬恒那般,只能将手深了过去,在慕容霄身上轻掐几记。慕容霄皮肤白皙,片刻便有了殷红的痕迹。他气息已乱,抓住了荣蓁的手,侧过身来看着她,“你要气到何时?” 原来他也知道她心中有怒,慕容霄如此利用她,难道她不该有怒吗? 只是情况紧急,荣蓁还未开口,外面便已经争吵起来,再之后便是袁氏带人进来。知道荣蓁不会好好配合,慕容霄只能轻凑过去,靠在她的颈边。他的身子微凉,贴过来时荣蓁僵在那里。 再之后发生的事,便已成定局。只是原来这就是做戏吗,让他沉浸于此,分不清真假。 秋童道:“方才侯家令同家主说了几句话,她便慌张离开了。看来是任护卫的安排起了作用,在慕容府外发现了刺客的衣衫,府里丢了两匹马,而明日那两匹马会在渡口出现。” 荣蓁回过头看着慕容霄,“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几派之中,只有逍遥派居于水上,你是想让慕容斐以为今日行刺之人出身逍遥派。下一步呢,慕容斐会报复戚掌门吗?好一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慕容霄没有否认,当初靠近荣蓁之时,她的肌肤温热,但眼下他在荣蓁眼里,却只瞧见一片冰冷。 第051章 心意 外人眼里, 荣蓁与慕容霄感情甚笃,女有情郎有意,婚期也已经定在了下月十八, 只有秋童清楚,他们二人单独相处时已经连一句话都不肯说。这症结正是由那晚的事引发,原本便是一桩假做的婚事,二人私底下即便相见无言也不会如何。可秋童每日侍奉在慕容霄身边, 他能感受到慕容霄心里并不快活。 他不知二人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服侍慕容霄沐浴时,却被他身前那些痕迹惊到, 秋童误以为他二人已经假戏真做,心疼道:“她也太不知道疼人了, 竟如此粗鲁。” 慕容霄无言地看了他一眼, 将另一只手臂伸了出来,前臂内侧赫然有一枚守宫砂,秋童这才知是他想多了,可转念一想, 这沈嫆既与慕容霄裸裎相见, 即便慕容霄还是在室之身,两人怎么也不算清白了。 到了晚间他为慕容霄将床榻收拾好,却见他望着一面墙出神,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几日慕容霄时常这样,秋童寻思了几日,琢磨着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是这个沈嫆看着好商量, 内里却脾气甚大,每日他还没敢开口, 便被她那张冷面吓退。 若不是受着制约,荣蓁此刻已经回了都城,她生平第一次有了被人耍弄的愤懑,寻到飞鸾之后,让其转告秦不言,明日她要见秦不言一面! 飞鸾见荣蓁这神色不对,赶紧去传话,秦不言先前还想着敷衍,可摸清了荣蓁的态度之后,不敢再怠慢,便定在明日午时,城中四饴斋见面。 荣蓁借了为慕容霄买糕点的名义出府,一路往四饴斋而去,这处糕点铺子在城中甚是有名,客人选定之后,由厨娘现做,每日顾客盈门,生意甚好,将客人请上楼去饮茶,再将一些试吃的茶点端上,借以打发等候的时光。 荣蓁被人引着上了楼去,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秦不言姗姗来迟,将门掩上,拱手同荣蓁致歉,而后坐了下来,“荣大人久等了,我方才出门时被人盯上,好不容易才将人甩脱。” 荣蓁懒得同她寒暄,开门见山道:“原来也有秦大人应付不了的事,我还以为秦大人如今已经手眼通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秦不言脸上的笑意滞住,“荣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不甚明白。” 荣蓁冷笑一声,“是吗?或者说有那等野心的不是秦大人,而是与你里应外合的慕容霄。” 秦不言明白过来,只怕荣蓁已猜到什么,言道:“荣大人这便是抬举我了,即便我再有本事,也越不过陛下去。你我既是朝廷官员,自然要奉旨意办事。” 荣蓁并不怕她抬出姬琬来,秦不言的回答正合了她心底的猜测,“所以秦大人这是承认了?” 秦不言将茶饮上一口,“荣大人,你我二人最重要的是将差事办好,只要这场 差事了结,你回了都城自会加官封赏,我也可以对陛下有所交代。” 荣蓁怒极反笑,“是吗?” 她站起身来,笑意陡然消失,而后往门边走去。 秦不言对荣蓁也算有所了解,瞧见她这般,倒有些担心真的惹怒她,对自己之后的安排成为阻力。 秦不言将她唤住,“荣大人,我不妨将实情告诉你,此事……” 荣蓁侧眸道:“秦大人要告诉我什么,你是想说,江南之行本就是陛下同慕容霄的一场交易,你来了姑苏之后,慕容霄认准了这是一个良机,主动与官府合作,试图借助你们的力量完成他复仇的计划,而我,不过是其中一环。” 秦不言没想到她竟都说中了,“如今已到了关键之期,荣大人还是要顾全大局。” 所以那本详述慕容府人物关系的册子是慕容霄的手笔,所以那本册子上,唯有他那页只有一个名字和小像。 是啊,既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她荣蓁又怎么会让这些事功败垂成,此事一了,她便与慕容府再无瓜葛。 荣蓁带了糕点回府,径直去了慕容霄的院子,秋童正在发愁如何缓解她二人关系,却瞧见荣蓁主动破冰,更带了些四饴斋的点心过来,秋童连忙将她迎进去,又贴心地替二人把门合上。 房中慕容霄正在煮茶,荣蓁将糕点放在桌上,他抬头看了一眼,道:“有时候为了保命,不得不掩藏真正的喜好,也会伪装一些喜好。只是,我并不喜欢用这些微甜的糕点。” 荣蓁并不在意他喜不喜欢,仍旧站在那里,慕容霄将茶煮好,倒了一杯给荣蓁,“这茶水是用晨露所煮,又加了银丹草和菊花,清肝明目,最宜夏日饮用,你不妨尝尝。”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32节 荣蓁道:“少主的酒我已经喝过,中了你所谓的情人蛊,如今这茶又是什么名堂?” 见她不肯接,慕容霄将杯子放下,“我们也算经历过生死,我不会害你,你也不必与我这般针锋相对。” “生死?”荣蓁闻言一笑,“倒不知慕容公子说的是哪一桩?是在山林里,还是前几日在慕容斐的院子里?” 慕容霄的眼神里仿佛有一抹伤痛,荣蓁却记得此人最会做戏,她视而不见。 慕容霄淡淡道:“我们的婚约已经定下了,我知道你不情愿,可眼下我的确没有旁的法子。日后你若是要走,我也悉听尊便。” 慕容霄这模样,倒像是被人辜负了,荣蓁道:“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慕容公子不必再做戏。” 慕容霄眉心微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荣蓁看着他的眼眸,一字一句道:“我的身份究竟是什么,慕容公子难道不是比谁都清楚吗?” 慕容霄也没想一直瞒着她,见她说破,倒也坦诚以对,“我的确从一开始便知道你是朝廷的人,可你呢,又有几分真心?” 所以慕容霄才会在那些护卫中选择了她和任宜君,一个本就是他的手下,而她则是“秦不言”安排进来的人。所以他才很少唤她沈嫆,因为他早就知道,沈嫆是一个虚假的身份。而当日他提醒她,留心慕容府暗部打探她的身份,实则早已经替她安排好了一切,这些都不必经过秦不言。 只是慕容霄也有他的想法,山林遇险便是一个插曲,让他萌生了借婚约达成目的的想法。而后种种也已经脱离了秦不言的掌控,只能被慕容霄牵着鼻子走。秦不言虽觉不妥,但只要达成所愿,兵行诡道也未尝不可。 荣蓁将这些话皆说了出来,“慕容公子问我,我倒也想问问慕容公子,你又有几分真心?可以将自己的婚约、身体拿来利用,我倒是十分佩服!” 慕容霄捏紧了衣袖,“我知道那日的事让你气愤不已,也早已认定了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无心辩解,那桌酒菜也的确是我的后手,但我本只是想装作酒醉洗脱嫌疑,并没有想将你牵扯进来,可我没想到她们竟来的那么快。危急关头,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你气我也是应当,但不该将我贬损至此。我那日只是因为……” 慕容霄要如何说出口,他之所以行了下策,只因为那个人是她。 荣蓁如今已对他失去信任,“好啊,你说设计那场荒唐的事是不得已,那你告诉我,你从慕容斐书房里究竟取了什么?” 慕容霄没有开口,荣蓁心头冷笑,“既然慕容公子不愿说,那我来说,你的目的并不是她书房的东西,而只是借着机会离间慕容斐与戚掌门。真正的机密,她千绝宫的底细,她与吴王之间勾结的证据,你早就取到了。也正是握着这些,才能通过秦不言,与陛下合作,你帮她除去吴王,她也帮你扫清障碍。如今慕容氏少主婚期将近,喜帖已经发往各派,各派掌门都会派人来姑苏慕容府观礼,若让我猜,逍遥派会在路上便遭遇千绝宫的刺杀。而了解千绝宫底细的人,逍遥派戚掌门便算其中之一。” 慕容霄并未否认此事,“你不愿帮我了?” 荣蓁却道:“怎会?我只盼着这一日早些到来,慕容公子报了此仇,重掌慕容府。而我结束这场公务,回都城继续过我的日子。你我从此两不相干。” 即便说了许多绝情的话,这一句也依旧伤人,慕容霄叹了口气,道:“好,那我便祝你从此往后平步青云,官运亨通。与我这等江湖人,再无瓜葛。” 话已说到此处,荣蓁站起身来,只道了句,“多谢。”而后便从他房里走出,秋童正侯在门外,没让其他侍人服侍近前。 他没想到两人这么快就把话说完了,看着荣蓁离开,而后进了房里,见慕容霄神色冷淡,想来方才两人又是不欢而散,桌上摆着点心,他将油纸拆开,借机道了句:“常听人对这四饴斋的点心赞不绝口,听说要等许久才可买到。公子您不妨尝尝?” 慕容霄方才煮的茶她不肯用一口,如今也有些赌气,“既然你这么喜欢,便都拿去吧。” 秋童失笑一声,“那就多谢公子了。” 秋童刚要将拆开的点心包好,慕容霄却突然伸手拦住,拈起一块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即便是久负盛名的糕点,吃起来依旧甜腻,慕容霄将一整块都吃了下去,虽然这糕点中也并无多少心意。 第052章 发作 秋童试着问一声, “公子,您是对沈护卫动了情吗?” 这甜腻的滋味还在唇齿之间,慕容霄取出怀中绢帕, 将手指轻轻擦净,垂眸道:“我这样的人,何以谈情字?” 秋童知道他在压抑着自己,只能道:“公子肩上的担子太重, 只怕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儿女私情怎能与仇恨相比, 慕容霄道:“我与慕容斐早晚会有一战,此战我绝不能输。” 秋童听出了他弦外之音, “公子可是要有所动作?” 慕容霄走进内室,取出暗盒中的信件, “其中关键, 便在于这封信了。” 傍晚时分,那封准备好的密信落在了慕容斐的桌上,她看着信上内容出神,恰好此时袁氏端着一些点心过来, “你在书房里坐了半日, 连晚膳都不肯用,再怎么着,也不能饿坏了身子。” 慕容斐将信收起,袁氏察觉出她的异样,将点心放在桌上,走上前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们成婚多年,感情非同一般, 慕容斐也最是信任袁氏,并没想瞒着他, “这信是金陵来的。” 袁氏立刻明白过来,他压低声音,“吴王又要让你杀人?” 慕容斐面色沉重,双臂撑在桌上,“她的野心越来越大,可那些官员的死,皇帝怎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迟早有一日,我们会被牵连。” 袁氏走到慕容斐身边,将她身子拥住,“也未必就一定是坏事,若是日后吴王真的成了气候,甚至坐到了那个位置上,咱们也算有功吧。” 慕容斐苦笑一声,“你一心安慰我,可连自己都不信吧。做吴王手中的刀,这事本就是一桩死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这些江湖人,即便身负绝世武功,也不会是例外。若是女帝一心追查,我逃不过。而若是吴王登基,刺杀官员,排除异己,这些都是她的污名,她同样也不会放过我。我也只能盼着她们二人势均力敌,谁也不要占了上风去。” 袁氏也跟着后怕起来,“不如我们逃吧,等慕容府的财富到了我们手中,我们便远出海外,离这里远远的。” 慕容斐看着眼前的陈设,道 :“这里有我这么多年的心血,我实在不甘心。” 袁氏问她,“吴王这次让你杀的人是谁?” 慕容斐启唇道:“姑苏督监秦不言。” 袁氏平素也与姑苏城中一些府中正君来往,自然是听过秦不言之名的,“这秦不言可是皇帝亲派,兵士出身,若动了她,女帝只怕不会像从前那般轻拿轻放。吴王当真是疯了不成,短短时间内那么多的官员殒命,她这根本就是拿我们当马前卒。” 慕容斐叹了一声,“只怪我当初与虎谋皮,也落了把柄在她手上。只不过,眼下我还有另一桩事要做。” 晚间,慕容霄轻轻饮着杯中酒,秋童进来后将门合上,瞧见眼前之景没敢多话,慕容霄只有心情极度烦闷时才会独自饮酒。 慕容霄却道:“衣服已经送去了?” 秋童点了点头,他二人虽已冷着,慕容霄更是不承认动情,但对那人的关注却丝毫未减。“明日便有人来府上为她量身,定做喜服,你可告诉她了?” 秋童自然是不会含糊半句,“都说与沈护卫了,只是她也不愿理会小人。不过小人去时,沈护卫在练习武艺,那剑法当真是精妙至极。” 秋童也是习武之人,自然看出了一些门道,“沈护卫有了内功加持,武艺就要赶上任宜君了。” 慕容霄只嗯了一声,又斟满一杯,秋童见他肯说话,又问了句,“公子今日那封信,也是同秦大人设的局?” 慕容霄淡声道:“还没那么快,慕容斐有所忌惮,暂时不敢轻举妄动。明日我要出去一趟,你替我留在房里。” 秋童自然知道慕容霄要出去做的事是什么,只是道:“这件事也要瞒着沈护卫吗?” 明知他与荣蓁之间的隔阂是什么,可慕容霄没有别的选择,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危险。 荣蓁自从那日与慕容霄开门见山之后,便只做着表面功夫。缝人来为她量体制作喜服,荣蓁也配合得很,倒让一旁的秋童松了口气。 荣蓁算着日子,猜测慕容霄会在婚宴那日动手,她与慕容府周旋的时日不多了。 这夜荣蓁很早便歇下,可不知为何,心中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她脸颊绯红,在榻上翻来覆去,不能平静。荣蓁坐起身来,走到院外将一盆冷水泼在脸上,可却又心痒难耐,似乎……似乎起了情念。 可无缘无故,又无人撩拨,她怎会有此反应,荣蓁想不明白,只以为自己旷得久了,才在这闷热的夜晚不对劲起来。她让人往房里添了些冰,又去沐浴一番,好不容易平静一些,可刚躺到榻上,便又如之前那般,她咬破了唇,怎么也抑制不住,虽没有要为姬恒守身的打算,可在慕容府这地方,一朝踏错,便是满盘皆输。 荣蓁刚要起身再去沐浴,可脑海中忽而想起些什么,慕容霄当日将这情人蛊骗她种下,似乎曾说过这蛊会让人烦躁难安,莫非是这蛊的作用? 她脑中回忆着慕容霄说的话,“这乃是情人蛊,两蛊之间相互感应,只要相隔十里之外,蛊虫便会躁动难当,让人心不得安。” 十里之外,可这个时候慕容霄分明在府中歇息。荣蓁醒悟过来,那便是慕容霄不在府里。 她正要推门出去,可前番曾答应慕容斐,在与慕容霄“大婚”之前不会有逾越之举,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夜里去找慕容霄,只怕会让侯家令等人留心上。她看着房中那副字画,慕容霄曾告诉过她这暗门如何开启,她看着地上的砖石,皆十分规整,看不出有何不对之处。可慕容霄却说地上的砖石便是开启此门的钥匙。 荣蓁持着一盏灯在地上一一检查起来,竟还真让她找到了,那块转头只比旁的缺了几不可查的一角,荣蓁按了上去,略一用力,便听见字画后有了声响。她连忙将烛灯放回原处,掀开字画一角,从暗门中进去。 荣蓁沿着暗道进了慕容霄的房中,房中秋童听见声响,着实吓了一跳,他按着腰间的软剑,往声响处而去,却见荣蓁从暗门中走出,他悬着的心又放下,可见荣蓁过来,又不知该如何搪塞过去。 荣蓁瞧见秋童时也是一愣,她本已经做好猜错的准备,与慕容霄四目相对,可没想到她想得分毫不差,慕容霄的确不在。 秋童却见她脸颊泛红,看上去有些不对,忙问道:“您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着凉后起了热?” 荣蓁又想到一处关键,她与这秋童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也是不妥,只道:“你们少主去哪儿了?” 秋童跟在慕容霄多年,只忠于他一人,即便是对着荣蓁也不能说出实话,“公子他,他有些事要做,小人也不甚清楚。” 荣蓁心头躁动又起,她走到桌前将凉茶一饮而尽,秋童一怔,“您没事吧?” 荣蓁没好气道:“拜你主子所赐,他给我下了情人蛊,只要两蛊远隔十里,这蛊便会起反应。” 秋童问道:“会起什么反应?”可瞧见荣蓁此刻神色,又猜出什么,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您……您可要控制住。” 荣蓁还不至于连这点克制之力也没有,只能道:“既是慕容霄下的蛊,你在他房里找一找,可有解药?” 秋童连忙道:“好好,我这就去找。” 既是慕容霄藏的东西,秋童又怎么可能知道所谓解药在哪儿,他瞧着荣蓁此刻正抚着心口,并未留意他的动静,悄无声息走到她身后,点住她的穴道,荣蓁身子一僵,连话也说不出口。 秋童一脸歉意,“您莫要怪小人,那解药我实在寻不到。若是不定住您,只怕您会做出让自己后悔之事来,为了你我着想,小人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秋童架着荣蓁的身体,将她放到了慕容霄的榻上,又替她将鞋除去,“少主很快就会回来,您先忍耐着。我往房里多搬几块冰,应该不会太难熬。” 秋童说完便连忙退了出去,仿佛生怕荣蓁冲破穴道,他的武功毕竟不是荣蓁的对手。 荣蓁只咬着唇,默念着慕容霄的名字,仿若仇人一般刻在了心里。 又过了一个时辰,荣蓁额上已经沁出了汗,她的衣衫也已经湿透,这滋味实在难熬,自她长成之后,还从未受过谷欠望之苦。 她闭着眼眸,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忽而听见房顶传来响声,再之后却是人的脚步声响起。秋童许是怕她不安稳,不敢在房里候着,那此刻过来的是谁? 来人脚步沉重,仿佛泄尽了力气,将身上外衫解下,往床边而来。她的呼吸愈发急了,那人似乎察觉出不对,伸手将帷幔拉开,一把剑往她颈边刺来,可瞧见她面容时,那人的手倏地停住,荣蓁抬眼望去,果然是慕容霄。 第053章 身份 慕容霄惊怔住, 应是不明白荣蓁怎会到了他的房中,还躺在了他的榻上。 荣蓁口不能言,只死死地盯着他, 她的唇上还有被咬破的伤口,慕容霄反应过来,伸手解开她的穴道,可她解开禁锢的下一瞬, 握住了他的手臂, 天旋地转间,慕容霄已经被她欺身压制住, 平躺在了榻上,慕容霄本能地将她推开, 荣蓁却将头埋在了他的脖颈间。 慕容霄扶在她肩上的手渐渐收紧, 脖颈处传来一阵刺痛,她竟咬了一口,仿佛带着怒意。 荣蓁心里依旧清明,再怎么也不能是慕容霄, 这个男人心机深沉, 最好永远不要沾染。可局势却已经不由她控制。在接触到他微凉的躯壳时,只如同被点燃一般。荣蓁的手在他衣衫上肆意抚.过,寻不到出口,便使出了几分力气。 …… 她啃.咬着他的颈子,慕容霄微微仰起头,修长的手指停在她的长发上,“你清醒些……” 只是如今能够唤醒她的并非是他的言语, 荣蓁闻到一股腥甜的气息,她舔舐着他颈畔的伤口, 吮着伤口处溢出的血,而他的血竟似有魔力一般,让她安静了下来,靠在他的颈边轻轻椯息。 慕容霄的额上沁着薄汗,他失神地望着榻顶,她方才情人蛊发作,明明可以制住她,将血喂给她便可压制住。但却任由她施为,连慕容霄自己也想不明白,他衣衫.大开,身上的青紫/痕.迹皆无可解释。 而慢慢醒过来的还有荣蓁,她平复过后,也觉此事荒谬,只差一些,她便夺了慕容霄的清.白,虽说他是咎由自取,但荣蓁从来没有强.迫过哪个男子,她撑起身子,并不打算 多说什么,慕容霄也没有问她缘由,想必他比谁都清楚,而他并没有这样的反应,或许也和他们两人身体里的蛊虫有关。 荣蓁刚要越过他的身体,却见他右肩处一处竟有掌痕,显然是受了伤,荣蓁回忆起来,方才按住他身体时,似乎听见他闷哼一声,或许便是触到了他的痛处。 荣蓁本不想管,可他仰面躺在榻上,身上的衣襟还未合住,眼神放空着并不看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她倒像负心抛弃他的女子一般,荣蓁并没有看他,只问道:“你肩上的伤是怎么了?” 慕容霄并没有开口,就在荣蓁以为他打算一直沉默下去时,慕容霄却告诉了她,“被千绝宫的人所伤。” 荣蓁侧过头去,“你今晚出去,是去寻千绝宫的人?” “慕容斐要对戚连钰下手。”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33节 戚连钰,便是逍遥派的掌门,且不论慕容霄说的是真是假,慕容斐要杀戚连钰便只有一个理由,她知道的秘密太多了,如今二人已经反目,戚连钰对慕容斐而言,是最大的威胁。 慕容霄继续道:“千绝宫杀手当中有七名高手,慕容斐今日派出的,便是这七个里武功最高的那个,无人知道她的名字,只被人唤做叶三姑娘,据传是在三招之内可击中对方死穴。你所知道的姑苏城先前被杀的官员,大多死于她手。” 荣蓁道:“你是中了她的掌法?” “她的掌法还没到能伤我的地步。”慕容霄眉宇间有些郁卒,“戚连钰毕竟是武林中的高手,没那么容易被千绝宫的人所杀。我隐在暗处,她们打斗之时,我适时出手杀了那刺客,却也被戚连钰劈了一掌。” 那刺客既然是千绝宫的高手,哪有他说的那么简单除去,或许除了他肩上这伤,身上还有其他伤处也不一定。荣蓁几乎脱口而出,“既然知道危险,为何不唤我一同去?” 荣蓁话音一落,便见慕容霄的眼眸亮了起来,荣蓁语罢才知懊悔,她早就决定只做表面功夫,不纠纏进慕容氏与武林的恩怨之中。 可话既然脱口,便没有收回的道理,荣蓁硬声道:“若不是你独自行动,怎会腹背受敌,如今受了伤也是活该。先前按你所说,戚连钰也是你的仇人,你救她,只是不想让慕容斐的诡计得逞吧。” 慕容霄漠然道:“她即便是死,也不该死在慕容斐的手里。” 荣蓁听他所说,已经想出了大概,逍遥派的人早些天接到了慕容斐发出的婚帖,便已经出发,前来姑苏参加慕容霄与她的大婚,即便那两人早已不合,但慕容斐毕竟还是武林盟主,戚连钰只能与她虚与委蛇。按着慕容霄回来的脚程,逍遥派应离姑苏城不远了。 荣蓁站起身来,道:“我去让秋童给你疗伤。” 慕容霄看着她道:“你顺便让他看见我这幅模样吗?” 他这话里像是对她不满,荣蓁没好气道:“这也是你自找的,若不是你给我下了蛊,我又怎么会……” 慕容霄坐起身来,将衣衫合上,“你回去吧,我会自己处置伤口。” 她明明说的是他肩头的伤,他倒替换了概念,仿佛一切都是拜她所赐,荣蓁只能伸出手,道:“药膏在哪儿?” 慕容霄此刻倒是乖顺,伸手摸向榻下暗格,将一瓶药膏取了出来。 他的身体她看也看了,也动了手,如今倒也不差这些了,荣蓁将药膏抹到他肩头,而后将药膏轻轻揉开,她的头发有些凌乱,离得近些,额间垂下的发丝轻轻划在他的手臂上,倒让人有些痒,慕容霄慢慢伸出手去,将她额前的碎发绕到耳后,荣蓁手上动作一顿,侧眸看着他,慕容霄却盯着她的唇瓣,问她,“方才为何要亲我?” 混乱的记忆已让她强压在脑后,可他竟又提起,明明对这个人心生抵触,为什么又会吻住他,怕是连荣蓁自己也想不明白,许是那蛊的作用,荣蓁别过头去,不去看他,“你觉得是为什么,难道要我告诉慕容公子,是因为我喜欢你,我想要你,这样的话你自己可会信?慕容霄,我和你方才的事,只是拜你下的蛊所赐。” “你说谎。”慕容霄分外执拗,可要他如何说,他觉察得出来,她吻着他时连手上的动作都变得温柔了些。 他自问不是那些守旧的男子,可与面前这个人只除了最后雷池一步,什么都已有过,他心底有个声音,留住她,告诉她你的不得已。 荣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的身体似乎对她存了诱惑,早在山林中独处时便是如此,自然没办法全都推脱到情人蛊的头上,荣蓁道:“世间女子大多如我这般,情谷欠一起,纵是对着自己厌恶之人,也是下得去嘴的。” 可她这样的话早就无法刺痛慕容霄,他贴了过来,从身后拥住了她的身体,“我只那两桩事算计了你,而当初我也只当你是朝廷的人,并未……”并未知晓他二人会有今日。 而这情人蛊也只是为了制约她离开姑苏,她既然已经是入了慕容府的局,事情未结束之前,自然不能离开。 荣蓁的身体僵住,只听着慕容霄在她颈边道:“我自少年时便存了复仇的心思,这么多年,从未有一刻忘记过。此时也未必是最好的时机,只是我却也想问一问,等我了结了一切,你可愿随我一起重建慕容府?” 慕容霄即便再心硬,到底是个男子,主动坦露自己对一个女子的情意,这已经是慕容霄所能迈出最大的一步。 见荣蓁沉默着,慕容霄知道她怕是还难以接受,或是在揣测又使了什么计谋,“你不必这么快答复我。” 慕容霄没有忘记,她还有一个所谓的心上人,这个人或许有,或许没有,但他们若是成了婚,他也会做一个好夫郎,不会比旁人差。或者她介意入赘之事,他也会告诉她,自己并无强迫她入赘之意,男女婚嫁,自当遵循大周礼法。 荣蓁回过头来,眼神里却满是茫然,“你难道不知我身份吗?” 慕容霄面带疑惑,“你在说你有心上人的事?” 荣蓁钳制住他的手腕,一字一句道:“秦不言难道没有告诉你,我如今已有家室吗?” 慕容霄眸中透着不可置信,却如荣蓁所言,他的确不知道,而此刻他如坠冰窟,他想过无数的场景,想过她依旧气他恼他,想过前路难行,他恐怕要费很多工夫,两人才能如先前传授她武艺时那般相处平和,可即便这条路难走,他也愿意踏上去。可她竟已经娶夫,慕容霄想起了那日见过的书信,那也是她同自己夫郎写的吗?原来从始至终,便是他自作多情。 荣蓁站起身,与他隔了一道,“蒙慕容公子错爱,只是还是让公子失望了。” 荣蓁如何也没有想到,慕容霄知道她是朝廷的人,却从始至终不知她真正的身份。或许这其中也是秦不言所为,难怪他会开口让她留下。秦不言还真是不让人失望。 慕容霄失神地看着一处,而后许久却只道:“你走吧……” 凭慕容霄的骄傲,既知她有家室,如何也不会再与她糾葛。 第054章 前夕 秋童也不知沈嫆是何时离去的, 只听一阵碎裂声响起,他连忙进门,却见沈嫆已经不在, 而慕容霄坐在房中,茶盏摔碎在地上,裂成几片。 好在慕容霄并未伤着,秋童刚要说话, 便被慕容霄的眼神慑住, 他连忙又退了出去。 可让他想不通的事却不知这一桩,次日午膳时分, 慕容霄让他去唤沈嫆过来,可沈嫆来了之后, 两人又都不说话, 只有用膳的声响,倒显得格外生分。 不止秋童觉得难熬,荣蓁亦是如此,好不容易挨到午膳用完,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 放到了桌上,“这药膏是我随身带着的,祛除身上疤痕效果甚好。” 更何况那牙印还在脖颈处,难以言喻,而这药膏还是临行前姬恒给她带的,怕她出去一趟又会受伤。 荣蓁将东西放下,也不等他接受, 便起身告辞了,经过昨夜之事, 两个人很难当做从未发生。 等荣蓁从他房里离开,秋童见慕容霄将那药瓶拿起,掀开瓶盖在鼻间嗅了嗅,慕容霄也算学过药草,这几味药材均是上等,只怕寻常人家不可得。 沈嫆离去之前说的话直让秋童有些 摸不着头脑,可如今这暑天里,慕容霄竟穿了一件衣领极高的薄衫,而那疤痕未能全部遮住,秋童便瞧见了慕容霄颈侧的牙印。 秋童暗想,昨日为沈嫆解了穴道的必定是慕容霄,这两人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别扭之中又透着些古怪。 —————————————— 行宫里,恩生正为姬恒打着扇,看他独自下着棋,黑白两方胶着对局,难分胜负,恩生笑着道:“若不是奴才的棋艺实在拿不出手,倒也想同殿下对弈一局。如今徐侍君恰好也在行宫,他的棋艺倒是不错,倒是可以召他来执棋,为殿下解闷。” 徐侍君当初未入宫时便才名远扬,他比起冯贵侍而言,虽不算得宠,但也算得皇帝甚为敬重之人。 姬恒却并没有下棋的心思,将棋子一丢,道:“这月上旬已过,还是没有荣蓁的消息吗?” 自从那封信送来之后,荣蓁又失去了音讯。而那封信姬恒在书房中看了又看,也不知她是怎样的情形之下写的信,落笔处透着急迫。显然与往日不同,但姬恒认得出,这的确是荣蓁的字迹。 许是苦夏,姬恒近来一点胃口也没有,太后也是心疼,着御膳房做些开胃消暑的膳食,姬恒却是闻了荤腥便觉恶心,直让太后与姬琬一起误会他已有孕在身,忙召了太医过来为姬恒诊脉,太医却道:“帝卿并非喜脉,应是近来不思饮食,忧虑过度所致。” 直让两人空欢喜了一场,太后格外疼爱姬恒,闻言训斥了姬琬几声,道:“瞧你为他指的这桩好婚事,成婚不过半年多的光景,荣蓁却时常不在都城,险些将他整个魂都带走了。快说,荣蓁几时才能回来?” 姬琬迫于压力,只得向两人保证道:“半月,再过半月,荣蓁必定能回来。” 即便同最后归来的时日会有些出入,至少姬恒听了这话脸色的确好转了不少。 而姑苏城中,慕容府少主大婚的消息已经传遍,都知道入赘的是一位沈姓女子,还曾是慕容府少主身边的护卫,一众人好生羡慕,直道其近水楼台先得月。 不管这婚事有多么不情愿,荣蓁却还是要配合着,这几日同慕容斐一起接待各地前来的宾客,慕容斐也扮作温良和善的长辈,将荣蓁介绍给她们。有一些人,荣蓁甚至没有听说过,却也不知是何门派。 而两日之后,慕容霄却像是将他和荣蓁之间那些难言的事忘了一般,同荣蓁再见面时已看不到疏远,只是也难寻亲近之态。荣蓁回了内苑之后,慕容霄总在她房里等着,为她解答疑惑,每每说完便会离开。 秋童叩门后未听见允诺之声,只以为慕容霄睡着了,便推门进了内室,却见慕容霄褪了衣衫,正在为自己上药,秋童眼眸瞪大,“公子,这是何人伤了你?” 慕容霄却不甚在意,“没什么,已经好了大半。对了,最近可留意着主苑的动静,若是哪日瞧见慕容斐出府,也要及时向我来禀报。” 离大婚还有三日,而几大门派都已经来了姑苏城,只有丐帮,至今未到姑苏,也未传信来,仿佛已经铁了心不给慕容斐颜面。 大婚的喜服已经送到慕容府,慕容霄试穿之后,倒是极其合身,秋童连忙称赞,慕容霄还从未穿过这样明艳的颜色,这大红色喜服将他衬得愈发俊美,“总竟然说,男子这一生,所着最好看的衣衫便是婚服,只是少主却与之相反,再好看的衣衫都不及公子的容颜。” 慕容霄看向铜镜里的人,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事近得不真实,他将喜服除去,只淡淡道:“大婚之后,便把这婚服毁去吧。我也只穿这一次婚服,世间美好的东西,皆如同镜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得。” 而白日里慕容斐与众人谈笑风生,到了独处之时,她卸下了假面,守在书房中,看着千绝宫传来的暗信,“叶三姑娘被逍遥派所杀。” 这原本是她千绝宫里最得意的杀手,如今却死得这般潦草,慕容斐怒火攻心,而吴王的指令却也不容忽视。 姑苏督监秦不言,慕容斐这几日派了几名杀手过去,皆未能得手,倒一时显得她千绝宫无人。而随着刺客的增多,秦不言也提高了警惕? 慕容斐将暗信合上,她看向房中悬挂的剑,锋利无比,这一次难道要她亲自动手吗? 而另一边,荣蓁与慕容霄下着棋,两人商议,“你怎知她一定会亲自动手?” 慕容霄道:“慕容斐看似谨慎聪明,一身是胆,一击不成,自然还会费劲工夫完成吴王的旨意。” 荣蓁看向他,“所以这就是你寻的方法,等她动手之时,设下埋伏,然后重伤于她,即便被她逃了命去,我们依旧可以在大婚之时将她揭穿。” 慕容霄将黑子落下,道:“我已经私下同丐帮帮主去信,她们会在大婚当日来到慕容府。而逍遥派必定不会再维护慕容斐,其余门派便也不足小觑。至此,慕容斐不仅失去了官府的支持,也会失去她多年培植的势力。” 荣蓁看着他,道:“那你呢,如何对付慕容府中族人后面的刁难?” 慕容霄望着她,“你这样问我,又有何用,总之我也无法回答你,死也好,活也罢,姑苏事了,你便会回都城去,姑苏城发生的一切,你都只当成一场梦罢。” 慕容霄没再继续纠缠,仿佛从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荣蓁问道:“那你觉得她会何时动手?” 慕容霄似乎异常笃定,“今晚。” 荣蓁道:“上次你一人行动,已经受伤了。这一次倒是听劝得多,若是功夫不在他之上,先要躲避留住性命再说” 若是慕容斐真的如慕容霄所说,亲自去府衙杀了秦不言。荣蓁倒是希望慕容斐可以不必留情,秦不言此人太过可恨。 天刚入夜,慕容霄便与荣蓁一起去了府衙。秦不言瞧见两人过来,同二人寒暄几声,却看见荣蓁脸上毫无笑意,她的笑便也停在了那里。秦不言心里清楚,这次怕是狠狠得罪了荣蓁。也不知这位女帝近臣,将来会给自己使多少绊子。 两人藏于秦不言卧房的衣柜之中,秦不言倒是大胆,本可不必在房中等着,可她非要等着慕容斐前来。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仍未见刺客影踪。 荣蓁道:“莫不是我们算错了?” 只是若是不能得罪吴王,便只能按她的意思来做。 荣蓁的话音一落,便听见外面传来响动,慕容霄与荣蓁对视一眼,只听见瓦片被人轻轻挪动,千绝宫的人最擅长的暗器便是银针,只要几枚银针刺入死穴,即便是大罗神仙也是难救。 慕容霄伸出手来,几枚银针夹在指间,对准床榻的方向,荣蓁却有些惊讶,原来他也会使银针暗器? 却听嘭地一声,秦不言从榻上滚落下来,使银针之人见目的落空,便要进房中刺杀秦不言,恰在此时,慕容霄从衣柜中夺出,将几枚银针透过屋顶飞射过去,那人似乎没有防备房中有人,躲闪之下,竟被这银针伤到。 慕容霄与荣蓁蒙着面追了出去,却见那刺客一路逃窜,被早安排好的侍卫拦住,同她们打斗起来。 第055章 婚礼 荣蓁如今习了逍遥派的功法内力, 于剑法上大有裨益,与慕容斐动起手来竟也未落下风。 慕容霄却未上前,而慕容斐既知中了埋伏, 并不恋战,使出的剑招俱显狠辣,直往荣蓁要害刺来,眼见要刺中荣蓁胁下, 慕容霄袖间一动, 使出银针击在慕容斐的肘间,她动作一滞, 荣蓁旋身避开她的攻击。 荣蓁也慢慢意会过来,慕容霄并不想在今日重伤慕容斐, 而是要像狸奴戏耍老鼠一般, 慕容斐蒙面下的那双眼闪过狠厉,步法极快,绕到慕容霄身侧,而他却并不躲闪, 与她对起招来, 双双击出一掌,掌风强劲,两人各退了一步,慕容斐心知自己与眼前人的功力不分伯仲,再战下去只会被官府的人捉住。 荣蓁适时在她身后刺出一剑,慕容斐侧身躲过,一掌拍向荣蓁的肩, 荣蓁手中的剑指向慕容霄,荣蓁连忙稳住步子, 将手中剑收回,转身指向慕容斐,慕容霄眼神一凛,忽地贴在了荣蓁身后,握住她手中的剑,运起内力, 剑风直击在慕容斐的肩头,将她肩上黑衣布料震碎,她身子也晃了晃,口中似乎溢出血来。 只见慕容斐的手中突然甩出一物,在空中炸裂出声,霎时烟雾弥漫,慕容霄闭上眼眸,只听得她飞身而起,从屋檐上跃下,已经逃离此地。 虽只有一息的功夫,院中烟雾便已散去,但这也足够慕容斐走远,荣蓁看向慕容霄,“她会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已经与慕容斐两次交手,难保她不会起疑。慕容霄却格外从容,“放心,她绝不敢将此事闹大,如今慕容府里可还有几个帮派的贵客在。” 秦不言从一众人之中出来,看向她们二人,“我已经让人追了过去,今夜这城里会很热闹。接下来的事,就要看慕容公子的了。” 荣蓁并不理会秦不言,抱剑看向一侧,慕容霄朝她点了点头,接着便要同荣蓁一起离去,而秦不言却唤住了荣蓁,“荣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34节 慕容霄侧眸看向了荣蓁,自那晚她亲口说出已有家室的事,慕容霄似乎刻意不去打探荣蓁的消息,不知她真实名姓,不知她的身份。而原来她竟姓荣,慕容霄的指骨忽地捏紧,即便他不是朝廷中人,却也很难不知,朝中如今二十岁上下,又姓荣的官员,还会是谁。当今皇帝的亲弟弟,宁华帝卿所尚妻主。 原来这就是她与他的距离。 书房中,秦不言歉声道:“荣大人,姑苏之事,的确是秦某安排不周,只是如今眼看便要了结,陛下又令下官保证,让您八月前务必回到京中。你我也都是为了朝廷办事,各种疏忽,望荣大人莫要与秦某计较。” 荣蓁冷声道:“听秦大人这意思,倒是怪我不顾大局了?” 秦不言连声道:“不不不,秦某绝无此意,只是,陛下千叮咛万嘱咐,只说不许将荣大人您与慕容公子的事传出去。” 荣蓁冷哼一声,“原来秦大人还知道此事不妥啊,肆意算计荣某的时候,怎么不曾想到今日。”她的眼神只差将秦不言钉住,“即便这事有慕容霄的主张,可他毕竟不知我身份,而你呢,你可知道此事若是传出去,于皇室声名有损,于殿下有损,亦毁了慕容霄的清誉!” 秦不言无法辩驳,只能指望她消气,“荣大人教训得是,秦某也有心负荆请罪,只是既然这事已不宜声张,荣大人便先将此事揭过。” 荣蓁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她拂袖离去,从门里走出,只见慕容霄正等着她,他负手立在院中,仰头看着天上悬月,荣蓁走到他身侧,慕容霄看着月亮的神情竟有些怅惘,荣蓁道:“我们走吧。” 回去的路上,慕容霄不发一言,直到两人翻进慕容府,慕容霄才道:“后日便是你我成婚之日,即便在一个府上,婚前也是不能见面的。过了那日,我便为你将蛊解了,你也就自由了。” 是啊,等过了十八那日,不论结局如何,她与慕容霄也不会再有交集。荣蓁由衷道:“也祝你达成所愿。” 慕容霄却道:“有所得,必有所失。” 而这一晚正如慕容霄所言,慕容斐不敢惊动几大派的人,袁氏瞧见慕容斐肩头伤情,大惊失色,“我去请郎中来。” 慕容斐按住他,“这是内伤,府里郎中治不了,需要仔细将养。”说着又忍不住咳了起来,袁氏红了眼眶,道:“这秦不言究竟还有何身份,你手下的人伤不了她不说,连你也……” 慕容斐道:“是我大意了,这内伤本没有这样严重,可那人射出的银针恰好封住了我臂上经脉,运功不畅,这才如此。” 袁氏叹了口气,“可今日没能杀了秦不言,日后更不可能得手。不如给吴王去信一封,只说如今她提高了警惕,又有高手保护,吴王若还需要千绝宫的人为她办事,便不能把事做绝。” 慕容斐却沉思良久,道:“的确要给金陵送信,吴王那封信我虽看不出异样。但此事总透着不寻常,像是有人设了圈套,只等我往里钻。” 袁氏面带惊色,“那当如何?” 慕容斐脑海中回忆着那人的招式和“她”手中使出的银针,“究竟是什么人,竟连千绝宫的暗技也学去。莫非,是千绝宫早有人背叛了我,还是那人知道千绝宫的底细。” 袁氏道:“不论是谁,眼下倒不如先撇清与千绝宫的关系。戚连钰如今态度不明,若是这般,让她以为如今千绝宫已与咱们无关。或许能让她不再针对于你。” 而慕容斐还未等来金陵的回信,便已到慕容霄大婚之日。 即便这婚事是假的,慕容霄看着铜镜里一身朱色婚服的自己,依旧恍惚着,秋童拿起木梳为他梳理着长发,又取出花枝鎏金冠,替他束发,“今日是主子的喜事,总要开怀一些。以往都是族中长辈为新人梳头,袁氏不见踪影,倒也好,省得主子还要费心力与他周旋。” 多年隐忍,成败在此一举,慕容霄抚着腰间,婚服之下,是割人的利刃。 这已是荣蓁第二次着喜服,飞鸾在一旁几次欲言又止,荣蓁从镜子里看向她,“想说什么就说吧?” 飞鸾心思单纯,问出的话也分外傻气,“大人,您不会真的和慕容公子成婚吧?” 大周律法虽从不干涉女子娶夫纳侍,但也只能有一个正夫,且不说姬恒是帝卿,根本无法和离,即便是普通人家,正夫尚在,也没有另娶一夫的道理,若是被正夫母族状告,那也是要问罪的。 荣蓁站起身来,腰间佩环作响,道:“你还真是抬举我了,我可享不了这等福气。” 人都说洞房花烛乃小登科,飞鸾只怕荣蓁留恋温柔乡,听她亲口承诺,这才放下心来。 外面分外热闹,只怕一会儿就有人来将她请去正堂待客,荣蓁趁着机会同飞鸾道:“我不知道慕容霄与秦不言如何商定的,但你一定要确保,婚礼之时,秦不言要带人赶来。虽有慕容霄的指证,但也难算人心归属。官府的人若是介入进来,那些人便会只顾自身,不会趟这场浑水。” 婚仪定在傍晚,荣蓁在正堂同一众人寒暄,脸上挂着笑,硬生生捱了一整日。几派均送来了新婚贺礼,荣蓁倒是留心了逍遥派的礼物,不知是不是因为戚连钰暗中与慕容斐反目,这礼物竟也显得敷衍了些,竟只是一些珠宝。 而昆仑派送来的东西便贵重许多,荣蓁想起之前曾听慕容霄说过的,昆仑派前掌门半年前病故,而今上位的这个褚掌门年纪尚轻,根基未稳,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想借着这个机会拉进与慕容斐这个武林盟主的关系,以获得她的支持。 正在荣蓁怔然之时,韩家令忽而走了进来,同荣蓁道:“方才又有贺礼送过来,可将东西放下,人便走了。” 倒也有一些小门派未能被邀请,送了贺礼上门,荣蓁并未多想,只让韩家令将东西收好,记录在册。 韩家令将锦盒交于一名侍人手中,可只见那锦盒忽地打开,从中飞出一物,直钉在正堂牌匾之上,那侍人也顿时倒地,手上黑紫一片,显然是中了毒。 几位掌门不防有此变故,连忙起身,崆峒派贺掌门取出袖中绢帕,飞身将钉在匾上的暗器取下,却见暗器悬挂的布条上写着,“千绝宫恭贺慕容少主大喜。” 杀了人来贺喜吗?几位掌门对视一眼,荣蓁只能道:“将他的尸首抬下去吧,好生安置了。” 昆仑派褚掌门道:“这千绝宫竟然如此嚣张,在慕容府的喜事上挑衅,当真是无法无天。” 如今慕容斐不在正堂中,荣蓁摸不清她究竟耍的什么手段,只道:“方才的事让诸位受惊了,千绝宫并非一日猖獗,将来还需武林同道共同努力将其铲除。” 而这时,戚连钰却道:“此事怕还得由慕容家主出面来商议吧。” 荣蓁道:“这是自然。” 褚掌门闻言道:“据说戚掌门前些日子曾受千绝宫的刺杀,还亲手了结了那刺客。看来这千绝宫也不足为惧。” 此时慕容斐走到正堂来,只听她道:“褚掌门此言差矣,千绝宫手段狠厉,常使暗器,绝不可小觑。” 褚掌门见自己这话似乎不 妥,忙道:“倒是我轻敌了。” 几位掌门起身同慕容斐见礼,比之前对荣蓁重视得多,显然不将她这个入赘妻主放在眼里。慕容斐抱拳道:“只等霄儿的婚事办完,咱们再行商议对付千绝宫之事。方才殒命的下人,对其家人也多发些抚恤银两,慕容家早晚会替他报此仇。” 一时间这悬挂朱绸的正堂倒成了慕容斐誓师之所,荣蓁面上严肃以待,心里却嗤之以鼻,而戚连钰的神情亦是微妙。 好不容易等到婚仪开始,慕容霄被推着过来,他手中持着扇遮挡住面容,指上的戒指分外惹眼,崆峒派的贺掌门惊呼一声,倒是将这戒指认了出来,“这不是慕容氏家主才有的信物吗?” 堂中众人本还有些惋惜慕容霄年纪轻轻便坏了双腿,可她这么一说,倒让其他人也看了过去,慕容筠曾为武林盟主,她手上的那枚戒指不少人都见过,而后来慕容斐继任,却并未瞧见她手上戴过这个。 堂上慕容斐面色未改,可收紧的手指却显露出她的心境。当初她在慕容筠的尸体上并未寻到这枚戒指,原来她那么早便将此物留给了慕容霄。 荣蓁走了过去,红绸将她二人连在一起,慕容霄不便起身,行礼时只能由荣蓁来。 “一拜天地!” 即便是假的,这仪式却也无法免去,荣蓁跪在蒲团上,行了一礼,而后便是拜母父高堂。 慕容霄如今已无双亲,而慕容筠生死未卜,更无法供奉她的牌位,正堂上坐着的是慕容斐与袁氏。侍人将蒲团重又摆在荣蓁身前,她捏紧手指,纵然不愿,眼下也只能拜她二人。却听慕容霄轻喝一声,“且慢!” 荣蓁看向慕容霄,见他将手中扇子放下,露出了那张如玉的面容,只是他眸中的冷意难以掩藏,慕容斐尚未做声,她身旁的袁氏却道:“霄儿,你这是做什么?” 慕容霄轻轻击掌,便见秋童一身缟素,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中捧着的赫然是慕容筠的牌位。 众人惊愕起身,“这……” 慕容斐眯起眼眸,似在警告,“霄儿,今日是你大婚的日子,即便惦念长姐,也不该让下人着丧服,这不合礼数。” 慕容霄冷笑一声,“是吗?那也请姨母告诉我,杀了自己长姐,又夺了她的家主之位,更在她亲子的婚礼上坐于高堂,让她唯一的骨血去拜自己的仇人,这又合不合礼数?” 慕容霄这话已经无需思忖,他在明明白白告诉众人,是慕容斐杀了前任慕容家主慕容筠。 堂上众人一时无声,不论是看戏还是作壁上观,如今都仿佛只是她们慕容家的事。袁氏忙道:“霄儿,你是听了何人的挑拨,无凭无据的事,竟拿来同你的姨母反目成仇?这么多年我和你姨母对你的照料,难道你都忘了吗?” “照料?”慕容霄从轮椅上起身,婚服的衣摆在他身后滑下。 一直有腿疾而不良于行的慕容少主竟是伪装,慕容霄环视众人,“我手中的戒指便是证据,我母亲留下的书信也是证据!” 慕容筠竟留下了书信,慕容斐神情出现裂缝,可这绝不可能,她怎会预知自己的死亡? 慕容霄于此事上并未隐瞒荣蓁,他既然能伪造吴王的书信,自然也可以造出慕容筠的。荣蓁心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慕容斐又怎么可能说得清? 第056章 落幕 堂上自有慕容家的人在, 可慕容霄那一番言语,她们依旧在旁观。只听得有慕容筠书信时,才不能再装聋作哑下去。 她们上前将慕容霄手中的书信看过, 皆露出惊色,看向了慕容斐,一老者道:“这的确是前家主亲笔所书,将家主之位传于慕容霄。” 堂上一时静了静, 慕容斐闻言却笑道, “我当是何事,当初我继任家主之位, 也是无奈之举,从未曾有过私心, 若霄儿一直因此事对我这个姨母不满, 那好,从今日起,这家主之位我便卸下!” 慕容斐说得坦荡,三言两语便将慕容霄原本的指控驳了回去。荣蓁侧眸看向他, 却见他十分镇定, 仿佛早就猜到慕容斐会这么说。 有人道:“前家主已失踪多年,当初您也是在大家的推举之下才接下这重担,即便是有这书信在,这家主之位也不能说让就让。更何况,慕容霄是男儿之身,如何当得了这慕容氏的家主。” 却也有人道:“可慕容霄有这信物在,亦有前家主亲笔书信, 若连这些你们都不肯认,那这慕容氏传承的信物还有何用?” 慕容霄一身红衣, 转身看着堂上众人,淡淡道:“诸位,慕容氏家主的人选,自然是慕容府的家事。可我要说的,却又是另一桩。”他指着慕容斐道:“我们的武林盟主慕容斐,亦是这千绝宫之主!” 戚连钰挑眉看向慕容斐,似乎乐见此事揭穿,而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崆峒派与昆仑派的人面面相觑,褚掌门起身道:“慕容少主,你口中这消息,我们不知是真是假,但千绝宫乃是武林所痛恨的邪道,若是武林盟主都是千绝宫的人,我们这武林同盟岂不是乌合之众?” 慕容斐面不改色,早在慕容霄从轮椅上起身的那刻,她的脑海中便已经浮现了当日刺客的身影,原来是他。慕容斐的这份淡然自若,也让人不敢上前诘问,更不敢乱下定论。 此刻却听外面有人道:“慕容少主所言非虚!” 众人向外看去,只见丐帮一众人等走入院中,停在阶前,虞帮主拱手道:“今日是慕容少主的大喜之日,我丐帮今日来迟,还望恕罪。” 慕容霄还礼道:“虞帮主来得正好,我慕容霄人微言轻,只怕还不足以撼动我们这位武林盟主的地位。” 虞帮主却冷哼一声,“我丐帮早在一月之前便脱离武林同盟管束,这武林盟主我虞某是不认的。” 慕容斐在丐帮与逍遥派的纠纷之中有失公允,致使丐帮对慕容府多有怨怼,这事早已经传遍武林,今日这场面混乱,却不知要论哪一桩事。可众人转念一想,这桩桩件件竟都与慕容斐有关。难不成每一桩都是污蔑吗? 褚掌门道:“方才慕容少主既指盟主为千绝宫之主,又有何证据?” 袁氏在座上有些不安,他频频看向慕容斐,却见她并不做声,生怕旁人真的将此罪名坐实了去,起身道:“霄儿,我与你姨母平素待你不薄,你怎可因为未得家主之位,而怀恨在心,如此污蔑于她!” 慕容霄回头道:“是吗?既然方才那封书信你们已经看过,那这一封呢?” 慕容霄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请慕容氏的人来看,“这一封信,是有人写与我母亲的,信上直言慕容斐做下的恶事,要我慕容氏承担代价,我母亲也是收到此信之后才会匆匆离开,从此再不见踪迹。” 慕容斐捏紧了手指,余光却扫向一旁坐着的逍遥派掌门戚连钰,当日的书信只有她两人知晓,慕容霄如何能知道?莫非是戚连钰与慕容霄里应外合,可戚连钰也是慕容霄的仇人,他又怎么会与戚连钰联手?慕容斐心头混乱,只觉自己被慕容霄牵着鼻子走。 慕容斐冷冷道:“无稽之谈,我为何要害长姐,又为何要做这千绝宫的主人?杀了武林同道对我有何好处?” 堂上又喧闹起来,似乎也在议论着她二人谁是谁非,荣蓁心里却只念着飞鸾早些传到消息。 即便没有最大的依靠,慕容霄依旧不惧,“因为你自幼便活着我母亲的荣光之下,你嫉恨她拥有的一切。最初千绝宫只是替你除掉你不喜之人,而你杀了我母亲之后,登上了这武林盟主之位,你也想过将这千绝宫解散,把一切污秽淹没于池底。可在座诸位最是清楚,你并不能真正让众人臣服,慕容氏无门无派,你只能继续依赖于千绝宫,替你排除异己!” 慕容霄的话掷地有声,堂上的人一时被他震住,慕容斐见众人皆是一副审视的神情,喝道:“简直一派胡言!”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铁甲之声,整个慕容府似乎都已被包围住,秦不言从兵士之中走出,手中的印信赫然呈于众人眼前,“慕容家主,你勾结刺客,谋害朝廷命官,罪证确凿,这乃是拘捕文书, 你还是先往姑苏大牢走一遭吧!” 武林中人最不愿与官府往来,而官府中人也不会轻易与武林结怨,慕容斐如今的罪名似乎已无需定论,便已无可辩驳。 慕容斐却知道,她若是进了官府大牢,吴王绝不会让她活着吐露任何秘密。但秦不言也不敢随意将吴王牵扯进来,她强自镇定,“却不知秦大人究竟有何证据?” 可慕容斐却猜错了,当今圣上已决议要破除沉疴积弊,秦不言笑了笑,“慕容家主好坦荡,倒让本官佩服,却不知你那日行刺本官时所受的伤可好了?你要的证据当然有,本官自是奉旨办事。慕容家主,你与吴王勾结,杀害朝廷官员的事,难道要本官在这慕容府审理吗?” 荣蓁提着的心总算稳了下来,她看向身侧,攥住了慕容霄的手,慕容霄也看向她,同她轻浅一笑。 而慕容斐自知大势已去,与其落入官府手中,还不如留个清白。 倏然间,她飞身朝着慕容霄而来,荣蓁察觉时未经犹豫,便替慕容霄挡了一记,被她击中肩头,血气上涌,荣蓁口中顿时吐出血来,慕容霄一惊,将荣蓁的身体拦住,而后接下她又一掌。 袁氏慌乱之中不知如何是好,却只见慕容霄拥着荣蓁,单手同慕容斐对抗,而正在这时,戚连钰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色,她捏碎了桌上茶盏,瓷片碎裂成几块,她捏起一块瓷片掷向了慕容斐,直直刺进她后心之中。慕容斐的身形顿了顿,又被慕容霄击中一掌,跌落在地吐血而亡。 袁氏嘶喊一声,奔了过去,将慕容斐的身体抱起,可慕容斐已然断了气,他满是怨恨地看着慕容霄,“你的手上沾着慕容家的血,你毁了阿斐,毁了慕容家的名声,难道你以为你还能坐得稳家主之位吗?你最好连我,连你表妹也一并杀了,好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35节 慕容霄却并不理会他,点住荣蓁几处大穴,却见她的嘴唇有些惨白,秦不言连忙让人上前将荣蓁接过来,慕容霄却不肯放,秦不言劝道:“还是早些让人给她治伤为好。” 慕容霄这才松了手,秦不言让人将荣蓁抬往内苑,而堂上众人见此情形,已经要自行散去,慕容霄却道:“此事,还未了结!” 袁氏怨毒地看着慕容霄,却听他道:“当初害了我母亲的是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慕容斐,而另一个诱她进入陷阱的人,是逍遥派掌门,戚连钰!” 慕容霄话音一落,逍遥派中人群情激愤,“你们慕容家的事,与我们掌门何干?” 丐帮虞帮主却凉凉道:“若是戚掌门没有合谋害人,方才为何是她突然出手杀了慕容斐?众所周知,慕容斐待她可不薄!” 袁氏笑了起来,眼眸如血,“是啊,慕容霄,你的杀母仇人就在这儿,你敢不敢当着众人的面报仇雪恨啊!” 戚连钰负手道:“方才慕容斐既然已经认下千绝宫是由她指派,我前些时日又被千绝宫的杀手行刺,出手有何不对。至于慕容筠,我并不清楚!” 袁氏抱紧慕容斐的尸首,“你不清楚,我却清楚得很,你与我妻主来往的信件可都还在她书房之中。戚连钰,你想杀人灭口,便把今日这里所有人全都杀了啊?” 戚连钰道:“当真是个疯子!” 在场之人连忙同逍遥派划清界限,慕容霄冷笑一声,“是吗?”说着他忽而便同戚连钰动起手来,外袍被他掷于空中,腰间软剑抽出,戚连钰也从身旁弟子腰间拔出剑来,这显然是一场生死决斗。 —————————————— 等荣蓁再醒来时,已是一日之后,她靠在榻上,问着飞鸾,“后来呢?” 飞鸾会想着昨日所见,道:“那戚连钰的武功当真厉害,不愧是一派掌门。只是慕容公子的武功也不弱,两人打斗了许久,还未分出胜负,那戚连钰好歹也是前辈,竟使出阴险招数,还划伤了慕容公子腹部,慕容公子步法精妙,竟不顾伤势,移到戚连钰身后,用软剑割下了她的头颅!” 荣蓁却只听见那一句,“慕容霄受伤了?” 第057章 保重 明明有些关心他的伤势, 可到了这儿,荣蓁却又心生怯意。她的手停在门前,将叩未叩, 忽而秋童端着药走了过来,瞧见荣蓁在这儿,面露喜色,“沈护卫, 你的伤好了?” 荣蓁嗯了一声, 这番动静只怕已经被里面的人听见,再离开便有些刻意了。她将秋童手中的漆盘接过来, “我端进去吧。” 秋童自然乐意让她代劳,等荣蓁走进去之后, 还贴心地替两人将门合上。 荣蓁绕过屏风, 走进了内室,慕容霄正靠坐在榻上,定定地看着荣蓁走进来。 荣蓁坐到榻沿上,将药碗端了起来, “方才正好碰见秋童送药过来, 我就……” 慕容霄却只问她,“你肩头的伤可好些了?” 慕容斐那一掌力道不小,荣蓁肩上仍旧留有淤痕,她道:“修养些时日就好了,不妨事。倒是你,就算想报仇,也不必这样伤敌一千, 自损八百。” 慕容霄伸出手去,将她的手握在手里, “你在关心我?” 荣蓁闻言挣了挣,却没有挣脱,或许她也只是做给自己看,“你的伤重吗?” 慕容霄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薄寝衣,如今这天气依旧闷热,于他伤口不利,故而他的衣带未系,素色衣襟交叠在一起,慕容霄将衣衫轻轻掀开,露出腹部包扎的伤处。 两人之间的纠葛愈深,如今再谈论男女之防也是故作姿态。荣蓁伸出手去,触在他腹部缠绕的细布上,“疼吗?” 慕容霄温声道:“还好,只是一些皮外伤,府里郎中来看过了,每日换药,很快便会愈合。” 听到他说无碍,荣蓁才放下心来,可又想起旁的事,“你杀了逍遥派的掌门,她们怎会善罢甘休?” 慕容霄淡声道:“逍遥派昨日便已经带着戚连钰的尸首离开了姑苏,右护法已经被推举为新的掌门。有袁氏的指证,和丐帮等派的支持,逍遥派自知理亏,便只当这是戚连钰与我慕容氏的私人恩怨,就此了结。” 荣蓁问道:“那袁氏呢?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慕容斐已死,无论她们心里怎么想,慕容氏家主之位只能是我的。而慕容斐是弑姐的凶手,也是给慕容氏蒙羞的罪人,袁氏对她们而言已无用途,不会有人站在他这边。” 荣蓁知道,慕容霄未来将要面对的风雨无数,只怕不会有一日可以安生,她对慕容霄心生怜惜,若不是归期已定,她甚至想留下来替他处置好一切再走,难道这便是女子的本性。 荣蓁只能提醒他,“慕容氏宗族的人大多非良善之辈,慕容斐虽死,但她们也不会心甘情愿让你来做家主,你虽武艺超群,可于她们而言,你是男子之身便是再好不过的借口。” 慕容霄却轻浅一笑,“她们不是良善之人,难道我便是好人吗?从前是不便行事,如今我既然做了家主。你放心,我自有办法对付她们。” 荣蓁面带疑惑,慕容霄淡笑道:“我握着她们的把柄,足以让她们对我毕恭毕敬。或者说,这些东西也是从慕容斐那里来的,可惜袁氏不知加以利用,只一心想杀我。” “也好。” 群狼环伺,若慕容霄真是纯善之人,只怕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慕容霄将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让她感受胸膛下的悸动,只听他缓缓道: “其实,昨日我是真的想等到你我拜堂之后再将一切挑明,可要等到你我对拜,还要先拜过这对仇人,我心中实在不甘。世间事总难有圆满,我也只能求仁得仁。若是再来一次,明知你会厌恶,我怕是还会利用你,算计你,若没有这一遭,你我此生都不会有这样的羁绊。” 荣蓁道:“其实我们也是同样的人,若我是你,身负着母仇,日日对仇人亲近,只怕会更不择手段。” 正如她与颜佑安,即便颜世岚待她恩重如山,她也无法对颜佑安的痛苦感同身受,旁观者总无法完全体会,这一刻,她已经原谅了慕容霄。更何况,她与慕容霄从此处别过,日后怕是难有相见之期。 慕容霄犹豫了几次,还是开口问她,“若你不是已有家室,你会愿意留下陪我一起重振慕容府吗?” 他真正想问的,是她的心里对他究竟有没有一丝喜欢。 荣蓁将手抽了回来,她背对着慕容霄,如实道:“我也不知。” 慕容霄沉默了一会儿, 同她道:“我送你的匕首呢?” 荣蓁从腰间将那匕首取下,递给了他,慕容霄道:“房中有酒,你去倒一杯来。” 荣蓁不知他要做什么,依言而行,将酒杯端了过来,慕容霄却倏地将匕首拔出,在手掌中轻划一记,血顿时溢了出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 慕容霄却不理会她,只将血滴在了酒中,而后才道:“饮了这一杯,你便真正自由了。” 这便是解开情人蛊的方法吗? “当初那蛊是我早早便已经种下,第一杯血酒会将它唤醒,而将蛊除去的方法也是如此。” 荣蓁将酒杯放到一处,取出细布替他将掌心的伤口包扎好,“即便是需要血,也不必划破掌心吧,你难道还嫌自己伤的不够重?” 慕容霄看着她,“若我伤得很重,你会多留一些时日吗?” “不会。” 慕容霄眼神暗了暗,“是啊,这里于你只是一桩公务,早已在昨日便结束了。” 荣蓁将那杯血酒饮下,腹中有些痛,怕是那蛊虫不得安稳,她的额上渗出汗珠,慕容霄道:“再忍一忍。” 好在一阵急痛之后,腹中便又恢复安稳,慕容霄用巾帕为她拭汗,荣蓁接了过来,她站起身,“明日我便走了,你好好养伤,若是有难处,你便去寻秦不言。她于官场上亏欠我一次,曾经许诺会为我办一桩事。这个机会我留给你了。” 慕容霄没有说话,荣蓁没有留恋一般,头也没回便抬脚离开,走到门口时,听到慕容霄轻唤她的名字,“荣蓁,保重。” 荣蓁回头,屏风后看不清他的身影,可她知道他在望着这里,“保重。” 她无需知晓她走以后,慕容霄会如何告诉众人,她这个入赘妻主已经不在。这近两月的时日,如同一场梦一般,姑苏的一切都这么不真切,而唯一让她铭记于心的,怕是只有这里的人。 姑苏下了一场雨之后,渐生凉意,荣蓁离开的时候,亦如同来时那般,一众侍卫跟随着,她骑着马从石路上经过。 长街之上没有多少人出来,而高楼上,慕容霄立在那里望着她们离开的身影,秋童将外衫披在慕容霄肩头,他道:“公子,既然已经出来了,为何不去送一送荣大人?” 秋童也是盼着慕容霄和沈嫆成其好事,可当慕容霄告诉他沈嫆身份的那刻,他便知道,自己是多想了。慕容家是好,可这世间女子有哪一个不爱仕途的,更何况还是与皇室结亲,秋童只希望慕容霄不要太过伤怀。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离别的话都已经说过了,何必再做小儿女态。”慕容霄侧眸看着他,“我与她,自有再见之时。” 秋童似懂非懂,慕容霄只望着荣蓁远去的身影,忽而见荣蓁似勒住了缰绳,她回头望着,不知在想什么,直到身边人又催促,她才打马离去,雾气熏染,人影也渐渐消失不见。 慕容霄却在高楼上站了很久,才回了慕容府,他身上的伤口又裂开,渗出血来,秋童紧张地替他换药,“荣大人已经走了,从今往后,公子便把她忘了吧,您也要好好爱惜自己身子。” 慕容霄的伤好的很快,不过十日的功夫,便已经恢复如初,有荣蓁留下的药膏在,伤痕也淡了许多。他沿着暗道一路来到曾经住过的院子,这里空荡荡,桌前也没了她的身影,慕容霄自嘲一笑,她是真的离开了。 荣蓁这一路奔波,终于在姬琬所定日期之前,赶到了行宫。 恩生前来传信时,姬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真的回来了?” 恩生眉眼含笑,“我哪敢拿这种事同殿下玩笑,听宫里人说,大人到了行宫之后便先去见了陛下,估摸着很快便来殿下这儿了。” 姬恒却道:“莫要让她直接来见我,一路风尘仆仆,本宫可不许她进来。” 恩生“啊”了一声,姬恒却暗骂他呆子,“还不去暖池里备好东西,总要让她沐浴解乏才是。” 恩生笑道:“还是殿下想得周到,奴才这就去办。” 而荣蓁在姬琬那里并未停留太久,姬琬道:“你若再不回来,只怕朕这个弟弟便不肯再同朕说一句话了。” 荣蓁笑了笑,“陛下言重了,殿下是臣见过的最善解人意的男子,自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同陛下生分。” 姬琬掩唇咳嗽一声,让荣蓁走近了,她才道:“关于姑苏的事,特别是有关慕容府的事,你不可同阿恒透露一个字。朕最是了解这个弟弟,他于旁的事都宽容大度,可唯有这种事,他可是眼里不揉沙子的。” 荣蓁却比她想象中更心思玲珑,“陛下在说哪桩事,臣是朝廷官员,与慕容氏又能有何瓜葛呢?” 第058章 重聚 宫人在前引路, 荣蓁随着他来到了姬恒的寝宫,恩生已在殿门前迎接,瞧见荣蓁过来, 笑着同她行礼,“大人一路辛苦。” 荣蓁抬起衣摆走上阶来,平声道:“殿下可在里面?” “殿下说大人车马劳顿,定是疲乏得紧, 让奴才先请您去沐浴。” 荣蓁倒是觉得新鲜, 姬恒几次催她回京,可如今她人回来了, 他却不直接相见。 这行宫建立不过几年,当初便备有几处汤池, 其中一处便是留给姬恒的, 荣蓁宽衣之后,没入这池水之中,方才还不觉得疲乏,可身体接触这温暖水流, 倒真是舒缓不少, 荣蓁靠在池壁上,水汽氤氲间,此地仿佛如仙境一般。她闭上眼眸,疏解着身体的疲惫。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闻见一阵熟悉的香气,仿若青莲一般,荣蓁唇角轻轻勾起, 水流声响起,她伸出手去, 便触到了男人的脖颈,将他揽向自己,而后慢慢睁开眼去,男人眼中含笑,身上的亵衣被水浸湿,启唇道:“荣大人也不问是谁,便这般心急吗?” 荣蓁搂住他的后颈,轻轻摩挲,“殿下还会寻旁的男子来侍奉我吗?若殿下如此大度,那男子又有殿下这般容貌,我倒也可以笑纳了。” 姬恒状若羞恼,作势要离开,荣蓁失笑将他拥住,“不过同殿下玩笑几句,怎么殿下竟当真了。也没有哪个男子敢在殿下的地界如此放肆。”她的声音透着蛊惑,“更没有殿下身上这股香气。” 荣蓁游到姬恒面前,抚着他的脸,唇轻轻印在了他的眉心,“这些日子不能陪在殿下身边,让殿下受委屈了。” 姬恒哼了一声,“荣大人从前便说要补偿我,可回了京城没多久就去了江南,此次又要如何许诺?” 听他提起江南二字,荣蓁心头隐去一些不自在,慕容霄既存在过,便不会轻易从她的记忆中抹去。荣蓁很快收整好,笑道:“我自然是一刻也不想同殿下分开,不过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荣蓁自然将一切都推到姬琬身上,她身上未着寸缕,姬恒的眼神在她身上打量着,安排她来汤池沐浴,除了帮她解乏之外,还是要看看她身上究竟有没有新的伤。 姬恒刚道:“好在未添新伤,你都在江南……”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荣蓁以吻封缄,她的唇口允吻着,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肩,将他抵在池壁上,姬恒椯息着,他大概不知,一个男子这般肆意地打量着一个女人的軀体,本就是一种无声的指引。 姬恒本意并非如此,可如今却也被点燃,小别胜新婚,一切规矩体统皆忘于脑后,在这汤池中便行.起事来,只是于水中难免不够尽兴,姬恒靠在她身上,胸膛微微起伏,荣蓁气息不平,道:“倒是忘了,陛下说今日在宫里设宴,要为我接风洗尘。” 姬恒想也未想,“不去。” 这话倒是贴合他的性情,不过荣蓁可不能如他这般肆意,轻声道:“听陛下说,太后也会去,我本就不得他老人家待见,你忍心我再受训斥?” 姬恒只得妥协道:“等参加完这些宫宴,我便同皇姐请旨回京城。这行宫再好,也不如我的帝卿府里自在。”最要紧的是,在帝卿府里一切由他做主,自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二人。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36节 荣蓁含笑,在他耳边轻声道:“宫宴上我少饮一些,也省得殿下如此烦心。” 她竟如此打趣他,姬恒将她揽住,他那物本就还未离开,只轻轻动作,便见她面容一变,将他紧紧抱住,也不再管外界纷扰,只肆噫荒唐起来。 晚宴时荣蓁与 姬恒姗姗来迟,太后的脸色已有些不好,好在姬琬替她二人圆场,笑道:“也是怪朕,未多留给你们二人单独相处的机会,不过既然来迟了,荣蓁必要罚酒几杯。” 如此场合,偏偏姬恒根本不在意旁人眼光,他的手还紧握着她,让太后更觉没有规矩,“罢了,快入席吧。” 如今陪在女帝身边的也唯有徐侍君位份高些,此次宴会也是由他筹备,徐侍君含笑同女帝道:“今日臣侍让人备的酒并非烈酒,陛下与荣大人多饮几杯也无妨。” 姬琬赞他做事周到,徐侍君浅浅一笑,却又往荣蓁座间看了一眼,见她眼神都在姬恒身上,又收回了目光。 荣蓁到了行宫之后还未用膳,便又折腾了一番,如今倒真的有些饿了,姬恒如往常一般替她布菜,可这一举一动也都被太后瞧在眼里。 帝卿下嫁,仍旧为君,而妻子亦是臣子,太后一向疼爱姬恒,哪里能见得他这般伏低做小,更觉让后宫卿侍看了笑话。 许是太后的眼神太过凌厉,姬琬也觉察到,不由道:“阿恒如今愈发贤德了,不过今日你亦迟了,还是先罚酒一杯。” 听到此处,太后又连忙劝住,“皇帝糊涂了不成,太医前阵子可是说了,恒儿如今用不得酒。” 姬琬这才想起,轻拍额头一记,“朕还真忘了这遭,那便以茶代酒吧。” 姬恒如今心情甚好,也不理会她们究竟说了什么,倒是荣蓁有些怔然,“殿下病了吗,怎么还看了太医?” 姬琬唯恐太后又说些什么,荣蓁毕竟是她宠信的臣子,自然是要偏帮一些,道:“太医说阿恒这是心病,也无大碍,你一回来,阿恒便百病皆消了。” 荣蓁知道有些话怕是不便问,便只握住姬恒的手。 今日这宫宴亦是家宴,冯贵侍等人掩唇轻笑,徐侍君笑意淡淡,只道:“帝卿同荣大人感情甚笃,着实叫人羡慕。” 姬琬笑道:“荣蓁这一回来,便不用你再陪着阿恒下棋了。” 徐侍君笑道:“臣侍这棋艺本就拿不出手,又怎可同帝卿相比。” 姬琬道:“你这就不懂了,有荣蓁在边上,阿恒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荣蓁平声道:“侍君从前同陛下下棋时,臣还曾旁观过,棋艺精湛实在不输女子。” 姬恒将菜肴送入口中,轻轻嚼着,倒从这菜肴里吃出些旁的味道。 太后听她们说些棋艺之事,咳了一声,“你们说的这些,孤都不甚上心。倒是有一事,莫要再让孤操心。孤膝下就你们两个,如今当务之急是要绵延子嗣,孤如今还只有明苓明贤两个孙女。还有恒儿,为父如今的心愿便是看着你的孩儿降生。” 果然有太后的地方,便免不了催子嗣,姬恒道:“父后春秋鼎盛之年,怎么也说起这些,不过父后的嘱咐,儿臣早已记在心上了。” 太后闻言十分满意,又看向后宫卿侍,“你们近来总陪在孤身边做什么,多陪陪皇帝,早日让孤再多个孙女才是正事。” 徐侍君道:“臣侍是个没本事的,这绵延子嗣的众任只能交给冯贵侍他们了,能侍奉在太后左右以尽孝道,便是臣侍的本分了。” 后宫皇女降生少,自然也不都是后宫这些男子的事,太后也不是有心要为难,只道:“罢了罢了,你们放在心上便是。” 太后毕竟年纪大了,未留多久便回寝宫歇着了,他这一走,殿里气氛倒是轻松不少。 荣蓁起身敬姬琬,“臣这一杯,先敬陛下,如今江南之行不辱使命,也是陛下筹谋得当。” 姬琬却道:“江南这事,还真是秦不言的主意,她在军中时便不同旁人,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等哪日回京述职,朕必让她亲自给你赔罪。” 姬恒奇道:“你们怎么像说谜一样,倒让我听不明白了。” 姬琬笑了一声,“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说呢,荣卿?” 荣蓁也只能随着道:“是啊,的确不是大事。” 等宫宴散去,姬恒同荣蓁未乘步辇,一路走了回去,他二人说着话,宫人远远跟在后面,姬恒想到席间见闻,问道:“你与徐侍君从前认识吗?” 荣蓁不妨他竟有此一问,如实道:“我与徐侍君也只有数面之缘,你知道的,有时候外臣会送些珍奇之物给后宫的人,我那时有事托徐侍君母家办些事,便打听到他的喜好,送了他一套棋具。” 姬恒回忆着,问了句,“棋盘可是白玉的?” 荣蓁愣了愣, “许是吧,时间久了,我已经忘了。” 前些时日姬恒与徐侍君对弈,还曾夸赞过他的这套棋具,原来那是荣蓁送的。 姬恒停下步子,“你寻他办些什么事?” 荣蓁也停了下来,顿了顿,“徐侍君的母家在礼部任职,当时颜佑安在教坊司。” 原来是为了他,姬恒听到她说这些倒是松了一口气,即便知道是和颜佑安有关,但荣蓁和颜佑安的事他已知晓,心里也早已经有了准备。 姬恒并非善妒之人,可方才徐侍君在宫宴上的举动,看似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但又处处透着怪异,单说今日这菜肴,竟都合了荣蓁的喜好,让他不得不多想。不过见荣蓁并不似在伪装,或许这症结还在徐侍君身上。 姬恒轻声道:“先回寝宫吧。” 第059章 两桩 汤池中那一遭未能尽兴, 寝殿的燕好声直到夤夜方歇,荣蓁刚要起身,姬恒又将她揽住, 终究还是逃不开这一问,“你还未告诉我,去江南究竟做了什么?” 荣蓁的回答也是真,但却不是全部, 她道:“江南官员被杀一案, 事关吴王,故而需要谨慎行事, 不能透出风声去。所以我这两月才不好同殿下传信。” 姬恒撑着额,“信倒是传来了, 只是略显敷衍, 看来回去之后,要备好笔墨纸砚,让荣大人写足几封。” 荣蓁笑了笑,“本尊都在殿下面前了, 难道还比不过一封信。” 姬恒道:“这可是两桩事, 莫要想着蒙混过去。” 荣蓁贴近他颈边耳语几句,姬恒眼眸微亮,“当真?莫不是在哄我?” 荣蓁道:“殿下若是不信,臣也没有办法。” 姬恒想到方才荣蓁在床笫间的热切,也信了她的话,“倒真是遗憾,没能看到荣大人那封情信。” 荣蓁道:“既是即兴所书, 怕是没办法重写一份了。” 荣蓁如今就躺在他枕边,这两月的思念也落地生根, 姬恒拥着荣蓁的身体,喃喃道:“我只愿你我不再分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姬恒已经沉沉睡去,荣蓁看着虚空中,却怎么也睡不着,明明軀体已经满足,可心却像是空了一块,仿佛怎么也填不满。 姬恒既是决定要回都城,太后也强留不得。又加上近来天已有凉意,姬琬便准备一道回去。 荣蓁本骑着马随行,可日头有些高,姬恒便唤她到辇车上来。荣蓁从马上下来,将马鞭交给侍卫,步上辇车,姬恒取了帕子给她拭汗,“我们又不是没有成婚,你何必如此避嫌?” 荣蓁道:“这辇车毕竟是陛下赐给你的,我既是臣子,自然不好太过逾矩。” 更何况姬恒已经拂了太后的面子,没有与太后同乘,自己实在不好在众人面前与姬恒太过恩爱。 姬恒将水递给荣蓁,轻声道:“你怎么去了江南一遭,倒愈发谨小慎微起来。不过你这次回去,皇姐怕是会晋升你的官职。” 荣蓁对升官之事并不怎么在意,她二十岁便官居四品,已经超过许多官员的升迁速度,若是再往上,只怕高处不胜寒。况且在大理寺中,同僚之间关系也算简单,若去了别处,荣蓁只觉平静的日子又要被打破。 但这也由不得荣蓁,她也清楚,姬琬如今重用她,也需要她,自然不会让她在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停留太久。 荣蓁叹道:“越是办好差事,越是不可锋芒太过。” 姬恒轻轻掀起车帘,让荣蓁往外看去,只见女帝的辇车中颇为热闹,几名卿侍作陪,姬恒道:“你可知,皇姐已经安排 韩云锦进了吏部。如今虽只为主事,但将来的前途怕是不可限量。” 荣蓁也有些讶然,“我原也想过陛下对她的安排,只是吏部主管官员考核,她初入朝中为官,便进了吏部,看来陛下是真的有意要为明贤公主蓄力。” 姬恒道:“明贤资质如何,你我都看在眼里,但皇姐却未必同我们想法一样,有时候决定一切的,不是德行才干,是人心。” 荣蓁回了都城之后分外忙碌,大理寺积累了许多卷宗,裴大人见其归来,只一股脑全塞给了她,直让荣蓁每日都熬到戌时才归。 姬恒白日里去了宫里给太后请安,只见桌上摆着一些点心,倒比以往御膳房里做得更精致一些,姬恒随口问了一声,太后道:“是徐侍君送来的,还是他亲手做的,不过倒也不是第一次了,这孩子平素寡言少语,但待为父还算尽心。前些日子我还曾对皇帝说过,宫里除了君后,再无能主事的一宫主位,加之君后又病弱些,后宫的事总要有人主持。她喜欢的那几个上不得台面去,也只有徐侍君端雅大方,我让皇帝晋一晋徐侍君的位份,她也应下了。眼看快到中秋佳节,宫里又要行宫宴,到时候徐侍君也能出面主事。上次行宫里他就做得很好,我也算放心。” 太后说完,见姬恒有些怔然,“你这是在想什么?” 姬恒闻言一笑,“平素便说不让父后操心这些,皇姐心里自然是有数的。” 太后冷哼一声,“她若是有数,便不该偏宠,身为帝王,自该雨露均沾才是。” 这是女帝后宫的事,姬恒自然不该过问,可从太后宫里出来,姬恒并没有着急出宫,反而去了从前常居的明光殿。 即便他很久不来,这里依旧有人打扫,不染尘埃。姬恒坐在了软榻上,将恩生唤了过来,“后宫的事有尚寝局来安排,孙尚寝曾受过本宫恩惠。”而后他压低声音,耳语几句,“你过去……”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恩生才回转,将左右屏退,姬恒将口中的茶饮下,轻轻放在桌边,“说吧。” 恩生毕竟是个在室男儿,说起后宫卿侍进御之事不由得面色一红,“孙尚寝说,平素陛下召冯贵侍侍寝最多,宫里一应赏赐也多是送到他那儿。其他卿侍也是羡慕得紧,而徐侍君,未侍寝已两年有余,还是他特意吩咐了尚寝局,只说他身体抱恙,不能承宠,久而久之,陛下便也把他遗忘,未再召幸过他。” 姬恒闻言若有所思,而后语声微冷,“这又是为谁守身如玉?” 恩生道:“这徐侍君如今也二十有五,膝下又无皇女傍身,竟也不知争宠,日后又能指望谁?只听他平素沉迷棋艺,不怎么与他人来往。这样的性格倒也是怪,先前陛下让他来陪殿下下棋,也看不出他几分不情愿啊?” 姬恒面无表情道:“你的意思是,他对宫里人不甚在意,对本宫倒有几分应对的兴致?” 恩生垂首,“奴才也不知,不过,就算他晋了位份,协理后宫事宜,也不敢对殿下有丝毫不敬,或者莫说是他,即便是得宠如冯贵侍,见了殿下还不是毕恭毕敬。” 姬恒道:“你以为本宫是在意他在后宫的地位吗?” 恩生有些莫名,道:“殿下究竟是何意?” 姬恒从榻上起身,“罢了,这种事说了也是自寻烦恼,总之,本宫不喜这徐侍君,你只管记下就是。” 恩生忽而了悟,“莫不是他,他与大人……” 姬恒面色一沉,“混账,胡言乱语些什么。” 可恩生毕竟服侍他日久,又怎会不知他所想,恩生又想起一事,犹豫着不知是否要同姬恒说起,姬恒见他吞吞吐吐的模样,“有话说就是了!” 恩生低声道:“那日在行宫里,奴才收拾殿里衣物,见大人的衣衫里混了一只巾帕,奴才本以为是殿下或是大人的,可仔细一瞧那式样却又不像是帝卿府里所有。奴才也没多想,只小心收好,放了起来。可奇怪的是,次日大人还专门来问,说可曾见了她的帕子?但那分明是男子喜欢的式样。” 姬恒心中微乱,问道:“那帕子现在何处?” 荣蓁自与他成婚之后,饮食起居一向由帝卿府打理,而她平常用的绢帕也是帝卿府绣工所制。此事虽小,但一个帕子却得她亲自询问,显然有些不寻常。 恩生道:“奴才见大人急着要,便交还给了大人。” 徐侍君这事还未落下,竟又有一桩,姬恒吩咐道:“本宫问你的话,切不可再说与她人知,即便是大人也不可。” 恩生似懂非懂,只点了点头,姬恒又坐了下来,眼神落在一处,显然是在思索着什么。 而两日之后,女帝下旨晋封徐侍君为贵卿,除君后之外,目前已是后宫之首。对于这个旨意,姬恒未觉意外,虽有太后的抬举,但徐贵卿进宫多年未孕育皇女,若给了君位才是不妥。 姬恒既回了都城,德阳帝卿便少不了来拜访,只是他两人坐在凉亭中饮茶,却见姬恒有些心不在焉,德阳帝卿打趣他道:“你们二人成婚也九月有余,怎么,你家荣大人不在府里,你竟这般魂不守舍。” 姬恒端起茶盏浅浅饮了一口,“我倒还未问你,面色比从前好了许多,可是心想事成了?” 德阳帝卿只低头轻笑,从前如此张扬不羁的男子,如今倒是温和不少。 姬恒便已经明白,“倒要恭喜你一声了。” 德阳帝卿道:“如今时日尚早,我怕这胎象不安稳,所以也未声张。不过我也有话要劝你,早些同荣蓁有个子嗣,也省得整日念着她。” 不提这事还好,姬恒白日里见不得她,散值得晚些,荣蓁每次回来都疲倦至极,两人连亲热的闲暇都未有,何来喜事?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37节 德阳帝卿抚着并不显怀的腹部,眼神中也有些忧虑,“我这既有孕在身,如今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郑娴故态复萌,又偷偷去教坊寻欢作乐。可在府里给她寻个通房侍候,我又实在忍不下。” 德阳将这难题抛给了他,“你说,我到底该如何安排才好?又或者今日有孕的是你,你又如何安排?” 姬恒面上仍旧笑着,心头已经蒙了寒霜,“车到山前再说吧。” 第060章 杀意 天色将晚, 荣蓁却还未回来,姬恒莫名有些烦闷,道:“可曾让人去大理寺问过了?” 恩生看得出来, 自从今日德阳帝卿来了府里,殿下便有几分不快,也不知两人究竟说了什么。 恩生小心翼翼答道:“去问了,大人说还有些公务未处置好, 等忙完了就回府, 还说让殿下先用膳,不必等着。” 姬恒却哪里还有用膳的心思, 直道:“用食盒装好,随本宫去一趟官署。” 马车从长街中穿过, 外面人声喧闹, 正是归家之时,姬恒听着外面的热闹声,耳边却总回响着德阳的话。 “我也不愿去打算,可这些事总要提前想到的, 你若是不安排, 她们自不会委屈自己,到时候若寻到个糾缠不休的,还不是给自己添堵。若是再动了几分情意,就算能打发了,也难免会生出罅隙来。” 姬恒敷衍着,“难道你真能如此大度?” 德阳叹了口气,“总没有两全之法, 事到如今也不怕你笑话,我其实已经让人寻了个身家清白的儿郎, 养在偏院里了,再过些时日便让他先侍候着,等诞下孩子之后,自会送出去。人握在自己手里,该喝的药也少不了。总好过她自己养个外室,若再同人有了孩子,我……” 外室两个字似乎戳到了姬恒的痛处,他鲜少失态,却出声止住了德阳的话,“莫要再说了!” 德阳自觉讨人嫌了,可又想着自己也是为了他好,心里也生出委屈,不知是不是有孕之故,情绪极易激动,德阳红了眼眶,“罢了,是我多言了,你家荣大人自不会像我府上这个。” 姬恒只能尽心安抚他,等将人送走,他自己的心情也跌落谷底, 不知不觉便已到了大理寺官署,恩生在外道:“殿下,咱们到了。” 可姬恒仍旧坐在马车里,并未起身,荣蓁就在里面,与他只有一墙之隔,姬恒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若见了荣蓁他该说些什么话。这些事他压在心里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可又怕瞧见的是她犹豫的神色。那时他该如何,既舍不下,又忍不下。 思量再三,姬恒还是从 马车中步下,恩生提着食盒紧跟在他身后,如今官署中还有许多官员未离开,裴知凤也在,可她听闻帝卿驾临,并未如其余人所想那般,迎上去行礼问安,反倒闭门不出,丝毫没了攀附之念,其余官员愣神间,姬恒已经到了荣蓁所在之处。 荣蓁倒的确在忙,案上卷宗堆积成山,等她抬起头来时,姬恒已在房中立了一会儿,荣蓁眼神一亮,“殿下怎么过来了?”说着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如今天快黑了,时辰已是不早。 官署中几人正想透过窗子看看她们荣大人究竟是如何与帝卿相处的,可下一瞬便见帝卿身边的侍从将门窗合上,守在了外面。 食盒中的菜肴摆到桌上,荣蓁闻着这香气,腹中已经作响,哪里还有再忙的念头,她从书案中起身,姬恒见她在银盆中净手,正要掏出袖中巾帕递给她,可又想起一事,便又将巾帕收了回去, 他定定地看着荣蓁,只瞧着她取出自己的巾帕擦拭着手指,姬恒淡淡一笑,自然而然地将她手中帕子接过,荣蓁不疑有他,还笑着同他道:“殿下这一过来,真正坐实了贤夫之名,同僚又要羡慕我好福气了。” 姬恒将那帕子拿在手里,展开之后又将其叠好,也坐了下来。心里却忍不住想,按恩生所说,明明那日她如此紧张那块巾帕,可为何他现在手里握着的帕子依旧是出自帝卿府呢? 荣蓁将筷子递与姬恒,“殿下陪我一起用些吧。” 见姬恒正出神,荣蓁又唤了他一声,姬恒才笑着看向她,“你方才说什么?” 荣蓁这时已经看出他有心事,见识过那么多案卷,又同许多人打交道,她还没有迟钝到这等地步,荣蓁在他手上扫了一眼,见他握着那块绢帕的手收得紧,心里已是猜出了大概,怕是那天她失态的举动被恩生说与了他,让姬恒多想了。 荣蓁并未解释,她夹起盘中菜肴,口中轻轻嚼着,甚是美味,又夹了送到姬恒唇边,“殿下也尝尝?” 她一言一行皆看不出有何异样,待他也如从前那般亲昵,姬恒心里暖了几分,启唇将那菜肴吃下,荣蓁又夹了一些喂给他,“一会儿我便随殿下一道回去,今日就先不忙了。” —————————— 两人回帝卿府时天已黑了,姬恒道:“今日还是去沁园歇着吧。” 荣蓁握着他的手,“这偌大的府邸,殿下去哪处,我便陪殿下去哪处。” 两人走在石阶上,荣蓁同他闲聊几句,“白日里殿下都忙些什么?” 姬恒道:“今日德阳来了府上。”他停住步子,园中灯笼的光影投在他身上,姬恒立在明暗之间,道:“他有了身孕。” 荣蓁怔了怔,道:“是吗?那倒要恭喜她们了。” 姬恒有些期许地看着她,她会不会告诉他,她们也应当有个孩儿,她很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属于她们两人的骨血,只是荣蓁却没能说出他想听的话,“外面有些凉,我们先回房吧。” 姬恒兴致索然,他婉拒了荣蓁,道:“我倒是忘了,这两日总是睡不好,我还是回正殿歇着吧。” 荣蓁嘴唇微张,姬恒的手已经抽了回去,他转身慢慢走远,荣蓁在园中立了一会儿,她也想问自己,究竟在逃避着什么? 荣蓁一路去了书房,她将门合上,坐在了桌案后,伸手将抽屉拉开,将那块绢帕取了出来,那日她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一般去问恩生可曾见过这块帕子。不过是一块帕子,实在不值得上心,桌上烛灯正燃着,她将那帕子凑近,只消一会儿功夫,便会燃烧殆尽。 可她的手停在那里许久,还是没有下了决心,荣蓁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房顶,若她此刻清醒,她应当机立断,再到姬恒殿中将他抱住,不需说什么,他便会知晓她的心意。而不是像如今这般,什么都不做,任由他去猜测。 这一夜有些漫长,姬恒没有睡好,早膳也只用了一碗清粥,他轻轻揉着眉心,恩生道:“宫里来了人,说是十五那日宫中设宴,请您与大人一道过去。” 这便是太后交给徐贵卿的差事,来人怕也是徐贵卿的人,姬恒神色漠然,“你去回了他,就说本宫会去。” 恩生点了点头,恰在这时,侍人端着药碗过来,“殿下,药已经煎好了。” 恩生已经知道姬恒与荣蓁生出不快,两人昨日又分居两处,这补身的药只怕会碍了他的眼,恩生连忙使着眼色,可侍人显然没能意会,将药碗端到了姬恒身前,却见姬恒定定地看着那碗药汁许久,而后抬手将那碗药打翻了去,姬恒声音冷淡,“不必送了!” 荣蓁这两日回府,姬恒都已经歇下了,殿中昏暗,她折返回了沁园,恩生心里着急,只是德阳帝卿来了一遭,怎么就让两个主子冷了起来。 好在十五转眼便至,两人总有碰面之时,姬恒坐在辇车里,他沉默不发一言,身旁荣蓁也未说话。 到了宫中,姬恒又像往常一般笑着同女帝和太后请安,荣蓁也在一旁矫饰太平。今日宫宴只有皇室宗亲在,君后染了风寒未能出席,坐在女帝下首的人正是徐贵卿,而姬恒与荣蓁落座之后,才发现正与徐贵卿相对。 麟德殿今日这场宫宴由徐贵卿主事,他细致入微,既安排了太后喜欢的戏,又合了众人喜好,礼乐高雅,一时君臣尽欢,宫人在一旁给姬恒斟酒,他抬手将酒一饮而尽,荣蓁有些担忧地望着他,姬恒酒入愁肠,倒愈发清醒,他忍住不去看荣蓁的眼神,却也将对面徐贵卿的神色尽收眼底。 姬恒面上笑意微冷,以往他竟从未察觉过,徐贵卿眼眸抬起时,眼神尽落在荣蓁的身上,他藏得太好,即便是宫宴上的人瞧见,怕也不会将并无来往的两人联系到一处。 姬恒饮了些酒,只觉殿里更闷了一些,他站起身来,荣蓁在一旁道:“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姬恒回头看了她一眼,温声道:“我去更衣,一会儿便回来。” 姬恒走到殿外,八月中旬的晚间已有些凉意,可心中的烦闷却让他生出燥火,恩生手中捧着外衫,一路跟随,姬恒在凉亭中坐下,恩生便候在远处,只听见有脚步声近了,转身望去,却瞧见徐贵卿走了过来。 恩生同徐贵卿行礼,徐贵卿同他浅淡一笑,便从他身边擦过,走到了凉亭里,同姬恒见礼,“殿下怎么出来了?” 姬恒并未抬眼,反问道:“徐贵卿呢?又为何离席?” 凉亭中安静得很,徐贵卿并未遮遮掩掩,坦然道:“殿下不是已经看出来了吗,又何必这样问臣侍?” 姬恒冷笑一声,他没想到徐贵卿竟敢在他面前承认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徐贵卿既然自称臣侍,便应该清楚自己的身份,谨言慎行。莫给自己惹祸上身,也莫牵扯到旁人。” 两人哪里是对坐闲谈的关系,从前不是,现在也不会是,徐贵卿低头一笑,道:“殿下实在多虑了,除了您,不会有人知晓臣侍想的是什么。这一点,臣侍可以保证。” 姬恒神色一凛,“所以,你并不担心本宫知道?” 徐贵卿往亭外看去,麟德殿灯火通明,他道:“眼下荣大人不会过来,她被那些敬酒之人缠住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 徐贵卿自嘲一笑,道:“殿下不必如临大敌,我又能做什么?我既进了宫,哪里还能做些什么,只不过是心里留个念想。我们都是男子,殿下待荣大人的情意我看得出,您不仅不会拆穿我,还会帮我瞒着。” 姬恒手上白玉指环轻轻捻动,他道:“本宫还可以做旁的事,比如杀了你。你应当知道,在这宫里,本宫若想让你悄无声息的死去,有的是办法。” 徐贵卿在外人面前一向谦和无争,眼下听姬恒这样威胁,却也有了几分狂妄,“殿下莫忘了你的妻主是何出身,她在大理寺明察秋毫,我若死了,她必会知道是谁动的手。而我,一个不争不抢又对她有恩的后宫卿侍,未损害殿下分毫,却遭殿下毒手,你猜她会如何看待殿下?” 姬恒道:“你以为本宫会在乎你说的这些?” 徐贵卿笃定道,“殿下当然在意,因为你爱着荣大人,正如我一样。遇见一个喜欢的人,只想做她心头明月,而 不愿有分毫不足被她瞧见。殿下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与荣大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我又为何对她动情?” 第061章 警示 宫灯在风中轻轻摇晃, 凉亭中的两人仿若对峙一般,姬恒平声道:“荣蓁从前的风流轶事的确不少,她与本宫成婚前已亲手处理干净。”姬恒唇角微弯, 这般闲适的神情里却又带着一丝轻蔑,“徐贵卿以为自己也算其中一桩?” 姬恒口中说着荣蓁从前的事,可言下之意是让他知难而退,徐贵卿又怎会听不出, “臣侍自然不算, 我来寻殿下也没有挑衅之意,只是有些情感一直压抑在心底, 直让人闷出病来,不见她还好, 一见了她, 我这心便不再是自己的。思来想去,却也没有旁的人可说,也唯有殿下会听我只言片语。” 姬恒只觉荒谬,宫里的男人不是疯了, 便是病了, 他站起身来,“徐贵卿还是好自为之吧,若是酒饮多了,便回去好好醒醒酒。” 徐贵卿道:“直道相思了无益,可殿下若是能堪破,便也不会在来这儿。” 姬恒皱着眉,回头看他, 徐贵卿仍旧坐在远处,只听他道:“我十九岁便进了宫, 从进宫门的那刻开始,徐家的大公子便已死了,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陛下宠幸谁我亦不在意,更不想争。但即便心里再不愿,总有侍驾之时,也就是那个时候,我遇见了荣大人。 那是一年春日,陛下去行宫狩猎,带了一些卿侍跟随,我便在此列。而荣蓁那时还只是猎场中的一名护卫,陛下一时兴起,让众侍卫比试骑射。那时的我混沌度日,早已不记得自己当日穿了什么式样的衣袍,可却始终记着,她穿了一身赤色骑服,腰身紧束着,在众侍卫之中拔得头筹,她骑着马向着女帝的方向而来,明明那样明艳张扬,可眼神中又有着超出少年人的沉稳,我立在女帝身后,视线竟全被她占据,不知怎的,这颗心竟仿佛活了过来。” 姬恒听着他回忆当年的事,或许正如他所说,他只是想找一个可以倾诉之人,他怀念着往昔,那也是姬恒不知道的过去。 徐贵卿继续道:“连我自己也未曾想过,直到了二十三岁,已为人卿侍,才如少年人那般情窦初开,明白心动是何滋味,实在可笑。可心里却有个声音,想再看她一眼,只一眼便好。但宫里规矩森严,既入了宫,便不会再有同外臣接触的机会,何况她只是猎场中的一名侍卫。许是上天垂怜,陛下很喜欢她,她也很会迎合陛下喜好,被陛下带去宫中,做了六品的起居舍人。即便是这般,我也只能在女帝身边远远看她一眼。那时我以为,此生我和她便只能如此,渐渐地,我也不再去人前,或许这样便能忘了,回到从前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总好过被这相思之苦折磨。可那年秋日,我咳疾不愈,她因为颜公子之事有求于我。她见我咳得实在可怜,次日便让人送了些民间治咳的药方过来。” 姬恒不觉得荣蓁此举是有什么别的心思,可在徐贵卿心中,这细微关怀足以慰藉相思。 “她所求之事,我自然会替她办好,即便是为了她所爱之人。她对我也多有感激,陛下离开之时,她会关切问我近况,我自然是不好,自从心在她身上,便茶饭不思。明知不该,但如同饮鸩止渴一般,有时即便是隔着数步之遥,可只要知道她就在我身后,也让我心生欢喜。只是她并非池中之物,能见到她的日子越来越少。可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样快,她不再侍奉御前,而是去了大理寺任职。那年秋狩之后,她便对后宫之人避之不及,我不知缘由,竟大病一场,也借着这个机会免去侍寝之职。而这一晃便是两年,我只盼着有一日能再见,可等来的却是陛下赐婚你二人的旨意。” 徐贵卿抬眸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不甘,更带着些怨恨,“我嫉妒殿下,那么轻易便得到我求而不得的人。不,我早就没了求的资格。而殿下得到了她,却不知珍惜,若我没看错,你在冷着荣大人。今日宴席上,荣大人望了殿下很多次,可殿下却不肯望她一眼。” 原来在徐贵卿心里,荣蓁是最好的妻子,是他姬恒不知轻重,无理取闹,是他在冷着荣蓁。 姬恒笑了,“徐贵卿在宫中多年,一向不得皇姐宠爱,遇见一个外臣便将心交托出去,如今还说到本宫面前,本宫若是你,便会谨守本分,在这宫里安稳度日,莫生妄念。” 被姬恒讥讽,徐贵卿并不觉得难堪,“是啊,宁华帝卿何其高傲,自然轻视我这卑微的情意。我也有一言想劝殿下,珍惜你如今拥有的,若有一日你失去了,自有许多人在等着。” 也不知荣蓁被她们敬了多少酒,姬恒回到座上时,荣蓁一手撑在额上,显然有些不耐。 徐贵卿也回到座上,姬琬瞧了他们两人一眼,奇道:“你们一道离开又回来,难不成是约好的?” 徐贵卿笑了笑,说话滴水不漏,“方才殿下离席,臣侍担心是自己安排不周,这才一路追去照料殿下。” 姬恒只扶住荣蓁肩膀,看向姬琬,“不过离开一会儿的功夫,她怎么便醉了?” 徐贵卿安排的这场宫宴,连酒也是他亲自选的,他捏紧了自己的杯盏,清甜的酒如何醉人? 姬琬却道:“果然是醉得厉害,既如此,你们二人就先在宫里歇着,朕让人去备些醒酒汤送到明光殿。” 宫中何曾有外臣留宿的规矩,但这话是女帝说的,又有何人敢质疑? 宫人帮着将荣蓁扶到辇车上,徐贵卿看着殿外两人一同离去,将杯里的酒慢慢饮下,明明是宫中酿的果酒,可这滋味竟是酸的,是苦的。 辇车停在明光殿外,姬恒扶着荣蓁走了进去,直到了寝殿里,他心里暗恼,荣蓁酒量向来不错,也不知是谁这般不懂规矩,竟将荣蓁灌醉,也不知她胃里可会难受。 荣蓁躺在榻上,眼眸轻轻睁开,哪里还有醉意,只看着姬恒为她忙着,他同恩生道,“这醒酒汤怎么还未送来?再去备些热水送进来,取身干净的寝衣。” 恩生连忙道:“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姬恒却不知自己是关心则乱,他转过头去,竟见荣蓁已经醒了,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竟是装醉,又想到姬琬最后的神情,以及这留宿宫中的安排,怕是看出他二人冷着,有意帮两人一把。方才他的紧张怕是都被她看了去,往后更会拿捏住他。 姬恒坐在榻上,“既然醒了,我们这就回府吧,这醒酒汤也不必准备了。” 荣蓁扯住他的袖子,“殿下方才可不是这般冷淡,更何况我是奉旨留宿宫中,殿下让我去哪里?” 姬恒又想起徐贵卿,暗恨荣蓁惹下这么多的情债,可她姿态放低一些,姬恒便硬不下心来,荣蓁见他不说话,从背后拥住了他,“我们才刚团聚不久,是殿下说了不愿与我分开,怎么转眼间,殿下自己倒是先违背了。” 姬恒转过身来,有些话藏在他心里许久,倒不如开诚布公,即便最后的结果是千疮百孔,“你与我虽是赐婚的姻缘,可我待你之心你应该感受得到。在我之前,你喜欢颜公子,你们青梅竹马一同长大,这过去我无法干涉。可与我成婚之后呢,荣蓁,你敢不敢问问你的心,你在江南这些时日,可曾将它落下?”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38节 荣蓁知道他介怀她心里会有别人,她捧着姬恒的脸,他的眉眼皆在她眸中,“我知道,是我让殿下伤心了。天下间女子无数,我也算不得一个好妻主。人心难定,但却可以选择它的归处。不论我遇见哪个男子,我从未曾忘过,这颗心归处在殿下。” 姬恒想要的却不止于此,是他贪心了,“若我有了身孕,你可会去寻旁人?” 荣蓁倒从来没有此意,“殿下为我诞育子女,本就辛苦至极,我不会做让殿下伤心的事。那日你同我说德阳帝卿的事,莫不是殿下以为我心里所求便只是軀体的欢愉?我从未想过,便也不觉得要因此而向殿下承诺,只是殿下若在乎这个,我荣蓁愿以性命起誓……” 姬恒鼻间微酸,止住了她,“不,是我不好,是我看轻了你。只是 不要起誓,我宁愿你负我,伤我,也承受不了违逆誓言的代价。” 两人之间,总是爱意更深的那个辛苦一些,荣蓁将他抱住,轻声道:“那殿下如今还愿意同我有个孩子吗?” 姬恒抬起头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荣蓁眉眼温柔,慢慢凑近了他,唇落在他的嘴角,试探着吻住他,姬恒闭上了眼,回吻着她,任她将自己的衣衫煺下,那吻轻柔地落在他颈边、肩‖头。 殿内无风,烛火被吹熄了去,屏风之后,荣蓁扶着他的肩,慢慢沉没下去,昏暗中的糾缠无人看清。 宫侍捧着水盆随着恩生到了殿前,殿内燕好的声响透了出来,恩生止住步子,脸颊红透,一直蔓延到耳边,却也不好离去,只捧着水盆在殿外候着,而那醒酒汤应也派不上用场了。 殢雨尤云间,荣蓁却又想起在麟德殿中姬琬同她说的话,似提醒又似警示,“我大周女子,不该为私情绊住。” 姬恒离席之后,荣蓁本要过去看看,却被敬酒之人拦住,而后还是姬琬替她解了围,荣蓁上前敬酒,离得近些,姬琬笑意温和,道:“莫不是同阿恒闹了别扭?” 荣蓁若是否认便是欺君之罪,只得道:“近来殿下有些不快,自是臣之过。” 姬琬道:“从前你在他身边,阿恒的眼神都在你身上,今日倒是稀奇,你频频看他,他似在回避着。朕不知寻常的妻夫如何相处,但阿恒是帝卿,也是朕最疼爱的弟弟,你总要让着他些。” 荣蓁道:“是,臣回去之后便同殿下和好。” 姬琬却笑了,她轻声道:“是你在姑苏的事被他知道了?” 姬琬早就严令莫让此事透出,若是姬恒知晓,那必定是她露出了马脚,姬琬这话也是在警示她。 第062章 招惹 御花园中, 女帝走在前面,徐贵卿一身淡蓝色衣袍落在她身后几步远,女帝道:“近来你也辛苦了, 父后对你多有夸赞,听说你得闲还会去立政殿服侍汤药。” 徐贵卿恭声道:“这都是臣侍的本分,实在当不得陛下这声辛苦。” 女帝转过头来,面上带了几分温和, “你这性子在宫里也是难得, 进宫这么多年,不争不抢, 淡泊明志。不过世上男子既嫁了人,所能依赖的也只有妻主, 子嗣, 你若是想求,朕也可以给你。” 可徐贵卿明白,这不过是帝王之术,所谓子嗣, 也不过是她心中赏赐的手段罢了。徐贵卿笑了笑, “宫中新进了几位卿侍,臣侍自知容色已不如他们,身子也不好,陛下莫要委屈了自己。太后曾教诲过臣侍,陛下雨露均沾,是后宫众人的福气。臣侍若霸着陛下不放,倒真有些对不住那些年轻的儿郎了。” 女帝失笑一声, 正在这时庆云上前道:“陛下,荣少卿求见。” 女帝道:“你让她来御花园吧, 朕就在这凉亭里等着。” 既是女帝的吩咐,庆云不敢置喙,让人去请荣蓁。徐贵卿的手指紧了紧,衣袖掩盖住,看不出有何不同,他只听着自己道:“陛下既然还有要事,臣侍就先退下了。” 谁知姬琬竟未准了他的请求,“朕要同你说的事还未说完。”她一抬手,同庆云道:“去将小皇子领过来。” 徐贵卿不知姬琬心里到底有何盘算,可留下来他便可以瞧见荣蓁,这脚下似有千斤重。 荣蓁也不是第一次到后宫里来,自从与姬恒成婚,知晓他就是自己以为的“冯贵侍”,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如履薄冰。 徐贵卿立在一旁,只见荣蓁着了绛紫色官服,一路行到御花园,停于凉亭阶下,同姬琬行礼,“臣荣蓁拜见陛下。” 姬琬道:“平身吧,今日你不来见朕,朕也要召你过来。” 荣蓁道:“多谢陛下。” 姬琬见她那般规矩,立在阶下几步远,轻笑一声,“上前来,这午时的日头尚高。” 荣蓁依着旨意步入凉亭之中,抬起头才瞧见徐贵卿也在此,她同徐贵卿见礼,徐贵卿也道:“荣大人不必多礼。” 姬琬放下皇帝的架子,笑道:“说到底,你与朕也算是自家人,不必这般拘谨了,朕又不是不知你秉性。你与阿恒可是和好了?” 荣蓁答道:“还要多谢陛下成全。” 姬琬打趣道:“阿恒自幼便脾气大些,有时连朕的颜面也不给,你倒是降得住他。不过民间有句俗话,妻夫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看来倒是有几分道理。” 徐贵卿垂着眼,听她二人说着话,只听荣蓁道:“总是臣的不是。” 姬琬哼了一声,“这自然要怪你,你荣蓁也算是情场中的高手,难道有些事还要朕教你吗?姑苏城里的人和事,纵然有牵扯,但大女子自然要拿得起放得下,慕容霄再让你难忘,也只是区区一个男子,何足道哉。更何况,外面的人,如何能与阿恒相比。今后,便把这些都忘了,朕可还有要事要交给你。” 荣蓁听着训,并不回声,徐贵卿心里却如翻江倒海一般,原来竟是荣蓁有了“贰心”,那慕容霄又是谁,不知为何,他心底生出刺痛之感。 她们正说着话,庆云已经将小皇子带来,奶声奶气同姬琬行礼,姬琬将小皇子抱在怀里,同徐贵卿道:“信儿自幼便没了父亲,朕思来想去,宫中卿侍众多,可唯有你最稳重。朕便把信儿交托给你,由你来抚育他吧。” 徐贵卿心头烦乱,可眼下女帝也不会容他婉拒此事,徐贵卿便只能接下这重担,他含笑道:“臣侍定将小皇子视如己出,恰巧臣侍侄儿如今也在宫里,倒可以同小皇子做个伴。” 姬琬道:“是陆蕴的儿子?” 徐贵卿点了点头,“是,臣侍哥哥嫁去陆家,嘉儿是她们的长子,今年八岁,在臣侍宫里小住几日。” 姬琬同徐贵卿道:“倒还比明贤大两岁,改日将他带到朕面前瞧瞧。” 徐贵卿道:“是。陛下既然同荣大人还有话说,臣侍就先退下了。” 小皇子从女帝怀里跳下来,徐贵卿领着他行礼告退。 荣蓁这才道:“陛下,容臣多言一句,臣侍从江南回来已近一月,却不知那边如何了?” 姬琬收起了原本闲适的神情,道:“这世间的秩序,君臣纲常,本就是天道,可总有人逆天而行。朕自登基以来,还从未曾清算过这些罪臣,便从吴王开始吧。” 这说的便是吴王了,荣蓁道:“臣自当为陛下效力。” 谁知姬琬却道:“朕却不想让你牵扯到吴王的事里来,裴知凤既然将要卸任,她便在这位置上做最后一桩事吧。如今朝中官员暗结党羽,贪污受贿,等吴王的事一了,朕便会着手整顿吏治。朕打算让你去吏部主事,你可敢接下这担子?” 荣蓁有些惊愕,“陛下……” 荣蓁只是没有想到,姬琬竟让她任吏部尚书一职,这是正三品的官职,而她如今才二十岁,只怕这圣旨一下,又会引起不少人非议。 姬琬站起身来,在荣蓁肩上轻拍一记,“朕的话既然说出口,便没有收回的道理。” 荣蓁拱手道:“臣定竭尽全力,不负陛下厚望。” ————————— 只是荣蓁没想到对吴王的清算竟这样快,有益州案和江南官员被杀案这两桩案子的牵扯,吴王的罪很快便被定下,自有一些老臣替吴王说话,让女帝对吴王从轻发落,可更多的官员看出女帝的决心,并不上前触这个霉头。只是没想到吴王的手伸得这样长,朝中不少官员都受了她的贿赂,与此案牵扯在一起。 荣蓁去吏部的任令还未下来,但朝中已经有消息流传,这消息自然也流到了大理寺,听闻裴知凤骤然闻这“喜讯”,竟一夜之间病倒,女帝让太医亲自去她府中诊病,只道:即便是抬,也要抬她回大理寺主事。 竟也是巧,有女帝这番话,裴知凤的病也很快痊愈。 又过半月,郑玉回了都城,荣蓁邀她来帝卿府做客。 郑玉虽有些惧怕姬恒,但毕竟是荣蓁相邀,不好拂她颜面。姬恒知晓郑玉是荣蓁最要好的朋友,对她倒也重视,提前让人安排了席面,了解郑玉的喜好,更是邀了她正君一道入府,只是郑玉委婉道了句,“我夫郎怕是不能来赴宴了,前两日我归家,才知晓他有了身孕。” 荣蓁将这话传达给姬恒,果然见他神色郁卒,她失笑道: “是为妻不够努力,殿下不必羡慕他人。” 到了夜间,姬恒痴纏不休,好在荣蓁次日休沐,倒也不用担心误了早朝。 几月未见,郑玉肤色黑了一些,荣蓁将她迎入府里,道:“看来边境的日子不好过啊。” 郑玉欲言又止,“若真在边境便好了。” 她二人来到正殿,郑玉挤出笑意同姬恒行礼,“殿下安好。” 姬恒只着了身月白衣袍,头上也只有一根玉簪束发,周身素雅,不见华奢,温声道:“郑校尉是阿蓁的好友,自然也是我帝卿府的贵客,不必如此多礼。” 席面已经摆上,侍人立在一旁为郑玉布菜,姬恒夹起一些放到荣蓁碗中,“你也多吃些。” 郑玉笑她,“能得帝卿亲自布菜,看来我从前那些话,倒真是杞人忧天了。” 姬恒道:“哦?究竟是何事,难不成你们还瞒着我。” 荣蓁道:“殿下莫听她瞎说。”又道:“你倒还没说起,这几月不在边境,又是去了哪儿?” 郑玉乃是戍边的将领,若无女帝调遣,自然不敢妄动。 郑玉挥挥手让身旁的宫人屏退,颇为神秘,“我这一月都受陛下旨意在江南驻扎,说是陛下已起了惩治吴王之心,怕她有反意,这才不得不陈兵江南,暗中掣肘。” 荣蓁叹道:“陛下原来早就想到此处,这些时日倒是无声无息做了几件大事。” 吴王虽与姬恒是姐弟,但他与女帝同父所出,自然维护的也是姬琬的利益。姬恒道:“从前母皇在时便对她的多有疼爱,也是这偏爱之情,让她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吴王也未必不知自己的处境,即便对权力的渴求如同饮鸩止渴,也没有哪个人可以抗拒。 郑玉不知荣蓁在江南之事,为了将话头转去,竟将江南的事当作稀奇事说与荣蓁听,“这事的起因竟然与武林有关,吴王暗杀官员,竟还借了慕容家之力,如今慕容家家主已死,吴王在江南的力量也算是瓦解了。” 姬恒听着二人交谈,忽而道:“你说慕容家?” 郑玉未曾想到姬恒竟对江南的事感兴趣,一时多说了几句,丝毫没有留意荣蓁的眼神。 郑玉道:“慕容家如今的家主是一位男子,名唤慕容霄,前任家主与吴王勾结,是他决意同吴王一脉斩断关联,清理门户。但即便大义凛然,慕容氏的名声也大不如前了。听说宗族中的一些人多有怨言,他日子也不好过。我一向怜香惜玉,对他也只有佩服二字,能撑起一个家族不是容易之事。听说他原本也是有个入赘妻主的,还成了婚拜了堂,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何事,那入赘的妻主也不知所踪。若是慕容家有个赘妻帮衬着,那些老人不会那般嚣张。” 姬琬就曾夸赞过姬恒,说他聪明机敏,只要有几分证据,便可以窥见全局。姬恒面容上的笑意渐渐变淡,“慕容霄?赘妻?” 他的眼神落到了荣蓁身上,似乎已经将她戳出三刀六洞来,荣蓁扶额,郑玉却还在畅所欲言,“这慕容霄我也见过一次,倒的确是个别具一格的美男子。周身气韵不比都城世家公子差,或许习武之故,这性情倒也比一般的男子坚毅。” 荣蓁掩唇咳嗽一声,郑玉这才察觉出气氛有些怪异,姬恒站起身来,“我先去换身衣服,你们慢用。” 郑玉本已对姬恒放下些成见,谁知他又这般冷淡,疑惑不已,荣蓁无奈,“你又招惹他做什么?” 第063章 凉薄 郑玉有些莫名, 凑近了道:“你家殿下这是怎么了?” 荣蓁看着姬恒碗里未动的菜肴,叹了口气,“还不是你做的好事。” 郑玉怔住, “我也只是说说在江南的事,难道是你家殿下有心替吴王求情?” 荣蓁快要被她气笑,“你莫不是故意同我过不去?” 郑玉道:“我哪儿敢啊,不过你家殿下方才脸色的确不太好, 明明之前还是春风和煦, 霎那间就满面寒霜。你也别同我打哑谜了,若是我言语之间有何不对, 惹了你家殿下不快,我这就去负荆请罪, 省得你家殿下连房门都不给你留。” 荣蓁冷笑一声, “我谢谢你的仗义。” 郑玉笑了笑,“你我之间倒也不用这么客套,不过若不是因为吴王的事,那又是为了什么?”郑玉挠了挠头, 苦思冥想, 方才她也没说别的,不过就是说了些什么武林还有慕容家的事。 忽然间郑玉脑中一响,指着荣蓁道:“你莫不是同那慕容霄有奸情吧?” 荣蓁一时语塞,将她的手挥开,“什么奸情,莫要胡言乱语。” 郑玉毕竟同荣蓁交好多年,又怎么会看不出她现下在想些什么, 单只这副神情,便已是将此事明明白白认下了。 若此刻不是在姬恒的地盘, 不是在帝卿府的正殿里,郑玉简直要大笑出声,可见荣蓁一副苦主的神情,她只能暂先宽慰荣蓁一番。 郑玉搂住荣蓁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其实这事也怪不得你,早在你们成婚之前我便说过,这尚帝卿的规矩实在太多,上面又有皇室压着,实在憋屈得紧,郑娴就是前车之鉴,被那悍夫德阳帝卿折磨成什么样子,连寻欢作乐都不能。我成婚那日,见你家殿下倒也一副贤夫派头,还以为他有所不同。可今日这反应,竟比德阳帝卿还要可怕,德阳帝卿虽强悍了些,但不过是外强中干,你家殿下倒像是会下软刀子那种人。” 荣蓁道:“我与慕容霄不是你想象的那般?” 郑玉显然不信,“你莫拿这些话搪塞我,若这慕容公子真与你无瓜葛,你家殿下会是那副要杀人的神情吗?” 这事倒像是说不清了,荣蓁将她的胳膊拉下来,“你若无事,便先回府吧,改日我再为你接风洗尘。”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39节 荣蓁这么急着打发她走,郑玉偏不如她意,郑玉一脸怨念,道:“我回京之后第一个想着的便是你,你倒好,这么急着哄我走。本来还有一桩事要告诉你,看来倒是不必说了。反正你现在也不关心颜佑安的死活。” 郑玉这话是为了吊她的胃口,只是这里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荣蓁道:“我们还是去外面的茶楼说吧。” 寝殿里,恩生送了盏茶进来,见姬恒坐在榻上,面色阴郁,显然透着不悦,他却不得不开口,“大人方才坐了郑校尉的马车,两人出府去了。殿下,可要让子芸跟过去?” 姬恒只道:“不必了,等大人回来,你让她来寝殿,就说本宫有话要同她说。” 恩生应了下来,将茶盏放下,小心翼翼退出去。 而另一边,荣蓁与郑玉到了城中醉兴楼,郑玉在帝卿府里没怎么动筷子,如今早就饿了,她只管吩咐,“去安排一桌席面,不可敷衍了事,我可是你们楼里的熟客。” 不到一会儿功夫,桌上便摆满了菜肴,荣蓁抱着臂膀看着郑玉在此大快朵颐,道:“颜佑安究竟怎么了?” 郑玉口中还未咽下,喝了口茶才道:“你可真是狠心,我到你府里做客,饿着肚子出来。如今还不许我吃饱了再说,不过这顿你来请。” 荣蓁知道她又开始装神弄鬼,将银子放到桌上,起身要走,“既然你不说,那就算了。” 郑玉连忙将手中蹄膀放下,去扯荣蓁袖子,荣蓁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郑玉嘿嘿一笑,“别急,我说还不成。我只是要告诉你,前些日子颜佑安在街上险些被人欺负了,更险些伤了脸。多亏有人出手相助,这才免了风波。我本就受你所托,照拂着颜公子,可闹出这种事,我自然要好好查一番,只是不查倒好,这一查,你猜是谁的人救了颜佑安?” 荣蓁在同僚中也没有多少好友,自然想不出来,问道:“是谁?” 郑玉脸上升起几分钦佩,道:“是你家殿下的人。”见荣蓁一脸惊异的神色,她道:莫说是你,就连我也没有想到。可我查的结果便是如此,宁华帝卿寻了人照看颜公子。” 荣蓁心头复杂,道:“他是知道我和佑安从前的事,可却没同我说过这些。” 郑玉道:“所以我才觉得宁华帝卿这个人有些古怪,你说他大度吧,方才他是何模样你也瞧见了。可若说他是妒夫,他又能保护自己的情敌。” 这些事姬恒从未与她说过,却默默做了。 郑玉撑着额,道:“或许他下了一盘更大的棋,他让人摆平了 颜佑安的事,颜佑安便没有别的理由在他来寻你,这样也算解决了这个麻烦,没了后顾之忧。只是他没想到,你荣蓁的风流事会这么多。” 荣蓁心头烦乱,“别胡说。” 郑玉撇撇嘴,“你不是和那慕容霄成婚了吗?” 婚书,婚服,六礼俱在,可除了这些,她与慕容霄并未完成拜堂,实在算不得另一桩婚事。 “我和慕容霄只是在合作,并无其他。” 这答案不在二人口中,在她心中,郑玉也不再追着问,只是道:“你现在心里想的究竟是谁?” 荣蓁并未犹豫,“自然是姬恒。” 郑玉却道:“若你真的满心都是他,又怎么会同慕容霄成婚?”见荣蓁面色又变,她连忙补道:“好,是假成婚。” 荣蓁道:“其实连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心意,我对慕容霄是否有情其实并不重要。我只知道,如今我不会为了慕容霄而放弃姬恒,也不会因为颜佑安的困境而对他心生爱怜重修旧好。” 郑玉却道:“可你也没有那么上心帝卿的事。” 荣蓁看着她,郑玉也收起了嬉笑之色,“其实我早就看出,你这个人实在矛盾。我不是男子,也不能完全揣测他们的心思。但就你荣蓁来说,你既有情有义,又天性凉薄。旁人给你几分,你便还之几分,这便是你的情义。除此之外,你不会再给予他们任何。你割舍得下,不过是因为你的凉薄,而这并不代表你没有心,没有情。帝卿或许看透,或许不能看透,但你这秉性,让他患得患失,以为自己得到了,可伸出手去,却始终握不住你。” 荣蓁沉默着,也迷茫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郑玉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其实做你的朋友比做你的情郎好些。” 桌上珍馐佳酿摆着,荣蓁仰头将酒饮了下去,辛辣的滋味直刺进胃中,她将酒杯放下,“我先回府了。” 郑玉道:“这么快便想通了?” 荣蓁嗯了一声,想得通又如何,想不通又如何?与其一直纠结于自己的心事,还不如任它而去。 荣蓁一回了帝卿府,便被告知姬恒正寻她,她往正殿而去,或许他想问慕容霄的事,荣蓁也不打算再遮掩。可等她进了殿里,却见姬恒如往常一般坐在房里看着书,瞧见她进来,他眉眼间带着笑意,“还以为你和郑玉今日要不醉不归。” 与想象不同,他竟没有质问,荣蓁道:“倒也喝了两杯酒,没有醉。方才离去匆忙,没能来得及同殿下说一声。” 姬恒伸出手去,荣蓁将手放在他掌心,姬恒温声道:“你这话倒显得我气量小些,连你同友人的来往都要干涉。” 姬恒也并非真的全不计较,可等她回府之时,他也渐渐冷静下来,江南之事未必如他所想那般简单,而荣蓁也绝非浅薄之徒,和慕容府的事还要问过姬琬之后再做打算,这般贸然同荣蓁发难,只会伤了两人情意。何况,有些事他也不愿意全怪到荣蓁的头上,树欲静而风不止。他是要同荣蓁相携白首,如今成婚还不到一年,难道便因为那些不相干的人而费心吗? 荣蓁知道他在隐忍,不管是何心思,他为了她,而保护了颜佑安,如此种种,实在无可指摘。说到底,也是她不对,荣蓁上前将姬恒抱住,“殿下可用膳了?正好我还饿着,便让人送些汤羹来,可好?” 第064章 雷池 明明当初只有一块帕子, 姬恒都要同她冷着,可这样一桩事,竟就这么过去了, 连荣蓁自己也想不通。而后几日,姬恒待她一如从前那般,温柔体贴,纏绵缱绻。 只是荣蓁却不知, 姬恒因在意她而将此事轻轻放下, 却不会轻易放过其他人,去太后宫中请安之时, 正好遇见了皇帝和徐贵卿,太后笑着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你们都不约而同过来, 孤这宫里倒是热闹了。” 姬恒浅浅一笑,道:“儿臣自然是惦念父后了。” 太后哼了一声,“惯会说些好听的话,平素留你在宫里小住, 总是推三阻四。到底是出降了, 一心只想着你那个妻子。” 姬恒瞥了姬琬一眼,“父后若留儿臣在宫里住几日,也无不可啊。” 太后有些惊讶,“瞧瞧,今日这太阳倒是打西边出来了,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姬恒笑了笑,“父后若是不信, 儿臣这就让人回府说一声。” 姬琬丝毫没有觉察到姬恒的反常,主动来惹他, 道:“莫不是又同荣蓁又置气了?” 姬恒似笑非笑,道:“怎会?我与她恩爱非常,若不是皇姐几次让她出去公务,只怕现在连孩儿都有了。” 太后嗔怪地看他一眼,“越来越没分寸了,这么多人在,你一个男儿,连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 姬恒何曾在意过旁人的眼光,“难道儿臣说的不是实话。” 姬琬道:“父后听听,他这倒是怨上朕了,您还是莫留他了。” 太后作势起身,徐贵卿连忙将太后扶起来,太后道:“既然要留下,就多住几日吧,反正宫里一直有你住处,让御膳房准备着,眼见你又瘦了些,在自己府里也不知道照顾好自己。近来孤也不知怎的了,总是疲乏困倦,先去榻上歇一会儿。” 姬恒忙道:“可让太医看过了?” 太后道:“宫里的太医都来过,只给孤开了些补身的药,那药汤苦得很,实在咽不下。” 姬琬见他一脸忧色,道:“父后近来常用药膳,太医也常来请脉,放心吧。” 徐贵卿扶着太后进了内殿,外间只她姐弟二人,姬恒这时又沉默起来,显然对她有着不满,姬琬道:“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荣蓁又惹你生气,朕替你罚她。” 姬恒怒极反笑,“那皇姐倒是与臣弟说说,要怎么罚她才好?是再将她派往大江南北,还是让她与我和离,为她另安排一门亲事啊!” 姬琬心头咯噔一声,暗骂荣蓁还是没将此事藏住,只是她面上依旧保持着笑意,假作没听懂,“你这是什么话,你们两人的婚事是朕赐的,也是你要的,哪有轻易就和离的道理,那赐婚圣旨岂是儿戏。好,是朕不该让你们二人小别,朕同你保证,以后不会了。朝堂上的事本不该同你知会,眼下也只能告诉你,朕打算让荣蓁去吏部,如今可满意了?” 姬恒却岂是这么容易打发的,他面色淡淡,“皇姐这安排是为了臣弟吗?大理寺也好,吏部也罢,反正荣蓁是个臣子,如何安排,她自当尽力效忠。”他话锋一转,“可她除了是皇姐的臣子,也是臣弟的妻子,皇姐一心为了国事,臣弟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但世上又有哪个夫郎大度到愿意看着自己的妻子同别的男子拜堂成婚?皇姐可真会拿刀剜臣弟的心哪!” 徐贵卿正要往外走,骤然听闻此语,他的脚步顿住,身影掩在帷幔之后,只见姬琬被姬恒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她嗫喏着,伸手去拉姬恒的胳膊,姬恒却避过,显然是动了怒。 徐贵卿面上带着嘲讽,这姐弟二人也有不和之时。 姬琬被他下了颜面,只得一股脑将事情抛出去,道:“这也不算是朕的安排,你又不是不知朕在宫中,怎会事无巨细地掌控姑苏之事,要怪也只能怪那秦不言,她将事情报回时,朕想阻拦已经晚了。还有荣蓁,这也只是表面的交易,根本不算什么大事,可她偏要在意。” 姬恒道:“皇姐的意思,倒还是我妻的不是了。” 他这话,倒让姬琬难办起来,哄道:“说到底,那桩婚事未成,她与那慕容霄算不得真正成婚,往后也不会再见,你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件事就揭过去了。等秦不言回京述职,朕再骂她一顿,替你出气。” 姬恒淡淡道:“好啊,我便等着看,皇姐替我如何出气了。” —————————————— 荣蓁回府时如往常那般要去往正殿,却被侍人告知,说姬恒被太后留在宫里了,怕是要住上几日。 姬恒自与她成婚之后,鲜少留在宫里过夜,他不在府里,荣蓁倒 有些不习惯了。 荣蓁道:“你便替我传个话,只说殿下哪日若是要回来,便知会府里一声,我亲自去殿下。” 荣蓁这几日回了沁园住,而她去吏部的旨意已经下来,朝中虽有不少非议,却都被姬琬压了下来。只是不知为何,每日散朝时,她总觉得冕旒之后皇帝的脸色似乎不好,看着她之时也像有些怨念。 荣蓁把大理寺的差事已经处理妥当,而如今她官居三品,与裴知凤官阶相同,裴知凤也不再是她的上峰,但她同裴大人见礼时还是带着几分恭敬,裴知凤自然不敢受她的礼,“荣大人去了吏部,前途似锦,往后还要荣大人多多照拂啊!” 荣蓁笑道:“裴大人说的哪里的话,荣某既是从大理寺出去的,应当是我不会忘了裴大人对我的照顾。” 裴知凤说完寒暄的话,却又将她拉到一旁,低声问道:“你是陛下身边近臣,我辞官的折子可有了消息?” 荣蓁心头暗笑,裴知凤一心向辞官养老,可姬琬却不肯放,眼下又不忍心戳破她的期望,只能道:“应是快了吧。” 裴知凤闻言精神大作,鬓间的银丝都亮起了光,握住荣蓁的手,“今日裴某做主,为荣大人设宴饯别,你可不能再推辞了。” 荣蓁笑着应下,散值之后,荣蓁从官署中走出,子芸候在马车边,她下意识便同子芸道:“先回府去同殿下说一声,我晚间要去醉兴楼赴宴,怕是要晚些回来。” 子芸惊讶一声,“殿下如今在宫里住着,还未回府啊。” 荣蓁却又忘了此事,子芸道:“那……咱们还回府吗?” 荣蓁道:“回府吧,换身衣服再去。” 荣蓁到了醉兴楼时,大理寺的同僚已到了大半,裴知凤今日心情甚好,没少饮酒。宴饮过半,一众人酒兴正浓,觥筹交错。只是酒有些浓烈,荣蓁被接连敬酒,腹中又空着,一时微醺,她出门更衣,雅间之外甚是热闹,她在长廊中走着,接触些凉意,人也清醒了些。 而其中一雅间窗还开着,荣蓁从旁边经过,本无心多顾,可匆匆一瞥,竟与云轶视线相触。云轶一身白色衣袍,身边坐着一位女子,似乎有意要触摸他衣袖下的手,被他用酒挡了回去,也是在这时瞧见了她。 荣蓁不觉得那女人能从云轶身上占得什么便宜去,若是有,也是他有意为之,她将视线收回,从旁走了过去,等她更衣回转,云轶在方才那雅间外立着,似乎有心在等她。 荣蓁停在他身旁,只见他面上带笑,道:“荣大人,好久不见。” 荣蓁淡淡道:“你是在等我?” “见了故人,打声招呼也是寻常事吧。”云轶靠了过来,唇贴在她耳边,甚是亲昵,荣蓁本要退后,却听他低声道:“荣大人去了江南一趟,对我又冷淡了几分呢。” 荣蓁眼眸睁大,她扯住云轶的手臂,将他带到楼梯拐角,此处无人,她反手将云轶的胳膊折到胸前,将他压制在墙边,“你是如何知道的?” 荣蓁可没有忘了,云轶是吴王安插在都城的眼线,面前人钳制住他,他还笑着同她说话,“方才你不是瞧见了,和我宴饮的是刑部的人,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所以他故意赴了刑部官员的邀约,不动声色的将此事打听出来。那他呢,将这些事告诉她又是何打算? 荣蓁去江南的事知悉之人甚少,刑部涉理吴王一案,总难免会有人知晓。可个中细节竟如筛子一般透给了云轶,一个吴王的细作。 云轶见荣蓁神色转厉,知道她已动怒,语声有些怨念,“你莫不是想杀了我?荣大人,一夜妻夫百日恩,你当真如此无情啊。何况,我对你毫无隐瞒,你真的忍心杀我灭口?” 荣蓁将他的手放开,压低声音道:“吴王已经势败,你应该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而不是在这里犯雷池,你究竟想做什么?” 云轶揉着疼痛的手臂,荣蓁对他的举动可谈不上温柔,“我若说是为了你,你可愿意信吗?” 从前她看不透这个男人,也不想看透,如今就算她知道云轶不会想害她,可仍旧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 第065章 出宫 荣蓁的想法已经写到了脸上, 云轶自嘲道:“荣大人如今高升,耳边听的也都是夸赞奉承,可你难道都觉察不出半分危险来吗?” 荣蓁蹙眉, “你这话是何意?” 云轶低声道:“吴王是败了,可她的势力却已经渗透到了朝中。而吴王这个人心胸狭窄,最是记仇,你大概不知, 一手将她推下来的秦不言秦大人, 这个月已经被刺杀过无数次了,若不是有高手回护着, 只怕她的首级早就被取下。而我今日能在这里打听到的事,未必不会传到吴王耳中。到时她的人会不惜一切代价毁了你。”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40节 荣蓁却道:“我不怕这些, 也多谢你告诉我, 不过比起我,只怕她更不会放过你。”吴王若倒了,便是这些细作自由之时,而她多年安插的眼线, 绝不会就这么废去。 云轶怅然道:“连我自己也不知会活到几时,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出卖你来活命。” 这里毕竟人多嘴杂,荣蓁并没有在外停留太久,而她回到雅间时酒意已经消散了不少。而后席间又有不少人同荣蓁敬酒,她来者不拒,可心思却也飘到别处,云轶的话她不得不考虑, 说到底这是姬琬与吴王之间的博弈,她不会去做一枚牺牲的棋子。 酒宴散后, 飞鸾追了出来,她还没开口,荣蓁便已经知道她的来意,“你不必说了。” 飞鸾眼神黯然,“大人,我……” 她本就是跟随荣蓁才到了大理寺,如今荣蓁一走,她只像没了根骨一般,只不过荣蓁下一句话竟让她转悲为喜,荣蓁道:“我已经同陛下说过,等有合适的机会便调你去吏部。” 飞鸾面带欣喜,荣蓁想起一事,抓住她的胳膊,在她身旁耳语道:“江南的事可要守口如瓶,轻易泄露,带来的便可能是杀身之祸。” 飞鸾连忙点头,荣蓁对她倒也放心,从她身边走过去,坐到了马车上。 她瞧见子芸松了口气的模样,随口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子芸没想到竟被荣蓁抓了现行,小声道:“方才小人瞧见了那个云公子过去,小人是怕,怕大人……”若是被帝卿知道,是她送荣大人去了教坊,只怕会将她抽筋拆骨。 怕她今夜不回府,去云轶那里过夜吗?荣蓁一时无言,仿佛她是那种夫郎不在府中,便会去寻乐逍遥之人。 子芸也知自己说错了话,忙补道:“小人没有那个意思,方才也在打盹,是云公子的马车路过,他掀开车帘问了小人一声,说是不是在等荣大人?还说莫要忘了去教坊的路。” 云轶还真是个爱搅事之人,不让人安宁。荣蓁沉声道:“他一向如此,你也莫要把此事添油加醋、胡言乱语。” 子芸连忙道:“小人绝不会说出半个字。” 荣蓁无言以对,这事倒像是越描越黑了。她只能道:“明日随我进宫一趟,去接殿下回来。” 荣蓁说完便将车帘合上,子芸驾车离开了此地,荣蓁回了帝卿府里,她今夜饮了酒,子芸让人备好了醒酒汤,她却一口没用,只靠坐在书房中,直到桌上烛灯明灭不定,她伸手拿着剪子将灯芯剪短些,房中又亮了起来。 她从抽屉中取出那块巾帕,引燃之后丢在了地上,而后站起身来,从灰烬上踏过。 而次日午后,荣蓁请旨入宫,庆云女史竟亲自来宫门处迎她,倒让她有些意外,庆云同她并肩走着,道:“荣大人可算是来了,您若再不来,陛下只怕也要召您进宫了。” 这话倒让荣蓁有些莫名,“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庆云往左右看了一眼,悄声道:“陛下这几日都没睡好,也不知怎的了,帝卿晚间一直守在紫宸殿,不是央着陛下下一整夜棋,就是寻些事端,让陛下不能成眠。” 荣蓁失笑,“这是殿下做的?” 庆云道:“阖宫里除了帝卿谁还敢这般放肆,又有谁能让陛下这般忍让?” 荣蓁只是没有想到姬恒也有这般任性之时,倒与她面前的判若两人,而她们姐弟之间的相处方式,也的确有些 “不同寻常”。 庆云道:“这几日有几位新人进宫,陛下刚想召幸,人都要送来,偏偏又被帝卿搅了局。” 怪不得那日在朝堂上,她总觉得姬琬的神色有些不对。也不知姬恒是怎么了,平素不肯离她半步,如今到了宫里竟开始报复起陛下来,只是这手段有些幼稚了。 荣蓁好奇心起,道:“我还是先去看陛下吧。” 庆云连忙追上去,又知宫中不可疾走,只得跟在荣蓁后面,道:“陛下只说让您先去帝卿宫里把人接走。” 荣蓁一路来了紫宸殿,姬琬正批阅着奏章,又止不住地打着哈欠,宫人通传一声,荣蓁便走了进来,行礼道:“臣荣蓁拜见陛下。” 姬琬扶额,“不必多礼了,你可是害苦了朕。” 荣蓁起身,含笑道:“陛下何出此言?” 姬琬冷哼一声,“还不是你惹得事,阿恒不去折腾你,反倒是进宫来扰朕。” 荣蓁当然不认,“陛下可是冤枉臣了,臣实在不知。帝卿不在府里,臣可实实在在独守空房。” 姬琬道:“去去去,快将你这好夫郎带回府去。每日来搅扰朕的安生不说,连朕去太后宫里,也遭他荼毒,也不知这御膳中放了几斤盐。朕又喝了许多茶水,这……” 姬琬倒似在诉苦,也没了一国之君的威严,荣蓁假作惊讶,道:“竟有这等事,可陛下也知,臣亦奈何不了帝卿。” 姬琬冷笑,“这世上若连你都奈何不了他,只怕没人能管束他了。你比朕的分量重,不然他早就将怒气撒你身上去了。” 荣蓁也不再说别的,只道:“那臣就去接帝卿回府了。” 庆云一路送她到了明光殿,这处她来过不止一次,姬恒眼下就在殿中,她走了进去,恩生笑着过来同她行礼,荣蓁道:“殿下呢?” 恩生往内殿指了指,“昨夜殿下睡得晚,如今正在补眠。”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荣蓁忍住笑意,往内殿而去。姬恒睡得正沉,她坐在了榻上也不见他醒来,荣蓁就这么等着,约摸坐了半个时辰,姬恒睁开眼来,瞧见荣蓁在他榻前坐着,竟将她的手扯到身前,而后又睡了过去。 原来方才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吗?荣蓁侧身而坐,他抓得紧些,荣蓁几次都没能抽回,就这么由他握着,直到姬恒再次醒过来。 姬恒眼神迷离,望着荣蓁瞧了又瞧,他一只手压在额上,“这梦竟这样长。” 荣蓁将他的手拉下来,俯身在他额上落下一吻,“殿下觉得这也是梦吗?” 原来不是梦,姬恒坐起身将荣蓁抱住,“你进宫来了?” 荣蓁抚着他的背,“殿下既然不回府,那只能由我来接殿下了。我怕殿下在宫里住久了,会忘了回府的路。” 姬恒靠在她肩上,“胡说,那可是我的府邸。” 荣蓁哄道:“今日出来可是同府里人说好,要接殿下回府的,还一早就让人准备了殿下爱吃的菜,殿下不会让我一人回去吧。” 姬恒坐直身去,强撑道:“父后留我小住,总不好驳他老人家颜面。” 荣蓁声音温柔,“殿下就忍心我一人在府中,从前殿下在时温寝暖枕,如今殿下不在,翡翠衾寒,只让人睡不着。” 姬恒笑着看她,“荣大人说谎的本事倒越发厉害了,可我怎么听说,我不在府里,荣大人过得甚好,出门宴饮不说,还碰到了熟人。我可先说下,并非是我要监视荣大人的一举一动,只不过昨日有人瞧见了,跑到本宫面前嚼舌罢了。” 荣蓁皱眉,“是谁?” 姬恒道:“孙琦,今日一早同孙老太君进了宫。” 原来昨日孙琦也在醉兴楼,许是瞧见她同云轶拉扯,还没死心吗? 没有哪个女子会喜欢旁人惦记自己的男人,荣蓁有些不悦,姬恒也察觉出来,道:“不过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荣蓁温声道:“那殿下可愿意同我回去了?” 姬恒将手放在她掌心,“你若是前两日就来,我早就随你回府了。” 荣蓁哪里知道他在宫里这一番作为,“殿下今夜可要歇在沁园?” 荣蓁的眼神仿佛带着蛊惑,姬恒竟想起了之前在沁园里的几次情‖事,许是没有正殿的拘束,荣蓁总是热切许多,他耳边一热,“好啊。” 姬恒出宫,太后依依不舍,一直握着他的手,仿佛嫁子那日一般,荣蓁自是识趣,不多言半句,而姬琬竟没有露面。等到出了宫门,荣蓁才道:“明日我要去吏部了。” 姬恒道:“吏部只怕不如大理寺那般简单,若是有什么难处,你也不要自己担着,我是你夫郎,有事自然要同你一起分担着。” 荣蓁拍了拍他的手,道:“我是吏部尚书,哪里会有人寻我不快。不过,韩云锦也在吏部,不知道陛下是何打算?” 若姬琬是为了给明贤公主铺路,才安排了韩云锦。那安排她去吏部又是为了什么? 第066章 应酬(上) 荣蓁进了吏部之后, 比之前在大理寺时还要繁忙许多,倒并非皆因公务,反倒是官场中的应酬多了起来。 荣蓁如今住在帝卿府, 但说到底,这并非她的府邸,自她高升之后,拜访之人众多, 却又对帝卿府望而却步, 许多人便将贺礼送到了她原本的府上。荣蓁许久没回去,府里连个正经管事之人都没有, 若非府中下人来送信,她都不知道府中的库房都快塞满了。 姬恒听闻此事, 派了恩生过去, 将府里的贺礼一一登记在册,晚间歇息之时,姬恒将册子交给荣蓁看过,荣蓁没想到自己升了官, 竟多了这么多“熟识”, 比之当初同姬恒成婚时不相上下。 姬恒靠在榻上,同她商量道:“水至清则无鱼,你一再拒收贺礼,只怕也会让一些人猜忌。即便是丞相和太傅,也做不到清廉二字,正常的往来倒也可以,那些有贿赂之意的便都拒了, 如何?” 荣蓁闻言点了点头,道:“其实莫说是她们, 当初我为了颜家的事,维护了不少关系,也是送了些礼的,现下的确说不得旁人。” 姬恒以手撑额,“你将来若坐到更高的位置上,便会有更多的人来拜访。堵不如疏,依我看,不如我们便开门待客,凡事都光明正大一些,那些言官也寻不到你的错处。权势为世人所重,她们拜访的也只是这个位置,即便不是你,也会是别人。” 荣蓁含笑看着他,“殿下一番话,倒让我茅塞顿开。” 姬恒靠了过来,道:“你也只是顾虑太多,所以才拿不定主意。” 荣蓁在他唇上吻了一记,“只怕要让殿下劳神了。” 姬恒道:“既知我劳神,便也要应我一件事。我从前倒也听说过,许多官员散值之后会去教坊中寻欢作乐。我不好总拘着你,让旁人看你笑话,只是逢场作戏也好,坐怀不乱也罢,绝不可在外留宿。” 原来他连这些都想过了,荣蓁失笑,近来倒也的确有官员相邀,她也推了几次。荣蓁靠近他,“殿下放心便是,不管我醉得多厉害,总会记得帝卿府的路。” 姬恒身上的香气淡雅,荣蓁在他颈间轻嗅,姬恒微仰着头,“你若喜欢这味道,我便做了香囊佩在你衣袍上。” 荣蓁的手伸向他寝衣衣带,略一用力,便敞‖开了去,她的手觸摸在他月要间,肌肤莹润,如同美玉一般温润,荣蓁翻身置于他之上,俯身吻住了他。 帷幔掩藏住内里春色,水乳茭融,衣衫散乱,直到夤夜才歇。 ————————————— 如云轶所说,近来姑苏并不安稳,吴王一案尚未结,而秦不言却已经架在了火上。 昨夜府衙又遭刺客,纵然守卫森严,秦不言却还是受了伤,左臂被划了一剑,好在剑上并未淬毒,不然只怕这左臂难保,或许还有性命之忧。郎中在内室为她换药,重新用细布为她包扎起来。 侍从前来禀报,“大人,慕容家主求见。” 侍人为秦不言将衣袍披上,她闻言道:“他的消息倒是灵通,究竟是求见,还是来探视我伤情的。” 秦不言话虽如此,却还不敢怠慢了慕容霄,去往正堂待客。 慕容霄一身墨色 衣袍坐在那儿,外面阴雨绵绵,他侧眸望着廊外雨落,手边的茶动也未动,直听见脚步声传来,这才回过头来。 秦不言脸色较之从前苍白几分,但却带着笑意,朗声道:“今日是什么风,竟将慕容家主吹来了?” 慕容霄起身,同秦不言见礼,“一早在府里便听闻秦大人昨夜遇刺,不知秦大人伤势如何?” 秦不言道:“郎中看过了,只说并无大碍。”她倏尔笑道,“却不知前番本官同慕容家主的商议,你可有了打算?” 慕容霄思忖道:“我慕容府如今已远离江湖纷争,不过倒也问过,武林同道之中并无人接下刺杀秦大人的生意。至于号召武林同道归顺朝廷一事,秦大人也知,因着前家主慕容斐,我慕容府在武林中声名大损,我也实在做不了号召之人。秦大人也莫要怪我言语失当,与官府勾结,是为江湖不耻之事。” 秦不言叹了口气,“可这是陛下的意愿,又落到了本官身上,本官有心完成皇命,奈何此事艰难哪!” 慕容霄说话滴水不漏,“陛下既是有为君主,自然希望四海归心,万邦来朝。武林中人一向不受拘束,却又身负绝世武功,陛下难以放心也是自然。但有时候归顺却也并非最好结果,如今没有所谓武林同盟,各派之间也多有罅隙,至少不会联合起来反抗朝廷。” 秦不言见他推拒,知道此事怕是一时之间谈不拢了,但慕容霄在姑苏城还需要秦不言的帮助,倒也没有太过决绝,“我手下倒有几人可供秦大人差遣,以她们的武功,保秦大人安泰应不在话下。” 秦不言兴致缺缺,“难道还有人比千绝宫的刺客更厉害些?” 慕容霄淡声道:“或许正是师出同门。” 秦不言一怔,而后笑了起来,“慕容家主倒的确让本官刮目相看了。”秦不言着实没有想到,慕容霄竟有能力收拢了千绝宫的人。 慕容霄却道:“此事听上去虽有些诡异,但比起刀尖舔血,她们也更想过寻常人的生活,我只是同她们做了笔交易罢了。” 只怕除了这之外,还有慕容府的财力,让慕容霄有足够的底气。秦不言道:“那就多谢慕容家主了。” 话已说完,慕容霄站起身来,正要告辞,忽见一人被人引着往院中而来,秦不言瞧见那人身上衣着,忙正色起来,待那人走近,只见她手中握着一卷圣旨,正要跪地接旨,那官员却将她扶住,“秦大人有伤在身,陛下甚是体恤,特让微臣送了些伤药过来。”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41节 秦不言面带笑意,“多谢陛下厚恩。” 那人闻言却有些难为情,“微臣这里还有陛下的旨意。”她倏地将那圣旨打开,“姑苏督监秦不言,狂悖难驯,有违圣意,特罚俸半年,以儆效尤,钦此!” 秦不言只以为自己听错了,虽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可如今恩威并施,直让她有些回不过神来。 秦不言将圣旨接过,又反省近来言行,深觉并无悖逆之处,“陛下这是……” 那官员有些同情地看她一眼,离得近了些,低声道:“陛下这也是权宜之计,庆云女史将这圣旨交到微臣手中时,还曾特意嘱咐了几句,只说让秦大人不必忧虑,日后功劳补过,陛下还会有赏赐。只不过,若是不设以明目处罚大人,帝卿那里不好交代。” 秦不言嘴微张着,一时不知说些什么,直到那官员离开,她还愣在原地。 等她回过神来,又发觉慕容霄还在,她笑了笑掩饰尴尬,侍人已经为慕容霄撑起了伞,只听他道:“秦大人若是有难处,只管向我慕容府开口。” 以慕容霄的武功,方才那人的几声低语自然可以听到。说到底,这也与他有关。秦不言道:“慕容家主的好意,我自然不会推辞。只不过,比起这半年的俸禄,等年关入京述职之时才令本官头痛不已啊。荣大人如今已官拜吏部尚书,掌天下官员考核,不知道荣大人会不会大度一些,不这般记恨本官。说不定,便是荣大人自己向帝卿透了风声,放任帝卿闹将起来,借用陛下的手来对付我,真是难办哪。” 如今已过了两月的光景,骤然听她提起荣蓁,慕容霄停下了步子,“那也只能祝秦大人好运了。” 秦不言感叹一声,道:“听闻都城中帝卿府外车马如龙,不少人巴结奉承,却不知我可还来得及啊?” 慕容霄淡淡道:“她既已身居高位,寻常的东西只怕也入不得眼去。秦大人还是另觅他途吧。” 不过秦不言还是送了些贺礼到了都城,恩生摆到姬恒面前,“这是姑苏秦大人送来的。” 姬恒饮着茶,漫声道:“收与不收,还是问过大人吧。” 恩生又想起今日子芸来回话,同姬恒禀道:“今日户部尚书冯冉在府中设宴,邀大人过去。大人已经应下了,说回来的晚些,又难免饮酒,怕酒气熏到殿下,今夜便先宿在沁园,让殿下不必等她了。” 姬恒眉心蹙起,“若是本宫没记错的话,那冯冉一向耽于酒色,还喜服食寒食散。更在府中蓄养清倌,平素还让自己的宠侍来待客,可有此事?” 恩生一听便知道姬恒怕是介意此事,只点了点头,又道:“其余几部长官都已请过了,大人也不好不给冯尚书颜面。” 姬恒不悦道:“你让子芸好生守在荣蓁身边,若是有不妥,直接将人接回府,大不了本宫背上这悍夫之名。并非是本宫见不得那些腌臜事,只是冯冉这酒色习气实在不堪,本宫怕荣蓁伤了身子。” 恩生连忙交代下去,姬恒却心绪不宁。 第067章 应酬(下) 冯府今日宴客, 不止请了荣蓁一人,她从马车中走下,正好瞧见韩云锦朝她走来, 韩云锦如今在吏部任职,姬琬对此人的提携她也不是不知,只是平素也没有过多往来,韩云锦同她行礼, 荣蓁抬手道:“今日既是来冯府做客, 便免了这些虚礼吧。” 早有人在府门前等着,见荣蓁过来, 忙将二人引进去。冯府在这都城中也算得上气派,刚走进去, 便听见里面丝竹管弦之声传来, 只是韩云锦却没有丝毫惊讶之色,荣蓁淡淡道:“韩主事从前来过?” 荣蓁见微知著,韩云锦也不敢隐瞒,“是, 刚到吏部之时便受过冯大人的邀请, 只不过那时是与几位同僚一起过来。” 荣蓁见韩云锦面上有瑟缩之色,又想起自己方才语气,倒像是上峰的一番问话,道:“你不必多心,我也只是随口问一句。” 她们一行一路来到主院,子芸跟在荣蓁身后,可刚要进门, 便被冯府中人拦住,子芸想起恩生的嘱咐, 那是要片刻不离大人身边,她连忙唤着荣蓁:“大人……” 荣蓁停下步子,回头望了一眼,冯府管事忙解释道:“荣大人勿怪,这是我家大人定下的规矩,外面的下人一律不得进主院。” 荣蓁却只冷冷瞧了那管事一眼,明明未有厉色,可偏偏让人不敢对视,那管事低下头去,又抬起手来,让人将子芸放开。 荣蓁毕竟是做客于此,也不好太过强硬,她淡淡道:“她不是什么外面的下人,是帝卿府的人。” 帝卿是皇室之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室中的奴仆自然也算不得外面的人。那管事明白,荣蓁这是给她们一个台阶下。 而外面的喧闹并未引人注意,冯冉在正堂中等候,荣蓁走过去时,只见她笑着道:“今日冯某有幸能请荣大人入府做客,真是蓬荜生辉啊啊。” 荣蓁也笑了笑,“冯大人客气了,荣某早该来拜访。” 冯冉体态丰腴,刚过而立之年,既是在府中招待贵客,本应衣着体面一些,可她身上衣袍松垮系着,实在称不上庄重二字,而如今天气渐凉,她的穿着也有些单薄。 冯冉引道:“府里已经安排好了席面,几位随我一同入内。” 原来这冯府内部别有乾坤,从侧面绕过去,正堂之后宛若大殿一般,灯火通明。荣蓁没想到竟又碰见熟人,孔书宁已经在内堂等候。她忽 而想起,孔书宁是户部侍中,而冯冉正是她的顶头上司。 孔书宁同荣蓁见礼,许是这里人多些,她并未与荣蓁多言几句,外人看去,只觉两人关系平淡。荣蓁知道,是人皆有顾虑,孔书宁也是如此。 荣蓁被冯冉请到上座,她并未多加推辞,坐了下来,又往冯冉那边瞧了一眼,却见她并不落座,随意靠在一男子身上,将人当成了垫子。 荣蓁蹙了眉,微不可察,很快又恢复平静,只听冯冉击掌一声,便有一些俊俏的男子从外面进来,手中皆捧着酒,仿佛早已经被安排好,跪坐在几人周遭。 荣蓁往韩云锦等人身旁瞧了一眼,她们也早就习惯了冯冉的“厚待”,在官场中的应酬她也经历过,可冯府这遭,倒让她想起从前在苍山别院时的情景。若不是身边这男子衣料实在少的可怜,她也不会这般排斥。 身旁美侍为荣蓁将酒斟满,冯冉手臂撑着腿上,坐姿属实豪放了些,笑道:“倒不知荣大人酒量几何?” 只要不是极烈的酒,荣蓁还是可以多饮几杯的,但冯冉这般询问,她也只得道:“荣某酒量不好,只怕要让冯大人扫兴。” 冯冉笑了笑,“倒也无妨,我喜欢酿酒,倒也不算烈,一会儿可以请荣大人尝尝。我府上有个厨子乃是胡人,炙肉的法子与我们不同,但吃起来甚是美味,诸位可要多用些才是。” 荣蓁为官以来,并不常与户部打交道,若非几部都已请过,荣蓁还真不想赴冯府的宴。对于冯冉其人,荣蓁还是有些了解的。冯冉家族世代为官,她在户部也已有五年,在朝中时颇为圆滑,且私德不修,于府中放荡不羁。冯冉府中正君早逝,也未续娶,于男女之事上毫无节制,这在朝中都是有所耳闻的。可这般直接瞧见这些画面,荣蓁还是有些不适。 荣蓁年少时也是教坊中的常客,也见识过不少声色犬马的场面,可她却没想到冯府中竟有如酒池肉林一般。 身旁侍人倒了酒,荣蓁只浅浅饮了几口,冯冉盯着她,笑意深浓,颈边衣衫也被酒水打湿,“荣大人这般斯文,倒显得冯某有些粗鄙了。” 荣蓁笑道:“冯大人哪里的话。”她往身后看了一眼,而后又道:“实不相瞒,府里正君管得严些,若是醉酒,荣某实在不好交代啊。” 这冯府情形不明,为免节外生枝,荣蓁索性拿姬恒出来当挡箭牌,本以为这样会让冯冉收敛几分,可谁知冯冉竟愈发放肆起来。 只听她大笑起来,“荣大人这事的确难办些,可越是如此,越不可退让。堂堂女子,被一个男人困住,岂不是丢了我们女人的颜面。荣大人尽管放心,我冯府的下人口风甚严,这酒也不浓烈,荣大人尽管多饮几杯。” 冯冉竟软硬不吃,荣蓁不好太过拂她颜面,只将酒饮了,冯冉身旁那侍人掩唇轻笑,冯冉侧眸看他,“你笑什么?” 那年轻儿郎偎在冯冉肩头,道:“像这位大人这般的女子可是不多了,却不知这是家主的哪位贵客?” 冯冉嗔道:“越发没有规矩了,这可是吏部尚书荣大人。” 那侍人许是没有想到荣蓁这般年轻便做了吏部尚书,难掩惊讶。而荣蓁身边的侍人也有些怔然,为荣蓁倒酒时手抖了抖,洒在了外面。 冯冉道:“看来的确是我娇惯了你们,竟连酒都倒不得了。” 那侍人连忙求道:“是奴的错。” 荣蓁侧眸看了身边男子一眼,他似乎与旁人不同,虽十分温顺,但并不会像其他人那般逾越。荣蓁温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无妨。” 冯冉道:“荣大人可觉得此子面熟?” 荣蓁闻言往身边人面上看去,这男子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她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荣蓁摇了摇头,冯冉缓缓道:“他母亲是前礼部侍中于酆,只因贪腐了建造宫殿的银两,被陛下下旨抄家,男子悉数入了教坊,成了这下‖贱之人。我将此人赎出,留在府中做了侍奴,只是他天生不驯些,我实在无兴致梳笼,他如今还是个清倌。” 荣蓁眉间皱着,当初颜佑安便是入了教坊,即便她求了徐贵卿帮忙,将颜佑安赎了出来,可依旧改不了奴籍。听冯冉言语间贬低身旁男子,又想起颜佑安来,她心头有些不悦。她隐藏着心头的厌恶,正要答话。 恰在这时,管事让人送了些炙肉和酒进来,冯冉也不再提方才的事,反而道:“快尝尝这炙肉,若是冷了,便失了鲜嫩的味道。” 而那炙肉摆到了荣蓁面前,只见那炙肉上面还带着微微血迹,身旁的男子小心服侍着,取出匕首,替荣蓁将那炙肉切成几块,这肉竟生熟相间。而后又倒了一碗酒摆到案前,这酒色竟有些鲜红,荣蓁抬眸看向冯冉。 冯冉却仰头将酒饮下,身旁侍人替她擦拭着唇瓣,冯冉道:“这可是新鲜的鹿血酒,配上这炙肉最是美味。荣大人可不能再推辞了,以免说冯某待客不周。” 荣蓁看向孔书宁,其余人都已将酒饮下,孔书宁端起酒碗,似乎有些犹豫,但却也拗不过,闷头饮了这碗酒。 荣蓁握紧了拳,子芸在她身后,看得出荣蓁的为难,她趁着一众人不注意,从后面退了出去。冯冉好整以暇看着她,“荣大人可知这鹿血酒有补身之效,若是你嫌这滋味难闻,这倒也好办。” 冯冉看向荣蓁身旁男子,只见那男子端起酒碗来,饮了一口,又凑近到荣蓁近前,似乎想以唇哺之,荣蓁将那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可桌上生肉却是一口未动。 冯冉甚是满意,而后击掌,内堂中又走进来几名着了胡服的男子,可这身量体态却不像是胡人,行走间荣蓁才留意他们衣袍下竟未着亵裤,露出腿部的线条来,一旁乐师接着奏乐,那几名男子随着乐声作舞。 衣袍翻飞间,半身景色显露无疑,荣蓁垂眸忍耐着,她实在没有想到,冯冉自己声色犬马,竟也敢拉同僚入水。 不知何时,内堂中竟燃起了香,荣蓁心神一凛,这香气她曾闻过,一些教坊中人借此助兴。而这香对男子作用尤甚,果不其然,内堂中男子面色红润,冯冉更是搂着身旁小侍狎呢,荣蓁身旁这位也忍不住朝她靠了过来,荣蓁伸手将他推开,可刚觸及这男子肌肤,荣蓁便觉身上起热,她想起方才喝的酒。 韩云锦已经忍不住抱住其中一人,寻去了屏风后作乐。荣蓁看向孔书宁,却见她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荣蓁扶着额,她踉跄着站起,身旁男子连忙将她扶住,在她耳旁低语一声,“我有法子助大人离开。” 第068章 阴郁 冯冉的手还在身旁那小侍衣袍中, 直让他上下不得,余光却瞥向了荣蓁,屏风后传来燕好的声响, 韩云锦竟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同那男子成了好事。 荣蓁刚要站起身来,便被身旁男子扶住,她想起方才男子言语, 虽知冯府之人皆不可轻信, 可眼下也只能一试。 冯冉轻笑一声,“荣大人若是不嫌, 府中多有厢房。让侍儿扶你先去歇歇,如今时辰尚早, 结束之后, 回府也来得及。” 荣蓁假做意乱神迷,半靠在那男子肩上,被他扶着走出内堂去。她此前未来过冯府,这内院竟别有乾坤, 荣蓁险些迷了路, 下人们跟在她二人身后,那男子将她带进了厢房里。 刚到了厢房,荣蓁便“醒”了过来,可那男子却低声道:“门外有人候着。” 若非荣蓁还不想与冯冉撕破脸面,她也不必隐忍下来,她二人到了内室,那男子却突然扑在荣蓁脚下, 神色楚楚可怜,“荣大人, 求您救我。” 荣蓁不解地看着他,“你这是何意?” 男子哀伤的神情中更带着几分惧怕,“与我一同入府的几名侍奴都已死了,有的是被其他人带出府侍候,却被那府里正君发卖。有的为保清白而自尽,草席裹尸,随意丢到城外荒野中。还有的被留在府里侍候冯大人,她……她有些特殊嗜好,直教人死在了榻上。”他紧紧攥紧了荣蓁的衣袍,眼中的泪泫然欲落。 若非荣蓁当初未与颜佑安成婚,也就无力 为他脱籍,今日颜佑安也会是这样的境地,以他的性情,绝不会委身于旁的女子苟活,应也会选择一死了之吧。荣蓁自认并非圣人,更无法救尽所有受苦之人,但却难免对眼前男子起了恻隐之心。荣蓁俯身搀扶他,他身上的香气却愈发浓郁,吸入鼻间只觉有些晕眩,荣蓁眼前晃了晃,身子忽地倒下,男子将她抱住,一路拥着她去了榻上。 房内只见那男子将荣蓁的外袍轻轻除去,外面门声响起,他解着荣蓁衣衫的手不由停下,而后走到门边,只见门外人将一碗药端了过来,“郎中已经为你诊过脉,只要再把这药喝下,今夜燕好必能有孕。只是不可拖延,现在还不能惊动了。” 那男子并无旁的反应,只如木偶一般将汤药饮下,门重又合上,他木然地回到房里,榻上荣蓁有些难耐地将衣襟扯开,他坐到了榻前,低头看了自己的衣衫,房中并无熏香,可他腰间悬着的香囊中含了崔情的药草,荣蓁饮了鹿血酒,又闻了这药草香气,便难以抑制情慾。 内堂中,冯冉将身旁的小侍丢到一旁,他拢起凌乱衣袍,连忙退了下去,府里管事这时走了过来,道:“家主,都已经安排好,想必现在已经成事了。” 冯冉面上还带着绯红,她衣袍松散,端起案上的酒饮了一杯,往荣蓁原本坐着的位置看了一眼,而后才反应过来,问道:“那个跟着来的侍从呢?” 府里管事也回过神来,“方才竟未留意住,小人这就去寻。家主放心,府里的路曲折,无人引着她走不出去。” 冯冉嗯了一声,管事退了下去,派下人在院里寻子芸的身影,只是她们没有想到,子芸记路的本事比旁人好些,趁着冯府里人不留意,翻出了外墙去。她连忙从地上爬起,顾不得身上疼痛,赶着马车便回了帝卿府报信。 姬恒本就忧心,一直坐在正殿中等着荣蓁回府,连衣袍都未换,恩生匆忙过来,身后跟着满头大汗的子芸,姬恒连忙起身,问道:“大人呢?” 恩生从未见过姬恒如此急切的模样,他不等子芸说完,便吩咐道:“快备车,本宫要去冯府一趟!” 姬恒来得很急,辇车停在了冯府门外,姬恒被恩生扶着从辇车中下来,这辇车本就是皇室所有,寻常人用便是逾矩,来人的身份不言而喻。门边的侍卫哪里还敢怠慢,连忙让人去府里传信,姬恒大步走了进去,府里人连拦抖不敢。 姬恒着了一身墨蓝色衣袍上,上面的金绣在烛灯映照下甚是惹眼,他步履匆匆,面带寒霜,周身的高贵之气让人不敢接近,管事闻讯而来,似乎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惊动了他,她连忙同姬恒行礼,“小人拜见帝卿!” 分明是有意阻拦,恩生侍立一旁,呵斥道:“既然知道是宁华帝卿,还敢在这里放肆!” 管事跪在地上,脸上的笑意退去,姬恒垂眸看了她一眼,一字一句道:“若你再耽搁,本宫顷刻间便可取了你的命!” ———————— 孔书宁收拾了衣衫从一侧走出,她坐了下来,冯冉靠在座上,手中的酒樽朝她轻举,笑道:“你怎么越发不顶用了,不过是几杯酒,竟还能吐了出来。” 孔书宁讪讪道:“是下官酒量不济,让大人见笑了。” 冯冉看着她,半真半假道:“是真的胃中不适,还是故意而为啊,该不会是觉得本官的招待不合你们府中规矩吧?” 这话竟像是在点明,她有意装醉来拒绝冯府下人的服侍,也是拒绝与冯冉牵扯。 孔书宁连忙站起身来,解释道:“下官万不敢在大人面前耍些心思,只是……只是的确是酒量差些,贻笑大方了。”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42节 冯冉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在她肩上拍了拍,“瞧你,我不过是随口问你几句,你都怕成什么样子了。你放心,既然你在我的手下做事,又同我一条心,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孔书宁诚惶诚恐,心里却还挂念着荣蓁,道:“大人,下官与荣大人此前曾短暂来往过,也知道一些帝卿府的事,尚帝卿虽是无限荣耀,可却也将一座大佛抬到了自己跟前。宁华帝卿对荣大人看得甚严,不许她在外面拈花惹草。下官只是怕荣大人回去晚了,宁华帝卿会过问。”她顿了顿,末尾又添了一句,“下官也是怕会给大人带来麻烦。” 冯冉听得此语却是笑了起来,“你莫不是以为,本官会忌惮宁华帝卿吧?本官今日可是什么都没有做,不过是请荣大人进府宴饮,她醉了,本官让人过去侍奉那也是应当应分的。至于其后发生了什么,又与本官有什么干系?更何况,一个夫郎本就不该过问妻主的事,或许本官还会帮荣大人一振妻纲呢!” 忽听门外人冷冷一声,“冯大人说得可真好,倒不知如何不将本宫放在眼里啊?” 她二人往门外看去,只见姬恒神色冷凝立在门边,一众侍从跟随在他身后,孔书宁连忙同姬恒行礼,冯冉将衣袍收整好,拱手行礼,“臣冯冉拜见帝卿。” 屏风后韩云锦心头跳得极快,她按住了身旁小侍,不许他发出声响。若是被姬恒瞧见她也在,还同这里的小侍歡好,只怕会禀到姬琬面前。韩云锦只觉自己像是着了魔一般,竟控制不住自己行事。 姬恒没有心思同冯冉周旋,他举步走了进去,环视一番,开门见山问道:“荣蓁呢?” 冯冉笑了笑,“荣大人吃醉了酒,天又黑了,微臣便让人扶着大人去厢房先歇息着。” 姬恒冷笑一声,事到如今,冯冉竟还敢同同他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他身后是帝卿府的侍卫,腰间皆佩着刀剑,姬恒吩咐下去,“既然冯大人不肯说,那你们便将这冯府翻一翻!” 冯冉府上自然是有数不清的秘密,她拦了下来,“殿下,纵然您身份高贵,可臣亦是朝中正三品官员,抄府这种事若没有陛下的圣旨,即便您是帝卿,也是不能的。” 姬恒眼眸眯起,显然已是动了怒,他转身将侍卫腰间佩剑抽出,指向了她,“你莫不是以为本宫不敢要你的命?” 冯冉却并不畏惧,“殿下,您若是以为微臣怕死,那便是轻视了臣。殿下大可以杀了我,但明日早朝会有言官为臣申冤,臣死后清名也就会流传下去。” 姬恒怒极反笑,他的剑抵在冯冉颈边,“你这算盘打得不错,可你若是以为这样几句话便能同本宫对峙,那便是想错了。本宫杀了你的确会落人口实,可却不是用眼前的剑杀你。冯大人觉得,若是堂堂帝卿在你府中受了伤,你可担待得起?到时本宫会禀明皇姐,是你冯冉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用剑伤了本宫,你猜,那个时候你冯府是何罪名啊?” 依着大周律法,谋害皇族,是灭门之罪。冯冉脸色一变,“殿下言重了,微臣并无此意,这就让人去将荣大人请来。” 姬恒却毫不让步,他手中的剑也并未移开,冷冷道:“带路!” 冯冉只得依着姬恒的命令行事,她将姬恒带到一处院落中,厢房外候着的人瞧见这阵仗,哪里还敢作声,连忙跪了下来。姬恒手中的剑丢到一旁,匆忙走了过去,恩生也跟上前,将门一把推开,姬恒明知房内可能会有怎样的事情发生,可眼下没有任何事比荣蓁的安危更重要。 房内香气氤氲,一名男子跪在榻边,荣蓁轻揉眉心,坐在榻沿上,身上的衣衫有些凌乱,姬恒匆忙进来,荣蓁也抬起眼眸,与姬恒视线相触,许是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姬恒竟会过来,荣蓁站起身来,姬恒朝着她大步走来,她正要开口,姬恒却将她抱住,“还好,你没事。” 那男子瑟瑟发抖,身上的外袍覆在肩上,遮住了裸露的上身,姬恒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却见荣蓁的衣袍也落在地上,即便有了准备,姬恒心头还是刺痛不已,他拥着荣蓁道:“我们走。” 她二人从房中走了出来,冯冉立在院中,虽没有瞧见那男子身影,却也知道人就在里面,她开口道:“臣早就说了荣大人无恙,殿下现在可是放心了。” 姬恒看都未看她一眼,漠然道:“冯大人放心,本宫自 不会忘记这番厚礼。” 姬恒举步正要离开,房内的人却跌跌撞撞奔了出来,扑在几人跟前,膝行几步,求道:“荣大人,求您,求您……” 冯冉瞧见这般情形,倒也不忘火上添油,“你这奴侍,真是没了规矩,难道以为侍候了荣大人,便可跟她出府吗?我倒不是不肯放你,只是荣大人却未必敢要你啊!” 荣蓁回头看他一眼,到底还是没忍心,若是不救他出去,待冯冉知道实情,他活着怕是比死还难熬。荣蓁的手按在姬恒的手上,姬恒这才察觉她的肌肤烫得厉害,荣蓁正要替那人求情,将他带出冯府,姬恒却已经吩咐了下来,“既然冯大人有心送,本宫如何能不收着呢。将人带回去吧。” 恩生神情诧异,又恨恨地往男子身上看了一眼,可姬恒的命令他焉敢违背,只能将人带走。 冯冉也跟了上去,极尽礼数将二人送到府门外,“臣恭送殿下。” 姬恒扶着荣蓁坐上辇车,恩生心头替姬恒不平,堂堂帝卿,如何能受这等委屈!没有皇帝的旨意,荣蓁不可纳侍,即便是侍奉枕席的奴仆也是不可的,他握紧拳头,暗骂冯冉竟敢如此行事,算计于荣大人。 姬恒将荣蓁安置好,转身同恩生低语一句,只见他神色阴郁,口中的话语也失了温度,“将人先带到府里,再送些避子药让他喝下,你可明白了?” 恩生这才恍然大悟,他竟忘了这一遭,若将这侍奴留在冯府,保不定会留下祸患。那侍奴方才这一出,倒是名正言顺将人带出来,也绝了后患。 荣蓁本就在强撑着,如今到了辇车上,也将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她靠在姬恒身上,额上的汗如雨下,姬恒用绢帕替她擦拭着,急切催促辇车快些,“快去让府里郎中候着,冯冉莫不是还使了什么阴损的手段,她若是敢,本宫绝不会饶了她!” 荣蓁却握住了他的手,“我没事。” 第069章 生杀 荣蓁回府之后, 姬恒便让人去请郎中过来,冯冉府上用过的东西他放心不下,荣蓁却按住了他, “不必如此麻烦了,只是喝了鹿血酒,又恰好嗅到些崔情的香料。” 荣蓁说完便要去沐浴,姬恒还是不放心, 荣蓁道:“我的身体如何, 我心底有数。”而后便去了偏殿沐浴更衣。 恩生在一旁道:“那侍奴要如何处置?” 姬恒漠然道:“先关到房里,明日你再让人去查查他的底细。” 恩生连忙应下, 过了没多久,荣蓁便回了正殿里, 长发微湿, 身上披了件外袍,姬恒扶着她坐了下来,可一触到她的手,冰凉入骨, 姬恒惊怔, “你用了凉水沐浴?” 他话音一落,便转头看向恩生,正要开口斥责,便听荣蓁道:“是我吩咐的,不怪他们。” 姬恒扶着她去寝殿,“纵然你是习武之人,可如今晚间渐凉, 若是落下病根该怎么办?” 姬恒将荣蓁扶到榻上,替她除了鞋袜, 又转身去倒茶,他一回转,却见荣蓁的脸色又红了起来,脖颈间肌肤也是如此,他有些慌乱,“你这是怎么了?” 荣蓁本以为体内那股燥火已压了下去,她不想受着慾望驱使而碰姬恒,也怕自己会吓到他,便一直忍耐着,可眼下却忍耐不得。 姬恒却并未往此处去想,他以为荣蓁已经纾解过,更以为这是冯冉给她吃了旁的东西,扬声让恩生去请郎中来,可他的手臂却忽地被荣蓁拽住,卷入床榻中。 姬恒仰躺在榻上,这才察觉荣蓁眼眸里的情慾是如此明显,他有些疑惑,可容不得他多想,荣蓁便已经挥灭了榻边烛灯,内室昏暗,他的双手皆被禁锢着,动弹不得。 与荣蓁成婚将近一年,荣蓁在房事中待他一向温柔体贴,姬恒也并非守旧之人,乐得享受房中情趣,可眼前的荣蓁却像是换了一个人,姬恒身上被掐出青紫,隱秘处更被她束住,胀痛不已。 如秋雨一般,初停又起,姬恒已是没了力气,仰面躺在榻上,汗意涔涔,荣蓁靠在他肩上轻椯出声,姬恒抚着她的偝,似乎奢望让她平稳下来,荣蓁凑到他唇边,吻着他的唇瓣,她似乎仍未满足,素手作乱的在他身上逰走。 一番折腾已至半夜,姬恒实在无力应付,荣蓁的手指停在他唇上,意有所指,姬恒眼眸睁大,犹豫一瞬,高贵的帝卿却还是低下了头颅,只为取悅她。 ———————————— 燕好之后太过疲累,荣蓁沉沉睡去,直到日上三竿才醒,她揉了揉鬓间,昨夜的记忆也开始回笼,荣蓁看向身旁,姬恒侧卧着依旧在熟睡,锦被遮在肩上,仍可瞧见露出的痕迹,锦被之下是何情景不言而喻,她扶着额,昨夜都做了些什么,待姬恒醒来,她该说些什么? 昨夜实在荒唐,她竟强迫姬恒…… 即便再名正言顺,可姬恒毕竟是她正君,怎可如此轻待。荣蓁第一次有了落荒而逃的心思,她小心越过姬恒的身体,披了衣衫,很快收整好,她推开门走出,恩生正要叩门,见荣蓁从中出来,道:“大人起身了,那殿下可也醒了?” 荣蓁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往里瞧了一眼,“先别去打扰殿下了,等他醒了唤人再说。” 恩生并未多想,他转头离开,又被荣蓁叫住,恩生疑惑地看着她,却难得见她吞吞吐吐的模样,“让膳房去为殿下熬些补身的汤。” 恩生自然知道她二人在寝殿里过夜,见荣蓁如此关怀姬恒,面上带着笑,“大人放心便是。” 等姬恒醒来,见身旁没了荣蓁的身影,他披了衣袍起身,唤了恩生一声,恩生走进殿里来,姬恒问道:“大人去了何处?” 恩生将房内窗户打开,回头道:“大人起身之后去了沁园,午膳时奴才见殿下没醒,便让人去问大人可要用膳,沁园的下人说荣大人去了官署。” 姬恒将衣领紧了紧,又好气又好笑,他自然猜出荣蓁在躲他,缘由他也知道,可他还会怪她不成? 姬恒沐浴过后,恩生让人端了午膳过来,怕姬恒误会,还不忘替荣蓁说话,“大人可是紧张殿下呢,特意命奴才去备了这汤给殿下补身。” 姬恒口中刚要咽下,又被他这话呛到,一时咳嗽起来,恩生连忙替他拍背顺气。姬恒将那补汤用完,又想起昨夜关押的那名侍奴,“人如何了?” 恩生一早便未闲着,将那侍奴的底细打探清楚,“他本是前礼部侍中的官眷,姓于,单名一个蔚字。如殿下之前所说,他的确是冯冉府上圈养的清倌,于家其他的人都死了,只留了他一个。冯冉胁迫之下,让他服侍荣大人,只说若是有了骨肉,便可替他改籍。”恩生顿了顿,“冯府一早便让人送了他的身契来。” 恰在这时,府里下人来报,说于蔚想要求见姬恒。恩生见姬恒面色不悦,挥手让人退了下去,姬恒道:“你可问过郎中了,他若是饮了避子药,还有无可能怀有身孕?” 恩生道:“奴才问是问了,只是郎中也不敢全然断定。” 姬恒心头烦乱,“罢了,先将他留在府里,一月之后,再让郎中为他诊脉。” 恩生抬眸看姬恒一眼,道:“殿下何不让奴才结果了他?如此,也算一劳永逸。” 姬恒叹了口气,道:“他毕竟服侍过荣蓁,我只是不想让她恨我。” 下人又慌忙禀报,“殿下,关着的那侍奴要自寻短见。” 恩生斥道:“既然他寻短见,那便放着他,随他如何。” 若真要寻死,早在冯府中便死了,不会费劲心思的来到帝卿府,恩生听得出,姬恒自然也明了。 姬恒用巾帕擦了擦手指,道:“他是有话要说吧?便让他过来吧,本宫倒要看看他想耍什么花样。” 恩生心头气愤,“这侍奴难不成以为自己还是官家公子?” 姬恒没有说话,下人将那侍奴带了过来,隔着一扇屏风,那侍奴抬起头来也瞧不见姬恒的身影。 姬恒声音冷淡,“你寻死觅活,究竟找本宫何事?” 于蔚忙叩头,“昨夜小人冒犯了殿下,实乃求生之举。只是小人万不敢隐瞒,荣大人她,昨夜宁愿忍着,也并未碰小人。” 他昨夜刚到了帝卿府里,便被灌了一碗汤药,本以为是毒,必死无疑,却又被告知是避子汤,而躲过一劫。他一整夜未睡,犹豫着要不要把真相说出来。可眼下他已经明白过来,怕是那 位荣大人还未同帝卿说明,若他被帝卿视作眼中钉,只怕早晚有一日被除去。 姬恒闻言愣了愣,他并未想到荣蓁昨夜没有碰他,想到昨夜她在榻上的反应,倒也难怪。姬恒心头骤然轻了些,他这番话也平了姬恒胸中块垒。 姬恒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你说这话,是有求于本宫吧?” 于蔚忙道:“小人不敢求旁的,只求殿下饶了小人性命。” 既是奴籍,生杀予夺自然便在主人手中,而姬恒如今不想杀他,“先将他带下去吧,一切等大人回来之后再说。” 而荣蓁人在吏部,心却还在帝卿府,韩云锦在门外求见,荣蓁让她进来,只是韩云锦却不是为了公务,她犹豫着道:“昨夜卑职一时被酒迷了心性,丑态百出,让荣大人见笑了?” 荣蓁对韩云锦不算了解,她既主动认错,荣蓁即便是看在明贤公主的份上,也要给她个颜面,“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只不过,你既然刚到京中任职,还是莫与那些官员走得太近,一时不慎,便是自毁前程。” 韩云锦忙道:“荣大人教训的是,卑职记住了。” 荣蓁淡声道:“本官没有要教训你的意思,只是冯府那边你还是少些来往得好。” 韩云锦又说了一些,荣蓁并未记在心里,等她说完,便让她退下了。可韩云锦一走,她也想到一事,昨夜那侍奴可是同她说过,冯冉有意让他怀了她的骨肉。个中深意,荣蓁可以想到,冯冉是想拿此事来要挟她,她初任吏部,便成为了冯冉的眼中钉吗? 六部之中,以吏部为首,各部长官虽平起平坐,但到底还是有些分别。再加之本朝重臣许多是吏部出身,难道冯冉心生嫉妒,恨她占据了这一席位?还是担忧年末官员考核之时,被她查出些什么? 荣蓁唤人进来,吩咐道:“去将过往官员考核的文书送来。” 那人领命之后,荣蓁又嘱咐一声,“此事不要宣扬。” 侍从应下,荣蓁才觉出飞鸾的好处来,若是飞鸾在此,她不必嘱咐下去。比起旁人,她对飞鸾多了许多信任,看来要督促一番,让飞鸾尽快调来。 荣蓁又想起昨夜孔书宁的反应,她面上哪里还有之前在益州意气风发的模样,看来这半年有余,她的日子并不好过。但孔书宁从前便在户部,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收敛了性情? 第070章 人情 官员考核的文书摞成小山, 堆积在荣蓁的桌案上,她将冯冉的找出,从午后看到月色初起, 直到侍从叩门,荣蓁才将心神收回,侍从道:“大人,天色已是不早, 方才帝卿让人来问大人何时回府?” 荣蓁将手中册子合上, 她满脑子都是冯冉的事,竟是疏忽了府里。等荣蓁坐上马车回府时, 恩生正提着灯在大门外候着,荣蓁走下来, 道:“殿下可是等久了?” 恩生回道:“殿下今日醒得晚些, 沐浴更衣后,又小睡了半日,瞧见大人还未回来,这才让奴才来催一催。” 荣蓁脸色无端红了些, 好在夜色中旁人看不清楚, 她步履匆匆,可到了正殿,又有些怯意,只是姬恒并没有留给她多想的机会,将门从里面拉开,眉眼含笑,“你究竟要在这儿等多久?晚膳可都要凉了。” 荣蓁被他牵着走了进去,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譬如昨夜是她不好, 不该如此放纵荒唐,又譬如问他如今可有哪里不适,她做人妻主,总要温柔关切一些。可殿里还有侍人在,荣蓁的话也说不出口,姬恒替她宽去外袍,又拿了湿帕让她净手。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43节 荣蓁被他按着坐在桌前,姬恒犹如往常一般,同她说些日常琐事,荣蓁夹了些菜到姬恒碗中,姬恒抬眸看她,似笑非笑,“妻主今日怎么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 荣蓁往周围看了一眼,姬恒抬手让侍人下去,又自顾自地用膳,倒比她自在得多。如今房中只剩她们两个,荣蓁轻咳一声,“你的身子可还好?” 姬恒偏偏一本正经起来,道:“妻主缘何有此一问?” 仿佛昨夜同她燕好的是旁人一般,见荣蓁被堵回去,姬恒笑了起来,“今日那补汤实在是难以下咽。” 姬恒的身体一向康健,还真用不惯这药膳,荣蓁闻言,脸上生出愧色,“昨夜是我不好。” 姬恒含情脉脉,握住了她的手,“可我心里却很欢喜。” 荣蓁怔了怔,只因为她这一点点的关切,姬恒便心生满足,荣蓁不由得自省,也兴起怜爱之心,她同姬恒道:“往后不会再如此鲁莽了。” 姬恒倒是并无不可,不过冯冉对她的算计,他自不会善罢甘休,“冯冉府里来的那个人,你希望我怎么处置?” 姬恒这一提醒,荣蓁才想起来那个男人,杀了他自然是不能,可留在府里也并非好事,道:“他虽算计于我,但也是被冯冉胁迫,倒也是个可怜人。我本想借殿下的名义一用,让他在这世上消失,而后再为他寻个新的身份过活。只是这户籍归户部掌管,我若动作,只怕会惊动了冯冉那边,谁知她又会使出什么阴谋诡计。” 姬恒听完,心里倒是想到一人,“这件事便由我来做吧,保证不会留下痕迹。” 荣蓁疑惑地看着他,可姬恒既然承诺下来,她自然不会怀疑姬恒的能力,“那就多谢殿下了。” 姬恒撑起头,还不忘调侃她,“荣大人忍得这样辛苦,也要为本宫守身如玉,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荣蓁低头轻笑,这倒是有些高看她了,若非有所防备,只怕她也会着了道。 晚间荣蓁沐浴回来,她手中握着药瓶,里面装着化瘀的药膏,姬恒将锦被掀开,里面正是温热,荣蓁侧身靠向他,将手伸向他的衣襟,她本意是要看他身上伤势,姬恒却会错了意,往后避了避,神色赧然,“今日我这身子实在无法服侍妻主了。” 他说完,又瞧见荣蓁手中的药瓶,荣蓁道:“我昨夜太过鲁莽,怕是伤了你。” 她坚持再三,姬恒才肯解‖衣让她察看,他身上肌肤本如白玉一般,如今却斑駁不堪,连隠蔽之处都破了皮,依着姬恒的性子,绝不会让那些小侍近身看到他身上的痕‖迹,怕是连恩生也不知。荣蓁暗恼自己无状,又小心替他涂了药,她的手刚一触碰,那儿便抬了头,姬恒呼吸一紧,“别……” 荣蓁却甚是呵护,以为他疼得厉害,又轻吹口气,姬恒捂住了脸,这番摺磨竟不亚于昨夜。 荣蓁将手中的事忙完,回头看他,才发觉他竟生出些羞赧来,荣蓁将他的手拿下,姬恒脸色绯红,还真是难得一见,荣蓁忍不住笑意,俯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次日用过早膳,姬恒直道要进宫一趟,恩生奇道:“往常如非太后那边传信,殿下可都不愿进宫的,怎么今日倒是不同了。” 姬恒道:“受人所托,自然要尽力而为了。” ———————————————— 祥云殿,徐贵卿煮了茶,揽袖为姬恒斟了一杯,淡淡道:“殿下今日怎么有闲情逸致来臣侍这宫里了。” 姬恒道:“本宫若说是路过,贵卿应也不会信。” 徐贵卿笑了笑,“看来殿下是专程而来,莫不是还为了荣蓁荣大人的事?臣侍的心思殿下既然已经知道,便也应该清楚,臣侍为了大局,不会做损害她的事。” 姬恒并不喜欢从旁的男人口中听到荣蓁的名字,可他要办的事却只有这个男人可以解决。 姬恒将冯府之事说出,“荣蓁受冯冉之邀去她府上做客,而后……” 徐贵卿听姬恒说完,脸色也沉了下来,“这冯冉竟如此放肆,之前在陛下身边时还曾听闻她用寒食散之事,只觉此人放纵不堪,却没想到她会算计到荣大人身上。” 姬恒道:“好在荣蓁警觉,她并未得逞,只不过荣蓁心性善良,可怜那侍奴,想为他求一条生路。” 徐贵卿不解,“殿下是要我做什么?” 姬恒缓缓道:“户籍把握在冯冉手中,本宫不想打草惊蛇。所以想借你的手,求得一纸户籍。如今你既然协理后宫之事,这件事便好办得多。” 徐贵卿明白过来,“殿下放心便是,臣侍定不辜负这份重托。” 到了年纪的宫侍会放出宫去,而这些人有的六七岁便入了宫,家中双亲早已不在。生者著,死者削,侍人出宫生活 ,少不得要在户部那里重新著籍。而那些宫人却不必亲自跑一趟,宫里给出名册,再落下君后的玺印,户部便不会多问,自将一切安排妥当。 姬恒见他这般爽快应下,便道:“这份人情,本宫记下了。他日必会找机会还你。” 徐贵卿却道:“如殿下所说,若这桩事是为了殿下而办,自然是欠臣侍一个人情。可臣侍是为了荣大人,故而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姬恒盯着他看了许久,“你总是会让本宫不痛快。” 徐贵卿饮着茶,“那是因为臣侍这心里也苦得很。” 既已达成所愿,姬恒便不再久留,他站起身,徐贵卿往桌上看了一眼,“殿下不喝完茶再走吗?” 姬恒侧身看着他,“徐贵卿这茶太烫,本宫等不及。” 徐贵卿笑笑,忽而内殿里传来一阵琴声,只是这琴弹得不好,断断续续,姬恒道:“是小皇子?” 徐贵卿还未说话,又有一阵琴音传来,虽谈不上极佳,但比之前流畅许多,徐贵卿笑道:“是小皇子和臣侍内侄陆嘉,嘉儿年岁长一些,这两日便做师傅,在教小皇子弹琴。” 姬恒道:“有这两个稚子常伴身边,贵卿的日子倒是不会空乏了。” 徐贵卿却叹了一声,“可谁不希望能有个自己的孩儿承欢膝下呢。” 姬恒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他若是肯,自然会有孩子。如今这样,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而另一边,荣蓁让子芸传信,将飞鸾约了出来。她的马车停在一处巷子里,飞鸾看着周围无人,这才坐了上去,见了荣蓁,飞鸾脸上藏不住的笑意,“大人找我?” 荣蓁知道她想等的是什么消息,道:“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便会做到。” 飞鸾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小的实在是想念大人。” 荣蓁没有忘了正事,“趁着你还没有到吏部,替我办件事。暗中将户部的孔书宁孔大人约到茶楼里,就说我有事要找她详谈。” 飞鸾收起嬉笑之色,“是,小的定会办好。” 飞鸾走后,荣蓁又回了吏部,马车刚停下,荣蓁掀开车帘,便见一个熟悉的男子身影立在门外,往里面眺望,守门的侍卫正要上前驱赶,荣蓁下了马车,侍卫瞧见荣蓁过来,连忙行礼,“荣大人。” 那男子缓缓回过头来,只望着荣蓁,一言不发,荣蓁抬手让那侍卫退下,而后看向颜佑安,若非有要事,他不会来找她。荣蓁道:“跟我进去吧。” 荣蓁也没等他回应,便已经走在前面,而颜佑安抬头望着这吏部的牌匾,眼神中分明有些怯意,可还是跟了上去。荣蓁带人进来,其余人不敢拦着。 怕颜佑安有顾虑,荣蓁将门合上,转过身来,道:“可是有什么难处?” 颜佑安还穿着从前那身青色衣袍,去岁这个时候,他常等在乌衣巷小院里,等着她回来,而今人虽如故,一切却都不同了。 颜佑安的手紧紧握着,指尖都陷进肉里,他从前也是这般,荣蓁将他的手掰开,果然,手心已经沁出血丝,她从袖中取出绢帕塞在他手心里,荣蓁手上动作轻柔,话却并不留情,“若是这般难以开口,那便回去吧。” 荣蓁算准了他,被她这样一激,颜佑安扯住她的袖子,“你不该接下吏部的差事。” 从前,她只有爬得更高,才能帮他帮颜家平反,可如今她到了这高处,他倒是来阻拦她。 颜世岚从前便是吏部尚书,也是在任上被先帝论罪处刑,他怕是对这官位有些畏惧。荣蓁道:“这些事,你不要过问了,我自有分寸。” 颜佑安攥着她袖子,不敢松手,“你别生气,我只是…只是担心你。” 荣蓁安抚道:“我不会步了颜姨母后尘,更何况,我身后还有姬恒。” 他也是才得到消息,还是云轶让人传来的,可他自从听闻之后,心头便惴惴不安。他到底还是坐不下去,没同平儿说一声,便到了官署来寻她。 颜佑安道:“我母亲自从坐上吏部尚书的位置,府里便没有安稳过,你不常在府中,并不知道母亲经常叹息,她当初努力撮合你我婚事,劝你上进考取功名,也是怕自己有一日不能再为颜府遮风挡雨。” 荣蓁皱眉,“是有人威胁姨母?” 颜佑安摇了摇头,“个中细节我并不清楚,或许母亲也做了一些违心之事。只是你让我放心,我又如何放心得下。我们今生虽难有燕婉之欢,但一同长大的情分磨灭不去。我只是想劝你,既然已经娶了帝卿,这官位高低也不那么重要,你可否向皇帝请辞,不做这吏部尚书,便是重回大理寺,也比这安稳啊!” 荣蓁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可有些事不是她想停就可以停止的,荣蓁握着他的手臂,“既知此事凶险,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来劝我,而是同我划清界限。我知道你很难做到,可你好不容易脱了奴籍,平静的日子刚刚开始,往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颜佑安眼眶一红,荣蓁不忍看他,转过身去,道:“那日我去冯冉府上,见到了许多侍奴,皆是被她从教坊赎出去的,十七八岁的年纪。我看到他们伏低做小,被人轻贱的模样,便不由得想到你。你知道吗,若那人是你,我只怕会杀了冯冉。” 颜佑安将她从身后拥住,他眼中的泪悬在眶中,答应了下来,“好,我不再来了。” 颜佑安走了,来去匆匆,荣蓁看着桌上摆着的文书,上一任吏部尚书安稳致仕,却是对许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户部的事竟比她想得要复杂得多。仔细查下去,怕是许多人都脱不了身,而户部尚书冯冉更是难以撇清。所以冯冉才想通过那侍奴把持住她,只是这计策未能成功,又被姬恒拦了下来。而冯冉做的事,孔书宁必定知悉不少。 第071章 风起 而吏部里的一些动作, 并没有逃出冯冉的掌控,冯府中寂静非常,她看向来人, 道:“这颜佑安倒是信你,而这荣蓁对他也十分在意啊。” 听她这么说,对面的男子脸色一变,“冯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冯冉从座上起身, 她走到男子近前, 可她一靠近,那人便避开了她的触碰, 冯冉讥笑道:“你大可放心,本官不会碰她荣蓁碰过的男人。” 男子正是云轶, 他换去了白衣, 着了一身黑色劲装,听到冯冉的嘲讽,也无法动怒,“可冯大人说过, 只是让我传信给颜佑安, 并非将他拉到这漩涡里来。” 冯冉眼神里的笑意渐渐冷却,“我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云轶,在教坊里待久了,听着旁人叫你几声公子,一群女人追捧着,莫不是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金尊玉贵的人物, 而忘了你本下贱,若非有本官护着, 你能在这教坊中如鱼得水?若非本官,你这身硬骨头,早就被敲碎了几遭。你担心颜佑安是假,怕被荣蓁记恨才是真吧。” 冯冉的话毫不留情,云轶脸色惨白。 冯冉转着手上的指环,侧身同云轶道:“你年岁也不算小了,不要意气用事。最好管住自己这张嘴,若是再被我知道你同荣蓁私下见面,说些什么不该说的,我会拔了你的舌头。云轶,千万别忘了,你是谁的人,若想活命只有乖乖听话,吴王虽已不在,但你仍旧是奴。或者,只有将这奴字烙印在你脸上,你才会长记性。” 云轶攥紧了拳,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直到冯冉放他离开,云轶从门里出去,外面的风冰冷入骨,透进衣衫,云轶大口喘着气,他跌跌撞撞地逃离开,直到街角处,他的身体无助地贴在墙上,仰头将眼中的泪擦去,只是他的心却颤抖不止,心里也只有一个念头,冯冉要害荣蓁,还要经他之手。 荣蓁这边日子倒是平静,自从那夜之后,姬恒格外粘人,常拥着她不肯放开,天已冷了,晨起愈发艰难,荣蓁每每起身,姬恒都拦着她的腰不放,“真想替你向皇姐告假,不必受这寒冷之苦。” 荣蓁笑道:“可陛下一样要早起,殿下若真这么做了,只怕陛下会说你这个做弟弟的,不知道心疼她这个皇姐。” 姬恒倒是分得清楚,“她是这天下之主,怎能一样。” 荣蓁起身,他也要起来,荣蓁将他按在榻上,为他掖了掖被角,“既然知道冷,何必跟着我一起受苦。殿下若是烦闷了,便去德阳帝 卿府上坐坐,他如今有身孕,也无法出门,殿下去了,他应该也很欢喜。今日若无旁的事,或许能回来的早些。” 姬恒嗯了一声,等荣蓁收整好自己,从寝殿中离开了,姬恒躺在榻上,身旁她躺过的位置仍有余温。姬恒侧过身去,却再难睡着,索性也早早起身。 恩生服侍姬恒起身,替他将外袍披上,又跪下替他整理着腰间玉带,姬恒想到一事,道:“带回来那个侍奴,这几日可还安生?” 恩生站起身道:“他知道了殿下并不想杀他,倒是乖觉得多。奴才这几日观察,他的心思并不在荣大人身上,应该会选择殿下为他选的路。” 姬恒道:“再留他一些时日,等宫里的户籍文书一到,便可以把他打发了。” 而另一桩事传到京城,吴王在府中自尽,也就意味着吴王一案将要了结,姬琬本是要将她带到都城处置,如今吴王畏罪自杀,也算将这罪名坐实,姬琬却未虢夺其女郡主封号,只是召其入京,可若进京来,虽未失去这虚名,但圈禁却是免不了的。 荣蓁一直想同孔书宁见上一面,只是飞鸾信虽传到,但孔书宁却迟迟未答应下来。荣蓁本要作罢,却又突然收到了她的回信,约在城中见面。 不过半月功夫,孔书宁竟消瘦许多,眼下暗青一片,荣蓁道:“是近来户部事务太忙吗,你这模样倒像是几日几夜未得安枕。” 孔书宁苦笑道:“荣大人今日找我来的用意,我已经可以想到。只是我怕是难如大人所愿了。” 荣蓁没想到她竟这般直率,孔书宁手边的茶盏冒着热气,她见荣蓁这样望着自己,回避着她的眼神,顺势端起了桌上茶盏,荣蓁却止住她,“你这是多久没有睡好了?这茶甚是浓酽,你若饮了,只怕今晚又不得好眠。” 孔书宁没想到荣蓁不仅没有责怪她,反而还关心她,“荣大人,我知道是我怯懦不堪,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荣蓁却笑了笑,“怎会,今日找你过来的确是想听你说些冯冉的事,只是你我处境不同,你回绝了我,也在情理之中。” 孔书宁垂下头去,“其实大人便是看不起我也是应当的,连我都瞧不上自己如今的模样。” 孔书宁话未说完,眼中便有泪光闪动,她仰起头来,“母亲对我寄予厚望,我也以为自己可以在朝中有所建树。可我知道,不会了,或许哪日便会让母亲失望,让家族蒙羞。”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44节 荣蓁已经听个明白,凭户部那笔烂账,冯冉若是倒了,孔书宁也会成为替罪羊。“你既然知道前路如何,何不悬崖勒马,更何况,这并非你所愿。陛下若是知道,也定会知晓你为人胁迫。” 孔书宁却苦笑,“大人想得到的,我又怎会没有想过,只是其中曲折,无法说与大人知晓。” 荣蓁话语诚恳,“我不会逼你,只是若有机会,我还是希望能拉你一把。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大周不失去一个好官,我当初认得的孔书宁,她是一个好官。” 孔书宁闻言似被触动,荣蓁站起身来,她见荣蓁要离开,还是忍不住道,“荣大人,我如今能告诉你的只有一件,那便是自我从益州回来,一切都不同了。我成了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而最关键的,是我触动了旁人最紧要的利益。” 荣蓁回过头去,她这话虽宛若呓语,听上去毫无逻辑,□□蓁却想到了其中关键,当初益州一案苍山别院突然着火,连许文华也死在了火中,当初她曾想过,是谁泄露了消息,让吴王的人知道了底细。可若是吴王、许文华、冯冉,这三股势力其实为一股,一切便能说得通了。 回去的路上,荣蓁一直想着此事,若非天色晚了,宫门将会下钥,她一定会去宫里将一切禀告给姬琬,可马车停停走走,窗外的风也将她吹醒了几分,她的猜想也只是猜想,若无真实证据,恐怕扳不倒冯冉。而她初到吏部,又有谁人可用? 荣蓁忽地想到韩云锦,此人虽精于世故,但毕竟是二公主的人,也受了女帝提拔,虽受过冯冉蛊惑,但应能明白究竟谁才是她真正的主子。 不知不觉便到了帝卿府,荣蓁从马车中下来,正好姬恒也从外面回来,她收起心思,走上前去,“殿下今日出门了?” 姬恒握着她的手,两人缓步走了进去,“还不是你说的,让我出去走走,一到德阳府上,便被他缠住,这有孕的男儿果然不同以往,多愁善感不说,连这性情也柔弱了几分。” 荣蓁倒还没忘了德阳平素张牙舞爪的模样,想不出他多愁善感起来是何等情态,她只往姬恒脸上瞧着,让姬恒莫名几分,“莫不是我这脸上有什么东西?” 荣蓁笑了笑,“我只是在想,若是殿下有了身孕,会是什么模样?” 姬恒耳边微红,低声道:“若不是你如今身居要职,不得清闲,我倒想早些有个孩儿。” 这话倒是对她有几分怨念,像是在说她不尽职一般,这晚荣蓁身体力行地回应了姬恒。 转眼便到了十一月,快到年关,各部都比从前忙碌几分,直到秦不言进京来,荣蓁才知自从吴王伏诛,一众匪人假借吴王世女的名义在江南作乱,而秦不言带兵守住姑苏,抵挡住匪类,却挡不住被她们迫害的平民百姓,将城外一些镇上的百姓尽数抢夺一空,连过冬的粮食也没有。这种情形本要禀报给皇帝,但秦不言竟未惊动分毫,将此事解决。 秦不言在紫宸殿中被皇帝召见,一同在场的还有荣蓁。姬琬先是训斥了秦不言,直言她在姑苏城行事不循章法,而后又夸赞了她几句,倒也算恩威并施。 秦不言诚惶诚恐,道:“臣有罪,实在不敢揽功,当陛下夸赞这声,近来江南匪患不绝,有些百姓流离失所,以臣之力亦有不及之处,幸而有慕容家主慕容霄相帮,在城中广设粥棚赈济,又命府中绣工赶制了许多御寒的衣物,这才不至于让百姓挨饿受冻。” 姬琬骤然听她提及慕容霄,不知为何,竟看向荣蓁,却见她十分沉静,对此言仿若未闻。姬琬道:“慕容霄,他可是有所求?” 秦不言忙道:“臣与慕容家主并无私交,但来时倒也问了,慕容家主只说一切为了姑苏百姓,并不作他想。” 姬琬顺着这话去问,“前番朕交待给你的事,办得如何了?” 皇帝想问的是武林归于朝廷之事,秦不言自然清楚,只是这件事实在难办,她也不敢隐瞒,“陛下再多给臣一些时日。” 姬琬鼻间哼了一声,“依朕来看,你这事怕是永远也办不成了。” 秦不言倒不忘拖荣蓁下水,“不若让荣大人前往,一同办理此事,想必很快便可看见成效。” 荣蓁冷冷看她一眼,这提议也被姬琬否决,“朕已经答应了帝卿,非紧急要务,绝不让荣蓁再离开京城。” 第072章 回绝 荣蓁斜她一眼, “先前陛下说秦大人办事稳妥,又有平乱之功,如今又是怎样的事成了秦大人的难题?” 将整个武林纳归朝廷管辖, 这事如今尚属机密,秦不言看了皇帝一眼,不敢擅自开口,还是皇帝道:“不过是她不尽心罢了, 如今你既管着吏部, 哪有心神再处置旁的事务。” 根本不用荣蓁开口,皇帝便已经断了秦不言的念头, 她心道:武林和朝廷一向不融,纵是她尽心尽力, 也比登天还难。这事只有慕容霄出面才有一丝可能, 但慕容霄也已经回绝了她,所以她才将算盘打到荣蓁身上。 姬琬让秦不言退了下去,留了荣蓁问话,语气甚是平和, “你到吏部也快两月了吧, 如今可觉得适应了?” 荣蓁道:“回陛下,臣在吏部还好。” 姬琬温声道:“朕是阿恒的姐姐,若在民间,朕也算是你的姐姐,不过是同你说几句话,不必如此拘束。” 荣蓁笑了笑,“臣不敢放肆。” 姬琬哼笑一声, “朕的亲弟弟都许配给你了,你还有何不敢放肆的?不妨同朕说几句贴心话, 吏部的人或是旁的官员,可有给你添堵?” 听姬琬说这话,荣蓁一瞬间便想到了冯冉,可如今还未查得水落石 出,禀报给皇帝,也是平添困扰。 荣蓁回道:“满朝文武都知道臣是陛下钦选,自然不会有这样的事。” 姬琬甚是满意,道:“你如今尚年轻,处在这样的位置上,总难免会有一些迂腐的朝臣心生不满,朕提拔你到吏部,的确有些操之过急。不过朕登基也三年了,当初为了稳住那些老臣,朝中许多事朕都宽纵了些,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为过。可眼下既平了江南动乱,也是时候澄清吏治。你是朕最为信赖之人,办事朕也放心。朕是希望你能公正严明,不徇私情。杂草除去,才能真正枝繁叶茂。” 荣蓁拱手领命,“陛下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让陛下失望。” 许是真心,又许是安抚于她,姬琬道:“朕也知道你的夙愿是替颜世岚平反,如今还不能准,可若有了机会,朕也会给你这个恩典。” 荣蓁闻言脸上挤出一抹笑意,原来在皇帝心里,颜世岚清白与否都不重要,她可以顾虑先皇而将这案子压下,也可以将这变成一桩恩典送给自己,成全一段顺水人情。 荣蓁从殿中走出,又步下石阶来,远远便瞧见秦不言在前方等着,荣蓁向另一侧走去,秦不言回过头来,正巧瞧见,她很快便赶上了荣蓁,毕竟是习武之人,快走这一路,气息依旧平稳,秦不言似乎毫不在意荣蓁的冷淡,照常寒暄,“倒还未贺喜荣大人升迁,怎么荣大人走得这样急。” 荣蓁停了下来,秦不言笑脸相迎,荣蓁倒是佩服起她,“吏部还有事要忙,秦大人进京一趟,还想随本官去吏部官署坐坐吗?” 秦不言仰头看着天色,自言自语,“一直听说荣大人面慈心狠,只不过她们倒是少说了一件,荣大人更是多情又无情啊。可怜慕容家主,男儿之身,不仅担了慕容家的事,还将姑苏的事也扛了下来。妻主已经一去不返,却还放出消息,只说妻主有疾在身,不能见客。” 荣蓁不为所动,侧眸看着秦不言,“你究竟想说什么?” 天气渐冷,秦不言将手藏在袖中,靠近了荣蓁,低语几句:“慕容府的名声本已十分不好,慕容霄救济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一时间整个姑苏城都在歌颂他的善举。江湖上几个门派也开始重新与慕容家往来,他如今在江南的名声可比我好些。陛下交给我的事,若慕容霄助我一臂之力,便有可能实现。我投桃报李,将来对慕容府也会多加照拂。荣大人你说,这算不算一桩极其划算的买卖?” 荣蓁不予置评,“既然秦大人满意,还需要本官说什么?你大可以去找慕容家主商谈,他从前是江湖中人,可也是个生意人,只要不是亏本的买卖,他会答应的。” “荣大人以为我没有说过吗?可慕容家主说什么都不肯,现在只有荣大人的颜面能在慕容家主那里说得上话。” 荣蓁自从烧毁了那张巾帕,便将江南的事抛个干净,偏偏秦不言还来惹她,“秦大人却是高看本官了,只不过方才秦大人说的话,本官也记到了心里。看来秦大人对吏部的考核并不上心,眼里只有这一桩事。” 秦不言被这话堵了回去,荣蓁举步离开,她没有再跟上来。 荣蓁回到府里时,姬恒正废寝忘食,手中捧着书,像是在研究什么典籍,荣蓁走近了一看,才发现竟是一本医书,上面书着《小儿药证直决》。 姬恒看得专注,连荣蓁走进来都没有察觉,荣蓁的手按在他肩上,姬恒这才回过头来,将手中的医书卷起,“怎么都不作声,诚心看我笑话是不是?” 荣蓁笑道:“若不然,怎能见殿下这般用功,不过殿下再精进下去,太医院的人便快无用武之地了。” 姬恒知道荣蓁这话是在哄他,“诗词歌赋,或是琴棋书画,我自认不输旁人,可术业有专攻,这医书实在晦涩了些。” 荣蓁将他圈在怀里,“从德阳帝卿那里回来,便看这些小儿的医书,莫不是德阳帝卿又同你说了什么?” 姬恒笑道:“你猜得倒也不错,就连这本也是在德阳那里顺来的。我只是想着,稚子多病,日后有了孩儿,多看看这医书,也能安心一些。” 荣蓁想起今日从宫里回来时,姬琬对她的打趣,“临到年末,吏部的事的确多了些,可你也不能顾此失彼,阿恒那里不能冷待了。父后也多次同朕说过,让你们早日有个孩儿,你也要多抽出空闲陪陪阿恒。两人若不在一处,如何能有喜事传来?” 荣蓁道:“咱们的孩儿出生之后,会被太后视若珍宝,太医院的人更是不敢马虎,你只管放心。” 第073章 贺寿 姬恒拉过荣蓁的手放到膝上, 缓缓道:“近来倒有一桩事还未知会于你,你虽早与荣家那边的人断了联系,并不往来, 但荣家的人却不会这么想,你现在住在帝卿府,她们不敢过来,前两日便送了礼到你府宅处, 我知道以后, 做主让人将那些礼物原数退回。可我今日又想,还是要同你说一声才好。” 荣蓁对荣家人向来置之不理, 对荣家过往的事也只字不提,她闻言道:“殿下处置得很好, 我知道她们的打算, 却没有成全她们的心思。殿下替我回绝了,倒省了我许多功夫。日后若再有,也不必给她们颜面,直将人轰出去便是。” 姬恒点了点头, 而后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荣蓁道:“殿下若是倦了,我扶你去榻上歇着。” 姬恒温声道:“许是今日看书的时辰太久,午间又没有歇着,倒也不妨事。” 荣蓁道:“府宅那边的事殿下就不要费神了,不如让子芸盯着一些,如今飞鸾也到了吏部,我身边也不缺人手。” 姬恒嗯了一声, “明日是父后的寿辰,宫里要排一出戏, 宗室里有许多人去,我们明日也进宫一趟。”见荣蓁面色为难,他笑了笑,“有我在你身边,你不用担心,父后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对许多事很是宽纵,要不然凭皇姐对明苓的冷淡,又明贤的偏爱,如今朝中早有人嚷着要立储了。” 荣蓁想到近来一些风声,道:“只怕这一日早晚会来。” —————————— 次日荣蓁与姬恒一起入宫,如姬恒所说,今日的确来了不少宗室之人,也包括其亲眷,太后大寿,姬琬为表孝心,特命徐贵卿筹备许久,才有今日这宫宴。 徐贵卿含笑道:“今日既是太后寿辰,这第一场戏,还是要由寿星来点。” 宫人捧着漆盘过来,太后接过笔,浅浅勾画,选中了《大赐福》,倒是祝寿常有戏目,姬恒坐在太后身旁,听得很是认真,只是却苦了荣蓁,她一向不喜欢听戏,殿中人又多些,熏香气味浓郁,直让人头脑昏沉。 荣蓁好不容易撑了半个时辰,手边的茶盏都饮空了,宫人又过来为她斟茶,荣蓁便借着更衣之名离席,姬恒看了她一眼,荣蓁轻声道:“我去去就回。” 外面的凉风一吹,荣蓁脑中这才清明了些,她沿着长廊走了走,没想到明苓追了上来,荣蓁停住脚步,含笑同她行礼,“公主怎么也出来了?” 不过半年功夫,明苓便已经长高了许多,站在荣蓁面前,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像个孩子。明苓轻声道:“我是见荣大人出来了,才跟了上来。” 她这一路走得快些,额发都有些凌乱,也出了些汗,她竟这样着急,荣蓁伸手替她将额发抚平,明苓是公主,这举动本有些逾矩,可由荣蓁做来却极其自然,“公主找臣有何事?” 即便身量高了些,但毕竟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女,明苓低下了头,神色有些羞赧,道:“母皇要为我定亲了,前阵子让庆云女史来宫里说过,昨日太后又说了。” 原来是这桩事,荣蓁轻声问她,“那公主是何想法?” 明苓抬眸时脸颊微红,“选定的那个儿郎我曾见过一面,与我一般年纪。荣大人,你知道吗?其实我欢喜的不只是他这个人,而是母皇为我定亲这件事,寻常人家也是这般吧。母皇她其实也是在乎我的是不是?” 荣蓁却不知如何开口,明苓对母亲有孺慕之情,可这背后却并非 如她所想这般温情,姬琬将韩云锦安排在吏部,为明贤培植势力,而为明苓挑选的夫郎,其母族却对明苓无任何助力。明苓这带着光亮的眼眸里透着期待,荣蓁只能笑着点了点头,“公主是陛下的女儿,陛下自然是关心公主的。” 她们两人谈笑的场面也落在了远处两人的眼中。 明贤手中还拿着韩云锦送来的纸鸢,她指向荣蓁,问身边人,“她便是舅舅的妻主吗?” 韩云锦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只能如实道:“是,这是荣大人,宁华帝卿的妻主。” 明贤咬着唇,“那她为何同姐姐这般要好,却从来没有同我说我一句话。宫里人都说母皇喜欢荣蓁,可她却喜欢姐姐。” 韩云锦只把明贤当作孩子一般对待,丝毫未多想,笑着道:“那又何妨,公主还有臣啊。” 明贤将手中的纸鸢塞到宫人手中,她仰望着韩云锦,可眼神里却只有冷淡,说出的话更没有丝毫孩子气,“但姑姑没有荣大人的官位高,也不如她在母皇面前得宠。” 明贤说完便走,韩云锦脸色煞白,咬紧了牙根,一旁宫人赔着小心,“韩大人莫要往心里去,公主她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到了年纪,凡事都要同大公主争个高低,大公主有的东西,她也要有,更不许大公主有。公主只是在跟旁人置气,并不是针对于您。” 韩云锦脸上又挂起笑来,“你这是哪里的话,我与公主何其亲厚,怎么会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不过平素也莫与公主说些不相干的事,不相干的人。你可明白?” 而荣蓁并不知这边刚起了一场风波,宫侍过来,同她二人行礼,才道:“荣大人,帝卿久不见您回去,让小人来寻您。” 明苓掩唇轻笑,“看来舅舅是放心不下荣大人,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都要让人来问。” 荣蓁抱臂道:“公主倒不用这般笑我,等公主到了大婚的时候,自然晓得被夫郎管束是何滋味了。” —————————————— 荣蓁还是回了殿里,只是方才的戏已经落幕,白云观的观主来为太后贺寿,更带来了一些补养身体的灵丹妙药。 荣蓁坐在姬恒身边,问了一声,“怎么这么热闹?” 姬恒侧头在荣蓁耳边道:“这观主自诩相术冠绝天下,方才便在殿里显露几招,父后意兴正浓,让这观主给后宫的卿侍相面,看看有没有再生皇女的可能。” 荣蓁皱起眉头,看向那道士,却见她掐指卜算,口中念念有词,最后却是摇了摇头。场面一时有些难以收场,今日本是为太后贺寿,才请了这道士来。若是给太后添堵,岂不是顾此失彼。 还是徐贵卿打了圆场,“明年又到了选秀之年,想来宫里多进些新人,才能热闹些。” 姬恒也不忍见太后心情低落,开口道:“那不妨观主也为本宫算一算?” 一众人将视线皆落在姬恒身上,那观主走上前来,在姬恒面上端详了一番,卜算之后,道:“帝卿贵不可言,一生富贵顺遂,子嗣繁盛。” 她这话一出,殿中便有人笑了起来,德阳道:“观主这话岂不是白说了,谁人不知宁华帝卿乃是太后嫡子,自然是尊贵无比。子嗣一事,自然也是一样。” 太后面色稍霁,道:“不管说了什么,今日既然是为孤贺寿,一律有赏赐。”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45节 太后既这么说了,便也是给了这道士台阶下,可没想到她竟执拗得很,道:“帝卿自然是命中带贵,可方才所说之贵,却并非出自天授,而是与他身旁的女子有关。” 荣蓁没想到竟也能扯到自己头上,她并不言语,姬琬倒是有了兴趣,“这话却又怎么说?” 那道士开口道:“帝卿身旁这人,将来会贵极人臣,立不世之功。” 殿中一时寂静起来,无他,只因方才这道士婉拒了对姬琬的卜卦,却对荣蓁赞赏有佳,臣子岂不是压过了君主一头。明贤与韩云锦从偏殿走来也听得此言。 最后姬琬大笑出声,“来人,赏吧。荣卿若是立不世之功,那便是说,将来便也是世上未有之太平,治世清明,河清海晏。朕为天下之主,自然希望朝中有更多贤能之臣。” 荣蓁忙道:“臣并不信卜算之术,但为臣之道,自然是要尽忠职守,不敢有疏忽懈怠之时。臣子以辅佐君主为先,臣定当竭尽全力,鞠躬尽瘁。” 太后道:“旁的孤可没听明白,只听得子嗣繁盛,咱们大周将来的国运亦是如此。” 第074章 忧思 本已快到年末, 可都城府衙却出了一桩百姓进京告御状之事,原是洪县县令翟敏因不擅断案,不悉律法, 将一桩小案错判重判,此事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更引发了朝臣里两方对峙。 先是有官员上奏皇帝,希望改革选官制度, 不一味重视科举选拔, 而这也触犯了许多官员的利益。朝堂上两方唇枪舌战,荣蓁持笏立在她们之中, 却并不言语。 一众人反称科举制已沿用几百年,并非是一朝一夕便可以更改的, 更何况也不能只因洪县县令便将天下官员一并否定, 认定她们徒有其表,并无真才实学。 散朝之后,姬琬又命光禄大夫,御史中丞, 礼部、吏部长官一同留下议事。 光禄大夫齐芳见皇帝面色不虞, 忙开口道:“陛下莫要为此事忧心,那洪县县令虽断案有失,但据臣所知,她却也并未有收受贿赂之事,为官尚算清廉。” 御史中丞陈立英却对此言甚是不满,“陛下,齐大人之见, 臣怕是不能苟同。即便那翟县令未收贿赂,但这也是为官之本分, 何足夸道?更何况,地方百姓无法面见天颜,地方官员若是都像翟县令一般,天下又会有多少悬案错案。以臣之见,定要对这翟敏重处,以儆效尤。” 齐芳拱手道:“臣并无替洪县县令脱罪之意,只是一人之罪,若动摇选官根本,则是对我大周不利。” 礼部尚书徐文姚见状道:“陛下,两位大人皆言之有理,只是臣也认为,科举制万不可更改,尽快找出两全之策,才是紧要。” 陈御史一向耿直,听得此言冷哼了一声,“那徐大人倒是提出个两全之策来?” 礼部主持科举之事,本就牵扯其中,徐尚书一时无话可说。 姬琬脸色凝重,她看向荣蓁,荣蓁这才开口道:“科举乃是无数寒门女子做官的途径,也为我大周遴选着天下英才。况且,此事根源在人,而不在这制度。我朝三品及以上官员任免皆由陛下定夺,而这地方官员升迁,有吏部铨选。只是吏部一向以文书政绩来定,这自然便也有可伪造之处。依臣看,不如重启前朝铨试之制,科举选拔出的人才,再加铨试,之后再行任命到朝中或地方做官。另外,我朝捐官之事未止,而有些官职却需要有一技之长的人来做,因而臣以为,除科举之外,再多开几道做官的途径,倒也可作为其补充。” 荣蓁这话已十分中肯,奈何她升迁之路异于常人,在朝中一些文官清流眼中与佞臣无异,其中便多次被御史台弹劾,陈御史虽认同她说的话,但却并不认同她这个人,道:“臣倒是忘了,荣大人便非科举之途入仕。” 荣蓁却并不在意,唇边含着笑,“陈大人好记性。只不过御史台一向劝陛下广开言路,既如此,这选官之事自然也可以不止一种途径。是否重责那洪县县令与今日所议之事并不相冲,陈御史以为呢?” 陈御史讥讽道:“御史台一向以天下为先,监察百官,为陛下尽忠。眼中最是容不得一下奸佞之臣。” 朝中皆知陈御史为人,耿直得甚至有些迂腐,徐尚书立在一旁,不卷进这战火中来。 齐芳却道:“荣大人方才所言甚有道理,可若在科举之外再加铨试,只怕还要徐徐图之。否则会让天下读书人寒心哪!” 姬琬思忖一番,道:“几位爱卿所言都甚有道理,铨试也未尝不可。只是眼下既要肃清吏治,那翟敏朕自然不会姑息。不仅如此,往后朝中官员若有贪赃枉法者,一律重判,绝不轻饶。” 次日圣旨便颁下 ,洪县县令翟敏除去官职,流放岭南,而随后姬琬命吏部提前铨选,一时朝中不少官员自危。 飞鸾被调来吏部,这几日一直都在按着荣蓁的吩咐做事,而除了飞鸾之外,荣蓁将韩云锦唤来,道:“你是吏部的人,但也是陛下的人,陛下将你放在吏部,是希望你能有一番建树,眼下我有一事要交给你来做。” 韩云锦神色谦卑,道:“大人尽管吩咐。” 荣蓁指着桌案上的一摞册子,缓缓道:“这些是户部官员递来的文书,我已经看过了,与其他几部相比,户部官员中捐官上任的实在太多,你去仔细查查,这其中可还有其他利益往来。身言书判,品行才能,一一审查,再来禀报给我。” 韩云锦领命道:“大人放心,属下定能将此事办好。” 荣蓁并非是格外信任韩云锦,只是吏部如今多为旧人,比起韩云锦,其他人她更信不过,而飞鸾武艺虽好,文墨上却差得多,荣蓁如今也只有将此事交托给韩云锦。 荣蓁回府之时天色已经不早,外面竟簌簌落起雪来,她撑着伞从马车中走下,恩生亦在门外等着,荣蓁道:“殿下还没用膳吗?” 恩生已被冻得瑟瑟发抖,“殿下……殿下说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胃口,便等着大人一起。” 荣蓁去了正殿,侍人替她将斗篷和外袍除去,又将上面的雪抖落,姬恒怕她冷,将手炉递给她,话语中满是关心,“怎么这两日回来的愈发晚了?” 荣蓁知道他没有责备之意,还是解释道:“吏部近来事忙,不止是我,其他官员也才刚散值。” 荣蓁见姬恒神色恹恹,问道:“殿下近来怎么总是倦怠?可找府里郎中瞧过了?” 姬恒道:“看过了,只说是忧思伤脾。” 荣蓁将手叠放在姬恒的手背上,温热传了过去,姬恒与她成婚将满一年,却仍未有喜讯,而太后那边又催得紧,也难怪他有心事。 荣蓁温声道:“若还是为了孩子的事,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寻常人家成婚几年才有喜讯的也并不少,更何况,我与你成婚也不是为了传宗接代。” 姬恒自然知道荣蓁不会这样想,可他也不知是怎么了,近来总是觉得黯然伤神,心绪不稳。 荣蓁为了缓和他的情绪,故意打趣道:“殿下莫不是前几日见了德阳帝卿,受他这孕夫所扰。” 姬恒笑了起来,“若不是你提起德阳,我倒是忘了说,他近来心情甚好,只说是郑娴转了性,一心守着他,连他原本为郑娴准备的通房小侍也被她拒之门外。他现在有孕七月,我倒是要提前为他准备一份贺礼了。” 荣蓁笑道:“殿下这话莫不是说给我听的。” 姬恒板着面容,眼眸中却藏着笑意,“自然是说给你听的。” 晚间,姬恒紧紧抱着她,喃喃道:“其实我这几日常做噩梦。” 荣蓁侧眸看他,“殿下梦见了什么?” 姬恒声音低哑,“我梦见我们分开了,你看着我的眼神仿佛看一个陌路人。” 荣蓁想道:果然是忧思太重,她们这赐婚的姻缘,怎么会分开呢?更何况,她也没有要同姬恒分开的打算。 荣蓁柔声道:“结缡今夕,誓好百年,这是大婚时礼官的祝词,我与殿下自然是要长长久久的。” 誓言总是美好的,却也让人患得患失。姬恒没有说话,只紧紧拥着她。 —————————————— 自从那日见了秦不言之后,荣蓁便没有再过问她的事,本以为她已经回了姑苏,没想到却敢来帝卿府拜访。 秦不言在荣蓁那里碰壁之后,又被帝卿府拒之门外,索性她便去了荣蓁自己的府宅,等荣蓁得到消息时,已是午后。 荣蓁原本并不打算理会秦不言,可她竟赖在府里不走,还送了许多贺礼过来。荣蓁无法,只得坐马车回了府宅。 秦不言正饮着茶,抬眼见正主回府来,“竟还真是巧,把荣大人盼回来了。” 荣蓁并没有好话给她,“你怎么还不走?” 秦不言叹息一声,“荣大人真是无情,好歹我也是带了贺礼来的,这茶还没喝完,便将人扫地出门,哪有这样的道理。我的确是要回姑苏了,特来向荣大人告个别。” 荣蓁坐了下来,道:“不敢领秦大人好意,听闻你被罚了半年俸禄,这礼物还是抬回去吧,免得捉襟见肘。” 秦不言笑了起来,“荣大人对姑苏的事倒是关心,不错,我的确被陛下罚了半年俸禄,只不过这贺礼却并非出自我秦府,我可是受他人之托。荣大人若要退,大可跟我回姑苏一趟,我亲自为您领路。” 她话中所指不言而喻,荣蓁道:“你也是这么同帝卿说的?” 因为姬恒不喜,秦不言才被姬琬处罚,她可真是睚眦必报,故意将这礼物送来讨姬恒不快。 秦不言装得无辜,“我这也是无奈之举,帝卿面前,我总不能扯谎吧。殿下为何这般在意,我也不甚清楚啊。” 荣蓁险些被她气笑,“我本以为秦大人出身行伍,性情率真耿直,可没想到秦大人是这等作派。” 秦不言只把这些当做夸奖,“承让承让,只不过既是故人所赠,荣大人还是笑纳了吧,今日我若是将这些贺礼抬回去,明日怕是还要去帝卿府上叨扰一番。” 秦不言倒是算准了她,荣蓁只得将贺礼收下,将人也请了出去。秦不言志得意满从府宅出去,而这一幕却落到有心人眼中。 第075章 威胁 冯冉坐在藤椅上, 身前衣袍松散,手中的茶盏微凉,她饮了一口, “可都看准了?” 其心腹回道:“是,这些日子以来也只收了秦不言的礼。” 冯冉轻笑一声,“我还真以为她清高孤傲,没想到只是对都城里的人有些防备。对了, 吏部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 那人道:“吏部一心忙着铨选之事, 荣大人对咱们户部似乎有些敌意,大人, 户部的人里除了孔书宁油盐不进,其余人皆对大人唯命是从, 只是那些人立身不正, 属下只怕被吏部查到些什么,将来危害到大人的利益。” 冯冉道:“今日将韩云锦请来,就说府上新进了几个侍奴,样貌俊朗, 皆被调敎过, 让她来挑一挑。” 那人面上露出笑意,“是,属下这就去办。” 晚间,韩云锦如约而至,可她心里也捏了把汗,荣蓁上次对她的劝诫她还记得,她也不是傻的, 与冯冉往来密切于她并无好处,只是她现在人微言轻, 也不能轻易得罪了冯冉。 冯冉像是刚用完寒食散,额上还冒着汗珠,身上衣领扯开,凉茶一杯杯往腹中灌。韩云锦朝她行了礼,“下官见过冯大人。” 冯冉神情慵懒,挥手让她坐下,又让人将侍奴唤进来侍候,韩云锦如坐针毡,冯冉笑着道:“这几日教坊里新来了些官奴,我赎了几个留在了内苑。虽不怎么会侍奉,但有几分烈性也是别有滋味,一会儿你挑几个带回府去。” 韩云锦不敢推辞,而官员之中赠送侍奴并不算行贿,她只得道:“那就多谢冯大人了。” 冯冉见她并不推拒,便也有意试探几句,“今日怎么散值这么晚?” 韩云锦斟酌着语句,“荣大人给每人都安排了一些差事,下官有些愚笨,只好多用功些。” 冯冉笑了起来,“陛下当初若让你来我户部,今日可就不必这般辛苦了。不过,荣大人得皇上信任,你跟着她,多少也会得几分赏识。” 韩云锦只低头喝茶,或是附和几声,冯冉道:“荣大人上次来我府里,宁华帝卿大闹一场,只怕荣大人对本官也有了些成见,倒是希望此次铨选,不会为难我户部中人才是。” 韩云锦捏紧了衣袖,脸上挤出笑来,道:“冯大人多虑了,最后的结果也是要交到陛下手中的,不会由荣大人一人决断。” 她话语里虽没有维护荣蓁,但这敷衍的模样也让冯冉眼中渐生冷意,直到将人送出府后,冯冉把桌前茶盏摔在地上,其心腹从外面进来,见室内一片狼藉,“莫不是这韩云锦有心与大人对抗?” 冯冉冷冷一声,“她还不敢,只不过如今想起明哲保身来了。” 那人走近 几步,“大人,属下已经打听过了,铨选之事荣蓁并不放心交予别人,既然韩云锦不肯为我们所用,那吏部如今的动向我们如何掌握?” 冯冉却并不慌张,“不论过程如何,只要最后这结果对我们有利便好。荣蓁是吏部的长官,只要握住了她,一切事由都好办了。” “大人的意思是?” 冯冉眯起眼,“是人便会有软肋,荣蓁也不例外,我要她主动给我让路。” 冯冉抬手让那人近前来,在她耳边嘱咐几句。 而韩云锦一早便将昨日去冯府之事告诉了荣蓁,荣蓁有些意外她的坦诚,问道:“她们可有威胁你?” 韩云锦回道:“这倒没有,只是她们十分关心吏部铨选之事。属下并未透露细节,只怕已经惹恼了冯大人。” 荣蓁鼻间轻哼一声,“她们该关心的是自己吧。” 韩云锦昨日呈上来的文书荣蓁已经看过,单是户部便有七名官员通过捐官上位,这些人所花费的钱财,一部分充入国库,还有一部分只怕到了有心人手中。这事若是查下去,冯冉脱不了身。而荣蓁要做的便是将这文书呈给皇帝。 韩云锦并未言语,荣蓁看她一眼,“你近来辛苦了,铨选之事也很是尽心。本官向陛下呈报时,也不会将这些落下。” 韩云锦拱手道:“下官绝无此意,这都是下官分内之事。” 荣蓁淡淡一笑,“此事结束还早,地方官员的文书明日便会送到京中,只怕还要忙上许久,我虽为吏部长官,但到时还要靠你们分忧。”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46节 韩云锦点头,“下官只等大人差遣。” 荣蓁回府之后,才知道姬恒进宫去了,侍人说近来太后身体不适,将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召了过去。如今天色已晚,宫中已经下钥,荣蓁一个外臣难以进宫,次日姬琬依旧临朝,荣蓁倒是放心了些,姬恒这些时日一直睡不安稳,太后骤然病了,只怕他又要整夜守着。 荣蓁去寻庆云女史,得知昨日太后突然头痛作呕,这才惊动了姬恒,荣蓁道:“那太后如今可好些了?” 庆云女史低声道:“我也不瞒着您了,今年太后发作过几次,太医院也没有好的法子,之前药汤也进了,并不顶用。陛下一向孝顺,若是太医院治不好太后的病,便要拿院判问罪!” 好在太后午时便恢复了些,姬琬见姬恒熬得厉害,忙让他回府歇着,姬恒不肯,可姬琬却坚持,“父后身体不好,若连你也累病了,你要朕如何是好?” 姬恒这才肯回去,姬琬将他送到辇车上,又让人去告知荣蓁一声,荣蓁等在宫门外,瞧见姬恒的辇车过来,她走上前去,辇车停在她面前,姬恒睁开眼便瞧见了荣蓁,“你怎么来了?” 荣蓁见姬恒满身疲惫,坐到他身边,姬恒靠在荣蓁肩上,忐忑一夜,直到太后醒来才觉心里安稳,“这一夜父后昏昏沉沉,我只怕他老人家挺不过去,一直握着他的手。” 荣蓁宽慰几句,“太后老人家洪福齐天,不会有事,一夜又一日,你可进些吃食了?” 姬恒道:“许是烦忧过度,我一点胃口也没有。” 回府之后,荣蓁便让人做了些姬恒爱吃的菜送来,可他只瞧了一眼,便挥手让人撤了下去,荣蓁便让人送了碗清粥来,“多少也要吃些,一会儿再好好睡一觉。” 荣蓁一勺勺喂给姬恒,他倒是都喝下了。不一会儿便有些困顿,荣蓁将他身后的枕头撤去,扶他躺下,“你睡吧,我就守在这儿。” 姬恒拍拍身旁,荣蓁和衣躺了下来,姬恒拥着她的手臂,许是太过困乏,一会儿便睡着了。 次日一早,荣蓁要起身去上朝,也将姬恒吵醒了,荣蓁轻声道:“才四更天,外面天寒地冻,你再多睡会儿。” 姬恒坐起身来,道:“睡不着了,一会儿去翻翻医书。” 荣蓁又坐到榻上,“宫里有太医呢,何况这医术也不是一两日便能补上的,你好好歇歇,若是有什么事,还有我。” 姬恒靠了过来,荣蓁顺势抱住他,“我知道太后病了,你一时慌了神,只是自己的身体也要顾念,今日我早些回府。” 姬恒嗯了一声,荣蓁扶着他躺下,见他一直看着自己,神色楚楚,荣蓁俯身在他额头亲了一记,“等我回来。” 散朝之后,荣蓁便先回了官署,本打算安排好之后便回府,可却被外面的吵闹惊到了,只隐约听见有人在唤她,她刚要叫飞鸾进来,飞鸾便叩响了她的门,忙道:“大人,外面闹事的是颜公子身边的小侍平儿,他一直叫喊着要见您一面,外面的守卫不慎伤了他。” 荣蓁闻言起身往外走去,只见官署外空地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的衣袍已经沾上不少灰尘,荣蓁忙将他扶起,他额上的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可他顾不得头上的伤,紧紧握住荣蓁的手臂,眼泪簌簌落下,“荣大人,公子他不见了……” 颜佑安不见了,荣蓁面色一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去了哪儿?” 平儿摇了摇头,却只从袖里掏出一块绢帕,“昨日公子得了封信便出去了,还不许小的跟着。只是小的等啊等,一直到天黑都没见公子回来。小的便去街上找,去颜府原来的居处找,还去了教坊问云轶公子,就这样找了一夜,也没有寻到公子下落。小的想着,或许公子已经回了乌衣巷,便赶了回去,可却瞧见这帕子被一枚暗器钉在门上,上面还染着血。” 荣蓁将那帕子夺过,帝卿府所制与别处不同,她认得出这是她的帕子,是上次她给了颜佑安,以他的性子,这块帕子他定会好好收起。可颜佑安在都城里已无亲无故,他不会乱走,如今只有一种可能,有人挟持了颜佑安,而这帕子便是威胁她所用。 电光火石间,荣蓁忽而想到前次颜佑安同她说的话,他是被云轶提醒才来官署找她,那这次呢,能将颜佑安骗出门去的人必定是他所信任的人。 荣蓁站起身来,她同飞鸾道:“你将平儿送回乌衣巷,让他在那里等着,哪儿都别去。” 荣蓁说完,便从一旁牵过马来,她纵身跃上,一路往教坊而去。如今还未到午时,教坊里并没有太多人,荣蓁刚一进来,便有人上前招揽,只是又被荣蓁脸上的寒霜吓退。 荣蓁一路上楼来,推开了云轶的门,云轶正包扎着伤口,听见动静,忙回过头来,刚要发怒便瞧见荣蓁阴沉的脸色,他掩上衣袍,“你怎么来了?” 荣蓁往地上瞥了一眼,细布上满是血迹,他受了伤,荣蓁问他,“颜佑安呢?” 荣蓁定定地望着他,云轶却不敢回视她的眼神,荣蓁走到他身前,伸手探进他衣袍里,面无表情地朝他伤处按了下去,云轶神色痛苦,呻‖吟出声,他抬头看着荣蓁,“我知道他在哪儿,可是你要答应我,若是见了他,不要冲动,不要……” 荣蓁手上染着云轶的血,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可脑海中却是那染了血的帕子,颜佑安若是有三长两短,她不会放过他们,荣蓁咬紧牙关,“你没有资格同我说这些。” 云轶忍着痛,“你信我,我真的没有想害他。” 可是荣蓁这双眼睛里如今只剩下薄凉,“最好如此。” 云轶将伤口包扎好,披了一件斗篷走出门去,荣蓁在门外等他,一言不发,两人从教坊中出来便坐上了马车,荣蓁掀开车帘,她一路看着,只见马车往城外而去。 马车颠簸,云轶的伤口又裂开,他额上的汗滴落下来,荣蓁看了他一眼,还是同外面的车夫道:“慢些。” 云轶倚靠在车厢上,低声言语,也像是同她解释,“不管你信不信,并非是我害了颜佑安。我知道你对他的心思,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他有事,我更不想让你恨我。” 荣蓁道:“那你呢,现在又是谁的人?” 云轶苦笑一声,“我还能是谁的人,不过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工具,一颗被掌控的棋子。无论我的主子是谁,都是一样的。” 荣蓁冷冷看着他,“你是何时知道颜佑安出事的,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云轶扶着腰坐起,“比起颜佑安,我更不希 望你出事。我犹豫了很久,可我知道,你若是听见颜佑安出事,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救出来。” 云轶以为荣蓁不会回答她时,她却开口问了他的伤,让他有一瞬的错觉,竟以为她是真的关心他,“我的伤是被那些人刺的,你放心,不是为了你。我也想保护过他,只是我双拳难敌四手,她们又把我送回了城内。天色一晚,这城门便会关闭,我也没有办法。” 第076章 退让 马车在城外驶行着, 荣蓁道:“她们抓了颜佑安,想威胁的人只有我。” 云轶垂了眼眸,道:“今日你若是有事, 我陪你一起。” 很快马车便停了下来,荣蓁从马车中下来,眼前像是一处山庄,只是门前并无牌匾, 亦无人守着。她举步走了进去, 云轶虚扶着伤处跟在她身后。 绕过一段石路,凉亭里正有人饮茶, 那人的背影何其熟悉,荣蓁侧眸看向身边的人, “你现在为冯冉做事?” 云轶启唇想解释什么, 荣蓁却回过头大步朝凉亭走去,见荣蓁面色冷凝,一旁守着的侍卫正要上前拦她,冯冉却道:“不可对荣大人无礼, 更何况荣大人武功高强, 你们几个也不是她的对手。” 那几名侍卫退到一旁,说话间,荣蓁已经停到冯冉面前,冯冉不急不慢,替荣蓁斟了杯茶,“荣大人这一路赶得急,但不如坐下喝杯茶, 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 荣蓁压制着怒意,“冯大人好雅兴, 可惜我不是来做客的。有些话你可以慢慢说,但我现在就要看到颜佑安。” 冯冉面上带着歉意,道:“昨日请颜公子过来,我手下的人没个轻重,他受了些轻伤,不过那几人我已经处置了,也找了郎中给颜公子医治。” 荣蓁眼神犹如利刃一般,“冯大人,那看来您是不想谈了。若颜佑安有任何不测,荣某绝不会善罢甘休。不过因为铨选,冯大人便选这下下策,我之前倒是高估了冯大人。” 冯冉缓缓道:“其实请颜公子来做客,的确是不得已而为之。户部的事错综复杂,荣大人最是清楚。我自然不能束手就擒,只要荣大人愿意抬手,我可以保证颜公子的安全。当然,荣大人也可以继续做您的事,只不过我若是出了事,总要找个人陪葬才是。” 这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荣蓁道:“你是在威胁我?” 冯冉却道:“我只是跟荣大人透个底而已,与人交易,总不好遮遮掩掩,您说呢?” 来的路上荣蓁便已经有了猜想,带走颜佑安的人是冯冉。果不其然,冯冉是要同她交易,让她徇私枉法,荣蓁却坚持道:“我要见颜佑安一面。” 冯冉倒是答应得痛快,“好啊,我陪荣大人一起去。” 荣蓁让她走在前面,而后跟了上去。她们两人说话时,云轶一直等在原地,可瞧见荣蓁跟着冯冉不知去往何处,他举步走过去,几个侍卫拦住他,威胁道:“云公子若不想再受一次伤,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荣蓁停下脚步,冯冉也回过头来,瞧见荣蓁的脸色,道:“让他跟来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冯冉闲庭信步一般走在前面,竟给了荣蓁错觉。她还以为颜佑安并没有受伤,不过是冯冉编造出来的假话,为了同她交易。 可到了一处院子里,冯冉推开里面房门,荣蓁快步走了进去,颜佑安静静地躺在榻上,薄衾搭在胸前,嘴唇干裂,脸上毫无血色,荣蓁唤着他的名字,却不得回应,她将被子掀开,他白色的中衣下隐隐透出血色,荣蓁将颜佑安的衣袖卷起,手腕处的青紫勒痕,手臂上的鞭痕皆映入眼帘,却还不知衣衫下又有多少的伤,这便是冯冉口中只受了轻伤? 滔天的怒意让荣蓁眼底泛着血红,她转过头,冯冉轻慢的神情更刺进她心里,原来从一开始冯冉想让她看到的便是颜佑安血淋淋的模样。 只听一阵掌风,门被合上,冯冉还未反应过来,回神间荣蓁已经到了她面前,指骨掐紧她的脖子,将她重重推在墙壁上,与荣蓁接触以来,她还从未见过荣蓁这样失态过,冯冉艰难地喘着气,门被从外面踢开,几名侍卫冲了进来,云轶也跟了过来,见状忙上前去将二人分开,“荣蓁,不要冲动……” 荣蓁一字一句道:“我说过,颜佑安若是有何不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冯冉脸已涨红,而荣蓁的思绪已经被怒意所占据,云轶在一旁苦苦哀求,“快住手,她是朝廷命官,她若死在这里,你的一切也都毁了。” 那几名侍卫畏惧荣蓁不敢上前,只悄悄抵近床边,试图用颜佑安来威胁荣蓁。云轶见状,上前同那几名侍卫缠斗在一起,而荣蓁在冯冉气绝之前松了手,她脱力地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濒死的感觉让她遍身冷汗,她到底还是低估了荣蓁。 冯冉恼羞成怒,“你……你以为我会毫无防备吗?你若杀了我,等着颜佑安的便只有死!” 荣蓁提着她的衣领将她扯住,“你还做了什么?” 冯冉吃吃笑了起来,“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告诉你。他中了毒,除了我,你再难寻解药,而这毒会让他全身的伤口慢慢溃烂,流血不愈,没有解药便只能等着血尽而亡。” 不过是官场中的事,颜佑安也不过是一个寻常男子,她为了交换利益,竟下这么重的手。荣蓁道:“你若是不交出解药,我现在也可以杀了你。” 冯冉将脖子凑上前,道:“你杀啊,颜公子年纪轻轻,又生得俊逸绝伦,黄泉路上有他作伴,倒也是一桩美事。只可惜颜公子对你一片真心,我本也不想把他折磨成这副模样,只要他肯写封信将你请来,可他说什么也不肯,宁愿被打成重伤,也不愿做有损你的事。这样真心实意的男子,荣大人舍得看他死吗?” 冯冉在赌,赌荣蓁在意颜佑安的死活,果然,她赌赢了,荣蓁先放了手,而云轶已经撑不住,剑尖朝他刺来,荣蓁见状将云轶拉到身后,侧身折了那侍卫手中的剑,反手刺在她的肩背上。 冯冉道:“都住手!”那几名侍卫这才停下,退到她身旁。她看着荣蓁道:“今日你便可以将颜公子带回去救治,我会让人去你府上送些暂时压制毒性的药丸,等铨选之事一过,我定将解药给你。这桩交易公平得很,荣大人觉得呢。” 云轶看着荣蓁,而她的眼神却落在颜佑安身上,他是想提醒荣蓁,冯冉不会那样好心,她会一步步让荣蓁落入她的陷阱,再难脱身。荣蓁却已经做了选择,将身上外袍解下,盖在颜佑安身上,她弯腰抱起颜佑安,朝外走去,经过冯冉身边时,她道:“你最好言而有信!” 荣蓁离开了,云轶也跟了上去,几个侍卫试图拦住他,冯冉道:“让他走,云轶已经是条会咬人的狗,留在身边也是祸害。” 那侍卫有些顾虑,“大人,那位公子受了那么重的伤,荣大人记恨上,只怕不肯配合啊。” 冯冉却并不担心这个,“你错了,若我对颜佑安好吃好喝的待着,再告诉她,颜佑安中了毒,怕是连荣蓁自己都不会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就是要让她看见颜佑安的伤,让她知道,我冯某人可是什么都做得出的。你说记恨,我动手的时候,我和她的仇便已经结下了。” ———————————— 荣蓁抱着颜佑安上了马车,云轶怕惹她嫌,不敢进去,却听里面人道:“你还打算回去?” 云轶脸色缓和,也坐上了马车,从一旁取出水囊递给荣蓁,荣蓁接了过去,扶着颜佑安的头,将水喂给他,可他却喝不进去,水顺着下巴流了下来,只将嘴唇微微湿润,荣蓁扶着他的脸,饮了一口水,而后哺到他口中。云轶转过头去,身上的伤口又痛了起来。 荣蓁进城之后,并未将颜佑安送回乌衣巷,她看着颜佑安虚弱的模样,让车夫将她们送回府宅,荣蓁不常回来居住,管家见她抱着一个男子,不敢多问,连忙让人去安排厢房,荣蓁却直直将人抱去主院,又吩咐一声,“去请都城里最好的郎中来!” 管家不敢耽搁,连忙让人去找,又让人送了温水进来。 而荣蓁却不知晓,姬恒为着她的事已经急疯了,子芸匆忙回府,对荣蓁去向说不清楚,姬恒让府中侍卫出去寻找,却毫无收获。 姬恒在殿中踱步,“怎么会寻不到,这都城 再大,青天白日里,大人总不会凭空消失了,再派人去找!” 恩生道:“这子芸也说不清楚,或许大人是约了同僚在哪处茶楼里议事,又或是去了谁府上做客,天一晚,大人自会回来的。” 姬恒却道:“子芸不是说她匆忙官署的吗?我这心里慌得很,总觉得出了什么事。” 姬恒话音一落,便有人禀道:“殿下,有消息了,大人回了府宅,方才有人瞧见了,属下便急忙回来报信。” 恩生忙道:“奴才便说殿下是多虑了,荣大人武功高强,怎么会无缘无故失踪呢,这不就有消息了,殿下这是关心则乱。” 姬恒神色缓和,可又转念一想,荣蓁平素并不常去那里,今日这是怎么了? 姬恒想不出个结果,吩咐道:“备车,本宫要出去一趟。” 府宅里,荣蓁背过身去,让府中侍人为颜佑安换身衣衫,却忽地听见里面人惊呼一声,荣蓁连忙转过头去,却见颜佑安的胸膛腹部上满是鞭痕,冯冉,她竟狠毒至此,荣蓁恨不得生啖其肉,可愤怒过后,鼻间却起了酸意,即便是沦落教坊之后,有她打点着,颜佑安也没有受过这样的伤,如今却为她所累。 侍人震惊过后,连忙避开伤处,用清水替颜佑安擦去身上的血污,荣蓁亲自替颜佑安上药,又替他将寝衣系上衣带。 郎中还未来,荣蓁坐在榻边,将颜佑安的手握在手里,她只怕他失血太多,身体会承受不住,她怕再触到这双手时,会是冰冷彻骨的。 姬恒进门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他还从未见过荣蓁这样脆弱的模样,她将榻上男子的手紧紧握着,贴在脸颊上,仿佛两个互相取暖的幼兽一般。 似乎是察觉到房中有人,她转头来问,“郎中为何还没有来?” 瞧见他的一瞬,荣蓁的神情滞住,姬恒也看到了榻上人的面容,是颜佑安,他曾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荣蓁的过去,即便是有着青梅竹马的情意,但也过去了。这里是她的府邸,也是他的,如今她却将另一个男子安放在这主榻上,荣蓁明知他在意,却没有任何的解释,姬恒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第077章 狠辣 荣蓁定定地看着姬恒, 却始终没有放开颜佑安的手,姬恒只觉心都被撕成两半,他努力让自己声音平稳些, 却忍不住颤抖,“听他们说你突然离开官署,我以为你出了事……” 荣蓁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愧疚,语声里透着疲惫, “佑安受了伤, 他伤得很重,我没有办法把他放在外面, 只能带他回府来。”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47节 她们两人说话间,颜佑安依旧未醒, 姬恒停在原地, 问她:“颜公子出了何事?” 荣蓁并非存心隐瞒姬恒,可今日之事透给姬恒,便也无异于告诉了姬琬,她会因为颜佑安而受冯冉的胁迫, 可姬琬不会, 帝王之心从来不会为他人左右,到时冯冉之事败露,鱼死网破之时,她们都不会在意颜佑安的性命。 荣蓁转头看向颜佑安,回避着姬恒的询问,“总之,他是因为我才受伤, 我不能放任不管。” 她的冷淡让姬恒止步不前,可姬恒的心中亦难免生起怨来, 她的夫郎是他姬恒,不是旁的人,颜佑安也好,慕容霄也好,这些人的痕迹他都曾亲手擦去,凭什么,凭什么他要一再退让、忍耐。 管家领着郎中进来时便瞧见这僵持的场面,姬恒虽不怎么来府宅,可却也是正头的主子,如今这主榻上躺着别的男子,怎么都像是被主夫捉了现行。管家恭恭敬敬行了礼,却也不敢在这里久留,生怕碍了眼,引得姬恒动怒。 荣蓁见郎中进来,顾不得许多,道:“快过来,他伤得很重,不论什么办法,多少银钱,你都要将他救回来。” 郎中连忙道:“大人莫慌,我这就为主夫请脉。” 管家刚要悄悄退出去,便听得此言,只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起来,这郎中也是,看病便是,何必这么多话,这正房内好歹也有两个男子,如何便认定榻上那个便是主夫。 荣蓁分明也听到了那郎中的话,可却并没有纠正,只道:“他一直昏着,怎么都叫不醒,快救他。” 这屋子里明明空旷无比,姬恒却依旧觉得逼仄,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荣蓁的眼神皆落在颜佑安的身上,眼中的紧张与关切藏也藏不住,而所谓主夫,在荣蓁心里不过是虚名。那他这个人呢? 姬恒的背挺得很直,他转身走了出去,快到门边时,恩生上前来扶他,姬恒却伸手挡住,恩生往里瞧了一眼,如今与以往不同,这是荣大人的府邸,难道生生要将这地方让出去,恩生道:“大人或许也有她的苦衷,奴才去劝大人跟您回去,奴才安排好人照顾那位颜公子。” 只怕阖府的人加起来,也不能让荣蓁放心,姬恒望着前方,道:“回去吧,就当今日没有来过。” 管家见姬恒走了,这才从连廊处回转,候在门外。 见得颜佑安身上的伤,郎中现下已猜出其身份,直觉方才失言。郎中为颜佑安诊脉,又取出银针,将颜佑安的衣袖轻轻展开,将银针刺在他手臂上的伤处,而后银针渐渐变黑,荣蓁面色一凛,只见郎中思忖许久才道,“的确是中毒的脉象,若我没有猜错,应该是有人将鞭子浸染上毒液,随着鞭伤渗透进去。可这毒究竟为何,我也不敢妄下定论。不过可以先服些解毒的药汤,再涂上创药。若能痊愈,自然是最好。” 冯冉竟使出这样毒辣的手段,荣蓁捏紧了拳,可又不能寻宫里的太医过来,如今这位,怕是都城里医术最为精湛之人了,荣蓁忧心,“那他究竟何时才能醒来?” 郎中道:“待我施针之后,应该便能醒过来。” 荣蓁点了点头,郎中而后以银针刺激经穴,颜佑安像是不觉痛,依旧毫无反应,荣蓁的一颗心沉了下去,郎中摇了摇头,“不该如此啊!” 荣蓁并未怪罪,冯冉能让她轻易将颜佑安带出来,必定是算准了自己还会去找她,荣蓁唤来管家,让郎中去为云轶诊病。 外面天色已黑,荣蓁仍旧坐在榻前,云轶慢慢走了进来,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包扎过,“我来向你辞行。” 荣蓁并不看他,道:“你在这府里先住着吧,你说你没有想害颜佑安,那我便信你一次。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早就可以离开教坊了吧。吴王一死,你便自由了。而且你现在又得罪了冯冉,再回教坊也是自寻死路。等我解决好一切,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 云轶有些愧意,对着荣蓁,他将自己最后的底细和盘托出,“吴王多年前去往封地,却仍旧不肯死心,在朝中暗结势力,她选中了冯冉,同时也选了一些年少的儿郎留在教坊,意图打探朝廷动向。我长成一些,便也有了自己的心思,我一心希望可以离开教坊,为此努力了许久,可却得来吴王手下的威胁,生了一场大病差点便死了。我大病初愈之后,便也不再生这种念想,便是在那个时候,我遇上了你。” 云轶苦笑一声,“有时命运便是这般戏弄人,甘愿陷进淤泥里时,却总会遇见一个人,让你萌生新的意志。其实与你一起的那些日子,我是真的欢喜,恨不得蒙住眼,不去想世间的事,就这样地久天长下去。可颜家一出事,你便像变了个人,我知道,我们的缘分已经尽了,往后种种,不过是我的奢望。教坊里可以洞悉百官动向,我替吴王做过许多的事,若是追究起来,只怕难逃一死。吴王出事时,我还心生窃喜,那些阴暗的过去便无人所知了,我也可以解脱了,可我却忘了,我哪里还有什么机会。冯冉放我走,是因为她知道你会收留我。我若是留下,将来事发,还会牵连到你身上,便也是称了她的心意。” 荣蓁从他的话语中听出去意,云轶对她笑了笑,眼眶微红,“这本就是我的命,我躲避不了。等颜佑安醒了,你替我同他致声歉。我走了。” 荣蓁站起身来,“可冯冉会杀了你?” 云轶转身看着她,不知是有意安抚她还是笃定,他道:“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 云轶走了,荣蓁没有再挽留,有句话他说得对,属于自己的命运谁也改变不了。荣蓁坐在榻上,侧眸却瞧见颜佑安醒了,他有些虚弱,手慢慢抬了起来, 荣蓁顺势握住,“你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颜佑安却摸向她的脸,他的声音喑哑,“你没事就好。” 他虽不记得昏迷之后的事,可还记得之前那些人的威胁,意识消失之前,他心里只盼着荣蓁莫要来寻他。 眼下不知身在何处,但看着荣蓁安然无恙,颜佑安便也放下心来。 荣蓁问道:“你何时醒的?” 颜佑安浅淡一笑,“方才你和云轶说话的时候,他的歉意我也收下了。” 荣蓁问他,“既然醒了,为何不同我们说一声。” 颜佑安轻声道:“总不好打断人家吧。” 荣蓁想问他的话有很多,她想知道那些人是如何伤他的,可她不敢,让颜佑安回忆那些,也是一种伤害。他全身都是痛的,却没有说出口。但这么多年的相处,荣蓁如何看不出来,只看着他没有舒展的眉,便知道他在极力忍耐。 管家送了药进来,荣蓁扶着颜佑安坐起,扯到腰间的伤处,颜佑安轻嘶一声,荣蓁问道:“痛吗?” 颜佑安道:“不妨事。” 荣蓁将药碗接过来,吹了吹,不那么烫手才送到颜佑安手中,“这药汤怕是有些苦,你大口喝下去,才不会难以下咽。” 颜佑安没忍住笑了笑,又牵扯到身上痛处,他只是想到了少年时的事,那时他两人在府里置气,颜佑安淋了雨,又染了风寒,荣蓁也是这般将药送到他手里,连个汤匙都没有,他问了一句,荣蓁没好气同他道:“一勺勺喝下去,只会更苦,你若是不嫌,我这就去给你取。” 碗已见了底,荣蓁接过来,又轻轻扶着颜佑安躺下,替他掖紧被子,“这是我的府宅,你只管在这里养伤,等好了之后再说。这中间什么都不要想,我与那人只是些私人恩怨,等处置好,我自然会送你回去。” 颜佑安点了点头,荣蓁替他将帷幔放下,而后走了出去,她出了门,便听见了颜佑安痛苦的声响,以为她走了,他才不再强行忍耐。荣蓁想起郎中的话,“只怕公子醒来,这伤更是折磨。” 荣蓁仰头看着天色,云雾将月亮笼罩住,连月光也冰冷刺骨。她心中暗暗起誓,定要将冯冉碎尸万段,绝不会放过。 姬恒回来之后,一直在殿里坐着,虽没有提起荣蓁一句,可这样枯坐着又是在等何人,直到夤夜,姬恒依旧没有歇下,恩生立在一旁,他心里自然是向着姬恒,可又不希望两位主子又生分了,但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心里清楚,殿下对荣大人最是心软,只要荣大人肯回来,殿下还是会轻轻放下的。 但事与愿违,荣蓁这夜不仅没有回帝卿府,甚至破天荒向朝中告假,连姬琬也觉稀奇。 紫宸殿里,徐贵卿同姬琬说着入冬之后宫里的一应安排,姬琬听完,赞许道:“父后常在朕耳边夸你,不过你做事的确是稳妥细致,朕也放心。” 徐贵卿淡然一笑,“陛下夸奖,臣侍愧不敢当,只是分内之事罢了。” 姬琬笑道:“朕的夸奖你当得起。” 徐贵卿随口道:“今日怎么未见庆云女史?” 姬琬道:“荣蓁今日未来上朝,朕让庆云去帝卿府走一遭,看看究竟是出了何事?” 徐贵卿也难掩诧异,正在这时庆云回宫来,进来禀报,姬琬道:“可是荣蓁身子不适?” 第078章 选择 庆云不敢隐瞒, “荣大人她……她未在府中。奴婢去帝卿府时,殿下还未起身。府里侍人说昨夜荣大人并未回府,好像是回了荣宅。” 姬琬疑道: “这荣蓁, 莫不是与阿恒置气了?朕早就同她说过,女子当胸怀宽广,平素让着阿恒一些。不过即便是置气,荣蓁一向知道轻重, 断没有不来早朝的道理啊!” 徐贵卿道:“陛下, 臣侍倒觉得荣大人对帝卿很是上心,或许有什么误会。” 庆云也道:“荣大人明日便来上朝了, 到时候陛下再问一问。” 姬琬叹息一声,“罢了, 阿恒虽是朕的弟弟, 可朕也是皇帝,总是插手臣子的家事也是不妥。” 而荣蓁告假,皆是因为半夜颜佑安起了热,热势久久不退, 让她担心不已, 直到天明时才好些。他身上的伤太多,又受了风寒,这样一场病平素或许无碍,可他身子本就不好,荣蓁怕他受不住,一直在榻前守着。 姬恒起身时只觉头痛不已,恩生见状忙道:“殿下莫不是病了, 奴才去让人请郎中过来。” 姬恒揉着眉心,道:“不必了。”而后他又往外看了一眼, “那边如何了?” 恩生知道他问的是谁,可不敢多说,生怕惹怒了姬恒,姬恒抬眸看他一眼,“你觉得本宫还有何承受不起的?” 恩生心头替姬恒委屈,“那位昨夜似又病了,听说连夜请了郎中入府,大人今日都未去早朝。” 早朝荣蓁从不缺席,即便是她们成婚之后的日子,她也没少往官署跑,姬恒只吩咐道:“留意着吧,若是真的病得厉害,便拿本宫的玉牌去请太医过去给他看看。” 姬恒站起身来,恩生替他更衣,听得他这般大度,难免替他不平,低声言语几句,“他都这般登堂入室,殿下不下重手处置他已经是宽仁了,还要为他请太医吗?” 姬恒看着袖边的云纹出神,良久才道:“他若是死了,才是真的后患无穷。” 姬恒说完这话便出了门去,恩生琢磨着他这句话,许久才想明白,殿下只是同荣大人冷着了,可丝毫没有要分开的打算,颜佑安活着虽然碍眼,可若是死了,便在荣大人心里牢牢扎了根,再难拔去。 好在颜佑安没有继续起热,荣蓁也放下心来,留了平儿贴身照料颜佑安,又嘱咐了管家几句。府宅白日大门紧闭,不接待外客,更不许不相干的人入府。 铨选之事已快落下帷幕,到时荣蓁交予圣上定夺,近来的忙碌也算有了结果。可她却迟疑了,冯冉为人狠毒,若她执意将户部官员之事披露出去,颜佑安该怎么办?可姬琬对她亦有知遇之恩,这般背叛姬琬,她将来又如何处之? 荣蓁心神不宁,无心公务,飞鸾是她侍从,行走在她近旁,自然也看得出来,她轻声道:“大人可是遇到了难事?若是信我,不如说出来,赴汤蹈火,我都会替大人去做。” 荣蓁脸上浮现一抹笑意,“我荣蓁何德何能,值得你这般?” 飞鸾揉着头笑了笑,“书中不是常说,士为知己者死。我自然算不上大人的知己,可我有今日,离不了大人对我的帮衬。大人在吏部,我便追随大人过来。可若是别的人坐大人的位置,即便是请我来,给再多的银钱,我也是不愿的。” 荣蓁心头苦闷,也需要找人倾诉,便将经历的事简化了说与她听,飞鸾脸色一沉,“这冯大人竟用这样歹毒的手段对付颜公子,可越是这般,大人越不能被她操控。不就是毒吗?总会有解药,我今晚便夜探冯府,将那解药找出来。” 这倒也是一桩办法,只是未必能成,冯冉费尽心机,不会毫无防备。之前引她入府,又想设下圈套让她同那侍奴有了牵扯,试图用子嗣来要挟她。尚帝卿之人如何能有私生子女,这便是第一桩交易,只是一计不成,冯冉才又生一计。 荣蓁道:“冯府十分复杂,更容易迷路,你要进去恐怕不那么容易。” 飞鸾道:“大人难道忘了我从前的本事。” 飞鸾是过惯了苦日子的,只要乔装打扮,自然能混进去,荣蓁也只能嘱咐她,万事小心。 只是事实却如荣蓁所想,冯冉早有准备,飞鸾并未能得手,甚至惊动了她们。次日一早,荣蓁便收到一封信,上面写着:“荣大人,若要解药,便拿出诚意来。若有下次,便不会留情了。” 荣蓁愠怒之下,将那封信撕得粉碎,她仿佛被冯冉玩弄于股掌之中。而更让她手足无措的是颜佑安的伤势,府宅的人匆忙来找,荣蓁坐马车回了府,平儿靠在床前抹着眼泪,荣蓁慌忙走进房中,瞧见眼前之景,手忍不住颤动。 明明已经过了五日,颜佑安的伤口不仅没有愈合,反而有溃烂之势,手臂上被包扎的伤裂开,细布上渗出血来,原来这毒竟这般残忍。 也是在这个时候,恩生领了太医进门,荣蓁顾不得许多,只能让太医先为颜佑安诊治,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在这人身上,可太医瞧了瞧他的伤,却也只是摇了摇头,“这毒我年轻时也曾遇见过,只是这 解药极其难配,所需药材更地处陡峭,更何况即便是配好了,病人也等不到那个时候。先前郎中开的解毒汤对付不了这种毒,寻常收敛生肌的药只能治标,不治本。若要我说,荣大人还是想法子去寻那下毒之人,不然这位公子也是危在旦夕啊!” 恩生眼眸睁大,他知道这颜佑安病重,却没想到他是中了毒,见荣大人失魂落魄,显然是受了打击。而颜佑安从昏睡中醒来,听到了她们的谈话,他的手已没了力气,指尖轻轻动弹,荣蓁俯身握住了他的手,“不要怕,不论怎样,我都会救你。” 颜佑安见她眼眸泛红,语声虚弱道:“不要去……不要去找那个人,我死了还是活着,都不想成为拖累你的那个。送我回去吧……我好想回到乌衣巷,在那里的日子虽然艰难些,却也平静……我不想,不想在这儿……” 平儿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荣蓁低喝一声,“住口,你家公子还没有死!” 荣蓁的泪滑过脸颊,道:“我不会让你这样死的,你信我,若你死了,那我经历的这一切又有何意义?” 恩生只怕荣蓁冲动之下做出些什么,连忙将太医请出去,而后匆忙回府,姬恒见他回来,随口问了句,“如何了?” 恩生一路上已经盘算好了怎么说,担心荣蓁情急之下会请求旨意和离,他心里也在打鼓,可见了姬恒,这话又说不出口。从前盼着荣蓁回来,如今却希望她不要回来。 恩生最后只道:“那颜公子,怕是活不长了。” 姬恒难掩震惊,在他心里颜佑安年岁正好,如何便病到了这等地步,“我去府宅看看。” 恩生连忙将人拦住,“我的殿下啊,您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过去。总之,咱们还是莫要沾惹了。” 姬恒也知道这个时候出现不妥,可又放心不下荣蓁,她得知这个消息,如今又在想什么? 荣蓁一路纵马来到冯冉府中,将马鞭丢开,不等人通传她便闯了进去,俨然一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神色,冯冉得知她过来,让府里守卫不要阻拦,荣蓁片刻间便来到主苑,冯冉收起以往惯带的笑意,“荣大人这是想通了?” 荣蓁没有心思同她周旋,开门见山,道:“把解药交出来,我会给你想要的。” 冯冉道:“荣大人的承诺自然是重逾千金,可有些事谁也不能坏了规矩,如今是你荣大人有求于我,自然得按我的规矩来办事。冯某也不忍心为难那位公子,谁不知道我最是怜香惜玉,这样如何,那解药我分成了三瓶,五日之内擦拭在伤处便可安然无恙,我先给你一瓶,若荣大人真的兑现了诺言,我自然会将剩下的解药送到您府上。荣大人放心,我知道那位公子在你心中的分量,所以,我必定也会信守承诺。” 冯冉根本不是与她商量,而是让她只得接受,冯冉一击掌,便有侍人将那药瓶取来,冯冉已是算准了她今日会来。 荣蓁接过那药,“冯大人,告辞!” 荣蓁已经几日未回帝卿府,并非是她有意疏远姬恒,而是她在府宅一日,这里至少便安稳一日,她若是离开了,等着颜佑安的又会有多少不测。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48节 冯冉所给的药果然不假,不过一日的功夫,颜佑安腹部的伤便已有愈合之势,她坐在官署中,看着眼前的文书,她已没有犹豫的时间,官印到底还是落了下来。 荣蓁不是没有想过,她同姬琬道明缘由,两人演一出戏,可她算不准冯冉,更不敢赌帝王之心,颜佑安不是姬恒,在皇权面前,他的身躯不堪一击。 而也正是因着姬琬对荣蓁的信任,并未对荣蓁呈上来的文书有何质疑,户部的人便也安全了。颁布告示的那日,冯冉依着约定将解药送了来,荣蓁不发一言,看着平儿为颜佑安上药。唯有她自己知道,这一遭她失去的究竟是什么,可她无悔。 第079章 傲骨 又过五日, 颜佑安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其余几处也结了痂,至少已不会有性命之忧。他坚持要回乌衣巷, 荣蓁知道他是不想自己影响到她与姬恒的关系,可乌衣巷她实在放心不下。于是换她回了帝卿府,时隔半月,她才再次见到了姬恒。 而她回府之后, 姬恒对之前种种闭口不提, 仿若她只离开了一日,荣蓁应该对他有所交代, 可临开口时又不知说些什么。她知道恩生带太医过来是他的安排,可若道声谢, 只会更显生分。 晚间, 荣蓁与姬恒躺在榻上,姬恒轻言细语,宛若说些家常一般,“还有半月便到除夕, 今年的宫宴应比从前热闹吧, 德阳也快生了,不知道会是个女儿,还是个儿子。” 若是从前,她会说一句,“殿下喜欢女儿还是儿子?”可现在的她,却不敢给姬恒任何希望,只是道:“他也算守得云开了。” 德阳守得云开见月明, 那他呢?两人离得这样近,心却像隔了很远。 荣蓁闭上了眼眸, 呼吸轻浅,姬恒以为她睡着了,轻轻靠在了她的肩上,良久叹息一声。 临到年关,郑玉也回了京,只在家中老老实实待了一日,便忍不住出门来寻荣蓁,到底是多年老友,只一眼便看出荣蓁眉宇间的几丝哀愁。她与荣蓁坐在酒楼雅间之中,听荣蓁将这些时日所经历的事说完,已是忍不住怒意,“她冯冉当真以为自己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竟使出这种下作的手段逼人就范。” 郑玉的脾气已是克制了几分,若是从前,她必定怒火攻心,立刻便要闹到冯府,可眼下听了荣蓁这些话,她也知道愤怒不是法子,颜佑安是荣蓁的七寸,冯冉便是知道了这点,才能算计得了她。 郑玉问她,“冯冉的野心怕是不止于此,可如今既然已经放了户部一马,这件事办得可还稳妥?” 荣蓁摇了摇头,她仰头将一杯酒饮尽,郑玉看着她,“这又是怎么说?” 荣蓁语声平淡,“还有韩云锦。” 荣蓁语焉不详,偏偏郑玉明白她的意思,“韩云锦是陛下的人,她若知道户部这些往来,只怕……” 荣蓁又何尝不知,郑玉气恼地捶着桌案,“当真是前有狼后有虎,这种事偏偏被你遇上了。” 荣蓁低头笑了一声,笑意苦涩,“那时我初任吏部尚书,佑安曾来寻我,他说这个位置只会给我带来祸患,那时我还不信,如今倒是应验了。这几日我也难免想到颜姨母,她在吏部尚书任上多年,最后却也落得那样惨烈的下场。” 郑玉平复着怒气,她看着荣蓁道:“冯冉诡计多端,可韩云锦却不是,她毕竟还年轻些,既然现在陛下还不知情,显然她也在衡量,还未将这些透给陛下。我去动手除了她,这样也少了一重祸患。” 这事郑玉说得出口便做得出,荣蓁忙道:“不可!” 郑玉道:“杀人未必只有一种法子。” “不管有多少种方法,我也不能让你为我双手染血。”荣蓁道:“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韩云锦杀不得。” 郑玉忧心忡忡,“那便看着你被冯冉利用吗?” 荣蓁漠然道:“冯冉之所以敢这么做,除了知道佑安是我的软肋,还因为我与姬恒这重关系,在她心里,像我这样尽享荣华富贵,身处高位之人,如何也不舍得放弃拥有的一切,同她玉石俱焚。” 郑玉问道:“那若是冯冉再以旁的事要挟,你又该怎么处置。她也算是握住了你的把柄,以后只怕会变本加厉。” 荣蓁淡淡道:“她没有机会了。” 郑玉不懂,只听荣蓁道:“现在要紧的事是颜佑安平安无恙,我现在将他安置在府宅,却不能永远将他放在那里。到时候无人庇佑,他又能去何处?” 郑玉道:“颜公子虽然可怜,但一直在你府里,对你和帝卿的感情也是不利,陛下知道了,也会在意皇室颜面。你若是信我,我便想法子让我母亲认颜公子为义子,到时候住在将军府上,也算是顺理成章。你觉得如何?” 荣蓁摇了摇头,“佑安虽然已经不是奴籍,但颜府仍未翻案,郑将军不会同意,即便是同意了,对你郑家的声名有损。” 荣蓁将酒端起,“不说这些了,人常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这一成婚,也比从前稳重许多,朝中常有人对你夸赞有佳,也让我佩服。” 郑玉同她碰杯,“荣大人既然这样恭维我,那我们便说好,将来在朝中你为文臣,我为 武将,我们自要站在百官最高处,什么冯冉,韩云锦,任谁也不能挡了我们的路。” 郑玉难得大醉一场,荣蓁有心事,酒入愁肠,却独独醉不得,她扶着郑玉上了马车,在郑玉身边轻声道:“往后出将入相,这路也只有你替我走了。” 荣蓁回帝卿府之后先回了沁园,她提笔在书房写信,从前决心要断了瓜葛的人,如今却也是许多人中,唯一适合托付的人。 腊月里下了一场雪,整个都城银装素裹,正好赶上休沐,荣蓁难得在府里歇着,姬恒围炉煮茶,隔着窗看着外面雪景,“这几日天寒,园子里的梅花倒是开得更好了。” 荣蓁看着外面雪色,道:“梅花傲骨凌寒,乃是花中君子。做人也当如此。” 姬恒笑道:“怎么有此感慨?” 荣蓁怅然道:“也许是突然想通了,来年春日满庭芳霏,梅花却开在去岁。在这园子里不留痕迹,也如人一般。” 姬恒感受到荣蓁话里的伤感,只是她不愿多说,姬恒没有强求。 而恩生后又同姬恒说了荣蓁府宅的事,提起颜佑安,姬恒不由自主地皱起眉,恩生道:“也不知道他们主仆二人要在府里住到什么时候,今日那小侍还去了从前住的街巷收拾东西,看来是打算在府里常住了。” 姬恒道:“罢了,既然他活了下来,没必要这样为难他。你不喜他,不去理会便是了。” 年前最后一个早朝,散朝时冯冉故意落后几步,同荣蓁并肩而行,她低声道:“荣大人怎么不肯收我的礼物,快到年节,送些礼物也属寻常。莫不是荣大人依旧在意从前的事,冯某既然答应过不再为难颜公子,言出必行。我与荣大人并无深仇大恨,往后日子还长,常常来往,才不至于生分了。荣大人觉得呢?” 荣蓁倒是有些佩服起她的无耻,“荣某一向不喜欢收礼,不止对冯大人,对其他人也是一样。” 冯冉却笑了,“荣大人说的这样坦荡,那怎么倒是收了秦大人的礼?” 荣蓁侧眸看向她,“你在监视我?” 冯冉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冯某相信水滴石穿,想来我这礼荣大人总有一日会收下。以后等秦大人进京,这送礼的诀窍我倒还要讨教一二。” 冯冉说完便从她身边笑着离开,荣蓁捏紧了指骨,她所想无差,冯冉的野心绝不止步于此。 除夕那日,宫中照例举行宫宴,姬恒与荣蓁坐在席间,明明与从前一样,可姬琬却看出两人之间的冷淡,或是说,荣蓁有意冷着姬恒。 元正过后,姬琬唤了庆云来,问道:“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庆云心疼自己去办这不讨喜的差事,又不敢不从,只能道:“荣大人的确在府宅里藏了一个男子,听说已经住了许多时日,荣大人先前半月都歇在府宅里,后来才肯回府。那男子不常出门,奴婢一开始不晓得此人身份,又仔细打听,才知道此人是颜世岚的儿子,与荣大人青梅竹马。” 姬琬倒还记得颜佑安,“是她从前那个外室?这才不过一年,她竟又将那外室带回府来,真是岂有此理。荣蓁这个混账,差事办得好些,便寻些事来气朕。旁的事朕都可宽纵,可阿恒不同。等上元节过后,让荣蓁来见朕。” 庆云替荣蓁说着好话,“荣大人她或许也是一时糊涂。” 姬琬哼了一声,“朕最为懊悔的便是替她两人赐婚,这一年给朕添了多少堵。阿恒若不是执意要嫁她,朕大可以给荣蓁赐个旁的世家公子成婚,这些风流韵事朕都不在意。偏偏家事国事混为一谈,如何能视而不见。” 庆云闻言却是一笑,“陛下的意思奴婢听明白了,依奴婢看,陛下口中说着心疼帝卿,何尝不也是因为偏爱荣大人才为难。若是其他臣子这般,陛下只怕早就惩处了。” 姬琬叹了一声,“朕的确喜欢荣蓁,只是她太重情义了。整日把颜家的事背在自己身上,不知道撇清了去。” 庆云道:“荣大人若是一味趋炎附势,陛下怕是也不会喜欢。” 这事到底也没有答案,元日之后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初七,荣蓁在帝卿府里收到一封请帖,入目的字十分熟悉,荣蓁坐起身来,问子芸:“这信是何人送来的?” 子芸思索着,而后道:“是一个小童送来的,好像是江南口音。” 荣蓁换了身衣袍便出了门,同姬恒只说是郑玉有事相请,她未乘马车,一路来到请帖中所提及的客栈,将马交给旁人,便上了楼去。 荣蓁叩了声门,那门竟无风自动,为她敞开来,屏风之后有人端坐在桌案边,荣蓁走了过去,那人容颜俊美,墨蓝色的衣袍宽大,他坐在那里为她斟了杯茶,推了过来,而后抬起眸,同她淡淡一笑,“荣大人,好久不见。” 第080章 三人 来时她曾想过那人是慕容霄的可能, 只是当他真的出现在她面前,荣蓁又觉得仿佛做梦一般,并不真切。她本以为她与慕容霄之间的牵扯早已经斩断, 包括那份琦思。可命运弄人,在她落入困境之时,能想到的人也是他。 不过几月未见,慕容霄比之从前变了不少, 身形清减许多, 也能想见,慕容氏这样大的家业他一人担着, 费心劳神。只是他周身的气质也愈发沉稳,或许是从前要隐藏锋芒, 如今除去了慕容斐, 挡在他面前的便只是外面的风雨。 见荣蓁怔住,慕容霄唇角微弯,“怎么,荣大人这么快便不认得我了?” 荣蓁说得坦诚,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亲自过来。” 慕容霄伸出手去, 请她入座,一言一行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而不是风尘仆仆的客,“这茶是我从江南带来的,你尝尝。” 荣蓁没有品茶的心思,只浅浅饮了一口。 慕容霄看着她道:“荣大人如今是朝中新贵,多少人奉承还来不及, 难得有事相求,亲自写信要托付一人到慕容家, 我又怎么能将此事假手他人?” 荣蓁自嘲一笑,“什么朝中新贵,连你也来揶揄我。” 慕容霄半真半假道:“久在樊笼,看来荣大人的日子过得也不算舒心。不若随我回江南理事,慕容家虽比不得朝中的权力,但想来也不至于这样难办。” 世间事变幻无常,若是可以,荣蓁倒真希望自己没有做官。她已经入了这彀中,难以脱身了。荣蓁道:“这些日子你可还好?” 慕容霄看着自己的手,道:“刚开始的确不好过,如今倒也习惯了。不论基于何种手段,慕容家那些老朽都已经折服,且又退出武林同盟,慕容家的声望虽比不得母亲在时,但也算少了许多纷争。” 荣蓁知道这远没有他说得这样云淡风轻,他是男儿之身,这家主之位多的是别有用心的人觊觎,背后的辛苦必不止于此。 荣蓁有些歉疚,“如今不过初七,便让你为我的事往都城跑一趟。” 慕容霄并不在意,“在我这里,年节和寻常的日子没什么分别,母亲已不在,慕容家便也没有了我的亲人。过去几年慕容斐在府里,每遇年节只觉折磨,永远都要提醒自己隐忍着,仰人鼻息。现在不同了,来都城走一遭,权当散散心。”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荣蓁却觉得说不出的酸楚,更想起另外一桩事,替他担心起来,“你离开姑苏,府里可会安稳?” 慕容霄眼神温和,“难道你没有发觉秋童并不在我身边吗?你大可以放心,我已经安排妥当了。” 从荣蓁进到房中开始,慕容霄便一直在瞧着她,人若有心事,眼神是藏不住的,慕容霄道:“我倒是好奇,你写信给我,究竟要将何人托付到慕容家?不如让我猜猜,或许是个男子?” 荣蓁没想到他这样敏锐,也无法隐瞒,“是,他是我恩人的儿子,与我年少时一同长大,如今我已经庇护不了他,可又担心他的安危,思来想去,只想到或许你能帮我这个忙。” 荣蓁没有笃定他一定会答应,可他不仅应下了,还亲自来了。 慕容霄也没想到自己竟真的猜中,她已经身为吏部尚书,身边又有帝卿夫郎,权势在手,想护什么样的人护不住,除非那人的身份不同寻常,在荣蓁身边也不被人接纳,除了是男子,还会有什么旁的可能,她与那人也定有理不清的瓜葛。 想到此处,慕 容霄道:“你希望我何时带他回去?” 慕容霄行事果决,荣蓁都没有准备好,道:“怕还要耽搁一两日,我只是前些日子同他说要让他出门避一避,并没有告诉他去往何处。” 慕容霄点了点头,“那他现下在何处?” 荣蓁道:“在我府宅上。” 荣蓁在都城里有一处府宅,慕容霄是知道的,即便他不想知道,秦不言也事无巨细地告诉了他。她把一个男子安置在自己府中,倒还真是情深义重,慕容霄只问:“他愿意随我去江南吗?” 荣蓁并未听出慕容霄话里的怪异,只道:“我说的话,他会听的。” 慕容霄淡声道:“看来这人对你的确很重要,他才是你的知心人吧,荣大人就不怕你那个帝卿夫郎会介意?” 姬恒早已伤了心,她不是不知,荣蓁垂眸不语,可她已经顾不得姬恒了。 慕容霄到底不忍见她为难,“你既开口,我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不过,我做事从来讲求公平,这一次是你欠了我,至于怎么还,要容我慢慢想。” 荣蓁苦笑一声,道:“但愿我能还得上。” 慕容霄站起身来,在房间中环视,倏尔回头看着荣蓁,“这客栈我住不习惯。” 慕容府的饮食用度与达官贵人无益,住在这个客栈的确委屈了他,荣蓁道:“都城里还有旁的客栈,我再让人去找间更好的来。” 慕容霄道:“何必舍近求远。既然你的府宅可以住人,便去那儿吧。” 荣蓁还没回过神来,慕容霄已经自顾自走在前面,荣蓁有些懵然:慕容霄居然要去她府上住。 而心惊胆战的则是荣府的管家,府里本就住着一个男子,这居然又来一个男子,瞧见荣蓁对这男子的态度,可见也是极其重视,更何况此人容貌极佳,这难道便是所说的齐人之福?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49节 管家擦了擦额上的汗,从前荣蓁不回府,荣府的差事可是许多人挤破头都想进来的,她也没少被旁人羡慕。可现在,管家只觉这是个烫手的山芋,说不定哪日陛下震怒,连整个荣府都掀翻了,只怕她这条老命也保不住。 荣蓁自己也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此宴自然是为慕容霄接风洗尘,可他坐在桌前并不动筷子,倒是往颜佑安面上看了几眼,而后端起手边的酒杯饮了一口。 慕容霄打量起人来毫不掩饰,颜佑安心思敏感,已猜出七八分,他定定地看了荣蓁一眼,又低下头去垂眸不语。 颜佑安从前便是这般,有什么心事只会往肚里咽,荣蓁知道他又多想了,夹了菜到他碗中,“多吃些。” 颜佑安嗯了一声,倒是十分乖顺,将荣蓁夹的菜吃完,荣蓁又为他盛了一碗羹,将汤匙放下时,抬头正瞧见慕容霄的眼神,她竟差点忘了,慕容霄才是客。 平素有外人在时慕容霄不苟言笑,他面无表情时整个人都有些阴郁,也难怪颜佑安有些无措,荣蓁只能一碗水端平,又替慕容霄夹了些素肴,“我府里的厨子,怕是赶不上慕容家的,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好在慕容霄还算给她颜面,赏脸尝了尝,不过很不捧场,“的确不如。” 这顿饭吃得疲累,荣蓁将身旁两位都“服侍”妥当,她自己都没用多少。颜佑安不怎么说话,荣蓁怕他拘束,便让他先回房,颜佑安对荣蓁一向言听计从,“那我先睡下了。”他又看向慕容霄,“慕容公子,酒过伤身,你也早些歇下。” 慕容霄看着他,“颜公子不留下喝一杯再走吗?” 荣蓁替他道:“佑安的伤刚好不久,如今还服着药。” 慕容霄面露疑惑,颜佑安已经走了出去,荣蓁缓缓道:“前些日子因我之故,让佑安受了牵连,他伤得很重,几度昏迷不醒,可即便是旁人威胁,也不肯将我牵扯半分。我实在对不住他。” 慕容霄想起颜佑安文弱的身影,道:“他倒是还有几分胆色。” 荣蓁无奈一笑,“他其实怕得东西很多,但有时候又敢不顾惜性命。” 荣蓁又多饮了几杯,慕容霄并没有拦着她,憋在心里久了,只怕会憋出病来,自她离开姑苏之后,他刻意不去打听荣蓁的消息,所能听到的也都是她春风得意,官途亨通,可她方才所说,显然也有不可为外人道的事。 慕容霄道:“你放心,他随我回了慕容家,我会竭尽全力保护他的安危。” 荣蓁举杯同他相碰,“还好有你这个……朋友。” 慕容霄的酒杯滞在原地,“那他呢?颜公子又是你的什么人?” 荣蓁认真思索着,“我也不知,若说是亲人,可我们无血缘之亲。若说是朋友,可他对我有怨,也算不得朋友。总之,他是我不能不顾的人,是我心里很重要的人。” 慕容霄将酒饮了下去,酒辛辣得很,直到心里,荣蓁也一杯杯的灌下去,直到半醉。 管家过来提醒一声,“大人,天已不早了,府里也已经铺好了榻,还是先喝些醒酒汤吧,仔细胃疼。” 荣蓁站起身来,身形晃了晃,慕容霄连忙将她扶住,荣蓁靠在慕容霄怀里,眼神朦胧,她朝门边挥了挥手,“不……不在这里歇着了,殿下还在等我,我不回去,他不肯睡……” 府里已有两个男人,竟还不忘了帝卿,不知为何,管家竟先看了看慕容霄的脸色,却只听他叹了口气,吩咐道:“去备马车吧,我送她一趟。” 第081章 启程 马车上, 荣蓁醉得昏沉,只觉自己被人扶住,靠在了身旁人的肩上, 马车轻晃,可身旁的肩膀却甚是安稳,让她想好好睡一觉。慕容霄侧眸看着她,手指轻轻触碰在她的脸颊上, 曾经心心念念留不下的人, 如今便在自己身边。 荣府到帝卿府的路不算短,慕容霄却希望这一路再长一些, 那日收到都城的信件,秋童便猜出一些来, 满心欢喜地捧到他面前, 荣蓁离开慕容府之后,没有人敢到他面前提起她,可却也都知道,荣蓁并不是他的逆鳞, 而是他的软肋。 荣蓁呓语几声, 慕容霄听不真切,他低头去听,才听见她一直在说的是“对不起……”,慕容霄将她拥紧了些,却也想问她一句,这一声对不起究竟说的是谁? 帝卿府里,月色如霜一般洒在殿前, 恩生手中捧着大氅,与姬恒一起立在殿前, 站得久了,只觉双腿都已麻木,他劝了一句,“殿下,您说殿里太闷到外面透透气,可在这里都已经待了小半个时辰,夜里寒冷,若是伤了身体,又要养上许久。” 姬恒仰头看着月光,“你说,这月有阴晴圆缺,人呢,是不是也是如此?明月如玦,纵得一夕圆满,却还是会有缺憾。我站在至高之处,摘下了别人的月亮,可即便靠得再近,也捂不热。” 恩生知道姬恒心里苦,何止是他,连荣大人的脸上也少见欢颜。 正在这时,外面侍人来禀道:“殿下,大人的马车停在府门外,只是似乎醉了酒。” 姬恒闻言大步走了出去,恩生连忙让人跟上。 而府门外荣蓁未下马车,一些下人也不敢催促,子芸走上前去,隔着车帘唤了几声“荣大人”,见里面没有响动,她伸手掀开了车帘,却没想到马车里竟还有一名男子,慕容霄抬起眼眸,眼中的冷淡和威慑让子芸定在原地,良久才听他道:“她醉了,你仔细扶着些。” 子芸讷讷地点着头,将荣蓁从马车中扶了下来,即便荣蓁身边的男子来来去去,也不是她能过问的,何况有了云轶之事在前,子芸知道最要紧的是管好自己的嘴。 无人留意马车中窗帘掀起一角,慕容霄的眼神停留在她两人身上,子芸扶着荣蓁到了门前,这时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从府中走出,行走间虽疾如风,但却未损其周身的清贵之气,他将荣蓁接过,面上隐着些愠怒,“大人怎么会醉成这样?” 子芸不敢说话,荣蓁脸颊泛红,醉得厉害,姬恒吩咐下去,“去熬完醒酒汤送到正殿来。” 而后只见他将大氅披在荣蓁身上,将人扶回了府里。慕容霄收回了眼神,府外的马车也缓缓驶离。原来那就是她的正夫,即便逆着光看不真切面容,可依旧看出那人对她的关切。她究竟为何而难过呢? 荣蓁酒醉不醒,姬恒好不容易将那碗醒酒汤喂下去,她身上的中衣已经湿了大半,姬恒让 恩生取身干净的寝衣来,将她身上的湿衣‖褪去,又仔细为她擦身。荣蓁酒意发散,额上出了许多汗,胃里又有些难受,姬恒怕她被呛到,便守着她整夜未睡下,直到天边泛白。 荣蓁醒来时,难得没有宿醉后的头痛,她扶着坐起身,却见姬恒伏在榻沿上睡着,身上连件厚实的衣袍都未披着,荣蓁伸手抚在他的头上,何必呢,何必对她这样好。 荣蓁将姬恒扶到榻上,许是困顿极了,姬恒并未醒来,荣蓁替他将外袍除去,盖上锦被,这一夜如此漫长,他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等姬恒醒转,已到午后,荣蓁又出府去,若不是恩生告诉他,他还以为荣蓁并未回来过。他的直觉没有错,荣蓁在躲着他,也有意疏远他,姬恒不知自己何处错了,或者本就没有对错,一切只由她的心来定。 府宅里,荣蓁正与慕容霄对弈,她轻轻落下一子,道:“佑安那里我已经安排好了,明日便可以离开。” 慕容霄明白,她是希望颜佑安越早离开越好,道:“你放心,我不会耽搁。不过,你也要告诉我,你究竟遇到了什么难事?或者说,是什么人让你陷入困境?” 荣蓁却没有说实情,道:“并没有什么人,就像你从前那般,树大招风罢了。不过若是有这个人,你又打算如何?” 慕容霄将黑子落下,轻飘飘道:“我可以帮你杀了她。” 荣蓁相信慕容霄做得出,倒同郑玉一般,只是郑玉为她愤慨,慕容霄说起杀人却像是用膳饮茶一样简单。周围无人侍候,她问了一声,“秦不言告诉我,她说你让千绝宫的人保护她。你是不是要告诉我,这又是怎么回事?” 慕容霄对她没有隐瞒,“就像你想的那样。” 原来他知道她在想什么,的确,荣蓁早就有过猜测,千绝宫的杀手受命于慕容斐,可那里也有慕容霄的人,他使出的暗器与千绝宫杀人的绝技相似,或者说他将其中的人策反了,所以才会了解慕容斐行事的动向。 荣蓁告诫道:“这刀虽用着顺手,却也锋利。你要留心,莫被反噬。” 慕容霄看着她,“那你呢,我将颜佑安带走,你的日子会好过了吗?” 荣蓁道:“自然。除他之外,还有一个小侍,与他一同长大,也是离不开的,他们一应开销都由我承担。” 慕容霄淡声道:“难道我慕容家还养不起两个人吗?这钱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只不过颜公子到我府上始终是客,你莫要想着托付给我便一劳永逸。一年之内,你若是不能去江南一趟,我便让人将他送回来。” 荣蓁却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没有应,也没有否去。 颜佑安离开那日,为着不打草惊蛇,荣蓁并没有出现,他是知道的,也没有强求,可出了这都城,何时才能回来?从前虽不能相见,但也在同一片天空之下,酒楼教坊也有人提及她。但随慕容霄去了江南,都城里的一切便恍若前世。 颜佑安从马车中望着城墙的方向,只觉都城渐行渐远,可突然听见一阵马蹄声传来,荣蓁着了一身墨色斗篷骑着马而来,她到底还是来送他们了,马车刚停稳,颜佑安便从上面跳下去,荣蓁从马上下来,颜佑安朝着她奔来,紧紧将她抱住,颜佑安知道他不该如此,可却只想不顾一切放肆一次。 荣蓁道:“去了江南,若有不习惯之处,便告诉慕容霄,他已经答应了我,会好好待你。” 颜佑安只说“好”,他没有问荣蓁何时将他接回,正如他没有问荣蓁为何要将他送走。 外面风大,荣蓁将斗篷解了披在他身上,颜佑安推拒不得,她只道:“乌衣巷的院子会一直留着,我也会让人去打扫。” 这便是许诺了,颜佑安点了点头。慕容霄看见了这一切,并没有下车,直到荣蓁走过来,隔着车帘,同他道了句:“一路小心。” 慕容霄嗯了一声,便吩咐手下人启程,荣蓁仍旧停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离开。 荣府的动向有人盯着,颜佑安一离开,冯府便得了消息,冯冉听闻只冷笑一声,“她莫不是以为将颜佑安送走,便可以高枕无忧了吧。” 其身边人道:“家主,可要让人去将颜佑安追回来?” 冯冉却道:“不必了,便由着她,省得她费尽心思再做些徒劳无功之事。即便颜佑安这个筹码没了,她现在的把柄也足以让我控制。除非她要玉石俱焚,可她敢吗?陛下一心要整顿吏治,可要让陛下知道她最宠爱的臣子枉费了她的栽培,枉法徇私,打了陛下的颜面,甚至只是为了一个男人,你说她又是何下场?” 而盯着荣府的不止有冯冉,紫宸殿里,庆云笑着道:“陛下倒也不用再传荣大人问话了。” 姬琬瞥她一眼,道:“又发生了何事?” 庆云道:“荣府那边将人送走了。” 姬琬明白过来,哼了一声,“这个混账早该如此,不过她能想通也是最好。省得让朕费心。” 庆云知道陛下这是宽慰不少,“奴婢早就说过荣大人不是糊涂之人。” 姬琬道:“你倒是不忘替她开脱,罢了,她既然知道孰轻孰重,朕也不再追问了。阿恒那边可还好?” 庆云道:“帝卿或许还不知道此事,前日进宫来,奴婢去太后宫里一趟,还见帝卿同太后有说有笑。” “这是最好。”姬琬揉了揉眉心,将手边的一份答卷丢到一旁,“明贤的少师好歹也是朝中大儒,竟连一个六岁的孩童都教不好。可见做学问这事,只在自身。” 庆云不敢乱语,只道:“陛下莫要着急,明贤公主一向聪明伶俐,再长几岁,或许便懂了。” 姬琬叹了口气,“朕只怕等不了那么久。” 庆云连忙跪下,“陛下这是哪儿的话,您春秋正盛……” 姬琬抬起手,“莫要再说了,平素只听人呼万岁,难道朕还真以为自己可活万岁不成?再去寻觅旁的人选吧,为明贤换一位少师。” 第082章 摆布 颜佑安离开荣府的事也渐渐传到了姬恒的耳朵里, 恩生本以为他会开怀,他和荣大人之间的关系也会恢复如初,可事实却并非如想象般美好。 元正给假七日, 如今都已回官署公务,吏部并不算忙,荣蓁却总到最后才走,连飞鸾也看出些什么, 私下同她道:“大人, 您可是有心事?” 荣蓁放下笔来,极其认真地同飞鸾道:“这些日子也忘了问问你, 如今在吏部可还适意?” 飞鸾心思澄澈,道:“有大人在, 不论去哪儿, 我都觉得心安。” 荣蓁思虑一番,道:“若我想给你换个差事,你可愿意去别处?” 飞鸾愣住,“大人, 这是何意?” 荣蓁道:“这样安排或许听着儿戏, 只是却比在吏部稳妥些。” 飞鸾小心翼翼道:“可是我的存在让大人为难了,若是这样,大人只管安排便好。大人已经帮了我许多,我实在不能拖累了大人。” 荣蓁温声道:“你做事很好,来吏部也帮了我不少的忙。这样安排并非因为你有不当之处,反而更是因为我知道你的品行能力,才为你选了两条路, 或是回大理寺,你不用担心旁人如何言语, 我会亲自同裴大人知会一声,她也会看在我的面子上照拂你。还有一条路,便是去郑校尉麾下,你是习武之身,又能吃苦,将来或许也有一番建树。只是,怕要比大理寺危险一些。” 飞鸾知道她已经没有留下的可能,思索着荣蓁的话,答道:“大人,我选第二个。” 荣蓁甚是欣慰,这也是她想为飞鸾选的,“好,我会同郑校尉说一声,不过也只能从底层做起。” 次日散值后,荣蓁约了郑玉去酒楼,她同郑玉说起此事,郑玉想都未想便一口答应,“好说,不过她既是你身边的老人,用着不是更顺手一些,怎么替她谋了这条路?” 荣蓁并未同她说出真实打算,只道:“吏部虽好,可她毕竟文墨不算精通,我觉得去了你麾下,将来才会有升迁的机会。” 郑玉点点头,“你倒是知道替身边人着想,希望她能念着你这份情。”@无限 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荣蓁道:“从前元正之后,你总会邀我出来喝酒,说在府里烦闷,怎么,如今倒是转了性了?” 郑玉赧然,“我这夫郎怀胎七月,已然成了我郑家的大功臣,可是把我母亲和父亲拿捏住了,我母亲只让我多陪陪他,我也没有办法不是。” 从她的话语里,荣蓁可没有听出半分不情愿来。 两人正说笑着,忽而听见外面吵闹声响起,荣蓁本不想多事,可谁知外面双方竟动起手来,一人摔在雅间门上,跌进房中,被同伴扶起之后,并未向她二人致歉。骤然被人扰了清净,郑玉有些不快,想同那几人理论一番,荣蓁道:“算了,将人请出去便是。”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50节 荣蓁起身走到廊中,刚要唤小厮进来,可往外面一瞧,有人捂着脸正指着人群中一人,恶狠狠道:“给我打!” 荣蓁定睛一看,有些惊讶,而后在双方又要动手之前,将那始作俑者制住,郑玉一直瞧着外面的动静,见荣蓁动手,连忙走出来,到她身边,“你方才不是说不愿多管闲事,怎么自己又忍不住了?” 荣蓁往人群中遥遥一指,被簇拥着的女子额上滴着血,像是被砸伤了,而那被荣蓁制住,原本还在挣扎的女子,瞧见荣蓁面容时,顿时老实许多,“荣大人……” 荣蓁冷笑一声,“原来你认得我,可你知道方才被你打伤的人又是谁吗?” 那人面色一暗,仿佛这才知道惧怕,荣蓁松开了她,“她是温宪大长公主的女儿,昭云郡主。” 荣蓁话音一落,方才还在帮着动手的几人顿时畏缩不前。 郑玉也难掩惊讶,道:“我怎么不认得这位昭云郡主。” 荣蓁道:“不止你,恐怕朝中多数人都不认得,还是除夕宫宴上见过一面,这才知道。” 除夕宫宴也是陛下的家宴,温宪大长公主是皇帝的姨母,先帝庶出长姐,一直在封地,不常入京,此次也是到了年节,才会到都城里来。 郑玉又问,“打人的又是谁?” 荣蓁冷冷道:“是户部的人。”若非铨选,她怕是也不知此人身份。 郑玉道:“这次怕是有好戏看了。” 郑玉所料不差,温宪大长公主心疼女儿,次日一早便告了御状,姬琬也极为震怒,在场的证人众多,此事已无可抵赖,姬琬当即便将人押入大牢。 而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经刑部彻查,此人乃是捐官而至户部,平素半月都不到官署一日,而户部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时间户部人人自危,冯冉自然是有失察之嫌。 此事连荣蓁也未能幸免,陈御史弹劾吏部及户部,直称铨选之事两部长官有失职之罪。 冯冉态度谦卑,并无反驳,将此事认下,只称:“臣的确失职,只是这人乃仓部主事,臣平素并不常见。但此事臣愿一力承担罪责。” 荣蓁倒是佩服起冯冉做戏的本事来,或许在姬琬面前,冯冉从来如此,因有荣蓁牵扯进来,姬琬也不好直接罚处,只说容后再议。 而从紫宸殿出来,走在宫道上,冯冉收起了方才的神色,同荣蓁道:“荣大人为了毁我当真是不遗余力啊,那日竟这么巧,我户部的人与昭云郡主起了冲突,而荣大人刚好也在,更止住了一场纷争。” 荣蓁侧眸看向她,“你这话是何意?” 冯冉冷哼一声,“荣大人,可莫要以为自己有天大的靠山,便想着置我于死地,将一切销声匿迹。不妨告诉你,若我冯冉势败,你荣蓁绝不会好过。荣大人,这人也是你铨选通过的,陛下问起来,你最好想想该怎么交代?” 冯冉长袖善舞,亲自去温宪大长公主府上探望,又替那人赔罪,当着姬琬的面,温宪大长公主没少夸赞了冯冉,自然也没少了荣蓁。 而这场波澜竟要这样风平浪静的过去,除了户部那一人,荣蓁与冯冉各罚三月俸禄,权作惩戒。 只是冯冉并不满足于此,她让人送了些礼到荣蓁府宅中,荣蓁三令五申过不能收礼,可冯府的人竟强行将礼送到府中,荣蓁明白,冯冉这是想拉她入水,将她二人捆在一处罢了,从此吏部只怕便要由冯冉摆布。 第083章 彻查 荣府里, 几个箱子陈在正堂之中,管家急得来回踱步,一见荣蓁从外面进来, 连忙上前解释道:“大人,此事真不在小的,我已经按您的吩咐再三推辞了,可那些人硬是将这几箱东西送进府来。我又不敢大肆声张, 只能先让人给您送信。” 外面天色阴沉, 荣蓁的脸色亦好不了多少,她伸手将那几个箱子掀开, 里面尽是些金银珠宝,泛出的光华直晃眼, 荣蓁将箱子合上, 吩咐道:“将这礼原封不动贴上封条,也不许府里的人走漏消息。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管家连忙称是,荣蓁又警告一句,“若有人敢动这里面的东西, 莫怪我不留情面。” 管家忙道:“大人放心, 小人绝不敢。” 可这样多的银子,又岂是放心二字便能成的,荣蓁唤了府里一名守卫,道:“你去吏部一趟,将飞鸾找来,就说本官有事要吩咐她。” 那守卫领命而去,飞鸾闻讯匆忙出去, 正与刚进官署大门的韩云锦撞到一处,飞鸾语带歉意, “韩大人,您没事吧?” 韩云锦本有些恼怒,可抬眼瞧见是荣蓁身边的随从,便又换了一副温和脸色,“不妨事。” 飞鸾恭敬地行了礼,而后从韩云锦身旁走过,韩云锦见她神色匆匆,心里起了些疑惑,到了官署之后,却又得知荣蓁也不在,她同身边人问了几句,那人方才恰好知道些内情,同韩云锦耳语几句,“方才我进去同荣大人送些文书,刚好她府里的下人过来,好像说是冯大人去她府里送了礼,然后荣大人便回了府。” 见韩云锦有些惊愕,那人低声道:“在朝中,同僚之间礼尚往来也不算什么,只要不抬到明面上来,陛下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事是绝不了的。不过,咱们还是要守口如瓶。” 韩云锦敷衍地附和着,心里却开始盘算。她思来想去,坐了马车出门,一路来到荣府门外不远,她并未下来,只在马车里看着里面的动向。 不多时荣蓁便从里面出来,来不及换身衣袍便乘了马车离去,韩云锦吩咐车夫跟上,却也没忘叮嘱几句:“别离得太近,被人察觉了。” 外面风雨欲来,而荣蓁却是要进宫,韩云锦望着宫墙,心里却已经猜出荣蓁要做什么了。 荣蓁仰头看着这高高的宫门,此一去,便难以回头了,权势,爱人,她所拥有的,或许霎那间便成泡影。可她还是举步走了进去,从一开始便做了选择,不是吗? 荣蓁被庆云领着到了紫宸殿,掀起衣摆同姬琬行礼,“臣荣蓁拜见陛下。” 姬琬抬头看她一眼,“外面就要落雨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紧急过来。” 荣蓁俯首再叩,“臣要向陛下请罪。” 姬琬以为她说的是颜佑安的事,“你还知道来请罪,倒也不算色令智昏。” 荣蓁一字一句道:“臣有罪,其一罪在身为陛下臣子,明知陛下心怀宏愿,却为户部铨选徇私。其二罪在明知冯冉贪赃枉法,却未能向陛下告发,枉费陛下信任。其三罪在……” 姬琬的脸色渐渐变了,她甚至失态到打断了荣蓁的话,“你说什么?” 庆云在一旁侍立着,也意识到此事的严重,却不敢劝半分,只怕荣蓁下一句说出的话会让陛下勃然大怒。 荣蓁胸前微微起伏,她捏紧了指骨,“其三罪在今日被迫收受冯冉贿赂,退无可退,才来向陛下坦明一切。” 姬琬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所说的都是真的?” 荣蓁道:“字字句句为真,不敢欺瞒陛下。” 姬琬怒极反笑,“好一个不敢欺瞒,你可知道单你说的第一桩事,朕便可以治你的罪!” 荣蓁沉默不语,姬琬平复着怒意,同庆云道:“去将户部铨选的文书全找出来!” 庆云不敢耽搁,连忙去办,等她回转,将一摞文书呈到姬琬面前,姬琬将那些一一展开,问道:“你究竟替谁徇私?” 荣蓁道:“户部七人,皆是。” 姬琬的手都在发抖,盛怒之下将一摞文书砸在荣蓁身上,落到她膝边,“好,真是好,这便是朕的亲信,朕的重臣,你可真为朕办了桩好差事!” 荣蓁闭上了眼,“臣自知罪该万死,愿领受一切 责罚处置!” 姬琬定定地看她一眼,挥手让庆云出去,殿中只剩她们君臣二人,姬琬问她,“你到底是为何而与冯冉沆瀣一气?” 荣蓁如实道:“自臣上任吏部之时,冯冉便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先以一名侍奴算计于臣,只是事未成功,她便选了另一条路。让人将颜佑安绑走,给他下毒,又百般折磨他,臣找不到解毒的法子,又不能眼睁睁看他去死,只能答应了冯冉,在铨选之事中放户部一马,而那些人皆与她有贿赂之嫌,冯冉保全那些人,也是在保全她自己。” 姬琬甚是失望,“便为了一个颜佑安,你就这样辜负朕的信任!荣蓁,你当初不过是行宫猎场里的一个护卫,朕也不是不知你主动寻得这个机会接近朕,朕并不在意这些,只因为朕看中你一心向上的野心,朕便也愿意给你这个机会,扶持你到了今日。荣蓁,朕待你不薄,你就是这样回报朕的?” 荣蓁如何能不知,若不是为此,她也不会那样犹豫不决,可正因为了解姬琬,才不敢拿颜佑安的性命去赌,“陛下对臣的恩情,臣始终铭记于心,此事亦是臣之过。” 姬琬问她,“你将颜佑安送走,究竟是因为冯冉,还是担心朕会迁怒于他?” 这两桩皆有,荣蓁叩首,“臣重罪难赎,万死不足以谢君。” 姬琬冷笑一声,“万死?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可朕若杀了你,阿恒又该如何?朕当初便该心狠一些,除了颜佑安,也不至于让你为了他而优柔寡断!便是朕顾虑太多,才会纵出今日祸患。朕当初为阿恒选婚,可他执意要嫁给你,朕为了成全他一片心意,才赐婚你二人,到头来,却是朕错了。朕此生最恨威胁,你却让朕进退两难。你来告诉朕,应该如何处置你,如何全皇室颜面!” 荣蓁又何尝有双全之法,她垂下头去,姬琬拂袖,“你先退下吧!” 荣蓁行礼告退,从紫宸殿出来,外面已经下起了雨,庆云看了荣蓁一眼,她的脸色苍白,仿若整个人都失去了魂魄,庆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看着荣蓁慢慢走远。 她在雨中走着,步子缓慢,本以为将一切说尽,心里或许也会放下这块巨石,可没想到会更加沉重。即便对颜佑安没有情,这件事她也是义不得辞,更何况,颜佑安也是因她而受这一遭,如今求仁得仁,又何怨? 徐贵卿领着小皇子,同宫人走在廊中,只一眼便认出了荣蓁的身影,他顿住了脚步,顾不得众人眼光,撑着伞去寻她,一名宫人连忙跟上去。 徐贵卿撑伞走到荣蓁面前,替她遮住落雨,面上藏不住担忧,“荣大人这是怎么了?” 荣蓁看他一眼,“徐贵卿安好。”她说完便从徐贵卿身旁走过,徐贵卿追上去,将伞塞到她的手中,自己被雨淋着,宫人替他遮住,荣蓁推辞,徐贵卿却道:“你若淋病了,我……帝卿会担心的。” 荣蓁将伞接过,道了句谢,徐贵卿看着荣蓁离去的身影,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姬琬心情不虞,不肯见任何人,徐贵卿只能带着小皇子回了宫。庆云小心翼翼进去侍奉,“陛下,该进膳了。” 姬琬道:“朕没有胃口,先搁着吧。” 庆云跟在姬琬身边多年,自然知道何时应该开口,“陛下可是在为了荣大人的事而烦心?” 姬琬看了她一眼,显然是在让她说下去,“奴婢不敢妄言,只是奴婢知道,陛下之所以发愁,并非是因为要处置荣大人,而是因为即便是这样,您还是想要保全荣大人。” 姬琬道:“揣测圣意,可是死罪。” 庆云顿了顿,“奴婢同荣大人并无私交,只是奴婢觉得,荣大人虽有错,但其根本还是在冯尚书的身上。朝中若一直有这等人在,即便是荣大人这样对陛下一心忠诚的臣子,也难以避免被陷害利用。何况,荣大人及时向陛下坦诚认罪,可见她心里还是以陛下为重的。” 姬琬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道:“朕要好好想想。” 荣蓁回了帝卿府,满身都已经湿透,初春时节,身体经受不住,刚到府里便晕倒了,好在府里侍卫及时将她扶住,姬恒听闻很是震惊,忙让人去请太医,荣蓁换了一身寝衣,躺在榻上,身上冷得厉害,姬恒扶着她靠在自己身上,喂她喝下了姜汤。 太医过来之后,替荣蓁诊脉,却只道是受了风寒,开了些发散风寒的药汤,荣蓁这一病,两日未去上朝,姬恒衣不解带地照顾她,荣蓁消瘦很多,醒来看见姬恒眼下的青影,她伸手抚摸着姬恒的脸,“殿下……” 她一开口才知自己声音沙哑得厉害,姬恒将她的手贴在脸颊上,“你知不知道,你昏倒之后我有多担心。” 吏部里,韩云锦一直在等着朝廷动向,可没想到荣蓁病了两日,皇帝那里却毫无动静,不该如此啊,她因明贤公主之故,时常出入宫中,曾向宫里人打听过,听说荣蓁那日被陛下斥责,淋雨离开,应与她猜测无异,可陛下不仅没有立刻将冯冉查办,更没有动荣蓁分毫,实在有些难以捉摸,韩云锦思忖许久,等来的却是皇帝命庆云女史去帝卿府探病。 韩云锦猜了出来,皇帝是要保荣蓁,她心底有些不平,即便是犯了这样的错,也被皇帝轻轻放下,她不甘心。所有人都说她韩云锦被陛下厚爱,可是比起荣蓁,这厚爱又何其单薄。荣蓁二十有一,便官拜正三品,可她要熬多久,就这样看着这个机会从手中消失吗? 韩云锦思来想去,终于想出一计。户部与吏部,两部的长官同时有罪,若可以,她此举可除去冯冉与荣蓁两人,上位的机会便有了。 御史台侍御史荀姝是她同乡,两人也算有些交情。韩云锦将荀姝约到一处茶楼,将此事同她仔细道来,荀姝也甚为惊愕,“你想让我如何?” “这件事总要有人捅破,即便没有切实的证据,但只要摆到明面上来,便经不起查。” 荀姝有些畏惧,“冯冉在京中颇有势力,我可不敢得罪她。更何况荣蓁是宁华帝卿的妻主,陛下怎能不回护?” 韩云锦道:“你在御史台多年,可有出头之日,眼下这机会就摆在眼前。或者我们可以借陈御史之口,将此事弹劾到陛下面前。” 荀姝思索了一会儿,韩云锦从袖中取出几张银票,道:“荀姐姐,我知道你在京中不易,母族无法帮衬,如今还没有置办下一处府宅,这银钱虽不算太多,但足以解你之困。” 荀姝的犹豫被韩云锦看在眼里,她面上慢慢绽出笑意,“倘若她日我能得势,必然不会忘了姐姐。” 冯冉也有些忐忑,那日她的人来禀报,说荣蓁进了宫,她着实被荣蓁的胆量吓住,可过了两日,皇帝并无动作,或许是她猜错了,荣蓁并没有同冯冉说起此事,其心腹也劝冯冉稳住,“陛下未必就知道了,大人您切莫惊慌,免得自乱阵脚。” 可冯冉的希望还是落空,次日早朝时,御史中丞陈立英上奏弹劾吏部尚书荣蓁,户部尚书冯冉,直将两人铨选谋私之事揭露于朝廷之上,百官议论纷纷,即便是隔着冕旒,也能看出皇帝的怒意。 之前因为洪县县令一事,姬琬曾道朝中若有贪赃枉法者,绝不姑息,一律重判。而御史台监察百官,陈御史的弹劾,不论最后结局如何,姬琬都要命人彻查此事,冯冉脸色微变,竟想不到会有此等变故。 第084章 徒劳 只是荣蓁与冯冉毕竟是三品官员, 没有绝对证据,不可刑审下狱,而刑部恰有几间屋舍, 姬琬下令先将二人押在此处。 朝中皆知荣蓁与陛下的关系,动了荣蓁,便代表着皇帝的决心,而庆云在一侧瞧着姬琬的脸色, 显然这也是愤懑又无奈之举。 荣蓁病了几日, 好不容易下床走动,姬恒让厨房熬了些参汤, 又做了许多荣蓁爱吃的菜,荣蓁胃口不好, 并未用许多, 夹了一些到姬恒碗中,道:“你照顾我这么久,自己也没好好用膳,瞧着都瘦了一些。” 姬恒温声道:“只要看见你安稳, 我这心里也就踏实了。” 他话音刚落, 恩生便慌张走进来,连规矩都忘了,道:“殿下,外面来了刑部的人,说是奉陛下的旨意,请大人到刑部去一趟。”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51节 姬恒面带疑惑, 荣蓁却觉释然, 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总算不必再战战兢兢, 说话间刑部的人便来到了正殿前。 为首之人乃是刑部侍中武亭芳,曾在益州时与荣蓁一同办案,她拱手同姬恒二人行礼,“臣见过帝卿,见过荣大人。今奉陛下口谕,传荣大人去刑部一趟。” 姬恒皱起眉,“陛下口谕?你这是何意?皇姐有什么事要传我妻去刑部问话?” 武亭芳早知此事难办,而荣蓁却突然开口,“我随你们去。” 姬恒察觉此事怕是有些隐情,可他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旁人将荣蓁带去刑部,他站起身来,漠然道:“慢着!武大人,你既来我帝卿府要人,单凭皇上的口谕却是不能。本宫贵比亲王,这帝卿府也是如此,你若是不给本宫一个交代,执意要将人带走,便看你能不能出得了这帝卿府!” 帝卿府中蓄有府兵,姬恒话音刚落,便有十几名兵士进到内苑来,将刑部的人团团围住。姬恒的话也让刑部的人退却,说到底手中不过是一份差事,陛下的确是说要将荣蓁带回来,可若惹怒了帝卿,陛下回头还会认下吗? 一众人中唯有武亭芳不为震慑,她更看出宁华帝卿虽然强势,但身边的人却可以左右他。武亭芳同荣蓁道:“荣大人,你也知我等办差不易,又实在不敢以下犯上冲撞了帝卿。您不妨同我去刑部走一遭,是非曲直,到时便可明了。以荣大人的身份,谁也不敢随意冤枉了大人。” 荣蓁道:“你们先退到外院,我有话要同帝卿说。” 武亭芳挥手让刑部的人都退了出去,帝卿府的府兵将她们拦在内苑门外。 姬恒心头突而涌上一丝恐慌,他侧眸看向荣蓁,她的神情有些悲伤,“我有事一直瞒着殿下,如今也是时候说出口了。三日前我已经向陛下坦诚,受冯冉胁迫,而为户部铨选开了窗。” 姬恒不解,“受她胁迫,是因着那个侍奴?可我早已将此事解决了。” 荣蓁摇了摇头,她甚至不能去看姬恒的眼睛,“因为颜佑安,我才答应了冯冉的要求。” 姬恒并非无知之人,大周律法他更是知晓得一清二楚,若是荣蓁答应了冯冉,东窗事发时,荣蓁哪里还有退路! 姬恒摇头,“不,我去向皇姐求情,不论是什么原因,我都不会让你有事!”他异常坚决,“若是有,便由我们一同承受!” 荣蓁怔怔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姬恒走到荣蓁身边,握住她的手,“不就是去刑部吗?我陪你一起。” 荣蓁却放开了姬恒的手,转过头去,“殿下对我的情意我没齿难忘,只是殿下,难道你还不懂吗?是我去向陛下请罪,今日发生之事,我并非毫无所觉。” 姬恒喃喃道:“你将颜佑安送走,去皇姐面前认罪。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 荣蓁道:“是,我已经辜负了佑安,不能再做一个对不起陛下的臣子。” 这番话倒似将他与她分向两处,不,她犹豫的人和事里,从来没有他。 姬恒眼眶泛红,有些难以置信,“从你打算认罪的那刻起,便已经将我丢下了,是吗?在你的一切打算里,从来都没有将我划进去。我姬恒与你成亲这么久,在你的心里便没有分毫重量吗!” 她了解姬琬,几日挣扎,便是不知该如何处置她,而如今尘埃落定,应也是下定了决心。大周律法,官员贪赃枉法者,轻则削夺,重则贬谪,而她所犯之罪,却为更甚,如能减死一等,只怕却也逃不开流徙的下场。 荣蓁捏紧了衣袖,故意说着伤人的话,“殿下何必说这样的话,当初是你亲自去陛下面前,求陛下赐婚你我,若非如此,何来我们的婚事呢?殿下金尊玉贵,没有了荣蓁,也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帝卿。殿下怪我没有考虑你,可比起佑安来,殿下自有亲人朋友守护,若非殿下阻拦,我与佑安又何曾会是现在的结果?” 姬恒身子一震,竟有些站不住,他问荣蓁,“这可是你的真心话?” 荣蓁还是开口,“字字句句,皆肺腑之言。殿下请自珍重。” 姬恒只觉一颗心被踩于地上,碾碎了去,“原来我做这么多,却都是徒劳无功。” 姬恒是荣蓁最不想伤害的人,可如今却不得不伤他,她仰起头,“陛下常骂我混账,怎么殿下却忘了。” 荣蓁说完便举步走了出去,没有回头看姬恒一眼。 武亭芳听到脚步声传来,转过身去,只见荣蓁缓缓走了过来,府兵分散两旁,让开了路。 既然荣蓁愿意配合,自然是再好不过,武亭芳分外客气,“荣大人,马车便停在门外,您同我过去吧。” 荣蓁停下步子,问她,“冯冉呢?” 武亭芳道:“今日早朝,陈御史弹劾您与冯大人,直指数条罪名。冯尚书当场便被送去了刑部。陛下吩咐,此案由三司会审,押在刑部,荣大人放心,定能还您一个清白。” “清白?”她实在不算清白。 刑部的人已经走远,恩生摸不透荣蓁的想法,可正殿里,姬恒扶着额,只觉晕眩得厉害,恩生连忙将他扶住,姬恒却道:“快去备好辇车,本宫要进宫一趟。” 第085章 进宫 许是早就猜到姬恒会进宫, 姬琬下令不见任何人,姬恒就站在紫宸殿前等着,庆云一直劝说, “殿下,皇上也有她的难处,如今此事朝中皆知。皇上是天下之主,自然要做好表率。” 姬恒今日却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扬声道:“陛下今日不见我, 我便等着,等到陛下肯见为止。” 他话虽简短, 可语气里透着决绝。只是姬琬并没有回应,姬恒便在殿外立了整整两个时辰。前两日下过雨, 天本就有些阴冷, 这样下去只怕身体会受不住。 庆云只能进殿去,姬琬以手撑额,听见脚步声,她抬头问了句, “阿恒还不肯回去吗?” 庆云叹息一声, “帝卿用情至深,只怕陛下不见一面,帝卿是不会改变心意的。” 与其说是不想见,倒不如说是不敢见,姬琬对姬恒从来都是有求必应,只怕见了姬恒,关于荣蓁的事便会动摇。可又实在太了解他的性子, 姬琬无奈让步,道:“让他进来吧。” 姬恒的腿都麻了, 被宫人搀扶着进来,姬琬见状忙要起身,可又怕被他拿捏住,姬琬只能掩饰住眼中的关切。 姬恒行礼道:“臣弟拜见陛下。” 往常他何时这样守过规矩,这不过是为了荣蓁罢了。姬琬将手中奏折丢到一旁,道:“只因为荣蓁,你便要和皇姐生分了不成?” 姬恒却道:“臣弟岂敢,如今我妻身家性命皆在皇姐手中,臣弟又怎能不敬!” 姬琬道:“你以为朕没有想法子保全她吗?可如今此事牵扯甚广,朕若是放了荣蓁,又以何让臣民信服?” 姬恒言辞激烈,道:“皇姐为难,可是荣蓁呢?您把她破格提拔至此,可有想过她的处境?她一心为皇姐办事,为朝廷办事,冯冉几次陷害她,这些臣弟都看在眼里。我不求皇姐全然放过她,可皇姐若是重罚,岂不是又让天底下那些一心忠君之人心寒?” 庆云的一颗心都提了上去,生怕两人争执下去,会引得陛下大怒。可这天底下敢与陛下争执的,怕也只有帝卿了。 姬琬道:“朕正是为了不让天下人心寒,才要言出必行!” 姬恒仰头看着她,“好,陛下高义,若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 姬琬胸前起伏着,显然也是在平息情绪,“朕只能答应你,绝不会取荣蓁性命。” 姬恒心中一痛,“皇姐这是何意,你打算将荣蓁如何处置?” 三司会审如今还未有结果,可姬琬的心里却已经有了定夺,姬琬不得不安抚他,“人常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阿恒,你的一颗心都扑在荣蓁身上,你握得太紧,自己也会喘不过气来。” ———————————— 姬恒回帝卿府时,在门前瞧见了郑玉,面色焦急,她穿着官服便过来,显然也是得到了荣蓁的消息。 姬恒脸色很差,她想开口问的话又咽了回去,姬恒从辇车上下来,看着她道:“郑校尉是为了荣蓁而来?” 郑玉心直口快,又实在担心荣蓁,“殿下,今日您怎可让刑部的人带走她?” 姬恒没有 说话,恩生看着他的脸色,忍不住道:“郑大人,并非是殿下不阻止,是荣大人自己选择随她们去的。殿下刚从宫里回来,您即便是关心荣大人,也不要这样苛责我家殿下。” 姬恒抬手同她道:“有什么话,进去说吧。” 郑玉跟在他身后,一路去了正堂,姬恒坐于主位,同恩生道:“去为郑校尉沏杯茶来。” 郑玉道:“殿下恕罪,我现在只怕没有喝茶的心思。” 姬恒淡淡道:“郑校尉对阿蓁的这份情谊,本宫很是感动。如今倒也有一桩事要劳烦郑校尉替本宫去做。” 郑玉道:“何事?” 姬恒开口,“不论因何缘由,荣蓁都无法回来。如今夜里冷,刑部那几间屋舍无法御寒,你替本宫走一趟,拿着本宫的玉牌,送几床锦被到刑部。” 郑玉道:“我自然是愿意前往,只是,殿下是荣蓁的夫郎,您不亲自过去吗?” 姬恒不知自己该以何心情见她,“她怕也不想见我。” 恩生将茶送到郑玉手边,姬恒又吩咐他去备好锦被,郑玉道:“殿下,有些话我知不该由我说,但想必您也知道,荣蓁与颜公子一同长大的情谊,她为了颜公子而受制于冯冉,可即便不是颜公子,是殿下您,她也会这样做,只是殿下这样的身份,又有谁敢乱来。荣蓁重情义,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便是如此,这几年来,她的性情也变了许多,外人眼里沉稳又精通世故的荣大人,在我眼中却是压抑本心。我只希望殿下无论如何也要抓住她,因为我担心,若这一关击垮了她,她会消沉下去。她所经历的事,换到寻常人身上,未必能受得住。” 郑玉说完,恩生便回来复命,只说一切都准备好了。姬恒让人送郑玉出门,郑玉回头看向姬恒,“殿下可有什么话要我转达?” 姬恒摇了摇头,“你方才的话本宫都记下了,荣蓁有你这样一位朋友,是我们的幸事。” 郑玉道:“殿下放心,我会让人照顾好她的。” 郑玉一路坐马车到了刑部,里面的人瞧见她进来,有些惊讶,郑玉亮出手中玉牌,“我受宁华帝卿之命来为荣大人送些东西。” 那人似乎有些为难,“这……刑部关押的人,没有陛下的旨意,不得私相授受,亦不得同她人交谈。” 郑玉眯起眼眸,“荣大人不是犯人,案子还没有审理,陛下都未给荣大人定罪,难道你便可以了吗?” 那人连忙道:“下官不敢。” 这时武亭芳从旁走出,“郑校尉又何必为难我们刑部的人。” 郑玉道:“原来武大人还未回去,刚好,既然方才这位做不了主,倒不知武大人是否可以。还是说要验看一番这玉牌的真假。” 武亭芳让那人先退下,而后她同郑玉道:“我没有为难荣大人的心思,既然要见,便由我来引路吧。” 荣蓁没有想到郑玉会来,她身后侍从是帝卿府的,荣蓁不会认错。还未等她问清楚,郑玉便从包裹里取出一些吃食来,“饿坏了吧,快吃些。不过这可不是我准备的,我不敢擅自邀功。” 荣蓁抬眸看她,郑玉说着实话,“是帝卿,你走之后。他不仅进了宫为你求情,只是这结果不得而知,还让我带了些吃的给你送来。” 她临走前还狠狠伤了他,荣蓁问她,“殿下他可还好?” 郑玉道:“人倒是镇定,只是脸色实在不太好。” 荣蓁想起姬恒的模样,没来由地一阵心疼。 本以为被关押在刑部,便能平息一切争论,谁知次日早朝,刑部的人上奏,称荣蓁府中收受贿赂,与朝中官员有利益往来。 这钱荣蓁曾说给过姬琬,只是那时不方便处置,如今更难了些。 第086章 拉扯 纵然有人为荣蓁求情辩解, 但陈御史在朝中丝毫不让,“贴了封条又如何,荣蓁若真的清正廉洁, 便不该放任府里人将其收下。如今既收下了,便已是默认,所谓封条,谁又能断定这不是她留的后手, 若是无人揭发, 这钱财难道还会进国库不成?” 裴知凤倒是有心为荣蓁说话,可如今荣蓁一案三司会审, 她身为大理寺卿,自然也要秉公办事, 便只能缄默。 礼部徐尚书道:“先前只诉荣尚书等人枉法徇私, 如今又揭出受贿之事,臣认为此事应明确再议,而陈御史方才所说似乎也太过武断。” 陈御史道:“这证据早已经摆在明处,是有人想为荣蓁等人找补才是真。而受贿之事绝非孤例, 依臣之见, 先查抄荣府,查其过往有无受贿之事。” 徐尚书拱手道:“臣有异议,荣尚书等人毕竟还未定罪,查抄府宅实有违我大周律例。” 几番争执不下,宫人同庆云耳语几句,她面色一变,近前同姬琬低声汇报, 冕旒下看不清姬琬神色,却见她捏紧了拳, 而后出声道:“大周律法存之数百年,不可为一人所破。传朕旨意,先查封荣府,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早朝散后,徐尚书走到宫道上,一小黄门从旁走出,同徐尚书行礼,徐尚书同其低语几句,“你替本官同贵卿传达一声,就说今日早朝已经替荣蓁说话,只是,兹事体大,恐怕连陛下也未必保得住她。你也帮我劝贵卿一句,不论是谁托付此事,也都请他摘清干系,莫要再搅进来。” 那小黄门正是徐贵卿宫中之人,闻言连忙称是,徐尚书叹息一声,“朝中局势变幻莫测,并非是我不想替贵卿将此事办好,只怕一个不慎,便连累自家。”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52节 而紫宸殿中,姬琬龙颜大怒,庆云自然知道是为何事,半个时辰前,朝中有人揭发荣蓁受贿一事,姬琬眼神示意,庆云便立刻命人去荣府打探,可没想到能查到的的确不止冯冉这一桩。前些时日秦不言进京,曾到荣府送礼,这件事说大不大,可若在此时被人大肆渲染,只怕连秦不言也会卷进来。 宫人奉茶进来,庆云忙接过,挥手让人退下,而后小心翼翼道:“陛下,先消消气。” 姬琬冷声道:“此事朕只能替她二人遮掩住,如今秦不言守在江南,吴王残余势力还需她来镇压,绝不可有差错。” 庆云缓缓道:“陛下,散朝之后奴婢又仔细问了,荣府管家说,秦大人那日送礼是说为江南之事赔罪,荣大人本不愿收下,可秦大人一番苦纏,荣大人无奈才收了。平素亦是耳提面命,不可收受其他官员私礼。” 姬琬的面色并没有好多少,“即便她平素收一百件,只要无人揭发,朕也可以视而不见。可如今即便是一件,也足以将此案掀翻。冯冉行贿之事她禀告过朕,朕也知道她没有那么鼠目寸光。但事到如今,怎么解决才是要紧事!” 姬琬愁绪未疏,而太后却突然来了紫宸殿,面上带着怒意,直道:“孤早就说过,恒儿和荣蓁这桩婚事不可,如今倒好,还未过上一年安生日子,便遇见了这样的事。” 姬琬起身同太后行礼,劝道:“父后身子不好,这些事便不要过问了。宫里人也是,何必将这些说到您耳边。” 太后道:“孤若是不问,便真的不知恒儿受了怎样的苦了。这孩子平素进宫来从不肯吐露半句,孤这个做父亲的何曾见他这样委屈过。” 姬琬一听才发觉事有不对,忙道:“父后这是何意?” 太后冷冷道:“皇帝还想为了荣蓁瞒着孤吗?坊间不是已经传遍了,说荣蓁为了一个男子而被冯冉要挟,更是将那男子接到自己府里去住着,甚至一连几日不回帝卿府。她这可是藐视皇族,欺人太甚!” 姬琬脸色变了又变,“父后从何人口中听来的?” 太后却语焉不详,道:“你莫要问这出处,只说这究竟是不是真的?” 姬琬只能道:“这不过是些子虚乌有的事。” 太后道:“好啊,果然你还是护着她。等咱们皇室的脸面都扫尽了,你才肯责罚她是不是?你倒是与孤说说,她究竟会判何罪?” 姬琬道:“父后这是冤枉儿臣了,朕哪里是护着荣蓁,可即便不为了荣蓁打算,也要为了阿恒打算吧。朝中的事儿臣会处置妥当,父后莫要再想这些,好好养着身子。” 姬琬好说歹说才将太后劝走,而后又召了庆云过来,“你去仔细查查,到底什么人同父后说了这些,再给朕查是谁将此事散布到民 间!” 庆云领命而去,不过半日功夫便回转,同姬琬一五一十道来,“陛下,若奴婢没有猜错,应是孙老正君,今日进宫同太后请安的人虽多,但只有他同太后私下说话,故而奴婢这般猜测。而太后所言不虚,荣大人的事的确已经在都城传得沸沸扬扬,事涉皇族秘辛,一些人难免人云亦云。而最初却是从一处茶肆里传出去的,而散布之人据说是外地口音,奴婢没能寻到她的踪迹。” 孙老正君因为孙绮之故,自然乐见荣蓁遭难,姬琬不是不知,她吩咐道:“从今往后,不许孙老正君入宫。民间散布流言者,继续详查,待人犯归案,绝不轻饶!” 晚间,韩云锦在茶楼中等着,荀姝叩门进来,韩云锦往外看了看,见无人跟随,这才将门关上。 韩云锦官职尚有些低微,上不得早朝,只能透过荀姝打听动向,她忙问道:“听闻今日朝中陈御史弹劾荣蓁受贿之事,陛下可曾表态,朝中官员又有何反应?” 荀姝道:“陛下的态度哪里是我等能看出来的?今日朝中替荣蓁说话的不过两三成,而其余人虽未弹劾,却也皆作壁上观,倒也算是好事。” 韩云锦却只怕夜长梦多,“还是太慢了。”她费尽心思在都城里散布消息,可这些似乎并未真正影响到荣蓁。 荀姝道了句,“此案的关键还在于冯冉身上,若是冯冉能得重判,荣蓁也逃不了干系,不过换而言之,冯冉重判,荣蓁或许也能从中撇清些关系,只看此事如何定性了。无论如何,我都想不到荣蓁可以全身而退的理由,更遑论再回吏部,你只管安心便是。” 韩云锦道:“夜长梦多,不敢瞒姐姐,这些日子我总不能安心,可有些事既然做了,便没有回头的可能,姐姐还要再帮我想些法子。” 荀姝替韩云锦出着主意,“朝中为她出声的虽在少数,但我却总觉得,陛下的心未必不在这少数人那儿。你若是想达成目的,不如琢磨琢磨陛下的心思。” 韩云锦闻言之后若有所思,姬琬的心意?这倒是并不难猜,她自然是向着荣蓁的。 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次日一早便有人将冯冉告到了衙署,直指其贪赃枉法、谋逆反叛之罪,而告状之人乃是教坊司云轶。 依大周律法,民告官乃越诉,笞五十,若有污告,法同罪。 郑玉得知消息时,云轶已经受过刑,更将其所知写成一纸诉状,签字画押,衙署长官匆匆将此卷宗整理妥当,交于大理寺。而云轶告冯冉谋逆,却也无疑是在暴露他自己的身份,被押进刑部大牢。 郑玉去见荣蓁,将此事说给她听,荣蓁难掩震惊,云轶此举是在玉石俱焚,他这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荣蓁道:“陛下必不会轻饶了云轶,不论如何,冯冉都已经无力脱身,云轶实在不必做到这个地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郑玉看她一眼,“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云轶这么做也是为了你。近来民间流言众多,虽于你有损,但倒也算是佐证,若是冯冉定了谋逆之罪,对你的要挟便是别有用心。这样的情形之下,至少不会罚得太重。不过此事,还要看陛下如何打算。” 荣蓁垂眸道:“他实在不必为了我做到这份上,更何况,我也无法偿还他。” 郑玉叹道:“莫说是云轶,便是我,只要能有一丝机会能帮你脱困,我也会奋不顾身的。只是你也要想开一些,云轶虽是为了你,可他这罪却也不是莫须有的。” 荣蓁抓住郑玉的手,道:“我还没有坦然到看别人为我送死的地步,有些事你一定要帮我。你去找姬恒,云轶的事唯有他能解决。云轶若必死,那便以其他身份活下来。” 荣蓁不在府里的这几日,姬恒吃不下睡不好,恩生眼见姬恒消瘦下去,今日连晚膳都未吃下,他看了一眼便觉没有胃口,若再强撑着用些,过后也要吐出来。 郑玉受荣蓁所托来府里一趟,姬恒听了她所说,眼神黯然一瞬,问她,“荣蓁就没有说别的吗?” 郑玉还没有迟钝到这个地步,眼下对姬恒自然是安抚为上,便替荣蓁扯了谎,“她说在刑部的这几日,无时无刻不想念殿下,说要殿下勿挂念她,她定会早日出来同殿下团聚。” 郑玉本是一片好心,可这样的话落在姬恒耳中,便是错漏百出,姬恒自嘲一笑,原来她真的对自己无话可说,却还是答应了下来,“你放心,本宫会想法子留住云轶。” 第087章 残忍 郑玉知道自己言错, 她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如何挽救,姬恒问道:“她在里面可还好?” 郑玉不是荣蓁, 不会想着隐瞒来让姬恒安心,道:“她自然是不好的,如今朝中的议论对她很是不利,冯冉的事她无法全然撇清, 朝中人清楚, 荣蓁自己也清楚,眼下是关押, 从木窗里还可以看到外面的天色,可说不定什么时候, 睁眼便不见天日了。其实有些事我不说殿下也能明白, 荣蓁十八岁入仕,在朝中并没有什么根基,一个年轻人,只两三年的功夫便是朝中三品大员, 多少人嘴上说着恭喜, 心里却恨不得取而代之。更何况朝中那些文官一向自诩清流,觉得荣蓁得到这一切不过是靠着攀龙附凤,若是陛下将荣蓁视为弃子,有多少人乐见她倒下。” 姬恒的眼眸中蒙上忧色,“我最是了解皇姐,若是没有真才实学,能为她办事, 即便荣蓁再得她欢心,她也不会许荣蓁高位。” 郑玉脸上再不见往日的嬉笑与玩世不恭, 正色道:“殿下面前,臣本不该妄言。只是臣除了是陛下的臣子,也是荣蓁的至交。说句大不敬的话,荣蓁于陛下也不过是一把好用的利器,好一些的结局或许便是束之高阁,坏一些,便只能是折戟沉沙。”她说完,朝姬恒恭恭敬敬行了礼,“我只求帝卿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荣蓁,即便是陛下都已放弃。若不然,即便她不死,经此重创,后半生只怕也再无斗志,那才是真正毁了她。” 前番言语之间或有煽动之意,可郑玉最后这话却绝非夸大,荣蓁本就因为颜家才入朝为官,若是最后落得那样下场,她即便愿赌服输,也难免会心灰意冷。 姬恒无一丝犹豫,道:“即便全天下的人都背弃她,我也不会。” 郑玉这才觉得自己多虑了,这些日子以来姬恒并没有去刑部看望荣蓁,她只怕二人感情淡薄,如今倒是不得不对姬恒起了敬佩之心,“荣蓁能有殿下这样的夫郎,是她的幸事。” 只是事事并非尽如人意,不过几日功夫,冯冉之罪便已被断定,姬琬下旨革去冯冉户部尚书之位,籍没其家,冯冉本人也要押往刑部大牢,武亭芳奉旨将她“请”出去,冯冉却不甘心,知晓荣蓁便在隔壁,她不断喊着,“荣蓁,你以为你赢了吗?狡兔死,走狗烹,你也不过是皇上的一条狗,哈哈哈,即便我死了,黄泉之下,我也会看着你落个怎样的下场!” 武亭芳皱着眉,让人将冯冉的嘴堵住,“快些带下去吧。” 声音渐渐淡去,荣蓁走到窗边,冯冉既下狱,她恐怕也不会远了。 姬恒让恩生去打听云轶关在何处,丑时,他披着斗篷去了牢里,狱卒退了下去,姬恒停到一所牢房前,里面的人似乎知道有人过来,可却一动不动,姬恒轻声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谁托付本宫来看你吗?” 里面人这才有了些反应,牢中昏暗,姬恒只见他扶着墙慢慢起身,而他所躺的地方竟是一片干草,锁链声响起,云轶慢慢走过来,似乎扯动一下都痛得厉害,廊中的烛灯照见了他的模样,憔悴不堪,嘴角还有未干涸的血迹,云轶扶住了牢门,抬头看着姬恒,“殿下可有法子救她了?” 姬恒还记得第一次见云轶的情景,长街上他与荣蓁纠纏着,虽只是匆匆一瞥,但却也足以记住他的容貌,如今全无颜色,重伤在身,可即便是这样,他最关心的却还是荣蓁。 姬恒从袖中取出两样东西,塞到他的手中,“一瓶是宫中治伤的药膏,颇有奇效。另外一瓶,却是毒药,若是你哪日受不住,便可以服下它,本宫保证你可以无声无息地死去, 没有什么痛苦。” 云轶轻扯嘴角,“难为殿下想得如此细致,那就多谢殿下了。只是人之将死,殿下能否再仁善一些,让我死得安心,荣蓁她到底如何了?” 姬恒并不喜欢从别的男子口中听见荣蓁的名字,只是眼前这人愿意以死来换荣蓁的生,姬恒道:“荣蓁无恙,你可以安心了。” 云轶低笑着,“那便好,那我便安心了。只是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见到的人,会是你。” 姬恒无意与他攀谈,“你好自为之吧。”他转身走了出去,牢中幽暗,耳边似乎还有冷风呼啸之声,姬恒扯紧了斗篷,可他刚走出牢中,便有人匆忙来禀道:“殿下,方才那人服毒自尽了。” 姬恒停下脚步,他没想到云轶这么快便做了选择,他方才那句话的含义竟是说临死前见到的人是自己。姬恒侧眸道:“狱中平素死了人如何处置?” 那人正是狱中牢官,道:“回殿下,自是找仵作验过,草席裹尸,丢到乱葬岗上去。” 姬恒道:“他既是中毒身亡,那这毒又是如何而来?” 牢官抬头看了姬恒一眼,却不敢再开口,她若是敢说是姬恒,怕是顷刻间便要丧命。姬恒道:“仵作验尸之后,你们当值之人便不能交差。依你之见,这事如何处置最好?” 那牢官费劲心力,思索一番,道:“便……便不找仵作验看,只说是得了脏病,为防染疾,这才连夜处置了。” 姬恒道:“那便这么办吧。” 刑部大牢半夜将人抬出,恩生早早便接应在路上,将人扶到马车中,从瓷瓶中取出药丸,塞到云轶的口中。一番折腾已近寅时,恩生让人替云轶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吩咐道:“再过一个时辰城门便会打开,到时候你们带他出城去便是。” 从今夜过后,世间再无云轶此人。 —————————————— 姬琬心情不虞,这几日不仅没有踏足后宫一步,连觉也睡不踏实,今日休沐不用上朝,可姬琬依旧早早醒来,庆云上前扶着她坐起,“才四更天,陛下怎么不多睡会儿了。” 姬琬道:“方才,朕做了个梦。” 庆云这才察觉姬琬额上有着薄汗,用绢帕替姬琬拭着,“陛下,您只是没有睡好。若实在有些不安,不如天亮之后,奴婢将司天监召来,让她为陛下解梦。” 姬琬心有戚戚,道:“朕方才梦见荣蓁和冯冉一起被斩首,她满身是血,却问朕为何不救她。” 庆云也被吓住,“陛下,荣大人此刻还在刑部好好的,并未出事。” 姬琬坐直了身子,“这梦是给朕提了醒,朕一直不舍得处置荣蓁,可拖得越久,变故也会越多。” 庆云道:“陛下的意思是?” 姬琬看着她,“近来朝中越来越多的人弹劾荣蓁,这些都被朕压着,替荣蓁求情的越来越少。昨日朕看了韩云锦呈上来的折子,她倒是劝朕保全荣蓁,朕便召见了她,她同朕说了许多荣蓁的好处,却又说如今让荣蓁避开这些风波才是最好,或流放或贬谪,等风波过去,再找些名义将荣蓁调回京城,这些话却也正好与朕不谋而合。” 庆云没想到昨日韩云锦竟说了这些,她问:“那陛下是打算将荣大人流放还是贬官?” 姬琬看着外面的天色,依旧黑暗无比,她的声音淡淡,“或者两者皆有呢。” 庆云想起姬恒的托付,道:“陛下的打算自然是最好,只是帝卿那边,怕是不好交代。若依着帝卿的心思,荣大人流放还是贬官,帝卿怕都是要跟去的,况且也要顾及皇室名声……” 姬琬在她面上扫了一眼,“所以此事自然要保密。宁华帝卿绝不能有沦为罪人的妻子,便先瞒着阿恒,或者让荣蓁主动提出和离,阿恒若能答应,自然是最好,到时可公布于天下,说是宁华帝卿请旨和离,便也不会损了皇室颜面。若阿恒不答应,这事也依旧不能更改,只能由着他怨朕了。” 这对姬恒何其残忍,庆云生出恻隐之心,“陛下真心要拆散这桩婚事吗?” 姬琬慢慢道:“这婚是朕赐的,朕自然是不愿,可她们若是真的情深至此,两厢不忘,最多过上两三年,朕便让她们二人团聚。若是分隔天涯海角,渐渐地,彼此淡了心思,这件事便就这样过去吧。朕日后若起复荣蓁,没了这场姻亲关系,也就不必这般掣肘。” 这话听上去倒也有些道理,庆云正听着,姬琬却道:“此事由你去办吧,你劝好了荣蓁,阿恒那里便交给她吧。” 庆云没想到这样的差事竟落到了自己手里,着实是一块烫手山芋,可她也只能接下,天亮之后,庆云去了刑部一趟,荣蓁却并不意外她会过来,“陛下决定了?” 一个个倒都是算准了,庆云道:“是,陛下也有她的难处。” 庆云来时已经打算好如何规劝荣蓁在这文书上签下字迹,可没想到竟用不到,荣蓁朝她伸出手来,“既然拿来了,便早些放到明面上吧。” 第088章 万难 庆云也算是看着荣蓁上位的, 如今见她落得这样下场,心头也是不忍,但姬琬交代的差事她也不能不做, 庆云将和离书取出,摆在桌上,荣蓁走上前去,上面早已经由人拟好了词, “盖以伉俪情深, 夫妻义重,论谈共被之因, 幽怀合卺之欢。夫妻相对,两体一心。结缘一载, 反目生怨, 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早悟兰因,各还本道。” 只是这和离书上姬恒署名之处却依旧空着, 荣蓁的手指落在那处, “殿下可知道此事?” 被她这样一问,庆云怔了怔,已无需多说,荣蓁便已经明白,她道:“殿下的性子向来执拗,怕是不肯签这和离文书。” 庆云道:“是,陛下也只说让我来劝您签了, 而帝卿那边,我只能过去看看, 若是帝卿执意不肯,怕还是要陛下出面。” 荣蓁淡淡一笑,可这笑意落到庆云眼中,如何都有些苦涩的滋味,像是嘲弄命运无常,而她不得不接受这命运,荣蓁极其了解姬恒,道:“你若是想成事,便多备一份吧。” 笔墨已经备好,荣蓁提袖在上面书上了自己的名字,棋局已残,落子无悔。 待墨迹干了,庆云将那和离书收起,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荣蓁会这样配合,而她仿佛成了毁人姻缘的恶人,庆云心中有愧,安慰荣蓁一声,“荣大人,原本有些话不该从我口中说出来,只是陛下并非真的将你视作弃子,只需两三年,风波过去,朝局安稳,陛下定会起复你。你与帝卿的情意,自然也不是这一纸和离书便能阻断的。” 荣蓁道:“陛下对我已是厚爱,我不会存怨怼之心。”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53节 庆云点了点头,她带着和离书去帝卿府登,只是实在不巧,姬恒进了宫,她只能先回宫复命,而姬恒恰在紫宸殿中。 姬恒道:“皇姐不妨给我透个底,您究竟要如何发落荣蓁。” 姬恒匆匆进宫,皆因今日姬琬在朝堂上定了冯冉的罪行,家产充公,受凌迟之刑,户部一应人等或处斩,或流放。 姬琬蹙眉道:“阿恒,不要如何任性,你即便是朕的弟弟,也要明白这是国事,你不可干政。” 姬恒眼眸泛红,“皇姐,臣弟从没有求过您什么,便连这些您都不肯告诉臣弟吗?” 姬琬并非不想告诉他,而是不忍心伤他,她往殿外看去,只见庆云正候在殿外,也罢,长痛不如短痛,她唤庆云进来,“可都办妥了?” 庆云看了姬恒一眼,点了点头,姬琬抬手道:“把它交给帝卿吧。” 庆云将和离书捧到姬恒面前,姬恒有些怔然,可将它打开之后,瞧见上面的文书,他的手颤了颤,“这是……” 姬琬声音很轻,“这是和离书,荣蓁已经签下,阿恒,朕知道这件事是朕亏待了你,只是你是姬氏男儿,应也以皇室为重。你的委屈朕都明白,他日朕定会好好补偿你。” 姬恒只觉晴天霹雳一般,和离书这几个字在他耳边回荡,而手边荣蓁的字迹又像利刃一般往他心头刺,从前在沁园时,她二人也有相拥写字作画之时,那时他总央着荣蓁写下名字,她也依着他,书在他 名字近旁,原本两情缱绻,如今都成了镜花水月,他竟第一次觉得荣蓁的名字如此陌生。 姬琬还在说着什么,可姬恒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的泪落于纸上一滴,将墨迹晕染开,姬琬站起身来,看着姬恒将那和离书撕成两半,他一句话未说,连质问都不曾,和离书落于地上,他生生踩过,未行礼告退,往殿外走去,姬琬唤住他,“阿恒,你要去哪儿?” 姬恒没有回头,“皇姐,我与荣蓁之间,是由赐婚的圣旨开始,却不该由一纸和离书结束。” 姬琬看着他离开,而后许久才道:“阿恒对荣蓁这样死心塌地,我真怕将他两人分开,会夺了他半条命去。” 庆云以为姬琬是要改变心意,却听她吩咐,“再让人拟份和离书来。” 庆云顿了顿,才道:“陛下,方才帝卿撕毁的那份,是奴婢早前备下的,荣大人多签了一份。” 庆云将另一册文书呈到姬琬面前,上面还有荣蓁的字迹,姬琬道:“你思虑周全,做得很好。朕记得阿恒有一方小印,如今放在明光殿里,你让人将它取来。” 庆云已经会意,“陛下不再同帝卿商议了吗?” 姬琬道:“你见他如今这痴顽的模样,此事还能说得通吗?取来阿恒的印之后,便将这和离文书交由宗正寺。你再去请父后来,就说朕有事同他相商。” 庆云替姬恒惋惜,皇室本就无情,只是可怜了这两人。 姬恒出宫之后,便让人将辇车驶去刑部,不需多问,只看他周身的气场和身后的辇车,刑部的人便已知晓他的身份,姬恒脚步未停,径直往官署而去。 武亭芳跟在姬恒身后,命人将房门打开,姬恒走了进去,武亭芳替二人合上了门,又让一旁守着的人往远处去些。 荣蓁知道姬恒会来,她从桌边起身,却并没有往姬恒身旁走近,“殿下。” 姬恒已经十日未曾见她,如今却是满腹委屈而来,他看着荣蓁,却先为和离书之事辩白,“和离并非我所愿。” 那和离书上的一字一句,皆是拟姬恒口吻,他只是想告诉她,这不是他的想法,他也从未做过。 当庆云将那份和离书带来时,荣蓁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镇定,可以直面所有,即便是签下自己的名字。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姬恒站在她的面前,她的心也在动摇着,只有一丝理智还提醒着她,长痛不如短痛。 荣蓁垂下眼眸,“我知道不是殿下的主意,可是与不是,都没有什么差别。我与殿下是陛下赐婚,殿下原本适婚的人选也没有我,若不是一桩圣旨,我与殿下本就没有什么交集。现在,不过是将一切回到原处。” 十日未见,她就一点也不想念他,说出口的话依旧如此冷漠,姬恒走到她面前停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试图将她暖热,“你以为还回得去?你告诉我,你的原处在哪儿?荣蓁,你是不是要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因果报应。从前我只凭自己心意,求着皇姐赐婚,将你变成了我的妻。” 姬恒不是善人,当初颜佑安的处境他也从未在意过,不过是一个外室,打发了去便是,他也从不觉得与荣蓁成婚是罪大恶极之事,“如今你这样毫不留恋,倒真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姬恒将身上的玉佩取下,“你曾说这是你荣府的信物,是你母亲送给你父亲的文定之物,你将它送给了我,便是认同我为你的夫郎,不过一年,荣大人便全都忘了吗?” 荣蓁想告诉他,她与颜佑安之间也是阴差阳错,她并不怪他,可开口时的话却并不相同,“这玉佩殿下若不想留着,便还给我吧。我与殿下本就不是一路人,强行捆绑在一处,不止殿下痛苦,我也煎熬。殿下可以不认那纸和离书,可在我心里,我与殿下的缘分已经尽了。今后,愿殿下得遇良人,莫要再为我这样的人伤心挂怀。” 姬恒嘴唇翕动,指尖陷进肉中,沁出血来,“荣大人当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只是本宫却没有荣大人这样潇洒。你既知道是赐婚,便该明白,这场婚事之中,我为君,你为臣,我不愿和离,你也休想解脱。冯冉即将伏诛,若皇姐执意要处罚你,你也依旧是我帝卿府的人,带着我姬恒的印记。” 荣蓁退了一步,“殿下何必……” 姬恒将那玉佩收了回去,他上前将荣蓁抱住,在她耳边道:“我当初既然有法子嫁给你,今日便不可能由着你和离。” 荣蓁闭上了眼,她的身体远比她口中的话柔软,姬恒抱着她不愿放开。 荣蓁的手慢慢抬起,就这样放纵一次,她虚拥在姬恒腰间,姬恒道:“不要和离,好不好,我知道是皇姐逼你,只是不要和离……” 荣蓁想回他一个好字,可开口却有万难。 外面忽而有叩门之声,甚是紧急,姬恒不悦道:“究竟何事?” 却是恩生的声音,甚至忧心,“殿下,宫里人来传话,只说太后突然晕倒,性命攸关,太医院的人都赶了过去,让您立刻回宫一趟。” 姬恒愣住,而后却是恐慌起来,他将荣蓁松开,“父后的病一直反复,我怕他……” 荣蓁道:“不论如何,太后的安危要紧,殿下快回宫吧。” 姬恒深深望了她一眼,即便留恋万千,却也不得不离去,他似是怕自己迟疑,大步走了出去,随着恩生一起离开刑部,坐辇车去往宫中。 太后这病来得紧急又危险,姬恒守在宫里,一连几日都未离开。 而便是这几日,荣蓁一案已经落下帷幕,抄没家产,流放房州。而在此之前,朝中也宣明宁华帝卿与荣蓁业已和离。 第089章 欺瞒 荣蓁离京那日, 郑玉带着飞鸾一起来城外送她,几名衙役等在一旁,留出时间让她们说话, 郑玉往旁边看了一眼,飞鸾上前将一个钱袋塞到为首那人手中,“此去房州一路辛苦,希望几位可以优待荣大人, 这银子不算多, 等几位回来,可以来京郊大营找我。” 那几名衙役对视一眼, 为首之人忙笑道:“大人您哪里的话,这些银子我们不能收, 不过您放心, 也绝不会苛待了她。” 飞鸾道:“不必推拒了,这银子你们收好,照顾好荣大人,平安到达房州, 日后我定有重谢。” 那几人这才收下, 荣蓁回眸看着这些,而后对郑玉道:“你有心了。” 郑玉从前在她面前一向嬉笑无度,鲜少有个正经模样,可如今她看着荣蓁手上的梏具,没忍住红了眼眶,“房州虽比岭南黔州等地要好些,但这一路也是艰难, 你在路上要多留心些,不要轻信任何人。” 荣蓁心底一酸, “都是快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意气。你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自己,流放异乡也未必便是我荣蓁的终途,它日我能归京,再同你一起饮酒。” 郑玉点着头,“会的,一定会有这么一日。不过是栽个跟头,你可记得曾有算卦之人说过你绝非池中之物,这房州困不住你。” 即便这是宽慰的话,荣蓁也觉得心底暖些,“那便等着我。” 郑玉眼中带着笑意,道:“好,一言为定。” 荣蓁往城门方向看了一眼,郑玉轻声道:“帝卿他不在府中,听说这几日太后病了,他去宫中侍疾。你们和离的事满朝皆知,他对你的情意我看在眼里,怕也是不得已才为之。倒也忘了告诉你,云轶他被帝卿救了出去,如今在城外一处寺庙中,你可以放心了。” 荣蓁道:“和离之事我是知道的,我不怪他,更何况这事有点有份。” 郑玉未听明白,忽有马蹄声传来,只见孔书宁骑马停在不远处,明明也是来送荣蓁,却不敢上前。 郑玉道:“皇上处置了许多户部的人,她虽未牵扯进来,得以幸免,但我却觉得她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荣蓁明白郑玉话中深意,冯冉在时,户部浑浊至此,唯有孔书宁一人清白,姬琬如何会信任她,即便她真的清白,可在户部里如何能不知晓其中内情,只隐瞒不报一条,便已是不忠了。 荣蓁看了孔书宁一眼,同她点了点头,可却难说同情,从前也曾提醒过,孔书宁那时没有选择站出来,便也没有了机会。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不论是 她,还是自己。 再耽搁下去天已不早,荣蓁一行将要启程,飞鸾满眼忧愁,“大人,我便只能送您到此处了。” 荣蓁温声道:“你跟着郑校尉做事,我也放心了。” 郑玉上前将荣蓁抱住,“保重。”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郑玉只能停留在原地,看着荣蓁越走越远。 而姬恒却还不知外面的消息,太后只说自己头晕得厉害,姬恒问太医,“你们也诊过了,药汤也吃了,如今却没有好转之象,难不成太医院的人便都束手无策?” 徐贵卿侍立一旁,看着姬恒眼中满是焦急,而太医却都垂首不语,他往周围看了一眼,道:“殿下这些时日不眠不休,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太后的病虽未有好转,却总算也没有再进展下去。不如臣侍送您回寝宫先歇歇,总要养好自己的身子,才能继续侍疾。” 太后贴身宫侍也劝道:“是啊殿下,您还是先去歇歇,这里还有老奴在。” 姬恒本要拒绝,可往徐贵卿脸上瞥了一眼,竟瞧出几分怪异来,他便道:“你们小心服侍着,若有不妥,立刻来禀报本宫。” 姬恒说罢,便走出殿去,徐贵卿也跟了过去,两人走在廊中,宫人远远跟在后面,姬恒侧眸看向他,“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本宫说吧?” 徐贵卿走近一些,“殿下侍疾这几日,难道就没有片刻怀疑过吗?太后的病来得突然,却也蹊跷。所以臣侍斗胆揣测,太后的病或许并不是那么严重。” 姬恒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徐贵卿缓缓道:“殿下是太后亲子,却也关心则乱,至少臣侍没有在陛下的眼里看到过这样焦急的神色,而宫中谁人不知陛下的孝心。臣侍知道,太后之前几次也是这样骤然起病,但至少太医院不会全然无措。殿下若是不信,大可以自己验看一番。而太后的病若真的是假的,那太后与陛下联合起来骗了您,又是何意图?” 姬恒脸色一变,“你是说荣蓁,不,不可能。。” 徐贵卿只好道:“臣侍的心意早就瞒不住殿下,所以这些日子以来,臣侍一直托母族在朝中替荣大人求情,可太后病重这几日,宫中封锁了所有消息。” 姬恒转身离去,徐贵卿看着他的背影,心头叹了口气,心道:但愿是自己猜错了。 姬恒回了太后寝宫,宫侍正扶着太后进食,见姬恒过来,面露慌张,宫中皆知,太后已病到无法进食,如今却可以饮下汤羹。姬恒走上前去,将碗接了过来,喂着太后喝下,一举一动极其淡定,将碗放于一旁,道:“父后,儿臣从来没有求过您什么,可您为什么要骗儿臣呢?” 太后知道再也瞒不住,便也“恢复如初”,他坐起身来,拉住姬恒手臂,“恒儿,为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姬恒难掩失望,“您看着自己的儿子为您日夜忧心,寝食难安,便只有一句不得已吗?” 太后道:“那你要为父如何做?你一颗心都扑在荣蓁的身上,她如今犯下这样的错事,你还一心要与她在一起,难道便让为父看着你跟她一起流放吗?” 姬恒心头闷痛,却又以为自己听错了,“流放?” 太后知自己言多必失,“恒儿,荣蓁再好,比起为父和你皇姐,她到底还是个外人,你便为了她,要将你最亲的人弃之不顾吗?这世间有哪个父亲愿意看着自己的孩子,跟着一个女子受尽苦楚!” 姬恒的手都在颤抖,“你们瞒着我将荣蓁流放,还有什么,何不一道说出来!” 宫侍察觉不妥,已经让人通知陛下。姬琬匆匆赶来,听到的便是这句,她有些气愤,“阿恒,为了荣蓁你便疯了吗,如今在这里指责朕和父后?好,朕可以告诉你,你与荣蓁已经和离,不论你愿与不愿,这已是不容更改的事实!” 第090章 房州 姬恒忍不住笑了起来, 嘲弄地看着姬琬,“陛下要皇室体面,好啊, 那臣弟现下就去追随她,让天下人皆知,即便是已经和离,宁华帝卿也依旧愿意在她身边做个没有名分的人!” 太后被他这话惊到, 怒气上涌, 伸出手便要掌掴,可太后刚走一步, 便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起来,姬琬连忙将太后扶到榻边, 只见太后面色涨红, 嘴唇暗紫,两手紧握不开,姬琬吼了一声,“快去请太医来!” 此次不像从前那般, 姬恒忙跪伏在榻前, 伸手替太后诊脉,他虽不算精通,但脉象弦滑而数,实在不像作假,姬恒慌了心神,摇晃着太后的身体,“父后, 父后……” 太医们很快便至,替太后诊脉施针, 院判见状连忙同姬琬明言,“陛下容禀,太后病来急骤,又见危象,如今神志不清,臣断定乃是中风危症,只怕……” 即便姬琬君临天下,听见这消息也是六神无主,她勉力自持,“父后的身体一向由太医院照料,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朕都要父后安然。你可明白了?” 院判战战兢兢,忙道:“臣不敢有丝毫疏忽,定让太后醒来。” 姬琬看向一旁神魂未定的姬恒,“阿恒,这便是你愿意看到的吗?你是朕的弟弟,也是父后的儿子,他现在危在旦夕,你的心里若还是只有你的妻子,便是枉费了父后这么多年对你的疼惜。” 见姬恒愧然不语,姬琬便也不再责备于他,走到他面前,“荣蓁的事朕自有打算,你先安心在宫里照顾父后吧。” ———————————————— 而荣蓁一行忙着赶路,都城距房州远隔千里,几名衙役奉旨办事,并没有耽搁,却也常有风餐露宿之时,这夜她们便歇在一处破庙之中。 为首那人走到荣蓁身旁,“荣大人,咱们今晚就要在这过一夜了,明日再赶路。”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54节 荣蓁淡淡道:“我已经是戴罪之身,实在担不得大人二字。” 那衙役名唤李岩,几人之中年岁最长,道:“我们这些年押送了不少人,这有些门道还是明白的。流放到房州的人,从前也是非富即贵,比起旁的地方那是好得多。荣大人日后若是还有东山再起之时,咱们不求您记得我们这些人,不怪罪我们便是。” 荣蓁并没有和她深交的心思,“言重了。” 李岩笑了笑,又想起些什么,“荣大人,有些事还是要跟您说说,那日虽然郑校尉给了我们些银子,只是这路途遥远,这钱一路上买些干粮吃食便差不多用尽了,要想住店,那便不能了。咱们这样的日子往后还有很多,我知道您从前富贵,怕是没经历过这些苦日子,但咱们这也是没办法。” 荣蓁看着不远处正生着火的几人,抬眼同李岩道:“我明白。” 李岩得了她这话,便去和其他衙役一起忙活,这破庙里虽没有什么御寒之物,但也算是遮风挡雨,那瘦些的衙役悄声同李岩道:“姐姐何必同她这般客气,都是流放的人了,能有几人再回来。” 李岩往荣蓁那里看了一眼,见她闭目养神,并未看向这边,这才转过头来,低斥一声,“你们懂什么,凡事都要留些情面,也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她虽获罪,可那日你难道忘了,来送她的郑玉可是郑将军的嫡女,还许诺我们回京之后再给些银两,多照顾几分也是正常的。” 那瘦些的衙役道:“那姐姐真打算让她舒舒服服地走这一遭,咱们那银子可是说好了要平分的。” 李岩瞥了她一眼,那瘦些的衙役道:“不是我小气,姐姐也知道我家中还有老母要奉养,还没能娶夫生女,总要攒些钱……” 李岩低声道:“这些事难道我会不知,我只说照顾一二,可没说要大鱼大肉伺候着。咱们只要对她客客气气的,将人平安送到那地界,这差事旁人便也说不出什么。” 习武之人,对周遭的响动总是明锐一些,她们说的话也没有逃出荣蓁的耳朵,世人皆有私心,荣蓁不觉得奇怪,若是这些人对她太好,她反倒觉得离奇了。 过了一会儿,李岩熬了碗粥给荣蓁送来,又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干硬的饼子,“这天 冷得很,您喝了暖暖身子。” 即便荣蓁武艺再好,一路劳累,便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她既然没打算死在这路上,便不会为难自己的身体,荣蓁手上的梏具没有打开,她捧着碗道了声谢,碗上破了一个缺口,粥里还冒着热气,将粥小口喝下,又咬了一口饼子,慢慢咽下,虽食之无味,但足以果腹。 夜渐深了,荣蓁靠坐在火堆边,却怎么都睡不着,一旁的人鼾声不绝,又或是呓语几句,荣蓁往火堆里添了把柴,这样冷的夜里,也唯有腹中清粥,眼前的火,能给她几分温暖。 荣蓁刚要闭上眼睛,忽而听见外面有些声响,她稳住心神,仔细辨别那声响,离得近些,却像是人的脚步声,不止一个。 几名衙役都睡着了,而外面的人却不知是敌是友,荣蓁假装睡下,侧躺在干草上,只见一道阴影落在她们身上,寒光一闪,荣蓁翻身避过,躲过了这一击,也将李岩等人惊醒,慌乱之下拿起手中的刀便同那几人缠斗在一起,荣蓁的手被梏住,只能在一旁观战,情形并不算好,这些衙役的武艺防身尚可,对战却完全不是对手,没多时便被打翻在地上。 荣蓁看她们衣着打扮,几人并未蒙面隐藏身份,倒像是劫财的山匪一般,可若只是这般,方才便不会第一个便要取她性命,荣蓁无法坐视不理,另一名衙役被刀割破了手臂,捂着伤口后退几步,那“山匪”正要上前,荣蓁旋身过来,一脚将人踢向门边。 那“山匪”的身体摔在地上,动弹不得,可见荣蓁这一下的力度,那受伤的衙役见状,忙将怀里的钥匙取出,忍着痛替荣蓁将梏具打开,“你既然武艺好些,便帮我们把人赶走,这些是亡命之徒,我们可能都会死在这儿。” 荣蓁并未犹豫,将地上的刀接过,扶住了李岩的身体,而后上前挡住了那人挥来的刀,只用了几分内力,便将人镇开,口吐鲜血,其余“山匪”便要上前帮忙,忽听受伤那人道:“我们走!” 不过一瞬的功夫,便解决了这场危机,李岩回不过神来,倒是那受伤的衙役道:“多亏了荣大人在,不然以我们几个的武功,怕是凶多吉少了。” 荣蓁并没有向她们说出自己的猜测,既然她们以为那些人只是劫财,那便由她们想去吧。荣蓁伸出手去,示意她们给她戴上梏具。 那受伤的衙役也算是为荣蓁所救,看了李岩一眼,又同其他人道:“荣大人武艺这样高,即便是被锁住,咱们几个也不是她的对手,又何必多此一举呢?更何况,今天咱们姐妹几个的命都是荣大人救的,李姐姐,不如便免了这梏具吧,反正也没外人瞧见,大不了白日有人时戴上,旁的时候便取下让荣大人也松快一些。” 那瘦些的衙役刚想驳斥,李岩却觉得有理,便同意了此事,荣蓁将手收了回去,道了声谢。 李岩道:“该我们说谢才是。” 天亮以后,她们一行又重新启程,李岩不敢再含糊,选了些近路,争取每日在城里过夜,至少可以保住身家性命,又暗中劝说了几人:给的钱已经够了,有些时候可不能为了钱而丢了命去,更何况,她人也跑不了,没有路引,又是戴罪之身,去到哪里都不算安全。 每隔几日,便难免要在店中歇息一次,李岩去城中采买些干粮带了上路,荣蓁留在店里,由人看着,店虽简陋,但热水还是有的,荣蓁浸在温热水中,洗净自己,又将衣服换上。这一路上波折也不算少,途中又遇到过几个毛贼,不用荣蓁出面,便将人打走。她们辛苦奔波一月,总算到了房州地界。 荣蓁从前便听过房州之名,纵横千里、山林四塞、其固高陵,乃崎岖疾瘴之地,如今到了此处,倒真是被困住了。 荣蓁瘦了不少,肤色也黑了一些,只是仍旧比李岩等人看着白皙,李岩拿着手中的文书,将荣蓁送到,这便是交了差,临行之前同荣蓁道:“荣大人,这里的日子也不会比路上好过,凡事你还是忍让一些,说不定就有转机呢。” 荣蓁谢过李岩的好意,房州县令知道荣蓁过来,并没见她,只让人将她带到官庄之中做些杂役。 荣蓁被房州的官吏带到了官庄里,分派了两身衣服,有些旧了,但到底还算干净,荣蓁白日里跟着一起忙作,一刻未停,晚间便早早歇下,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即便是神仙也会变得麻木。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荣蓁平素少言寡语,又是新来的,而周遭的人却知奉承,官庄里的主事是房州县令身边的小吏,见得荣蓁这般,便想整治她一番,多派了些活计给她,荣蓁并不多言,默默领下,可却又那小吏更为不满,便使了些招数,诬陷荣蓁偷了庄子里的财物,将荣蓁押到正堂来。 那小吏姓赵,硬要让荣蓁认下,“你若是不肯认,那我只能鞭子侍候了。” 荣蓁被人按住,仰起头来,“难道我认下,这鞭子便不会挨上了吗?我有没有偷,你心里最清楚。” 那小吏嗤笑一声,“看样子,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说着她便起身,要亲自惩治荣蓁,她将鞭子握在手里,又沾了些红色粉末,她挥起鞭子正要落在荣蓁身上,忽而听见外面人道:“住手!” 那小吏停住了,看向来人,“你初来乍到,也要多管闲事吗?” 那女子抱臂看着她,冷笑一声,“那你倒是说准了。” 第091章 来历 那小吏名唤赵淼, 也算是房州吴县令的亲信,并不将眼前人的话放在眼里,“秦楚越, 我没想到你这么爱多管闲事,才来这里几日啊,便想着与我作对了。” 秦楚越走到近前,将荣蓁一把扶起, 而后对赵淼道:“赵主事可真是会给我扣帽子, 你身为这官庄的主事,不查清楚便滥用私刑, 若是传扬出去,吴县令可保得住你啊?我好心提醒, 你却毫不领情。” 赵淼心里一慌, 难免露怯,她指着秦楚越道:“什么叫滥用私刑,方才这么多人可都听见了,她自己已经认下偷了东西。” 荣蓁开口道:“认?我几时认过?可有签字画押?” 这些时日赵淼也一直在观察荣蓁, 本见荣蓁逆来顺受, 以为她不会反抗,却没想到这人竟将秦楚越当靠山了, “你……” 秦楚越道:“你方才说她偷了官庄里的财物,那到底是哪样?” 赵淼仗着这官庄里她一人独大,根本没有想着做什么手脚,只打算将荣蓁惩治一番,最后说追回了便是, 被秦楚越质问,她只能编造, “庄子银库里钱少了一些,有人瞧见昨日荣蓁曾从此处路过。” 秦楚越闻言却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啊,可我怎么记得这银库里的银子每十日便要运往县衙,管理账册和钥匙的各有一人,不如现在便查一查,若是真的对不上,那这两位便也有失职与监守自盗之嫌了,不如将她们三个一起带到县令那儿详细审查一番。想必吴县令很是重视此事,定不会冤枉了谁。” 赵淼还未定下主意,那二人却先坐不住,忙道:“说不定这是个误会,我二人再去查查,等查清楚了再说也不迟。”她们说完便忙不迭地离开了,显然不愿意掺和进来。 赵淼恼羞成怒,“秦楚越,你有什么底气这样护着一个犯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花了多少钱才得到现在这个巡检的位子,才来半个月,便想着压我一头。你那些钱还是留着好好为人处世吧。” 秦楚越面上仍旧维持着笑意,“赵主事这话我不敢苟同,您说我花钱买官,那我的钱又给了谁?据我所知,当今陛下便是因为户部官员买官渎职而清洗了户部,听说处斩那日血流尽了都城半条街。陛下如此厌恶此事,不如你去将此事报给吴县令,看看她有何打算啊?” 赵淼被她这话噎住,秦楚越买官自然是吴县令的门路,她这是算准了自己不敢得罪吴县令。 赵淼见此事不成,拂袖离开,经过秦楚越身旁时,秦楚越还要道上一句,“我那点身家在别处的确算不上什么,但在房州这地界却是刚刚好。今日开罪了赵主事,秦某实在过意不去,不如改 日去我宅子里做客,秦某会备上好酒给赵主事赔罪。” 赵淼恨恨地看着她,“我们走着瞧!” 赵淼离开之后,荣蓁侧眸打量着身旁的人,声音淡漠,“你救我究竟有何目的?” 秦楚越转过头来,她打量着荣蓁,暗淡的粗布麻衣,连束发的簪子都无,实在可以称得上落魄二字,“若不是知道荣大人落了难,形容不见往日荣光,今日再见到,秦某怕是认不出了。” 荣蓁并不在意她的嘲讽,反而对她的话起了疑惑,“再?你从前见过我?” 秦楚越道:“荣大人贵人多忘事也是自然,那时您何其尊贵,我落魄如丧家之犬,在都城中冲撞了您的马车,您大度没有追究,又给了药膏让我治伤。没想到不过一年,咱们倒是风水轮流转。” 荣蓁的确回忆不起来,对于她言语之中或多或少的挑衅,荣蓁也毫不在意,当真如枯井一般,“你说的我记下了,若是没有别的事,恕不奉陪。” 荣蓁说完便转身离开,秦楚越伸手拦住她,“从三品大员到如今被流放,荣大人真的甘心吗?还是你心里早已经没了斗志,就打算这样被人欺凌下去?说句实话,今日我本可以不出面,看看荣大人能忍到几时,只是在我心里,却也见不得你被赵淼这等小人欺负。” 荣蓁看向她,淡淡道:“我后半生有何志向,干卿底事?还是你以为,同我说这些话,便能让我为你所用,赵淼不是好人,你是吗?” 秦楚越闻言一愣,而后轻笑起来,“看来的确瞒不过你,只是即便是利用又有何不对,难道你荣蓁如今还有旁的价值不成?秦某倒是觉得,利益关系才是最稳固的关系,你我各取所需,或许比你那些亲族牢靠得多。” 荣蓁道:“那也要看看,我想不想被你利用,又或者,你可以给我什么?” 秦楚越缓缓道:“从前的我的确是攀不上荣大人,你若是不落难,我还没这个机会。我可以保证荣大人在房州期间不被人欺压,荣大人其实并非没有别的出路,只要你肯写悔过书,我会想法子将它带到都城,宁华帝卿说不定还愿意帮这个忙,把它呈给陛下。” 悔过书?荣蓁兴致缺缺,“看来我和你是谈不拢了,告辞。” 这次秦楚越并没有阻拦,她看着荣蓁离开的背影,道了句:“还真是个硬骨头。” 晚间荣蓁收整好自己,在房中歇下,同屋的人都已睡着,月色正浓,从窗中透了进来,她枕着手臂还在想着白日的事,秦楚越这个人来历不明,她回忆着赵淼说的那几句话,捐官,半月,竟然这样巧合,她刚到了房州不久,这人便在房州捐了官,虽只是小吏,并无太多实权,但却足以接近她,此人究竟是何打算? 荣蓁想不明白,一切只能见招拆招。白日里荣蓁继续在官庄做些杂活,赵淼许是有些忌惮秦楚越,并没有再特意为难她,只是看着她的眼神有些不善。 秦楚越时常会过来,她出手阔绰,常带些酒肉吃食给那些看守的人,时间久了,那些人便也同她熟络了些,知道秦楚越想护着荣蓁,赵淼不在时,那些人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官庄里的活计是做不完的,放水还是为难,只在她们一念之间。 二月末天已回暖,秦楚越坐在椅子上,看着荣蓁在一旁劳作,旁若无人道:“都说让你歇一歇了,赵淼不在,要半月才能回来,用不着出这么大的力气。” 荣蓁并不言语,手上未停,秦楚越见她不为所动,当真是软硬不吃。 有秦楚越的照拂,荣蓁的日子不至于难过,但旁的人却不一定,她们在官庄还有一丝喘息的机会,可很快吴县令的人便让人来传话,要押她们这些人去采山石,同屋的人惴惴不安,纷纷道:“听说那里的人没日没夜劳作,有时连饭都吃不饱,若是慢了,还会被打一顿。我如今也四十有余,真去了那里,只怕活不过一月。” “但也没有办法,不去也是个死。” 荣蓁也没有想到,恐惧之下,同屋之人竟起了逃亡的念头,荣蓁察觉了,却并没有跟出去,只是也没有阻止,或许如她们所说,被带走也只有死路一条,这些人敢反抗,全凭求生的勇气,荣蓁也是阻挡不了的。可官庄里的人早有防范,那些人被捉住,赵淼的手下将消息报给了吴县令,吴县令极为震怒,当即下令将这些人杖责五十,关押起来。 荣蓁并未参与其中,只是赵淼的人却不想这样轻易将她放过,也将荣蓁一并带去。秦楚越连夜赶到县衙,瞧见的便是荣蓁被关押起来,正要施刑。 见她过来,一旁的衙役上前问一声,秦楚越从钱袋里掏出一些碎银,笑着塞给了几人,“你们几个先去吃些茶,这几人便交给我,我也有话要问上一问。” 那几个衙役欢喜收下,却又想起还未施刑,秦楚越道:“我来便是。” 等人都走出去,秦楚越看向荣蓁,正色道:“我知道你对我有些成见,但眼下只有我能帮你。你也看到了,被流放到这里,连生死都不能自己掌握。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你也不想死得这样潦草吧?你听我一言,只要你肯写悔过书,当今皇帝必定会放你一马,到时候自有东山再起之时。” 即便是到了这种情形,荣蓁依旧不愿被秦楚越拿捏,她道:“那就死在这里啊,你这样急切,倒是比我自己还要顾惜我的性命。既然如此,你何不说出你真实的目的。” 秦楚越咬牙道:“你当真是油盐不进,好啊,那就先受罚吧,看看皮开肉绽之时,你能撑多久?” 秦楚越亲自施刑,荣蓁“伤”得厉害,又得以澄清未参与其中,不到一日便被放回了官庄,而其余的人生死未卜,床板有些硬,原本只是轻伤,可硌得厉害,荣蓁只觉骨头都是痛的,连她自己也想知道,这样的日子到底还有多久。 荣蓁的伤养了几日便好了,官庄里又押来新的人,而原先那些人的死活再无人提及。 第092章 解忧 房州距京城之远, 远到只有千里共明月可以慰藉,夜里凉意深浓,姬恒立在窗边许久, 恩生从身后替他披上外袍,“殿下,时辰不早了,您明日还要服侍太后汤药, 先睡下吧。” 姬恒紧了紧衣袍, 无端觉得冷,恩生将窗子合上, 姬恒慢慢坐到桌前,道:“今日德阳进宫, 面色比从前好了许多, 自从生了女儿,他的脾气缓和不少,听说如今和郑娴也恩爱有佳,倒真让人羡慕。” 恩生听他这话里透着伤感, 以前德阳帝卿和郑娴来府, 两人总有些磕磕绊绊,而那时姬恒和荣蓁恩爱情深,如今倒是反过来了,恩生道:“殿下莫要想些不快的事,德阳帝卿成婚多年,才有了子嗣,如今也算苦尽甘来。可见有心人天不负, 殿下的心意也会被上苍瞧见。” 姬恒低声道:“听说房州苦寒,道路闭塞, 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恩生没有回应,谁都能想到,在那样的地方,又是流放,荣蓁的日子不会好过,姬恒又岂能不知,荣蓁离京的这些时日,太后病倒,太医院倾尽全力救治,但也只能保住性命,却离不得床榻,更说不出话来,姬恒两处忧心,整个人瘦了一圈,平素也没什么胃口。荣蓁这一走,也带走了他的欢愉喜乐。 姬恒一早便起身去寿康宫,可刚走出殿门,便觉头晕得厉害,眼前更是暗茫茫一片,他扶住前额,竟不能站立,好在恩生反应及时,连忙将人扶住,又唤了宫人过来,几人将姬恒扶到榻上歇息,恩生一直担心他这样受着熬着,会把身体熬垮,吩咐人去请太医过来。 姬恒只觉得自己像是睡了很久,再醒来时,隔着帷幔,竟在寝殿里见着姬琬的身影。恩生见他醒了,忙道:“殿下,您可算醒了,可觉得好些了?” 姬琬听见动静,也大步走到榻前,徐贵卿跟在她身后,自从太后病倒,姬恒同姬琬之间便没怎么说过话,如今姬琬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像是幼时那般,“阿恒,你可把皇姐 担心坏了。” 姬恒正要坐起身来,又被姬琬按住,“快躺着歇歇,别乱动,太医说你体虚,需要静养。你宫里这些下人,也不知好生侍奉着,朕看便是太宽纵他们了。” 徐贵卿看着姬琬,又看了姬恒一眼,他已经明白姬琬如今没有明示的打算,接下来怕是要警示阖宫的人守口如瓶。若他代她挑明,轻则会被责备一番,重则或许失去如今拥有的一切,可他顾不得那么多了,即便是为了荣蓁,他也不得不说。 徐贵卿掀起衣摆跪了下来,“陛下,这些时日臣侍也常在太后宫中照料,帝卿的苦楚臣侍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帝卿体虚瘦弱,皆是因为他没有支撑的意志,臣侍实在是担心,若这样下去,他腹中的孩儿又当如何?” 姬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的不悦之色毫不掩藏,而姬恒却先是怔住,待将徐贵卿的话明白过来,他垂首看向自己腹部,这里竟有了孩儿吗?他和荣蓁的孩子,只一瞬,姬恒鼻间便酸楚不已,他甚至不敢伸手去触摸。 姬琬冷冷道:“贵卿,你逾矩了。”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55节 徐贵卿额上渗出汗来,他俯首叩拜,“臣侍求陛下恕罪,臣侍明白陛下对太后的孝心,也明白陛下对帝卿的姐弟情意,实在不愿见帝卿这样苦着自己,臣侍只是怕将来陛下会后悔。” 姬恒并不迟钝,从最初的惊怔,如今渐渐回过神来,他明白了徐贵卿的深意,看向姬琬,“皇姐为何要瞒我?我腹中的孩儿,将来也要唤皇姐一声姑母,你是打算让她无声无息离开吗?” 姬琬忙道:“这说的什么混账话,这孩子即便来得不是时候,可也是你的骨肉,朕怎么可能动她?” 姬恒的泪珠还挂在眼角,他仰头看着姬琬,“皇姐是担心什么?” 恩生早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太医匆匆来了寝殿之后,替姬恒诊脉,可未过多久,便见太医面色复杂,又让他去请陛下过来,恩生以为姬恒是生了急病,哪里敢耽搁,立刻便去了紫宸殿,恰好徐贵卿也在,听闻姬恒晕倒,便也一同过来。 只是太医见了姬琬之后,却请求让宫人先下去,恩生此刻想来,怕是当时太医便诊出了喜脉,可碍于帝卿如今已经和离,不敢声张,怕有损帝卿声誉,只能等陛下来了,由她做主。 姬琬看着姬恒如今的模样,那些话也说不出口,“阿恒,即便你与荣蓁有了孩儿,可你们也已经和离了。朕不会因为这个孩子,而赦免荣蓁的罪。阿恒,这个孩子诞下,朕会将她养在宫里,锦衣玉食,不会比公主差。” 姬恒自嘲一笑,“原来皇姐是担心我会拿孩子来逼迫您,皇姐多虑了。只是我这孩儿命苦,我不能让她出生之时见不到自己的母亲。求皇姐让我出宫,您不必赦免荣蓁,我去陪她便是。您放心,我不会声张,天下人也不会知道我去了何处。” 徐贵卿忙道:“殿下有所不知,太医方才说过,您有孕三月有余,可却因为身体虚弱,胎像并不安稳。也是因为这些时日以来,您忧思过重,脾胃不和,才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孕。若是您不远千里长途跋涉,这孩子怕是保不住!” 姬恒心头一震,他绝不能失去腹中这个孩子,可有些事也不能不做。姬恒掀开锦被,从榻上起身,只见姬恒跪了下来,姬琬阻拦未果,只听他道:“皇姐,您也是做母亲的人,我腹中的孩儿如今便是我的一切,您也不希望,她有一个有罪的母亲吧。” 姬琬扶住他的手臂,不许他跪拜,“你……容朕再想想吧。” 得了姬琬这话,姬恒心里安稳许多,被她扶着起身,姬琬嘱咐道:“朕只说考虑,可你也要懂事一些,先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太医亲自去煎药了,一会儿送来好好喝下,是保胎的药。父后曾说过,在这宫闱里,我们才是一家人,不论如何这话你都要记得,朕不会害你,更不会拿你的身体儿戏。” 而后姬琬又看向徐贵卿,“你现在宫里陪着帝卿吧。” 徐贵卿称是,跪送姬琬离开,而后站起身来,姬恒在他身后道:“谢谢你今日直言。” 徐贵卿同姬恒道:“我也只是希望帝卿这胎,能让荣大人回京。虽有些难,但陛下已是动摇了些,或许便也不是难事了。” 昨日他还羡慕德阳有了女儿,如今却知道他的孩儿也在腹中陪了多时。“我也怕此生再也见不到荣蓁,可如今有了这孩子,我与她的牵绊便不会斩断。” 徐贵卿道:“殿下好好养着,太后那里臣侍自会照料着。陛下或许还是会封锁消息,外面有什么事,臣侍会告知殿下。” 姬恒点了点头,他曾因徐贵卿对荣蓁的情意而对此人生出厌恶,如今这人却是宫里唯一能帮他的。 姬琬回了紫宸殿,庆云见她面色不虞,小心问道:“陛下去了明光殿一趟,可是帝卿有什么事?” 姬琬靠在龙椅上,长久才道:“阿恒有身孕了。” 庆云惊讶一声,“陛下打算如何安排?” 姬琬叹息一声,“便是不知,才觉困扰。不过才两个多月,朕若是就这么赦免了荣蓁,将来如何让百官信服。可若是不赦免,便如阿恒所说,他的孩儿出生之时,便有一个获罪的母亲了。” 此事确实难办,庆云思索一番,道:“户部一案,案犯皆已伏诛,而荣蓁当初也是被胁迫渎职才流放,本就不同。陛下愿意开恩,也还要找个明目才好。奴婢记得,前年陛下曾因祥瑞之事而大赦。如今不妨也照例施行,而且太后身体不好,便说也是为了替太后祈福而大赦,天下臣民自会感于陛下的孝心,而不会非议此事。” 姬琬觉得此计尚可行,却还有一桩,“朕若要起复荣蓁,便也要给她一个官职,只是在都城不可。”姬琬思来想去,倒是想到一人,“你去召韩云锦过来。” 自从荣蓁被流放,吏部一时便没了长官,原本吏部侍中被姬琬提拔为了尚书,而侍中一职落到了韩云锦头上。她如今也算官居四品,又因为明贤公主之故,颇受姬琬信任。 韩云锦行礼拜见之后,姬琬几句话将事情挑明,而韩云锦在听到她提起荣蓁之时,便失了镇定,只是面上努力维持着,不敢让姬琬看出端倪。 韩云锦一向替皇帝排忧解难,即便如今不愿为荣蓁而奔波,可也不得不做,她道:“陛下放心,祥瑞之事臣定会不负您重托。只是,荣蓁如今戴罪之身,即便是陛下想赦免她,再许以官职,却也不好直接回京。” 这话与姬琬的心意相合,姬琬问道:“你有何想法,不妨说说。” 韩云锦温声道:“陛下不如便留荣蓁在房州先做官,房州县令尚在,而县丞一职一向空缺,若是荣蓁有政绩在身,陛下便也有调她回京的理由,不知臣这个主意,陛下以为如何?” 第093章 盼望 茶楼里, 荀姝见韩云锦似有心事,替她斟茶,道:“如今你前途一片大好, 又得陛下看重,也会有烦忧之事吗?” 韩云锦神色怅然,道:“正是因为如此,才不得不做些违心之事。” 荀姝有些惊讶, “什么样的事算得上违心?” 韩云锦冷哼道:“才过了两个月, 陛下便要赦免荣蓁的罪。还要我替她想些名目,当真是可笑可气。” 荀姝瞧着她的脸色, 道:“其实有些话我早就想说与你,但又怕你心头不悦。我一直觉得荣蓁起复是早晚的事, 你若是太过介意, 只怕会在陛下面前失了体面。” 韩云锦回道:“我怎么会生气呢,不仅如此,我还替陛下出谋划策,为她谋了一官半职。” 这话倒让荀姝越来越糊涂了, “你替她谋官职?” 韩云锦慢慢道:“房州县丞之位, 陛下没有说好,却也没有说不好。更重要的是,房州一直都只有一位县令,并未设县丞一职。若是这个时候,县令身旁出现一位欲分她权力之人,你猜那县令会不会同她斗个你死我活啊?” 荀姝这才听明白了她的打算,“坐山观虎斗, 倒的确是个妙招。” 而姬琬恰恰也采纳了韩云锦之言,不过几日, 便因祥瑞一事赦免了许多人犯,其中也包括 荣蓁,又以荣蓁曾在大理寺有功之名,封她为房州县丞。朝中虽然也有非议,但多集中于御史台,封荣蓁为官之事便就这么过去了。 紫宸殿里,姬琬问道:“他人可是去明光殿了?” 庆云笑道:“陛下有意让徐贵卿去,不就是为了让他给帝卿带话吗?” 姬琬叹了口气,道:“他虽自作主张,但如今在宫里,也只有他与阿恒还算亲近一些。朕实在不愿让阿恒伤心了。朕还记得阿恒年幼时的模样,那时朕还是太女,和吴王起了争执,差点动起手来,年幼的阿恒挡在朕的面前,不许旁人欺负他的皇姐。转眼间,他也是做父亲的人了。朕既赦免了荣蓁,阿恒也能得到些许慰藉。之前朕还想着,时间久了,或许她们彼此的情意都会变淡,可现在有了这孩子,阿恒是真真正正被荣蓁困住了。” 庆云笑了笑,“陛下,这未尝不是一种天定的缘分。”心里想着,荣蓁的事只怕还要徐徐图之。 而房州闭塞,如今还丝毫不知都城里发生的一切,一走多日,赵淼终于回了官庄,可她听闻犯人逃亡一事,十分震怒,那些人虽已不在,但荣蓁却还好好的待着,她便将矛头对准荣蓁身上。 荣蓁被带到了正堂来,赵淼道:“你以为这是哪儿?想走就走。既然到了这儿,即便是天上的神仙也救不得你们,居然还敢惹事生非。” 荣蓁声音冷淡,道:“逃亡之事与我无关,县令已经让人查清楚了。你若是不信,便去县衙问问。” 这样的语气惹怒了赵淼,只让她觉得轻慢无比,不由分说,让人将荣蓁带到了官庄的私牢里,虽然没有用私刑,可一连两日过去,荣蓁水米未进,赵淼还让人守住官庄,不许放秦楚越进来,荣蓁嘴唇干裂,她仰头望着牢中那一尺天光,原来不争便是死。 赵淼想好好教训荣蓁一番,可听闻她两日未进食,又有些担心,上次吴县令同她说过,朝中对荣蓁的态度暧昧不明,可又有几个被流放之人能重新做回高官? 赵淼稳了稳心神,吩咐道:“这两日只送些水过去,让她喝个饱。” 她话还没说完,便听见庄里下人传话,急匆匆而来,道:“赵主事,秦楚越又来了。” 赵淼一听,断定她是为了荣蓁而来,却怎么也不肯输了这口气,让人将秦楚越拦在外面,可下人抵挡不住,赵淼便亲自过去,怒气匆匆,“这里是县令指派给我的地盘,姓秦的,你如此嚣张,难道就不怕我告到县令面前。” 秦楚越没有同她周旋的闲心,将手中的任命文书展开,摆在她的面前,“看清楚了,荣蓁如今是房州县丞,仅在吴县令之下。你现在可以好好想想,做过的那些为难荣大人的事,应该怎么弥补回来!” 赵淼惊愣在原地,更隐隐起了些恐慌,秦楚越再肆意妄为,也不敢拿朝廷的任命玩笑,荣蓁真的做了县丞的话,她该如何自处? 秦楚越撞到她的肩膀,从她身侧经过,赵淼想到荣蓁现在的处境,连忙追了上去。 牢里,那碗有些脏污的水便摆在荣蓁面前,她靠着墙坐着,眼神却渐渐失去了光,过往的一幕幕在她脑海中回放,她不禁去想,是否每个将死之人都会这样平静接受自己的死亡。不知过了多久,荣蓁的意识渐渐模糊,她甚至支撑不住,慢慢倒下之时,她似乎瞧见有人焦急奔过来,口中呼喊着什么,只是她已经无法看清了。 ———————— 荣蓁睡了两日才醒,可醒来时却不知身在何方,她望着帐顶的绣纹,恍惚间以为自己仍在梦里,这里不是官庄,至少不是罪臣居住之所。 小侍端了药进来,瞧见荣蓁睁着的眼眸,惊喜过望,连忙去外面唤人,不多时,秦楚越便从外面进来,与荣蓁四目相对。 荣蓁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惊讶,只是问了句,“我现在在哪儿?” 秦楚越走了过来,道:“这宅子是我的,你便先在这里住着。明日郎中会再过来,还是先喝了药吧,你若是病死了,眼下倒是有许多人想看热闹。” 荣蓁不解地看着她,“我为何在你的宅子里?” 秦楚越明明白白告诉她,“荣大人的运气比旁人好些,都城中出了祥瑞,陛下为了替太后祈福,便大赦罪臣,你荣大人便在此列。现在你不仅不是罪臣,还得了这房州县丞的官职。我知道,这职位在荣大人眼里怕是不值一提,只是在房州,你的身份足以让曾经欺负过你的人都惴惴不安。” 秦楚越以为她会震惊于县丞之事,却没想到荣蓁关注的却是所谓的祥瑞,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姬琬从不信这些,当初因为祥瑞赦免颜佑安,便是荣蓁所提,如今姬琬又以此赦免了她,只是为何?姬琬也绝不是朝令夕改之人,就这么推翻了原有的裁定,荣蓁想不明白。 荣蓁看着秦楚越,语声平淡,“不论是何居心,你都已经救了我两次,我可以答应你做一桩事,只要不是违反大周律法之事。” 秦楚越道:“这么简单就得到荣大人的许诺,秦某真是不敢当。只不过,那日众目睽睽之下,我将你从官庄里救出来,还接进了自己的宅子。在吴县令眼里,我已经站到了你这边。荣大人,你可要庇护我几分啊。” 荣蓁道:“你若是只为了这个,那便没必要站在我这边。跟着吴县令,或许会有更多升迁的机会。” 秦楚越半真半假道:“升迁之事自然是我所愿,可我更愿意跟着荣大人一起,平步青云。” 秦楚越的眼神里充满了慾望和野心,荣蓁看得清楚,“你可不要后悔。” 秦楚越闻言一笑,“看来,荣大人是接受我的投诚了。如今荣大人既然做了县丞,总要有个安身之所。这宅子便送给荣大人,你放心,这宅子不算大,两进两出,荣大人可以少些顾虑。我已经同吴县令知会过,说您身子不好,还需养养才能上任。这里若是有什么用不惯的地方,便直接高估我。” 荣蓁道:“谢过你的好意了,只是这宅子我不能收。” 荣蓁这话,秦楚越也已经想过,“好,荣大人既然不愿收下,那我便让人盯着些,若有合适的宅子,再介绍给荣大人买下。” 不过一日,荣蓁的身体便好转许多,秦楚越带着荣蓁去了城中闲逛一番,一边走着,一边将城中好玩之处说与她,“这里比不得都城,荣大人怕是失望了。只是您也已经瞧见,这已经是这处县城里最好的了。” 房州县城里的长街比不得都城,可依旧拥挤,秦楚越握住荣蓁的手臂,“冒犯了,还是这样好些,免得一会儿被人流冲撞开,失散了去。” 荣蓁看着人群,难得开口,“这里平时也是这般吗!” 秦楚越道:“从前也没有这么多,听说最近有江南的商队进来,带了许多货物,许多人听闻,便都挤到县城来,采买回去一些。荣大人也知道,这里闭塞得厉害,难得见什么新鲜东西。” 荣蓁皱着眉,“江南乃富庶之地,怎么会有商队来房州这地界做生意?” 秦楚越笑了笑,“又有何不可,想当初我也是一眼瞧中了荣大人。”她走到一处摊位前,“荣大人若喜欢这些江南的货物,我可以买一些带回宅子里。” 荣蓁回头看着她道:“你若是真想送我东西,不如便早些替我寻好宅子。等我上任之后,会如数奉还。” 不论荣蓁有没有撇清关系,在秦楚越眼中,荣蓁还是不想同她关联起来。 第094章 送信 秦楚越松开了她的手臂, 在她身旁低声道:“有些话说出来或许有些不中听,毕竟忠言逆耳。荣大人,你如今是在房州, 这县丞的位子听来是不错,可你大概不知吴县令的秉性,她不会容许旁人来分她的权,你虽然离了官庄, 也成了自由之身, 可要在房州立足,没有我的支持, 你怕是步履维艰。荣大人,这里不是都城, 你也没有一个替你撑腰的皇帝。” 荣蓁并不愿听她提起都城的事, “何必说得这样冠冕堂皇,你想与我各取所需,可你最好祈愿自己的 野心不那么大,否则谁也帮不了你。” 两人那日不欢而散, 秦楚越替她寻了几处宅子, 荣蓁一一看过,最后却选了一处最平常的居处,除了正堂以外,只有三间屋舍,屋前院子倒是不小,可却杂草丛生。 秦楚越皱着眉,“即便荣大人再厌恶我的帮助, 也没必要选这样的宅子委屈自己吧。旁的不说,总要找个宽敞些的, 再安排几个护院。” 荣蓁却没什么不满,“便是这处了,钱你先垫下,我写借据给你,等月俸下来我再还你。” 秦楚越无奈道:“荣大人尽管写,不过我可算不得你的债主。” 荣蓁只同秦楚越借了二十两银子,买下这宅子花去十五两,还有三日才去上任,荣蓁手头还有些碎银,请人将宅子收拾打扫了一番,添置了些东西。房中陈设虽有些简单,但窗明几净,无人打扰,让人觉得安宁。荣蓁躺在榻上,睡了这两个月以来第一个安稳觉。 秦楚越第二日便登门,领了一位中年女子过来,同荣蓁道:“知道你喜欢清净,可每日要到县衙里公务,家中总要有个人为你烧水收拾,洗衣煮饭,这是梅大姐,住处正好离你不远,便在你宅中做些短工吧,晚间便会回去。你觉这样安排可好?” 这样的确也是最好的安排,荣蓁道:“那就多谢了。” 秦楚越笑了笑,“荣大人何必同我这么客气,我当初想赠你宅子奴仆,你不肯收下,如今只是替你处理些琐事,你便同我说谢。”秦楚越指了指门外拴着那匹马,“这马有些不驯,先放你这里养着吧,平素也用得到。” 可她越是周到细致,越让荣蓁生出防备之心,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荣蓁只希望她早些说出自己的真正目的来。 三日很快便过,荣蓁来到县衙,吴县令倒是见了她,吴县令如今四十几许的年纪,对着她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脸上更是连笑都没有,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道:“我们房州这十几年来都未有过县丞,也更没有县丞的衙署。你先在这里办公,等哪日找好了工匠再去修造一个衙署。” 怕是没有那一日了,荣蓁明白,吴县令这是在排挤自己,却也没有同她硬碰硬,“大人安排妥当,便先这么办吧。” 吴县令让身边主簿带着荣蓁在县衙里转转,而后便以还有事忙离开了,她身边的主簿姓肖,对荣蓁也是不冷不热,荣蓁停下步子,“不劳大驾了,你先忙吧。” 肖主簿愣了愣,而后道:“平素县衙里也没有那么多事务,大人将许多事交给了我,你若是有不明白的,可以来问我。”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56节 荣蓁淡淡一笑,“好啊。”她目送着肖主簿离开,可心里却很清楚,那日秦楚越说得对,吴县令是要架空她这个县丞,让她做个有名无实的傀儡罢了。 一连几日,荣蓁在县衙里都无事可做,散值之后,她牵着马走在长街上,夕阳未落,冷风吹到心底,行人匆忙归家,她自嘲一笑,继续向前走着。 可无端又觉得身后有人跟着自己,她生出几分警惕,牵着马绳的手收紧了些。突然间被人唤住,荣蓁回过头去,秦楚越笑着走了过来,“荣大人怎么走得这样早,反正家中也无人等候,不如随我去酒楼喝一杯?” 荣蓁一直好奇秦楚越的真实来历,对她所请并未推拒,两人来到了县城最大的酒楼中。 菜肴摆了一桌,炉中温着酒,秦楚越缓缓道:“在县衙这几日,荣大人觉得如何?” 荣蓁淡淡道:“你不是很清楚吗?何必问我。” 秦楚越直呼冤枉,“我可没有奚落荣大人的意思,其实莫说是荣大人,便是我自己刚到此处时,也是坐了几天冷板凳。还是去吴县令家中拜访了一遭,才改变了处境。” 荣蓁清楚,她嘴里说着拜访,只怕是带了重礼打通人脉。“你既然费了这么多功夫来讨好吴县令,又何必同我扯上关系。吴县令怕是不愿意看见你和我来往,你不会不清楚吧。” 秦楚越替她斟酒,道:“我的确是费了些钱财,可这些却也是最不值一提的事。比起吴县令,我更看中荣大人的前程。” 荣蓁道:“你若是觉得我奇货可居,那还是断了这念想吧。我也不妨告诉你,从离开都城那日起,我对官场便没了心思。如今种种,不过是求生的本能。从前的事,我并不想再经历一遭。” 秦楚越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不紧不慢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眼下嘛,是先将县丞该有的权力握紧。” 荣蓁倒是赞同她说的话,不除去吴县令对她的禁锢,她只能一辈子困在这房州。 秦楚越举杯同她对饮,“荣大人,你且放宽心,等着我替你扫清障碍。” 荣蓁将酒饮下,她看着秦楚越道:“秦楚越是你真名吗?” 秦楚越手指微微一动,这细微之处荣蓁没有错过,可她掩饰得很好,“自然是,荣大人难道不放心我?” 是与不是,她心里清楚。荣蓁道:“你前几日说有江南的商队来这?” 秦楚越点了点头,“是啊,怎么了?” 荣蓁并没有与她说实话,道:“只是想着若是有一日不做官了,经商也是一条出路。” 秦楚越道:“荣大人这想法最好只是想想,不然我今夜可是睡不着了。” 荣蓁又问她,“你在房州可有田产、铺子?” 秦楚越含笑道:“我既然没有打算在房州彻底安定下来,自然是没有的。荣大人是想知道这个吧。” 同不甚熟悉的人饮酒,荣蓁从来只喝三分醉,秦楚越倒是尽兴,她们两人从雅间里走出,步下木阶,大堂之中正有几个年轻男子在弹唱,荣蓁看着其中一人,侧颜与姬恒有些相似,她这才一时多看了两眼,秦楚越唇角微弯,“这些男子是云风馆的清倌人,平素在这酒楼里表演助兴,据说是卖艺不卖身,只是我也听人说过,若是出价高些,自然也是肯的。荣大人身边没有家眷,不如我去云风馆一趟,让那人陪陪荣大人。” 荣蓁侧眸看了她一眼,“谢谢你的好意,心领了,不过大可不必如此。” 荣蓁说完便走在前面,秦楚越跟了上去,还要在她身后道:“我可并不是存心打趣你,这对大周女子来说,可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荣蓁并没回应她,两人离开酒楼之后,楼上雅间中一扇窗户轻轻合上,只瞧见一抹修长的身影。 荣蓁次日费了功夫才寻到那商队的踪影,一行人居住在一处客栈之中,荣蓁找了其中一个管事,请她为自己带一封信去江南慕容家,并取了些钱给她作为报酬。 那女子并未收她的钱,只笑着道:“给慕容家送信,这钱就不必了。” 荣蓁道:“冒昧问一句,你们还要在房州停留多久?” 那女子道:“这还要看我们主人的意思,我也实在不好说。不过这信交给我便是,我保证替你送到。” 荣蓁曾与慕容霄有过约定,请他照料颜佑安,可一朝生变,户部一案迟早会传遍天下,她担心颜佑安会听到消息,再做出什么傻事来。只是从驿站寄信,荣蓁又担心吴县令等人从中作梗,这才如此。 荣蓁问道:“我是房州县丞,可否见你主人一面?这信我有些急,只怕耽搁了。” 那女子有些为难,道: “我们主人是位男子,妻家姓沈,怕是不方便见您。不过您放心,我定会同主人传达了。” 大周男子经商的并不多见,若不是有难处,怕是也不会跑到房州来做生意。她并非商人,又无利益往来,那男子不见她这种外客,荣蓁也可以理解。 荣蓁道:“那便多谢了。” 等荣蓁走后,那管事上楼,叩了叩房门,道:“家主,方才有个女子过来,托我们将这信送到慕容家。” 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一名小侍将信接了过去,而后将门合上,递到房中男子手中。 那男子并未犹豫,直接将信展开,仔细看完上面的内容,轻声道:“如今都这般了,还不忘了他,可真是情深义重。” 那小侍并未言语,只见自家主人将那信丢进砚台里,片刻间,上面的字迹便看不清楚,他服侍多日,自然明白主人这是不悦了。 第095章 重逢 县衙里的人虽在吴县令的 威慑之下, 疏远着荣蓁,但恰好也给了她一个机会。赵淼到县衙办事,倒还没忘了荣蓁, 特意来看望一番,嘴上倒是恭敬,可态度甚是散漫,“听说荣大人每日清闲得很, 可真教人羡慕啊!” 对方来者不善, 若是从前,荣蓁不会同她废话, 可现在荣蓁既然要拿捏吴县令,从她身边人下手是最好。 荣蓁道:“是啊, 的确比不得你们辛苦。要不然吴县令怎么会这么倚仗你呢。” 这话实有捧杀之嫌, 可赵淼却没意识到,只觉得荣蓁这是在她面前低了头,笑了起来,“荣大人从前若是也这般说话, 怕是会少受许多苦。” 荣蓁对她的话不置一词, 赵淼心满意得,“不与你说了,今晚我还有事要做,荣大人这位子虽清闲,可会坐得人发慌,还是忙些好。” 荣蓁看着她昂首阔步走出去,却想起一事, 赵淼虽管着官庄,可却总会出门办差。荣蓁虽被孤立起来, 可依着她的观察,并没有发现县衙里有什么差事需要外出去办,倒是有些蹊跷。 荣蓁心里有了主意,天黑之后,换了身衣衫出门,守在官庄外,她等了许久,终于瞧见赵淼出门,一行人神色匆忙,更是环视一圈,见无异样,这才运了东西离开,足足装了几车。 荣蓁借着微弱的火光,见她们车上像是装着什么货物,荣蓁拈起地上的石头,向着袋子丢掷过去,石头尖锐,足以将袋子刺破,等人走远,她上前将袋子里掉落的东西拈起,而后回了住处。 烛光下,她瞧见了掌心中的是何物,舌尖轻触,与她心头猜测无异,果然是盐,荣蓁从前听说过,有些人背着官府贩卖私盐,谋取私利,常常连夜出发。看来这官庄里还有她不知道的秘密场所,是制盐之处。若是这些事暴露出来,足以让吴县令获罪处斩。 怪不得吴县令将胸无城府的赵淼安排到官庄里,她虽不够精明,可却跟了吴县令许多年,想来最是忠心,吴县令这才敢把这种机密之事安排给她。 贩卖私盐的事一旦披露,事涉多人,吴县令必然瞒不住,只是荣蓁所求的并非是顶替吴县令,她要的是离开房州。 白日里秦楚越来寻荣蓁,荣蓁示意她将门关上,而后低声道:“赵淼的事你可知道了?” 秦楚越有些惊诧,“私盐?” 原来她清楚,荣蓁点了点头,秦楚越道:“我倒是佩服起你来,即便是这样的处境,竟也能得到线索。我当初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捏住了她们的把柄,原本还想着攥着这些,牵制住吴县令,让荣大人对我心悦诚服。” 荣蓁想起她从前常往官庄跑,怕也是为了找证据。既然决定要做,便要尽快。 荣蓁道:“即便有了威胁吴县令的把柄,可是只凭我们两个人,她完全可以先答应下来,事后再杀人灭口。这里本就是她的地盘,只要她敢做,就可以把一切推脱到别人身上。我们必须让她忌惮才行。” 秦楚越见荣蓁终于愿意反抗,心头很是欢喜,道:“你放心便是,今晚我请吴县令来我宅中做客,她只能就犯。” 晚间,荣蓁悄悄出了家门,到了秦宅后门处,早有人候在那里,将门打开,荣蓁走了进去,随人一路到正堂来。 吴县令本与秦楚越相谈甚欢,可瞧见荣蓁过来,脸上的笑意顿住,她看向秦楚越,“你这是何意?” 秦楚越让下人将门关上,站起身来,举杯来到吴县令身后,“吴大人,你方才说只要我肯一心一意跟着你做事,你会照拂于我。可我若是不愿呢?” 吴县令沉了脸色,“你是铁了心要和我作对?” 荣蓁漠然道:“和你作对?吴大人,天下之大,并非只有一个房州。你所护着的那些,我本就不在意,你也不用日夜忧患我会抢走你手里的一切。只要你愿意配合,这房州将来还是你的。” 吴县令冷冷道:“本官为何要配合你们?今日不早了,本官先回府了。” 她刚要起身,肩膀便被秦楚越按住,吴县令怒目而视,“你们两人想囚禁朝廷官员不成?” 荣蓁蹙着眉,“吴大人最好安生一些,先礼后兵这种事,我并不想做。” 荣蓁坐了下来,缓缓道:“赵淼如今还未回来,若是她在途中被人捉住,你猜,她所犯的罪够砍几回头?生死面前,她又会不会为了所谓忠心,愿意将一切都揽下来。吴大人,你说呢?” 荣蓁一字未提私盐之事,可吴县令心里却已经慌了,她没想到即便是这样防着,也能让荣蓁查出来,可她现在什么都不能认,“本官不知道你二人在说什么?” 秦楚越冷笑一声,道:“吴大人,我不像荣大人这般好脾气,实话告诉你,我手中的证据也足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秦楚越从前对吴县令一向奉承,乍然见她变了脸色,吴县令涨红了脸,“你……” 秦楚越接了她的话,“你现在要做的,便是老老实实把该放的权力放下,当心贪多嚼不烂。” 吴县令却不肯被她二人掌控,“秦楚越,本官从前以为你是个人物,这才抬举你几分,可没想到你竟目光短浅,如今威胁于我,你还指望将来在房州有立足之地吗?良禽择木而栖,她荣蓁可算不得好木。” 秦楚越道:“这就不劳吴县令您操心了,你若是想威胁我们,倒也不必,我早已经将消息传给了外面的朋友,只要我们出了事,那封密信将会传得天下皆知。我今天请你过来,自然是做了十足打算的。不然,敢和你交易吗?” 荣蓁看着她的眼睛,道:“吴县令,你心里或许在想,只要赵淼可以平安回来,官庄里你会尽快清楚掉制盐的痕迹,从此收手,即便是我们有密信,到时候也没有证据。可是我想提醒你,陛下若真想处置一个官员,从不需要切实的证据。你贩卖私盐,触犯的是朝廷的利益,只要是三分怀疑,你便逃不过去。” 这话足以灭掉吴县令的一丝侥幸,她看着荣秦二人,最后恨恨不平道:“你当真会信守承诺?” 荣蓁同秦楚越对视一眼,这事便是成了。 ———— 秦楚越脸上带笑,送吴县令出门,临行前又同她说几句,语声低微,“吴大人莫要这样看着我,你应该后悔的是得罪了荣大人,即便没有私盐一事,难道便经得起查吗?她如今的确是落了难,可毕竟年纪轻轻便坐到三品大员,对付你一个小小县令,难道会是什么难事?吴大人,目光莫要如此短浅,荣蓁她看不上你手里那点东西,只要你好好配合,将这尊大佛送走,将来她怕是都记不起你来。” 吴县令拂袖而去,荣蓁在月色下走出,她看着秦楚越道:“我们也只是暂时稳住了她,还是要小心一些,免得她狗急跳墙。” 秦楚越笑了,道:“她可能更担心我们出尔反尔。” 吴县令几十年的经营都在房州,她不会自毁长城,次日便放权给荣蓁,房州户籍与河道一事都由荣蓁管辖。 荣蓁甚是忙碌,白日里甚至常常忘记用饭,还是下属小吏提醒了,荣蓁才发觉时间流逝。她走出门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荣蓁骑着马,从长街上经过,路上灯笼亮着,与酒楼的吵闹相比,街角处的面摊显得有些寥落。 荣蓁停到了面摊前,大姐见来了客人,连忙招呼着,荣蓁道:“便来一碗面吧。” 荣蓁立在街边等着,春寒料峭,面摊处飘着热气,恍惚间,二楼客栈中,一处房里窗户开着,熟悉的人影便立在那儿,与她遥遥相望。 荣蓁以为自己看错了,摊主将面捞出,热气将视线挡住,下一瞬,窗户还开着,可人已经不在。他怎么会来房州呢?又为何会看成是他! 身后响起脚步声,荣蓁缓缓回头,他停在那里,就这样望着荣蓁,半束着的发,身上的衣袍也不见往日华丽,是他,也是她。 慕容霄走了过来,“荣蓁,好久不见。” 荣蓁低下头轻轻笑了,落花时节,竟在这个时候重逢故人。 摊主将手束在袖中,看着眼前这对壁人,简陋的桌椅上,女子吃着素面,男子就那样静静地坐着,眼神停在她身上。热气拂在她面上,很快便凝成水滴,男子从 袖子里掏出绢帕,伸手替她擦拭干净。 女子许是饿了,很快便将这份面吃完,男子问她,“还饿吗?” 她们身后便是酒楼客栈,可是慕容霄却没有自作主张,他像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维护着她的尊严。 荣蓁摇了摇头,“白日里太过忙碌,误了时辰,现在已经饱了。” 慕容霄看着她的眼神里透着心疼,他道:“你的信我已经收到了,你放心,来这里之前,我让人把颜佑安送到庄子里,那里都是我的人,与外界隔绝,他不会知道。” 从见到慕容霄的那刻起,荣蓁便已经明白,江南的商队,妻主姓沈的主人,都与慕容霄有关。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57节 第096章 别离 客栈正堂里, 两人临窗而坐,小二呈了茶水过来,两人久久没有开口, 还是慕容霄道:“我早该想到,你那时托付颜佑安给我是走投无路之举。” 都城的事于荣蓁就像是镜花水月一般,那时她在官庄里,每日睁眼便是破旧的屋梁, 她曾觉得, 或许此刻才是真实的,而有过的权势尊荣, 不过是黄粱一梦。 荣蓁故作轻松,“知道了又能如何, 难不成我还能逃到天涯海角去?” 慕容霄神色认真:“若是知道, 可以让你拖延些时日,待我准备好一切,即便不能把慕容家的家产全都带走,可也足够带着你远出海外, 衣食无忧。还可以带着你的颜公子一起走, 只不过帝卿殿下怕是不肯了。” 荣蓁怔了怔,“你难道不怕慕容家被牵连?” 慕容霄淡声道:“有什么好怕的?她们大可以同我划清界限,装作对此事毫不知情。即便是被牵连又有何妨,左不过吞没家财。你知道我本性凉薄,慕容家那些人的死活我并不在意。” 那些人当初对他无义,慕容霄不介意奉还回去。 荣蓁同他碰了碰茶盏,“有你这番话, 有人肯为我荣蓁抛家舍业,我也算不枉此生了。莫说这些烦心事, 你来房州这地界经商,府里可是安顿好了?” 慕容霄看着她,“你放心,我来这里自然不会亏本而归。正因为这里闭塞,有些货物出手很快,或许开通一条通道专门行商,成效也是不错。” 荣蓁问他,“慕容家是真的不再插手武林了吗?” 慕容霄道:“慕容家原本便是经商起家,如今虽不理武林中事,但有些帮派纷争,却也来府上请求帮忙调停过。我其实有打算让慕容家重回武林,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荣蓁听明白了,当初慕容氏因为慕容斐之故声名有损,若要回去,自然是要各方相请才行。而慕容霄是男子,或许许多人也在观望之中。慕容霄并不着急,他要徐徐图之,证明给那些人看。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慕容霄有些话想问她,荣蓁也有些话想同他说,她们静静看着彼此,却也犹豫不决。 慕容霄启唇道:“听说你……” 荣蓁也在这个时候开口,将他的话打断了,“你要在这里停留多久?” 慕容霄搁在桌上的手指收紧了,“我还没有想好。” 荣蓁低声道:“这里不像江南那般养人,流放之地,鱼龙混杂。你不该来这儿,若是事情办妥当了,还是早些回姑苏吧。” 慕容霄道:“那你呢?” 荣蓁笑了笑,“既来之则安之,我如今有官职在身,或许哪日便又回都城去了。” 慕容霄看着她的眼眸,似乎想探明她说的是真是假。 荣蓁将茶饮完,放下杯盏,“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你走那日告诉我一声,我去送你。” 慕容霄静静的,并没有回应她。 许是茶有些浓酽,这晚荣蓁躺在榻上难以成眠,她不是不知慕容霄是为她而来,只是即便她与姬恒已经和离,她也给不了慕容霄什么。如今朝不保夕的日子,她不愿耽误一个男子,还是一个对她有情有义的男子。 就这样过了五六日,慕容霄每日都在她散值回家的必经之地等着她,或是同她走上一路,或是去她家中饮杯茶,可她实在没有什么好茶招待他,难为他不嫌弃,喝完才走。 这日慕容霄在客栈外等着她,荣蓁牵着马停了下来,慕容霄只道:“明日商队便要回姑苏了。” 原来竟这样快,荣蓁道:“明日什么时辰,我去县衙中告假,送你一程。” 慕容霄只道:“我向来不喜欢别离,也不必送了。从前母亲不告而别,我等了很久,她也没有回来。这一次,我也不愿意等你了。” 慕容霄说完,便走回了客栈中,荣蓁静静立了许久才离开。 ———— 荣蓁在县衙中空坐了半日,还是告了假,她经过客栈外,已是午时,即便知道慕容霄一行早就启程,荣蓁还是到客栈中问了一声,得到的答复亦是如此,她步履缓慢,走回了家中。 荣蓁将门打开,不知为何,她只觉心情有些寥落,缓缓走进院中,梅大姐不在家中,她站在院子里,孤寂之感直将她淹没。 倏尔,门被人叩响,她返身走回门边,伸手将门拉开,待看见眼前人时,荣蓁怔在原地。 慕容霄着了身天青色衣袍,牵着一匹马立在那儿,冷风吹拂着他额前的发,墨蓝色的发带在风中飞舞,他看着她,温声道:“还以为你要晚些才回来,怎么,不请我进门吗?” 荣蓁的手还扶在门上,她放了下来,慕容霄从她身侧走进来,将马拴在院中树上,荣蓁看着他利落的身影,“你……你没走?” 慕容霄将马背上的包袱取下,回头看着她,“我几时说过要走?” 荣蓁这才想起,他那日说的是商队,而非他自己。或许知道荣蓁会说什么,慕容霄抢先开口,“我这包袱里只有几件衣服,连银子也未带。商队已经走了,客栈我也住不了,来你这里借住些时日,你总不会赶人吧?” 荣蓁张了张嘴,却没有任何话能反驳。慕容霄是故意为之,正如他所说,她不能赶他离开。只是,“我这房子破旧,连像样的桌椅都没有,你怕是住不习惯。我如今也没什么积蓄,在房州只有个勉强算是朋友的人,我去同她借些银子,送你去客栈住吧。” 慕容霄看着这院子,道:“我不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好,也不会去客栈住。你都能住得,我有什么住不得的。你若是真的为我好,便帮我收拾一番。” 话都说到这里,荣蓁也拿他没了办法。带他进了正房里,这里之前是她住着,榻上的铺盖也是新的,“今晚你便先在这里住下,一会儿我去街上采买些东西。不过,并非是我想赶你,这里住上一两日还好,时日久了,你就会知道什么是贫贱百事哀。” 慕容霄以退为进,“那就先住上两日,等我住不下去时,自然便会走了。你要出去买些什么,我陪你一起。” 荣蓁牵着马,带他一起出了门,不过她手头剩下的银子也买不了多少东西,从前她家中只有她一人,如今慕容霄来了,连铺盖都要添置一套。 慕容霄虽然衣着简单,衣袍的布料更是寻常,但面容如此俊美的男子在这县城中实在少见,与她走在一起时,格外引人注目,慕容霄蹙起眉,荣蓁知道他不喜欢那些探寻的眼光,笑了笑,道:“是你非要来。” 荣蓁进了一处店里,慕容霄牵着马在外面等着,路边有一处书摊,他牵着马走过去,摊主打量了慕容霄一眼,笑着道:“公子想看什么书?这里有些新进的话本子,还有些诗书和琴谱。” 慕容霄扫了一眼,伸手指着其中一本,“我要这个。” 那摊主将那本书递给他,笑着夸赞,“公子好生贤惠,这本……” 慕容霄没有同她废话的打算,直接将那本书收到袖中,又塞了一块碎银给她。 那摊主瞧见手中的银子,眼睛瞪大,有些不敢信,“公子,这书不过几文钱……” 慕容霄皱着眉,“没有铜钱,只有这个。给你就收下,不要吵嚷。” 慕容霄转身走了,那摊主将银子在口中咬了咬,果然是真的。 荣蓁将买来的棉被捆扎在马背上,慕容霄问她,“还缺些什么?” 荣蓁想了想,“再去添置些碗筷。”她走在前面,左右看着。 慕容霄牵着马跟在她身后,唇角轻轻弯起,过些普通人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两人在街上逛了许久才回家, 梅大姐恰好也在,见荣蓁身边来了一个男子,又见她们满载而归,笑着道:“是荣大人的贵客吧,我去做菜。” 慕容霄知道她是谁,同她点了点头,荣蓁道:“辛苦大姐了。” 院中炊烟袅袅升起,梅大姐将饭菜做好,又烧了一些热水,无论荣蓁怎么挽留,梅大姐都坚决不肯留下,“你和公子两人慢慢吃吧,我家里还有事忙,就不耽搁了。” 荣蓁将人送走,回来时见慕容霄已经将饭盛好,而后坐在桌前,虽是粗茶淡饭,但慕容霄却用了很多,荣蓁低头将碗中的饭菜吃下。 晚间,荣蓁将买来的东西全都归置好,带着慕容霄来到正房里,又将一床褥子铺上,慕容霄面带疑惑,“不是已经有了?” 荣蓁手中未停,道:“这床有些硬,多铺一层褥子会软些。”她扯了一旁的帷幔挂起,原本她一人住着,房中简易一些也无妨,可慕容霄是男子,没有这帷幔总是不便。 慕容霄道:“那你呢?” 这院子她买下之时有三间屋舍,荣蓁指了指一旁的那间,“我住在隔壁,你若是有事可以唤我。” 荣蓁又打了些水过来,慕容霄将热水倒在木盆中,见荣蓁站在门边望着自己,他轻轻一笑,“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荣蓁转身离开了,她只是在想,慕容霄真的会喜欢这样的日子吗?或许也只是一时新鲜吧,或许很快他便离开了。 第097章 大盗 县衙里, 赵淼从外归来,这次差事办得顺利,本以为会得吴县令几句夸赞, 可没想到等房门合上,吴县令却挥手甩了她一巴掌。 赵淼捂着脸惊愣住,却不敢有怨声,只是不解地看着吴县令, 吴县令冷冷道:“你可知道本官为何打你?” 赵淼道:“属下不知, 但定然是属下做错了事,惹大人生气。” 吴县令道:“我当初是怎么与你说的, 这差事是信任你才交给了你,必须谨慎, 秘而不宣。” 赵淼连忙跪下, 道:“大人明鉴,小的绝没有泄露此事!” 吴县令冷笑一声,“没有泄露,那荣蓁又是怎么知道的?” 赵淼一惊, “这……” 吴县令道:“此事泄露出去, 你我都得死。荣蓁和秦楚越握着我们的把柄,这便是你做的好事!” 赵淼萎顿在地,吴县令瞧见她这副丧家之犬的模样便心生不悦,“你若是还想将功折罪,便给本官振作起来。眼下有一桩事交于你,你若是能办好,本官便既往不咎。” 赵淼本就依附着吴县令过活, 见事情还有转机,连忙道:“大人尽管吩咐, 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小的都在所不辞。” 吴县令皱着眉,“你只需要去找一个人。” 吴县令示意赵淼附耳过来,同她耳语几句,“可是明白了?” 赵淼连忙点头,而后退了出去。吴县令握紧了拳,“荣蓁,秦楚越,我绝不会让你们好过。” ———————— 荣蓁这日空闲在家,门被人叩响,她起身去开门,只见来人是秦楚越,她面色有些焦急,“有些话要同你进屋去说。” 荣蓁带她进去,秦楚越刚走到正堂外,便瞧见桌前正端坐着一位青衣男子,不被外界打扰,静静地饮茶。秦楚越好奇地看着荣蓁,荣蓁知道她在想什么,同秦楚越道:“这是我的朋友,慕容公子。” 秦楚越笑意渐起,往荣蓁脸上瞧,“那日我说要送个男子陪你,怪不得不肯收下我的好意,原来家里已经有人了。” 孤男寡女,说什么朋友,秦楚越可不信这些。荣蓁问她,“你方才说找我有事?” 秦楚越看了慕容霄一眼,荣蓁道:“他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秦楚越这才道:“我早就猜到吴县令不会坐以待毙,可我没想到她竟使出这种招数来。” 荣蓁听她继续说:“你也知道我这巡检之职是买来的,平素最多也就是缉捕些毛贼。可眼下房州县城中来了位江洋大盗,不止是损失财物,而是杀人越货,迄今为止,加上镇上的两桩,已有三家遭难,城中人人自危,一些百姓白日里去县衙击鼓,到了晚间门窗紧闭。我这差事不得不办,即便是没有这个职责,却也不能再由着她杀人了。” 荣蓁听明白了,“你怀疑这事与吴县令有关?” “之前我并未往这处想,可我去了那几家之后,见她们并不算富庶,那人既是江洋大盗,何必来房州行盗杀人,倒像是故意做出这个案子来。”秦楚越道:“赵淼这几日来了又走,之后便有了这案子,所以我才怀疑。你知道,单凭县城那些衙差的拳脚功夫,哪里是那盗贼的对手。我虽也有武艺在身,一个人怕也对付不了她,这才来找你。” 荣蓁并未犹豫,“何时行动,我与你一起去。至少,不能让她再杀人了。” 秦楚越哼了一声,“吴县令的打算,或许便是借着这盗贼之手把你我杀了,到时她推脱得干净,再把贩盐的事抹了去。你就不怕?” 荣蓁道:“不论她安了什么心,这件事我们必须做。可我们在明,她们在暗,还是小心为上吧。” 秦楚越点了点头,她们说了这许多,慕容霄都像是充耳未闻,秦楚越临走前又看了慕容霄一眼,在门外同荣蓁道:“我知道这是你的私事,我也不好过问。可你若是在这儿成了婚,他日回京又如何同皇帝重修关系?” 荣蓁却道:“你连真实名姓都不愿透露,对我有所隐瞒,又何必操心我同哪个男子成婚呢?秦楚越,我再告诉你一次,你我之间并无交易。我不过问你的事,你也莫要掺和我的事。” 秦楚越道:“我也只是提醒而已。还是先顾好眼下吧,天黑之后,我会过来寻你。” 荣蓁点了点头,她将门合上,转过身,慕容霄立在正堂门边,“你要去会会那个江洋大盗?” 荣蓁走过去,道:“不论如何,都不能让她残害那么多无辜性命。” 慕容霄道:“我陪你一起。” 慕容霄的武艺还在她之上,他是不放心她们的安全,可既然吴县令有意做局,留慕容霄自己在家,她也不放心,荣蓁答应下来,“好。”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58节 荣蓁让梅大姐早早回去,又同她说了些盗贼的事,“晚间不要外出,更不要单独出门。” 梅大姐忙道:“好,荣大人,你们可要快些抓住这些人,不能让她们再做坏事。” 荣蓁点了点头,同慕容霄用过晚饭,天色便已经暗了。秦楚越在外面等着,临出门前,荣蓁又回去取了斗篷,替慕容霄系好,秦楚越看着她,“你该不会是要带他一起去吧?” 在秦楚越眼里,慕容霄模样生得再好看,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她们出门办事,本就有些凶险,带上此人怕是会误事。 慕容霄淡淡道:“你们只管忙自己的,到时不必管我。” 荣蓁道:“可是知道那人在何处?” 秦楚越正色道:“我已经让人在城中布防,如今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客栈里的异乡客都要检查一番,她无处藏匿,必定会出来犯案。” 荣蓁着了一身黑衣,方便夜里行动,她们在城中避着,分散开来,荣蓁牵过慕容霄的手,将一把匕首塞给他,“这匕首虽比不上你从前送我那个,却也能防身用。” 方才秦楚越给了荣蓁一把剑,她和慕容霄在一起固然是好,但若是走散了,这匕首在他身上,她总能放心一些。 慕容霄握住她的手,“你也要小心一些。”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一旁屋檐上传来响动,荣蓁同慕容霄对视一眼,而后自己追了过去,慕容霄担心这是声东击西的把戏,在原处继续候着。 天色太黑,荣蓁跟丢了人,在街角遇到了匆匆赶来的秦楚越几人,“我们寻着动静过来,可没瞧见她的身影。” 此时却突然传来几声大笑,在这夜里让人无端生出恐惧,一旁的衙差四处望着,荣蓁道:“她知道我们在找她,却故意玩些把戏。” 秦楚越握紧手中的剑,“你说,今晚她还会杀人吗?” 荣蓁道:“她若不杀人,或许还能苟活几日。她若杀人,今晚便是她的死期。” 一抹黑影一闪而过,盗贼出身 ,轻功自然非比寻常,荣蓁起身追了上去,那人比她更快,荣蓁藏了几枚暗器,顺势丢出,却并未命中,飞身几个起落,那贼人又不见了踪影。 巷尾的两名衙差提着灯正走着,忽而听见身后传来响动,转身时一人脖子被割破,捂着颈部倒地不起。另一人连呼叫都忘了,看不清眼前人面容,一记手刀击在她脖子上,顿时晕了过去。 那身影弯下腰去,低笑一声。 秦楚越没想到这人如此难抓,布防严密,还是被她溜走。她和一名衙差正在街上走着,巷口一人提着灯出来,背着光,她只能瞧见眼前这人的穿着,是衙差的打扮。 秦楚越叮嘱一声,“那人狡猾得很,你们且小心一些。” 那人道:“是。” 秦楚越不疑有它,走在前面,那两名衙差跟在后面,其中一人道:“也不知这盗贼跑哪儿去了,要是寻上一整夜,也不知道熬不熬得住。” 可她身旁这人却并未答话,秦楚越回头看了说话那衙差一眼,“噤声。” 秦楚越走着走着,迎面碰见了慕容霄,即便不喜欢这人,却还是道:“你还是先藏起来吧,若是受了伤,荣大人要担心了。” 慕容霄不喜欢同陌生人打交道,只嗯了一声。秦楚越可不会怜惜男人,并未停步,与慕容霄擦身而过,她身后那衙差却回头看了慕容霄一眼。 只听前方传来吵闹之声,秦楚越提着衣摆奔过去,她身后衙差也跟上。可到了之后,秦楚越才知是误会一场,一名客人深夜要去醉春楼,却是为了寻欢作乐。秦楚越无奈,真是连命都不要了。 秦楚越身旁衙差忽然道:“方才跟着我们的人去了哪儿?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不见了。” 秦楚越回想起那人简短的答话,这才觉出怪异来,县衙里的人她都熟悉,却并没有哪个如此寡言少语,分明是不肯多言,怕暴露什么。秦楚越忽然明白过来,往回看去,慕容霄与她们分别不久,那人却消失了,秦楚越连忙道:“快追上!” 慕容霄久久不见荣蓁,找寻着她的身影,忽而听见身后有人道:“公子……” 慕容霄回过头去,见是一名衙差,“何事?” 第098章 持家 那衙差道:“公子可是在找荣大人?” 无论是何打扮, 口音总是不易伪装的,慕容霄眼眸微变,而后不动声色地顺着她的话道:“你知道荣蓁在哪儿?” 那衙差点了点头, “我方才正好遇见了,就在前面,不如我带公子过去。” 慕容霄道:“那就带路吧。” 那衙差走在前面,慕容霄看着她的背影, 手扶在了腰间, 还未动手,荣蓁便从屋檐上越下, 一剑劈向她身后,那人反应极快, 一个转身躲避开去, 荣蓁剑锋又至,那衙差拔出刀来抵挡,见荣蓁对敌,慕容霄并未出手, 这人的武功在荣蓁之下, 若是这样打下去,几个回合便会被荣蓁擒住。 正在这时秦楚越带人过来,朝荣蓁道:“她便是那盗贼,方才杀了人,换了装扮,差点让她骗了过去!” 荣蓁眼神转厉,而后剑上冷光闪过, 她一剑划破那盗贼手臂,那人眼见不敌, 从袖中甩出迷药,荣蓁挥袖去挡,那盗贼飞上屋檐,速度极快,秦楚越连忙带人去追,“封锁几个路口,绝不能让她再逃了!” 慕容霄扶住荣蓁,关切道:“没事吧?” 荣蓁摇了摇头,“本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没成想,还是大意了。” 慕容霄道:“只是再耽搁一会儿功夫的事,放心,她逃不走。” 荣蓁道:“我去追她,这次绝不会给她可乘之机。” 那盗贼左臂受伤,血不断流着,只要沿着痕迹,便会寻到她的踪影,她隐在巷中,巷子幽深,周遭都是搜寻的衙差,秦楚越和荣蓁两人在前方设防,她只顺着巷子往里走,一边留意着周围动静,可刚拐出巷口,便迎面遇上慕容霄。 那盗贼本能后退一步,可当瞧见只有他一个男子之后,那盗贼又放松了警惕,慕容霄看着她,“还想去哪儿?” 那盗贼将刀抽出,威胁道:“我劝公子最好不要高声叫嚷,不然她们来不及救你,你便会人头落地。” 慕容霄往前一步,那人眸色转狠,挥刀朝他劈来,慕容霄侧身避过,从腰中抽出软剑,那盗贼一击未中,便又朝他砍来,慕容霄旋身而起,踢在她右臂之上,落于她身后,手中软剑如蛇信一般,割伤她的后背。 那盗贼这才知自己轻敌,只是慕容霄却不会轻易放过她,她又要使出迷药借机逃遁,慕容霄手中银针飞出,直刺向她的左眼,那盗贼痛楚倒地,声响也惊动了巡逻的衙差,等荣蓁赶到之时,慕容霄正用绢帕擦拭着他的剑。 秦楚越没有想到,最后制服这盗贼的竟是她一直轻视的男子,荣蓁上下看了一眼,见他没有受伤,转身同秦楚越道:“折腾这么久,总算把人捉住了,剩下的便交给你了。” 她说完便拉住慕容霄的手腕离开,秦楚越看着两人的背影,有些话只能憋在心里。 而次日一早,吴县令便得知江洋大盗已被捉住的消息,县衙外和城中都贴了告示,房州百姓这才安心了些。 赵淼自知难以交差,一早便来请罪,“小的也没想到,那盗贼这般不顶用。衙差里有我们的人,听说秦楚越找了个武功高强的男子做帮手,那江洋大盗便是败在了那男子的手里。” 吴县令疑惑,“那男子是什么来历?” 赵淼摇了摇头,“这个,小的没有打听出来。” 吴县令虽恼,却也知道这事怕是已经惊动了荣秦二人,“最近不宜动作,你先回官庄去。记着,管好手下的人,也管好自己的嘴。” 梅大姐这两日家中有事,不能来帮忙,荣蓁提了食盒回来。只是她回来时,家中却已经做好了饭,院子里也晾满了衣衫,饭菜虽简单,但做这些出来也是不易。她一脸惊讶,慕容霄洗净了手,荣蓁才发现他的手都被冷水冻红了,“这些都是你做的?” 慕容霄将手抽出,“白日里也无事可做,正好练练手,前些日子梅大姐烧菜时我跟着看了看,又按着菜谱上写的来做,你快尝尝,看看可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荣蓁才看见桌上有一本被翻旧了的菜谱,也不知他是何时买的。慕容霄做这些,她不是不感动,可更多的却是一种退缩。她本已经告诉慕容霄,她会带饭菜回来,不用他亲自动手。 荣蓁看着他,“慕容公子,之前你说在我这里借住几日,如今时间也不短了,江南事忙,不敢再留,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荣蓁说完便往卧房走去,慕容霄愣在原地,他以为他洗衣烧饭,荣蓁或许会欢喜,可没想到得到的竟只有她的冷漠,是他做错了吗? 明明这几日他有察觉到荣蓁对他的关心,可一转眼,她便要将一切收回去。慕容霄走进卧房里,见荣蓁坐在床边,手撑在被褥上,低垂着头,慕容霄坐到她身旁,他低声道:“我并没有逼你的意思,你也不必急着赶我走。” 慕容霄的手握住她的手指,似乎怕她再次甩开,他抓得紧些。荣蓁看向他的手,低声道:“你是慕容氏的家主,那样大的家业在等着你。你慕容霄的手可以握笔,可以执剑,却不该为一个女子洗衣做饭。我若是真的待你好,也不该让你变成这般模样,让你跟着我一起受苦。” 原来她在意的是这些,慕容霄道:“你不是我,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甘之如饴?” 荣蓁自嘲一笑,“你知道吗?颜姨母去了以后,我和佑安便住在都城一处不起眼的巷子里。那时我忙于为颜姨母平反的事,积蓄也消耗尽了。佑安便替人浣衣,手都磨破了,我那时候很心疼,可也怨自己。今日亦是如此,我若心安理得地接受你做的这些,日日消磨,将你一个天之骄子,变成凡夫俗子。那才真是可恨!” 慕容霄侧身拥住她,轻声道:“你不喜欢这些,我便不做了。其实我也骗了你,我并非身无分文,除了一些碎银在钱袋中, 还有一些银票,足以让我衣食无忧。” 正如他所说,他做这些只是他想而已,他愿意为她洗手作羹汤,可没想到,这些在荣蓁的心里会成为负累。 荣蓁没有再提让他离开的事,只是每日回家之时,不像从前那般温情,慕容霄知道她在逃避。荣蓁默默用完饭后,将碗筷收拾好,便会回自己房中,慕容霄叩门进来,身上只着了素白中衣,荣蓁撇开眼去,道:“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吗?” 慕容霄道:“你这样怕我做什么?即便我武功在你之上,难道我还能对你做什么不成?每日对我退避三舍,你是想让我自己离开吗?你可还记得我说的话,我说我不会再等你了,是因为我想要什么,我会主动去取。” 荣蓁坐在榻上,慕容霄俯身在她唇上吻了一记,“这便算是你这几日冷落我的补偿吧。” 荣蓁还愣着,慕容霄已经转身离开。 ———————— 县衙里,荣蓁有些心不在焉,秦楚越觉察出来,“可是昨夜没有睡好?” 荣蓁道:“没什么。” 秦楚越接着道:“本以为捉住那个盗贼会清闲几日,没想到这一举成名,县城中每遇到一个毛贼,都来衙门里请我们抓人,我这些日子可没能安生过。” 荣蓁嗯了一声,秦楚越道:“你到底有什么心事,我说了这许多,都没见你有句正经回应。莫不是,和家里那个闹了别扭?” 秦楚越本是随口说说,可没想到竟说中了,她无奈道:“荣大人,你这样为情所困的模样,可让我有些担心啊!” 荣蓁道:“怎么提前支取每月俸禄?” 秦楚越道:“你是有用钱的地方吗?不用支取,我给你便是。” 荣蓁道:“欠你的银子先搁着,等我下月领了俸禄再还你。” 荣蓁回到家中,梅大姐将饭菜做好离开了,慕容霄将她迎进门,荣蓁还记着那日的事,她把袖中钱袋取出,交给慕容霄,“这些钱你先收着,是我的月俸。在我这里住着,自然没有让你花钱的道理。” 慕容霄见她开口同自己说话,已经明白这是她给彼此的台阶,他将钱袋握在手里,“你便这么放心交给我?” 荣蓁了却一桩心事,洗干净手用饭,“难道你慕容公子会卷了这点银子离开吗?” 慕容霄唇角微翘,道:“你既然把它交给我保管,那便放心好了。我会好好持家的,不让你为难。” 荣蓁吞了饭,嗯了一声,慕容霄心情甚好,夹了些菜到她碗中,“哪日空闲陪我去城中逛逛吧,既然你给了这些银子,总要再添置些东西。” 荣蓁想了想,“后日吧,正好有空。” 慕容霄道:“那便说定了。天快回暖了,我打算在院子里种些花,你觉得成吗?” 荣蓁看着他,“你做主便好。” 慕容霄这份欢喜并没有维持多久,荣蓁既是在县衙任职,又未有家室,便少不了一些人要为她说媒,房州这地方没有太多规矩体统,媒人直接领了人过来,那男子蒙着面纱,叩开门时,和慕容霄四目相对。 第099章 承担 慕容霄看着来人, 漠然道:“有事吗?” 那媒人打量慕容霄一眼,面上带着疑惑道:“这里不是荣大人的家吗?” 慕容霄淡淡道:“她如今不在家中,若有要紧事, 我可以转告于她。若是没有,你们可以走了。” 那蒙面的男子神色紧张,轻扯了下媒人的衣袖,媒人看着慕容霄, 道:“你又是何人?” 他身旁蒙面的男子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 来寻一个成年女子,可想而知会有何事, 慕容霄道:“我是她的夫郎,半年前便已经拜堂成亲了。”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59节 那蒙面男子眸中难掩惊愕, “这……” 媒人还是有过见识的, 镇定道:“你说自己是荣大人的夫郎,可县衙里人人都说她如今未有家室。这位公子,你可知道聘为夫,奔为侍, 你这么说, 可是在毁自己的名节!” 慕容霄面无表情道:“名节?你带着一个在室的公子来一个已婚女子的家中,究竟是谁会有损名节?” 媒人被他噎住,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身后那位公子道:“邱叔,咱们还是改日再来吧,荣大人不在,还是不要打扰这位公子了。” 慕容霄本不欲理会这二人, 但既然旁人有心,这种事便不会断绝, 慕容霄道:“除了你身边这位公子,可还有其他人等着与我妻主说亲?” 那媒人没好气道:“自然是有,但女人娶夫纳侍天经地义,难不成你还想阻拦?” 倒不如直接断了他们的路,慕容霄道:“既然你也说娶夫纳侍,我妻主已经有我这个夫郎,你回去转告那些公子一声,若是不介意做侍,大可以进来。我白日里练功,家里总需要一个做活的帮手,来服侍我二人。” 媒人怒气冲冲,拉了身旁那男子离开,可那男子却还有些留恋地看着这宅院,“咱们走了,可就来不及了,我愿意做侍。” 那媒人气道:“你是真的昏了头吗?” 慕容霄抱臂看着眼前这场戏,那蒙面公子道:“我曾见过荣大人,即便是做侍我也愿意。总好过,总好过被那姓韩的抢回府里。” 慕容霄道:“我对你们所说不感兴趣,若是有什么难处,便去县衙击鼓鸣冤。而不是找人匆匆嫁了,借此逃避,或是祸水东引。” 那蒙面公子道:“县衙?公子果然是不知人间疾苦。韩赟是吴县令的表妹,去了县衙又能如何?” 所以这便是他们找上荣蓁的原因? 慕容霄一副送客的姿态,道:“你的疾苦不是我造成的,荣蓁也不是你的挡箭牌,你自己再谋它途吧。” 等荣蓁回来,那两人已经离开,慕容霄在院子里收拾出一片空地来,他放下花锄,荣蓁走过去,“你还真想在这里侍弄花草?” 慕容霄对之前的事只字未提,只道:“不是要与我一起去街上,现下可是时候了。” 荣蓁接过他手中花锄,“你去收拾收拾,我去门边等你。” 县城里人来人往,一辆马车从中经过,荣蓁和慕容霄走在街上,人流险些将她们挤散,慕容霄扣住荣蓁的手,荣蓁回头看他一眼,并没有松开。 马车上车帘掀起一角,里面一位女子看着两人,视线又停留在慕容霄身上,“竟能在这县城里瞧见这般俊逸的男子。” 她身旁的女子提醒一声,“韩家主,这男子与身旁的人举止亲密,怕是有主的。” 那姓韩的女子轻笑一声,道:“姐姐这就说错了,有主又如何,越是这般,越有意趣啊。”而后对赶车的人道:“一会儿让人去打听打听,方才那小郎君是谁,家住何处?” 马车渐渐远了,荣蓁同慕容霄来到一处布庄里,慕容霄有些疑惑:“怎么来这儿了?” 荣蓁却仔细看着那些布匹,虽然布料不算上层,但多少有几分雅致,荣蓁指了其中月白色的一匹布,“我要这匹布做身衣袍,庄里可能制衣?” 管事的笑道:“您真是好眼光,这块布正适合您夫郎,我这就叫人过来量身。” 慕容霄怔了怔,“你是要给我做衣服?” 荣蓁看了他身上灰暗的衣袍,“你为了迁就我,穿得这样朴素。可我不想这样,你在我身边,不必压抑自己的性情。何况当初在慕容家,你也没少让人给我做衣服。就算是我还你的。” 一位男子下楼来,慕容霄对自己的身寸再清楚不过,却还是大大方方在荣蓁面前,任那男子量身。 荣蓁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那管事,“便按这个式样来。” 慕容霄收整好衣衫,想过来看上一眼,荣蓁却不让,那管事笑道:“二位怕是新婚燕尔吧,真是叫人羡慕。这衣袍五日之后来取,只是还要先付些定金。” 那管事的话,荣蓁一句也没有解释,任她误会着。慕容霄想起荣蓁似乎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取出钱袋递给荣蓁,荣蓁将钱付了,“尽快一些吧。” 荣蓁而后带他去酒楼中用膳,慕容霄道:“这是庆祝荣大人领了月俸吗?” 荣蓁与他碰杯,道:“这银子在你那里微不足道,但足以让我在这里容身过活。” 慕容霄浅浅饮了一口,又摇了摇钱袋,“你把这个月的月俸交给了我,那下个 月呢?” 荣蓁瞥他一眼,“你可真贪心。” 慕容霄浅浅一笑,“到时候我会向荣大人讨要的。” 慕容霄一心侍弄花草,荣蓁于此道不通,每日归来时,都见慕容霄在忙着,一些花枝被他插进土里,荣蓁取了绢帕给他擦汗,“这要到什么时候才会花团锦簇?” 慕容霄任她施为,道:“快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五日一到,慕容霄便去县城中去取那件衣袍,他从来没有因为一件衣服而如此欢喜过,或者说,他更好奇荣蓁为他做的衣服是何模样? 衣袍已经做好,慕容霄轻轻抚了抚,问道:“可以试过再取走吗?” 管事笑道:“自然可以。”说着便让人带慕容霄去更衣,慕容霄将衣袍换过,站在铜镜前,月白色的衣袍衬得他清雅脱俗,宽袖,窄腰,一件披风束在肩上,眉宇间都明亮不少。 慕容霄眼眸中笑意隐隐,他似乎可以想到,荣蓁是怎样画下这式样的。可若问了她,怕也只会同自己说一句,随手画来而已。 慕容霄穿了这身衣袍下楼,管事眼前一亮,直道:“这位郎君,有些事不知可否商议一二?” 慕容霄不解地看着她,只听她道:“您这件衣袍,小店分文不收,只是可否请您妻主再多画些式样,我们会提供报酬。” 慕容霄道:“你是要让我妻主画了式样,再替旁的男子做衣?” 那管事点了点头,本有些期冀,可却兜头一盆冷水,慕容霄回绝道:“此事不必再提了,还有,把我妻主给你的那份画纸交还于我。” 慕容霄从布庄里走出,又想起那日在酒楼里,荣蓁曾夸赞那里的酒好喝,他便想提一壶回去,一路走到了那处酒楼中。 慕容霄要带些酒菜回去,酒楼小二让他去二楼厅中坐下等等,刚走到楼梯拐角处,一众人推门从雅间出来,为首之人身上满是酒气,慕容霄皱着眉,说了句:“借过。” 那女子却停下了,而后同身旁人笑了笑,“先前你们还说寻不到,这不就在眼前吗?” 那女子作势便要挡住慕容霄的去路,“这位郎君莫急,在下思慕郎君已久,不知可否给个颜面,坐下来喝杯茶?” 慕容霄厌恶地看她一眼,“请你自重。” 可他越是拒绝,那女子越是同他调笑,“我韩赟还不知何为自重呢?”说着便要上前拉扯慕容霄,一副强抢的架势。 原来这就是那男子口中的韩赟,吴县令的表妹,慕容霄本不欲生事,但眼下躲不过,他手中夹持着银针,挥手抵在那女子喉间,“你若是再没分寸,便别怪我不留情了。” 韩赟连忙举起手来,求道:“别别别,只是玩笑之言,郎君莫要当真。” 慕容霄冷冷道:“可我没有与你玩笑。” 慕容霄将手中暗器收回,而后转身往楼下走去,那韩赟并未死心,挥手让人将慕容霄制住,她手下的人连忙上前,慕容霄回身一挡,那人肋下剧痛不已,韩赟道:“我就喜欢这样有几分脾气的,谁若是能将他捉住,我赏白银百两。” 韩赟手下的人更为卖力,可无一人是慕容霄的对手,不过片刻功夫,便都倒在了地上,哀痛不已。慕容霄冷眸微扫,韩赟扶着栏杆,正不知如何是好,慕容霄并没有与她一般见识,可他刚走下楼梯,韩赟便从楼梯上跌了下来,慕容霄回眸只瞧见她仰面倒在地上,头下慢慢溢出血来。 秦楚越在县衙中接到报案,带人赶去了酒楼,只是到了之后,才知道韩赟之死的“疑凶”竟是慕容霄。 慕容霄与她对视一眼,秦楚越看着地上已经死了的韩赟,只觉吴县令怕是不会善了。 对于慕容霄,秦楚越谈不上喜欢或是厌恶,只是他的存在始终会动摇荣蓁的意志,眼下韩赟一案,倒是让秦楚越寻到了机会。 秦楚越道:“慕容公子,我自然相信你是无辜受累,可是你也知道,你卷进这案子里,为难的是荣蓁。我若是放了你,吴县令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荣蓁便是他的软肋,慕容霄道:“好,我随你们走一遭。” 他既肯配合,自然再好不过,只是人被押进了县衙牢中,秦楚越却还没通知荣蓁一声,又怕两人生出罅隙,亲自跑了一趟。 荣蓁听闻慕容霄被押入牢中,面色一变,立刻便坐起身来,“你这话是何意?慕容霄不会主动寻衅,这其中是有人故意陷害。” 秦楚越道:“我自然也希望如此,可你却不知,那日在场之人皆指证慕容霄杀人。即便人不是他杀的,可那日他与韩赟起了冲突,这是许多人都瞧见的事。” 荣蓁道:“县衙牢中阴暗潮湿,不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他在牢里。你若是想让我与你合作,便拿出你的诚意来,我要慕容霄平安无恙!” 荣蓁刚出了门,便转去寻吴县令,若是没有她的令,荣蓁去不了大牢中。 可与秦楚越所说不差,吴县令兴师问罪,“赟儿是我表妹,府中尚有双亲,只是一桩小事,便起了杀人之心。荣大人,你还要替这种人求情吗?” 荣蓁看着吴县令,一字一句道:“他是我的人,出了何事我都替他承担,还未经审案,如何便定了他的罪?” 第100章 淤泥 吴县令道:“赟儿身旁跟着的随从都亲眼瞧见了慕容霄杀人, 何况她们这些人也被他打成重伤。荣大人,我知道你背景深厚,可不论是谁, 也要按大周律法办事。” 荣蓁也丝毫不让,“韩赟死在了酒楼,而她们既然是韩赟的随从,韩家必定追究她们保护不利之责。这些人想把一切都推到慕容霄身上, 证言又如何能取信?既然是死了人, 便一切按章法办事吧,先找仵作验尸。” 吴县令自知理亏, 只能道:“验自然是要验的,可慕容霄是疑犯, 绝不能离开大牢。要不然凭他的武功, 出了这牢门,便能逃得无影无踪,难道要让本官天南海北的去抓捕吗?” 荣蓁本不愿暴露慕容霄的真实身份,可眼下也不得不这么做, “我已经说了, 我可以替他担保,他不会逃。”荣蓁走近一步,“吴大人,房州闭塞,有些外界的消息不得而知,你可知慕容霄是姑苏慕容氏的家主?在武林中颇有声望。你若是平白无故定了他的罪,抑或是杀了他, 你说,武林中会有多少人来替他讨个公道?以武犯禁之事断绝不了, 吴大人又有几条命呢?为了一个韩赟,搭上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吴大人觉得这笔买卖划算吗?” 吴县令眼眸睁大,“你在威胁我?” 荣蓁淡声道:“不敢,我只是在提醒大人而已。” 她们的博弈在于谁忌惮更甚,而最终还是荣蓁赢了。 县衙牢房阴暗无比,荣蓁曾经来过这里,只是没有想到,再一次过来是为了救慕容霄。秦楚越并不知道荣蓁拿捏住了吴县令,担心荣蓁与牢头起了冲突,连忙赶了过来。 慕容霄被关押在牢房深处,荣蓁一步步走过去,慕容霄背对着牢门,负手立在那里。 荣蓁从袖中掏出吴县令亲笔书信,狱卒连忙将锁打开,慕容霄回过头,见荣蓁一脸忧色的看着他,他知道她会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慕容霄从牢门中走出,见荣蓁正看着他身上的衣袍,是她所送,荣蓁的视线又停留在他脸颊上,玉一般的面容上,那抹擦伤的痕迹额外明显,荣蓁抬起手,手指轻触在他脸上,眸中隐着一丝心疼与愤怒,她转身看着身后牢头,“你们敢用刑?” 人是秦楚越抓进来的,怕荣蓁误会,她连忙解释,“我并未让人对慕容公子用刑。” 那牢头有些畏惧,可慑于荣蓁的眼神,只能道:“大人明查,小的绝没有让人对这位公子用私刑。只是这位公子被带进来时,手下人失了分寸,推了公子一把,被刮伤了,这才……” 荣蓁冷笑一声,“说得轻巧,没有分寸,她们既然是你手下的人,管教之事责无旁贷。我的人既然伤了,你也要给我一个交代。” 那牢头连忙点头,“大人放心,我定会处罚她们。” 荣蓁握住慕容霄的手,带着他离开大牢。秦楚越追了上来,荣蓁让慕容霄在一旁等候片刻,转身迎上秦楚越。 秦楚越道:“你同吴县令做了交易?” 荣蓁道: “如果你只想问这个,那我可以回答你,没有。” 秦楚越看了她身后的人一眼,又对荣蓁道:“慕容公子武艺超群,寻常人奈何不了他,可即使这般,他在这房州也不安全。我从前与你说的话,你可有记在心里?房州不是久留之地,你若是为了慕容公子好,便早些送他离开吧。” 荣蓁盯着她的脸,道:“这才是你的真实打算吧,你处心积虑,甚至顺水推舟把他关进大牢,为的就是让我将他送走。秦楚越,那你还记不记得我对你说的话,不要想着左右我的决定。” 荣蓁说完,便和慕容霄一起离开。两人回到家中时,天已黑了。 荣蓁看着他身上穿着的衣袍,今日他本来也是欢喜的吧,没想到却有这样一场遭遇。荣蓁问他,“饿了吗?我去弄些吃的。” 慕容霄摇了摇头,道:“去了牢里一趟,衣服也脏了,我先去沐浴。” 桌上的饭菜都已经冷了,荣蓁重新热了热,将饭菜端了回来,她去房中寻出药膏,正房里面水声停了,荣蓁叩了叩门,“好了唤我一声。” 慕容霄将房门打开,只穿了一件素白寝衣,额上还滴着水珠,将寝衣沁湿了些,荣蓁垂下眼眸,道:“即便是天暖了些,也要注意身子。” 慕容霄道:“怕你等久了。” 荣蓁在他面前晃了晃那药膏,慕容霄侧身请她进来,荣蓁道:“你先涂上,换好衣服出来用饭吧。”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60节 慕容霄从她手中接过药膏,忽而又按住肩膀,嘶了一声,似乎扯痛了伤处,荣蓁忙扶着他,“哪里还有伤吗?” 慕容霄道:“不妨事,我自己可以。” 荣蓁推他进去,拉着他的手坐到榻上,她伸手将慕容霄的衣领掀开一些,果然肩膀后青紫一片。 荣蓁看着他,“这是怎么伤的?” 慕容霄语气淡淡, “撞在了牢门上。” 荣蓁将药膏挖出些,揉在手心,又贴上他的肩膀,轻轻揉着,“今日你也是因为我才受了这些伤,其实秦楚越说得对,你该回去了。” 慕容霄神色一暗,“遇到事情,你只会把我推走,然后自己面对一切?” 秦楚越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回来的路上便一直在猜测着她的想法,可是没有想到,荣蓁竟真的有了送他离开的心思。 荣蓁替他将衣服合上,又替他脸上的伤处上药,许是这药膏熏眼,慕容霄眼眶微红,他捏住了荣蓁的手腕,“若今日随你在房州的人是颜佑安,是姬恒,你也会将他们推开吗?” 荣蓁道:“与他们无关,姬恒是帝卿,不论他愿不愿意,陛下都不会让他来这儿。我并不是将你推开,事实上,我自己也想离开这里。”她站起身来,“饭快要凉了,快出来吧。” 荣蓁往门边走去,慕容霄起身从背后将她拥住,一手将门按上,“若是还看不出你对我的在意,那我便是虚度这二十年。在牢中时,你的眼神像要杀人,既然我对你重要,你何不诚实一些面对自己的心呢?这里只有你我,没有别人。你可以放任自己对我亲近,替我上药,看过我的身体,却始终不肯迈出最后一步,荣蓁,你在担心什么?” 他的唇贴在她颈边,胸膛紧紧贴在她背上,荣蓁呼吸微乱,她将慕容霄扣在她腰上的手掰开,而后头也不回走了出去,似乎怕自己迟疑半分,便不由自主。 这一晚慕容霄没有出来用饭,外面下起了雨,雨声滴在人心里,荣蓁躺在榻上,辗转难眠,她一直劝慕容霄离开,究竟真的是为了他好,还是在抗拒自己的心? ———————— 次日慕容霄仍未起身,荣蓁撑着伞去了县衙,秦楚越一早便等着荣蓁,两人进了房中,秦楚越道:“仵作已经验过了,韩赟的致命伤处是在头部,从楼梯上跌下,所以身上也有一些擦伤。还有一桩事,她身边的人并未道出,仵作却验出来了。” 荣蓁看向她,“何事?” 秦楚越道:“她颈部有道抓伤,而她死之前曾行过房事。” 荣蓁皱起眉,“她不是死在了酒楼吗?” 秦楚越点头,“是饮过酒,但有些事你不知晓,韩赟一向放纵不堪,常有些出格之举。所以那日在酒楼里,应该还有一名男子。只是我们去之前,那人便已经离开了。酒楼出事之处已经被封了起来,今日一早我便去了那雅间一趟,但并没有发现什么男子的衣物。不过那雅间里有张软榻,若是行事,倒也够了。” 这韩赟还真是该死,这样也敢打慕容霄的主意,荣蓁捏住衣袖,道:“所以韩赟要么是被人推了下去,要么便是自己酒后跌了下去。无论是哪一种,都与慕容霄无干。将韩赟的手下押入牢中,严加盘问。还有那酒楼的管事,也一并捉来。她们口风严密,像是在帮人隐瞒。” 秦楚越道:“韩赟平素喜欢霸占良家男子,一直无人管束。或许酒楼的人是替……。” 荣蓁毫不犹豫,道:“不论那酒楼的人替谁隐瞒,又或是有多无辜,都不是她们将一切罪责推到慕容霄头上的借口。” 秦楚越很快便得到了一些消息,根据酒楼中一些人的口述,将那男子的画像描绘出来,到了荣蓁家中,拿出给她看,慕容霄只瞥了一眼便顿住了,“这人是谁?” 秦楚越道:“应该是那日在酒楼中与韩赟有过亲密之事的男子。” 慕容霄脑海中回想着,又看着画像中那双眼眸,一切都清晰了起来,“原来他还是没有逃过。” 荣蓁不解地看着他,“你认识这个人?” 慕容霄将那日的事情说给了她二人,荣蓁道:“所以那日很有可能便是这个男子将韩赟推了下来。” 慕容霄淡淡道:“也刚好嫁祸到我的身上,毕竟是我不许他进门,他要将我一起拉进淤泥里。我猜,他应该和那酒楼的主人有些联系。” 秦楚越的话印证了慕容霄的猜测,“你说得不错,他正是那酒楼管事的儿子。” 第101章 动摇 慕容霄看着荣蓁, “若他真的被那韩赟夺去了清白,也是个可怜人。我不是滥发善心,只是觉得他不该为韩赟那种人陪葬。” 慕容霄的事便是荣蓁的事, 秦楚越自然要帮他们,道:“其实把这件事摆平却也不难,只要那酒楼的人肯出来作证,只咬定韩赟是醉酒跌下去的, 这样一来既能够将慕容公子摘出来, 也保全了那位公子的名节。” 慕容霄道:“言下之意,我们是要去酒楼走一遭了?” 荣蓁慢慢道:“等天黑以后吧, 我们几人过去,若是她们不肯配合, 到时候也不能怪我们了。” 酒楼里自从出了人命, 生意便大不如前,厅堂里连个客人都没有,荣蓁几人走了进去,小二一时有些懵然, 待瞧见荣蓁身后慕容霄的身影时, 他脸色微变,连忙去寻管事过来。 荣蓁等人在厅中坐下,酒楼中管事匆匆下楼,瞧了荣蓁等人一眼,又挥手让小二将门合上,脸上堆起笑意,“不知几位客官想用些什么?” 秦楚越没有同她废话的心思, “你既然是做生意的,会连这点记性都没有吗?若是真糊涂, 又何必让人把门关上,怕人瞧见呢?还是说,你连慕容公子的长相都忘了?” 那管事讷讷道:“我自然是见过这位公子的。” 慕容霄淡淡道:“请令郎出来一见吧,有些事总要说清楚。” 那管事知道秦楚越的身份,不敢抗争,却也不敢完全道明真相,只是道:“小儿不在,秦大人,有些话梁某不得不说,小儿的确是被那韩赟看上了,想抢回家中可也只是如此,并无什么逾矩之处。” 秦楚越皱起眉头,“还在装傻,看来你是不想谈了。” 见那管事畏缩着,荣蓁从之前秦楚越的言语中也已经猜出大概,“令郎曾经来过我家中,想嫁我为侍,荣某自觉并无出挑之处,而又是什么事,能逼得令郎出此下策。之前我还想不出,可现在见了你一面,却也找到答案了。” 那管事愣了愣,听荣蓁继续道:“世间男子,多数希望自己有个依靠。出嫁之前是自己的母父,出嫁之后便是自己的妻主。可令郎遇见韩赟这样的恶霸已是不幸,却又有一个你这样软弱无能的母亲,他才会走投无路,寻求别的人来庇佑。而那日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令郎在自己家的酒楼中被人夺去清白。” 管事面色惨白,“这……” 秦楚越添了一句,“仵作已经验过,韩赟死前曾行过房事。” 管事脸色又慢慢涨红,“你这么说可是在毁我儿名节!” 荣蓁冷声道:“他被人逼迫之时,你可有把他当儿子来保护?” 此时楼上忽而有一道声音传来,“不必再为难她了,一切事由都因我而起。” 荣蓁几人往楼上看去,只见一位年轻公子站在二楼雅间外,长发半束,整个人也憔悴不堪。 那位梁公子看了楼下荣蓁一眼,又看了慕容霄,同他道:“你还记得我吗?那日我去你家中,求你可怜我,让我进门。可你拒绝了我,我那时候便预见了今日。我痛恨韩赟,她死了以后,我却也夜夜被噩梦折磨。你都看到了,如今我人不人,鬼不鬼,这些都是拜你所赐。” 那梁公子最后几句话里带着怨恨,慕容霄蹙眉道:“韩赟死了,我也被卷入了杀人案里,你现下觉得快活了吗?” 那梁公子恍然一瞬,而后又笑了起来,“自然比不得你痛快,你武艺高强,不会被韩赟欺辱,即便是‘杀了人’,也有人保你出来。所以,我也不会替你道明真相。你既然这般好命,那就自求多福吧!” 梁公子说完这些,脸上浮现凄楚的笑意,他理了理自己垂落的长发,似乎在告别一般,而后突然间从楼上跃下。 荣蓁等人一惊,这楼虽不高,可他若坠落,头会重重砸在地上,难说没有性命之忧。 而慕容霄一直留心着他的一举一动,在众人反应不及之时,他飞身上前将那梁公子接住,旋转几圈稳稳落地。 管事哀呼一声,连忙上前将那梁公子扶住,可他见自己未死,怨毒地看着慕容霄,又拂开了管事的手,似乎对这个母亲也已经失望至极,他同慕容霄道:“你何必救我?难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吗?” 荣蓁走到慕容霄身旁,替他开口道:“放过?梁公子的遭遇,荣某不忍见。可这一切都与慕容公子无关,迁怒于旁人,将自己的苦难转移到他人身上,并不能让你真的解脱。” 梁公子愣了愣,“慕容公子?他不是你夫郎吗?还是说,他又骗了我。” 荣蓁侧眸看了慕容霄一眼,而后道:“他自然是我夫郎。梁公子,眼下我有个两全之策,却不知你们是否愿意?” 几人听荣蓁讲完,那管事反而忧心起来,“若离了这里,我这酒楼如何开得起来。” 秦楚越本就按捺着性子,听到此处压抑不住火气,“究竟是你儿子重要,还是这处酒楼重要?更何况,你这酒楼中死了人,不说韩家的人会不会罢休,只这房州县城的百姓都觉得晦气,你还做着生意兴隆的美梦吗?” 梁公子的脸上露出嘲讽,慕容霄当机立断,“梁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梁公子怔了怔,慕容霄已经走向了他,拉着他去了另一侧,同他低声说了几句,那梁公子瞧着他的眼神由疑惑转为诧异。 梁公子低头沉思许久,终于点了点头。慕容霄又走了过来,看着管事道:“令郎已经不想再认你这个母亲,他这个人从今往后由我来管。我给你两个选择,我给你一千两银子,你离开房州去其他地方谋生。或是继续留在房州,但只有一百两银子。” 那管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做了选择。 长街上,秦楚越与荣蓁在外等着,她撞了荣蓁胳膊一记,道:“慕容霄是打算把这个梁公子给你做小侍?” 荣蓁瞥了她一眼,“收起你的好奇心,他不会。” 秦楚越道:“那就好,这梁公子虽然惨了些,可你若是收了他,我倒是觉得你更惨了。” 她们说话间,慕容霄已经带着那梁公子出来,梁公子束了发,肩上又背着包袱,离开之前,管事从里面奔出来,“隽儿……” 梁公子停下步子,却并未回头,“我已然令家族蒙羞。从今往后,母亲就当从未有我这个孩儿吧。” 秦楚越一路送到荣蓁家门边,慕容霄带着那梁公子先走了进去,荣蓁立在那儿,同秦楚越道:“无论如何,今日都要谢谢你。” 秦楚越倒是有些意外,“你可别谢我,若是真的觉得欠我的,你便记下来,将来累积到一起,我再来向你讨。” 荣蓁唇角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你还真是不肯吃亏。” 秦楚越指了指院里,“肯吃亏的人在那儿呢,说老实话,今日这钱虽是慕容公子给的,却像是割我肉一般。那管事如此自私逐利,这银票给了她,可真是喂了狗。更何况,你们就不怕把她野心喂大了,将来她还会索要。” 荣蓁倒是不担心,“她若是真的敢,那我倒是佩服她。” 荣蓁比谁都清楚,慕容霄并不算一个好说话的人,若是那梁管事得寸进尺,他翻脸之时,她怕是后悔不迭。 秦楚越道:“有了这人证,慕容公子的罪名可以被澄清了。明日我再找个状师,吴县令招架不住,只能把这案子了了。” 荣蓁点了点头,道:“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歇着吧。” 送走了秦楚越,荣蓁将门锁上,走进了正堂里。慕容霄从那间没有住人的房间里走出,同荣蓁道:“我把那梁隽安置在那间屋子里了。” 荣蓁嗯了一声,又听见慕容霄道:“家中没有多余的铺盖,我把我的给了他。” 他说完便不再言语,荣蓁却愣住,“你……” 这家中原本只有她们两人,被褥也并没有多一床,他的若给了那梁隽,今夜又该怎么歇着? 那梁公子从房中走了出来,见荣蓁和慕容霄还在院子里,语声中有些歉疚,“荣大人,这几日因为我的事,让你们受累了。今日您夫郎几句话把我敲醒,是啊,与其自怨自艾,倒不如重新活一次。你们放心,我很快就离开,绝不会打扰你们两人的清净。” 慕容霄道:“你想开便好,只是重活一次这种话说着容易,做起来却很难,你也要有个准备才是。” 梁公子点了点头,看着她们道:“那我先去歇着了,你们也早些歇下。” 他转身回了房里,慕容霄看了荣蓁一眼,也走进了正房中。 荣蓁仰头看着天上悬月,在院中站了许久,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走回自己房中,只见慕容霄已经收拾妥当,还体贴地为她备好了水和布巾,他穿着一身素白寝衣过来,荣蓁不知往何处去看,“我去寻梅大姐,去她家中凑合一晚。” 慕容霄拉住她的手臂,“这梁公子是因为相信我们真的已经成婚,才死了心。你这个时候出去,是要告诉他,他还有机会纠纏你吗?” 荣蓁道:“可是……” 慕容霄走到荣蓁榻边,坐在那里,“没有什么可是,你都听那梁公子说了,过几日便走。我只是在你这榻上借住几日,反正外人眼里,我早就已经成婚了,只是妻主下落不明,你不必说什么名节,我慕容霄也不在乎这些。或者,你是不放心自己与我睡在同一张榻上?” 这倒像是她不够洒脱,明明是他慕容霄步步逼迫,先是留住在她家中,如今却是留宿在她榻上,还要怪她太过拘谨。 慕容霄并不给荣蓁反应的机会,已经掀起被子躺在榻上,荣蓁端起水盆走了出去,等回来之时,慕容霄像是已经睡着了。 荣蓁解了衣带,坐到榻上,背对着他躺了下来,她轻轻扯过被子遮住自己,下一瞬,慕容霄的胸膛便贴了过来,荣蓁气息一滞,“你在做什么?” 慕容霄离她很近,下巴靠在她肩旁,他语声低哑,“你这榻太硬了些,我睡不着。” 荣蓁并未转身,回击一句,“还不是你自己做主,将你的被褥送给了他。” 慕容霄低笑一声,“我只是不想让别的男子睡在你的被褥上。” 荣蓁想起一事,她转过身来,可同慕容霄相距不足半尺,她的手撑在慕容霄肩膀上,维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荣蓁问他,“今日你究竟同那梁公子说了什么?”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61节 慕容霄没什么好隐瞒的,道:“我只是告诉他,既然 连死都不怕,想来也不怕吃苦,若是他想重活一次,我可以帮他改名换姓,重新立足在这人世间。我还告诉他,我是慕容氏的家主,一介男子之身却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他若是信我,我可以安排他的去处。” 后来慕容霄取出那一千两的银票给梁管事,足以让梁公子相信慕容霄有这个能力。 荣蓁道:“说服他的除了那些银子,还有你这个人。” 慕容霄掌风暗动,将房中的灯熄灭了,将她抵在他肩上的手握住,“只是一件小事,倒也不值得你放在心里。来房州这些时日,的确遇到一些麻烦事,可也多了许多同你相处的机会。从前我算计过你,你也对我心生防备,如今你的心防消了,却也不肯让人走进你心里。荣蓁,人活一世本就不易,人生更是短暂无比,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那么多遗憾。你经历过背弃,跌落云端,可我待你之心绝不作伪。” 荣蓁的心跳动极快,不由自主,她没有接纳慕容霄,却也没有拒绝他,“容我想想。” 她已经动摇了,慕容霄看得出来,可也不敢逼迫太紧,只道:“好。” 明明两人歇下之时还分隔开来,五更天荣蓁醒来时,怀里却抱着慕容霄,她的手轻轻触在他脸颊上,见他并未醒,慢慢坐起身来,又替他将被角掖住,这才收整好自己,从房中走出去。 韩赟一案,即便吴县令再想将此事按在慕容霄头上,可面对这些证据,却也只能结案。荣蓁错身离开之时,吴县令说了一句,“荣大人,你口口声声说着大周律法,可到了自己人身上,却也知道包庇。往后,就莫要在本官面前说什么清正奉公了。” 荣蓁轻笑一声,她回过头,在吴县令身旁轻道一句:“我若是真的清正奉公,第一个要请陛下处置的便是吴县令你啊。” 她话音落下便走了出去,吴县令看着她的背影,恨恨地咬紧牙关,同身旁人道:“去查一查她身边这个慕容公子的来历,看看究竟是什么人。” 韩赟的案子一了,梁公子也会离开,荣蓁还是买了一床锦被带了回去,可刚走进院里,便见梁公子已经收拾好包袱等着,见荣蓁回来,唤了她一声,荣蓁轻轻颔首,而后走进房里,慕容霄披好斗篷,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荣蓁怔了怔,“你要离开?” 慕容霄点了点头,看着荣蓁,“这就要走了,原本以为你还要很久才回来,打算给你留封信。” 从前她一直希望慕容霄可以离开,回到江南去,而不是留在这里陪她受苦,可他真的离开的时候,荣蓁这心里仿佛空了一块。她只听见自己问道:“是要送梁公子吗?” 慕容霄捏紧了指骨,甚至有些迟疑,“不是,姑苏出了些事,颜公子身上余毒未消,病了一场,我今日刚刚得到信。不过你放心,秋童已经用解毒丸压制住了他身上的毒性,可我还要亲自回去一趟。” 荣蓁有些不敢相信,“余毒?可当初冯冉明明将解药给了我……”荣蓁的话说到一半,又想起冯冉的为人,她怕是留了后手。 慕容霄扶着荣蓁的肩膀,“颜公子在我府上,便是我慕容家要保住的人,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有事,眼下你不能离开房州,便等着我的消息。” 荣蓁自然是信他的,“路上保重。” 慕容霄点了点头,荣蓁和他一道出门,将马绳解了,送他和梁公子出门,幸好梁公子会骑马,这才不至于误了慕容霄的事,他二人一道离开,身影渐渐离了视线,荣蓁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秦楚越是在两日之后才知道慕容霄离开了的,往常散值之后,荣蓁总是早早回家,如今却在县衙中待到很晚才走。秦楚越堵住了她的门,“慕容公子怎么走了?” 荣蓁道:“这不是你最想看见的事吗?” 这倒是真的,不论是何缘由,慕容霄走了便好。见荣蓁心情低落,秦楚越开口提起都城的事,“我的人昨日从都城送信过来,有些事你可想知道?” 荣蓁并不说话,秦楚越知道她在听着,“朝中这几月来,官员升迁贬谪是常有的事。但听说皇帝最近有立二公主为太女的心思,甚至对她的姑姑韩云锦十分信任,不仅提拔她做了吏部侍中,还赐给了她一处宅邸。咱们这位陛下宠信一位大臣的手段还真是相似,接下来是不是也要寻一个皇室中人,下嫁韩云锦了。” 不论是立明贤为太女,还是抬举韩云锦,这都不是荣蓁在意的事,“那明苓公主呢?” 秦楚越道:“她可真够可怜的,明明占着皇长女的名头,可却不受皇帝待见。听说立太女之前,便会让她先去封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对于明苓的结局,荣蓁虽然有些可惜,却也无能为力。 秦楚越看着荣蓁的眼睛,道:“你就不想知道你那位帝卿夫郎如今的动向?” 听她提起姬恒,荣蓁身形一僵,而后又恢复如常,“不想。” 秦楚越拆穿她,“你在撒谎,不过我的人并不能打探到他的消息。听说自从太后病了,他便一直住在宫里,并没有回过帝卿府。宫中对他的消息封锁得紧,也不知道为什么。” 荣蓁站起身来,“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皇家的事,你何必上心呢。” 荣蓁说完便走了出去,只留下一句,“出去时替我将门锁上。” 秦楚越看着她的背影,喃喃道:“难道真的不在意了?” 说不在意是假的,可没有人比荣蓁更明白,她和姬恒之间隔着的是什么。 半月时间匆匆而过,天已暖了许多,院子里种的花草都开了大半,荣蓁每日都会给它们浇水。 也是这日,她收到了来自姑苏的信,是慕容霄的笔迹,信上说请了江南名医诊治,颜佑安的病已经好转,让她放心。最后几句却是慕容霄的话:不待春逝,行人将归。 颜佑安是她的责任,却不是慕容霄的,只因为她,所以慕容霄便长途跋涉,回去救治颜佑安。明明是她该说声谢,可他却觉得歉疚。 荣蓁想提笔回信,可想了许久,却一字未落,还是等他回来,见了面再说吧。 第102章 挽留 县衙里, 吴县令看着手中的信件,愣了会儿神,还是主簿提醒一句, “大人,这可是京中来的信,难道有什么大事发生?” 吴县令往信上瞧了一眼,“奇怪, 这韩侍中难道与荣蓁有什么过节?” 主簿道:“韩侍中?京中哪位大人吗?” 吴县令道:“是吏部侍中韩大人, 信上与我说了些要事。据说这位韩大人是朝中新贵,不少人盼着与她搭上联系, 这样的人竟会在意我们房州的事。” 主簿顿时明白过来,“大人您忘了, 荣蓁从前便是吏部尚书, 卑职虽不知这信上内容,但天无二日,这韩大人既得势,最为忌惮的便是曾经得势之人官复原职, 想来那位韩大人是要让咱们对付荣蓁吧。” 吴县令并没有说什么, 可这也算是默认了。 主簿劝了一句,“大人,有些话却也不知当讲不当讲。这韩大人虽然风头正盛,但这荣蓁也不得小觑。依卑职之见,您不妨虚与委蛇,两厢周旋着,万一这荣蓁东山再起, 您也不至于重重得罪了她。” 吴县令听着她这话,深觉有理, “容本官好好想想。” 自从得知慕容霄将要回来,荣蓁算着日程,散值早些,便纵马去城门外等着,即便知道或是等不到,每日也还是会去看看。 这日天色阴沉,荣蓁站在檐下,秦楚越从远处走过来,问她:“眼看便要落雨了,还不归家?不如我用马车送你。” 荣蓁道:“不必了,我出去一趟。” 秦楚越刚要开口,荣蓁已经走了出去,她自言自语道:“怎么这几日总有些魂不守舍的。” 荣蓁一路纵马到了城门外,行人匆忙,只往里赶,天上很快落下雨滴,将她衣服打湿,守门官差道:“荣大人,都下雨了,还是快些回去。” 荣蓁勒着缰绳,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缘由,总觉得要来看一看,她往远处望了一眼,刚要离开,却见不远处一人纵马而来,头上带着斗笠,身影何其熟悉,竟真的是他。 荣蓁迎上去,慕容霄扬鞭纵马,很快到了她面前,斗笠上还滴着水珠,他气息还未平复,眼神却明亮非常,看着她道了一句,“我回来了。” —————————————— 明明一路奔波的是慕容霄,可淋了雨的却是荣蓁,荣蓁沐浴过后躺在榻上,慕容霄走进房中,端了一碗姜汤进来,“喝了吧,以免感染风寒。” 慕容霄长发半湿,荣蓁拿出布巾给他,“你也一样,不要病了才好。” 外面雨声未停,慕容霄轻轻擦着垂下的头发,荣蓁捧着姜汤慢慢喝下,想起外面那些花草,觉得可惜,“这两日本来都开了一些,这场雨来得不巧,你没能瞧见。” 慕容霄忙完手头的事,将荣蓁手中的药碗接过,温声道:“既然回来了,有些事便不急,等雨过天晴,总能看见。” 荣蓁问他,“佑安可还好?” 慕容霄知道她惦记着颜佑安,道:“他身上余毒还未清除干净,不过我已经请了姑苏最有名的郎中为他诊治,名贵药草制出了一些解毒药丸,只要按时服药,慢慢便可解了。” 荣蓁同他道谢,慕容霄却道:“大可不必,我帮他的确是因为你,但你这声谢就免了。” 荣蓁看着他,“你……你这样匆匆回来,慕容家的事可安排好了?” 慕容霄并不掩饰自己的内心想法,道:“你难道还不懂吗?我这样急着赶回来,自然是为了你。” 荣蓁拉过他的手,将他的手心展开,这一路昼夜不停,他的手上满是缰绳勒出的磨痕,荣蓁问他,“疼吗?” 慕容霄轻声道:“不疼,赶路的这几日,我常常在想,你此时究竟在做什么?我不在家中,可有照料好自己?可到城门外瞧见你的那一刻,我知道,你在等着我回来。” 荣蓁看着他,嘴唇微张,想说些什么,又没能开口。慕容霄垂下眸子,“天色不早了,我去收拾床榻,你早些睡下。” 他站起身,将帷幔轻轻拉上便要离开,可下一瞬,他的手被握住,慕容霄侧眸望着她,荣蓁看着他的眼神里似有千言万语。 她眸中的深意是在挽留他,也透着渴望,慕容霄没有看错,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荣蓁将他拉向自己,她的手从他肩头慢慢抚过,按在他颈间,略一用力,慕容霄的身子便倾向她,荣蓁仰头吻住了他。 在这样的夜里,挽留一个男子意味着什么,荣蓁不是不知,慕容霄也无需问个清楚,他身上披着的外袍落在地上,这仿佛像是一场梦,美得毫不真切,却也不愿醒来。 可衣衫下轻‖抚的手,却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荣蓁低头吻着他,那样认真而郑重,慕容霄仰面躺在榻上,他是飞蛾扑火,却怕荣蓁会后悔,慕容霄抵住她的肩膀,“你当真想要我?” 荣蓁的手撑在他身侧,“你不愿?” “不,我只是……”一直祈求之事突然成真,慕容霄怕她明日醒来会疏远他。 荣蓁抚着他的脸,“是我不好,我应该给你一场婚事再同你做这些。” 能得她这句话,即便明日醒来她反悔,他也认命了,慕容霄仰头亲上她,道:“不必等了,你忘了,我们已经拜过天地,只差洞房花烛夜,我已经是你的夫郎,你和我之间有什么,也是天经地义。” 这一方天地里,他的眼眸中只看得到她,眸中有万般情意,荣蓁扶着他的后颈亲吻,香气氤氲,他身上沁着薄汗。 这一次她没有再犹豫,同他命脉相连。 雨下了一整夜,帷幔轻动,烛泪低垂,殢雨尤云,几度方歇。 慕容霄的眼眸湿润着,他忍不住想,即便此生只一瞬圆满,他也已经无憾。而她,如今躺在他枕边,她们还有地久天长。慕容霄拥紧了荣蓁,在她发间落下轻吻。这么多日的奔波,辛劳,辗转反侧,到如今都已值得。 第103章 试探 明明忙着赶路, 甚少休息,慕容霄却还是早早便醒了,天边渐渐放亮, 晨光从木窗中透进来,地上是散落的衣衫,他以手撑额,等着荣蓁醒来那刻。 荣蓁昨夜淋了雨, 又同慕容霄欢爱一场, 醒来时已过辰时,她伸手按在眉心, 微凉的手指替她轻轻揉着,慕容霄温声道:“可是头有些痛?” 荣蓁侧过身去, 将他的手指握住, 见他眉眼含情望着自己,荣蓁问他,“你可是成心的?” 慕容霄佯装不解,“什么?” 荣蓁道:“你故意害我误了时辰。” 慕容霄的身子靠了过来, 他低头看着荣蓁, 锁骨处的肌肤上还有她昨夜留下的梅痕,落在荣蓁视线中,慕容霄看着她,轻笑道:“这也要怪我?” 荣蓁将他拉向自己,玩笑道:“当然要怪你,不去县衙公务,如何领够月俸, 我姓荣,不姓沈, 可不是你入赘的妻主,不能指着你来过活。” 慕容霄认真道:“那我现在可算是你荣家的人?” 荣蓁闻言,在他唇边落下一吻,“这样便算了。” 慕容霄靠过去,压着她的手指扣在榻上,温柔地回吻着她。 —————————————— 秦楚越这几日倒是有些疑惑,明明荣蓁之前还像是心事重重,怎么如今倒是云开雨霁,也转了性子,每日散值后都早早归家。 这日散值之后,荣蓁往大门外走着,一辆马车拦在了县衙前,荣蓁抬头看去,车帘掀开,露出秦楚越的面容,“你归家后左右也无旁的事可做,不如随我去喝一杯?” 荣蓁轻声道:“谢你好意,不过家里有人在等,你自己去喝吧。” 秦楚越顿了顿,“是慕容公子回来了?” 和慕容霄之间的事,与他人无关,只是荣蓁也不想藏着,“嗯,我们如今在一起。”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62节 慕容霄从前住在荣蓁家中,这是秦楚越早就知道的事,□□蓁这话却有些不同寻常,秦楚越明白过来,“你们……” 秦楚越一时有些无奈,仿佛面前的路被人堵住。只是这里毕竟也是县衙门前,有些话不宜多说,“上马车来吧,我送你回去。” 荣蓁知道她想说什么,坐上了马车,车帘将外界隔绝开,秦楚越与她道:“有些话说出口也是惹你心烦,只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若是娶了慕容霄,便也意味着在仕途上断了自己的捷径。” 荣蓁知道她在暗指姬恒,“我从来没有把他当作东风,借力上青云。所以,如今的选择也没什么可悔的。” 若不是为了心底那些谋划,秦楚越都想说声佩服,“所以,你之后的打算呢,在这里安心做一个小小县丞,被吴县令打压着,被许多人算计着,然后从中谋一丝安稳?” 荣蓁语气平和,“你不用想着激惹我,做县丞也好,做尚书也罢,本质上并无区别,都是为陛下驱使罢了。” 能从荣蓁口中听到这话也是难得,秦楚越道:“所以这两条路都不是你想要的,你是打算着离开房州,然后和你的慕容公子过逍遥日子吗?” 荣蓁淡淡道:“我的确想离开房州,也不会等太久。你至今也没有告诉我,你想让我为你办的事究竟是什么?” 秦楚越微微仰头,自嘲一笑,“也不必知道,总之是不成了。” 荣蓁轻声道:“我与慕容霄初识之时,各怀心思,彼此算计,这样的开始并不算美好,可他如今为了我,可以抛弃一切,急我所急,想我所想,护我所关心的人。我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有些离不开他。” 慕容霄为人如何,秦楚越也是看在眼里,“我知道慕容公子对你有情有义,的确是一个极佳的选择。你这个人很是矛盾,若与你不相干的人死在你面前,你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可若是你将那人当作自己人,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拼命守护。只是你当真便忘了宁华帝卿了?陛下不会让她的弟弟受委屈,也不会让你尚了帝卿之后,还能坐享齐人之福。” 流放的路上,她也常常想起姬恒,可是每每想到,便觉心头闷痛,一种无力之感延伸至四肢百骸。 荣蓁沉默半晌,“他 是帝卿,我也有我的路要走。与其空留在过去,不如怜取眼前人。” 说话间,马车早已经停在荣蓁家门前,秦楚越想不出旁的话劝说,只能伸手请她下车。荣蓁从马车上下来,推开门见慕容霄立在院中,似乎早就察觉她已经到了。 慕容霄眉眼温柔,“今日比往日快了半刻。” 荣蓁走上去,牵住他衣袍掩映下的手,道:“秦楚越正好得空送我一程。” 他武功高强,门外的异动也逃不过他的耳朵,慕容霄道:“既然她人都来了,你不请她用过饭再走?” 荣蓁心想,现在秦楚越怕是没有用饭的心思,“她还有事要赶着回去。” 慕容霄并未多问,同荣蓁回到正堂里,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是慕容霄做的,荣蓁阻拦过几次,可慕容霄却不肯听,还拿话来堵她,“常听人说,男子若是嫁了人,是要好好照料妻主的衣食住行,在这房州城里更是有这些规矩,我自然也要入乡随俗。” 荣蓁道:“你若是闷了,可以在院中练习剑法,从前你碍于慕容斐的掌控,内功虽深厚,但剑术未能精进,现在倒也是个机会。” 慕容霄将菜肴夹到她碗中,道:“习练剑术之事不急,等你得了空,不如指教我一些,现在快来品鉴一番我烧的菜吧。” 荣蓁是从慕容霄身上才知道,原来烹煮之事也是要天赋的,慕容霄烧的菜很是可口,不过几日功夫,便可比酒楼中的菜肴。荣蓁不想赞他都不成,“真怕你哪日动了开酒楼的心思。” 慕容霄见她喜欢,又把几样菜都夹了一些给她,“你可还记得梁公子?” 荣蓁道:“他不是随你走了?” 慕容霄轻声道:“我把他带到了慕容家,让他跟着秋童学着理事,他很是感激,将他们酒楼中做菜的食谱默了一份给我。” 荣蓁轻笑道:“这份谢礼倒是合了你的心意。” 慕容霄回道:“难道妻主不喜欢这些吗?” 荣蓁将菜肴送入口中,“不敢。” 晚间他二人歇在正房中,慕容霄拥着荣蓁说话,若不是荣蓁还有官职在身,他真想与她寸步不离,朝夕相对,总觉得相处的时间太少。从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样冷心冷情的人,也会如此痴纏一个女子。 那日醒来,直到触及身旁温热的肌肤,瞧见荣蓁的睡颜,他才知道自己并没有做梦。 荣蓁的打算都说与了慕容霄,“你虽然是我的人,可也是慕容家的家主,常在房州住着总是不好,秋童即便能理事,慕容家族中那些人也未必能全然信服他。这一切都是你蛰伏多年换来的,我不想有一丝差错。” 这些话即便荣蓁不说他心里也清楚,“是,我怕是要两地往来了。” 荣蓁慢慢道:“我们既然已经在一起,有些事自然也是要共同面对的。我不会一直留在房州,可你也看到了,若是想在房州有所政绩,实在是不易。我这些日子在写奏疏,房州夏季常有水患,我便拟了治水的奏疏,昨日便送了出去,找人将它呈到京中。” 慕容霄看着她,道:“是为了我?” 荣蓁道:“为你,也是为我自己。” 慕容霄靠在她身前,“希望能尽快达成心愿,只是,离开房州之后便也会升迁,到时候若是更远呢?” 荣蓁抚着他的头发,“我这县丞之位是从罪臣摇身一变而来,本就不能轻易辞官,但若有了建树那便不同了。” 慕容霄问道:“若是不为官,你心里可有遗憾?” 荣蓁想了想才回答他,道:“当年我不听颜姨母的话,一心只想逍遥度日,只觉做官便像笼中鸟一般,便寻了些门路经商。而现在,我在官场上也走了一遭,即便位极人臣,也要苦心经营。即便是万万人之上也还是会有身不由己之事,更何况一人之下。所以,若要做官,便要做到极致,手握重权,也要维系好同帝王之间的关系,免去其猜疑。若不做官,这些便抛却开来,不如拾起从前的营生。” 慕容霄道:“不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陪着你。” 荣蓁道:“你说我们已经拜堂成亲过,可那毕竟还是沈嫆的身份,也未完全礼成。等我离了房州,回到姑苏之后,我们再成一次亲吧。” 慕容霄眼眶微湿,“好。” 荣蓁的奏疏瞒着吴县令送了出去,到了京中之后,又经过郑玉之手呈到了姬琬面前。 紫宸殿里,姬琬将那份奏疏看了许久,郑玉在殿中跪着,殿里寂静非常,姬琬却对那份奏疏不置可否,她额上都要冒出汗来,听姬琬开口道:“你与荣蓁还有往来?” 郑玉叩首道:“回陛下,臣与荣蓁是少年时的情谊,即便她被流放,贬官,臣也不能割舍。更何况,臣知晓荣蓁之才,收到这封奏疏之时,臣一心想着,这或许能对朝廷有用,这才将它呈给了陛下。求陛下恕罪。” 姬琬将奏疏搁置一旁,淡淡道:“起来吧,朕也没有要兴师问罪。” 郑玉这才起身,姬琬又道:“除了这封奏疏,她可还给你送了旁的信吗?” 郑玉以为姬琬是要问责她二人私相授受,忙道:“只此而已,臣不敢欺瞒陛下。” 姬琬的神情像是有些遗憾,而后挥手让郑玉退下,庆云一直在旁侍候着,听出了姬琬弦外之音,道:“这郑小将军也是,凡事还需要陛下您来点明吗?连奴婢都明白过来,您是在关心荣蓁的近况吧?” 姬琬嗔她一眼,“用你来多嘴。” 庆云笑着道:“是奴婢的错。” 姬琬又拿起那奏疏来,道:“你知道朕这些日子以来,最担心荣蓁的是什么吗?” 庆云思索不出,道:“奴婢愚钝。” 姬琬道:“她是朕一手提拔起来的,又是朕下旨流放的。这一升一落,寻常人怕是难免会自暴自弃,失了斗志。朕也担心荣蓁如此,可看到这份奏疏,朕倒是放心了不少。” 庆云也有心替荣蓁美言几句,“奴婢虽不知荣蓁究竟写了什么,但是入了陛下的眼的,定是用心而为。” 姬琬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庆云知道,近来姬琬因为立太女之事心情烦闷,明苓公主虽然支持者不多,但却是一些文官清流,而明贤公主毕竟年幼,朝中那些人觉得事关江山社稷,立太女一事不宜操之过急。 庆云道:“陛下,那帝卿的事呢?” 姬琬道:“先瞒着吧,阿恒如今五个月身孕,却一直想出宫去寻荣蓁,他胎像本就不稳,一路奔波,朕怕他和孩子都受不住。阿恒重孝道,也只能朕不孝了,让太医院的人将父后的病情夸大一些,他对父后本就有愧,能拖住一时便是一时。” 庆云只能道:“是,奴婢也是这么想的。” 荣蓁那封奏疏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得到回响。她也不是不郁卒,慕容霄知道她的心事,为了给她解忧,便趁着空闲之时,同她去街上散心。 天渐渐热了,她二人都着了月白色衣衫,慕容霄一路同她牵着手,含笑同她说着一些趣事,荣蓁的心情也慢慢好了许多。 半路碰到了秦楚越,秦楚越看了两人紧扣的手,“荣大人和慕容公子好事将近了?” 荣蓁道:“你今日也不当值?” 秦楚越毫不在意,道:“我这官本就是买的,何况荣大人也无心于此,我也没了意思。” 她们身后便是之前梁公子家那处酒楼,小二不识得几人,招呼着她们进去,荣蓁道:“既然遇到了,一起上去坐坐吧。” 这处酒楼里早已经换了主人,如今生意也算不错,她们三人到了一处雅间中,菜还未上,荣蓁先去更衣,房中只有慕容霄和秦楚越两人。 秦楚越将茶倒好,又替慕容霄倒了一杯,慕容霄淡淡道:“多谢。” 秦楚越道:“或许没人想到,在这流放之地,小小酒楼之中,姑苏慕容家的家主便在此处用膳。” 慕容霄道:“怎么,我这身份有那么让你难安吗?你似乎很不想我留在此处。” 原来这些他也清楚,秦楚越不作伪,“我想不想都不重要,慕容公子也不会因为我几句话就走,荣大人也不会因此而改变主意。所以,我前两日去卜算了一卦。” 慕容霄声音淡漠,“卜了什么?” 秦楚越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卜我能否心想事成,许是凑 巧,所有的卦解都赌我赢。” 慕容霄在荣蓁身边时或是沉默少言,或是温柔体贴,秦楚越倒是第一次见他这样阴狠的一面,他抬起眼眸,眸中似有杀意,“秦大人,那些卦象的结果你知道,可她们有没有告诉你,凡事都是会变的,例如人死之后,一切都算不得数。” 慕容霄是在威胁她,秦楚越脸上又带着笑意,道:“不过是卦象而已,信则有,不信则无,慕容公子何必当真呢?更何况这卦是我卜的,与荣大人也是无干。您怎么还动怒了? 慕容霄冷冷道:“你最好如此。” 这个时候荣蓁从门外进来,慕容霄收敛了些,末尾这话荣蓁恰好听到,问了一句,“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慕容霄含笑看着她,“方才秦大人说起卦象,说是可以看出宜成婚嫁娶的日子。” 荣蓁自然没有那么好糊弄,只是既然她们不愿意挑明,她便也配合着,但看向秦楚越的眼神却也带着些警告,秦楚越知道,她这是在护着慕容霄。 用过膳后,荣蓁付了银子,秦楚越便同他们两人告辞,慕容霄和荣蓁往回走着,荣蓁道:“不论她同你说了什么,你都不必理会。” 慕容霄笑了笑,“你放心,我还不会被她左右了想法。” 况且,他与秦楚越之间,可以左右事态发展的那个人,似乎是他。 慕容霄道:“慕容家有暗部,专门用来打探消息,秦楚越的身份还未明确,你若是想知道,我便让人好好打探一番。” 荣蓁摇了摇头,“不必如此,她毕竟也帮了我,更不想透露自己真实身份,我也不强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或是你,或是我。” 正当荣蓁以为真的毫无收获之时,却收到了姬琬的旨意,令她主领房州治水之事,防患于未然。” 荣蓁有些意外,吴县令也是如此,她看向荣蓁,心头起了无名怒火,荣蓁背着她行事,如今圣旨降下,也夺去她许多权柄。 荣蓁对这些并不在意,只是在县衙中人冷言冷语之时,秦楚越将那些人训斥一番,同她道:“你那日的话,我算是领会了。既然选择跟随你,我便尊重你的决定。” 第104章 拂逆 事情并不如想象般顺利, 吴县令一直忌惮着她,在房州的地界上,容她分一杯羹都是难得, 更不必说在陛下面前陈治水之事。 吴县令认准了荣蓁是要夺她权力,于许多事上用官级压她一头,让荣蓁处处掣肘,例如这治水所需钱财, 皆要通过县衙拨出, 而没有吴县令的印信,这钱荣蓁拿不到。但有皇命在, 吴县令也不敢太过,故而唤了主簿前来商议。 吴县令面色不好, 失了耐心, “她这样越俎代庖,岂不是让人以为我这个县令无能庸碌?年纪轻轻,却这般冒进,只为了领些功劳, 真是可恨至极!” 主簿思索一会儿, 替她出谋划策,“方才大人不是说此事难办吗?依卑职看,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吴县令听她语气笃定,像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你且说说。” 主簿慢慢道:“这件事大人不可全然拒绝,既然荣蓁可以将奏疏送出去,那也可以参大人一本。倒不如寻个让她们吃了哑巴亏, 明面上还挑不出咱们错处的法子。大人就表现的大公无私,她要银子便拨给她一些, 剩下的银子咱们可以找明目拟做他用。她荣蓁不是要名要权吗?那就随她去好了,凑不够的银子让她自己去补,时间久了,她筹不到银子,这治水之事自然便搁置了,她又靠什么去陛下面前邀功领赏?” 吴县令笑了起来,“这办法倒是可行,她不是要本官的印信吗?你这便给她送去。银子本官可是给了,事情若是不成,那也怪不得本官了。” 荣蓁正在房中写字,秦楚越叩门进来,荣蓁抬头看她,“怎么了?”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63节 秦楚越没好气道:“方才我看见吴县令找了主簿进去,这两个人到了一处,只怕要坏事。” 荣蓁站起身来到窗边,她掀开窗子,正巧瞧见主簿从吴县令那里过来,像是来寻她。荣蓁侧眸看了秦楚越一眼,又抬起下巴示意她躲到屏风后面。 主簿叩门进来,荣蓁慢慢走过去将门打开,主簿对她甚是客气,“荣大人,吴县令让我来送印信给大人。” 荣蓁从她手上接过,只展开看了一眼,便瞧出端倪。 主簿一直观察着荣蓁的脸色,见她神色淡淡,既无欣喜,也无怒色,“荣大人,吴县令说能给您的银子都在这里,余下的是真抽不出。她会想法子成全您,但她为难之处,您也要体谅。” 荣蓁就那么看着她,直让她心里有些发慌,荣蓁轻飘飘道:“所以,你们吴县令就是这么成全我的?只给了三成,让我无法完成这样一件大事。” 主簿来之前早已经想好了说辞,“荣大人,您也是房州官员,应该也知道咱们房州不是富庶之地,这些银子已经不少了。余下的一些银子,吴县令有意留着赈灾用,您要做的事是大事,吴县令自然也是一样。” 这分明就是两人合计好的,屏风后,秦楚越咬紧了牙,她恨不得将那两人撕成碎片。 荣蓁闻言,露出嘲讽笑意,“是吗?” 可下一瞬,还未瞧见荣蓁如何动作,主簿已经被荣蓁扼住了脖子,后退几步抵在了门上,她紧紧抓住荣蓁的手,似乎想挣脱开来。 荣蓁的声音如同冷刃一般,“这种被人握住命脉,喘不上气来的感觉是不是很难受?你是觉得我可以被你们肆意耍弄吗?” 主簿摇着头,脸色涨红,口中说不出话来,可眼神里都是哀求,面对生死,少有人可以从容以对。 荣蓁的手一放,她便跌倒在了地上,抚着自己胸口,不停喘着气,还未站起,荣蓁抬脚踏在她的身上,睨视着,如同俯视蝼蚁一般,“想做吴县令的左膀右臂,我不拦着你,可你若是想算计我,最好想清楚,你帮她得到一切,自己的命保不保得住?我有许多方法可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荣蓁踩在她胸口,主簿只觉心都要被碾碎了,求饶道:“我不敢……” 荣蓁道:“回去告诉你主子,我要做的事,她最好不要阻拦,否则我也不知自己会做些什么。” 荣蓁话音一落,便松开了她,主簿扶着门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奔了出去。等人走了,秦楚越从屏风后出来,恨声道:“这样还真是便宜了她们!” 荣蓁看着手中的印信,“如今我手上只有三成的银钱,那番话即便是能够威慑住她,只怕也只能再讨回两成。” 秦楚越看着她,道:“这本就是做给皇帝看的,其实若能有五成银钱,便也足够了。” 荣蓁面色沉了下来,“你以为我做这些只是为了在陛下那里邀功请赏,兴修水利之事若是敷衍,等到水患真的到来时,那便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秦楚越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秦楚越话说到一半,又觉得解释也是牵强,她方才的话脱口而出,却未必没有那么想过。 秦楚越看着荣蓁的脸色,“那这钱财若凑不齐,我们应该如何做?” 荣蓁道:“我会想办法。” 离开之前,秦楚越回身看着荣蓁,“其实我倒是觉得,那个将她踩在脚下的你,才是真实的你。” 荣蓁语声极淡,“她已经触了我的逆鳞,若是还不知反抗,那便与行尸走肉无异了。” 而最后也如荣蓁所料那般,吴县令又让步一些,而主簿再见了她,眼神中总会带着一丝畏惧。 荣蓁这几日早出晚归,慕容霄问她白日都做什么,荣蓁却总是不肯告诉他,他想起一人,天色将暗时,将人堵在了门外。 慕容霄看着满身疲惫的秦楚越。问道:“你和荣蓁究竟在做什么?难道也要瞒着我吗?” 秦楚越对慕容霄并无敌视,知道他也是关心荣蓁,便同他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个清楚,“她不愿你牵扯进来,她说这本就是房州的事,钱款也应由房州的人来出。我虽有些钱,但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所以这几日她便与我一起去商贾家中拜访,让她们对兴修水利之事出一份力。” 若是轻易便能成功,秦楚越又怎么是这副模样,慕容霄道:“那些商贾不肯吗?” 秦楚越直言道:“商人重利,这样有名无利之事,她们哪个肯 做?” 慕容霄没有再问,他转头便离开了,秦楚越在他身后道:“你可莫要说来找过我,免得被她知道了,又要同我兴师问罪。” 荣蓁在家中未见慕容霄的身影,刚要出门去寻,便见他提着酒菜回来,荣蓁眉宇间舒展开,“我还以为你又有急事回姑苏了。” 慕容霄牵着她的手,“你放心,我舍不得走。即便是要走,也定会同你好好说一声,不会不告而别。” 荣蓁看着他提着的食盒,“去买了什么?” 慕容霄温柔地看着她,“总是吃我烧的菜,怕你会厌烦,便去城中酒楼里弄了些酒菜回来。” 荣蓁笑道:“我何时说过厌烦?莫要冤枉我。更何况,你当初做菜的本事不怎么好时,我不也全吃下了吗?” 慕容霄其实是心疼她,“不止有这些酒菜,你这几日这样累,我已经备好了热汤,可以沐浴解乏。” 荣蓁捏了捏他的手,“你可真是体贴入微。” 两人用过晚饭后,荣蓁靠在浴桶中闭目养神,她脑海中还思索着白日之事,慕容霄推开门将衣服送过来,见她眉头紧锁,他将衣衫放到旁处,走到荣蓁身后,手指轻轻在她的太阳穴处揉按着,“有什么烦心事大可以告诉我,即便我不能替你解决,至少也不闭闷在心里。” 荣蓁按住他的手,仰头看着他,慕容霄的手托在她的下颌上,荣蓁道:“也不是有心瞒你,只是不想让你一起搅进来,劳心劳神。” 慕容霄轻声道:“人常说患难与共,难道你之前同我说的那些话,都是诓我的?” 荣蓁听他这样说,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你知道了?” 虽未明说,但慕容霄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其实这银子于我不是难事,你只需同我说一声便是。” 荣蓁回道:“这银子对慕容家或许不算什么,但我却不能凭着你我二人的情意便对你如此索取。” 慕容霄俯下‖身去,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这件事是为了房州百姓,也是为了你我的将来,我出了银子又何妨?更何况,钱乃身外之物,能帮房州免去灾祸,便也是它最好的用途了。银票在我包袱中,我想,这些足够了。” 慕容霄几句话便让荣蓁转了心意,晚间安歇之时,昏暗中,他和荣蓁亲吻着,寝衣‖下的肌肤如玉般温润,荣蓁拉下他的/衣领,将口勿落在他胸前,慕容霄轻轻歂息着,荣蓁在他耳畔道:“我想看着你。” 灯已经被他熄灭,慕容霄的手摸向枕边,锦盒轻启,夜明珠在帷幔中莹着光华,荣蓁轻笑一声,将那颗夜明珠握在手里,慕容霄脸上的神情都分外清晰。她沿着他的唇‖瓣轻口勿,在他的轻呼声中,将他納了进去。 慕容霄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歡愉,他紧紧抱着荣蓁,抚着她的长发,心里不断念着她的名字,隽刻在他的生命之中。 第105章 挑拨 县衙里, 吴县令来回踱步,面色不虞,主簿在一旁侍立着, 只听吴县令道:“不是已经暗令那些商户不许募捐银两吗?怎么荣蓁还是把事情办成了!” 这件事是吴县令授意主簿去做,这话里对她大有不满,主簿赔着小心,道:“那些人也的确按大人的意思做了, 只是荣蓁她还有别的门路。” 吴县令看向她, 道:“你是说秦楚越?她怕是还没这个能力。” 主簿提醒一句,“大人, 您难道忘了荣蓁身边有一个男子,之前您让人去查了他的身份, 出自江南慕容家。” 吴县令恍然大悟, “可那人不是已经走了吗?” “昨日有人在荣蓁身边瞧见了他。” 吴县令气恼,一掌拍在桌上,“她莫不是来克我的,我这般严防死守, 都被她寻到出路。”她抬起眼看向主簿, “你倒是说说,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总不能真让她把事情办成。” 主簿有些吞吞吐吐,吴县令道:“怎么觉得你这几日心神不宁的?” 主簿实在有苦难言,自从那日被荣蓁警告过,她一连几日都从噩梦中惊醒,窒息感让人喘不过气来,便也心有戚戚, 实在不敢主动与荣蓁为敌。但在吴县令面前,她又不能退缩, 只得道:“容我再想想。” 吴县令本就以主簿为智囊,她既然这般说,那也只能等着。吴县令又道:“近来京中来过信,我还是照着你先前所说的话回过去。一会儿你带回去,再帮我润色一番。” 此一时彼一时,只是吴县令既然已经做了,主簿也不能置喙。她从吴县令处离开,走出县衙院中,迎面与秦楚越碰上,秦楚越偏要为难她,“主簿这是要去哪儿?听说您近来睡不好,无精打采,不如秦某为您介绍个郎中?” 主簿自然知道秦楚越话中带刺,“不必了,多谢好意。” 她对荣蓁起了畏惧,连带着也有些惧怕秦楚越。可越是这般,秦楚越要往她身前凑。主簿如临大敌,快步从秦楚越身旁离开,连身上的信掉落都不知。 秦楚越将那封信捡起,走到无人处打开,仔细看了一遍,有些难以置信。 ———————— 治水之事需要找专人来做,荣蓁四处寻访,请了几位出面指点,事情也算有了进展。 水库还未建成,荣蓁也在监工着堤坝的修建,白日里慕容霄会送饭过来,秦楚越也在,慕容霄会多做一些带来,荣蓁拉了慕容霄的手坐下,同秦楚越道:“他的厨艺可不比酒楼中差。” 秦楚越同慕容霄维持着表面的关系,“是啊,的确不错。” 慕容霄看着荣蓁把饭菜吃完才离开,秦楚越慢慢走过来,道:“慕容公子倒是贤德。” 荣蓁看着桌上图纸,道:“先前劝了几次,让他不必过来,晚上等我归家便是,可他却担心我废寝忘食。” 秦楚越回道:“莫不是担心你在这儿还有别的际遇?” 荣蓁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如今已经许诺了他,不会有别的人。” 这些话不过是脱口而出,只是听在秦楚越的耳中却有了些旁的意思,秦楚越问道:“事情办成之后,你打算与慕容公子成婚吗?” 荣蓁并未犹豫,道:“婚自然是要成的,日后大概也还是回江南吧,那里还有我以为一位朋友在。” 秦楚越的手在衣袖下渐渐收紧,“是吗?那还真是要恭喜你们了。” 荣蓁回头朝她轻轻一笑,“即便这话是你违心之言,我也收下了。” 秦楚越心思已经不在这儿,便找了个借口回县衙一趟,她靠在椅子中,不断地思索着破解之法,有些事不能她亲手来做,却也不得不做。她忽而又想起那封信来,京中韩云锦所写,吴县令的回信里满是巴结讨好,可韩云锦怎么会想着给吴县令写信,除非韩云锦醉翁之意不在酒。 荣蓁一心都为了治水之事而努力,可此事若是成了,也会离开房州,从此与权力场无关。这样的机会她也要就此放手吗? 秦楚越捏着那封信,丢了信一事,主簿绝不敢让吴县令得知,此事若是利用得当,未必不是走了一步好棋。 晚间,秦楚越去往主簿家中,主簿见来者不善,正想法子将她劝走,却见秦楚越从袖中取出一物,“这几日您寻不到它,应该很着急吧。恩人来了,怎么还拒之门外?” 信既在她手上,那上面所写的话也被她瞧见了,主簿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秦楚越笑了笑,“装傻的本事,您还没学会。” 主簿到底撑不过去,问她,“你究竟想如何?” 秦楚越从她身旁经过,进到院中,道:“您的待客之道,难道忘了吗?” 主簿与她一同来到正堂中,秦楚越道:“我便开门见山了,这封信在我手上,你若是想不被吴县令质疑,眼下可以听我的。” 主簿无奈,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秦楚越道:“我今日不是你的敌人,而是要帮你们。既然京中有人如此关心荣大人的事,你何不据实以告。她身旁有个男子,也算是她的未婚夫郎。你们既然担心她起势,倒不如把这消息报给陛下。如此,便不用担心了。” 主簿有些难以相信,“你不是荣蓁一派吗?怎么现下却 要对付她?还是你们又在搞什么把戏?” 秦楚越道:“哪有永远的上峰和下属,你不也是一样,即便是吴县令左膀右臂,也会有自己的打算。你只需要知道,按了我的意思去做,自有人来对付荣蓁,况且荣蓁从前额夫郎是宁华帝卿,让京中知道她已经另置家室,陛下还会护着她吗?岂不是顺了你们心意,咱们两全其美。” 主簿妥协道:“你想让我写什么?” 秦楚越道:“此事倒也简单,你便写荣蓁如今将要婚娶,复位无望,让这位大人放心。” 主簿道:“便这几句话?” 秦楚越笑而不语,“便让我们拭目以待了。” 第106章 亏欠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64节 又过半月, 堤坝已经修筑得差不多,荣蓁这才松了一口气,天气渐热, 荣蓁平素忙起来毫无顾忌,慕容霄担心暑热伤身,便在那儿搭了许多凉棚,每日找人送些凉茶过去, 工匠们不知内情, 只以为慕容霄便是荣蓁已经过门的夫郎,常常赞叹荣蓁好福气。 慕容霄取出绢帕替荣蓁拭汗, “再过两日,我怕是要回姑苏一趟。” 荣蓁面带惊讶, 按住他的手, 攥在手心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慕容霄温声道:“没出什么事,只是府里事务总要打理,不然我怕秋童撑不住。你放心, 我很快便回来。”他往周围看了一眼, 许多工匠正一脸笑意望着她们,他侧身在荣蓁耳边道:“不然她们只怕会问荣大人,夫郎去了哪儿?” 荣蓁闻言不禁一笑,慕容霄将桌上的水囊递给她,荣蓁仰头喝了大半,慕容霄从她手中接过,饮了几口, 道:“今日早些回去,我做些你爱吃的菜。” 荣蓁见他也出了些汗, 关切道:“白日太过炎热,你还是别过来了。” 慕容霄扶着她的手臂,面对着她道:“若是这般,便只有晚上才能见你一面,你忍心啊?” 荣蓁眉眼含笑,又想起他说要离开之事,道:“说不定等你下次再回姑苏时,我可以同你一道回去。” 慕容霄道:“那是最好,不过,你想好怎么同颜公子说了吗?” 从前荣蓁把颜佑安托付给慕容霄时,将他视作朋友,如今他已经是她的枕边人,颜佑安若是知道了,怕是不会愿意继续留在慕容家。 可慕容霄这话,其实也是在探明荣蓁的态度,荣蓁看着他,自嘲道:“我这个人,虽念旧情,却不耽于过往,反正做过的混账事也不止一桩。从前的旧人旧事,只该留在回忆里,而不是一直牵累着彼此的生活。如今冯冉已死,我也远离京中,都城里已经没了威胁,佑安若是想离开,我也会尊重他的决定。” 颜佑安是过去的人,那姬恒呢?慕容霄默默想着,荣蓁望向远处,她的话说与他听,仿佛也是说给自己。 慕容霄心底生出一些恐慌,从爱生忧患,其实他们都没有真正得到过荣蓁,荣蓁随遇而安,不为过去驻留。 荣蓁归家之后,慕容霄让她先去沐浴更衣,等荣蓁换好衣衫出来,才见桌上的菜肴极其丰盛,更备好了酒,荣蓁奇道:“今日是有什么喜事吗?” 慕容霄将桌上红烛点燃,回身时望着荣蓁的眼神柔情似水,“你我虽拜过堂,可却未饮上一杯合卺酒,更没有点过一盏红烛。明日我便要走了,这件事不做,我总是不能安稳。” 荣蓁有些愧意,“这屋子简陋,我只是不想委屈你。” 慕容霄拉着她的手坐下,“于你于我,的确是简陋了些,但在房州的日子,我快要忘记了江南的纷纷扰扰,难得清净。”他将酒倒满,递给荣蓁,同她一起饮下这合卺酒。 分离在即,荣蓁看得出他的不安,将他的手拉过来,按在自己心口,“我并不相信誓言,人生无常,世事变幻,可心不会骗人,我荣蓁此刻只想与你厮守余生。” 他掌下那颗心炽热无比,慕容霄抬起眼眸望着她,“你会等我回来,是不是?” 情爱中的男子常常患得患失,即便是慕容霄也不能免俗。 荣蓁毫不犹豫,道:“当然。” 红烛燃了一整夜,慕容霄不断索取着,不知疲倦,燕好过后,荣蓁沉沉睡去,慕容霄却毫无睡意,他抚着荣蓁的脸颊,触着她的唇瓣,头靠在她的颈窝中,唯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荣蓁是属于他的。 慕容霄离开那日,荣蓁送他到城门外,“姑苏的事处理好,早些回来。” 慕容霄点了点头,“我不在这些时日,你也要照料好自己。” 荣蓁温声道:“你放心,若是想我,便写信给我。” 慕容霄看了眼房州城,又将视线落到荣蓁面上,道:“我若是说,还没有离开,便想了呢。” 他坐于马上,荣蓁见他低头有话要说,仰头看向他,却见他俯身在她面颊上落下一吻,“等我。” 他说完,便策马扬鞭而去,只留荣蓁在原地。 而秦楚越也是在慕容霄走后才知,荣蓁依旧忙于正事,秦楚越问了一句,“慕容公子还会回来吗?” 荣蓁不假思索,“自然会。” 荣蓁说完才觉出秦楚越话里的怪异,转身看向她,秦楚越道了句,“我只是今日没有见到慕容公子,随口问问。” 荣蓁没有深究,而秦楚越想到送出的那封信,过了那么久,想来也已经收到了。她望着荣蓁的背影,暗道一声:对不住,你的平静日子要打破了。 秦楚越所想不差,那封信的确送到了韩云锦手中,只是她得到信时颇为诧异,随后却是盘算起来,若这信中消息为真,对她自然是大有利处,荣蓁失去了宁华帝卿,便也是失去了皇帝这个靠山,她紧绷着的心松懈几分。 可而后一日,韩云锦被姬琬唤去紫宸殿,姬琬无心的一句,却让她彻夜辗转反侧。 姬琬看着手中奏章,随口一句:“如今大理寺裴知凤告老还乡,新任的大理寺卿实在不堪重任,连荣蓁半分都不如。” 韩云锦坐起身来,她所得到的一切,皆是从荣蓁手中夺来的。皇帝今日真的是无心之言吗?她不敢笃定,却也更怕夜长梦多,一梦过后,外面便天翻地覆。 她想起那封信,荣蓁的消息绝不能从她口中传到姬琬耳朵里,韩云锦了无睡意,便思索着对策,天明之后,她暗命府中人盯着帝卿府的动静。 倒也凑巧,恩生恰好从宫中回了帝卿府一趟,在韩云锦的有意安排下,送信的人与恩生撞个对面,那封信说是送予他,才更让恩生觉得怪异,立刻便展开来看,可而后面色一变,不等回府,急急忙忙便坐马车回了宫中。 庆云奉茶进来,搁到姬琬手边,适时提醒一句,“陛下已经累了半日,还是先歇歇吧。” 姬琬脖颈微酸,她轻轻捏了捏,而后问庆云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庆云回道:“陛下,也快用膳了,今日可要传哪位君卿侍奉着?” 姬琬道:“不必了,去传膳吧。” 正在这时,外面宫人进来禀道:“陛下,帝卿身边的宫侍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 姬琬一听,以为是姬恒的身体有什么差池,连忙让人进来,恩生跪拜行礼,姬琬道:“帝卿怎么了?” 恩生不敢抬头去看,只俯身叩首,“陛下,今日奴才回帝卿府一趟,本是替帝卿取几本书籍,可却有信送来。那信只说是送给奴才的,奴才便打开了,可没想到……没想到信上是有关荣大人的消息。” 姬琬问他,“荣蓁怎么了?” 恩生道:“陛下,这信送来的时候太过巧合,但奴才不敢隐瞒陛下,那信中说荣大人身边已经有了一位男子,谈婚论嫁,好事将近。”他说着,声音里已经带了些哭腔,“陛下也知道,我们殿下可是存着和荣大人团聚的心思的,如今身怀有孕,更是常念着荣大人。可她若真的娶了别的男子,我们帝卿要如何处之?” 这消息也把姬琬惊住,半晌只说了一句,“荣蓁这个混账。” 恩生哭诉道:“殿下自从有孕,身子便不好。奴才实在不敢让殿下得知此事,又不敢瞒着,只能到陛下面前。” 姬琬有些震怒,可又想到姬恒,道:“这件事莫要告诉阿恒,你若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这舌头也不必要了, 把信留下,你先退下吧。” 庆云在旁听着,虽有些惊讶,但却没有出声来,荣蓁与帝卿和离半年,各自嫁娶其实已经无干系,但姬琬的心事已经写到了脸上,她并不乐意见到荣蓁另娶他人。 姬琬把那封信看了许久,不像作伪,她看向庆云,道:“阿恒的胎像好不容易稳了些,若是知道这事,怕是身子会受不住,但若是瞒着,荣蓁那里再成了婚,难道朕到时候下旨解除她的婚约吗?这让天下人如何看朕?” 庆云还记得当初荣蓁在那和离书上落笔时的模样,真正的无可奈何,她想着,或许荣大人心灰意冷了,才又结了婚事,实在不忍两人就这般分离,便道:“陛下莫要着急,方才恩生不是说了,那信上说荣大人还未与那男子成婚,不如尽快下旨,恢复帝卿与荣大人的夫妻名分,这样一来,帝卿和孩子,便可以名正言顺了。而且现在太后的病已经大好,也正是时候了。” 姬琬虽问询她,其实心里已经有了打算,“这件事还要问问阿恒的心意,前些日子朕不许他出宫,他同朕一直冷着,若是骤然下旨,只怕阿恒觉得不妥。唉,朕只阿恒这么一个弟弟,荣蓁这事上,朕实在是亏欠他。” 第107章 强求 明光殿里, 姬恒坐在窗前,面前是一幅展开的画,墨迹半干, 画上的女子侧身而立,衣袂翻飞,腰间垂挂着一枚玉佩,只是却看不清面容。 恩生端了汤药进来, 见姬恒在出神, 唤了一声,“殿下。” 姬恒眼眸轻抬, “本宫要找的东西,你在府里可寻到了?” 恩生摇了摇头, “奴才无能。” 姬恒并未怪罪他, “罢了,也只是昨夜梦见从前的事,想再看看那些书信而已。” 恩生将药碗端过来,“这药若是凉了, 只怕更苦些。” 姬恒将药碗端起, 一饮而尽,这安胎的汤药他喝了不计其数,腹中胎儿很是乖巧,并不常闹他。 恩生将帕子递给姬恒,又瞧着桌上摊开的画像。姬恒常常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寝殿里,安安静静作画,可每一幅都没有荣大人正面的模样, 恩生也曾问过,姬恒沉默了许久, 最后只是道:我只是不知,她会以何眼神看我。 姬恒腰间悬着两枚玉佩,一枚是荣蓁赠于他的,另一枚是荣蓁所有,当初流放之时,她身上没有一件宝物,这玉佩也被留了下来,刑部不敢私吞,便呈到了姬恒的手中。 姬恒坐得久了,腰间有些乏累,恩生扶着他起身,正在这时,姬琬来了他的宫中,姬恒神色淡淡,同姬琬略一行礼,“拜见陛下。” 姬琬对他的冷淡已经习惯,挥手让恩生扶他坐下,姬恒淡声道:“臣弟已经坐了许久,陛下有话就请直说吧。” 姬琬并未让恩生退下,她看了姬恒一眼,他脸上的神情拒人于千里之外,若不是还有这层身份,只怕连应付都省了去。 姬琬坐了下来,“因为荣蓁,你将朕当作了恶人,阿恒,朕的确让你伤心了,可朕也是身不由己,绝非存心让你与孩子受委屈。” 姬恒没有言语,转过身去,姬琬无奈,“若是朕说,朕可以让你和荣蓁再续前缘呢?” 姬恒的脚步顿住,而后眸中忽而蓄满了泪,姬琬只看着他的背影,便觉可怜,“朕会下旨,恢复你与荣蓁的夫妻名分。等你诞下孩子,朕让荣蓁进京来。” 姬恒没有回头,只是问她:“为什么?” 姬琬知道他想问她为何改变心意,但如今还不是时候,“你腹中孩儿也快降生了,朕这个做姑母的,总不能一直让她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吧。” 君无戏言,而一个在黑暗中待久了的人,透进一丝天光,却也不敢伸手去触,姬恒道:“陛下若真的想成全我,就放我离开吧。” 姬琬皱起眉,“你想去房州?阿恒,你不要如此任性,即便你不为了自己着想,也要为了腹中孩子考虑。且不说长途跋涉,房州怕是连个稳妥的医官都没有,到时候出了事,你让朕如何是好?” 姬恒回头看着她,“我腹中孩儿安稳得很,我也必须见到荣蓁。至于这复婚的旨意,我先心领了。只是,当日我们和离虽是被迫,可逼迫之人却是我的姐姐,我有心与她团聚,但也要尊重她的意愿。如果是当初,我会毫不犹豫。可这半年光景,她在外受了多少的苦,即便没有看见,也能想到。若是她已经无意,又因为这道圣旨重新在一起,破镜重圆,可上面的裂痕却是消弭不去的。” 姬琬气他自苦,“你到了现在还在为荣蓁打算,你可知道她……”姬琬怕他动了胎气,到底还是忍住了。 姬恒不解地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姬琬拿他没办法,只道:“你要朕如何做?” 姬恒曾预想过这一天,他道:“不论如何,我都要见她一面,这圣旨带在我身上,若是她没有改变心意,这圣旨拿出也不迟。若是她……她已经不愿,我也不想拿圣旨强压她。我知道皇姐担心我的安危,帝卿府的护卫和郎中可以护送我这一路,不会有闪失。” 姬恒向来执拗,姬琬纵是不愿,可又怕荣蓁那边夜长梦多,生出遗憾,那时她与姬恒的姐弟之情便真的难续了。 姬琬最终只能妥协,选了太医院两名医官随行,又命身边禁卫一路护送,拟于三日之后出发,离开都城。 而除了交给姬恒的那一道圣旨,姬琬又拟了一道,庆云将玉玺取出,道:“陛下良苦用心,帝卿应能明白。” 姬琬看着眼前这道圣旨,“朕让荣蓁赴襄阳做太守,只怕朝堂之中又会有不少非议。” 庆云道:“荣大人先前不是上了治水的奏疏,不如便以治水有功之名?” 姬琬叹了一声,“还未过两月,即便以此为名,也难堵众口。罢了,总是做给旁人看的。你去让人将这圣旨八百里加急送去,阿恒有身孕,这一路缓慢,怕是要走一月有余,襄阳比起房州好上许多,让荣蓁先过去,也不会委屈了阿恒和孩子。” 而荣蓁这边却还丝毫不知京中情形,水库仍在修建之中,为免出事,荣蓁让秦楚越带人夜间巡视,竟是不巧,遇见了赵淼一行。 秦楚越次日便把此事报于荣蓁,荣蓁嗤笑一声,道:“吴县令倒还真是不死心。” 秦楚越道:“她是吴县令一条好狗,当然要鞍前马后替吴县令做事。” 荣蓁只让秦楚越再盯紧一些,若再发现,定不轻饶。 而晚间她便抽出空闲与慕容霄写信,足足几张,或是白日里几件琐事,或是告诉他院子里芍药都已经落尽了。她想象着慕容霄读信时的模样,末尾又添几句:思之念之,梦中相会,盼尔归。 荣蓁同手中权力谋私,将这封信从驿站加急送出,不到六七日便到了慕容霄的手中。 慕容霄回来之后并未得闲,让人将颜佑安接到了慕容府里,他身上余毒大致已经清除干净,只要好好调养便可。 而慕容霄每日看着账册,又有一些江湖事需要他参与,不过几日,便瘦了许多,连秋童都道:“公子去房州这么久,都不见清减,气色更是不错,回了姑苏反而瘦了许多。您这样赶着,只怕身子吃不消。” 慕容霄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他并不觉得疲累,“你若是真的心疼你家公子,便早些帮我将事情解决。” 秋童笑着回道:“好,我这就去。”他刚走出门,便有信送来,他又回转,将信送到了慕容霄面前,“公子,有所思在远道。” 慕容霄只往信封上扫了一眼,便认出荣蓁的笔迹。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65节 第108章 远方 待看完上面的字, 慕容霄的眼神中已经藏不住笑意,秋童在旁打趣他,“有荣大人这封信, 只怕公子更是归心似箭了。” 慕容霄将那封信收入袖中,“你还不快去。” 秋童笑着退下,慕容霄坐下便提笔写信,门被叩响, 慕容霄动作一顿, “谁?” 却听见颜佑安的声音,“慕容公子, 我想见你一面。” 慕容霄将笔放下,起身将门打开, 颜佑安一身白衣立在门边, 慕容霄侧身请他进来。 两人坐到桌边,慕容霄因荣蓁之故对颜佑安十分礼遇,但也仅限于此。 慕容霄抬手替他斟茶,“颜公子有何要事吗?” 颜 佑安久病缠身, 面色本就苍白几分, 又着了这身白衣,更如同易碎美玉,“这些时日住在府上,多有叨扰,今日我是来向慕容公子辞行的。” 慕容霄并不觉得惊讶,问他:“辞行?你想去哪儿,回都城吗?” 颜佑安点了点头, 道:“都城乌衣巷,那里才是我的家。” 荣蓁的信仍在慕容霄袖中, 可他看着眼前人,心里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你这样急着回去,是听说了什么吧?” 颜佑安不想伪装,他嘴唇颤了颤,“她与帝卿已经和离,可总要有个男子陪着她,照顾她。她已经被我拖累很久,有慕容公子你陪伴,这样也好。” 他不是个傻的,可以被瞒住一切。可他明明已经心痛如绞,在慕容霄面前却还要勉力自持。 慕容霄却没有答应他,“我留你在慕容府住着,也是受人所托。只要她不开口,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颜佑安也许猜到过这个结果,只是问慕容霄,“她如今还好吗?” 慕容霄道:“即便从前不好,现在也已经苦尽甘来了,往后也是如此。颜公子,你喜欢的人,恰恰也是我爱之人,所以,抱歉了。” 颜佑安离开了,慕容霄坐在屋室之中,他忽而明白了荣蓁的沉重。 —————— 而都城之中,却不可能不透出半点风声去,等韩云锦知晓姬恒离京之时,已经无可转圜,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就错了,被人当做了棋子,偏偏她还以为自己这一步走得不错。 韩云锦借着进宫求见明贤公主的幌子,买通了几个宫人,这才得知了姬恒有孕之事,原来是这样。韩云锦出宫后找到荀姝,将此事说与了她。 荀姝与荣蓁并无深仇大恨,也没什么往来,她感受不了韩云锦的忌惮,只能劝一声,“事已至此,倒不如随她去。” 韩云锦道:“我倒是有心,可你非我,不知我的担忧。” 韩云锦如今身处高位,可她得到的一切,却都像是偷来的,她在姬琬身边,更像是荣蓁的一个替代品。她甚至想过,若是她犯了和荣蓁一样的错,姬琬会不会饶恕她的性命,只流放房州,会不会很快恢复官职,可这个问题她得不到答案。 荀姝道:“陛下短短几月,便让她坐到郡守之位,依我看来,后面怕是不会这样快了。陛下再怎么宠信她,也要考虑朝中言官所想。” 韩云锦气闷,道:“我只是不甘心,荣蓁真是好运,明明都已经和离了,却还有孩子保她荣华富贵。” 荀姝将手按在她肩头,“我也有一言要劝你,你的运气也已经让许多人羡慕了,又何必在意荣蓁。” —————————— 荣蓁未等到慕容霄的回信,却先等来一位故人,郑玉坐在高头大马上,出现在房州县衙门前时,着实让荣蓁没有想到。 郑玉勒着缰绳,笑意盈盈地看着荣蓁,“想不到我会来吧?” 这对荣蓁来说确实可以算是惊喜,她伸出手去,郑玉一用力将她拉上马来,两人同乘一骑,纵马离开了县衙。 酒楼中,荣蓁安排好了酒菜,“这里的菜肴虽不能同都城相比,但我想你在军中怕是也已经习惯了。” 郑玉笑道:“的确如此,对了,你就不好奇我怎么会过来?” 荣蓁道:“既然是陛下让你出去,我问了又有何用?” 郑玉道:“好了,不为难你。陛下命我驻守边界,行军途中,恰好路过房州,我同樊将军请示了,来这儿看看你。不过我最多也只能停留两日,两日之后便要继续追赶大军了。” 荣蓁道:“现在没有战事,边界至少也安稳一些。” 郑玉笑了笑,“我听你这话倒像是在关心我。” “这半年你如何?” “这半年来过得好吗?” 两人竟异口同声,荣蓁轻笑,“你先说吧。” 郑玉有些苦涩,道:“三月时母亲大病一场,幸好太医院的人妙手回春,将母亲救了回来。我这一走,倒有些舍不得女儿,除此之外,便是挂念你了。” 人活在这世上本就不易,就连一向快活无争的郑玉眼中也有了愁色,不过更多的却是沉稳。 荣蓁道:“你这一走,再回去时,女儿怕是都快要学会走路了。” 郑玉笑了起来,“是啊,临走时牵着我的袖子,倒也知道我这个母亲要离开。我当初曾与你说过,等你我的孩子大了,让她们也如你我这般要好。” 荣蓁不自觉便想起慕容霄,她失笑道:“八字还没一撇,我如今连孩子都没有,你想得倒是长远。” 郑玉道:“的确有些操之过急。房州我虽未来过,但也算比崖州这种地方好上许多。也不知陛下如何想的,但她当初也是手下留了情的,怎么还不将你官复原职?” 荣蓁却十分淡然,“我现在倒也不想回都城做官。” 郑玉不解,“可这……” 荣蓁道:“阿玉,不想瞒你,其实我身边已经有人了,都城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郑玉脸上没有任何惊色,“是那个慕容公子?” 荣蓁虽不知她是如何清楚此事,点了点头,“是他,他很好,我想过同他过一辈子。” 郑玉笑道:“你这话仿佛我才是那个拆散你俩的人。我之前心中盼着你与帝卿团圆,可你既然选择别人,他定有值得之处。阿蓁,不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过得好。” 荣蓁点了点头,“我会的。” 第109章 月满 两人还在叙旧, 忽听外面一阵马蹄声,甚是急促,而后马声嘶鸣, 像是停了下来。 荣蓁往窗外看了一眼,是秦楚越,不一会儿,她便叩响了雅间的门, 荣蓁让她进来, 却见她满头是汗,明明焦急万分, 可眼眸却异常明亮,“荣大人, 快随我回县衙一趟。” 郑玉回过头去, 往此人身上打量一眼,秦楚越也留意了郑玉的存在,荣蓁淡淡道:“这是我的好友郑玉。” 秦楚越分明对郑玉的容貌透着陌生,可对这个名字却不是, 她像是十分了解荣蓁的一切, 同郑玉颔首。 荣蓁问她,“何事让你如此焦急?” 秦楚越看着荣蓁,道:“京中有圣旨传来,荣大人还是快去接旨吧。” 荣蓁与郑玉对视一眼,皆露出惊怔之色,只是此事刻不容缓,荣蓁一行回了府衙。 听闻京中传来旨意, 吴县令早已经有些忐忑难安。等荣蓁到了县衙,她甚至不敢与荣蓁对视, 荣蓁同前来传旨的官员略一拱手,“让您久等了。” 而后便见那官员面带笑意,道:“荣大人这是说的哪里的话,不过才一会儿功夫。您请接旨吧。” 荣蓁掀起衣袍,跪地领旨,吴县令等人也连忙跪了下来,只听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君国之大,恤民为本,县丞荣蓁处困境而知自省,治水有功,为彰天恩,兹特授尔为襄阳郡守,钦此!” 圣旨一下,堂中几人面色各异,吴县令眼神中透着不安与畏惧,秦楚越难掩疑惑,荣蓁却有些怔然,纵然来时已经想到这圣旨是为嘉奖,可治水有功之名,荣蓁领来实在有愧,官员笑着将圣旨交到荣蓁手上,“荣大人,陛下的意思是,事不宜迟,还是早些去襄阳赴任吧。” 荣蓁叩拜道:“臣荣蓁,谢陛下隆恩!” 那传旨的官员道:“本官还要回京向陛下呈报,便不久留了。” 荣蓁拱手致谢,将人送到了县衙外,她一回身,便见吴县令神情有些躲闪,如今一道圣旨,她便官居四品,成为了吴县令的上峰,也难怪吴县令回如此忐忑。 荣蓁并没有理会她,想起了在一旁等候的郑玉,她了过去,郑玉抱臂笑道:“荣大人,恭喜啊!” 荣蓁苦笑一声,“这喜事来得太快。” 两人宴饮被打断,荣蓁索性带着郑玉回了家中,慕容霄不在,梅大姐一直在照料荣蓁的生活,见她有客来,便下厨为她们准备酒菜,郑玉站在这小院里,看着满庭芳菲,笑着道:“这恐怕不是你的喜好吧。” 荣蓁眉眼温柔,随手拈起一朵落在枝叶间的花瓣,“是他喜欢这些,说来也是奇怪,从前在姑苏时,在他院中并不常见到这些。” 郑玉暗笑,“看来这慕容公子倒是很有巧思,只用这些花便让你对他牵肠挂肚,常说睹物思人,便是如此吧。不过,你荣大人的道 行如今也浅了些,我看不懂,难道连你自己也看不懂吗?还是说你甘愿被这慕容公子拿捏住?” 荣蓁浅笑道:“他有这些心思吗?我怎么不知。” 郑玉又道:“陛下的心思还真不是我等能猜透的,这么快又改变了主意。我离京之时,可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这未尝不是荣蓁在意之处,“是啊,陛下说我治水有功,可如今水库还未真正建好,我若是一走了之,不知道这事是否便搁置了。这名义自然是虚的,可我也想不到陛下晋封我的理由。” 郑玉劝她,“事已至此,你也只能去襄阳了。做个地方官倒也不错,远离京中是非。你那位慕容公子呢?他也随你过去?” 荣蓁道:“慕容前些日子回了姑苏,算算时日,应也快回来了。我在房州还有事做,上任之事,晚一两日也无妨。” 她们在院中闲聊,不知不觉天色便暗了,梅大姐做了一桌的菜,郑玉没什么士族架子,又在军中惯了,笑着邀她一同饮酒,梅大姐连忙推拒,“我是个粗人,就不打扰你们二位了。” 荣蓁回屋送了坛酒给她,“我也快去襄阳了,这些酒也不好带去,你留着慢慢喝吧。” 梅大姐有些讶然,可也知道这对荣蓁来说是好事,“我早就知道荣大人不会长留在房州,这是一桩喜事,那我便收下了。不过啊,我把酒带回去,只怕家里的夫郎又要念叨了,我还要藏着一些。” 郑玉笑了起来,“大姐家中竟也有个悍夫吗?” 梅大姐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便出门了,荣蓁回头看她,“一口一个悍夫,好歹文家公子嫁于你,还为你生了一个女儿。” 郑玉嘴上不肯认下,“我母亲父亲可是很看重他,还好只有一个女儿,若是再为我生一个,只怕早晚有一日骑到我的头上去。” 荣蓁坐了下来,道:“吵吵闹闹的过一生,未必便不是一种幸福。我了解你,若是你真的厌恶他,怕是半句都不肯提的。” 郑玉哼了哼,“莫要说我,还是早些安定你自己的事。” 荣蓁岔开话题,问她,“飞鸾在你手下如何了?” 郑玉道:“她有武艺在身,我又找人同她讲习兵法,假以时日,必然能挣得军功。” 荣蓁点了点头,郑玉想到白天那人,问道:“那个来酒楼寻你的人,是你在房州的朋友?” 荣蓁扶着酒盏,思索一番,“朋友?她既是也不是,在房州她的确帮了我,若是为了义气,应该算是朋友。可她身上也有太多秘密,对我之心也不算单纯。” 郑玉蹙着眉,“那你要当心一些,我总觉得,她看着你的眼神有些奇怪。” 荣蓁失笑道:“哪里奇怪?” 郑玉想了想,“我也说不上来,只是看着她的时候,总觉得她就像一头鹰,像把你当作猎物一般,可哪个猎人会为了猎物而死呢?但她的眼神不一样,她像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你是她要守护的猎物,必要时她也不会吝惜自己的命。” 荣蓁不解道:“你这话听上去十分矛盾,但不管她是何居心,在我可控的情形之下,我答应她的事还是会完成的。” 两人分别这么久,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从年少之时说到如今,直到夤夜方歇,将郑玉扶到客房之中。荣蓁走出时,仰头看着天上明月,院里亮如白昼,花枝轻轻摇晃,静谧非常,却不知道这样平静的日子还会不会有。 郑玉毕竟无法久留,次日,荣蓁骑马将她送到城门外,郑玉搂住她肩膀,“我走了,你也要保重。将来咱们总有再见之时,不过那时候你可要努力了,我若生了儿子,便让他嫁给你女儿,咱们做儿女亲家。” 这话委实长远了些,荣蓁道:“阿玉,一路当心。”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66节 郑玉松开她,“我走了。”而后翻身上马,尘烟过后,她人影消失在视线之中。 荣蓁还有公务没有处置妥当,又回去监工,秦楚越走了过来,“你在担心吗?” 荣蓁道:“的确有些,这水库的功劳落在我的名下,只怕吴县令不会好好接手。” 秦楚越道:“其实我之前也以为你只是为了名,可看到你不顾辛劳,白天黑夜的耗在这儿,倒也知道你的用心了。” 荣蓁侧眸看向她,“地方官员可以任命自己的属官,我既然答应过你,你便随我一道去襄阳吧。但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实话说,秦楚越那日听到圣旨内容之时,的确有些失望,她本以为皇帝会召荣蓁回京,可没想到是去襄阳。但追随荣蓁是她早就决定的事,“我跟你去。” 离开的日子近了,可慕容霄还没有回来,荣蓁久等之下,写了信告诉他自己将去襄阳,只是忙碌之下,那信一直没有机会送出。 这晚,她疲惫地从外面回来,推开门去,只见正堂中烛灯亮着,她以为梅大姐还没有离开,可走近了,却见到灯下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男子正坐在桌前,看着手中的信,荣蓁的疲惫消散几分,慕容霄抬起眼眸,笑着看她,“我若是不早些回来,是不是便不能在这房州见到你了?” 荣蓁走上前去,将他抱在怀中,慕容霄揽住她的背,“我回来了。” 这一晚繁星如许,圆月低垂,远方归来的男子和心爱女子重聚,院中虫鸣之声不绝,帷幔深处,荣蓁抚着慕容霄的脸颊,吻落在他的眉心上,鼻尖,唇角,慕容霄仰‖起头,承受‖着她的吻,同她唇齿纠纏,衣衫从他肩头‖滑下,堪堪挂在月要间,荣蓁的手抚着他的軀体,拥紧他的时候,才知何为想念。 燕好之后,荣蓁靠坐在榻上,慕容霄躺在她怀中,眼神中带着慵懒,荣蓁低头抚摸着他的额发,“其实我有时候总在想,我实在太过亏欠你。” 薄衾遮在慕容霄月要间,他仰头看着荣蓁,“为何亏欠我?” 因为慕容霄从未开口求过她什么,除了她的爱意。 第110章 双栖 荣蓁的手托着他的下颌, 手指在他唇上轻轻摩挲,“我总觉得,对你不够好。” 慕容霄攥住她的手指, 停留在唇边,“在姑苏时,我无时无刻不想回来见你。你我如今这般,我便已经满足了。” 慕容霄坐起身, 面对着荣蓁道:“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颜公子他,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 荣蓁恍惚一瞬, “是吗?” 慕容霄道:“他想离开姑苏,回都城去, 我没有允他, 想着同你商量之后再做打算。” 荣蓁轻声道:“他若是要走,那便顺着他吧。去姑苏避祸本就是受我所累,如今一切已经解决,慕容家再好, 他也觉得自己是客。” 慕容霄点了点头, “等我再回姑苏时,会找人护送他回都城。” 慕容霄见荣蓁沉思着,或许她也还是在意颜佑安的感受。 荣蓁却道:“其实,我是最狠心的,我把颜家的事扛在身上,只是因为颜姨母对我有抚养之恩。除此之外,我并不欠颜家的。” 慕容霄却不这么想, “世事难两全,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际遇罢了。” 荣蓁抱紧了他, “从佑安到姬恒,其实我也怕,我会伤害你。” 慕容霄启唇吻住她,“若真有这一日,我也不会怪你。” ———————— 次日,荣蓁来到县衙之中,离开的日子近了,有些事也要处置妥当,她去找了吴县令,吴县令见了她神色有些别扭,嘴上说不出巴结讨好的话,可姿态还是要恭恭敬敬,“荣大人有何吩咐?” 荣蓁站在她面前,淡声道:“我这一走,水库的事便会搁置。而这非我所愿,更对房州百姓不利。我希望吴县令能真正承担起来,所需的银钱我早已经筹好,剩余的也已经记录在册。” 吴县令有自己的盘算,嘴上敷衍着:“荣大人放心就是,下官定会以房州百姓的利益为先。” 荣蓁拆穿了她,道:“吴大人,不妨开门见山。你心里怎么想的,你比谁都清楚。我今日过来,是想着好好同你商议。水库建成,到时候我会禀明圣上,这其中有你吴大人一份功劳。但这样的大事,若没有人仔细盯着瞧着,最后浪费了钱财不说,还会失去人心。所以我希望吴大人这几句话不 只是说说而已。” 吴县令不肯吃亏,道:“荣大人,若这水库建成没有益处,那最后倒成了下官的不是了。” 荣蓁冷笑一声,伸手按在吴县令的肩膀上,“你说的不错,所以这件事只能做好。若不然,将贩卖私盐这种事呈给陛下,也不过是本官举手之劳的事。吴大人,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掂量?” 荣蓁这先礼后兵的一套打法,完全将吴县令慑住,只见她人已经离开,而肩膀上却似乎还有她施加的力量。 荣蓁要去襄阳赴任,收拾了半日,才发觉自己并没有什么家当,慕容霄站在院子里,倒有些可惜这满园的花。 荣蓁牵着他的手,“等到了襄阳,再种便是。” 始终有些遗憾,慕容霄道:“这院子荒废了实在可惜。” 荣蓁想了想,“不如将这院子托付给梅大姐吧,她为人老实淳朴,我们日后怕也不会再回来了。” 慕容霄同意她的安排,离开那日,荣蓁坐在马车中,掀开车帘深深望了房州城一眼,而后将车帘合上,“启程吧。” 不过三日,便到了襄阳城,官员前来迎接,荣蓁从马车中走出,伸手扶了慕容霄下车,对前来的官员道:“各位不必多礼。” 姓姚的郡尉走上前,同荣蓁道:“大人,您的府邸已经收拾妥当,若还缺什么,可以告诉卑职。” 荣蓁淡淡一笑,“有劳了。” 等荣蓁去到府邸之后,才发觉里面的陈设十分奢华,荣蓁侧眸看向姚郡尉,“这是怎么回事?” 姚郡尉连忙解释,打消她的疑虑,“早在十日之前,襄阳便收到了陛下的旨意,也是陛下吩咐将府邸翻新的。何况上任郡守大人本就尚奢靡之风,下官也只是稍做添改。” 并不是荣蓁太过谨慎小心,而是如今容不得行差踏错,她虽不知为何姬琬会转了性子,但也不想去猜测。 荣蓁有心留秦楚越在身旁做事,可见过襄阳官员之后才发现,并无什么适合她的空缺职位,好在秦楚越心态平稳,只安安分分在襄阳买了处宅子安置下来,并不着急。 襄阳城到底比房州繁华许多,从前天色一黑,房州街上便少有人出来,而襄阳城长街上却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荣蓁着了一身月白色轻衫,与慕容霄一道出门,城中百姓并不识得她,两人坐在酒楼大厅之中,甚至还听见周围人的议论。 荣蓁夹了菜肴到慕容霄碗中,只听得周围人道:“要说咱们这位新来的郡守大人,那可真是个传奇人物,如今二十有一,却在仕途上大起大落,先是被流放到房州,谁都觉得无望了,然而死灰亦可复燃,陛下又重新启用她,几个月的功夫,又来了咱们襄阳。” 另一人道:“哪个人做官对咱们还不是一样,咱们是普通百姓,莫要理会这些达官贵人的事。” 那人闻言笑了笑,而后两人对饮起来。 慕容霄看着她,道:“荣大人竟然这样有名。” 荣蓁毫不在意,“什么名,也不过是些虚名。”荣蓁盛了些汤羹给他,“你这两日安置内宅辛苦,还是要多补补。” 慕容霄浅浅尝了一口,滋味倒还不错,“虽然来了襄阳,我却还是想念房州。” 荣蓁不禁笑道:“等到我们在这里住久了,你就不会那么想了。” 两人用过膳后从酒楼中出来,走在街上,摊贩叫卖声入耳,荣蓁怕两人走散,一直握着慕容霄的手不放,两人停在一处玉器店前,慕容霄低头见荣蓁腰间空着,便带着她过来瞧瞧。 店主见两人身上带着贵气,相貌不俗,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招揽生意,夸赞不绝,“两位可真是一对壁人,刚好店里有镇店的玉器,正适合您家夫郎。” 那店主说着便将那枚白玉佩环拿了出来,慕容霄修长的手指轻轻接过,玉质尚可,在慕容府中虽有不少宝物,但他出来匆忙,并未带在身上,而这玉佩倒很配荣蓁这身衣裳,道:“便要这枚吧,不过不是给我,是给我家妻主的。” 没想到这主顾这般豪气,那店主面上藏不住欢喜之色,“好好好,我这就给您装起来。” 荣蓁轻扯慕容霄的衣袖,“你连问价都不曾。” 慕容霄轻声在荣蓁耳畔道:“你放心,她在我这儿讨不到天价去。” 事实也的确如此,那店主没想到慕容霄竟然是懂行的,最后只以二十两银子卖了这块玉佩。 慕容霄低首将它佩在荣蓁腰间,“这可不是你我的定情信物。说起来,我送你的东西,那把流霜才是。” 荣蓁笑了,道:“哪有人会把匕首当作定情信物的,这种事多不吉利。” 慕容霄道:“我不信这个。” 荣蓁忽地想起,那把流霜还在帝卿府沁园之中。 荣蓁初到襄阳不算忙碌,饮食起居又有专人打理,见慕容霄闲来无事又研究起了食谱,她从身后拥住他,“慕容公子又要下厨了?” 慕容霄道:“最近天热,你胃口不好,便想着做些清凉消暑的。” 荣蓁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在姑苏,与慕容霄可以算是互相利用,如今却亲密无间,还真是造化弄人。 慕容霄想到什么,转过身同荣蓁道:“昨日还寻了些香露,也可以消解暑气。” 见荣蓁正看着他,慕容霄温声道:“难道我的脸上有东西不成?” 荣蓁拉下他的脖颈,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慕容霄眼眸含情又带着几分赧然,任荣蓁推着他去了内室。 他的身子微凉,自是最好用来消暑的。 慕容霄这才醒觉,为何那些男子总对她念念不忘,拒人于千里之外时冷若冰霜,直让人想将一颗心贴上去,试图暖化她。可她若是想待谁好,自有无数种手段让人沉溺,却又觉得自己是这世间最幸福的男子,不舍得离开她半刻。 —————————— 姬恒一行到了豫州,便因姬恒身子不适停了下来,歇在了豫州府衙之中,豫州官员不敢怠慢了,虽有太医在,但也请了城中名医过来。 恩生端了汤药进到房中,赶路这些时日,姬恒瘦了一圈,路上炎热,又有身孕,看得他很是心疼,直到身体受不住,姬恒才肯歇下来。 姬恒将汤药饮下,“去告诉冯统领,还是尽快上路吧。再耽搁下去,难道要两个月才到襄阳吗?” 恩生跪在他膝边求道:“殿下,无论如何都要以身体为重啊!” 姬恒道:“你放心,这孩子在这样的时候到来,与本宫有缘,不会有事的。更何况,歇了这两日,本宫的身体也好多了。你只管去安排便是。” 即便一行人劝阻,却仍旧不能改变姬恒的意愿,他本就执拗,连皇帝都拿他没有办法,何况旁人。 第111章 破碎 太后服了药已经歇下, 姬琬等人从寿康宫走出,徐贵卿在她身后跟随着,步履缓慢, 姬琬出声道:“自从阿恒有孕,一直是你在太后身边侍奉汤药,尽心尽力,却从不借此邀功, 这些事朕都看在眼里。” 徐贵卿温声道:“臣侍只是尽了本分, 陛下的夸赞臣侍问心有愧,更何况太后待臣侍亲厚, 臣侍尽心服侍他老人家也是应该的。” 后宫卿侍众多,但姬琬最喜欢他从不逾矩的性子, 许多事也愿意交给他来做。 姬琬道: “你晋封贵卿也快一年了吧。” 徐贵卿不解其意, 只答道:“是。” 姬琬回过头来,“朕对臣子们也是论功行赏,对后宫中人也不会例外。你行事得体,毫无骄矜之态, 深得朕心, 待你生辰之时,便再晋一晋你的位份吧。” 卿位之上,便是君位了,徐贵卿连忙跪下,道:“臣侍没有子嗣,实在不敢忝居高位,否则于心难安。” 姬琬温声道:“你不用害怕, 是朕要晋你的位分,任谁也不敢多说什么。不过只一道恩旨如何能够, 朕便再给你一道恩典。” 徐贵卿抬头看着姬琬,只听她道:“你那个侄儿朕也见过了,在你宫里教养得很好,秀外慧中,虽比明贤年长两岁,但也不算什么,朕想将他指给明贤做正君,待到明贤成年之时,让她二人完婚。” 徐贵卿心头一震,他虽身处后宫,却也知道近来朝堂中关于立储之事的争论,两位公主皆有支持的朝臣,这赐婚的旨意与其说是恩典,更像让他徐家和陆家站在明贤公主的身后,他实在不愿让母家搅进这趟浑水里来。即便是真的 想晋他为君,可赐婚一事,帝王心术,实在深不可测。他已经看出了姬琬的态度,若再推拒,倒显得他不识抬举,不过须臾,他已经盘算了一切。 徐贵卿低头叩拜,“臣侍替嘉儿谢陛下恩典。” 姬琬看着他,面带笑意,“平身吧,一个恩旨倒叫你这般惶恐。”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67节 徐贵卿被宫人扶起,姬琬又说起了旁的事,仿佛刚才那些话都真的只是关切, 姬琬怅然道:“也不知道阿恒现在怎么样了,他怀着身孕,去那么远的地方。朕都没敢告诉太后,生怕他老人家担忧过度,只盼着荣蓁能当机立断,不要让阿恒伤心才是。” 徐贵卿道:“殿下身边有禁卫守护,太医照料,不会有差池。至于荣大人,她瞧见帝卿有身孕,欣喜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对帝卿不好呢。” 姬琬叹口气,道:“那是从前,不过即便她身边有别的男子,大周女子还是以子嗣为重的,她也不会例外。” 荣蓁身边又有人了,这句话让徐贵卿心头闷着,有些透不过气来,姬琬又说了几句,徐贵卿静静听着,只剩缄默。 ———————— 襄阳城,秦楚越的宅子安置好,荣蓁还带着慕容霄去看过,带了贺礼,秦楚越大大方方请她参观,指了指院中一个高台,“我买下这个宅子便是看中此处,这里原先的主人喜欢看戏,便在这高台上请了许多伶人过来演出。我虽不喜欢戏,但到时候邀你荣大人进来宴饮,总要有管弦乐舞。不知道你可喜欢啊?” 慕容霄眼眸轻掀,荣蓁握住他的手,同秦楚越道:“这是你的宅子,想做什么不必问旁人。不过乐舞伶人非我所好,要让你扫兴了。” 秦楚越笑了笑,“难道是因为慕容公子介意?” 慕容霄声音微冷,“秦大人,你的玩笑之言并不好笑。” 荣蓁为免她二人生出不快,岔开话题道:“明日你便到府衙来吧,郡尉手下一位官吏丁忧去职,倒也是个机会。” 秦楚越欣然领受,“好啊。” 荣蓁二人留在她宅中用过晚膳才离开,中间荣蓁去更衣之时,慕容霄对着秦楚越并不掩饰喜恶,道:“我以为你会知足,会安分,没想到还是这般惹人生厌。” 秦楚越面上含笑,道:“这里虽不是都城,但好歹也离了房州那种鬼地方,我也只是想让荣大人开心而已。荣大人从前在都城里应酬也不算少,看来慕容公子对荣大人也不是全然了解,在这世上,大女子怎能为男子所左右。” 慕容霄道:“我对荣蓁有多少了解,不必告诉旁人。倒是你,最好藏住自己的底细,不要有露出的时候。” 关于秦楚越,慕容霄早已暗查过,可不论是他,还是手下人的汇报,秦楚越的身份都没有任何破绽。母父早亡,以商贾之身买官,听上去也没什么不对。可这样的人为何偏偏去到房州,不顾一切地帮荣蓁。 秦楚越道:“慕容公子,你我之间从无立场的对立,我自信可以在荣大人身边停留很久,或许比你还要久。她也不是你想的那般淡然,有些事只是未到时候,她因为流放之事有了心结,不肯再回都城蹚浑水。那又怎样,我愿意等,我也相信终有一日,她会回都城,在官场中大杀四方,身处权力之巅。” 回去的路上,慕容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秦楚越那番话,荣蓁唤了他一声,他没有听见,荣蓁道:“你若是在意秦楚越这个人,日后除了正事,私下我不与她往来便是。” 慕容霄回过神来,“没什么,目前来看,她对你没有什么恶意,倒也不用为了我而疏远她,何况你在襄阳并无其他亲信,有她在身边,也能帮衬一二。” 荣蓁拉过他的手放在腿上,倾身同他道:“她说的那些话你都不要放在心上,也许旁的女子会为一些男子迷了眼,可我好歹也已经见识过了,不会被哪个男子迷了心去。” 能让荣蓁说出这番话,已是十分难得。慕容霄忍不住笑了笑,“荣大人说话算话。” 夜晚安寝之时,慕容霄替荣蓁宽衣,见她衣袖处不知何时刮破了,“看来我要再帮你置办了,说起来还是江南的绣工更好些,等我回去,让府里的绣工为你多做几身。” 荣蓁转过身来,她捧着慕容霄的脸,在他唇上吻了一记,“那就多谢了。” 慕容霄揽住她的腰,“不论是布料,还是绣功,可都价值不菲的,你还有没有旁的谢法?” 荣蓁眼眸含笑,“你想让我如何谢你?” 慕容霄拥住她,也安抚着自己不安的心,“我们生个孩子吧。” 荣蓁愣了愣,抚着他的背,问道:“怎么突然提到孩子?” 慕容霄的下巴搁在她颈边,“你不想同我有个孩子吗?” 荣蓁抚着他背后的长发,“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既然要生个孩子,我们的婚事也要快些才是。之前总想着同你一起回姑苏再办,其实只要我们在一处,去哪里成婚都是一样的。即便是房州的小院,也是我们的家,那时总觉得会委屈了你。” 慕容霄没有想到荣蓁会再提起婚事,他看着荣蓁,“你说的是真的?” 荣蓁低头,见自己身上只着了一件寝衣,道:“难道这样的话要衣冠整齐时才作数吗?” 慕容霄眼眶微热,“那我们便在襄阳成婚。” 荣蓁吻住慕容霄,两人跌倒在榻间,登临顶峰之时,慕容霄颤栗着,唇贴在她的颈边,紧紧抱着荣蓁,他会同荣蓁成婚,白首偕老过这一生。 既然决定成婚,有些事便要准备起来,荣蓁虽不是第一次行婚仪,可之前自有礼部打理,亲自办起来,才知道有多复杂,她要给慕容霄一个婚礼,当然不能敷衍了事。慕容霄倒是不在意礼俗,“若是要去姑苏下聘,一来一往还不知要浪费多少时日,我不想等,六礼便免了吧。” 荣蓁道:“可宾客总要宴请的。” 慕容霄缓缓道:“慕容家那些人,我从来不把她们视作长辈,至于江湖中人,上一次也都已经去过,大多也见过你。” 荣蓁想了想,“除了襄阳的人,我的朋友只郑玉一个,家人里也只有佑安,他不会来,我也不想让他伤心。而郑玉,前些日子她已经去过房州,有皇命在身,也不能赶来。” 慕容霄拉过荣蓁的手,道:“即便只有彼此,我也觉得圆满了。” 荣蓁将要成婚的事并没有瞒着,而秦楚越便是第一个知道的,那日她和慕容霄的对话,仿佛她占了上风,可这桩婚事却明明白白告诉她,慕容霄想做什么,轻而易举。 凭她之力阻拦不了荣蓁,秦楚越面上挤出笑来,“是吗?恭喜你和慕容公子了,却不知婚期定在何时?” 荣蓁道:“已经选好日子,就定在下月初八。” 秦楚越心头一跳,今日已是二十七,初八离得不远,而她还不知帝卿府得了消息以后如何安排的。她打探不到消息,或许她高估了那位帝卿对荣蓁的情意。 秦楚越问道:“婚服可都做好了?还有没有需要我襄助之事,你尽管开口。” 荣蓁拍了拍秦楚越的肩膀,道:“的确有一桩,这次婚仪,我打算请襄阳的官员过来,只是并不打算收什么贺礼,你把我的意思传达过去。” 秦楚越点了点头,“你放心,我明白你的想法,不想因此而染上贪污受贿的名声,更不想给那些心怀不轨的官吏机会。” 荣蓁道:“那就多谢了。” 秦楚越维持着笑意,可回了宅中,气恼之下将花瓶等物砸个粉碎,她和衣躺在榻上,最终还是妥协了,心道:也罢,若是无法借那位帝卿的力,便靠她们自己吧。 婚服是请了襄阳城的绣工做的,日夜赶工,终于在成婚三日前做好,慕容霄伸手抚着婚服,虽不能同之前在姑苏成婚那套相比,可彼时和此时的心境也是不同的,那时他满心只有报仇,即便对荣蓁有情,也被他按下,而此刻,他只希望一睁眼便到了成婚那天。 慕容家的人他虽没有邀请,可慕容霄还是寄了封信回去,告知了秋童。婚礼的团书是他亲手所写,荣蓁在一旁磨墨,“好在宾客并不多,不然我真担心你会累着。” 慕容霄笑了笑,“即便是累了些,我也甘之如饴。” 荣蓁伸出袖子给他拭汗,“我可不敢让慕容家主这般劳累。” ———————— 秦楚越来时,府宅里正忙着悬挂红绸,张贴喜字,荣蓁也在院中,她走了过 去,“那些官员那里我都已经说过了,你放心,不会出现你不想看见的事。” 荣蓁面上带着笑意,“好,多谢。” 秦楚越道:“我说过,谢就不必了,我喜欢你欠我人情。明日你便成婚了,府里可还有别的事要我帮忙?” 秦楚越其实并不愿留在这院子里,她看了这红色,头痛得厉害。若是刚进门就看见,她只怕都撑不到这个时候。 荣蓁道:“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歇着吧。若是有,那便是明日婚宴上替我挡几杯酒。” 秦楚越道:“你放心,就算不替你挡酒,我也会把自己灌醉的。” 荣蓁知道秦楚越不愿意她娶慕容霄,可这是她的婚事,不会由任何人左右。 正在这时,下人进来传话,“大人,外面有客来,人还不少。” 荣蓁有些疑惑,蹙眉道:“我不是说了今日不待客,是什么客人?” 那下人答不出来,说话间,外面已经有人进来,荣蓁看着为首那人的穿着打扮,分明是禁卫的服制。 荣蓁压制住心头震惊,走上前去,只见那人拱手同荣蓁行礼,“我家主子在府外等候,荣大人,还是去见见吧。” 秦楚越见荣蓁怔住,她轻轻碰了碰荣蓁的手臂,荣蓁回过神,并未言语,只举步走了出去,秦楚越连忙跟上。 而府宅外,几辆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周围禁卫跟随在马车旁,荣蓁心头跳得极快,步子却走得缓慢,只见马车掀开一角,年轻侍从自马车中下来,而后他转过身去,掀着车帘,扶着马车中的男子缓缓步下,淡青色的外衫宽大,长发也只用一根玉簪半束着,甚至因为车马劳顿,额边还有碎发垂下,可即便是这般,也未损其周身的清贵之气。 荣蓁看着他的面容,视线渐渐落在他腹部,即便穿着宽大的袍子,也依旧遮掩不住,荣蓁的声音哽在喉间。 而同样震惊的还有她身后的秦楚越,能让禁卫护送的男子,即便从来没有见过那位帝卿的容貌,秦楚越也不会怀疑眼前人的身份,而他竟然有了身孕。 姬恒抬头看见荣蓁的那一刻,眼眸已经微红,不知是委屈,还是思念。赶路的这些日子,他无时无刻不盼着早些到襄阳,腹中孩儿受不了奔波之苦,有时总会闹一些,他抚着肚子,只告诉她,快了,很快便要见到她的母亲了,她们一家三口便团聚了。 两人还未说话,另一辆马车中太医走了下来,拱手同荣蓁见礼,“荣大人,恕下官无礼,您和殿下还是先回府里吧,殿下一路劳累,又怀着身孕,未能好好歇息,这样站久了受不住。” 太医这一番话将荣蓁拉回现实,府里如今的一切怕是不宜让姬恒瞧见,她还未开口,身后的秦楚越已然道:“是啊,帝卿还是先进府歇着吧。” 姬恒有满腹的话想与荣蓁说,但这么多的外人在场,他也无法开口,恩生心头忐忑,只望着荣蓁,荣蓁语声艰难,“府里……府里有些乱……” 恩生的心一紧,而姬恒还毫无所觉,语声温柔,“不妨事,我也没有太医说得那般体弱。不过,我这模样很狼狈吧,的确要先进府梳洗一番了。” 明知向前一步是深渊,可是荣蓁却说不出口,姬恒没有错,他腹中的孩子更没有,她只能看着姬恒从她身旁经过,被人扶着进了府去,她站在街上,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慌乱,仿佛置身于悬崖峭壁,直到马的嘶鸣声将她惊醒,她快走几步追了上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姬恒立在院中,看着眼前这些红绸,脑海中已经空白,庭院里的下人并没有因为贵客的到来而停止,依旧忙碌着,院里声音嘈杂,可姬恒却已经听不到那些声音,恩生扶着他,却能感受到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恩生仰头看着姬恒,也担心着,却见姬恒的唇张了张,一句话也未说出口。 荣蓁奔了过来,停在姬恒面前,姬恒看着她,她的不知所措被他看着眼中,可他的心却更疼了,许久,姬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声音低哑,喉间似有血腥气,“荣大人,我来的可是时候?” 荣蓁眼眸红了,“阿恒……” 她要成婚了,姬恒想要笑着同她道句恭喜,“是我来早了,若是耽搁一下,或许正好赶上喝一杯荣大人的喜酒,现在却是不能了。” 或许是腹中骨肉感受到父亲的悲痛,也不安起来,姬恒蹙着眉,他伸手扶着肚子,荣蓁连忙扶住他,“可是哪里不舒服?” 姬恒将她的手轻轻放下,明明已经遍身伤痕,却仍旧不想让她瞧见,他在竭力维持着最后的尊严,宁华帝卿的尊严,“我没事。” 而前院之事,自然也会惊动慕容霄,下人未说清楚,只说来了许多带刀剑的侍卫,慕容霄担心荣蓁出事,连忙去了前院。 可当慕容霄瞧见眼前之景时,只觉晴天霹雳,荣蓁的手垂在身侧,虚握着,背对着他立在那儿,可他对荣蓁何其熟悉,她此刻情态应是无助至极吧,而姬恒抬起眼眸,与他视线相对。 慕容霄的眼神也停留在姬恒身上,他只在当初送荣蓁回帝卿府时远远瞧见过姬恒,姬恒竟然……有身孕了。 慕容霄衣袖下的手指紧紧握住,指甲陷进肉中,痛感才让他保持一丝清醒。 院中的下人已经被屏退,慕容霄只是唤了荣蓁一声,如同往常那般,他走到荣蓁身旁,同她道:“既然帝卿怀着身孕,便让他先进后宅歇息吧。” 姬恒唇角微翘,自嘲一笑,她们两人站在一处,而他算什么,一个不速之客,还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局外人。 姬恒只是看着荣蓁,心里却在滴血,钝了的匕首一下一下割在他心上,“来得匆忙,没办法给你贺礼了。见你过得好,我便放心了。” 他甚至不等荣蓁回应,对恩生道:“我们走吧。” 恩生苍白的脸上滴下泪来,“殿下……” 姬恒瞧见他这副模样,面无表情道:“你哭什么,你有什么好哭的?” 明明该哭的那个人,是他,可他却一滴泪也落不下来了,原来哀莫大于心死。在知道荣蓁彻底放弃他的那一刻,他整个人也已经成了行尸走肉, 姬恒转过身去,荣蓁伸出手,却不知如何挽留,她的眼中如有血色,恩生唤着“殿下”,但姬恒决绝,恩生只怕这一走,荣蓁和姬恒便再无机会了。 恩生拉住荣蓁的袖子,泪如雨下,声声泣血,“荣大人,你可知自你们和离之后,我们殿下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他腹中有了孩儿,本要立刻来房州寻你,可胎像不稳,便只能耽搁到现在,他怀着八个月的身孕,从都城坐了一个多月的马车,受了那么多苦,只为了能早日与你团聚。陛下当初坚决不肯让殿下离京,是殿下一再坚持,甚至……甚至陛下已经拟好了让您二人复婚的圣旨,也是殿下拦下了,他说怕您有怨,不愿拿圣旨强压您。那道圣旨现下便在马车里,您与这位公子还未成婚,他明明可以……可他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成全了您,荣大人,您对殿下便没有一丝夫妻之情了吗?您要他如何,要他腹中的孩子如何?” 姬恒早在听见恩生第一句话之时,便要开口阻止,可他只觉血气上涌,压在胸口,他的手抚在胸前,他想告诉荣蓁,他不要她为了他腹中的孩子才妥协,若是可以,他甚至希望自己从未来过。 荣蓁只见姬恒的身子晃了晃,而后口中吐出血来,她上前将姬恒扶住,姬恒意识消失之前,恍惚间看到了荣蓁担忧至极的脸。 第112章 均安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68节 慕容霄鲜少见荣蓁这样失态的场面, 姬恒倒在她怀中,荣蓁扶住他的身体,语声急切, 甚至可以称得上慌忙无措,“太医,太医……” 他甚至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许多人从他身旁经过, 擦着他的肩膀。他就像一个旁观者, 看着这场纷乱,却无法干涉分毫。 慕容霄仰起头看着天色, 却不知何时,阴云笼罩, 像是要下雨了。 厢房里, 姬恒躺在榻上,眼眸紧闭着,两位太医依次为他诊脉,荣蓁立在榻边, 见太医面色有些凝重, 不由问道:“殿下他身子如何?” 其中一位太医道:“方才殿下吐了血,看似凶险,但却未损其根本。殿下应是长期郁结在胸,方才又经历大喜大悲,这才有此症。淤血吐 出,再服些汤药本已无碍。可偏偏殿下心绪不宁,腹中胎儿不能安稳, 只怕……只怕有早产之象。” 荣蓁心头一紧,另一位太医道:“殿下如今有孕八月, 若是就此诞下孩儿,腹中孩儿会有不足之症。可若是强行保胎,不仅有损殿下贵体,对胎儿也无益处。” 她们两人说的话,荣蓁都已经明白,但这孩儿不能有事,她不能让姬恒再受打击,“我知道这孩子不足月,可你们受陛下之命照料帝卿,他和腹中的孩儿都要保住。不论你们用什么方法,我要他平安,也要我的孩儿平安!” 那两位太医自然是不敢含糊的,姬恒若在襄阳出了事,即便荣蓁不为难,皇帝也会问罪她二人,甚至祸连全族。 正在这时,姬恒腹中抽痛,额上渗出汗珠,荣蓁坐到榻边,取出绢帕替他擦汗,见他难受得紧,将他的手握住,姬恒手上用力,荣蓁只觉自己指骨都在痛,可他必定更痛。 荣蓁很少会迁怒于人,可眼下她厉声道:“你们既是宫中太医,难道连殿下如今的症结都解不了吗?” 那两位太医对视一眼,已是有了主意,而后道:“荣大人,眼下也唯有一个办法了,便是让殿下提前产下胎儿,我等定然全力以赴。” 荣蓁看向姬恒,他痛得不能自抑,却始终没有睁开双眼,脖子上汗水缓缓流下,将衣衫打湿,荣蓁握紧姬恒的手,替他做了决定,“便按你们所说去做吧。” 太医同恩生道:“我这里拟个方子,你赶快找人将药抓来煎熬,给帝卿服下,这是催产的药汤,再让人备好热水,还有婴孩襁褓,殿下生产便是今日了。” 恩生不敢马虎半分,连忙去做,荣蓁让府里管家随他一起去。 恩生一出门,才知道外面变了天色,不知何时便会下雨,他和管家匆忙走到院中,见那个男子就那样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管家想说些什么,也没能说出口,两人从他身旁经过。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慢慢近了,停在他周遭,慕容霄抬起眼眸,却见来人是秦楚越,秦楚越道:“里面那位帝卿要提前生下孩子了。” 她以为慕容霄不会回应,可没想到慕容霄漠然道:“是吗?你的心愿也达成了吧。” 他说的没错,姬恒这个时候来寻荣蓁,几人之中最乐见此事的怕是只有秦楚越了,事情甚至比她预想的还要好,可越是这样,她越觉得慕容霄可怜,若换成她,在自己最想要得到的一样东西,最触手可及的时候,却突然成了梦幻泡影,只怕如今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秦楚越目视前方,道:“我应该是高兴的,可我也高兴不起来。慕容公子,有些事总要面对的,天下女子无不以子嗣为重,这样的事其实从来不需要选择。” 原来所有人都已经认定了,荣蓁会为了孩子而和姬恒破镜重圆,他慕容霄只是个不值一提的过客。 秦楚越从他身旁离开了,她本可以留下继续看着这里的热闹,可眼下的事,也已经不需要她去做什么了。 不过一炷香功夫,天上便阴云密布,风雨卷席而来,雨势很大,慕容霄身体已经淋透,院中悬挂的红绸也被吹下,落在雨中,红色喜字更是斑驳的不成样子,顺着雨水滴下,仿若血泪一般,慕容霄向前走了几步,将地上的红绸捡起,眼睛酸涩得厉害,他垂着肩膀,一步步走回房中,这段路似有无尽长,慕容霄合上门,疲惫地倚在上面。 厢房里,姬恒服下汤药已经半个时辰,荣蓁守在门外,她从来不知男子生产竟如此艰难,姬恒的痛呼声传来,她紧紧按住门,太医在旁道:“荣大人放心,随行的李太医一直照料后宫的贵人,很有经验,陛下命他跟随着,便也是想到了今日。” 荣蓁怎么能不担心呢?她看向太医,问道:“还要多久?” 太医道:“这种事倒也说不准,有的男子很快便可产下孩儿,有的甚至要几天几夜。” 荣蓁心绪不宁,“几天几夜,你让他怎么受得住!” 但这也是她们无能为力之事,荣蓁只能这样等着,等到天色黑了,等到她以为姬恒怕是要熬过这一整夜,里面的响动忽而大了些,刹那间传来婴孩啼哭之声,可哭声却如同病猫儿一般绵软无力。 荣蓁再也等不得,推门进了去,房间里满是血腥之气,屏风挡隔着,恩生拦着她,里面的那位李太医拍打着婴孩,哭声这才大了一些,李太医将孩子交给旁人,从屏风后转出,见荣蓁进来,同她道:“恭喜荣大人,殿下平安产下一个女儿。” 荣蓁的视线落在屏风之后,开口时才发觉自己声音还在颤抖,“殿下现在怎么样了?” 李太医连忙道:“父女均安,殿下太过疲惫,又睡了过去。” 荣蓁的心总算放下一些,屏风后,侍人收拾着屋内残局,替姬恒换了一身衣衫,等到一切妥当,荣蓁慢慢走了过去。 恩生端着汤药过来,却在门边看见了慕容霄,他脚步顿了顿,而后又推开门走了进去。房中,荣蓁坐在榻沿上,就这样看着姬恒。 侍人也抱了婴儿过来,恩生将药碗放下,同荣蓁道:“大人,您还没有抱过这个孩子吧。” 荣蓁木然回过头来,这孩子是姬恒怀胎八月产下,瘦弱不堪,她站起身,甚至都不知道要怎么将孩子抱在怀里,一旁的侍人教着她,荣蓁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孩子,不知怎的,心头便软了,荣蓁眼眸微红,滴下泪来,她低头亲在怀中婴儿的脸颊上,这是她荣蓁的孩子。 慕容霄立在窗外,看着这一切,他本是来告诉自己,不要退缩,可眼下他却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或许真正能动摇荣蓁的,不是那个孩子,而是为了她不顾性命生下孩子的姬恒。 灯下,慕容霄的身影从窗边一闪而过,荣蓁只看着衣角便发现了他的存在,她将怀中孩子交给了恩生,从房中走了出去。 荣蓁追了上来,慕容霄捏紧衣袖,缓缓转身,他试图笑着同荣蓁说话,可此刻神情怕是比哭还难看,“我没事,只是来看看你。” 明明昨日她们还拥在一起,写着她们的婚帖,可如今却那么遥远,荣蓁甚至不敢上前抱住他,她声音哽住,“是我不好……” 慕容霄上前拥住她,可他整个人都是冷的,无法将彼此暖热,荣蓁任他抱着,口中却仍要说出伤他的话,“我们的婚事……延迟吧。” 姬恒刚生下孩子,她如何能在这样的日子成婚,这怕是比杀了姬恒还残忍。 这结果慕容霄已经想到,可从她口中听见,心还是忍不住抽痛着,“我们还会成婚吗?” 荣蓁将眼中泪逼回去,“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慢慢处理好这一切。” 即便是骗他,慕容霄也愿意信,“好。” 第113章 抗拒 本应大婚的日子, 却突然取消了婚事,还是襄阳城的郡守,茶楼酒肆之中百姓多有谈论。 有一人道:“我有位远房亲戚在府衙当差, 听说喜帖都已经送了出去,婚宴所需食材也已经备好,却突然在大婚当天说要暂缓成婚。” 旁边人道:“这婚事哪有暂缓一说,莫不是故意寻的说辞。依我看, 这婚事怕是成不了了。” 那人往周遭看了一眼, 低声道:“你说的话倒也不无可能,听说郡守大人成婚前日, 府里来了一个有孕在身的男客,颇有排场, 那男客还是郡守大人从前的夫郎。” 旁人惊道: “啊, 这莫不是始乱终弃?” 那人道:“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几人唏嘘一声,“竟比话本中所写还要精彩,只是不知这郡守大人究竟会选哪个?是将要成婚的夫郎,还是从前的夫郎呢?新欢旧爱, 有情人难成眷属, 这郡守大人究竟心系哪一个?” 那人笑了笑,“不如我们便下个注,我赌这位未过门的夫郎赢。” 几人笑着正要加注,却见那人的肩膀被一只手按住,她回过头去,只见那女子面上带笑,道:“旁人的私事你如数家珍, 还这般上心,拿这做起了生意, 我倒是知道襄阳城最有故事的地方是何处,你 想知道吗?” 那人的骨头都被捏痛,知道自己是碰到了练家子,连忙回应:“是哪里?” 那女子眼眸弯弯,在她近旁道:“是大牢啊,听说那里每个人的故事都可以写成一册书籍,不如我送你进去,你好好打听打听,等把每个牢犯的故事写完,估计也要两三年了吧。到时候再来同你这些朋友好好说道说道,你看如何?” 那人满面惊恐,“不想了,不想了。” 女子将她松开,又看向周围的人,“你们呢,可是有兴趣?” 那几人连忙散开,女子正是秦楚越,她本是出来喝杯茶,没想到会遇见这些好事之人。秦楚越只想让这一切早日结束,她想劝荣蓁,长痛不如短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可秦楚越却也知道,这些话说起来容易,对荣蓁而言却是进退两难吧。 厢房里,荣蓁坐在榻沿上,将碗中汤羹喂给姬恒,自从生下孩子,他没有说过一句话,哪怕是对着她。 汤碗已经见底,荣蓁将它交给了侍人,又接过绢帕替他擦拭唇角。明明他身上掉下的骨肉,他却不肯抱一下,荣蓁道:“我知道你怪我,可这孩儿是你九死一生才留住的,难道你也要迁怒于她吗?” 恩生在一旁抱着孩子,也道:“殿下,小主子的眉眼像荣大人,也像您,小主子每日乖得很,如同在您腹中时那样,您也期盼那么久,真的不看她一眼吗?” 荣蓁将孩子接了过来,不过几日,抱孩子的动作已经十分娴熟,姬恒看在眼中,恩生挥手让侍人都下去,他也退了出去,替两人将门合上。 襁褓里的孩儿睡得正香,嘴唇不自觉的吮吸着,荣蓁轻声道:“总要给孩子取个名字,你是她的父亲,又不顾自己性命生下她,这件事还要你来。” 姬恒定定地看着她,过了许久,才开了口,“璇瑰瑶碧,便唤璇儿吧。” 荣蓁低头看着怀中孩儿,“璇儿,从今日起你便有名字了,荣璇。” 荣璇二字,还是让姬恒动容,看着她们母女出神,可而后又想到了什么,他将脸撇了过去,低垂的眼眸藏住所有心事。 荣蓁看着他,“其实你比任何人都爱璇儿,可你却不肯让自己亲近她。” 姬恒侧眸看着她,“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孩子,每次看到她,我的心便会疼。不过会好的。”他指着自己胸口,“等这里不觉得痛的时候,我便可以安心做她的父亲了。” 荣蓁听懂了他的话,因为太爱这个孩子,而不想让这个孩子感受到他的悲痛与难过,除了父亲的身份,他还是姬恒,是他自己。 荣蓁轻声道:“我已经让人传信去都城了,陛下会知道你生下璇儿的事。” 姬恒淡声道:“你告诉了皇姐,她不知又会做出什么事来。等我养好了身体,便带璇儿回都城。” 荣蓁知道他这不是赌气之言,“有些事是永远也逃避不了的,不论陛下如何处置,我都愿意领受。” “荣大人愿意领受,可我却不愿。我的存在已经让你不能和慕容霄成婚,我不想再因为璇儿,而让皇姐伤害于你。” 璇儿在荣蓁怀里睡得香甜,丝毫没有因为她们的“争执”而惊醒, 荣蓁道:“我和慕容霄的事,不是因为你。” 姬恒仰头苦笑,道:“真的不是因为我吗?不是因为璇儿?可我若不来,你们已经成婚了,你会过着平静安宁的生活,是我打破了这一切。荣蓁,比起和你在一起,我更不想让你恨我。” 眼泪自他的脸颊上留下,荣蓁心头钝痛,伸手替他将眼泪拭去,“你刚生下孩子不久,不要去想这些事,对你身子没有好处。” 晚间,荣蓁将孩子抱给侍人照料,太医说姬恒气血两虚,本就不宜劳累,即便他放下自己的心结,这个孩子养在他身边也会牵动他的情绪。 晚夜寂静,荣蓁没有回房歇息,甚至自从姬恒来到襄阳的那日起,她便没有歇在慕容霄的身旁了,不能给慕容霄婚礼,她有愧疚,待慕容霄亲近如从前,又让姬恒陷入难堪之境。 左右为难,进退维谷,荣蓁靠在凉亭之中,她告诉慕容霄自己会处理好一切,可每每她看到姬恒的眼神时,她便明白,她终究要食言了。她要如何对一个为她生下孩子的男人狠心,让他伤心绝望之下带着孩子回到都城。可慕容霄又有何错,他一心期盼着与她成婚,在她最落魄之时守在她的身边。荣蓁只恨自己不是寡情之人,这样至少便不会难以选择了。 昏暗中,慕容霄站在长廊里,静静地看着荣蓁,即便看不清她的面容,也能感受到她满心疲惫。 荣蓁曾听姬恒说过稚子多病,可当自己有了孩儿,才知此言不虚。明明璇儿昨日还好好的,不过一晚上功夫,便吐了几次。太医看过,说是伤食所致。她本就早产体弱,这样吐下去如何能受得住,荣蓁一颗心悬着,将孩子抱在怀里,太医开了药方,熬了汤药,可怎么也喂不进去,荣蓁急道:“难道便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太医道:“如今也只能用针灸之法了。” 荣蓁心头揪起,“她还那么小……” 但荣蓁也知此事不会有更好的法子了,她看着怀中孩儿,咬牙将孩子交给了太医。 璇儿病了的事,荣蓁本已经吩咐过务必瞒着姬恒,不许任何人透露,可姬恒虽然表面上不肯亲近璇儿,但却从未曾真的忽视过她。只因荣蓁今日没有带璇儿过来,他便推测出璇儿怕是有事。 姬恒不顾恩生阻拦,往外走去,恩生连忙追上去,“殿下……” 只凭着婴儿的啼哭声,姬恒便推门进去,瞧见璇儿被放在榻上,银针扎在她身上,他便失了镇定,大步朝床边走来,荣蓁转过身,瞧见姬恒的那刻,已经顾不得责备任何人,荣蓁伸手拦住了他的身体,姬恒语声慌乱,“璇儿,我们的璇儿怎么了?” 荣蓁也心疼着,可还要安抚着姬恒,她半抱着姬恒,道:“璇儿病了,太医正为她施针,会好的,就快好了。” 璇儿哭声不止,姬恒不忍去看,低头靠在荣蓁的肩膀上,毕竟是他怀胎八月生下的孩儿,姬恒听到这哭声,身体颤抖着,荣蓁拍着他的肩膀。 慕容霄带了襄阳城擅长小儿病症的郎中过来,一进门便瞧见眼前这一幕,他的脚步滞住,荣蓁抬眸看见了他,手顿在那里,可却没有把姬恒推开。 慕容霄半晌才回过神来,同荣蓁道:“这位沈郎中医术精湛,不妨让她替璇儿看看,说不定也有好的法子。” 姬恒听见身后的声音,没有回头,只是站直了身子,慢慢从荣蓁身旁走过去,坐到了榻沿上。 太医将针取出,退到一旁,而后与那位沈郎中交谈起来。 侍人用襁褓将璇儿裹住,姬恒取出袖中绢帕擦拭着璇儿脸颊上的泪,不住道:“是爹爹不好,爹爹没有照顾好你。”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69节 荣蓁看着慕容霄,却只能道一句,“你辛苦了。” 慕容霄挤出一抹笑意,“没什么,我先回房了,若是有事,让人去唤我。” 荣蓁点了点头,“你好好歇着。” 慕容霄转身走了出去,喧闹声被挡在了身后,越来越远。他脑海中却一直回忆着方才那一幕,她抱着姬恒,安慰着他,都为了璇儿忧心。 屋檐上落下几只飞鸟,一只尚年幼,跟在别的鸟儿身后,等待喂食,那两只便是它的母父吧。慕容霄静静地看着它们,直到远处的响动将它们惊吓住,纷纷飞离此处。 慕容霄转过头,见是荣蓁追了过来。 第114章 不舍 荣蓁停在他面前, 慕容霄如往常一般,淡笑着同她道:“这是怎么了?你这么着急追上来,难不成是怕我走了?” 荣蓁看着他, 他明明瞧见了,却又装作毫不在意,荣蓁不知如何开口,道:“方才我……” 慕容霄将她肩上滑下的长发拂开, “天下间没有几个人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血浓于水,这是谁也无法斩断的。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 璇儿是你的女儿,我也会将她视若己出。” 他在刻意回避着, 不去提起姬恒, 荣蓁拥住他,“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若是不来寻你,我会失去你。是我不好, 这些日子我的确太少关心 你。” 慕容霄抚着她的背, “你怎么会失去我呢?情到深处无怨由,我们因为有情而在一起,只要情还在,便不会真正分开。” 可世间男女并非两情相悦便能长久,她们比谁都清楚。 璇儿的病反反复复,姬恒刚生下孩儿不久,不宜操劳过度, 荣蓁便日常照顾着她,相处久了, 又是自己的孩儿,见她笑了便觉欢喜,若是怏怏不乐,便止不住地担忧。 又过半月,姬恒身子已经好了许多,平素也时常去看璇儿,有时会碰见荣蓁在那儿,两人只关心照顾孩子,对于过往之事皆不开口。 都城很快传来旨意,可等荣蓁去正堂领旨之时,才知道来的人是谁。 庆云回过头来,瞧见荣蓁之时笑意深浓,“荣大人,好久不见,倒是要恭喜了。” 竟是庆云来襄阳传旨,她一向在皇帝身边行走,堪称是最得皇帝信任信赖之人。 荣蓁笑了笑,道:“的确是可喜可贺之事。” 庆云取过圣旨,同荣蓁道:“陛下可是说了,这旨意定要当着帝卿的面颁才行。” 荣蓁淡笑道:“殿下产女还未满月,如今在后院中歇息。既然是陛下的吩咐,那我便带路。” 庆云与荣蓁一道走着,同她道:“奏报送到,陛下听闻帝卿产女一事,龙颜大悦,可又听说孩子未足月,着实忧心了很久。不知道殿下和孩子现在如何了?” 荣蓁道:“殿下倒是还好,可璇儿先天脾胃弱些,喝下去的奶浆总会吐出来。有两位太医尽心照料,倒是比之前好了许多。” 庆云一脸忧色,“若是陛下知道,怕是又要担心了。” 两人行走间已经到了后院,姬恒如今不宜长途跋涉,姬琬命庆云过来,便是让她代自己来探望姬恒父女。 姬恒身上披着一件薄的披风,恩生跟在他身旁,两人刚要出门便见荣蓁二人走过来,庆云连忙向姬恒行礼,“奴婢拜见帝卿。” 姬恒有些诧异,“是皇姐让你过来的?” 庆云笑道:“回帝卿的话,陛下让奴婢前来宣读旨意,册封小主子为永安郡主,食邑三千户。陛下一直挂心帝卿,更怕襄□□资匮乏,让奴婢从宫里带了许多东西过来,以备不时之需。还有太后他老人家那儿,也知道了这个喜讯。虽不是年节,陛下可是厚赏了宫中上下,说是一起沾沾喜气。” 恩生只听见那句“食邑三千户”,他惊愕住,这可是公主的食邑。也是,陛下与帝卿姐弟情分深厚,自然也是把帝卿的孩儿当成自己的孩儿一般对待。 荣蓁与姬恒自然也是清楚的,姬恒道:“那便替我谢过皇姐。” 庆云闻言笑道:“倒不用奴婢代帝卿谢过了,陛下特意吩咐了,这些日子便让奴婢留在襄阳。等帝卿休养好了,便让奴婢护送帝卿和荣大人回宫去。” 姬恒侧眸看了荣蓁一眼,而后同庆云道:“不必如此麻烦了,再过半月我们便启程。” 庆云愣了愣,“荣大人她?” 荣蓁没有开口,庆云又想到之前听陛下说过的话,心道:难不成荣蓁真的要为了那个慕容霄而放弃自己的女儿吗? 慕容霄也听闻宫里来了人,他并不在意,府里的下人却已经私下在议论了。 大概便是荣蓁最后会选谁,或是有人明着担心他,但话里话外却都在说他自不量力。 这样的话实在太多,慕容霄只当作笑话一般,但这样的话也被荣蓁听见了,她走到那几人身旁,“既然这么喜欢议论主子,那便到我面前亲自说几句。” 下人连忙求饶,荣蓁低头看着她们,“也许你们都猜错了,慕容公子从来都不是我要放弃的人。” 这话自然传到了慕容霄的耳朵里,可却不知怎的,竟不觉得欣喜。或许是因为荣蓁也并不欢喜吧。 晚间,荣蓁为庆云接风洗尘,庆云在宫中侍候,甚少饮酒,难得有机会,便也多饮了几杯。 那封赐二人复婚的圣旨怕是还在帝卿那里,庆云也不知荣蓁是否知晓此事,这说到底也是她们的家事,庆云本不该过问,更何况陛下也没有让她插手。 可庆云还是劝了劝,“荣大人,你我认识也有几年了,我在陛下的身边更久,来来往往,陛下身边不是没有过信任的臣子,可是荣大人你还是不一样的,她把最疼爱的弟弟都托付给了你。那时我带去的那封和离书,殿下他还是撕毁了,对你用情至深。而你还在房州的时候,陛下见到你那封奏疏,眸中都带着欢喜,她是真心希望一切回到从前,也乐见荣大人振作起来。不论是陛下还是帝卿,不论是为了自己的青云路还是为了情意,荣大人,这个时候你都不能犯糊涂啊!” 荣蓁替她斟酒,道:“我知道你要劝我什么,这么多年来,着实帮了我许多。我正是因为太过清醒,如今才想糊涂一次。” 庆云在皇帝身边久了,说话做事都极有分寸,见她像是已经有了打算,也不再一直纠结此事,“也罢,其实咱们也不过是众生之一,一切也都是命运的安排。荣大人,在襄阳还要叨扰一些时日,怕是要让你多费心了。” 荣蓁同她对饮,道:“何需这般客气。” 荣蓁今夜酒饮得多了些,是她自己想醉,一直没有机会。她为这场醉酒寻了最合理的明目,如今醉倒,梦里会少许多烦心事,也不用考虑别人是否关心在意。 她趴在桌上,看着房中的烛灯,渐渐模糊又忽而清晰了些。怪不得当初她疑惑郡守府怎会如此奢华,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是为姬恒准备的,包括让她来襄阳这件事。 她指着那个烛影,“你……不许动了。” 可那烛影不肯听她的话,门被推开,一阵风吹了进来,烛影摇晃着,她努力想看清来人的脸,可怎么都看不清楚。她眼皮疲惫,躺在桌上慢慢睡着了。 慕容霄慢慢走近,坐到她的身旁,即便是睡着了,眉心也依旧紧蹙着,似有解不开的结。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慕容霄忍不住回想。大概是姬恒到来之后,荣蓁心里满是和璇儿有关的事。 他伸出手,试图将眉心抚平,可又瞧见荣蓁眼下的青影。那日他只是想去看看璇儿,却也瞧见荣蓁同姬恒站在一处,姬恒怀中抱着璇儿,荣蓁低头看向他们父女二人时,脸上的笑意皆出于心。 荣蓁醉梦中犹在呓语,声音低微,慕容霄低头离近了些,却听见她在唤“璇儿……” 慕容霄觉得自己面目可憎,其实这些日子的快乐是他偷来的,荣蓁不论与谁在一起,都只是荣蓁。可他如今让她为了所谓的诺言,而疏远自己的骨肉,他明明看出荣蓁有多么不舍,却要强行舍下。 他曾经送的玉佩还挂在她的腰间,慕容霄伸出手去,将那枚玉佩摘落,流苏散落下来,垂在他腕边。 第115章 辜负 荣蓁醒来的时候, 天色已经亮了,她也不知何时躺在了榻上,她捏了捏眉心, 从榻上坐起身来,才发觉慕容霄也在房中,他正将早膳从食盒中取出来摆在桌上。 听见她的动静,慕容霄回过头来, 朝她淡淡一笑, “你昨夜宿醉,今日饮食便清淡些, 免得伤了脾胃。” 清粥小菜,即便是再简单的食物, 到了慕容霄的手中, 也可以让人胃口大开。 荣蓁起身收拾一番,这才坐到了桌前,荣蓁见慕容霄正看着她,温声道:“瞧我做什么, 你也快吃。” 慕容霄尝了几口, 便放下了汤匙,“这早膳是特意为你准备的,我用着实在清淡,没什么胃口,你先吃吧。” 荣蓁担忧道:“怎么了?难道是近来身体不舒服?” 慕容霄道:“没什么事,我是习武之人,身体本就比寻常人好些, 一般的病痛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 常听人说忧思伤脾,心事如此之重, 慕容霄哪里还有什么胃口。 慕容霄开口道:“昨日你和那个女史饮了那么多酒,她是你的故交吗?” 荣蓁想了想,“她是陛下的人,算不上我的朋友,但在不为难之时,也帮过我许多,算是我要感激的人吧。” 若不是朋友,那便证明了 ,昨夜的醉酒只是因为另有心事吧。 慕容霄嗯了一声,荣蓁伸出手,覆在他的手背上,道:“这些时日我可能心思都在璇儿身上,你要照顾好自己。” 慕容霄朝她笑了笑,“我没事。” 荣蓁用过早膳,便起身去看璇儿,她走到门边才觉得有些不对,低头往腰间看去,只见那里空空如也,荣蓁回过头来,“昨夜你扶我歇息时,可瞧见我的玉佩了?” 慕容霄只作不知,“莫不是落到了何处,你自己也忘了?” 荣蓁实在想不起来,只道:“兴许是落在哪儿了,一会儿我让人去找找。” 慕容霄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丢了便丢了。” 荣蓁却道:“这是你送我的玉佩,对我而言,便是紧要之物,你放心,我定能找到。” 荣蓁离开了,慕容霄从腰间玉带中取出那枚玉佩,东西丢了可以找回来,可是人呢? 之后的日子,荣蓁将自己空闲的时间都用来陪伴璇儿,同他说起女儿,眸中也总是笑意盈盈,但除此之外,从不与他说什么烦心事。他甚至也知道,姬恒已经让人准备起来,不日便要启程回京了。 若是荣蓁的愁苦看得见,或许慕容霄心里还不至于那般难过,可她越是在自己面前不显露分毫,他越觉得心酸,姬恒和璇儿之间,宁愿辜负自己,也不愿辜负他,她把一切都埋在心底。 慕容霄记得荣蓁曾说过,她幼年丧母,父亲也随之而去,只因为颜佑安的母亲对她有养育之恩,便报答至此。在她心里,其实把亲情看得很重,可她明明不舍得与璇儿分开,却还是笑着陪伴,只把余下的每一日都不荒废。 若是姬恒带璇儿回了京,皇帝会如何怪罪,纵是姬恒有心,日后她怕也见不了璇儿几面。荣蓁也清楚,她甚至为璇儿准备了许多礼物,足足到六岁时。 慕容霄去了姬恒的院子,恩生见他过来,拦也不是,放他进去也不是,只能僵持着,慕容霄淡淡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家殿下做什么。” 恩生撇过脸去,“慕容公子,你都已经得到一切了,还来做什么。我们殿下不与你争,他要带着郡主回京了。” 慕容霄轻轻将他的手臂按了下去,“我也没有要与你家殿下争。” 他举步走了进去,姬恒身子清减,肩上只披了一件月白外衫,正坐在桌边看书,对他的到来视若无睹。 慕容霄不经邀请便已落座,往姬恒手边看了一眼,只见他翻阅的是一本医书,所讲的也是小儿病症有关。 慕容霄道:“听你的侍人说,你就要启程回京了?” 这话在任何人耳中听来都算得上是挑衅,姬恒抬起眼眸看他,“我以为她喜欢的人,会有不同之处,原来也这般沉不住气吗?” 慕容霄淡笑道:“的确是沉不住气,不然也不会替她来挽留你。” 姬恒皱着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慕容霄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想告诉你,荣蓁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情。” 姬恒不想听旁人对荣蓁的评价,他将医书合上,“慕容公子,你我之间并无干系,不论我与荣蓁如何,那也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旁的人没有资格评判,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我奉劝慕容公子好自为之。”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姬恒也不会显露他的脆弱到别的男子面前。 慕容霄站起身,“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了,殿下还是好好调养身子吧,襄阳城不比都城,若在此常住,总要适应才是。”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70节 姬恒一直看着慕容霄离去的背影,直到恩生从外面进来,同他道:“殿下,那人若是同您说了什么,你莫要往心里去。” 姬恒语气平淡,“他并没有说什么,让你准备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恩生看着他,“殿下,真的要成全了那个慕容公子吗?” 姬恒却道:“你错了。” 恩生不解地看着他,只听他道:“我成全的从来不是慕容霄。” 荣蓁时常照看着璇儿,璇儿也已经熟悉了她身上的气味,在她怀里时总是很乖巧,恩生提起过,说璇儿从前在姬恒腹中时便很安静。 璇儿趴在荣蓁颈边,吮着自己的手指,荣蓁轻声道:“也不知道等你再大些,还记不记得我。” 一旁的侍人闻言不敢做声,恰好有下人来报,说是慕容公子请荣蓁过去。 荣蓁将璇儿交给侍人,而后回了正房,见慕容霄准备了一桌酒菜,她有些诧异,“今日是特别的日子吗?还是我忘了什么?” 慕容霄将筷子放在她手边,道:“只是太久没有烧菜,怕自己手生了,便试着做些,没想到做多了,只能请你过来,不然只怕要倒掉许多。” 荣蓁没有想到别处,坐到他身边,道:“近来天热,还是不要下厨了。至于你的手艺,我可从来没有怀疑过,来日方长,即便是手生了,也总能捡起。若是真的做不好,也没关系,慕容公子的手是要舞文弄墨,舞刀弄剑的。” 慕容霄轻轻一笑,“无碍,我已经沐浴过了。不过你这话是在恭维我吗?” 荣蓁替他夹了菜,道:“自然是了。你说自己做多了,可却都是我爱吃的菜。” 慕容霄看着她,道:“那就多吃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慕容霄今夜只静静地笑着听她说话,自己并不多言,还为荣蓁斟了几杯酒。 荣蓁娓娓道:“秦楚越在襄阳城外买了几处田地,还在乡间盖了几间屋舍,说是等秋日到了,便去那里住上几日,还邀我一同过去。到时候我们一起,说实话,有时候做梦会梦见自己还在房州,也是奇怪,离开了却又想念。” 慕容霄的眼神格外柔和,看着她道:“好啊。” 荣蓁许是太累了吧,只饮了几杯便有些醺然,她靠在慕容霄的肩膀上,还同他说着:“冬日里在襄阳围炉煮茶,春日陪你一起去江南住上几日,若是辞了官,我们再骑马去大江南北游历,你说好不好。” 她说的一切,慕容霄都笑着应下,“好。” 荣蓁的思绪渐渐模糊了,头靠在了他的颈间,已然睡着了,慕容霄眼眸里的泪这才垂落,沿着他的脸颊滑了下来。 第116章 茫然 慕容霄在榻边坐了一夜, 这夜如此漫长,比她们相守的任何一个夜晚都要漫长,过往的记忆一幕幕浮现在他眼前。可又如此短暂, 不过眨眼间,天已破晓。 慕容霄看了荣蓁许久,俯身吻在她的额上,即便有再多不舍, 该离开时还是要离开。 慕容霄站起身来, 从桌上随手拎起行囊,简单到只有两件衣物, 他拉开门,没有回头, 门外光亮渐渐隔绝, 只照见一枚玉佩孤零零地躺在桌上, 不知过了多久,荣蓁自睡梦中醒来,她撑着疲惫的身体, 坐了起来, 明明只饮了几杯,可头竟还有些昏沉。她忽然想到些什么,昨晚分明与慕容霄在一起,可如今却没有他的身影。 荣蓁站起身来,刚要走出门,却瞧见了桌上那枚玉佩,她寻了许久都未找到的玉佩, 此刻便在眼前。 荣蓁心头疑惑未消,她伸出手去将那枚玉佩拈起, 可甫一触碰,那玉佩竟断裂开,碎成两半。 荣蓁指尖微动,预感到了什么,她将玉佩握在手心,快步走出门去。 院子里下人正在打扫,日头已经很高,荣蓁从不曾睡到这个时候,她想起昨夜的酒,问道:“见慕容公子了吗?” 下人摇了摇头,“回大人,小的一早便在这儿了,并没有瞧见慕容公子。” 荣蓁脚步很快,在后院里转了一圈,却还是没有找到慕容霄,她来到大门外,仔细问守门的侍卫,却听她们说慕容霄今日一早便出了门。 荣蓁心头一震,再顾不得旁的事,骑马去到城门外,却始终没有瞧见慕容霄的身影。她握紧缰绳,想要追出城去,却被人拦住。 荣蓁看着秦楚越,恼怒道:“让开……” 秦楚越扯住她的缰绳,“他都已经离开了两个时辰,你能追得上吗?” 荣蓁的眼神中带着愠怒,“是你同他说了什么?” 秦楚越自嘲一笑,“你可真是冤枉我了,我的确很想他离开,但我没这个能耐。可我知道,他终会离开的,便一直留意着他的动向。若你真的怪我,也只能怪我眼睁睁看着他出城,却没有替你挽留他。我留在这里只是为了拦着你,若是到了现在你还没有明白他为何要走 ,那你大可以追过去。” 荣蓁不理会她说的话,将她一把掀开,秦楚越急道:“荣蓁,荣大人,他离开是为了你啊!若是你就这么追上去,只会让他付出的一切全都白费。他走了,你会和帝卿重归于好,你的女儿也会留在你身边,所有长痛都不如短痛,岁月会消弭一切。可若因为他,你被迫离开帝卿和你的女儿,让小郡主从小便没有母亲守在身边,让天下人谈论起你荣蓁时,所评判的皆是你抛夫弃女也要守候的山盟海誓,他能安心同你过完一生吗?他没有在帝卿刚来襄阳时便走,是因为他挣扎过,努力过,可他更不想因为自己而让你抱憾余生。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人言可畏,人心难测。荣大人,这样的结局是你愿意看到的吗?” 荣蓁的眼眶微红,“我不需要他为我这样隐忍!” 秦楚越拦在马前,殷切道:“世间事总是命运弄人,若是你真的为了慕容公子好,就让他回江南吧。你与他的缘分便只有这么久。” 原来这些日子里,她的痛苦,挣扎,他全都看在眼里。荣蓁按住心口,“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吗?” 秦楚越叹了口气,“你没有错,这样的事在旁人身上或许早就有了选择。” 荣蓁没有回答,她肩膀垂落,眼神空洞地看向城外。这世间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怪不得她怎么也寻不到那枚玉佩,他走了,那枚玉佩也碎了,他是在告诉自己,她们两人之间已经不能回头。 官邸后院中,姬恒正抱着璇儿,拿着手中的布偶吸引着她的注意,随口问了一声,“荣蓁今日没有过来吗?” 平素荣蓁照料璇儿的时间最多,璇儿对她的依赖,甚至比他这个父亲还要多。 恩生欲言又止,姬恒瞥了他一眼,“有什么话说便是了。” 恩生指了指西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个人一大早便骑马离开了。” 姬恒怔了怔,“荣蓁知道吗?” 恩生小声道:“不仅知道,还追去了。谁知道这是不是欲擒故纵的把戏。” 姬恒沉了脸,“慎言。” 恩生连忙认错,姬恒抱着孩子,同他道:“你拿了我的玉牌,调动随行的禁卫,让她们一起去找找吧。” 恩生抬头看着他,“殿下……这……” 姬恒淡淡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说慕容霄的死活与我们无关,可再无关,也挡不住有人真的关心他。她那个人,性子执拗,一个人不知要寻到什么时候。” 姬恒的命令,恩生不敢不听从,他带着人走到门外,可迎面便碰上秦楚越和荣蓁,秦楚越看了他一眼,又看着他身后的禁卫,“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恩生还没有说话,身后的禁卫已经开口,“荣大人,我们按着帝卿的命令出城寻人,眼下还要去吗?” 荣蓁没有说话,只是从她们身旁经过,神情有些恍惚,秦楚越道:“不必了,那人已经离开了。” 恩生看了秦楚越一眼,他总觉得这人的话像是说给自己听,亦或是让他说给殿下听,可慕容霄真的走了吗?他明明已经得到了一切,就这样放手了? 恩生想要回去告诉姬恒这个消息,哪怕他并不想知道,可看着荣蓁的脸色实在不好,他往回走着,荣蓁并未回自己居处,而是去看璇儿。 只是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姬恒便抬头往门外看去,荣蓁从外面慢慢走了进来,见他也在这儿,荣蓁顿了顿,而后道:“刚满月,还是莫要太过劳累。” 姬恒看向恩生,只见恩生摇了摇头,姬恒开口道:“只是出来走走,也看看璇儿。” 璇儿吮着手指,四处望去,像是听见了什么动静一般,荣蓁脸上挤出了一抹笑意,同姬恒道:“我有些累了,晚些再来看璇儿。” 姬恒嗯了一声,只见荣蓁缓缓转身,往门边走去,她的手扶在门上,抬步跨越门槛时,眼前突然漆黑一片,而后只觉身子晃了晃,听见了周围人的惊呼声,之后发生的事便全然不知了。 秦楚越还未离开官邸,便听见荣蓁晕倒的消息,她便要去往内宅,可刚走到门口便被人拦住,还是恩生瞧见,同人说了几句,这才助她脱困。 秦楚越与恩生并肩走着,她连忙问道:.荣大人身体一向康健,怎么会突然晕倒?” 恩生想到那时的情景,至今心有余悸,他甚至还记得姬恒当时的神情,关心则乱。 恩生道:“是啊,越是这样平日里不怎么寻医问药的人,乍然病倒,才更让人觉得惶然无措。不过你放心,殿下已经让人请了太医过来。” 没有见到荣蓁,秦楚越怎么能放心,她实在没有想到,慕容霄的离开对荣蓁竟有这样大的打击。 两人走到房中时,太医已经替荣蓁诊过脉象,道:“荣大人这病来得凶猛,夜间怕是还会起热。臣观此脉象,应是忧思劳累过甚,这才会突然晕倒。” 姬恒侧眸看向荣蓁的脸,问太医道:“她还有多久会醒来?” 太医不敢下结论,“这个臣不敢说,还是先服下汤药再观吧。” 秦楚越看着姬恒,突然开口道:“帝卿难道就不想知道,荣大人的身体为何会如此吗?” 第117章 开始 秦楚越说完, 室内一片寂静,姬恒在她面上扫了一眼,“你是何人?” 秦楚越拱手行礼, “拜见帝卿,卑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可刚好一路跟随荣大人从房州到襄阳,知道她这一路的辛苦与不易。” 姬恒让太医先去拟药方, 而后才道: “你想说什么?” 房中除了昏迷的荣蓁, 便只有她们几人,秦楚越直起身来, 道:“慕容霄已经走了,他也不会再回来。” 姬恒看向榻上昏迷的荣蓁, 只因为慕容霄, 她便成了这样,原来已经情深至此。 秦楚越观察着姬恒的脸色,适时道:“殿下若是还在怪荣大人,那卑职便要替荣大人不值了。殿下可曾想过, 荣大人惨遭流放, 即便有人打点着,但要一个接受自己囚犯的身份,一路带着梏具去往异乡荒地,这其中的艰辛酸苦,荣大人可曾对您说过一句,卑职与荣大人虽非挚友,但以我对她的了解, 这些事她不仅不会说与您,也不会说与那位慕容公子的。而除了这些, 殿下可知道荣大人最初到了房州时都经历了什么,她在官庄里一身粗布麻衫做着苦工,被那里的管事刁难排挤,更甚至被押到牢狱中审问。可这还不是全部,我拿着那份县丞的任命文书去救下她时,她被关在暗牢里三天三夜,滴水未沾,殿下可知道,那个时候她已心存死志。” 姬恒心头一震,荣蓁会受怎样的磨难他心里是有过猜测的,可他不敢想,不能想,但当这些从别人那里听到时,姬恒只觉得心如针刺刀割一般。 秦楚越反问他,“帝卿以为,当一个人看不到丝毫光亮,或许下一刻便会死去时,她的心里想的还会是爱哪个男人吗?” 恩生在一旁看着姬恒的反应,他本是觉得这个秦楚越之前有意同他透露消息,有示好之意,这才带她进了内宅探病,可没想到她言辞犀利,对帝卿多有质问,恩生刚要开口让她离开,姬恒声音喑哑,问道:“还有什么?” 秦楚越苦笑一声,“这也只是卑职能看到的,至于其他的,殿下还是等荣大人醒来时再问她吧。不过荣大人未必肯说,她一向如此,就连那个慕容公子,也是陪在她身边许久,才使得荣大人接受了他的情意。殿下当初怀着荣大人的骨肉,自然是辛苦,可这些荣大人并不知。荣大人是皇上手中的剑,是两个男子爱慕倾心的人,是小郡主的母亲,可她也只是荣蓁而已,她不是圣人,如今所有的责任压在她身上,她承受不住了,也就倒下了。” 秦楚越说完,便拱手告退了,恩生看了姬恒一眼,追了出去。他快走几步,拦在秦楚越的面前,“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秦楚越轻轻一笑,“不知公子问的哪句?” 恩生道:“那个慕容公子,真的走了?” 秦楚越点了点头 ,“只要帝卿不将荣大人推开,我想这就是最后的结局了。” 恩生问道:“你方才那些话是故意说与我家殿下听的吧?” 秦楚越没有否认,“是不是故意,帝卿心里明白,这些话总要有人说出来,与其让她们僵持着,倒不如推一把。” 恩生接着道:“那你究竟是在帮荣大人,还是帮帝卿?” 秦楚越道:“我只是想让一切早日回归正途。” 房中,姬恒坐在榻沿上,自从分别之后,他还未有过和荣蓁这样静静相处的时刻,姬恒伸手抚着她的脸颊,或许他们都错了,在生死面前,还有什么放不下。 侍人很快端来药汤,姬恒将药碗接过,药汤还烫着,姬恒吹了吹,扶着荣蓁将药喂了下去。 而太医预料不差,到了晚间,荣蓁便起了热,姬恒给她喂了药,又接过湿帕子一遍遍地替她擦身,荣蓁额上热势不减,姬恒又让人去请太医过来,太医把过脉,道:“如今高热不退,怕是不妥,微臣这就为荣大人施针。” 太医取出银针,针刺十二井穴放血,姬恒知晓医理,可瞧见荣蓁这般受着,心生不忍,转过头去。 荣蓁的热势反复,直到天明之时才退了下去,她身上出了许多汗,嘴唇也干裂着,姬恒替她换了衣衫,又用湿帕子蘸湿她的唇瓣,一番折腾,他自己支撑不住,却又不肯离开交给下人照顾,靠在榻前睡着了。 荣蓁醒来时只觉浑身都是痛的,四肢百骸像是被碾压过一般,她想出声,喉咙也痛得说不出话来,往身旁看去,只见姬恒靠在榻前睡着,只是并未沉睡,荣蓁一动,他便醒了过来。 荣蓁看上去很不舒服,姬恒去桌边倒了杯水,又走了过来,“你高热烧了一整夜,先喝杯水吧。今日也将养着,不要再忙别的了,若是真有事,我会吩咐禁卫去做。”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71节 荣蓁足足饮了三杯,才觉好些,她看着姬恒,身上的外衫都有些皱了,也知这一夜有多辛苦,荣蓁声音沙哑,“照顾我的事让下人来做便是了,你生下璇儿刚刚满月,这样熬着,对身子不好。” 姬恒只道:“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你一整日没吃东西,我让下人送些清粥过来。” 荣蓁摇了摇头,她实在吃不下什么,姬恒坐了下来,“即便再伤心,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来赌。” 荣蓁看着他,声音哑然,“这一夜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经历了很多,从前的,真实的,虚幻的。大梦醒来,又觉得一切都离我很遥远。” 姬恒怅然道:“是啊,有时候我也觉得所有悲喜都是一场梦,可不论梦着还是醒着,该面对的事还是要面对,逃不开,躲不掉。” 荣蓁久久无言,再开口问起璇儿的事,姬恒心底沉了下去,“我去将她抱来。” 姬恒起身,荣蓁拉住他的手,姬恒怔住,回头看着她,荣蓁的眼神里有着希冀,姬恒心头一紧,呼吸也慢了半分,他仰着头,将眼中的泪逼回,“你可知,有些事你一旦选择了,便不能再回头。” 荣蓁将他的手握紧了些,姬恒声音颤然,“是为了璇儿?” 荣蓁却道:“不,为了我们自己。” 姬恒笑中带泪,却始终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他怕看出她言不由衷的神色,“我们之间真的可以当过去的一切都没变过吗?” 荣蓁的话却有些无情,“往事不可追。” 姬恒转头看向她,却见荣蓁也湿了眼眶,她只道:“我们便在襄阳重新开始吧。” 这一刻,姬恒终于动摇,即便不能,他也愿意给彼此一个机会,给璇儿一个家。 不过三日功夫,荣蓁的病便已经好转,她回到居处,将那枚碎裂的玉佩收了起来。再走出门时,一切或许都不同了。 庆云不知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她却知姬恒不会随她回京了。庆云看向荣蓁,病了一场,有些事便不同了,这样也好,在陛下那里她也好交差。 私下无人之时,她同荣蓁说起近来朝中的事,“先前只以为你与帝卿已经决裂,有些话便也不能说与你。可如今既然一切都回到从前,我也不妨知会你一声,陛下不日便要颁下诏书,册封明贤公主为太女,更是选定了惠君的侄儿做未来的太女正君。” 荣蓁面露疑惑,“惠君?” 庆云笑着道:“是从前的徐贵卿,陛下晋了他的位分,君位之中只他一人。” 荣蓁听到这些,心中已经把一切串联起来,历代帝王不会早早立储,明贤公主如今七岁有余,况且陛下如今春秋正盛。如今这些安排,只能说明一桩事,陛下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防备明苓公主未来威胁到储君的位置,早早立下圣旨,向天下人宣告,若是明苓公主敢有觊觎之心,便是叛逆之事。更替明贤公主寻了几分助力,徐家,韩家,还有那个婚约背后所牵扯的势力。 看来陛下对明苓公主的身世仍旧不能释怀,即便有九成的信任,可只要有一分的疑虑,她宁愿传位明贤,也不敢将天下交到一个有可能不是自己亲生骨肉的明苓公主手中。 第118章 安心 庆云用玩笑的口吻问着荣蓁, “荣大人心里更属意哪位公主呢?” 荣蓁闻言道:“这立储之事说到底也是陛下的家事,陛下不希望有太多人干涉她的想法。两位公主谁成为太女都不会影响我对朝廷之心,故而, 谈不上属意哪位。” 庆云笑了笑,道:“荣大人能这样想是最好,便如你所说,这是陛下的家事。陛下做事之前, 已经有所考量。在朝为官, 太过忠介耿直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荣蓁语气平淡,“我如今只想在襄阳做好一个地方官, 造福百姓。至于储君是谁,的确不是我该考虑的事。” 庆云道:“说了那么多, 倒是忘了知会你一声, 明日我便准备启程了。算着也快到中秋宫宴,不知帝卿和荣大人你是否会回京?” 荣蓁想了想,平声道:“一切看殿下的打算吧。” 荣蓁虽与姬恒说要重新开始,可如今却还未住到一处, 晚间时她想起一些事来, 不论如何总要同姬恒透个底,便去了姬恒的房里,他还未睡下,身上寝衣单薄,此刻正坐在桌前,手里的医书已经翻旧了。 荣蓁叩门进来,姬恒看着她, 温声道:“怎么了?” 荣蓁坐到他身边,轻声道:“还在看医书吗?” 姬恒有些忧虑, “两位太医同庆云一起回京,襄阳城的郎中医术虽也不错,但我却总不能放心。” 荣蓁安抚道:“我知道你担心着,可璇儿如今一切都好,也未必就常常寻医问药。” 姬恒嗯了一声,而后看着她,道:“你方才是有话要同我说吧?” 荣蓁点了点头,“因为冯冉的事,我把佑安托付到了慕容家,这些事你是知道的。前些日子慕容霄提起过佑安想归京的事,我以为总有相见的时候,便把这事搁置了。现在……佑安住在那里总是不妥,我便想着让人把他接回都城去。”荣蓁顿了顿,“既然我说过要重新开始,有些事便不能瞒着。” 姬恒慢慢开口,道:“其实,我也可以庇护颜公子的。” 荣蓁自然相信姬恒有此心,可那时她不敢去赌。“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对了,庆云说起中秋宫宴,我总要问过你的想法。” 姬恒将她的手搁在自己膝上,语声轻柔,道:“我的确想回去和父后皇姐团聚,但如今和从前在帝卿府时不同了,我们有了璇儿,便是有了新的家。璇儿还小,路上颠簸,我只怕她受不住,等到年关时,应该无碍了,那时候我们再一起回京。” 荣蓁望着他的眼睛,无比认真道:“也好,不过还有一件事却是拖不得了。” 姬恒猜到些什么,可又怕猜错,“什么?” 荣蓁淡淡一笑,“在许多人眼中,我与殿下已经和离了,如今璇儿出生都快两月,有些事不能再拖了。” 姬恒看着她, “你是说那道圣旨………” 荣蓁摇了摇头,“我们之间缘于赐婚,这中间有太多事发生,重来一遭,便以不同的方式吧。你之前不是见过郑玉的婚礼吗?民间的婚仪比起宫中或许简单许 多,但胜在热闹。” 不是因为圣旨,不是因为任何人,姬恒倾身将荣蓁拥住,“都按你说的去做。” ———————————— 姑苏城,慕容府里,秋童在院外徘徊许久,直到门从里面拉开,颜佑安平静地看着他,“你找我有事吧。” 秋童点了点头,颜佑安语声淡淡,“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秋童忙道:“不必了。”他步上台阶,同颜佑安道:“颜公子,我今日过来是有一件要紧事想求您帮忙。” 颜佑安道:“言重了,我在慕容家住着,却没有什么能报答的,哪能当得起你这个求字。有什么事,你直说吧,只要我能做的,我都会尽力。” 秋童嗫嚅着,“我想请您去看看我们公子。” 颜佑安愣了愣,“慕容公子回来了?” 秋童犹豫着道:“公子他……不太好,是和荣大人有关。” 慕容霄与荣蓁要成婚的消息,颜佑安是知道的。不仅知道,更为此黯然神伤过。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岔子,他竟在这个时候回了慕容家。 颜佑安叹了口气,“你担心慕容公子也是自然,可如今莫不是病急乱投医,我的身份怕是不适合去安慰慕容公子吧。”或许还会适得其反。 秋童闻言有些焦急,他抓住颜佑安的手臂,“颜公子,我也知道这个请求有些冒昧。可是,公子一人骑马从襄阳回来,这半个多月,他没有同我说过一句话,除了处理慕容家的事,余下的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里,每日送去的饭菜要么只用了一些,要么原封不动的端出来。我只是担心这样下去,公子他会出事。” 颜佑安感念慕容霄收留他的恩情,但慕容霄这个时候会想见他吗?颜佑安无奈道:“你让我去开解慕容公子,只怕他会大发雷霆,迁怒于你。” 秋童直言道:“若是公子震怒,我倒也放心了,总比现在一句话都不肯说要好。无喜无悲,不知把魂魄丢在了何处。” 颜佑安最后还是应了下来,“我便随你走一遭吧。” 天色有些晚了,颜佑安随在秋童身后,一路到了慕容霄居住的院中,秋童将端着的鱼羹交予颜佑安,见他缓步走了过去,轻轻叩门,门内并无响动,颜佑安唤了一声,“慕容公子。” 秋童离得远些,心里属实捏了把汗,可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了,颜佑安走了进去,而后又将门合上。 与颜佑安所想不同,慕容霄并没有什么自毁之举,反倒极其客气,倒了杯茶给他,“你找我有事吧。” 颜佑安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你和荣蓁,是有什么误会吗?” 明明已过了许久,度日如年,可听到这个名字慕容霄还是会失神,他端着的茶盏洒出一些,努力平复了许久,才道:“没什么误会。” 颜佑安问他,“既然没有,为什么不留在她的身边了?” 慕容霄的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因为,我和她没有以后了。” 颜佑安有些惊愕,“为何?你们不是要成婚了?” 慕容霄自嘲一笑,“好梦易醒。” 颜佑安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替她们难过,“其实我很羡慕你,也嫉妒过你,可不论如何,你在她的身边可以帮到她,比起这些,我的想法根本不值一提。我的事你应该也听过了,我的确不甘心过,可从始至终,我从来不曾怨恨过她。那你呢?” 慕容霄也曾问过自己,怨她吗? 慕容霄眼神望着房中一处,道:“没什么可怨的,落子无悔。我明白她的不易,她的艰辛与难过,我与她之间,从始至终都谈不上亏欠。是我要结束的,不是她的错。” 颜佑安望着他,是不是荣蓁身边的男人都是这般,即便遍体鳞伤,也不愿意看她痛苦半分。罢了,有些事本就是注定的,命数而已,有缘无分。 颜佑安站起身来,道:“秋童让我来劝慰你,如今看来倒是不必了。慕容公子,多谢你这么多时日的照顾。我要回都城去了,回我的乌衣巷。” 慕容霄抬起眼眸,同他道:“若是因为我与荣蓁的事,你才要离开,那大可不必。” 颜佑安轻声道:“不,不是因为这些。我也有我的归处,失去时的确痛不可抑,但我也要活下去,我好好活着,她才会安心。” 颜佑安道:“不论如何,总要吃些东西的,不然身体会受不住。” 慕容霄淡淡道:“无妨,只是近来没什么胃口。” 颜佑安往房中望了望,“其实刚进来时,我以为你会选择一醉解千愁。” 慕容霄平静道:“最伤心时已经过去了,回到慕容府,我只是这里的家主,还有许多的事等着我去做。” 颜佑安道:“那就好。”他说完转身出了房门。 慕容霄伸手将桌上那盅鱼羹推远些,蹙起眉头,端起茶盏浅浅饮了一口。他站起身往屏风后走去,忽而想到些什么,他慢慢转过身来,眼神定定地看着桌上那鱼羹,透着不可置信。 第119章 转瞬 襄阳城茶肆酒楼之间又开始议论起新任郡守的婚事, 只是此次男主人换了一个。 官邸挂起红绸,荣蓁本没有请太多的客人来婚宴,可不知为何, 姬恒的身份竟传了出去,连周围郡县的官员也来送上一份贺礼。 婚仪虽简,但倒也热闹,荣蓁与姬恒拜过天地之后, 便被送进了喜房里, 而璇儿在榻上躺着,正好奇地望着帐顶, 侍人捂着嘴轻笑,姬恒身上穿着朱色喜服, 与荣蓁饮过合卺酒, 侍人说着祝福的话,恩生在一旁将金瓜子分了出去,侍人欢欢喜喜收下。 恩生笑着道:“今日是殿下和大人的大喜之日,小郡主我便先抱走了, 不能误了您二人的喜事。” 璇儿尚不知发生了什么, 便被恩生抱了起来,她嘴角一咧,哭了起来,荣蓁将孩子接过,温声道:“还是我来吧。” 恩生先退了出去,璇儿到了荣蓁怀里立刻便安静下来,似乎荣蓁身上的味道让她觉出熟悉之感, 姬恒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璇儿脸上的梨涡,同荣蓁道:“比起我这个父亲, 璇儿倒是更愿意待在母亲身边。” 璇儿出生以后,姬恒未出满月,身心俱疲,璇儿一直便是荣蓁日夜照顾着,除了休息之时,从不假手于人。 荣蓁温声道:“等过些日子我忙起来,璇儿便要辛苦你了。” 姬恒笑道:“这是我们的孩子,哪里谈得上辛苦不辛苦。” 璇儿在荣蓁怀里很快便睡着了,姬恒看着她轻轻将孩子放在榻上,心里顿时柔软,他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递到荣蓁面前,“这玉佩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荣蓁怔了怔,姬恒看着她,柔声道:“当初你离开都城,什么也没有带走,这玉佩由刑部的人送到宫里。现在,它也回了原位。” 荣蓁低头瞧着身上那枚玉佩,“其实我……” 姬恒伸出手指拦在她唇边,“有些话若是不想说,便不必说了。从前种种便让它过去,我只要今后。有你,有我,有我们的孩儿。” 荣蓁点了点头,姬恒眼眸含情望着她,朱色的婚服添了几多气色,红烛燃着,透着温暖的光亮,荣蓁心头微动,倾身吻在他唇上,姬恒怔了一瞬,而后闭着眼眸回吻着她,心里那块荒凉之处也被填满了。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72节 ———————— 半年后 上元节这日,都城长街上有些拥堵,一辆马车停了下来,赶车的随从同车内人道:“大人,咱们今日出来得有些迟了,怕是要堵很久。” 马车内的人还未说话,周围过路人开口道:“您二位不像是都城口音,怕是有所不知,今年与往年不同,陛下元正接受百官朝贺时立下储君,许多达官显贵都要参加这次上元宫宴。您瞧,前边那里堵着的那辆四驾马车,据说是顺阳大长帝卿家的。” 马车里的人将车帘掀开,往外面瞧了瞧,果然是车水马龙,她闻言笑了笑,同侍从道:“咱们在都城里又没有府宅,来得早了也是在驿馆住着。” 侍从无奈叹了口气,“也不知要堵到何时。” 那女子伸手在侍从额上弹了一记,“连这也要发愁的话,你家大人我怕不是要愁死。”她说着朝前指了指,“从那条街转过去,便是宁华帝卿府了,咱们自己去寻个住处。” 侍从惊愕住,嘴唇半张着,“大人,您何时同宁华帝卿府攀上关系了?宁华帝卿可是陛下亲弟弟,贵不可言。” 那女子闻言一笑,“你把自己当作是她们府上贵客,莫要露怯,到了那里谁还能赶咱 们不成?” 侍从尴尬地笑了笑,“原来您是要蹭个地方住啊。” 那女子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也没说毫无关系啊,我与帝卿府的荣大人还是有些私交的。” 两人说话间,车流已经动了,没过多久,便来到宁华帝卿府门前。那女子从马车中走下,微抬下巴示意侍从上前,侍从有些心虚地把名帖送过去,守门的侍卫瞧了几人一眼,而后道:“你们是要见帝卿还是荣大人?” 那女子笑了笑,“劳烦替我给荣大人带个话,就说是姑苏的故人求见。”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二人便被请了进去,管事道:“荣大人在沁园等您,您随我过去吧。” 春寒料峭,沁园内寒梅开得正盛,冷香扑鼻而来,那女子被人引着一路去往书房,刚一进门,便被里面的暖意包围。荣蓁坐在书案后,月白色织锦外袍披在肩上,玉簪半束着长发,随着她轻轻磨墨的动作,发丝垂落几缕。 荣蓁将手上的东西放下,抬头看了她一眼,缓缓道:“秦大人,来见我报上大名便是,何必遮遮掩掩。” 来人正是秦不言,她笑了笑,拱手同荣蓁见礼,“秦某可没有说错,难道我不算是荣大人姑苏的故人吗?还是荣大人想成了别人。” 侍人进来给秦不言送了盏茶,而后退了出去。荣蓁淡淡道:“既然想留下,便不要说些让我生气的话。” 秦不言站起身来,走到荣蓁对面,她轻声道:“我以为荣大人会想看见我。” 荣蓁抬眸,“是吗?我倒是佩服起秦大人这份自信。” 秦不言眉眼弯起,“荣大人难道就不想知道姑苏城近来发生了何事?” 荣蓁唇角微掀,“秦大人,陛下交待你的事还未做好,倒是有心情同我扯些别的。不知今年述职时,陛下会不会满意你的作为。” 秦不言摊手道:“江湖上的事总要有个人来牵线,我一个朝廷官员,于此事上费再多心思也是无用。我倒是想不负陛下重托,专程去慕容家拜访过几次,可拜荣大人所赐,慕容家主受了情伤,不知去了何处散心,我没有一次见过他本人。” 荣蓁的手指轻轻握起,“是吗?听秦大人这意思,这件事倒还是我的错。” 秦不言道:“我可没有此意,你我如今都在地方做官,若不是进京一趟,只怕一年也见不得一次,我哪能埋怨荣大人。” 荣蓁起身道:“你便先在府里住下吧,我让管家安排两间厢房给你。时候不早了,今晚还要入宫赴宴。” 秦不言道着谢,“一年未见,荣大人越发沉稳了,看来地方为官的确可以锻炼心性啊!” 荣蓁侧眸看着她,“你若是不习惯,我倒也不介意帮你回忆一下从前。” 秦不言摆手道:“玩笑而已,玩笑而已。” 荣蓁去了正殿,还未走近,便听见里面热闹的声音,恩生替璇儿选着今日入宫要穿的吉服,“这些都是陛下让尚服局的人做的,我看哪件都合适。” 姬恒抱着璇儿,指了指其中一件,“还是这件好些,那几个太过张扬了。” 恩生笑道:“宫里谁不知道陛下最宠爱咱们小郡主,在襄阳时便没少赏赐宝物送过去。” 荣蓁走了过来,璇儿一听见响动,便回头张望,瞧见荣蓁,张着手臂要她抱,荣蓁笑着从姬恒怀里把她接过来,“又重了些,怎么还要你爹爹抱着。” 璇儿听不懂大人说的话,只窝在荣蓁怀里,姬恒按了按手臂,“昨日见了德阳的女儿,都已经会走路了。还不怎么会说话,但他已经把启蒙的先生都找好了。” 荣蓁笑了笑,“德阳帝卿有了孩子之后,心思看来已经不在郑娴的身上了。” 姬恒温声道:“你这话倒像是意有所指,是嫌我太缠着你?” 荣蓁看了璇儿一眼,“瞧瞧你爹爹,又怪起娘亲来了。” 恩生和一众未成婚的侍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120章 命定 今晚宫中设宴, 荣蓁和姬恒带着璇儿一起入宫,荣蓁被留在了紫宸殿说话。姬恒从太后宫里出来,去到麟德殿时, 已有不少宗亲和大臣落座。姬恒一进来,一些人起身行礼,姬恒淡淡一笑,坐到了大殿右侧首位。 说是宫宴, 倒也与家宴无异, 一些人借着看璇儿的机会,同姬恒攀谈。 荣蓁与姬恒复婚之事虽未昭告天下, 但只凭着陛下对襄阳频频降下恩典,这件事便也没能瞒住。 但总有不知内情之人, 座间便有人低声问道:“宁华帝卿何时有了孩儿?” 身旁人耳语几句, “这你就不知了吧。这荣蓁也是好命,本已被流放,谁能想到宁华帝卿腹中竟有了她的骨肉,让陛下屡屡加恩于她。也难得宁华帝卿对她痴心不悔, 两人又复了婚。当涂者升青云, 失路者委沟渠;旦握权则为卿相,夕失势则为庶人。这荣蓁,注定要是前者了。” 那人奇道:“这样的事,的确少见。但如今陛下册封了太女,最受恩宠的还是太女的父族韩家吧。” 身旁人低笑一声,又往韩云锦的座位处望了一眼,那里也是一片寒暄, “你当真觉得陛下宠信韩云锦吗,当初陛下给荣蓁高官厚禄时何其痛快, 没有荣蓁挡着,这韩云锦如今还是吏部侍中,陛下并不放心于她。不如我们边打个赌,我赌最后赢的人是荣蓁。” 一些宗室中人围着姬恒奉承,姬恒笑意疏离,还是德阳帝卿过来替他解了围。 德阳往四周看了看,“荣蓁没过来吗?” 姬恒有些郁卒道:“被皇姐留下了。” 德阳笑了笑,“陛下留她说话,你怎么还一副担忧的模样?难道连陛下也不能放心?” 姬恒无奈,“我只是怕皇姐又要同她说些不该说的话。” 不是所有的帝卿都敢评判姬琬做事的,德阳没有附和他,“陛下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心都在她身上,不会难为她的。” 事实上,姬恒的确多虑了,姬琬只问了荣蓁一些襄阳的事,房州治水有功,后续虽是吴县令在做,但荣蓁还是事无巨细一一禀报,说完公事,姬琬关切了她几句,“难得来京一趟,父后也很惦记阿恒,便在京中多住几日吧。” 荣蓁拱手道:“是,殿下之前因为璇儿还小,一直没能回京。这一走也不知何时回来,的确应该多住些日子。” 荣蓁变了,不再同之前那般与她谈笑,抛却君臣大防,如今荣蓁做事谨慎,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违拗之处。姬琬不是觉察不出来,相反,她极其敏锐, 姬琬也不知为何,竟有些惆怅,她看了荣蓁一眼,莫名生出些惋惜,惋惜这昔日的君臣之谊。事实上,她本不需如此,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便是荣蓁也不敢有丝毫怨言,但在帝王的面具之下,她也渴望有些寻常人的情意,对阿恒的,对荣蓁的。 姬琬道:“朕之前同你说的,若是想回都城来做官,也是可以的。”她说完又添补一句,“正好,朕也可以常常见到阿恒和璇儿。” 荣蓁笑意淡淡,“陛下,普天之下皆是王土,臣若能在襄阳做好自己分内职责,守护我大周百姓,便是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殿下那里,应该也愿意留在宫中多住些时日。” 姬琬冷哼一声,“罢了,阿恒的心思朕难道还不知吗?怕是一刻都不想和你分开。” 晚宴之前,荣蓁走进麟德殿,无视周遭一些探寻的目光,坐到姬恒身侧,姬恒侧眸望着她,“皇姐她……” 荣蓁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示意无碍。不多时姬琬和君后以及太女明贤一同进来,众人起身行礼,姬琬平声道:“今日宫宴,也是上元佳节,不必多礼了。” 众人这才重又落座,礼乐声起,君臣尽欢。 荣蓁饮了几杯酒,却总觉得有道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荣蓁抬头看去,却刚好与韩云锦视线相对,兴许没想到荣蓁会发觉,韩云锦有些不自然,荣蓁却淡定非常,唇角微微一弯,举起酒杯同她示意,韩云锦僵硬的面庞上挤出一抹笑来。 君后体弱多病,并未停留多久,只交代给惠君,徐惠君起身应下,恭送他离去。 姬琬坐在上首,望了姬恒一眼,问道:“璇儿呢?怎么没带她过来?” 姬恒轻轻一笑,道:“在偏殿里由恩生带着,她虽乖巧,但也怕搅扰了大家的兴致。” 姬琬却是听不得 这种话,“朕都不觉得搅扰,这却又是哪里的话。将璇儿抱来朕这儿。” 惠君笑了笑,“臣侍去吧。” 不多时,徐惠君便抱着璇儿进来,姬琬伸手将她接过来,搁在自己膝上,见她眼神盯着盘中葡萄,姬琬笑了笑,伸手剥了一颗送到她嘴里。 这是姬恒一直渴望的阖家团聚,有荣蓁在他身边,有璇儿,有皇姐和父后,荣蓁轻声道:“不如便在都城里多留几日吧。” 姬恒有些讶然,“襄阳的事怎么办?” 荣蓁道:“无妨,若有事,她们自会传信过来。如今太平盛世,你只管安心便是。” 在襄阳的这半年,远离都城,虽有些思念亲人,但却也过得安稳。他看得出荣蓁不愿回京,不愿意搅进权力的漩涡,他也愿意陪着荣蓁一起留下。现在荣蓁为了他而妥协,姬恒心头微暖,两人对视一笑,而后忽然听见璇儿委屈的哭声。 姬恒抬头看去,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姬琬竟喂了璇儿酒喝,虽只有几滴,但也让璇儿哭了起来,可在姬琬怀里,她也不敢哭出声来,倒叫姬琬有些不知所措,一直哄着。 徐惠君取了袖中绢帕替她拭泪,望着她的眼睛有些出神,直到姬琬抬头看着他,他才恍然惊醒,道了句:“小郡主这双眼睛生得真好。” 姬琬道:“那天庆云还说,朕是璇儿姑母,璇儿长得像朕。” 徐惠君附和一声,“自然,小郡主金尊玉贵,有天家之气。” 这句话姬琬丝毫不觉冒犯,反觉亲切,璇儿在她怀里很快便不哭了,姬琬笑了笑,同姬恒道:“等璇儿再长大些,便送到宫里来吧,朕可以亲自教导她。” 荣蓁闻言望了姬恒一眼,姬恒笑道:“能得皇姐教授启蒙一二,是璇儿的福气。只是璇儿闹腾起来也实在费心,还是莫要扰了皇姐清净了。” 姬琬对于荣璇这份疼爱,姬恒是明白的,不仅仅是因为她们的姐弟之情,也因为姬琬年岁大了些,看见孩子难免觉得亲切,两位公主里,明苓自不必多说,而明贤之后没有其他皇女出生,才让姬琬对她多了几分偏宠。 可这样的事,姬恒明白,落在尚是孩子的明贤眼里却是根刺,韩云锦一直盯着明贤的动作,见她从殿里出来,也借着更衣之名跟了出来。 明贤回过头,瞧见是韩云锦,“本宫不过是出来透透气,姑姑也要这样不放心吗?” 韩云锦笑了笑,“殿下哪里的话,只是里面闷了些,臣也想出来待会儿。” 过了一会儿,明贤幽幽道:“姑姑为何对我这样好?因为我是公主,是太女?是未来的皇帝吗?” 韩云锦闻言心头一跳,连忙往周遭看去,见四下无人,这才回过头来,“殿下慎言啊,您方才说的话若传到陛下的耳中,只怕会给殿下带来祸患。” 明贤却执意要那个答案,“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 韩云锦安抚道:“自然是因为血缘亲情,您是臣哥哥的女儿,臣自然希望您一切都好。” 可韩云锦却没有猜透明贤的心思,不过七八岁的孩子,心思却极其敏感,“是吗?那想来母皇也是了,这样疼爱荣璇,也是因为血缘亲情。那母皇会不会后悔了,把皇位传给她来做。” 这话让韩云锦又气又笑,“殿下这话好没道理,不论如何,您都是陛下的女儿。她再疼爱小郡主,那也是侄女,哪有人会把江山传给侄女的。” 可明贤却盯着韩云锦,道:“但我不喜欢她,我不喜欢母皇更疼爱别人。” 这样的眼神让韩云锦有些心慌,其实她又何尝好过,今日在殿中,荣蓁那样淡然地看着她,仿佛在嗤笑她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费。明贤将荣璇视作威胁,荣蓁不也是她的威胁。 韩云锦俯身扶着明贤的肩膀,“今日之事只与臣说说便是,万万不可在陛下面前表露分毫。等您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所有人都不能成为您的阻碍。” —————————— 宫宴之后几日,姬恒白日常去宫里,或是被德阳帝卿请去做客。 而从荣蓁将秦不言安排在帝卿府住着时,便知道她不会安分,秦不言每次同她交谈,都旁敲侧击打探她和慕容霄的关系,荣蓁不是不明白,秦不言还是没有死心,希望荣蓁能够说动慕容霄,来完成陛下收拢武林的夙愿。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73节 荣蓁握着书卷,头也不抬一下,道:“你说到天黑也是无用,有些事该你做的,你便自己去做。不然就去陛下面前直言,你没有这个能耐。” 秦不言哪里敢,皇帝当初将此事交于她时便说不急于一时,倘若这样她还要推脱,皇帝能饶了她才怪。 秦不言坐到荣蓁身侧,低声道:“难不成你和慕容霄真的恩断义绝了,实在不像啊。即便你有了夫郎和子嗣,可大周女子左拥右抱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要你开口,慕容霄或许愿意做你的外室?” 荣蓁神色不悦地看着她,“你若是不想行囊被我的人丢到长街上,大可以在此喋喋不休。” 秦不言人在屋檐下,不敢惹她不快,诉苦道:“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一直来求你,去了慕容家几次他都不在,也不知是躲着不见客,还是我哪里惹到了慕容大公子。我便买通了他院子里的随从,这才有了一些消息。” 荣蓁的手指紧了紧,到底还是问了句,“他到底怎么了?” 秦不言等的便是她这句,“那随从并非贴身服侍他的人,也不知太多,但却告诉我,慕容霄不在府中许久,一应事务都交由秋童料理。” 荣蓁沉默着,当初她去信到慕容家,本是询问颜佑安的打算,若他要回来,她会想法子接他离开,可不知为何,颜佑安竟又改了主意,留在了慕容府。 她早已经决定不再打扰慕容霄的生活,可现在却还是不能放心,慕容霄不是那种为情所伤之后全然不理正务之人,但她又有什么立场去问他。 秦不言还是从荣蓁这里得了一封书信,满意离去。荣蓁立在廊下,看着秦不言的背影,这封信是写给颜佑安的,佑安心思单纯,不擅掩藏心思,或许从佑安那里能得到什么线索。 姬恒去过寿康宫之后,与徐惠君一起走出来,他对身边人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徐惠君问了一声,“殿下近来可好?” 姬恒回过头来,神情中透着恬淡笑意,“还过得去。” 徐惠君闻言一笑,“殿下这样说,当真是不让旁人活了。您如今有妻有女,寻常人的幸福莫过于此。去岁离京时,您的气色可不像现在这般。” 姬恒问他,“你呢?听说皇姐赐了恩典给陆家,明贤已经做了太女,你的侄子又是既定的正君,未来你在宫里的地位也算安稳了。” 徐惠君淡淡一笑,“我哪里想得了那么久远的事,如今在宫里,也是有一日算一日,旁的不敢奢求。” 这番话实在有些沮丧,姬恒一时无言,徐惠君而后又道:“那日见了小郡主,她的模样像极了荣大人。而荣大人她,我虽未与她交谈,却也觉出她愈发沉稳了,看来有了子嗣之后的确会不一样。” 姬恒身在其中,闻言有些惊讶,“是吗?我倒是没有觉出。” 徐惠君道:“日日相见,夜夜相伴,殿下心里的荣大人,自然与旁人眼中的不一样。” 姬恒还是感念他之前在宫中的照料,道:“不论如何,你若是有事大可以同本宫直言。” 徐惠君笑了笑,“能得殿下这句话实在不易,只不过我如今又能有何事,我的心愿怕也是殿下的心愿。” 明明已经坐到四君之位,徐惠君的神情里却总带着一丝忧愁与哀伤,仿佛难有云开雨霁之时。 姬恒怅然道:“你这样郁郁寡欢,时间久了,怕是会有损身体。” 徐惠君自嘲一笑,道:“我这身体好与不好都已经无意义,如今也不过是为了徐家而活。”他对姬恒没有什么隐藏,“我真的羡慕殿下,想要的永远能够握在手中。” 姬恒回去之时,脑海中始终回荡着徐惠君这番话,他想要的真的握在手中了吗? 姬恒回了帝卿府,踏进正殿时,荣蓁正抱着璇儿,见他走进来,荣蓁低头同璇儿道:“哭闹半日,怎么爹爹回来了,反倒安静了。” 姬恒的愁绪一扫而空,他轻声道:“璇儿今日不乖吗?” 荣蓁笑了笑,道:“还好,或许是因为你不在,在我怀里总是张望着,也不 知道找些什么。” 姬恒从荣蓁身后靠着她,语声轻柔,伸手抚摸着璇儿的脸颊,同荣蓁道了句,“我们回襄阳吧。” 荣蓁怔了怔,“怎么突然想回去了?不是说要在都城住上一些时日。” 姬恒拥住荣蓁,“难道你不想回去吗?” 荣蓁转过身来,望着他,竟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一些不安,她没有多问,只是答应了下来,“好,只是还要等郑玉回来见上一面再走。” 郑玉守护边境有功,年前被姬琬晋封为五品宁远将军,郑老将军很是欣慰,她们一门武将,从前郑玉纨绔不理正事,如今得了陛下嘉奖,她们郑府也算是后继有人。 郑玉一回来,便邀荣蓁去酒楼中饮酒,荣蓁到了以后,郑玉很是高兴,“半年不见,咱们可得再好好喝一杯。” 上次还是在房州,那时郑玉对她满是关切,荣蓁坐了下来,“既然要饮酒,在你我府上不是更好。” 郑玉笑了笑,道:“我倒是有心请你去教坊,可不知道荣大人你还有没有这个兴致啊!” 荣蓁嗔了她一眼,“还以为你真的稳重些了,原来都是假的。” 郑玉道:“食色,性也。我只说去教坊坐坐,看看美男,听听曲子,又没说要留宿于此。原来荣大人真的收心了,唉,真是可惜啊。” 荣蓁笑道:“难怪你不肯在自己府里饮酒,不然被你夫郎听见,不知又要闹到几时?” 郑玉一拍桌案,“他敢,他若是敢同我对着干,我便休了他。” 荣蓁但笑不语,郑玉说完也有些心虚,道:“莫要说我了,倒是说说你。之前不是已经决定和那个慕容公子成婚了,怎么又同帝卿和好了?” 她说完又想起璇儿的年纪,“算起来,是你们和离之前有的,也难怪。” 荣蓁举起酒杯同她碰了碰,对此事不愿多谈,“一切都已经有了安排,我们不过是顺着天意在走,谁也不能违逆。” 郑玉道:“其实不管是慕容公子还是帝卿,只要你过得好,我便能放心。你瞧我,当初那么不愿意入军营的人,如今不也做了将军。你说得对,时也命也,不可违逆。” 荣蓁问她,“这次打算在都城停留多久?” 郑玉正色道:“多则十日,边境局势不稳,有些时候看似太平,实则成为乱世只在转眼间。” 这话荣蓁顿时了悟,所谓的太平盛世,背后可以藏着民怨与仇恨,还有敌国的觊觎。只消一个口子破开,许多事便会爆发开来。 郑玉又道:“陛下不想留你在京了吗?” 荣蓁坦言道:“陛下倒是提过,可我委婉回绝了。” 她这话一出,倒让郑玉睁大了眼,“你居然敢回绝陛下?” 荣蓁不愿再提,“总之,我还是要回襄阳去。” 郑玉敬她一杯,“好,你不想说那咱们就不说。襄阳好玩吗,等我得空了,便去那儿找你。到时候咱们再好好喝个三天三夜。” 荣蓁闻言一笑,“但愿长醉不复醒?” 郑玉朗声道:“但愿长醉不复醒!” 两人回去时都已半醉,郑将军府上规矩森严,荣蓁便让人去了郑府传信,说郑玉留宿到帝卿府里了,与她秉烛夜谈。 可没想到,她将人带回去,迎面却在帝卿府里碰见了郑玉的夫郎。 姬恒在一旁同她摇了摇头,文郎君扶住郑玉,一脸忧心,“怎么喝了那么多酒?” 荣蓁掩唇咳了一声,“不如先扶阿玉去正殿,饮些醒酒汤再走。” 姬恒含笑道:“早知你出门,一早便安排好了。” 等荣蓁去了正殿,才知文郎君不是一人来的,还带了孩子过来,此刻正围着璇儿转。 荣蓁头有些晕,半靠在姬恒的身上,姬恒轻声道:“方才见你言谈自如,还以为你没有喝醉。” 荣蓁低声笑了笑,“强撑了一会儿。” 等醒酒汤端上来,姬恒吹冷了喂给荣蓁饮下,而文郎君分明是个端方公子,对待郑玉却极其彪悍,钳制住她的下巴,将醒酒汤尽数灌了进去。 郑玉咳嗽几声,他又拿出帕子给她擦嘴,等一切做完,见对面两人正瞧着自己,这才说了句,“见笑了。” 这实在颠覆荣蓁的想象,她侧眸看向姬恒,只觉自家夫郎温柔极了,不自觉向姬恒靠了靠,姬恒浅浅一笑,扶住了她。 不多时,郑玉便清醒了过来,瞧见殿中之景,扶住椅子坐直了身体,荣蓁想起她在酒楼中的豪言壮语,没想到竟然这般畏惧自家夫郎。 恩生将璇儿抱在怀里,郑玉的女儿言齐一直唤着“弟弟……” 郑玉咳嗽几声,伸手将自家女儿唤了过来,抱在怀里,指着璇儿道:“这是妹妹。” 言齐一岁有余,依旧执着地唤着弟弟,郑玉无奈,同她指向荣蓁两人道:“你若是想要弟弟,只能去问你荣姨母了。” 姬恒温声道:“之前听妻主提起要与郑将军家结成亲家,看来文郎君要努力些了。” 第121章 离京 文郎君看了郑玉一眼, 叹了口气,“常年不在府中,一回来便不着家, 不若去寻别的男子生一个吧。” 他这话一出,荣蓁与姬恒对视一眼,显然文郎君对郑玉积怨已久,但却也是因爱生怨。 郑玉连忙道:“我可是一步也没踏进教坊, 哪里有别的男子。” 荣蓁掩唇轻咳一声, “时辰也不早了,不如我让人把厢房收拾出来, 你们住下吧。” 郑玉见自家夫郎胸中有气,连忙回绝, “我在外面歇着是沾不了枕头的, 这便回府了。”说着又看了文郎君一眼,“天色不早了,咱们……” 文郎君却只同姬恒与荣蓁话别,“殿下, 今日叨扰了, 改日有空再来府上拜访。” 姬恒笑容得体,道:“郑将军与妻主乃是挚友,自然便是帝卿府的贵客,何来叨扰一说。” 姬恒又吩咐恩生,亲自送郑玉几人出府,待人都散去,姬恒看了荣蓁一眼, 却是笑出声来,荣蓁靠近他道:“何事如此好笑?” 姬恒温言道:“郑将军惧内, 文郎君看似强悍,实则拿她毫无办法,两人之间吵吵闹闹,但却也是情真意切,倒教人羡慕。” 荣蓁拥住他,“这话倒像是对我存了怨怼。” 她身上酒气未消,姬恒轻声道:“方才见你言语流利,还以为你没醉,现在可觉得好些了?” 荣蓁靠在他的身上,“若不是瞧见有客人来,我也早就醉了。” 姬恒笑着扶她进了内殿,又让人抬了浴桶进来服侍她沐浴。 荣蓁坐在浴桶中,水汽氤氲,头轻轻靠在桶沿上,姬恒站在她身后替她揉捏双肩,轻声道:“那日进宫,我同惠君说了些话。” 荣蓁嗯了一声,姬恒接着道:“君后尚在,他如今代理后宫事务,又得封君位,若是寻常后宫男子,只怕当成了天大的喜事。可惠君脸上却毫无欢喜之色,你可知道为何?” 荣蓁沉默了一瞬,并未直接回答他,便是这份沉默,让姬恒明白了一些事,“你果然是知道的。” 荣蓁按住肩上的手,“他是陛下的人,我知不知道,又能如何?” 姬恒倒不是怀疑荣蓁与徐惠君有何私情,若真的有,徐惠君便不会如此无望了,可他很是好奇,“你究竟是何时知晓的?” 荣蓁缓缓道:“一开始也有些猜测,但因为冯贵侍的事,我对后宫男子避如洪水猛兽。即便有些什么,我也不愿深究,免得让自己陷入忧虑之中。直到那些日子,我因为冯冉的事心中难安,去了陛下那里陈罪,陛下恼怒,我狼狈行走于雨中。徐惠君不顾规矩体统,为我撑伞。” 原来如此,姬恒没再说话,荣蓁道:“我与徐惠君并无逾礼之处。” 姬恒平声道:“我并不是要翻旧账,若换作从前,有人对你怀有心思,我是万不可能同他说一句话的。可徐惠君在宫中帮衬我许多,也算是爱屋及乌吧,我总不能恩将仇报。我只是想到他,便联想起自己。” 若余生里没有她,即便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也如同一朵开败的话,再无生机。 他未说出的话,荣蓁却已经明白,她从浴桶中站起身来,姬恒愣了愣,只见她捧着他的脸颊,在他唇上吻着,许久才放开,荣蓁望着姬恒,他的唇微微红肿,荣蓁道:“你觉得现在可是真的?” 姬恒伸手将她揽住,吻了回去,情爱总是自私的,不能与人分享。 ———— ———————— 姬恒既然决定离京,总要去宫里向太后拜别,荣蓁与姬恒一起去了寿康宫,太后坐在轮椅上,说话也不甚利落,只是一直握着姬恒的手,姬恒靠在太后膝边,荣蓁退了出来,守在殿外等着。 恰巧这时明贤与韩云锦一同来寿康宫给太后请安,荣蓁同明贤行礼,“太女。”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74节 明贤点了点头,俨然一副储君的派头,而后进了殿去。韩云锦停在殿外,同荣蓁寒暄几句,“听说荣大人要离京了。” 当年荣蓁出事,韩云锦究竟参与几分,荣蓁并不清楚,可若说此事与她毫无干系,荣蓁也是不信的。 荣蓁道:“看来韩大人对荣某很是上心啊?” 韩云锦被她噎住,只能道:“荣大人这是说哪里的话,咱们曾经毕竟同在吏部任职,我关心一下荣大人,也是无可厚非吧。” 荣蓁笑了笑,侧身看向韩云锦,伸手在她肩上拂了拂,“那便祝韩大人,早日得偿所愿了。” 韩云锦极其厌恶荣蓁这副模样,她将工作视作威胁,荣蓁却仿佛从来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荣蓁也的确如此,对她而言,韩云锦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今日陛下扶持韩家,明日若是扶持李家,韩云锦便成了弃子。推动之人或许是韩云锦,但主宰这一切的,从来都是姬琬。 不一会儿,姬恒从殿里走了出来,眼眶微红,荣蓁没有问什么,同他并肩离开。 姬琬知道她二人要离京,虽不情愿但也拿她们没办法,姬琬道:“本还想着今年早些去行宫围猎,你们也一同跟去。” 荣蓁能攀上皇室,便是从猎场中开始。荣蓁心里明白,姬琬这是有意要与她重修旧好。荣蓁温声道:“总有机会的。” 姬琬在她肩上拍了拍,“这一路漫长,你替朕照顾好阿恒,还有璇儿。” 荣蓁笑了笑,“陛下放心。” 荣蓁临行前特意同郑玉见上一面,自从那日文郎君来帝卿府找过,郑玉便安生了许多,没有再出门饮酒,也是后来才知,郑玉在边境时受了些伤,郎中特意嘱咐她少饮酒,荣蓁有些懊悔,也难怪那日文郎君会如此怨恼,其实也都是担心郑玉的身体。 荣蓁问她,“可安抚好自己的夫郎了?” 郑玉又要说些大话来,但瞧见荣蓁的眼神,便知道她已经看穿了自己,“他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不敢对我怎样。不过我常年不在家中,母亲让我同他再生个孩子,我……” 荣蓁低头轻笑,郑玉道:“你还笑我,不是要与我结亲家吗?如今我们两个都是女儿,这要怎么结。你与帝卿早日生下儿子,我们也好将此事敲定。” 荣蓁笑道:“这可不由我做主,我答应下来,帝卿可不一定。” 郑玉哼了一声,而后又正色起来,“上次送你还是去房州,如今真正算是否极泰来。此去襄阳,一路保重。” 荣蓁点了点头,“你也是,刀剑无眼,你要当心。” 荣蓁坐上马车,一队人出了城去,姬恒抱着璇儿,已然在他怀中睡下,荣蓁将孩子接了过来,姬恒问她:“方才说了什么,你和她这般高兴?” 荣蓁便把原话说给了他,姬恒听闻,却道:“她们还是早些生了儿子,给我们璇儿做夫郎吧。” 荣蓁笑了笑,早就猜到姬恒会说这样的话。 一行人走了一月,终于到了襄阳城,秦楚越早得了消息,带人过来迎接。荣蓁骑在马上,同她道:“近来襄阳无事发生吧?” 秦楚越看着她,欲言又止,荣蓁明白有些话不方便在这里说,等安顿好一切,她又将秦楚越唤了过来,“究竟何事?” 秦楚越道:“你离开之前将许多事交于我,可姚郡尉几次阻拦,我便起了疑心。想尽办法让人潜入她府中,偷了些信件出来,你猜她究竟是谁的人?” 荣蓁问道:“谁的人?” 秦楚越从袖中取出证物,“这是在京城出来的信,你且看看这是谁写的。” 荣蓁将信件展开,上面记录的皆是她在襄阳所做的事,再往下看去,虽只有一个韩字,但荣蓁却也能够想得出,“她们竟然已经把手伸到了房州。” 还会有谁,除了韩云锦,荣蓁不做他想。但她身为襄阳郡尉,所思所想自然要以此为先。可没有人喜欢被人监视着,荣蓁握紧了指骨。 第122章 诡道 秦楚越慢慢道:“在房州时我便觉得吴县令有些不对, 她像是得了什么人的指点在做事。也不是我轻视她,若吴县令真的有这样的城府,她也不会这个年纪还只是个县令。好在大人您临行之前让吴县令知晓事情轻重, 才不至于让水库的事半途而废。可即便是身处襄阳,远离京师,看来大人还是让人忌惮着。郡尉一职,事关紧要, 这权力在有心人的手中, 便会阻碍大人做事,您还是要好好考虑才是。” 荣蓁抬起眼眸, “找人盯着,再有信件传出, 及时拦下禀报于我。韩云锦想要知道什么, 我也可以成全她。” 秦楚越等的便是她这句话,脸上露出笑意,“是。” 荣蓁提醒几句,“我知道你想大展拳脚, 做你想做的事, 但在襄阳城里你的野心最好也收敛一些,不然我只怕这座城容不下你。” 秦楚越拱手以示恭敬,道:“大人放心,我做任何事都不会损害大人的利益。” 荣蓁却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错了,我既然做了襄阳的守官,你第一件不许损害的便是襄阳百姓的利益。” 秦楚越闻言愣了愣, 许久之后才道了句:“是”。 荣蓁从书房出来,一路去了后院, 侍人都在收拾东西,荣蓁径直去了姬恒那儿。 一路风尘仆仆,姬恒回来便沐浴一番,换了身衣袍,恩生将手炉塞给他,“奴才已经铺好了床,不如殿下去歇歇,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人也疲乏。” 姬恒却问道:“大人呢,她去哪儿了?” 姬恒话音刚落,荣蓁便推门进来,含笑看着他,“不过一会儿功夫,我能去哪儿。” 姬恒温声道:“还以为你刚回来便要去忙正事,现下既然得空,你也去沐浴一番,我让人送些吃食过来。” 荣蓁嗯了一声,又看向房内,“璇儿呢?” 恩生回道:“小郡主如今睡得正香,奴才会小心看着,殿下和大人还是先好好歇歇,用膳的事奴才这就去安排。” 姬恒当初刚来襄阳不久,便生下了璇儿,吃的也甚是滋补清淡。满月之后才尝到襄阳本地的菜肴,初时有些不太习惯,荣蓁便费心寻了来自都城的厨子,一直留在府里。 两人用膳过后,便在榻上歇了一会儿,荣蓁躺在姬恒腿上,他闲来无事,手指缠着她的发丝打圈,荣蓁轻声道:“之前因为璇儿,你一直困于内苑之中,不怎么与人往来,襄阳城里一些官员的正君也畏于你的身份不敢登门拜访,我也怕那些人搅扰了你的清净。从前在都城时还有德阳帝卿陪着你,现在除了我便是璇儿,我只怕时间久了,你会觉得闷。” 姬恒轻笑一声,“难道从前在都城时德阳便没有搅扰我的清净吗?” 荣蓁闻言失笑,“你这话若是让德阳帝卿听见,只怕要心碎一场了。” 姬恒抚着她的脸颊,道:“我还未嫁于你之时,每每与德阳在一处,他所谈论的几乎都是他的妻子郑娴,那时我想着,成婚真是害人不浅,男子嫁了人,即便是贵如帝卿,也只为了一个女子而活。德阳口中不在意郑娴,每每道出嫌弃之语,更骂她多情,可话题却从不曾从她身上离开过。对她们之间种种,我只应和着,做个局外人,若是烦了,便直接将人赶出去。直到那年在行宫遇见你,我的心便不能只停留在诗赋丹青之上,总想着做一些事来等你回应,便也有些理解德阳了。” 荣蓁仰头看着他,“所以你做的事便是送信给我,让我以为是后宫之人纠纏,担忧不已。” 姬恒笑了起来,“难道这事也要怪我,我可从不曾说过自己是冯贵侍,是你自己多想。更何况,难道不是你自己胆大包天,闯到我殿中来的吗?” 不止闯入,还亲眼见到宁华帝卿沐浴,若不是姬恒对她有意,只怕比真的遇见冯贵侍还要麻烦 。 明明已经过了几年,回想起来却仿佛如昨日,荣蓁从他怀中起身,面对他而坐,“我只是不想让你觉得拘束,更不想你过得不快活。” 其实这样的话德阳也曾说过,宫宴过后,德阳曾到帝卿府来,屏退其他人,问起近况,德阳犹豫许久,还是问他:“我与郑娴是冤家,即便她负我,可后半生我还是要同她一起过。你也常说我是外强中干,表面像个悍夫,却步步妥协。我是个没用的,但你呢?你真的毫不介意,毫不在意,她与别的男子之间有过情缘吗?” 他没有同德阳说起过此人,但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些消息只怕也不止德阳知晓。 慕容霄的事始终是横亘在姬恒心头的一根刺,不是因为荣蓁负了他,而是因为荣蓁爱过慕容霄。 姬恒回过身来,脸上的笑意与其说是释然,倒不如说是放过了自己,“在意又如何,不在意又如何。兜兜转转,终究还是我和她,与她分开,并不会比和她在一起更幸福。我们身处的这间大殿,虽然繁华无比,可没有她陪着,我只觉寂寞冰冷。” 德阳被他的话触动,“好,只要你觉得幸福就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帝卿的身份是尊贵,可也是枷锁。” 一声“阿恒”,让姬恒回过神来,他倾身望着荣蓁,“你觉得陪你在襄阳让我委屈了吗?但让你留在都城,过得如履薄冰,我又怎么能安心呢?” 荣蓁伸手揽住他,“等天再暖些,我打算兴建学堂,富庶人家尚有私塾,贫苦学子却无书可读,我既然做了襄阳的官,便要做出一番名堂来。你尤擅丹青,到时候学堂的布置便由你来定,好不好?” 帝卿府的设计便出自姬恒之手,沁园的一草一木也是按他的吩咐来做。姬恒除了是她荣蓁的夫郎,也是才华横溢之人。 姬恒应了下来,轻轻拥着她,感受着她胸膛下那颗心的跳动,至少,此刻是为他而动。 —————————— 姑苏 一处庭院甚是寂静,秋童从外院进来,叩了叩门,听见里面的回应声才走了进去,将食盒中的菜肴呈到桌上,桌边青衣男子手指修长,正翻看着账册,秋童轻声道:“公子,园子里新请了余杭的厨子,做菜甚是清淡可口,这账册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不如先歇歇,等用过膳之后再忙也不迟。” 男子正是慕容霄,将手边账册放到一边,“天渐渐暖了,也容易困顿,倒也没看多久。我不在府里,即便你再努力撑着,也总有人会起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慕容霄起身洗净了手,秋童将绢帕递过来,道:“族里的人倒还安分些,只是这些日子秦不言没少让人来问,说有事想同公子面谈。” 慕容霄淡淡道:“她还是为了武林中那些事,不必理会。” 秋童嗯了一声,“小人也这么想的,可是她还带了一封信给颜公子。” 慕容霄的眼神中透着不解,“信?” 秋童本不想将此事告诉慕容霄,郎中已经说过,慕容霄需要静养,不宜操心外务,但颜公子看了信后亲自找到他,让他向慕容霄转达此事。 秋童道:“如今朝中立下储君,皇帝大行宫宴,秦不言去了京城一趟,也遇见了……遇见了荣大人,不知她是如何同荣大人说的,让荣大人写了封信给颜公子,她代为转交。小人已经跟颜公子确认过,的确是荣大人亲笔,不似伪造。” 慕容霄慢慢坐了下来,“颜佑安可告诉你那封信的内容?” 秋童从袖中将那封信取出,“颜公子并没有藏着掖着,让小人把信给您看看。” 慕容霄将信慢慢展开,仔细看完,上面的字虽是同颜佑安正常的问候,可却有探询之意,颜佑安定也觉察出来,知道荣蓁真正的目的,是弄清楚他留下的原因是否和慕容霄有关。 与这字迹相同的那些信一直在慕容霄枕边的暗格中,他一直都知道荣蓁写信字数简短,她并非是一个长于表达之人,这封信也另有打算。 秋童问道:“公子,难道荣大人起了什么疑心?” 慕容霄手指微动,将信折了起来,“把这封信还给颜佑安吧。”他大大方方把信给自己看,却不代表这封信他不想留着。 秋童追问着,“公子难道真的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慕容霄截住,慕容霄冷冷地看着他,“告诉什么?难道现在我做事需要你的指点?” 秋童连忙道:“小人不敢。” 慕容霄道:“你去告诉颜佑安,让他回一封信,只说自己在慕容家有了事可做,若是哪日想回都城去了,自然便回去了,其余的不必多说。” 秋童点了点头,“是。” —————————————— 半月之后,荣蓁收到了颜佑安的回信,信中他说起了自己近况,又问了问她和孩子,只说让她不要担心,一切无恙。 荣蓁有些迷惑,她从信中看不出任何不对,可却不明白慕容霄为何不在府里?只是与自己无关,也是最好的,她并不想让慕容霄沉浸在过去自苦。 姚郡尉那里,秦楚越一直在盯着,荣蓁也有意放了一些风声给她,或真或假传给韩云锦,由她去分辨。 而兴建学堂一事并非是没有一时兴起,她不管旁的地方如何,这是她要做的事。 姬恒很快便将图画好,拿给荣蓁来看,听他道:“各种细节还需要实地修正,只是个草图而已。” 姬恒倒是谦虚了,荣蓁将图纸展开,指着上面一处,道:“这里安放的牌匾,怕是还要劳烦吾夫题字。” 姬恒笑着看她,“还有这么多的要求,不知道荣大人给我多少报酬。” 荣蓁道:“报酬嘛,自然是有的,可我还没有想好,不如殿下先想想,到时候告诉我,我定会按期付足。” 姬恒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的确要好好想想。” 只是学堂一事若要做好,会花费不少银两,从府衙库银里出倒也不是不可,但总要上奏朝廷才是。荣蓁担心会有人以此为题,并不打算动用库银。 她自己的俸禄不多,前些年积攒的也已经散了出去,直到这个时候荣蓁才又察觉钱财的重要性,好在秦楚越得知之后,将此事包揽了下来,在自己宅中设宴,动用关系请了一些乡绅员外,一场酒宴过后,竟有不少人愿意出钱,还有些人举荐一些清贫的学子前来就读。 荣蓁对秦楚越办的差事很是满意,问起来时,只听她道:“我并没有寻城中的一些富户,而是找了她们所看不起的一些乡绅,我告诉那些人,这些钱财筹备不是问题,可我想把这个机会交给她们。她们也可以仔细举荐一些读书人,我朝毕竟以科举入仕,她们举荐一些人便是押宝,将来若能够得中,便会记着她们这份情义,也算是在官场中有了人。” 秦楚越不循常路,但却事半功倍,荣蓁淡淡一笑,道:“你这法子怕是要遭人记恨了。”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75节 秦楚越道:“既然是经商之人,若是不敢直面输赢,又怎么能赚大钱。况且奇货可居,就算是买马也有看走眼之时,她们也要愿赌服输。押不中,只能怪自己眼拙。” 荣蓁走到她面前,“这是商人的想法,也是你的吗?我在你心里,算奇货可居?” 秦楚越一笑,“话虽不好听,但我对荣大人你,投入的可不只是家财,我愿意用我的命来赌。” 荣蓁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她虽笑着,但说的话却不是玩笑,荣蓁只道了句:“疯子。” 既是筹到了钱,学堂的修建便很快落实了下来,不过两个月,一座学堂便建好了,荣蓁让人将那些捐献银子的乡绅姓名写下,刻在门边的石碑之后,学堂名字倒也简单,便是“襄阳学府”四字,牌匾上的字是姬恒亲笔所书,悬挂了上去。 学堂建好那日,荣蓁带了姬恒和璇儿一起过来,她赞了秦楚越几句,便和姬恒一起进内察看。 等到从里面走出,见秦楚越正抱着璇儿逗弄,璇儿在她怀中咯咯笑着。 两人慢慢走过来,姬恒道了句,“秦长史可成家了?哄起孩子来倒是娴熟。” 荣蓁让人将璇儿从秦楚越怀里接过,道:“她还未成家。” 姬恒有些讶然,而后又笑了笑,“既 是你的部下,总要帮着操心一二。” 荣蓁看向她,“这话你可听到了,是否需要我帮忙?” 秦楚越朝荣蓁笑了笑,又同姬恒道:“帝卿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秦楚越立下誓言,若是不能完成所愿,便永远不会成家。” 秦楚越虽笑着,可姬恒却总觉得她的眼神里有几分敌意,只是她隐藏很好,再去探寻已经捕捉不到。 第123章 喜事 晚间安寝之时, 姬恒想起白日之事,问荣蓁道:“那个秦楚越之前同我说过,她说是从房州时便开始跟随你,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人有些看不透。” 荣蓁侧过身来,面对着姬恒,“你若是不喜欢她, 便不必理会她。其实连我自己也摸不清她的底细, 不过她几次助我,我们互相利用。” 姬恒嗯了一声, 以手支额,看着她道:“不过你也要提防一些, 既然是为了利益跟随你, 我只怕也会为了利益背叛你。” 姬恒说完,却没有得到荣蓁的回应,她只是定定看着他,姬恒低头一瞧, 他方才的动作扯得衣襟敞开一些, 颈下的锁骨隐藏不住。 荣蓁侧身靠近了些,姬恒抿唇一笑,顺势平躺下来,伸手扶在荣蓁的腰上,仰头看着她,“我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我。” 荣蓁的手托起他的下巴, 唇微微靠近,“这个时候还要说这些吗?” 两人唇齿纠纏, 气息甜腻,荣蓁伸手将他的衣带扯开,烛灯轻晃,内室顿时昏暗下来,姬恒轻歂出声,扶住了她的腰‖身,任她予取予求。 次日姬恒醒来时,荣蓁已经起身去忙公务,恩生叩门进来,姬恒扯了一旁的外衫披上,坐起身来,问了句:“璇儿呢?” 恩生将床帐勾起,道:“奴才一早便去照看小郡主,如今正在外院里由侍人看着,殿下怎么也不多睡会儿?” “躺得久了也会乏。”姬恒问道:“大人今日出门时可说过何时回来?” 恩生摇了摇头,“大人哪会同奴才说这些,不过听说秦长史和她一同离开的,好像有事要做。” 学堂建成之后,还是遇到了一些阻碍,襄阳城一些显贵集结于府衙之中,要同荣蓁商议此事。 荣蓁将人请到正堂来,又命人奉茶,将礼数做足,而后缓缓道:“不知诸位今日过来,是有何事要同本官商议?” 坐于下首之人自然是其中最德高望重之人,也是被推举出来对抗此事的人选,她朝荣蓁拱手道:“荣大人,学堂修建本就未经朝廷同意,乃是您私自筹建。有些事您也明白,科举是无数学子进入仕途的出路,但能够选上的又有多少人。我们这些人虽然有些家底,但只靠荫封又能撑上几代,费尽心思请了先生教授学业,便是想着能夺得先机。您让那么多的人都有学可读,所谓僧多粥少,荣大人,此事怕是有些不妥吧。” 她这话说完,荣蓁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慢慢饮茶,她身旁的人有些坐不住,“荣大人,我等并不是要与您作对,学堂既然已经建好,荒废了也是可惜。听说乡绅里可以举荐寒门学子,不如便定下名额,择优选择。” 秦楚越坐在一侧,听她们把话说完,而后冷笑一声,“几位倒是替荣大人做主了。” 那几人被拆穿,面色有些难堪,却听荣蓁缓缓道:“诸位的想法我已经听到了,说得倒也不错。” 那几人面色稍霁,荣蓁却又道:“从前本官在陛下身边时常听陛下感慨,说不能将天下能才尽揽于朝中,实在遗憾。诸位也知道,学堂兴建需要用钱,襄阳的库银有限,若是百姓民生有用钱之处,难免掣肘。本官便想了折中的法子,没想到倒引来诸位的不满。” 荣蓁面上仍带着笑意,可她的话却无人敢接,在座之人即便敢对荣蓁有不满,可谁敢对她口中陛下的示意不满,更无人敢来质疑她话中真假。 最先说话那人总要找补一二,“我等并无此意,只是……” 荣蓁手指轻抬,将她话语止住,而后道:“若本官没有记错的话,您家中并无待考之人。” 那人话语一噎,“我也是为了多数人着想。荣大人,你也是出身士族,若兴建学堂,让所有白衣翻身,压制于我等之上,我大周的等级秩序岂不乱了。” 说到底,这才是她们的目的,荣蓁道:“你说得对,我的确出身士族,但我却并非因科举入仕。只是兴建学堂,便让这么多人忌惮。难道不知,若是真的有本事,照样可以凌驾于众人之上。你们阻拦得了学堂,难道也能阻拦别人入军营,建功立业吗?本官不论别处,至少在襄阳这里,本官要做的事定会做成。你们能够支持是最好,若是不能,本官也不会半途而废。” 那人还要再说什么,身边人扯了扯她的衣袖,只好把话吞了回去。 等人皆“送”走,荣蓁看向秦楚越,“你觉得这件事我做得对吗?” 秦楚越道:“若是旁的人这般,的确是冒进了些,稍不注意,便会被人排挤,在这襄阳城孤立无援。可你不一样,她们即便是想这么做,也要考虑你是否会一道奏折呈于皇帝,更何况你身边还有个宁华帝卿。不过经过此事,倒也教我认清了一些。” 荣蓁侧眸看向她,秦楚越感叹道:“只是一个学堂,便教我认清革故鼎新有多少难关,看来有些事急不得。不过,也只有你敢这样去做。荣大人,你从前做吏部尚书时向皇帝提议重启铨选与铨试,后来到了房州又兴办水利,看来往后跟着你还有数不清的大事要做。” 荣蓁淡淡道:“你也不用这样抬举我,在房州建水库,我的初衷也只是为了离开那里。” 秦楚越道:“那又如何,人活一世,要么为名,要么为利,你有自己的目的,可也切实做了事,已经远胜许多人了。” 荣蓁静静地看着秦楚越,从前秦楚越一心要让她回到朝中,可如今她已挑明了要在襄阳留下去,本以为秦楚越会继续做些手脚或者就此放弃她,另选旁人达到目的。可秦楚越并没有这么做,不只是姬恒不明白,她自己也不明白。 暮春时节,天气分外炎热,荣蓁一回到院子里便听见里面欢笑之声,她推门进去,璇儿正在床上爬着,姬恒坐在榻边,每每拦住她的去路,惹得璇儿咯咯直笑,一听见荣蓁的脚步声,璇儿从榻上抬起头来,不住张望着。 姬恒伸手将她捞起,璇儿这才瞧见荣蓁,伸手要她抱,荣蓁笑着将她抱于怀中,璇儿的嘴唇贴在荣蓁脸颊上,蹭了她一脸的口水,姬恒站起身来,掏出绢帕替她擦拭干净,“你这样忙,她平素不怎么见你。可每次见了你都这般亲昵,可见血脉之亲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 璇儿的头靠在荣蓁颈边,小手抓着她的头发,荣蓁笑了笑,“我本还担心时间久了,璇儿不与我亲近。现在看来,倒是多虑了。” 不多会儿,恩生便来唤两人去用膳,荣蓁抱了璇儿一同过去,往桌上瞧了一眼,菜式尽是些酸甜的,荣蓁奇道:“府里近日又换了厨子吗?” 恩生回道:“还是原本来自京中的厨子,不过这几日天有些热,殿下老是没有胃口,便让厨房做了些消暑开胃的菜。” 恩生将璇儿接过来,荣蓁同姬恒道:“这几日我回府晚,竟不知道这些。可还是觉得没有胃口?” 姬恒并不在意,道:“不过是用得少些,倒教他说成了大事。” 荣蓁夹了些菜到他碗中,温声道:“那就多吃些,今日我看着,才好放心。” 这醋鱼从前姬恒也是爱吃的,可明明厨子也处理过了,竟还是有些腥味,姬恒抚住胸口,压制住胃中上逆之气,荣蓁见他蹙着眉,“怎么了?” 姬恒将面前瓷碗推开,“兴许是前两日饮了些凉羹,伤了胃,一吃这些便觉得恶心。” 荣蓁眼神微变,似乎想到些什么,让恩生去唤郎中来,为免璇儿生病,府里一直请了位郎中住着,这下来得倒也快。 郎中将三指落于姬恒脉上,隔着一层细纱,仍旧感受到脉下圆滑,如盘走珠,又问了些姬恒近来饮食起居 的细节,方道:“若小人没有诊错,帝卿应是有孕了。” 这话一出,恩生欢喜地看向姬恒,而姬恒却有些讶然,“从前本宫怀璇儿之时,并无这些反应,怎么……” 恩生忙道:“殿下难道忘了,您那时因为荣大人和太后的事,一直茶饭不思,又消瘦不少,即便是有,也未往这处想。” 得知姬恒又有了身孕,荣蓁心下自然是欢喜的,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还有对他初次有孕时,自己不在他和孩子身边的一些歉疚,荣蓁按住他的手,“我们又有孩子了,璇儿也要有个伴了。” 恩生笑道:“恭喜殿下,恭喜大人了。” 荣蓁也笑,“过几日再让郎中来诊脉,若是准了,便着人送消息到宫里去吧。” 姬恒脸色微红,“璇儿她还不到一岁,这……” 荣蓁含笑道:“你从前不是一直想要孩子吗?只是怀了这孩子,天气又热了些,怕是又不能随意行走了。” 荣蓁让人送郎中离开,虽未完全确定,但仍让管家发了赏银下去。 等房中只剩她两人之时,荣蓁轻拥着姬恒,姬恒道:“我还真是糊涂,都已经有过一个孩子,竟不知自己是又有了身孕。” 荣蓁轻声道:“这一次,我会好好守在你们身边,看着咱们的孩子降生。” 第124章 因果 又过半月, 郎中再次为姬恒诊脉,方笃定道:“小人保证确是喜脉无疑。” 荣蓁扶着姬恒,半点不敢马虎, 问道:“前三个月可有什么特别要注意的?” 那郎中回道:“饮食中切莫用寒凉之品,还有一些活血化瘀的药断不可碰。”而后顿了顿,纠结着道:“前三月胎像不稳,莫行房事。” 恩生侍立在旁, 闻言脸色顿时红了一片, 姬恒也有些赧然,荣蓁咳了一声, 而后恩生连忙送郎中出去。 荣蓁坐到姬恒身边,道:“这下总算放心了。” 姬恒抚着还未显身的腹部, “之前我心心念念想有个孩子, 璇儿却来得迟,如今这个孩子来得这样快,我都还没有准备。” 荣蓁攥住他的手,笑了笑, “还想要什么准备?” 姬恒看了她一眼, 煞有其事道:“或者给你准备个通房陪侍?” 姬恒说完这话,自己也笑出声来,荣蓁见他不再像之前那般纠结,竟还能拿此事同她玩笑,荣蓁拍了拍他的手,“谢过夫郎好意,心领了。” 荣蓁在襄阳也并非没有一些宴请往来, 但从前经历多了,不用姬恒提醒, 荣蓁对那些美色也敬谢不敏,之前在冯冉府上有过的事,荣蓁不想再来一桩。每次回来,除了身上一些酒气,并没有沾染旁的,时间久了,姬恒倒也放心下来。 姬恒更是听恩生提起过,说上次郡尉请荣蓁去府宅饮酒,便有许多男子陪侍,随从透露秦楚越还帮荣蓁挡过一些。 只是姬恒不知道的是,秦楚越虽然做过这样的事,可姬恒又有身孕的事一传出,秦楚越倒也贴心问过荣蓁,是否需要她帮着寻个可心的人侍奉枕席,还说不会让此事传扬出去,影响到荣蓁与姬恒的关系,荣蓁却只是暼了她一眼,将她的话堵了回去,“若是你有这心思,本官倒可以送你两个美男子。” 天气渐热了,姬恒前几月有孕辛苦,荣蓁对他的饮食分外上心,更特意寻了些轻软的布料,让人做了些薄衫。 她前些日子传信送到都城,很快便收到了回信,还有一个锦盒一起送来,荣蓁打开之后才发现这并非来自都城,而是颜佑安送来的。 锦盒中放着一块银质的长命锁,做工精致,还有一个香囊,下面垂坠着流苏,颜佑安从前在颜府时便做过香囊,只是那时还做不好,却偏要送她,荣蓁拿起嗅了嗅,里面透着一股清淡的香气。信中的内容十分简单,只说他如今在慕容家帮着管理内宅,让他不要挂念。 颜佑安在慕容府停留下来,有些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荣蓁与慕容霄之间已经断了往来,慕容霄从前又帮助过那些男子谋生,荣蓁心头的疑虑也打消了不少。 她握着那块长命锁,却有些不清楚颜佑安送它的用意,难道是送给璇儿,毕竟姬恒又有身孕的消息怕是还传不到姑苏去。 荣蓁想不出缘由,便也不再多想了,她将那些东西收好,单单是姬琬赏赐的如意玉锁就已有不少,便没有拿给璇儿。她倒是将香囊取了出来,佩在了身上。而后提笔给颜佑安写了一封回信,只告诉他若是有事,可以直接写信给她。荣蓁犹豫许久,末尾还是添了一句,若慕容府有难处,也传信给她。 姬琬收到荣蓁奏报之时,恰在太后宫中,看过之后大笑出声,身边的徐惠君等人都有些惊讶,徐惠君含笑道:“可是有什么喜事?让陛下这样开怀。” 姬琬眼神中难掩笑意,“倒的确是桩值得庆贺的喜事,偏偏荣蓁这个人前面啰嗦了一些公务,到最后才说起阿恒又有了身孕的事。” 殿中卿侍闻言连忙向姬琬道喜,徐惠君先是愣了愣,而后才同他人一般笑了起来,“帝卿命中带着福气贵气,是旁人都羡慕不来的。” 姬琬把这些说给太后,太后眼角湿润,姬琬道:“阿恒现在定也欢喜,也不知这一胎是女儿还是儿子,朕总要给她和璇儿一样的赏赐,不然等她长大些,倒是要怨朕这个姑母厚此薄彼了。” 徐惠君始终淡笑着,等从太后宫里出来时,已经过了半日,在他身旁的宫人无意间触碰到他的手,惊道:“主子的手怎么这么冷?可是哪里不舒服?” 如今已经入夏,哪里还会觉得冷,徐惠君道:“不过是方才站得久了,人有些乏了,扶我回寝宫歇着吧。” 徐惠君回到寝宫中,未褪去外衫,便合衣躺下了,他闭上眼眸,不知不觉,眼角竟流出泪来。 外面脚步声传来,少年一身织锦青衫,面容俊秀,缓步走了进来,轻声唤道:“叔父?” 徐惠君睁开眼眸,青衣少年伏跪在他榻前,“叔父这是怎么了?方才听宫人说您身子不适,嘉儿有些担心,便过来看看。” 徐惠君脸色有些苍白,他被少年扶着坐起身来,道:“叔父没事,你这会儿怎么过来了,不是要去太女宫中陪她温书吗?” 少年正是陆嘉,徐惠君内侄,明贤未封太女之时便赐下了两人的婚事。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76节 陆嘉垂着头,“叔父,我往后可以不去东宫了吗?太女她并不喜欢我过去,我也不喜欢她。” 徐惠君伸手抚了抚他的头,“这桩婚事是陛下的旨意,任何人都更改不了。嘉儿,你若是不想去便罢了,只是总有面对的时候。” 陆嘉抬眸看着徐惠君,“叔父,方才您是哭了吗?” 徐惠君眼神中难掩忧伤,“其实这些话我说给你听,倒不如说给我自己。嘉儿,你要记着,来生再不踏入宫门半步。一入了宫,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被夺去,不过留一个空壳。所有的期望都将成奢望,所求皆不可得。所以,千万要守好自己的心。” 陆嘉看着徐惠君有些绝望的神情,不知怎的,竟生出些恐惧,他紧紧握住徐惠君的手,而徐惠君这些话,却到许多年后他才真正明白。 这日之后,徐惠君便病了,太医也来看过,只是却也诊不出是何症结,只见他一日日消瘦下去。徐父也进宫探望过,瞧见他这番模样直落下泪来,徐惠君却是平静,只道:“我若去了,或许也便解脱了。” 徐父听见他这话,擦了擦眼泪,忙道:“这是说哪里的话,在宫里这么多太医照看着,怎么就会……” 宫人都退了出去,如今身边也只徐父与陆嘉两人,只见徐惠君自嘲一笑,“父亲,你可知孩儿这些年一直郁郁寡欢,有些时候恨不能一死了之。” 但后宫卿侍自戕乃是重罪,若不是顾及这些,徐惠君也不必这般痛苦。 徐父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连他身旁的陆嘉也是一样,徐父道:“你怎会有这样的念头,你如今已是君位,后宫众人里只在君后之下,即便没有子嗣,可陛下也将小皇子养在了你的名下,荣华富贵皆在身上,究竟为何如此?” 徐惠君却只是疲 惫地闭上了眼,并不回答他的话。 姬琬赏赐了许多宝物到襄阳,朝中人人皆知,荣蓁虽不在朝堂,可恩宠却不比都城中的人少。 天气渐热,姬恒只在晚间才出来走走,荣蓁牵着他的手在庭院里散步,姬恒想到宫里人带来的消息,同荣蓁说了句,“前两日皇姐让人送东西过来,那人知道我与徐惠君关系尚可,同我说徐惠君病了,宫里已经开始准备起来了,说是难撑过秋日。” 荣蓁停了下来,难掩惊愕,“怎么会?” 姬恒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不过他的性子不像你表面所看到的那样,他得皇姐看重,但却并不争宠,反而处处避让,怕是抑郁成疾吧。” 徐惠君说到底曾帮过荣蓁几次,又对她有着一些不能道破的情意,荣蓁碍于两人身份,从不将这些摆到明面上来,可听闻他病重,也有些惋惜。 姬恒叹道:“人活一世本就不易,他还这样年轻,又在我怀璇儿时帮衬我许多,我实在不忍。若不能改变这结局,至少也让他少些遗憾吧。” 荣蓁看着他,只听姬恒道:“便以我的名义去信给他,你写几句宽慰他的话吧。” 荣蓁怔了怔,“你不介意了?” 姬恒靠在她身旁,道:“人之将死,我还有什么好在意的,更何况你从未将心放到他身上。” 只是没想到“姬恒”这封信当真有如此大的能力,徐惠君瞧见时流下泪来,慢慢地病情也有了些起色,等到中秋宫宴时,尚能撑着身体出席。 姬恒怀孕五月,璇儿也学会了走路,白日里荣蓁不在后宅时,姬恒总要看着她才能放心,晚间恩生将这些事说给荣蓁,姬恒只道:“郎中说让我多走动走动。” 荣蓁揽着姬恒,道:“璇儿正是顽皮的时候,又常缠着你抱她,若是动了胎气可怎么好?” 姬恒笑道:“哪里便有这么容易动胎气,我的孩儿都乖巧得很。” 不知是不是亲自照看过璇儿,姬恒从不知荣蓁竟这样细心,但凡回了府,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仿佛要将怀璇儿时那份也一道补回来。 第125章 波折 自从姬恒有身孕起, 荣蓁便一直数着日子,她以前从不觉得十个月如此漫长,姬恒夜里常睡不好, 每每翻身也不愿惊动她,荣蓁睡得浅,很快便醒了,替他轻轻揉了揉腰, 不知道孕期中的男子是否都这样多愁善感, 姬恒道:“我现在这模样,是不是有些不好看?” 荣蓁扶着他躺下, 安抚着:“怎会?即便不在京中,你在我心里也仍旧是风华不减的宁华帝卿。” 姬恒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 拉过她的身体陪自己一起躺下, “反正这辈子我们都要纠纏在一起,看着孩子长大,然后一起老去。” 荣蓁替他掖好被角,哄道:“你说得好, 我什么都听你的。” 好不容易捱到年末, 姬恒这胎却迟迟没有没有动静,荣蓁有些不解,“不该如此啊?” 而后找了郎中看过,郎中诊过脉象,也不觉有怪异之处,而后等了十几日,这孩子竟降生在除夕之夜, 好在没有折腾太久,姬恒父子均安。 纵是已经有过一个孩子, 第二个孩子降生时,荣蓁依旧不能淡然处之,等一切收拾好,她抱着怀里的小家伙,胖乎乎的,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姬恒唤了她一声,荣蓁坐到床边,将孩子放在他枕畔,轻声道:“他倒是比璇儿胖些,璇儿那时候早产,瘦弱得让人心疼。” 姬恒已经有些疲惫,可此刻看着她和儿子,如何也不舍得睡去,十月怀胎,直到此刻终是值得的。 荣蓁俯身在姬恒额上落下一吻,抚着他的脸颊,“之前在产房外,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们说父子均安的时候,我这颗心才算放了下来。” 姬恒笑了笑,身体仍有些虚弱,鬓间头发微湿,长发半束,随意散落在枕边,“你怕什么,你的夫郎好歹也是出自天家,哪那么容易有事。” 荣蓁却伸出手指挡在他唇边,“不要说这样的话,总之,这个孩子平安生下了,这生育之苦我也不想你再受了。” 郎中也说过了,姬恒这两胎太相近,往后还是要先调养身子,免得不能补将回来。 姬恒“嗯”了一声,而后道:“我实在有些累了,先睡一会儿。孩子的名字,便由你来取吧。” 荣蓁将襁褓中的孩儿又抱了起来,以免打扰到姬恒休息,她步到屏风之外,心里倒是有了想法,她低头看着怀里胖乎乎的儿子,轻轻一笑。 等姬恒再度醒来时,天已经亮了,他低头瞧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寝衣,不知何时已经换过。今日元正,外面爆竹声起,甚是热闹,荣蓁从外面走了进来,姬恒忙道:“孩子呢,没有吓着吧?” 荣蓁笑道:“府里侍人看着呢,正躺在榻上东瞧西望。常听人说,刚出生的婴儿是望不了多远的,也不知道他都在忙些什么。” 姬恒闻言也笑,荣蓁问他:“可是饿了?” 姬恒点了点头,只是他如今躺在榻上,万事不便,荣蓁扶他坐起,一碗羹汤很快便见了底,“厨房中还炖着补汤,不过那味道我尝了尝,实在没什么滋味。要不然我让人去酒楼里置办些回来?” 姬恒拉住她的手,“别忙了,陪我歇会儿。” 荣蓁道:“我给咱们的儿子取名璨儿,你觉得可好?” 姬恒含笑着看她,“只要是你取的,都好。” 荣蓁缓缓道:“这孩子在你腹中多待了半月,现在也是年节,我打算等过了这段时日再让人传信给陛下。” 姬恒嗯了一声,“你做主便是。” 上元节后,荣蓁将姬恒产子之事送信到都城,一来一回,又是半月过去。 姬恒出了满月之后,身上裹了白色斗篷,荣蓁扶着他在院子里走动,还未多会儿,便有朝廷的人来传旨,那人被带到内苑来,瞧见姬恒,先同他行了礼,而后笑道:“给帝卿贺喜,陛下一听说帝卿诞下贵子,便让微臣前来传旨册封其为永平郡王,所享食邑与小郡主一般无二。” 姬恒却只问道:“太后的身体可还好?” 那人顿了顿,而后又道:“太后身体无恙,帝卿莫要太过担忧。” 姬恒竟从她的话里觉出一些古怪,“你老实告诉我,父后的身体究竟如何了?” 那人连忙道:“帝卿,并非是臣不肯告诉你,一切都是陛下的嘱咐。太后的身体的确不好,陛下说您先前怀有身孕,如今又在调养身体,从襄阳到都城甚远,实在不宜来回奔波。” 她这话直让姬恒的心坠落谷底,荣蓁扶着他,“事情未必就如你想象的那般严重。” 姬恒扶着额,头痛得厉害,荣蓁送他回到房中,坐在榻上,姬恒道:“其实这些日子我一直有些不安,总觉得出了什么事,方才那人应是保留了一些。” 所谓关心则乱,荣蓁安抚着姬恒,道:“不论如何,咱们都要先镇定。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太后,你的身体再休养几日,我安排好,过几日我陪你回宫一趟。” 从前只她和姬恒两个人,一切都好安排,可如今璨儿满月,璇儿刚一岁半,总不能两个都带在路上,荣蓁在襄阳最为信赖之人便是秦楚越,故而找她前来商议。 秦楚越闻言,当即道:“不如便将小郡主留下,大人放心,我定会看护好她。” 荣蓁倒也有此打算,或者说也只能这样安排,“好,我将襄阳城和璇儿一并托付给你,若有急事,尽快传信于我。” 荣蓁把这些事告诉了姬恒,姬恒想到两个孩子,左右为难,最后也只能忍痛割舍一个留在襄阳,他和荣蓁等人启程回京,一路上总担心璨儿会生病,找了郎中跟随,好在一路顺利到了都城,姬恒匆忙进宫,等姬琬得知之时,太后的病情已经瞒不住,姬恒这才知道太后的中风之症竟又重发,如今躺在榻上动也不能动,只在看见姬恒的那刻,一时激动,流下泪来。 太医院的汤药和针灸都已经试过,可总也不见好转,似乎比初次得病时还要严峻。 白日里荣蓁陪姬恒留在宫中侍疾,晚间她便一人回帝卿府居住,郑玉听闻她回来,便上门来寻她。 荣蓁已经一年未曾见她,面色倒比去年黑了许多,“边境这样辛苦吗?” 郑 玉早就习以为常,道:“这也不算什么,换我夫郎那句话,黑些好,免得被人惦记。” 荣蓁失笑,“文郎君出言可真是与众不同。” 郑玉问她近况,荣蓁含笑道:“儿子刚出生一月有余,如今已经睡下了,不然倒是可以抱出来给你瞧瞧。” 郑玉一听,惊奇道:“我的儿子还未降生,你便已经抢先一步了?” 荣蓁笑道:“儿女之事我可做不了主。” 郑玉没想到荣蓁竟又变卦,哼了一声,“好吧,不过我敢保证,我们一定会成为亲家。” 郑玉说完,又想起一事,“倒是忘了告诉你,飞鸾她在边境立下大功,陛下封她做了校尉,不过如今她可不叫飞鸾了,等你什么时候遇见时,或许也会震惊于她的改变。” 荣蓁道:“不论她叫什么,只要她能有一番自己的事业,我便放心了。” 荣蓁与郑玉浅浅饮了几杯,而后让她在府里留宿,郑玉怎么都不肯,荣蓁只好放她回去。 次日荣蓁进了宫,听说太后的病情有了些好转,荣蓁面见姬琬时,从她脸上的神情来看,这消息应是真的。 姬琬留荣蓁在紫宸殿用御膳,君臣之间一问一答,姬琬道:“朕前些日子刚为武林归朝廷统领一事安心,如今太后又病了,世事总难尽如人意,求得圆满。” 荣蓁却惊讶于她的话,“陛下的意思是,如今武林中人愿意受朝廷管制了?” 姬琬入座,道:“是啊,秦不言来告诉朕时,朕也没有想到。” 进膳之时不宜谈些朝事,这个疑虑便一直停留在荣蓁心底,等到荣蓁从紫宸殿走出,庆云道:“便不多送荣大人了。” 荣蓁又想起什么,引她到隐蔽之处询问,“陛下说秦不言处理了武林的事,可我没有记错的话,秦不言之前一直于此事碰壁,怎么如今又成了?” 庆云思索道:“这件事我知道的不多,不过听陛下说是江南慕容家从中斡旋,这才成了此事。” 荣蓁怔了怔,心头疑惑,慕容家?不然还会是哪个,可慕容霄不是一直不愿插手此事吗? 荣蓁从宫中回来之后,特意找来郑玉,让她为自己打探消息,郑玉倒也不负她所托,不过五六日便听到了一些慕容家的事。 郑玉道:“我寻的人就住在酒楼里,南来北往的事,她们都清楚。至于慕容家,听她们说,慕容家前些日子生了一些变故,几个宗族老人想趁机夺了慕容公子的权,可却没能成功,慕容公子此事之后对那些人进行清算,按家法处置了。又同秦不言联手,替陛下平了武林的心腹大患。” 荣蓁静静地听着,可事情怕是没有听起来那样简单,也不知道他如何决定的。 郑玉想起一事,犹豫着不知要不要开口,荣蓁问她,“出了什么事?” 郑玉低声道:“我还听那些人说,慕容家主他过继了宗族里的一个婴孩儿,养在自己身边。”她看着荣蓁,道:“这孩子该不会是你的吧?” 荣蓁心头猛跳,“你说什么?” 郑玉添了一句,道:“听说那孩子一岁上下,你琢磨着呢?” 荣蓁眼眸中的光又渐渐暗淡,“我有什么好琢磨的,他收养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郑玉道:“这我倒是忘了问,不如我让人去问问?” 荣蓁却摇了摇头,“罢了。” 第126章 算计 她和慕容霄之间不论愿与不愿, 都已经成为了过去,何必念念不忘呢,徒增伤感。 郑玉见她神色有异, 问道:“你在想什么?” 荣蓁缓了缓,方道:“我只是在想,为何他现在愿意卷入武林和朝廷之间?你说是他从中斡旋,斡旋这两个字说起来容易, 可一个处理不当, 便有可能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77节 郑玉思索一番,“我虽从未接触过你这位慕容公子, 但从那些人的话里,倒也觉出他定是个有胆识之人。夫阴阳者, 天地之道也, 你总不会因为他是男子,才这样低估了他吧?” 荣蓁欲言又止,她只是有些担心罢了。 见她不想说,郑玉也不再追问, 而是说些正事, “你这一次回来就只是因为太后的病吗?” 荣蓁抬眸看着她,“不然呢,朝中也没有需要我上心的事吧。” 郑玉忧心道:“自从封了太女,朝中便开始暗结党羽,也不知道陛下清不清楚,前两年整顿吏治,朝中官员杀的贬的不计其数, 可现在这局势,我一个武官都不知道该怎么置身事外。等新君即位, 便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还不知道那时是什么光景。” 荣蓁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既是想不出,便说明你本就无此志,何必折磨自己呢,车到山前必有路。” 郑玉倒是有些佩服她的淡然,“但愿吧。” 荣蓁白日去到寿康宫,两日未见,姬恒眼下青黑,恩生在旁道:“昨夜太后突发高热,殿下一夜都未合眼。” 姬恒皱起眉头,不许他再说,荣蓁叹了口气,拉着他的手,一路去到明光殿,这里是姬恒未出降时的寝殿,如今已经有人收拾打扫,荣蓁按着他坐到榻上,“太后的病情要紧,可你的身体也一样紧要。即便不为了我,也要为了你自己考虑。” 姬恒这一夜心里乱得很,今天瞧见荣蓁过来,他才安心了些,他抱住荣蓁的身体,额靠在她腰间,语声里透着无助,“我一心盼着父后能早日痊愈,可他的病情如此严重,难以自欺欺人,我只怕父后这次是真的撑不住了。” 荣蓁轻轻抚着他的头发,“我母父早亡,也只在祖父病逝之时才体会到亲人离去的难过。人生便是如此,身边的至亲都会慢慢离开,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尽心。” 荣蓁扶姬恒躺下,又在寝殿里燃了些助眠的熏香,吩咐宫人一旦寿康宫有动静,及时前来禀报,好在这一日无事发生,姬恒睡足了才醒来,天色已经快黑了,他睁开眼,荣蓁在桌边坐着,见他醒了,缓步走了过来,不等他开口询问,便道:“你放心,太后那里还好,我让宫人送些晚膳过来,宫门快要下钥,我也该出宫了。” 原来她一直在等着他醒来,姬恒拉住她的手,“璨儿怎么样了?” 荣蓁温声道:“璨儿那里你不用担心,每日饱了就睡,醒了便哭着要吃的,这十几日又胖了不少。” 姬恒眼神变得柔软,“这些日子我在宫里照顾父后,疏忽了璨儿和你,还有我们的璇儿。” 荣蓁抚着他的脸颊,“只要你知道照顾好自己,那便够了。我是你妻主,一切有我。” 姬恒点了点头,靠在荣蓁的身上,久久不愿意松开,直到宫人催促,荣蓁才离了宫。 而姬恒的预感成了真,当夜太后病情危笃,太医们用尽办法,终究还是没能救回来,姬恒听闻“太后驾崩”四个字,险些晕了过去,就连姬琬也失态到当场痛哭失声,姬恒伏跪在榻前,眼泪模糊了视线,不知过了多久,姬琬扶住他的肩膀,哀声道:“阿恒,父后从前常说我们是一家人,要彼此爱护守护,如今,我们再也没有父亲了。” 太后崩逝,举国同哀,荣蓁得到消息之时便匆匆进了宫,宫人服侍着换上丧服,太后灵堂中,姬恒跪在那里,许多事还需要姬琬去主持,荣蓁一进来,便瞧见了他,不过一夜的功夫,姬恒憔悴了不少,荣蓁跪到他身旁,彼此望了一眼,姬恒慢慢握住了她的手。 小辈之中,唯有明苓最为哀痛,太后生前对明苓多有照拂,即便是陛下不喜她这个长女,也依旧要看太后的颜面。 荣蓁知道明苓的难过是真的,往后的路难走也是真的,一时不忍,掏出绢帕递给了她,明苓抬起头,泪眼婆娑,荣蓁替她擦泪,“公主还要保重身体。” 明贤抬起头来,盯着两人看了许久,她们说着话,没有察觉到明贤的眼神里含着嫉恨。 明贤着了一身孝服,从寿康宫走了出来,贴身宫侍跟在她身旁,见左右无人,劝了一声,“殿下,如今即便是做个样子,您也要忍耐一下。韩大人嘱咐了,说陛下最重孝道,这个时候绝不能给大公主可乘之机。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明明还是少年人的身量,可明贤仰头看着宫人时,却让他不敢多言半句,明贤道:“你一口一个韩大人,是不是忘了本 宫才是你的主子,既然你这么想替姑母来管束本宫,不如本宫把你剁了送给她府上喂狗好不好?” 宫人脸色顿时惨白,连忙跪了下来,“殿下饶命,奴才绝不敢有半点不恭之处。” 明贤抬脚踩着他的手指,狠狠碾了一记,宫人忍痛不敢出声,明贤道:“你那么喜欢替姑母传话,便也替本宫再多说一句。” 宫人刚要求饶,明贤道:“母皇这样宠信荣蓁,可她为何一心只有皇姐?这样的人我实在不喜欢,我也不想再看见皇姐留在宫里,你让姑母想个法子,不论如何都要让母皇彻底厌弃她。不然,在本宫心里,姑母也不如荣蓁了。” 明明还不到十岁的年纪,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遍体生寒,宫人只得应下,将话带给了韩云锦。 韩云锦对明贤最是无奈,即便是因为血缘亲情,往来密切,可这个侄女并非一个知道感恩之人,韩家的一切荣华富贵都寄托在她身上,韩云锦只能纵着她,生怕拂逆她的意,让她做出一些于己不利的事。 韩云锦道:“太后的丧期未过,有什么样的事不能忍下来,这个时候何必去触霉头,算计大公主呢?万一被陛下察觉,难道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那宫人伸出手来,将细布拆开,已是紫青一片,韩云锦一看,顿时没了火气,“殿下这是想借着你来敲打我,只怕一个不如她的意,又会做出什么事来。罢了,且容我想想。” 韩云锦在桌边思忖许久,而后问了那宫人一声,“大公主身边可有什么得宠的宫侍?” 宫人有些不懂,“得宠?” 韩云锦便说得更直白些,“大公主已经成年,她的身边可有侍奉枕席之人,亦或是有什么特别得她欢心的宫侍?” 宫人脸色微红,想了想,却还是没有给韩云锦想要的答案,“大公主一向只喜欢诗书舞剑,听说又已经定好了未来的夫郎,对男子并不上心。” 韩云锦想道:即便是没有,只要将事做成,为太后服丧期间沉迷男色,她便是有再多的理由反驳,也无法让陛下信任。韩云锦转身去内室取出一物,嘱咐道:“你把这个东西悄悄带进宫,告诉殿下,这件事……” 宫人听她说完,已经明白了韩云锦的用意,便回去复命。 而这几日明苓一直都在太后宫中守灵,荣蓁扶着姬恒去歇息之时还曾感叹,说明苓的孝心不是假的,姬恒道:“皇姐一直漠视明苓的存在,个中缘由,有些时候我能理解皇姐的心情,可对明苓来说,的确是有些残忍。” 荣蓁问他,“既然陛下已经册封了太女,那对明苓公主的安排呢?” 姬恒一身素白,头上也只有一枚白玉簪束发,他坐在桌前,看着荣蓁道:“我知道你很关心明苓,但有时候你对她的好,可能也会让皇姐更猜忌她。” 他说的话都是为了荣蓁着想,荣蓁自己也明白,道:“我知道,所以我一直保持着和两位公主之间的距离。” 荣蓁和姬恒回了寿康宫,却见明苓不在那里,等了一会儿,却还是没有见她回来,荣蓁有些疑虑,起身问了宫人一句,得知明苓去了偏殿歇息,荣蓁以为她身体受不住,前去歇息,荣蓁便过去瞧了瞧,明苓恰好从偏殿出来,神色有些慌张,迎面碰上荣蓁,她停住了脚步。 荣蓁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荣蓁话音刚落,便闻见明苓身上有些熟悉的香味,她凑上前嗅了嗅,面色微变,定定地看着明苓,“里面是什么人?” 明苓没想到荣蓁竟猜到了,她按住荣蓁,慌忙道:“我……我不是有心做这些事的,我只是……” 荣蓁沉了脸,问她道:“可是成了?” 明苓连忙道:“没有,我最后关头控制住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明明只是去歇歇。” 那香味有催‖情之效,荣蓁从前在教坊里闻过,这是他们惯用留人的手段,可这是在宫里,怎么会有这种腌臜的东西,明苓年轻气盛,怕是受不得这个,偏偏还在太后丧期这个关头,看来有人是故意要致明苓于万劫不复之地了。 第127章 伸手 荣蓁问她, “里面的人是谁?” 荣蓁心里最坏的打算便是后宫卿侍,若真是这般,便难以收场了, 等明苓说出那是她身边的宫侍时,荣蓁倒是松了口气。 明苓毕竟年轻,骤然遇见这样的事,有些语无伦, 道:“他在我宫里许久了, 我若是真的对他有意,怎么可能一直没有动过他, 更不可能挑这个时候。” 可不论明苓如何解释,她都已经进了旁人的陷阱, 荣蓁按住她, “你先回去,这个时候你若在此处,只会把事情闹大,到时候难以收场。旁人设了局, 看戏的只怕已经在路上了。” 明苓神色复杂, 可是荣蓁一直坚持着,她也只能听她安排,回了正殿。 荣蓁推开门,走进内室,里面香味浓郁,榻上的人半‖裸着身子,衣衫不整, 一副受了欺凌的模样,瞧见荣蓁进来, 惊愕一瞬,而后又转为惶恐。 荣蓁就立在榻前,往他身上扫了一眼,而后冷冷道:“戏演够了,就把衣服穿起来。” 那宫人不敢抬头,只是道:“公主她……” 荣蓁走近,伸手钳制住他的下巴,容貌清秀,眼神里还有一丝媚色,荣蓁手上用力,那宫侍身子一歪便倒在了榻上,荣蓁道:“你方才说公主,是哪个公主?” 那宫人自然知道荣蓁的身份,她的到来打乱了之前的一些安排,他有些畏惧,“奴才是明苓公主身边的人。” 荣蓁嗤笑一声,眼神却冰冷彻骨,“自然如此,方才明苓公主让你扶我进来歇息,可你一个小小宫侍,却存了攀附之心,借机勾引于我。” 那宫人对荣蓁这套说辞毫无防备,立刻道:“不,不是这样,是公主她对我……” 荣蓁侧身往外看去,“公主?公主在何处?你的意思是,明苓公主让你勾引我的吗?” 那宫侍百口莫辩,荣蓁道:“眼下你有两种死法,一种是污蔑我与明苓公主被陛下赐死,一种是我与你成了事,陛下为了皇室颜面,为了宁华帝卿这个亲弟弟,而将你一个小小宫侍赐死,不论哪一桩,都与你所想不同,你的死都撼动不了任何人,任何事。” 那宫侍面如土色,荣蓁继续道:“不过本官倒是可以奉劝你一句,将一切掩饰好,只做从未发生过。你不过是扶本官进来歇息,仅此而已。不过,若你想攀咬本官一口,倒也不是不能成全你。” 荣蓁说着便伸手解着衣袍,毫无慌张之色,那宫侍并未得到别的授意,忙从榻上起身,而后匆匆将衣服穿好,不过片刻的功夫,眼前人便已经收拾好了一切。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那宫侍一惊,荣蓁却不慌不忙地走到桌边坐下,看那宫侍一眼,“还等什么,还不倒茶。” 明贤带人走了进来,瞧见眼前之景,有些愣住,荣蓁心头冷笑,起身同明贤行礼,“见过殿下。” 明贤的眼神看向内室,她身后的宫人得了授意,快步走到里面,并未发现想找的人,回来朝明贤摇了摇头,荣蓁道:“让殿下见笑了,方才臣有些头晕,在内室里躺了一会儿,榻上怕是有些乱。” 明贤握起拳,又看向那个宫侍,见他垂着头,“是吗?荣大人与这个宫侍单独相处,怕是不妥吧。” 荣蓁忙道:“殿下误会了,太后丧期,谁敢在此时此地有不当之举。陛下若是知道,定也相信臣的为人。更何况,臣早年常出入风月场中,还不至于连这一丝定力都没有。除非……” 明贤胸口起伏着,自知事情被荣蓁戳破,两人僵持之际,姬恒推门进来,恩生跟在他身后,朝明贤行了礼。 即便册封太女,明贤也不敢对姬恒不敬,“舅父。” 姬恒看了几人一眼,道:“太女这个时候不在灵堂中,怎么倒是在偏殿里与我妻闲聊?” 还未等明贤回答,姬恒已经走到荣蓁面前,嘘寒问暖,“可觉得好些了?不如找太医来瞧瞧。” 荣蓁虽不知姬恒因何而来,倒也配合着把这出戏演好,“无碍。” 明贤眼见讨不得好去,同姬恒行礼告退,那个宫人如今 才明白自己是做了三方的弃子,一时萎顿在地,荣蓁看了他一眼,而后问姬恒道:“你怎么来了?” 恩生将那宫侍带了下去,姬恒握着荣蓁的手,道:“明贤告诉我的,你即便是为了帮她,也不应该自己出面和太女作对,我来出面不是更好。明贤心思多,心胸又小,你啊,会被她记恨上。” 荣蓁道:“一时情急,倒也等不了许多了。” 这话倒也不错,倘若明贤来得快些,只怕等不得姬恒过来,不孝不敬的罪名便会压在明苓头上。 姬恒道:“你不是说,会保持和她二人的距离吗?” 荣蓁回道:“若是她们争储,我自然不会插手,可明苓公主本就命运多舛,若是今日的事被陛下知道,君心难测,明苓公主怕是要落个皇族除名的下场。我帮不了她许多,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想到借太后的丧事来排除异己,姬恒面色微沉,“明贤今日所作所为,哪里还有孝悌之义。想不到,大周未来竟要交到这样的人手里。” 这场风波无声无息过去,太后下葬陵寝那日,回来的路上,天上落起了雪,荣蓁解开斗篷,披在姬恒身上,可他整个人都是冷的,靠在了荣蓁肩上,“从此刻开始,我便只有你们了。” 荣蓁看向外面飘落的雪花,将姬恒抱紧了些。姬恒回了帝卿府,当晚便病了,不知是受了风寒,还是近来太过劳累,荣蓁让太医看过,说是要将养些时日,便又在都城里住了半月,天也渐渐回暖。 荣蓁离京之前,得知明苓向皇帝请求前往封地,也不知最后应允了没有,明苓已经认清了眼前的一切,不再心存幻想。即便再惋惜,这也是她的人生,荣蓁没有再过问此事。 短短几月发生了许多大事,可于婴孩而言,却什么也不是,璨儿不知世间疾苦与怨念,又胖了一些,姬恒抱着他时,同荣蓁道:“这孩子若不是我生的,倒真以为是从别处抱来的。才两个多月,便比璇儿三个月时还要大些,每日无忧无虑,真是叫人羡慕。” 荣蓁摸着儿子圆圆的脸颊,同他相视一笑,“若是真无烦恼,也算是父母的心愿了。” 第128章 漩涡 这一年注定风雨飘摇, 春日初始,太后崩逝,姬琬守孝百日, 群臣亦是如此,等出了孝期,一向得宠的徐惠君自请出宫为太后守陵一年,即便姬琬再三让他思虑, 徐惠君却坚持如此, 跪道:“太后他老人家生前对臣侍多有照拂,臣侍不能报答此恩, 心中有愧,日夜难安, 后宫中卿侍众多, 陛下请另选他人协理后宫之事,容臣侍替太后守陵,以全忠孝之心。” 姬琬恩准了此事,而在这之后, 公主明苓前往封地, 朝中还未安稳,蜀中竟起了旱灾,民不聊生,朝廷赈济的粮食还未到达,便有反贼借机利用此事,兴起内乱。姬琬派兵前去镇压,又命周围各郡固守城池。 只是镇压叛乱容易, 可多少无辜百姓裹挟其中,这场战乱整整持续了一年才停止。 而后重建蜀中, 姑苏慕容家出了不少的银两与物资,更带动武林同道将其运到达蜀中,此举为朝廷赞赏,更得姬琬嘉奖。朝中前来传旨的官员来府时,慕容霄正坐在桌前喂着面前的稚童进食汤羹,听下人传信,他将碗交到秋童手中,而后去正堂领旨。 那官员虽早知慕容氏的家主是位男子,却不知慕容霄竟如此年轻俊美,看着他的容貌恍惚了一瞬。姬琬另赐了两块牌匾,上书“武林至尊,侠义为先”,慕容霄领受下来,再度谢恩。 刚将人送走,秦不言又登门造访,慕容霄一身黑色织金锦袍,长身玉立,缓缓回过头来,“秦大人今日有事?” 秦不言笑了笑,“慕容公子对秦某的待客之道怎么还和从前一样,我虽算不得慕容家的贵客,但慕容公子至少也不该如此冷淡吧。好歹我们也一起共事,替陛下完成夙愿,俱是有功之臣。”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78节 慕容霄抬起眼眸看她,“所以呢?今日秦大人过来,是要同我闲谈?” 秦不言笑道:“难不成我秦某人在慕容公子眼里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吗?”她左右瞧了一眼,“今日怎么不见小侄女?” 慕容霄冷冷瞥她一眼,秦不言怕惹恼了他,轻咳一声,“我只是想跟慕容公子赔个不是,前些日子同襄阳的荣大人书信往来时,不经意间提起了一些慕容府的事。只说慕容公子想为女儿寻一位德高望重,教诲稚儿开蒙的先生,问她可有人选推荐?” 慕容霄的手收紧又慢慢松开,他侧眸看着秦不言,“说吧,你究竟想让我为你办何事?” 秦不言连忙摆手,“秦某绝非此意啊!” 慕容霄睨视她一眼,“那好啊,不送。” 秦不言连忙道:“公子且慢……” 等慕容霄回到内苑,已是一炷香之后,秋童见他回来,道了句:“您走之后,小主子哭闹了一番,小人招架不住,便送到颜公子那里去了。” 慕容霄嗯了一声,秋童将一盏茶捧到他手边,道:“公子您怎么去了那么久?” 慕容霄道:“方才秦不言来过了。” 秋童蹙眉道:“这个人惹人厌烦,几次三番来咱们府上。这一次不会又让公子去做些什么吧?” 慕容霄并未把秦不言放在眼里,“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联络武林同盟之事也是我自己想做,不算被她威胁。” 秋童这才放下心来,又道:“公子,咱们现在给小主子寻启蒙先生是不是有些早,小主子才两岁。” 慕容霄淡淡道:“我三岁时便可背诵诗文,也不算早了。” 秋童一时语塞,心里替小主子感叹一把。 —————————— 襄阳 满院子的侍人追着一个男童跑,姬恒笑着跟在后面,缓步走进房里,荣蓁正坐在桌前,手中是一份展开的信件,她神色复杂,像是有些震惊。 姬恒走到她身旁,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怎么了?” 荣蓁这才回过神来,她抬头看着姬恒,将信递给他看,姬恒将信展开,待瞧见上面的字迹,也大感意外,许久只说了一声:“可惜……” 徐惠君于宫外替太后守陵,一年期限本已经到了,可他缠绵病榻,未回宫去,姬琬派了太医过去为他诊治,只是徐惠君已经油尽灯枯,纵是扁鹊在世,也是回天乏术,已于半月前病逝于宫外。 徐惠君膝下只有一个过继的小皇子,姬琬怜他孤苦,特追封其位皇贵卿,命太女明贤操持徐惠君丧仪。 徐惠君的内侄与明贤经皇帝赐过婚,虽说待太女成年以后再行大婚,可如今也算是有联系,此事由明贤来做倒也合适。 对于徐惠君的死,姬恒有些惋惜,可这于徐惠君本人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姬恒在府中设了祭坛遥祭,倒了一杯酒,也算是对徐惠君的送别。 晚间歇息时,姬恒久久没有睡意,荣蓁睁开了眼,侧眸看着他,“在想些什么?” 姬恒的头靠在她颈边,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不过一两年,太多的人离开了这世间,一时有些感慨。” 荣蓁何尝没有感慨过,从前的大理寺卿裴知凤也在告老还乡之后病逝于家中。明明还是春日,却无端觉得悲凉。 荣蓁不想提这些,岔开话题道:“前两日,秦楚越同我说起璇儿的事,虽然这一两年的补养,璇儿的身子已经比从前好许多,但当年毕竟早产,有所不足,秦楚越想让璇儿早些习武,也能强身健体。可我也是幼时习武的,会有多苦我自己清楚。有些时候我也在想,是不是太过于心疼璇儿了,总是不想让她受一点苦。” 姬恒也是不忍,道:“不然再过一两年再说。” 当初生下璨儿之后不久,太后便故去了,姬恒在府中为其守孝一年,丧期满后,两人每有亲密之事,姬恒便会饮下避子的汤药,这虽是荣蓁让人特意准备的,经郎中配置过,并不伤身,但也是姬恒默许的。荣蓁不想他再受生育之苦,姬恒也怕再有孩儿,更无法照看璇儿和璨儿。 明明不算难做的决定,可爱女之心在,荣蓁也优柔寡断起来。 七月时,明苓请旨于姬琬,与其少师之子成婚,荣蓁与姬恒人虽未至,但却送了贺礼过去。明苓至封地之后,太女明贤也少了眼中钉肉中刺,如今选的王君母家也 不在朝中担任要职,荣蓁也不知明苓究竟是真的与那郎君情投意合,还是只为了让姬琬安心。 荣蓁这两年在襄阳开办学堂,又发展农桑,扶持仁义的商贾,又有秦楚越助她,姚郡尉手中那点权力早已经到了秦楚越的手中,襄阳城也比从前繁华安稳许多,百姓安居乐业。 姬恒着手在城中建了许多医馆,请了郎中专为小儿诊病,许多开销一律从他账上拨出。荣蓁在地方的官声显赫,可许多人却对这位年轻的郡守充满不解,她在襄阳做了这么多的事,朝廷却并未晋升她的官职。 这却也是一桩误会,姬琬几次让荣蓁到都城做官,荣蓁却始终以在襄阳城内未有建树为名回绝了。姬恒还曾道:“皇姐瞧见你这答复,怕是又要生气了。” 荣蓁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有恃无恐,道:“即便还是躲不过,也让我在襄阳再缓两年吧。” 时间过得极快,一晃两年过去,即便荣蓁再不愿,却挡不住姬琬两封圣旨连下,将她调往都城,出任户部尚书。 荣蓁与姬恒携一双儿女离开襄阳,回到都城那日,荣蓁步下马车,立在城门之前,她静静站了许久,直到璇儿从马车中下来,扯住她的衣袍,荣蓁伸手牵住她,曾经她离开都城时一无所有,如今二十有六,心无奢求,却再次踏进这漩涡之中。 第129章 介怀 这两年皇帝后宫中又进了些新人, 大多是世家出身,唯有一位兰侍卿例外,他本是一名宫侍, 无意间入了皇帝的眼,收入后宫中。 姬琬雨露均沾,后宫里没什么分外得宠的人,自从徐惠君故去之后, 君位也都空着, 这位兰侍卿却可以常常到紫宸殿伴驾。 今日姬琬在宫中行家宴,亦召了兰侍卿过去, 年长的宫侍服侍着他穿上外袍,兰侍卿出身不好, 性子温吞, 最是惧怕在这种场合会出了丑,身旁的宫侍也嘱咐道:“陛下今日宴请的可是宁华帝卿,主子平素可以不敬那些比您位分高的卿侍,但千万别在他面前失了礼数, 不然陛下会不高兴的。” 兰侍卿一时紧张起来, 捏紧了衣袍,“陛下这样在意这位帝卿啊,那怎么还让我过去,我这位分也不算高,去了该同这位贵人说些什么?” 那年长的宫侍叹了口气,“您进宫的时日尚短,这几年宁华帝卿随妻主住在襄阳, 对这位了解不多也算正常,之前进贡的宝物, 陛下每年都要让人送去襄阳不少,对他的一双儿女也很是宠爱,说是堪比公主皇子也不为过,总之,您若是不知道同宁华帝卿说些什么,即便再累,也要笑着撑上整场。” 兰侍卿有些忐忑,随着宫人到了宴会中,殿内灯火通明,只见姬琬坐在正中,下首坐着一位身着华服的男子,清贵温雅,谈笑间一直看向身旁女子,那女子容貌亦是不俗,只轻轻颔首,宠溺地看向身旁之人。 兰侍卿稳住心神,依着规矩同姬琬行礼,“臣侍拜见陛下,见过宁华帝卿,荣大人。” 姬琬看向殿中,道:“免礼吧。”而后又同身旁的男子说道:“阿恒,这是宫里兰侍卿,你且瞧瞧他。” 姬恒这才抬起眼来,离得近了,才看清兰侍卿的容貌,姬恒怔愣住,而后与荣蓁对视一眼,这兰侍卿竟像极了从前的惠君徐氏。 姬琬挥了挥手,让兰侍卿入座,而后同姬恒道:“朕最初见时也觉得惊讶,惠君福薄,在这宫中又最有孝心,等他去了之后,朕常觉亏欠于他。惠君从前与你交好,朕便让兰侍卿过来,让你瞧瞧。” 姬恒淡淡一笑,“的确有些像,惠君心思纯善,想来地下有知,也不愿让皇姐这样挂念。” 兰侍卿听她们说着话,并不作声,他一早便知自己是已逝徐惠君的替身,可他并不在意,能不再是一个卑微的宫侍,不必每日服侍宫中贵人,锦衣玉食的生活着,已经是他从前不敢奢望的事了。 而姬琬也并不在意兰侍卿怎么想,叹了口气,“这两年父后崩逝,你们又不在都城里,朕总觉得孤寂,不知是不是老了些,总是想起一些旧人旧事。” 荣蓁轻声道:“陛下这是哪里的话,您如今正是春秋鼎盛之年,朝野也都安稳,怎么会老呢?” 姬琬如今三十有八,鬓间已经生了些白发,隐在青丝中间,灯下分外惹眼,道:“朕瞧着你倒是没变,除了比从前稳重些,话少了些,这容貌与之前一般无二,可见你在襄阳这几年倒是过得顺心。朕操心着朝廷里的大事琐事,即便每日听着朝臣三呼万岁,倒还没有糊涂到真以为自己能活一万岁的地步。你既回了京,还是要多多替朕分忧才好。” 姬恒替荣蓁说着话,“皇姐这就冤枉了她,她在襄阳平素也忙得很,白日我在府里都瞧不见她的身影。不过皇姐也不要太过劳累,您的身体要紧,大周还指望着您呢。不如明年春日去行宫住上些时日,也算是散散心了。” 姬琬含笑看了他一眼,“你究竟是体谅朕这个皇姐,还是体谅你妻啊?” 姬恒笑了笑,姬琬道:“听说璇儿也在习武射箭,明年便带着孩子一起过去。” 之后荣蓁与姬琬又饮了些酒,等宫宴散去,兰侍卿跟在姬琬身后回了宫,姬恒与荣蓁坐着辇车回了府,他扶着荣蓁的身子,问道:“可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荣蓁摇了摇头,“方才只觉得车有些晃,这会儿倒是好些了。” 回到正殿中,姬恒替荣蓁宽去衣袍,扶她躺在榻上,荣蓁睁开眼眸,便见姬恒在她眼前忙来忙去,她伸出手,姬恒转身握住,道:“醒酒汤快好了,一会儿喝了再睡下。” 荣蓁拉着他坐到榻上,姬恒将软枕垫在她背后让她靠着舒服一些,荣蓁道:“也没有很醉,只是太久没有饮酒,殿内又热了些,才有些醺然。” 姬恒道:“今日瞧见那兰侍卿,倒真让我想起了徐惠君,皇姐说是怀念他,可有了替身,便真的能替代原来的人吗?况且从前皇姐也没有很宠爱惠君,与其是惦念旧人,倒不如说是为了安抚自己的心。” 说到此处,姬恒倾身伏在荣蓁身前,轻声问她,“若换作是你,你会寻个替身吗?” 荣蓁抓住他的手,放在胸前,“陛下是陛下,我是我,我们本就不同,何况,你在我面前,我去寻哪个替身?” 这话倒让姬恒很是满意,笑了笑,“不过我们可要说好,都城与襄阳不同,若是同别的官员宴饮应酬,你可不能沾染了旁的男子。” 荣蓁笑他,“从前也不见你这般善妒,如今都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怎么愈发在意起来。” 姬恒眉眼含笑,道:“怎么,你也觉得我老了吗?” 这话倒与姬琬如出一辙,荣蓁并不回答他,只按住他的后颈,吻住了他的唇,一只手在他身‖上摸索着衣袍系带,翻身将他压‖在榻上。 恩生带着侍人端来醒酒汤时,见内殿的灯已经熄了,里面传来稀碎的歂息声,他脸色一红,忙带着侍人退了出去。 ———————————— 早朝散后,宫侍将韩云锦请到东宫,明贤斜倚在软榻上,正逗弄着笼子里的金丝雀,韩云锦一身绛紫色官服从外面走了进来,同明贤行礼,明贤这才坐直身子,挥手让宫人将那鸟笼提了下去,笑着道:“前几日本宫病着,怕把病气过给姑姑,这才没同姑姑见面。” 分明是明贤对她有所不满,如今却又掩饰着给了个敷衍的理由,韩云锦讪讪一笑,“那殿下的病可好些了?” 明贤笑了笑,眼眸里透着些狡黠,“自然是好多了。” 明贤站起身来,走到韩云锦面前,不过十二岁的年纪,身量已是很高,“母皇让舅舅和荣蓁回了京,还给了荣蓁户部尚书的官职。姑姑几年的功夫才做了吏部尚书,眼下荣蓁是要与姑姑平起平坐了。” 韩云锦抬头看向明贤,明贤心头不快时便常对她冷嘲热讽,这么多年她早已经习惯,“这也是陛下的安排,况且一切都是为了殿下您的今后铺路。” 明贤却道,“是吗?姑姑方才瞧见本宫那只雀鸟了吗?三日前新换的一只,从前那只叫声太让人厌烦,又不像鹦鹉那般可以训练。本宫见了这 些不受驯,不听命于本宫的鸟儿,便只想换去。姑姑你说,这荣蓁是哪一种呢?” 这话也像是在点她,韩云锦道:“荣蓁是殿下的心结吗?怎么每每都要提起她?” 明贤闻言笑了起来,“姑姑,荣蓁怎么会是我的心结呢?真正对荣蓁有心结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韩云锦胸前微微起伏,她竭力自持,“殿下今日找臣过来,可还有事?” 明贤缓缓道:“近来太医院的人频频去紫宸殿为母皇请脉,医案虽无法看到,但本宫想着,母皇的身体怕是有些不好了。这个关口将荣蓁召回来,防备的究竟是谁?还有,本宫方才那些话或许刺耳了些,但也只想提醒姑姑,居安思危,你不是为了本宫清除障碍,而是为了你自己。尚书令一职空闲着,本宫打算着人在朝堂上提起此事。不论如何,本宫还是希望姑姑能压过荣蓁一头的。” 等韩云锦从东宫出来回到府中,心里只觉压了一口浊气,将书房里的瓷器摔个粉碎。 而次日早朝,明贤的确也让人这么做了,只是皇帝并未表态,这件事便又被压了下去,荣蓁心里清楚,这事背后定有人推波助澜,她清楚,姬琬也清楚。 一晃半年过去,姬琬都没有再提起尚书令的事。而江南又出了一桩事,原本武林归朝廷管辖之后,一切本已安稳,但近来武林中人在姑苏举行武林大会,逍遥派的少主在闹市与醉酒之人起了冲突,一怒之下连杀数人,那些人并非武林人士。秦不言带人将逍遥派少主押入牢中,按照大周律法当处斩,逍遥派掌门护女心切,煽动武林人士对抗官府,一时之间剑拔弩张,消息很快传到姬琬耳中。 姬琬震怒,“这些武林草莽,莫非置我大周律法为无物,简直目无王法!” 慕容霄早在一年前被推举为武林盟主,这件事他必定牵扯进去,荣蓁本想缄默,但又实在压不住心头那份担忧,道:“陛下,您为了武林之事费了不少的心,若只为了一个逍遥派,便大动干戈,之前的努力岂不是付之东流。不如找人前去江南说和此事,平息两者之间的怨气怒气,化干戈为玉帛。” 姬琬看向荣蓁,又看了一旁立着的韩云锦一眼,“你去江南一趟,把此事摆平。” 韩云锦有些惊愕,“可是陛下……” 姬琬顾虑着荣蓁与慕容霄从前那段旧事,眼下只能安排给韩云锦,但韩云锦深知此事不好处置,秦不言花费数年才达成此事,一个不慎,可能会弄巧成拙。 韩云锦在府中思来想去,最后却是使了苦肉计,下楼时摔伤了腿需要静养,连姬琬也拿她没了办法。 秋风萧瑟,帝卿府庭院里,侍人正扫着落叶,荣蓁从外面进来,只见璨儿坐在姬恒的腿上,奶声奶气地跟着他背诵诗词。 瞧见荣蓁进来,璨儿连忙从姬恒怀里挣脱开,跑到荣蓁身边将她的腿抱住,荣蓁弯腰将他抱起,姬恒嗔怪一声,“刚学了没几句,便又到你跟前撒娇,当真是无大志。” 荣蓁笑了笑,捏了捏璨儿胖乎乎的脸颊,“无大志也好,每日吃吃睡睡,也乐在其中。”她抱着璨儿掂了掂,“比从前又重了些。” 姬恒温声道:“今日本是休沐,皇姐召你进宫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荣蓁将璨儿放下,让侍人带他出去玩闹,这才同姬恒道:“陛下让我去姑苏一趟,代为处理武林之事。”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79节 姬恒神色微变,“推不过去了吗?” 荣蓁知道他在介怀什么,道:“这件事本是交给韩云锦来做,可她受了伤,陛下又想尽快解决此事,总要有人代表朝廷出面。” 姬恒脸上挤出一抹笑来,“好。” 第130章 经年 只是一直到晚上, 姬恒都郁郁寡欢,他坐在桌前,脑海中却想起了两年前的一桩事, 那时璨儿顽皮,总会翻箱倒柜,竟不知从何处寻了一块玉佩出来,白玉无暇, 却断成两半。 侍人一时慌了, 连忙将此事报给了姬恒,姬恒将那块玉放在掌心中, 这才察觉上面的断痕并非是新的,他问侍人道:“这玉是从何处来的?” 侍人忙道:“在大人的书房里找到的。” 姬恒对荣蓁十分了解, 她从不在这些细枝末节处多费心思, 可这玉佩如何解释,还是一块昔年摔裂了的。或许出自男子的直觉,他想到了那个人,将这块玉佩握在掌心中。 那时姬恒状若无心地说了一声:璨儿在书房里摔了一块玉佩, 便瞧出荣蓁神情有异, 临睡前,她甚至特地去了书房一趟,姬恒的心沉了下去,久久不能平静。 姬恒自嘲一笑,他和荣蓁之间甚至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却依旧不能放下心来,或许正是如此, 他更受不住她们之间有任何差错的可能。 荣蓁推门进来时,便瞧见灯下姬恒的神情, 他眼神放空着,仿佛一颗心也跟着没有归处。 荣蓁和他成婚多年,自然懂他,他只有在极度不安时才会有这样的神情。荣蓁的手抚在他肩上,也将姬恒的思绪带了回来,姬恒笑意淡淡,“你白日里说要去郑府一趟,没想到去了这么久。” 荣蓁在他身旁坐下,“郑玉留我在她府中用膳,我本想着在府里陪陪你和孩子,只是郑老将军也在,推拒不得。璇儿她们都睡下了?” 姬恒“嗯”了一声,荣蓁知道他兴致不高,便也没想着绕开此事,开门见山道:“这次去姑苏,主要是解决武林中的事,但这些不仅仅是朝廷的人可以干涉的,陛下也是希望我过去之后表明朝廷的态度。我会记着你和孩子在都城等着我,你放心,我会尽快回来。” 荣蓁只字未提慕容霄,可却字字句句都在告诉他,她不会同慕容霄有牵扯。 临睡前,荣蓁拥着姬恒,同他说着在郑家的见闻,她的胸膛微微震动,温和的语声,一切都是那样的安然自若,姬恒转过身来,靠在她的怀里,“你说过的,会尽快回来,不能食言。” 荣蓁嗯了一声,“我会的。” ———————————— 荣蓁离开那日,姬恒难得没有起身去送她,他伸手触摸榻上她躺过的地方,已经不复温热,姬恒仰面看着帐顶,或许有些固执,他没有送她离开,她便不算离开她们。 荣蓁一行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很快便赶至姑苏,她的马停在府衙前,不一会儿的功夫,秦不言便出来迎她进去,笑颜以对,“几年不见,荣大人还是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荣蓁身上披着斗篷,没有与她过多寒暄,只问道:“如今那些武林门派怎么样了?” 秦不言道:“人倒是都在慕容家住着,可是心嘛,就不一定了。” 荣蓁一路风尘仆仆,梳洗更衣过后,便赶往了大牢,逍遥派的少主裴青凝便被关押在这里,既要让两方和谈,自然先要确定秦不言有无动用私刑,将人看过,秦不言陪着她走出来,道:“荣大人这下可以放心了。” 荣蓁侧眸看向她,“秦大人若是真的让人安心,我何需走这一遭。” 秦不言笑了笑,“荣大人多年不来姑苏城,即便不是为了公事,来这儿一趟也会不虚此行啊。” 荣蓁无意同她多费唇舌,翻身上马,只吩咐一声,“去慕容家。” 秦不言看着她纵马离去,衣袍翻飞,带人一起跟了上去。 慕容府还是从前记忆里的模样,奢华雅致,高高的门墙内似乎藏着无数的秘密。荣蓁勒紧缰绳,停在慕容府前,望了许久,直到秦不言赶了过来。 两人一同走到慕容府门前,却被人拦了下来,那些人不认得荣蓁,可却认得秦不言,荣蓁看了秦不言一眼,秦不言同几人道:“本官今日前来是要找慕容家主议事,还不快让开。” 守门的护卫道:“秦大人,并非是我等有意为难,而是秋家令特意嘱咐过,没有他的命令,绝不能随意放外人入内。您且稍等,我这就让人传话。” 荣蓁道:“看来你秦大人的面子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秦不言浅浅一笑,毫不在意,“一会儿荣大人的面子够用就好。” 两人说话间,秋童带着人走了过来,瞧见门外立着的两人时,秋童怔在原地,望着荣蓁久久说不出话来,还是秦不言提醒一声, “秋小公子,现在可否让我二人进门啊?” 秋童忙向一旁护卫道:“不得无礼,还不请人进来。” 荣蓁走了进来,同秋童轻轻颔首,权作致意,秋童心情复杂,一边走着,一边同二人道:“如今家主和各派掌门在正堂议事,二位大人这个时候过来,恐怕有些不巧。” 正堂之中,逍遥派掌门裴林霜满面悲愤之色,“诸位皆以为我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吗?裴某今日便把话放在这儿,即便今日凝儿身死,裴某依旧要带领逍遥派脱离武林同盟。慕容盟主,你一心让我们归朝廷管制,究竟是为了武林,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你愿意做朝廷的傀儡,可我们不愿!” 丐帮虞帮主在座间冷笑一声,“这理由可真够冠冕堂皇,何必呢,为了自己的女儿也不丢人,你逍遥派不是一向帮亲不帮理。怎么如今倒是大义凛然起来了,说得仿佛只有你逍遥派有气节,我等都是贪慕安稳的鼠辈。” 逍遥派与丐帮之间早有过节,两派一向不和,逍遥派左右护法便立在裴掌门身后,闻言怒道:“虞帮主这话倒是将我逍遥派贬损地一文不值,我派的名声岂能任由你污蔑。” 虞帮主讥讽道:“污蔑?你们的少主乃是在闹市杀了人被官府关押,却被裴掌门避重就轻,说成是朝廷对武林的压迫。莫要以为扛起这道大旗,就能掩盖事实。” 逍遥派的人自知理亏,却依旧不甘心,“我们既是武林中人,自然是快意恩仇,少主杀了人我不否认,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何须官府来管?” 崆峒派贺掌门出声道:“慕容盟主已经为了逍遥派之事尽力了,这些年对诸派的困境多伸以援手,裴掌门这番话传到江湖上,岂不让人心寒?” 其余几派掌门并不多言,静观其变,对她们而言,不论这武林同盟是齐心协力,还是分崩离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究竟是哪边声音更高。 裴掌门站起身来,质问道:“今日慕容盟主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武林中人做事,究竟是按武林的规矩,还是官府的规矩,若是后者,那我们何不早早解散了!” 只听主位上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响起,“诸位在我慕容府是为了解决此事,何必为了一时口舌之快,而伤了两派和气。” 裴掌门冷哼一声,“看来,今日的事倒是不必再谈了。” 裴掌门作势便要起身离开,二位护法也跟随其后,这显然不给慕容霄颜面。 慕容霄站起身来,一身墨色外袍显得神色愈发冷凝,他睨视着几人,“我既然居盟主之位,自然是要为武林中绝大多数人负责。逍遥派今日若是要离开,我慕容霄不会阻拦,但有些话也请裴掌门牢记,裴少主的事并非江湖恩怨,被她杀了的也不是江湖之人。莫要混淆视听,从今往后,你逍遥派大可找官府中人寻仇,我慕容府绝不干涉!若有门派想帮你,可以修书一封,脱离武林同盟,我亦不会阻拦。” 慕容霄此话一出,掷地有声,裴掌门停在原地,骑虎难下,恰巧在这时,秦不言走了进来,她笑了笑,“诸位都在啊,看来本官来得正是时候。” 裴掌门被秦不言挡住了去路,愤愤回了座上,秦不言侧过身去,荣蓁出现在众人面前,玄色斗篷下是一身青色衣袍,她就那样立在正堂中,身上透着些不易接近的冷意。 秦不言在旁道:“武林归属朝廷管辖,不需本官多言,已是默认的事实。我身旁这位荣大人,官居正三品,乃是陛下亲派来调停纷乱的,诸位若是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荣大人自会秉明圣上。” 荣蓁的眼神停留在慕容霄的身上,一别经年,他似乎变了许多,面上寒霜未解,眼神里也透着漠然,荣蓁望着慕容霄,一字一句道:“不必了,慕容盟主已经把话说明白,方才本官在门外也听得清楚,这既是慕容盟主的态度,也是本官的态度。逍遥派的人犯了事,理应按大周律法处置,若想为那罪人减轻罪刑,也要按大周律法来,绝无轻轻放过的道理,不然,寻常百姓岂不是人人自危,武林一向秉承侠义,若是为了自己才喊出侠义二字,张口闭口江湖规矩,置寻常百姓的生死为儿戏,那将不只是朝廷和武林,而是天下共诛之!” 第131章 无言 荣蓁话音一落, 正堂中顿时没了声响,她见状继续道:“今日之事,既然是与逍遥派有关, 不如便请其余掌门先回去歇息,本官同裴掌门有话要说。” 荣蓁此言一出,倒是让一些观望之人生了些胆怯,没有人会以为身负绝世武功便可以和朝廷作对。 崆峒派的贺掌门先起身走了出去, 而后其他门派的掌门人也慢慢离开。裴掌门看向那些人的背影, 拳头慢慢收紧。 荣蓁看向裴掌门身后,“二位护法也请先退下吧, 这里是慕容家,没有人会在这儿杀人。” 那两人看向裴掌门, 裴掌门亦不知晓荣蓁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她倒也想瞧瞧,抬手让她们先离开。 荣蓁停在裴掌门面前,常年在官场上,举手投足之间多有几分压迫之感, “裴掌门, 你一心想着把局势搅乱,让其他门派受你迷惑,而后脱离朝廷控制。可是你今日也看到了,其他门派有自己的想法,不会因为你三言两语便能鼓动。方才我让二位护法离开,自然是有我的道理。若是没记错的话,裴掌门从前便是逍遥派的右护法, 前任戚掌门死于慕容盟主之手,你立刻便带领逍遥派与之割席, 坐上了掌门人的位子,这些年,你可曾想过要为那个戚掌门报仇?” 若非知晓荣蓁与慕容霄的纠葛,秦不言险些以为荣蓁是得了陛下的指示,来挑拨慕容霄与裴林霜内斗的。她看了慕容霄一眼,慕容霄倒是镇定自若,丝毫没有因为这些话而起什么波澜。 裴林霜脸色涨红,“你这话是何意?前任掌门与慕容家的私怨是早就结下的,她们二人比武之时也早就言明,死生有命,不由旁人寻仇。怎么如今倒是将这不义之名栽到我的头上?” 荣蓁冷笑一声,“是吗?那我想问裴掌门,你做右护法时,前任掌门对你可还算信任?又是否有何不满?” 裴林霜冷声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莫要使些阴谋诡计来诈我。” 荣蓁指着门外,道:“那裴掌门如何敢保证,你的位子不会被那两位护法之一所取代,昔日你是如何上位的,就不怕旁人如法炮制,令嫒杀了人,你又有心包庇,只要她们敢做,给你编织一套不仁不义的骂名也不是难事。或者你也可以试试,我若是代表朝廷出面,找她们其中一人清理门户,她们会不会把你踢出逍遥派,又会不会为了你而向本官寻仇?” 裴掌门心中的恐惧逐渐放大,她看向荣蓁,“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荣蓁却笑而不语,裴林霜忽而出手,试探她的武功,荣蓁侧身躲过,而后运起内力,施展逍遥派的掌法,裴林霜难掩震惊之色,还未缓神,却另有一人在她背心劈了一掌,裴林霜连退几步才稳住身体,荣蓁侧眸望去,只见慕容霄的手适时收了回去,隐在宽袍大袖之间。 裴林霜的眼神却死死盯住荣蓁,“你是怎么习得我逍遥派的掌法?” 当初荣蓁隐匿身份与慕容霄成婚,婚宴当场,慕容霄便拆穿了慕容斐和逍遥派戚连钰的勾结,而这场婚宴裴林霜也在场,可过了这么多年,她早已经忘记了荣蓁的脸。 荣蓁的掌法还是慕容霄教授的,当初为的是迷惑慕容斐,今日却凑巧能够用到,荣蓁半真半假道:“不止你逍遥派的功法,朝中多的是高手,制服你,取代你的位置都不是难事。我劝裴掌门识时务些,你并非只有牢中那一个女儿,当初双方动起手来,也是死去那人主动生事,我可以在大周律法容许之内保她不死,只是牢狱之苦不能免,裴掌门可以回去好好想想,若是想通了,早些答复本官,莫要做些让自己后悔莫及之事。” 这话却也没得商量,裴林霜拂袖离去,等人走后,秦不言击掌惊叹,“也难怪陛下会让荣大人过来,几年不见,您这洞悉人心的本事真是让人望尘莫及。” 荣蓁瞥她一眼,“你我之 间还是少些奉承。” 秦不言顿时笑了,而后看着荣蓁,又看向慕容霄,道:“荣大人今日是要歇在府衙中吧,我这就回去让人收拾一番。” 秦不言识趣地先离开了,如今正堂中只剩荣蓁与慕容霄两人,她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荣蓁看向慕容霄,一晃五年,他眉眼依旧,只是不像从前那般含情脉脉地望着她,眼神里多了许多她看不懂的内容,荣蓁道:“方才,多谢了。” 慕容霄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才道:“不必谢我。” 荣蓁偏过头去,她的确有话想对慕容霄说,可却不知如今那些话出口,对他还有无意义,不知是不是快要下雨,房内压抑得紧,荣蓁道:“我们去别处走走吧。” 她本以为慕容霄会拒绝,可他却没有,只是走在了前面,荣蓁跟着他走着,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了从前她住过的地方,也是他年少时的居处,院中很是安静,落叶铺在石凳上,慕容霄停下步子,“你想说什么?” 荣蓁望着他的背影,今日还未瞧见他时,便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旁人对他的挑衅,也让她起了一腔怒火。 可到了这里,只有她们二人独处之时,荣蓁却只能问一句,“这些年,你可还好?” 慕容霄没有回头,他的脊背如修竹一般,言语之间透着清冷,“好过又如何,不好过又如何,荣大人想问我的便是这些吗?” 荣蓁自嘲一笑,“的确不止这些,我知道是我负了你,你厌我恼我也是应当的,或者,我也早就不能牵动你的情绪了。” 慕容霄回过头来,只说了一句:“没有。” 荣蓁看着他,“什么?” 慕容霄道:“你没有负我,从始至终,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这话却并不能宽慰荣蓁,她捡起石凳上的落叶,放在掌心中,明明已经枯黄,再无生机,可却还是这样美好,“那你当年说过,不会不辞而别,可你还是食言了。” 慕容霄轻声道:“可是荣大人这些年过得也不算差,儿女承欢膝下,夫郎温柔体贴,又何必在乎当年的事呢?” 这话里倒像是透着些酸意,荣蓁说起正事,道:“我这次来,除了替陛下分忧,也是为了慕容府,不论过去还是现在,我都希望慕容府能够安稳,你如今坐在武林盟主这个位子上,多的是有心之人,从前你不是不想让慕容家再牵扯进去吗?怎么现在却变了想法?” 慕容霄顿了顿,道:“我做这些,自然是有我的原因,现在不方便告诉你。你也不必替我担忧。” 荣蓁知道他是不想说,也不再强求,“再过几日,待处理好此事,我便回都城了。你也多保重。” 荣蓁说完便走出门去,慕容霄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而后跟了过去,荣蓁刚从院中走出,便遇见了颜佑安,他像是得了消息,特意赶来见她。她与颜佑安也是许多年未见,颜佑安奔到她身前,荣蓁还未回过神来,便被颜佑安抱住,慕容霄停下了步子,望着她们二人。 荣蓁扶住他,这才见得他的眼里竟透着泪光,面色也比从前红润了不少,“怎么哭了?” 颜佑安又笑了起来,道:“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过来。” 荣蓁温声道:“你一心留在江南,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颜佑安点了点头,看向她身后的慕容霄,“慕容公子待我很好。” 荣蓁轻声细语,“我回了都城之后,让人去了乌衣巷一趟,已是落满了灰尘,我让人仔细打扫了一番。你若是想回去,也可以告诉我。”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80节 颜佑安却道:“现在正是澜儿开蒙之时,我也放心不下她。” 荣蓁面带疑惑,“澜儿?” 颜佑安神色微变,又不动声色地看向慕容霄,这才知道自己言错,他本以为两人重逢,又在这院中叙旧,有关澜儿的身世,慕容霄定是已经告诉了她,原来她竟毫不知情。 正当颜佑安不知该如何开口时,慕容霄淡淡道:“慕容澜,是我从宗族中过继的女儿,平素事忙,常托颜公子照料。” 第132章 盘算 当初荣蓁听郑玉说他过继了一个孩子养在身边时, 也曾怀疑过,可那时间对不上。两情缱绻之时,她也曾幻想过若是两人有一个孩子, 会取什么名字,是怎样的性情,像他,还是像她? 多年以后再次相见, 荣蓁却只能感叹一句, “澜儿,很好听的名字。” 颜佑安看着慕容霄, 只见他的手指慢慢收紧,而后道:“若是没有旁的事, 我先回房了。故人重逢, 你们二位想必还有许多话要说,先失陪了。颜公子,也替我送一下荣大人。” 慕容霄说这些话的时候,甚至都不敢看荣蓁的眼睛, 他径直往前走着, 却能感受到身后那道视线。 直到慕容霄离开,荣蓁才回过头来,她看着颜佑安,两人相视一笑,荣蓁道:“你这算是乐不思蜀了吗?” 颜佑安却是有口难言,只道:“刚到慕容家时的确有些不习惯,那时候总想着回都城去, 或者你来接我离开,去哪里都好。可过了那么久你都没有来, 我才知道你出了事,只担心你过得不好,我也不止一次怨自己没有本事,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庇护,却保护不了你。后来知道你和慕容公子在一起了,他事事都能做到最好,对你也是一片深情,那时我才放心下来。即便后来阴差阳错,天意弄人,但你的日子也比从前好过。其实我留在这里,还是回到都城,结果都是一样的,我的心已经安定了,也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那便够了。” 颜佑安这番话,隐去了自己心底的酸苦,眼中透着笑意,荣蓁伸手扶在他的肩上,“我答应你的事还没有完成,将来有一日你还是要回都城去的。” 这么多年,颜佑安对颜家的案子早已不报奢望,可她这样信誓旦旦,颜佑安点了点头,宽慰她,也是宽慰自己,“好,一定会那么一日。” 慕容霄回到房中,将门合上,才卸下一身伪装,脑海中皆是她的身影,她骤然出现,慕容霄的心已然乱了,只怔怔地看着她,若非那一刻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她的身上,定能看出慕容家主的失态。 秋童从外面叩了叩门,慕容霄让他进来,秋童将门合上,犹豫着道:“荣大人离开了,颜公子送她出去的。” 慕容霄的背影透着孤寂与寥落,只嗯了一声,问他可还有别的事? 秋童又道:“您不打算将小主子的事告诉荣大人吗?” 慕容霄眼眸微红,“还要说什么,澜儿本就是我一个人的,何必为难彼此呢?” 秋童忙道:“小人只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慕容霄自嘲一笑,“那该是怎样的?有了澜儿之后,我无数次回想当初的事,总忍不住想,上天为何这样捉弄我,让我失去了她,却有了她的孩子。幻想着若是当初没有放手,真真切切地只为自己而活,会是怎样的光景。每每看见澜儿之时,我会遗憾不能给澜儿一个真正的家。连我都如此,你要我如何把这一切告诉她?她如今一切安稳,让她和我一样,在这样的挣扎中不得解脱,难道这便是我想要的吗?” 秋童忍不住流出泪来,“我只是觉得您的日子太苦了。” 慕容霄看着自己张开的手,他连靠近她都不敢,只怕自己会动摇。 —————————————— 夜幕降临,将慕容府笼罩住,透不出光来,裴林霜还未入睡,只听见外面似有脚步声,习武之人向来警觉,只觉那声音近了,她起身将门拉开,还未等那人回神,已然扣住了那人脖颈,那黑衣人忙道:“是我……” 裴林霜将手收了回去,面前人不是旁人,正是逍遥派左护法周选,而她身后还背着一个孩子,伏在她背上,似乎睡着了。 裴林霜皱起眉头,压低声音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周选忙道:“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掌门容我入内详谈。” 裴林霜这才将门打开,让她走了进去,进门之后,周选将那孩子平放在软榻上,房中只有一盏烛灯亮着,裴林霜往那孩子身上扫了一眼,道:“你究竟在做什么?” 周选一向忠心耿耿,对她更是言听计从,但做事有勇无谋,此刻道:“这孩子虽不是慕容霄亲生,可毕竟养在他的名下。如今 我趁着门外换值之际,将这孩子偷来,还给她用了迷香,不会闹腾起来。掌门可以用她来与慕容霄谈条件,救出少主!” 裴林霜即便救女心切,却还没有糊涂到要和慕容霄作对,更不必说拿他的养女来要挟,倘若慕容霄根本不在意这个养女的死活,反而拿这件事大做文章,让她沦为武林中不仁不义的卑鄙无耻之徒,岂不是正中慕容霄下怀。 裴林霜低喝一声,“荒唐!我逍遥派一向行得正坐得端,怎能拿一个无辜的孩子下手!况且若是这般简单,我又怎会束手无策?” 周选被她呵斥一声,只觉自己做错了事,小心道:“那我想法子再把这孩子送回去?” 裴林霜怒气未消,走到孩子身旁,本想查看她的状况,可走得近了,瞧见那孩子面容,眼神中透出疑惑,总觉得似乎在何处见过。而后挥手让周选将烛灯取来,离近细观,裴林霜的神情有些惊愕,“难不成真有这样巧合之事?” 周选指着那孩子道:“这不活脱脱就……” 裴林霜冷笑一声,真是可笑至极,什么朝廷命官,原来竟与慕容霄有私情,这孩子或许便是她两人的孽种。今日众目睽睽之下,竟装作并不相识。慕容霄一心让武林归朝廷管制,原来也另有隐情。 周选跟在裴林霜身边多年,已是明白她所想,道:“若是将此事揭露出去,慕容霄便会身败名裂,慕容家这一次的重创,只会比慕容斐勾结吴王那时还要惨重。” 她的话说完,却见裴林霜眉宇间又多了一丝担忧之色,周选道:“掌门是在担心少主的安危?” 裴林霜忧心忡忡,“你方才说得不错,这样的确可以伤敌一千,可我们若是真的得罪了慕容霄,那便是得罪了他身后朝廷的势力,只怕凝儿也凶多吉少了。” 周选思索片刻,道:“既然不能拿这孩子来交换,又无法从牢狱中救出少主,那便只有把这个秘密当作和慕容霄周旋的筹码,若他肯出力,少主定能安然无恙离开大牢!” 裴林霜似有所动,盘算着此计是否可行。 第133章 秘密 慕容府内苑里, 慕容霄起身之后,秋童慌张之下从门外奔了进来,慕容霄并未怪罪, 反而因他这份不寻常的举动生出警觉,“出了什么事?” 秋童面色苍白,“小主子不见了,照料他的侍人被人打晕在房中, 今早才发现。” 慕容霄闻言立刻出了门, 步履匆匆,去了澜儿的房内, 只见榻上锦被半掀开,显然是睡梦中便被人抱走, 照料澜儿的侍人正跪在那里, 瑟瑟发抖,瞧见慕容霄进来,带着哭腔道:“家主,小人万万不敢勾结歹人, 更不会让人来伤害小主子。” 慕容家照顾澜儿的侍人是他亲自挑选过的, 绝无可能背叛慕容府,那又会是谁掳走了澜儿,慕容霄只能想到一个人,可他同样震惊,裴林霜竟敢自寻死路! 而又有一道消息传来,前去送早膳的侍人发现逍遥派掌门裴林霜与护法周选都不在房中,只在桌上留下一封信, 侍人不敢耽搁,连忙把信呈给慕容霄。慕容霄将信展开, 只见上面写道:今日午时,青峰崖见。旁边还缀了一行小字,直言若想令嫒身世不被揭露于天下,便一人前来赴约。 秋童在一旁自然也瞧见了上面的字迹,他怒火顿生,“她们怎么敢!” 慕容霄将信紧握于手心中,“她们以为用澜儿来威胁我,便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吗?真是可笑至极。” 秋童道:“但小主子在她们手上,小人只怕她们……” 慕容霄稳住心神,吩咐道:“逍遥派不是还有人在,你去将右护法楚云英请来。” 秋童点了点头,“公子已是有了十足的打算?” 慕容霄冷声道:“与其虚与委蛇,倒不如釜底抽薪。” 慕容霄已经下令,府中任何人都不许透露澜儿失踪一事,可这样的事又怎么能瞒得过颜佑安,他得知消息,一颗心不得安稳,连忙去寻慕容霄。 慕容霄刚从正堂回来,便碰见行色匆匆的颜佑安,颜佑安顾不得许多,只问他:“究竟是何人掳走了澜儿?” 澜儿也是他抚养长大的,如今澜儿失踪不见,他的担心不比自己少。慕容霄将颜佑安带到房中,没有继续瞒他,“裴林霜猜出了澜儿的身世,想以此来要挟我,让我放了她的女儿。或许不止这些,人的欲望是填不满的,将来还会有更多事端。” 颜佑安何曾经历过这些事,看上去倒比他还忧心百倍,“那该如何是好?” 慕容霄道:“你不必担心,我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称得上是一劳永逸。你便在府中等着,她让我午时去青峰崖相见,不带任何随从。今日之后,再不会有人敢以此要挟我,要挟慕容家。” 慕容霄说完,便让秋童送颜佑安回去,可颜佑安回到房中之后,坐立难安,他本就因为隐瞒了澜儿的身世而觉愧疚,如今若是连这样危急的关头,都要慕容霄一人独扛,将来荣蓁得知真相,他又该如何面对她? 姑苏府衙中,秦不言同荣蓁坐在正堂中说着江南局势,直道:“仅仅是吴王的势力,都用了几年才彻底扫清,依我看,即便今日将逍遥派的事情按下,这武林中的纷争也依旧不会停息。” 荣蓁放下茶盏,道:“你一直留在江南任职,又是为了什么?” 秦不言笑了笑,“我行伍出身,本就不适合朝堂上那些尔虞我诈。荣大人与其说我,倒不如说说自己,你在襄阳那么多年,不愿回京任职,想来你我二人心情也是一样的。只不过,我仍旧可以留在江南,但荣大人却是不能了。” 荣蓁毫不客气,道:“与你说话简直太累。” 秦不言刚要回她,便听外面侍卫通传一声,“大人,外面有个男子自称姓颜,要求见荣大人。” 荣蓁闻言,立刻起身,秦不言见她如此匆忙,在她身后笑道:“荣大人出来一遭,遇见的知己倒是不少。” 颜佑安被带进府衙中,荣蓁走了过去,颜佑安神色慌张,拉着荣蓁的手臂走到无人处,“澜儿被人掳走,慕容公子说是逍遥派做的,还让他午时前往城外青峰崖去。” 只是几句话,荣蓁便已经明白了此事来龙去脉,“那裴林霜拿孩子来威胁他?” 颜佑安不知该如何开口,慕容霄曾让他发过誓,绝不能将澜儿的身世透漏给荣蓁,即便是这般,荣蓁也依旧没有犹豫,“以他的性情,定然一人前往了,我这就去寻他,你先回慕容家,回去等着消息。” 颜佑安眼眶微热,荣蓁转身便要离开,他伸手拉住了荣蓁的衣袖,荣蓁回眸看着他,只见他含泪道:“你一定要把澜儿平安带回来。” 荣蓁拍了拍他的手,“你放心,有我在,他们都不会有事。” 青峰崖位于姑苏城外,此处偏僻,人烟稀少,慕容霄从马上下来,而后一人前往。 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崖顶,裴林霜早已在崖边等候,周选抱着澜儿,不知做了什么手脚,澜儿在她怀里睡着,睫毛如扇般垂下,脸颊微红,身上只裹了一件斗篷御寒,即便在人前再冷静,可看到自己的孩儿受苦,慕容霄心头揪起,眼神转厉,说出的话也毫不留情,“你裴掌门昨日还以武林正道自居,如今却对一个孩子下手!” 裴林霜闻言大笑一声,“原来慕容盟主也会因为自己的女儿受苦而心疼啊,我还以为你会铁石心肠,说这是你收养的女儿,对她所遭受的一切,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既然如此,想来更能体会裴某的心情。” 慕容霄冷冷道:“你费尽心机把我女儿带到此处,不是为了在这里嘲讽我几句吧?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裴林霜看着慕容霄,只见他今日着了一身黑色劲装,除了手中的剑,再无其他兵器,身后也并没有人随他一同过来,裴林霜并不能完全信任他,“你今日的确一人赴约,可我猜,你也做了不少的准备。只不过我有句话想告诉你,除了给这个孩子服了药之外,只凭她的身世,凭她这张脸,我便可以让你慕容霄无颜再于武林中立足。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失去了什么,你只会百倍千倍的还回来。” 慕容霄眯着眼道:“你不就是想要我放了裴青凝,那便先放 了我的女儿。裴林霜,你不是自负握着我的秘密,可以与我谈条件吗?那我也不妨告诉你更多的事,她的确是我与荣蓁的女儿,除此之外,荣蓁还是皇帝的近臣,她的夫郎是皇帝的亲弟弟。你大可以拿这些同她交易,想必她比我更不想让人知道这孩子的身世。” 裴林霜半信半疑地看着慕容霄,道:“她昨日分明有心维护你,你如今做出这副与她恩断义绝的模样,又想耍什么花招?” 慕容霄冷笑一声,“维护?她不过是愧疚罢了,当年为了权势将我抛下,如今在乎的也不过是这个女儿。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去府衙寻她。” 周选一直听着两人的对话,这才说了一句,“即便是做了武林盟主,可他一个男子,也不过是朝廷的傀儡,又如何能真正放了少主?倒不如去寻他口中之人,那人既然是皇帝近臣,这些事便不是难事。” 裴林霜一直观察着慕容霄的反应,想看清他还再耍什么诡计,可不远处传来响动,几人循声看去,却瞧见荣蓁的身影,她就立在那里,眼神皆系在熟睡中的孩子身上。 若说方才她离得远些,只听见慕容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或许还以为他说澜儿是两人的孩子,不过是用来哄骗裴林霜的计谋,可当她瞧见澜儿面容时,忽而一切都明白了。 裴林霜看着她的反应,更坚信了慕容霄所言非虚,倒是顾不得计较他违背约定了,此时荣蓁在场是最好。 慕容霄回眸,看见她惊愕又不可置信的眼神,他也曾想过,若是她得知一切又会如何,可没有想到竟在今时今日,这样危急的关头。 她望着慕容霄,像是在问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她澜儿的存在,为什么将这一切苦楚独自咽下? 裴林霜打断了两人的对视,同荣蓁道:“荣大人,裴某倒是没有想到您会过来,真是失礼了。” 荣蓁漠然地看着她,犹如对待一堆死物,“裴掌门,你好歹也是武林中数得上的人物,竟也使出这种下作的手段。你把孩子还回来,你想要什么,我来同你谈。” 这些年慕容霄从不曾依靠过谁,即便是这样的时候,他也从没有想过把荣蓁卷进来,可她却出现了,站在他的身旁,与他共同对抗眼前的风雨。 裴林霜见得她们的反应,更是满意极了,她伸出手指在澜儿脸上轻触,“原本我的确是想用这个孩子来换我的凝儿,可如今我又不想这么做了,除了凝儿,我还要更多,比如,武林盟主的位置。” 荣蓁眼眸微眯,“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荣蓁没想到裴林霜竟得寸进尺,自寻死路。 第134章 薄待 裴林霜的手指在澜儿脖颈间轻划着, 道:“荣大人可真是爽快,倘若只是拿此话来戏耍我,那我可是不留情面的。方才我已经同慕容盟主说了, 这解药只有我这里有,若是顾惜令嫒的性命,便都留些余地出来。” 慕容霄的脸色很白,可眼神却像淬了毒一般, 死死盯着裴林霜那只手, 他向前走了一步,荣蓁伸手拦在他身前, 同裴林霜道:“我可以立刻让人放了裴青凝,你先把孩子交给我。” 裴林霜狞笑道:“孩子自然可以给你, 但还不是现在。” 荣蓁望向她身后, 悬崖峭壁,险象环生,危险之处,却也藏着一线生机, 荣蓁不动声色地与慕容霄对视一眼, 而后与裴林霜说着话,吸引她的注意,“你想做武林盟主,可却不是所有的门派都愿意听从于你,即便慕容霄让出这个位置,恐怕你也坐不长久。裴掌门,只要你把解药交出来, 把孩子还给我,朝廷将会成为你的后盾, 同样,如今的武林中人还不算听话,只要你为朝廷做事,比慕容盟主做得更好,没有哪个门派敢违逆你的意志。” 裴林霜听着,也思索着她的话,对身后的危险浑然不觉,忽然间一人从峭壁上攀了上来,自周选身后重击一掌,她毫无防备,怀中的孩子脱离出去,荣蓁飞身将澜儿抱住,而后旋身落在地上。她低头看向怀中,澜儿依旧熟睡着,不知晓外界的一切。慕容霄等的便是此刻,抽出剑来同裴林霜缠斗在一起,周选也与蒙面之人动起手来。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81节 慕容霄招招狠厉,丝毫没有留她一命的念头,一剑挥来,裴林霜提刀挡住,抵在慕容霄剑锋上,她没有想到慕容霄竟留了后手,这悬崖陡峭,竟能有人从这里攀上来,除非是绝顶高手,她还是大意了。 裴林霜运起内力,将慕容霄震开,他后退几步,荣蓁护着澜儿,无法加入战局,她将孩子抱紧,亦关心着慕容霄的安危,“没事吧?” 慕容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而后看向裴林霜,神色冷凝,“今日除非你从此处跳下去,不然这里便是你的葬身之处!” 裴林霜威胁起来,“慕容霄,你当真不顾你女儿的死活。” 只见慕容霄的手伸向腰间玉带,从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瓷瓶,裴林霜看着它,顿时变了脸色,“怎会?” 慕容霄将那瓷瓶一掷,荣蓁伸手接过,慕容霄道:“将它打开,放在澜儿鼻间。” 荣蓁依言去做。说话间,周选也被那黑衣人制住,刀剑抵在她的脖子上动弹不得。 裴林霜自觉无望,提刀向慕容霄砍来,慕容霄右手持剑,闪身避过,反手刺了回去,裴林霜纵身跃至荣蓁身侧,挥刀而来,慕容霄神色一凛,手中银针顿时使出,击在裴林霜右臂内关、曲池几处要穴,她手上一麻,兵器落于地上,慕容霄步法极快,将剑横在她脖子上,“你输了。” 裴林霜看向地上被压制着的周选,又想到右护法楚云英,恨声道:“我只怨自己信错了人。” 慕容霄冷声道:“那日荣蓁便提醒过你,你自己是如何坐上了这个位置的,也会有人效仿,这世间人心最难揣测,何况,我也并非今日才说服了楚云英,你们逍遥派,从来与武林不是一条心,我不可能不早早防备。至于你所说的下毒,从昨夜澜儿失踪到今日,仓促之下你又能做得了多少。我若是你,便不会瞻前顾后,把自己的谋划也一并告诉楚云英。你自以为的万全之策,实则是把自己逼到死路。” 裴林霜笑了起来,“没想到啊,人人夸赞的武林盟主,手段如此狠毒,方才你使出的暗器,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是千绝宫惯用的招数吧。从前的慕容斐,今日的你,你们慕容家尽用些旁门左道,为人不耻!” 对于她的嘲讽,慕容霄并不放在心上,“你说错了。” 裴林霜看着他,“什么意思?” 只见慕容霄朝那蒙面人点头示意,那蒙面人连眼都不眨,登时便拧断了周选的脖子,周选还未回过神,便倒在了地上,眼睛圆睁着,未有一滴鲜血溅出。那蒙面人又取了她手中的剑,将她的尸体踢落崖下。 这一切都是慕容霄的授意,裴林霜没有想到,他杀起人来竟毫无预兆,也毫不留情。 慕容霄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我是要告诉你,不是我会用千绝宫的招数,而是千绝宫一半的杀手如今都为我所用,剩下的人死的死,归隐的归隐。你若是真的识时务,昨日便应该把荣蓁的话听进去,早日离开。可你万万不该动我的女儿。” 裴林霜语声急速,“你现在所选的不也是下下之策,你大可以杀了我,可楚云英什么都清楚,你将把柄交给了她,也一样后患无穷。她的野心不比我少,你以为她会忠于你吗?噬主之人,祸患无穷!” 慕容霄冷笑一声,“你说了这么多,都是为了让我不要扶持楚云英,你担心的是她做了掌门之后,会害了你另一个女儿。可你想错了,你以为我当真在意什么武林清誉,把柄又如何,我手上握着的把柄不计其数,你若是以为只凭澜儿的身世便可以把慕容家毁了,那才是愚蠢。” 慕容霄说完,一掌击在裴林霜肩上,她的身体顿时向前,那蒙面人手中的剑随之迎上去,刺穿了裴林霜的胸口,她紧紧握住那把剑,神色痛苦,望着胸口的剑柄,正是周选的佩剑,原来如此。 蒙面人松了手,裴林霜直直倒在地上,口角流出血来,挣扎一番,终是没了气息 。 荣蓁目睹着这一切,并未觉得解气,反倒生出心疼,对澜儿,对慕容霄。 而慕容霄望着荣蓁,又看向她怀里的澜儿,收起周身的冷意,“澜儿只是受了迷香,并未中毒。” 荣蓁看向裴林霜的尸身,问他:“你是想做出她们内斗而亡的假象吗?” “重要的是结果,至于其中隐情,等逍遥派新的掌门继位,便不重要了。” 澜儿吸了迷香太久,一直未醒来,秋童赶来接应,荣蓁与慕容霄一道从山崖下来,坐上了马车。 荣蓁抱着孩子,慕容霄坐在她对面,两人都没有开口。 来的路上,荣蓁不止一次想过颜佑安说的话是何意,临行前,他又一次跟了上来,荣蓁坐于马上,颜佑安握住她抓着缰绳的手,只是道了一句,“那年我送去襄阳的信物你可收下了?” 荣蓁不解地看着他,颜佑安擦了擦泪,道:“你去吧,等你回来的时候,一切也都明白了。” 原来,他想说的,是澜儿的身世。一些从前的迷惑,如今都已明了,难怪他会送了那长命锁,是在告诉她澜儿的出生。若非慕容霄隐瞒了澜儿的年纪,她不会到今日才知晓澜儿是她的骨肉。 荣蓁从没有想过,除了璇儿以外,她竟还有一个女儿,与璇儿不同,这个孩子的容貌像极了她,只消一眼,便知这是她的骨肉,她视璇儿如珠如宝,可却不曾有机会给过澜儿一丝温暖。 荣蓁的唇印在澜儿额上,慕容霄望着她,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问她:“是颜公子告诉你的吗?” 荣蓁道:“佑安并没有透露澜儿的身世,他只是想让我来救你们。不论澜儿是谁的孩子,我都不可能看着你身陷险境。” 慕容霄道:“是我不许他说的。” 荣蓁却问他,“你恨我吧?” 这样的话荣蓁问过不止一次,慕容霄还是那个答案,“我不恨你。” 荣蓁眼眸中透着哀伤,“不恨我,也不怨我,却不肯告诉我这个孩子的存在,我对你而言,是不是早就无足轻重,澜儿只是你一个人的,你不愿意让她同我有一丝牵绊?” 慕容霄垂着眼眸,无奈一笑,“你要我如何呢?当我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的时候,你已经与姬恒成婚,即便是没有成婚,你又要如何面对我们两个人。再一次抛弃姬恒,还是明知我有身孕,却不得不放弃我,这样难道你会好过吗?从前常听人说情深缘浅,我们之间或许便是如此,缘分太浅薄,连老天都不肯帮我一次。” 荣蓁伸出手,想触碰他的脸颊,却已经到了慕容府门外,马车停了下来,秋童在外道:“公子,我们到了。” 慕容霄抬起眼眸看着她,“你可要随我一起进去?” 荣蓁看着他,将澜儿放到他怀中,“我还有事要处置,晚上我再来找你。” 不止是她,慕容霄也有许多事要做,裴林霜虽死,可那些麻烦还未摆平。 慕容霄抱着澜儿下了马车,荣蓁立在门外,看着慕容霄走了进去,澜儿不知何时醒的,越过他的肩膀,与荣蓁相似的眼眸一直望着她,荣蓁的眼泪倏地落下,昔日因,今日果,她扶住胸口,只觉那里闷痛得厉害。 第135章 续梦 荣蓁从外面回来, 侍卫通传一声,秦不言从正堂中走出,立在廊下, 抱臂看着她,见她眉宇不舒,又往她身后看了看,“怎么出去了一会儿, 反倒心情不虞, 不是说有一位俊雅男子来寻,怎么也不见人?” 荣蓁淡淡道:“我有事同你商议。” 荣蓁说完便从她身旁擦过, 秦不言回过头,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坐下来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我定为荣大人效劳。” 荣蓁话语虽短,但说的话却不容她拒绝,“裴青凝必须死,并且不能留下任何后患。” 荣蓁话音一落, 秦不言面上有些讶然, “若我没记错的话,昨日荣大人还说寻遍大周律法,给这裴青凝找个生路也不算难事,一来可以稳住江湖上那些人,而来于陛下那里也算有个交代。怎么出去一趟倒是变了?” 裴林霜死在慕容霄手中,若是让她的女儿活着,将来对慕容霄和澜儿都是隐患, 荣蓁不能容这些的事存在。 可这样的内情,荣蓁不会说与秦不言, 只道:“她既杀了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至于对死者家人银钱上的补偿,你不用过问了,我会安排好。” 秦不言摸了摸下巴,“我只是有些好奇,荣大人怎么突然就变了?” 荣蓁本就心绪难平,对秦不言也失了耐性,从衣袖中掏出一枚令牌,拍在桌上,“陛下命本官全权处置此事,还不用与你秦大人汇报清楚缘由吧。” 秦不言不知自己是怎么触了她的逆鳞,连忙道:“荣大人误会了,秦某绝无此意。” 等荣蓁举步离开,秦不言挥手命下属进来,吩咐道:“你去盯着慕容家,看看究竟出了何事,惹得我们这位荣大人发这么大的火。” 慕容霄一回了府,颜佑安便在他院中等着了,瞧见他抱着澜儿进来,颜佑安迎了上去,澜儿作势要下来走,慕容霄将她放下,澜儿或许知道颜佑安关心她的安危,伸出手去抓紧了他的衣袖,颜佑安摸了摸她的头,“没事就好。” 秋童将澜儿带到别院,颜佑安走进房里,轻声问道:“荣蓁没有与你一同回来吗?” 慕容霄将身上的外袍解开,丢在地上,他出门时特意换了身黑色衣袍,便是不想身上溅到血被人察觉,慕容霄转身看着他,“你还是告诉了她。” 颜佑安道:“我没有说澜儿的身世,只是说你有难,让她前去相助。” 慕容霄叹了口气,“你这样做,与亲口告诉她又有何异?她回了府衙,可我知道,她现在心里定是乱透了。”除了这些,她也担心自己这张脸给澜儿带来更多的困扰。 颜佑安垂下头,“这种事,她应该知道的。” 慕容霄将一件新的外袍披上,来到他面前,“澜儿那里你先去照看着,我还有些事要处置。” 颜佑安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澜儿的。” 慕容霄回府之后,与楚云英会面,将山崖之事同她透了底,过不了几日,裴林霜身死之事便会公之于众。 时间过得很快,夜幕降临,慕容霄来到澜儿房中,她已经睡下了,手臂伸在外面,慕容霄坐在榻边,替她轻掖被角,把手臂放回去,门外轻叩一声,慕容霄站起身来到门边,门从里面拉开,荣蓁将斗篷的帽子解下,他知道,她说了会来,就一定不会失约。 慕容霄侧身让她进来,荣蓁走进内室,澜儿躺在榻上睡得香甜,额上碎发散开,荣蓁将斗篷解下,怕自己一身寒霜会冷着他们父女二人,想伸手去触摸,又有些退却。 慕容霄在她身后轻声道:“澜儿若是睡着了,等闲不会醒来。” 荣蓁在榻边坐下,望着澜儿的睡颜,轻声道:“她是怎样的性子?乖巧还是活泼?” 慕容霄也坐了下来,认真地回答着她的话,“澜儿自出生起便与别的孩子不同,她不哭不闹,长大一些也不是多话的性子。” 比起澜儿,荣蓁其实更想知道他当初受了什么苦,不论慕容霄怨与不怨,荣蓁总还是难掩愧疚,“怀孕之时很辛苦吧。” 慕容霄不想让她知道他生下这个孩子几多艰难,生产后还未满月便经历慕容家内部动乱,他让人护好襁褓中的孩儿,亲手处置了族中叛徒,整整操持几日未曾歇息,险些伤了根本,甚至除了秋童之外,府里可以放心的人只有颜佑安,也是那个时候,颜佑安替他照顾起澜儿,可即便这般,他也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决定,缓缓道:“比起辛苦二字,更多的却是从未犹豫过留下这个孩子。” 荣蓁的手慢慢伸向他,将他的手指握住,攥在手心里,她抬眸看着慕容霄,自嘲道:“是我不好,从前旁人或是玩笑或是别有用心,说我荣蓁是多情无情之人,我从来都是一笑置之,可到现在才明白,情之一字,伤人伤己。” 慕容霄怅然道:“我从来不曾怪过你,甚至我还想过,若是从不曾遇见你,我报了仇,做了慕容氏的 家主,然后如现在一般握着整个武林,成为武林至尊,站在高处,不知何为惦念,何为骨肉亲情,即便是活着,又有何欢愉可言?” 她与姬恒之间,总是难以两清的。怎样说来都有些伤感,荣蓁不想在他面前失态,想起今日山崖上的情景,岔开话来,道:“你的剑法比从前精进了很多,如今若真是动起手来,我也不是你的对手。” 慕容霄道:“从前受制于人,疏于剑法习练,后来生下澜儿,倒有了许多时间提高武艺。” 荣蓁问他,“也包括把千绝宫囊入麾下吗?” 今日他杀人的场景她都已看见,“你可是觉得我残忍?” 荣蓁摇了摇头,道:“说起残忍,我会做出来的事,可能比你残忍百倍。你养着那些杀手,能做什么,会做什么,我都可以想见,我只是担心你,陷入深渊之中。匕首虽锋利,但也会割伤自己。” 于这件事上,慕容霄的意图从没有想过瞒她,“按着我的安排,楚云英会成为新的逍遥派掌门,她为右护法时,可以与我合作,不会在意逍遥派的利益,但她若做了掌门,总会变的,我需要一些匕首替我做事。” 荣蓁道:“其实江南这趟,我若坚持不肯来,陛下总会派旁的人。回京这半年,无论茶楼之中,还是坊间传闻,总能听见你的一些消息,我也想亲眼来看一看,你铺了这样大一张网,所谋求的究竟是什么?” 慕容霄怔了怔,而后道:“其实我也没有想到来的人是你。我以为,我们此生都不会相见了。” 荣蓁握紧他的手,“你要做的事,我不便拦你,可你要记得保护好自己。”她看向澜儿,“即便是为了孩子。” 院中寂静,月色正圆,荣蓁许久才道:“过两日我便要离开姑苏了。” 这些事慕容霄不是不知,这已是她的决定,他沉默许久,方开口道:“你把澜儿的事忘了吧,当初在慕容府成婚之时,许多人也是见过你的,但时日一久,也就不记得了,如今也是一样,等再过几年,江湖上的人也会忘记朝中来过的荣大人是何模样,一面之缘总是浅淡。澜儿的身世也不会有许多人知晓,她是慕容家的孩子,将来也会是继任家主。她与我的人生都只在江南,你我南北不见,便是此生的宿命。” 荣蓁将他拥在怀里,仰头将眼泪逼退,这是唯一的选择,她们彼此都清楚。慕容霄抱紧了她,隔了数年光阴。即便明日过去,她们依旧要做陌生人,可这一晚,她们拥紧彼此,骗自己一次。 这一晚荣蓁没有回去,慕容霄将澜儿抱到他的房中,两人中间隔着澜儿,合衣躺了一整夜。这样相守的时光像是偷来的,重续了一场注定会醒来的梦。 第136章 暗涌 破晓之前, 荣蓁便要离开慕容府,武林人士尚在府中,鱼龙混杂, 她不想横生枝节,给他们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临走前,荣蓁立在榻边,俯身吻了澜儿的额头, 眸中难掩不舍, 慕容霄将外袍披在她的身上,荣蓁抚住肩上的手, “保重。” 慕容霄从身后拥着她,“都城中有一处客栈, 名唤云霓居, 客栈的掌柜是慕容氏的人,若有非常之时,非常之事,你便传信到此。她们会把消息送回姑苏, 我会帮你。” 荣蓁回过头来, 紧紧抱住他,语声哽咽,“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事,都是不值得的。” 慕容霄抚着她的长发,“我只希望你永远不必寻到此处。” 荣蓁离开了,慕容霄在外面站了许久,才回到房中, 榻上澜儿已经坐起身,一双眼眸分外清明, 慕容霄走了过来,她望向门外,而后又望向他,似乎在等他说什么。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82节 慕容霄知她早慧,荣蓁临走时她或是醒了,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澜儿的眼神里有些落寞,那是他曾在荣蓁眼里望见过的,慕容霄摸了摸她的额发,“天色还早,快睡吧。” 荣蓁在姑苏等了三日,这三日中,裴林霜的尸身被人发现,进而留心她身上致命的伤处乃是左护法周选惯使的杀招,一时间姑苏城开始流传逍遥派内斗与欺凌弱小之事,声誉扫地,右护法楚云英临危受命,担起掌门之职。 一切已尘埃落定,荣蓁离开姑苏那日,秦不言骑马一路护送到城外,她看着荣蓁道:“荣大人这一去,只怕几年之内都难再踏足此地,秦某倒是有些舍不得。” 荣蓁握紧了缰绳,回了一句,“秦大人府上常常看戏吗?” 秦不言愣了愣,才明白荣蓁这是在嘲讽她做戏,她笑了起来,“荣大人总难把我这几分真心当回事,那我便祝荣大人官运亨通,位极人臣。” 荣蓁道了声谢,而后一行人重又启程,秦不言身边人道:“大人如何便断定她会位极人臣,难道不是韩大人?” 秦不言却道:“陛下召她回来定有深意,且瞧着吧,将来仰仗这位荣大人的时日多着呢。” —————————— 深秋时节,帝卿府中却不见萧瑟,姬恒与德阳对坐饮茶,外面传来两个孩子与一众侍人追逐玩闹的声响,德阳笑了笑,“难得有这样的好光景,倒让我想起从前,那时你怕是被我烦透了,我也是一叶障目,只将一双眼盯着郑娴身上,倒不如现在快活。” 姬恒却有些心不在焉,“是吗?” 德阳自然觉察得出,笑道:“今日你已是第三次出神了,不就是你家荣大人不在府中,怎么,难道你还怕她有贰心,在外面寻个美貌小侍回来不成?” 这本是德阳的一句戏谑之言,姬恒面色却有些凝重,德阳脸上的笑滞在那里,而后轻声道:“春日你刚回都城时,我不也说过这种玩笑话吗?那时你一笑置之,怎么过了半年,倒是有些不同了。你家荣大人不会这样浅薄,外面的男子也入不得她的眼去。” 姬恒饮了口茶,有些事他并不想说与外人知晓,即便那个人是德阳,“没什么,不过是昨夜没有睡好。荣蓁去江南办些公务,如今也没个消息,我有些担心罢了。” 德阳这才松了口气,“倒以为是我说错了话。” 姬恒心头默默算着时日,想来她也该回来了,怎么却还是没有消息? 正是这个时候,恩生从外面进来,笑着道:“殿下,大人回来了,说是先回去换身衣袍,再来见你。” 德阳闻言有些意外,望着姬恒道:“方才你还说担心,眼下人便在你府里了。看来我是不能多留了,扰了你们夫妻团聚。” 姬恒含笑将德阳送至门外,刚要回正殿,又问了侍人一声,“大人可还在沁园?” 侍人忙道:“可要奴才去问一声?” 姬恒道:“不必了。”可他说完,却径直去了沁园,竟一刻也不想多等。 书房中,荣蓁坐在桌案后,一手掩于眉目上,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枚长命锁,桌上的香囊打开着,里面依稀可见,放着一缕婴孩的胎发,她早该想到,这么多年,她甚至曾把这香囊带在身上,却从未打开过。 荣蓁眼眸微湿,她已是错了太多,不能再错。将香囊重又封上,悬于腰间,房中箱屉轻轻推上,那枚长命锁封存其中,做完这些,荣蓁从书房中走出,刚拉开门,姬恒的手便停在那里,与她对望着,姬恒轻声道:“比我所想的还要久些,不过,好在已经回来了。” 荣蓁温言道:“我回来了,只是还未进宫向陛下复命。” 姬恒上前要抱住她,荣蓁身上衣袍未换,又知他素来喜洁,本能便要往后退一步,姬恒这才瞧见她身上衣袍,“都已经回来了半个时辰,难道还没有静下心来寻得一件衣袍吗?” 他说的是衣服,却也是人,姬恒没等她回答,叹息一声,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回正殿之中,沐浴更衣过后,姬恒坐在榻边,替她擦拭着长发,“这一趟可有凶险?” 荣蓁从他手中接过布巾,同他说着话,“也只是路上辛苦了些,并无凶险之处。我不在这些日子,府里可还安稳?璇儿和璨儿如何了?” 即便离开,她依旧惦念府中人和 事,姬恒语声缓了缓,“你刚走那两日,璨儿总要闹上一闹,璇儿倒是冷静多了,可每隔几日便要问上一句,娘亲可是快回来了?” 荣蓁似能想到这情景,失笑一声,姬恒望着她,“你不问我吗?” 荣蓁握住他一双手,“但凡我离开,你心里必定是不会安稳的,我若是只想听些欺人的话,那又何必问呢?” 姬恒没有问他去姑苏这趟可有遇见慕容霄,也没有问她一些内情,只是道:“不走了吧?” 荣蓁抱住他,“不走了。” 姬恒心疼荣蓁一路颠簸,无论如何都让她先歇下,而后又命人拿了他的玉牌进宫,向姬琬禀报一声。 庆云将药碗放到宫人手中,同姬琬道:“陛下可觉得好些了?” 姬琬摇了摇头,“往后也莫要再熬什么药了,没什么效用,还苦得很,难以下咽。” 庆云道:“良药苦口,陛下的病总会好的。” 姬琬咳了几声,道:“这是朕的身体,朕心中有数,如今朝野上下安稳,朕把这些留给太女,也算安心了。” 宫人进来传话,姬琬听完,难得一笑,“阿恒总这般,难怪朕对荣蓁完全使不出招数。” 庆云也笑了笑,“殿下与荣大人伉俪情深,实在教人羡慕。” 姬琬却道:“你可莫要羡慕他,这都是他自己吃了苦头换来的,将来总有他懊悔之时。不过,那时候朕也嘱咐不了了,你去帝卿府走一趟,便赐些宝物下去吧,帝卿府虽不缺,可朕这个皇帝总要赏罚分明。” 荣蓁回朝之后,于公务上更加尽心,十一月,原尚书令丁忧去职,这位置空闲多时,本已经被人遗忘,可一日早朝时,姬琬却毫无预兆地册封荣蓁为尚书令,官拜正二品。 这消息甚至有些突然,韩云锦都未回过神来,其党羽也未预料到,毫无准备。骤然间,荣蓁不止官位高于她,连吏部也在荣蓁管辖之内。 可姬琬不是什么昏庸的君王,即便朝臣中有人不满,也都被姬琬压了下去,久而久之,便也接受了下来。而韩云锦却在一些人眼里成了笑话,汲汲营营多年,反倒为她人做嫁衣。 冬去春来,姬琬去岁便说过春猎之事,天刚回暖,便带着一众大臣与后宫之人去了行宫。 姬恒也随荣蓁一道过去,将璨儿安抚好,带了璇儿前去猎场,姬琬瞧见璇儿面露欣喜,挥手让璇儿过去,问起璇儿近来功课,璇儿仔细回答着,又听庆云说道:“听说小郡主近来习武强身健体,不如便也找个师傅,好好学习一些射箭,定也对身体有益处。” 荣蓁昔年便是起于行宫猎场,使出计策得了姬琬青眼,才有今日。如今重回旧地,倒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只在姬恒提起当年事时,才有些触动,姬恒与荣蓁住的便是他曾经的寝殿,也是她曾闯入过的,两人缘分起源之处。 姬恒曾不止一次问过,当初她闯进来,瞧见正沐浴的他时,心里有何感念? 明明已经许久未回忆从前事,可提起来竟恍若昨日,荣蓁倒是诚实,道:“当时如何也没有想过,我会与你成婚。” 可她们不仅成婚了,膝下还有两个孩子。姬恒靠着荣蓁,道:“世上的缘分总是奇妙,你我便是上天注定的。” 璇儿见姬琬射箭,起了兴致要姬琬来教,庆云担心她的身体,刚要说话,便被姬琬压了下去,“既然我们璇儿肯学,姑母肯定要教的。” 往常不常进宫,姬琬又不许旁人泄露病情,姬恒一直不知姬琬病了的事,直到那日姬琬从马上摔下,好在宫人及时扶住,不至于身负重伤。 可经此一事,姬恒也开始留心起来,暗中将太医唤到自己宫中。 第137章 托付 但姬琬早已下令, 不许太医院任何人透露她的病情,即便是姬恒,也无法撬开她们的嘴, 可看着太医跪在他面前也不敢吐露分毫,姬恒心头的隐忧又加深了些。 姬恒去到姬琬寝宫外,直接将庆云的去路堵住,庆云如往常一般恭敬行礼, 姬恒冷声道:“都到了这个时候, 你若是还不同本宫说出实情,才真的是枉费陛下这么多年来对你的信任!” 庆云又何曾愿意将此事隐瞒, 她昨夜亲见姬琬吐了血,平静的面容之下早已是心力交瘁, 未再继续向姬恒隐瞒, 屏退宫人,将姬琬的病情如实告诉了他。 姬恒久久不能回过神来,他的手按在横栏之上,手背上青筋顿起, 语声里却透着无力, “你说的都是实情?” 庆云神色颓然,“早在一年之前,陛下的身体便有些不好了,平素宣兰侍卿近身侍奉最多,一来是因为兰侍卿的性情温和,少言寡语,二来则是因为兰侍卿出身卑微, 与朝臣毫无牵扯,不会泄露什么风声出去, 算是被陛下牢牢控制在手里的人。” 姬恒心头一紧,“所以皇姐才会召我们回京?” 庆云道:“是也不是,陛下一直惦念着您和荣大人,之前也想将您留在都城,眼见病情无法好转,才下了令。” 姬恒有些内疚,是他太过任性,这么多年来一直对姬琬有怨,可说到底两人除了血缘,更有割舍不掉的亲情,“皇姐她……她还能有多久……” 姬恒终是无法将寿数二字说出口,庆云犹豫一瞬,终道:“太医说,多则三月,少则……” 竟只剩三月,可他却毫无所觉。姬恒仰起头,眼眶里含着泪,他抬起手来,“我已经知情的事,莫要告诉皇姐,你去吧。” 庆云望着他,见他神情哀痛,道:“殿下也要保重身子,陛下在意的人不多,殿下是她最关心的人。” 姬恒点了点头,庆云离开了,他站在风口处立了半晌,直到情绪平复,才举步去往姬琬寝宫,姬恒走进去,兰侍卿正扶着姬琬喝药,见姬恒过来,神色有些畏惧,姬琬脸色好了许多,挤出一抹笑意,“阿恒来了。” 姬恒立在榻边,兰侍卿将药碗端走,给他让出空来,姬琬语气如往常一般,“许是夜里受了风寒,才在马背上没有撑住,瞧你这脸色,眉头皱着,朕身边有太医,你不必担心。” 姬恒的指甲陷入掌心中,“若是这里的太医不顶用,不如便回京,寻些名医来。” 姬琬望着他的眼睛,探寻着,安抚道:“过两日便好了,到时候再回京去吧,朕这病没什么大不了的,刚来行宫不久,若是匆忙回去,反倒让朝中大臣多心。” 姬恒只得点了点头,等他离开,姬琬召庆云来御前,她还未走近,姬琬坐起身来,直接问道:“你同阿恒说了?” 庆云心头一慌,连忙跪下,“奴婢不敢欺君罔上,今日殿下追问,又对陛下您甚是担忧,奴婢这才……” 庆云本以为这一次会面临重责,她心里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可姬琬却放过了她,“难怪,他虽极力掩饰着,可眼神却骗不了人。阿恒是朕看着长大的,他有什么心事也瞒不过朕去。罢了,这些事他早晚也会知道,朕只是不想他太过伤心。” 姬恒失魂落魄地回到寝殿,荣蓁正握着书卷考校璇儿功课,璇儿一听见脚步声,顿时往门边看去,“爹爹。” 姬恒走过来,摸了摸璇儿的头,荣蓁见他神色有些不对,同璇儿道:“你先回寝殿。” 璇儿听话离开了,荣蓁起身走到姬恒身边,刚要拉住他的手,便瞧见他掌心里的血痕,“怎么把自己弄伤了?” 姬恒掌心的血迹已经干涸,只看着荣蓁取了湿帕子替他擦拭干净,又用细布垫在他掌心,她道:“你不是去陛下那儿了?” 姬恒没有回答,只是靠在荣蓁肩上,荣蓁倒也没有强求他回应,即使姬恒不说,她也已经猜出七八分来,姬琬的事她远比姬恒敏锐,姬恒的泪却将她肩上的衣衫打湿,荣蓁扶着他的脸,“怎么了?” 姬恒很少有这样无助的时候,“我现在只有你了。” 荣蓁伸手替他将泪擦干,柔声道:“怎会,你不止有我,还有璇儿和璨儿,她们长大以后,也会好好守护你。” 姬恒摇了摇头,他从庆云口中得出的消息,无法再瞒着荣蓁,“皇姐她 ……她的身体不太好,说是有一年了,如今愈发严重。” 猜想得到了验证,荣蓁心中百感交集,她不是姬恒,不会因为姬琬的病情忧心难安,可姬琬对她有知遇之恩,而今这些熟悉的人一个个离去,她也难免伤怀。 荣蓁拥他入怀,道:“难怪陛下这一年来对太女多有苛责,连她身边少傅都换了两次,太女年少,陛下怕是还不能放心将姬氏江山交到她的手中。这样做,也避免了一些人趁此机会结党营私。” 姬恒声音低哑,“我知道,即便是亲人也不能永远相扶相守,可是父后故去才几年,皇姐正值盛年,我只希望她的病能好些,不要这么快离开。” 荣蓁抚着他的头,心头顾虑的却不像姬恒这样纯粹,无论如何,她都已经回到朝中,又坐到了这尚书令的位置,更甚至压了韩云锦一头,若有一日太女继位,提携韩云锦不说,对她的打压也不会少,从前她可以不在意,但如今有了子嗣,不得不考虑周全,璇儿与璨儿不能只在姬恒的庇护下长大。 姬琬的病情慢慢“好转”,狩猎之事依旧进行着,只是姬琬不再亲自上马,等到回京那日,荣蓁瞥见姬琬的身体几乎是半靠在庆云身上,见她艰难苦撑着,荣蓁有些不忍。 回京之后,姬琬便称病不朝,姬恒常常进宫探望,从他的神色里便可猜出姬琬如今的状况,可是荣蓁没有想到,这一日真的要来时,她召见的人竟是自己。 荣蓁步上宫阶,她从官署而来,身上还着着官服,庆云已经等在殿门外,荣蓁同她轻轻颔首,只听庆云道:“陛下睡了半晌,如今醒来便要见你。” 荣蓁缓步走了进去,庆云跟在她身后,还未靠近,便听见里面咳嗽的声响,荣蓁候在屏风外,行礼道:“臣荣蓁,拜见陛下。” 姬琬咳声未停,兰侍卿轻抚着她的背,替她顺气,直到平复一些,才唤荣蓁进来,离得近了,荣蓁才闻到一些血腥气,“陛下,您的身体可好些了?” 姬琬挥手赐座,久病之人,面容憔悴,明明还未到不惑之年,鬓边竟生出白发,“朕的身体如何,你又不是不知。” 荣蓁起身道:“臣惶恐。” 姬琬靠在兰侍卿身旁,道:“坐吧,这样战战兢兢的,难道朕还会赐罪于你不成?” 她们君臣说话,姬琬却并未让兰侍卿回避,荣蓁不经意地看了兰侍卿一眼,这张熟悉的面容,让荣蓁生出恻隐之心,“陛下有事召臣过来,兰侍卿在此,是否……” 姬琬直接戳穿了她的心思,道:“朕都不介意他在,你又何必呢?” 大周并未废除卿侍殉葬的规矩,眼前的兰侍卿听到她们的谈话的确无妨,死人自然会是守口如瓶。 姬琬没什么气力,缓了一会儿才道:“朕今天召你过来,是有几件事要托付,其一便是阿恒,除了大周江山,也只有他让朕放心不下,你要好好待他,不可让他伤心。”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83节 荣蓁点头,诚恳道:“殿下他对我一片深情,又为我孕育子嗣,我们夫妻多年,陛下放心,我和殿下定会相携白首。” 姬琬难得与她说了句玩笑话,“你一向混账,朕可不放心你。” 荣蓁道:“陛下放心,臣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殿下是最好的夫郎,臣能娶他,是平生之幸。” 姬琬接着道:“这第二桩,太女如今尚未成年,朕若驾崩,由你……咳咳咳……由你辅政,你要像忠于朕这般,忠于她。但朕这几年来施行的仁政法治,绝不可被废止。” 姬琬究竟是不放心太女,还是不放心明苓,荣蓁道:“臣自当忠君,但陛下有上天庇佑,龙体总会康健。” 姬琬自嘲一笑,“朕这身体如何,自己最是清楚,这第三件,便是无论何种情形,你都不可扶持明苓继位。朕子嗣不丰,可心头症结难消,明苓可享富贵,却绝不能继承大统。” 荣蓁从座上起身,跪于地上,“陛下,臣绝不敢有此心。” 姬琬慢慢抬手,道:“起来吧,朕也没有猜疑你的意思。” 姬琬病重,却一直没有传信让明苓前来都城侍疾,荣蓁早就知道姬琬在怕什么,可明贤真的会如她所想那般听话吗?她并非无知孩童,辅政之人,只怕会是明贤的眼中钉,肉中刺。 荣蓁在她榻前还是接下了这个辅政大臣的重任,却也无比忐忑,今后再也没有回头之时了。 第138章 元启 姬琬望着她, 卸下了帝王的威严,难得同她说些体己话,“朕还记得在猎场初见你时的情形, 你的骑射的确不错,可这猎场中,何愁寻不出更好的人,不一样的是, 你的眼神里有欲望, 你想变强。” 姬琬的神情像是陷入了回忆中,许久才道:“朕起初只是好奇, 到后来却是愈发欣赏你的能力,朕也曾说过, 若不是阿恒属意于你, 一心下嫁,朕是想要为你寻一门好亲事的。可因为阿恒,朕顾不得许多了。朕不能让阿恒委屈,便只能委屈了你。重来一次, 朕还是会这样做。你可会怨朕?” 荣蓁慢慢道:“陛下的大恩, 臣是感激的。” 姬琬眼神中浮现温和笑意,“朕知道你的性子,旁人给你几分,你便还之几分。” 她对姬琬的感情复杂,既有当初一手提拔的感激之情,也有伴君如伴虎的敬畏之心,而后经历的种种, 事与愿违,如今只剩惘然, “臣的心思纯粹,能做好分内之事,守护好自己关心在意之人,便是臣最大的心愿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姬琬半靠着,同荣蓁道:“朕知道你为何做官,可从前答应你的事,注定要食言了。说了这么久的话,朕有些累了,你回去吧,好好待阿恒,好好替朕守着这天下。” 荣蓁深深望了姬琬一眼,再度叩拜,许久才起身,“臣告退。” 荣蓁从紫宸殿出来,天色已然阴沉了,当初也是这般天气,她来紫宸殿请罪,从此命运浮沉,如今她再次从这里出来,许多事却要有了终结。 她还未走下高阶,兰侍卿快走几步追了上来,荣蓁回过头去,见来人是他,又向后退了一步,她是外臣,与后宫中人应谨守大防,兰侍卿面带急切,“陛下她睡下了,我才追了过来。荣大人,我也是没有法子了。我是因这张脸才得了陛下恩宠,听闻帝卿与已故惠君交好,求您和帝卿救救我,我定会牢记您的大恩大德,我还这样年轻,我不想死……” 兰侍卿说到最后,几乎要哭出声来,荣蓁看着他,明明相似的脸,却是不一样的性情,“与其求我,倒不如求你自己,你的命是由陛下掌控,你若是想活着,便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回去好好侍奉陛下,不可生怨怼之心,不可有忧恐之态,你若能做到,说不定还会有一线生机。” —————————— 皇帝病重之事已经瞒不住,朝中一些人不安起来,其中也包括秦楚越,她来到帝卿府中,沁园里,荣蓁正立在廊下,听着栏外雨声,秦楚越站在她身旁,不免焦急了些,“这些时日,韩云锦一直在拉拢朝中大臣,暗结势力,皇帝若是驾崩,只怕荣大人在朝中举步维艰。” 荣蓁却是镇定得多,“那你倒是说说,我有何法子,与韩云锦对立,还是去东宫攀附太女?” 秦楚越被她的话噎住,“我只是觉得,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荣蓁淡淡道:“继位的毕竟是太女,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比韩云锦更得她的心。” 比起浮动的人心,来得更快的是皇帝病危的消息。 姬恒每日进宫侍疾,却常常肿着眼睛回来,听闻姬琬这一两日一直昏睡着,水米未进,太医院齐齐守在寝殿外,药石都已无用,本以为或许就这般沉睡过去,储君已立,若是皇帝驾崩,新君自会继位主持大局。 可姬琬的病情却出现了“转机”,醒来之后,进了些羹汤药膳,宫中太医诊过脉后,心头一惊,姬恒盘问之下,太医惶然道:“依微臣愚见,这恐怕是假神之像,只怕撑不了多久。” 也是在这时,姬琬将许多人召进宫来,荣蓁本与其他大臣一起候在殿外,是庆云将她请了进去。进殿后,只见里面已有不少人,太女跪在榻前,姬恒侍立 一旁,神色怆然,就连平素鲜少露面的君后也被人搀扶着站在榻边,荣蓁便是唯一位进殿的外臣,她跪了下来,姬琬语声微弱,当着宗亲皇室的面,交代着身后之事,“朕驾崩之后,太女当继位,但要牢牢记住,要孝敬你的父后,不可轻慢,也要善待敬重你的舅舅,不可动宁华帝卿府分毫。” 君后与姬琬年少成婚,即便没有子嗣,却也得她爱重,闻言几欲失声痛哭,却还要维持君后体面,“陛下……” 姬琬咳了几声,明贤抚着她的胸膛顺气,姬琬良久才继续开口,同明贤道:“朕出身皇家,这一生所思所谋皆是为了大周,你要记着,做一位仁爱的君主,恩泽四方,替万民谋福祉,创盛世之太平。” 明贤泪眼婆娑,“儿臣记下了。” 姬琬的眼神望向姬恒,她伸出手去,姬恒将她的手握住,顿时落泪,“皇姐……” 姬琬轻声道:“都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怎么还哭成这般,咱们姐弟之间该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了,从前父后在时,常说我们才是一家人,如今他老人家仙去,我也要去寻他了。你要照顾好自己,莫要让人担忧。” 姬恒将她的手抵在额上,悲痛难掩。殿内一片哀意,荣蓁也被感染几分,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她会为了姬琬而流泪。 姬琬没能熬过这个春日,于次日巳时崩逝于紫宸殿,时年三十有九。 殿前御史中丞陈立英宣读大行皇帝遗诏,太女明贤登基为帝,并令荣蓁、陈立英、韩云锦同为辅政大臣,直至皇帝成年后亲政。 明贤倏地抬头,她看着陈立英,不顾众多臣工在场,质疑遗诏真伪,陈立英将遗诏奉上,并跪道:“陛下,大行皇帝亲令臣宣读此诏书,绝无伪造之事,臣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明贤捏紧了诏书,她俯视着荣蓁等人,“好,很好,朕将来还要指望诸卿了!” 最后一番话似乎从牙缝中挤出,一朝天子一朝臣,荣蓁明白,往后怕是再无安生了。 陈立英可谓忠介耿直,更有些迂腐,姬琬令她宣读遗诏,荣蓁并不意外,可姬琬设立三位辅政大臣,是看准了她三人绝无可能联起手来,更有制衡之意,将天下大事交到明贤或是她们这些臣子,姬琬都不能放心。 明贤继位之后,移居奉宣殿,尊君后为皇太后,追封生父云侍君为孝安太后,而后宫之中其余未诞下子嗣的卿侍,得大行皇帝恩赦,不必随殉,悉数送至宫外皇寺之中出家为僧。 国丧期间,都城中禁止一切宴饮,帝卿府亦不见客。姬恒自姬琬驾崩之后,便心情低落,有荣蓁陪着,他才慢慢从悲伤中走出。璨儿年幼,却被嘱咐过这些时日千万不要搅扰到姬恒,他很是听话。 荣蓁拥着他,看向窗外繁盛的枝叶,园中亦是花团锦簇,无论多么悲伤,也都将会过去。 丧期一满,新君临朝,除了坐在龙椅上的人不同,一切分明如故,只是荣蓁每每仰起头时总觉恍惚,似乎坐在那里的人依旧是姬琬。 连秦楚越都察觉她意兴阑珊,荣蓁道:“从前陛下在时,我与她不算亲近,可陛下去了,我又觉得空了一块。你说,人心是不是总这般漂浮不定,每每上朝,我都觉得难以维继。” 秦楚越挑明了,“你究竟是惦念先皇,还是无法接受眼前这个君王。” 姬琬大丧,明苓身为长女自然要来京,可丧期过后,明贤却以思念为由,将她扣留在都城,行软禁之实。如今还未过一年,明贤就这般急不可耐,荣蓁不想搅进这乱局之中,可韩云锦与陈立英各执一词,只等她表态。 树欲静而风不止,早因遗诏之事,明贤便恨极了陈立英,如今又因明苓之事,触了她的霉头。荣蓁若是在此时表态,无疑是将自己送到明贤对立一面,更有甚者,被她视作明苓一党。 荣蓁漠然道:“即便是做了辅政之臣,我也一心明哲保身,可今日朝堂上你也看到了,我无法继续缄默。只怕最忧心的事,还是会发生。” 荣蓁最终还是站向了陈立英,三者之中有其二,无论明贤如何不愿,都无法再留明苓在都城中。 过了年去,便是新君年号,明贤十二岁殿前登基,年号元启,而元启元年,便发生数件大事。 其一便是明贤意欲更改未来君后人选,另立旁人,而原定的君后,乃是已故惠君内侄陆嘉。 此事说来话长,前两年徐家不知如何开罪了东宫,引得明贤记恨,而徐家与陆家一体,明贤此举,打的却是两家的颜面。 徐尚书寻到韩云锦府中,希望她能就此事替徐陆两家求情,韩云锦却道:“这事怕是难办,若是本官没记错的话,先帝当初的旨意可是将陆公子赐给太女为正君,如今太女已成陛下,这旨意自然便无据可考,何不顺了陛下的心去。” 徐尚书脸色涨红,“若是陛下执意不肯要,你要徐家陆嘉如何在都城立足,陛下都不要的男儿,将来岂不是无人敢迎他入府去!” 第139章 亲政 韩云锦脸色沉了下来, “徐大人怎么倒是怪罪起我来了,这可是陛下的决议,与我韩某人何干?徐大人今日登门若是为了教训我, 那就慢走不送。还是说你真正想怪罪的人是陛下?” 徐尚书被她这番话惊出一身冷汗,“我何曾有此意?” 韩云锦挥了挥衣袖,敛襟端坐,“来者是客, 我对徐大人以礼相待, 但徐大人最好也认清自己如今的处境。我一个臣子自然是左右不了陛下的决定,但本官的兄长是陛下的父君, 的确能说上几句话。陆小郎君未来的倚仗,徐陆两家想要的颜面, 其实并不难求到。” 徐尚书面色迷茫, “韩大人这话是何意?” 韩云锦缓缓道:“陛下已经登基,从前的旨意作罢,君后的位置自然是不可能了,但君后之下还有四君。四君之位难道还会辱没了陆家门楣不成?我早已向陛下说起此事, 陛下应允了。” 韩云锦这话竟仿佛她对徐家有恩一般, 徐尚书银牙咬碎,却不得不打碎牙齿和血吞,这竟是一个圈套,只等她往里钻,徐尚书拱手致谢,面上却毫无喜色,“徐陆两家要多谢韩大人了。” 徐尚书说完, 不等韩云锦回应便拂袖而去,韩云锦慢慢把杯中茶饮尽, 对今日的结局十分满意。 这件事在城中传扬起来,秦楚越说与荣蓁时,荣蓁反应平淡,“倒也在预料之中,与其说徐家开罪了皇帝,倒不如说是得罪了韩云锦,她定是在皇帝面前挑拨,才让皇帝不尊崇先帝的旨意。徐尚书不是不明白,只是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姑且将此事认下,总好过颜面尽失。接下来,想必她已经替皇帝选好了君后。” 秦楚越思忖道:“那她会选哪家?” 荣蓁道:“必定是能对她有所裨益的,一来借此事敲打徐陆两家,不敢与之对抗。二来,把这恩典给另一家,将来君后诞下子嗣,她韩云锦便是最大的恩人。而按先帝旨意来,韩云锦还能从徐陆两家身上占得什么便宜去?” 秦楚越冷笑一声,“她韩云锦是要满朝文武都唯她一人马首是瞻,一个不顺心意,便对人使些绊子。” 荣蓁侧眸看了她一眼,“把你的不快收起一些,戒急用忍,韩云锦最想对付的人是我,你是我的人,最好不要留下把柄在她手中。” 秦楚越却道:“她若是想拿我开刀,大可试试。” 见荣蓁面色不悦,秦楚越又转了话锋,谈起了璇儿的事,荣蓁神色这才缓和了些,“这两年习练武艺,身子比从前好了许多,总算让我心底的巨石落下。” 秦楚越道:“如今朝中崇尚黄老之学,不知道为小郡主授课的先生寻的是哪家?” 荣蓁转过头来,看着秦楚越,说出的话半是关切,半是警告,“有些事虽不该由我操心,但还是想劝你早些成家,至于璇儿的事,我自有安排。” 荣蓁说完这些,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从她身旁经过,秦楚越面色一滞。 元启元年九月,太后病逝于庆安宫,距先皇驾崩不过一年有余。姬恒对他虽无特别的情分,可他都病了那么多年,也一直撑着,姬琬一走,他便也撑不住了,姬恒难免有些伤怀。 而朝中因太后的丧仪而起的争论持续一月有余 ,只因明贤抢先一步将其生父孝安太后从君陵中迁出,葬进了姬琬的帝陵中。 帝后合葬乃是大周祖制,而孝安太后从前是先帝的侍君,是侧室,葬入帝陵不合礼法规矩。更何况,大周最重孝道,而明贤此举乃是不敬嫡父,有违孝道。 但孝安太后已经葬入帝陵,明贤如何都不肯改变想法,以陈御史为首的文官纷纷上奏,更在紫宸殿前的空地上长跪不起。 朝中半数以上的人都有奏表,依附于韩云锦之人自然是唯她是从,可她没有表态,而荣蓁不赞同,亦不反对,仿佛对此事毫不在意,三大辅臣的态度直让一些人摸不着头脑。 明贤一怒之下,竟罢朝不至,朝中官员有些慌乱,这是近十几年来从未出现过的事。宫中女官传来明贤口谕,只说让她们都回吧。 荣蓁极其淡然,缓步从殿中离开,韩云锦回头看着她,额上已是急出了汗。秦楚越偏还要浇一把火,在韩云锦身旁道:“陛下震怒,又是深秋时节,也不知殿外跪着的这些大人们能不能撑得住?” 秦楚越嘴角轻翘,也跟着走出殿去,韩云锦捏紧拳,心头烦躁不安。 荣蓁从陈立英等人身旁经过时毫不犹豫,可走远了些,她停了下来,等秦楚越走到她身侧,荣蓁嘱咐了一句,“你去让人给这几位大人送些参汤,拿茶盏装着,莫要被察觉。” 秦楚越回眸看了一眼,道:“她们会喝吗?” 荣蓁淡淡道:“她们是劝谏,不是死谏,不会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何况,她们活着更好,至少能给韩云锦添堵。” 晚间歇息时,姬恒听着窗外吹起的冷风,扶着荣蓁的胳膊道:“陈立英等人不会还在硬撑吧?” 荣蓁笑了笑,“昨日你不还为了此事在我面前痛斥皇帝,今天这话倒像是怪罪陈立英等人迂腐了?” 姬恒冷笑道:“皇姐在天有灵,也不知会不会懊悔自己选了明贤为新君。她从前在皇姐面前作出一副懂事的模样,如今当了皇帝,便藏不住这乖戾的本性。我在意的不是陈立英她们的死活,而是她们若真的死了,明贤便成了我大周第一个因劝谏而大动干戈的君王了,可真是‘流芳百世’。旁的事百姓或许不懂,但将自己的生父与母亲同葬,而薄待嫡父之事流传开来,只怕我姬氏的脊梁骨都要被天下人戳穿。” 姬恒说着已是止不住心头怒火,荣蓁拉过他的手臂在榻上躺了下来,语声温和,“这件事必会有人出面解决,你又何必动怒。想来,那个人此刻怕是不能安枕。” 姬恒思索道:“你说的是韩云锦?” 荣蓁轻浅一笑,“孝安太后葬入帝陵,不会给韩家带来什么好处,韩云锦最是明白,你且等着吧,她怕是要两头维系,将此事摆平了。” 荣蓁一番话让姬恒消了火气,而事实恰如荣蓁预料一般,虽不知韩云锦究竟如何说服了皇帝,但还是将其生父的棺椁移了出去,又如期将太后的梓宫葬入帝陵。 此事荣蓁并未掺和进来,连陈立英也觉讶然,等她膝伤好了以后,在路上拦住荣蓁马车,进来道:“我原本以为你同韩云锦对立,会在此事上于我站在一处,没想到竟作壁上观。朝中有韩云锦这等佞臣在,你身为先帝任命的辅政大臣,难道不该尽心尽力,恪守职责吗?” 荣蓁立在她面前,将陈立英上下打量了一番,陈立英神色疑惑,“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84节 荣蓁淡淡一笑,“没什么,只是想看看荣某面前的究竟是不是一身清正,大公无私的陈御史。若是荣某没有记错的话,陈大人从前也没少弹劾于我吧?我记得那时陈大人也在先帝面前说我是佞臣,荣某并非心胸狭窄之辈,旧事重提,不过是觉得陈大人那时的话甚是有理。陈大人又怎么能指望我呢?” 陈立英被她这番话怼得哑口无言,半晌才道:“可今时不同往日,总之,在其位谋其政。” 荣蓁笑了笑,“可在荣某心里,这不过是陛下的家事。陈大人,事情已经摆平,也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荣某还有事忙,先告辞了。” 陈立英被荣蓁从马车上赶了下去,直到一旁随从出声唤她,才回过神来,“这荣蓁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而此事过后,明贤也只安生了一年,便又故态复萌,下旨修建了许多宫殿,御史台的奏折堆满御案,明贤看也不看,便让人拿去烧了。 韩云锦一面要哄着皇帝,一面还要替她收拾烂摊子,明贤继位这几年,她看上去竟老了十岁,哪里还有一开始春风得意的模样。 而荣蓁这几年与朝中各派相安无事,更请命明贤在朝中各地修建学堂,劝课农桑,鼓励商人经营,收取一定商税。韩云锦有心从中作梗,但荣蓁还未动作,便有陈立英等人拦在前面,她也只得作罢。 元启三年二月,明贤及笄,三大辅臣卸去职责,由明贤亲政。 元启三年三月,明贤广选后宫,册封太傅嫡孙江鄢为德君,陆氏嫡子陆嘉为贤君,另有卿侍数名,而君后之位空悬。 江鄢本是韩云锦极力推荐的君后人选,可明贤却并未如她所愿,只给了德君的封号。但江鄢容貌俊秀,一入宫便得了明贤宠爱,一应赏赐均按着君后的礼制。将陆嘉所居的临华殿衬成了冷宫一般,明贤甚少踏足此处,还当着陆嘉的面带走了他身旁一个容貌清秀的宫人。 不过宠幸几次,那宫人竟有喜讯传出。明贤并未因此而上心,将那宫人送回了陆嘉宫中。江鄢受尽恩宠,却无身孕,气恼之下,隔三差五便让身旁宫人去临华殿寻衅,陆嘉几个月忍让下来,却终是气病,直到中秋宫宴才寻得一丝快意。 第140章 颜面 帝卿府, 恩生服侍着姬恒穿上外袍,又替他整理着腰间玉带,见姬恒兴致索然, 恩生笑了笑,“殿下已经几年未去宫宴了,如今宫里请了几番,总不好再推拒。” 姬恒声音低沉, 道:“何止是宫宴, 自从父后和皇姐仙逝,本宫便不想再踏足宫中半步, 那里的一草一木,见了都觉伤感。明光殿虽然还为本宫留着, 只怕内殿也已经满是灰尘了。” 恩生望着他, 先皇驾崩之后一整年,姬恒都没有会心笑过,总在佛堂念经,那时他生怕姬恒抑郁成疾, 好在随后两年姬恒心中哀楚消散, 和荣大人缱绻恩爱,孩儿承欢膝下,心绪也平和许多。 恩生道:“如今宫里是德君主事,他又得宠,听说今日宫宴请了不少命夫前去,怕是少不了巴结附和。宫里的男人虽少,但也不算省心, 殿下若是坐得住便多坐一会儿,若是烦了倦了, 咱们就先回来。” 姬恒嗯了一声,吩咐道:“去把昨日本宫手抄的那几份佛经带上。” 姬恒话音刚落,荣蓁便从外面走进来,身上穿的是与他同色华服,姬恒今日同她一起进宫,两人坐在辇车上,荣蓁温声道:“再过半个月,郑玉便该凯旋回京了,战事很顺利,到时候请她们来府上做客,你觉得可好?” 姬恒与她玩笑几句,“我何时不顺你心意过,这样的事你决定便是,怎么还要我应允?” 荣蓁莞尔一笑,“夫贤如此,是为妻之幸。” 姬恒嘴角微翘,“少来说些好听的话,这两日你都歇在沁园,难道还要我请你过来?” 荣蓁道:“前两日许是染了风寒,白日起了热,又怕把病气过给你和孩子,才一直在沁园独寝。” 姬恒怔了怔,“怎么也不告诉我,每日见你从官署回来得晚,去沁园寻你时又歇下了。怕你疲倦,不忍心搅醒你,怎么却是病了?” 荣蓁见他一脸关切,轻握住他的手,“也不是什么大事,服了几日药,今日已经好多了。” 姬恒难免担心,道:“宫宴上少不了饮酒,你的身体真的无妨?” 荣蓁神色轻松,“习武之人,这点小病算不得什么,何况已经好了。”见姬恒脸上仍有些忧虑,荣蓁靠近了些,轻声道:“你若不信,今晚我便搬回正殿。” 荣蓁的温言软语,姬恒最是受用,“往后可不能再瞒我,染了风寒又如何,看不见你,我才真正揪心。” 荣蓁笑道:“好,从今以后,我每日都睡在你枕边,可好?” 姬恒偏过头去,眉眼里难掩笑意,“谁要听你说这个?” 今晚 明贤在麟德殿设宴,来的都是朝中要臣,荣蓁与姬恒分别之后,姬恒去到后宫中,却不是前往德君江鄢所在的兴庆宫,恩生道:“殿下,宫宴怕是快要开始了。” 姬恒却毫不在意,道:“不急,先去佛堂一趟,将本宫为父后皇姐祈福的佛经送过去。” 兴庆宫中极其奢华,原本此处便被明贤修缮过,江鄢得宠之后住进这里,更是添了许多宝物。明贤今日交待过一句,只说让他将主位留给舅父,江鄢嘴上答应了,心里却有些不情愿,但又不得不听从,他本就想借着今日宫宴好好展露一番,身边宫人提醒一句,他便动了些心思,只将主位设了两个,姬恒的座位比他略高一些,这样即便陛下怪罪下来,他也能撒娇抵赖过去。 宴会开始前,陆嘉从外面走进来,一身青色锦袍,容貌清俊秀致,举手投足间透着些文雅之态,只是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怀六甲的男子。 江鄢坐于主位,从瞧见他二人之时,江鄢的眼眸中便带了几分怨恼憎恨,往座席间看去,只见那些命夫耳语几句,即便没有听见,他也能想到他们会谈论什么。 虽同为四君,可江鄢统理后宫之事,陆嘉只能同他行礼,江鄢并未直接为难他,只是道:“贤君来赴宴,难道身旁无人侍候了,怎么还带了宋侍人过来,他毕竟有了身孕,若要让他服侍,只怕旁人要说你苛刻了。” 陆嘉却是有口难言,他并非是想带着宋侍人来给江鄢添堵,只是这些日子以来,江鄢没少派人为难,甚至想落了宋侍人腹中胎儿,他此来赴宴,临华殿里无人护着,只担心江鄢会趁机对宋侍人下手,不得已才将人带在身边。 陆嘉步步退让,道:“德君教训得是,臣侍省得了。” 陆嘉姿态谦卑,江鄢也不好太过咄咄逼人,让他主仆二人入座。 座间一位男子笑着道:“德君出身名门,入宫才多少时日,就得陛下如此爱重,还给了治理六宫之权,想来不久便可听到德君的喜讯了。” 这话倒是将江鄢心头的一丝不快冲淡了,含笑道:“能替陛下诞育子嗣,是后宫男子的福分。恰如满朝文武,能替陛下分忧,也是她们的本分。若是朝中多些像韩大人这样的有功之臣,才是大周的幸事。” 座间那男子便是韩云锦正君,两人一唱一和,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起来,席间奏起雅乐,便有人对江鄢恭维道:“听闻德君您爱好诗书,又极擅古琴,若是不嫌弃,侍身府上倒是有一本失传的乐谱,改日呈到宫里来,不至于在侍身这里蒙尘。” 江鄢不过十七岁年纪,心性本就未定,眼下又因为这身份,众星捧月一般,一时间忘乎所以,“好啊,本宫倒也有兴致瞧瞧。” 他说着,又望了陆嘉一眼,道:“倒是忘了,贤君也极擅古琴,说起来,从前先帝在时,宫宴都是由先帝的徐惠君操持,本宫记得他是贤君的叔父吧,想来耳濡目染多年,又留在宫中教养,不论是治理后宫的能力,还是对礼乐的造诣,都比本宫要好得多,你们说是吗?” 江鄢此举,分明是有意要宴席中人站队,他言语中似乎在贬低自己,妄自菲薄,实则是要落陆嘉的颜面,果然便有人道:“德君何必这般谦逊,陛下选定了德君,那自然便是信赖德君的能力。纸上得来终觉浅,即便是耳濡目染,没有真正做过,又怎知能否胜任呢?” 陆嘉任由他们说着,一旁的宋侍人都有些听不下去,侍立一旁,焦虑地看着陆嘉。 兴庆宫门前,姬恒立在那儿,恩生在旁早已将方才的话听了进去,低声道:“不是出身名门,怎么这般小人得志?” 姬恒眉心微蹙,对这样的宫宴毫无兴趣,转身便要离开,可在这时,却有人提起了他。 韩主君倒未与旁人一同奚落陆嘉,反倒是提了一句,“帝卿还没到吗?” 江鄢本就对这位长辈压自己一头心有不满,听得韩主君提起,又往空座上瞟了一眼,暗讽几句,“陛下还特意嘱咐本宫,说是一定要好好服侍宁华大长帝卿,他是陛下如今最敬重的长辈,想不到竟没有机会。好歹也是陛下亲政后的第一个宫宴,这会儿没来,许是还在路上吧。” 朝中大臣分作几派,已经不是什么讳莫如深之事,席间自有一些人的妻主是依附于韩云锦的,故而道:“说来,咱们这位宁华大长帝卿真是好命,出身显赫,先帝又为其寻了一位好妻主,虽是卸任了辅臣之位,只怕还有些不能适应。” 姬恒背着光,眼底冰冷一片,他慢慢回过身来,恩生在他身边多年,瞧见他的神色,明白这是他动怒的模样。 来到兴庆宫,姬恒本就未让人通传,如今走进殿去,殿中人脸上的笑意还挂在脸上,江鄢坐于主位,第一个瞧见了姬恒,而他身上那份冷冽,不怒自威的神情,竟让江鄢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姬恒着了一身绛紫色华服,其上金丝刺绣在灯下分外惹眼,腰间佩环轻晃,发间束着金质发冠,缓步走来,举止之间都透着几分压迫。 江鄢先是怔住,即便是从未见过姬恒,可这周身的气度,江鄢也不会认错,他惶然起身,同姬恒行礼,“臣侍见过大长帝卿。” 方才谈笑着说起姬恒的命夫,已像丢了魂魄一般,被人拽着跪地行礼。 姬恒淡淡道:“本宫来这儿之前,去了佛堂一趟,没想到竟错过这么多热闹?” 韩主君听得姬恒此言,明白他今日怕是不会轻轻放下了,索性一言不发,毕竟方才自己也没有什么不当之言。 江鄢赔起笑脸,“只是一些闲谈,还请舅父入座。” 江鄢恃宠而骄,本想着借这话拉进同姬恒的关系,将这紧张的氛围缓和了,没想到正触了姬恒逆鳞,他侧身睨了江鄢一眼,“舅父?如今能唤本宫一声舅父的,除了皇帝,便是安平王。中宫之位空缺,你即便领了治理六宫的权柄,也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你是陛下的侧室,如何能唤本宫一声舅父,难道进宫前不曾有人教授你宫规礼仪?” 江鄢脸色一白,他自进宫来便受明贤宠爱,何曾被人如此疾言厉色对待过,嘴唇翕动,“臣侍……臣侍绝无此意!” 江鄢身边的宫人,是从前宫里老人,自然知道这位主子的脾气,轻轻扯了扯江鄢衣袖,示意他莫要还嘴,免得火上浇油。 江鄢压下心头委屈,赔罪道:“是臣侍的错,臣侍失言。” 陆嘉眼眸微睁,他见惯了江鄢嚣张跋扈的神色,何曾如此卑躬屈膝过,心头倒起了一丝畅快。本以为江鄢做到此处,那位大长帝卿便会抬手放过了,可没想到这竟只是开始。 第141章 而立 殿内一片寂静, 任谁见了江鄢低头垂眸的模样,都觉楚楚可怜,姬恒却反问道:“那你倒是说说, 错在何处?” 江鄢抬起头来,神色愕然,像是没有想到他卑微至此,姬恒却仍不肯放过。 姬恒缓缓道:“你既不知, 那便让本宫来告诉你。今日这宫宴, 你既将本宫奉为上座,可本宫未至, 你却坐于主位,此乃不敬尊长。又任由臣下对本宫言语不敬, 究竟是懦弱无为还是别有用心?你毕竟是小辈, 本宫不想过多追究。可方才你既说要赔罪,那总要拿出诚意才是。” 江鄢看向身旁宫人,“这……” 那宫人倒也见识过不少场面,反应极快, 端了酒盅递给江鄢, 示意他自己罚酒一杯,江鄢虽是不愿,却也不得不做,“臣侍冒犯之处,还望殿下不与臣侍计较。” 江鄢举杯欲饮,手臂却被恩生按住,一时间众人齐齐看向姬恒, 只见姬恒神色冷淡,微微抬手指向陆嘉桌前, “换酒樽。” 陆嘉心生快意,江鄢今日有意为难他,旁人桌上皆是酒盅,唯有他桌上是酒樽,宫人方才特意斟满了,若是今日姬恒未至,只怕他要被江鄢为难,逼着饮下这烈酒。 宫人重换了酒樽过来,恩生将酒斟满,双手递给江鄢,“德君,请吧。” 江鄢万万没想到,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看向韩主君,韩主君掩唇轻咳一声,显然也是 不敢在姬恒面前多说半句。酒刚入口,浓烈之气让他忍不住咳了起来,最后硬着头皮将酒一饮而尽,脸色涨红。 姬恒看了恩生一眼,恩生立刻会意,又将另一酒樽斟满,姬恒向前几步,刚好停在那谈论是非的命夫面前,那人战战兢兢,“小人醉了,一时胡言乱语,殿下莫要与小人计较。” 姬恒面无表情,轻揽衣袖,将那酒樽接过,那人正要去接,本已做好自罚的准备,姬恒的手却停在他头顶,略一倾斜,那杯酒便尽数淋了下来,那人毫无防备,只能受着,顿时狼狈不堪,姬恒手一松,那酒樽砸在他脚边,发出与地面撞击之声。 “今日虽不是鸩酒,但他日必定是白绫,匕首。” 姬恒的话将那人吓得委顿在地,却丝毫不怀疑此话的真假。 姬恒回身看向江鄢,“既然诸位无事可做,不如早早散去,也省得在此处议论他人是非。一个宫宴,倒与酒肆瓦舍无异,丢尽了皇室颜面。” 姬恒说完,便举步离去,直到他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江鄢的手在衣袖下忍不住颤抖,他将那酒盅摔在地上,拂袖离开。 众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还是陆嘉站了出来,温声道:“既然大长帝卿说了,诸位便先回府吧。” 今日姬恒虽并非有意为他解围,但陆嘉还是充满感激,只想当面道声谢,他嘱宋侍人先回临华殿,而后一人追了过去。 陆嘉脚步快些,见前面姬恒的身影停在宫门边,他刚要上前,只见姬恒身旁出现一名女子。 姬恒身后的侍从识趣退后一步,那女子身量颇高,侧身而立,昏暗中看不清面容,只见她朝姬恒伸出手去,柔声道:“何事值得你这般生气?” 不过一句话,姬恒周身的冷意便消散了,他的手便放在那女子掌心中,同那女子并肩离去。 恩生回过头,见陆嘉追了过来,陆嘉向前几步,“方才多亏大长帝卿替本宫解围,劳烦你替本宫道声谢。” 恩生浅浅一笑,“贤君不必放在心上,我家殿下一向不爱理会宫中是非。方才也只是因为有些无礼之人妄议我家殿下与荣大人私事,这才出手教训一番。不过说起来,殿下曾经倒是与贤君的叔父,先帝的徐惠君有些往来,贤君若是承情,便记在徐惠君身上吧。告辞。” 明明人已走远,陆嘉却仍站在原处。他对姬恒与其说是感激,倒不如说是羡慕。他落寞之下回到寝宫,身上满是寒意,贴身宫侍邱霜迎了过来,替陆嘉宽去外袍,“主子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见陆嘉不愿多说,邱霜又将醒酒汤端了过来,“一直温着,主子还是先喝了,免得脾胃不适。” 陆嘉轻声道:“我没事,今日得宁华大长帝卿解围,没有饮酒。” 邱霜问道:“是陛下的舅舅?” 陆嘉点了点头,邱霜奇道:“宁华大长帝卿应过而立之年了吧,主子与他平素也没什么往来,怎么今日这位倒是出手相助了?不过能遇到贵人也好,您去了兴庆宫,奴才跟着担心一整晚。” 陆嘉想起姬恒的绝世风华,念了句,“贵人?的确是尊贵,至少可以将一个整日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的人,训斥成那般丑陋模样。” 邱霜听明白了,可也有些担心,道:“德君受了气,奴才只怕他会再来寻主子的不快。” 陆嘉淡淡道:“难道我每日躲着,他便会放我一马吗?”他又想起一事,问了句,“宋寒回来了?” 邱霜撇了撇嘴,“回来了,主子这般关心他,他又做了什么,若不是陛下不待见他,眼下怕也被册封了。” 陆嘉坐了下来,“我关心的不是他,是他腹中的胎儿。不论如何,这孩子生下来,也是要养在我宫中的,我不能让他有闪失。”至少,现在不可以。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85节 邱霜叹了口气,“奴才只是替主子委屈,若是按着先帝的旨意,主子您原本是要做君后的,可多了个江氏不说,连一同入宫的奴侍都要被陛下……” 陆嘉看着眼前的烛灯,恍惚间又想起了徐惠君曾说过的话,“若有来生,再不踏入宫门半步。” 可他今生入宫的命运已经无力更改,所能把握的便只有今后。陆嘉垂眸道:“陛下厌恶我,这临华殿也成了冷宫,若是让人知晓,我进宫将近一年从未被临幸过,只怕徐陆两家都会成为笑话。我并不指望今后会有什么恩宠,可身边能有个子嗣傍身是最好,即便不是我的亲生骨肉。我知道你不喜欢宋寒,我又何尝不是。他的确无辜,可也实在令人憎恶。往后的日子还长,我自有打算。” ———————————— 辇车里,荣蓁闻得姬恒身上酒气,“可有哪里不舒服?” 姬恒靠在她身上,闭着眼眸道:“我今日去了佛堂,滴酒未沾。你在麟德殿饮了几杯?” 荣蓁轻声道:“没有多少,只是这样的宫宴去多了,也真叫人心烦。” 姬恒闻言轻笑一声,“看来你我都深受其害。” 荣蓁晚间歇在了正殿,天不亮便起身上朝,她已经放轻动作,姬恒还是醒了,替她穿好官服,嘱咐一声,“晚上早些回来。” 荣蓁嗯了一声,“天还早,再多睡会儿。” 散朝之后,荣蓁便回了官署,等忙完,已是晌午。侍从送了封信过来,她展开瞧了一眼,而后将信合上。天色有些阴沉,似乎很快便要下雨,荣蓁却坐上马车,只是并未归府,反倒去了城中一处。 马车停在巷中,荣蓁从马车中走下,侍从替她撑着伞,抬起眼眸,眼前客栈古朴,牌匾上书着云霓居。荣蓁将伞接过,踩着雨水走了进去。 店里生意算不得好,大堂中只有几位客人,掌柜听见有人进来,抬头瞧见荣蓁,将手头事交给小二,自己领了荣蓁去了楼上一处雅间。 掌柜接过荣蓁手中的伞,轻声道:“任护卫已经等了大人一会儿了。” 荣蓁推开门,里面桌边坐着一女子,正擦拭着手中的剑,即使听见响动,也没有回头。 荣蓁慢慢走过去,“你一走两月,怎么又回京城了?” 那女子是荣蓁从前在慕容府的旧识任宜君,一年前荣蓁在云霓居外的长街上遭遇刺客,是任宜君出手相助,荣蓁才知道她时常在京中停留,也是第一次来到慕容霄曾说过的云霓居。 那时任宜君道:“我在京城已经两年了,原以为在这里没什么用武之地,没想到竟能出手救下荣大人。” 荣蓁问她,“是慕容霄的安排?” 任宜君抱剑看着她,“我只为慕容家做事。” 而两月之前,任宜君接到慕容霄来信,回了江南。两月之后,她又回到此处。 或是知道荣蓁想问什么,任宜君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她。 上面字迹秀丽,虽笔力比起成年人仍有不足,但较之从前已是大有长进。荣蓁眉宇舒展,不自觉露出笑意。 第142章 预谋 荣蓁将信收了起来, 认真道:“还是要多谢你。” 任宜君饮着茶,“你既然这样关心,何不自己去姑苏看看。我不过半年未回, 少主的身量便高出一大截。可也愈发少年老成,任旁人怎么逗弄,都不爱理会。” 荣蓁摇了摇头,“如今这般已是最好, 我这身份, 只会给他们父女带去麻烦。” 任宜君说了句公道话,“慕容家何曾真正平静过, 过去老家主在时如此,如今亦如此。除非真的退出武林, 只做个商贾大户。可显然, 家主并不想这么做。” 荣蓁站起身来,“慕容家有事我绝不会坐视不理,可也不会干涉他的决定。” 荣蓁坐了马车离开,仿佛只是在此处喝了杯茶, 任宜君从窗中俯视着, 并没有告诉她,慕容霄也说了一样的话。 ———————————— 兴庆宫中,明贤走进内殿,只见里面帷幔落下,一众宫人正劝着,瞧见明贤走进来,连忙跪地行礼, 明贤上前掀开帷幔,江鄢侧身卧着, 即便知道明贤来了,也依旧没有起身。 明贤坐在榻上,饶有耐心道:“又为了何事不开心?难不成因为朕昨夜召了旁人侍寝?” 殿里宫人不敢出声,江鄢转过身来,神情哀楚,“陛下可觉得臣侍是那等拈酸吃醋之人?宫里有旁的卿侍服侍陛下,只要 陛下高兴,臣侍即便再难过也只在心里。” 明贤是皇帝,这样的话听在耳中总是受用的,“那你这又是为了什么?” 江鄢却是欲言又止,最后凄楚一笑,“陛下莫要问了。” 明贤看向殿中跪着的宫人,指了指眼熟的那个,“你来说。” 那宫侍正是江鄢身旁最亲近之人,他抬眸看了江鄢一眼,忙道:“陛下,并非奴才有意欺君罔上,只是主子吩咐过,有些事莫要说出来让陛下为难。” 明贤生平少有耐心,“有话快说,莫要吞吞吐吐!” 那宫侍这才道:“昨夜宫宴,主子或是哪里得罪了宁华大长帝卿……” 明贤侧眼看向江鄢,“舅舅打了你?” 江鄢愣了愣,而后掩面道:“没有,可大长帝卿当着众多命夫的面,罚臣侍饮下一樽烈酒。臣侍自问无不敬之处,殿下他却称臣侍目无尊长,臣侍羞愧难当,实在没有脸面再侍奉陛下身侧。” 明贤皱着眉,“舅舅脾气一向不好,你招惹他做什么?” 江鄢自恃得宠,才敢把这些说到明贤的耳边,可没想到明贤的反应与他所想不同。江鄢道:“大长帝卿说得对,臣侍只是陛下的侧室,他是陛下的长辈,无论如何打骂臣侍都是应当的。但这次宫宴,陛下特意嘱咐过臣侍,给足了大长帝卿颜面,可他此举,着实未曾给陛下留颜面。” 江鄢一边说着,一边察言观色,只见明贤神色烦躁,挥手让宫人都退下,“朕刚登基时,便因为太后丧仪之事被朝臣谏言,除了所谓孝道当先,还有先帝临终前的遗言,让朕要敬重太后与大长帝卿。那些言官便拿着这些话来束缚朕,太后的事已经让朕不胜其烦,你又得罪大长帝卿做什么?” 江鄢神色畏然,“臣侍绝非存心让陛下为难。” 明贤道:“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往后也莫要招惹他。”她抚摸着江鄢鬓发,“早日为朕生下皇女才是要紧事。” 江鄢看出明贤态度,哪里还敢多言,依偎在明贤肩上,“臣侍自然是想为陛下绵延子嗣的。” 明贤从兴庆宫出来,让人召了韩云锦入宫。昨日宫宴上的事,韩云锦已经听自家夫郎说起过,见明贤这般急切召她,以为明贤又是沉不住气。可没想到明贤并未如她所想那般,反而问道:“郑玉快要回京了,你说,朕该给她什么封赏?” 韩云锦答道:“郑玉能凯旋,也是陛下决策有方,三军英勇杀敌。况且她已经官拜大将军,武将之中无人居其右,陛下还要如何封赏呢?左不过赐些金银珠宝。” 明贤道:“母皇在时,可是许诺过以军功封侯,大臣们可会非议朕薄待功臣?” 韩云锦温声道:“常闻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那些老臣只拿先帝来压制陛下,而不顾陛下处境,依臣看,她们也不算是陛下的臣子。陛下,臣子功高震主,可并非好事。郑家是武将世家,可除此之外,她还是荣蓁的好友。不如问问荣蓁,给郑玉什么封赏更好?” 韩云锦明知这是明贤逆鳞,偏要把话挑到明处,明贤的涵养功夫都是表面,不过片刻,便已面如冷霜,“荣蓁不除,始终是朕的心腹大患。这几年朕不是没有想过寻她的把柄,可她太过谨慎,又在朝中做着好人。朕如今虽亲政,可她文臣之首的位置已是坐到了实处。荣蓁,郑玉,她们一文一武,难道还想掀翻这天不成?” 韩云锦适时道:“昨夜拙荆回府之后,还曾提起宫宴中的事。宁华大长帝卿是陛下的长辈,如今恃的也是先帝的余威。而往后呢,或许便是仗权臣荣蓁的势了。先帝当初命臣、陈御史与荣蓁共同辅政,是要我等辅佐陛下,可不是由她坐大,来威胁陛下的皇位。” 明贤眯起眼眸,“朕对舅舅并无敌意,可他得是我姬氏子孙,若是他的心都在荣家,那到时也不能怪朕心狠手辣。” 韩云锦劝道:“无论是天下悠悠众口,还是先帝的遗言,陛下都要善待宁华大长帝卿。可人若是有了软肋,便不再无坚不摧。陛下到时处置了荣家,或杀或囚,都由陛下做主。您不需对宁华大长帝卿做什么,也足够让他抱恨终身。只是对付荣蓁之事,却是急不得,不如先断其一臂,徐徐图之。” 明贤从御坐上起身,来到韩云锦身前,“姑姑的意思是?” 韩云锦拱手道:“臣已经有了对策,只是还需要陛下的配合。” 明贤闻言笑了起来,“看来德君这罚倒是值得。” 韩云锦观察着明贤的脸色,道:“陛下,先前同您提起的立后一事……” 明贤却道:“不急,等除了荣蓁,姑姑便是最大的功臣,你的心意朕自然要考虑。可您也看到了,当初太后无出却忝居君后之位,留下了多少祸患。等德君为朕诞下皇女,朕定会册封他为六宫之主。” 明贤有心拿捏,韩云锦如何不知,回府之后,韩主君主动询问,“陛下是因为宫宴的事寻你过去问话?” 韩云锦冷笑一声,“她何曾会把一个男人放到心里,我倒是小瞧了她。恐怕今天我这番话正中她下怀。” 韩主君明白‘她’指何人,道:“妻主慎言,不过说起来昨日也是德君冒犯在先,宁华大长帝卿训斥也在情理之中。我只是有些担心,常听人说飞鸟尽,良弓藏。荣蓁在,虽与妻主相争,但也维持着平衡,或许这也是先帝的意图。妻主若是真的替陛下处置了荣蓁,咱们韩家也便处到了风口浪尖,高处不胜寒啊。” 韩云锦抚着他的手,“我又何尝没有想过,只是荣蓁在朝中一日,我便永远居于其下,我岂能甘心!” 半月之后,郑玉凯旋,明贤率领大臣亲至城门外相迎,更道:“郑将军居功至伟,替朕了了一桩心事,三日之后,朕在宫中设宴,替郑将军接风洗尘。” 郑玉推拒不得,只能领受。荣蓁站在人群中,看着郑玉被朝中大臣围着,真心替她欢喜。 回去的路上,秦楚越坐上了荣蓁的马车,道:“半年之前,敌国寻衅边关,朝中那些人还极力阻拦出兵,称皇帝亲政不久,应和谈商议。说到底,是太久没有打仗,一味担心兵败。而因为你主战,朝中大臣才慢慢转了口风,支持出兵。现在郑将军凯旋,你的声望更胜一筹,倒是选对了。” 荣蓁慢慢睁开眼,“我不论是主战还是主和,都是为了大周考虑。” 秦楚越含笑道:“我只看结果,韩云锦以为你卸下辅臣之职,她便可以有压倒你的机会,可现在希望落空。你没瞧见她方才的脸色,真是极力维持着体面。” 荣蓁道:“韩云锦将我视作敌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未来的日子还长,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秦楚越点了点头,“我派人盯着韩府呢,有何不对之处,都会向你禀报。” —————————— 后宫中,江鄢倒是安稳了两日,不再有意针对临华殿,反而召了几名太医过去请脉。 消息传到陆嘉耳中,他反应寻常,“宋寒有了身孕,德君动不了手脚,当然会想法子怀上,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邱霜道:“主子您要不要也寻太医过来?” 陆嘉叹了口气,“何必做些无用之事。对了,你随我去叔父从前的寝宫走一趟,叔父的一些旧物还在。既然知道叔父生前与宁华大长帝卿交好,不如去看看,两人之间可有什么相赠的信物?将来若有求人之处,或许能用得到。” 而徐惠君生前爱好下棋,所谓旧物也都与此相关,或是雅致的棋具,或是难得的棋谱。陆嘉小心整理好,带回了自己寝宫,他取出绢帕仔细擦拭着上面的浮尘,当初徐惠君在宫外病故,丧仪从简,这些东西才未随之下葬。 陆嘉擦拭过的棋子都仔细放好,他伸手拈起一枚,触手却觉怪异,似乎有有轻浅划痕,他拿到眼前,仔细瞧着,才发觉这并非是什么划痕,竟是个“荣”字。 陆嘉在徐惠君身边多年,自然识得他的字迹,而这字迹竟像是发簪随手划过所留。陆嘉又从剩下的棋子中仔细寻找,竟足足寻了五枚有“荣”字印记的棋子。 第143章 命格 而这场为郑玉接风洗尘的宫宴, 却俨然成 了为荣蓁而设的鸿门宴。 宫宴上酒过三巡,明贤眼神示意,韩云锦略一颔首, 而后起身道:“郑将军奋勇杀敌,不知陛下该如何赏赐郑将军才好?” 明贤看向殿中,“朕自然是要赏的,可却不知怎样的赏赐才配得上郑将军大胜的功劳。荣卿觉得呢?” 众臣闻言纷纷看向荣蓁, 她将手中杯盏放下, 明贤两人一唱一和,她不是看不出, 荣蓁笑了笑,又推了回去, 道:“陛下或是早已经准备好, 又何必让臣来做这个好人呢?” 明贤脸上笑意一滞,还是韩云锦接话道:“荣大人与郑将军素来交好,陛下爱才,又一心想着细致周到些, 这才询问荣大人, 荣大人还是莫要推脱了,不然便是让陛下为难。” 此时郑玉起身道:“陛下,请恕微臣直言,臣不敢居功自傲,更不敢让陛下为难。若陛下定要赏赐,不如再多给战死沙场的将士们一些抚恤的银两,以昭天恩。” 荣蓁抬眸看了韩云锦一眼, 显然她也没想到郑玉会主动开口。 明贤叹了口气,“朕的确有此意, 一将功成万骨枯,她们的确不易。郑将军有勇有德,朕心甚慰。只是眼下边境安定,却又有兴风作浪之事,朕压了几番,还是不能压下,倒是盼着众卿为朕分忧啊!” 陈御史耿直些,问道:“不知陛下忧心何事?” 明贤苦笑一声,“常说家丑不可外扬,可这说是朕的家事,更是国事。朕前番命安平王回京赴中秋宫宴,可安平王却视朕的皇命如无物。安平王毕竟是朕的皇姐,朕便密派人前去查探,却听闻安平王扩充府兵,又私铸兵器。照理说来,这已有谋逆之兆,朕心难安,可又担心这其中是有什么误会。” 明贤说完,荣蓁僵了一瞬,而后却见其余大臣面面相觑,低语几句。 有大臣道:“陛下于此等事上万万仁慈宽纵不得,先帝朝时,吴王便早有反意,先帝一再退让,可不仅未能让吴王悬崖勒马,反而助长了她的野心,到最后不得不起兵镇压。难道要眼看着安平王也走上这一步?” 陈御史等老臣却是不能苟同,“陛下,安平王是否有谋反意图还待定夺,可方才曹大人这话倒像是已经给安平王定了罪。”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86节 荣蓁与郑玉对视一眼,这原本是接风洗尘的宫宴,如今意图竟转向此处。荣蓁虽知明贤一直有意要将明苓困在都城,可在这种场合提起,她却还是没有想到。而听她们所言,似乎早就有所准备。 韩云锦出声道:“陈御史此言有理,安平王乃是先帝长女,陛下待皇姐一向亲厚,安平王自当感念圣恩,不可有谋反之心。但此事若不解决,又的确有隐藏祸患的可能。臣方才思虑一番,倒是想起一个人,不仅当年镇压过吴王叛乱,如今更是战功显赫。若安平王真有不臣之心,由她出面,亦可起到威慑之力。” 荣蓁心头一紧,明贤问道:“是谁?” 韩云锦拱手道:“此人正是郑将军。” 这一切怕是早已安排好的,明贤当即下令,让郑玉带人前去明苓封地彻查此事,郑玉推拒不下,只能领命,众位大臣亦是赞同,荣蓁此刻不论说什么都会落人口实,索性不言。 及至宫宴散后,郑玉慢行几步,同荣蓁并肩走在宫道上。郑玉低语道:“若是可以,我倒宁愿一辈子不入朝堂,驻守边境也比这样勾心斗角要好得多。” 荣蓁道:“今日我还是少算了一步,她们不会无的放矢,安平王那里必定被她们抓住了一些把柄,或大或小。你也莫要心烦,皇帝让你前去安平王封地代为申斥也是合乎常理之事。我现在倒是担心……” 郑玉看向荣蓁,她却沉默了,只听身后脚步声响起,韩云锦走了过来。郑玉知道她此刻不便再提,低声道:“明日去我府中再议。” —————————————— 荣蓁夜里没有睡好,姬恒看出她有心事,可她不想让姬恒牵扯其中,道:“今日去郑府做客,不如把璇儿她们一块带去吧。” 姬恒温声道:“好,我前些日子作了幅画,正好拿去带给文郎君。” 马车在郑府门前缓缓停下,郑玉阔步走来,将车帘掀开,笑着看向荣蓁,“等你多时了。”又朝姬恒颔首,“见过帝卿。” 姬恒淡淡一笑,璇儿先起身,唤了一声“郑姨母”,而后跳下马车,郑玉轻抚她的额发,“璇儿如今倒是比言齐还高出一些。” 荣蓁走下来,回身扶着姬恒步下马车,停在郑玉面前,唇角微弯,“自然是随了她的母亲的。” 郑玉哼了一声,又往后瞧了瞧,“怎么把璨儿落下了。” 姬恒失笑道:“这孩子顽皮,让府上侍人陪他玩闹,说什么也不肯过来。” 郑玉朗笑一声,“莫不是还记着打碎琉璃盏的事。” 姬恒无奈摇头,“还是孩童心性。” 文郎君对姬恒带来的画作很是喜欢,同荣蓁笑着寒暄几句,偏偏对郑玉视若无睹。这两人怕是又闹起了别扭,荣蓁对郑玉道:“去你园子里走走吧。” 郑玉同她走到凉亭中,道:“去岁父亲病故,府里上下都是我夫郎操持。除了没纳偏房这一桩,我几乎没什么对得起他的地方。刚返京不久,还未好好陪他几日,又要出门,不知他是已经习惯了,还是懒得恼我。” 荣蓁站在她身侧,道:“我也没有想到皇帝还是按捺不住,要对安平王下手了。但至少不是韩云锦那等包藏祸心的人前去,只是要辛苦你走一趟。若可以,你替我带个话过去,不论如何都要让安平王冷静,即便被冤枉,也不要莽撞行事,否则便正中她人下怀了。” 郑玉语气轻松,道:“一桩小事,我知道你还是有些欣赏安平王的,事情也未必就如此严重。从前在吴王那里可是搜出了帝王冠冕,谋反之心连藏都不藏了,又筹谋多年,江南一带都被她笼络住。安平王以何谋反?除非她疯了。” 荣蓁道:“但愿如此。” 郑玉带了一众人离开都城,临别前日,荣蓁嘱咐道:“我虽担心安平王,但你才是最要紧的,如果形式复杂,你便应付几下,全身而退,回来让皇帝另想法子。” 郑玉往她身上靠了靠,笑道:“还以为你更重视安平王呢,放心好了,战场上那样惊险都困不住我,还能折在这种地方吗?等我回来,我们痛快饮一杯。” 荣蓁见她言语不忌,蹙眉道:“胡说些什么。” 郑玉笑了笑,“往日在军营中插科打诨惯了,倒是忘了你如此正经。” 荣蓁道:“这几年来我一直明哲保身,安平王仁善,我不忍见她有事。但必要之时,我能护住的也只有最亲最近之人,其他的,听天由命吧。” 郑玉一时正色起来,“我那玩笑话你莫要放在心上,总而言之,等我回来便是。” 宫里倒又有了一件喜事,德君有孕,明贤喜不自胜,大赏后宫,韩云锦见状重提立后一事,明贤却道:“不急,等孩子降生,若是皇女……” 韩云锦实在琢磨不清明贤的心思,又不敢太过表露心意。常言伴君如伴虎,可那是在先帝跟前,明贤性情不定,韩云锦甚是疲累,生怕一个不慎,这位祖宗拿自己人出气。 江鄢对封后未成之事虽有些懊恼,可腹中有了龙种,他也安心不少。胎儿才两月有余,江鄢便有些着急,太医诊不出是女胎还是男胎,他便命人找了相士入宫。 那相士据说有通天之能,只凭生辰八字,便可断定人的命格。江鄢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写下,方要交给那相士,又犹豫了一瞬,落笔又写一张,让宫人一并递了出去。 隔了屏风,江鄢靠在软榻上,只听这相士念念有词,他是担心这相士会因为自己是宫中贵人而故意说些讨好的话,才将他和陆嘉的一并送出。 过了一会儿,江鄢懒懒开口,“这两个,哪一个有君后的命格?但说无妨,银子少不了你的。” 却听那相士道:“请恕鄙人直言,这两位都无君后命格。” 江鄢的手紧了紧,“你说什么?” 那相士道:“而生于丙辰时这位,虽无君后命格,但命带贵相,应有一番别的造化。” 江鄢的手抚住胸口,问道:“便没有什么可改变命 格的法子?若是需要钱财能够办成,你大可以开口。” 那相士摇了摇头,“这二人命格皆有不足,丙辰时这位却有贵人相助,故而能胜一筹,但若逆天改命,即便有再多身外之物,鄙人也没有这个本事。” 宫人在一旁听着,连忙扶住江鄢,道:“主子莫要听信这些,动了胎气。” 江鄢挥了挥手,那宫人将原本准备好的赏银交给那相士,而后让人把她送出去。 宫人回头劝道:“难道一个人的命格,便是这样一个相士三言两语便能定的,主子若是真信这个,改日再寻个相士来便是。何况只要有陛下的恩宠在,您早晚会有皇女傍身,这中宫之位也早晚是您的。” 可那相士的话却一直在江鄢脑海中回荡,“可陆嘉也不是君后的命格,岂不是说,本宫的敌人另有他人。明日便让所有卿侍都来兴庆宫,本宫有了身孕不便侍寝,正好借此机会敲打他们一番,谁也别想越过本宫去。” 第144章 祸事 早朝散后, 荣蓁如往常一般同其他大臣走在宫道上,迎面走来两人,其中一人是明贤身边女史孙影, 另一人有些面生,右侧脸颊的伤疤引人注目,那女子瞧见荣蓁时眼眸微亮,虽只有一瞬, 荣蓁也将之收入眼底。明明并不相识, 荣蓁却从她身上觉出几分熟悉之感。 孙影同几人行礼,荣蓁淡淡一笑, 孙影这才介绍起身旁人的身份,“诸位大人, 这位便是前几日陛下晋封的禁卫军孟副都统。” 荣蓁这才记起此事, 曾听秦楚越提起过,说禁卫中新上任的副都统原出身行伍,没什么根基,也与朝中各派没有什么关系往来, 倒是可以借此拉拢一番。荣蓁未置可否, 没想到竟在此处遇见。 那姓孟的都统朝几人致礼,开口时却独独望着荣蓁,声音有些喑哑,像是受过伤,声音有损,只听她道:“在下孟靖,见过几位大人。” 荣蓁淡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而后便从旁经过,一行人从孟靖身旁走过, 她回头望去,直到孙影提醒,才回过头来,一同进宫面圣。 这次偶遇在荣蓁这儿本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可三日之后,夜幕低垂,秦楚越却带了一人前来帝卿府拜访。 听得侍卫禀报,荣蓁将人请到沁园,她走进正堂,只见秦楚越身旁那女子将斗篷兜帽放下,转身看向荣蓁,“荣大人,可还记得属下?” 荣蓁眉头紧锁,脑海中却浮想起一个人的身影,与之相似,又比之单薄了些,“你是……” 秦楚越抱臂道:“孟都统,何必再与我们荣大人卖关子。” 孟靖眼眶一热,又摸了摸自己脸颊,“大人连我也认不出了吗?” 荣蓁不可置信,“飞鸾?” 孟靖热泪盈眶,荣蓁上前握住她的手臂,“你……” 孟靖知道她想问什么,几句话解她所有疑惑,“当年我在战场上受了重伤,面目全非,几乎死在敌人刀下,幸得同伴相救,可没多久她便死在了战场上,弥留之际让我返乡替她尽孝,为她母亲养老送终。可后来我寻到她家乡之时,才知她母亲早已故去,我这条命是她救回来的,回到军中之后,征得郑将军允许,便从此更名易姓,替她活着。只是脸上这伤寻了再多的名医,也回不到原来的模样。” 飞鸾只字未提自己这么多年的不易,荣蓁却知必定有许多酸楚。这时荣蓁想起郑玉曾说过的话,说她如今不叫飞鸾了,或许再见时会震惊于她的改变,原来竟是这般。 秦楚越见两人执手相看泪眼,过了一会儿,荣蓁才问道:“你去找了飞鸾?” 孟靖怕荣蓁责怪,忙开口道:“秦大人并未说些什么,只是我知道你们关系匪浅,她又是你可信赖之人,才将我藏着的秘密说了出来。” 原本荣蓁觉得飞鸾如今沉稳机敏许多,可此话一出,她不禁摇头苦笑,“你还是当初的模样。” 孟靖道:“不论变了什么,我与大人您的情谊是不会变的。可我也知道以大人如今的身份处境,我实在不好明里与大人来往,正不知如何解决之时,秦大人悄然来我府上,我这才有机会见您一面。” 荣蓁拍了拍她的肩膀,“见你安好,我便放心了。” 几人交谈许久才散,荣蓁将二人送到后门,孟靖坐了马车离开,荣蓁看向秦楚越,“你可知道先前我为何没有同意你去拉拢孟都统?” 秦楚越思忖着,道:“如今的曹都统是韩云锦的人,而这位孟都统是陛下亲自提拔的人,大人是担心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传到陛下耳朵里。那现在这孟都统的话是真是假?” 荣蓁道:“她不会。” 秦楚越问道:“大人就这样笃定?” 荣蓁淡淡道:“我信任的人不会有错。” 秦楚越笑了笑,“那也包括我吗?” 荣蓁瞥她一眼,道:“若我不信你,知道这么多秘密,你我之间便只能活一个了。” 秦楚越如今任户部侍中,户部尚书老迈,一应事务均由她处置,户部掌管天下钱粮,责任重大,先前冯冉一事让先帝对户部多有芥蒂,后来虽借着整顿吏治,重组户部,可也留了几双眼睛在这儿,让吏部对户部多有制约,秦楚越便少不了与韩云锦往来。 韩云锦面上总是一副笑脸,“户部有荣大人照看着,本官对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秦楚越笑了笑,“韩大人哪里话,我们都是为了陛下办事,一切按规矩来。” 韩云锦贴心道:“你年岁也不小了吧?不如本官为你做个媒?不论合不合心意,总要有个子嗣才是啊。” 秦楚越笑道:“让韩大人见笑了,这事倒也不难。说不定哪日便娶个几房,到时还要来请韩大人来喝喜酒。” 秦楚越将文书收好,笑着告退,等人走出房门,韩云锦脸上的笑意消散开来,身旁侍从道:“常言有钱能使鬼推磨,而这秦大人在户部是有名的鬼见愁。对人只说三分话,圆滑世故,很会算计。” 韩云锦冷声道:“说到底也不过是荣蓁的一条狗罢了,如今荣蓁得势,她在户部才有地位。荣蓁若倒了,这姓秦的便什么也不是。那时她再想来攀附我韩府门庭,也是无路。” 韩云锦说完,又问道:“我吩咐的事可是办好了?” 那侍从道:“大人放心,绝对万无一失。” ———————————— 深秋时节,这日荣蓁刚好得闲,陪姬恒在府里待着,两人说起璇儿的功课,姬恒道:“她可比璨儿认真得多,都让我有些心疼了。” 荣蓁笑道:“常听人说天家重长女,百姓爱幺儿,你这个做父亲的,是不是也太偏心璇儿了。” 姬恒凉凉道:“你带他去郑府,他打碎了琉璃盏,带他去秦府,他把秦楚越养的猫狗全给放了。哪里有一点循规蹈矩的模样,也只在你面前做做样子。我这个父亲的话,他是半点不听,也不知怎么生了这么一个混世魔王。” 荣蓁靠在软榻上,不禁失笑,拉了他的手臂坐下,“璨儿还小,年岁再长些自然不会如此顽皮。” 姬恒伏在荣蓁身前,道:“其实这几年我的身体也无大碍,便是再生一个孩儿也无妨。” 荣蓁莞尔一笑,半抱住他,“你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姬恒看着她的眼神一如从前那般,“其实这个念头早就有了,还是你觉得我真的老了?” 荣蓁忙道:“怎会,你若真的想,那就等明年春日以后,这样至少不会夏日受苦。” 得了荣蓁应允,姬恒靠在她身上,道:“自从有了孩儿,这日子一天比一天快,也不知怎么,璇儿她们便长大了。我甚至有些怀念从前在襄阳的日子,至少比现在清净得多。” 荣蓁抚着他的头发,对他向往的日子却是无法承诺了。 姬恒靠在荣蓁身旁歇息,恩生却在这个时候没分寸地闯了进来。姬恒坐起身来,轻抚衣袖褶皱,“何事惊慌?” 恩生却看向他身后的荣蓁,“大人,出事了。” 荣蓁匆匆前往正堂,姬恒也跟了过来,正堂中一人形容狼狈,荣蓁却认得此人乃是郑玉近卫,她心跳如擂,“出了何事?” 那人瞧见荣蓁,却是再掩饰不住,伏拜在她膝前,哭道:“荣大人,我们将军她 ……她被人所害,尸骨无存!”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直教荣蓁浑身颤抖,难掩震惊,她俯身将那人衣襟扯住,“你说什么?” 那人仰头含泪道:“我们将军到了封地之后与安平王会面详谈,那安平王前脚刚走,她身边的人便带人将我们围住,毫无缘由动起手来,说是听从安平王之令,我们本就是奉皇命前去,未带兵将,何以是她们的对手,我们护送着将军一路退至城外,她们追杀过来,我们的人死伤过半,将军让我回去报信,她带着几个侍卫厮杀,我放心不下,一路追赶回去,却看见将军被她们逼至山崖,最后将军终身一跃跳了下去,我隐藏起来,等人走后才去山崖下寻人,寻了几日,却只有这些残破衣衫,和一些尸骨……”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87节 姬恒扶住荣蓁的身体,颤声道:“事情或许并非如所想那般,这也未必就是郑玉的……” 姬恒不忍说下去,可他也不能确定那便真的不是,明苓的封地在蜀中,山间野兽时常出没,若真跌落山崖,他不敢再想。 那侍卫却取出一物,道:“这是将军在边境时便带着的,说是……说是她夫郎给她求的平安符,让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摘下。” 荣蓁抚着额,脸色惨白,姬恒扶住她,她的身子却软了下去,姬恒连忙让人去唤府里郎中过来。 而似乎佐证一般,明苓请罪的奏章已经送到都城,明贤将此公布于朝堂,荣蓁醒来时便得到这个消息,她靠在姬恒身前,得知秦楚越守在门外,荣蓁让人进来,“你将安平王请罪的内容原原本本说一遍。” 第145章 良善 荣蓁的脸色着实不好, 秦楚越担心道:“方才郎中说你怒急攻心,应好好休养,你真的要听吗?” 荣蓁却道:“事到如今, 我有什么不敢听的,不能听的,我甚至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可它是吗?” 秦楚越缓缓道:“安平王请罪说, 此事皆是有人蓄意而为, 为首谋害郑将军之人已然自尽,约束下属不利, 她愿受罚领罪。朝中最替郑将军鸣不平的自然是那群武将,要皇帝查个水落石出, 听说郑老将军在府中听到噩耗便晕了过去, 皇帝派了太医过去医治。而除此之外,便是韩云锦的人弹劾安平王,说那祸首虽死,可与安平王也脱不了干系, 那人是安平王身边旧人, 说是心腹也不为过,她们还推说是安平王杀人,最后却将罪责全都兜到死人身上。陈御史那帮老臣替安平王说话,要陛下彻查此事,不能没有证据便处罚安平王。” 秦楚越顿了顿,抬眸看着荣蓁,“以我看, 这件事应是一场阴谋,皇帝想借刀杀人, 郑将军死了,接下来对付的是安平王,也是你。如今未有定论,只是我的猜测,你打算如何处之?” 烛光下,荣蓁的神色透着阴冷与厌弃,“所以呢,安平王无辜,那个人也已经死了,此事便要揭过,不让有心之人得逞?但无论是谁的阴谋,说到底也是她们姐妹相争,你想要我以大局为重,那郑玉就该死吗?” 姬恒扶着荣蓁的手紧了紧,他看向秦楚越,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秦楚越也知道现在一些无心的话,可能都是对荣蓁的刺激,便不再多言,道:“你先好好歇着,明日我再来看你。” 秦楚越离开之后,姬恒拥紧她,仿佛怕自己一松手便会失去,“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就算是为了我,你也不要意气用事,我们从长计议,好吗?” 姬恒虽不在朝堂,可听到郑玉遇害的消息时,便不可控制地联想到明贤身上,他尚如此,荣蓁又怎么可能毫无所觉?但即便明贤恶事做尽,无明君之德,可她如今是皇帝,奈何不得,与之相抗只会损及自身。他甚至痛恨明贤,为何是她,是姬氏之人,只有抱着荣蓁时,感受到她身上的温热,姬恒才能有片刻安心,她只为了恩情便把颜家的责任背在自己身上,郑玉是她最重要的朋友,姬恒怕她会疯。 荣蓁的声音有些沙哑,“郑玉不是别人,我们年少相识,十几年的情分,这几年来虽相聚短暂,可见面时却从无生疏之感,直到现在我都有些恍惚,她怎么就走了?一个将军,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无谓折损于这些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她还告诉我,亏欠她夫郎太多,等这次回来,定要好好补偿他。” 姬恒眼眸湿润,“你打算怎么做?” 荣蓁声音低弱,可却分外清晰,她一字一句道:“杀人者偿命,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总要有人为了此事付出代价。” 她仰起头,眼角的泪从下颌处倏地滴落,面如寒霜,“从前我一直退让,避其锋芒,以为这样就可以保护我身边的人,可我错了。若我没有同阿玉说那些话,她或许便不会失去防备,不会被人所害。” 明明是旁人的事,可姬恒知道,帮明苓是她心底的良善,而如今她要斩断这份良善。 冷月如钩,同样不能安枕的还有千里之外的明苓,一众心腹下属聚集于正堂之中,明苓坐于上首,以手撑额,只听下属劝道:“殿下,您这个时候绝不能退让半分,若是如方才所说,亲自去都城请罪,只怕皇帝必定以此为由将您囚禁于宗正寺,她若顾及悠悠众口,可能会留您一命,可若是她连先帝也不放在眼中,您去了便是白白送死。属下这话冒犯了,可却皆是为殿下考虑啊!” 其余人道:“是啊,殿下即便不为了您自己考虑,也要为了世女考虑啊,您这一去,世女还有谁可以庇护?您奉出的是自己的仁善之心,可赌的却是皇帝的仁慈,皇帝她有仁慈吗?” 明苓心头烦乱,“本王只是想不通,一个跟在本王身边那么多年的人,到头来却是旁人安插的一枚棋子。你们说得对,先按兵不动,等都城的消息吧。”她看向座中一人,问道:“郑将军残存的遗骸可尽数收整好,送往都城了?” 那人点了点头,“按着您的吩咐,快马加鞭送过去了。” 明苓长叹一口气,“荣大人会怪我吧?” 她这番话无人回答,她也不需要有人回答。 荣蓁告了病假,一直未去上朝,秦楚越再去吏部时,韩云锦还提起了荣蓁,只说了几句要荣大人保重身子,莫要为故去之人这般劳神。 秦楚越立刻讥讽道:“微臣会替韩大人转达的,也请韩大人放心,荣大人自然会是官运亨通,福泽绵长。却不知有些人亏心事做多了,亏损阴德,会不会祈求神佛保佑,自己死后不会进十八层地狱。” 这话有些直白,韩云锦顿时变了脸色,她身旁一些人也不忿起来,韩云锦却未发作,反倒让秦楚越毫发无损地离开。 一旁的人道:“大人何必惯着她,荣蓁都快要失势,她在大人面前竟还敢造次!” 韩云锦却笑了,“从前我总觉得这秦楚越跟荣蓁一丘之貉,是只狡猾的狐狸,可方才只因为我暗讽荣蓁几句,她就这么沉不住气,当真高看她了,本官不仅不会责罚她,日后更要纵容几分。最好哪一日便闯下大祸来,这锅还得荣蓁来背。” 郑玉骸骨被送回那日,郑家人抬着棺木迎到城门之外,还请了高人做场法事,若尸骨不全便下葬,只会让逝者在地下不安。一场法事之后,棺木重又抬回城中,言齐年幼,穿了一身素白丧服持着白幡走在前面,不少人挤在都城长街上围观,更有老者落下泪来,“郑将军为我大周效力,体恤兵士,这样的人却不能善终!” 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身缟素的队伍停了下来,围观之人纷纷往前看去,只见荣蓁着了一身黑衣立在人群中央,腰间白色麻布宽厚,束住腰身垂了下来,她一步步走近,旁边之人纷纷散开,为她腾出路来。 言齐仰头看着她,眼蓄热泪,“荣姨母……” 荣蓁停在她身前,看着她身后黑色棺木,怆然道:“我们带你母亲回家。” 荣蓁行走在队伍中央,扶棺进京,她神色肃然,如这深秋一般,透着肃杀之气,带着面无哀楚之色,可却遍身哀意。 一旁的客栈窗半开着,韩云锦立在窗边,望着荣蓁的身影,荀姝往人群中看了一眼,“听说郑将军死得凄惨,若这事真有你的手笔,你就不怕荣蓁彻底恨上你,与你作对,置你于死地吗?” 人群还未走远 ,韩云锦已然收回了目光,“恨又如何,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与荣蓁迟早会有这么一日,又有什么好怕的?” 韩云锦说完,侧眸看向荀姝,道:“这条路我已经走了,眼下郑玉已死,我要你做的事,你打算何时做?” 荀姝偏过头去,“你已经拥有了很多权力,为何还嫌不足?你要我做什么,和你一样手上染血么?” 韩云锦道:“你这便怕了吗?手上染血又如何,即便是先帝,世人歌颂她的功绩,可在她手上死过的人还少吗?我没有要你害人性命,你只需要做第一步,剩下的我来做。难道你心甘情愿一直被陈御史压制着吗?” 荀姝将窗子合上,压低声音道:“我的确对她不满,但从来没有想过害她性命!” 韩云锦嗤笑一声,“荀大人,这个时候再来装好人是不是有些晚了,你替我做的何止这一桩。姓陈的在朝堂上处处与我作对,我已经忍耐很久。有些事我不是不能做,可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你想不想,都得给我接住了!” 荀姝眼中带着薄怒,“你如今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韩云锦却张开了手,在她眼前虚空一握,“我告诉你是因为什么,若你也享受过权力带来的滋味,你也会如我一般处事,而不是在这里说些迂腐的话。” ———————— 荣蓁在沁园饮酒,秦楚越走了进来,“明日郑将军便要下葬,你究竟如何打算的,难道便不能告诉我?” 荣蓁倒满了酒,举杯欲饮,被秦楚越拦了下来,“那日我故意在韩云锦面前失态,是让她对我减轻防备。可你呢?这样醉酒不问世事,便是你迷惑敌人的手段吗?” 荣蓁借着她手上的力,将酒饮下,“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再来问我?” 秦楚越摇了摇头,“若我告诉你,陈御史前夜中了风症,太医去了她府上医术,可却不见好转。再这样下去,连唯一能制约韩云锦的人都要没有了,我如何能镇定?” 第146章 隐忍 荣蓁看着空空的酒盏, “你知道吗?这酒还是从前郑玉送给我的,我一人少有饮酒之时,便一直存放着, 每次她来时才饮上几盏,从今往后,再不会有这样的时候了。” 秦楚越见她眼神幽暗,明白她心里并不好过, “即便是为了给郑将军报仇, 您也要振作起来,朝廷里的人和事若都仰赖于韩云锦, 咱们再想扳回来,可就难了。” 荣蓁看着她, 问道:“你知道这世间最无法笃定的是什么吗?” 没等秦楚越回答, 荣蓁便说出了想法,“是人心。等韩云锦以为自己握住一切,高枕无忧的时候,便也是她处于最大危险的时候。韩云锦妄想一步登天, 你猜皇帝会不会容得下她?” 秦楚越明白过来, “所以这个时候我们要隐忍,按兵不动。” 郑玉丧礼那日,天上簌簌落雪,雪将一切遮盖住,白茫茫一片。荣蓁抱着那坛没有饮完的酒,敬她最后一程。 韩云锦也来了郑府,在灵前上香, 而后取出怀中圣旨,并未宣读, 而是交给了郑老将军,“陛下说如今逝者为大,今日也是郑将军的丧礼,这圣旨便不必跪领,陛下已经下旨追封郑将军为卫宁郡王,谥号武忠,想来可以告慰郑将军的在天之灵,郑家乃武将世家,为我大周戎马一生,陛下感念,望您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即便不是额发落雪,郑老将军也苍老了许多,她接过圣旨,只说了一句“谢陛下”,便再无她言,文郎君一身缟素,立在她身后,同府中下人道:“将母亲搀扶进去吧,她老人家身子不好。” 文郎君形容憔悴,可整个人经霜更韧,“谢过韩大人来亡妻的丧礼,传达陛下旨意,我郑家蒙此不幸,但我相信妻主不会枉死,始作俑者定会付出惨痛的代价,那时才可告慰妻主在天之灵。” 文郎君的话掷地有声,像是在回应她方才那番话,韩云锦无端打了个寒颤,她侧眸看向荣蓁,荣蓁的脸色亦如这冰雪这般冷,韩云锦只能道:“郑主君节哀。” 韩云锦灰溜溜离去,荣蓁看着正堂中棺木,明贤对郑玉的追封再高,也不过是她将来对付明苓的工具,连这些也要被她利用,真是可笑可恨至极。 丧礼之后,荣蓁便真的病了,她染上了风寒,高热反复数日,姬恒最初本要拿玉牌去请太医院之人过来,秦楚越极力阻止,“陈御史便是被太医们诊治过,一直未得好转,缠绵病榻,我曾让人暗中查过陈御史的医案,那些太医一味用温补之药,顺其症而行,才未有疗效,医者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帝卿三思,我相信您比任何人都在乎荣大人的性命。” 姬恒心头一惊,太医院的人若信不过,那便只有去寻都城里的名医,秦楚越道:“帝卿放心,此事交给我。” 外面天寒地冻,秦楚越亲自寻了几位有名郎中过来,看过之后,姬恒不放心别人,亲自去熬药,又端来喂荣蓁服下。那几人既然可以相信,姬恒便让她们住在帝卿府里,许以重金,而每每白日病情有了起色,到了夜晚又会起热,秦楚越有些焦急,“莫不是这几人医术不够高明。” 姬恒略通医术,“医书中常道:旦慧,昼安,夕加,夜甚,便是如此了。” 他不眠不休地照顾着荣蓁,恩生几次想要替他照顾,让他去歇一歇,姬恒都拒绝了,“她的病不好转,我又怎么敢让自己离开半步。” 秦楚越依旧没有放弃寻找名医,而有人却主动寻到了她,等道明身份来历时,秦楚越怔在当场,反应过来,连忙带两人去了帝卿府。 荣蓁醒来时已是第三日的晚上,她嘴唇干裂,略一说话便会沁出血来,这几日姬恒或喂或哺水给她,荣蓁的手触碰着姬恒脸颊,姬恒很快便醒了过来,见荣蓁醒了,连忙取了水过来,扶她坐起,喂给她喝,荣蓁轻咳几声,水呛了出来,姬恒举袖擦拭她的下颌,荣蓁握住他的手,“我没事。” 姬恒拥住她的身子,颤声道:“你若是再不醒来,我真的要疯了。若你不在了,我也随你一起去。” 荣蓁抚着他的背,“说的什么傻话,你都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且不说我不会舍下你们,即便我真的不在了,你也要活着。那日我瞧见文郎君,他心头再悲痛,也仍旧自持。” 姬恒放开她,眼中含泪,“不一样的。”十年相守,爱已入骨,如何能分开。 荣蓁替他擦去眼泪,安慰道:“我这不是没事吗?” 恩生这个时候在外叩门,姬恒让他进来,恩生见荣蓁醒来,也大为欢喜,“方才秦大人又带了郎中来,原来大人已经醒了。” 姬恒道:“还是将人请来,多一个人诊脉总不会错。” 秦楚越带了一位郎中过来,那人开口竟是江南口音,荣蓁抬眸看着她,姬恒并未在意,道:“她这几日都在为你寻访名医,也是辛苦了。” 那郎中替荣蓁诊过之后,道:“从脉象上来看,病情的确稳住了,再服几次药,好好将养一番便是。” 姬恒放下心来,恩生带了那郎中去前面饮茶歇息一番,荣蓁见姬恒面色不好,知道他熬得厉害,“我既然没事了,你先去好好歇着。” 姬恒几日未好好梳洗,的确要去收拾一番,“我晚会儿再来陪你。” 他说完便带着人回了正殿,姬恒一走,秦楚越看向门外,荣蓁见她神色古怪,也往外望去,“怎么……” 荣蓁的话还未说完,屏风后便出现一人,除去身上斗篷,抬眸看着荣蓁,那人容颜俊美,望着荣蓁的眼神里满是忧色,她怔在那儿,与他对望许久,才道:“你怎么会过来?” 秦楚越识趣地退了出去,慕容霄走到榻边,坐了下来,荣蓁难有这样病弱的时候,中衣微湿,长发垂落颈边,慕容霄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又怕冷着她,将手收了回来,“我听说了郑将军的事。” 听他提起郑玉,荣蓁眼神微暗,“连你也知道了吗?” 慕容霄道:“云霓居的人把消息传到慕容府,她是你最好的朋友,我不放心,便过来看看。” 荣蓁看着他,轻轻 道:“是皇帝。” 慕容霄顿时明白了,荣蓁道:“是不是很可笑,我明知仇人是谁,却不能立刻手刃了她,替郑玉报仇。” 慕容霄并未犹豫,道:“我帮你杀了她。” 荣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慕容霄道:“你知道的,千绝宫的杀手一半归顺于我。我让人混进宫中,总会有机会下手。” 荣蓁立刻打消他的念头,“即便是有再万无一失的把握,我也不可能让你去冒险。” 她话说得急,唇上又沁出血来,慕容霄从怀中取出绢帕替她擦拭,“我只是不想见你这样痛苦。” 荣蓁恨声道:“取了她的命,郑玉也回不来,我要做的不止这些。” 慕容霄陪她静静坐着,荣蓁问他,“这些时日你可还好?” 姬琬死后,新帝继位,一直延续从前的规矩,无论法令还是其他事务,并无太大的变动,慕容霄道:“一切都好,澜儿和颜公子也好。” 荣蓁道:“你不用担心我,不过是一点小病,不妨事。”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88节 外面秦楚越催促一声,慕容霄知道自己不能停留太久,荣蓁如今处境艰难,他所代表的已经远远不止是慕容府,不能再让她雪上加霜,慕容霄将斗篷系上,走到门边又回转,紧紧抱住她,“保重。” 而趁着荣蓁病的时日,明贤下旨让人带兵去蜀中将安平王带回都城,姬恒听闻消息,虽有些关心明苓,可却不想再让荣蓁卷入其中,他隐瞒着消息,等荣蓁知道之时,大军已经出城。 见荣蓁沉思,姬恒主动开口,道:“是我让人瞒着你的。” 荣蓁脸色一缓,姬恒走上前,将氅袍披在她的肩上,“怪我也好,怨我也好,这件事你都不要再插手。我有办法救下明苓的性命。” 荣蓁并未动怒,“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怪你?即便是我想帮她,也是无能为力。” 姬恒将她的手攥住掌心,“皇姐驾崩前曾给了我丹书铁券,有它在,我可以保明苓一命。” 荣蓁却道:“这的确可以,但我猜测,皇帝不会让安平王回到都城来。” 姬恒脸色一变,“你的意思是,明贤她派兵捉拿是假,想以此覆灭她全部势力是真。到时候,明苓一定不会苟活。” 荣蓁不言,已是默认,姬恒心头闷痛,道:“即便当初吴王谋逆,皇姐都未让人取她性命,明贤怎能丧心病狂至此。她才刚刚亲政,便这么迫不及待扫除自己的障碍吗?明苓可是她的亲姐姐!” 皇室之中何谈亲情,所例外者,也只有姬琬与姬恒,但必要之时,姬琬也可以牺牲姬恒的幸福,更何况明贤仇视明苓多年,绝不可能手软。 第147章 降生 如荣蓁所料那般, 京中圣旨一到蜀中,明苓的部曲便劝说她起兵,称回京便是送死, 明苓还未抉择,她的属下便已经替她做了决定,将传旨的大臣押下,而后明贤后招便至, 兵临城下, 明苓进退两难,最后还是下令反抗。地势使然, 朝廷的人也未能很快取胜,双方僵持不下。 自从陈御史病倒, 与她一派的老臣也不敢主动与韩云锦作对, 针对蜀中之乱,朝议之时,荣蓁也是一言不发,既不赞同, 却也不算反对, 明贤坐于龙椅上,透过冕旒俯视着这些朝臣的模样,生平第一次真正有了乾纲独断的满足之感。 江鄢有孕之后,为防他人趁机夺宠,便常以腹中胎儿不安为由,将明贤请到兴庆宫,他身子不便, 晚间便让自己的贴身宫侍代为侍寝,几日还好, 时间一长,明贤自己便先厌倦了,江鄢察言观色,心知必得有其他办法才能笼住明贤的心,常请韩主君进宫来商议对策,而后让他带话给韩云锦,找些貌美且无法生育的男子入宫。 蜀中战火未停,宫中便又有了一件喜事,贤君陆嘉宫里的宋侍人生下皇女,明贤龙颜大悦,只是这小皇女刚刚降生,生父便因产后血崩而亡。如此一来,明贤便下旨将小皇女记在陆嘉名下,还抬了他的位分,册为贵君。 江鄢闻得消息之时,险些动了胎气,韩主君连忙扶他坐下,“德君莫要心急。” 江鄢又气又怒,“本宫怎能不急,我这腹中胎儿还不知是不是皇女,他陆嘉竟白白得了一个皇女傍身,陛下竟还册封他,如今又压我一头。” 韩主君劝道:“陛下得皇女,心中欢喜也是人之常情,德君这个时候若是计较,让陛下不快,日后的恩宠又该如何图之?您不妨大度一些,那小皇女即便是养在陆贵君宫里,可也不是亲生。日后他还会想法子生一个自己的孩子,您现在便方寸大乱,又如何能做这后宫之主。陛下既然已经允诺过,只要您生下皇女,便册您为君后,那您更要保重自己身子,将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 江鄢只得压下委屈,还按着韩主君的提议,给小皇女送去贺礼。 到底寡不胜多,临近年关,蜀中之乱被彻底平息,明苓被逼自刎,尸首被运回都城。 明苓虽死,可对其子嗣的处置便成了难题,一些文官以先帝宽仁善待吴王后嗣为例,要明贤从轻处置安平安之女。 朝堂上,韩云锦道:“陛下,臣以为众位大臣此言不妥,情形不同,若一概以先帝朝而论,何以震慑四海。先帝一朝本就动乱,吴王谋逆,先帝宽纵处置自然是明君之举。但即便先帝如此宽仁,安平王不还是效仿吴王,可见继续如此只会让更多的人有不臣之心。依臣所见,应将安平王之女贬为庶民,随其家眷流放。” 韩云锦之言,似乎将为安平王子嗣求情之人都添上有不臣之心的嫌疑,一时让那些人不知如何反驳。 荣蓁立在韩云锦身旁,闻言眉心微蹙,听闻明苓死讯之时她的确动容过,可也仅此而已,那个少年时笨拙学习武艺,只为向姬琬证明自己的明苓到底还是死在了她的封地,同情也好,伤怀也罢,身为公主却仍旧不能保全自身,命运握在她人手中便是如此。 自从郑玉死后,荣蓁的心已经冷了,就当作为明苓做最后一件事,她出列道:“陛下,韩大人所言的确有理,但臣却觉得这并非是全然为陛下考虑。安平王的亲眷子嗣如何处置都不难,朝中大臣,天下读书人或许都能体会陛下的用意。可大周更多的却是一些心思至纯的百姓,当年先帝处置吴王后嗣时曾对臣言道:为君者,要千秋功业,更要万古流芳。历朝历代,都有犯上作乱之事,不论陛下是宽仁还是严苛,都难以真正杜绝。蜀中之乱被平息,一来是因天威使然,而来则是因为民心并未向着安平王而去。陛下对安平王子嗣的优待,恰是告诉天下黎民,此事错在安平王,她既身死,陛下顾念姐妹亲情,对其子嗣网开一面,更易为百姓所接受。” 荣蓁此话一出,原本被韩云锦阻碍之人纷纷附和,韩云锦忙道:“陛下……” 明贤此刻已经有了决定,“荣卿所言有理,传朕旨意,安平王之女及安平王正君禁足于宗正寺,其余乱党一律按罪处置!” 荣蓁几月以来诸事不理,可一旦插手便让韩云锦失利,散朝后她从荣蓁身旁拂袖离去,荣蓁走在她后面,秦楚越跟了过来,到了马车中,她低声道:“你还是救下了安平王的女儿。” 荣蓁淡淡道:“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秦楚越问道:“那,先帝真的这么说过吗?” 荣蓁瞥了她一眼,“这话你应该去问先帝。” 秦楚越压低声音道:“荣大人,你这可是欺君罔上。”而后她又嗤笑一声,“也是,先帝若真的宽仁,那些被满门抄斩的祸事又是怎么来的?” 荣蓁抬眸看向她,眼神里带着探寻,秦楚越又岔开话题,说起近来宫中之事,“韩云锦这人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听说她在教坊中秘密寻了一些清倌进宫侍奉,这些清倌自年少便被人喂了药,无法有孕,看来皇帝赢了这场仗,是要好好享乐一番了。” 荣蓁蹙眉道:“你说教坊中的男子被绝了子嗣之念?” 秦楚越笑道:“荣大人早年可没少往教坊 跑,难道不知吗?” 她的确不知,或者说,她从未在意过这些事,只是听秦楚越提起时,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一个人,他也是如此吧。身世可怜,命如浮萍。 明苓不是害死郑玉的罪魁祸首,可却也是相关之人。明苓的尸首到京后被验过,便安葬在都城中。 荣蓁骑马去郑玉墓前告诉了她这个消息,以郑玉的性情,她不会迁怒怨恨明苓,可是荣蓁会,如今明苓死了,便算两消了。荣蓁倒了杯酒洒在郑玉墓前,如老友交谈一般,缓缓说道:“我要走了,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来看你,但愿吧。” 除夕宫宴那日,荣蓁与姬恒一道入宫,姬恒如以往那般要去宫中佛堂一趟,可没想到这次荣蓁要陪他过去,姬恒有些诧异,荣蓁没有解释什么,轻轻扶了他的后背,两人并肩而行。 佛堂中,姬恒将手抄的佛经尽数燃尽,说了些近来之事,只是报喜不报忧,又伏首叩头,荣蓁看着他将一切做完,姬恒道:“我们走吧。” 荣蓁淡淡一笑,“先帝从前待我不薄,我想同先帝说几句话。” 姬恒点了点头,而后去佛堂外等她,荣蓁跪在蒲团上,她闭上眼眸,在心头道:“您托付我的事,我已经做好。只是一切也与最初时不同,无论最后结局如何,荣蓁愿一力领受。辜负之处,百年之后再来请罪。” 她睁开眼眸,跪地行礼,而后起身离开,再未回头。 今日是除夕宫宴,也是小皇女的满月宴,明贤为小皇女赐封昭和公主,宫宴上酒过三巡,荣蓁起身更衣,刚离开一会儿,姬恒便有些放心不下,他想让人去寻,这时贵君陆嘉已走到他的面前,陆嘉捧着酒盏道:“大长帝卿,上次蒙您解围,臣侍一直感激在心,无以为表,这杯酒臣侍敬您。” 姬恒道:“陆贵君客气了,今日你与小公主才是这宫宴的主客,倒还未恭喜你。” 陆嘉谦逊道:“陛下将小公主交给臣侍抚育,臣侍自当尽心尽力,可臣侍毕竟不是她的生父,待她懂事之后,臣侍会告诉她,她的生父是宋侍君。” 这番话让姬恒对陆嘉有了几分欣赏,“养育之恩也重于泰山,贵君不必在意。” 陆嘉笑了笑,而后回了座位。姬恒还挂念着荣蓁,刚要去寻,荣蓁已经回转,姬恒放下心来,荣蓁按住他的手,“你在担心什么?” 姬恒摇了摇头,“没有担心什么,只是也处处不能放心。” 荣蓁冲他笑了笑,“你放心,我没事。” 宫宴散后,荣蓁与姬恒回到府中,璇儿和璨儿在院中玩闹,府中下人放起烟火,见荣蓁回来,璇儿迎了上来,道:“母亲,明日女儿和言齐约好去城外山林祭拜她的母亲。” 荣蓁抚了抚她的头,“你有心了,不过明日元正,百官朝贺,母亲不能陪你去。” 璇儿道:“母亲不必陪我们,即便母亲不过去,郑姨母也能知道母亲的心意。” 荣蓁轻轻拥住她,“从今往后,你与言齐相处,要谦让一些,便当是为了母亲。” 次日朝贺结束之后,荣蓁又被旁的事绊住,秦楚越见她似乎有心事,便问了一句,荣蓁才道:“璇儿与言齐出城,我不能放心,本想着朝贺结束便去接她们,如今这里的事未了……” 秦楚越道:“我还当是什么大事,你放心好了,我替去一趟。” 荣蓁点了点头,“有劳了。” 秦楚越笑了笑,而后便离开了,韩云锦正在人群中同人闲谈,此时抬起眼看着秦楚越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148章 澄明 等荣蓁忙完一切, 已到了申时,她坐马车回了帝卿府,进门后管家迎了过来, 道:“殿下今日让厨房备好了菜肴,只等您和郡主回来呢。” 荣蓁停下脚步,看向她,“璇儿还未归?” 管家疑惑不已, 道:“是啊, 小人还以为您带郡主出去了。” 都到了这个时辰,即便是去城外, 也早该回来了,荣蓁转头往府门外走去, 吩咐侍卫道:“随我一同去寻郡主。” 荣蓁带人刚走到门外, 便见一辆马车飞快驶来,而赶马之人竟是任宜君,荣蓁迎了上去,任宜君勒紧缰绳后, 掀开车帘, 璇儿同言齐坐在马车中,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荣蓁扶着两人下来,看向任宜君,道:“究竟出了何事,你怎么会在?” 璇儿拉住荣蓁的衣袖,“母亲还是快去看看秦姑姑吧, 她为了救我而受伤,又怕我迟迟不归, 母亲会放心不下,才让这位侠士先送我们回来。” 荣蓁皱紧眉,“秦楚越受伤了?可严重吗?” 荣蓁方才要带人出府的动静惊动了姬恒,任宜君还未回答,姬恒便走了过来,瞧见璇儿脸颊上的血迹,他显然有些慌乱,荣蓁扶着他,“秦楚越受伤了,我先去看看她,你先将两个孩子带回府里。” 荣蓁说完,便坐上马车,任宜君驾车离开,姬恒不放心追了出去,只看到马车的影子慢慢消失在长街上。 不等她问,任宜君缓缓道来,“家主临走之前便让我护着帝卿府,今日她们坐马车离开之后,我便一路跟随过去,她们祭拜过郑将军之后,回城的路上被一众黑衣人伏击,我虽及时出手,可还是没有防备住,其中一人向两个孩子下手,秦楚越持刀还击,胸口中了一剑。我杀了那些黑衣人之后,替她验了伤,离心脉只差半寸,情形危急,可她执意让我先送孩子回来,她身边一名侍从带她回了府。” 即便没有亲眼得见,荣蓁也可以想到有多凶险,她的拳渐渐收紧,“可看出那些黑衣人的来路?” 任宜君是江南一顶一的高手,若是寻常的山贼,又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任宜君道:“路数看不出,她们武功虽然厉害,可分辨不出何门何派,但受人指使而行刺是没有错了。若今日我没有过去,只怕她们不会留下任何一个活口。” 任宜君并无邀功之意,可正是这般,才让荣蓁心生愤恨,若不是她有要事在身没有走开,带璇儿和言齐过去的人便是她。如今一心想置她于死地的人还会有谁,不是皇帝,便是韩云锦! 两人说话间,马车已经停在了秦府门外,荣蓁下了马车,径直往府里走去,主院里侍人端了盆血水从里面出来,荣蓁步履匆匆,推门走了进去,只听见秦楚越的忍痛之声,管家扶着她,郎中替她包扎好伤口,嘱咐道:“这伤势实在凶险,切不可随意移动,晚间怕是还会起热,我先去敖些药让大人服下。” 管家送郎中出去,正好瞧见荣蓁,连忙行礼,“荣大人。” 荣蓁挥了挥手,从管家身旁经过,走到榻边,秦楚越的唇上毫无血色,脸色更是惨白一片,她睁开眼瞧见荣蓁,挣扎着想要起身,荣蓁连忙将她按住,“方才郎中不是说了,让你好好躺着。” 清晨相见时,她还是言笑晏晏的模样,如今在榻上伤到不能动弹,荣蓁心生愧疚,“我听璇儿说了,是你救了她。” 秦楚越脸上挤出笑来,“好歹郡主私下也唤我一声秦姑姑,即便不是为了你,我难道还能看着璇儿遇险不成?” 任宜君抱着剑立在房中,秦楚越道:“今日也多谢侠士相救。” 任宜君语气平淡,“不必谢,我也是受人所托。” 秦楚越轻声道:“大人,我有几句话想说。” 荣蓁看了任宜君一眼,她识趣地退了出去,替两人将门合上。 秦楚越伸出手指起誓道:“不论大人信不信,今日遇刺绝非我所谋划。” 荣蓁拉下她的手,“我何曾说过怀疑你的话?” 秦楚越胸前微微起伏,道:“大人,想必您也已经猜到今日之事真正的主使是谁,事到如今,您还要再忍下去吗?” 荣蓁语声微冷,“你何以笃定我会忍?那你呢,到了现在还不肯说出你的真正身份吗?” 秦楚越仰头看着帐顶,道:“大人知道吗?有些时候连我自己都忘了我原本是谁,我甚至告诫自己,即便是睡梦中也不可掉以轻心,把自己的身份说出来。如今险些丧命,又有什么好怕的,我原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 荣蓁听她幽幽道:“颜案,荣大人不会陌生吧,死去的除了颜家人,还有被无辜牵连的吏部侍中,灭三族,不巧,我母亲便是侍中夫郎 的亲姐姐。我本姓齐,当年府里管家的女儿被她们误杀,我死里逃生,落魄潦倒之时,在长街上被你所救。那时我便注意到你,而后在我母亲老友的帮助下离开了都城,更名易姓,又努力积攒了些钱财,后来得知你被流放,我便寻到房州。从始至终,我都想利用你达成自己复仇的心愿。” 她说完这些,见荣蓁的脸上并无震惊之色,秦楚越道:“你早就猜出了吗?” 荣蓁摇了摇头,“曾经倒也想过,只是不能笃定。你待我待璇儿都算亲近,可看着姬恒时的眼神却很复杂,你真正恨的便是皇室吧,可他又是我的夫郎。” 秦楚越笑了笑,流出泪来,“如今我已经将自己的底细和盘托出,大人是选择揭发我,还是当作不知情,我都会接受。” 荣蓁回道:“你当真是说了一番蠢话,外人眼里你早就是我的心腹,你来历不明,难道我能甩得干净吗?” 秦楚越的眼眸中似渗出血来,“我只是恨,我恨姬氏掌权之人狠辣无情,凭什么,凭什么她们这样左右一族人的生死。我也想让她们尝尝这种被颠覆族灭的滋味!” 秦楚越这话已算是大逆不道,荣蓁却反应平淡,“你又凭什么笃定我会是那个人?”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89节 秦楚越道:“我根本无法笃定,可我却凭着一份直觉,将一切的希望压在你的身上。如今这情形,大人,你真的不会反抗吗?” 荣蓁并未回应她的话,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养伤。” 秦楚越抚着伤处,看着她起身推门离开,她唤了一声,“荣大人,你会的。” 荣蓁回府时,姬恒已经让侍卫护送言齐回了将军府,见她回来,不免担心道:“你既然知道凶险,怎么还一人离开了。” 荣蓁安抚道:“别怕,她们既然不敢在城中下手,还是心有顾忌。” 姬恒靠在她身前,“你和孩子是我的软肋,我怎能不怕。” 荣蓁伸手拥住他,“今后不会有这种事了。” 初五那日,荣蓁进宫一趟,从宫道上返回时,迎面遇见了庆云,荣蓁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她,不免驻足同她说了几句话,问起她的近况,左右并无宫人跟随,庆云低声道:“常听人说一朝君王一朝臣,旁的人或许不一样,可对我们这种女史而言,先帝去后,我便再无用处。” 荣蓁道:“如今的陛下不像先帝那般和善,你不在她身边,倒是会安宁不少。” 庆云道:“咱们这位陛下有些暴戾,听说近来侍寝的侍君常常被抬出来,身上也总有些伤,前两日还死了两人。” 荣蓁不禁蹙起眉,她没想到明贤在榻上竟有这种嗜好,向庆云投去探寻的眼神,可远处有人过来,庆云未再开口,同她行礼之后便离开了。 一晃半月过去,秦楚越的伤也好了许多,荣蓁同她提起庆云说过的话,秦楚越冷哼一声,道:“她一个君王,行事怎如此不堪。” 荣蓁缓缓道:“眼下不是抨击她或是同情那两名侍君的时候。”荣蓁手指点了点,示意她附耳过来,荣蓁轻声道:“韩云锦还是会去教坊寻人进宫,你暗中运筹一番,人选我已经安排妥当,你想法子让韩云锦选中他两人。” 秦楚越眼神微亮,像是已经明白了什么,“你放心,我定会办好,保准让她明白,什么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第149章 欺凌 当一个人尝到算计的甜头, 便会想要获得更大的成功,韩云锦便是如此,她迫切想要在朝中确认自己的权势地位。 姬琬在位时韩丞相老迈辞官, 而后丞相之位便一直空悬着,君权与相权的关系,自古以来便是难题,姬琬此举乃是蓄意而为, 及至明贤登基, 朝中官员一直以三位辅政大臣为首,而如今明贤亲政, 荣蓁等人卸去辅臣身份,这丞相的位子便也被有心人觊觎起来。 早朝上, 御史荀姝主动谏言, “陛下,如今朝中公务处理的步骤实在冗杂,依臣来看,不如恢复丞相之位, 选贤举能, 有为者居之,才能更好辅佐陛下成就霸业。” 明贤眼眸微眯,看着底下大臣的反应,她近来的确放纵,更有些懒理朝政,可还没有到昏庸痴傻的地步,重立丞相, 或许对朝廷对百官有利,但于她绝无益处。 韩云锦一派自然是支持这一提议, 却不想秦楚越也出列道:“荀御史此言有理,这丞相之职的确不可空缺,但能统领百官,辅佐陛下之人必要德才兼备,故而臣举荐荣大人为相。” 此事不仅无人反对,倒是得到全部官员的支持,明贤也无可奈何,只见另一派举荐韩云锦为相。 荀姝拱手道:“陛下,按我朝规矩,公举之事既然有了两个人选,不如便按朝臣所支持的人数定夺。” 明贤心中闷塞,可又想知道这两方势力究竟谁占上风,“那就这样办吧。” 在场官员写下所选之人,交由一名大臣查验,这事是荀姝提起,韩云锦一党,自然是提前知会过的,但即便这般,韩云锦内心依旧有些不安,只怕这样的事到头来给她人做嫁衣。 荣蓁脸色倒是淡然的多,明贤隔着冕旒观察她两人神色,一时竟不知要选谁赢。 而最后,胜的那个是韩云锦,明贤也只能不情不愿地接受这个结果,立韩云锦为丞相。散朝之后,一些人向韩云锦贺喜,韩云锦面上笑意难以掩藏,她看向荣蓁,“荣大人,这次承让了。” 荣蓁眸中含笑,走到她的面前,“让倒是谈不上,不过荣某也在此恭喜韩相了。陛下定也乐见这个结果。” 韩云锦看着她投来的目光,仿佛真的毫不在乎,又仿佛带着一丝嗤笑。 荣蓁眼中笑意愈深,她将眼神收了回来,负手离去。 而韩云锦脸上的笑意却慢慢变淡,方才心头升起的喜悦转瞬被未知的恐慌代替,当她意识到自己有这样的念头时,韩云锦心生寒意,她竟因为荣蓁的一个笑而失去镇定。 荣蓁走出殿中,秦楚越跟在她身后,轻声道:“今日朝堂上对此事一无所知的便只有皇帝了,昨日大人得到风声之后,让我促成此事,成全了韩云锦。可即便是为了大局,瞧见她那副装得淡泊名利的样子,真让人作呕。不过,最后的结局会如大人所想那般吗?” 荣蓁回身望向奉宣殿,道:“丞相为百官之首,一多半的大臣又选了韩云锦为相。皇帝连一个远在蜀中的安平王都容不下,会容得下这个对自己君权最有威胁的人?” 秦楚越闻言笑了起来,“那我倒要看好戏了。” 明贤回了寝宫之后,心头愈发烦躁,靠在软榻上出神,屏风后的男子衣衫半敞着,慢慢偎了上来,“陛下为何事烦心,奴侍虽不懂朝中大事,但或许可为陛下解忧。” 他这番话实有僭越之嫌,只是明贤近来偏宠他,并不在意,半靠在他身上,道:“你能有什么法子,也不过是在榻上讨朕欢心。” 那男子笑了笑,在明贤耳边轻吻,“那些大臣让陛下烦闷,奴侍这个微不足道的男子却能让陛下开心,这不正是奴侍的用处吗?” 明贤愁容消散,笑了起来,“你这话倒也不错,那朕问你,若是教坊管事之下另设一职,不仅让你们这些官奴对她言听计从,甚至还会威胁管事的地位,这位置目前还要留着,你说该怎么安排才好?” 那男子煞有其事思忖一番,歪在明贤肩头,道:“那就留着这个位置,将她架得高高的,只有一些大事才让她来决定,名升暗降,将她手中原本的一些权力分成几份,不然便找个她的死对头来,和她打擂台才好。” 明贤眼眸幽深,面上又浮出一抹笑意,“你这法子倒也不错,不过是谁教给你的?” 那男子轻笑一声,“教坊里流传的话本子可不都是这样的事,男子宅中明争暗斗,抢夺理家之权。” 明贤这才放下防备,伸手摸‖向他衣襟里,又凑到他颈边轻嗅,“你莫不是自幼浸在香料中了,总是勾着朕。” 男子嬉笑一声同她倒在‖榻间,又在明贤耳边道:“教坊里倒还有一些让人快‖活的手段,奴侍怕污了陛下尊耳。” 奉宣殿外,辇车慢慢停下,一众宫人簇拥着江鄢走过来,女史孙影走上前去相迎,笑着行礼,“见过德君 。” 江鄢如今已有五月身孕,他轻扶着腰,看向紧闭的殿门,“陛下可在里面?本宫已有半月未见陛下了,带了些亲手做的点心过来,你去替本宫通传一声。” 孙影掩唇轻咳一声,“陛下现在怕是不得闲,不如德君先回宫,等陛下忙完,奴婢再向陛下言明您的心意。” 江鄢立刻便明白过来,可他本就在孕中,受不得委屈,他看向孙影,压低声音道:“你明明白白告诉本宫,里面究竟是哪个不识大体的在缠着陛下,这可是白日。” 即便因着他腹中的孩子,孙影也不敢得罪了他,只得道:“是半月前教坊送来的李侍人,先前那些陛下宠幸过便抛之脑后,这位多半是有些手段的,陛下已经独宠了他半月。可再得宠,也不过以色侍人,德君您身居高位,莫要同这些低阶侍人计较,何况他的这层身份摆在这儿,又不能生育,陛下即便想册封他,也是不成的。” 江鄢当然知道不能搅了明贤的兴致,可心头还是不快,他看向身旁宫人,“把东西交给孙女史吧,咱们回宫。” 江鄢这头碰壁,心头怒意还未消,刚走到御花园中,便瞧见了陆嘉,他身旁的宫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出来。 近来天暖,陆嘉只穿了一件青色外袍,甚是清隽,江鄢低头看向自己,他身怀六甲,不仅容貌,气色神韵都远不如陆嘉,只见陆嘉伸手撷了一束花枝,拿来逗弄身旁的婴儿。 江鄢一行走了过去,陆嘉这才留意到他们,江鄢如今位分在他之下,可却丝毫没有要同他行礼的架势,“平时贵君深居简出,今日真是巧,在这瞧见了。” 陆嘉神色淡淡,不想同他起什么争执,“既然德君要赏花,正好我也乏了,就把地方让给你。邱霜,我们回宫吧。” 江鄢往襁褓中小公主的面上瞧了瞧,道:“贵君对小公主倒是好,养得白白胖胖的,可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养再久也是养不熟的。”他轻抚着自己肚子,“陛下真正期待的是我腹中这胎。不过我同贵君说这些做什么,贵君可是连龙床都没爬上去过,又怎么能有自己的孩儿呢。” 陆嘉胸前微微起伏,他身旁的邱霜难掩悲愤,护主心切,道:“德君毕竟在贵君位分之下,怎么能出言不逊。” 江鄢冷冷看向陆嘉,“这便是贵君宫里教导出来的吗?以下犯上,对本宫不敬。贵君若不惩处,我便告到陛下那儿,想来陛下不会在意一个奴才的死活。” 陆嘉恨恨地看着江鄢,可却无计可施,因为江鄢的话或许会变成现实,他如今的贵君之位,都是皇帝一时高兴册封的,有名无实,江鄢对他不敬,恰是因为看明白了这些,也会因为旁人的一句话将他身边宫人处死,陆嘉不敢拿这些去赌,他将小公主抱了过来,命令邱霜道:“给德君赔罪。” 邱霜眼睛含着泪跪下,“奴才冒犯德君,还望德君宽恕。” 江鄢心头怒气无处发泄,侧眸看了身旁宫人一眼,那宫人立刻上前在邱霜脸上抽了几巴掌,陆嘉将人推开,“你这是做什么?” 江鄢却一副乏累的模样,打了个呵欠,“既然他已经认错,本宫便饶了他这次,咱们走。” 江鄢等人从他们主仆身旁经过,陆嘉的肩膀都在发颤,邱霜顾不得委屈,连忙把小公主从他怀中接过来,“也不是很疼,主子不用放在心上。” 陆嘉手中的花枝捏碎,汁液从他手中滴落,“我一次次忍让,却让他得寸进尺,今日他打在你身上,却实实在在是打在了我的颜面上。”他侧眸看向襁褓中的婴儿,“你说这孩子是我的依靠,可今日你瞧见了,她也庇护不了我,在这宫里没有权势,没有没有宠爱,便会被人踩在脚下,肆意欺凌。总有一日,总有一日……” 第150章 还击 韩云锦春风得意, 府邸门庭若市,夜色正浓,她立在廊下, 韩主君将一件外衫披在她的身上,“夜里凉,你站在风口中,万一染上风寒。” 韩云锦转身看向他, 道:“你可知我方才在想什么?” 韩主君柔声道:“这么多年的辛苦, 如今得偿所愿,自然是感慨万分。” 韩云锦慢慢道:“当年我进京之时空有抱负, 可除了这层外戚的身份,我其实一无所有。不怕你笑话, 我最初参加宫宴, 看见先帝对荣蓁的亲近,明明她也如我一般家道中落,可却被命运垂怜,那时我便暗下决心, 定要做人上之人。”她握住韩主君的手, “我也有幸娶了你,这么多年你也辛苦了。” 韩主君心头尽是暖意,可越爱之,越是担心,不免提醒一声,“陛下的心性不定,伴君如伴虎, 你可要谨慎一些。古来权臣难有好的结局,并非我泼你冷水, 我只是怕……” 韩云锦毫不在意,“你放心,我心头有数。先前我费劲心思要除掉荣蓁,可仔细想来,留着她对我也有好处。皇帝忌惮她,便会留我二人互相制衡,我如今是百官之首,自然压她一头。我要让所有人都明白,韩家不是朝廷新贵,而是会成为百年世家。” 韩主君笑了笑,“那也要指望孩儿们了。” 春日少雨,恰逢休沐,荣蓁难得在园中听一次雨声,她坐在窗边,棋盘上黑白两子对弈,白子还夹在她修长指间,迟迟未落,临窗遥望,只见秦楚越撑着伞走了过来,同她对视一眼,笑道:“荣大人好兴致。” 说话间秦楚越已到了眼前,侍人将她的伞收起,荣蓁收回视线,道:“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偷得浮生半日闲这句话的分量。” 秦楚越坐在她面前,看着棋盘中的局势,黑子与白子势均力敌,却不知荣蓁下一子要落到何处,她道:“韩云锦升任丞相,吏部尚书一职空缺,我从官署中过来,打听到一些消息,大人倒是猜猜,这吏部尚书的位子由何人来坐?” 荣蓁闻言看她一眼,“那日皇帝全无准备,无奈之下不得不同意重立丞相,可眼下她反应过来,忌惮韩党的势力,自然是要削弱一番的。” 荣蓁言罢,未再迟疑,将白子落到黑子阵营之中,险象环生,却也另觅生机,只一步,便让白子占了上风。荣蓁淡淡道:“皇帝想选的人,是陆蕴。” 秦楚越眼神一亮,赞叹一句,“大人这棋技远胜于我,我就不班门弄斧了。不过,陆蕴虽然与韩云锦不睦,可未必会愿意依附于我们?” 荣蓁只道:“两日之前,我已经见过陆蕴。” 荣蓁短短数语,秦楚越瞬间明白,陆蕴已归于她们,秦楚越不禁笑了起来,“陆蕴是陆贵君的母亲,这几年没少被压制,大人看透人心,预知了此事。接下来,可有一出好戏了。” 韩云锦得知消息之时,也甚是意外,明贤不仅给了陆蕴吏部尚书的官职,还将陆蕴的职责范围扩大,而削减了她的权力。美其名曰,丞相要处置国家大事,可这大事如何界定,若桩桩件件都算小事,她这丞相岂不是徒有虚名。 韩云锦又想起那日荣蓁脸上的笑意,她内心惶恐不安,立刻便要入宫面圣,可到了奉宣殿外,孙影将她拦住,低声道:“大人,这个时候您就别进去了,陛下昨日大发雷霆,有人将您之前收受贿赂的事告到了陛下这儿。” 韩云锦蹙紧眉,“何人所为?是那帮老臣?” 孙影从前受过她的恩惠,自然是要投桃报李,即便不是因为这些,单单是韩云锦如今的地位,孙影也要卖个人情给她。 孙影摇了摇头,悄声道:“是陆尚书。” 韩云锦怒极反笑,“她便是去陛下这儿告发我,才得了这个便宜官职做吗?好啊,本官倒要看看,她要与我作对到几时?” 可陆蕴身后不止有那些老臣,有徐家,还有荣蓁的支持,韩云锦心头怨恼,这丞相之位坐得也分外憋屈,她有心让荀姝找到陆蕴的把柄,荀姝受制于她,只得照做。 韩云锦还未反击,便迎来厄运。散朝后,明贤刚从龙椅上起身,便站立不稳,险些跌倒,一旁孙影连忙将她扶住,殿中大臣分外忧心,明贤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无碍,可刚走一步,腿上无力,她委顿在地,一时间朝堂上乱做一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 文学城 无论韩云锦的野心有多大,明贤始终还是她的靠山,明贤骤然晕倒,韩云锦出了一身冷汗,可又知道眼下不能慌乱,连忙稳住朝局,让人将明贤抬回奉宣殿,着太医去医治。 太医院的人集于奉宣殿,可为明贤诊脉之后,都有些惶然无措,院判来到屏风外,韩云锦转过身来,问道:“陛下的龙体如何?怎么会突然晕倒?” 院判额上满是汗珠,摇了摇头,“陛下如今高热不退,方才我等施针时得见陛下龙体,竟在陛下的身上瞧见红斑,这……” 韩云锦不解,心中焦急,“你倒是说得明白一些,莫要吞吞吐吐!” 院判在她耳边低语几句,韩云锦如遭雷击,“你说什么?不……不可能,怎会如此!” 院判道:“不仅如此,从陛下脉象来看,房劳过度,或许用了什么药,让身体亏空厉害,这才在朝堂上撑不住。” 韩云锦里衣都已被汗浸透,她稳住心神,“平素太医院不是都要为陛下请平安脉?难道你们此前没有察觉?” 院判听她这样说,连忙道:“丞相明察,太医请脉之后,皆记录于医案之上,绝不敢含糊,陛下年轻,且不说当时脉象无异,即便是脉象有异,又有哪个太医会联想到此病?” 韩云锦握紧拳,道:“莫要再说了,这件事绝不能透露出去,否则太医院便都要为此事陪葬!”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90节 院判面如白纸,道:“但这病乃不治之症,即便是赔上整个太医院,也是回天乏术!” 韩云锦又何尝不知,可她眼下哪里还有旁的办法,只能先封住这些人的口。 韩云锦从殿内走出来,孙影连唤了她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她忽而想起一事,按住孙影手臂,“陛下之前宠幸的那几个侍人呢?” 孙影虽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如实答道:“有几人已死,还剩下三个,不过近来侍寝的都是李侍人,被陛下安置在储秀宫里。” 韩云锦当机立断,“这件事唯有你能做,你立刻赐死那几名侍人,他们的出身来历一定要隐藏干净,无论是谁来问,都不可泄露分毫。” 孙影眼眸睁大,韩云锦思索一番,转念道:“那两人赐死,尸首也不要留下,至于那个李侍人,先不杀他,你把他关押到一处,等本官让人好好查一查,再做决定。” 孙影还在震惊之中,韩云锦眼神凌厉地看向她,她连忙应下来,韩云锦快步离开,到了宫门处,坐了马车匆忙回府。 半个时辰之后,一名小黄门走到宫门处另一辆马车旁,秦楚越掀开窗帘,那小黄门在她身边耳语几句,而后便离开,马车悠悠行驶起来,秦楚越看向荣蓁,道:“那人留着,对我们可会有威胁?” 秦楚越言下之意是要杀之不留后患,荣蓁慢慢睁开眼,道:“不必,即便韩云锦猜得到,她也不敢声张,教坊里的人是她寻了送到宫里的,她撇不清干系。她也不敢让天下人知道此事,若有损皇室颜面,宗亲国戚都不会饶了她。而她那时说的话,在外人眼里,也不过是胡乱攀咬。” 秦楚越道:“韩云锦眼下只怕快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荣蓁漠然道:“还不够。”远远不够,她要将郑玉所遭受的一切全都报复回来。 韩云锦被人扶着下了马车,到了书房之中,她抓起桌上凉茶便饮了一口,而后狠狠摔在墙上,瓷片崩飞,外面下人听见动静,不敢进来,只得将韩主君请来。 韩主君推门进去时,韩云锦无力地靠在椅上,衣襟胡乱抓开,韩主君走过去,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韩云锦语声里透着绝望,“老天真是要捉弄我吗?我经营十年的心血,竟毁到此处!” 韩主君听不明白,伸手替她顺气,“难道又有人给你使了绊子?” 韩云锦忽而坐直了身体,抓住他的手,“是了,我明明让人选的都是些清白身的男儿,为何会染了病,定是有心人利用!” 韩主君手上吃痛,却仍旧忍耐着,“那就将那些人找出来。” 韩云锦又想到更要紧的事,她喃喃道:“若是陛下的命保不住,江鄢腹中的孩子才六个月,如何能继位,如此这般,岂不是便宜了陆家。不,一定要撑到江鄢生产才行。” 韩主君顿时愣住,“你说什么?” 韩云锦将一切压在心底,已经支撑不住,索性将这些事同枕边人道明,韩主君震惊过后,也连忙想着对策,“即便是能撑到德君生下孩子,又怎么保证生下的定是女儿呢?” 这话倒是点醒了韩云锦,“便是备一个女胎,或者过继宗室,也绝不能让昭和公主成为新帝。” 第151章 遗诏 韩主君惶恐不安, “这如何使得?” 韩云锦忍不住斥道:“难道你要让我坐以待毙?等皇帝驾崩之后被人清算吗?” 韩云锦说完才觉自己语气重了些,她缓了缓,“眼下未必就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 或许皇帝还有救。我已经让人去打探那个李侍人的身份底细,很快便会有回音。” 韩主君忧心忡忡,“难道这人真的是荣蓁她们安排的?” 韩云锦深吸一口气,“我倒宁愿不是她。” 韩主君明白她话中含义, 若不是荣蓁, 至少两人的争斗还在朝堂之间,反之, 则是从一开始便落入了旁人的陷阱,她们陷在深渊里, 而荣蓁却在高处俯视着, 看着她们挣扎。 只是事与愿违,派去教坊的人来回报,说那李侍人是被选进宫前几日才被送入教坊,一应来历并不明确, 知情人也在半月前便失踪了。 韩云锦怒极反笑, “好一个失踪!” 韩主君站在韩云锦身侧,只觉她浑身都在抖,他忍不住道:“若是全无法子,那便同她们鱼死网破。可若还有一个法子呢?” 韩云锦侧眸看向他,他贴在韩云锦耳畔言语几句,韩云锦神色愈发凝重。 明贤自病倒已是三日不朝,韩云锦安抚好群臣, 便去了宫中,太医仍在全力医治, 孙影同韩云锦道:“陛下昨夜醒来过一次,没说上几句话便又昏睡过去,这情形实在不好。” 韩云锦心头一跳,她本以为明贤至少可以再撑几个月,难不成这么快就要因为这病丧命不成?到时她一死,皇位传承以及帝王死因,都是对她不利之处,敌人就在明处,可她反而要收拾这些烂摊子。 韩云锦想起自家夫郎的话,万不得已之时也只能如此了。 韩云锦将孙影带到暗处,道:“我让你关押的那人如何了?” 孙影忙道:“我正要向您禀报此事,那李侍人与陛下的病别无二致,昨夜高热不退,我怕他撑不住,让人喂了他一副汤药下去,倒是退了热。韩相,您到底如何打算?” 韩云锦闭上眼眸,道:“杀了吧。” 韩云锦又吩咐道:“近来不许后宫之人在陛下身边侍疾,那些照料陛下的太医也不可随意出宫。” 孙影微微一愣,韩云锦眼神转厉,她连忙低下头去。 夜色正浓,秦府正堂之中两人静坐着,荣蓁从外慢慢走进来,秦楚越起身相迎,一旁坐着的陆蕴也站起身来,荣蓁道:“两位先坐吧。” 陆蕴脸上难掩担忧,“一切都在大人的计划之中,可我却担心贵君的安危。他一个人在深宫里,若有变故,只怕便会成为旁人拿捏我陆府的把柄。” 荣蓁语声平和,安抚着她的情绪,“陆大人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江德君如今还未生产,韩云锦不敢轻举妄动。” 秦楚越从旁道:“我安插在宫里的眼线说,太医日夜守在奉宣殿,仍无起色,只怕不日便要宣称皇帝病情危笃,无计可施。” 陆蕴冷哼一声,“韩云锦现在只怕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不知会不会做一些狗急跳墙之事?” 秦楚越看向荣蓁,“一旦皇帝有不测,扶持幼主登基便是唯一选择,到时候大人想怎么处置韩云锦,只管交给我来做。” 荣蓁却淡淡道:“这样岂不是太便宜了她,我要她活在恐惧之下,慢慢看着自己羽翼一点点拔去,鲜血淋漓,夫离子散,家破人亡。” 荣蓁这话让陆蕴无端打了个寒颤,当初荣蓁只用几句话便将她拉入阵营之中,她也知晓荣蓁的手段,这样心狠手辣、智计无双的人,只可依附,绝不可与之抗衡。而依附于荣蓁的前提,也要对她有所襄助。 帝卿府 里,姬恒等了许久,不见荣蓁回正殿,让恩生去前院看看,是否已经在沁园歇下了,恩生过去时,荣蓁正好从外面入府来,时辰已是不早,荣蓁问他,“殿下歇着了么吗?” 恩生忙道:“没有,殿下正好让我来请您过去。” 荣蓁闻言去了正殿,姬恒披着外衫,坐在桌前,推门声响起,他往外看去,荣蓁慢慢走进来,温声道:“怎么还不睡?” 姬恒往她身上瞧了瞧,“用过晚膳便不见你,本以为你去沁园看书了,侍人却说你出府去了,让我担心好久。” 荣蓁微微一笑,坐到他身旁,“你担心我什么?且不说我有武艺在身,单单是身边跟着的护卫,也没人能伤我分毫。” 姬恒说不出来,他总觉得荣蓁这些时日情绪不对,看似平静,却像是压抑了许多,他的手覆在荣蓁手上,“你若有什么想法,定要告诉我。” 荣蓁看着他期盼的眼神,欲言又止,最后只笑了笑,“我能有什么想法,不过是近来忙碌了一些,方才想起官署中还有一事未处理妥当,便过去了。” 姬恒望着她的眼眸,似乎在探寻她的话是真是假,荣蓁却温柔地看着他,“别想太多了,我们早些歇着吧。” 明贤再度醒来时已是两日之后,她口唇内生出疳肿,略一开口便觉痛楚不堪,侍人扶着她喂着汤药,她心下烦乱,挥手将药碗打碎,孙影连忙进来,明贤眼下青黑,不过几日,身子已经有些瘦弱,她指着孙影道:“你说……朕到底是怎么了?” 孙影跪在她身前,不知如何开口,即便韩云锦并未向她言明,可她在御前又岂能分毫不知,只是这样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能从她的口中说出。孙影跪伏在地,明贤气怒,又让人请太医过来,不过片刻功夫,院判便进来回话。 明贤看着跪了满地的人,道:“你们若是敢有事瞒着朕……朕定要诛你们九族!”一番话说完,明贤已有些气喘无力。 院判忙道:“陛下,臣不敢隐瞒,陛下如今病情危重,恐是沾染了秦楼楚馆中的那些……那些不洁之症,热毒蕴结其中,还需多服几剂汤药,才……” 明贤一听这话又急又怒,气血上涌,还未发作,便又晕了过去。 院判头上汗珠未拭,连忙上前医治,她方才的话还未说完,若是身体强健之人,得汤药精心调治,或有一线生机,可陛下她近来耽于酒色,身体亏空,只怕药石无医。 天色阴沉,韩云锦尚在府中,便收到了宫里的消息,她看过之后,将信笺攥紧,而后换了身衣袍匆忙入宫。 是孙影传信于她,说明贤清醒过来,得知病情无医,召了陆贵君和昭和公主去奉宣殿。韩云锦一步未敢耽搁,来到奉宣殿外时,只见一位官员被引进去,韩云锦握紧拳,那人分明便是明贤从前为公主时的吴少师,也算是她信任之人。 韩云锦忍不住想,明贤或许是以为害了她的人是自己,趁着清醒之时,写下遗诏。 韩云锦走到殿外,同样侍立的孙影抬眸瞧见她,连忙上前去,“韩相,陛下已然不信任我了,如今只怕在拟旨,我们该如何是好?” 韩云锦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她看向孙影,“如今你也只能听我的,现在只有一个法子,你身为宫中内官之首,宫人自然听你调配,封锁消息不在话下,不论陛下让人写了什么,等她出来,你便将人押下,一切由我来承担。” 而内殿之中,陆嘉听闻明贤口谕,命昭和公主为储君时,他惊愕之色难以掩藏,明贤看着他,断断续续道:“这孩子也算出自你们陆家,朕若驾崩,到时由你母亲陆蕴……荣蓁,还有……还有韩云锦辅佐她。传朕旨意,撤去韩云锦丞相之职……” 吴少师将御旨拟好,又按着明贤嘱托盖上玺印,明贤说完一番话已是疲惫不堪,挥手道:“一份留存于宫中存档,一份到时则由你在百官面前宣读。” 吴少师擦干眼泪,伏跪于地,“老臣定不辜负陛下重托。” 说完便起身从殿门中走出,可她刚抬起头来,便瞧见了韩云锦,就这么立在龙柱前定定看着她,她心头慌乱,那份遗诏掩藏于她衣袖之中,不可暴露。 吴少师稳住心神同韩云锦行礼,“见过韩相。” 韩云锦面上毫无笑意,抬手间,吴少师便被人从身后敲晕了去,孙影立时扶住了她,韩云锦上前将她衣袖中的遗诏取出,与孙影来到侧殿里,展开来看,待看清上面所写内容,韩云锦再不怀疑自己的决定。她将遗诏投入暖炉中,亲手毁去了这份遗诏,又看向孙影,“必然还有一份。” 韩云锦此刻已然不能冷静,她同孙影道:“将吴少师先看押起来,随我去陛下寝殿中。” 奉宣殿一向是无召不可入内,孙影正要劝阻,韩云锦已然走了过去。 陆嘉抱着昭和,面上作出悲痛之色,“臣侍定会收好这份遗诏。” 他话音刚落,忽而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韩云锦走了过来,无视明贤惊愕的神色,从陆嘉手中将遗诏一把夺过,陆嘉惶然,只听韩云锦道:“陆贵君,篡拟遗诏,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孙影跟了过来,在韩云锦身后悄然道:“韩相,如今正是宫中禁卫换值之时,若是被人察觉异动,你我可都要大难临头了!” 韩云锦侧眸看向她,“你放心,你们的曹都统已是我的人。”这便是前几日韩主君对她的提醒,如今倒是用上了。 这话足以让陆嘉听见,他抱紧怀中孩儿,往后退了几步,韩云锦冷冷看向他,“陆贵君,现在是你选择的时候了,是你自己自尽,还是本官送你一程!” 明贤不住咳嗽着,指着韩云锦道:“你敢谋逆!” 韩云锦无视她,只盯着陆嘉,“若你想活,那么这矫诏的罪名可就落到了陆家!” 陆嘉清隽的面容顿时惨白,他眼眸中清泪滚落,“你……” 韩云锦毫不相让,盯着他,等他回答,陆嘉将抱着的孩子放到身后早已瑟瑟发抖的宫人怀中,而后回视着她,“好,便如你所愿。” 第152章 摄政 天色阴沉, 下起绵绵细雨,姬恒让恩生到沁园给荣蓁送些补汤,恩生刚走到前院, 便瞧见荣蓁撑着伞从沁园走出,她身上披着墨蓝色斗篷,显然是要外出,恩生忙唤一声:“大人!” 荣蓁回眸看了一眼, 并未言语, 步履匆匆离开了,恩生有些茫然, 提着食盒回了正殿,姬恒见状问道:“怎么了?” 恩生将方才所见说与姬恒, 姬恒闻言走到窗边, 仰头看着外面天色,不免担忧,“她这是要去哪儿?” 成婚多年,姬恒如何能不知, 自从郑玉故去, 荣蓁便没有真正展颜笑过,从前她是借着繁忙的公务让自己无暇伤心,如今是真的忙碌。姬恒叹息一声,不知这雨何时能停。 奉宣殿里,孙影着人将陆嘉缚住,明贤捂住胸口,愤恨地指着韩云锦, 眸色如血,“是你, 是你让害了朕,如今还敢在朕的寝宫里动手。”她又看向孙影,“你是朕的……朕的人,却敢帮着外臣,朕要灭你们九族!” 孙影心头猛跳,韩云锦却嗤笑一声,“你若是怕了,现在就在陛下面前求饶,看看她究竟会不会放了你!” 孙影骑虎难下,韩云锦又道:“看来有些事你比我更清楚,还不快将笔墨纸砚寻来,陛下不是要草拟遗诏吗?” 明贤怒目圆睁,眼看着韩云锦一步步走近,忽然间,她倾身将韩云锦的衣襟扯住,韩云锦不备,立刻挣扎起来,“你都已经是强弩之末,这整个宫中也都是我的人,若你好好听话,我顾忌着兄长的情谊,定会让你好好上路!” 明贤发起狠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韩云锦回头怒斥一声,“还不快过来!” 孙影连忙上前将两人分开,明贤从床上跌落,呛咳之下,喉间涌出血来,她在地上挣扎了几下,而后便没了动静。 孙影惊愣住,韩云锦也不可置信地看向明贤,孙影惊慌失措,“韩大人,现在该如何是好?”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91节 韩云锦斥责一声,“慌什么!”可她的手指也止不住发抖,一步一步,非她初衷,到如今,却都无可挽回。 陆嘉瞧见所有变故,他没有想到韩云 锦竟敢弑君,哪怕不是她亲手所杀,却也因她而死。 韩云锦指挥宫人将一切收拾妥当,又将明贤抬上龙榻,换了一身寝衣,做完一切,韩云锦吩咐道:“去将太医院院判带过来!”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院判便被推进殿中,她不明所以,被推搡着上前为明贤诊脉,可手一搭上,她面色便白了几分,而后后退几步,“这……陛下……” 韩云锦的眼神如刀刃一般剜了过来,“陛下的身体有太医院照料,无奈病势危重,太医院束手无策,刚刚驾崩,院判可是明白了?” 事已无可转圜,孙影只能依附于韩云锦,从旁威胁道:“韩相所言,院判大人若是不明白,那便是太医院无用,或许用错了药导致陛下宾天也说不定!” 院判仰头看着两人,不住道:“下官明白了,下官明白了。” 陆嘉额上沁出冷汗,明贤已死,她们很快便会送他上路,明明已是俎上鱼肉,却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孤勇,陆嘉使出力气,挣脱束缚,而后朝殿门前奔去,韩云锦等人察觉变故,连忙道:“快拦住他!” 身后有人扯住他的衣袍,他向前跌去,眼前忽而暗了一片,一只手陡然扶住了他。 陆嘉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握住那人手臂,墨色斗篷微湿,还带着几分凉意,他仰头望去,只见扶住他的是位女子,眉目冷凝,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而后手上略一用力将他扶起,陆嘉身子一旋,便被她带到身后,如神明一般庇护着他。 孙影倒吸一口冷气,连忙看向韩云锦,却见她如定住一般,似乎也难以相信荣蓁会在此刻过来,她又看向殿外,荣蓁立在远处,问道:“韩大人可是在找曹都统?不过,眼下她怕是不能出现在韩大人眼前了。” 荣蓁话音一落,殿外传来响动,很快禁卫将奉宣殿齐齐围住,孟靖走了进来,向着荣蓁拱手道:“荣大人!” 韩云锦往后退了一步,“你……” 陆嘉听到那声“荣大人”,微微愣住,满朝文武之中还有何人姓荣,身居高位,且能让禁卫都统对其毕恭毕敬的人,原来方才救下自己的竟是她。 韩云锦稳住心神,情知已是穷途末路,可仍旧不甘心,她面上浮现悲痛之色,“荣大人来得正好,陛下刚刚驾崩,太医院与孙女史都为见证!” 荣蓁倒是佩服韩云锦做戏的本事,她讥讽一声,“是吗?” 陆嘉忍不住戳穿她,可他刚要出声,身后便有人唤他的名字,陆嘉回头,只见他母亲陆蕴匆忙过来。 荣蓁听见动静,慢慢回过头来,一双眼眸在她们母子面上扫过,陆蕴拱手道:“荣大人!” 明明已是危急关头,荣蓁却淡然自若,同陆蕴道:“先让人送贵君回宫吧。” 陆嘉定定地看着荣蓁,他有些不解,荣蓁分明也看出他意欲开口,却让人送他回去,显然是另有用意。 陆嘉望着荣蓁的背影,在禁卫的跟随之下离了奉宣殿。 荣蓁出现的那一刻,韩云锦便知道自己输了。她不知道荣蓁究竟做了多少准备,甚至不知道她能不能活着走出奉宣殿,她只能看着荣蓁从她身旁经过,来到龙榻前,往榻上望了一眼,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问道:“陛下是几时驾崩的?可留下遗诏?” 孙影的呼吸滞住,她看向韩云锦,先前那份遗诏已然毁去,知情之人除了吴少师便是陆贵君,可其中一个关押起来,另一人却是陆蕴之子,而新的遗诏还来不及拟出,荣蓁等人便闯了进来。 韩云锦回道:“陛下骤然崩逝,还未来得及立下遗诏。” 明明整个过程错漏百出,荣蓁却仿佛并不想深究,“哦,既然如此,那只能先安排大行皇帝丧仪了。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未立储君,那便只能有几位大臣一同商议此事了。” 陆蕴在旁道:“韩相身为百官之首,又为国戚,大行皇帝丧仪当由韩相统理。只是既然要尽快定下储君人选,那便要立刻召集文武百官朝会商议。” 把柄握在她们手中,韩云锦只能由她们牵着鼻子走。 不过半个时辰,宫中百官已齐聚于朝堂之中,韩云锦宣告皇帝驾崩丧讯,而后便是要定下储君。 一众老臣道:“陛下驾崩,虽未立太女,可却有皇长女昭和公主,自然要立昭和公主为君。” 而另有人道:“此言差矣,昭和公主降生不足五月,如何能当得储君之选,更何况,陛下生前可是属意德君腹中龙胎,若德君腹中所生为皇女……” 她话未说完,便被秦楚越打断,“李大人,众所周知,男子怀胎十月,德君还有三月才会诞下子嗣,可谁又能保证德君腹中的便是皇女?难道要我大周上下都等上三月吗?” 又有大臣道:“不如便从宗室之中挑选。” 礼部侍中孔书宁突然道:“诸位大人,莫说我大周从未有大行皇帝血脉尚在而选宗室女为帝的先例,即便是有,可将来又置昭和公主与德君腹中龙胎于何地?陛下无遗诏留下,而德君腹中龙胎又非嫡非长,自然还是应由昭和公主登基为帝。” 又有大臣问询,“可昭和公主年幼,这朝廷大事如何决议?” 秦楚越此刻道:“既然幼帝登基,无法理政,自然要有一位大臣摄政,或者也可由后宫之人垂帘听政,如此方可保我大周安稳顺遂。” 众大臣议论纷纷,“后宫男子不可干政,垂帘听政怕是不妥。” “如今乃非常之时,便只能用非常之策,等到皇帝成年,还政便可。” “从前不是便有三位大臣辅政,何需一人摄政?” 争议不下之时,秦楚越走到韩云锦身边,轻声道:“韩相,您已是百官之首,这摄政大臣由您来做,也不是不可。只不过,听闻孟都统在宫中御花园井中捞出一人,由人辨认之后,说是从前侍奉在大行皇帝身边的侍人,私隐之处,还有难以启齿的病症,或与陛下的病有些关联。权势如日中天自然是好,可一旦跌落云端,便是祸及满门,下官让孟都统再好好找一找,这宫里卧虎藏龙,说不定还有旁的发现。您说呢?” 韩云锦握紧拳头,她不是听不出秦楚越话语中的威胁,她看向荣蓁,荣蓁从始至终不发一言,眼神里更带着些漠然,她恨极了荣蓁这副伪君子的面容。 荣蓁轻抬眼帘回视着她,既无欣喜,也无悲戚,仿佛将要得到的不过是一个虚名,而不是权倾天下的快意。 最终,朝中一番商议,举荐荣蓁摄政,昭和公主继任新君,只待大行皇帝丧仪结束之后,便行登基大典,尊昭和公主父君陆氏为太后,垂帘听政。 第153章 乔木 不过短短半日, 陆嘉便经历大起大落,在奉宣殿时,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可那个人却突然出现救下了他。方才陆蕴让宫人来传话:昭和公主将要继位。 陆嘉坐在房中,久久不能回神,他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鬓发微乱, 那张脸仍是年轻的, 不过十九岁的年纪,而他竟要成为太后了。 外面突然传来喧闹之声, 陆嘉起身从寝殿走出,江鄢带人前来质问, 陆嘉皱起眉, 这一年来的折磨,让他下意识便要回避。 江鄢扯住他的手臂,陆嘉怔了怔,脑海中忽然浮现荣蓁扶住他那一幕, 是啊, 如今已然不同了,这后宫之中他才是天,江鄢没有资格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陆嘉将手抽回,冷下脸来,邱霜也护在他身前,陆嘉沉声道:“这里可是临华殿,容不得你胡作非为!” 江鄢面带急怒, “那你告诉我,陛下如何会驾崩, 朝中大臣又怎么会让你的女儿做储君?陛下亲口许诺过我,只要我生下皇女,我便是既定的君后。一定是你,是你害了陛下,还要抢夺我孩儿的皇位!” 宫人在旁劝着,让江鄢莫要动了胎气,陆嘉冷笑一声,“从前我对你多加忍让,你却变本加厉,若你还是这般不知收敛,莫要怪我不留情面。” 陆嘉说完挥袖将他甩开,宫人连忙把江鄢扶住,江鄢恨声道:“你……你以为你做了太后便可以在宫里只手遮天吗?等我腹中的孩儿降生,即便做不了皇帝,也是藩王,而你呢,昭和公主非你血脉 ,等她懂事一些,早晚会知道她的生父只是一个侍人!” 陆嘉却看向他的腹部,道:“你若是真的聪明,便立刻回你的寝宫去。我的确不能只手遮天,可你若真的惹恼了我,定能让你兴庆宫不见天日!” 陆嘉话音一落,一众宫人便立刻围了过来,作势要将江鄢“请”出去,江鄢识时务些,拂袖离开。 宫中丧讯传到帝卿府时,姬恒手下的琴弦忽而断了,割伤了他的手指,恩生连忙用绢帕将他的伤口按住,姬恒却僵在原地,许久才问了一声,“大人呢?” 那人将朝堂上的事简短几句说与姬恒,姬恒的脸色更显苍白,恩生见状不对,连忙扶着姬恒坐了下来,“主子,您别吓我。” 姬恒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晚上荣蓁回了府,正殿并未点灯,姬恒坐在暗处,荣蓁将灯燃起时,他闭上眼眸适应着这份光亮。 荣蓁走近一步,姬恒却问道:“是你做的?” 没头没尾的话,荣蓁却知道他想问什么,当尘埃落定之时,她就知道,此事瞒不过姬恒。索性也就认了下来,“是。” 姬恒倏地睁开眼,荣蓁这才发觉,他的眼中不知何时已经蓄满泪珠,眼眶泛红,“可她毕竟是皇姐的女儿!” 从郑玉死的那刻起,姬恒便隐隐担心着,荣蓁越是平静,越可能有大事发生,如今终于得到验证,因为郑玉之死,她借刀杀人,終是弑君。 荣蓁走到他身旁,想要伸手替他拭去泪水,姬恒微微偏过头去,颤声道:“我不想怨你,可你要我百年之后如何面对皇姐?” 这世间所有人都可怨恨姬琬,可唯有姬恒不能。 荣蓁收回手,叹了一声,“若是可以,我也不想走到今日这步。” 姬恒仰头看着她,即便知道她不会骗自己,也依旧望着她的眼睛,“你要这天下姓荣吗?” 荣蓁自嘲一笑,“我要这天下做什么?” 姬恒含泪望着她,“你不要这江山改姓,那你要什么,做权臣?古来有几个权臣可以善终?” 他还是在担心她,荣蓁伸手将他抱住,姬恒的脸颊贴在她腰间,泣不成声,荣蓁仰头道:“不论是名垂青史,还是遗臭万年,我都已经没有回头之身了。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百年之后,我去向先帝请罪。” 姬恒心中生起无力之感,明贤罪该万死,可即便这般,杀了她的人,却不能是他的妻子。他抹不去对姬琬的愧疚,又无法恨荣蓁,心如同被撕裂一般,“是我的错。” 自这日之后,姬恒便常居府中佛堂,他跪于佛前,望着长明灯火,若姬琬在天有灵,无论是非对错,一切罪责都由他承担。 而宫中,陆嘉从最初的惊喜过望到现在的落寞萧索,他跪在奉宣殿中为明贤守灵,一身白衣甚是素净,回寝宫歇息之时,邱霜替他揉着膝盖,见他有些颓然,“主子可是累了?” 陆嘉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茫然,“在先帝灵前跪着时,却忍不住想起江鄢的话。” 邱霜道:“主子提他做什么,他那日在主子面前撂些狠话,真是可笑,事到如今,还看不清自己的处境。” 陆嘉无奈一笑,“可我的处境又是什么?刚入宫时,被先帝冷待,被江鄢刁难,身边宫人被先帝拉去宠幸而有了身孕,这样的羞辱我也都咽了下去。如今没了这些压制,可我却像一朵绒花,看似风光体面,却毫无生机,还要在这宫中日复一日消磨下去,把自己的身躯困在那老成厚重的凤袍里,等着有一日死了,再被埋进帝陵中。” 邱霜没想到他竟有些厌世,听了他的话,也跟着感伤起来,“主子,您受苦了。您放心,小人绝不会背叛您。” 陆嘉叹息一声,“多年之后,我竟懂得了当年叔父的心情,那时年幼,总是不解他为何那般得宠,却还是闷闷不乐。”他掀开衣袖,看着手臂上的守宫痕,“来世再不踏入帝王家,这是他当初留给我的话。” 邱霜忍不住啜泣起来,“若是主子没有进宫,定能嫁得心仪之人,孩儿承欢膝下。” 陆嘉苦笑一声,一切都是奢望,即便明贤死了,他也得不到真正的自由。 半个时辰之后,陆嘉从偏殿进入奉宣殿,回去守灵,可刚走进去,才发觉有些古怪,明贤的那些卿侍都没了踪影,他正疑惑时,外面忽而传来脚步声,鬼使神差,他退到了帷幔之后。 灵堂前的烛火轻晃,隔着帷幔,陆嘉瞧见了来人的面容,是她。 荣蓁着了一身墨蓝色衣袍,缓缓走进殿来,秦楚越跟在她身后,望着殿中布置,眼中的冷色掩藏不住,“还真是奢靡。” 荣蓁走到棺椁前,默默立在那儿,秦楚越轻声道:“昨夜我让人偷偷潜入韩府,将那份遗诏偷了出来,皇帝死前,是想让大人和韩云锦,还有陆蕴一起辅政的。说来也是可笑,即便皇帝再恨韩云锦,也依旧留着她防备着大人。只是这遗诏对韩云锦而言,是福,也是祸,她拿出此物,却担心大人将她害死皇帝之事揭露出去,忌惮颇深。更何况,这封遗诏上还写着撤去她的丞相之位,她更是不敢声张。阴谋变阳谋,还真是有趣。” 荣蓁的声音有些清冷,道:“我只是不想让她这样痛快的死去。” 秦楚越道:“是啊,皇帝的死法简直太便宜了她。” 荣蓁伸手按在棺椁上,道:“可我等不了那么久了。” 秦楚越压低声音道:“大人今后又如何打算?只待小皇帝登基,您便是真正掌权之人。可即便如此,也依旧要扶植一个傀儡。前朝也曾有此例,皇帝无德无能,禅位让贤于权臣。” 陆嘉的呼吸乱了几分,他掩住唇,这样的机密之事岂可外传,他只恨不得立刻离开此处,不然怕是有性命之忧。可脚步声也会被人察觉,他尚在犹豫之时,未曾瞧见荣蓁同秦楚越交换了眼神,不过片刻,秦楚越已经来到他面前,将他的手臂一把扯住拉了出来,陆嘉站立不稳,跌在地上。 陆嘉的手臂砸在地面上,此刻痛得厉害,可他顾不得疼痛,如那日一般,眼前被阴影笼罩,他慢慢抬头,瞧见玄色錦履,墨色衣袍垂下的裙角,上面的暗纹绣工精妙,陆嘉的眼神同她对视,她就这样俯视着自己,嘴唇轻抿,眼神里尽是冷漠,明明一样的情景,可却让她感受到透骨的寒冷和无声的压迫。 那日的荣蓁于他是神明,可此刻,陆嘉从她眼眸中感受到了杀意。只需唇瓣轻启,身后之人便会立刻杀了他。甚至不需犹豫,或是嫁祸于江鄢,或是推给旁的人,她既能够控制住这整个宫殿,又怎么会连这样的本事都没有呢? 荣蓁抬眸看向秦楚越,秦楚越微微颔首,手已扯住一旁的锦带,忽然间,荣蓁的手被人握住,陆嘉伏跪在她身前,“荣大人,可否看在叔父的面子上留我一命。” 荣蓁微微愣神,看向陆嘉的面容,这才认出他来,“你是惠君的内侄?” 赴死的勇气只有一次,这一次,他想活,所以他赌了一回,可他赌对了。 荣蓁的手捏在他的下颌上,“可只有死人才会守口如瓶。” 陆嘉回想着叔父那时悲戚的神色,他含泪望着荣蓁,“不,还有一种,那便是对您有用的人。” 第154章 接近 荣蓁与秦楚越从奉宣殿走出来, 秦楚越在她身后欲言又止,荣蓁停下步子,回头看着她, “想说什么就说吧。”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92节 秦楚越蹙眉道:“大人就这样放过了他?” 荣蓁明白她的担忧,“他一个深宫男子,成不了什么气候。更何况,他毕竟也是陆蕴的儿子, 杀了他容易, 可若是让陆蕴离心,那便不值了。” “陆蕴依附于大人, 也不过是为了权势,只要保得住富贵, 一个儿子又算得了什么。”秦楚越撇了撇嘴, “大人可知道,她想把自己另一个儿子许配给我。” 荣蓁唇角微弯,“那你可答应了?” 秦楚越认真道:“必然不可能答应,莫说我现在还不想成家, 即便是真的要娶夫, 找个身世清白的便好,即便家世不显,总好过夹杂太多算计,陆家这样的门楣我高攀不起。” 荣蓁沉思片刻,道:“我有意要平反颜案 ,你的母族当时受到牵扯,如今也会一起平反。可你现在已经是秦楚越的身份, 无论结果如何,你都做不回齐越。” 秦楚越已经是朝中要臣, 身份不可更改,身世秘密一旦泄露,都会带来灭顶之灾,到时连荣蓁也无法保下她,或许还会被牵连。 秦楚越已然明白,她仰头望天,良久才道:“求仁得仁,我只是回不去一个身份,那些无辜枉死之人连命都没有了,能够平反,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不敢奢求更多。” 荣蓁与她一道离开宫中,马车停在帝卿府前,荣蓁临下车前,秦楚越问了一声,“大人和那惠君也有牵扯吗?” 秦楚越不是看不出荣蓁今日对那男子留情另有缘由,荣蓁淡声道:“我与宫里的男子能有什么牵扯,不过是因为一些事,欠些人情罢了。” 秦楚越笑了笑,“若只是人情倒还好说。” 她话中另有深意,荣蓁心照不宣,只瞥了她一眼,“你想多了。” 荣蓁回府后,如往常一般问起姬恒,侍人说他去了佛堂,荣蓁顿了顿,举步去了府里佛堂处,她走到佛堂外,却没有进去,只隔着窗远远望着,姬恒每日都要来佛堂中诵经,荣蓁没有打扰他,转身离开了。 刚回到沁园中,璇儿便来寻她,荣蓁坐在书房里,抬手唤她进来,璇儿绕过书案来到她身前,“娘亲。” 荣蓁温声道:“近来事忙,也无暇问起你的功课,先生教的内容可都明白了?” 不论在其他臣工面前如何威严肃穆,荣蓁面对一双儿女时总无严厉之色,璇儿若有心事也总会告诉她,只是这次她低下头来,却没有回答。 荣蓁把璇儿拉向自己,缓缓道:“怎么了?” 璇儿抿着唇,问她:“您和爹爹是有什么隔阂吗?这些时日他总闷闷不乐,您也不去正殿……” 原来她与姬恒之间的事,连孩子都看了出来,荣蓁笃定道:“我与你父亲之间不会有任何隔阂,只是,有些事还需要时间。” 姬恒没有怨她,可身为姬氏之人却不能原谅他自己。那日姬恒问她:为了至交好友便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来,他又算什么? 荣蓁想告诉他,许多时候她也想只杀了韩云锦,便让此事了之,可许多个梦里,她总会梦见郑玉唤着她的名字,告诉她自己痛得厉害,荣蓁几乎捏碎指骨,她做不到。 ———————————— 陆嘉那日从奉宣殿回来便起了热,昏昏沉沉间,他说了许多话,邱霜一直在他身边照料,等陆嘉醒来之后,邱霜看着他难掩担忧,陆嘉靠坐着,声音低哑,“怎么了?” 邱霜起身将寝殿的门合上,回转之后,道:“主子生病的时候,嘴里一直说着别杀我,别杀我……” 陆嘉呼吸一滞,他看向邱霜,“我还说了些什么?” 邱霜摇了摇头,道:“倒是没有旁的了,主子,您是不是守灵的时候受了什么惊吓?” 何止是惊吓,他都险些又死一次,陆嘉抓住邱霜手腕,“我说的梦话不要传出去。” 邱霜与他一并长大,见状忙道:“主子若是有心事,可千万别压在心底,奴才虽然帮不了您,但老在心头压着,会压出病来。” 陆嘉嘴唇毫无血色,他看向邱霜,“我那日遇到了……” 半炷香之后,邱霜听他说完一切,脸色也苍白几分,左右无人,邱霜还是压低声音,“若是荣大人真的要做皇帝,那咱们的小公主岂能活命,到时候主子的太后之位也被剥夺,咱们所能依赖的只有家主了。” 陆嘉不得不直面这些问题,可他的心机智谋又如何能同荣蓁相比,他想不出对策,又担心荣蓁反悔,再起杀心,夙夜难安。可不由他多虑,便发生了一事,昭和提前登基,他也提前成为了太后。 明贤继位不过四年,皇陵尚未修好,本打算一月之后先将梓宫送入皇陵外明堂,待修好再入地宫,介时再行新帝登基大典,可邻国听闻明贤驾崩,幼帝登基,竟趁乱犯了边境。朝堂上荣蓁无视韩云锦主和的提议,坚决要迎战,而她即便是摄政大臣,若无皇帝之命,也无法逾矩下达军令,于是乎朝臣便主张昭和公主提前继位。 登基大典这日,陆嘉也被服侍着穿上太后朝服,肃穆沉重,他被这衣服压得透不过气来,由宫人引着,于朝堂上垂帘听政。隔着帘幕,他听见了荣蓁的声音,心止不住狂跳起来,圣旨早就拟好,盖上玺印,荣蓁率群臣于殿中行礼,陆嘉从高处望去,他也是被朝拜的那个,可他知道,他得到这一切都是荣蓁所赐。 即便做了太后,陆嘉也依旧没有搬出临华殿,他刚回寝宫,便听邱霜来报,说他母亲陆蕴求见,陆嘉连忙让她进来。 陆蕴按规矩同他行礼,陆嘉身上朝服未换,连忙让人将陆蕴扶起,“母亲这是折煞孩儿了。” 邱霜扶着陆蕴坐下,而后奉茶过来,陆蕴笑道:“您如今是太后,臣行礼也都是规矩。” 陆嘉挥手让宫人退下,“现在只我们母子二人,一切如家中时便是。不过今日母亲不是正忙,怎么有空到后宫来。” 陆蕴自然是有事,可她没有直接说起,先问了问陆嘉近况,“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 陆嘉道:“已然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还未等陆蕴提起,他先开口道:“现在朝中都以荣大人为首,不知道母亲对她可有什么了解?” 陆蕴没想到他会提起荣蓁,答道:“说了解也算不上,只是不论是早年,还是这几年,也算是同朝为官,总是知道一些的。” 她见陆嘉听得认真,便多说了一些,“荣蓁可算是运势极好之人,早年得到先帝的看重,把宁华帝卿赐婚给她,夫妻二人成婚之后,荣蓁收敛了些性情,感情甚笃。只不过当年荣蓁被贬官房州,宁华帝卿同她也是和离了的,我也听有些人说是因为宁华帝卿有了身孕,才不得不复婚。虽然尚帝卿不可纳侍是规矩,但荣蓁这几年也没什么风流轶事。她现在在朝中威望甚重,才三十二岁,便位极人臣,我也不敢得罪她。不过,咱们陆家如今在大周也是极其显赫了。” 陆嘉听着陆蕴的话若有所思,脑海中竟浮现去年宫宴,他追着宁华大长帝卿前去道谢时的情景。那时在宫门处瞧见他与一名女子相携离开,即便没有看清那女子容貌,可却感受得出那人对姬恒甚是温柔,想来便是荣蓁吧。原来一个人竟会有两面,待亲近之人是一面,对不相干的人是另一面。 陆蕴有些疑惑,“你怎么提起荣大人了?” 陆嘉怔了怔,而后掩饰道:“没什么,只是今日见了她,觉得有些怕。” 陆蕴听他说起这些,感慨他依旧是个孩子,“莫要怕,你现在可是太后。”她说完,没有忘记自己的来意,道:“德君现在有孕已经七个多月了吧。” 陆嘉点了点头,陆蕴唇边笑意有些勉强,“嘉儿,许多事母亲不愿让你牵扯进来,可有些事,母亲不得不提醒你。咱们陆家现在的显赫,皆仰赖于你太后的身份,还有母亲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新帝毕竟不是你的亲生骨肉,一旦哪日,德君生下公主,荣蓁决定扶持德君的女儿,咱们所拥的这些可就会消失大半。一山不容二虎,他的孩子对你是个威胁。” 陆蕴说完,从袖中掏出白色的瓷瓶,“你可明白母亲的意思?” 陆嘉惊愣住,“母亲是让我……” 他的确厌恶江鄢,更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有些事他做过一次,是不能坦然面对昭和,如今不能再做一次。 陆蕴起身将瓷瓶交到他的手中,“嘉儿,这里的药可让人早产,七月的身孕,生下的孩子不能存活,这药是母亲好不容易寻来的,即便是太医也验不出什么,你可要把握住机会。” 陆嘉的手微微颤抖,可最终他还是攥紧了那个瓷瓶。 第155章 效仿 虽然新君已经继位, 但江鄢腹中的乃是大行皇帝遗腹子,备受关注。故而当荣蓁得知江鄢昨夜早产,小公主生下未足两个时辰便夭亡的消息时, 忍不住蹙起眉。 秦楚越见她面色不虞,道出了她的心事,“没想到真的是个公主,韩云锦会放过这个可以生事的机会吗?” 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早朝时, 韩云锦便在朝堂之上借此事搅动风云 ,口中弹劾的是太医院, 可实际上却是冲着新君来,“满朝文武皆知, 大行皇帝在世时重视德君这一胎, 想来德君更是不敢松懈,这些日子太医院的人可从未说过德君胎象不稳,如何能早产?莫非是有些人不想让小公主平安降生?” 秦楚越手持玉笏,出言反击, “那按韩相的意思, 这必然是太医院之过,不如仔细查验请脉医册,或者把太医院的人全都送到刑部严刑拷问一番,说不定便有答案了。” 陆蕴也在这时道:“历朝皆有公主皇子降生便夭折之时,百姓更常言男子生产是在鬼门关走一遭,这样的事难道都是阴谋不成?” 秦楚越说完朝臣议论纷纷,荣蓁立在百官之前, 虽看不清这些人的神情,却也知道她们心中在想什么, 或许猜测这究竟是自己做的局,还是这胎儿本就不保,而韩云锦有意嫁祸。她们在思量着如何开口。 忽而一道声音自帘后传来,荣蓁抬眸看去,只听那声音道:“各位卿家听予一言,德君骤失亲女,如今悲痛万分,而德君早产的缘由,当然也要弄清楚。若真有人图谋不轨,予身为太后,自然是要为德君,为可怜的小公主讨个公道。若此事纯属意外,也要体恤德君怀胎不易,应册封安抚。大行皇帝亲政一年便不幸崩逝,子嗣单薄,予心甚哀,小公主虽早夭,可依予之见,还是要立玉册,齿序,追封为王,以慰大行皇帝在天之灵。” 此言说得十分精妙,连荣蓁都不免暗暗赞叹,本是质疑小公主的死因,这番话逆转风向,倒显得质疑之人不顾大局。 韩云锦心有不甘,道:“太后之意,还是要追查到底了?” 陆嘉的手掐紧掌心,脖颈间沁着薄汗,努力让自己的语声平和一些,“自然。” 荣蓁这时道:“那便由大理寺来查此案吧,但未有定论之时,任何人不得随意议论此事,有损皇族威严者,定斩不饶!” 陆嘉不记得后面朝堂上又议论了什么,今日那些话是他思忖了几日早早备着的,未雨绸缪,总算没有白费。好不容易熬到散朝,他被邱霜轻轻推了推,这才回神,透过帘幕,只见原本多数人已经离开,殿中只有荣蓁和她那个亲信还在。 陆嘉被邱霜扶着站起身来,却听荣蓁道了句:太后留步。 荣蓁的话不容他拒绝,陆嘉已惧怕道了几点,却还是慢慢步下御阶,来到她的身前。 殿中只她们几人,荣蓁不必多些虚礼,开门见山道:“今日的事,太后处理妥帖,可我希望不要再有下次。也劳烦太后转告陆大人,收好她的野心,这一次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她既然做了,最好自己收拾干净。” 荣蓁语声沉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陆嘉努力挤出一抹笑来,可又不能直接认下,只得道:“荣大人这是何意,予实在不明白。” 荣蓁唇角微微上扬,眼神停留在他身上,“太后玉颈修长,金贵之身,想来日后是要享尽尊荣的,这儿若是缠上白绸,为大行皇帝殉葬,也真是可惜了。” 陆嘉额上汗珠滚落,荣蓁云淡风轻便说出警告之言,而他确信她能够做到。 陆嘉的眼神透着哀楚,他摇了摇头,“我没有……” 荣蓁将袖中的绢帕递给了他,语声缓和了几分,“太后毕竟年轻,往后做事三思而后行。” 陆嘉颤着手将绢帕接过来,“多……多谢荣大人。” 荣蓁离开之后,陆嘉如被抽空一般,邱霜在旁扶住他,忍不住道:“荣大人方才是要杀人吗?” 陆嘉看向邱霜,他没有说,方才触碰到荣蓁的手,只觉得她连指尖都是冷的。 —————————— 荣蓁曾在帝卿府特意嘱咐过,任何人不得将宫中之事说与姬恒,可这日她回沁园时,竟在院中瞧见了姬恒。 他已经许久没有来这里,荣蓁看着他的背影,心头开朗了许多,她走过去,在他身后轻声道:“外面日头晒得紧,怎么不进去?” 姬恒慢慢回过身来,这些时日他清减了不少,荣蓁伸手抚触他的脸颊,瞧见他的神情,荣蓁察觉出不对,却还是柔声问道:“怎么了?” 姬恒看着她,问道:“为何要瞒我?” 荣蓁道:“德阳来过了?” 姬恒没有回答便已是默认,荣蓁也不意外,她本就没有指望能永远瞒着他,“你以为是为什么?因为明贤的事,你与我冷着。我让人瞒着你,只是怕你多想。还是说,你觉得这事是我做的?” 姬恒望着她的眼眸,“我知道不是你,你不会,也不屑于去害一个未降生的孩子。” 荣蓁看着他,却听他继续道:“可你知道是谁,不是吗?” 越是了解,越无法掩藏,荣蓁沉默着,姬恒垂下眼眸,“我怕你收不了手,也回不了头。那个死去的孩子,与我一般是姬氏之人,将来还会死多少人呢?” 姬恒离开了,院中侍人忙碌着,只剩荣蓁停留在原地,她仰头从这一隅望向天外,从前她何曾想过会成为一介权臣,权势在手,命运便不由自己掌握。 ———————— 这些日子荣蓁心里不痛快,坐在官署中,也常常半日不出一言,秦楚越不知从何处寻来的酒,“听说近来这酒在都城酒肆有价无市,不如大人陪我尝一尝?” 荣蓁瞧见这酒,便想起了郑玉,从前她也是这般,去大理寺官署里寻自己,说哪里的酒好喝,教坊中又来了什么绝世美貌公子。 荣蓁知道秦楚越有心开解自己,将酒盏接了过来,浅浅饮了一口,秦楚越坐了下来,道:“大人明明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怎么却还是闷闷不乐呢?” 荣蓁看着她,慢慢道:“我得到了想要的,可失去的,也是我想要的。” 若是旁人说起这番话,或许是太过贪心,可秦楚越知道荣蓁心里的苦,“是帝卿不理解大人?” 荣蓁苦笑,“若是这般,我和他之间便不必如此生分了。”正是因为了解,才更无法消弭隔阂。 秦楚越道:“其实大人走上这条路,便已经想到今天了。成大事者,怎么可能兵不血刃。大人与帝卿之间,还会有更多的问题。您如果真的坐上那个位置,便不可避免要杀姬氏的人。可即便不坐,要想稳住如今的权力,也免不了要杀人。”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93节 是啊,因果轮回,她人生的起落皆与姬氏有关,与姬恒因权力而开始,也会因权力而划出界限。若是连她杀姬氏族人他都不在意,便也不是姬恒了。 荣蓁又饮了一杯酒,秦楚越陪着她,两下无言,直到荣蓁有些醺然,她轻抚前额,再回神间,已坐在马车之中,外面有人提醒一声,“大人,到宫门口了。” 凉风吹拂间,荣蓁脑海中清明几分,她揉了揉眉心,这才想起为何会来此。她与秦楚越饮酒后,恩生特地来过,说姬恒托付她去明光殿一趟,取一枚从前姬琬赐给他的玉指环。 荣蓁看着恩生没有说话,恩生连忙解释几句,“是殿下自己心结未解,他说自己无言面对先帝,不敢入宫。” 明光殿里,邱霜跟在陆嘉身后,他打量着这里的陈设,感叹一番,“先帝可真是疼爱这个弟弟,都出降那么多年,这里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那日陆嘉被荣蓁威胁之后,便惴惴不安,他曾见过荣蓁对姬恒的温柔小意,不自觉便来到此处,他看向殿中悬挂的字画,欣赏起来,轻声道:“听闻宁华大长帝卿极擅丹青,这些便是他所绘吧。” 邱霜不懂这些,道:“主子,咱们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您相中了这处宫殿?” 陆嘉回头看邱霜一眼,不知如何开口,总不能说,是因为他自己想知道姬恒有什么喜好,想着暗暗效仿一二,以求得荣蓁对他温和几分,说不定必要之时还可以保命。 陆嘉淡淡道:“我没有想要从临华殿搬出去,既然这整个后宫都唯我独尊,住在哪里不都是一样的。” 陆嘉想去内殿瞧一瞧,这时邱霜面露难色,“主子,奴才内急……” 陆嘉挥手让他快去,而后邱霜很快跑开了,陆嘉绕过屏风,来到寝榻边,他打量了一会儿,便要走出去。可听闻外面有人进来,陆嘉以为是邱霜回转,刚要出 声唤他,便听见那人往内殿而来,脚步声也与邱霜不同。 陆嘉虽不知来人是谁,但能不经通传便进了明光殿的,让陆嘉觉出几分危险,下意识便要躲藏,他看向身旁帷幔,伸手勾下,将自己困在了这一方天地里。 第156章 蛊惑 荣蓁步履向来沉稳, 可许是今日饮酒之故,脚下有些飘忽,她走到明光殿内殿之中, 立到铜镜前,伸手将桌上的奁匣拉开,姬恒所说的指环便在那锦盒之中,玉质温润, 如今也如他人一般, 冷冰冰的。 荣蓁头有些晕,慢慢坐了下来, 将那锦盒紧紧握在手中。她抬眸看着殿里陈设,从前他怀璇儿之时便在这里住着, 如今却因自己之故, 再不敢踏入宫中。 帷幔里,陆嘉紧捂住唇,不可置信地看向外面,虽只是朦胧身影, 可他不会认不出那是谁, 荣蓁的身影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每一次都足以让他惊醒。他万万不曾想到,荣蓁竟在此刻来了明光殿。陆嘉暗想,只要他不出声,荣蓁应该不会察觉,或许坐坐便走。 可若是荣蓁发现了他,他应该用怎样的话来应对。难道要说他只是一时兴起随便走走, 就走到了姬恒的寝宫,可不是荒谬至极? 荣蓁那双眼睛能看穿所有人的心事, 无论他说什么,都像是别有用心,何况他本就是存了心思的。 他正烦乱之时,却见荣蓁起身,像是要离开了。陆嘉屏气敛息,不敢像上次那般再惊动她。可天时地利人和,他一样不占,这个时候,邱霜回了明光殿,瞧不见他的身影,竟唤出声来。 “主子您……”邱霜的声音吞没在喉间,望见荣蓁的那刻,他连忙跪地行礼,“见……见过荣大人。” 荣蓁停在他面前,“你是临华殿的宫人?” 陆嘉胸前起伏着,他生怕邱霜言错,好在邱霜机谨,应了下来,“是,奴才是明光殿洒扫的宫人。” 这样的话总不会出错,可邱霜忘了眼前的人是谁,对于宫人的服制,荣蓁知悉不少,“你这身衣衫怕是做不了洒扫之事。” 邱霜是太后身边近侍,穿着自然与旁人不同。邱霜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荣蓁又问他:“你方才所唤的主子是谁?” 邱霜忙道:“不瞒荣大人,奴才本是德君宫里的人,不慎得罪了太后,前日才派了奴才来明光殿做些粗活。” 正所谓说多错多,但荣蓁问话,邱霜又怎能不答,荣蓁酒意上涌,本不欲与之纠缠,可见这宫人回话错漏百出,她又想起韩云锦在宫中安插了不少眼线,接着问道:“你既说自己是德君宫里的人,又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这下邱霜是真的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荣蓁冷冷道:“既然你不知如何对答,那便先去掖庭松松口。” 邱霜又惊又怕,可即便这般,也没有暴露陆嘉的存在。反倒是陆嘉担心他真的会被带走,到了掖庭狱,什么样的人能扛得住呢?到了那儿,荣蓁一样会知道他的身份。 陆嘉伸手撑开帷幔,望着荣蓁的背影道:“荣大人手下留情。” 荣蓁慢慢转过头来,见他身处之处,不自觉皱起眉,“又是你。” 陆嘉扯谎的本事倒是胜了邱霜一筹,半真半假,“近来宫人说起明光殿年久失修,这里从前是宁华大长帝卿的寝宫,予又曾受过宁华大长帝卿的恩惠,故而想着亲自过来看看。只是不巧,予方进了内殿,荣大人便来了,予……予对荣大人心生敬畏,不敢靠近,故而藏身于此。予这侍从方才胡言乱语几句,若是有冒犯荣大人之处,予代他向荣大人赔罪。” 见荣蓁审视着他,陆嘉又添补几句,“明光殿的一应物件都记录在册,若是荣大人不放心,可以找人来查验。” 这番话让荣蓁挑不出错来,但不代表她就会相信,“我可以不追究。” 陆嘉闻言,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而后朝邱霜道:“荣大人虽不罚你,可予不能饶你,还不快回临华殿去领罚。” 邱霜连忙应下,而后退了出去。 殿里只剩她们两人,可陆嘉不敢上前半步,见荣蓁无离去之意,他低着眸不敢与之对视。 荣蓁慢慢走来,“说吧,你来这儿究竟是想做什么?若你想着蒙混过关,那我今后也可以用同样的法子敷衍陆蕴。” 即便他如今贵为太后,母族依旧是他的靠山,荣蓁按准他的七寸,陆嘉欲言又止,“我……” 荣蓁每往前走一步,都似踩在他的心上,他不自觉往后退着,原本他紧揪着的帷幔被放开,散落在荣蓁的肩膀上,他退无可退,跌向了床榻间。 荣蓁伸手扯住他的手臂,下一瞬,陆嘉被她拉起,惯性使然,他身子向前倾去,靠在了她的身上。 陆嘉呼吸滞住,他的手腕还被她紧紧握住,另一只手却还扶在她的肩上,心里一直隐藏的念头一瞬迸发,“荣大人,我方才骗了您。” 手腕传来痛意,陆嘉忍耐着继续道:“我贵为太后,可依旧要仰人鼻息,我来这里,只是想知道您的夫郎都喜欢什么,我想讨好你,得到你的一丝怜惜。可是荣大人的心是冷的。叔父曾告诉我,来世再不入帝王家,可我还有今生可活,在这深宫不易,大人就不愿给我一条活路吗?” 荣蓁眯起眼眸,“讨好我?你想讨好我什么?让我对你和你母亲所做的一切都视而不见?除掉德君腹中的孩子,了却你们陆家的一块心病,对我荣某,却非全然有利。你们还能拿什么来讨好我?” 陆嘉的手还攀在她的肩上,若非留意他的手腕还被她牢牢攥住,勒出青痕,只会觉得两人说话的姿势委实暧昧了些。 陆嘉的衣袖滑过手肘,如玉肌肤上那抹守宫痕清晰映入荣蓁眼帘,见她眼神中难掩疑惑,陆嘉孤注一掷,“陆家上下将永远是您的人,也包括我。” 荣蓁还未回过神,他轻轻歂息,唇慢慢凑了过来。 —————————— 临华殿,邱霜指挥着宫人洒扫宫殿,忙活半日,见陆嘉以手支额,犹自坐在窗边出神,他走了过来,道:“主子可要去歇歇,天气渐热,尚服局的人昨日来为主子量身添置夏衫,还曾说主子比之前消瘦了几分。” 陆嘉心下茫然,“是吗?” 邱霜轻声道:“主子还在想着那日的事?”他虽不知那日他走后,陆嘉与荣蓁之间如何交谈的,可陆嘉回了寝宫后便一直魂不守舍。他跪在陆嘉榻前认错,陆嘉也浑不在意,并未真正罚他。 陆嘉从窗边起身,走回内殿,邱霜跟了过来,内殿寂静,邱霜道:“主子,是不是那日荣大人为难了您?” 邱霜一提起荣蓁,陆嘉心头猛跳,那日的事又回荡在他的脑海中。陆嘉问他,“若是一个男子,主动对一个女子投怀送抱,是否太过轻浮?” 邱霜瞪大了眼,望着陆嘉,他面色微红,偏过头去。若是再来一次,陆嘉未必有这样的勇气和胆量。可那日荣蓁的手也曾松开他,而后她的手停留在他的月要间轻轻摩挲,任他亲吻,这便是教引公公所说的女子的慾望? 即便她最终还是推开了他,但却没有因为他的无礼而震怒,反倒一言不发离开了。 只是陆嘉不知的是,那日荣蓁回到官署之后,因为公务,罕见地训斥了几个下属。她这些年早已喜怒不形于色,连秦楚越也感叹她的无名怒火。 邱霜不敢去想,只道:“主子,您是不要命了吗?” 陆嘉羞愧难当,“别说了。” 邱霜设身处地为他着想,“若是荣大人真的对主子有意,这条路倒也不是不行。一旦荣大人坐上皇位,她因着这几分情意,总要好生安置主子的。” 邱霜越想越觉此计甚妙,“只是主子您若真的下定了决心,便要想法子惑住荣大人。皇上毕竟不是您的亲生骨肉,等她长大了,知道自己的身世,与您也不会是一条心。” 何止这些,陆嘉心头有更怕的事,他必须牢牢把握住荣蓁,只是她那样的身份,若想取用男子,自有数不清的人被献上来,不乏俊秀男儿,何况她身边还有个绝世风华的宁华帝卿。 陆嘉陷入沉思,可不多时,外面宫人便来报,说德君在宫里不停叫嚷,还说要杀了他。 陆嘉匆匆去往兴庆宫,江鄢披头散发,只着了中衣,持着 剑在殿里挥动,瞧见了他,江鄢情绪更是不能自控,“是你,是你害了我的孩儿,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陆嘉皱了皱眉,邱霜指挥身后跟来的禁卫将江鄢钳制住,江鄢哪里还顾及什么身份体统,破口骂道:“你们这些人怎么敢近我的身,滚开,陆嘉,你不得好死,早晚有一天,我要取你的人头为我的孩儿陪葬!你害了我的孩儿,你也无儿无女,定不得善终!” 回临华殿的路上,陆嘉坐着御辇,江鄢的诅咒在他耳边回响。起初他只是被迫让江鄢早产,可如今被局势推动着,他绝不能在宫里留下江鄢这样的隐患。原来杀人,也不是自己想停便能停的。 陆嘉唤住邱霜,“你让人传话到宫外,说予想见母亲一面。” 既然有秘药可使人早产而不被察觉,必然也会有药让人真正癫狂,无声无息,到那时,一切后果皆是狂症发作而致。 第157章 燃起 如今天气渐热, 殡宫之中以寒冰保存大行皇帝遗体,这陵寝修建耗时日久,荣蓁没了耐心, 只令工匠七日之内完成,一切从简。 朝堂之上,对大行皇帝的谥号起了争议,韩云锦直冲着徐尚书言道:“礼部呈上的几个谥号都不妥, 大行皇帝刚亲政之时, 边关战事便传来捷报,这是大行皇帝的功绩。以‘宣’, 以‘献’,无论哪一个都比徐大人提的‘灵’和‘哀’要好些。” 若韩云锦不提边关战事还好, 一提起来, 便让荣蓁记起新仇旧恨,她慢慢沉了脸色,道:“恭仁短折曰哀,徐尚书所提并无不妥, 大行皇帝谥号便以‘哀’字来定, 称孝哀皇帝,如何?” 此言一出,朝堂上的气氛有些微妙,即便陆嘉是后宫之人,听得此言也有些诧异,这诧异不因旁人,只因荣蓁。 恭仁短折曰哀, 可德之不建亦曰哀。陆嘉也是在此刻才明白,这并不只是荣蓁与韩云锦之间对权力的争斗, 荣蓁对明贤是存了厌恶之心的。 韩云锦自然是反对,荣蓁又道:“大周列代君王,皆奉行孝悌之义。先帝功绩甚伟,也仅以‘景’为谥。你我皆历经三朝,也曾在先帝朝共同为官,难道韩大人是要大行皇帝的谥号盖过先帝才能满意?” 这罪名若是硬按下来,可算得上是大不敬之罪,韩云锦涨红了脸,“本官何曾有此意?” 荣蓁淡淡道:“既然韩大人无此意,那便是赞同我方才提议了。既如此,便交由礼部去办吧。” 哀帝丧仪,一切简办,韩云锦再有不满,也是有心无力。 历代修建皇陵的工匠总不能善终,或死或残,以防止帝陵的秘密泄露出去。而荣蓁特意吩咐了下来,待丧仪完成,便放那些工匠归家,不可有杀戮。 秦楚越有些不解,“这是为何?” 荣蓁面无表情道:“哀帝陵寝被盗与否,与你我何干?” 明贤罪孽本就深重,谋害忠臣良将,逼死手足至亲,这样的人,又怎么能让那些无辜的生命为她陪葬呢。 天刚入夏,便落了一场雨,荣蓁亲自去了大理寺官署一趟,大理寺卿严寰撑伞来迎,如今朝中荣蓁掌权,多的是人想要攀附,而对严寰而言,荣蓁从前做过大理寺少卿,同她说起话来也不免亲厚几分。 严寰恭谨道:“天正阴沉着,大人若是有事召卑职过去便是,何必辛苦走一趟。” 荣蓁坐了下来,淡淡道:“只是走一遭,算不得辛苦。不过眼下倒有一件事,要辛苦严大人了。” 严寰闻弦音而知雅意,忙道:“大人有事只管吩咐。” 荣蓁直接点明,“本官要让大理寺重审一个十五年前的案子。” 严寰愣了愣,“大人所指的是?” “襄帝朝时,吏部尚书颜世岚之案。” 当那些尘封的卷宗再次呈现在荣蓁面前时,她的手在上面抚过,从前她在大理寺时不止一次幻想过为颜案平反的情景,可眼前纸张昏黄,岁月悄然而逝,这一等竟是十几年。 回去的路上,荣蓁坐在马车之中,只觉一切荒唐可笑,莫说颜案的确错判重判,即便颜世岚真的有罪,凭她如今的权势,颠倒黑白也不算什么难事。从前她一心祈求姬琬可以下恩旨为颜家平反,可那时姬琬为难,她亦无力更改,直到今日掌权之人换成她,才能完成这夙愿。 荣蓁看着自己的手,若说之前的谋划是为了给郑玉报仇,也只有从此刻开始,她是真的让手中的权力为自己做事。 而严寰却也提醒一句,“若要重审颜案,必得皇帝敕令,如今新帝尚幼,无法下令,朝中由您摄政,自然也可以决定,但这敕令上要有玺印。” 陆嘉身为太后,垂帘听政,玉玺也由他保管。荣蓁入宫时雨也停了,只是她来得不巧,临华殿的人回道:“太后今日淋了雨,如今正在沐浴更衣,只怕荣大人要等上一会儿。” 荣蓁在前殿等候,而偏殿里,陆嘉自汤池中步出,宫人替他披上寝衣,邱霜用布巾擦拭着他的长发,“姜汤已经熬好,主子无论如何也要喝上一碗,免得落下病来。” 宫人赶来通传一声,说荣大人在前殿等候,有事要找太后。 陆嘉怔然之后,又有些不知所措,怕荣蓁久等,连忙让宫人服侍他更衣,又让邱霜先过去回复一声,“只怕回话的宫人没些分寸,你先去紫宸殿一趟,就说只一盏茶的功夫,予便过去。”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94节 邱霜上前在陆嘉身边耳语几句,陆嘉望了他一眼,“别胡说。” 等邱霜走后,外面宫人将衣衫与发冠呈了进来,陆嘉往他们手中瞥了一眼,自从做了太后,他一直服玄色,虽不失尊贵,但于他而言,着玄色难免老成持重了些。 陆嘉随口说了句,“再去寻个浅些的……”他话未说完,便觉自己这心思太过刻意了些,要是荣蓁等烦了,只怕他穿得花团锦簇也难讨他欢心。 陆嘉摇了摇头,自从那日之后,他总难免多想,连一件衣服也在意起来。 他话说一半,那宫人抬头问了句,“太后想要什么?” 这声音有些熟悉,陆嘉回视过去,可触及的却是一双含了滔天恨意的眼神,陆嘉心头一颤,还来不及反应,那人已然上前,从袖中掏出匕首横在他脖子上。 这突然的变故只将满殿的宫人吓住,几人想上前制止,可那双匕首在陆嘉修长的脖颈上压下血痕来,陆嘉颤声道:“都别过来。” 他不敢乱动,却不得不想法子与身旁人周旋,“江鄢,你若杀了我,自己也是死路难逃。” 江鄢闻言笑出声来,“难道不杀你,我便能活吗?你让太医送来的汤药,可是奔着取我性命的。只可惜了我宫里的那只猫儿,发狂至死。不然,我还真的就这么无声无息,不明不白的死了。” 从江鄢出现的那刻起,陆嘉便知道事情败露了,可他没想到江鄢竟假扮成宫人混到了临华殿来。 见陆嘉辩无可辩,江鄢恨声道:“你们都快给我滚出去,不然本宫立刻便让他血溅当场!” 宫人们纷纷退了出去,年长的宫侍出去寻禁卫过来,而临华殿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荣蓁。 邱霜连忙跪下向荣蓁求道:“大人救救我家主子吧!德君他疯了,只怕真的会杀人。” 荣蓁皱着眉,将袖子拂开,“你们主子自寻苦吃,该有此报。” 邱霜焦急万分,“纵是我家主子有千般错,也请荣大人大发慈悲,待主子平安之后,自会向荣大人您请罪。” 即便为了要做的事,荣蓁也不能让陆嘉死,她动身前往后宫,邱霜连忙跟了过去,临华殿外已被禁卫围住,为首之人同荣蓁行礼过后,道:“德君以太后为质,卑职不敢擅作主张,故而禁卫军不敢上前。” 荣蓁只道:“将门打开。” 邱霜忙道:“这会不会激怒了德君?” 荣蓁冷声道:“他若是想立刻杀你主子,不会等到这么多人过来。” 荣蓁猜得不错,江鄢挟持陆嘉之后,并不急着杀人,反而不停地用言语羞辱陆嘉,陆嘉不敢回应半句,江鄢道:“你说,我是先割断你的喉咙,还是割下你的头颅呢?” 陆嘉身上沁出冷汗,他想:那药江鄢多半也是喝了的,不然怎么会如此癫狂? 正当他恐惧不安之时,门忽地被人推开,江鄢立刻把匕首压紧了些,他们看向来人,只见荣蓁只身前来,江鄢认得她,“你……你是来救 他的?” 荣蓁摇了摇头,淡声道:“相反,我是来救你。” 江鄢闻言大笑起来,“救我?若真的救我,那你便立刻离开这儿!” 荣蓁往陆嘉脖子上看去,虽有伤,但不至于伤及性命,还算有救。她安抚着江鄢,“听说先帝曾给过你免死金牌,这在本朝依旧有效。你今日大可以杀了他,你死不了,但谋害太后的罪名,江家躲不开。用满门的性命换他一个,不觉得是个亏本的买卖吗?我听说,江太傅府上新添了一个嫡亲的孙女,还未足月。你当真舍得?” 江鄢的手抖了抖,“我都到了这步田地,没有想过江家!你与他也是一伙的,莫要以为说几句话,便能动摇我的心志。” 若是不在意,又怎么会说出来。荣蓁道:“可你若是不杀他,我可以保证今日你不会死,江家也不会因为今日之事而遭难。毕竟,先帝的后宫里不止你们两人,他死了,我可以让其他的男子做太后。好了,羞辱也羞辱够了,如今收手还来得及。” 江鄢的手一松,陆嘉颈边的匕首移开了去,他立刻奔向荣蓁,晃动的身影让江鄢头痛欲裂,恍然间,他仿佛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顿时作狂,挥着匕首便刺向陆嘉。 荣蓁神色一凛,将陆嘉带向自己怀中,手臂挡下了江鄢一击,她忍着痛,手刀击在江鄢侧颈上,江鄢顿时晕了过去。 第158章 伤心 禁卫进来之前, 荣蓁不着痕迹地松开了拥着陆嘉的手,邱霜连忙奔了过来,瞧见她二人伤情, 惊呼一声,“快传太医来!” 荣蓁扶着手臂,吩咐道:“先让人把德君送回去,再去太医院将严太医请来, 今日临华殿之事, 不许任何人向外透露,也不得议论此事!” 禁卫如今对她唯命是从, 对这安排不会有任何疑问,可陆嘉却不然, 他不解, “江鄢伤了我,也伤了荣大人你,更何况他原本是要置我于死地,大人是要让我放过他吗?” 荣蓁不答便已是态度, 宫人将江鄢送走, 直到殿中只剩她三人时,荣蓁抬眸看了他一眼,淡声道:“你今日有此祸,皆是自作自受。” 邱霜扯了扯陆嘉衣袖,生怕他惹了荣蓁不快,陆嘉听了这话的确乖顺许多,走到荣蓁跟前, 她的手臂伤得不轻,血自她指缝中流了下来。陆嘉将自己的绢帕按在荣蓁的伤处, 轻声道:“大人说得对,我的确是自作自受,可大人为何还要救我呢?” 邱霜见状忙退了出去,又贴心将殿门合上。荣蓁静静地看着他,她这双眼生得好看,若是含笑望人,难免让人想到多情二字,可陆嘉未曾见她笑过。 须臾,荣蓁才道:“举手之劳罢了。我进宫是要借玉玺一用,你让人取了来。” 莫说是他,就连陆家如今所拥有的一切,也都是她所带来的,陆嘉没问她要玉玺何用,“等太医替你看过伤,我再吩咐邱霜去取。” 宫闱之中太多秘密,太医院的人最懂得守口如瓶,替荣蓁包扎好伤口便退了出去。 荣蓁站起身来,道:“我知道你与德君之间有着解不开的仇怨,可他的命必须留着。无论你是委屈也好,愤恨不平也罢,我只关心结果。” 她已答应过姬恒,绝不再取皇室之人的性命。江鄢已经失去了孩子,她不想再因为这个人而让姬恒怨她。 陆嘉站在她身旁,道:“大人放心,只要他不再有别的心思,我不会对他做什么。不论大人是为了他还是为了我,我都要谢谢大人的救命之恩。” 陆嘉话音刚落,邱霜在外禀道:“太后,玉玺取来了。” 荣蓁将拟好的敕令取出,陆嘉修长的手指握在玺印上,他瞧见敕令所书内容时有些怔然,但荣蓁不是事事回应的人,陆嘉压下心头疑惑,将玉玺印了上去。 荣蓁目的达成便要离开,陆嘉在她身后道:“大人既要许多人守口如瓶,可您衣衫上这血迹如何能藏住?不如大人停留片刻,我让宫人为大人取件披风来。” 荣蓁低头瞧了一眼,而后对陆嘉道:“那便多谢了。” 荣蓁居然‘谢’他,不过短短半日,陆嘉竟觉得她也没有那么可怕,只是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等披风取来,陆嘉亲自替她披上,他的眼眸不敢往她脸上瞧,低头将系带系牢。临华殿变故发生之前,他刚沐浴过,如今离得近些,身上的香气泠然,萦绕在两人之间。 荣蓁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唇角轻掀,她见识过许多男子的示好,有些事一眼忘穿。就在陆嘉怔愣之时,她已经从他身边擦过,举步离去。 邱霜这才进来,见陆嘉的眼神仍旧望着殿外,他轻声道:“主子,荣大人已经走了。” 陆嘉的手抚上脖颈,“她救了我。” 邱霜想起当时惊险的场面,心有余悸,道:“幸好荣大人在,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陆嘉喃喃道:“可我要如何谢她呢?” ———————————————— 荣蓁伤了手臂,起居皆有不便,若是回帝卿府住着,她受伤的事难免会传到姬恒耳边,除了怕他担心,也是不想将今日宫里发生的事传扬出去。荣蓁到底没有回府,让人传信回去,只说近来公务繁忙,在官邸中住着。 这反常的举动自然是引起了秦楚越的留心,她以为荣蓁是与姬恒生了罅隙才分居两处,散值之后留了下来,荣蓁道:“忙了一整日,不回府歇着吗?” 秦楚越笑了笑,“府里又没有人等我,我与大人也算是同病相怜。” 荣蓁留她用膳,秦楚越不知内情,让人上酒来,荣蓁没有道明她的伤势,下人迟疑不决,荣蓁道:“去取吧。” 秦楚越将酒壶提在手中,为两人斟满,道:“最近这些时日我一直留心韩云锦一党的动静,没想到她们的手竟伸到了春闱里。因着先帝驾崩,三月春闱延后两月,听说韩云锦让人为一些学子付了住店的费用,且是一些家境贫寒之人。将来投桃报李,也是极有可能的。” 荣蓁眉心微蹙,“我倒是小瞧了她。” 秦楚越慢慢道:“当初大人留着她的用意是要慢慢打击,不给她一个痛快。可韩云锦这样的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给她留了活路呢?大人还是要以雷霆手段,尽快将她除去为好。” 荣蓁思忖片刻,道:“你将与她来往之人的底细记录在册,同时把她们往来的细节也记下了,礼部主持春闱,想来徐尚书可以把这件事办好。” 正事说完,秦楚越饮了一杯,慢慢道:“从前我依附于大人,只想着达成自己的心愿。可现在见大人权势在手,却依旧不好过,我总觉得问心有愧。” 荣蓁甚少对人诉说心事,做君王的人称孤道寡,可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一日。她不回府,姬恒竟也不在意了,府里回信说让她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荣蓁不免想起从前,那时她在大理寺忙碌一些,姬恒都会亲自提了食盒来看她。时移世易,当时只道寻常的事,现在却无法触及。也对,他的心如今都在佛堂之中,替她赎罪。 明知身上有伤,不便饮酒,荣蓁还是一杯又一杯地饮了下去,“你何须对我有愧,我做这一切并非是为了你。” 秦楚越道:“与大人相处越久,越能感知大人不易。我只希望大人不必这般自苦,若您的心在帝卿身上,便早日解开怨结。” 她何尝不想,得到越多,越觉得寂寞。荣蓁一杯又一杯将酒灌下,秦楚越握住了她的手腕,“大人,我送您回府吧。” 荣蓁将她拂开,站起身来,“我去歇下了,你也早些回去。” 秦楚越看着她的背影,明明无比寥落,可却依旧挺直,仿佛不让任何人看出她的脆弱。 秦楚越从官邸中走出,坐上了马车,而她离去之后,停在街角的一辆马车慢慢驶来,停在官邸门前。过了一会儿,从马车中走下一个男子,扶着另一年轻男子步下,那人披着斗篷,黑夜之中挡去了面容。 夜色深浓,廊中的灯笼在风中轻晃,轩窗半开,荣蓁靠在书房窗边的软榻上,她以手支额,眼前朦胧,却毫无睡意。 陆嘉主仆二人被人引着,行走在路上,方才他凭宫中令牌进到官邸中来,可到 了此处,他踯躅不前。 邱霜在旁道:“主子若是迟疑,那咱们便回去吧。” “不。”他既下了决心,又怎么能临阵脱逃。 侍从将陆嘉领到书房外,“大人刚进去有一刻,贵人稍等,小的去通传一声。” 没多久那侍从便从书房里走出,请他进去。陆嘉回首,从邱霜手中取过药箱,“你在这儿等我。” 他步上台阶,轻轻推门,进去之后下意识便看向书案前,荣蓁却不在,回身望去,却见荣蓁斜靠在软榻上,漠然地看着他。 她是醉了,可还没有不省人事,荣蓁看着眼前男子慢慢走近,看着他面上神情转为惊愕,“大人饮了酒?” 陆嘉站在她身前,轻声道:“大人的伤可是好了?” 荣蓁只望着他,并不说话,陆嘉不知她此刻是否清醒,但他一定是疯了,否则怎么能私自出宫来,来到大臣的官邸中,孤男寡女独处一室。 见荣蓁不回答他,陆嘉大起胆子,坐了下来,将药箱放到一旁,“大人为我受伤,我于心不安,惦念大人的伤情,这才来此。不如我为大人换药吧?” 他说完,见荣蓁没有拒绝,将药箱打开,又把手伸向荣蓁的衣袖,她今日着了玄色外衫,陆嘉将她衣袖掀起,才发觉伤口处的血已经渗了出来,一边忙着,一边道:“大人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荣蓁木然地任陆嘉换着药,从他踏入书房那刻起,荣蓁便认出他来。她在这样的夜里伤了心,无论是谁,她都不在意,总之不会是她所等的人。明明是自己不愿回府,却还是盼着那人来寻她。世人皆是如此矛盾,连她也不能免俗。 陆嘉小心替她换药,药粉撒出一些,他低头在伤口处轻轻吹拂,用细布将伤口包扎好。 他做完一切,刚要直起身,却见荣蓁抬眸看着他,她的眼神专注,少了白日里的冷淡,陆嘉心头微跳,腿上一软,整个人不自主地伏‖在了荣蓁身前。 同一夜空之下,帝卿府正殿里灯火通明,恩生送了郎中出来,郎中道:“殿下近来劳累,又心有郁结,这才起热病倒。饮下汤药之后,好好歇歇,等热退了,再慢慢将养着。” 恩生忧心道:“见殿下病着,我恨不得以身相替。劳烦郎中了。” 恩生将郎中送出殿外,又着一旁的侍人道:“殿下清醒之时还差我去官邸一趟,给大人送些东西,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起了热,明日一早便提醒我一声。” 那侍人连忙应下,恩生叹息一声,进了殿去。 第159章 逆鳞 姬恒热势三更才退, 恩生替他拭着汗,见他沉沉睡着,又担心不已。好在郎中看过, 说他太过疲累,还是多多休养为宜。 恩生忙碌一夜,只睡了一个时辰,天色刚亮, 他惦记着姬恒的嘱托, 起身去了官邸。 官邸中的下人是认得恩生的,不敢阻拦, 由他进去,恩生问了几句, “大人歇在此处, 可还缺些什么?若你现在不知,便好好记下来,白日里去帝卿府寻我便是。” 下人连忙点头,带恩生来到书房外, 有些怔然, “你们便是这么服侍的吗?大人平时在朝中忙碌,怎么到了官邸还歇在书房?”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95节 那人嗫嚅道:“大人的事,小的不敢多嘴。” 恩生本是打算将衣物送到便走,可听下人这么说,只好亲自去看看。 恩生叩了叩门,可等了一会儿,里面毫无动静, 他轻轻推门,只见荣蓁躺在软榻上正睡着, 身上也只盖了一件外衫。矮桌旁的软枕掉落在地,恩生步上前去,将那软枕捡起,可脚边一物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定定地瞧着,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俯身将那物件捡起,卷握在手中。恩生心头猛跳,可这却不是惊喜。 恩生的视线又落在荣蓁身上,震惊之际,外面忽然传来人声,是秦楚越的声音,只听她问道:“荣大人可起身了?” 恩生将东西收进袖中,再未停留,从门中步了出去,秦楚越回过头来,见恩生面无表情从书房中出来,她惦记着荣蓁与姬恒的事,拦住了恩生的路,“怎么来得这样早?” 恩生心绪不宁,只冷声掩盖内心不安,“是我家殿下让我送些衣物过来,这便走。” 秦楚越挥手让那下人离开,温声道:“你平素常在帝卿身边侍候,总不能就这样见他和荣大人冷着,一会儿回了府便告诉帝卿一声,就说荣大人在官邸难以安枕,一日三餐都不能按时用下。” 秦楚越这话本是好意,可听在恩生耳边却分外讽刺,“怕是不必了,我看大人在官邸这日子过得倒是不错。只怕早已经想不起我家帝卿是何模样了?” 秦楚越不解,皱着眉看他,可恩生不想再同她多言,作势便要走,秦楚越往四周看了一眼,伸手把恩生扯到一旁连廊中,恩生低呼一声,“做什么拉拉扯扯?” 秦楚越盯着他,“你既然一早便来帝卿府,那必定是你家帝卿对荣大人惦念得紧。我让你扯些谎也是为了她二人早日和好,你怎么倒不领情。” 恩生面带薄怒,“你倒反来怪我?荣大人如今可不缺人侍候,这日子好不快活。可怜我家帝卿还病着。” 秦楚越听他意有所指,忙道:“你这可就说岔了,荣大人虽忙碌,却还没有那些心思。” 恩生眼眶微红,“我都已经亲眼瞧见,你还来骗我?倒是不必了,我只当今日从未来过。更替我家帝卿觉得委屈。” 秦楚越心道:难道昨夜离开之后,还有什么事发生? 秦楚越轻声道:“有什么事你只管说与我,我待大人之心天地可鉴,更是盼着大人府中安稳。” 恩生侧过身去,从袖中抽出一物,悬在腕边,“难道是我说错了不成?”他侧眸看向秦楚越,“你倒是与我说说,荣大人的房中怎么会有一条男子束腰的玉带?这可不是帝卿府之物。” 秦楚越愣了愣,伸手便要去拿,恩生却把东西收好,“世间女子皆薄幸,荣大人如今权倾天下,也早已经不把我家殿下放在心上了。” 秦楚越被他这一番话噎住,倒仿佛她才是那个被质问的人。她只道:“你先停留一会儿,我去去便归。” 秦楚越不等他应下便举步离开,而后寻到方才那个下人,仔细盘问一番,证实昨夜的确有一男子来过,秦楚越问道:“那男子究竟何时离开的?” 下人回忆了一会儿,道:“约摸过了子时。” 夜半相约,总不能是饮两杯茶那么简单。秦楚越嘱咐道:“大人的安危何其重要,昨夜大人饮了酒,若再有不相干的人来府,必不能让这些人进门。” 那下人连忙道:“是小人通报之后,荣大人让他进去的。” 秦楚越没空理会,只冷声道:“你听我吩咐便是。” 她很快回转,再见恩生时,掩唇咳嗽了一声,恩生见此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由分说便要离开。秦楚越将他手腕扯住,“你可是要去告诉你家殿下?” 这话让恩生陷入茫然,他放弃挣扎,过了许久才道:“殿下近来本就心情不虞,我若是再告诉他这些,如何能开解他的心结?” 秦楚越松了口气,“你能这样想是最好。别这么看着我,我也是为了帝卿打算。你仔细想想,朝中重臣,有几人只守着一个男子过日子?若非帝卿的身份,祖制的束缚,以荣大人的身份地位,人品相貌,早已是夫侍成群。如今虽有那不知名的男子在,但于女子而言,也不过是侍奉枕席,逢场作戏,不值得放在心上。帝卿重情意,只要你不说出去,这样的事便没有发生过。” 这也的确是无可奈何之事,恩生被她说动,可却不能轻易松口,“你是替荣大人打算,可莫说是为了我家殿下。” 秦楚越道:“这玉带……” 恩生道:“我不会拿给殿下瞧,可也不会交给你。”说完便举步离去,秦楚越看着他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 荣蓁巳时方醒,下人服侍着她起身更衣,才告知秦楚越仍在院中,荣蓁让人请她进来,秦楚越对之前发生的事只字不提,只与她说些公事,临走之时说起帝卿府的人曾来过,荣蓁嗯了一声,抚触着受伤的手臂,一切还是等伤好了再说吧。 荣蓁一心要重审颜案 ,可却有人拦在前面,在朝堂之上便对她发难。 御史荀姝弹劾荣蓁,“荣大人从前与颜家有着深厚渊源,而颜案早有定论,更已历三朝,若是骤然翻案,要天下臣民如何议论?荣大人难道要为了一己私心,而毫无顾忌了吗?” 荣蓁虽掌权,在朝中不怒自威,但今日却是罕见动怒,她回身看向荀姝,“荀大人身为御史,弹劾监察百官乃是分内之事。可这番话掷地有声,本官却为你觉得羞愧。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天下臣民,颜案牵扯数家,死了上百口人,若真有冤屈,难道这些人便不是你口中的臣民了吗?” 荀姝险些被她噎住,“荣大人身居高位,本就要为满朝文武做表率。案情重审与否尚未定夺,可是以荣大人与颜家的干系,此事还是要避嫌为好吧。” 荣蓁回道:“荣某立身持正,不惧流言!何况荀大人说错了,颜案重审乃无可争议之事,敕令已下,如今交由大理寺。与御史台并无牵扯,荀大人可记得了?” 陆蕴冷哼一声,“御史台的确可以弹劾百官,但若是滥用职权,那便是荀御史之过了。” 荀姝望向韩云锦,她本就是被韩云锦逼迫才不得不做,如今事情未成,她还要看韩云锦的脸色。而韩云锦此刻却并不出言,像是默认此事发生。 而她,倒成了马前卒,被荣蓁记恨。 散朝后,邱霜扶着陆嘉从座上起身,低声道:“那荀大人也忒不识趣,一再与荣大人作对,冒犯于她。” 往常陆嘉会不许他议论朝中之事,可今日却是附和了一声,“的确可恨。” 陆嘉回身看向空荡的大殿,方才他坐在帘后,隔着许多人,却仍旧能寻到她的身影。从前他还会认真听这些朝臣都在说些什么,可从今日上朝开始,他望着荣蓁时总不自觉出神,心里描画着她的模样,直到被那一声惊醒。 陆嘉回到临华殿,脱下厚重朝服,他轻轻展开衣袖,一只手轻轻叠在前臂上,而那里光洁如玉。 从畏惧到惦念,是陆嘉从未想过之事,可自那日之后,他夜不能眠,辗转反侧,似乎有一团火将他困住。 而回了官邸,秦楚越道:“大人今日可是见了,韩云锦自己不出面,放任她的狗乱咬人,依我看,便是大人平时太过宽容,对付她们这种人,杀一儆百才是唯一之策!” 荣蓁坐在桌前,将茶盏推向她,“想做什么便去做吧,一切自有我。” 秦楚越等的便是她这一句,“大人放心,我定让荀姝后悔她今日之举!” 而这日晚,官邸有人登门求见,下人已被秦楚越交代嘱咐过,莫不可轻易放人进来。而荣蓁却道:“去请吧,我本就是要等她过来。” 白日里还言辞犀利的人,夜晚相见时却换了一副面孔。荀姝刚走进书房,便跪了下来,“求荣大人放我夫郎和孩儿一命,一切罪责自有我一人承担!” 荣蓁淡淡道:“荀大人何出此言,今日我并未出府,你夫郎和孩儿的性命与我何干?” 荀姝膝行几步,“下官今日所为皆是被逼无奈,若有其他选择,断不会与荣大人为敌。” 第160章 惦念 荣蓁的声音一如往日平和, “被逼无奈?这么多年你为韩云锦充当马前卒,害了那么多人性命,只一句无奈便可以抵消吗?” 荀姝摇头, 恳求道:“一切都是下官咎由自取,被韩云锦威胁利用,祸不及亲眷,只求您能饶他们一命。” 荣蓁重复着她的话, “祸不及亲眷, 你荀姝做御史这些年,也见识过不少的事, 这番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倒还真是天真。可你既然求到我这儿, 我自然要给你一个交代的。起来吧, 我还没有喜欢听人跪着回话的习惯。” 荀姝却觉惶恐,她战战兢兢起身,坐了下来,荣蓁甚至让下人沏茶进来, 送到她手边。 荣蓁端起茶盏, 轻饮一口,见她犹自愣神,道:“怎么,你是觉得这茶不合你心意?” 荀姝忙道:“大人误会了,下官只是太过担忧家人,无法静心品茶。” 荣蓁不以为忤,缓缓道:“从前我也如你一般心境, 莫说是茶,便是连一口饭都咽不下, 那时我才十七岁。” 荀姝静静听着,荣蓁问她一句,“你知道城外乱葬岗吗?” 荀姝如实道:“下官听闻过。” 说起当年事,荣蓁已无悲痛,只剩木然,“京中处决的犯人都会被送到那儿,恶臭、尸山、白骨,说是人间地狱也不为过。我便是在那里找到了颜世岚和颜家众人的尸身,草草安葬之后,我不敢有一刻耽搁,耗尽大半私产,多方走动,才保住了颜佑安。十几年前的颜案,死了那么多的人,流了那么多的血,何曾有人记得祸不及亲眷?”荣蓁看向她,“荀大人,我是从尸山之中爬出来的,为颜案平反是我毕生所愿,你说,若是有人挡在我的前面,我会不会放过她?放过她所谓的亲眷?” 荣蓁语气寻常,可荀姝却遍生寒意,她是在告诉自己,于此事,她必定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无人可以阻拦。 荀姝慌乱起身,刚要言语,却听荣蓁道:“天色已晚,你且先回去吧,之后如何行事,想来你心里自有考量。至于你亲眷的性命,荀大人应该不会想从本官这里听到无奈二字。” 荣蓁已是送客之态,荀姝只得离去,而等人走后,荣蓁推开窗,她到底还是慈悲了一次,不愿再多起事端。 之后颜案重审之事异常顺利,韩云锦多次着荀姝出面,可却觉她像变了一般,不再事事听从,即便是威逼利诱,也不为所动。 天上下起蒙蒙细雨,一辆马车缓缓驶入京中,沿着长街而行,停在一所客栈前,名唤云霓居。马车上先步下一名少女,身姿轻盈,面覆薄纱,而后另一青衣男子步下,两人一道走进客栈。 掌柜得知两人身份,连忙将人请入上房,一路风尘仆仆,等那青衣男子沐浴更衣过后,门外适时传来叩门声。 门从里面打开,荣蓁抬眸望去,看着眼前人,温声道:“是我。” 颜佑安顿时红了眼眶,上前拥住了她,“这么快便知道我回京了吗?” 荣蓁轻抚着他的脊背,“如今京城里,又有何事能瞒得过我呢。更何况,本就是我让人接你回来。” 颜佑安将人抱了一会儿,才发觉这是在门边,面色羞赧,连忙将荣蓁请进来。两人坐在窗前,说起这些年发生的事,颜佑安不由得感慨,“从前你做官时,我便总是担心你,如今你大权在握,可我还是免不了担忧。罢了,不说这些了。这云霓居是慕容家的产业,我现下歇脚在此处。离京多年,连平儿都已经嫁人,世事变迁,不知道乌衣巷那处院子还在不在?” 荣蓁点点头,岁月未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这些年她愈发沉默,可待亲近之人时,却也愈发温柔,“乌衣巷的宅院我已经找人修缮过,若你愿意留在京中,可以继续住在那里。” 颜佑安感动之余,却也添了许多伤感,“其实我也早已不是当年的我,再回那里,也等不来你……和平儿。” 是啊,这么多年,荣蓁早已将他视若亲人,曾经的心动也早已被时光吹散。可眼下荣蓁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望着他道:“颜姨母的案子,不日便有定论,你放心,一定是好的结果。” 颜佑安眼含热泪,“真的?你没有骗我?” 十多年过去,对于颜家的案子,颜佑安早已不再奢望,但他知道,荣蓁不会骗他。若是没有必胜的把握,她也不会将他接到京中来。 荣蓁未停留太久,便离开了云霓居,颜佑安立在窗前看着她的马车走远,门再度被人叩响,颜佑安回过头来,望着门边人,轻唤一声,“澜儿。” ———————————— 临华殿中,陆蕴同陆嘉说起为徐陆两家加封诰命之事,陆嘉道:“此事自然无不可,但我想着,如今边关战事未决,还是暂缓为宜。等到我军大捷归来,再议这些也不迟,到时候除了加封诰命,我还要办一场宫宴,请那些命夫过来,让徐陆两家风光一场。” 陆蕴听来觉 得有理,“那便依太后所言,按最近的奏报,班师回朝也只是一两月的事了。” 陆嘉笑了笑,“那便好。” 陆蕴由衷赞道:“你虽坐上后位只有数月,可却比从前沉稳许多。看待一些事,比母亲还要周全。” 听她这样赞许,陆嘉却想起了荣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开始模仿起荣蓁的处事之道。只是荣蓁似乎并不将他放在心上,倒教他在宫中患得患失,日日惦念。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荣蓁手臂上的伤还未完全恢复,她回了帝卿府,如往常一般问起姬恒。恩生思绪杂乱,只道:“还在佛堂,大人可是要找殿下?” 荣蓁却摇了摇头,不多时璇儿来到正殿,荣蓁的手按在璇儿肩上,“母亲要去一个地方,你愿意与母亲一同前往吗?” 璇儿顿时点头,两人并肩离开,恩生望着她们母女两人的背影,脑海中却抹不去那日在官邸中见到的场面,连他都尚且如此,他不敢想姬恒若是知晓,会如何发作? 只是璇儿没有想到,母亲带她来的地方竟是有些荒芜的墓林,上面甚至未立墓碑,不知葬在此处的人与荣家有何渊源? 而远处传来马蹄声,一辆马车停了下来,颜佑安从马车中步下,一身缟素,半途中便湿了眼眶。 璇儿此时才察觉母亲今日竟也着了一身白衣,她只看着母亲转过身来,同她道:“他便是母亲从前与你说起过的亲人,你当唤他一声舅舅。” 璇儿这才知道,原来这里竟是颜家的墓林,她依言同颜佑安行了礼,唤了一声“舅舅”,颜佑安扶住了她,“既是亲人,又何必拘泥于礼数。” 可璇儿却还是疑惑,既然母亲这样重视颜家的人,为何还会任此处墓林荒芜,杂草丛生? 第161章 取舍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96节 荣蓁把酒倒入碗中, 在墓前慢慢洒下,“姨母,这是你从前最爱喝的金陵酒, 原谅我这么多年才送来。刚入朝为官时,我以为凭着皇帝的宠信,很快便能为你们平反,可我高估了自己, 那时我便发誓, 若不能为你们昭雪冤情,荣蓁此生无颜踏入这里半步。” 颜佑安望向荣蓁, 这么多年她所承受的非他所能想象,“母亲不会怪你, 若不是你, 我无法在这世道中活下来,颜家也等不到平反这日。” 璇儿看着她们两人在墓前祭拜,这便是母亲的从前事,是她在府中不曾听人提起, 也不了解的事。她端正身体, 也认真朝这墓主人行礼跪拜。 祭拜过后,荣蓁回头看着璇儿,温声道:“母亲还有些事,要晚些回府,你先坐舅舅的马车回去。” 虽不知荣蓁要做什么,但慕容家派高手暗中保护着澜儿,如此安排自是稳妥, 颜佑安也放心下来。 璇儿点了点头,离开了此处, 临上马车前,她回头望着墓前两人,她们虽彼此无言,可眼神之中的情绪难以名状。 璇儿掀开马车车帘,才发现里面竟还有一少女,面覆轻纱,她抬眼望着那人,那人也回望着她。 璇儿同她点头致意,那人眼神微动,马车缓缓行驶着,在这陌生的环境里,璇儿却忍不住想再看那少女一眼,她看不清此人面容,可却无端觉得她的一双眼眸有些熟悉之感。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在帝卿府门前停下,璇儿临别前同她致谢,那少女神情淡淡,并未言语。等璇儿在书房中坐定,却还是会想起那个人,心头疑惑丛生。 另一边,颜佑安没想到荣蓁竟带他回了乌衣巷,他从马车中走下,阔别数年,再步入这个院子时,颜佑安百感交集。他轻轻推开院门,院中的梨花已经开败,他立在院中,伸手触摸着枝叶,几处屋舍被修缮过,俨然还是旧日模样。这梨花树也是她们当年一起种下的。 荣蓁立在他身旁,轻风拂来,将这院中落叶吹起,一片落叶停留在颜佑安的肩上,荣蓁伸手替他拂去,他望着荣蓁的面容,一瞬间竟以为回到了从前。 可物是人是,有些东西却不是了。 ———————————— 新月如钩,荣璇推开房门,沿着长廊漫无目的地走着,她心头疑虑难消,难以安枕,不知不觉竟走到荣璨院中,她本要离开,可见荣璨靠在窗边,手中正忙碌着。 荣璇走到窗边,怕惊到他,脚步声故意加重了些,荣璨抬起头来,含笑看着她,“姐姐怎么来了我这儿?” 荣璇这才看清他在忙什么,手上的玉雕倒是精致得很,荣璇并未进门,斜靠在窗边,与他说着话,她看着天上残月,轻声道:“若我遇见一个少女,与我一般年岁,可她的那双眼睛却像极了母亲,或者说与母亲别无二致。她跟随的长辈,与母亲也像是有很深的渊源。你说,这是为何?” 荣璨忙着手中雕刻,并未抬头,只道:“与姐姐一般年纪,要么是母亲同族小辈,要么就是母亲的私生女了。还能有何原因?” 荣璇被他这番话恼到,“胡说些什么,母亲怎么会?” 荣璨在玉雕上吹了吹,“姐姐来我这儿就为了说这些,难道不是因为自己有所怀疑吗?” 她们两人一同长大,对彼此性情也颇为了解,荣璇气闷,“只是不该如此,父亲若是知晓了这些……” 荣璨放下手中刻刀,认真道:“那便不让父亲知道。” 从荣璇回府那刻起,她便已经发现了那少女像谁,震惊之余,又有些惶恐不安。“母亲与父亲近来本就不和,的确不能再生事端了。” 帝卿府门外,马车缓缓停下,荣蓁慢慢走进来,脚下略有虚浮,一旁侍卫伸手扶住她,荣蓁轻轻拂开,直往正殿而去。 恩生从殿中走出,抬起头正瞧见荣蓁走来,他朝荣蓁行礼,荣蓁并未回应,只从他身边走过,恩生回过头,看着她进了殿中。 姬恒着了一身青色大袍,是他礼佛时所着,如今还未换去,他坐在灯下,虔心抄写佛经。 荣蓁走了进来,姬恒抬起眼眸看着她,她身上散着淡淡酒气,姬恒停下笔,站起身来,“你饮酒了?” 荣蓁望着他,慢慢走近,定定看了他许久,就在姬恒以为她会说些什么的时候,荣蓁又从他身旁擦过,径直进了寝居中。 自从明贤崩逝,她二人便未再居于一处,姬恒不放心,跟着走了过来,荣蓁将外衫除去,半靠在榻上,一只手搭在额前,似乎觉得烛灯太过刺眼。 姬恒停在榻边,轻声道:“我让人去备水,你去偏殿沐浴吧。” 他刚转身,衣袖便被她扯住,姬恒回过身来,荣蓁正望着他,她的手沿着衣袖,落在他手腕上,姬恒回避着她的眼神,荣蓁自嘲一笑,看着他腕间那串佛珠,“世人常言,道者治身,佛者治心,你的心就那么不安吗?要日日抄写佛经,来替我赎什么罪业。” 姬恒温声道:“你醉了,我让人送些醒酒汤来。” 他的衣袍上透着檀香,也失去了往日的华贵,荣蓁将他腕上的佛珠取下,姬恒伸手索回,那珠串在两人拉扯之下断落在地,姬恒怔住。 荣蓁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事,“今日我扰了你的清修,日后不会了。今后你可以是我荣蓁的夫郎,可以是璇儿璨儿的父亲,也可以只是宁华帝卿姬恒。我荣蓁是忠臣也好,乱臣也罢,是名扬千古,还是任世人唾骂,日后都不会损及你的清名。” 姬恒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在逼我?” 荣蓁摇了摇头,“是我想放了你。既然我的存在让你这样痛苦难安,何不就此放手。我替颜家平了反,今日带佑安去了颜姨母墓前。我无法保证日后有人挡在我面前时我不会杀人,你与我划清界限,对帝卿府也好。” 姬恒的手在颤抖,“你要与我和离?” 荣蓁将手中遗留的那颗佛珠抵到他面前,“我是在成全你。” 说什么成全,她分明是要他褪去这身佛袍,要他做个选择,因为她不想再等下去了。 等不来他的回答,荣蓁从榻上起身,她只道了句,“从前我替颜家人收尸,日后想来也会有人替我收尸。” 姬恒眼泪滑落,她是要他想明白,究竟是更在乎她这个人,还是那些来日的报应。 在她离开之前,姬恒拉住了她的手。 荣蓁回头看着他,他的脸颊瘦了一圈,这些日子分明也不好过,可他已经选择了她,就不能再后悔。荣 蓁靠近姬恒,伸手替他除去身上外袍,委顿在地,她仰头吻住他的唇,姬恒抱住她,跌跌撞撞倒在榻上。 —————————————— 次日一早,恩生起身,如往常一般要去服侍姬恒更衣,可刚走到门边,便被一旁侍人唤住,轻声道:“昨夜大人留宿,如今大人和殿下还未起身。” 恩生愣了愣,“当真?” 那侍人掩唇轻笑,恩生心道:这样也好,当初他瞒着殿下是对的。 榻内风景被帷幔掩住,荣蓁依旧熟睡,姬恒已醒了过来,他靠在荣蓁颈边,昨夜忘情,此刻才发觉荣蓁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有着旧的伤痕。 姬恒的手轻轻触摸着那伤痕,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她为何没有同他说过?这伤疤如此骇人,想来一定很深。 荣蓁慢慢睁开眼,望着他,将他的手握住,姬恒问她:“你受伤为何不告诉我?疼吗?可是因为遇到了刺客?” 荣蓁已经许久没有从他这儿得到关心,她摇了摇头,“不疼。”荣蓁想对他说起受伤的缘由,可又牵扯到陆嘉与江鄢,有些事太过阴暗污秽,她不想拿到明面上来,便默认了“遇刺”的说辞。 姬恒靠在她身旁,轻抚着她的长发,“往后无论什么样的事,都不许瞒着我。” 荣蓁道了声“好。” —————————————— 稚子多病,即便是皇帝也不例外,昭和一病,最为担忧之人便是陆嘉,他召来太医院所有人前来诊治。荣蓁听闻消息,也来了紫宸殿。 院判向荣蓁禀报皇帝病情,“许是夜里着了凉,陛下年岁小,身子弱,这才起了热。” 陆嘉震怒,“定是服侍皇帝的这些宫人惫懒,不仔细照料,来人,将服侍皇帝的这些宫人打入掖庭,予绝不轻饶!” 荣蓁蹙眉道:“太后息怒,服侍陛下之事责任重大,这些宫人不敢怠慢。臣小女年幼之时也常生病,倒也并非照顾不周所致。” 院判连忙道:“下官方才所言也只是猜测。” 荣蓁一开口,陆嘉的怒气已经消了大半,“那便不罚了,只是予实在不能放心这些人,便调去别处当差吧。” 那些宫人连忙谢恩,而后退了出去。直到昭和的热势得到控制,荣蓁才离了紫宸殿,她刚走几步,邱霜跟了上来,低声道:“荣大人请留步,太后请您去临华殿一趟,有事同您商议。” 第162章 暗流 荣蓁轻掀衣摆步上石阶, 来到临华殿中,陆嘉背对她而立,荣蓁出声道:“不知太后召臣前来有何事商议?” 陆嘉缓缓回过头去, 定定望了她许久,明明还是熟悉的容貌,可待他却忽冷忽热,若即若离, 陆嘉心头酸楚, 半晌才道:“荣大人请坐。” 荣蓁淡声道:“臣有公务在身,不敢耽搁。” 陆嘉走到她近前, “荣大人倒是一心扑在国事上,我让人去官邸送些东西, 才知道大人已经搬回了帝卿府。” 荣蓁有些不耐, “这便是太后要同臣商谈的事吗?” 陆嘉的眼神紧锁在她身上,“大人难道忘了那夜……”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荣蓁打断,“太后还请慎言,你我之间既无私交, 也无私情。不过是一时差池, 太后该不会觉得那便是男‖女之事吧?” 陆嘉脸色泛白,说到底是他自己送上门去,自甘‖堕落,传扬出去亦是有损清誉之事,荣蓁的话是在划清界限,也是在警告他。 他转过身掩住面容,却依旧不甘心, 捏紧了衣袖,努力自持, “前两日先帝为公主时居住的宫殿无火自燃,而今陛下又病了,故而予想出宫去福安寺一趟,不知荣大人可否陪同,与予一同为陛下祈福。” 荣蓁沉思片刻,“太后要出宫祈福,这事不难办,只是臣只怕抽不得身。” 陆嘉早知她会拒绝,故而道:“此事不急,予会等荣大人得空,毕竟大周之事皆系于荣大人一身。眼下边疆战事告捷,除了为陛下祈福,予也要为那些战死的将士们上柱香,想来荣大人也同予一般心情。” 荣蓁未置可否,拱手离开了。陆嘉的手按住心口,只觉此处闷痛不已,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邱霜走了进来,尚有些疑惑,“荣大人怎么这么快便走了?”他话音刚落,便见陆嘉身子晃了晃,他连忙上前将人扶住,“太后……” 陆嘉摇了摇头,“无碍。你说,我当初是那样怕她,为何还会把心给了她?可即便如此,我也还是怕她,从前是怕她杀了我,如今是怕她不再见我。这些日子只有早朝时隔着帘幔瞧她一眼,我费尽心机想了法子同她独处,可她却又拒我于千里之外,那日她明明不是这样的……” 邱霜叹了口气,“荣大人这样权势滔天的人,哪里还会把一个男子放在第一位。” 陆嘉已经深陷其中,不能解脱,“扶我进去歇歇吧。” ———————————— 秦楚越正在宫门外等着荣蓁,两人一同上了马车,秦楚越道:“小皇帝的病无碍吧?” 荣蓁道:“稚儿娇贵,不耐寒热,脾常不足,生病也是常有的事。” 秦楚越道:“那便好,先皇帝只有这一脉,若真出了什么事,还要费心从宗室中再寻一个,也是麻烦。” 荣蓁想着宫中的事,道:“太后要到福安寺上香祈福,你去安排一番,我也一同过去。” 秦楚越有些讶然,“大人要出城?可韩云锦费尽心机阻拦大人,一计不成,必定再生事端。您这样做,不是给了她机会吗?万一她安排刺客,岂不是不妙。” 荣蓁却毫不慌张,“那便给她机会,我不杀荀姝,总要杀别人。” 秦楚越突然明白过来,“大人早已经想到,才让我安排。下官明白了,定会将此事办好。” 荣蓁回帝卿府之后,直去往正殿,却在凉亭之中瞧见了姬恒,她停下步子,姬恒换去了沉闷的大袍,一身霜色常服端坐在那里,手中还握着书卷,恩生侍立一旁为姬恒斟茶,瞧见荣蓁过来,行礼过后退到凉亭外。 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他能跨出这一步,荣蓁已经满足,荣蓁坐到他身旁,“在看什么?” 姬恒将书递给她,“都城里近来流传最广的话本子,璨儿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早放到了我桌上,再多问几句,他便跑了。我这会儿得了空,便翻了翻,倒觉得这话本中的人物有些像你。” 荣蓁翻了几页,“这书都写了些什么?” 姬恒淡淡一笑,“还能有什么,这些话本闺阁男儿看者居多,有几个人爱看女子建功立业,不过是以你为原型,写了些痴女怨男之事,痴情郎年少多情,良人却已然有夫有女。不巧,这话本中有个善妒,拆散痴情人的角色,正是区区。” 姬恒觑着她,似乎在等她回应,荣蓁干笑一声,将那话本子丢在一旁,拉过姬恒的手,“我对璨儿一向纵容,从不考量他的课业,看来往后也要多上心些了。” 姬恒嗔她一眼,“你在躲避我的问题,其实就算不看这些话本子,我也知道那些大臣里多的是想把自己家儿郎送给你做侍的。” 荣蓁没有否认,将他的手拉到胸前,道:“荣蓁在此立誓,此生只有姬恒一个夫郎,若有违誓……” 姬恒止住她,“别说这些,我听不得。” 晚间,荣蓁靠在榻上与姬恒闲谈,说起小辈之事,荣蓁道:“言齐和璇儿一般年纪,郑玉不在,我的心里自是将她视如己出。哪日得空,你帮我探一下文郎君的想法,是打算让言齐从文还是从武?”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97节 姬恒叹道:“他这一年辛苦操持郑家也是不易,郑家虽世代武将,可郑玉有此不幸,他未必会愿意让言齐再走郑家的老路。” 姬恒靠在荣蓁的膝上,轻声道:“文郎君心性坚韧,远非我所能及。”郑玉不在,文郎君可以撑起郑家,可是荣蓁若有闪失,姬恒的天便也塌了下来。余生漫漫,又有何趣? 荣蓁的手轻轻揉着他的后颈,姬恒从不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真心,似乎从初见那时便是,他一片坦荡,而自己藏了太多秘密。姬恒抬头望着她,“怎么了?” 荣蓁将他扶起,视线交织,从始至终姬恒都是至情至性,她负了很多人,可姬恒是她名正言顺的夫郎,最不该辜负的也是他。 荣蓁抚着姬恒的脸颊,“你愿意为我离开 那间佛堂,我是真的欢喜。等时局安稳些,若你还是一心礼佛,我也可以陪你去寺中上香。” 姬恒能够感受到,荣蓁的心渐渐平和,他欣慰于她的改变,脸颊贴紧她的掌心,荣蓁托起他的下颌,唇慢慢印上,轻启齿关,纏吻着他,姬恒的身体倒在榻‖上,一只手扶在荣蓁月要间,回应着她的吻。 若说前次是为了验证心意,这番便只是鱼水之‖欢,荣蓁将他腰‖间玉带抽去,又握着他的手退去自己衣衫,坦诚相见,帷幔缓缓落下,烛光昏暗,帐内鸳鸯交颈,香气氤氲弥漫。 —————————————— 夜里幼帝又起了热,临华殿灯火通明,一直等着太医的回话,陆嘉五更天才睡下,过了午时,才梳洗起身。 陆嘉轻抚眉心,不禁感叹,阖宫最在意小皇帝生死的便是他了,一夜担惊受怕,已是疲惫不堪。 邱霜进来道:“太后,韩主君求见。” 陆嘉怔了一会儿,“是韩云锦的夫郎?” 邱霜点了点头,“一早便递了名帖请求见德君一面,之前您说过,反正他已经疯了,不能刻意阻拦他与外界相见,有欲盖弥彰之嫌。太后当时还睡着,故而奴才今日便自作主张,让韩主君进宫了。本以为这个时辰也应该回去了,谁知又来拜访咱们临华殿。” 陆嘉蹙眉,“到底也是朝中重臣的家眷,让他进来吧。” 陆嘉眼下青影遮掩不去,韩主君行礼过后,关切地问了几句,陆嘉与之寒暄,又道:“予这两日一心扑在陛下身上,倒是没有去德君宫里坐坐。韩主君既去了兴庆宫,不知德君可还好?” 韩主君一言一语都极有分寸,“有太后打理后宫,德君又怎会不好?只是听宫人说,德君近来常犯糊涂,哭笑无常。先帝在时,德君也算宠冠后宫,只是不如太后福泽深厚,有今日之尊位。” 陆嘉有些讶然,从前韩主君与江鄢交往甚密,如今江鄢式微,韩主君却也没有将他踩在脚底,而攀附于自己。朝堂中韩云锦与陆蕴势同水火,韩主君却来拜访临华殿。 陆嘉道:“韩主君可真会说话。” 韩主君笑了笑,“太后的这身月白云衫可是南国所呈贡缎?” 陆嘉往身上看了一眼,“韩主君好眼力。” 韩主君道:“前些日子听人说过,说今年边境不宁,这贡缎稀少,只有宫中贵人配用。今日见了,果然极衬太后肤色,不过听说帝卿府也送去两匹。” 陆嘉脸上的笑意一滞,“是吗?荣大人为国操劳,宁华大长帝卿是先帝的长辈,区区两匹贡缎又算得了什么?” 韩主君淡笑道:“太后说得是。臣侍妻主就常夸赞荣大人有经天纬地之才,执掌乾坤之能。她还说天地分阴阳,讲求制约之道。而陆蕴大人与臣侍妻主虽在政见上有不和,但也都是为了大周。若是哪一方失势,另一方月满中天则亏,太后您说是不是?” 韩主君这番话也说中了陆嘉一直以来的猜疑,垂帘听政这些时日。他一直不明白,韩云锦包藏祸心,为何荣蓁却任由韩云锦与他母亲相持。难道从始至终,荣蓁都未把陆家当作自己人,而只是她权衡的棋子? 陆嘉道:“予身处后宫,不通国事。不过韩主君说话倒是有趣,得空了可以多入宫侍奉,将你在宫外的见闻说说,陪予解解闷。” 韩主君起身道:“太后不嫌弃便好,臣侍粗鄙,只怕搅扰了太后。至于那些朝中的事,臣侍不过一男子,与妻主荣辱与共,可除此之外,臣侍只盼望一切安好,各方安宁。” 韩主君又坐了一会儿,陆嘉听他说起一些世家中的琐事,本已没了兴致,可他又调转话锋,有意提起了帝卿府的事。 “都城世家之中难有和离之事,可太后不知,从前宁华大长帝卿便因荣大人获罪而主动与之和离。” 陆嘉追问道:“那如今为何又……” 韩主君压低声音,“宁华大长帝卿和离之后,方知珠胎暗结,待荣大人东山再起之时,与荣大人复了婚。” 韩主君叹了口气,“荣大人权倾朝野,人人歆羡,可唯有这场婚事做不得主,想来内心苦闷无以言说。” 陆嘉又想起那夜之事,荣蓁的确闷闷不乐,她一人饮酒,独居于官邸,可他一心靠近,为何却还是被推开呢? 第163章 逍遥 入夜, 韩府 韩云锦轻捏着韩主君的肩膀,奇道:“此事当真?” 韩主君含笑反问,“难道妻主不信我?” 韩云锦坐到他身旁, 道:“前几日宫中的眼线来报,说德君闯入了太后寝殿,而后被送返回来,只这一道消息, 你便能嗅出不寻常, 为妻怎么会疑你?只不过我却十分好奇,你是怎么觉察出不对的?” 韩主君轻靠过去, 低声道:“先帝在世时,德君没少欺辱陆氏, 甚至宫宴上那些命夫们见了那样的情形都当作寻常, 如今陆氏得势,德君擅闯临华殿,有犯上之嫌,我若是陆氏, 定要以此发难, 雪当日之辱。后宫里的男子一旦得了权势,也是会睚眦必报的。可陆氏却轻轻放下了,实在有些反常。今日我去了江鄢宫里,他嘴里一直嚷着要杀人,我便顺着问他为何不杀,他说陆氏的姘头阻拦,江鄢虽疯疯癫癫, 这话却未必不是真的。” 韩云锦一时迷惑,“若那个人真的是荣蓁, 这两人又是什么时候勾搭在一处的,难不成陆蕴为了攀附荣蓁,早早便让自己的儿子出卖色相?” 韩主君轻推她一把,“何必纠结于这些,如果你的消息不假,荣蓁真的随陆太后一同去宫外上香,那你的计划可还会继续?” 韩云锦毫不犹豫,道:“当然要继续。” 韩主君担忧道:“那些动手的人口风可严谨?万一此事不成,人又被她捉住,反噬自身可如何是好?眼下她的一个罩门被我们握在手里,不如徐徐图之。” 韩云锦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莫说她不死,即便刺客真的得手,也不会树倒猢狲散,陆蕴和秦楚越必定会瓜分她的势力,与其让她们拧成一股绳对付我,倒不如把这绳索拆开,让她们斗个你死我活,我再坐收渔翁之利。” ———————————— 长街上喧闹声不绝于耳,荣璇坐于马车中,耳边却一遍遍响起荣璨的话,他那时的神情几乎不像一个少年人。 “那年我与侍人玩闹,躲在了父亲的房中,亲耳听见父亲和恩生说起他和母亲的纠缠,说他常常做梦,襄阳城的那些时光都是他从另一个男子那里抢来的,只怕哪日梦醒,一切都要还回去。” 荣璇道:“所以你早就知道母亲和父亲之间有心结?” 璨儿握紧手中雕刻,“知道又如何?有些事情不是我们小辈可以插手的。” 可是荣璇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趁着今日荣蓁不在府里,乘了马车出门,还撇开了平素一直照料她的护卫。她的马车停在云霓居外,也是她打听过的,颜家舅舅的落脚之处,荣璇掀起车帘,往上瞧着。 另一边,太后一行出了城门,辇车中,陆嘉望着外面晃动的身影,同邱霜道:“她骑着马随队伍行了许久,还是这样热的天,你去问问,荣大人可要停下饮些水?” 见太后车辇停下,荣蓁轻扯缰绳,回头间,邱霜已经步了过来,低声道:“太后说,大人骑马实在辛苦,不如停下休憩一会儿。” 荣蓁望向远处,“赶路要紧,太后的好意臣心领了。” 邱霜回去复命,荣蓁重又启程,秦楚越本要随她一道过来,还是她亲自阻拦,只道:“有你在,那些人行事便多一层掣肘。我若真的有事,帝卿府还要你来照应。” 秦楚越狠狠道:“她们若真的伤了大人,拼出我这条命去,也要让她们付出代价。” 荣蓁拍了拍秦楚越肩膀,“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陆嘉听了邱霜的回话,虽然心头有些落寞,但也在预料之中,“罢了。” 等到了福安寺,住持等人亲自出来相迎,陆嘉道:“予今日叨扰贵寺,让大师费心了。” 陆嘉将姿态放低,倒真像是虔心礼佛,住持忙道:“太后言重了。舟车劳顿,不如先去禅房歇息片刻,换身衣袍,再去大殿上香。” 陆嘉点了点 头,他回头看向荣蓁,“荣大人先前说要为边境战死的将士上香,也要去禅房歇息更衣。” 住持道:“贫僧已安排妥当,二位请。” 几位小沙弥在前面带路,荣蓁来到一处禅院里,环视周遭,并未发现可疑之处。陆嘉被一众宫人服侍着换上大袍,他坐下歇息片刻,让邱霜寻荣蓁过来。 荣蓁还是那身衣衫,因来佛寺,衣衫上的配饰未显奢华,她一进来,邱霜便带着几个宫人退了出去。 荣蓁道:“太后有何事?” 离了宫,便像是少了一层束缚,陆嘉坦然面对自己的心,“荣大人为何不敢看着我?” 这是激将之法,可也是让荣蓁将视线落在他身上的唯一法子,荣蓁依旧提醒着两人的身份,“太后身份贵重,臣自然不敢仰望。” 陆嘉站起身来,走到她近前,“其实我今日出来不为礼佛,只为了与你多些相处的机会。你一口一个太后,何必呢?我又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我也没有奢求什么名分。” 荣蓁转过身去,意欲离开,陆嘉从身后抱住她,“我们这样不好吗?” 荣蓁按住他的手,他却抱得更紧,荣蓁低声道:“你知不知道,此行凶险,在这佛寺中埋伏了许多刺客。” 陆嘉抱着她,“那我便和你死在一处。” 荣蓁低斥道:“荒谬,你若是活够了,可以自己寻死。” 陆嘉却笑出声来,“你骂我几句,也比一直对我视若不见要好。” 荣蓁面上露出一副不可理喻的神情,陆嘉靠在她身上,道:“来的这一路上,我隔着车帘,在心里描摹你的身影,真是痴蠢极了。可当年叔父便是如此,一遍遍擦拭着他的那些棋子,他说棋逢对手是天底下最快哉之事,可他却又说,他最想与之对弈之人,永远也不会碰他的棋子。那时我竟不知,有一日我会爱上叔父爱慕之人。” 荣蓁掰开他的手,回身望着他,“你知道我对徐惠君有愧,一次次把他搬出来,你想做什么?” 陆嘉定定看着她,“我想陪在你身边,哪怕不做这个太后,也不想和叔父一样玉减香消,或是做这宫里的活死人。” 荣蓁对他的痴顽无言以对,她毫不遮掩自己的本性,“你若不是太后,今日便没有资格同我说这些话。还有,往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徐惠君,他品性高洁,如今人已故去,不该被你这样拿来利用。” 陆嘉眼圈泛红,道:“荣蓁,你欺人太甚。若我有了你的骨肉呢?” 荣蓁紧皱眉头,“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陆嘉看着她,“那晚从官邸回来,我并未服药。” 荣蓁轻斥一声,“荒唐!” 陆嘉看着她,“若我有了你的孩子,你还会这样待我吗?” 荣蓁面无表情道:“莫说你不会有孕,即便你说的是真的,也绝不可能。你不会以为我醉了,便什么也不记得了吧?” 陆嘉刚要说话,外面便传来叩门之声,荣蓁望他一眼,陆嘉转过身去,平复心情,荣蓁拉开门走了出去,方才叩门的僧人已经走到院中,荣蓁心神一凛,这人来时她便未察觉,脚步极轻,若非身怀武功,如何能解释?福安寺并非武寺,这里的僧人也多是前朝皇帝后宫之人,这背对她的僧人若真的习武,那方才她与陆嘉的谈话便也被他尽数听去。 荣蓁将那人唤住,那僧人停了下来,荣蓁道:“你会武功。” 这并非询问,那僧人道:“是。” 荣蓁不想他竟如此坦诚,“佛寺中人,与红尘俗世断绝,想来应该知道什么叫守口如瓶,祸从口出。” 那僧人缓缓回过头来,望着她,神色淡淡,“贫僧记住了,多谢荣施主提醒。” 荣蓁眼眸倏地睁大,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云……” 那人拦住了她即将出口的称呼,“贫僧法号明心。” 若非他眼尾的小痣还在,荣蓁当真以为自己只是遇上了相貌与云轶相似之人,从前的云轶身处教坊,依旧活得张扬肆意,不会着这样沉闷的青袍,更不会有这样古井无波的眼神。 他不承认也罢,荣蓁叹息一声,“是荣某一时认错了,只是大师的容貌,像极了荣某的一个故人。从前我以为他逃去了大江南北,过上了逍遥的日子。” 明心却反问道:“何谓逍遥?便如施主一般么?” 荣蓁想起自己方才还威胁过他,自嘲一笑,“荣某身处官场,怎么会懂逍遥二字呢。” 当初她求姬恒救下云轶,之后便是流放房州,与姬恒重逢之后,也从不曾问过云轶的下落,或许连姬恒也不知。 荣蓁道:“想来我那位故人也同大师一般,早已证得自在。” 明心道:“故人也好,萍水相逢也罢,有些事原本便不值得放在心上。至于施主所言守口如瓶之事,明心愚钝,不曾听到些什么。” 他朝荣蓁行了佛礼,而后便举步离开。荣蓁望着他的背影,一时失神,怔在原地。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98节 第164章 解围 过往的回忆涌上心头, 可也不过须臾,便被拉回现实之中,陆嘉从她肩头望去, 看着那个僧人的背影,问了声,“他是谁?” 荣蓁回过头来,却没有解答他的疑惑, 只道:“大殿应已准备妥当, 太后请吧。” 陆嘉心头郁怒未消,从她身旁快步走了过去, 外面宫人等候,他这才恢复从容, 荣蓁举步跟了过去。 这福安寺已存世百年, 正殿才又修缮过,很是气派,荣蓁从侧门走进时,仰头便瞧见殿中供奉的三世佛, 饶是她不信神佛, 也由衷生出敬畏之心。荣蓁立在一旁,又瞧见对面侍立的僧人,明心亦在此。 住持指引着陆嘉上香拜佛,只见他双手持香,轻举齐眉,口中轻诵佛偈,无比虔诚, 三拜之后,宫人将其扶起。 殿中僧人诵读经文, 住持吩咐明心将陆嘉等人送至殿外,明心依言而行。 陆嘉在殿外站定,荣蓁也停下步子,只听他轻声道:“荣大人可知予方才在佛前求了什么?” 荣蓁从不耽于过往,只淡声敷衍道:“太后心怀天下,自是为了大周祈福。” 可陆嘉却偏不让她如愿,“予除了为大周祈福,也为了自己。荣大人,你说佛祖会明白我的心意吗?” 荣蓁看向一侧的明心,他神色淡漠,似乎真的不再理会凡尘俗事。荣蓁开口,“常言道,心诚则灵。” 陆嘉眼眸微亮,转过身来,“荣大人既到此处,为何不拜?” 众目睽睽之下,他却纠纏不休,荣蓁道:“侍奉佛祖,不敢不敬。臣日后定会提前沐浴焚香,再来参拜。” 陆嘉定定瞧着她,“你说谎。” 荣蓁蹙着眉,“太后……” 明心却在这时望了她一眼,似乎觉察出她不耐的情绪。荣蓁回视着他,可正是这一瞥,也让荣蓁瞧见了飞来的箭矢,她将陆嘉推开,侧身躲过。 荣蓁轻喝一声,“护驾!” 可暗箭不断涌来,射中几名禁卫,荣蓁拉着慌乱的陆嘉,退至殿中,宫人四散。那些刺客跳了出来,招式利落,并不在意那些宫人的去向,直逼大殿而来。荣蓁看着外面厮杀之景,面色阴沉。 陆嘉将她的手握紧,心跳得极快,他望着荣蓁侧颜,却见她异常镇定,似乎早知会有此事,陆嘉忽而想起两人在禅房时的对话。 荣蓁已经暗中交待过,这些刺客务必留下活口,故而禁卫行动起来多有掣肘。刺客的剑上淬了毒,一名禁卫被刺中手臂,须臾功夫,便吐血倒向殿中,陆嘉惊呼一声。 明心握紧拳,将地上掉落的宝剑捡起,挥剑截住了一名刺客的攻势,抬脚将那人踢出去。 荣蓁心头一紧,脱口而出,“当心。” 陆嘉更怀疑起二人之间的渊源,他的眼神停在明心身上,僧袍暗淡,可僧人的眼神却带着几分狠厉。 这变故发生也只是片刻间,住持忙道:“这正殿中有一道暗门,太后与大人还是快些离开此处。” 明明这计划万无一失,可云轶的存在,却让荣蓁不能安心。 荣蓁将陆嘉推向住持所在的方向,“先将太后送到安全之处!” 陆嘉还要挣扎,已被宫人拥着离去,他回头看着荣蓁,危难之时她护着他的安危,可更挂念的却是这个僧人。 明心此时已经不再掩藏, 沉声道:“此处危险,你为何不走?” 纷纷扰扰间,荣蓁唤着他旧日的名字,“云轶,这些刺客是冲我而来,我不能让你有事。” 十年了,他已经太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仿佛是前世的事,可若真的将红尘事全都忘却,又怎么会在那个年轻的太后开口时便猜出她二人的纠葛,不由自主地留心她的情绪。 云轶看着她,“但愿我们不会死在这里。” 禁卫很快将那些刺客钳制住,竟未防备,几名刺客咬破口中毒‖药自尽,剩下几人被禁卫卸去下巴,这才未能成功。 殿前凌乱,地上的鲜血被踩出一片污秽,云轶放下手中的剑,回身将殿门合上,“出家之人,妄动杀心,等你们走了,贫僧要向佛祖请罪。” 山上的风吹拂着二人衣衫,荣蓁问他,“这便是你的选择了吗?我实在没有想到。” 云轶轻声道:“何止是你,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前尘身不由己,却能在佛门前得到安宁。十年了,帝卿可还好?还要多谢他当日的救命之恩。” 荣蓁温声道:“阿恒一切都好,是我搅了你的安宁。” 云轶道:“一切自有缘法。”他看向荣蓁,“大殿暗道的出口在山门处,你还是快些去寻人吧。” 荣蓁深深看着他,道:“多保重。” —————————————— 陆嘉等人在外等候着,瞧见荣蓁出来时,他顾不得身份体统,旁若无人地打量着她,“可有伤着?” 荣蓁轻轻摇了摇头,而后向一旁的住持歉声道:“在下扰了贵寺清净,实在过意不去。寺中损坏之物,皆由荣某府上承担。” 住持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荣施主言重了。” 回京途中,荣蓁刻意保持着和陆嘉的距离,将他送至宫中,而后便让人将太后遇刺之事传扬出去。荣蓁费心做这一切,自是要借题发挥,她将那几名刺客押入天牢,不许旁人随意提调审问。 等韩云锦得到消息时,虽早有预料,却还是心生遗憾,“这样难得的机会,竟还是被她躲了过去。难不成她有九条命吗?” 韩主君担心起来,“那几名刺客可还在她手里,万一对你不利……” 韩云锦道:“那是我寻的一群死士,不会有差池。” 韩主君点了点头,“改日进宫求见太后,从他那儿打听一些风声来。荣蓁现在想寻到你的把柄,你也要当心。” 而另一边,秦楚越见荣蓁无恙,这才安稳下心思,“大人去城外这一遭,属下可真是提心吊胆。” 荣蓁拍了拍她的肩,道:“带回来几个人,交给你了,先不必急着审问,她们不惜命,就先让她们有求生之欲。她们愿不愿意开口不重要,能从嘴里撬出什么才是要紧的。” 秦楚越道:“大人尽管放心,开不了口的,除非是死人。” 荣蓁回府时天色已晚,她特意去沁园换了身衣服,姬恒并未察觉不对,只以为她从官署回来。 次日一早,荣蓁想起一事,让管家从她的私账上拨了些银子送去福安寺,还特意嘱咐:“留意寺中僧人居处是否需要修缮,若是不够,再来寻我。” 管家虽不知为何有此吩咐,但还是照着去办,亦未声张。几日之后,恩生查看府中账册时,发现这笔数目支出,十分疑惑,便将此事说与姬恒。 姬恒并未放在心上,“数目虽大了些,但既是佛寺的支出,想来也有她的道理,不算什么大事。” 而韩主君进宫数次,陆嘉前几次都不见客,终于肯让他进殿时,韩主君却从陆嘉面上察出颓然。韩主君说了许多话,只在提到荣蓁让人修缮了一处寺院时,陆嘉眼神中才起了一丝涟漪。 而后陆嘉又出宫一趟,去了福安寺,荣蓁得知消息,让人保护好他的安危,并未多问。而陆嘉到了福安寺中,只寻明心陪侍,不讲佛经,倒问起了他的俗家事。陆嘉年岁尚轻,明心看破他的心思,含糊应对,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更道自己与荣蓁乃是初次见面,并无故交。 陆嘉再去时,却是扑了个空,明心不在寺中,住持称其两日之前下山云游未归,陆嘉更断定他与荣蓁有旧识,如今在躲着自己。 而帝卿府中,荣璇晚归被姬恒撞个正着,“白日里不在府中温书习武,又是去了哪儿?” 正当荣璇不知如何回答时,荣璨替她解了围,笑嘻嘻道:“父亲莫要怪姐姐了,是我央着姐姐去外面为我寻几本书来,倒是耽误了姐姐的功课。” 姬恒明知她姐弟二人存心敷衍,还是无奈摇了摇头,“你啊!” 等姬恒离去,荣璨将她拦住,“不管父亲信不信,总之我已经帮你了。不过姐姐总要告诉我去做什么了,寻花问柳怕还早了些吧?” 荣璇瞥他一眼,“说什么胡话,我……我是去找……” 荣璨已经听了出来,“你怎么还没放下?” 荣璇叹了口气,“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自从知道母亲可能还有一个女儿,我的心里,总觉得有些古怪。” 荣璨抱着臂膀,“可是母亲最疼爱的总还是你。” “这不一样。”荣璇道:“我今日瞧见她了,隔着窗子,我看到了她的脸,她的容貌竟那般像母亲。想起母亲对我的好,倒像是我霸占了别人的。” 荣璨道:“你慢慢想吧,只是别再寻她了。有些事,既然母亲不提,我们便只作不知。” 荣璇一夜未眠,正午过后,听身边侍从回报,说云霓居那两位江南的客人不日便要离开京城,她又出了府去,却没想到,竟在云霓居不远处遇到刺客。 第165章 遗憾 自从上次遇刺, 荣蓁便在璇儿身边安排了许多侍卫,护她安然。可璇儿不想被府里人知道行踪,这几日都只带着身边侍从偷偷出府。 她的马车停在云霓居斜对面的街角处, 本是无人在意。谁曾想,竟在此地遇见刺客,事出突然,璇儿身边的侍从拼命抵挡, 她也拔出剑来, 但这几名刺客为人驱使,武功自然在她们之上, 马车震碎,璇儿跌倒在地, 眼见那刺客提剑而来, 她的心都滞住,死亡的恐惧扑面而来。 忽然间,云霓居雅间中映出一道亮光,那刺客的手臂被银针击中, 手中的剑也落于地上, 荣璇连忙站起,那刺客袖箭射出,她侧身躲过,下一发又至,眼见不敌,雅间中人破窗而出,借力来到她的身边, 一手卷过她的腰身,将她带至一旁。 那刺客与同伴对视一眼, 朝两人攻击而来,身边人将她推至身后,而后从腰间抽出软剑,独自应敌,荣璇怔怔地看着那少女的背影,是她。 荣璇的侍从捂着胸口来到她身旁,“主子您没事吧?” 荣璇的眼神却停在那蒙面少女的身上,只见那少女手中软剑如蛇信一般,直击黑衣人要害,转瞬间便被几个刺客包围,她提剑之时手臂忽然滞住,而后眼神转厉,飞身起落间已离了那几人的包围圈,她手中的银针射出,直冲那几名刺客眉心而去,一瞬间,那几人已倒在地上。 这时云霓居中出来几人,似乎这才察觉外面动静与这少女有关,走上前去探那几名刺客的气息,而后摇了摇头。 帝卿府中,管家匆匆来报,只说是荣璇遇了刺客,姬恒心头一慌,“璇儿在哪儿?” 管家忙道:“方才一辆马车停在府前,守卫上前查看,这才发现是郡主,送她回来的人说是郡主今日出门遇了刺,将郡主放下便走了。好在郡主伤得不重,现下郎中已经过去了。” 姬恒步履匆匆,往璇儿的院子走去,只见一堆下人围在门边,听见脚步声,连忙分散两旁,姬恒大步走进去,璇儿坐在榻边,正由郎中查验伤情。姬恒见璇儿脸色如常,这才松了口气,郎中起身道:“殿下放心,郡主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涂些创药,休息几日便好。” 侍人将荣璇换下的外衫抱起,玄色衣衫上的血迹染在侍人身前,连忙惊呼出声,“血……” 姬恒闻言回过头来,颇为震惊,同样的还有荣璇,她喃喃道:“不是我的血……” 郎中又再三确认,荣璇身上并无大的伤口,姬恒坐在榻边,问荣璇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荣璇将今日遇刺之事说与他,却未详细说明地点与救她之人的身份,只道是萍水相逢的过客。 姬恒沉声 道:“不论如何,那人救了你,便是我们帝卿府的恩人,如何能不答谢?” 荣璇藏着心事,又怕他看出,只得道:“父亲教诲得是,是孩儿思虑不周,这样的事情还是让孩儿自己来做吧。” 荣蓁本在官署议事,得到消息急匆匆赶回府中,身上的官服都未换去。而原本停留在街角的马车,这时才缓缓离开。 荣璇借着要休息的名义想让姬恒离开,门忽地被推开,荣蓁绕过屏风走了进来,“璇儿……” 荣璇见得母亲,手不自觉揪住薄被,姬恒怕荣蓁担心,忙道:“好在有惊无险,璇儿只是擦伤了几处,郎中已经替她上过药。” 荣蓁点了点头,她上前握紧璇儿的手,一时情急,关心则乱,“母亲不是说过了,让你出门都带着护卫,你若是有任何闪失,让我和你父亲如何是好。” 荣璇鼻间一酸,靠在荣蓁身前,见她已然知错,到底疼爱多年,荣蓁也不舍得再责备,只抚摸着她的头发,温声道:“往后不可再如此了。” 璇儿嗯了一声,荣蓁又问起刺客的事,她低下头去,只说自己有些累了,荣蓁觉出怪异,并未立刻追问,让她先歇着,和姬恒一道离开。 听见她们的脚步声远去,荣璇从榻上起身,她想去寻那身被换去的衣衫,可在房中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忽而门被打开,荣蓁竟又折返回来,荣璇面上难掩慌张。 荣蓁慢慢走过来,“璇儿,你在找什么?” 荣璇知自己瞒不过去,便决定将一切摊开,眼角微湿,“母亲,我有事瞒着你。”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99节 荣蓁不解地看着她,只听她道:“今日在云霓居外遇刺,救我的人,是颜家舅舅身边的少女,她的容貌像极了母亲。也是她一路护送我回来,回府之后我才知道衣衫上沾了血,我没有受伤,母亲,那是她的。” 璇儿这番没头没尾的话,荣蓁却听懂了,她神色一震,却难以置信,“你是说……” 璇儿也明白过来,母亲一直都知道那少女的存在,“是,她受了伤,我不知道她伤得重不重。” 璇儿看着荣蓁,荣蓁扶着她到榻上躺下,不发一言,慢慢走了出去。 璇儿心情复杂,若是不说出口,她会一直难安,可说出口,便是背弃了父亲。 —————————— 颜佑安白日不在云霓居,自然不知此间发生的事,他回来时听下人说澜儿已经歇下,便未再唤她一起用膳,回了房去。 雅间中,慕容澜坐在桌边,门外轻叩一声,只听人道:“少主,真的不必请郎中了吗?” 慕容澜轻蹙眉心,“我过说了,并无大碍。也不必麻烦。” 那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慕容澜看着眼前的创药与细布,她慢慢解开衣衫,将左肩露出,轻轻一动便扯痛了伤口,她被几名黑衣人包围之时,一时不慎,中了暗器,她不想惊动旁人,以免让颜佑安知情,跟着担心。 可肩上的伤口实在不易上药,她心下厌憎,门又被人叩响,慕容澜压住烦闷,开口道:“不是说了,不必麻烦。” 她话音一落,门便被轻轻推开,她回过头去,眉心还未舒展,便怔在原地。 慕容澜倏地回过头去,不去听脚步声慢慢靠近,荣蓁在她身后停了下来,看着她肩上的伤,心口抽痛,想伸手触碰,又停在那里。 慕容澜手指紧握,只见荣蓁从她身旁取过创药,一只手按在她的伤口近旁,“会有些痛,你若是忍不住,便捏住我的手臂。” 她们都未问起对方的身份,甚至无需确认,便已在不言之中。慕容澜一动不动,由着荣蓁为她拔出暗器,又替她敷好伤药,认真仔细地包扎着。 做完这一切,荣蓁替她将衣衫轻轻拉上,“这几日不要碰水,若是不方便,我会过来照顾你,替你换药。” 荣蓁的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慕容澜如何听不出来,她的眼前又浮现今日之景,将人送回府还不够,马车一直停留在街角,不知等待着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为何会这样做。直到看见荣蓁穿着官服,急匆匆从马车中下来,奔至府中。 慕容澜坐在马车中,放下车帘,荣璇在云霓居外,她从第一日便察觉,今日遭遇刺客,她也毫不犹豫相救。 慕容澜看向肩头,那里的伤口还在痛着,可她是那样紧张荣璇,只听见荣璇受伤,便忙不迭奔回府中,留在这儿,又在期翼什么? 慕容澜站起身来,声音冷淡,“多谢荣大人为我疗伤,只是大人事忙,便不必奔波了,慕容澜承受不起。” 荣蓁眼眶微酸,她看着眼前的少女,上次离别时趴伏在她怀中,如今身量已到她鬓边,时光悄然而逝,颜佑安曾说过,澜儿早慧,有些事或许已经明白。荣蓁这一生对不起许多人,或是造化弄人,命运无常,可唯独对自己的女儿,却是她自己割舍下这份亲情。 荣蓁不奢望她能接纳自己,甚至无法替璇儿谢她相救,血脉相连,本无亲疏远近,若多言谢字,反倒会伤着她,荣蓁只是道:“澜儿,你早些歇着,明日我再来看你。” 慕容澜的眼神毫无波动,荣蓁望了她一眼,慢慢走了出去,直到门轻轻合上,慕容澜转头望向门边。 荣蓁亦未离去,她靠在门外,仰起头,无力之感再次涌出。 帝卿府中,晚膳已经热过两次,姬恒问道:“大人去了何处都不知吗?” 他话音刚落,荣蓁便走了进来,姬恒起身,刚要张口询问,却见她有些失魂落魄。 许是怕姬恒担心,荣蓁挤出一抹笑来,“我有些累了,先去沐浴解乏,你先用膳吧。”说完便去了偏殿。 荣蓁靠在汤池边,水汽氤氲,她的手轻轻揩过眼角,分不清是泪还是水珠。她看向自己的手臂,已过而立之年,这具身体已经不再年轻,当年的爱恨也成为往事,可她错了,她辜负了慕容霄,亏待了她的女儿,如今澜儿受了伤,她都不能像待璇儿一般光明正大,她如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依旧留有憾事。 第166章 生恨 荣蓁次日未去上朝, 让人告了假,她鲜少有这样的时候,或许又会引起朝中人的猜疑。她本要出门去, 府中侍人说璇儿想见她,她径直去了偏院,璇儿正坐在窗边愣神,直到荣蓁走近才发觉。 “母亲。”璇儿唤了一声, 站起身来, 荣蓁柔声道:“即便伤得轻些,也要好好养几日。若是闷了, 不如让言齐来陪陪你。” 璇儿拉住荣蓁的手,“母亲可是去看过她了?” 荣蓁知道她问的是谁, 没打算遮掩, “我当年在官场中一时不慎,面临祸事,与你父亲和离。流放房州时,与澜儿的父亲慕容霄重逢, 渐生情愫, 再后来,命运弄人,你降生之后,我与你父亲复婚,那时我并不知澜儿的父亲已经有了身孕。前些年因公务再去江南时,才知晓了一切。” 璇儿道:“那父亲知道吗?” 荣蓁摇了摇头,“错在我身, 进退维谷,那时我决定瞒着他, 这样,或许会少一个人难过。可我也没有想过能瞒他一辈子,我会找时间同他说明一切。” 璇儿同情慕容澜父子的遭遇,可她也有自己的私心,“母亲,澜儿既与我是姐妹,又是救了我命的恩人,若只是后者,如何酬谢都不为过。若真的要将真相告知,别让父亲伤心好吗?就当孩儿求您。” 璇儿说完垂下了头,“我知道这个要求会让您为难,那日澜儿不顾危险救下我,我不应该如此自私。” 荣蓁坐到她身旁,道:“母亲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人生在世,总有太多身不由己。将来你长大了,或许会明白。这些年,我亏欠澜儿太多。我知道你的喜好,照顾着你的饮食起居,陪着你读书习字。知道璨儿天性烂漫,不喜拘束,从不于课业上苛求他。可我却不知道澜儿喜欢什么,厌恶什么,不曾为她贺过一次生辰。”荣蓁说到此处,喉中像是被堵住,“即便是这次与佑安重逢,我都没有刻意打听过澜儿的事。” 璇儿心生愧疚,她得到了母亲这么多年的爱护,可慕容澜却什么都没有,她甚 至害怕慕容澜的存在,会让她失去所拥有的安乐祥和。璇儿握紧荣蓁的手,“母亲,听说他们这一两日便要离开都城了。” ———————————— 荣蓁从帝卿府走出,坐上马车,去往云霓居,路上经过四饴斋时,她让马车停了下来,这江南的点心铺子如今竟也开到了都城,荣蓁步下马车。 等到了云霓居,却听掌柜说颜佑安刚走有一盏茶的功夫。荣蓁一时怔住,“你们少主呢?” 掌柜忙道:“本是打算明日启程,是少主的主意,今日便要走。” 荣蓁再未犹豫,快步走出,将马车中的东西取出,而后抢过侍从的马,握紧缰绳纵马离开,直奔城外,侍从连忙跟随过去。 荣蓁纵马疾驰,终于在城外追赶上了颜佑安,他从一辆马车中步下,瞧见荣蓁额上满是汗珠,从袖中将绢帕递给她,往另一辆马车中看了一眼,对荣蓁有些歉然,“今日不告而别实在不妥,让你担心了,我原本吩咐掌柜的,等我们走了以后,让她去帝卿府送个消息。” 荣蓁看向颜佑安,“都城并不太平,你们回了江南也好。”她看向马车,“我去看看澜儿。” 荣蓁走到马车旁,将车帘掀开,澜儿望着她,看她将手中提着的点心放在车厢中,又从袖中取出一瓶创药,“这是宫中常用的创药,疗伤之外,亦可祛除疤痕。还有这些点心,我不知你喜欢什么,便都买了一些。” 慕容澜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不问我为什么突然离开?” 荣蓁淡淡一笑,温声道:“无论是避着我,还是厌倦了都城,我都没有理由强求,更不能束缚你。澜儿,我只希望你过得随心一些。若是下次想来都城了,可以去信给我,我让人去姑苏接你。” 慕容澜没有说话,荣蓁递药的手还停留在那儿,她还是接了过来。 荣蓁回到颜佑安面前,“我知道你并不想不辞而别,我都明白,这一路要小心。” 颜佑安点了点头,“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颜佑安依依不舍离去,上了马车,荣蓁目送她们离开。透过飘浮的车帘,慕容澜看着荣蓁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她将膝边放着的布袋打开,里面的点心很是精致,可她其实不喜这些,将点心捏起一块送入口中,竟觉出几分甜意。 —————————— 秦楚越敏锐察觉荣蓁这两日似有心事,闷闷不乐,尚不得知内情,再见荣蓁时她已恢复如常。 秦楚越由衷道:“昨日还忧愁如何劝慰大人,没想到今日便已不同,好在下官未鲁莽。” 荣蓁淡淡道:“这么多人的生死前程系于我一身,我又怎么能一直伤春悲秋。方才得到消息,大军凯旋,如今距城还有一百里,明日便可到达都城。” 秦楚越喜道:“当初韩云锦等人借着新君继位,朝堂不稳之名,一力阻止应战,还是大人力排众议,如今战事告捷,大人在朝中的威望也将如日中天。” 荣蓁没有否认,这的确是她接下来的计划,而在做这些之前,她还要一件事要完成。荣蓁道:“那几个刺客审得怎么样了?” 秦楚越前番还夸下海口,如今却是一筹莫展,“那几个刺客乃是死士出身,使了许多种办法都未能把她们的嘴撬开,是属下无能。” 荣蓁却并不在意,“能从她们口中得到些什么是最好,若不能,她们的存在亦有价值。我之前说过,我已经忍耐多时,看着她们在我眼皮底下作祟,如今也是时候清算了。” 次日早朝,荣蓁在朝堂上直言福安寺遇刺之事,看向韩云锦,“韩大人觉得该如何处置才好呢?” 这么多日审问都无动静,韩云锦只觉荣蓁是在朝堂上宣泄愤怒罢了,即便确定是她所为又如何,没有证据,荣蓁也无法对她做些什么。 韩云锦道:“既有人胆大妄为行刺太后,按照律法处置便是,荣大人不也是这个打算。” 荣蓁沉声道:“那些刺客敢在佛门行刺,其背后之人,狂妄至极,必要重罚才可杀一儆百。大周一向慎用极刑,韩大人与我一般历经三朝,应该还记得上一次施极刑是什么时候吧?” 韩云锦面色难看起来,只听荣蓁缓缓道:“景帝朝时,罪臣冯冉祸乱朝纲,被景帝处以凌迟之刑。据说景帝当时还命五品以上的官员皆去观刑,韩大人也在吧?” 那是韩云锦无数次噩梦惊醒的根源,她如何能忘,这刑罚不仅在身,更凌虐人心,她回府之后吐了许久,一整年食素,更是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韩云锦只嗯了一声,强忍住不适,荣蓁道:“既如此,便处那几名刺客凌迟之刑吧,陛下与太后以为如何?” 帘后半晌才道了一声,“便依卿家所言。” 荣蓁道:“事不宜迟,尽早处置吧。” 而让韩云锦没有想到的是,荣蓁不止判那些刺客凌迟,还让一些官员前去官刑,而所“请”去的官员,与她多有往来。 韩云锦回府之后脸色煞白,韩主君问过之后,心也不由得揪起,“她这么做,是为了震慑我们的人。” 韩云锦将手边茶盏挥落于地,“她竟还有脸面提起冯冉,难道忘了自己当初被流放之事了吗?” 韩主君叹息一声,“以她如今高位,谁还敢提这些事?” 韩云锦以手撑额,“自从她得势,我做的许多事都欠稳妥,这一次自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还是成了她手里的剑,刺向了我自己。” 韩主君思忖一番,道:“如今她稳坐钓鱼台,我们做什么都是白费功夫。倒不如四两拨千斤,先让她无暇顾及我们。” 韩云锦抬眸看向他,韩主君道:“且让我试试。” 长街的血已经冲刷干净,大军凯旋,入城时,荣蓁带百官去城门相迎。 大将军沈凤青是郑玉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立下赫赫战功,她下马之后同荣蓁行礼,荣蓁伸手将人扶起,“沈将军为我大周而战,本官受不得将军之礼。” 韩云锦立在一旁,看着她们相谈甚欢,衣袖下的手紧紧握着,不愿送去一眼。 一日之后,以皇帝名义在麟德殿设宴,为有功将领接风洗尘。陆嘉身为太后,不便与外臣接触,只送了些酒过去。 等邱霜回转,陆嘉问道:“荣大人喝醉了吗?” 邱霜被陆嘉安排着,也送了一壶酒到荣蓁桌前,在她身旁轻声言语,道:“太后说,若大人得闲,他在紫宸殿等着大人,有事商谈。” 邱霜知道他想问的不是这个,道:“荣大人说,天色不早,让太后早些歇息。” 这便是不来了,陆嘉看着自己身上换好的轻衫,倒是不必过去了。他伸手将花瓶中插好的花枝折去,花瓣在掌心揉碎,“她利用了我,连句话都不肯同我说吗?” 邱霜眼见他走向偏执,不由得劝慰一声,“荣大人的身份在这儿,麟德殿还有许多大臣在,与您见面的确不妥。” 陆嘉寒声道:“是不妥,还是根本就不想见?她有空与那僧人叙旧,修缮禅院,连与我见一面都不肯。若不是朝堂上醒悟过来,她陪我去福安寺的真正用意是为了借刀杀人,只怕我还沉浸在与她独处的喜悦之中。她不肯见我,我也不会让她好过。” 第167章 瞬变 直到麟德殿宫宴散了, 陆嘉也未等到人来,他将宫人们都赶出寝殿,慢慢走到桌前, 她不止不要他,连他送的酒也退了回来,陆嘉端起酒壶一股脑灌入口中,下一刻便呛咳起来, 胸前衣衫都被打湿, 他摔碎了酒壶发泄心头愤怒。 陆嘉将外衫退下,随手丢弃, 一步步走回内殿,倒在了榻上, 一阵晕眩之后, 他仰头望着帐顶的绣图,从前无眠的时候,他便是这般望着帐顶度过,不知不觉便到深夜。 陆嘉的手抚向枕畔, 从枕下取出一块绢帕, 这块素帕洁白如雪,上面连刺绣的图案都没有,是她的,当初接过它时满心畏惧,可后来却珍藏在枕边,一次次取出,放在掌心抚触, 又仔细收好。 陆嘉闭上眼眸,笑了起来, 仿佛她就坐在身边,一只手沉下,歂息着,额上满是汗珠,他的唇微微张开,放纵形骸。 邱霜立在殿外,不安地往殿里瞧着,却不敢踏进去。 再回神,绢帕躺在掌心中 ,湿腻一片,他侧眸看了一眼,从前将它视若珍宝,如今却沾染着他的污秽,陆嘉不可自抑地笑着,如癫似狂。 ———————— 次日一早,陆嘉便起身上朝,邱霜如往常那般服侍陆嘉,明明自幼便在他身边陪着,可邱霜却觉得他似乎哪里变了。这厚重的太后服制加身,从前总觉和太后年轻的容颜不相衬,如今却仿佛和这身衣服浑为一体,只因他眼神里透着死寂,只在某些刹那,尚可从他眼神中看出一些残火,明灭未绝。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100节 隔着幕帘,陆嘉斜靠在椅上,昨夜没有睡好,如今听这些大臣朝中奏对也无甚兴致,而后便是为守护边境的将士们论功行赏,他本以为便到此处,没想到今日早朝才刚刚开始。 大军凯旋,敌国亦上了求和的国书,荣蓁身为摄政大臣,筹谋得当,在朝中的威望也攀至顶峰,即便已是一人之下,可面对权力,谁都想更近一步。 秦楚越上奏道:“沈将军率大军直入敌军腹地,于此战功劳甚大。但当初亦是荣大人一力坚持应战,粮草补给,事必躬亲,方有今日,荣大人居功甚伟,如今虽为百官之首,但仍不可让我大周功臣寒心,依臣之见,应加九锡。” 秦楚越此言一出,韩云锦一党大为震惊,荣蓁面色如常,虽未表态,但对此亦不觉惶恐。 陆嘉的倦意也烟消云散,透过幕帘,他凝望着立在群臣之首的人,这一日他曾想过,只是未料到会这样快。 大臣之间又议论起来,但以荣蓁如今在朝中的势力,结局也不难猜到,九锡之礼既下,旁的事还会远吗? 散朝之后,陆嘉回了临华殿,邱霜一边服侍着他换上常服,一边道:“方才朝臣那样紧张,只因为那秦大人提的九锡?” 陆嘉坐了下来,道:“这九锡之礼不过是一道铺垫,若予没猜错,过不了几日,朝中就要变天了。” 邱霜听得云里雾里,道:“这是荣大人的意思?” 陆嘉道:“你以为秦楚越做这些,只是她自己的想法吗?” 邱霜不解,“奴才只是觉得,荣大人已是高高在上了,争和不争有何差别?” 陆嘉斜了他一眼,“自然不一样,她的位置越高,越有无数的人想把她拉下来,所以她只能站得更高。于女子而言,握有权力比什么都重要。莫说是她,便是你,你还想回到从前和予一起受江鄢欺凌的日子吗?” 邱霜想到从前便觉后背寒凉,若非他家主子做了太后,不知何时便在后宫被江鄢磋磨至死。 陆嘉所料不差,三日之后,朝中便有人上奏请封,只是陆嘉没想到的是,这奏表竟是他母亲陆蕴呈上的,其上更有王室宗亲联名上书,一力推举荣蓁为摄政王。 陆蕴的亲信乃是一派儒生,于朝堂上直陈幼主临朝之弊,“敌国欺我主年幼,朝堂不稳,这才主动挑起战乱。如今我朝虽胜,但陛下亲政之前,若无一位王者坐镇朝堂,只怕敌国这十几年还是不会死心。连年挑衅,连年征战,动摇国本啊。” 陆蕴与秦楚越虽共效命于荣蓁,可却暗中较劲,只表面和谐,如今倒是目标一致,秦楚越道:“陆大人所倡极是,却不知其余大人还有何异议?” 韩云锦捏紧了衣袖下的手,她看向荣蓁,当初因冯冉之事牵连,荣蓁跌落之后,她在朝中拥有一席之地,后来即便荣蓁回朝,她的势力也依旧可以与之分庭抗礼,她用尽办法将陈御史除去,将荀姝捧到这个位置,如今荀姝却如装聋作哑,御史台其余人更不敢多言。她节节败退,只能看着荣蓁踩在她脊骨之上。 荣蓁推辞数次之后,不得不殿前领命,陆蕴带头参拜摄政王,其余大臣亦朝荣蓁行礼参拜,即便韩云锦不愿,可大势所趋,她无计可施。 —————————— 早朝散后,邱霜服侍陆嘉用过午膳,听宫人禀道:“太后,陆大人求见。” 陆嘉饮了手边茶,道:“去请吧。”即便今日陆蕴不来宫中,他也会召她来。 不一会儿,陆蕴便带了人过来,进殿之后,朝陆嘉行礼,陆嘉往陆蕴身边一瞧,嘴上说着:“自家人,不必多礼。”可却连动都未动。 陆蕴道:“安儿,快给你兄长叩头。” 陆蕴身旁少年跪地不起,等邱霜给陆蕴看座,陆嘉才仿佛刚瞧见一般,“原来二弟也随母亲来了宫中。” 少年怯懦,还是陆蕴出声道:“安儿也许久未见你,所以我今日带他入宫。” 陆嘉嗯了一声,那少年忙站起身,立到陆蕴身后,陆嘉不作理会,只道:“母亲这样大力推举荣大人做摄政王,莫不是得了她的授意?” 陆蕴没想到陆嘉有此一问,道:“莫非太后觉得此事不妥?” 陆嘉笑了笑,“母亲多虑了,我只是好奇罢了。” 陆蕴倒也没有瞒着他,“那日秦楚越请旨为荣大人加九锡,我便琢磨出来她的用意。这种事自不能都让她抢了先,便自己做主,联合一些朝臣以及王室宗亲,写了这奏表。既然结果总是一样的,母亲这么做,荣大人心里也会记着陆家的情。” 原来不是荣蓁自己的安排,可又有何区别,她那样的人,怕是早就看穿了母亲的心思。想要什么,不必挑明,便有人争着去做,而她只需要顺势而为。 陆嘉含笑道:“那母亲现在进宫是为了什么?自家人,但说无妨。” 陆蕴也笑了笑,“安儿如今二八年华,也该是时候给他安排一桩婚事。” 陆嘉顺着她说道:“母亲可是选好了人家?”陆安是庶出,若无目的,他不信自己母亲会为了陆安这般奔波。 殿中只她们几人,陆蕴说话也没了顾虑,道:“陆家虽依附于荣大人,可在她心里,待秦楚越始终比我亲厚。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法子。”陆蕴侧眸看向陆安,“荣大人如今为摄政王,自不必再守着从前的规矩,安儿若能在她身边做个侧君,结姻亲之好,于他,于陆家都是好事。” 果然来了,邱霜顿时看向陆嘉,只见他笑容里都是冷意,偏偏陆蕴还未察觉,“的确是一桩好事,二弟刚刚长成,俊秀出挑,没有哪个女子见了不会动心。” 陆蕴又道:“可正君毕竟是宁华大长帝卿,安儿的身份嫁入寻常王室尚可,但入荣府,还需再加一重。” 邱霜的手紧紧握着,看着自家主子不紧不慢地饮了一杯茶,“还要如何?” “不如册封安儿为县君。” 陆嘉忽而笑了起来,倒让陆蕴愣住,陆嘉道:“我当是何事?原来是这样一桩小事。”他越过陆蕴,看向她身后少年,打量一番,煞有其事道:“安儿也太过怯懦了些,性子又沉闷,荣大人不怒自威,只怕不会喜欢。不过人靠衣装,我内殿里刚好有尚服局新送来的外衫,不如安儿换上试试。” 陆蕴有些莫名,可他既然开口,便没有推拒的道理,便让陆安随他到内殿更衣。 邱霜刚要进去,陆嘉回头道:“母亲的茶都要凉了,还不快添上。” 陆安忐忑地跟在陆嘉身后,看着他取出一套宫装,淡青色的外衫极其雅致,陆嘉轻声道:“还愣着做什么?难道还想让兄长服侍你更衣不成?” 陆安只得解着衣衫,月兑得只剩亵衣,他犹自认真着,伸手将那宫装披在身上,丝毫未觉危险靠近。 陆嘉从一边取下防身匕首,这还是上次遇刺之后备下的,慢慢走近。 陆安还在与身上衣带纠纏,下一瞬,匕首泛着冷光已经贴在了他的腹‖部,陆安睁大眼眸,惊恐地看着陆嘉,陆嘉的声音很低,如鬼魅一般,“你说,我这一刀下去,你还能嫁入荣府吗,一个去势的男儿,拿什么来服侍妻主?” 陆安脸色惨白,汗珠将衣衫打湿,连大气都不敢出,直到听见陆嘉一声冷笑,将匕首移开,陆安这才回神,抱起地上衣衫,跌跌撞撞从内殿奔出去,撞碎了一旁的花瓶,摔在了地上。 这动静自然惊动了外殿两人,陆蕴站起身,只见陆安爬了起来,衣衫不整地奔出,伏在她脚下,形容狼狈,口中还叫着:“兄长……兄长要杀我……” 陆蕴难以置信地看向从内殿缓缓走来的人,陆嘉脸上是她从没见过 的模样,不像看自己的母亲,倒像是仇敌一般。 邱霜看着陆嘉,想上前,又被他手中的匕首吓退,陆嘉嗤笑一声,“不过是与二弟玩笑几句,竟还当真了。” 眼见陆嘉走近,陆安死死抱住陆蕴的腿,哭喊出声,“母亲救我,他要……他要让我变成阉人。” 陆蕴如遭雷劈,“嘉儿,他说的可是真的?” 陆嘉将匕首挂在腰间,笑着道:“母亲也是这么觉得?” 陆蕴拽起陆安,将他提到身后,又同邱霜道:“你带二公子下去,本官有话要同太后说。” 陆嘉也不再伪装,“母亲,我知道你想问我是不是疯了?那我也告诉母亲,你若是敢将陆安送到荣蓁身边,我会做出更疯的事来!” 话到此处,陆蕴还有什么不明白,“你……你喜欢荣大人?” 陆嘉盯着她的眼眸,“其实我与陆安都是母亲的棋子罢了,那年叔父重获圣宠,册封贵卿,母亲便让父亲送我到宫中,说是陪叔父小住,实际上母亲早就将我当做了棋子,想将我嫁入皇室,成为你日后争权的工具!” 第168章 痴嗔 陆蕴从未想过一向乖顺的长子竟对她说出这番话, 她不解,“这世间的男子都要嫁人,难道嫁入皇室不好吗?即便是先帝早崩, 可你也成了太后,锦衣玉食,母亲这么做又有何不对?” 陆嘉驳道:“母亲只是为了成全自己,何必说得这样冠冕堂皇。至于荣蓁, 母亲还是别白费功夫了, 莫说她不会与你结亲,即便她答应了, 只要你们站在对立面,她会立刻将陆安弃如敝履。到最后, 你依旧什么也得不到!” 陆蕴追问道:“你与荣大人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你喜欢她, 所以才反对我将安儿送到她身边去?” 陆嘉怒极反笑,“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母亲只需要记住, 我比谁都恨她, 她凉薄寡情,我恨不得让她从那个高高的位置上跌下来!” 陆蕴震惊之下,竟哑口无言,半晌之后,才唤了他一声,“嘉儿,你……” 陆嘉看着她, “今日朝堂上,众臣对着荣蓁跪拜, 母亲难道就没有一丝歆羡?没有想过取而代之?” 明明是在宫中,是在陆嘉的寝宫,陆蕴背后竟生出一阵寒意,“不可胡说!” 陆嘉嘲弄道:“母亲是怕这些话传到荣蓁的耳朵里,让你再难做她的左膀右臂吗?” 陆蕴的确是怕,当初先帝驾崩时,荣蓁能那么快便赶来,宫里未必没有她的眼线。眼下只好先稳住陆嘉,“你说什么母亲都听就是了,安儿这事就此作罢,你放心,母亲不会再有这等想法。” 陆嘉盯着她的眼睛,“母亲既然说要为二弟选门亲事,又怎么能出尔反尔呢?若是实在无人选,那让我为二弟挑一家?” 陆蕴是真的有些看不清他,可却不难明白他的意思,只能道:“我会尽快替安儿挑好人家,绝不再让太后为此事费心。” 陆嘉这才满意,“我做这些也是为了陆家好,母亲若是觉得我咄咄逼人,那也不妨想想陆家眼下的处境。秦楚越是荣蓁从襄阳带来的人,一路跟随她,无论母亲做多少努力,也是抵不过的。与其仰人鼻息,为何不培植自己的势力。荣蓁可以,韩云锦可以,母亲难道便不行吗?” 陆蕴陷入沉思之中,从前在朝堂上,陆嘉也只适时出声几句,可说出的话,也是言之有理,“容母亲想想。” 陆嘉笑了笑,轻声道:“母亲可以慢慢想。” 等陆蕴走了之后,邱霜才从外面走进来,看陆嘉正在把玩那只匕首,薄刃锋利无比,随时都可能将他的手割破,陆嘉却毫不在意,邱霜忙道:“主子小心些。” 陆嘉这才将匕首收好,“它今日可是帮了予大忙。” 邱霜小心翼翼道:“主子真的要站在荣大人的对面吗?” 陆嘉的眼神透着冷意,“是她将我变成现在这样,论心机智谋,我的确不能和她相比,也没有和她抗衡的能力。但我说过,今后绝不让她好过,除非……” 邱霜看向他,他却将后面的话隐去。 ———————— 荣蓁忙了一整日,直到傍晚才回府,可回到府里,她又想起姬恒,踯躅许久,才踏进了正殿。 晚膳已经布好,姬恒坐在一侧,如往常那般唤她用膳,荣蓁慢慢走过去,这样的大事瞒不过他,倒还不如她自己来说,姬恒将一碗汤羹盛好,送到她的手边,温声道:“方才已经放凉一些。” 荣蓁尝了一口,“好像与往日的味道有些不同。” 姬恒嗯了一声,“是我下厨做的。” 荣蓁有些诧异,“如今天气闷热,你怎么亲自下厨了?” 姬恒也给自己盛了一碗,才道:“书卷看不进去,你又未归,索性下厨打发时日。虽只是简单一道羹,可做完也费了不少功夫。我又去沐浴一番,这才等到你回来。”姬恒抬眸看着她,“所以,你迟迟不归,是怕我诘问吗?” 荣蓁不知用什么来解释,因为这个位置,她想要。 “你已经知道了?” 姬恒挥手让侍人退下,而后道:“主少国疑,新帝年幼,总要有个人主事,即便不是你,也会有别的人。与其让韩云锦之流揽着朝纲,对那些忠臣名士不利,对你不利。由你来做,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若是……若是有一日,你想要那个位置,我也无法阻拦你。而我这一生都只会是姬氏的子孙,不会是新朝皇帝的君后。” 荣蓁没有想到姬恒会说出这番话来,她按住姬恒的手,“摄政王这个身份,说是自保也好,说是野心也罢。身处洪流之中,连我自己也不知明日向何处去。但现在的我,没有称帝的心思,你也只能是我的夫郎。” 姬恒明白,以她如今的立场,能同他说这些,已是极为难得。他回握住荣蓁的手,只希望这样的日子更久一些。 荣蓁休沐之日,璇儿也休养得差不多了,她便带着璇儿去了宫中演武场,先让璇儿同宫中禁卫比试一番,以此看清璇儿的不足之处。 禁卫都统孟靖走了过来,同荣蓁行礼过后,道:“殿下平素事忙,教导郡主武艺这件事,怎么不唤属下来?” 这还真是个陌生的称谓,荣蓁侧眸看着她,“我还是习惯你像从前那般唤我。” 孟靖笑了笑,从善如流,“大人。” 荣蓁也回之一笑,慢慢道:“璇儿前番遇刺,虽又在她身边多添了护卫,但总不能放心。故而今天想来演武场考校一番。也是怪我,从前不舍她吃苦,并未逼着她练功。” 她二人闲谈间,并未留意一侧角楼上,陆嘉立在那儿,视线停留在她二人身上。 过了一会儿,璇儿习练箭术,却总是不得其法,荣蓁走到璇儿身边,将手上的扳指取下,递给璇儿,而后扶着璇儿手臂,将弓拉开,口中念了一句,只听弓弦铮鸣一声,箭已稳稳落在靶心。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101节 璇儿回头看向荣蓁,笑着道:“不如以后就由母亲教我。” 荣蓁抚开她汗湿的额发,浅笑道:“孟都统的箭术可在母亲之上。” 璇儿抱住荣蓁的手臂,央求着,荣蓁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前你便是这般对府里师傅的吗?” 这一幕也落在陆嘉眼中,他幽幽道:“认识她许久,我却没怎么见她笑过。只以为她一直便是这么冷心冷情的人,原来也是因人而异。” 邱霜不知如何回应,他亦不懂陆嘉,明明说对她恨之入骨,听闻她带着女儿来了演武场,便也从临华殿过来。 邱霜怕他陷入矛盾境地,下意识替荣蓁说了几句,“或许荣大人并非严母,故而对小郡主温和一些。” 陆嘉瞥着他,“你说这些做什么,倒像是我连她女儿也容不下。” 陆嘉说完,便转身下楼去,邱霜连忙跟上,等二人回了临华殿,邱霜取了湿帕递给陆嘉净汗。陆嘉道:“去备水,予要沐浴。” 邱霜连忙让宫人安排,从前陆嘉对待宫人也算和善,即便宫人有些许小错,他也会宽纵了去,临华殿的差事亦比别处好做。可这几日,他性情不定,有些事办得迟了,便会训斥一番,连邱霜也不得不小心谨慎。 陆嘉沐浴不让旁人侍奉,邱霜等人守在偏殿外,捧着干净的衣衫等候。他是陆嘉身边近侍,有些事也比旁人清楚得多,陆嘉岂止 是性情大变,前几日唤了太医过来,不知两人谈论过什么,而后寝殿里的熏香便换了一种,榻上的衾褥换得愈发勤了,他心中疑惑,取了一些残存的香料,悄悄寻了熟识的掌药宫人,竟得知这是一种让人陷入幻觉的香料,会梦见想梦之人,沉浸于巫山之事,宫中对卿侍管控甚严,此药早已在宫中禁绝。 可即便如此,这样的事邱霜哪敢过问,他思绪回笼间,陆嘉已经唤人进去服侍。 陆嘉换了衣衫从殿中走出,长发半湿,他轻拢外衫,同邱霜言道:“让人去陆府问上一问,都过去几日了,母亲安排好二弟的婚事了没有?” 邱霜应了一声,正要安排,宫人过来传话,称韩主君进宫求见太后。 陆嘉走回正殿,道:“荣蓁大权在握,韩云锦失势已是人尽皆知。他这个时候来宫里,目的也未免太明显了些。” 邱霜道:“那主子还是莫要见他了,他这个人心机太重,怕是要挑拨一二。” 陆嘉却笑了,“他想利用我做事,我也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挑拨又如何,只要我不在意,怎知自食恶果的不是他?” 邱霜在他的笑容里瞧出一些阴森之感,只怕他一个不慎,便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韩主君很快便至,到了临华殿之后,同陆嘉行礼,陆嘉身上衣衫未换,长发亦半束着,实在不够庄重。 陆嘉淡淡笑道:“韩主君不必多礼,这些时日不曾进宫,予还以为韩府事忙。” 这话由陆嘉说来倒似怪罪一般,险些将韩主君的计划打乱,韩主君惊愕过后,恢复如常,道:“是臣侍之过,不过也因妻主训斥,说臣侍频繁入宫会搅扰了太后清净。不瞒太后,因为臣侍妻主与摄政王从前不睦,臣侍只怕自己进宫,会让摄政王误会了太后和陆大人,那便万死难辞其疚了。” 陆嘉轻声道:“怎会,予在这宫中百无聊赖,那些命夫们不提也罢,从前他们巴结讨好德君的模样,予还没忘,这临华殿太过冷清,也只有韩主君能陪予说说话。” 第169章 余欢 陆嘉话音一落, 韩主君忽觉庆幸,当初他不屑与那些命夫为伍,对着江鄢谄媚, 而对陆嘉落井下石,不然今日岂不是结下仇怨。 韩主君道:“说起来新帝登基之后,宫里还没有行过宫宴,从前是不合时宜, 可现在大军凯旋, 那些将军的亲眷也需来宫里接受天家的恩宠,不如便举行宫宴, 让那些不识体统之人来给太后赔罪可好?” 陆嘉思虑片刻,道:“只是从前私怨, 予不同那些人计较, 可既然提起功臣亲眷,倒要好好考量一番了。将士们在外打仗,全赖她们的夫郎们主持中馈,的确要好好嘉奖一番。不过有些事太过繁琐, 予的身体总觉乏累, 不如韩主君替予操持此事。” 韩主君假意关怀,陆嘉道:“气血虚弱罢了,有太医照料着,不是什么大事。”他又仿佛刚刚想起,“这宫宴如此重要,又怎么能不请宁华大长帝卿?予方才竟未想到,若真是这般, 倒要叫人看笑话了。韩主君务必替予将大长帝卿请来。” 韩主君刚还为得到光明正大联络大臣亲眷的机会而暗自欣喜,陆嘉却又推了一个难题出来, 韩主君有些为难,“宁华大长帝卿这几年都不参加宫宴,只怕此事有些难办。” 陆嘉笑了笑,“予相信韩主君定会有办法的。” 想到陆嘉与荣蓁可能有的关系,韩主君有些明白了陆嘉的用意,甚至有些期盼姬恒会来。 —————————————— 帝卿府里,姬恒卧在软榻上,轻揉眉心,一旁侍人打着扇,恩生端了碗冰酥酪过来,轻声道:“这几日闷热一些,殿下午膳也没怎么用,若是没有胃口,不妨尝尝这个。” 姬恒坐起身来,将碗接过,刚用了一口,便忍不住皱眉,推给了恩生,“实在没什么胃口,或是前日伤了暑气,过几日便好了。” 正在这时,侍人送了帖子过来,恩生问了一声,得知是韩主君让人送来的,交给了姬恒,姬恒闭着眼眸道:“你念就是了。” 恩生念罢,姬恒倒是起了疑惑,“既然是宫宴,怎么韩云锦的夫郎又掺和了进来?” 恩生道:“方才奴才也问了,说是太后不擅处置这些,宫里又没有其他可以主事的卿侍,便着命夫代劳。” 姬恒蹙眉,“我虽料到韩云锦不会偃旗息鼓,但靠内眷来替她做事,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恩生道:“殿下莫要为这些事烦心,奴才替您推掉便是。朝中的事有大人呢,那姓韩的掀不起什么风浪去。” 姬恒沉声道:“话虽如此,可宫里那位毕竟年纪轻些,我只怕他被韩主君三言两语哄骗着,让人利用了去。不是三日之后么,我倒要看看,这韩主君要搞什么名堂?” 晚间安寝时,姬恒将要赴宫宴的事说与荣蓁,想到那个人,荣蓁下意识便要阻止,可又担心姬恒多想,不着痕迹道:“这宫宴向来无趣,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吗?怎么这次倒是愿意了。” 姬恒轻声道:“你做了摄政王,朝中许多人也在观望着王室宗亲的态度,我总不露面也不好。” 荣蓁道:“那我随你一道过去。” 姬恒笑了笑,“这宫宴定在后宫里,都是些命夫出席,你去了反倒让他们拘束,还惹那些臣子暗中笑话。” 荣蓁只能道:“那我送你到宫门口。” 姬恒轻靠在她身上,“你平日事忙,不必为这样的小事上心了,我多带些护卫便是。” 姬恒将这当作寻常事,荣蓁却不然,次日她找来秦楚越,说起韩主君为宫宴奔波的事,秦楚越道:“她还真是不死心啊,汲汲营营,连自己的夫郎都派了出来。” 即便已十分信任秦楚越,但荣蓁对陆嘉的事仍闭口不提,只道:“我记得户部新进了一个主事,你之前查她来历时曾说她受过韩云锦恩惠?” 秦楚越点了点头,“那人姓杨,家境贫寒,春闱时韩云锦替她付了住店的银两,金榜题名之后,她还曾去韩府答谢,这些并未摆在明面上,还是我让人向她同窗打听才得知。大人是想从此人入手?” 荣蓁缓缓道:“韩云锦谨小慎微,以前总是让御史台替她做事,如今她失去了荀姝这个盟友,更如乌龟一般不肯出头,总要给她一个把柄,让她主动跳出来。” 秦楚越不解地看着她,她微微抬手,秦楚越便附耳过来,只听荣蓁低声嘱咐几句,秦楚越顿时明白过来,笑道:“属下这就去办。” 很快便到宫宴这日,恩生服侍姬恒更衣,见姬恒抚着心口,像是在忍耐不适,恩生担忧道:“殿下昨日胃中不适,进的膳食也都吐了出来,今日还要去宫里赴宴,这暑病难消,为了殿下身子着想,不如便不去了吧。” 侍人捧了凉茶过来,姬恒接过饮了一口,好歹压下了这阵不适,道:“既然已经应下了,又岂有不去之理。” 恩生坚持道:“殿下若非要去,那奴才只能先请府里的郎中来给殿下诊脉,听听郎中怎么说。” 姬恒知道他是为了自己着想,只能遂了他的想法,不一会儿郎中便到正殿,行礼过后,便落下帕子为姬恒诊脉,郎中思量一会儿,又让姬恒换了一只手,良久才道:“殿下这脉象,应是喜脉。” 郎中话音一落,不止姬恒愣住,恩生也又惊又喜,姬恒难以置信,“这是真的?” 郎中缓缓道:“殿下也通医理,这滑脉虽也可见于它病,但来的路上我已经听人说起殿下症状,应该无差。不过时日尚短,一月有余。” 姬恒有些懵住,恩生将郎中送走之后,难掩欢喜之色,“奴才恭喜殿下了。” 姬恒回过神来,轻抚腹部,此处已经有了她的骨血吗? 姬恒轻声道:“有了璨儿之后,我身子一直不好,也喝了许久避子的药汤,虽说对身体无大碍,但后来停了,却也未再有过喜讯。没想到,如今又有了身孕。” 恩生道:“殿下前两年心绪郁结,如今同大人重归于好,有了喜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何况您如 今正是盛年,这孩儿来的正是时候。大人还不知道消息,我这就让人传信过去。” 姬恒将他唤住,“莫急,她若是知道了,定不会再让我去什么宫宴。许多事我帮不了她,以后这孩子月份大些更是无暇他顾。今日这宫宴既是他们用心准备的,我自然要看看在搞什么名堂?” 恩生不免担心起来,“可是殿下怀着身孕,若是那些人有什么心思……” 姬恒道:“你放心,即便他们知道了,今时今日也不敢做些什么。” —————————— 荣蓁晚间将姬恒送到宫门口,再三嘱咐,“少饮些酒,等宫宴散了,我来接你回府。” 姬恒温声道:“你放心,我定会滴酒不沾。”他靠近了荣蓁,轻声道:“等我回来,有话要同你说。” 荣蓁替他抚平衣襟,“好,还有,宫宴上不论那些人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你都不要放在心上,有些事本就不值得费心。” 姬恒以为她是在提醒自己,不需为政事劳心,点了点头。 宫宴设在临华殿殿前,陆嘉一早便在等着了,所有的一切都是韩主君在操持,他所做的,也仅仅是挑选了今日要穿的衣衫。 邱霜道:“往日里主子衣着庄重,今日来了许多命夫,这外衫是否过于素雅?” 陆嘉轻抚着衣袖上的云纹,“大周的太后如今还未到二十岁,即便寡居,我也依旧年轻。更重要的是,我喜欢这件。” 姬恒到了临华殿时,众人已经落座,陆嘉坐在主位,缓缓起身,其余命夫也连忙起身相迎,姬恒于殿中站定,略一拱手,陆嘉含笑道:“大长帝卿是予长辈,还请上座。” 说着竟是要将主座让给他,姬恒推拒道:“太后是后宫之主,如今又临朝听政,岂有将主位让出之理?” 而后姬恒便坐于下首空着的位置,陆嘉微微一笑,朝众人道:“今日不必拘泥于礼数,诸位都落座吧。”说着又看向韩主君,“予这几日精神不济,这宫宴都是韩主君操办,也是辛苦了。” 韩主君连忙起身,“这都是臣侍的荣幸,太后这话折煞臣侍了。” 而后韩主君一击掌,礼乐奏起,宫人替众人斟酒,冰鉴放置在座旁,倒也十分清凉。 陆嘉向下看去,殿中不少人从前都曾依附于江鄢,如今即便他再做宽和之态,也依旧畏缩,连抬头都不敢,他端起酒杯轻饮一口。 而后陆嘉又看向了姬恒,他身旁的侍人取出银箸替他布菜,姬恒端坐着,不论周围如何喧嚣,都淡然处之。 陆嘉想起那年中秋宫宴,他被江鄢肆意欺凌,殿中的人都在看他的笑话,姬恒姗姗来迟,却当众教训了江鄢,替他出了一口恶气。那时的他视姬恒如恩人,仰望,感激,歆羡。可如今,他对着这个男人,却再难有那样的心情,只剩嫉妒。 第170章 疑心 一曲方停, 韩主君顺着陆嘉的眼神看去,愣了一会儿,而后笑道:“帝卿莫要担忧, 这宫宴都是侍身准备的,必不会有任何差池。太后将此差事交于臣侍,臣侍当尽心尽力,方不辜负太后信任。” 韩主君这话听着谦逊, 但这宫宴乃是太后主办, 倒显得姬恒未将陆嘉放在眼中。 殿中气氛有些微妙,姬恒低头饮茶, 并不发话,恩生侍立一旁, 将手中银箸放下, 轻声道:“韩主君这话倒是稀奇,奴才侍奉殿下多年,从前殿下在宫中时便有专人试菜。宫中的贵人用膳也一向如此,这样寻常的事韩主君却还要出面解释吗?” 恩生这几句话倒像是打了韩主君一巴掌, 姬恒淡淡道:“不得无礼。” 韩主君脸色微红, 险些颜面扫地,勉力维持着,“是侍身太过紧张了,殿下既是大长帝卿,又是摄政王的王君。侍身只怕有不周到之处。” 姬恒往上首看去,微微一笑,“是本宫身边的人不懂规矩, 让太后见笑了。” 陆嘉并不在乎什么面子,可既然姬恒给了一个台阶, 他自然要走下来,陆嘉将桌上酒杯端起,“予方才说了,帝卿是予长辈,若有不妥,也应当是予之过。予敬帝卿一杯。” 陆嘉话音一落,恩生便看向姬恒,姬恒笑了笑,“太后这酒,本宫无福领受了。”他端起手边茶盏,“今日便以茶代酒,回敬太后。” 陆嘉有些讶然,道:“莫不是宫里的酒太浓烈,帝卿饮不惯,予让人换些果酒过来。” 姬恒今日赴宴本就是作个姿态,显示荣家与皇室亲厚,并未真正提防陆嘉,姬恒道:“只怕她不情愿。” 只见姬恒低头含笑,轻抚腹部,有些事已不言而喻,陆嘉僵在原地,紧握酒杯的手指硌得生疼。 韩主君嘴唇微张,显然也是被这消息惊住,须臾回过神来,又看了一眼陆嘉情态,竟未想到会有这样巧合之事,道:“那倒是恭喜帝卿和摄政王了。” 其余命夫反应过来也纷纷道喜,一时竟无人留意陆嘉的反应,他的手指冰冷,看着坐在那里的男子眉眼含笑,他喉间失了声音,许久才道出一声恭喜。 乐师重又奏起曲子,陆嘉仰头饮了一杯酒,却不慎弄湿了衣衫,他借着这个机会起身离席。邱霜怕他失态,连忙扶住他,行走间腰间环佩作响,恩生不经意望了一眼,视线定在了陆嘉身上,只一瞬,他腰间的玉带便被外衫掩盖住,恩生以为自己看错,他拼命搜寻着脑海中的记忆。 陆嘉进了内殿才卸下面上的伪装,他倚靠着铜柱,甩开邱霜的手,邱霜劝道:“主子,奴才知道您心里不好过,可帝卿毕竟是摄政王的正君,今日之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奴才斗胆说一句,主子可千万别糊涂,免得被人利用了去。” 陆嘉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做什么,对这个孩子动手吗?我还没有蠢到这个地步,若我真这么做了,荣蓁会杀了我。”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102节 邱霜刚松了口气,又听陆嘉道:“可这孩子必定是在无尽爱意中来,你说,若这果子成了苦的,会如何?” 邱霜深吸一口气,却见陆嘉低笑起来,他直起身,“替我更衣。” 等陆嘉换了一身宫装回转,韩主君殷勤道:“太后若是不胜酒力,侍身让人送些醒酒汤来。” 陆嘉坐了下来,道:“没什么,今日予高兴,这才多饮了几杯。过两日还要去福安寺斋戒,往后也不会常有饮酒之时。” 姬恒忽而道:“太后也礼佛吗?” 陆嘉轻笑一声,“不瞒帝卿,予从前倒也未像如今这般虔诚,可自从去了福安寺一趟,有些事便不一样了。” 姬恒只觉福安寺有些耳熟,仿佛听谁提起过,韩主君此刻道:“侍身听人说过,太后前番去福安寺为大周祈福时,还遇到了刺客。” 陆嘉轻捂心口,“那次的确凶险,若非荣大人舍命相救,予便凶多吉少了。好在那些贼人已经伏诛。” 姬恒这才回忆起来,福安寺,荣蓁曾从私账上拨了不少银钱修缮这座寺庙。 姬恒的手指微微收紧,韩主君道:“可不是,听说摄政王下令从重处置,不得轻饶,倒是让太后受了惊吓。” 姬恒从他们的对话中觉出重重怪异,他侧眸望了恩生一眼,但恩生陷入自己的情绪之中,眼神里难掩惊愕与惶惑,姬恒抬眸看向陆嘉,陆嘉回视着姬恒,唇角微勾,虽无只言片语,却仿佛在印证他心中猜想。 而后众人又说了些什么,姬恒已经不甚在意,直到宫宴散后,姬恒离宫,看到熟悉的马车,他步子慢了下来,姬恒掀开车帘,看到荣蓁,荣蓁伸手扶他进来。 明明她如寻常时那般关怀备至,姬恒却总觉得不一样,没了宫宴上的喧嚣,所有的声音都开始往他耳边冒,参加宫宴时荣蓁的阻拦,明知有危险却还要出宫上香的陆嘉,以及那笔用在佛寺中的私账。种种疑惑,像一块压在他心头的巨石,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荣蓁握着他的手,“你不是有话要同我说?” 姬恒挤出一抹笑意,“是吗?瞧我,饮了一杯酒,竟然给忘了。” 荣蓁温声道:“那等你想起时再告诉我,我让府里备下了醒酒汤,回去时喝上一碗,明日便不会觉得头痛了。” 姬恒嗯了一声,昏暗中闭上了眼眸, 再睁开时已经回到帝卿府。 荣蓁忙碌一整日,晚间安寝后很快便睡着了,姬恒却难以成眠,他望着帐顶,一遍遍告诉自己,或许是自己多思多想,可即便安慰自己,却还是抵不住那些疑虑。 天还未亮,荣蓁便起身去上朝,见姬恒还睡着,并未惊动他,门声合上,姬恒慢慢睁开了眼。 而自宫里回来,恩生便未往他身前凑,天亮之后,姬恒让人将恩生唤来。恩生忐忑一夜,被唤来时已经想好许多说辞,可他抬眸瞧见姬恒微青的面色,便有些绷不住了。 姬恒挥手让侍人退下,殿中只他们两人,姬恒坐于主位,语声淡淡,“你在本宫身边侍候了二十几年,本宫几次要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你总是不肯,如今也耽误了你。”他将手边的箱子推了推,“这里面的银票,足以让你过得富足殷实,成婚也好,不嫁也罢,不要委屈了你自己就好。” 恩生眼眸睁大,顿时涌出泪来,他跪在姬恒身前,“殿下是要赶奴才走吗?” 姬恒端坐着,不再言语,已是默认了他的话,恩生伏在姬恒膝边,哭求道:“恩生知错了,求殿下不要赶奴才走。” 姬恒看着他,“你如今已经有了自己主意,何错之有?” 恩生在姬恒身边多年,知道他最是敏锐,明白他已经猜想到一些事,恩生声音哽咽,“奴才不是有心要瞒着殿下,只是那些事……” 姬恒接过他的话,“你想说,瞒着本宫也是为了本宫着想,是吗?” 恩生连忙摇头,“奴才不敢。” 姬恒道:“要么你便把自己知道的原原本本说出来,不许隐瞒只言片语,要么你便拿了这些银票离开,我帝卿府的人,不容贰心。” 恩生擦干眼泪,回房将那玉带取来,跪着呈到姬恒面前,将自己所知全都说了出来,“奴才自是一心都只为殿下,可当时殿下身子不好,奴才不敢拿这样莫须有之事让您更添烦忧,再后来,您与大人重归于好,大人也日日回府,奴才更是不能再提此事。直到昨夜宫宴上,奴才在陆太后身上瞧见了相似的玉带,才起了疑心,却又不敢断定,奴才蠢笨,殿下原谅奴才这次吧。” 姬恒看着手中的玉带,喃喃道:“你随我在宫中多年,难道真的认不出这玉带出自尚服局的手艺吗?” 恩生忙道:“那日之后,奴才一直将它收起来,甚至不曾仔细看过。只隐约记得形制,绝无半句谎言,更不敢背叛殿下。” 姬恒捏紧了这玉带,眼眶微红,“我也曾想过,以她如今的身份,身边断然少不了一些投怀送抱之人,只是又怎能是陆嘉?他是明贤后宫里的人,她竟然……竟然……” 恩生求道:“殿下,不论如何您都要仔细自己的身体,以免动了胎气。或许这些事并非如此?” 姬恒自嘲一笑,“难怪我会从陆嘉身上感受到莫名的敌意,昨日那番话是故意说与我听的,偏偏我竟还担心他年轻,被人利用。而她呢,究竟只当这是露水情缘,还是真的用了心?她陪着那人去上香,动用自己私账修缮佛寺,可她从不信佛。” 恩生怕他伤到自己,道:“或许这些都是误会,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玉带也并不能证明什么。大人也不是耽于情爱之人,总之,那人不配殿下放在心上。” 姬恒抚着腹部,道:“你放心,我不会让这个孩子有事,我也会将一切弄个明白。” 第171章 掌掴 这场风波由陆嘉而起, 可他却未放在心里,倒让邱霜忧心忡忡,明知不该逾矩, 还是提醒道:“主子,恕奴才多嘴,宁华大长帝卿近几年虽深居简出,可却并非真的是不问世事, 面慈心软之人, 若是将事情闹大,奴才只怕对您不利。” 陆嘉却笑了笑, “闹大?那倒是有些意思了。” 邱霜在心头轻叹,只觉陆嘉的心思越来越难以捉摸。 可他的担忧很快成真, 邱霜自殿内走出, 迎面便瞧见了姬恒主仆二人,他先是愣住,而后借着行礼的时机拦住姬恒去路,“奴才拜见大长帝卿。” 姬恒看向前方, “本宫有事要见你主子。” 邱霜见姬恒像是兴师问罪而来, 不敢轻易放人进去,可更不敢将战火引燃,只得道:“殿下恕罪,太后醒来不过半个时辰,还未更衣,有些不便……”他慌乱之下生出孤勇,大着胆子道:“请恕奴才直言, 您未得召见便入宫来,怕是有些不妥。太后此刻也不便见您。” 姬恒冷笑一声, “本宫却不知,入宫来还需征得你家主子的同意。” 恩生在旁道:“景帝在时,金口玉言,许诺我家殿下可凭玉牌随时入宫,先帝亦不曾废此规矩,连宫门前的禁卫都不敢多问。你既然在太后身边侍奉,连这些都不知道吗?” 姬恒径直走了进去,邱霜起身,被恩生挡住,“主子议事,你最好懂些分寸。” 邱霜所言不虚,陆嘉着了一身月白色软衫,虚虚拢住,墨玉簪束发,斜靠在棋桌前,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来,望见姬恒的那瞬还是有些讶然。 陆嘉起身道:“今日大长帝卿怎么有空来临华殿?” 姬恒淡声道:“昨日睡前忽而想起明光殿里还有几本古籍,今日便来取。只是既然入宫来,总要来太后这儿坐坐。”姬恒往他身后一扫,“太后倒是好雅兴啊。” 见姬恒看向棋桌,陆嘉道:“闲来无事,也只得下棋打发时间。只是一人布棋总难分出胜负,听闻殿下也喜欢下棋,不如帮我把这一局下完?” 姬恒道:“下棋除了寻得对手,更重要的是心正。本宫从前倒是与你叔父对弈过,他是个君子,与之对弈,也颇有所得。” 陆嘉笑了笑,假装听不懂他话里嘲讽,“这正是叔父那套棋具,这黑白棋子本是我随心而下,不知殿下喜欢执黑子还是白子?” 姬恒落座,看了他一眼,取出黑子随手落在棋盘上,陆嘉也坐了下来,旋即落下白子,出手利落,并不像他所说已到穷途末路,反倒是将黑子逼至绝境。 姬恒又取一枚棋子,捏在指间,听陆嘉关切道:“殿下的脸色有些不好,难道是有心事,昨夜没有睡好?” 姬恒本就在等他主动跳出来,“有了身孕,歇息不好也是常有的事,自然不如太后这般闲适。” 陆嘉并无所出,幼帝也只是寄养在他名下,姬恒这话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陆嘉眼神微凉,“该您了。” 姬恒摩挲着手中棋子,忽而顿住,他将棋子翻转过来,上面的“荣”字清晰可见。 陆嘉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而姬恒回视着他,似乎在等一句解释,陆嘉轻声道:“从我得到这副棋具时,便察觉了上面的字迹,是叔父所刻。” 徐惠君心仪荣蓁,在姬恒这里并不是秘密,他还未完全接受陆嘉的说辞,又听陆嘉道:“只是殿下手中这枚,应该是我刻的。” 姬恒闻言,眸中渐生寒意,手指松开,任由那枚棋子砸落在棋盘上,将原本的局势打乱。 姬恒道: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陆嘉轻拢外衫,站起身来,走到殿中,“大长帝卿到我临华殿来,不就是为了弄清楚这桩事,我据实相告,殿下却不敢听了吗?” 姬恒端坐着,连正眼都不瞧他,“哦?你怕是自视甚高了些。” 陆嘉缓缓道:“按理来说,大长帝卿还曾经是我的恩人,替我在江氏那里解围,我自当敬重您这个长辈。她也不止一次告诉我,她与您成婚多年,又孕育子嗣,即便情爱浅淡,但尚有恩义在,让我受些委屈,她会补偿我,莫要惹您心烦。可同为男儿,心都系在同一个女子身上,有些事便无法礼让了。” 陆嘉说完,转过身来,眼神中带着歉疚,“其实我倒是羡慕您,如今又有了子嗣。”他低头看向自己腹部,“我怕是没有这个福分了。每次与她在一起后,我总会服一碗避子的汤药,我这样的身份,与她之间的事总是不能见光的,不然会惹得朝臣非议,于她不利。”他眼眶微湿,“其实本就是我不对,在宫宴上听到您有身孕,便一时失态,还望大长帝卿 莫要往心里去,腹中胎儿要紧。” 姬恒冷冷地望着他,听着他真真假假的话,却没想到他竟在此刻惺惺作态起来,更觉恶心,只是厌憎到了极处,却反而分外冷静淡然,便也顺着他问道:“你既然服侍过她,那可知她后腰之处有一枚朱砂痣?” 陆嘉顿了顿,而后回视着姬恒,看了他一会儿,低头道:“您何必拿这样的话来诈我,荣大人的身上何曾有什么朱砂痣。不过,她手臂上的伤疤,即便我费心为她上药,仔细看护,却还是祛不掉了。” 陆嘉想用这样的话来彰显自己与荣蓁的亲近,挑拨也好,离间也罢,机关算尽,反倒是自作聪明,姬恒看着他,却也觉得他可笑可怜。 姬恒从座上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往后本宫这身子重些,怕是不便再入宫了。既然你当本宫是你的长辈,本宫又痴长你十余岁,有些道理不得不说与你。” 姬恒身量比他略高一些,明明是在他的宫殿里,可姬恒竟有了些居高临下的气势,陆嘉不愿露怯,微微仰头,“愿闻指教。” 姬恒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神却在一瞬间如冷刃般锋利,他轻轻抬手,陆嘉毫无防备,脸上已经挨了一记,留下微红的指痕,陆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似乎没有想到姬恒这样自恃身份的人也会动手。 姬恒从袖中取出绢帕,擦拭着自己的手指,似乎触碰到什么污秽之物,神色漠然,良久才道:“这一巴掌,是替先帝打的。你既坐在这太后的位置上,享受着太后的尊荣,便仍旧是明贤的夫侍。出言不逊,秽乱无拘,不成体统。若这一巴掌不能将你打醒,便让太医来为你瞧瞧。深宫岁月长,你年纪轻轻便鳏居,寂寥难耐,难免生出癔症,肖想不该想的人。是要多服几副汤药,才能好转。” 这赤裸裸的羞辱,足以让陆嘉记恨终身,他嗤笑一声,“原来你觉得这都是我的幻想?” 他倏地拉下袖子,露出光洁的手臂,“大长帝卿自是身份尊贵,下嫁臣子无需验明。可您不会不知,进入宫闱的卿侍,皆要保持清白之身,留有守宫痕,连自渎这种行径亦不可有。我虽为先帝的贤君,可却从未侍寝过,尚寝局的彤史册子自可查验。我的清白究竟给了谁,不如殿下回府问上一问。” 姬恒看着他的眼神犹如死物,“本宫已经为你留足了颜面。” 陆嘉毫不畏惧,“是吗?” 姬恒眯着眼眸,道:“原来这宫闱真能让一个人疯蠢至此。本宫念着惠君的一些旧情,不欲与你计较。荣蓁有没有要了你,你自己心知肚明。若你的口中再敢提起她一个字,本宫有法子让你抱憾终身。你尽可以疯,只看看会不会有人在意一个疯子。本宫不会,她更不会。” 姬恒说完,便从他身边走了过去,陆嘉望着他离开的身影,殿门合上,陆嘉却泄了气,殿外,姬恒大步离去,邱霜从地上起身,往殿中而去,只见陆嘉跪坐在地上,脸颊的指痕分外清晰,他喃喃道:“你以为我在乎的是什么?” 邱霜心疼不已,忙取了冰来,用帕子裹住,替他敷在脸颊上,“即便他是长辈,也不该对您动手啊。” 陆嘉撑着地慢慢起身,“她们都当我是疯子,说我痴心妄想。我不是,是荣蓁始乱终弃,是她对不住我……” 邱霜跪在地上,哭道:“主子,即便您要赐死奴才,奴才也不得不直言,您何必执着于荣大人,那晚从官邸回来您便不对劲,把自己困在殿中,喝了许多酒,从那之后,您就变了。您是太后,金尊玉贵,为何非要……” 陆嘉看向他,声音飘忽,“你是说我自取其辱,自甘堕落,是吗?” 明明打了他的是姬恒,可邱霜这番话却将他最后的心防撕碎,那夜的记忆也涌了回来,是他自己选择了遗忘,原来羞辱他的不是姬恒,是荣蓁。 那夜,窗外的凉风让她片刻清明,她收回了手,只看着他衣衫不整的模样,“太后不该来。” 陆嘉望着她,她的眼中已经没了慾色,陆嘉试图偎向她,“我……我心悦大人……” 荣蓁的话让人彻骨寒冷,“今夜我若要你,与要秦楼楚馆中的小倌无异。银货两讫。” 陆嘉的嘴唇颤动,“你将我看作那等下贱之人?” 荣蓁道:“太后不必这样看着我,主动投怀送抱,你又想让我如何待你呢?” 陆嘉羞愧难当,拢起衣衫,跌跌撞撞奔了出去,回宫的路上,他心口痛得厉害,脸色惨白。即便到了临华殿,也依旧无法缓和,这份羞辱时刻涌上心头,只恨不得一死了之。他将自己灌醉,醉了便不会痛了,恍惚间,他梦见荣蓁,他想要质问,问她为何对自己这样冷淡无情,可她却坐到他的榻边,俯身而就。 那场梦太过缱绻旖旎,让他忘了荣蓁的无情,又或许是故意麻痹自己。原来这守宫痕,饮酒兼动情慾,亦会消散。 陆嘉低低笑了起来,眼泪流出,邱霜见他这般模样,不知如何是好,只看着他按住自己的手臂,“自欺欺人哈哈,原来我真的如小丑一般。” “太后,您别吓我……” 陆嘉仰头将眼泪抹去,“可我变成这般模样,还是因为她。从前怯懦,如今疯魔,都是拜她所赐。” 邱霜震惊地看着他,而在这时,外面有宫人禀报,“太后,太医来报,说是陛下起了热,热势难退,请您过去。” 邱霜连忙起身,要去替陆嘉更衣,可他却毫不在意,脸上指痕未退,便径直前往紫宸殿,邱霜连忙追了过去。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103节 第172章 重来 恩生扶着姬恒坐上辇车, “殿下,咱们是要回府吗?” 姬恒摇了摇头,“既说了要去明光殿, 必要走一遭。不然,自会有人议论,说本宫进宫来是为了昨日之事。” 恩生点了点头,吩咐侍人去往明光殿。 而陆嘉匆匆来到紫宸殿里, 只见殿中太医焦灼, 宫人跪了满地,那些宫人怕被惩处, 俱不敢抬起头来,倒是未曾瞧见陆嘉脸上的伤痕, 郑太医望了一眼, 怔愣一瞬,又连忙移开视线。 陆嘉奔至榻边,只见幼帝此刻脸色微红,热势不退, “可把药喂给陛下了?” 郑太医连忙答道:“回太后的话, 陛下一刻前用下的汤药,眼下还未真正起效。” 陆嘉将幼帝额上的帕子移开,递给邱霜,邱霜换了一块,陆嘉又将凉帕覆在幼帝额上。 陆嘉虽是焦急,可心头疑虑更甚,顾不得惩罚宫人, 与太医一同来到偏殿,此处寂静, 陆嘉便不再遮掩,“郑太医,你是予的母亲一力举荐的,予自然信得过你的医术。但陛下频繁起热,你可查明症结在何处?” 郑太医额上冒着汗珠,心知这是一桩秘事,不论是否隐瞒,都有杀身之祸,但眼下哪里还有别的选择,只得道:“太后,若是微臣没有诊错的话,陛下这病乃是先天不足,身体孱弱,盖因父体怀胎之时有损,或是忧思惊惧,或是中了毒,故而……故而陛下常常起热,微臣奋尽全力,也只得治其标,却难治其本。” 陆嘉攥紧手指,“这是何意?陛下这病究竟有多严重?” 郑太医跪了下来,道:“请恕微臣大逆不道之罪,陛下这病乃是胎中所带,只怕难有成年之日。” 陆嘉心头一震,只觉晴天霹雳,他许久才缓和过来,警告道:“你如今为太医院之首,是陆家举荐和予的信任,才将你提拔到这个位置,责任重于泰山,怎能轻下断言!何况,陛下虽养在予膝下,但其生父是予身边的宋侍人,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当初宋侍人怀胎时,没少遭遇德君刁难,你说的忧思恐惧倒也是有的,只是中毒这种话莫再让予听见,否则你这脑袋也不必要了。” 陆嘉的威胁让郑太医心惊胆寒,“微臣有罪。” 陆嘉看了她一眼,道:“起来吧。从今日起,予便将陛下的龙体交于你照料,不论用尽何种办法,都要早日找出解决痼疾的良药。只是,这件事切不可传于第三人知晓,你为陛下诊病的医案往后都送到临华殿保管,旁人不得查阅。” 而陆嘉的镇定皆是在人前,回了临华殿之后,殿门合上,他半靠在邱霜身上,邱霜连忙扶着他坐下,“主子莫要吓我!” 陆嘉幽幽道:“世间事,是不是真的因果有报?” 邱霜端了盏茶过来,“主子先喝一口压压惊吧,今日的确事多了一些,可越是这般,您越不能乱。奴才的话僭越,可也只有陛下才是您的依靠,等陛下退了热,您还是将心思都用在陛下身上吧。” 陆嘉苦笑,“有了裂痕的木桶,无论怎样用心,都不会有水满的那刻。” 邱霜不明,探寻着答案,陆嘉却撑着额,闭上了双眸,不愿多言。 若是从前,他可以找来自己的母亲商议。可现如今他再清楚不过,若是陆蕴知道幼帝扶持不起,只会更无与荣蓁抗衡之心,一心攀附。 陆嘉睁开眼眸,这件事只得瞒住,至少在荣蓁觉察之前。若是小皇帝保不住,他的太后之位便也不复存在,后半生只能凄凉地居在深宫一处院落里,无人问津。 ———————————— 官署里,荣蓁正看着各地的奏报,还是秦楚越提醒,荣蓁才察觉一时忙碌,连午膳也未用,“余下的容后再议,我且先回府一趟。” 秦楚越笑着道:“大人做了摄政王,倒是愈发忙碌了。现如今天下太平,大人还是好好回府歇歇吧,也不必急于一时。” 荣蓁从善如流,心里也挂念姬恒,回了府里,只是姬恒竟不在,她召来侍人问询,才知姬恒今日午时前入了宫。 荣蓁难免有些不解,昨日刚赴了宫宴,怎么今日又去了宫里?着实有些反常,荣蓁脑海中忽而闪过一些念头,再回忆起姬恒昨夜神情,猜出些什么,不等姬恒回来,便立刻命人备车入宫。 临华殿,邱霜刚要扶陆嘉进内殿歇息,便听外面人禀道:“太后,摄政王求见。” 陆嘉怔住,还未出声,荣蓁已经推开殿门走了进来,邱霜的视线停留在两人身上,朝荣蓁行了礼,“摄政王殿下,太后身子乏了,正要歇息。” 荣蓁在殿内环视一圈,又望向陆嘉,陆嘉撑起身子,道:“摄政王这样闯我临华殿,难道是觉得我这宫里藏了人?” 荣蓁冷声道:“昨日宫宴,你可是说了什么?” 陆嘉伸手摸了摸脸颊,指痕已经浅淡,“大长帝卿是长辈,久不相见,自然是要寒暄一阵的,却不知摄政王指的是什么,又有哪些话是不该说的?” 荣蓁毫不客气,道:“我没有功夫与你多费口舌,今日是提醒,也是最后的警告。” 陆嘉胸口起伏着,心头怨气难消,“摄政王若真的怕我说些什么,何不先管好自己的夫郎?既有了身孕,便好好待在宅院里安胎,而不是随便出现在宫闱里,若有什么闪失,还要同我兴师问罪,再表演一番伉俪情深!” 荣蓁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身孕?” 陆嘉顿住,竟不知作何反应,而此刻荣蓁明白过来,大步离了临华殿。陆嘉像是被抽走最后一丝气力,歪在软榻上。 恩生守在明光殿外,看着荣蓁步履匆匆,他俯身行礼,荣蓁放慢了脚步,推门进了殿中,恩生替两人将门合上。 明光殿里陈设一如往昔,姬恒许是累了,靠在软榻上歇息,即便睡着,脸上也依旧有着藏不住的倦意,眉心紧蹙着。 荣蓁坐到软榻旁,轻抚着姬恒的额发,动作轻微,但还是惊动了姬恒,睁眼瞧见荣蓁的那瞬,姬恒的眼神有些迷茫,半晌才回神,眼眸里浮现笑意,“你怎么会来宫里?” 荣蓁低声道:“回府见不着你,便寻到这儿来。” 姬恒望着荣蓁,她额上还浮着汗珠,可见这一路有多匆忙。 姬恒缓缓道:“许久不来宫里,恰好累了,便靠在这里歇歇。方才,我梦见皇姐了。” 听姬恒提起姬琬,荣蓁问道:“那殿下都梦到了什么?” 姬恒半坐起来,荣蓁伸手将软枕塞到他手边,让他舒服一些,姬恒拉住荣蓁的手,道:“依稀是当年的事,皇姐同我说起身边新进了个侍卫,知情识趣,投其所好,她很是喜欢,想留在身边慢慢提拔。而那时我同皇姐说,这样的人定是个佞臣,专来蛊惑圣心的。” 荣蓁失笑,姬恒温柔而认真地看着她,“我便想着,定要瞧瞧是怎样的人,巧言令色,让皇姐这般偏爱。可没想到,真正被蛊惑的人是我。只是即便再重来一次,我也依旧想要嫁你。” 荣蓁低下头去,“殿下对我一往情深,而我却让你一次次伤心。” 姬恒摇了摇头,“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越是幸福,越是患得患失,究其根本,是我太怕失去你,不论是你的人,还是你的心。” 荣蓁伸手将姬恒拥入怀里,“我虽不知陆太后同你说了什么,可我与他之间并无苟且之事。” 即便荣蓁没有说,姬恒也用自己的方法得到了验证,“后宫里的男人哪有不疯的,你放心,往后我也不会进宫里与他纠纏。” 荣蓁扶着他的肩膀,低头看向他还未显怀的腹部,“所以,这里真的又有了我们的骨肉了吗?” 姬恒眼神温柔,“嗯,其实我也是昨日才知晓,本想等宫宴结束之后再告诉你……” 只是没想到被陆嘉搅了局,荣蓁明白他那时的心情,又想到陆嘉的痴状,隐隐有些担忧,不免多说一些,“其实我……那晚我醉了酒,我们当时又冷着,本就心情不虞,他突然出现在我房中,我……” 姬恒的手指触在荣蓁唇上,他明白荣蓁话中之意,即便没有做过那等事,可醉酒放纵之下,亲近之态怕也是有的,有些话听了也是伤心烦恼,何必追问。 姬恒认真地看着荣蓁的眼眸,道:“这些事便就这么过去,我不在意了,但你还需小心些。男子的恨意若起,是无法轻易消弭的。只是除此之外,你还有其他的事瞒着我吗?” 荣蓁脑海中顿时浮现澜儿的身影,她不是没有想过同姬恒说明澜儿的身世,可当初怕他伤心,如今又怕他为此忧思苦闷而影响腹中胎儿,瞻前顾后,却又寸步难行。当初她与慕容霄分开时并不知他已有身孕,世事无常,不由自主,她已经负了一个,实在不能再辜负姬恒。 荣蓁抱紧了他,“没有,再无旁的事。” 第173章 死生 荣蓁自从得知姬恒有了身孕, 便格外重视,府里不许有嘈杂之声,不许闲杂人等探望, 每日的饮食也都要郎中看过方能入口,体贴周全,比往昔更甚。 恩生服侍姬恒饮下安胎汤药,轻声笑道:“昨日大人还曾问起我, 说每日午后殿下可睡得安稳, 安胎药可按时服下?大人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倒是格外紧张殿下这一胎。” 姬恒已过而立之年, 他知道荣蓁是怕他这一胎艰难,甚至比他还要焦虑几分, 那日太医诊脉之后, 荣蓁曾含糊提起,若是对父体有损,这胎儿倒不如不要。 可这是她们两人的骨肉,既然来了, 姬恒又怎么肯落胎。于是荣蓁早早处置完朝中事务便回府, 饮食起居分外上心,或是陪他在帝卿府中走走,或是陪他小憩。有时怕他无聊,便也常让人请德阳帝卿来陪他说话。 恩生将一碟蜜饯端到姬恒面前,解安胎药苦涩之味,姬恒挥了挥手,恩生道:“恕奴才多嘴, 陆氏那般挑衅挑拨,殿下对他便轻轻放过了吗?” 不论发生什么, 恩生自是站在姬恒这边,在他眼里陆嘉不守夫德不说,还竟妄想荣大人,可若什么都不做,倒真的是便宜了陆嘉。 姬恒站起身来,叹了口气,“其实我的敌人从来不是陆嘉,而是我自己的心,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觉得危机四伏。其实我不是不相信荣蓁,我是不相信我自己,风声鹤唳,甚至连她动用私账修缮福安寺,都能想到别处。” 荣蓁走近殿门时便刚好听见这几句,她缓了几步才走进去,姬恒瞧见她回来,笑了笑,“今日怎么回来这样早?” 荣蓁扶着他到内室坐下,“方才你和恩生的话我都听见了。” 姬恒张了张嘴,“我……” 荣蓁的手指拦在他唇前,“这事怪我,你是我的夫郎,有什么事我都应该知会你。我让人修缮福安寺,与陆嘉毫无干系,是因为那里有我一位故人。” 姬恒奇道:“故人?” 荣蓁温声道:“听寺中人说他云游去了,也不知会去多久,等他回来,我请他来府上同你见一 面。” 姬恒想不出她口中故人是谁,可她既给了解释,他心里也安稳许多。 荣蓁坐在他身旁,忽而靠近在他颈边嗅了嗅,奇道:“你用了什么熏香吗?” 姬恒道:“自从有了身孕,这房里便再未进过熏香,难不成是沾上了什么花花草草的味道?” 荣蓁想明白一些,捂着眼直直躺在榻上,唇边还残留着无奈笑意,姬恒醒悟,靠了过来,将她的手拉下,眸中满含深意地看着她,打趣道:“那你告诉我嗅到了什么香味?” 荣蓁伸手扶住他的脸,唇偎了过去,纏绵亲吻着,直到姬恒眸如春水,她才半支起身,看向姬恒还未明显的腹部,叹了口气,“刑部有种刑罚名为冰凳,是要让人体验冰火两重天,如今我在你身边也有幸体验了一番。” 姬恒低笑出声,荣蓁如今正是盛年,有些事自然不言而喻,他握住荣蓁手指,“那要辛苦荣大人再忍耐几个月了。” 荣蓁俯身吻在他额上,“辛苦的是你。” —————————— 秦楚越今晚在府中设宴,荣蓁做了摄政王之后,户部尚书主动请辞,这职位自然也就落到秦楚越头上,她之前为户部侍中时便已主管户部事务,这升迁也是再正常不过,何况她的靠山是荣蓁。 户部许多官员来赴宴,一些人早就听闻秦楚越家底丰厚,又是跟着摄政王荣蓁一路升迁上来,如今也是朝中要臣重臣,许多人都想攀附,却苦无门路,只是没想到她的府宅如此奢华,倒让人想起了一个人,从前的户部尚书冯冉,冯冉的奢靡无度,历经三朝依旧有人记得。 秦府正堂灯火通明,宴饮过半,众人纷纷向秦楚越敬酒,秦楚越笑着领受,“今日在本官府上,诸位畅快痛饮便是,不必拘谨。来人,再搬几坛好酒上来。” 主事杨颜看着眼前觥筹交错,纸醉金迷,她内心不耻,眸中神色像在极力忍耐。她透过几人身影,看向坐于主位的秦楚越,骄矜的面容上,笑得张扬肆意,忽而想起韩相那声叹息,“吏治崩坏,奸佞当道,挟天子以令群臣,本相有心无力。” 她家境贫寒,读的是圣贤书,看不惯这官途的腌臜事,幸得韩相有爱才惜才之心,一路相助,让她能顺利考取功名。只是那让韩相无奈之人已经掌握大权,便是当朝权臣荣蓁,她初入官场,官位低微,不足以面见这位摄政王,而秦楚越是荣蓁手中一柄利剑,对荣蓁忠心耿耿,若是哪日能除去秦楚越,荣蓁便会失去一臂。 思绪被身边人拉回,那人眼神示意,杨颜也不得不上前敬酒,秦楚越揉了揉眉,抬眼才瞧见她,像是有些不识,“这位是?” 一旁的户部侍中忙道:“大人,这是主事杨颜,新科探花,刚上任不久。” 杨颜忙行礼致意,户部侍中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这杨主事虽年轻,却是盛传千杯不醉。” 秦楚越接了她的酒,饮后有些醺然,笑了笑,“杨主事年轻有为,既如此,便多饮几杯。” 秦楚越此话一出,杨颜也不好不喝,一连数杯入肚,面色未变,倒的确不轻易醉倒,只是这酒饮得多了,总难免要出去更衣。不知是不是正堂太过明亮,院里显得昏暗许多,侍人带着她去往恭房,可出来时,却不见那侍人踪影。 她只能寻着原路返回,但这院落太多,杨颜一时迷了路,她刚转过长廊,听见不远处有人声,想着上前询问,以免误入后宅,有失礼之处。可没想到那人左右张望一番,压低了声音,冲着后面人道:“快抬进去。” 杨颜避到一旁,只见十余人抬了箱子进来,那箱子似乎很是沉重,昏暗中看不清楚,她蹙起眉头,正思索之时,忽而有一人跌倒在地,箱中之物散落出来,为首之人忙斥道:“怎么这么不仔细!还不快拣进去。” 那人吹亮火折子,手中提着的灯笼才有了亮光,杨颜仔细看去,满面惊愕,捂住了唇,地上散落的竟是金银珠宝。 直到一行人远去,杨颜才走了出来,她加快步子,连忙离开这是非之地。回了正堂之后,热闹一如既往,而在后院的见闻却难以从杨颜脑海中抹去,她饮了几杯酒,心中却生出一个念头,“究竟是怎样的银钱见不得光,要偷偷在黑夜运来。秦府之富,是真的家底丰厚,还是收受贿赂所得?” ————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104节 三日后,入夜,韩府。 韩云锦笑着让人上茶,言语间很是关切,“在户部任职可还适意?” 杨颜规矩回话,“卑职初入户部,的确有许多难处,好在牢记丞相教诲,不至出错。” 韩云锦道:“凡事徐徐图之,不必着急,将来治世清明还要依仗你们这些年轻人。” 杨颜思忖再三,终是开口,“丞相难道便不想再搏一次吗?” 韩云锦闻言笑了起来,而后摇了摇头,“有些话本相也不瞒你,你也瞧见了,这户部与吏部都牢牢握在荣蓁党羽手中,军中手握实权的又是她从前好友郑玉的部下,御史台那边也不必多提,近一月来只有几个不痛不痒的弹劾,本相也是无能为力啊。” 杨颜到底年轻,被她这番话激出一股血性,“总不能就这样看着荣蓁独揽朝纲,她这样不加收敛,一个摄政王能够满足她的野心吗?” 韩云锦唏嘘道:“摄政王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往上,那便是……” 韩云锦止住话锋,杨颜起身拱手,道:“丞相,若是卑职愿意在这铜墙铁壁中撕开一道出口,您可有与之对抗之心?” 韩云锦望向她,“你发现了什么?” 杨颜将袖中几卷纸张交于韩云锦,“前几日去秦府赴宴,无意中竟瞧见秦楚越私受贿赂,钱财之巨,不可估算。这上面是卑职思索之下相出的弹劾之策,只要按着上面所写,找出人证和口供,出其不意,物证必然不在话下。而卑职愿做那个人证,朝堂之上,即便荣蓁有心袒护,也难堵悠悠众口。秦楚越一倒,荣蓁断去一臂,威望自然有损。” 韩云锦将纸张摊开,瞧这上面所写,陷入沉思。 杨颜走后,韩主君走入正堂,见韩云锦面色凝重,似乎真的在思索此事是否可行,韩主君忧心道:“这其中会不会有诈?万一这杨颜被人收买,反将一军。” 韩云锦将手中纸张交于他,“不会,杨颜毕竟年轻,总有些愤世嫉俗。我自然也不会只凭她这一桩事来扳倒秦楚越,但她在户部任职,从前户部又出过冯冉那等事,景帝朝可是将整个户部人员全都处置了,她若主动揭发,证词会让许多人采信。不过,眼下最希望秦楚越跌下来的,除了我,还有一个人。只要那个人愿作壁上观,我便有六成把握。” 韩主君顿时了然,“你是说陆蕴?” 韩云锦点了点头,“陆蕴依附荣蓁,但却比谁都想除去秦楚越。” 韩主君走到她身边,一只手扶在她肩上,“你若真的决定好了,我自然是与你风雨同舟。可是咱们的孩子,我实在不敢让她们跟着犯险,不如先将她们送出去?” 韩云锦却犹豫了,“可若是将女儿送出城去,只怕会打草惊蛇。” 韩主君神色黯然,“我们不争了好不好?荣蓁并未主动对我们下手,我们……” 韩云锦紧握住他的肩膀,“你在说什么傻话?我当初便是因为失了先机,才让荣蓁一党得逞,一退再退。她甚至笃定我不敢拿出那份遗诏,让我眼睁睁看着她成了摄政大臣!若不趁着现在尚有几分势力与之对抗,时日久了,她们见我式微,就会全都弃我而去,唯她马首是瞻,这就是人心!” 韩主君神色颓然,只觉得事情不会这样简单。可即便韩主君再担心,也依旧挡不住韩云锦要做的事。 数日之后,朝堂上剑拔弩张,韩云锦着人弹劾秦楚越。一为其担任户部侍中时,未经户部尚书首肯,越权调取钱粮。二为治下不严,纵容手下官员贪墨,有渎职之过。三为结党营私,收受官员贿赂。 待那官员直陈秦楚越数条罪责之后,朝堂一时肃穆,皆看向秦楚越,只听秦楚越冷哼一声,“辛苦王大人为我网罗罪名,可王大人不是弹劾,而是 诬告。王大人方才还说秦某收受贿赂,那人证物证何在?若是拿不出证据,便是空口白牙,扰乱朝堂。”她手持玉笏往前一举,“陛下与摄政王在此,请替臣做主,严惩诬告之人!” 王大人不着痕迹望了秦楚越一眼,破釜沉舟一般,道:“老臣所言句句属实,文武百官谁不知秦尚书奢靡无度,物证不难,只需派人查抄秦府,定能得到秦尚书贪污受贿的证据!至于其他两桩罪,臣手中自然是有铁证。” 秦楚越闻言冷笑一声,“原来王大人做的是这样的打算,可本官官居正三品,若真的依了王大人的意思,将来每位言官都来弹劾我一本,那我秦府难道要日日接受查抄以示清白?将来只怕永无宁日了,又如何为朝廷效力?” 秦楚越此话一出,便有不少朝臣附和,徐尚书道:“事先禁足官员,查抄府邸,襄帝朝时虽也确有先例,但那时圣旨在前,襄帝亲命,最后又的确属实,不过只凭秦大人府上用度奢华,便定此罪责,怕是要出冤案了。” 帘幕之后,陆嘉打起几分精神,他本以为今日朝堂又是无聊奏对,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热闹。陆嘉的眼神隔着帘幕望向荣蓁,她倒是稳得住,全凭秦楚越一人应对。 荣蓁的冷淡,连韩云锦都觉出些怪异,秦楚越被人弹劾,荣蓁不该如此反应,韩云锦有些茫然,却又怕她们在唱空城计,而王大人那边是进是退,全看韩云锦的态度。 韩云锦平声道:“徐大人所言极是,如此武断定罪实在不妥,王大人,你究竟有何证据?” 王大人得其授意,让人将前两桩证据一一呈上,其一乃是她越权签署的文书,其二是户部侍中贪墨的铁证,数额虽少,但不容抵赖。 这两样被送到摄政王荣蓁手中,荣蓁转过身来,只见户部侍中委顿在地,求道:“微臣乃是一时疏忽,并无贪墨之心,而后将钱款补齐,并未于朝廷社稷不利,还望……” 荣蓁面色沉了下来,将那文书砸在秦楚越胸前,秦楚越自知理亏,不敢反驳,荣蓁看向王大人,她身量高些,看人时总难免俯视,不怒自威,“这第三桩罪名可有证据?” 王大人点头道:“回摄政王话,户部主事杨颜曾亲眼所见秦府受贿,趁夜秘密抬往后宅。” 荣蓁这几年行事风格愈发沉稳,连韩云锦也看不出她是否是故作镇定,可满朝文武在此,秦楚越已对那两桩罪名未再抵赖,这第三件,只要有杨颜的口供,查抄府邸不是难事。何况她这两日专门找人盯着秦府,并未将那些财宝运出。而陆蕴这边,也如她所想,并未搅和进来。 只是还是有哪里不对,仿佛太过顺利。 只听荣蓁漠然道:“传。” 杨颜很快入殿,将那日所见所闻禀报,而后又道:“那晚若非臣走错路,只怕还见不得这样的场面。” 秦楚越面色微青,“你刚入户部不久,究竟被何人指派污蔑上峰?按我大周律法,越级上告者应先受刑罚。” 杨颜面不改色,俯跪于地,“微臣绝非诬告,愿受任何刑罚,只是查抄秦府刻不容缓,请摄政王下令!” 韩云锦微微仰头,王大人率一部分官员纷纷下跪请命,“请摄政王下令!” 户部之前已出过丑事,其余人也不敢替秦楚越担保,陆蕴看了又看,拱手道:“摄政王容禀,臣相信秦大人虽有失察之时,但绝不至于收受贿赂,臣愿意相信秦大人的清白。只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眼下还需秦大人自证,方能澄清此事。” 陆嘉闻言都想暗笑一声,自己母亲竟也当场做戏起来。 韩云锦叹道: “常言空穴来风必有因,眼下也只得委屈秦大人了。” 秦楚越望向荣蓁,急道:“请摄政王殿下明察,臣绝无此事!” 犹如施压一般,荣蓁不得不下令,“传本王令,立刻查抄秦府,所有官员不得擅离紫宸殿一步!户部主事杨颜带下去受刑!” 荣蓁说完呼吸一慢,极力掩饰着情绪,韩云锦看在眼中,心渐渐定了下来。 韩府正堂中,韩主君来回踱步,直到侍从匆忙传信,道:“回主君,秦府方才被官兵围住,一行人进了府中。” 韩主君吩咐道:“继续盯着,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来禀报。” 第174章 发难 满朝文武等了整整一个时辰, 紫宸殿中官员分列两旁,地上陈列着二十只箱子,禁卫将这些箱子打开, 金银珠宝泛出的光华映在大殿之中。 这是官兵抄了秦府所得,与杨颜口供无太大出入,众人却未有唏嘘之声,反倒疑惑更重。无它, 只因这些箱子上皆饰以红绸, 不像无可抵赖的赃物,倒像是聘礼? 大臣们面面相觑, 王大人更是失态,“这……” 只见秦楚越原本灰暗的面容上浮出一抹笑意, “原来王大人所指的赃物便是这些。” 秦楚越慢慢走到箱子前, 其中一个箱子里是诗书古籍,她拈起一本,漫声道:“这些皆为臣之私物,费了许多心思才得到, 并非什么赃物, 而是送于崔氏的聘礼。还望摄政王明察,还臣清白。” 韩云锦整个人僵在原地,面容陡然变色,难道是秦楚越提前察觉,偷天换日,但只差一步,为何会如此?是何时走漏了风声?抑或是, 没有什么赃物,从来便只是“聘礼”。她微不可察地望向荣蓁, 心里却不愿意接受这个答案。 荣蓁往箱子上扫了一眼,而后朝着禁卫略一抬手,禁卫便将杨颜带了进来,她一个文人,受了这四十廷杖险些要了命去,神色奄奄,背上的血沾透了衣袍,禁卫将人放在地上,只见她喉间呛出了血沫。 荣蓁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问道:“这可是你那晚见到的箱子?” 杨颜伏在地上,努力抬起头来,待看清眼前之景时,醒转过来,她不可抑制地咳了起来,一边摇着头道:“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许多官员的眼神投在王大人身上,王大人慌乱之下急声道:“这定是她所留后手,若真的是聘礼,为何会趁夜送到府里?这般见不得光吗?” 这话倒也有理,而秦楚越却回道: “的确如此。” 王大人愣住,似乎不明白她的话,“什么?” 秦楚越朗声道:“诸位大人皆知,我秦某年过而立,尚未成家,一直盼望寻一位贤良郎君主持中馈。而偶然间,秦某得知前尚书令崔赟嫡孙尚未婚配,故而耗费心力寻了这些宝物提亲,采买的册子可为证明。” 韩云锦终究沉不住气,寻到她话中破绽,问道:“秦大人说这些是聘礼,可这些宝物之昂贵,可是超出了时下的礼俗。何况,除了那些采买册子,又有谁能证明这些真的只是聘礼?” 秦楚越道:“韩相所言极是,下官也实在汗颜,不瞒诸位,其实这些聘礼乃是被崔氏退回的,聘书早已在半月前送到崔府,博陵崔氏一向不牵扯朝廷党争,只要派人前去调查,定能知道臣所言非虚。” 韩云锦党羽言道:“荒谬,简直荒谬,错漏百出,你说崔氏退回了你的聘礼,却未解释这聘礼为何如此丰厚,当下世家大族下聘,恐怕也只有其三成,崔氏又为何入夜退回?” 秦楚越煞有其事道:“不怕诸位大人笑话,其实这两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聘礼丰厚,只因秦某想求娶的乃是崔氏兄弟两人,也是臣色迷心窍,既惦念有个贤良正夫,又盼着能有个绝色郎君相伴,故而听到崔老大人的两个孙子,一个才名远播,一个容貌超群,便斗胆前去提亲,将两位郎君皆奉为正君,不分上下。却差点被崔氏打将出来,崔老大人也被秦某冒失之举气到。秦某深感羞愧,为不辱没崔氏名声,也保全自己这朝廷三品官员的脸面,只将那些聘礼先送到庄子里安置,趁着无人瞧见再偷偷抬回府里。谁知底下人办事不牢靠,又被杨主事看到,便起了误会。” 殿中群臣惊愣住,似乎没想到秦楚越竟还有这番“志向”。可秦楚越行事本就不循常道,更听闻她府中养了许多伶人,夜夜笙歌,这样荒唐的事倒也不是做不出。 ——— 崔赟与其家眷如今住在都城,荣蓁让禁卫取她腰牌,请崔赟入宫。崔赟很快便到了,进殿之 后,看着秦楚越的眼神里难掩愠怒,拂袖冷哼一声,而后跪拜道:“老臣崔赟拜见圣上,拜见摄政王。” 荣蓁平声道:“崔老大人请起,今日本王请崔老大人来此,皆为秦尚书被弹劾受贿一事。她直言殿中这些宝物,是送与崔府的聘礼,可有此事?” 崔赟起身,面无表情道: “摄政王容禀,秦楚越求娶臣嫡孙之事确有,当日她送去的聘书老臣也带了来。” 崔赟从袖中取出聘书,只见这聘书破烂,像是差点便被人撕毁,可见崔赟被此荒唐事气得不轻。崔赟又指着地上的箱子道:“这些东西老臣也见过,她怕老臣不愿接纳,当堂便将这些箱子打开,倒与殿中这些一般无二。只是她所提实在荒谬,老臣当时已断然拒绝,容不下这个无礼的登徒子,一个孙儿也不会嫁于她。” 秦楚越顺杆爬的本事倒是快,道:“既然这些箱子已经验过,又得了崔老大人的证言,臣之清白便可分明了。” 崔赟面色一黑,“哪个与你做的证词,老臣不过是据实而言,免得你日后再来攀惹。” 荣蓁望向文武百官,沉声道:“虽能证明受贿一事子虚乌有,可前两桩罪名却是抵赖不得,你可认下?” 秦楚越跪地道:“臣确有失职之处,愿接受一切处罚。” 今日早朝已经消磨了两个时辰,却只瞧了一场闹剧,谁都知晓那两桩罪名可大可小,这处罚不过是走个过场,果然最后的结果便是秦楚越罚俸一年,小惩大诫。 荣蓁又命秦楚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崔老大人赔罪,秦楚越能屈能伸,躬身向崔赟赔罪,崔赟撇过脸去,并不回应,显然余怒未消。 陆蕴收紧了手中玉笏,没想到峰回路转,秦楚越有惊无险,倒是庆幸自己方才并未多言。 而荣蓁还未来得及宣告对杨颜的处置,便见御史荀姝端正身体,持玉笏言道:“摄政王容禀,既然秦尚书的事暂时已有定论,便请诸位大人听臣一言,臣已写有弹状,仗弹丞相韩云锦,收受官员贿赂、卖官鬻爵、贪没贡品,雇凶杀人、排除异己!” 陆嘉本以为即将散朝,却未曾想到原来今日的热闹这才真正开始,搁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慢慢收紧,盯紧殿中动静。 韩云锦不可置信地看着荀姝,一时竟失了声音,直到察觉所有人的眼神都望向自己,这才道:“荒谬!没想到御史台如今行事这般潦草,滥用手中职权。” 秦楚越轻咳一声,凉声道:“韩相此言差矣,御史台本就有弹劾百官的权力,方才韩相还让臣自证清白,怎么到了韩相这里,便成了御史台的错了?更何况,若是秦某没有记错的话,荀御史与韩相还是同乡吧。常言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怨,这弹劾一事也是如此,臣只觉得荀御史大公无私。空穴来风必有因,眼下也只得委屈韩相了。” 最后几句却是韩云锦今日在朝堂上曾对秦楚越说的话,风水轮流转,秦楚越又将这几句奉还给她。 荣蓁让人将弹状呈了上来,慢慢展开,仔细翻阅,而后道:“罪名颇多,尚需一一查验,更有甚者,牵扯到景帝在位之时。只是这贪没贡品一事,按荀御史所书,乃是在先帝病重时,若真有此事,可称得上是无君无德。” 荀姝道:“回摄政王,此事倒也不难。只需查没韩丞相的宅院,便可清楚。那贡品可在礼单之上,收在太府寺中,找来太府寺丞验得贡品去向,便可知臣所言非虚。” 韩云锦冷笑一声,“好啊,那就让人去本相府上查验,若无这些贡品和你口中所言规矩赃物,荀御史,你可知道自己又是何罪?” 荀姝毫不畏惧她的威胁,“韩相之所以如此笃定府中查不出赃物,乃是因为那些赃物的确不在你府宅里。方才臣已说了,是韩相的宅院,而非特指府宅。韩相多疑善变,自然不会把这样大的把柄留下。诸位大臣不知,数年之前韩相府中曾有一侍,母父双亡,甚得韩相怜爱,可未满一年,韩相便以此人不敬主君之名赶出府去,另送宅院,不再往来。不知情的还以为韩相多情重义,可事实却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休弃是假,借此宅院私藏赃物是真。请摄政王下令,立刻将此宅院查抄,并严锁消息,以防打草惊蛇。” 荣蓁眯起眼眸,下令让人前去查抄荀姝所说宅院,又让人将殿中大臣皆请至偏殿歇息,禁卫看管。 韩云锦背上已沁出冷汗,她强自镇定,却也知晓自己怕是躲不过去了,而后望向荀姝,却不知这人为何会突然向自己发难,即便是给荣蓁的投名状,可荀姝从前替她做了许多事,也逃脱不了干系。 官员们皆被请至偏殿,殿中一时静了下来,却无人在意帘后之人。陆嘉平复着呼吸,将邱霜唤了过来,在他耳边低声几句,邱霜闻言睁大眼眸,陆嘉却道:“你只照我所说去做就是了。” 韩府中,韩主君坐立难安,盯紧秦府之人回来传了消息,说是将许多箱子带去了宫里。可过了这么久,早朝还未散去。韩云锦早朝前曾嘱咐过她,若是午时还未归,便是生了变数,可眼见便到午时。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动静,管家带了一人过来,却见是宫中小黄门打扮,韩主君站起身来,只听那小黄门悄声道:“太后让奴来给韩主君传个话,说韩丞相危矣,请韩主君做个准备。” 韩主君面如白纸,登时便站立不住,幸而侍人相扶,那小黄门来不及多言,匆忙告辞,韩主君浑身颤抖,连忙吩咐管家:“快将两位小主子送出城去,要快,再让人去别苑放一把火,里面的人不必留……活口……”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105节 第175章 不配 以往散朝之后, 官员之间多有攀谈,可今日之事足以令朝野震惊,韩云锦虽未定罪, 但从别苑里搜出来的赃物以及现有的罪证来看,她绝无秦楚越的好运气,翻身怕是不能了。文武百官面色各异,纷纷离宫而去。 弹劾秦楚越的王大人官降一阶, 罚俸一年, 而荣蓁对杨颜多有宽纵,只令她闭门反省。 荣蓁虽饶了她, 秦楚越却不会轻易放过,她低下‖身去, 将杨颜的狼狈之状瞧了又瞧, 啧啧道:“杨主事今日大义凛然的模样,秦某着实钦佩。不过你也极不走运,初入官场便被人盯上,被人蛊惑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以为黑便是黑, 白便是白吗, 这只是旁人想让你看到的罢了。知道自己信任的恩人是这样一副嘴脸,如今心里是何滋味啊?” 杨颜昂起头颅,额上冷汗滴落,艰难道:“这一局秦大人赢了,满朝文武皆知,又何必在意我这样一个人,还要特意来羞辱?” 秦楚越像是听到了可笑之事, “羞辱?你以为我真的在意你的死活吗?不过是摄政王有惜才之心,又不忍见你被愚弄罢了。” 杨颜冷哼一声, “今日之事,难道不是你与摄政王设下的局吗?你们城府之深沉,韩丞相不清廉,难道秦大人便是吗?” 秦楚越并不在意她如何看待自己,道:“水至清则无鱼,没有人能做得滴水不漏。可你口中城府深沉之人,当年在襄阳为官时便兴办学堂,劝课农桑,扶持义商,造福一方百姓。对付非常之人,自然要有非常之道。时间还长,且慢慢看吧。” 秦楚越起身,挥手让人将杨颜抬出去,她等了一会儿,才见荣蓁自殿中走出,她落后几步,跟在荣蓁身侧道:“大人就这样饶过杨颜?” 荣蓁这才想起顾念秦楚越的心情,道:“她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处置了她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倒有可能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你若是对她有所不满,也可以将她调往别处。” 秦楚越笑道:“下官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怕她不能理解您的苦心。” 荣蓁淡淡道:“直来直往之人不难对付,何况她也的确未参与旁的事。不过你这一次可是将崔氏狠狠得罪了,连我也没有想到,你会用这一招。” 当初定下这计策,荣蓁只提点了几句,具体如何施行全在秦楚越,秦楚越轻声道:“大人放心,此事并不难办,改日负荆请罪便是,崔氏之 人自恃身份,我诚心致歉,她们不会与我计较。不过今日可真是惊险,若非孟靖带着禁卫很快赶到别苑,将纵火之人制住,那把火便真的烧起来了,即便还留下什么,韩云锦也有狡辩的余地。但当时知晓内幕的官员都在朝堂上,为何还是走漏了风声呢?” 这个问题荣蓁也想过,“或许是韩云锦先前有所交代吧。” 秦楚越点了点头,“韩云锦被押入大牢,只等三司会审定罪。她的两个女儿不知所踪,已经让人前去追捕,韩府也被把控住,是否也要将那韩主君投进牢里,免得他又生出事来?” 荣蓁的声音透着冷意,道: “韩家那两个女儿务必捉住,韩云锦不同别个,定要斩草除根,不留祸患。至于她的夫郎,你知道狸奴捕杀老鼠时,不会急切把它弄死,而是给它时间挣扎,再一次次让它绝望。她夫郎那里不仅不必关押,还要给他自由,且看看他如何碰壁。留着他,或许也能寻得他两个女儿的下落。我更想看看,如今谁敢帮他,谁能帮他?” 秦楚越是真的怕荣蓁会心软,毕竟她放过了杨颜。听见荣蓁亲口说出‘斩草除根’四字,才算放下心来。 荣蓁侧眸看着她,揶揄道:“被罚了一年俸禄,若有困难之处,便来帝卿府吧。” 秦楚越却道:“或许真会有同大人伸手之时。”在荣蓁的注视下,秦楚越笑了笑,“我是真的打算成婚了。” 荣蓁愣住,倒并非是因为这个结果,这几年她也一直关心着秦楚越的婚事,可秦楚越对此事并不上心,如今倒是转了性。 殿前御阶之下,视野空旷,一阵风吹来,秦楚越的声音变得遥远,道:“我不像大人这样至情至性,我报了仇,替母族平反,虽再也无法换回从前姓氏,可活着的人依旧要活着。娶夫生女,从前未曾想过,可如今却该想想了。娶谁都好,不过是一个身份,我并不打算寄予太多的感情。” 荣蓁叹道:“我倒是不如你这般洒脱。” 秦楚越道:“大人自然与我不一样,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而大人有夫有女有子,若是同我一般,也就不是这样的性情了。” 荣蓁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曾经以为你对我府中的恩生有几分情意,看来是我想多了。” 秦楚越面容僵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常,“大人说笑了,我从未想过。” 荣蓁却也只是随口提了一句,而后便先她一步离宫而去。秦楚越目视着荣蓁的背影,自嘲般笑了笑,当年在襄阳时或许真的有过一丝想法,可他是姬恒身边的人,而她痛恨姬氏,只这样一条,那样微不足道的一点心意便也随风而散了。 — 韩云锦一案惊动朝野上下,连茶肆之中都有谈论,一个身着僧袍之人从旁经过,只在听见那熟悉的名字时驻足停留片刻。 僧人手中禅杖捏紧,头也不回往前走去,穿过长街,停在一处府邸前。他仰头望着上面牌匾,步上台阶,待人通传过后,由管家请了进去。 姬恒如今在府中养胎,只着了一身宽松衣袍,下人通传说有福安寺的僧人求见,姬恒顿时想到荣蓁前几日所指之人,他让管家将人请进来,在凉亭之中等人过来。 姬恒坐在椅上,听得帘外脚步声渐近,他并未起身,直到那人隔着纱帘,行了佛礼,“贫僧明心,见过大长帝卿。” 不知为何,姬恒总觉这人的声音有些耳熟,他揽袖斟茶,同帘外人道:“明心法师,请坐。” 那人轻掀帘幔,抬眸时与姬恒视线相对,姬恒诧异之下,手中茶盏溅出几滴尤未察觉,他望着眼前僧人面容,虽与记忆中有些差异,但却依旧可以肯定,原来荣蓁口中的故人竟是云轶。 姬恒唤出他的名字,云轶微微一笑,“难为帝卿还记得,可那已是前尘旧梦,如今只不过是一介僧人。今日受人之托,来见帝卿一面,只为解除一些误会。” 待瞧见云轶这一刻,姬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荣蓁动用私账为福安寺修缮居所,不过是为了全这份故人之情。 云轶已是出家之人,不再涉红尘之事,只与姬恒谈论了一些佛法,茶饮完,便告辞了。而荣蓁也是傍晚归府时才知晓云轶今日来过,姬恒嗔怪道:“既是云轶,你为何不明白告诉我,倒教我多想了。” 荣蓁坐在榻边,无可奈何笑笑,“他已经出家,我本不想把他再牵扯进来,所以才隐去了,谁知会被那人利用,你这可就冤枉我了。” 姬恒俯身靠在荣蓁肩头,轻声道:“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总瞧不见你身影。” 对于朝中之事,荣蓁并未刻意隐瞒姬恒,可他若不主动询问,她也不愿拿这些事让他心烦。如今他既问了,荣蓁低声道:“韩云锦被人弹劾,罪名颇多,如今已经下狱,等候处置。” 姬恒难掩惊愕,“我虽知你总有一日会除了她,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若只是朝堂党争,韩云锦死的迟与早都不重要。可她害了郑玉,关于韩云锦的死法,荣蓁曾经想过许多种,最想要的,便是让韩云锦经历郑玉的痛苦,不,比之更甚千百倍,恨极时,只愿她被猛兽生吞活剥了去。 荣蓁拥着他,一只手抚摸着他后颈处垂落的发丝,“她的罪名真实存在,并非我编织,很快便能尘埃落定,待我彻底除去她及党羽,便能安心陪着你生产了。” 姬恒没有多问,抱住荣蓁说了声“好”。 半月很快过去,韩云锦女儿的藏身之地仍未寻到,休沐之日,她待在府中检查璇儿课业。 璇儿靠在她身侧,道:“母亲让我看这些书里的治国理政之道,这些孩儿能看得明白,可却觉得难以施行。” 荣蓁只是让她多涉猎一些,却不曾想她倒有几分心得,荣蓁道:“何处不明?” 璇儿指着其中一章,“这上面讲,君主要施以仁政,可何谓仁政?仁者爱人,但若太过仁慈,不募兵丁,法度不严,何以卫国?何以安民?国之不存,掌权者更替事小,到头来受苦的还有百姓。” 璇儿不过才十一岁,便有如此见解,荣蓁望着长女,深感欣慰,她抚摸璇儿鬓发,“你说得很好。” 而外面秦楚越着人通传,荣蓁让她进来,秦楚越大步来到沁园书房中,瞧见璇儿也在,笑着道:“郡主又长高了些。” 璇儿唤了声“秦姑姑”,秦楚越笑了笑,荣蓁抚着璇儿的背,轻声道:“母亲与你秦姑姑还有事要谈,你先回自己院里去吧。” 璇儿乖巧应了一声,秦楚越看着璇儿的身影,生出几分羡慕来,“那日同大人说起成婚之事,只是一个想法,可见了小郡主,倒也想有个这样懂事稳重的女儿了。” 荣蓁伸手让她坐下,又让侍人沏茶过来,“若你在襄阳便成婚,孩子也不比璇儿小多少,如今倒后悔了吗?” 后悔倒是谈不上,秦楚越的那点愁绪很快扫光,说起正事来,“大人所料不差,这半月来,韩主君先后寻过江太傅,还有一些老臣,后来还去了王殷府上。只是王府对他避之不及,未停留多久,便被王府的人赶了出来。哦对了,他还拿着拜帖去了宫里,但陆太后却没见他。” 荣蓁思索道:“王殷与荀姝向来不睦,他或许是想从王殷这里寻些荀姝的把柄,再威胁荀姝翻供。” 秦楚越嗤笑一声,“可王殷先前已被连累,现下视韩主君为洪水猛兽,他或许也知道会是这个结局,却还是想试试。不过,我还是不明白,荀姝为何会愿意帮我们?” 荣蓁道:“一月前,荀姝的夫郎病了,病情很重,为之诊病的郎中说怕是只有三月可活。荀姝来找我时,只说是自己助纣为虐伤了阴鸷,才报应在她夫郎身上。这便是她反戈一击的理由吧,只是这个理由韩云锦未必能明白。” 若真是这样的理由,摆在韩云锦面前,她也只会觉得有诈,而轻算了人心。 恰在这时,刑部小吏来到帝卿府中禀报,直言被羁押的韩丞相声称要见摄政王一面。 秦楚越右边眼皮一跳,“韩云锦又要搞什么把戏?” 她看向荣蓁,“大人难道真的要去牢里看她?” 荣蓁漠然道:“人之将死,总有几分不甘心的,有 些话听一听倒也无妨。” 入夜时分,荣蓁披着斗篷走进刑部大牢,这里曾经关押过她所在乎的人,重走一遭,只觉恍如前世。 荣蓁让人将韩云锦带到刑室之中,她手中戴着梏具,可避免她受伤或是寻死,除此之外,并无用刑的痕迹,刑部办事倒真是客气,但韩云锦不配这么做。在瞧见荣蓁时,韩云锦晦暗的眸色亮了一瞬,随后燃起的是浓浓的不甘心与愤懑。 第176章 心软 三司会审, 罪证确凿,无可辩驳,韩云锦的罪名已经定了下来, 不仅是她,就连她的一众党羽也被拿下,但那些人很是聪明,将许多罪推到韩云锦的身上, 只说是被胁迫, 不得已而为之。树倒猢狲散,这结局倒也在意料之中。 韩云锦被人按在椅子上, 她有些怨毒的目光紧紧钉在荣蓁的背上,荣蓁的手抚过刑具, 打量一番, 这才回过头来。 韩云锦讥诮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荣蓁面无表情道:“我对观看鼠类垂死挣扎的丑态毫无兴趣,之所以过来,只是想听听你的嘴里还能说什么。” 韩云锦看着她抚摸刑具的手,“那些人便是因为这些刑具招供的?” 荣蓁淡淡道:“不是, 她们是主动把你供了出来, 连刑具都没用上。” 韩云锦嘲讽一声,“原来是受不住摄政王的威压?” 荣蓁俯视着她,平声道:“我不过在朝堂上说了几句,给了那些人两个选择,或是主动投案,将一切罪责说个清楚,若非主谋, 则死罪可免,亦不牵涉家眷, 家产亦可保留部分。或是继续隐瞒,一旦查住,则加倍处刑,诛九族,籍没家产。她们大可以抱侥幸之心,可也许是瞧见了你的下场,倒都做了聪明人。” 原来如此,没有人敢把荣蓁的威胁当作戏言,若能保命,自然不会选择后者。韩云锦道:“真是好手段,所以她们就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推到了我的身上。” 荣蓁眼神深邃,就这样看着她,没有一丝歉疚,“或许吧,那些人留在朝堂也是祸患。景帝想要的吏治清明,我替她做了。” 韩云锦嗤笑一声,“是啊,你荣蓁一直都这么高高在上,从我见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厌恶你。不过也是因为有你,才让我一直未放弃争逐。当初在宫宴上,你坐在宁华帝卿身旁,那样心安理得地接受一切馈赠。到了吏部,我是你的属下,官职不高,不得不小心经营,被迫去冯冉府里,同样是客,可你是她的座上宾,而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之人。到后来,你终于跌落谷底,古来流放的罪臣有几人可以东山再起,我以为那便是你的结局,可你荣蓁命好,娶了皇帝的弟弟,便保了你一世荣华富贵,这样在旁人身上绝无可能之事,在你这里却一次次发生。” 韩云锦说到最后几句时,几乎咬牙切齿,荣蓁想得没错,她的确很不甘,荣蓁并未打断她,听她继续道:“你虽在襄阳,我却知道你早晚会回来,我一面接受着那些官员的讨好奉承,做着众人眼中皇帝最宠信的近臣,另一面却要日日夜夜提防着你,如履薄冰。”她被禁锢住的手挣扎着,发出响声,面上掩饰不下内心的仇恨,“你又有什么值得我这样做的?这些年我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努力在朝堂经营,可你轻而易举便让我的努力白费!” 外面守着的官吏闻声进来,拔出腰间佩剑,荣蓁挥手让人退了出去,她好歹一身武艺,还不至于惧怕一个韩云锦。 荣蓁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极其平淡的语气,“说完了?” 韩云锦的眼眸沁出血丝,荣蓁听了她这番话连个动怒的反应都没有,一如过去的每一刻,她厌恶自己视荣蓁为大敌,而那人却对自己不屑一顾。 她口中那些过去的事,荣蓁记得没有那么清楚,却还能回想起当年在冯冉府上的事,“所以,你口中的微不足道,便是在冯冉府里经不起诱惑,抱了一个男子当场寻欢,丑态毕露,你深以为耻,连这些都抹去不敢提及,又与我说什么呢?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至于我与冯冉的交易,我已经付出了自己的代价。你说的不错,娶了姬恒,于我在官途中大有助力,这一点我从不否认,可你不也是因为云君才有今日?又何必如此不甘心。” 韩云锦浑身颤抖,听荣蓁道:“你寻遍了理由,却不肯承认你就是技不如人。韩丞相,愿赌服输吧。” 荣蓁缓步走了出去,韩云锦在她身后喊道:“荣蓁,你维持什么好风度,你这样置我于死地,不就是怀疑我杀了郑玉?你顺水推舟,利用我做的那些事,就不怕哪日大白于天下?看看有没有人能接受一个弑君的权臣!” 荣蓁停下步子,那些官吏从她身旁匆匆经过,然后,她便听不到那刺耳的声音,只有被堵住的呜声。 — 荣蓁曾说过,她要韩云锦生不如死,朝中已经许久未用极刑,但最后,她却还是改变了主意,未行凌迟,将韩云锦处以腰斩之刑,公告天下,三日之后行刑。 秦楚越曾私下问过,这样真的可以消解那抹恨意吗?荣蓁不置可否,只不过是那日陪着姬恒散步时,看着他回眸轻笑,或许是有身孕之故,姬恒的笑意甚是平和温暖,她望着姬恒还未显怀的腹部,为了未降世的孩子,心软了一些。 而监斩的官员,朝中有些人以为非秦楚越莫属,但荣蓁却指派了陆蕴。 囚犯临死之前可以见一见家眷,荣蓁准了,行刑两日前,韩主君带了一些吃食进去,秦楚越不放心,命牢中官吏监视着她二人的一举一动。 那官吏来报,只说两人并没有提及女儿的事,也未说些要紧的,扯了一些旧事,最后韩主君声泪俱下离开了牢房。 或是情难自制,韩主君在府里待了一日,便又请旨进宫去见陆太后,跪在宫门前数个时辰,或许是磨不过,宫里终于肯放人进去。 秦楚越得知消息之后,立刻便禀报给荣蓁,怕韩云锦临死之前再生事端。荣蓁则本能不愿听到这个男人的任何消息,她蹙着眉,一来二去,连秦楚越都咂摸出一些不寻常来,“大人莫不是与那陆太后……” 荣蓁斥道:“胡说些什么。” 荣蓁甚少动怒,这样反倒让秦楚越更生怀疑,荣蓁平复了一会儿,才道:“我与他不会有关系。” 秦楚越虽不知这二人是如何扯上联系,但荣蓁这话却是在宣告结果,她倒是安下心来。也对,荣蓁如今想要什么样的男子寻不得,不论是绝色郎君,还是青涩少年,自有人奉上,何必去给自己添麻烦。 “陆太后那里没有我们的眼线,不知他们会说些什么?” 荣蓁挥手道:“一切由你做主,不必汇报于我。” 而后来皇宫守卫禀报说,那韩主君只在宫里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太后便以身体不适将人打发出去,秦楚越才放下心来,只把此事当做垂死挣扎。 而临华殿里,陆嘉摸着手边凉透的茶盏,端起来饮了一口,半晌才平复下来。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106节 邱霜忧心忡忡道:“主子为何要见他,韩丞相已经成了死囚,和她有关的事,主子理应避嫌才是,万一……” 陆嘉对他所言恍若未闻,只吩咐道:“你去传予口谕,请母亲进宫一叙。” 半个时辰前 韩主君被人领进临华殿,半月焦心,韩主君苍老了许多,额上还有叩头时磕破的血迹,比之从前狼狈不少,声音也不复往日那般温润,跪拜在地,哑声道:“罪夫拜见太后。” 陆嘉让邱霜将人扶起,又命其余宫人退下,道:“韩主君何必如此,先前予不便见你,可你这样,予亦不忍心。” 韩主君坐在椅上,知道陆嘉这些都是假话,若真的在意他的死活,不会让他等上两个时辰,将头叩破才肯,若是真的不想见他,也不会冒着得罪荣蓁的风险,等他真的走投无路了才让他进来,韩主君未提那日通风报信的恩情,开门见山道:“太后,罪夫今日来,只为求您救我妻主一命。” 邱霜眼皮跳了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却听陆嘉道:“韩主君说笑了,予虽临朝,可并无实权,哪里能帮你?” 韩主君从袖中掏出一物,“这样东西,或许可与太后做个交易。” 邱霜接了过来,那是一张地契,陆嘉看 过,“就凭这个?” 韩主君起身,到了陆嘉近前低语几句,陆嘉眼眸变得幽深,仿佛过了半晌,却也不过须臾,陆嘉道了声:“好。” 宫中小黄门很快将消息传到,陆蕴在官署正忙,可听见太后传召,很快便收拾好衣袍进了宫去,临华殿正殿里只剩陆嘉一人,显然是有话要说。 陆蕴行礼之后坐了下来,只听陆嘉道:“母亲手中可有能用的人?能豁得出性命之人。” 陆蕴闻言站起身来,“太后这是?” 陆嘉道:“我要办一件事,母亲要帮我。” 陆蕴直觉不妙,却只能问道:“太后让臣为何事效力?” 陆嘉笑了笑,“听说母亲要做韩案的监斩官,那母亲觉得为何荣蓁选择了你,而不是她最信赖的人?” 陆嘉说出她心底最大的恐慌,“杀鸡儆猴的道理,母亲应该懂啊!今日的监斩官是母亲,它日的监斩官又会是谁?韩云锦死了,秦楚越得她重用,母亲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陆蕴心中的弦顿时崩断,口中竟无一言。 第177章 活口 沁园书房内, 荣蓁看着手中的聘书,愕然地看着对面的人,“我以为你是在说笑, 没想到……” 秦楚越温声道:“我哪里敢和大人玩笑,三顾崔府,一番请罪之后,崔老大人看我确是诚心求娶, 这才松了口。这聘书和聘礼还未送去, 我家中已无双亲,只想着既要娶亲, 总要告诉身边最亲近之人,这才来寻大人过目。说起来, 崔氏是世家大族, 而我秦楚越不过空有官位,在旁人眼里这婚事或是高攀了。” 荣蓁起身走到秦楚越近前,伸手按在她肩上,认真道:“有我在, 谁敢说你高攀?你放心, 待你们成婚那日,我定会在你府上为你主婚。” 秦楚越笑着看她,摄政王在场主婚,自然无人敢非议,秦楚越话还未出口,荣蓁却像是想起什么,忽而道:“崔老大人松口的是一位公子还是两位?” 秦楚越哭笑不得, “即便大人高看我,我也不敢再得罪崔家了啊。是崔家大公子, 听闻相貌虽不比二公子俊美,但温雅端方,娶夫娶贤,相貌在其次。” 荣蓁不禁想起自家夫郎,贤名与美貌兼而有之,她笑了起来,“你能这样想是最好。” 正在这时,侍人来给两人添茶,荣蓁走到窗边,抬眸看了一眼天色,道:“已过午时了。” 她们这里一派祥和,可今日却并不是个平静日子,韩云锦便定在未时,刑于西市。 秦楚越立在她身后,道:“今日自府里过来时,长街上甚是难行,百姓们都想看看这一品官员被处刑的场景,韩云锦倒是死得轰轰烈烈。” 荣蓁淡声道:“我以为你会有兴致去瞧瞧。” 秦楚越摇了摇头,“她虽罪有应得,死不足惜。但刑场这种地方我是绝无可能踏足的,我只怕一走近,便会想起当年族人的惨状。颜案所死去的人命,是今日所不能比的。” 荣蓁回头看着她,“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着。” 秦楚越挤出一抹笑来,扬了扬手中聘书,“自然是。” 秦楚越婉拒了荣蓁留她用膳的好意,只说府里还有事操持,没多久便离开了。 荣蓁去往正殿陪姬恒用膳,可刚转过连廊,倏地停下了步子,眼神定在一处,只见一小侍形迹可疑,左顾右盼,从墙角处取下一块松动的石砖,将什么东西揣到袖中,而后将石砖放了回去,荣蓁退后一步隐住身形,他回头张望见四下无人,随后快步离开,荣蓁举步跟了上去。 只是荣蓁没有想到,那人的去处竟是膳房,他同身边人说了些什么,熬药的小侍转头去看药方,恰在这时,那小侍取出袖中绢帕将熬药的砂锅上轻掀开,抖了东西进去,又轻又快,须臾间便将事情做完。 荣蓁眉宇间难藏戾气,快步走了过去,在另一名小侍回头时,按住了那作恶的手,将人一把掀在地上,这忽然的变故,小侍慌乱的神色无法掩饰,荣蓁逼问道:“方才往里面下了什么?说!” 那人面色惨白,不自觉往后退了退,却不敢出声应对,荣蓁冷笑一声,“很好。” 只一炷香功夫,那小侍已是遍体鳞伤,气息奄奄,眼看便无活路,这才松口,管家丢了手中鞭子,看向负手立在庭院里的人,忐忑道:“大人,他招了,说是受宫里人指使在安胎药里掺些东西进去,是陆……。” 荣蓁想到什么,蓦地转过身来,而后同管家道:“先将人关起来,不得走漏消息,更不得让殿下知道。还有,你去同殿下说一声,就说官署里忽有要事,我不能陪他用膳了。” 荣蓁说完便快步离去,她匆匆出了帝卿府,坐上了马车,冷冷吩咐道:“进宫。” —— 邱霜刚走出大殿,便见荣蓁阴沉着脸,即便再迟钝,也能感受到她周身隐藏不住的杀气,他下意识侧身,而后想到什么,刚要跟上去,殿门在他面前狠狠砸上。 殿内,陆嘉闻声从座上起身,还未反应过来,脖子便被一股力量钳制住,荣蓁的手指慢慢收紧,像是要将他的颈骨折断,陆嘉脸颊涨红,这一刻他是真的相信荣蓁想杀他,他的手按在荣蓁的手臂上,“放……” 荣蓁胸前起伏着,声音从牙齿中挤出,“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以为我会看在陆蕴的面子上放了你?我告诉你,若是姬恒和肚子里的孩子有任何闪失,我不止要你的命,我要你陆家满门不得好死!” 鼻间的空气渐渐稀薄,陆嘉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努力摇头,可这轻微的动作无法让陷入震怒中的荣蓁察觉,即便真的察觉,也只会当成他临死前的挣扎。陆嘉眼前昏暗,即将失去意识,可下一瞬,那股力量消失了,他狠狠摔在地上,不可自抑地咳嗽起来,大口呼吸着,劫后重生。 荣蓁扶住了头,只觉全身使不出力气,也在这时才留意到殿内不寻常的香气,她的身子晃了晃,倒下去的那一刻,她忽然明白过来,今日之事,不过是陆嘉故意为之,用姬恒和孩子激怒她,引她来此。 陆嘉半撑起身,扶住了荣蓁倒下来的身体,他修长的脖颈上还留有可怖的指痕,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抱紧怀里的人,也只有这样的时候,荣蓁才不会抵触他的靠近。 许久,陆嘉的手指伸向她腰间,将垂坠在玉带上的腰牌取下。 他唤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厉害,邱霜推门走近,瞧见眼前之景,慌乱不知如何是好,只见陆嘉将手中腰牌递过来,哑声道:“拿着它,去把我交代的事办好。” 邱霜跪在地上,心有余悸,“主子,您真的决定这么做吗?” 陆嘉抚着怀中人的侧脸,神色痴迷,“你只管去做,我已做了足够的准备,即便为了那个人,她也不会杀我。” 西市已经聚集了许多百姓,或是踮脚张望着,或是窃窃私语,今日除了韩云锦处腰斩之刑以外,还有其数名同党被处斩首。故而亦有人怀中揣有馒头,等着沾这颈间血救治家中痨病之人,一旁有读书人轻声斥道:“庸医误人,这血能有何用?更何况还是这些贪官污吏的血,搜刮多少民脂民膏,污秽至极!” 周围人哄笑一声,那人神色讪讪,往一旁躲了多,却仍旧盯紧那几名跪地等候处刑的犯人,只恨不得立刻便到时辰, 与人群中的喧闹不同,若有心者定能察觉监斩官眼神间难掩的焦灼,随着未时临近,陆蕴背上冷汗已经浸透里衣,她望着刑台上面无表情的韩云锦,不论荣蓁让她做这监斩官的用意为何,韩云锦的结局是死还是活,都让她忐忑不安。 直到身旁官吏提醒,陆蕴看向漏刻,又往人群中看了一眼,将斩首令牌丢了出去,刽子手得了令,验明正身后,便要行刑,却听刑场外马声嘶鸣,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众侍卫向此处赶来,为首之人手举令牌,高声道:“且慢,摄政王有令,罪臣韩云锦今日暂缓处刑,移送摄政王官邸审问!” 韩云锦眼眸倏地睁开,唇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 那枚令牌送至陆蕴手中,验看过后,为首之人道:“陆大人,在下可否将人带走了?” 陆蕴却道:“这的确是摄政王的令牌,可从刑场拿人,实是少见,人你们可以带走,但这令牌本官会亲自交到摄政王手中,否则岂不是没了凭证。” 那人见陆蕴坚持,并未争 论,“也罢,殿下自然是信得过陆大人的。” 韩云锦就这样被带走,陆蕴握紧手中令牌,看向刑场其余囚犯,冷声道:“行刑!” _ 临华殿内室,窗半撑着,凉风拂了进来,撩动榻边纱幔,荣蓁在榻上沉沉睡着,眉宇间并不舒展,陆嘉的手指抚在她眉心,若非还有事要做,他真想就这样陪着她,他从枕下将一瓷瓶取出,凑到荣蓁鼻间,慢慢等着荣蓁醒来。 荣蓁震怒之中吸入太多迷香,一盏茶过后,才慢慢清醒过来,只觉眼帘沉重,帐顶的花纹由模糊渐渐清晰,更无可忽视的便是身边的男人,颇为轻柔地道了一声,“大人醒了?” 若非荣蓁还记得昏倒之前的事,只听他这语气,倒像是极其关心她,而不是处心积虑算计了她。 荣蓁神志虽已过回笼,可身体却动弹不得,冷眼看着始作俑者,难掩厌憎。 陆嘉撑着头,声音低哑,面上却带着笑意,手指缠在她衣带上,“大人为何这样看着我,难道是怕我趁你昏睡着,与你成了好事吗?” 荣蓁侧眸,眸里的愠色毫不掩饰,冷声道:“你敢?” 陆嘉已是十分了解荣蓁的性情,她骨子里有着大周女子的高傲,绝不允许自己雌伏在男子身下,即便是不得已要与哪个男子燕好,哪怕是她厌恶的男子,她也会是主动的那个人。 陆嘉轻轻启唇,极为坦诚,“我不敢。” 荣蓁尝试着将手臂抬起,还是有些酸涩无力,右手手背勉力搭在眉骨上,闭着眼,努力调理着内息。 陆嘉却不安稳,手划过她修长的颈子,似在撩拨她。 荣蓁适时开口,“太后若是榻间寂寞,臣可以让人为你寻几个面首入宫。” 若是从前的陆嘉闻得此言,只怕早已羞愤发抖,但陆嘉却只是笑了笑,“好啊,不需几个,只一个便好。” 他靠在荣蓁的肩窝里,下颌微微抬起,唇贴近荣蓁耳畔,仿若情人间呓语,“只要那人同荣大人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身量,一样的年岁,一样的冷漠无情。荣大人可寻得来?” 荣蓁无视他的撩拨之言,这才察觉到何处不对,她看向腰间,那里原本坠着的腰牌消失无影,原来这才是陆嘉迷晕她的目的。他盗走她的腰牌,荣蓁脑海中闪过一念,眸光如冷刃一般盯着他,“你放走了韩云锦?” 陆嘉猝不及防间,眼前天地已经转换,荣蓁气力恢复,扼住他的颈子将人按在榻上,颈间的掐痕已经转为暗紫色,如今再被人以同样的力道按住,陆嘉忍住痛楚,即便他吃痛出声,荣蓁也不会手软。 荣蓁俯视着他,这次倒是给他留了开口的机会,“你拿我的腰牌去了刑场放人,是前两日同韩云锦的夫郎做的交易?” 熟悉荣蓁之人定能明白她眼下的平静都只是表象,暗流涌动中掩藏的是被愚弄的愤怒,陆嘉年轻的面庞泛起红色,他仰头得到一些喘息的机会,“我是答应了韩主君不假,可我都是……咳咳……都是为了大人你……” 若今日监斩官员是秦楚越,即便在那刻有人持着荣蓁的腰牌要求放人,她也不会理会,韩云锦的命留不下,可监斩官是陆蕴,荣蓁不知道她究竟真的是被那块腰牌迷惑,还是与其子早有谋算,荣蓁冷笑一声,陆蕴小心谨慎不假,可她更相信后者。 荣蓁怒极反笑,“为了我?” 陆嘉的唇微微启动,道出那个人的名字,荣蓁眼神一震,手上的力气更重几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陆嘉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荣蓁这才将他松开,他嘴角甚至咳出血迹,可她耳边却只回荡着那个名字,荣蓁一把抓起他的前襟,将人拽至身前,“你没有骗我?” 陆嘉的手攥紧荣蓁手臂,盯着她的眼眸,“那就请摄政王听好,我之所以设计将你骗至此处,取了你的令牌做这笔交易,皆是为了从韩主君手中救出你的至交好友郑玉,她没有死,她还活着。” 荣蓁曾无数次梦见郑玉惨死的情形,凄厉的求救,每梦见一次,她便恨不得掘开帝陵,将明贤鞭尸泄愤,可如今有人告诉她,郑玉没有死,被人藏了起来,只为当作最后求生的一件筹码。 许是怕荣蓁不信,陆嘉从袖中掏出一张地契,继续道:“这是那日韩主君交给我的,地契在韩云锦一个通房的名下,当年的事我并不清楚,韩主君只说了只言片语,大概便是她们掩人耳目将重伤的郑将军藏了起来,又寻了一具残尸充数,数年来一直关在城中一处不起眼的宅子里,直到韩云锦被你逼到绝境,才用此招相救。你或许不信,其实一开始我也不信,人之将死,什么阴险的招数都做得出,我暗中让人寻了郑府里一年老侍人,由他亲自看过才能确认。”陆嘉又添了一句,“不过那人的命也没能留下,韩主君的人杀了他。” 荣蓁听得仔细,却从他的话里寻到一些破绽,“你若是真想帮我,为何不直接告诉我?反而如此迂回,你身处后宫,又是如何让人帮你做事的?” 韩云锦已然逃走,荣蓁沉思片刻,不等陆嘉开口,从榻上起身,让人去唤禁卫都统孟靖过来,陆嘉跟了下来,在她身后道:“因为韩主君也不全然信我,他握有这样的筹码,也怕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告诉我,只要我提前透漏给你,他的人会即刻杀了郑将军。他所求的是保住自己妻主的命,而我所求的是救下郑将军,以此让你看重我一眼!所以我不顾一切也要达成所愿,比起韩云锦的死,你更想要郑将军活,不是吗?” 荣蓁回头望了他一眼,没有再开口,只攥紧手中地契,不过须臾功夫,孟靖便赶到临华殿,荣蓁匆匆走到殿前,冷冷吩咐道:“有贼人仿了本王腰牌,在刑场救走了韩云锦,立刻着人追捕,张贴告示,封锁城门。再派人将韩府封住,韩云锦夫郎投入刑部大牢听候处置。若擒住韩云锦,不必留活口,即刻处死!” 孟靖神色凝重,连忙应下,而后却见陆太后从殿中走出,脖子上伤痕可怖,却靠近了荣蓁开口提醒道:“还有郑将军。” 荣蓁从禁卫中调取一拨人马,决议亲自带人前去城中寻人,她回头看向陆嘉,凉声道:“你也跟着,若是我寻不到郑玉,你的命也不必要了。” 陆嘉倒是乖觉,披了斗篷跟上,同荣蓁坐上同一辆马车,许是寻人心切,马车疾驰在官道上,颠簸之处,陆嘉捂住胸口不断干呕着,荣蓁端坐在马车中,撩起车帘,看向外面,陆嘉的手放在荣蓁手臂上支撑着,面色惨白,喘‖息道:“若我是郑将军,有荣大人这样的知己好友,怕是死也值了。可惜,大人的情义只给数人,对我一向漠视。” 荣蓁瞥了他一眼,虽未开口,却也默许了他的动作,陆嘉扶着她,倒是减缓不少,面色也好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禁卫掀起车帘,荣蓁不等相扶便下了马车,她抬眸看向眼前破旧的宅院,声音有些微颤抖,“那里面有对本王至关重要之人,你们务必将人救下来!” 只是事情并不如荣蓁想象那般险峻,禁卫搜寻过后,回来复命道:宅院一间房子里的确躺着一人,昏睡着不知身份,并未瞧见什么贼人,但从正房桌上茶盏来看,这里之前的确有一些人在,不知得了什么风声逃走了。 荣蓁顿时明白过来,韩云锦成功逃脱之后,韩主君让人撤走,为的是用活着的筹码牵制住荣蓁,给韩云锦争取更多时间,若是将人杀了,只会激怒她,等候的是更遮天蔽日的追捕。 荣蓁快步走进宅中,随着禁卫来到一处房门前,不知为何,她竟不敢靠近,她盼望里面之人是郑玉,却害怕只是一场梦。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107节 荣蓁走到门边,看向旧床榻上昏睡的人,即便消瘦脱形,长发干枯,荣蓁依旧可以认出来,是郑玉,竟然真的是郑玉。 陆嘉过来时,只见荣蓁半跪在榻沿上,攥紧那人的手,不断唤着她的名字,那人被荣蓁唤醒,虚弱地睁开眼眸,瞧见荣蓁时努力笑了笑,“阿……蓁……你来……了……” 荣蓁的眼前渐渐模糊,泪水溢满眼眶,这不是她记忆里的郑玉,那个郑玉同她年少相识,鲜衣怒马,会踏遍整个都城酒舍为她寻一坛觞玉,会在她落魄之时不远千里来到房州探望 ,会为了她一句叮嘱而失了对旁人的戒心蒙难,可她却也知道,这就是郑玉。在这样绝望的境地里不知等候多久,见了她依旧平和开口的郑玉。 她来了,可她来得太迟了。 陆嘉从未见过这样的荣蓁,她的狠厉在此刻消失不见,更不必说素日里对他惯有的漠然,她眸中的心疼难以抑制,眶中竟落下泪来,他还是第一次瞧见荣蓁落泪,为了这个知己好友。陆嘉往后退了一步,忽而庆幸自己未做出那个决定,那个杀了郑玉让她报憾终身的决定,替罪羊也不过是韩云锦,而他已经尽力,一切坏的结果与他无尤。 荣蓁打横抱起郑玉,从房中走出,一路送到马车上,整个过程都未假手她人,陆嘉收紧了斗篷,跟着上了马车,而后听荣蓁道:“去本王官邸。” 马车重又驶动,荣蓁将郑玉抱在身边,神色复杂,陆嘉在一旁轻声道:“寻得了郑将军,不将人送回郑家吗?” 陆嘉以为荣蓁不会回应他,可她却开了口,只是声音里有些疲惫,“我会让人通知文郎君前来。” 郑玉“死而复生”的消息还不宜大肆宣扬,若是直指韩云锦,韩云锦狗急跳墙,逃亡途中散布一些莫须有之事,只会对她们不利,荣蓁要郑玉活着,亦要她一身荣光。 马车停在官邸前,荣蓁抱着人下车,让人去寻太医过来,太医很快便至,为郑玉诊脉之后,又在她身上仔细检查一番,抬眸见荣蓁满目担忧,只听荣蓁问道:“她的身体如何?” 太医不敢过问眼前形容枯槁之人的身份,如实道:“此人身体极为虚弱,除了多处陈年旧伤以外,还有几处致命伤痕,好在当时被人救了过来,可臣从她的脉象来看,此人常年昏睡,故而神志或有错乱,清醒之时甚少。” 陆嘉立在房中听着两人交谈,只听荣蓁追问道:“常年昏睡,这是为何?” 太医斟酌着,试探问道:“不知殿下带来这人,可是被人囚禁着?” 荣蓁眼眸睁大,以郑玉如今的情形,若非极其熟悉之人,不可能辨认出她的身份,显然太医亦不识得,太医道:“此人身体的亏损除了这些旧伤之外,还有便是常年服用安神汤之故,有些医方中在安神汤里加入铅白霜,长此以往,便有中毒之症。” 荣蓁指骨捏紧,“若是中毒,会有何后果?” 太医不敢隐瞒,“即便再用心调养解毒,也是补不齐这亏空,至多……至多撑过不惑之年。” 荣蓁的手忍不住抖了起来, “你说什么?” 太医不明情况,连忙道:“或许是臣判断有误,不如再寻其他太医一同诊脉。” 荣蓁从榻上起身,她有些不敢面对郑玉,往前走了几步,“再去寻太医来,定会有法子的。” 荣蓁只觉房中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扶着门走了出来,陆嘉放心不下,跟在她身后,却见她强行镇定下来,而后站直了身子,对门外禁卫一字一句道:“去转告孟靖,本王更改王令,韩云锦,要活口。” 陆嘉望着她的背影,明明如苍竹一般挺直,可却在承受泰山之重。他清楚,荣蓁好不容易盼得郑玉活着的消息,却得知她在韩云锦手下竟是这样悲惨屈辱的活着,一身病痛,甚至余生不足十载,荣蓁留着韩云锦的命,她要亲自杀之。 荣蓁走回书房,颓然地坐在椅子上,脑海中甚至有另一个声音为她开脱,那不过是明贤的错,明贤不惜害了郑玉来对付明苓,而韩云锦放过郑玉,却又让郑玉受这样的折磨,错的是她们。荣蓁摇着头,不是这样的,这么多年来,她的恨意发泄在这些人身上,可却忘了惩罚自己,那些人是因为她才会对付郑玉,也是因为她让郑玉对明苓手下留情,才会失了防范,错的是她。 犹如一场梦魇,荣蓁深深陷了进去,直到手边放了一盏茶,这声音将她拽了出来,荣蓁看着眼前人,他静静立在一旁,像是被允许靠近,可陆嘉知道,并非是荣蓁对他有何温情,只不过她如今没了与他周旋的力气。 禁卫在外禀道:“回殿下,吏部尚书陆大人求见。” 荣蓁出声道:“让她进来。” 虽不知陆蕴是如何打听到荣蓁在此处,可她显然也没有想到陆嘉也在,陆蕴望着荣蓁,又看向陆嘉,震惊之下竟连行礼都误了,荣蓁的面色很差,却并未与她计较,只抬眼看着她,像是故意问道:“陆大人有事?” 陆蕴连忙道:“下官是来请罪的,今日不察,竟被贼人蒙蔽,被此假腰牌骗过,将重犯放走,请殿下降罪!” 陆蕴跪了下来,将手中腰牌举过头顶,可她们都清楚,这腰牌是真的,荣蓁抬手将腰牌取了回去,“陆大人既然说是受了蒙蔽才放走重犯,将功折罪便好,韩家的家眷已然被收入刑部大牢里,不如就由陆大人出面审问吧,韩云锦的夫郎是她府中诸葛,也是她的贤内助,想必知道不少底细,听说刑部有的是法子让人开口,伤而不死,三日之后,本王再去验看陆大人的努力吧。” 陆蕴额头已是冷汗涔涔,只得应了下来,而荣蓁又看向陆嘉,意有所指,“今日劳烦太后随本王走了一趟,本王也累了,便由陆大人送太后回宫吧,你与本王之间的事,改日再算。” 陆嘉与陆蕴一道出来,陆嘉旁若无人地往前走着,陆蕴拦住他的去路,压低声音道:“这便是你想的法子?太后,你究竟想做什么,我知道你恨我们,恨不得把我们拉下水,可陆家养育你成人,即便你不为我着想,也要为你父亲考虑吧。” 陆嘉语气平淡,道:“母亲急什么,难道荣蓁怪罪你了?” 陆蕴道:“方才摄政王让我提审韩家家眷,便是在鞭策陆府,你还不懂吗?” 陆嘉冷笑一声,“母亲,不懂的是你,眼下这个情形,韩家人落到谁的手中,都不如在你手中威胁最小,至少他们不会说出什么对我们不利的话来。荣蓁现在根本不在乎什么证词,她恨极了韩云锦,却又不屑亲自对她的家眷动手,所以这个恶人便由母亲来做,这便是将功折罪的意思,母亲明白了吗?” 陆嘉举步离开了,陆蕴望着长子的身影,却觉得自己越来越不认识他了。 第178章 偿还 荣蓁回到帝卿府时, 天色已晚,秦楚越等候许久,连姬恒也惊动了, 在正殿中坐立难安,荣蓁蹙起眉,刚走几步,姬恒便迎了上来, 荣蓁将人扶住, “我不是让管家说了,是官署有事。” 姬恒望着她, 心疼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脸色……难道这个时候还要瞒着我吗?我只恨自己怀着身孕,行动不便, 不能陪你去受苦。” 荣蓁扶他坐下, 自己也坐了下来,与郑玉重逢的惊喜退去,只剩疲倦。正殿里,一个是自己最亲近的夫郎, 一个是最信任的下属, 自然也没有瞒着的道理,荣蓁道:“郑玉还活着,我找到她了。” 姬恒惊怔住,“真的?”而后他面露欣喜,感叹一声,“文郎君总算苦尽甘来了。” 郑玉出事之后,姬恒虽有去郑府探望, 但却很少同荣蓁一起,他怕文郎君瞧见她二人并肩而立, 会触动伤心事,如今得知郑玉还活着,他是真心替文郎君高兴。 秦楚越同郑玉没什么交情,这消息虽足够震惊,可她的眼神却都落在荣蓁身上,自然也察觉到荣蓁唇角露出的一丝苦涩。 但荣蓁很快恢复如常,抚着姬恒的肩膀,“最开始听到这消息时,我也不敢轻信,所以便推说官署有事,现在的话是真的,我的确为了郑玉的事忙了一整日,你不用担心。天色不早,你又怀着身孕,郎中不是说了,头三月正是胎像不安稳的时候,还是先回内殿歇着吧,我一会儿便过去。” 荣蓁扶着姬恒进了内殿,回转之后,荣蓁疲倦地坐下,以手撑额,同秦楚越道:“韩云锦用了些法子逃出去,这消息你应该得到了。官兵还在追捕,但她既然留好后路,那便不会轻易被捉住。” 秦楚越立在殿中,望着她,“大人神色黯然,真的只是为了这桩事?” 荣蓁将今日寻得郑玉的事简单说与他,隐去了同陆嘉纠纏的部分,“她怕郑玉清醒后逃走,常给郑玉服下含有铅白霜的安神汤,郑玉中毒日久,身体有损,我担心的是她的身体。” 秦楚越追随荣蓁十年,她算得上是了解荣蓁的人之一。或许是因为幼 失恃怙,荣蓁与旁人的性情很不一样,她会将许多心事藏在心里,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故而常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即便是再亲近的人,她也不一定把所有心事吐露出来,许多事她会有自己的衡量,不宣之于口只是因为她觉得没有必要。 秦楚越安抚道:“太医院医术高明,大人不必担心。”若是这般,荣蓁也不会如此颓丧了,秦楚越想到什么,“难道是……” 若是已病到药石无医,即便是再好的医者,也难补救。 荣蓁的沉默已经印证了秦楚越的猜测,这两桩事叠在一起,秦楚越认真思索起来,心里倒是有了一个主意。 秦楚越思忖一番,开口道:“其实有一人或许可以帮到大人,解决眼前的烦忧。” 荣蓁抬起眼眸,不解地看着她,秦楚越道:“不知慕容公子可愿帮这个忙?一来,江湖上神医不少,或许就能有帮郑将军续命之人。而来,韩云锦不知逃亡何处,官兵追捕是在明处,若在暗处加以找寻,想必很快便能得到她的下落。” 何止这些,只要她开口,慕容霄会替她做许多事,秦楚越尚不知江湖上最神秘的杀手组织千绝宫已被他收入麾下,千山鸟飞绝,那些神秘的杀手自会上天入地将人找到,可她不能,她不能利用慕容霄的感情。 秦楚越看出她的犹豫,使出激将法,“难道大人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郑将军一日日枯萎吗?即便不请慕容家追拿韩云锦,至少可以替郑将军找个神医治病,大人若是觉得亏欠,自可以在别处补偿慕容家,不也是两全其美。” 对郑玉的愧疚在瞧见她病容时达到顶峰,这样的感受会一直扎在荣蓁心里,难以拔去,荣蓁最后只是道:“容我想一想。” 荣蓁未用晚膳便歇下了,她发间还有未干的水汽,姬恒将人扶起,用布巾替她将长发擦干,荣蓁复又躺下,姬恒在她身后将人抱住,“我很怕,我怕你有心事却不肯告诉我。” 其实她何尝不怕,她心里乱得厉害,一闭眼便是郑玉躺在那旧床榻上的情景。荣蓁转过身去,靠在姬恒怀里,只有听见他的心跳声,她才能安心片刻,至少,至少还有人陪在她身边。 两日之后,早朝上荣蓁告知群臣,郑玉当年受先帝之命前往蜀中,却被安平王乱党所伤落下山崖,幸而为山中猎户所救,只是伤势过重,又失去记忆,数月前记忆恢复,寻到了都城来。荣蓁的话掷地有声,“郑将军征战沙场,战功赫赫,亦未辜负皇恩,落下这一身病痛,本王想替郑将军请旨,册封为武安侯,不知诸位大臣可有异议?” 从前姬琬在位时曾许诺以军功封侯,而郑玉拼得战功之后,明贤却闭口不提封侯之事。这侯位早该有之,是郑玉拿命得来的,更何况谁都看出荣蓁的态度,绝不敢在这时拂逆她,免得日后被追究。 秦楚越带头道:“臣无异议!” 众臣跟着附和,“臣等无异议!” 下了早朝之后,陆蕴走在秦楚越身侧,笑着同她谈论,“郑将军虽不能再征战沙场,但却以昔日军功封侯。不知何时能有机会给秦大人贺喜?” 秦楚越揣袖道:“秦某不日便要成婚了,陆大人自然有贺喜的时候,这贺礼秦某可是收定了。” 陆蕴见她装傻,索性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像是玩笑道:“今日封侯之事,可见在摄政王的心里,还是更在意郑将军,听说郑将军的长女与摄政王府上郡主亦是好友,两家亲如一家,秦大人可有失落之感?” 秦楚越笑了起来,停下步子,其他官员从她二人身旁经过,只听秦楚越道:“听说陆大人在刑部大牢用的手段颇有前朝酷吏风采,怎么说出口的话还这样天真。你问我可有失落,那可是问错了人。秦某做人有个好处,便是明白自己的位置,我将自己放在摄政王下属的位置上,做好自己的本分,安分守己之人,才能走得更远,活得更长,陆大人你说对吗?” 陆蕴挤出笑来,附和一声,“自然是。” 秦楚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她的手臂搭在陆蕴背上,“摄政王交代我的要事我怎么差点给忘了,韩云锦的家眷不就在陆大人手下受刑吗?摄政王让我代为验看您的辛苦,不知陆大人可方便同我一起去刑部大牢走一趟?” 秦楚越不由分说,拖着陆蕴往自己的马车走去,一路上又同她说了许多,或是梦见韩云锦死状凄惨,或是交流审问犯人的心得,而后煞有其事评价一番。 _ 入夜,宫中下钥前,一辆马车从宫里缓缓驶出,沿着长街,一路行至刑部大牢前,两个宫侍打扮的人从马车上步下,白日里被秦楚越才拖到这里的人,此刻已经等候多时,将手中黑色斗篷递给其中一人,那人将兜帽拉起,快步走了进去。 重狱里过道狭窄,一名小吏将人带至一处牢房前,而后退了下去,那男子的脚步声将里面人惊动,昏黄的灯光照不清那人面容,可囚衣上的血痕,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与污秽之气让人喘不过气来。 那犯人微微动作,散乱的长发贴在面颊上,男子将兜帽拉下,轻声叹道:“真是可怜,好歹也是一品命夫,从前那样高贵,嫁错了人,沦落到了这样悲惨的境地。” 那犯人撑起身,努力靠在墙壁上,仰头看着槛栏外的人,低笑起来,“太后可真有闲情逸致,这么晚了,还来探望我这个死囚。” 男子正是陆嘉,“好歹也相识一场,总要来送一程。” 韩主君瞥着他,道:“这刑部大牢腌臜之地,亦葬送数不清的人命,阴气极重,从前我也以为这世上鬼最可怕,其实不是,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是我小瞧了你。” 陆嘉反应平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韩主君冷声道:“你机关算尽,当初那样紧急,千钧一发之际,你让宫里人传信给我,我那时也是真的感激你。可我没想到这是你的计谋,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你算准了我会将女儿留在都城,也算准了我还有后手。你传信是假,让人秘密追踪是真,打探清楚我女儿的下落,等我四处碰壁再求到你面前的时候,你欺我山穷水尽,我以郑玉的消息与你交换,你却用我女儿的命来威胁我,再配合你演一出戏。让我猜猜,你是如何骗过那位摄政王的?说自己无辜,还是为她忍辱负重啊?” 陆嘉轻笑一声,如玉面容在昏暗中难掩凶狠,“韩主君,你虚长我十几岁,便以为我好拿捏掌控,你一次次入宫试探我,算计我,却不许旁人算计你一次吗?与其说我机关算尽,倒不如承认自己蠢啊。” 韩主君毫不在意他的嘲讽,“是啊,我是蠢。从韩家被查抄的那日起,我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可我不在意,死又何惧,我为我的妻子,我的孩子辛苦奔波,即便死在这牢中,我这一生有自己所爱之人,也为人惦念,算是不枉此生了。而你呢,你又有什么,我是算错了你,我没想到你骨头这样软,荣蓁一个好脸色,你便又扑到她脚下去,可她会给你一个正眼吗?你以为你成了施救之人,她就会记你几分好,就会爱你?” 陆嘉眼神阴郁,“待会儿你会知道逞一时口舌之快有何后果。不过你有句话说错了,她如今爱不爱我都不重要,我已经在你的事上感受到了谋划算计的快慰,你又怎么知道他日主导一切的那个人不是我呢?等我也像那些女人一样,手握权力,荣蓁便只会是我的。” 韩主君看着他,“从前我的确没有把你放到眼里,但在宫里待久了的人,又在朝堂中垂帘听政,那些尔虞我诈,阴谋算计,你耳濡目染,又怎么可能没有心机呢?我若是荣蓁,绝不给你野心膨大的机会,早早便扼死。可我韩家有今日也是拜荣蓁所赐,所以我倒是遗憾自己没这个机会瞧见太后口中这一日了,那便提前祝太后美愿成真,将这大周折腾得千疮百孔。” 这句话倒是取悦了陆嘉,“若不是实在留不得你,我倒是想给你这个机会。不过,时辰不早了,与其让你活着受这些酷刑,倒不如 你自己寻个了断吧。你的两个女儿,会为你遥祭,给你烧些纸钱的。” 韩主君强自撑着,眸中含着眼泪,“你会饶了她们吧?她母亲做的那些事,其实她们从来都不知的。不该,不该为我们赔了命去。” 陆嘉冷冷道:“你活着,她们就不能活。” 陆嘉将兜帽戴好,遮住面容,转身离了这幽暗之地,却听身后人道了一声,“你若违信,也是会遭报应的。”而后沉闷的撞击声响起,陆嘉侧眸回望,只见韩主君的身体慢慢倒了下去。 陆嘉捏紧斗篷,他若真的担心因果报应,今日便不会来此。至于韩家那两个女儿,早在韩主君被捕进大牢那日,便已经在黄泉路上等他了。 _ 韩主君死在牢里的消息很快传到荣蓁耳中,只说是受不住刑罚,撞墙而亡,沁园里,荣蓁反应平淡,道:“将消息封锁住,尸体处置了便是。” 韩云锦设局逃走的时候,便没有想过顾念其夫郎的死活,荣蓁知道他活不过三日,她已经足够仁慈,没有像颜案那样牵扯更多人命。 她在提笔写信,地上皆是捏皱的纸张,她已经坐了一个时辰,却连一封信都未写好。荣蓁不擅表达自己心意,困太书房一整日,终于在日落前将信送了出去。 郑玉在封侯圣旨送到之前,便被送回了郑府,几日之后终于醒来,她走到卧房门边,见郑玉抱紧了文郎君,文郎君陷在她怀里,呜咽出声。荣蓁退了出去,她靠在门边,甚至连郑玉夫郎的哭声都不敢听见,她生出怯懦,盼着慕容霄那边能给她带来好消息。 姑苏,慕容府 庭院里落叶纷飞,剑风响动,快时只见残影,少女一身黑色劲装,额上颈间汗水不断滴落,侍人远远躲着,这绝妙的剑舞本是罕见,可因舞剑之人心焦气燥,招式凌厉,直让人无法静下心来欣赏,反倒想逃之夭夭。 侍人往院门看去,只见慕容霄缓步走进来,朝着舞剑之人而去,那少女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等察觉时剑锋已直冲慕容霄而去,侍人惊呼一声,只见慕容霄偏首避过,手指在剑身轻弹,无形间便化解了剑上力道,那剑脱手而去,直陷入墙壁之中。 少女面色微白,生出一身冷汗,慕容霄将绢帕递过去,道: “自都城回来,你便一直不对,究竟有何心绪解不开,要这样不顾自己的身体,舞剑发泄。你的不满是对着她,还是对我?” 第179章 惩罚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108节 慕容澜沉默下来, 唇角轻抿,眼眸看向别处,无声地对抗着, 不知想到什么,慕容霄无奈笑了笑,他立在树下,忍不住说了她几句, 可语气轻柔又谈不上训话, “你偷偷跟去了都城的事我还没同你计较,回来又摆出这副脸色, 你是慕容家的少主,难道还有谁能欺负你不成?” 慕容澜坐到石桌前, 倒了杯茶, 这茶早已放冷了,还没等慕容霄阻止,她已经端起来一饮而尽,慕容澜声音冷淡, 像是同谁置气一般, “我见到她了。” 慕容霄蹙起眉,“你口中的她是谁?既然明白,便不可无规矩。” 慕容澜一向寡言少语,可又带着些少年人才有的执拗,“父亲觉得我该唤她什么,我将她当作母亲,可她的眼中心中有我们父女吗?” 慕容霄坐了下来, 将那壶冷茶提到她触不到的地方,许久才道:“从你跟着颜佑安离开姑苏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你生而早慧,很多事有自己的想法,我没想着拦你。可是澜儿,在这世间没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你母亲也一样。” 慕容澜眼眸微红,心里的话脱口而出,“她的确爱自己的孩子,将她的长女视若珍宝。” 慕容霄这才明白她在意什么,她为自己母亲的“偏爱”而吃醋,慕容霄只道:“不是这样的。” 慕容澜侧眸看着他,“我不明白,既然生下我,为何她就不能留在我们身边,父亲就不恨?” “不恨。” “不怨?” “不怨。” 慕容霄的语气平淡而坚定,倒让慕容澜一时无话可说,手指紧紧握着,慕容霄本想着,等她长大些再同她说那些往事,可如今倒也是时候了。 “我与你母亲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我与她相识时,她已经有了家室,我于她只是匆匆过客,本以为此生再无缘分,可后来她被贬至房州,亦与那位正君和离,一切荣华都成镜花水月。我放下慕容家的事,和她在房州过了一段相濡以沫的日子,也一度谈婚论嫁,而那时我们才知,她那位正君在和离前便怀有身孕,即将临盆,我不忍她为难,和她就此分开了。也是回了姑苏之后,我才发现自己也有了身孕,我选择隐瞒下来,直到你六岁那年遇险,她才知道了你的存在。她身处高位,身边亦有数不清的危险,不将一切说破,是为了保护彼此,而不是这份情不配容于世间。” 一段刻骨铭心的纠纏,珠胎暗结,却只寥寥几句说尽,慕容霄的眼神里有些惆怅,他顿了顿,“澜儿,等你长大之后就能明白,人生难得圆满,能从不圆满之中,留得一段铭刻终生的回忆,便已是平生之幸了,而你,则是上苍赐给我最好的礼物。她没有抛弃我,也没有辜负我,离开她是我自己的选择,你是慕容家的孩子,那些事对你来说很不公平,但已无法改变的,我们只能接受。” 慕容霄知道,这些话她听得进去,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消化。她还是个孩子,只是太渴求母亲的爱。 慕容澜眼眶微红,静默许久,抬头间望向院外,而后偏过头去揉了揉眼睛。 慕容霄顺着她的眼神看去,才见颜佑安停在院门边,只见他笑了笑,“我本无意偷听你们父女谈话,秋童说你在这儿,我才过来。” 颜佑安走了过来,慕容澜站起身唤了一声“颜叔叔”,便转身回房了。 慕容霄看着他坐下来,开口道:“特意寻到澜儿院里,定是有要事吧。” 颜佑安从袖中掏出信来,道:“这是都城送来的,她亲笔所书,只是,信是给你的。” 慕容霄知道,荣蓁这些年一直与颜佑安通信,有涉及他之处,颜佑安都会将信送来。 慕容霄将信展开,仔细看过,眉头微皱又慢慢舒展,“郑玉还活着,荣蓁找到了她,只是中了铅霜毒日久,急需神医续命。” 颜佑安担忧道:“郑玉是她最交心的朋友,她一定是没了别的法子,才会求到你这儿来。” 颜佑安这话虽直白,却是一语中的,连慕容霄自己也明白,他是她最不愿开口求助的人,荣蓁性情便是如此,她始终觉得对不住他。慕容霄将信折起,慢慢道:“我会想办法的。” 颜佑安轻声道:“抱歉,方才你和澜儿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这十年来,我住在慕容府里,看着澜儿长大,既有安身之所,也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替颜家平反的心愿也已经达成,和她做不成鸳侣,却能像朋友亲人一般往来着,可以说没什么遗憾了。反倒是你,这么多年来一直避嫌,若非那年得知郑玉噩耗,担心荣蓁会撑不下去,怕是不会主动踏入都城半步。” 慕容霄垂眸道:“我和她此生便是如此,南北不见,这样对我们都好。” 两人走到前院,管家匆匆送信过来,“家主,都城来信。” 颜佑安有些惊讶,只见慕容霄将信接过去,看完随手捏于掌心,颜佑安道:“一日里都城来了两封信,这又是谁寄来的,任护卫吗?” 慕容霄道:“不是她,一个讨厌的人。” 慕容霄性子内敛,情绪甚少波动,能被他称作讨厌之人只怕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颜佑安唯一知晓的便是都督秦不言。可秦不言身处江南,不会自都城传信。 慕容霄同颜佑安别过,回了主院,秋童迎了上来,慕容霄步子未停,道:“吩咐暗部,严密追查朝廷钦犯韩云锦的下落,告示不日便送到姑苏。” 秋童神色一凛,“是。” —— 次日早朝过后,荣蓁被邱霜唤住,他低声道:“殿下,太后有事要同您相谈。” 等臣工全都退下,陆嘉才自帘后走出,他步下御阶,行到荣蓁跟前,荣蓁略一行礼,“太后有何事?” 陆嘉的眼神落在她脸颊上,语声轻柔,“大人清减了些。” 她们 一个是太后,一个是摄政王,俱着朝服,一身肃穆,在这议论国事的大殿之中,开口却是私情,荣蓁眉心轻蹙,陆嘉倒也知道分寸,未再多言,只让邱霜将盒子递过来,道:“这是邻国进宫的天山雪莲,听闻中了铅霜之毒对肝肾损害极大,这天山雪莲对郑将军的病有益处。予原本想着亲自赐予郑将军,但又怕被有心人察觉其中内情,反而不妥。不如由大人转赠吧。” 这天山雪莲的确珍贵,事关郑玉的病情,荣蓁并未推拒,从容收下,“臣替郑将军谢过太后了。” 陆嘉眸含笑意,低声道:“谢便不必了,其实只要你能高兴,我便心满意足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帮她寻到了郑玉的缘故,陆嘉总觉得荣蓁对他的态度有些许松动,虽还是淡淡的,但至少不像从前那般避之不及。 荣蓁“嗯”了一声,陆嘉顺势道:“从前我痴顽,做了许多错事,有时又任性妄为,近来常常反省自己,的确不该。我虽为太后,但毕竟年轻些,只希望大人将从前那些事忘了,我会改的。大长帝卿那里,我绝不敢有丝毫心思,我知道大人不愿见我,实在没了法子才出此下策,那药粉无毒,大人验过便知。” 他这番话姿态极低,即便再无情之人,也不可能冷言相对,更何况她查过那药,确是无害,荣蓁道:“太后的话臣记下了。” 陆嘉面露笑意,望着荣蓁离去,等人走后,邱霜忍不住道:“主子,您这是……” 陆嘉正色起来,“予若与她针锋相对,反倒让她处处防备,倒不如作出温顺之态,让她放松警惕。” 男子善变,邱霜却是第一次得见,虽听他这么说,心里却怎么都不肯信了,深觉自己主子外强中干,从前那些狠话只是一时兴起,他渴求的还是荣大人的爱,不过轻风细雨些,态度便转圜了,还要给自己找出许多理由来。 另一边,荣蓁将药材送到郑府,又让太医验过,才安心收了下来,这几日郑玉的精神较从前好了许多,虽然大多数时间还是昏昏沉沉,但今日过来时倒与她说了会儿话。 两人一般年岁,荣蓁一头青丝,而郑玉却鬓发灰白,看上去苍老许多,荣蓁不忍心多看,只嘱咐她好好养病,没有久留,文郎君亲自相送,到了院门前,轻声道:“从前她总在外面奔波,就像永远也停不下来的风,如今能好好留在我身边了,不论结果如何,我都陪着她,再也不让她离开我。” 荣蓁回眸看向院内,明明已经看不到郑玉的身影,可她望着虚空中,如立誓一般,“天南地北,我总能找到救她的法子,无论付出代价,我都要救她。” 文郎君默不作声,荣蓁与之别过,他慢慢回到房中时,郑玉已经睡着了,他半跪在榻前,替她掖紧被子,没有人知道,郑玉回来的这些时日,他日夜陪在她身边,却总在睡梦中惊醒,他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还好,她真的还在。 —— 江南来信,荣蓁看过之后有些怔愣,立时便想找秦楚越问个清楚,可她不日便要成婚,这些天告假在府,可即使不问,荣蓁也能想到答案,她将信收起来,在书房坐了半晌,才回了正殿。 不知姬恒同恩生说了些什么,恩生怏怏不乐,从她身边经过时险些忘了行礼,荣蓁愣了愣,而后看向姬恒,姬恒轻哼一声,“还不是你做的好事。” 荣蓁不解,姬恒在她耳边低语几句,荣蓁这才明白过来,笑了一声,“看来你不会与我一同去秦府的喜宴了。” 很快便到秦楚越成婚那日,她如今身居高位,又有荣蓁这样一个靠山主婚,秦府门前宾客络绎不绝,就连陆蕴也要挤出笑来登门道喜。 虽是第一次成婚,可秦楚越却游刃有余,将府里上下安排地妥妥当当,荣蓁在一旁道:“可找了人替你挡酒,洞房花烛之夜,总不好醉过去。” 秦楚越笑道:“大人当年也是如此吗?” 荣蓁面上笑意停了一瞬,她和姬恒成婚时,挡酒那个人是郑玉,只是郑玉的身体再也饮不得酒了,荣蓁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秦楚越往宾客中指了指,低声笑了笑,“我昨日特意去陆府拜访,我告诉陆蕴,我们都是摄政王手下重臣,婚宴挡酒之事,请她鼎力相助,不可推辞。大人没瞧见,陆蕴当时脸都绿了。” 难怪今日陆蕴一副舍命陪君子的姿态,荣蓁失笑,“你倒是不惧给自己添个仇家。” 荣蓁话音刚落,便见宫里人过来,为首之人乃是太后身旁近侍邱霜,邱霜笑着同荣蓁行礼,又朝秦楚越拱手道:“太后知道秦大人今日成婚,特命小人来送些贺礼。” 说是送礼,实为赏赐,秦楚越躬身道:“臣多谢太后。” 邱霜道:“太后今日还未服药,小人不便久留,这就告辞了。” 荣蓁问候一声,“太后病了,可请太医看过?” 邱霜道:“这两日天气转凉,太后染了风寒,郑院判已经看过,只是汤药用了总不见好。” 荣蓁语声里多了些关切,道:“太医院郑院判毕竟年轻些,不如严太医这些老人,再请几位太医看看吧,风寒也不是小病。” 邱霜道:“是,小人定将殿下这些话转达给太后,小人告退。” 秦楚越一身喜服,明明她才是这儿的主人,现下倒一副看客之姿,揶揄道:“大人,太后送了臣这样贵重的贺礼,算不算爱屋及乌啊?” 荣蓁侧过身来,“你今日还未饮酒,怎么就醉了?有些事我还未找你算账,你倒是敢调侃到我头上?” 秦楚越连忙拱手讨饶,“摄政王息怒,看在臣这个年纪才成婚的份上,今日便饶恕则个。” 荣蓁瞥她一眼,“晚了。” 这夜虽是有人挡酒,但荣蓁递的酒秦楚越却不敢不喝,靠在荣蓁身侧求道:“臣是真的知错了,往后再不敢乱送信过去。” 荣蓁冷哼一声,还算她知道错在哪桩。 第180章 交换 “咳……咳……她真的这么说?” 自秦府回来, 邱霜将见到荣蓁之事说与他,陆嘉听了之后,又让他将荣蓁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一遍。 陆嘉刚喝完药, 邱霜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是,摄政王还让主子再寻别的太医看看。” 陆嘉面色绯红,不知是呛咳之故还是别的, “难得她如此关心我。” 邱霜闭紧了嘴, 不去败他的兴致,只听他道:“明日便请严太医来宫里诊脉吧。” 邱霜应了下来, 关切道:“秋意渐重,主子往后还是不要深夜饮酒了, 对您身子不好。” 陆嘉靠在榻上, 闭着眼眸道:“长夜漫漫,只有借着酒力,我才能睡着。” 不知是严太医用药如神,还是心病所致, 一剂汤药下去, 陆嘉的病便好了大半,厚赏严太医一番,今后更令严太医来临华殿请平安脉,郑太医身为院判,倒有些挂不住颜面。 秦楚越成婚给假七日,本是新婚燕尔,她却也未闲在府中, 硬是往帝卿府跑了几趟,一日荣蓁无意间提起, “我记得庆云如今在尚功局掌事?” 秦楚越奇道:“大人怎么会突然提起她来,不过大人记得不错,的确是在尚功局,虽也有些实权,但比之从前,已是天上地下了。” 庆云从前是姬琬身边女史,深得君心,姬琬在位时,即便是朝中大臣,也要给她几分颜面。 荣蓁没有正面回答她,只道:“没什么,昨日听殿下提起景帝身边旧人罢了,倒是你,新婚可还适意?” 秦楚越笑了笑,“也不过是府上多了一个男主人,与从前没太大分别。” 荣蓁道:“你倒是潇洒,不过还是少来我府上,好好陪陪你的夫郎吧。” 荣蓁寻庆云的确有一桩小事,只是这事她不便出面,只让身边近侍传信过去。 庆云最初还有些讶然,以荣蓁如今的权势,还能记得她这样一个无名小卒,倒是难得,听得荣蓁要她办的事,庆云爽快应下。 陆嘉风寒好了之后,咳疾总是难愈,早晚总要咳上几声,他嫌汤药苦涩,不肯再用,一旁的宫人呈了梨汤过来,陆嘉饮下之后,倒觉得喉间清凉,不觉甜腻,反倒舒服许多,他斜靠在软榻上,抬头看了那宫人一眼,“予从前怎么没见过你?” 那宫人面容清秀,闻言答道:“回太后的 话,奴才是三日前才派到临华殿服侍。” 那宫人答话时垂着眼眸,极懂规矩,恰好邱霜过来,见人跪在地上,以为惹恼了陆嘉,替他求了句:“主子,这是新指来的宫人,名唤屏儿,很是乖巧,若是有不妥之处,还望主子饶他一次。” 陆嘉的病刚好,人总是懒懒的,他撑着头,道:“予何时说要罚他,都起来吧。” 屏儿起身退到一侧,邱霜怕陆嘉累着,将软枕垫在陆嘉手臂边,陆嘉道:“难得见你替人求情,还是个新指来的,可是有什么长处?” 邱霜解释道:“临华殿有一名宫人病了,尚功局得知,怕那宫人将病气过给主子,便指了屏儿过来,奴才也是这几日相处才知,屏儿的手极巧,不仅绣工出众,还会给宫中贵人梳头。”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109节 “方才的梨汤是你煮的?” 屏儿回道:“是,奴才在梨汤中放入几片银丹草,有利咽润肺之效。” 陆嘉道:“你倒是有心,今后便在临华殿服侍吧。” 不过几日功夫,屏儿便讨了陆嘉欢心,容他近身侍奉,更是替陆嘉梳了几个年轻些的发式,陆嘉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发髻以白玉簪斜束,青丝披在肩上,又着了素白里衣,衬得不染尘埃,他久不见自己这般模样,一时有些恍惚。 此后陆嘉在宫里便常着素雅的锦袍,有一日瞧见荣蓁,竟从她眼神里看出些与往常不同的色彩,不知是讶然,还是……惊艳。 不知怎的,后者这个猜测竟让他的心狂跳起来,陆嘉唇边溢出笑意,在荣蓁行礼离开之后,他仍目送着她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见。 邱霜心思单纯,见陆嘉心情比从前好了许多,夸赞屏儿一番,陆嘉笑而不语,只是希冀重燃之后,宫里的夜间更加寂寥,他赤着脚踩在地上,端着酒樽,仰头将酒倒入口中,直到喝得半醉,屏儿近来将他扶至榻上,小心将帷幔打散,而后退至帘外。 夜晚的寂静将一切声音放大,屏儿侍立在寝殿中,只听得里面歂息声响起,难耐又满足着,饶是屏儿比旁人镇定,还是掩饰不住惊愕神色,他捂住唇,太后细碎的声音里,竟断续唤着摄政王的名字。 —— 若说大周皇室中独一份待遇,自然是非大长帝卿姬恒莫属,即便姬琬已经不在,宫中给姬恒的份例却是一分未少。尚功局掌事亲自将东西送到府中来,庆云是姬琬从前旧人,姬恒见了她便想起姬琬,再加上怀孕之故,倒是生出一些伤感来。 荣蓁回府时见恩生将人送出,庆云连忙同荣蓁行礼,荣蓁笑着扶她起身,又留她去沁园饮茶,倒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书房中,荣蓁笑道:“从前景帝朝时,可没少受你照拂,难道连一盏茶都饮不得了?” 此一时彼一时,庆云最是知道分寸,忙道:“那都是奴婢应该做的,不敢称照拂二字。” 荣蓁与她闲谈几句,而后说起后宫之事来,“有些事本王也不遮掩,这世上不止一个韩云锦,自有许多人想取代她,或者成为下一个她,比如,陆家。主幼父壮,必惹灾祸。” 庆云顿时明白过来,“摄政王放心,那人很是妥当,若有任何异动,定会及时传信出来。” 荣蓁随口问了一句,“这几日他宫里可有什么事?” 那人极是尽心,借着去尚功局之时,倒是将大小事宜都告诉了庆云,庆云迎着荣蓁疑惑的眼神,掩唇轻咳一声,而后走上前去,在荣蓁耳边低语几句,果然见荣蓁面色一黑,带着几分无言以对,许久才道:“这样的事便不必再说了。” 即便见惯了宫里的腌臜事,庆云听闻时还是惊到了,她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将这些告知荣蓁乃是她思忖之后的决定,也是她的一点试探,至少可以看出荣蓁对那位主子的真实态度。总之,不像是存了私情的样子,反倒有些烦闷。 也是,荣蓁这样的女子,什么样的男子不可得,只有她索取的份,又怎么会容忍一个男子在背后肖想着她自渎。 荣蓁猜的也不错,陆嘉偶尔召陆蕴到宫里,只是对屏儿还是存了许多防备,两人商议一些要事之时将宫人都屏退了,屏儿亦无从得知。荣蓁并未怪罪,只让他莫要操之过急。 _ 武林中有一毒医,医术奇绝,名不可考,听闻其妻主故去之后便隐居山林中,慕容霄费尽心力,终于寻到毒医下落,几次上山相请,毒医都未松口,许是见慕容霄心诚,在他第四次登门之时,与他做了交换。 毒医鬓发灰白,本是要再为难他一番,谁知他竟答应下来,一番施为之后,鬼医奇道:“你可是武林盟主,又是慕容氏家主,要救的人究竟是谁,值得你这样舍命?难不成中毒的是你妻主?不对啊,你不是没有妻主嘛。” 慕容霄的衣衫解落,如玉胸膛之上,心口之处,赫然一道新鲜伤痕,已敷上了药,他唇色苍白,“是一个对我至关重要之人的朋友。” 毒医正取出细布替他包扎,听闻他此言,手抖了一下,像是难以置信,“就只是为个朋友,值得你用心头血交换?” 慕容霄将细布纏住,在侧胸处打了结,将衣衫合上,面色苍白至极,挤出一抹笑来,“还好前辈没让我为你试毒,不然即便我有九条命,也没办法与你交换。” 毒医性情古怪,但也是至情至性之人,见慕容霄这般义气,答应下来,“你把那人的名姓住处写下吧,等我忙完此间事,就去给你那劳什子友人治病。” 慕容霄顿了顿,道:“并非在下不相信前辈的医术,只是我那朋友中毒日深,听闻已损伤脏腑,她人在都城里,我随前辈一同过去,若是……若是她的病太重,我也好再想办法。” 这弦外之音便是怕他治不好,若是旁人这么说,毒医早就跳起来,但他看了看瓶中鲜血,叹道:“你还真是冥顽不灵,也罢,你都不怕死,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大不了等你折腾死了,你们慕容家来找我寻仇时,我提前跑了便是。” 慕容霄笑了笑,“我不会死,我心里有数。” 他还肩负着许多责任,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他内力深厚,这伤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只是要养些日子罢了。 毒医冷笑一声,怕他心口伤处崩裂,还是将他强留在山上过了一夜,好在并未起热,第二日才将他赶了回去,约定七日之后启程。 第181章 涌动 冷风瑟瑟, 阴云如晦,荣蓁一身朝服,负手立在临华殿前, 过了许久,邱霜从殿中出来,同她道:“殿下,太后醒了。” 今日早朝散后, 陆太后从座上起身, 眼前忽然昏黑一片,而后便晕了过去, 荣蓁让人将陆太后送回临华殿,又召了太医院数人前来诊治。 荣蓁嗯了一声, 举步便要离开, 邱霜忙道:“太后知道您在殿外,想见您一面。” 荣蓁转过身来看着殿门,似乎无可无不可,邱霜的心跟着提起, 直到她从身边经过, 邱霜连忙跟了上去。 郑院判与严太医正从内殿走出,见荣蓁过来连忙行礼,荣蓁微微抬手,道:“太后何故晕倒?” 近来一直由严太医为陆嘉请平安脉,严太医回道:“回禀殿下,太后近来常常夜间饮酒,精神不济, 今日早朝事务繁忙,亦未来得及进食, 故而晕厥,眼下太后已醒,臣亦开了方子,好生将养便无碍。这酒是万万不可再饮,只是臣人微言轻,还需殿下劝诫太后。” 严太医这一番话听得郑院判心中一跳,以为她会就此得罪了两位贵人,谁知荣蓁并未怪罪,让她二人退下了。 荣蓁转进内殿,背后是精致的屏风,她望着榻上的人,道:“方才严太医的话,太后可是听见了?” 陆嘉靠坐在榻上,垂眸道:“我也知饮酒不好,可心中苦闷,只得借酒消愁。大人比我心事更重,想来也会有这样郁结难消之时吧。” 自从找回郑玉,得知郑玉没有几年可活,荣蓁的心没有一刻舒展过,愧悔,怨恨,厌憎,所有的情绪夹杂一处,可她不是陆嘉,身上的担子让她无法一醉了之。 自然,她的心事也不会说与陆嘉,只是道:“这身子是你的,实在撑不住,不若歇上几日吧。” 陆嘉抬眸看向荣蓁,即便进了内殿 ,她却还离自己那般遥远,这些话让他难辨其真心。 “我晕倒之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了叔父,叔父骂了我许多,我回了什么却一句也没有记住。”陆嘉苦笑一声,“从前我的确恼人了些,想来大人应该不堪其扰吧,我这副模样,连我自己都觉得厌弃。” 邱霜低着头,右眼狂跳,他倏地想起陆嘉昨日说过的话,“荣蓁性情与旁人不同,对她厌恶之人,那是软硬不吃,可对她怜悯之人,倒是吃软不吃硬。” 所以,这副姿态,是在求她的心软? 荣蓁的话称不上劝慰,但语气却比平时软了几分,“太后还年轻,没必要为了无关之人伤春悲秋。” 陆嘉的声音很低,仿佛一声叹息,“若不是无关之人呢?” 殿中一时寂静无声,直到屏儿的脚步声响起,打断了这份平静,他端着药碗进来,恭声道:“太后,这是严太医让人煎好的药,说要趁温热服下。” 屏儿忽地停住脚步,只见修长的手指将药碗端起,荣蓁慢慢走上前去,停在榻边,陆嘉微微仰望,看着荣蓁将那药碗递到他的面前,离得近了,这声音也不像之前那般疏离遥远,“从前种种,不必总是提及,喝了这药便歇下吧。” 荣蓁如今能对他这般“客气”,已经是他从未想过的事,陆嘉抬起头,视线却落在那端着药碗的指节上,中指上的白玉指环温润非常,像她难得显露的温和,“只要是大人端给我的,即便这是一碗毒·药,我也愿意喝下。” — 都城长街上,一辆马车缓缓驶入车流之中,人群分散两旁,喧闹之声将浅眠之人惊醒,毒医掀开车帘,瞧了一眼都城的街景,热闹繁华,他懒懒地舒展长臂,心道:可算到了。 毒医看向慕容霄,一路行来,他倒是更佩服此人的耐力,胸口的伤原本快要好了,可长途跋涉,一路颠簸,伤口又崩开一次,毒医摸了摸鼻子,仿佛自己这事做得极不地道,可又腹诽道:拿心头血交换是他自己同意的,我有什么好歉疚的? 话虽这么说,可慕容氏待客极其周到,知晓他坐不得船,未走水路,委屈有伤在身的慕容家主与他一道坐马车,又送了他许多珍奇草药到山上药庐中,盛情总要回报,毒医手下翻飞,替慕容霄伤处换好药,如实道:“你这外伤在进都城之前是好不了了,不过如果你肯停下来歇个几日,这伤很快便会愈合。” 那时慕容霄却说:“无妨,到了都城之后自有时间歇息。” 毒医打趣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也未免太尽力了些,到底是何方神圣让你如此卖力,是女子还是男子?” 慕容霄笑意淡淡,“前辈对我如此好奇吗?” 他这态度分明是不愿意被人探究,毒医意兴阑珊,“好吧,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长路漫漫,毒医百无聊赖,有时便同马车上闭目养神的慕容霄闲谈几句,慕容霄倒是有应付他的耐心,也会同他说话解闷,只是每每提及那个“重要的人”,慕容霄便会以沉默自动结束话题,毒医试探数次,皆败北而归。 进了都城后,侍从问道:“家主,我们是先去云霓居还是去别处?” 隔着车帘,慕容霄的声音传了过来,“先去郑将军府吧。” 毒医本要开口:即便我这老骨头不用歇歇,你自己的身子也不在意了? 但相处数日,毒医也摸透了慕容霄的性子,即便求他时虔诚,可骨子里却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认准了什么,从不更改。 今日天色正好,文郎君扶着郑玉坐到廊下椅子上晒晒太阳,又接过狐裘盖在郑玉腿上,他刚忙完,听府上下人道:“主君,门外有人求见,拜帖在此。” 文郎君侧眸看了一眼,低声念道:“江南慕容氏?” 郑玉闭着的眼眸慢慢睁开,灰白的面容上浮现一抹笑意,“去请吧。” 虽早知道是给都城中官员诊病,毒医见到郑玉的病容时还是惊了惊,这病弱不堪的模样,哪里像是做过什么将军,不必说横刀立马,只怕从马后走到马前都要喘上许久。 郑玉已被扶至榻上,她的视线越过毒医肩头,停在慕容霄的身上,淡笑道:“是慕容公子?” 慕容霄神情中带着诧异,他与郑玉之间,一向只闻其名,从未见过,她竟用这样笃定的语气相询,慕容霄微微颔首,郑玉随后开口的话解了他的疑惑,却勾动了毒医的好奇之心。 “在房州时……阿蓁总是提起你。” —— “只要是大人端给我的,即便这是一碗毒·药,我也愿意喝下。” 陆嘉着了素白里衣,锦被拥在胸前,他没有等荣蓁的回应,从她手中接过药碗,只在触及她手指之时,动作慢了慢,带着一些留恋。 荣蓁又恢复从前那般冷淡,“太后病了,词不达意,快服药吧,凉了只会更苦。” 正在这时,外面宫人进来在邱霜耳边低语几句,邱霜看向荣蓁,恭谨道:“回摄政王,外面传话,说是郑将军府上来了一位名医,请您过去一趟。” 荣蓁眸色微亮,转身便离开了宫殿。邱霜向榻上看去,只见陆嘉将药饮尽,道了声:“好苦。” 邱霜将药碗接过来递给宫人,又替陆嘉掖了掖被角,却听陆嘉吩咐道:“更衣,予要出宫一趟。” 邱霜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陆嘉自言自语道:“其实我方才说了谎话,我的确梦见了叔父,他也的确训斥我一番。”他忽而笑了,“可我并非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我告诉他,如你这般循规守矩又如何,不还是一样得不到,不还是要孤零零死去,我不一样,即便结局注定,我偏要苦苦折腾一番。” 马车停在将军府前,荣蓁快步走了进去,直往郑玉院中,毒医正在榻边为郑玉诊脉,她步履匆匆,自一群人身旁经过,额上带着薄汗,停在不远处。 这突然的脚步声,让毒医分出心来回望一眼,只见这女子一身华服,容貌极好,许是身居高位,无形中透着压迫之感,可她的眼神都落在郑玉身上,担忧不已,毒医已经诊脉完毕,他站起身来,看着这女子,又往人群中送去一眼,有些念头本是猜测,如今倒是验证了七八分。 荣蓁只觉这医者的打量有些无礼,她顾不得这些,以礼相待,“不知这位神医如何称呼?” 毒医略微挑眉,轻咳一声,“名姓不重要,我是受江南慕容家之托……” 除了托付慕容霄寻医之外,荣蓁亦在多处征求良医,她没有想到这个鬓发灰白的中年男子便是慕容家寻来的神医。她喃喃道:“慕容家……” 荣蓁蓦地回过头去,人群中慕容霄立在那里,与她四目相对,视线交错刹那,胸腔中盈溢着酸涩。 无声涌动的暗流被外面传来的动静打破,循声望去,只见陆嘉举步而来,关切道:“郑将军可好些了?” 荣蓁蹙着眉,看不懂陆嘉这一番举措,但众人面前,她不得不秉着礼仪,微微抬手,“见过太后。” 还未等文郎君等人行礼,陆嘉便道:“予是微服而来,只为关心郑将军的病情,不必多礼了。” 正在这时,郑玉在榻上呛咳出声,文郎君扶着她的身子,她头一偏,忽地咳出一口淤血来,众人紧张望去,只听毒医道:“我方才给郑将军服了一枚解毒的药丸,亦有化瘀之效,她将这口淤血吐出,胸中会好受许多。” 荣蓁松了一口气,文郎君让侍人扶着郑玉歇下,他走了过来,礼数周全,“太后屈尊来此,还有上次赐下的天山雪莲,臣侍不胜感激,替妻主谢过太后恩典。不如请太后到正堂歇息片刻,臣侍亲自奉茶过去。” 陆嘉站在荣蓁身侧,听他此言,也不得不顺承下来,文郎君侧过身替陆嘉带路,也是在这时,陆嘉才察觉房中竟还有一个年轻男子,俊美无俦。 陆嘉投去注目,那男子也回视着他,不知为何,陆嘉只觉得他的眼神里带着些审视的意味,眸色微凉,看不出喜怒,片刻便收回。 等他二人离开此处,荣蓁看向毒医,“神医可否借一步说话。” 院中,慕容霄立在不远处,只听毒医道:“你方才说太医院的人断言她寿数难过不惑之年,这倒也不错,不过她们还是保守了些,怕惹怒你这位大人物,以她现在的情形来看,连五年都难说。”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110节 荣蓁面 色煞白,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中,“神医可有法子救她?无论用什么办法,什么条件,我都能满足。” 毒医摸着下巴,看上去高高在上之人却卑微祈求,倒是很有意思,“虽然麻烦了些,但我有法子让她再多活几年,更何况我答应了一个人,不会食言,” 荣蓁颓然道:“只能几年吗?” 毒医抱臂道:“她中毒太深,能续命已经是……” 毒医说话从不顾忌太多,慕容霄怕他出口伤人,走了过来,解围道:“总会有办法的。” 毒医的视线又落在她两人身上,轻咳一声,“我去拟个药方,让她们先把药熬上。”他从慕容霄身旁经过,大手在他肩上一拍,慕容霄倏地皱眉,伸手捂住胸口,这不起眼的举动让荣蓁留意,她忙道:“你怎么了?” 听她相询,慕容霄眉宇舒展,只说自己无事,怕她多想,解释几句,“云霓居有些要事需要我解决,所以才同毒医前辈一起来京。路途太长,没怎么歇息,有些疲累罢了。” 但他方才的反应分明是在忍痛,荣蓁道:“我送你和那位神医回去。” 慕容霄的眼神看向正堂,“那个太后还在,荣大人不需要去应对一番吗?”若他没有记错,郑玉咳血之时,那位陆太后下意识靠向了荣蓁。 明明她与陆嘉无逾越之举,慕容霄却一副了然的神色,荣蓁心头微恼,“你管他作甚!” 不论陆嘉用意为何,荣蓁此刻都没有心情理会。 第182章 身世 郑府, 文郎君坐在下首,寒暄道:“府中用度一向从简,这茶还是前些日子摄政王送来的, 不知太后可喝得惯?” 茶汤浅淡,其叶银白似雪,他曾听说过荣蓁近年来甚少饮酒,原来她喜欢的茶汤是这般, 入口回甘, 齿间留香。陆嘉本无心饮茶,闻言倒是细细品味一番, 含笑道:“摄政王极其重视郑将军,这茶也是上品, 予又怎会用不惯?” 两人相谈之时, 下人来报,只说摄政王送那位神医和贵客离开了,那神医还留了药方,明日再来府上。 文郎君道:“知道了, 下去吧。” 文郎君刚转过头来, 便见陆太后手中的茶盏搁了下来,若有所思,他轻唤一声,陆太后怔了一会儿,而后才回过神来,状若无意,询问道:“予听那神医口音来自江南, 不知是何方神圣?竟得摄政王亲自相送。” 文郎君原本便是颖悟之人,见微知著, 试探道:“那神医的名帖是江南慕容家,或许摄政王此举是给慕容家颜面。不知太后可留意房中那个俊美男子,摄政王像是与他有旧,所以才相送吧。” 这几句话本是闲谈之语,寻常人听了或许不会放在心上,可文郎君却察觉陆太后细微变幻的神色,搁在茶盏上的手指也无端收紧。 等送走这尊大佛,文郎君回了主院,下人正要服侍汤药,文郎君顺手接过,让人都退下,坐在榻前将郑玉扶起,又浅尝一口,这才给郑玉服下,他拿了绢帕擦了擦她的唇瓣。郑玉病中,说话也有气无力,常常都是他自己在说,但他知道郑玉在听,“方才那神医来过,说你的病不是难事,很快便会好的。” 郑玉靠在他怀里,“不用为我……担心。” 文郎君眼眶微红,他仰着头,不让郑玉瞧见,过了一会儿,岔开话头道:“方才陆太后莫名过来,又匆匆走了。” 郑玉连陆嘉都不识得,这话她听不明白,文郎君轻扯唇角,语气里有几分讥讽,“无事献殷勤。好好的贵人不做,觊觎旁人的妻主,真是笑话。” 郑玉明了他话中深意后有些愕然,但想起他与姬恒颇为投缘,这番话倒有几分为姬恒不平,郑玉失笑,“阿蓁不会的……” 文郎君凉凉道:“那慕容公子呢?” 郑玉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 云霓居雅间外,荣蓁靠在廊间,眸色暗淡,许久,门从里面打开,毒医走了出来,对她和慕容霄的好奇心思都已经消散,任谁都看得出这两人不对,分外克制。 毒医侧头看向她,“我已经给慕容家主换过药了,你可以进去了。” 荣蓁抬起头来,道了声谢,毒医自嘲一笑,“也是我不该戏弄你们。” 若是寻常有情之人被人调侃几句,或许一笑置之,可她们两人的关系,这调侃倒成了难堪,彼此痛苦,让祸首生出自责与不忍来。 荣蓁送他二人回了云霓居之后,毒医话里话外透漏慕容霄受伤一事,任荣蓁如何询问,慕容霄都矢口否认,毒医识趣地离开,给两人留出说话的机会。荣蓁没了法子,伸手将他的衣襟扒下,胸口包扎的细布已经渗出淡淡血色。 荣蓁的手指如遭针刺,她的手一抖,慕容霄忙将衣襟合上,荣蓁的眼神从他胸口移到他面庞,“谁伤了你?” 慕容霄淡淡道:“没有谁,不过是一点小伤。” 荣蓁如何听不出他的遮掩,“慕容霄,胸口的伤连日不愈,还算是小伤吗?以你如今的武功,又有谁可以伤到你致命之处?是遇到了刺客还是别的,你不说,我找人去查。” 转身间,慕容霄扯住了她宽大的衣袖,“没有别人。” 荣蓁忽地明白过来,她有些难以置信,“是你自己?” 慕容霄草草几句将原委道出,淡化了伤势的严重,“ 金银珠宝,稀奇药草,这些我都提过,但他都不想要,我做事一向不喜欢拖泥带水,这样做能最快达成目的,一点血而已,也没什么不可。” 荣蓁的声音带了些愤怒,“所以你就把心头血拿来交换?” 慕容霄就那样看着她,“你知道的,我做事向来不择手段,即便是对自己也狠得下心来。” 他越是这样轻描淡写,荣蓁越是无法原谅,她不能原谅的是自己,“往后我不会再向你求任何事。”荣蓁的眼眶一热,“慕容霄,我还不起。” 即便相隔数步,她也不能放任自己去看他胸前的伤口,替他换药,哪怕是当初对颜佑安那般。她问心有愧。 她敲响了毒医的门,请他为慕容霄疗伤,她一人在廊中静默。再度推门进去,慕容霄已经换了一身衣袍,坐在窗前。 他还在为荣蓁方才那句话而伤怀,他不需要她的偿还,有些事想做便做了。 荣蓁再度抬起眼眸时,定定地看着他,“姬恒有身孕了。” 她和姬恒成婚这么多年,有再多子嗣都无可指摘,可慕容霄的心还是紧了紧,挤出笑来,“恭喜。” 荣蓁苦笑一声,“你看,我们当年分开之后,我从未亏待过自己,我想要的几乎都得到了。所以,别再为了我做这种傻事,不值得。郑玉的病,我会再想办法。” 她推门走了出去,离开云霓居时,天色已经暗了,她抬头看向楼上轩窗,那里隐约能够看见一道身影,深秋萧瑟,荣蓁转身进了马车中。 — 自从有了身孕,姬恒总觉困倦,傍晚时歇下的,那时他还问了荣蓁一句,府里人说荣蓁午后回来过一次,换了身衣袍又离开了,荣蓁近来事忙,先前也同他说过,姬恒没有放在心上。 他慢慢睁开眼,才察觉荣蓁坐在榻边,背对着他,落下一片阴影,她身上的外袍还未换下,姬恒从背后拥住她时只觉得有些冷,不知这寒意是从衣袍上浸出还是她整个人,荣蓁慢慢转过头来,“醒了?” 刚刚醒来,姬恒声音里有些慵然,“回来了怎么不唤醒我?” 荣蓁的声音一如往常那般体贴,“听侍人说你未用晚膳,现下可觉得饿了?” 他靠在荣蓁肩头,外面似乎起了寒风,“本来只想歇歇,谁知睡了这么久。” 荣蓁道:“我去让人送些汤羹来,胃里空着,夜里怕是睡不安稳。” 姬恒拉住她的手,“别去,白日里积食了,现在不饿。” 荣蓁伸手摸了摸他的腹部,姬恒轻声笑了笑,“也不知这一胎是女儿还是儿子?” 荣蓁的手有些颤抖,不自觉抓紧了他素白的里衣,姬恒看着她,“你……” 荣蓁忽然开口,像是怕自己会迟疑,“你从前问我可有事瞒了你,那时我说没有,其实我骗了你。” 不知为何,姬恒心头生出一丝恐慌,他努力让 自己的语气平常些,“是吗?若是不重要的事便算了。” 荣蓁不忍去看他的眼睛,“……我和慕容霄,有一个女儿。” 姬恒脸上的血色渐渐退去,自从在她口中听到慕容霄的名字,他脑海中已经空白一片,荣蓁没有看他,可却握紧了他的手,姬恒只觉自己像是失了声音,他许久才开口,“是我们从襄阳回京之后,皇姐让你去姑苏那次?你们是喝醉了?” 姬恒看着她翕动的嘴唇,他竟然想自欺欺人,为她寻一些借口。 荣蓁摇了摇头,“不是。当年分开之后,我们便再未有过。” 可这样的答案却比姬恒的猜测更伤人,姬恒眼眸里的泪倏地坠落,艰涩道:“是在襄阳,他当年怀了你的孩子?因为我和璇儿,让你们母女分离?” “我当年并不知道……” 她的手还握着自己,可姬恒已经感觉不到温度,他只觉遍身寒冷,比起荣蓁负他,他更怕的是荣蓁会怨他,明明已经和离,昭告天下,因为他生下璇儿,拆散了她和慕容霄,“你是什么时候知晓的?”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遮掩,荣蓁低声道:“那年再去姑苏时,我一瞧见澜儿,便都明白了。澜儿她长在慕容家,便是慕容家的孩子,所以我选择瞒下这桩事,我不想让你……” 姬恒苍白的面容上扯出一抹笑来,“那你如今怎么又肯说了?” 因为在这样萧瑟的夜里,在寒风之中,将她彻底吹醒,她瞒着澜儿的身世,既对不起姬恒,也对慕容霄和澜儿有愧。 但有些时候,姬恒怨恼自己的直觉,就像当初仅凭陆嘉的那丝敌意,他便猜到陆嘉对荣蓁的心思,而现在,他道:“你见了慕容霄?” “……是。” 姬恒靠坐在床边,他无力道:“若是当年在襄阳时你便知道了,会选择他吧。因果报应,当年那道赐婚的圣旨分开了你和颜佑安,上苍却让一个慕容霄闯入我们之间,你们没有做错什么,和离之后,你原本就是要向前走的。如今的我,已经无法再约束你任何,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荣蓁看着自己虚张的手,“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姬恒仰着头,望着榻顶,努力维持着,“澜儿的事,我很抱歉,即便得知这个孩子的存在我心如刀绞。但我更不想你恨我,怨我……” 荣蓁将他抱住,“错的是我。” 姬恒靠在她肩头,苦笑道:“荣蓁,你好狠的心,你想让我来惩罚你,是不是?以此让自己好过一些。” 荣蓁的泪滴在他肩窝里,竟觉灼烫,姬恒道:“我没有资格罚你,那样我也不会快活。时辰不早了,我有些累,今夜你去沁园歇下吧,有人在,我睡不安稳。” 荣蓁却没有放开他,她的声音轻微,却字字句句烙在他心上,“阿恒,我知道你在难过,一切都是我的错,不论你怎么恼我,这一生你都是我荣蓁的夫郎,我不会放手,也不容许你放手。我会等你原谅我的那日。” 她扶着姬恒躺下,坐在榻沿上陪着他,姬恒缓缓侧过身去,越过肩膀,只能看到他的侧脸,过了许久,荣蓁以为他睡着了,姬恒却喃喃道了句:“在你心里,我和他谁更重呢?” 荣蓁鼻间酸楚,她们三个人,都不过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之人,“你说过的,我这样的人从不回头看,和你在一起,便不会有别人。阴差阳错,可错过就是错过了,我没想过重温旧梦,对你,对他,都不公平。” 她和慕容霄之间,阻隔的不是南北的距离,而是在心中竖下界线,即便相见,也无法逾越。 第183章 许诺 随后的几日, 荣蓁去到郑府时或早或晚,直到有一日清晨被毒医堵在郑府院中,身后侍人提着他的药箱, 毒医凉声道:“摄政王不必避着了,慕容家主这个时候恐怕已经离开都城了。我还要在都城留些时日,想来还有劳烦摄政王之处。” 荣蓁怔在原地,许久才道:“他的伤好了?” 毒医看着荣蓁道:“他伤刚好便等不及离开。我与他相识不久, 但即便是拿匕首取心头血时, 他都没有过一丝失态。可到了这都城里,我倒是见了不一样的慕容家主。我见过他从容镇定, 也见过他漠然,但今日的他, 竟让我想到‘狼狈’二字, 我不懂,摄政王殿下,你懂吗?” 荣蓁面上的伪装层层碎裂,直到从他二人身边擦肩而过, 她步伐很快, 毒医侧过身去,低叹一声:“但愿来得及。” 荣蓁策马而去,可等她到了城门外,远处空空荡荡,她的心也一下空了,她想告诉慕容霄,她并非有意避着他, 只是不想让她们彼此更难过。慕容霄与她的过往,从来都不是她不想提及的存在。 直到听到不远处的马蹄声, 荣蓁调转马头,她停在那里,望着那愈来愈近的马车,她怕,怕这辆马车不属于他。直到马车停下,车帘掀起,露出慕容霄的面容。 城门外,行人匆匆,荣蓁与慕容霄对视许久,荣蓁声音微哽,道:“又要不辞而别吗?” 一句话将慕容霄的自持击碎,他颓然一笑,“现在不算了。” 在房州时她曾许多次守在城门处等他,相送却是不多,因为那时她们都知道,慕容霄会很快回来。 荣蓁微微仰头,将眸中的泪逼退,她平复许久,道:“那年在襄阳,我去找过你。” 慕容霄却道:“我知道。” 即便无人告知,他也知道荣蓁一定去寻过他。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111节 慕容霄的眼神落在不远处送别的行人身上,相拥而泣,依依不舍,而他与荣蓁之间隔着数步之遥。他的手紧了紧,行动间连他自己都惊住,五年之后,他再度抱紧了荣蓁,“若有来生,一定是我,对吗?” 荣蓁任他抱着,眼泪砸落在他肩上,“我这样的人,这一世伤人无数,哪里敢许人来生?” 慕容霄眼眶泛红,伸手拭去她面颊的泪,“荣蓁,我从没有后悔过与你相识,哪怕有缘无分。我也没有那么可怜,我有慕容家,有澜儿,无需因我自责。” 深秋透着凉意,怀里的这份温度很快便留不住,在温热尚存之时,慕容霄松开了她,“保重。” 慕容霄转身走向马车,掀开车帘时,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直到身影被帘幕挡住。 马蹄声重又响起,马车从她身旁经过,荣蓁扯过马的缰绳,慢慢向城内而去。 — 再回郑府时毒医已经离开,经过这几日诊治,郑玉的面色比从前好了许多,气力也恢复不少,她让侍人都退下,留荣蓁单独说话。 郑玉目光柔和,轻声道:“先前总想找机会同你说说话,可我没什么力气。阿蓁,我的身子我自己有数,你不用为我而自责。” 今日已经两个人告诉她无需自责,荣蓁握住她的手,愧声道:“若非我的嘱咐,你又怎么会那样放心明苓,又怎么会毫无防备。” 郑玉摇了摇头,“那也不是你的错。我是朝廷官员,去蜀中本就是奉命行事。” 荣蓁的眼神由愧疚转为怨恨,“我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她们皇族之人为了自己的私欲,野心,这样置臣子的性命于不顾。若非吴王的野心太盛,当年你不会在江南平叛。若非明贤忌惮她的长姐,你也不会像今日这样连说话都没了力气。这中间有多少人的性命白白丢弃,天下人都不过是她们的棋子,她们高高在上,以她人人命做筏,来巩固权位。你当年问我为何不肯回京,偏要守在襄阳那地方待上数年。因为我怕了君心难测,厌恶朝堂上尔虞我诈,我想寻一个地方好好生活,用我手中的权力替百姓做些事。可她们呢,她们又做了什么?” 难道就因为郑玉没有死,她就可以不怨恨明贤韩云锦之流?她还没有这样伟大。郑玉是活着,连离开床榻都难以支撑的活着,没有几年时光,一点点耗尽的活着,让她怎能不恨! 她的手指被郑玉握住,“阿蓁,你年少时说自己不愿做官,如今却做了摄政王,命运本就难测。我不在乎韩云锦那些人,我只是不想 看见你不快活。我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一直都是你在照料,我们本就不是寻常朋友,是生死之交,莫逆于心,你若是总沉溺在这些恨意里,我会心疼。” 荣蓁伏在郑玉手边,默默留下泪来,“阿玉,我们该怎么办?” 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摄政王,如今无助的像一个孩童,郑玉摸着她的长发,只道:“随遇而安。” — 内室昏暗,姬恒却依旧看得出荣蓁的异样,他定定望着,轻声道:“你哭了?” 那日之后,姬恒的话少了许多,荣蓁一直陪在他身边,不论他是何态度,都将他抱在怀中入睡,比之从前强势。 荣蓁一步步走了过去,伏在他胸前,耳边是他有力的心跳声,姬恒垂首看着她,伸手抚在她的背上,却听荣蓁问道:“你爱我吗?” 她们相守十余年,这样的话显然无需再问,可姬恒明白,她并非对此存疑,而是想要很多的爱意来驱散心头的恐慌,“爱。” 荣蓁将他抱得更紧,埋在他的怀中,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姬恒的手按在她后颈上,薄汗微凉浸润指尖。 “别怕。” 那晚荣蓁的脆弱真实存在,可却也只停留了一日。 而这一晚注定不平静,幼帝病情反复,陆嘉守在榻边整夜未眠,直到破晓时,幼帝的热势才退,他被邱霜扶着走出紫宸殿时,只觉脚下无力。可他刚睡下不久,又被梦魇惊醒,遍身冷汗,口中叫嚷着,邱霜从没见过他这样恐惧的神情,“主子是梦见了什么?” 陆嘉却缩到了角落里,他眼神空洞,却不停道:“不是我,我没有杀人,我没有……” 陆嘉低头看向自己双手,掌心中却满是鲜血,他大叫起来,从榻上跳下,而面前的邱霜却变作了旁人面孔,不断变换着,最后定格成韩主君的模样,厉声道:“你真的没有杀人吗?还我两个女儿的命来!” 他的脖子被“邱霜”紧紧掐住,涨红不已,气息奄奄,在他即将被淹没之时,身体却被人摇晃着,如同溺水之人被捞出水面,陆嘉倏地睁开了眼,大口歂息着,而面前正是邱霜,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将人狠狠推到一旁,邱霜一脸恐慌,“主子,你这是怎么了?” 陆嘉再望向自己的手时,那血迹又消失不见,他困惑着,“血呢,血呢?” 邱霜连忙让人去唤太医来,郑太医本就候在紫宸殿,很快赶来,给陆嘉施针过后,陆嘉总算平静下来,郑太医道:“太后忧思恐惧太甚,才会被噩梦所扰,臣熬些安神汤,太后服下便会好许多。” 却听陆嘉幽幽道:“若不是梦境呢,若真的有恶鬼寻仇又当如何?” 陆嘉状况显然不对,邱霜自作主张,让人请陆蕴进宫。即便服了安神汤,陆嘉仍旧不肯睡下,仿佛只要闭上双眼,那些噩梦又会来临。 等陆蕴进宫时,内殿已经僵持许久,陆嘉情形不对,郑太医不敢离开,直到见了陆蕴,他方才松了口气,将殿中守着的人全都赶了出去,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将陆蕴的手臂握住,“母亲,救救我……” 陆嘉前些日子对她的威胁和嘲弄犹在眼前,如今竟又这般疯魔,连陆蕴都有些怀疑,自己的长子似乎得了疯病,可他说出口的话却并不像是真的疯了,“小皇帝长不到成年,我,你,还有陆家,我们的依仗若是不存在了,便真的要败了。” 陆蕴眼眸睁大,“不能成年?这是何意?” 陆嘉道:“她先天不足,活不成的。郑太医已经看过了,母亲若是不信,便召郑太医来问。” 这消息对陆蕴而言如晴天霹雳,可陆嘉后面的话,让她恐惧更甚,“小皇帝若保不住,下一个要继位的许是安平王的子嗣,这毕竟还是景帝一脉,但安平王是被先帝逼死的,她的子嗣继位,会优待我这个太后吗?” “你……你想做什么?” 陆嘉嘴唇苍白,“能消弭罪恶的只有罪恶,安平王的子嗣家眷被圈禁在宗正寺,她们不能留。” 陆蕴猛然挣开,“你疯了?” 陆嘉声音低哑,道:“我没有疯,难道你要我坐以待毙不成?还有,请大师来宫中做法,将那些恶鬼全都赶出去!母亲若是不肯帮我,我便自己去做,我若出了事,小皇帝的病情也瞒不住,母亲竹篮打水一场空。那时便满意了吗?” 陆蕴退后数步,陆嘉紧盯着她,等着她的回答,许久之后,陆蕴才道了句,“容我想想……” — 而宗正寺传来消息时已经入夜,恩生叩门后,荣蓁披了外袍从榻上起身,姬恒也被惊醒,荣蓁按住他的肩膀,“没什么事,我去看看,你继续睡吧。” 宗正寺的官员候在正殿外,荣蓁大步走过来,沉声道:“出了什么事?” 宗正寺官员连忙跪倒,“摄政王容禀,安平王君今日用了晚膳后,忽然腹痛不止,臣让人请了医官过来,一番施救,却还是没有救回,又请了太医院的郑院判来看,只说是中毒而亡。臣不敢耽搁,将庖厨及送膳之人控制住,可为时已晚,送膳之人被发现死在了房中。臣夤夜禀报,愿担罪责,求摄政王责罚。” 荣蓁神色微凛,问道:“郡主如何了?” 官员道:“郡主积食,晚膳搁置未用,这才逃过一劫。” 荣蓁捏紧了外袍,只道:“交由大理寺去查吧。还有,准备安平王君入殓事宜,将郡主移到别的院中。饮食起居皆交付到你手中,若是还出差池,你知道后果!” 大理寺那边很快查清,送膳之人虽死,但家里却有一叠银票藏于墙中,大理寺循着银票的线索去查,将买凶之人抓获,那人却一口咬定是为郑玉报仇,而后咬碎牙间毒药,自尽而亡。 郑玉出事之后,她从前的部下将恨意寄于安平王身上,有些甚至不满荣蓁保下了安平王子嗣与正君的尊荣。若是传扬出去,的确说得通,但荣蓁却不相信,做下这事的人,显然是想让荣蓁留出余地,她若执意追查,会对郑玉官声不利,让她进退两难。 荣蓁思索数日,还是让大理寺结案,她去宗正寺看望时,那少女失了父亲,望着她的眼神也阴恻侧的,“究竟是郑将军的人想杀了我们,还是摄政王想除去祸患啊?” 面前少女不过十几岁,与她当年见到明苓之时一般无二,可少女望着她的眼神里藏了恨意,“母亲自尽前曾说过,这京中唯一能保住我们命的人或许只有荣大人,可她不知道故人易变,现在最想要我们命的人也是荣大人。我父亲死了,眼下摄政王若是再取我的命,我母亲的暗部会将你做的事传扬出去,孰轻孰重,摄政王仔细考量吧。” 即便再相似,也不是当年那个追着她拜师的少女,荣蓁道:“你以为是我要杀你们?” 少女沉默着,显然对此深信不疑,荣蓁冷笑一声,“把心放到肚子里吧,你的命不会被人取走。至于你父亲,我已经让礼部筹备他的丧仪,与你母亲合葬一处。” 即便知道缄默是最妥帖的做法,可少女却藏不住心事,“这是你欠我们的,当年你若肯搭救,我母亲不会死。你放任了一切,还要我对你感激涕零吗?做梦!” 荣蓁未再停留,她从不觉得自己亏欠明苓,但相识一场,有些事也算还清了。 第184章 终章(上) 宗正寺发生的事并未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 只是那些背地里的议论却难以停止。 秦楚越倒是找了来,许是怕荣蓁误会,“这件事属下并不知情。” 秦楚越急着解释倒也有缘由, 从前安置安平王家眷之时,秦楚越曾提过顺应韩云锦之流的想法,斩草除根,但荣蓁没有采纳, 而是保住了明苓的王君及子嗣。 荣蓁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并未疑心你。” 秦楚越也是知道朝中流言蜚语的,“前朝帝王身边有武德使, 可刺探监察官员,不如您……” 荣蓁轻笑一声, “查了又如何?人心本就难测, 我将那些人全都杀了吗?更何况你也说那是帝王之权,我如今只是摄政,逾越了。” 秦楚越虽为荣蓁心腹,但有些时候也看不透荣蓁, 天下权力已经握在她手中, 废幼帝自 立也不是不可,即便会付出一些代价,但只差一步便踏上那个高高的位置,权臣再高,亦是臣子,秦楚越不信她不动心,可她偏偏克制住了这份常人难以抑制的野心。 荣蓁岔开话头, “这几日在忙些什么?倒不见你去府里了。” 这话倒是不假,秦楚越从前孤家寡人, 隔三差五便去荣蓁府里拜访,即便是她新婚燕尔之时,也没改了这个习惯,最近倒是少见踪影,但荣蓁更清楚,秦楚越的忙碌并非公事。 秦楚越低声笑了起来,良久才道:“大人,我也要做母亲了。” 荣蓁愣了愣,而后反应过来,成婚两月她夫郎便有了喜讯,“恭喜了。” 秦楚越笑意深达眼底,“从前不酬夙愿,便也没有成家的念头,看着小郡主她们在身边长大,心里也是羡慕,如今我也有家了。” 秦楚越于情爱上不屑一顾,可对家人有种执念,荣蓁道:“你能这样想,我也放心了。” 说完私事,秦楚越正色道:“只是能在宗正寺里下手的人又会是谁呢?” 荣蓁神色微凛,“这事是谁做的,我心里已经有数。你不必操心了,只管好好陪着你的夫郎。” 刚入冬,都城便下了一场大雪,白茫茫一片,仿佛将一切肮脏污秽都掩盖了去。 夜幕低垂,宫殿的屋檐上悬着冰凌,映出天边残月,一辆辇车缓缓驶入宫门。 陆嘉歇在临华殿暖阁里,他换了寝衣,本要歇下了,邱霜却突然闯进来,连行礼都不顾,“主子,摄政王来了。” 陆嘉愣住,以荣蓁的性子,怎么会在夜里来到后宫中,他来不及多想,抬眸瞧见内殿里张贴的符纸,忙道:“快把这些撕下来!” 可话音刚落,荣蓁已经大步走了进来,将陆嘉脸上的慌张看个清楚,人到了眼前,陆嘉反而没了畏惧,也不怕自己最真实的模样被她看见,只撩起一件素色外袍堪堪挂在肩头。 荣蓁身上还披着斗篷,一身寒霜,衣领处严严实实,不似他这般衣衫不整,若是从前,荣蓁早就避嫌躲开,可如今却放肆地望着这内殿,倒未将视线停留在他身上,陆嘉索性以这身打扮待客,他声音软了下来,带着几分讨好和探寻,“大人在瞧什么?” 荣蓁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冷,“太后前些日子刚让佛门之人在宫中做了一场法事,还是不能心安吗,又寻了道教的符纸驱邪劾鬼?” 陆嘉仿佛听不懂,“太医说了,我这身子弱,难免招些邪祟,我一人住在这空荡荡的寝宫里有些害怕。大人入夜而来,就为了同我说这些?”他一步步向前,停在荣蓁身旁,声音低哑,一只手抚在荣蓁胸前斗篷上,触手的凉意让他的身子不由打颤,“还是说,府里翡翠衾寒,大人想与我芙蓉帐暖?” 肩上的外袍落了地,他浅笑着伸向自己腰间系带,似乎下定决心要曲解荣蓁的来意,“大人放心,今夜的事绝不会传入帝卿耳中。” 他解开了衣衫,在裸裎相待之前,荣蓁转过身去,耳边是衣衫落地的声响,荣蓁咬牙道:“你自重!” 她说完便转至前殿,陆嘉将地上的衣衫捡起,一件件穿了回去,他借着更衣的时机,思索荣蓁的来意。 前殿里,荣蓁负手而立,陆嘉慢慢走出,“大人生我气了?” 宫人都已退下,荣蓁侧过身来,懒得与他周旋,开门见山道:“你杀了韩云锦一双女儿,逼死了她夫郎,还要将手伸到宗正寺中,我以为太后做这么多,早已不怕恶鬼了。” 衣袍下,陆嘉的手指慢慢收紧,面上却丝毫不显,一脸疑惑,“大人觉得是我害了那些人?可我为何要做这些,我与她们并无冤仇。”他说完,又嘲弄地笑了笑,眸中有些哀伤,“因为大人对我毫无感情,所以便可以拿这些莫须有的事强加在我头上吗?” 假作真时真亦假,戏演得久了,只觉得能将天下人都骗过去。 他见荣蓁不答,更认定了这只是试探,而他绝不能自乱阵脚,陆嘉叹了口气,“禁卫都听命于摄政王,我即便身为太后,也不能将摄政王殿下赶出去,若是摄政王仍旧疑心,便也将我押到牢里审问吧,反正我在摄政王心里从不是什么贵重之人,不需要惜之怜之。” 荣蓁毫不留情道:“你与陆蕴商议的那些事,你当真以为我毫不知情吗?你自己做了什么,你心中有数。我为何入夜过来,便是给你留了颜面,若你还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大周倒也可以有一个下狱的太后。” 陆嘉脸色一变,他忽而想到一人,“你在我殿中安插了眼线?” 荣蓁冷冷地看着他,陆嘉这才明白,原来前些日子荣蓁对他的“温和”皆是麻痹他的假象,甚至不动声色地安排一个处处合他喜好的屏儿在他身边服侍。宗正寺的事情之后,荣蓁便知道了真相,可她没有立刻发难,他没能除了安平王世女,这两日又寻了陆蕴过来,再谋它策,原来这一切,她都看着。 陆嘉忽而笑了起来,“摄政王既然知道,为何不阻拦我,你自己也想杀了安平王的世女吧!我替你做了你不想亲自动手的事,摄政王怎么还要怪我?” 荣蓁道:“宫中的消息本就难以立刻传出,不然宗正寺的事我会让你得逞吗?” 陆嘉看着荣蓁,他对这人有过好奇,畏惧,讨好,爱慕,恨意,千般情绪聚在心头,如今却只怪自己的蠢,他蠢在明知荣蓁对他冷漠凉薄,只一点点的好,就让他重新生出幻想,巴巴地凑上前去,像一条软骨头的狗。 陆嘉恨恨地望着她,“是啊,这些的确是我做的,我与韩主君那一双女儿并无仇恨,可我厌恶他利用我,我恨一切妄想摆弄我的人,所以我要让他失去最在意的东西。我把这一切说给他,他自己承受不住自尽了,只能怪他自己心不够狠!至于安平王的女儿,她活着对皇帝始终是个威胁,我除了她有何不对,是你优柔寡断,惦念旧情,如今倒来怪我恶毒?我是恶毒,可我从前不是这样的,是你荣蓁将我逼成这样,戏耍我,利用我,伤我最深的人明明是你,可我却不舍得动你分毫,我爱屋及乌,连姬恒腹中的孩子我也从未有过伤害之心。你敬重我叔父,却避我如蛇蝎,可我最开始只想求你庇佑,最开始我也只是后宫里一个可怜之人,那时我的手上干干净净,可你不还是将我狠狠甩开吗?但凡你对我有一分好,我也不会变成今日这个样子!” 权臣上位手册(女尊) 第112节 陆嘉说到最后,面容甚至有些扭曲,可他眸里的恨意是真的。 荣蓁迎上他的目光,眼神中既无愧悔,也无任何歉疚,她抬起手,指间还拈着一枚符纸,“你的噩梦里出现过宋侍人的脸吗?皇帝那个所谓血崩而死的生父。他有没有化作厉鬼,向你索命啊。” 陆嘉的脸霎时变得惨白,“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荣蓁睨着他,“你杀他的时候,那时与我毫无交集吧?又是谁害你手染鲜血的,难道也是我吗?陆嘉,何必拿别人做借口,来掩饰自己的野心呢?还有江鄢那个被堕去的胎儿,那时你都已经是太后了,不也还是不肯放过他腹中的孩子吗?” 陆嘉嘴唇翕动,“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 荣蓁漠然道:“小皇帝不寻常的起热,隐藏的医案,有些秘密是藏不住的。若是小皇帝能够长大,她也会查清是谁害死了她的生父,你能撇清吗?她势必为了生父报仇,你这个养父也是杀父仇人,她不会留情。你想杀了安平王世女不是为了皇帝,而是为了你自己,因为你知道小皇帝无法长大,你的太后之位也不会稳固,你怕我扶持安平王世女继位,所以你便让人动了手。而你当日给宋侍人服下毒汤时,怕是不曾想过那汤药也会绝了你日后的倚仗!陆嘉,这便是报应。” 陆嘉颓然地歪在地上,也是这样的冬日,寒冷的夜里下起了雨,当时的情形他从未遗忘。宋侍人死的时候已经猜到了害他的凶手是谁,可他血崩体虚,根本无力说话,只瞪着一双眼睛望着,看着陆嘉将他的孩儿抱在怀里,死时甚至未能合眼。 陆嘉冷声道:“其实一开始我没想杀 他,甚至照料着他的饮食起居,不然他早就被江鄢害死,哪里还能活到生产那日。可日子久了,那贱人竟做起父凭女贵的美梦,他若生了孩儿得封侍君,只会让我,让陆家更加难堪。他难道不该死吗?我与先帝虽无感情,可我是她的贤君啊,即便她不想碰我,也不该宠幸了我身边的宫侍,让我沦为宫中的笑柄!所以她们都该死!” 他倏地仰头看向荣蓁,低声笑了起来,难以止息,“你以为我在寝宫里只会做些噩梦吗?你既然让屏儿做你的眼线,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在梦里是如何亵渎你的?荣蓁,你觉得恶心吗?” 第185章 终章(下) 他那些阴暗处见不得光的事, 再无遮掩,在她面前剖个干净,也终于等来了她的靠近, 她就停在他身前,却控制得很好,衣摆都未沾上他分毫。 陆嘉不甘心,用他那双泛红的眼眸盯着她, “你是不是想骂我轻贱?你觉得我不配和叔父比。你是不是也很想打我一巴掌?姬恒倒是做了, 他骂我痴心妄想,你呢?我想知道你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他的脸微微仰着, 荣蓁难得端详这张面容,诚然, 陆嘉还很年轻, 秀致的面容刚褪去少年人的稚气,若不知内情,忽略他眼神里的幽怨,或许也会被这张脸迷惑, 仿若幼鹿一般乖顺无害, 可便是这样的年轻人,心机满腹,手上更是早早便染上鲜血,让人不禁生出退避与寒意。 得不到回应,他的肩头松颓下去,而后痴笑道:“我不懂你,若我早生几年, 与你一般年岁,或许能懂你在想什么。事已至此, 如何处置,悉听尊便,反正活着也无甚滋味。” 荣蓁终于开口,“杀人偿命,可你现在还死不了。你最好祈祷小皇帝的命长一些,太后。” 小皇帝在一日,他这个太后便存活一日,原来这便是他存在的价值了,陆嘉抬头看着她,“你不想做皇帝吗?”怎么可能不想呢,她踏上这条路的阻碍越来越少了,改朝换代也是再正常不过。但荣蓁却没有回答他,正如他所说那般,他不懂荣蓁的心思。 荣蓁离开临华殿,外面寒风刺骨,直往她斗篷里钻,或许是殿内太过温暖,一时不能适应,倒让人觉得宫里比宫外还要冷上几分。 回府时,天上又簌簌落起雪来,荣蓁在偏殿沐浴更衣过后,去了正殿歇息,姬恒已经睡着了,她放轻动作,躺在他身侧,可带来的这一丝凉意还是让姬恒的身体瑟缩着,无意识地靠近了她,荣蓁将他揽入怀中,即便白日里疏离,可多少年来的习惯改变不了,他贪恋荣蓁的温暖。 而也是在这样的雪日,荣蓁得到了韩云锦的消息,当初震怒之下,她曾想亲手杀了韩云锦,可现在却得到了她的死讯,风雪之夜,饥寒交迫,死在了豫州城外一个破庙之中,荣蓁将手中的信件丢在了铜火炉里,烧个干净。 毒医已经回了江南,郑玉一直用他留下的药方调养身子,倒比从前有精神些,一天之中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每次见了荣蓁都要说许多话,还暗暗埋怨自家夫郎管得太严,每日喝不完的补汤,荣蓁笑着听着,却觉她并非怨恼,倒像乐在其中。 转眼便到年关,临华殿外侍卫把守着,殿门紧闭,来往宫人不敢多瞧一眼。陆嘉望着眼前铜镜出神,铜镜里的人犹如木偶一般被人打扮,他眼下青黑,像是困倦多日,强自撑着,他的发丝被人扯痛,才堪堪回了神。 屏儿面无表情地替他梳理着发丝,“太后今日想梳什么发式?” 陆嘉冷笑一声,将他手中的梳子夺过,丢到一旁,“连这殿门都出不去,何必如此麻烦。” 屏儿俯身将地上的梳子捡起,“可奴才只会这些,若是不好好做,摄政王会怪罪。” 屏儿又继续梳理他的长发,中间又扯痛几次,陆嘉却没再有反应,只疲惫地闭上了眼。 自那寒夜之后,陆太后便“病”了,无法临朝,临华殿的宫侍皆听命于屏儿,邱霜每隔三日才能进来一次同他说说话。 这次不需陆嘉吩咐,屏儿已经替他束起了发,“今晚太后可以服用安神汤了,想来能有好眠。” 荣蓁的确没有杀他,可却比杀了他更狠,她让太医断了他的安神汤,陆嘉每每被噩梦惊醒,梦里那些恶鬼来向他索命,后来他便这样熬着不肯睡下,人也憔悴起来。屏儿将这些呈报出去,便又允他每三日可服一次安神汤。 而他落到这个境地,陆蕴不会不知,却不敢去荣蓁那里求情,更不敢来宫里见他,生怕荣蓁将他所做的事同陆家牵扯到一起。 想到此处,陆嘉眼神怨毒,从铜镜里盯着屏儿,“摄政王什么时候肯放我出去?” 屏儿将梳子收入奁匣中,漠然道:“摄政王说了,太后还是在临华殿待着便好,一离开此处便又要兴风作浪。还说临华殿衣食不缺,摄政王要太后好好修身养性。” 陆嘉冷哼一声,站起身来,走向榻边,从榻下翻出几个布做的人偶,上面皆刺以银针,陆嘉将这些东西丢在屏儿脚下,“你也把这个告诉摄政王了?” 屏儿还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将地上的人偶捡起交还陆嘉,“摄政王说了,这厌胜之术若真的有用,太后就不会噩梦缠身了。” 陆嘉从人偶身上拔出一枚银针,刺在自己指尖上,血珠凝聚,他将手中的人偶丢掉,从枕下翻出一个木偶,与那几个人偶不同,这木偶雕刻得栩栩如生,足以见雕刻者之用心,他将指尖血涂在那木偶唇上,忍不住笑了起来,又狠狠掐在那木偶脖子上,可木偶不会回应分毫,他仰躺在榻间,颓丧地闭上了眼。 —— 除夕这日,早朝散后,秦楚越借着机会同荣蓁道:“幼帝已一岁有余,尚服局那里也已经开始准备帝王衣冠,只是形制上拿不定主意,想请大人过去看看。” 这话里存了几分古怪,荣蓁看了她一眼,还是随她去了尚服局。庆云已经在尚服局等候,瞧见荣蓁过来,笑着同她行礼。 秦楚越同庆云对视一眼,庆云这才道:“这里存了先帝和景帝的冕服,朝服,吉服,先帝朝时对朝服的形制略有更改,却不知当今陛下的服制是要遵循先帝,还是按景帝朝时来做?奴婢拿不定主意,故而请摄政王过来。” 荣蓁的眼神停留在帝王朝服上,龙纹映入眼帘,从前姬琬着朝服上朝时的情景在她脑海中回荡,万籁俱寂,着了这帝王朝服,便是九五之尊,她停在原地,抗拒着这无形之力的吸引。 忽然间,她已经明白秦楚越将她引至此处的深意,她侧眸看了秦楚越一眼,许久才同庆云道:“你我都在景帝朝时为官,亦受景帝恩泽,有些事不可逾越,不能逾越。至于陛下的服制,便遵循景帝朝时来做。” 荣蓁说完便离开了,秦楚越连忙跟了上去,她还要解释几句,荣蓁却止住了她的话头,“我知道你想让我看什么,我也的确看到了。我心意已决,往后不必再试探了。” 荣蓁脚步未停,秦楚越望着她的背影,她脊背挺直,透着无可商议的决绝。 除夕之日,天上竟又落下雪来,不多时天地间便白茫茫一片,街上行人匆匆归家,荣蓁坐在马车上,于尚服局中一瞬间的波动早已淡去,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马车停于帝卿府门前,侍从撑着伞,荣蓁快步走了进去。 正殿中甚是安宁,铜火炉烧得正旺,殿内温暖如春。姬恒靠窗坐着,荣璇将裘毯铺在他腿边,而后又坐到一旁温书,荣璨头也不抬,只忙着手中白玉雕刻,甚是认真。 荣蓁进来时便看到这样一幅景象,还是荣璨最先瞧见了她,乖巧唤了一声母亲,荣蓁知道他在忙什么,笑着道:“时日还早,倒不必这样赶工。” 荣璇笑道:“母亲且让他忙,长命锁,玉镯,玉佩,他这个做兄长的可都要准备着。” 姬恒也忍不住笑了笑,荣蓁朝他走来,柔声道:“今日腹中可还安稳?” 荣蓁说着停在他身旁,任姬恒将身体靠过来,听他嗔怪几声,“也不知是女儿还是儿子,才七个月就这样折腾,只怕是个混世魔王。” 这一胎的确不安稳,暮春时 节,姬恒怀胎十月,纵是荣蓁做足了准备,将李太医等人早早请到府中,明明已有临盆之象,可折腾了一天一夜还是没有产下胎儿,李太医擦了额头的汗,战战兢兢同荣蓁道:“老臣对殿下这一胎实在没有把握,若是……若是真到了关键时候……” 荣蓁脸色顿时惨白,从前璇儿早产,那时荣蓁要太医务必保父女均安,可那时在襄阳他万念俱灰,腹中骨肉是他全部的希望,她怕孩子没了他会撑不住。但眼下,荣蓁不敢有一丝冒险,她指尖掐进掌心,颤声道:“一切皆以殿下为先,绝不可有半分闪失。” 姬恒再度醒来已是两日之后,只觉浑身都在痛,许是耗尽了力气,又喊了太久,此刻说不出话来,手指刚一动便被人握住,他侧过头去,只见荣蓁仿若劫后重生一般,眼眸里尽是血丝,她将他的手贴在脸颊上,“再也不要有这样的时候了。” 后来恩生告诉他,他这一胎太过艰险,后来胎儿还未产下他便失去了意识,荣蓁伏在他榻边,压抑着哭声,即便太医说他是太累了昏睡过去,荣蓁仍旧未肯离开半步,到如今还未看小主子一眼。 恩生带着侍人退了下去,内殿只余她两人,在这方天地间,荣蓁紧紧将他抱住,姬恒昏迷那一刻,她祈求满天神佛,将她的爱人留下。 姬恒伸手抚摸着她的鬓发,语声虚弱,唇角轻弯,“别怕,我们说过要相守一辈子的。” 那年他第一次知道荣蓁的名字,还是在太后的宫中,在那些带着埋怨的话音里,他将这两个字在唇齿间轻念,突然好奇起来,这个特立独行的“佞臣”究竟是何模样? 那年春日,她与一众侍卫陪侍御前,姬恒立在树荫下,明明从未见过,遥遥间竟从众人中认出她来,似是故人。御花园中姹紫嫣红,芳菲初绽,微风吹拂,海棠花瓣落在荣蓁发间,他不禁轻叹,这花并不衬她。明明置身喧闹中,疏离间仿若冰雪,寒梅傲骨。 那年明光殿里,恩生看着他作画,宁华帝卿极擅丹青,只见画中寒梅正盛,园内冰雪消融,小桥上一对壁人相望。 恩生轻声道:“这园子也是帝卿府内布置?” 姬恒怔了怔,而后低头含笑,“倒也未尝不可。” 恩生追问,“那殿下可给这园子命了名字?” 姬恒但笑不语,只在画中牌匾处书了沁园二字。 帝卿府建成那日,恰是冬日,姬恒立在沁园中,寒梅香气清冽,小桥空空荡荡,他低头看着手中玉佩,那个“荣”字映入眼眸。 史书工笔,永昭三年,荣蓁封燕王,世女荣琦承燕王位。 [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