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乖”夫郎》 第1章 《农家“乖”夫郎》作者:梧南风【完结】 简介: 徐钰是村里公认最有前途的秀才公,高人批命文曲星下凡,却主动提出入赘魏家,给病重的哑巴哥儿魏三冲喜。 徐家家徒四壁,魏家富得流油。 村里人:这还能不是为了钱?! 徐钰却是一片真心! 并且他超旺夫郎的好嘛! 毕竟入赘魏家的第二天,他的哑巴夫郎就开口说话啦! (对此魏三哥儿有话说:如果放声大哭算说话,那当我没说:) 好不容易成年成亲,洞房花烛夜,徐钰心脏怦怦跳,只觉此生无憾,“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彼时,魏景行脸颊比之红烛的颜色更甚,垂眸羞赫道:“许一人爱,此生不分开。” 海誓山盟不及他俩情深相许。 可高中探花跨马游街,徐钰最春风得意那日,却收到了远道而来的休书。 此时他才知道,原来夫郎竟恨他至此。 徐钰:???宝儿那不是我啊!!qaq *** 上一世,为徐钰倾家荡产却被发卖,魏三含恨而死。 再次醒来,竟回到了一切还没发生的五岁。 魏三伸手就给了负心汉徐钰一个大逼斗,将人推到河里。 听到徐钰奄奄一息的消息,他恨不能放鞭炮庆祝,跑去围观时却晕倒在路边。 再醒来,徐钰竟然要给他冲喜??? 是趁现在就将人掐死以报前世之仇,还是将计就计,在关键时刻毁掉徐钰最在意的东西? 魏三恶毒地想。 第01章 春郊 熟悉的胃绞痛袭来,范铎硬生生被疼醒,入目黑漆漆,还有一些摇晃的稻草屑。 这不是基地防控战! 范铎一惊,正要起身,突然想起,他已经死了。 ai高度成熟且拥有自主意识,与人类争夺地球资源,环境恶化气候剧变,不知名的病毒肆虐,动物进化为异兽供ai驱使,人类进入末世求生。 极端恶劣的生存环境下,人心经不住考验,感情不堪一击,而他,就是被恋人与战友欺骗背刺身亡的一名基地兵。 范铎抬手遮住眼睛,背叛,欺骗······ 突然感觉不对劲,抬手仔细看,这才发现,手掌很小,完全就是小孩子的手。 察觉有人进来,他看向门口。 来人是一位跛脚汉子,面容愁苦,抬头纹很深,见他睁着眼,汉子惊喜地走过来摸他额头,“阿钰醒了,吃点饭可别再做傻事了······” 范铎还没说话,门外传来女声,“娃儿刚醒,你少说两句。” 紧跟着一个端着豁口碗的农妇走进来,伸手摸了摸他额头,将他扶着坐起递过碗,自己坐在床沿絮絮叨叨:“乖,先吃饭,你大哥去打猎了,回来卖了猎物就去魏家下聘,后日你跟三儿就成亲。” 范铎端着豁口碗,碗中清汤倒映出他稚嫩的面容以及瞪大的眼睛。 此时,范铎不仅惊讶于他自己成了小孩,更是震惊于这个世界的早婚! 他,现在,好像,才,四五岁吧! 哪个朝代的早婚能早到这个年岁? 英年早婚也不至于这样早啊! 原身的娘见他端着碗不动,说道:“阿钰你自己慢慢吃,我跟你爹去山上撒种,你二哥回来了让他来地里。”说完转身出去,不过一会儿屋外传来声音,“阿钰,鸡蛋在锅里,记得吃啊!” 范铎放下碗趴在窗户上,从窗棱缝里看见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篱笆院,跛脚汉子背影一高一低。 看着能照人影的稀饭,范铎咽下不受控制的口水端起碗。 稻米的清甜很美味,饥肠辘辘的肚子终于被抚慰,可是还远远不够,前世他胃绞痛就是食物稀缺有一顿没一顿饿出来的。 范铎下床,穿上脏的看不出原样的布鞋出门,这才发现,他睡的房间是西间,东间应该是两位长辈的,中间正堂只有一张桌子。 出门,院中格局一目了然,东边挨着的小屋应该是厨房,范铎进去直冲灶台,个子太矮,幸好柴火边有个木墩,他站上去推开厚重的木锅盖,一个煮鸡蛋躺在热水中。 指尖碰到光滑的蛋壳时,范铎突然顿住,鸡蛋在古代是比较贵重的食物,他收手挠了挠头,抓起瓢舀了点热水倒在豁口碗里,将锅盖盖好后翻了翻厨房,在粗陶罐子找见了盐。 一碗淡盐水下肚,好像也没那么饿了! 三月的阳光暖融融洒下,远山换了新衣一片青翠,细看还能看到山腰田地劳作的人影。 不到一米高的竹篱笆稀稀落落,既阻挡不了随意出入的老母鸡,也遮挡不了路人的窃窃私语。 “被水鬼摸头变傻了吧!” “我看是,这徐家的秀才公是没指望了。” “魏家也是,小哑巴招赘小傻子,正好一对。” “快走,小心里正听见又说道。” ······ 这是第三波路过门前说风凉话的人,范铎抱膝坐在坑洼不平的门槛上晒太阳,顺便等人。一群从门前跑过的小孩叫他去玩,他才知道,原身叫徐钰。 也不知什么原因,一个狗蛋毛蛋遍地跑的村里,一个穷苦农家,竟然为孩子取名徐钰,文绉绉到严重脱离实际。 路过的人,大部分友好一笑让他回屋躺着,但也不乏有人说风凉话。 第2章 从这些闲言碎语中,范铎大概了解了当前处境。 原身与村里富户家的哑巴哥儿魏三很要好,经常玩耍,三天前原身掉入河里,被救上来时奄奄一息。 魏三跑来看原身时晕倒在路边,淋了也不知多久的雨,被魏家人带回去高热不退,从县城请的大夫开药扎针都没能退热,眼看就要准备后事。 魏家夫妇只这么一个孩子,虽是哥儿还不会说话,可也是香火苗苗,走投无路之下用土办法——冲喜,希望救孩子一命。 魏家是村里的富户,想娶魏三的人家很多,但魏家夫妇却打算招赘,这就打消了很多人的念头。 中途醒过来一次的原身听说这个消息,闹着要上魏家门入赘,徐家夫妇不同意,原身就在家里闹腾,绝食自尽。 没办法,徐家大儿子去山上打猎,准备卖猎物后作为聘礼帮弟弟将魏三娶进门,全魏家冲喜之心,弟弟也不用入赘。 范铎猜测,估计原身就是绝食将自己折腾走了。 他还挺纳闷,原身小小年纪竟然被称为秀才公,在徐家也没见笔墨纸砚,横看竖看原身都是个连学前教育都没接受的儿童,怎么就秀才公了? 用手撑着下巴思索,范铎想等徐二郎回来将徐家二老的话传达后去魏家看看。 山上传来喊声,离得远听不太清,但可以看见人们向一个方向跑。 范铎站起身踮脚张望,可惜,只看见一行人围成一团急匆匆下山,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喧闹声从山上传到山下,不过几分钟,有小孩子从徐家门前跑过:“徐钰,你大哥死了。” 范铎一惊,手脚发凉,徐大郎可是为了原身去打猎,春季是动物发情的季节,而且窝了一冬的大型野兽都准备饱餐······ “瞎说什么,大郎只是受伤了。”急匆匆跑来的刘氏呵斥小孩,隔着篱笆见徐钰脸色发白,连忙进来抱起徐钰:“摸摸头鬼见愁,摸摸心邪不侵,摸摸脚阳间跑。” 没有理会摸头又摸胸口的手,范铎看向大娘:“徐,大哥受伤了?” “没事儿就好,吓死大娘了,你大哥受伤了,你娘让我帮忙来烧热水,里正家的小六子已经去镇上请大夫了。”刘氏见徐家的宝贝疙瘩没事儿,将人放在一边径直去灶房。 范铎没管她,直接跑出篱笆院,见几个壮汉抬着一个板车架子急匆匆走来,只远远一眼,他就看到沿着木板缝隙滴落的血。 徐母跟在旁边抹眼泪,徐爹,因为跛脚远远跟在后面,走得很急。 范铎转身撒腿就跑,他不知道魏家具体在哪,但那些小孩子说去看魏三就是从徐家门前经过,而且魏家是富户,房子一定不一样。 一直跑到路口都没看见比较好的房子,一眼望去全是土墙茅草顶,范铎拉住路口玩石子的小孩问:“魏三家在哪?” 被拽起的小孩呆呆地看着他,伸手指了指。 范铎丢下小孩顺着坡路跑下去,徐大郎不能有事,他才刚来,不想背负原主欠下的人情愧疚地活着。 果然,在路边看到了一家砖瓦房,土院墙上都覆了瓦片,两扇木门大敞,院内不见人。 范铎站在门口拍木门大喊:“魏叔叔,在家吗?” 魏良从厢房出来,就见徐钰惨白着脸拍大门,连忙出声,“阿钰啊,叔在,来看三儿啊!” 范铎舔了舔嘴唇一时竟不知如何说,他现在不是来看魏三的,可是滴落的血在眼前闪现,艰难开口:“叔,我,大哥受伤了,想请······” 话说一半,范铎顿住,徐家二老不同意原主入赘冲喜,徐大郎是为了聘礼去打猎受伤,现在自己又来魏家请大夫去看徐大郎。 魏良一惊,继而脸色变得难看,他提议徐钰入赘,彩礼五十两,不要嫁妆,徐家不同意。最后因徐钰闹腾,徐家退一步,答应娶亲,但只先给三两聘礼,后续再补二两,他家哥儿嫁过去不用嫁妆,成亲三日后三儿可回魏家住,成年圆房时再回徐家。 现在,徐家大郎上山打猎挣聘礼受伤,徐魏两家喜事不成,说不定得先办丧事,三儿跟徐大郎可能都······ “当家的,你陪庄大夫去看看。”西屋窗户被推开,一个肤色白皙气质文弱的男子探出头说道。 范铎了然,这应该是魏三他···“娘”。 “叔带庄大夫走一趟,你进去看看三儿。”魏良说完就往后院去。 徐钰正要感谢,身后传来咒骂声:“你个扫把星,我看阿钰落水大郎受伤都是你害的,不知好歹,没用的儿郎不如狗,落水受伤的怎么不是你······” 他转头,就见一个精瘦老头背着手一脸黑,旁边微胖的老太婆嘴角八字纹深得能种菜,咒骂声就是自她口出,看面相,这两人就不是什么好人,完全没有去徐家的那位大娘和善。 旁边跟着一位少年,低头闷声走路,不知是感受到他的目光还是恰好抬头,看过来眼睛一亮,“阿钰,你醒了。” 徐二郎看到小弟惊喜,想起碰见里正家的范俊去镇上请大夫,他缓缓低下头。 大哥为了聘礼去打猎受伤,爷爷说隔壁镇上哥儿张元宝看上他想纳他做妾,若是以往,爹娘一定反对,但今日······ 魏良帮大夫提着药箱出来时,范铎正和徐二郎打完招呼,“魏叔叔,庄大夫,麻烦了,我二哥刚好回来,他陪你们去我家,我进去看看三儿。” 第3章 看着大夫一身长衫,魏叔叔衣裤干净没补丁,想起自己粗布衣服膝盖处的补丁都烂了,肩膀的补丁还破了洞,脚上的草鞋更是不成样儿,徐二郎自卑地低下头,缩了缩脚趾。 见徐二郎不动,范铎岂能不明白他心思,主动开口:“二哥,你陪魏叔叔庄大夫去家,大哥的伤势拖不得。” 望着三人的背影,范铎叹气,大夫的出诊费医药费还好说,魏叔叔先帮忙垫着他以后想办法还,可若是治不好怎么办? 万一徐大郎死了,他就要背着原主欠下的人命债,唉······ 此时,坡路上已经看不见老头老太婆身影。范铎还在想两人身份,窗口又传来声音,“阿钰,进来。” 范铎进到西间,床幔里的人影影绰绰看不清,但他却看清了魏三的“娘”,完全不像农家哥儿,倒像是读书人家的少爷。 见对方招手,范铎主动上前,额头上搭上一只手,清浅的声音传来:“今天三儿也没昨天那么烧了,你们俩啊,还真是······” 莫名其妙,范铎心下自动补充——天生一对! 呸呸呸 想什么呢? 屁大点孩子正是长身体读书的年纪! 范铎内心暗自唾弃,看向床幔,“三儿有醒过来吗?” 温子书摇摇头蹲下身,牵住徐钰的手,“阿钰,你跟三儿说说话,他最听你话,听到你的话就能醒过来。” 即便对方蹲下,范铎依然要仰头,看到面前人眼中隐忍的哀伤与乞求,他不由点了点头。 末世来临,爸爸妈妈带他前往基地途中遇到袭击,妈妈当场身亡,爸爸将他护在身下死死抱住,巡逻士兵赶来时爸爸也是这样乞求的,虽然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那一刻,爸爸只想让他活着。 脸上一片濡湿,范铎伸手,看着指尖的水迹才惊觉,原来他哭了。 多久没流泪了? 从六岁亲眼看着妈妈被撕碎,还是看着爸爸尸体被焚烧,又或是进入基地训练后······被圈在温暖的怀中,范铎还在愣怔。 “好孩子。” 屋内只剩下他与床上的人,范铎走上前掀开床幔,床上小小的人儿脸色白到透光,若不是微微起伏的胸口,定让人误以为没了呼吸。 伸手摸上精致的眉眼,范铎心生怜惜。 他曾经有个弟弟,天生心脏病,就像此时床上的小人儿。 若是弟弟能健康地活着,他也不会因孤独与好友恋爱,结果换来背叛与死亡,头顶估计早就绿了。 见旁边桌上有水碗勺子,范铎沾湿勺子帮魏三润唇,低声说道:“快点醒过来好起来,醒来后我带你玩,你若再不醒来,就要与我绑在一起,万一以后你遇见喜欢的人怎么办······” 离开魏家时,魏三的“娘”给了一个篮子让他提回去,范铎拒绝,以往原身可能在魏家蹭吃蹭喝,但他决计做不到。 “给你大哥补身体的,你大哥是家里顶梁柱,阿钰难道不想大哥早早好起来吗?” 盯着篮子看了一会儿,范铎抿唇接过。 他不知道,走出魏家大门时,一双阴沉的眼睛透过窗户看着他。 第02章 春郊 徐家,徐老爹蹲在窗下愁眉苦脸,闷哼声不时从窗户飘出。 “我回来了。”范铎打了个招呼直接进正堂,浓重的血腥味弥漫,他踮脚将篮子放在桌上,看着西间门上的草帘子竟是没勇气伸手掀开。 回来的路上,听到别人议论,徐大郎带着兔子野鸡出山时碰上野猪,一时起了贪心追上去,野猪没抓到反倒断了肋骨,肚子都被野猪拱伤。 本来村民想直接送到镇上医馆,徐大郎为了省钱死活不去,要回家,庄大夫来时还哼哼唧唧不治伤,被魏叔叔直接敲晕。 范铎想不通,原身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被徐家如此偏爱? 徐二郎端着木盆出来时就见弟弟在发呆,想到大哥宁愿死也不要花钱治伤,低头匆匆朝外走去。 范铎去看徐大郎时,已经是午后。 庄大夫诊治结束离开前,虽只交代要补身体补血不要轻易挪动,没说医药费诊疗费,但他还是追出去问了一下。 只今日,就花了三两银子,日后换药吃药买补品都需要银钱。 范铎觉得,他可能真的得入赘给魏三才能有钱治好徐大郎! 现在正是蜀黍的播种时间,徐家其他三人吃过清的照人影的稀粥与包谷面馒头后又去山地播种,只剩范铎一人看家照顾徐大郎。 农家的日子不好过,即便发生人命关天的生死大事,亲人危在旦夕,为了口粮其他人依然要强撑着去耕种劳作。 范铎将剩下的粥盛出来,加了点从魏家带回来的红糖,颤微微端到西间。 虽然本就漏风的窗户开了很大的缝隙,可屋内血腥味还是很重,粘在地上的草木灰留下扫把划过的痕迹。 徐钰将粥放在床边,用木勺沾了点汤水搭在徐大郎嘴上。 即便昏迷,饥饿促使下,徐大郎微微启唇。 喂了大半碗红糖粥水,范铎才停手。 徐大郎胸前不仅缠着白布,前胸后背还绑着木板,头上也包着布带,堪比简包版木乃伊。 “他,值得你这样付出吗?” 今天,范铎最疑惑的就是这个问题。 也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与徐父徐母同睡在东间的范铎,梦里光怪陆离,走马观花般看完了一个人汲汲营营的前半生。 第4章 窗外天麻麻亮,徐父徐母早已起身,就剩范铎一人还躺着。 他搓着脸纳闷,怎么就穿越还看到了原主的前世? 更可怕的是,原主是个城府极深心狠手辣自私自利的小人! 梦里看到的场景中,原主很聪慧,可以说是颖悟绝伦,小小年纪就显示出远超于同龄人的聪慧,知晓自家贫困,主动交好家境优越的魏三。 魏三因为是哥儿且不会说话,即便家里富裕,依然被村里小孩看不起,但原主不一样,主动带着魏三玩,还护着魏三,此举很得魏家夫夫称赞。 因此魏家对徐家多有帮衬,徐家大郎二郎时常去魏家帮工赚钱。 而原主自从尝到交好魏三的甜头后变本加厉,得知有个道士为魏三治病,以找魏三玩为借口在此人面前露脸,趁机显摆了几句徐大郎带他去镇上路过书院时听夫子讲的话。 这骗钱的道士很会察言观色,见魏家夫夫对原主爱护有加,竟然说原主有大才,日后定能科举成功出人头地。 魏良大喜,虽道士没能看好自家哥儿的哑病,但还是给了丰厚的谢银。 温子书虽也欣喜但却知道捧杀的厉害,教导原主出去不要乱说,在徐家父母面前夸原主聪慧是读书的好苗子,提议送原主去读书。 徐家起初不以为意,但原主在大伯家的堂兄嘚瑟要去镇上读书时,说出了道士的算命结果,好巧不巧被徐家祖父母听见。 徐家祖父母来徐家闹了一通,临走前还带走半袋米,自此,原主就成了徐家的宝,还没读书村民就称呼其为秀才公。 徐大郎农忙种地农闲时帮工,起早贪黑挣钱送原主去镇上念书,魏三将自己的零用钱也给原主。 甚至为了弟弟的束脩,徐二郎自愿卖身。 原主十岁时,徐父生病花光积蓄也没能治好撒手人寰,原主没钱去镇上书院。 为了能继续念书,原主竟然说服魏三非他不嫁,因为徐家孝期没法成亲,最后,徐魏两家定亲。 十九岁的徐大郎连个哥儿都娶不起,徐二郎早已自卖自身不知去往何方,十岁的原主有了家境富裕的未婚哥儿,在岳家支持下照旧读书。 原主成年后与魏三成亲,用魏三的嫁妆拜师,终于在二十岁时考中秀才,此时,魏三的嫁妆已经所剩无几。 这一年,原主风光无限,大手笔为二十九岁的大哥娶了个邻村的哥儿,以去府城读书为由将老母兄嫂丢在长柳村。 原主将魏三带到府城,前几个月日子宽裕还好,后头银钱不凑手魏三嫁妆彻底被掏空,原主就让魏三出去帮工挣钱,自己在外装阔绰结交文人。 没能支撑到三年一次的乡试,原主灰溜溜回到长柳村,可大手大脚喝茶吃肉的习惯已经养成,为了银钱,教唆魏三回魏家要,魏三不愿,竟然去偷盗,被抓了现行。 魏家夫夫被找上门的苦主气死,原主出面一句轻飘飘的“傻子不懂事”将此事揭过,领人回家办丧事,操持完魏家夫夫葬礼后,直接变卖魏家所有家产,乡试之前带着魏三去府城。 这次原主更狠,直接在半路将魏三卖给人牙子,自己乘船南下,在商船上勾搭了一位不能生养的和离哥儿并与其成亲,在江南读书科举,四十岁时竟然考中进士当了官。 当官后见哥儿家族势力衰败,公然违背不纳妾的誓言,娶了一妙龄女子为平妻生儿育女。 原主品性如此为官后可想而知,嗜钱如命,贪污受贿官商勾结,威霸一方,最可恨的是,梦境戛然而止,没能看到原主结局。 没能看到原主下场,范铎很不甘心,可看到小小的手,听着西间压抑的闷哼声,他更痛苦。 这都是原主造的孽啊! 现在需要他来还。 难怪村里人叫原主秀才公,徐家二老不愿意原主入赘冲喜,徐大郎拼死也要打猎挣聘礼,都是为了不让原主这个以后的读书人失了面子。 而原主,闹着要入赘绝对是贪图魏家钱财,并借机摆脱现在的生活。 范铎捶床,末世艰难求生,感情本就是奢侈品,他因孤独奢望感情,与好友兼战友恋爱,原本以为这段感情是绝世玫瑰盛放,没想到却是他最后的晚歌。 原主所作所为,精准地踩到了他所有雷点。 想到赤诚的魏三、热心的魏家夫夫落个那般凄惨的下场,范铎想手刃原主。 还有徐父徐母两位兄长对原主的偏爱厚望,虽说是贫苦人家不切实际的精神依托,可是爱和感情做不得假! 按书中的时间来看,原主应该是明年春去镇上书院读书。 手背搭在眼睛上,范铎勾起唇角:你该死,既然不想要,那就早点投胎! 徐大郎听到堂屋悉悉索索的声音就知道三弟醒了,咬牙压抑呻.吟,腰腹伤口很大且断了两根肋骨,后半夜伤口生疼,他一直忍着,实在忍不住才粗喘几口气。 望着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屋顶,他甚至想死,免得拖累家里,可爹脚坏了干不了重活,二弟还撑不起事儿,娘和三弟需要人护着,他恨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贪心? 徐钰端着堂屋的油灯进西屋,一眼就看到徐大郎虽闭着眼但脖颈青筋暴起,耳侧也有汗迹。 放下油灯,他拿起黑木柜上的白布帮着擦汗,只是,越擦他嘴唇抿得越紧。 徐大郎耳侧的头发已经湿了一大片,那绝对不是汗。 第5章 “大哥,你好好养身体,以前是我不懂事······” 徐大郎睁眼,安慰弟弟,“别瞎说,是大哥不好,是大哥没用,连累你不能······”想到现在不仅没聘礼,还欠了魏叔银钱,徐大郎不敢看弟弟失望的眼神,转头看向窗户。 徐钰见他眼球通红,知晓昨晚疼得没睡好,“大哥,是我的错,你别生自己的气,医药钱我们慢慢还,你先养好身体。”说完转身出门,他留在屋里,也是给徐大郎增加心理负担而已。 见屋檐下木盆有水,徐钰直接洗漱。 坐在院中煎药的徐二郎见弟弟直接用凉水洗脸,说道:“弟弟,灶房有热水。” “我不冷,热水给大哥擦洗。” 徐钰帮徐大郎用温水擦了脸洗了脚,坐在煎药的陶罐前看火,换徐二郎去灶房做饭,徐家两位长辈,已经早早去地里播种。 两人吃过稀粥苞谷面馒头早饭,太阳已经跳上山头。 徐钰蹲在厨房屋檐下整理柴火,煎药的小炉子用的柴火细,他挑拣时翻乱了,趁着整理再挑一些。 徐二郎将粥装在陶罐中,包了五个馒头准备去地里,却见徐老头带着人牙子进来。 徐钰背对院子没看见,徐二郎直接慌了神,卖身给弟弟筹钱可以,可他不想做张元宝的妾。 张元宝虽是哥儿,可家里是临镇富商,喜欢将儿郎纳回去玩弄,跟他爹一样大的年纪,可已经有七房男妾,还不算被折磨死的。 “二郎,大郎伤了,阿钰的聘礼没凑到不说还要花钱看病,你体贴体贴家里,张老爷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你别扭捏了。” 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徐钰一跳,差点坐地上,他起身看去,就见昨日见过的他要称呼为祖父的老头带着个笑面虎男人站在院子,那男人还贼眉鼠眼四处打量,只看面相就知是个狡诈的。 “爷爷,你来啦!”徐钰扬起脸笑得乐呵,还向西间方向喊:“大哥,爷爷来看你了。” 左邻右舍还没去地里的人家都有人出门看来,家家都是不高的竹篱笆院墙,站在自家院子看戏都不用踮脚。 有与徐家关系好的已经搭上话:“徐叔,你这看孙子呢也不带点鸡蛋,知道的说你们爷孙亲近,不知道的还以为不是亲的。” “别瞎说,徐伯可都带了大夫来,快给大郎瞧瞧,让娃少受点罪。” ······ 邻人七嘴八舌,徐老头脸上有些挂不住。 那位笑面虎却拱手打招呼,“这家二郎是个有福气的,受张老爷所托,我来帮忙下聘。” 看热闹的人不明所以,七嘴八舌追问,徐钰捡起一根比他手臂粗的柴火棍比划着,“天真”地问:“哪家的张老爷,多大了,想娶我二哥是有龙阳之癖还是咋?” 徐钰这话一出,邻居更是云里雾里,徐家左边的刘家,刘氏站在栅栏旁问:“阿钰,这龙阳之癖是啥?” “就是男人喜欢男人呗!”徐钰绷着一张天真脸,语不惊人死不休! “啊!” “老天爷哎!” “那不是犯法吗?” “夭寿哦,这人咋还没被县太爷抓?” ······ 感谢这大景朝奇葩的律法,好龙阳者杀无赦! 这个世界男、女、哥儿同时存在,也不知从哪朝哪代起,新生儿中哥儿和男孩子越来越多,女孩子反倒越来越少,娶女孩子为妻成了一桩奢侈的喜事,好多人就娶哥儿,还有些人实在穷的可以,就搞起龙阳之癖。 据传,当初不知哪个山头的道士辅佐太祖时曾献计:好龙阳有违天和,女婴儿越来越少就是天罚。 因此,大景建朝后就明确规定,不得搞龙阳,违者一律斩首示众! 故,在这里,龙阳之癖等同于杀头大罪! 只是寻常庄户人家只知男人不能与男人过活,鲜少知其学名——龙阳之癖! 笑面虎终于不笑了。 徐老头面红耳赤背着手呵斥:“小孩家家知道甚,那张老爷是哥儿!” 徐钰用柴火棍敲打掌心,斩钉截铁道:“我二哥还小,不议亲!” “别不知好歹,张元宝老爷可是三水镇的富户,能看上你二哥是他的福分。”黄牙人见事不成,搬出了张老爷大名。 张元宝张老爷确实是三水镇名人,这名声都传到隔壁灵山镇长柳村了。 刘氏“呸”吐了一口,双手叉腰,“那张元宝什么德行谁不知道,还想骗到我们长柳村,我看你是拍花子吧!” “就是,哪个正经人家给他家送儿郎,那不是送死么!” “你哪里人,是不是骗徐伯了?” 黄牙人恼羞成怒,指着张二郎:“他今天我必须带走,哪有钱收了不给人的道理。” 这会儿时间,篱笆院外的村道上竟然来了四个壮汉,直接垮过篱笆来抓张二郎。 张二郎手中的陶罐掉在地上摔碎,可他顾不上,连忙抱起弟弟往正屋跑。 徐钰被放在正堂时一把将徐二郎拽到后面,他自己出去挡在房门前,柴火棍被他挥舞的呼呼生风,“我看你们今天谁敢带我二哥走!” “收钱了来带人走,谁收的钱?”扭身摆脱想抱他回屋的手,徐钰用柴火棍指着人牙子,“你这样做买卖吗,是不是大路边看到一个孩子就说人父母收钱了孩子归你了?” “就是,谁收的钱,什么时候收的?” 第6章 “这几天有林两口子忙着播种还要照看阿钰,昨天大郎受伤忙得脚后跟不沾地,哪有时间卖儿子?” “还想在我们村里抢人,真当长柳村没人了?” 邻居帮忙说嘴,还有汉子跨过篱笆来徐家院子,黄牙人给打手使眼色,四个壮汉冲向正屋。 虽前世练过但原身没练过,且六岁小豆丁没力气,徐钰只能卯足力气打最先冲上来的汉子的下三路,在人弯腰捂裆时直接按在人背上一个单手撑跳起来打向旁边人的脸。 另一人来扯他腿,徐钰一脚踢在那人鼻子上迅速收腿落地。 几乎是眨眼的时间,四个壮汉三个挨了招,被打中下三路的壮汉像个虾米一样缩着躺在地上蠕动,可见其痛苦程度。 脸上挨了一棍子的汉子额头直接破了,捂鼻子的人估计也不好受,鼻血顺着下巴流。 邻里有那壮汉子上前挡在徐钰面前,伸手推搡人,“你们想干什么?来村里抢孩子不成?” 徐钰扎马步紧握柴火棍,呲着牙一脸凶狠,像一只没长大却嗜血的狼崽子,“我看今天谁敢动我二哥。” 第03章 春郊 “反了天了啊!”一声长嚎从路边传来,继而是叫骂声,“徐有林,看看你的好儿子,在长辈面前没大没小,你就这样教儿啊?” 徐钰歪头看去,就见昨日那个骂徐二郎的老太婆周氏坐在外面大路上哭天抢地,老八婆骂街——无赖相十足。 他歪头天真道:“爷奶,在长辈面前没大没小的明明是五堂兄,他可是连你俩都敢顶嘴,现在奶骂我爹,难道五堂兄是我三哥?” 陪着庄大夫来为徐大郎换药的魏良嘴角抽搐,进院子呵斥:“听谁胡说的,你以后可是要读书,读书人最忌长舌。” 他走上前抱起徐钰看向牙人:“黄三,徐家二郎年岁小不到说亲的年纪,再说有林哥可没想卖儿子,如果真卖了那也得先还我五两银子,这昨日大郎的诊费药费还是我出钱垫的。” 庄大夫摸着胡须悠悠道:“这家人要卖老二救老大,至少得卖十五两,小娃子,你大哥今天还用参片吗,要是用,那药费······” “用!”徐钰抱着柴火棍话答得铿锵有力,见那叫黄三的一脸晦气,就知晓今日他爷奶谋划的事不成,探头对徐二郎说道:“二哥,你带庄爷爷先看大哥。” 黄三见院子路上的村民越来越多,心知事不成再闹下去讨不到好,转身往出走,出院子时一脚踹飞了篱笆门。 徐钰努努嘴没说话,不过看到周氏贼眉鼠眼看厨房方向,朗声道:“奶奶,上次堂弟蹭破了皮你给二伯家送了一只鸡,大哥现在受伤了你能不能借我十颗鸡蛋,过几日镇上赶集我娘买了鸡蛋还你?” 周氏骂骂咧咧:“馋不死你,想吃鸡蛋还赖着大郎,大郎早就不吃鸡蛋了。” 起身边拍打衣服边招呼徐老头:“当家的,还不回,地里草都比人高了。” 周围邻居纷纷偷笑,长柳村谁家不知徐老头两口偏心,小儿子打猎伤了脚,第二天就将人一家分出去,这都多少年了,还时常来闹。 要不是徐老头周氏太偏心,徐有林家也不至于这么穷! 徐钰撇嘴,徐老头周氏还是亲爷亲奶呢,比个外人还不如,而且那黄三口口声声收了银钱,绝对是与这两老货串通好的。 昨天在魏三家门口,就是周氏骂他二哥,徐钰可没忘记,再说他让二哥陪魏叔叔庄大夫来家,说话的几分钟功夫里这两人就溜得不见影儿,哼,狗眼看人低的一大家子。 二哥给庄大夫搭手为大哥换药,魏叔叔也在帮忙,唯独不让他进去,徐钰坐在门槛上双手撑着脸颊发呆。 “唉!” 刚叹完气,就见白氏急匆匆小跑的身影,徐钰站起身招手:“娘,别担心,二哥没事儿。” 白氏一路跑下山早已气喘吁吁,顾不上换气进院门抱起小儿子直接揍。 笑呵呵的徐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翻身趴在白氏的膝盖上,屁.股上迎来痛感。 “让你逞能,让你不听话,你二哥抱你进屋还自己跑出来,长能耐了啊······”想到上山的邻居夸赞小儿子懂事能干,挥舞柴火棍打壮汉护哥哥,她就害怕。 现在见人没事,害怕没了气反倒上来了,白氏捉起小儿子一顿揍。 徐钰懵了,疼倒是还好,就是,他已经很久没被揍屁.股教育了。 小时候偷偷下楼玩,被爸爸逮回去也是这样揍,不好好写作业被揍,逗弟弟下手没轻重也被揍······这种感觉,久远又熟悉,他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白氏打了几巴掌,没听见哭声,提起人一看,小儿子眼睛通红瘪着嘴吧嗒吧嗒掉眼泪。 见儿子这样,白氏又心疼了,粗糙的手指擦眼泪,“知道怕了,知道疼了,以后再这大胆,让你爹收拾你。” 遍布裂纹的指肚刮得脸不舒服,徐钰却觉得,这种感觉远比屁.股的疼让他刻骨铭心,伸手环住白氏的脖子窝着点头,心里却在发誓,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再有下次直接断胳膊断腿。 见白氏面色缓和,徐钰卖惨的同时“得寸进尺”,抽抽噎噎:“娘,我入赘给魏三好不好,魏叔叔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不想魏三跟大哥一样躺床上不能动。” “阿钰,不是爹娘不想你入赘,你以后要念书科举,爹怕你被人瞧不起。” 第7章 徐钰从白氏肩膀处探头,就见他爹进门,道:“爹,我不怕,我听说读书人都是凭才学说话,没学识才会被看不起。” 屋内给徐大郎绑木板的庄大夫感叹:“此子,确有大才。” 魏良叹气:“到底是委屈了阿钰。”小小年纪,不论是迎娶还是入赘,以后都会成为同窗耻笑的借口。为他家哥儿冲喜,徐家不想入赘答应迎娶,坚持要给五两聘礼也是为了不留话头,读书人名声比天还大。 徐钰见提议没得到回应,也不气馁,坐在灶台前帮忙烧火。 “娘,还有多少地没撒种?” 白氏正用筷子捡地上的米粒,“你呀,别操心了,想多了长不高。” 徐钰立马转头看向院中,他爹正收拾篱笆门,脆生生问道:“爹,还有多少地没撒种?” “一亩多,今天就能种完。” 见白氏脸上无奈又宠溺的笑意,徐钰更嘚瑟了,翘起小短腿,将木墩子硬是坐出了老板椅的感觉,“娘,剩下一亩地栽红薯吧,今年家里多养头猪。” 白氏点着他额头:“现在就指点你爹种地,娘看你以后还得上房揭瓦,地种粮食才是正经。” 徐钰歪头躲过,起身在厨房转悠,掀陶罐揭菜篮,见还有五颗鸡蛋,“娘,煮点红糖鸡蛋水,我给魏三端一碗,剩下的大哥喝。” “行,你去多看看三儿,说说话,三儿的魂听到声音就能找到回家的路。”白氏手里忙活打鸡蛋,嘴里絮叨,虽然有些封建迷信,但徐钰喜欢听。 白氏打了三个鸡蛋,打算在小火炉上煮,见她抽了几根燃烧的柴火去院子,徐钰站在木墩上推开锅盖,将鸡蛋液倒进去。 白氏进来准备洗陶锅时,徐钰正往锅里打剩下的两颗鸡蛋,他腆着笑脸:“娘,都煮了,我也想喝。” “锅里水多,稀不溜丢怎么好送人,三儿白给你吃那么多糕点了。”白氏将他抱下木墩,呵斥:“跌锅里烫到,有你好受的。” 徐钰捏着蛋壳站在地上,望着白氏被水汽模糊的面孔,再一次唾弃原主。 鸡蛋在这个时代是可以送礼的贵重吃食,白氏没有责怪他嘴馋,只是担心水太多送给魏三的太稀,这不是偏爱,这是宠爱,甚至是溺爱。 徐钰决定再放肆一回,见他娘捞了一碗稠稠的鸡蛋汤端到案板上,他直接一瓢水倒锅里,还振振有词:“娘,大哥肯定喝不完,你和爹帮大哥分担点,剩下的给二哥喝。” 魏良与庄大夫站在灶房门口,将徐钰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徐二郎连忙冲进屋抱起弟弟往外走,“娘,大哥药换好了,我带弟弟去陪大哥说会儿话。”再不跑,弟弟又要挨一顿揍了。 徐钰不乐意,他还有正事要忙,挣扎着要下地,“二哥,我去看魏三,你陪大哥说话。” 小豆丁的坏处就是人矮力气小,很容易失去自由行动权。 魏良伸手:“阿钰,来,叔抱你。” 徐钰挣扎着拒绝:“魏叔叔,我自己走。”还顺便喊来他爹:“爹,我去看魏三,你帮我端碗好不好?” 魏良本想说不用,却见徐钰已经跑去拽徐有林。 白氏怕烫到人,将碗放在篮子里,徐有林提着篮子,三大一小往魏家去。 见弟弟牵住爹的手走路一蹦一跳,徐二郎搓了搓衣角,转身走进灶房:“娘,把我卖了吧。” 弟弟那么小就知道护着他,现在大哥伤了,他是老二,应该像大哥一样扛起家。 白氏忍着眼泪舀了一碗煮开的鸡蛋水,“给你大哥端去。” 徐二郎“噗通”一下跪地上,“娘,求你了,卖了我就有钱给大哥买药,还能让弟弟娶亲给三儿冲喜,魏叔叔帮了我们这么多,不救三儿说不过去,弟弟入赘以后又被人看不起,求你卖了我吧!” 白氏放下碗,一巴掌拍在二儿子背上,打完又后悔,抱着人哽咽:“就算娘答应阿钰也不会答应,要不然今天······” 要不是小儿子,今天二儿子说不定被公婆卖了,“都是娘和你爹没本事,苦了你们兄弟仨。” 见他娘哭,徐二郎急了,手足无措:“娘,我不说了,你别哭” 白氏转头抹了一把眼睛,“阿钰让你爹跟着定是去商量入赘的事情,娘只希望三儿能好起来,不然······” 她心里明白,以前有大郎撑着还能盘算娶亲冲喜,可现在,也只能入赘,三儿也算是自家看着长大的,魏家只这一个孩子,不救不行,更何况魏家帮衬家里太多,但愿冲喜能将三儿冲好。 白氏猜得不错,徐钰的确是去魏家说入赘之事。 徐魏两家原本计划是徐大郎打猎最迟昨天回来,卖猎物后今天下聘明日成亲,成亲的日子都是找人算好的。 考虑到徐家家境,且魏良想魏家热闹劲儿足一些,便将迎亲接亲酒席都包揽了,虽然不合规矩,但村里也没人说啥。 主要是成亲的两人都是小孩子,且魏三发热昏睡,不走成年人成亲那一套,因此大家都冲着吃席去。 可现在,徐大郎重伤,魏三必须成亲冲喜,也就剩入赘一条路可走,村里关注两家亲事的人也是门儿清。 徐钰也明白,他先去西侧间看魏三,见小孩眉头微微拢起,上手轻轻抚平,没听见有人进门低头在魏三耳边道歉:“对不起······” 正要继续,听见脚步声连忙抬头装作拉被子。 第8章 温子书端着碗进来,徐钰说道:“温叔叔,蛋汤有点烫先晾着,我带我爹来是想跟您和魏叔叔商量入赘的事。” 徐钰没提冲喜,以现在徐家的情况,所有人都知晓,他入赘魏家给魏三冲喜只是其次,最重要还是解决自家困境。 说白了,就是冲着魏家的钱来! 温子书放下碗,摸着徐钰头顶温声道:“‘藏巧于拙,用晦而明’1,叔叔说的藏拙阿钰又忘了,太聪明容易招小人嫉妒,以后的路会很难走。” 徐钰一愣,“我知道,我在外面不这样。” 出魏三卧室去魏家书房时,徐钰纳闷,书中魏三没有病危不需要冲喜,以温子书见识及魏家家财,为什么偏偏要让魏三嫁给原主? 即使魏三非原主不嫁,魏家不是没办法阻止! 第04章 春郊 魏家书房在后院,准确讲应该是二进院子,徐钰对魏家家境有了更清晰地认知。 魏家绝非村民口中的富户,应该加个“大”字! 只这房屋,从前院看就是富户家的青砖瓦房,正屋五间东西各两间厢房,可从西面的柴棚穿过,就能进到二进,看他爹惊讶的神色就知,村里可能少有人知魏家是两进宅子。 徐钰牵住他爹的手,紧紧跟在魏良身后。 温子书看见徐有林神色,有心想解释,话到嘴边咽了下去。 对于入赘,其实从昨天知晓大哥医药费时徐钰就有了念头,今天爷奶带人来家里闹,他就决定入赘。 很现实,就是为了帮助徐家走出困境。 而魏三,刚才他摸虽有点热,但不是高热,醒过来的概率很高,不过之前高烧那么危险,很可能醒来还会有其他问题。 因此,一进书房徐钰开门见山,反正徐魏两家好像都习惯了原主的聪慧。 听他说完,魏良面带愧疚,对徐有林道:“徐大哥,实不相瞒,今日早晨庄大夫跟我透底,三儿虽退热了,但醒来可能······” “我知道这样不厚道,可我跟子书只这一个孩子,想给他找个庇护,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不受欺负。” “阿钰聪慧,以后要走读书的路子,这条路有多难看范家老二就知晓,家里这些年收成还行,子书的藏书也多,这些能帮阿钰一臂之力,我们也不奢求多的,只求阿钰以后有能力了能给三儿一个避身之所。” “有林哥之前让步以娶亲代替入赘冲喜我很感激,现在,我想还是按原计划两孩子明日成亲,宴席用的肉菜早就定好下午就能送到,掌勺大厨也是,至于聘礼,以后再说,咱们两家商量着尽量不给阿钰留话柄。” 徐有林站起身局促道:“良子,这事,老哥听阿钰的,家里房子你也知道,本来还想西间拾掇拾掇做新屋,现在大郎伤着不好挪动,唉,都是我这当爹的没用,苦了孩子。” 徐钰本来坐在温子书怀里,见他爹这样,跳下来跑过去拉着他爹坐下,依偎在腿边,道:“爹,我入赘,不过原来的入赘条件变一变。” 见他爹一脸惊愕,魏良温子书也齐齐看过来,徐钰稳稳道:“彩礼十两,我签一份卖身契,如果魏叔叔温叔叔不嫌弃就当这是我的嫁妆,这十两银子我会采买一些东西,剩下的留给大哥抓药补身体,庄大夫的出诊药费,魏叔叔,麻烦您先写个借据我画押,只能日后再还您。” 魏良、温子书面面相觑,只有徐有林苦涩地摸着小儿子发顶,是他没用,让才六岁的小儿子为家里这般着想。 温子书走来要抱他,徐钰仰起头,道:“温叔叔,您就当我是大人。” 魏良轻斥:“胡闹,你以后要科举签什么卖身契。”想了想说道:“这样,借据我写,不过大郎的伤要养三五个月,彩礼不变,还是五十两。” 对于魏良的提议,徐钰不肯,他现在入赘说白了就是冲着魏家的钱,人心多贪且易变,他现在才六岁,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签卖身契是为了约束自己,也是给魏家一个保证,十两彩礼已经是他昧着良心白拿钱,不能再多了。 不论温子书如何劝说,徐钰扭头不说话,比牛还固执! 温子书抱起他,“走,叔叔带你去看看三儿,让你爹跟你魏叔叔商量,你还小,考虑的总归不全面。” “爹!”徐钰转头看向他爹叫了一声,看到他爹眼中的挫败难堪时,沉默了。 “倔驴!”见徐钰犟着头不说话,温子书点着他额头说道。 最后,还是签了卖身契。 回家前,徐钰又去魏家正屋西侧间,这次,他直接拉着魏三的手说:“魏三,我把我自己卖了,你再不醒来就见不到我了。” 临走前还戳了戳魏三的脸蛋,说实话,从昨天见到魏三后他就想这么干,弟弟还在的时候,他最喜欢戳弟弟脸玩,逗得弟弟咯咯咯直笑,经常被口水呛到。 每次都是妈妈用“再不停手叫你爸爸了”吓唬他,他才停手。 回到家,徐钰将他娘、二哥连同知情的爹都叫到西间,拿出借据炫耀一般给他大哥瞧,只是说出的话很不中听。 “大哥,这可是你治伤花费的银子,魏叔叔问了庄大夫,你彻底养好要十五两,爹就找魏叔叔借了十五两,这借据你可要收好,以后还等着你还呢!” 徐钰发现,他大哥与他爹很像,都很隐忍,但他爹没有冲劲儿,估计是脚跛被分家后立志要过好日子但被现实狠狠打击,他大哥不一样,隐忍有冲劲儿,还是个狠人。 第9章 这张借据在他爹那里只会是负担和愧疚,但在他大哥这里,就是刺激他大哥好好养伤的利器。 末了,不顾家里人惊诧慌乱的神色,他特意将借据从柜子缝隙塞进去,贴心道:“大哥,我给你放柜子了,伤好了记得看啊!” 然后,拉着二哥要去镇上,还要坐里正家的牛车去,美曰其名:置办成亲的东西。 白氏要一起,没想到儿子拒绝,为难地看向丈夫,徐有林摇了摇头。 等两儿子出门,徐有林让大儿子休息,给妻子使了个眼色出门,在灶房低声说了小儿子在魏家的所作所为。 白氏抹着眼泪:“都说阿钰聪慧,从他闹着要入赘,我就知道他想减轻家里负担。” 哭着哭着眯眼咬牙,狠狠道:“当家的,这次爹娘来闹要银钱,我不会给,那是阿钰豁出脸和前程换来给大郎养身体的。” 徐有林皱着眉头:“我去给大哥说说,阿宝也要读书,他不想要阿宝的名声就让爹娘来闹。” 徐钰还不知晓他爹娘的打算,皱眉看着挡在牛车前飞扬跋扈的少年,感觉手有些痒。 徐宝双手叉腰,仰头说道:“徐钰,你有钱娶那小哑巴吗,你大哥都要死了你还要娶小哑巴,是不是看上魏家的钱了?” 艹你大爷! 徐钰敢打包票,同样的话他爷奶大伯一家肯定没少说。 他还没动,徐二郎已经跳下牛车冲过去:“敢咒我大哥,我打死你,你还念书,书念到狗肚子去了。” 徐二郎冲上去揍徐宝,徐宝也不是吃素的,只是,徐二郎到底干农活多力气较大,徐宝明显处于下风。 徐钰跳下车嘴上喊着“二哥别打了”,手上却是没停,专挑不要命但疼死人的地方打掐,等赶牛车的范俊来拉架,徐宝基本处于单方面挨揍状态。 “徐宝,再挑事我就告诉我爷爷,让他去找你爹说道说道,同在一个村还是亲亲堂兄弟,大郎受伤你不去看还说这些晦气话,书院夫子都是这样教你的。” “二郎你也是,一言不合就打架,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就去地里撒种。” 见范俊生气,徐钰道:“俊哥别生气,我们这就走,快去快回,不耽搁你去地里。” 徐钰明白,范俊能套牛车接送他跟二哥,六文钱的车费是一回事儿,主要是不耽搁下午去地里干活。 现在刚好中午,速度快午后能回来,刚好赶上去地里。 徐二郎抱起弟弟,闷头向牛车走去,路过徐宝时还故意将人撞了一下。 碍于范俊,徐宝咬着牙没说话,只是看脸色就知道在憋气。 去镇上,徐钰主要是买粮食,家里没多的米,天天稀饭包谷面馒头,现在又春种农忙,吃不饱硬抗身体迟早出事儿。 可能因为原身立的聪慧人设太稳,又或是秀才公大名已经深入人心,不说二哥,就连赶牛车的范俊对他买一百斤糙米五十斤小麦的决定都没诧异,因此,徐钰的大采购极为顺利。 不仅买了粮食,还买了红枣红糖鸡蛋,最后,买了两匹布,在小摊上买了一对不知什么木材的手串,还有一个雄鹰大风筝。 徐二郎见弟弟没买成亲要陪嫁的箱子木盆等东西,连忙提醒。 徐钰摇摇头,他根本就没打算在镇上买这些,去村里的木匠家订做便宜还省事,至于明天入赘成亲没陪嫁不好看被人说闲话之类的,他根本就没考虑。 现在徐家情形,村里人谁不知道,少说几句闲话又不能改变他家穷的事实。 反正他入赘在外人眼里就是为了钱,又何必充面子! 想了想,徐钰又买了两斤瓜子和花生,这里的糖好贵,看着小小的褐色油纸包着的糖块,他忍着肉痛买了一斤。 早晨爷奶带人牙子来闹,好些邻居帮忙说话,还有叔伯们出手拦人壮势,怎么说都得感谢一回。 徐有林、白氏也在商量谢礼的事情,白氏道:“要不蒸发糕,多掺两碗白面,良子给大郎的红糖还多,家家都有孩子,发糕给娃儿甜甜嘴。” “来得急吗?” “来得急,夜里我起早点蒸,再给三儿蒸个寿糕,明日送去图个吉利。” 徐钰满载而归,还没进院门就被他娘一通念叨,不过他娘训的是他二哥。 白氏看着一车东西没几件成亲用的,却有三个粮袋,又是心疼又是愧疚,不忍心责怪小儿子只能说老二,“交代的都没买,阿钰没记住,你这做哥哥的也不尽心······” 赶车的范俊得了六文车费,还被塞了一大把瓜子花生连带糖块,帮着解释:“婶子宽心,阿钰是个有成算的,这些都是他做主,你看哪有乱花钱哦。” 徐钰连连点头,道:“还是俊哥明理。” 至于谁不明理,不言而喻。 见他娘作势要打人,撒腿跑向厨房。 白氏将范俊送出门,回来就见小儿子用筷子戳盆里的面糊。 “娘,今儿好些叔伯来家帮忙,我买了瓜子花生还有糖,给我爹当谢礼用。” 白氏坐在木墩上给灶膛添柴,道:“行,你温叔喜欢书,咱家买不起,你爹去范叔家买了一支笔,还有两坛酒,算是你给你魏叔温叔的孝敬,简薄可也是咱家心意,你记住你魏叔温叔的恩情,以后有出息也要好好待三儿。” “娘,我知道。”徐钰闷闷道。 原主聪慧绝对有遗传,短短两天的相处,他就发现徐家父母三观正,虽没多少见识,但不是不讲理的人,原主长歪绝对是太聪明早早看透社会的本质并且认为金钱至上,养成个心比天高自私自利的性子,聪明没用对地方! 第10章 徐二郎进灶房将去镇上时与徐宝打架的事儿说了,白氏没有责怪。 她知道这事儿,儿子估计还没到镇上,大哥大嫂就带着徐宝来家找说法,被她骂了回去,咒她儿子还有理了! “你大伯大伯娘来过,晚上估计你爷奶来。” 徐钰简直烦死这里的爷奶了,梦中两人对原主很好,但在他看来就是口蜜腹剑,打着为原身好的幌子来徐家闹,不是要钱就是拿家里米粮,为了原主名声,徐家不敢闹大只能忍着。 依照梦中场景,这死老头死老太太绝对在憋大招。 第05章 春郊 傍晚,村里热闹起来,魏家请了戏班子搭台唱戏,准备连唱五天。 小孩子在村道上跑上跑下很是欢乐,徐钰却被教导明日的礼仪。 送嫁喜娘是魏家从镇上请的,估计没少见小孩子冲喜,进屋后先是对着白氏一顿夸,将徐钰夸得恨不得钻地缝,方才仔细地说起流程,还为送嫁人选提了点建议。 看得出,这喜娘是魏家精挑细选找来的,至少在徐钰看来很有职业操守。 晚上,看到厨房地上的木桶,徐钰转身往门外跑,只是还没跑几步就被白氏从身后拎起来。 “二哥~二哥~” 他扯着嗓子喊,开玩笑,虽然现在是小孩子的外壳,但内里灵魂已经成年了,要帮忙洗澡也得是他爹他二哥来。 家里要办喜事,却没有一点喜意,徐钰穿着虽然有补丁但干净的衣服坐在床边,二哥帮他擦头发,爹娘还在厨房忙碌。 “二哥,这六两银子你藏好,爷奶来闹,爹娘手里没银钱他们闹不出什么,以后谁家打猎了你去买点,给大哥补身体,你跟爹娘也吃好点,身体好了才有力气干活挣钱。” 徐二郎不要,徐钰硬塞,低声道:“明日爷奶肯定来闹,给爹娘也是落别人口袋,还不如你拿着,以后多买肉吃,快快长得跟大哥一样高好干活挣钱。” 徐二郎被一本正经的弟弟逗笑,“好好说话,在魏家可不能这样。” 徐钰趴在他二哥肩膀上嘀咕,最后拍着他二哥肩膀,“放心,不会有事,爷奶至少能消停大半年。” 对于弟弟的话,徐二郎半信半疑。 次日,徐有林、白氏半夜早早起床,说来也就眯了一下,鸡打鸣时就起来忙碌。 就连隔壁刘氏都来帮忙蒸发糕,徐家院子点了一个火堆,火光沿着窗棱缝钻进来,徐钰翻来覆去睡不踏实,他爬起床眯着眼摇摇晃晃走到西间,“大哥,我陪你。” 床板咯吱咯吱作响,徐钰爬上去躺在他二哥睡觉的地方,“大哥,我以后经常回来你会不会嫌我烦?” “不会。”徐大郎低沉的声音响起 “大哥,我经常往家跑别人说我往家扒拉东西怎么办?” “身正不怕影子斜。” “大哥,我回家指手画脚你会不会赶我走?” “不会” “大哥,以后爹娘不同意我的想法,你支持我好不好?” “好。” 徐钰翻身,看着徐大郎说道:“大哥,爹娘以后要揍我,你帮我挡着。” ······ 没听到答应,他躺下蔫蔫道:“我知道了,以后少回家。” 要不是大夫叮嘱千万不能乱动,徐大郎现在就能拆了板子揍弟弟一顿,装可怜说反话激着他答应,他要是答应了,以后不得上天。 “阿钰,你是不是皮痒痒了?” 听他大哥咬牙切齿,徐钰舒心了。 好吧!他就是有点不舍,虽然在徐家也没待多久,魏叔温叔人也不错,但他总觉得今天之后,好像很难回来一样。 而且徐家,有他以往羡慕渴求现在正在享受的亲情。 窗外天色渐亮,来徐家的人多起来,大部分是送亲的。 原本两家商量是徐家娶亲,魏家将迎亲宴接亲宴的酒菜食材都包揽了,现在变为入赘,徐家不设宴,但魏家也没退采买的食材,直接同一天设两顿宴。 这算是史无前例,村里即便有人酸也没人当面说,总归,一天两顿席吃到了自己肚子,魏家想撒钱就撒呗! 不过,有些人不敢在魏家面前说嘴,却跑到徐家来搬弄是非。 徐钰坐在东屋,隔着窗户就听见长舌妇私下打听魏家给的彩礼,毕竟魏家的家境大家都看在眼里。 “要我说,没有五十两不去,阿钰可是秀才公呢!”一个颧骨凸起看着就很刻薄的妇人吐着瓜子皮,眼珠四转:“阿钰要生在我家,哪舍得去入赘冲喜哦!” 旁边的妇人不搭话,有人甚至转头。 这妇人还不罢休,扯着旁边人袖子:“哎,阿秀,你家那口子和魏良说得上话,知不知道多少彩礼啊?” “看马嫂子你说的,我家那口子你还不知道,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知道啥呀!”被叫秀儿的妇人起身端起簸箕去厨房。 “呸!”马氏吐出瓜子皮,瞪了一眼,嫌弃道:“巴着魏家有啥用,人还不是看不上你家小郎!” 旁边年岁稍长的妇人说道:“少说两句,吃着瓜子嘴还闲不住。” 敲锣打鼓的声音响起,接亲队应该从魏家出发了,徐钰从窗棱缝收回目光。 徐老头周氏没来,他很是纳闷,“二哥,爷奶竟然没来。” “别怕,爷奶要是来了,我立马跑去找范爷爷······”徐二郎话还没说完,屋外传来吼声。 第11章 “白氏,你个没脸没皮的,敢让我孙儿入赘,我让有林休了你。” 是周氏的声音。 徐钰连忙趴在窗户上,徐二郎起身出门:“阿钰,你在床上待着别下地啊!” 周氏身边是徐老头,还有徐有森一大家子,徐宝仰着脖子洋洋得意。 白氏刚从厨房出门,周氏就冲上去扯她头发:“你个贼妇,敢让我徐家孙儿入赘,谁给你的胆子,我徐家要休了你······” 徐钰推开窗户,伸出头道:“奶,是我自己要入赘的,你跟爷爷觉得我丢人的话,将我除族!” 周氏松开白氏,转头来窗下,苦口婆心:“阿钰你年岁小不懂,现在入赘以后读书有出息也会被人看不起,奶是为你好,你娘不是个好的,会坏了你名声······” 见他娘被人拉进厨房,他爹拦在大伯面前,徐钰摆出天真脸:“奶,那我爹当年伤了脚大伯娘闹着要分家把我家扫地出门,是不是也坏了阿宝哥名声?” 周氏的脸有一瞬间扭曲,徐钰看向气呼呼的徐宝:“阿宝哥,因为大伯娘你在学堂都被人看不起,怎么还不让大伯休了大伯娘,难道你不想考秀才吗?” 徐宝在镇上书院读书,也就在村里耀武扬威,在书院被别人欺负得死死的,本来书院的人就分三六九等,他还是村里出去的,地位可想而知。 有次,李氏正好去镇上赶集,碰到学生欺负儿子,直接将人学生拧耳朵骂了一通,说话难听又粗俗,自此,徐宝就在书院更抬不起头了。 原身被大哥带着去赶集时恰好看见,因为这件事儿,原身为了维持面子去书院后花钱大手大脚摆阔绰,这也是大哥拼死拼活挣钱却不够原身读书还要二哥卖身的原因。 徐宝被徐钰当面揭开伤疤,还戳中了心底的想法,恼羞成怒,冲到窗下抓徐钰的脸:“让你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臭嘴,你爹娘为了你大哥把你卖给魏家小哑巴,你得意什么?” 见徐宝疯狗一样冲上来,徐钰连忙收回头,关窗时还特意不小心夹住了徐宝的手。 “啊~我的手,奶,我的手~” 周氏心疼地拉窗户,嘴里骂骂咧咧:“小小年纪心思这恶毒,阿宝还是你哥哥呢!” 李氏跑上来,见儿子指头发红已经肿起,咒骂:“死崽子,你是成心的,看我阿宝的手伤成啥样了,白氏,你看看。” 周氏转看,指着三儿子大骂:“徐有林,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没用的儿子,看看阿宝的手被伤成啥样了,阿宝的手要写字,你们这是断阿宝前程,拿钱,我带阿宝去镇上看大夫。” 被徐二郎叫来的里正远远就听见徐宝的哭声周氏的咒骂声,而魏家的接亲队已经绕过村头走来。 他加快脚步,还没进院子声音先传来:“周氏,你嚎丧呢!” 徐家院子一静,站在门口的人纷纷让道。 里正进门瞪着徐老头,厉声道:“今天什么日子,三儿等着阿钰救命,你带着婆娘来闹几个意思?” 周氏不服,嚷嚷:“我家阿宝······” “你闭嘴,”里正想到徐家二小子说的话,心里发狠,今儿不治治这婆娘,真让阿钰寒了心,以后发达了怎么可能想着长柳村。 他转头看向徐老头,“得财,你再撺掇这婆娘来有林家闹事,你们一家就搬出长柳村。” 至于徐有森李氏两人,他连个眼风都没给,警告众人:“阿钰和三儿结亲是为了救三儿,那些个整日里东家长西家短的少胡咧咧,送亲的准备迎接亲队,其他没事儿的去大路,良子准备了两顿酒席还不够堵你们的嘴!” 魏家的接亲队敲敲打打来时受到了热烈欢迎,主要是被里正一顿训斥,酸唧唧的人都乖觉了,因此,徐家院子很热闹。 接亲竟然是马车,徐钰被二哥抱上车时惊叹,也不知魏家从哪找的马车? 接亲队一路吹吹打打走向魏家,两家本就离得近,即便慢悠悠走,到魏家也就七八分钟。 被温子书直接抱进魏家正堂时,徐钰瞪大眼睛。 魏三竟然醒了,被魏良抱在怀里。 没有拜堂,徐钰与魏三坐在正堂的椅子上四目相对,不同的是,魏三的眼神呆呆的。 魏良招呼看客入席,“大家都乡里乡亲,也知晓这桩婚事缘由,三儿今早就醒了,可见阿钰是个旺的,我担心三儿受不住,等成年后两人再行拜礼,大家都入席,戏班子马上要开场了。”说完招呼里正、村里几位上年纪的老人入主桌。 院外鞭炮噼里啪啦响起,小孩子的欢呼声一阵又一阵。 徐钰拉住魏三的手看向温子书,“温叔······”刚叫出口突然呆住,他,他该怎么称呼? 温子书失笑,一手一人将两孩子抱到西侧间,说道:“阿钰还是跟以往一样叫叔叔吧,你跟三儿坐着,我去端饭。” 徐钰坐在以往只魏三一人躺着的床上,与魏三两人大眼瞪小眼。 魏三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小脸,心里恨意滔天,就是这张纯真无邪的脸,骗得他好惨。 爹和父亲被气死,他被卖给人牙子后跳河淹死,很好,现在重活一世,他要毁了徐钰最在乎的,他要让徐钰尝尝他受的所有苦! 想到昨日父亲和爹说徐钰有当担,挡在徐二郎面前不让人牙子带走,魏三心里冷哼,都是装的。 不过现在也好,徐钰写了卖身契,以后可不能随随便离开魏家,日后他也能发卖徐钰! 第12章 见魏三呆愣愣盯着自己,徐钰主动挪到对面伸出手指晃,见魏三眼睛不随手指转慌了神,“魏三,还记得我吗,我是徐钰,以往我们经常玩。” 魏三没有回应,还是呆愣愣。 徐钰百分百确定,魏三被烧傻了,拉着人手信誓旦旦:“你放心,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感激你,以后我保护你,不让别人欺负你,我给你做好吃的·····” 忽然听到院子熟悉的说话声,徐钰一顿,丢开手爬到窗户上看,见他爷奶大伯一家坐在院子吃席,撇嘴嘀咕:“脸皮真厚!” 没发现背后的魏三换了眼神。 第06章 春郊 魏三慢吞吞爬过去,凑头一起看,面上依旧呆呆傻傻。 徐钰察觉魏三过来,拉着人伸手指向他爷奶那桌,“以后离那些人远点,都是坏人,尤其是那个吃得满嘴流油的徐宝,他要是敢骂你跟我说,我敲掉他大牙。” 见魏三看向那边好像很感兴趣,徐钰来了精神,从主桌开始给魏三介绍人。 虽然很多人他也不认识,只能凭梦中看到的场景对号入座。 温子书从灶房端饭出来时,就见两孩子趴在窗户上看院子的人,虽阿钰一人说话,但三儿看向院子的眼神好像没那么呆,心神激荡差点摔了手中木盘。 见他端着木盘向正屋走来,徐钰介绍:“那是爹爹,对三儿可好了,还有父亲,不过父亲现在应该在外面招待客人,一会儿父亲回来我指给你看。” “走,我们吃饭,吃完饭继续看。” 温子书抱着魏三喂饭。 徐钰见魏三呆呆看着桌上的碗,又慢吞吞抬眼看自己,他握着勺子道:“三儿,看哥哥,这样握着勺子,这是粥,就这样慢慢喝。” 他舀粥放在嘴边吹了吹慢慢喝,给魏三演示,只是不知为什么,魏三突然转头埋进温子书怀里背对他。 好吧,教学失败! 徐钰自己喝粥,边喝边看魏三脊背夸张道:“啊,真好吃,甜甜的,比糖还好吃。” 边喝粥边吃小菜馒头,时不时夸张地赞叹一句,还与温子书逗趣故意吸引魏三注意。 可惜,窝在亲爹怀里的魏三却在冷笑:难怪前世爹和父亲都没看透徐钰的真面目,他自己被哄得团团转,自小就这样心机深沉能说会道,哼,恐怕从一开始接近他就带着目的。 魏三抓住他爹的衣服,汲取着熟悉久违的温暖气息,这一世,他一定要让徐钰尝尝求而不得被戏耍被欺骗被背叛的滋味。 傍晚,温子书规整接亲时送来的东西,徐钰上前帮忙,看着凉了的寿糕可惜:“凉了不好吃,刚送来时应该给三儿尝尝。” “没事儿,明天早晨蒸一下,你娘做米糕寿糕的手艺没得说。”温子书笑道。 徐钰指着酒坛:“温叔叔,这是给魏叔叔的,”翻了翻包袱,找出装毛笔的盒子递过去,“这是给您的。” 温子书接过盒子,徐钰还翻出他自己买的木雕手串,“温叔叔,您和魏叔叔一人一个,这是我的见面礼。” 见他小大人一样,温子书失笑纠正道:“是认亲礼,应该明早再拿出来。” 徐钰从善如流:“对,认亲礼。”见魏三盯着他,笑道:“三儿也有,大风筝,过几日哥哥带你去放风筝好不好?” 魏三收回目光,呆呆地看着手中的九连环。 徐钰也不在意,说起木盆箱子的事情,“我娘想买的我没同意,村里会做的人多,二哥已经帮我定好了,过几天做好就送来。” 温子书见他蹲在地上,小小人儿说话头头是道,笑着摸上他发顶:“这些不用你操心,家里都备好了。” 徐钰一愣,抬头迟疑:“要不,退了?” “让二郎留在家用吧。” 徐钰想了想觉得还是退了吧,他娘肯定不同意留在家里。 晚上在西侧间的里间洗了个热水澡,躺在柔软的被窝,徐钰舒服地喟叹。 温子书坐在床边,准备拍背哄魏三睡觉,徐钰伸手揽住魏三,“温叔叔,我能照顾三儿,您早点休息。” 魏三闭眼,心里冷哼! 半夜,徐钰迷迷糊糊感觉有人踢自己,猛然惊醒,听着清浅的呼吸声恍惚,这里不是末世,没有异兽,没有ai,不存在生命危险。 轻轻将搭在他肚子上的腿挪下去,摸□□魏三掖好被子继续睡。 刚入睡又被惊醒,这次是有人盯着他。 睁眼黑乎乎一片,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人影坐着。 “三儿,怎么起来了?” 徐钰爬起来跳下床去点油灯,还没摸到桌子,烛光照进来。 魏良听到动静过来就见三儿坐在床上,徐钰赤脚站地上正伸手向桌子方向摸。 “魏叔叔,三儿醒了。” 魏良抱起他放在床边:“夜里醒了叫我,摸黑下床容易摔。” 说罢放下烛台抱起三儿走到西侧间里间,不一会儿传来水声。 徐钰尴尬,原来魏三是被憋醒了。 等收拾好重新钻回被窝时,徐钰睡不着了,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傻子会知道自己想上厕所吗? 再次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 徐钰感慨,果然安逸使人堕落,来这里的第三天,他的警惕性已经被侵蚀的所剩无几。 吃过早饭,魏良打扫院子,温子书拿出账本记账。 第13章 徐钰将魏三抱上椅子,自己也爬上去围观,正盯着娟秀的字迹努力辨认,突然感觉脸颊上一凉,还没转头,黑乎乎的小爪子就直呼在脸上。 徐钰一脸懵逼,别人家正常小孩玩水彩颜料都是给自己涂,他们家小孩虽然有些呆傻,但玩墨水聪明啊,还知道糊别人脸上。 小脸上顶着小爪印,徐钰看向魏三,见魏三呆呆看着他,半响又低头看自己的手,好像发现了什么乐趣,又伸进砚台抓了一下抬起来,只是这次伸到半路被截下。 温子书听到清脆的声音抬头,就见徐钰脸上一个黑乎乎小手印,脸颊还有个黑点,再看看三儿,黑乎乎的手伸进砚台,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见三儿还要伸手,连忙握住:“不可以打哥哥。” 看着手上滴落的墨汁魏三有些遗憾,早知道刚才那一下应该卯足劲儿,抬头呆呆望着徐钰脸上的手印更遗憾,位置正当中,就是力道小没打出鼻血。 徐钰见魏三呆愣,以为吓到了,连忙做鬼脸:“嗷呜,哥哥现在是老虎,怕不怕怕不怕?” 魏三怕啥呀,直接以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徐钰搞怪,感觉他爹的手松了,小手掌毫不犹豫呼上去。 这是十足十的一巴掌,声音尤为清脆,徐钰的搞怪脸碎了一地。 魏三打得很爽,手心都在发麻,但没过一会儿他后悔了。 温子书将丈夫叫进来,让丈夫盯着自家哥儿面壁思过,受害者徐钰被抱去洗脸。 “温叔叔,我没事儿,三儿不是故意的。” “不行,即便三儿不懂也不能任由他胡来。”温子书难得肃脸,徐钰说情都没用。 因此,魏三喜提面壁思过半个时辰,起初他还不在意,结果,两刻钟之后双腿打颤站不稳了,开始抽噎吧嗒吧嗒掉眼泪,没换来心疼,反倒是他爹问他以后还乱打人不? 老天,他现在不仅是小哑巴,还是个被烧坏脑子的傻子小哑巴,傻子怎么能听懂人话?哑巴怎么可能说话? 想到前世他爹都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现在却狠心罚他,都是因为徐钰那个满肚子坏水的奸诈小人,余光瞥见坐在他爹怀里的小人,魏三更委屈了,放声大哭,“哇~” 洗了脸换好衣服被温子书抱在怀里认字的徐钰一喜,欢呼道:“三儿会说话啦!” “嗝~” 魏三差点被徐钰的语出惊人气嗝屁,闭眼扯着嗓子啊啊喊,甚至为了眼泪更凶猛一些,下狠手掐自己大腿。 徐钰觉得,他入赘魏家的第二天魏三就学会放声哭,绝对是好的开端! 魏三觉得,徐钰卖身给他的第二天简直就是地狱,下狠手掐自己哭得嗓子都哑了,到头来徐钰没掉一根头发,反倒他自己大腿生疼,晚上还要装作闹腾逃避洗澡免得被发现大腿淤青。 这一晚,魏三含泪入睡,哭的又累腿又疼,夜里都没顾得上折腾徐钰。 徐钰一夜好眠,嘴角弧度挂到天明! 今天是回门的日子,入赘回门终究是不体面,但徐钰不这么觉得。 别人眼里的不体面却是救他家于水火之中,他一点都不在意! 其实昨天他就想回家一趟,他娘肯定哭肿了眼睛,只是到底要入乡随俗,不好做得太出格。 清晨早早醒来,徐钰穿好衣服见魏三顶着肿泡眼睛看着他,将人扶起来帮忙穿衣服,“哥哥今天带你出去玩,去我家。” “以后不可以玩墨水,也不能乱拍人,你看昨天,哥哥知道你是在玩,可温叔叔就觉得你在打人,若是你这样对其他人,他们也以为你打人就会一起打你。哥哥在身边还能保护你,哥哥不在你就要挨打,可疼了,比昨天罚站还疼。” 魏三垂眸,看着胸前帮自己整理衣襟的小手,这双手现在还瘦瘦小小,以后会握笔写字,就是这双手在一张卖身契上签字,他抬手狠狠拍下。 眼看最后一个扣子要成功扣上,结果手被打下来,徐钰凑近一看,果然没扣好,嘟囔:“等会儿再玩,哥哥把这个扣子扣上。” 这里的纽扣好像是布条编织的一个疙瘩,很难扣,对现在的徐钰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大工程,他抹了一把额头再接再厉。 魏三看着低头努力帮自己扣扣子的人眼神晦暗,忽然张嘴大喊:“啊!” 温子书听到动静进来,就见徐钰憋红了脸跟盘扣较劲,笑道:“阿钰我来,以后醒了叫我或你魏叔叔。” 徐钰放弃,躺在床上哀嚎:“这扣子也太难弄了!” 第07章 春郊 魏家很看重回门礼,徐钰吃完早饭看到廊檐下三个篮子挠了挠额头,他本想着只带魏三回去的。 “魏叔叔,我带三儿回家看看就行,不用带东西。” 温子书提起篮子说道:“昨天三儿哭得房顶都要塌了,今天不带礼回去,不到下午就有流言传遍村里。走,我跟你魏叔刚好去看看大郎,庄大夫交代二郎换药也不知妥当不?” 本来两个人的回门,成了四人行。 从魏家到徐家,也就出门上坡后转弯再走一段路,快一点五分钟就能到,徐钰拉着魏三边走边介绍路边的花花草草,连路过的麻雀都不放过。 遇见乡邻主动打招呼,给魏三介绍,特意说明叔伯姨婶的区别。 还没到徐家门前,徐钰就看见他娘他爹等在院子,而他二哥已经跑出来。 “三儿,这是我二哥,你也要叫二哥。” 第14章 魏三木木看着跑过来的徐二郎,前世,这位二伯哥在成亲的年纪,为了徐钰自卖自身,可是换来的是什么? 徐二郎一把将魏三与弟弟抱起来,向家里跑去。 院子里,白氏接过魏三狠狠剜了二儿子一眼,呵斥:“以后不准抱着三儿疯跑吃凉风。” 其实是提醒儿子避嫌,魏三虽年岁小才五岁,但是个哥儿,稍不注意就会被别人说闲话。 徐二郎乐呵呵应答,抱着弟弟掂了掂,“想二哥没?” 徐钰抱着他二哥的脖子狠狠点头。 徐有林将亲家接进屋。 魏良、温子书进西间看徐大郎,见精神头好只是绑得木板有些松,魏良拆开重新绑。 东间,徐钰拿了一块发糕递给魏三,“尝尝,新蒸的,好吃。” 温子书进来问:“三儿,一会儿我跟你父亲回家,你跟哥哥玩还是一起回家?” 魏三捏着发糕低头不动,徐钰见状连忙说道:“温叔叔,我带三儿玩,下午二哥送我们回家。” 温子书点点头拿过自家哥儿手里的发糕掰了一小半重新塞手里,其余的放回碗里,“一个太大了,你吃不完,想吃了找哥哥。” 白氏端水端发糕,忙活一通准备陪亲家说说话,结果刚进正屋,魏良、温子书准备回家,拦也没拦住,只得将人送出门。 大人再回屋时,徐钰已经带着魏三烦了他大哥一回。 为了教导魏三,徐钰可以说是“无所不用极其”。 今天就是现场教学,反面教材他亲亲大哥徐茂徐大郎。 徐钰是这样说的,“三儿,以后不能去水边山崖边,不然就会受伤,很疼还不能动,就像大哥一样。” “别人给你吃的说带你去玩,不能接也不能跟着人走,那人是拍花子,把你骗走后会打你,到时候你就像大哥一样躺着不能动,见不到爹和父亲,还没人给你上药,很惨很惨,比大哥还惨!” 魏三呆呆看着徐家大哥,再慢慢转头看徐钰一眼,接着低头慢吞吞吃发糕,将一个痴傻儿的呆笨表现的淋漓尽致。 徐钰也不管他听没听懂,绞尽脑汁想着小孩子不能做的危险事儿,末了都要强调一下“像大哥一样”、“比大哥伤势还重”,亦或是“三儿也不想跟大哥一样惨吧”! 徐大郎躺床上忍着笑,他知道弟弟是教导魏三,竭力配合弟弟,偶尔还哼哼两声表示很痛很惨。 魏三心里腹诽:你大哥这样还不是因为你! 果然是白眼狼! 心中更加确定,徐钰就是自小被家里人惯坏了。 徐家人说不上多高尚,但都明事理,不存在上梁不正的问题,那问题只能是下梁自己长歪了。 等大人进屋时徐钰停嘴,招呼大家开会,连他二哥都没落下。 “爹娘,今年家里多养一头猪吧。”徐钰开门见山,“爹主要负责打猪草,二哥和娘忙地里的活,大哥先养三五个月的身体,这样不耽搁庄稼卖猪后还能有收成,家里还没种的那一亩地全栽红薯,红薯秧子喂猪,红薯收了给猪添点食多长膘到时候卖得上价。再捉十几只小鸡,养到年底母鸡留着下蛋公鸡卖了换钱。” 魏三依偎在白氏身边慢慢嚼着发糕,听着徐钰说得头头是道心里嗤笑,为了明年能念书,给家里人安排的满满当当,自私至极,前世怎就没人发现,偏巧还夸聪慧? 白氏看向丈夫,过些日子要插秧,今年大郎伤了,地里活计很重,养一头猪可能都费劲,再说养猪就要吃粮食,可人都吃不饱,还要还账······ “爹,听阿钰的,庄大夫说我养三个月就行,等我能下地了去打猪草喂鸡,要是能碰见卖鸭苗的也买几只,我能照料得过来。” 见长子开口,徐有林叹了一口气,“你养身体为重,别操心这些,喂鸡鸭可以,喂猪的话等插完秧再说。” 既然大哥答应,养猪的事儿肯定能成,徐钰没强逼他爹现在就答应,对他二哥挤眉弄眼后带着魏三出门,“爹娘,我带三儿出去玩。” “别乱跑,小心三儿吃凉风。”白氏不放心。 徐钰已经牵着魏三出了门,“知道,不跑,走着去。” 油嘴滑舌! 魏三走在徐钰身边暗讽,他故意一步一挪慢吞吞,偶尔吃一口发糕。 徐二郎猜测弟弟已经走远才找了借口出门,结果就见两人才走过三家,这磨蹭下去,中午前都走不到柳叔家。 “阿钰,二哥抱你跟三儿走吧,咱们快去快回。” 徐钰自己能走快,只是陪魏三才特意放慢了脚步,他看向魏三:“三儿,二哥抱你走好不好?” 徐二郎已经伸手,魏三却慢吞吞转身,动作虽迟缓,但明晃晃表达着自己不愿。 见二哥收手挠头干着急,徐钰拉着魏三说道:“三儿不想要二哥抱就不抱,哥哥背你怎么样?” 说着还弯起胳膊展示:“别看哥哥小,哥哥很有劲儿,三儿试试哥哥劲儿大不大。” 面对小孩子不愿干的事情,就要换个能让小孩儿有成就感的方式。 面对魏三,徐钰很有耐心,一方面是可怜魏三前世的遭遇现在将人当弟弟养,再就是原主造的孽太重,他穿了原主的皮,总要替原主补偿亏欠的人。 徐钰背对魏三蹲下身,道:“来,试试哥哥有没有劲儿?” 魏三手里仅剩的一点发糕被捏成一团粘在掌心,黏糊糊很不舒服,他看着腿边瘦削的脊背毫无征兆扑下去。 第15章 心道:压不死你也要跌个狗啃屎! 冷不丁一下徐钰差点被扑倒,他双手连忙撑地,嘴里还夸赞:“哎哟三儿真棒!”稳住身体拍手,双手背后右手紧紧捏住左手站起身,“飞机起飞喽!” 弟弟背着魏三小跑,徐二郎跟在旁边伸手护着,见魏三趴在弟弟背上脸色不大好,安慰:“别怕,我护着你掉不下来,三儿坐大公鸡飞起来了,开不开心?” 徐二郎的笑脸凑过来,魏三强忍着没躲避,只觉得这笑脸刺得他眼睛疼,低头藏住眼中恨意,可面前却是微微泛红的耳垂, 想到前世徐钰的所作所为,火气噌噌往上冒,伸手拍在身下人的脸颊上,好像发现好玩的事情,笑着连续拍打。 魏三嘴上笑着,心里却在痛骂: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自私自利害这么多人! 脸上黏糊糊还被拍得啪啪作响,徐钰只得放慢脚步侧头躲,“三儿,不能打人。” 可是魏三明显是发现了新乐趣,拍打的很起劲,徐钰只得退让:“拍肩膀也好玩,三儿拍哥哥肩膀。” 旁边的徐二郎手忙脚乱,想阻拦魏三又怕将人惹哭,只得一手护在魏三后背,一手挡在弟弟脸上。 在外人眼里,就是三人打打闹闹,马氏看到这一幕撇撇嘴转身进门。 走到柳木匠家时,徐钰累出一头汗,将魏三放地上喘气:“不行了,哥哥还得练练劲儿!” 魏三没理他,盯着自己手心,黏糊糊黑乎乎,其实他很想擦在徐钰衣服上,可家里衣服都是父亲洗,他舍不得。 徐钰也看见了,想到自己脸上也黏糊糊,拉着魏三进柳木匠家,见二哥正与柳木匠说话便向厨房走去。 “婶娘,有没有水,我想洗个脸。” “哎哟,这是抹了什么?来,婶娘给你舀水洗。”见徐家秀才公脸上脏兮兮,张氏在围裙上擦了手连忙舀水。 徐钰不要帮忙擦洗,只是这衣袖好难挽,他直接拉着魏三的手洗。 张氏见状帮两人挽衣袖,两人洗完出去时,院子板车上已经装好箱子木盆还有泡澡桶。 徐钰见做工很精细没多说什么,帮魏三定做了一个木马,比较贵,要三十文,他身上钱不够看向二哥。 徐二郎乐呵呵付了钱,“柳叔,板车一会儿给你送回来啊!” 等三人出了院门走远,张氏低声道:“魏家还真大方,徐钰穿的都是新夹袄。” 现在回春了但风大,村里孩子还是穿着袄子跑,等过段时间直接换单衣,她家家境还行都舍不得给孩子做夹袄。 夹袄穿不了几天,小孩长得又快,做夹袄就是费棉花布料,村里家家户户都不给孩子做夹袄,也就魏家舍得。 “说那闲话作甚。”柳木匠手里活计不停,“咱家又不是做不起,你不给孩子做还眼热别人。” “我就这么给你一说,我眼热什么,”张氏拿扫帚将刨花扫到一起,“还不是村里有人说闲话,魏家将徐钰养大,徐钰以后还要读书,考上秀才还能看得上三儿吗?” 相比于哥儿还是女娃金贵,但凡有钱人家都想娶女娃,那些富户更是将哥儿当个玩物。 那道士可给徐钰算过,文曲星下凡,考秀才不在话下,人以后成了秀才公还能看得上哥儿吗? 徐钰不知道村里人在嘀咕他以后会是陈世美,打了两个喷嚏揉着鼻子嘟囔:“谁想我呢?” 坐在板车上的魏三心里那个气啊! 心里骂你千万遍也没见个动静,这刚打两个喷嚏就是有人想你,小小年纪就招蜂引蝶,果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刚因为徐钰不计较他扇脸的那一点点感动,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08章 春郊 回到家,徐钰就指挥他爹去砍竹子。 这里农家蒸馍普遍用竹篦,蒸笼在馒头店包子店最常见,即便富户家用的也是两层套装的蒸笼,并没有木制一笼两层的那种蒸笼。 徐钰本来去柳木匠家是想定做一个,临时改了主意。 “二郎,直接拉到你魏叔家去。”白氏见二儿子卸车连忙阻止。 徐钰道:“娘,留家里用,魏叔家有,搬过去也是占地方。” 白氏这才发现小儿子竟然没改口,眉头拢起,想着等丈夫回来与儿子说说,现在入赘了就要按规矩来,免得招人口舌! 徐钰蹲在地上用木棍勾勾画画,魏三蹲在一边看。 等徐有林砍竹子回来,徐钰就拉着他爹讲。 木质一笼两层蒸笼最难的就是如何将一整块木板压弯拼接形成一个中空的圆柱形。 徐有林只以为儿子是闹着玩,但越听头越低,恨不能趴地上看。 “阿钰,这一笼两层你怎么想到的?” 徐钰开始扯虎皮做大旗,“爹,昨天温叔叔抱着我看书,书上说举一反三,我看到高高的木桶想到的。” 旁边的魏三:胡说,你又骗人! 我爹昨天抱着你看的是账本,也只教了你天地玄黄四个字! 魏三愤怒至极,可他不能开口,起身准备踩毁地上的画。 可看到徐钰他爹脸上的惊喜,他伸出的脚慢慢收回。 前世,他与徐钰成亲时这位公爹病逝多年,但他儿时经常见面,若是没有脚伤,若是他这位公爹自私一点不供小儿子念书,没那么吃苦耐劳,也许,就不会有后面那些事情。 第16章 “爹,你就试着做,做好家里先用一下,好用你就跟柳叔商量,将这个法子卖了,柳叔木活好,做出来肯定好卖。”徐钰见魏三起身以为不耐烦了,也跟着站起身,连忙将做蒸笼的用意一并说了。 “稻秧插好后镇上有大集,还有五月节,到时候我娘用这个蒸笼蒸发糕去卖,累是累,但肯定能挣钱。” 看着小儿子牵着魏三进屋,徐有林心中自豪又难过,他家阿钰聪明啊,可就是投错了胎,不该生在他徐家。 屋内躺着的徐大郎将三弟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已经想象到一笼两层木蒸笼的样子,可惜现在不能动,听见弟弟进门,出声叫人。 “阿钰,进来。” 徐钰见魏三低着头蔫哒哒,拉着人进西间,憋红了脸将人抱上床:“三儿困了就睡,哥哥陪着你。” 给魏三盖好被子才和大哥说话。 “阿钰,你怎么没改口?”徐大郎倒不是担心魏家不认这门亲,而是怕村里人说嘴对弟弟名声不好。 “我习惯这样叫,魏叔叔温叔叔同意了。”徐钰躺在魏三跟他大哥中间,头枕手翘着腿晃悠:“再说我这么小记不住,容易叫混。” “哪天温叔叔与爹都在,我要叫爹,到底是叫谁呢?” 徐大郎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半响才说道:“好好读书,以后别忘了魏叔叔温叔叔的恩情,对三儿可不能始乱终弃!” 徐钰失笑,“大哥,你还知道始乱终弃啊!明年家里盖房子,到时候让爹娘给你说亲。” “没大没小!”徐大郎轻轻呵斥,耳垂的灼热感只有他自己知道。 魏三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旁边的人一定不是徐钰,徐钰怎会这么好心。 前世,大伯哥拖到二十九还没成亲,徐钰考中秀才后才找媒人给大伯哥说了一门亲。 还有盖房子,难道今年能把欠他家的十五两医药钱还上不成? 徐大郎的声音又响起:“明年你要去读书,家里有钱了先给夫子束脩,念书拖不得。” “我先不去书院,温叔叔识字,书房好多书,温叔叔就能教我认字读书。”想到书院那些混子,徐钰翻身爬起来道:“镇上书院那些人不好,去镇上书院读书,我是不怕他们欺负我的,就怕我忍不住把他们都揍了,到时候说不定夫子还要找家长,我才不要去。” 听弟弟说的话,徐大郎这个气啊,“让你去读书,又不是让你去打架,揍人干甚?” “大哥,你还不知道镇上那些人,瞧不起我们村里出去的不说,同窗肯定笑话我,还会当我面嘲笑三儿,他们骂我我能忍,骂三儿不行,我肯定要揍他们,敲掉他们的大牙都算轻了。” 徐大郎:······ 现在想揍肿弟弟的屁股怎么办? 还敲掉人大牙,小胳膊小腿不被围殴都是烧高香了! “我看你是想挨揍了!” 魏三翻了个身,背对徐钰闭上眼睛。 他才不信徐钰突然会变好! 除非徐钰不是徐钰! 徐钰察觉魏三动静伸手搭在嘴上示意他哥小声,帮魏三盖好被子给人拍背。 中午吃完饭,徐钰就带魏三回魏家,主要在徐家没事儿可干,还不如回魏家带着魏三认字说话。 这里的字全是古汉字,有些字他能猜个大概,有些是完全不认识,趁着现在农忙家里没法做买卖,他先将千字文认全,科举要用的四书五经慢慢学,目前头等大事是发家致富。 白氏将儿子送到路口,见两人进了魏家大门才回家。 “当家的,我怎么觉得阿钰这次醒来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阿钰这么聪明,生在咱家委屈了!”徐有林还在琢磨一笼两层的蒸笼,小儿子说让他试着做,他那木活,做个凳子桌子家里凑活用还成,做蒸笼,拿不出手。 “爹,娘。”徐大郎开口将二老叫过来,说道:“阿钰确实聪明,但村里人都叫秀才公,儿子觉得不妥,阿钰还小,认定对自己好的就是好反之就是坏,容易钻牛角尖。” 他听了弟弟说书院学子欺负人的事儿,尤其是弟弟要打嘲笑魏三的人,认定弟弟虽聪明但性子太直,觉得魏家对他好对自家好,想要报答魏家,就不允许别人说魏三坏话。 反过来,要是听多了村里人叫秀才公,万一没考上,得多难受。 秀才公不好考,里正家的范二伯读了多少年书了,还是个童生! 万一弟弟一次没考上,受不住打击······ 徐大郎不敢想,不过先挣钱还债是正经,“爹,蒸笼的事儿你想明白了直接和柳叔说,不想和柳叔说重新找个木匠也行,咱们只卖这个法子,一次性卖给一人,这个蒸笼,木活好的木匠看过就会,要不你找个合适的木匠来家儿子说。” 徐大郎不敢想的事情,徐钰却没放在心上,他给自己定了简单的时间表。 起床洗漱完先喝一碗红糖鸡蛋汤,嗯,温子书要求的,两孩子脸色白巴巴,一点都不红润,就想着用红糖鸡蛋水给养身体。 喝完鸡蛋汤带着魏三读书,他指着字读,魏三看着听着,读一遍背一遍后带着魏三踢腿摇胳膊锻炼身体,然后吃早饭。 等温子书收拾完家里教他识字,握住他手教写毛笔字,早晨就这样过了。 下午都是带着魏三在村里跑着玩,他想带魏三融入同龄人,语言环境很重要,魏三只是行动有点慢看起来呆傻,但实际一点都不傻,因为徐钰发现魏三从不会尿床拉裤兜。 第17章 只是,这村里孩子真是没法说,家里大人说话不避着孩子,小孩听了就学嘴,有些孩子嘲笑魏三哑巴,有些则是哄着魏三干一些傻事。 为此,短短几天徐钰已经是打遍村里同龄孩子的无敌手,虽然打架时他是被围殴,但他没吃亏,小孩子打架不是踢打就是撕扯,哪有他这个在末世杀异兽的基地兵有经验。 所以每次打架,他以一对多,将人揍得哭爹喊娘跑回家各找各妈,他拉着魏三雄赳赳气昂昂回魏家。 回家等他的是魏叔叔温叔叔嘴上说着不能打架、小孩子不懂事说几句没关系,转头饭桌上不是红烧肉就是烧全鸡。 徐钰觉得,入赘后他的体重蹭蹭长,力气更大,离一拳打倒一个同龄人不远了! 不过,他爹娘也跑了魏家好几次,担心他惹魏家两位长辈生气。 徐钰才不怕,不过看他爹娘那么累,他决定不打架了,以德服人! 这不,刚带着魏三出门准备放风筝,没走几步就被徐宝拦住,远处还有一群孩子等着看戏。 “你想干嘛,想挨揍吗?”徐钰挡在魏三面前,仰起头斜睨徐宝。 徐宝只比他二哥小几个月,已经十三岁的半大小子能当个劳动力了,念书不好好念,就知道惹是生非,偏爷奶大伯一家还惯着,总觉得徐宝能考上秀才出人头地。 啧啧啧,徐宝在念书方面的天赋,比原身差远了! “你还真没出息,魏三将你推下水,你不计较就算了还给人入赘冲喜,啧啧啧······”徐宝眼里全是讥讽。 第09章 春郊 被魏三推下水??? 原主落水是被魏三推的????? 徐钰一惊,不过,他到底芯子已经是成年人,面色一点都没变,抖着腿道:“我说三堂哥,你是大伯家的老三,我是我们家老三,我前脚刚被道士算命能考中秀才,你就觉得自己是文曲星下凡要念书,这么喜欢跟我比啊!” “现在见我入赘给三儿是不是又嫉妒了,毕竟,十里八村像三儿这么富的人家已经没有了。” 徐宝见徐钰油盐不进,还嘲讽他嫉妒,伸手指着魏三:“我看他是傻子,你也是傻子,果然是没脸没皮,丢我们徐家人的脸。” 徐钰掰住那根碍眼的手指,徐宝疼得变了脸色,伸手打人还用脚踢,。 徐钰更加用力:“敢打我,折断你手指信不信?你嫌我丢徐家脸可我现在已经是魏家人了,你污蔑三儿就是污蔑我,听说读书人的名声最重要,走,咱们去里正爷爷家说清楚,我可不要接这盆脏水。” 徐宝疼得哇哇直叫,因为徐钰的威胁不敢乱踢腿打人,只能掰捏徐钰的手,“不是我说的,是刘树说的啊,跟我没关系。” 刘树,徐钰知道,就住他家隔壁,不过他一直没见到人,听说是去外婆家了。 眼睛一撇,怀疑道:“你没撒谎?” “没没没,真的是刘树说的。” “给三儿道歉。”徐钰还不松手。 “为啥,我又没打他。”徐宝不服气,感觉徐钰手劲儿又加大了,连忙道:“我错了,我不该骂他,快松手,求你了。” 徐钰松开,徐宝抱着手指哭唧唧,他这根手指咋就这多灾多难呢,才好没几天,又要疼了。 徐钰就觉得徐宝记吃不记打,上次挠自己手被窗户夹,现在又来找茬,看来还是不够疼! 徐宝见徐钰还护着魏三,嘀咕:“不识好人心!” 徐钰不理他,看到远处小孩中一人闪闪躲躲,说道:“书院放假你不去地里帮忙插秧,专门找我想挨揍?” “嘁,牛气什么牛气。”徐宝说完撒腿跑开。 徐钰叫道:“刘树哥,你从你外婆家回来了。” 刘树有点怕现在的徐钰,刚才那一眼,他觉得好可怕,但想到以往与徐钰关系还算好,招手叫人。 见刘树叫他过去,徐钰牵着魏三说道:“那是哥哥的朋友,叫刘树,你喊刘树哥。” 刘树只想徐钰一人过来,见他还拉着魏三,将人拽到一边咬耳朵:“阿钰,你忘了,你掉河里就是被魏三推的。” 徐钰见刘树神色不像作假,解释道:“那是我没站稳,魏三只是想拉我。” 刘树满眼不敢相信,“我都看见了,那天我舅带我去外婆家,半路我去撒尿就看见魏三打你还将你推下河,你还是我舅捞上来的呢!” 原来是真的,还有目击者! 徐钰伸胳膊揽住刘树,轻松道:“没有的事儿,是我惹魏三生气,我准备走他拉我,结果我没看脚下掉下去,你离得远就看到魏三像在打我推我。” “你想想,魏三要是打我推我,我还能给他入赘冲喜?” 魏三慢吞吞走上来就听见最后一句。 徐宝说徐钰是被他推下河时他一点都不害怕,反正现在又傻又呆,谁会跟傻子计较,更何况徐钰没死。 徐钰确实是他推下河的,任谁被夫君欺骗抢占家财还被发卖后跳河求死,再睁眼面前是那人的脸能不愤怒憎恨? 那日他刚清醒,结果就见徐钰站在他面前说话,至于说什么他没听清楚,见身后是河,他想都没想给人一巴掌将人推倒,顺着记忆跑回家,结果到家没一会儿听说徐钰被捞上来没了气息。 他那个高兴啊,准备去亲眼看看,结果走半道晕倒。 迷迷糊糊中听到拍门声清醒,听到那熟悉的嗓音他这个恨啊,恨老天不长眼,竟然没收这人! 第18章 真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听到徐钰在他耳边念叨让他醒来带他去玩,他想直接掐死这人,反正现在两人都小,掐死徐钰他就没有后面的苦难,爹父亲也不会被气死。 没想到徐钰会说“你若再不醒来就要与我绑在一起,万一以后你遇见喜欢的人怎么办?” 他以为徐钰现在还没起坏心思,结果第二天,徐钰就跟他道歉,还要与父亲爹商量入赘的事情。 本来他要反对,结果徐钰走后他听到父亲与爹商量,知晓徐钰签了卖身契,签卖身契好啊,以后徐钰就是魏家的人,他想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让徐钰也尝尝他前世受的苦! 只是,这人好像与前世不太一样了。 成亲后从来没提当日落水之事还处处维护他,甚至给他送礼物,虽然买风筝的钱是他家给的彩礼,木马最后也是徐二哥掏的钱。 刘树转身见魏三站在身后吓一跳,徐钰却拉着魏三的手夸赞:“三儿真乖,在外面就要跟紧哥哥,哥哥走哪里三儿就去哪里。” 刘树挠头,看来真是他看错了,魏三这呆呆的样子也不像会推人。 “走,我们一起去放风筝。”徐钰叫刘树一起。 三人去此前搭戏台的空地上放风筝,后面跟了一群小屁孩。 有人嘀嘀咕咕说魏三不会说话是哑巴,徐钰将风筝递给刘树,道:“刘树哥,帮我拿一下。” 刘树以为他要揍人,连忙道:“你别生气,大家就是看魏三总不说话,又不是骂人。” “这还不是骂人?”徐钰挑起眉头看向说话的小孩子,“我看你叽叽喳喳嘴挺灵,是八哥投胎吧!” 那小孩憋红了脸。 徐钰将风筝过去,“帮我拿着,不打架。”刘树只得接过风筝。 他双手叉腰环视一众小屁孩,虽然他现在也是个小屁孩,严肃道:“我家三儿不是哑巴,只是不喜欢说话,也不是傻子,早晨还陪我背书呢。” “啊~” “吹牛,你还会背书” “魏三明明不会说话” ······ 小孩子叽叽喳喳,魏三慢慢转头,他想回家。 徐钰拉住他的手,说道:“三儿,给他们啊一个看看。” 呆呆的魏三:你当我是傻子吗? 见魏三呆呆看着他不动,徐钰在耳边诱惑:“啊一下,回去我教你爬树。” 魏三慢慢张嘴,“啊”! 弱弱地感叹了一声,心内补充:徐钰是个大傻瓜! 诱惑计谋成功,徐钰高兴道:“看,我家三儿会说话!” 一帮小屁孩半张着嘴没人说话,就连大一点的刘树都没话反驳,但总觉哪里不对劲儿! 小孩子最是存不住话,因为徐钰这一招,一下午的时间,长柳村的小孩子都知晓魏三不是哑巴。 傍晚带着帮工回家的魏良,在路上听好些小孩说他家哥儿会说话,还以为真开口了,结果小孩子叽叽喳喳说着放风筝时的场景。 同行的乡邻一听这话立马变脸,呵斥自家孩子。 小孩子不懂,但大人哪里能不明白,魏三明明是地地道道的哑巴,只会啊啊叫。 魏良笑着摇了摇头,让村里小孩多带自家哥儿玩。 结果,刚进门就见夫郎站在院中的桃树下,自家哥儿趴在树干上,撅着屁.股还在往上爬,连忙扔下手里家什过去接人。 “魏叔叔,我答应三儿的,你要罚就罚我。”徐钰连忙解释,就怕魏叔叔将魏三提下来一顿揍。 温子书觉得无奈又好笑,将下午的事儿跟夫君娓娓道来。 徐钰在魏家待得时间越长,越觉得魏家不简单,这种不简单并非来自家财的积累,而是两位长辈的气度与本事。 魏叔叔看着是农家汉子,但却会武艺,教他打的拳很有门道,而且极有可能是高手,晚上他和魏三稍有动静,魏叔叔就来西侧间。 温叔叔更不用说了,完全就是读书人,虽每天要忙家里卫生饭食,但那双手,就是读书人的手。 至于两人的恩爱程度,让徐钰觉得每天都在吃狗粮,他也很有眼色,从不去两位长辈的卧房,在两人独处的时候还拉着魏三避开。 这不,饭后午睡起来没见到人,徐钰带着魏三去西侧间里间洗脸洗手。 魏家正屋五间房,但侧间的里间是套间,靠前院是书房,当然,现在是他跟魏三的玩具屋,靠后的半间隔成了洗手间,只看这房屋设计,哪里是农耕发家的富户能想到的。 “走,哥哥带你去放风筝。”徐钰带着魏三拿着风筝出门,还很贴心的将院门关上。 现在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插秧,魏家有五十亩水田,魏良去镇上找帮工,前天已经插完秧。 徐钰指着远处一片无人的水田,说道:“三儿看,那是魏叔叔给你打下的江山。” 这仅仅是其中的二十亩,就那一片地里没人,秧苗整齐排布,看着很是壮观。 魏三淡淡转眼,他现在已经确定,这人绝对不是徐钰,徐钰只会说“反正早晚都是你的,现在找爹和父亲要没关系的。” 哼!不过这人虽与徐钰不同,却比徐钰更可恶。 教导他不能在外人面前随意脱衣服,更不能被别人脱衣服,这也就算了,竟然还知晓夫妻同房之事,威胁他乱闯爹和父亲卧房就不带他玩,以前肯定不检点! 第19章 “被不检点”的徐钰一路走到徐家的田埂上才停下,道:“三儿,你先站着,哥哥把风筝放起来再给你拿着。” 他走远后拿着风筝向这边跑,跑了三回风筝才起来,拽着线让风筝往高处飞,忙碌的秧田上空,一只雄鹰风筝飘在半空很是打眼。 徐钰见风筝稳了,把线轱辘给魏三,“这样握着,对,可以拽一拽雄鹰就动了,要是快掉了就叫哥哥。” 魏三握着线轱辘看向半空,他就知道,这人带他来田梗放风筝没安好心! 见魏三看着风筝,徐钰脱掉鞋袜挽起裤腿下田,他不会插秧但帮忙运送秧苗还是可以的,魏叔叔请的长工插秧,最后一天只半天就插完了,有三人剩余半天来徐家田里帮忙,要不然,徐家八亩水田今年插秧得插个十多天。 见徐钰下田,隔壁田里的人称赞:“阿钰孝顺啊。” 远处有人附和:“秀才公就是不一样!” 有些人说起村里读书的人,尤其是里正家的范栋,人现在是童生,早就不下田了,好像从去书院上学就没下过地云云。 魏三看着抱着禾苗艰难抬腿的人扯了扯手中的线,让风筝稳稳待在半空,这人确实孝顺,至少比徐钰孝顺。 前世,自从道士批命读书科举能出人头地,徐钰就再没下过地。 第10章 春郊 村里有风筝的孩子本就不多,大雄鹰风筝只魏三有。 因此,在村里玩的孩子见天空飘着的风筝纷纷向田埂跑。 “魏三”、“三儿”、“徐钰”······一群孩子呼啦啦跑来,远远就开始呼喊。 徐钰将一捆秧苗递给他二哥,问道:“二哥,魏三的名儿是不是不好听?” 徐二郎抬起腰,笑道:“你还小不知道,家里如果只有一个孩子就要叫三儿,孩子才不会被天神收为座下童子。” “啊,为什么?”徐钰迷惑,难道封建社会时期天神就已经看不惯小三小四了? 即便在这个社会制度下小三是合法的! 徐二郎理所当然道:“天神收童子得按排行来,肯定不找家里排行靠后的孩子啊!” 啊~ 所以魏三其实是唯心主义下魏家排行第三的孩子,这样叫是为了避免早夭! 即便知晓原委,徐钰还是觉得有个正式的名字比较好,就像他大哥二哥,虽然外人经常叫大郎二郎,但都有名字,徐茂、徐盛。 回到家,徐钰就翻开千字文找,看到“景行维贤克念作圣”灵机一动,拉着魏三悄悄道:“三儿,哥哥以后叫你景行好不好?” “你看,这句话的意思是行事光明磊落可以成为贤者,克制妄念能成为圣人,你以后也能成为贤者圣人,所以哥哥叫你景行好不好?” 魏景行! 魏三心中咋念,盯着指着书的手指,指尖稀碎伤口很多,那是插秧时不小心留下的,这人还真与徐钰不一样呢! 不过,到底是何人? 徐钰已经习惯了他说话时魏三呆呆的样子,抱起魏三抡了一圈,单方面宣布:“三儿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既然答应了,哥哥以后就叫你景行。” 其实徐钰是想跟两位长辈商量一下,但他一个六岁的小人儿算哪根葱啊,开口提议帮人家孩子改名太过失礼! 因此,景行只是他自己对魏三的称呼。 只是,徐钰没想到,他一个小小的、仅与魏三达成的私人约定,被魏三当真了! 连续好几日,魏家两位长辈就发现,以前叫自家哥儿“三儿”,虽动作迟缓但总有点反应,可这几日,即便将人抱在怀里说话,叫“三儿”也不见回应。 魏良蹲在自家哥儿面前担忧道:“三儿,哪里不舒服,跟父亲指指。” 魏三缓缓转身,用屁股对着父亲。 抱着徐钰写字的温子书也担心:“要不带三儿去县城找庄大夫瞧瞧,这两天叫都不应。” 徐钰突然停笔,看着魏三试探道:“三儿,哥哥带你去玩好不好?” 魏三没抬头,甚至慢吞吞起身走向木马。 徐钰顿时感觉不好,想到这几日私下叫魏三景行,魏三都有回应,他哭丧着脸改口:“景行,哥哥带你去玩。” 果然,魏三停步,并且慢慢转身,虽看人的目光依然呆呆,但这已经说明他能听懂,只是不想搭理叫他“三儿”、“魏三”的人。 徐钰:······魏三,你坑我! 见不明所以的两位长辈看过来,他放下毛笔挠脸,讪讪解释:“魏叔叔、温叔叔,是我的错。” “前几日我看千字文,觉得‘景行维贤克念作圣’这句很好听,就跟三儿开玩笑以后叫他景行,我是开玩笑的,没想到三儿当真了。” 慢吞吞挪过来的魏三:你又撒谎,明明都知晓文意。 徐钰身体里大概也是一个老鬼,说不定比他还老! 徐钰解释完看向走来的魏三,虽眼神呆呆,但他总觉得魏三现在的样子好像再说“我就静静看你表演”,心里一惊,魏三能听懂他改名的话,那他解释意思的话是不是也······ 徐钰跳下凳子拉着魏三盯着人眼睛猛瞧,没看出个所以然提着的心放下,魏三也才是五岁的孩子,哪能知晓他偷换概念。 魏良、温子书也是哭笑不得,两人在“三儿”与“景行”这两个称呼上反复横跳。 魏三在不搭理与慢吞吞回应之间来回切换,最后,不耐烦了,直接将头埋在徐钰身前背对爹和父亲。 第20章 魏良哈哈大笑,一把将两个孩子抱起来,开怀道:“景行和阿钰一样聪明,明日父亲带你俩去县城玩。” 温子书也是笑着摸两孩子发顶。 徐钰觉得魏三,不,魏景行,多少有点坑人的属性在身上。 为了以后不被坑,晚上睡觉前,他拉着人强行来了一场卧谈。 “景行,以后咱俩的秘密不能给别人知道。你不想干不想听的,要自己说出来,你看你都能说啊,肯定能说其他话。”说到这里徐钰突然一愣,翻身趴在床上说道:“景行,哥哥教你一个字,不,以后遇见你不想干不想听的事情,就说不。” “来,跟哥哥学,不~” 魏三默默闭眼,他不跟傻子说话。 教了好几遍,见人没反应,徐钰凑近看,魏景行已经闭眼呼吸平稳,嘟囔:“明天一定要教会。” 第二天,徐钰坐在魏家的马车上,一路都在教魏景行说“不”。 “景行,来,跟哥哥念不,波吾不!” 魏景行木着脸窝在他爹怀里,盯着凑到面前的脸很想呼上去,若不是知晓这人不是徐钰,即便今日又要被罚站他也要呼一巴掌。 这人好烦,这人好烦,这人好烦······ 就这样,徐钰念叨了一路“波吾不”,魏景行“念叨”了一路烦,马车缓缓进入淮南县。 徐钰掀开车帘,路上行人很多,夹杂着马车牛车,明显感觉进入都市区,竟然有些堵车。 马车在仁济堂门前停下,有小童出来帮忙牵马,魏良、温子书一人抱一孩子直接往后堂去。 徐钰转头四看,看病的人不多,只有一位坐诊大夫,看着比较年轻。 在后院看到庄大夫时,他才明白,这是庄大夫的医馆。 “庄叔,昨日景行······”魏良将自家哥儿这几日闹得笑话说来,末了问道:“是不是以后慢慢就好了?” 庄大夫一手抚须一手摸上魏景行脉门,半响说道:“之前我就说,三···景行口拙只是暂时性的,慢慢会说话,只是比同龄人晚,上次高热影响太大,现在看来身体无碍,只是看眼神到底还是有影响。” “虽然反应慢,但多与景行说话,慢慢会懂得,孩子心里都知道,只是现在说不出,亦或是不知道怎么说,我看现在比刚醒来时清醒多了。” 魏良点头,摸着自家哥儿发顶,“阿钰整日带着又看书又说话,要不是阿钰兴起取了名儿,我跟子书还发现不了呢!” “景行!”庄大夫沉吟后赞叹:“这名字取得好,两孩子好好养,景行之前就是没玩伴,听到别人说哑、傻心里难过慢慢变得怯懦,现在有阿钰陪着,开口说话只是时间问题。” 徐钰明显感觉,抱着他的温子书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早就帮魏景行查看过,舌系带没问题,听力正常,智力方面比同龄孩子低,反应慢,行为迟缓,但心里明白事情,至少这么久从未尿过床。 梦中看到的魏三,虽不会说话,但反应不像现在这么迟缓,因此,徐钰猜测大概率可能是自闭症,小时候中枢神经系统发育迟缓,没人特意教说话,加上周围小孩各种嘲笑,久而久之魏三就从自卑演变为自闭,被迫成为不会说话的哑巴。 现在反应迟缓可能是受上次高烧影响,不过反应虽迟缓但并不笨,知晓村里孩子总围着他要糖吃,魏景行出门从不带糖。 虽庄大夫说辞与以往没多大改变,但魏良温子书还是高兴,带俩孩子去逛街。 徐钰牵着魏景行的手挨个看街边的店铺,没发现摆小摊的人好奇:“温叔叔,县城不让摆摊吗?” “摆摊有专门的集市,街上不能随意摆。”温子书耐心解释:“这里全是沿街店铺,没人想自家门前有个摊子挡生意。” 徐钰了然,见有卖炸油糕的铺子,转身问魏景行:“景行想吃什么跟哥哥说,哥哥有钱。” 他有二十六文,之前十两彩礼买东西后剩下六两零一百二十六文,六两整钱给了他二哥,一百文给了他娘,剩下二十六文存到现在。 嘁!魏景行轻嗤。 上次木马三十文都是徐家二哥付的钱,他身上能有多少钱? 见那张信誓旦旦总是忽悠人的脸,慢慢转头看向不远处牌匾刺眼的银楼,那是淮南县唯一一家做首饰的银楼。 徐钰见魏景行盯着那边,看过去就被镀金的牌匾闪瞎眼——鑫楼,好富贵的店名。 还以为小孩子被亮晶晶的东西吸引,拉着人走向油糕铺,“那个不能吃,哥哥给你买个好吃的。” 一个油糕六文钱,徐钰直接要了四个,看着他将钱袋掏出来,温子书失笑:“叔叔给你们买。” “我有钱。”徐钰踮脚将钱袋倒在桌面上,拿出两文,将剩下的给老板推过去。 魏景行见徐钰捏着两文钱,想着等会儿要不要再捉弄一下人,毕竟两文钱只能买糖葫芦,但现在这个季节,哪有糖葫芦可买! 见魏景行盯着自己手里的钱,徐钰伸手过去摊开,“景行,这是铜板,可以买东西,别人的东西要用这个买才能成为自己的,不然,随意拿别人的东西就是偷,这是犯法的,不能干······” 魏景行垂眸,前世,徐钰只会教唆他找爹和父亲要钱要田产,他知道偷东西不对,可还是为了徐钰行窃,一只鸡,五十文,可就为了五十文他······ 第21章 他懊恼又后悔,迫切想报复徐钰,可现在这个不是徐钰,一把将面前的手打掉,铜板掉在地上转圈叮铃铃滚出老远。 第11章 春郊 徐钰连忙追着铜板跑过去捡起来。 温子书却是已经抱起魏景行说教:“景行,怎么又乱打人?” 魏景行红着眼眶将头埋在他怀中,咬着后槽牙心中发狠,想报复徐钰,可现在这个徐钰不是前世的徐钰,竟是报仇无门! 想到前世为了那样一个不堪的人伏低做小偷鸡摸狗,气死爹和父亲······他恨不能给自己一刀。 侥幸重活一世,一切却都变了。 老天爷好像戏耍于他,给他机会却也不给,他要怎么活? 察觉怀中之人周身充斥着莫名的悲愤,温子书心内大惊,莫非自家哥儿不是有意,自己错怪了不成? 想到庄大夫的交代,他停了话头,抚摸着脊背给孩子顺毛。 徐钰捡了铜板跑回来,见魏良已经接过油纸包,拿了一个踮脚站在温子书身后仰头哄人,道:“是哥哥没拿好,不怪景行,尝尝油糕,可好吃了。” 魏景行在温子书肩膀上蹭眼睛,动作慢吞吞看着就像摇头拒绝,徐钰从善如流道:“那哥哥先帮你拿着。” 临近正午,街上行人不是很多,温子书抱着魏景行,魏良牵着徐钰,三人并行。 徐钰想牵魏景行,可惜身高不够,即使踮脚也够不到人手,只能松开魏良的手跑前跑后逗人笑。 可惜,魏景行情绪低迷,怏怏的不肯抬眼。 见状,徐钰以为他累了,道:“魏叔叔,景行累了,我们回家吧。” 吃完早饭出门到现在,将将到正午,正是吃午饭的时间,现在就回家,这一趟县城之行可谓是白来了。 魏良笑摸他脑袋,道:“前面有个酒楼,我们进去吃个饭,然后去书局看看,回医馆拿了药就回家。” 魏景行慢吞吞抬头,趴在温子书肩上看着两边街道,用实际行动表达暂时不想回家的意愿。 见他眼眶发红,徐钰担心,“景行是不是困了,想睡觉?” 温子书柔声道:“刚才我说了几句,不乐意了。” 徐钰连忙凑上去仰头道:“没关系,是哥哥没拿稳。” 魏景行撇嘴,想到他现在是傻子又竭力压制,落在弟控徐钰眼里就是委屈地努嘴,连忙道:“不气不气,是哥哥的错。” 说话还不忘努力踮脚拉魏景行的手。 魏景行趴在温子书肩头俯瞰地上努力伸手够自己的小孩儿,明亮的瞳孔中映出熟悉又陌生的呆滞模样,眼神清澈又诚挚,好似满心满眼都是自己一人。 他慢慢调转视线,却在不经意间勾起唇角。 呵~,那又如何! 世人皆自私,怎会有人满心满眼是一个不相干之人呢? 更何况,连枕畔之人都能利用的寡恩薄义之徒! 徐钰当然是不知道魏景行的心思了,他只看到乖巧的弟弟刚才有勾唇的动作,连忙化身弟控吹彩虹屁,夸赞道:“景行刚才笑了,真棒!” 魏良和温子书皆被他逗笑,打趣道:“阿钰可真是,景行这会儿放个屁你都觉得是香吧!” 徐钰背手仰头道:“弟弟可聪明了,才不会当众放屁呢!”说完又去逗小孩,追问道:“是不是?是不是······” 魏景行被他吵得烦,心里翻了个大白眼,默默念道:回家一定要多吃番薯! 淮南县地处汉中平原,又因距离官道近,很是繁华,主街大酒楼林立,美食汇聚了南北东西各地口味。 一路走来,徐钰看得眼花缭乱,都顾不上逗魏景行。 看着他东张西望,魏景行暗嗤:土包子! 认定徐钰身体里的老鬼是个没见识的土包子,他不自觉地挺了挺胸。 当然,这小小的动作只温子书察觉,以为他饿了,安慰道:“马上就到了。” 说是马上还真是马上,没走几步,一行人就停在一家酒楼前。 望着面前木质高楼,徐钰张大了嘴巴。 这,全县城最高的建筑了吧,也不知是几层? 心里正嘀咕着,魏良抱起他,向着迎出来的小二走去。 “二楼可有雅间?” “有有有,贵客楼上请。” ······ 直到上楼进雅间,徐钰还晕乎乎,心中只一个念头——魏家果然是大富户! 这酒楼,只看装修都能想象到消费水平,而一楼大堂那些食客看着也是非富即贵,魏家却能包得起雅间,这得多富啊! 温子书转看后在窗边的茶桌坐下,此处赏景最佳。 魏良点菜,烤鸭、暖锅、鱼汤······ 徐钰听着更晕了,暖锅,该不会是······ “啪~”,冷不丁响起的清脆掌声以及脸上的痛感让他清醒。 魏景行见傻鬼呆愣愣,都不理自己,抬手直接给了一巴掌。 当然,他也没落好,刚打完人的手就被他爹捉着抽。 “让你乱打人······”温子书边抽自家哥儿的手边问:“还打不打哥哥了?打不打了······” 魏景行只管盯着徐钰。 徐钰摸了摸脸,帮忙开脱,道:“温叔叔,没事,景行是想让我理他,我刚才想事情没注意到,他这是叫我呢。” 说完凑过去笑着道歉:“对不起啊,哥哥刚才想事情呢,以后哥哥再这样你就叫哥哥,来,跟哥哥学,个额哥~” 第22章 看着眼前完全不介意被打,犹如花儿一样灿烂的笑脸,魏景行缓缓抬起右手,张开手指。 白皙的掌心赫然躺着一粒话梅。 徐钰惊喜,“给哥哥的,谢谢景行,哥哥不吃,你吃。” 魏景行黑白分明的深瞳定定盯着他,虽呆呆傻傻,但固执的胳膊,向上的掌心昭示着自己的决心。 见他如此执着,徐钰笑着接过,关心道:“哪来的?” 温子书却是惊喜,整间屋子也就靠窗的茶桌上放着四格小木匣,一定是刚才他坐在那边看景时景行抓的。 他抬手笑着解释:“刚才在那里抓得吧,我都没察觉。” 徐钰顺着看过去,见桌上果然有干果匣子,心里大喜,“景行吃哥哥买的油糕所以想给哥哥吃这个是不是,真乖,真聪明,这就是书上说的礼尚往来。” 说完就扔嘴里,只是······ 酸味在舌尖炸开直冲天灵盖,用灵魂出窍瞬间上头形容都不为过! 太酸了! 他皱着脸,又是挤眼又是咧嘴,这也太酸了吧! “好,好酸啊!”嘶溜着口水,却没吐出来。 “快吐出来,这是泡水喝的。”温子书哭笑不得。 魏良起身去茶桌前倒水。 徐钰呲牙咧嘴却还不放弃,摆手道:“刚,刚好,饭前开,开胃。”酸的眼泪花都泛了出来,却还对着魏景行笑。 好傻! 魏景行心中嗤笑,眼前却闪现出另一幅场景。 身量稍高的孩童牵着穿着精致的小人儿藏在犄角旮旯没人处,神秘兮兮道:“三儿,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身量矮一些的小人儿满眼期待,紧张的嘴巴都抿起来。 结果,摊开的掌心,躺着一个灰绿满是绒毛的小野山桃。 “这是我专门给你留的,可好吃了。” 在那人期盼的眼神中,他闭眼咬下,酸涩味在口中炸开,还夹杂着毛絮,耳边却是轻笑声。 彼时,他以为是哥哥高兴他听话,现在想来,那人是嘲笑讥讽他傻吧! 毕竟,逗弄一个“傻子”,既能得到内心的快感又能落个好名声······ 哈哈哈哈徐钰你好算计! 第12章 春郊 魏景行面无表情盯着被酸到挤眉弄眼的人,藏在衣袖中的手陡然攥紧。 看着递到面前的杯子,徐钰想也不想接过猛喝,灌了半壶温水才感觉又活了过来。 此时,点的菜正好上桌,见魏景行愣愣看着自己,徐钰以为是担心,拍着胸脯道:“哥哥没事儿,刚好饭前开胃,哥哥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可惜,话落就打了个饱嗝。 他低头,小小的肚子已经鼓出来,外衫都有些紧,为彰显自己真没事,鬼使神差之下,竟是做了此生第一大丢脸事件。 众目睽睽(四双眼睛)之下,努力吸气,勉强将凸起的小肚皮缩了回去! 不说魏良、温子书两位长辈如何,致力于装傻的卫景行差点破功! 两位长辈觉得逗趣,眼里皆漫出笑意,魏景行维持呆傻的脸缓缓转头,他怕再不转头就要笑出声。 怎会有如此傻气的人,与那小小年纪就被奉为“秀才公”得人简直是天壤之别。 也不知为何,心中的恼怒竟消散了些。 徐钰却是懊恼至极,察觉自己的动作傻气又幼稚,挺直小腰板努力装作无事,力求将方才丢脸的一幕消遗忘于不动声色之间。 可惜,天不遂人愿! 一桌美食,他才寥寥尝了几口,肚子就已经撑了。 安静的包厢内,时不时传出温言细语,是温子书在教导魏景行自己用勺子吃饭。 魏良照顾两人的同时兼顾涮菜,自己的肚子也没落下,就连魏景行都“笨拙”地捏着木勺慢吞吞品尝美食。 只剩徐钰,四仰八叉瘫在座椅中,腰带放松了一大截,外衫松松垮垮,毫无形象可言。 此时,他只能望美食兴叹,欲哭无泪! 看着筷尖颤微微打晃儿的肉片被放入魏景行的小碗,他不争气地咽下口水。 早知如此,那能酸死人的话梅他就吐出来了,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饭毕,小二送行时,目光不由自主瞥向旁边腆肚迈着八字步的小豆丁,心下纳闷:这年头,小豆丁都知道装阔就得从酒楼腆着肚子牛气哄哄出门么! 因为某个肚子没实货却一点不虚的小豆丁,后续行程比计划慢了一个时辰,回到医馆后,还被扎了针。 回程的马车上,徐钰也不缠着魏景行教人学说话了,抱着肚子缩在车厢门口处,准备着随时叫车停。 魏景行悠闲地随着马车颠簸晃动身体,眼神直勾勾盯着人,心里却是乐翻天。 这糗样儿,够自己笑一辈子了! 徐钰感觉他眼神不大对劲,但却没精力顾及。 原本只是肚子胀得慌,可被庄大夫扎了几针后,肚子就咕噜噜叫得欢,他都担心会拉肚子。 结果,害怕什么来什么,这土路坑洼不平,马车轮子又硬,一路竟是颠簸不断,肚子开始造反,害他都怕拉裤兜。 明明只是吃了一颗小小的话梅灌了大半壶水而已,怎么就演变成现在这副惨样了? “咕~~~” 不算安静的马车传出一声绵长的闷雷声,两双眼睛齐刷刷聚焦他的肚子上,徐钰无力道:“魏叔叔,停一下车。” 第23章 坐在温子书怀里的魏景行瞬时瞪大呆滞的眼睛,小腰板都挺直了不少。 温子书拍着他脑袋轻声道:“还没到家呢!” 看着晃动的门帘,魏景行慢吞吞转头,等了几息没等到回应,心下遗憾:若是徐钰在,现在一定已经帮他拉开车窗帘子了。 自己伸胳膊掀开窗帘,就见父亲抱着徐钰飞快地窜进旁边的林子,他都能想象到老鬼双手捂着肚子憋红了脸的模样! 哎呀,谁能想到一把年纪的老鬼有朝一日竟会被话梅打败,啧啧啧,也不知这老鬼以前过得如何! 只能说人类的悲喜并不相同! 徐钰上马车时,魏景行又动了动小身板,很像热烈欢迎的模样。 其实他想近距离去看看老鬼出丑,只是碍于可能会闻到不太新鲜的空气,只动了动小屁股就歇了心思。 温子书却以为他坐不住了,收紧胳膊劝道:“哥哥不舒服,回家了再跟哥哥玩。” 马车外的魏良笑道:“快了,再有一刻钟就能到家了。” 唯有徐钰,靠在车厢上装死。 好丢脸! 走一路拉一路,他以后都不能直视这条从长柳村到淮南县的山路了,也不知有没有别的道可走。 回到家,徐钰抱着毯子病恹恹缩在榻上,他还沉浸在此生亲手缔造的第一个黑历史是“随地大小便”的打击中。 魏景行弱弱地站在距离木榻五步远的距离,要走不走要来不来,只是,呆滞的眼神和微微皱起的眉头显示着他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 温子书端着木盆进来,见他如此,笑道:“担心哥哥啊,没事儿,哥哥明天就好了。” 结果,一声字正腔圆的“臭”破空而出。 魏景行依然呆呆望着榻上的“人”,好似刚才张口说话的人不是他。 温子书却是丢下木盆抱起人,欣喜又激动,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景行刚才说话了!是不是?是不是景行说的?再说一声爹听听。” 魏景行却无暇顾及,因为,他发现徐钰不大对劲,不祥的预感升起,他探着身子前倾,似有若无中好像······ 徐钰双手紧紧攥着毯子,脸色比魏景行还呆滞,甚至透漏出一种心如死灰恨不能当即升天的绝望。 第13章 春郊 在末世死亡,于这个名曰大魏的封建王朝获得新生,虽原身前世为人很是为他所不齿,但徐钰心里终归是庆幸,甚至因这奇怪到荒谬的际遇,心底还有一份不为人知的窃喜。 末世来临之前,地球人类文明高度发达,甚至当时所有人都认为地球已经从行星文明即将迈入恒星文明,甚至因星际探索,有些媒体已经大肆鼓吹地球已经进入恒星文明。 可惜,那不过是资本最后的狂欢! 当山底的人迎接落雪时,山山顶早已是千里冰封! 人类还没正式庆祝进入新纪元,灾难已然来临。 恒星文明不过是一个噱头,虚假华丽的外表被撕掉时,只有普通人艰难的求生。 因此,从末世穿越来此,虽思想愚昧技术落后,甚至最基本的生存资源都未能得到有效开发利用,但不影响徐钰庆幸。 相较于末世基地危机重重、行尸走肉般的日子,大魏长柳村的生活何其安逸。 他原本打算享受精彩人生,可是,这一切都被一颗话梅毁掉了。 徐钰洗漱后换了衣服,缩在床上心塞塞,着实没脸见人啊! 更何况,还被魏景行嫌弃了! 魏景行是谁,那是在他来之前连个正式名字都没有的,不会说话的自闭儿童,以后大概率还会成长为重度恋爱脑。 可就是如此,人也没拉裤兜啊! 至少在他来的这段时间,人魏景行虽不会说话,看着傻呆呆,但上厕所可是很正常呢! 反观他自己,都六岁了,麻蛋,竟然拉裤兜,内里还是个年岁已经二十五的成年人。 徐钰发恨地咬着被角懊恼,后悔为什么一定要在魏景行面前逞强啊? 自己聪明又会说,吐出来随便找了理由都能将人哄乐呵,何必受那份罪,县城大酒楼的第一餐美食未能享受到不说,现在还拥有了一段不可言明的黑历史! 啊~ 魏景行悄悄进西间,床幔朦胧之中,隆起的被子不时蠕动一下,他微微扬眉。 老鬼该不会在哭吧! 如是想着,眼睛发亮,轻手轻脚借助床头的小圆凳爬上床,轻轻挪到隆起的被子边。 先是抽着鼻子闻了闻,床帐内是胰子淡淡的青草味,没有其它异味,他放下心来,伸出白嫩的小手捉住被角。 徐钰藏在黑暗的被子中,脑海回放着今日的一系列丢脸操作,懊恼地咬牙切齿,想到没有最丢脸只有更丢脸,握拳捶床。 忽然觉得不大对劲,为什么总觉有一丝凉意,可他被子明明盖得严实······ 蓦然睁眼,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瞳孔,吓得大叫一声后翻,掀开被子坐起身。 魏景行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啊”吓一跳,愣愣看着人瞬间消失在被窝之中。他慢吞吞将蒙在头上的被子拿下,看着坐在对面呆滞的人。 好像被吓到的是他一样! 徐钰摸额头呻吟,“景行,人吓人吓死人啊!” 屋外听到惨叫赶忙进屋的魏良、温子书就见两小人坐在床上对视,面对着他们的徐钰脸色比之前还差,还以为自家哥儿又出手打人了。 第24章 魏良上前抱起人,直接道:“又打哥哥了?不能随意打人,怎么又忘了?” 正腹诽老鬼是个胆小鬼的魏景行:······ 他收回目光呆愣愣看着父亲,迟钝呆傻中透漏出一丝委屈,就像不明白父亲为何会有此一说。 以至于魏良对上自家哥儿清澈的眼神,心中竟是愧疚无比。 温子书上前坐在床沿,向徐钰伸手,“阿钰,怎么了?刚才叫好大一声。” 徐钰的小手已经快要将床单抠烂,他能说他被魏景行吓到了吗? 看看一脸紧张的温子书,再看看有些尴尬的魏良,最后瞅了瞅“无比委屈”的“罪魁祸首”,他选择说出“真相”,一本正经道:“刚才一不小心睡着做噩梦了,梦见被恶鬼追着跑!” 方才被子中他对上的眼睛,在黑暗中真的很像索命的······徐钰打了个抖,转移话题道:“魏叔叔,你误会景行了,要跟景行道歉。” 魏良:······做老子的道歉???? 可看着儿子呆傻的眼神里饱含了迷茫委屈,他挠着脑袋尬笑道:“是父亲错了,父亲误会景行了,景行原谅父亲好不好?” 魏景行慢吞吞扒拉开抱着自己的胳膊,在三双眼睛下慢吞吞却又坚定地挪腾到床尾角落,给三人留了个伤心又落寞的背影。 自己都还没笑老鬼是胆小鬼呢,胆小鬼竟然明着说他是恶鬼,嘁,要自己真是恶鬼,头一个吃了徐钰身体里这怪家伙! 温子书见状,给徐钰一个安抚的眼神,拉着夫君离开。 屋内只剩两人,看着床角的背影,有一瞬间,徐钰莫名觉得那是魏景行在“画个圈圈诅咒人”,并非伤心。 不过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笑着爬过去安慰人。 当然,最重要的是要来个约定,以后定不能冷不丁开口,直接在别人伤口上插刀。 “哥哥知道你不是,可别人就会觉得你是在嘲笑他,轻则你挨骂,重则是要被揍的,知道不?”徐钰揽着人苦口婆心一顿输出,祈求魏景行慎重开口,不要再像之前那样,开口只吐了一个字,却让他有了一辈子挥不去的心理阴影! 魏景行心里冷哼,脸上却是突然扬起笑意,慢吞吞道:“哥,哥打!” 徐钰捂着心脏仰倒在床上,他,他理解错了吧,魏景行是让自己帮他打回去,而非让自己上前替他挨揍吧! 第14章 春郊 徐钰只以为是自己想多了,魏景行一话都说不利索的自闭儿童,怎么可能想到这么复杂的坑! 因此,他心里安慰了自己一回,见魏景行低头盯着千字文,单方面宣布,“景行你不出声哥哥就当你默认同意了,来拉钩。” 说着强势地拉起魏景行的手,勾住尾指后大声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小狗!” 魏景行默默盯着勾住自己尾指的瘦爪子,心下再一次感慨:老鬼不仅没见识、胆小,还是个幼稚鬼! 就是不知······ 因着丢大丑,徐钰只想忘掉丢脸时刻,竟是没察觉到魏景行接二连三开口有什么不对。 魏良、温子书却很兴奋,甚至是激动,觉得徐钰就是自家哥儿的福星。 暗夜沉沉,小村寂寂,唯有远山之中偶尔响起一两声凄厉鸟鸣。 贴着汗涔涔硬邦邦的肌肤,温子书压抑着喘息。 魏良抚着怀中人如上等丝绸般润滑的脊背,薄唇贴着满是香汗的额头轻声道:“宽心,两人睡得正香。” 闻言,温子书一怔,继而拧了硬邦邦的胳膊一记。 可惜,这些年即便以种地打猎为生,魏良也从未疏于练武,自家夫郎的拧人,就像被蚊子叮,不疼,却是令人瘙痒难耐! 他家加重力道将人往怀中扣,笑道:“快活不?” 低沉的声音犹如深藏黑云之中的雷声,不刺耳,却能勾着人期盼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 温子书好不容易因心情平缓艳色消退几分的脸颊,再次浸染红晕,羞臊难耐之下,他埋头贴着汗湿的肌肤闭眼装睡。 以往家里只哥儿一人,且还不能言语不知事,他愧疚于夫君,又担忧哥儿的日后,以至终日郁郁寡欢。 自从阿钰给哥儿冲喜后,可谓是喜事连连。 虽哥儿依旧有些呆傻,但与此前相比,显而易见地灵光了不少,而且有阿钰带着,吃饭穿衣洗漱如厕大有长进,还认得了不少字。 今儿更是接连开口说话,这如何能不令他欣喜,经年阴霾笼罩的心头终是拨云见月,激动些在所难免。 若只哥儿一人,他还不大担心,可阿钰自来聪慧,于人事看着亦是早熟,自他无意听到阿钰私下教导哥儿不能乱闯自己跟夫君卧房、不能随意在外人面前宽衣······对上那双小人儿清澈的眼睛,莫名觉得看透了一切。 因而,每每鱼水之欢忘情之际,他都压抑着自己,唯恐被阿钰听了去。 现在竟是被枕边之人调笑,温子书又羞又囧。 * 餐桌上,黄米粥、清水炒蛋、韭菜炒香干、肉沫咸菜都不足一个黑瓷大碗吸引人注意,徐钰远远就闻到苦涩味儿,皱了皱鼻子看向身边的魏景行。 魏景行袖手慢吞吞往饭桌前走,对身边同情的眼神丝毫不放在心上。 徐钰称奇,自家小孩儿竟然不怕喝药哎,可真是乖巧! 温子书端着馄饨进来,就见两人已经乖乖爬上椅子坐正,笑着回身道:“夫君快些,两孩子都饿了。” 第25章 “来了。”正在廊檐下洗手的魏良应声。 徐钰看着皮薄馅大的馄饨可惜,一看都不是自己能吃的,不说才闹完肚子黄米粥是标配,就是那淡淡的腥臊味儿······ 正在遗憾,一个勺子却是斜入碗中舀起一颗馄饨。 顺着勺子过来的方向看去,就是魏景行抿唇的表情。 他笑道:“你不能吃。” 话音刚落,魏景行手里的勺子就被拿走。 温子书将黑瓷碗推到他前面,道:“先喝药,爹试过不烫的。” 魏景行收回手,耸着鼻子死死盯着药碗,全身上下连头顶的小揪揪都散发着抗拒。 徐钰心中暗喜,幸好他不用喝,正准备端起粥碗,却见魏景行看过来,一字一顿道:“哥,坏,喝。” 要不是他歪头看向自己的肚子,徐钰都以为是魏景行在嘲讽自己。 “噗呵”,落座的魏良被自家哥儿逗笑,道:“你这说话,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骂人呢!” 魏景行却固执地盯着徐钰肚子,不回头也不接话。 所以,这是肚子坏了的人喝苦苦的药! 徐钰心道:这逻辑还真是没错,可是,你自己吃不了的苦就让哥来吗? 他端着粥碗一字一顿:“我,身,体,好,不,用,吃,药!” 魏景行想说话,可嘴唇喏嚅着没声儿,白皙的脸蛋却是肉眼可见的憋红,明显是气狠了。 徐钰得意,喝粥的吸溜声儿越发响亮。 魏景行更怒了,不过转眼间换了神色,瞪了他一眼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药碗,一声铿锵有力的“臭”飘荡在饭桌上,甚至,徐钰觉得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他瞪大眼睛,这,这臭小子竟然又在伤口插刀,合着昨天傍晚说的话一句都没听进去,不敢置信道:“咱俩可是拉钩了,你竟然不守信诺······” 话音未落,一声更响亮的狗叫声响起。 “汪~”魏景行叫得毫无压力。 却是苦了两位长辈,两人对视一眼苦苦忍笑。 徐钰:······ 这种感觉,好熟悉,不就是被背刺时······ 小丑竟是我自己! 魏景行心安理得做了一回狗,不理颓败的某人,指着馄饨碗看向温子书,谈判道:“换。” 虽只一个字,且声音稚嫩,但掷地有声,理直气壮! 以前从未见过自家哥儿如此鲜活有灵气,魏良挑眉,夹起一颗馄饨逗道:“这是你爹专门给我做的。” 说罢,馄饨入口,丝毫不顾及对面是一个才五岁且刚刚开口说话的稚子。 魏景行转头寻找爱的抱抱,刚将脑袋埋入温子书怀中,就听到一声抽气声。 还没来得及疑惑,衣领就被提起来,继而······ 站在墙角的魏景行转头,淡淡瞥一眼徐钰,“你,坏!” 同样面壁思过的徐钰:······ “景行,你知道这叫什么吗?”不等人回应,自言自语道:“这叫倒打一耙!” “还不是你闹着要吃馄饨,我给你解释才被罚站的。” 第15章 春郊 魏景行心道:我需要你解释,我只是不想喝药而已! 徐钰看着身边比自己稍矮的小萝卜头,叹气道:“景行啊,以后可长点心吧!” 就温叔叔眸似春水笑如暖风的模样,还敢往人怀里钻,不怪魏叔叔心疼人提溜孩子的衣领呢! 不过,他是如何都想不通,方才魏景行怎么就那么执着于吃馄饨呢? 被提溜坐好后,还不依不饶,死活不肯喝药,非要用吃馄饨来换。 徐钰实在看不下去,解释道:“那是大人吃的,咱们小孩子不能吃,你喝药,喝了吃完饭哥哥带你去村里玩。” 魏景行扭着身子不依,嘴说话虽不利索,但势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为,不,吃?” 为何我们孩子不能吃? 徐钰瞬间明了他的话意,吃菜的间隙随口道:“那是猪腰子肉,补肾的,只能大人吃。” 魏良、温子书还在惊诧于他口出虎狼之词,就听见自家哥儿纯真道:“啥,是,猪,腰,肉,好,吃,吗?” 呃~徐钰语结,话说,原主长到现在应该没吃过猪腰子也不知道腰子是什么吧! 温子书已经羞红了脸,起身回了东间卧房。 魏良冷脸,“阿钰,在哪学得这浑话?” 小小年纪这等浑话张嘴就来,日后读书多了岂不是更口无遮拦,莫不是什么时候落下口舌之祸自己都不觉?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起身将两孩子扯下椅子,提溜到墙角面壁思过。 “阿钰,好好想想你错哪了,景行,日后再敢胡搅蛮缠不服管教,面壁思过都是轻的。”说罢,捡了菜端到东间卧房,留下两个小萝卜头思过。 这地儿,魏景行熟悉,墙壁白灰上歪歪扭扭的线条都是他“闲来没事”用指甲划的。 可是徐玉是如何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出现在魏景行的地盘上! 以往,只要长辈发现魏景行“欺负”他,都会被发配来这里思过。 摸了摸肚子,徐钰叹息,菜没吃几口,粥也没喝完,他的五脏六腑,昨天到今天可是受老罪了。 虽被罚站,也饿着肚子,但魏景行心情不错,他逃过了喝药! 听见叹气声,转头看着身边人。 第26章 徐钰以为他想说悄悄话,弯腰低头凑过去。 结果,就听人以正常的音量说了两个字,“村,玩。” 他连忙伸手捂魏景行的嘴,低低道:“叔叔正生气呢!” 这会儿出去玩不是火上浇油么,还是觉得面壁思过太轻,想要吃竹笋炒肉? 魏景行边伸手掰嘴上的臭爪子,边摇头晃身体挣扎。 魏良出了东间就见墙角两个小家伙在闹,沉声道:“罚你俩今儿不准吃早饭。” 魏景行挣扎的更厉害,一看就是要还嘴,徐钰紧紧捂着摇头又挤眼,回头道:“魏叔叔,那我们能出门不?” 见俩人都眼巴巴看着自己,尤其是自家哥儿的眼神清澈如水,魏良不舍这双没了傻气的眼睛失了光彩,故作肃脸,冷冷道:“不准打架。” 这四个字,简直就是打开枷锁的钥匙,徐钰拉着魏景行向门口走,道:“我们保证不打架。” 话音还没落,小短腿已经跨过门槛站在屋外。 他还想回头说几句话,却被魏景行拉着往前走,只来得及看到消失在东屋门口的背影。 出了院子,拐入去徐家的村道,魏景行才放缓脚步。 徐钰见他喘气,道:“咋走这块,我还想问话呢。” 魏景行松手,转头看向两边,行动间少了呆滞迟缓。 徐钰惊喜道:“啊,景行开窍了,越来越聪明了,若是说话不一字一顿就更聪明了。” 对于他的弟吹,魏景行已经习以为常,摸着肚子委屈巴巴道:“饿!” 徐钰伸手牵住人,笑道:“知道你饿,去我家吃饭,要是留在家里,饭也没有还要被罚站。没察觉审判之人唇角勾起 两人到徐家院外时,就看到徐茂正在院子散步,脚下一群半大不小的鸡仔埋头叼着地上的糠皮。 隔着篱笆见到弟弟回来,徐茂很是高兴,问道:“这早出门,吃了没?” 徐钰摸着肚子笑道:“没呢,家里早饭吃什么,赏我跟景行一口呗!” 看着小弟油腔滑调,徐茂微微皱眉,依魏叔温叔为人,不可能让两人饿肚子,道:“闯祸了?” “怎么可能?”徐钰背着手进院子,很是不可一世。 默默跟在一旁看鸡仔的魏景行大声道:“哥,吃,腰子。” 这一声,宛如九重天籁,又似晴空雷鸣,惊得徐茂说不出话来,刚好出屋门的徐盛冲过来惊奇道:“哇,三儿,你会说话啦!” 魏景行见没人理会自己说的话,重复道:“哥,吃腰子。” 这次明显连贯了不少,可惜徐二哥的关注点依然是他能开口说话,徐大哥正在关心亲弟弟。 徐茂看着三弟笑道:“馋肉了,晌午也在家吃,刚好娘前儿割了肉。” “我哪是馋肉,景行乱说呢。”徐钰看着魏景行暗暗咬牙,这小子竟然偷换概念让他背锅。 魏景行看了看围着自己的徐二哥,再瞅瞅一边的徐大哥,歇了挑拨的心思。 这两人,一个比一个憨,不是能拿捏······呸,改造的好对象。 他看了看灶房,没搭理眼前各种作怪的脸,绕过人不紧不慢走去。 徐盛见会说话的魏三不理自己,向灶房走去,步伐较之以往快了不少,心下更是惊奇,他可是没忘记当初去柳叔家,走路那叫一个慢哟! 挠着下巴凑到弟弟面前好奇道:“三儿这是好了?” “人本来就好好的。”徐钰很是不喜欢别人说魏景行呆傻哑巴,即便是自己二哥也不行,对两位哥哥解释道:“大哥二哥,三儿现在有正经名字,叫魏景行!” “这名儿取得不错。”徐茂咋么着说道,虽然他不识字,但魏景行这名字一听就与村里其他人的名儿不同,听着像县城那些大家少爷。 徐钰看着他有一瞬沉默,继而关心道:“大哥,你恢复的咋样了,这几日天气好,要不去找庄大夫瞧瞧。” 徐茂沉默,他感觉恢复的不错,再说家里借的银钱给他买药已经花得不剩多少了,卖蒸笼的钱······ 见两个弟弟眼巴巴盯着自己,他笑道:“恢复的很好,没看我现在都能自己下地走了。” “阿钰说的对,明儿和你娘去县城仁济堂看看,庄大夫可能请不到,让其他大夫瞧瞧也好。”扛着锄头进院子的徐有林接话说道。 徐钰眼睛一亮,飞奔过去,“爹你回来了。”那啥,卖蒸笼的事儿谈得咋样啦? 虽后面的话未出口,但从眼睛脸上看得清清楚楚。 徐有林笑摸幼子发顶,低声道:“成了!” 哇,有钱了!徐钰眼睛更亮了,拉着人往屋里走,准备仔细问问。 灶房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院子四人都没在意。 “阿嚏~”刚跨过门槛,徐钰就打了个喷嚏。 自家土墙茅草屋阴冷又昏暗,不比魏家房子大敞亮还冬暖夏凉,徐有林担心道:“屋里冷,我们在院子说。” 徐钰揉着鼻头,想到魏景行虽才吐字,但时刻给自己挖坑的那张嘴,嘟囔道:“一定是景行污蔑我呢!” “是不,阿钰害你俩都被罚啦,那伯娘等会儿要好好说说他。”白氏笑着应答,见锅里的豆浆煮起泡,用勺子搅拌。 一旁身量堪堪超过灶台的魏景行板着小脸,一本正经点头,还强调道:“是,要,好,好说,可,坏,了!” 第27章 第16章 春郊 徐有林惊喜,“三儿会说话了!” 徐钰绷着脸想维持不在意的样子,可嘴角不受控制地翘起,“才刚开口,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出蹦,还叭叭叭个没听,烦人的很。” 他觉得自家小孩能开口,首功必属于他,可又不能明着显摆,只能玩虚贬实褒这一手。 可惜,徐有林是个实在人,听到自家小子的小夫郎会说话了,觉得自家孩子旺,兴冲冲道:“我还没见,难怪刚才灶房有人声。”说着转身出门,他要去亲眼看看。 见状,徐家三兄弟只能跟上。 徐茂说起蒸笼买卖,“柳叔答应了,这段时间也应该做了不少。” 徐钰更关心的是钱,问道:“账怎么算的?” “立契时结了三两,日后每卖出一个分咱家三十文,不过只分半年,半年后这桩买卖就是柳叔自己的了。” 这分成可不低,而且蒸笼这种大件,不一定家家都备,关系好的人家会相互借用,可依照分成,定价觉不会低于五十文,那就是贵家具了,邻里关系再好也不会次次都借出去,基础市场还是比较大。 可这玩意又属于耐用品,一个蒸笼可以用好几年,半年后应该会进入稳定期,一个月能卖出一个都算不错了。 徐钰心下琢磨着,问道:“柳叔定价是多少知道吗?” “五十文!” 徐钰诧异,大头给自家了,还在签合同时给了定金三两,柳家就愿意吃这个明晃晃的亏?他看向大哥。 徐茂笑道:“这不都是看你的面子么!” 徐钰疑惑,不过一瞬反应过来,柳家是借这个机会得一桩买卖,顺便向自家示好,或者是将他作为投资对象! 这······徐钰感慨:“做买卖的人就是灵活。”想得也太远了! 徐茂正要说说话,却见他竖起手指搭在嘴边,吞下到舌尖的话。 徐钰伸着脖子侧耳听灶房,里面魏景行一字一顿的说话声传出。 “······哥,臭,毯子,脏,可,臭,可臭!”魏景行说话还不够,伸手在鼻尖扇。 白氏笑着跟丈夫解释,“三儿说的是阿钰拉臭臭弄脏毯子······” 话还没说完,就见小儿子脸色臭臭的出现在门口。 徐钰黑着脸进门,瞪着依偎在他爹怀里的魏景行,道:“我为啥拉臭臭你咋不说呢?” “话都说不利索还叭叭个不停,可真有你的!” 徐有林、白氏被魏景行一本正经说自家儿子出糗的模样逗得正乐呵,见正主进来,自然有些心虚。 到底顾及魏家面子,白氏笑道:“三儿现在就要多说,日后说话就越来越利索了,你可不能说人。” 魏景行重重点头,表示认同,且看向徐钰的眼神,很是得意! 在徐钰看来,这小子在挑衅,他上前几步,结果魏景行表现出一副怕怕的模样往他爹怀里钻。 徐有林抱着小人儿呵斥自家孩子,“三儿跟你开玩笑呢,你还当真,看把人吓得······” 白氏却是操心,三儿子这段时间可是打遍了村里的孩子,该不会连······她冷脸竖眉道:“阿钰,平时你没打三儿吧?” 虽是问话,可那表情已然认定打了。 徐钰很是无奈,摊手道:“我没有,不信你们问问。” “还有,三儿正式取名魏景行,以后叫景行,别三儿三儿的叫了,听得我牙疼。” 白氏的注意力立马转移,关心道:“是不是该换牙了?” 捂着脸颊的徐钰愣住,换、换牙,抬手看着心下哀嚎,忘了他现在还是个小豆丁呢! 徐家今日早饭是菜豆腐,因为徐钰、魏景行来了,白氏专门舀了两碗豆浆,放了红糖让两人喝。 魏景行也没嫌弃,捏着勺子慢慢喝,徐钰吃得如同打仗,豆浆下肚,添了一碗菜豆腐,这才说起正事。 “娘,之前不是说大集卖发糕么,咋不见家里有动静?” 这话一出,饭桌上瞬间安静下来,连徐盛都放轻了吸溜声。 徐钰环视一圈,见只有魏景行专心致志喝豆浆,剩余四人面色各异,直接道:“爹,不是之前就说好了么,两层蒸笼也方便,刚好给柳叔做个宣传。” 徐有林为难地看向大儿子,以往家里大事有四成是长子说了算,现在虽受了伤,却是更说一不二了。 徐茂淡淡道:“家里不做买卖。” “为啥不做,昨儿去县城我还在草市看了,卖东西的人可多了,逛的人也多,咱们都不去草市,就赶着大集······”徐钰皱着小眉毛,很是不解。 可大哥根本不给他说完的机会,直接道:“家里不行商!” 徐钰简直要被气吐血,都快被饿死了还想着行商影响读书,他是该感动还是该感动? 再说,就是在集市卖几块发糕,这都叫行商,是不是也忒看不起人专门组车队的大商户了! 本想大谈特谈商贾之意,可惜现在是个千字文都还没认全的小豆丁,更不可能接触到大魏律法,徐钰只得以魏景行做由头,他捂着额头装可怜,“就在集市上卖几块发糕不算行商吧,再说,我想有零用钱,出去给景行买个小吃食都紧巴巴的!” 旁边的魏景行:······仅有的几文钱买了油糕了,确实紧巴巴! 见大哥依然眉头紧皱,徐钰瞪大眼睛卖惨:“真的,昨儿去县城,给景行买油糕,他都嫌弃,一把打掉了。” 第28章 魏景行缓缓转头盯着他,怎的,这是要互相伤害吗? 第17章 春郊 虽打得就是趁魏景行不懂这些扯虎皮做大旗的主意,但被这样盯着,徐钰还是有些心虚,谄媚地笑着将魏景行脑袋推正并压下去,“快吃饭,没事儿。” 见状,白氏瞪他一眼,嗔责道:“别欺负三······景行,不许别人说半句不好听的,你自己倒是先欺负上了。” 魏景行适时抬头,送上一个乖巧至极的笑容! 在灶房已经听了满耳朵他断断续续说话的白氏瞬间觉得,小儿子这个夫郎真是乖巧,现在不仅能说话了,看着还机灵的很,心下无比欢喜。 徐茂却没他娘那样的好心情,只是饭桌上有魏景行,有些话他不好说,只得埋头吃饭。 藏了一肚子主意的徐钰:······ 出门时因“雄心壮志”而斗志昂扬的小人瞬间萎.靡,他发家致富走上人生巅峰的第一步,都有点迈不开呢! 将悲愤化为食欲,捏着木勺大口吃着菜豆腐,汤口微酸,和着辣油,比记忆中儿时吃的豆腐脑还美味。 徐钰很快忘记了“创业未遂”的失落,连干两碗饭。 饭毕,摊靠在椅背上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咂嘴回味,前世那些压缩饼干肉罐头,真是难吃哦! 难吃就罢了,还是定额分配,若是在战.场上失利,还得饿肚子,以前那日子,长柳村的猪都不愿意过吧! 转头看去,见魏景行坐得板板正正,笑道:“端着不累吗,来,躺着更舒服。” 徐茂捏着红枣进屋,就见小弟坐没坐相地瘫在椅子上,还要教坏旁边的乖孩子,他过去摸了摸魏景行脑袋,塞了两颗枣:“景行吃枣子。” 说完提溜弟弟衣领,道:“猪圈修整得差不多了,去看看。” 徐钰本不想去,猪圈修好就修好,赶紧将寄养在小树家圈里的猪仔挪回来才正经,猪圈有什么好看的,他更想看年底的卖猪钱! 只是,看大哥神色,明显是有事儿说,起身跳下椅子,对魏景行道:“你先吃,哥哥去后院看看。” 魏景行目光淡淡地看着两人出门的背影,咬了一小口红枣,突然觉得甜地发腻,看了看红枣的缺口,溜下椅子出门。 院子静悄悄,只灶房洗锅刷碗的响动传来,他坚定地向后院走去。 正在院子觅食的鸡仔见有人出门,纷纷涌来,仰头小嘴叽叽叽叽叫着。 魏景行眼色沉了沉,抬起的脚虚晃一圈,吓得众小鸡纷纷躲闪,有那躲闪不及的竟是被同伴挤倒在地,扑棱着翅膀半天站不起身。 “嘁~”魏景行轻嗤后无视拦路鸡,穿过院墙与屋子的夹道,还没走到头,就听见说话声。 “给三儿冲喜已经是不得已为之,家里再做这些小买卖,你还读不读书了?” 这是徐大哥的声音,魏景行探头,见两人站在屋檐下说话,徐茂背对这边正好挡住了徐钰,两人距离猪圈远得不能再远了! 徐钰仰着脑袋气哄哄道:“景行有名字,再说就为了我读书,家里人都勒紧裤腰带苦哈哈,那还不如不读呢!” 见大哥脸色不好,徐钰缩着脖子道:“这些小买卖又不影响,不然大集上卖鸡蛋背篓那些人家的孩子都不能读书科举了。” 徐茂气,“你以为他们能读书,读书也是要看天分的,再说那······” 徐钰直接打断,道:“大哥,不要跟我提那骗钱的臭道士。” 那臭道士,简直就是助纣为虐,日后要能碰见,一定要将人胖揍一顿。 “我不管,家里不卖我自己卖。”徐钰双手抱臂,耍起原主最拿手的牛脾气! 再不行,让温叔叔借他钱,他从娘手里买,再到集市上卖。 徐茂眉头皱得死死的,说轻了当耳旁风,说重了又怕弟弟像之前那样执拗,想到魏家家境,沉默良久。 “在魏家,很难吗?”话出口,徐茂就后悔。 “难,非常难!”徐钰想都没想斩钉截铁道。 第18章 春郊 看着身量还不到自己腰间的三弟,徐茂很是懊恼,他不该问出这话。 想想也是,虽是为了救魏三,可自家情况,谁见了不得说一句“要我我也去冲喜”,可想而知,三弟背负了多少恶言恶语。 更何况,入赘到别家,总归不如自家自在,虽魏叔温叔为人温和,可三弟免不了要战战兢兢看人脸色······ 看着他的神色,徐钰不用想都知晓,这人想歪了,不过他也不准备解释,只要能让大哥同意家里去大集做点小买卖改善一下自家经济状况,这种小误会,无伤大雅! 如此一来,他脸上无甚关系的表情更是让徐茂惭愧,最终屈服了,道:“成,家里去卖发糕,只是,你不能掺和。” 弟弟已经入赘到魏家,自家做点小营生,只要弟弟不出面,日后有人说嘴也有得反驳。 徐钰未置可否,反正腿长在他身上嘿嘿······ 两人穿过夹道还没回前院时,就听到小鸡仔咕咕唧唧叫得欢,甚至夹杂着些不正常的叫声。 徐钰快走几步,刚绕过墙头,就看见魏景行拎着一只鸡仔在空中抡着转圈。 他连忙道:“景行,鸡仔不可以这样玩。” 魏景行没理他,又拎着小鸡挥舞了两下,“啪”一声丢地上。 看着在地上扑棱挣扎着想站起身的鸡仔,徐钰皱眉,这只鸡怕是要上餐桌了。 第29章 魏景行却盯着鸡仔勾了勾唇角,再抬头时没了表情,“回!” 徐钰挠头,总觉得他有些反常,还以为是刚才去后院将人丢下不高兴了,笑着伸手摸上人脑袋,解释道:“猪圈又臭又脏,哥哥不叫你是怕臭着你,别生气啦,我们去小树哥哥家玩玩,下晌再回家。” 魏景行挥手打下头顶的手,同时伸出脚。 徐钰连忙双手搂住他的腰,将人抱起来远离站都站不稳的鸡仔,赔笑道歉。 这一幕落在徐茂眼中,更是心疼,看着地上苟延残喘的鸡仔,他神色变了几变,上前拎起去了灶房。 这厢,又是发誓日后一定不丢下人自己单独行动,又是卖惨说自家猪圈有多脏怕臭着人,说得口干舌燥才换来魏景行缓和了神色的徐钰,摸了摸额头长叹一口气。 孩子难带啊! 他家自闭儿童现在是有些放开了,却是有向熊孩子发展的趋势,这可如何是好? 听到他叹气,魏景行心下又不得劲儿了,瞪着人执着道:“骗,人!” 徐钰连忙举掌发誓,“不骗你,哥哥不骗你,骗你是小狗,咱两之前还拉过钩,你忘了吗?” 看着他这傻样,魏景行嗤笑一声,反应过来正想着要如何圆场,却见徐钰伸手,脸上传来微微的疼痛感。 徐钰捏上包子脸,轻轻地捏了捏,又开始揉,将魏景行以往不太有表情现在长了些肉的包子脸揉变了形,笑道:“要多笑笑,但不能怪笑。” 越揉越乐呵,手感好不说,表情也很搞笑,他玩上了瘾! 白氏出灶房,就看到儿子在欺负人,连忙呵斥:“阿钰!” 徐钰茫然转头,看到娘冷脸盯着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嗖”一下收回手,笑着解释:“我没欺负景行,我俩玩呢!” 可这反应落在白氏眼里就是做贼心虚,正要呵斥,却见魏景行泪眼汪汪看着自己,指着儿子道:“坏!” 白氏心疼得不得了,过去抱起人哄,末了还警告道:“阿钰,再敢欺负景行看我不让你爹······”想到越发说一不二的大儿子,改了口:“让你大哥收拾你。” “我真没欺负人,景行你说是吧。”徐钰有口难辩,只能找弟弟帮忙自证。 魏景行揉着眼睛窝在白氏怀里不说话。 嘁,要不是为了探究老鬼到底是谁,他早在回前院时一个人偷偷回家了,已经给了一次面子,现在,呵~ 没能等来弟弟帮自己,倒是挨了一顿亲娘的斥责,徐钰牵着魏景行出门去隔壁刘家时,嘟囔道:“你可真是我亲弟弟,都不帮哥哥说话。” 他也就顺嘴念叨一下,并没真责怪魏景行,到刘家时,院子静悄悄,即使他已经大声叫了刘树,也没能听到回应,倒是竹扉大氅屋门大开。 徐钰探头看了看,扬声道:“小树哥哥,在家没,我进来啦。”话虽如此,双脚却是没动。 见屋内依然没动静,他笑了笑,对魏景行大声道:“小树哥哥跟我们玩捉迷藏呢,走,我们进去找他。” 话落抬脚,还没走两步,屋内窗户下传来刘树的声音,“别进来,我不跟你们玩。” 徐钰不解,站定对着东屋窗户方向道:“咋,我又没揍你!” 前段时间他打遍长柳村无敌手,可刘树却是一次打都没挨呢,放眼长柳村,有这等待遇的同龄人,也就魏景行了! 缩在自家炕上窝在窗户下的刘树磕磕绊绊道:“反,反正我,我不跟你,你们玩。”心里祈祷着徐钰千万千万别进来,他可不想挨揍。 村里孩子现在都不跟徐钰、魏景行玩,谁要跟两人玩就会被揍,他不想被揍。 徐钰诧异,不过确定了人在家里,他牵着魏景行直接往屋内去。 刘家传来一声又急又慌地嚎叫:“啊,你俩不要进来啊~” 白氏咬着牙从自家屋里出来,转了转圈又进屋拎起门后的笤帚,都走出院子了,想到儿子日后要读书科举,不能损了面子,将院门口的地扫了几下又转身进屋。 徐钰不知道,他暂时躲过一劫,看着躲在炕上被子里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刘树,无语道:“你躲啥,我又不吃人。”最多就是将人揍趴下而已。 被子传来闷闷的声音,“你比吃人还可怕!” 魏景行盯着地上破了洞的鞋子看了看,指着被子道:“臭~” 徐钰就见颤抖的被子僵住,他惊诧道:“刘树,你拉被子拉!”都八岁了,竟然拉被子了,难怪不想他们进来。 “啊哈哈哈······”他大笑着拉魏景行后退几步,一手捂着口鼻,笑声却是没有丝毫减弱。 藏被子躲人的刘树恼羞成怒,一把掀开被子,仰着憋得通红的脸怒斥:“你才拉被子呢,没让你进来,听不懂人话啊!” 这恼怒模样,活像一只发怒的小牛犊子,徐钰踮脚伸长脖子看,褥子果真干干净净,笑道:“你钻被子羞于见人,我还以为你拉肚子了。” 再说景行的鼻子多灵啊,景行说臭,那就是真臭! 想到此,徐钰又拉着人后退几步,靠在柜几上,道:“你是不是晚上不洗脚,被子都发酸发臭了?” 他是拧可指责刘树不讲卫生,都没怀疑自家弟弟在耍坏! 刘树更恼怒了,赤脚跳下炕扑过去,将人往屋外推,“走走走,快走,我不跟你玩。” 见他真的是生气,徐钰笑道:“好好好,不跟我玩,那跟我家景行玩总可以吧。” 第30章 刘树双手没能推动人,见他还嬉皮笑脸,收手抱臂道:“不行,不能跟你俩玩,快走,都走。” 这态度,有问题! 徐钰思忖着,反倒靠在柜几上闲闲道:“为啥?要说不跟我玩,是怕我打你,可景行没打过人吧,以前给我的好东西我还分你呢!” 刘树难堪,他之前确实没少吃徐钰给的东西,当然,都是魏三给徐钰的。 不过想到村里几个大孩子,他害怕,他以后还要出门在村里玩呢,恼怒道:“我娘也没少给你家东西啊,扯平了,你们快走。” 这么不讲道理,徐钰伸手在怀里掏啊掏,双脚却是像钉在地上。 刘树警惕地后退几步,直到炕沿挡住他,才反应过来,在自家还怕啥,不过,徐钰真的拳头又硬腿脚又灵活,他强撑声势道:“咋,在,在我家还敢打我?” 魏景行看得有趣,不过依着前世记忆想到村里几个小霸王,心里已经明了,却是不动声色看徐钰如何。 徐钰在怀里掏啊掏,手从衣襟伸出来时,两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拳上。 他伸手向前,见刘树怕怕地向后躲,随时有爬上炕的可能,笑道:“给你两文钱,陪我家景行玩,我走。” 两文钱,那可是能在货郎担那里买两个竹蜻蜓,或者买十个糖块······ 刘树咽了咽口水,艰难地转移目光看向自家坑坑洼洼的墙壁,“不,不行,你们快走。” 这都不行,徐钰诧异至极,有钱能使鬼推磨,他的钱竟是连个小屁孩都买不通,索性将铜板又塞回怀里,耍赖道:“我们都进来这会儿了,现在出去你也说不清,还不如告诉我到底什么情况,若是有人欺负你,我帮你揍回来。” 刘树只听到这两人现在出去他也会被揍,悲从心来,碍于小男子汉面子,硬憋着眼泪埋怨:“都说了不让你们进来,偏要进来,我以后还怎么去村里玩?” 见人开口,徐钰更是不着急了,拉着魏景行坐在柜几旁边的小马扎上,好整以暇道:“说说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找你茬?” “还不是你!”都这样了,刘树也是破罐子破摔,倒豆子般说道:“你把村里孩子都打了,还占理的不行,他们在你这挨揍,回家还被揍,现在都联合起来不跟你玩,谁跟你玩就揍谁,你倒好,偏跑我家来。”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带头,看来徐宝当时是揍轻了,徐钰心道。 “除了徐宝还有谁?” 刘树没想到人这么聪明,一下就说出了主谋,不过都这样了,他索性道:“刘强刘壮两兄弟,还有三狗子。其他人都怕被他们打,就,就附和······” 强壮二兄弟,徐钰有印象,因为这两人不负家里人的期望,人如其名,真的很强壮,在长柳村一众竹竿中脱颖而出,也就比徐宝瘦一点。 当初兄弟二人来联手,他也就仗着前世所学取巧才将人打趴下。 至于三狗子,那真是个小混蛋,脾气坏的很,兴致来了路过他家门口的狗都要追出去扇两巴掌的那种。 徐宝,可谓是老对手了,现在估计都发展为死对头了! 知晓真相,徐钰道:“这点事儿,你怕啥,他敢揍你,就让婶子上他家,看他不挨揍。” 刘树蔫蔫道:“我娘要知道我打架,我先挨揍。”总不能那几个人打他时,他站着不动吧,他又不是傻子,被人打不跑也不还手,站着挨。 如此想着,不自觉看向徐钰旁边安安静静的人。 徐钰瞬间炸毛,起身道:“你看什么看,我家景行才不傻,现在都会说话了。” 刘树这才想起,他藏在被子里,有人说臭。 被魏三嘲笑,谁能忍,长柳村就没一个孩子会忍,传出去还要不要面子了,刘树目眦欲裂道:“谁臭,你才臭,我晚上有洗脚。” 坐在马扎上的魏景行勾起唇角,放在膝盖上的手颤微微拉住挡在身前人的衣衫。 徐钰回头看一眼低头的人,“嗷”叫一声冲上去,“我们三天洗一次澡,你才臭······” 第19章 春郊 见人冲过来,刘树大叫着爬上炕跳脚,“我没说他,你不能打我。” 徐钰站在炕沿前,道:“你说了,给我家景行道歉。” 碍于对方的拳头实在太硬,怕追到炕上来,自家虽是炕,可多少年了不大结实,万一再把炕踩踏······ 想到更严重的后果,刘树站在炕角及时认怂,“我道歉,你不能打我。” 看着打斗还没开始就结束,魏景行心下有些失望,板着脸道:“你,臭!” 刘树哪敢反驳,连连点头从善如流道:“是是是,我臭,我最臭。” 见他态度这么好,徐钰也没再追究,道:“穿上鞋我们去外面说。” 虽说“出卖”了人,但刘树不准备拿到明面上说,挣扎道:“有什么事在屋里说,说完你们赶紧走。” 见他怕得要死,徐钰好笑,道:“叔叔和婶子呢,你一个人在屋?” 刘树嘟囔道:“去地里除草了。”心下却是后悔,今早不应该偷懒留在家。 徐钰掏出铜板放在炕上,道:“那咱两商量,想不想赚钱?” 刘树看着褥子上两枚铜板很是羡慕,可他知道轻重,坚决道:“你想拉我干坏事儿,门都没有。” 徐钰望着挂满麦秆屑蛛网的顶棚无语,除了之前打遍全村无敌手,他还没干过其他坏事呢,怎到刘树这里,他就像无恶不作的恶霸一般。 第31章 “不干坏事,实打实地挣钱。” 刘树不相信,但看着徐钰神色,想到村里人都说他是秀才公,半信半疑,迟疑道:“怎么挣?” “我娘做发糕在大集上卖,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婶子帮我娘蒸发糕,蒸一次算二十文工钱。” 刘树撇嘴,“你能做主?再说发糕谁家不会做,哪就要去大集买着吃?” 徐钰气结,“你帮我给婶子把话带到就行,别的不用你操心。” 传个话的事儿,简单,刘树伸手将铜板按住,“成,话带到,两文钱归我。” 从刘家离开之前,徐钰好心提醒道:“这几日,能不出门就别出啊!” “这还用你说。”刘树喜滋滋捻着铜板。 徐钰一看都是要去打架,他才不要出门凑热闹呢,万一被别人知晓是他出卖了约定,挨揍的不得是他自己。 所以,刘树决定这几日好好帮家里干活,跟在大人身边,徐宝刘强他们想打他也打不到。 至于徐钰,那人就不怕挨揍,就怕没人出手,如是想着,刘树羡慕地往自己隔壁看,徐家伯母都不怎揍人呢,哪像他娘,三天两头收拾他! 虽没见到刘家婶子,但徐钰知道,刘氏肯定不会拒绝,且在关键时刻,还能帮爹娘一把,他带着魏景行喜滋滋回家, 院子静悄悄,只灶房传来响动,应该是娘在和面准备蒸发糕,徐钰心想。 看到正堂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人,魏景行心下大乐,率先松开两人牵着的手。 徐钰毫无所觉,笑呵呵上前:“娘,还以为你在灶房忙呢!” 结果,刚走到人跟前,察觉不对反身就跑,还不忘呼喊魏景行,“不好,景行快跑。” 白氏生养了三个孩子,还都是皮小子,那手速不是一般的快。 一手揪住小儿子的衣领,一手反手捉过靠在椅子旁边的笤帚开始抽。 “让你胡闹,让你打人······” 徐钰反手捂屁.股,可笤帚落在手背上更疼,他只能伸手掰衣领上的大手,委屈道,“我没打人,找小树哥玩呢。” 白氏不听,上手狠狠抽了十多下,问道:“以后还打不打人了?” 徐钰还准备“将计就计”让村里以徐宝为首的“小村霸”们吃个闷亏呢,怎么可能答应,抿着唇不说话。 见白氏又要挥笤帚,魏景行指着门外道:“他,他们,打我。” 徐钰感动地泪眼汪汪,自家孩子终于给自己说话了,他道:“娘,我真没乱打人,他们欺负景行我才还击的。” 白氏不太相信,因为小儿子挥舞柴火棍打退抢人的大汉的事迹在附近广为流传,她虽没亲眼看过,但从隔壁刘妹子的口中就知晓,那几个汉子都伤的不轻。 而且前几日,因村里好些小子被儿子打,她和丈夫担心,还专门去魏家,结果,没能开口就被魏家夫夫拦住了。 不借着今儿这机会教育,日后不得在村里翻天。 可看着魏景行不是撒谎的眼神,心下一软,想着刚才都揍了好多下,应该能长些记性。 白氏正准备松手,就听到魏景行说话。 “打,给钱。”魏景行指着隔壁刘家方向,说完还竖起两根手指,“两,钱。” 徐钰大叫:“魏景行,你污蔑我!” 白氏已经重新挥舞起笤帚,在灶房跟景行说了那么多,她能理解,想到自家臭小子打人后还给钱不让刘树告状,就气不打一处来,下手更狠了! 可怜的徐钰,屁.股被揍肿了,走路都一瘸一拐! “嘶~”刺痛传来,他本能地扬起上半身,转头看到在自己伤地作怪的小手,哀求道:“景行,哥哥求你了,放过哥哥吧,别再坑哥哥了。” 这都第几次了,咋一开口就各种火上浇油专坑哥呢! “我看你别叫景行了,就叫火上浇油小能手吧!” “毯,臭!”魏景行收手,望着红肿的屁股道。 徐钰气啊,将床板捶得哐哐响。 给弟弟涂药的徐茂问道:“哥哥弄脏你毯子了?” 想到那段黑历史,徐钰要挣扎着起身,被大哥压制后,着急道:“景行,不能说。” 魏景行伸出白嫩的手指,按在红肿上,挣扎的人“嗷”大叫一声趴床上,他耸着鼻子道:“哥,拉,臭。” 徐钰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脑海只剩一个词循环萦绕——完了! “啊徐钰~你竟然拉被窝!” 惊诧、新奇掺杂着不可置信、幸灾乐祸的喊声响起,徐钰一僵,彻底晕了过去。 晕倒前只剩一个念头:我长柳村拳王的面子啊~ 第20章 春郊 说实话,一刻钟之前,刘树还是很羡慕徐钰的,无他,徐钰有一个不会随时就揍人的娘,可当徐钰刚进家门,就传来呼喊辩驳,他心里很是好奇。 偷偷趴在竹篱笆院墙上听了老久,直到徐家动静消停。 只是,这屋里是消停了,他的心却像被猫挠,刘树在自家屋子转出转进,前院后院转了个遍,实在没忍住,来徐家看看究竟。 结果,刚进屋门就听见了一个不得了的事。 徐钰拉被子了! 啊哈哈哈哈哈,这不比徐宝他们骂魏三哑巴傻子被魏三开口骂回去还丢脸吗? 只是,刘树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然将徐钰气晕了,他很是心虚! 第32章 村里人都说徐钰是文曲星下凡,日后会科举当官,即便现在大字不识几个,却都叫人秀才公,就怕现在得罪了人日后没光沾,但他觉得徐钰是吹牛。 没见徐宝还在镇上学堂念书,也没比他聪明到哪去啊! 可是一想到他娘时常念叨他不如徐钰,刘树心虚得更厉害,万一让他娘知晓······趁着徐家一团乱,悄悄溜出门往自家地里跑想,心里祈祷徐钰一定没事。 徐钰只是一时气急,耳边闹哄哄,他意识渐渐清醒。 醒来第一件事儿就是转头四看,没看见刘树,摸着额头嘟囔:“我怎么听见刘树的声音了?” 徐茂叹气,“气性怎么越来越大了?”弟弟就为着这点事,竟然能气晕,他很是发愁。 徐钰不知道大哥在担心他,看着旁边紧紧抿唇的魏景行,安慰道:“哥哥没事儿。” 魏景行刚缓和了神色,就听见他说:“你以后别坑哥哥,哥哥就更没事儿了!” 都没细想,魏景行直接点头,“哥,好。”反正以后的日子还长着。 魏良、温子书随白氏来时,徐钰已经将卖发糕的事与大哥商量得差不多了,见到来人,有些心虚。 黑历史的见证者来了,可千万别旧事重提。 好在魏良只是听白氏所言担心他身体,见现在醒了又问了几句,宽慰白氏道:“亲家母放心,昨儿去庄大夫那把过脉,身体没大碍,应该是一时气急。” 温子书在一旁帮腔,“阿钰乖地很,也懂事,从不乱打人,不像景行,嫂子宽心。” 见白氏脸色还没缓过来,魏良道:“我抱回去吧,若是有什么家里有马车去仁济堂也方便。” 白氏点头,徐茂自是无话。 徐钰原想自己走,可一路一瘸一拐回去,不得全村都知道他挨揍了,为了不给徐宝之流嘲笑的机会,只能被抱回家。 魏景行坐在床头小圆凳上,看着趴在床上想事情的人沉思。 老鬼与徐钰完全不一样呢! 前世,徐钰都没被揍过,村里小孩碍于自家大人的警告,徐钰也很会做人,经常拿他给的东西散人,因此村里几个孩子王不会找茬。 徐钰在家人面前,贴心懂事,也就是读书上很是执拗,见不得别人说他读书不成,时常担心日后科举不顺无法报答家人。 长此以往,徐家人都对他抱有一份愧疚,以至于无形中徐钰竟成了一家的主心骨,且无人察觉其面善心恶居心叵测! 现在的老鬼却是完全不同,完全不担心日后的科举不说,还时时想着走商道,若说有什么缺点,那就是嘴馋饭量大。 魏景行暗自思忖,老鬼该不会前世是饿死鬼吧! 只是,饿死鬼不都该护食么,怎的这老鬼就不呢? 徐钰歪头脸压着锦枕,想着自家的发糕要不要搞点特色,除了红糖发糕,再来点红枣、鸡蛋、葡萄干发糕之类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舍得花钱买。 温子书端着盘子进来,就见两人静悄悄难得安静,笑道:“景行,你给哥哥喂,一起吃樱桃好不好。” 看着小木盘里红艳艳的樱桃,徐钰眼睛锃地一下亮了。 魏景行瞥见,心里发笑,要接过盘子放在膝盖上。 “放桌上,你捏着给哥哥喂。”温子书将盘子至于桌上,交代徐钰道:“阿钰,你看着景行一点,慢慢吃,小心噎到。” 徐钰胡乱点头,注意力全在樱桃上。 樱桃哎,现在这个时节虽成熟了,但应该是南方吧,淮南县这边虽也种植水稻,可他觉得不属于真正的南方,应该是南北交界处。 即便有樱桃,这个时节应该没成熟。 魏景行不知他所想,捏了一颗樱桃塞嘴里,又慢吞吞捏起一颗,徐钰已经张嘴仰头等着了。 他慢悠悠咀嚼,在人期待的眼神中吐出核塞自己嘴里。 “景行,温叔叔让咱两一起吃的。” 见徐钰气急,魏景行慢悠悠道:“火,上,浇,油!” 虽含着樱桃出口的话含糊不清,可徐钰却是听懂了,捶着床委屈道:“你不仅火上浇油还记仇呢!” 嘁~魏景行在他憋屈的眼神中,又塞了一颗。 得了,徐钰放弃挣扎了,现在不是讲道理的时候。 他严肃道:“哥哥错了,哥哥误会你了。” 见他屈服,魏景行舒坦了,慢悠悠递过去一颗,此时,桌上已经有四个核! 他一字一顿,“吃,人,嘴,软!” 吃了我的樱桃,不能再说我了,徐钰理解后咬着樱桃梗含糊道:“这么聪明,以后还怎么糊弄?” 魏景行耳朵动了动,却是当没听到。 趴着实在不舒服,徐钰侧躺着面朝魏景行,嚼着樱桃感慨魏家生活优渥。 这樱桃,应该是昨日庄大夫送的,能送如此贵重的礼,看来魏家是仁济堂的高级vip客户。 只是不知道这樱桃要买的话,贵不贵? 想着事情,徐钰无意识问道:“景行,你说这樱桃要是做成发糕,会不会好吃?” 魏景行心道:就后山那些樱桃,酸死人能好吃才怪! 他捏起一颗递到人面前,认真道:“这,好,吃!” 徐钰也反应过来,这个樱桃一看就不是一般的品种,要是做发糕不见得有人买得起,算了,一步一步来吧,反正他现在还小,有的是时间。 第33章 “你什么时候能说长句子,一字一顿倒是适合背三字经。” 被取笑了,魏景行果断收手,将最后一颗塞自己嘴里,又强调道:“吃,人,嘴,软。” 他不是不愿意说长句,只是前世根本没开过口,现在即便想说,也不是很熟练,未免咬着舌头,只能慢慢说。 樱桃没了徐钰可惜,但他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嘴馋也有个限度,笑道:“这不是吃人嘴软,这是哥识时务,你慢点,哥哥又不跟你抢。” 看着笑得毫无芥蒂的徐钰,魏景行着实感觉老鬼不一样,不过,他也不放过挖苦的机会,“哥,你,怂。” 为了口吃的,竟然就这么妥协了,嘴依然跟那人一样能说会道! “我怂?”徐钰不敢相信这话是自家孩子说的,他反手指着自己:“哥哥我是长柳村拳王,没有敌手,孤独求败!” 见他嘚瑟,魏景行心道:拳王拉裤子,也不知道传出去会不会笑掉那帮小子的大牙? 后续几日,再吃樱桃时,不知不觉中徐钰竟是吃了大半,待他彻底伤好重获自由,已经是大集最后一天。 灵山镇的大集每月一次,为期三天,很是热闹。 得了自由的徐钰准备带魏景行去长长见识,顺便看看自家的发糕买卖。 只是,大好的心情,才刚出门就消失殆尽,只剩下一肚子火气,外加丢了面子的羞恼。 第21章 春郊 看着对面一张张嚣张的嘴脸,魏景行竭力憋笑,徐钰却是努力压制怒气。 他真是快气死了,到底是谁长了个大嘴巴,把他的黑历史广而告之了? 刘强刘壮以及身后一群小屁孩嘻嘻哈哈,见徐钰脸色通红,更是肆无忌惮。 “秀才公,你拉被子了还能考上秀才吗?” “啊哈哈哈,秀才公拉被子,熏死人一辈子!” “徐钰,刘树说你拉被子了真的假的?” ······ 徐钰握拳咬牙,很好,刘树,你完了! “啊~阿嚏~”帮忙看柴火顺便努力汲取香甜味儿的刘树歪头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转头来看着炉子里红艳艳的火苗兴奋。 刘氏却觉得儿子有些邋遢,暗暗踢了儿子一脚,面上却是笑着招呼人。 旁边,白氏忙着给人包发糕,徐茂数钱收钱,发糕摊子前很是热闹。 白氏自己也没想到,发糕生意会这样好。 徐茂亦是意外,只是想到弟弟上次宁愿绝食也是要魏三嗯景行,给魏景行冲喜,他怕弟弟又执拗起来,再则弟弟明言在魏家“很难”,因此,允了家里卖发糕。 有了一笼两层的蒸笼,蒸起发糕也是极为方便。 为了确保发糕是热乎的,他还专门买了炉子和铁锅,这样拉来集市的发糕直接上锅,别的不说,生火后香甜味随着水气四散,都不用叫卖,别人就知道是什么。 而且这蒸笼造型很是奇特,上前打听的人不少,徐茂也是不遗余力帮忙宣传。 围观的人得知是长柳村柳木匠做出来的,纷纷赞叹手巧,手头宽裕些的人家已经琢磨着下集后去柳家。 柳家,张氏却是火急火燎地跨入院门,忙不迭地道:“当家的,当家的······” 柳木匠正在木工房收拾,闻言皱眉,没好气道:“咋了,咋咋呼呼没个消停。” 张氏连忙拐道,到木工房“啪”一声反手关门,屋内瞬间黑漆漆一片。 她低低道:“当家的,有林家的去大集卖发糕了,听说拉着蒸笼和大炉子。” 见丈夫没动静,张氏急急道:“还磨蹭什么,好些蒸笼在那堆着,咱们也去大集卖。”说着说着竟是觉得徐家不太地道,咋还先一步用上呢,还大张旗鼓让外人知道。 听妻子嘟囔,柳木匠斥道:“这是我跟有林当初说好的,你出去别瞎嚷嚷。”免得得罪人还不知道。 “我知道,这不也没外人么,就跟你念叨几句。”张氏讪笑,忽然听到院子儿子的叫声。 “爹,娘。”柳箭急匆匆跑回家,还没进门就喊人。 没得到回应一头扎进屋子,仿佛身后有狼追。 张氏拉开门,道:“当家的,收拾收拾,咱们带着蒸笼去集市。”说完才给儿子应声。 柳箭听着声儿跑出屋子,道:“娘,我爹呢,秀才公被刘强刘壮他们拦在路上准备打架呢。” 张氏纳闷,自从给魏三冲喜后,徐钰三天两天打架,都见多不怪了,可儿子这着急样······她脸一冷,道:“你掺和了?” 柳箭连忙捂住屁股摇头,“我没有,是爹说遇见秀才公被人欺负回来跟他说。” 张氏不太相信,回头看丈夫。 柳木匠已经左右开弓拎着蒸笼出门,催促道:“收拾收拾我们去赶集。” 一听要去赶集,柳箭也不想去村里看人打架了,兴冲冲帮忙搬蒸笼。 可惜他只有五岁,根本就拿不动,只能拆了蒸笼里面的二层竹篦,顶头上往外搬。 装好蒸笼用麻绳捆好,将儿子塞车辕一角,柳木匠拉着板车紧赶慢赶出门,张氏锁好屋门院门在后面帮忙推。 三人刚出村,远远就看见乡道上围了一群孩子。 “做什么做什么,一天天不帮家里干活就知道招猫逗狗惹是生非,阿钰,再打架我可告诉你爹了。”柳木匠远远大声呵斥, 他完全可以呵斥村里的小霸王,可那些孩子当面怕他,背后却是会欺负自家孩子,因此,他点了徐钰。 第34章 徐钰牵着魏景行摇头又摆手,“我没打架,他们拦着不让我过。” 刘强挪了几步,站在路边大声道:“柳叔,我们没打架,就是想问问秀才公,拉被子的人还能考秀才么,我们这不是不知道么。” 柳木匠没注意他的话,只看到徐钰脸色通红,与身后的魏三形成鲜明的对比,以为魏三被吓到脸色发白,挥手道:“散了都散了,天天就知道打架,八九岁的人了······” 眼看人已经走进,今儿的茬找得不是很满意,刘强嗤笑:“秀才公,闲了给咱说说考秀才的门道。” 说罢率先往村里去,身后的小狗腿子们无人搭话,却是连忙跟上。 见一群孩子呼啦啦回村,柳木匠把儿子放下车,将魏三抱上去,对儿子笑道:“你跟阿钰哥哥一起走,三儿身体弱坐车,这样咱们能早点到集市。” 魏景行垂眸,手紧紧攥住旁边的粗麻绳。 徐钰却是嘴甜道:“谢谢柳叔,亏得柳叔你们来了,不然今儿我可是要被刘强刘壮他们揍一顿。” 张氏见要儿子自己走心里不太乐意,柳箭也不高兴,直接瘪嘴要哭。 柳木匠呵斥,“哭就别去了,自个回家去。” 徐钰拉着人安慰,“我背你,到集上请你吃发糕,我娘在集上卖发糕呢。” 没有一个孩子能拒绝甜甜的发糕,柳箭吸溜着口水主动拉着徐钰道:“秀才公哥哥,我们快走,我能自己走。” 车上的魏景行气闷,大声道:“我,走。” 这一声,将柳家三人都惊呆了。 张氏呐呐:“三儿会说话啦~” 这话,很是不中听,语气也不友好,活似人就该是哑巴一样! 柳木匠很是尴尬,瞪妻子一眼,笑道:“三儿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开口是迟早的事。”说罢转身,将绳子套在肩膀,道:“三儿你坐好,咱们快点到集上。” 因着能吃到发糕,柳箭噢噢叫着往前冲,连带拉着徐钰一起往前跑,想快点到达。 被特殊照顾的魏景行却不怎么高兴,甚至觉得柳箭这个小萝卜头尤为碍眼,见徐钰还兴致勃勃陪着人一道跑着玩闹,更生气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短腿,在跳下车自己走和舒舒服服坐车到集市,犹豫三息后扭了扭脊背稳稳靠上身后的蒸笼架子。 只是,心里却是恶狠狠出了一口气:柳箭,柳贱,人如其名! 第22章 春郊 一行人才到镇上,还没走到摆集的街口,就有管事模样的人拦住板车。 柳木匠连忙停车招呼人,殷勤地介绍蒸笼,张氏解了绳子,取下一个递给丈夫,欣喜又激动。 见状,徐钰背魏景行下车,“景行,柳叔要忙,咱们自己找过去,哥哥背你下来。” 本想自己跳下车的魏景行看了看一旁眼巴巴盯着自己的柳箭,一个前扑,徐钰差点被扑倒。 “哎哟慢点慢点。”徐钰笑着颠了颠人,背好后对张氏道:“婶子,我带景行和······”说着脑子突然宕机,他还不知道柳家小萝卜头的名字呢! “箭~弟弟!”魏景行慢悠悠提醒。 徐钰:······隔着衣服不动声色捏了捏背上人的小细腿肚,怎么能随便骂人呢! 对着脸色不大好的张氏笑道:“我带弟弟们先过去。” 没想到魏景行坚持道:“箭、弟弟!”这次声音更响亮,就连说话的柳木匠、管事都看过来。 徐钰正想着如何圆场,柳箭却是先发制人,“秀才公哥哥,我们快走,三儿哥哥没叫错,我就是箭弟弟。” 徐钰:???!!!??? 眼看要卖出一个蒸笼,张氏不想买卖被几个小毛孩搅合黄,笑着将儿子拉一边,叮嘱道:“阿钰,你带着柳箭看好啊,我跟你叔一会儿就去你娘的摊子上。” 徐钰:原来还真是jian弟弟。 “拉着哥哥袖子不能松手,跟在哥哥身边,我们去吃发糕。”担心柳箭走丢,他只得让人拉着自己的衣袖,背着魏景行,三人往大集方向去。 要说徐钰为何不放人下来自己走,从人刚扑他背上小手勒紧他脖子,他就知晓,魏景行是不想自己走的。 自家的孩子,宠着呗! 徐钰也就没开口让人下来。 只是,看着身边亦步亦趋的另一个萝卜头,笑问:“你叫柳jian啊?” 到底是哪个jian呢? 刀剑的剑好像不合适,勤俭的俭倒是有可能,可这音调······ 柳箭乐呵呵道:“对,我叫柳箭,我哥叫柳弓,合在一起就是弓箭,我爹想让我们继承他的手艺,最好能制出威力大的弓箭被朝廷封官。” 啊······ 徐钰恍然,原来是弓箭的箭! 趴在他肩膀上的魏景行,笃定道:“箭~弟弟!” 柳箭附和:“对箭弟弟!”一想到马上能吃到徐家的发糕,他无师自通结帮拉派技能,兴奋道:“我比你们都小,就叫我箭弟弟,以后咱们一道玩,三儿哥哥好不好?” 魏景行没应好,却是一口一个箭弟弟。 徐钰总觉得这对话有问题,尤其是自家孩子一口一个箭弟弟,无论怎么听,都觉得此jian非彼箭呢! 青石板街,两侧摆着各种小摊,叫卖声此起彼伏,行人自发沿着小摊前行,以至于虽人多,但街道中间却不是很拥挤。 第35章 远远望去,人影重重,徐钰突然有些茫然。 魏景行伸手指着左前方,“那~” 徐钰踮脚,可惜,他现在是个三头身,除了灰扑扑的衣服,什么都没看到。 倒是柳箭兴冲冲道:“在那边吗,走走走,我们快走。” 徐钰只能随着他往前走,好在大家都很友善,见他一人托两又背又拉,纷纷让路。 闻见发糕的香甜时,柳箭撒手冲了出去。 徐钰大惊,“柳箭回来。” 可惜,回应他的是柳箭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 徐钰颠了颠魏景行,背着人小跑追赶。 耳边传来浅淡又低沉的声音,“傻子!” 徐钰气喘吁吁,还不忘教导自家孩子,“景行,不能骂人啊!” 本来还有些心疼他的魏景行瞬间来气,挺着小身板挣扎,吓得徐钰反手搂紧人,“马上就到了,别乱动。” “小傻子!” 听着背上气呼呼的声音,徐钰现在已经顾不上教导了,只祈祷着快点找到自家摊位,柳箭也没走丢。 附和道:“对对,小傻子,哥哥是小傻子!” 额头汗珠终于耐不住,在摇摇晃晃中滑落,循着眼尾拉出蜿蜒的湿痕,似泪水流下。 魏景行眸色变了几变,终是安静下来乖乖趴在人背上。 他是有些气不过老鬼担心维护柳箭,但看着满头大汗依然不放他下来的人,心中五味杂陈。 这张熟悉的稚嫩的容颜,竟是有些许陌生! 还真是一个小傻子呢! 第23章 春郊 远远望见围了好些人的小摊,魏景行的心忽然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撩拨,轻拢慢捻揉搓挑弹,如果心弦如琴弦,此刻,该是何种曲调的琴音呢? 指法精妙,繁弦急管却又如泣如诉? 亦或是靡靡之声,曲高寡和闻者无人能懂? 板车横放,搭了木板做成的简易小摊前,行人络绎不绝,驻足观望者亦是不少。 背着人呼哧呼哧往前小跑的徐钰看到自家摊子松了一口气,放缓脚步。 徐茂却是从柳箭口中知晓出来找人,看见满头大汗背人小跑的弟弟快走几步,沉默着接过弟弟背上的人,却是没能抱起来。 徐钰感觉有人要拽走背上的魏景行,原本托着魏景行屁股的双手连忙相互抓住手腕,一个用力将背上人的腿勒紧,警惕地转身抬头看去。 见是大哥,笑道:“大哥,是你呀!”还以为是人贩子,吓他一大跳。 魏景行察觉勒紧自己的力道陡然放松,挣扎道:“下,走。” 徐茂只得将人抱下来放地上,问道:“咋自己来了?你二哥在家的。” 徐钰牵着魏景行的手踮脚看自家摊子,见卖得还不错,道:“生意不错啊。” 魏景行点头,看见拿着一块发糕啃得欢实的柳箭皱眉,“他,吃。” 他已经吃上了,你别再给了! 徐钰却是被柳箭身旁招手的刘树吸引,阴森森道:“刘树也在呢,走,咱们过去。” 一旁无人搭理甚至有些多余的徐茂:······见两个小豆丁顺着人缝往自家摊位前挤,连忙跟上。 知晓徐钰和魏三来了,刘树很是兴奋,他一个人坐在这儿看火也是很没意思,更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呢! 见两人急匆匆来,兴奋地又蹦又跳。 只是,为什么徐钰好似要打架,魏三看着倒是很兴奋? 算了,不管了,刘树索性不想了,反客为主问道:“阿钰,三儿,你两吃发糕不,伯娘新作的,可好吃了。” 徐钰瞪他一眼没说应话,先同他娘和刘婶子问好,得了刘氏好一通夸赞。 “看你家阿钰,懂礼的很,哪像我家这皮小子,天天就知道惹我生气。” 白氏摇头笑道:“哪有,刘树多听话,坐了大半天了都没闹。”说话的同时,切了一块红枣发糕递给小儿子。 徐钰接过,转身给了一旁的魏景行,“尝尝,红枣发糕。” 魏景行掰了一半塞回徐钰手里,指着刘树不说话。 徐钰:······哪有当着家长面算账的?他笑着掰下横指出去的手,道:“那是刘树哥哥,不能乱指人。” 魏景行瞅了瞅他,低头吃发糕。 刘氏惊奇,“三儿看着清醒了不少。” “他还会说话呢!”刘树挤过来补充,又看着魏景行道:“是吧三儿,你说句话让大家听听。” 魏景行抬起眼皮,瞅了瞅眼前不知愁的碍眼二号,想到对方接下来的遭遇,默默背过身吃发糕。 算了,他不跟傻子计较,反正有人替他出手。 果然,念头才落下,熟悉的声音响起。 徐钰不厌其烦解释:“三儿现在有大名,叫魏景行,婶子日后叫景行就好了。” 刘氏笑着答应,倒是刘树,都挤在人面前了还没得半点眼风,很是着急,又往徐钰跟前凑了凑,低声道:“咱们去逛集。” 他将那两文钱揣来了,只是一早上都没机会去逛,见到能带自己逛集的人来,自然是兴奋。 徐钰盯着凑到面前的黑蛋,眼皮跳了几跳,很好,本想今天暂时放他一马,既然自己凑上来,那就别怪······ “婶子,小树哥哥带我们逛逛,一会儿回来。” 将最后一口发糕塞嘴里的柳箭连忙说道:“伯娘,我爹狼一会来,说一森。”嘴里含着发糕,吐字不清不说,发糕沫还喷了出来,他连忙伸手捂嘴。 第36章 刘氏没应话,她是徐家雇来干活的,拿工钱,让儿子虽有私心,但也不好越过徐家做几个孩子的主。 白氏笑道:“去吧去吧。”不忘交代两大的,“把景行、小箭看紧了啊!” 刘树、柳箭欢呼,徐钰却是深呼一口气:柳叔这给儿子起得什么名字哟! 来时听了满耳朵的“贱弟弟”,现在又出了个“小贱”,可真是······ 无独有偶,张氏也在埋怨丈夫,“看看你,给孩子起得恁啥名些!”怪不得村里孩子都嘲笑自家孩子呢! 箭贱分不清,谁听了不笑? 柳木匠拉着板车顺着人流慢悠悠往前走,不在意道:“弓箭,一听就是亲兄弟,你懂甚?” 现在能入朝为官多难啊,读书科举入朝当官,放在寻常人家,也就像徐钰那种文曲星下凡才能供出个名堂。 不然,再多的家财到头来都是一场空,说不得家业败没了秀才还都没中呢,科举多难啊! 还不如匠人捣鼓个好用的农具实在,如果能改良弓箭兵器,得朝廷封赏成为住坐匠,去京城给朝廷当匠人,领月银直米,不跟当官一样! “不行,回家你给儿子改个名儿!”张氏不觉得丈夫说得去京城当官有多好,就觉得小儿子的名儿不大好听,“看人魏家那哥儿,都起名叫景行,听着就跟狗蛋毛蛋不一样。” 柳木匠不应话,埋头往前走。 突然,人群中蹿出两个孩子,其中一双鞋很是眼熟,他抬头,就见刘树带着自家儿子乱蹿,连忙道:“小树,小箭······”这一叫,突然感觉,自家儿子的名儿,却是不大好听。 刘树柳箭听见叫声齐齐转头。 见是熟人,刘树道:“叔,我们带小箭去逛集,我娘和徐钰他娘在前面摊子上。” 听到后面的声音,他连忙拉着人钻进人群。 徐钰牵着魏景行追上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两泥鳅又消失在人群。 “阿钰,集上人多别乱跑。”柳木匠担心。 徐钰笑道:“叔,我们着急去逛,你跟婶子往前走,我家摊子就在前面不远处,好多人打听蒸笼呢。” 一听好多人打听,柳木匠着急道:“那成,你们早点回来啊!”想到出村时见到的一幕,叮嘱道:“别打架!” “嗯,我们肯定不打架。”徐钰保证。 目送柳家板车走远,他邪笑着转头。 藏在人后偷听偷看的刘树忍不住跳出来喊道:“你都答应柳叔不打架的,不能再追我们了。” 见站自己旁边的柳箭不应声,他压着人脑袋硬点头,“你说是吧柳箭!” 柳箭:······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被刘树拽着跑,再说是刘树惹秀才公哥哥生气了又不是他。 扒拉下脑袋上的手,正准备说话,刘树却已经看穿他意思,威胁道:“你出卖我,不听我话我就揍你。” 此时,徐钰已经走过来,单手握住刘树的手腕,咬着后槽牙道:“到底是谁出卖谁啊?” 灵山镇大集最后一日,小摊成行,人流如潮,叫卖声此起彼伏很是热闹! 无人察觉的街角巷口,四个小孩儿勾肩搭背拐入其中。 有人看到,却是没多在意。 第24章 春郊 刘树今年八岁,徐钰才六岁,虽然在魏家这段时日吃得好还练武打拳,身高长了一丢丢,但依然不能跟前者比。 未免人再次逃跑,徐钰只能踮脚一手揽住人脖子,一手握住手腕,带着人往巷子走。 魏景行看了看勾肩搭背的两人,对傻不愣登的柳箭道:“箭,跟上,走。” 柳箭挠挠头,看看街上热闹的人潮,选择拉上魏景行的手,“走,我们跟秀才公哥哥一道。” 魏景行甩开牵住自己的手,在柳箭不解的眼神中,递上袖子,“拉!” 柳箭想问为什么秀才公哥哥能拉手到他这里只能拉袖子,只是看到魏景行眼神,莫名觉得这人不好说话,不比秀才公哥哥亲和。 遂,没再多说,扯着人袖子跟上前面两人。 徐钰将人拽到巷子,找了个墙角将人堵里面,脸色黑的像个烧炭公! 刘树双手交叉在胸前,缩着脖子颤微微道:“我,不,不是我。” 这个关头了,还嘴硬不承认。 徐钰右手握拳按在左掌心,压得手指骨节啪啪作响,“真不是你?强壮两兄弟亲口说是你说的。” 刘树更怕了,看到魏景行、柳箭进来,想到那日他被堵在村道上柳箭就在场,出卖他的不是柳箭还能是谁,破口大骂道:“柳箭你还真是贱,出卖我。” 柳箭跳脚反驳,嚷嚷道:“我没说,今儿秀才公哥哥出村被刘强刘壮拦在路上,他们说的。” 还真是那两霸王自己说的,刘树欲哭无泪,看向徐钰道:“我,我没办法,他们知道你去我家待了很久,堵住我要打我的······” 那日,他在徐钰家看完热闹就往自家地里跑,就打着避开刘强刘壮徐宝那三个土霸王的主意,结果,老天爷都不帮他,还没出村就被堵住。 没办法,只能将徐钰出卖以求自保! 得了徐钰拉被子还挨揍的糗事,一群人放他走,不过还是威胁他再敢跟着徐钰混,还揍他。 他为什么今儿光明正大跟着他娘来给徐钰家的摊子帮忙烧火啊,就是不想一个人待在家,当然,也是打着站在徐钰这边的主意,毕竟徐钰没揍过他不说还经常给吃的。 第37章 “我是站你这边的,不然我今天为什么来帮忙烧火啊!”一想到自己现在要是摆不平徐钰,以后在村里两头不讨好,刘树眼泪汪汪表忠心。 看着缩着蹲在墙角的刘树,徐钰静默,这小子也太不禁吓了,太没骨气了,他还没动手呢,不过······“你今儿来集市,难道不是为了花那两文钱?” “呜呜呜······额儿!” 刘树哭声顿住,因为太急,还打了个嗝儿。 徐钰心道:小样,我还不知道你心思。 两文钱不算多,但对小孩来说却是一笔巨款,他就不相信刘树能攒住。 “我没有,你你污蔑我。” “得了,起来吧,以后可别当墙头草两面派了。” 刘树一抹眼泪,站起身道:“我才不是墙头草两边倒,以后就跟着你混。” 想到村里三霸,不对,是其他三霸,现在徐钰自成一派也是一霸,他弱弱道:“不过你以后可要罩着哥哥我啊,不然我是你的跟班,被揍了那就是打你的脸。” 徐钰被他逗笑,“你以后但凡跟着我出门,保准你不挨揍。”当然自己一个人出门被堵,那就不是他的事儿啦! 见徐钰三言两语就诈出当日情形,魏景行心下遗憾,目光在刘树脸上流连,更遗憾了。 这小黑炭,脸上再添些青紫,才更符合黑炭形象呢! 毕竟,谁家乖孩子没事就往出跑,晒得跟炭棒一样黑! 柳箭也不满意,他被污蔑还没算账了,挤上前告状:“秀才公哥哥,他污蔑我。” 刘树直接一个爆栗子,道:“咋,还不准我怀疑你了,当天你就站在刘强刘壮身后,当我没看见呢。” 无视捂着额头眼泪汪汪的柳箭,他还倒打一耙,“别跟他玩,他就是刘强刘壮的狗腿子!” “那刘强刘壮还是你哥呢!”柳箭也揭发他。 刘树跟刘强刘壮都是刘氏家族,且爷爷辈是亲亲堂兄弟,算起来两人还真是刘树的堂哥呢! 刘树跳脚,“都快出五服了,再说徐钰,我家跟你家关系多好,你也叫我哥呢。” 这拉帮结派的嘴脸,真是碍眼呢! 看着气红了脸哑口无言的柳箭,魏景行决定将“碍眼一号”的名头暂时挪给刘怂怂。 “嘁~”他嗤笑一声,拉住徐钰的手道:“走,逛。” 出来这半天了,大集还没逛呢! 说到逛集,刘树、柳箭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咻”一下被戳破,刘树兴冲冲道:“走,我买糖咱们分着吃。” 柳箭却是盯着两只交握的小手,咬着自己指甲没说话。 四人在大集上走走看看,将刘树的两文钱花光光,才转身往徐家摊位方向走。 五月节将近,有人在卖粽子凉糕,金黄的蜂蜜淋在白糯的凉糕上,色泽鲜亮,蜜香幽幽,很是诱人。 别说其他三个孩子,就是内里是成年人的徐钰,都忍不住吞咽口水,挪不动腿儿。 摸了摸自己的袖袋,他没钱了,温叔叔给的零花钱今儿出门没带,徐钰打手一挥,“走,我回去找我娘要钱咱们吃粽子。” 刘树却站着不动,粽子不便宜,就算徐钰能买,他也不吃,“家里就能做,过几天就吃到了,花这钱作甚,我们就站在这边闻闻。” 柳箭咬着手指点头,他娘肯定舍不得买,他要敢闹着让他娘买,一顿打少不了,还是站这儿闻闻味儿算了。 “你帮我看着景行,我去拿钱。”徐钰将魏景行拉到刘树旁边说道。 “算了,这么贵······”刘树瞪直了眼睛,咬着舌尖将“不吃了”三个字咽回肚里。 徐钰看着魏景行伸出来的掌心,好笑道:“装起来,哥哥有钱,等哥哥去取。” 见他不接,魏景行也不理,直接将手伸到凑过来的摊主面前,“买,棕。” “哎,好嘞!”原本过来准备驱赶这几个孩子的摊主眉开眼笑,数了数铜板笑道;“能买三个白粽,你还能剩一文,要是买蜜枣棕子,只能买一个。” 魏景行手里是六文钱,他又伸手在怀里掏。 徐钰担心他掏出小碎银,这人的零花钱还是他帮忙放的呢,也不知出门前什么时候拿的,连忙道:“三个白粽也行,哥哥不吃。” 魏景行不肯,继续掏,徐钰只能将人拉在一边,“哥哥帮你拿,哥哥会数数。” 他才松了手,黑白分明的瞳孔盯着徐钰。 坐在摊主支起的小桌上时,刘树很是兴奋,东张西望。 见徐钰帮魏景行整理衣服,低低道:“魏三······”在徐钰瞪过来的眼神中连忙改口,“景行,魏景行,他有钱,我们都吃蜜棕,不用帮他省。” 魏景行:果真是碍眼一号,吃我的粽子还把我当聋子呢! 徐钰:······这话说的,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俩一伙的呢! 没好气道:“景行的钱也是魏叔叔温叔叔辛苦挣来的,请你免费吃要求还多的不行。” 刘树讪讪,柳箭低低道:“你爱吃不爱,我觉得糖粽就很好吃。” 此时,摊主正好端了木碟过来,闻言笑道:“是哩,我家白粽配着白霜糖,味儿也好的很。” 将豆沙蜜棕放在出钱的小孩面前,其他三碟撒了糖霜的白粽分别放在其他孩子面前,摊主道:“慢慢吃,小心噎到。” 柳箭点着头,已经抄起“木勺”压平粽子。 第38章 徐钰拿起打磨得光滑的木片帮魏景行拌蜜棕,笑道:“这勺子也只能吃粽子了。” “专门吃粽子凉糕的,他家年年卖。”刘树急哄哄搅拌自己的糖霜白粽。 柳箭已经吃了一口,见他着急忙慌,嘲笑道:“你还嫌弃,要没秀才公哥哥,咱们连这糖粽都吃不上呢!” 刘树见不得他拍徐钰马屁,再说,这钱是魏景行出的,瞪眼道:“这钱是魏景行出的。”拍马屁也要有个度啊,你这马屁拍的,堪比睁眼说瞎话。 “我当然知道啦!景行哥哥就是看在秀才公哥哥的面子上才给我们买粽子吃的。” 对于柳箭这话,徐钰很是好奇,“你怎么知道是看在我面子上?” “反正,我就是知道,景行哥哥还只允你拉他手呢,都不让我拉。” 这稚言稚语,令徐钰发笑,魏景行抬头瞅了他一眼。 四人回到徐家摊位前时,人更多了。 不过不是顾客,而是看摊子的人。 看到爹和二哥,徐钰高兴道:“爹,二哥,你们也来啦。” 徐有林乐呵呵应着,徐盛却是拉着弟弟道:“咱娘跟刘婶子做了三锅呢,我跟爹看着最后一锅蒸熟才来的。” 木板白布上,放置着一个蒸笼,看样子里面是最后一锅发糕。 徐茂将弟弟拉到一边咬耳朵,“你别闹着吃,这一锅放了核桃榛子瓜子仁,贵的很,你要吃还要分给他们呢!” 徐钰回头看着坐在空着的板车上的刘树、依偎在张氏怀里说话的柳箭失笑,倒是魏景行站在一边兴致怏怏。 徐茂还以为弟弟担心小夫郎,连忙道:“景行要吃回家再吃,这一锅发糕要八文钱一块,肯定卖不完,回家我给你们送去。” “成!”徐钰笑着答应。 其实刚吃完粽子,不怎么饿,再说那粽子,有成人拳头一半大,又全是糯米,很是饱腹。 魏景行瞅着面带笑意向自己走来的徐钰愣住,艳阳下,稚嫩的脸庞被镀了一圈白光,宛如踩着光亮而来的神仙童子。 他调转视线,徐家伯父伯母笑着招呼来往的人,刘伯母笑着嗔责碍眼一号,碍眼二号却是已经缩在张婶子的怀里打瞌睡,柳叔摆弄着蒸笼给围观的人介绍······ “怎么了?”徐钰摸上他额头,没感觉发烧,问道:“困不?要不在板车上睡会儿。” 魏景行摇头,忽然想起前世在南下的船上听到的琴音。 古朴典雅,如远山矗立脚卧涓流,一派恬静;又跌宕起伏,荡气回肠,自有一番志在云霄的疏朗! “雁落平沙观影舞,吾于青云醉酒时!” 第25章 春郊 从大集回来,当晚徐钰就回家盘账。 其实在他看来,挣得不算多,毕竟他娘做发糕用的食材本就不便宜,米粉都是精米捣出筛过三遍的细米粉,且不说红糖红枣还有榛子、瓜子都要买,只核桃仁是自家的。 不过在徐家其他人看来,这已经是一大笔进项了,毕竟,往年三五个月都赚不了一两银子,大集卖三天发糕,挣了足足一两又三百个铜板,来钱多快啊! 徐钰默算后道:“赚了差不多九百文,如果算上咱家的人力柴火,也就八百文多一点,至少没亏。” 其他人却是欣喜,徐有林作揖庆幸,“没想到家家户户都会做的发糕能卖这些钱,以后大集都去卖,年底差不多能还上你魏叔借的钱了。” 徐茂却不觉得,自家发糕能卖出去,一则是他娘手艺好,二则集上只此一家,后面肯定会有其他人家也卖发糕,到时候······ 倒是徐盛说了句实话,“这次买卖好,还不是集上只咱们一家,后面生意肯定不如这次。” 他得闲了就去镇上帮工,镇上富户收拾园子或是改建屋子乐意找半大小子,工钱低还干活卖力。 因此,他一有闲就在镇上转悠,耳濡目染之下,见识自是不一样! 徐钰很是认同,而且他觉得,自家发糕成本过于高,道:“娘,你要不试着用白面、番麦面、豆面蒸发糕,米粉太贵了。” 白氏担忧,“白面发糕还成,番麦面发糕糙的很,再说家家都会做,没人会买着吃。” “那就卖给吃不起米糕的人呗,价钱低一点,多卖一些,也能赚。”徐盛摸着黑乎乎的铜板嘟囔。 徐钰正想说话,屋外传来嘈杂声,他心下一紧,连忙出屋。 隔壁刘家院子,刘氏呜咽着拍打长子,“不让你去你非要去,回家也不提前捎个话······” 黑瘦的刘桥嘿嘿直笑,取下肩上的褡裢递过去,“娘,我们就歇一天,我跟柳弓下工就回来了,哪来得急捎口信。” 刘满仓见儿子黑瘦了不少,妻子只知道埋怨,催促道:“快去给大桥做饭,娃都饿着肚子,咋这么没眼力劲儿!” 气得刘氏将褡裢摔丈夫怀里,“就你有眼力劲儿,也没见多动一下。” 夫妻这边相互埋怨上,刘树却已经窜过去蹦起抱住大哥,像小时候一样,双腿盘住人腿,兴奋道:“大哥,你回来了。” 徐钰好奇,可黑灯瞎火看不清人脸,只影影绰绰看出刘树他大哥个头高。 倒是徐盛羡慕道:“等我以后长大了,我也去服劳役。” 这······徐钰惊讶地转头看向他,是二哥脑子有问题还是他耳朵出毛病了,服劳役是什么很幸福的事吗? 第39章 “服劳役?咱家怎么没人去?” 徐友林道:“也不算服劳役,有钱拿,像做工一样,你大哥二哥年纪太小,人不要。”而他自己,跛脚,人更不要了。 徐钰却是关心别的,“这次是干什么活,还发工钱?” “修路,听集上人说,山后那条官道已经修好通路,还要再往南边修,这工钱,刘桥他们得挣到秋后······” 徐钰望着对面黑沉沉的不甚清晰的山脉轮廓挠着下巴,山后有官道······ 看了看隔壁已经空了的院子,他道:“爹娘,我先回了,不然景行找不见我又该闹腾了。”刚才还以为是景行找不见他跑来了,好在是虚惊一场。 白氏连忙进屋抓了一把铜板塞大儿子手里,“让你大哥送你回去。” 徐钰已经出门站在院子,道:“又不远,我跑着一会儿就到了。”说着蹦蹦跳跳出院门。 徐茂拿着铜板追出来,见状,徐钰挥手道:“大哥,不用送。” 徐茂没应话,大踏步出院子将人抱起。 徐钰一惊,挣扎着要下地,“大哥,你的伤······” “都好了,庄大夫说不干重活就成。”徐茂说着,将手里的铜板塞弟弟的袖袋中,低低道:“这钱你拿着,用完了跟我说。” 徐钰抬了抬手,袖袋很有分量,伸右手捏了捏,道:“温叔叔有给我零用钱。”不过今天景行给他们买粽子了,这钱要还。 “温叔叔给你的别乱花,”徐茂摸着弟弟脑袋交代,“给景行买点小玩意可以,你自己别乱花,要买什么跟大哥说。” 弟弟已经是寄人篱下,他不想弟弟因为银钱的事儿被轻视。 徐钰捏了捏手,道:“成,不过大哥,你让娘试着做面发糕,等我过两日找到好去处,咱家就卖面发糕。” 徐茂未置可否,只让弟弟在魏家好好认字看书,别调皮。 魏景行坐在空荡荡的床上,左右四看后,掀起被子躺下,觉得还不够,往里挪了挪背对外面。 温子书看得失笑,道:“哥哥有事回家了,一会儿就回来。” 魏景行拽了拽被子,将头蒙上。 他才不是等那老鬼呢! 听着院子传来的响动,温子书起身道:“阿钰回来了。” 被子里的魏景行耳朵动了动,没听到声响,心道:管他回不回来呢! 徐钰目送大哥走远,才进院门踮脚插门栓。 可惜,他这三头身太矮,够了好几次都没够到。 直到门插被人拿起。 魏良插上门,抱人进屋,笑道:“景行洗完出来没看到你,生了好一会儿气呢。” 迎出屋的温子书附和:“才刚躺下,阿钰你劝劝。” 徐钰看着耸起的被子好笑,待两位长辈出去,他爬过去将手塞被窝,想用微凉的手冰人,结果被咬住。 “嘶~” 掀开被子,见魏景行呲着牙咬住他手指不放,徐钰道:“松开,哥哥给你看个好东西。” 魏景行能信他,咬着不放,还更加用力。 徐钰只得抬左手,袖袋哗啦作响。 “哥哥回家取钱了,今儿吃粽子不是花了你十多文,哥哥给你补上,不然你的零花钱就不是最多啦!” 这哄孩子的口吻,魏景行丢开咬着的手,呸呸吐口水。 徐钰看着指尖清晰的牙印,吓唬道:“哥哥如厕后没洗手。” “啪~” 魏景行一把打掉面前的手,呸得更用力。 徐钰笑歪在床上,两人闹了好一会儿。 熄了油灯,临睡前,他信誓旦旦道:“等哥哥找个长久的挣钱路子,挣钱了也给你零花钱,这样你就一直是咱家零花钱最多的人了。” 魏景行心里轻嗤,装作睡迷瞪的样子,给身旁之人来了一拳。 第26章 春郊 这厢,徐钰壮志满怀,正准备想法子实地考擦一番后干大事业,那厢,徐家却是闹翻了天。 大清早,周氏和徐老头就来闹,彼时,好些人家朝食才刚上桌。 听着熟悉的大骂声,徐有林家左邻右舍见多不怪,甚至有人端着碗出门,站在自家院子隔着篱笆墙看戏,还有人站在大路上与邻居说闲。 周氏一贯是抢天哭地先声夺人,因此,还没进院门就大嚎:“白氏你个贱妇,把我孙儿送去入赘不说,现在竟然还行商,你这不是断我孙儿官路是掘老徐家祖坟呐······” 端得是一个抑扬顿挫、声嘶力竭、句句在理。 进院子看到出门来的白氏,直接扑上去撕扯人头发。 徐茂快步上前,挡在他娘面前,沉声道:“奶,家里还欠着魏叔家十几两,我废了,以后都干不了重活,我娘不去卖发糕,我家就得靠您和爷爷接济······” 一旁沉着脸的徐老头直接打断话头,“咋,我和你奶给你们养老不成?看看你娘将你们都教成什么样了,一个个没大没小。” 说着看向儿子,厉声道:“有林,你说说怎么回事儿,阿钰以后要读书考秀才,你们让他去入赘,现在又行商,是想让这个儿子和你一样一辈子窝在这山沟沟不成?” 他的三角眼看着人时,仿佛被毒蛇盯上。 周氏却是面目狰狞,恨不得将白氏生吞活咽,对着阻拦自己的孙子下手也是毫不留情。 徐盛藏在门后,看着闹作一团的人握拳咬牙,不过片刻,他进了东间,再出来时,却是直接向打人的周氏撞上去。 第40章 “有本事找三弟说理去,是三弟要卖的,他要读书,笔墨纸砚哪样不要钱?” 白氏暗道不好,抓着儿子呵斥,“二郎,住嘴。” 果不其然,徐盛声音刚落下,周氏尖锐的声音响起,“你个没大没小的,有林,你看看你的好儿子······” 徐盛简直烦死了他爷奶,这两人就见不得自家好,之前,大哥前脚刚打猎回来,这两人后脚就来闹,就没有一次是空手回去的。 今儿也是一样,他家都在大集摆了三天摊子,只是昨天连同新蒸笼都带去卖热发糕生意最红火而已,早不闹玩不闹偏今天来闹,打得什么主意还用想。 他不会让这两人得逞的! 徐盛一把推开掐他的老太婆,大喊道:“你们不就想要钱嘛,这次打错主意了,钱昨晚就给了三弟买笔墨,想要去魏家找三弟。” 周氏目眦欲裂,追着打他,白氏、徐茂上前阻拦隔挡。 徐盛喊破喉咙般大吼:“你最好打死我,今儿不打死我我就去太爷太奶坟头上问问,我爹是不是他们的亲孙儿,还有大伯,别以为他不来就没他事儿。” “之前你们从我家拿走多少东西,这些东西大伯敢说他没吃吗,他要敢发誓,我就承认我不孝活该被天打雷劈······” 徐家院子闹哄哄,周氏追着徐盛要打人,白氏、苏茂不敢上手只能用身体阻挡她,徐老头抽打没出息的儿子,嘴里念叨着“反了天了不孝不悌······” 徐盛叫嚣着冲出院子,“我要找里正爷爷问清楚,这分家文书到底是让大伯养你们还是让我们全家养你们和大伯一家?” 周氏见人跑远了,亮出拿手活儿,坐地上拍着大腿嚎哭:“都说养儿防老,老婆子我养儿子有什么用啊~老头子你休了我吧,我没用没教好儿子让你今儿丢脸~老婆子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哦,亲儿子联合外人来欺负我~” 围观的人见又来这出,相互对视一眼纷纷摇头。 他们之所以没敢开口劝说就怕这出,周氏这张嘴没理都要占三分,让她占了理更得脱层皮。 站在自家院子的刘氏转身回屋,再出来时拿了三十文钱,隔着篱笆矮墙道:“伯娘伯爷,你们想要这卖发糕的钱也该找阿钰,这发糕是阿钰要的,雇了我去集上卖,嫂子也是看我忙不过来,又想着是阿钰的主意,才帮忙搭把手。” “喏,这是阿钰给的工钱。”她说着将铜板扔向周氏怀里,气哄哄道:“这以后谁敢跟你家来往啊,我这明明是阿钰雇我干活,到头来背个欺负你的骂名还白白折三天时间,我这才是造了什么孽哟!” 周氏嚎叫声一顿,看着散落在怀里地上的铜板,想捡,又觉得刘氏这话难听,“我哪有说你哦,你婆婆最是讲理的人了,她要是在······” 端着碗的刘桥大声道:“周奶奶,我奶早五年前过世了,你要想跟我奶叙旧,那还不简单,找个······” 得了消息赶来的里正远远呵斥道:“刘桥,胡咧咧什么,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其他人一惊,后退的后退,回屋的回屋。 “要闲得慌去地里除草,草比人高了还有闲心凑热闹!” 里正老生常谈,呵斥走看热闹的人,对坐在地上的周氏道:“周氏,我这里正说话都不管用了是吧,得财,我看你也是不把我这个里正放在眼里,既如此,你们和有森一家搬出村,我眼不见为净你们也不用觉得我仗势欺人。” 徐老头瞪一眼地上的老妻,讪讪道:“没闹,就是为着阿钰着想······”说着浑浊的眼珠一转,指着一旁灰头土脸头发散乱的白氏道:“是这婆娘,断我们阿钰官路······” “嘿,真当我瞎啊!”里正生生被气笑,背着手环视院内五人,道:“我看阿钰的官路也不用别人来断,就你俩这三天两头来闹的架势,他都不用攒钱念书了,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以后连个家都治不好还当个屁的官!” “有森呢?你两过来有森知道吗?”里正不给徐老头说话的机会,自顾自骂道:“个头钻□□的孬货,就想着占自家兄弟的便宜,满仓,去把有森给我找来,我倒是要问问,这分家文书他认不认,不认了我就去衙门要回来,他徐有森想怎么改这分家文书都成,只要以后别再给我惹事,村里整日闹哄哄,我这老脸在十里八乡早就丢光了。” 徐钰带着魏景行跟在徐茂身后往家走时,与去找人的刘满仓打了个照面。 刘满仓怕他小孩儿乱说传出个不孝的名声,叮嘱道:“你里正爷爷在呢,小孩子家家别乱插嘴。” 看着急匆匆的背影,徐盛纳闷:“满仓叔这次咋这热心?”以往都不掺和,还让刘婶少插手,今儿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徐钰却是感慨:不怪刘家日子红火,只心思活泛这一块,他爹他娘根本就没法比。 他只是稍稍提点暗示了一下刘婶子,出的工钱稍微高一些而已,人现在不仅出手帮忙,还站在自己这一边······ 徐钰挠了挠下巴,拉着魏景行道:“快走,再晚就看不到热闹了!” 第27章 春郊 三人一路上来,别说没见到看热闹的人,就连徐家院子都静悄悄。 徐盛拉着两人蹲下,借着低矮细密的篱笆藏身,低低道:“你们先藏着,我进去看看。” 说完猫着腰溜进院子,直冲东屋窗根下。 第41章 “吁~” 徐钰正紧张地看着,忽然传来一声口哨。 他循着声音看去,就见刘树站在屋里招手示意。 徐钰想了想,起身拉着魏景行往刘家去。 此时,徐盛正准备悄悄起身,将耳朵凑到窗户前听个清楚。 刘树见徐钰拉着魏景行进屋,连忙道:“里正爷爷将你爷奶叫回屋去了,你是没看到,被骂得狗血淋头。” 他自认与徐钰是一头的,因此,吃瓜完全没有压力,甚至还隐隐期待两人被里正如何“削”! 从颤抖的声音和发红的黑脸就能看出此时有多激动! 刘桥给弟弟后脑勺一巴掌,“好好说话,没得带坏阿钰和三儿。” “哥,我都跟你说多少遍了,魏三现在叫魏景行,还有,别总打我头,打笨了怎么办?”刘树摸着后脑勺抗议。 刘桥扬手作势还要打,刘树跳着躲开,不屑道:“生来就笨,还不承认。” 刘树敢怒不敢言,嘟嘴拉着徐钰要去一边说悄悄话。 徐钰却不想跟刘树这个二愣子消磨时间,他笑着问道:“大桥哥,你们现在修路修到哪了?累不累?工头好说话不?” 自家皮猴弟弟只知道闹腾,哪像徐钰这样会关心人,而且白白净净文绉绉,像年画上的散财童子,刘桥笑道:“现在已经修到隔壁县了,怎么,阿钰想去玩?” 徐钰摇头,拉着魏景行凑过去,打听官道的走向。 因着他秀才公的名头,刘桥也没敷衍,将修建这条官道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末了欣慰道:“日后要去雍州或商州,翻过山走新修的官道省了五六天的脚程呢。” 徐钰还想多问,门口被人挡住,屋内光线暗了下来。 刘满仓进屋,没看见妻子,问道:“你娘呢?” “去柳箭家了!”刘树嘴快道。 跟在刘满仓身后的徐盛蔫哒哒道:“叔,我带弟弟他们回了。” “去吧,可不能再皮了啊!” 徐钰跟着二哥出刘家大门,关心道:“爷奶又骂你了?” 徐盛摇头,哭丧着脸道:“我正趴窗户下听呢,结果被刘叔和大伯撞见了,里正爷爷让我叫你回家。” 原来是偷听被发现,徐钰觉得事情不大,拍着他胳膊安慰:“没事儿,这是在咱自家,又不是别人家。” 不过,本着不能教坏小孩的理念,他转头告诫一旁的魏景行,“不能偷听墙角,这是不对的。” 魏景行看了看徐盛,嘴角抽了抽点头。 徐盛不耐烦两人磨蹭,拉着弟弟加速,“快走,也不知里正爷爷找你作甚。” 里正能作甚,当然是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了。 这徐得财、周氏简直就是泼皮无赖,时时来徐有林家闹,虽说是亲儿子,可这如土匪一样的做派,扰得徐有林家日子不宁不说,还让整个长柳村的名声都蒙羞。 有些年轻小伙说亲,别人一听长柳村,第一反应就是打听公婆会不会像徐老头周氏这般蛮不讲理。 为此,他也很是头疼。 此前徐魏两家亲事,本不愿插手,只是这徐钰真不一般,小小年纪已经看穿他想和稀泥,只凭此,他就得站在这小子这边。 无他,不论是徐老头还是徐有森,入土前的光景是一眼能看到头,至于上学的徐宝,呵,那就是个笑话糊弄外人罢了,但徐有林家不同,有徐钰这小子,说不定还真能飞黄腾达。 如是想着,见人进门,里正笑道:“阿钰,来,今儿你爷奶大伯都在,你们两家的事我做个见证,彻底掰扯清楚。” 听闻此言,臊眉耷耳的徐有森掀了掀眼皮瞅他一眼,看着自己这个小侄子道:“你爷奶是为你好,你以后要读书考秀才,可不能现在就坏了名声。” “再说,咱家可是农户,怎可能沦落到行商,商户可是贱籍!” 徐钰是小辈,带着魏景行给长辈见礼问好,末了才看向徐老头、周氏。 这两人一看都是泼赖劲儿被暂时压制,里正一走就爆发的模样。 徐老头还顾及男人面子,坐在床边,眼皮耷拉看不出情绪。 周氏却是歪靠着失了本色的木柜,活像下一秒“心梗”就要发作晕倒。 徐钰垂眸,梦中两人就是如此,打着为“徐钰”好的旗号唱念做打样样齐全,结果呢,真到人读书需要银钱时,却躲得不见人影。 还真是可笑! 他心下嗤笑,把玩着握在掌心的小手,斟酌后铿锵有力道:“我想请里正爷爷做个见证,让我爷奶和大伯商量出个章程,我爹娘到底如何做才能不来闹,咱今儿就把这事儿定死。” 见不仅周氏变了脸色,就连徐老头都抬眼看来,徐钰知晓,这是戳到几人痛处,不过,他一点都不怕。 原主本来就因“文曲星下凡”的名头被家里各种优待,徐老头、周氏更是以此为由多次来闹,见对自己有利原主乐见其成。 不过他又不是原主,不过,还要感谢原主绝食让所有人知道他执拗。 徐老头开口,沉沉道:“阿钰,你年纪小不懂······” “我懂,我都已经背完《千字文》、《三字经》,开始学《论语》了,温叔叔怕我不知道读书人禁忌,还专门给我讲律法呢!” 徐钰仰着脑袋很是骄傲,说完还拉着魏景行求证,“景行,你说是吧!” 第42章 手指被捏来捏去,魏景行眼神从两人拉在一起的手上转移到他脸上。 这老鬼,比徐钰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张口就来的功力。 他爹哪有讲律法,现在才讲到“巧言令色,鲜矣仁。” 不过,他倒是想看看,老鬼意欲何为。 “啊是!” 徐钰乐得见牙不见眼,“读书笔墨纸砚要钱,买书要钱,我现在花销就很大呢!”说完又装出个害羞模样,道:“我不大好意思找温叔叔要钱了,都花了好几百文了,才想着让我娘卖发糕供我读书,不过爷爷肯定比我有见识。” “既然觉得我娘卖发糕连带丢了大宝哥的脸,不如我同大宝哥一样都由爷奶供着读书吧,这样我家就不用做买卖丢脸啦!” 徐有森瞪大眼睛,鼻孔都在出气,倒是徐老头的眼神能刀人。 徐钰手上越发用力,心道:嘁,老子异兽都杀过,害怕你个老东西! 感觉揉捏手的力度越发大力,魏景行低头看了看两人挨在一起的衣袖,决定添一把柴,看着徐钰一本正经道:“爷奶讨厌你。” 徐钰清晰地看见徐老头脸皮抽搐了几下,正准备帮忙原话,魏景行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回,大伯想打你。” 第28章 春郊 目送三人走远的背影,徐钰转头教导自家孩子,“景行,以后不要瞎说大实话。” 白氏抱起魏景行,嗔责道:“阿钰,你别乱教。”正准备教导人说话不能这么直接,却听见儿子夸奖道:“不过景行干得漂亮,回去哥哥给你奖励。” 看着对自己竖起大拇指一脸得意的人,魏景行抠了抠手指,一脸郑重道:“巧言令色,鲜矣仁!” 得意洋洋迈着八字步的徐钰左脚拌右脚差点摔倒。 徐盛扶住弟弟惊奇,“景行说的这是什么话,听着好有道理的样子!” 跟镇上富户人家的夫子说话一个调调,虽然他听不懂,但感觉只有读了很多书才能说出来。 徐钰尴尬,二哥听不懂是吃了没识字读书的亏,但他听得懂啊,而且,怎么感觉······ 迟疑地看向魏景行,他怀疑这小子在明着内涵他! 魏景行正前倾着身子给徐盛解释,“我爹,说的,教哥读书!”心里却是腹诽:孔老夫子早说了,花言巧语之人鲜少有仁德这一品性,你弟弟就是这种人,你当然觉得有道理了! 见状,徐钰立马丢掉怀疑,笑道:“这是温叔叔教我的《论语》内容,景行听了去还记住了,真聪明。” 徐有林笑着附和:“景行越来越灵光了,刚才还说了长句,看来念书确实不一样。”心里却是定了决心,一定要将发糕买卖做长久,给儿子攒钱读书花用。 徐盛却不像他爹这般有信心,刚进屋拉着三弟在一旁细问。 方才弟弟以每年三两银子的额外孝敬断了爷奶来自家闹的后路,还给里正爷爷提议找人将通往后山的山路修整拓宽,方便村里人直接翻过山到新修的官道去。 “阿钰,你是准备做什么吗?” “大哥,你找柳叔再买几个蒸笼,要是钱凑手,再买两口大锅,长久来钱路子来了。”见一屋子人皆是一脸迷糊,他卖关子道:“听我的先准备着。” “成,听你的。”白氏一锤定音,准备开箱子找银钱,却被二儿子拦住。 徐盛从怀里掏出小布兜,“钱在我这。” 屋内的人全向他看去,白氏更是沉了脸。 徐盛连忙解释:“我怕爷奶进屋翻箱倒柜,我就带身上了。” 闻言白氏脸色缓和了,徐有林却是讪讪,他爹娘来翻屋子找银钱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也不怪儿子如此。 徐钰却是不管内里官司,只催促着快去买蒸笼,不然消息传出去,村里脑子稍微灵活的人都能想到。 越想越激动,他待不住了,拉着魏景行回魏家。 “温叔叔,家里有地图没?” 温子书一惊,怔怔盯着徐钰。 魏良见夫郎被吓到,笑着抱起小人儿问道:“字还没认全,那叫舆地图,前面那个字念鱼,怎么想起看舆图了?” 徐钰尴尬,同时庆幸这里把地图叫舆地图,挠着脑袋支吾,好半天才道:“我想看看咱村后山有多大,大桥哥说后山新修的官道已经通了,我想去官道做小买卖挣钱。” 这理由,两位大人着实是没想到,魏良与温子书对视一眼,道:“家里不差你读书的钱,好好跟着你温叔叔认字才是正经。” “可我已经跟里正爷爷说把山路修整拓宽,这样去雍州、商州的人都能直接从县城到咱村沿着山路到新修的官道,这样路过的商队肯定多,卖发糕吃食就能挣钱。” 见徐钰不舍的神色,魏良心下感慨,确实聪慧,不过修整山道也可行,而且······ “啊~”站在山顶临官道一侧,徐钰兴奋地大喊。 回声在山里飘荡,惊起了林中的山鸟。 没想到他只是想看看地图了解一下周边地形,魏叔叔却直接带他上山来实地看。 双手搭在嘴边做喇叭状,学了一声狼叫,“嗷~” “别乱学狼叫,山里真有狼。” 徐钰一僵,正在抽打花花草草的魏景行已经挪到父亲身边抓住人裤腿。 魏良失笑,“山里确实有大型野兽,不过一般不出山。”指着对面影影绰绰的密林道:“越往里走野兽越多。” 第43章 徐钰仰头看了看,回身望着来路,道:“那咱们村这后山还是在外围啊!” 到时候山路一修整,那些商队不得从山道走捷径,到时候去官道边摆摊卖吃食,这钱就合该自家挣,合该长柳村勤劳的人挣啊。 那不是土路,那是金灿灿的财路! 徐钰兴激动地踮脚伸脖子,想看清山下谷底藏在葱郁之后的官道。 说外围也不正确,淮南县所属的梁州都被山包围着,因此,魏良比徐钰更知晓修整长柳村山道连通新官道的意义。 而里正,同样清楚,且他已经想到,山路不好走,但为了省时间,商队肯定得找人帮忙推车走捷径,到时候村里人都能卖力气挣钱呐! 别家不说,就他家,六个儿子,十几个孙子,除了老二,其他已经成年的都能去挣工钱。 因此,从徐有林家出来,他一路都在想着如何说动村里人出力修路。 只是,老二在镇上,家里其他人的主意五花八门没个准,也不知魏家愿不愿意出这个头······ * “丰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廪,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烝畀祖妣·····” 山道上,背着背篓提着竹篮的小孩子一声更比一声高,他们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听秀才公哥哥说这是庆丰年祭田神的,他们就学了跟着唱,期盼年年都能多黍多稌有高廪。 刘树听着山上传来的动静,笑着给徐钰肩膀一拳,“你什么时候去参加县试,大家都等着你考中秀才吃流水席呢!” 徐钰背手踢了踢被踩得油光发亮的土路,“你当秀才就那么好考,我这没准备好去考,落榜了多丢脸。” “哪会,见了你的人谁不说一句你是读书的料!”刘树挑眉,看着很是滑头。 “我要没考中,你肯定笑得最大声。” 刘树打自己嘴巴,低低道:“笑是肯定会笑,但我保证不那么大声。” 徐钰踢腿,给他来了一脚,十三四的人了,都要说亲了,还没个正形。 刘树跳着躲开,背起背篓大踏步上山,挥手笑道:“我得走了,再不走你家夫郎得醋了。” 徐钰转头,就看到从村道上走来的少年。 风拂乌发,青衫似水,只一眼,便叫人直叹“好一个陌上人如玉”! 只是,看到这如玉少年,徐钰却觉得太阳穴又不受控制了,突突突直跳。 第29章 夏风 徐钰很是纳闷,自家教孩子很是正常啊,甚至因他这一外挂,“育儿”理念有些超前呢,怎么到魏景行这里就长得歪得惨不忍睹! 别人只知魏景行寡言少语腼腆乖巧,甚至连魏叔叔温叔叔都是如此认为,只有他知道,那张乖巧温润的皮囊下有多疯批。 以至于他很是怀疑,上辈子“徐钰”将人伤害得痛彻心扉,性格扭曲到骨子里,喝的孟婆汤也没能让魏景行分裂的人格完全统一,导致现在时不时冒出分裂人格的特征。 最让徐钰抓狂的是,这小子发疯还只在他面前。 五年来两人同吃同住形影不离,现在长大慢慢懂事,这些疯批操作落在外人眼里,就变了意思——魏家哥儿懂事了,知道自家会念书且能干的夫君是个香饽饽,看护得紧! 徐钰:······谁家好人吃醋不是杀鸡就是崽兔啊! 这样被吃醋的福气,给别人吧,他着实消受不起! 就像现在,看着不疾不徐漫步于长柳浓阴下的少年,徐钰没有一点欣赏陌上人如玉的心思,只觉得后槽牙隐隐作痛。 他习惯性伸手捂腮帮子,瞬间梦回被这人气得上火牙疼的无数个日夜。 魏景行一身淡青长衫,行走间黑色靴履若隐若现,唇角微翘笑如春风,眼眸似海载一方星空,任谁看了都觉得他心情很好。 当然,他自己也这样认为。 走近徐钰,看着人捂脸生无可恋的样子,笑道:“哥哥,又牙疼了。”说着牵住人手,嗔责道:“熬夜看书伤神,叫哥哥你早早睡,偏不。” 被微凉的手拉住,徐钰打了个抖,魏景行表现的越平静越亲和他越害怕,唯恐这人将心情不好就杀鸡崽兔的嗜好用在人身上。 “我,哥哥没事儿,就是有些累。”他心惊胆战道。 魏景行关心的神色透出些不舍,微微侧头看向上山的道路,呐呐道:“哥哥累了,那我们回家吧,原本还想着叫哥哥陪我上山转转。” 这包含丝丝委屈却又善解人意的神色多熟悉啊! 徐钰立马反手握住牵着自己的手,捂着腮帮子的手一挥,雄赳赳气昂昂道:“走,咱们上山看看,中午不回家吃饭了,在官道上吃。” 说罢就拉着人往山上去。 只是,踩着被行人踏得光滑发亮的土路,心里却是嘀咕:是想转转,还是想看看怎么弄死刘树呢? 毕竟,连他嫡亲的二哥,魏景行都不放过。 他二哥还只是有些粘人而已,刘树可是作死的当面调侃他呢。 在自家这怪小孩眼里,调侃等同于调戏! 如是想着,徐钰时不时撇眼偷看一下身边的人。 不过,自家小孩真漂亮啊! 看那自成一线的眉尾,弯翘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尖,还有未褪去奶膘的侧脸,现在就这样优越,以后不得迷死半个淮南县啊! “哥哥看什么呢?” 正沉迷于自家小孩的颜值中,冷不丁对上正主含笑的眼神,徐钰急忙转头,欲盖弥彰道:“没没啥,就是看山上景色好。” 第44章 魏景行站定脚步,转头看向一侧的山崖,早几年修路凿出的痕迹还很明显,时不时有小虫子爬过。 他定定看着,也不开口。 徐钰见他如此,凑过去道:“怎么了?怎么了?看见蝎子了?” 村里有人专门掏蝎子,卖给医馆药铺,若是遇上大只的,卖给过往的商队可是能赚大钱。 他凑到土崖前,上看下看,恨不能钻入土缝里找找。 这边,魏景行淡定道:“没蝎子,我就想看看这坑坑洼洼的土壁上有什么好风景让哥哥着迷了!” 都要上手掰大土块的徐钰:······ 无语抬头望天,入目所及是长在山崖顶处的山枣斜枝凌厉,野山桃枝繁叶茂,连同野草郁郁葱葱。 臭小子这阴阳怪气是跟谁学的,还有这自恋的性格? 就非得听自己夸他是吧,今儿这话圆不回去,保准能面对着山崖看个大半天。 徐钰回头无奈道:“弟弟长得又乖巧又好看,哥哥是看你看入迷了。” 果然,话音刚落,对面之人笑得眉眼弯弯,伸出手道:“哥哥也长得好看!” 看着乖乖等着牵手的人,徐钰心下哀嚎:这么臭屁的小孩绝不是自己教导出来的,自己为人很谦虚的,连臭屁自恋是个什么东西都不晓得嘞! 魏景行心情很好,握着人手大踏步走山路不说,还东张西望很是新奇,一点都看不出人前文静的模样。 倒是徐钰,蔫哒哒没活力,就差被拽着走了。 五月的光景,天气已经热起来,但山上却不觉得。偶尔还能听到地里劳作的人话家常的声音,林子里也不时传出孩子的呼喊,只听着就觉热闹。 五年前,徐钰提议修建拓宽山路连接山后的官道,老里正觉得可行,还专门召集长柳村全村人开大会,说了修路的意图。 只是,大魏徭役兵役本就不轻,平日里五年一征兵,若是遇上征战,一年就得征好几次兵,年龄一降再降。 至于徭役,虽根据县衙府衙要求不定,但遇上大修水利、官道、城墙等,家里成年男丁至少得出一人。 因此,对于里正提出来修山路,村民很是不理解,即便里正掰开揉碎将修山路连接官道后的好处逐一讲来,好些人还是反对。 倒是村里的很多青年鼎力支持,摩拳擦掌。 里正只得挨家挨户做思想工作,鞋底都磨破了好几双。 魏家也是出了大力,魏良不仅以给自家祈福的名义向村里捐了五石米、五石面,还以自家人力少多出钱为缘由,买了五头猪专门供修路的人中午改善伙食。 参加修路的人早晨晚上各自在家吃,中午统一在山上吃,是里正筹集来的粮食供应,有魏良带头,有点家底的人家你一挑菜他一篮子黄米的捐献,举全村之力拓宽山路轰轰烈烈拉开序幕。 徐钰昧着良心借用了一回“秀才公”的名头,放话出去免费教村里孩子认字算术,束脩是这些人得去采野菜、打猪草。 这两样都交到他手里,前者给修路的人做饭用,后者用来养猪。 认字读书参加科举什么的,村里的孩子就没几人有这念头,但若是识字还会算术,那可是有大用处。 别的不说,到二十一二的年岁去五十多里外的汉江码头搬货,运气好点就能捞到一个小管事的位子,帮忙核算货箱麻袋和搬运工人数,这活计很是吃香。 小一些如柳箭等小屁孩,乐呵呵跟在徐钰身边跑前跑后,势要拥护着村里人都夸夸奖的“秀才公哥哥”,年岁大一点如刘家强壮二兄弟,虽说与徐钰不对付,但在极致诱惑面前面子算个屁。 刘强刘壮押着一众狗腿子登门道歉,嗷嗷叫着要认徐钰为大哥! 当时魏景行就很不乐意,徐钰还哄他,“这是知识的力量,哥哥永远是你一个人的哥哥。” 就这样大小长幼齐上阵,耗时三个月,最窄处都有四尺的山道正式修成,沿着长柳村后山蜿蜒而上。 为防路面泥泞瘫软陷车,魏良还贡献出自家的马,拉着石碾子结结实实地压了几趟。 这几年,来往商队从山道入山后官道走捷径,长柳村及附近人家或是推车或是挑担去官道做小买卖。 日积月累之下,山路光滑齐整,下山不小心还有可能滑倒呢! 就连村里小孩子,都在山上野果成熟后摘了去卖,也不贵,一篮子换几文钱自己买糖吃。 现在树顶上的野山桃红了,吃着虽有些涩,可也能解渴提神,商队的人也乐意买了打牙祭,村里孩子一窝蜂似的跑山上摘果子,林子里天天有人声。 柳箭正颤微微站在树干上够山桃,看着又大又圆,一准汁水多。 底下的小孩紧张地看着他,不时吞咽口水。 指尖都碰到了,可就握不住,柳箭泄气,甩着胳膊四看。 这一看,就瞧见山道上的人影,兴奋道:“秀才公哥哥,来吃桃。” 徐钰循着声音看去,只看到郁郁葱葱的枝叶,好半响才从疯狂晃动的枝叶中看出个人头。 他笑着摆手:“站稳了,你们自己吃。” 见人不来,柳箭大声喊道:“你们去官道啊,我一会儿去了找你们。” 魏景行看着树叶中讨人厌的笑脸,道:“别影响人,万一踩空掉下去······” 徐钰连忙喊着:“你们注意安全啊,我们先上去了。” 第45章 两人不知道的是,在柳箭刚出声打招呼时,一众下至七岁上至十一的孩子,已经争相爬树了。 不为别的,就想看看柳箭这么胆大是不是秀才公哥哥的夫郎没来。 结果,看着两个上山的背影,一群孩子七嘴八舌,“箭哥,你完了。” “秀才公哥哥的夫郎都在呢,你还敢打招呼,等会儿去官道别跟我们一起。” “就是,箭哥你自己不怕,我们可不想被牵连,秀才公哥哥的夫郎多可怕啊!” ······ 看着一众叽叽喳喳,急着划清界限,嘴脸丑陋的伙伴,柳箭憋气,“你们咋恁胆小,景行哥哥又不吃人。” 一众因仰慕徐钰粘着人而被魏景行眼神恐吓过的小孩:······ 是不吃人,但比吃人更可怕有没有,如果眼神能杀人,他们都死多少回了! “不管不管,等会儿去官道你自己找秀才公哥哥,反正我们不去。” “你不害怕你去!” ······ 小孩与大人的思维是不同的! 他们只道魏景行不喜欢他们缠着秀才公问东问西,也不喜欢秀才公哥哥领着他们玩。 但在大人眼中,魏景行不喜欢别的同龄人与徐钰交好,那是人开窍了,聪明,知道护着自己的夫君,免得被外面的“猫猫狗狗”勾搭走。 这也恰好印证了成年人世界的复杂性。 徐钰虽才十一岁,也已经入赘魏家,但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人非同一般。 当然,肚子有点墨水的人不一样,皆以“此子非池中之物”来彰显自己与众不同! 更有甚者,背后咬舌根:“当初入赘就是看上魏家的钱,现在徐家也不差,说不得哪一日就不承认这门婚事了。” “是哟,以后考中秀才,多的是好亲事,若是有幸中举,说不得府城州城大户人家的闺女都抢着嫁呢!” “谁说不是,我看这门亲事玄,再说那秀才公,看着就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在村里出门都是前呼后拥。” ······ 徐钰脸都绿了,他咋就不安分守己了,他哪里不安分守己了? 再说,出门前呼后拥那不是说明他人缘好,在村里的拥泵多么! 那些同龄人又不是他的后宫! 魏景行很乐意看他变脸,只是······ “魏家哥儿也不差啊,我家小子回家就念叨什么‘陌上人如玉’,说是魏家哥儿长得好。” “是不差,可哥儿哪有姐儿珍贵哦!” “这话说的也是,比魏家哥儿好的哥儿咱们县也不是没有。” 这下换魏景行臭了难色。 徐钰心情好转,刚才魏景行看戏的眼神他可是没错过。 不过,未免自家小孩气坏,他忍着笑安慰道:“全淮南县没有人长得比你好看,你是最好看的。” “相信哥哥,哥哥从不骗你!” 第30章 夏风 山道与官道连接处恰好有一片平地,又有大树遮挡,加之摆摊人搭建的简易草棚,视野不大开阔。 导致他跟魏景行已经走近了,摊主们还在话家常。 当然,如果话家常的对象不是他们就好了! 各家摊位里,坐在竹匾前低头包馄饨的,弯腰给锅灶添柴火的,或是看着蒸笼里包子的······虽手上忙活,但嘴是一点都不见闲。 在他们的谈吐中,已经有人身败名裂,当然,最大的冤种就是自己。 见身旁人脸色越发难看,徐钰连忙出声,“阿叔,今儿有三鲜馄饨不?” 说得眉飞色舞的一帮人纷纷噤声抬头,看到他跟魏景行笑着打招呼。 又是推荐自家的包子皮薄馅大,又是赞美魏景行几日不见越发精神了······总之,什么话好听就说什么。 徐钰乐哈哈应着,预定了一碗馄饨,拉着魏景行往前走。 以山道与官道的交汇点为中心,各种小摊向两侧延伸,卖什么的都有。 吃食最常见,但也不乏卖背篓竹筐竹货、卖干枣核桃等山货的,甚至,还有卖车轮的。 每次来逛,徐钰都忍不住咋舌。 谁说古人愚钝? 端看这一路的买卖,说古人愚钝者才是真蠢。 就连坐诊的江湖游医、算命的瞎子都有,这都能被称为愚钝的话,徐钰不知道聪明人的脑子得多灵光! 有村里的阿婆还在卖草鞋,看见徐钰、魏景行走来,远远就招手,“阿钰,小魏,来。” 一看阿婆在身后的背篓里翻,徐钰就知道,这是给他们两人找吃食呢。 果不其然,阿婆拿出背篓里的小布兜,掏出两个山桃来,“给,今早刚摘的,润润嘴。” 徐钰接过一个桃子,顺带扯了旁边摊子上的小马扎给魏景行坐,笑道:“阿婆,今儿生意怎么样?” 走商的人最费鞋子,当然裤子也容易坏,阿婆在这里一边卖草鞋,一边帮衣裤坏了的人缝缝补补,遇上大商队一天能挣个百来文,差一些也能有十几二十文的收入。 “还成还成,今儿早上过去了一个商队,卖了几双草鞋。” 对着旁边的摊子道:“你这叔生意才好呢,帮着修了一辆马车,那管事还赏了一条野猪腿。” “是不,叔今儿运道好!”徐钰蹲一边削桃子皮,应话的同时跟旁边不认识的木匠打招呼。 “叔哪个村的,我常来还没见过你呢?” 第46章 “我远的很,三水镇的,以前只听说这边买卖好,怕你们排外不让摆,不敢来。” 只听这话,就知晓木匠是个憨的。 说完反应过来,摸着有些秃顶的脑袋憨笑道:“还是柳师弟给我送信,我才敢来的。” 阿婆补充道:“跟你柳叔是同一个师傅哩,手艺也好,就是三水镇不如咱们灵山镇好。” 徐钰好奇,只是见木匠苦笑,没多问,将削了皮的桃子给魏景行切了一牙。 剩下的分了三块,“阿婆,来吃桃。” “你自个吃,阿婆还有呢。” 徐钰硬塞过去,又分了木匠一块,自己咬着剩下的一块将匕首擦干净入鞘,站起身望着远处摊子。 “阿婆,叔,你们忙,我跟景行再转转。” “去吧去吧,别走远了。”阿婆笑呵呵应,目送两人走远。 木匠见她待人亲热,问道:“你孙子?” “那高一点的是我们村的秀才公,脑子可灵光了······” 已经走远的徐钰失笑,摇了摇头,见魏景行手里的桃肉没吃几口,“嫌酸啊,哥哥帮你吃。” 魏景行瞪他一眼,三两下吃掉,伸着捏了桃子的手。 见他这样摆明了就是“我生气了快哄我”,徐钰很是无奈,掏出帕子给人擦手,“他们是外人知道个甚,哥哥难道对你不好?” “不勾搭外面的妖精就更好了。” 魏景行一张嘴,徐钰就觉得无数铁锅朝自己砸来。 盯着他纤白如玉的手指细细擦拭,低声道:“冤枉死了,我哪有勾搭别人。” “那他们盯着你看作甚?” 顺着魏景行的视线看去,徐钰微微皱眉。 一群十四五的小子围着一个摊位,摊子前的竹篮里放着去毛的整鸡,其中一个面红耳赤的少年被众人又是推又是杵。 徐钰拉着魏景行向摊位走去。 “流风哥,你也来摆摊。”他笑着同面红耳赤的少年打招呼。 “嗯,是,家里宰了鸡来,来卖,换点干粮也成。”顾流风卷着衣角很是局促。 他身后一个少年却是脸色铁青,转身将背篓的活鸡拎出来丢地上,骂骂咧咧道:“养着这些畜生费粮食的很,不如早早卖了省心。” 徐钰看着脚边扑棱翅膀的母鸡含笑道:“也是,只是废物到哪都是废物,卖不上价钱,不像蒙尘的珍珠,只要被人看见就价值万金。” 那少年咬着牙盯着他,徐钰也不杵,对顾流风道:“我出门的时候我娘还嘟囔我大哥胡来,流风哥,下晌一起回,去我家坐坐。” 说完不等人答应,指着远处的摊子道:“我们先去那边看看,一会儿回来咱们去吃馄饨。” 魏景行看了看面前红着脸点头的少年,垂眸盯着牵着自己的手。 走远了才道:“你对谁都这么好!” 徐钰转头看着他,指着自己的眼睛道:“摸着你的良心问这话。” 良心不会痛吗? 自己对他最好吧,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他不说,小时候抱着识字看书,现在还陪着一起练武呢! 魏景行身体弱,又经常头疼生病,魏叔叔想让他习武锻炼身体,可是这人娇得很。 打拳没抡几下就喊着胳膊疼,扎马步没到半刻钟喊腿痛,每次练武都是糊弄,就这练完晚上做梦都在哼哼唧唧叫痛。 他不止陪着扎马步打拳,还要给奖励,完了晚上还帮忙按腿。 只是随着年岁渐长,奖励越来越难了,小时候抱着一起荡秋千,带着去放风筝,教着爬树掏鸟窝,当做奖励能乐呵好几天。 现在倒好,他绞尽脑汁也不能让人满意,只能说越大越难哄。 魏景行从善如流左手搭在胸膛,“你对他比对我好!” 徐钰又气又想笑,使劲捏掌心的手,咬牙道:“找对地方再摸,个没良心的!” 他回头看一眼蹲在竹篮旁安抚母鸡的少年,道:“我大哥跟他的亲事八九不离十,只是念着顾大伯的三周年还没过就没正式提,这醋你都要吃?” 魏景行扭头看着旁边的摊子不应话。 他不是吃醋,他只是见不得老鬼见到顾长风这种人就心软的态度。 会忍不住想,老鬼待他好,待别人也好,这种无差别的好,不是他想要的。 可那种独特的好,却也让他心悸! “徐钰”曾给他的就是独特的好,可结果呢? 察觉端详自己的目光,魏景行揉了揉鬓角。 徐钰以为他又头疼了,连忙道:“头又疼了,我们找个不晒的地儿坐坐,你先喝点水缓缓。” 说着就拉人往旁边摆着桌椅的饭食摊子去。 “吃凉面,肉的还是菜的?”摊主殷勤地问道。 徐钰看向魏景行,见他脸色红润,松了一口气,问道:“在这儿歇歇,顺道吃点东西,你想吃什么?” “菜凉面,你帮我拌。” 魏景行说“你帮我拌”,绝对不是只想要面上来自己给他搅拌一下而已,徐钰起身道:“成。” 他站在架起的锅灶前看了看,笑道:“叔,来一碗凉面,菜的,我自己来放调料。” 摊主乐呵呵应了,徐钰又去旁边摊子买了一碗豆花,一碗酒酿圆子,还有一捆麻花。 魏景行看着他大碗小碗端回来,道:“我吃不完。” “放心,有哥哥呢。”徐钰拍着胸脯,抽了一根麻花塞嘴里。 第47章 早晨吃的饭,走山路来,他早饿了。 魏景行捏了一小节膏环塞嘴里,皱眉道:“不好吃。” 徐钰笑他,“哪就要这样挑哦,除了咱家,谁家炸了馍的油不炒菜啊!” 这里,麻花不叫麻花,叫膏环,寒食节的主食,不过,商队都是啃干粮,有油炸的麻花吃也算改善伙食,就有人家炸了麻花来卖。 只是这油都是重复利用,到后面有些麻花后味发苦。 也就魏家吃住精细,养成了魏景行挑嘴的性子,放别人家,有得油炸麻花吃就不错了,哪还能挑嘴嫌苦噢! 将盛豆花的竹碗推过去,“喝点豆花垫垫,一会儿吃面。” 魏景行不情不愿接过勺子,只吃了三五口,不过竹碗的豆花已经稀碎。 徐钰也没嫌弃,见他不吃了拉过碗,风卷残云。 摊主喊面煮好时,他正好放下碗。 魏景行对着空了的竹碗努努嘴,转头看向摊子前放调料的少年,手却是无意识捏着膏环。 待徐钰端着拌好的凉面过来时,一桌子麻花碎。 他放下碗捉起魏景行搭在麻花上的手轻轻敲了敲,“手痒痒是不,哥哥帮你挠挠。” 浪费粮食,该打! “我饿。”魏景行收回手抱着肚子喊饿。 徐钰将凉面推过去,“吃吧,多吃点。” 小猫一样,每次喊饿,吃饭却吃不了多少。 木碗比头还大,魏景行又找事,“好多,吃不完。” 徐钰任命地拿筷子给盛豆花的竹碗夹了些,“现在不多了,快吃,一会儿给你吃五颗圆子。” 魏景行拽过碗,慢吞吞挑面。 徐钰心里深深叹气:养孩子不易,自家弟弟尤甚! 他拉过竹碗吃,间或抬头看一眼吃得认真的人,又忍不住欣慰自豪。 看他把弟弟养得多好,不仅不再自闭,说话利索,还聪明。 就是有些变.态,喜欢钻牛角尖,喜欢“刺激”! 在弟控徐钰心里,弟弟不高兴了就霍霍鸡鸭,或者冒坏水欺负别人,那都不是事儿,是自家孩子聪明。 “阿嚏~阿嚏~”徐盛摸着鼻头嘟囔,“肯定是阿钰想我了,念叨我呢!” 徐茂瞪他一眼,“拉好袄子,这边不似咱家暖和。” 虽说已经五月,梁州已经热起来,可越往北越冷,蓟城更是像刚开春。 二弟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非要闹着来参军,这些年边关平稳没征兵,哪能说当兵就当兵。 可这人非要闹着去,没办法,作为家里老大,他不能让才十五的弟弟一人北上,只能陪着人一道。 再往北就是北关,那里时常有驻军招兵,去碰碰运气也行,不过看二弟架势,此行非碰运气,而是势在必得。 徐盛扯了扯身上的袄子,挺直腰背看前方,“再有三五天就到了吧,这都过蓟城了。” 他是铁了心要当兵上阵杀敌,就连才十岁的魏景行都知道不能拖阿钰的后腿,他作为亲哥哥更不能了。 只是······ 想到魏景行柔柔弱弱道“□□后在<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都没个照应,一个不慎就被上官欺压······”徐盛就来气,他弟弟多聪明啊,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会读书,镇上书院的夫子都想让弟弟去自家书院念书,争着抢着要。 就是因为没后台,日后到了官场弟弟就得被欺负,这口气他不能忍。 大哥五年前伤了身体不能干重活,爹脚跛也不能干重活,只他能上战场挣军功,升官后给弟弟当后盾,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世家子知道,自家弟弟不是没人护着。 看着二弟发红的脸,神采奕奕的眼睛,徐茂就头疼。 有心想劝几句,可在家里他娘都淌干了泪,还是闹着要来当兵。 尺子抽坏两根,笤帚都打坏五把,这都没让人改变主意,现在北关近在眼前,再劝也只是浪费唾沫而已。 只能叮嘱道:“上战场你当心点,别军功没捞到还要阿钰伤心。” 徐盛很是自信,一手扯缰绳一手挥舞道:“大哥你放心吧,魏叔教我的拳脚功夫我都记着呢,我还会写字,再不济就当个书记给军营记账。” 徐茂却是叹气,估计自家人从根上就执拗,五年前有小弟绝食入赘,现在有二弟打死都要参军,唉······ 见他愁眉不展,徐盛眼珠一转,笑道:“大哥,你还是想想回家去顾家提亲的事儿吧,估计你这一走,流风跟伯娘又要被欺负惨了。” 想起自己的意中人,徐茂眉头皱得更紧。 以现在徐家家境,即便是顾家最好的三房,也非结亲的最佳选择。 只是顾流风,实在是惹人心疼。 也不知那个柔弱的人儿有没有被堂哥堂弟们欺负。 徐茂的担心,不无道理。 虽说徐家上下都看中了顾家的哥儿顾流风,想聘给徐茂,但没过明路前,顾流风母子在家里的处境,并未改善。 就像像在,顾长风呵斥道:“你个废物,一只鸡都卖不出去,简直就是个累赘,晦气。” 旁边顾氏一族其他子弟或坐着歇息,或是看热闹,没人帮腔。 顾流风默默将母鸡装在背篓,母鸡是活的,回去养养还能下蛋。 只是,他刚摆好的背篓就被一脚踹翻,母鸡又凄厉地叫着扑棱。 顾流风准备上前抓鸡,却被人踢了一脚,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第48章 “哟,这是咋,自己卖不出东西就拿别人撒气啊,顾长风,你可真出息。” 第31章 夏风 突兀的一声讥讽响起,周围或看热闹或各自忙碌的人纷纷看来。 刘树反手握住背篓肩带,嬉皮笑脸看着顾长风,嘴角还噙着一根草,很是吊儿郎当。 顾长风难掩怒容,刘树比他们来的晚,看样子都已经卖完,他们占的位置好且来的早,可一只鸡都没卖出去。 这可真是,货比货该扔,人比人该死! “要你管!”说着,顾长风讥讽地看向自家唯一的哥儿,“你们长柳村没人了啊,怎么就盯着我们顾家呢!” 此言,极是恶毒! 尤其是对顾流风,莫过于直接说他品行不佳,随处勾搭男人。 艹 刘树一把拽下背篓冲过去,“我踏马还瞧上你呢,要不要跟了小爷,日后也不用出门来爬山,在家给小爷我养孩子就成。” 吼着冲上去就是一顿揍,只是,顾家人多,虽没明着伸手,但拉架时还是下了黑手。 刘树掐着腰踮脚叫嚣:“顾长风,你给小爷看好了,顾流风是徐大哥交代小爷照看的人,你再敢欺负人小爷去砸了你家。” 在顾氏一众弟子咬牙切齿中,梗着脖子道:“不信你就试试。”面上一派嚣张,插在腰间的手却是忍着不去揉腰! 麻蛋,顾家人真阴险,打不过就下黑手! 要不是今儿被魏景行那小心眼撞见他跟徐钰说话,他才不出这个头呢! 前两天,他往深山里走了走,遇到了一株樱桃树,跑了好几趟,才将熟了的摘完。 想着今儿先来试试水,要是好卖就在官道卖,不行了背去县城。 结果,上山前遇见出门转的徐钰,刚说了几句话就被魏小心眼瞧了个正着。 那人小心眼又记仇,他可不想被盯上。 本来他来得晚,摊位已经离山路口很远,那里不是好位置,商队在前面已经吃饱喝足,走到后面眼风都懒得给。 好在他卖得樱桃独一份,且新鲜的很。 这不,赶着商队的尾巴卖了大半,本想待到下午再碰碰运气。 结果,魏小心眼跟徐钰竟然来官道了。 他正心虚着呢,哪能与人打照面。 将剩下的低价卖给旁边的摊主,趁着两人埋头苦吃,偷偷溜了过来准备回家。 只是这顾长风好死不死欺负顾流风,响动引来徐钰抬头看。 眼看躲不过,他灵机一动,将功补过的机会就在眼前。 只要魏小心眼不记恨自己,得罪一下死对头小事一桩,反正他跟顾长风势不两立。 如是想着,刘树就忍不住想转头看看魏小心眼和徐钰,碍于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能强忍着。 不过看到顾长风那嘴脸,厌恶道:“顾长风,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端碗叫爹放碗骂娘的人呢?咱们虽说都是泥腿子,不比世家弟子有见识,可最基本的礼义廉耻不能忘吧。” 这话,简直就是明晃晃戳顾长风的痛脚。 只是,一般人不知晓内里官司只当看热闹,顾氏子弟却是知晓缘由,纷纷变了脸。 今儿要是被刘树捅破窗户纸,顾家在十里八乡都没立足之地。 顾长风大声斥责:“我们自家的事儿,要你个外人掺和,刘树,你要瞧上流风,就去我家向我爷奶提亲,而不是在这里坏流风名声。” “嘁”刘树嗤笑,“徐大哥给你家送了多少东西,你家的房檐都快被条肉腊货压断了吧,现在还能说出这话,是明着装瞎子,还是想便宜两头占?” 家里如何顾流风不想管,也管不了,但徐家这门亲事他不能错过,道:“树哥,我娘已经同意了这门婚事,只是我爹三周年还没过······” 刘树依然笑看顾长风,轻轻道:“我当然是知道你跟伯母的意思,只是你家能做主的人怕不是这么想,我也不是多管闲事,徐大哥临走前专门交代我看护你,今儿我来晚了没好位置,赶明儿你要再来摆摊,就找我,我给你留位置。” 说罢,拎起背篓抡肩上,看向顾流风,笑道:“我先回了,得闲了去徐大哥家坐坐,伯娘成天念叨你呢。” 徐钰看着他迈着二五八万步伐的背影,纳闷道:“刘树跟顾长风有什么过节,看着恨不能吃了顾长风一样?” 魏景行收回目光,心道:夺妻之仇不共戴天! 嘴上却是淡淡道:“想知道你去问啊,反正他什么话都跟你说。” 徐钰定定看着他,搓了搓手指,终是没忍住伸手掐住魏景行的脸向两边拉扯,“说话再这样阴阳怪气,哥哥可不疼你了啊。” 没想到魏景行不仅不怕,还伸手打掉拽脸的两只手,气死人不偿命道:“你什么时候疼过我。” 我······徐钰在心里飙了无数脏话! 只是,想到曾经在梦中看到的对面之人凄惨而又短暂的一生,他着实狠不下心来,温言柔声道:“哥哥错了,哥哥不该说气话。” “刘树跟顾家的事是他们的事,我才懒得管,只是顾流风是大哥看中的人,你放心,等大哥回来我绝对不插手。” 见魏景行脸蛋红红,用手背贴上去揉了揉,心下叹息。 原本他不打算说出来,免得这人多想,结果,现在却是弄巧成拙。 温声道:“你说我对顾流风好,我只是觉得,他有点像你,我现在待他好,只希望日后哥哥不在你身边时,也有人能待你好。” 第49章 魏景行睫毛颤了颤,一把将筷子扔碗里,“你不在我身边要去哪里?不想要我就直说。” 看着突然翻脸的人,徐钰愣住,他······ 看着气呼呼的人,连忙挤过去坐一起安慰道:“我以后要去府城州城考试,还要去京城,那些日子我就没法陪着你了,不过你放心,考完我就回家,反正官府会放榜。” 魏景行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又或是看着老鬼这张熟悉的脸不自觉想起那些卑微不堪的过往而迁怒,可······ “那我以后陪你,咱们一起去。” “行,一起去。”说着,徐钰很是可惜,麻蛋,大魏的世家门阀垄断了绝大部分教育资源,就连科举都是门阀子弟进入朝堂的垫脚石。 偏朝廷人才凋敝。 可即使如此,哥儿同女子一样,竟然不能参加科举,可真是操蛋哦! 徐钰哄好发疯的弟弟,转身再看去时,早已不见刘树人影,顾家摊子上也安静下来。 他捡起筷子道:“你先吃酒酿圆子,等哥哥吃完面咱们去吃馄饨,你喜欢的三鲜馅儿。” 魏景行眸色沉沉,定定看着吃自己剩饭的人,不过几息复又低头抠手指。 这人,不是徐钰。 他早就知晓,也很笃定,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他想把徐钰踩在脚底下碾了又碾,想看徐钰痛哭流涕求自己,想看前世弃自己如履面善心毒的人一辈子都求而不得······ 可这些都只是他想想而已,拥有着同样的家世、同样面容,却物是人非。 无数个日夜他恨,恨自己恨徐钰,恨到患了头疾时常头痛。 每每看着老鬼的行径,他庆幸又懊恼,庆幸于老鬼不是徐钰,却也懊恼报仇无门。 老鬼心善豁达,从不会看不起任何人,即便是讨饭的乞丐,也会善待。 不会小瞧村里疯小子,不会面上骄矜背地里嘲笑人土包子、蠢笨如猪。 他给徐家出谋划策,让徐家短短五年就成为村里的富户。 他给里正出主意,带领全村人发家致富。 就像他曾说的,“小福之家无福,大福之村无穷”! 一个村全都是穷人,但只一户人家富有,富户人家的传承不会太久。 但若是全村都富,仓廪实而知礼节,所有人家都不会轻易破家败财。 早在听到此言时,他就想,前世自家莫不是正如老鬼所言! 他看着徐钰不虚于秀才公的名头,却实打实的厌恶此称呼。 本就聪慧,平日里又勤奋好学,依照徐钰现在水平,考中秀才不是问题。 他爹就说过,徐钰就是少年天才,越早参加科举越有利于进入朝堂。 不然,日后等世家大族知晓徐钰的存在,势必会各种打压。 可徐钰却稳如泰山,只道:“我要考,就要考最好;我想考,没人能阻拦我。” 虽不知老鬼底细,但看老鬼每日晨起读书,晚间默字,他知道,老鬼做了完全的准备。 就连武学都是苦练,总是将“免得还没进号房就被人打晕”挂在嘴边。 原本想着,待人长大,时机成熟,就放了卖身契让人走。 可现在,他舍不得。 徐钰不知道魏景行思绪如海浪翻滚,三两口吃完凉面,见酒酿圆子没动,舀了一颗递到人嘴边道:“尝尝。” 魏景行垂眸,半响才张嘴。 见他吃了一颗就摇头,徐钰仰头喝,吃完一抹嘴巴道:“哥哥撑了,一会儿馄饨你多吃几颗,不然浪费了。” 付了凉面钱,提着麻花拉着魏景行起身。 路过顾家摊子时叫人,“流风哥,你收拾东西咱们去我家吧。” 顾流风没看堂兄弟,背起背篓直接走人。 退毛的公鸡他不要了,反正卖不出去带回家也是爷奶做主。 徐钰带着人去馄饨摊,要了两碗,魏景行那碗三鲜的分了十颗给肉馅里面。 顾流风看着自己面前满满当当一大碗馄饨,而魏景行只半碗,看着还零零散散几颗,羞红了脸。 徐钰笑着解释:“我们刚吃了面,你快吃。” 魏景行难得没阴阳怪气,却是舀起馄饨给他递来。 徐钰自然地吹了吹,“不烫了快吃。” 魏景行一愣,看看馄饨,收手递到自己嘴边。 罢了,反正现在还小,等老鬼长大了就放人走。 第32章 夏雨 徐家徐茂和顾家顾流风的亲事,虽未过礼,但基本是板上钉钉。 因为徐家的礼数,任谁看了都觉得,顾家若不答应这门亲事,不仅是有眼无珠,名声还会一落千丈! 一则,两家未行定亲礼,皆因顾老大身故未满三年。 梁州风俗,长亲过世,过年不贴红联,家中不办喜事,子女不远游。 因此,徐家中意顾家这门亲事后,经媒人说和,两家默许但未办定亲礼。 二则,虽未走礼,但徐茂时常往顾家去,每次带礼不说,还在农忙时节去帮忙。 附近村子都知他五年前受伤恢复后就不能干重活,可即便如此,依然按礼数农忙时节去未来岳家帮忙,这是妥妥地将自己当做顾家的夫婿。 若是顾家不答应这门亲事,定会被十里八乡戳脊梁骨,坏了名声。 顾长风也非第一次去徐家,但却是徐茂出远门后第一次去,心里微微不安。 第50章 徐钰拉着魏景行走在前面,眼看就能到山顶,接下来的路都是下坡路,他鼓励道:“快到山顶了,后面就好走了。” 魏景行并不是很累,但他现下难色不大好,肚子不舒服不说,还多了个碍事儿的人。 若是路上只他们两人,他早跳徐钰背上了,反正徐钰练武,有得是牛劲。 三人还没走到山顶,倒是几个人头冒了出来。 看着柳箭等人,徐钰回头向山下官道望去,连个商队影子都看不见,道:“这会儿去恐怕得等些时候。” 一群七八岁最大也就柳箭这种十岁的孩子,叽叽咕咕捂嘴偷笑。 这模样,一看就有事。 “我们多等等没关系,若要正巧来个商队,那才好呢。”柳箭说着反手从身后背篓拿出个山桃递过来。 徐钰摇头,都是孩子们准备卖了换钱买零嘴的,他不馋这口,叮嘱道:“路上小心,卖完早早回家。” 目送一群孩子呼啦啦消失在山道拐弯处,笑着摇头,“也不知道吃了午饭去。” “你以为他们会饿着自己?”魏景行拉着人下山,这些皮猴子就借着中午去官道打牙祭呢! 这几年各家日子越发好,孩子手里也能有几文钱,再说官道上摊主多是长柳村人,看在邻里面子上也不会让这些小子饿肚子。 也就老鬼,觉得这些孩子该是读书上学的年纪却如荒草般混混度日,格外怜惜。 下山的路很是轻松,三人慢悠悠走着,时不时站在视野好的位置“指点江山”,谁家新屋起得气派,谁家院子大,谁家才吃午饭······ 山下村庄早已换了模样。 土墙黛瓦,院落林立,青烟袅袅,村道蜿蜒,甚至还能看见行人如蚁,偶尔响起一阵狗吠,真真不负“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徐钰心下感慨,莫怪古之郁郁不得志者皆寄情于山水,找一山野村居,南山种豆,篱下采菊,东窗欢歌,日夕纵饮。 多惬意啊,简直就是神仙日子! “其实一辈子待在村里过活也挺好,是不是?” “你想一辈子背着徒有虚名的骂名?”魏景行淡淡道。 就身边这人近几年越发响亮的“秀才公”名头,哪里容得下他一生于科举仕途籍籍无名? 徐钰转头笑看魏景行,道:“那不行,我自己倒是无所谓,就是看不得你被人骂。” 这几年,为着他读书,魏叔时常进山打猎,不为别的,就为了能有钱去州城买书,他要是不考秀才,那魏家就得被十里八村的人看笑话。 而且,他隐隐觉得,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魏家一直支持徐钰考秀才,不单单是因看重其天资,想给自家哥儿找个好夫君。 只是,其中缘由到底为何,他一直没摸清。 魏景行微微一笑,拉着人手欢快道:“快下山,我要如厕。” 看着两人相携的背影,顾流风有些许羡慕,不过想到那人对自己也不差,掂了掂身后的背篓,快步跟上。 徐家,白氏正在翻晒野菜,手上不停心里却是琢磨着五月节给公婆和娘家准备的节礼。 见丈夫从后院出来,笑道:“下次再打猪草别挖野菜了,都晒不下了。” 家里喂得猪多鸡多,鸭子也有七八只,徐有林重活干不了,上山割草却是无碍,碰着野菜也一并挖了带回来,吃不完就晒干菜。 他蹲在席子前搓了搓半干的野菜,道:“成,前几日晒好的给魏家拿点,阿钰爱吃。” “我看就没他不爱吃的。”说起小儿子,白氏失笑。 徐有林很是自豪,“那是儿子不挑嘴,好养活。”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院外的喊声。 “爹,娘,看谁来了。” 人未至,声先来。 现在家家户户都修了土院墙,以徐钰的身高还看不到墙里,只能大声喊人。 白氏和徐有林满脸笑意,正要往院门处走,就看见门口出现的人,惊喜道:“流风来了,快进来。” 看到身后跟着的两人,白氏道:“你们怎么还走一起了?” 景行可是不爱出门的人,今儿竟然是三人一道来。 徐钰笑嘻嘻道:“我和景行去官道,恰好碰见流风哥,就一起回来了。” 顾流风叫了“婶子、叔”,进屋放下背篓掏出里面的母鸡,局促道:“没什么带的,这鸡给阿钰弟弟炖了吃吧,叔和婶子别嫌弃。” 只一眼,白氏就看出来这是顾流风跟他娘养的鸡,毛色光滑,一看就只喂养得很好。 她倒茶水的功夫笑道:“来家还带啥礼,可别折腾那母鸡了,还能下蛋呢。” 徐钰却是接过背篓道:“流风哥,我把背篓放外面,这几只鸡也要喂一喂。”说完不等顾流风答应,就拎了背篓出正堂。 魏景行亦步亦趋。 徐钰将背篓放在屋檐下阴凉处,去灶房取鸡饲料。 家里养的家禽多,就专门做了鸡饲料,糠皮麦麸番麦碎混合在一起,拌着切碎的青草,就是鸡食。 等他出灶房门时,就看到魏景行站在背篓前,暗道:不好! 这人该不会又要拿鸡出气? 连忙过去,低低劝道:“这是流风哥哥家的鸡,不能杀,你要吃鸡我等会儿拎一只咱们回家杀。” 为了帮这小子隐藏,每次杀鸡宰兔撒气后,他都是用想吃鸡肉兔肉来掩饰。 第51章 魏景行那不为人知的嗜血可怕的一面暴露出去,别人不当他是妖孽,也得当个怪胎! 见徐钰着急又小心翼翼的模样,魏景行一愣,继而了然,看向隔在徐刘两家之间的院墙,冷哼一声。 听得徐钰心惊胆战,默默为刘树祈祷。 他将鸡全部拎出来,准备解开绑脚的绳子时,就听旁边的人提醒道:“去院墙根下,你也不嫌脏。” 徐钰松了一口气,不惦记顾流风家的鸡就好。 将母鸡绑脚的绳子解开,用背篓倒扣罩住,透过缝隙见在里面吃得欢快,拍拍手道:“好了,回屋。” 转身时,袖子却被人拉住。 “我要如厕!” ······ 徐家盖新屋子时,前院留得小,后院却是很大,就是为了避免后院猪圈鸡舍的味道飘到屋子。 自然,茅厕也离屋子远。 从屋子与院墙之间的甬道进来,入目先是菜园子,后面顺着墙根建了牛圈、猪圈、鸡舍鸭舍,很是整齐。 白氏刚从西边甬道拐出墙角,就看见小儿子将发带拉到前面绑住鼻子,顶着大太阳蹲在菜园子边用小木棍戳蚂蚁。 只一眼,她又转身离开。 见冤种蚂蚁爬上树枝,徐钰拿起树枝挪了地方又放下,见爬下树枝的蚂蚁晕头转向,他满足了,转头道:“好了没?” 也不知魏景行是什么怪癖,总喜欢他陪着上厕所,真是折磨人。 没听见人吱声,徐钰扯了扯发带,发带虽长,但拉到前面在鼻孔处绑个结捂住鼻子,还是有点短,扯得头皮很不舒服。 魏景行出来时,脸色臭臭的。 徐钰站起身道:“不是催你,怕你吃坏肚子问一下。” 魏景行没应声,到了前院径直往外走,徐钰以为他生气了,拉住人正准备解释,就听魏景行道:“回来时抓只鸡,我先回家了。” 徐钰转头看了看正堂,不过一瞬,就跟着他一起向院外走,“那我们一起回吧,反正我待在家也没事。” “我先回,你进屋。”魏景行脸色难看极了,甚至甩了衣袖。 徐钰满头雾水。 魏景行见他茫然,自觉态度恶劣,软了声音道:“我没事儿,流风哥好不容易来一次,你进去陪陪,别忘了回来时抓只鸡。” 见他还惦记鸡,徐钰担心去了一半,不过依然不放心,“你真没事儿?” 魏景行:······深吸一口气,道:“我真没事儿,乖,听话!” 这下换徐钰无言,不过还是将人送出院门,望着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下纳闷。 该不会真吃坏肚子吧? 可今日吃得没什么特别的,官道那边食摊虽简陋,但吃食干净,碗筷也因打水方便洗得干净······ 白氏见只儿子一人进屋,很疑惑,“景行呢?” “他不太舒服,回家了。” “是不是暑热了?景行身体弱,你非要带着人爬山······”白氏照例絮叨。 难得徐钰没还嘴,倒是转而说起另外的事情,“我看流风哥近来好像瘦了,娘,把剩下的腊肉给流风哥装点,带回去补补。” 果然,白氏瞬间转了注意力,起身道:“对对对,你哥之前还买了好些红糖,也装点······” 顾流风连忙起身阻拦,“不用不用,婶子,家里什么都不缺,再说······”之前徐大郎送去的都还没吃完,只是······ 白氏哪能被他拦得住,将人按在椅子上,道:“阿钰,你陪你流风哥说说话,娘去灶房瞅瞅。”见顾流风神色为难,她笑道:“别见外,大郎送过去的是给你们全家的,这是我给你备的。” 儿子送去顾家的礼,能到顾流风娘俩嘴里的估计都不到两成,可这次流风自己带回去的就不一样了,顾家那一大家子再没脸没皮也没由头要,最多也就嘴上挤兑几句而已。 只要顾流风自己装聋作哑,这些东西都能进他们娘俩肚子。 想到自己的未来亲家,白氏就叹气,生的儿子没能站住,只养活了个哥儿,前年顾家老大还得急症去了,那作孽的一大家子尽欺负孤儿寡母。 顾流风也想到自家的内里遭,重新做回椅子上时忧心忡忡。 本来家里不去官道摆摊,是他娘觉得再过两个月家里就出孝,到时候徐家来提亲定亲,依照徐大郎的年纪,成亲日子不会太晚。 为了他手里能有点压箱底的银钱,才把养的公鸡挑了两只来卖。 可哪知道,二房三房也要闹着摆摊。 因着山道是长柳村出钱出力修建,别的村不被允许去摆摊,即便要摆,也得长柳村里正的同意,听说还得交钱。 他娘想去摆摊,主要还是附近村里都知晓他家跟徐家有做亲的打算,加之徐家在长柳村很是有些威望,别人即便心里不满也不会说什么。 可二房三房都去,明摆着是不想交摊位费,不仅落人口舌还让被徐家看轻,他娘就不想去了。 因着此事,家里三房又闹了一通,他娘气狠了,直接将挑好的公鸡宰杀。 马氏想得是,只自己一家去卖,虽说占了徐家的光,但借着亲事别人不会说什么,再说卖不出去也没损失。 可别的两房厚脸皮跟着一起,沾光不感激不说,若是卖不出去,带回来的东西就得被公婆收了去。 她能白白把自己养的鸡送出去? 第52章 为此,直接杀了公鸡。 卖不出去即便二老收走也得煮了吃,即便她跟哥儿分到的少,那也是肉不是。 其他两房见她杀鸡,虽心里憋了气但也得杀,不然,蹭不到免费摊位。 这不,今儿在摊子上大堂哥就找茬。 顾流风心中冰火交替,为自家的贪婪,也为徐家的厚道。 徐钰见他呆呆坐着,劝道:“别担心,我让刘树哥送你回去。” 刘树的外家在顾家庄,自己爱往顾家庄跑不说,还与顾长风互相看不惯,找他帮忙,说不得很乐意呢。 刘树确实乐意,听徐钰说完拍着胸脯保证,临出门前还送了一碗樱桃。 “哥找得可是不容易,给你家小夫郎甜甜嘴,让别记恨我。” 见他脸上惨兮兮,口中却还不忘调侃,徐钰道:“你少在我面前这样贱嗖嗖的,景行才不将你放眼里。” “哎哟哎哟,你这可就见外了,咱两谁跟谁啊,你可是我大哥。”刘树说着,揽住徐钰肩膀出主意:“实在不行,你给你家小夫郎吹吹耳旁风,别找哥麻烦,哥这段时间有正事呢。” 徐钰右手端碗,左手甩胳膊肘将人隔开,“有正事也没见你正经几分,我回了。” “这就小看哥了吧,等哥事成后请你······”,有心说喝喜酒,可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再说那难缠的一家子······刘树咬牙,不过想到等会儿送顾流风回去,眼珠一转反身回屋。 顾流风尝了两棵樱桃,就要起身告辞。 白氏端着碗进屋,“上山下山的多累,再歇会儿,来,吃点饭。” 说着将碗放桌上,里面是凉拌饸烙面。 “家里就我跟你叔在,晌午吃得早,不过今儿晌午吃得是饸烙,也不用专门开火,快吃,吃了再回。” 徐钰在一旁帮腔,“是呀流风哥,刘树哥还有事儿,你再歇会儿。” 白氏敲他脑门,“去叫刘树来吃饭,你爹套牛车去了。” 徐钰捂着额头嘟囔:“牛车比人走还慢,就一刻钟的路······” “是呀伯娘,我们走着快快的,我一来一回都要不了两刻钟呢。”刚进门的刘树道。 见他肩上挂了褡裢,白氏问道:“今晚不回来了?” “嗯,住我外家,明儿去顾家庄那边的山里转转。” 跟着一起进正堂的徐有林叮嘱,“你可要当心。” “大伯放心,我对那边山也熟得很。” 刘树也吃了一碗凉拌饸饹,他咽下一大口,笑道:“我就说我娘调得没伯娘你做的好吃,她还嫌我嘴挑。” 晌午伯娘给他家送了一大碗,那饸烙经他娘手放调料,也不能说难吃,但就是没徐家这碗入味儿。 白氏被他逗笑,“你娘做的就是家常味儿,婶子我这是为了买卖好,专门捣了调料,好吃就多吃点。” 刘树也想多吃,徐家在官道卖饸烙面,这几年来买卖一直红火不是没道理,只是他肚子不争气,吃了一碗已经撑了。 一家三口送两人出门。 顾流风背着明显比来时重的背篓没说话,倒是白氏,拉着人叮嘱:“你娘要卖什么你只管拿来,可别一个人去官道那边,跟你娘说闲了来家串门,这些时日我都在家呢。” 目送两人走远,徐钰道:“爹娘,我抓只鸡带回去吃。” 徐有林道:“刚好灶房有新杀的,你提两只回去。” 徐钰好奇:“今儿家里杀鸡了?” 要知道他爹娘那个节俭啊,家里有孩子在饭食还好,大哥二哥都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大且馋油水,家里五六日杀一只公鸡或者不下蛋的老母鸡,猪肉冬天顿顿不断,天热了也是隔三差五做排骨臊子吃。 可若是家里没孩子,那老两口就恨不得自己吃观音土。 “你娘想给流风塞两只,我就一并杀了,你带回去吃。”徐有林说着拿起院门后的扫把,扫墙根下的鸡粪。 徐钰接过扫把,道:“那能进得了马伯娘和流风哥的嘴?” “放心,肯定能进。”白氏进灶房的脚步一顿,回头神秘兮兮道。 顾家没分家,三房吃饭都搅合在一个锅里,油盐米面都是当家人管着,各房不能吃独食。 这些她早就知道,遂,今儿她将现杀的鸡腌制,腹里塞了菌子山菇,用荷叶保住,傍晚亲家烧炕后塞炕洞,明早就能煨熟。 徐钰进灶房,就见他娘泡糯米,笑道:“就是,你跟我爹吃好点,别我大哥二哥一走,你两就勒紧裤腰带,活像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一样。” 白氏翻了个白眼,故作嫌弃赶人,“快回吧,看看景行是怎么了······”话至此却是一顿,继而满脸喜色道:“快提着鸡回去,别惹景行生气啊。” 徐钰被她的态度搞得一愣一愣,提着两只去毛敞肚的鸡回魏家,路上还担心剁已经杀好的鸡能让那小子消气吗? 魏景行窝在秋千椅上看书,日头不晒,不冷不热,很是舒服。 徐钰刚进院门就看到他,见人脸色泛白,手里的东西都顾不得放下,连忙过去担心道:“吃坏肚子了?要不在床上躺着?” 魏景行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又放回书上。 徐钰凑头过去,见他看《汉书》中的《五行志》,额头上冒出冷汗。 已经很变态了,再看《五行志》变得神神叨叨······抽出书扔不远处的石桌上,将鸡提到人面前,道:“哥哥带鸡回来了,你说要怎么剁,哥哥帮你剁。” 第53章 魏景行盯着被扔在石桌上的书面无表情,心里却是想着:这人往往心虚的时候或是有求于他的时候自称哥哥,现在是前者还是后者? 徐钰不等他回答,冲进灶房拿出剁肉刀和菜墩子,面上兴冲冲要剁肉,心里却是各种祈祷,自家孩子不能再怪异下去了,再怪异,连他都要觉得是妖孽了。 毕竟,谁家好人撒气消火是见血啊! 《五行志》可是解释灾异的,将异象归类为各种“妖”象解释,若是自家小孩看进去,后果不堪设想。 魏景行的聪慧毋庸置疑,可有时候聪明劲不往正途用,这破小孩看《五行志》,没准哪天就能口出狂言:哥儿是痾! 甚至,徐钰都能想到,自家破小孩指着他说是眚。 毕竟《五行志》中对人的异象的解释为“及人,谓之痾。痾,病貌,言浸深也。甚则异物生,谓之眚。”1 不论哪种结果,传出去闹大了都是能被当做妖孽架火烧的程度。 徐钰想寿终正寝,因此极为贴心。 又是出主意如何剁鸡肉用来烹炒煎炸以吸引注意力,又是殷勤地切剁,唯恐勾出自家孩子体内的嗜血变态因子。 他不知的是,越是这样,魏景行就越觉得他心虚,想着如何让他自己主动露出马脚。 如此阴差阳错之下,一人提心吊胆,一人拭目以待,两人皆心怀鬼胎,却是维持出一种奇妙而诡异的和谐气氛。 屋内的温子书见两人言笑晏晏,不自觉勾起唇角,手上做着针线活,心里却琢磨再过几年就能正经办喜事了。 徐钰的心惊胆战续到吃晚饭时缓解了不少,因为自家小孩一切正常,既没有因带回来的鸡是杀好的而闹脾气,也没念着要吃自己亲手杀的鸡,更没提及为数不多危在旦夕的兔子。 他给魏景行夹了一块鸡翅,道:“只这颜色一看就炖入味儿了,快尝尝。” 魏景行勾起唇角,只是笑颜还未完全绽放,被院外一声怒吼打断。 而徐钰,还未收回的筷子僵在半空。 第33章 夏风 夕阳懒懒半躺于山坳间,归巢的鸟雀不时从身边掠过,袅袅炊烟,催促着归家之人的步履。 乡道上,或扛锄头或挑扁担的农家汉子言笑晏晏,与从山道下来的人打招呼,说着地里庄稼长势,或是盼着明日能有大商队路过。 鸡鸣斜辉下,狗吠青烟追。 孩童握蜓笑,老妪拄杖归。 静谧安逸的黄昏中,有人却是步履匆匆。 远远看见魏家大门,刘树微微张嘴,揉了揉脸才喊道:“阿钰出来,我有事找你。” 人还未到门前,怒气冲冲的吼声已经飘越半个村子。 村野静谧被打破,路人纷纷转头,魏家隔壁人家更是有人端着碗出门,关心道:“小树这是怎么了?可不能跟阿钰打架啊,你魏叔管得严阿钰可是要挨揍的。” 刘树支支吾吾不说话,只埋头往魏家去。 徐钰才出正堂,就见他跨过门槛,还急匆匆将大门关上,纳闷道:“不是歇在你舅家······“吗”字还没出口,就看到一张顶着红鼻头熊猫眼的大肿脸。 这??? 刘树关门怼上门插,怒气冲冲往正堂来,又憋屈又恼怒道:“阿钰,顾家欺人太甚,你可得帮帮我。” 一瞬间,徐钰脑海中闪过顾家不要脸面当着刘树面抢他娘装给顾流风东西的场景。 魏景行抄着手,幽幽道:“被人欺负你不找爹娘,来我家找······”后面的话被徐钰捂在嘴巴里。 唯恐这小子来一句“我哥又不是你爹”,徐钰在他耳边低低道:“今儿要惹怒魏叔叔温叔叔,哥哥不帮你扛。” 白了一眼刘树,魏景行掰下捂嘴的手转身。 魏良道:“小树,什么事儿进屋说。” 刘树乐呵地应了,只是进屋看到饭桌,挠头道:“叔叔,打扰你们吃饭了。” 温子书已经添了一副碗筷让他入座,刘树嘴上喊着不用不用,手已经拽过一旁的椅子。 见状,魏景行撇嘴,感觉搭在他腿上的手微微使力,埋头喝粥。 从长柳村到顾家庄,路途虽不远,一个来回也才两刻钟,可是,在顾家庄跟顾家人掰扯,还打了一架没能占上风,刘树窝了一肚子火气,捏着筷子顾不上自己吃,率先给徐钰夹菜。 气哄哄急吼吼道:“阿钰,你可得帮哥哥一把,那顾家简直欺人太甚。” 在魏家两位长辈以及徐钰好奇的眼神中,他将事情原委娓娓道来。 去往顾家村的路上,思忖琢磨后,刘树换着法子与顾流风套近乎攀交情,想着打探顾家二房对顾长风亲事的态度。 虽然,顾家与何家的亲事早就定了,但看顾家二房那趾高气昂模样,他觉得这门亲事肯定成不了,且顾家为了退亲会将何家踩泥中。 顾家二房,哪会背上忘恩负义之名? 用脚指头想,最后的缘由肯定是出自何家,更何况年初何家还出了那等事儿。 因此,他要早早打算,不能任由何家被顾家算计,名声一落再落。 看着瘦弱的不像十六的顾流风,刘树安慰道:“等顾大伯过了三周年,你跟大郎哥定亲,日子就好起来了。” 顾流风握着背篓竹编肩带的手陡然用力,藏在乌发后的耳尖开始发热,喏嚅道:“还,还早呢。” 刘树朗声大笑:“你还害羞上了,这有什么,十里八乡谁家不知你们这门亲事板上钉钉就差走礼了。” 第54章 说罢,状似感慨道:“今年顾大伯三周年是喜事,过了后你家更是喜事连连,你那堂哥肯定都等不及要成亲了。” 闻此言,顾流风微微摇头,想到这人自来与大堂哥关系不睦,便没多说,只道:“大堂哥自来有主意,他的亲事他说了算。” 刘树心下撇嘴,面上却是热心道:“他这两年没少找你麻烦吧,不过你也别害怕,大郎哥是有本事的,他能给你撑腰。” 当初,顾家因大房的男丁没站住,二房顾长风成了嫡长孙,到后来,长房只剩一个哥儿,刚过十五的顾长风与何家三房哥儿何浩定亲。 这门亲事的缘由,说来也是有些奇遇。 顾青云去县城卖黄橘时,半道糟了贼手,差点性命不保,恰巧何家三房何向明路过,搭救了一把。 因着这门恩情,何家老爷子出面,撮合没有儿子的三房能与顾家联姻,想着顾家日后能看在这份恩情的面上拉扯三房一把。 奈何,顾青云遭这场劫虽性命无忧,唯一长到八岁的儿子却惨死山贼之手,结亲没有合适的人选。 彼时,何家老爷子未过世,家势在村中算上游,顾家老爷子觉得这门亲事可行。 最终,何顾两家结亲,亲事定给年岁相当的顾长风,顾家二房也未表现出不喜。 可眼看何家哥儿到成亲的年纪,两家亲事只差临门一脚——举办酒席仪式,顾流风的爹顾青云突发急症病故,导致这门亲事硬生生拖了三年。 而这三年中,何家老太爷过世,何家分家,何向明这一房只有两个哥儿,家境跟兄弟几个越发拉大,而未分家的顾家却日益兴旺。 以至于顾家二房虽不是顾家最有钱的,眼光却越发好,有些不大瞧得上这门亲事,甚至隐隐透露出不喜。 也不知因何缘由,原本与顾长风定亲的何浩,过完年开春没几日跟着商队管事走了。 外人问起,何家只言当初两家定亲时未定人选,而顾家竟也如是帮腔。 因此,邻里之间都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更有甚者猜测,何向明日子过不下去了,在亲爹三年孝期未满之际将大哥儿何浩卖给了商队管事。 如此一来,何顾两家亲事就落在年岁小一些的何清身上,只是,何清还不到十五。 周围好些人都等着看这门亲事如何收场,毕竟,何向明对顾青云有恩,报恩的却成了顾家二房的子嗣,而原本与顾家定亲的人也换了······ 种种缘由之下,顾长风就活在了乡邻的嘴角舌尖,时常被指指点点。 冤有头债有主,他就将气撒在了顾流风身上,甚至,自持嫡长孙身份给顾家两位长辈上眼药,使得顾流风母子二人的日子越发难过。 自打徐家中意顾家顾流风;流露出结亲之意后,顾家虽依然不待见母子二人,但收敛不少。 更何况过了明路,徐茂礼数周全且心思细腻,时常去往顾家,他虽“身子不大好”干不了重活,但家业兴旺为人又心巧嘴乖,顾家越发不敢怠慢。 以至于连带顾流风,都被顾老爷子高看了一些,再不像以往时常被咒骂。 见刘树如此口无遮拦,顾流风脸色通红,因着害羞,也因着自家丑事被外人知晓。 刘树挤过去,顾及他是哥儿没像与徐钰般勾肩搭背,而是扶着背篓问道:“何清还小,你们家会不会先办你跟大郎哥的亲事?” 顾流风脸颊如火烤,连连摇头道:“家里事都是爷爷做主,我不知晓。” 见他躲得都快踩到田埂里,刘树确认人是真不知晓,很是失望。 说话的功夫,两人进了顾家庄。 舅家就在顾家庄,且经常来外祖家小住,刘树对村里人很是熟悉,一路舅舅、姥爷叫个不停。 到顾家门口,原不打算进去,见正堂人影绰绰,眼珠一转耍了个心眼。 “我内急,借你家茅厕一用。” 刘树上完茅厕,刚从后院出来,就“不小心”听到正堂的说话声。 “那张家想要人,哪是咱们能护得住的?”这是顾家二房顾青山的声音。 “爷爷,反正我亲事都拖了这些年,再晚也没甚,可咱家家底薄,得罪三水镇张家······”这是顾长风的声音。 刘树挠了挠脸,见院子无人,遂光明正大站在上房正堂门侧“偷听”。 不想,没听到后续,却是被顾家三房宝贝疙瘩顾晞风打断。 顾晞风从自家厢房出来就看见站在门口的人,大声道:“刘树,你来我家干甚?” 这一声,惊动了屋内之人。 顾长风出来看到一脸尬笑的人,讥讽道:“怎,在官道仗势欺人没够,还撵到我家来打人?” 从自家厢房出来的顾流风连忙解释:“大堂哥,小树不是来打架的,他送我回家······” “你是没脚还是不识路要人送?”顾长风看都不看顾流风,直接打断,对着刘树轻蔑道:“没个礼数,进别人家招呼都不打偷偷摸摸。” 刘树咬牙,盯着他道:“我借你家茅厕,刚出来准备道别,顾长风,你不要血口喷人,当谁都跟你一样,心思歹毒又捧高踩低。” “你······”,顾长风语结,指着刘树鼻子赶人,“那现在茅厕用了还不走,还想借甚?” 刘树不欲惹事,冷哼一声向站在屋内没出门的顾老头告别。 第55章 结果,临出院门前,却听到身后嚣张的声音,“别想了,还当谁不知道你那小心思,何清入了张老爷的眼攀上高枝了,你就死心吧。” 刘树顿足,转身死死盯着满脸轻蔑又似看好戏模样的顾长风,他还没开口,顾长风双手交叉抱臂道:“看什么看?” 忽然间好像想到什么,顾长风笑得狂妄又气人,道:“你还不知道吧,你那心上人勾人的本事可比下地干活强多了,待在村里不出去,名声都能传到三水镇······” 刘树大步上前,直接挥拳。 可惜,这里是顾家,且顾长风比他年长力气大,刘树没能如愿以偿将顾长风大牙打掉,自己倒是挨了不少拳。 被周围人家的少年拉出顾家院子时,怒气冲昏头脑,还叫嚣着要顾家、顾长风好看。 甩脱拉架人的手,刘树气得都忘了去外家告状,骂骂咧咧回来,一路上满脑子都是要找徐钰帮忙出主意给顾家点颜色瞧瞧。 见刘树捏着筷子咬牙发狠,徐钰丢开鸡骨头道:“这事我能帮你什么忙,你找你舅比找我强吧!” 温子书、魏良虽未开口,但神色无一不是认同。 只有魏景行,兴致盎然擦着手指,好似那不是骨肉之物,而是金玉所铸。 刘树着急道:“找我舅没用,我又不是找你帮我撑腰找回场子,我是想······” “想什么?” 徐钰捂着嘴巴,还以为他不自觉问出口,结果,清浅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想与何清成亲,让我哥哥帮你促成这门亲事?” 魏景行淡淡道。 刘树连连点头,捧臭脚道:“景行你真聪明,我还没说你就知道了。” 魏景行撇嘴摇头,不等他开口,温子书笑道:“婚姻大事需得父母做主,小树,你该回家找你爹娘商量。” 刘树泄气,瞬间蔫吧,喃喃道:“我爹娘肯定想不出办法,阿钰这么聪明······” “得了,我再如何聪明也不能做主给你定亲吧,再说那是顾家何家之事,我要胡来搞砸我大哥的亲事,我的腿还要不要了?”徐钰起身,拽着刘树往屋外走。 “你还是回去跟叔和婶子商议吧。” 未免刘树乱跑,加之天色已晚,魏良专门送人回家。 温子书收拾餐桌时,警告道:“阿钰,你和景行别乱来,现在你们年级大了也该懂事,童言无忌稚子无知已经行不通,若是乱来······” 话虽未完,但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徐钰举掌发誓,“我一定不胡来。” 是夜,月明稀星,鸟鹊歇息,虫儿却是在花圃中、廊檐下窃窃私语。 屋内一室黑暗,徐钰头枕双手,被子中的腿翘着抖到飞起。 魏景行挥手过去,低低道:“热气全跑了。” 五月的天,淮南虽已经热起来,但那是正午,晚间却是凉意渗骨。 徐钰翘腿搭起的帐篷坍塌,他收手翻滚过去,将魏景行抱怀里,道:“冷啊,哥哥帮你捂捂。” 魏景行没像往日般缩在他怀里睡觉,而是一反常态推拒。 未免引得东间长辈过来,徐钰只得松手。 魏景行嫌弃道:“今天晚上要再踢我,你以后就睡地上吧。” 睡着后踢踢踏踏像练武一样的徐钰心虚,往外挪了挪,拉开两人的间距,道:“你说,张元宝是怎么知道何清的,他几乎都没出过村,名声怎么就传到隔壁三水镇了?” 借着夜色遮掩,魏景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过他也很好奇,怎这张元宝现在就要何清做妾。 前世虽也有这出,不过彼时,何清已经与顾长风完婚,且育有一子,顾家不知从何处听闻张元宝花重金找好生养的哥儿做妾,就将何清转手卖予张家。 可现在,听刘树意思,那张元宝已是知晓何清且指名道姓要人,这······“爹不准你胡来。” 徐钰被气笑,伸手过去挠他痒痒,“到底是你胡来还是我胡来?嗯······” 魏景行突然掀被子坐起身,恼怒道:“你自己睡一被窝。” 徐钰:·······看着抹黑抓床头柜子的人傻眼,以往两人晚上打闹,魏景行肯定会反击,即便“败”得惨不忍睹,今晚这是怎么了? “你······”话才出口,就听到一声吸气。 魏景行抱着被夹痛的手指,心里突然酸涩又憋屈,久久没见那人过来,转头大声道:“都怪你都怪你,不睡觉想东想西······” 越说他越气弱,心中怒意却是没消减,只紧紧抱着又麻又痛的手指默默流泪。 看着缩成一团啜泣的人,徐钰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他一贯都是有错的必是自己,爬过去道歉:“是哥哥不好,哥哥不该闹你,要分开你盖那个被子,哥哥重新找一个,好不好?” “不好,我手指都痛死了。” 魏景行怨气冲天的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人声,“景行别闹了,好好睡觉。” 他哪有闹,哪里就是他的错了,明明是徐钰······听着门外父亲的斥责,魏景行更委屈了,负气地躺在床上扯过被子将自己蒙住。 动静之大,听床咚咚作响便知。 “魏叔叔,是我闹景行,我们这就睡。”徐钰一边高声解释一边掏捂在被子中的人,可惜,魏景行不让。 未免引得魏叔叔进来查看,他只得放弃,打开柜几拉出一床被子,并非新的。 第56章 温叔叔本就准备了两床,只是此前他俩挤在一个被窝,没怎么用过。 将被子铺在隆起的被子旁边,徐钰挠了挠头,摸着被子的隆起。 本意是安慰人,可魏景行现在是看什么都不顺眼,心中又窝了一团邪火,再一想到自己被父亲误会,“刷”一下扯下被子,捉住那只手张嘴就咬上去。 徐钰没躲没叫,反倒用左手摸魏景行毛茸茸的脑袋,悠闲地就像给炸毛的橘猫顺毛。 魏景行虽没使多大力,但也咬得不轻,估摸着留下了牙印,可这人愣是没任何反应,倒衬得他无理取闹气急败坏。 “呸呸呸,”转头吐了几下,魏景行翻了个身,扯过被子盖到肩膀处,闭眼睡觉。 看着他这一通闹,徐钰被逗笑,不过未免自家小孩恼羞成怒,只能硬生生憋着。 忍着笑,还要拽自己的被子,徐钰憋得很是辛苦。 当他正准备躺下时,却听旁边幽幽道:“你在笑吗?” “没有,我没在笑!” 话落,却是暴露了自己。 徐钰连忙钻进被窝凑到人跟前表忠心,“哥哥绝对没有在笑,哥哥在反思,是哪里惹我家景行不快了。” 魏景行虽武学差徐钰多矣,但也有点底子,早从呼吸声听了出来,气咻咻道:“你哪哪都惹我生气了。” “成,哥哥明天交一千字检讨反思。”徐钰从善如流。 这一打岔,也想不起深究张元宝、何清之事,不过几息,屋内呼吸声变得平稳绵长。 魏良听着西屋没了动静,低低笑道:“睡了,两捣蛋鬼闹别扭呢。” 温子书却不觉得是自家哥儿闹别扭,不过,这些事儿倒是没必要详说,只惦记着明早炖鸡蛋红糖水。 次日早晨,徐钰清醒时,微微光亮透过窗纸飘进屋内,他左右摇了摇脖颈,看着熟睡的魏景行,微微吹了一口气。 就见脸色微红的人儿不悦地皱皱眉毛,复又舒展,嘴巴嘟哝几下恢复安静。 他笑着起床,轻手轻脚穿衣收拾被褥,帮自家孩子掖了掖被角,才慢吞吞穿鞋出门。 洗漱后如以往般,在院中桃树下打拳舞剑,正在兴头上,院门探进个人头。 “娘,这早你怎么来了?” 白氏抱着陶罐进院门,喜气洋洋道:“煮了甜粥,景行起来记得叫他喝。” 徐钰接过陶罐纳闷,正要掀开盖子看,手却被抽了一下。 “揭开热气散没了。”白氏皱眉。 徐钰嘟囔:“那我找个陶锅倒进去煨在炉子上,景行起床还得半个时辰。” 白氏觉得可行,见院子没人,说了这会儿话也没见魏良温子书,问道:“你魏叔温叔呢?” “爬山去了吧,一会儿就回来了。” 白氏帮忙生火,徐钰这才有机会一窥甜粥真面目, 看到后却是有些失望,不就红枣枸杞粥么,还加了桂圆,就为这一陶罐粥还专门跑一趟,他娘该不会是因大哥二哥北上,现在闲得慌吧! “娘,家里又不是没红枣枸杞,你怎么还······” 白氏横一眼儿子,道:“你知道个甚,这是专门给景行煮的,煮了一晚上,你别嘴馋啊。” 啊???? 徐钰瞪大眼睛盯着陶锅,怎的,这粥他还不能喝? 见他还惦记这口吃的,白氏破天荒头次对这个小儿子生出些怒其不争的哀愁来。 怎就这般不开窍呢?明明读书处事上很是聪慧啊! 徐钰正对着他娘待如稀世珍宝的红枣枸杞粥咽口水,额头上传来微微刺痛。 白氏点着儿子,道:“景行长大了,这几日身子不舒坦,你别惹人生气,多担待点。” 徐钰茫然地看向他娘,结果,他娘下一句就让他脸色爆红,手里的勺子掉在陶锅中,溅起些许粥汤。 白氏舒坦了,见火势起来,起身拍拍衣襟,道:“好好看着火,别煮糊了。” 徐钰脑袋嗡嗡作响,白氏何时离开他都没注意到,耳边只一句话盘旋不止。 好半响,火苗的噗呲声叫醒他。 徐钰捏起勺子搅拌冒泡的粥,米粒彻底煮开花,经过一夜浸润早已染上枣色。 莫明的,他眼前浮现出一副红梅卧雪图。 魏景行起床时,比往日晚了两刻钟,懒懒地靠坐在床头不想动。 徐钰察觉动静进屋,见人慵懒垂目似醒非醒,道:“睡得怎么样?” 问着话,人已经进了西侧间。 再出来时,端着冒气的水盆。 魏景行没应话,直勾勾盯着他,见他将木盆至于圆凳上,摆了摆盆中布巾开始拧水。突然,视线定格在泛红的耳廓上,只见那红润的耳廓,不过几息竟然像要滴血般。 徐钰实在忍不了那道视线,抬手不自在地揉了揉耳朵,拿着布巾近前给魏景行擦脸。 “我娘送了甜粥来,洗漱完先喝点。” 魏景行掩在布巾下的长睫颤了颤,徐钰没察觉,只是,他却看到了其他。 看了又看,终是没能忍住,握在脖颈上的左手上移,捻上红的透光的耳垂轻笑。 魏景行被湿热的布巾覆面,耳垂又被揉捻,憋得慌,伸手推人。 徐钰收手拿起布巾重新过水。 漱口时,绘有小人舞剑的青釉瓷杯中盐水温热,连马鬃毛制成的齿木上都蘸好了洁牙粉。 第57章 魏景行强装无事,只是,耳垂越发鲜红,堪比血玉。 徐钰亦是佯装无事,忙前忙后照顾人洗漱,末了端上甜粥。 “有点烫,慢点喝。” “嗯。” 尴尬中带有一丝羞涩,甚至不可名状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 徐钰实在捱不住,起身道:“我去灶房,你吃完叫我。” 说完急匆匆出门,只是,人在尴尬的时候总会显得匆忙,跨过门槛时脚抬得不够高被绊了一下,下台阶时左脚抵右脚又差点摔倒,很是有些手忙脚乱。 “噗嗤~”魏景行低笑,心头的不自在竟是不知不觉中消散了大半。 进到厨房的徐钰也是放松了不少,大呼一口气。 不过在锅灶水汽氤氲中,他总觉得热! 早饭的气氛,不如往日欢乐,不过,温子书始终笑意融融,就连一向肃脸的魏良,亦是眼底蕴聚笑意。 两人好似没察觉到两个少年之间的异常气氛,不疾不徐吃着早饭。 白氏送来的甜粥分量多,魏景行喝过,早饭间四人又各分一碗,还剩了些。 徐钰有幸尝尝这补血益气粥,微甜绵软,甚至给人入口即化的错觉。 馋虫上脑,一不小心,将陶锅最后一点也搜刮干净,吃了个精光。 满足地放下粥碗,对上温子书含笑目光,神志回笼脸色爆红。 “正长身体胃口好是好事。”温子书笑着帮他解围,收拾碗筷时还絮叨着:“以后要多煮骨头粥给你两喝,能长个子。” 徐钰沉默地帮忙,魏景行坐在一边低头抠弄指甲。 魏良对上夫郎温润的目光,笑着摇了摇头。 本以为刘树会来,结果,过了两日都没见到人影,徐钰以为他放弃了。 刘树找来时,就看到秋千上并排齐坐,优哉游哉却又······想了几息才找出个合适的词,“别扭”,对别扭的两人。 充满求知欲又隐隐透漏着兴奋的小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巡视,凑过去道:“床头吵架床尾和,你俩别闹别扭了,哥哥有正事儿。” 第34章 夏风 徐钰抬头,就见满身的风尘仆仆都掩盖不了他自作聪明得意洋洋的小眼神。 作为曾经热衷于吃瓜的人,这种小眼神他可是太懂了,颇是无语道:“两日不见眼瘸啦?” 刘树一屁股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看着石桌上的家什咋舌。 喝茶还要现煮,这过得什么神仙日子哟! 正好他口渴得很,端起茶壶一顿牛饮。 魏景行很是心疼,那茶叶虽不贵,但却极为难得,是父亲从过路蜀商手中所购。其叶色泽翠绿油润,气香味淳,茶汤绿黄,甘爽沁肺,二道茶汤鲜淳更甚,饮后口齿留香。 爹爹初尝后甚为喜爱,可惜,再未碰见那支商队,从其他蜀商处所购茶叶,虽说各有千秋,却不及此茶惊艳。 难得今日天气好,心情更甚,他指挥身边人将整套茶具拿出来,燃松枝温茗鼎,煮水烹茶,给所剩无几的茶叶一个圆满的归宿。 初茶煮沸才晾好,他还没来得及细品一回,却是被这小子牛嚼牡丹,真真浪费。 刘树口干舌燥,甚至因这两日东奔西顾心火旺盛,牙龈肿痛不说,还生了口疮。 这茶水却是正好,清冽醇厚,齿颊留香,解渴不说,口疮好像也没那么疼了,可惜只一壶。 他揭开壶盖看,惊奇道:“这什么茶?好喝!” “魏叔叔从蜀商处得来的,就剩这点才煮好。”徐钰看着他不舍遗憾的神色,笑道:“有别的茶叶,你要喜欢送你一些。” 刘树虽面有遗憾,放下茶壶却是摆手,“你们自己喝吧,我品不来。”说着用手扯下唇,道:“我就是这两天上火,这茶水喝着口疮都没那么疼了。” 见他生了好大一个口疮,徐钰刚要安慰,就听身边的人没好气道:“疼死你算了,我这茶可不消火。” 魏景行脸色不大好看,甚至看茶壶的神色很是嫌弃。 刘树好笑,道:“我刚才悬空喝得,没挨到壶嘴。”说着话向茶炉内添细小的柴枝,乐呵道:“这个开了你喝,我这不是渴得很嘛!” 粗细长短皆如小指般的柴枝入炉,火舌吞吐之下噗嗤作响,异香随细烟逶迤而去。 他耸着鼻子嗅闻,好几下后感叹道:“煮茶用得还是松枝,你俩这日子,神仙来了都得羡慕。”至于凡人,只有嫉妒得份儿喽,譬如他,都快嫉妒死了没有没! 魏景行跳下秋千往石桌边走,迤迤然道:“神仙羡慕不羡慕我是不知道,不过,你应该羡慕死了吧!” 得,还真被这小子猜中,刘树心里的酸水开始发苦,苦闷道:“可不是,所以哥哥来找你家阿钰,帮哥哥出出主意。” 说罢,不等两人应话,自顾自说来。 原来,大前日傍晚,魏良送刘树回家后并未立即返回,未免刘树向父母隐瞒心思以至行差踏错酿成大祸,他将事情原委与刘家夫妻细细说来。 魏良走后,刘氏夫妇来了一顿夫妻双打,刘树狠狠挨了好一回揍。 可惜,刘满仓将笤帚把都打断了,小儿子愣是一声不吭,死扛着既不松口求饶也不思过悔改。 刘氏哭得嗓子哑眼睛肿,帕子着脸哭道:“你也到说亲的年纪了,瞧上谁,家里找人给你说就成,怎生偏就是那何家老二啊?” 第58章 若是何家老大没走,与顾家的亲事自是他的,可现在,摆明了老二要嫁去何家,自家儿子掺和一脚,算什么事儿嘛! 顾家还与隔壁徐家即将结亲,若是自家为着儿子出面岂不是徐顾两家都得罪,且不说何家怎就会看不上顾家瞧上自家呢! 刘树跪在地上,犟着头,充耳不闻。 刘满仓额头的皱纹又深了几许,看着零落一地散了架的笤帚,沉声道:“你是非人不娶,怎知道别个人是什么意思?能不能瞧得上你?” 那何家在岳家与岳家离得不远,小儿子自小喜欢往岳家跑,岳家人也乐意他去。 以往只以为是小儿子喜欢岳家,现在想来,合着是别有心思,只是,儿子是何时起了心思的? 刘满仓还在思忖小儿子是一时兴起,还是受人蛊惑,这边,刘树却是大为不服。 若是别的话,他是没什么好反驳的,但若是将他与顾长风做比,他还是有很多话要说,那货怎么可能比得上他? 不对,顾长风什么档次,也配与他相提并论。 当然,这话原是他听徐钰说的。 徐宝那个孬货时常拿自己与徐钰对比,嘲笑徐钰不去书院还想考秀才是痴人说梦,对此,徐钰的原话就是“你什么档次,也配与我相提并论。” 顾长风在他这里,就似徐宝在徐钰那里。 刘树昂着脖子翻白眼,道:“是个长眼的都能瞧上我,你儿子可比那道貌岸然的顾长风要强多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见他还不忘彰显自己,刘满仓生生被气笑,指着儿子道:“等你大哥回来······” “等我大哥回来也没用,大哥大嫂忙着呢。”刘树嘟囔。 末了直起腰板道:“你跟我娘要嫌丢人,就给我跟大哥分家,反正你们日后都要跟着大哥过,我每年给你们孝敬就成。” “嗷,我做了什么孽啊怎就生了个犟牛········”刘氏哭着扑倒在炕上,猛然响起的哭嚎声吓两人一大跳。 刘满仓不满道:“行了行了,哭要能解决问题,咱们整个淮南县早都被淹了。” 刘氏哭声一顿,不满道:“那你倒是想办法啊!” 听他娘这话,刘树来了精神,眼神如炬,蹭一下亮起。 刘满仓好生没被气个仰倒,本来还想让妻子说服儿子,现在看这样子,倒是她先心软了,没见儿子那眼睛能当油灯。 负手在屋内踱步,长吁短叹,良久才道:“这何顾两家亲事由来已久,你只听了一耳朵张家瞧上何家老二,可若是三水镇张家,那张老爷是个哥儿,怎会瞧上何清呢,若说是看上顾家小子,倒是还······” 刘树手掌撑地利落起身,兴奋道:“我明儿就去打听打听,爹娘,家里先帮我备定亲礼,等我打探回来找阿钰讨主意,定能有个两全的法子。” 见他乐呵呵去西屋收拾东西,刘满仓咬牙,这个儿子可以考虑不要了! 刘氏的担忧却是不减,惶惶不安道:“这,当家的,这能成吗?顾家何家如何暂且先不说,那三水镇张家,那张元宝可不是好人呐!” 刘满仓一脸晦气,低低道:“是好人也干不出那等丧天良的事儿。” 三水镇姓张的人家多,大户也不少,但要说三水镇张家,十里八乡无不想到张元宝,只因这人仗着家财万贯无恶不作。 堪称三水镇一大恶霸! 自己是个哥儿,不嫁人不说,非得纳良家汉子为妾,若说是两人好生过日子也没什么可指摘的,可这人却不行好,纳妾比吃席还勤快。 但凡瞧上的,不论人是否有家室,是否愿意,一意往自家抬,好几人就直接吊死在花轿来家之前。 这等丧德之事张家一干就是好多年,以往是张元宝纳良家男子为妾,磋磨死好几个,现在竟然又打上哥儿的主意,实在是······ 扛过一顿揍,刘树只背上腿上青了一大片,别的恁事没有,收拾了两件换洗衣服,将这些年攒的家当全部拿出来。 碎银只两块,加起来不过五两,不过铜板倒是多,半匣子,全是他在官道卖野果野物换来的。 数出两百文,想了想又数了六十六文,图个吉利。 次日,大清早饭都没来及得吃,捏了一个馒头直接出门。 虽是去打探消息,但他这几年跟着徐钰混长了不少心眼。 先是去灵山镇搭了往县城的驴车,到县城也才午时。 找了一家人多的面食摊子,要了一碗干拌面,厚着脸皮与别人拼桌蹭了一个座位。 攀扯的功夫就听到周围人说最近县里的大事奇事,听了一耳朵,顶着一张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嫩脸,好奇地搭话打听。 一来二去扯到三水镇,待干拌面上桌时,只听到一句有用的,“张家好似攀上州城大户”。 刘树闷头吃面,吸溜声引得周围人频频看来。 他也不在意,一碗面下肚,喝了碗面汤,才起身走人。 去淮南县草市,买了两笼子鸡仔鸭苗,大手笔雇了驴车往三水镇而去。 乌金西坠,天地苍茫,官道上的驴车跑得飞快。 车夫有些后悔,不该为了三十文跑这一趟,眼看天黑,还有一大截路呢! 刘树悠哉道:“叔别担心,照这个速度,天黑前一定能到,今晚的食宿我包了,明儿你赶早拉一趟三水镇到县城的活计,不亏。” 第59章 一听今晚食宿都被这小子包揽,车夫心气顺了,不舍得往驴子身上甩的鞭子挥舞得呼呼生风,驴子跑得更欢快了。 见状,刘树心下失笑,躺在板车上翘起腿,琢磨着如何打探。 他想了很多,结果,到地儿都不用专门打听。 只他跟车夫住得那个客栈,大通铺里的人都在谈论,他都不用开口。 “听说是州城大官呢,也不知是刺史还是都督?” “不能吧,张家哪能攀得上那等关系。” “啧,这梁州两大高官都能被张家攀了去,那张家在三水镇岂不是一手遮天了!” “你知道个逑,那张家现在不就是张半天,三水镇半边天都归他家管。” ······ 住大通铺的汉子,不是南来北往客商的随从护卫,就是找工临时歇脚的农人,商队随从见多识广,话头一提起来,那简直比茶楼说书人都厉害。 刘树听了个七八成,心下已有度量——张家出于某种缘由在淮南县辖下搜罗哥儿,年岁从七八岁到十五六不等。 此时,他心里已经有了猜量。 顾长风所言“何清入了张老爷的眼攀上高枝了”以及何清名声传到了三水镇,这话肯定是假的。 依张家做派,要真找上何清,早就将人掳走了,那还管是否定亲、主家愿不愿意。 “所以我猜测,顾长风这样说只两个目的。”刘树竖起两根手指,道:“恶人先下手,先入为主,让大家误以为是何清为人不正,惹了张家这门官司在先,再则,顾家退亲并非他门所愿,撇清自家。” 反正有何浩之事在前,此事暴露,谁人还管内里到底如何,反正何家的名声已经坏了,总归是何家出了问题。 真真歹毒! 徐钰的注意力却不在此,他好奇道:“那张家真的攀上州城大官了?” “谁知道呢,传得七七八八,反正那张家在找哥儿没错就是了。”刘树说着看向魏景行,道:“这段时间你可别出门了,那张家就是疯狗,咬上人就得撕一块肉。” 想到当年之事,对徐钰道:“不过阿钰,我觉得你克张家。之前那张家不是派人买你二哥去做妾,当时大郎哥刚受伤,你把人打走了,张家也没来找茬。” 刘树没亲眼见徐钰揍人,但他从外家回来听他娘念叨了一回,村里当日看见那场面的孩子也传了一圈,说徐钰会功夫,彼时他不大相信,这几年,却是有些信了。 无他,只因这人上山爬树飞快,打猎也很有一手,曾经活捉一只火狐狸,卖了商队一百两,当时村里都震惊了,也是自那时起,他也乐意往山里钻。 山里有财路啊! 提起当年之事,徐钰颇有感慨,彼时,他才来不过两天,也是刚定了心要代原身好好活一回。 不过说起那件事,他却猜测所谓的张元宝张老爷看上二哥只是个幌子,就是不知是那牙人扯虎皮做大旗,还是徐老头的主意? 对,即便现在两家相安无事,但在徐钰心中,祖父祖母依然做不得好。 他摩挲着秋千挂绳,道:“跑那远,你就打听来这些?” 刘树不乐意了,他跟着徐钰这些年学了不少东西,算起来也是秀才公的亲传弟子嘞,才不会做这等没谱之事。 起身几步蹿到秋千旁,将人往旁边挤了挤,自己坐下道:“哪能啊,我打听到的可多了。” 被凑到跟前,徐钰还没感觉如何,站在石桌旁的魏景行却是不乐意了。 见他回头看来,徐钰好似福至心灵般从秋千椅上下来站立,面上却装出个无事的样子,“说来听听。” 对这一切毫无所觉的刘树闻言道:“那张家确实想攀关系,不过还没攀上呢。” 也不知那家人如何从州城得了消息,知晓州城官家对年少哥儿感兴趣,投其所好网罗附近年龄合适的哥儿献殷勤。 不过他好奇的却是,州城官家为何要找那么多年少哥儿? “你说是不是州城有人官商勾结,让那些哥儿去了小倌馆?” 魏景行袖手,靠在石桌上看向刘树,道:“什么话都敢说,哪天犯口舌之罪别连累我家。” 观他眼神不善,刘树摸了摸胳膊,不确定道:“不能吧,我也没说什么,再说咱们这犄角旮旯,你不说我不说,也就天知地知。” 魏景行轻哼一声,没再开口。 徐钰却是想知晓更多,可惜,刘树这个大马哈突然转性了,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入正题,非得徐钰答应他帮忙出主意。 不然,劲爆的消息,一个都别想知道! 第35章 夏风 刘树鸡贼得很,他非常清楚,能不能救何清于“水火之中”自己抱得佳人归皆系徐钰一人身,若是徐钰不出手,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得偿所愿,即使何清知晓他心意。 “那顾长风时常欺辱顾流风,顾流风眼看快要跟大郎哥定亲成亲,你就甘心这么放过顾长风那厮?”在秋千上翘起腿晃荡,刘树左边眉毛挑得老高,他自认是为大郎哥着想,这挑拨的话说得是一点都不心虚。 徐钰似笑非笑看着他,道:“你这拱火技术,出去可别说是我教的。” 没想到被直接揭穿,刘树有些尴尬,蹦下秋千凑到人跟前,苦口婆心道:“顾长风为人就是不如何啊,他明明知道你们两家都要结亲,还不将流风哥放眼里,可不就是不将你家、大郎哥放眼里么,这······” 第60章 话未完被一股大力向后扯了一个趔趄,堪堪站稳,就听魏景行令人头皮发麻的清浅声音响起。 “说话归说话,靠那么近作甚!”魏景行收手,顺势拂了拂衣袖,好似沾了脏东西般。 见状,刘树有心说两句,碍于这人小气记仇的性子,只嘴巴喏嚅几下。 魏景行却牵着徐钰重新坐回秋千椅,慢悠悠晃着。 两人虽不到舞勺之年,容颜依然带有稚色,却不妨碍其玉容清姿初现。 看着仿佛神仙座下仙童的两人,刘树庆幸刚才没回嘴,心下却是腹诽:人模狗样! 别看着这两人长得一个赛一个好看,可那心啊,黑得透透的。 当然,最黑的当属文弱寡言的魏景行! “又在心里骂我呢!” 刘树瞪大眼睛,不过几息换了神色,笑得很是狗腿,“哪能啊,明明是我震惊于你俩的惊世仙姿,景行,不是哥说你,你这就有些小人之心了啊!” “哥多实诚啊!”找补后还不忘自夸,见两人如出一辙的神色,他呲着大牙道:“哥就是有时候实诚过头了,跟你俩一比就显得笨。” 魏景行轻笑,“愚蠢之人于自欺欺人一道总会显得格外聪明!” 啊~我爱你大爷! 又一次直面魏景行的毒舌,刘树再一次心底默默问候了一回魏家祖宗,将目光转向明显更好说话且讲理,关键是与他关系好的徐钰,“阿钰,哥哥求你了,帮帮哥哥。” 见他哀求的神色,徐钰感慨:这人啊,就是长了一副贱皮子,非得景行怼一回才舒坦。 他竖起食指,在刘树期待的眼神中又弹出中指无名指,气死人不偿命道:“你只要说出三个我认为值得出手的消息,我就帮你。” 啊这······刘树半张着嘴巴语结,此刻,他又一次深深认识到,玩心眼自己永远不是面前两人的对手。 其实他打探到的消息多,随随便便都能拿出三个来应对,可是,徐钰的心思捉摸不定,罢了罢了······ 刘树彻底泄气,坐回石凳上,习惯性要端起茶壶,被一声重重的咳嗽吓得缩回手,蔫头耷耳道:“好吧,我说了,有没有用你看着定吧。”” 话说这张家在三水镇一手遮天多年,那张老爷纳良家子为妾都是随心所欲,可这次却换了行径,讲究一个自主自愿,且给足了银钱。 但凡有意向来张家的哥儿,每人能得十两银子,关键还不签卖身契。 刘树借着卖鸡仔鸭苗与张家下人搭上话,给对方说塞了二十文,知晓一个鲜为人知的消息。 州城大户人家早年间丢了哥儿,只是彼时官老爷忙于官场仕途没能好好找,现在人致仕回乡,思念成疾,家里这才广撒网找人。 而那些去了张家的哥儿,就是奔着这泼天的富贵去的。 “你们想想,那官老爷都七老八十了,疯疯叨叨,哪能认出哪个是真是假,且那主家也是为了糊弄老人,连个确切年纪都说不清,这去的人只要得官老爷一句话,不就成正经的官家儿孙了。”刘树撇嘴,对于那些人很是看不过眼。 “顾长风也不知从哪得了消息,这不,想着用何清换一个荣华富贵的机会!” 徐钰挑眉,“这你都打听到了?” “那倒没有,我猜的。”刘树很是理所当然。 呱~呱~呱~ 静默中,一只乌鸦大笑着飞过。 徐钰抬头望天,魏景行垂眸看地,两人摆明都不想搭理面前的二傻子。 刘树不依不饶,“我知道的就这些了,快帮哥想想法子啊!” “你想如何?”徐钰问道。 他想如何?刘树挠头,他当然想何家与顾家退亲,然后他好去提亲啊! “这退亲,总有一方要当恶人,顾家摆明不可能,何家愿意当这恶人?” 得了点拨,却又像没有,刘树晕乎乎回家。 刘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不提,魏家,徐钰、魏景行却是各自琢磨。 不同的是,徐钰琢磨的是如何帮刘树一把,将这亲事退得体面些,毕竟顾长风已经起了用何清攀富贵的心思,即便此事没成两人他日成亲,何清以后得日子可想而知。 再则,他确实与刘树关系好,至于顾长风此人,他不主动找麻烦都是看在大哥、顾流风的面子上了。 而魏景行,却是回想前世场景。 张家大张旗鼓搜罗哥儿,且一反常态不强掳,如此怪异的做派前世他竟然没听说。 至于何家与顾家的亲事,最终确实落在何清头上,但何浩跟随商队离开却非开春,而是夏月。 此间种种变故,到底是因他,还是因身边这位“老鬼”? 虬枝盘曲蓊蓊郁郁的桃树之下,秋千椅随风吱呀,桃叶歪歪斜斜飘零卧于青衫之上,歪头靠肩昏昏欲睡的人儿好似桃精化形。 温子书进院门,入目就是这幅场景,愣怔一瞬,回头时竖指搭在唇边。 魏良丢下缰绳进前,探头看后笑着点头,默默回去卸车。 习武之人皆警觉,现在徐钰虽无需提心吊胆度日,但习武练就的耳力并非摆设,察觉门外动静停留时间长,瞬间清醒。 不过一秒,紧绷的身体复又放松,微微转头,魏景行瓷白的额头猝不及防闯入眼帘。 盯着精致的眉眼看了又看,听动静人即将要进门,才低低开口,“进屋睡,魏叔叔温叔叔回来了。” 第61章 魏景行缓缓睁眼,看向院门处,懒懒打招呼:“爹,父亲,回来了。” 提着篮子的温子书笑道:“今儿兴致好,还煮茶了。” 家里两个孩子,阿钰懂事的令人心疼,能不麻烦人就不麻烦人,喝茶都是直接开水泡。自家哥儿却是个懒蛋,只要不饿死就能不动身。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两人竟然架鼎煮茗,可见兴致非一般高。 徐钰起身大踏步过去接篮子,笑道:“最后一点茶叶了,刚好您跟魏叔也品品,不过初汤没了。” 温子书避开他伸来的手,将篮子提到石桌上,见茶鼎火都熄了,道:“日后有机会了咱们也去蜀中,说不定还能尝到这茶。” 啊???? 这是要出游? 徐钰疑惑,不过他没顾得上多想,赶去帮忙拆门槛让马车进院。 喂马的喂马,卸车的卸车,还要规整带回来的东西,一家人忙碌一通,坐在桃树下品茶时,已经是两刻钟之后。 徐钰说起三水镇张家网罗哥儿之事,末了纳闷道:“这大户人家孩子丢了,早早不找,这都多少年了才找,总感觉很诡异。” 魏良放下茶盏,自顾斟茶时问道:“刘树打听到的消息?” “是呢。”徐钰连忙将自己的茶盏推过去,道:“还说那致仕的大官七老八十了,这年龄也对不上啊,下至七八岁上至十五六,哪有不清楚自家孩子年龄的。” 要是大官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模糊的年龄段,他总感觉里面有阴谋。 魏良垂眸,茶盏中他的倒影浮晃不定,轻笑道:“说不定是孙子辈呢!” “不能吧!”徐钰诧异,“要是孙子辈,那人刚丢了的时候亲爹娘早该找了,还能拖到这时候?” “好了,你就别操心这些了。”温子书笑道:“你范二伯在镇上开了学堂,你日后要去镇上读书,莫要想那些分了心。” 说起去镇上学堂读书,徐钰不乐意了,“温叔叔,您博学多识,完全就可以教我,为什么还要去镇上书院?” 他不乐意与小屁孩一道念书是一回事儿,主要还是因为他走了景行没人陪,嘟囔道:“我走了景行一个人,多孤单啊!”说罢,转头看去。 魏景行胳膊肘撑在石桌上装模作样摇晃茶盏,明明是少年,非得做出个“高人品茗”的模样。 见他这做派,魏良直接伸手,大掌落在发顶的同时,呵斥声也没迟到,“怪模怪样,好好坐正。” 魏景行直接伸手指向徐钰,不忿道:“他不乐意去学堂,他惹您生气,干嘛在我身上找回来?” “我没有不乐意去学堂,我只是舍不得你一个人待家里。”徐钰连忙双手抱胸撇清自己。 “说得比唱得好听!”魏景行撇嘴,放下茶盏道:“你是不想跟傻子待一窝吧!” 闻言,徐钰立马埋头,双手抱着小小的茶盏,好似握着什么稀释珍宝,对此言充耳不闻。 果不其然,魏景行话落就招来一顿数落。 “一天天书没读多少心大的不成,就你两聪明,世人都是傻子!” “年岁小小就恃才傲物,以后有苦头吃。” “说了多少回了还这样,目空一切自高自大······” ······ 对着墙壁上“沟壑”蜿蜒的壁画,徐钰瞪出个死鱼眼。 他就知道,刘树喝头汤茶的事儿没那么轻易过去。 余光瞥去,魏景行已经“重操旧业”展示画技。 小指指甲在墙壁上勾勾画画,令人眼花缭乱的“壁画”内容又添一份复杂! 徐钰颇有些万念俱灰,有气无力道:“这个月第几次了?” “放心,还剩一次罚站机会,留给你帮刘树后用。”魏景行的声音很是轻快。 唉~徐钰长叹一口气仰头看房梁,“你这算不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魏景行转头,定定看着他,反问道:“难道不是咱两之间相爱相杀?” 好吧,还真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只是,“你对刘树不满冲刘树去,别牵连哥哥我啊!”徐钰哭丧着脸说道。 魏景行挑眉,“是谁曾经信誓旦旦与我同甘苦共进退?” 徐钰塌肩歪靠在他身上,欲哭无泪道:“这种同甘苦共进退可以有,但没必要!” 魏景行轻哼一声,耸耸左肩,没能将肩膀上的大头晃下去,也不在意,继续进行壁画创作。 看着乱如一团麻的线条,徐钰心道:这玩意得亏是自家弟弟出品,但凡是个不知道的人所画,他高低都得来一句内心是有多阴暗! 从他来魏家,就一直带着魏景行读书识字,等人能开口说话,两人的秘密便多起来。 因着魏景行古怪的性子,他不得不帮忙掩饰,以至于两位长辈都觉得他们两人一个比一个皮,为了公平起见,犯错一起罚。 随着年岁渐长,惩罚也与时俱进,现在但凡每月犯错五次,就必须接受比罚站更高级别的惩罚。 想到稀奇古怪的惩罚方案,徐钰忧伤地摸了摸屁.股。 他其实没什么不喜欢的,换而言之,他基本没痛处,怎么罚他都能乐呵呵地接受,唯独一样,接受不了都十一虚十二岁的年纪还被他娘打屁股。 很丢脸啊有没有! 若是犯错超过五次,魏叔叔必捡他这唯一痛处踩。 好好的一个熊腰虎背善武糙汉,去给亲家母告自家哥儿夫婿的状,这······徐钰表示很难评,完全不符合魏·武艺高强·粗中有细·农家汉子·良的人设啊! 第62章 至于魏景行,这人喜洁怕脏、好静寡言、腼腆内向(bushi),魏叔叔就罚他清理自家粪池、蹲马步,再不济就是去给邻家帮忙,主打一个哪痛踩哪。 这种惩罚,效果显而易见,经过多年切身实践,现在他和魏景行能稳定地将犯错次数保持在五次以内。 当然,犯错之人是魏景行,他基本是被连坐。 就如眼下,还好心的给他留了一次罚站的机会,而不是事后直接被揍屁.股。 这个提前通知,不可谓不“贴心”! “哥哥真是谢谢你哦!” “不用谢,应该的,谁让你是哥哥呢!”魏景行的愉悦,藏都藏不住。 一时之间,徐钰竟是分不清他是阴阳怪气,还是阴阳怪气! “其实,我也就比你早出生三个月而已,你要愿意,这个哥哥给你当。” 话落,顿觉不好,只是魏景行彻底绝了他补过的机会,慢条斯理道:“看你对顾流风那么好,现在又想着帮何清,就知道你喜欢老的。” 我······徐钰砸吧嘴巴却是没出声反驳。 五年的交锋,他俩可以说是相互知根知底,方才是他无心大意,这才给了魏景行反咬的机会,若是现在回嘴,定会让人更得理。 反正,说多错多的只会是他自己! 良久没听到回应,魏景行不甘心,转头道:“无话可说了吧!” 徐钰闭眼装睡,得,已经从说多错多演化为说不说都有错,他还是“装死”吧! “说话。”魏景行抖动肩膀。 徐钰脑袋随他动作幅度晃动,偏生就像是长在他肩膀上,始终不曾滑落。 这赖皮样儿······ 魏景行眉眼皆是笑意,出口的话却是得理不饶人,“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嗬额~嗬额~”徐钰直接打呼噜。 魏景行唇角的弧度越发大,屈指弹在微微耸动的鼻尖上,“再不说话,别想帮刘树了。” 徐钰立马睁眼站直,大声道:“这次可是你说要帮的,不能秋后算账放在我头上。” 这人性子别扭得紧,刀子嘴豆腐心,见不得他对别人好,更见不得他憋屈自己,所以每每随他愿之后想着法儿在别的地儿找补回来。 典型的“我不喜欢你关注别人,但我不阻止你助人,可事后你必须知道我不喜欢你这样”。 若非两人年岁小,且魏景行又不似他,人是合规出厂的新手,徐钰都以为是魏景行知晓情爱后的霸道占有欲在作祟。 见他精神抖擞,魏景行笑而不语,看着自己的小拇指。 徐钰秒懂,利落地掏出帕子帮人擦手,连指甲缝里的墙皮灰都没放过。 刘树不知道,自己最大的后盾有着落了,此时正包着头在顾家庄的巷道里乱蹿,就为了不惹人怀疑。 只是他不想想,青天白日阳光正好,他一个伢仔包头蒙面鬼鬼祟祟在村道乱串,是个人都得怀疑,莫不是拍花子贼娃子进村了? 有心人看到他窜进刘家院门时,心下大惊,连忙去田里叫人回家。 刘家祖父听闻家里进贼时诧异,道:“家里有人。” “哎哟我的老天爷呀,有人你也回去看看啊,大成兄弟又不在家。”来人很是着急。 刘树还不知晓自己已经被当成偷家的贼娃子,蹿进正堂吓屋里人一大跳。 刘家祖母看着熟悉的鞋子,不确定道:“树啊,你作甚哩?” 刘树拆下包头的包袱皮大喘气,坐在椅子上才回话,“外婆,我没事儿,就是怕人看见。” 刘家祖母皱眉,“听说前几日你与那顾家小子打架了,来了咋不回家?” 刘树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摆手道:“没事儿,我跟顾长风那厮相互看不惯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打架算什么。” “当心你舅回来收拾你。” 刘树挺直腰板张望,“我舅呢?” “去山里了。” 得知大舅没在家,刘树放下心来,道:“外婆,我今儿有正事,你不用管我,就当我没来过。” 说罢将包袱皮系在腰间,出门见柴棚下的梯子眼睛一亮。 在刘祖母疑惑难言的表情中,他顺着架在墙上的梯子翻墙去了隔壁何家。 刘祖父与报信之人火急火燎赶回家时,院子静悄悄,只西边院墙上架了一个梯子。 “老婆子~” “哎”,刘祖母应声出门,不解道:“老头子,怎这会儿就回来了?”才吃过晌午饭去地里,估计到地头还没两刻钟吧,她抬头看太阳观时辰。 报信之人却是惊诧道:“家里没遭贼?”大桑门直接将厢房午睡的刘家孩子吵醒了。 见他看向院墙边的梯子,再一想外孙来时模样,刘祖母笑道:“家里没来人,我一直在家。” “那梯子······” “放柴棚都潮了,我就想着晒晒,不然不经用。” ······ 耳边是隔壁外家院子的人声,入目是心上人清秀的小脸,刘树顶着一张通红的宛如猴屁股的脸,呼哧呼哧喘气。 也不知是紧张的,还是羞臊的! 此时,若是那报信之人顺着梯子爬上墙头,定能看到墙角下窝着两个人。 第36章 夏风 何清如何都未想到,面前之人会翻墙来自家,听着隔壁话音,眼神在刘树腰间巡视。 刘树脊背僵直,将腰间的包袱皮往后拽了拽,可惜此情此景之下,此举无异于掩耳盗铃,他转头眼神四飘,尴尬中透漏着手足无措。 第63章 他亦是没想到,刚溜下墙,一个转身就与心上人撞了个满怀,还没来得及解释,外家院子响起说话声,听着话音,他被误认为贼娃,这······ 刘树心中生出些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颓败,原本是来找人商议,现在倒像是提前宣告两人没戏。 他目光游移,定在了身旁篱笆上。 也不知那篱笆是何种木材,竟引得蚂蚁成群结队爬上爬下,很是忙碌,却是乱中有序。 一瞬间,刘树觉得他竟是连那蚂蚁都不如,助身边之人走出困境的仅有的一点头绪,此时也变得苍白无力。 隔壁院子的人声散去,屋内的声音影影绰绰听不大清,何清看向面前蹲着的人。 “来你舅舅家,如何还遮头捂脸?” “我······这不是怕人看见说闲话么,尤其是顾长风那厮,知晓我来找你,定会找你麻烦。”刘树的话音,从理直气壮变得气弱。 没办法,面前之人明眸似水笑而不语,好似看穿了一切不说破,令他没理由地气弱。 何清将人拽起来,道:“你上次······” “上次没事儿,那天就是突然想起有急事就回家了,才没来外家。”对于上次与顾长风打架一事,刘树从不避讳,只是,他到底输了,在心上人面前提起难免感觉丢脸,因此急急出言打断。 知晓他好面子,何清未追根刨底,带着人往屋内去。 爹娘都去了田里,家中只剩他一人,虽两人在屋内说话不合规矩,却总比在院中被路过之人看到说闲话好。 以往,刘树来过何家多次,但那是幼时,何清是他的儿时玩伴。 自从何顾两家亲事推迟后,他便再未来过。 一则,他已经到说亲的年纪,即便与何清有交情,也不好再往来。 二则他隐约觉得与何清的交情同他人有异,彼时看不清想不透,遂有意减少与何清的接触。 那段时间,他日日跑去魏家。 虽他一直跟着徐钰认字学算术,但却是三五日才去一趟,唯独那年,每月有一旬半月的时间都是在魏家度过,以至于惹怒了小气鬼魏景行。 魏景行觉得他黏着徐钰,很是看不惯他,捉弄他的花样层出不穷。 好在他不是那等怕蛇虫鼠蚁之人,一来二去反击之下,竟是能将魏景行气得跳脚。 眼看武力攻击不行,魏景行那小气鬼另辟蹊径,从学识上打击他,奚落他蠢笨,嘲笑他脸憨皮厚人高头傻。 为了反击,他用自己想不通的难题去为难人,结果却是招来好一通嘲笑。 不过也并非没好处,从魏景行的嘲笑中,他知晓有一个词叫“情窦初开”,也知晓自己想不通的那种感觉是年少慕艾。 见魏景行通晓此事,他腆着脸不耻下问。 魏景行出主意,让他先不要贸然行动。 “贸贸然跟人表心意者,多是另有所图的奸诈小人,君子当以礼待之,应时当务。” 这话很是高深,后半句他完全听不懂。 “说你笨,你还不承认。”魏景行轻蔑地看着他,不过还是热心地解释:“就是现在先别告诉人你喜欢对方,你喜欢他就能娶他吗?他同意吗?他家人同意吗?你家人同意吗?即便都同意,你拿什么娶,凭你的蠢笨无知一无所有?” 话很毒,但却在理。 也是从那之后,他就琢磨着如何攒家当,甚至在旁听徐钰和魏景行讨论人生理想时,琢磨自己的未来。 本以为一切都会顺理成章,待何浩成亲他就让爹娘找人去提亲,结果却是造化弄人。 环视熟悉又陌生的屋子,刘树心中酸涩,垂眸盯着凹凸不平但干净的地面,道:“我已经打听清楚,三水镇张家找哥儿去州城大户人家攀富贵,州城官家早些年丢孩子的事儿很不靠谱,你别去。” 何清没接话,顾左右而言他,“你先坐,我去端水。” 见他不温不火,刘树急了,挡在人面前道:“我不渴,不用喝水,顾家能说出那样的话,肯定是已经想好,借机退了两家亲事还要踩着你在张家那边谋富贵,你······” 对上毫无波澜的眼神,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何清的眼睛如深潭古井,见刘树脸色渐红,转移了视线看向门外,淡淡道:“村里已经传开了,‘张老爷指名道姓要我’。” 刘树瞪大眼睛,半响咬牙道:“顾长风—” 想到徐钰的提点,问道:“顾家这门亲事,你爹非要不可吗?” 何清摇头,“不是我爹非要不可,是我爷爷······” “你爷爷早死了,再说,那是你爹对顾流风他爹的恩,作甚非得你嫁给顾长风才算报答这份情?” “你以为我想吗?因这门亲事,大伯二伯觉得爷爷偏心我爹,爷爷过世后他们对我家鼻子不是眼睛,他们眼热这门亲事,可哪知道顾家现在越发看不上何家。”何清眼眶泛红,出口的话音却是毫无情绪波动。 就因他家两个哥儿,爷爷在世时总念叨他爹这一脉要断根,所有人都觉得他家没男儿顶立门户就低人一等。 那顾家也是忘恩负义,他爹是救了顾流风的爹,可从未想过要攀上顾家。 爷爷觉得与顾家做亲,自家能多得点照应;两位伯父眼热这门亲事,却又碍于长辈威严,且还算知道要脸,没明着如何,只是看着顾家越发对这门亲事冷淡,私下里没少嘲讽他家。 第64章 可他们哪里知道,顾家非只瞧不上他家,人那是连整个何家都瞧不上。 若非如此,大哥如何会主动跟着商队管事走? 还不是为了主动将退亲的把柄递给顾家,可谁曾想,顾家竟然如此贪心又自私。 见他委屈又隐忍,刘树五脏六腑好似被人揪住,闷疼闷疼,拉过何清双手捧在掌心,发狠道:“只要你家愿意,只要你愿意,就是脱层皮,我也把这门亲事退了。” 话罢,转身大踏步出门。 何清被他眼中的执着狠厉震惊,反应过来时屋内已经没人,追出门只看到个背影。 这次刘树没再遮掩,直接往顾家去,他倒要看看,顾家还要不要脸了? * 虽魏景行没明确表示,但徐钰已经认定他不会如何,罚站结束,便在书房转悠,琢磨如何插手能让顾家心甘情愿退亲,且不再出幺蛾子。 要么不出手,要出手就要蛇打七寸! 坐在书桌前临摹《黄庭经》的魏景行被他烦得走笔越发“潦草”,生生将书圣楷体代表作临摹成行书。 徐钰又一次不小心路过书桌前,无意瞥见,笑道:“这楷书愣是被临摹成行书,全天下也就你一人了。” 魏景行搁笔,嫌弃道:“还不是因为你,晃悠得我静不下心来。” 徐钰很是不齿他从外部找原因,调侃道:“自己分心就分心还赖我,你要是跟着弈秋学下棋,不止飞过的大雁有错,连苍蝇蚊子都得为你背锅。” 魏景行又不似刘树之流,不懂徐钰的引经据典,抄过一旁的小册子丢过去。 徐钰笑着躲开,抓住记事簿摇头晃脑嘚瑟,“没打到。” 这种孩子气在他身上很是难得,即便同住同吃五载,魏景行也没见过几次,一时之间受其感染亦是展颜,走出书桌追着闹。 阳光将窗棱斜画在青砖地面,尘埃争先恐后看着书房的热闹而不自知,于光亮中上下浮游。 等两人皆笑得气喘吁吁时,书房地面一团糟。 原本摆放在木榻上的抱枕丢在地面,茶盏斜躺在矮几边缘,差一点就要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打闹的两人坐在地上相互靠着喘气,徐钰杵杵身边人,道:“你搞乱的你收拾。” 魏景行不为所动,直接躺在他怀里,对着房梁道:“吾有一计,可解阁下所疑。” 这文绉绉正经模样,要不是徐钰知晓他性子,还真被蒙骗以为这人是个小书生呢! 上手搓着怀里人的脸颊,挤压揉按做出各种搞怪动作,笑道:“说来听听。” 魏景行闭口不言,眼珠却是挤在眼角示意。 徐钰乐呵呵应道:“成,我来收拾。” 两人之间早已无比默契,无需言语,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就能知晓对方心意。 魏景行仰靠抱枕半躺在木榻之上,目光从房梁游移到忙碌的背影上,道:“顾家所求无非权钱,可何清即便去张家,卖身钱也不会给顾家,他们所图只能是张家的青眼。” 见忙碌的人停手转身看来,魏景行眼神示意继续。 徐钰无奈,笑道:“你说你的我收拾我的。” “老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张家是有势力,但那是在三水镇,顾家想借这份势,可见是短视,只需给他们一个更近的,保准顺利退亲。” 徐钰规整好书本,久久没听到下文,抬眸看他,“然后呢?”随即笑道:“可别见我打扫完了又耍赖啊!” 魏景行翻了个白眼,“父亲不是让你去范二伯的学堂念书么,给顾家一个名额,至于束脩······” 见他笑得奸诈,徐钰正色道:“我还没决定去不去呢,你别打歪主意。” 闻言,魏景行不仅翻了个白眼,还翻了个身,背对人。 徐钰没搭理他,找来拖布擦地。 刚收拾妥当,准备去哄一哄独自生闷气的人,门外传来人声。 魏良是来找人去送礼的,见书房地面湿痕还未散去,怀疑道:“又打闹了?” 徐钰矢口否认,道:“魏叔叔,找我作甚?” “你跟景行去范家送礼,束脩等去学堂时直接带到镇上。” “啊,魏叔叔,我不想去学堂,您和温叔叔能教导我的,不用去学堂。”徐钰抱头栽倒在木榻上哀嚎。 范家二伯范栋是读书人不假,但多年来还是个童生。 温叔叔虽未参加过秀才试,但学识远非范二伯所能比,哪就需要舍近求远去镇上读书了? 见他如此抗拒,魏良上前摸着他脑袋,道:“走科举仕途一道,不止要聪慧机敏融会贯通,天赋你着实不差,可后天所缺太多。” 若是没有自家哥儿病重冲喜一事,去不去范家学堂影响不大,可这世间,最大的烦恼就是没有如果。 而且,徐钰还是入赘冲喜,这等不入流之事落在读书人眼中,可谓是有千儿八百种说辞。 加之文人相轻、世家门阀把持科举的世道,寒门出身于名声有碍的读书人,更难出人头地。 独木难支,徐钰走仕途必须要有家族势力的支持,没有家族势力,只能早早培养。 徐家在长柳村的名望已经到头,且因徐钰秀才公名声,隐隐有凌驾于里正之上的趋势,这并非喜事。 范家世代为里正,其影响力不止在长柳村,与其交好,非行不可。 “你范二伯的学堂需要打出名声,你是最好的人选,现在送他们家这个人情,日后有人指摘你时,有乡贤帮你说话,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第65章 徐钰考中秀才只是时间问题,去不去书院对他影响不大,但这个现成的人情送给范家,事半功倍。 且,主动送给范家,效果更甚! 徐钰撑头沉思,旁边的魏景行杵他。 “行,我去,不过景行能不能跟我一起?” 两个孩子形影不离,魏良自然是乐见其成,不过······,笑道:“不是日日去,在开学前露个脸敬上束脩,平时偶尔去一回就成。” 闻言,徐钰与魏景行对视一眼,其中深意,只两人知晓。 见状,魏良沉声警告道:“这个月只剩一次罚站机会了,我劝你俩捣蛋前仔细想想。” 望着出门的背影,徐钰吐吐舌头。 魏景行却是装模作样拂袖,活脱脱一老学究! 两人从范家出来,夕阳含羞半露脸。 徐钰探头往刘家方向看,“要不去刘树家瞧瞧?” “喏,来了。”魏景行点着下巴示意。 村道上,刘树大踏步而来 纵使隔了好长一段路,徐钰也能感受到他的愤懑恼怒,只看那憋屈难堪的脸色就知! “阿钰,走去我家,问你点事儿。” 徐钰挑眉,这破釜沉舟之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项王投胎呢。 刘树没心思寒暄,带着两人闷头往家走,咬着后槽牙心中已经想了百十个日后报复顾家的法子。 三人进刘家院子,没见到大人,没等徐钰开口问,刘树已经拽着他进西屋。 “阿钰,顾家被我当面揭穿,厚脸皮不认账,还狮子大开口,你借我五十,不,八十两,我日后慢慢还你。”刘树开门见山。 徐钰惊讶,“顾家还朝你要钱?” “岂止,你是不知道那家人有多不要脸。”刘树气哄哄道。 他出了何家直接去顾家,找顾家当家人说话,可惜当时没在田里说,跟着他们回了顾家。 要是在田里,今儿顾家的名声就烂到泥地了,也怪他心善,没想到顾家竟是如此厚颜无耻,还狮子大开口。 五月正是田里除草的时节,顾家人都在地里,他找到地头,才说想找顾家爷爷说说话,人就开口请他回家坐一坐。 当时他还纳闷,顾家怎会如此好说话? 现在想来,应该是察觉有异,未免他开口直接露底,这才礼待他一回。 顾老头带着两个儿子和长孙回家,路上碰见人还拉顾流风做幌子,言徐家有事托刘树来送话。 回了家,却是洗手的洗手,抽旱烟的抽旱烟,无人搭理刘树。 刘树本就是急性子,且还事关何清,只能率先开口。 “顾爷爷,张家缘何网罗哥儿别人不知内里如何,我却是知晓,那日顾长风所言,我当他乱说,咱们现在开门说话,你家要如何才能退这门亲?” 顾老头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如松树皮般的黑脸隐藏在烟雾中看不清神色。 顾长风得意道:“你还不知道吧,我们村都传遍了,张老爷可是点名要何清。” “顾长风,我进今儿是来说正事,你别犯贱找打。”刘树连眼风都没给顾长风。 顾青山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道:“小树,叔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跟我家长风之间的过节都是小孩子打闹,哪就要因此来坏长风的亲事。” 刘树脸色铁青,盯着人道:“是我破坏顾长风亲事,还是你顾家忘恩负义嫌贫爱富不想要这门亲事,你知我也知。” 见顾青山变了神色,他继续道:“二叔也不必装不懂,你们顾家既然不想要这门亲事,也不愿背负恶名,那这恶人就由我来当,开个价,如何才愿意退亲。” “刘家小娃娃呀,你这毛还没长齐就能做你爹的主?”顾老头终于开口,只是,话很是不中听。 刘树被气笑,“我当然做不得我爹的主,但我一没杀人放火,二没见利忘义,我爹自然不会对我怎么着。” 在三人讥讽轻蔑地眼神中,他悠悠道:“顾家爷爷,你也不止顾长风一个孙子,将人教导的如此出色,就不怕日后兄弟反目。” 成功见三人带上怒色,他变本加厉道:“毕竟,兄弟关系烂的根子是长辈偏心眼,父母无德儿女不和!” “无礼小儿,休得胡言。”顾青山怒斥。 顾清河却是垂眸。 顾老头深深瞧着刘树,阴阳怪气感慨道:“何老头教子有方呐,我是比不了!” 刘树嗤笑,不就暗讽他没大没小么,相比于顾长风奸诈阴险的做派,他这连毛毛雨都不算。 “村里的传言我知道是你家传出去的,至于是谁,你们心里清楚,当然,我也有证据。” 学着魏景行的做派,他自顾自短期瓷杯微微摇晃,似是而非道:“我也不想彻底撕破脸面,毕竟我外家就在顾家庄,咱们也算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们开价,我全盘接受,且对外就说是我多人所爱。” “至于你们顾家,当然那是君子门风,有成人之美!” 第37章 回想顾老头的做派,刘树将柜几拍得啪啪作响,恼怒道:“我今儿算是见识到阿钰你说的那种又当又立的人了。” 为了顾全顾家名声,他都把现成的理由摆那儿了,结果顾家这死老头竟然不为所动。 对于刘树所言,顾老头好似没听到,慢条斯理掏烟灰。 顾青山、顾青河一人垂头假寐,一人看向门外,皆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第66章 唯有顾长风,一脸不屑,“怎的,你要给我穿“绿衣黄裳”,我就非得穿不成?” 他双手环胸,讥讽道:“你们长柳村人还真是目中无人自以为是。” 刘树陡然握紧拳头,忽视挑衅的人,对顾老头道:“反正闹到最后都是没脸,你们想体面些我就给,你们不要,那索性大家都不要脸就是了。” 说罢起身,作势离开。 只是,眼看已经踏出正堂,脚尖已经踩在台阶上,还不见人阻拦,他心里着急起来,“这死老头,竟然不上当。”不由心中暗恼,脚步也慢了下来。 只剩最后一个台阶,汗水自额头滑落,刘树懊恼至极,早知不学徐钰这招“口是心非”了,这等装模作样忽悠人的法子还真不是一般人能用的。 “这门亲事乃是我们顾家报答何家之恩所定,你要毁我顾家名声,这补偿可不能少。” 刘树欣喜回头时,青烟漫舞,顾老头如枯树干藤般老皮龟裂的黑脸模糊不清,平添了一份神秘难猜,落在他眼中却是更为可恶。 因为,平静地令他抓狂咬牙的声音袭面而来。 “一百两,不二言。” 刘树将柜子捶得啪啪作响,“你们听听,这是人话嘛!” “那一百两好似轻飘飘的一撮毛,从他嘴里出来就好似不是钱似的。”寻常人家哪会有一百两现银,就如他家,在村里日子算是数一数二的,可现银估摸着不过六十两。 原本他打算借五十两,只是给顾家后只剩十两,若是向何家提亲办定亲礼,有些捉襟见肘。 徐钰操着手看向刘树,皱眉道:“借你自然是没问题,只是这一百两真能彻底解决问题?” 刘树冷笑,“他家若是敢反悔,我就敢撕破脸,你当他家是贪财呢,我猜测是早先应承了别人,现在变卦不得给人补偿。” 徐钰却觉得不尽然如此,只是观刘树神色已然已定,正琢磨如何开口帮忙省下这笔钱,旁边的魏景行哂笑道:“难得你聪明了一回。” 一向大咧咧的刘树竟然害羞了,又是摸脸又是挠头:“这不事关一辈子的幸福,总得开窍么!” 魏景行懒懒坐在圈椅中,优哉游哉回怼道:“却还不够聪明。” 刘树僵住,不过一瞬,又变了脸,只因魏景行一语道破天机。 “顾老头野心大着呢,不过,现在有一个绝好的机会,既能保你心想事成又不破财,还能满足他的野心,顺便······” 刘树已经不想听后续了,只想知道是何机会,凑过去道:“什么机会,什么机会。” 眼前骤然出现一个红肿冒白的面皰,魏景行连忙闭眼,嫌弃地推拒凑过来的人,“你问他吧。” 徐钰将人扯过来,道:“范二伯在镇上开了学堂,我要去当门面,给他顾家一个免费的名额。” 刘树彻底呆住,傻愣愣看着口吻淡淡的徐钰,这······ 去正经学堂读书,别说在长柳村灵山镇,那就是在州城也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不止因为束脩贵,更是因为正经读书才能考科举。 为官做宰改换门庭,是村里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从徐钰口中出来,却像是说饭食吃什么这般简单。 徐钰被刘树猛然抱住时,全身僵硬,不过一瞬连忙推搡,旁边射来的眼神令他头皮发麻,凉意从脚心直蹿而上。 可惜,热泪盈眶的刘树铭感五内,早忘了一旁的小气鬼魏景行,紧紧抱住人,百感交集声泪俱下,“还是阿钰你心疼哥哥我。”既知晓他的难处,又尽心尽力帮他。 突然,他灵光一现,松开人直接跪地。 徐钰还没从被他松开的庆幸中缓过来,又被他吓一跳,后跳一步抱胸大声道:“你干什么,别折我寿。” 好不好的就跪地磕头,他年纪小,经不起跪拜这福分! 却见刘树泪眼汪汪却又诚挚兴奋道:“师父,你收为我徒吧,师同父,我以后像孝顺我爹一样孝顺······不,比我爹还孝顺你。” 被惊得站起身的魏景行又缓缓坐回去,手肘撑着椅圈扶额遮脸。 徐钰的下巴已经掉在地上,半张着嘴巴久久找不回声音。 刘树见他不答应,跪地向前,“阿钰,你就收了我吧,反正我一直跟着你读书认字,没有师徒之名也有师徒之实。” 见他直直向自己而来,徐钰跳脚扑向魏景行,直接坐人腿上窝怀里,大声道:“刘树你别害我,我已经成亲五年了,现在以后都不打算当负心汉。”什么收不收的,传出去又是风言风语。 怀中人义正词严,一脸肃冷,魏景行看向跪地之人。 对上他的眼神,刘树邹然清醒,连忙解释:“师娘,你相信我,我对师父绝没有非分之想,况且······”他有心仪之人呢。 “起来吧,此事莫要声张。” 得了准许,刘树利落起身,“哎,我给师父师娘泡茶。” 这拜师茶是一定要的,喝了茶才算礼成。 徐钰看向近在咫尺的脸,迟疑道:“你······”是被刘树气晕了头还是已经想着如何秋后算账?不然怎么就替他决定了? 魏景行轻笑,“你已经决定帮他,给顾家名额不过是忽悠他罢了,总归束脩是咱家出,让他当当劳力又如何。” 徐钰直接抬手给了一个脑瓜崩,“吓死我了,还真以为你让我收刘树为徒。” 第67章 要知道这个时代,师父等同于亚父! 刘树在门外探头探脑,师父师娘你侬我侬,他此时出声肯定是大煞风景,缩回脑袋抽踌躇。 只是拜师之心终究占了上风,探头问道:“师父师娘,我家没茶叶,敬酒可以吗?” 自门口而来弱弱的声音拉回徐钰思绪,他转头,对上心虚闪躲又隐隐兴奋的眼神才惊觉自己还在魏景行怀中,跳下来故作镇定,道:“喝酒脑子会变笨。” 刘树秒懂。 见门口的人消失,徐钰道:“我们回吧。” 魏景行轻笑着起身。 刘树正摇上轱辘,见两人出屋门,兴奋道:“刚打的水,甘甜又凉爽。”说着直接舀了两碗屁颠屁颠端来。 徐钰没动,魏景行倒是率先接过。 送两人出院子,望着夕阳余晖里渐行渐远的背影,刘树跳着挥手,“师父,待徒儿定好仪程去找你。” 对于他的话,徐钰没放在心上。刘树能单枪匹马去顾家谈判,搞定父母想来不在话下,有范家学堂的免费名额,顾家想来会放手。 至于拜师一事,他们之间的玩闹罢了。 不过三日,刘树意气风发的上门。 人未到声先至,刚进院门就喊道:“师父师娘我来看你们。” 温子书诧异,看向一旁看书、临帖的两人。 徐钰合书笑道:“温叔叔,我们闹着玩呢。” 说话间,刘树已经大踏步进屋,殷勤道:“师父师娘,今早才摘的樱桃,个大味甜。”说着献宝似的将篮子放桌上。 他不止提了半篮子樱桃,还有一包茶叶,两条猪腿。 “这茶叶我也不知好不好,县里茶楼买的,师父,那煮茶的小炉子呢,徒儿给您跟师娘煮点尝尝。”刘树捣鼓油纸包上的麻线,兴冲冲道。 徐钰踢他,在人抬头看来时示意。 刘树转头,见矮几前坐着的人,奔过去兴奋的声音都高了八度,“见过师祖母。” 徐钰:······捂脸转头。 魏景行平静地搁笔,好似没看见跪在他爹面前磕头行礼之人。 温子书:······难言地看着刘树,又看看自家两孩子,起身准备扶人,“小树,你这是作甚,快起来。” 刘树无需被扶,利落起身道:“哎师祖母,师祖不在家吗?” 啊······温子书迟疑后道:“你魏叔去县城了。” 刘树这个二愣子一拍大腿遗憾道:“唉我不知道,我要知道陪着师祖一道去了。” 他嚷着要煮茶,徐钰只得让他将茶具搬出去。 温子书咬牙低低道:“玩闹哪有这样的?” 魏景行挽袖净手,淡淡道:“这有甚,他跟着哥哥读书,哥哥又受您教诲,尊称一声‘师祖母’何错之有。” 温子书竟是被自家哥儿堵得哑口无言,半响告诫道:“玩闹归玩闹,不可过分。” “知道啦,走我们去尝尝小树哥哥带来的茶。” 难得见自家哥儿撒娇,温子书便没多计较。 灰白石桌之上,青瓷茶盏随意摆放,犹如寒凉蟾光中散落的泛着幽幽青光的星辰。 小院清风三两渡,红炉白烟万千浮。 庭空流云□□里,桌前闲人又一壶。 待刘树不知道第几次从茅房回前院时,石桌前终于不再是三位各有风姿的神人,他在墙边竹笕下的大瓮中洗手后落座,长舒一口气,凑过去低低道:“喝出仙液琼浆的滋味没?” 徐钰斜睨他一眼,放下茶盏上上下下打量人,在刘树越发期待的眼神中不可置信道:“你还能搞来仙液琼浆?” 刘树等待被夸赞的欣喜碎了一地,摊在石桌上嘟囔:“是搞不来,可这茶你跟师祖母不喝得挺好嘛!” 徐钰不理他,自顾自添茶水,只是经三道烹煮,茶叶馨香不复,却回味悠远。 见他又恢复高深若神明的姿态,刘树连忙道:“师父,顾家那边差不多了,只是······”看着面前闭眼陶醉的人咬牙道:“还需您亲自走一趟,他们不相信我。” “哼,丑人多作怪!” 身后传来的讥笑吓刘树一个激灵,他谄媚的笑容立马换人,附和道:“谁说不是呢!” 魏景行回坐在秋千椅上问道:“现在走到哪一步了?”看神色对这件事儿很有兴致。 刘树却害羞了,扭捏道:“只要师父出马,顾家那边妥了就能立马定亲。” “跟顾家说,范家学堂开课那日人直接去就成。” 对此言,刘树是深信不疑,只是······他为难地看向徐钰,相较于魏景行,徐钰的为人更令他信服。 “范家学堂六月初开课,只收半年束脩,顾家要是不相信,三日后亲自去学堂确认。” 这话虽不是徐钰所言,但依他对魏景行的了解,这位在说一不二上更甚,刘树笑着恭维两人,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出撒。 魏景行嫌烦,赶人走。 院子终于恢复清净,徐钰撑头看天,良久才道:“对刘树的事这么上心,你也想成亲了?”魏景行脚尖蹬地,秋千椅飘出,衣摆画出风的形状,棉布长衫也有了一份衣袂飘飘的盛景。 他手握挂绳,闲闲地看向徐钰,笑道:“刘树这憨憨都知晓‘君子有成人之美’,我还不能当回真君子了?” 他还是读书人呢,君子之道总比刘树懂得多吧,行事又岂能是顾家那些人所能比! 第68章 徐钰却是不信,撑头笑看秋千上的人,三五步的距离都能感受到快活愉悦。 成吧,既他家景行说自己是君子,那就是喽! 徐钰去范家学堂读书,是魏良主动牵线,当然,范栋对此也是乐见其成。 作为正主,知晓此事时已经定了□□成,但徐钰还得亲自跑一趟,不管过程结果如何,秉承践行尊师重道之礼总不会错。 现下自家弟弟又给了顾家准话,他不能拆自家人台不是,更何况这人还是魏景行。 遂,次日特意换了青衫,带着家中早已备好的束脩礼去灵山镇。 只是临出发前出了岔子——魏景行死活不去。 “不是说好了一起么?”徐钰操手站在院子很是无奈。 魏景行坐在秋千上懒懒晃荡,“你去是好做人情,我去,还不得成结仇了。” “哪就结仇了,你读书比我还好,范二伯吧不得自己学堂出两个天才少年学子呢!”徐钰上前扯人。 魏景行死死抱住挂绳不撒手,徐钰不知晓外面的世界但他却清楚,哥儿地位比之女子还不如,尤其是那锦绣成堆繁华无尽之地。 小学堂大书院都不收哥儿,若强逼范家二伯,这份人情倒成了祸端。 没必要! 徐钰见他神色淡淡,生气了,撒手道:“成,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说罢转身回屋。 久久没听到正堂人声,魏景行纳闷,爹和父亲都在正堂,徐钰即使生气也不会失礼,那这是······ 进正堂没见到人,却是迎上疑惑的神色。 赶在被父亲“定罪”之前,魏景行摊手道:“他自己不去的。”跟我可没关系。 魏良不大相信,怀疑神色更甚。 温子书却是道:“你就陪着去吧,要不了一个时辰就能回家。” 魏景行耸肩,进西间就看到趴在床上的身影。 这般孩子气又明晃晃表态度的模样,很少在徐钰身上见到,反倒是他自己,时常装出个无理取闹模样将少年人的心性表现个十足。 冷不丁看到这情景,魏景行失笑又怅然,伪装久了他倒忘了,自己才是那个心老面嫩之人,老鬼只是个没见识的小鬼,指不定投胎时还不到现在的年岁呢! 徐钰早就察觉人进来,只是,他今日着实生气,不愿搭理人,遂枕着胳膊没动,察觉脚上靴子被脱掉时也没反抗。 他们两人,谁还不了解谁! 魏景行见他不反抗,笑着坐在床沿,慢条斯理将两只靴子都退掉,猛然扯过两只脚抱怀里。 徐钰惊觉不对想要反抗时已经晚了,脚底的瘙痒酸麻直冲脑门,他反身挣扎。 “去不去?去不去?”魏景行胳膊死死夹住双腿,对着脚底又是挠又是戳。 徐钰咬牙反抗,只是任他如何扭都没能夺回被钳制的双腿,脚底的酥麻酸痒感更甚,松口道:“放开啊放······开我。” “还生不生气?”魏景行威胁道。 “不,不,不气了。”徐钰喘息着挣扎,率先低头,“我去,我去,别挠了。” 魏景行这才收手,见他如死鱼般摊在床上,催促道:“起来收拾。”说罢下床去衣柜处。 徐钰听见动静转头,见他翻找衣服,有气无力道:“穿青衫,不然我不去。”对上“你不要得寸进尺”的眼神时,笑嘻嘻道:“你不穿我也不穿,反正都皱了。” 出门的时间,比预计晚了半个时辰,不过灵山镇距长柳村不远,且徐钰原本打算走路去,现在赶着马车时间也还充足。 进入四月鲜少下雨,虽不至于旱,但却干得很。 骏马奔驰,扬起一片尘土。 “咳咳咳······”徐钰一手拽缰绳一手扇风,道:“你进去,坐外面尽吃土了。” 魏景行操着手不为所动,待马车停下才从袖中掏出两张帕子。 灵山镇不大,亦不繁华,只在大集时才会人头攒动,平日里街上人不多。 青石街道,马蹄哒哒声由远及近。 街边铺子的小二管事出门或隔窗看来,见两少年架着马车而来,有人出声问道:“秀才公这是去哪?” “我范二伯的学堂快开课了,我跟景行去报道。”徐钰扯下遮脸的帕子笑,“伯伯家的弟弟要是进学,我们就是同窗了。” 那人讪笑:“束脩贵哩。” “今年只交半年的学费就成,半年也够识字学算术啦······” 马车驶远,留下一片窃窃私语。 有人掐指细算,沉吟后拊掌道:“还真是,六月开课,只交半年束脩哎!”孩子念书七个月,只交六个月的束脩,若是秀才公日后考出来,即使半年那也是同窗不是! 附近路人各有心思不说,正在自家小院中煮茶的范栋迎来自己的两位学生,当然,此时他还不知两人日后会给他带来多大的惊喜。 束脩礼除却真金白银的现钱,还有束脩六礼,满满当当两篮子。 对于这份有名无实的师徒关系,范栋早有准备,但见徐钰如此知礼,心下还是高兴的,乐呵道:“咱们之间,不讲这些虚的,你能来就很给老夫面子了。” 他已过了知天命之年,且是闻名乡里的读书人老童生,自称老夫亦是没错。 只是面对两个小辈,姿态如此低······ 不过一瞬,徐钰心念转了千百回,拱手恭敬道:“先生说笑了,能在先生门下求学,是学生之幸。” 第69章 范栋笑着摇头,抚须道:“你的学识,外人不明老夫却是知晓,明年就是童试之年,可要参加?” 徐钰静默,上前帮忙斟茶,后才道:“还未决定,不过以学生才学,潜心苦学三载更有把握。” 见他恭敬至此,范栋起身负手而立,燕过高墙风过檐,啾啾声里呜呜咽,望着白云晴空感慨道:“举荐名额只梁州世家子弟都不足矣,更何论落到灵山镇,而以试为仕何其艰难,你已经有名声了,若再拖延,怕是再无机会入仕。” 徐钰疑惑,魏景行却是直截了当道:“二伯,可是有人要对阿钰哥哥不利?” “是,也不是!”范栋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笑道:“若徐钰只是徐钰,以他现在的名声,那些世家还不会放在眼里,可若是魏家徐钰······” 话至此中断,转而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张家网罗哥儿,你爹已经挡了好几拨人了。” “这张家不是讲求你情我愿么,难道还能硬抢不成?”徐钰皱眉。 范栋淡淡道:“一个精品与百个赝品,如何选?更何况张家面对的泼天富贵常人难以想象。” 此等诱惑,谁能拒绝,更何况张家行事本就非磊落之风。 徐钰额外掏出一锭银子,至于桌上道:“先生,此乃顾家顾晞风束脩,若顾家来人,还请先生圜回一二。” “再则还有一事,景行与学生同窗五载,机敏不在学生之下,日后会与学生同来求教,还望先生海涵。” 望着跪地叩首的少年,范栋呐呐无言,若说徐家帮顾家出束脩一事,他答应就是,不过是举手之劳,可让魏景行担着他弟子的名头,这······ “先生既看重学生,学生自不会让先生为难,还望先生准许。” 范栋看着站在一旁盯着跪地之人的少年,叹气道:“罢了,总归你也来不了几日。” 他是很看重徐钰,有切切实实的师徒之名自然是最好,可魏家也不是傻的,。 现下至于收一个哥儿为弟子,他的学堂啊,说到底是以教学启蒙为名兴家,相较于徐钰日后名望,那些个风言风语不足为虑。 于育人一道已经是伪君子,于此等小事有成人之心,岂不美哉! 第38章 回程的马车上,魏景行躺在车板上头伸出门帘,幸灾乐祸道:“看吧,让你给我冲喜,现在祸事不就来喽!” 徐钰瞪他一眼,拽着缰绳一抖,马儿加速车架一颠,如愿听到惨叫,他心里舒坦了不少。 “唉哟~”,后脑勺撞在车板上,耳边嗡嗡作响,魏景行惨叫着坐起身,揉着后脑勺缓解后掀帘怒,“我又没说错,干嘛拿我撒气。” 因着这一茬,徐钰整整两日没同魏景行说话。 当然,魏景行气性更大,两人夜间歇息都是各占床的一半,泾渭分明就差划床分睡! 期间,徐钰独自回了一趟家。 算着日子,大哥二哥已经到北关,说不得大哥已经往回赶,与顾家的定亲之事该准备起来了。 白氏恰巧有事与儿子商量,见他一人回来,很是纳闷,“景行没来?昨日还听说你俩去镇上呢!” “嗯,昨天去范二伯的学堂交束脩,以后我跟景行都是范家学堂的挂名学子了。”见地上摆了好些鸡笼,徐钰疑惑道:“怎么这多鸡笼?” “你爹明年打算再多养几十只鸡,这些新编的鸡笼备着明年用。” 白氏拉了小儿子进东间,斟酌道:“你二哥这一去北关,又要上战场又要巡逻,身边没个人照应,你爹意思多养些鸡,冬月做成腊鸡,开春雪化了跟着商队或镖局去北关看看你二哥,免得······” 见她哽咽,徐钰安慰道:“成啊,到时候大哥陪着一道去,多带些咱们梁州的特产,让二哥送给同僚,既能打好关系也能解馋劲儿。” “娘,您也别太过担心,二哥识字又通武学,还跟着魏叔叔温叔叔学了兵法,虽不大精通,但在军中可是人才,说不定上官都舍不得他出去冲锋陷阵呢。” 白氏被儿子逗笑,道:“你二哥读书没你大哥用心,不过好在有你大哥管着,也不算太差。” 徐钰无语,他二哥哪里是不算太差,是很优秀好伐! 别说放在长柳村,就算在灵山镇,也能称得上文武双全。 若不是当今科举一道着实难走,他二哥也是能考科举的人。 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家里低调些总归是好的。 “娘,算着日子大哥估计已经返程,定亲礼是不是该备起来了?” 白氏拊掌道:“早备得差不离了,等你大哥回来看看,补些他单给流风的,体面的很。”说着从炕柜中翻出礼单,絮絮叨叨说起来。 这些年,徐钰教导大哥二哥识字算术,他爹娘也跟着认了字,简单的记礼单算账都不在话下。 看着他娘欣喜的神色,徐钰边听边琢磨,提议道:“再添两个砚台四支笔,两刀纸。” 这······白氏踌躇,笔墨纸砚贵,倒也不是她舍不得,而是顾家没个读书人,送这些还不如换成布匹,更实在。 “顾晞风也会在范二伯的学堂读书。”徐钰未多作解释。 白氏了然,急吼吼找炭笔添加礼单。 徐钰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娘,外家那边喜信怎么送?” 忙碌的白氏一顿,低低道:“你爹带你大哥亲自走一趟,至于来不来的,看人家自己的意思!” 第70章 外家与自家的矛盾,这些年徐钰也了解一些,只是,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他作为小辈不好插手,且“莫经他人苦勿劝他人善”,他娘早年间经历的那些,不是他轻飘飘宽慰几句就能当没发生过。 “也是,咱家礼数到了就成。”说着,徐钰转了话题,“娘,魏叔叔温叔叔不是咱们这的吗?逢年过节都不走亲戚。” 过年走礼,也只有里正、村里亲近人家,还有魏叔叔在镇上、县里结交的好友以及庄大夫家。 白氏失笑,“你魏叔叔温叔叔是逃难来的,家里人在逃难中途都没了,说来,要不是庄大夫救了他们,两人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怎么想起问这事儿,这都一起过了五六年了,还以为你知道。” 徐钰摇头,“以前也好奇,只是我怕景行伤心,又担心说错话,就没问。” “这没什么,在咱们村不是秘密,当初你温叔来时还生着大病,里正也是看在庄大夫的面子上给落户。”白氏改好礼单收起来,从柜子中拿出一个包袱,道:“正好,给你跟景行裁了新衣裳,你先试试你的。” 徐钰换上新外衫,甩袖又踢腿,臭美道:“娘,以后不要用经锦了,你儿子我生的好,就算披个麻袋也好看。”且说这经锦多贵啊,还缝的是大袖衫,这种宽衣博带最费布料。 白氏上前帮他抻衣袖上的褶皱,笑道:“读书人都穿这种,进学堂念书跟在家里不一样,不穿好点会被嘲笑的。” 徐钰迈着方步,模仿唱戏的样子,拉长音调:“儿子我博学多识,才不会与无知之人一般见识,您老就放心吧~” 抚须甩袖,就差锣鼓铿铿锵锵配乐,白氏被他逗得笑歪在床上。 提着包袱从家里出来,徐钰皱起眉头,如果去庄大夫处打听魏叔叔温叔叔的来头,很容易引人误会啊! 其实,从他在魏家过了两个年之后,就已经猜到魏家是外来户,只是长柳村的人都习以为常,周边也无人传魏家的闲话,他只能自己猜测。 原本也没想深入打探,只是听了范二伯的话,他不得不往深处想。 还记得那日刘树来说张家网罗哥儿攀富贵之事,当天温叔叔说日后有机会去蜀中,他当时还以为是要出游,毕竟温叔叔最喜看游记。 现在想来,说不得魏叔叔温叔叔早已知晓张家之事,当日去县城就是处理此事。 只是,拒绝张家,这般大动干戈,是怕张家记仇还是另有隐情······ 眼前的字迹不断放大,模糊后彻底消失。 魏景行早就察觉书桌前的人走神了,甚至,他还故意咳嗽了两声。 放在平日里,这人早就跳起来咋咋呼呼叽叽喳喳穿衣少了风寒了······现在却是无动于衷,奇也怪哉! 盯着人看了好半响,他冷哼一声出门。 徐钰被摔门声惊醒,看着回弹的门扇,捂脸无奈:这别扭小子,害怕他日后因年少无知时的冲动决定后悔,时常将冲喜作为他的痛处来戳。 殊不知,冲喜是一个成年人机缘巧合下重获新生,与前世作最后告别的最坚定的决心! “冲喜是我的痛处,与其不如说是你的软肋啊!” 想到别扭小子既惶恐自己日后“翅膀硬了”不要他,又害怕自己日后因入赘冲喜被同窗同科讥讽,徐钰不自觉勾起唇角——自家弟弟提前进入中二期了! 中二少年,口是心非,特立独行,以此来彰显自己吸引关注。 “阿嚏”,魏景行揉了揉鼻尖,指着兔笼中最安静的一只兔子道:“就你了。”那口吻,好似被选中的兔子得了莫大的荣幸。 端得是明月清风般的皎皎君子,却是惊得笼中兔子四处乱蹿。 魏景行直指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那只,两指捏着脖颈皮毛拎出来时,心满意足道:“可真乖啊!” 兔子无力地蹬了蹬两只后腿,认命似的垂下头,支棱的耳朵都耷拉下来。 “你呀,没什么错,就是太乖了,总让人觉得藏了坏心思,可不能怪我噢~” 徐钰被香味吸引到灶房时,心惊胆战。 一身白衣的魏景行站在灶台前,铲子在锅中搅动,听见声音转头,笑道:“快来尝尝我的手艺。” 扬起的木铲上油水黄亮,徐钰不自觉吞咽口水。 他不是被香味馋的,而是被吓得。 魏景行哪次出气不是将衣服搞得跟凶杀现场出来的一样,可这次,这衣服,别说血迹,就连灶膛边的锅灰都没沾染。 徐钰怔怔无言,看他半响才进门。 毫无意外,锅里正是红焖兔肉! 他夹起一块吹,肉块色泽红润油亮,香味扑鼻,入口竟也是半分不差,肉嫩味足,咸香中带着微微辣意,很是下饭。 笑着竖起大拇指,“好吃!” 伸着筷子准备再夹时,却被拦住。 魏景行用铲子挡住伸出的胳膊,一手拿盘子一手铲肉,“这是午饭。” 好吧!徐钰砸吧嘴后放下筷子,边挽袖子边道:“还要做什么,我帮你。” “呐,切菜吧!”魏景行下巴点着橱柜旁边的菜篮子道。 虽是第一次做饭,但魏景行有模有样,既不手忙脚乱,也没吱哇乱叫。 徐钰见他炝锅,笑道:“天才就是不一样,看过几遍就能学会!” 魏景行佯装镇定,唯有耳廓烫得好似被人拧过,板脸道:“这有什么难的,会的人多了。” 第71章 徐钰越发一本正经夸赞,义正词严道:“谁说的,天下会做饭的人多,但知道炝锅的只在少数,更何况既会做饭又知晓炝锅,还能头一次就做出人间美味的人,那可是凤毛麟角!” 要夸人何至于此,魏景行端不住了,白了他一眼。 徐钰笑嘻嘻道:“我也自认是个天才,可在我家景行面前啊,还是自愧不如,我家景行可是万中无一的存在呢!” 魏景行用锅铲戳他,嫌弃道:“我脸皮可没你厚,去去去,尽碍事儿。” 魏良、温子书回家吃午饭时,见两人关系缓和,含笑对视后夸起饭食。 徐钰仰着脑袋满脸得意,好似这饭是他做的一般,道:“红焖兔肉油润可口,麻辣豆腐咸辣适中,芹菜豆腐爽口,蛋花汤鲜美,都是弟弟做的。” 温子书看着自家低头吃饭的哥儿,笑着附和:“米饭也软硬正好,吃着满口香甜。” “是弟弟蒸的唔······”徐钰正要再接再厉继续夸赞,被突然塞了一块肉。 “吃你的吧,饭还堵不住嘴。”魏景行气闷道。 笑着瞥他一眼,徐钰这才安静吃饭。 魏良说起田里农事,“田里有几处草太旺,得找人来除草,阿钰,吃完饭你回家问问,家里要不要找人除草。” 往年这会儿家里大哥二哥都在,自家人就能除完,今年却是不行。 徐有林业琢磨着找人,只是······ 徐钰见他爹犹豫,做主道:“那就请两个,咱家地少,两个够用了,我请魏叔叔帮忙一并找来。” 连推辞的机会都不留,说完就冲出院子,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儿呢。 只是,回到魏家时院子静悄悄。 “弟弟~” “景行跟你魏叔叔去镇上了。”温子书的声音从东间传来,“快的很,要不了一个时辰就回来了。” 徐钰挠着下巴决定等人回来再说,应话道:“温叔叔,我没事儿,就问一下,您休息吧。” 乡间小道上,一辆马车哒哒驶过。 魏良余光看着坐在一旁的人,好一会儿才问道:“怎么,还跟阿钰置气呢?” 自家孩子自家人清楚,两人闹别扭多是自家孩子无事生非。 魏景行没好气道:“我看徐钰才是父亲你的亲生孩子吧。” 魏良哈哈大笑,道:“你跟阿钰闹别扭,哪次是你有理?” “嘁!”魏景行轻嗤,远处田间,斗笠点点,他沉声道:“农夫就该在田里,蛟龙势必腾云驾雨,他是蛟龙,我就是这田里的农夫。” 魏良纳闷,自家孩子怎么就如此悲观,时常觉得阿钰日后会“抛妻弃子”,“是不是有人在你跟前说了什么?” 魏景行摇头,他跟徐钰终归不是一路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也就爹和父亲觉得自小看着徐钰长大,人性子好还包容他,这才觉得这婚亲事不会有变故。 只是,有些话终究不好与两位长辈直说,况且前世那般下场,他也没脸说出来。 唉,也只能找徐钰,早早说清楚,免得夜长梦多又生事端。 是夜,月白风清,星空璀璨,乌鹊时不时从屋顶飞过。 徐钰洗漱完在屋内没见人,前前后后找了个遍,才在后院发现人。 魏景行躺在屋檐上,透过手指圈出的圆看向圆月,直到身边动静消停,意味深长道:“‘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不等徐钰说话,指着忽然从头顶飞过窜入远处树林的乌鸦道:“看那乌鸦都找到去处呢!” 徐钰躺在青瓦上,头枕双手,屈膝翘腿,道:“你为什么总觉得我会因入赘冲喜受欺负?” 他的武力值,不说打遍天下无敌手,至少一般人肯定打不过他;若论学识,如果现在的科举考试公平公正只看学识成绩的话,他自信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毕竟,人类社会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最璀璨的就是科技人文政治高速发展高度发达的现代。 虽然他还在读书的年岁,人类社会就已经进入末世求生,但基地中的生活,与以往大差不差,而且因汇聚各领域高端人才,他那代人所接受的教育,前所未有的全面、高端。 “呵~”,魏景行轻笑,“你以为外面的人都像长柳村灵山镇这些没见识的土包子一样,只要是个读书人就奉为座上宾?” 徐钰转头,盯着他看了良久,忽然侧撑着脑袋严肃道:“我觉得你有问题!” 第39章 霎那间,天地俱静,寂寂月色下虫鸣风吟瞬间消失殆尽,魏景行只觉心跳如擂鼓,耳边咚咚咚······ 魂魄好似被抽离,不过一瞬,他微微动了动搭在腹部的手指,找回理智才道:“噢,我哪有问题?” 徐钰笑吟吟看着他,“哪哪都有问题!”说罢,伸手点着魏景行额头,“简称问题少年!” 眉心的温热好似一团火,瞬间蔓延至周身,魏景行放松身体,懒懒歪头道:“来,说说。” 徐钰开始“扒拉”,“心理有问题,口嫌体正直,别扭又闷骚。” “既希望我成为国之栋梁,又渴望我居于一隅,明明是为我好,偏要作出一副恶人模样,”说着他突然凑过去,贱嗖嗖道:“其实心里怕得不要不要的,嘴上偏说着是为我好。” 桃花眼陡然在面前放大,魏景行不自觉后仰,惊觉自己竟然又被吓到,转了视线推拒面前之人,“那只是你以为的我。” 第72章 “嘿”,徐钰轻笑,故意欺身而上,直直盯着眼前人的眼睛,“是不是我以为,你自己心里清楚。” 察觉身下之人变得僵硬,他正了神色,道:“不论你作何想,只一样,日后不许再以我入赘冲喜为由自贬,至于我们的婚事,虽是年幼时的决定,但我从未想过改变。” 说罢,回身复又躺下,恢复之前的悠闲,沉沉道:“我清楚我自己曾经做了什么,现在想要什么,未来的路要如何走。如果日后你有其他想法,咱们再另说。” 魏景行满目茫然,圆月在他眼中渐大复又模糊,最终化成一张熟悉又模糊的容颜。 “你清楚我想要什么,可你给不了我了,三儿,就当还我当年不弃之恩吧······” “士大夫当以天下为己任,居庙堂近天子,担君忧解民困,我要那万人敬仰世间流传的伟名与你同享。”豪气自胸前喷涌而出,徐钰一个鹞子翻身窜上屋脊双手负后: “朝闻宫阙钟鼓鸣, 午赏牡丹洛阳宫。 夕食馔玉品芳醑, 与尔同醉百花丛。” 万里清辉,恰逢一阵暖风,徐钰衣摆飘摇,虽身量还不及七尺,却有长身玉立之姿。 甚至,魏景行无端觉得,连今晚的月辉都偏爱此人,萦绕于他周身不愿散去。 此情此景,他不得不再一次承认,眼前人非故人,不能说不相同,只能说除却容貌姓名,别无相似之处。 故人,远不及眼前人多矣! “年少时壮志满怀,只因做成了几件事得了些夸赞,便觉得无所不能。”魏景行收回目光,淡淡道:“人外有人山外山,天外有天赛神仙,你有才学不假,但,世家阀门千百年的积累传承,又岂能是你只凭天赋才学就能战胜?” “所以,我要一战成名。”徐钰笑盈盈伸手,“我们一起。” 魏景行不为所动,放空思绪,轻声低喃:“若是如此,你有且仅有一次机会,确定不会后悔么?” 徐钰一个下滑,稳稳躺在魏景行身旁,悠哉道:“世家的手段无非赋恩拉拢、斩草除根,考中秀才看情况,若是他们太过分,我不愿同流合污咱们就当农夫。” 说着说着,徐钰当真考虑起日后不能走科举仕途的生活,道:“天下九州各有美景,咱们出游如何?” “要不先去蜀中,看看食铁兽,尝尝当地的特色暖锅,若是能寻得好茶叶,给魏叔叔温叔叔送回来······” 耳边啾啾声不断,烦人的紧,魏景行翻身扯过被子捂住脑袋正要继续睡,忽而清醒掀被坐起身。 晨辉从窗帘缝隙中钻进来,划破昏暗后躺在被子上,屋内落针可闻,恼人的鸟鸣从窗外传来。 魏景行环视后揉揉额头,一把拉开窗帘,阳光瞬间蜂拥挤进,刺得他睁不开眼。 仰躺后回忆,只是,自尝蜀中暖锅寻找茶叶后再无印象。 魏景行伸手,白色里衣袖子滑落,“呵”,轻笑着翻弄手掌,光影明灭之间好似将金辉玩弄于掌心。 “既如此,日后的路,我拭目以待!” 徐钰正坐在院中看书,听到屋内动静,起身挺腰伸胳膊后去灶房。 今日田里除草,两位长辈一大早就起床了,他也没多睡,打拳练剑后帮忙做早饭。 用过饭,魏良带着来帮工的人下田。 温子书如往常一般收拾灶房,徐钰搭手帮忙,至于魏景行的早饭,放蒸笼里搭灶上温着。 进正堂没见到人,徐钰道:“弟弟,洗完快来吃饭。” 魏景行披头散发出来,额前的碎发还沾着水迹,没看到其他人,问道:“爹呢?” 徐钰进西间,“去田里送水了。”出来时手里拿着木梳。 魏景行已经坐在桌前,没吃饭,却是拿着筷子将馒头戳了个洞。 见状,徐钰笑道:“吃半个吧,不然一会儿就饿了,等馒头吃完就蒸包子。” 现在天气渐热,馍放着容易坏,只能剩几个的时候再新蒸。 “我要吃豆沙馅的。”魏景行道。 “成。”徐钰应着话,人已经站在魏景行身后帮忙梳头发,絮叨道:“今儿中午给帮工管饭,家里馒头估计就能吃完,下午就煮豆子。” 魏景行未置可否,就着小菜喝粥。 时下风气,男主外,哥儿女人主内,但魏家绝大部分活计被魏良包揽。 地里活计干不过来就出钱请人,家里活计,但凡他能干的都干了,其余的,也有温子书承担。 但徐钰做不到只吃不干,且魏叔叔大包大揽那是人心疼温叔叔,他一个小辈自是不会当少爷。 因此,经常帮忙干活,连带的魏景行也不是四体不勤的少爷。 傍晚,夕阳铺了半院,两人在灶房忙碌,洗红豆煮豆沙。 想到这两日家里人多,徐钰又到后院菜园子转了一圈,摘了好些豇豆,三个长茄。 次日一早,发好的面蒸包子,除了甜甜的豆沙馅,又多了豆角鸡蛋馅儿、茄子馅儿。 徐钰还专门留了一点发面,包子上锅后,他架炉子烧小平底锅。 早饭除了包子,还有煎得金黄的菜盒。 就连喜吃甜馅儿的魏景行,吃着茄子菜盒也是眯了眼。 早饭后,魏良照常下地,徐钰去灶房帮忙洗锅刷碗时,被塞了一个篮子。 “阿钰,家里鸡蛋不剩几个了,包子拿给你娘换点鸡蛋回来。”温子书交代道。 第73章 徐钰提着篮子站在门外失笑,也是难为温叔叔了,给他爹娘送包子尝还得找个换鸡蛋的由头,家里鸡蛋他今早取的时候才看过,还有半篓子呢! 草丛的露水还未散尽,村道上却已经是人来人往,都是下地除草的,早早出门赶着不晒好干活。 徐钰一路走过,和叔伯婶子们打招呼问好。 远远看见自家灶房的烟囱飘出青烟,心里一喜,加快脚步。 徐有林正在屋檐下修锄头,见小儿子提着篮子回来,皱眉道:“又拿什么回来了,家里不缺东西。” 徐钰掀开篮子上的白布递过去,道:“今早刚蒸的包子,温叔叔让我带回来你和娘尝尝。” 徐有林打眼一瞧半篮子,得有十几个,道:“尝也就一两个,这么多······” 他一直担心小儿子担上“吃里扒外”的骂名,这两年与魏家往来越发讲究有礼有节。 徐钰知晓他心思,笑道:“嫌多?那让我娘给我装点鸡蛋。” 白氏原本打算煮疙瘩汤,家里就她跟丈夫两人,今儿也不用下地,早饭不用太硬实。 见儿子带了包子回来,乐呵道:“这么多我跟你爹也吃不完,给你刘婶家送几个,昨天小树来地里帮了一天的忙呢。” 徐钰还不知道这茬,问道:“他家地里忙完了?” “哪能啊,给咱家帮工的两人今儿去他家了。” 徐钰皱眉,还没想明白倒是得了他娘好几个眼神。 白氏实在没忍住,低低道:“小树说你是他师父,你当真收人当徒弟了?” 徐钰失笑,摸着额头道:“闹着玩的,我们都还小······” 白氏不大信,她昨日也是这么劝刘树的,可刘树说都喝了拜师茶。 “听他胡诌呢。”徐钰解释道:“就是井水,刚好我渴了就接过来喝了。” 听儿子这话,白氏才没追问,不过还是叮嘱道:“别仗着你识字多读书多胡来啊!” 徐钰提着一篮子鸡蛋挥手,“知道了,我怎么可能是胡来的人。” 不过,显然这话说得有些早。 等他再次见到刘树时,还没开口,这小子直接跪地行大礼,道:“师父,弟子要定亲了,特邀您来观礼。” 徐钰跳过书桌,直接抬住他要磕地的头,痛苦道:“算我求你了,我不想英年早逝。”磕头礼什么的,太折寿了有没有! 刘树喜滋滋起身,“那成,下次就不跪了,不过逢年过节您老人家过寿什么的,弟子肯定是要磕的。” 老、老人家······徐钰呆滞,他还小,虚岁也才十二呢,当不起这尊称! 刘树却是从怀里掏出帖子,道:“看,这是给师父你的请帖,我专门请教范二伯写的。” “你去范家学堂了?”’ 刘树将帖子放矮几上,道:“不去不成啊,顾家不信我就算了,还不信你,我就跟他们一道去了范二伯家。” 说到此,他忽然笑得贼兮兮,低低道:“师父,你怎么跟范二伯说的,顾老头还想多问,范二伯直接甩脸子。” 他学着范栋当日做派,一手背后,一手抚须,粗着嗓门道:“总归是你家晞风能来读书,来就来不来就拉倒,哪这多废话。” “哎,你是没看到,顾老头那憋屈的样子哟,笑死我了。”说着,刘树挤眉弄眼道:“反正范二伯没说读多久,等明年就让他顾家自己想办法吧!” 徐钰瞪他,“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食言而肥小心日后没人信你。” 刘树挠头,“好吧,是我主意不正。” 徐钰这才拿起帖子,见吉日在三天后,道:“都准备妥当了?” “那是自然,妥妥当当,绝不会给师父你丢脸的。”刘树对着自己竖起大拇指。 “别乱嚷嚷。”徐钰故意吓唬他,“我日后考科举当官,竞争对手政敌不在少数,小心他们拿你出气。” 刘树不信,“不会吧,当官之人哪会那么小气。” “哼哼,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徐钰没好气道。 当官之人,多的是眦睚必报者,更何况大魏世家门阀林立,朝中党争形势可想而知。 见他不似作假,刘树心里不以为然,面上却是一派严肃正经,道:“师父你来吧,你要不去,别家还以为咱们两家有矛盾呢!” “去是能去,不过你别乱搞,我可不想落个没大没小的名声。”徐钰警告他。 刘树谄媚道:“知道知道,师父为人谦虚,弟子该好好学学。” “你是该好好学学。” 从角落传来的声音吓刘树一跳,见是师娘,他拍着胸口道:“是,弟子一定好好学,师娘,你跟师父一道,我专门请了县里的大厨掌勺。” 徐钰用请帖拍他,“钱要花在刀刃上,定亲宴如此大手笔,成亲时不得请御厨了?” “我倒是想请师父你掌勺,就怕您老觉得辱没身份不答应哩。”刘树挠脸低低道。 徐钰咬牙,这小子,拿他当御厨比,小瞧谁呢! 即便宫里的御厨,估计都没他这手艺,不说别的,就是那些个菜谱,他能背个三天三夜。 刘树连滚带爬奔出大门,眼珠一转,朗声朝里道:“我这定亲宴算什么哟,当年师父你跟师娘成亲时,又是摆酒席又是唱戏,村里热闹的像过年。” 他这才到哪啊,与师父比起来,别说青出于蓝了,望其项背都难! 第74章 见大门口的人得意洋洋,徐钰握拳挥舞,刘树这才大笑着离开。 回书房,见魏景行拿着请帖看,徐钰叹气道:“也不知我大哥走到哪了,比刘树年长大那多,亲事竟是走人后头了。” “急什么,当童子鸡的日子大哥是眼看到头了,刘树却还有得当呢!” 徐钰:······要不是你一脸正经,我都当你上高速呢! 第40章 魏景行将请帖放在一边,随意道:“不过你是如何会做那么多菜肴的,莫不是······厨神投胎?” 徐钰心里咯噔一下,不过一瞬,背手得意道:“厨神什么的自是不敢当,也就天生聪明会做菜而已。”脸上笑嘻嘻,心里却在哭唧唧:求别问! 好在魏景行只是随口一问,他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开玩笑般找补道:“说不定前世我是被饿死的,死前的执念就是吃好,也是老天看我可怜,这一辈子不拘我多一个优点。” “嘁,”魏景行嗤笑,“能吃也算优点的话,猪就是完美的。” 知道他是暗讽,徐钰也不在意,反倒附和:“要不说咱两是英雄呢,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魏景行语结,捡了果盘的桃子扔过去,“快看书吧,别明年童子试没过,看不笑掉村里人的大牙。” 徐钰轻巧地接住桃子,咔嚓咬一口,还跟魏景行挑眉炫耀。 魏家四人各忙其事,刘家,刘满仓为了不耽误儿子的定亲宴,直接将徐钰托魏良寻得的两个帮工请去,给自家除草。 至于刘树,前一日帮徐家除草,轮到给自家干活时却没下地。 对着单子将定亲礼看了又看,末了又去检查摆酒席的东西。 想到徐钰魏景行都不喝酒,拿了钱袋子出门,“娘,我去镇上一趟。” “东西都备齐了还去啊,也不知道去地里给你爹帮忙。”刘氏念叨儿子。 可惜,这话,根本就没进刘树耳朵。 他哼着小曲出门。 家家户户都在田里忙,也非大集的日子,镇上自然冷清,就连茶楼的管事,都在门口与相邻铺子的管事儿唠嗑。 刘树买茶叶时,听了满耳朵闲话。 不过顾家去县城今早才回来,这消息倒是有意思! 趁小二称茶的功夫,刘树摩挲下巴悄悄凑过去。 可惜,那管事也是从县城回来时恰巧碰见,至于顾家去县城作甚,却不清楚。 提了茶叶往家走时,刘树不禁想,难道顾家还没放弃巴结张家那档子事儿? 此一出,他却是猜错了。 顾家可谓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当然,更有人愤懑至极。 顾长风已经如暴走的火龙,自打从县城回来就在他爹娘的厢房转悠。 顾青山见儿子气得冒火,劝道:“算了,你爷爷已经决定了,再说那······” “算什么算,就算要去读书也得是我,凭什么我的亲事换来的机会给三房?”顾长风不仅没压低声音,还特意扬声。 他就是想让家里人都听到,凭什么好处给了三叔家,得罪人的却是他们二房? “你小点声儿。”顾青山皱眉道:“再说范童生也说了,就要晞风去,你去人还不认呢。” 见他爹不仅不帮他想办法,还胳膊肘往外拐,顾长风握拳喘着粗气,恶狠狠道:“我是年纪大,可我该读书的年纪你在哪,为什么不帮我交束脩让我去读书?” 顾青山气结,恶声恶气道:“我是没本事,你有本事自己去啊,嫌我这个当爹的没本事,找个有本事的爹去。”说罢甩袖出门,扛了锄头去田里。 两人的声音都不小,顾家几房都听见了,却是无人出声。 上房正堂,青烟缭绕,安静的只剩下吧嗒吧嗒的声音。 这已经是顾老头抽的第三锅烟了,此时,他蹲坐在椅子上,眉头皱得死死。 与何家的亲事已经退了,当然,对外还没说,不过眼看何家与长柳村刘家要定亲,到时候······ 罢了,那档子事儿总归有刘家出面,自家还是先管好自己。 不知想到什么,他下椅子进了东间,再出来时站在门口喊道:“长风,来上房。” 顾长风很是不情愿,被他娘推搡出屋子时脸拉得老长,进了上房正堂也不欢喜,板着脸不说话。 顾老头自怀里掏出银锭,放在桌上推过去,道:“让晞风去读书,是因为你退亲,但也不全是。” 他也不看长孙的神色,只管低头给自己的烟锅里填碎烟叶,沉声道:“范二说只要晞风,那就只能是晞风,不然,你这亲事白退了,不过你也别忘了,与何家的亲事是怎么来的。” 顾长风脸色铁青,看过去时,却没说话。 “这十两给你,随你做主,张家那事儿,不用想了,这次没损失,也算是那人大度。” 顾长风握拳咬牙,有心想说些什么,可若是······ 顾家,除了两个当事人,也就老太太知晓丈夫给长孙银钱了,不过她在家里一向不拿主意,也非多嘴之人,遂谁也没说。 顾家三房,长房只顾流风、马氏两人,按说现今这事儿与长房有莫大关系,两人却从来没张口掺和。 二房吃了闷亏,甚至在外还得罪了人,也就顾流风有点野性吵嚷了几句,不过他拿了好处,自是消停。 至于三房,得了最大的好处,全都夹着尾巴,端怕将自家读书名额作没了。 第75章 如此这般,顾家院子竟是难得安静了几天。 顾流风却觉得,这是暴风雨来之前的安静。 果不其然,五月二十八当天,随着刘家请的吹鼓手吹吹打打将聘礼送到何家时,不止顾家庄的宁静被打破,顾家的门槛也险些被踩断。 无他,村里人都想知道何顾两家为何退亲? 何家对外声称,当年与顾家结亲是故去的老爷子挟恩图报,再则自家哥儿配不上顾家长孙,遂主动退了这门亲事。 而与长柳村刘家定亲,皆因是村里刘家(刘树外家)做媒,两家也算知根知底,两人年岁也般配,方同意了。 半句顾家的不是都没提,以至于想看热闹的人不尽兴,这不,看过聘礼后出了何家大门往了顾家去。 此时,顾家二房夫妻两早早下地去了,顾流风大清早就出门,眼下只顾老头两口和三房在。 几人应付村里打听消息看热闹的人有多恼火且不提,顾流风跟他娘马氏却是被刘家邀请,去了长柳村。 庄户人家,定亲宴基本不会大办,男方一般只会请姑舅姨等至亲来,备个三五桌席面,庆贺的同时也算是将定亲的消息传出去。 刘家却备了十桌席面,亲戚坐了六桌,剩下四桌给村里人。 徐家也被邀请,白氏带着马氏和村里关系好的妇人如阿秀、张氏等同坐,旁边一桌便是里正媳妇和同辈妇人。 徐钰、魏景行和顾流风三人一桌,柳箭等小子见状挤破头要坐这桌,却是被顾家庄刘家小子给挤下去了。 当然,这也是刘树的安排。原本他还想请徐钰坐主桌,那桌有他外公、舅舅、里正、范夫子、魏叔叔等人。 徐钰早就担心这小子乱来,一进门道喜后就拉着魏景行、顾流风往角落去,“今儿你是主角,再说喧宾夺主不利我名声,你别想害我。” 刘树准备的一箩筐好话没来得及说,不过看徐钰脸色,他也就没坚持。 却说徐钰,千算万算还是没逃过,开席后,刘满仓特意来请他去敬酒。 因着自小就有“秀才公”的名头,随着年岁渐长,识文断字不说,在里正面前也很能说得上话,因此,徐钰在村里的地位很是不一般。 寻常人家红白喜事都喜欢请他去,写礼单什么的有范栋这个年长的童生,轮不到他,却也能在礼桌旁得个位置。 要知晓礼桌旁坐着的,都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徐钰又不是真正的无知小儿喜欢这等虚名,以往他都以读书为由婉拒。 他越是拒绝,村里人却越高看他,办喜事的人家都以能请到他为荣光,闹得徐钰越发不喜欢参加村里的红白喜事。 今日,儿子定亲的日子,看到徐钰来,杨满仓心里狠狠赞了一回儿子会办事! 开席给来宾敬酒后,端着酒盏来提醒:“阿钰,你里正爷爷、范夫子都在,去敬杯酒,他们都等着你呢。” 徐钰朝主桌看了看,放下筷子道:“成,小树哥哥呢,我们一起。”说话的同时还扯了扯魏景行。 可惜魏景行不为所动,老神在在吃菜。 刘树端正茶壶乐颠颠过来,笑道:“这几年跟着你认字读书,我也算是你徒弟了,来,师父,徒儿敬你一杯。” 徐钰瞪他,刚才还稳如泰山的魏景行却起身接过茶盏。 桌上其他人都好奇地看着三人。 不好当众落刘树面子,徐钰只得接过。 去主桌敬酒时,又得了一通莫名其妙的夸赞,徐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拉着魏景行跟在刘树身后全场敬酒。 他是个能说会道的,嘴甜的不要不要,即便不认识刘家亲戚,也跟着刘树喊人,吉祥话都不带重样,逗得老头老太太们笑不拢嘴。 刘满仓笑道:“阿钰景行成亲时咱们没喝到两人敬的酒,今天算是补上了。” 主桌的人纷纷笑着附和,刘家外公还出主意:“待两孩子成年可得补办一场。” 其他人亦是起哄,魏良笑得无奈,却是连声应是。 顾家庄刘家的小子们却是好奇,在顾流风跟前打听两人。 因为他们在村里经常听到长柳村秀才公如何如何的消息,但见人的次数少,而且有闲话说秀才公以后肯定看不上这门亲事,今儿见了人,他们着实好奇。 顾流风看着徐钰魏景行的背影道:“两人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别听外面人瞎说。” 刘家有小子不服气,“咋能是瞎说,你堂哥都看不上何浩,那徐钰可是要考状元的,等他考中状元,还能看得上咱们这土地方的人?” 懂事些的小子暗杵说话之人,哪有当着人面说人堂兄坏话的。 那孩子却不觉得自己有错,嘟囔道:“就是啊,我又没说错,要不然为什么何浩年初就走了。”还不是被顾家嫌弃······ 顾流风好似没听到,淡淡道:“今儿是你表哥大喜的日子。”言外之意别没事儿找事儿! 等徐钰魏景行回来时,他们这桌尤其安静。 看着好些菜没咋动,徐钰道:“快吃,等会儿该散席了。” 魏景行看了看其他人,落座吃饭,一桌八个人,也就他和徐钰、顾流风大快朵颐吃了个尽兴。 傍晚,徐钰照常给菜园子浇水,嘴里念叨着快快长······听见前院说话声一惊,反应过来丢下木桶撒腿往前院冲。 第41章 第76章 一路奔波,虽风尘仆仆,但徐茂眼神依然如炬,恭敬道:“万幸得温叔叔魏叔叔教导,二弟才有这般良机,魏叔叔温叔叔当该受此大礼。” 温子书见他执意行大礼,颇是无奈,摇头扶起人,道:“你呀,阿钰这正经读书人都没你礼多,咱们两家,哪就要这般外道。” 说起三弟,徐茂眼中溢出笑意,“三弟还小,日后······” 刚冲出甬道便听见这话,徐钰佯装不忿,嚷嚷道:“大哥,怎么你这刚回来就说我坏话啊!”说罢怀疑地看向大哥徐茂,颇有些怀疑是不是北上途中二哥背叛了他们两人的兄弟联盟! 不过,看到大哥疲态难掩,心疼地拉着人往屋里去,“才刚回来也不知道休息休息。” 看着徐钰絮絮叨叨,反倒做大哥的徐茂笑而不语任由弟弟“摆布”,温子书忍着笑意附和:“是呀,离的近,休息好再来也不迟,哪就差这一时半会儿,就算年轻,身体也不能这样折腾。” 魏景行晃悠悠从二进书房来前院正堂时,就看到徐·老妈子·钰又是泡茶又是端点心,就连桃子都帮忙削皮,这可真是······ “大哥你饿不饿?先吃点心垫垫,我去烧两菜,等魏叔叔回来大哥你陪着喝一杯。” “要不先喝点水,吃点心容易饱,一会儿饭该吃不下了。” “路上可好,二哥怎么样了?” ······徐钰手忙嘴更忙,徐茂愣是没插上一句话。 魏景行夺过徐钰递到徐茂面前的糕点,连个眼风都没给,颇有兴致地问道:“大哥,一路北上风景如何?” 见他好奇,徐茂也不藏着掖着,将一路风光细细说来。 此行他和二弟两人北上,过渭水至雍州,于灵武渡黄河,继续向北直至五原。 西北春风赛刀刃,刀劈山线分天,关里关外两重天。 传言一点都不假,四月的天气,西北的寒风吹得脸疼,广袤草原无尽沙漠,雄鹰翱翔驼铃悠悠,一路走过,见到了与梁州截然不同的景色。 “草原日出漠北夕阳最美,如果没有突厥犯边的话。” 五原郡往北就是燕山,突厥人聚居,是大魏人人皆知的边陲重镇,纷争不断,可谓是小战不断三年一乱。 徐盛选择在那里从军,可见其决心不止得军功挣饷银! 回想前世,边关虽小冲突不断,但从未有大规模战争,依徐盛武艺,暂时无性命之忧,魏景行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向往道:“北地风光自是与关中不同。” “很是不同,回来时,路过长安城,京师重地更是非同凡响······”徐茂说起在长安的见闻。 徐钰听得神往,就连魏景行都噤声。 温子书没打扰三人,自去灶房忙碌晚饭。 “······天子脚下,走卒屠夫农户匠人,个个都胆大的很,茶馆酒楼随处可见大家谈论朝堂政事,官差都不管的。”想到他离开长安之前听到的消息,徐茂担忧道:“听说朝廷要改制,要增加什么府,也不知会不会加税?” 要增设府城! 魏景行恍然,前世确实有在州城之下增设府,时间好像是今年底,召令到各地时恰巧是新年,来年不止有州城还有府城了。 徐钰却是茫然,“府,什么府?” “好像是个衙门,上官就是刺史。”徐茂也不甚了解,只能将听闻的消息说来。 徐钰挠着下巴沉思,这几年,初来时做的梦越发模糊,家里也没有律法书籍,他只能根据熟悉的历史人物、文学著作推测,大魏国情与隋朝极为相似。 以前是实施州县二级制,部分特殊地区设郡,如边关、南夷、蜀中等地,便于军事化管理。 大魏皇权相较于世家门阀始终处于弱势,以至于虽推行科举擢天下才为朝廷所用,但却被世家门阀把持,甚至建朝至今百余年,朝廷大力推行科举制,但察举制依然未被废除。 皇权势弱,选拔人才的两大通道基本都被世家门阀把持,甚至可以说,知识被豪门士族垄断。 想到书房那些书籍,魏叔叔高深莫测的武艺,温叔叔博览群书,徐钰再次确定,魏家以前肯定是大户,不是书香门第就是门阀世家出身! 夜间,他辗转反侧,脑海中想了好几出关于温叔叔、魏叔叔身世以及情爱纠葛的戏码。 温叔叔出身豪门大家,所以博览群书满身书香气,出门遇险,被江湖游侠魏叔叔所救,两人暗生情愫,奈何身世差距成为阻绝爱情的鸿沟,所以温叔叔跟着魏叔叔私奔······ 不对不对,徐钰翻身侧躺面对床幔,推翻这一猜测。 私奔怎么可能带出这么多书籍! 现在好些县连一家书店都没有,淮南县之所以有书店,皆因南来北往客商多,且本地有几家祖上就读书的人家。而家里好些书籍,根本就是书店都没得卖的。 所以,偷偷私奔这个设定不成立! 难道是······魏叔叔是温家给温叔叔找的护卫,两人生情后提前偷偷置办家产藏书,待攒够资本就远走他乡隐姓埋名生活? 还是其实两人都是大出身,但两家是死对头,两人冲破家族恩怨成亲,各自被家族除名,这才带着家资来了淮南县? ······ 临睡前想太多,梦中光怪陆离,忽而被异兽追赶,下一秒又在寒风呼啸雪大如席的死寂天地间奔走,霎那间又是不会再见也不曾期待重逢的故人讥讽的面容······忽然是中弹坠崖的情景,身体极速坠落,陷入一片黑暗中。 第77章 “徐钰、徐钰、徐钰快起来······” “阿钰你在哪儿?徐钰你在哪?······” “哥哥、哥哥”、“快起来”、“快醒醒” 呼喊声由远及近,忽而近在耳边,忽而远在天际,嘈杂诡谲,徐钰身处黑暗混沌中东奔西撞寻找出口,可惜,每每当他即将要到声源处时又换了方向。 “哥哥哥哥” “秀才公不要你了,秀才公当大官娶新妇啦······” 忽然,熟悉又清晰的声音传来,还夹杂着无数人的讥讽,徐钰惊出一身冷汗,“我才不是忘恩负义始乱终弃的小人!” 大喊一声陡然睁眼,面前是一张放大的玉颜,看着魏景行担忧的脸庞,徐钰突然一把将人拽入怀中抱紧。 魏景行:······脸挤在皱巴成一团的里衣上很是不舒服,他挣扎道:“你······” “放心,我不会始乱终弃。” 头顶是徐钰闷闷的声音,他微微磨蹭找了舒适的姿势彻底放松,耳边咚咚咚的心跳声直击灵魂深处。 徐钰望着床顶,良久才缓过神来,转头看向窗户。 晨光打在窗纸上留下一片亮眼的空白,可以想象,朝阳早就褪去温和带上刺眼的热烈,他心中的阴郁瞬间被驱散。 推了推胸前的人,道:“起吧,太阳都晒屁股了。” “我早就起了。”魏景行嘟囔起身,要不是见徐钰深陷噩梦满头大汗,他这会儿应该都洗漱好了。 起晚了,徐钰临时取消晨练,吃过饭在院子转悠后出门。 既然日后每年都得北上往边关一次,可不能白白浪费了这出远门的机会。 徐家,徐茂正在收拾带回来的土仪。 回程专门去了京师长安,自不会只转看热闹,酒水吃食难存,布匹绢绸却是好运,买回来不论是家用还是走礼都不错。 正好给定亲礼添几匹,再则,出远门回来,未来岳家是要去一趟的。 “这两匹青色料子给阿钰和景行,过几日就要去镇上书院念书,穿得不好会遭人笑话。”白氏絮叨道。 徐茂诧异抬头,“三弟不是打死都不去学堂的么!” 白氏也想起前年家里提议送小儿子去镇上书院,那撒泼打滚闹腾劲儿,摇头笑:“你范二伯开办的学堂,也不知你魏叔如何劝的,跟景行两人都去。”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徐钰刚进门,就听到这句,道:“怎们了,谁家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没甚,就是你,现在怎么想去书院了?”徐茂打趣弟弟。 徐钰背手环视地上箱子,随意道:“明年就参加童子试,我这读书人没个出处岂不让人笑话!” 徐茂轻笑,这话从别人嘴里出来兴许还有可信度,可三弟这人,哪是怕别人笑话的人哟,见他翻看床上布匹,道:“喜欢哪个,跟娘挑的两匹一起带回去。” 徐钰摇头,他衣服多得是,要不是在村里太招摇,他每五天换一次新衣服都穿不过来。 “大哥,二哥日后短期肯定回不来,爹想每年开春北上一趟,看看二哥顺道带些咱们这的特产给二哥解馋,我就想着要不趁这机会,家里做些买卖。” “阿钰,咱家不行商。”徐茂无奈,想不通读书最有天赋的弟弟为何一直痴迷走商。 徐钰早就知晓家里反对,再说他也没想着让家里人拉着东西去卖,路途遥远不说还不安全,解释道:“不是咱家行商,就是带上咱们这的特产,沿途有条件了跟商队或是商户交换,他们若是觉得好,自会来咱们这收购,咱们就等着银钱送上门就成。” 徐茂皱眉,“出门在外,人哪就那么容易相信你。”免费送估计都少有人接,毕竟人心难测! 徐钰摊手,“那就直接送到边关,反正腊鸡腊肉都是给二哥和二哥的同僚吃,他们尝过好吃去外面买,边关那些商户商队得了消息自然就会来,不过就是费些时间而已。” 如果是腊肉类的吃食······徐茂思忖,也不是不行,只是商队来收,只自家做的那些都不够商队的车马过路费,不过,也不是不行。 见他沉默,徐钰凑过去道:“大哥,这吃食才好宣传呢。” 掰着手指头道:“你想,如果路上中途在野外解决伙食,你拿腊肉腊鸡邀请大家尝尝,顺势给周围那些同行的商队送一些,他们尝过会说不好吃?” “还有,到五原,不得给二哥和他同僚准备些新鲜的东西,到时候你提着腊鸡腊肉去跟小摊主换,多半能成,咱们淮南的腊肉多好吃啊,蜀商都买回去给自家人吃呢。” 见他兴致勃勃,徐茂放下手里东西笑问:“说吧,你又想做什么?”弟弟如此,绝不仅仅是因为淮南腊肉好吃,肯定憋着其它主意。 徐钰嘿嘿一笑,踮脚攀大哥的肩膀,谄媚道:“爹准备多养鸡,不如咱家就建个养鸡场,公鸡冬月做腊鸡,母鸡留着下蛋,鸡蛋做花蛋。” “那臭烘烘的,没多少人喜欢。”徐茂很是怀疑,西乡那边有花蛋,但少有人觉得好吃,那东西,卖不上价。 徐钰自得,“那是他们不会做,我做的凉拌花蛋家里就没人不喜欢,景行那么挑嘴都说好吃呢。” 闻言,徐茂上上下下打量他,直到将徐钰看得心里发毛,才转头问道:“娘,我走了阿钰没再吃坏肚子吧?” 徐钰红润的笑脸刷一下爆红,跳脚嚷嚷:“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会乱吃东西吃坏肚子呢,大哥你看不起谁呢?” 第78章 这强撑声势恼羞成怒的样子,说没有谁相信啊! 知晓小儿子最是要面子,白氏出言维护道:“阿钰现在长大了,没再胡乱做哪些怪东西吃。” 徐茂不大相信,却也没反驳。 徐钰悻悻,他早些年是因为馋嘴自己捣鼓吃食闹出好些个笑话,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他早已不是几年前的他了。 再说,那也不是胡乱捣鼓,只是他不大确定是野菜还是野草只能采回家自己尝试,还有腐乳、酒糟,自己捣鼓做结果落在别人眼里,就是饿惨了胡乱捣鼓吃食。 犹记得当初在河边发现折耳根时,他大为惊喜,采了好些嫩芽用外衫兜回家,嚷嚷着凉拌很好吃。 结果,魏叔叔温叔叔闻过脸色就不大好,上桌更是碰都没碰。 倒是魏景行好奇,尝了一筷子,结果当场呕了。 他自己吃了一整盘,那晚,拉肚子到天明,大清早魏叔叔驾车带他去县城找庄大夫开药。 借刘树那大喇叭嘴之便,不过三日村里人都知晓他吃臭老汉拉肚子,险些没出事。 还有,吃多了柿子便秘,连着三日上不出厕所,喝蜂蜜水、大黄汤,甚至还······ 那几天,是继拉裤兜之后又一大无法回首的黑历史,也是那次,徐钰才知晓古代人有自己的“开塞露”。 只是从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无法直视蜂蜜,更是对有蜂蜜的吃食敬而远之! 第42章 碍于黑历史被重提,徐钰悻悻,回了魏家。 倒是白氏,叮嘱长子:“阿钰最要面子,以后可别提他不喜欢听的那些。” 徐茂无奈,笑道:“我哪是扫他面子,不过是不想他掺和家里生计,一心读书罢了。” 家里的生计是需要考虑,但这些不应该是三弟承担的,且说事关行商,更不能让三弟插手了。 徐钰自是不知晓这些,不过学堂开学,虽说不用日日都去,但头天还是和魏景行一道去见了见同窗。 一年二两银子的束脩,这还不算节礼,对于一般人家来说是重负,因此,学堂的人不多,算上范家子弟也才堪堪二十个,其他人基本都是镇上富户人家的子弟。 抛开徐钰魏景行不论,顾晞风在其中显得很是另类。 无他,只他一人是村里来的。 徐钰顶着秀才公的名头行走这些年,镇上人自是不陌生,而招赘徐钰的魏景行更是镇上人的谈资,且两人读书多年,只站着就跟乡里人不一样。 欺软怕硬的小纨绔们都长了眼睛,轻易不会去招惹这两人。 至于范家的几个后辈,连学堂都是人二伯/叔爷爷/亲祖父开设的,自是无人敢嘲笑。 因此,顾晞风就成了学堂鄙视链最底层的存在。 以至于开学头天,就被镇上少爷们嘲笑,下学便打了一架。 徐钰因要和夫子说自己的读书计划,出学堂回村时晚了一刻钟,这不,赶着马车正和魏景行说话,就见前面村道上一瘸一拐的人。 “啧啧啧”,他咋舌摇头,“要是我当年早早来镇上读书,大概每日下学也会打架。” “每天都挨揍,鼻青脸肿的回去?” “嘁,每天都挨揍的肯定是找我麻烦的人,鼻青脸肿的也不是我。”徐钰嗤笑。 开玩笑,他是会被揍的人? 想当年在村里都是打遍全村无敌手,他就不相信镇上富户家娇生惯养的少爷们能是他的对手! 魏景行仰着下巴指向前面的人,“他在村里不也是耀武扬威,现在倒像个落汤鸡。” 顾晞风形象确实不大好,嘴角青眼眶红,甚至鼻孔上还塞了两团布,看样子应该是从发带上撕下来的,走路一瘸一拐,外衫上脚印墨印重叠,已经看不出原样。 马车驶到人旁边,徐钰喊停,道:“上车,一道走。” 顾晞风垂在两侧的手不自在地捏了捏,收回目光垂头不语。 徐钰坐在左侧车辕扯着缰绳,魏景行坐在右侧,两人纹丝不动,一时之间他竟是不知晓两人是嘲笑他还是戏弄他。 魏景行见他站着不动,往徐钰身边靠了靠,“呐,外面没位置,你坐里面。” “谢,谢谢。”顾晞风呐呐道。 坐上马车时,还不明白为何两人都坐在外面车辕上。 村里虽少有马车,但他知道,那是车夫坐的地儿,徐钰赶车就算了,为何魏景行还要······ 村道不是很平坦,马车有些颠簸,顾晞风身子随着马车晃动,想到今日围殴他的十几位同窗,搭在膝盖上的手紧握成拳。 察觉时间不对,掀开窗帘时,才发现两边竟是熟悉的景色。 顾晞风抿唇,原本以为最多将他带到长柳村的岔路口,从未想过竟然会直接送他回村······“在这儿停就可以,我可以自己走回去,你们也快回吧。” 听着身后的声音,徐钰头都没回,“我大哥今儿去看流风哥,我们去接我大哥,刚好顺路。” 闻此言,顾晞风松了一口气,魏景行却是转头看向身边人。 徐钰不明所以,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换来的却是嗤笑。 魏景行向后挪了挪靠在车厢上,屈膝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徐钰提醒道:“坐好,小心摔下去。” “赶你的车吧,再啰嗦回家太阳都下山了。”魏景行淡淡道。 徐家早就养了牛,且这次两位兄长北上前还托他爹买了两匹马,家里自是不差车,哪就需要专门去接,哄人也不知道说个靠谱的借口,还真是······ 第79章 徐钰将人送到顾家时,当然是没接到人了。 徐茂早在吃过午饭待了不过两刻钟就告辞,哪会一直留到下晌太阳快落山。 徐钰佯装遗憾,与顾流风寒暄后赶马车调头。 还未走几步就听到身后的叫声,他探头看去。 顾晞风气喘吁吁跑来,回头见家里人站在院门处,侧身低低道:“我大堂哥最近早出晚归甚至好几日不回家,你们俩出门小心些。” 这话没头没尾很是莫名其妙,徐钰看着顾晞风跑回家的背影,顺势扫了一眼顾家门前的人。 确实不见顾长风。 斜阳余晖,树荫懒懒地躺在村道上,任由马车碾过。 徐钰眯眼,“你说,他这话什么意思?”顾长风要对他俩不利,暂且不论别的,单就武艺,他能一拳要了顾长风的命,而且顾长风也不会傻到直接跟他们动刀动枪吧! 魏景行懒懒道:“我怎么知道?” 前世,顾与何两家亲事没退,两人确实成亲了,但现在,顾家原本最先成亲的顾长风成了单身汉,何清与刘树定亲,失事态发展早已与前世大相径庭,他又怎么能知晓顾长风的想法。 徐钰皱眉,“不怕得贼偷就怕贼惦记,我倒是不怕他,就担心找你麻烦,若是我不在你身边······” 无独有偶,徐茂正在跟徐有林、白氏商量,道:“阿钰有些拳脚功夫,就怕找景行麻烦。” “这是流风猜测,也不一定······”白氏不大相信顾长风会对自家人出手,毕竟两家是日后要做亲戚的,且乡里乡亲之间,有矛盾摩擦正常,哪就到动刀枪的地步。 徐有林摇头,不赞同道:“跟流风自来不合不说,和阿钰也时常有别头,何况刘树和何家那孩子定亲,阿钰还出了大力。” 就三儿子那作为,无异于拆了一座庙,顾长风能不记恨? 徐茂沉思,顾流风敢提醒他,自然不会无的放矢,但到底因何呢?顾长风在外面结交了什么人,又在密谋什么? 其实,顾长风这段时间早出晚归甚至好几日不归家,顾家人都看在眼里。 但因着与何家退亲、顾晞风上学等事,大家都不想招惹他,自然是睁只眼闭只眼。 顾流风也不是偷听或监视得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而是某日后半夜,听着院门砰砰作响他清醒。 披着衣服出门,询问后才知是大堂哥夜半回家。 刚打开门,顾长风直接扑进院,酒气冲天,嘴里还嘟哝着要你好看。 顾流风插好门准备扶人回屋时,顾长风却推开他,盯着他看了好半天,似笑非笑怪怪道:“你们都落不得好,都,落不得好,我,我可不是······” 那夜月色澄澈,以至于虽是后半夜,但大堂哥的神色他一览无余,奇怪又似畅意、成竹在握的样子,在他脑海久久不能散去。 而更令他心惊胆战的是,次日大堂哥酒醒后,有意无意套话。 这令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大堂哥害怕酒后失言暴露了什么,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死板地劝了几句。 无外乎体贴家里老人、在家帮忙等等,惹得大堂哥生厌,方才没再追问打探。 今日提醒徐茂,也是想给个警醒。 徐茂敲了敲桌子,道:“此事不要声张,我寻魏叔叔商量商量。” “是这个理,不过,你让流风娘俩再多养些鸡,就这么有把握?”徐有林不介意自家折腾,反正有损失是自家的不牵扯外人,可长子让亲家母多养鸡还撺掇人养猪,这若是营生不好,岂不得罪人。 “放心吧,亏也亏不到他们,也不止流风家,我还想着让村里人都多养鸡鸭猪鹅,免得日后商队来收咱们没东西。” 见儿子信心满满,徐有林泼凉水,“步子跨太大小心扯了裆。”不过他也就嘴上说说,现在家里大小事儿都由长子做主,主意正得很。 徐茂确实定了主意,他挑了些礼,去了里正家一趟。 不过三日,长柳村人四处买鸡苗猪仔的消息传出灵山镇。 眼看都要六月进入夏收时节,这个季节哪有鸡苗,猪仔可能有,但现在喂,到年底半大拉的猪娃能有几斤肉······ “长柳村人疯了” “也不知发的哪门子羊癫哦” “才吃了几年饱饭就这样糟蹋粮食” ······ 镇上遇见五个人,就有三人冷嘲热风,甚至有人去范栋面前说,让他回家劝劝他爹管管村里人云云。 徐钰知晓消息时,第一反应就是拿出私房托刘树买鸡苗、猪仔,读书人是不能行商,但没人能阻挡他挣钱的心。 “你是读书人,干这些不好吧。”刘树为难道。 “多养几只鸡猪自己吃不行啊,读书人还不能吃肉了?”徐钰呲着牙不乐意。 刘树挠头,忽然灵光一闪,眯眼道:“师父,是不是大郎哥不允许你养,你才找我的?” 徐钰咬牙,这小子竟然突然开窍灵光了,他瞪圆眼睛义正词严道:“没有的事,我只是想攒些私房钱而已,再说,人活一世,最不能缺的就是钱,我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现在不好好攒钱存钱,日后带着景行喝西北风啊!” “倒也是!”刘树觉得在理,接过钱拍胸脯,“放心,交给我妥妥的。” 送刘树出门,徐钰哼着小曲去书房,还没跨过门槛,凉凉的声音传来。 第80章 “我缺你吃缺你喝了,还攒私房钱呢?” 徐钰得意的表情一僵,立马换成谄媚的笑脸,跑到书桌前殷勤又狗腿,“哪能呢,我这不是怕日后委屈你么,再说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你不想要多多的钱吗?” 看着递到面前的茶盏,魏景行瞪人一眼,“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我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此时的徐钰还不知晓,他日后要为今日的口嗨付出什么! 第43章 盛夏日长农家忙,麦浪连天过南岗。 望天祈盼无骤雨,笑谈丰年禾满仓。 淮南县的六月,不止有燥热,还有丰收。 稻穗弯腰探头,麦芒根根分明锐气逼人,尽职尽责守护着自己的宝贝。可庄户人家早已习惯它的戳刺,镰刀划出残影,徒留满地麦茬。 徐钰站起身活动腰板时,看到地边树荫下悠闲的某人嘴角不由抽搐,又不下地,跟来活生生受罪,也不知是什么毛病。 魏景行睁眼,拿起一旁的水囊示意。 再有五六步就能割到地头,徐钰舔了舔裂皮的嘴唇,将镰刀放在麦垛上往出走。 淡盐水入喉,一点都不解渴,又是想念西瓜的一天。 他看向魏景行,“你又不下地,回去吧。” 魏景行换左腿搭在右腿,背靠树干懒懒道:“谁说我不下地,出去打听打听,村里人都知道我下地呢。” 徐钰:······可不是,大清早提着镰刀出门,路上遇见的都是下地抢收的叔伯们,谁不夸起得早勤快! 只是······ “勤劳的魏公子,能否帮个忙,回家拿点西瓜来。” “嫉妒我?”魏景行挑眉,不为所动。 徐钰靠过去肩膀杵他,“哪里,这不是为了坐实魏公子勤劳的名声么,去吧去吧,路上遇见人就说我嘴馋。” “当然是你嘴馋了。”魏景行起身,拍了拍短打裤子,慢悠悠下山。 徐钰对着他背影挥拳,呲牙咧嘴无声道:勤劳个屁哦,活监工······ 魏景行突然回头,他瞬间拳头变手掌,挥舞的同时露出八齿笑,“路上小心哦~” 魏景行定定看着他好几息,问道:“要不要吃点心?” “额······能拿上的话带点,傍晚迟点回。” 人这次是彻底转身下山,徐钰拳击掌心后下地,没再作怪。 待魏景行提着篮子水囊再次上山时,徐钰已经换了一片地,见人远远走来,他没去接,反倒加快手上速度,割了一大片,捆了五个麦垛后才往地头去。 篮子里不仅有切块西瓜,还有一碟点心,两个饼。 “温叔叔烙饼了,什么馅儿? “木耳鸡蛋黄瓜碎。”魏景行不紧不慢挽着衣袖道。 见状,徐钰笑说:“你要下地?这麦茬可不认人!” 魏景行白了他一眼,紧了紧草帽系绳,晃悠悠向地里走去。 也不知是不是现在娇生惯养习惯了,他干农活竟是大不如“以往”,想来,人坚强能干并不是天生就有的本性! 徐钰抿了几口水,拿了一块西瓜咬着吃,看着地里走路都摇摇晃晃的人失笑。 他早就发现,这人不爱干活,自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有时候干起农活来也是有模有样。 只是······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笑着摇头大口吃完西瓜,将篮子挂树枝上下地。 篮子里有馅饼点心西瓜,都是招蚂蚁的东西,即使挂树枝上也不大稳妥。 踩着坑坑洼洼的麦茬地,徐钰心想,要不要大吼一嗓子叫在地里玩的小孩子来。 魏景行已经将捆好的麦垛堆在一起,正拿着镰刀割,听到动静转头,“你没吃。” “吃西瓜了,不怎么饿。”徐钰说话的同时不忘拽起他,“我割你捆。”相比于麦茬扎,镰刀磨出的水泡才疼呢! “篮子挂树枝上也不安全,蚂蚁闻着味儿去就去。” 魏景行回头看,笑道:“就算闻着味儿也没用。” 徐钰纳闷,只是,还不等他问,山路上响起嘻嘻哈哈的笑闹声。 不过一会儿,一众小“皮猴”满头大汗的出现在地头,又蹦又跳又叫又闹,“景行哥哥、阿钰叔叔、景行叔叔······” 都是五六岁的小孩子,自打开春天暖后就经常在村里玩,及至盛夏,早已晒得黑不溜秋。 即便这样,脸蛋处还能看出红晕,可见现在的日头有多晒! 魏景行掐着嗓子学道:“阿钰哥哥,能不能帮忙取下篮子?” 徐钰打了个抖,挥舞着镰刀,“不管你是谁,快从我家景行身上下来,不然我可就不客气了!” “我就不,我就不,谁让阿钰哥哥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呢,人家才不呢~”,魏景行不仅扭着腰身,还翘起了兰花指,看得徐钰一阵恶寒。 “赶紧干活,我回来时这些都得捆好。”说完不等回话,他就冲地头吵闹处而去,只是,脚步稍显凌乱。 望着奔向地头的背影,魏景行乐不可支。 “阿钰哥哥,景行哥哥刚才是在唱大戏吗?”有小孩儿仰着头兴致勃勃道。 左腿挡右腿,徐钰差点自己将自己绊倒,好在身手敏捷功夫底子好方才站稳,虎着脸道:“吓唬人呢,别学他。” 在一众小皮猴儿清澈又充满渴望兴奋的眼神中拿下篮子,问道:“来伸手,我看看。” 第81章 一众小孩儿齐刷刷伸手,别看脸蛋、手背甚至胳膊一个赛一个黑,手心却是干干净净。 他笑道:“都是能掐会算啊,知道你景行哥哥带了好吃的。” “才不是嘞······” “景行叔叔叫我来的······” “也叫我了,叫我了······” ······小孩儿争前恐后叽叽喳喳,唯恐落后被误会是来蹭吃的。 “知道啦,你们的景行哥哥······” “是叔叔。”一个孩子眼睛盯着篮子固执道。 徐钰语结,现在都讲求多生且早婚,叔侄同龄的小孩不在少数,也就叫人时才体现辈分。 他盯着那小孩儿准备解释,年纪稍大的虎头已经将弟弟拉到身后,笑道:“阿钰叔叔别跟我弟弟计较。” 这小馋样儿,唯恐弟弟惹人生气没了口福。 徐钰也不废话,布巾擦手后又擦镰刀,将切块的西瓜细分,每人两片,连带馅饼也掰开。 叮嘱道:“慢慢吃不准打架,虎头你盯着啊,谁要打架以后没得吃。” 说罢捏了一块西瓜一块馅饼去了地里,留下小孩子自己嘻嘻哈哈吃东西。 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西瓜,魏景行直接咬上去,嫌弃道:“热的,不好吃。” 徐钰三两口吃掉剩下的瓜瓤,瓜皮随手扔出老远,递过去馅饼道:“尝尝,很爽口。” 魏景行直接摇头,馅饼是上山前才出锅的,这会儿锅气肯定都没散去呢,热乎乎的他才不要吃。 徐钰也不强求,塞自己嘴里在麦秆上擦了擦手,道:“这些割完就回。” 地头一众小孩分吃了西瓜点心和馅饼,在虎头的带领下挨个喝了水囊的水,收拾好篮子盖布,又嘻嘻哈哈冲向麦地。 徐钰头也不回叮嘱道:“离我远些啊,镰刀不长眼睛。” 跑来的小孩儿转了方向,冲向一边坐在地上捆麦子的魏景行。 魏景行也不客气,直接指挥着让三人一队抬捆好的麦垛堆一起。 地里的笑闹声传出老远。 徐钰既要加速割,还要叮嘱小心脚下,可是忙坏了。 在一众“虾兵蟹将”的帮忙下,魏景行这边的速度快得不是一星半星,不仅捆好麦垛,还堆好了大麦垛,他带头为唯一割麦子的人呐喊鼓劲儿。 虎头的弟弟二虎跑前跑后,半响气喘吁吁蹲地上道:“为什么只阿钰叔叔一个人割啊,景行叔叔你为什么不割?” “我知道我知道,阿钰哥哥是毛脚女婿。”一小孩儿蹦起来大声道。 “为什么毛脚女婿要割麦?” “是呀是呀,景行哥哥不是毛脚女婿吗?” ······ 那小孩儿被问住,皱着眉毛苦思。 二虎突然道:“毛脚女婿好苦,我以后不要当毛脚女婿。” “你不当娶不到媳妇哩!” “啊哈哈哈二虎没媳妇。” “二虎娶不到媳妇,好惨。” ······ 一众大字不识几个的小皮猴哄笑,二虎气红了脸追着人打。 徐钰哭笑不得,眼神示意魏景行去拉架,麦茬地可不是追赶玩闹的好地方。 魏景行板着绯红的脸冷声叫人,地里的嘲笑声才渐渐消去。 夕阳羞红的脸完全藏在西山后,山道上时不时响起人声。 徐钰割完最后一把收镰,刚捆好麦垛,两小孩立马上前挤开他抬走麦垛。 要不是两人抿唇低头,徐钰都没发现两人是在憋笑。 最后一个麦垛堆好,徐钰挥手道:“回家。” 仿佛被放出五指山的孙猴子,一众小孩嗷嗷叫着冲向地头往山道方向跑。 暗色自东边远处遥遥而起,红云在西山处漫开,山道上担着麦垛提着镰刀的人影络绎不绝。 微黄微褐的山地光秃秃一片,只堆好的麦垛顶着麦捆倒放盖在顶部的帽子静静矗立,远远望去好像一座座堡垒,更是一座座粮仓。 小孩儿沿着蜿蜒的山道奔跑,呼喊声不断。 “看那是我家的地,有十一个麦垛哦!” “我家的在那儿,也有好多个呢。” “啊哈哈哈那谁堆的,好丑啊!” “是哟,帽子还歪歪斜斜哩。” “是我姑丈堆的,他是货郎没下过地。” “啊,毛脚女婿堆的啊,怪不得好丑。” “啊哈哈哈······” “那我以后要当阿钰哥这种毛脚女婿,看阿钰哥堆得多好。” “二虎你不是不当毛脚女婿嘛,哈哈哈要打光棍喽” ······ 山道上的大人哭笑不得,看向那尤为醒目丑丑的大麦垛却是赞道:“不会干活也没什么,这心倒是诚!” “谁说不是哩。” “这些吃咸不操心酸的小崽子知道个甚!” ······ 魏景行眼神掠过奇丑无比摇摇欲坠的大麦垛,笑道:“行商的人就没有心诚的!” 要真是心诚,就该多割麦子,堆麦垛这种活交给会干的人。 这歪歪斜斜眼看被风一吹就倒的麦垛,不就是为了告诉别人他来给岳家干活了么! 徐钰戳他腰,“别阴谋论了,谁家毛脚女婿来岳家干活不得显摆显摆。” 再说,人老丈人也想让村里知道自家的女婿不是口花花呢,不然能允许这麦垛存在?下一场雨岂不是所有的麦穗都遭殃! 第82章 “我家毛脚女婿就不显摆!”说罢,魏景行先行一步跑下山。 徐钰:······他这是被调戏了吗? 回头看了看自家山地方向,又看向山下的水田,魏家山地只两块不到两亩,夏收开始不过两天就割玩,现在就在晒场上晒着,只等他家碾场时一并碾了。 他家山地多,今年二哥不在家,就拎了镰刀来帮忙。 “还真是······”徐钰笑着加快步子,难怪这小子兴冲冲下山给他拿吃的,还招呼村里小孩来地头。 毛脚女婿算什么,要论显摆,还得看毛脚夫郎啊! 天色不知不觉间变暗,山上静了,村里却热闹起来。 一路上跟回家的人打招呼,见魏景行站在院门口,徐钰小跑,进院门前挑眉道:“论显摆,没人能比得过我家毛脚夫郎!” 反将一军,吃晚饭时,徐钰心情美滋滋。 只是,好心情只维持到洗漱完上床睡觉前。 第44章 魏景行穿着里衣坐在床上,平日里白皙如玉的脸庞在浅灰色衣服的映衬下,添了几分脆弱感。 徐钰临上床的脚步顿住,转了方向去柜子处。 见状,魏景行“咚”一声躺床上,扯被子直接盖住脑袋,这一切不过一息的功夫。 徐钰转身回来时,人已经窝在被子里没了动静,他扯被子竟是没拽动。 “起来,我看看。” 魏景行不为所动,甚至闭上眼睛酝酿睡意。 徐钰咬牙,松手静静坐在一旁,见被子彻底没动静,猛然从床尾处掀开。 被偷袭,魏景行甚至都来不及收手,满是红印的掌心暴露人前。 看着密密麻麻的红点甚至有几处皮肉都被磋起,徐钰脸色变得难看,想到他手可能会受伤,却未想过会这般严重,早知道就不该全他那点小心思。 “明日在家待着,我一个人去就成。” 魏景行看着垂头给自己上药的人,犟嘴道:“那不成,我这名声才刚起嘶······”话未完,掌心的刺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徐钰冷脸,却是不接话,红的刺眼的掌心被药膏覆盖,又找来白布裹住,直接裹成熊掌。 给人拉好被子,掖了掖被角,盯着魏景行的眼睛道:“睡觉!” 还想顶嘴的魏景行立马噤声,率先转了视线,缩在被子中闭眼。 看着只露出头顶的人,徐钰眼里才漫上笑意。 这人,终于有些少年心性了! 次日,徐钰一睁眼先是转头看向枕边。 见人睡得正熟,方才看向搭在被子上的“熊掌”······ 察觉掌心的凉意,魏景行挣扎着嘟囔道:“白天不包了。”不方便! 徐钰却是不听,细细清理掌心残留的膏药,又重新抹了一层,用干净的布带复又裹好。 魏景行彻底清醒时,入目便是白色的“熊掌”,哀嚎:“裹成这样我还怎么穿衣服?” 徐钰不说话,将胳膊伸入哀嚎之人的脖颈下直接将人揽坐起身。 “这点小波折,又如何能难住我们聪慧过人的魏才子!” ······ 木盆中水波荡漾,摇碎了眉宇清俊的脸庞,魏景行盯着水面好似入定。 徐钰拿来布巾时,率先看到得便是乌发中若隐若现的一抹红色,笑问:”如何?” “不如何!”魏景行没好气道。 “你就说衣服穿好没?” 呵,呵呵,魏景行被气笑,看不惯面前之人好暇以待的姿态,直接凑脸过去,“还不给我洗漱?” 既然这么喜欢乐于助人,那就成全你,我今儿不止穿衣洗漱需要麻烦你,吃饭更衣······想到方才的情景,他泄气地闭眼。 徐钰帮忙净面后将人拉到圆凳前,“来,给你束发。” 魏景行一百个不情愿,可是又没办法,只能对着铜镜撒气,“不行,太矮了,热得慌!” “太紧了,眼睛都吊起来了,你看不见吗?” “好丑,换一个······” 徐钰任劳任怨,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最终还是魏景行心里过意不去,赌气道:“以后多练练,束发都笨手笨脚!” 徐·笨手笨脚·钰赔笑道:“好嘞,以后我帮你束发正好练练手。” 他自己洗漱完收拾妥当出门时,比平常晚了两刻钟,看着已经半露圆脸的朝阳,摇了摇头往桃树下练剑。 用过早饭也不着急出门,反倒是在西厢房进进出出。 磨蹭着准备去书房的魏景行晃悠过去,“还不下地?” “今儿不去了,就剩那一点了不着急。” 魏景行心中一喜,不过一瞬压下弯起的唇角,嫌弃道:“我不需要你陪。” “好,你不需要我陪,是我担心你。”徐钰笑着回头,“担心你渴了喝水不方便,担心你如厕后没法整理衣裤······” 魏景行瞪大眼睛,“我才不需要。”色厉内荏地说完,转身就往书房去,只是背影过于仓皇。 徐钰笑着追出来道:“是是是,你不需要,是我自己想偷懒找借口······”看着急慌慌钻入甬道的身影笑得更大声了。 听着身后的笑声,魏景行甩衣袖怒道:“等我手好了······” 本以为徐钰会来书房,结果半个时辰都过去了,愣是没见到人影,书房独坐的魏景行心如猫抓。 看看屋门处,烦躁地将书丢向一旁。 第83章 正要起身,屋外传来脚步声,连忙抓过书正襟危坐。 温子书透过窗户看到苦读的少年,心下叹息,不过一瞬朗声道:“景行,中午想吃什么?” “额啊,爹,随意做些就成。”魏景行说完觉得过于敷衍,又补充道:“就吃凉菜喝粥吧,天热不想吃别的。” “成,阿钰在仓库捣鼓筛子呢,你怎么不去帮忙?” 魏景行撇嘴,举起“熊掌”道:“我这手能帮什么忙。” 温子书失笑,“让你逞能。”不过还是进屋帮忙拆布带。 “现在天热,包太紧太厚也不好,我看看严重不?” 掌心的伤口不及昨日触目惊心,只是被麦茬戳伤处开始泛白,看着很是不大好。 “我打水你洗洗,洗完薄薄涂一层药就成,注意别蹭到灰尘。” 草药香伴随着脚步声出现在身后时,徐钰皱眉,“你拆了?” 魏景行伸手展示,埋怨道:“大热天包那么厚,是怕我这伤口好太快吗?” 徐钰一愣,他还真没想到大热天包厚会捂坏,挠着额头道:“是我没想到。” “你快出去,这里灰尘大,别弄到手上。” 魏景行摊着手转看,见地上的筛子孔洞不一,好奇道:“你要做什么?” “筛粮种。” 时人很少买种子,都是自家留种,长势最好的麦子水稻专门打出来留做第二年的种子,粮店卖的种子多是稀有的农家鲜少种植的品类,粮种也只是看着比寻常麦子大米饱满些而已。 原本徐钰想等日后再做筛种,但经过上次魏叔叔点拨,他意识到有些事早做比晚做好。 毕竟,他再如何聪颖,读书如何出众,出身是不可弥补的短板。 若是现在不积累些实力资本,很有可能在科举路上就被干掉。 因此,他准备今年开始筛种。 家里原有的筛子是为了筛土粒石子,孔洞比较大,他做了三个细筛子,将留种的麦子、大米筛三遍分成三类,到时候······ 看着徐钰将锥子烧红在木板上扎洞,魏景行收了玩闹的心心思。 火红透亮的铁锥轻松穿透木板留下一缕白烟,徐钰吹了吹成型的孔洞,将铁锥重新搭在火炉上。 “你以后想去司农寺?” “啊?”徐钰茫然,抬头看向问话之人。 魏景行坐在小马札上,自顾自道:“司农寺主管青苗、免役、农田水利、保甲这些,世家门阀子弟看不上,倒是个好去处,就是苦了些。” 徐钰失笑,“我是大魏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说完觉得有些自大,补充道:“如果圣上看得上我的话。” 出身农门,没有根基,没有家族势力,不想沦为世家门阀朝堂党派斗争的炮灰,就只能抱紧皇上的大腿。 当然,如果这大腿不牢靠,也有丢小命的风险,但要是能有世人皆知的丰功伟绩,就算是死罪也能逃过一劫。 魏景行盯着掌心的药膏,心下感慨,孟子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人却在失势时依然不忘天下······ 观他神色不虞,徐钰凑过去道:“放心,到时候情况不对我就认怂辞官。” 魏景行挑眉,“高官厚禄名门娇妻,你舍得?” 徐钰据理力争,“我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高官厚禄倒是可以想想,名门娇妻就算了。”说着上下扫描魏景行,坏笑道:“倒是你,若是日后看中哪家儿郎我为你聘来。”到时候他俩的婚约一解除,有他在,想必那儿郎也不敢欺负魏景行。 见他还有心情说笑,魏景行气不打一处来,怒目而视,“你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就得见异思迁?” 炸毛的狮子不好哄,徐钰赔笑,“我是说如果,你如果有喜欢的人······”见人斜睨他,心虚道:“做个假设,当然咱俩都老夫老妻了,那是没可能的。” 魏景行冷哼,转眸道:“知道就好,如果你看中别家闺秀我也不会挡路。” 徐钰埋头扎孔,不敢接话,再接下去,说不得今儿就得吵架了。 就此,他埋头苦干,一旁的魏景行哼哼唧唧“阴阳怪气”。 说是阴阳怪气,其实魏景行还真考虑找合适的时机解除两人的婚约,毕竟,婚书还未立,卖身契也只是两家人知晓。 只是······ 看着垂眸忙碌的人,心下微微不舍,人生在世,能遇见老鬼这般胸襟豁达之人实为大幸! 徐钰被盯得心里发毛,努力维持面不改色专心打孔,直至最后一个孔成型后,松了一口气,率先往门外走,“走走走,快被呛死了。” 魏景行盯着地上的筛子看了又看,跺了跺脚才起身。 见证一代能臣高居庙堂普济万民也许远比独占一个尊重自己的夫君更有趣! 第45章 魏景行掌心的伤口还未彻底愈合,夏收进入尾声,村里晒场热闹起来。 碾场通常都是交好且晒场相邻的几家通力合作,一则场地有限,石碾也需轮换,二则拉碾是个体力活,需要几家男壮轮流上场,毕竟只靠牛拉石碾过于慢。 徐家今年碾场却与往年不同。 天色灰蒙蒙,只东边天际露出些许鱼肚白,灶房已是烛光闪烁灶膛通红。 沸水在锅中翻滚,水气沿着蒸笼与锅盖之间的缝隙扭动着腰身溜出。一旁地上的小炉子还架了陶锅,肉香四溢。 第84章 白氏擦洗完案板,挺了挺腰身,出门观天色看时辰。 见长子牵着马自后院出来,道:“饭眼看就好了,吃了再去。” 徐茂牵着马往食槽处去,里面已经盛满清水,马喝水的间隙笑答:“山地还有几捆麦子,我去驮回来,两刻钟的功夫不费事,你和我爹先吃。” “上山慢些。”徐有林的声音自厢房传出。 “好嘞爹。” 东天大亮,笼罩在屋顶的灰色被青烟取代,鸡鸣狗吠夹杂着小孩哭闹声大人呵斥声,沉睡一夜的山村彻底苏醒。 时辰差不多了,灶膛依然通红,白氏抽掉三根只燃烧一半的柴火棍放在屋檐下,白烟瞬时沿着地面在院子游走。 “当家的,吃饭了。” “哎!”徐有林拍着衣襟出门,于喂马的水槽处洗手后往灶房去。 地上的火炉已经被小方桌取代,凉拌野菜黑乎乎,黄瓜木耳却是墨绿分明,韭菜炒蛋还有一陶锅菌子炖排骨。 米饭粒粒分明看着有些硬,馒头溜圆,还冒着热气。 “今儿米饭硬,你捡着吃。”白氏絮叨着扯过烧火凳,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落座。 “硬了好,扛饿。”说着话,徐有林已经拿起一个馒头掰开,夹了一大筷灰灰菜。 别看这灰灰菜干煮出来黑乎乎不大好看,吃着却着实别有一番滋味。 焯熟过凉水,有嚼劲却不费牙口,酸辣爽口,正适合夏天吃。 “亲家地少先碾,完了咱家碾,快些后天能碾完,到时候让大郎去顾家。” 是该给顾家帮忙,再说这亲事眼看要定下,白氏道:“那我准备些东西让大郎顺道带去。” 见丈夫脸色不大好,她解释道:“都是吃的,你也知道,流风跟他娘在家是个什么情况,这么累的天吃不好容易累出病,带些肉蛋有大郎在两人也能吃上。” “嗯,你看着张罗。”对于儿子自己相中的顾流风,徐有林没意见,就是对顾家一大家子看不过眼。 顾流风母子的处境,经常让他想起往年,那时阿钰还在家,爹娘时常来闹······打什么时候爹娘不敢再来闹腾,自家日子起来了呢? 徐有林夹菜的手一顿,连忙道:“阿钰现在在范二哥那里上学,今年他家碾场多帮几天忙。” 三儿子小,于这些人情往来不大通晓,还是由他这当爹的出面为好。 “阿钰肯定有成算。”不同于丈夫,白氏却是对小儿子很放心。 徐钰也确实有想到,不过他不打算打破惯例,决定在碾场当日去。 范家学堂的学生不止他,除却镇上富户出身的,村里的也就他和顾晞风两人,人范家子弟是自己人自然是另说。 他若是多帮几天忙,顾晞风就得多几天,不然定落个不尊师长的骂名。 所以,还是按惯例好。 吃过早饭,便拉着魏景行准备往晒场去。 见两人出门,魏良道:“这会儿还早,晒场要晒晒潮气才能用。” 徐钰背起屋檐下的背篓,笑道:“我们先去看看,我大哥准备用马拉碾,我要看着,万一······” “他是怕马拉麦子上日后被他吃了。”魏景行拎着水囊不客气道。 徐钰呲牙,“你不担心,要是今儿马拉麦子上,把那片分出来专门留给你吃。” 魏良、温子书哭笑不得,庄户人家哪就这样讲究了? 徐钰不是瞎讲究,自他头一次见拉石碾的牛拉麦子上,村里人粗粗清理牛粪后继续碾场,他就有了心理阴影。 这个时代,磨面粉用石磨很是费事,各家人口又多,因此磨面时直接将麦子簸一簸,确保没土块石子就成,哪会像后世一般磨面前先淘洗麦子。 一想到那麦粒可能沾着粪,徐钰就觉得所有的面食不香了。 因此每年碾场,他都会去看,若是碰见牛拉麦子上,他定是要把那片麦子清理出来,让主家冲洗晒干后自己捣,坚决不跟其他麦子一起碾。 每次自家碾场前,他都要提前一晚将石碾清洗。 也就他有秀才公的名头撑着,不然非得被村里人的唾沫星淹死不可。 夏收可是要抢时间赶好天气,要人人都像他这样讲究,后面碾场的人家不得赶上雨水天麦子泡水了。 朝阳趴在山头闲闲看着忙碌的村庄,晒场上麦垛排排站,人影穿梭其中。 远远看见熟悉的背影,徐钰大声道:“大哥······” 刚出声,耳边就传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阴阳怪气,“今年不吃牛粪改吃马粪!” 看着大哥身边的马骡,徐钰脸都绿了,斜睨魏景行,“你这段时间是不是皮特痒,特想找抽?” 魏景行下巴点着远处,“快,大哥叫你呢。” 徐茂见弟弟气哼哼,魏景行则是优哉游哉跟在身后,笑道:“又拌嘴了,小时候要好的不行,现在长大了倒是经常拌嘴。” “有些人皮痒欠抽,我才不跟他一般见识呢!”徐钰将背篓放在别人家的麦垛旁边,走过去摸着马道:“大哥,拉磨前先牵着去解决解决三急。” 徐茂失笑,“跟着我一路北上又回来,我早熟悉它脾性了,放心吧。” 魏景行扬起脖子四看,见到从远处走来的人,肩膀杵杵徐钰,“你的算盘珠子崩了。” 徐钰不解,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顾流风和顾晞风正往晒场而来,看样子两人是吃过早饭就出发。 第85章 晒场上人来人往,顾晞风忍不住往顾流风身后藏,不情愿道:“爷爷为什么非得我今天来?” 本来顾流风听说今儿徐家碾场,主动提出自己来帮忙。 知晓徐家肯定会来人,顾老头没反对,却要三房的顾晞风也今儿来给范家帮忙。 “师有事弟子服其劳”,若是出身大户,弟子能为老师做的大概也就研墨泡茶,可出身农户,且夫子也是农户出身,农忙季节就得帮夫子家干活。 顾晞风不是不愿意来,只是不愿意今天来,里正家今日又不碾场,他来要尴尬啊! “阿钰也在,你刚好同阿钰说说,一起去范夫子家。”顾流风道。 顾流风来,徐钰并不意外,看着他身后的顾晞风,心下明了,两相见面打过招呼,主动给顾晞风介绍,“那边是里正爷爷家的晒场,不过他家今儿不碾场,范大伯等会儿会来,你跟着他一起。” 顾晞风踮脚看了看不远处的麦垛,道:“大师兄,你确定那是夫子家的晒场?” 徐钰一顿,定定看着他,“别乱叫,我什么时候成你大师兄了?” “我······”顾晞风语结,犹豫后拉着人往麦垛后面去。 见状,魏景行想也不想抬脚跟上。 顾晞风探头看了看,见近处无人,低低道:“大堂哥要去学堂,他知道你最先交束脩,觉得你是夫子的大弟子,所以······” 徐钰无语,这顾长风,心眼子真的比马蜂窝还多! 魏景行却是冷哼,不客气道:“你大堂哥不行商屈才了。”瞧瞧,这多会打算盘啊,徐钰还没出人头地呢就已经打起同门师兄拉关系的算盘······ 顾晞风神色讪讪,不过他现在越发不喜大堂兄了,之前因着他占了去学堂读书的名额,大堂兄在家摔盆扔碗他也就忍了。 现在呢,也不知如何想,竟然自己交束脩去学堂,为此他爹还私下给大堂兄塞了三两银子······ “我大堂兄一直都是能干的人,不仅自己凑够了束脩,还求着范夫子答应,夏收结束就要去学堂了。” 看着顾晞风故作天真与有荣焉的笑脸,徐钰心下发笑,这顾家的人,还真是一门子的小心思。 “范大伯来了,你还不去问好?”魏景行淡淡提醒道。 顾晞风探头看了看,向两人作揖后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魏景行嗤笑道:“蠢而不自知!” 话刚落,头上挨了一掌。 徐钰瞪着他,压低声音道:“就你聪明,瞎说什么得罪人的大实话!”当面揭穿小心思多的人,比无意得罪人还招恨,何必呢? 魏景行嗤笑,双手抱臂站在阴影处,“我又没说错。”说罢,又幸灾乐祸道:“你还没干什么呢,就已经有这么多同门师弟了,哎呀,以后的日子有盼头喽!” 徐钰:······他就说这人皮痒欠抽! 挽衣袖作势道:“别逼我在人多的地方收拾你!” 魏景行后跳,蹦出老远,挑眉欠欠儿道:“那你说说我哪里说错了,未来的范氏学堂得意门生。” 徐钰追过去时,人撒腿就跑,也不往别处去,只往徐茂跟前凑。 徐钰:······他发誓,等找到时机一定要好好帮这人紧紧皮。 魏良来晒场时,麦子已经开碾。 地本就不多,所有麦捆全部摊开都没占全空出的晒场,石碾碾过三五遍,翻翻抖抖,再碾几便,麦穗上的卖粒脱落就能收场。 麦秆挑走堆成麦草垛,剩下的麦粒麦穗壳全部归拢装在大麻袋,拉回家扬场。 既不影响徐家继续碾场,自家晒麦粒也方便。 忙糟糟的一天,徐钰没顾得上与魏景行计较,倒是晚上洗漱时,贱兮兮撩拨道:“要不要帮你搓背?” 满是麦穗壳、稻草屑的外衫迎面飞来,继而是西间里屋的门震天响,他哈哈大笑着接住衣服叮嘱道:“仔细手掌的伤口。” “再多嘴你就用井水冲凉吧!”恶狠狠的声音自里间传出。 第46章 里正家碾场这日,顾晞风果然又来了,而且,不只他一人。 顾长风一身青布长衫,头发用幞头包起,一派风流书生的模样。 徐钰拎着木叉帮忙翻麦秆,见一旁的魏景行晃晃悠悠吊儿郎当,道:“让你在家待着你偏不,非要找罪受!” “在家待着多无趣啊!”魏景行的眼神就没从顾长风、顾晞风兄弟俩身上挪开过。 见旁边人一叉子下去翻起一大片麦秆,灰尘连连,顾长风躲都躲不及,怪笑道:“反正有人比我还装模作样!” 徐钰叹气,拄着木叉望天,“你就不能跟好的比比?” “不才不才,这里也就你能与我一较高下!” 听听,这得多自恋才能说出此等“狂言”! 徐钰觉得,现在的魏景行不仅有了少年心性,更多的是中二病! “你说范二伯是如何想的?”魏景行收回目光看向身边之人。 能怎么想,不就是顾长风给的太多,无法拒绝么! 不过······徐钰沉吟后道:“我是需要正经学堂没错,不过也不能任由别人攀扯,以后学堂我们逢年过节去一趟就成。” 魏家有自己的秘密,且还需要他高中科举帮魏景行撑腰,因此科举仕途一道他定会走到底。 若是以后榜上有名,被无关紧要的人碰瓷,可不是什么好事。 第86章 况且,府城、州城、长安城那些豪门大族虎视眈眈,科举仕途一道于现在的他而言不亚于攀蜀道上青天,障碍不能再多了。 所以,防患于未然,遏难于未发! 顾长风眉头不自觉皱起,以往在家他就很少下地,现在都已经是读书人,若不是······ 双脚不由自主往后退了退,低头不经意间看到衣摆上的稻草屑,脸色又冷了几分。 顾晞风挥舞木叉,吭哧吭哧翻麦秆,就像全身有使不完的牛劲,与一旁动一下歇三晌的顾长风形成鲜明对比。 拉着石磨的马从面前晃悠悠而过,魏景行看着对面范家几个小辈,嘟囔道:“没一个眼神好的。” 徐钰很是无语,这人迁怒的范围是不是有些过于广了。 “走,回家。” 再待下去,这人怕是要闹到顾长风的脸上。 “你就来一天还半途而退,怎么,功名还没考出来先戴个不敬老师的帽子?”魏景行眉头紧皱。 “我爹和大哥都在,前儿就来了,我走不走的影响不大。”徐钰完全不担心这个,他更担心面前的人忍不住直接发疯。 到时候顾长风肯定没脸,但里正家也面上无光,属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算了,来都来了,我就争取当个睁眼瞎吧!”魏景行面上表情不显,出口的话却是能气死个人。 徐钰直接上手拉人,“走走走,回家回家。” 没想到魏景行挣脱,还远离几步,义正言辞道:“别影响我尊师重道!” 徐钰收手捂脸颊,被面前人气得后槽牙疼。 这厢,魏景行打算做个睁眼瞎,那边,范俊却是不干了,直接摔了木叉,旁边几个堂兄弟拉都拉不住。 “顾长风,你要不想干就回去,在这左摇右晃算个什么事儿,我家碾场不差你一个。” 被当众拆穿装样子,顾长风面上看不到一丝生气,反而笑着解释:“我已经拜入夫子门下,合该为老师解忧。” “我二伯就是开个启蒙学堂,并未收徒,再说你只是在学堂读书,又不是敬茶拜师······” 范俊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爹打断,“六子,给顾家兄弟道歉,他们来帮忙是看在你二伯的面子上,你不得无礼。” 范俊脸色铁青,死死盯着顾长风,要不是被兄弟拉着,肯定是要冲上去揍人的。 他爹范松呵斥道:“给人道歉。” 范俊扭头不干,那脖子硬的哟,跟不愿拉犁的犟牛一样儿。 范松笑着对顾长风道:“天热他火气大,侄子你别介意。” 晒场上,连接绳子与石碾的木条随石碾转动发出咯吱咯吱声,气氛很是尴尬。 顾长风却是一派淡然,甚至称得上大度,拱手行学子礼,“既是我惹俊师兄不虞,该道歉才对,三师伯,我先回了,你也莫要同俊师兄计较。” 这文绉绉一通既是、莫要的,在场之人大多听得云里雾里,只定定看着几人,偶尔挑一叉麦秆翻动。 堂兄要走,自己也不好留着,顾晞风只得放下叉子跟上。 范俊对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甩开拉住自己的堂兄弟,拎起叉子一顿搅,麦秆乱飞扬起一片土尘。 范松脸黑的如同锅底,呵斥着让他回去。 魏景行竖掌扇风,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道:“是我看走眼了,原来还有人没瞎。”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么? 徐钰翻着白眼道:“你不是睁眼瞎么,看走眼也正常。” “世人皆醉我独醒,你不懂。”魏景行斜眼,很是不屑。 却说范俊,扔了木叉就往家走,心里的火却是越烧越旺。 那死皮赖脸的顾长风,非要去二伯的学堂,读书就读书,偏还臭讲究,说什么按拜师先后论排行,上赶着认师兄不说,还跟他家攀关系,对外就是一副他二伯亲传弟子的做派······ 我呸,他二伯就没想收弟子,再说就顾家那祸事窝窝,谁家沾上谁家倒霉,谁要他当师弟了。 臭不要脸的死赖皮,现在敢打着是他二伯的弟子名义行事,日后就敢打着他家有出息的堂兄弟的名义耀武扬威。 也不知二伯怎么想的,都开学这久,非要再让他进学堂。 “哐当”一声,虚掩的院门被踹开,里正吓一跳。 他正坐在屋檐下的阴凉处打盹,被这一声吓得不轻,见是气咻咻的六孙子,道:“怎么了,这是谁惹你了?” “爷爷,二伯为何非要让顾长风去学堂?学堂都开学多久了,又不差那一个学生?” 里正一愣,继而笑道:“你又不去学堂,怎么还操心上你二伯的事儿?” 范俊心里苦,他是读书不大行,可他儿子就不一定了啊,他这不是怕顾长风牵连学堂的名声么! “回来了就把麦子耙一耙,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你二伯自有主意。”说完,里正颤微微起身,转身慢吞吞进正堂。 范俊盯着屋门看了半响,认命地拿起木耙开始耙晒在竹席上的麦粒。 里正相信二儿子,殊不知此时的二儿子左右为难。 范栋早些年就不下地干活了,但农忙时间学堂休沐,他又不能待在镇上明晃晃躲清闲,只得回村来。 早晨听闻顾长风、顾晞风两兄弟来时,他就开始头疼,钻进书房没出面。 现在听院子里的声音,对晒场的事儿猜了个□□成。 第87章 他家子侄虽说多在读书上没什么天分,看人却是准,个个都不喜顾长风,只是······ 想到顾长风行事,范栋长叹一口气,此子刚愎自用颇有城府,心比天高,鼠肚鸡肠,也就年岁不大没能练出个老谋深算,可即便如此也让他吃了闷亏不得不允人来读书。 当时,只是为了能求得他答应入学,便日日跪在院门前,一两日还成,一旬半月的,邻里都开始帮腔,再那样僵持下去,他的学堂不用开了。 虽允了人进学堂,可他没想过收亲传弟子,毕竟有徐钰珠玉在前,别人都入不了他的眼。 可顾长风不消停,刚入学就结交同窗拉拢关系,日后怕是······ 范栋很是愁苦,夏收结束学堂开课,更是愁苦。 试问,谁日日对着一个卖弄心机自以为是的弟子还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能不苦闷? 以至于每至午夜,都伤感于自己的日子水深火热度日如年。 与他这个夫子相比,徐钰、魏景行这两位正经弟子的日子可谓是赛神仙! 徐钰在他大哥的鼎力支持下,将家里的麦种仔细筛选,得到了三种颗粒饱满度明显不一样的种子,还特意选了一块水肥适中的田专门将三类种子同种,只为挑选出最适合山地的麦种。 此间,大哥徐茂的亲事也提上日程。 顾流风爹的三周年过了没几日,徐家就往县城请了媒人登门。 两家本就默认的亲事,顾老头也没多为难,初次婉拒,二次松了口。 这第三次,就是正经送定亲礼的日子。 徐家这几年日子越发红火,且有徐茂北上归来,自长安带了好些东西,定亲礼可谓是大手笔。 除去酒肉米粮、干果鲜果、红封尺头,还额外添了笔墨纸砚、蜀锦细棉、鲜鱼干海货。 定亲礼重,代表男方看重这门亲事,媒人也是脸上有光,当日媒人从长柳村往顾家庄一路逢人仰头说话,直至定亲礼成在顾家吃完席面,脖子差点没抻断。 而顾家,又在村里出了一回风头,连顾老头都私下念叨终于顺遂了一回。 天晓得,自打大孙子想借何家哥儿搭上张家,何家大哥儿离家,他家的事就再没顺过。 先是那该死的刘家插脚,与何家不大体面的退亲;再是花大钱消灾,与那人攀扯清没让张家寻自家由头,这好不容易看着老三家的晞风不花钱进了范家学堂,大孙子却闹起来,最后还是他出面破财才息事宁人。 只是不知这大孙子是何成算,竟然自己去了范家学堂,唉,希望能读出个名堂吧! 家逢喜事,顾家三房皆是满面春风,当然,私下里如何就不得而知。 马氏却是喜忧半参,送走媒人收拾好厨灶回厢房时,心里空落落。 明明自家哥儿还没未离家,地上摆满了徐家送来的礼,她却觉得屋子空荡荡。 坐在床沿,怔怔看着地上的箱子,腰身耷拉了一大截。 顾流风记好礼单寻来时,就见到这幅场景。 满地扎着红布的箱子很是喜庆,坐在床沿的人却像孤身跋山涉水历万程,满身疲惫,不见一丝喜气。 他鼻头一酸,心间涌上一股难言的悲伤,“娘······” 马氏愣愣转头,对上哥儿心疼的眼神才反应过来,强撑着笑脸道:“流风,忙完了?” 顾流风哽咽着说不出话,父亲过世后,他与母亲经历的心酸悲苦一幕幕从眼前划过,那些苦难终于要远他而去,可他娘······ 第47章 亲事已定,恰好还未到秋收时节,徐茂开始忙家里。 先是找匠人将新房重新粉刷,土炕换新席,还将家里所有门窗重新打磨上漆,又在柳木匠那里定了一套矮几矮榻。 徐有林在村里村外转悠了好几日,最终决定在山脚下的荒地处养鸡。 徐钰被他爹拉着去看地时,惊呆了。 山脚下荒草蔓蔓,有那草深的地方看着都不安全,他看看陡峭的山坡,再踢踢脚边的杂草,心情复杂道:“爹,你这是准备养黄皮子呢!” 这地理位置,养鸡完全是给黄鼠狼准改善伙食啊! 徐有林拄着锄头张望,道:“也就这片地大,圈出来能用,别处都没地儿。” 不过黄皮子也确实要防着,这片地儿鼠蛇也多,斟酌道:“养几只狗看鸡,不行了晚上将鸡抓笼里提回家,如何?” 徐钰没说话,踮脚看了看道:“村尾那片也可以养鸡呀,离咱家近不说,杂草还少。” “那是地基,怎么能用来养鸡,里正不会卖给咱家的。” 徐钰踩着脚下的软土,道:“爹你再看看,这地儿不是养鸡的好去处,先不说晚上抓鸡装笼累不累,这离山近,养鸡万一将山上野兽吸引来,得不偿失。” 徐有林很是失望,还以为三儿子会支持他呢,圈地修养鸡棚的事儿只得先放一放。 不过徐钰没让他爹多等,不过两日,兴冲冲回了家,还未进门就喊道:“爹,我想到好办法了。” 徐有林从后院出来,道:“什么办法?现在不是想办法,是找地方。” 徐钰拉着人进屋,不等人坐下就兴奋道:“咱自家就在后院鸡棚养,但是可以放出消息,明年咱家收鸡收鸡蛋。” 徐有林不乐意,他养鸡是要给二儿子做腊鸡,至于鸡蛋怎么送到北边还是个问题,花钱买多不划算。 第88章 见他爹不乐意,徐钰神秘兮兮道:“摊子铺太大容易招人嫉妒,咱们就先自己养再买点,慢慢来,不然别人以为咱家要行商哩。” “我养了自己吃、送儿子吃,怎么就成行商了?”因为对三儿子的科举期待很高,徐有林最怕别人说家里行商事,闻此言差点炸毛。 “我这不是给您分析嘛。”徐钰帮老爹拍背,温言细语道:“我之前看杂书知晓了一个做鸡蛋的法子,只是那是杂记,也不知真假,等过一段时间有结果了再来跟您说。” “到时候成了咱家就卖那种鸡蛋,当然,咱不能大刺啦啦去集市上叫卖,让我大哥带着腊鸡鸡蛋北上,沿路遇见商队什么的送一些让人尝尝,他们吃了觉得好要想自己做这个买卖,就来咱们村收。” “这样,咱家也不算行商,还能赚到钱,到时候给二哥也送点那种鸡蛋,让他同僚们尝尝鲜,帮二哥在军营打好关系,在战场上也有人照应不是。” 徐钰说的慢,徐有林也没争论,就仔细听着。 半响才看向儿子,“那是什么鸡蛋,我还发愁如何给你二哥把鸡蛋送去呢,这煮熟吧天太热肯定放不了多久,生鸡蛋估计还没到北边就全打了。” “这爹你就放心吧,书上说别有一番风味儿,那肯定不会差。”徐钰很是自信。 要不是现在的茶叶太贵,他早在官道旁边卖茶叶蛋了有木有。 “不过用鸭蛋做更好,爹要不要养几只鸭子?” “鸭苗现在可没得卖,要养也得明年。 “成,今年先用鸡蛋试试,明年养几只鸭子。”说着徐钰灵光一闪,兴奋道:“爹,要不去问问里正爷爷村外水坑那片地卖不卖,要是卖,咱家买了在那边搭个棚子养鸡养鸭。” 徐有林也不知那片地如何说,只是······“这能成吗,你不让我养鸡,怎的又要养鸭?” “这不是书上说鸭蛋做出来更好吃么,爹,您就养吧,保准不亏。”徐钰难得扯着他爹的袖子撒娇。 对于儿子的依赖,徐有林很是受用,不过还是努力压制嘴角,故作嫌弃道:“养养养,快别扯了,衣服扯坏了。” 徐钰欢呼一声,“爹答应了就不准反悔啊!” 茶叶蛋暂时没法卖,皮蛋却是能做,若是有鸭蛋,制作皮蛋只会事半功倍。 回魏家之前,徐钰拎走了他大哥粉墙剩下的半袋石灰。 魏家院子静悄悄,只墙角处的新柴火昭示着有人回来过。 这几日,魏叔叔都往山上去砍柴火,温叔叔陪着一道,看样子早晨已经回来一趟了。 徐钰将石灰丢在西厢房,进了灶房准备午饭。 魏景行听着声儿出屋子时,青烟已经从烟囱钻出。 徐钰生火后才开始洗菜,先在锅里煮米饭,等菜备齐米饭差不多煮好,到时候直接洗锅炒菜。 看着橱柜里的东西,沉吟后自言自语:“得买点鲜肉,香料也得买点······” 魏景行站在门口,听着他一个人念念叨叨。 徐钰拿出盛臊子的陶罐,转身时被吓一跳,陶罐差点扔地上,“不出声,吓人呢!” “明明是你念念叨叨太入神。”魏景行抬脚进门。 要不是念念叨叨太入神,怎么可能被他吓到,武艺不得白学了。 “好吧,是我的问题,晌午茄子肉末,蒜苗炒肉片,再加一个蛋花汤,拌个黄瓜如何?” “嗯,茄子里多放点臊子。”魏景行点头。 徐钰有打了个响指,“没问题,过几天大集,到时候咱们去转转。” 买点家用,顺道看看有没有卖鸭蛋的。 做饭时,魏景行帮忙看火。 徐钰备菜的功夫怀念道:“要是有辣椒就好了。” “嗯?辣椒?那是什么东西?” “一种蔬菜,比茱萸的味道还刺激,是番邦的,估计得长安或者西北边关才有吧。” 魏景行没追问他是如何知晓,老鬼有成百上千个理由,问与不问一个样儿。 晌午吃过饭,灶膛续柴火后,徐钰添了大半锅水,架上蒸笼给两位长辈温饭。 又提了半桶水,加盐调制好淡盐水,将鸡蛋泡好后才提着麻袋拎着铁锹出门。 魏景行懒懒靠在椅背上,透过屋门目送他离开。 徐钰再回来时,背了半袋干土。 魏景行很是疑惑,“要做什么?我帮你。” “帮我把桶里的鸡蛋捞出来,放在旁边那个竹匾端出来晒。” 二十多颗鸡蛋静静躺在水桶中,魏景行抽着鼻子闻了闻,扬声道:“擦不擦?” “不用擦。” 徐钰将土倒地上,又去灶房。 灶膛里的柴火只留一些火星,他掏了好些灰,架柴重新烧火,待柴火燃起来,才提着草木灰出门。 魏景行端着竹匾晒鸡蛋时,徐钰正在石桌旁写写画画。 他不知晓明确的比例,只能试验,因此准备将比例记录下来,选择最合适的比例制成秘方。 院墙的阴影在院子游移拉伸,移至桃树下时,徐钰开始和灰浆。 土、石灰、草木灰按比例加入水,和成泥状用棍子不停搅拌,确保没石灰块、泥块后,开始裹鸡蛋。 木棍夹着鸡蛋在灰浆中滚动,全部裹上灰浆后放入早先备好的陶罐。 看着灰呼呼的鸡蛋,徐钰总觉缺了什么,突然拍着脑门懊恼道:“哎呀,还要沾稻壳。” 第89章 静静在一旁观看的魏景行站起身,道:“要多少?” “先提一篮子吧,用不完再倒回去就是。” 好在夏收结束不久,家里的麦穗壳堆在柴棚下还未变色,魏景行铲了满满一篮子。 看着篮子已经装满,提着其实非常轻。 徐钰将裹了灰浆的鸡蛋在麦穗壳里滚了滚,放入一旁的空陶罐。 和了三种比例的灰浆,裹好的鸡蛋分别装入三个陶罐,最后陶罐口包油纸用此前泡鸡蛋的淡盐水和泥密封。 又写了三个标签贴在陶罐上,将陶罐搬到西厢房避阳的墙根下,徐钰拍手道:“好了,如果成功,半个月后你就能吃到不一样的鸡蛋了。” 魏景行挠着下巴没说话,心中却是升起期待。 徐钰是喜欢吃,但却不挑食,如此大张旗鼓,定不会是只为了满足口腹之欲,难道是······ 不理会神色莫名的魏景行,徐钰自去收拾院子,满心满眼都是半个月后的成品。 逢镇上大集的日子,他和魏景行背上背篓早早出门。 “今儿多转转,看看有没有新奇的东西。” 每逢大集,镇上尤为热闹,行人摩肩接踵,叫卖声此起彼伏。 徐钰拉着魏景行只往位置偏僻的摊子前钻,转了一圈出来时,头发乱糟糟。 魏景行脸色奇臭无比,不为别的,只因刚才徐钰逗弄人摊主的鸭子,不小心打开了笼子,导致他无故被啄。 “好啦,这只啄了你,咱们回家就把它炖了,就当给你报仇。”徐钰笑道。 魏景行抱着手气哄哄道:“鸭肉不好吃。” 话落惊觉失言,爹身体弱吃不了寒性食物,家里从未做过鸭肉,他还是前世跟着徐钰去府城时才吃过。 徐钰摆手道:“那是因为你没吃过我做的。” 盐水鸭,酸笋鸭、啤酒鸭,酱板鸭······就没一样不好吃的,当然现在没啤酒,但其他菜式还是可以做滴。 看着笼子里挤在一起不安分的鸭子,徐钰怪笑道:“小可爱,你们马上就要下锅喽!” 也不知是感知到危险,还是被徐钰的神色惊到,笼子响起一片嘎嘎声。 魏景行头疼的闭眼,他很是受够了这些聒噪又叼人的臭鸭子! “鸭蛋呢?” “鸭蛋啊,还是像鸡蛋那样做,到时候看看哪个更好吃。”徐钰看向魏景行的后背,提醒道:“小心些,别碎了流你一身,要不还是我来背背篓吧。” “我不提臭鸭子。”魏景行瞪着鸭笼直接拒绝。 这是一朝被鸭叼······徐钰连忙转身,“走,回吧,香料什么的明日再来买。” “你是不是在笑?” 正抿嘴憋笑的徐钰狠狠咬了一下嘴唇,转头一脸严肃道:“没有!” 顶着魏景行怀疑的眼神,正经道:“谁笑谁是小狗!” 魏景行反手握住背篓肩带,“真没笑?” 徐钰忍不住了,死死咬着下唇,肩膀却是抖得鸭笼都在震动。 魏景行刚阴转多云的脸色瞬间铁青,死死盯着徐钰。 徐钰放下鸭笼擦泪,道:“不,不是,我想笑······” “汪汪汪”,实在忍不住,徐钰彻底不装了,化身徐·小狗·钰。 魏景行僵住,被老鬼的无耻惊呆。 第48章 回家之路,在徐钰看来遥远又漫长。 无他,魏景行又不搭理人了。 徐钰承认,他是笑了,可他也学狗叫了啊,所以,在他这里,是魏景行有些小肚鸡肠了! 至于不理人的魏景行,却并非因徐钰笑他而生气,但他心里也不是很想承认自己后悔有些话说得过于早,因此,一路沉默着。 两人一路无言,回到家还不到午时。 温子书诧异,看看天色,再看看两人一个提笼子一个背背篓,笑道:“怎这么早就回来了,没转一转?” 徐钰放下鸭笼摇胳膊,“转了,人太多提着鸭子太累赘,明儿再去。” “买了鸭子,是要养着还是吃?”听闻买了鸭子,温子书走来。 徐钰指着最精神头扬得最高的一只笑道:“这只肯定是要吃的,一刻钟都不能多活。” 听这话,温子书笑看自家哥儿,“这是犯天条了还一刻钟不能多活!” 徐钰怪笑,故意大声道:“没犯天条,就是惹了活阎王!” 正往灶房去放背篓的魏景行脚步一顿,转头定定道:“知道活阎王不好惹就小心点!” 他说这话时,既不像附和着开玩笑,也不像生气,有一种莫名的肯定,听得徐钰有些发毛。 “汪汪汪”,不得已,徐钰只能再次用实际行动道歉。 见他还插科打诨不知所然,魏景行勾起唇角,回了个生硬无比的邪魅一笑。 徐钰满头雾水,温子书看着鸭子道:“又拌嘴了?” “没吵架,是我惹景行不高兴了。” 温子书笑着摇头没再多问,自家这两孩子,要好的时候恨不得同穿一条裤子,拌嘴的时候却是各自有理,恨不能堵了对方的嘴。 以前他和丈夫还从中调和,现在两人长大了,都是少年人,矛盾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毕竟,以后两人同走的路还长! 魏景行放下背篓后去洗漱更衣,末了直接去书房。 徐钰只得一个人做皮蛋。 见他一人跑进跑出,温子书来帮忙,“这是要做什么?” 第90章 “以前在官道听过往的商队说有一种吃食用鸡蛋鸭蛋做的,当时只听了个大概,我想试着做做。”徐钰早就想好说辞。 他爹娘肯定不会来魏家求证,“自书中看到”这一说辞最靠谱。 但魏家不同,尤其是魏叔叔,家中的书籍虽说不能倒背如流,但至少都看过,“从书中看到”这一说辞肯定穿帮,只能以“自官道过往商队那里听闻”这一说辞来搪塞。 毕竟官道上的商队南来北往,他听些稀奇古怪的也不为过。 徐钰心中默默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温子书见他拌泥土、石灰、草木灰,帮忙加水,不过还是叮嘱道:“若是吃食,到时候别自己尝,先抓只鸡试试。”毕竟是道听途说自己摸索出来的,还是谨慎些为好。 徐钰不是很相信自己的手艺,但对传承近万年的美食还是挺有信心的。 数着日子等时间过,十五天,不多不少。 大清早,一睁眼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套上衣服着急忙慌洗漱。 魏景行被他扰得烦,不情不愿拥着被子坐起身,“不就几个破蛋么,有必要这么兴奋吗?” “那可不是破蛋,那是金蛋!”徐钰在西侧间洗漱,隔门回话。 魏景行撇嘴,探身掀开窗帘,天色灰蒙蒙,还早的很呢! 他哀嚎一声躺倒,被子蒙头在床上蛄蛹。 徐钰洗漱完出来,就见被子像毛毛虫一样蠕动,笑道:“不想起就再睡一会儿,我去练剑。” “都被你吵醒了,哪能睡得着。”魏景行赌气地掀开被子,满脸哀怨。 见他头发炸毛,活像一只潦草小狗,徐钰笑着坐在床沿,“是我的错,睡不着起来陪我练剑吧,晌午我陪你午睡。” 魏景行鼓嘴憋气,看着衣衫板正束发齐整满眼笑意的人,坏心眼的一把将人拽下来,翻身压住三两下抓乱头发。 徐钰既不挣扎也不阻拦,就笑看身上之人作乱。 魏景行对上他宠溺又包容的眼神,心下一动,率先移了视线。 躺在一侧恶狠狠道:“让你吵醒我!” “我的错。” 徐钰越是不计较,魏景行越不得劲儿,在床上摔摔打打,磨蹭好一会儿才起身穿衣服。 徐钰也不离开,站在床边整理被子。 两人收拾好出屋子时,天色已然大亮。 麻雀在树枝上开嗓,雾气享受着最后的时光,深吸一口气,湿润寒凉之意直冲肺腑。 “嘎嘎嘎~”后院的鸭子不解风情,打破了清晨的惬意。 魏景行揉着耳朵点菜,“今儿中午吃鸭肉。” 也不知是他怨气太重,还是风儿走漏了消息,后院的鸭叫声戛然而止,连树上的麻雀都是一静。 满院静谧! 徐钰乐不可支,道:“成,上次是盐水鸭,中午做做个鸭煲吃吃。” 麻雀振翅而飞,树枝摇摇晃晃向老友道别,几片叶子悠悠然飘落。 四方小院,桃叶茂盛,树下一白衣少年迎朝阳起剑舞,身姿翻飞轻巧如鸿鹄展翅凌云,木剑铮铮。 五步开外的秋千架下,另一白衣少年悠然自在,手托下颚静静观看,偶尔脚尖点地,秋千飘荡衣摆飞扬。 吃过早饭,徐钰就搬出陶罐。 不止温子书,就连魏良都没出门,家里其余三人皆坐在石桌前。 徐钰本想放石桌上,想到要是没做成那味道······“我在这边开吧,万一没成功······” “快开封,临门一脚了啵得啵得有什么用。”魏景行等不及了,起身亲自上手。 “好吧,一会儿被臭晕别怪我没提醒你。” 心心念念的皮蛋终于要露出正面目,徐钰有些紧张。 魏景行却是一点压力都没有,直接拿过标签二的陶罐,拎起柴火棍一顿敲。 泥封被打碎簌簌落地,同时飘起一片尘烟。 徐钰挥着袖子扇风,“轻点。” 见泥封掉的差不多了,魏景行道:“快掀纸。” 徐钰深吸一口气后屏息,掀开油纸,探头看去。 裹了灰浆稻壳的鸡蛋静静躺在陶罐中,依稀可见灰浆已干,他微微吸气,没闻到异味,心下一喜。 魏景行早已探头过去,伸手拿出一个泥蛋凑鼻子下闻了闻,道:“没味道,要剥开么?” 眼见第二种比例和出的灰浆制作的皮蛋成了,徐钰将陶罐搬到石桌上,让三人先剥,他去看另外两个。 “呕~”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可徐钰还是被臭到。 一个臭鸡蛋就已经是无敌了,一陶罐臭鸡蛋的威力,比茅房炸坑还可怕。 第一种比例调制出的灰浆明显是失败的,刚掀开封口的油纸臭味就直冲而出。 徐钰连忙将油纸盖好,边干呕边道:“不,不行呕,这些坏了。” “坏了就扔了,那陶罐以后可千万别放吃食。”魏景行已经隐隐约约闻到,他甚至怀疑是不是手上这个蛋有味道,拿起来仔细闻。 事实证明,一次能成功,只是因为考虑全面准备充足。 三种比例的灰浆,第一种比例是彻底失败,第三种也不大成功,有几个剥皮后有液体流出,不大成型。 徐钰觉得应该是时间问题,石灰、草木灰配比少,若是再多腌制三五天应该能全部成型。 看着最成功的出自第二个陶罐的皮蛋,徐钰拿出他的“笔记本”补充注意事项,道:“这个比例的灰浆看来是最合适的,不过也跟现在的温度有关系。” 第91章 魏家三口看着白瓷盘中外皮呈深琥珀色微微透光内里好似墨紫色的鸡蛋很是新奇。 看着是有些······特别,魏景行道:“这味道不太对吧!” 徐钰自信道:“就是这个味道,习惯了就不觉难闻,甚至都感觉不到怪味。” 温子书、魏良对视一眼,看着一旁埋头奋笔疾书的少年没说话。 魏景行倒是迫不及待,“这样就能吃?” “别。”徐钰停笔抬头,“先丢一个给鸡,鸡没事儿了再吃。” 魏景行捏起一个转身往后院去,“刚好丢给鸭子,反正晌午要宰。” 徐钰自觉完美,却不知,共同生活这些年早就相互了解,三人都知晓他笃定这臭蛋能直接吃,让鸡试吃不过是想让他们放心。 魏景行看着嘎嘎叫的鸭子,拎出最嚣张的那只,自言自语道:“哎呀你也是有口福。”临死前还能吃上这别具一格甚至独一无二的“美食”,可以死而无憾了! 获得自由的鸭鸭有些懵圈,低头展翅伸脖颈,只是,还没能蹿出就被扼住命运的喉咙,“嘎嘎嘎”扑棱着翅膀惨叫。 一时之间,凄惨的鸭叫充斥整个后院。 魏景行握住鸭子脖颈,让其鸭喙对着地上的臭蛋啄。 鸭鸭摆脱不了,只能叼食,先时还有些抗拒,渐渐不需要控制,它自己就啄食。 魏景行蹲在一边,得以窥得臭蛋的全部面目。 蛋清凝固成的外皮确实是琥珀色,内里蛋黄却是墨绿,被鸭子啄开的一瞬,那股奇特的味道骤然明显,细看外皮还有些许细纹。 世家大族颇喜猎奇,甚至有些世家子的喜好就是逐新趣异,这东西,说不得还真是金蛋! 魏景行勾起唇角,屈指弹了弹正埋头苦吃的傻鸭,“慢慢享受你的豪华大餐!” 徐钰补充完笔记,细细观摩盘子中剥出的皮蛋,久久不见魏景行回来,急急道:“景行该不会自己偷吃吧! 温子书、魏良面面相觑,徐钰已经起身往后院跑。 见人蹲在地上,他一个猛扑,趴在人背上直接掰嘴,“是不是偷吃了?” 魏景行:······看着从肩膀处伸出的脑袋,无语道:“我吃了一半,剩下的丢给它了。” 徐钰瞪大眼睛,看看地上的皮蛋渣子以及忙着叼食得鸭子,再看看一本正经的魏景行,“不是,先给······” “嘁~我有那么傻吗?” 知晓被戏弄,徐钰故意蹦跶压身下的人,“我是怕你吃坏肚子。”完全不知自己已经暴露了无数回。 第49章 虽时节已入秋,萧瑟之气开始在大地蔓延,但徐钰却是春风得意。 无他,皮蛋制作成功,且得到了一个比较合理靠谱的灰浆配比数据,可以说下一步就能大批量制作皮蛋,等日后成为正经生意,他又能入账啦! 一陶罐也就能装十五六个皮蛋,加上第三陶罐没坏的,总共不过二十五个。 徐钰分了两盘,魏家十六个,九个拿回自家。 魏景行见他提着篮子准备出门,连忙抬脚跟上。 以往,徐钰是很乐意两人一起的,但今天,破天荒地拒绝。 “你在家看书吧。” 见魏景行变了脸色,机智地解释:“就九个,我爹娘大哥一人三个,你要去,肯定要给你分,你昨儿已经吃了······” 魏景行冷脸,转身往后院去。 徐钰也不管他,提着篮子出门。 今天回去是要给他爹娘说做皮蛋的事,带上魏景行,万一不小心说漏嘴,之前的说辞岂不要露馅。 徐钰一路哼着小曲,脚步轻快。 自家院门大敞,却是不见人影,徐钰进门道:“爹,娘,大哥。” “哎,阿钰回来了。”徐有林应声。 人在厢房,徐钰进正堂放下篮子才去。 徐有林正在编背篓,眼看就要秋收,家里背篓不够用,他趁闲编几个。 “爹,你一个人在家?” “嗯,你娘去菜地了,你的大哥跟着一道去收菜。” 见满地劈好的竹条,徐钰小心翼翼避开,坐在小马札上,“今年这早就收菜?” 徐有林手上不停,回道:“秋后你大哥要成亲,咱家得多窖点菜,你娘就和大哥去菜地看,顺道买点别家的。” 徐钰了然点头,想到刚成功的皮蛋,兴奋道:“爹,我那吃食做出来了,等我娘大哥回来一道尝尝,要是可以,大哥成亲时刚好添道新菜。” 到时候让村里人尝尝味儿,顺道将消息散出去,至于制作方法,也不私藏,有想学的就来。 最好是家家户户都学会,到时候卖皮蛋就不止自家一家,嘿嘿,说不得皮蛋能成为淮南县灵山镇长柳村的一大特色呢。 “添菜成吗?那得掌勺大厨答应。”徐有林心里肯定是支持儿子的,但家里过喜事,菜品得掌勺大厨说了算,人不一定能同意。 “我大哥有没有说请谁掌勺?” “还没定,回来你俩刚好商量商量。” 徐钰摆手道:“我大哥的亲事,他自己定,我才不插手。” 听他这般说,徐有林停手笑道:“怎的?现在长大了还见外了,之前不是天天嚷着家里要全听你的。” 那不是他给家里出谋划策发家么,现在家业都起来了,再说大哥都要成亲,他一个入赘别家的人怎么好再插手家里事。 第92章 徐钰挠着脸颊,羞赫道:“那不是小,不懂事么!” 两人正说着话,院外传来人声。 徐钰刚出门,就见他大哥挑着扁担进来。 “大哥,买这多豇豆?”该不会成亲酒席全用豇豆做菜吧,徐钰很是诧异。 徐茂将扁担放在水井旁,歇了口气才道:“这是隔壁刘婶儿送咱家的,娘说晒成干菜。” “娘没回来?”徐钰挽衣袖,准备帮忙洗菜。 “在后头跟刘婶儿说话呢。” 两人洗菜的功夫,徐钰关心起大哥的成亲酒席。 徐茂将自己的打算一一道来,“大厨我是想请镇上的老王头,菜就按八大碗来,咱家养的猪一头估计不够,到时宰两头,鸡得买几只······” “我准备把菜窖修整一下,存点鲜菜,除了萝卜菘菜,茄子估计都存不住。”说起备菜,徐茂有些发愁。 “多晒点干菜也成,到时候炖肉,绝对香。”徐钰说着吸溜了一下口水。 冬日里,鲜菜少,家家户户都是吃干菜,干菜炖肉,绝对是最佳贴冬膘的美食。 “要不多窖点芋头,再买点粉条,到时候排骨蒸芋头,粉条菘菜炖棒骨,这两道大菜一上桌,谁还管有没有鲜菜啊!” “成,我提前跟老王头说,添上这两道菜。哎,你一个人回来的,景行呢?”回来半天,没见到魏景行,徐茂纳闷。 “在家看书呢,我带了好吃的回来······” 儿子/弟弟说是好吃的,但徐有林、白氏、徐茂三人看着盘子中黄乎乎的硬鸡蛋,心下有些犯怵。 这,看着是好看,像那黄宝石一般,可闻着······ 徐茂凑前闻了闻,“确定没坏,这味道······” 抱着切菜墩进来的徐钰听这话,立马大声道:“没坏,才剥出来呢!” “这是第一次摸索,若是做得好,一点味道都没有。” 他将皮蛋对半切两次分四牙,细细摆盘。 徐茂见蛋白凝结成琥珀色皮冻状,蛋黄墨绿色,笑道:“看着倒是好看。 “吃起来也好。”徐钰颇是得意。摆好盘,又剁了蒜末葱花。 他原想着就放盐醋和白糖,拌着吃就成。 白氏撸了袖子进灶房,“烧点油呛一下。” 好吧,都烧油呛蒜末了,徐钰也就不嫌麻烦,翻箱倒柜找来芝麻、花椒。 望着油烟还未散去,蒜香扑鼻的“鸡蛋”,徐有林、白氏、徐茂觉得无从下筷。 徐钰喜滋滋,觉得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没有辣椒。 他给三人递筷子,“快尝尝味儿如何?” 入口一股奇怪的香味,蛋白嫩滑弹牙,蛋黄软糯沙绵,料汁酸中带甜······ “好吃,要是有茱萸应该味儿更好。”徐茂忙不迭地赞道。 徐钰右手握拳击左掌心,“还是大哥你会吃,就是缺点辣味。” 徐茂将筷子递给他,“尝尝。” 徐钰摇头,“我昨儿吃过了。” 昨儿晌午,那只吃了皮蛋的鸭子就成了鸭煲,他切了五个皮蛋凉拌。 只温叔叔尝了一块,魏叔叔吃了大半,魏景行只挑着吃嫩滑弹牙的蛋白,三人都说好吃,尤其是温叔叔,点评道“风味独特”! “这叫什么?”徐有林筷子尖指着盘子问道。 “变蛋,从鸡蛋鸭蛋变来的。” “变蛋”,徐茂琢磨着,“名儿倒是贴切,阿钰,这个变蛋费不费功夫?” 徐钰回来就是专门说这事儿的,摇着手指从袖袋拿出早就写好的制作方法。 “这个是最能保证成功的配比,大哥你先准备鸡蛋鸭蛋,做的时候我回来帮忙。” 见只是用到石灰、草木灰、干土,也不是很难,徐茂沉吟,半响后道:“做起来不难,到时候上席面,若村里人问起来······” 徐钰早有打算,“就告诉大伙吧,大哥,这变蛋还得靠你,去北关看望二哥时多带些,沿路遇见商队什么的赠人尝尝,他们要想做这买卖,就来咱们村收。” 徐有林这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道:“这······” “爹放心吧,不算行商,跟粮商来收粮一个道理。”徐茂笑着解释。 “咱家先做,等大哥成亲酒宴结束,就把这法子散出去,明年给二哥送点尝尝鲜,到时候让北边的人也知晓咱们长柳变蛋!”徐钰甚至连牌子都想好了,以后凡从淮南县出去的皮蛋都叫长柳变蛋! “师父,师父······”屋外传来刘树咋咋呼呼的喊声。 徐钰只得暂且放下发一笔横财的美梦,应声道:“哎,进来。” 刘树刚走到门口就闻到香味,看着天色纳闷,徐家吃饭也忒早了吧! 进屋目光就被桌上的东西吸引,不是他嘴馋不懂礼,而是那味道着实勾人。 不由自主咽下口水,察觉失礼,连忙移了视线道:“师父,忙不,我有点事儿······” 他自以为不动声色,殊不知屋内四人看得清清楚楚。 徐茂笑着递过筷子,“尝尝,阿钰捣鼓出来的。” 刘树双手背在身后连连摇头,他又不是小孩见不得别人喝凉水,要知道徐家在吃饭,他必得晚点再来。 徐钰笑道:“我打算给夫子当中秋礼,你尝尝,看合适不合适。” 刘树局促,“那这要范二伯说合适才算合适,我算老几呀。” 第93章 徐钰虎脸,“让你尝你就尝,怎那多废话。” 见他变脸,刘树期期艾艾接过筷子。 “敬酒不吃非得吃罚酒!”徐钰没好气。 刘树夹了一块,应该是鸡蛋吧,心里纳闷,闻了闻塞嘴里,刚咬下就瞪大眼睛,三两下嚼完竖起大拇指,“这是什么?好吃!” “变蛋。” “变蛋?” 刘树虽然疑惑,徐钰却没多解释,“找我有事?” 刘树这才记起正事,放下筷子拉着人出屋。 “什么事儿还得避着我爹娘?” 两人站在墙根下,徐钰抚着衣袖皱眉。 刘树回头看了看,低低道:“你小心点顾长风,那厮现在可不得了,跟镇上好些公子哥打成一片,牛气的很。” “我俩井水不犯河水,他想出风头还找不到我头上吧!”徐钰不确定道。 刘树满脸一言难尽,“顾长风现在可是他家的霸王,顾晞风都得避着他。” “也不知从哪搞得钱,给范二伯又是送礼又是交束脩,竟然真的去学堂了,现在跟学堂那些少爷们出入酒楼饭馆,阔气的很!”刘树摸着下巴处的胡茬,百思不得其解,“你说他哪来那么多钱摆阔?” 范家学堂的束脩可不低,若不然当初也不能只用一个免束脩的名额就能让顾家退亲! 镇上的酒楼饭馆虽比不得县里的贵气,但天天去吃也是一大笔钱呢! 见他满脸好奇,徐钰警告道:“你别胡来,要缺钱跟我说。” 听这话,刘树也不想顾长风了,一把揽住徐钰,头靠在人肩膀处亲热道:“还是师父疼我,不过你徒弟我现在不缺钱,等日后······” 突然觉得后背凉飕飕,他反手摸衣服,没觉异常,正要继续,电石火光间“嗖”一下收手站正,严肃道:“师父,您对徒儿的照顾,徒儿没齿难忘,日后徒儿一定好好孝顺您跟师娘。” 徐钰被他活见鬼似的变脸惊到,正要细问,却见人低头匆匆往院门口走去。 不期然对上门口处人的视线,徐钰失笑,还真是见鬼。 院门处的人正是小气鬼魏景行! 第50章 刘树顶着师娘的目光顺着墙根溜出门,一溜烟跑回家。 进了自家院门才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想到刚才出门擦肩而过时的对视,嘀咕道:“奇怪,竟然不刀人。” 魏景行望着站在墙根下不动的人道:“忙完了?” “嗯!”徐钰挑眉,这人,竟是难得没冷脸。 “景行,来。”正堂内,白氏招手。 魏景行没再搭理墙根下的人,径直往正堂去。 白氏拿过一旁给儿子拿的没用过的筷子,笑道:“快来。” 魏景行进门的脚步一顿,“爹娘,大哥,你们吃,我昨儿吃过了。” 话落,屋内针落可闻! 徐有林、白氏、徐茂:······ 院子里的徐钰却是脚下一崴,差点摔倒,站定后愣愣看着门口的背影。 白氏反应过来,笑着走近拉人,“吃过了今儿再尝尝,你该好好补补。” “是哩,尝尝,好多呢!”徐有林想维持长辈的威严,毕竟头一次被儿子的夫郎叫爹,可惜,嘴角的弧度眼角的皱纹出卖了他。 倒是徐茂,看了看门外的弟弟。 徐钰一脸懵,看着屋内同他娘说话的魏景行,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天。 魏景行转头时看到他这样,故意道:“怎的,不乐意我改口?” 完蛋了,天没下红雨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这小子还是老样子,徐钰连忙赔笑:“哪能啊,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没看他爹他娘的眼神都能刀人呢,他再不回话,今儿这坑可就别想爬出来了。 魏景行没搭理他,扶着婆婆坐下,自己也落座,笑着说起家常来。 只是,徐钰越听越不得劲儿。 “······村头那水塘连带那片空地,里正说可以租也可以买,为着以后方便,三哥买下来了,落在爹的名下,日后养鸡鸭方便,离大路近有什么事儿家里也好照应······” 徐有林喜不自胜,不过想到两人的正事儿是读书,愧疚道:“这些琐事我来就成,没得耽误你俩看书。” “爹,不碍事,读书也要劳逸结合。”魏景行言笑晏晏,说起日后的打算,“咱家不可行商,但靠地里出息肯定不够,去官道摆摊现在还行,三哥明年就要下场,日后估计不大成,变蛋却是长久的买卖,咱们做了等商户来收不算行商。” 魏景行那叫一个乖巧孝顺,看得徐钰后槽牙隐隐发疼。 天晓得,这些都是他自个斟酌良久深思熟虑,夜深人静的时跟魏景行念叨的,现在倒成了他表孝心的由头,可真是······ 两人待了半下午,魏景行还帮大伯哥出谋划策,就接亲婚宴给出了一簸箕点子。 吃过晚饭,两人才出门回魏家。 西风游走在村道,带起一地落叶。 徐钰倒着走,上上下下打量魏景行。 今天的魏景行,与往日很是不一样呢! 以往,魏景行的脾性,既没有孩童该有的天真,也没有少年人的血气方刚。 有的只是阴鸷古怪,不喜他和别人关系要好,甚至说几句话都会生气记仇。 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有了少年人的心性,这才没几天,今日竟是主动奉承他家人。 第94章 不是说魏景行以往看不起他家人或是不尊重,而是这人在乎的东西少的可怜,除了自家三人,其他人皆入不了他的眼。 “你今天怎么······” 魏景行双手背后,迈着方步,淡淡道:“怎么?嫌我贪了你的功?” “不是,就是······”徐钰挠着下巴,斟酌着找了合适的词,“你突然有了人间烟火气。” 魏景行心下一笑,这人倒是敏锐。 他啊,不过是彻底想通了。 既来之,则安之! 不论是如何得来这与前世截然不同的人生,至少这一辈子时日还长,他总不能一个人困在那些荒谬缥缈的过往中荒废这得来不易的一生。 至于与眼前人的婚事,待他日高中,就还人自由,而他也有要做的事情。 看着灰蒙蒙的天际,魏景行灵台一片清明,温声道:“我呀,不过是觉得长大了,该懂事了。” 这个理由······徐钰歪头盯着他,没看出个所以然,只得暂且相信。 日子不紧不慢,农人依着时节变化在田里忙活,收获辛勤劳作的成果,播种新一年的希望! 中秋佳节之际,家家户户炸丸子蒸发糕,再买些月饼,走亲访友,送上丰收团圆的祝福。 徐钰和魏景行负责送礼,好在魏家没亲戚,不,现在有了一家——徐家。 两家同在一村,走路去不过十分钟,徐钰跑着就将中秋礼送到。 不过县里、镇上有些人情关系,需要他两去走动,如县城的庄家、镇上的范家。 徐钰如何没想到,送个中秋礼竟然也能送出是非。 他和魏景行赶着马车带着中秋礼,先到镇上给夫子送礼,完了直接去县城。 好巧不巧,在范家碰见了顾长风与镇上的少爷们。 看见迎出门的人,徐钰心中一万个后悔,其实,从县城回来再给夫子送礼也不是不行! “大师兄,好久不见。”顾长风以主人的姿态笑盈盈接过礼。 徐钰尴尬挠头,干笑道:“顾兄,夫子并未收我为徒,这大师兄,实在担当不起!” “哈哈,同在夫子门下求学,你又最先交束脩,当得起我们的一声大师兄。”顾长风说着还不忘介绍:“刚好张师兄、文师兄他们也在,大师兄你也不常在学堂,难得见一面,今儿可得好好叙叙旧。” 徐钰呲着牙,脚趾差点将鞋底抠穿,道:“我们还要去县里,日后有机会······” “哎,大师兄可是瞧不起我们?”顾长风故作变脸,道:“再说赶着马车,去县里哪就差这半天的功夫了?” “我们要去县里送礼,迟了该失礼了。”魏景行不似徐钰,他直接拒绝,半点寒暄都没有。 顾长风的笑容僵在脸上,本就是虚情假意撑起的好脸,瞬间垮下来。 徐钰敢保证,要不是已经站在范家书房屋檐下,今儿他家这中秋礼,绝对到不了夫子的手中。 没见顾长风咬着牙,提着礼的手松了紧,紧了松么! “来了不进是等着老夫亲自去接吗?”范栋的声音自屋内传来。 徐钰连忙应话,“哎,老师,哪能啊,这就来。”从顾长风手里提过中秋礼,拉了魏景行一道进门。 进书房也不看其他人,直奔矮几后的范栋。 距矮几三步远的距离处站定,双手捧礼屈膝跪地,恭敬道:“祝老师中秋快乐,阖家团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老师笑纳。” 范栋淡淡道:“起来吧,你只是在学堂挂名罢了,不算我的学生,无需多礼。” 徐钰起身,将礼物放在矮几一旁,直接告辞,“家中走礼还需往县城去,就不打扰老师您了,学生告辞。” 范栋微微颔首。 徐钰、魏景行拱手行礼后退出书房,至于屋内其余几人,连个眼风都没给。 出屋子,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催促。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在范家书童的带领下出院门,马车走出主街踏上往县城的官道,徐钰才松了一口气,道:“顾长风脑子进水了!” 两人原本就因为顾流风不咋对付,他看在顾流风是他大哥看重之人的份上,对顾流风多有照顾,自然是看不惯欺负母子二人的其他顾家人。 还帮着刘树撬了顾长风的墙角,虽然顾长风本就不喜那门亲事,但他帮刘树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无形之中,两人的梁子越结越多,现在虽说同在范家学堂,可他都没去过几次,这顾长风就上赶着认师兄。 哎呀,只能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今儿又是当众下了他的面子,也不知日后······ 徐钰有些犯愁,以往怎就没看出来这顾长风竟是大丈夫,不仅能屈能伸,还属狗皮膏药呢,一旦粘上,好贴不好揭! 殊不知,此时的顾长风也在暗自咒骂他:给脸不要脸! 不过碍于周围一圈“师兄”,他面上没多表现,只是微微皱眉颇是为难道:“几位师兄,你们也看见了,着实不是师弟我不引荐,虽我们两家是姻亲,可······” “徐钰还真是傲,以往没打过交道,只听说聪明的很,大家都叫他秀才公。” “嘁,连童子试都没参加过,也好意思!” “不过我看夫子也不是很看重他······”有人道。 第95章 这话却是说在众人心坎里,今日一见,虽没能与徐钰搭上话,但可以肯定,他与夫子关系平平,甚至夫子可能也不喜他。 没见进门直接跪地拜礼,夫子也未阻止,甚至都没起身。 寻常亲近些的学生,哪就要如此行大礼! 顾长风心里也很是认同此话,不过依他对徐钰的了解,这人一向诡计多端油嘴滑舌,怎么可能会与夫子关系平平呢? 心中有疑问,面上却是不显,拱手向几位“师兄”道别,该送的礼都送了他也该回家了,且说还有些事儿,需要找人解惑。 第51章 顾晞风刚从茅厕出来就被大堂兄堵住,看着面前脸色阴沉的人,他心里发毛。 顾长风拽着人走到墙角处,才问道:“你觉得徐钰这人怎么样?” 顾晞风眨眨眼,徐钰怎么样? 能怎么样,读书比他聪明,脑子比他活泛,还会做人,简直气死个人。 嘴上却不在意道:“就那样呗!” “嘁,面上不在意,心里嫉妒的要死吧!”顾长风不客气道。 顾晞风一哽,硬着脖子道:“我嫉妒他什么,我以后也能考中秀才,不比他一个虚名强。” “嫉妒他能拜范夫子为师!” “啊,他拜师成功了,不是说夫子不收弟子么?”顾晞风惊讶。 见他神色不似作假,顾长风嗤笑:“他要成功拜师你就能拜?”说着上上下下打量堂弟,那神色那动作,明晃晃表达着“也不看看你这德行”! 顾晞风咬牙握拳,“他能拜我就能拜!”说完气呼呼往前院去。 顾长风望着堂弟的背影,良久轻笑一声,看来徐钰还真没拜师成功。 他不知道的是,徐钰根本没打算拜师。 要说才学,温叔叔足以教导他考科举入仕,若论见识,他自己一个活了两世之人,大魏还能有谁能比他更见多识广? 去范家学堂,也不过是权衡利弊后作出的选择。 中秋之后,徐家找了帮工种冬小麦,为的就是早早忙完秋耕准备徐茂成亲之事。 徐钰和魏景行早出晚归去帮忙,说是帮忙,不过是跑跑腿,混混饭。 以至于温子书笑称两人不在家吃饭这些时日,家里省了好几袋粮。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如徐钰魏景行这个年纪的少年,正是长身体能吃的时候,蒸干饭每顿都得一大碗米。 徐家却是不在意两人天天来,更何况得提前准备酒席菜品,来帮忙的人多,家里要管饭,哪就差那一碗米了! 成亲当日,新郎官徐茂喜气洋洋,出了大风头的却是徐钰和魏景行。 两人穿着家里早早缝好的红袍,喜庆的宛如新人,迎来送往,敬酒敬茶,逗得亲朋好友纷纷起哄他俩干脆今儿也拜天地得了。 傍晚去迎亲时,两人又当了一回迎亲使,高头大马好不威风。 对于自己的亲事,徐茂一直很上心,只迎亲使就四人,刘树范俊有幸被邀请,两人骑在马上不时朝路人拱手。 四位迎亲使,吹鼓手、喜婆婆,轿夫,后面缀了一串小孩子,在新郎官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吹吹打打往顾家庄而去。 柳箭带领一帮兄弟抬着箩筐边走边散糖,引得路人小孩哄抢。 “喔真是大手笔。”得了好几个糖块的路人感慨。 旁边之人搭话,“谁说不是哩,只这接亲队就得花三两银子吧。”没见那喜轿上的红绸都是新的。 “可不止三两,我听说那喜轿都是重新上漆,里面还添了好几个新摆件呢!”何况轿夫、吹鼓手、迎亲使、喜婆婆这些都得给人红封。 “这顾家哥儿有福哦,长柳村徐家的日子在附近十里八乡都是数一数二的······” “你是个有福的,成亲后和大郎好好过日子就成,不要担心娘。”马氏用帕子沾了沾眼睛,强撑道:“你两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娘也就没什么好记挂的了。” 顾长风忍着泪意跪在蒲团上,“娘,我会好好过日子,您不要担心。” “长风,快快去上房。”媒婆在屋外招呼。 这门亲事眼看成了,接亲回去她不得又得一笔喜银,可不能误了吉时! 顾家上房正堂,顾老头和妻子正襟危坐,供桌上摆满瓜果贡品,香炉燃了香,两根手指粗的红烛火苗摇曳。 除了两位长辈,顾青山顾青和都在,此外,顾家亲戚如舅舅舅爷这些也在。 随着迎亲队进村,顾家庄热闹起来,大人小孩纷纷往村道上涌。 “来来来,都有都有别挤。”柳箭被抢着要糖块的小孩子围住,寸步难行,他也不恼,乐呵呵抓糖丢给小孩子们。 “大郎一表人才,跟顾家哥儿很是登对啊。” “祝贺大郎喜得良人。” “早生贵子,和和满满。” “最好是三年抱两。” “哈哈哈······”道喜的路人被突然冒出来的一句打趣逗笑。 随着迎亲队走近,顾家院门处放了一挂鞭炮,炮竹声里,送亲看热闹的人皆喜笑颜开。 徐钰呲着大牙朝众人拱手,“同喜同喜”、“感谢感谢”是他这一路走来说的最多的话。 这是他头一次完整的见识这个朝代的接亲,自然是新奇不已。 喜轿停在门口,鼓乐明显高昂,喜婆婆跟顾家主事人寒暄,喜气洋洋。 第96章 徐茂翻身下马,拂衣正冠后与众人拱手见礼,待院内鞭炮响起,才进顾家院门。 只是,刚进门就被人包围,都是顾家小辈,闹哄哄说着吉祥话。 徐钰连忙拉着魏景行上前,那边范俊、刘树已经开始散红封。 他们两人拿的是小红封,每个里面两文钱,图个吉利喜庆。 给顾家小辈的红包却是不一样,包了十文。 徐钰从怀里掏出红包,抬手摇晃道:“来来来,叫叔叔就给。” 顾家同族的小豆丁乐呵呵冲他而来,魏景行则是拦住顾晞风等人,不管要不要,只管塞红封。 接了红封就不能再拦路啦! 顾家屋檐下站满人,厢房窗户大开,不好出面的妇人们隔窗观望。 招呼完小子们,徐钰灵活地躲过壮汉青年,透过窗户给厢房递红封,特意在顾长流风和他娘的厢房窗口多逗留了一会儿。 发完红封跑进上房时,大哥徐茂正与新晋大嫂顾流风跪在蒲团上叩首。 顾流风一身红色喜服,头发束起,多了份英气,泛红眼尾昭示着他的心情。 徐钰心下感慨,整个大魏王朝,估计也就他自己上迎亲队的花轿前没哭。 魏景行找过来时,见他双眼发光踮脚张望,拐起胳膊肘给了一记,提醒别失礼。 哥儿出嫁,是要自己走到花轿上的,盖因传言背哥儿出门不吉利,背人者后容易得哥儿。 徐茂扶着顾流风,两人齐肩并行走出正堂。 鞭炮再次响起,随之而来喜乐高亢,小孩子们在门口路边喊着“接新人喽”、“接新人喽”······ 回程速度明显比去时快,轿夫随着喜乐有节奏地晃着喜轿,徐钰都担心会不会把人颠晕吐。 好在一路无事,接亲队平安顺利到家。 新郎踢轿接人,新人牵着红绸跨火盆,进正堂行拜礼,随着喜娘一声“送入洞房”,范俊之流拥着新人进新房,嚷嚷着闹洞房。 徐钰带着魏景行准备和其他接亲的人一起吃席,才落座,刘树端着酒盅呲着牙过来。 “师父,弟子敬您和师娘一杯。” 徐钰还未开口,魏景行却是不给面子道:“酒喝太多以后生的孩子容易变傻!” “不可能吧!”刘树瞪大眼睛,明显不相信,不知想到了什么,笑道:“我爹就爱喝酒,我跟我哥也不傻啊!” 魏景行满脸同情,徐钰却是不忍看刘树,同桌其他人纷纷笑出声。 刘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端着酒盅执意要敬酒,徐钰低低道:“未及冠之前少喝点。” 刘大伯爱喝酒也才是近几年的事儿,以往都是过年都舍不得打一斤酒的人,也就这几年日子越发好,这才舍得时不时饭前小酌。 且说今日准备的酒是蜀黍酒,俗称高粱酒,浓度不算高,但也辣的很,徐钰可不想喝。 刘树依依不舍地看着酒盅,不情不愿换了果子酒来,喝完砸吧着嘴嘟囔,“甜兮兮没酒味儿。” 徐钰暗瞪他一眼,不放心他,干脆道:“你就坐这桌吧,刚好还差人。” 刘树显然没想到还有这出,瞪大眼睛好半天没找到声音,回头看看早就约好一起喝酒的刘强刘壮等人,再看看敬过茶的师父,闷闷道:“好吧!” 不过,开席后没吃几口就坐不住了,彷佛凳子长了针。 徐钰无视他的小动作,专心吃饭,时不时给魏景行添一筷子菜。 魏景行难得主动搭理人,破天荒指着变蛋道:“快尝尝,保准你没吃过。” 刘树连连摇头,黑乎乎黄乎乎,也不知道是什么蛋,味道还怪怪的,一看就不好吃。 再说,新房笑闹声那么大,刘强都不见人影儿了,肯定跑去闹洞房了。 “有眼不识金镶玉!”魏景行没好气。 其他桌有人下筷尝过,却是惊叹好奇,“这什么蛋,怪好吃的。” “是蛋哦,看着颜色不大像。” “是蛋,外面这层黄皮像皮冻,里面的蛋心沙沙的,好吃。” “老徐在哪找的这东西,以往都没见过呢。” 里正乐呵呵道:“是变蛋,鸡蛋鸭蛋能做,是南边的吃食。” “老徐这儿媳娶得满意,下了大功夫,还找了南边的吃食来。” “那可不,没见今儿嘴都没合拢过。” 恰巧徐有林过来敬酒,众人纷纷调侃。 徐有林先给徐老头周氏以及他大哥那一桌敬酒,完了到里正这桌,笑道:“做起来也不难,谁家想学就来,不为别的,做成变蛋这鸡蛋也能存久些,过年招待亲戚也能添道新菜不是。” “真不难?”有人不相信。 “不难。”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那人撸起袖子端着酒盅起身,“老哥哥,我先干为敬你随意。” 其他人亦是举杯,徐有林喝的满脸通红。 今天这日子,主家可不兴拒酒,敬酒的人越多,说明人气越旺喜气越盛。 这可是好兆头,哪有拒绝的道理。 可徐钰心疼他爹,见还有好几桌没敬酒,提醒道:“爹,那边叔伯们还不知道这消息呢。” 还是被灌了三盅才放行,徐有林拎了新的酒壶去下一桌。 徐钰见新房的人不出来,笑闹声反倒越来越大,皱眉起身往新房去。 新房此时正热闹,范俊拿了一颗枣绑在红线上吊起来,非要新人面对面吃枣。 第97章 等两人凑近的时候,他坏心眼的提线。 “噢,差一点差一点。” “没吃到继续继续。” 刘桥胳膊搭在徐茂肩膀上大笑,搂着人往跟前凑,道:“离近点离近点,这次保证能吃到。” 见他大哥脸色薄红,也有可能是因肤色黑不大显得出来红晕,倒是顾流风,脸色红的能滴血,徐钰钻进去解围,道:“里正爷爷有重要的事儿宣布,快去听听。” 刚走到门口的魏景行听到这话又折回,赶在人出来之前凑到里正耳边嘀咕了几句。 里正连连点头,放下筷子笑点他额头,“你两还真是······”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魏景行笑着接话。 第52章 里正要宣布消息又不急在这一时,闹洞房的人知晓这是徐钰的说辞,若是其他人家,定是要继续的。 可徐家,尤其是徐钰开口,一众青年少年还是很给面子。 刘桥甚至帮忙解围,笑道:“哎哟哎哟,阿钰这就护上啦,可见我们都是外人呢。” 范俊将红枣塞徐茂手中,笑嘻嘻道:“吃吧吃吧,吃了甜甜蜜蜜一辈子。” 他俩带头,别人也不好意思再闹下去,纷纷勾肩搭背出新房,“走走走,吃席吃席。” “听说今儿有新吃食,我可得好好尝尝······” 看着村里的大小伙儿从新房出来纷纷在空席位上落座,里正起身乐呵呵道:“今儿是大郎的吉日,有林家有喜事也不忘大家,谁家想学这变蛋,就找有林和大郎,只一件,不可外传。” 众人纷纷应和,一众青年却是夹起变蛋,有些人又是闻又是看,那心急的却是已经塞嘴里。 听着这话,顾不上说话,只得连连点头。 徐老头那一桌,很是冷清。 见三叔被村里人众星捧月般恭维奉承,徐宝撇着嘴很是不屑。 周氏很不得劲儿,胳膊肘杵了杵身边正吃菜的人,低低道:“咱两是长辈,大郎成亲哪有不来敬酒的道理。” 徐老头没好气道:“那你去摆谱,看人认不认?”再说,大郎还从新房没出来,又不是只他们这一桌没敬酒。 其实徐老头心里也是后悔,早知道三儿子家能这么红火,无论如何当初都不会答应那额外的孝敬钱。 “得意什么呀,不就臭鸡蛋么,吃坏肚子就不得意了。”徐宝嘟囔着,用筷子将盘子中的变蛋戳成碎渣渣。 李氏看了看其他桌,拦住儿子,道:“好好吃,这可是好东西。”’ 在丈夫儿子公婆不解的眼神中,一瓣儿接一瓣,一盘凉拌变蛋,她一个人吃了大半。 喜宴结束时,已是月上柳梢。 院子里点了好几堆柴火,帮忙的妇人们整理碗盘,男人拆桌椅。 不过两刻钟,院子、灶台都收拾妥当。 徐有林拿出早已备好的谢礼,不算贵重,一条细细的肉条,五个变蛋,再就是油纸包着的糖块瓜子,整整齐齐放在小竹篮里。 见状,里正率先不乐意了,“有林,你这是作甚,没得办一场喜事坏了村里规矩。” 庄户人家办酒席,亲近人家来帮忙,谢礼多是剩菜,刚好装在各家借来的碗盘中。 徐家这额外准备谢礼,日后别家可不好只给剩菜了。 徐有林将里正家的那一份递过去,笑道:“这些年来家里头一次办喜事,忙忙叨叨一个月,大家出去帮工还有个工钱哩。” 里正不接,徐有林转而给范梁,“宰一头猪不够,两头又多了,眼看这到年末又要杀猪,我家人少吃不忘,再说你们带回去都不够炒一碗臊子,快拿着吧,油纸包里是给孩子的零嘴。” 灶房那边,白氏做主将剩菜分装在各家借来的碗中,各家办红白事向来如此,妇人们也没推辞,拿了自家碗出门。 院子中,一众汉子还在推诿,徐钰打了个哈欠,接过温子书手中的篮子,自己去提了一份谢礼,道:“爹娘,我们回去了,明早再回来。” 顺手又拎了一份塞旁边刘树的怀里,“明儿记得来我家,有事儿跟你说。” 刘树顶着他爹要揍人的眼神,哭丧着脸答应。 有了这个口子,其他人也没再推拒,倒是徐老头厚着脸皮提了两份。 好在徐有林本就准备的充分,分下来也没缺谁家的。 众人从徐家院子涌出,沿着村道各回各家。 魏景行看着徐宝道:“看他那猪头样儿,这几年没长脑子光长肥膘了。” 徐宝小时候就圆润,不过小孩子胖些没关系,看着可爱,身子骨也壮实。 可现在徐宝已经是半大小伙了,膀大腰圆,只看背影还以为是哪家的地主老爷呢! 魏景行也没压着声音,两家人的距离不算远,徐宝自然听到了,转头狠狠瞪了一眼,看样子还想回嘴,不过被他娘拽走了。 温子书低低斥责:“说得什么话,好好走路。” 徐钰和魏景行对视一眼,乖乖答应。 次日一早,徐钰洗漱完就带着魏景行回家,两人皆穿了簇新的锦袍,深秋时节既保暖,也显得对今日的认亲郑重。 原本他已经算是魏家人,顾流风认亲,他回不回去无所谓。 可徐魏两家同村又离得近,他要不去倒显得怪。 此时,天色朦胧,雾气大的很,估计三米开外就已经看不清人影。 第98章 徐钰拉着魏景行优哉游哉往家里去,笑道:“这是迷雾阵,可要抓紧,走丢了若是找不见阵眼就永远走不出去了。” 魏景行摇头晃脑,“你自己去就成,干嘛非得拉着我?”再说与顾流风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哪就要非得去认亲? “都说夫妻一体,咱两当然得一起了。”徐钰道,心里却是:不叫你,说不得又吃醋生闷气,哪敢不叫你呀? 雾气迷蒙,村道上不见人影。 两人安安静静走着,忽然,影影绰绰一个黑团走来。 因着练习内力,徐钰耳聪目明,早就看到是个人影,魏景行武学不大行,但比一般人强太多,也察觉到脚步声。 两人不疾不徐前行,没想到,对面而来的人却是吓一跳,“啊~鬼啊~” 惨叫一声,转身就跑。 大清早的,突如其来的惨叫很是吓人,加之浓雾蔽天,更是瘆得慌。 听着叫声,徐钰魏景行对视一眼,故意没出声,脚下却是不约而同往黑影方向去。 徐宝急匆匆往镇上去,远远见浓雾中飘来两个鬼影,本就提心吊胆被冷不丁一吓,直接惨叫出声。 反应过来,连忙转身往自家方向跑,找大夫什么的还是让他爹去吧。 借着大雾捉弄了一回徐宝,见人连滚带爬逃走,徐钰魏景行两人站在浓雾中无声大笑。 到徐家时,皆是脸色薄红。 白氏以为冻到了,连忙招呼两人进屋喝热甜水。 徐钰还以为来得够早,结果正堂里他爹、大哥、顾流风都在,失声道:“我来晚了,都认完亲了?” “哪啊,就等你们了,快进屋。”徐有林笑道。 长子的夫郎这般看重已经入赘到魏家的小叔子,他心里自然高兴。 认亲礼很是简单,主要是徐家人口少。 末了,徐有林叮嘱道:“大郎,一会儿吃完饭带着流风去你爷奶那边,礼数不能少。” 徐茂自然是答应,顾流风也知晓一些婆家与太公公太婆婆的过往,并未多问。 早饭才上桌,一家人正准备落座,院外传来哭嚎声。 “啊,你个狠心的,嗷,我那苦命的有森啊······” 只听这声音,徐钰的眉头就皱起来。 这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腔调,不是他那有好些年没发疯的便宜奶奶还能是谁? “我出去看看。”他起身出门。 魏景行自然是跟上。 徐有林捏着筷子的手微微动了动,对长子道:“把礼提上。” 见面礼早已备好,就在供桌上放着。 徐钰出门,就见他奶坐在院外门口处的路边,一边拍着大腿一边哭,“咋就这心狠,我好好的儿媳啊,我苦命的有森啊······” “奶您这是······我大伯母过世啦?” 周氏哭声一顿,复又继续:“你个没大没小的······” 徐钰不耐烦,直接打断,“既然我大伯母没事儿,您老这嚎的哪门子丧,还特意跑来我家门口,怎地,昨晚我大伯母吃席吃撑了,今儿起不来身了?” “徐钰,都是你家干得好事儿,拿那臭蛋做菜,害我娘吃坏肚子,昨晚闹腾一晚上,今早才找来大夫开了药,这事儿怎么说?”徐宝提着木叉冲过来。 大半雾气散去,东天红彤彤,徐宝提着叉子笨拙地跑来,活像山海经里的精怪出世。 徐钰挑眉,好暇以待,等人跑近了才道:“你想怎样?” “赔钱!”徐宝用叉子指着人,斩钉截铁道。 “赔多少?” 没想到他会这么利索,徐宝一愣,想到家里没商量具体要多少,胡乱诹道:“三······”想到三叔家今非昔比,改口道:“五十两。” 徐钰直接气笑,这漏洞百出的讹人戏码还真是他爷奶大伯一家的拿手戏。 看着从大嚎转为低低啜泣的周氏,他扬声道:“昨儿全村人都来吃席了,既然大伯母吃坏肚子,说不得也有别人吃坏了,我这就请魏叔叔去县城请庄大夫来帮大家把脉开药,至于大伯母,等庄大夫来了诊诊再说,说不得还有救。” “你,”徐宝抡起叉子怒,这话活像他娘不行了一样,与诅咒没区别。 “反正是你家的臭蛋吃坏我娘的肚子,赔钱,不然我就去县衙告你家毒害亲人。” 徐钰瞪大眼睛,回头看着魏景行道:“你又看走眼了。”没长脑子的人能想出狐假虎威以报官为要挟讹钱的法子? “行,你就搭我父亲的马车去县城,省得走路。”魏景行双手环胸淡淡道。 两人的反应出乎徐宝的预料,以至于他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看向他奶。 周氏闭眼张嘴,尖细的声音飘出。 见他娘这做派,徐有林道:“娘,有什么事儿进屋说,刚好大郎和流风准备家去,既然大嫂因着席面吃坏肚子,我和白氏一道过去看看。” 这吃变蛋坏了肚子与吃席面坏了肚子可是两回事儿,前者是他们自家的私事,后者却牵扯到掌勺的大厨,周氏自是不愿意闹到掌勺大厨面前,期期艾艾道:“别的没什么,就是你大嫂吃多了臭蛋往后跑,今早脸色煞白,阿宝才找了大夫来,说是臭蛋吃坏肚子了。” 不论别的,只这话就漏洞百出。 席面上八凉八热外加两道汤,吃了那多东西,即便拉肚子,哪个大夫能把脉后精准的把出是变蛋导致的? 第99章 更何况,徐宝被吓得屁滚尿流跑回家,请的鬼大夫! 这简直是,撒谎都不打草稿。 眼看村道上人多了起来,徐钰不想丢脸,道:“奶,说多错多,我大伯母到底是个什么样儿请庄大夫来一趟就知,你和大伯家什么意思我心知肚明,再不进屋,我就把张大夫和老王头都请来,顺道请里正爷爷做个见证。” 第53章 周氏其实是心虚的,奈何架不住大儿子的恳求,这才跑一趟,只是,她没想到,三儿子能当面说出这样的话,甚至,这些年她一直不待见的孙子会直接戳穿。 相比于周氏心里的弯弯绕绕,徐宝就直接得多,甚至被揭穿后丝毫没有羞愧,挤开徐钰往院门处走去。 示意妻子去扶人,徐有林道:“大郎,你先带流风去你大伯家。” 这一闹,回去吃完早饭再去又是话柄,他不想自家被看笑话。 老娘老爹不为他这个做儿子的着想,可他不能不为自己的儿子着想。 徐钰笑着拱手给邻居解释,“我大伯母不舒坦,爷奶觉得是席面的问题,大家可有不舒服?” 见端着饭碗的人纷纷摇头,他拍着脑袋懊恼道:“看我,想必这不舒服不是一时半会能显现出来的,是这,午时大家来我家,让庄大夫把把脉。” “我们没什么,大嫂子估计是昨儿荤腥吃多,回家喝凉水才往后跑。”刘氏接过话头帮忙解围。 “还真是,昨儿老徐家的席面油水足,一不小心吃多了,半夜我起来灌了一大碗水呢!” 见大家并未觉得是席面的问题,徐有林上前,“家里要请大夫,庄大夫难得来一次,大家伙都来把把脉,有病治病,没病安心。” 这厢,徐钰和他爹忙着善后,那厢,魏景行见徐宝进院,抬手拍了拍衣袖转身紧随其后。 徐宝大摇大摆进三叔家的院子,左右张望,见墙根下做席面的大灶还没拆,心里冷哼,他今儿不好好敲一笔,对不起大清早出门被吓。 “坏事做多了容易招脏东西哦~” 突然,阴森森的声音贴着耳朵传来,徐宝连忙转头,见是魏景行瞪大眼睛,“你是不是有毛病,别离这近。” 他以后可是要娶媳妇的人,这些个哥儿男不男女不女,看着都恶心! 魏景行没错过他眼中的厌恶,冷了脸,道:“我家的钱不在徐钰手里,你要多少得跟我谈。”说着看向通往后院的甬道。 徐宝心中一喜,原来徐钰在魏家过得这么不如意,徐钰不如意他就舒坦,打量魏景行后,突然凑近,挑眉道:“每天被秀才公伺候着端茶倒洗脚水,是不是特舒坦?” 魏景行微微挑眉,却是不说话。 见他这样,徐宝心中越发肯定徐钰过得惨,丢了木叉搓手道:“成,跟你谈就跟你谈,不过我不会看在徐钰的面子上······” 话未尽,但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魏景行率先往后院走去。 他为人一向冷淡,再说徐宝也怵他,毫不在意没回应。 只要能拿到钱,看魏景行的冷脸不是事儿,屁颠屁颠跟上。 白氏扶着婆婆进正堂,再出来时,只看到个转入墙角的背影。 心下纳闷,跟了过去。 “唔~嗯,嗯嗯、嗯······” 还未走到拐角处,便听到断断续续的闷哼声儿,心下一惊,担心自家人,连忙加快脚步。 只是,刚转过墙角就呆住。 刚转过墙角,魏景行就止步,在徐宝撞上来的一瞬解了人的腰带挥舞。 徐宝还没反应过来就眼花缭乱,不过几息,嘴便被缠住。 他本就胖,腰带还得留出一节打结,在嘴上缠了三圈还剩很长一大截。 魏景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抓住他胳膊反扭。 绑了人直接抬脚揣在腿窝,在人面朝墙扑倒后,拳打脚踢,一样都不落下。 白氏见到的就是嘴巴被腰带缠住,双手被绑的徐宝正缩在墙角挨揍。 见自家人没吃亏,她拍着胸口顺气,还没开口,就听到院门处的声音。 拍了拍衣襟,转身往走出,罢了,自家孩子没事儿就成。 只是侄子,肥头大耳吃点皮肉苦没啥! “当家的,娘在正堂,你快去劝劝。”说着给儿子示意。 可惜徐钰一心想着如何整治贪心的奶奶,没注意到他娘快眨瞎的眼睛,径直往正堂去。 见丈夫儿子都进屋,白氏回头看了看后院方向,抬脚跟上。 魏景行早就察觉有人来,想到现在徐家都是自己人,便没管只顾揍人。 累得喘气了才停手,掏出帕子擦拭手指。 在徐宝愤恨的眼神中淡淡道:“若我没记错,当年我成亲你娘就闹过吧,这笔账我一直记着呢!” 徐宝:······先是一愣,继而是恼怒,眼里的神色毫不掩饰。 屁话,当年你就是个傻子,还是个高热昏迷的傻子,接亲都没来,记个屁的记······ 魏景行自然懂他的眼神,嫌弃地看了看帕子,捏成一团虚虚握着,抬头望天道:“你大概不知道,当年你们一家坐在我家院子吃席时,我就和徐钰趴在窗户上看,知道徐钰跟我说了什么吗?” “他说,你们都是坏人,让我离远些,还说,你要是敢骂我他敲掉你大牙。” 徐宝艰难地仰头,可惜依旧看不清魏景行神色,只是听他话音带笑意,连忙挣扎,“唔嗯嗯嗯嗯······” 第100章 对于他想说的话,魏景行都不用猜,低头如看蝼蚁般盯着挣扎的人,“这些年你家安生了不少,不过是因为徐钰给的钱够多,这次想讹一笔应该是给你说亲用吧。” 哼,看不起哥儿想聘个女子,就这肥头大耳的猪样不得出两番三番甚至更多的聘礼才成,不然哪家女子愿意。 虽说现在女子比十几年前多了不少,可依旧是珍贵人儿。 “你说,我要是放话你得罪了魏家,谁家女子愿意嫁你?” 徐宝急得连连摇头,眼里憋出泪水。 他没有,这纯属诬陷! 魏景行嫌弃地转眼,这长相真是辣眼睛,“出去知道如何说吗?” 徐宝连连点头,甚至觉得不够诚意挣扎着换了双膝跪地的姿势,就差磕头了。 “记住,你若还想成亲······”魏景行脚尖碾了碾地面。 徐宝连连点头,恨不能以头抢地,心中后悔不已。 早知道这恶神在,他就不来了,反正有他奶一个人也够了。 今儿也是倒霉,清早出门撞鬼,现在又遇见煞神,可真是不宜出行。 他永远都忘不掉,两年前在晒场麦草垛后面见到的情景。 天晓得他不想去学堂,早上出门就往晒场去,骗他爹娘去学堂实则躲在麦草垛后面睡大觉。怎么一睁眼就看到不远处这人跟煞神一样拎着一只血肉模糊的兔子正剥皮,“撕拉”声跟剥人皮简直无二样。 尤其是这人转头看来的眼神,徐宝觉,估计话本中练功走火入魔的人大概就那样,无神又嗜血,冰冷又恐怖。 想到此,愣生生打了寒颤。 两人回正堂时,气氛冷得瘆人。 徐钰背手站在供桌前看着墙上的春耕图,他爹徐有林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定定望着地面,白氏站在其后。 至于周氏,坐在供桌旁的椅子上,一手扶额呻吟,还不忘瞄向一旁的饭桌。 徐宝不想一辈子打光棍,他尤其不喜欢哥儿,想传宗接代就得娶女子,名声可不能坏。 魏家在附近的人缘不是说说而已,尤其有徐钰这个帮手,好些人家的孩子都在两人跟前认字学算术。 若是真被魏景行这煞神传出他家得罪魏家,那十里八乡有女儿的人家都会躲着他家走。 毕竟,家里供不起孩子去学堂,可以跟徐钰魏景行免费认字! “奶,我们回。” 周氏一愣,没想到乖孙会说出这话,忙给人使眼色。 徐宝自然懂,可是,他现在不想要钱,只想离开煞神魏景行的视线,直接上前拽人。 周氏还想挣扎,可惜她一个土埋到脖子根的老太太,力气哪能比得上十四五的壮小伙,尤其还是徐宝这胖小伙。 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拽出屋门,连跑带颠才赶上脚步没摔倒。 出了院门,见四处无人,低低道:“乖宝儿,还没拿到钱呢!”空手回去,这一趟岂不白跑了? 徐宝摇头,只想赶快回家。 徐钰目送两人出院门,犹豫要不要跟上去,眼前突然出现一团东西。 看着揉成一团的帕子,他纳闷,“怎么,捡到谁的帕子了?” 魏景行嫌弃道:“脏了。” 徐钰:·····看都没细看,直接拿过塞自己袖袋。 自家人说脏了那就是脏了,即便上面没有任何脏东西! 此时,饭菜已经凉了大半,徐钰看着天色道:“娘,把菜搭蒸笼遛一遛,我们先吃。” 大哥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不过去大伯家之前应该会给魏叔叔捎话去县城请大夫,他们吃完去大伯家把人换回来。 令徐钰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去大伯家,事情就已经解决了。 四口人正吃着回锅馏过的早饭,里正来了。 徐茂和顾流风一左一右扶着人进屋,徐有林赶忙起身让座,白氏去灶房取碗筷。 “有林啊,你大嫂被猪油蒙心了,不关老王头和席面的事儿。”里正还未落座,就急急解释。 老王头可是镇上出了名的老把式,请他做席面很是体面,若是得罪这人,长柳村的所有人家以后都别想请人做席面了。 李氏敢拿席面吃坏肚子说事儿,说小了是讹小叔子家的钱,往大了说那就是指认老王头的席面不干净砸人招牌。 这事儿不能成,要成了就是全村与老王头结仇。 一早他听家里重孙说这事儿,就猜到这婆子又闹幺蛾子,果不其然,装样儿都装不像。 他去徐有森家,别说煎药的炉子,连个药渣子都没看到,家里地上泼水撒灰胡乱扫一扫,装出一副往后跑没来得及的埋汰样,真是没眼看。 徐有森还犟嘴,要不是看在徐宝那孩子一把鼻涕一把泪跪地上后悔,他今儿真要把这一家子赶出村。 别人不知晓,他却是清楚,徐家魏家要带全村干一笔大的,那变蛋,村里其他人是昨儿才吃,他家可是中秋时就吃过了。 第54章 待到晌午,看到徐家招待老王头的排场,里正就知道,这次,他又押对了! 中午,徐钰下厨,做了几道拿手好菜,红焖兔肉、甜皮吮指鸭、酱香排骨、松鼠桂鱼。 要不是时间紧,他还想做道粉蒸肉来着。 其实昨日席面上的菜备的充分,还有三桌菜完全没动过,因此,用昨日未上桌的菜招待也成。 第101章 可徐家如此大动干戈,重新整治了一桌招待老王头的菜式,可见其诚意不一般。 除了徐魏两家自己人,再就是庄大夫、老王头和里正。 徐有林举杯,惭愧道:“家里私事累老哥你专门跑一趟,还差点坏了名声,是我的不是。” 老王头早在魏良上门时就知晓缘由,他是恼那混账婆娘满嘴胡诌,对徐有林家却是没多大气。 主要也是魏良出面请人,说辞自然偏颇自家人,何况依他跟亲家在乡里的名声,先入为主之下,徐有森家就是祸头头啦! 老王头很给面子的举杯,笑道:“谁家还没个糟心事了,跑这一趟也无碍,不然哪能吃到你家这席面。” 桌上除了徐钰做的大菜,也有他娘的拿手菜,到底是农家常见的,不比徐钰的几道大菜显眼。 王老头细细品尝着,招待他的席面不一定要多油多肉,今儿徐家这席面很得他心,尤其这几道新菜式。 兔肉虽是常见的红焖,但嫩滑鲜香,这眼看着入冬,镇上大户人家办喜事的多,到时候有请他掌勺的,这道菜倒是可以添上去。 不为别的,一道时令荤菜也给主家长脸不是! 倒是这鸭子和鱼,庖艺有几分大厨风范。 他筷尖指着翘起的酸甜口鱼赞叹道:“一直都知道你家有个会读书的,却是不知道还有好庖艺的,这鱼做得可不一般。” 听他这口吻,徐茂神思一动,笑看弟弟,“我这弟弟呀,好吃嘴,看了书上的只言片语或是在官道上听过往商队闲聊,回来就自个琢磨,这几道菜都是他琢磨出来的。” 魏良也帮腔,不过却是先暗责自家孩子,“我家这个,自小就体弱,饭食挑的很,阿钰也是没办法,就琢磨书上提到吃食,老哥你别见怪,以后来往多了,就知道我家这个有多挑嘴了。” 魏景行神色淡淡,稳稳地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入自己的小碗才笑道:“让伯父见笑了,我也没那么挑” 心里却是冷哼,明明是贪图自家菜谱,还拐着弯想收徒,算盘打得可真响! 老王头一听是徐钰做的菜,歇了心思,只笑着吃菜。 若是别人,他还能收为徒弟,徐家三小子那可是秀才公! 用完饭,徐钰给老王头塞了一篓子皮蛋,“伯父,您交际多,这玩意不贵重也就吃个新奇,若是镇上有人想吃,您尽管着人来取。” 闻言,老王头笑得更开怀,也不推拒,接过篮子道:“徐老弟好福气。” 送走老王头,里正也要回家,魏良想送人回去,里正摆手,“你忙你的吧,两步路,我转悠着就回去了。” 徐魏两家明显是要商量事儿,他就不打扰了。 徐钰也给他提了一篓子皮蛋,里正推拒,“之前送的还没吃玩呢!”其实早吃完了,家里孩子多,一人一个都分不过来。 徐钰笑道:“里正爷爷您就提着吧,不然下晌我还要亲自跑一趟的。” 里正已经近古稀之年,虽身子骨看着还硬朗,可背已经佝偻下来,一手拄拐杖,一手提着竹篓,慢悠悠走在村道上。 路边杨树上的黄叶在寒风里簌簌作响,几片叶子支撑不住晃悠悠飘落。 徐钰感慨道:“长柳村有里正爷爷这样的里正,也是福气!” “可不是,相比于考科举,掌勺大厨也有福气呢!” 毕竟,参加科举不一定考中,可掌勺大厨却不一样,就照某人现在的水准,绝对能出去接活,现成的挣钱的手艺。 徐钰斜睨魏景行,“你是觉得我读书不大成,还是为人鼠目寸光?” 魏景行操着手幽幽道:“我是觉得世家大族太难搞,你的大腿不够粗!” “嘁,你就等着瞧吧!” 徐钰进正堂,他爹、魏叔叔温叔叔、庄大夫和他大哥都在,探头道:“我娘和流风哥呢?” “灶房呢。”徐有林道。 徐钰耸耸鼻子,“我看王大伯是懂我意思的,家里的变蛋不多了,若是遇见镇上谁家来买肯定不够,还是要多做些备着。” 庄大夫悠悠道:“今儿给我装一百个,回去家里走礼。” 一、一百个,徐钰瞪大眼睛,半响道:“庄爷爷,给您装二三十个自己吃,送礼什么的等过年吧!” 他家,估计也就剩二百多个了。 庄大夫抚须,笑道:“一百个,明儿给你送五百个蛋来。” 徐钰犹豫,家里再做皮蛋也是要出去买······ “看你小气的,给你庄爷爷装吧,老王头那边还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有消息。”徐有林道。 “那爹你明儿走街串巷去收鸡蛋吧!” “哪就要去收,放出话咱家收鸡蛋,想卖的人家就会送来。” ······ 徐钰见正堂没他说话的份儿,出门去灶房帮忙。 末了,去厢房看正在腌制的皮蛋时,顾流风跟上。 魏景行习惯性抬脚,见状,调转方向去正堂。 “三弟,”顾流风着实难以启齿,才嫁过来,这就想着娘家······ 见他哼哧哼哧憋不出半句话,徐钰疑惑道:“流风哥,怎么啦?” 他大哥可是恨不得将人捧在手心含在嘴里,是不可能给委屈受的,那这纠结样儿是······ 顾流风咬了咬嘴唇,盯着地面道:“我知道轻重,就是,我想让我娘多养些鸡,日后鸡蛋卖给咱家,成不?” 第102章 最后一句,很是小心翼翼! 徐钰拍着脑门,道:“大哥没跟你说啊?” “说什么?” 见顾流风比自己还茫然,徐钰抿唇憋笑,道:“其实这个做法简单的很,给伯母也没事儿,就是伯母养的鸡下的蛋她能自己做主吗?” 以前顾流风还能出面,现在,回顾家都是客,哪还能在顾老头面前说上话。 见顾流风为难,徐钰突然看向窗外,坏心眼道:“大哥有事儿瞒着你呢,今晚你得好好逼问,我也是不小心听到了一点,但不确定。” 他挑着眉毛,一副“弟弟是为你好”的神情。 顾流风却是不大相信,大郎哥能瞒他什么,再说才刚成亲,不知道家里一些事情有可原! 徐钰可是很乐意给大哥挖坑呢,拍着胸膛撺掇道:“流风哥你相信弟弟我,你今晚逼问肯定能知道,不过别跟大哥说是我说的啊,不然大哥得揍我。” 给春风得意的大哥挖了个坑,徐钰很是兴奋,而且他笃定大哥一定不会知道是他走漏消息。 结果,第二日就被追得满村跑。 万幸的是,他身体素质好,大哥没追上,没挨打。 不幸的是,村里人都见识了他被大哥拎着棍子追的场景。 以至于到年底了,村里孩子见他了还是刮脸羞羞:秀才公哥哥干坏事儿被追着揍啦! 徐钰很是气闷,嘟囔道:“流风哥也太不讲义气了,我给他透漏消息竟然出卖我。” 天地良心,顾流风完全未说一个字。 那日晚上,徐茂见夫郎支支吾吾,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是他不知道的,还没等回答就自顾自说起想让母亲多养鸡的打算。 徐茂笑道:“娘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再说这世上娘最亲的人也就你了,索性就让娘搬过来,你要实在觉得没面子不想住家里,就住前头范三伯家的老院子,那个院儿屋子少前院后院都宽敞,还在村子中央,娘一个人住也不用担心。” “你想陪娘了,咱们就去小住,到时候后院养鸡前院种菜,我都看好了,院子租了十年······” 徐茂话还未说完,就见新婚夫郎眼泪啪啪往下掉,又是心疼又是心酸,抬着大掌帮忙擦眼泪,无奈道:“可真是个小哭包哦!” 顾流风扑在他怀里,无声流泪,爹在世时,他们大房日子还是不错的,可这三年,也就徐家表明有意结亲,他和娘的日子才有所好转。 即便如此,她娘养鸡卖绣活的钱,还得给爷奶交六成。 就像三弟说的,他娘养的鸡,却自己做不了主! “好了,后儿回门时跟娘商量商量,那边屋子院子都收拾好了,娘只要带着常用的东西就成。”徐茂抚摸着怀中人的脊背,温声道。 “那,你跟我娘说。”顾流风知晓,他开口他娘肯定不会答应。 “我说,可不能哭了,再哭眼睛肿了回头娘还以为我欺负你了。”说罢,徐茂突然道:“是不是阿钰给你说什么了?” 不然,怎会莫名其妙问起是不是有事儿隐瞒,流风不是这般没分寸的人! 顾流风一僵,从他怀里退出来擦着眼镜道:“三弟没跟我说什么,我就是觉得咱们都成亲了······” 察觉不对,抬头对上笑盈盈的眼神,扭头钻进被窝,“我睡了。” 心里却是默默道歉:三弟,对不住了,不是我没瞒住,是你大哥太奸诈! 过年回家拜年时,徐钰收了大嫂顾流风的红包,还不乐意道:“流风哥,你也太不讲义气了吧,前脚跟你报信儿后脚就出卖弟弟,可得给个大红包补偿补偿。” 这话还是当着他大哥的面说的,结果可行而知,大过年的被追着蹿出院门。 要不是大过年不幸打孩子,徐茂高低得让弟弟知道什么叫长兄如父! 魏景行可是高兴了,将以往徐钰嘟囔他的话还了回去,“你说你是不是皮痒,非得大哥揍你一顿才舒坦?” 第55章 承安十六年的新年,于徐钰而言是短暂的。 无他,二月童子试开考,他要去淮南县参加考试。 时下讲究出了正月过完年,因此,年节最兴走亲访友。 徐钰却是早早结束所有社交活动,对外声称备考。 天气阴沉沉,书房内却暖融融。 炭火红通通,炉边还放了几个核桃,炙烤之下早已裂口,一室静谧,偶尔木炭炸开响起一两声噼啪。 魏景行端着茶具推门,一眼就看到书蒙脸躺在矮榻上的人。 他进屋关门,定定站了几息才轻步过去。 “噼啪”、“咔嚓”······ 徐钰迷迷瞪瞪醒来,转头往声响处看去。 书自脸上滑落,他抬胳膊轻巧接住,这才看到火炉边的身影。 昏黄的烛光里,魏景行正在捏核桃,两个核桃握在掌心,微微使劲,噼啪一声,至少一个裂开。 “几时了?” “还早呢!” 徐钰松一口气,翻身侧躺看着魏景行,正要说话,就听他说道:“也就酉正刚过而已!” “啊~酉正了~”徐钰惊呼起身。 天色昏暗,窗外黑漆漆,他摸着额头看向魏景行,“我睡了多久?” 魏景行看着慌乱的人,优哉游哉竖起食指,道:“若要从我进书房算起,也就一个时辰。” 两个小时,好像也不是很长,徐钰心道,不过见他这神色,试探道:“你进来之前我睡多久了?” 第103章 “这不应该问你自己么!” “啊~”徐钰呻吟一声歪倒,“怎么不叫醒我?”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晌午的菜味儿重,他俩来书房不过两刻钟,魏景行就嚷嚷口渴要围炉煮茶。 魏景行前脚出门,他后脚就坐在榻上,想着反正围炉煮茶,在木榻上看书也一样,可······ 魏景行眼里闪过笑意,起身走来伸手。 徐钰盯着伸到面前的手不想动,好半响才搭上被拽起来,问道:“吃完饭了?” “还没呢,等你。” 饭桌上,徐钰不大精神,主要睡的时间太长,懒洋洋没胃口。 魏良笑道:“在家也没事儿,阿钰你去县城吧,跟县里的学子切磋切磋。” 徐钰看向魏景行。 魏景行自顾自吃饭,不接话茬。 夜间,只两人时,徐钰问道:“你不想和我一起去?” “我又不考试,去作甚?” 徐钰沉默良久,侧身看着魏景行笑道:“陪我呀,不然我想你想得分心考不好怎么办?” 魏景行瞪了他一眼,缩缩脖子,拽拽被子,闭眼酝酿睡意。 虽黑暗中不大看得清他的动作,但徐钰却是能想象得道,伸手探出自己被子钻入魏景行被窝,精准地抓住虚虚半握至于身侧的手,道:“陪我去好不好,好久都没见小庄了,看看他的医术如何了。” 当夜,魏景行虽未给准话,但徐钰默认他答应了。 盖因他的提议魏景行并没出言反对,所以默认答应! 次日,吃过早饭徐钰就开始收拾行李,最关键的是户籍,以及里正联合乡里德高望重者出具的切结书和学堂的保状。 这些都是报名时要用的,至关重要。 时下,民间读书人少之又少,“同科互结,本地廪生出结作保”是州城、京城学子参加县试时需要出具的,一般小地方的学子只需乡人的切结书和学堂保状。 徐钰了解后才知晓,小地方读书人如凤毛麟角,更何论廪生,大魏这才修改律法,“同科互结廪生作保”与“乡人切结、学馆保状”并行,让农门弟子有机会参考。 刘树来时,魏家人虽多,气氛却称不上友好! 无他,一向和睦的徐魏两家因争送考名额,僵持不下。 徐茂坚持要去,他亲弟弟下场,家里如何能不去人陪着? 魏良也想当送考人,事关自家哥儿后半生的幸福,如何能不重视? 难得徐钰和魏景行不谋而合,觉得不需要如此大张旗鼓,两人赶着马车自去就成。 反正去淮南县也是住庄家,人身安全、饭食什么的完全不用操心。 这不,三方互不相让,僵持下来。 “师父,什么时候去县里啊?”刘树大喇喇进院门嚷嚷。 徐钰眼睛一亮,道:“明儿就出发,你有事儿没?” 刘树摇头晃脑进来,也没管其他人,直接凑到徐钰面前嬉皮笑脸道:“没事儿,不过要是师父您需要打下手的,看看弟子如何?” 其实他心里清楚,有师娘在,即便师父需要打下手也轮不到他,因此,没抱希望。 殊不知,此言正中徐钰下怀,笑道:“成啊,刚好你练练赶车。” 刘树瞪大眼睛,愣怔后欢喜道:“真的带我去?不是诓我?” 徐钰笑着点头。 此时,刘树后知后觉察觉不对劲儿,尤其是他后背凉飕飕。 环视屋内,这才发现徐家人也在,连忙笑着问候。 对上大郎哥阴嗖嗖且怀疑的眼神,心下纳闷:大郎哥这眼神,难道是初二去顾家不大顺? 徐钰一锤定音,“大哥,开春你要北上去看二哥,一走就是好几个月,趁着现在好好陪陪流风哥。” “魏叔叔,你要陪我们去,温叔叔一人在家不合适,就让刘树陪着我们,再说就住在庄爷爷家,没什么可担心的。” 刘树这才明了,连忙竖掌保证:“你们放心吧,我一定将师父师娘安全送到庄家。” “是要安全送到县衙。”顾流风补充道。 “是是是,安全送到县衙,无关之人休想靠近师父半步。”刘树从善如流改口。 虽家中长辈不大放心,但徐钰却是毫无负担。 至于刘树,很是兴奋,坐在车辕上手握缰绳蓄势待发。 辞别长辈,魏景行操着手准备上车,就见他满面红光,眼神坚定的宛如英勇赴死。 “坐这,你会赶马车吗?” 正幻想自己娴熟御马,马车风驰电掣,快而平稳的奔驰在去往淮南县的官道上,突然被兜头一盆凉水。 刘树愣愣回神摇头,往一旁挪了挪,兴奋道:“师父说让我练习,路上肯定教我。” 见他有眼色却不多,魏景行嫌弃道:“进去!” “啊~哦······”刘树环视一圈,不情不愿挪进马车。 乡亲们都来送行,魏家门口的大路上热闹极了,大家都围着师父说吉祥话,想象一下马车驶出,那场面,大抵就是万众瞩目吧,刘树心想。 说不得,等会儿里正爷爷也要叮嘱他几句,那种被寄予厚望的感觉,他这一辈子估计都感受不了几回,可惜,师娘在他在这里积威甚重,他不敢反抗! 马车微微一晃,连带窗帘摇摆,刘树心下一喜,果断拉开车帘,探头出去向众人挥手。 第104章 “阿钰,好好考······” 徐钰脑袋嗡嗡作响,见里正身后众人眼神热切,连忙道:“里正爷爷,伯伯叔叔们,我走了,你们快回吧,外面冷。” 说罢作揖行礼,不待众人回应转身跳上车坐在魏景行身边,大声道:“等我回来!” 只是,无人应他,都在讨伐刘树。 “小树,你坐车里干甚?” “刘树,快下来” ······ 徐钰心道:怪道古时师父出门都喜欢带弟子,有弟子就是好,关键时刻能扛事! 刘树的笑意却是将在脸上,挥舞的手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啊—”突然,马车一颠疾驰出去,他一个后仰跌坐在车厢。 听着车厢里的动静,徐钰道:“坐稳了。” 他要快快出村,再不走,乡亲们还能拉着他叮嘱半个时辰。 马车驶出村子,穿过灵山镇,平稳地走在通往淮南县的官道上时,刘树拉开门帘探头兴奋道:“师父,官道上没人,正好你教我赶车······” 话还未说完,脑袋就被魏景行强塞了回去,“回来的时候学,这会儿学万一车翻了······” “呸呸呸”,刘树连呸三声,探头道:“师娘,你就不能盼师父点好?” 翻车什么的多晦气啊,他可是保证要将师父安全送到庄家,不对,是安全送到县衙的。 这些年他跟着师父认字学算术,虽没学到多少考科举的学问,可那些话本志怪可是没少看,狐狸精勾引书生误人科举、学子相互勾心斗角······ 哼,别管是哪路牛鬼蛇神,休想靠近师父半分。 师父考中,他可就是正儿八经秀才公的正经弟子,还是首席大弟子呢! 想想日后师父要是再收弟子,得尊称他为大师兄,刘树就兴奋地直搓手,恨不能明儿县试后儿乡试,大后天徐钰就能参加殿试。 三人到淮南县时,午正已过。 寻了一家食肆,饱餐一顿之后才往庄家去,庄家的宅子在医馆后面。 仁济堂是庄家开设的医馆,说来也只是庄家三进大宅中一进西厢后墙开门建成。 通常往庄家来,都是穿过医馆往正院去,这次,徐钰却赶着马车去了后街。 从后街巷子走,虽路远,却是庄家正经大门。 小厮开门见到徐钰魏景行,笑着拆门槛,“老太爷念叨好几日了,公子可算是来了。” 徐钰笑应,“这可不,我做梦都是庄爷爷在惦记我,你们家少爷呢?” 小厮笑意一顿,低低道:“两位公子跟我家少爷交好,可得好好劝劝少爷。” 闻此言,徐钰、魏景行对视一眼,赶马车进院门。 掀开门帘探头来看的刘树却是一头雾水,甚至,心下很是惊奇。 知晓淮南县庄家与魏家来往多,皆因他师娘小时候身体不好,却是不知师父师娘与庄家小公子还这般要好。 摩挲着下巴,刘树心中暗道:一定要好好表现,绝不给师父师娘丢脸! 马车被小厮接手卸车,徐钰魏景行跟在管家身后往正院去。 刘树不时回头看马车,犹豫后大声道:“师父,弟子帮忙卸车,一会儿再去找您。”车上可不止有给庄家的礼,还有师父的文房四宝,万一被庄家下人弄坏······ 徐钰转头看他,魏景行却道:“不用,先跟我们去见长辈。” 三人进正院,绕过照壁率先看到站在墙角犹如柱子一样的少年 如此夺目,实非少年有仙人之姿引人注目,而是偌大的院子摆满架子,晒草药的竹匾都在架子上,唯有少年蹲着马步双手举竹匾晒草药,一看就知是被罚站。 第56章 说庄仁泽是少年,不过是因他个头高,脸却是嫩得很。 其实年纪也不大,才九岁。 听着屋里的动静,撇撇嘴,头顶的竹匾摇摇晃晃,廊檐下的小厮看得心惊胆战。 “庄爷爷,小庄又如何惹您生气啦,小庄还小,您······” 庄大夫摆手,“屋子早就收拾好了,让小庄带你们去。” 徐钰、魏景行、刘树三人出正堂,就见方才还在墙根下的人已经站在屋檐下。 刘树打量人,自以为很隐蔽,却不想人直接跳到他面前。 “你家这书童看着有些笨笨的。”庄仁泽拦在刘树面前道。 徐钰笑着解释:“别闹,这是邻居家的哥哥叫刘树,跟着我认了几年字。” 刘树自己也挺着胸膛,为自己正名,“我是师父的大弟子。” “嘁”,庄仁泽哂笑,双手抱胸趾高气昂道:“你竟然敢做当大师兄的梦,还真是······” 魏景行伸手,揪住他后颈处的衣领往后扯,“说说吧,你又想干什么了。” 庄仁泽撇嘴,将三人往客院带,边走边踢路边围药铺的栅栏,“我想当御医,祖父不允。” 闻言,刘树瞪大眼睛看着走在前面的皮小子,很是想问问哪来的自信。 徐钰、魏景行却是一点都不意外,主要也是两人见多不怪。 庄仁泽,庄大夫独子的独子,还是他爹庄九禾人到中年才得来的儿子,在庄家可谓是金疙瘩! 于医道,天赋极佳,只是为人很是跳脱,想一出是一出。 六岁时就觉得“赛华佗”这一名号俗气又不够霸气,大言不惭日后要当赛神农! 也不知他如何忽悠的,街坊邻居家的同龄小孩纷纷跪拜于他。 第105章 那个场景哟······徐钰有幸见过一次,他很是怀疑庄家祖上是方士,不然这小人儿怎么就这么能忽悠呢! 去岁,也不知看了什么话本,竟然吵着要出游,访名山大川寻仙草神药。 将他爹庄九禾气得哟,又下了一次狠手,庄仁泽在床上趴了半个月才能下地活动。 介于以往的“丰功伟绩奇思妙想”,徐钰、魏景行听他说想当御医,竟然觉得这想法很是平平无奇。 甚至,有些不符合庄仁泽的格调! 毕竟这人年岁不大,但在出人意料一途,很是有些“伟名”! “你不是立志日后要走遍大魏的名山大川么,怎么又换了志向?”徐钰问道。 庄仁泽回头,瞅着他很是不忿,“你都还没下场呢就得了个秀才公的名声,我学医半生,竟是连个小神医的名头都没混到,世人也是瞎了眼。” 徐钰:······你小子才九岁,就半辈子过去啦,这一辈子是不是有些短? “噗嗤~”刘树连忙捂嘴,却是于事无补。 庄仁泽翻着白眼,“想笑就笑吧,你个乌鸦!” 刘树挠着脑袋道:“我要是小麻雀,你不得成小蚂蚱了。” 庄仁泽一脸神奇,“你竟然知道。” 说罢看向徐钰越加不忿,“你连弟子都有了,我出师之日还遥遥无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魏景行不客气道:“人不大,心倒是野得很。” 说话的功夫,客院近在眼前。 庄家的小厮恭敬道:“少爷,两位公子的东西已经搬进去,可要小的搭手收拾?” 庄仁泽挥手,示意小厮下去。 客院正房三间,还带有西厢,东边是小小的花圃,还未移栽草药,光秃秃一片。 “刚好你俩睡东间,西间给这位大弟子仁兄,西厢收拾收拾当书房吧。”庄仁泽人小鬼大,安排的头头是道。 徐钰也没反驳,见东西都摆在正堂地上,开始收拾给庄家的礼。 见状,刘树搭手帮忙,魏景行却是仰靠在椅背上闲闲看着。 庄仁泽拽了椅子坐旁边,长吁短叹,“祖父为何就不同意我当御医呢?”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难道是怕我太出彩英年早逝?” “长安城杏林世家不少,出彩弟子应该也不少,我去了也没那么招眼吧!” “嘶,你们说是不是我祖父在长安有死对头,我爹说我家之前在长安住······” 徐钰心下一动,看向他笑道:“你家不是祖上就在淮南县么,怎么会跑去长安城住?” “怎么不会,我之前听我爹提起过,是我爹失言让我听了去,我再追问,他却是不肯多说。”庄仁泽啃着指甲道。 见他这样,徐钰无奈道:“你要是饿了吃糕点吧。” 想到面前啃指甲的人以后要当医生,徐钰觉得,他日后生病,得好好劝自己一回才能接受这人的医治。 庄仁泽改啃为抠,道:“我不饿,就是这指甲拉人我忍不住想啃平。” “哎阿钰哥,你聪明帮弟弟我合计合计。” “合计什么?” “当然是合计祖父为何不同意我当御医啊!”庄仁泽瞪大眼睛。 徐钰直起腰身,“这御医是你家祖传的,你祖父答应你就能当得上?” 庄仁泽鼓嘴憋气,“跟你说正经事儿呢!” 徐钰摊手,“我觉得你想的有点多!” 暂且不说医术如何,小小年纪,心却大得很,最会想,且想得很美! “怎么就想得有点多?我这不从长计议,未雨绸缪么!”庄仁泽很是不服气。 “你要当御医,你得先考入太医署吧,你知道这太医署如何才能考进去不?你知道考太医署需要会哪些医术不?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进太医署不······” “停停停,我祖父都不让我考,想这些有什么用。” 魏景行转头,“你祖父允许你考,你就能考得上?” 庄仁泽瘫倒在椅子上,“你两是来气我的吧!”一个赛一个的嘴毒。 “不是气你,是帮你认清现实。” 现实什么的,庄仁泽暂且不想认清,他就想知道为何祖父不允他当太医。 这个问题,外人无法解答。 不过见徐钰日日早起温书,他暂且歇了磨人的心思,倒是每日陪人一道学习。 庄家客院西厢内,徐钰温习四书五经,庄仁泽看医书,连带魏景行、刘树都在“用功”,话本看得不亦乐乎。 县署公告考期后,徐钰早早去礼房报名。 距离考试日子越近,他越放松,甚至一改往日早起看书的习惯,睡懒觉不说,白日里还出门游玩,连带刘树都将淮南县好些不曾去过的地方逛了个遍。 庄大夫实在看不下去,勒令他不准出门。 魏景行自是陪着徐钰,庄仁泽却和刘树打成一片,每日都出门逛街。 两人趁着逛街,将参考的学子打听了个遍,每日回来给徐钰汇报“军情”。 诸如“三水镇张家出了个神童,是今次廪生的重要人选”、“汉王镇的李学子没有学馆保状,但有互结具结,具结还是府城的秀才公老爷给出的”······ 考前,徐钰虽未出门,但关于同科学子的各种小道消息却是没少听,以至于他都觉得自己是井底之蛙,孤陋寡闻了。 第106章 淮南县哪里是穷乡僻壤,简直就是卧虎藏龙。 一个从未听说过名头的李学子竟然都能有府城廪生老爷开具的具结,徐钰心有戚戚,倒不是担心别人考过他,而是担心这县试里面有猫腻,连累他。 见他为此焦虑不安,魏景行安慰道:“你就是自己吓自己。” 也不想想,即便是科举舞弊,哪能算到他一个农门出身且还入赘的穷小子身上? “我这不是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么!” “别想了。”魏景行抬手按在他脑门上,盯着他的眼睛道:“若真是科举舞弊,日后被揭发,你只两个结局。” 徐钰愣愣看着他,“什,什么结局?” “要么位居高位,要么英年早逝。” 徐钰炸毛,“不可能,我是长命百岁大富大贵的命!”他怎么可能成为别人的炮灰,再不济也能安全脱身,最多就是没功名的白身而已。 “那你还担心什么?” 也是噢,徐钰咬唇细思,他考科举的目标很简单,抱住皇帝的大腿当个好官。既圆了徐魏两家人的期盼,也算是不负众望,没成为第二个仲永! 假设这次县试真有问题,要么他被刷下来,待后年再战,要是他能考中,那就乡试、会试一路走。 日后被揭发时,他要么是皇帝的肱股之臣,要么被世家打压的隐姓埋名······ 徐钰抚了抚衣袖,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徐钰乃天选之人,仕途怎么可能还没开始就结束!” 抱着如是想法,徐钰踏入了县衙。 大魏的科举很是苦逼,县试就在县衙的校场考,考桌椅子都得参考学子自己带,连考四日,每日的午饭也得自带。 二月的天虽已开化,可吹过的风依然刮脸。 徐钰和同科一众二十余人,坐在寒风中埋头苦写奋笔疾书。 为了避免成为被打的出头之鸟,他愣是磨磨唧唧捱到下午考试结束,同众人一道离场。 带进去的午饭必须经过检查,糕点馒头都得掰碎,更别说稀粥放到中午早凉了,喝下去保不准会拉肚子。 因此,徐钰的午饭都是点心渣渣。 连吃四天,他恨不能连做饭的热锅吞下。 最后一场考完出县衙,招呼门外等候的魏景行、庄仁泽、刘树以及庄家小厮去吃饭。 “走,去吃饭,快饿死了。” 一行人还没走几步,就被人截住, “你就是徐钰!” 第57章 徐钰看着挡路的人,一群神兽在心中奔腾而过。 “我是徐钰。”所以,有何贵干? 他是言简意赅,可那眼神落在张公子及其狗腿子的眼中却是明晃晃的挑衅! 张公子有心想刺几句,奈何无从下手。 从第一天进考场时,他就知道徐钰此人,私下更是想了上百种法子嘲讽。 可惜,事到临头,人在眼前,他却词穷了。 学识暂且不论,只看长相,此人还真无可挑剔,甚至气度比之自己都不落下成。 见张公子将视线移到旁边,徐钰右移半步,挡住人,道:“张公子可是有事?” 自以为拿捏到徐钰的短处,张公子不理会问话,嘲笑道:“这就是你那入赘冲喜救活的短命鬼夫郎,看着也不如何呀!” 徐钰冷脸,不客气道:“要是没事儿,就请让开,好狗不挡道。” “怎么?戳到你痛处了,你一个入赘之人还有脸参加科举,丢死个人。”张公子抚着衣袖挑眉,“在淮南县丢人就算了,还打算日后到府城州城甚至长安去丢人,你可算了吧!” 成功见徐钰变脸,他洋洋得意,环视周围大声道:“你自己丢人就算了,何故连累大家,日后淮南县的乡亲还要不要出远门?要不要介绍自己的祖籍了?” 徐钰右脚点地,估摸着用多大力道将人踹出去,不重伤人却能丢个大脸。 正要抬脚,身后传来喊声,“谁在聚众闹事?” 见衙役气势汹汹跑来,围观的人一哄而散。 张公子看了看衙役,讥讽道:“劝你还是回家做你的小白脸等着吃绝户吧!”说罢转身,领着狗腿子大摇大摆离开。 徐钰眯眼,正要说话,衙役已经赶上来驱赶,“散开散开,闹事也不看看地界儿。” 魏景行拽着徐钰往主街走,刘树笑着给领头的衙役塞了一个荷包,“大哥巡逻辛苦了,我们没闹事,就是说了几句话,这就走这就走。” 衙役难得给了个好脸色,挥手道:“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可要抓人了啊。” 一行人哪还有心情去酒楼吃大餐,尤其是徐钰,只恨自己犹豫不决没能给那猪头一脚。 魏景行见他气呼呼,凉凉道:“这才哪到哪,以后这样的话还是轻的呢!” 徐钰呲牙,“要不是我现在势弱,高低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你不是势弱,你是俊杰。”最是识时务! 刘树追上来,嘟囔道:“那张公子不是张家旁支么,咋恁大架子比张元宝的儿子还牛气哩?” “就张元宝那傻儿子,是个人都能比他牛气。”庄仁泽不屑道。 徐钰却是多多少少能猜到这个张公子的心思,他与张家的梁子早在他刚来那年就结下了,这位出身张家旁支却在族中地位独特的张公子,大概是想表态。 三水镇的张元宝张老爷,也不知是年轻时坏事做多糟了报应,生的哥儿好好的,唯一的独苗苗儿子却是个傻帽儿。 第107章 张家偌大家业以后要如何,还是个未知数,有些人却已经在绸缪了! 这位张公子,哼,学问深浅暂且不知,心计却是有的,没见临走前还要挑拨一番。 因着张公子无故发疯坏了兴致,几人只得回庄家。 庄夫子在街口溜达,见人回来,惊讶后高兴道:“不是说去酒楼么,这快就回来了?”搬着考桌座椅回家的小厮带话,他还以为几人要喝酒到半夜呢! 庄仁泽晦气道:“祖父您可别提了,半道遇见狗没了兴致,只能回家。” 扶着庄夫子回家的间隙,徐钰简单解释了一下,“叨扰了这久终于考完了,明儿中午叫几桌席面,算是感谢宴,庄爷爷您可别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庄夫子乐呵呵抚须,道:“家里厨娘手艺也好,不用叫酒楼的席面,你日后花钱的地儿还多着呢。” 话虽如此,但次日席面送来时,他还是喝了几杯,肉眼可见的高兴。 饭后拉着徐钰絮叨,“阿钰啊,你可一定要争气,等着看你和景行笑话的人不少哩,你可一定要争气啊······” 徐钰很是纳闷,回到客院对着铜镜照了又照。 后世博物馆中的铜镜,经千年岁月侵蚀早已无法照人,因此,很多人误以为铜镜照人都是模糊的。 实际非也,铜镜打磨得光滑无比,人影立现,连发丝都看得清清楚楚。 脸如银盘,飞眉入鬓,眼含星辰,唇如施脂,看面相,着实有些陈世美的潜质。 徐钰不得不承认,他的颜值,很是不能让人放心,倒不是花心脸,而是长得不是一般的俊,太招蜂引蝶了! 想到日后可能会有很多烂桃花,他心里一哽,暗暗发誓:我绝不做陈世美! 倒是魏景行,见他沉醉于自己的美貌中,调侃道:“怎的,沉醉于自己的美貌不能自拔啦?” 徐钰转头,就见懒懒靠在椅背上的人眉开眼笑,仔细端详后道:“与一般人比我是有点姿色,可在你面前,显然就是一副凡夫俗子相了!” 两人从淮南县回到长柳村时,受到了热烈欢迎。 乡亲们夹道欢迎,这架势,徐钰都觉得,他不是参加县试,而是乡试已中。 好在魏良知晓还有两场考试,拿出早就备好的糖块瓜子分给众人,表示自家孩子需要休息,待考中秀才的时候办大席请大家一道乐呵乐呵。 院外闹哄哄,魏家人也不少。 老里正、范栋连带徐家的人都在,好在大家都在话家常,并未拉着徐钰问东问西。 徐钰主动提起县试,“同科有二十多人,考题有释经义、断句、补句,不是很难。” 范栋抚须,不时点头,不过还是勉励道:“四月府试,八月院试,勿要松心,争取今年考中。” 这位弟子,他着实没有什么可教的,不过,有师徒之名也不错了! 白氏对儿子的考试很是放心,在魏家吃完午饭回家时,拉着儿子悄悄叮嘱道:“阿钰,你念书有出息可不能忘本啊,你魏叔叔温叔叔供你读书,日后可不能嫌弃景行不好。”虽自家这几年也给儿子银钱,可头几年读书吃用都是魏家出呢。 见他娘一脸郑重,徐钰再次纳闷,合着他就长了一张忘恩负义的脸呗! 不然,为什么亲娘都担心他始乱终弃背信弃义呢? 终于回家,徐钰自在不少,下午早早吃完晚饭烧了一大锅热水。 泡了澡狠搓了一回,穿着干净的里衣躺在暖呼呼的床上舒服喟叹,“哎呀,还是自家舒服!” 庄家也不差,两家关系亲近他也不会不自在,可终究是客居,不能太随意。 魏景行洗漱完趿拉着鞋吧嗒吧嗒跑出来,蹦上床钻被窝,凉手直冲徐钰心窝。 被冰的一激灵,徐钰握住冰手捂在胸口,双腿自然而然夹住钻进来的冰脚,纳闷道:“你是不是体寒?” 不然,为什么每次洗完澡都是手脚冰凉? 魏景行:······有没有可能是他洗漱完在盥洗间待太久?有没有可能是他火气没男孩子旺? 对上他无语的眼神,徐钰笑道:“你还是得练武功。”内力多好啊,听着玄乎,实际上也玄乎,但很好用,不仅能助跑助跳,热了运行一周降降温,凉了运行一周暖暖身,堪称最强外挂! “娘跟你说了什么?” 徐钰愣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魏景行提示道:“下午娘回家时拉着你在后面念叨了一路。” 徐钰失笑,看着他道:“你猜猜。” “好好考试?” 徐钰摇头。 “这段时间仔细温书?” 继续摇头。 “不要有压力?” 徐钰还是摇头。 魏景行急了,抽手道:“不想说就算了。” 徐钰紧紧握住掌心的手,道:“娘担心我日后科举高中抛弃糟糠呢!” 魏景行神色微霁,不过还是挣扎着想抽回手。 徐钰凑近他,额头顶额头,笑道:“你说说,我哪里长得像喜新厌旧背信弃义的人,怎么人人都觉得我要踹了你似的?” 魏景行嘟囔:“哪哪都像!” 徐钰松手,改为伸胳膊钻入魏景行被子搂住人腰,笑道:“那你说说,你哪里长得像糟糠了?” 人人要像他这般的颜色还能成为糟糠,那大魏估计追捧的是以丑为美! 第108章 魏景行一掌盖在他脸上,推拒着挨过来的人,“谁知道呢,京城的大家闺秀多的是,以后你高中瞧上你也不是没可能。” “那万一有人先一步瞧上你了呢?” “要是没你好看,那我肯定是瞧不上的。” “是不?这么说来,日后有比我好看的人要瞧上你,你就准备蹬了我呗!” “我可没说这话哦,别给我乱扣帽子。” ······ 这夜,两人的卧谈,终究还是歪楼到人品,以至于徐钰梦中不是他被魏景行踹掉另嫁,就是有人困住他不让他找魏景行。 次日,两人都蔫哒哒,精神头不是很好。 饭桌上,温子书见两人吃饭无精打采,心下担忧,两孩子还小,圆房得成年后。 府试在四月,且现在县试成绩还未出,徐钰不着急备考,准备帮家里忙活春耕。 他大哥春耕结束就要北上,还得给二哥准备些东西。 刘树来时,徐钰正犯愁呢! “师父,顾家庄有牛跌田里摔死,牛是老牛,肉不嫩,炖汤喝还是可以的,你别嫌弃。” 看着刘树手里提着的牛腿,徐钰眼睛一亮,“谁家的牛,牛皮还在不?” 刘树很是纳闷,牛皮那玩意,处理麻烦不说,做出来的皮衣味道还大,他师父要牛皮作甚? 徐钰却是兴奋地直搓手,到了牛主人家,不仅高价买了牛皮,还将剩下的牛肉全包。 “师父,现在天越来越热,这牛肉放不住。”刘树赶着车马,却是操着车厢里牛肉的心。 “放心吧,要不是杀牛犯法,我还想再买一头牛来吃肉哩。” 牛肉是老,做烤肉什么的不大成,但适合做肉干,至于牛皮,给二哥做个简易皮铠甲护身。 为了做肉干,徐钰还将后院的兔子宰了好几只。 魏景行给他打下手,忙得不亦乐乎,要不是鸭肉腥气太重,他还想宰几只鸭子来做肉干呢! 三月中旬,徐钰和魏景行前往府城,同行的还有准备北上去往边关的徐茂。 黄莺飞檐下,老牛卧水中。 和风拂细柳,春芳醉游人。 官道上商队、车队络绎不绝,马铃声悠悠飘远。 春风融融,花香阵阵,即使坐车辕上赶车,还是忍不住犯困。 徐钰努力睁大不太受控制的眼睛,悠悠地晃一下鞭子。 魏景行爬出马车,就见他忍不住想闭眼睛,“我赶车你进去眯会儿。” “不用,到驿站咱们就停下歇一宿。”徐钰摇头,坐正身子摇头晃脑醒神。 徐茂骑马赶上来时,就见两人肩靠肩坐在车辕上无精打采,道:“阿钰,快些走,镖师说今晚可能下雨。” 一听有雨,徐钰抬头望天。 “听镖师们的,他们时常在外行走,最会看天气。”魏景行道。 “好嘞,坐稳了。”徐钰一甩缰绳,喝道:“驾~” 两匹马蹿了出去,强烈的推背感让两人差点摔下来。 徐茂无奈摇头,不过还是返回后面的车队吆喝着让镖师加速。 此次去边关,带的东西多,他专门请了镖师,到府城给弟弟留两位护身,其余的都跟他北上。 紧赶慢赶,赶在太阳落山前到了驿站,只是,看到驿站的普通客房,徐钰脸直接绿了。 黑乎乎的被子床单,逼仄的放着尿桶的洗手间,还有那凹凸不平的桌子,就这环境,八十文一晚。 魏景行站在窗口道:“就一晚,你忍忍。” 徐钰鼓嘴:我又没洁癖,要忍的人是你吧! 魏景行将被子放在早就不见原漆的椅子上,拿出家里带来的床单薄被,“这床被子拿给镖师。” 镖师住大通铺,徐茂和镖师同住,便于看车上的货物。 徐钰过去时,众人正用油布包车。 西天黑沉沉,驿站燃起了油灯烛火,大通铺的屋子面对马棚,各家马车板车就在马棚旁边的草棚下。 闹哄哄一片,其中还有书生装扮的人。 徐钰本就长相出挑,满身的书生气,虽穿着寻常布衫,却有风流贵气之姿。 刚进院子,就引来泰半人的注意。 经镖师提醒,徐茂环视一圈后走向弟弟,“阿钰,有事儿让小二传个话就是。”说着拉人往外走。 徐钰还转头往车棚处看,“就几步路的事儿。” 见他还兴致盎然,徐茂很是无奈,到无人处才低低提醒道:“你,我倒是不担心,留景行一人待着不安全。” 徐钰张大嘴巴,语结道:“外,外面,这么乱?” “倒也不是,出门在外小心些总没错。”对上弟弟澄澈的眼神,徐茂实在不好跟弟弟说有些人出门在外为了省钱······ 好吧,徐钰又不是没见识的愣头青,瞬间就明白,将被子递过去,“大哥,这被子我们用不到。” 徐茂接过被子,催促道:“快回去,有什么事儿给小二两个铜板让帮忙跑腿,你别离景行太远。 徐茂急匆匆回客房,进了屋子关门后摸着额头道:“你没事儿吧?” 魏景行摇头,愣愣道:“怎么了?” 徐钰长舒一口气,插上门到桌子前坐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咱两都没出过远门,在外小心些。” 说罢后悔道:“早知道就让大人陪着来了,到府城大哥北上,就剩咱两了。” 第109章 “不是还有两个镖师么!” “哎,希望镖师到关键时刻顶用吧!”徐钰叹气。 魏景行皱眉,“到底怎么了?” 徐钰摇头,见魏景行要发火,凑头过去低低道:“大哥说有些人出门在外为了盘缠会······”说着点了点下巴,一切尽在不言中。 魏景行满脸淡然,“我们又不差钱。”当然就不用干那种事了。 有些人,尤其是家境一般的学子,盘缠紧凑就会在路途中服侍商队的管事,甚至是驿站的驿丞、驿卒,换住宿伙食,运气好些还能得赏钱。 徐钰惊讶,“你也没出过远门,怎么知道的比我还清楚?” 魏景行轻嗤,“有脑子的人想想也知道。” 徐钰:······“所以我是没脑子的人咯!” “那可不?” 徐钰磨牙,低低道:“没脑子的人能县试考第一?” 魏景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在蠢货堆里拔尖,你还骄傲上了!” 徐钰直接伸手,给人一个脑瓜崩,“反正出门在外你必须小心,一定一定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要是有不长眼的撞上来,凭他的武功,轻松脱身还是很容易滴! 夜半时分,窗外淅淅沥沥。 寒意袭来,徐钰搂住身边的人,扯着薄被将两人裹好,运行内力被窝暖烘烘,他蹭了蹭旁边柔软的脸颊,沉沉睡去。 次日一大早,咚咚的走路声不间断地响起,徐钰睁眼。 窗外灰蒙蒙,不时有火光闪烁。 商队早起出发,都是点着火把,一则照明,二则驱赶还未褪去的某些“东西”。 两人叫小二送来热水,正洗漱时响起敲门声。 “阿钰,是我。” 听着是大哥的声音,徐钰连忙去开门。 徐茂抱了被子,肩上还挂了褡裢。 “收拾好没?前面不远处有个村子,咱们去村里买些吃食。” 车队出发时,看着坐在他大哥马车上的人,徐钰意外挑眉。 徐茂低低道:“也是去府城参加府试的,刚好顺路一道,你跟景行先走。” 梁州州城位于南郑,新设的府城于西城,徐钰一行到达府城时,已是月末,农人已经换上单衣。 徐茂本打算帮着弟弟定好客栈后出发,因着捎了同路的西乡学子马青云,未免人尴尬,刚入城就与弟弟道别。 徐钰虽不清楚缘由,却也没多问,只道:“大哥,一路小心,到了驿站就写信。” 这是他们早就约好的,府试结束前的书信都寄往西城驿站,府试结束后书信直接送往淮南县。 “知道了,你俩小心,客栈不清净,让王伯带着你俩找个宅子。” 闻言,一旁安抚马儿的魏景行微微挑眉。 目送车队走远,徐钰拱手跟一旁的学子行礼,“学兄,就此别过。” 马青云回礼,背着书篓往主街去。 徐钰回头与两位镖师商量。 王镖师握拳道:“小东家放心,东家已经吩咐过找个僻静且离府衙近的宅子,我们对西城熟,找个单劈出来带灶房的小院不成问题。” 徐钰一直琢磨着马青云,他大哥明明捎人上路,却从不要他和人去搭讪,甚至有意无意隔开他们。 心如猫抓,可惜忙糟糟找院子,一直没顾得上问。 待小院定下交了房费,收拾屋子的间隙,徐钰才找了机会打听。 王镖师满脸为难,道:“小东家,眼看就要开考,你得沉下心看书。” “我不知道缘由沉不下心。”徐钰一本正经。 第58章 见小东家如此执着,王镖师生不如死,早知道,早知道他就出去买菜了。 魏景行拍打着衣袖进门,见两人僵持,眼神微不可见的在王镖师身上多停留了几息。 王镖师垂在腿侧的手不自觉捏紧裤子,东家明理和善,小东家也宽厚,就是这小东家的夫郎,貌相文文弱弱,可盯着人看时,眼神总是凉飕飕。 “王伯,说说吧,我也想听听。” 王镖师恨不能跪地上,东家明确交代,不能将马学子的事儿说给俩小的听,可现在······ 因着弟弟自小就盼着念书,早先因着家穷,弟弟的求学之路可谓是难上加难,因此现在虽发家了,但徐茂对读书人尤其是贫苦人家的读书人,格外多了一份怜惜。 不为别的,就想着若自家没发迹,没魏家鼎力相助,弟弟也能遇见惜才之人拉一把。 因此,车队在驿站修整时,对同住大通铺的学子给了些照顾。 也就分了点干粮,买来的热水让人自取自用,这点小事,在他看来真没什么。 有人相助,马青云自是感激,就着徐家额外添的油灯看书时,见徐茂竟还识字,特意聊了几句。 一来二去之下,徐茂也就知晓他来自西乡县,二月县试名列前茅,家里咬牙借了银钱做盘缠让他来府城一试。 顺道说了自家情况,尤其介绍了三弟,想着同为读书人,两人肯定说得来。 只是,到午夜时分,徐茂彻底歇了让人跟弟弟相交的心思。 驿站大通铺是炕,冬日里会添柴烧炕,但床铺费也贵,一人三十文,其他三季,都是二十五文。 按说开春后夜间也不会多冷,更何况,这些人挤在一个炕上,一人一条被子,再如何也不会冻着。 未免镖师们晚上动手动脚,徐茂专门将靠墙的位置留给马青云。 第110章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马青云夜半会钻到他被窝,要给他······ 出门在外,最忌沉睡,何况徐茂还有些拳脚功夫,即使歇息也极为警惕。 被子刚动,眼睛还未睁,已经握住伸来的胳膊一扭。 “啊~” 一炕的镖师被一声惨叫惊醒。 点油灯后就见徐茂坐在炕头,马学子抱着胳膊缩在墙角处,“我,我冷,想拉徐大哥你的被子······” 王镖师清楚地看见,东家的脸色黑的如同锅底,他走镖多年,也算有些见识,见此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有人主动投怀送抱,为什么要拒绝? 他不是很理解东家,却也开口帮忙解围,主动邀请马学子换床位,免得两人尴尬。 徐茂没允,只是这次熄灯后,暗暗警告马青云安分些。 当然,这些王镖师是不知道的,他只能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以及猜测娓娓道来。 徐钰瞪大眼睛,马学兄竟然勾引他大哥! 不对,是马学兄主动献身,可是,为什么呀? “我猜可能是半夜下雨马学子冷,见东家有两床被子起了心思。”王镖师说着自己的猜测。 魏景行挥手,示意他去忙,待王镖师出了正堂,说道:“别想了,你俩注定不能成为朋友。” 同科之情,那是考中之后才有的,自然是为日后同朝为官相互照应,否则,就只能是对手! 徐钰仰靠在椅背上,喃喃道:“难怪大哥临时改变计划,还特意点明让我们租个院子。” 是担心马学兄缠上他吧,毕竟因为半夜天冷,为了一床被子就出卖自己的人,底线太低,不值得深交。 不过想到大哥出门一趟,有这么一段不大光彩的桃花史,徐钰坏笑道:“大哥惨了,这个黑历史必须得给封口费。” 不然,他就去告状,嘿嘿,现在有的是人治大哥! 已经出了梁州地界的徐茂,连打三个喷嚏。 他揉着鼻尖琢磨,末了心中暗喜,定是流风在思念他。 西城作为梁州新设的府城,繁华自是不在话下。 找好未来一个月要住的小院安定下来,徐钰才有心思和魏景行游逛。 第一次见到堪称繁华的古代城市,他很是新奇,当然,最感兴趣的还是学子文人最喜聚会的酒楼——文昌楼。 只看这店名,就能知道学子们为何喜欢在这里聚会了。 也不知是为了响应“文昌”二字,还是酒楼东家喜好风雅,文昌楼设立了多种文雅活动,填诗作对,破解残局,诗会辩经、当筵歌诗······吸引文人墨客聚于一堂,或高歌吟诵,或阐经辩义。 “你说,我有没有可能拔得头筹得到那百两润笔?” 魏景行转头,定定看着身边之人。 徐钰一袭青绸长衫,腰挂羊脂玉佩,手持水墨竹扇,乌发用青幞束起,端得是风流儒雅。 只可惜年岁小,身量不是很高,折了几分雅姿。 见魏景行看过来,他扬起脖子摇扇,等着人回应。 “小心枪打出头鸟!” 徐钰收扇敲打掌心,迈着方步往文昌楼方向去,“罢了罢了,强龙不压地头蛇,暂且让一让府城的学子吧!” 魏景行无语望天,既打定主意当低调的“俊杰”,又何必穿的如此打眼? 两人到文昌楼时,诗会已经开始。 没请帖,按说两人只能坐在外围角落,徐钰却是不愿,砸了一锭银子,得了一个拼桌的机会。 同桌之人看着年纪较大,应该过了而立之年吧,徐钰不是很确定,看样子也不是读书人,倒像行走江湖的武师。 “小友,坐吧,勿要拘谨!” 徐钰拱手道谢后拉着魏景行落座,兴致勃勃看向靠墙的高台。 墙壁上挂了好些对联,甚至还有墨画,一群学子围在一起不知讨论什么。 徐钰低声问道:“兄台,他们是?” “都是参加今次府试的,准备文斗。”同桌之人笑着解释,眼神在两人身上流转。 徐钰警惕,这人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好奇,甚至,看向魏景行时······他伸手在桌下握住魏景行的手,歪头靠过去亲昵道:“想吃什么,我叫小二来点菜。” 魏景行小鹿般环视四周,兴奋道:“我也不知道,头一次来府城,要不然叫小二来问问。” 见两人如此,知是鲜少出门的富家子弟,同桌之人解释:“只你们两人,若想吃鱼,一道鲤跃龙门便足矣,若想吃其他的,步步高升、青云直上、银练浮光就不错。” 听着菜名,徐钰哑然,与魏景行默默对视,两人眼里皆是怀疑。 菜名附庸风雅到这种地步,能好吃吗? “喏,此乃步步高升,此乃青云直上。”同桌之人筷尖指着桌上的盘子,“此一道二位小友该是知晓的,春风十里。” 徐钰、魏景行齐齐瞪大眼睛盯着那盘凉拌绿菜,若是没看错,里面是荠荠菜吧! 谁家好人给一盘凉拌野菜取名春风十里呀? 两人不约而同暗自腹诽,不同的是,魏景行觉得文昌楼的东家也忒会舔读书人了。 而徐钰感慨的是,若是再过几百年樊川居士出生入仕,调任监察御史离开扬州回长安时,是否还会留下“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1的遗憾! 第111章 毕竟,早于他临别吟诵百年之前,春风十里是一道凉拌野菜! 徐钰还凑头过去细看,待看清步步高升、青云直上是何菜后,只觉得一群神兽自眼前奔腾而过。 腌制的猪蹄切块,摆成斜坡状,美其名曰步步高升。 而青云直上就更离谱,徐钰左看右看,愣是没看出那道笋汤哪里青云之相。 出门在外,又是来考试,魏景行不想出岔子,也不想落同桌之人的面子,毕竟他两的座位还是人好意出让,道:“那就来个鲤跃龙门和银练浮光吧,兄台也尝尝,感谢兄台允位之恩。” 徐钰没有异议,招手叫来小二点菜。 待小二离开后,嘀咕道:“鲤跃龙门就算了,我倒要看看银练浮光到底是什么东西。” 此时,高台上已经开始飞花传令,当然,此时还不叫飞花传令,而是当筵歌诗。 酒楼小二在高台架桌上菜,学子们分坐两桌传递酒盏,待鼓声停止,酒盏在谁手中,谁就要喝酒吟诗。 若是做不出,或是成诗不得半数学子的认可,则被罚下桌。 “这诗词评判标准不一,如何能定胜负?”徐钰不解。 恰好小二上菜,听到此话笑道:“客官一看就是头次来咱们府城,我们文昌楼有专门的坐馆儒生,他们的评判定能让在座的各位心服口服。” 徐钰却是无暇顾及他说什么,只盯着盘子看,这······不就是米皮么! 留坝县的米皮最负盛名,当然,淮南县的人也吃,基本都是自家做,夏日有些人家隔个三五日就做一回,于徐钰魏景行而言,完全不是什么新奇吃食。 “所以,这就是银练浮光?” 小二热情道:“可不是么,客官您瞧,这莹润透光的米皮是不是像月光一样?” “呵,呵呵······”徐钰回以尬笑。 气氛有些尴尬,同桌之人扔出一角碎银,“行了,你去忙吧。” 小二接过碎银,点头哈腰笑着离开。 徐钰撇嘴,还没下筷就已经觉得文昌楼这顿饭吃亏了。 魏景行更直接,嘟囔道:“以后再不来文昌楼吃饭了。” 这哪里是吃饭,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敲.诈! 一盘米皮,二两银子。 坑,忒坑! 无独有偶,徐钰心里也在暗骂:专坑文人的黑店! 第59章 鲤跃龙门上桌时,徐钰、魏景行齐齐深觉,这是最正常的菜式。 毕竟在文昌楼,能从菜名知晓主要用料的菜式,真不多。 “多谢兄台允我们同坐,可否共饮一杯?”徐钰端着酒盏一本正经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邀人品赏珍稀佳酿呢! 同桌之人亲眼看着他拉着小二打听一刻钟之后,选了味儿最淡的果子酒,此刻见他小小年纪偏又装出一副大人样,硬撑着走文人儒雅的路子,憋笑道:“小兄弟盛情,某却之不恭。” 说罢端起酒盏与人碰杯,目光扫过对面的哥儿时,却是一愣。 魏景行也被徐钰的做派逗笑,抬袖掩嘴,眉眼间的笑意却恣意流淌。 徐钰察觉他动静,胳膊肘微微一抬,拐人一记,喝酒后,捏起筷子帮忙夹菜。 同桌之人端着酒盏定定看着他俩,这一细看,才发现两人着实不一般。 衣衫虽非名贵布料,却也不便宜,可见家资颇丰。容貌不俗,气度也非比寻常,不似小地方出生,至于用餐礼仪······· 好吧,用餐礼仪什么的,没眼看。 徐钰、魏景行对着死贵无比的两道菜大吃特吃,还时不时凑头点评一二。 尤其是徐钰,他对厨灶之事知之甚多,说起来头头是道。 ”这草鱼做的不错,鲜的很。” 草鱼腥味重,单清蒸,一个不慎就是满盘腥气。 可文昌楼这名曰鲤跃龙门的清蒸草鱼,腥味很淡,可见有独特的料理法子。 魏景行却是不大认同,遗憾道:“这得三斤吧,用茱萸烩更入味。” “烩鱼,倒是头一次听说。”同桌之人好奇。 “就是鱼肉切片后加茱萸花椒煮,吃起来麻麻辣辣的。”徐钰解释道,别人不知晓,他却是懂,家里做水煮鱼就叫烩鱼。 想当初,魏景行见他煮鱼片还嘲笑糟蹋东西来着,等水煮鱼上桌,一吃一个不吱声! 同桌之人看向高台,问道:“看你也是读书人,不去扬名吗?” 翰林文斗其实与江湖比武一个道理,终归都是为了名扬天下。 长安学子更是热衷于参加各种文会诗会,为的不就是博个才子名头,让朝廷大员甚至是圣上太子知晓自己的才名么。 府试在即,参考的学子来自西城府辖下各县,借此机会展示学识扬名的同时,还能结交有志之士。 试问,哪个读书人不想广交英才? 看着闹哄哄的高台,徐钰摇头,“才学疏浅,就不去丢人现眼啦。” 同桌之人笑着摇头,见二人只吃他们自己点的菜,暗自点头,虽他没坏心,但出门在外又是参考学子,谨慎总不会错。 饱腹的同时,围观了一众学子慷慨激昂地吟诗,徐钰觉得,这顿饭,好像也没那么亏。 毕竟,既见识了广受大魏王朝文人追捧的当筵歌诗这一雅致的酒令活动,又对同科有了些许了解,一举两得。 当筵歌诗还没结束,两人就辞别同桌之人回家。 第112章 站在街头,回望高大宏伟的文昌楼,徐钰思量道:“有没有觉得,邀请我们同坐之人,有些奇怪?” 魏景行抽过他手中的扇子,“扇冒风有你好受的!” 徐钰双手握拳做举铁态,“我怎么可能生病,这么强壮!” 魏景行拉着他回家,“好啦,该见识的都见识了,回吧!” “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徐钰歪歪扭扭靠在他身上,好像没骨头似的,将人硬生生从路边挤到墙根下。 “估计是没见过土包子穿金装吧!”魏景行推他站正。 两人你来我往,挤来推去,往巷子深处走。 徐钰笑:“这不是为了装门面么!”若不然,他们可能连文昌楼角落里的位置都排不到。 没见他们才去时,门口一堆学子排队等位,而小二直接穿过人群请他俩进去么。 在他给出银锭要求有个靠里的位置时,小二虽为难却也积极帮忙询问。 说来,同桌之人本不打算拼坐的,徐钰看见那人在小二询问时很不耐烦,只是经小二劝说看到他俩时才改变了主意。 难道是······徐钰摸着脸颊道:“难道是看咱两长得招人喜欢?”那人看年纪,叫声叔叔也不为过,与人称兄道弟不过是他自己觉得出门在外得稳重! “你关注点是不是错了?”魏景行皱眉。 那人是有些奇怪,可看样子既不像参加府试,也不是送考,估计也就一面之缘,何须在意,反而是那坐在高台之上的马学子才更值得关注吧! 非是他瞧不起马青云的出身,只是,出身乡野连盘缠都是乡邻所借,去文昌楼长见识也就罢了,是如何与那些出身富贵的子弟同坐一桌饮酒高歌? 盛行百年的门第之见,何时变得如此好跨越了? 依着此前倒贴他大哥的行为,徐钰不由往歪处想。 . 见他神色迷离,魏景行一折扇抽过去。 “啪~” 徐钰捂住脑袋委屈,“我这会儿没招惹你吧!” “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1” 徐钰委屈,“我知道。”他也没做什么吧,就想了想而已。 “现在是这样想,日后见着人,岂不是神色间难免带上审视?”这很容易得罪人,且依马青云处事,难免招人记恨于心。 难得见魏景行这般严肃,徐钰笑着凑过去,“知道啦!” 魏景行神色刚缓和,就听这人欠揍道:“对我这般上心,可真是感动啊!” “哈哈哈哈,踢不到~打不着~” 嚣张的挑衅响彻整个巷子,清风悄悄溜进来看热闹,逗得墙头红桃摇曳。 少年追赶打闹的身影跑远,桃花悠悠飘落肩头,不过一瞬,地上只留一簇碎瓣。 县试能得头名,出乎徐钰的意料,毕竟淮南县手眼可通天的人家不少,还有个张公子虎视眈眈。 事后复盘,他在人前称赞“县令大人公正不阿”,人后却是自得“咱得学识在那摆着呢,长眼睛的人都能分出好孬吧”! 可现在,眼看府试在即,却是对名次没多大信心。 一则府城本就是卧虎藏龙之地,二则好些家中父祖出仕为官的本籍学子回乡参考,这些人不容小觑。 徐钰有心找些府试模拟题来做,可惜,府城五家书局都没这类资料。 买了好几本家中没有的游记志怪,徐钰甚至还翻到一本破旧泛黄的茶经。 ”你说,我要不要考完府试将题目整理成书卖?” 真题集,历来都是最抢手的复习资料! 魏景行眉眼都未抬,“出卖考题死罪!” 啊???徐钰摸了摸脖子,看向门外,“往年已经用过的考题也不能卖?” 魏景行无奈,放下手中杂书,指着书桌道:“你的位置在那。”不温四书五经跑来看什么杂书,还要不要考试了? 徐钰呐呐无言,乖乖回书桌前。 只是,人进了考场依然惦记真题集,答卷的同时不忘分析府试题型,出考场第一时间往回赶。 他得把原题写下来。 三场考试,尤其是最后一场连考两天,难为他还能记住考题。 魏景行见他精神抖擞,还以为答得不错,结果,人刚进门就直奔书桌。 徐钰将最后一场策论的试题默完,才有功夫解决个人问题。 首先是要热水洗澡,号房发的被子又潮又脏,虽只住一晚,可他感觉身上出奇的痒,咕哝道:“府衙的被子是不是有虱子?我今天身上痒的很。” 魏景行后移三步,“不应该吧,那你快泡澡。” 坐在浴桶中,徐钰喟叹后道:“你是不知道,那被子黑漆漆硬邦邦,里面棉花估计都结块了。” “幸亏我穿了旧衣服,要是有虱子扔了也不心疼。” 魏景行捏着丝瓜络往旁边挪了挪,远离扔在地上的衣服。 徐钰察觉,回头笑道:“得亏你不用去考,号房里虫子多灰还大,吃的饭米还是夹生······” 放榜当日,两人起了个大早,吃完早饭出门往茶楼去。 按说去文昌楼更合适,既有同科学子,还有府城的秀才儒生,既能探讨学问,还能结交良师益友。 只可惜,两人被文昌楼的物价伤得太深,打定主意不再光顾。 选了一家位于街口且离府衙较近的茶馆,上二楼时,好巧不巧碰到熟人。 第113章 徐钰脚步一顿,很想转头下楼。 “好巧,徐兄若是不弃,不妨同坐。”马青云神色自若地打招呼。 “好巧。”徐钰微微一僵,回道:“好呀,打扰马兄了。” 在二人落座之际,马青云已经招手叫小二添茶具。 茶鼎咕嘟咕嘟沸腾,旁边还放着小碟,徐钰心里大为后悔。 大魏盛行煮茶,只是,单煮茶叶味儿淡,因此,富贵人家都是以佐料配之。 甜口可佐以石蜜、大枣、桂圆、苡仁;此外,加蕃荷菜(薄荷)、香荽、桔皮等煮成有异香的茶水,甚至花椒、生姜、茱萸也能入茶。 徐钰头一次在魏家见到煮茶如煮粥,直接惊呆,他着实喝不惯,后来就只煮清茶喝。 以至于现在魏家,基本都是以清茶为主。 见徐钰多留意了佐料几眼,马青云问道:“徐兄喜喝哪种口味,要不要加些蕃荷?” 文人都喜蕃荷煮茶,只是蕃荷贵,他自己喝都没舍得点。 徐钰连连摆手,薄荷多贵啊,再说绿油油宛如菜汤的茶水他真不喜欢喝。 待茶水煮好,徐钰握着茶盏暖手,魏景行倒是品得有滋有味,惹得马青云多看了几眼。 “那日文昌楼,徐兄怎不上台?” “我不大会作诗,上去也是丢丑。”徐钰干笑着回话。 “文昌楼东家祖籍在留坝,与我家祖上有些交集,他日有机会给徐兄引荐。” 徐钰一惊,举杯示意,“多谢马兄,我年岁小,徐兄还是叫我徐钰吧。”心里却是嘀咕:难怪一盘米皮就定价二两,合着是给家乡特产抬身价呢! 两人不咸不淡地聊着,看得出,都在极力避免冷场。 府衙方向传来击鼓声,三人齐齐往窗外看去。 有那手脚灵活的小子已经在街上飞奔,看样子是去给在榜的学子报喜得赏钱。 马青云起身告辞:“徐兄,我还有事,下次再聊。” 很是突然,徐钰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迟疑道:“啊-哦好好,下次聊。” 行至楼梯口时,马青云突然转身,道:“我知徐兄看不起我,只是······”看清两人动作,笑着摇头下楼。 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况他们之间,终是难成莫逆! 说不得,自己今日的推心置腹,只会是日后的笑柄。 第60章 徐钰和魏景行面面相觑,甚至还维持着端茶盏的姿势。 只是,茶盏下面是盛茶渣的小木桶。 “他这是······”徐钰收回手将茶盏放下,起身探头看窗外楼下。 魏景行更直接,招手示意小二收拾桌面,重新上茶鼎,还只要了茶叶,佐料一样都没点。 马青云出茶馆,步履匆忙,看着很是着急。 “这是······”徐钰见他拐入主街,“去文昌楼了?” 魏景行袖手靠在窗边,淡淡道:“放榜当日,凡在文昌楼接到喜榜的学子能得一笔不菲的赏银。” 徐钰转头,定定看着他。 魏景行疑惑,茫然摸脸,“我脸上有东西?” “不,我只是想看看嫉妒的嘴脸出现在你身上是哪种模样!” 嘶—魏景行咬牙,终究是没忍住,给人一拳。 软软的拳头砸在肩膀处,说是打,也就比挠痒痒力道重一点点而已。 徐钰捉住乱捶的小手,笑得见牙不见眼,“谁家酒楼资助学子是打赏啊,我看你就是嫉妒!” “我会嫉妒他?”魏景行挣扎抽手,“我要是能参加科举,他文昌楼就得准备百两纹银的盘缠。” 文昌楼东家很会做买卖,借着给中榜学子资助盘缠的名义,吸引参考学子去文昌楼等喜报,既能维持文昌楼的名声,又借机拉拢学子,这一石二鸟之计可谓是光明正大的阳谋! 魏景行挣扎着,没能挣脱钳制不说还开始喘气,坐着的人却是稳如泰山,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坐在徐钰怀里。 徐钰先是一愣,继而作出一副登徒子样儿,右手揽在人腰上,左手食指轻点魏景行下巴,笑得流里流气。 “谁家小夫郎长得如此招人疼,来,让哥哥亲香亲香。” 魏景行握拳捶他胸口,正要笑骂几句,突然察觉不对,转头就对上惊诧、好奇,甚至还在憋笑的眼神。 魏景行:······ 徐钰:······ 好不容易打听到淮南县中榜学子徐钰所在地,特意赶来送喜报的狗蛋:······ “狗哥,狗哥,作甚哩,徐老爷不在上面吗?”楼下正在楼梯口往上张望的同伴低声道。 狗蛋摇了摇头清醒,回头瞪同伴一眼,挤着笑脸上前,“徐老爷,恭喜恭喜,您榜上有名,排第三哩!” 魏景行赶忙从徐钰腿上跳下来,尴尬的满脸通红,又是拍衣服又是顺头发,落在外人眼中,妥妥的与外男调情被抓包后慌乱到手足无措。 徐钰也就尴尬一瞬,在魏景行跳开时已经恢复如常,闻言起身笑道:“多谢多谢,有劳兄台专门跑一趟。”说着从袖袋中掏出早就备好的碎银递过去。 “应该的应该的,多谢徐老爷,预祝徐老爷院试旗开得胜。”狗蛋接过喜钱,贺喜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出道。 见楼梯口处一少年探头探脑,徐钰招收,“多谢多谢,你也有。” 毛蛋挠着脑袋上前,看看他狗哥,再看看笑意盈盈的徐老爷,干笑着解释:“我跟狗哥一伙儿的,不用给不用给。” 第114章 “这位······”徐钰迟疑道:“苟兄弟,这是你弟弟?” 狗蛋给毛蛋一脚,笑道:“是我弟弟,徐老爷我们一伙儿的,喜钱不用再给了。”说完拽起兄弟胳膊,连拉带拽将人拖下楼。 依依不舍的毛蛋见徐老爷伸手,心下可惜,那碎银得有二两吧! 眼看到一楼,他不舍道:“狗哥,我看徐老爷想给的,他都伸手了。” “臭毛蛋,你懂个屁!”狗蛋啐他一口,又一掌拍在人后脑勺,“还有,我姓王,不姓狗。” 毛蛋摸着后脑勺嘟囔,“这不是叫习惯了么,你恁着急作甚?” 再磨蹭几下,那二两喜钱不得到手了! “个没眼力劲儿的,没看徐老爷正忙着么!”想到上楼时见到的情形,狗蛋搔着下巴怪笑:“这徐老爷看着年岁不大,花样倒是多。” 毛蛋一脸兴奋:“什么花样,什么花······” “咳嗯~咳嗯~” 狗蛋、毛蛋对视一眼,僵硬着不敢回头。 徐钰见两人僵住,伸手道:“喏,毛蛋兄,你的喜钱。” 毛蛋正要转头,却被好哥们一把拽住,风一般狂奔出茶馆。 站在门口迎客的小二被撞得差点仰倒,望着两人背影呵斥,“冒冒失失成何体统,撞到客人怎么办?” 此时,恰好又有小子冲进来,一进门环视后对上徐钰、魏景行,直奔过来,噗通跪地上就道喜:“徐老爷大喜,您过府试啦。” 徐钰连忙扶起人,这动不动就跪地磕头的习惯,他真是无福消受。 刚好方才的喜钱还在掌心,顺手塞给了这位小乞儿。 得了喜钱,小乞儿利落起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人已经向外跑去。 而徐钰,被大厅为数不多的茶客包围,各种贺喜恭维。 他和魏景行出茶馆时,额头皆有薄汗! “徐老爷,恭喜恭喜。”魏景行拱手笑着祝贺。 徐钰拱手回礼,“同喜同喜!” 两人相视一笑,携手往租赁的小院去。 也该收拾东西回家啦,院试在八月,下一次出行的目的地就是南郑了! 殊不知,关于他俩的传言,已经在茶馆传开。 “那就是徐钰徐老爷,看着年岁不大唉!” “可不是,不说及冠,这成亲也有些早吧!” “可那位······”有老者满面难色,羞于启齿。 “是哥儿,应该是徐老爷的书童吧?” 有人摇头,“看着不像。”谁家书童的衣裳跟主子是同一种布料?且观那哥儿与徐老爷亲密无间,说不得······ 如是作想的人不在少数,相互对视碰上好友的眼神,瞬间又移开。 ”啊哈哈哈,年轻人,还是有才学的年轻人,风流些不是事儿。” “嗯,有道理,再说那徐老爷生的那般俊俏,多几个通房也正常。” “啊哈哈哈,就是不知这淮南县人皆如徐老爷这般·····雅致,还是只这徐老爷雅致呢?” ······ 徐钰还未回到小院,关于他带着通房来参加府试的传言已经飘到文昌楼。 文昌楼人声鼎沸,座无虚席,中榜的学子相互道贺,或是约着八月院试一道去往州城,或是举杯高歌,还有那须发皆白的童生跪在文昌楼大堂正壁前跪拜,感谢文昌帝君保佑! 也不知谁先听来说起,一时之间,各桌皆是窃窃私语,交好的学子们相互之间挤眉弄眼。 “哎马兄,听闻你是跟徐钰一同进城,今早还一道喝茶,可是熟络的很?” 马青云摇头,“并不熟悉,只是来府城中途偶遇,他大哥载了我一程。” “哦这么说来,你跟他大哥熟喽,他家是什么行当,看着也不富裕啊,怎的就早早有通房哥儿了?” 闻言,马青云哑然,想到徐茂曾经提起他弟弟有夫郎陪同,不过······“我并不清楚他的家世,进府城后他大哥就带着车队北上,听说是去看望北关当兵的二弟。” 同桌之人纷纷挑眉,有人嘴快道:“徐钰该不会是用他二哥的军饷来读书考科举吧!” 如果真是这样,带着通房哥儿来府城参加府试好像也能说得过去。 哥儿是作甚的?不就是端茶倒水服侍人的么,带出来充门面也无可厚非! “你们是不知道,这徐钰,还是风流君子呢!”有人神秘兮兮道,引得其他人争相打听。 “马兄离开茶馆后,那徐钰和他的通房哥儿大庭广众之下打情骂俏,听说报喜的人上去时,两人正搂在一起亲嘴儿呢!” “啊,真的假的······” 文昌楼一片哗然。 府试排名第三,院试不出意外定是榜上有名,日后妥妥的秀才老爷。 哥儿这种玩意儿,要多少有多少,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坏了自己名声······ 瞬间,文昌楼在场的学子皆将徐钰从结交名单中划去,分不清轻重缓急的好色之徒,不交也罢! 午正未过,西城半城百姓已经知晓今年府试第三名的淮南县徐钰徐老爷,是个风流人儿。 年岁不大,那档子事儿却是看重的很,带着俊美的通房哥儿一道来考试不说,喜报还未接到两人就打情骂俏,还是在街边茶馆。 这人啊······啧啧啧,沉溺于美色之人,终是难成大事! “······你说什么?”狗蛋先是茫然,继而炸毛,揪住毛蛋的衣领面目狰狞道:“谁他么乱传的,这不是害咱两么?” 第115章 毛蛋疑惑,“跟,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又,又不是我们说的。” 狗蛋一把甩开他,没好气道:“多用用你的猪脑子,当时送喜报的时候,茶馆二楼也就两三桌,离得还远,说来就你我二人······” 不对,直视徐老爷打情骂俏的就他自己一人,毛蛋当时在楼下。 嘶~狗蛋倒抽一口冷气,不得了啊不得了,到底是哪个天杀的王八羔子乱传的啊? 苦恼抓头,这是要他命啊,那徐老爷知道有人乱传,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他一个街头小混混,哪里敢得罪未来的秀才老爷啊······ “真是天要亡我!” 狗蛋仰天怒吼,看得毛蛋一愣一愣! 不行,他必须得行动,不能任人宰割,狗蛋指使道:“去,打听清楚徐老爷在哪个客栈落脚。” 毛蛋发动自己的小弟们,全城打听徐钰的落脚之处时,徐家租住的小院,烟囱青烟袅袅。 榜上有名,虽不是头名,但也在前三,徐钰很是满足,家有喜事当然得庆祝一番啦! 回家的中途,两人改道去往草市,买了鲜菜鲜肉,返回时,又将渔夫仅剩的两条小草鱼包圆。 魏景行很想吃松鼠桂鱼,可惜做工复杂,今儿还有外人,只得退而求其次。 “都烩了吧,让王伯他们也尝尝。” 徐钰自是无异议,倒是两位镖师,见小东家又下厨,一人劈柴一人出门买水。 小东家也不知是年岁小还是怎的,好吃嘴的很。 打从心底说,做的饭食确实好吃,就是费水费柴火。 这小院儿又没井,只能叫水夫来送水。 王镖师打开院门出去时,见巷子不远处一小子溜溜达达往出走,只以为是行走的路人,没在意。 可是当他带着水夫回来时,老远就看见人趴在院门上偷窥。 不动声色帮水夫推车,低低提醒道:“别出声,就当往别家去。” 听见巷子的响动,狗蛋吓一跳,回头见是水夫,没当回事儿,继续趴门缝上瞧。 待身后的响动越来越近时,转身看去,想看看水夫往哪家去。 不转头不要紧,一转头吓一跳! 看清水车旁边的人,连忙拔腿往巷子深处跑。 可惜,他再快也不及有点拳脚功夫的镖师,何况还有水夫帮忙拦人。 王镖师揪住“小贼”的衣领,右手握着小贼的右手一拉一扭,咔嚓一声,惨叫响彻深巷。 “嗷~”狗蛋惨叫着顺着扭胳膊的力道软倒,哭道:“我,我没干什么。” “你个贼娃子,没干什么趴我家门上作甚?”王镖师不理会痛哭流涕的人,提着衣领将人往自家院子提。 徐钰也听到了惨叫声,他正忙得脚后跟不沾地,魏景行倒是蹿出院子看热闹。 这一瞧,哎哟,直接乐出来。 瞧见”熟人”,狗蛋好似看见了救难救苦的观世音,伸着左手道:“这位老爷,我不是偷东西,我是来找徐老爷的。” “胡说!”王镖师大喝一声,将人丢在院子审问:“说,谁派你来的,准备下毒还是放火?” 有些名次靠后的童生,担心自己院试不能过,就早早朝名次靠前的同科下黑手。 这才刚放榜,就有人找上门,王镖师很难不怀疑是有人想谋害小东家。 “我真不是。”狗蛋用完好的左手拍地,哭得稀里哗啦,完全不像十六七的大小伙。 徐钰听见响动,有心想出门瞧瞧,实在是手上忙不开,只得大声道:“景行,谁啊,怎么了?” 魏景行瞅着委屈巴巴的人,道:“起来,不是要见徐老爷么,走吧。” 狗蛋站在灶房门口,看着烟气缭绕中的人影,很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镖师推他一把,恶狠狠道:“见我们小东家作甚,还不快说。” 徐钰忙里偷闲抬头看去,见是他,迟疑道:“苟兄弟?” “我,我不姓狗,我姓王。”王狗蛋期期艾艾上前。 只是,还没走几步,就被人高马大的王镖师拦住。 看着凶神恶煞的汉子,狗蛋噗通一声跪地上求饶:“徐老爷,真不是我乱传的,我也不知为什么就······” 灶房里的三人满头雾水,院中往水缸添水的两人亦是齐齐停手,好奇地探头往屋内看。 魏景行上前,打量跪地语无伦次之人后道:“外面都是些什么传言,说来听听。” “嘎—”正闷头哭诉解释的人一哽,抬头看去。 见三脸茫然,狗蛋试探道:“徐老爷,您真不知道?” 王镖师脚尖碾地,大有“再废话吃老子一脚”的架势。 狗蛋连忙倒豆子般将事情原委道来,末了心有戚戚道:“徐老爷,您相信我,真不是我传的。” 徐钰将扑腾挣扎的成人巴掌大的草鱼扔菜墩子上,手起刀落,活蹦乱跳的鱼儿瞬间没了动静。 狗蛋就见飞刀残影,只鱼鳞簌簌而落,打了个抖,直觉一个不妙,那杀鱼的刀就能落在他脖子上。 缩着脖子跪在一边,心下琢磨该如何让人相信。 处理完两条鱼,得了大半碗鱼片,徐钰将刀扎在菜墩上,放调料腌鱼肉的间隙,笑道:“那是谁传的?” 狗蛋闭眼咬牙,徐老爷只是来府城考试,日后来不来二趟都不好说,可他是要在府城过活的啊! 第116章 本想着糊弄过去,现在看来,还得是供出人才能脱身。 见他脸上汗如雨下,魏景行袖手坐在烧火墩上,幽幽道:“呵还说不是你······” “真不是我。”狗蛋想死的心都有了。 “那你说说是谁?” 见他闭口不谈,魏景行握住一婴儿手臂粗细的柴棍“啪”一声折断,塞进灶膛,阴阳怪气道:“这徐老爷看着年岁不大,花样倒是多。” 狗蛋心虚地缩脖子,这是他的原话,甚至语气都一模一样,这下是彻底说不清了。 他臊眉耷眼,左手还摸了摸后颈,这徐老爷的通······额同伴,看着瘦弱,折断那柴棍竟是毫不费力,他,他的狗命今儿还有得救吗? 来之前是想着给人解释清楚不闹误会,现在,狗蛋心里只一个念想,保狗命要紧,他还没光宗耀祖传宗接代呢,狗命不能折在这儿! 徐钰拿出铁勺,倒入大半勺素油递过去,“帮我烧油。” 魏景行不接,袖手起身拍打衣服,那做派,比之大爷的区别也就是大爷翘腿坐正堂,他在灶房。 徐钰无奈摇头,笑着坐烧火凳墩上,自己烧油。 见状,狗蛋直接瘫在地上,心里已经将乱传是非之人的祖宗问候了八百遍。 一个个眼瞎嘴毒,这哪是通房哟,徐老爷是人通房还差不多,谁家通房敢给主子撂脸子啊?谁家主子亲手烧火做饭呀? 将勺子架在灶膛的柴火上,徐钰才道:“王兄弟,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夫郎,我们已成亲多年。” 狗蛋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接下来的话,更是砸得他晕头转向。 “淮南县距离府城远,你们可能都不大知道,我是入赘魏家,那年我六岁······” 狗蛋是扶着门框出来的,心里直接骂娘,“麻蛋,个个自诩读书人有见识,有见识个屁,人那是正经夫夫。” 握拳时,掌心被扎,他抬手看着碎银,复又欣喜,“也算是没白来。”不仅洗清嫌疑还得了赏银,他被那起子传瞎话的老东西气到的心得到了抚慰。 只是······摸着虽已经扭正但感觉不大好的右胳膊,狗蛋心里再次问候祖宗。 这群老东西,怎么还不入土呢?不上山他们这帮混混吃不了席也就算了,竟然还反过来祸害他,亏得徐老爷深明大义,不然,就只他在茶馆说得那话······ 狗蛋摇头晃脑出巷子,琢磨着如何给老东西一些“礼物”,也向徐老爷表表心,毕竟能面不红耳不赤说出自己入赘的人,肯定不一般! 趁着现在人还未发迹表忠心拉关系,说不得日后······ 徐家饭桌上,气氛却不大好。 尤其是魏景行,脸黑的能当墨用。 徐钰给他夹菜,“别气啦,王兄答应帮我们解释······” “有屁用!”魏景行晦气道:“还府城呢,一个个比土包子还没见识!” 参加府试带着夫郎怎么啦? 大魏哪条律法规定夫郎不能陪夫君考试啦? 真是少见多怪! 现在传他是通房,王狗蛋解释后立马能换成徐钰吃软发,解不解释有何用,总归是见不得他们好呗! 魏景行恼火至极,将筷子拍桌上,起身道:“这群没见识还碎嘴子的老东西,真是气死我了。” 徐钰哑然,这······这些年,他头一次见魏景行如此真心实意的恼怒,真是天下红雨! 也不是说以往魏景行不生气,只是以往他都憋在心里,不是杀鸡宰兔,就是背后暗戳戳使坏,今儿还是第一次明晃晃气恼到想直接揍人。 “好啦好啦,他们说我就说我吧,我才不怕被说呢,又不会掉肉!”徐钰起身拍着他脊背,拉人坐下,温声道:“说说也好,免得有人想给我做媒。” 他可是从没有当陈世美的心哦,那些觊觎他的人也别来沾边! 见他不温不怒,一点都不伤心,魏景行更气,瞪人怒道:“没骨气,咱们是小地方来的就能由人这样欺负?府城还有没有王法?” 这火气不是一般的大,徐钰挠脸,“那······我们半夜去传流言的人家扮鬼报仇?” “噗~”见他满脸认真,魏景行被逗笑,拿起筷子道:“罢了罢了,不跟一帮老东西一般见识,吃饭吃饭。” 再不吃,这一大桌菜要凉了。 徐钰暗暗擦汗,心里嘀咕:没想到这人竟是对名分这么看重,日后出门在外,他还是先给别人介绍清楚为好,免得又无事生非。 府城这帮老掉牙的老登也是闲得慌,喝个茶的功夫也能八卦到他身上,真是奇葩他妈给奇葩开门,奇葩到家了,还是一帮没了牙的老奇葩! 第61章 本打算收拾行礼早早回家,因着流言一事,归期推迟。 无他,这一茬在魏景行这里很是过不去。 当天下晌,一个人出去了一趟。 徐钰本打算陪同,被无情拒绝。 有心想暗自跟着,可两人同吃同住五六年,对方一个眼神都能秒懂,岂能不知对方心思! 魏景行站在院子门口,头都未回,“不准跟着。” 只四个字,徐钰彻底歇了跟踪的心思,因为他知道这不是警告。 若是答应不跟却食言,后果并非指责翻脸,而是信任坍塌。 他趴着门框道:“你一个人我不放心,你要干什么我陪你。”言外之意,你做任何事我都不阻拦。 第117章 魏景行回头笑道:“晚上我要吃团子,芝麻馅儿的。” “好、好吧!”徐钰失望,但听他说想吃元宵,心里的担忧去了些。 这个时代,吃元宵的人不多,皆因糯米稀罕,寻常人家也只是正月十五买几个元宵煮一锅,一家人分食。 目送魏景行的背影消失在巷子转角,徐钰追出院子,看了看,索性直接出门。 元宵要用糯米粉,他得出去买些,也不知这西城有没有专卖元宵的铺子。 魏景行回来时,夕辉满院,甜香诱人。 就着熟悉的香甜深吸一口气,抬脚往灶房去。 徐钰正咬开一颗元宵尝,即便很是小心,还是被烫得斯哈,哈着气倒腾口中的元宵,一转头就对上笑盈盈的眼睛。 将勺子递过去,边斯哈边道:“嘶,尝,一个。” 为了配元宵吃,他特意买了一罐酒糟,锅中碎米上下起伏,圆滚滚的团子聚在锅边你推我挤好不热闹。 魏景行净手后捞起一颗,吹了吹,刚咬下去就皱眉看着半锅团子。 徐钰凑过去一看,笑道:“府城有专卖团子的,我买了些尝尝他们的馅儿。” 魏景行皱眉吃完,拿了小碗给自己捞。 见他舀起元宵左看右看,不满意的又扔回锅里,徐钰调侃:“你干脆脱了鞋跳进去挑。” 魏景行冷哼,将勺子递过去。 徐钰乖乖接过勺子帮人挑,这人也不知什么毛病,喜欢吃元宵却是不喜欢吃外面买的。 他边挑边絮叨:“买回来的有豆沙馅儿,要不要尝一颗?” “不要!” 晚饭,主食就是酒糟团子,配菜很丰富。 从食肆带回来的米皮,还有府城的特色吃食——酱肉,凉拌干菜。 吃着香甜的芝麻馅元宵,徐钰不由想念花生馅,“还有一种豆类做团子馅儿也好吃,可惜现在吃不到。” “为何?” “那种豆子现在应该在海······边哪个山旮旯吧。” 魏景行眉眼未动,“以后见不着面的吃食就不要说了,又吃不到,尽馋人!” 行叭,不说就不说。 见魏景行对他偶尔莫名其妙的言行习以为常,徐钰心底的警惕防线不断降低,看着对眉眼清俊之人,好奇道:“下晌干嘛去了,不能跟我说吗?” “就出去转了转。” 嘁,徐钰才不信,不过他也没刨根问底,“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明日或者后日退房回家。” “不回去了!” “啊—”徐钰惊诧,“不回家?留在府城作甚?再说魏叔叔温叔叔我爹娘他们都惦记着我们呢!” “我们不回家,直接去州城,明儿就出发。”魏景行神色清淡的好似在说明早吃馒头。 徐钰不解,“为什么要这早去州城啊?” “我想去看看。”魏景行慢条斯理擦着嘴角,道:“回家用十天半个月,在家待不了多久又要出发往州城去,还不如直接去州城,院试结束再回家。” 徐钰不大乐意,主要担心家里人担忧,道:“可我想回家看看。” “再说咱们的路引只到府城,而且我们要去州城也得先给家里送信吧!” 魏景行早就准备好,“路引办好了,信今晚写明儿就送出去。” “你去办路引啦,可我现在不想去州城。”徐钰惊讶后依然坚持。 两人因着行程产生分歧,晚上的卧谈会都取消了。 徐钰以为还有回旋的余地,结果,大清早魏景行比他醒的还早,窗外灰蒙蒙,天色都未彻底亮就起床。 “啊,我不要去州城,我要回家。”他在床上撒泼打滚。 魏景行不理他,直接将打包好的行礼提出屋子,院里叮铃哐啷。 徐钰趴窗户上看时,见两位镖师正在往马车上装行李,大惊:“怎么都走啊?” “小东家,魏公子说直接去州城,早饭都在外面吃呢。”王镖师挠头道。 虽然他是东家请的护卫,东家在时他听东家的,东家不在,小东家与魏公子之间,他听魏公子的。 倒不是他看碟下菜,而是小东家与魏公子之间,着实难评。 虽小东家是主子,可魏公子一个冷眼,小东家就像被猫叼了舌头,最后做主的还是魏公子,如此一来,他何必多此一举听小东家的瞎跑白干! 魏景行很是着急,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就收拾妥当。 天色大亮之时,马车驶出小院。 徐钰敲响隔壁人家的院门,那是他们的房东一家。 距离契书上所定的交房时日还有几天,徐钰没扯皮,直接还了钥匙,房东查看院子后放行。 沉睡一夜的府城还未彻底苏醒,街上行人寥寥,倒是巷子里车轱辘声不断。 夜香夫拉着大木桶挨家挨户收夜香,水夫推着水车送水,车架吱呦吱呦的呻吟着。 徐钰牵着缰绳,魏景行坐一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挥舞着马鞭,两位镖师骑马跟在车旁。 一看就知是远行之人,街上的人都习以为常。 出门采买的婆子小厮,整晚混在花街柳巷才准备回家的醉汉,还有那挑着担急匆匆往草市去的菜农······与马车擦肩而过。 远远见文昌楼大门紧闭,魏景行心中舒了一口气,却还是祈祷着不要碰见认识的人。 眼看就要路过,他正准备松一口气,“吱呀一声,文昌楼的正门被打开。 第118章 余光瞥见不算熟的人,魏景行挥舞马鞭,可惜,马儿还没来得及加速,徐钰已经扯住缰绳。 无他,马青云正从文昌楼出来,正和他打招呼呢。 “徐兄,你这是······” 马车停下,魏景行闭眼,不过一瞬睁眼转头回道:“回乡,学兄可要一起?” 马青云笑着摇头,“我暂且不回。”说罢好似突然想起什么,诧异道:“哎,知府大人今日于文昌楼宴请中榜学子,马兄难道没接到宴帖?” 闻言,魏景行暗暗咬牙,徐钰却是愣怔,待看清他眼中的幸灾乐祸,淡笑道:“并无,我还要赶路,就此别过。”说罢拱手拜别。 不等人回应,牵住缰绳一甩,长喝“驾~” 马儿复又前行,不过两息,道貌岸然之人彻底消失在余光的视野之中。 马青云望着远去的马车哂笑,嗤,看你还能骄傲到几时! “马公子,可是要出门?”正准备擦门窗的小二见马童生站在门口处挡住路,不由出声问道。 马青云脸上哂笑落下,回头淡漠道:“并不,今日知府大人设宴,门窗座椅都擦干净些,勿要怠慢了大人。” 见他出门站在台阶下审视牌匾,小二们面面相觑,一人抬起抹布示意后,几人才散开自去忙碌。 待楼下洒扫结束,往楼上雅间时,有人低低道:“牛气个锤子,要不是东家看重,哪轮到他吆五喝六。” “噤声,好好干活就是。”另一人提醒道。 其他人虽未说话,心思想来也是一样的,对那位耀武扬威的马学子并不是很待见。 知府设宴,文昌楼上至东家下至小二皆是战战兢兢,唯恐招待不周。 而被邀请的学子们亦是奉命惟谨,早早就到达酒楼等待知府大人驾临。 宴会定于午正开席,巳时学子们就已经陆陆续续到达。 而文昌楼临近的茶馆食肆亦是人满为患。 隔窗望着街上步履匆匆的学子,有老者感慨:“今次这科童生老爷也是幸运哦,若是往年,哪能有这多人上榜。” 读书非易事,笔墨纸砚书籍贵暂且不说,有些书还不是有钱就能买到,更何论州城大家族子弟个个出身名门,家学渊源不说,还拜大儒名士为师。 往年府试院试皆在州城考,榜上泰半是州城大家子弟,能入榜的地方学子寥若星辰。 今年却是不同,新设府城,只梁州就分设三府,地方学子于府城参考,少了州城世家子弟竞争,榜上出身寻常的学子与以往比多了一番不止。 有人附和道:“可不是,也不知我们这位鲜少出府衙的知府大人何等英姿,入城上任当日,我竟是没看到。” “老夫倒是有幸远远见过一面。”另一老者抚须浅笑,望着同桌之人促狭道:“比老兄你更显精神矍铄!” “哈哈,老夫已经是土埋到脖子根的人,哪能跟知府大人相提并论。” 茶馆内哄笑一堂。 不过,在座之人皆知晓,他们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知府大人有些年纪了! 无独有偶,这厢,徐钰也在好奇知府大人。 只是,他的关注点却是不一样。 出了西城往南郑去的官道,可并行四辆寻常马车,路面夯得非常紧实,甚至有些地方因长期踩踏磨得锃亮。 远山苍翠,官道蜿蜒,一辆马车疾驰前行,穿梭在树荫之下。 “你说,方知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徐钰喃喃,好似自言自语,又似发问。 一旁眯眼小憩的魏景行睁眼,望着前方道:“怎么,还惦记着知府的宴席呢?” 徐钰撇嘴不屑,“我又不是没吃过好席面!”哪就为了那一顿饭巴巴的念着! “我也不知,不过想来趾高气昂、踩低捧高、刚愎自负是差不离的。” “你怎么知道就差不离了,又没见过人?”徐钰笑。 “哼!”魏景行冷哼,听风就是雨的人,不过尔尔! 不给自己身旁这人送宴帖,不就是听信传言觉得没必要,亦或是打心底瞧不起,不想见罢了! 只是,身为一府之主,耳食不化,想来也是难堪大任。 见他气闷,徐钰宽慰道:“别气了,不请就不请,请了我还不想去呢。” 要是请他,他定是要带魏景行一道,彼时,那些所谓的同科不是调笑就是挪耶,他自己倒是能插诨打科,可哪就能让魏景行受那气! 若是不去,别人又觉得他恃才傲物,都敢落知府大人的面子,恐怕又是满城风雨。 所以,没请才好呢! 他只是好奇,知府大人是单单没请他,还是也有其他人跟他一样? 他淡然自若,魏景行心里却是已经将那马青云骂了八百回。 本来他还没想着早早去州城,得知知府大人设宴,联想到自家这位“带通房”的参考学子没收到请帖,就已经明白知府大人的心思。 轻视是一回事儿,更重要的当着今次所有参考学子的面明晃晃表示自己对徐钰的不喜,这就难免让其他人多想。 同科是竞争对手,亦是未来官场的人脉,而一城之主明确表示对下辖地方某位学子的厌恶,那这学子于同科这一块的人脉关系基本是断了。 徐钰,只怕还不知晓其中深意呢! 魏景行心下可惜,这人是当官的料,若能入仕为官,定能造福一方百姓,日后说不得是朝中肱骨。 第119章 日后,自己能为他做的,注定不会太多! 久久没能听到身边人说话,徐钰余光瞥去,见人低沉,期盼道:“也不知州城有什么特色,方不方便带回家?” 闻言,马车旁的王镖师笑说:“有,州城一家锅盔很是有名,久放不坏,我们走镖路过州城都会去买,只是很少买到。” “其他的呢?” “吃食还有蒸盆子、浆水面、吊罐肉······” 徐钰可谓是一路吸溜着口水行至州城。 南郑在前朝时期就是州城,虽本地好些世家已将家族势力转移至长安,可留下的旁支庶出依然是本地的地头蛇。 临进城前,徐钰做了详细的计划,还特意叮嘱小心谨慎低调行事。 只是,在进城门那一刻,他的所有计划都化为泡影。 州城城防很是严格,凡外来者,查户籍路引不说,还仔细盘缠车马。 因此,城门口排队的车队宛如长龙。 见魏景行烦躁不已,徐钰爬进马车帮忙扇风,“快了快了,再有两刻钟就能进城,进去我们直接去客栈。” 魏景行这几日身子不舒坦,又逢天气越发炎热,心情暴躁的很。 徐钰体谅他,也心疼他大热天陪自己出远门,但是身子不舒坦这事儿,确实是一点忙都帮不上,只能仔细照顾,力求妥帖。 魏景行坐起身,掀开车帘看了看,靠在车壁上发呆。 待马车再次摇晃时,出了车厢。 徐钰也没在意,只稳稳拽着缰绳,以防惊马翻车。 眼看检查到自己,徐钰转头道:“拿户籍给守卫哥哥们。” 魏景行双手环胸不理会他,皱眉满脸不耐烦道:“有什么好查的,你一个来参加院试的童生老爷还能是逃犯贼子不成?” ······???!!! 城门处全场一静,众人哑然后便是疑惑惊奇,这是谁家的二愣子,竟是敢呛城门守卫? 徐钰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站岗士兵的长枪已经搭在他脖子上。 王镖师心里暗暗叫苦,忙不迭地牵马上前解释,“守卫大人,我家公子来参加八月的院试,此前从未出过我们淮南县,不知晓州城的规矩,还请大人通融一二。” 说着满脸堆笑地递上自己的钱袋,“扰大人办差是我们的不是,我家公子年少不知事,还望大人不要计较。” 守卫士兵不为所动,检查户籍路引的士兵却是挑眉道:“你家公子亲自赶车?”明摆着不信。 王镖师苦着脸解释:“东家是农户,用不起小厮仆妇,我俩还是东家担心公子赶考路上不安全才请的镖师,大人您看这是我们的户籍路引。” 魏景行仰着头用鼻孔看人,在护卫看来时还特意冷哼一声。 徐钰敢保证,护卫大哥要是没听到就是聋子,未免再生事端,他将人推进马车。 自己拿了户籍路引,舔着笑脸跳下马车递过去,“大人,我弟弟不懂事冒犯了您,我代他向您赔不是,我是参加今科院试的学子徐钰,祖籍西城府淮南县长柳村,这是我跟弟弟的户籍路引,您看看” 护卫哂笑着抽过他手里的户籍路引,见路引是从西城府到州城,不怀好意道:“怎地,考完府试迫不及待想当秀才老爷了?” “小子不才,榜上有名,也是想着早点来见识见识州城的风光,这才在府城办了路引。”徐钰继续赔笑。 见他态度不错,守卫将户籍路引丢了过去,“小子,提醒你一句,州城可不是你们村那巴掌大的地儿,街上丢一个铜板砸中十人,有七个就是你们惹不起的。” 徐钰接住丢来的东西,赔笑道:“是是是,多谢大人提醒。” 见他还不恼,守卫来了兴致,“你倒还是不错,就是你这弟弟,你们不是一家吧?”姓氏都不一样。 马车帘子突然被掀开,魏景行怒目而视,大声道:“我夫君现在是童生,日后是秀才老爷、举人老爷。”满脸“尔等贱民不配与我说话”的高傲,看着很是欠揍! “嗤!”守卫冷笑着挥手示意放行。 徐钰连忙跳上马车,因着他们,城门口已经出现拥堵,再不走就得挨骂了。 一行人进城门,徐钰对王镖师道:“王伯,你的钱袋有多少钱,到客栈我补给你。” “到客栈再说,只是······”王镖师满面难色,若是寻常住客栈倒是没什么。小东家和魏公子住上等客房或中等客房,他们住大通铺,不会有问题。 可现在······他回望城门处,赶马往前走了几步低低道:“别看城门护卫官不大,可都是有关系的人,今儿得罪他们,咱们住店保不齐没人敢要。” 啊???? 徐钰张大嘴巴,伸头看城门口处,那些守卫还在检查,不敢相信道:“他们这么牛?” 王镖师点头,岂止是牛,说不定家里就有在朝为官的人呢! “那我们怎么办?”徐钰抓了抓手,“租院子住?” “只能如此。”看着小东家稚嫩的脸庞,王镖师没忍心说实话。 照他们这情形,好院子能租到也住不长久,大概最后只能住北城。 租院子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找到的,再说,守卫们想找他们麻烦也得下班后,徐钰想找个客栈先住一晚。 没走几步,就被一人拦住。 “客官远道而来,可是要住店?” 第120章 徐钰没说话,看向王镖师。 王镖师打马上前,下马拱手道:“是的,我家公子要参加八月的院试得长住,兄弟这边可有合适的住处?” 牙人拱手回礼后,伸胳膊示意,“若是不嫌弃,几位赏脸到这边茶棚歇一歇,是住客栈还是租小院,我给几位合计合计。” “行,兄弟如何称呼······”王镖师与牙人寒暄上。 “这是牙人,州城来往的人多,好些牙人会在城门口揽活,这种帮我们牵线定客栈可以挣脚钱,若是咱们租他牵线的院子,那牙佣可就高了!” 徐钰转头,看着给他解释的魏景行道:“刚才你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心情不好。” 见他不想多说,徐钰没再追问,大街上人来人往,住宿还没定下,不是问话的时候。 倒是与牙人商量好上前来请示的王镖师,闻言暗道:心情不好就拿守卫撒气啊,公子你可真会挑事儿呢!” “小东家,那位是至诚牙行的孔牙人,我们若是住客栈,他能帮着介绍实惠的,我们不用出牙佣,若是租院子,他手里有房源,我们可以直接去看。” 徐钰挠了挠下巴,抬头看天色后道:“茶棚不去了,找个实惠些的食肆,我们边吃边聊。” 见四人风尘仆仆,神色皆不大精神,孔牙人就近选了临街的小面馆,汤面干面都有,顶饱还实惠。 坐在面馆等上菜,见牙人与王镖师相谈甚欢,徐钰暗自感慨:大魏王朝的中介经济发展的还真不赖! 王镖师瞅了瞅邻桌的徐钰,给孔牙人续茶后斟酌道:“孔老弟,你看,有这么个事儿,你帮老哥合计合计” 孔牙人接过茶,朗笑道:“王兄客气了,咱们就是干这一行的,您尽管开口。” 得知几人方才进城门时得罪了守卫,孔牙人一口茶水直接喷了出来。 早知道······有钱难买早知道啊! 今儿好不容易开张,却是个棘手活计! 第62章 孔牙人沉吟后,问道:“缘何与城门守卫起冲突?” 王镖师笑着摇头,看向徐钰身旁的魏景行。 魏景行察觉,回头瞪人一眼,还对着孔牙人冷哼,傲气的很。 见状,王镖师苦笑。 孔牙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给出个理解同情的眼神,举茶盏示意。 面食上桌后,徐钰帮魏景行拌好才递过去,“你先吃,吃不完我吃。” 见他还掏出帕子帮忙擦筷子,孔牙人心里暗自摇头,觉得今儿这单买卖不大成。 没成想,饭后徐钰直接问他手里的房源。 徐钰根本没想住客栈,一则他们住的时间长,三四个月,住客栈自己做个吃食都不方便,再说这都已经得罪了守卫,若是人真找上门,在自家院子好解决。 孔牙人斟酌后将手里合适的房源一一介绍,“一个小院独门独户,租金贵,每月得三两五百文,不过院子整齐,水井马棚都有,距离贡院就一条街,离州城书院也近。” “还有一家,不是独院,只三间厢房出租,到时候做饭什么的可用主家灶房,这个屋子与上一个在一条巷子。” “其余······” 只听他介绍,徐钰就知道,这孔牙人经手的买卖定不会少。 看这介绍的院子,知晓他们是来参加院试的,最先介绍的都是离贡院近的,其余几个虽距离贡院有些距离,但价格实惠,房间数量也符合他们人数。 给的选项这般充足,想不从他手里租房都难! 徐钰与魏景行对视后道:“方便看房不?” “方便方便,若是客官心里没个准头,咱们就从距离贡院最近的那几处看起。”孔牙人殷勤道,他着实是没想到这行人还真准备看房。 不是他自吹自擂,就他介绍的这几处,若这行人真想租房,总有一处能让他们满意。 徐钰只看了三处,不是他不想看,而是剩下的没必要再跑。 最好的院子就是最先介绍的,也是最先看的,独门独户小院,正房三间东厢房三间,马棚柴棚在西面,院子还有一棵桂花树,树下就是水井。 原本是州城书院夫子一家在住,夫子年纪大了,辞任回乡,房子空下来。 孔牙人见他对第一个院子很满意,道:“那院子文昌运旺,老夫子的孙子今年头次参见童子试,县试得了头名,若不是他年岁小,老夫子也不会拦着孙子不让参加府试院试。” 徐钰没接话,看着人来人往的州城大街,笑道:“那个院子我确实满意,不过我家是农户,这租金,······” 孔牙人只笑着点头,却是不接话。 徐钰直接道:“是这,若是你能从中帮忙说项,租金降到三两,我额外补你五百文牙佣。” 孔牙人依然不接话茬,只道:“那房子位置好,再过个把月租金还得涨。” 再过一两个月,参加院试的学子来州城,这租金可不得涨么! 魏景行上前,不耐烦道:“先找个客栈落脚,院子慢慢找,我累了。” 徐钰对孔牙人歉意一笑,拉着魏景行往马车处走,“你先上马车坐着等,我们快谈好了。” “找房子又不急,明日后日找不行非得今日找?”魏景行气恼。 孔牙人见徐钰好声好气安慰人,将人塞进马车,主动上前道:“是这,我与屋主打交道好些年头了,他为人我清楚,倘无意外租金能降,至于降多少我却是拿不准,不如几位先行回小院歇息,我走一趟问问。” 第121章 徐钰满脸歉意,却也感激道:“麻烦你走这一趟了,我让王伯跟着,若是可以,今儿定下来,我陪着我家这位先行去客栈歇息。” 最后,还是王镖师跟着孔牙人走。 徐钰趁机塞给他一个荷包,眼神示意,若是可以直接签契。 “王伯,我们先往主街走走,到时候你来主街找我们。”魏景行掀开车帘道。 目送马车走远,孔牙人笑道:“你家这位小主子着实气派,看着不像农户出身。” “唉,那是小东家的夫郎,平日里不这样的,今日也不知为何······”王镖师也是很无奈,总觉得今儿魏公子好像被下了降头! “估计是见你的小东家要考秀才,高兴的吧。”孔牙人道,心里却是嘀咕:说不得就是小人得志耀武扬威呢! 只是,这院试还没考呢,就这般张扬······他摇着头,小地方小门小户出身就是没见识。 如是想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带着人往牙行去。 且说徐钰魏景行,到主街找了一家茶楼,坐在临窗的位置喝茶。 此时,午时刚过,正是茶楼冷清之际。 徐钰点了茶叶红枣石蜜,对小二道:“茶鼎就用客人惯用的甜口茶鼎。” “哎好嘞,您二位稍等。”小二朗声应话后利落下楼。 见魏景行眉头轻拢,神色蔫哒哒,徐钰安慰道:“喝点红枣石蜜茶应该会好点,要不明儿找个大夫给你开几幅中药?” 话落,就迎来魏景行一记大白眼,“我不渴苦不拉几的药。” “好好好,我喝我喝。”徐钰赔笑。 魏景行趴在桌上看向窗外的天空,心里很是惆怅。 这么傻,以后在官场上还不得被坑死啊! 徐钰不知他在担心自己,只以为是身体不舒服,待茶具上来,急忙着手煮茶。 闻了闻茶鼎,没闻到煮过花椒大葱等的异味,笑问:“你家可有茶点?” “有有有,看客官您想吃······” 徐钰又加了两道点心,咸口的芝麻饼和微甜的雪花酥。 只是,茶点才上桌,甚至茶都还没沸,王镖师的身影就出现在街头。 魏景行坐直身子,探头看了看,喜滋滋道:”看来王伯定好院子了。” 徐钰探头看去,见人脚步轻盈左右四看,连忙挥手。 王镖师看清窗口挥手的人,笑着握拳示意。 租契签好了,他们有落脚之处了! 最关键的是,未免日后守卫找麻烦逼房东赶他们走,他使了个心眼,在契书上加了一句,“承租期内,屋主不得毁约,否则返还全部租金且赔偿租客五成租金。” 孔牙人当然知晓他为何要多添加这一句,未免屋主生气,笑着调侃:“你们这是被赶怕了啊,我们州城人很讲信用,与那些眼皮子浅不讲理的人可不一样。” “罢了罢了,就这一次,看你把我陈哥想成什么人了,日后你们家公子来乡试再租这院子,可不能这么签了啊!” 撮合着两人签字画押,心里却是摇头,这小地方来的还真是······ 城门守卫要想找人麻烦,尤其是参考学子的麻烦,何须费工夫从屋主处下手。 只街上行走,就有上百种法子让你不能参加考试。 不过,那小夫郎也太傲气了些,早早吃点苦头认清现实总比日后栽大跟头好。 如是作想,孔牙人便没提醒,签字画押后同两人一道出门,他还要赶在下衙前去户司书吏处登记,登记后,这单牙佣就能装入他口袋了。 王镖师为着自己的机智沾沾自喜,还向徐钰表功。 徐钰当然高兴,查看契书后,招呼道:“王伯坐下吃茶,吃完我们就回去。” 魏景行心里却是哂笑,那牙人岂能不知王伯此举深意,不过,于他的计划并无影响。 在州城有了落脚处,了了一桩心事,连吃茶都多了份悠闲,四人在茶楼消磨了一个时辰。 下晌到小院收拾行李,赶在太阳落山前收拾妥当。 徐钰惊觉忘记买菜,看着天色道:“要不出去买点带回来吃?” “州城有夜市,我要逛夜市。” 徐钰讶然,“州城有夜市?你怎么知道?” 魏景行在衣柜翻找,只声音传出,“听说的啊,王伯不是说他们来州城经常晚上去西市吃烤肉么。” 徐钰挠耳朵,王伯是说过,不过当吃他忙着流口水,没注意到。 见魏景行翻出从未穿过硬被温叔叔塞包袱里的锦衫,无奈挠头,“逛个夜市,没必要换衣服!” 尤其是这锦衫乃华锦所缝,流光潋滟,放在村里,那就是花里胡哨,在州城虽不显眼,可晚上穿着逛夜市,堪比行走的荧光灯! 他不想引人注目啊,今天在城门口已经够高调了。 魏景行非是不听,且不只他自己换,也要求徐钰换。 两人出门时,正在柴棚马棚忙碌的两位镖师惊讶瞪眼,“小东家,你们这是······” 打扮的如此显眼,是去准备逛花楼吗? 哪有逛花楼待夫郎的? 并非两人想歪,而是他们在外护镖,若是主顾这般打扮夜间出门,那必是游画舫上花楼。 “我们去夜市逛逛,忙完了你们在附近找个食肆吃饭,晚上我们带烤肉回来。” 目送两人手拉手出门,两位镖师久久没能回神。 第122章 “乖乖,小东家和魏公子真像神仙座下的仙童!” “就是魏公子这几日脾气不大好,活似吃了炮杖。” “阿嚏~阿嚏~”魏景行连打两个喷嚏,揉着鼻尖左顾右盼。 徐钰担心道:“是不是刚才换衣服风寒了,要不我们买点吃食回去吧,明晚再逛。” “我哪有风寒,不过是被风呛到而已,快走。”魏景行不耐烦他婆婆妈妈,抓住人手往西市方向跑。 “慢点慢点,小心撞到人。” 西市人声鼎沸,烟雾缭绕,各种香味交织。 叫卖声此起彼伏,一声更比一声高。 徐钰早忘了穿得太花哨的羞耻,拉着魏景行穿梭在人群中。 两人停留最多的就是吃食摊子,待找见烤肉摊时,兴奋地直欢呼。 殊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已入了有心之人的眼。 第63章 时下烤肉并非叫烤肉,名曰脯炙、腩炙。 而且外面卖的烤肉多为烤丸子,烤扦也不是独扦,而是双扦叉,鸡肉、鸭肉、猪肉等剁成肉泥,和葱白碎、盐、豉油、花椒粉、茱萸粉等,搓成大肉丸串好。 羊肉、鹿肉等会切片烤,也有烤羊肝、猪肝。 两人循着香味找到的烤肉摊,不如说是烤肉店,临街的空地上一边摆桌椅,一边是长方形大炭盆,店门大敞,不时有食客进出。 伙计们拿着大大的双扦叉,不时翻面,路人甚至都能瞧见肉丸上欲掉不掉的油珠。 徐钰闻了闻,道:“这个肉丸大的很,估计吃一两个就撑了。” “那我们先吃别的。”魏景行从善如流。 两人吃了八和齑(ji),喝了热乎乎的莼菜汤,甚至,徐钰见到了形若寿司的吃食。 “那是什么?” 魏景行顺着他的示意看去,笑道:“那是鱼鲊(zha)。” 徐钰好奇,“也不知什么味儿,要不尝尝?” 魏景行不大想吃,这是南边的吃食,淮南县都见不到,他也是前世跟随徐钰去府城才吃过一回,只是那味道,他着实不大习惯,而且吃完容易往后跑。 徐钰却是迫不得已,拉着人走过去,人还未走近先闻到一股腌制食物特有的酸味。 “小兄弟来一份,西城牛家鱼鲊,很是有名的。”摊主热情招呼。 徐钰凑近看,才发现外面包裹的菜叶是荷叶,道:“这一份多少钱?” “八文,小兄弟来一份就够了。” 八文,不算便宜,毕竟一碗素面也才十二文。 徐钰买了两份,见魏景行摇头不接,他干脆自己坐在摊子旁边的小杌子上吃。 只一口,便瞪大眼睛,闻着有发酵后的酸味,吃着却是鲜咸中微微带甜,鱼骨酥软,因着以荷叶包裹,又带有淡淡荷香。 “来尝尝,好吃的。” 魏景行见他缩在小小的杌子上两颊鼓鼓,如松鼠一般,笑道:“我要吃了你别后悔!” 虎头蛇尾的一句,徐钰不大明白,笑着起身,“你不吃才会后悔呢,真的好吃。” 魏景行笑着接过他咬了两口的鱼鲊,心里感慨:但愿今晚无事! 徐钰拿着另一个鱼鲊,“老伯,这个帮我用油纸包一下,带回去吃。” 摊主乐呵呵接过,手上忙碌着,不忘同徐钰搭话,“我就说好吃吧,咱家在这西市卖了二十多年了,就没见人说过不好吃的。” 夜色笼罩大地,西市却是灯火熠熠。 徐钰拎着油纸包,踮脚望了望还没逛过的长街,道:“回吧,明晚再来。” 魏景行没有异议,不过坚持要去买烤肉。 出了西市,街上行人渐少,很是安静。 突然,魏景行回头看向西市方向,压低嗓音神秘道:“有没有感觉?” 徐钰茫然,转身回望。 街上行人寥寥,步履匆匆,有人挑灯,昏暗中不见人身只孤灯飘远,凄凉中透漏出诡异。 “什么感觉?” 魏景行袖手,长叹一声道:“西市跟街上比,一个像人间,一个是地狱!” 啊····· 这什么比喻,街上也就人少了点,安静了些,哪就要这样形容,再说大晚上的,瘆得慌! “走走走回吧,什么破比较,再磨蹭回去烤肉凉啦。”徐钰右手拽着回头继续赶路,左手的油纸包垂在半空晃悠。 巷子静悄悄,衬得敲门声很是响亮。 徐钰去灶房将烤肉丸、烤肝切片,分装两盘,大份给王镖师他们,小盘则端到上房。 魏景行已经脱了外衫只着里衣,盘腿坐在矮榻上,头发亦是乱糟糟。 见徐钰进屋,闹腾道:“我要喝酒。” 徐钰瞪他,平时喝酒也就算了,这几日身子本就不舒坦,喝哪门子酒! “我给你煮点红枣茶吧,喝红枣茶对身体好。” “不要,我就要喝酒。”魏景行将矮榻捶得咚咚作响,声调都拔高了一大截。 “想喝也没酒啊,咱家哪有酒?”徐钰放下盘子无奈道:“王伯他们的烈酒你喝不喝?” 那可是干辣,烧心灼肺,不似他们平日里喝的果子酒,酸甜可口! “我不管,反正我就要喝酒。”魏景行摇头,甚至抬脚将矮几上的书踢到地上。 “你到底闹哪样?” “我要喝酒。” “家里没酒,现在酒肆也打烊了。” 第123章 “我不管,我就要喝酒,快点。” “好好好,快点,我快点,上次买的酒糟还有,给你煮点酒糟汤如何?” “快点!” 不过几息,小院灶房亮起烛光,烟囱飘出白烟。 吃了烤肉,喝了酒糟汤,徐钰又伺候着魏景行洗漱完帮忙擦干头发,自己才去洗漱。 待两人齐齐躺在床上时,已是月上中天。 徐钰抱住魏景行低低道:“放心,人早走了。” 魏景行已经困得不行,打了个哈欠,用小指揩掉眼角的泪,悄咪咪搓在徐钰里衣上,低低道:“睡吧,困死我了。” 徐钰装作没看见他的小动作,帮忙掖了掖被子。听人呼吸平缓,才有心思琢磨今天的事。 其实原本他没发现有人跟踪,是魏景行说街道像地狱时,跟踪他们的人泄了气息他才察觉。 只是,回家非要闹着喝酒,这出是何意! 迷迷瞪瞪之际,徐钰突然惊醒,脑海一片清明,半响后,微微转头看向一旁安静的睡颜。 鱼鲊,淮南县根本就没有,而他,也是第一次来州城。 且说,那句“我要吃了你别后悔”,又是何意? 嗡~嗡~嗡~ 睡梦中的人探出胳膊不耐烦地挠了挠脸,嗡鸣声依然在耳畔,魏景行胡乱挥手后转身,钻入味道熟悉暖意浓浓的怀中。 徐钰指尖一弹,气流飞出,出来觅食嗡鸣的蚊子瞬间没了动静。 望着埋脸入他怀中的人,徐钰微微一笑,罢了,不就是个小吃食么,兴许听路人说的吧! 后面几日,徐钰很是警惕。 既然城门守卫都已经派人摸到他们住处,想来距离秋后算账也不远了,毕竟是他们得罪人在先。 只是,一旬已过,非是未等到闹事之人,日子还颇为清净。 白日里,徐钰拉着魏景行逛书局画楼,晚上看书下棋,甚至两人还来了一场枕头大战。 以魏景行压着他,将枕头打的棉花都飞出来才作罢! 如此安逸,徐钰甚至都怀疑是暴风雨来临之前最后的平静! 五月节渐进,街上飘起粽香。 虽出门在外,但节日还是要过的,徐钰打算先看看街上卖的发糕粽子如何。 若是寻常,他就买料自己做。 翻过历本,见有三日就到五月节,徐钰打算出门采买,只是····· “历本上说‘诸事不宜’哎!” 魏景行接过历本细看,见“宜:破屋祭祀治病馀事勿取坏垣;忌:诸事不宜”,道:“没事儿,我们又不走远。” 他对以往家里做的咸粽念念不忘,“也不知州城有没有杬子卖?” “那得大酒楼才有吧。” 入主街,徐钰将折扇搭在额前遮阳,遥望远处的地标性建筑——广源楼! 州城最有名的酒楼,听说东家是州城一顶一的地头蛇,家里老太爷曾经官居二品,即便现在,家里还有几房儿孙依然在朝为官,很是显赫。 “要不我们去广源楼,若是他家有杬子做的菜,我们买了单拎出杬子包粽子。” 魏景行摇头,“算了,广源楼的菜肯定贵!”若是以往,他定是要去的,可现在······ 带的盘缠不多了,还没收到家里的来信,也不知父亲和爹何时送信和盘缠来,还是节省点好。 见他明明想吃,却又拒绝,徐钰心下一动,知晓是担心银钱,笑道:“走吧,盘缠还有呢,我把这些年攒的钱带了大半,不用发愁。” 魏景行瞅着他不大相信,这人攒了多少钱他能不知道?再说这些时日买书也花用了不少······ “走走走,刚好去广源楼长长见识。”徐钰从背后推着他往广源楼方向去。 “今儿不去,先去镖局。”魏景行抱住路边的树嚷嚷。 “去镖局作甚,就算家里来信,你能知晓是哪个镖局?” “就去威远镖局,父亲他们送信定会找威远镖局。” 拗不过魏景行,徐钰只得陪人去。 州城的威远镖局就是气派,三层楼,牌匾都是烫金。 两个土包子站在台阶上将人家牌匾看了又看,尤其是魏景行,恨不能将上面的金粉扣下来融了当钱用。 看得太入神,以至于差点撞上出门的人。 “抱歉抱歉。”见年纪比他们稍长的小伙子险些跌到,徐钰连忙扶住人道歉。 “无,无事。”小伙子摇头又摆手,而后绕过两人匆匆跑走。 徐钰拉着魏景行,“我们进去吧。” 州城的威远镖局,接待的小二都是文士模样的人。 魏景行从怀中掏出书信,“送往淮南县威远镖局,大概几日能到?” 徐钰看着信封,心道:该不会是向家里哭穷要钱吧! 文士不卑不亢道:“若是加急,一旬可到,镖银三十两,若是寻常,镖银六百文,得一个月。” 见信封上的信印眼熟,接过仔细瞧,半响朗笑道:“好巧不巧,有二位的书信,正是从淮南县来。” 徐钰、魏景行对视,眼里皆是惊喜。 拿到书信,见是父亲的信印,魏景行道:“正是家父送来的家书。” 徐钰注意力却是在文士手中的信上,抿唇后笑道:“既然有家书送来,我们就先不送信回去了。” “送吧送吧,不用加急就行。”魏景行却是喜滋滋。 第124章 说罢,准备掏荷包,眼珠一转,看向徐钰。 徐钰认命地付镖银。 刚跨出镖局大门,魏景行低低道:“肯定有银票。” 他已经摸到啦,若只是书信,可不会这么厚且硬! 徐钰回头看向门内,“那还送信回去干嘛?” “给父亲他们报平安呐!”魏景行将信封塞怀中,搓着手道:“走,去广源楼。” 这摩拳擦掌准备大肆挥霍一番的架势,看得徐钰直摇头。 “其实我会做的咸口粽很多,也不一定就要用杬子。” 时人做咸鸭蛋要用杬木煮出的汁水,所以将咸鸭蛋叫杬子! “我就要吃杬子的。”见他磨蹭,魏景行拽人。 此情此景,两刻钟之前就上演过,不过不同的是,抱柱不走之人换成了徐钰。 “他家菜肯定很贵,你忘了文昌楼是怎么坑我们钱的?”徐钰抱住镖局门前的栓马桩“忆往昔”。 府城文昌楼那死贵的“大餐”,每每想起他就心痛! 如那盘二两银子的米皮大餐,他是再也不想吃了。 吃过一次那是被坑,若是上赶着吃第二次,那绝对是脑子有坑! “我们这次不点新奇的菜,就吃常见的。”魏景行又拉又拽,气不过双手抱胸冷脸,“再不走我生气了!” “今日诸事不宜,能收到家里来信已经是意外之喜······”徐钰还想劝说,魏景行已经转身先行。 他只得小跑追上,“物极必反,小心倒霉!” “只要你不乌鸦嘴就没事儿!” ······ 少年的身影虽已远去,斗嘴的声音却被路过的清风携来! 第64章 广源楼,很是直白,广进财源么! 徐钰心中嘀咕,跟在魏景行身后进门时,打定主意只点有咸鸭蛋的菜,若是没咸鸭蛋,就点个最便宜的。 魏景行却是不同,昂首挺胸,纸扇轻摇,对上热情的小二,骄矜淡漠。 大堂内的食客,或是不经意瞥见,或余光扫过,纷纷转头看来。 面对众人视线,他稳稳摇着扇子往楼梯口去。 徐钰抬袖半遮面,快走几步拉住人道:“就坐大厅。” 见他即使这般还要坐大厅接受众人目光的洗礼,魏景行心下轻笑,环视后指向空桌,“你要坐那?” 空桌不多,且都集中在楼梯旁,坐那里,得吃多少上下楼之人带起的灰尘! 徐钰看着没人愿意坐的空位,咬牙道:“就坐那。”去楼上包间,又得多花钱。 魏景行很是嫌弃,即使小二当面将桌椅又擦了一遍,他还是磨磨蹭蹭不愿就座。 徐钰直接问道:“可有杬子?” “有,咱们广源楼的杬子配香蕈粥吃最是合适。” 徐钰还想多问几句,结果魏景行望着柜台方向道:“蒸盆子,鱼脯、缹(fou)茄子、同心合蜜,再加个杬子,杬子不用切。” 小二不确定道:“杬子不切?” “对,不用切。” 得了确切的回话,小二捏着布巾,心不在焉往后厨去。 心下却是嘀咕:谁家吃杬子不切,再说他们酒楼的杬子都是切块摆盘,要是不切······客人不得都知晓他们三个杬子卖二百文? 徐钰见广源楼小二连茶水都不给他们倒,撇撇嘴自己动手,庆幸没上包间。 这广源楼,以后也不来了! 魏景行端起茶盏细品,无视周围投来的目光,端得是淡然自若。 徐钰缩着脖子转头四看,等看向他们这边的食客收回目光,挪了挪屁股,靠近人压低声音道:“这广源楼还真是楼如其名。” 不是饭点,客人也这多,啧啧啧,得多挣钱啊! 魏景行挑眉,“如何说?” “当然是广进财源啦,你看这一楼也就剩旁边这两桌空着了,楼上还不知有多少······”傻帽来给人送钱呢! “咳~嗯~” 听他如此解释广源楼字号,魏景行被呛到,放下茶盏拍打衣襟。 徐钰连忙帮人拍背,很是好奇,“这茶水很好喝吗?” 这都能被呛到,得多好喝!” 见人缓过来,他自己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末了咂巴嘴,喃喃:“也没有很好喝啊!”甚至有淡淡的花椒胡姜味儿! 魏景行颇是无语,收起帕子道:“‘川广自源,成人在始’。”1 啊······徐钰茫然,看着他,所以······ 这下换魏景行遮面,凑头过去低低解释:“前朝张华的励志诗!” 徐钰:······左顾右盼,见无人注意他们,挠脸道:“东家还是个文化人儿!” 前来准备请示的小二:······南郑谁人不知他们广源楼的东家是锡老太爷的亲侄子,要知晓锡老太爷致仕前可是尚书都省左仆射,那可是二品实权高官! 见小二神色难以形容,徐钰低头装鹌鹑。 魏景行看过去。 小二一激灵,赔笑道:“客官,咱们的杬子是烹制后才上桌的,二位客官要整杬子可是想用作他处?”说着端起茶壶帮忙续茶。 魏景行冷脸,正要说话,身后传来呵斥。 “个不懂事儿的,自去忙。”管事笑着上前,呵退小二,换上笑脸拱手道:“二位公子是头次来咱们广源楼吧,咱家蒸盆子鱼脯闻名全州城,两位先用着,至于这杬子,包三个整的给二位带回去,算是小店对二位公子初次光临的赠礼。” 第125章 徐钰微微挑眉,魏景行却是摇头,“无功不受禄,不如管事做主,我们以菜价买三个杬子如何?” “公子见外了,”见小二上菜,管事道:“二位公子暂且先行用食,这蒸盆子就得趁热。” 魏景行骄矜点头,见管事亲自帮忙盛汤,客气道:“我们自己来。” 小二、管事都离开后,徐钰拿起勺子,搅拌蒸盆子,见里面还有鱿鱼须,惊奇道:“还有海货。” “那是自然,柔鱼是蒸盆子汤鲜的关键。”魏景行捏着筷子,眼珠一动不动盯着大陶碗。 徐钰陡然一惊,幸亏他没说鱿鱼,大魏竟是将鱿鱼叫柔鱼。 汤着实鲜美,鸡肉紧实却不柴,猪蹄微微粘牙有嚼劲,蛋皮肉饺、木耳、海菜······ 难怪王镖师他们心心念念,着实好吃,就是有些贵。 徐钰啃着猪蹄如是想。 广源楼的菜单挂在柜台后的墙上,雕工精细的紫檀木,标明了菜名和价格 只这一道蒸盆子就得三两,徐钰微微摇头,比起文昌楼的米皮价格还算公道,就是海鲜有点少。 只鱿鱼须和海带,若是有鲍鱼海参什么的,应该更美味! 说来,点了四道菜,徐钰最是好奇的却是同心合蜜 没办法,不论是缹茄子还是鱼脯,菜名就带了原材料,即便做出花样也是大差不差,就是这同心合蜜,到底是什么东西? 可别又是另一道“银练浮光”! 见小二端着木盘往这边来,徐钰放下勺子抬头看。 小二心惊胆战,唱名的声音微微颤抖,“同心合蜜,二位请慢用。”还以为这土包子有吩咐,结果菜都上桌还不见有动静,他连忙溜走。 徐钰却是盯着白瓷盘里的藕片石化,这······蜂蜜腌制的藕片,能好吃吗? 魏景行见他只盯着瞧不动筷,帮忙夹了一片放入碗中,道:“尝尝,这玉节可不多见。” 徐钰夹起藕片闻了闻,“甜的,石蜜味儿。” “玉节充石蜜,蒸出来的。” 徐钰听他解释咬了一口,藕片依然保留了生脆的口感,蜜香浓郁,余韵却是浅淡藕香。 点头认可道:“还可以。” 在糖蜜稀缺的朝代,确实称得上佳肴。 菜贵,量着实也大,即便两人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依然吃撑了。 徐钰摸着肚子看着狼藉的碗盘感慨,“好吃,尤其是这个鱼脯,要不是离家太远,带些回去也值当!” ”回去自家做也成,何必这么麻烦。”魏景行卷帕塞入袖袋,起身道:“走,散步回去刚好消食。” 结账时,徐钰这个心疼呀! 两人这一餐,足足花了六两多银子。 依照这消费水平,也不知以后当官的工资够不够花,嘀咕道:“也不知做官俸禄高不高?” “行啦,别心疼了,我们又不是天天来吃。”魏景行笑着牵起他的手,道:“杬子有了,回家也该包粽子了。” 徐钰摇头,被拉着往出走时还回头看菜单,心里琢磨着要不要找人开酒楼,他肚子里可是有一堆菜谱呢! “哎~” “对不住对不住······”还没来得及看清人,徐钰连忙道歉。 魏景行扶住老者微微皱眉,正要说话,广源楼管事已经奔出。 “老太爷,您怎一个人来了?”也不带个小厮,这要半路······ 老者盯着魏景行看了又看,回道:“无事。”末了才看向管事,“怎的,这广源楼我不能来了?” “哪里哪里,瞧老太爷您说的,”管事的老脸笑得如同绽放的菊花,弯腰躬身抬着胳膊。 老者手搭在他胳膊上,慢慢踱步进门。 徐钰望着两人背影,摸了摸鼻子,拽着魏景行离开。 走出大老远,还回头看,总觉自己忘了什么事儿。 却说这厢锡老太爷进广源楼直接上楼进雅间,落座后望着窗外长街道:“方才那两位少年是何人?” 管事斟茶后敬上,毕恭毕敬道:“是来参加院试的学子,估摸着今儿来长见识,毕竟咱们广源楼在州城是独一份儿的。” 锡老太爷轻笑,“哪儿的人士?” “这······小的却是不知。” “着茂儿去查查,那位扶我的少年总觉有些面熟。” “是,您今儿吃点什么?” ······ 魏景行直觉怪异,尤其是那位老者看他的眼神,意外,不敢相信,甚至最后隐隐的激动,虽神色不大明显,可搭在他胳膊上的手,却在颤抖。 广源楼东家的亲爹早就过世,那位老者到底是何身份? “这广源楼啊,开了得有四五十年吧!”王镖师回忆道,“当年我爹走镖的时候,有一次来州城,恰巧碰见大酒楼开业,舞狮队游街,东家着人沿街发白面发糕,我爹跟几位叔伯挤着领了好几块。” “后来才听州城的人说,那酒楼是锡家的,当时锡家有位官老爷在长安升官了,给大家伙发发糕寓意步步高升。” 魏景行沉思,“那位官老爷是······” “啊,就是现在的锡老太爷,你们不来州城不大知晓,这锡家啊,祖上就是州城的富户,锡老太爷还有位亲兄弟,不过那位弟弟过继给旁支一位叔叔,就是广源楼的东家。” 想到锡家这些年的事儿,王镖师摇头,“他家啊,奇事多着呢,那锡老太爷当年在长安可是呼风唤雨,前年致仕回乡,听说圣上不愿意的,最后留不住只能放人。” 第126章 “不过他家也乱着,这锡老爷一回来就寻人,说是早年丢失的孩子,闹得州城不安生不说,咱们那儿三水镇张老爷还给帮忙呢,也不知现在找没找到人。” 出灶房恰巧听到这话的徐钰惊诧,“王伯,张家要攀关系的就是锡家啊!” “是哩,你们也知道张家那事儿?”王镖师眼神在徐钰、魏景行身上来回流转,恍然大悟道:“也是,你两这模样张家肯定想借你们攀关系哩。” 徐钰却是与魏景行对视,问道:“那这锡家真是丢孩子了还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真丢了,那些被找来认亲的现在都还留在锡家呢!” 王镖师拌好草料,端至马棚,回来洗手时低低道:“也不怪那些人挤破头给张家送孩子,这些认亲的留在锡家也算享福了。” 徐钰微微摇头,享福,谁知道呢,别来祸害自家就成。 不过,锡家确认这些人不是他们要找的,为何还要留着? “人那家大业大,留着当仆人也是穿绸衣吃白馍哩!” 夜间,徐钰、魏景行就着从王镖师那里听来的传闻,对锡家进行了深度分析全面猜测,结果,没得出个所以然,只能作罢。 不想,五月节刚过没几日,却是天降惊雷! 第65章 五月节,吃粽子,佩香包,插艾草,亲戚好友间还要送粽子发糕走动一二。 虽今年的五月节在州城过,但徐钰没有马虎。 家里不仅包了豆沙馅儿、蜜枣馅儿、咸鸭蛋馅的粽子,还在外面买了香包和发糕,至于艾草,去城外山上自己采的。 因此,即便只他跟魏景行俩亲人,外加两位镖师,但当天的仪式还是有模有样。 时人很是看重五月节,整个州城都喜气洋洋,即便正日子已过,全城百姓还沉浸在节日的氛围中。 站在街上深吸一口气,依然能嗅到艾草淡淡的苦辛味儿。 这日,天色还尚未亮,一声夏雷震醒全城九成九之人。 电闪雷鸣之下,暴雨骤降。 雨滴成串,砸在屋顶,噼啪声响不停。 不过片刻,即使在屋内,都已经能嗅到泥土味。 风声雨声狗吠声,声声入耳,窗户被风吹得微微震动。 知晓此时拉窗帘什么都看不见,徐钰起身。 见身旁的魏景行要跟着起,将人压下去用被子捂好,“好好躺着,我看看院子积水没。” 昏暗中,魏景行眨巴着眼睛,担心道:“这房子,结实吧?” “放心,房梁结实,就是有些瓦片估计得坏。” 徐钰拉开上房大门,风裹挟着雨水扑面而来,要不是他下盘稳,都能被吹倒。 廊檐下已经彻底被打湿,甚至门扇都湿了一半。 院子有轻微积水,徐钰踮脚看了看,正犹豫要不要进屋穿好衣服去捅出水口,厢房门被拉开。 “快穿衣服,小心着凉。”王镖师已经戴上斗笠,往马棚跑时喊道:“快进屋,不然我跟东家告状。” “院子会不会被淹?”徐钰望着墙根处的积水皱眉。 “放心,这雨下不了多少,也就急。” 镖师经年在外,看天气是必不能少的技能,王镖师很是肯定这场雨下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不过两刻钟,雨势渐小,天色大亮。 及至太阳半露时,下过雨的地面踩上去已经不会沾泥。 雨后空气清晰,天也不热,徐钰决定去外面吃早饭。 四个人就在巷子口的食肆落座。 也不知是骤雨打乱众人做饭的计划,还是雨后初霁晨光普照的景色吸引人,出来吃早饭的人竟是尤为多。 要了四碗汤面,徐钰又去隔壁包子店点了包子,顺带买了一盘凉拌猪耳朵。 等饭的间隙,街上穿着孝服头绑白布的人步履匆匆,甚至很是慌张,有认识的食客低低道:“那是锡家小厮吧!” “还真是,这,锡家有白事?” 这厢,食客们早饭还没吃完,州城泰半人家已经收到锡家的孝信。 经各家下人管事口口相传,徐钰等人吃完早饭时消息已经传到街上——锡老太爷过世! 依着锡老太爷古稀之年的岁数,过世也没什么。 只是不知由哪传出,锡老太爷乃马上风死在了小妾的肚皮上! 按说锡家那样传承百年比大魏王朝年纪都大的高门大户,该是规矩森严,下人口紧,这种消息自不能是从内宅传出。 可坏就坏在今日出门吃早餐的人多,流言一传十十传百,至徐钰这等与锡家没什么关系的平头百姓时,听到的就是如此离奇的死因。 一来二去之下,锡家老太爷暴病而亡,竟是在州城掀起轩然大波。 那可是锡家老太爷,南郑响当当的长寿之人! 一夜暴毙,怎么想都觉得不大真实,且死因好似还不大光彩。 毕竟前几日,还有人亲眼看见锡老太爷往广源楼去呢! 一时之间,酒馆茶楼,关于锡老太爷、锡家的各种传闻小道消息漫天乱飞。 甚至,有说书人瞅中机会开了专场,专讲锡家的家族史。 徐钰和魏景行借着外出游玩,吃了好些瓜。 两人白日吃瓜,夜间躺被窝里还像模像样分析,毕竟锡老太爷过世一事,太过突然。 加之那日的电闪雷鸣暴雨骤降,不得不令人怀疑是不是锡老太爷的死另有其因! 第127章 两人对锡家的认识皆来自道听途说,自是分析不出什么,不过想着说书人慷慨激昂地讲人祖上功绩,不由感慨锡家不愧是传承百年的大家族。 祖上只是略有家资的小地主,出了一代很会做买卖的家主,用三十年的时间将家族从小康之家带入南郑富户行列。 后辈儿孙中,虽读书不大行,但经商天赋绝对没断了传承,甚至意识到虽家产颇丰但总势弱于仕人,立志要培养读书人入仕为官,很舍得为书籍古玩花钱。 前朝时期,砸重金买门路,终于将嫡支弟子送入朝堂。 自此,锡氏一族分宗,主家历代传族长之位,且不经商,其余旁支自成一宗,主管庶务买卖。 虽明面上分家,但私下关系,不用想也知晓是何等亲近。 及至本朝,主家彻底在朝中站稳脚跟,且因从龙之功,在朝堂的势力快速扩张。 到锡老太爷入仕,基本是平步青云,不惑之年已经入中书省,及至致仕,官居二品左仆射。 其家族在朝中,可谓是如日中天。 现在,这样一个传奇的人物一夜之间消亡,可谓是令人唏嘘。 徐钰感慨:“锡老太爷这一辈子,也就在入土这一件事儿上不大光彩吧!” 传得那般难听,还牵扯到桃色事件,有种晚节不保的意味。 “不一定,就听来的消息,他家事儿多着呢!”魏景行闷声道。 毕竟,再如何家大业大,都不及当官带来的好处。 主支与旁支说是互帮互助,说不得也暗中较劲儿呢,毕竟谁也不想世世代代给别人当钱袋子啊! 还有,锡老太爷这一房内部估计也不大安稳。 徐钰翻了身,面对魏景行一侧,说道:“我觉着锡老太爷可能还真是自然死亡。” 毕竟年龄恁大,都七十多了,在古代绝对算的上高寿。 魏景行伸手弹被子玩,笑道:“这可说不定,前几日我们不是还打了个照面,人都能从自家走到广源楼,什么病能一夜要命?” 徐钰心道:心血管疾病。 “罢了,跟我们没多大关系,明日不出门了,在家看书吧。” 次日,两人果真没出门。 只是,出去往茶棚吃茶闲聊的王镖师,回家时脸色臭的很。 进门见两人在桂花树下的水井旁支桌看书,骂骂咧咧道:“也不知哪个缺心眼的乱传,竟然说小东家你以色事人,听听,这是人说的话么!” 徐钰从书中抬头,看着气哄哄的人,道:“现在大家不是都在关注锡家么?” 如他们这等从村里来的土包子竟也成关注焦点,州城的人民是有多闲多喜欢八卦? “哎,别提了!”王镖师摇头,拎着小杌子坐在两人旁边,低低道:“那锡家可见是手眼通天的,以往只听人说,今儿算是真正亲眼见到了。” 说着话,他不忘回头往门口方向看,很是不放心。 起身去关了院门,将小杌子又挪近了些,才低低道:“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衙门竟是出动衙役,禁止百姓说锡家闲话,有那说书人正在酒楼说得起兴,竟是被衙役抓走下大狱了。” 王镖师拍着膝盖,也不知是为说书人担忧,还是紧张于锡家的势力。 “所以,闲下来的州城人就开始啵得我了?”徐钰很是不理解。 州城地头蛇又不是只锡家一家,除了锡家还有杨家、郑家、马家呢,这些人家的八卦都够说一年了,何苦关注他一个土包子? 王镖师明显看懂了他的眼神,摸着膝盖望天,呐呐道:“估计怕被抓吧!” 所以,柿子尽捡软的捏! 魏景行放下书,手肘撑桌,掌心托头,四平八稳道:“除了这还有没有别的?” “有,可······”正要说“可多了”,想到那些传言的正主就是问话之人,王镖师含蓄道:“反正关于你俩的传言挺多,还很难听。” 徐钰不相信,“能比传锡老太爷马上风死在小妾肚皮上还难听?” “不、不相上下!”王镖师结巴。 未免得罪小东家、魏公子,他以给马拌饲料为由去往马棚下,不掺和两人的私聊。 徐钰搔着下巴喃喃:“我以色事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依咱俩的年龄······” 魏景行见他不抗拒,眼里闪过笑意,道:“别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哎哟! 徐钰惊讶,见他还接话,倾身凑过去,两人鼻尖就差碰到一起。 魏景行甚至都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却愣是没后仰躲避。 徐钰见他不上当,故意道:“你觉得咱两之间,到底是谁以色事人?” 他要才学有才学,要武力值有武力值,日后还有功名加身,嘿嘿嘿······ 魏景行抬手,食指隔在两人之间,但因距离太近,就像搭在徐钰嘴唇上。 一字一句道:“自然是我以色事人,毕竟徐老爷花团锦簇莺莺燕燕环身。” 调戏不成,反被将一军。 见咫尺之人眼含笑意,甚至眉尾挑起,明显是在挑衅,徐钰突然“恶向胆边生”,伸出舌头舔唇边手指,低低道:“有你这朵食人花足矣!” 准备往水井边来打水的王镖师很是着急,忍不住咳嗽。 “咳嗯~咳嗯~” 面贴面的两人立马分开,一人佯装无事拿起书,一人抬头看天,甚至伸手到后背挠痒痒。 第128章 “小东家,魏公子,不是我要碍眼,马槽该添水了我要打水。” 王镖师不解释还好,一解释,佯装无事硬撑的两人齐刷刷红了脸。 尤其是徐钰,不比魏景行脸皮厚,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去买菜。” 说罢,一溜烟蹿出院子。 魏景行望着院门方向,唇角勾起弧度。 自知坏事的王镖师提着水桶大踏步进马棚,打定主意,不等到院子没人他不出棚。 第66章 徐钰很是怀疑,他是哪根筋出问头了,不然怎么就突然想去“调戏”魏景行呢? 关键是,还被反调戏! 不过,想他两世为人,什么大世面没见过,不就被反将一军么! 如此这般,一人自诩见过大世面,一人胜在脸皮厚,再碰面,竟是皆如无事发生。 以至于最愧疚难安之人竟成了王镖师。 见两人神色如常,一如既往同进同出,王镖师感慨:还是年轻人大胆,哪像他们这些老东西,当年给心上人送个小玩意都得避着人。 徐钰对于州城关于他的传言并未放在心上,倒是魏景行,尤为上心。 且专门叮嘱道:“你别分心,好好温书,待院试结束,看那些人还有什么话可说。” 听此言,徐钰感动的一塌糊涂,他家孩子长大了,不仅知道体贴人,还能担事儿了! 因此,就放任魏景行出门,当初进城时城门口发生的一幕,他是忘得一干二净。 魏景行每日出门,饭点准时回家,偶人还会带外面的饭食回来。 昂首挺胸出门,喜气洋洋归家,好似就出去游玩一般。 可怜每日跟着他出门的王镖师,心惊胆战,恨不能八月一眨眼就到,院试结束他连夜护送两位祖宗回淮南县。 对于小东家这位夫郎,初时他只以为是不喜说话,性子怯弱,后来,他觉得人虽清冷些霸道些,心地却是不错。 及至来州城,他再次痛恨自己有眼无珠! 只城门口那次,只以为是意外,却不想这几日,简直是大跌眼球。 就魏公子做的这桩桩件件,放寻常人身上,早被吓死,不对,寻常人根本就没这胆子。 王镖师永远都忘不了,魏景行在就茶馆冲撞州城公子哥,大肆叫嚣自己的夫君是秀才老爷的场景。 那场景,他都不想承认那个狂妄至极看着却很蠢的人是魏公子! 魏公子绝不会如此蠢! 后面几日,他变得平静,及至现在,已经麻木。 只要魏公子不捅破天,自己就熬着吧,熬到八月,熬到院试结束。 其实魏景行这几日也没作甚,不过是初入酒楼茶馆的频次高了些。 且每次都是趾高气昂,用鼻孔看人! 现在,州城所有能叫得上名号的酒馆茶楼的小二,皆知晓有个土包子特难伺候。 那土包子,没见识不说,拿着秀才当官家,还耀武扬威真是蠢到没救了。 甚至被魏景行以“端来煮茶的水不干净”“菜摆盘少了一角是不是被偷吃”、“应话声儿过大吓到他”······等等诸如此类奇葩由头刁难过的小二皆向自家管事哭诉,能不能将此人列入拒接客人。 蛮不讲理,忒难伺候! 管事倒是也想,可是,这土包子竟然有点学识,他能说出一个不招待的理由,人就能挑出十个毛病。 到头来竟是坏了自家口碑,还令其他客人同行看了笑话。 就这样,短短五日,魏景行稳坐州城最难伺候客人宝座。 要说仗势欺人,为难店小二也就罢了,可他哪来的勇气跟州城一众公子哥儿叫板呐! 真是奇也怪哉,现在乡下的土包子都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啦! 如是作想的人不止一两位,与魏景行起过冲突的公子哥们恨不能当众暴打他。 可是,这小子奸的很,扬言谁要收拾他就是嫉妒他夫君的才学,想让他夫君分心这次院试好落榜! 州城多少豪门大户,后辈子孙何其多,今次参加童子试的人数也不少! 试问,谁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落人话柄! 更何况这小子得罪的不止自己一人,总有人会比自己着急。 大家皆如是作想,竟是让魏景行如鱼得水,在州城那叫一个肆意妄为! 今儿讥讽郑家小子人丑,明儿嚷嚷自家夫君才学天下第一无人能敌,顺势嘲讽马公子做的诗是一堆垃圾······ 出身州城地头蛇家族的一众公子哥,除了锡家,无人“生还”! 徐钰很忙,忙着将新买的书籍转化为科举的资本,忙着备战院试。 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因魏景行每日出门,无人打扰他,竟觉得效率尤为高。 “王伯,放心,我没事儿!” 见王镖师有一脸同情的站在马棚下看向自己,徐钰抬头安慰道。 他的身体,熬几个通宵都没问题,更何况现在每日能睡九个小时。 王镖师干笑,装作很忙碌的样子在马棚转悠,他要如何说才能不让魏公子起疑? 再不告诉小东家,明日出门估计得有人怀疑小东家府试、县试是作弊通过的,可要告诉······ 想到魏公子那阴冷绝情的眼神,王镖师毫不怀疑,魏景行能灭他满门! 谁家十二三的小子喜欢凌迟公鸡兔子啊! 那手段,那笑容,嘶,王镖师打了个抖,心里对小东家的同情如汉江水滔滔不绝。 第129章 难怪小东家唯魏公子的命是从,不从不行啊! 还有,都是谁瞎传当初徐魏两家结亲是徐家看上魏家的银钱,就魏公子那模样,谁敢惦记他家的财产啊? 不要命啦! 听到院子的动静,王镖师借着清理马棚微微侧头看去。 魏景行端着凉茶的,放在小桌上,道:“歇歇再看。” “不用,就剩一点就看完了!”徐钰头也不抬道。 这州城书局的书就是多,竟是让他淘到一本杂记,作者是谁已经无从考据,可内容却属实精彩。 不仅分析了大魏当前的社会形式,还将几大世家的势力做了分析,对于徐钰这个政治小白来说,无疑是最佳课外资料。 这东西,现在没用,但日后入朝当官肯定用得上。 魏景行见他认真,一屁股坐在矮桌边,仰头望天,良久喃喃道:“以后乡试,我就不陪你啦。” 徐钰只以为他是觉得没意思,笑道:“乡试还有三年呢,怎么,这一次陪考就不耐烦啦?” “乡试,我跟着你恐怕是累赘!” 徐钰抬头眯眼,“又出去听了什么话?” “哈哈,放心,没人说你坏话。”魏景行朗笑着给人一个脑瓜崩,“好好看出吧,徐老爷!” 若是“徐老爷”是出自别人之后,徐钰还觉得是对他读书人身份的敬称,可要出自面前之人的口,他莫名觉得“老”字尤为刺耳。 “也就比你大一岁,也没有很老吧!” 见自己的小心思被识破,魏景行鼓足友而言他,“徐小郎,夏衫该做好了,明日去取可好?” 次日,吃过早饭趁着日头不晒,两人出门。 只是,许是就不出门,徐钰莫名觉得沿路好些人有意无意看他们。 与几位少年擦肩而过时,他耍了个心眼,倒数三秒猛然回头,果不其然,几人慌乱回头装作无事的样子,“他们是不是在看我们?” 闻言,魏景行转头上上下下认真打量他,诚恳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大概是你太俊了。” 徐钰拐他一胳膊肘,继续前行,“街上学子多了,看来今年过县试府试的人果真不少。” “呵”,魏景行轻笑,“院试啊,能参见的人定不会多。” 州城这些大户,怎可能放任自家子弟挤独木桥。 两人刚进绣坊大门,管事就从柜台后面出来,笑的很是热情,甚至,徐钰觉得有些讨好的意味。 “这位就是徐相公吧,好生俊俏,魏公子好福气。” 魏景行不说话,只自顾摇扇。 魏景行拱手,“管事过誉了,我们定的衣衫可好了?” “好了好了,您二位这边请。” 回家的路上,徐钰感慨:“绣坊管事这般热情,可见是从我们这里挣到大钱了。” 看这服务态度,笑的哟,要不是他有自知之明还,恐怕还真会当自己是流落民间的皇子王爷呢! 州城的夏日,较之长柳村热不少,三伏天,徐钰和魏景行基本不出门,连往镖局去送信取信都是王镖师在跑腿。 大哥徐茂突然出现在院门口时,徐钰已经,继而飞奔出院子,“大哥你回来了。” “早回来了。”徐茂一把抱住奔来的弟弟,嗔责道:“倒是你,府试结束连家都不回。” “跑来跑去麻烦,这不眼看院试了院试结束我就回。”徐钰兴奋的又蹦又跳。 北上一趟,徐茂更显壮硕,微黑的脸孔满是北方烈日狂风留下的印记。 “大哥,二哥怎么样,你一路可还顺利?” “小东家,进屋说进屋说。”帮忙牵马车进院的王镖师提醒道。 徐钰拉着大哥进门,“也是,先喝点水。” 见小院齐整,屋子凉爽,徐茂放心了不少,“怎不见景行?” “去买凉羹了,回来正好大哥你也尝尝,消消暑。” “你也不看着点,景行不能吃太凉的,容易伤身子。”徐茂皱眉。 “大哥宽心,我就尝两口没多吃,都是徐钰吃了。” 徐钰:······看着提小陶罐进屋的魏景行眼里飞刀子。 果不其然,闻此言,徐茂看向弟弟的眼神更不认同,“你也不小了,顾忌着点身子,别让景行操心。” 哈?他让魏景行操心?是他操心魏景行吧! 魏景行殷切地分凉羹,还打听北上的情形,知晓徐二哥一切都好,还念了声阿弥陀佛 这做派,看得徐钰一愣一愣。 这人,是谁附身了还是转性了,抽得哪门子风? 这做派,与小媳妇回娘家告新婿状如出一辙! 第67章 徐茂是回家后才知晓弟弟府试结束并未归家,而是直接去了州城,这才又急急赶来州城,在家都没待几日。 不为别的,弟弟和魏景行两个十二三的少年,又是头次出门,别说爹娘他们,就是他自己也很是不放心。 虽然有两位镖师跟着,可出门在外,镖师也只能护住不被抢劫。 即便看到了两人往家中送的平安信,徐茂也很是着急。 倒是魏家,却是不见着急。 他只以为是魏叔叔温叔叔相信弟弟的武艺,也没多想,一路风雨兼程。 只是,刚进州城,就觉得不大好。 不为别的,只茶棚喝茶歇脚打听小院在哪个城区的功夫,竟是听了好些流言,他也不知是气还是笑。 第130章 傍晚,借着出门买点家用的由头只,带了弟弟出门。 魏景行站在院门口,挥手目送两人的背影在巷子口消失,才转身进门。 一进门就对上担心又难安的眼神,笑道:“放心,即便有事也牵连不到你。” 王镖师强撑笑脸,心里的焦灼却是只有他自己知晓! 却说这边,徐茂带着弟弟拐出巷子,就近找了一家茶馆拐了进去。 徐钰回头看着铺满夕阳的街道,茫然道:“不是买东西吗?” “买东西不急,倒是你,这些时日在州城过得如何?” 见小二进前,徐茂挥手制止弟弟,“只上清茶就好。” 待小二离开,环视四周后才低低道:“怎么州城关于你和景行的传言恁多?” “大哥,那都是他们瞎传,不影响,估计是见我们来自乡下的土包子,看不起我们。”徐钰摆手,根本就未将传言放在心上。 见他如此,徐茂心里一松,弟弟不在意就好,他向来有主意,既然不在意此事,那自己就没必要插手了。 两人都大了,要不了几年就能办婚宴,没必要因着自己插手坏了两人的感情! 如是作想,徐茂便没再多说,待茶具上桌,也不煮茶喝了,茶叶直接打包带走。 布坊、银楼、金器玉店、打铁铺······ 徐钰逛得晕头转向,尤其是看到大哥大手笔地采买。 买的东西太多,徐茂直接找挑夫。 看着两个挑夫满满两担东西,徐钰低低道:“大哥,你这是在哪发横财了?” 话落,迎来的就是一个脑瓜崩! “瞎说什么,咱家可不干那些个影响你读书科举的事儿。”见他还委屈上了,徐茂解释道:“北上时带的变蛋多,路上给一些商队卖了些,到了边关,没想到那玩意北关人很是喜欢,有好些铺子跟我定货,待秋收后我还要北上一次,这次要带咱们县上的商队去。” “哪家商队,靠不靠谱啊?”徐钰担心。 “放心,那家商队可靠,就庄大夫家隔壁的闫家,庄叔也去采买药材。” 徐钰点头,不过······“大哥,流风哥呢,你这才成亲连着出院门······” “唉,你流风哥现在忙着呢,没空担心我。”说这话时,徐茂很是惆怅。 间他大哥不自觉流露出的淡淡的忧伤,徐钰捂嘴偷笑:此刻的大哥,很是闺中怨妇了有木有! 两人进巷子,远远就看见院门处的灯笼。 见灯笼走来,徐钰快走几步道:“在屋里等就成,外边黑漆漆······” 徐茂都没看清人,听弟弟说话,才知是魏景行。 徐钰嗔责后,接过灯笼,拉住魏景行的手,在前面带路。 想到下午的收获,低低跟人炫耀。 听两人嘀咕,徐茂竟是有些羡慕。 他也想,可惜,他家流风现在忙着搞家业呢! 进屋见徐钰神色无异,甚至心思都在买来的东西上,魏景行微微挑眉,心里却是再次大赞老鬼的品性。 这般还能如无事人一样,这心胸,这气度······ 徐茂购置的东西多,见着合适的也没忘了魏景行那一份,不过徐钰厚着脸皮将功劳据为己有啦。 “看,这块玉好看吧,还有个巧用呢。”他轻轻一扭,金丝箍住的圆玉分成两半,炫耀道:“咱两一人一半,好看吧,我瞧上让大哥买的。” “这徽墨闻着可香了你闻闻······” 晚饭后,已经是月上柳梢头,徐钰却拉着魏景行各种“显摆”,各种邀功。 将书房木榻改为临时床铺,孤枕难眠的徐茂听着东间窃窃私语,叽叽咕咕低笑,心里更羡慕了,甚至隐隐生出些嫉妒。 以前倒也就算了,他没成亲,可现在他都成亲了啊,为何还要忍受孤枕难眠的痛苦? 因着着实受不了相思之苦,亦或者是受不了弟弟和魏景行这对“有情人”时时在眼前晃悠,在州城待了不过五日,徐茂就启程回乡。 用他的话说,“既无事,我就回了,家里活计还多。” 想着大哥秋收后还要出远门,徐钰也想让他多陪陪流风哥,毕竟新婚头一年,让人独守空房很不好。 遂,并未挽留,顺带还添置了些礼物,让大哥帮忙带回家。 “大哥,院试考完我就回家,若是可以,跟商队商量商量晚几日出发,一定等我回去。” 徐茂摸着马鬃,笑道:“好,不过你也别急着赶路,安安稳稳到家才好。” 目送马车走远,徐钰喃喃:“大哥今年也太累了。” 北上两次,身体哪能吃得消! “放心吧,这次带商队去应该是跟北关那边交接,日后可以直接托商队给二哥捎东西。”魏景行安慰道。 “其实,我是想去北关的!”徐钰无意识说出了心底的想法。 魏景行惊讶,“家里不允吧!”他还以为是不太放心闫家商队,想亲眼看看。 “就是因为知道不允,才让大哥晚几日出发,我试试看能不能······” “别想了,不说我爹和父亲,你爹娘第一个就不同意。” 哪能让读书科举的儿子出远门,还是去乱糟糟的北关,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岂不是断送了全家的前程。 徐钰也知晓,惆怅道:“试试看吧,万一成了呢!” 魏景行没说话,心里却是不大认同。 第131章 不过徐钰也没多少时日纠结如何说服家里人去北关,暑热还未褪去,州城的热闹较之以往更甚。 参加院试的学子纷纷赶来,南郑客栈酒楼日日爆满。 徐钰减少出门次数,就是买菜之类必须出门的活计,都是交给王镖师。 西城府来参考的学子不少,知府宴请上榜学子却未邀请他,想来已经在同科中传得五花八门,他何必出门听那些冷嘲热讽。 再说州城各大家族应该要行动了,世家门阀把控朝堂,并不仅仅是于朝中拉帮结派排斥异己。 因着他“宅”起来,导致西城府的童生们很是失望,尤其以马青云为最! 不过,他们也有了新乐子——听州城各大店家的小二埋怨魏景行难伺候。 也不知是两人的乐子太有趣,还是小二太义愤填膺,亦或是有些学子听得太入迷,短短几日,好些学子意外受伤。 在酒楼凑热闹的学子,不是茶鼎不小心被撞翻烫到,或是小二手不稳汤盆直接撒了······ 还有人因和同窗吃酒太晚,回客栈时不小心摔了,崴脚,胳膊骨折······ 总归,出意外的学子极多。 以至于院试开考当日,贡院门口的气氛很是低迷。 无他,因受伤无法参考的学子早早来,眼睁睁看着同科受检后一一进贡院,心中的悔意怨念在这一刻爆发。 排队等检查的空隙,徐钰抬头,。 清晨灰蒙蒙,远不像往日东天大亮。 这一看就是天气不大好,好似要下雨。 看着后面长长的队伍,他庆幸来得早,进去应该能分个不错的号房。 倒是有那被魏景行呛过的杨家的公子哥,见他完好无损地站在队伍中,心里暗骂:马家/郑家也太没用了。 殊不知,马甲/郑家的公子哥亦是如此想法,觉得杨家不行! 几方人心里虽已经破口大骂,面上却还装出个和睦交好的样儿,隔着人群相□□头示意。 如此这般,又是迷惑了对方,纷纷觉得对方这姿态定是准备了大招。 毕竟,在考卷、排名上“做文章”,更隐秘不是! 徐钰对此一无所知,他心中只惦记着别下雨,别分到臭号(靠近茅房的号房)。 院试考两场,正诗两文一诗,覆试一文一诗。 徐钰不知晓院试成绩出的会如此快。 覆试结束,甚至当场就出了成绩。 当来自长安的考官大人拿起长案排在第一的试卷宣读籍贯姓名时,徐钰惊喜地跳起。 贡院外,魏景行等来的就是满面喜色之人。 “景行,我中了,还是头名!”徐钰又蹦又跳,砚台在书篮中哐当作响。 “恭喜!”魏景行发自内心的恭喜,走过这一步,日后的路也许会越来越难,但好在已经迈过一个坎儿。 徐钰拉住他的手,急急道:“快回,收拾东西我们明儿就回家,我爹娘他们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要是速度快,还能走在送喜榜的衙役前面。 两人正准备回小院,一道刺耳且不中听的话斜刺出来! “徐钰,倒是真没看出来,你这软蛋土包子竟是能得案首!” 第68章 郑家公子本想当众给新晋案首点颜色瞧瞧,毕竟他此时心里窝火得很。 想这几个月来,那土包子疯子哥儿当众下了他们多少次面子,给了多少难堪,可那几家呢,现在覆试都结束了,愣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别说其他几家,就是他堂兄也没动手。 当初几人进城,在城门口那死出,堂兄可是在家发了好大的火,誓要几人好看,现在却是······ 徐钰挡在魏景行身前,正要说话,却见郑公子被堂弟拖走。 正试结束后,他对同科学子尤其是州城学子,不能说非常了解,但至少见面能叫上名儿了,见准备找茬儿的人被拽走,连忙拉着魏景行快步离开人群。 此时正值覆试结束,且谁也没想到,学正大人竟是考完当堂就排名放榜,贡院门口异常拥挤。 中榜者喜极而泣,或是仰天长啸或是跪地大哭;落榜者浑浑噩噩,行尸走肉般跌跌撞撞,保不齐哪一刻就会爆发,殃及池鱼。 所以,还是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为好。 回到小院,徐钰连忙招呼两位镖师收拾行李,赶在城门关闭前出城。 两位镖师虽不大理解,却因小东家发话,只能照做。 不过两刻钟,马车已经拐入主街往城门方向而去。 郑公子被堂弟拽走时,很是气愤,“干嘛,考前不让动手,现在考完了还不允我说几句话了?” 郑小公子将堂哥拽到自家马车上,吩咐车夫回府,听喧闹声远去,才低低道:“你以为我大哥不想动手?” 近些时日,州城很是不太平。 当然,寻常人家自是无所察觉,只知道看乐子罢了! 可郑家在州城号称郑半城,州城主街一半的铺子是他们郑家产业不说,城外好几个山头都是他家名下的,良田千倾都是说少了。 若不是锡家在朝中势力太强,他们哪需避其锋芒! 可是,五月节刚过,一股外来势力涌入州城。 若不是他爹察觉锡老太爷暴毙身亡过于蹊跷,留了个心眼,这股势力还不知能潜伏多久呢! 只是······ “你以为大哥为何忍下那口气,不过是我爹交代,咱们不能当出头鸟,反正他得罪的又不止咱府上,看看其他几家动向再说。” 第132章 郑小公子摇头,“现在看来其他几家也有此意,这才让那厮钻了空子,只是······” “以往覆试后至少也得三日才张榜,今次却是蹊跷!” 听闻子侄道来的贡院情形,郑家家主抚须沉吟道:“看来要变天了!” 不过一瞬,问道:“号房是如何唱榜的?” 郑小公子瞪大眼睛,惊声道:“不好,刺史大人只怕有危险!” 贡院内,击鼓鸣锣停笔后,衙役挨行收取考卷。 彼时,学正大人正在看第一行被收上去的试卷,也不知刺史大人说了什么,学正大人似笑非笑环视全场。 不巧,他与学正对视,那一眼,他当时只觉是学正大人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之下的好奇,毕竟现在这位学正是院试开考前三日突然换任新来的。 可现在想来,郑小公子后背一身冷汗,“爹,只怕学正大人并不想今日就张榜,是刺史大人在给我们传递消息。” 地方来的学子不清楚,他们这些世家嫡传子弟却是在进考场前就知晓,今次院试,与以往大为不同! 进贡院检查时并未出岔子,不过是各家知晓当日凌晨时原本已经定好的号房守卫皆被替换,且各家无人能打通关系。 介于此,想到才上任的学正,各家放弃原来的准备,静观其变。 因此,正试期间各家都未收到贡院内消息,正试结束隔两日才是覆试,此期间,刺史府内里无任何消息传出不说,还守卫森严,想暗中打探消息的几家派去的人皆没回来。 “爹,学正大人控制了全场,案首就是他选出来的,原本没打算今日张榜,是刺史大人走过去看时,学正大人宣读了案首,而且,这次中榜名单是学正一人定夺。” 郑小公子此话一出,郑家议事堂一片寂静。 不过三息,郑家主沉声道:“无妨,长安的消息再有两日就能传来,若是圣上要换新刺史,想来应该已经定下,咱们等消息见机行事便是。” 看着小儿子和侄子,安慰道:“放宽心,今年未上榜后年再考就是,你俩还小呢!” 如此安慰自家子侄的人家不在少数,待几位家主派人去案首租住的小院送请帖时,皆是扑空! 此时,徐钰快马加鞭,力求赶在天黑前到下一个村子落脚。 以往放榜都是覆试后隔三五日,今儿却是当堂放榜,再不走,可就被各大世家拉去喝酒,喝着喝着就得多出个师父、义父或是岳父来! 魏景行坐在车厢内,两手撑在车壁努力维持整体不晃,可是,马车颠簸的越发厉害。 “停,停一下。” 徐钰一鞭子挥回去,大声道:“你再忍忍,到下个村子我们就休息!” 话刚落,马车内“咚”一声。 魏景行扑倒在马车里,绿着脸往出爬,头探出帘子道:“让,让王伯,他,他们赶,马车,我、我们骑马。” “吁——” 夕阳半露,官道早已没了阳光,甚至在茂林遮挡下显得幽幽暗暗,突然响起的一声长喝,惊起林间无数飞鸟。 片刻后,两匹马扬尘而去。 王镖师抬手扇灰尘,呐呐道:“这也忒心急了吧,就算赶回去报喜······” “我孙子要是能考个案首,我跑的比他们还快。” 听同伴如此说,王镖师一想也是,道:“也对,上车吧,咱两又不用报喜,到下个驿站就休息吧。” “驿站多贵,咱两加着车棚费得五十文呢!” “嘿,你可真是,小东家都考中案首了,回去东家给得喜银能少?哪就要操心这五十文了!” ······ 换马后,徐钰魏景行驰马飞奔,到村落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村道上都不见人影。 远山处的亮光一点点消失,归巢的鸟儿成群结队飞过。 徐钰放缓速度,望着绵延伸远的官道,道:“我们买点干粮,今晚露营吧!” “买个小铁锅,煮水喝。” 农家用的都是大铁锅,小锅基本是陶锅,寻遍整个村子都没找到小铁锅,只得买了一个陶锅。 两人扬鞭,马儿蹿出,身后的村落渐渐隐藏在黑暗中。 天色太黑,点着火把还是看不太清路,徐钰才叫停,“就在这儿歇脚!” 将路边树下的杂草清理后,王镖师他们准备雨天骑行挡雨用的油布派上用场,铺陈后,徐钰捡了干柴燃起篝火。 这个时间点,林子里的野物都休息了,要说有,那估计也只有狼,成群结队出行,没必要为了一顿饭招惹它们。 徐钰不想招惹大型猛兽,捏着路边一块巴掌大的石片飞身进林子,找了杂草多的地儿窜上树,挥手间石片碎成好几块飞射出去。 不过一瞬,林间响起一片咕咕嘎嘎声儿。 徐钰出林子时,手里提了三只野鸡。 火苗悠悠,青枝噗呲作响,马儿静静卧于树旁。 微凸的月亮被树枝分割成碎片,清风抵不住烤肉的诱惑,在火堆旁盘旋。 橙黄油滴欲坠不缀,捉弄着摆弄柴火的人。 徐钰一火棍将油滴燎落,才看向靠树休息的魏景行。 “一会儿就好了!” 魏景行看向一旁的陶锅,“添把柴,我想喝汤。” “明儿过城镇买点菌子,下次做个菌子吊野鸡汤。”徐钰嘀咕。 见他不像白日里那般焦躁,魏景行笑道:“怎的,不逃命了?” 第133章 徐钰将柴火拢好,起身去树下,靠着魏景行仰躺后长叹一声道:“唉,原本覆试结束三五日放榜,当然不用急着往回赶,谁能想到今次是当堂张榜呢!” 他这新鲜出炉的案首,不早早跑就得被州城这些世家分着“吃了”! 他倒是不怕喝酒,就是万一被设计,看了谁家衣衫不整的闺秀,或是眼睁睁看着人大家小姐落水,他要不要救? 看了就得负责,不要说什么他已经成亲,那些个世家有的是拉拢人的手段,威逼手段更是不缺。 “你说,我去如厕解个手,进门前还好好的进门后里面一声尖叫,我能说得清么?” 听他说书般设想各种跑路不及时的后果,魏景行勾着唇角附和,“可不是,进去前是解手,出来后就是佳人相伴!” 徐钰见他说话不中听,伸手拧他一把,“还有万一路过什么石桥水亭,水里恰好有人在蹦跶喊救命,我救还是不救?” 不救,难道还能眼睁睁看人淹死不成? 明知是计,还得救人,此后的剧情····· “都老掉牙了,写成话本都没人看的那种!就是不知王伯他们如何了?”徐钰有些担心。 “放心吧,即便他们追上也不会如何,你,”魏景行上上下下扫描徐钰,末了风轻云淡道:“还不值得!” 咦—徐钰呲牙,握拳要给他来几下,“我现在已经是案首了!”还是有点分量哒! 没成想,魏景行收回目光,袖手懒洋洋道:“也就够我出去耀武扬威而已!” “岂止啊,我还没考中你都敢跟世家子杠,现在不得对着县令知府叫嚣了!”徐钰意味深长。 魏景行笑意一顿,望着摇头晃脑的火苗不接话。 树下陷入沉默,好似察觉到气氛有异,篝火的嚣张气焰也有所收敛。 这厢,“餐风露宿”的两人吃了香喷喷的烤鸡,喝了鸡汤,靠着大树草草入睡。 驿站内,两位镖师的“日子”却是不差。 难得要了中等房,还叫了一桌菜,就着小酒吃着小菜,再一想想东家大手笔给的赏喜银,两人美滋滋。 次日,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时,皆是云里雾里。 王镖师采棉花般挪到门前,拉开门栓,“还早啊······”见是不认识的人,清醒了大半。 门外的几位小厮纷纷递上请帖,“家主请案首回城一叙。” 王镖师茫然回头,没看到人,才反应过来,同伴在另一屋。 旁边屋子的门被拉开,醉惺惺的声音传来,“我们小东家,昨日就快马加鞭回家报喜讯去啦,你们来晚了。” 几位小厮没想到他们大清早出城竟是没追上,纷纷变脸,不过想着主家的吩咐,忍着火气拱手告辞。 目送几人出驿站,王镖师挠了挠胡子,道:“洗漱吧,带点干粮咱们也上路。” 心下却是咂摸,小东家昨日那情形,恐怕不是急着回家报喜讯,而是躲着这些人。 徐钰确实在躲人,路过城镇都不停留,只吃饭买了些补给,又是出城一路狂奔。 以至于后头追赶的人愣是连追两天没见到人影,不得不放弃,原路返回。 王镖师也长了个心眼,遇到村子就进村修整,还真让他与寻人这伙错过。 淮南县,已经连着下了好几日雨,远山蒙雾,近水飘烟。 徐钰、魏景行很是狼狈。 两人头戴竹笠,身披油布,衣角鞋子早已湿了,马身上满是泥水。 见魏景行脸色发白,徐钰担忧道:“要不先去庄爷爷家给你扎几针?” “快回家,我没事儿。”魏景行现在只想快快到家躺床上休息,大腿根疼得厉害,估计磨破皮了。 徐钰摸着他微凉的手,渡了些内力感觉身子回暖,道:“那就回,骑马快。” 阴雨天的村子,很是安静。 晴日下地劳作的人们,赶着下雨休息,村里不闻人声。 两人拐入村道时,沿路人家养的狗叫了起来,还能听见主家的呵斥。 “这天气,路不好走,也不知阿钰、景行······”正念叨俩孩子的魏良突然一顿,起身咬牙道:“我看这两皮小子是欠收拾。” 温子书见他出门,想到刚才的气话,也跟着起身,“我去烧水,你出门接孩子。” 雨天赶路,也不知湿成什么样儿了! 看着站在门口的人,徐钰缩了缩脖子,完了,魏叔叔生气了,隔这远他都感觉到了。 魏景行仰着笑脸,双脚一夹马腹,快走几步上前, “父亲,我现在是案首家的夫郎了!” 徐钰低头捂脸,心中疯狂呐喊:现在回家了,不用再宣誓主权了,真的不用了! 闻言,魏良心中大喜,不过看两人狼狈的样子,还是冷脸,“即便高兴也不用大雨天赶路,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是病了如何是好?” “父亲,也就今日我们赶路,昨儿都是与雨停才走的。”魏景行跳下马,膝盖一软直接扑倒。 魏良上前扶住人,“还嘴硬,快进去。” 对上徐钰笑得好不大声,“好好好,案首好,阿钰快下马进屋洗漱换衣服,想吃什么······” 魏景行站在门里,回望门外轻轻热热热的两人,撇嘴道:“爹你看,父亲还真是势利眼。” “谁让你不听话的!”温子书笑嗔,“快来灶房烤火,热水还得一会儿。” 第134章 自家这两孩子,别看阿钰在外笑脸对人,说一不二的却是景行,要是他不依,哪能雨天赶路,说不得就是阿钰没拗过他,两人这才湿漉漉回家。 西屋里间,热气缭绕,燃了两盏油灯还不大亮,水声哗啦。 魏景行将脖子以下全泡在热水中,喟叹道:“我今儿能洗上热水澡,托你的福啊!” 屏风外同样泡澡的徐钰闻言笑道:“没挨揍,是托你的福。” “托你的!” “托你的托你的” ······ 两人隔着屏风斗嘴,气不过的魏景行撩水泼过屏风。 凉水兜头洒落,徐钰仰头看着身后屏风,湿痕在烛光下很是显眼,提醒道:“这屏风之前没见过,应该是温叔叔新绣的。” 魏景行转头看去,见富贵牡丹花团锦簇,呐呐道:“不能吧!” 要是新屏风,今儿这顿揍,托谁福也没用! 父亲心疼爹,不让他做绣活,若是家里的绣品被弄坏,那后果······ 魏景行条件反射摸上屁股,触手温润,红了脸,蛮不讲理道:“我不管,父亲要问起,你就说你不小心弄湿的。” 徐钰失笑,摇头道:“快洗,别淋雨赶路没事儿,洗个澡还风寒。” 两人洗漱完换上干净的家常服出屋子,正堂灯火通明,桌上已经摆上碗盘。 未免热气跑走,盘子上都盖了大碗,不过热气还是循着缝隙溜了出来,满室肴香。 吃饭的间隙,徐钰说起州城行。 讲到临时去州城,歉意道:“也不知怎的得罪了知府大人,府试张榜后,知府大人设宴招待榜上有名的同科,却是未给我下帖,本想着避开他们免得多生是非就提前离城,半道上觉得时间太紧凑,直接转道去了州城。” 魏良神色莫名,给俩孩子夹菜,“多吃点,出去跑了一圈都瘦了。” “府城的事儿已经传回来了,你呀,也别放在心上,‘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1,日后此类事只多不少,只在你自己如何应对。” 徐钰哂笑,“我才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呢,州城那些人更恐怖。” “是呀,覆试当天放榜,出了贡院就收拾行李出城回家,他避那些人如蛇蝎呢!”魏景行端着碗,似笑非笑看着徐钰,一副看笑话的模样。 温子书正要斥他,却听夫君问道:“覆试当天就张榜了?” “是呀,徐钰说在号房就唱名了,秀才榜应该下午也贴出来了吧。” 魏良眼神一暗,与温子书对视,道:“大概是新规定吧,也不一定要过个三五日再张榜。” 魏景行今日的话尤为多,从州城的大世家讲到锡老太爷暴毙,“那锡家,就是三水镇张家巴结的大户,不过现在是巴结不成了,锡老太爷一死,锡家其他人估计没人再想着找人。” 想到学正大人,徐钰好奇道:“魏叔叔,不是说学正大人当年上任时都年过五旬了么,看着一点都不像啊。” “干干瘦瘦的老头子都那样。”魏良失笑。 “不是老头,看着就跟······”徐钰琢磨,用筷子比划道:“跟魏叔叔你刮了胡子的年纪差不多。” 什么叫刮了胡子的年纪?魏良无言。 倒是温子书笑道:“你刮了胡子是显得年轻,现在看着跟上了年纪的土匪头子一般。” 魏景行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手上却是夹菜吃饭,主打一个不插嘴只看戏。 魏良摸着硬茬茬的胡子沉思,“没听说学正换任啊?” 来往淮南县的商队何其多,总有从州城过的,想打听州城的消息毫不费力。 下雨前刚有商队路过,只听说五月节州城致仕回乡的锡老太爷过世,别的也没什么特别的消息呀! “那新学正大人看着面相如何?” 魏景行摇头,“我从未见过,再说若是新学正,人走街上恐怕也没几个人认识。” 除了那些消息灵通的大家族,寻常人家哪能知晓新上任的学正大人长什么样儿? “不过······”他沉吟后道:“贡院门口的守卫看着不像州城的府兵。” 徐钰惊讶,那些护卫不都一个样儿吗,哪就不像州城的府兵了? 魏景行撇嘴,“跟他们比,城门的守卫就跟软脚虾一样,软啪啪只会仗势欺人。” 徐钰仔细回忆,精气神确实不一样。 “我估计呀,今年梁州院试,上榜的世家子弟估计没多少人。”魏景行老神在在掏出帕子擦嘴。 这话,徐钰却是听得茫然,“为何?” “若是学正大人换了,贡院守卫也换了,考场还没抓到作弊的,直至覆试结束,州城世家都没动静,只能说他们早就知晓学正换任的消息,且换的很突然,以至于他们来不及布局。”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学正能换贡院守卫,那定是下了死令不准里应外合帮人舞弊,否则,那郑家公子不会那样恼怒。” 徐钰:······郑公子恼怒不该是你把人惹毛,人等着成绩出来看笑话结果愿望落空么! 一家四口,围着饭桌分析州城的局势,不过,一大家子没什么见识,也只是胡乱猜测。 见两孩子已经扯到锡老太爷病逝,锡家势力倒台,他的对头们派人来梁州清算锡家势力······魏良挥手赶人,“快回屋歇息,等雨晴了就办席面。” 第135章 家有真正的秀才公了,还是案首,当然得好好办酒席庆贺! 是夜,徐钰魏景行头对头分析,两人一致认为锡家倒台了,学正是锡家对头党派的官员,是来为清算锡家势力打前站的。 说着说着,两人对视一眼,紧紧握住对双方的手。 徐钰咬牙,从嘴缝里吐字,“你也想到了是不是?” 魏景行连连点头。 此时,两人心中只一念头:说不得,锡老太爷暴毙就是学正大人干得! 如此涉及官场党派斗争、世家后宅秘辛的消息,也太劲爆了有木有! 两政界小菜鸟,幻想了一出内里的风云诡谲。 甚至徐钰觉得,原来政治斗争距离他如此之近,暗自感慨长见识了! 第69章 虽天气不大好,雨水断断续续好似没个头,可长柳村村民的心,却是火热。 村里出了个真正的秀才公,谁不兴奋?谁不激动?就连里正,都恨不能亲自跑淮南县一趟,去看看县衙门口张贴的喜榜。 甚至因着雨天,衙役没来村里送喜报,里正很是有些遗憾! 毕竟衙役送喜报不同,一路吹吹打打,多热闹啊! 最关键啊,这样一来,周围村里不就都知晓他们村里出了个名副其实的秀才公么! 如是想着,里正越发觉得遗憾,在屋里转悠时,忽然计上心头。 “老婆子,去年冬帮我做的那身新衣呢,帮我找找。 不过一刻钟,里正一身新衣,甚至脚上是还没沾过土的千层底新鞋,站在上房屋檐下喊人,“老大,老四,陪我去县里。” 范梁出自家厢房,疑惑道:“爹,去县里作甚?天晴了二弟就回来了。” “不找你二弟,快套牛车,你跟老四送我去县里。”里正神采奕奕,恨不能现在就飞出门。 范柏不大想去,嘟嘟囔囔出门,皱眉看着屋檐不断滴落的雨水道:“让阿俊陪你去,我腿疼。” 里正咬牙,“你就懒吧你!” 范俊被他四叔从炕上拽起来时,还以为天亮了吃早饭,“感觉还没睡天就亮了啊?” “吃吃吃,就知道吃,多大了,不说媳妇,连个夫郎都没有,你羞不羞!”范柏拍了侄子脊背一巴掌,嫌弃道:“陪你爷去县里” “我倒是想成亲,四叔你又不找媒人给我说!”范俊跳下炕嘟囔。 “下着雨,我爷去县里作甚?” 里正去县里作甚,当然是显摆呀! 不过,他不是给县里人显摆。 试想,儿子孙子赶着牛车,他往车上那么一坐,新衣新鞋一穿,沿路看见的人不得问一声。 哈哈,到时候他就这样说:“哎呀,老哥,你是不知道,我们村的啊钰,哎,就是秀才公,他现在是案首了,只是这天下雨衙役没来报喜,我亲自去县里瞅瞅。” 嘿嘿,别村的那些个老东西还不得羡慕死! 看着他爷乐呵呵满面春风,好似案首不是徐钰是他一般,范俊干笑:“爷爷,就算我和大伯送你去,路上肯定也没人,雨这大,大家伙儿都在屋睡觉呢!” 套好牛车停到前院柴棚下,进屋来扶人的范梁听这话,转头又出了门,站在廊檐下听屋里动静。 果不其然,没静几息,传来他爹的吼声,“让你走你就走,怎这多废话哩。”再说,他能不知道路边没人,可万一有人呢,一路上碰见一个人也就够了! 范俊被他爷骂的狗血淋头。 要不是换了新衣服,里正高低得抽出门板后的笤帚给孙子几下,没半点眼力劲儿! 范俊一脸苦色,村里都是土路,连下好几天雨,稀的跟那啥一样,踩上面泥糊直接没过鞋面。 大伯年纪也大了,他总不能坐车板赶车让大伯牵牛吧。 转出小道进入大道,范俊已经出了一身汗,可是,牛车还没出村子不说,他爷还总念叨他慢。 看着泥水横流遍地鞋印的村道,范俊回头苦脸道:“爷,等天晴吧,路不好走,这还没出村呢!” 里正憋气。 见他憋红了脸,范俊连忙道:“走走走,别骂了,我这就走。” 将拴在牛脖颈项圈上的缰绳搭在肩膀,高一脚低一脚往前走。 看着烟囱冒烟的院子,范俊眼睛一亮,埋头苦拉。 “阿钰、阿钰,走,去县里看喜榜。” 徐钰听着喊声出门,确认声音是从院外传来,还夹杂着低低的呵斥声,他往院子走去开门。 此时,里正坐在车上呵斥催促:“快走,我们自己去,阿钰从州城回来的能不知道喜榜,快走。” 范俊偏不,在泥地里跳脚大喊,“阿钰,阿钰,走去看喜榜。” 急得里正夺过大儿子手中的鞭子抽他,“让你快走,聋了啊!” 徐钰开门,就见披着油布的里正挥舞鞭子抽人,被抽打的范俊在泥地左闪右躲,泥浆乱溅。 “里正爷爷,范大伯,你们这是······” “嘿嘿没甚,我要去县里找你二伯,他俩送我去呢。”里正收回鞭子笑着解释。 范俊却是大嗓门道:“才不是,我爷爷要去县里看喜榜,阿钰走咱们一道。” 见范俊鞋子脏的看不出原样,挽起的裤脚满是泥点,腿脖子也被泥水染的如同枯枝,徐钰哪能不知他心思,憋笑道:“里正爷爷,下雨路不好走,我们回来时有一处滑坡了,满路的泥,牛车肯定过不去,魏叔叔刚好说找您问问办席面的事儿,不如家来,刚好我们在煮茶。” 第136章 一听煮茶,里正有些心动,只是,心里依旧惦记着显摆······ 范俊却是二话不说,直接牵着牛往院门处走,“阿钰,给我打盆水冲冲鞋,没的脏了你家地。” 听孙子说话这么难听,里正甩他一鞭子,“不去县里了,你把牛牵回去。” “别啊,爷爷你回家也坐牛车吧,这新鞋新衣服你舍得踩泥地?” 徐钰这才注意到,里正还真一身新。 魏良出门来,扶着人进屋,道:“牛先牵柴棚下,回去的路也不好走,有牛车方便些。” 就这样,原本想显摆炫耀自家村子出了个案首的里正,被扶进屋喝茶。 范俊边冲脚上的泥边抱怨,“不就想给其他村子显摆么,就非得挑着下雨的时候,又不是不见天晴了!”将他爷的老底掀了对穿。 徐钰笑道:“天晴了衙役会来送喜报的。” “会来吗,那都过多少天了?”报喜不就讲究个快么! “会。”魏景行斩钉截铁,那些衙役走一趟,不费事儿还能拿红封,再晚也会送! 范俊耸着鼻子,顾不上问为何,道:“你家在煮什么,好香啊!” “蒸盆子,晌午在我家吃。”徐钰热情邀请。 范俊已经十六,又不是小孩子总觉得别人家饭好吃,不大好意思道:“我回家吃吧,让我爷尝尝你的手艺。” “做的多,够吃。” 正堂,炉子红彤彤,桌上茶鼎白烟袅袅,茶香幽幽。 虽说不上名堂,但里正也觉得这茶味儿不一般,乐呵呵道:“以前煮茶都放葱姜,自打在你家喝过清茶,总觉得茶羹味儿不大好。” “茶羹有药效,清茶就喝个茶味儿。”魏良帮两人斟茶。 三人坐在矮几前,悠闲品茶。 “子书呢?”没见温子书,里正问道。 “他身子不舒坦,里屋睡着呢。” “唉,雨下这多天,又冷了不少,可得注意。”里正搓着膝盖忧愁道:“中秋过了还下,得耽搁秋耕了。” “看这天色,还得下几日。”范梁呐呐,不过想到他爹来的正事,打起精神道:“阿钰这次中案首,咱们县多少年来头一遭,可得好好大办。” 闻言,魏良眉开眼笑,“可不是,亲家说他家办,可阿钰这才哪到哪,以后还有乡试殿试呢,我就想着两家合办。” 里正沉吟,手掌搓着膝盖没说话,约莫过了五息的功夫,才道:“合办也成,不过阿钰考中案首,全村都沾光,村里也该出份力。” 魏良不想与村里人牵扯太多,倒不是担心村里人沾光,笑道:“阿钰能考出来乡亲们也没少出力,合该是我们感谢大家才是,出不出力的,太见外了。” 村长没说话,笑着端起茶盏慢慢啜饮。 晌午,魏良留三人在家吃饭。 里正不愿意,执意要回去。 徐钰边摆放吃饭的大圆桌,边假装发愁道:“里正爷爷,二伯是我老师,我这考出来该感谢老师,给老师备些什么礼才好?” “不用备,哪就要备礼了,你自来聪慧······”里正说话的功夫,就见孙子端着陶锅进来。 范俊见他爷背手站着,大伯在一旁扶着,徐钰已经开始摆饭桌,笑道:“刚好,爷爷大伯,阿钰做了蒸盆子,可香了,咱们今儿也尝尝。” 听这话里正脸黑了,瞪着他,“回家吃。” 范俊端着陶锅失声道:“这会儿回去,也就剩泔水了吧,我奶知道咱们去县城能留饭?” 怕他一个不小心丢了锅,徐钰赶忙摆上竹垫,“俊哥,放这放这。” 范俊端过去放下,一把掀开盖子,“爷爷你闻闻,多香啊,阿钰说是州城的特色呢!” 蒸盆子需要用海货,县里都没得卖,今儿吃魏家做的,也算尝过州城的特色啦! 里正黑着脸不说话,使劲儿瞪人 魏良恰好扶了温子书出来,笑道:“阿钰准备的多,叔你就留下一块儿吃吧,再说这会儿回去,婶子估计没留饭。” “是呀,下着雨路还不好走,待下晌雨停了再回吧。”温子书附和。 在几人的合力劝说下,里正黑着脸答应留下。 不过,却是对着自家孙子恶声恶气道:“你别上桌。”都十五六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见着别人喝水就走不动道儿! 不让他上桌,那是不可能的,范俊占了距离他爷最远、自认为最安全的座椅。 右边是新晋案首,左边是待人温柔的温叔叔。 他自觉座位稳妥,殊不知魏景行已经瞪了他好几眼。 以往,他爹和徐钰中间,是他的座位。 饭桌上,其乐融融。 就是······ 范俊边扒饭边瞅魏景行,他觉得,自打阿钰考中案首,这人的话都多了不少。 看,就像现在,不是说州城的缹茄子得几百文,就是吹鱼脯多好吃····· 出去一趟,光是吃啦!不然怎知晓这多吃食,还说的头头是道? “那缹茄子是什么啊,好吃吗?” “好吃!”魏景行见鱼儿上钩,挑眉道:“就是茄子做的一道吃食,要说觉,还得是府城的文昌楼,那里面······” 见他故作高深吸引范俊注意,徐钰低头憋笑。 范俊越发好奇,连忙追问:“怎么了?怎么了?” “鲤跃龙门、步步高升、青云直上、银练浮光,光听这菜名,就知晓有多好吃了吧!”说着,魏景行还作出嘴馋的模样,“那滋味,啧啧啧······” 第137章 ”咕咚”一声,范俊咽下口水,顾不上别人看来的眼神,瞪大眼睛道:“还能比这蒸盆子更好吃?” 魏景行摇头,“没法比。” “咳嗯~” 范俊还要再追问,被咳嗽声打断,对上他爷不善的眼神,缩着脖子低头吃饭。 下晌,雨停了,屋檐偶尔滴落一滴水珠,天空黑云丝丝缕缕,随意勾勒出风的形状。 刚抬头时,还在远处,转身说个话的功夫再看去时,已经飘到头顶当空。 目送牛车走远,上坡后拐入村道,魏景行笑着拍拍衣袖,背手悠哉进院门。 范俊却是惨喽! 回到家,还没来得及跑进厢房,就被他爷拿着鞭子抽了。 范俊缩在上房廊檐角落,辩解道:“是阿钰留我们吃饭啊,又不是我硬要吃。” “还敢说,老脸都被你丢光了!”里正挥舞鞭子抽打孙子,想到孙子那嘴馋样儿就觉得没脸见魏家人。 别看范俊在爷爷面前怂唧唧还挨了打,对上堂弟、侄子侄女们,那叫一个嘚瑟。 “州城啊,一道茄子做的菜就得几百文······” “没见过世面!几百文怎就贵了?文昌楼,知道吗?” “那可是府城大酒楼,文昌星君保佑呢,里面的菜都很文气,听听,鲤跃龙门、步步高升,还有······” “对,银练浮光,听听这名儿,猜猜多少钱一盘!” “嘁二十文你想屁吃呢,得二两银子!” “哇,那你吃过吗?” “我没吃过,我阿钰叔/阿钰哥吃过,他考秀才时吃的,你还不知道吧,我阿钰叔/阿钰哥考中案首啦!” 如是这般,被自家堂兄/六叔秀了一脸的范家小辈们,在天晴后又给自己的小伙伴们秀了一回。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变成吃了文昌楼的菜就能中案首! 有外村人打听到里正处,里正听闻后哭笑不得,“哪就那样神,阿钰中案首是人灵光念书好!” 看见对面之人羡慕的眼神,心里得意极了,虽他没能显摆成,孙子重孙却帮了他大忙。 没见这老东西都快嫉妒哭了! 第70章 连日阴雨终于转晴,家家户户忙碌起来。 晒被褥,洗刷脏衣脏鞋,准备过中秋,点菘菜萝卜,还要准备秋耕······ 遂,徐钰中案首的庆贺宴,只摆了一天的流水席,桌椅就摆在徐家院外的大路上。 院子也摆了几桌,专门留作招待亲戚的。 村里村外来吃席的,都坐院外的桌上。 倒不是徐家轻视邻里,着实是院子摆不开。 流水席,来了就坐,坐满一桌开席,来客吃完就走,桌子摆在院外也没人挑刺。 因着徐魏两家早先就放出话来不收礼,好些人觉得面上实在过不去,吃席当日就带了些寻常物什,或一篓鸡蛋,或一只老母鸡,二尺红布······ 来人见大家皆如此,松了口气,同时庆幸自己带礼了,也觉得自在些,与相熟之人同坐一桌等着上菜开席。 徐钰在院内招待同科,虽与这些人可能只考试时见了一面,可落在明面上依然是同科。 他没想到这些人会来,不过来了也就来了,拿出茶点招待寒暄。 “淮南县城西吴家赠青瓷莲花尊两盏!” “淮南县城东唐家赠玉如意一柄!” “淮南县威远镖局赠东山良田六亩!” “淮南县霓裳坊赠南街铺子一间!” ······ 突然响起唱礼声,院里院外俱是一静。 徐钰微微皱眉,拱手歉笑道:“几位学兄暂且吃茶,学弟失陪一下······” “哎徐兄,无需理会,他们上完礼就走,且来的都是各家管事,哪需咱们亲自出面招待!”有人笑道。 “可我家与······并无来往。”徐钰疑惑。 “无妨,不过是县里那几家寻个面子情罢了,凡咱们县榜上有名设宴庆贺的同科都收到了,徐兄不必见怪。” 不过一瞬,徐钰就明白其中关窍,见同科们习以为常,也没放在心上。 院外吃席的乡亲却是惊呆了,张大嘴巴瞪眼看着县里大户人家的管事大张旗鼓的来,放下礼,挥挥衣袖席都不吃又离开。 “那,城西吴家,不就是县里大粮行东家······” “啧啧啧,科举当官就是不一样!” “呀那莲花尊什么的看着也就那样,倒是那玉如意,打眼一看都贵!” “你说这秀才公真成了秀才公,就有人送礼送铺子的,以后还不得送媳妇呀!” “别瞎说,人两家自小的娃娃亲,都成亲多少年了。” “这可说不准,是成亲了,可事儿还没办么!” ······ 因着县里大户特意遣人来送礼,张口就是玉如意、良田铺子的,徐魏两家的亲事再度被乡里人提起。 以往,准确地说,徐魏两家结亲之时,魏家势强,是徐家攀着魏家。 可现在,明眼人都知不一样了! 人徐钰都考中案首了,现在年岁还小,以后再考考,不得考出个举人老爷,说不得还能当进士老爷哩! 没见人读书多灵光,十三岁的案首,淮南县百年来就出了这么一个! 随着秋耕农忙开始,有关徐魏两家的流言没消停不说,反倒愈传愈离谱! 第138章 甚至,有人问道了魏景行脸上。 “跟秀才公的亲事如何了?” “什么时候办事儿啊,还没圆房吧?” ······ 甚至,有邻村那地痞子当面叫嚣:“案首不要你啦!” 对此,心情好的时候魏景行应付一两句,若是心情不佳,则置若罔闻。 在县城忙碌人情交际的徐钰,自是不知晓这些。 之前送豪礼的几家,他必须得走动,不为别的,就为了将礼还回去,还不能伤人面子。 当然,这还礼也有讲究。 不然,一个不慎弄巧成拙就会落个恃才傲物轻视乡邻的恶名,于日后不利。 范栋知晓这位堪称天才的弟子的心思后,很是无奈。 “怎就要还回去,如此往来,皆是惯例!” 县里吴、唐之流,说是大户,那也仅仅是在淮南县。 现今的徐家,可非农门这般简单,一只脚已经踏入仕宦门族了。 那些人家也就想着趁早结个善缘,若是能有一二分的面子情,日后说不得能帮上自家大忙! 其中道理,徐钰并非不懂,只是,他不想受制于人,即便是一二分的面子情。 坚持道:“现在送礼,不过就是想着日后有事时我能给予助力,可以他们的家世,即便我现在是秀才也帮不了什么,只能说他们所图甚多,我不想为日后埋下祸根。” 那些人所求,无非是等他高中后或是以权谋私,或是官商勾结,这些都不是他能做到的,所以,有些礼没必要收,即便所有人都觉得应该收! 见他执意要还礼,范栋斟酌后答应,且陪他一道。 说是还礼,实则是退礼,好在中秋在即,送节礼的由头还是很好用的! 别看当日是管事亲自往徐家送礼,可轮到他们收案首老爷的中秋礼时,却是做不得主。 因此,徐钰有幸与各家主事之人得见一面。 知晓他此举很是另类,无人理解,徐钰姿态放得极低,恭敬又谦谨:“出身淮南县,日后不论科举能走多远,都不会忘记祖籍,亦不会忘记求学科举路上对小子帮助良多的乡亲,日后若能高中,定不忘初心,感恩故土,回馈乡亲。” 如此说辞,即便有些家主觉得他不识抬举,也没再多为难,毕竟,就如他自己所言,淮南县是祖籍,根子永远在这里。 在县城跑了三天,才将礼还完。 徐钰头一次觉得,伏低做小是这般难! 他是不好面子的人啊,怎现在······天晓得多想跟这些人吼一句,“我们又不认识,没必要来往。” 范栋见他无精打采,宽慰道:“世事如此,你要做的就是合群!” “弟子知晓,只是事发突然······” 即便回到家,徐钰依然提不起精神,甚至有些惆怅茫然。 “景行,你说要不我不考乡试了,一辈子当个秀才也挺好。” 魏景行哑然,见他松垮垮坐在椅子上,没半点精神气,温言道:“怎么,敲退堂鼓还要赶早啊?” 下次乡试在三年后,怎就这般没志气? “烦人得很!”徐钰叹气,脑袋靠在椅背上望着顶棚,“我感觉我把控不住。” 倒不是把控不住自己,就是担心别人设计挖坑,到时候栽了跟头,还不如知足常乐,就当个乡里秀才公! “县里那些人,还大户呢,狗大户吧,闻着味儿就黏上来,现在我还只是秀才,日后考中举人进士,那还了得!” 听他将县里大户比作狗,魏景行失笑,起身过去,弯腰与人对视,“这些才哪到哪,何况收了也没什么,反正是他们巴着你,日后你乡试殿试高中,但凡表露半分不喜,他们都不敢凑上来。” 对上深棕色瞳孔,徐钰有一瞬不适。 魏景行的气质很清冷,尤其是他不喜多言,不大熟悉的人都会觉得他孤高清傲,但细看,却是明眸善睐,眼里蕴藏了璀璨星河。 徐钰愣怔后微微转头,移开视线,道:“总感觉收了他们的礼就很······” “心虚!”魏景行笑道,“他们给入仕之人送礼攀关系都不心虚,你虚什么?” 徐钰无奈,“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魏景行伸手,掌心从徐钰脖颈与椅背之间的空隙穿过,贴着乌发将人扶起,两人之间的距离越发可以忽略不计。 甚至,徐钰都能感觉到魏景行呼吸间薄热的气息燎着他脸颊,越发不自在,却又不能显现。 只能僵硬着身子,维持歪头的姿势看向他处。 魏景行岂能不知他心思,眉开眼笑,故意凑近了道:“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日后啊,还有送美人的呢!” 从窗户看来,两人耳鬓厮磨,好不亲密。 温子书摇头失笑,默默回了前院。 徐钰却觉得耳朵爆炸了,耳垂在燃烧,伸手推人,“干嘛,说话就说话,阴阳怪气作甚?” 还送美人什么的,听着他更心虚了! 万一日后被设个美人计,他着了道,岂不是要戴上“负心汉”的帽子了? 他可是最痛恨这种人。 见他耳朵红的透光,推推搡搡没有力气一样,魏景行心下好笑,明明武艺高强,要真想拒绝,一掌能把自己扇飞,眼下这般作态,倒像似欲拒还迎! 坏心眼地一笑,伸舌头作怪后,快速离身,装作无事还顺便倒打一耙,“怎么了嘛,我说的是事实,看你这反应,倒像是心虚!” 第139章 心、心虚······徐钰炸毛,“我可从来没这么想,倒是你,若是遇见合心意的跟我说,我出面解除咱两的婚约。”定不让你受牵连就是。 魏景行:······定定看着他半响,微微启唇,“放心吧,我要找见肯定跟你说。” 书房内气氛骤变,原本的暧昧湿热瞬间变的干吧! 徐钰没说话,坐正低头翻书。 因着此一出,连续三日,两人皆未交流。 尤其是魏景行,日日垮着个脸,彷佛别人欠他百八十万一样。 徐钰看着饭桌上炖鸡块,心里越发烦躁。 这人心里不舒坦,不开口说,就去后院折腾,兔子早被折腾的只剩兔笼,现在又开始折腾鸡。 明明很饿,对着一桌没事,他却是味同嚼蜡食不下咽。 饭后收拾完灶房,直接出门。 秋耕已经进入尾声,田间地头的农人忙着收拾田埂。 苍翠远山不知不觉间染上绯红橙黄,一道道,一湾湾,如油彩洒落山间。 漫步于山道上,徐钰心下焦躁,看路边的野菊都不大顺眼,随手拽下一株,甩打着野草枯枝,漫无目的的游走着。 西风寥寥,林间簌簌,等他回神,人已经站在半山腰处。 眺望山脚,长柳村的轮廓未变,浅色黛瓦的屋子却是多了不少,看来夏收结束又有不少人家盖了新屋。 山风路过,调皮地撩起他的青衫,衣摆翻飞间,凉风趁机钻入。 徐钰扯了扯衣衫,继续上行。 还未到山顶,西风却是越发嚣张,在耳边呼啸,在远处叫嚣,他不由眯眼。 千年前,荀子道:“跂高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 可他自己,现在还没到山顶,却是已经抵不住西风,待他日真正登顶,面临的可不止寒风,他能不忘初心坚持多久? “你再说一句······” “我说就说又不是我一人啊—” “你打我,刘树,你就会仗着跟秀才公关系好仗势欺人······” 第71章 ······ 循着吵架声,徐钰快步走去,还未拐过山道的拐角,就看到一群少年打得不可开交! 尤其是刘树,拳打脚踢,胳膊挥出了风火轮的效果,嘴里还叫嚷着。 “我什么时候仗势欺人了?你说清楚。” “敢污蔑我师父,看我不揍得你满地找牙。” ······ “刘树。” 徐钰喊一声,没见回应,快步上前,从外围拉人。 察觉周围碍手碍脚的人没了,刘树心中一喜,抓住对方胳膊一个过肩摔,正要压在身下打时,笑脸僵住。 徐钰双手抱臂,静静站一旁看着他。 “师、师父,”刘树干笑着收回扬起的拳头,将手藏在身后道:“我没惹事儿。” 话了,觉得没说服力,指着躺在地上呻吟的人道:“是他先说你和师娘坏话的,师父,他坏你名声,我,我才出手的。” 话音越往后越低,明显气弱。 徐钰上前,准备拉地上的人起身,那少年却是瑟缩一下自己翻身爬起来,结结巴巴道:“不,不是我、我说的,别,别的人都,都这么说。” 夏日被晒黑的肤色还未恢复,说话吭哧吭哧,脸色更是黑中泛红,很是局促。 徐钰转头看向刘树。 刘树却是抬头看天,看树,看远处,唯独不看人 徐钰环视其他人。 见状,柳箭缩着脖子往身旁人的后背躲。 而他旁边的刘壮,甩胳膊肘躲开拉他的人,低头又是挠脖子又是抠衣服。 其他徐钰不大认识的人,纷纷低头。 见此,徐钰被气笑,点名道:“刘强哥,你来说。” 刘强挠头,低头时瞪弟弟一眼,再抬头却是满脸堆笑,“阿钰,你别放在心上,就是别村那些见不得咱们好的眼热又嫉妒,这才乱说的。” 他们长柳村人,谁家不知晓徐魏两家的亲事不会再变的,不说两家长辈如何,只徐钰,就不是那样的人。 村里同他们年纪相差不多的小子,以往都跟着人徐钰、魏景行识字学算术,魏景行虽不大理人,可徐钰为人,却是没得挑。 村外那些说嘴的,就是眼馋嫉妒长柳村出了个真正的秀才公,还是案首的秀才公! 见他到现在还在打哈哈,徐钰眯眼,冷冷道:“好久没见里正爷爷了·······” 闻言,周围凡长柳村的少年纷纷变脸。 这几年,里正越发注重村里名声,但凡谁家孩子有那地痞流氓的性子,里正就亲自去家里,不说告状后得挨一顿打,他们最怕里正要带他们回去同吃同住,那日子······ 更何况现在村里出个了案首,里正更是注重村子风评,前几日他们几个在河里光着膀子捞鱼,都被念叨了一通。 刘树也遭不住里正的贴身教导,连忙道:“师父,真的没什么,就是别的村传你,你······” 那些话,他一个外人都说不出口,也不知那些个二傻子怎就觉得是真的呢? 眼一闭,心一狠,他大声道:“说你现在是案首,日后会中举中进士,肯定瞧不上师娘,说······”你会休了师娘娶个大美人儿! 见他停了,徐钰咬牙,话音顺着唇缝溜了出来,“继续啊!” 刘树睁一只眼偷瞧,见他师父硬忍着火气,想想师父发怒的后果,他承担不起,闭眼道:”说你会休了师娘娶个大美人。” 第140章 好! 很好!!! 徐钰转头四看,路边背篓零散,竟是没一个趁手工具,不过山路边沿的小树枝······ 见他气呼呼去折手腕粗的小树,打架的一群人一哄而散,当然,逃跑之前不忘找出自己的背篓拿走。 一群人呼啦啦往山下跑,边跑边嚎:“不是我们说的啊,是我们听别人说的啊······” 嗷嗷的呼喊声传至山下,引得村里人纳闷,往山上看来。 徐钰拿到趁手且又直又长的树棍时,山道上早已不见人影,只风声在耳边呼啸,像在嘲笑他。 想到这几日顿顿不是鸭肉就是鸡肉,魏景行跟他置气······徐钰扇了自己一巴掌! 刘树等人一溜烟跑下山,刘壮不放心,回头看向山上道:“阿钰不会有事儿吧!” 刘树只管闷头走路,道:“先担心你自己吧,我觉得我们有事儿!” “我们能有什么事儿?” 长柳村参与此次山上斗殴的少年皆有此疑惑,毕竟徐钰在他们心中,是言出必行的君子。 既然答应说了就不找里正,那定是不会找的。 结果,不到半个时辰,少年们就后悔了! 徐钰下山,先是去了里正家,倒是没说别的,只是请人出面澄清,徐魏两家亲事已成事实,再则,若魏景行不开口,亲事不会有变故。 此外,还请里正帮忙问问,流言在哪个村传得最凶。 他这番举动,里正定得问个一二三四。 “是不是有人到你面前嚼舌根啦?”他早就发话,村里不能传这些话,且说村里大家都知根知底,哪会如此瞎传? 徐钰只道上山听别人提了一嘴。 里正是老,可不糊涂,出了门在村里转悠,不到一刻钟就知晓从山上下来的人有谁。 这不,挨家挨户去问,被里正问上门,少年们只以为他知晓了,没再隐瞒,倒豆子一样将事情原委道来。 谁知,里正听闻后斥责他们冲动不说,还被罚去面壁思过。 这面壁思过可不是在自家。 当几个小子在里正家院外碰头时,皆以为是对方先出卖了同伙,大吵一架,吵得脸红脖子粗才发现被诈,只得乖乖顺墙根站着。 最惨的当属刘树。 其他人是里正家院子罚站思过,他则要帮师父跑腿。 “师父,我······”刘树很是为难,这要让他爹娘知晓,他不得断条胳膊折条腿啊! “快去!”徐钰脸色很臭。 刘树缩着脖子跑远,“我爹娘要知晓后打我,师父你可得给我求情啊!” 太阳还未完全落山,关于徐钰、魏景行的新流言飘到了长柳村。 “刘树仗势欺人在山上揍别村人,被秀才公知晓后两人闹掰啦” “别看秀才公入赘,在魏家可能耐啦,魏家哥儿都要听他的,是个一说不二的” “秀才公顿顿要吃肉,魏家哥儿连个屁都不敢放······” 徐家人面面相觑,当然,现在也只有三人。 顾流风笑道:“爹娘,肯定是瞎说的,三弟和景行如何别人不知我们自己人哪能不知!” 白氏咬牙,“小树这孩子抽哪门子风,不行,我得去问问。” 徐有林沉着脸,道:“估计满仓和弟妹不知道呢,等等吧,看阿钰回来不。” 徐钰,他当然是没回自家了。 这次,他要让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徐魏两家婚事的主动权究竟在谁手中。 刘满仓听到传闻时,第一反应是谁打着他儿子的名义传瞎话,当知道就是儿子亲口说的,怒道:“不可能。” 虽嘴硬,心里却是打鼓,丢下地里活计急匆匆回家。 刘氏见他回来还欣喜,“今儿倒是快······” “快什么快,小树呢?” “啊,方才跟阿钰出去了。” 刘满仓丢下锄头,气呼呼道:“两人吵架了?” “没······吧!”刘氏迟疑,毕竟阿钰出门时脸色不好,自己儿子也是满脸不情愿。 见妻子神色,再一想传言,刘满仓咬牙道:“这死孩子,闹别扭就闹别扭,瞎传什么。” “到底怎么了?”刘氏追问。 得知传言,她也咬牙,抽下围裙道:“走,去找找。” 当两人满村找人的时候,刘树已经在未来岳丈家说的口干舌燥。 何清微微张嘴,听他口若悬河道了好一出是非。 还是关于案首徐钰和夫郎魏家哥儿的! 在何家听了好些八卦的少年孩子涌出院子,嘻嘻哈哈跑远,新的流言继续向远方扩散。 “你······” 见何清神色,刘树捂嘴一笑,招收叫人。 待人凑近了才低低道:“放心,是师父让我这样说的,你别说出去。” 何清满脸一言难尽,呐呐道:“为何来我家······”说,这让外人不得连着他家一起骂么! 刘树叹气,“我也不想,可······”站起身气哄哄道:“这些瞎话就是最先从顾家庄传的,我倒是想去我外公家说,只怕一开口我舅舅就先揍我了。” “这次,我定要看看是谁背后作祟!” 哼,定是那顾长风,刘树暗暗道,要不是他,自己当众吃屎! 当徐钰知晓流言各村都有传,但传他不要魏景行的话最早是从顾家庄传出,而且,最开始并非一个人这样说。 第141章 村里人好传是非,但,大都是偶然间的一传二,二传三,集中在一个时间点传同一个谣言,这要是背后没人指使,谁相信? 介于此结果,他第一时间也想到了顾家,毕竟顾流风看不惯他不是一天两天,现在嫉妒他想毁了他也正常。 可······是否有些过于明目张胆了! “没必要这般大张旗鼓,让外人还以为咱家······”魏良劝道。 徐钰气哄哄道:“不行,虽说谣言止于智者,可在村里有脑子的人都不多,哪还有什么智者。”等谣言自己平息是不可能的,只会越传越离谱,且为日后留下隐患。 现在只这些流言,魏景行已经生闷气,若是不从根上杜绝,他很担心哪日魏景行悄无声息断了他们两人的婚约。 毕竟,婚书还没写,连个法律保障有没有。 他可不想哪天家里人去楼空,只剩下魏景行留下的解除婚约关系的手书。 第72章 徐钰自以为对魏景行很了解,毕竟两人互为竹马,相伴多年。 殊不知,多年后每每想起今时今日,都懊恼自己轻狂,当然,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刘树,在未来岳丈家各种传谣,甚至晚上都不敢回自家,死缠烂打往舅舅家过夜。 如此不过两日,还真让他碰见了“有心之人”! 此人虽油头粉面一身痞性,可很是面生。 刘树可以确信,十里八乡的混子油子就没他不认识的。 即便如此,被人暗戳戳叫到顾家庄晒场的麦草垛背后时,他还是装出个很好奇的样子,“兄弟,怎么说?” “你就是刘树?”此人很是不信,耸着眉毛斜睨人。 “嗤~”刘树嗤笑,转身就走。 见他这样,黄毛信了大半,毕竟他早就打听到刘树曾经被还不是案首的秀才公收为弟子,两人关系极好。 一把拽住人,胳膊顺势揽住人肩膀,“哥俩天下第一好般”赔笑道:“看看,看看,刘哥就是不一样,这气度,除了我刘哥别人没得。” 刘树撂下他胳膊,驻足瞪人道:“有事说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我是定亲的人,要洁身自好为我家阿清守身如玉。” 这······和秀才公关系好的人都这么神经吗? 黄毛打心底发问,可惜,他只敢心下嘀咕,面儿上却是笑道:“是是是,我刘哥就得是这个!”说着竖起大拇指。 刘树不耐烦了,冷脸道:“再不说我可走了啊!” “说说说,这就说我的好哥哥哎!”黄毛拉住人袖子,探头往外看了看。 见附近没人,回头讨好道:“哥,你跟那秀才公关系恁好,怎就闹掰了?” 一脸向往道:“跟着秀才公混多好啊,出去倍有面儿不说,日后等秀才公高中当官,说不得也能混个衙差当当······” 刘树嘴角抽搐,看智障一样盯着人,嗤笑道:“想屁吃呢!”继而愤怒道:“再说人都自己做官了,哪能顾得上别人,且说咱们这些穷狗土包子,人认识你是谁!” 见他恼怒,黄毛心里大喜:看来传言果真不假,这人真跟秀才公闹掰了。 嘴上却将心比心宽慰道:“哎老哥,咱们穷是穷,也没甚见识,可该有的志气还是有的,哪就要那样被人作践哦。” “看刘哥你也是有本事的人,咱们县谁人不知啊,也就是早早定亲了,若不然媒人都能将你家门槛踩断。”说着还用胳膊肘杵人,好似关系很是亲近。 刘树心里哂笑,面上依旧不忿,“嘁,我可算是看透了,这世上多的是用人朝前不用时靠后的势利眼。” 见这人附和点头,他拉着人胳膊语重心长道:“咱们呐,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老弟,记住哥哥的话,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还是靠咱们自己吧。” “再说咱有手有脚,还能将日子过得糊涂不成!” “是哩,是这个理。”黄毛附和,眼珠一转凑近了道:“不过秀才公这人,我也听说······”话未出口却是撇嘴摇头。 刘树见到关键处话题却有中断的风险,绞尽脑汁想了个说辞,“可不是,傲的很!” 心里却是嘀咕:师父,弟子可是为了完成任务,还望你老人家知晓后不要计较,冒犯了冒犯了······ 如此念叨着,又来了句更狠的,“舔他屁股还不如去官道做买卖来得实在!” 黄毛努力憋笑,低头咬唇后,再抬头却好奇道:“听说他跟范里正关系极好,你们村里正又能在县太爷跟前说上话,你说他这县试成绩······” 艹蛋的玩意! 刘树笑眯眯盯着他,心里暗骂,竟然敢攀扯他师父舞弊,简直是太看得起里正,也太小瞧他师父了。 里正爷爷能在县太爷跟前说上话,还不是村里往村道上摆摊的人多。 为了不被降为商户,里正爷爷每年给县太爷塞钱打点,村里出摊的人家给里正交一成收入,不就是为了让里正能在县太爷跟前说上话。 “这我倒是不知,哎兄弟你哪儿听来的?” 黄毛警惕,干笑道:“我也是在集上听得,说得人多了去了。” 呸,还多了去了,刘树暗啐,主动揽住人脖子,凑头道:“兄弟,你说实话,是不是有什么来钱门道,别藏着掖着啊。” “都是兄弟,有钱大家一起赚!” 黄毛冷汗涔涔,倒是最后一句话,令他心里一松,还以为被发现了! 第142章 见刘树神色诚恳又急切,他呐呐道:“也,也没甚没路。” 刘树一脸“你哄鬼吧”的表情,松开胳膊道:“亏我还把你当兄弟,不想带我就直说。” ······ “所以,后续如何了?”魏景行看着醉醺醺的人问道。 “后,后续如何?”刘树脸蛋红的像猴屁股,迷蒙着双眼,痴笑道:“我就拉着他往镇上去喝酒,灌醉了我就回来了啊!” 魏景行咬牙,啊你个头啊! “嘿嘿嘿,那个大傻子,全都跟我说了。”说着刘树站起身,摇摇晃晃指着黑漆漆的门外,“那,那顾长风那厮,这次可得,好,好生感谢我!” 这话很是奇怪,徐钰好奇道:“为何?” “嘁,他家干得那些事儿黄,黄毛都跟我说,说了。”刘树大着舌头得意道:“这,这次,是那黄,黄牙人,要整,整师父你,他,他老顾家,就、就是替罪羊。” 他大着舌头,说话断断续续,听得徐钰难受,“算了,你休息吧,明儿再说。” 一听可以休息,刘树立马歪倒在椅子上,不过还是坚持道:“我,我不回去,回、回去得被我,我爹揍。” “我不回去~呵嗯~”昏睡之前,刘树还惦记着不能回家,回家就得挨揍。 魏景行不知晓黄牙人,徐钰却是有些印象。 无他,见人那次是他穿来的第二天。 可是,这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 次日,刘树醒来时很是茫然,屋顶既不是自家的,也不是舅舅家,他这是······十几息的功夫,才回过神,坐起身挠头。 徐钰听到厢房动静来敲门,“头疼不疼?” “还好,就是肚子不舒服。”刘树抱着肚子打着哈欠出门,被眼光刺得直眯眼。 想到打探到的消息,神采奕奕道:“师父,都知道是黄牙人在后面做鬼,咱什么时候去找回场子?” 徐钰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啊,得等到什么时候啊?”刘树不乐意,再这么下去,师父师娘没怎么地,倒是他自己,小腿不保啊! 打蛇打七寸,徐钰在等一个时机。 * 顾家,院落格局与去年大为不同。 见原本他和他娘的屋子被二房三房瓜分,顾流风心里毫无波动。 倒是顾老头,见他多看了几眼,抠着烟锅里的烟灰,道:“给家里几个小的住,你跟你娘回来了还是你们的。” “无事,逢年过节饭桌上有我娘一个位儿就成!” 顾流风将篮子放在供桌上,里面有变蛋,宰好的鸡,还有一条猪肉。 “爷爷也知道我们家人少活多,虽找了帮工地里活计还没完,公爹想着以往都是夫君来,今年夫君出远门,就让我家来帮忙······” “你都成亲了,顾着婆家就成,家里忙得开。” 听顾老头如此说,顾流风也没再虚情假意奉承,转了话头笑道:“说来也是巧,三弟知晓我今儿回家托我打听点事儿。” 见他爷看来,顾流风直接道:“爷爷估摸也听说了,因着三弟中案首,好些人乱传他和魏家亲事不成了,自家人如何自家人知晓,可外人偏乱传恼人的很。” “三弟也很恼火,打听了下,竟是问到了咱家,爷爷,那三水镇的黄牙人和咱家有甚官司,怎就顶着咱家的名儿在外乱说哩?” 顾老头正往烟锅里塞烟叶,闻言一顿,掀起眼皮道:“三水镇黄牙人,怎的就顶着咱家名头行事了?” “三弟都查清楚了,就是黄牙人着他侄子黄毛来乱传,那黄毛逢人就说他是从咱家听来的消息。” “一派胡言!”顾老头耷拉着眼皮低低呵斥。 顾流风也不在意,笑道:“亏得三弟行事周全,要是那没脑子的,估计早都打上家门了。” 这次回娘家,午饭吃得尤为早。 甚至,顾流风都没来及得帮灶。 吃过饭就被催着回家。 他也不啰嗦,反正话带到就成。 至于后续如何,无非就是陈芝麻烂糜子的旧账,总归跟他没关系,他也懒得管。 哼,也不知这次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是谁? 了了三弟托付的事儿,顾流风一身轻回长柳村。 顾家却是翻了天。 二房三房的人聚在上房正堂对峙。 顾长风没想到竟然会被黄牙人反将一局,暗地里咬碎了后槽牙,面上却是振振有词,“定是上次那事儿没成,黄牙人记恨在心。” “当时答应的好好,没想到却是个奸诈的,果真是咬人的狗不叫。” 顾青河脸色铁青,徐钰已经是正经的秀才公,还是案首,有着流风嫁去徐家这层亲戚关系,他还想着多走动走动,指望人带带儿子。 不求跟人秀才公一样的年纪就过童子试,二三十的岁数考中秀才也成啊! 现在这出,要是不搞清楚谁在背后做鬼,他哪有脸开口求人。 “走,去三水镇问个清楚。”顾青河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狠狠道:“他姓黄的说话当放屁呢,当初前前后后塞了恁多银子,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就变,真当咱顾家好欺负了?” 小一辈七嘴八舌叽叽喳喳,誓要讨回公道。 顾老头蹲在椅子上吧嗒吧嗒抽烟,待屋里安静下来,才道:“成,老二老三,你们带着长风去问问,流风现在已经是徐家人了,他姓黄的要是识相,也该表示表示。” 第143章 徐钰知晓顾家有人往县城方向去时,哼着小曲回家。 “景行,走,我们去县里。” “有眉目了?”魏景行挑眉。 “那是自然,走。” 顾家人不知,他们到三水镇才下驴车,对面茶楼二层就有人隔窗看着他们。 徐钰、魏景行、刘树、庄仁泽对视,刘树率先嚷嚷:“我倒是对三水镇不陌生,可顾家人都认识我,不大好跟踪。” 遂,三人目光齐齐投向庄仁泽。 “我是来凑热闹的,又不是来给你们当牛马······” “三年后乡试,我说服庄爷爷,咱们一道去州城。” 徐钰话刚落,就见原本坐在对面的人已经风一般跑下楼。 第73章 还未熟透的柿子你挨我挤,挂在枝头很是喜人,柿叶开始泛红。 黄牙人悠哉地坐在摇椅上剔牙,屋檐下鸟笼里的黄雀啾啾叫着,想吸引主人的注意。 敲门声响起时,黄牙人以为是侄子回来了,着帮工的婆子去开门。 “你们······找谁啊?” 顾长风一把推开挡路的婆子,进院门看到柿树下的人,大声道:“黄牙人,当初不是说好财货两清,怎的现在出尔反尔,栽赃我家?” 黄牙人微微挑眉,不理虚张声势的毛头小子,看向他身后之人,“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顾老弟,火气这大,是······” 顾青河冷冷道:“你侄子顶着我家名头在外诋毁徐钰,是你教唆的吧!” “呀!”黄牙人故作惊讶,坐直身子道:“有这事儿,我不知道啊,黄毛这都出去······”掐着手指,惊讶道:“得七八天了,我都没见到人影。” 正午还没过,家家户户吃过饭的时间,只这一小会儿,黄家左邻右舍都出门看来。 顾青河不想多掰扯,说多了只会让人看笑话,自家名声不能坏。 “当初你瞧上我们村何家哥儿,想将人送去张老爷家攀关系,知晓我们与何家有亲,便找上门来。”他指着侄子道:“我这侄子年岁小不懂事,被你几句话忽悠的晕头转向,闹到最后,我家与何家亲事没成,你又诬赖我们说话不算话耽误你给张老爷送人,为此,我家前前后后给了你不下百两,最后一次我爹来时就定好,三十两银子一笔勾销,你也答应了。” 越想火气越大,顾青河指着黄牙人怒道:“谁成想你竟是个不知足的,当初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就让你侄子挑拨我家与徐钰的关系,真当我们顾家没人了!” 院外围观的人看热闹的同时,眉眼官司打到飞起,窃窃私语互通消息,竟是比院内还热闹,没人察觉不远处的巷子拐角处,多了四个脑袋。 见顾家这是打算撕破脸,黄牙人也不装了,悠悠躺回去,“你们顾家有什么人?一堆吃里扒外窝里横的废物,怎的,我侄子做的事儿就要按在我头上?” “先问问你这侄子,背着你干了什么好事儿!” 顾青河看向顾长风,顾青山却是挡在儿子身前,大声道:“挑拨离间,上次蛊惑我家长风不够,现在还想诋毁名声不成?” 黄牙人起身,嗤笑道:“我诋毁他?” “我用的着吗?”踱步走近,冷脸道:“你自己的种能不知道他什么德性,跟我在这装大尾巴狼。” “识相的就从我家滚出去,要是不想走,那今儿就别走了。” 黄牙人语气森森,加之近几年开始蓄胡,满脸凶相。 顾青河不依不饶,“你得把话说清楚,没得你得罪秀才公让我们背骂名······” 见从院门处探头探脑的人越发多,黄牙人不耐烦掰扯,“呵,你们这骂名背的不冤,我这次奔着得罪秀才公的下场出手,就是你这好侄子花钱找我办事儿的。” 此话一出,院子一静,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除进门时叫嚣其余时候皆安静的顾长风身上。 顾长风冷汗涔涔,指着黄牙人目眦欲裂,含糊其辞道:“你别污蔑人,我们的事早就两清了。” ······ 院内吵得不可开交,徐钰一行人却是安静。 “要不要出面。”庄仁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还早!”徐钰想等里面狗咬狗一嘴毛的时候再进去。 庄仁泽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催促道:“进吧进吧,现在看热闹的人多。” 刘树却是担心,“这黄牙人跟张家关系匪浅,万一张家来人······” “不会!”庄仁泽很是肯定。 徐钰定定看着他。 见状,庄仁泽尬笑道:“老爷子是张老爷的座上宾,他们两家关系再好,知晓我在这,张家就不会出面。” 张老爷曾经为了求子,问医求药多年,这事徐钰倒是知晓,只是没想到张老爷还在仁济堂问诊过。 如此一来,这事儿更好办了。 几人躲在巷子拐角处,伸头远远看向黄家门口,此时的造型,只能说一串脑袋自高向低挂在墙壁上。 见围在院门口的人呼啦啦往外散,刘树连忙缩头。 连带的,上面的庄仁泽、徐钰、魏景行皆收回脑袋。 可惜,顾长风已经看见。 “完了完了,肯定看见了。”刘树懊恼。 徐钰拍拍衣襟,淡定道:“看见就看见了,走。” 就这样,被黄牙人拎着斧头赶出院子的顾家一行人又被徐钰等人堵在了巷子里,距离黄家院门不远不近。 第144章 顾长风率先撇清干系,“造谣的是黄牙人的侄子,跟我家没关系。” 徐钰冷哼一声,看向提着斧头站在门槛里的黄牙人,道:“我还年幼时,你来我家要抢我二哥,说是张老爷相中了我二哥。” “彼时我虽年幼,但也知晓张老爷是讲讲究人,婚嫁之事向来讲求你情我愿,又怎会去强抢男童?所以当场揭穿你的谎言,没想到却是因此得罪于你。” 见黄牙人脸色铁青,他明知事实不是这样,却是有口难开,这小子给他挖坑呢,一个不慎就得罪了张家。 观他不上当,徐钰拉着魏景行道:“我和魏景行的亲事自幼就定好,且我入赘多年,算下来我们成亲已经有六个年头,你也不必造谣离间我们。” 他环视围观众人,铿锵有力道:“我们的婚事不会有变,这世间陪我共白首之人,只能是魏景行。” “若非他,我宁愿孤寡一生!” ······ 巷子寂静无声,只街上的叫卖声传来。 黄牙人向门外啐了一口,狠狠道:“你们的事儿,何故来我家门前说道?” “我只想告诉你,若是对我记恨在心,朝我来,若是再敢拿我和魏景行的亲事做筏子,就不是警告这么简单了!” 徐钰这话,很是不客气。 凑热闹的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不断。 倒是庄仁泽,凑到顾家人面前,明知故问道:“你们跟他家是亲戚?” 顾长风低头不语,其他人也是略显局促。 毕竟刘树在场,当年算计何清的事儿,虽当时跟他没关系,可现在两人已经定亲了。 刘树双手环胸,似笑非笑道:“你们家还真是······得亏流风哥早早嫁给我大郎哥了。” 在顾长风愤怒的眼神中,他幸灾乐祸道:“我看顾晞风也不用上学了,就你家这名声,范二伯哪敢出学馆保状啊!” 这话,可谓是一石二鸟。 即讽刺了顾长风学识不行,与科举无缘,又挑拨了顾家二房三房的关系。 果不其然,顾青山、顾青河两人当即变了脸色 黄牙人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况且他还被徐钰当众挤兑了一回,这场子就得在顾家人身上找回来,冷笑道:“你怕是不知晓,顾家这小子曾经掏钱让我办你家。” “啊······”巷子一片哗然。 若是以往,徐家、魏家还真没什么可怕的,就算是村里富户,可那也是长柳村、灵山镇,在三水镇根本就说不上话。 可现在,徐钰已经是案首,有功名在身。 若是还有人想找他家麻烦······不,整个淮南县,能且敢找他家麻烦的估计也就县太爷吧! 一般人家,哪会有这胆? 如此一想,众人看顾家人的眼神都变了。 这人都有胆子找徐案首麻烦,搞他们这些人不得跟踩蚂蚁一样轻松! 顾长风狠狠瞪黄牙人一眼,绕过庄仁泽往外走。 围观的人如潮水般自动往后退,给人空出一条小道。 徐钰看向黄牙人,“我知道黄毛所为皆是你授意,这次,暂且就这样,没有下次。” 四人出巷子时,庄仁泽很是不甘心,“就这样?” 这就算啦?那他千里迢迢从灵山镇到淮南县城再转战三水镇,凑了个什么热闹? 凑了个寂寞吧! 刘树也不甘心,低低道:“师父,要不我们晚上套麻袋······” 徐钰呵斥他,“君子行事当端方坦荡······” 路过之人闻此言,纷纷点头。 几人打道回府,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在县城逗留了几日。 天气一日更比一日冷,徐钰打算买些布料棉花,给家里人做冬装。 刘树现在也是定亲的人了,与未来岳家要走动起来,跟着一起置办布料。 几人成群结伙在县城晃悠,凡有些特色的食肆都被他们光顾过。 “州城的烤肉比咱们县的如何?”庄仁泽夹了一片烤肉问道。 徐钰却是无暇顾及他问话,站起身探头看向窗外,“景行,你看那人是不是······” 魏景行看去时,就见熟悉的脸孔消失在人群中,道:“是的,你没看错。” 庄仁泽、刘树好奇,纷纷起身探头看去,“谁啊?” “府城遇见的一个人。” “很熟吗?叫来一起。” 徐钰摇头,“不熟。” 刘树利落坐回原位,“不熟的人有什么好看的,吃肉吃肉,再不吃凉了。” 虽只一面之缘,但徐钰还是将人放在了心上,毕竟,那人给他的感觉很奇怪。 及至回家,新的冬装做好,身上也早已换了夹衣,徐钰还是时不时琢磨一番那人身份。 深秋的阳光,早已疲惫不堪,打在脸上毫无温度,倒是北风,已经开始叫嚣。 清晨,薄霜覆地,呼吸间白气飘散,徐钰站在只剩枝干的桃树下练剑。 魏良起了个大早堆粪,干了一早的活儿热出了一身汗,回家时脱了夹袄只着短打。 他挑着扁担的身影消失在甬道上时,徐钰却顿住。 看着甬道好半响,提着剑回屋。 都要跨过门槛进西屋,抬起的脚顿住。 他要如何与魏景行说? 难道直接说:在府城遇见的那人跟你父亲的气质相同? 第145章 魏家的秘密,想必他也是不知晓的。 或许,那人曾经做过大户人家的护院也说不定,毕竟,那体魄气质,绝非寻常人。 * “你在看什么?” 庄仁泽热的满头大汗,进屋直接拎起茶壶对嘴喝,清茶入喉,解渴又舒爽,他舒服喟叹,见徐钰站在窗前眺望,好奇道:“你在看什么?” “看一位老熟人。” “谁呀?”庄仁泽凑过去。 街上人来人往,车夫挥舞鞭子吆喝着让路,街边小贩卖力叫卖。 人头攒动,俯瞰像移动的小人儿。 没看到熟悉的人啊,庄仁泽伸长脖子向下看。 徐钰按回他脑袋,“别看了,你不认识。” 这三年来,他始终没忘记那个人,没想到,才来州城竟然又碰见。 是偶遇,还是特意? 第74章 承安二十年兰月,州下增府改制后的第一次乡试在即,梁州州城南郑很是热闹。 各大客栈、附带客房的酒楼皆是人满为患,被各地学子占据。 过了县试的秀才们来参加乡试,家资颇丰、还未过县试的童生则是来观榜。 徐钰自然是来参加乡试,至于庄仁泽,来游历顺道磨炼医术,当然,他能来州城也是徐钰兑现当初在三水镇的诺言。 两人探头朝窗外看了好一会儿,庄仁泽没看出个所以然,转身背靠窗,调侃道:“哎,咱虽然昨天才来,但乐子可是一点都没少啊!” 徐钰挑眉,“怎么说?” “哎呀~”庄仁泽在客房内转悠看布局,摸着酸木枝屏风颇为得意道:“你一直不告诉我景行为何不来,今儿出门一趟,我算是知道了。” 也不知这两人三年前来州城搞出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闹得全州城的人······也不对,应该是全州城的店家都害怕。 “你们到底干了什么,让州城的人闻风丧胆?” 徐钰挠鼻尖,顾左右而言他,“也没做甚,可能是州城的人没见到那么小就成亲的吧!” 庄仁泽瞪大眼睛,忽而疾步走来凑近。 圆乎乎的笑脸在眼前放大,徐钰不自在地后仰。 庄仁泽确认这人是耳朵红了后,拍着桌子哈哈大笑,笑得眼角都渗出泪水。 “你,你······”他指人的手都在颤抖,实在忍不住,抱住肚子蹲地上笑。 笑够了才抬头道:“你竟然会害羞,啊哈哈哈······” 徐钰满头黑线,不过这几年可能是近墨者黑,他已经得了一些魏景行的真传,毒舌道:“你个单身狗,懂个甚!” 原本蹲在地上乐不可支的庄仁泽起身,拍了拍衣襟,背手肃脸道:“吾乃传世名医赛神农,尔等凡夫俗子又如何能懂吾之志向!” “呕——”徐钰装作干呕的样子,表示恶心。 魏景行的毒舌仅限于言语刺激,庄仁泽的毒舌却是有行动加持,见他这作态,直接伸右手,高深又热心道:“观公子面黄干呕,莫不是有孕在身?老夫精通岐黄之术,相遇即是缘,老夫帮公子把把脉吧。” 说话的同时,手已经伸到徐钰面前,差点摸上脉门。 徐钰打掉他的手,“说话也不嫌风大,小心闪了舌头。” “嘿,州城人皆言淮南县徐秀才的夫郎可是好大威风,早在院试还未开始前就叫嚣自己的夫君是秀才公,照你俩这如胶似漆样儿,迟早的事儿。” 好吧,话题回转,徐钰不大愿意深层次讨论这个问题,问道:“州城风景如何?” “景致一般般,倒是风土人情很是有趣呢!”庄仁泽阴阳怪气道,徐钰不乐意说,他偏就要提,“我猜景行不来,定是不想被当猴子围观吧!” 毕竟两人当年留下的传说太多,以至于他今日出去,有人竟是误以为他是徐钰新欢。 “你敢相信,有那小二在我面前卖乖,说什么你前头那个一看就不是好的云云,还夸我一脸福相。” “那人说的时候我没表情,只听着,临走前才告诉他我是你朋友,他的脸哟,啊哈哈哈哈我好险没笑死在外头。” 想起出门的各种乐子,庄仁泽就想笑,不过,被误以为徐钰的新欢,也不是没苦恼。 就像那杨家、郑家公子,很明显是魏景行招惹了人,现在他躲在村里不来,自己倒是挨了好些讥讽。 “倒是没怎么见到锡家人,看来锡家自老太爷过世,真的大不如前了。”说这话时,庄仁泽还有些遗憾。 闻言,倒茶的徐钰心中一动,“你怎么知晓的这般清楚?” 庄仁泽满脸随意,”我家老爷子对州城的事儿很是关注,我跟着听了不少,不过说起来······”他沉吟道:“当年先锡老太爷过世,你们恰好在州城,都不知道?” “知道倒是知道,此后锡家如何倒是不大清楚。”徐钰摇头。 “多出去走走就知晓了。”想到他现在最主要的是乡试,庄仁泽改口道:“算了,你还是先看书吧,等考完试再逛也不迟。” 徐钰未置可否。 “哎呀,好好考,考出个名堂好给景行耀武扬威,不然,你回家得睡地铺喽!”庄仁泽一脸幸灾乐祸。 徐钰定定看着百无聊赖缩进椅子中把玩茶盏盖子的人,突然坐正身子,严肃道:“我突然发现个事儿!” 在庄仁泽诧异好奇的眼神中,严肃道:“你现在是一点都不客气,连哥都不叫了。” 第146章 庄仁泽一脸不屑,“不就比我早来这世上几年,看看这幅嘴脸,知道的说是我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爷呢!” “哎!”徐钰从善如流答应。 “嘁~”庄仁泽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起身道:“魏景行的举人老爷夫君,好好看书吧,州城等着看你笑话的人不少呢。” 临出门前,他突然回头道:“我觉得你眼睛不大好,要不给你下点决明子煮茶喝?” “不需要,我眼睛好的很。” “有马青云那样的朋友还敢说自己眼神好,可真自信!” 马青云,一个不大熟的名字! 徐钰疑惑,“你今儿见到人了?” “没,看了一出大戏。” 徐钰不用猜都知道那人是如何编排他的,毕竟当年知府宴请同科单单没请他,只这一件事儿,就够那些人说道一辈子了! 不过想到在家不来陪考的魏景行,他垂眸看着茶盏,唇角不自觉勾起。 无独有偶,魏景行也在想他,不过耳边更为聒噪就是了。 桃叶沙沙作响,粉白的桃子藏于其中若隐若现,树下躺椅吱呦作响。 左看,是粉嫩嫩的大桃子,又看是深红色桃尖尖,刘树眼馋,翻了个身,对着矮桌旁的人道:“师娘,你真不担心吗?” 不等人回应,自顾自道:“我都担心的睡不好吃不下,师父这要是没上榜,可如何是好?” 话音刚落,觉得不大吉利,连忙拍自己嘴巴,“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师父一定榜上有名。” 魏景行实在被念叨烦了,抬头道:“你要太闲了来帮我抄抄。” 刘树头摇得似拨浪鼓,“我那狗刨的字儿,没得坏了你跟师父的名声,还是算了吧!” 因着徐钰淮南县百年来头一位案首的名头很能拿的出手,而且县里追捧他的人也多,范氏学堂为了激励学子,以他的书本作为奖励。 最初,徐钰曾经用过的旧书够用,现在,凡奖励的案首亲笔做注的书都是量产。 因魏景行的字迹与他相仿,便成了范氏学堂奖品的第二生产力! 这不,正主往州城去参加秋闱,魏景行便主动帮他抄书做注。 此间门道,外人不知晓,但作为第一亲传弟子(自封)的刘树,却是知晓。 当然,他也没少出力,四处帮忙宣传当年师父在考中案首前如何用工,只这些书就有两架子。 所以,好好学吧! 学好不一定能考上案首,但没案首的书在手,一定是没学好! 因着他这一出宣传,范氏学堂每年都用同样的书作奖励,竟是无人怀疑有假。 “那让我耳朵歇会儿吧!”魏景行淡淡道。 刘树轻扇自己嘴巴,表示知道了。 可他,自来是个闲不住的,尤其是嘴。 这安静了没一刻钟,又忍不住念叨:“师娘,这次师父回来,考不考中的你两的亲事都得办吧!” 当年那成亲,关键在冲喜,仪式什么的都不大正式,再说两人也未拜堂,当然不能作数啦! 对于当年他师父和师娘成亲当日的事儿,刘树是不大知晓的,当时他还在舅舅家,等他回来才知晓两人已经成亲了,不过······ “哎,师娘,”他坐起身,兴致勃勃道:“你还记得不,当年你和师父关系可好了,后来也不知为何吵架拌嘴,你一把将师父推河里了,当初还是我舅舅把师父捞上来的呢。” 魏景行笔尖一顿,墨汁坠落,好好的一页抄文就此作废,他搁笔后活动手腕,“当年的事儿我记不大清了,你和你舅舅当初就在河边?” “不是,我外婆想我,我舅舅背我去他家抄近路从河边走,远远看见你推了一把,也是凑巧吧!”刘树伸长脖子好奇道:“不过师娘,师父如何惹你了?” 那时两人的关系要好的不得了,他还记得村里孩子都不愿和师娘玩,还经常欺负他,倒是师父,一点都不嫌弃,还耐心的不成! 唉,魏景行怅然,长叹一口气,仰头望天。 当年啊,久远的如同上一世一般,他是为何推徐钰呢? 当初从商船跳下,冰凉的河水裹缠全身,他心中只一个念头。 “若有来生,定报此仇!” 只是不知为何,一睁眼便回到年幼时。 才睁眼看到面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直接将人推到河里。 六岁的徐钰与二十五岁的徐钰,只拥有相同的姓名,当他看到脸庞稚嫩个子不高瘦瘦弱弱的仇人,第一反应当然是报仇雪恨。 只是,没想到这人福大命大竟是没死。 天知道听到徐钰高热不退人事不省的消息时,他有多高兴,恨不得敲锣打鼓放鞭炮庆祝。 当初就是跑去确认时,晕倒在路边昏迷,等他再醒过来时,却是这人竟然要给他冲喜。 彼时,他恶毒的想,是当时将人杀死报前世之仇,还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静静等日后毁掉这人最在意的东西,让他也尝尝求而不得的滋味。 现在想来,那时的他自己,愤懑阴郁,满腔仇恨,大概是手刃仇人的心态作祟,他对徐钰尤为关注,这才发现此徐钰非彼徐钰。 这人与那人完全不同,可谓是两个极端! 不过,有些人,注定是半路旅人! 第75章 “三儿,看这是什么?” 第147章 瘦小干瘪的掌心,静静躺着一个灰绿色的毛桃,而面前的小男孩,眼睛亮得像星星。 魏三很不喜欢酸,他知道,徐钰也不喜欢,可对上星辰般的眼睛,他舍不得拒绝。 他希望,那里永远有光,永远像夜空中最亮的星辰,所有人抬头时一眼便能看到! 山上的野果并不好吃,可能好吃的都被大人早早采摘了吧。 魏三握了握掌心,他甚至能感觉到细细的桃毛刺戳掌心,对上期待的眼神,低头抬手。 酸涩在舌尖蔓延,甚至他感觉到微苦微辣,可······ 只剩桃核时,魏三感觉舌尖被蛰到麻木,他捏着桃核看了看,面前早已没了男孩。 他看了看长长的村道,握着桃核回家,清洗后仔细晾在窗台上。 卧房靠床最近的小抽屉里,有一木匣的“宝贝”! 河湾里随处可见的小石头,晒干的桃核杏核,小小的四方油纸,野鸡的羽毛······ 虽然村里孩子不与他玩,虽然他们经常叫他小傻子小哑巴,可他从不放在心上。 只因他有自己的珍宝,才不稀罕与那些人玩呢! 这个小木匣里的宝贝,他玩一天都不会无聊! 还有,他的阿钰哥哥······ 虽然父亲和爹爹经常担忧地看着他,但魏三觉得,有阿钰哥哥在,他的日后定是无忧的。 阿钰哥哥聪明又能干,在村里没人不喜欢他,不像自己,每每想到此,魏三就会生出些气馁。 阿钰哥哥那般优秀,他是不是······有些不大般配? 山上的林子绿了又黄,家里的稻田又多了几亩,屋檐下的燕子窝也多了,魏三有了自己的心事。 他不再乐意出门找阿钰哥哥,而是更喜欢坐在廊檐下看着泥巢里的小燕子。 他觉得心中的疑问燕子能知晓,因为他每每忧虑犯愁坐在廊檐下时,燕子都看着他啾啾叫。 “阿钰哥哥会不会嫌弃我?” “啾啾啾、啾啾啾······” “阿钰哥哥进学堂了,也不知快活不快活?” “啾啾啾、啾啾啾······” “我日后帮不上阿钰哥哥,会不会连累人?” ······ 每次看到燕子啾啾啾好不热闹,魏三便觉得,他的心情好转了不少。 阿钰哥哥说在学堂念书,下午又饿又累,可能是晌午没吃饱,燕子你说是不是? 我的零用多,我在家用不着,给阿钰哥哥吧,这样阿钰哥哥晌午就能在食肆吃,下午就不饿不累啦! 父亲从州城带糕点回来,今儿傍晚我去村口等阿钰哥哥,拿给他尝尝。 今日晌午爹爹做了烧鸡,可惜阿钰哥哥不在家,等休沐日叫阿钰哥哥来家吃饭······ “三儿,我,我可能没法读书了!” 看着低落的人,魏三很是心痛,他的阿钰哥哥生来就是秀才公,日后还要做举人进士,不读书可怎么成? 魏三着急地拉着人衣袖比划,可惜,他的阿钰哥哥沉浸在伤心中。 徐伯伯病重他知晓,父亲还拿钱给徐伯伯请大夫,可惜,听爹爹和父亲聊天,徐伯伯累坏了身体,得修养,可阿钰哥哥家的银钱都给阿钰哥哥拿去念书了······ 看着父亲的神色,魏三有些害怕,可,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可以帮助阿钰哥哥的办法,他固执地盯着纸上的字。 “三儿,父亲知晓你想帮阿钰,可······” “咱家现在出手直接给银钱,阿钰要不要写借条,若是写,日后你两要如何相处?若是不写,上百两的银钱······” “成亲?现在成亲,你日后就会成为阿钰被耻笑的借口,你俩,很难长久!”父亲和爹爹语重心长,忧心忡忡。 魏三记不清当时他如何奋笔疾书,在纸上与父亲辩驳,可他依然记得,肚子饿到反酸水浑身没力气,浑浑噩噩的感觉。 那是父亲不同意他和阿钰哥哥的亲事,第一次罚他,他为了赌气,不,他是为了帮阿钰哥哥能继续读书,没有低头认错。 且绝食抗议,饿到起不来床。 终于,父亲没能拗过他,答应可以定亲。 他听到父亲同意,高兴极了,想抱抱父亲,可惜身体软绵绵抬胳膊都吃力。 定亲那天,很是热闹,全村的人都来吃席,可惜天公不作美,阴沉沉,山雨欲来。 村里的孩子背后偷偷嘲笑他傻,他只当没听到。 后来听村里叔伯们聊天,才知晓他饿晕过去后,缠绵病榻多日的徐伯伯走了。 好在他跟阿钰哥哥定亲,日后阿钰哥哥又能继续上学读书了。 傍晚,宾客散去,父亲和爹爹在院子忙碌,他和阿钰哥哥坐在西屋休息。 风儿从门缝偷偷溜进来,惹得烛火摇摆不定,光影明灭间,坐在桌边的阿钰哥哥心事重重。 不过阿钰哥哥生的真好看,比他还好看,魏三看入了迷。 “三儿” 他醒神时,阿钰哥哥正转头看来,脸藏在黑暗中,眼里的星星也看不大清。 “时间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我明儿再来看你。” 此后,凡下学休沐时间,阿钰哥哥都在陪他。 魏三快活极了,五六年的光景好似一晃眼就过去。 他和阿钰哥哥成亲,虽阿钰哥哥下场没能过童子试,可镇上县里的人都赞他。 第148章 成亲后的日子,与以往没变化,却又好像变了。 阿钰哥哥陪他的时间少了,也不要他去县里接,以往休沐回家会带木簪、陶俑回家,现在也不大买这些东西了。 好在他已经长大成亲,不再是贪玩的小孩子,没有就没有吧! 好景不长,有了心烦恼。 也不知是幼时体弱生病太多,还是天生弱症,成亲两三年了,他还没能给阿钰哥哥添个儿女。 他回家找父亲和爹爹,去县里让庄爷爷诊脉,庄爷爷说他身子无碍,是儿女缘分未到。 阿钰哥哥也说不着急,等日后有了功名,生出的儿女更尊贵! 他心里隐隐觉得不是这样的,因为得知他去县城诊脉调理身子,阿钰哥哥并不欢喜。 他看到阿钰哥哥眼里闪过恼怒后又是惊喜,可能,阿钰哥哥不喜欢他自作主张吧! “恭喜徐相公!” “及冠之年便考中秀才,徐老爷少年英才,只是可惜了。” “徐相公这般品貌,非池中之物,日后定是能人······” 鞭炮声贺喜声交织,魏三只觉头疼欲裂,去往府城州城的一幕幕,冬天里凉的刺骨的冰水泡了好几大盆的衣物,饭桌上的野菜被打翻油灯滚落在地······ “白瞎了徐秀才那玉一般的人!” “可不是,有这夫郎简直是丢脸死了!” “徐相公就是太正直,依他才学,最次也得配个县里的闺秀······” 指责声、嘲讽声充斥在耳边漫无边际,嘈杂又寒冷,魏三牙齿都在打斗,奋力向前跑,可那些声音如影随形。 “他又哑又傻,你难道要跟个傻子计较吗?” 天籁之音突然降临,魏三感觉脑海清明,可入耳的话却是如冰锥,刺耳又剜心。 变故好似在一夜之间,疼他的父亲和爹爹离开了,永远的离开了,清冷的大堂竟是无一人来吊唁。 天际灰蒙蒙,好像,定亲时天色也是这般。 哀乐高亢凄凉,纸钱一片片从眼前飘零,魏三浑浑噩噩,混迹在送葬队伍中不知去往何方。 “老天为何要如此不公,我徐钰要大才有大才,要远见有远见,偏偏为何要出生在没钱没权的农户?可你,又哑又蠢的傻子,生来衣食无忧,家资雄厚,为何老天要这般愚弄人?” “我恨你,因为你,外面那些人嘲笑我贪财软弱,说我认钱作爹,哈哈哈哈,都是因为你,若是没有你,我定会有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如花似玉的娇妻作伴,儿女绕膝······” “反正你给不了我助力,不如再为我贡献一次,魏三,你不是喜欢我喜欢的死心塌地吗,不如为了我卖了自己吧·····” 徐钰,你的嘴脸还真是丑陋啊! 魏景行从被中探出手搭在额头,方才梦中的一幕幕,竟是如此清晰。 也不知是昨日下晌忆及前世,还是这几日太过忧虑,昨日夜间竟是在梦中过完那短暂不堪、窝囊又凄惨的一生。 想到前世定亲时黑云压山阴沉至极的天色,哈哈哈哈连老天都在警示那人非良配,他却是一心只知欢喜! 梦中那人,心机深沉两面三刀,与那远在州城之人,根本就不配相提并论。 虽也叫徐钰,可他,会亲自下厨分担爹爹的家务,知晓徐家不易帮忙谋划生计,感恩于爹和父亲的仁义,会在他生辰前早早准备礼物,甚至当日下厨做一桌精美的菜肴。 带着他认字读书,不厌其烦地教导他学说话,从不嫌弃他是哑巴,替他出头永远挡在他身前······ 甚至,在童子试中案首后,没有半分嫌弃这门亲事,知晓有人嘲讽他,找到幕后元凶,当众表明心意不说,夜间偷偷带他翻墙去揍人,只为让他解气。 胸怀天下,只因父亲和爹爹一直希望他能学有所成庇护自己一生,他觉得只有抱上皇帝的大腿,才能真正的庇护家人,再则才是理想抱负!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你会成才,成朝之栋梁,成天下人敬仰的徐大官人。 唯独,成不了我魏景行的枕边人,老鬼,你可教我如何是好? 第76章 魏景行一连好几日神色恹恹,连着抄书也被搁置了。 魏良只以为他后悔闹性子没能去州城,难得调侃,笑道:“是你自己不去的,阿钰回来可不能怪人。” 温子书在一旁亦是笑眯了眼,“是哩,你自己不要去的,迁怒人可不成!” 被父亲和爹联合调侃,魏景行依旧闲闲散散窝在雕花圈椅中,不过看着眉开眼笑的两人心中一动。 “我去了才是碍眼呢!” 魏良眉毛一抖,随即笑道:“阿钰可不是胡来的人,你别多想。” “他不胡来不代表别人不想啊!”魏景行意味深长,道:“若是今次中举,说一句少年天才也不为过,比香饽饽还诱人!” 尤其是那些世家,说不得早已备了千百种法子招揽人了! “前日里碰着里正爷爷,还问我我们婚事如何!”魏景行眉头微拢,低头垂眸,端得是一个犹豫惆怅,不舍和为难。 温子书柔声道:“这有何难,总归你们年纪也到了,我跟你父亲与你公婆商量,等阿钰回来就办酒席!” 魏景行愣愣看着门外,良久,怅然道:“但愿不会生变故吧!” 温子书与丈夫对视,眼中神色只两人能懂。 第149章 是夜,魏景行趴在桌边用锥子挑弄着灯芯,烛火被他捉弄得不耐烦,左摇右晃躲避。 魏良进西间,看到的就是自家哥儿趴在桌边孤寂的背影,无奈摇头。 “可是有心事?” 魏景行摇头,人却是趴在桌上没起身,待侧面落下阴影,道:“父亲,还不休息?” 魏良心道他哪能睡得着,没见夫郎又是掐又是踹,赶他来关心孩子么! “你······可是对阿钰······”一时之间,竟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来,魏良斟酌道:“不大喜欢?” 若直接说不喜欢,他是没看出来,幼时阿钰做什么都带着景行,景行也粘他,甚至早几年都不喜阿钰找别人玩,连带与人说句话都要生气。 可要说喜欢,为何今日言辞间对婚事好似有推诿之意? 魏良头次觉得,他老了,不大懂现在年轻人的心思! 魏景行下巴枕着手背摇头,呐呐道:“以往吧,我觉得我们没什么不同,我不过就是哥儿身没法参加科举罢了,功课又不比他差,可今次乡试之后,只怕我们之间······” 知子莫如父! 外人只知自家哥儿寡言喜静,听这话只以为是愧疚配不上阿钰,魏良却是知晓,他家孩子,那心眼啊,比马蜂窝还多。 索性他过来时亦是打定主意开诚布公地谈,也就没含糊,直接道:“你不想跟阿钰成亲了?” 魏景行没应话,指甲轻划蜡烛烛身,口是心非道:“哪能啊,香饽饽我也想尝尝什么滋味呢!” 这话说得······魏良低低呵斥,“好好说话。” “我不和他成亲,不得全天下人都骂我傻了!” 见他还是扯这些有的没的,魏良没了脾气,“外人如何想不重要,我现在就想知道,你自己怎么想。” 他怎么想啊? 魏景行改抠桌面,眼神顺着榆木纹理漫游,十几息后才道:“他以后走的是仕途官道,咱家给不了助力,我也不想一生都活在猜忌中。” “可依你才学······”魏良泄气,一个哥儿,再有才学又如何,考不了科举做不了官,还不如······ “依你才学,日后恐很难找到可以辩经讨论家计之人。” 不说辩论古籍经典,只家计这一项,估计都很难找到一个可以说到一起的人。 见父亲没反对,魏景行来了精神,坐正身姿道:“不用讨论,我日后找个落魄书生让他入赘,有孩子了你和爹教导着······” 魏良深深看着他,直盯的人心虚。 魏景行摸着鼻子道:“好吧,若是能遇见品性不错的我会和他好好过日子!”言外之意,就不留子去父了! “你又如何知晓人品性不错?自小一道长大的阿钰,你都没信心携手一生!” 魏景行不耐烦了,嘟囔道:“那要怎么办?等日后人大家闺秀逼上门来要我让贤?还是与一院子的哥儿姐儿争风吃醋?” 听他越说越没边儿,魏良抬手,却是舍不得拍下。 魏景行主动伸头过去,“打吧打吧,把我打迷糊好跟徐钰稀里糊涂成亲。” 进门前打好的腹稿就像个笑话,魏良长叹一声,语重心长道:“你担心的不无道理,不过,为父却觉得你过于杞人忧天。” “暂且不说别的,就阿钰的品性你都信不过,那这世间,早已无人能入你眼。与其找个成亲前不大熟悉成亲后不过尔尔之人,糊弄将就过完一生,倒不如跟阿钰试试,试着相信他,或者且走且看。” “如阿钰这般钟灵毓秀之人,很多人终其一生也难遇见,眼下这般人物就你在身边,就该与你共度一生,你当真舍得错过?” “我和你爹也不是非逼着你和阿钰成亲,阿钰入赘冲喜却是事实,你若要和离,至少想个他会接受的理由。” 其余的话,魏良没多说,家里两个孩子一个赛一个聪慧,智多近妖,哪需要他将话说得明明白白。 况且依眼下实情,太过直白倒像是在逼迫。 当夜,魏景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确实如父亲所言,如老鬼这般人物,错过注定遗憾终身。 可他不想连累人,亦不想等到针尖对麦芒的地步再决裂。 如果日后的结局注定是分开,不如尽早!不如在情深之前,不如在彼此都能潇洒放手的年岁。 即便这份潇洒是佯装,即使会撕心裂肺,总比日后恨之入骨强! 州城客栈内,徐钰却是一夜好眠,晨起精神抖擞,在床上吐气纳息后洗漱,末了下楼在大堂吃早饭。 正准备开吃时,庄仁泽摸了过来,“哥,吃完有事儿不?” 徐钰捏馒头的手一顿,“闯祸了?”有事相求才叫哥的德行,哪会轻易喊他哥! “看哥你这话说的,比我年长,叫哥应该的。”庄仁泽笑着递过小竹匾,里面是客栈提供的早食——馒头包子。 徐钰斜眼撇他,“看你那心虚样儿。” 好吧,被看穿了庄仁泽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凑头过去,“我昨儿跟着孔牙人瞎逛,看了一处铺子,你陪我去瞅瞅,要是行我就下手,租出去以后收租金每年也有进项不是!” “你才多大就想着置产,小心别被忽悠了。”徐钰提醒道。 “这不找哥你帮我掌眼么。”庄仁泽笑得很是谄媚。 对,落在徐钰眼里就是谄媚,他皱眉道:“你虚岁才十二,就算置产也落不到你名下,看了也是白看。” 第150章 庄仁泽失落,“可那个铺子真心好,地段好价钱还不高。”我不能置产你能啊! 这明眼一看就是占大便宜的事儿,通常都是坑,不过徐钰心下一转,问道:“不是逛街么,怎又去看铺子?” “就路过,我见大好的地段铺子竟然关门,顺嘴问了一句,孔牙人就带我进去看了看,说是他帮忙出手的,能从中说和降价······”庄仁泽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甚至是低头拉过竹匾捏了馒头堵嘴。 他其实心里也是怀疑的,怎么刚好就有个好铺子等着他,只是看过之后,他觉得问题不大,这才来说的。 反正那些人终归是要送的,那个小铺子实在算不得什么贵重物,收了也好免麻烦! 徐钰没好气,“日后这种事儿少做,那些人今儿能拐弯抹角,明儿就能直接亮刀威胁。” 不过为了表明心意,他还是打算去一趟。 毕竟距离乡试还有几日,何况开考后他在贡院庄仁泽却是在客栈,不一次性解决,那些人说不得又使别的手段,防不胜防。 铺子确实地段儿好,就是面积不大,估计不到四十平,价格堪称实惠,若是入手,就是捡了大便宜。 徐钰没进门,只在门口处看了看,转身对着行人往来的大街,淡淡道:“劳孔牙人帮在下捎个口信,若是有心结交,乡试结束约个时间于广源酒楼一叙,若是别个缘由,小子自认没到那种地步,所以,若是有他因,且等乡试结束再论。” 孔牙人流露出淡淡的尴尬,不过他迎来送往多了,自有自己的处事方式,坦诚道:“徐相公,也非我贪财,只那人找上来点明这铺子要卖予你,且······我也是实在没法拒绝。” “不过你放心,你的话我一定带到。” 望着孔牙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徐钰摇着扇子转眸,看向对面茶楼。 那人丝毫不意外,甚至举杯示意。 “走,去见见不大熟的故人。” 庄仁泽屁颠屁颠跟上,“谁呀谁呀,你在州城还能结交到朋友?” 这话,徐钰很是不爱听。那口吻,好似他是瘟神谁结交谁倒霉,上二楼的间隙说道:“我怎就不能结交了?” 庄仁泽自觉失言,笑道:“谁这么大胆不怕被你家醋坛子找麻烦?” 见徐钰眼神能刀人,嚷嚷道:“我说的是大实话······” 两人说话的间隙,已经走到桌前。 庄仁泽还未注意,徐钰却是拱手:“好久不见!” “哈哈哈久不曾见,再相逢徐相公已是案首了!”那人朗笑道,在庄仁泽看去时,笑声一顿,定定看着人道:“这位小兄弟是?” “我弟弟!”徐钰不废话。 庄仁泽愣愣转头,见一向笑脸迎人的徐钰冷脸,也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不大对,乖乖闭嘴挨着徐钰落座。 这人竟是一点都不觉尴尬,笑道:“某猜是世交家的弟弟吧,看着很是有些眼熟呢!” 徐钰正色道:“先生觉得眼熟也不为过,毕竟我们三番五次相遇,想必,是先生有意为之,钰斗胆一问,先生可是有事?” “非也,某与徐相公自西城一别,今日乃第二次相见。” 第77章 磥砢笑看面前少年,见其眉眼沉稳,神态自若,貌容如春后青笋,器宇却不属于黄山之松,心下不由再次感叹。 徐钰手指轻点腿面,思绪飞转间粲然一笑,摇头道:“西城初遇之时,小子还称不上相公!” “哈哈哈,”磥砢朗笑,挑眉道:“秋闱在即,你又着青衿戴章璞,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知晓你是个秀才吧!” 说罢摇头,端起茶盏亲嗅。 只是这姿态,不像品茗嗅茶香,倒更像······火光电石之间,徐钰至于桌下的手陡然握紧。 旋即,他抬手抱拳,“小子不才,淮南县长柳村人士徐钰,上科童子试侥幸得中来州城参加今次秋闱,与先生再见极是荣幸,小子斗胆敢问先生大名。” 磥砢垂眸,褐色茶羹于瓷白茶盏中透出些红褐色,竟是有些许血的影子,他瞬间失了兴致,放下茶盏道:“磥砢。” 徐钰微微一愣,笑言:“先生是有大才之人!” “圣人乃才德兼备者,二者俱无乃愚者,君子德高一等,小人卓才情,何以为大才?” 徐钰淡淡一笑,道:“庾子嵩目和峤,森森如千丈松,虽磊砢有节目,施之大厦,有栋梁之用1。” 茶桌前针落可闻,倒显得周围茶客的交谈嘈杂了些。 庄仁泽抿唇低头,至于腿上的手仅仅握拳,努力压抑鼓掌叫好的冲动。 这波交锋,可谓是龙争虎斗,虽这位自称磥砢的大······叔胸有成竹游刃有余,可徐钰丝毫不落下风,有来有往,甚至,隐隐高出一筹。 能取名磥砢之人,又怎会是一般的俗世庸人! 寻常人家期望子弟有才干能作为,充其量定名栋或梁,连用都有自傲之嫌,又怎会直接取可做栋梁的磥砢二字? 故,名磥砢者,不是取名之人傲于子弟才华,就是饱含期许! 磥砢挑眉定定瞅着隔桌而坐的少年,半响后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置茶盏后咂嘴环视四周,道:“你自幼读书,又有良师教导,我且问你,‘士之生世,入则事父,出则事君;事父尚于荣幸,事君贵兴国。2’何解?” 此句出自曹子建奏疏《求自试表》,徐钰当然知道,只是······ 第151章 长街渐狭,路人愈矮,叫卖随风起,呼声自云间。 窗口的少年俯瞰隐入人流的高大背影,沉默无声蔓延。 庄仁泽眉头紧皱,挠着下巴喃喃:“他为何要强调自己的姓氏?”再说,徐钰的回答也没问题啊,至少在他看来没任何问题。 “‘若是无青云之志,高堂膝下扮彩衣’,你说得真好,若是胸有大才志在天下,科举入仕谏君王,是谓有才;如果身无所长彩衣娱亲堂前尽孝,何尝又不是另一种有才之人。” 庄仁泽竖起大拇指称赞。 徐钰却是心头疑云重重,“你说,他对我们有恶意吗?” “啊?”庄仁泽挠头,此时街上早已不见那人背影,“没有吧,反正我是没感觉到什么恶意。” “就是······”他沉吟道:“姓魏就姓魏,干嘛神戳戳地告诉我们,姓魏很了不起吗,天下姓魏的人多了去了。” 是呀,天下姓魏的人多了去了,徐钰哂笑,可······ “啊”庄仁泽突然瞪大眼睛,“他该不会是魏伯伯的家人吧!” 要不然,为何强调自己姓氏? 徐钰一掌呼在他脸上,挡住惊讶的嘴脸,无奈道:“他哪里长得像魏叔叔了,你还是自己多喝点决明子吧!” “那为何······” 徐钰回到桌前,端起早已凉了的茶盏,端起一饮而尽,招收叫小二,“小二,结账。” 出茶楼时,庄仁泽嘟囔:“我还是给你做点药丸带着吧,你这在州城得罪的人还真不少,得亏我跟来了。” 徐钰笑着摇头。 有没有恶意,今次秋闱自会见分晓! 魏磥砢出了酒楼融入人潮,随着人流涌动前行,察觉周围无异拐入巷子,不过几息的功夫,已经出现在北城区,悄无声息进了一座寻常小院。 灰扑扑的鸽子越过墙头飞远,山楂树上的喜鹊喳喳叫着欢送。 回到客栈,徐钰很是不放心,写了一封信。 倒是庄仁泽,丝毫不受影响,直接去往西市逛夜市,回来后特意来他房中念叨,“缹茄子没你做的好吃,不过牛家鱼鲊确实不错······” 闻着他身上酒香,徐钰道:“你喝酒了?” “没,吃了酒酿圆子。” 庄仁泽一顿胡吃海塞,夜里起来好几次,及至次日徐钰等他吃饭不见人找来时,已是脸色惨白,像涂了粉。 徐钰这个气哟,扇着小炉子念叨:“让你悠着点,就是不听,再这样下次不带你出门了。” “别啊哥,我知道错了。”庄仁泽缩床上可怜兮兮道。 徐钰知晓,这种威胁对他没什么用,只挑痛处戳,不客气道:“还自诩赛神农,我看你暂且别对外说学医了,我觉得有点丢脸!” “你,你丢什么脸,我才丢脸好不好。”庄仁泽苦兮兮道:“定是来州城水土不服!” 呵,徐钰直接被气笑,“谁来州城大半个月了才水土不服?全大魏也就你一人吧!” 在说都未走出梁州,有个屁的水土不服! 因为吃夜市没节制,导致吃坏肚子卧床两日,庄仁泽想着给他阿钰哥做点解毒药丸,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秋闱入贡院当天,顶着黄巴巴的脸,撑着站久了就打抖的腿,坚持要亲自送人进贡院。 徐钰见他虚弱的风一吹就要倒,皱眉道:“你歇着吧,我自己去就成。” “我可以,送送你吧,别人都有人送。”你一个人,怪可怜的! 客栈住的参考秀才多,这个时间点都往贡院去,无一不是书童小厮作陪。 也就徐钰,孤零零一个。 庄仁泽实在不忍心他哥一人去,坚持着要帮忙提考篮。 “好在这几日天气都不错,希望后面不要下雨。” 徐钰未置可否,见贡院门口前人越发多,担心他被挤倒,催促道:“你回吧,我自己过去排队。” 见人依依不舍,叮嘱道:“记得去镖局看看有没有书信啊。” “知道了!”庄仁泽抽抽鼻子,觉得不说点吉祥话不应景,道:“哥,你好好考,我明年能不能去京城靠你了。” 这吉祥话,可以不说! 徐钰拎着考篮去排队,对着人群中有过几面之缘的同科颔首。 庄仁泽站在远处的路边看着人搜身检查后进了贡院,才拖着两条抖得跟筛子一样的腿回客栈。 心底咕哝:也不知什么毛病,家里又不是买不起人,竟是连个书童小厮都不配,若不然,他还能心安理得躺着不起哩! 刚来州城时,即便不熟悉,他也能整日在外晃荡。 现在,徐钰进贡院,按说更能自在地闲逛,庄仁泽却打不起精神,虽病已经痊愈两日。 在屋里待得心烦,又不想出门,他如行尸走肉办掉着胳膊垂头下楼。 惹得客栈小二以为他生病了,咋咋呼呼要抬他去医馆。 “我没病!”庄仁泽拍着衣襟嫌弃,就算是州城,那大夫能有他医术好? 就一个痢疾,竟是给他下了二两黄连,他闻着药味就知道那老头子坑他们药钱。 “上两盘点心,再来一壶茶。” 小二为难道:“庄公子,现在还没到饭点,点心正在做······” 庄仁泽咬牙看向窗外,要不是担心徐钰,要不是外面日头晒······“那就算了,我在这儿坐一坐总成吧!” 第152章 “成成成,您坐,您坐。” 庄仁泽坐在大堂最靠近门口的位置,懒洋洋趴桌上看着门外。 远远看到熟悉的马车熟悉的人,不敢置信地擦眼角。 他是被眼屎糊了眼看不清人,还是暑热眩晕了,怎的就看见刘树赶着魏家马车? 刘树既要拽缰绳看路,还要左顾右盼赏景,好不忙碌,嘴里嚷嚷着“师娘,师父现在肯定在贡院,咱们找个客栈先住下再打听庄公子的落脚地儿。” “不用,直接往悦来客栈走。”魏景行透过车窗看着左侧街道,淡淡道。 “好嘞。”刘树欢呼一声,赶着马加速,“不过师娘,你是怎么知道师父一定就在悦来客栈的?” 魏景行收回视线闭目养神,懒得搭理这话痨。 从还没进城门就一路叨叨个不停,很土包子好不好,也太给徐钰丢脸了! “刘树!” 循着叫声看去,见手舞足蹈的人,刘树惊喜,赶着马儿加速,到人跟前道:“庄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庄仁泽指着身后的客栈,“我们就住这儿啊,你怎么来了?魏景行呢?” 他正问着话,魏景行已经掀车帘出来。 路过之人就见一白衣胜雪的公子利落跳下马车,长身玉立,乌发轻舞,及至看清容颜时,纷纷惊诧,或掩嘴低低惊呼,或交头接耳称赞。 魏景行仰头看客栈牌匾,如玉侧颜引来一阵吸气声。 见状,刘树得意极了,心底却是嘀咕:这州城的人真是少见多怪! 大声道:“庄公子,你可知悦来客栈如何走,我们要去悦来客栈找我师父。” 庄仁泽捂脸,恨不能不认识这人。 魏景行轻笑道:“你可少说点话吧,你师父人还没出贡院,脸面让你丢光了。” 刘树顺着他视线看去,见牌匾上四个醒目大字“悦来客栈”,脸“唰”一下爆红,却是佯装镇定,“噢,原来到了,师娘你先进去,我拉马车到后院去。” 一旁早就候着的客栈小厮连忙接过缰绳,“客官,您这边走。” 见他跟着小厮去往后院马厩,庄仁泽凑过去,调侃道:“还以为你怕了呢!” 魏景行淡淡挑眉,“怎的,州城出了吃人的怪物?” 嘁,庄仁泽夺过他手中折扇,啪一声抖开,“论给徐钰丢脸,谁能比得过你呀,举人老爷家的魏夫郎。” 魏景行笑着拱手,谦虚道:“惭愧惭愧,家夫还在贡院,能否中举还不得而知呢!” 我······庄仁泽语结,定定看着魏景行,忽而抬头去看日头,见正当头顶,道:“天也没下红雨,日头也没打西边出来啊!” 你魏景行怎就知晓谦虚啦? 第78章 魏景行不搭理他,直接进客栈。 小二上前,热情地招呼。 见小二极力推荐上房,庄仁泽折扇轻摇迈着方步上前,凉凉道:“别费功夫了,他是徐相公的夫郎,你说他住哪间上房?” 小二的笑意僵在脸上,不过,他虽知晓这庄公子与已经进贡院的徐相公交好,但,客栈有客栈的规矩。 “公子,客人不在店内,我们不得随意进入客人房间,不过徐相公屋子旁边的客房恰好空着,您暂且住着。”见柜台后的管事微微颔首,小二更是热情,笑道:“您放心,待徐相公出贡院,小的就给您挪过去,您看如何。” 魏景行也没为难人,颔首同意。 至于刘树,自然是跟庄仁泽挤一个屋子啦。 庄仁泽坐在一边,见刘树整理包袱,埋怨道:“不是我说,你师娘也忒抠门了。”他这间是徐钰掏的房费,没想到魏景行也是个抠的,竟然让刘树跟他挤一屋。 刘树只抿唇笑,不应话。 他现在是夹在中间,既不能背后蛐蛐师娘,也不能得罪同住一屋的庄公子,不然万一被赶出去,不得自己掏房费! 来时他就打定主意,这一趟州城行,见识肯定是要涨,但银钱,能不花就不花。 待刘树收拾好,估摸着魏景行也收拾的差不多了,庄仁泽过去找人说话。 “也不知道你来,徐钰还给你写信呢!” 正眺望街景的魏景行转头看来,“怎么突然写信?” 庄仁泽摇头,撇嘴道:“也不是突然,我们遇见了一个人,估计······”说到此他突然犹豫。 若是那人真跟魏伯伯有关系,是不是由自家人告知比较稳妥? 见他踌躇,魏景行皱眉道:“见到谁了?” “徐钰说是之前府试在西城见过,你当时一道应该有印象吧!”庄仁泽沉吟,“感觉不像读书人,但说话却很有学识。” 闻此言,魏景行脑海瞬间闪现出一个人影,“是不是感觉像江湖人士?” “哦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庄仁泽见他有印象,来了兴致,手舞足蹈道:“你是不知道,两人交锋,那叫一个天昏地暗电闪雷鸣。” 说道兴起处,他咋舌道:“你也是有福哦,徐钰真不是一般人。” 刘树听得心潮澎湃,闻言附和道:“那可不是,我师父本来就不是一般人。”那可是文曲星下凡哩,道士给批的命! 当然,这些年他也精通些端水技能,补充道:“当然,我师娘人好眼光好,也就我师父勉强能般配!” 这臭脚捧得,不当佞臣屈才了! 庄仁泽作呕吐样儿嫌弃,末了,幸灾乐祸道:“我担心那人使坏,徐钰却说等秋闱结束再说,我看他对徐钰很感兴趣,你两的亲事,玄喽!” 第153章 魏景行摇头,想到那人曾经看他的眼神,道:“他对我更感兴趣!” 见他不放在心上,庄仁泽轻笑,心道:可不是,说不得是你亲亲叔伯么,最好还在老家给你定了一门亲,看你还嚣张不? “又在蛐蛐我呢!” “怎么可能!”庄仁泽不自觉拔高音量,“我是觉得磥砢肯定有蹊跷。” “磥砢?” “嗯,就是那个人啊!” 魏景行默默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不过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 乌金西坠,夜色苍茫,各家店铺门前挂起灯笼,华光点点,犹如星河坠落人间。 三人出客栈,往西城的夜市去。 庄仁泽本不打算去,他都来州城好些天了,哪里没逛过? 可是,魏景行这厮,对着刘树左一句“城西烤肉好吃”,右一句“有一种吃食叫鱼脯那滋味······” 他虽然都吃过,但口水还是不争气得往上冒。 魏景行悠悠前行,不时看看左右街边的店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公子视察铺子呢! 庄仁泽受不了他这慢悠悠的劲儿,调侃道:“怎的,哪家铺子房契上写了你名儿?” 正睁大眼睛涨见识的刘树凑过去,笑道:“现在是没有,以后就有啦。” 他可是知晓,师娘怀揣巨款,来州城就是置办产业的,当然,置办产业是顺便,主要还是接他师父出贡院。 魏景行不理两人,自顾自看。 庄仁泽却是个闲不住的,在一旁叨叨:“你看再多也不可能是你的,走吧快走吧。”主要他也嫉妒,有心想置办点私产,可惜只衙门过户一关到他这里就过不了。 “你知道这州城的铺子多贵不,且说好的铺面也挨不到你,还不如让徐钰想办法呢。” “别看了,这州城铺子你又买不起······” “我能!” “啊~”庄仁泽语结,看看黑漆漆的天空,又摸摸额头,“你刚说什么我没听······” “我师娘能买得起,这次来州城就是看铺子宅子的。”刘树乐淘淘,天知道他憋得有多难受。 “你······真来置办铺面宅子?”庄仁泽不大相信。 魏景行未置可否,望着前方人声喧嚣灯火通明之处,道:“夜市到了。” 刘树大喜,“师娘你说的那些我要通通尝一遍。” 一旁的庄仁泽凉凉道:”吃吧吃吧,不过吃之前先给我三两银钱。” 刘树惊诧,“你也没带盘缠?” 魏景行也以为他没银钱,拿出荷包掏了一角碎银。 哪想庄仁泽接过后大手一挥,“吃吧,尽情吃吧,这三两银钱就是你两的诊费了。” “我们又没生病······”刘树嘟囔。 庄仁泽理直气壮道:“现在没生病不代表明日不生病,我这是未雨绸缪!” 认识又不是一年两年,魏景行瞬间猜到他心思,直接抬脚踹人屁股上,“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吃坏肚子。” 他头次来州城,吃了那个鱼脯都没事儿呢! 没想到被揭穿,庄仁泽神色讪讪,摸着鼻子道:“我这不是没注意么!” 哼~魏景行冷哼一声不搭理他。 夜晚的清风已经带上凉意,夜市却是一片火热。 短打赤膊的商贩高声吆喝,锦衣华服的公子们成群结伙,着青衿的少年们更是举杯高歌。 “真热闹啊!”刘树赞叹。 见不得他土包子样儿,庄仁泽将一个包子塞他嘴里,“吃你的吧!” 三人从夜市出来回客栈时,街上已是夜深人静。 好在客栈知晓有客人还未归来,留了小二在大堂等候。 庄仁泽打着哈欠,“明儿要是起不来,记得找我。” 魏景行连个眼风都未给,直接上楼进自己房间。 庄仁泽不忿,“你说他这什么态度?”他还不是好心! “师娘就那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刘树笑着推开客房门,回头对小二道:“来两桶热水,一桶给魏公子一桶送我们这儿来。” 两人洗漱的功夫,庄仁泽又开始编排,“你还真是势利眼,住在我的房子,单给魏景行叫一桶热水。” “挂我师父账上了,我没带银钱。” 见刘树搪塞自己,庄仁泽计上心头。 * 贡院门口,水泄不通人声鼎沸。 秋闱结束,眼看贡院开门,各家小厮书童挤在门前等待迎接自家公子/少爷/老爷。 魏景行、庄仁泽、刘树亦如是,只是,三人心情大不相同。 魏景行期待之余很是感慨:梁州,只怕真是要出一个百年难遇的天才了! 庄仁泽却是嘟嘟囔囔埋怨刘树,“没志气”,“胆小如鼠”,“畏畏缩缩成不了大事”······ 刘树盯着贡院大门,无声念叨:快点开快点开······ 徐钰提着考篮随着人流往大门处走,看着前面摇摇晃晃的同科,庆幸他自己身体好。 考试期间,晕倒被衙役抬走的学子不在少数,大部分人吊着一口气撑到考试结束。 别看现在还能走动,只怕出了大门见到家人,一步都挪不了。 “少爷” “公子” ······ 果不其然,随着大门打开,尖叫声此起彼伏,维持秩序的衙役差点顶不住。 “往后往后······” 第154章 “靠后等靠后等······” 看着自家公子/少爷脚步虚浮双目无神,头发乱糟糟,好些小厮书童差点哭出来。 刘树在人群中又蹦又跳,“师父这里······” 徐钰早看见了,只是,大家都脚步虚浮,他要挤过去保准挤倒人发生踩踏事件,只能耐着性子随着大部队一步一步往外挪。 倒是魏景行,见他姿态闲逸眼神清正,笑道:“武艺没白练。” 恰好徐钰走过来,闻言道:“回去得给魏叔叔补份拜师礼!” 魏景行能来,他自是高兴,顾不得衣服脏,拉着人手道:“走,我们回客栈。” 魏景行笑着回望,“好回客栈。” 两人眉目传情你侬我侬,却有煞风景的声儿传来。 “哎呀,哎呀呀,大庭广众之下注意些。”庄仁泽抬手捂眼睛,摇头晃脑怪叫。 见他手指缝大的能插秧,刘树坏笑道:“庄公子,没捂严实,我帮你。” 被拆台,庄仁泽当然要算账了,追着人打。 刘树凑过来夺过徐钰手中的考篮,告状道:“师父,庄公子忽悠我买好多东西挂你账上,我没上当。” 庄仁泽神色大变,拉着人往外挤,“你污蔑人,证据呢,拿出你的证据。” “有师娘给我作证呢!”刘树理直气壮。 “你······有本事今晚你别进我屋子。”庄仁泽气结。 “不进就不进。”刘树向远处等着拉客的车夫招手,不理会庄仁泽,回头喊道:“师父有车。” 马车停在客栈门口,刘树率先跳下车给车夫结钱,还额外多给了五文。 庄仁泽瞪大眼睛,“你不是说你没带银钱么!” “几十文铜板,哪算得了银钱。”刘树拍拍衣袖,抬手扶人,“师父,你慢点,我跟小二交代了,这会儿估计热水已经送到客房,上去就洗漱。” 那姿态,比衙内跟前的狗腿子还狗腿子,庄仁泽很是不齿。 待徐钰魏景行相携进客栈,他一把拉住刘树,咬牙切齿道:“今晚别想进我屋。” 刘树摇头,“我不稀罕!” 嘿嘿,师父都从贡院出来,哪舍得师娘独守空房哦,他现在就上楼帮师娘收拾行李,待师娘搬去师父客房,那间屋子可不就是他的了么! 见他屁颠屁颠跑前跑后张罗,庄仁泽嗤笑,晚上有你求我的时候! 可惜,吃完饭,还不到午时,徐钰就拉着魏景行回房收拾行李。 刘树亦是喜滋滋收拾自己的东西。 庄仁泽这才反应过来,“你,奸诈!” 刘树吐着舌头,临走前好心提醒道:“你还是想想怎么跟我师父交代吧,小心我师父下次出门不带你。” “滚吧,狗腿子!” 相较于他两的剑拔弩张,另一边的两人却是含情脉脉你侬我侬! 徐钰笑眯眯看着收拾衣物的魏景行,挪过去拉住人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就不想我么?” 魏景行直起腰身,含笑看着他。 徐钰突然有些害羞,热意开始在脸颊蔓延。 第79章 两人是竹马,也是夫妻! 虽“夫妻”只有名无实,可在知晓两家亲事缘由的外人眼中,两人般配又登对,往后日子定是和和美美! 可徐钰却是知晓,魏景行于他,并无多少感情。 寻常表现出来的黏人、闹性子,不过是习惯了他的陪伴包容,以及别扭的性格作祟。 甚至,他心中隐隐觉得,魏景行是在演绎,演绎着占有欲,演绎对这门亲事的看重,让魏叔叔温叔叔甚至他爹娘都觉得,自己是这门亲事中的“感情付出者”! 以往,他偶尔会暗自得意,虽是入赘,可他是两人感情的主导者,毕竟,魏景行很怕他“被抢走”。 可自从县试之后,徐钰再也没这种想法。 尤其是近两年,随着到成亲的年纪,他和魏景行的亲事不断被人提起,徐钰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小丑。 外人传言:他这个案首看不上魏景行了! 毕竟年少有为前途无量,日后乡试中举求娶名门闺秀亦是不在话下。 初时,他误以为魏景行气闷,就是因这种传言。 可那夜,在三水镇······ 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眼神? 此后的无数个夜晚,徐钰都不禁疑惑。 怎会有人眼神淡漠薄凉至此? 见神鬼不惊的漠然,漫无边际的寒凉······那是只有饱尝人生凄苦看透人世变幻才有的淡漠泰然,徐钰两世为人第一次见。 可现在,魏景行眼含笑意,虽不言不语,可只唇角的弧度眼里的柔情,就能将人包裹直至融化。 徐钰有些不知所措,尤其是感觉脸颊的热度开始向全身蔓延。 他调转视线,看着简洁的屋子慌不择言,“这间屋子不错啊,哈哈向阳又临街。” 话落惊觉犯了蠢,加之落在他脸上的视线宛如一只无形的柔荑,挑逗又勾人,实在捱不住,徐钰落荒而逃。 “我给你腾个柜子放衣服。”丢下这句话,徐钰逃出屋子,还没松口气,就与人撞了个满怀。 “师父,师娘收拾好啦!”刘树后退几步堪堪站稳,兴奋地抱着包袱越过他往屋里看。 可惜,头还没伸进门框,就被拽离。 徐钰将人扯到一旁,皱眉道:“你来作甚?” 第155章 “换屋子啊!”刘树很是理所当然,还举起手里包袱,“师娘同你住,这屋子就我住啦,不然跟庄公子总挤一屋不方便。” 话罢却是疑惑,“师父,你不帮师娘收拾行李?” 徐钰脸上透出一丝尴尬,故作镇定道:“我回房收拾柜子给你师娘放衣服。” 见他背手进屋子,刘树更疑惑,跟上道:“师父,你不是说给师娘收拾柜子么,怎又来师娘房里啊?” 徐钰左脚拌右脚,差点摔倒。 桌边,魏景行已经收拾妥当,笑看两人道:“我收拾好了。” 徐钰故意忽视他的眼神,瞪一眼刘树,没好气道:“我帮你师娘拿东西,有意见?” 刘树头摇得像拨浪鼓。 回到隔壁,屋中只他们两人,徐钰破罐子破摔,拉开衣柜帮魏景行归置衣服,絮叨道:“反正也赶不上中秋了,咱们就在州城多待几日,过了中秋再回。” “······你是不知道,小庄吃夜市拉肚子卧床三日哈哈哈······” 魏景行坐在床边,看着他忙得不亦乐乎,静静听着絮叨,偶尔回应一两声。 在徐钰收拾完衣柜,洗手煮茶时,他才温声道:“可累?要不要躺着歇会儿?” 听这话,徐钰第一反应是扭头看窗外。 正午的阳光有些微微刺眼,街上行人渐少,人声低迷。 见他这动作,魏景行被气笑,没好气道:“想什么呢?贡院待九天不累?” 好吧,徐钰承认他自己想多了,找补道:“还好,晚上歇吧,咱两说说话。” 魏景行又瞪他一眼。 这一眼,似嗔似责,徐钰心痒痒,很是有些心猿意马。 “小庄说又碰见那人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徐钰却瞬间知晓话意,正色道:“是的,而且,还给我设圈套故意引我上钩。” 说罢,将孔牙人设局引庄仁泽的事儿道来,“当我看到对面茶楼上是他,我就猜到指使孔牙人的就是他。” 魏景行手指敲打桌面,“你如何确定就是他?” 徐钰帮忙斟茶,给自己斟满落座后才道:“从我出现在那,就有人在暗中观察,且丝毫不怕暴露。” “你不知道,我看过去时,他一点都不意外,而且,看样子就是在等我。” 见魏景行垂眸沉思,徐钰凑头过去,低低道:“咱们从三水镇回来时,明明就在县里见过他,他却说从西城一别再未见过,这明显是撒谎。” “可······”魏景行犹豫,“我们那次也只是看到他背影,万一他真没看见我们呢?” 徐钰一把抓住他置于桌上的手,慎重道:“你日后要出门跟我说,我陪你。”放任你一个人出去,被骗了可如何是好? 再说那次,他可以肯定,魏磥砢看他们了,不然,他哪能发现这人竟是在淮南县。 魏景行见他把自己当傻白甜,也不介意,反倒笑着调侃:“怎么?做举人老爷规矩这般严,还不能允夫郎独自出门?” 若是被别人打趣,徐钰或插诨打科或明褒暗贬地还回去,可到魏景行这里,尤其是眉眼含笑柔情万般的魏景行,他着实有些按耐不住。 不过窗户大开,望去就是街对面酒楼,甚至他都能影影绰绰看见二楼雅间的食客,更遑论别人看他们,若是搂搂抱抱被人瞧了去,又是满城流言。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就怕那些人将一切加在魏景行身上,指摘品性。 不过,也不是没办法。 徐钰微微侧身,用身子挡住窗外来的视线,摸了摸握着的芊手,抬至唇边于手背落下轻吻。 “哪能啊,今次中举,我成举人老爷,你不就是举人老爷的夫郎么,你家老爷我担心你被人哄骗了去。” 魏景行耳尖发热,尤其手背的温度,透骨蚀心,令他有些坐立难安,抽手威胁道:“说话就好好说话,再这般不陪你了啊。” 难得见他难为情,徐钰顺杆子往上爬,凑过去笑问:“哪般?是这般还是这般?”问着话,温热的唇瓣却落在魏景行手背掌心,翻来覆去亲吻。 魏景行扭过头不去看他,道:“就这般,你坐好说话。” 也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气急败坏,出口的话音儿微微颤抖起伏不定,尾音上扬却又气息不稳,反倒像在撒娇。 见他如白瓷般的脸颊遍布云霞,徐钰爱意自心起,“恶向胆边生”,飞速凑头过去,蜻蜓点水般撩动嫣红“云霞”,在“云霞”还未能反应过来时已经远去。 屋子安静的只剩心跳声,街上人语偶尔跃进窗户,估摸受不了黏腻绵软的气氛,不过一瞬就消失。 魏景行侧头看向窗外,耳朵红的透光,在乌发映衬下宛如血玉。 徐钰抱着茶盏,偷瞄一眼人又快速低头,留杯底静卧两排整齐的贝齿浅摇微漾。 几十息的功夫,屋内的空气好似变得稀薄,徐钰感觉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偷瞄一眼身子僵硬的魏景行,深吸几口气,压抑雀跃的心情,故作镇定道:“家里可还好?” “还,还行。”魏景行干巴巴回应。 眼看暧昧又夹杂恼怒的气氛不见缓解,徐钰顾不上兴奋,连忙凑过去道歉:“是我孟浪,你要气不过打我吧,莫要自己生闷气。” 察觉一团火热凑过来,魏景行往外挪了挪,椅子只占了一半。 第156章 徐钰见他不理人,甚至还远离他,抓起人手打自己,“你打我,你打我,不要生气不要······” “我没生气。”魏景行抽回手放在腿上,觉得此举刻意地像躲避,又抬手去端茶盏。 徐钰可怜巴巴道:“你撒谎,你明明就生气了。” 魏景行无奈,端起茶盏仰头一饮而尽,借着微凉的茶水消解心里的燥意,转头直视人,“我没撒谎,没生气。” 唇瓣沾着水.渍,嫣.红无比,娇.艳.欲.滴,鬼使神差般,徐钰的眼神挪不开了。 若是······ 察觉他目光,魏景行连忙抬手捂嘴后仰,“你干唔?” 徐钰挠头,笑道:“没想干嘛,就是······” 见他好似有正事,魏景行犹豫着收回手,却依旧警惕,“怎么了?” “这里有东西。”徐钰说着贴上去,还坏心眼地······ “你!”魏景行一把推开人,捂嘴瞪大眼睛,死死盯着作怪的······两瓣红唇。 不仅贴贴,还吮吸了一下,温温软软,甜甜q弹,徐钰心中的小鹿已经不是乱撞,而是撒欢,面上却是一本正经,“有茶叶。” 魏景行不敢置信地看向茶盏。 才怪,茶杯中都不见茶渣,他唇上又怎会有茶叶? 徐钰才不管他信不信,连忙转移话题,“我觉得那魏磥砢有些怪怪的。” “能有你怪?”魏景行白他一眼,顺势,倒打一耙。 果不其然,徐钰炸毛,“我哪里怪了,我早都想这样了。” 微微皱眉,埋怨道:“要不是这两年你不喜我挨着······”嘟嘟嘴,“哪能留到今日?” 话说他虽然已经成亲十一年,可到现在还是童子鸡哩,就是初吻,也才是刚刚潦潦草草送出去。 如是作想,徐钰越发觉得亏了,哭丧着脸叫屈:“不行,方才不正式,我要正式点,要有仪式感。” 理直气壮的人瞬间变得哭唧唧,魏景行:······谁家好人亲亲要有仪式感? 第80章 徐钰见魏景行满脸蒙圈,外加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顺势“得寸进尺”,哭诉着蹭过去,“你是不是相信了外人那些话?你是不是觉得外人比你还了解我?” 魏景行还没反应过来,这人就蹭到跟前,从质疑变成指责乃至扣帽子。 徐钰一想到面前这人宁可相信外人,不肯将真心交予自幼一起长大的自己,悲从心来,“你不相信我是真心的,不相信我能从一而终,你······我,我在你这里就是一个始乱终弃忘恩负义的小人!” 若是只最后一句,魏景行还能理直气壮地反驳,可面对“不能从一而终”这话,他着实有些心虚,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正琢磨说辞,不想徐钰彻底炸毛。 “你看,你心虚了,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甭管以前有没有,此时此刻,定得是没有啊! 魏景行挺腰大声道:“我没有!你不要污蔑我。”说着眯眼,怀疑道:“你该不会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先下手为强倒打一耙吧?” 徐钰趁势挤坐在空出来的椅子上,开始掰手指算账,“以前还很好,这两年你不喜我亲近,就是觉得我靠不住想换个夫君呗。” “还有,只我们两人时,你都冷冷淡淡,若是有外人在就很体贴顺从,你,在给他们演戏!” 见魏景行要反驳,徐钰恶狠狠道:“你敢说没有?那为何我来州城前一晚要将我踢下床?” “呃······”魏景行彻底语结,他没想到这人竟是都知晓且能忍到现在,可是······ “我爹说,没成亲前不可以圆房!” 这下,换徐钰无语凝噎,想了又想,委屈兮兮道:“贴贴也不行吗?” 温叔叔担心他俩坏了身子能理解,可是,贴贴应该没关系吧! 魏景行愣怔,迟疑道:“应,应该可······” 话还未说完,徐钰已经贴上去,环搂着不甚健硕的腰身,下巴贴在他肩膀上,低低道:“你说的,不许反悔。” 似心满意足后的低喃喟叹,又像求而不得后终于圆满的委屈。 一瞬间,魏景行心软软的,就像细水静流漫过沙地,虽砂砾微动分毫,却柔软了一方天地。 他微微侧头看着肩膀上的头颅,皂角清香幽幽浅浅,白皙的额头上细小绒毛清晰可见,撩动人的心弦。 他,也才是个少年啊! 不论前世如何,今生,这人也才是个少年啊,还是少年秀才,两旬之后说不得就是少年举人,该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可现在······ 魏景行抬手,揽住靠肩之人,温声道:“别瞎想。” 是夜,两人相拥而眠。 虽是客栈提供的被子,但徐钰早已铺用大半个月有余,被窝里满是皂角清香,细嗅,甚至有些许少年人特有的清冽气息。 魏景行脸颊微动,蹭得面前的衣服微微扯动。 察觉到胸前动静,徐钰低头,下巴抵着他头顶,低低道:“睡不着?” “没。”魏景行应完话觉得有点傻气,埋怨道:“床有点小。” 徐钰以为他是担心自己掉下去,搂紧怀中人往里挤了挤。 魏景行:······他想说的是有点挤啊! 窗外打更声渐行渐远,留一室安逸静谧······ 月色皎洁,天地间万物皆被镀了一层银灰,偶尔传来得一两声狗吠增添了一丝人气。 第157章 魏景行迷迷瞪瞪坐起身,看着站在窗边的人咕哝,“干嘛?” 徐钰拿着衣服帮他穿,低低道:“虚,小点儿声。” 魏景行任由他套上衣服,下床落地,才发现不对,嘟囔:“也不点个蜡烛,衣服都穿反了。” 徐钰不理会,帮他系好腰带,搂住人往窗边走。 月色下街道安静,远处木楼风灯闪烁,像星火坠落人间。 提醒道:“别出声。”话罢,抱住人掠下窗户轻轻落地,拉着人往灯火通明处走去。 魏景行前瞻后顾,月色静静躺在街上,石板路透着凉意,迷糊道:“作甚去?” 徐钰只带着人前行,眼看距灯火熠熠的高楼越发近,却拉着人拐入巷子。 两人贴墙而立,半空明月想窥得行踪,只看到个半露的靴履。 不过十几息的功夫,远处传来喧哗声,魏景行竖起耳朵细听。 “我、我还有钱,再、再来。” “牡丹,牡丹······” “黄爷,今儿天已晚,您明日再来吧!” “是呀黄爷,您醉了,待明儿歇好再来也不迟······” “歇什么歇,我没醉······”黄牙人迷蒙着眼睛盯着喧嚣热闹的屋内,酒气冲天,说话颠三倒四。 两位打手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架着人往黄家的巷子口走,劝道:“不急不急,黄爷,小的送您回去。” “我、不······”黄牙人大着舌头挣扎。 “行行行,黄爷不需要小的送,是小的硬要送。” “不、不······” “好好好,黄爷依您,小的们不送了。”两人扶着醉眼朦胧的黄牙人拐进巷子,将人靠在墙上,只亲热的声音传来,“那黄爷您慢走,今晚歇好明儿再来。” “好、好你······” 见黄牙人歪歪斜斜靠墙抬手指人,两人对视一眼转身回了赌坊。 听着脚步声远去,徐钰慢悠悠晃过去。 心中恼怒奈何口齿不清的黄牙人还没能吐出一句完整的呵斥,就见眼前出现白日里去他家院外闹事的人,嗤笑:“怎,怎的······” 徐钰一掌劈下去,见人软倒在地,拎着袍子往黄家拽。 魏景行袖手,慢悠悠跟在后头,走过一段路微微俯身细看,见黄牙人后背并未完全贴地,笑着摇头。 “景行,景行······” 魏景行睁眼。 徐钰见他醒了,担忧道:“做噩梦了?” 魏景行环视,见门缝透进光来,摇头道:“没,几时了?” “辰正,还早再睡会儿吧。” 见徐钰已经穿戴整齐,且发迹微湿,魏景行拥着被子坐起身,“我想吃馄饨。” 徐钰想都没想应道:“好,我去买,别的还想吃什么?” 他走后,魏景行拥着被子发呆。 昨夜入梦,竟是又回到当初在三水镇情形。 那夜,徐钰带他去找黄牙人算账。 将黄牙人拖回家,在徐钰的“百般问候”下,黄牙人叫苦不能。 最后,挣扎着跌下炕,跪在地上求饶。 一向不喜跪拜尤其是别人跪拜他的徐钰,负手而立,冷冷道:“坏我亲事者,本不该就此轻易放过,何况诽谤秀才乃是大罪,若不是我夫郎求情,你今日······” “是是是,小人知错。” 彻底酒醒满头大汗的黄牙人调转方向,跪在他面前感恩戴德,甚至此后逢人就夸他跟徐钰乃天作之合。 那夜的徐钰,是他此前从未见过的徐钰,拿出匕首在黄牙人面前比划那一刻,是真的想见血。 黄牙人也是被此前的刺穴激醒,那个怂货痛哭流涕认错,方才躲过一劫。 徐钰,想放手,也是不易啊! “阿嚏~阿嚏~” 徐钰打着喷嚏进门,恰逢刘树、庄仁泽坐在大堂等早食,两人见他手里提着篮子,对视一眼迎过去。 徐钰早早将篮子藏在身后,警惕道:“作甚?” “你这就没意思了!”庄仁泽挡在过道,侧头往他身后的篮子看,“买了什么,我瞧瞧。” 刘树抱着肚子卖惨,“师父,客栈早食还得一会儿。” 庄仁泽跟着点头。 见两人都捂着肚子,徐钰紧紧抱住篮子,道:“那你们等会儿再吃。”避开拦路的两人,小心翼翼上楼。 庄仁泽不忿道:“知道的是他抱着个篮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抱着什么心头宝呢!” 刘树赞同点头,“可不是,师娘就是师父的心头宝,师娘的早食自然也是心头宝!” 庄仁泽不敢置信,“你······”脑子没问题吧,现在是咱两吃不上早食哎。 刘树回座位,自顾自道:“换做是我给阿清买的早食,也舍不得给别人分呢。” “噗~”庄仁泽“吐血”倒在桌上,“你们师徒二人没得救,就算我是赛神农。” 刘树满脸同情,摇头道:“日后这样,你可是很难成亲呢!”又抠搜又不大体贴人,谁跟谁倒霉啊! “嘁”,庄仁泽不屑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日后要娶京城的闺秀,才不要同哥儿成亲呢。” 心气这般高,老庄大夫有生之年还能四世同堂吗? 刘树替远在淮南县的老庄大夫担心了几息,不过······“你瞧不上哥儿?” “我不是瞧不上,就是吧,我身边的哥儿就没一个好人!”庄仁泽很是犯愁。 第158章 他虽然接触的哥儿不多,但环视四周,一个赛一个有心计。 瞅着对面刘树,提醒道:“那魏景行就不说了,你家那何清也不是省油的灯!” 魏景行的心多黑啊,可在徐钰眼里,他的景行是天下第一好天下第一善,那狗腿谄媚样儿,真真没眼看。 与他相比,何清就是一只羊,不过这羊也不简单,不然如何将刘树拿捏的死死? 至于顾流风,没点能耐能成亲三年无所出还牢牢掌管徐家账簿? “你说说,这三人哪个是省油的灯,当然,最不省油的还属魏景行。” 庄仁泽简直有道不尽的苦水,想到魏景行过往坑他无数次,气恼道:“你是不知道,那人在徐钰面前就一副任君做主的模样,背过人······” “背过人如何?” 刘树又是尴尬挠头,又是挤眉弄眼使眼色,可惜,庄仁泽沉浸在揭穿魏景行真面目的快感中,斩钉截铁道:“背着人心狠手辣!” 话落,还拍着桌子找认同,“你小时候也没被他少坑,你说是不是!” 徐钰端着木盘,凉凉道:“心狠手辣之人的食物可不能吃,吃了就变得心狠手辣了。” 庄仁泽猛然转头,再回头死死瞪着刘树。 刘树的话音从嘴缝溜出来,“早给你提醒,自己笨怪谁。” 庄仁泽瞪他一眼,再回头却是满脸笑意,“嘿嘿嘿,那是我们熟,景行哥哥跟我们开玩笑呢。” 见徐钰已经转身准备上楼,起身奔过去拦住,“再说景行哥哥多大度啊,肯定不会介意的。”说着话就要接过徐钰手中的木盘。 胖乎乎的包子不说,他已经闻到稀饭的味道,香甜的很。 徐钰抬高胳膊避开,“魏景行心狠手辣,不是省油的灯······”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开玩笑!”庄仁泽又蹦又跳,可惜他比徐钰小四五岁呢,而且徐钰这身量,在淮南县数一数二,他岂能够到? 拽着人衣袖撒娇,“我知道错了,阿钰哥哥,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突然,后背凉飕飕,庄仁泽顺着徐钰的眼神转头看去。 魏景行不知何时站在楼梯口看来。 庄仁泽瞬间泄气,背后蛐蛐人被魏景行当场抓包,得了,他自求多福就行了,早食什么的可以不用吃。 毕竟,不吃饿着肚子,待魏景行找茬时,说不定能彻底晕倒躲过一劫! 徐钰将盘子递向刘树,对魏景行笑道:“快回屋吃,馄饨不吃泡散了。” 魏景行点了点护栏转身回屋。 徐钰带着早食回屋,问过他后挑了几个包子,留下一碗馄饨一碗稀饭又下楼,他以为是在下面吃,没成想是给庄仁泽刘树送。 看到桌上冒着白气的包子,魏景行眉眼舒展,往水盆边净手。 倒是楼下的庄仁泽,心心念念的早食摆上桌,却食不下咽。 “我完了!” 刘树吃着包子点头,可不是,敢当着师父面蛐蛐师娘,你不完谁完。 因着此一出,饭后出门时,庄仁泽窝在客房不出去。 “你们去吧,我有些不舒服!” 魏景行嗤笑,“怕了就直说。” “啪—”门被拉开,庄仁泽拍拍衣襟,“谁怕了,州城街上的青砖都快被我踩烂了,要不是看你初来州城我才不出门呢!” 魏景行翻了个白眼,拉着徐钰率先下楼。 刘树在后面悄悄提醒,“三年前我师娘就陪同师父来过州城了。” 第81章 望着相携逛街的背影,庄仁泽很是不屑,不就早早成亲么,有什么好炫耀的! 刘树却是与他不同,乐颠颠跑前跑后,又是帮腔询问铺子营生,又是帮忙提东西,好不殷勤。 “狗腿子!”庄仁泽不齿。 与上次同逛州城不同,今次,徐钰牢牢牵着魏景行的手,魏景行倒是有些不大情愿。 青砖长街未变,行人依旧熙攘,路边铺子林立,各色酒旗迎风招展,好似与三年前无异。 几人晃悠悠走着,徐钰偶尔与过路秀才点头示意。 作为同科,不论以往是否相熟、私交好坏,面子情总是有的,更何况秋闱已经结束,不过两旬就出榜,此时交恶乃是蠢举。 因此,即便只见过几面,知晓有这么个人,在街上遇见亦是会问好。 又一次见徐钰与人问好,待人走过,魏景行轻笑,“你的人缘,倒是比上次强多了。” 庄仁泽趁机表功,“那不是上次有你在么,今次陪考的人可是我。” 魏景行翻了个白眼,徐钰倒是帮忙解释:“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若你不跋扈些,那些人早就邀我参加诗会酒会了。” 院试之时,魏景行在城门口就落下恶名,来自乡下的土包子,还是嚣张跋扈无知傲慢的土包子,自然而然让州城各路势力轻视。 后续接连在外“惹是生非”坐实恶名,让想拉拢他的世家观望,这一来二去,竟是让他在进贡院前平安无事。 可谓是用心良苦,徐钰都知晓。 庄仁泽见他又护上,不屑撇嘴。 倒是刘树,咋咋呼呼道:“师父你此前跟我说的好些铺子都不见了啊!” 想当初师父考中案首,他可是缠着人讲了好多府城州城的景致,只是,这州城主街的铺子与师父所言不大一样哩。 徐钰摇头,笑道:“我也是来州城才知晓,新任刺史大人很是有一手,当初来上任,三把火烧了州城世家三成势力,其中就包括田产铺子,现在街上好些铺子已经易主。” 第159章 几人都知晓,他所说的易主是背后势力变了。 倒是魏景行赞赏般点头,欣慰道:“如此说来,新任刺史倒是为民办事。” 徐钰未说话,新任刺史为不为民他不知晓,但一定是为君办事,他自打来州城,虽出门次数少,但听到的小道消息却是不少。 悦来客栈新开张不久,住店落脚不仅有优惠,小二还待人热情,因此很多小商队都选在这里歇脚。 大客栈有固定的大镖局大商队,不稀罕他们这些散商,去了也被轻视,倒不如在悦来客栈落脚,实惠还自在。 这些人在大堂用餐时,聊天南地北的景致,聊一路见识,互通消息,一来二去之下,徐钰听到了不少消息。 自打三年前州城突然空降新学正李大人,主持院试,将贡院看得苍蝇都飞不进。 当年,秀才试张榜后,梁州在榜秀才不足往年四成,其中,世家子弟更是少了一半。 这个结果虽然各世家早已预料到,但看到榜单后依然恼火。 不过,没等他们行动,就有来自长安城的巡查御史将前刺史大人捉拿下狱,又相继查处发落了几个中等世家。 一时之间,州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未免当出头鸟,各大世家皆缩头不动。 反正铁打的世家流水的刺史,查处就查处,不过损失些小势力,待巡查御史回长安,新任刺史还不是任由他们拿捏。 各大世家皆如此作想,一时不察,竟是给了新任刺史立威扎根的时间。 待巡查御史离开时,各大世家准备采用老法子“先礼后兵”拿下刺史大人,才发现,自家势力或多或少被削减了些,私下一查,竟是发现各家皆如此。 几家家主同聚一堂,商议此事,通气交底后发现,刺史大人已经在悄无声息中站稳脚跟。 各家皆有私心,又不甘于人后,共聚一堂没商议出个结果不说,还新起龌龊。 以至后续分散拉拢刺史时,才发现是块硬骨头,谁都没拿下,谁也拿不下,至于联合抗衡,也只得了个与刺史大人堪堪打平的结果。 当下局面,还是刺史大人主动避让,不再锋芒毕露,与各大世家保持和平的结果。 刘树咋舌,“这刺史大人后台肯定很硬!”不然哪能跟地头蛇打个平手,这地头蛇还不止一只。 庄仁泽嗤笑,“不过是狼换虎而已,日久见人心。” 徐钰却不这般认为,他私下猜测,新任刺史康大人,背后极有可能是朝中高官,甚至······ 见路边茶摊客人寥寥无几,他拉着魏景行进去,招呼摊主来壶清茶。 茶水上桌,摊主自去忙碌后,徐钰才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康刺史当年去长安参加会试时,偶然得帝师看重,得其指点迷津,因此在会试中大放异彩,就是殿试亦是出尽风头,得圣上钦点,终成寒门状元。” “嘶—”刘树倒吸一口冷气,“这么牛,那找他拜师的人不得踏破他家门槛啊!” 想他师父中案首后,县城好些人家提重礼拜访,就为了让自家子弟能跟着他师父学习,这帝师大人指点、圣上钦点的寒门状元,得多受人欢迎啊! 庄仁泽难得赞美人,道:“难为你跟着你师父还长了些脑子。”都能想到这么深,不过,也只能想这么深了! 他可是听闻帝师很得圣上尊重,甚至太子殿下时常都去问政,这是不是就说明,帝师本身就是圣上的人? 而得他指点的康刺史,自然而然亦是圣上的亲信? 见徐钰与魏景行对视,庄仁泽不耐烦打断,“哎哎哎,我说你两有话就直说,别打眉眼官司。” 魏景行垂眸,端起茶盏道:“如你所想。” 听这话,庄仁泽立马来了精神,趴在桌上凑头过去,“那我们去找刺史大人如何,我打听打听他有没有隐疾,若是有就给他去治病,若是没有,就让徐钰拜他为师,这样我们也能抱上大腿。”他日后去京城进太医署,岂不是事半功倍。 魏景行没好气道:“小心太医署门框没摸到,先得罪一箩筐的人。” 见不得他泼凉水,庄仁泽气闷,慷慨陈词:“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你家徐钰出身农户,学识不差,人品也还行,肯定能入那康大人的眼,即便无法拜师,能攀上交情,日后也是受益匪浅。” “咳嗯~”徐钰清嗓子打算他,在魏景行能吃人的眼神中硬着头皮低低道:“我觉得,你还是去打听刺史大人是否有隐疾比较靠谱。” 四人在街边茶棚八卦了一回州城的刺史康大人,学正李大人,又分析了一通州城当下的势力,坐了一个时辰才起身。 往酒楼用餐时,徐钰碰见几个同科,带着三人去见礼,顺势介绍了一番。 几人的眼神落在三人身上,各有异色。 对魏景行是好奇打量,看刘树时就有些轻薄鄙视,倒是礼遇了庄仁泽一回。 不过,庄仁泽可不领这份情,在雅间低低道:“狗眼看人低的样子,咒他们考不中举人。” 刘树茫然,“他们有看不起你?”继而惊诧道:“这州城看不起人竟是邀人同桌吃饭,还真是奇怪。” 心中本还有些窝火的魏景行听他这样说,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没好气道:“你个傻子。” 庄仁泽拍着衣袖咋舌,“就你这样,也难怪他们觉得你师父眼睛有毛病!” 第160章 那些人鄙视刘树,不过是觉得身为秀才,收徒再不如何,也得对自己有助力,而刘树,能有什么助力? 轻视魏景行却是来自优越感,觉得自己日后功成名就娶个大家闺秀都不为过,自然看不起哥儿。 这些人呐,还真是人模狗样! 如是作想,庄仁泽就觉得,徐钰还真是不错。 不会轻看低看任何人,不会势利眼地结交只对自己有帮助的人,这种人,日后也不会因自己高居庙堂而鄙薄市井屠狗辈。 人生有这样一位挚友,也还算不错啦! 因着此一出,用饭时,庄仁泽主动给徐钰敬酒。 “你还喝酒?”徐钰见伸过来的酒盅皱眉。 “就这一杯。”庄仁泽举起酒盅示意,“要不是为了给你敬酒,我才不喝呢。” 得,这是他的荣幸,徐钰端起酒盅回敬。 庄仁泽一饮而尽,豪气道:“放心吧,即便你入不了康大人的眼,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徐钰警惕道:“我不会去攀交情,你要走门路自己想办法。” “知道了知道了。”庄仁泽不耐烦地嘟囔:“本也没打算靠你。” 只是,他心有宏愿,却无通天之门。 打听了两天,跟城中小乞丐都交上朋友,却是还没打听到康大人是否有隐疾。 这厢,徐钰知晓魏景行带了银钱出来,帮着购置了靠近官学的一座宅子,还买了一间铺面。 刚在衙门过了契书,两人就收到家中来信。 “家中有事,速归!” 六个字,四人却像火烧屁股,连夜收拾行李。 大清早赶在第一波出城门,不过两刻钟,被人拦住。 “我家主人有请。” 第82章 虽早已看见候在官道旁的人,但在其开口时,徐钰还是犹豫了。 若是只他和魏景行两人,驾着马车冲过去便是,即使人追赶拦截,以他的武功也能保两人全身而退。 可现在庄仁泽和刘树的马车就在后面,他不能弃之不顾。 遂在人开口之前,已经拽着缰绳减速,待人抬手行礼,马车恰好停驻。 太阳懒洋洋趴在山头,好似昨晚熬了夜,精神不大好。 来人却不一样,虽是寻常短打装束,可周身气势,一看就知是练家子,且是见过血的。 徐钰还在斟酌如何开口,魏景行却是抚着袖口打量人,而后问道:“敢问阁下家主何许人也?” 壮汉只后退一步,抬手示意两人下车,并不答话。 徐钰顺着他抬手的方向看去,密林中隐约可见车架。 刘树赶着马车疯狂挥舞鞭子,可惜,驾车技术到底不如徐钰老练,不过几十息脸车尾都瞧不见。 而庄仁泽在车内被颠得五脏六腑差点移位,强烈要求慢点,因此两人的马车落后了一大截。 待两人赶上来,看到停在路边的马车,刘树惊喜,“师父在等我们呢,驾” 马儿飞蹿,不过几息的功夫,已经追上停驻的马车。 “师父师父,我们来了。”与马车擦肩而过时,刘树兴奋呼喊。 徐钰、魏景行眼睁睁看着他像个傻子一样架着马车呼啸而过,扬起一片土尘。 魏景行皱眉挥袖,扇走面前的扬尘。 徐钰尬笑道:“见笑了,请。” 他们两人在壮汉的带领下往丛林中去。 林中草地上,一儒士模样的男子持扇燃炉,青烟袅袅中,好似闲云野鹤的神仙一般。 护卫分散于四周,警戒在十步开外,且带路壮汉也不再前行,徐钰拉着魏景行上前。 于三步远之外站定,捏了捏掌心的手,才行礼问好:“小子徐钰,见过刺史大人。” 魏景行惊诧后亦是行礼,不过他未出声。 康刺史微微挑眉,却未抬头,沉声道:“何以见得我就是刺史大人?” 徐钰笑答:“大人的护卫皆是行伍出身,梁州能配备此等护卫者,非刺史大人莫属。” “哈哈哈你小子倒是好眼力。”康刺史朗笑,道:“过来坐吧。” 徐钰迟疑后近前,跪坐在茶炉一侧,魏景行紧随其后。 康刺史多看了他几眼,收回目光后别有深意道:“徐贤弟倒是有福!” 徐钰不自觉摸额头,谦虚道:“大人谬赞了,学生还未入仕,当不得大人一声贤弟。” 若是他已经考中进士步入官场,与康大人平辈论倒也还说得过去,可现在他连个举人都不是,这声“贤弟”还当真受不起。 康刺史笑着摇头,道:“若是今次秋闱有所获,明年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双喜临门,我不过是提前跟贤弟道一声喜罢了。” 这厢闲聊外加品茗,和乐融融,倒是架着马车冲过去的刘树,不确定道:“刚才,我师父他们在跟人说话?” 捂着额头爬出车厢的庄仁泽听到这话,直接伸手拧上他的腰,咬牙道:“你个憨憨,还不赶紧停车,他们有危险。” “啊哦”,刘树扭着身子猛拽缰绳,“吁—” 马儿骤停,前蹄高高扬起,马车猛地一抖,歪歪扭扭停在路中央。 “唔啊咳咳咳”庄仁泽差点被颠下车,上半身悬在车辕外咳嗽。 刘树拽着他腰带庆幸,还好没掉下去,见庄仁泽脸色通红,心虚道:“你干嘛拧我?” “你瞎啊!”庄仁泽恨不得敲开这人脑袋看看,“快调头,去救人。” 第161章 待两人返回去时,路边只剩马车。 不过,林中隐隐约约传来的人声。 刘树跳下马车就要往林子冲,被庄仁泽一把拽住,并且捂住了嘴,“小点声儿。” 两人猫着腰鬼鬼祟祟摸过去,只是,还没从野草中探头看具体情形,就被叫了过去。 仰头看着冷不丁出现在草丛上面的壮汉,庄仁泽尬笑,“额兄台也来拉屎吗?” 刘树咬唇憋笑,举起手中树枝挡脸。 “我家主人有请。” 庄仁泽尴尬起身,拍打衣服钻出草丛,熟稔道:“兄台是不是白日时有晕眩夜间失眠盗汗之症,床事上还未尽兴却已力怠,听我一句劝,泡些莲心茶喝吧,男人也得歇歇。” 刘树听得云里雾里,徐钰却是暗道不好,连忙出声提醒道:“快来拜见刺史大人。” 你小子可别瞎说,眼前这人是你心心念念抱大腿的刺史大人。别大腿没抱上,张口就得罪人! 庄仁泽一惊,复又惊喜,大老远拱手道:“小子见过刺史大人。” “哈哈哈过来吧,来瞧瞧本官可是有隐疾?” 听康刺史这话,徐钰无奈闭眼。 庄仁泽却是来了精神,小跑近前,望闻问切一样不落,又是切脉又是观舌苔,末了一本正经道:“大人身体很好,就是······” 担心他说出什么虎狼之词得罪人,徐钰打断,“大人见谅,我这位弟弟年纪尚浅,虽醉心于医术却多是纸上谈兵无甚实际经验,若是有冒犯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哎,无事。”康刺史挥手,“说罢。” 被徐钰轻看本就不大情愿的庄仁泽眼睛瞬间亮晶晶,道:“大人,该泄得火得泄一泄,男人么,总憋着也不好。” “噗咳咳咳······”徐钰、魏景行齐齐喷茶,刘树缩在他两身后,祈祷刺史大人治罪不连坐。 天地间,除了咳嗽别无他声。 徐钰心里痛骂庄仁泽,想着如何圆场,却察觉周围护卫紧绷的气势有一瞬松懈。 康刺史愣怔,好半响才上上下下打量庄仁泽,迟疑道:“你······” “大人放心,我家祖上世代行医,我祖父曾经还是太医呢!”庄仁泽以为大人怀疑他胡诌,立马搬出族谱。 康刺史摇头,“太医若都如你这般心直口快,可不是好事哦。” ······ 直到回到马车上重新启程,庄仁泽还是摸不着头脑,可惜,能跟他商量的两人在另一辆马车上。 刘树脸颊酡红,眼神迷离,明明喝的是茶,他却像饮了酒,醉得不清。 扯开车帘见他这模样,庄仁泽嫌弃,“加速,赶上徐钰他们。” 他要跟两人合计合计,这刺史大人的大腿到底抱没抱上,他心里着实没底。 遥不可及素未谋面的刺史大人半路拦车请他们喝茶,这事儿怎么想怎么诡异! 魏景行也在疑惑,倒是徐钰,觉得摸到了些门道却是不得关窍,始终在门外徘徊。 但是,他心中一道声音告诉他,康刺史一定知晓他们,没见连庄仁泽曾经的戏言都搬出来了么! “哎,徐钰,你说,是不是你秋闱成绩出来了,刺史大人提前套近乎?”挤上马车的庄仁泽真诚发问。 魏景行白他一眼,“你可闭嘴吧,别咒我家阿钰哥哥。” 刺史大人要是现在知晓秋闱成绩,只一种可能,刺史大人与学正及长安来的考官沆瀣一气操纵科举。 徐钰要真摊上这事儿,多晦气啊! 啊?庄仁泽不知他心思,疑惑后做呕吐状,捏着嗓子阴阳怪气道:“我家阿钰哥哥,呕~呕~” 魏景行坐正身板,道:“我看你就是嫉妒,下去。” 都挤上马车了,庄仁泽怎么可能下去,死皮赖脸道:“我不,我有正事呢。” 外面赶车的徐钰提醒他,“你可别嘚瑟了,想想你在什么时候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刺史大人注意到咱们。” “应该没什么······”吧,庄仁泽心虚挠脸,“难道我打听他隐疾的事儿暴露了?” 魏景行捂脸,这个傻子,合着刚才康刺史说的话他一句都没听啊! 庄仁泽仔细回想,惊出一身冷汗,不确定道:“看大人那样,也不像要追究,再说我还给他诊治······”越说越气弱。 因着此一出,加之担心家中有事,一路上四人加急赶路,终于赶在八月的尾巴回到淮南县。 顾不得去庄家,徐钰驾车带着魏景行刘树直接回长柳村。 与离开时不同,山野已经换上金装,路边柳树不复苍翠,叶子明显稀疏了。 不过长柳村依然祥和,村道上小孩子跑前跑后玩闹着,看见马车欢呼着奔来。 “阿钰叔叔,秀才公叔叔,新郎官叔叔······” 孩子们叽叽喳喳叫着,徐钰见魏家门口没挂白,心中松了一口气,跳下马车将孩子们抱上车。 刘树抱起侄子问话,一群孩子七嘴八舌吵嚷着,到魏家门前时还没说明原委。 倒是魏景行,已经猜到家里要为他跟徐钰准备办婚宴酒席。 毕竟,他俩年龄到了不说,若今次秋闱无误,徐钰还要去长安。 魏良、温子书听到动静出屋,就见马车停在院门口。 两人笑着迎出去。 见温子书端着盘子,刘树殷切地接过,给孩子们散了糖块瓜子,带着一群孩子离开。 第162章 徐钰看着厢房廊檐下的酒坛,还以为是要给他办接风宴。 温子书笑道:“是你爹送来的,日子我们都看好了,九月十六就是大吉日。” 徐钰微愣,反应过来是补办婚宴,看向魏景行。 魏景行抬头望天,“我也是才猜到。” 第83章 对于婚事,徐钰以往是没想过的。 当然,这个“以往”要追溯到很久以前! 当年,入赘魏家冲喜,他确实有自己的考量。 但可以肯定,他的考量与原主大相径庭,虽然都有借着魏家改善当前处境的目的。 原主是彻底的利用魏家欺骗魏景行,而他,借魏家解一时之急,却从未想过要将魏家财产据为己有,也从未生过欺骗魏景行的心思。 可以说,时至今日,他对魏景行只隐瞒了一件事儿。 当初决定入赘冲喜时,他发誓,保魏景行一世周全,而且若是日后魏景行遇见心仪之人,他出面解除婚约且依旧照拂魏家。 当时,并未想过如何维持两人的亲事,可以说从未想过两人相濡以沫共度一生。 毕竟,他是穿越者,追求的依然是自由婚恋。而彼时名为魏三的魏景行不过才五岁,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孩。 世事难料,徐钰不想两人的后半生因一段缘由复杂的冲喜捆绑,磕磕绊绊。 幼时,他带着魏景行一道学习,伴他成长,只因心中有对魏景行个人的怜悯愧疚,以及对魏家恩情的感激。 对于魏景行表现出来的占有欲,他也乐得包容,毕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弟弟。 也不知何时,这段感情悄然变化,在心底的角落,不知名的种子发芽,他开始享受魏景行的霸道。 在别人说起魏景行小气、醋劲儿大时,他面上无奈心里却很受用。 尤其是看到他同刘树等人关系热络,魏景行气闷别扭使小性子,真是越看越可爱! 随着成长,他也发现,魏景行是难得的好伴侣。 人这一生,说短暂,却能活过半个世纪,可要说漫长,却是天地一粟,经不起沧海桑田的变迁。 徐钰翻了个身,面朝魏景行方向。 厚实的窗帘挡住了皎洁的月色,屋内伸手不见五指,静谧中只剩浅浅的呼吸。 回家时本就已是下晌,洗漱完陪着两家人一道吃完饭,聊了聊秋闱、州城变化天色已黑,顾及他和魏景行舟车劳累,众人便早早散去。 可躺在床上,徐钰却是久久难以入睡。 以至现在魏景行入了梦乡,他却是辗转反侧思绪万千。 从被子中探出手,虚空描摹着魏景行的脸庞,不自觉想起过往种种,突然惊觉,魏景行现在生闷气都不拿鸡兔撒气了。 幼时那个嘴紧得跟蚌壳一样,生闷气自己憋着,拿后院鸡仔鸭子兔子出气,浑身戾气,别扭暴力的魏景行,越发模糊了。 甚至,徐钰印象最深刻的竟然是屋顶上眼眸亮如星辰的少年。 以及,他考中秀才后,在书房故意调戏他的魏景行。 嘴角不自觉勾起,徐钰犹记得那日在书房,他因着县中大户人家送重礼而惴惴不安,赶在中秋节将礼还了回去,归家后很是气馁,与魏景行说起想当一辈子秀才的话。 魏景行笑他心虚,还拿日后会有人送美人来说笑,他当时以为魏景行是阴阳怪气,还道魏景行若是遇见合心合意的人,他就出面解除两人婚约。 结果,当下魏景行就不乐意了。 虽未明言,且还顺势应承了他,但当时气氛很是尴尬,他能感觉到,魏景行是生气的。 彼时,虽察觉他生气,却未想着第一时间解释劝慰,甚至顺势与魏景行僵持冷战。 现在想想,还真是幼稚呢! 不就是察觉自己在这份感情中占据了上风,想让魏景行再进一步么。 不日,他上山散心,恰巧遇见刘树等人与别村说闲话的少年打架,方才知晓他不要魏景行的流言传得很疯。 也是那时,他决定给魏景行一个定心丸,以致后续去三水镇,夜里劫持黄牙人各种捉弄,与其说是让人给魏景行道歉,不如说是他借着此事向魏景行表明心意。 可惜,也不知是不是这人前世受伤太重,今生戒备心极强,他表明心意,这人却是要保持距离。 以至这几年,他“有苦难言”,也是前几日在州城,才成功与人贴贴。 现在两家已经准备举行成亲仪式,也没见魏景行反对······ 徐钰收回手,眯着眼乐,他教出来的人品性就是好。 发乎情止于礼! 以往同他保持距离定是为了不让自己分心,且说魏家有自己的秘密,两位长辈都希望他能科举高中庇护魏景行,只有保持距离这个目标才能早早实现。 思绪模糊之际,徐钰心中只一个念头——魏景行爱惨了他,只是别扭的小性子不善于表达。 次日清晨,徐钰早起后照例打拳练剑,末了进灶房帮忙。 温子书掌勺,魏良打下手,他只得了个烧柴看火的活计。 “时间有点紧呢,若是有喜报送来,阿钰得收拾行李去长安吧!”温子书絮叨道。 魏良无奈失笑,不好说打击自家孩子的话,委婉道:“不用着急,十月中出发赶得上。” “我就是担心入秋后雨水多,路上不好走。” 徐钰却不担心,笑道:“没事儿,若是雨天多,我就不带景行了。”他武艺不错,带着镖师轻装上路,骑马赶路也成的。 第163章 想到不日两人就要正式成亲,说不得等徐钰离家时自家哥儿已经有了身子,温子书满脸笑意,“到时候看吧。” 魏景行洗漱后来灶房时,三人已经在商讨过年时如何走礼的问题。 淮南县这边的风俗,成亲头年,新人过年时必须去给两家的所有亲戚拜年。 若是他秋闱得中,动身往长安参加明年春闱,新年拜年得魏景行一人去。 好在魏家亲戚不多,自家的亲戚到时候让大哥陪着一道,徐钰颇是遗憾,“到时候只能让大哥长风哥陪着景行一道,不过要是春闱得中应该有假期,回来后我再陪着景行一道走一回。” “走什么?” 听着身后的声音,他笑道:“走亲戚呀!” 魏景行不自在地摸了摸衣袖,随意道:“我自己就成。” “是我不放心,让大哥长风哥陪着你。”徐钰乐得见牙不见眼,出口的话宠溺又包容,倒显得魏景行像是无理取闹。 魏景行不再应话,见陶锅咕嘟咕嘟,“还有多久,我饿了。” 这模样,落在魏良温子书眼中,就是自家哥儿被宠坏了,不及阿钰懂事知礼。 吃过早饭,魏良明言要求自家哥儿洗碗刷锅,未免徐钰帮忙,还给他安排了活计,“家里请帖你来写,名单你温叔叔拟好了。” “哦好。”徐钰嘴上应着,心里却惦记着灶房的魏景行,想着等两位长辈出门就去帮忙。 结果,两人在库房清点东西,直到魏景行收拾完灶房来书房,还没出门。 徐钰见人进门,连忙起身,心疼道:“累不累?我给你捏捏肩膀。” 魏景行没应话,人却是窝在圈椅中。 见状,徐钰斟茶端过去放桌上,主动站在身后,捏着消瘦的肩膀,担忧道:“你得补补,太瘦了。” 魏景行自行耸动肩膀,懒懒道:“还好吧,你也不胖啊!” “我是不胖,但我身体好,你太瘦。” “我这是前几日赶路累的,回来歇歇就好了······” 两人一坐一站,一前一后,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没营养的话,气氛却很是融洽。 浓密的乌发披在肩膀,徐钰帮忙捋顺,捻着露出来的白皙耳垂,笑道:“日后且放心吧,我可不是负心汉,也不会有什么妾室通房的。” 魏景行闭眼,头微微后仰,靠在身后人的腹部,低低道:“人在官场,身不由己,你日后就知道了。” 见他还是不相信,徐钰也不坚持,日久见人心,有些事得靠做! 捏肩捶背,末了还解开头发帮着按摩头皮,察觉怀中人的呼吸绵长,徐钰心下一笑。 正想着要不要拿件毯子来,前院传来喊叫声。 “师父师父······” 徐钰都来不及捂耳朵,正在打盹儿的魏景行听见叫声一个激灵清醒。 “这个刘树······”徐钰咬着后槽牙,真是欠收拾! “无碍,我没睡着。”魏景行起身舒展胳膊。 “不管他,我帮你束发。”徐钰拿着发带,将人重新按回圈椅中。 刘树带着柳箭来时,透过窗户见到这场景,一把捂住柳箭眼睛,嚷嚷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嘴上叫嚷着非礼勿视,却是一点都不影响他的步伐。 徐钰没好气道:“再嚷嚷拔了你舌头。” 柳箭挣脱捂住眼睛的手,不忿道:“阿钰哥,我也是你学生,你收我为弟子吧,我比树哥稳重。”言外之意,踹了刘树这个不稳重的弟子! “嘿,撬我墙角,不要命了是吧!”刘树撸袖子,作势要打人。 柳箭蹿到徐钰身后,大声道:“看看看看,一言不合就揍人,君子该以理服人,阿钰哥,他不配当你弟子。” 刘树追来,两人在书房内你追我敢,书桌差点都被撞倒。 “我说你两是来打架的?”帮魏景行束好发,徐钰拎起门后的笤帚。 刘树立马站定,指着柳箭道:“是他要来的。” 柳箭撇嘴,拍了拍衣摆,探头往窗外看。 “家里没人了!”徐钰无奈。 一听没别人,柳箭挤到他和魏景行面前,神秘兮兮道:“你们家有大官来过。” 徐钰魏景行还没表示,刘树来了兴趣,瞪大眼睛道:“什么大官,你如何知道?” 柳箭轻哼一声,瞪他一眼,悠悠然坐在椅子上翘起腿。 在揍人与看他小人得志之间,刘树选择听故事,“知道啦知道啦。”说着跑到茶桌边倒了一杯茶水,顺便将糕点也端过去,末了站在人身后捶肩。 见他如此上道,柳箭满意地端起茶杯,察觉力道不大合适,指使道:“哎左边重点。” 这得意模样,还真是欠揍啊! 刘树增加力道,咬牙道:“这样呢?” “嗯甚好甚好。” “甚—好—就—好。” 察觉再得意就得挨揍,柳箭放下茶杯正经道:“就在······”挠着下巴仔细想了一下,“就在景行哥离开第七天,你家来人了。” 见两人神色不动,挑眉道:“你家亲戚少,我都见过,来的人我却没见过,而且,我听见他手下称呼他为大人。” 能被下人如此称呼的,只有当官者! 那日也是凑巧。 “因着景行哥你带树哥往州城去,我心里很不得劲儿······” 第164章 他也想去呢! 可惜,家里不答应不说,魏景行也拒绝带他,刘树这个讨厌鬼还在他面前炫耀,他快气死了。 等送走两人,家中地里的活计忙得差不多了,他就往淮南县去玩。 当然,不止他一人,还有范家子弟。 那日,在县城玩的疯回来时晚了,范家子弟往镇上范二伯家去,只他一人挑着灯笼回村。 天色阴沉,没月亮照路不说,凉风时不时吹过,他要仔细护着灯笼里的蜡烛不被吹灭。 眼看到村口,心里大喜,索性任由灯笼被吹灭他只管大踏步赶路。 村里静悄悄,不见灯火,因此魏家院门打开,门板咯吱的声音尤为明显。 也不知是心虚怕被魏伯伯训,还是怎的,鬼使神差般,柳箭一个箭步窜在路边的大树后。 当人背靠大树时才反应过来,只是,已经躲开了索性就躲到底吧。 他探头看去,光亮从院门铺开,打在两人身上,一人是魏伯伯,一人却是身着黑衣他没看清长相。 “我躲在树后,想着等人走了我就回家,结果,魏伯伯进屋后,黑衣人吹了一声口哨。” “明明是一个人,从我身后过去时却是好几匹马,我听见那人的手下叫他大人,说是‘确定了吗’。” 徐钰、魏景行面面相觑,刘树却是已经坐在一旁吃上糕点,听到此不由道:“后面呢?” “后面他们就走了,我就不知道了。”柳箭摊手。 “这算什么秘密嘛!”刘树失望。 柳箭撇嘴,很是不服气。 徐钰笑道:“我进贡院之前给家里写了信,是送信的镖师。” “谁家镖师称呼同行为大人?”柳箭不服气。 刘树嚷嚷:“要是你听错了呢,万一人叫的是大哥······” 柳箭心虚,当时风声好像确实有点大,而且夹杂着马蹄声,“真是我听错了?” “肯定是你听错了。”刘树肯定。 送走两人,徐钰、魏景行在书房内相顾无言。 刘树那般说辞,只能说服他自己和柳箭。 徐钰斟酌道:“你觉得会是何人?” 魏景行捻着茶叶,淡淡道:“同魏磥砢一伙儿的!” 见他很是笃定,徐钰不解,只是有些话自他口出,很是不合适,有挑拨离间之嫌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实我也怀疑过。”魏景行直接点破他心思。 徐钰尴尬,赔笑道:“我就是偶尔会好奇,没想着打探什么!” 魏景行似笑非笑瞥他一眼,转了话题,“你难道就没觉得庄家更可疑吗?” 啊?庄仁泽家可疑?徐钰一愣,神色变得深沉。 “庄仁泽亲口说庄爷爷曾经在京城当过太医,可县里的传言却是庄家祖上曾经出过太医,此为一处疑点。” 魏景行起身,踱步到窗前,沉默十几息回头道:“你不觉得庄爷爷对州城人和事儿很感兴趣吗?” 以往只偶尔听庄仁泽念叨府城州城如何,话里话外都是自他爷爷口中得知。 今次同逛州城,他从庄仁泽的只言片语中得以窥见庄爷爷对州城的熟悉,远非他以为的那般! 一个县里的老大夫,缘何要打探州城的消息,却不亲自往州城去? 此外,听闻他爹和父亲当年是被外出的庄爷爷所救,能在长柳村落户就是里正看在庄爷爷是大夫的面子上。 此间种种,是不是说明,他爹娘的秘密和庄家有关系,且关系匪浅? 魏景行将自己的猜测道来,看着面沉如水的徐钰,他忽然心中一动。 “你觉得,魏叔叔温叔叔的秘密是什么?” 见魏景行摇头,徐钰沉声道:“你有没有觉得,魏磥砢和魏叔叔的气质很像?” “也许,他们都是出自世家仆从!” 世家皆会豢养的高手护卫,若不然如何保得家业百余年传承不断! 魏叔叔的武艺就不是一般人能习得,以往徐钰误以为是江湖侠客,可见了魏磥砢之后,他推翻了此前的猜测。 “如此说来,我爹身份不一般喽!”魏景行挑眉。 徐钰上上下下打量他,用视线描摹着身形,笑道:“别的暂且不论,就温叔叔那一身学识,一般人家可蕴养不出来。”就如你一般,不认识的人定觉得你是大家出身! 洞察他神色深意,魏景行瞪人一眼,道:“我这算什么,要说出类拔萃,你论第二整个淮南县都没人敢称第一吧!” 徐钰拱手,笑嘻嘻道:“一般一般,大魏第三!” 排名第一第二是谁,不言而喻! 魏景行耳廓发热,嘟囔道:“油嘴滑舌!” 徐钰察觉前院动静,笑道:“走,搬东西,咱两只管成亲就好了。” 大事,有大人呢! 魏景行望着他潇洒的背影,眸色沉沉! 虽然早在六岁时已经成过亲,但那次事急从权,一则魏景行病重需要冲喜,二则徐家大郎徐茂为了准备聘礼上山打猎受重伤。 而且,也没举办拜堂仪式,酒席还是魏家全包。 因此,村里人知晓两家重新结亲,很是为此高兴。 现在,徐家也是村里的富户,日子红火的紧,也是私心作祟,徐有林迫切地想扬眉吐气一回,因此,很是重视,成亲流程不仅要徐钰重新从家中走,而且要大摆酒席。 第165章 其实,徐有林也暗戳戳想过要不要毁约让魏景行嫁过来,可想到三儿子已经是秀才,若要毁约定会影响名声,这才退一步,重新办酒席,成亲礼也从自家上花轿开始。 为此,徐钰还被专门叫回家商议。 “也太麻烦了吧!” “不麻烦,就得隆重。”徐有林苦口婆心,“上次已经是委屈你了。” 徐钰挠了挠头,试探道:“要不花轿就算了,当天我和景行都骑马,绕着村里走一圈。” 见他爹不大情愿,嘟囔道:“花轿什么的,我又不是小媳妇!” “成,就骑马绕村转一圈!”末了,徐有林拍着大腿遗憾,“不知道景行上次去州城置办宅子铺子,要知道给你捎点钱也置办点,即便一个铺子,添在妆礼上也实惠。” 徐茂笑道:“铺子添给三弟不大好看,多添点田地,到时候咱们帮着照看也方便。” 见爹和大哥转头商量起嫁妆,徐钰连连摆手,“我不要家里的,我自己攒的够用了!” 他这些年攒的,也有上千两多了,家里还要给二哥娶亲,担子还重呢! 徐茂失笑,“托你的福,咱爹养的鸡鸭下蛋勤,变蛋卖的多,家底厚着呢!” 徐有林却是心酸,都是他没本事啊。 心里盘算着家底,斟酌道:“咱家这些东西,你大哥的他和长风做主,我手里的,先给你分点,日后等你二哥成亲后,就彻底给你们兄弟分开。”省的为了点家业,兄弟成仇! 白氏不相信自家孩子会因着钱财兄弟反目,自是不喜欢听这话,道:“你以为谁都像爹娘那样偏心眼呢,大郎他们兄弟三才不会像你们兄弟一样。” 徐有林摩挲着膝盖没说话,心头的难过只他自己知晓。 不过现在家里日子起来了,那些有的没的不用想了。 徐有林看开了,作为兄长的徐有森,却是憋屈的很。 往年,他家日子强过三弟百倍,可现在,他拍马都追不上人家了。 徐老头周氏早不复当年的嚣张跋扈,知晓三儿子家要给秀才公孙子重新办婚事,早早就催着儿子儿媳去帮忙。 正日子没到,徐家、魏家院子热闹的如同赶集。 徐钰在屋内却是如坐针毡,他已经有好几日没见着魏景行了! 刘树趁着众人不注意,溜了进来,见他坐在书桌后发呆,捂嘴偷笑。 “笑甚?”徐钰没好气。 刘树贱嗖嗖凑过去,调侃道:“有佳人兮近在比邻,难得见兮思念如风!” 徐钰审视他,沉吟道:“柳箭也不小了,念叨着让我收他为弟子······” “师父,看弟子给您送什么来了。”刘树往怀里一掏,笑着打断他的话。 见递到面前的信封上是熟悉的字迹,徐钰笑着接过,轻快道:“收入门弟子什么的得谨慎,为师觉得此前的想法不大成熟,有待斟酌!” “师父英明!” 刘树出去后,徐钰迫不及待拆开信封。 “问君安好,见字如面: 垂髫与君骑竹马,舞象笑君剪烛花。 今日堂前结连理,唯念琴瑟伴华发。” 徐钰将薄薄的信纸捂在胸前笑看屋顶,想提笔回信,却又觉得心中所感不大应景,只能在屋内踱步。 傍晚,刘树在徐家吃完饭出了院门,犹豫了一下抬脚跨入自家大门,前院后院转了转,复又出门。 村道上行人不断,他逢人就言:去接我家阿清! 以至于人还未到魏家,声儿已经传来了。 何清在魏家帮厨,主要负责切菜,围在他身边的也是嫁到村里的哥儿。 此时,众人正在吃晚饭。 见刘树进院子,同桌之人打趣,“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我家那口子估计早回家躺下了。” “谁说不是呢,还是阿清那口子疼人!” ······ 刘树远远见何清脸色泛红,以为饮酒了,小跑过去拱手笑道:“弟妹们行行好,我家阿清不胜酒力,待我闲了好好陪弟妹们喝一杯。” 何清抬手拧他,低低道:“没喝酒,你来作甚?” 刘树呲牙咧嘴,大刺啦啦道:“来接你啊,慢慢吃不急,我去看看师娘。” 揉着腰往后院去时嘟囔:“手劲儿越来越大了!” 收到徐钰的回信,魏景毫不意外,不过,他打量喜滋滋的刘树后,道:“你也知晓我同你师父已经成亲多年······” “知道知道,老夫老妻嘛!”刘树大咧咧靠在书桌上,道:“师娘你要作甚,需要我帮忙?” 魏景行微微一笑,起身自书架上找出一本书,取出夹在里面的信封递过去。 “过几日你陪你师父去长安,到明年殿试结束张榜后才能回来,殿试······” 刘树一把抽走信封揣怀里,笑道:“放心,不就是师父殿试高中的惊喜么,我懂!” 第84章 看着自信满满的刘树,魏景行莫名想借用村里人经常骂人的话——你懂个先人板板! 借着接夫郎顺势帮师父送信,又被师娘委托重任,刘树志得意满。 何清笑他,“看你高兴的,咱两当初成亲也没见你这般兴奋!” 刘树回头,见其余人在他们身后十几步开外,悄悄伸手,“我为师父师娘高兴,再说当初我板着脸不是为了让岳父岳母觉得我稳重么!” 第166章 何清拍他一掌,瞪眼道:“在外面呢!” 虽月色不大亮堂,可前后都是人,这般亲昵被看见了可是会遭笑话的。 “放心,离得远着呢!”刘树紧紧挨着他,借着衣袖遮掩握住微凉的小手。 “估摸着喜报就在这几天了,师父中举肯定得去长安,到时候我陪着一道去,家里你多操心。” 何清一愣,沉默后道:“家里没什么事儿,倒是你,跟着成吗?” 竟然被枕边人小瞧,刘树瞬间炸毛,“怎么就不成了?我上次陪师娘去州城不也顺利回来了!” 虽月色不甚明亮,可他的眼睛却亮的能喷火,何清失笑,手指微微使力,“我不是小看你,是不放心你。” 以往他是不大懂读书科举这些事儿,但自嫁到刘家,又与徐家做邻居,耳濡目染之下也知晓了不少。 庄户人家的孩子,想读书出头很是不易,不仅是因为没钱买书交束脩,更是因为世家不愿意农门弟子进官场。 朝中的官职就那些,一个萝卜一个坑,世家怎么可能愿意让农门子弟分一杯羹。 若是阿钰中举,到时候去长安参加会试,那些人的嘴脸可想而知。 丈夫的性子他知道,是个热心肠的,就是不够细致,万一到时候莽莽撞撞得罪人给阿钰招来祸事······ 刘树不知他心思,却是一心合计着带多少银钱去长安,到时候该置办些什么东西,甚至越想越激动。 “师父若是中举,我就是举人的弟子,明年殿试榜上有名,我就是进士的弟子,想想都威风!” 他看向何清,信誓旦旦道:“等以后咱们有了孩子,就让他们早早读书,若是能考出个名堂,咱家也算是诗书传家了!” 啊? 三代人读书都算不得诗书传家,自家连个耕读人家都不是就要一步跨越,成诗书传家啦? 何清看着他,见他不似说笑,直接抬头贴上额头,没察觉发热,喃喃道:“不烧啊!”怎就说出诗书传家这大话了? 刘树捉住搭在额头的手,放在嘴边呲牙咬了一口,斜眼道:“哼,我没烧,也没说胡话,我都打算好了,咱们以后就跟着师父。” 他是这次去州城才知道,大户人家都有世仆,陪考这种重要的事情就得世仆跟着家里人才放心。 他师父是农户,到现在都没个仆人,哪里去找能让主子放心的世仆哟! 不过没关系,有他这个亲亲大弟子,这世上没有哪个外人能比他更让师父放心了。 “以后师父当官,咱们就陪着,你帮师娘管家管理后衙,我在前面帮师父搞关系打听消息,不然师父被人哄了可不好。” 见他想得如此长远,何清哑然,不过一想到丈夫是敬了拜师茶的,如此打算也是合理,笑道:“成啊,我正好跟着师娘多认字。” 刘树用肩膀推挤他,道:“我教的不好吗?” 何清语结,丈夫并非教的不好,而且性子急躁,写的字不大好看,犹豫道:“也不是不好,就是不如······” 男人,最怕听到的就是“不如”和“不行”,刘树索性也不听了直接拽着人加快步伐。 何清以为他生气了,没再说话,一路默默跟上。 夜间,刘树身体力行地向夫郎证明,他一点不输别人,既没有“不如”,也不存在“不行”! “我哪里不如别人,嗯?” “没、没,夫君、最出挑,无人能及!” 何清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眼尾泛红,时不时渗出一两滴清泪。 “哪里哦,我可是在读书上不大成呢,别的不说,就远不如师父师娘呢!”刘树颇有些阴阳怪气。 何清暗暗叫苦,默默发誓,以后再也不说丈夫不如别人这种话了! 男人喜欢比较,但成亲的男人也怕比较! 他挺起上半身,努力挨蹭到面前汗涔涔的脸颊,低喃道:“夫君在我心里是最好的,别人都,都比不上。” 黑暗中看不大清神色,但出口的话犹如娇哼呢喃,刘树很是受用,俯身寻上柔软温热的唇瓣,低笑道:“你这是王婆卖瓜······” 人的悲喜并不相通,有人叹春宵苦短,有人愁长夜漫漫。 晨曦微露,炊烟升起,轱辘吱呦,一夜好眠的村庄睡眼惺忪望着声响处。 徐钰站在井边摇着轱辘打水,呼吸间白气飘出,感叹道:“天凉了!”一夜未睡,但不影响精神,他现在能绕村跑三圈。 徐茂提着一大桶热水出灶房,朗声道:“阿钰快去洗澡,一会儿该来人了。” “好,这就来。”徐钰嘴上应着话,手却是拎起脚边的两桶水,健步如飞往灶房去。 九月十六,宜嫁娶扫舍、动土出行、开光开市······可谓是难得的好日子,当初徐魏两家长辈选吉日,不约而同选了此日。 天公作美,晨曦破晓朝阳冉冉,暖意在天地间蔓延。 帮忙的人陆陆续续到达,徐家院子热闹起来。 徐钰沐浴后更衣,从头到脚换了一身新,连章幞都是新的,出门时,引来院中一片蛙声。 暗红色的待客服衬得他白皙如玉,身量又高,头戴涨幞,神采奕奕,真像年画里的状元郎。 刘树穿过乡邻蹿到近前,夸赞道:“师父,你跟观里的文昌星君真像!” 有邻家大伯笑道:“哪是像哦,阿钰明明就是天上的文昌星君下凡,这模样,真俊!” 第167章 院中打趣声一片。 簇拥在徐钰身边的小孩子又笑又叫,有人惊奇道:“阿钰叔,还没到吉时你咋就穿了喜服出来啦?” 稚言童语,逗得在场大人捧腹大笑。 徐钰弯腰,盯着孩子圆圆的大眼睛笑道:“这是待客服,招待客人时穿的,小辰辰今天也是客人,为了迎接小辰辰来参加叔叔的喜宴,叔叔专门穿的。” “喔哦!”好奇的孩童笑着蹦起来,举着竹蜻蜓大声道:“我今天是小客人。” “我也是”、“我也是”······周围的同伴叽叽喳喳,纷纷喊着自己也是。 “我们都是小客人!” “嘶—”刘树捂耳朵,嫌弃道:“快去坐好,还想不想吃饭了?” “想”、“想”······孩童们你追我赶,一窝蜂般跑向桌子。 徐钰笑看他们跑远,道:“我交代你的事儿······” 刘树拍胸膛一脸严肃,“师父还不放心我,早办好了!”而且,师娘还委我以重任,嘿嘿,等到殿试上榜时······ 上次成亲时,徐家没摆酒席,今次却是不同。 徐有林早早请了掌勺大厨,席面准备的也很是丰盛,只猪肉就备了四头,鸡鸭鱼肉更是齐全。 为显郑重,早晨招待帮忙的邻居都是正经席面,凉菜热菜各两道不说,还特意准备了雍州的名吃食臊子面。 现在时辰尚早,帮忙的人先吃饭,刘树、刘壮等小伙子端盘上菜上面。 院子院外席桌上坐满人,徐钰往各桌感谢叔伯婶娘们,顺便站在桌边下碟碗。 “阿钰别沾手,当心弄脏衣服。” “是呀,哪有新郎端盘的。” 眼尖的人见村道上扶着拐杖的身影,连忙道:“阿钰,快去扶你里正爷爷。” 因着出门前发了一回脾气,老里正不要儿孙搀,自己拄着拐杖来。 不过,看他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范俊,众人知晓他这又是发脾气了。 徐钰笑着小跑迎上去,“我和大哥还说一会儿去接您,您老倒好,自己一个人就来了。” 里正乐呵呵抬手搭在他胳膊上,道:“我来看看,一会儿还要去前面。” 知晓他要去魏家,徐钰佯装不乐意,“您这是货比两家,谁家席面好在谁家呗!” 老里正抬拐杖,却是舍不得敲下去,没好气道:“比你俊哥还没个正形。” 他颤微微进院子,一路都是打招呼问好声儿,院内桌子上正吃得满嘴流油的孩子见他进来,叽叽喳喳招呼人来吃饭。 老里正乐呵应着,让孩子们自己吃,先是去大灶旁看了一回掌勺师傅,末了去徐老头那桌。 徐老头、周氏连同徐有森、李氏起身,缩手缩脚不知如何是好。 “坐吧。”老里正环视,没见徐宝,问道:“徐宝呢?他不是回来了么?” “跟大郎去接二哥儿了。”徐老头讪讪道。 老里正点头,“也成,二哥儿家有有林帮衬能轻省不少。” 见一桌人埋头不语,饭也不吃,他心里来气,“拉着个驴脸给谁看,二哥儿为啥一直不回娘家你们不知道?现在大郎亲自去接人,你们给谁掉脸子呢!” 黑脸警告道:“今儿说不得县衙也会来人,别给阿钰丢脸。” 实在看不得徐老头这拎不清的,老里正起身离开。 长柳村年轻一辈如阿俊小树这等不清楚,他却是门儿清。 徐家,有森排长,有林行三,中间老二是个哥儿,二十几年前就嫁到了汉江口,自出嫁一直没回来过。 说是嫁,其实是卖,当初徐老头周氏将哥儿卖给了汉江口搬货的帮工,一文钱的嫁妆都没备,可是被村里嘲笑了好几年。 因着此事,徐家哥儿也从未回过娘家。 以往,徐有林倒是想帮衬,可惜他自家都穷的叮当响,哪能顾得上。这几年日子越发红火,倒是跟二哥儿走动起来。 只是,徐二哥儿还是不回村,逢年过节只给有林家捎份礼。 今次,徐茂得他爹托付,亲自去接人,连带在汉江口谋了个账房的徐宝一同去。 老里正之所以知晓,皆是因今天去接人的主意还是他出的。 不给老爹老娘面子,不着识亲大哥,可秀才侄子的喜宴得参加吧,这可是有走动的三弟家的侄子。 老里正看着热闹的院子叹气,徐老头怎就身在福中不知福哩? 院里院外吃早饭的人都问候到,徐钰进院子,扶着老里正进正堂,“您老喝茶,今儿还要劳烦您和几位伯爷爷叔爷爷坐镇呢!” “不成不成,你良叔还在等我。” “晌午吃过席面去前面也不迟。”徐钰扶人坐下,接过刘树手中的碗要帮忙喂饭。 老里正用拐杖敲他腿,“忙去忙去,我自个来。” 眼看着日头升高,离得近亲戚估摸都走到村口了,得准备迎客。 众人很是忙碌,擦桌子摆椅子,刘树带人搬炮仗。 徐钰洗了把脸,端了碗面站在灶台边吃,不忘叮嘱看着点孩子,别炸伤人。 听着院外孩子们嗷嗷喊叫,夹杂着马蹄声,他三两口喝完汤,边擦嘴边往院外走。 鞭炮声响起,徐茂自马车上跳下扶人,院门口闹哄哄。 这一声鞭炮好似一个机关,随后,炮仗声断断续续没听过。 院子人声鼎沸,屋里笑声连连,锅灶上的白气扶摇直上,香味肆意游走。 第168章 自家亲戚、同科、县里大户人家······,只接待来客,徐钰就忙得脚后跟不沾地。 日头中移,他的脸色比衣服还红,众人戏称“喜人儿!” “阿钰叔叔,你中举了,接喜报。”有孩子自村道坡下跑上来,边跑边喊。 听着喊声,院外路上的人先是一静继而狂喜,“阿钰中举了!” 有人隔着院门大喊:“阿钰快快快,喜报来了。” 正堂陪着长辈的徐钰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老里正等人已是喜极而泣,起身催促道:“快快,出去接喜报。” 老天爷哎,他们长柳村出息啦,出了个举人老爷! 不仅长柳村人如是作想,来吃喜宴的亲戚亦是激动,当然,最羡慕的还属徐钰的同科们。 望着喜气洋洋堵在院门口准备接喜报的人,顾长风红了眼。 可惜,无人在意他! 估摸着喜报就在这一两日,魏良一直注意着村外的响动,加之他有内力傍身,最先察觉敲锣打鼓的动静。 等了一刻钟,确定是报喜,方向又是往村里来,又找人去村外看。 确定之后,方叫人来送信。 此时,在魏家帮忙的人已经轰动。 “景行旺夫啊!”围在魏良身边道喜的人奉承道。 他来往县城多,偶尔还会进山打猎,与县里酒楼杂货铺来往多,这些有交际的人今日也捧场。 商人重利又能说会道,借着这句纷纷奉承他。 “景行有后福” “还是魏兄你有眼光,说不得日后景行能当个官夫人呢!” ······ 前院正屋西间已经收拾布置成新房,魏景行坐在床上,何清与村里几个哥儿陪着。 听着屋外的声音,何清笑道:“恭喜师娘,师父中举了。”丈夫是阿钰正经弟子,他尊称师父师娘也不算失礼。 “阿钰哥果真是文昌星君下凡,要是明年考中进士,你就是进士家的夫郎了。”坐在床边的哥儿胳膊肘杵了杵魏景行,调侃道。 其余人纷纷笑,“哪能啊,日后景行可是官夫人呐!” 阿秀进来,就见屋内一众哥儿笑得前仰后倒,低低道:“小点声儿,仔细别人听了去说你们猖狂。” 成亲的还好,没成亲的落个眼高的坏名声可不好。 说罢戳着自家哥儿额头,“离景行远点,压皱喜服了。” 方才杵魏景行的哥儿往旁边挪了挪,笑道:“怕甚,阿钰哥准备了两套喜服哩!” 魏景行也笑说无事。 阿秀无奈,透过窗扇缝隙向外看了看,拉起自家哥儿道:“景行,我去阿钰家,你可要捎话。” 一众哥儿叽叽咕咕笑着,魏景行抿唇摇头。 待人离开,何清开玩笑道:“婶子该不会带人去相亲吧!” “不会吧!” “说不定还真是,现在跟阿钰哥做亲戚多好。” “再好也没景行好哈哈哈哈” 成亲当天一跃成为举人夫郎,魏景行也觉得这一世自己命好。 可若论风光,那还得是徐钰。 无他,送喜报的不仅有州城来的衙差,县令大人带着衙门众人也来道贺顺便吃喜酒。 徐家院子,热闹至极。 里正等人让出主桌,州城来的衙役知晓乡里规矩,坐在了次桌,老里正等人陪着县令大人坐主桌,送喜报的吹鼓手还特意奏了一曲喜乐。 鞭炮声里,锣鼓齐鸣,众人言笑晏晏,徐钰换了敬酒服美滋滋敬酒,和县里学子们一桌的庄仁泽借机灌了他好几杯。 刘树作为举人老爷的首席弟子,自然得挡在师父前,头排席还没结束,人已经被灌晕。 徐钰虽脸色薄红,眼神却是清亮,行止端方地送县令衙役等人。 “徐贤弟有大才,今日又是双喜临门,借这喜气预祝贤弟明春榜上有名。”县令大人抚须直乐。 要是明春徐钰能上榜,他的政绩就亮眼了,说不得还能再进一步,已经是花甲之年了,若是再进一步,说不得活得久点还能当回京官哩! 徐钰自然也懂其中门道,拱手笑道:“承大人吉言,学生也预祝大人此后官运亨通。” 一老一少相视一笑,眼中深意只两人懂。 送走县令衙差们,徐钰又忙着送亲戚,还得招呼帮忙的叔伯们入座吃席,又是好一通忙碌。 徐家书房,吃过席面的学子们趴在窗前看着院内。 顾晞风笑道:“阿钰哥成了举人,县里估计得唱大戏。” 有人遗憾,“县令大人来了,咱们都没能说上话。” 顾长风阴阳怪气道:“县令哪认得咱们是谁!” 屋内一静,一众学子或举茶杯,或揉鬓角,唯有庄仁泽嗤笑道:“自己没本事就没本事,在这儿怪别人不引荐就没意思了吧!” 随随便便就向县令举荐人,把徐钰当成什么了? 再说徐钰自己都已经是举人了,县令也才是五六十年前的秀才,论功名还不及徐钰呢! 县里的学子只认识庄仁泽,不清楚几人之间的官司,见气氛冷清,有人笑道:“哎顾晞风,你跟徐兄是同一个书院,应以师兄弟相称才对。” 顾晞风笑着摇头,“夫子并未收我们为弟子,只是教导我们经义,论师兄弟不大妥当。” 话题就此叉开,众人又闲聊起来。 知晓他们要在傍晚送亲后才离开,庄仁泽代替刘树帮着照应,端茶倒水,还招呼众学子吃果子。 第169章 夕阳卧在西山时,传来高亢鼓乐。 徐钰被喜娘推进屋子沐浴更衣。 喜娘还是上次的喜娘,十余年光景,到底在她眼角留下痕迹。 不过因着当初应承魏家,当了一回冲喜入赘的喜娘,这几年随着徐钰身份变化,水涨船高,她的行情也越发好,日子红火心气顺,看面相就很有福气。 今天,徐钰正经成亲,又有中举喜报送来,喜上加喜,她都能预想日后有多忙碌,乐得合不拢嘴。 见一众学子蹲在屋檐下说笑,甩着红帕子道:“哎哟,我的老爷们唉,你们可是读书人,衣服皱了一会儿送亲可不气派。” “看妈妈都乐开花了,给咱们当初迎亲时可不是这般喜气啊!” “可不是!” “可见妈妈更乐意给举人老爷送亲迎亲哩!” 几位年长早已成家的学子故作不满,捉弄她。 喜娘已经是四十好几的人了,哪会因着他们这番作态下不来台,捂嘴笑道:“看老爷们说的,就怕日后老爷们个个高中还请我再当喜娘哩。” 言外之意,秀才老爷们日后高中可别忘恩负义抛弃糟糠,再娶那美娇娘坏我行情呐! 这下换学子们脸红,连连拱手,“妈妈可别捉弄我们了,传回家今晚侄子得打地铺。” 听着院内哄笑声,徐钰靠在浴桶上喟叹,从今以后,他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在外言行举止一定要慎重,“负心汉”的帽子莫要挨身! 至于那“金榜题名伴花烛,娇妻在畔无长夜”的福气,谁爱要谁要,他只要“三千弱水只取一瓢”。 不过乡试成绩出来,还这般······至少确定魏磥砢没干涉科举,那这名次,会不会因他有虚? 徐钰摩挲着下巴,半响后摇头甩掉这想法,他肚子有多少东西自己清楚,跟世家子弟比也就输在对现今朝政不熟悉,若论经义策论,这世间能比得过他的,也就那些名流大儒了! 温叔叔也曾说过,假以时日,他的经义策论,可作为天下学子学习的样板! 嘶,得改口了,日后可不能再称呼为叔叔了,得叫爹! 徐钰坐在浴桶中,脑海预演明早敬茶改口的场景。 第85章 成亲拜堂场景,徐钰不是没见过,但有些事情,只有身处其中才能知晓个中滋味。 尤其是他早已入赘,走礼不似别家那般,特别的流程,好像是一份独属于他和魏景行的仪式,莫名的郑重。 听着院外连绵不绝的鞭炮声,徐钰知晓,魏景行来接他了。 县里的学子们,在庄仁泽的带领下,摆起了招待接亲队的“龙门阵”。 吃席时坐人的长条凳摆了好几排,从院门口延伸到屋门前,这还不算,正堂门口又摆了大方桌,斟满酒的酒盅摆放的整整齐齐。 显而易见,魏景行要跨过所有凳子,喝完酒才能进门。若是中途踢到凳子或是没站稳跌倒,就得从院门处重来。 透过窗扇缝隙,徐钰见魏景行一身红色喜服,笑靥迎人,他不自觉勾起唇角。 儿时那个性子古怪的孩子,终于成长为如玉佳人,日后,他们将是真正的一家人,携手走过漫长坎坷的人生。 魏景行好似有所察觉,笑着看来。 一瞬间,徐钰觉得,魏景行看到他了。 庄仁泽见魏景行走神,嚷嚷道:“快点快点,接亲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快些快些,别误了吉时。”旁边的人帮腔。 魏景行定神,稳稳跨过所有凳子,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站在酒桌前。 见他要端酒盅,庄仁泽拦住,“哎,这可不是只喝酒这么简单,这里可有大说头。” 魏景行大致一数,见前三排是五盅,最后一排四盅,无意识抬手摸上发烫的耳垂,笑道:“十全十美,长长久久。” “哎,对了,喝吧!”庄仁泽挤眉弄眼怪笑。 十九盅,虽酒盅不大,可刘树怕误了正事儿,挤出来撑场子,拱手道:“‘师有事弟子服其劳’,师娘,弟子能帮的也就这些了。”说罢不等人阻拦,左右开弓,一盅接一盅。 等庄仁泽将他扯到一旁时,酒桌上已不剩几盅。 虽喝的不多,但魏景行的脸色好似抹了胭脂,容颜比平日里更甚,进正堂拜见徐家长辈时,白氏愣了好一会儿。 徐有林抚掌笑道:“好好好,景行你和阿钰日后好好过日子,有事商量着来。”心里则是感慨,自家孩子也就景行这般姿容配得上了。 别的那些,不说长相歪瓜裂枣,就是气度这一块,与自己孩子站一起看着都不大般配。 魏景行进卧房,见徐钰眼睛亮晶晶,笑着上前,“夫君,我来了。” 徐钰抬手就要牵他,喜娘挥着帕子隔开他的手,“急吼吼作甚,还得拜别爹娘哩。” 他跳到魏景行背上时,屋内哄笑一堂,小孩子们更是高喊“背状元郎喽”、“背状元郎喽”······ 庄仁泽又开始作怪,拉长强调唱道:“一背背下床,见过爹娘做儿郎,二背背出屋,和和美美闯前路,三背背到村东头,幸幸福福到白头!” “喔喔喔,成亲喽磕头喽”······小孩子们又蹦又跳,换了说辞。 正堂供桌前,早已摆好蒲团。 徐钰、魏景行齐齐跪拜,三叩首后又转向旁边坐着的爹娘。 白氏眼里泛着泪花,捂着嘴哽咽,徐有林硬忍着叫起两人,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叮嘱:“多回家看看。” 第170章 魏景行有心说些什么,可现在所言,皆会是日后无法实现的空话,他低下头。 徐钰扶住他娘,笑道:“爹娘,你们放心。” “送新人出门喽。” 随着喜娘唱礼,徐钰牵着魏景行,两人相携走出。 鞭炮声里,喜乐高亢,两匹枣红色大马不安地挪了挪马蹄,嗤了几声气。 徐钰拱手向观礼的乡亲们道谢,末了扶魏景行上马,随之他自己也跳了上去,两人共乘一骑。 “哈哈哈哈······”小孩子们哈哈大笑,大人倒是调笑:“阿钰等不及啦!” 喜娘无奈,不过一想到两人走礼也没多少循规蹈矩之处,只急急道:“这匹马也得回去。” 今儿可不兴单数,即便不骑,也得两匹马同行! 庄仁泽翻身跳上去,道:“我做见证人,这马我骑着合适。” 喜娘挥着帕子将他扯下来,道:“毛都没长齐,做哪门子见证人。”末了找了一位成亲且与夫郎和美的秀才公做见证人。 喜乐绕村,孩童欢呼,长柳村人见识了新奇的一幕。 一对新人共乘一骑,后面跟着一位县里的秀才老爷骑着另一匹马,带领接亲队吹吹打打绕村走。 魏良从旁人口中得知,笑得无奈。 倒是老里正,乐呵呵道:“好兆头好兆头。” 不出意外,徐钰将为长柳村带来第一座牌坊,日后两人的孩子定也是走科举路,到时候······ 一想到因徐魏两家亲事,村里就多几座科第牌坊,老里正笑得嘴都合不拢。 直到两人拜高堂,还沉浸在幻想中。 见一众大小伙闹哄哄簇拥两人进新房,他连忙站起身赶人,“不得闹不得闹,阿钰可是有功名的,不得闹。” 早些年,阿钰就说酒后圆房,生出的娃娃不灵光,他可不想村里眼看到手的科第牌坊少一座。 别的人暂且不说,庄仁泽头一个不答应,嚷嚷着要闹洞房,“洞房必须闹一闹,不闹日子不······” “嘶—”顺遂两个字还未出口,倒是先抽一口冷气,顺着拧耳朵的力道转头看去,就见他爹黑着脸,咬牙切齿,“胡咧咧什么,皮痒了是不是?” “没没没,爹你松手,快松手。”耳朵要被扯裂了有没有,庄仁泽想扒拉他爹的手,又怕加劲儿,只能双手捂在拧耳朵的大手上求饶。 没了庄仁泽这个起哄小能手,村里别的青年也不敢放肆,徐钰的同科笑着说了几句吉祥话,喝了魏景行敬的酒之后告辞。 徐钰带着魏景行站在门口送客,此时,乌金早已西坠,蓝墨色自西天蔓延。 院内已经点上火盆,吃席的叔伯们猜拳喝酒,早已吃得肚溜圆的孩童举着竹蜻蜓、红喜字穿梭在席间,偶尔被家里长辈拉住喂一口甜饭。 新人挨桌敬酒,火光跳跃中,身影倒映在院墙上,宛如一场欢乐的皮影戏。 月上中天时,魏家院子才安静下来。 徐钰扶着脸色嫣红的魏景行回西间,正准备去打水,窗外传来声音。 “这都大半夜了,明儿也不用早起,阿钰,你和景行今晚睡后院新房。”魏良提着水桶站在窗外道:“洗澡水给你两备好了,快去洗漱吧!” 徐钰和魏景行面面相觑。 见他呆乎乎不回话,魏景行笑道:“知道了,父亲,你和爹也早点休息。” 直到回二进卧房,徐钰还处于呆滞状态。 看着布置的与前院西间无异的卧房,他呐呐道:“所以,父亲和爹是专门给我们空间?”心里却是不敢相信,两位长辈这是,明着暗示?还是,隐晦催生? “噗”,魏景行喷笑,“别多想,爹和父亲是担心明早他们起床动静影响我们。” 这话,徐钰是不相信的,不过看着笑歪在木榻上脸色浮粉眼尾嫣红,眼眸如浸水的魏景行,心里来了劲儿,凑过去抱起人往盥洗室去。 “既然爹和父亲都给我们创造了环境,这份心意不能浪费,你说是不是?” 后一句,好似从齿缝溜出,含糊不清,九曲蜿蜒,宛如靡靡之音。 “你先洗。”低低的呢喃传出,似抗拒,又像欲拒还迎地呻.吟。 “一起,省时省水。” 清亮的笑音钻出门缝,高声吟唱的秋蝉好似受惊,有一瞬失声,不过短短几息,复又开始鸣奏秋的夜曲。 墙角烛台静默,偶尔舒展一下腰身,看到绕过屏风的身影时,受不了撩拨,颤抖得厉害,屋内瞬间浮光跃影。 红色帐幔轻舞,露出里间的人儿。 徐钰心跳慢了一拍,复又砰砰直跳,他不自觉吞咽口水。 身着红色里衣的魏景行,白玉般的“渴望”外面世界的肌肤透过敞开的衣领,散发着莹润的微光,若非此片“留白”,他整个人真要跟喜床融为一体。 虽是怅怅望着床顶,徐钰却莫名觉得这人是故意的,只因那闲闲散落在枕头上的乌发都摆出“s”形,好似叫嚣着“过来啊”! 坐在床沿,从红被中捞出不甚健硕的右腿轻轻揉捏,道:“今儿累坏了吧!” 魏景行不说话,只扭头静静看着他,不过几息复又垂眸,似阖眼假寐。 如玉脸庞残留着淡粉色,鸦羽般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气度凭添一份娇弱。 徐钰只觉此生已是圆满,明春上榜,亦不过是锦上添花。 第171章 “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魏景行微微一抖,睁眼看去,立时陷入溺宠柔情深渊。 说不心动是假,可是,雄鹰就该翱翔苍穹,若是被丝线束缚,即便是雄鹰,那也是飞不远的纸鸢! 没能得到答复,徐钰心底隐隐失落。 这份失落,在两刻钟之后异变。 身下之人全身镀上一层粉红,汗珠浸出皮肤,眼角更是蕴不住半点水渍,泪珠颤微微滑入鬓角。 徐钰想到墙角的红烛,蜡油蕴聚波光莹莹,终是受不了灯芯的炽热,从烛身滑落。 “你还没回答我!” 魏景行无力地屈屈手指,终究是难捱心火,垂眸喃喃:“许一人爱,此生不分开。” 徐钰勾起唇角,心满意足! 低低浅吟在窗边响起,与蝉鸣秋虫合奏一曲,直至夜阑人静,只月卧窗轩作听众。 好不容易得了安生,魏景行却睡得不大安稳。 往事如烟,一幕幕闪现,最后画面定格在船头桅杆。 晴天碧洗,不见一丝云彩,高耸的桅杆摇摇晃晃,虽距离很远很远,远到船家的旗子只剩一个黑点,他却听到旗子烈烈作响。 “若有来生定报此仇!” 落水之际,他脑海只这一道声音。 明明是恨之入骨,恨不能食肉寝皮,从跃船而下直至失去意识前,却从未想起过徐钰的脸。 原来,恨到深处是永远不再相见! 魏景行从被子中探出手搭在眼睛上,唇角似弯非弯透漏着他心里的苦楚。 他想起来了。 江水携裹他翻滚撞击,彻底失去意识前,望着浑浊湍急的水流,他无声道:上穷碧落下黄泉,生生世世不复见。 那个人,他爱过,恨过,最终选择彻底遗忘。 可惜,天意弄人,他不仅没忘记,反而恨得更深。 只是,这份恨意却在新生岁月长河中,随风逝去。 皆因,那人是徐钰,却也非徐钰! 原本,他是打算彻底放手,毕竟老鬼为人不错,他也不会将别人的过错算在他头上,可若是如此,余生,他大概也不会再遇到钟情之人! 就像爹爹所言,错过,真的不后悔吗? 他后悔了,只是这一次,换他负人。 右手搭在腹部,魏景行轻轻抚摸。 人生不能如愿之事,十之八九,多得一生已经是莫大的幸运,若要再强求,说不得物极必反! 正式成亲,徐钰觉得,他的人生感达到巅峰。 三朝回门后,魏景行拿出了一张泛黄的纸。 徐钰失笑,“现在得重新签。” 此卖身契已经失效,得新签一份终生有效的。 魏景行瞪他一眼,道:“父亲要去衙门立婚书,这个没用。” 婚书什么的,徐钰只听着就觉心里美滋滋,那可是权威认证的“终生卖身契”,谁来都不好使,日后再有人强逼他“坐享齐人之福”,他就将婚书甩在对方脸上。 不过已经九月下旬,他得收拾行李出发去长安,望着喜庆的屋子,徐钰心生不舍。 魏景行观他神色,笑道:“怎的,不高兴父亲去衙门立婚书?” “怎么可能,我是舍不得你。”徐钰挨过去,搂住人窝在肩膀上喃喃,“你真的不能陪我去长安吗?” “你舍得我挨冻生病?”魏景行反问。 徐钰摇头,下巴在他肩膀上磨蹭,心里闷闷的,总觉得这一走,很久都不能见面了。 “你会想我吗?” “会的,我会给你写信,你不要分心,明年若是不中,得等三年了。” “我记住了。”徐钰幼稚地伸出手,“来,拉钩。” 第86章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狗!” 说完,徐钰都觉得自己幼稚,笑倒在魏景行肩膀上。 反倒是魏景行,沉默地看着他伸出的手,在他收回后又去低头看手自己手中泛黄的纸,良久才递过去,“你的东西。” 徐钰像只发情的猫,又贴又蹭,就是不接,反倒是看着上面的字迹笑道:“要不我亲笔写一封,这还是当年父亲写的呢!” 魏景行白他,“别乱写,当心日后被人当做把柄。” “给你留把柄,我心甘情愿!” 魏景行一脸被恶心到的样子,推搡他,“快去整理你的书。” 徐钰抱住人,使劲儿贴了贴,才慢吞吞起身,收拾书箱的功夫还不忘感慨,“美人怀英雄冢,古人诚不欺我也,我这还没功成名就呢,美人在怀就已经失去斗志!” 见他嘴比手忙,魏景行无奈,起身帮忙。 徐钰带往京城的书不多,主要是以往做的一些经义策论,整理好带去京城,若是遇到志同道合的同科,邀其点评切磋一二。 当然,说是志同道合,不过就是同样出身不显被京城权贵排挤的举人罢了。 徐茂来时,两人正因为一本笔记争论得面红耳赤。 见大伯哥来了,魏景行好似有了撑腰的人,立时一改此前据理力争的模样,红着眼眶垂头不语。 徐茂见他如此作态,先入为主,板了脸训斥弟弟,“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非得吵得掀翻屋顶。” 徐钰:······看着“委屈巴巴”的魏景行,再看看一脸不认同的大哥,有口难言。 不过该解释的还得解释,笑着好声好气道:“大哥,我们没吵架。”只是争论。 第172章 见他还嬉皮笑脸,徐茂没好气,瞪一眼弟弟,转头劝人。 “阿钰性子急,景行你别跟他置气,他欺负你了回家来说,家里给你做主。” 他还担心魏家因着弟弟举人身份,有些话不好开口,遂在此表明家里态度。 魏景行抹了一把眼睛,低低道:“我知道了,大哥,你先坐,我去给你倒茶。”说罢,出了书房,给兄弟俩留下空间。 徐茂见茶桌上明明有水人却出了屋子,知晓是专门让他俩说话,顿时觉得弟媳明事理,自然,“不明事理”的某人又挨了一顿说。 苦口婆心劝诫一番后,徐茂才说起正事,“家里一直没买下人,咱家倒是没什么,就是委屈你了。” 徐钰一脸茫然,话题转的也太突然了,他还沉浸在要“深刻反思自己不能欺负魏景行”的认知中没反应过来呢! 见他杏仁般的眼睛里皆是茫然,徐茂笑着摇头,方才的担忧悉数化为心疼。 喜榜来时,家里正忙活着办喜宴,兴奋是兴奋,却晕乎乎不大清楚。 待晚间人走屋静,看着供桌上的喜榜,徐有林才切实感受到他儿子中举了。 他是举人老爷的爹了! 在外,有些讲究的人家都得尊称他一声“老太爷”! 想到县令和县衙一班大人们来吃喜宴都带了仆从,他才觉得,自家也得添些下人。 “大郎,家里是不是该买些人,官大人家不是都有仆从小厮······” 徐茂正提了热水进屋,笑道:“家里还好,就是得给阿钰添书童了。”说着,将热水倒洗脚的木盆中端过去,“爹,泡泡脚解乏,买人的事儿我去张罗。” 他这些年往北关去得多,结识了不少人,给弟弟身边添两个信得过的人还是能做到的。 “信义、信智兄弟俩跟了我三年了,家里就剩兄弟俩,在北关也没什么正经营生,就跟我回来,村里也没个先例,我就没让人签卖身契,以后跟当书童。” 徐茂笑道:“本该三年前就给你添书童的,县里那些学子出门谁不带个三五人,家里让你受委屈了。” 徐钰连连摇头,“大哥这说的什么话,父亲和爹都提起过,只是我和景行同进同出,不需要人,就没买。” 只以为是弟弟懂事,徐茂感慨:“到底是家里委屈了你,不过这次不能推脱了,信义、信智两兄弟一听是给你当书童,兴奋的不得了。”再说,魏叔叔今早也拿了卖身契去县衙落籍,自此,两兄弟就是魏家的下人了。 徐钰瞠目结舌,“我,我没说要收啊。” “你收不收的不影响,总归日后是家里的下人了。”徐茂拊掌,见桌上书箱,皱眉道:“怎这点书?” “多收拾些,能用的都带上,我跟镖局定好了,有镖局的车队,尽管收拾。” “大哥,你也要去?” 这一声,出自两人之口。 徐钰和端着茶盘的魏景行相视一眼,率先道:“大哥,你放心流风哥一人在家我还不放心呢。” 想到说不定现在已经成为魏家下人的、他还未见面的信义信智两兄弟,连忙补充道:“我带着信义信智两兄弟,再有镖师护送就可以了。” 魏景行进屋,斟茶的同时帮腔道:“是呀,大哥,流风哥身子要紧,再说这是头一胎,总不能流风哥生产时你不在家吧!” 徐茂犹豫,夫郎有孕在身,虽前些日子才诊出来,可已经三个月,生产差不多就在明年四月,若是他陪弟弟去长安,四月说不得还没回来呢。 可弟弟此去长安是参加会试,亦是顶顶重要,家里没人陪着也不合适。 见他为难,魏景行轻快道:“大哥放心,刘树是夫君的内门弟子,带他去可以的。” 徐钰眼睛一亮,“是呀,刘树是我弟子,替我出面也不算失礼,而且他年岁小,万一有什么事儿也好解释。” 带刘树去,若是真出差池,一句“年少轻狂行事不周,还望多多海涵”就能圆场。 徐茂觉得不大妥当,一心想着弟弟身边该有个自家人跟着,可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只得暂且应了,准备回家再商量商量。 不想,魏良自县城回来时,带了好消息——庄仁泽一道去京城。 如此一来,倒是不用担心了,庄仁泽也算是自家人。 知晓他同行,徐魏两家长辈皆轻松不少,别看庄仁泽年岁不大,医术却是不俗,若非老庄大夫压着,早闻名乡里了! 这厢,徐钰还在猜测庄仁泽是如何说服老庄大夫,那厢,本人已经蹦得三尺高。 庄仁泽不敢相信道:“真让我去京城考太医署?没诓我?” 老庄大夫抚须,面上一派镇定,道:“你不是闹着要去游历么,阿钰此去长安参加会试,你跟着也算游历了。”对于考太医署的话,却是只字不应。 甚至,现在被尊称一声“庄大夫”的庄九禾还板脸道:“徐家大郎的夫郎有身孕了,他肯定没法陪着阿钰,他那个弟子也太小没经过事儿,若非如此,你魏伯伯求你祖父时才不会答应让你去呢。” 见他父亲又要长篇大论,庄仁泽连忙打断,“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稳重些。”说着还跑过去帮忙捏肩敲背。 “咳嗯~咳嗯~”见儿子满脸受用,老庄大夫重重咳了几声。 庄仁泽立时丢下父亲,跑去孝顺祖父,甜甜道:“我就知道祖父最疼我了,祖父您放心,我保准不惹事儿,保准时时跟着阿钰哥,不让别人有害他的机会。” 第173章 见他爷神色欣慰,借机道:“祖父,孙儿今晚跟您睡,您跟孙儿说说长安的风景······” 见儿子这般狗腿,庄九禾轻嗤:“看你这狗腿样儿,出去了可别说是我儿子。” 别看他父亲医术不逊于祖父,不过庄仁泽心里不大看得上他父亲,无他,他祖父曾经在太医署为官,而他父亲,最多算个乡里名医。 翻着白眼道:“放心吧,我才不说哩。”手上越发使劲儿,嘀咕道:“长安谁知道您的名号啊,我要说也是报祖父的名号。” “哎,你个白眼狼,没我能有你么,凭什么不报我的名号······” 庄仁泽才不管他那已经气急败坏的父亲,只管孝顺祖父,想着晚上同寝吹吹耳旁风,让祖父答应他考太医署。 老庄大夫岂能不知孙儿心思,只是,有些事儿现在看是有了转机,但依然没有定数。 在孙儿喋喋不休一番后,语重心长道:“阿泽,你还小,家里也不是非要你早早顶立门户,你眼下要做的就是多看多学。” “你只觉得你天下第一,我只问你,淮南县有几家医馆?” 庄仁泽一怔,眼里的光芒消散。 淮南县县城只一家医馆,而附近镇上有医馆的也只有三水镇,别的镇上有人生病求医只能来县城,或是去三水镇。 “你族爷爷能开个风寒鼻塞头疼脑热的方子,别的却是不能的,可一个医馆,靠给人按方抓药能维持多久?”老庄大夫想着以往鲜少提及的家族史,娓娓道来,“我归乡后接手医馆,才慢慢好起来。” 那段过往,灰暗晦涩,虽已过三四十年,可忆及彼时,老庄大夫依然心有郁郁。 “现在,还记得你族爷爷是仁济堂坐堂大夫的人,没几个了。”还都是些老家伙,别说年轻一辈,就是三四十的青壮,都没几个知晓仁济堂曾经易主。 “那我族爷爷呢?”庄仁泽疑惑,从他有记忆来,家里的亲戚就没多少,来往最多的还是长柳村魏家。 “上山啦!”老庄大夫想起这个族弟,叹息道:“咱家虽子嗣不旺,却也和睦,你族爷爷儿孙倒是多,可都是债啊!” 当年他回乡坐镇仁济堂,来看病的人多起来,后来县里大户人家请他定期诊平安脉,有些人不乐意了。 “外出诊平安脉,虽说诊费是定数,可架不住大户人家想求心安,额外的赏赐不会少,通常这些赏赐是出诊大夫的。” “所以,他们排挤祖父?” “唉~”老庄大夫叹气,拍着依偎在身边的孙子的肩膀,温声道:“咱们医者立世,贵在仁心济世。” 所以,他给孙儿取名“仁泽”! “彼时,医馆里的药童小厮都是庄家族人,我那族侄怂恿撺掇他们,要我拿出赏赐的一半来平分,你族爷爷知晓是你族伯干得,气吐血,后来索性直接将医馆卖给我。” 可惜,那些人怎么可能善罢甘休,知晓医馆易主,竟然罢工。 “你父亲那时心里正憋着一股气,见他们用不上工来威胁,直接去人牙子那里买人,不用他们了又跑来闹,你父亲就拎着药刀站门口。” “你族爷爷也是没办法,就分家,没两个月,竟是去了,因着此事······” 庄仁泽知晓,因着此事他家跟族里生分,这也是他幼时跑街上玩,姓庄的同龄人不待见他的原因。 “原本族里有几个后辈也算有些天赋,可家里不允他们行医,毁了前程。” 说完家族史,老庄大夫教导孙子,“你此去长安,就会知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医道虽不像仕途那样被世家把控,但世家拥有的医术典籍远非常人想象,你切莫狂妄!” 庄仁泽心思沉沉。 刘树却是不同,早早收拾好行礼,还贴心地准备了好些酱菜肉干饼子。 一天三趟的往魏家跑,不是又添了两坛肉干,就是又拿了一篓子变蛋。 见他又提着篮子来,徐钰无奈,“不用带那么多,路上缺了进城再买就是。” “师父,最后一点了,我保证。”说着,刘树就将篮子里的布袋往马车上塞,“装了点米和干菜,带着小炉子和陶锅,半路也能在马车上煮个粥喝。” 徐钰无奈摇头。 信义上前帮忙,提醒道:“那得带点炭。” “噢对对对,你不说我还忘了,等我去买点,砍成小截,用的时候也方便······” 见两人又凑头嘀咕,徐钰叹气,“当时听大哥说信义信智跟了他三年,我以为最小也是如你我一般大。” 见到了人才知晓,竟是一个十三岁,一个十岁。 算算,信义十岁带着七岁的弟弟投奔了远去北关看他二哥的大哥,在北关帮忙跑腿,到了淮南县,靠在镖局帮忙过活。 说起来也是心酸! “我带信义去,信智留在家陪你。” 魏景行摇头,“你都带着,在外跑腿什么的,有自家人也放心。” 徐钰犯愁,他这赶考队伍过于年轻化! 知晓大哥要去长安,信智就觉得,他们兄弟俩肯定得分开一段时间。 毕竟初到魏家,主家怎会放心让他两都跟着小主子出门。 知晓他也要去长安时,喜出望外又不敢相信。 倒是刘树,知晓两兄弟都去,乐呵呵道:“那就赶两辆马车,我再去准备些东西。” 第174章 村里人知晓徐钰要去长安赶考,卯足了劲儿要送行。 时人的送别,没一个时辰结束不了,徐钰不想这般麻烦,比预定日子提前一天早走不说,还是大清早天没亮就出门。 已是深秋时节,清晨水气尤为重。 虽天色昏暗,可在烛光下也能看见雾气濛濛。 “爹、父亲,劳烦二老向乡亲们解释一下,我爹娘那边······” 魏良挥手,“安心,路上注意些,小心行事。” 温子书帮他整理衣服,叮嘱道:“我也不说丧气话,只是你还小,功名仕途不必着急。” 徐钰笑着看向魏景行,道:“放心,只要会试公正,我的名次就不会太差。”说着给魏景行挑眉,“等我回来。” 马车轱辘碾过,在略显潮湿的路面留下车辙,不过几息,车尾挂着的灯笼消失在浓雾中。 徐钰趴在车窗,直至院门处的灯笼彻底湮没在雾气里才回身坐好。 刘树赶着马车走在前,虽雾气重看不清前路,可丝毫不影响他心情。 再说从村里往县城去的路,别说他,就是两匹马闭着眼睛都能到。 因此,他悠悠扯着缰绳,靠在车门上畅想繁华长安。 越想越兴奋,低低道:“长安,我来啦啊—” 还没兴奋完,就被大雾中的黑影吓得魂飞魄散,惨叫着手忙脚乱拽缰绳。 “谁,谁啊?” 马车歪歪扭扭停在路中央,只颤抖的话音飘向后方。 徐钰出车厢,皱眉问道:“刘树,怎么了?” “师、师父,有,有鬼” “嘁,我看你才是鬼吧,胆小鬼!” 听着熟悉的声音,刘树瞪大眼睛,只觉浓雾中的黑影越发高大。 柳箭走近了,借着车上挂着的灯笼看清他被吓傻的模样,嗤笑:“就这胆量还去长安,没到长安就被吓尿了吧!” “你,你才被吓尿了呢!”刘树面红耳赤辩驳,恰巧看到徐钰从马车一侧走出来,连忙告状:“师父你看他,大半夜的站在这里装鬼吓唬人。” 见柳箭头发眉毛上都是水珠,衣衫肩膀湿了一大片,徐钰沉脸,道:“来几时了?” 柳箭心虚,”没、没多久,就一刻钟。” 徐钰才不信,那水迹,没半个时辰能有这重,向后道:“信义,送他回咱家。” 柳箭红了眼眶,委屈道:“我就是为了送送你。” 徐钰挠脑袋,拉着他往村里走,“你怎么知道我今儿走?” “昨晚我见信义叫树哥了,今早就来路上等你们。”柳箭很是委屈,不带他去州城就算了,连长安也不带他去,哽咽道:“我爹要送我去商州学木匠,明年阿钰哥你回来我肯定见不到你。” 一想到明年徐钰考中进士,日后就要当官,天南海北的,说不定一辈子都见不到面,柳箭的眼泪啪啪往下掉。 徐钰安慰他,“我还要回乡的啊,再说你不是已经在研究更省力的犁么,等你研究出来说不定要去大农司当差呢,到时候我们在京城重聚。” 见天色越发亮,再不走就碰见早起的人,刘树催促道:“快去研究更省力的犁吧,等你研究出来我们就能再见了。” 柳箭瞪他一眼,眼巴巴看着徐钰,道:“我以后给阿钰哥你写信,你要回我。” 徐钰拍着他肩膀,笑着应话,“我一定回,你要给我寄信就送到我家给我大哥,我就一定能收到。” 信义将人送回魏家,跑回来时低低催促:“快走快走,村里已经有声响了。” 好在天色亮起来,虽依然大雾弥漫,但五米远的路还是能看清,速度能快些。 两辆马车到县里庄家时,正好赶上早饭。 听他们说了一路的窘迫,庄仁泽哈哈大笑,“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明早县里的送行阵仗更大。” 徐钰觉得不大可能,毕竟县里的人跟他不是很熟,再说跟着商队一道,县里的人又不是闲的没事儿干,天天盯着商队。 翌日,在庄家吃过早饭,三辆马车驶出,目标是镖局方向。 马车还未走近镖局门口,鞭炮声率先响起。 徐钰捂脸,道:“这不是给我放的吧?” 庄仁泽笑歪倒在车壁上,“这算什么,还有舞狮呢。” 何止是舞狮,街道两旁人头攒动,只留路中央能过马车。 徐钰甚至在人群中看到了长柳村乡亲的身影,范俊、柳箭、刘强刘壮等人又蹦又跳。 转眸间,徐钰瞪大眼睛。 魏景行站在人群后,见他看来,笑着挥手。 徐钰叫停马车,挤出人群去,“你怎么不告诉我?” 县里举子出发去长安,县令大人肯定会相送,这阵仗怎么可能躲得了,他是忙糟糟没想到,魏景行怎可能没想到? 魏景行笑道:“见你难得出糗,我可不得把我机会。” 徐钰哑然,衣袖下的手指捻动,终是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道:“等我回来收拾你。” 魏景行盯着他眼睛,拭目以待的模样,笑道:“我等着。” 虽只三个字,却是轻狂又嚣张。 知晓他是笃定自己不敢当众乱来,徐钰咬了咬后槽牙,抓起他的手在手背上咬了一口,“先记账上。” 此时,周围已经有人出声调笑,再闹下去,徐钰自己都要脸红了,抱了一下人钻过人群回马车上。 第175章 见他回头看来,魏景行笑着拱手作揖。 庄仁泽打断他两隔着人群含情脉脉,道:“你两以后又不是再不见了,魏景行还跟你行礼道别。” 末了,总结了道:“这般郑重,还怪讲究的!” 徐钰喜滋滋,“我俩感情好。” 作为一个立志要娶大家闺秀的单身人士,庄仁泽最是看不惯徐钰魏景行两人你侬我侬,好似全天下就只他俩是有情人。 闻言,不屑道:“秀恩爱倒霉快!” “你嫉妒了!” “我回嫉妒你两?开什么玩笑!” 车内传出的斗嘴声淹没在人潮中。 县令大人果真在北城门口处等着,三班六房、县学学子也是悉数到场。 此外,范栋带着学堂一众学生也在送行之列。 徐钰依礼拜别父母官大人、夫子、同科,在县衙典史书吏们的恭维声中钻进马车。 镖局车队,喜气洋洋出城往长安方向去。 跟队的镖师们无比荣耀,他们清楚,若是此去举人老爷能榜上有名,不说得两份喜银,只护送往长安这一件事儿就够他们吹一辈子了! 城门口处围观众人,各有心思。 车队渐行渐远,顾长风面无表情看着前方。 在同窗回镇上学堂时,他亦转身离去。 官道空空荡荡,只秋风携裹黄叶掠过,彷佛追赶远去的人。 顾晞风叹气后,转身跑步追上,他也知晓,与徐钰的差距,此一生只会越来越远! 甚至,他和堂兄一样,徐钰将会是他们这一辈子见过的功名最高的人。 也许多年后,他们儿孙满堂,徐钰独坐高堂,向子孙后辈们说起,但愿能风轻云淡地赞一句:“徐大人啊,咱们乡里出去的。” 于乡里人而言,徐举人是入锦绣长安考取功名,可谓前途光明。 徐钰却不觉得此行是奔向光明。 长安世家,三六九等,末流世家放在梁州州城,那都是顶级大家族,何况陇西李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太原王氏、太康谢氏这些家族都有分支在长安扎根博弈。 实力旗鼓相当,势力抗衡对峙,于朝堂自成党派分庭抗礼据理力争,自然不会放过科举。 今科谁家子弟榜上有名者多,明年谁家精英子弟要下场······这些都是众人能看到的表面比争,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出身不显甚至祖上显贵过的寒门子弟早已被拉拢,冠上名号,成为各家族拥趸。 若是背后无大家族,只一种可能,得罪了某家,名次就不要想了,能平安进贡院已是那些人“网开一面”。 所以,没出身的举人进长安第一件事儿就是递拜帖。 可徐钰,一张拜帖都没准备。 不,魏景行帮他准备了一张,说是如果可以,在长安找找魏磥砢的住所,去拜访一二。 拜访什么的当然是虚话,实际上是去打听一下家里长辈的身世。 庄仁泽知晓他准备了一张拜帖时,竖起大拇指,“你牛,等着被世家按在地上摩擦吧。” 徐钰不在意自己,却是挑眉道:“你呢,不是说考太医署么?” “别提了,祖父不让!”庄仁泽躺在车厢缩成一团,无精打采道。 “怎的,庄爷爷明言你要考太医署就打断你的腿还是除族?” “那倒不是,就是我说考太医署,祖父没应声。” 徐钰摇头,“有没有可能庄爷爷怕你太过自信没考上觉得丢脸一蹶不振,这才没应声?” 庄仁泽不忿,爬起来道:“我是那么脆弱的人吗?再说,我还小,医术比别人差点也正常啊!” “那你还犹豫什么?” 庄仁泽眼睛放光! 是哦,祖父是没答应,但也没明说他不能考,只让他谦虚低调······想通其中关窍,心底阴翳一扫而空,不过见徐钰成竹在握的模样,他揶揄道:“这考进士的人就是不一样哦,脑子转得就是快。” 见他又支棱起来了,徐钰没好气,“小心点吧,大世家的水不是那么好淌的。” “那你还是小心你自己吧,我就一小小游医,倒是你,未来可是要跟人抢饭碗的!”庄仁泽重新躺回被子上,四仰八叉,一个人占了大半车厢。 北上往长安,越走越冷,进入雍州地界时,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只一夜的功夫,天地苍茫银装素裹。 清晨,雪依然在下,屋檐上已经积了一寸厚。 驿站院子有人清扫,但不过一刻钟,地面又是脚印重重。 已经十一月,越往后雪越大路越难走,镖局一行人决定雪天赶路。 再有十来天的路程就能到长安,且说,越靠近长安官道越好走,即便不入城,找庄户人家借宿也方便。 水囊灌满热水,买了些木炭,一行人出发。 好在有商队往长安方先去,跟在后面也算是安全。 天地静默,只车轱辘咯吱声接连不断,白气一团团飘散。 见前面车队越走越慢,人声却是嘈杂起来,徐钰犹豫要不要去前面看看,镖师来回话。 原来积雪愈厚,商队组织人手在前面扫雪。 徐钰沉吟后道:“我们也去帮忙吧,总不好跟在人后面享受现成的。” 他带着刘树,点了两名镖师,拎着木铲才走了没两步,车内响起懒洋洋的声儿。 第176章 “等等我。” “你在车里待着吧,别冻坏了。” 庄仁泽套上皮裘下车,道:“你们去四个人没我一个有用,不信你等着瞧吧。” 果不其然,商队管事见来了五人帮忙并没什么感激之色,反倒吆喝着让自家人快些,到长安城了所有人赏银二两。 车队的人像打了鸡血,嗷嗷叫着扫雪铲雪,没人搭理他们。 徐钰只得带人往前面去,庄仁泽将自己的药箱摔在肩上,不悦道:“你一个弱鸡书生,小心雪没扫几里人先冻风寒,到时候我给你下二两黄连苦不死你。” 徐钰无语,他要冻感冒,那这些人得冻成冰块,不过,风寒哪里需要吃黄连,别不是借机公报私仇吧! “风寒不得开麻黄、防风么,你给我下黄连是嫌病的不重?” “嘿—”庄仁泽抓了一把雪扔过去,“我那是早早送你上路,免得风寒一旬半旬的好不了受苦。” “小兄弟,你是大夫?”商队管事终于说话了。 庄仁泽不搭理人,只管往前走。 倒是同行的一个镖师会来事儿,连忙大声道:“是哩,我们庄公子可是县里闻名的小神医,我们东家专门请了小神医就是预防公子冻病耽搁脚程。” 庄仁泽被请走时,刘树低低道:“还真是,庄少爷一个人顶我们四。” 没见他们四人吭哧吭哧铲雪这些人没点好脸色,倒是知晓庄仁泽是大夫后好言好语将人请走了。 “赶紧铲,多动动就不冷了。” 临近晌午,雪终于停了。 人在前面清路,车马跟在后面,几个时辰下来,马乏不乏不知道,但人是累得够呛。 商队在路边休息吃午饭,徐钰也招呼车队镖师吃干粮。 不过比起商队,他们的伙食明显好。 不仅有热粥,还有酱菜,烤得焦黄的馒头就着酱菜喝着粥,那滋味,只两个字——舒坦! 变蛋怼碎,拌个肉沫,同米一锅煮,末了加盐胡椒粉,别看颜色不如何,味道却是一绝,大冷天吃出了一身汗,浑身暖洋洋。 庄仁泽端着碗嫌弃,“色香味,你这粥也就剩味儿了。” 刘树一手端碗,一手擦鼻尖汗,斯哈道:“你不想喝给我。” 庄仁泽端着碗转了方向,留个后背给他。 他吃完装了一碗粥,去了商队。 下晌,商队管事专门过来搭话,还让徐钰休息。 “你是书生,这些活干不来,倒不如腾开地儿让他们来。” 徐钰跟他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不过手上活计不停。 后面十几日,不见晴天,雪倒是断断续续没停过。 一行人边扫雪边赶路,若是能入城,夜里就在客栈休息,若是没碰见驿站距离城池还远,就在村落借住或是露宿。 好在一路平安无事,商队几人风寒,庄仁泽两副药下去好了大半。 管事越发和颜悦色,知晓他们来自长柳村,还打听了一回变蛋。 商队必须赶在小年进城,管事决定加快脚程,临分别前,找徐钰聊买卖。 “叔也知晓我是读书人,买卖这些的家里不沾,倒是叔要去收变蛋可以找我们村里正,他能做主。”徐钰浅笑。 没拿到手书,管事也不气馁,拱手笑道:“成,托你一声叔,我也就以长辈的身份跟你说个熟话。” “你出身寻常,去考会试先要拜门,不过叔看你也不是那为了功名弯腰的人,不如你听叔一句劝,在城外宽厚的农户家借住,派人去城里距离贡院近的客栈定一间中等房,让你那镖师随从去住着,等到考前再住进去。” 管事侧耳听了听门外,凑近低声道:“一则免得京城那些公子哥找你麻烦,二则免得临考前城内没住处耽搁考试。” 徐钰起身,拱手道谢。 管事感慨:“咱们也算有缘,只是我能帮你的也就这些,祝你心想事成青云直上,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送走管事,徐钰琢磨他说的话,末了决定先到京兆郡。 腊月底,一行人终于到达京兆郡,入住客栈。 年底的客栈,很是冷清,镖师们有幸入住中等客房。 庄仁泽第一时间找小二打听医馆药房,他得补充些药材。 徐钰却是着人先行入长安城,贡院附近独门独户的院子不大好找,但有些人家会单独出租厢房,找个有三间厢房出租的人家,应该不难。 为了降低难度,他甚至都想出了加价让主家出租的法子,没成想,不过三日镖师就已经带着刘树回来。 “师父,大院子,修整的可好了,大冬天还有花开呢!”刘树端着茶杯吹嘘。 庄仁泽嫌弃,“个没见识的,那是梅花,就是三九寒天才开的。” “不过你们能租到这么好的院子?”他挑眉,“不会将你师父的盘缠都交房租了吧!” 说到房租,刘树心虚,抱着茶杯不说话,倒是同行的镖师,为难道:“我们还没进城就被截住了,那人硬要带我们去看,我们只能跟着去,本来想看完他家再看别的,结果人直接送我们出城。” 徐钰心里一动,“那人可有说什么?” 刘树抬头瞅了他几眼,呐呐道:“说师父你住不住的,结果都一样。”说着从怀里掏出钥匙。 庄仁泽瞪大眼睛,徐钰也是不敢置信,“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收人钥匙?” 第177章 “我是走了半里路才发现他塞我钥匙了!” 庄仁泽急急道:“那你说说,那人长什么样儿?”如果是上次在州城遇见的那个魏磥砢,那住着就没事儿。 刘树使劲儿回忆,结果,那人真没什么特别,他讲出来就跟店小二没差别。 庄仁泽气,“早知道我去了,要你有什么用!”在屋子转悠了好几圈,回头道:“现在怎么办?” 徐钰摩挲茶盏,问道:“叔,你觉得那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镖师不确定道:“他身上的气势跟我们不一样,倒像是行军之人,却也不是很像。” 庄仁泽拊掌,“住了。”这不就是魏磥砢么,他的气质就是这样。 得了准许,镖师回房休息。徐钰却是拉着庄仁泽分析,“你真觉得是他?” “不是他还能有谁,再说人都说了,你去不去结果都一样,看那架势,你亲自去找房子说不得直接被请去那个院子呢!” 庄仁泽振振有词,徐钰竟是无话反驳。 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庄仁泽念念有词,“相比于在客栈冷冷清清过年,我还是想住大宅子,至少舒坦。” 腊月二十八,徐钰将信寄出后,带着人往长安城去。 马车走的慢,二十九下晌,一行人入城。 可惜,从安化门入城到宅子门口,愣是没见到一个可疑之人。 庄仁泽跳下马车,望着紧闭的大门咋舌,“大手笔啊,布政坊的宅子,三品以下官员都摸不到门槛。” 徐钰从没装牌匾的门头上收回视线,若有所思道:“是不是从此刻起,我给别人介绍自己都得加前缀?” 庄仁泽语结,不过一瞬,拍着他肩膀揶揄道:“不好意思,你现在是无名氏家的门客徐钰!” 那人也没说出身,所以,暂属无名氏。 刘树一步一挪,龟速移过来低低问道:“师父,开门吗?” “开!”徐钰点头,舒展胳膊道:“来都来了,不入住岂不是不给人面子。”再说,这人明显是想用阳谋,那就光明正大刚! 第87章 而且,只要不危及家人性命,即使这次科举没名次,他也可以接受。 刘树颠颠跑去开门,带着镖师拆侧门门槛,方便赶马车进入。 徐钰拽着庄仁泽往旁边走。 “干嘛?我要休息。”庄仁泽挣扎。 “你对这里熟,带我看看。” “我不熟,我一点都不熟!”庄仁泽哀嚎:“我也是头次来。” “那你怎么知道这里是布政坊?”徐钰拉着人往巷子深处去。 庄仁泽满脸难言,良久才道:“我是头次来但我不瞎,咱们进来时坊门上大大的三个字你没瞧见?” 徐钰摇头,见另一家大门在几十米开外,道:“我们去看看那家是谁家。” “别看了,看了你又不了解,这里全是一二品高官的宅邸,一小心落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得不偿失。”庄仁泽缩头缩脑鬼鬼祟祟四看,只差将“我很心虚”写在脑门上。 这作态,偷感这么重,是怕别人不知晓他们初来乍到么? 徐钰直接给他后脑勺来了一掌,在人还没反应过来时,转身离开。 庄仁泽捂着脑袋追上去,嚷嚷道:“干嘛打我,我看你就是想借机打我······” 隐在暗处偷窥之人,见两个少年打打闹闹走远,松一口的同时纳闷。 这一看就是参加春闱的举人,只是,究竟被谁家纳入麾下了? 那栋宅子,肯定是大家族的产业,只是具体谁家,却是不得而知。 与此同时,进了院门的徐钰才放松下来,几不可见呼出一口气。 方才彷佛被野兽盯上,伺机而动的戒备嗜血,那种压迫感绝非寻常人能有。 此前一直听说世家豢养武艺高强的死士充当护卫,今日头一次直面感受,徐钰心惊胆战,摸着衣袖回头,看着紧闭的大门若有所思。 已经是腊月二十九,明天就是除夕,虽然还不知宅子的主人是何意,但不影响过年。 看着天色不算太晚,刘树招呼了两位曾经来过长安的镖师准备出门。 “师父,天色还早,我带人出去买点过年的东西。” 徐钰正和庄仁泽站在一进正厅说话,闻言点头道:“成,菜肉多买些,贵点也没关系。” 见他带人出去,庄仁泽摸着下巴称赞,“这小子成长倒是快,都能独当一面了。” 徐钰伸手,作势要抽他,“说话再这样没大没小,我可要揍你了啊!” 这小子可能因着天赋极好,家里也就他一个孩子,很是惯着宠着,平时有些少爷做派,以往在家里就算了,大家都包容他,现在来长安,若是出门再这般,得得罪多少人? 还想考太医署,估计被看不惯的人坑得连太医署的门都摸不到! 庄仁泽撇嘴,嘟囔道:“我说的是实话啊,再说这里又没外人。” 想到在巷子被窥视,徐钰无奈道:“长安卧虎藏龙,而且这些人都很高傲,一个不小心得罪人说不定就得断前程,还想不想考太医署啦?” 庄仁泽并非不懂这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只是他自认早熟,不大喜欢别人觉得他年纪小就轻看他,嘟囔道:“知道啦!” 不过想想还是挺憋屈,催促道:“你快去看书,春闱一定一定好好考,到时候考出来我就不用看别人脸色了。” 第178章 正准备出屋子的徐钰被门槛绊到,踉跄着奔出屋子在院中堪堪站稳,摸着额头望天道:“你要抱大腿也得选条粗的啊,我这细胳膊细腿,是能挡风还是能遮阳?” “我那不是没找到更合适的么,再说我相信你。”庄仁泽握拳振臂。 徐钰不理他,独自在院子转看。 花圃虽然光秃秃,但都是新雪,照壁后一丛青竹郁郁葱葱,是院里唯一的亮色。 青砖铺就的走道颜色暗沉,是岁月流转间积累的风霜之色,甚至,院墙的积雪······他愣住,忽而转头看向正房屋顶,略覆薄雪,如墨迹斑驳的画作。 “公子,公子,后门有人敲门。”信义急匆匆从后面跑来,呼喊道。 徐钰皱眉,庄仁泽率先道:“走,我们去看看。” 三人从前院穿过二进、三进甬道,到后花园,走了一大截才到后门处。 几位镖师正站在一侧等着。 “人还在?” “在,说是受人所托来送东西。” 徐钰环视几人后上前开门。 门外站着一少年,棉服加身显得很是臃肿,但动作却是灵活。 等了一刻钟之久不见半分不耐烦,甚至在门打开时立马扬起笑脸,拱手道:“徐老爷,宅子久不住人没什么东西,家主托小的给您送些米菜,还望徐老爷不要嫌弃。” 徐钰微微挑眉,见他身后的板车满满当当,拱手道:“钰受宠若惊,只是不知······” “我们老爷说了,该相见的时候自会见面,老爷叮嘱徐老爷安心备考就是。” 闻言,徐钰后退两步侧身,见少年笑着卸车,他示意镖师搬东西。 板车一看就是用了很久,车轮磨损的厉害,徐钰心下感慨:这人还真是缜密,不留半分线索容他猜测。 不过,借着卸车的功夫,他攀谈道:“这么大的宅子我们打理不过来,还要劳烦小哥传个话,安排些家仆洒扫院子修整花园。” “今日天色已晚,估计是不成了,待小的回去禀明家主明日带人过来。” 长长的巷子积雪没过小腿,板车驶过留下深深的车辙。 望着远去的背影,徐钰打了个响指,轻快道:“东西搬到一进灶房,日后你们就住一进厢房,不要往后面来。” 庄仁泽见他胸有成竹,心里好奇,不过当着外人面不好问,只得咋咋呼呼吆喝着搬东西,忽然喊道:“早知道就不让刘树去买了。” “无妨,多备些有备无患。” 草市虽然还开着,但小摊真不多,其中最常见的竟然是卖炭的。菜农也有几个,只是剩下的菜不大好,刘树转看后全部包圆,连同菜农的竹筐都买下来,还买了一百斤木炭。 出了草市分兵两路,一人带着挑夫回去,他带另一人赶着马车往城里杂货铺粮铺去。 紧赶慢赶,赶在店家关门前买了米面粮油,路过肉铺又给人清摊,回宅子时,天空飘起雪花。 坊内很是安静,偶尔响起炮仗声。 刘树坐在马车上操着手感慨,“还是家里过年热闹。” 这会儿村里的孩子们都在路上玩,炮仗一个接一个响起,夹杂着欢呼声呵斥声,多热闹啊! 哪像长安城,安静的路上都没几个人影。 镖师赶着马车,闻言笑道:“这是靠近皇城才安静,东市西市热闹的很。” 大户人家讲究规矩,即便是小孩子也不能扯着嗓门喊,且这附近都是三四进的大宅子,人在自家后花园玩,声响也传不到路上来。 远远见门口站着的两人,镖师扬起缰绳,刘树则是兴奋挥手。 “公子下厨做了好些吃的,再不回来我们都要出去找了。”信义拆侧门的间隙说道。 刘树耸鼻子,吸了满腔冷风,呛得直咳嗽。 信智笑他,“远着呢,这儿肯定闻不到。” 且说徐钰着人将东西搬到前院,见米肉菜蛋柴火齐全,就准备晚饭。 前院灶房看着真不像开过火的样子,但很胜在锅灶干净。 他专门洗出一个锅蒸米饭,见有腊肉,切成薄片盖在米饭上。 为了省事儿,直接乱炖做了一锅大炖菜。 虽看着卖相不如何,但味道还是可以滴! 至少,尝过味道后,庄仁泽没再嫌弃。 吃饭的间隙,徐钰叮嘱道:“明日宅子就会来人,咱们是暂时借住,无须深交但也不能交恶,谨言慎行就是。” 末了,就住宿做了安排,镖师三人一间,信义、信智两兄弟一间,他和庄仁泽、刘树一间,如此一来西厢还剩一间,刚好收拾成书房。 次日大清早,徐钰被巷子的动静惊醒,听着动静停在侧门处有接近一刻钟,他抹黑起身。 庄仁泽迷迷糊糊睁眼,见窗外黑乎乎,咕哝道:“天还没亮起这早?” “来人了,我去看看,你再睡会儿。”徐钰火急火燎套衣服。 门外的动静已经有一会儿了,他再不去,那些人估计得等到镖师们起床。 估计也是没想到他会这般早,徐钰拉开门时,明显感觉顶风冒雪站着的人惊诧了一瞬。 昨日的少年笑着拱手,“徐老爷,这些人安排在宅子里,若是有失礼之处您尽管告诉小的。” 徐钰侧身示意人进门,结果,无一人动。 少年回身道:“一切听从徐老爷吩咐。” 第179章 “是!”小厮婆子齐齐应声,末了才低眉顺眼往院内走。 徐钰是没正经见过大户人家的规矩,但他在州城见过大户人家的下人,可那些人的做派与眼前这些相比,前者就像是地痞。 看到进了院子的人各自去往各处,徐钰心下觉得好笑。 也不知是少年察觉,还是行事向来如此,解释道:“他们各有长处,徐老爷只管差遣就是。” 徐钰摇头,“差遣谈不上,他们负责打理宅子就好,哦对了,小哥如何称呼?” “小的不才只是大管事手下跑腿的,徐老爷叫小的柱子就好。” 见他眉眼灵活,行礼却是毕恭毕敬,徐钰开玩笑道:“你是不是还有兄弟姐妹叫桌子、盘子?” “徐老爷见笑了!” 仆妇小厮的入住为宅子增添了些人气,尤其今天除夕,负责灶头活计的厨娘张罗饭食准备年夜饭,院里香味就没散去过。 刘树跟在柱子身后,又是打听长安过年走礼的规矩,又是观摩人安排人手分配活计。 他姿态放得低,柱子哥前柱子哥后,见人不反感反而乐意教他,更是潜心学习,尤其打听了一回春闱。 其实刘树更想拐弯抹角打听一下宅子的主人到底是何许人也,可惜,柱子心眼比他多,未免好不容易搭好的关系破裂,歇了心思。 倒是庄仁泽,对仆妇小厮看了又看,要不是这些仆妇都是上了年纪能给他当娘,徐钰都以为他是看上人了。 趁着无人注意,庄仁泽拉着他往后院走。 徐钰挣脱,抚着衣袖上的褶子道:“不能去后院,有什么事儿就在这里说。” 庄仁泽刚要嚷嚷,想起他武功不错,眼珠一转,凑近了低低道:“这里安全?” 徐钰给了他一个白眼。 得了,庄仁泽瞬间明白,确认附近无人,低低道:“这些下人不对劲儿。” 徐钰定定看着他不为所动。 见状,庄仁泽急了,踮脚凑到人耳边道:“这些人对宅子这么熟悉,肯定之前就在这里当差,那个叫柱子的哄了我们。” “就因为这,你鬼鬼祟祟盯着人看了大半天?”徐钰颇是无语,指着不远处房屋道:“你看那是什么?” “屋脊!”庄仁泽迟疑道。 见徐钰握拳,他连忙改口,“有雪的屋脊。” 徐钰憋气,未免自己被气死,他快速道:“连着下了四五天的雪,可这屋脊上只薄薄一层,就说明此前就有人清理。” “而且,”他跺跺脚,“地上的青砖并不是很湿,花圃的积雪都是整齐的,说明有人经常清理走道,且雪都清理去外面。” 不要小看这些活计,若非宅子的下人人手充足且分工明确,这路面绝不可能只是微湿。 庄仁泽瞪大眼睛,好半响瞠目结舌道:“他们为何要骗我们?” 徐钰抬脚往前院走去,懒懒道:“我怎么知道?” 庄仁泽才不相信,追上去道:“你看出什么了告诉我。” 徐钰将他的脑袋推向一边,只道没有。 两人刚出甬道,刘树小跑过来,急急道:“师父,柱子哥说你挤在厢房不合适,要给咱们挪到客院去。” “哪个客院?” “一进后面的东跨院,那边房间宽裕,采光好,也清净。”柱子不知从哪钻出来,回道。 徐钰回头看了看他,点头道:“也好。” 结果搬行李的时候,刘树不乐意搬,不等徐钰问,他主动道:“师父,镖师他们还住这里,信义太小,我住在这儿看着他们,免得坏事儿。” “你一个人可以?”徐钰不是很放心。 刘氏将胸膛拍得梆梆作响,“我和信义一起,师父你就放心吧。” 酉时刚过,天色已然昏暗,伴随着呼啸而过的北风,屋檐下的灯笼摇摇晃晃忽明忽暗。 徐钰站在屋檐下望着天际,雪末纷纷扬扬从屋檐洒下,在不甚明亮的烛光中映射出五彩斑斓的华彩。 兴许是离乡在外,思亲之情甚重,他总觉得心中空落落。 及至小厮来回话摆年夜饭时,才回神。 年夜饭很是丰盛,干果糕点冷盘热菜鸡鸭鱼肉很是齐全,甚至徐钰还看见了海货。 镖师们在西厢空出来的房间摆了一桌,特意搬了好几坛酒,信智跟着一道,念及佳节不得团团,徐钰也不管他们,只要求不可以醉酒闹事,不可以赌博。 他跟庄仁泽、刘树坐在正厅,三个人对着一大桌菜,着实有些冷清。 倒是值班的小厮是个会来事儿的,进屋来恭贺,吉祥话不要钱似的往出倒。 仆妇的年夜饭摆在灶房,小厮们则是在门房,信义还专门作陪,小厮仆妇规矩很重,一看就是受过严格训练,即使阖家团圆的时刻其他人去吃年夜饭,也专门留了人值守。 徐钰担心他吃不上饭,道:“等到你回去可还有饭吃?” “有的有的,灶头上留了。” 徐钰掏出下晌才包好的红封,递过去道:“新年图个吉利,待会儿前面吃完叫他们也来。” 小厮收了红封欢天喜地出门,背影都透露着喜悦。 徐钰不仅给宅子里的小厮仆妇准备了红封,镖师们也有,倒是庄仁泽、刘树,眼巴巴看着他散了两拨红封。 庄仁泽酸溜溜道:“我俩没有?”指着啃肘子的刘树道:“他是你亲传弟子,我是你世交家的弟弟,他们都有,我们没有?” 第180章 徐钰端着茶盏,悠哉道:“刘树算半个晚辈可以有,倒是你,没比我小几岁,我给你哪门子红封?” 庄仁泽不敢置信,指着他的手都在颤抖,“你个死抠,魏景行知道吗?” “他不仅知道,还夸我会持家哩。”徐钰嘚瑟。 庄仁泽气闷,丢下筷子起身,“你自个守岁吧!”走到门口了,又转回来端走干果盘。 徐钰也不管他,待刘树吃好,两人移到矮榻上下棋。 刘树心不在焉,局局落败,惹得徐钰也没了兴致。 “师父,你不担心师娘吗?” “担心倒还罢,就是有点想了。”徐钰很是惆怅,“这是我俩长这么大头次分开这久,而且住在这里,总感觉有事要发生。” “师父,你也有这样的感觉!”刘树眼珠四看,凑近了道:“我总觉得心里不安,这宅子该不会有不干净的东西吧。” 徐钰给他一个脑瓜崩,“胡说什么呢,小心别人听到心生嫌隙。” 不过,不干净的东西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确实存在。 寒风在窗边叫嚣,烛火微微跳跃,若是忽略木榻上传来的鼾声,屋内还是非常安静的。 徐钰丢下棋子,起身舒展腰身。 出屋子被冷风一吹,瞬间清醒。 风声模糊了门房的欢笑,他仰头看着摇晃不定的灯笼,一晃神的功夫,后背汗毛立起。 方才,明明察觉屋外有动静才出来,可就这十几息的功夫,屋内既然有了别的气息。 想到榻上酣睡的刘树,徐钰转身掀开门帘。 趁机钻入屋中的冷风吹灭了靠近门口的烛台,偌大的正厅只余两盏角落里的烛火,炭盆残留的星火明灭不定。 望着隐在黑暗中的身影,徐钰提着的心终于落地,今晚终于要识得庐山真面目了么! 来人一身黑,甚至斗篷遮住了大半容颜,堪堪露出个下巴。 室内气息杂乱,徐钰甚至无从判断哪道气息属于他,两人隔着一片昏暗僵持着。 “听闻你学识不错,‘何为则民服’何解?” 低沉的声音响起,徐钰一惊,才察觉刘树的鼾声竟然消失。 第88章 “何为则民服?”出自《论语·为政篇》,是鲁哀公问政于孔子的对话,徐钰烂熟于胸,想都不想道:“‘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哂笑,不轻不重,却昭示着主人的嘲讽。 “若是你科举得中日后为官,也是如此这般么?” 徐钰微微低头,此人虽未直说,但也就差直说他当官也是生搬硬套了。 不过,那又如何,他微微一笑,仰头道:“非也,我熟读儒家经典,为人为政、处世处事之道不必多言,若要为官,以史为鉴上忠君主,下以仁德,如何就不能成北辰之邻众星拱之?” 他此番说辞,别的暂且不论,却是将何为书生意气表现的淋漓尽致。 “呵”黑袍之人轻笑,忽而转移话题,“我有一爱女年方二八,姿容灿若桃李,欲以八十抬妆奁陪嫁······” 徐钰躬身拱手,出言打断,“先生,我已成亲。” “听闻你幼时家贫,得了岳家相助才读书进学,人呢,自是不能忘恩负义,我那女儿娇生惯养受不得半分气,不如为大,你原配为妾如何?”不给徐钰应话的机会,黑衣人自顾自道:“再说你日后入朝,官眷往来都是闺秀,独你家是夫郎,可不大方便呢!” 徐钰依旧持行礼之姿,却是不再开口。 来人定是上位者,专权擅势日久,绝对是不喜欢别人违逆,他已经开口拒绝过一次,再明言拒绝,效果比不得沉默抗拒。 何况他也想知道,此人对于他的底线在哪里。 若能摸清底线,他就能更好的在不触怒他其的基础上谋得更多! 见他不言不语,只躬身行礼,黑衣人哂笑,“你好好想想吧,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是本性,但也要学会审时度势,否则就是自讨苦吃。” 徐钰低垂的眼眸一凛,一瞬间,周围竟是同时出现多道气息,令他无法凝神分辨,且,这些人好似是故意的。 果不其然,再抬头时,不过短短几息的功夫,屋内已无人影。 徐钰快步走向木榻,刘树安睡,只是姿势······ 屋外响起炮竹声,时不时传来欢呼。 柱子招呼人搬出炮仗,前院不时蹿出火光,镖师们也出屋看热闹。 远处不知谁家放烟花,照亮了大半边天,徐钰操手站在廊檐下遥望。 刘树摇摇晃晃出门,摸着后颈嚷嚷:“师父,我落枕了。” “守岁都能睡着,真有你的。”从跨院过来的庄仁泽嘲笑道。 徐钰眉毛微挑,“你一个人待屋里没睡着?” 庄仁泽微赫,却是强装声势,板脸道:“我怎么可能睡着,就是吃太多干果,明日估计得上火。” “过年可不能吃药,兆头不好。”刘树在一旁插嘴。 庄仁泽瞪他一眼,要不是顾忌大过年要避讳,他早煮药了好不好。 可惜,终是没能坚持三天。 因着吃多了干果上火直接长口疮,庄仁泽一连两日对着色香味俱全的大鱼大肉望而兴叹。 初三下晌,实在坚持不住,拿出药包、陶罐。 刘树在炭盆挑挑拣拣,选了三根不是很旺的木炭移到小炉上,陶罐盛水,就等着下药,却是久久不见人出门,冲着厢房喊道:“再不来水都开了。” 第181章 庄仁泽骂骂咧咧出门,“你们谁动我药包了?” “别污蔑人,我都没进过你屋子。”刘树怀疑道:“该不会偷吃酒醉了,自己搞乱了赖我们?” “不可能,除夕夜我才喝了两盅,酒气都没有哪就醉了。” 书房内的徐钰一怔,推开半开的窗户问道:“怎么回事儿?” “除夕当晚我估摸着我要上火,就给自己抓了下火药。”庄仁泽托着油纸道:“方才拿出来一看,多了两味。” 见徐钰皱眉盯着他手上的药包,庄仁泽灵光一闪,嘟囔道:“谁乱动我药包,咒他屙不出。” “那你还不如咒人往后跑,拉虚脱。”刘树提议,见他将药材倒入陶罐,好奇道:“多了什么药?真不是你自己抓错了?” “我是实火,我能给自己下主治虚火的麦冬玄参。”庄仁泽耸着眉毛,“麦冬不说,玄参多贵啊。” 徐钰隔窗望着蹲在药炉前的两人,良久才收回目光。 是夜,庄仁泽溜到书房,见他伏案疾书,低低道:“是不是已经有人找上你了?” 徐钰停笔,抬头道:“怎么?你的药包又出错了?” 庄仁泽摇头,甩袖负手,道:“我很确定除夕夜我的药包没问题,一定是有人偷偷放进去的,下晌你的神色告诉我事情不简单。” 见徐钰神色不动,他凑近了道:“一定是有人找上你,你拒绝了或者是你们谈崩了,对方借此事隔山打牛给你警告。” “你想啊,这次能轻松调换我的药包,下次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给咱们下毒,就这,不是下马威我头剁下来给你当砚台。” 徐钰推开他的脸,道:“是有人找我,但不确定那人与调换药包的就是同一人。” 庄仁泽负手在屋内踱步,十几息后道:“我觉得是同一人。” 长安大家族行事,有自己的规矩,有些是摆在明面上人人皆知,有些却是约定俗成的暗规矩。 就如这寒门学子递拜帖,若是被家族拒绝即未收到回帖,只能往其门下小家族再递。 若是往同等级其他家族再递,定是不成功的。 没有哪个大家族会任由这些没根基的学子挑选,即便已经是举人,未来极有可能中进士成为国之栋梁。 因为,在大家族眼中,你递我拜帖是有求于我,我不回帖你转而去投与我同等级的其他家族,不是蠢而不自知就是自不量力。 我不高兴是其次,转而投拜帖的那家也未必高兴。 “试问,谁想成为一个穷酸学子的第二选择甚至第三选择,何况那是能与皇权抗衡的世家,岂会任由自家颜面任你们踩踏?” 徐钰搁笔,起身松筋骨,道:“你知道倒是多。” “我可是做了大功课。”庄仁泽得意,不过想到眼前棘手的事儿,皱眉道:“赶紧合计合计,元宵节当日太医署的药童们要在东街出诊,我还想着去帮忙呢!” 太医署义诊?这几日都未出门,如何得了消息? 徐钰正视他,“你如何知晓的?” 庄仁泽弯腰细嗅插瓶的梅花,头也不回道:“柱子说的。” “想去就去吧。”徐钰目光从窗户位置扫过,淡淡道。 见他一点都不着急,庄仁泽很是不满,皱眉道:“你快想办法,不行了你说出来,我也帮你想想。” 徐钰摇头,“你考太医署也是正经事儿,上点心,争取一次成功。” 庄仁泽摊手,”我要考不上,那定是有人嫉妒不想我去,要不然就是你得罪人,我受牵连。” “放心吧······” “我一点都不放心。”庄仁泽嘟囔,“你要脑子实在转不过来就想想魏景行,可千万别让人英年丧夫守寡!” 徐钰挥袖。 庄仁泽逃窜着夺门而出,出了门还嘴硬,“举人家的夫郎、守寡的夫郎,啧啧啧,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魏景行连给你守孝三年都做不到。” 先不论徐家会如何,只县里那些秀才,估计得抢破头。 能旺丈夫科举运的夫郎,哪个读书人能拒绝? 徐钰静静坐在书桌后,看着落在地上的毛病,半响后起身。 却说长柳村魏家,一室平静因魏景行连打三个喷嚏被打破。 温子书推拒着身上的人道:“景行风寒了,我去煮点姜汤。” 魏良扯过被子将人裹住,无奈道:“我去,你歇着。” 西间的魏景行伸手摸了摸自己额头,听到正堂动静,道:“父亲,我没事儿,应该是有人在念叨我。” “是阿钰想你了吧,也不知现在如何了?”魏良轻车熟路搬出药炉,边忙碌边隔门应话。 听着动静,温子书躺不住,穿好衣服下床,端着油灯进西屋,摸魏景行额头后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叮嘱道:“你现在可不能大意,热了凉了的都不成。” 魏景行拥着被子坐起身,懒懒道:“无事,不用喝姜汤。” 知晓他不喜欢姜味儿,温子书笑道:“你父亲放了红糖,不辣的。” 见自家哥儿眉头微拢,安慰道:“阿钰到了长安定会给家里写信,雪天不好走,估计信得出了正月才能送来。” 魏景行摸着腹部,笑道:“我才没想他。” 想起丈夫和自家哥儿的行径,温子书无奈,“你也真是调皮,有身孕这么大的事儿不告诉阿钰,偏你父亲还答应了。” 第182章 恰巧,魏良端着姜汤进来,笑着接过话头:“给阿钰一个惊喜,待他回来保准乐疯。” 魏景行喝过姜汤重新躺回床上,屋内又恢复安静。 可他,久久未能入睡。 虽然生了变故,但好在他的期盼有一部分成真,就是原本的规划得稍作变动。 承安二十一年,长柳村的新年与以往无甚差别,不同的是,有人家贴白联,有人家多了期盼。 元宵当日,刘树第一次见识到繁花似锦、梦里长安。 “怪道都说梦里长安,以前我做梦都梦不到长安是这样热闹。” 徐钰望向远处高楼,烛火熠熠人影绰绰,宛如琼楼玉宇仙人聚会。 刘树没听到回应,转头就见他看向远处的杏花楼,笑道:“那是杏花楼,长安城最大的酒楼之一,听说今晚有大人物在那里吃酒。” 徐钰望着高楼,问道:“大人物,多大的人物?” “柱子哥说的大人物,估计跟他家家主平起平坐吧。” 平起平坐,可纱幔之后的人敬酒方向却······ 刘树与柱子混熟后知晓的多,当起了向导,领着徐钰、信智信义两兄弟逛了朱雀大街,还去东街看庄仁泽。 东街人头攒动,巡逻士兵吆喝着引导人流,比之主街还热闹。 “这些都是来看病的,太医署的弟子每年元宵都在东街免费诊脉出方,看病的人拿了方子直接去医馆抓药就成。”刘树踮脚,见看不到远处,遗憾道:“还想看看庄公子呢。” 别说穷苦人家,就是长安城的平民,也赶着今日来诊脉,毕竟能省好几十文。 徐钰收回目光,道:“你跟柱子关系很好?” “也没有,就是柱子哥愿意带我教我。”刘树不大好意思,挠着头羞赫。 毕竟柱子还没他大哩,叫人哥属实是他自己厚脸皮攀关系。 看着另一侧或眼眶泛红或满面欣喜的人,刘树遗憾,“本来我还想带着信智信义去给庄公子打下手,结果人不要帮手,就是庄公子,还是看在他会医术的份上才勉强同意。” 若是能要他们帮忙,即便打下手,回村后也有说头不是! 街上人流如织,天空烟花不断,冬日的寒冷好似都被驱赶,回到家时,几人皆是满头大汗。 开门的小厮笑容可掬,“再有一刻钟,朱雀门前更热闹。” 朱雀门前有烟火表演,亥正开始,那可是皇宫准备的烟花,又大又好看,一个就能照亮大半京城, 刘树抹着脑门上的汗笑道:“不行,太挤了,热的我都想脱棉衣。” 徐钰问道:“庄公子还没回来?” “没,不过估摸着也快了。” 眼看烟花表演结束,原本该回来的人还不见人影,徐钰准备出门找人。 庄仁泽哼着曲敲响大门。 人还未走进,徐钰已经闻到酒气,“你去喝酒了?” 庄仁泽循着声儿看去,见黑咕隆咚处一个黑影,道:“没,他们叫我去太医署吃饭,喝了几盅。” 一旁的小厮欣喜道:“恭喜庄公子。” “哈哈,同喜同喜,公子我有喜事儿,明儿给大家都发红封。”庄仁泽大手一挥,颇有些一掷千金的豪迈! 院里一片恭贺声。 徐钰拽着人回客院。 “到底怎么回事儿?” 庄仁泽歪倒在榻上,乐淘淘道:“今儿有幸见到了署令大人,他觉得我医术不错,破格允我入太医署学习,明儿就收拾行李。” “这么幸运?”徐钰不大相信这是凑巧。 庄仁泽也不相信,但那可是太医署署令大人亲口所言,而且进太医署是他梦寐以求的事儿,即使背后有阴谋,他也管不了那多了。 戌末诊脉活动结束,他随太医署弟子往朱雀门去。 那边有宫里组织的烟火表演,未免有人烫伤烧伤无人医治,他们去那边帮忙。 烟火表演结束,忙了一天的太医署弟子回署,邀请他同去,饭后还选了床铺,明儿收拾行李,赶在傍晚闭署前报道就成。 他脸颊泛红,眼里浸水,可见真不是喝了几盅,“你知道吗,太医署署令任职十多年,从未如此看重一个人。”而我,就是那个被赏识的千里马。 徐钰沉默,而后道:“你在里面,谨慎些!” 庄仁泽抬手搭在眼皮上,没有回话。 徐钰出门时,身后传来低低的声音,“徐钰,对不住了。” 圆月高悬,屋顶上的雪亮的刺眼,徐钰回头望着榻上之人,道:“你不用愧疚,我们总归是独立的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倒是我······” “是我连累了你!” 门板吱呀不过一瞬消失,烛火摇晃后挺直腰身,屋内陷入安静。 榻上仰躺的人久久没动,只细微水光不时闪过没入乌发。 庄仁泽抬手,摸索着拽过靠枕捂在脸上。 明明是历练学生的活动,每年都举行,偏偏今年署令大人去视察,赶巧他这个不是太医署学生的人在义诊现场帮忙被撞见。 署令大人来了兴致,令他与太医署学生比试,而后破格允他不经考试就入太医署学习。 这世间哪有这么多的凑巧,不过是有心之人步步为营罢了,他岂能不知! 可摆在他面前的是《本草》、《素问》、《脉经》、《甲乙经》等医学药学典籍,若不入太医署,他只能照着残篇断章自己摸索。 第183章 所以,明知是有人暗中操纵,明知会给徐钰带来掣肘,他还是选择进入。 未知的代价已然成型,可他的期盼不一定能十成十的成真······ 书房,烛火偷窥着孤坐之人,调皮地舞动身姿,借机吸引注意力。 徐钰察觉墙壁上人影晃动时,才惊醒,望着矮几后的人道:“你来了。” 来人挑眉,端起茶壶自若斟茶,道:“怎,知晓我会来?” “元宵灯会结束,想来你的主人已经忙完,自是不用你守着了。”徐钰拉过桌角烛台,趴在桌上逗弄火焰。 闻此言,魏磥砢端茶壶的手微动,不过一瞬,水声响起。 “看来你这几日过得不大好?” 徐钰哂笑,“好不好的,由不得我说了算!” 他要说好,万一有人不乐意,他岂不要遭大殃;可若要直接说不好,也太违心了,讲真,在今晚之前,他还真没多大压力。 魏磥砢晃了晃茶盏,仰头一饮而尽,笑道:“猜到了?还是发现了什么?” 徐钰原本是碍于自己发现的太晚心里烦躁,听这话直接火从心头起,肆意操纵他人命运,偏还要风轻云淡地讲出来,好似别人都似蝼蚁任由他们拿捏践踏,真真是······ 怒目而视,厉声道:“哪敢啊,这世间,就不能有不与你们同根同心的聪明人存在,我哪敢班门弄斧揣测圣意!” 见他忽而发怒,魏磥砢倒是更自在,仰靠在木榻上静静看着他。 徐钰瞪回去,指尖挑拨火焰,是挑衅,亦是威胁。 见他今日倒比除夕夜更显书生气,魏磥砢笑着摇头,“这才是书生气,前几日······” 火焰破空而来,他伸手稳稳接住烛台,“还没今日的三成。” 见他不是说“跳梁小丑”,徐钰微愣,不过火气更旺,掰着手腕站起身,“这么喜欢玩弄人,今天就玩个够。” 话音刚落,人已经出现在矮榻边挥拳而出。 魏磥砢坐在榻上不动,只伸手抬腿格挡,接住徐钰三连击后主动出拳。 拳风之下,矮几上的烛火猛烈跳跃,墙壁上脚影乱舞。 两人围着木榻有来有往,徐钰见他面色如常气定神闲,挥手抽出腰带,不过一息,粗布腰带化为碎片,只寒光在屋内闪烁。 “软剑裹布当腰带,也只你能想得出来了。”魏磥砢失笑。 徐钰肃脸挥剑,剑气如虹,长啸后留嗡鸣不绝。 打斗的身影不时从窗户闪过,刀剑斗械声飘出屋子,院内却是静悄悄毫无动静。 两刻钟之后,屋内没了响动,只圆月当空静照庭院。 书房内,喘息声响起。 徐钰坐在地上拄杖支撑,衣衫已经不能用褴褛形容,可谓是片布遮身。 至于魏磥砢,只胸膛处的起伏昭示着主人方才有过剧烈运动,不过,头发也是略惨。 摸着额处短了一截的碎发,赞道:“武学不错,自保不是问题。” “对上你们,还是差了些。”徐钰神志彻底回笼,拔出插入木地板的软剑道:“想让我做什么?” 魏磥砢拍打衣袖,轻笑:“小子,你该想的是你能做什么!” 想效劳圣上的人多了去了,凭一腔学识就想得圣上青眼,怎么可能? 这长安城,最不缺的就是有学识之人! 徐钰垂眸,寒剑冰锋映出他眼睑处的阴影,“我岳父与你是何关系?” “曾经的同僚。” 见他垂眸沉思,魏磥砢倒是来了兴致,“你是何时发现······” “今晚。”徐钰坐回书桌后的椅子上,“准确说是半个时辰之前。” 刘树从柱子那里听来杏花楼今晚招待大人物,他原本以为是大家族家主借着元宵佳节相聚一堂,可谁让他视力好,看到了那些人朝着一个方向齐齐敬酒敬酒。 “座次根本就不是所谓的平起平坐,很明显,这些大人物需要恭维一个人”。 那个人只会是皇城之主,即便各大世家联手与皇权抗衡,也不会在大场合落皇室面子。 因此,能让到场的大人物齐齐敬酒的只一人。 彼时,他还没想到圣上会是背后之人,只是在猜测柱子的主人到底是哪家。 但庄仁泽回来才道自己要入太医署,小厮们丝毫不意外,上来就是贺喜。 最关键的是,太医署署令今天亲自去东街。 庄仁泽只想到署令受人所托破例允他进去是卖人情,甚至便于日后拿捏。 可徐钰却知晓,太医署署令背后只能是圣上,也许有各大家族的势力渗透,但太医署署令绝不敢堂而皇之听命于他人。 太医署受太常寺统管,可头顶也有尚药局这一座大山,受其直接监管。 尚药局,负责中宫脉案诊疗,圣上绝不会容许外部势力插入,世家为窥宫中动向,只得往太医署使力。 久而久之,太医署成为世家与皇权的交锋地带,双方维持表面平稳,但私底下却是早已进入“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的循环。 而太医署令为维持这种平衡,即便受各世家势力牵制不得不为,也不会明面上为谁开后门。 但若是得了圣诏,却是大为不同。 “早前我就查过,太医署署令任职十余年之久,能在皇权与世家大族的争锋地带稳居十年,定是摸清双方底线,且有自己的生存法则。”若不然,早被替换了。 第184章 此前,徐钰就是在串联这些,才没能及时发现这人悄无声息进屋。 “你果真聪慧!”魏磥砢拊掌。 徐钰将软剑至于矮几上,盘腿坐地上,看着对面之人锋利的眉眼,道:“我能做的,大概是一把刀。” 魏磥砢以为他参透其中机缘,前倾身子弹了弹软剑,道:“要想成为威名盖世的神兵利器,可不是那么容易,过刚易折。” 徐钰上下扫描他,似有所指道:“只要你们不在乡试春闱名次上做手脚,我的才学,足够我傲气!” “放心,有些事,圣上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有些事,却大可不必!”魏磥砢看向客房方向,“那小子你也放心,只要他不胡来,圣上会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网开一面。” 徐钰立时想到庄爷爷曾经是太医,道:“他家犯了事儿!” “宫中经年旧事,莫要好奇。” 虽然又魏磥砢的定心丸,但徐钰在送庄仁泽进太医署时还是叮嘱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别的人别的事,与咱们无关。” “你不怪我就好。”庄仁泽望着太医署大门低低道。 “不怪你。”徐钰撞了撞他肩膀,笑道:“里面何种情形你清楚,既然是署令大人亲自开口,你只管拍他马屁。” 跟在侍卫身后进太医署,庄仁泽脚步轻快,回头见人还站在大门外,笑着挥手。 徐钰的暗示可谓是令他醍醐灌顶,既然署令大人当众开尊口以惜才之名提他入太医署,那他就是署令大人的“人”! 庄仁泽入太医署,徐钰算是了却一桩心愿,且又彻底解开魏叔叔身份谜题,现在一身轻,潜心学习。 即便有人慕名送来请帖,他也一一婉拒。 笑话,都抱上全大魏最粗的大腿了,还搞什么科场交际,他又不需要积攒人脉造反。 况且一把合格的刀,不需要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广交善缘! 承安二十一年,二月初九,贡院大开,各地举子搜身检物后入场。 随着鼓响锣鸣,会试开始。 长安的二月不比淮南县温暖,春风似剪刀,刮过脸颊留下丝丝痛意。 贡院禁令不得穿絮棉冲草的厚衣,但不限单衣数量,只要不夹带,穿个二十件都没问题。 虽有内力傍身无需衣物抗寒,但徐钰还是里三层外三层将自己裹得与寻常举子无异。 如此一来,倒是胳膊生硬,答题略有不便。 大魏追捧五言古诗和辞赋,前者流向于情感自抒,后者逢迎揣着合朝政、上位者,倾向于歌功颂德。 因此,会试分四项,释经典、作五言、合题赋、答策问。 考题并非在头一天全部发放,而是每隔三日发放一项考题。 如此一来,直接打破有些人的侥幸心理。 至少后世拿得试卷先做有把握简单的题目,而后专攻难题的应试策略是行不通的。 释经典依旧是儒家经典,五言古诗咏物——器,辞赋乃以太庙祭天为题,可到策问,却为”何以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不问税赋,不问边防,甚至不问时事——州下增设府制缺点,偏来了这么一道明显映射皇权世家之争的题目,徐钰不由多想。 他甚至从齐景公的即位史联想到是不是圣上也有类似的经历受制于世家。 齐景公之所以能成为齐景公,皆是因齐庄公给崔杼戴绿帽子被弑。 而后崔杼拥立杵臼,后者得为齐景公。 可景公并非受制于崔家的傀儡,甚至仅仅登位一年,崔家就因兄弟阋墙,被庆封趁火打劫直接灭门。 借机独揽朝政大权的庆家也没能蹦跶多久,就被吕氏公孙家族“围剿”,自此,吕氏家族真正掌握齐国政权。 思及此,徐钰甚至暗暗倒吸一口冷气,不由怀疑他的“金大腿”是不是在借此题震慑各大世家。 又或者,太子有异心想谋夺皇位? 毕竟,据他所知,圣上皇子不多,但太子嫡长皆占,而且入朝已久,好似,也三十好几快奔四十了呢,当太子已经二十多年了。 民间都传圣上与皇后感情不错,可圣上一直未对其他皇子册封,保不齐有皇子觊觎太子之位逼得太子不得不反······ 十二天的会试结束,贡院大门再次打开时,光风霁月走出贡院大门的举子没几个。 大部分都是蓬头垢面,神色恹恹,甚至有人是被从侧门抬出来的,皆是在贡院被冻病或是晕倒没能坚持答完题的。 好在救治及时没出人命,也算是今科会试一大庆事,以往会试,总会有人被冻病救治不及时殒命。 刘树远远看着走出贡院的人使劲儿挤过去,可惜堵在前面的人太多,他没能走几步还招来一顿责骂。 徐钰抬手挥了挥,表示自己无碍。 他只是心累! 试问发现自己的“金大腿”有倒灶风险还能欢天喜地? 人才榻上脚踏,马车内伸出一只手将他拽了进去。 徐钰扑倒在厚厚的褥子上,索性直接倒着不起身了。 庄仁泽把脉后啧啧称奇,“怎的,贡院发生持械斗殴了还是有人要刺杀你?”郁结于心气结于胸,这可不是什么好症状。 “那就是没考好,郁郁不得志!” “别咒我。”徐钰没好气。 回到宅子洗漱更衣后美美饱餐一顿,徐钰准备好好休息,明明很是疲惫,可躺炕上却没睡意。 第185章 庄仁泽刚探头,就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你不困?” “来作甚?” 徐钰摸着额头起身,“困,但就是睡不着。” “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发热。”见他没睡意,庄仁泽坐在炕沿,道:“有什么烦心事儿说来听听。” “你有什么糟心事儿说来让我乐呵乐呵!” 庄仁泽摊手,“我能有什么糟心事儿,顺得很,还跟着署令大人进宫去了尚药局。” “恭喜。”徐钰毫无诚意的道贺。 见他有气无力,庄仁泽神秘兮兮道:“三日前,听闻圣上早朝后盛怒,发作了两位内侍,现在我们署衙个个如鹌鹑。” 徐钰闭眼揉着太阳穴,见没了下文,道:“有话直说。” 见他眼睛都不睁,庄仁泽直接脱靴上炕,两人挨在一起互通消息。 “我们署衙退了五位学生,我看了学生籍录,两人是疮肿,其余三人分别是针灸、按摩、咒禁,都是京兆郡下辖县祖上行医的,我没看出所属世家,也不好跟人打听,但听同窗言分别出自杨氏、李氏、陈氏。” 庄仁泽竖着手指道:“因此我猜测,圣上发作的两个内侍极可能是这几家其中两家的探子。” 不可能突然发难,可贡院平静的很,难道是朝堂之上······ 徐钰思绪飞转,想着要不要找找岳父的同科打探一下消息,又想到殿试在即,想见人大概率是不可能了。 见他毫无反应,庄仁泽不乐意了,胳膊肘杵杵人,“你有什么消息?” “没有,贡院风平浪静。” “不可能。”庄仁泽惊觉失声,捂住嘴小声道:“往年装样子都要抓几个舞弊的,今年没有?” 徐钰摇头,“没有,至少我临近的都没被带走。” 庄仁泽摩挲下巴思索。 不可能啊! 虽世人皆知世家把持科举,可世家还是很乐意糊弄的,每年都会以科举舞弊之名给圣上上贡几个人头。 难道,今年的“上贡”取消了? 突然,他萌生出个可怕的想法,一把抓住徐钰胳膊,哆嗦道:“你说是不是世家要反!” 徐钰睁眼,“怎么说?” “不上贡舞弊人头就是世家与皇家撕破脸的第一步啊,逼着圣上先发难,才有借口,师出有名。”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庄仁泽急急道:“快,收拾行李回乡,保命要紧。”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他们这些小喽喽,进太医署考功名什么的,得有命才行。 徐钰一把拽住火急火燎要下炕的人,道:“难道就不能是今年没科举舞弊之人?” 京城世家把持科举,从来都不是粗暴的带小抄进考场。 他们垄断知识,垄断史书典籍,垄断教育资源,就足够了。 至于通过买通阅卷官员获得好名次,那不过是地方世家进入朝堂、京城世家控制投诚举子的手段。 庄仁泽回头,再一次问道:“那贡院真没发生异常?” “没······”徐钰迟疑道:“今年会试没死人算不算。” “算!”庄仁泽大声道,话了觉得自己太过激动,捂住嘴道:“看来今年身上全盘控制贡院了。” 圣上全盘控制贡院,被抽到贡院内负责整治举子的太医们自是不敢松懈,全力救治之下,当然不会出现救治不及时举子发急症身亡的事件喽! “你还真是运气好。”庄仁泽由衷庆幸。 徐钰未置可否,不过他心中纳闷,魏叔叔当真在圣上心里有如此重的地位? 虽心有诸多疑惑,但会试成绩揭晓后还需参加殿试,且照着他们猜测,圣上既然全权控制这次会试,想必他进入殿试不会有差池。 未免殿试不尽如人意,徐钰只得放下心思,重翻典籍温故知新。 毕竟会试策问一题,已经大出所料,想必殿试,不会循规蹈矩。 如是作想的人不在少数,甚至因着圣上突然除掉两个暗探,世家子弟得长辈叮嘱将重心放在春秋三传之上。 可殿试又一次出乎所有人意料。 听着内侍宣读策问,徐钰攥紧手指才忍住抬头的冲动。 虽垂头看不清神色,但徐钰可以笃定,此刻好多人估计在用脸骂人了。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何及?” 余光瞥到左近之人至于膝上紧握的拳头,徐钰微微抿唇。 连他都能从会试策问一题猜到殿试重点可能在春秋三传,他就不信老谋深算的世家家主猜不到。 可现在,估计偏殿旁听的大臣脸都绿了。 “虞氏有痒,夏后氏有序······” 既然以《礼记》魏题源,答题自然从《礼记》切入,不过,答题时间有些坑。 特制的香燃烬只需半个时辰,所以答题时间只有一个小时。 内侍鸣锣时,徐钰搁笔。 他是从容,可耳边的叹气声却是此起彼伏。 二十位阅卷官当堂批阅,徐钰等一众贡生被引到偏殿歇息。 说是歇息,不过留了一刻钟时间让一众学子如厕解手。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 尤其是今年会试殿试策问接连出乎意料,还未唱榜,已经丧气的人不在少数。 不过泰半是世家子弟,世家讲究风度,再如何失态在外也不会流于表面。 第186章 因此,世家子弟与寒门学子泾渭分明。 虽徐钰不认识几个,但一下就区分出来。 承安二十一年春闱,张榜唱名后在京城掀起波澜。 无他,梁州淮南县农门学子徐钰,未递拜帖,却入青云摘探花。 “虞氏有痒,夏后氏有序,殷人设左右学,周人东胶养国老,西郊养庶劳,皆为前朝国之养老之所,惜距今去远无从参考,然前朝文慧太子之六疾馆,可学以鉴用······” 徐钰垂眸,虽是仔细听唱的动作,却在暗中注意旁边各位大臣的神色。 不用看,只听呼吸声,变能分辨出不同。 而各大家族在朝中的肱股之臣,却是交头接耳称赞的同时眉眼官司交换信息。 一圈下来,一众老狐狸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大惊。 这徐探花,竟不是他们几大家族任何一家。 原本家中下人报上来的消息是他才入城就去了布政坊,还以为是别家先下手拉拢了人。 那宅子空了几十年,原本只以为是其他家的私产,可现在,竟是无人知晓那宅子所属。 莫不是······有人微掀眼皮。几不可见观察上首圣上的神色。 见人阖目,不时颔首,心里惊叹,原来徐探花早已是圣上的人,不过,农门子弟,还是入赘,不足为惧。 不过,这策问着实答的不赖,引经据典,层层递进,往前数十年都找不出这般佳作。 前三甲策问答卷被内侍挨个读完,殿内所有人跪地拜谢。 徐钰晕乎乎跟着众人行礼,然后被簇拥着往偏殿沐浴更衣簪花,而后就是与新科进士出工跨马游街。 庄仁泽、刘树带着信智、信义观皇榜,见徐钰三甲探花,当场兴奋地大吼大叫。 “快快快,我们回朱雀大街的酒楼看徐钰跨马游街。”庄仁泽急吼吼往朱雀街走。 可刘树心里却惦记着其他人,道:“要不先回去,总归我师父要回宅子里的。” “你自己回吧,我要去看徐钰跨马游街。”庄仁泽不乐意。 刘树只得自己回去,还没进门,门房小厮就贺喜。 “同喜同喜,给大家的喜银少不了,等我。”他推脱后钻进西厢房,还将镖师支去朱雀街看热闹。 翻出账簿,找出夹在里面的信封,刘树摸了摸捂在怀里往客院去。 在寝室、书房正厅左转右看,甚至还往前院正厅看了看,最后将信封郑重地放在正厅主桌上。 这可是师娘给师父的惊喜,得师父刚回来第一眼就看到。 看了看显眼的信封,刘树出门,“柱子哥,正厅先不要让人进去,我师娘给师父的礼物在里面放着。” “成,我盯着。”柱子笑应,道:“跨马游街三年一次,机会难得,你也去看看吧,回去也好跟你师娘讲徐公子游街的风采。” 一听也是,刘树欢天喜地,“多谢柱子哥你提醒,我都没想到呢。” 见他又要出门,柱子再次提醒道:“徐公子年岁亲却是早已成亲,殿试不得佩戴饰品,想必那成亲的玉佩也未戴,不如你带出去,免得那些不长眼的撞上来,榜下捉婿想必你也听说过。” * “这徐探花还真是胆大,竟然敢在殿试明目张胆提前朝太子。” “这有甚,圣上乃明君,不怪罪没说还擢其为探花,大魏最年轻的探花······” “话说这梁州淮南县,依山傍水,聚天地灵气,乃蕴养经世大才之所,这徐探花出生之日,晴天霹雳穿巴山落汉水·····” 酒楼茶馆,不是京城学子面红耳赤争论徐钰的殿试答卷,就是说书人口若悬河讲述“徐探花的传奇人生”。 新科进士已经骑马从朱雀门出,街上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状元已经而立之年,不必想早已成亲,可榜样却是才及冠,且是杨家嫡系子弟,一表人才,引得彩帕接二连三飘来。 刘树使劲儿往前挤,又是跳又是招手,自然引得周围人不忿。 他却不在意,只期盼着师父能看见。 徐钰早就注意到他,临近了密音传声,“刘树,怎么了?” “师父,你的玉佩。” 见他握在手中的玉佩,徐钰道:“扔过来。” 跨马游街的队形既不能乱,也不能停,只能扔过去。 刘树深吸一口气,牟足劲扔出玉佩。 街上围观众人被一道光刺得不由闭眼,酒楼茶楼雅间的人却是看得清楚,见徐探花借助玉佩挂在腰间,心下明了。 比目佩,成亲之人多佩戴。 有那大家闺秀出言嘲讽:“果真是没见识,还担心咱们瞧上他呢!” “嗤,吃腐肉的鼹鼠罢了,多看都是脏了眼。” 倒是街上路人,见徐探花借住刺眼之物挂在腰间,看清是玉佩之后竟有人模仿,争相丢东西,或木簪,或水果,还有人扔包子。 一时之间,跨马游街队形骤乱,有一学一众人大乐,却是苦了维持秩序的衙役。 徐钰这个“罪魁祸首”亦是挨了好些白眼,骑在马上喷嚏连天。 因着此一出,琼林宴上众人都避着他,倒是圣上当众问了亲事。 徐钰恭敬回话,心里却是腹诽:求求了,只要您老不提爱女,我的亲事没人觊觎。 毕竟,吃夫郎软饭还投靠皇家的穷酸探花,在世家眼里,可以是不足为惧的绊脚石,可以是劲敌,唯独不会是自家的乘龙快婿! 第187章 “孤还想着做一会月老,徐卿既已成亲,那就罢了。” 在场之人都察觉,圣上喜形于色,这是······对新科探花如此器重偏爱! 徐钰再一次惊叹于岳父大人在圣上心中的地位。 琼林宴结束出宫时,已是月上柳梢头。 宫门口停放的马车很多,但阵仗最大的当初庄仁泽一行,足足八人。 见徐钰出来,几人簇拥上去,镖师碍于皇城威严没敢开口,刘树却是叽叽喳喳,“师父快,柱子哥他们都等着给你庆贺呢。” 出生钟鸣鼎食之家,讲究礼仪做派的朝廷官员、新科进士们见他们大庭广众下吵吵嚷嚷,又是唾弃了一回: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即便考中探花也是满身土味的暴发户! 有些还有心思拉拢徐钰的老臣,彻底去了心思。 就那做派还想成为削弱世家的利器,圣上也是年迈,“病急乱投医”! 徐钰自是不知这些弯弯绕绕,一心想着回去给魏景行写信。 回乡还得几日,明日发出信,想必能比他早一步回去。 第89章 布政坊的宅子,早已挂上红绸,门口的青石板路面上,残留着燃放鞭炮的痕迹。 小厮仆妇跪了一地,见马车停下,齐齐恭贺。 徐钰叫起,道:“这段时间多有叨扰,辛苦大家了。”说罢看向刘树,刘树喜滋滋掏出早已备好的红封。 镖师们也得了红封,只是他们与宅子里的家奴不同,进了院子就有人问道:“探花郎,咱们几时回去啊?” 东家不仅是进士,还是探花,这件差事儿还真是体面又风光呢,若能早早回乡,可得跟好友邻居说说这荣光! 庄仁泽道:“还早哩,不过一甲都是留京,徐钰,要不让人去接你家夫郎来?” 徐钰摇头,“暂且不急,我先给家里写封信商量一下。” 刘树大声应和,“就是就是,先给家里写信报喜,师娘他们都等着呢!”见人要进正堂,伸手拦住要跟进去的庄仁泽,连带信义、信智两人都留在院子。 庄仁泽不悦,“干嘛?”他好不容易请休,就一天,明儿一大早还得回太医署,不得趁现在好好与徐钰说说话。 刘树挤眉弄眼,含糊其辞道:“师父有正经事儿忙呢。”说罢拉着人往西厢房去。 徐钰察觉有异,驻足看来。 庄仁泽回头,嘟囔:“搞什么······” “师娘给师父准备了惊喜。” 听这话,庄仁泽一改不悦,大声道:“徐钰,你快进屋,快进屋。”他以为魏景行来了,催着人进屋。 徐钰更是疑惑,却见庄仁泽挤眉弄眼作怪,还大声揶揄,“再不进去,有些人啊,要等到花都谢了。” 心下一动,不敢置信地看向正厅,“景行来了?” 院内的人皆噤声,小厮仆妇们低头躲避,刘树却是干着急。 见状,徐钰拔腿往屋内去。 刘树咬牙切齿,“庄公子,你瞎说什么!”让师父误会,师娘准备的惊喜不是大打折扣么! “魏景行没来!”庄仁泽不相信,见刘树摇头,“不是你说的······” “我何时说我师娘来了?”刘树欲哭无泪,在屋内转圈懊恼,“师娘若是知晓他准备的惊喜被我搞砸,肯定会生气的。” “什么惊喜?”庄仁泽逼问。 “师娘早就给师父写了一封信,成亲前一晚就交给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在师父殿试后转交。” 庄仁泽失望,“就这?”算哪门子惊喜? 不过,说不定是两人之间的情趣呢! 两人凑头,还拉过信义、信智,猜测书信内容。 却道徐钰,进屋没发觉有气息,见桌上信封脚步一顿,走近了见是熟悉的字迹,不自觉浮起笑意。 “徐钰亲启!” 见蜡封都没有,便猜到是魏景行托刘树带来的,轻笑,“难怪催促我进屋。” 只是······ 徐钰一掌拍在桌上,桌子瞬间四分五裂,“刘树,刘树······” 正堂传来的动静吓得院内忙碌的人一跳。 听着怒气冲冲的吼叫,刘树瑟缩,迟疑道:“我师父,是,生气了?” 庄仁泽也纳闷,探头从窗户看,“难道魏景行准备的不是惊喜,是惊吓!” “别瞎说,我师娘正经人。”刘树怼人后连忙出屋子,应声道:“师父,什么事儿?” 徐钰正好出屋,站在门口处看着满脸殷勤的人,压住怒气,扬着手中信纸道:“魏景行何时给你的?” 见他脸色黑青,怒气萦绕在眉宇肉眼可见,刘树缩着脖子道:“就,就你跟师娘成亲的前一晚。” 徐钰想到他托刘树给魏景行送情诗,闭眼压制怒火,“还说了什么?” “没,没说什么。”虽不知晓做错了什么,但刘树知道,师娘交代的事儿他可能办砸了,心虚道:“师娘就说,殿试后第一时间交给你,别的,什么都没说。” 察觉形势不对,噗通一声跪地上,“师父,我没看,我真没偷看!” 徐钰咬牙,若是他偷看了还好,就是没看才耽搁这久,现在说不定······想到魏景行做派,瞬间变脸,急急道:“快备马,我要进宫。” 镖师们满头雾水,小厮仆妇噤若寒蝉,信义、信智对视一眼去马厩,唯独庄仁泽,仗着与人交好上前问道:“魏景行做什么了?”若非魏景行出幺蛾子,徐钰哪能这么疯! 第188章 徐钰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揉着眉心强迫自己冷静,思忖着以何理由进宫,闻言摇头道:“无事。” 庄仁泽撇嘴,无事才怪,不过见他不想说,也不追问,只使眼色让众人散去。 徐钰出坊门时,巡逻的卫兵提醒,“探花大人,再有两刻钟宵禁。” “知道了,多谢提醒。”徐钰挥舞马鞭,马儿蹿出。 已过戌正,街上早已没了人影,只各家院门处的灯笼静静悬挂。 哒哒的马蹄声在街上尤为清晰,徐钰只顾往皇城去。 原本还以为是魏景行幼时失声的遭遇让他性格扭曲,没想到却是与自己一样,有奇遇。 只是这奇遇,有还不如没有! 徐钰心急如焚,在皇城守卫惊诧的眼神中进城门,往灯火通明的皇宫去。 皇宫守卫远远就听到急促的马蹄,还以为是送信的驿卒,做好了快速检查的准备。 只是,看到夜色中越发清晰的身影,恨不得啐一口唾沫骂娘。 恰逢右监门府将军杨子骋当值,他本就是个脾气火爆的,见是新晋探花郎,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 在人马进前时,一把拽过缰绳擒住马,甩开缰绳后扯下徐钰,咬牙道:“我说探花大人,你小门小户出身不知晓皇城不得御马的规矩,可进宫的规矩总该知晓吧,这个时候,就是天塌下来也不得扰圣安。” 徐钰差点被他拽离地,赔笑道:“大人,我有急事求见圣上,还忘大人通传一声。” “我的话你当耳旁风是吧!”杨子骋拽着人凑近了道:“念在你初······” “是徐大人吧,圣上召见。” 听到身后话音,两人齐齐看去。 杨子骋不敢置信地扭头看着宫门内打着灯笼的人,见是内监,瞪大眼睛回头看向手里的人。 徐钰正侧头看向守卫军的身后,见是宣读圣旨的内监,连忙回话,“是,是,卑职这就进宫。” 杨子骋不得不松手,压低声音道:“我可没为难你。” 徐钰松了松衣领,笑着点头,“是的,大人没为难我。” 随内监往政殿去时,他心里打着鼓。 为何,圣上知晓他会来? 若是宅子里有人通风报信,不可能比他还快,难道是飞鸽传书? 政殿只屋檐下的宫灯亮着,偏殿门口,侍卫、内监、宫女站了好几排。 徐钰垂眸定神,跟着人亦步亦趋。 “圣上,徐大人到。” 久久没见回应,徐钰忍不住抬头,却见大门打开。 大监挥着拂尘打在左臂,笑道:“徐大人快进去吧,莫让圣上久等。” 徐钰拱手道谢,进门才走了三步,便察觉身后的门已经闭上。 他垂头往上首方向去,于距离书桌三米处驻足跪拜,“微臣叩见圣上。” “起吧,这边。” 声音从左侧传来,徐钰微微侧头,才发现人在窗下的矮几处。 连忙起身过去,不过却是垂手躬身站着。 面上不显,心里早已翻江倒海。 他的武功不弱,进来时察觉气息明明就在书桌后,可现在······ 承安帝着明黄宽袖大袍,手持卷宗,斜斜靠在矮榻上。 见他不言不语,道:“进宫求见,又不开口,是没想好说辞呢,还是要与孤默默对峙?” 徐钰拱手,恭敬道:“微臣只是在想,圣上是如何知晓微臣此时进宫的。” 闻此言,承安帝微微挑眉,目光从卷宗上离开,盯着下手处英姿勃发却又沉稳内敛的少年好半响。 “你是真不知······” 徐钰疑惑,微微抬头看去。 见状,承安帝放下卷宗起身,上上下下打量他。 虽没恶意,但承安帝久浸朝堂,早已炼就一身“功夫”,神思各异可以说是炉火纯青。 徐钰只觉落在身上的视线神秘莫测,诚恳道:“微臣着实不知,圣上可否告知微臣。” 承安帝拊掌,转而问道:“若是杨子骋不放你入宫,可有想过今晚如何见孤?” “若是求见圣上不成,微臣就转而求见魏大人。” 承安帝摇头,“不成不成,他呀,朝中无人知晓。” 徐钰诧异,抬头道:“魏磥砢魏大人?” “嗯,就是他。”承安帝好整以暇。 徐钰惊讶,失声道:“他不是圣上的护卫统领么!” “是。” 那这······电石火光间,徐钰明了,原来是暗卫统领。可······他越发迷惑,难道魏叔叔早年间私自逃跑,不不不,不可能,如果是私自逃跑在被发现时早抓走了······ 承安帝见他迷惑,意味深长道:“看来孤的这个内卫统领失算了呀!” 徐钰心乱如麻,神色不自觉带了出来。 见他额头渗出汗珠,承安帝心下舒坦了,少年人就该有少年人的样子,老气横秋算个甚! “深夜求见,想来是有顶顶重要之事,说来听听。” 徐钰跪地叩首,额头贴地道:“微臣的夫郎于微臣有误会之处,现今约莫已经离乡,微臣祈求圣上允微臣出京归乡。” “哦,卿怎知是误会而非······不爱呢!” 额头的汗珠滑落,砸在地板溅起细微水珠,徐钰强忍着喘气的冲动,诚惶诚恐道:“他对微臣是有感情的,微臣知晓,此间误会必得微臣当面解释,恳请圣上允微臣尽早出京。” 第189章 殿内久久无声,徐钰的心越发沉重,微凉的青砖宛如上万根针私戳他额头,甚至因着各种杂念,他思绪昏沉找不到出路。 良久,沉闷的声音响起。 “你可知晓,一甲三人赐职留京,若是你现在出京,日后回京之路何其艰难?” 京师,天子之居也,国之都城,职位本就比地方职位抢手,且若是不向世家投诚,即便爱民如子政绩出众,也很难再回京师任职。 “微臣知晓,还望圣上成全!” 徐钰闭眼,出口的话掷地有声。 眼下什么成为君之利器肃清朝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通通都是扯淡,他只想着明日能出长安城返乡。 眼前的阴影散去,金线绣祥云软履消失在余光中,徐钰屏气凝神。 “记住你今时今日所言。” “谢圣上恩准!”徐钰大声道:“微臣定不负君恩!” 此时,满心感激的他还不知晓,此一言,将会成为他一生的信仰。 见探花大人下台阶后依依不舍回望,带路的内监轻言:“徐大人只管收拾行李。” 徐钰心下明了,明日定能顺利出城,他将随身佩戴的荷包递过去,“多谢大人。” “徐大人言重了!” 走出宫门,看着黑沉沉的夜色,徐钰踌躇,思忖着明日被吏部文书从大牢救出与今夜于宫门口站一晚,哪个更丢脸? 杨子骋扶着佩剑溜溜达达过来,不甚友好道:“怎的,探花大人瞧上卑职的右监门府将军之位了?” “哪里哪里,下官折服在将军的威风之下久久不能回神而已。”徐钰拱手讪笑。 杨子骋轻嗤,下巴点着马道:“上马吧!” 徐钰很是意外,骑在马上不时用余光看向身旁之人。 唱更声远远飘来,被哒哒的马蹄声击碎。 察觉要与巡逻的卫兵碰面,他犹豫着要不要提醒。 “心放在肚子里吧!” 虽有夜色遮掩,可徐钰还是免不了尴尬,笑道:“将军明察秋毫!” “马屁精。”杨子骋很是不屑,不过想到他的出身,好奇道:“你就是这般靠着拍马屁入了圣上眼的?” 徐钰:······“我······” “什么人?” 远处巷口传来一声历喝,继而是寒凉刺眼的光影。 那是刀锋剑刃折射出的光芒,徐钰微微闭眼。 “本将军执行军务。”杨子骋回话的同时,掏出令牌飞掷过去。 不过一瞬,令牌又飞了回来,巡逻卫兵走近,为首之人行礼道:“原来是杨将军,恕卑职······” 杨子骋抬手打断,轻踢马腹,“继续巡逻。” 两匹马与巡逻卫兵擦肩而过,与茫茫夜色融为一体,只剩哒哒声随风远去。 听到马蹄声,刘树就坐不住了,连忙起身道:“是不是师父回来了?” 守门的小厮已经去开门。 庄仁泽双眼迷离,嘟囔道:“回来好,回来好,再不回来我得困死。” 徐钰下马,有心请这位右监门府将军进屋坐坐,可惜人连马都未下,直接调转马头往坊外去。 刘树好奇,扯着缰绳道:“师父,这人谁啊?” “右监门府将军。”徐钰转而将缰绳递给小厮,道:“快收拾行李,明天我们回家。” “回、回家—”原本已经准备与周公会面的庄仁泽彻底清醒,小指掏着耳朵,“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徐钰不理他,径直收拾卧房,“回家,我们明日就回淮南。” “那我呢!”庄仁泽拦在忙碌的人面前,“不对,你不当官了?” 新科进士,若是没后台,官职得过个一旬半个月的才能定下来,若是徐钰明日离京,那岂不是不做官了? “还是你触怒圣上,被废黜功名了?” 徐钰一把推开碍事的人,无奈道:“求求你了,盼我点好。”他青梅竹马已经成亲的夫郎都要跑路,再来个废除功名,那他得成大魏最大的笑话! “那你这是······”想到此前魏景行留给他的书信,庄仁泽抿唇,眼珠飞转,不过几息凑到人跟前幸灾乐祸,“是不是魏景行不要你了?” 徐钰停手,抬头盯着他,“你怎么知道?” 庄仁泽得意,昂首挺胸,背着手道:“我猜的。” 魏景行那人,心思深的很,也就这人觉得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是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我早就发现了,但凡你畅想日后,魏景行都不曾应过话。” 徐钰憋气,“你早就发现了,为何不早说?” 毫无预兆的迁怒,吓庄仁泽一跳,他摸着胸口委屈,“你这聪明,我以为你早发现了呢!” 徐钰将包袱摔在炕上,“我要早发现还能有今日!” 闻言,庄仁泽瞪大眼睛,“魏景行果真不要你了!” 在徐钰能砍人的眼神中,他竖指搭在嘴唇示意自己不说了,却是好奇,信中到底说了什么。 厢房内,镖师也在收拾行李,倒是与刘树一屋的信义信智,在刘树跟前打听。 可惜,刘树也不知晓原委,只道:“我是好心办坏事,也不知道师父会不会继续要我这个弟子。” 不过想到眼前两人是魏家的小厮,问道:“你两什么都不知道吗,好歹也是魏家小厮······” 信义瞪大眼睛,“我和弟弟不是魏家小厮,是大人的书童。” 第190章 “······”刘树见他不似开玩笑,收起散漫,眯眼道:“你们的户籍没落在魏家?” 信义连连摆手。 “师父,师父······” 听着窗外做贼一样的叫声,徐钰握拳咬牙,“有话就说。” “师父,我们进来了。”刘树推门进来,见徐钰脸色难看,在人发火之前将身后两人推到前头,“师父,他俩有话说。” 信义:·····@#&*%¥······不过眼下不是内讧的时候,想到方才与刘树说的事儿,斟酌道:“大人,小的突然记起一件事儿。” “小的跟弟弟当日落户时,魏老爷将我们的身契落在了大人名下,说是······” 在徐钰能喷火的眼神下,他硬着头皮道:“说是方便您日后差遣,小的以为您知晓,便没多嘴。” 徐钰闭眼,彻底死心。 魏景行早就筹划离开了,难怪当初坚持要他把两人都带上。 真可谓是处心积虑啊!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他无力挥手,“先去收拾行李。” 庄仁泽捂住嘴,蹑手蹑脚往门口挪,看了徐钰这么大的笑话,他得苟着,苟着才能保命! “你······” 庄仁泽吓一激灵,条件反射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徐钰死的透透的心又梗了一下。 “日后你一个人在长安城,自己小心。” “你不回来了?”庄仁泽正色。 徐钰摇头,“回来,可能是十年后,也可能是二十年后。” 庄仁泽立时红了眼眶,伸着胳膊走来,“我们还能再见吗?” 徐钰伸手,指头点在他额心,嫌弃道:“我已经成亲,请你自重!” 正伤感的庄仁泽一愣,冒出一个鼻涕泡。 原本是伤心于与好友的离别,现在好了,伤心伤感没了,只剩羞恼,一手捂鼻子,一手指人,怒道:“亏我还担心你。” 徐钰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道:“多谢你担心,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日后待我任期结束来吏部谋职,咱们还能再见。” “哼。”庄仁泽气咻咻甩袖出屋。 徐钰的笑脸落下,看着炕上的包袱长叹一口气。 只希望魏叔叔温叔叔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能拖住魏景行,劝说魏景行改变主意什么的,他是不奢望了。 魏景行从来都不是能被劝住的人,以往还有他,现在,估计躲他都来不及。 次日早朝,圣上头一件事儿便是宣布新科进士全部下放历练,一甲也不例外。 满朝哗然,吏部官员却是忙得焦头烂额,当堂为新科进士们派官。 也不知是有人从中作梗,还是意外,一甲三名,状元、榜样皆是江南富庶之地的县令,独独探花徐钰,高居刺史之位。 只不过,他这刺史乃下等州雅州。 见圣上面无异色,众朝臣心中哂笑。 徐钰接到圣旨,打赏内侍送走人后翻身上马。 大清早,刘树已经带着镖师出城,他要做的就是接到圣旨后出城追赶。 “你休息吧。” 庄仁泽扯着缰绳不听,甚至翻身上马往坊外走。 徐钰无奈,追上道:“又不是不见面了。” “我已经请休,不送你到城外,署令大人还以为我撒谎呢。”庄仁泽心情不是很好。大清早,才开坊,他就往太医署去续假,说辞就是送好友出城。 巳时,长安城大街小巷皆是烟火气,香味与青烟共舞,叫卖声从食肆蹿出游走在街上。 从明德门出城,徐钰回望。 街上人头攒动,延伸至深处,隐约可见朱雀门城楼,城墙之上寒光点点旌旗猎猎。 这里是长安,软红香土,琼楼玉宇,赫赫扬扬;四衢八街,香车宝马,锦绣成堆。满楼佳人招红袖,天下才子诵青云,传承千年的钟鸣鼎食之家,指点江山的赫赫权柄······ “我走了,记得给家里写信。” 徐钰笑着回头,轻踢马腹。 富贵荣华、滔天权势,都不及心中所想所念之人! 熙熙攘攘的官道之上,少年纵马飞奔,消失在路的尽头。 远去的背影与昨日跨马游街的身影重叠,分离,继而交替,庄仁泽神色恍惚。 此一别,山高水长。 不过有何妨,他们终会再聚! 他笑着打马转头,跟随人流一道涌入喧嚣之中。 第90章 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 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1 漫山青翠,微风带暖,柳絮悠悠然环游村野,黄鹂翠雀从稻农的斗笠上掠过,田间地头皆是劳作的身影。 春耕插秧之际,镇上大集都推迟了,淮南县却是喜气洋洋。 县里的商户破天荒地发现,巡逻衙役竟然笑着干活,甚至,来店里吃饭竟然主动结账了。就连往常一年拢共才见个三五次的县令大人,竟然连着三天上街体察民情。 “官爷您慢走。”食肆老板点头哈腰送来自家吃午食的衙役出门,目送人走远还不忘道:“下次再来啊!” 隔壁杂货铺老板倚靠在门框上嗑瓜子,见状笑道:“今儿也结账了。” “结了结了。”食肆老板乐呵呵回话,将白布巾甩在肩上望着出了城门的背影笑道:“早知道出个进士老爷能省恁多事儿,早年间我也去读书科举了。” 第191章 “嘿,当那科举说考就能考的啊!”杂货铺老板嗤笑,“当年你爹拿着扁担追着打你,你就是不去学堂,现在知道后悔了······” 食肆老板难为情,摸着鼻子道:“还不是你叫我去摸鱼,不然哪能被我爹发现我日日逃学。” “哈哈哈哈咱们都没那根子,人徐老爷可是文曲星下凡······” 食肆老板点头附和:“也是,也不知这徐老爷什么时候回乡,到时候咱们去迎接,徐老爷也算是给咱们谋福了。” “谁说不是呢······” 说话的两人突然瞪大眼睛,食肆老板还扯过肩上布巾擦眼睛。 杂货铺老板失声道:“那,那不是·······” 徐老爷怎就悄无声息回乡了? 说好的朝廷衙役护送呢?说好的敲锣打鼓送扁呢? 徐钰本想直接回村,又担心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因此决定先往县衙报道,毕竟他赶赴任上时的路引得有县衙的官印。 见街上人人露笑,空气中都飘着喜庆的味道,心下还纳闷,突然传来一声尖叫,一个人从路边蹿出来,吓得他不得不拽紧缰绳以免惊马。 “探花老爷,您回来啦” 货郎率先反应过来,丢下扁担惊叫着冲到马前,仰头瞻仰不甚熟悉但见过很多次的探花大人,忽然反应过来人现在是官老爷,连忙跪地。 不过,他探头看了看城门外,急急道:“大人,就您一人?” 这话,算是问出了其他围上来准备道喜的人的心声。 徐钰见大家齐齐点头,翻身下马拱手说道:“我家中有事急着回家,送礼部差役在后面,估摸得几日。” 围观众人了然,纷纷道贺:“恭喜探花老爷一举得中,县令老爷早就发话,要办流水席的。” “探花老爷,你不知道······” 众人七嘴八舌,徐钰回话都插不上嘴,好在得了消息的衙役赶来帮他解围。 “徐大人,您这是?”往县衙去的路上,衙役关心道。 “家中有事,我先行回来了。”徐钰也很好奇,“喜报何时送来的?” “送来三天了,大人您可是这个!”衙役笑着回话,竖起大拇指。 倒是另一人,解释道:“殿试一张榜,礼部就将喜报送出,四百里加急,喜报送来的就早,恭喜大人。” 不说淮南县民众,就是县令,得知才刚中探花的徐钰一人进城,吓得从座椅上跌落。 “大人,小人见徐大人面色平和,不像·····”坏事儿,来送信的城门守卫低低道。 “快去将人请来衙里。” 待人出去,县令大人方惊醒,一甲探花乃京官,比他高好几级呢,连忙整理衣冠带人出门迎接。 远远见县令、师爷等一众官员在门口踱步,徐钰踢马腹加速进前。 只是,不等他翻身下马,县令大人连同护卫纷纷跪地。 “不知徐大人回乡,下官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徐钰虽不是日夜兼程,但回来一路都是住驿站,鲜少入城,今天还是头次被真正的朝廷官员行跪拜礼,一时之间很是不适应。 俯身扶人起身,温言道:“大人言重了,今科进士皆被外放,我即将要赶赴雅州上任,只是家中有事,得圣上允许先行回乡,大人不必惊慌。” 县令大人心里一松,握住他的手感怀道:“大人有大才,今次金榜题名是淮南县之幸,敢问大人待几日?” 徐钰摇头,转身自包袱中取出圣旨、路引,道:“暂不确定,但我必须赶在六月之前上任,估摸也待不了几日。” 县令满面严肃,虔诚地接过路引递给旁边的师爷,圣旨他是不敢接的,谨慎道:“恕下官冒昧,大人任职······” 徐钰苦笑,“雅州刺史!” 话落,县衙一众迎接他的人又齐刷刷跪地。 徐钰只得又将人扶起,心有急事,开门见山道:“家中有急事,处理完我就赶赴任上,此一别山水迢迢,不知何日能再见,只盼大人得偿所愿前路无忧。” 县令虽是微官末职,但也是浸淫官场大半生,如何能不明白此话深意,连连拱手,“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见师爷出来,接过路引上手递上,道:“君名闻天下,莫要愁前路,天佑贤良,地载仁德,我等恭祝大人一帆风顺直上青云。” 淮南县上至县令,下到衙门侍卫,齐齐站在县衙大门前目送新科探花郎·雅州刺史上马离开。 典史抚须遗憾,“徐大人这般着急,咱们竟是不好大办庆贺宴席。” 师爷却是摇头,“该庆贺还是得庆贺,再说咱们衙里的喜事也不止这一件。” 这马屁,拍得县令舒坦,负手进门,道:“徐大人有急事,咱们也得知礼,着人去请范夫子、长柳村里正。” 县丞、典史对视一眼,齐齐应是。 且说徐钰,出县城直接快马加鞭,路上认出他的人都来不及打一声招呼。 刘树没进县城,直接赶马车往村里去,信义、信智两兄弟依然沉浸在为公子带来麻烦的懊悔中,无精打采。 至于镖师们,此次出镖,不仅顺利圆满,而且还沾到了喜气,眼看到长柳村跟魏老爷回话后就结镖,自是喜气洋洋。 徐钰骑马速度快,不过两刻钟就追赶上来。 刘树眼珠一转,乐呵呵道:“师父,不如我骑马先回去报信。” 第192章 他的心思,众人岂能不知,纷纷笑着没说话。 车队之中,除了信义、信智还在内疚,其他人都是归心似箭恨不能长翅膀立马飞回去。 离乡时还是护送举人老爷往长安参加会试,半年的光景,举人老爷已经是进士老爷了,还是探花哩,试问谁不想早早回去炫耀一下? 刘树打得就是这个主意,何况师父日夜兼程回乡皆是由他转交的书信引起,心里还有些愧疚,想着先行回去打探一下消息。 徐钰伸长脖子顺着乡道往长柳村方向看了看,想了想点头道:“成,你先回,要是魏家没人就去我家。” 想也知道,魏家肯定没人,依魏景行那小子的行事,说不得他前脚出发去京城,这小子后脚就出发躲了出去。 一想到魏景行早有谋划,甚至可能从一开始就没觉得两人能长久,徐钰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现在就找到人抓住狠狠收拾一顿,太无法无天、自作主张、自以为是了! 得了允许,刘树喜滋滋打马往前,快马加鞭的同时狠狠吸了口气,觉得京城虽繁华,但还是家乡的气味好闻。 田间地头忙碌的人不少,可徐钰一行人车多马壮,寻常人不大敢上来打招呼,倒是有认识徐钰的,连忙跟自家人说,引得地里的人频频看来。 越靠近长柳村,熟悉的人越多,尤其是看到先行的刘树,有人朗声问道:“小树,你回来了,阿钰呢?” “现在可不能叫名儿了,得叫人探花老爷!” “是哩,怎么就你一个,探花老爷呢?” 下地干活的人纷纷涌到地头,拄着锄头拎着镰刀,七嘴八舌询问。 刘树心下很是与有荣焉,面上却是一派谦虚,甚至下马跟各位长辈抱拳行礼,笑道:“师父在后面,我骑马先回来报信。” 得知徐探花回乡了,众人纷纷喜笑颜开,甚至有人磕锄头上的泥土,“得回去了,徐家要是摆酒,咱们得帮忙呢!” 这话一出,旁人也待不住,纷纷往村里走。 还有人催刘树,“小树你骑马快,先回去说一声。” 得在村口放炮仗迎接,这可是长柳村几百年来的大喜事啊! 刘树又是拱手行一礼,才翻身上马,小跑前行。 后面跟着的众人见他如此有礼数,纷纷感慨:“这读了书就是不一样,看小树,以往就是个毛小子,现在都有了读书人的风度。” “嗯,还跟咱们行礼呢,我也就在县里见过,那些学子见了面相互抱拳。” “咱们也受了读书人的礼了嘿嘿嘿······” 待离众人有一段距离,确保扬起的土尘不会吹到人脸上,刘树才快马加鞭,哒哒的马蹄声在村道响起。 听到院外响起的马蹄声,在家的人还没来得及出门瞧,声响就已远去。 远远见魏家院门紧闭,刘树扯着缰绳放慢速度,走近了蹬直腿向院里瞧,可惜魏家院墙高,他只看到个叶子茂盛的桃树尖儿。 下马趴在门缝上瞧,没能看出个所以然,只得上坡拐弯,踏上往自家和徐家去的村道。 远远有小孩子欢呼着奔来,眼看近了又急急停步不敢往前,只管“哥哥”、“叔叔”的叫着。 刘树下马,道:“在家可有听话?天儿热了不能往水边玩儿······” 一路说着话,步行往家去。 徐家人出来在院门口等着,倒是刘树爹娘见他慢吞吞,不由恼道:“这小子,来报信还这慢。” 尤其是他娘刘氏,恨恨的眼神犹如刀锋,刘树扬起笑脸快步走,大老远道:“师父在后面,马上到家。” 刘氏往前走了几步,待儿子走近了扬手打他肩膀,“个臭小子,办个事慢慢吞吞,没见我们都等急了么!” 刘树嘿嘿一笑,露出了几分憨厚。 白氏念他日后还要照顾儿子,且心里惦记举家外出不知归期的亲家,勉强露出个笑,道:“让小树进屋洗漱,跑了一路吃了不少苦吧!” “跟着师父不苦,我来我来······”刘树避开徐茂来牵马的手,自己拽着缰绳牵马进徐家院子,说起当日京里新科进士跨马游街的盛景来。 得了自家重孙口信的老里正,一边让长子将准备好的炮仗带去村口迎人,一边自己拄着拐杖颤微微出门。 可惜,他才出了自家门前的巷子,就听见炮仗声,索性站在路口等。 徐钰与镖师告别,并邀请他们来吃酒,末了抱拳与道喜的乡亲们打招呼。 见村里一众小孩围着马车好奇地瞪大眼睛,顺手抱起距他最近的孩子放在车辕木板上,“进去坐,咱们回家喽!” 被抱上车的孩子先是一愣,继而快手快脚爬进车厢,咯咯笑着掀开车帘看。 别的小孩也伸着手要抱,待进村时,车厢坐了一群孩子,徐钰陪着众人一道步行。 有人打听他当了几品官儿,有人好奇俸禄,还有人问皇帝威武不······一行人哄笑着,好不热闹。 刚拐过弯见路口站着的老里正,徐钰加快脚步。 老里正已经是老眼昏花,待人走近了才看<a href=https:///tuijian/qingchuan/ target=_blank >清穿着最华丽的少年,乐呵呵道:“阿钰,好样的。” “家里多亏了里正爷爷照拂,您身子可还成?”徐钰扶住人,关切道。 “还成还成,你回来好,日后啊村里事儿就得你大伯做主了。”知晓徐家人还等着,老里正没多啰嗦,只催着徐钰赶紧回家,待晚上和大伯(新任里正)商量摆酒的事儿。 第193章 其他人陪着徐钰一直到徐家门口,也不进去,只道:“可得多摆几日酒,让你弟弟/侄子/孙子沾沾你的文气,日后读书也能读出个名堂来。” 信义、信智兄弟俩抱下孩子,赶马车进了院子,徐钰和乡亲们道别。 刘树赶忙上前说自己这会儿打听到的消息,“师娘一家早早就举家出游,也没说个归期,只留了一封信,说你知晓······” 一时半会也理不清,徐钰索性不着急了,摆手道:“你也先洗漱吃饭吧,晚上细说。” 他原想先问问自家人,多少能整合点线索。 可惜,看完魏景行留给大哥的信之后,徐钰气了个仰倒。 他很想揪着魏景行衣领问问,什么叫“我与阿钰商议好的”,商议了什么,哪里好了,谁好了? 还有最后一句,“阿钰知晓一切,大哥若有疑问,待阿钰回来问问便是。” 徐钰恨不得以头抢地。 魏景行,你个大骗子,神忽悠! 第91章 虽然找魏景行很重要,可他科举高中是事实,这大喜事不庆贺说不过去,且说县令大人也有心表示一二,不好驳父母官面子。 因此,徐家摆酒设宴。 这次比他和魏景行成亲时还热闹,淮南县乡绅皆亲自来道贺,甚至周边县里的名士也来了,徐家可谓是高朋满座。 长柳村村道上行人络绎不绝,车马成行。 徐钰自然是出面迎接,院外还摆了流水席招待乡邻,引得流浪汉乞儿齐齐赞徐家厚道,跪在院门口感谢。 虽大家很想多热闹几日,可徐钰还要寻找魏景行下落,家里只摆酒三日,便告别亲人乡邻,踏上寻人赴任的旅程。 徐家知晓他这次外放为官,自豪又难舍,甚至大哥徐茂想亲自送弟弟往雅州去,可徐钰哪敢啊! 现在家里还不知魏景行休了他,只以为是魏家有事出行,若是让家里人知晓,徐钰都能想象到三堂会审是个什么样子。 在外人看来,他现在就是金龟婿,除非是傻子,要不然谁会好端端放弃这门亲事,就连他爹娘都会以为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魏景行的事儿,这才有了现今的恶果。 未免事态扩大传出流言,徐钰给信义、信智两兄弟以及刘树下了封口令,不得提半句魏景行留书之事。 信义、信智倒还罢了,他俩吃住在徐家,徐家没有仆人,他俩便承担起家里洒扫、喂牲畜、外出采买等琐碎活计,徐家以为他两是魏家仆从,从不过问。 刘树可是惨了,他爹娘先是对京城无比向往,非要听他说京城街景人情,为了避开危险话题,他将殿试唱榜后新科进士跨马游街翻来覆去换着花样说了有十几遭,就是这般,也没能打消他爹娘对魏家出行的纳闷。 也不怪刘氏夫妻好奇,可以说整个长柳村甚至淮南县的人都好奇。 这丈夫进士及第,且是一甲探花郎,好端端的,夫郎一家不待在家等人归来却是举家出行,莫不是两人亲事有假? 也非县里人脑洞大,想的多,依照徐钰现在身份,县里好几家都想把闺女送他做妾哩,一个哥儿夫郎,若非徐家、徐钰自己看重,早被人登门劝说自请下堂了。 这也是徐钰着急离家的原因之一。 刘树在得了准信要他陪同前往雅州时,蹦得三尺高,当即跑到徐家问徐钰待几年,自己好准备行礼。 “备点路上能用到的,多备换洗衣裳,此外带点防蚊虫解暑热之类的药包,余者去雅州慢慢置办。” 刘树搔了搔下巴,道:“那我多带点盘缠。” 徐钰摇头,“银钱你不用操心,不过,这次你得带着阿清。” “此一去,你不仅是我的学生,还是我的亲信,有些事儿我不好出面得由你来,没个三五年怕是回不来。” 刘树搓手,犹豫道:“我成吗?”并非他不自信,而是此次京城之行让他真正了解到何为家学渊源,何为传世之家。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而京城天子脚下,藏龙卧虎之辈更是层出不穷,别说他一个没家世没学问没本事的毛小子,就是师父这般七窍玲珑学识渊博于科举已有所成之人,在京城都不显眼。 他,能干啥?也就能仗着师父的名义唬唬没见识的人吧! 刘树一贯张扬好动,难得见他自卑,徐钰失笑,“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才貌双全品行出众又家世显赫的青年才俊,多的是寻常人脚踏实地名传万世,你在普通人中已经是优秀的了。” 刘树瞪大眼睛,厚颜无耻道:“这么说来我以后能名传万世?” 徐钰:······ “回去跟家里商量收拾行李吧,盘缠车马不用你操心。” 虽没能得到明确答案,但刘树心里乐开了花,师父说他是优秀人,日后能名传万世,老天爷哎,他家也要改换门第啦! 早从丈夫归家,何清就提心吊胆,无他,徐钰是丈夫敬茶的正经师父,现在已高中探花外放为官,丈夫不跟着说不过去。 可丈夫跟着一道去任上,家里要如何安置,他又该何去何从? 方才信义来送口信,得知丈夫要同行,他犹如五雷轰顶眼前发黑,还没缓过来丈夫已经冲出去。 他坐立难安,心里没个主意。 要是旁人或是别的事儿,还能想个两全的法子,可面对徐钰,他心里没底,那是丈夫敬茶拜的老师,现在也是淮南县最风光的人物。 第194章 何清正泪眼婆娑不知如何是好,听见脚步声还没来得及擦眼睛,门帘就被掀开。 刘树兴冲冲,“阿清,快收拾行李,咱们一道跟师父走。” 正准备打开衣柜,察觉不对劲儿,转头看去,见夫郎眼睛通红鼻尖也红红,很是担心,凑上去抽出帕子帮忙拭泪,“怎么了这是?身体不舒服吗?” 何清摇头,哽咽道:“没、没事儿,就是觉得二爷日后有盼头,高兴的。” 刘树觉得不是这样,可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道:“高兴怎么还哭,这次跟着师父一道,没个三五年回不来,东西收拾妥当,还得跟大哥说一声,爹娘以后得他们照顾,还有岳父母他们······” 直到临出发前一晚,刘树才反应过来。 夫郎哪是高兴哭了,明明是吓哭了! 早早洗漱好上床,等着夫郎熄灯上床躺好,一个翻身把人压身下,咬着耳垂低语:“胆子肥了敢哄我了······” 耳垂麻酥酥,湿热的气息喷在耳蜗,何清不自在地缩了缩,下一瞬,身上落下个重物,压得他不自觉嘤咛一声。 “以后有事儿都跟我说,再这么忽悠我······”刘树舔舐着白腻的胸膛,间或轻嘬一口,说话声断断续续。 “别、别闹,明儿得早起赶路。”何清推搡,可惜,他本就力气小,现在又全身脱力,哪能抵得过一头渴了半年的牛。 推搡之举好似欲拒还迎,倒是令对方更来兴致。 “没事儿,你在车里躺着,我赶车就行。”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只一墙之隔,一边院里呢喃轻语咿呀不断,另一边却是灯火通明久不见熄灯入寝。 徐钰脸黑得如同烧了二三十年不曾刮灰的锅底,若非桌上信笺事关那人,他高低得撕个粉碎。 咬着后槽牙捶了一下书桌,心里发狠:好,好的很,招赘,还是个带拖油瓶的鳏夫。 魏景行,你真行! 为了绝后路,竟是连招赘的法子都想了出来,还敢找媒人下聘,拿两人八字合吉日,真是······气死我了!!!!!!! “阿——阿嚏!” 终于打出了憋了老久的喷嚏,魏景行舒服地直揉鼻子。 “是不是着凉了?可不能冒风,来添件衣服。”温子书连忙扯过屏风上的毛边大氅给他披上,皱眉道:“你歇着吧,我和你父亲来对。” 魏景行随意挥手,翻看聘礼册子,“无事,现在躺着也睡不着。” 见他懒洋洋混不在意,温子书拿起桌上的剪刀拨弄烛花,闷闷道:“真要招赘?若是······” 魏景行无奈扶额,聘礼单子都准备好了,后儿就下聘,吉日就是六天后,哪还有真假,要是假的有必要这么急嘛! “孩子总得有个爹!”再说越往后拖越危险,而且他肚子越发大,当然得趁着现在行动方便赶紧板上钉钉,日后即便人找来,早就木已成舟覆水难收。 当然,他也没想着收回徐钰这盆覆水! 温子书叹气,“你和你父亲说的那些,总归是凭空想象,阿钰是我们看着与你一道长大的,又怎么会做出那等始乱终弃攀高枝休糟糠之事!” 魏景行合上礼册,手肘杵桌面掌心托下颚,望着忽闪的烛光神色莫测,良久才道:“人的选择都是会变的,爹难道是想看我被逼自请下堂?” 温子书气结,转头苦口婆心道:“你现在为什么这般偏激,就算日后会有意外,可现在你有身子,又何必这般意气用事,万一伤了孩子还不是你自己吃苦头?” 魏景行心道这才哪到哪,要他真偏激起来,现在全家早已渡海到琼州了,哪只会窝在梁州西南边偏居一隅。 “不会,孩子乖得很。”魏景行左手抚摸腹部,很是怡然。 见他这样,温子书知晓说什么都听不进去,索性也不说了。 魏良左脚才跨过门槛,就察觉气氛不对,瞥了自家哥儿一眼,看向夫郎,见红着眼眶心里来了气,只是小的这个怀着身子他不好说重话,只得扶了夫郎进卧房。 “你说说他,这般置气,走弯路吃苦的还不是他自己······” 听着爹跟父亲抱怨,魏景行抬手掩口打了个哈欠,起身道:“我歇了,爹和父亲也早早歇息。” 东屋声音一顿,继而是闷哼。 魏景行都能想象爹气不过小拳拳捶父亲胸口,父亲装痛隐忍的模样。 世人万万,如父亲和爹这般抛弃所有相濡以沫的感情,他就算走遍九州终其一生也只能遇见这么一回罢,又何必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到最后有情人反目成仇。 孩子已是意外之喜,不能再奢求了,他会教导他们的孩子像他的父亲一样,虚怀若谷,博学多识,知世俗而不世俗,知世故而不世故。 那人曾说过,日后要让他也能参加科举,也不知现在是否还记得,若日后真做到这一步,希望他们的孩子居庙堂而不慕权,处江湖而远江湖! 如是想着,魏景行轻抚腹部低喃:“经事还谙事,阅人如阅川1。就唤你阅川,如何?” 第92章 墨蓝色缓缓褪去,东天浮出鱼鳞状的青云,大公鸡站在院墙之上高亢长鸣。 清晨天意微凉,打开门却是扑面的清新。 柴火噼啪声自灶房传来,徐钰微微叹一口气。 正洗漱呢大门被拍得啪啪作响,信智放下木桶去开门。 第195章 “师父,几时出发?”刘树精神抖擞,满面红光。 徐钰瞥他一眼,指着门外道:“出发前为师不想见到你。” 刘树摸了摸鼻子,拔腿往灶房跑,再出来时嘴巴鼓鼓,手里还捏了一块发糕。 徐钰连个眼风都没给。 早饭很丰盛,虽称不上八珍玉食,却也是原主想都不敢想的菜品。 白氏眼泡红肿,徐有林眉间皱纹更深了几分,徐钰知晓两人心里不好受,尽可能多吃了几口。 “爹娘,等我到雅州安顿下来,给家里回信,到时候让大哥送你俩来。” “我可是雅州刺史,刺史府肯定气派,到时候你们住后衙,我在前面办公。” 徐钰有意说些轻松美好的话题,殊不知,越是如此,老两口越心酸。 孩子自小就聪明,只是自家没那个条件,借着魏家磕磕绊绊走到现在,白氏、徐有林虽自豪,可更多的是无奈和酸楚,往后为官,家里越发帮不上忙,孩子还是只能靠自己······ 眼见两人忍不住泪水有嚎啕大哭的趋势,徐钰赶忙道:“爹娘,要不你们陪我去雅州吧。” 徐有林摸了一把脸,掌心全是湿意,哑着嗓子道:“你这是去当官,我们去没得拖累你。”再说他们去,不得让别人笑话孩子么。 白氏故作抱怨:“我才不去呢,路上那么远,听说光坐船就得大半个月,我和你爹受不了这个累。” ······ 待出门时,天色已然大亮,刘树都坐在车辕上打了百十个哈欠呢。 没见着刘家其他人,徐钰问道:“叔婶儿呢,这一去······”话没说完,刘树已经跳下车辕捂住了他嘴。 “师父,可别念叨了,我好不容易说服不让送的。”在徐钰能刀人的眼神中,刘树“嗖”一下收手,看天看地,干笑道:“师父,咱们出发吧。” 路上人很少,大家都知晓此一别经年不见,也不打扰,只站在路边默默望着马车。 经信义提醒,徐钰撩起车窗帘子看,一路走过跟各位长辈打招呼。 “阿钰,记得当官为民啊!” 已经出村,后面却是传来一声大吼。 徐钰探头看去,见是里正,挥了挥手示意自己记住了。 村口挤了一堆人,懵懂天真的童颜,饱经风霜的壮汉,佝偻褴褛的老者,无一例外笑着挥手。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1太过宏伟远大,这一刻,徐钰却觉得,也许不用名留青史万世传颂,他只需让知道他的人能笑着说一句“是个好官”就足矣! 乡道上除了两辆马车不见人影,刘树赶着马驾车上前并行,“师父,我们入蜀走哪条道啊?” 从淮南到蜀中有三条道,金牛道、米仓道、荔枝道,只是若要去雅州,走金牛道最合适,荔枝道可以说是绕远了。 徐钰选得就是金牛道,而且因为某人,他不得不选金牛道。 “其实米仓道也挺方便,至少离淮南县近。”刘树看着路线图嘟囔,走荔枝道不仅要从一开始就要绕,到涪陵后还得往西北走,可以说是绕了一大段路,幸好不走。 可眼下走米仓道,也挺近便的······ 突然,身后的马车帘子微动,探出只玉白柔荑。 察觉腰窝处被捅了捅,刘树身子一僵,将路线图胡乱塞怀里,反手摸了一把,拉着缰绳继续驱赶马儿。 待到城门处时,看到车队张大了嘴巴。 五辆马车,后面还跟了□□俩拉货的板车,旁边骑马的镖人凶悍的好似土匪,刘树手动合上下巴,低低道:“师父是准备沿路抄哪个贪官的家吗?”不然为何准备这多马车护卫,还是空车? 徐钰咬牙切齿,“是的,咱们得先去抄家。” 远在大安县的魏景行打了个喷嚏,惹得温子书抱怨,“让你安心在家待着,非得不听,也不多穿件衣裳。” 魏良已经默默拿过马车上备着的披风,帮魏景行披上。 魏景行揉着鼻子讨好地笑,他要不来,谁知道爹和父亲会不会说服人变卦,因此还是跟着的好。 望着窗外艳阳天,魏景行感慨:可真是个好天气! 今儿跟男方对一下明日下聘礼的流程,确定招待媒婆的席面,明儿走完礼,事儿就成了一半,四天后办酒席,男方带着孩子入赘上门。 哎呀,即便徐钰找来也无济于事了,自己已经成亲,他总不能强抢吧,现在可是朝廷官员呢,一个不慎就得被弹劾,谅他再如何胆大也不能闹······ 魏景行已经将以后带着孩子悠闲度日的美好时光想了个遍,待孩子大一些先去蜀中,找一找爹喜欢喝的茶叶,还可以往夔州看看,然后乘船到鄱阳湖,如果孩子读书有灵性,就去扬州······ 男方姓杨,乃大安县临近村里的木匠,年二十五,底下一个三岁幼儿,三年前夫郎难产,留下他和独子生活。 从决定在大安县暂时居住一段时间,魏景行就留意合适的人选。 杨木匠不是最般配的,但却是最合适的。 首先,这人是个情种,早年家贫,跟了县里老木匠学手艺,把老木匠当亲爹照顾。 老木匠家也不知是风水不好还是坟头埋错了地方,妻妾夫郎养了好几房,又是拜佛又是求医,折腾多年得了好几个哥儿。 终其一生没能生个儿子继承手艺和家业,不出意料,庶出的哥儿明争暗斗,跟着老木匠学手艺的杨木匠机缘巧合帮衬了家里行三的哥儿几回。 第196章 老木匠百年之后,家里分崩离析,行三的哥儿恰好也到了年纪,带着自己分得的一点家产嫁给了杨木匠回村过活。 也不知是幼时挨欺负伤了身子还是被家里人暗算,成亲多年没身孕,好不容易有孕结果还难产,留下丈夫不到而立之年成了鳏夫。 杨木匠这都出孝四五年了,也没续娶,只接点木活赚点给儿子养身子的钱。 魏景行能打听到他身上,是这个人在县里颇是有名。 老木匠生前带了十几个徒弟,只他没在人死后掺和夺人家产,后来娶了老木匠家的哥儿也是一心一意过日子,每年清明祭日寒衣节都去给老丈人上坟烧纸。 县里有人夸他品性端正,也有人嘲笑是个呆笨的,要早年站队帮着大房哥儿夺家产,现在哪能沦落到连木活都接不到的地步。 听说这人后,魏景行就暗暗打听,还派人去村里打探消息,恰好开春换季时人孩子风寒发热,他趁机出手帮忙请大夫,末了又赠了几回吃食。 不算好东西,就是家里做的糕点,打着看孩子的名义登门,一来二去,便与人有了来往。 他是看出来这人不想再成亲,只想清清静静过日子养大孩子,可早就得罪了老木匠的大哥儿,在大安县没人庇护哪能有清净日子,还不如搬家。 迁离故土何其难,不如退而求其次找个庇护,正好自己需要个男人顶立门户,熟悉后魏景行直接开门见山,说服人成亲。 是真成亲,县衙签婚书的那种,还是上门入赘,不过两人不同房不行周公之礼,魏家送孩子上学日后出一份聘礼。 当然,为了筹码更足,魏景行还提前拿出百两现钱,给杨木匠在婚前为儿子置办家业。 杨木匠要说没动心是假,可他知晓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起初是拒绝的,可架不住魏景行花样多。 这人早早跟人儿子交好,也不知是自己怀孕容易招小孩亲近,还是手段娴熟,反正让杨木匠的儿子哭闹着要找他玩,差点哭岔气。 见儿子真心依赖魏景行,杨木匠答应了这门亲事,且还提前立了契书,无外乎将两人的协议落到纸上。 虽心依旧悬着,可见魏家重视,走礼也很是合规矩,杨木匠暗暗松了口气。 这般光明正大,应该不是有官司的人家,如是想着,虽然对方挑吉日时很是着急他也没多在意,毕竟儿子睡醒睁眼就喊着要爹爹。 拿到婚书,酒席一办,万事大吉,这几日魏景行可谓是春风得意。 温子书每每看到他对这门婚事如此上心,很不是滋味。 在他的心中,自家哥儿的夫婿再也没有比阿钰更好更称心的了。 魏景行知晓爹心里气闷,难得好心情地反过来安慰劝说。 “人日后走得可是高官厚禄的仕途,形势反过来了,咱家也没必要扒着人不放。” “我可是知道爹和父亲的底细,你们忍心拖累人终生不得志郁郁而死,说不得还英年早逝呢!”魏景行嘀咕。 温子书瞪他,“就不能盼人点好,再说我跟你父亲的底细谁知晓了不心动?不扒着你?” 这话,可真不吉利,魏景行腹诽,他可不希望徐钰扒着,最好是徐钰知晓他家底细被吓退。 看着沙漏,生硬地转移话题,“父亲出去都这会儿了怎么还不回来?”去县衙取个婚书,两刻钟的功夫,这都快半个时辰了还不见回来。 魏景行坐不住了,担心父亲临时变卦,明着娶婚书实则去杨木匠家劝退。 父亲对他主动放弃与徐钰的婚事没多少意见,好似徐钰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可爹不行啊,徐钰在他心里简直就是天下最完美的夫婿,总觉着是他胡闹。 父亲不会心疼他,可爹在父亲心中的分量更重,说不得会为了讨爹欢心······ 想到此魏景行彻底坐不住了,起身要出门。 温子书拉住他,道:“你乖乖在家等,肯定是有事儿绊住了,你父亲的为人你还不清楚,什么时候耽误过正事!” 他越是劝说阻拦,魏景行越心焦,只能眼巴巴望着院门。 直到快午时,看到父亲抱着杨小郎进门,只觉脑子“轰”一下彻底散了精气神,心里只一个念头:完了,前功尽弃! 第93章 一进门,杨小郎就挣扎着要下地,魏良只得放他下来,脸色不大好看。 双脚刚挨地,杨小郎便颠颠跑来,拽住魏景行的衣摆,甜甜道:“爹爹~” 魏景行坐在石凳上没动,甚至还往回扯了扯衣摆,生无可恋道:“我不是你爹爹。”亲事都被父亲搅黄了,再让人孩子叫他爹不合适。 杨小郎听这话却好似天塌了下来,一瞬间眼眶蓄满泪水,咧着嘴“呜哇”大哭,反身跑向魏良,“呜呜祖、祖父,呜呜爹爹呜呜不要呃我了啊——” 魏良看着抱住自己腿哭得眼角飙泪的小人儿,瞪向桂树下坐着的人。 又要作甚? 这才折腾的搬来大安县落脚,还自作主张相了门亲事,又是请官媒下聘又是找寺庙合八字,眼看后儿就办酒席成亲,怎的又变卦了? 他已经对自家这个哥儿麻木了,想一出是一出,如果说当初觉得与徐钰的婚事可以就此作罢还是因为觉得两人的日后不同路有点道理,可现在······ 魏景行没功夫看父亲,只盯着哭嚎的小人,眼里有心疼有不舍,他还是很喜欢这个小东西的,比他小时候在长柳村遇见的那些小坏蛋可爱多了。 第197章 正准备耐心地解释,不想他父亲已经俯身抱起人大踏步走来。 扭住自家哥儿耳朵,魏良咬牙切齿道:“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明儿做席面的师傅就来了,你现在变卦······”到底要怎样! 杨小郎睁着水润润还没来得及擦泪的眼睛看着被祖父拧耳朵的爹爹,突然拍手叫好:“爹爹不懂事儿挨训喽~” 魏景行:······想伸手救回耳朵,对上父亲的眼神又担心将人惹得更恼怒,只得叫屈:“还不是父亲你,亲都退了还办哪门子酒席啊?” “我什么时候退亲了?”魏良黑着脸咬牙切齿。 魏景行这才反应过来,他好像先入为主闹误会了,咧嘴一笑送上一张谄媚讨好的笑脸,站起身道:“没没,父亲我错了,你不是取婚书去了么,怎么抱着小郎回来了?”害我误以为您出面去杨家退亲了呢! 见他倒打一耙,魏良没好气道:“你就胡来,等阿钰······”想到怀里的孩子,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跟你开玩笑呢,不哭了嗷,祖父给你拿糕糕吃。” 见父亲难得对爹以外的人还这么耐心,魏景行揉着耳朵嘴角抽抽,在人进屋门后拉着杨小郎问道:“你咋跟祖父一道来了,你父亲呢?” “父亲找人去了,祖父说县衙不给办婚书,父亲很生气。”杨小郎重新拽住衣摆,觉着衣服滑滑的,贴上脸蛋蹭。 魏景行拦他,“哎哎哎,口水蹭我衣服上啦!” “嘻嘻没有,滑滑的,舒服。”杨小郎笑嘻嘻。 “小郎,来吃糕糕。”温子书在门槛内叫人。 听语气,魏景行就知道他今儿这一出脑补将两人同时惹生气了,低低叮嘱:“祖母生气了,快去哄哄。” 杨小郎咬着手指讨价还价,“我帮爹爹哄祖父祖母,晚上爹爹陪我睡。” 魏景行弹了他一个脑瓜崩,“成,快去吧。” 杨小郎嘟嘴捂额头,跑向正厅屋门,“祖母,爹爹打我,可疼了——” 挨了爹一记眼风的魏景行:我·······望着小东西的背影咬牙,这小子心眼咋这多,他就轻轻一下,哪里就疼啦? 屋内温子书哄着便宜孙子吃糕点,魏良出门来,坐在石桌一侧才说起去县衙的事儿。 “之前说得好好的,今儿我去竟是变卦,说是咱们外来户,既是招赘,得在咱们的户籍地办婚书,推三阻四的,我看是有人故意使绊子。” 所以他从衙门出来去了杨家一趟,杨木匠猜测是大哥儿,骂骂咧咧来县里去找人,他只得抱着孩子回家。 魏景行嗤笑,继而一本正经道:“不就盖个印么,父亲您今晚出马······”半刻钟就能搞定。 魏良拍石桌,“你是想要正经婚事还是想招惹事儿?”婚书盖印是好办,可到时候县衙那边如何解释,再说有人这么揪着不放,不彻底解决始终是个祸患。 好吧,魏景行委屈,退了一步,“不盖就不盖,先办酒席。” 后天就是正日子,总不能因着没拿到婚书酒席就往后推吧,多耽误事儿! “随你,眼看到日子少想一出是一出,再作妖······”魏良现在也有些后悔由着自家哥儿一意行事了,从当初在淮南县办婚书,到后来给信义信智兄弟两办契,及至去年秋的出门远游到现在的蜗居大安县,还要招赘婿。 这一步步,环环相扣,无一不印证着自家哥儿本就没打算与阿钰厮守。 自己也是昏了头,当初竟然会觉得他说得“道不同不相为谋应各从其志1”有道理,真是有个屁的道理,就是任性胡来! 虽然爹和父亲的心情不大美丽,可一点不影响魏景行,他带着杨小郎玩得不亦乐乎,将人逗得笑了大半天,晚上嗓子有些哑。 温子书喂着喝了些枇杷膏冲的温水,想着今晚保准要起夜,便将人留在了东屋。 魏良洗漱好进来,二话不说连被带人抱起来丢去西屋,要尿床就尿吧,让闲人去伺候。 杨小郎才挨到床,欢快地打了个滚,咯咯笑着。 “别笑了,明儿说不了话了。”魏景行戳着人他的小短腿儿,叮嘱道:“明儿你父亲要忙,后天也得忙,这几天就在我家待着吧。” “我知道。”杨小郎乖乖躺下扯被子盖住自己,眨着眼睛说道:“爹爹要和父亲成亲,以后就住爹爹家啦!”他自然也得住在爹爹家。 魏景行一顿,捏了捏他的脸,侧身吹灭柜几上的油灯,准备入睡,突然半仰起身问道:“你现在还尿床吗?” “唔······今晚应该会吧,刚才喝了好多甜水水。” 黑暗中响起杨小郎童真无邪的小奶音,魏景行却如五雷轰顶! 这小子今晚该不会尿他床上吧,不要啊—— “你,要不要现在嘘嘘?”魏景行可以说是十分不放心。 可杨小郎浑然不觉,乐呵呵道:“不用,才刚嘘嘘过。” 他的“才刚”是两刻钟以前,魏景行以为是父亲抱过来前,稍微安心了些,重新躺回去。 安静了不过十几息,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才睁眼转头,被我就挤进来个小人儿。 “作甚?” “想跟爹爹一个被窝。”杨小郎挨挨蹭蹭贴过去,小手抱住胳膊,脸蛋在人肩膀处蹭啊蹭。 屋内虽黑暗,可魏景行依旧能看到个模糊的小脑袋,只觉心窝软软的,本是不喜与人碰触的性子,今晚却只柔声说了句“乖乖睡觉!” 第198章 香香软软的被窝暖烘烘,小郎高兴地翘脚丫,挨到旁边的腿蹭两下又收回,玩得不亦乐乎。 魏景行憋着不动,他要搭理这小子,保准能兴奋到半夜,不搭理过会儿自己就睡着了。 等啊等,以为人睡了他微微侧头,结果对上一双闪光的眼睛,小郎甚至还翻身趴着,“爹爹,你也没睡啊!” 魏景行:······现在闭眼装睡还来得及吗? 小郎没得到回应,伸手摸上鼓起的腹部,好似什么有趣的玩具,小手摸摸索索。 魏景行担心他不懂事手上使力,正耳听八方高度警惕,结果就察觉这小子钻进被窝小脑袋贴上他肚子。 “弟弟,我把父亲分你一半,你把爹爹分我一半。” “唔,你不说话哥哥就当你答应啦!” 这小子,心眼比他小时候还多,魏景行不得不承认,若是没有重活一世这等机缘,他三四岁的时候绝对没这小子有心眼。 什么叫“你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这不成了强买强卖么! 魏景行伸手进被窝,将小人儿拽出来,“他都听不懂人话不会说话,如何能答应你?” “没关系,我能听懂人话也会说话,我答应弟弟了,一样的。” 呃······魏景行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被个孩子说的哑口无言,只能低低威胁,“快睡觉,不然长大就是个小矮墩。” 杨小郎正兴奋呢,哪里能睡得着,眼珠咕噜四看。 屋里又陷入安静。 不一时,低低的声音响起,“爹爹,弟弟的父亲是个什么人?” 唉——魏景行深深叹气,睡个觉怎么就这么不老实呢? 不过徐钰是个什么人?博闻强识不卑不亢,为人有底线却又不呆板,日后为官,约莫称得上“爱民如子”吧。 那样的人,于仕途官场势必有一番作为,何必因一门婚事徒增坎坷! “高吗?有我父亲高吗?” “壮不壮,会不会干活儿?” “有挣钱的手艺吗?” ······ 不出意外,半夜魏景行被哼哼唧唧的声音闹醒,迷糊中刚要伸手拍小人儿,结果触手温热。 “杨小郎——” “呜呜呜爹爹,我想叫醒爹爹没来得及······” 魏景行点上油灯,看着坐在一边哭得可怜兮兮的小人儿火气没处撒。 “不就尿床么,多大点事儿,好似你小时候没尿过一样。”魏良进西间,见哥儿披头散发蹲在柜子旁不知所措,没好气。 “来乖小郎,咱们不跟他一道了。” 杨小郎揉着眼睛被抱走,留下憋气的魏景行以及一坨湿漉漉印记的床铺,他对着门口磨牙。 父亲肯定是故意的,担心小郎睡东间半夜尿床闹醒爹,这才抱来丢给他,现在小郎已经解手,后半夜能睡个安稳觉,所以父亲又将人抱了回去。 想到明天要早起,魏景行懒得换床褥,避开湿处将就了一夜。 早晨温子书得知昨晚的事儿,过来看时就见他避着湿处睡得沉,无奈摇头。 今日做席面的掌勺大厨提前来备菜,丸子、排骨的得做个半熟以备明日用,而且杨家有酒席,自家得有人去敬酒。 原本这事儿得魏景行出面,毕竟是他招赘,正好借着今日杨家的酒席认认男方的亲戚好友,可他有孕在身,去了也喝不成酒,魏良代为出面。 “你就在家待着,陪着小郎,你父亲去就成。”温子书拿出准备的喜服,将男方的包好以备待会儿丈夫送过去。 “你又喝不成酒,再说你父亲比你更能来事儿,省得你去了得罪人亲戚。” 魏景行未置可否。 魏良担心他又捉弄小郎,临出门前给安排了活计,“明儿开流水席,来的孩子多,你把糖块分一分装在篮子。” “知道了!”魏景行懒洋洋应答。 魏良还是不放心,出了门又折回来探头道:“乖乖在家待着,别招小郎哭,别惹你爹生气。” 魏景行无奈,直接端起石桌上的茶盏朝院门口无声示意。 第94章 大安县位于梁州西南边,南有米仓山连通大巴山,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将江汉平原与蜀地隔开,嘉陵水自北向南,虽未流经县城,可却成为一道分割线,将大安县分为两半。 本是下等县,因蜀道连通县城多有商队来往,五年前成为中等县,县里除了世代安居的大安县人,还有很多商人置办的落脚歇息的宅院。 商队来往多,酒楼花阁人气旺,人牙子的生意也很是火爆。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入蜀时前路凶吉未卜,出蜀后庆幸大难不死,因此好些商人在大安县置外室,一是劫后余生放松,二也是图个吉利,一来二去,县里人口流动大,人员背景身份复杂。 魏景行选大安县暂时落脚正是看中这一点。 县里商人多,镖人多,风气开放,而商人讲究四海有朋遍交天下,因此但凡县中谁家有喜事,都会去捧个场,即便主家不在,宅子管事也会亲自送上一份礼。 因而魏家招赘的正日子,巷子可谓是车堵人拥,当然也方便了拿钱办事、浑水摸鱼的人。 在门口接待来客的魏良早就察觉,可却混不在意,只笑着和前来贺喜的人寒暄。 因为门口顺着院墙摆了一溜十张桌子,开流水席,附近村子、县里乞儿都来蹭热闹吃席,伴着邻里来帮忙的小子端盘上菜报菜名的唱和声,闹哄哄一片。 第199章 喜气溢出巷子,沿着街道四飘。 魏家已经放话,流水席开到酉时末,县里人还能赶着吃一顿,府衙差役城门守卫却是吃不到了,那时候还没下衙呢。 不过魏家早就派小子来说给他们单开了几桌,就在县里的大酒楼,下衙换班后直接去就成。 魏家会来事儿,城门护卫也乐得给人做面子,但凡见到车队进城就提点一声。 别看他们只是城门护卫,在衙门都排不上号,可这一声提点却是大有用意。 至少脑子灵光的就能想到这魏家在衙门里有人! 徐钰带着镖局车队等着检查进城门时,就听护卫小哥提点了好些人,他牙齿磨得咯吱响。 坐他车辕上准备拿路引户籍吏部文书给人检查的刘树听得好奇,掀开车帘兴奋道:“大安县也有个魏家,今儿正招赘成亲呢,师父,咱们也去吃一回流水席。” 徐钰默默揉着胸口,转头看向窗外。 他这一世英名,该不会到头来毁在这个不大灵光的弟子身上吧。 这不,骑马伴在车旁的镖局护卫都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猜测这个魏家跟淮南长柳村的魏家有没有关系,他的弟子却还只惦记着吃不要钱的流水席! 刘树没得到回应,也不在意,撒下车帘坐正,不过仰头伸脖子看前面的检查进度。 他已经决定了,不管师父去不去,他必须带着阿清去,不用上礼的流水席,不吃白不吃,还能给师父省两顿饭钱哩。 及至轮到他们车队检查,刘树递过牛皮袋,乐呵呵打听:“兄弟,这魏家富不富,席面请的哪家大师傅啊?” 负责检查的护卫率先看到吏部公函,那玩意他见得多,一眼就看到,心里不由多了几分慎重,旁边的同僚已经开口,“富不富的咱们不大清楚,去年才搬来,不过看着是个不差钱的,请了广源楼的大师傅掌勺,流水席能差!” 广源楼,那不是州城的酒楼么,什么时候开到大安县呢,他们淮南县都没分店呢! “州城锡家的广源楼?” 护卫小哥竖起大拇指,“兄弟有见识,就是州城锡家的广源楼。” 见查看户籍路引的护卫往身后马车看,刘树侧身掀开车帘,“看吧,我家大人,后面那辆是我夫郎,兄弟可别凶巴巴的吓着他。” “小人无意冒犯,还请大人见谅。”查户籍的护卫抱拳,一旁与刘树搭话的也抱拳低头。 徐钰微微摆手,待车帘放下,拉开坐榻下的暗格拿出一串菩提佛珠捻弄。 不气不气,他一点都不生气,好不容易找到人他生哪门子气呀······ 要是不看转得越发快的珠子,还真是看不出来他已经快发飙。 广源楼,锡家,好的很······ 见街道两旁人人面露喜色,甚至有人已经吃过流水席正拉着熟人吹嘘,徐钰垂眸,不过一瞬扬声道:“去鹿鸣巷。” 啊???刘树扯住缰绳,疑惑转头,问道:“不住驿站了?”啊!!!!突然反应过来,笑道:“还以为师父你真不去呢!” 鹿鸣巷,可不就是开流水席的魏家所在的巷子么,护卫小哥才说的。 徐钰看着手里的佛珠,突然觉得佛珠都压不住他想犯杀戒的心思了。 鹿鸣巷属于次街的一道巷子,午时将至,阳光刺眼,还没到鹿鸣巷所在的次街,便能察觉不同。 街上行人明显多了,小孩子尤其多,次街口更是时有人进进出出,与别的次街口零零散散有人出入形成鲜明对比。 刘树担心,一边拽缰绳驱赶马儿,一边道:“师父,人太多,咱们要不把车停在外面?” “不用,直接进去。” 刘树哑然,“啊?那里面的马车咋出来?” “管他,飞出来!” 师父咋火气这大,找不见师娘又不是他们的错,刘树腹诽。 次街还算宽敞,两辆马车并行完全不影响路人,鹿鸣巷可就不行了,加之等待的人多,马车行得很是艰难。 等着上桌吃流水席的多是寻常百姓,以为来人是那些财大气粗的商户,敢怒不敢言,只得纷纷往墙根下挤给马车让道。 越靠近喧闹的门口人越多,马车越难行,刘树已经听到有人恼怒暗骂,他却顾不上,心思早被飘来的香味勾走了。 “来让让,小心马······”刘树边吆喝边回头,兴奋道:“师父,今儿没白来,闻闻这香味,正宗的很!”跟州城广源楼一个味儿。 徐钰已经坐不住,起身掀开车帘,见车马寸步难行,前面人挤人也只空出一条能走人的道儿,索性跳下车先行。 “哎,师父——”刘树伸手。 这是饿到不要形象了? “你慢慢赶。” 原以为是肥头大耳的老财主,没成想是个潇洒英俊的青年,恼怒的人目光追随人移动。 有人大着胆子搭话,“小哥,这是你家公子?” “不是,是我家大人,入蜀中赴任,途径县里经城门护卫小哥提醒,来讨杯喜酒~”突然,刘树瞪大眼睛,“酒”字拐了音。 那是,魏伯伯???!!! 他觉得是自己一定没睡醒,这是在做梦,拍着额头瞪大眼睛使劲儿看院门口的人。 确实是魏良,拉着徐钰上下打量嘘寒问暖,一点不带心虚的,拍着他肩膀大笑:“还怕你赶不来错过呢,你大哥已经在里面招待客人,待会儿给你引见。” 第200章 见徐钰眼神错过自己往身后的院里瞄,魏良笑着朝众人拱手,“这是我们家的快婿,连夜赶路过来就为了喝上我们魏家的拜干亲酒,容他喘口气,待会儿给大家敬酒。” 喧闹嘈杂的巷子瞬间变得针落可闻,众人面面相觑,连执笔写礼单的老者都颤微微站起身,不过被他身旁的孙子又给拽坐下。 “爷爷,这也没写是成亲礼单啊,您就别插嘴了。”没得坏了人主家的事儿。 徐钰淡定微笑,点头,而后拱手,“岳父,景行呢,这些时日没见可还好?” “好,都好,先来见见你大哥。” 待两人进院门,巷子里的人逐渐反应过来,所以今儿不是魏家招赘成亲的酒席,而是认杨木匠作干儿子的酒席。 “听魏老爷的话,是这么个意思,而且你没看见刚才那人多气派。” “可不是,我见过魏家哥儿,两人倒是般配。” ······ 及至门口的这些对话传到巷子口,刘树已经张大嘴巴,师娘真在大安县,还是招赘······呸,是魏伯伯认干儿子哩。 可为什么他有种不大好的感觉,就好似要要倒霉似的。 “小哥,魏老爷真是你家公子的岳父?” 刘树撇嘴,“可不,两人去年就······”灵光咋现,猛然改口“圆房啦,成亲这都多少年了。” 说着他还真掐指算,也不急着赶马车进去,道:“六岁成亲,这都十多年啦,老夫老妻啦!” 娘耶,吓死个人! 难怪师父从一开始就选定从金牛道入蜀,又是从镖局请了这些车马,亏得他还乐哈哈想着吃流水席,师父该不会记仇记到他身上吧! 刘树掏帕子擦汗,见马车实在走不动,人也多,索性让后面的马车退出去,他退出巷子,专门坐车源上大力宣扬师父与师娘的恩爱事迹,以求将功补过。 “自小一道长大一道读书,我师父秀才试、举人试都是师娘陪着一道······” 这边,徐钰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之人,当然比心爱之人早一步见到是撬他墙角的“情敌”,不过现在得称呼大哥了。 杨木匠,本该被魏家招赘上门的赘婿摇身一变成了魏家的干儿子。 好在危机解除,徐钰乐呵呵与人握手打招呼,“以后家里的事儿还得累大哥多操心,有劳了。”很是亲热。 杨木匠强撑着没退缩,回了几句。 他是真没想到人真能赶来,不过干爹猜得可真准,同时庆幸答应了干爹做干亲,这要真入赘,嘶······不敢想不敢想。 魏景行早在院里有人传主家快婿上门时,心里就在发抖,该不会真是徐钰吧! 又侥幸,那人远在京城,即便回乡探亲祭祖也来不及找他,应该是有人闹事,毕竟早上父亲就叮嘱让他别出屋门,有地痞流氓混在吃流水席的人中,应该是要闹事。 及至听到院子响起父亲的说话声,爹也是一脸喜气进来,“景行,阿钰来啦!” 他的侥幸碎了一地,想到自徐钰离乡上京······不,是从两人去年成亲前夜开始甚至更早的谋划彻底暴漏,魏景行忍不住打了个抖,手不自觉抱住腹部想要喊肚子疼。 温子书冷眼瞧着,凉凉道:“昨儿你父亲怕你累着才叫来大夫诊脉,你和孩子都好着,今儿也没累到,所以别携肚子以令怒火冲天的夫婿,没用!” 魏景行从没发现爹还有如此逗趣的一面,直接愣在原地。 恰好小郎跑进来,“爹爹,弟弟的父亲来了,可真好看,比我父亲好看。” 魏景行都快哭了,想想也知道,徐钰现在面上笑得越灿烂,心里窝得火就越旺,他就越惨! 怎么就找来了呢?怎么可能找来,回乡探亲最多三个月的假期,怎么可能有时间找······ 魏景行很是想不通,坐在椅子上瑟瑟发抖。 小郎以为他冷,解开自己今天才上身的小披风给他披在膝盖上。 魏景行扯着嘴角,似笑似哭,拉住小人儿紧紧揽在膝前,诱哄道:“小郎乖,今晚还和爹爹睡一个被窝好不好?” “好!”小郎想都没想就答应,还用两只小手搓着他的大手,想给他搓热取暖。 好不容易从院子脱身进屋,徐钰一眼就看到大半年没见的人。 丰腴了不少,脸颊有了肉感看着气势温和了不少,眉眼依旧清丽,和身前揽住的小破孩儿一大一小齐齐看来,小的懵懂无知,大的委屈惊恐······ 徐钰生生被气笑,他还委屈上了! 转眼瞥过屋中摆设,很好,没一件是两人婚房中的东西。 杨小郎愣愣道:“弟弟的父亲,你是在找弟弟吗,弟弟在这里。”他微微转身伸手,摸上魏景行因坐着有衣服遮盖不显眼的腹部,道:“弟弟还在爹爹肚子没出生呢!” 徐钰瞪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向魏景行的腹部,上面的小手还在游走抚摸,他突然上前抱起小人儿,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乖,弟弟在睡觉不能打扰,帮叔叔看看院里客人走了没。” 然后将人放在门外正堂,催促道:“快去。”不等小郎转身,他已经关上西屋的门。回头就看到魏景行已经站起身扶着椅子靠背,讪笑着眼神游移四看。 “魏景行,咱两该算算账了!”阴嗖嗖的话音响起,只听着都能感觉后槽牙要被咬碎了。 第201章 魏景行突然抽出插在花瓶的鸡毛掸子抱在胸前,结巴道:“阿、阿钰哥哥,我错了。” 这是认错,并不是认怂,看着面色平静实则眼里怒火滔天的人,魏景行心道。 认错可以,认怂,他魏景行怎么可能怂,再说,自己还不是为了他好。 如是想着,魏景行突然理直气壮,站直身子道:“我可是为你好,难不成你想当咬吕洞宾的那只狗!” 第95章 徐钰:······ 此情此景多么熟悉啊,只是曾经这种倒打一耙反咬一口、恶人先告状的情形,魏景行针对的是别人,他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可今时今日,却是又气又想笑。 不行,这种招数只能对外人,他是自己人,做人得有一种品德——里外分得清! 徐钰阴恻恻靠近人,皮笑肉不笑,“是么?为我好?” “如何为我好的,恕为夫愚钝,竟是没看出来,细细说来可好!” 眼见他竟然不按招数出牌,魏景行彻底傻眼。 依照他的预判,徐钰该是否认自己不是那等不识好人心的人,继而关心他的身子么,这么大的肚子难道徐钰看不到? 他哪能想到,徐钰现在又喜又惊,欢欣的是自家夫郎有了身子,又多了个牵绊,日后应该不会轻易跑路了。 恼怒后怕的是,有了身子不好好在家养,舟车劳顿跑到大安县来,还招赘,今儿要不是他来,要不是岳父留了一手,他的夫郎就成别家的啦! 一想到这桩桩件件都是眼前人早就筹划,徐钰恨不得现在就将人“收拾”服帖,然后写保证书签字画押。 看着凑近的人,魏景行才真切察觉,这人不是个好惹的,这次,估计真的玩脱了,以往那些手段无法帮自己开脱,扶着椅背的手不自觉抖了抖。 人越凑越近,现在比自己高出更多,不仅有压迫感,而且······ 魏景行只感觉耳朵脸颊烧得慌,尤其是有温热气息喷过的地方,火烧火燎,藏在衣袖下的左手不自觉握紧。 粉白耳垂肉眼可见的变粉,然后往血红蔓延,徐钰心下舒坦了,他不怕魏景行有恃无恐,就怕人无所畏惧孤注一掷,那时候,他怕是有千般手段也没法将人带回去。 听着院子的人声、门外正堂的脚步声,徐钰凑近叼住血玉似的耳垂,牙齿轻咬磨了磨才松开,低低道:“乖乖在屋待着,晚上在收拾你。” 他得出去待客,将魏家认干亲的事儿坐实了。 当然,私心里更多的是想让大安县的人民都看看他徐钰,魏家快婿,魏景行的夫婿,多么年轻有为气度非凡,想来现在他今科探花的名声已经传出来了。 刚打开门,就见温子书牵着小郎看来,徐钰笑道:“爹,您身子可还好?” 温子书笑着嗔他,“院里人来人往,快去待客,哪有丢下客人自己在屋嘀咕的。”说罢将人赶了出来。 杨小郎咬着手指,往西屋看了看,担心道:“我晚上跟爹爹睡,弟弟的父亲会不会揍我呀?”温子书哑然,盯着他看了半响,道:“谁说你要跟爹爹睡了?”就阿钰那性子,闲下来不得好好算账,哪还会跟景行分房睡! 小郎低低道:“方才弟弟的父亲进屋子前,爹爹说的,要我跟他睡。” 看着一派天真的小郎,温子书难得扶额露出无奈的神色来,自家哥儿知晓自己惹恼人了,这是拉着小郎挡怒火呢,只是······ “算了,你今晚想睡哪就睡哪吧!” 他是不管了,让小两口自己闹吧,总归是伤不到小郎的。 巷子外,次街上,刘树正坐在车辕口若悬河吹嘘师父年纪轻轻科举夺得一甲,御赐探花的盛事儿,突然后脑勺被拍了一下。 缩着脖子看去,见是徐钰,连忙跳下来乖乖站好。 “你带各位大哥先行去广源楼,定几桌安排大家吃饭,车马暂时安排在驿站,今晚住驿站,过两日行礼收拾好来装车。” 又安排智信跟着帮忙,然后带着智义回小院。 他得敬酒,还得跟吃流水席的乡亲们打招呼,不能怠慢了大安县的乡亲,再者县令说不定得了消息会来,到时候还得寒暄一二。 一整天下来,徐钰喝得晕乎乎,带着信智信义和新认的大舅哥一道收拾完桌子、院子后,已经是黄昏时分。 终于得闲能喝一杯热茶,他慢慢啜饮,看着对面手足无措的大舅兄,笑道:“大哥不必拘谨,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 “我得入蜀往雅州赴任,到时候人生地不熟也缺人手,大哥不如带着小郎一道,去了帮我管理内宅给父亲和爹分忧,说不定还得往外跑打探消息······” 杨木匠挠了挠头,干笑道:“我不大识字,怕是不成的。” 徐钰放下茶盏摆手,“大哥你留在大安县,我们远在雅州,有事儿送信都不方便更何况帮衬,不如带着小郎一家子一道过活,小郎也得启蒙了。” 说起儿子的前程,杨木匠没法推辞,想了想点头答应,“成。”说着起身,“家里还得收拾,我得回去。” 原本没想过离乡,现在既然要一道走,家里也该收拾收拾,尤其是田地,是佃是租得有个章程。 徐钰没阻拦,“也成,大哥先收拾,田产屋子的明儿再说,实在不成买人留在家打理。” 待给杨木匠装了没上桌的吃食送人出门,再返回时,徐钰竟是看到原本还亮着烛光的西屋竟漆黑一片。 第202章 他站定脚,停了停往正堂去。 此时,小郎正缩在被窝悄声说话,“弟弟的父亲真不会揍我吗?” 他的担心,到现在没消散反而更甚。 魏景行伸手一把捂住他嘴巴,示意别说话,自己听着屋外的动静,果不其然,传来徐钰的声音。 “景行,睡了?” 魏景行不应声,只盯着门口处,就怕人突然破门而入。 等了好久,没听到声响,魏景行慢慢松手,不想小郎大声道:“没呢,正在睡。” 魏景行想捂嘴都来不及了,正堂传来徐钰的轻笑声,怎么听都有种逃过初一逃不过十五的不怀好意! “没,没呢,今儿起太早现在有点晕,就歇下了。”魏景行硬着头皮支支吾吾。 对上小郎扑腾乱眨的眼睛,一把又将人嘴捂住,示意别出声。 “好,累了就早早歇,给小郎单独盖个被子,当心着凉。” 徐钰这次是真出门,他得吃点东西,还得洗漱,浑身酒气,他自己都嫌弃,再者还得往驿站一趟看看镖师护卫安排妥当没。 待人出门,屋里彻底没了动静,魏景行戳着小郎鼻尖,低低埋怨,“你咋这么沉不住气!” 小郎嘟嘴,“爹爹想让我撒谎?” ······???!!!从来都是怼得别人哑口无言,哪有人能将他说的得毫无招架之力,魏景行只觉得小郎竟是个比他小时候还难缠的孩子。 而且,头一次,破天荒地同情起曾经被自己怼得哑口无言的人。 果然,这世间根本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感同身受,只有切身体验过,才能知晓有些滋味是真不好受! 小郎的难缠还不止于此,一直追问会不会惹怒弟弟的父亲,又担心自己明儿挨揍非要拉着魏景行拉钩,明日他挨打时爹爹最好能挡一挡拦一拦,实在不成就帮忙说说情。 魏景行就稀奇,右手撑着脸颊半支起身子,好奇道:“你咋就知道会惹怒弟弟的父亲。” 弟弟的父亲,这什么奇怪称呼,日后得叫人叔叔。 “还有,你得称呼人为叔叔。” “那我叫二叔吧。”小郎从善如流,反问道:“难道二叔没生气?没生气爹爹你咋非得跟我睡?” 魏景行:······这破小孩,现在丢出去还来得及吗? 杨小郎还不罢休,见他沉默不回答,以为自己猜对了,又追问道:“二叔为什么生气,是因为我叫你爹爹吗?” “不是。”魏景行斩钉截铁。 “那肯定是因为你要招赘,不是我父亲还有别人。”杨小郎自顾自说。 气得魏景行捏他脸,“你这么小就是个人精,以后还了得!” 小郎夺回自己脸蛋,咯咯直笑,道:“我以后不能叫你爹爹了,得叫什么?” 叫什么,魏景行气咻咻道:“就叫爹。”你去膈应你那位二叔,顺带让他收拾你吧! 小郎还不知人心能险恶至此,也以为二叔不会这么小气,乐颠颠答应了。 结果,第二日早晨,洗漱后在院子玩时,见到进院门的人就欢呼,“二叔,你回来啦,爹爹昨晚梦里还叫你呢!” 魏景行死死盯着这个小破孩,有一瞬间想亲手收拾,而徐钰先是皱眉,觉得称呼有些不大中听,不过魏景行昨晚梦到自己·····心里开始泛蜜,看向石桌前的人。 魏景行连忙转了眼神,盯着手边的茶盏好似要看出一朵花儿来。 徐钰笑着走近小郎,抱起人诱哄道:“是不,爹爹昨晚如何叫我的?” 小郎立时换了表情,挤着眉头哭丧着脸,伸手虚空乱抓,“阿钰阿钰,别走,别丢下我······” 然后笑嘻嘻道:“弟弟还没出生,肯定是二叔叫阿钰。” 徐钰心生怜惜,想到魏景行忍痛割爱写休书,带着家人远走他乡,都是为了他的仕途,过了一夜仅剩的一丝火气也消散了个干净。 倒是小郎,可怜巴巴道:“声儿可大了,肯定是二叔你昨儿吓着爹爹了。” 徐钰这下不仅心疼怜惜,还愧疚上了,道:“昨儿吓到你跟爹爹了,二叔跟你们道歉好不好?” “好。”小郎笑嘻嘻,扭身指着石桌前的人,“二叔也快哄哄爹爹。” 魏景行初时还觉得这破小孩嘴长得跟漏勺没区别,可现在······他虽只瞟了一眼,但嘴角已经微微勾起,很好,这破小孩还是有点用处的,秋后算账什么的已经过去了,甚至,他还可以得寸进尺一下。 然后,徐钰陪了一上午的笑脸,没能得个好脸色,倒是被嫌弃烦人,被赶出家门去帮大舅哥安排家里收拾行李。 徐钰揉着脸颊出巷子,还能听到小郎快活的笑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魏景行教着一个小孩套路自己。 第96章 正文完 三天时间,搬到大安县鹿鸣巷的外来户魏家便搬走了,启程当日,巷子停满车马。 来时三人,车队不算长,可现在,不知晓的还以为哪家商队呢。 徐钰对着他自己的马车、魏家准备的马车,看了又看比了又比,最后决定“以权谋私”! 当日进城时,守门护卫看到了他的官告,估计后面又听说了鹿鸣巷魏家从招赘变认干亲之事,将他的身份宣扬了出去。 大安县的商户们闻风而动,纷纷前来送礼攀交情,更是有人贿赂到刘树那边,想自家商队跟在徐钰车队后一道入蜀。 第203章 虽九州承平民众安居乐业,可以偷盗为生、落草为寇的人不少,天下皆知蜀道难,一则是地势险峻道路难行,二便是沿途有匪患。 商队跟着官家走,虽也要破财给官家送礼,可总比被劫匪杀人越货强。 刘树哪经历过这些,虽师父中举在家摆酒时有乡绅商贾送田产房契,可没人经他手啊,全被师父拒绝了。 而且这大安县商户花样百出,行贿的手段层出不穷,他现在都不敢出门,就怕好端端走路上擦肩而过的女子倒他身上要以身报恩。 还有那白花花的现银黄橙橙的金元宝,说实话,当初拒绝的时候他都没敢往打开的箱子多瞅,就怕自己忍不住。 不过有人另辟蹊径,送来一辆豪华马车,外加两匹神骏。 刘树拒绝的话卡在了嗓子眼,围着马车转看后让人等消息。 他觉着,这豪华马车师父用不到但给师娘用正好啊,说不定上路后他家夫郎也能蹭着享受一回。 徐钰听说后当即亲自去看那豪华马车,天知道这两日他有多愁,早晨起床枕巾上头发都得有十几根。 亲自看过马车,当场决定“以权谋私”,“强买强卖”! 让刘树、信义、信智三人将马车外的宫灯、纱幔装饰拆下,内里陈设如架在车门右侧角落的明珠、紫檀木小几、分隔车厢的华锦也拆了还给主家,然后以六十六两六钱的一口价全款拿下马车。 主家连开口说“不”的机会都没有,眼睁睁看着即将上任雅州刺史的徐大人带了个精光马车离开。 管家倒是欣喜,手舞足蹈道:“稳了稳了,这次咱们跟在徐大人的车队后稳了。” 说起来也是徐钰不想太刺头,毕竟还没到雅州,还不知道雅州官场底细呢,在路上搞出事,被雅州的官员直接买凶沿途刺杀,多不划算呐! 他现在是官身,与流寇盗匪天然敌对,当然保一方平安也是他的职责,虽蜀道沿途盗匪不在他管辖范围内,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1”“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2”更何况圣上待他还不错! 只是,为君尽忠也得看场合看方式,他要在入蜀途中对沿路匪盗下手,不是为君尽忠,是为君添堵。 到时候朝中大臣冷嘲热热讽,什么“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愣头青还得在翰林院历练,哪能外放,这不是纯闯祸”······话里话外挤兑圣上的决策。 徐钰又不傻,不过路上没法解决问题,但默许商队跟在车队后保其这一趟平安还是可以的,日后即便有人以此为把柄弹劾,他也有应对之策。 就这样,启程出发时,魏家平平无奇的车队中,一辆马车尤其亮眼,宽大不说拉车的马就算不会相马的人也得叫声“好”! 车队缓缓驶出大安县,城门外早已等待的商家车队纷纷有了动静。 徐钰坐在马车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享美人福。 刘树坐在车辕上,往后瞅了几眼当没看见,心里却是嘀咕:像他家老师这般为民着想的官员是真不多了,帮商队的忙还得睁只眼闭只眼不能明说。 魏景行背靠软枕,怀里再抱一只,懒洋洋看窗外,腿上枕了个脑袋,正是徐钰。 他抖了抖腿,道:“想好到雅州如何下手了吗?” “不用想。”徐钰睁眼侧身,面朝魏景行躺着,想得再好没用,想得再差改变不了现实,“走一步看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 见他一点都不担心,甚至还看得很开,魏景行眼里漫上笑意,“你倒是自在。”就是不知雅州官场的那些人还能不能睡得着! 这两日徐钰虽没多说,可从默许商队跟在后面他就知道,这人心里已经开始憋火,又或者是将对他的火气转移到蜀中官员身上。 蜀道匪患遗害多年,圣上多次下旨派兵围剿,可惜总是死灰复燃,巨额军费支出却没收到该有的成效,朝廷也疲于应对,这些年索性不管了,任由其祸乱一方。 以往不大了解,但能想象到朝中大力支持剿匪成效不显应该另有隐情,在大安县暂居的这些时日,听来往商队、当地人的传言多了,也能窥见一二。 蜀道难,旱路难行,便多倚靠水路,水运发达,好些商户专做水运买卖,大船、水手、舵手富足且早已摸清水路沿线河道情况,哪能眼睁睁看着旱路运输做起来分自己的生意。 这是民间对剿灭蜀道沿途盗匪的反对势力,朝中,漕运衙门也不上心,再有就是蜀中本地大族豪绅不欲蜀中与外界交流频繁。 物以稀为贵,若是旱路、水路皆畅通,那从蜀中出去的枸酱、茶叶、蜀锦、白米、端砚甚至是金橘都卖不上价了······ 各种势力交织,剿匪往往是投入大、成效微,甚至大安县有流言,蜀道的劫匪是蜀中大户人家豢养的私兵。 道听途说不可信,可有些流言也不是空穴来风。 徐钰这两日趁着家中收拾行礼走访了好些乡民,尤其是大安县附近村里的走镖人。 这些人一年接一两回护送商队入蜀的活计,平时忙家里的田地,走得多见得多听得多,时间长了也摸索出一些真相。 比如蜀中匪患隔三差五会闹一场震惊朝野内外的大动静——杀人掠货,将一整只商队留在大巴山深处。 这个隔三差五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隔三年或五年。 第204章 又比如,若是商队太大,一次运出的珍贵货品太多,那必得遭劫匪。 这个结论是徐钰自己总结的,因为走访曾经遭遇过劫匪的走镖人后,他发现,这几家商队都是专精一门生意,做读书人生意的那家徽州商户从蒲江采购上千蒲砚,水运收费太高便自己请人护送商队走旱路,结果可想而知。 还有布商不想从蜀商手中买蜀锦,直接在蜀中从绣娘手里散收进货,回程也是遭了劫匪······ 介于此间种种,徐钰想给商户便利,也只能默许人跟在车队后,毕竟他入蜀只走一次,背后的势力不会因一次的损失向朝廷官员下手。 不过到了雅州,不管刺史衙门情况如何,他都得下狠手整治。 毕竟当年在屋顶赏月,他早就夸下海口,“士大夫当以天下为己任,居庙堂近天子,担君忧解民困,我要那万人敬仰世间流传的伟名与你同享。” 当时魏景行还问他,若是不走仕途该如何,他是怎么说来着。 游历天下,赏遍九州美景,先往蜀中看食铁兽吃暖锅,找爹喜欢的蜀茶······ 那夜,还兴起赋诗一首,徐钰轻轻吟诵: “朝闻宫阙钟鼓鸣,午赏牡丹洛阳宫。 夕食馔玉品芳醑,与尔同醉百花丛。” 笑靥如盛放的芙蓉,吟诵已不复当初的壮志豪情,却饱含细水长流般的温情,魏景行愣怔,瞬间好似又回到那年与徐钰夜谈的屋顶。 经年几许,他们都成长了,徐钰也做到了曾经的承诺,往后余生,不论是庙堂高处的疾风骤雨,还是荒野草庐的粗茶淡饭,他都会陪着他一起。 魏景行伸手握住徐钰的手,四掌交叠之际,马车内传出清浅吟唱: “雁落平沙观影舞,吾于青云醉酒时······” 徐钰径直坐起身瞪大眼睛,望着吟唱的人不知所措。 魏景行怎么会知晓这唱词? 火光电石间,徐钰哑然,只觉口干舌燥。 如果是这样,那一切都能说得通了,小时候的嗜血暴虐喜怒不定,拿家里养的鸡兔子撒气,甚至对两人的日后从不抱期望,还有这次留休书带球跑······ “你······” “嗯!”见将人吓到,魏景行歪头一笑,伸手畅快道:“奴家姓魏,双名景行,不知郎君可有婚配?” 徐钰眼眶一热,伸出双手握住面前皙白的手掌,又哭又笑,“小生徐钰,倾慕于卿日久,恕小生冒昧,未经卿允便心动!” 原来他的穿越,是一场救赎。 魏景行的重生,是一场重逢。 刚穿越过来时,梦里见到原身前世的场景,乡试多年无所获,家财也被散尽,因魏三偷盗一事在淮南名声不好,原主料理魏家双亲后世变卖魏家家产带人离乡,对外说是往州城参加考试实则带人南下,当时船上有人弹唱“雁落平沙观影舞,吾于青云醉酒时”。 原身也是被弹唱之人吸引,起了心思将魏三发卖,然后奔向新的前程。 他在梦中说了句,“曲好词好,就是人不对,换作是我,青云醉酒佳人在侧。” 现在,应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