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卷王穿越者的废物对照组》 第1章 《我是卷王穿越者的废物对照组》作者:若星若辰【完结】 文案 【恐同笨蛋美人vs阴暗疯批卷王,双穿】 时书一头闷黑从现代身穿到落后古代,为了活命,他在一个村庄每天干农活扫鸡屎喂猪喂牛,兢兢业业,花三个月终于完美融入古代生活。 他觉得自己实在太牛逼了!却在河岸旁打猪草时不慎冲撞梁王仪仗队,直接被拉去砍头。 时书:“?” 时书:“操!” 时书:“这该死的封建社会啊啊啊!” 就在他满腔悲鸣张嘴乱骂时,梁王世子身旁一位衣着华贵俊逸出尘的男子出列,沉静打量了他会儿,缓声道:“学习新思想?” 时书:“……争做新青年?” 谢无炽面无表情:“6。” 这个朝代,居然、不止、一个、穿越者。 - 同穿古代却不同命,谢无炽救时书一命。时书感激的找他闲聊:“我已经掌握了这个村子的命脉,你要不要来跟我混?吃饱到死。” 谢无炽看了看眼前衣着褴褛的俊俏少年,淡淡道:“谢了。我在梁王座旁当谋士,生活也挺好。” “……” 感受到智力差距,时书忍了忍:“那你以后要干嘛?” “古代社会,来都来了,”谢无炽声调平静,“当然要搞个皇帝当当。” 一心一意打猪草的时书:“…………” - 谢无炽果然心思缜密,心狠手辣。 时书惊慌失措跟在他身旁当小弟,眼睁睁看着他从手无寸铁的新手村黑户,积攒势力,拓展版图,逐渐成为能逐鹿天下的雄主。 连时书也沾光躺赢,顺风顺水。 但突然有一天,时书发现这是个群穿系统,只有最后达到“天下共主”头衔,并杀光其他穿越者,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 一个字:绝。 时书看看身无长物只会抱大腿的自己,再看看身旁手染滔天杀孽、智谋无双的天子预备役谢无炽。 ——他还不知道这个规则。 时书深吸了一口气。 当天深夜。 时书拿着一把短刀,衣着清凉,白皙肩头微露,诚惶诚恐爬了谢无炽的床。 躺鸡萌妹vs卷王大爹 *排雷:攻有性瘾,身心双洁,就情趣用的 内容标签: 甜文 轻松 对照组 主角视角时书互动谢无炽 一句话简介:躺鸡甜弟vs卷王大爹 立意: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上篇·日之蚀 第1章 服了你们古代男同…… “菩提偈白:阅者吉祥。” 迦南寺后庙,山坳深处荒芜院子草齐腰高,横梁和牌匾虫蚀朽坏,破旧门扉在深夜冷风中来回扇合。 “嘎吱”一声像指甲刮玻璃的轻响后。 时书左手拎半刀黄纸,右手拎一索麻绳进了门,熟门熟路找到佛台。 未经洒扫的香案上佛幡飘荡,佛手生起蛛丝,褪色的半张裱纸像鬼影飘来飘去—— 深更半夜,万籁俱寂,菩萨座下。 佛像慈眉善目,见者微笑。 “哎……” 一声幽幽的长叹。 时书放下半刀黄纸,拿起那一副绳索。淡薄的月光照在一双深秀的眉眼,眸底荧色淡,白皙的手指沾染了斑斑泥点。 “子时已到,听说上吊自缢的人,颈椎折断,眼球凸出,舌头吊在口腔外……死相非常难看。” “所以死还是不死,这是一个问题。” “……” 大概三个月前。 十八岁的男大学生时书,从寝室床上一觉醒来,本以为熟悉的闹钟声会让他往教学楼狂奔,没想到却穿一身磨皮肤的麻布衣服,双脚插在水田里,清晨温凉的水抚摸他的皮肤,小鱼吻脚尖。 在刺激下,时书猛地打了个激灵,睡意彻底惊醒。 眼前一头嚼草料的老黄牛,蠕动的嘴无比懵懂,困惑地看无缘无故站水田的来客。 ……时书穿越到了一个从未听闻的陌生王朝,穿越来后的这三个月,时书尝试过跳河——但会游泳,边哭边游。 也计划过一系列自尽方式——只是计划。 头皮痒,水太凉。 最近一个月,时书每天晚上都要来这座庙里,同时做两手打算。 一、自杀,说不定就能回家了。 二…… 时书系紧磨手的绳子,抬手比划了一下,幻想脖子挂上去的嘴脸。刑侦恐怖小说,那些爆眼球伸舌头大小便失禁的小鬼描述带起阵阵阴风。 “……” “先说明不是怕死!只是这么死?会不会有点草率。” 要不还是……?时书往门外看确定没有人跟来后,膝盖不争气地一软,往蒲团上一跪。 二,当然就是求神! “求你了菩萨,求你……” 时书声音哽咽:“我真没想穿越啊,求求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放我回家吧求求你了!我给你磕头!” 佛台上一片寂静。 “cao!”时书真破防了,“就不能让我回去吗?就不能?为什么?为什么我会穿越!” 为什么! 还是身穿!要穿成皇帝摄政王大将军他也认了(爽了),结果穿成一个手无寸铁的新手村黑户! 第2章 “知道我这三个月怎么过的吗?为了能被当地村民接受,有口饭吃!”时书控诉回荡在寺庙大堂内,“我只能去少爷府里当长工,天天打猪草,喂牛,放牛,捡鸡蛋,陪羊吃草,还要扫鸡屎!” “我上辈子没干过坏事吧?反省三个月了,团结同学,乐于助人,五讲四美三热爱,刚考上大学以为能爽爽,造什么孽穿到这儿来受苦——” “大学生极限爆改野人!” “黑子,说话!” “你为什么不说?” “你也知道你对不起我,是吗!!!”时书暴怒。 ——但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能穿越却没鬼,没系统。来这庙里求了半个月,连个活口都没见过,时书早知道是这种结果。 “……累了,回家睡觉。”时书站起来拍拍膝盖的灰,转过头时,赫然撞见门口两条影子探头探脑。 用一种惊悚的眼神看着他,显然观摩了他拜佛全程。 时书:? 时书:“……………………” “大柱哥……我就说这小书,长得是水灵,十里八村打着俊美后生都难找的灯笼,但不明原因来咱村子,一到半夜就往吊死过人的荒庙里跑,还神神叨叨碎碎念,很邪门啊……” “你看他那自言自语,像是被鬼上身了!” “别胡说,哪有什么神神鬼鬼,顶多是哪家发癫症走丢的少爷。” 见时书转身,两人忙不迭按住嘴:“……这么晚了,小书,看你刚进屋又急吼吼往后山跑,我们不放心,就来看看。没耽误你办事儿吧?” “没耽误。” 时书:“但我没有癫症。” 说谁神经病呢? ……稍等,时书突然嗅到了转机,发癫症走丢的少爷? 我不会穿进的是一本真假少爷小说吧! ——穿成豪门假少爷! 是不是再坚持坚持,就轮到我大富大贵的亲爹娘接我回家享福了? 一定是这样的哈哈哈哈哈…… “……” 没上床就做梦的时书被勾肩搭背下了山。 “夜里凉,水汽浸骨,呆久了身子骨要痛。小书,要没事儿了我们就早些回去,卖豆腐的二娘就是年轻时候淋了水,老来犯风湿病。”二牛哥好心劝他。 “赶着时辰,明儿寺庙前院要封了,梁王世子驾临,那群和尚忙不迭赶人,被看见又要吵嘴。” “梁王世子?”时书一顿。 “东都城内自封青衣修士那世子嘛,平时就爱求仙问道,逛逛道观,拜拜佛堂。总来,一来地也不让种,全得回避。我还有两亩苞谷等着收,这挨一天要下雨了得长霉,泡坏了不知道明年吃什么。” 时书刚从上吊中抽离的思绪,转成了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真真实实,万恶的古代社会。 皇亲国戚出行,黎民百姓回避。 时书穿越来后,尝试以初中历史知识来分析本世界。 大景,东都京畿,白鹤县周家庄。 传统小农经济社会,部分人有田土,没有的就寄居在当地大地主家里当长工,赚取糊口的那么一两个馒头,三五碗稀饭。 北境近期有战乱,不少流民南下,不然以大景的户籍制度,身份不明的时书,估计被抓走服役。 …… 但刚穿越来那几天,时书不是没想过穿越文常规套路,搞点权谋,提升势力,甚至当个皇帝! ——直到他被周府那三少爷,一个相貌平平性格抱歉的大叔,使唤得跟个陀螺似的。 时书终于知道,这泼天的冷水,还是让他淋着了! 那么一个普通的人,因为能给他口饭吃,就能把他训得后背贴墙一声不吭,很难想象权力对人的异化! “到了,小书。” 二牛安慰他:“回去睡吧,明天还有一大堆农活等着干呢。” 结了露水的小草被踩踏的尽头。 一座山野村庄的轮廓在月光下浮现,青砖白瓦,竹篱茅舍,油绿水田上掠过白鹭,偶尔传来狗叫,有几分世外桃源之感。 现在已经是子时,万籁俱寂,各家门户紧闭,都在休息,远远听到打更的梆子声提醒时辰。 空气中露水带着微微的腥味,像一团雾浸润了时书干燥的肺。 “其实……” 时书准备闭门时听二牛犹豫道。 “今晚是三少爷放不下,让咱们来看看你,说你半夜总往庙里走,是不是有什么心结,比如想家什么的。你要放不下就跟哥说,哥帮你开解。” “我这个心结,一般人解不了。” 时书捕捉到重点:“三少爷?” “那是,三少爷瞧着不好相与,怪担心你的,平时你提水喂羊喂鸡,他老来看你,还夸你长得俊,说以后让你跟了他吃香喝辣呢。” “……” 三少爷的脸浮在时书脑海里。 一个面如菜色的病痨子,浑身散发着脂粉味,说句话要断气似的,尖刻爱打骂人。时书对他印象一般。 这少爷让我跟了他? 一个念头如电光火石闪过:男同? 靠! 滚! 时书:“对不起,婉拒了。” 钢铁直随即将这话题抛于脑后,告别到了周府后门的院子,推开一扇门。 一张旧桌子,一张木板床,一席棉花被子,一间数步之宽家徒四壁的房间。 第3章 就是他,时书,和这个古代世界的联系,从一个衣食无忧少爷落到当长工的全部资产。 村庄虽好,没有亲朋好友,不是久居之处。 这谁能不疯? 时书只是求神已经算情绪稳定了好吧! 还吊死过人,鬼来了都得挨他两巴掌! 时书一边腹诽沉入梦乡。二早天光刚亮,门外骤然响起霹雳般的惊雷声:“还在睡,你们这群猪猡,起来干活!” “鸡都叫了三遍了,还不趁天气凉把苞米收了!等会天气热了,又要干不了活,晒脱你们一层皮!” 闻声,时书一个激灵爬起来,门外站着那五短身材的三少爷一身绸布衣裳,不耐烦叉着腰,圆规似的,“还睡?老爷我养你们是白吃饭的吗?你你你,还有你,赶紧滚起来!” “也不看看几更天,招来这群懒鬼!要不是咱收留,这大景遍地的饥民饿殍,你们早死外边了!呸!” 周家庄的佃农和奴役,大小上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爬起床,扣衣服拽裤子,被一声声呵斥扫地出门。 时书半梦半醒掬了捧冷水,将白皙的脸揉了燥热闷红,察觉后背一道视线。 那三少爷盯着他放缓了声:“你衣服怎么穿的?” 时书:“?” “勾引谁呢?把裤子栓上!别再让我看见你这样!” 时书:“…………” 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不是,你们古代男同真有病啊!? 作者有话要说: 时书:穿越不说,还被男同觊觎,惨惨惨—— 还没出场的性瘾哥谢无炽:我老婆呢?(被扫射——) 真不敢想象时小书这个样子,以后怎么爬谢无炽的床(负手 ***排雷:攻有性瘾,身心双洁,就情趣用的 第2章 学习新思想,争做新青年! 时书闷头跑出门,天刚蒙蒙亮,田地草垄间的小路还不分明,羊肠子一样延伸向远方。 周家庄灰瓦白墙,错落分布在水田溪流和松树之间。 左手拎鞭子,怀抱一只乳白羊羔,时书摇摇晃晃跑过草屋旁的板桥,把羊赶到绿油油的草地。 “吃吧吃吧,草长老了吃着扎嘴巴。你们赶紧吃,一会儿李四赶着牛来了,又把你们吓跑。” “倒霉,运气不好穿到这个时代,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真想回家!” 小羊们棉花糖一样散在草丛里,猪草割了满满一背篓,时书对做农活还有新鲜感,像参加湖南卫视变形计。 不过没几个小时困意便袭来,躺在树杈子间无意打起盹儿来。 雨水落到额头,冰凉凉。 陡然睁眼,时书第一反应:“我的羊!我的羊……” 跳下树梢扫视整座山头,一,二,三,四,五,六,七……部分羊羔抖抖背上的雨水埋头青草间,另一半却不知道怎么起兴,稀稀拉拉爬过山顶,翻越了山脊。 “谁让你们跑这么远?回来!小喜,小美,小懒,小沸,小暖……回来!”时书撒腿向山头上狂奔。 那几只小羊一直是“害群之羊”,十分活泼聪明,大黄跟在时书屁股后,撒开四只蹄子,眼看即将追到小羊羔,眼前却是一片陡峭下坡路。 叫“小喜”的最聪明,慌不择路窜入竹林,时书跑下山时,看到山峦间的平行处出现了一列整齐的队伍。 ——在这莽莽山林之间,其恢弘和严密,可以用扎眼来形容。 “好家伙,谁家死人了办白事,今天下葬?” 吹吹打打,前有侍卫扛着旗帜鸣锣开道,男奴手捧吃穿用度,譬如铜盆坐垫糕点酥饼,香油蜡烛红纸黄纸,侍女撑起华盖侍立两侧,更有蓝衣太监鹅行鸭步。 那天潢贵胄的威严透过武将扛顶的旗帜,笼罩在整片山野之中,武将眉眼肃穆,侍从无不低头,步履轻缓形容规矩,显然经受过极严苛的特训。 鬼魂似的在这山林间疾行,脱离劳苦大众的队伍看见时书时,脸上纷纷错愕惊讶。 “不对。”时书道。 出于从小到大对仪式感的深谙,时书升起一股极为不详的预感,身旁大黄刺斜里一个箭步上前,对着这支卤簿(注:古代仪仗队)狂吠,宛如被入侵了领地。 “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 “旺旺旺!旺旺旺!” 这一叫,差点把时书魂魄都叫散! “怎么还叫,你不要命啦!来福,回来!” 时书猛地出声唤它。 已经晚了。十六人抬的轿子受到震动,膘肥体壮的马匹受惊来回踱步,原本整齐的阵型一下子混乱,响起“吁吁”的勒马声,太监、侍女、仆从、武将、清客、礼官、和尚乱成一锅粥,一道道视线全看向了竹林里的时书—— 时书单手执一根竹鞭,白皙脚踝从粗鄙的麻布衣裳里探出,瘦伶伶的,一双清秀俊美的杏眼睁大,看起来十分不在状况。 “听我解释——”时书话音未落。 “有刺客!” “………………” 完了,古代剧里非死即伤的场景来了!! “大胆!何方刁民竟然敢冲撞世子殿下仪仗,不长眼的东西,前方已有将士开道,怎么还从山头跑下来?” “世子?不曾受惊吧?” 混乱中夹杂来福不屈的狗叫:“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 第4章 “……”时书抱住大黄拍拍脑袋,一把握住它嘴筒子,“收声!” 又道:“各位大哥,与我无关,只是路过,后会无期……” “哎?!”一杆冰冷的长槊抵在他脖颈,枪身漆黑油亮,粗砺强壮的大手一个手花将时书搠翻在地。 时书重心不稳双手插在黏糊的泥坑里,坐了个屁股摔,眼前冒金星,尾椎骨生疼。 “怎么直接动手?”时书噌一下起了火,“讲不讲道理,有没有王法……” “你惹的就是王法!” 霹雳雷声炸在耳畔,武将随后大踏步回到十六抬大轿旁,跪下禀报:“禀世子殿下,惊驾的刺客抓到了,伪装成羊倌儿意图行凶,请问要如何处置?” 十六抬大轿旁,众人都被这骤然袭来的场景弄晕头了,响起纷纷议论之声。 经过短暂的混乱后恢复阵型。几位中年随从脸色凝重,靠近轿子说话:“长乐县民叛,淮南路大片土地失陷,品火教立着淫祠邪庙散播浮言摇动人心,其受众寰布宇内,难保此人不是那群刁民的同党,有行刺世子的意图,要不先收入大狱,审出有哪些共犯?” 另有一位随从道:“更像是寻常人家的羊倌儿,不慎冲撞了殿下的卤簿……” “寻常人家?哼,那怪他命不好。” 帘子内传出声响。 当这道体虚气短的嗓音出现时,所有人都不再讨论,低头神色恭敬地凝神静听。一双太监的手飞快了拉开绸缎一角。 “世子殿下。” 一双窄而细、纵欲过度的眼睛先露在阳光下。轿里人探出半身,长瘦面皮,身形如鹤,淡青长袍覆着修长脖颈,淡雅的着色品味殊类,绝非凡品。 大景梁王世子楚惟,像看蚂蚁一样,懒散目光瞥过时书。 “本世子赍(ji,一声,可以翻译为奉命)皇兄御旨,奉命往迦南寺求福,冲撞皇命,已是取死之道。蕞尔(zui四声,代指小地方)淮南路刁民,何足为虑?当场斩杀,勿复多言。” 时书:“?” “???” “………………” 我尼玛。 “什么意思?”时书尝试复读。 “你们,要杀了我?” 时书没回过神,肩膀已被武将的铜爪铁手揪住:“不知礼数,粗鄙村夫!世子让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五更,自认倒霉吧,下次碰到达官贵人的车驾,记得有多远绕多远走!” “草了!你们真杀?”时书回过味儿,苦苦干了三个月活才维持下的性命,居然就要被抓去砍头。 “放开我!放开我!”时书去拧攥他手腕的铁掌,反倒调转方向,手臂无力地晃了晃,拖向大槐树底下。 “太没道理了!我不是故意的,何况,为什么冲撞了仪仗队就得死!就因为你是世子?赐旨的是皇帝?” 这阵喧嚣早引起整支卤簿队伍的围观,行伍中窃窃私语。 看到那口漆黑油亮的大刀时,时书和古代社会隔阂的不解,转为了真实的愤怒,一下子炸了:“操!该死的封建社会!” 绝望和震惊在脑海中充斥着,时书忍不住:“呜呜呜有本事就把我杀了,正好也不想活!” “……” 吵吵嚷嚷,动静沸腾,传到了人群背后。 不远处紧跟在十六抬大轿后的一群人中,起了轻微的喧嚣,有人疾速走来,抬手示意暂时停下。 “且慢,相南寺大师找世子殿下回话。” 刀斧手道:“相南寺?” “可巧了,正好撞在这里。”太监袖着手,道,“既是去迦南寺祈福,自有相南寺的僧众大人们作陪。该这牧羊少年福大命大,有那群仁心的和尚作保,兴许能活下来。” 时书抬头望去,果然见几位淡蓝色僧袍的秃顶和尚围在轿子处,低声议论。这群和尚脖颈挂着念珠,手持佛珠,白袜素履脚踏尘世苦海,都身形清癯瘦削,神色平静自若,自带一股世外高人的气势。 “一群和尚,能让世子爷听他的?” “啧,”太监鄙薄道,“听你这外地口音,难怪不懂。可曾听闻东都城内十万丈红尘,相南寺得天眼,透视众生诸物。南朝四百八十寺,相南寺占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别说富商巨贾,试子举人,翰林缙绅,连皇亲国戚乃至当今圣上都时常与寺里僧人走动!城内百姓礼佛烧香,求签问卜,往来熙攘,还设有专门的相南寺市。不仅神明灵验,威势更是无双,谁敢对这群活佛说个不字?哪怕是世子爷,也有个求神拜佛的时刻,怎么会没商量?” “更别说,这群僧人啊,可都是千挑万选的得道高僧,心如明镜,澹然出尘,性情洁净,可不是一般的和尚!” 刀斧手肃然起敬:“原来如此。” 片刻,似乎议定了结果。纷乱的人群中,一道声音响起。 “烦请刀下留人。” “在下奉世子之命,来问这位檀越(注:佛语中施主的意思)。” 清越声响荡开,带着磁性,音质已属于成年人熟透的嗓音。 “——这僧人倒不削发,奇了。” 时书狼狈地闻言望去,便是这一反应。 一道与竹林相映的海青禅衣,青年僧人单手持佛珠,分花拂柳,一步一步不急不缓朝他走来。等走近时才发现他如此高峻巍然,和浸透香火的清淡禅衣皂白相违,像冰棱落入石潭中,朴拙匣中敛藏着的银光乍泄锋芒毕露的寒剑。 第5章 青年僧人不曾受戒,青丝如瀑,那深棕菩提子磨得油亮的珠串,卡在他青筋浮凸的粗大腕骨处,衬色冰冷。 约莫二十多岁,青年才俊,一身素净至极的僧袍,孑孑而立。 “大师,请。”太监退下。 来人隔时书几步远,目光将他从头看到尾,虚虚两道光从眼眸散漫地射出,鼻梁挺直。 时书第一反应:帅哥,长得好牛逼。 第二反应:眉压眼,危险。 第三反应:兄弟你这眼神,看狗呢? 事件另有转机,时书硬着一张脸:“我不是刺客,只是追一只小羊,正好经过这里。” 来人随之看去:“这羊有名字吗?” “喜羊羊,怎么了?” 来人安静会儿,黑如深潭的眸子上下将他打量,似乎探寻,片刻后道:“学习新思想。” 时书:“?” “学习新思想。”来人重复。 时书:“………………………?” 就在时书以为听错了时,对方转身似乎要行,时书猛地大喊了一声:“……争做新青年!?” 这五个字,时书心中仿佛受到了祖国的召唤,憋屈了许久的一眼泉水终于活泛了,眼眶忍不住发热,感动充斥其中:“争做新青年。学习新思想,争做新青年。青年大学习,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快进了!” “哥们儿你也是大学生吗!苍天有眼,呜呜呜终于有一个同类了!我好苦哇!……” “……” 几位将士满脸莫名其妙,声音过大,不远处的僧人也送来目光。 什么东西?咒语吗? 在这山野之间,大梁世子的仪仗队里,明显不符合场景令人费解的话一说出口,其他人议论纷纷。 来人眼睫乌秀,薄目细梁,面上没什么情绪。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敢问尊姓大名?” “我?我叫时书。你呢?” “谢无炽。晚点聊。” 随后,僧袍转身拂开,一步一步,步履稳重但并不缓慢,透着万事收敛于心的沉静,回到世子大轿前相南寺僧人群中,一位中年僧人见谢无炽抬手将掌心朝下覆,便点头去到轿子旁。 “好小子,你真是命大!” 没几时,长随快步走来:“世子说了,今日去寺里祈福本是积德行善的美事一桩,这小羊倌儿不慎冲撞,但罪不至死。伏惟菩萨慈悲,放你一命,积攒恩德,不以事小而不为。也许这也是菩萨施下的一道考验。放了你了。” “……” 时书白皙的脸沾满污水,爬起身时后背发凉,刚才气得冒冷汗,衣裳混了雨水湿乎乎地黏在脊梁。 “还‘放了你了’,啧啧啧。”时书心说:这样说,难道还想要我感谢你吗? 一边腹诽一边揉着屁股站到一旁,卤簿队伍继续前行,小喜羊羊正咬竹林根处的一斗嫩笋,哼哼唧唧,贪吃也不再跑。 留下姓名的青年僧人,冠袍带履,和一位沧桑年迈的老僧并肩而行。 看到他,时书连忙喊:“哎!谢,那个谢什么,谢无耻!你等等!” “谢——无——耻!” “弟子和他说几句。”谢无炽闻声,面无表情向老僧施礼。 今日微雨,道路泥泞。谢无炽穿一双皂靴,里是白净的素袜,踩在地中倒是不沾泥污,单手握着一把未撑开的油纸伞,站到枝干挺拔伸展的翠竹林梢头下。 油纸伞骨散开,细雨汇集成涓流如丝般的雨串,点染斑斓了伞面,留下一方残留余温的干燥地。 时书嗓子发紧,问:“中国人不骗中国人,你是穿越来的?” “嗯。”谢无炽视线像野火的舌,倏地舔过时书白净的脸,下一刻窥探便消失无影踪,恢复了僧人的清淡内敛。 “你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谢·恶鬼·波旬·无炽出场了!当当当! 反差哥一枚呀(笔芯) 第3章 你跟我走,咱俩幸福就完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自内心的嚎叫,竹林间的鸟都被震飞出去。时书捧头一脸痛苦,切切实实一百个一万个震惊。自己在做一场噩梦,而谢无炽这句话的存在,让他明白这场噩梦再也无法醒来。 “不科学,世界上到底为什么会有穿越一事!我不认。” 谢无炽:“三个月已过,确实是穿越无疑。” 时书:“你怎么来的?” 谢无炽:“一觉醒来,就到了这里,至今原因不明。” 时书:“来了多久了?和我一样,三个月?” “是。” “你有系统和金手指吗?” “否。” “我不信你是现代人!一定在骗我!说句英语我听听。” “the price of the shirt is nine pounds and fifteen pence.” “够了,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这句话化成灰我都记得。”时书能听出他标准的英伦腔,堪比高考英语听力一样字正腔圆的发音。 “天要亡我……” 时书浑身脱力地靠在竹林间,掌心攥紧的竹鞭掉落在地,喜羊羊过来用头磨蹭他的膝盖,展现亲昵之态。大黄警惕地绕来绕去,对谢无炽龇牙花——这采菊东篱下的古代农家乐场面,显得他和谢无炽的存在十分荒诞。 时书揉着脑袋,回到现实,看眼前的人:“你为什么这么淡定?” 第6章 谢无炽:“尝试过很多方法,依然回不去,吾心安处是吾乡,只能泰然处之,我精神状态不太好,有抑郁症病史,太在意会发疯。” “……” 时书从头往下看他:“你穿来之前,干过缺德事吗?” “不确定。” 谢无炽眼里似乎含了什么:“你干过?” “我没干过!我是好人,地上有垃圾都会捡起来的好学生,我是上上辈子犯了天条,这辈子要偿还孽债吗?”时书再问,“确认一下,你穿来那年是2024年吧?” 谢无炽:“嗯。” “那现在是哪年?什么朝代?” “无年可考,无地可查,无事可稽,应该是架空世界。” “……”时书听他说话有文化,稍微直起身子,“哥们儿你哪个学校的?” “清华的,怎么了?” “没事。” “你——” “别问。” 时书急的原地转了个圈,拍了拍手,切换话题,“这个问题不重要,总之依你的推测,我们这种一没有金手指,二没有系统随身空间,三没有魔族鬼神血脉的三无穿越者,这辈子就这样了,治好了也是流口水,对不对?” 谢无炽:“也未必。” 时书扭头:“还有转机?” “嗯,知道晋江吗?” 时书瞪大眼:“不是哥们儿你男同啊?” 谢无炽盯了他三秒,垂眼:“你不是?” “……………………” “你是?!?!”时书十倍音量。 “看你的反应,唯一有机会坐享荣华富贵的金手指也没了。” 不是兄弟,你到底在说什么?!时书扼住想揪住他衣领摇晃、跟他申明这件事严重性的冲动:“穿越了,我们穿越了!你懂吗?就这个时候,你还在纠结什么乱七八糟的男同。” “我当然懂。”谢无炽道,“我尝试过包括不限于自尽,拜佛,做法跳大神,呼唤系统,甚至质问苍天。没有用,穿越就是穿越了。” 一盆泼天冷水从头浇下。 “你的意思是?” 谢无炽平静道:“我们回不去了。除非另有转机,或是神启。” 天上一只漆黑乌鸦“嘎嘎”叫了两声,掠过林梢排出六个隐形的墨点符号,给静默至极的空气染上了无语且绝望的氛围。 越意识到处境的绝望,越明白他乡遇故知的可贵。对眼前的谢无炽并不熟悉,甚至由于对方说话没有表现出强烈直男倾向,时书有所戒备,但仍不觉对他多了几分亲近。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生活?” “东都城内,相南寺借住。穿来之后无地可去,只有僧道庙观施舍斋饭,一日两餐,得以保全性命。你呢?” 时书抱起小羊羔摸摸头,大黄一接收到他的目光便把尾巴摇来摇去,很听话的模样:“我混入逃荒来的灾民当中,到县城最大的乡绅府当长工。三个月完全进化成为了一个……村民。现在喂猪喂牛喂羊,只能说勉强有了立身之处靠本事吃饭罢了。看到这只狗了吗?叫来福,以前逢人就咬,见人就吠,现在只听我的话。” 谢无炽:“原来如此,敢问贵庚?” “我十八,二月刚生日。”时书觑他,反复再三,忍不住说出心中所想,“你多大?对了,有人跟你说过,你看人像在看狗吗?” 谢无炽:“有。” “那你能不能改改,你这么看我,我有点不舒服。” 谢无炽:“改不了。回答上一个问题,我今年三十。” “?” 时书重新抬眼,从他的头发丝一直看到脚尖。谢无炽潇潇身姿立在原地任他打量,海青色僧衣质朴出尘,但穿在他身上没有寡然无味的寒素感,肩膀反而让骨骼撑得端正挺拔,那笔挺漂亮的站姿像经过了专门训练,一双像岩石般的眸子压在眉下,十足的锋利,内敛,隐忍。 “张嘴就来?我不信你有三十岁。” 谢无炽振了一振衣袖:“不重要,只是我这么说,听到的人信就信了,不信的话也只会以为我长得年轻。” “那你撒谎干什么??” 谢无炽:“没撒谎。更何况,年轻难道是什么好事?” “……你有你的思路,我就不多问了。” 仪仗队绕过山坳,即将消失在视线当中,时书看时机已到,忽然一把拽过他袖子,拉得谢无炽鞋履前行了几步,溅起了地上水洼里的泥点,和他的距离猝然靠近。 时书把白皙俊秀的侧脸贴近他,认真地压低音:“谢哥,目前看来穿越受害者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实话实说了吧,我对你很亲切。你要不然不当这个和尚了,跟我走,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汤喝,我俩找个地方过日子,直接孤立整个古代社会!” 谢无炽垂眼看被拉扯得变形的袖子,还有时书明晃晃拂过的耳珠,上面一枚淡淡的红点扎眼:“人和同类群居时会有安全感,你邀请我,我很高兴。不过我的胃口很大,你恐怕养不起。” “你胃口有多大???”时书说,“我这三月也勉强果腹罢了,但还能多养一条狗。以后有多的饭,我吃不完给你?” “我说的胃口,不是饭。” 谢无炽别过下巴,打量这片烟雨蒙蒙的山林。他深色的眸中有无限情绪,似乎透过重重叠叠的山峦,觑见了苍生黎民,亭台楼阁,金戈铁马,日暮朱紫帝王宫,烟尘十路冻轮台,拂花乱人影,传灯散雪飞,一片一片他人看不到的更广阔无垠的天地。 第7章 “这里是混沌无序,愚昧黑暗,肉食者谋之的封建时代。 秩序还岌岌可危,多事之秋,危险和机遇并存于黑暗森林……真是好,好极了。” 谢无炽双手合拢,再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素净朴拙的僧袍,眼前的黄泥地竹林。 “心无枷锁,才能从万物游。”谢无炽笑了笑,“我就不在田园中了。” 时书后背爬起一阵凉意,本能地面对危险源时的应激:“你——” 此时,山脊传来一道声音:“小书?小书你人呢?放着满山的羊不管,躲林子里干什么?” 时书转过头,挑一根扁担的周二牛正从田埂下来,背后跟着两只羊羔,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地里:“晌午饭送到田里来了,快来吃,不然没有了。” 时书挥手:“我和一个熟人说话!” 时书心中升起一股紧迫感,抓紧时间问:“那你想干什么?我考虑考虑要不要跟你走。” 谢无炽:“我?古代社会,来都来了,当然要搞个皇帝当当。” “!!!???嘴里没一句实话。” 时书抱起羊羔转身朝山坡上跑去,挥手:“再见,等农忙结束,我就进城到相南寺找你玩两天!顺便给你带点土特产。” “……” 谢无炽停在原地,看时书匆匆忙忙往山坡上跑,遇到一条潺潺沟壑,过不去便踮着脚,用脚尖探寻实心的草垛。 谢无炽眼中兴味盎然,不追赶梁王世子仪仗队,而是跟在了他背后,递过木骨的油纸伞:“送你,留着遮雨。” 时书:“你不要?” “我在庙里伞用的少,不比你乡野间天天出门,用的地方多。”谢无炽微笑,“你要过意不去,相南寺观音殿藏经阁,约定为期,找我还伞。这份路引也收好。” 这句话说好了再见面,时书略有些懵懂地点头,谢无炽说“再会”后转过身去,僧袍拂过沾着雨露的草头树梢。 林间莽莽似有野兽游魂,他步履徐徐不急不缓,时不时左右看看花草树木和方向,一步一步,背影逐渐消失在了山野之中。 伞柄残留余温,烫的时书皮肤刺痛了一下:“这人看着冷淡,没想到体温这么高,心火很烈啊。” 再撑开伞,时书仰头看竹制伞架的纹路。 周二牛三两步奔至近前,探头问:“那男子是谁啊?” 时书不想弄得复杂,转过脸说:“是我同村的表哥。” 周二牛:“你遇到亲人了?那你是不是要走?” “我还没考虑呢,先吃饭吧。” 时书打呵欠走到羊群,一只一只清点数目,背后周二牛脸色逐渐复杂,转为不详。 - 当晚,暴雨如瀑,狂风骤袭。 窗户的门扉被狂风吹得嘎吱作响,时书起夜了好几次,拿杆子抵门,不几时又被狂风吹得跌落在地。 时书费解地再爬起床,睡眼惺忪,将单薄的外衣搭在肩膀。 透过门扉罅隙的窄缝,一道枝状闪电骤然划过夜空,衬得庭院内雪白如昼。 几条人影正朝时书房间走来,当中喝得酩酊大醉的三少爷,背后还跟了两条肌肉粗实的汉子。 “反正是个流民,也没户籍,就算把他玩死,官府也不会管。再说,老子好吃好喝供他三个月,要是识相,就该老实点儿。” “退一步万步,就算管了,我爹宴请一顿就能摆平,还怕他个鸟啊!” “你们给我按住他,等我舒服了,给你们也尝尝。” 三少爷还没进门,就解起了裤腰带,刹那间又是一道闪电,映在他苍白可怖、形同<a href=https:///tags_nan/jiangshi.html target=_blank >僵尸的脸上。 我。 日。 你爹啊。 怎么都逃不出,男同的世界。 时书只呆了一秒,等他脑子里回过神时,抓起挂床头的那把伞,脚还跨在屋里头,脸已淋到了窗外暴雨的水腥气。 作者有话要说: 时书:江湖险恶,我想回家 反差哥不是30岁!就20多,他有他的思路,别管 接下来就是雨夜湿透找老公,夜半无人私语时的一些情节了,坐等同床共枕 第4章 被男同包围的一生 雨水劈头盖脸,打在脸上生疼,庭院里电闪雷鸣。 时书耳朵里嗡嗡作响,暴雨瞬间穿透了他单薄的衣裳,连带脊椎跟过电似的,冰凉僵硬。 “快逃,快逃,快逃……!” 后脚那三少爷一脚踹门不开,换了个人来踹得哐哐作响,时书绕过间壁跑到门口,拽了门闩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外院。 “旺旺旺!旺旺旺!” “狗狗狗!差点忘了狗!”时书掉头冲回院子把来福从窝里放出来。来福似有不解,嘤嘤嘤甩着尾巴。 “现在不是撒娇的时候,你跟我走,不要待在这家了!” 时书驱赶他朝前门大院跑,想起圈里的那群羊:“羊就算了吧?不然这不成偷东西了?” 背后的窗户猛地一声“咔”,三少爷脸挤在窗框内,目眦欲裂。 那画面,堪比熔炉里从厕所望的那张脸。 “他跑了!给我抓回来!” “这个狗娘养的畜生!鬼精鬼精的,老子今天非办了你不可!让你跑,抓回来打断你的腿,锁起来绑你一辈子!” 雷雨掩盖了时书的回骂,时书“嘬嘬嘬”哄着大黄狗跟自己跑,一边慌不择路,嗖地窜出了周家庄的大宅门。 第8章 ——将世界调成静音,聆听我破防的声音。 雨还在下,雨那么大。 雨幕将一切声音都掩盖,冰冷水珠从额头淌到下巴,怎么擦视线都是模糊的,再混合涩味灌注到嘴里。周家庄一路的村庄绿林小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没有灯。” “好黑,好暗,好恐怖……” 时书跑到一片松林,身上又冷又热,才发觉忘了撑开伞。 眼前是野坟地,乱葬岗,乌鸦盘旋,鸮号不止,先前放羊待在这里就瘆得慌,但去东都城必须经过此地,时书想也没想就窜了进去。 一夜的狂风暴雨,疾驰夜奔,大黄一会儿跑到他前面去,一会儿又落到后面,始终摇着尾巴。 “来福,幸好有你在。” “不然我一个人活不下去了!” 明明很困,但越跑越精神,肾上腺素被调动起来了。整整三十里路,时书终于看到东都城门口时,膝盖像被灌了铅,又笨又沉。 “请问相南寺在什么地方?” 守城的宿卫打着盹儿,拢了拢长戈,指了一个方向。 又是半小时的奔途,雨夜中朦胧的佛寺建筑群显出轮廓,重檐歇山,斗拱相叠,青山翠枝交相掩映,塔尖亮着一盏长明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仿佛向人指路一样。 时书拖着沉甸甸的双腿,一步一步,爬上数百道长阶。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短促的敲门声打破了禅院的静谧。 夜深人定,万籁俱寂。相南寺后院,一方四面合围的院子,东前方一棵绿荫遮天的菩提树。树下几间古朴清幽的房屋,其中一间的门,被再三叩响。 睡在里屋的人陡然睁开双眼,到桌旁点起了灯油,站在门后:“谁?” 清澈音透着疲倦:“是我,时书,你今天在周家庄救的那个,学习新思想争做新青年——” 门扉嘎然揭开。 门内的谢无炽肩头虚拢着长袍,长身挡住暗光,一点灯火映在他深黝眸仁之中,眼神一缓,垂视台阶下站着的的少年。 “谢施主已开门,贫僧去也。” 值夜僧人作揖后,离去。 时书转过脸,满身的泥污露水,乌发湿透贴在耳侧,一张俊秀的脸被雨水冻的苍白,抬头,漆黑的眸子看向了谢无炽。 “谢无耻……兄弟,伞还你,我现在可能要跟你一起过日子了。” 谢无炽抬了下眉:“深更半夜,你从周家庄过来的?我没记错,离这儿有三十里路。” “玛德,遇到点事,一言难尽!”时书显然有疯狂吐槽的趋势。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谢无炽侧头,左边石板上还躺了条大黄狗,体力用尽“呼哧呼哧”疯狂喘气,舌头拖在地上。 主宠尽显狼狈, 谢无炽收回目光,将门扉推开了些,垂下的视线,像从时书贴身湿衣上舔过去。 他嗓音低哑:“进来,你浑身都湿透了。” - 僧道院落的厢房十分简朴,一张大炕铺着棉絮,炕上一只矮脚小桌,靠墙一方陈旧古朴的八仙桌。 衣装箱奁堆放在炕尾,整个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不染灰尘,虽然简单,但一眼能看出居住的人有洁癖和强迫症,一丝一毫的杂物也没有。 桌上放了本书,灯油烧到一半。 “整整三十里路,简直突破人类极限,直接跑了个马拉松!” 谢无炽到炕尾,在折叠齐整的僧衣中一件一件翻找起来:“要洗澡吗?” “让我先说——我真受不了,我们周家庄上那个少爷,真是流氓,你知道他想对我做什么吗?” 谢无炽:“他想对你做什么?” “他想睡我,吓死我了,我直接就跑了。”时书坐上长凳,“给口水喝。” “只有一只茶碗,我用的。”谢无炽道,“你不介意就喝吧。” 时书咕噜咕噜喝了三碗茶,内心无法平静,控制不住倾诉:“太可怕了,这些男同太可怕了,骚扰女生的是男人,性骚扰男生的还是男人!你知道他怎么对我的吗?他找了其他人,想按住我,几个人睡我一个!” 谢无炽闻言,抬头掠了他一眼。一件一件拿起僧袍,眼底泛着冷光。 如果时书看点男同文,他会明白这种堪比涩情主播asmr的吐槽到底有多煽动男同欲望。 “之前这狗东西就对我动手动脚过,我以为都男的,开玩笑呢。他扒我衣服,就这样……” 谢无炽翻那衣服,时书见他没认真听,拍手吸引注意:“目光向我看齐。我在说话,看我。” “……” 谢无炽:“我现在看着你了。” “嗯,他扒我衣服!就我们玩叶子牌时,”时书拽着衣襟往左肩上滑,露出一片白皙锁骨,“他就这样,把我衣服扒到小臂上,闻老子,还想舔我。” 房间里寂静,谢无炽目光倒映猩红烛火。 谢无炽一瞬不转盯着他,并不说话。 “幸好我眼疾手快,一脚把他踹开!” “别人是连夜爬上崆峒山,我是连夜奔向相南寺,还把周家庄的狗偷了。好想创造一个没有男同的世界。” “哎,从小就招男的喜欢,好困扰。” 谢无炽垂头,挑出一件合体的僧袍:“这身给你穿,夜里没热水了,拿条帕子将就擦干身上,明天洗澡。” 第9章 “谢谢,衣服摸着好温暖。”时书总算喘了口气,“谢无耻,你人真好。” 谢无炽走到桌子旁拿起钎子,用被火烧焦的黑色一端,将油灯拨得更亮一些。 “那我先换衣服。”时书背身站到角落脱一身湿皮。 映在墙面的漆黑影子剥落衣服,肩膀匀净,少年感十足的身子纤秾有度,腰从胸口收束下去,腰极窄细。再到盆骨处时慢慢舒展开,像膨胀的花苞。 谢无炽视线里影子晃动。 安静中,他睫下虚散着光,手极稳,一点一点,用锋利的钎尖剥落火舌。 时书褪去衣裙的影子随风摇曳晃动,时而如同地狱里的魔魂扰人心智,时而像佛台上晃动的蛛丝,心火燃烧。 时书松松垮垮穿干燥的棉衣,坐上了他的炕后才问:“我穿好了,我能坐你的床吗?” 谢无炽微微一笑:“别太客气,你要跟我同居一阵,不用事事征求,自便就好。” “好吧,你爱干净,和你一起住也不是不行。” 时书拿帕子包着头,自觉到床尾那头的里侧躺下,深呼吸了一口气:“好累,没想到一到古代,大家的感情都这么暴烈。” 谢无炽:“长得好看但地位卑微,是祸,不是福。累了?那就睡了。” 谢无炽到桌子旁,要熄灭油灯。 时书忽然一个鲤鱼打挺爬起身,掀开棉被下床,嘴里轻轻啧了一声。 “谢无耻,等等,我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有饭吃吗?好饿。” 谢无炽放下剪刀,端起烛台,“后厨兴许还有冷馒头,我去拿,能吃多少?” 时书:“你拿五个,我吃两个。还有三个喂狗。你饿不饿?要不你再给自己拿几个?” 谢无炽:“我夜里从来不吃东西。” “……好的,哥。” - 谢无炽转身推开木门,秉着烛走到了台阶之下,消失在青石板错落的小径后,和混沌夜色融为一体。 屋子里暖和,和夜奔时遭遇的狂风骤雨完全不同。 门外一声打更梆子音,让神经镇静下来后,扫视整间屋子。一个独居男人的房间,禅房,僧人,素净,古朴,清幽。 谢无炽给他的第一印象也如僧人般疏远渺然,不苟言笑,有距离感,但算是友善。 可禅房内和他去朋友家的感受不同,这空荡荡的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强烈的危险意味。 有些像凶猛雄性野兽的巢穴,留下的信息素一样,给人骨子里的刺激感。 错觉吗?谢无炽明明对人很好,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压迫感? 时书很快将这个本能念头抛于脑后,他收留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下次问问他的爱好,投其所好算了。 片刻,谢无炽回来,桌上放着一碟馒头。 时书吃馒头时,谢无炽便坐在一旁,握一卷书对着灯光下看。 时书慢慢反应过来,问他:“你是和尚?” 谢无炽道:“我不是,只是和庙里僧人有往来,收留我,暂住在这里。并不让受戒,算俗家弟子。” 时书往嘴里塞馒头:“这寺庙还挺大的。” “明天赶集你会看见,这寺庙更大。” 时书点点头,吃饱了:“走吧,上炕睡觉?辛苦你等我这么久。” “没必要睡了。” 谢无炽放在半卷书,窗外隐约泛起幽暗的天光,他平静道:“到早课的时候了。” 时书:“?” 作者有话要说: 卷起来了卷起来了 反差哥有性瘾,诸位先不要把他当清白佛子纯爱哥了(龇牙 第5章 兄弟相奸 时书固然知道清北学子远非常人可以称量,但也没想到竟然这么能卷。 时书嘴里嚼着那口馒头,见谢无炽放下了书,往亵衣外再套了一件僧袍,说:“我先出门了,你请自便。” 时书:“你去哪儿?” “相南寺东牛李门外,马家武行,禁军殿军司被贬的枪棒教头开店授课,在这儿没法健身,我每天清晨都去武行,和武行的弟子一起晨练。” “健身?你还有身材管理?” “一部分原因,”谢无炽心平气和,“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强健的身躯必不可少。你明天手脚会酸痛,过几天好了,可以跟我一起去。” 时书:“兄弟,我考虑考虑。” 谢无炽一点头:“我先出门了,醒得够早就来藏经阁找我。醒不来就躺着,中午我会回来,给你带饭。” “谢谢……谢无耻,你人真没话说。” “不用。穿越古代,我们是唯一的朋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谢无炽收敛视线,淡淡一笑,“你待在这里,对我们都好。” 谢无炽走到门外,来福竟然也不叫,原来他刚刚也给狗喂了块馒头,收买了狗心。 “好面面俱到一男的……”时书想,“像班里的学霸,什么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超强执行力。” 只能说,真遇到好人了。 苍天有眼,我就说,我没干过坏事,怎会又是种田又是遇到男同,如此倒霉! 时书一倒头,从未有过的安心,沉在床铺中陷入了黑甜。 这一觉,还真就睡到大中午,日光透过窗扉落在眼睛里,时书陡然睁开眼,刚想翻身爬起来,惨叫一声后放缓了动作。 第10章 “啊!!!!” “痛痛痛!痛痛痛!痛死我了!” “马拉松真不是人跑的,好痛好痛……” 时书挪着胳膊腿,艰难地下到地面,听到了门外热闹叫唤的声音。他推开了门。 “我天……” 绵密轻盈的雪白阳光一下照他脸上,眼底映出大景京城东都的繁华市井景象。佛塔比夜里看到的更古朴生动,菩提树的浓荫遮住白墙灰瓦,僧人往来,檀越并行。 不远处的相南寺市,商铺摊贩,沿街叫卖,烧鸡烧鹅卤味食铺,金线绸缎五彩布帛,糕点玩具胭脂,卖金银铜铁,刀枪剑戟,还有沿街围成圈,正在吐火走绳吞刀的江湖卖艺人士。 “……这就是城里?一个封建王朝的京城?梦华录啊……” 农村人进城了,早知道城里这么好早来了。 时书想逛逛,想起昨夜狂奔后这一身,忙抓住一个沙弥:“请问在哪里洗澡?” “沿这条路走到头,禅堂后有澡浴池。” 时书连连道谢,便往说的地方过去。 到前台领个手牌,接半桶热水,进到木隔门的里间。 热气氤氲的大澡堂子,许多人参禅拜佛前要焚香沐浴,洗去一身污秽,故有些寺庙有专门的热水和澡堂供应。 时书钻到最角落,脱掉了衣服。 把僧袍从身上剥下来,然后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轻轻鞠起一捧水打湿了身上,腰腹疼得他想笑…… 腿疼也不说了,腰疼,下腹疼,手臂都疼…… 时书一边擦拭身体,一边幽魂似的,抒发感叹:“好疼啊……受不了了……怎么会这么疼……好疼……嘶……啊……疼死我了……” 他嘀嘀咕咕,旁边洗澡的和尚看了他一眼。 看什么? 越疼,昨夜周家庄的事越让时书气愤:“恨死这些搞男人的傻吊,都怪那个畜生……” 和尚又看了他一眼。 时书擦背,手臂挥舞得太快,刹那他被一阵痛楚击中——“草!” 背后,脚步声调转方向,朝他走来,响起一道沉静轻缓的嗓音:“时书。” 时书猛转过头,烟雾缭绕之中,谢无炽不知几时来的,他换了一身雪白素净的僧衣,青丝长发高挽,左手戴着菩提子串联的佛珠,一只手还拿着一盘珠串,眉压眼,神色平静,眼神自带目空一切。 “谢无耻?你忙完了?” 时书拿毛巾遮住腿间,疼得没处说理:“稍等,我现在洗澡,晚点和你说话。” 不过谢无炽并不走。 时书暗示:“我现在很忙,你应该能看出来吧?” “能,”谢无炽垂眼,目光扫过他的肩身,移开,“不过你应该不知道热水收钱,十文一桶,我怕你被扣在这里,来给你缴费了。” 时书:“你怎么知道我在洗澡?” “衣裳少了一件。” 时书纵然已无惧和一群男人共浴,但被谢无炽莫名其妙带s的目光盯着,也不自在:“钱哥你先帮我垫着,以后我还你。不过,哥,顶着你那看狗的眼神,能先背过去吗?” 谢无炽:“背面也有人洗澡。” 时书:“所以你就看我?” 谢无炽:“tыkpacnвeeeгo.” (注:俄语,你比他漂亮) 时书:“?什么语?” “i long for you.” (注:我渴望你) 清晰性感,抓耳朵的发音。时书懵了一下,感觉按理说能听懂,但又没听懂:“……哥,别搞,加密不了一点,我四级还没过。” 谢无炽:“你闲下来能学学英语吗?” 时书一下子抓狂:“都这样了你还让我学英语?你教啊?” “你想学,我可以教,”谢无炽道,“或者俄语,德语,日语,法语,葡萄牙语,西班牙语。不然不方便说人坏话。” 时书:“你八国语言就干这个?” “不然?我也没想到你什么都不会,本以为至少能匹配到一个实力稍逊于我的队友。” 时书:“……伤自尊了。出去,我很忙。” 谢无炽转身,再看了他一眼:“钱付了,门外等你。” “知道了,清华哥。”时书回头,目送谢无炽走出澡堂,捏紧了毛巾眉梢高挑。 谢无炽收留了他,一会儿得跟他好好道谢才行。时书这么认为的,没想到旁边那和尚欲言又止看了半天,重重一啧,把围巾拴在腰上遮得严严实实,避之不及地走了。 时书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脸色一尬:“他不会以为我是男同,被谢哥搞了?” “啊!!!!!!一派胡言!”时书又是一声惨叫,把身上擦干净,闷着头快步走出了澡堂。 “谢——无——耻——” 澡浴池的木屋外有一棵巨大的古樱花树,现在差不多算四五月份,残留几缕花瓣纷纷扬扬,枝头大多结出了新绿,在碧蓝如洗的晴空下,十分清新盎然。 庙宇墙壁重叠,一根探出墙头的李树枝条,纷然成荫,雪白墙角下站着两道相对的人影。 时书跑出去时,谢无炽正和人闲聊。 一位袈裟叠着层层布丁的老僧,布帛被浆洗得发白褪色,他也一副垂垂老态,雪白眉须垂落,掩盖住了清光混融的眼睛。却自带仙风道骨,脊梁板正的意味。 小沙弥替他端着斋饭,垂头等候。 第11章 “世子此去迦南寺,路上怨了什么?” 谢无炽道:“淮南路民叛,官军死伤数万,叛民死伤十万计。从河东南路调来的选锋主力军队,五万溃退三万人,现在残军驻扎在东都城外,首席武将进入东都城内,纵酒作乐,流连勾栏,军纪萎靡,不等到朝廷颁发的军资物需,绝不离开,驻京期间便是惹事生非扰民违纪。” 老僧说:“折算银两,张嘴一要,又需多少?” 谢无炽抬起一只手,张开。 “真是狮子大开口,竟要这么多。”老僧皱眉,“曾不知体恤朝廷,北有敌寇,东有海盗,宫有蠹虫,州府有老虎,县城有苍蝇,真是把油水刮得干干净净,留下一张皮。” 谢无炽应道:“世子去迦南寺拜佛,正是愁钱粮军需一事。” “怕是不敢再加租民税了,淮南路正是课税课到了三十年后,敲骨吸髓,这才激起民变。倘若再收天下之税,恐怕品火教众要如燎原之火,天下群集响应,那就不是打烂一支精锐选锋军能镇下的场面了。” 谢无炽神色平静安定,不说话。 时书听不明白,隐约觉得重要,装作回头看墙壁。 老僧问:“你说这把敲骨刀,又要砍到谁头上?” 谢无炽:“还要等。利剑悬顶,剑下人人自危。” 他俩思索了一会儿,老僧抬头看透过树枝的晴空,说:“我本无心问世事,奈何明镜难去尘。修行数十载,仍一浮沉人。” 谢无炽:“佛法中,只讲悟执,却不讲如何去执。人自有修行之路,走的每一步都不算冤枉。” “哈哈哈,小子好会安慰人!” 说笑毕,谢无炽视线扫过了时书,改口:“慧觉师父,在下那位兄弟到了。” 慧觉大师面容慈爱:“你弟弟?好好好,找到了就好,离乱后还有亲人团聚,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弟弟? 他这么快就给自己安置身份了? 时书走上前来:“师父好。” 慧觉:“你大兄聪颖,还有颗赤子之心,你要向你大兄学好。” 聪颖,清华老哥能不聪颖吗? 慧觉撑着竹杖,沿石板路一径走了。 时书只模糊听到了内容,准备晚点问他,在此之前有另一件事:“以后我跟着你了,你和他们说我是你表弟?” 谢无炽:“不是。” 时书:“堂弟?” 谢无炽:“也不是,亲弟弟。” 时书:“那我不是要改名叫谢时书!?跟你姓啊?” 谢无炽:“我改名时谢无炽也行。” 时书:“你这四个字叫名字吗???” 时书看到刚才澡堂里那和尚,捧着一钵热饭,看到他后,快步走了过去。 “………………”时书沉默了,“弟弟,好暧昧的称呼。” 谢无炽神色邈远,似还在沉思,神色阴郁之态。 回头看他:“你怕什么?” “我……好像引起了某种误会。” “说具体。” “万一别人以为我俩有关系呢?” 谢无炽垂眼,似有所懂:“所以你怕人说——兄弟相奸?”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谢哥说句话能把时小书吓死 ——给时小书一点小小的男同震撼 他俩搞起来真的很爽,特别时小书越恐同,总觉得到时候在反差哥怀里哭的时候,越爽 久等了!本章评论依然全发红包! 第6章 骚扰我也不行? 时书:“你说什么?!” “兄弟相——” 时书俊秀的白脸失色:“好恐怖的词,世界上能有这种事存在?” “我正在想,所以随口说了。” 谢无炽转过身去:“不过这当然是真的。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很多怪物和变态知道自己不被接受,所以伪装成正常人的样子,其实心脏得很。” 谢无炽对时书笑了一笑,澹然出尘无味的模样,像和一切烂人划清了界限。但时书只觉一阵惊悚。 说完,谢无炽走向屋檐下的长廊。 时书跟上去:“一种恶心又想听的感觉——那个兄弟相什么,能不能展开讲讲?” 谢无炽:“好啊,下次上床跟你讲,这种话题适合夜间谈。” “……?” 有什么暗示吗?时书放弃这个话题:“这和尚是你朋友?你们在说什么,怎么我来了又不说了?” “他叫慧觉,想知道梁王世子心中所想,便来问我。” “梁王世子,就是昨天想杀了我那个?你还要帮他?” 谢无炽:“是,他有所求,近日总在僧院求佛,希望能释去困厄。有权有势,能给人好处,和他利益交换还不错。” “原来你不是正经和尚。我不喜欢这人,封建贵族,草芥人命。”时书撇嘴,不服。 谢无炽信步而行,平静答道:“你把他理解成游戏里的大boss,在你等级和伤害不够时,不要去惹他。这样想,就好了。” 时书:“意思是等级够了伤害够了,就可以惹他了?” 谢无炽:“谁的等级?” 时书:“你的。” 谢无炽:“我帮你惹?” 时书:“不可以吗?” 谢无炽:“要等等,我刚制定第一个‘十年计划’。” “……” 第12章 黑色的字越听越红。时书算是蔚为服气地跟在了他背后。 寺庙饭堂一位僧人负责检查度牒,看到谢无炽并未多加阻拦,不过对时书观望再三:“这位是?” 谢无炽:“在下的兄弟。” “啧,”僧人递来两个馒头一碗粥饭,“寺里只收容一宿两餐,明日再来,可没有免费的餐饭可吃了。” 谢无炽:“在下自会向住持说明。” 时书端着两个馒头还有粥菜,到靠墙的角落里坐下:“原来寺庙里不能免费吃一辈子?那你收留我,有负担吗?” “寺庙不是做好事的地方,不养闲汉。我养你还好,每天在藏经阁整理书籍,一日三十文,包含住宿。我自己有度牒,吃饭不必花钱。” 时书:“度牒?” “户籍控制和统计百姓人口,度牒控制僧道数量。没度牒是假和尚,有度牒才是真和尚。和户籍差不多,不过你没户籍。最近淮南路民叛,流民大举迁徙,检籍任务重,你暂时逃过一劫。” 时书放慢了筷子:“是啊,不过没逃过会怎样?” “抓去边关军屯地区,开垦农田,修筑城防,纳税,服徭役。” 时书脑子里灵光一闪:“哦,你当俗家和尚不会就是因为——” “嗯。拥有度牒的僧道除了免去徭役赋税,一纸文书能通行全国,无须盘查。人人削尖脑袋往佛门中挤,但凡养不起孩子,吃不起饭,都想到寺庙里来。不过寺庙不是傻子,不会白给人饭吃。” “好聪明。” 同样新手村开局,时书村庄干活被男同骚扰,清华哥都混上编制了。 人和人的差距,真是比狗都大。 时书不得不服,眼前谢无炽有条有理把馒头撕成碎片,简单的粥饭,他的吃相却十足的优雅,好像置身于高档餐厅,不徐不缓。 馒头他手里成了珍馐佳肴,一看就知道受过非常高等的教育,家世修养也很好。 时书好奇,问:“你没穿过来前是什么家庭?总感觉你对社会规则很熟悉。” “还好,”谢无炽说,“家族有人从政。” “家族。”时书重复,拍了拍手,“好啊,好陌生的用语。” “我吃完了。”时书起身,把碗放到桶里去。 “……我也好了。” 和谢无炽并肩走出饭堂时,天气晴朗,阳光正好。 “你在藏经阁打工,藏经阁在哪儿?” 时书准备像鬼一样缠着他,不过,谢无炽并不走,而是停在了原地。 顺他目光看去,台阶旁站了一位面容俊秀的光头小少年,僧衣下肩膀清瘦,不知道在等谁,但看到时书和谢无炽时,明显目光一顿。尤其目睹谢无炽的身姿后,耳背泛起淡淡的红晕,将头娇羞地扭了过去。 似乎并没全扭,又时不时地转过来,偷偷看他。 时书:“他在看你?” 谢无炽:“或许吧。” 时书:“他脸红是什么意思啊?不是我服了怎么到处都有?古代男男风气这么开放吗?” 谢无炽对人的注视反应漠然,也并不觉得被人红着脸看有何不妥,但那小和尚欲拒还迎太明显,谢无炽索性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和这少年和尚对视。 少年局促后便放开,媚态地笑了笑,一连串的娇声:“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时书:“……”离谱的画面。 谢无炽摇头,撇开了视线。没成想不远处一位青年高大的和尚走来,嘴里喝道:“看什么!把眼睛挪开!” 这和尚僧袍崭新,质量比普通僧人上好,暴烈俊朗的眉目带着醋意。他单手宣示主权似的搂住那少年的肩膀,敌意地看了一眼谢无炽,这就推推搡搡地走了。 “……”时书抬手,扶额:“我永远不会忘记这沉重的一天。” 谢无炽:“怎么了?” 时书:“我又破防了。” 谢无炽:“骚扰你不行,骚扰我也不行?” “你别搞。”时书说,“我真受不了了,好多男同。” 谢无炽:“这里是东都,大景京城,风气蔚然开放。富贵人家养男宠的很多,可能你见得少。” “那小少年对你有意思?你长得确实不错。” 谢无炽鞋履踩着青石板,一径向藏经阁走去。 “也许吧。我整了两个月的经,但凡来僧人借阅典籍,遍观群书,就能看见我。这少年每次来都躲在窗边,随便借一本书也不看,藏着脸就偷偷看我。” 时书:“然后呢?” 谢无炽:“他先几次来时,还找借口和我说话,不过有一次再偷看我时,刚才那发怒的和尚也来了,不仅把他带走,还对我狠狠啐了口。那以后他就不来藏经阁了,只偶尔在寺庙里遇到。” 时书走过佛堂,看到门匾上的“六根清净”四个大字:“这些和尚出家了还乱搞?六根不净,怎么当的和尚。” 谢无炽淡淡地:“只要花银子买了度牒,书了名字就是和尚,哪管你真和尚,假和尚?” 藏经阁的佛楼近在眼前,僧人进进出出,混杂部分俗家的门客。楼层门口的前台处站着一位僧人,但凡有人想借书出去,必须要在前台用度牒登记名册,再离开。 谢无炽道:“我就在这里服杂役,你有事情,随时来找我。” 时书:“非要服役不可吗?” 第13章 “没错,寺里不养闲人,除非有钱可以打点,雇人做事。我现在就是受人委托,代为整理经书。” 时书再次感觉到人和人的差距:“穿来三个月,你都掌握人脉了。” “还好,”谢无炽,“主要原因,我对这个职业很满意,目前了解的世界有限,但书籍上记录的知识无限。藏经阁除了经书还有史书、世情的著作,方便了解这个王朝。” 时书:“………………” 我在挖土,你在看书。 时书佩服至极:“哥们,活该你读清华,先天穿越圣体,你不穿越又该谁穿越呢?” 谢无炽淡淡道:“还好,你下午没事,要不要和我一起看书?” 充满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进步?”卷王的邀请。 “……” 时书不好拒绝:“我看看吧。” 藏经阁门口一方高耸的云梯,一排排深棕色书柜顶天立地,摆满书籍,竹简,还有一些古玩。有僧人拿着鸡毛掸子,拂去角落的灰尘。 阁内采光良好,雪白的阳光从窗格射进来,落到地上浮出淡淡的光影,灰尘在其中飞舞,古风感十足。 随手翻开一本书,眼前霎时出现了一片“&&%#?@%……*&%###……”哪怕是十分端正雅致的印刷楷体,要一个字一个字辨认穿成一串后,一串一串辨认成一句,一句一句再辨认成一节,阅读起来也十分费力。 时书表面若无其事,其实又在悄悄破防。 好好好,好好好。 他也便显得太文盲,毕竟谢无炽看起来很努力在生活,如果自己能力不行态度还不好,那说不定会成为他的累赘。 时书抬头,谢无炽一身朴拙僧衣坐楼梯上,将一卷地藏经放回原来的位置,阳光照他脸上,让那张眉压眼,危险意味十足,宛如利刃收敛在刀鞘中的眉眼,染上了淡淡的神性,锋利内含。 “帅哥,确实帅哥。” 也难怪那少年和尚偷偷来看他。 时书头猛地坠下去,忽然被一只滚烫的手掌托住,灼热不堪。 “啊?怎么了?!” 谢无炽不知道何时到了跟前,目光居高临下:“看困了?” “……咳咳咳!不是,刚没站稳。”时书问,“是不是可以走了?” 谢无炽:“现在才半个时辰不到。” 真是卷不过你! 时书痛苦地扶着脸,被他碰过的额头滚烫,谢无炽体温确实高,高得异于常人。但他目光像潭水一般沉静,站在他几步之外。 “我出去逛逛市场吧,正好近,今早上就想去。”时书不装了。 “也好。” 谢无炽不说什么,叫他:“手伸出来。” “怎么了?”时书伸出手。 掌心霎时一片冰凉,落下了一串铜板。铜板冰凉,但谢无炽指尖挨过的地方,又非常的烫,烫得时书不自在。 “零花钱,上集了可以买吃的,再给自己做身衣裳。”谢无炽道,“随便玩儿,开心就好,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不要惹祸。” 作者有话要说: 时书:好,这个祸,我惹定了。 这本真就谢无炽硬c,时书硬躺,估计以后脑子动点劲儿都是怎么勾引谢无炽。 实在是爱看一些老婆摇人摇老公的情节。 第7章 金牌打手2.0 时书盯着手里的铜板,经手残留体温。 这哥一日赚三十文,这不是把全部身家都给自己用了? 我靠,清汤大老爷! 就爱爹系朋友,就爱爹系朋友。 一旁有人:“师兄,我找一本《无量寿经》,翻了半天也找不到。” 谢无炽:“净土部内,左手第三列,第六排,从左往右找。” 见是较为身材矮小的和尚,谢无炽向时书点了下头道别,转身走到书架后,探手从书架上拿出所需的经书。 藏经阁藏书浩如烟海,汗牛充栋,谢无炽整经一个月,把大致经书的位置都记住,过目不忘,过口记诵。 难,他,天才? 认识才不过一两天,时书对这位同穿者塑立了一个非常牛非常友善的印象! 时书远远的,向他挥手:“谢无耻,钱记在账上,我会还你的!” 阳光下,时书浑身白净透着亮。谢无炽微微一笑:“记住了。” 时书转身离开了藏经阁。 手里的铜钱圆轮廓开方孔,如果确定年代,这一定是古董吧? 不过,这一把钱让时书有了现实的紧迫感:“既来之则安之,恐怕接下来要长住相南寺了。谢无耻虽然对我很好,但我总不能吃他一辈子,毕竟只是朋友。” 单方面索取可不是健康的朋友关系。 既然他把我当朋友,我也要把他当朋友。 得自力更生才行。 时书还没离开相南寺,就被眼前的繁华遮迷了眼。那长阶上也摆满商摊,左右两列排下去,行人在中间挑选购买,这样的商路一直绵延到寺庙门口。再走出寺庙,更是一番繁荣景象。一口古井,一株大菩提树,沿街商行布行酒肆,瓦当楼馆,檐角相接,酒旗漫卷。 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热闹的吆喝钻入耳中,恍若置身南柯一梦。 “真是进城了。”时书震撼得站在原地,半分钟才回过神,走入这梦境般的画面中。 “卖烧鹅烧鸡卤肉,卖饼干点心……” 第14章 “别念了别念了!别诱惑我了!” “找工作要紧!” 时书鼓起勇气,叫住酒楼的小二:“你们这儿还招人吗?” 小二上下一看他:“你是相南寺的人?” “我暂居相南寺……” 小二:“不行不行,寺里住持说了,不让招相南寺的僧人做活。” 时书:“我不算僧人。” “俗家弟子也不行。”小二拎着茶壶就跑,“让一让啊让一让,这位客官,里边请!” 时书不解,接连问了好几个店铺,一旁坐着缝衣服的大婶说:“别问了,这一带都不招。外地来的吧?这相南寺市包括旁边的舟桥夜市,房产都归相南寺僧人所有。住持大人说了,不让僧人与民争利,另外,也不让僧人除研读佛法外还沾染世情,所以一概不许任用僧人做工,不然要把全部租房都收回。” 时书:“…………什么?” 时书抬手往道路的尽头指:“你说的是,从前面那座牌坊起到背后的界碑,这一带的房屋全都是相南寺的?” 大婶笑了笑道:“不止。看到对面那栋高阁楼了吗?从那栋酒楼到这,房屋地皮全是相南寺的不说,城外,还有三万亩的地。” 时书:“……三万亩?” “妇人从不妄语。” “……万?” 大婶被他没见过世面的模样逗笑了:“相南寺可是东都首屈一指的大地主,我们这些生民都要仰寺庙的鼻息过活。十年前,相南寺摩尼殿不慎走了水,修缮花费,知道花了多少钱吗!一百万两!” 日!10个亿! 10个小目标就修这几栋楼?时书政治嗅觉一般,但忍不住想大喊:腐败啊,腐败! 话说回来,时书升起一个念头:“谢无耻怎么混进这座顶级寺庙的?” 搁现代,相南寺必定是天下第一名寺,时书以前看过新闻,说一些名寺招和尚不仅需考试,还要985清北毕业的。 ……谢无耻,清北,专业对口了么? “表面同一起跑线,实际被狠狠卷到。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嗯?” 但,相南寺怎会积累如此庞大的房产和地产……寺庙,和尚,这不是一听就勤俭节约,朴素无华的组合词吗? 一开始思考,时书大脑就一片空白。时书索性放弃了思考,沿热闹的街道一路往前走。将这条热闹的集市走完,花了足足十几分钟,而这不过东都的壮丽之一罢了。 周围逐渐冷落下来,大概集市走到尽头,时书往回走,左手旁的巷子里传来一阵女孩子的哭声。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求求你们,放了我。” “放了我吧。” “?”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时书掉头走了过去:“干嘛呢!?” 下一秒,时书的腿发虚打晃。很多人,不是一两个,而是四五个男人,衣衫扎在裤腰带里,流里流气,把一个圈着花篮的女孩围在狭窄的巷子里,涎着脸笑看女孩的哭状。 “别哭啊!怕什么?哥哥又不会伤害你。” “跟了哥哥吧?哥哥带你过好日子。” “反正你也没婚配,还是心里有情郎了?哥哥哪里不好?” 人拦在巷子口,女孩一走便一把给她搂怀里淫笑,眼看女孩无助地缩在墙角,只敢哭。 时书出现,那为首的只看了一眼:“滚,没你事!” 时书:“……” 好嚣张! 按理说,时书现在装作走错路离开就行,这几个人也不会为难他。但时书心跳开始加快,在胸腔里乱撞,脚沉甸甸地黏在地面。 完蛋,血脉觉醒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走了这女孩不就完蛋了?但打的话,打不过。时书思考后清了清嗓子:“兄弟,能不能别这样。” 中间的男人,瘦长脸,转过来盯着他:“你说什么?” 时书:“我说,能不能别这样。哥哥们,你看她在哭,她不是不愿意吗?这样子强迫别人是不是不太好。” 瘦长脸:“你叫谁哥哥?” 时书:“你们不是想当哥哥?让她叫哥哥……” “草!我特么当她哥哥,谁要当你哥哥,你个臭小白脸找茬是吧!”最前面的一拳头砸在墙壁上,震掉了一层墙皮,凸显着暴力,二话不说朝时书走过来。 “哎哎!别,别这样,怎么动手了?”时书俊秀的眉蹙起,“明明是你们不对吧!” 喊没有用,铁拳要揍他,时书从小乖乖读书,还从来没跟人打过架,一时慌乱。他看到左手旁有个竹竿,想也没想拿起来,往那人群中就是一捅。四五个人,顿时被哄鸭子似的挑散了,冲出来要围殴他。 时书朝那女孩大喊一声:“快走啊!” 女孩捧着花篮没命地跑了出来,冲时书勾了勾手:“跟我来!” 时书:“我跟你跑吗?!” “跟我跑。” 背后回荡着男人破防的声音:“你们这两个贱骨头!天生下等的贱种,肯定是一伙儿的!还跑?给老子站住!” 好险! 时书一闪身躲过袭击,跟在女孩背后狂奔。这女孩显然对相南寺周边的环境很熟悉,穿过商铺中狭窄的间隙,左右拐弯跑过石板路,再绕过嘈杂喧嚣的人群抵达僻静老街,没几个回合,就把那几个在背后狂喷的人远远地甩开了。 第15章 背后声音越来越远,直到不见。 “安全了。”女孩停下来,扶着墙喘气。 “嗯嗯嗯好,安全了,”时书撑着膝盖,昨晚长跑后的酸痛加倍袭来,“好痛好痛好痛……昨天的旧伤还没好,今天又添新伤,真的好痛,走不动路了。” “谢谢你,好心人。” “不客气不客气,不过……” 时书才留意道到,“这是哪儿?” 时书置身于一片破旧的街道,和相南寺的繁华截然不同,石头表面凝结着油腻的污垢,一条排水沟在旁边潺潺流淌,流过这里的每家每户,散发出阵阵恶臭味。 但这里居住的人并不少,矮屋相接,棚户林立,一个老男人出来倒便盆,远远地观望他俩。 这里的每个人,都透露着一股穷苦的气息,备受折磨的气息。 时书看的呆了,女孩似乎有些局促:“我叫小树,我家就在这里。我先回去了。” “嗯嗯好,你下次看到他们就跑,注意安全。”时书也不多问,“我绕绕,再回寺里去。” 街道风景远没有正街那样的繁荣,像大都市的城中村,住的也都是穷民,穷得可怕那种,看到时书都会鞠躬,又十分的有礼貌。 不解,不解。 时书一路走过,天色渐渐变暗。 街道集市也到了散集的时候,收摊回家。该回相南寺了,这才刚认识卷王大爹,还是安分一点比较好。 “请问相南寺怎么走啊?” “就在前面。” “好的,谢谢!” 远远望见狮子头门口大菩提树的浓荫时,时书松了口气。一路小跑往里走,忽然一股直觉上的危险感。 “不对,这几个人怎么追过来了?” 时书一下窜到商铺后躲着。下午围堵女孩那几个泼皮,正坐在寺庙门口的茶摊,一边嘬一口茶,一边张望往来寺庙的香客和人群。 傍晚寺庙门口香众稀少,人进门会被仔细辨认。时书低头一看这身僧袍,明白是被衣服暴露来源了! “……不会是等我吧?” “这么记仇吗……?” “不是,你们耍流氓还有理了!” 时书顿时有种读小学时招惹了校霸,被堵在路上不敢回家的感觉。不过这个年代,可没有妈妈来接他回家。 “万恶的古代社会,万恶,公平正义在哪里?法治平安在哪里!要不是没练过真想冲上去打一架。” 而且天越来越晚了……谢无耻会不会担心? 时书正犹豫时,旁边走过一个夜归的小和尚,叫住他:“师兄,帮我一个忙好不好,告诉藏经阁的谢无耻——就是在藏经阁里整经,长得最英俊,看人像看狗那个俗家弟子。你跟他说——” “不要惹祸”四个字,飞速在脑海中一过。伴随着谢无炽说这句话时,暗下来的视线,还有落在掌心的气息。 时书眨眼,声音一顿:“就说,弟弟遇到点问题,可能要晚归,让他别等。” “好。”和尚端着一只钵,僧衣晃动,三两步轻巧地踩上台阶,进了佛门中了。 倦鸟归巢,收摊下课,店铺闭门,清扫大街。 时书蹲棚子后,腿蹲麻了不说,憋屈之感更是随着日暮汹涌澎湃。 可恶啊……想我现代一个大帅哥,怎么到古代不仅沦落到被男同骚扰,夜奔,还被流氓堵门,怂怂地蹲在寺外不敢回去这种下场,简直想用心头血书写三个“惨惨惨”! 虽男,恐男。 不过,就在时书窝囊气鼓成一团时,相南寺门口走出了一道高挑的身影。一身海青色古朴的僧衣,手腕缠着几绺佛串,菩提子卡在瘦削的腕骨,垂下来一缕随风一晃一晃,轻轻巧巧地敲着他的指尖。 “谢无耻怎么出来了?还是被他知道了?” 谢无炽站在佛寺门口,一盏暗灯点亮,他面无表情打量了一圈,注意到天都黑了还不让茶摊下班的五个流氓。谢无炽视线再转,看到站米铺后的时书。 他平时不怎么言笑,但偶尔弯唇,给人一种尚可接近但不可侵犯之感。不过现在谢无炽倒没什么笑模样了,阴影暗去了他的眉眼,有种让人后背发麻的阴恻恻。 谢无炽:“不用再躲,可以出来了。” 时书思考:“不会听错了吧?直接出去,要是打起来,二打五能打过吗?” 下一刻,时书看见谢无炽收回视线,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朝那五个人过去,径直站在几个人身前,影子笼罩。 时书:“谢无耻,你干什么!” 瘦长脸刚从板凳起身,肩膀被谢无炽的手按住:“佛寺清净,不便动手。换个地方。” 瘦长脸:“也好,换个地方。你是他同伙?别怪我说话不客气,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想收拾这个臭小白脸,你非要插进来一脚,到时候被一起揍了,可别哭爹喊娘。” 谢无炽:“放心。打死也不见官。” 谢无炽嗓音平静,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几人互相一点头。那必须爽爽了。 漆黑中身影一前几后,往暗处的巷子走去。 即将走近时,几个人互相一点头使个眼色,伸手便向谢无炽的肩膀抓过去。本以为会很轻松把人擒拿在地,谁知道一个过肩摔,尾椎骨摔碎的声音。 “啊!!!我艹!你——” 声音惊恐。 第16章 “你这僧人居然是练家子!” “练得少,比不上选锋军日日操练。刚才说好了,打死也不见官。” 谢无炽把手腕的佛珠一圈一圈套在指骨,轻巧击碎对方的牙齿,飞出的血迅速染红菩提珠,溅到他到宽袍大袖上。 “你,你到底什么来头?!” 谢无炽眉眼冷淡,视线乜斜而下:“别管我是什么,你有你的军纪,我有我的寺规。现在打一架,这事儿就算完了,闹大了对我们都不好。” 再一拳狠狠掼在那人的腹部,对方捂着肚子一阵狂叫,原地打滚。 顷刻之间,几个人竟然全都倒了,谢无炽下手巨狠,还有个人竟然晕厥过去,躺在地上。 “送你兄弟去看大夫,同济堂还没歇业,赶紧看肾脏受损怎么治。” 谢无炽边擦手上的血边往外走,菩提珠被他拽在手掌中,缨络飘舞,他下颌也染了些血,在黑暗中半抬起眼,盯着刚冲到巷子口,拿了把棍子准备动手的时书。 时书看看地上,再看看他。 “啪嗒。”手里的棍子被他抽走,扔在了地上。 “你不听话。” 背影霎时从耳旁疾掠过去,冷风中残留着血腥味,回头只能看见谢无炽在黑暗中走远的背影,一袭古朴的海青禅衣。 声音阴沉:“来,议事。” 第8章 蹲墙角偷听别人搞基 时书一双桃花眼眨了眨,夜色这位智力惊人,武力值还爆表的卷王大爹,险些想要鼓掌了。 心存感激,一边走一边跟在他背后。 但对方神色偏阴郁,回寺庙的一路没人说话,谢无炽走路快,时书身上不是很舒服,走得慢:“谢无耻,走慢点。” 第一遍,谢无炽没有理会。 时书:“谢无耻。” 谢无炽低头沉思什么问题,手背的血滴滴答答掉在地上,蔓延了一路。他那身僧衣看着与森然血气极其不适配,既无恩慈,也无悲喜,不像僧人,倒像伪装法相,混在和尚中要以佛灭佛的魔王。 谢无炽说话了,视线微冷:“你打算叫这个错字叫多久?” 时书:“这是错字?那,谢无……炽?” 谢无炽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留意到他的步履:“你身上有伤?” 时书:“对,我昨天跑了个马拉松,身上痛得要命。还没好呢,下午遇到那个女孩被骚扰,又跟她逃跑,现在越来越痛,一步也不想走了。” 谢无炽:“所以为了救女孩惹了那几个士兵?” 时书一怔:“——他们是士兵?” “你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谢无炽转过身,一步一步沿台阶往上,夜间的相南寺安静下来了,僧人自有寝规,他和时书一前一后,站在整座台阶,前方则是古朴高耸的观音殿。虽然很近,但与时书莫名距离遥远。 谢无炽:“我在武行锻炼,禁军教头演示过大景军队的统一体能战术,这厮一出手就是军中拳法,且训练有素,还和同伙有配合,显然是行伍出身。” 时书惊讶:“那他们能干出当街强抢民女的事!?” 谢无炽嗤声:“天真。” 时书倒不觉得什么:“天真怎么了?我才十八岁。再说,你那天救了我,说明救人没错。” 谢无炽掠起眼皮:“我救你一次,不能次次救你。这次你惹到的河东南路调来的选锋军,刚镇压完淮南路的民叛,现在火气大得很,逗留京城歌楼伎馆以功臣自居,气焰正盛,发起疯来还不知道什么样子。” 时书不解:“选锋军?你怎么知道?” 谢无炽:“大景北人说话咬字重音在后,南人说话咬字重音在前。近日也只有这一支军队驻扎城外。好在军队有纪律,私底下能靠武力取胜,恐怕不敢把事情捅大,否则就要生事。” 谢无炽心里有一杆秤,能在几句话之中作出判断,没有知识和经验作为积累,再加上敏锐的洞察力,是无法形成的。 虽然时书和他接触有限,但这种说话讲逻辑,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还会照顾人的,很容易成为一群人中的领袖,让别人不自觉服从他。 时书站台阶下,一张俊秀白净,意气风发的少年脸,觉得谢无炽有道理,但自有不平之气。 “你不服?” “……” 他年纪还很轻,没有人可以阻止热血沸腾的青年人。 谢无炽静站片刻,换了腔调,似是一直思考的事情有了答案。 他眉眼阴郁一扫而空,平静温和。但那匣中剑的锐利并不减。 他走下台阶:“走路费劲吗?要不要我扶你?” 时书没太在意他态度的转变,但摇头:“不用了,马上就到了。” 谢无炽:“没事,你手脚酸痛,前面还有一段路,一起走。” 一边说,一边搭住了时书的手臂。时书靠上他时,立刻察觉不是羸弱颤抖的手臂,而是强健坚硬,温度也高的一双手。 ……这哥们儿,爆炸般的压迫感。 时书:“……谢谢,谢谢兄弟。” 和谢无炽肩膀挨着肩膀,体温渡过来传到皮肤,时书感觉被一个火炉煨住。时书从小到大,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热的人! 不过因为对方也是男的,还有刚才那番话,时书一下沉默寡言,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顾着走路。 第17章 谢无炽:“传话的和尚来找我时,我猜你遇到麻烦,很担心,所以马上出来看你了。 时书:“还好,生活中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意外。” 谢无炽:“我知道你很正义,这是难能可贵的品质,不过答应我,保护好自己最重要。” 有道理,可听,改不改看情况。 时书含糊地点了点头:“好吧,下次提前跟你商量。这次给你添麻烦了,是我不对。你刚才打了架手疼不疼?” 谢无炽:“经常锻炼,不疼。” 夜里寂静,时书让他搀扶着一步一步走过台阶,谢无炽的手搭在他手腕,用意也是好心,但随着一步一步,甚至谢无炽刚靠近自己时,时书就升起一股不舒服,生理性后背发紧。 沃日,头皮发麻了。 谢无炽太男性了,体格高大,轮廓英俊削落,在他身上几乎看不到任何折中的元素,时书仿佛单枪匹马面临草原雄狮。 怎么还没到院子……? 什么时候能脱离这滚烫的手。 途径一座荒芜的院落,桥梁架搭,半壁颓圮的篱墙垮塌,砖头和乱石被枯草和花枝掩盖住。 僧人们总是早早歇息,第二天早早醒来洒扫做事,因此约莫晚上八九点,寺庙里早已一片死寂。 时书和谢无炽走过台阶的坡时,气氛死寂,墙壁后那隐约传来的呻吟声,气若游丝,变成不可忽略的声线。 “嗯嗯啊啊……” “啊!谢无炽,什么动静——” 时书猝然被这叫声吓到,嘴便被一只燥热的手捂住,时书闻到血腥味的同时,谢无炽声音落到耳朵旁:“低声。” 时书后背毛一下炸了,他用力掰开谢无炽的手,耳背烧起一股灼热的红。瞪大眼,不可置信和谢无炽确认目光。 “呵呵,”谢无炽笑了后,神色淡漠,“听到过这种声音吗?” 时书:“不会是我想的那样?有人在搞?” 我穿的是男同小说?! 时书和谢无炽不再说话,也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原地,越站着不动,越感觉到那阵高亢的声音的清晰。 其中似乎还有快慢紧急的节奏感,起伏不定的情绪感,眼看周围是树,树下是四合的院子,声音就在这院子里回荡。 时书听不下去了:“走?把舞台留给这两位野鸳鸯。” 谢无炽:“不急。我没看清人是谁。” 时书:“你看清人是谁干嘛?” 谢无炽:“吃瓜,当然,我有我的用处。” 墙头并不高,谢无炽站在那儿,视线还要远远高出一大截。他沾血的僧袍拂过花枝,被掀起一块。夜色太深,只能看见两团白肉搅在一起,其他的便看不清楚了。 谢无炽屏气凝息,高高低低的声,时书则听得面红耳赤,心惊肉跳:“好怪,哥,不想听了能不能走啊!” 谢无炽:“等等。” 时书沉默,那断断续续的对话也听得更清楚了。其中一位,似乎脾气大发,正气咻咻地边骂边干。 “嗯?叫你冲男人抛媚眼,藏经阁那个整经的和尚俊俏是吧?这么不老实,我比他差点哪儿?要不是老子赎你出来,你现在还在教坊司被男的上呢。” 另一串甜腻的娇笑:“我看他两眼也不行了?好大的醋劲。” “老子弄死你!还敢发骚,现在满足了吗?说话。” “你个畜生,慢点,我要死了——” “啪啪啪——” 回应他的是一串越发急促的吸气和拍打声。 好银秽,好瑟情。 时书脸一下红了,捂住耳朵,感觉声音在脑子里回荡钻动:“哥,我才十八岁,还是小朋友呢,能不能别这样?我还没做好准备踏入成年人生活。” 谢无炽:“很快,这男的耐性一般。” 片刻,“好了,他俩完了。” 果然,那边的声音和气息逐渐恢复正常,耳鬓厮磨,又亲又抱一阵亲热,响起一些黏腻的声音。 谢无炽垂头沉思,站在蹲地上一脸自闭的时书前,心里似乎了然了,他身影清正:“走,我知道是谁了。” 如此事不关己,仿佛目睹别人野合,对他来说就像吃饭呼吸一样。 什么心理素质! “谢无炽!我不得不说你两句了,不良嗜好,蹲墙角偷听别人搞基。” 时书站起身,没想到酸痛的双腿发麻,头忽然晕了一秒,紧接着眼前猛地一黑,在失重感中整个身体骤然跌落在地—— “完了……”膝盖磕在柔软的泥土上,时书抓救命稻草似的,本能反应一把抱住了谢无炽的腿,等重新恢复意识时,脸已经埋在一片柔软的布料,也就是谢无炽的双腿之间,闷着脸无法呼吸。 “嗯?”谢无炽被猝然的力道撞得闷哼了声。 时书:“…………………” “啊我突然贫血了——”时书刚发出第一个音节,后脑勺就被一只高温的大手扣住,提醒意味十足地在他耳朵后抚了一下,带动那片皮肤发烫。 谢无炽的声音迫在耳畔,磁性喑哑:“嘘,低声,不要说话。” “……” 心跳一下收紧,残留气息余温。时书不敢吭声,维持着抱着他腿的动作,耳朵里说话声音停了下来。 “什么动静?有人吗?”那男人说。 “这深更半夜哪里来的人,估计是什么野猫耗子。” 第18章 “……唉,这么晚,也该回去了。明日还有许多人客要来。” 那人窸窸窣窣穿衣服,离开的出路只有自己这边这一条。 时书后背发麻,但让他更紧张的是,自己脸埋在谢无炽的大腿处,那么他的头顶…… 僧袍用皂角洗过,散发着一股质朴无华的清香味。时书不敢深呼吸,缓慢地将脸调转了方向。谢无炽一动不动,大手托着他的后脑,指尖轻轻顶在他的耳垂。 他身上的温度太高,哪怕只是一片皮肤贴着,都让时书十分敏感不自在,快被烫死了。 “怂货,干人的时候,恨不得把油水都榨干。一听到有动静,跑得比兔子还快。再说,被人看见,不是更有意思?” “哎,你个小贱人——” 那边似乎死灰复燃,干柴烈火,又吭吭哧哧响起了动静。 时书:“震撼,我今天才知道相南寺房产田产多不胜数,没想到寺里的人还搞野战……” 谢无炽:“你要是看过<a href=https:///tuijian/honglou/ target=_blank >红楼,三言二拍,会知道僧尼也和常人一样有情欲。书上说破除七情六欲,落到人身上,哪有那么容易。得道者是少数,浑水摸鱼的人是多数。意志力到底能战胜什么?” 时书想起什么,连忙作揖:“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撞你的,我刚才突然头晕了。” “没事,”谢无炽眉眼在夜色中模糊,嗓音低,“你身体不好?” “倒也不是,我一直很健康,”时书脸上露出犹豫,“但是这三个月在周家庄当工人,天天馒头粥,粥馒头,偶尔炒个菜,赶上过节或老爷高兴才有油水,可能有点营养不良了。” 谢无炽认真听,道:“还有呢?一概说了,我想想怎么办,免得给你养死了。” 时书:“……我很健康,不要你养!” 谢无炽转过身,微风拂过发缕:“走吧。” 轻手轻脚离开这片废弃的僧道院落。时书揉着脸,脑子里还回味着这一情景,忍不住八卦的心情:“谢无炽,你说你知道是谁了,谁?” 谢无炽:“今天中午饭堂遇到的那两个和尚。” 时书:“什么?居然是他俩?” “年轻精力旺盛,便有欲火焚身动情任性到难以忍受的时刻,无法克制沦为欲望的奴隶。” “淫恶之报,天律最严。这两人在寺里行淫事,竟然不怕因果轮回。” “……这么恐怖吗?” 时书一路碎碎念,终于回到住处。院子里清凉寂静,谢无炽在院子的水井旁绞了一桶水上来,就在暗淡天色中脱掉了僧袍。 将沾血的菩提珠和衣裳丢了进去,血液缓慢地晕开,月色荡漾。 时书在房间擦洗完身体,出门看到谢无炽的后背时,喉结滚了一下。 肩膀宽,时常锻炼的人的身体,亵衣单脱掉了,剩一条裤子扎在腰际,一股一股鼓起的肌肉贴合着骨头,随着运动,后背和腰身的骨骼推送,腰虽然窄,但贴着的脊梁十分洗练利落和紧绷,身体充满了男性的张力。 哥们儿,当僧人这么欲? 几乎和时书偶尔在视频网站上刷到,底下几十万条“想舔哥哥身上的汗”评论的那种肌肉和体型。 谢无炽,男人中的男人。 不爽。 那种不爽的感觉又上来了。想炸毛,头皮发麻,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好诡异。时书悄悄地酸了,没错,他们直男看到更有男人味的帅哥只会破防。 显得他时书在他面前跟个受一样,这是多么屈辱的事情! 时书想进门,来回走了几次,站门口看他:“你肌肉怎么练的?” 谢无炽捞起水里的菩提珠:“滑雪,骑马,打球练的。” 时书:“骑马?你已经骑上马了?” 谢无炽:“不,自己的马场。” 时书:“……” 时书:“谢无炽,你穿越肯定比我还痛苦吧?” “还好,痛苦了几天,现在呆得也挺舒服的。” 谢无炽拎着水珠滴答滴答淌落的手串,裸着上半身往时书的方向走,浅色月光照在他锁骨,将麦色皮肤映出淡淡的光泽感,宽厚胸前沾了点点水珠。时书才回过神,想到要和他共处一室,睡一张床。 顿时,时书升起一种毛骨悚然感。首先,他觉得谢无炽人不错,其次,谢无炽长得也十分帅气更是爱干净到洁癖,但他的距离感和压迫感实在太强了,好像总带着一种让人腿软的施惩意味,很吓人。 时书:“对了,谢无炽,你今天问过住持,我要怎么安身吗?” 谢无炽:“住持当你是我兄弟,答应让你暂住,其他一概没说。” 时书:“好……” “怎么了,不适应?”谢无炽嗓音淡,眸子黑色却深,“条件有限,先对付对付。” 时书:“也没有,挺好的。” “嘎吱——”谢无炽关上了门,顺手给门的门闩插上了,屋子顿时变成一种插翅也难逃的封闭空间。 空气中谢无炽的信息素刺激变浓,时书忍不住想炸毛,谢无炽目光将他从头看到尾,若无其事:“上床吧。对了,那个故事还听不听?” 时书不仅心理炸毛,生理也快炸毛了:“什么故事?” “兄弟相奸——” “啊!!!”时书一头扎床上,埋进枕头里,“哥,气氛突然好诡异啊!” 谢无炽:“什么气氛?” 第19章 男上加男? 不知道!但是真的好怪!!! 作者有话要说: 时书:一种情景演绎的gv气氛…… 书宝越恐,以后越好c…… 第9章 你太规矩了,有性羞耻 忙了一天的院子终于恢复寂静。 夜深人静,缩在床铺角落偷感很重的时书在睡熟之后,终于伸展开了四肢,棉被一角搭在腹部,一条腿大大咧咧地敞开。 似乎还做了噩梦:“我想回家,回家……” 时书生的十分白净,衣服被撩开露出半块白肚皮,穿越来后变成了长发,但阳光活泼的少年感却不减少。 谢无炽收回视线,刚准备睡,被时书蹬过来的一只脚给踢中膝盖。 “唔嗯……” 时书发出梦呓。 谢无炽眼神暗下,无人的时候他唇角一点笑意也没有,稍后退,没想到那只脚空闲后越发过分的朝他方向侵占。 如此退了片刻后,谢无炽掠低视线,抬手一把握住他的右脚脚踝,将时书的睡姿稍调整端正。 谢无炽半靠上枕头,将书卷放下后闭上眼。 …… 日上三竿! 又是崭新的一天,时书醒来时对面床头空荡荡,猜测谢无炽又去武行健身了。相当自律的一个人,昨晚时书躺床以后,谢无炽不仅不睡,反倒借着昏暗的灯火在看书。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谢无炽三更读书,五更起床到武行练武,白天还得在藏经阁整经读书,十分卷,卷得时书侧目而视。 “过几天身体好点了,要不跟他一块儿出门看看?紧跟大爹步伐,不然凡事都他一个人干,也怪辛苦的。” 门外阳光正好,时书摸摸来福的狗头:“嘬嘬嘬,太阳晒屁股了,起床!” “早上吃什么呢?” 时书见一道身影从院子旁的小路绕过来,谢无炽一身海青僧衣,低头似乎陷在沉思中。 他手里托着一封包裹好的荷叶,抬头见时书。 “醒了?” 时书:“你回来了?这是什么?” “卤猪肝。去饭堂打来馒头和粥,就着吃。小心别被看见了,这一带一概不许卖荤肉给僧人,我托人帮的忙。” 时书:“兄弟,你对我真没话说。” 谢无炽进房内,拿起桌上的书:“过两天休沐,不该我轮班,带你去看看中医,开点药喝。” 时书打来粥饭和馒头吃时,谢无炽站井水旁擦干了一身练武后的汗水,他穿衣时确实看不出那么强健的躯体,将新的僧衣换上,又带了几分清朴文气。恰好寺庙里洗衣服的婆子来,便将脏衣服一件三文钱托人洗干净。 时书打开荷叶后发现不仅有卤猪肝,还有卤鸡腿,一边看着谢无炽换衣服,心说真帅啊哥们,有点西装暴徒的感觉,是一拳能把人打死、沾着血还笑那样的人。 他悠哉悠哉吃饭,日光正盛。 远远,听见一声吆喝:“师弟!” 时书扭转头,昨日的慧觉和尚拄着竹杖走来:“在吃早饭?” 谢无炽给时书递去一个眼神,时书秒懂后飞快把荤肉迅速包好塞回了屋内,叼着半块馒头满脸清白无辜:“……” 不知不觉,居然和谢无炽形成了这种默契。 谢无炽:“嗯,刚从武行回来,要去藏经阁当值了。” 慧觉:“今日有事,你看看能不能找人替你,就不去当那个值了。” 谢无炽:“有用我的地方?” 慧觉:“世子午后要来寺里游玩竹海,上次你随行世子到迦南寺,世子听你讲佛,对你颇有印象。今日来了,缺人帮闲凑趣,你要是不忙,就去与世子同游吧。” 慧觉说完,一脸欣慰地捻了捻胡须。 谢无炽:“能为世子帮闲,是在下的荣幸,不过才疏学浅——” “你就不要推脱了,从鸡鸣寺特意来相南寺挂单,日日发奋读书,还文武兼修,我十分欣赏你的才情。如今这时代,还有谁不懂‘敲门砖’的意思啊哈哈哈,你既然有志向,那我帮你引荐,也算得上成人之美,美事一桩了。” “那先谢过师兄。” “不说这些虚的,但愿你能为大景这世道,澄清几分吧。”慧觉一转身,念诵着“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悠哉悠哉地离开了。 谢无炽回头时,就见时书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他。 谢无炽:“?” 时书:“你和那坏世子有什么py交易?那种人你都下手啊?” “py交易?”谢无炽关上柴门,往藏经阁去。 “那他刚才说的引荐是什么?” 时书一步一顿,挡在他身前,让谢无炽走不得路,便停下来:“你从来不看史书?” 时书:“……看得少,怎么了?” 谢无炽:“某些朝代参加科举的试子,在开考前要提前去拜见考官,自称门生,等待提携。从古至今,寻找渠道接近有权有势的人,一直是仕途晋升的道路。你不看史书,网文总要看吧?” 时书:“这个确实看。” “冷酷杀手妃刺杀男主,第一件事是接近男主,博取他的喜爱,再动手——简而言之就是爬床,对吗?” 时书:“……谢无炽,你的知识面到底有多广。” 谢无炽:“要是穿越到古代才童年,那我还能试一试科举入仕、平步青云,但这穿来都成年人了,四书五经读不完,更考不过那些饱读诗书的老手宿儒。所以只能走旁门左道,寻找升迁之路。” 第20章 时书:“所以你故意接近那个世子?” 谢无炽:“当然,无权无势的人,想升迁的第一件事就是借势。” 来福旺旺旺又叫了起来,谢无炽走向藏经阁,步履仍然不急不缓,身姿利落,即将面见一个一句话能杀死数万人的权势人物,对他来说也无须紧张。 时书看他背影,有点被装到了。 时书上前,和他肩并着肩:“那世子看见我,还会再杀了我吗?” “倒不会,当时随便看一眼,他估计连你模样都没看清。” “……行。” 时书算放心了,和他绕过一株大菩提树,左手边忽然撞入一道身影。 正是昨天中午看到的俊俏和尚,也正是昨晚荒废院子里那对野鸳鸯。那俊俏和尚正在嗑瓜子,皮往湖面上抛,露出一口小白牙。 看见他俩,大方地笑起来,又抛个媚眼:“早,去哪儿啊?” 时书:“他在和我们说话?” 谢无炽:“是。” “要不要回?” “随便你。” 时书犹豫再三,和他点了个头,绕开后便被一种后背发毛的感觉驱使,忍不住伸手扒拉谢无炽的袖子:“好怪啊,好怪,无法直视!” 谢无炽淡淡地:“怎么无法直视?” 时书:“你不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吗?谁能想到他表面端正,其实头天晚上跟人野外那样?” 谢无炽垂眼,视线掠过他:“第一,你太规矩了,有性羞耻;第二,你觉得心理不适应,不过是昨晚亲眼看见他行事。现在我们周围有好多人,好多和尚,你敢保证这人群中谁昨晚没脱了衣服,和人干那种事?” 时书:“……………………” 谢无炽脸色甚至算得上正经,说这番话毫无情绪。时书感觉血一下冲到脑门:“哥,有些话,不必说得那么明白吧?” 谢无炽:“不说明白,怕你听不懂。你晚上自慰了?第二天不是照样正常上学。” “你你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受不了了!” “我不自慰,”时书小脸通红,认真纠正他,“还有,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时书抱着头往前冲,脸红的头晕脑胀,阳光朗照,少年身影一路往古朴建筑中跑,海清僧袍稍显宽大不合身,显得肩膀清瘦,谢无炽眯了下眼,这一幕竟也颇为温暖。 时书闷着头冲了十几米远,停下来,眼前撞到了一行队伍。他停下脚步,一位穿着华丽袈裟的老僧,头戴五佛冠,手拿法杖,在其他人的簇拥下快步离开,所过之处,所有僧人都要停下来鞠躬叫“方丈”,保持恭敬的模样。 不过不管衣着再华丽,那也只是个苍老的老人而已,挡不住昏沉的双眼,僵硬绷直的后背,还有已经不再稳当的手。 “这就是寺里的老大?……” 看的时间不长,背后谢无炽走近时,时书已收回了目光。 “他是相南寺的方丈。” “也就是那个上千间东都房产和三万亩地的拥有者?” 谢无炽:“你知道了?” “我昨天想找活干,全被拒了。”时书说,“实话实说,如果和尚都是这样的,那我不想当和尚了,假装的也不想当。” 谢无炽:“都这个处境了,原则还挺坚固。” 时书抱着手:“都这个处境了,再烂能烂到哪儿去啊。我不想干。” …… 藏书阁里空气太闷,满是樟脑丸和纸墨的气味。时书跟着谢无炽待了半个多小时,看一本书看得差点当场磕头,猝然惊醒:“嗯?” 一接触到谢无炽的视线,时书立刻撑着额头装作刚才只是眼睛疼。 谢无炽淡淡道:“你在我面前死撑,是因为我们还不熟吗?” “……”时书说,“少管我。”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走到藏经阁外的大殿。寺庙不愧是寺庙,每天都有那么多虔诚的人,或是心中有所求的人往来,上柱香,祈求幸福或是荣华富贵。 这也是对未来抱有希望吧。 时书随处走走,没想到背后,听到一个婉转的声音:“小和尚。” “?”叫谁,我不是和尚。 时书转头过的一瞬间,睁大眼:“是你啊?” 约莫十四五岁,头发让布巾包裹,衣着朴素的女孩站在那,手里挽着一只花篮:“是我,我是小树。” 时书:“你也来拜庙?” “不是的,”小树走到他面前,掀开手里的篮子,“你昨天帮了我,我感激在心,我娘蒸了槐花糕让我送来。我一直在寺里找你,却不知道你姓甚名谁,找了许久。” 荷叶包裹的糕点,温热渡送。时书接到手里:“谢谢你,不用这么客气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们中国人的美德。” 小树局促,不说话。 背后,一道阴影从门后袭来:“她是谁?” 声音里,似有淡淡的收束和抓紧的意味。 时书转头,谢无炽的视线正好落下。也许是他没带笑意,高峻身影出现的那一刻,小树看到他,竟然吓得后退了几步。 时书:“她是我昨天帮的小女孩。这是我……哥哥。” 谢无炽:“哦。” 小树偷眼瞟他,满脸紧张:“我先回去了。” 时书:“行,路上小心。” “等一下。”谢无炽再开了口。 第21章 “这位姑娘昨晚被那几个人纠缠,胆子好大,还敢来人多的地方闲逛。今天送你回家,近日不要出门。” 时书转头看谢无炽,他将手里的拂尘放回木柜,踏出门外:“我和你一起送。”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好想看无耻哥以后发疯了犯病了抱着小书叫宝宝,你strong那张臭脸给谁看呢。 把今天的一段话贴上来: 我给谢无炽的人设就是反差,可能大家都会觉得他对时书很照顾,看起来像好人,其实他一点不温柔,不善良,没同理心,是npd的b群人格,也就是戏剧性,迷惑和操纵他人,还有漠视他人,他有这种表演倾向和很严重的自恋人格。 时小书是绝对正义人设,可能起初时书在谢无炽眼里就是个笨蛋宝宝,但时书是窥视宇宙的一颗明星! 另外谢无炽是有性瘾,但我写甜文是双洁选手,希望大家不要误会。 - 第10章 男,男娘? 时书问:“你不在阁内整经了吗?” 谢无炽:“下午要去和世子同游,不如现在休假,不去了。” 时书:“你担心我离开寺庙,不安全?” “差不多,近日最好不要在人群中招摇,避过风头再说。走吧。” 眼看谢无炽和柜台僧人交接事宜,转身过来。时书心里无比感动:“谢无炽,你对我真不错。记住了。” 谢无炽:“现在我们关系最近,这是应该的。” 时书点头,调转方向要跟上小树,被谢无炽拉住了衣服后领,一下子勒住:“等等,大景民风严苛,对男女之事忌讳很深,贸然和她走在一起,会对她名节造成误会。” “差点忘了这事!啧啧啧,”时书拍拍额头,“老封建就是老封建,看见白胳膊就想起那啥。” 小树本来也想说什么,但看一眼谢无炽,似乎就会被他吓一跳,立刻什么也不敢说了。 离开热闹的相南寺,市场,一路越来越偏僻。到巷尾时,时书留意到不远处的几条身影,撞了撞谢无炽的肩膀:“快看,就是他们。” 那流氓里添了新面孔,这次不在大街上调戏妇女了,而是在酒肆狂喝闹事,酒肆老板一脸局促地站着,疲于应付。 “快走吧,别被他们看见了。”时书说。 “嗯!” 小树藏住脸,飞快向前跑去。她的身姿很矫健,看得出来是常年劳动的小女孩。路越来越偏僻,市场正街的市井繁荣声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围着水井而建立的住宅区。 时书突然嗅到一股恶臭味:“什么东西?好难闻,像夏天没放冰箱单臭了半个月的肉。” 谢无炽打量环境,眼前是一片低矮的房屋,两株光秃秃的柳树残枝败叶,用石头垒起一条壕沟。壕沟里黑水流动,浮动着腐烂的树叶和果皮之类的废弃物。 谢无炽:“这是东都的排水系统。城市,会有处理污水和垃圾的地方,不然几百万人无法生存。” 时书安静,小树回头有些抱歉地笑了笑,耳朵发红。 沿着这一片肮脏污秽往前走,再约莫几分钟,时书看到了昨天熟悉的那条破烂街道。低矮棚屋,破烂木楼,路面上积累着一层又一层的黑色油腻物,沟壑偶尔看见死老鼠,动物骨头之类的东西。 苍蝇乱飞,在一片极其刺鼻的臭气中,这里蜗居着相当多的贫苦百姓,不时有人出来,端着便盆一倒,便站在屋檐下看这些闯入的人。 时书对古代都市的滤镜消失了,历史书上,清末那些老照片上瘦骨嶙峋的人冒出来。 小树指着其中一间较完整的楼说:“这是我家。” 恰好,屋檐底下走出一位体格劲瘦的中年男人,长得很高,下颚瘦削,一双眼睛轮廓深,体毛十分浓密,满脸风霜雨雪的沧桑痕迹。 时书“啧”了一声:“他长得有点……” 小树小跑上前说:“爹,这个和尚就是昨天救我的人,他担心我一个人不安全,送我回来了。” 时书:“我不是和尚……” 那中年人点头,声音显得粗硬和执拗,神色还稍微戒备:“谢谢。寒舍鄙陋,二位恩人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时书:“好呀。” 刚要走,就被谢无炽抓住了袖子:“等等。” 时书:“怎么了?” 谢无炽嗓音稍大声些:“既然已送令爱到家,我们就不叨扰了,寺里还有事情,我们也要早些回去。” 那中年男人也不强求,道:“好,二位慢走。” 时书被谢无炽拍了拍后背,刚要转身,房子内响起另一个声音:“小树他爹,是昨天帮了孩子的恩人吗?” 那中年男表情变了一下,回头,另一位中年男人走了出来,看着清减许多,眉眼温柔,一身朴素的衣裳:“二位进来坐吧?” 中年男生硬道:“他俩都说不坐了。” 小树从背后冒出头来,喊:“娘。” “娘???” 时书本以为出来的会是妻子,看见是个男人已经意外了,再听到小树喊了娘,那男子回头摸了摸她头发,说:“去烧点水,给两位恩人倒茶。” 时书一口气没上来:“男,男娘啊!?” 不是,哥们儿。 谢无炽神色不定,左右望了望后,神色历经了一瞬的思索,道:“盛情难却,进去坐坐吧。” 第22章 男子说:“元赫,你去搬两张椅子。” 刚才那位体格雄健的中年男,明明比这位孱弱的男子要有力量得多,听到这句话,知道无力否认,闷着头一声不吭进了房子里。 时书和谢无炽一起进了门,木板楼层,尘埃在阳光下飞舞,看得出主人家勤快,房子内收拾得干净敞亮,空余的地方才种了几盆花草。 “我叫元观,二位坐,我去厨房煮些东西,过个午。”叫元观的男子,转头离开。 “原来这是兄弟。”时书松了口气,不知道想到什么,猛地将茶碗放下,回头震惊地看谢无炽。 “兄弟?!这是兄弟??” 谢无炽掠下眼皮盯着茶水,明显的便宜货,但主人家却珍藏着用来待客,显然这里并不会有更好的东西了。他抿了一口:“兄弟,怎么了?” “一个爹,一个娘……” 谢无炽:“说出来。怎么,剩下那两个字烫嘴?” 时书:“你。” 门口,小树走了过来,站在一两米远的地方,好奇地看着他俩。一个十分天真烂漫的小女孩。 时书说:“你家水,还挺好喝。” 谢无炽放下茶杯:“你也姓元?” 小树点头如啄米:“我叫元小树。” “这一条街的人,都姓元?” 小树:“不是,除了姓元,还有姓旻,姓金的。” 时书扭头看谢无炽,谢无炽挑了下眉:“你爹娘是亲兄弟?” 小树:“不是的。” 时书尴尬地喝水,下一秒听到小树纠正:“他们是堂兄弟。” 时书:“………………” 谢无炽:“那你怎么一个叫爹,一个叫娘,而不是一个叫爹,一个叫叔叔?” 小树还要说话,元赫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声咳嗽打断了对话:“小树,去厨房烧火。” 小树瘪了瘪嘴,转头跑了,元赫走进来,三个人挤在一间狭窄的屋子里,气氛古怪。时书能感觉到,这位元赫似乎偏内敛沉闷,并不喜欢有人到自己家里来,闯入领地。 片刻,大概元赫也闷的呆不下,拿出一把锤子敲打木楼的破损处,缝缝补补,他手臂的肌肉膨胀,脊背宽厚,一只脚牢牢踩在地上,看起来顶天立地。 谢无炽忽然说:“听说北悦国的百姓个个体格高大,深眼高鼻,迥异南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元赫手上锤子一顿:“北悦国亡了二百年了,现在只有大景的百姓,有什么区别。” 谢无炽:“都是大景百姓,血脉终究不同。你们这些年处境窘迫吧?” 元赫回头看他,眼神中有凶光。时书喝着茶,不明白这突然尴尬的气氛,挠头:“你们在说什么?” 谢无炽:“茶水已喝,就不再打扰了。最近不要让令爱出门,以免被人报复。” 说完,谢无炽起身离开。时书闻到了厨房内的红糖鸡蛋香味,跟小树打招呼:“下次再见!” 走出门,时书才说:“你刚才说那些话什么意思,他都想动手打人了。” 谢无炽抬手示意左边:“看,那是什么。” 时书回头,原来是一方石头界碑,上面的刻字漫然磨灭,历经岁月侵蚀,但隐约能看出几个字,写着“北来奴”。 谢无炽:“这一大片街区,住的都是二百年前,大景高祖皇帝北征时攻灭北悦国,俘虏来东都炫耀功绩的遗民。只不过炫耀了武功之后,这上万人却不知道怎么安置,于是随意放在这里,列为奴籍,身份低于大景百姓一等。” “女儿卖入有钱人家做奴婢,儿子当奴才,干最下等的力气活,比如倒恭桶,收垃圾。北来奴不许读书,不许考科举,刚才那个元观说话文秀,不过哪怕再读书识字,只是奴隶而已。” 时书闻言,一下怔在原地。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东都还有这样的群体存在?” “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谢无炽道,“你刚才问,为什么堂兄弟,一个当爹,一个当娘,知道原因么?” 时书:“你说?” 谢无炽:“大概二十年前,也就是上两位皇帝,哀宗时代,哀宗微服私访,兴致勃勃打马游街时,忽然被一个不知道哪儿窜出来的北来奴冲撞。哀宗才想起这群被遗忘的北来奴。不过这些年来,大景北方边疆频频受到新崛起游牧部落的骚扰,给国境造成了很大压力,甚至攻下了大景边境极其重要的州郡。而这些新起的部落中,就有当年北悦国的后裔。” “所以哀宗一怒之下,质问这群北来奴为什么还在京城,于是制定了策略,不许北来奴再结婚生子,要人为制造灭绝,让北来奴不再繁衍,集中消失。” 时书后脊梁发麻:“然后呢?” “你想知道这两位堂兄弟有没有性关系?答案当然是有,性冲动是人类的动物本能,不受意志影响。二十年来,北来奴不许男女再恋爱,成婚,生子,否则告发官府便要刺配偏远恶州。环境如此,北来奴也会适应,于是产生了女人和女人同住,男子与男子同居的习惯。” “人的恋爱选择,也能强制更改?” “当然,”谢无炽眸色暗,道,“有时候你以为是个人的选择,其实只是时代逼着你这么走而已。” 时书半天,憋出一句:“恐怖。” 谢无炽:“尽快离开这里,被人看见和他们有联系,不是好事。” 第23章 时书沉默了好久:“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谢无炽:“看书,书本上的知识无限。” 中午,阳光照在东都的大街上,谢无炽转身走在前面,时书走得稍微慢一些,摇摇欲坠跟着谢无炽的背影。 时书用手摸了摸胸口,觉得很闷。 时书:“我有点不舒服。” “不用想,”谢无炽说,“大景的百姓,在阴山后那些部落手里,死得一点儿不比北来奴容易。什么都去想,太沉重了。把这些忘掉。就算你不舒服,也改变不了什么。” “……” 时书走了好几步的路,抬头:“你呢?你能改变吗?” 石板路一路绵延,阳光照在时书白皙的脸,几能看见脸上的绒毛,和少年一双认真的瞳仁。他看起来就像是在公平善意中待得太久,不适应混沌和无序。 谢无炽漆黑的眸子看他,将手拢在背后,似乎笑了一下。 “——我能。” 一瞬间,时书的心口猛撞,看见乍见的野心和阴鸷,从谢无炽眉眼下一瞬而过,顷刻无影无踪。只是谢无炽站在那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书,你就等你老公c,你躺着就是了。 第11章 梦里白净而棘突清晰的脖子 命运,只对进取者和征服者报以微笑。 而对那些顺应命运之人,命运仅仅施舍冷淡一瞥。* 时书走上前,以一个直男对男人最高的敬意,拍了拍他的肩膀。 “苟富贵,勿相忘。” “等你发达了,你坐豪车我给你开车门,你吃鱼我给你拔刺,天冷了给你添衣服,汤热了给你吹凉,你就是上卫生间我都帮你扶着。” 谢无炽:“扶什么?” 时书一脸这需要我明示吗:“扶什么都可以。” 谢无炽:“你帮朋友扶过?” “倒没有,不过他们好像老想和我一起洗澡上厕所,还老想抱我,闻我之类的……” 谢无炽:“那你跟他们洗了?抱了?闻了?” 时书:“当然没,我不喜欢男的碰我。” 谢无炽:“以后别跟你那群朋友玩了。” 时书:“?为什么?” 谢无炽不说话,转身离开,时书跟在他背后追,带着不解:“哎,谢无耻!你说清楚啊!不会他们也是男同吧?” …… 跟着谢无炽走的一路,相南寺的菩提树繁荫映入眼帘。时书还在碎碎叨叨:“就算想和他们玩儿,也没办法了。咱俩穿越,注定了我和你相依为命。” “你还挺不错的,即使暂时当室友也有距离感,不搂不抱不亲。” “你肯定不是男同,你不爱碰我。” 真正的直男之间才会搂搂抱抱,男同一般不搂,搂起来就是18cm负距离。 谢无炽辨认市井街道,神色平静如水,往左边的坊间转向。 时书:“去哪儿?” “正好出来了,拿药。去药房看看你的身体。” 时书:“啊?哦。” 谢无炽偶尔会展示一些控制欲,不过这种暂时还在时书接受范围内,有点像姥姥逼着你穿秋裤。 幽静医馆内,老大夫捻了捻胡须。 “嗯,是有血虚之症,开几服四物汤,平日进食多吃桂圆,红枣,还有瘦肉汤……”老大夫看他俩的僧袍,道,“瘦肉汤就免了。” 谢无炽付了钱,拿起药,时书把捋到小臂的袖子放下来,闻到浓郁的中药气味:“会不会很苦?” 大夫:“买些红枣,掰碎了加进去。” 拎着红枣桂圆和中药一起站大马路,时书往相南寺走,没想到谢无炽走了另一个方向,时书问:“谢无炽,你今天很有兴致逛街?” 谢无炽:“医生说让你多吃猪肝,喝瘦肉粥,找家店吃些好的。” 时书:“但这两条街,不是不卖荤腥给和尚?”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钱,什么都买得到。”谢无炽道,“走吧。” …… 下午,大景梁王世子楚惟,携选锋军领袖,河南东路兵马钤辖赵世锐等众人,驾临相南寺,赏玩后院奇景——春日竹海。 相南寺后院,因是世子置席奉客,所以世子到时,那位本次平定民盘叛,炽手可热的新贵武将还没列席就坐。 时书和谢无炽跟随一群虞候、清客,绕过长廊走到亭子外,坐椅子里的世子衣蟒腰玉,圆领华袍,正百无聊赖赏玩他的新折扇。 世子跟前跪着个人,把头磕得如捣蒜。 “世子,各方书信都催去问了,富商不肯捐钱,巡盐巡茶刚加税到几年后,百姓身上抠不出来,实在是难以凑齐啊!” “废物!”世子勃然大怒,掷出的折扇把回话的人头顶砸出血,“平时一个个能说会道,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正要用到你们,一点用处也没有!” “钱!谁能给我搞到三百万两的钱!选锋军军饷凑不出来,这群兵痞武夫肯离开京城吗!请神容易送神难!还有辽东那拖欠了数年的军费,再搞不到钱,皇兄责怪下来我担着不说,你们统统给我滚去修皇陵!别再想着你那点安逸富贵了!” 世子怒火攻心,一掌拍在椅背:“混账东西,真是混账东西!” 一来,就看见这么刺激的一幕。 世子狂怒,时书眨眨眼,胳膊肘撞了撞谢无炽:“原来是愁钱,三百万两很多?” 第24章 “多,也不多。这些公侯世子的家底,掏掏能出三百万,不过没人愿意出。” “为什么?” “视天下为私产,视百姓的买命钱为私产。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哪怕国家要亡了,敌寇打过来了,这些公侯世家也不会掏出自己的一分钱,而是从瘦骨嶙峋、毫无油水的百姓身上去榨,直到榨无可榨,天下百姓皆反。” 时书龇牙:“我天呢,封建王朝真该死啊。” “人是非常自私的。拥有得越多,反而攥得越紧。” 谢无炽垂下了眼,似笑非笑:“本次淮南路民叛,正是一群百姓被繁重的苛捐杂税逼得落草为寇,喊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揭竿而起,朝廷只得派兵去镇压,结果打死了兵,打坏了装备,又要花钱去整顿新军,陷入一种恶性循环。王朝末期大部分都是如此。” 时书意外:“大景竟然是王朝末期了?” 谢无炽:“对,朝代一般分为治世,盛世,末世,穿越者想要改换日月新天,在王朝的治世和盛世绝无可能。我们运气很好,现在恰好是末世。” “………………” 时书仔细地上下看他,看到谢无炽眯起眼,带着沉思的表情。 “你好像个疯子。” 时书想起了以前听过的名言,“哪管身后洪水滔天”,谢无炽就有点只顾个人爽,不管他人死活的感觉。 时书抓了抓头发,注意力被吸引。 不远处,有太监尖着嗓音道:“河东南路兵马钤辖赵世锐,到——” 时书不禁好奇看去这位武将。 世子换了脸皮,倒履相迎:“赵钤辖真是赳赳武夫,器宇轩昂啊!” 这次镇压百姓起义军的武将,一位满脸血腥气、体格强壮的中年男人,一条伤疤从额头断到下颌,是年轻时抵御异族部落,担任夺旗陷阵的选锋军时被流矢所击中的,这些年来,也成了他荣耀的证明。 “参见世子殿下。” “赵钤辖不必拘礼,请起请起,早听闻赵钤辖英姿飒爽,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今日本世子设宴,特请你来观赏寺中竹海,晚上,再去看本世子耗数千民力从太湖运来的一颗怪石,请请请——” 赵世锐目光如电,道:“世子殿下,末将本次来,是想询问军饷一事。” “啊!”世子楚惟笑着道,“今日我宴请你来观赏,良辰美景好时光,不要辜负。这些军政浊务,改日再议,改日再议。” “世子殿下!”赵世锐似乎忍无可忍,“本次镇压民叛,六万狼镝精锐部队,整整打死三万人!这剩下的三万人还要吃饭,死了的将士有丧葬费用,还有亲人要安置,延误一日,数万人就饿一天。怎么这种要紧关头,还分什么清事,浊事!几万人的生计竟然是浊事吗!效仿前朝那些优游林下的世家官员,那咱们大景就该亡了!” 世子脸黑一阵,红一阵,想发火,但狼镝军是陛下的新宠,绕是他也不好斥骂,只得咬了牙关:“不要着急,本世子早安排下去,十日之内,必定会给你们下发军饷。” 赵世锐终于得到了确切的回复,道:“军中事杂,末将粗鄙,不懂得怎么迎合世子的心,就不打扰雅兴了,告退。” 说完,这武将竟就真的转身离去,不再多言了。 牛啊。 时书敬他是条汉子。 另一头,世子怒火中烧。 世子楚惟满脸狰狞,手几乎把栏杆扼碎:“反了反了!一个北来的蛮子,乡下地方的狗奴才,这么不通人情世故,如此给脸不要脸!” 一旁的人,连忙跟着骂:“是啊是啊,一群乡下人,北方边疆来的土货,自然是不懂礼数的,世子息怒息怒。” “这人仗着灭贼有功,如此猖狂,早晚要落在我们世子手里。” 还有人另辟蹊径:“都怪那群刁民,非要造反,不然这么个粗鄙邋遢货,祖坟冒青烟也休想见天颜。” 时书:“………………” 马屁精的基本操作,颠倒是非,无脑站队。 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 自古以来,只有官逼民反,从来没有哪个百姓,好好的日子不过,要干提着头颅舔血灭九族的造反事。 那世子看着这群废物就来气:“滚!说这些虚的有什么用,十日之内,本世子要从什么地方拿到三百万两!” 一旁的参议们,只好七嘴八舌讨论起来:“照我说,还是苦一苦百姓,加租吧!” “再加租,天下皆反!” “富商……江南的富商都借了个遍,如今门丁稀落,确实借不出来了。” “世子,城南还有万亩官田,不如都先典卖出去,凑出军饷以解燃眉之急。” 世子:“官田自有官家用,不行。” 时书:“这个不可行吗?” 谢无炽捻着手中珠串:“当然不可行,那些官田名义上是朝廷的,实际上也早已被这些皇亲国戚吞并了,要割他们的肉,绝非易事。” 时书啧了一声,又啧了一声。 别说那百姓要反,时书都想反了! 时书皱眉,白净俊秀的脸一瞬间奶凶,谢无炽看他:“注意表情管理。” 时书:“哼,我就说我不想来了,看见这世子就想骂人。” “回忆是种惩罚,”谢无炽平静道,“有些不能改变的事,还是尽快忘掉的好。” 第25章 “……” 眼看拉拢军中新贵的宴会泡汤,梁王世子又在暴怒之中,接下来大概就是寺庙讲解佛法,帮他释厄了。谢无炽示意时书:“你先回去,乖乖呆着,最近几日我会晚点回来。” 时书:“你要干什么?” 谢无炽看座位里的世子,就像在看砧板上的待宰肥肉,和时书说话时眼神一缓,微笑着说:“当然是,帮他筹集军费。” …… 谢无炽不让时书出门,避开惹了狼镝军的风头,时书近几日都待在院子里,因为太过于无聊,只好天天跟来福玩儿。 “好狗……去!”时书扔个木头块。 来福叼回来,冲他摇尾巴。 “好狗……去!”来福一个狂冲,又把木头块叼回来。 “还是狗好,一直陪着人。这个谢无炽,到底在搞什么……早出晚归。” 天色日渐昏瞑,谢无炽从青石板路之间走来,他颀长的身影在夜色中十分醒目,神色若有所思的模样,看起来阴重不泄,思虑极深。 时书本来想装作没看见他。 谢无炽从袖中掏出东西:“给你带了本书,不是在院子里呆着无聊吗?打发时间。” “不行,”时书端着说,“我看书要晕头。” 夜晚降临,屋子里一盏暗灯,时书进门后没忍住借灯光把那本书随意一翻:“!!!”一瞬间烧红涨到耳根,他猛地把书给合上了,脸上褪去了白净,好像碰到了怪物一样将书丢出去。 “谢无炽,你你你你你居然给我看黄书!” “这本书有文字,有插图,我猜你应该能看懂,就带回来了。” 时书:“我不爱看这种,拿走。” “这是近日最流行的话本,在歌楼舞坊中十分风靡,雅俗共赏,很多人等待刊印都买不到。” “这么厉害?” 时书半信半疑重新翻开,白净指尖压着纸张,刚才十分凑巧一翻就翻到了主角搂抱的场景,从头往后看,原来是一个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 “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下里巴人,受众广泛。这本书用词俗俚,偏日常和生活化,哪怕在寺里也有不少六根不净的僧人偷偷压在枕头底下。我正是向他们借来的。” 时书随意地将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但这里面还是有那种画面啊?” “食色性也。有,很奇怪么?” 书册的末页,时书看见墨字的署名,他依照着一句一句念出来:“元应是——作者也姓元,难道是一个北来奴?” 谢无炽坐在长凳上,低头喝茶水,深潭似的眸子看他一眼:“不出意外,这个作者就是元观。” “什么?……居然是他?” 时书睁眼,脸上写满不可思议。 知识是一种财富,在古代,文字也用来划分阶级。一个人专心读书,意味着家里少了一个劳动力,但人头税照旧,普通田耕家庭无法接受。所以能读书的,要么是书香世家,要么家里小富裕,小地主。 北来奴不许参与科考,读书没有了价值,人读书说白了就是为了生存,于是那条街区无人懂得识字。只有一位元观,即使长在读书无用的世界里,纸张笔墨不会给他任何盈利,还是因为热爱而读书识字,撰写文章,甚至学了绘画。 他的诗作没资格进入大雅之堂,便主动流俗,写起小说图画,交与印厂复印,给另一些渴望爱情,或者期待看世界的人一些向往。 “世道不允,逆天而行。”谢无炽说。 时书心中震动,捧着这册话本:“我仔细看看。” 谢无炽:“不过这种书,在大景的主流评审中,仍然是上不得台面的淫书。你慢慢看。” 谢无炽拿起一本经史书,对着灯光再阅读起来,灯光从他鼻梁映照下来,显得他轮廓清晰,眼眸模糊。 时书闭着半只眼,从手指缝隙去看那一副一副图画……也没想象中污秽。时书眼睛变圆了,坐到谢无炽身旁,两个人共着同一盏灯火。 虽然是大白话,看起来还是吃力,时书嘀咕:“但事先知道他的模样,再看书,就觉得很怪了。” “小孩子。” “……说什么呢?” 谢无炽:“正好多看点小说,给你开开蒙。” 看完书放下,到睡觉的时候,时书自觉地爬到床里侧的位置,准备躺下前忍不住问他:“喂,谢无炽,你最近干什么,总这么晚回来?” “向世子讲经,和他搞好关系。”谢无炽说,“怎么了,一个人待院子里不适应?” “……也不是,你少管。” 谢无炽:“那查什么岗?” “哼。”时书把脸朝向另一头,“随口问问而已。你就把我忘了吧,反正我一个人待这有吃有喝,也挺快乐。” 谢无炽捏着书卷,手指莫名一紧:“我没听错,你在撒娇?” “!!!”时书蓦地从床上爬起来,似乎自己也意识到了,满脸意外,“你说什么?我说了什么?” 谢无炽垂眼:“这几天忙我的事,冷落你了?” “啊啊啊啊!不要胡说八道!”时书突然炸了一样,一头撞进枕头里,心想怎么一不小心又暴露出来了! 说好要当冷酷无情独立成年人的呢! 刚才还发誓他回来要对他装高冷。 怎么一不小心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第26章 明明还没有和他成为可以说这种话的好朋友吧! 可恶!要被看笑话了! 时书往枕头里埋脸:“我死掉了,别和我说话。听不到。” “……” 谢无炽盯着床头的隆起,和时书毛茸茸的那颗脑袋,少年的肩膀虽然单薄但并不算瘦弱,一把清隽不驯,看起来气呼呼似乎特别地好抱在怀里,特别好哄,特别好揉搓,还特别软…… 莫名的想象浮现在脑海中。 似乎还会红着脸,被亲就用手推开他,被按在墙上,双手抵抗但那力气什么也做不了…… 还会抱他,一低头,看到白净而棘突清晰的脖子,皮肤温热。 烛火明灭,屋内寂静,谢无炽缓慢地皱了一下眉头。 像被击中心脏,因一瞬应激的刺痛,眉眼瞬间撕裂,露出阴暗的底色。 ……不好。 谢无炽呼吸加快,心跳也在加快,心悸得异常,脸被烛光的轮廓勾勒,瞳仁发红。 谢无炽合上书卷,缓慢地收回目光,但胸口震动,已经心神不宁。 - 寺里晚钟阵阵,吹灯拔蜡,谢无炽到床边盖上了被子。 身旁人睡着了,一如往常,谢无炽不喜和人分享私人空间,但他很早以前就学到一件事,毫无情绪地为不可改变的事让步。 往日同睡几天,接受良好,只是今晚,隔着温热被褥,似能察觉到对方轻微的呼吸。 …… 地狱之门打开,撒旦在中微笑,欲望的枷锁碎裂,无穷无尽的黑气和藤蔓爬升,心火焚烧炼狱。 朦朦胧胧,燥热萦绕在周身,梦里无休止的噪声和浪潮,将他萦绕和推动着。 谢无炽眼皮颤动,冷汗沿着额头往下滴落,从削落的下颌滑到脖颈,青筋在喉管处轻轻鼓起,喉头吞咽,梦里似乎被恶魔纠缠了,恶鬼一样缠缚住手脚。 无数个魔音在说:“你是完美无暇的”“你是不可战胜”“你是高傲,天之骄子,瞩目的明星”“你不可以脱轨”“你无比优秀”…… 万千双眼睛和镭射灯照射下,完美无缺的熨贴西装,鲜红酒液荡漾,笑容在纸醉金迷中飘荡。 像梦一样。 阴暗的背面,声音淡去……谢无炽五指张开按着一方窄腰,填补满空虚,骨骼泛起细密的气泡。那双手臂也探出来勾他的脖子,把温暖身躯紧贴上他,用脸贴着他的耳。 梦里那双手抚摸他后背的脊梁,温暖。 黑发柔软毛茸茸的,眼熟,谢无炽转过眼去看,看到一截白净的后颈,棘突明显,后背到脊梁骨往下凹,背部的骨骼线条清隽,劲瘦洗练,少年,青春。 “谢寻——” 声音骤然在耳边吹响,谢无炽眉压着眼的双眼皮,乍然睁开在黑暗中。 “……”喘息不止。 冷汗涔涔。 空气中似有寂静的结界,后背冰冷潮湿,似南柯一梦。 时辰已经不早,谢无炽拉开被子时,眉骨连带下颌一片僵硬生冷的疼感。 门外,鱼肚白从佛寺的塔顶浮出,暗淡天光洒在院子里,枝头上站着啼叫的鸣鸟。 换下来的衣裳丢井栏上,晨风抚摸他深凹的锁骨和胸肌,肩身利落峭拔,谢无炽盯着水面那阴郁深执、棱角分明的脸。 呼吸。 一双手,将这迷惑人心的表面搅碎。 作者有话要说: 谢无炽对时小书动心会很痛…… 这才是真正的佛子吧(,然后因为心理太扭曲演化成性瘾 其实谢无炽在现代不叫谢无炽,啊哈哈哈,这章让他俩先过个520情人节,大家快看! 第12章 你身上都出汗了。 时书起床时,谢无炽不在房间内,想必又早早出门锻炼,习武或者办事去了。他似乎永远闲不下来,有一堆事情要做,且极度自律。 竿子上晾晒着衣服,被风一吹传来皂角的香气,在阳光下轻轻飘舞。 “谢无炽这么早,衣服都洗了?” 时书脸被阳光照得白皙透亮,想到大清早男孩子一些洗裤子行为,心照不宣:“他不会是那个了吧……” “他也梦……” 后面两个字说不出口。 时书想象了一下,脑海里撞入谢无炽坚实的背阔肌,夜色落在他的锁骨,裸着上半身,那双手也是强劲有力,青筋起伏…… 呸,我为什么会想象!疯了吧! 被你们这些男同搞昏头了。 还是跟狗玩儿好。时书拿块石头看它扑来扑去,此时,院子旁有和尚匆匆忙忙跑过,寺庙忌疾行等不庄重行为的。起初时书以为偶然,片刻,又有几个和尚匆匆途径。 一种焦灼的气氛。 时书叫住其中一位:“师兄,怎么跑这么急?” 那和尚:“哎哟!大事不好!” 时书问:“怎么个大事不好?” 那和尚:“你不知道啊?昨天夜里住持忽然下令搜查禅院,但凡藏有淫书话本等触犯戒律的书籍,一概要吊销度牒,逐出寺门!” “……” 淫书话本。昨晚谢无炽带回那本书还放在床头,时书:“寺里不许看这些话本?” “当然不许,昨晚收缴一夜,住持将那些书一翻,脸都气绿了!大发雷霆!不过暂时只收了正僧,还没收到俗家弟子的头上。” 时书:“好奇怪,以前也搜吗?” 第27章 “以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是不管的,不知道这次怎么突然管了起来。我听说,好像是——” 那和尚压低了声,“世子近日在寺里礼佛,昨天去藏经阁观阅,居然被他看见混入其中的风月淫秽典籍!世子勃然大怒,这才让寺里连夜彻查!” 原来如此,时书眨了下眼。 相南寺身处东都繁华市井,僧人要么是得道高僧,苦行多年,要么则是出身东都寄养寺庙的有钱人家,后者往往心智不定,只将寺里作为一个安置之所,避恶容身,算不得真正有信仰。 追赶新鲜刺激,东都十里红尘奢靡滥觞。后一群人,最容易查出问题。 时书道了声谢,和尚匆匆离去。念头闪过,话本……谢无炽昨晚恰好带了一本回来。 得赶紧问问他这本书要怎么处理,否则如果被拖累,这个和尚可能当不成了。 时书掉头往藏经阁跑,绕过禅堂,观音殿,再往后转,步入一方石板铺就的广场,就能看见藏经阁那栋恢弘的大楼。 不同以往的是,今日没有僧人进进出出,藏书阁外一片安静,只有几位侍从站在门口垂头等候。 “谢无炽谢无炽!” 时书十万火急。 总算明白别人怎么都行色匆匆,为了通风报信藏小黄书! “站住!”时书被拦了下来。 藏经阁外的侍卫,刀鞘抵住他胸口:“世子在殿阁内听高僧讲经,不得相扰,近日藏经阁免进。” 时书:“???” 世子?怎么关键时候这世子又在了。 正当两人僵持时,一列人群鱼贯从藏经阁门口出来,当中的世子锦衣华服,一把风流折扇,正在伸懒腰打呵欠,往旁边啐了口,连忙有仆人奉送上了痰盂。 “主子,往这里吐。” “滚开。” 世子抬了抬手,那仆人不懂,差点呸他脸上。 如此威势赫赫,天潢贵胄。时书早听谢无炽说过,这位世子能督军饷,原因是当今皇帝,乃是他过继入大景宗祀继承帝位的亲哥哥。 先帝无子,挑中了他的亲哥哥入嗣正统,于是这位世子也跟着风生水起,揽起朝廷要务。 “谢无炽……”时书看到了要找的人。 在他身旁是与众居士,参议,虞候,清客走在一起的谢无炽。谢无炽仍穿一身朴拙的海青僧衣,但高视阔步,面静如水,更兼身姿列松如玉,积石如翠,在人群中十分的醒目,和古朴厚重的寺庙浑然成景,带着一股城府深重的气性。 世子和他说话,谢无炽正路过嘉木繁荫,偏头毫无情绪看了世子一眼。 僧人只跪神佛,不跪帝王。 “谢无炽,谢无炽,谢无炽……快转头看看我。”时书心里喊。 急中生智,时书想到了一个引起他注意的好办法。 时书一手扶住梁柱,手捂胸口,用力咳嗽了声:“咳——咳咳——咳——” 声音并不算特别大。 “咳咳——对不起,有点感冒。” “……” 谢无炽终于转过了脸,隔着遥远距离,漆黑双目定定看来。 世子楚惟:“那人找谁?” 谢无炽:“回世子,是家弟。” “噗,你们兄弟,倒都生得端正。”世子笑了,懒道,“去吧,看你弟弟找你有事,军饷也不急,晚点再议。” 谢无炽收回视线动身而来,不知道是不是时书的错觉,觉得他本来挺心平气和的,一看到自己,眼睛里的光暗下一些,脸上也若有所思。 昨晚上一觉就睡了,和他也没起什么摩擦吧? 时书在无人处悄声:“我给你丢脸了?” 谢无炽淡淡:“没有。” “哦,”时书也就信了,“你那本书要怎么办,我听说庙里在抄淫书。” “放那就行,已经抄完了。” “嗯?俗家弟子的禅房不抄吗?” “不抄。那本书,正是抄完之后,我随手挑选一本,带回来的。” 时书怔在原地,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听说,是世子在藏经阁看见了风月话本,勃然大怒才下令让住持彻查,你一直在藏经阁,有没有亲眼目睹?” “怎么了?”谢无炽忽然笑了一下。 光线被遮挡,谢无炽清晰的眉眼逆光,在晴空和朗照之下,瞳仁中似有熠熠辉光,一瞬不眨,锋芒毕露。 但他一身素净僧衣,青丝高挽,紧抿的色泽淡薄的唇,却连同这一身皮囊,自带冷淡疏远甚至神性。 “不会是你故意放进去的吧?!”时书意外。 “非也。只是我半个月前早已看到,翻开之后并不整理,让它原封不动而已。” “为什么?我听说收回了度牒,这些僧人都要逐出寺门,再也不能当和尚。你这不是害人……” 谢无炽道:“当然不是。你不看佛法,知道波旬吗?波旬是佛经里与佛相对的魔王,时常幻化僧人模样,跟随在弟子左右,阻挠和败坏佛法。” “——恶魔波旬。将八十亿众。欲来坏佛。佛法根绝爱欲,相南寺众多僧人的度牒用钱财换取,至于虔诚绝无一二,还在寺内宣淫亵渎,他们就是伪装僧人实则在败坏佛法的波旬。” 谢无炽一脸的好心好意:“我的目的只有一个:魔王波旬散布诱惑,将要坏佛。而我——欲灭波旬。” 第28章 “遣散的僧人心智已入魔,在寺庙本就不能成佛,我是好心好意替寺庙清理门户。只是有的人不懂,以为我欲灭佛。” “……” 一个一个字从谢无炽嘴里说出,十分善良,可时书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转头看这层峦耸翠,檐角相叠的僧院,莽然古朴佛号阵阵,眼前的谢无炽僧衣古朴—— 他不像佛,更像波旬。 时书这时候才发现:“咱俩的思考都不在同一个层面。” 谢无炽读了好多书,自从沾上书本后,面相都变了。 人果然不能染上知识,一染上,这辈子都完了! 在下一盘棋,而这盘棋,时书还没摸到棋盘。 算了,不要和清华哥比,会内耗。 “……你干你的大事,我就不打扰你了。” 准备回到禅院,把那话本看完。 忽然,时书折返脚步。 “对了,那些话本的作者是元观,仅仅只在寺里彻查,不会把他怎么样吧?” “正常来说,不会有事。” 谢无炽淡淡道,“但他还有个身份,北来奴,大景这些年边境受袭,朝廷深受困扰,如果被世子知道作者是他,恐会发散联想,他性命有虞。” “——你不要再和他走动。” “——那我去提醒他。” 两句话同时出口。 空气中短暂的安静。 阳光照在时书眼睛里,一双色泽偏褐的眸子,光泽白皙,无畏地和谢无炽对上。 海青僧衣穿得并不整齐,夏日迫近,他露出那截雪色的脖颈挂着一两粒汗珠,贴着喉结下的深凹处缓慢流动,在阳光晶莹明亮。 十分健康,有诱惑力的肤色,晃得人眼睛疼。 谢无炽皱了下眉,收回视线,唇瓣抿成一道冷漠的线。 他嗓音发紧:“你来的很急?身上都出汗了。” “还好吧,先说这件事——怎么不让我去?” 时书白净眉眼似有不解。当他这么问的时候,谢无炽就知道,任何劝说都是无用的。时书会怀疑他,他看起来像要顺着毛捋的人。 “你可以去。” 谢无炽抬头看了看天色。 随后垂眼,黑曜石似的眸子虚散着光:“但我有一个要求,天黑之前,你必须已经待在禅房中。” “我回来,你要在我的视线里。” “否则,我会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灭魔哥:根绝爱欲 性瘾哥:? 坐等时小书激怒谢无炽,卷王哥这种性格,不会爱上和自己相似的人,必须把他搞得想发狂嘿嘿嘿,然后岂不是…… 第13章 时书:“放开我,我讨厌男人” 一个人明确说出,做这件事他会生气,分寸和底线展示分明。 时书忘了在哪里看到,这样的人有框架感,会让人觉得不好欺负,触犯就会得罪。 谢无炽说话一直处于强势的上位者对下位者,包括行为举止,都能看出受到过很好的教育,家世处于上层阶级。 受人追捧,才能看谁都像看狗。 时书挠了一下头发。他其实认可谢无炽这句话,毕竟现在和他住,给他造成麻烦,确实不好。 谢无炽既然明白说了,时书坦然道:“行,我早点回来。” 说完,时书在谢无炽的视线中三两步跑离藏经阁,出了相南寺,少年的背影飞快在道路间穿行,比燕子还轻捷灵动,迅速跑向北来奴的街区。 好心好意提醒一下吧。 哥这样的正义天使真是不多见了! 时书一个起跳下了台阶,冲到元观一家门口时,整栋楼静悄悄的,有两三个衙役站在门口的石板前,正说些什么。 “……”时书一下收住,装作路过走了过去,留意到地面上的一滩血。凝固了,有蚊子嗡嗡飞绕,喷溅状血液面积大,弯弯曲曲流在石板的缝隙间。 那血鲜红刺眼,从人身上流出来,就像从畜生身上流出来的一样。 时书脑子里嗡了一声,手背一下发凉。 人血,肯定是人血。 这里经历过斗殴。 那两扇门板贴着封条,古朴的小木楼,先前还清凉幽静,现在人走茶凉宛如死物。 “元观,元赫还有小树,是死了,还是被抓了?” 时书心里震动,才发现整条街门户都紧闭,有人偷偷从破烂门缝里露出眼睛,惊恐地望着外面,这群没有来处,不知归处的异族奴隶群体中,萦绕着一股大难临头的氛围。 时书游荡了许久,离开了北来奴街。 心里空荡荡的,不知道这一家子的死活,也有些陌生于这种搜捕,仅仅是一面之缘,不过时书也有点感叹。 他低着头往相南寺回,人声喧嚣,没留意到台阶旁站着一个女孩子。 小树挎着花篮,哭得满脸通红,一看见他眼泪更是止不住:“哥哥……” 时书惊讶:“你在这儿,是想找我吗?” 小树哭得抽气:“嗯,我爹娘被衙门的人抓走了,我卖花回来只看到地上的血。我不知道我爹娘现在怎么样了。” “你,这,哎哎哎你别哭。”时书一下子手忙脚乱,“我们想想办法。” 人遇到困难,会下意识寻找认为会帮助自己的人。北来奴街的邻居为求自保,不告发她已经算好,哪里还帮的上她忙。 第29章 时书:“我看你还是赶快离开城里更好?你还有其他亲人吗?” “城里没有了,城外有大姑姑。大姑姑对我好。” “行,那你先去大姑姑家,你爹娘都被搜捕了,你现在不安全,也没地方可去。你大姑家远吗?” “城外二十里,小白虎村。” 时书:“那你先去躲一阵子,等等你爹娘的消息,快走。” 小树站在原地哭:“……我不敢,那一路好多狗,我被狗咬过。” 古代村庄是这样的,很多人家养狗,偶尔窜出来追着人跑,吓死人,一咬两个血窟窿。 时书挠头,见小树哭得喘不过气,神经质地反复擦脸,脸都擦出血了。说:“算了,我送你,别哭了,你一个人走二十几里确实不安全。” 时书带走了来福,还托人给谢无炽传了话:“麻烦你跟他说,我送一个朋友出城去了,争取太阳落山前赶回来。” “马上就走。” 时书用谢无炽的钱买了几个馒头,一个递给小树,一个塞来福嘴里,剩下的用荷叶包好。 往东都城外进发,来福欢快地摇着尾巴,时书时不时和小树说几句话:“你亲爹娘就是他俩吗?” 小树:“不是,我是爹娘捡来的。” “哦哦哦,那就好。” 时书室友有个gay,天天看生子文,男男也能生,所以时书那天听到“男娘”两个字,吓得魂飞魄散,要是他真能生小孩了,多惊悚啊。 再说,生谁的? 小树泪眼婆娑:“好?” “……”时书,“我不是那个意思。” “走吧,二十里路,应该也不远吧?”时书回忆了一下,“那晚上跑了三十里,估计是太害怕了,都没感觉到什么。” 不过时书想起来了:“去二十里,回来还得二十里?” 时书揉了下脸,把皱起的眉给揉平,心说:“送半路就回来吧。” 一狗,一少年,一少女,在城外草木掩映的官道上,大步而行。 时书折断了一根棍子,边走边戳戳花拨拨草,没想到真看到一条蛇,吓得连忙冲刺一百米。冲到一半回头喊小树,小树也跟在他背后跑。 跑着跑着,小树就笑了,但一想到爹娘,又落下两行泪。 “别哭了别哭了,会没事的。”时书逗她笑,“不骗你,我们来福会数数,我说一二三,它就能汪几声。” 来福:是的是的! “来福,一百八十八!” 来福:?兄弟你? 一路把气氛搞得缓和了,二十里路确实过于漫长。好在路上的人家都很好,渴了随便问一户人家,就会端水给你喝。 时书站在水井旁,掬水冲了把脸:“我们走了多远了?” “可能走到一半了。” “一个时辰才一半?天还挺亮的。算了,来都来了,送佛送到西吧。” 时书再递她一个馒头,又给来福狗嘴里塞了个,走进莽莽的平原之中。东都地势辽阔平坦,水域间杂其中,现在恰好是五月,水田里种着一亩一亩的绿油油的水稻,被风一吹,稻香飘散。 狗多,经过村庄就凶狠大叫,来福十分英勇,只要他冲上去其他狗都不敢叫了,夹着尾巴。 眼前青山绿水,白墙黑瓦,茅屋错落。终于出现了小白虎村的界碑。一位端潲水的大婶刚把猪食桶冲干净,抬头看到来人时,注目了好片刻:“这,是我家小树?” “是我!大姑!”小树扑在她怀里。 “怎么了乖囡儿?哭成这样?” 小树把事情全都说了一遍。 时书看人送到,喝了口水:“你们先团聚,我回去了。” “别别别!这小和尚,天都要黑了,就在这歇一晚上吧,我杀只鸡炖了晚上吃,明天再回去吧?” 时书确实累,双腿无力,这一家人也十分友善。不过时书想到了谢无炽,站起身:“不用了不用了,谢谢。有人等我,我不回去他会担心,以后有缘再见。” “二十里路呢孩子!” 时书挥手:“小问题。” 来的一路照顾小树步子小,二十里路走了四个小时,回去得走快一点了。时书拿着他的木棍,嘬嘬嘬唤回来福,踏上了回东都城的路。 太阳染成红色,逐渐往平原上跌落。 “坏了坏了坏了!这下谢无炽要生气了。” 时书撒腿就跑,风呼呼地灌进袖子里,朝太阳落下的方向追赶。跳过河沟,过了大桥,还有跳蹬,有时候回头喊来福,有时候跟着来福跑。 ——但天还是黑了。 来福沿途标记认识路,时书勉强记得里程,看到熟悉的驿站,心说这才到路上的一半。 “………………” 时书只好开始设想谢无炽生气的样子:“应该还好吧?不会摔东西骂脏话,对我一顿伤自尊输出吧?对我破口大骂甚至动手吧?” “如果不是很夸张,我就道歉了,如果很夸张……赶我走,那这寺里我也不呆着了。” “日子过不到一块去,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吧?” 眼前终于出现了东都城门,天色已经全黑了,往相南寺走去,现在约莫八九点钟。 寺里已安歇,晚钟回荡,漆黑中浮现着钟楼佛台,檐角回廊。时书望着台阶往上走时,脚步竟然莫名沉重起来了,很难说清楚心里的复杂感。 第30章 怎么跟他爸在外面打麻将耽误太久,回家时做贼心虚的感觉一样呢?费解。 谢无炽又不是他老婆。 时书走到院子前,思考措辞,没想到来福累坏了,汪汪叫了两声猛蹿进了院子里,呼哧呼哧喘气。而院子里的灯本来暗着,听到来福的叫声后,门扉被拨开了。 “……” 谢无炽在等他。 该来的迟早会来,时书咳嗽后进去:“谢无炽,我回来了!” 好像在说:我鬼混回来了! 时书进门,禅房内灯火微暗,照在谢无炽坐在八仙桌前,不过手上并不像往常那样握一卷书,他换了一身单薄的内衬亵衣,满头青丝垂落到肩膀,领口松开露出几分锁骨,桌上放着一坛子酒。 房间内漆黑,他利落干练的身影醒目,烛火摇曳,照得漆黑瞳仁变得猩红,画面平静,但有一种平静即将被吞噬的疯感。 谢无炽道:“你回来得迟了。” 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酒气,谢无炽站了起身,影子在烛火中一层一层摇曳,影子颇为狰狞,视线从高处垂落下来。 “有点事,你喝酒了?” “嗯。我酒量不好,现在或许醉了。” 谢无炽脸上没情绪,到时书跟前,黑曜石的眼睛将他从头睃到尾,有种冰冷的审视意味。又是这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施惩视线。 时书举手:“那你要不要休息?” 少年漆黑头发汗湿在白皙的耳际,眼睛睁大,苍白的唇看起来像被雨打过的蔷薇花瓣,还眨了眨眼,特别的单纯。 “不休息,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 下一秒,时书牙齿咬合,蓦地一疼—— “谢无炽!你疯了!放开我!!” 时书下巴被一只生铁似的大手扣住,谢无炽身高接近一米九,比时书高大半个头,手指强硬滚烫,身影逼近后无可抗拒地掐起他的脸,黑暗一下漫上了他的眼。 谢无炽眼中暗色侵蚀:“你好像永远学不听话。” “放放放开——你干嘛!谁要听你的话!”时书设想他会痛骂一场的男男对抗画面都没出现,居然是这样,伸手用力掰掐他的手腕。 “放开!我艹,兄弟你掐人下巴什么毛病?嗯——” 又被扣紧,粗糙的指腹狠狠按压在他唇边。 酒味……浓烈的酒气,让时书炸毛的神经缓和了:“谢无炽,你是不是喝醉了?” 谢无炽:“我没醉。” “喝醉的人都说自己没醉,那你真的醉了!你还是赶紧睡觉吧!” 时书扒他手试图解开无果,这时候才察觉谢无炽力量在强制压迫中的掠夺性优势。那手臂的力量十分惊人,箍着他的下颚。 时书警告他:“再不松开我咬人了!” “咬、啊。” 谢无炽不仅不松,反而将全部重量搭下来,烛火幽暗,携带着漆黑影子恶魔一样掠下。谢无炽低头审视时书的脸。距离压缩得太近,他躯体的高热温度霎时袭来,几乎要把时书点燃。 混杂在空气中,谢无炽身上那陌生的,精力旺盛,健康强壮的雄性的气味,几乎无所不在,充斥感官。 时书泫然欲泣:“放开我,我讨厌男人,好讨厌的感觉。” “谢无炽,我咬人了!” 谢无炽纹丝不动,冷硬如铁。 “我真咬了!” 时书低头狠心一口咬在他食指根部,用力,谢无炽吃痛不再掐他的下巴,松开手,但下一秒那双温度炙热的手蓦地捂住他的下半张脸,带粗茧的指腹摩挲过他皮肤,鼻尖几乎挨着鼻尖,谢无炽漆黑深邃的瞳仁近在咫尺。 “你、听、话。” “干什么啊兄弟!我为什么要听你话?” 时书没再客气,他确信谢无炽是真的醉了,屈起膝盖用力往上顶,但他的腿刚挑衅了没几下,立刻被另外两条有力的腿架住,肌肉强劲将时书固定在原地,几乎纹丝不动。 ——挣扎。 ——挣扎不动,精疲力尽。 力量和体型上的绝对压制。 时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谢无炽你属狗吗!你怎么喝醉了这样?! “放开,放开,放开!……” 时书用力拍他,推他,踢他挣扎无果后,终于停了下来,心脏因为情绪激动而猛烈地跳动着,耳朵里全是心脏砰砰的炸响,浑身毛孔都炸开了,往外冒汗,夜色反而变得静谧沉默。 时书索性什么也不做,藏在他掌心下轻微的呼吸,眼睛发红。 “……” 他倒要看看,谢无炽到底想干什么。 夜色霎时陷入死寂。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一番歇斯底里的对抗结束后,才意识到这个距离那么近,近得彼此的呼吸交融。 时书终于听话了,不顶嘴不挣扎没动静,就张着黑圆的眸子,白皙脸上眼皮眨动。 谢无炽闭了闭眼,感觉心里那股施虐的暴戾欲退潮,他也如愿等到了时书的服软。 “……” 谢无炽松开捂他下半张脸的手。 少年刚才还色泽浅淡的唇瓣,因掌心的揉搓和摩擦变成了茱萸的红色,脸颊上留着两枚红痕,满脸意外,用一种不驯的目光和他对视。 好漂亮…… 谢无炽垂眸,也许是酒精真的发挥了作用。 火光般的一瞬间的刺痛感。 第31章 谢无炽眉心陡起:“嗯……” 寂静中,时书的眼睛逐渐睁大。 画面很微妙,时书发出了惊愕且绝望的吸气。 “谢无炽,你、什么在顶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天的谢无炽:对不起啊宝宝,我没想x你的,真喝醉了 真不想象这俩干起来是什么场面,我是胆小鬼 第14章 “你喜不喜欢男的?说!” 空气中牵连不断的线,戛然断裂。 模糊粘稠的气氛,骤然如跌冰窖般清醒过来,谢无炽眼神一瞬变得清明,骤然后退一步,身影从时书跟前移开,退到禅房当中,恢复了沉静如水面色端重的模样。 “……我真的醉了。” 时书被雷劈了似的:“你你,你,你……谢无炽,你居然拿枪指我?你喜欢男的还是变态?你穿越后憋疯了吗!?” 虽然谢无炽一向说话自由,受过相当open的性教育,但不能代表时书可以容忍他和自己的亲密接触! 可恶! 禅房内一片寂静,谢无炽脸隐在黑暗中,眼睫垂下,犹在喘气。 他后背起了层冷汗,沿后颈的骨骼往下流,眉头蹙在一起,整个人像要沉入深海中。 谢无炽:“抱歉。” “你不要脸。” “嗯。” 时书:“你是变态吗?” 谢无炽:“也许吧。” “……”时书和他说不来,提着裤子炸毛往外跑:“我先出去,你赶紧解决!” 谢无炽:“不用,回来。没到那种程度,我已经好了。” “不说这个。” 谢无炽从八仙桌前的一只瓦罐里倒出褐色药汤,“你的四物汤给你熬好了,半天等你不归,凉了,我再给你热热。” “放那别动。”时书白净的脸上眸子睁圆,“你都那样了,我还敢喝?你别急着收买我。” 月光下,时书七手八脚跑到院子里的台阶下,和谢无炽隔了一段距离。 时书脸上满是警惕。 “说清楚!你喜不喜欢男的,没穿越之前谈了几段恋爱,不然今天我不进这个门了。” “……” 谢无炽袖手站在门口,把药碗搁回去。 月光照在他瘦削的手背,青筋蜿蜒,让这双手显得更有力量,骨节分明,像是能操起利刃重甲,领起精兵百万。 谢无炽低头看台阶下被月色照亮的时书,高大的影子垂到泥坑中,眉眼堆叠着层层阴影。 谢无炽:“一定要说?” “一定要。” “我没谈过。” “啊?” 谢无炽长得像一堆人跪在他脚边求翻牌子的高冷矜贵模样,居然没谈过? 时书:“我不信,你一定在装纯。” 谢无炽:“好吧,我有性瘾。每天必须打一炮,干人把床干塌,不然浑身不舒服,手机里全是网红小明星排着队等我上。还是你更喜欢我这样?” “………………” 时书捂耳朵:“——真的假的?” “你说呢。” 视线无声对峙时。 不远处,隔壁间的禅房门嘎吱推开,有秃顶探出头来:“师兄,何事吵闹?” “……”时书正盘问谢无炽恋爱史。 谢无炽对和尚一揖:“打扰。” 再看时书,睫下寒意,“还有你,跑一身的汗,今天被人骗哪儿去了?说清楚。” 时书哼了声:“我才没被人骗。我送小树去亲戚家了,来回四十里路。” 谢无炽:“体力还不错,够能跑的。桌上买了吃的。” “……” 隔壁僧人也不走:“二位师兄,大晚上的,可千万不要吵架啊!” 你们可千万要吵起来,让我看看啊! “……”气氛被打断。 被夜风一吹,时书浑身发凉,浑身震悚的炸毛感消失,取而代之是长途跋涉后的疲惫。 时书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吵了,腮部咬紧。 抬脚前,先指着他:“谢无炽,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懂吗。” 谢无炽:“谢谢。” “下次要解决生理需要提前跟我说,我可以离开把私人空间让给你。不要再这样了,我都快以为你是男同了。真的很吓人啊!” 时书总算被哄好,跳上台阶重新回房间里,他喝了两口水没忍住:“对了,性瘾是什么?” 谢无炽眼底漆黑凉薄一片,看着他咀嚼的腮,翘起的两缕湿发,低头将烛火挑得更亮一些。 低声嗤笑一句:“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 澡堂还有热水,时书换身衣服先洗了澡,舒舒服服躺在了床上。 帮人也要量力而行,纵然他再体能优越,但动不动几十里起步,不是常人能干的。 一床被子搭在他腰腹,疲惫和尘土消失了,时书单手搭着脸,闭上眼陷入沉睡,眼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染上一小片阴影。 摇曳烛火中谢无炽了看他睡颜,片刻之后,着上僧衣推门出院,暗光掩住了他的脸,也掩上了门。 *** 大清早,时书便被敲门声惊醒了。 谢无炽站屏风后换衣服,柴木折骨后一截肌肉紧实的脊背,被晨风里的阳光一照,麦色肌肉分明,骨骼强劲。时书看一眼,别开脸。 衣裳丢到凳子上,搭着:“到饭堂吃饭去。” 第32章 时书:“呵呵,回不去了。” 谢无炽:“世子今日要在寺里留宿,下午高僧开坛讲经,我恐怕回来得晚。” 时书:“我们回不去了。” “……” 阳光晴朗,时书绕过他往前跑,少年在石板路间连蹦带跳,和谢无炽保持着距离,一边回头冲他指指点点:“你别过来,变态。” 谢无炽面沉如水,唇瓣抿着。 ——直到时书撞到某个僧人,把人家手里的一枚鸡蛋打烂了。 “师兄,你这这这这——” 时书:“……对不起。”站在原地。 “谢无炽,你来一下。” 谢无炽上前,往僧人手里放铜板,荒谬似的莫名其妙弯唇。 僧人:?好笑吗? 阳光下,谢无炽抬手捏了捏眉心,再看被阳光拥抱的时书,眯眼。 饭堂,又遇到前几日爱吃醋的少爷和尚和姿态妩媚的少年和尚,也就是性急不可等待,荒院里干柴烈火也能干上的两人。 正头和头挨在一起,小声说话。 “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书,早让你收好,要不是我收买同舍和尚让他帮我认下,你我都要被赶出寺里了,届时我爹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呵,”一阵笑,“你花了多少钱,让他替你顶了罪?这可是一辈子的饭碗。” “五百两换一份度牒,贵死人了。” 时书准备走,见谢无炽看似若无其事,实则又在听,只好停下脚步。 “倒是怎么突然查起书目,还管起僧人品行了?” “这还用说吗?世子天天来寺里,愁的正是军饷一事,我看这实在搜刮不出油水,想把刀砍到佛祖身上来了。” “好大的胆子呀!” “你和我最近都不要见面,小心要紧。” “没出息的东西,我们这么久了都没人看见过,你怕什么?好些天了,你也不想我……” 时书后背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擦了下嘴边的水渍,谢无炽倒还端着水桶里的葫芦瓢,修长手指上水珠流淌下来。 “……那今晚,老地方。” 声音消失,谢无炽把水瓢放回水面,激起一层一层涟漪,沿缸壁消弭,久久不散。 “佛以八苦为师,淫为不净行,迷惑失正道。” “受罪顽痴荒,死复堕恶道。” “色者,世间之衰祸。凡夫遭之,无厄不至。” 谢无炽面色平静背诵毕,道:“走吧。” *** 菩提树绿荫如盖,阴凉处。 台下正在讲佛法,时书听得昏昏欲睡。 把地上的石头搬完,蚂蚁数尽,叶子捡净,时书打着呵欠离开了观音殿。 溜了,去看看元观一家吧。 我就是跑马拉松,知识也休想进入我脑中。 北来奴街门户紧闭,干涸的血让水一冲,流到壕沟里,恶臭熏天,蚊子翩飞。其他人家不再畏惧,都出门来走动,也有人和他说话。 时书问:“今天没衙役来守门了?” “没。这一家子,真是惨啊!” 时书:“元赫元观都死了吗?” “谁说死了?”这邻居啧啧甩舌,“元赫那一身武艺,求死还难呢。” 时书不解:“那这些血是谁的?” “能是谁的?昨晚那衙役来了,把元观拽到街上,左右两耳巴子,问:这一条街都断子绝孙,你们怎么有个女儿?” 时书:“然后呢?” “这条街是有些风言风语,说男人和男人住,女人和女人住。但不都是被那群畜生逼出来的?这衙役嘲笑他:亲堂兄弟啊,是不是每夜还脱了衣服搂在一起睡,才能生出个女儿来?” “你不知道,小树是被人丢了抱来养大的,他俩好心救了一条命。元观听见这话,也不说什么,陪笑说烦请衙役老爷放过元赫和小树,毕竟那些书都是他写的,和别人没关系。” “那衙役不放,伸手去撕他衣服,说看看你们这些被男人干过的身子。元赫本来就恼,看元观受辱更恼,挣脱开押他的老爷,力气大得跟牛一样,我们都看见了,抽出衙役的刀,只几下,就把这几人全砍死了!” “好多血,到处喷,刀往胸口搠,搠得血肉模糊,多恨啊!元赫杀完这几个人,来不及等女儿,拉着元观就逃命了。” 奴隶杀人必须抵命,绝无活路。依大景律法,于菜市口当众绞死。 除非逃亡,逃到天涯海角,没有人的地方。这似乎也是两个贱奴的归宿。 “……” 说话的人绘声绘色,口沫横飞。 时书怔在原地,血水残痕在瞳孔中无限放大。 “……居然是这种结果吗,何其惨烈。” 时书抬头,再看了一眼这紧闭的门扉,隔着门似乎看到两道背影仓皇逃走。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 回到相南寺,当晚,谢无炽未归。 最近他总神出鬼没,偶尔不回来倒也常见,还有时候时书都睡熟了,这人才推门而来。 时书一觉睡得要熟不熟,半夜,听到窗外的走动和杂乱脚步声,很多人在走来走去,还有许多人在院子里议论说话,过于响亮,以至于时书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 “快走快走快走!” “出大事了,这下大事不好了。” “根本出不去啊,师兄,这叫人怎么办呢?” 第33章 “……谁在吵闹?” 时书不知道时辰,只能约莫是子时以后了。他下趿上了一双鞋,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门外一袭高大的身影掠下,正欲进屋子里来,裹挟着夜风,因为是夜晚,一身的头发吹落,阴影霎时落了满眼。 谢无炽单手拿着一卷书,正好进门。 时书:“回来了?” “回来了。”空气中浮有淡淡的血腥气,谢无炽到桌子旁,把外套的僧衣解落扔到凳子上。 时书:“外面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吵。” “哦,”谢无炽端起茶水抿了口,“世子夜游相南寺,无意撞见两位僧人在野外行苟且之事。刚淫书风行,现在又亵渎神佛,世子发了雷霆之怒,叫来三衙堂官胥吏,正在审问这两个和尚。同时将前后门都堵住,不许任何僧人进出。” “僧人野合,”时书心跳霎时扩大,“不会是他俩吧?” 谢无炽:“正是。” 时书:“被世子撞见了?” “嗯,被我们看见倒没什么,世子近日正恼火,有气没地方撒。连日求佛,但大景境内叛乱不减,有些疑神疑鬼了。” “……所以,会怀疑这些僧人心不诚,犯淫,引得佛祖发怒?” “是。” 时书看看他,又看看,总觉得没那么简单。门外,不少僧人都从院落里出来了,不知所措。而官府衙役则成行成列,沿着道路举起火把,口中大声呵斥着肃静和不许反抗。 时书忽然有种紧张感:“好像老师查寝一样,会杀人吗?” 谢无炽:“不知。” 他从头至尾都十分平静。仿佛完全置身事外,时书也觉得,整座寺庙数万人的事,应该并非谢无炽一个人就可以左右。 “从淫书到野合僧人,是不是活该这寺里倒霉啊?” “第一,这是寺里本来就有的事,第二,”谢无炽看他一眼,“上面缺钱了,谁都倒霉。” 时书:“?” 时书刚要仔细问时,眼前的假山后面出现了一丛人,穿着僧衣,手里拿着武僧的棍棒,居然还有人持刀和器械,集结了好大一群人,在黑暗中举着火把,往正堂世子楚惟待的佛堂群集。 “凭什么把咱们的度牒都回收了?!” “别人犯错,何苦连累我们无辜僧众?收回了度牒,我们下半辈子还怎么活?” “他妈的,当时买这一张度牒,就花了整整一百两,现在说收回就收回!凭什么?” “……” 谢无炽抬手将木质门掩上,从缝隙里看这群暴动的和尚,他气息落到时书耳朵旁,眼中倒映着跳跃的火光。 他露出微笑:“好,这事闹大了。” 下一刻,时书手腕被他握住,霎时火热:“跟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无炽命令你保护好你老婆,不要让他在这场斗争中受伤,懂吗! 谢无炽牵住时书的手。 时书(甩开):不是,我还没准备好跟你恢复正常朋友关系呢,变态 *谢无炽念的那几句佛经非原创 第15章 你的手好小,好白。 时书:“去什么地方?” 谢无炽:“去相南寺夜变的最佳观景位。” 时书低头看被他拉住的手腕,抽出来:“话可以说,别摸。” “不是很自在,而且你手太烫了,我怕热。” 烛光烙在白净的肌肤上,颈下锁骨秀致,一身少年意气。 “抱歉,我一直体温较高,”谢无炽平静道,“以后你要多习惯了。” “……” 时书:“干什么?不可以减少肢体接触?” 谢无炽:“长久住在一起,难免磕磕碰碰。” 时书:“那就少磕碰!” 谢无炽在夜色中徐行,步履稳当犹如在白夜里,离开院子走了一段路后,眼前出现一片寂静的密林。 月光窸窸窣窣照在林间,腾起幽蓝色的烟雾,叶子反射着银色的淡淡月光。 谢无炽上了个矮坡,朝他伸手:“来,又要磕碰了。” “……” 时书没动:“谢无炽,大半夜,你把我往小树林带?” “放心,我要真想怎么样,用不着去小树林。” 时书一下回忆那天,谢无炽喝酒了把他压在墙上的力气,顿时血往脸上冲,“靠,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说不到一起,时书伸手让谢无炽拽上坡坎,他的手果然滚烫,骨骼却有力量。时书脚踏上枯萎的树叶,响起咔嚓的动静。 谢无炽低头看分开的手:“你的手挺凉,我喜欢冷。” 时书:“?” “兄弟你又搞这些?!” 一句话搞得时书对准月色,照着自己。时书天生就白,遗传了妈妈的基因,本来是练长跑的体育生,但硬是晒不黑。 这双手骨节匀净,指节分明,尤其白皙,导致时常有人说:你咋这么白呢?出门不会还打伞吗?时书也很困扰。 谢无炽:“跟人牵过手吗?” 时书:“干嘛突然问这个。” 谢无炽:“好奇。有没有谈过恋爱?” 时书:“我妈是我高中班主任,听懂掌声。” “……” 谢无炽朝林子深处走去:“国内对早恋抓得很严。” 时书:“你在国外?” “嗯,国外长大,成年后回来了。” 第34章 有一句没一句,隔着漆黑的密林,时书眼前出现了幢幢烛火,像极了点点星光:“前面什么东西这么亮?那些僧人走到这儿来了?” 上前,原来两人走的是一片荒山,而从这个角度恰好可以从高处可以俯瞰禅院里的景象。 佛塔耸立,檐角飞翘。 四合的院子里人群分成几列,世子和护卫衙役在左手边,对峙的僧人则在右手边,眼看是一场恶战。 谢无炽:“到了,小心别被看见。” “僧人还真把世子给围住要说法了?” 时书遮眼往下看,火把和烛光把堂院照得亮如白昼。 眼前的僧人围住禅堂,密檐式佛塔旁站着一位老僧人,夜风和暗火的气流拂起了他的衣摆。 此时的梁王世子楚惟,正勃然失色,怒不可遏。 “好啊,好大的胆子,刀,长枪,棍棒,你们这群和尚竟然敢持械来围堵本世子,我看你们是想造反了!” 住持慌乱跪倒在地,比世子还惊恐,质问这群僧人:“谁让你们来的!” “侍卫亲军围了相南寺,要把咱们的度牒都收回,遣送回家。这回去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别人犯错,不能把我们一概罚了吧?” “一句话砸咱的饭碗,凭什么!” 住持一副天快要塌下来的模样:“你们都是听谁说的浮言!荒唐!” 时书:“为什么住持这么害怕?” 谢无炽找了块石头坐下:“因为淫书风行和僧人品行不端,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只要向世子输送利益,这件事就了了。不过现在僧人暴动,居然拿起器械向世子要说法,事就大了。” “展开说说……为什么?” 谢无炽振了下僧衣上的灰尘:“有权势的人,可以接受你的道德瑕疵,但不能忍受你挑战他的权威。” “这次出事,本来只是相南寺内部整顿的问题,如今这拿起武器冲世子一顿叫嚣,事情就严重成为叛乱,甚至造反。” “造反?”时书偶尔看古装剧,知道这是最大的罪名,“这么严重?” “不严重不足以发难,现在世子局已设好,等的就是鱼儿游进去了。” 谢无炽身上的血腥味愈发醒目,并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他在回屋之前又做了些什么。他笑了笑:“所谓发难,需要一个不可宽赦的理由。僧人胆敢在皇亲国戚前拿起枪棒,刀子这就递过来了。” 时书:“相南寺做错了吗。” “……” 谢无炽静了静,月光下眼神幽深:“你来这么久了,还觉得好人多?” “大景的僧人不用纳税和服徭役,老百姓辛苦种田,耕耘,等待收成,这些和尚只要一纸度牒便可免于一辈子的田间杂物,在寺里念念经,靠百姓的香火供奉过日子。朝廷为了求神佛保佑,还会大量给寺院赐田和奖赏。相南寺占有肥田数万亩,东都房屋千间,甚至还经营勾栏瓦肆,放高利贷,高价收租,富裕奢靡至极。” 谢无炽指向跪院里两位僧人,““你以为这两位就是完美受害者?野外苟合,一个兔子,一个是恩客,争风吃醋杀了人,这才买来度牒投身相南寺避祸。一份度牒,连杀人抵命都能逃过。” “他们居然杀了人?”时书后背发凉。 “嗯。然而相南寺有一批真正潜心佛法的高僧,度牒被以上有钱人家买去,这些僧人批不了度牒,便成不了官府保护的和尚,只能日日在相南寺服劳役,几十年或许才能剃度。” 谢无炽:“你还觉得,这相南寺是横遭祸患?” 时书语塞,从没想到自己眼前看到的,其实并不是事情的表面。 谢无炽往旁边让了让,道:“坐不坐?” 时书:“不和你坐,我能看。” 另一头,时书被吸引了目光,住持显然知道利害,淫盗杀人都能化小,唯独围攻世子,此事绝不可小:“谁告诉你们朝廷要收回度牒,逐你们出寺?又是谁在煽动,让你们闯了上来!” 那一群人,似乎知道害怕了,左右纷纷张望:“只是听到有人说,我们就来了。” “我是听慈恩说的。” “我是听六戒说的……” “我看大家都愤怒起来了,也就跟随其后!” 一团乱麻,没人能搞清最开始由谁释放了冲突的信号,酿成大错。现在,众人齐齐怔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世子,是贫僧教众无方,甘愿受罚,只是这度牒一事还请世子从长计议,相南寺历来供奉香火,一片虔诚,若是将和尚都驱逐出去,无人弘扬佛法,罪过可就大了。” 住持急得一跺脚,便朝世子跪了下来:“还请世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上次王妃体热不醒,是贫僧在佛前——” “不用再说了,此事本世子自有计较。” 楚惟异于以往的果断,不听辩解:“你们胆敢围堵本世子,谋害皇亲国戚,十恶不赦!没有商量的余地,来人,把这些僧人的度牒都给我扣下,下狱!” 那群僧人只怔了一瞬,立刻,变得更加激愤:“我们的度牒,都是用钱买来的!说收回就收回,下半辈子怎么办!?” “我等了十年,才等到度牒名额,就这样收回?” “凭什么?” “好啊,都怪你们这两个淫僧,先打死再说!” 僧人中眼看有性格偏激的人,竟然直接冲了出来,棍棒险些挥到世子的脸上。霎时间,整座院子乱做了一团,世子像只受惊的鸡一样,猛地从座椅里跳起来。 第35章 “反了反了!封锁相南寺,把这群刁民度牒全收缴了!不许任何人出入!严查!” 霎时,等候已久的衙役迅速出动,其中,调动的禁军也划破黑暗,兵甲铿锵,列甲森然。 姿态严密有序地进场,大声呵斥着“统统放下武备”“挨个站好!”“全都滚回去!””在混乱中将这群和尚往相南寺的禅院里推搡,用锁链和绳子拴住,当场扣留。 “还有谁?还有谁胆敢冒犯世子!” 不出片刻,这群僧人就全被控制下来了。 火光闪动,菩萨低眉,佛祖微笑。 时书眼中变幻着颜色,目不转睛,影子晃动里是官府棍棒往这群和尚身上棒打的动静,还有人来人往,狰狞的一张张面孔。 住持双手把佛珠一扔,几近晕厥:“快去告诉内相,快去!” 时书转头看谢无炽:“内相是谁?” 谢无炽:“将财物寄存在相南寺的权宦,也就是当今皇帝陛下身旁最得宠的太监,被东都称为‘内相’的丰鹿。” 谢无炽示意时书后退,“我们先离开,如果被发现同在现场,恐被当成叛乱的同伙,一起抓了。先回院子。” 时书跟在他背后,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动荡:“今晚是不是不用睡了?” “不用睡了,世子必须赶在夜里将相南寺全部度牒收缴,否则有人报信通知了丰鹿,往陛下耳边一吹风,迟则生变。” 时书跟着他穿过树林,问:“世子收缴度牒,到底要干什么?” 谢无炽站在月光下,穿着一身朴拙的僧衣,头发在风中轻微拂动,一瞬之间像极了出尘得道的佛子。 他转头对时书微微笑了笑:“军饷。度牒一份卖一百两,现在发难相南寺,甚至发难大景境内全部僧院,可以加价度牒卖到五百两一份,甚至一千两。总会有贪图性命,不愿服役或者纳税的人购买。这样,世子要的军饷就集齐了。” “……” 夜风吹拂,僧衣略显单薄,凉意萦绕在指尖。 时书心中震动,但看谢无炽一派若无其事,忍不住问:“这是多少钱?” 谢无炽:“换成人民币,几十个亿。” “就一天之内,搞几十个亿?”时书震惊,“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笔的生意。” 谢无炽:“是吗?” 时书:“你看过?” “嗯。”谢无炽嗓音放松。 “……” 刹那之间,时书看着眼前的人,他兴味极浓的眼睛里,好像展露了真正的本能。 操纵,疯狂和贪婪。 作者有话要说: 书,等反差哥贪上你,你俩日子就好过了(叼玫瑰花 第16章 你爱上男人会死吗? 时书早觉得,谢无炽的长相,充满了欲。 神色平静,情绪稳定……但眼中之欲却难藏,不是世子欲望被填满后的空虚无力,而是野心勃勃,精力充沛,充满进取和行动力的欲望之眼。 这样的人有魅力,但也让人恐惧。 时书问:“现在回去,我们要干什么?” “收拾东西。度牒收走,做不了僧人,相南寺也呆不下去了,过几天就走。” 时书:“去哪儿?” 谢无炽瞥他一眼:“怎么,有留恋?” “没有。” 要换个地方呆了,漂泊无定,时书无端想起周家庄:“也不知道小喜小美小暖怎么样了,那可是我亲手带大的羊,只有来福一直跟着我了。” 走之前找绳子套狗,找不到,只好剪烂了僧衣绑成绳索,给来福做了个简易的项圈。 正拴狗时,黑暗墙边出现一个火把,时书本以为是下山的衙役和兵士,待仔细看清楚了一群人,甲兵整肃,当头有人掩护,竟然直接朝这个院子里走来了。 “世子大人到!” 谢无炽手里的衣裳一扔,眼里有沉思的表情,脸色瞬间暗下去:“这个蠢货。” 然而在人踏进门的前一秒,谢无炽脸上阴戾消失殆尽,面无情绪到门口:“世子殿下。” 楚惟特来彰显礼贤下士:“好好好!一切尽在掌握之中,适才已派人通报了陛下,你递了刀子,又煽动僧人作乱。好啊无炽,这是你功劳!” 谢无炽脸在暗影下,情绪难达眼底:“回世子,弟子并无作为。书是世子发现的,淫僧也是世子撞见的,今晚发难,更是世子调度得当,弟子无尺寸之劳。” 好嘛,谦虚,还会让出功劳。 世子肉眼可见的心情愉快了,睃一眼禅房:“这么个简陋的小屋子,金鳞岂是池中之物?度牒收了,你也做不成和尚了,呆在相南寺更是祸事。你要没地方可去,不如来世子府挂单,自有你的用处。” 原来谢无炽刚才说几天后走,早料到这一手。 时书想鼓掌了,好你个谢无炽。 谢无炽:“弟子有一件事请求。” 世子打了个呵欠:“什么事?” “能不能即刻动身?” 空气中似有紧张的氛围。 世子乜他一眼,虞候上他耳边说话,道:“可以是可以,就是世子府那流水庵荒废日久,还没派人打扫——” 谢无炽:“弟子自会打扫。” “行,”世子抓着下巴出门,“吩咐人即刻去开门,备车马,送无炽师父和兄弟过去,赏银百两,赐金十。” 第36章 天潢贵胄驾临,大摇大摆离开,院落内却被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他僧人议论纷纷,对这间屋子侧目而视。 时书:“原来这些事都是你干的。” 谢无炽:“我干的很少,自保而已。先走,这个蠢货竟然众目睽睽来找我,眼下分明最招僧人记恨的时候。” 时书:“你——” “路上跟你解释,先离开相南寺。” 只有几件旧衣,时书牵着来福,又是大半夜,踏上了松软的泥土,闻到寺内残余的香油烛火气味。 嘎吱嘎吱,马车的车辙压在路面。 “相南寺可以得罪,但相南寺背后的人可得罪不起,起初只想让世子主动发现,不显出人为设局。没想到还是把我牵连进去了。”谢无炽坐上马车,“先去世子府内呆着,避祸。” 挑动时局,却并不显山露水,聪明自保到何种程度。 时书心说哥们儿你真牛,语塞。回望夜色中的相南寺,此时火光冲天,门外铁甲森然。 上万人之祸,竟然是谢无炽翻手之间。 *** 五月天气,夜里寒冷,马车一路辚辚地压着东都城的通衢大道,直到停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院门口。 “这世子府,曾是最受宠的岐王的宅邸,不过造反被抄了家充公,世子花高价从陛下处要来的。” 马车夫说:“啧啧啧,二位老爷,进去享福吧?” 时书回想周家庄和相南寺:“真气派。” “气派?这还是小门,大门更气派。”车夫说,“谁让有个哥哥当皇帝呢。” 门口有人提着灯笼:“二位请随我来。” 在廊腰缦回的过道之中行走,世子府楼阁交错,好片刻,眼前一片寂静的桃花林,阴森繁密,夹道的杂草比人还高,那掌灯的边走边薅草,边骂。 “他妈的,蜘蛛网糊老子一脸!” “这草里没蛇吧?” 时书拎小包袱紧随其后,还没进屋,但已经感觉到这个地方的破旧了。 叶子拂过脸颊,冰凉凉的。如今桃花刚落,石板路上全是腐烂的花泥,掌灯的突然“哎哟!”,一个滑铲倒地。 “这路上怎么全是机关?!” 时书忍住没笑,谢无炽伸手把人扶了起来。 深更半夜看不清院落样式,只能隐约看出一个小墙壁,一间屋,被桃花林围绕,间或听见潺潺的流水声。 “这流水庵先前有人住。是王妃母家那边一个表少爷,但三个月前吊死在这片林子里,这地方就空置下来了。”掌灯说。 “二位老爷先凑合着歇息一晚,明日小人找奴才来把草拔了,地皮清了,院子里也扫扫。”掌灯说,“灯留给二位用,小人先回去了。” 说完,这人浑身一个战栗,逃离桃花林。 院子里,只剩下时书,谢无炽,东跑西跑的来福。 “死过人的房子?”时书说。 谢无炽:“何处黄土不埋人?” 时书:“你还是无神论者?但我们都穿越了,信信鬼神也很正常吧?” 谢无炽进了门,霎时,站院子里的时书一阵恶寒,好像有鬼贴在后背。 “啊!谢无炽等等我!” 灰尘遍布,堂屋供着天地君亲师,左右几把交椅,光线极暗,暗红色漆木桌椅上灰尘甚厚,一摸一个手印。 谢无炽丢了包袱,若有所思:“这就是新的容身之地了。” 而未来,似乎还不知道在哪里。但越是未知的迷途,越充满挑战,正是这般强悍。 院子外死寂,只有两个人彼此的生息。 时书来屋子里来回转悠:“有两间卧房,我俩不用睡一张床了。” 谢无炽:“东厢是那投井死鬼住的屋,床板都烂了,你不介意可以去睡。” 时书:“……” “什么意思啊,我还要和你睡是吧?” “至少买来新床之前,是这样的。” 时书听到他笑了一声。莫名其妙的,这人明知道自己恐同,干嘛还老逗自己? 时书去了西厢,的确,东厢有居住痕迹,西厢却无。目前只能暂时挤在西厢,但唯一的毛病——床窄。 方才随掌灯同行的男仆抱了床被子。把席子抖去了灰尘,用不要的僧衣垫好,放上棉被:“先凑合睡一夜,明早再来打扫。今晚实在是累了。” 时书对窄床反复看:“谢无炽,你没熬过夜吗?” “没有。虽然觉少,但每晚都会困。”谢无炽语气体谅,“抱歉,今晚必须一起睡。” 时书:“……” 本来没什么,让他说两句,还不自在。 不过,陌生的地方,陌生的院落,两个人挤在一起取暖,似乎是为数不多的温度。时书往床里侧一躺:“好吧,睡就睡,我也不熬夜,我感觉我还能长高。” 谢无炽站床底下,单手撑着棉被压床上来。 时书:“你不睡床尾吗?” “这床太窄,比不上相南寺的大炕,我不爱对着人的脚。” “……” 时书抱着被子一角,谢无炽阴影倾倒,逆光的眉眼看不分明。伸手扯了下亵衣的领子,骨节分明的手臂上青筋拓印,轮廓极度不驯野性。 时书咽了下喉头,就跟坐过一次过山车受了惊,以后每次看见都会腿软,猛地生出一股慌张感。 然后时书就生理性地,炸毛了! 第37章 “哎哎哎哎哎哎……谢无炽!” 表情明显紧张,眼眸转动,紧张地舔唇。 谢无炽:“怎么了?” 时书:“好奇怪啊!” 谢无炽:“哪里奇怪?” “不知道,看你脱衣服,感觉我马上要被日了。” “……” 谢无炽放在床褥上的手无意识收紧,紧紧盯着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时书:“我知道啊。” 谢无炽手指松开,坐上床沿,嗓音似乎压抑,但又有平静:“我只是正常脱衣服上床,你想多了。” 时书:“但你脱衣服好色,肯定是因为你平时骚话说多了,我现在很难直视你。你的问题。” “……” 谢无炽:“那你闭上眼睛。” 闭眼,眼前一片黑暗,时书心里紧张,察觉到身旁的床铺下陷,有个重量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掉落。 “好,睁眼。” 时书猛地往后一仰:“你靠太近了吧!?” 谢无炽的脸倏忽近在咫尺,床窄,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拓着暗色光影,眉压眼,高挺的鼻梁,还有能看清纹理的唇,近到无比清晰,似能触摸到皮肤,闻到他高热的温度。 时书很少注意到别人的体温,唯独谢无炽,浑身上下散着侵占和掠夺的灼热感,让人毛骨悚然。 时书:“你后退。” 谢无炽:“后退会掉下床。” 时书抓着被子龇牙:“难道我要对着你的脸睡一晚上吗?你的呼吸都到我脸上了!” 谢无炽:“你呼吸也到我脸上了。” 时书霎时放轻了呼吸,在烛火中睁大眼。谢无炽的眉眼如精心打磨的沉剑,俊朗硬挺,下颚线条利落,尤其是忽然凑到眼前放大,无比鲜明,让人呼吸一窒。 时书:“……你长得还挺帅。” 谢无炽:“你长得也不错。” 时书:“可惜了,是男的。” “有什么好可惜?你不是恐同?”谢无炽忽然冷笑,“还是你妈妈怀你的时候,天天给你放胎教音乐:不要跟男人说话,不要靠近男人。诅咒你,爱上男人会死去?” 时书:“………………” 黑暗中,安静了一会儿,两个人都没在说话。 片刻,听到时书一声叹气:“想家了。” “哼……”尾音发腻。 时书把被子,慢慢拉到了头顶上。 *** 第二天一大早,来了不少仆人和丫鬟,拔院子里的草,收拾废品,用水冲洗石板路上的泥垢。 时书借阳光看清整间院子。石头砌起的高墙后两间小屋,一间是昨晚他和谢无炽睡觉的正屋,小屋则是灶屋,稍微矮小一些,紧紧地依偎着正屋。 院子靠门一口水井,正有男仆从里绞起水桶来,擦拭灰尘。时书将袖子和裤脚挽起,帮忙做事。 源源不断有人来,有的捧着银子,有人拎着盆桶和布帛,还有挑着两篮菜肉和碗来的。 “这都是世子吩咐管家,管家吩咐咱们送来的,二位大人慢用。” “大人,有什么需要的吩咐就好!” 还有一些丫鬟,悄悄站在桃花树枝下偷看,被时书望过去就笑嘻嘻地走了。 更有戴方巾穿斓衫的文人,来打招呼:“二位兄台,都是哪里人士啊?” 谢无炽站桃花的绿枝头下,和他说话。 夜围相南寺的消息不胫而走,时书和谢无炽又是世子连夜请回府里的人,自然令人好奇。 “那这位仁兄呢?相貌俊秀,举止机灵,一定也是位大才吧?”文邹邹的男子叫曾兴修,满怀期待看时书。 谢无炽:“是家弟,谢时书。” “……”时书没反驳。 他脸上甜笑,想到一个好笑的梗。想当年,我刘阿斗和赵子龙在长坂坡七进七出。 要是没我阿斗在赵子龙的手臂上配重,他赵子龙的长枪能使得如此自如吗? 他现在和谢无炽,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曾兴修笑眯眯:“敢问谢兄贵庚?” 谢无炽:“三十。” “……”时书不说话。 曾兴修:“哦,谢兄长得真是年轻啊。” “嗯,随母亲,看着年轻一些。”谢无炽道,“本来想请曾兄进门喝茶,只是院子里杂乱,还没一壶热水,实在为难。” “不必不必。”曾兴修明白该走了,“改天,我带着茶叶来看你。” 人悠哉悠哉走了,时书好奇侧目:“这群人来干什么的?我们这么受欢迎?” “世子府内的门客,说谋士,应该会好理解一些。” “谋士?这么厉害。”时书,“但我还是不懂,你为什么说自己三十岁。” “中医越老越香,智囊何尝不是如此,二十几岁,别人只会以为你年轻浮躁,不堪重任,年龄大一些才有可信度。” 谢无炽:“何况,我本来就三十。” 时书一下睁大眼:“谢无炽,你连我都防?!” “别这么亲密,和你睡一觉,被你传染,我也厌男了。” “………………” “哎,谢无炽,你——” 时书跟在他背后,阳光正好,晒在院落里。 谢无炽到厨房,看锅灶已经被洗好了,菜篮子也放在一旁:“有什么喜欢吃的菜?我给你做。” 时书:“你还会做饭啊?” 第38章 “学一些东西,保持自律,能让人找回对生活的掌控感。我的心理医生以前这么建议我。” 谢无炽:“想吃什么?你不是想家了吗?” “……” 时书心里蓦地震动,滋生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他怔了一秒,白皙的脸才点头:“我想吃红烧肉。” 作者有话要说: 谢无炽其实以前就有性瘾,就那段时间在阴暗的房间里疯狂陆管这样。 现在已经算正常了,别咱小书包又给他惹疯了犯毛病。 第17章 男同还胃疼了。 肉煨在锅里,酱汁咕噜咕噜冒泡。 肉染成酱油红色,香气四溢。 红烧肉下锅,还炖了土豆排骨,谢无炽道:“现在不当和尚了,可以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你多吃点,看看能不能长身体。” 时书一下被他搞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等盛上饭上桌,闷着头光吃不说话。 吃了一口,又一口。 一筷子,又一筷子。 谢无炽:“对你好点儿,就老实了。” “……你会不会说话。” 嘴硬完,见谢无炽放下筷子,在屋檐下的小桌旁,侧头去看桃花树林的浓绿繁荫,神色自若。 算了,这没法喷。 *** 在流水庵的几日,都是收拾院子,拔除杂草,不多久,这房屋也算有模有样。 没几日世子宴请府内的门客喝酒,名头说是赏柳,其实是庆祝前几日“灭佛”拿到军饷,他在陛下跟前受了称赞,在朝廷群臣眼中也一改废物世子印象,风光无限。 “哇!好热闹好豪华……” 时书惊叹。 他的席位和谢无炽同列,桌上摆置着烧鸡烧鹅切牛肉水果拼盘,时常有人到席位前来。 “谢兄,初来世子府,以后大家就是好朋友,来喝一杯喝一杯!”有人说。 “客气了。”谢无炽将杯中清酒饮尽。 这不饭局吗? 时书对饭局可没兴趣,嘴里塞着牛肉干,正嚼着,那人又笑着转过脸:“这位小公子,在下也敬你一杯。” 时书:“……你好你好。” 该死,我们青涩大学生就是不懂拒绝。 喝完,等人走了,时书才问谢无炽:“世子府的人这么友善?” 谢无炽垂眸:“都是久混<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的老油子,官场自有官场的规矩,无利不起早。这群人目前摸不清我的背景身世,但世子倚重,恐是把我当成新贵,才来打招呼。” 他提醒时书:“收起你那副小狗眼,看谁都是好人。” 时书:“……” “你才是小狗眼。” 被当成谢无炽的弟弟,别人敬他的酒,讲礼貌都把时书一起敬了,时书喝一口清酒便耳朵红,膝盖顶谢无炽的腿:“谢无炽,我不想喝酒。我只想好好吃饭。” “不会喝酒?” “我爸妈不让我喝,况且酒有什么好喝的,又辛辣又苦。” 谢无炽:“呵,你爸妈把你养的很安全。但这种社交场合,酒有酒的好处,觥筹交错也有它的意义。” 又有人来举杯邀请,谢无炽替时书挡了回去,袖子拂开:“家弟年纪还小,暂不饮酒。” 觥筹交错,举杯对饮。世子府奢靡,大殿巍峨高耸,檐角相叠,汉白玉的栏杆曲折。丝竹管弦吹拉弹唱,也有伶人长袖善舞,在舞台的中间蝴蝶一样翩翩而来去,花红柳绿迷人眼。 时书:“顶级权贵家庭……周家庄种田简直像梦一样了,人和人的区别,比人和狗的区别都大。” 时书转过脸,本以为谢无炽也会一样,对繁华景象百般观望,但他坐姿端正,专有美艳伶人向他抛媚眼,只是平静地低头端起了酒杯。 时书:“哥,这么淡然吗?” 谢无炽:“声色犬马,早看厌了,没什么意思。” 时书:“没意思?你在现代不会是开跑车去酒吧包场,一大群嫩模围着你跳舞,你大把大把撒钱那种少爷吧?” 谢无炽嗤笑:“从哪儿看到的画面?” 时书:“刷视频。” “还好。” “???”时书歪着头,“还好是神魔意思?真的?” 谢无炽端起酒杯,盯着浅绿色的清酒,一字不发一饮而尽。 他身上自然而然散发着,被优渥的家境所滋养的内敛。 时书啧啧了两声:“除了穿越,这辈子一点苦没吃吧?” 宴会持续了几个时辰,中途无聊,时书单手撑着下巴:“可不可以走了?” “都没离席,不是大人物,不要第一个走。” 时书百无聊赖,见正前方却有一位二十六七岁左右的青年文人,清俊文雅,眼中似有孤独之气,在人群中病眼忧郁,落落寡欢。 他往时书这张桌子看了好几次,观察谢无炽。 不过这场宴会似乎令他失望,起身,朝世子作揖:“学生家中还有俗务,先请告退了。” 世子摆手:“知道你身体不好,文卿,回去吧。” 裴文卿起身,退了出去。 耳边响起一些窃窃私语:“这裴文卿,还是一如既往地清高,不合群。” “世子不用他言,壮志难酬吧。喝酒喝酒!” 时书:“他怎么先走了?” 谢无炽留意这人背影,询问:“裴文卿?” 第39章 曾兴修恰好来喝酒,说:“他啊?他父亲就是当年大名鼎鼎的‘新学’领袖裴植,因在纳江南税一事上直言进谏,触犯陛下,被当廷杖杀了。裴文卿呢,本来是东都有名的神童,父亲下狱,恰好在他礼部会试第一时,本来有人说他能连中三元呢!结果被父亲牵连,革去了官身,不许再入科场。那以后家破人亡,每天怄气吐血,跌进泥淖,只好来世子府当了门客。” 时书听得心内震动,曾兴修放低了声:“这裴文卿,和他父亲一样爱管闲事!总想着管国家大事,满是想法,但世子不听他的呀!谢兄,他听说你收缴相南寺度牒筹来军费,这才赴宴,想看看你是不是同道中人,不然以他的性子,宁愿在院子里下棋也不来呢。” 谢无炽:“原来如此。” “谢兄,还没请教你是哪里人士?”那曾兴修爽朗热情,和谢无炽攀谈。 时书干脆把席位让给他:“你坐你坐,我去个卫生间。” 曾兴修:“卫生间?” 谢无炽:“方言,他去解手。” “……”时书也不解释了,离席。 一路询问,才找到茅厕。桶里盛放着清水,时书掬起来洗了把脸,把耳朵揉得发红,酒色的昏胀气去除,脑子清醒了一些。 不过回去却找不到路,隐约听到吹吹打打的声响,时书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座荷花池旁,时书听到有人咳嗽,转过脸,看见一截单调的青衣,人站在一株树底下,用帕子掩着脸咳嗽。 时书走近看清,正好是那多愁多病裴文卿。 他低头咳嗽,时书眼睛好,看到一块鲜红的血点时,想起刚才曾兴修的话:“你还好吗?” 裴文卿把帕子揣袖中,摇头:“无妨。你是门客谢无炽的弟弟?你叫谢时书?”他笑了笑说,“你们兄弟,容貌真是俊美,宛如两块璧玉。” 时书一直坐在谢无炽身旁,这群聪明人,看一眼的脸就不会忘记。 时书:“你要回你院子?” 裴文卿:“嗯,今天天气冷,出门吹了风不太舒服,咳嗽了几声。马上就到了。” 时书左看看,右看看,裴文卿身边也没跟个人,像是朋友也没有。 “我送你回去。” 裴文卿:“不用,就到了。” 时书:“走吧,不麻烦,举手之劳而已,你咳血那样子挺吓人的,应该拿点药吃吧?” 裴文卿神色似有动容,也不再说什么,转头,绕过殿阁楼台,树林走廊,时书边走,边把一旁的树枝摆出个形状,踩两脚。 裴文卿看好几眼:“你这是做什么?” 时书:“哦,我怕回来迷路,先做个记号。” 裴文卿笑了,又回过身去。 停在一家小院子前,世子府阔绰,修建了不少供门客居住的庭院,他和其他人住同间院子。不过今日世子宴请,众人都不在。 时书:“需不需要我帮你找大夫?” “不用了,有药。”裴文卿说,“你且回吧。” “那我走了,拜拜!” 回去的一路感慨,时书辨认着自制的路标,回到宴会场地,也将此事抛于脑后。眼前的谢无炽被几个人围着,将一杯一杯的清酒倒入腹中。 但并不算被灌酒,许多人在说话,谢无炽垂眼,单手挟着一只白瓷酒杯,姿势如玉山倾倒,神色迷离有了醉意,但这些人说的话一句都没放过耳朵,信息全捕捉进脑海。 时书闻到浓郁的酒味:“谢无炽?你喝了多少?” “还好,尽兴而已。” 座上,世子终于熬不住,被下人扶去睡觉了。谢无炽起身,道:“回去吧。” 他神色自若,唯独眼中似有迷乱,不过步履却十分稳当,往流水庵回去。 暮色降至,眼前出现了小院子,弯曲的路和桃树林。 进屋时,时书见谢无炽抬起腿,鞋子却在门槛上踢了一下:“你醉了?” 谢无炽坐上椅子,单手撑起下颚,看着时书。 时书也坐上椅子:“累死了,社交结束,下次我不想去了。” 说完,见谢无炽脸色似乎并不太好,他仿佛是很能忍痛的人,到这时,眉心慢慢蹙起。 “你怎么了?”时书问。 谢无炽平淡道:“我有胃病,酒喝多了,会胃痛。” 时书一下从椅子里弹起:“你现在胃疼了?” “刚才起,疼了会儿了,现在很疼。” 看他神色平静,完全不像在忍受疼痛。但谢无炽给人的感觉正是如此,他如果面露痛色,倒像装的。这样面不改色,才像真在忍痛。 时书拎起茶壶倒水:“怎么不早跟我说。” 谢无炽笑了一笑,垂眸,不知道想到什么。 “有时候,疼痛很爽。” 时书:“……………………” “谢无炽,你这个大疯子。” 时书倒了温水,递给他:“喝!祖宗!” “流血之类的痛楚,爽到,会让人上瘾。” 谢无炽接过水杯,纵然面不改色,但眉心还是有淡淡的痕迹。时书忽然觉得他,好像那种要强的小孩。 时书到他跟前,俯下身:“你很痛吗?以前我爸爸喝了酒爱吃蛋炒饭,喝鸡蛋汤,蜂蜜水。我去给你炒个饭。”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谢无炽身上的酒味,都染上了他的灼热。他抬起下巴,失焦的瞳仁和时书对视:“你会做饭?” 第40章 时书:“我只会蛋炒饭。” “还不错。” “……” “不想吃直说。” “不想吃。” “——少爷,你还真够直接啊。”时书挠挠头发,想着要怎么办:“不然你去床上躺着吧?这么疼起来也挺难受的,而且这里没有特效药,估计你要疼一段时间了。” 谢无炽:“没事,我习惯了。” “……” 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谢无炽的情绪,也没有那么稳定了。 “我扶你上床躺着?”时书问。 “没用,躺着也不会缓解。” 谢无炽站起身,一只手搭在他手臂:“今天上厕所那么久,去哪儿了?” “我遇到了裴文卿,他咳血,我就送他回院子了。” 厢房更暗一些,没有点灯,谢无炽踩着地往前走。从前到后屋让一扇竹篦挡着,时书到跟前时说:“谢无炽,抬脚,你别踢到了。” 谢无炽绕过去,进了放床的地方。这几天也没能买出一张新床,时书不想睡那刚死过人的屋,但谢无炽去那屋呢,时书又心想这屋不干净,结果就是在床边加了一副新榻。 他俩还睡一屋。 谢无炽坐在榻上,嘎吱一声。 时书给他拉被子,膝盖抵着爬上去,把被压住的被子一角给拽了出来,再拉上来罩住谢无炽,把人盖得严严实实的。 “你先躺着,我又想到一个办法,可以给你熬小米粥。总之你先吃点,能缓解就缓解。” 被子掖手臂后,姿势像在拥抱。 时书很白,耳朵下的筋微浮起,更显得锁骨蜿蜒,少年气清隽,满是健康的活力和年轻气息。 至性之人。 傍晚的黑暗,闻到相同的气息,记忆就会复苏,这被称为普鲁斯特效应。谢无炽目光晦暗,情绪一瞬间的松懈,那个藏着罪恶和阴暗的闸门被打开,摇摇欲坠,裂开一道缝隙。 时书准备走,谢无炽的手从被子伸出。 “时小书。” 时书:“怎么了?” 谢无炽漆黑如潭的眼,一瞬不转,脸上是平静的微笑:“我好疼。” 作者有话要说: 谢哥,你其实很希望时小书抱抱你对吧(然后把他抱了 第18章 (下章入v) 舔 这不知道是不是谢无炽第一次示弱。 谢无炽这等强悍冷酷之人,天塌下来都能顶着,遏止五欲,自控忍痛,自筑的堡垒坚固不可破,有时甚至无情无欲,接近于凉薄。 凉薄之人,对自己都残忍。 可居然会跟他说疼。 时书着急,从头发到脚看谢无炽两三次:“我知道你疼了,那要怎么办?我现在也很紧张,你能不能别疼了?” 谢无炽端坐床上,和时书与古人并无太大差异,都成了长发。姿态有碎玉裂壁之感。目光和时书交汇,唇齿一碰。 时书凑近:“你想要什么吗?” “安慰我。” 谢无炽的声音轻缓低沉。 “啊?只是想要安慰吗?”时书费解地抓了下头发,围着谢无炽,“难道你想要痛痛飞痛痛飞这种?不是吧,你撒娇呢?” 谢无炽:“或许吧。” 有时候他说话,总是这般捉摸不透,似乎自己也不明白心意。 既然他提出了,时书坐到床沿:“好了好了不痛了,我念经帮你超渡,一会儿就不痛了,妖魔鬼怪快离开。” “急急如律令!——靠,我说你会不会是被死鬼缠上了啊?”时书想一出是一出,“没事没事,兄弟你这模样,鬼都怕。答应我,下次不要喝这么多酒了好吗?看到你难受我也……” “你也难受?” 时书:“我不难受。” “嗤。” 时书似是明白了,伸手一把抓住他被下的手臂,演技爆发:“我不是难受,谢无炽,我是五内俱焚,痛入骨髓,形神俱灭!答应我,下次不要再让自己痛了,好吗!” 谢无炽闭了闭眼,再睁开,和时书闭上了眼:“真的?” 时书笑两声:“当然了。” 说完,把谢无炽的手重新放回被子,拍拍好。 “我给你熬点小米粥去。” 谢无炽目光停在时书的背影。少年鲜活生动,背影刚跨出门,小腿一抖,像被鬼缠住了:“一个人去灶屋好恐怖,有鬼!” 少年咬咬牙,往前冲:“不行,这小米粥非熬不可。” 谢无炽胃痛,所以时书克服恐惧。虽然时书本人并没意识到。 谢无炽收回视线,垂下眼睫。 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碰到被角的温度。 灶屋漆黑昏暗,点油灯,烧火,时书一心一意熬粥,眼睛都不敢往门外瞅。这灶屋,可是离吊死人那棵树最近的,上面还挂着半条黑腻绳子! 小米粥热气腾腾,煮好后,时书捧着碗跑回屋子里:“谢无炽,好了好了,有点烫。” 没人应他,等把粥放到小桌上,才发现谢无炽枕着靠背,双目阖拢,苍白瘦削的双手放在被上,姿态横卧如松,像是睡着了。 “……困了?” 这卷王每天睡得比他晚,醒得比他早,时书很少看见谢无炽沉睡的姿态,将小米粥放下时,不免多看两眼。 不穿僧衣,而是当下士人中最盛行的儒衫,宽袍大袖,领口微敞开了,暗光在他锁骨的凹陷处拓下阴影,双目虽然闭着,仍像在蛰伏和窥伺。 第41章 “这睡相,真是大帅哥入睡啊……” 时书长得就更偏清秀俊美一点,白皙,干净,朝气青葱的少年感,像青春文学里的主角。 但时书一直羡慕男人味的长相,因此谢无炽在他的审美点上。 “睡吧,小米粥放凉还要一会儿。有点事出门一趟。” 虽然谢无炽嘴上能忍,但胃痛恼火,到底肉身苦厄,买些药回来煎着吧。时书念叨:“以后还说不定要吃多少苦,现在就尽量少吃一点了。” 穿过漆黑阴森的桃花林被树枝拂过时,时书哇啊一声,后颈皮发凉,像被一双冰冷的手摸到后背,加快脚步狂奔。 “买药买药买药,再买个药罐子吧,我那贫血的中药还在吃。好了,这下和谢无炽两个人吃药了。” 世子府在繁华大街,出了门便有街,街角相连便有店铺。已是傍晚,街上人丁稀落,药铺不远处,拐过两条街的一棵大槐树底下。 保和丸,温水送服,专治胃病。 装在一只细颈的白瓷瓶里。时书攥着小瓶子出门来,沿旧路往王府里去。 夜色笼罩,时书突然注意到什么,停下了脚步。 前面有两个束身黑衣的人,和百姓衣着不同,时书本不在意,等他无意回头一看,发现也有两个。 “……” 且显然,包围的目标是他,时书。 见时书发觉,黑衣人索性亮出一块桐木牌子:“谢时书,前几日与兄弟谢无炽挂单相南寺,现怀疑你和北来奴街杀人的元姓嫌犯有关,跟咱家走一趟吧。” “……”时书脑子里嗡了一声。 北来奴时常被平民雇去抬轿子,当奴才,抬棺材,所以平民和北来奴相交并无问题。时书送小树,先不论。 咱家??? 这几个是太监? 太监还管查案了? 目前时书记得,唯一能和太监扯上关系的只有财物寄存相南寺的权宦丰鹿!谢无炽说过此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得知世子夜围相南寺幕后谋士,必会报复。 前脚出,后脚被跟踪,也不知道这个死太监派人蹲守了多久! “他们杀人我一概不知,为什么找我?”时书左右一瞄瞅中个空档,刺斜狂奔,“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跑什么!” 啊啊啊就是觉得有问题,在谢无炽来之前我不会说一句话! 狂奔时胸腔内心脏狂跳,体温飙升,血液沸腾。 天色昏暗,跑入一条纵深狭长的窄街,墙旁放几个箩筐,沿街潺潺河水,两边民居,正前方一道高墙。 “站住!你给我站住!”四个太监围堵。 白瓷瓶摩擦掌心早已发烫……给谢无耻的药,时书揣它到兜里,双手并用抠着墙壁往上爬。墙面冰冷滑腻,青苔刺手,在脚踝将被抓住时,时书爬到了墙壁上。 好高……脚趾抠紧,时书白皙的脸在夜色中,因肾上激素上升,瞳孔散大,胸口起伏,像只炸毛的猫。 “把他抓住!干爹点名要的人,不要他的命,到时候干爹责罚下来,谁担待!” “快追啊!” 声音逼近。 时书在夜风中纵身跳下,脚触及地面时传来一阵电击似的痛麻感,后背蹭上墙皮,“刺啦”一声带起撕裂布帛的声响,那墙上有钉子,衣服被撕成碎片—— 不仅如此,肌肤一阵锐痛,时书边跑边用手一摸,凑到眼前看——血! “好痛……好痛痛痛痛……”时书眼前一阵模糊。 连滚带爬地跑,东都城巷连巷、楼接楼,不知道又跑到哪,偌大的巷院杂物堆积,角落有个巨大的石头水缸,眼见前面没路,时书想也没敢想,钻进去把席子铺到头顶。 憋闷,窒息,呼吸溢出。后背黏湿不堪,汗水混着鲜血。 汗沿白净额头淌下,时书捂住嘴把呼吸声放轻,听到一群人匆匆从身旁跑过。 “哪儿去了?”“前面吗?”“看看去。” “……安全了。” 但时书刚动身,脚步声再次靠拢。 “路堵死了,这崽子肯定没跑远,就在这附近。先搜。” “搜到他直接打晕,现在天也黑了,先带回笼屋抽几鞭子泄泄气再说!” 巷道内杂物一大堆,听到粗暴地翻开箩筐,打倒木板,踹倒架子的动静,片刻,声音越来越逼近时书在的水缸。 一步一步,时书心提到嗓子眼,感官无限放大。 突然。 “砰!”碎石击落架子的动静,几人连忙去看,时书抓住空袭,掀开席子跳出来,朝来路跑了回去! “他妈的,在那儿!” “快追!” “你往另一条路,去把巷子口堵上!瓮中捉鳖!” 时书眼前再次出现来时的高墙,这次攀爬更熟练,但墙壁的钉子扎破了膝盖和手臂,血森森的。情绪高度紧张,时书感觉不到疼痛,跳下,骤然的失重感让他往前栽了个跟头,几欲作呕。 快跑快跑快跑! 前后夹击,时书来不及多想,跳进了一旁的河水中。 河水冰冷,瞬间没到头顶,寒冷刺激得他呼吸一窒。随后屏住气息潜入水底,扶着内壁,悄无声息往远处游动。 天色黑暗,水面波光荡漾,四个太监碰头后左右张望,议论:“人呢!哪儿去了!” “废物!他又没长翅膀,难道还能飞出去?找!” 第42章 “跑得还挺快!” ……池子的距离很短,伤口浸水后的刺痛也更清晰,时书只能听见咚咚咚的心跳鼓点,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密集。 颈部像被一双手紧紧掐着,时书头内眩晕,意识泛起模糊的震动。 ……要见太奶了。 声音还在头顶盘旋……实在忍不住,就把脑袋冒出去呼吸,死就死…… 时书手指开始脱力时,扶不稳壁,做好了冒出水面呼吸,被发现的准备—— “呼……” 脸颊忽然被一只瘦削冰凉的手裹住。时书以为是水鬼心脏紧缩骤然睁眼,眼前覆盖下一片阴影。 嘴没有任何征兆被含住。 很冷,像锋利的匕首和剑刃,气息被吹到口腔里,时书瞳仁睁开,肺压释放后胸腔扩张开,不受控制地大口呼吸!—— “唔……” 本能吸气,几乎要把对方口腔里的气吸干!太急躁,时书竟然攥紧了他的衣服,牙口紧咬,去搜寻氧气的来源处,像饿坏了的小兽猎食,横冲直撞地往唇齿中攫取。 太窒息。 好想呼吸…… 谁给我…… 两个人的体温都在迅速流失,稀薄的氧气在本来就不多的齿关激烈碰撞。类似掠夺征服和吞噬,没有感情和温度,是生命交换,骨血交融。 “……” 小畜生。 时书下颌被手指抬起,耳垂被一只手捧在手心,颈部让那双生着薄茧的虎口卡着,搓磨着,反复握紧…… 冷水中的人,抚摸到时书后背和腰边的血痕。似对时书的求生欲意外,分开口,以极轻的幅度仰头,贴着水面呼吸后,悄无声息回到水中。 ……是谁? 求生本能实现,时书意识终于恢复,在意沉在水里的人。他的下巴被抬起,氧气只维持了片刻的轻缓,窒息感再次降临。 扣紧他下颌的手指像铁一样生冷,禁锢着他,动作一下回想起了某个人,同样充满压迫的掌握感。 谢无炽? 时书睁开眼,嘴里冒出一串泡泡,眉心拧在了一起。没看清来人的脸庞,眼前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唇凉,氧气来了。 但这次,他清醒地感觉到了贴合的撕咬。 还有,热气在口中化开,传递,生涩冰冷的舌尖撞在一起,舌头搅合的舔吮。 第19章 我恨男同 四个太监搜寻翻找的声音不断,有人说:“这里有道矮墙,会不会从这里跑出去了?” “还追吗?” “当然要追了,反正都已经打草惊蛇了,如果让他跑了,回去惊动世子人就杀不成了!把人杀了,先斩后奏,干爹才会消气!” 隔着水膜听到的声音不甚清晰,带着钝感和闷,时书难以思考,更不太明白压在唇上的触感是何种意义。他在水里睁着眼睛,气息进入口腔时,舌头也和某种温热的物件连在一起。 温暖,潮湿,几乎是唯一的温度。 那口氧气帮了自己,谢无炽救了他的命,只是不明白舌尖的碰撞如此激烈,难道是水底下险象迭生,无法控制?太快了,可能只有半秒的吮吸和舔弄,分不清意外还是故意。 “哗啦——咳咳咳!” 水面声音消失,时书猛地把头冒上岸来,手臂搭着岸边拼命喘气!将新鲜的空气大口吸入肺腑,剧烈地咳嗽起来,把嗓子眼的憋闷都挤了出去。 他回了眼,气若游丝:“谢无炽,你,你怎么来的,还在水里……” 谢无炽撩开潮湿的乌发,水珠沿唇淌下:“一觉醒来你人不在,鉴于你总是过分热心,猜你给我买药去了。到门房问了确实如此,但药铺离这儿很近,你却迟迟没回来。到街上一打听,说看见有人被追进了这条巷子。我来了,一直跟着你。” 时书:“我不知道他们是谁……说我和元观一家勾结……” “笼屋的人,相南寺和权宦丰鹿有勾结,笼屋又叫‘鸣凤司’,丰鹿管理的特务机构,负责缉捕谳狱,有先斩后奏之权。几乎成了丰鹿党同伐异的刑房,被称作杀人笼屋。” 听不清谢无炽说什么,混沌。似乎是很不好的事。时书往岸上爬,衣服沾水沉重潮湿如皮,他被水鬼拖住似的,几步之后,猛地栽倒在地上。 “嘶……好疼!” 时书看巷子口透出的青天,后背贴上地面,伤口触碰的刺痛袭来,一个翻身跪在地上吸气。 额头抵在地面,闻到泥土的气息:“好累……” 好困…… 腿肚子抽筋,出水后,水汽蒸发带走身体的温度,寒意让他阵阵发抖:“好冷……你胃不痛了吗?” 想到什么,时书从兜里掏出个白瓷瓶,手指上沾着血:“给你买的胃药……看看进水了没……” 一瞬间谢无炽眉头蹙起,脸色裂开了纹路。他从未出现过那种表情,到时书面前蹲下身:“要赶快离开,那几个人离开了找不到你,又会回来。” “什么?”时书撑着膝盖想站起身,浑身的脱力感像极了他训练后的暴汗,腿轻飘飘,又空虚。 “我背你。” 时书:“不用不用,只是有点头晕,不知道为什么……” 他看不见,谢无炽眯起眼看得清清楚楚,浑身湿透,白皙的手臂和后背的血迹被水冲淡,新鲜血液渗透出扯破的衣裳:“体力用尽还受了伤,又在冷水里泡到失温,当然会头晕。上来,听话。” 第43章 “我初中以后就没被人背过了,不习惯……”时书趴到了他背上,“我重不重……哥,你现在也不舒服,背不动算了吧。” 谢无炽:“脑子困,但嘴还醒着。” “……” 时书的头发乌黑,发梢拂过谢无炽后颈的棘突。气息也很浅,像只啾啾叫的鸟儿。双臂搭在了谢无炽的肩头,嘴唇贴在他的耳后。 “你说的笼屋,是官府吗?” “算也不算,本来有仪鸾司,后来被弃置,五年前启用了鸣凤司,成为丰鹿的喉舌爪牙,裴文卿的父亲就是被鸣凤司太监打死的。近几年的朝廷,监管百官搞刺杀任务都用它。” 时书胸口沉甸甸:“丰鹿不是好人?” 谢无炽:“好人和坏人的价值判断,很幼稚。” “……”时书沉默地趴在他背上,不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累了。 街道漆黑,天上弯月。谢无炽背着他走了出去,留心那几个太监的方位,幸好夜色浓厚,能替他们遮蔽,走到了世子府的门口。 一步一步穿过桃花树的绿叶,谢无炽的背很宽,没有停下来过,接触的皮肤滋生着温暖。 时书睁大杏眼:“谢无炽?” 谢无炽:“怎么了?” “你在水底下渡气,跟谁学的?” 谢无炽:“爱情电影。” 时书:“没想到还真有用?刚才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了,你吹那一下我脑子马上清醒了。” 谢无炽:“现在好些了吗?” “还是很累,”时书回忆水里的情景,然后,在他肩膀拍了一下,“幸好你是男的,我初吻还在。” 空气中短暂地安静了片刻。 谢无炽:“谁告诉你男的亲就不算吻了?” “男的也算初吻啊?!” “嗯,你初吻已经没了。另外——” 树木繁荫,道路昏暗。谢无炽道:“我给你送气的时候,你伸舌头了。” “什么?不可能!”时书猛地在他背上动了一下:“我伸?我?我刚才都不想说!明明是你伸的,你还舔我了!” “不记得了,我怎么舔的?” “就……” 时书朦胧的脑子恢复状态,那含住唇的过程忽然变得清晰,捏着他的下颌摩挲抚弄,垂下眼跟接吻一样的姿势,谢无炽捧着他的脸,往嘴唇里送气的时候,舌头搅合着他口中,捉住他的舌尖吮了一下。 非常清晰的,被他吸了舌头的濡湿感,一旦回忆起来,嘴里霎时变软了。 “!!!!!!” 时书一股热冲到脑门,满脸通红:“就是你舔我!谢无炽,你特么——” 谢无炽:“我真没印象,在水下很着急,口腔内的空间有限,而且当时你快溺水了。” “真的假的?” 时书在他背上乱动,像个不倒翁。心情难以恢复平静,但被他这句话唬住了。蛰伏安静,脸靠在谢无炽肩头,神色凝重,闭上眼认真回忆。 真是不小心?仔细想想。 万一冤枉他了呢。 画面一幕一幕浮现,唇被他含住时的挤压感,气息落进来,接着,舌头像蛇在他嘴里游动,很热,湿乎乎的,搅动他舌头温柔地舔弄。 不是正常的舌头碰到,是那种一言难尽的舔法,很难形容,就是压着他好像能通过吻把他吃掉,品尝盛宴,一口一口迷恋地舔他嘴里的甜腻果酱,连一丝角落也不放过,舔得他嘴巴里湿乎乎,软得要融化了。 时书在水底意识模糊还不明白,现在仔细一想…… “不对,你就是舔我了!我非常确定!”时书一下炸了,涌上一股子不知名情绪,想打人不知道打哪。 一口咬在他肩上,声音霎时发闷,像盖上了被子。 “谢——无——炽——!你伸舌头!你不是人!我咬死你!” “……” 夜风徐徐,庭院寂寂。两个残废终于回了院子。 院子屋檐下放着一张竹制作的躺椅,谢无炽手臂掌着他腰让时书坐好,以免碰到身上的伤口。不过身体的扭动并不太平,时书躺下时,还是抽气后一闭眼。 “被你气得金疮崩裂了,你怎么赔我。” 谢无炽似乎笑了,蹲下身,替他挪了下身后的座位,时书膝弯和后腰一紧,整个身体骤然一轻。他被谢无炽打横抱了起来,加高靠垫,再重新放回了椅子上。 嗯?一晚上解锁俩成就,被男的亲,被男的公主抱? “………………” 过于迅速,时书直接整沉默了,竟然没来得及多嘴。 等反应过来,时书就想爬起身:“你干嘛!” “好了,先不闹,健康要紧。你身上不干净,衣服都是湿的,河水里脏,我先给你擦一下身体。”谢无炽说得好像要洗干净一个布娃娃。 时书:“你要帮我洗澡?” “嗯,锅里还有热水,河里寄生虫繁殖旺盛。” “寄生虫?算了晚点再吵。” “就在院子里洗,我回避。你把隐私部位擦干净,下半身先穿上裤子,受伤的后背我来。” 火炉也一并升起了,烧热水的同时烤火,霎时温暖袭来。时书皱眉:“在这大庭广众之下?” “这算大庭广众?院门锁了,别人看不见。古代只有这种环境。”谢无炽从门内出来,把干净的裤子递给了时书,“快洗,不然明天等着感冒发烧,这还是最好的结果。” 第44章 “服了。”时书应了一声,脱衣服洗澡。 他自己生活能力较差一些,谢无炽却对生活掌控感十足,也能带着他把日子过好。 谢无炽背过身去,时书脱了裤子,皮肤被水泡的发皱了,摸起来很不流畅。 时书专心洗去腿间和前胸湿滑黏腻的河水,在他的正前方,谢无炽也倒了半盆水,竟然就在水井旁绞起一桶水,将冷水淋在身上。 时书眨了眨眼。 世界上存在冬泳这种运动项目,时常锻炼的人,受冷水的刺激没有常人那么大。 谢无炽在黑暗中隐去了半身,时书看见他将衣服扔在一旁,便自然地把头转开,就跟室友们洗澡时他移开目光差不多。 不过,中途时书又抬起了脸。 月光淡淡的,微凉的辉光打在他的肩身,看不清色泽,只能看清人体的轮廓。周围很黑,很暗,距离吊死鬼的地方也很近。 时书不免回想起了在水下的绝望,他没幻想过任何人来帮他,但谢无炽时常在需要的时候出现。 真感谢这位现代人的出现,让自己不再孤单。 时书想到了什么:“谢无炽,我躲在水缸里时,那块引开他们的石头也是你扔的吗?” “嗯。”声音半近不远。 时书:“咳咳,我想说。” 谢无炽:“怎么了?” 时书:“我还没有跟你道谢,谢谢你。” 谢无炽安静,后说:“不客气。” 这么酷,这么拽。 “洗好了吗?我过来了。” 谢无炽拿起水井旁的干衣服穿上,头发潮湿贴在耳垂,把帕子扔进了半盆热水中,走到了裸着上半身的时书跟前。 看到时书白皙的胸口,收回目光,拿着帕子绕到背后。 “我好了。”时书举起双手。 呼吸贴在耳后,谢无炽近在咫尺,目光一丝不苟,小心地擦去他皮肤上的黏腻,完完整整擦拭了三遍,这才点头。 “你先上床躺着恢复体温,我去找大夫。” - 王府大夫林养春在夜色中,拎着一只药箱到达。 林养春,大景当世名医,曾在太医院任御医,卸任以后被世子雇来府中,他并不像别的名医那般倨傲,只给达官贵人看病。只要他闲着,有空,哪怕是烧火工,贩夫走卒,谁先来请他他就看谁的病,王府里的奴才丫鬟也看,且只收医药钱,从不漫天要价。 一位四十多岁的清癯中年人,长脸清瘦,进到屋子里来。 “烦请把衣服脱了。”林养春说。 时书依言脱掉了衣裳。 “伤口很多,还在水里泡过,恐怕得破伤风,先把药剂涂了。我有药需要捡,这位是你兄弟?劳烦你帮他涂药。” 林养春对烛打开药箱子,拿出一瓶膏药递给谢无炽,自己则分出几张纸,一枚一枚地抓。 时书抓过药瓶:“我自己来。” 林养春:“药膏需要在伤口处揉开,别怕痛。刚才清洗过伤口了吗?” “洗过了。” 有灯,光照在白皙的肩膀,锁骨往下被谢无炽洗的干干净净的皮肤光滑如白玉。谢无炽就着温水喝了保和丸,嚼碎了的药丸苦味渗出,在唇齿间消弭着。 他在暗处,看着时书的一举一动。 伤口狰狞,都是细长的口子,枝蔓横生覆盖在他的肌肤之上。时书用指尖挑起药膏往伤口上糊,手臂上的倒也还好,但到后背和腰际时,便力有不逮。 谢无炽:“需要我直接说,我一直在这里。” 时书试了一下:“后背够不着” 谢无炽过来接了药膏:“趴下。” 时书:“趴下干嘛?” 谢无炽的目光,从时书的胸前收回,重复了一遍:“趴下,背朝上。” 时书挠了挠头,便转身趴到了榻上,抱起一床被子垫在身下。 躺下后,脊背暴露无遗。谢无炽沾上药膏,冰凉凉往他的腰背涂抹,林养春也说了话:“相南寺的度牒,是你收的吗?” 谢无炽:“言重了,在下出力有限。” 林养春笑哈哈:“有能力,还一表人才。今天也算亲眼看到你了,比世子府那群只会溜须拍马的门客好多了嘛!” 谢无炽垂下了目光。 时书整块后背光洁,脊椎下凹,从小跟着老爸锻炼,身材极其端正健康,骨骼形状很标准的美感,以前还被学医和学画画的同学说,很适合解剖一下子,结构太美了。 时书听着他上药,扭头看林养春。虽然自己知识有限,但明白不揭人短处的道理,这林太医,听似乎也是个愤青。 “你弟弟谢时书,身材不及你健壮,但脉象通达,活泼有力,开朗明晰。” 林养春乜一眼谢无炽,“你嘛,刚才把脉,身体虽是雄壮,但脉象阴重不泄,深不可测,想必时常智力用极,体内……还有一股阴邪疯狂之气。” 时书:“阴邪疯狂之气?” “正是。不过好在日日锻炼,身强体壮,能供脑中用血,也能压制体内的邪气。” 时书:“神医啊!连他天天练武都能看出来。” 谢无炽手指轻轻一按,按在时书的腰窝,时书“哎呀”,立刻痒得躺了下去,把头埋在了枕头里。 谢无炽:“林大夫有什么见解?” 指尖在时书光滑的皮肤上打转,研磨,那片白皙的皮肤光滑细腻,尤其涂了药膏以后,滑腻吸手,越发摩挲,掌心越温暖。 第45章 膏体的湿滑触感和毛巾并不相同,起初只有替他洗净身子,现在替他擦药膏,却莫名有了几分旖旎春光。 “慧极必伤,你多锻炼活血通络,方能压制那股阴邪之气。否则让邪气占了上风,恐怕不是能臣而是奸雄——药捡好了,三十文。” 谢无炽放下药膏,起身取出银钱递给他。 林养春走前,道:“当然,大夫从不泄漏病患的隐情。对了,我还有一套‘太阴戏’养生功法,强身健体,要是想学,可以来医馆找我。”说完,扬长而去。 等他出了门,时书才说:“这医生好厉害。” “嗯,”谢无炽道,“他曾是太医院首席,牵涉到一场毒害皇嗣的事件被贬出了宫门。据传言,是太后让他给皇帝后妃下药,让后妃流产,但被他义正词严地拒绝,说医者只懂救人不懂杀人,于是触怒太后,被逐出到了民间。” 时书:“那他真的是个好医生。” 谢无炽指尖再挑了抹药膏:“世子府内吃闲饭的少,只是说真话的也少。只能说这些日子,知道这群门客中,谄上以谋富,逆上而直言的人是谁了。” “我决定和这位林医生结识一番。” 时书腰臀白净,要腰际时收窄,往下再微翘圆润。也有一片窄细伤痕。药膏在皮肤上搓磨,散发出阵阵药味。 后背一阵酥麻,时书猛地回头:“谢无炽,你摸哪儿呢!” “你的屁股,有伤。” 棉质布帛半遮住下身,粗糙,越发显得那起伏玉白柔韧,时书半边臀露在外面,后背被染的花花绿绿,那一片玉白越发惹眼,似乎手一掐就能起个印子。 时书的皮肤太白了,像瓷器的胎,但健康透亮的白,仿佛有什么吸引力一样,灼灼惹眼。 时书:“今天身上到处都是伤。” 谢无炽的手青筋浮突,放在后腰:“帮你把青紫和淤血揉开。” 药膏一点一点滴落在皮肤,棕褐色的液体流动,在他身上一点一点涂抹开来时,皮肤光滑富有弹性,温热。 刚接触到药膏时变凉,很快在指尖的研磨之下,变得比原来的皮肤还要烫。 药味散发,空气越来越稠密。 温热细腻吸手,指尖点便凹下去,玉白色很快又弹回。时书双手枕着额头,衣裳推到后背上,只露出腰和半截屁股,在淡蓝色的被褥间显得极其惹眼,像半只玉白色熟透的水蜜桃。 时书闷着声:“谢无炽,药膏好凉。” 谢无炽:“忍一下,快好了。” ——直男穿成满级魅魔。 时书伸手往后腰上摩挲,似乎被痒意刺激得不舒服。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啥吸引力,手指触碰到伤口时,时书猛地“嘶”了声气,发出声闷哼,连着那窄腰和胯推送着扭了一下。 霎时间,谢无炽的喉结滚动,眉头陡起。 也许是无意,他被谢无炽勾落的半搭裤子更往下滑落了几分,圆润的轮廓更加浮现。 那裤子的尺寸很松,谢无炽只要轻轻用手指头一勾,时书的下半身便一览无遗。 时书的力气不算大,至少对比谢无炽来说。如同今天在河水中,用同样的力道捏着他下颌,另一手扶着他,便可以很轻松地压住他在唇舌中纵情湿吻,将他卡在一个无法逃离的死角,享受其中的甜蜜和肉。 时书,是挣扎只会增添趣味性的小动物。 时书的反抗好像是种乐趣,毕竟比起顺从,对抗时荷尔蒙激素越高。 手指继续在那光滑的皮肤上按揉,直揉得皮肤变得通红,林养春让揉开药膏,谢无炽掌心抚摸着那一片片紧致白嫩的肉,手心微紧。 时书:“谢无炽,还没好吗?” 谢无炽目光晦暗,嗓音喑哑:“快了,你小心,不要碰到伤口。” “好痒啊,”时书说,“你揉得我特别痒,抓心挠肝。” “嗯?” 出于一丁点的私心,在他背上的药膏都干了时,谢无炽将衣服捋下,罩住了那片惊心的雪白肉色,只在掌中揉他窄细的腰,偶尔触摸到腰窝底下的臀。 “很痒?你再忍耐一下,很快就结束。我猜你明天腿也会疼。” 时书一把撑住了脸:“好难说。” 这种痒和普通的痒不太一样,揉得时书心有点痒,类似晚上睡觉偶尔做一些奇怪的梦,醒来发现小男生生理问题出现了那种。 时书也不能确定这是不是起了反应,或者如何,只觉得坐在背后的谢无炽,掌心过于灼热,抚摸他的触感和平时跟哥们儿勾肩搭背完全不同。 但他只是好心帮我上药吧? 林大夫也是这么说的。 时书也不好怀疑他。 接着,谢无炽的手逐渐往前,把衣裳重新往上推,大概推到了他的腋下的部位,露出胸膛及以下的大片雪白皮肤。 谢无炽稍稍俯下了身,将灼热的掌心放到时书肋骨附近。 “啊!”时书猛地叫了声,像被捏住后颈的猫。 谢无炽笑了,淡淡道:“你的腰很敏感。” 时书:“对,我怕痒,只要一挠胳肢窝就想笑。” “这里,恐怕不是怕痒。” 谢无炽的手指若有似无在他肋骨附近游离,有几枚破碎的极其微小的破皮,他指尖轻轻揉在那伤患处。 时书眉都快拧成一团了:“谢无炽!” 第46章 “嗯?” “好痒,好不舒服!” “马上就快好了,给你揉完膏药,我先把你的药熬上。” 偏偏他声音又十分正经。时书静了静,强迫自己镇定一些:“你胃还痛不痛?” “好多了,保和丸有效果。” “以后多买几瓶放这儿,当成你的常备药。”时书胸口被他指腹蹭过时,猛地咬了下唇,“呃……” “有感觉吗?” 时书:“什么感觉?我不习惯跟人肢体接触,很不舒服。” ——性压抑。 房间内昏暗,沉棕色压抑的床,忽闪忽闪的烛火,灯下看半裸美人的腰。气氛旖旎,暧昧至极,如果是有心的人,下一刻分明能戳破这伪善,甚至只需要一根火柴,便能瞬间引燃烈焰,轰然陷入狂澜。 但一切都被压抑在表面的平静之下。 调情,抚摸,一个装作不懂,一个真不懂。 假正经到了极点。 这种场合,也只有时书会觉得没哪儿不对劲。 不过时书越迟钝,越说明他有问题。他潜意识在拒绝承认。 “好了,”谢无炽把撩开的衣裳都拉下来,遮住雪色,再盖上被子,“明日我去世子的参政房任事,你这几日不方便走动,都待在院子里。” “你任的什么事?” 时书坐起身,把衣服穿戴整齐。 “参议,也就是参谋。位高权重的人身旁会有许多替他出谋划策的人。一个人的智力有限,总有无法兼顾之处,便聘请其他聪明人帮忙决策,这就是参议。” “世子有野心,不是一般贪图逸乐的皇亲,哥哥是皇帝,也时常对他委以重任,宰执天下,平章军国大事,这时候就派上参议的用场了。与其他聪明人结交,思维能碰撞出火花。” “今天,丰鹿想杀你。”谢无炽到水盆里洗干净手,脸上没什么情绪。 “这仇,我记下了。” - 第二天大清早,时书站桃花林浓荫下,眯眼,头顶一只鸟跳来跳去,活动手腕。 说实话,看这跟吊死鬼的绳子不爽很久了。 身上伤口已结痂,唯独走路时不太顺畅。时书盯着这颗歪脖子大桃树,手扶着树干往上爬行。 按理说时书是怕鬼的,但因为心情不好又不怕了。鬼神哪有人吃人的封建官僚可怕啊!啊?! 又恨上了,并且决定恨一辈子。 时书缓慢地爬到树干,嘴里叼着一把小刀子,到位置后一点一点切割这条绳子。 吊死鬼的绳子上布满油腻,一头被风吹日晒,另一头不知道是什么,类似皮肤组织之类的黑乎乎的油腻。 据说这位吊死的人,正是站在时书现在的位置,把绳索挂到脖子后,纵身跳下,被取下来颈椎都断裂了。 “您安息吧,有怪莫怪,主要是这绳子吊在这儿,我看一次怕一次。” 时书割断了绳索,掉落在地。 “我会买几幅纸钱帮你烧化的,慢走兄弟,祝你下辈子投个好胎。” 时书把刀子也扔下去,磨磨蹭蹭往树底下爬,但他明显能感觉到,伤口开始撕裂了。 等到了最大的树枝分杈时,太高,昨天从高处跳下导致他现在脚踝都是肿的,再跳下去伤口一定会血崩。 “啧,怎么办?” 时书蹲着,沉默了会儿,只好喊:“谢无炽!!!!!救命了!!!救命!!!” “谢无炽,快来!” 院子门打开,谢无炽高挑的身影站在那,一身淡蓝色儒者装束,青丝高挽,脊背挺拔,站姿如列松,看到他的一瞬间,下颌轻轻磨了下,眼神霎时从沉潭深水变成了锐利。 ——孩子静悄悄,肯定在作妖。 “谢无炽,帮帮忙,拿个凳子给我。”时书说,“我把这吊过人的绳子割了,但有点下不来了。” 谢无炽:“你命很硬吗?怎么折腾都不死?” 时书:“主要是你今天一走,我得一个人在院子里,一直盯着这绳子,很不爽,想着干脆长痛不如短痛了。” 时书咳嗽:“我只是昨天受伤了,需要帮忙,其实我爬树很厉害的,我还能爬椰子树。” 谢无炽,径直走了过来,来福围上去,冲他摇起了尾巴。 时书:“你不拿凳子吗?” 谢无炽站到了桃花树底下,清晨阳光朗照,破碎的光斑倒映在时书脸上。谢无炽很高,伸出一只手递给他:“过来。” “这不合适吧?你拿个凳子。” “院子里没那么高的凳子。”谢无炽道,“下来。” 时书说:“要不你让开,我还是跳?” 没等他说完,谢无炽似乎失去了耐性,手腕忽然被他的手拽离了树干,时书霎时睁大眼,然后又立刻闭上了眼。 “哎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被一双手臂抄过腋下,搂住后背,但那个位置明显避开了伤口,另一只手托着屁股,抱在怀里。 谢无炽抬起下巴,时书低头睁开眼,两双眼睛霎时对视,一双漆黑,一双褐色,谢无炽被阳光照得微微眯起了寒冷的双眼。 时书一把抱住他的肩膀:“我靠!好惊险!” 时书跟坐了过山车一样,忍不住失笑:“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这是又把人当兄弟了。 谢无炽垂眼,轻轻把他放到地上,时书笑声停了,但狂笑声还在延续:“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47章 时书:“……” “?” 不远处的小路尽头,站着一高一矮两道身影,高的人清瘦孑立,病态毕露,一身青衫拿着一把扇子,掩着嘴角失笑。 矮一点的宝蓝色绸缎,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捧着肚子狂笑,拍打膝盖。 “裴哥,你看这两兄弟!啊哈哈哈哈!” 完了。时书自己丢人也就算了,还让谢无炽跟着丢人了。 时书认出了裴文卿,但不认识那个小的,谢无炽静了静,面色恢复如常:“九王子,裴兄。” 裴文卿向他拱手,手里拎着一只烧鹅:“谢时书,我听林太医说,你生了病,过来看看你。” 时书昨天帮了他,他便记得,现在回来了。 “客气了客气了,”时书接过烧鹅,看那个小少年,世子楚惟第九个弟弟,楚恒,“你是……” 楚恒:“对本小王就不必多见礼了,本小王找裴哥读书,听说他今天来找你,就一起来了。” 这少年说话自带一股豪气,似乎很聪明伶俐,目光转动,对谢无炽十分好奇,毫不掩饰地再三打量。很明显这才是他来的真实目的。 谢无炽:“在下要去参议房,恕不奉陪了。” “去吧去吧。”楚恒看他的背影,“谢时书,你哥真是青年才俊,你,也是个美男子。” “……” 楚恒:“其实他不是你哥吧?” 时书:“你怎么知道?” “林太医说的。” “……他怎么发现的?” 楚恒:“林太医当世名医,看一眼就知道症状在那,你们兄弟间相貌殊然,据林太医说,这里面可能涉及血缘,隔代……” “这么厉害。”这林太医身在古代,都快研究出基因与遗传了。 “不过你放心,他只跟我们说了,不会和其他人说。”楚恒敲着扇子打量他,“你俩是断袖吗?刚才抱你下树,很悱恻。” “……” 时书:“不是,我恨男同。” “进来坐,喝点茶。裴文卿,你昨天回去还好吗?” 时书直呼其名,裴文卿先怔了一下,随后笑笑:“还好,不足之症,习惯了倒可以和这病相安无事。” 楚恒话多:“听说你昨晚被鸣凤司的人追杀了?” 时书:“谁说的?” 楚恒:“还是林太医。” 时书:“林太医嘴跟漏勺似的,还好,什么事?” “讲讲,快讲讲!”这小少年十分感兴趣。 时书来了这,也没朋友,和他们相处没架子也算愉快,时书就把这件事说了,只不过略去被谢无炽舌吻的一段,说自己逃了出去。 楚恒:“为你喝彩!厉害,厉害,刮目相看!” 时书:“还行,国家一级长跑运动员,跟你闹呢。” 这个词,他们就听不懂了。 裴文卿手拿扇子,时不时咳嗽两声,面带浅笑。时书听说他清高孤傲,恐怕不是如此,只是和别人聊不到一起罢了。 “裴哥的父亲就是死于丰鹿鸣凤司之手,所以特意来看你。”楚恒说。 裴文卿:“那些人嗜杀,你没被抓住太好了,否则皮给你剐一层,什么刑具都上,把你从活人折磨成死人。” 时书霎时想起来:“你父亲——” 裴文卿神色又有郁色,他这病骨,便是父亲冤死怄气怄出来的。时书连忙拍他肩,无言地安慰。 裴文卿:“不用,我心里都明白。” 楚恒相比更开朗:“书哥,你能教我怎么逃命吗?我愿意拜你为师。” 时书:“不用拜师,直接教你。但我现在身上很疼,只能指导,不能示范。” 真示范,谢无炽回来又要开嘲讽,说他命大了。 他俩走到一片空地上,跑步。裴文卿沉默了,他端着小板凳,坐旁边看这两位跑,脸上有真情实感的笑意。 上午时辰过去,二人都告辞离去了,但约定了很快又来。 时书送他们走,谢无炽的身影从不远处出现,十分醒目的淡蓝色衣袍,挺拔如玉山的身姿,走路不紧不慢,眉间似有思索之态。他穿过桃花树林过来,停在时书跟前,手里拎了只装好的食盒。 谢无炽:“给你带了饭,吃。” 时书:“纯养儿子啊,爹!” 谢无炽坐下喝茶,看到桌上的杯子,明白这几人刚走不久:“你和那裴文卿聊得来?” “他怎么了?很安静,不爱说话,但性格不错。” 谢无炽垂眼看茶水,道:“好,聊得来,就多来往。” 裴文卿父亲裴植,“新学”领袖,此学说虽不受朝廷重视,但在士人之间极富影响力,且裴植的名声清正耿介。裴文卿有裴植未公开的著作,备受文人集团瞩目,他本人也有许多议论时政的手稿,十分精彩,鞭辟入里,在太学生的影响力卓然。 能拉拢裴文卿的关系,是一件好事,不过这些话,谢无炽没必要和时书说明。 “世子得知昨夜鸣凤司追杀的事,他去质问,这件事能了结了,不用再提心吊胆。不过,你我还是要去一趟接受讯问,才能交差。” 时书没听清:“行,这烧鹅好吃,你要不要尝尝?我答应裴文卿,下午去他那院子转转。” “……” 谢无炽面色沉静,掠起眼皮,目光停留在时书身上,脸色倏地阴郁:“你换衣服了?” 第48章 时书:“嗯,刚才不知道你中午要回来,那伤口的膏药还没涂,便是楚恒和裴文卿帮我上的药。” 对时书来说,这并没有什么,无非是露出上半身和一个男的面对,他在大学寝室偶尔洗了澡也会光着晾几分钟。 谢无炽:“你脱了衣服让他涂的?” “没有,”时书说,“就掀开了背后,他帮忙涂药。” 谢无炽端紧了茶杯,这种事,本来也没什么,对他来说,其实也并不重要。 谢无炽垂下眼,平静地笑了笑:“好,很好。” 时书:“……你表情有点怪。” “哦?那可能是因为,我有点磕你俩了。” 时书:“……” 作者有话要说: 谢无炽:关我什么事,他交朋友,他的自由 性瘾哥:(后槽牙咬碎)(嫉妒得眼睛发红)(不可遏制开嘲讽)嗑了 第20章 摸手 时书:“话说明白,什么磕上了?” 谢无炽心平气和:“你和裴文卿,互相友爱,很赏心悦目。” 时书叼着鹅:“友爱我懂,赏心悦目什么意思?” 谢无炽:“你对谁都好,所以别人也想靠近你,裴文卿体弱多病,正缺一个你这样的活泼人逗他开心。长此以往,你们能成为知心好友。” 时书:“嘿嘿,交朋友是这样的。” 接着,品味到异常:“所以你磕什么?” “磕你俩,很般配。” 谢无炽点到为止笑了一下,除了刚才那一瞬间似有不稳,他早恢复了情绪如常的状态。 时书眨了眨眼,这正是他费解的地方了,总觉得谢无炽意犹未尽,话里有话,似有暗示。 时书时常看不懂谢无炽这些地方:“怎么了?你觉得他不好?” 谢无炽:“好不好,不重要。” 谢无炽把杯子放回桌面:“你对谁都好。” 尾音很低,似又平静。 时书挠着头:“应该的,应该的。” 谢无炽目光从他身上收回,若无其事转移了话题:“这烧鹅,舟桥夜市陈记家的名产,肥嫩鲜香润口。多吃点,下午去鸣凤司指不定能不能回来,放这就坏了。” 时书:“啊,什么?烧鹅?” 谢无炽薄唇抿着:“我在说,鸣凤司——” 时书这才仔细听他说话:“鸣凤司?!!下午要去鸣凤司?” 谢无炽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复述了一遍,语气刻板平直:“昨晚鸣凤司对你出了搜捕令,不管是否参与,逃跑就成了逃犯,落下口实,得去鸣凤司勾销这纸文书。” 时书:“我没做过的事,他们冤枉我,我还得去?” “嗯,鸣凤司,想查你就查你,先斩后奏,皇权特许。不过不用担心,今日世子上朝,明着向陛下说相南寺的事,陛下当着丰鹿的面赏赐我百金,此举意在敲打他,让他不要再率性动手。” “你会平安无事,”谢无炽起身:“今下午,把这事儿结了。” 时书松了口气:“但我下午约好了去找他俩。” 谢无炽漆黑眸子望来,语气无波无澜:“拒掉。” “……”他表情不像开玩笑,时书点头,“好,那我明天再去找他们。” “我和你一起去鸣凤司,先午睡片刻,你吃饭。”谢无炽起身,回了西厢。 一切如常,时书觉得谢无炽似乎不高兴,但看脸色又完全看不出来。低头再夹了块肥腴的烧鹅,送到嘴里。一想到鸣凤司,心跳霎时加快开始紧张,另一边又在想,谢无炽刚才几个意思? 平时说话偶尔惊他两句,时书才觉得他正常,谢无炽正常点了,时书又觉得欠欠的。 算了,一会儿再看看吧。 时书喝了口温水,把他带回来的红烧肉吃了。 桌锅里煎的药熬好,时书倒在碗里。 想起要提醒谢无炽吃保和丸,进了屋子:“睡着了啊……?” 谢无炽侧卧榻上。桌上有他的书卷。时书一直留意到谢无炽有个习惯,每天会静坐半小时,或者写日记半小时,记录日常事务。 “药吃了没?算了,等你醒了再问吧。” 时书见谢无炽在睡,被子落到了床榻下,便走过去,把被子拉到床上。 不过这时,时书发现谢无炽脸色偏白,眉间似乎有一股不宁静的气息。时书停下来,站在床边看他。 谢无炽的睡相很端正,双目紧闭,一片阴影透过睫毛拓在眼下,鼻梁犀挺,唇瓣抿着,整张脸有种高不可攀,冷淡得令人生畏的匣中之剑的内敛。 “不是,你到底为什么不高兴啊?我真想不明白了。” “磕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磕cp,你把我和裴文卿当cp磕?我表现得像男同吗?还是他像男同?” “谢无炽,你真谜语人。” 时书在心里碎碎念,伸手给他拍了拍被角。 就这么坐着,时书开始思考去鸣凤司的事,真要审问他怎么回答。不知不觉之间,时书的手一直放在被子旁。 忽然,手腕被握住,灼热的温度霎时抵达,时书蒙了一下转脸,谢无炽睁开了眼。 谢无炽眼神有些混乱,刚午睡短暂的迷蒙,牵着时书的手腕。 他生着茧子的指腹,自然而然地沿着他的光滑的手腕摩挲,抚摸,像在抚摸一块玉,从手背到手指无一不被包裹。 第49章 他的手很大,抚摸的动作极其自然,就跟喝水呼吸一样的亲昵,朋友之间也会这样。 说实话,有时时书的妈妈也会这样摸一下他的手。只是谢无炽温度较高,时书一下子注意到了。 “怎么谢无炽你……” 直接抽离会显得嫌弃他吧?毕竟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动作,忍忍算了。 时书忍受了两秒钟时,谢无炽的眼睛恢复了清明。 下一刻,谢无炽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在干什么,没有任何过渡,直接松开手,就跟扔了什么会传染的东西一样。 时书:“……” “?” 一下子给时书整敏感了:“嗯?” 谢无炽:“饭吃好了吗?” 时书:“你什么意思啊?解释一下你那个动作什么意思?我手上怎么了吗?” 谢无炽目光和他对视后,移开不说话。他站起身准备往门外去,但被时书拦住。 时书:“你直接把我手甩了?我刚才都没甩开你。我懂你说磕cp的意思了,你磕我和裴文卿,你以为我跟他搞基?你是不是以为我男同?” 完全无法接受的指控,对时书来说。 并不回答,谢无炽将头发整理端正无一丝凌乱后,整理衣服。 时书见他不答:“你嫌弃我了?” “你还嫌弃上我了?” “咱俩啥没干过?要磕也是咱俩之间的更过分吧?我俩睡一张床,抱过,亲过……” 谢无炽抬腿跨过门槛往外走,时书跟在他身后。时书模样也好看,眼型偏桃花,看人有情,但实际是根木头。嘴唇淡红色,滋润饱满,说话时带着笑意,像落下的花瓣。 “谢无炽你说清楚。” 谢无炽:“你是不是觉得,抱,亲,甚至都跟你舌吻了,只要说成朋友就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提起?” 时书:“不然呢?朋友之间不可以开玩笑提起吗?” 谢无炽垂下眼,身高差距的压迫感霎时袭来,他的眸子里笼罩了阴影:“真想堵住你这张嘴。” 时书:“……” 为什么? - 皇城东南角,一片阴暗潮凉之处伫立的衙门,门外几位太监,有一株绿荫冲天的大黄角树。 鸣凤司,又叫笼屋,官所内不修天井,房屋遮天蔽日,牢狱相连,像一只罩住四方的笼子,顾名思义。 站在鸣凤司衙门外,时书左右打量。 秋风扫落叶,官所外阴气森森,距民居街道好一段距离,连个人影也没有。 “这么冷清?感觉跟阎罗殿一样。” “以前有人,不过十年前庚午事变罗织大狱,大批官员和家属进鸣凤司受刑,大夏天尸体往外抬,这一条街的居民总闻见臭味,听到大半夜惨叫声,毛骨悚然,后来陆陆续续都搬走了。”谢无炽说。 时书:“……所以我一定要进去吗?” 谢无炽:“要。” 时书上前,太监尖细着嗓子:“找谁?” 时书:“我是昨日衙门要搜捕的谢时书,前来自证清白。” 太监尖着眼睛看他,挥了挥手,几个人左右对了对目光,快步进门通报去了:“你先等等。” 时书:“太监还真没胡子啊。?” 谢无炽:“小声。” 时书:“呃……they really because not a real man then……so敏感?” 谢无炽脚步顿了一下,观察四周的视线收回,一瞬不转俯视时书,没说话,漆黑中他的视线落下,似乎在缓慢地呼吸。 “……”时书,“好了别说了。” 那太监回来:“进去吧!” 刑狱机构不愧是杀人机构,从太阳下走到阴影里的一瞬间,阴凉寒冷之感瞬间笼罩了后背,越往里走,森冷气息越强,从脚踝缓慢攀爬到后背,冷空气裹挟着皮肤。 地面湿滑,黏糊糊的,鞋子踩上去竟然会粘连脚底,不知道是不是堆叠的血。墙壁上不少痕迹,像指甲刮出来的,时书闻到隐隐约约的血腥气。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 左手边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是受到残酷的折磨生理性地哀嚎,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惨叫,让人毛骨悚然。 时书扭头看谢无炽。 谢无炽:“不用怕。” “……” 感觉他还在生气。 堂上坐着一位蓝衣刑事太监,手里拿了份文书在看,同时问他:“你就是昨天逃跑了那个谢时书?” “是我,昨天不明情况,不敢跟着去,所以今天来了。” 提刑太监翻了又翻:“怎么查不到你的户籍?” 谢无炽道:“草民兄弟俩本来在寿县的普济寺当和尚,不过因兵燹之故,普济寺的僧人都被烧杀抢光。草民也和弟弟失散,近日才在相南寺重逢。户籍被烧毁了,故而没有。” 这群人要是聪明,会去寿县调查普济寺。好巧不巧,确实有这座寺庙,且确实被兵祸杀光,谢无炽曾听逃亡僧人说过,记在心里,而那僧人已不知去向。 时书:“没错,正是如此。” 提刑太监:“哼。有邻居指认,元观杀人逃亡后,曾经看见你和他女儿一起出了城,你是否参与了主谋!从实招来。” “没有,我和她女儿只见过三面。那天看她一个人在哭,顺手帮了忙而已。” 提刑太监:“你说顺手就是顺手?” 第50章 时书路上早记好了稿子:“我来东都不久,直到元赫杀人那天,才七八日,可以去问期间我去了什么,可查。又和他家有什么联系。在送他女儿出城时,不知道杀人的事,况且,他女儿又没杀人。我送她女儿去亲戚家,跟元赫毫无关系。请明察。” 和太监辩了几个轮回,对方拍了惊堂木。 “咱家自会确认你说的是不是实话,先收进狱里,关押起来。” “……” 时书:“什么?还要关押?” 时书本来以为,在这里证明了清白就可以直接走人了,没想到还要关押。只要一进了牢房,可操作空间变大,危险等级会迅速抬高不少。 时书:“我所有事情已陈述完毕,为什么还要关押?” 提刑太监:“验证你说的话是否属实?不要时辰?” “你——” “带下去!关进大牢!” 差役这就上来押人,要左右按住时书的肩膀,谢无炽往前走了一步:“教弟无方,还请将我一起关押,等候结果。” 太监:“跟你没关系,走。” “不让草民一起关押,那就不走了。” “嘿!你!真是地狱无门自来投!”提刑太监抬手丢下一至令羽,要让人强行押走时书,不再废话。 没想到那个人靠近时书,准备驱赶谢无炽时,谢无炽居然抬腿一脚,直接给人踹得捂着腰弓身蜷缩在地,发出一阵阵痛呼。 这太监骤然勃然大怒:“反了!早说你是来跟咱家找事的!咱家懒得审你!” 哗然之间,官所内的太监纷纷上来对峙,手持各种武器,就在情况剑拔弩张时,一位太监匆匆忙忙凑上来,靠在他耳边小心翼翼说了些什么。 “督公,干爹来话了,陛下……” 这太监的脸色一下变了,坐回椅子里,强忍着露出和事佬的笑意,挥手让众人退下:“第一次看见主动坐牢的,你爱弟心切,那就满足你,一起抓了。” …… 公堂左右布满刑具,枷锁,夹棍,还有一副砍头的铡刀,血迹斑斑。 从询问大堂走到牢狱,刑房内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听得人后背发麻 牢房内左右相隔,穿囚衣蓬头垢面的人坐在里面,有的人恍若精神失常,疯疯癫癫,有的人侧躺在地闭目不语,盯着牢房内新来的人。 “奴才冤枉啊奴才冤枉,奴才要见内相,求你们了让奴才见见内相吧!” “求你们了!磕磕磕——” “……” 尖锐嗓音刺痛耳膜。 “进去!” 时书后背一沉,猛地被一个力道推进去,霎时一阵撕裂的痛楚:“我会走路不用你推!——” “哗啦。””太监用锁链锁上了门,转身扬长而去。 “这群太监颠倒是非,信口雌黄。幸好你们生在封建时代,都说开枝散叶,多子多福,别人有的你们都没有……” 时书说完转过身,眼前一黑,撞在谢无炽的身上。 额头晕了一些,但身躯十分温暖,时书揉着头:“谢无炽,你不用跟来的,坐牢我一个人就行了。” 谢无炽:“和你一起来,能早些出去。你一个人待着,不知道要猴年马月。这太监有心磋磨人。” 时书:“哎。” 第21章 舌吻 时书:“什么叫磋磨人?” “杀不了你,还磋磨不了你?人有威权,便想施加出来,毕竟压制别人会有爽感。”谢无炽找了个稍干净的位置,坐下,“恐怕这也是丰鹿的授意,给我们找麻烦。我们活得不舒坦,他就舒坦了。” “……” 时书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一句找麻烦,我们就要在牢里待着?” “府里的人见我不在,会来催,再等几天,向鸣凤司施压,我们就能出去了。” 谢无炽不再说话,双手放在膝盖上,眉头间陷入了沉思。 他和这牢狱格格不入,但又处之泰然。 时书沿着牢房走了一圈,墙壁上有人用血写着“冤”,血红字迹狰狞泼洒,支离斑驳,可以想见此人内心的煎熬折磨还有毁灭。 时书站在墙边,目不转睛看这个字。 谢无炽:“这还是鸣凤司有名的冤字狱,人把头撞破,沾血一笔一画书写下来的。人没了血会死,但纵然是瓢泼的血,亦不能洗刷冤屈。这丰鹿盘在众人头顶,漠视众生,为所欲为。” 语文书里许多诗人,一句话触怒权贵便要下狱,时书竟然也体会到坐牢了。 时书:“我不服气。” “这是权力。不可议论,不可直视,不可反抗。” 时书:“为什么他就有权力?” 谢无炽:“因为他靠近皇帝。” “那谁给皇帝的权力?” 谢无炽看他一眼:“坐过来,狱里日子苦长,聊天好了。” 时书坐到他身旁,拿起了根稻草,一点一点揪成碎片。 “人类最开始从猿类进化而来,最先形成了群居,从独立的个人变成了能合作共赢的人群。不同的人群形成不同的聚落,聚落与聚落之间产生冲突。” “分工变得细化,聚落中有老人,小孩,男人,女人,体力不同,工作不同。一部分人被分工出去,专职负责保护人群的安全,抵御野兽或者外来的入侵。这群人分离的本意为保护弱小的人,被称为‘猎人’,但猎人拥有武器和力量后,反而把目标对准了人群内部,开启了统治。” 第51章 谢无炽说得简练平实:“这些猎人的领袖,就是皇帝。” 时书:“我们把武器交给他们,他们不保护,反而开始奴役人了?” “嗯,不保护,还拿着武器,从人们手里夺走东西。”谢无炽说,“如果遇到好的猎人,会保护百姓,遇到不好的,百姓只能当鱼肉。” 时书:“丰鹿就是不好的猎人?” 谢无炽:“聪明。” 时书:“那我们要怎么办?” “角逐,替代他成为新的猎人。” 一扇小小的窗户,光从窗口投射,照在牢房内只有小小的一束光。时书伸出手,去抚摸这片雪白的阳光。 照在时书的手背上,雪白,纤细,五根手指剔透,似乎十分脆弱。 但阳光温暖着他。 时书把肩膀靠在了谢无炽的身上,在阳光下看自己的手:“我也愿意当猎人,但我不想抢走大家的东西。” 谢无炽:“你很好,当个坚强的人。” 时书把手指张开,收到鼓舞:“我很坚强!” 低落情绪一扫而空,时书倏地站起身,抓地上的稻草:“先把草堆起来,晚上还睡觉呢,先试试舒不舒服!” 稻草发霉,软趴趴的,时书堆出一个小草堆,躺下时后背袭来一阵锐痛:“不行不行不行,这草堆睡着太扎人了,我后背还有伤!” 起来—— 起不来了。 “拉我一把,谢无炽!” “……” 真是熟悉的声音。 从沉思中抽离思绪,谢无炽靠近,扶着肩膀把手放在时书腰下,一瞬间,那纤细的腰身拢在手臂内,不想磕碰伤口,使力将他抱起来,直到时书整个身躯都搂在怀里。 时书身上药膏的香气,透过脂玉一样的皮肤渗透出来,闻到时,谢无炽闭了闭眼,视线沿着他颈项往下落。 时书感动:“谢无炽,有你真好。” 谢无炽拍干净他身上的灰尘,淡道:“天天都说我好,我哪里好?” “反正你人真的很不错,我都记着。” 时书手臂那片白皙光滑,谢无炽移开视线:“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没那么好,甚至和你以为的完全相反,会怎么样?” 时书:“哪种相反?” 谢无炽:“比如,我精神状态不好,心情不好或者焦虑的时候,会想做爱。” 时书:“…………………哥,让你剖析自我,上来就这么炸裂? 本来在说一些正经的话题,没想到忽然拐得这么快。 时书:“禁忌话题,还是等到晚上再说吧。” “我的自我,对你来说,就是禁忌。” 谢无炽眼中像有幽暗的火,短暂划过,不知道是不是时书的错觉,像恶魔一样。 谢无炽:“不聊了,你话攒着和裴文卿说,你俩聊得来。” “?”时书,“你老提他干嘛?” 谢无炽不再说话。时书心情很炸裂:“什么意思啊?难道你以为我和他当朋友,就不跟你当朋友了?你小学生吗?” “你个大帅哥还有这种小情绪,真是反差。” “看着我。” “说话,很无聊。”催促。 谢无炽:“我不想说话。” 时书:“那你要怎么样?” 时书缠着他叽叽喳喳了半天,不知不觉,下午的时间便过去了。 时书中途犯困,靠在谢无炽身上睡觉,再被推醒时谢无炽道:“六点。” 时书睁开眼:“也没日晷,你怎么知道?” “这束光刚才还在地面,现在移到了墙壁上,判断角度可以得知时间。你的膏药我给你带来了。趁现在天没黑,先把伤口涂了,一会儿天什么都看不到。” “哦,好,又要涂药了。” 时书撩起了衣服,背对着谢无炽。膏药刚揉上去时冰凉,伤口虽结痂了,但受到刺激,有些地方又渗出细细的血水。 手往下,时书感觉到他在勾自己的裤子。单手扶在自己腰上,滚烫指腹摩挲着皮肤,痒痒的。 “谢无炽,你摸我屁股的时候小心点儿,不是很舒服。” “知道了,”片刻,谢无炽道,“转过来。” 时书正面朝着他,听他说:“衣服往上撩。” “我胸前也没有伤啊,”时书还是掀起了衣服,露出白皙的腹部。 “再往上撩。”谢无炽声音有些低。 空气中的冷气刺激着皮肤,微冷。时书的腰腹十分漂亮,肋骨像蝴蝶一样分开,缀着淡淡的粉红色,在夕阳下看不分明。时书低头:“好了吗?你在检查哪里?” “再等等。”嗓音发紧。 谢无炽也不知道怎么看的,看得眼睛发红,这时候,门外响起太监的声音。 “晚饭来了,吃吧你们!” “来饭了!”时书霎时放下衣服,跑了过去。 “……”谢无炽掌心蓦地空了,顿了一顿,也站起身。 “这都些什么啊?”一团黑糊糊的液体状,有肉味但也有腥臭味,但分辨不出成分,令人作呕。不知道还以为是人的内脏呢,可见只要被抓入狱中,就会被当成猪狗。 “算了,我不想不吃了,跟潲水没区别,比周家庄的还烂。” 谢无炽也道:“不吃,安全要紧。” 一旁的碗里放着半碗水,仔细闻了闻,看了看,时书喝了一半,剩下的递给谢无炽:“亲测无毒,你喝。” 第52章 谢无炽接过喝了剩下的半碗:“下次别用嘴测,不然测错了来不及撤回。” “……” “饭不吃了,拿走。” 太监嗤笑:“还挑挑拣拣呢,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处境。”他拎着桶飞快地走了。 牢房里最后那束光消失,变成了彻底的黑暗,逼仄空间压抑的气氛漫上。时书转头,几乎快要看不清谢无炽的轮廓。 “谢无炽,困不困,是不是该睡觉了。” 谢无炽:“从来没这么早睡过。” 时书:“我也睡不着。” 牢里很不好,地板硬,铺的稻草薄,时书现在还不太能躺下去,趴在草地上也没法睡觉,故而只能坐在地上。 但坐地上一会儿还好,久了也不舒服,就得来来回回腾位置,不然怎么说坐牢呢。 平日谢无炽回来便是洗澡,洗完澡立刻看书,写日记,再睡觉,难得有个时间这么闲的无聊。时书说:“我们聊聊天吧?” 谢无炽:“你想聊什么?” “聊聊你自己,我到现在还不了解你。” 谢无炽:“我自己,没什么可聊的。” 黑暗笼罩,加上无事可做,谢无炽骨子里的一些东西往上涌,觉得失去了对生活的掌控感,莫名其妙泛起躁郁。时书抓住了他的手,挨着坐到他身旁。 “什么没什么可聊的,你防我?” 谢无炽微笑了一下:“也不是,想了解我的话,聊天没用,因为我习惯了不说真话。也许直接行动更好。” 时书在黑暗中看他:“什么直接行动?” “好无聊。” 再安静了一会儿,听见谢无炽道:“时书?” 他声音很好听,成熟优雅的青年男声,从喉咙里说出来,带着轻微颗粒感的磁性,十分悦耳。 “想不想和我接吻。” 时书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你想了解我,最好从触摸我的身体开始,至于我说的话,都别当真。” 时书:“………………” “不是哥们儿,你好特别啊!”时书真心实意说。 谢无炽:“跟你说过了,我有焦虑症。焦虑的时候,会想做爱。” “………………” “你现在焦虑吗?” “还好,心情一般。” 时书新世界大门打开了:“真的假的,世界上有这种毛病?” “嗯,很多人看起来正常,但毛病一大堆,人一旦痛苦,生理和心理就会给出反馈,精神疾病大多这么产生。而痛苦的人,是大多数。” 谢无炽看他:“我很奇怪吗?” 时书用力抓头发:“这不是奇不奇怪的问题,这是超出我理解能力的问题。” “我在国外长大,那边对性的态度很开放,我很小就在街上目睹了别人野战,我爸妈说,不能控制欲望的人跟畜生没区别。后来同学也时常滥交,开群体派对,不过我比较爱干净,只会自己解决。现在,我想接吻。” 时书抬手撑上额头,有点后悔开启这个话题了:“你要和我接吻?” 谢无炽:“这里还有别人?” 时书:“你有点冒昧了。” “你说想了解我。” “我只想口头了解你!” “所以我说接吻,不然就换别的了。” 时书:“……” 时书:“想了解你,就非得用这种方式不可?” 谢无炽调子很慢:“是。我说谎成性。而且,我现在真的很想接吻。” “……” 时书莫名觉得,谢无炽这些话给人一种,他只有在床上才会袒露真心的感觉。 当然,这都是他看小说看到的台词。 时书:“我不能跟你亲,太有挑战性了。” “试试。那天还挺舒服,我保证这次也会让你舒服。” 吗的,这狗东西说话烧烧的。 时书质疑:“你不是男同吧?” 谢无炽:“我不是,我只是有点压抑,认识你之后第一次亲,很爽。” 时书一下捂住耳朵:“麻烦你停止用舒服和爽这种词!” 谢无炽笑了下:“这么纯。” 时书再问:“你今年到底多少岁了?” “给我亲,跟你说。” 时书:“哼,那我不想知道了。” “你要不然再回忆回忆,亲一下也就几秒钟。国外的吻脸差不多,也就碰一下的事。” 时书:“真的假的?” “真的。” “那你们那个吻脸算不算初吻?” “不算,但你初吻没了,别想了,那天伸舌头了。” 时书复活的希望又死去了。 “亲一下,反正现在很无聊。”谢无炽声音很轻,被风吹到时书耳朵边。 不知道是不是夜里太安静,时书心口莫名发痒,但继续怼:“你无聊你就亲人?” “亲一下,很快,半秒钟。” 时书还抱着头,下一秒他手腕被牵住,呼吸靠近。 “哎哎哎哎哎哎不能强亲——” 时书没有逃离周家庄时的惊恐,谢无炽落在瞳孔中的阴影越发散大,时书心里突然悬上一股紧张感,手刚放到他肩膀上,嘴唇就被微凉的唇印了下来。 时书:“???” “唔。” 唇瓣粘连,马上松开了。 嗯? 时书:“你亲完了?” 第53章 谢无炽:“我说了很快,就是礼节性地亲一下。你觉得怪不怪?” 时书:“还好。” 没感觉。 谢无炽:“我不骗你,要不要再亲一个?” 时书一下炸了:“你干嘛啊!你亲上瘾了是吧?” 话音刚落,脸被捧住,吻再次落下。 “………………” 这时的唇瓣灼热了不少。时书不知道该干什么,该说什么。换做别人时书会生气的,但对谢无炽这个炸裂的人,好像任何行为出现在他身上都不违和。 时书:“不是,你先等等。” 他嘴巴刚启了一条缝,热气萦纡,有什么东西钻了进来。 时书:“啊?” 啊? 有过经验,时书清晰地意识到那是舌头,眼眶睁大。谢无炽偏过脸吻他,下颌的棱角分明,喉结轻轻滚动。看外在,是一张极其端正俊朗的脸,堪比明星的硬照。 但在看不见的地方,口腔内舌肉勾连,濡湿潮热一片,大口吞噬着,在他口内的每一处舔舐,脖子的筋充满欲念地上下起伏,咀嚼,嚼食,嘴里发出舔吸时的嚅动水声。 然后对他来说似乎都不够,一双手卡着时书的耳廓,反复搓磨,调整着深入接吻的姿势,当时书以为结束时,下一秒,舌头再闯了进来。 时书头皮都发麻,好像灵魂在震颤。 嘴里湿软,时书:“啊?” 啊? 啊? 啊? 不是一秒钟不到吗? 时书把着他的手,用力拽开时,满脸呼吸不畅的通红,嘴里呵出热气,潮湿发亮的眸子对着谢无炽。 谢无炽唇瓣沾了一条银亮的丝线,启开唇,眼睫垂下沾着细密的阴影,口中半截舌肉,闭了闭眼,充满情欲、没有爽够的表情。 热气喝出,银丝断裂,沾在唇上。 比那天在水里,还激烈,还黏腻。 时书真是被吓得一动没敢动,直着眼。 谢无炽温和地笑着问:“了解我一些了吗?” 第22章 腿内侧有刺青 谢无炽的嘴唇,口中被厮磨过的异样感,那充斥着欲念的舌……无与伦比的荒谬场面。 时书脑子里有个钟“当当当”撞了好几下,撞的头昏眼花,神智模糊,甚至有短暂的空白暂停时刻。 “……不对。” 时书恍惚地原地走,告诉自己:“我一定在做梦。” 没错,这不是真实,我一定在做梦。 如果不是梦,他怎么会被男的伸舌头搅到了嘴巴里,这一定是梦,现实中绝无可能发生这种事,绝对是梦。 没错! 时书笃定时,谢无炽指尖蹭过唇角,擦去了潮湿的水渍,笑着说:“谢谢你的款待。” “………………” 还款待是吧! 时书的自我欺骗戛然碎裂了,平静被打破,龇牙冲上去揪他衣领:“谢无炽,你!!!!” 呼之欲出的满腔无语,想质问他“你男同啊?还是变态?套路谁呢?不说好的亲一口吗?你干嘛亲得这么用力”然后却堵在喉头,一言难尽,不知道说什么,把话全都咽回去。 “你!!!” 时书俊秀的脸上满是复杂,愤怒蓄力不足,回头站在亮窗户底下,看方框透出的夜空明月。 嘴里是被舔过的酥麻,异物感,发软,那唾液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时书抿了几秒只好心情复杂地咽下去了,里面肯定有谢无炽的口水! 真无语,还要吃他的口水。 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正常直男被一个男的突然抱住亲了一口,会选择生气,并认为对方是变态,生气避之不及逃之夭夭。但谢无炽身上有种疯感,让时书感觉,他无论干什么都不是出于本意。 为什么突然亲我?还亲的这么恶心?这不是故意恶心人吗?正常人也没有这么亲的吧?首先声明,时书见过别人接吻,有亲的这么黏黏糊糊的吗? 时书灵光一闪:“你是不是还放不下裴文卿的事?故意恶心我?” 说完,哎,应该不对。 谢无炽听着他说,没想到他得出这个答案,笑了。 “你笑什么笑?!你很爱笑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笑起来很好看!”时书瞬间炸毛,“问你!说话!” 然后时书一个箭步朝着谢无炽冲了上去。牢狱中空间狭窄,谢无炽也没想到人会这么活泼,他那身宽松适体的儒衫蹭上了冰冷的墙,灰尘染开,腰腹瞬间被时书一记硬撞袭上。 “啊。”谢无炽眉头轻轻蹙了一下,伸手护住他的肩膀,被时书撞得嘶了声气。 谢无炽身量很高,半弓着脊背弯下身来,漆黑狰狞的影子落到时书的脸上,本以为他很疼,没想到时书却听到他的暗笑。 ……好变态,好变态,果然是变态! 时书慌不择路,认真威胁他:“谢无炽,等出去以后,你拿点药!治治你那毛病!” 谢无炽:“可这对我没什么伤害。” 时书:“对我有!很大!!” 时书还在组织语言,想把这事儿捋清楚,一手抓着谢无炽的衣裳,谢无炽也算配合,一条手臂搭在他后背。 不过就当时书视线左右晃动,从思考中抽离思绪,目光转过去那一瞬——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灰色耗子,毛乌黑发亮,漆黑眼睛,胡须粗长,尖锐的牙齿白森森的。体型壮硕,估计半只猫那么大。 第54章 “啊?!!!!啊!!” 时书眼前霎时一黑,血液像被抽干,骤然发出一声平时绝对不可能的惨叫,往后退:“谢无炽,有老鼠,老鼠!!!” 牢里的耗子极为凶猛,见人不仅不怕,居然还东奔西窜试图攻击他。时书整个人腿软了,险些跪倒在地,连滚带跑地跑。 “谢无炽快点把它赶走!我看见老鼠恶心,好恶心,呕——” “吱吱吱!”,耗子围着时书打转,时书想一脚踩死它又怕黏在鞋底恶心,只好围着谢无炽绕圈子。 “谢无炽救救我,救救我!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啊啊啊啊啊啊……” 谢无炽单手将他拦在背后,没多大耐心,一脚就给老鼠踢飞了出去。那老鼠“吱吱~”一声后,发起第二次冲锋,又被谢无炽一脚踹了出去。 这下知道痛了,原地打了打转,从隔门跑了出去。 时书停下来,满头大汗,双手撑着膝盖:“我艹!为什么!牢里的耗子为什么这么大!” 时书怕耗子,没什么原因,就是恶心。 他小时候太皮了,皮且善良,大晚上抓了一只小耗子,以为是鸟啊猫啊之类的小动物,结果第二天早上睡醒,大白天,才看清是一只耗子正趴自己枕头,小眼睛小鼻子,尖锐吱吱叫。 时书永远不会忘记那惊悚的一幕,从此以后看见耗子就生理性后背发凉,恨不得飞到天上去。 谢无炽:“不用怕,赶走了。” 时书:“好肥!它好肥,快赶上猫一样了。” 谢无炽伸手,才发现时书手脚发凉:“鸣凤司的传闻听过?犯人只吃糨糊,畜生的伙食怎么会好?所以肥老鼠吃的不是稻谷米糠,而是——” 时书擦着额头的冷汗。谢无炽说:“人肉。” “什么?” “你长得白净,皮肤更接近尸首的颜色,这耗子刚才只攻击你,肯定是馋嘴了。” 时书毛骨悚然:“?真的假的?” “传闻,也许真也许假。” 时书:“鸣凤司尸体都能给耗子吃了?!” 谢无炽看他一眼,道:“多的时候,尸体堆垒在院子里,亲人来认领的就拉板车带回去。但还有官员家眷都在故乡,千里迢迢赶来,尸体早臭了烂了,就扔到地窖。地窖里的老鼠哪个不是吃得膘肥体壮,甚至演变成东都的一个典故。” 时书平复着呼吸:“什么?” “这个典故不是东都本地人流传,而是边防军进京述职,无意路过鸣凤司,发现这里的尸体堆积如山,耗子肥胖如猫,回去便嘲笑东都的部分当权者,就跟鸣凤司的老鼠一样吃人肉而肥。” “……” 时书脸色苍白,连忙把裤子往下拽,遮挡住白净秀气的脚踝。 然后才想起来,问:“这地方真有这么瘆人?” “传言不能尽信,只是半夜哄小孩儿的故事,但其他的可以信。” 谢无炽重新坐下了身:“那就是鸣凤司的方寸之地,确实是清白忠骨的坟场。把人骨头打断,脸面撕烂,自尊焚毁,血液放干,将人践踏的泥淖。” 时书这一着急,连被亲的事情都淡化了,头皮一阵发麻,在意归在意,但似乎有了更重要的事情。 “现在还这样?” “现在好一些,十年前的庚午年事变,才是把耗子养得最肥的时候。” 时书砰砰跳的心脏在胸腔鸣叫,擦着额头的冷汗,示意谢无炽继续。 “那群读书人忤逆犯上,其中上至部阁尚书,下至太学学生,联合在皇城门外逼宫请愿,请求陛下听从他们的建议。其中有人言论过激,触犯大不敬之罪,令陛下和太后震怒,深感有人故意挑事结党营私,于是下令通缉进入鸣凤司处死。” “本来,当夜的读书人跪在宫门外,听到敕令后只要离开便好,但他们铁了心不离开,一定要陛下纳谏,最终招惹祸患。死了上千人,都是这鸣凤司一手包办。” 时书后背爬起一股寒意,看着眼前的虚空。 眼前似乎出现了无数太学生跪在朱红门外的场景,脸上的一根筋抽了似的疼起来。 “裴文卿的父亲,当时的户部尚书,正死在这次动乱当中。”谢无炽说。 时书:“他也喂了老鼠?” “他?曝尸街头三日,才许子女收回尸身。” 谢无炽一点一点将袖子折叠了叠:“这地方不宜久待,阴气太重,容易折损寿命。” 时书实在没力气了,囫囵点头:“好想走,想睡觉。” 这牢狱中鬼气森森,尤其到了深夜以后无依无靠,间或听到些野物的蛇行之声,十分可怖。 时书身上又疼,还不知道要怎么睡,谢无炽坐回了草垛上:“过来,靠着我,留存些体力。” “这还是算了。” 说完,嘴里又软乎乎,好像滚热的呼吸又在交融,气息拂过鼻尖,耳朵被他生着薄茧的虎口卡住,掌心用力蹭得通红,而唇舌间是让他头晕晕的吮吸水声,连接不断,湿热不堪。 “……” “啊!” 时书光想了一秒钟,立刻炸的耳朵通红。 好想死。死之前先带着谢无炽一起死。 时书硬撑了片刻。 深夜不知道什么时候,时书还是靠回了谢无炽的身旁。一夜漫长,中途时书起夜,看谢无炽靠着墙壁没动静,都有种这人是不是死了的错觉。 第55章 地板坚硬冰冷,夜里睡眠不早,二早又是饿醒的。时书醒来时揉了揉眼睛,脖子比较的舒服,才发现垫在什么物件上,连忙撑起身,居然是谢无炽的腿。 时书:“嗯?!” 谢无炽端坐,睁开眼,清晨冥想刚结束:“醒了?” 时书“嗖”地一个弹跳起身,第一件事拽了下裤子。 时书:“没事,我没压着你吧?你腿麻不麻?” “还好,你很轻,而且睡得很熟,哪怕腿麻了用手搭会儿,放下来也不会醒。”谢无炽起了身,也整了整灰尘。 晨光熹微,牢房内灰尘弥漫。谢无炽转头望天窗外的日色:“今天恐怕能回去,世子耐心有限,丰鹿这个下马威也该够了。” 一上午的时辰,便等着那个时机。 人不能闲,一闲下来就琢磨事儿,时书突然想起什么,抬起褐色的眸子:“谢无炽,昨天那个秘密你还没说。” 谢无炽:“我的年龄?要不要换个更刺激的?” “………………” 时书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被他亲过了,嘴巴莫名发干。 “什么更刺激的?” “昨晚你靠我腿上睡觉,那我就跟你说个相近的秘密。” 谢无炽道:“我腿内侧有刺青。”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书包:哥,我也没那么想了解你的身体 小书包以后要不要脸凑近仔细看看啊呵呵呵(诱拐笑 不是魅魔攻,是淫魔攻 刺青是性瘾哥伤害自己的证据呜呜呜 第23章 享受痛苦 时书:“你弄这玩意儿干什么?” “疼痛是惩罚,也是奖励。有的教徒对自己施加鞭刑,感受痛苦以求更接近上帝,有的人从疼痛中获得性快感,欲仙欲死。每个人对疼痛的定义不同,我很享受。” 时书:“……哥们儿你好疯。所以你也是为了……” 那三个字,时书不好意思说便模糊过去,“才在腿内侧刺的?而且,腿内侧有小腿,大腿,还有脚踝,你是什么地方?” 谢无炽嗓音低哑:“贴近腿根,想看看吗?图案很漂亮。” 他声音本来就好听,十分性感成熟的嗓音,尤其低下来在他耳边一说,搔得人心痒痒。时书耳朵里一阵暖呼呼的刺,差点跳起来。 “我为什么要对你的唧唧感兴趣?我不看!” “想了解我,是你的谎言。我原本以为你会很感兴趣,毕竟我都向你袒露我的伤口了。” 时书双手环抱着,没被他绕进去:“你真是够荒谬,你都袒露伤口了,但还不愿意袒露年龄。” 谢无炽笑了笑:“那个又没意思。” “所以你还是防我是吧?觉得我会影响你的事业,不放心我这张嘴,哼,不说算了,我也不是很感兴趣。” 时书把脸撇了过去,本身十分俊秀白净的脸,鼻尖莹润白皙,稍微撅起了嘴,不高兴的样子特别招人喜欢。 谢无炽:“我喜欢跟你聊其他的。” 时书:“……你又想聊什么?” 谢无炽:“我很粗。” “………………” “………………” “………………” 时书猛地跳起来,一把手伸过去捂住他的嘴:“我说你还是别和我说话了吧!” - 苦中作乐的一上午,中午,太监来开了门:“算你们运气好,有人来保你们了,出去。” 他啧了声:“命硬,真该让你被耗子咬死。” “你被耗子咬死我都不会死。” 时书饿得头晕眼花,气全撒他身上了:“走人,牢我只坐一天,牢门你守一辈子。” 太监:“嘿,你这个小狗崽子,嘴还挺硬。” 白天的鸣凤司没夜间那般森冷可怖。狱卒正在吃饭,相比给犯人吃的黏糊状猪食,这狱卒就吃得好许多,一只烧鸡,一盘牛肉,还有一壶清酒。 闲来无事,狱卒太监就坐在这吃一天,等中午和晚上了,扒拉扒拉锅碗,顺手煮好牢饭,给这群饿了屎都吃的犯人。 想起昨晚上那顿饭,时书嫉恶如仇:“说没吞占犯人的伙食费我都不信。” 谢无炽跟上来:“你想干什么?” 趁狱卒拿文书,时书抓了把土洒进这人碗里:“惩恶扬善,不顾别人死活,就知道吃。” “……” 洒完,时书脚底冒烟,朝谢无炽勾了勾手:“闪!” 文书勾销,时书已跑到鸣凤司的门槛外,片刻才看到那太监气急败坏追出来,拿起一块石子儿朝时书砸,也没砸中:“畜生!你下次别再进来!” “不进就不进,谁让你不好好干活,你有本事别领俸禄。” 时书无限笑意:“爽,爽了。” 谢无炽目睹了时书整蛊全程,并不说话,眼中有思索的表情。一起走了没几步,门外那株树荫参天的黄果树下,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位是裴文卿,另一位是楚恒,还有一位穿青丝绸缎,身形潇洒轻举,双手笼在袖中。 裴文卿急的不行:“出来了?你们还好吗?身上有没有受伤?” 楚恒替他打补丁:“裴哥担心死你们了,昨晚上睡不好,又差点呕血。” “还好,就是一整天没吃东西。倒是你还好吗?” 裴文卿瘦眼忧郁:“只是想起了父亲的事……” 第56章 一旁青年男人举止清爽,面带开朗的笑容,宽大手掌拍再裴文卿肩膀安慰几句,转过来:“这两兄弟,就是相南寺夜变的幕后谋士吧?” 时书往谢无炽身旁退,问:“这是谁?” “我叫柳如山。” 楚恒抱着手替他补充:“也就是‘墨卷书香,金陵世家’的柳如山,尊父,正是现任同平章事柳如澜,青天大老爷。” “别说了,这里没什么少爷世子的,”柳如山挥了挥手,“那些也只是我爹的厉害,跟我没关系。” 柳如山将时书打量一番后,转移到谢无炽身上霎时仿佛目睹了雷电,神色十足的诧异:“这位兄台,虽然在牢狱中呆了一天,神色居然毫不见疲倦,真是英气逼人啊,久仰,久仰!听闻兄台曾是僧人?怪不得殊然众人,雄姿英发之余,又有隐隐的沉稳不泄,超然物外的澹然……” 时书:“……” 这是收获了小迷弟一枚吗? 时书顺着目光看去,不得不说,谢无炽确然长了一副十分出挑的面貌。照时书匮乏的形容,刀削斧刻般的面容,高挑英发的身躯,目光收敛但隐藏着锐利的电流……光看他的外貌,便会认为这人极不普通,且有力量和掌控感。 甚至,让人不觉想要臣服于他。 不过,这样一副有迷惑性的外貌之下,牢狱中的记忆重新浮现。时书也不明白怎么总想到,又是捧着他贪婪地亲吻,又说大腿内侧有刺青,又说粗…… 这和淫纹有什么区别? 然而在外人面前,谢无炽又是一等一的正经。不愧是反差哥。 连时书刚认识他,都被他一身僧衣持重出尘的模样给欺骗了。 时书并不揭穿,把舞台让给二位:“到你了。” 谢无炽受到称赞却神色平静,打量着对方:“言重了。” “好了好了,刚出来一定很疲惫吧?先回去休息,吃点东西再说。”柳如山道。 一路回到世子府流水庵。 柳如山在院子里扯着袖子:“我让小厮买些鸡鸭牛羊肉来,就在这摆盘吃了。区区不才对庖厨之技尤其擅长,你们要是愿意,我近日刚学会了煮火锅,这可是一种新颖的吃法,要不要尝尝?” “火锅?”时书激动了两秒,立刻被困意浇灭,“我现在太困了,想睡觉,牢里那地根本不是人睡的。” 柳如山爽朗道:“那二位去睡觉,下午再吃,现在我就去下厨,给二位先准备着。” 裴文卿也附和:“如山的手艺,确实好。” 他爱做饭,时书也不说什么:“行,你看着办。” 招呼谢无炽:“走,睡觉。” 柳如山拎起袖子,这就往厨房里走,“我去看看有什么菜。” 谢无炽进了屋,到桌台旁翻出药袋子,取出一包:“你睡,我先熬中药,你的伤口不能再拖了。” 时书:“那不得有人看火?醒了再熬。” 谢无炽声音平静:“我不睡,一会儿把锅放炉子上,看着炉子。” “为什么不睡?”时书踢掉了鞋子,坐在床上,“我昨晚还睡了几个小时,你好像完全没有睡觉?” 谢无炽:“熬一两天,正常。” 时书早知道有些人精力非同寻常,比如他的室友,天天打游戏到凌晨三点,第二天七点照常起床。 时书:“我怎么记得你之前说每天要睡觉?” “视情况而定,有事就不睡了。” “行。”时书也不细想,躺在床上,柔软被子趴在身下,“这位柳如山,人还不错。” “确实不错,这次牢坐对了。” 谢无炽拿出了中药包,便站着,神色似乎又有轻微的思虑。时书趴在被子上,手脚一阵酸疼,还没从坐牢的痛苦中挣扎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 谢无炽抬起视线,微笑:“借力打力,丰鹿恨我们,那我们和恨丰鹿的人就是朋友了。” 门外,是柳如山吆五喝六让小厮采买的动静,整个流水庵弄得热闹了许多。 “无权无势,无财无兵,唯一改变的机会就是借势。有一篇著名的政论文章写过:我们的朋友是谁?我们的敌人又是谁?得罪丰鹿反倒是一件好事,历来宦官无非赘阉遗竖,哪怕能掌握权力,谁人都看不起。‘计赚军饷却被奸宦诬陷下狱’是不错的名头,传播开来,对我们友善的人会更多。” “………………” 这什么思路? 时书差点从床上撑起身:“我们坐牢,别人还会同情我们?对我们更好?” 谢无炽道:“没错,历来,至少大部分人都嫉恶如仇。恃强凌弱,颠倒黑白从来都是舆论爆点。虽然在权势的人眼中,逐利最重要,但被所有人都敢怒不敢言的丰鹿针对,反倒替我们打响名头了。” “他以为这是只蜘蛛,可以随手按死,但要是第一次没按死,蜘蛛就会沿着透明的蛛丝,从地狱爬上来。” 阳光照在谢无炽身上,光芒淡淡笼罩,他修长手指细心地把药草全部拢在一起,锁上柜子。 时书的脸给照的白皙干净,他撑着身想爬起来,眼眸睁大,脑子里思考着谢无炽的说法。 谢无炽有一种能力,当人正在被环境压迫,生理和心理都对抗的时候,他却能很快理清这个环境的逻辑,调整心态迅速适应,想办法改变,并且从来不会真正的产生情绪。 第57章 他像是天生下来就会操纵局势的人。 门外,楚恒问:“谢时书,你家的刀呢?” 昏暗房间内,谢无炽站起了身,拎着那一包草药往门外走:“来了。” 时书盯着他的背影,心里居然升起一股寒意。 谢无炽,在暗处是鬼,在明处是佛。 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如果不是恰好和他都是现代人,且同吃同住,恐怕自己也不会看见他的真实面目? 时书一觉醒来,恰好是下午,太阳落山之前。 人在黄昏前醒来时,时常感觉到一阵孤独和恐慌,据说这是人类基因里存在的记忆,提醒人不要脱离集体,注意环境安全。 “……”时书坐起身,看到几步之外,坐桌子前写日记的谢无炽,心里一下平静了。 “醒了?”谢无炽起身,“出来吃饭。” “……” 时书挠挠头发:“谢无炽。” “怎么了?” 时书:“……没事。” “不管了,吃饭喽!”时书穿鞋跑出门外。 院子里没有人,谢无炽道:“柳如山叫他们出门买酒去了,还叫了其他朋友,说要不醉不归。” 时书:“行,但人多了我聊不过来。” “没事,当成应酬,朋友越多越好,尤其是裴文卿和柳如山的朋友,都是官僚世家的读书人,迟早有一天对我们有用。” “哥你真是,从来不干无用功。”时书给他竖完大拇指,进了灶屋。 肚子里饥肠辘辘,时书已经一天半没吃东西,忍不住从菜篓子里挑出半截黄瓜,放到水桶里洗干净了,放嘴里咬了一口。 “好吃,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给时书香的都会背诗词了。 时书蹲在台阶前咬,谢无炽视线转到他身上时,目光一下子停住。 时书:“怎么了?要吃自己去篓里拿,还有。” 谢无炽站着没动,就看着他。 时书:“干什么?你不会要我帮你洗吧?” “不是。” 谢无炽盯着他的唇:“想不想吃更粗的?” 作者有话要说: 换成以后,就这个间隙,小书包都能被按在厨房帮他鹿一关了 写日记这个,以后谢无炽的日记上就在写:今天见了什么人,议论了什么事,得到了什么xxxxxxxx,方案,计划,看了什么书xxx 然后旁边写:宝宝乖 第24章 抱着小书走 时书:“什么粗的东西?” 谢无炽没说什么,转开了目光。 时书把黄瓜咬的嘎嘣脆,嘴里满是清香:“什么啊,说清楚!” “你说黄瓜吗?我先填填肚子,晚上还吃火锅,就少吃一点了。” 谢无炽:“嗯,可以。” “?” 没两句,不远处走来一行人。都穿宽袍大袖,峨冠博带,一副文人清秀的气质,但又满脸精神和笑意,边走边:“请!”“你请!”“请!”“你请!” 柳如山:“我说都别请了,这里不讲究什么礼多人不怪,一起进去吧!” 进门以后,做起介绍,还真都是一群读书人,其中有举人,也有太学生,还有借住僧院读书的人。一进院门,就听见某人一股郁郁之气。 “唉,国事难啊。” 时书咬着剩下的半截黄瓜,这一句,那几个人就像被打开了话头似的,情绪瞬间激动,不复方才的温文尔雅。 “前几日听说东平府地震,受灾数万人,朝廷调拨了银两赈灾发放米粥,以救济百姓。可我听东平府友人来信,当地的百姓分明连口汤都没看见!大批人饿死!这些银两,都被官员层层盘剥,贪墨殆尽!” “淮南路民叛,朝廷发放了军饷,可那些残兵依然沿途烧杀抢掠,以清洗百姓的积蓄来填补军资!真是军无军纪,国无国法!” “远远不止!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前几日,龙金夜市上有个老人拎着儿子的头颅来京城告御状,从鼎州一路磕头磕到东都,整整三千里!据说儿子被人害死,那官府和凶手勾结,管也不管!” “……” 时书放慢了咀嚼的速度,腮帮子发酸,听他们说话。 光染在时书白皙的脸上,在睫下拓下了淡淡的阴影。忽然觉得,嘴里的黄瓜也没味道了。 柳如山叹气:“都坐都坐!先吃饭,菜要凉了,话可以慢慢说。” 说完,柳如山郑重地转向谢无炽和时书:“朋友们,这两位兄弟是好人!就是他们从相南寺拿到数百万银两,解了军饷之急用,而又没有损民之分毫。” 其他人纷纷拱手作揖:“谢兄!” 时书端来几张凳子,让几位读书人都坐下。转头,柳如山到厨房里拿菜,时书洗了几个杯子,倒酒。 大景,虽不是他的国家。但,却是眼前这些读书人的故土。 桌上摆置着卤猪耳猪鼻子,烧鸡烧鹅,烧白,熏鹅肝,牛羊肉,许多凉菜放了一桌子,中间用炭火烧着一只小炉子,中间放一只火锅,汤锅里滚着几块雪白的豆腐。 那几位读书人,分别叫苗光远,席浩渺,颜自珍,董乐,宫弼,边吃边喝酒,热闹的氛围中,几个人的脸在白雾中朦胧,心中郁郁不平。 “有什么用?没有用,那廊庙众臣,心里只有权力和钱财,哪有天下受苦百姓?” 第58章 “诸位,如此下去到底要怎么办?民怨沸腾!淮南路叛变只是开了个口子,从今以后江河日下,百姓起的烽烟只会更多。兵又不够,钱粮不足,朝廷国库空虚,长此以往,不等大旻入侵,咱们景朝自己就要完了!” 时书捕捉到重点:“大旻?” 谢无炽挟着一只酒杯:“大旻,如今大景北边兴起的游牧部落,骑兵极为强悍,这些年来一直虎视眈眈,九年前几乎把大景的北疆全部攻陷,靠输送银两,订下盟约,这才暂时维持着和平。” 时书垂下眼:“原来如此。” “别到时候又是生民涂炭,血流三千里,人要换种,草要过火,动乱几十年。唉!也不知道朝廷的人在干什么,如此时机,既不练军,也不整顿朝堂,就让环境一直这样坏下去!” “还有些老学究,明知道有弊病,等着革新呢,现在只会说什么‘传统’‘忠君’,还觉得国运不振,是臣子不忠诚,百姓不虔诚……” “这群毒虫!” 几人面色苦闷,大口喝酒。 人,是免不了为自己,为未来,为集体而担心的。 时书掺合不进话题中,这几位年轻人过分苦闷,一提起来也长吁短叹,时书吃饭之余,便给他们添酒。 宫弼的酒杯空了,倒下去的清酒荡漾,他双眼看时书:“谢谢你。” 时书:“你们是客人,好好吃。” 宫弼:“听说二位还被丰鹿那个阉人报复了?正是他在误国!竟然还残害忠良!” “哎,世道真乱啊。” 时书现在似乎才了解到,谢无炽每天总是心思很重的模样,都在思索些什么。 他们说起国事时,时书内心涟漪阵阵,而谢无炽端坐在椅子里,几乎不怎么动菜动筷子,神色冷淡:“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宫弼说:“等我回去,一定把你们的壮举宣扬开!” 谢无炽:“这也是在下的抱负,不必如此。” “原来你也有一颗为大景生民的心,来来来,喝酒喝酒。”招呼着,几人又大吃大喝起来。 天色渐晚,蜡烛和灯将院子里照的灯火通明。热闹迷离的气氛中,时书本来是不喝酒的,但看这群人聊到亢奋之处,举杯畅饮纾解胸怀中满腹牢骚。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小小喝了一口。 东都酿产,酒味并不辛辣酷烈,味道也并不算适口,不过时书还是喝完了这一杯。 喝完以后,头就变得晕晕的。 醉里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意识迷离的微醺感,让人十分沉醉。 谢无炽看他倒第二杯,坐姿端正,淡道:“酒量深浅还没测出,不要贪杯。” 时书:“我没贪杯,我只觉得今晚气氛不错,每个人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可以相聚,可以开怀痛骂。” 谢无炽平静地夺走了他的酒杯:“好几个醉鬼要照顾,再多个你,就不能照顾其他人了。” 时书打了个呵欠,这几人中,酒量不好的已经醉了,还有的人正在划拳。时书见裴文卿也在喝,连忙把杯子夺过:“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喝了?不然我怕喝多少酒进去,吐多少血出来。” 裴文卿:“心中愁苦,难以排解。” 时书:“为什么愁苦?” “和大家说的一样,十年前我就在忧虑时局。十年至今,毫无用处,且每况愈下。每天都看着奸臣当道,坐高位搅动风云,享荣华富贵却不肯见苍生。我心里苦。” 他说着,又要大喝一杯。 时书一把把他酒杯夺了:“你真别喝了。” 不会安慰人,时书说:“你不高兴,我替你喝。” 时书才少年,少年哪懂愁滋味,听不懂却知道裴文卿伤心。把酒喝完,裴文卿醉倒在了长凳子上:“年轻时,科举连捷,将中三元,满心以为此生能入朝代,为生民立命,没想到一辈子贫困蹇促,百无一用是书生。” 时书:“你很有用,不要伤心了,我让来福给你报数好不好?” “来福!” 下一秒,衣领子被谢无炽拽着,整个人不得不往后倒,时书哎声:“怎么了?” 谢无炽声音阴测测:“来福报数,有哪里好笑?” 时书:“???” 怎么了! 不知不觉到了深夜,时间不早,柳如山和颜自珍、宫弼等人纷纷告辞,裴文卿也被柳如山挟在腋下,道:“我先送文卿回去睡了,改日再约,改日再约。” “那我也先回去了,谢兄,柳兄,今日多谢款待啊。” “下次我请大家吃饭,不一定有这么丰盛啊哈哈。” 众人要走,但有的人醉得厉害,谢无炽起身:“我送送。” 时书从长凳子上爬起来,扔了嘴里那根草:“我也一起送送。” 谢无炽看他醉的脸红,淡道:“你不用来了,进屋躺着。” 时书:“我现在心情很好,打算欣赏美丽的夜景,顺路而已。” “你醉了。” “我没醉。” “……”谢无炽不说话,转身点了一盏灯笼,照着其他人踩着夜间小路,走向世子府的门口。 时书本来落在最后看东看西,被谢无炽拽到身旁:“灯光有限,别乱跑,免得摔一跟头。” 时书“刷”地抽手:“你手很烫,不要碰我。” 谢无炽手里抓了个空,停下来,阴影从眼里一闪而过:“今晚到底喝了多少?” 第59章 时书:“没多少,我只是有点兴奋。” 流水庵到世子府门口约莫走四五分钟,送到大街上自有灯烛照明,谢无炽就不再送这些人了,在门口告了别,谢无炽转过身,衣袍被风吹得翻飞。 “还活着?回去了。” 时书脑子轻,走了几步:“谢无炽,我想喝水,嘴巴里干。” “你喝醉了,酒精刺激黏膜,血液渗透压升高,会觉得口渴。几分钟就到家。” “不行,我现在就想喝水,谢无炽,身上带钱了吗?给我二十块钱。” 大半夜,世子府后苑由幕僚和清客长随居住,树林的田边种了些瓜果蔬菜,藤藤架架,蒲扇般圆溜溜的叶子,漆黑中隐约能看见圆润的果实。 “你要干什么?” “买瓜。”谢无炽听见,眉眼骤然一顿,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看见时书纵身一跃,从小石子路噗咚跳到了莽莽的田里去。 “——时书!” “这田这么深啊我艹!!!!差点没摔死我!天天往这过路,早看这西瓜顺眼了。我知道是曾兴修种的,平日都背到井水口去卖。现在买一个,不是还方便他摘了?” 谢无炽无意识磨了磨牙,眉峰陡起:“西瓜没熟。回来。” 时书脑子晕晕的,田里冰凉的叶子拂过他手背:“好多西瓜!好多!我靠,好爽!” 谢无炽:“……” 时书在西瓜田里东摸摸西摸摸,往藤架的更深处钻,谢无炽拎灯笼,踩着田坎跟到旱地,也踩上松软的泥土。 “时书,回来,草太深了有蛇。” 时书蹲在一个架子前,谢无炽伸出手想把少年一把拽起来,没想到时书反倒拉着他,直接把灯笼也给拽翻了。谢无炽灭了蜡烛,眼前骤然黑暗中,喉结刚滚了滚,发现此时月光正好,淡淡地照在时书后颈雪白的皮肤。 谢无炽阖拢眼皮,复又睁开。 时书蹲地上,正目不转睛看藤架上的一根黄瓜:“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谢无炽:“怎么了?” 时书:“原来是这个意思,要不要吃更粗的。” 时书一把摘下了黄瓜,往藤蔓处放钱:“我没偷东西,我没偷东西……给你的给你的。” 然后,会转身把黄瓜往谢无炽的脸上杵:“你很粗是吧?吃你的是吧?” 谢无炽垂眸:“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懂。” 时书:“我懂,你说的不就是口吗?” 谢无炽唇角微不可查地动了下,盯着时书。 时书口无遮拦,完全不觉得有啥问题。见黄瓜他不吃,自己咬了口,回头继续看藤架上其他的瓜。 “好了,摘一个就行了,屋子里还有。” 时书:“不,我想视察,人民今年的收成怎么样。” “……” 谢无炽:“你真的醉了。” 半夜跑人家瓜田里偷鸡摸狗。谢无炽耐心本来一直有限,此时跟在时书的背后,听到地里一片蝉鸣蛙叫,月光下夜雾弥漫,少年心性活泼,闭了闭眼,竟然出奇地又平静下来了。 时书一只手触摸架子上的瓜,另一只手握着那截黄瓜:“苦瓜,丝瓜,南瓜,葫芦瓜……” 不知道为什么,他那白皙的手指抓着黄瓜,看着很刺眼。时书手臂忽然被拽过来,谢无炽:“黄瓜还吃不吃。” 时书:“你想吃?” “我吃。” 谢无炽握住他的手,在时书咬过的瓜口子补了一口。但瓜瓤微凉的地方,被他探出猩红的舌尖,肉欲地舔了一口,不知道在模拟什么。 舌头舔的那阵力道,沿着掌心抵上来,时书整只手臂一下麻了。 “………………” 时书看了看整条酥麻掉的右手。 时书:“谢无炽,你真恶心。” 谢无炽:“你也差不多。” “……” “我不吃了。”剩下的半截,索性都塞谢无炽手里,时书回头蹲地上拍拍西瓜,跪下来把耳朵凑上去听:“我妈说的,选西瓜要拍。” 谢无炽:“我是不是说了一百遍了,瓜没熟。” “不是,你稍微等我会儿。” “旺旺旺!”不远处院子里的狗叫了起来,惊动了夜色,再不走人就要出来,谢无炽拉他的手臂:“回去。” 时书:“不回去!我还没选好西瓜。” “走。”谢无炽蹲下身,一只手给时书拎了起来,这时候才发现时书刚站起身,立刻弯着腿蹲了回去。 谢无炽:“怎么了?” 时书:“呃!那个……我跳下来时把鞋跳掉了,不知道在哪,其实我不是在看西瓜,我在找鞋。” “……” 谢无炽额头上青筋在跳,转身在草堆里找到了一只皂靴,不由分说蹲下身端着时书给他抱了起来。分开他双腿,托着屁股一下抱到腰际,谢无炽单手手臂托着他在怀里,另一只手拿过熄灭了的灯笼。 时书靠在谢无炽的腰上,两条长腿垂落,像个树袋熊一样挂着,谢无炽抱稳了人转身就走。 “你干什么你抱我干什么!!!谢无炽!” 时书忽然腾空,受惊不小,但下意识伸手一把搂住他的肩膀。 谢无炽:“脚脏了,别踩鞋。” 距离骤然靠近,谢无炽的声音似加了混响,带着低哑的颗粒感拂过耳朵边。时书挣扎了一下:“松开,放我下来,我可以走。” 第60章 “那就到前面井水旁先把脚洗干净。反正不能待在这,被人看见我半夜偷西瓜,这皇帝,这辈子别当了。” “………………” 时书在西瓜地里疯了这一会儿,酒意袭来,恰好有些困了。谢无炽抱他的姿势,跟小时候生病了,被爸爸抱到医院去差不多。 时书搂着他肩膀:“谢无炽。” “嗯?” “你力气好大,怎么练的,以后带我一起练,我也想练胸肌腹肌。” “好,下次带你一起去。” “谢无炽,你这么抱我,好奇怪,我好像突然成小孩儿了。这可不太行,我是个成年男人。” “情侣之间,也会这么抱。” “……谢无炽。” 时书抬头,距离近,他和谢无炽几乎鼻尖对着鼻尖。时书肌肤白皙得反光,一双雾蒙蒙的桃花眼,虽是空心木头,但月光下近在咫尺和他对视。 唇瓣滋润,看得谢无炽眉头蹙起。 时书能跑能跳,但腰细,肋骨瘦,搂在怀里并不占多大的地方。 “想家了。” 谢无炽眼睫垂下,阴影霎时掩住月色。 少年毛茸茸的脑袋搭在肩膀,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和手臂,把头埋在他脖颈处。谢无炽一手给他揉了下头发,踏着一地的银霜,抱时书回到流水庵的院子里。 - 时书半困不困时,脚被放在热水里,一只手便握住了脚踝,似乎在掌心中摩挲了片刻,揉的他很痒。 谢无炽手中的脚白皙,足弓修长美观,脚趾细长。替时书洗干净了脚,再用帕子擦干,放回床上去。 时书睡意中的脸安静,埋在枕头里。谢无炽解开衣衫,刚准备躺下入睡,来福忽然“旺旺旺”叫起来。 门外,突然有一列通明灯笼走来,小声地扣着门扉,嘴里喊:“谢参议,谢参议!有急事!” 时书听得声音模糊,那抚摸自己脚的灼热掌心离开,谢无炽面无情绪,往肩头披了一件鹤氅,眉眼暗影伴着灯光一路出门。 “呼”,蜡烛熄灭。 第25章 好能干的男人。 一夜轻飘飘软绵绵的梦,时书宿醉的结果就是第二天醒来头痛,口干舌燥,躺在床上下意识:“妈,我想喝水,给我倒杯水喝——” 等骤然清醒过来,睁开眼,古朴屋子里十分安静亮堂,日头接近清晨。 “……晕头了,又把地方搞错了。” 时书揉脸:“这都一觉睡到大清早了,谢无炽回来没?” 往那榻上一看,棉被折叠成整齐的豆腐块放好,显然有人上过床,并且已下床了。 脚刚伸进鞋子里,昨晚喝醉后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中,飘飘欲仙,脚步发轻,跳到了别人的瓜田,把瓜们都摸摸后,还是谢无炽把他抱回来的。 谢无炽—— 抱他—— 那搂着他的力道和温度,被他手臂托住的触感,经过酒后刺激更加明显,时书霎时想一拳干在地面。 “嗯?他也喝醉了吧?不然怎么这样?” 时书踏上鞋子,往屋外跑:“谢无炽!你人呢!” 门外明媚朝阳雪白阳光洒在庭院,院子中间的桌椅板凳全都收好摆置得规规矩矩,恢复了干净整洁的样貌。不用说,这一切杰作的制造者一定是他。 仿佛被施加了拖延会死的诅咒,眼里有活,手上还有行动,看哪不舒服一定要调整到顺眼为止。 “来福?看见谢无炽没有?” 来福摇尾巴:“旺旺旺!旺旺旺!” 看到了! 跟我来! “走。” 来福欢天喜地一顿跑,穿花拂柳进入桃花树时见了人。谢无炽袖子扎得十分干练,一身文雅的儒家衣衫换成了不显脏的粗布衣裳,明显是专门做事时穿的,他手拿了一把镰刀,躬身,正在削一丛枝节横生的杂草和桑树。 时书:“谢少爷?这才睡几个小时一早起来又干上了?” 谢无炽抬头看他,视线垂下:“草太深了,夏天容易有蚊虫和蛇,挡在这里,显得院子偏僻阴森,我想把草都拔了。” 时书:“刚收拾完院子,又除草,你累吗?” 谢无炽:“累,但草不会自己消失。” “……” 话题突然哲学起来。时书冲他竖起大拇指:“牛,哥,你是真正的实干家。” “你呢,酒醒了吗?” 时书:“还好,喝醉的感觉也不怎么样,昨晚你是不是也醉了?” 谢无炽眯起眼:“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能解释清楚为什么抱他回屋的答案,不过时书对这种尴尬的事情比较擅长逃避,毕竟仔细一想,昨晚自己喝了酒,身上软绵绵的。 被谢无炽抱回家,当时自己也太乖了一点。 可恶啊!干嘛那么乖! 当时脑袋搭在他肩膀上,让他那么抱着,确实挺舒服的。 时书瞬间又想炸毛,忍着:“没什么,你昨晚干嘛去了?” 谢无炽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平静地说起正事:“昨夜世子收到急递,信上说淮南路叛乱疑云密布,最开始农夫造反的口号居然是‘诛杀殷蒲’。殷蒲又是丰鹿的十个义子之一。这次叛乱和他脱不了干系,让参议们讨论怎么办。” “然后,讨论出什么结果了?”时书从草里拔了根狗尾巴草,嚼着草根。 第61章 “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打算实地去淮南路看看。” “……” 时书:“我真是对你的行动力五体投地,你准备出远门?” “嗯,路上危险,怕你不愿意去。” 谢无炽把手里的一扎草扔到了地上,“你上次说这丛草偏僻阴森,我先除掉,万一接下来你一个人住院子,心里会害怕。” “………………” 不是,兄弟你。 你,要不要这么会说话—— 时书吐掉了草根:“你都说这话了,咱俩死都死一块儿,好吗。” 谢无炽微笑着:“好。” “不过这一路会很危险。淮南路叛乱初平,意味着经历了至少几十万上百万的人员伤亡,到时候,我们会看见一路的尸体,一路的死人,一路的血河,被抛弃的妻儿老小,半夜流窜的盗寇,杀人越货的流民,以及四处掠夺的兵匪,随时会危及你的生命安全。你想清楚了。” 一瞬间,时书后背泛起酥麻感:“这么恐怖?” “嗯,我们即将去的是人间地狱。” 对战火焚烧过的画面没有实感,但时书脑中还是闪过了许多画面,焦土,枯藤,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流血漂杵,尸横遍野。 越想,时书越感觉到一股不解感。 “这么危险,你为什么要去?” 为什么人人都贪生怕死,他却不贪生怕死呢? 谢无炽:“高风险,高回报。世子现在的眼中钉就是丰鹿,如果能抓到丰鹿的把柄,这也许是个逆天改命的机会。” 时书嘴里的草汁散发着苦涩腥味。 原始资本有限的时候,想要一本万利,只有投入到可能血本无归的赌局之中,操纵和博弈。 而谢无炽,恰好是个贪婪又疯狂的赌徒。 …… 时书从地上站起身,拍拍屁股:“我们什么时候走?” 谢无炽:“尽快。东都到淮南路舒康府有好几百里路,赶路都要十几天。” 时书:“那来福我就不带了,让楚恒帮忙养着。万一路上被人偷了,我真是伤心都来不及。” 谢无炽:“我再说一次,路上危险。” “说一万次也无所谓,再危险,你不也一样?” 时书转过身,觉得仓促但无暇思考:“我先去收衣服。” …… 下午,艳阳高照。 世子府门口,时书背着一只小包袱,手里拿了根自制的竹杖,“磕磕磕”把地板钻剁得直响。 在他眼前,有好几列骏马,对时书和谢无炽一抱拳:“二位,那在下就先行一步了。” 说完,这群身负同样使命的幕僚,迅速地拍着马屁股,绝尘而去。 时书:“他们还能骑马?” “对,他们是德高望重的幕僚,世子赐了官,名正言顺前去调查。我们一路赶过去,到舒康府和他们汇合。”谢无炽背着一只包袱,儒衫换成了更为精干简朴的衣裳,手里揣着一份古色古香的地图文书,往衣襟里一掖。 他单手牵着一只毛驴,驴背上担着笔墨纸砚,锅碗瓢盆,干粮水囊,雨伞还有两把刀,朝时书走了过来。 “城外三十里的桃花驿,今晚的落脚点。走吧。” “……” 时书:“哥,荒野求生呢?” “走得动吗?还有一座更近的陈家沟驿。” “能走,就是你觉得你现在蓄势待发的样子,很……” 难说,他实在规划得太有条理,面面俱到了。 ——跟着谢无炽,闭着眼睛走。 “我想实地考察,走遍这附近的路,没想到你愿意和我一起,很好。” “说什么呢。” 肉麻。 时书转过身,打了个呵欠:“走啦走啦走啦,乱七八糟的,一会儿天都黑了。” 不过,时书一路还是蛮开心的,说实话待在世子府其实不太好玩儿,他是喜欢出门的人。出了东都城门,就是青山隐隐水迢迢,远离热闹的城镇来到了乡村和荒山之中。 时书的小包袱也给了毛驴,在芳草萋萋的通衢大道上走。眼前正是五六月份,一片山清水秀,绿意盎然,柳树叶子在枝头飞舞,树叶的柔枝在风中招手,一洼一洼的水田稻香飘散,白鹤和林鸟盘旋。 时书一路跑,有时候跑很远了,谢无炽牵着小毛驴才慢慢从翠绿竹林绕过来,递来水囊:“渴不渴?” “咕噜咕噜咕噜……” “……” 时书喝一口水,递给他,转过身又跑。 不过,突然遇到别人的家的狗冲出来狂叫,时书又掉头朝他狂奔:“我艹,谢无炽,救我!早知道把来福带来了!把这些狗全都压制住!” “去去去。” 谢无炽替他赶走了狗,抬头,时书又没影子了。 遇到水流,时书会停下来,脱掉鞋子踩着光滑的鹅卵石,撩起袖子舀河里的水洗脸,让冰凉的水把脸洗的通红。谢无炽走上前来,看到他阳光下雪白的脚,垂下眼睫看片刻,直到时书穿上鞋子。 时书跑得快,他不会追。但时书慢下来,他会等。 日头逐渐落下,时书终于跑不动了,谢无炽将毛驴背上的书箧背上:“上去坐。” 时书爬上毛驴,谢无炽牵着驴子,再上坡下坡走了一段路,眼前的深山坳中出现了一方四合院,建筑凋零古朴,檐角缺失,饱受风雨摧残的破旧楼板,只有一块斑驳牌照写着“桃花驿”。 第62章 谢无炽:“今晚的住宿,就是这个地方。” 时书:“古人赶路真不容易,餐风宿露,这驿站看着也破,估计连觉都睡不好。” “官府给的营利钱少,自然就无人看管,恐怕这都是村里人在看顾了。” 谢无炽伸手要搭着时书下毛驴,但时书早一个翻身从驴背滚落,往桃花驿里冲:“天黑了天黑了,到时间休息了,今下午真是莫名其妙地累啊,好饿好饿——” 不过,时书刚冲进去,看见这黄昏的院子里,密密麻麻的木头棺材堆叠,一层摞着一层,下意识往后冲:“有那个——!” 谢无炽站到门槛,伸手接住他:“怎么。” 驿差出来,是个老头,满脸橘皮皱纹。 谢无炽:“文书在此,我们二人是梁王世子府参议,赶路,希望借宿。” “好好好,二位请,只是这驿站没有米粮,还请二位自备。” 谢无炽:“水有么?干净的就行。” 驿差:“自然是有。” 时书忍不住问:“这院子里停这么多棺材,是为什啊?” “哦,”驿差忙解释道,“二位不要惊慌。这是因为我们这里,许多穷困人家田土都断卖了,家里死了人,便没有田土让亲人入土为安,只好买一副薄棺停在驿站里,等以后有钱买田了再安葬。二位不要害怕,这习俗已有多年了。” 时书:“田都被谁买了呢?” 驿差摇头,满脸不可说。 时书只好换了话题:“你晚上在这里住吗?” 驿差:“不,老头家在对面山头。” 时书:“那这驿站,今晚还有没有其他人住?” 驿差嘿嘿笑道:“没有,其他人看见满院子的棺材,都跑了。” 时书:“…………” 你也知道啊!老头子! 太阳一落山,便黑得格外快,眼看黑暗笼罩下来时,自然规律用一种谁也无法抵抗的姿态降临。本就是荒山老林,再赶路也不知道前方是否有处歇脚。时书咽了咽口水:“谢无炽,住不住?” 谢无炽垂眼:“我不怕,你要是害怕的话,倒也可以趁夜色再赶一段路。” 时书:“呃,你要说不怕,我可能也不怕,但我一会儿估计特别依赖你。” 谢无炽:“怎么个依赖法?我很好奇,那就住了。” “……”驿差老头拱手出门回家去,谢无炽走到那院子门口,伸手将门闩也插上,现在院子霎时成了个包围圈,活生生跟这一群棺材们住在一起。 时书:“为什么要关院子门?” “驴。不关门,二天早上起来驴被偷了,虽然是乡野,但总有贪便宜的小人。” 时书:“一下变得好窒息,闻到棺材味儿了。” 谢无炽简单道:“我在,别怕。” 驴身上的搭挂里放着干粮粗馒头,几封面条。谢无炽从井里绞了好几遍的水,确认不再浑浊变得干净以后,拎到灶台这里来,洗净了自带的锅碗,甚至还打了两个鸡蛋煮了两碗鸡蛋面。 时书服气:“好能干的男人。” 谢无炽:“什么能干?” 时书:“能干啊,还有其他能干吗?” 谢无炽:“我确实很能干。” 说什么呢?时书帮忙烧火,逐渐夜深了,两个人就着灶里的余火,把面吃了以后,洗干净锅碗瓢盆,到井水旁拿帕子擦洗身体,洗漱,顺便把衣裳也给搓了。 “………………” 时书手浸在凉水里洗衣服时,真的沉默了,跟谢无炽出来军训来了。不过,因为谢无炽处事极其自律,紧紧跟着他的脚步,居然感觉一天特别的充实,并没有虚度光阴之感。 ……终于,万事具备。 昏暗厢房内点了一支小小的蜡烛,温暖光晕撒播到小小的区域中。床上铺就了稻草晾晒而成的干草,闻着有田野的干燥的气息。 将自带的棉被都铺展整齐后,时书躺上,一身疲惫的筋骨霎时松懈了,五脏六腑传来难以言喻的舒爽感。这就是,充实的一天后累到想睡觉的感觉,特别的爽! 身旁,影子缭乱。谢无炽眉眼在灯光中晦暗,找到一方小凳子,正襟危坐在时书躺着的床铺旁,取出一本空白的书卷,一支他削好的炭笔。 昏黄的光照在他明暗交接的手背。 时书好奇问:“你在写什么?” “日记,今天的日记还没写。” 时书:“你每天的日记都写什么内容?我怎么感觉一天没什么好写的,拿着笔就头脑一片空白?” 谢无炽眸子漆黑看他:“见到的人事,读过的书,每天的思考,写日记会让生活更有整理感。其实不是无事可写,只是自己没有养成习惯。” “哦,”时书圆润白净的指甲点在纸面上,“那你今天写了什么?” “写:东都城外百姓,土地大多被富户豪绅侵占,百姓穷苦到连埋葬亲人的祖田都被夺去,民不堪命也。”谢无炽说,“只有亲眼见到,这些东西才是真的,否则,那就是书本上的死知识。” 时书抬眼:“你现在记住,以后帮他们把田要回来吗?” “要说多少次。” 谢无炽的字迹一笔一画,在灯光下银钩铁画:“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那纸页上写的,也不是简体字,也不是英文,而是俄语。 “………………” 第63章 时书:“你就防吧,把我防死,你连枕边人都防。” “不是为了防你,你也从不乱翻别人东西。” “那你还能防谁?这个世界上穿越的,除了我俩,还有别人吗?”时书随口说。 谢无炽笔尖一顿,微风吹动烛火后,阴影从他内敛凝肃的眉眼移动到鼻梁,半张脸看不分明,一瞬间又像养在匣内的寒剑。 厢房内安静,谢无炽收起墨笔和纸页,放到一只羊皮袋子当中,倾身吹灭了灯火。 “睡觉了。” 眼前霎时陷入黑暗,时书看到谢无炽影子坐在床沿,干草承受重量发出窸窣声响,片刻之后,那份重量以一种压倒性的姿势,沉稳落在时书的身旁。 夜深人静,更深露重。窗外一阵狂风带起沙沙树林摇晃之声,窗柩被风吹开了一道缝,漏风后,后背霎时阴冷不堪,好像有鬼在爬。 时书脚趾一下绷紧,抿唇:“谢无炽,我不想靠窗睡,窗外就是棺材,我现在后背一片冰凉,你不信你摸。” “呵。” 谢无炽手搭到他的后背,似懂非懂:“真是冰凉,要不要换位置?” 时书纠结:“可我也不是很想调换位置,靠墙有安全感,睡外侧我会掉床底下去,而且我觉得靠门也很可怕,要是有那个,一般都从门口进来。” “谢无炽你想想,荒郊野岭,乡野古村,废弃老旧的驿站,驿站内还停满了棺材,光是闭上眼睛,恐怖片都演了十部了!” 时书:“我胆子小,我觉得好瘆人。” 谢无炽笑了声:“我不怕鬼神,要不要我帮你?” 时书:“你怎么帮?” 话音刚落,时书腰间一份重量,霎时把他往前一勾,勾到了一个滚烫灼热的怀抱中,也几乎是瞬间,让他头皮发麻的阴寒之气消失了,而是被卷入了一个温暖的火炉中。 谢无炽:“你说得对,死人多的地方草木蘩阴,空气不流动,确实更阴冷。这样靠着我,会不会温暖一些了?” “………………” 时书被谢无炽一只手臂圈在胸膛,他肩膀要宽许多,躺在他怀里由布料隔着骨骼也并不粗硬,但这是个男人啊男人!霎时间,时书鼻腔内便被男人的气息所充满。谢无炽身上是一种洁净,有温度的干燥气味,但入侵性和雄性的圈地感绝不减少,刹那之间时书浑身皮肤都在发麻,后背炸起一层栗。 “放开放开!谢无炽,你有时候没必要那么善解人意!” “我想帮你,你说你冷。” “不要这么帮,有点过了。” 谢无炽:“但是,你不觉得很暖和?棉被窄,两个人搂在一起才能温暖。” 时书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而且被谢无炽抱进怀里以后,别说什么后背凉不凉了,他现在满脑子,压根儿就没有任何鬼怪邪念。 “……谢无炽。” 时书轻轻喘了一声。他的腿被谢无炽按在双腿之间,这被子表面风平浪静,其实底下两个人胳膊搭着胳膊,腿搭着腿,身体紧密贴合,宛如在亲密拥抱,时书几乎是被他像搂猫一样搂在怀里。 时书:“受不了了,好怪的姿势。” 时书一手放在他肩膀,往后仰,终于把自己的半截身子抽了出去。不过,一瞬间阴风便灌进了被子里,吹得他后脖颈儿处,好像有一只冰凉的手在摸。摸完,还有张冰冷的嘴,在贴着他吹气。 “……” 时书不再那么犟,把人稍稍往被子里缩了一些。 “且睡,有我在,今晚你会很舒服,不会做噩梦。” 谢无炽拖着他的手腕,把时书跟个娃娃似的,扯得偏向怀里了些,但又没那么近到失去距离,只是彼此的呼吸可闻,气息也萦绕在鼻尖。 ……这兄弟,好强大的能量场。自信到鬼神都能驱赶开。 时书黑暗中的眼睛睁大着,静了静,把鼻尖稍稍往被子里一藏,满耳朵燥热,重新闭上了眼。 ……服了,明明到处危险可怕,谢无炽竟然真有魔力,一句话就让他不慌张了不说,风雨都像被隔开了门外。 好兄弟,好兄弟,这么睡也可以的吧? 张飞和关羽,肯定也会这样吧! 这就是男性之间的友谊……不过当时书开始思考,困意便层层袭来,时书好像躺在一层柔软中,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两个人都太累了,在雷电交加的角落,拥抱着陷入了安眠。 第26章 帮老婆吃 …… 清晨又是赶路的一天。 瓢泼大雨,路面泥泞,山林间狂风骤雨忽至。 时书蒙着头往前跑了好远一段,才看到一方四角翘起的驿亭,和谢无炽到亭子里躲雨,毛驴也牵进来。 时书浑身淋得湿透,谢无炽也差不多,潮湿乌发贴着脸侧,时书看他一眼后反倒开怀大笑:“哈哈哈历险记!我靠,这一路真是难得各种体验都有!” “雨好大,刚才那朵乌云像世界末日一样。” 少年浑身湿透,透明水珠沿着颈项往下滑,白皙皮肤在阴沉天色中反着光,锁骨好像被人舔过似的,水渍银亮。 谢无炽视线灼热,看了会儿,把视线转移开了。 …… 再一个下午,小毛驴不知怎么闹脾气,接近两个时辰都在别人田里啃地皮,等牵回来再赶路,太阳落山,距离下一个驿站还有数公里的距离。 第64章 星夜兼程,走过深山老林,一片神鸦社鼓。 “嘎嘎嘎——嘎嘎嘎——”老鸮盘旋。 时书紧紧拉着谢无炽的衣袖,吓得魂飞魄散:“啊啊啊,好恐怖,好瘆人!” 谢无炽:“不要怕,跟着我。” 时书:“谢无炽,可我想尿个尿。” “去,我在这儿等你。” 时书:“你不要走太远,最好在一个我能看到你,但你看不到我的位置。” 谢无炽停下,时书摸黑走到了视线外的竹林,刚尿完,眼前一块石碑,生卒年漫灭,居然是一块残缺的墓碑! 时书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谢无炽,到处都是坟!这是乱葬岗吗?” 谢无炽接住了他:“或许是,这里曾经历过战争,死伤惨重。好了,别怕。” 一路走,走不到尽头的坟林。那小土包前竖着一块石头的坟墓,有时只有一两步远,距离极近,连绵夹道几乎走了一刻钟还有。 正是深夜,乌鸦盘旋,野兽嚎叫,阴风阵阵,时书的天都塌了,没有任何恐怖屋能强过眼前的氛围。 “谢无炽,幸好我跟你一起来了,不然你一个人晚上走过这种地方,不得吓死啊?” “……” 谢无炽侧头,平静的眼中似有暗流涌动波澜,片刻后哑着嗓:“手给我。” 时书:“手给你干什么。” “牵我的手,更有安全感。” 时书没伸手,谢无炽过来把他白净的手握在掌心中,指腹和掌间有细细的茧,混合着灼热感从指缝插入。刹那之间,他的沉稳也感染了时书。 时书:“你牵手就牵,为什么十指紧扣?” 谢无炽:“更稳当。” 时书也没特别在意被牵的事,毕竟偶尔和朋友碰碰小手也正常。让他牵着走了几步,一路便闲聊起来了:“你在家做家务吗?手心的茧好厚,有点扎手。” 谢无炽:“枪茧,国外合法持枪,每年,我会和朋友去打猎。” 时书:“这么牛。什么枪?” 谢无炽:“什么枪都玩儿,最喜欢打手枪。” 时书:“……”我误解了没有? 谢无炽:“下次带你一起。” “…………” 时书一时不知道要不要答应,被他牵着走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好要不要仔细问,你说的那个意思是不是我理解的意思。 总之,一路赶路,终于到了驿站! 接近城池,驿站的规模和客人都更多,有人专门经营,供应饮食和热水,只需要给钱就可以行事。 三十文,两桶热水和饭。 走一天可还行,但接连走了好几天,时书坐凳子上脱掉了鞋,磨他后脚跟不舒服,仔细一看,原来长了个通红的水泡。 脚浸在水里,仔细看这个水泡。一旁,谢无炽洗完澡裹着一身寒意进了门,抬眼瞥到浸在木盆中,脚踝纤细,玉白色的脚趾。 谢无炽:“怎么了?” “走太远的路了,脚上有个泡,我以前上课偶尔也会这样,没事。” 但挑破的时候,疼得时书鼻尖吸了一下,白色中透着粉。 谢无炽:“明天别走路了,驴子能坐,你再走下去伤口一层叠一层溃烂,不好。” 时书:“明天再说,走,下楼吃饭。” 楼下的饭堂内,只供应极为简单的餐饭,早上馒头包子稀饭,中午俩炒菜,晚上全部吃面条。 两碗热气腾腾的白水面摆在桌上,十分的白,就是开水里面下面条再撒几颗盐,连油水都极少,桌上更不会有豆瓣酱,酱油醋,等调料。 一筷子吃到嘴里,寡淡无味,再要吃一筷子,素得只有麦子的味道。 时书吃了一路的面,盯着碗里便端起:“谢无炽,吃不完,麻烦你帮帮忙。” 谢无炽:“我碗里满的,你先吃,等空了再给我。” 时书:“但这样,面我都吃过了,你也不嫌恶心?” 谢无炽:“我不嫌。” 时书:“我爸妈都嫌,你不嫌我。” 谢无炽抬起视线,深黑色眸子平静看他:“只是吃东西而已,沾了口水,两个人交媾的时候,交换的体液比碗里这多多了。” “咳——”时书差点把面条喷出。 他看了谢无炽一眼,故意吃了口蒜,再低头嗦口面。 抬头看,谢无炽并不挑食,他挑食估计都活不下来了这个年代。总之面无表情把面条吃掉了一部分,时书便把自己碗里的面夹去。 被他一说,感觉怪怪的。 面条吃得差不多,门外响起了叩门的动静,原来是来了新的旅客。那驿差走出来,门口站着一位官员,穿深蓝色圆领官服,背后有侍从扶着下了马来,脸色些微苍白,驿差看到他的一瞬间,立刻停在原地招手。 “这位老爷,敢问从哪里来的?”驿差问。 “舒康府。” 驿差忙说:“对不起老爷,今天刚收到公示,说舒康府那一带来的老爷们一概不许接待,还请老爷换个地方。” “……你们这些人,欺负朝廷命官太甚!”那奴仆面色愠色。 倒是这位官员,一身瘦长病弱风骨,显然一路上听到不少拒绝了,只叹了声气。 “好,那就不进,不过能不能给些饭菜和水,我们吃了,也好继续赶路。” “老爷们请等着。”驿差回到厨房,拿了好多个馒头,那个下人往后退一步,驿差这才把馒头用荷叶垫着放在地上,紧接着往后退。 第65章 那几个人拿起地上的馒头,递给老爷,一群人牵着马,便笃笃笃地离开了驿站。 时书嘴里没滋没味嚼着面:“那几个人,为什么不让进屋?” 谢无炽:“刚才光线很暗,你是否注意到一件事。这位老爷的手上有非常多的伤痕,手指被锐利刺破,伤口层层叠加,意味着反复愈合后又反复剥开过伤口,他的手腕还有一道伤疤,大概几厘米,是被刀子割开的痕迹。” 时书后背一凉:“什么?” 谢无炽:“手腕肉疤纵深,不是误伤,而是被故意割开血管,放过鲜血。” 第一次听到这种话,时书头皮发麻:“为什么,这不是割腕和自残吗……怎么会有人故意这样?” 割腕,他当然明白。有的人在疼痛时,会伤害自己的身体得到缓解,只有伤害自己才能平息痛苦。割腕是很多心理创伤的人,采用过的伤害自己的行为。 时书:“这位官员,很危险,所以驿站不让他进门吗?” “确实危险,但和精神上的疼痛无关。” 时书:“怎么了?” 谢无炽从方才看见那个人起,眉峰陡起,似有了重重的心事,眼睛被灯光的暗影覆盖。他唇瓣抿成了一道凉薄的线,眸子转向时书。 “这次行程,应该比预计的还要危险了。” 时书忍不住问:“难道是什么邪恶的教派,会挑唆教徒干这种事?” 谢无炽:“我现在还不能十分确定,不过明天的计划先更改,要去一趟集市,买东西。” 说完,谢无炽站起身:“走吧,回屋子了。” - 又是赶路的大清早。 不过现在,距离舒康府已经很近,不知不觉,时书和谢无炽居然已经走了七八天了。 阳光晴朗的天气,时书后脚的水泡没好,谢无炽不让他走路,时书便坐在小毛驴上,谢无炽牵着驴,一起在山阴道上行走。 “谢无炽,你突然买这么多布和棉花干什么?” 谢无炽:“有用。” “我们是不是快到舒康府了?” “离舒康府还有一段距离,但到了离他最近的城池,安州,不出所料就在前面。” 时书:“好奇怪啊,这一路,怎么什么人都没有?” 谢无炽:“我看的地图上近路,大概没什么人。” 时书打了个呵欠,眯了眯眼。舒康府,据说是一座十分美丽的城池,这座城池能够供养一种极其美丽的血红色花朵,连宫里也时常从这里调取。 然后,几个月前,舒康府城外却爆发了极为严重的叛乱,一群落草为寇的土匪居然集结了数万人,立起旗帜自称为皇帝,沿途烧杀抢掠积累原始资本,收纳当地百姓,集结了十万人之众。 时书渴了,他的眼前,这种名为“仪宁花”的鲜红花束,正好是花期,鲜红烂漫接天无穷,时书一路走,花朵便缤纷地掉落下来。 偶尔落一枚到鼻尖,香气扑鼻。 时书骑着毛驴,和谢无炽走到一处悬崖旁时,见到有一株仪宁花居然开花结果了,时书连忙道:“谢无炽,等等,我想吃这个果子!” 谢无炽停下,看时书坐在毛驴上,伸手去摘绿叶中的果实。 他摘不到,片刻,谢无炽道:“到我肩上。” 时书:“啊哈哈哈你人真好,谢了啊!” 时书跨上他肩膀,扶着小毛驴被抬高。伸手碰到了冰凉的果实,借着谢无炽的高度,他的视线也变得宽阔,无意望到了山头的另一方。 “嗯?” 时书捏着果实,白皙脸上目光停留。山另一边,他本以为是杂乱的庄稼,但等他仔细地看了以后,原来并不是。 ——而是乱葬岗,真正的野坟地。 舒康府镇压叛乱时,主要战役便发生在这条秀丽的山谷,选锋军中死去的将士尸体被带回。 而乱匪的尸体们,就密密麻麻横在这山谷中,如野草。 第27章 从我身上下去! 时书喊叫:“啊!!” 谢无炽:“怎么了?” “快放我下来,谢无炽你先放我下来!我看到一个很恐怖的东西!就在前面!你跟过来一起看。” 时书在谢无炽肩膀上乱动,谢无炽脸上似有隐忍,落地后时书没站稳,七手八脚往山坡的更高处跑。 他好像被什么吸引,手脚并用抓着石头爬到一块巨大的圆石头上,放开眼,眼前霎时窥见了山谷中的全貌—— 战争造成大量人员伤亡,劳动力流失,尸体无人收拾,随意地弃置于地上。此时,尸体们在山谷中日晒雨淋腐烂当中,弯弯曲曲的黑水从一旁流过,山谷中升起缭绕的黑雾烟瘴,野兽群聚,残肢像枯瘪的土豆,悬挂或倾倒,宛如一片人间炼狱。 时书:“你听说过吗?狮驼岭下的尸横遍野的人间炼狱,恐怕就是这样!是不是还没这么残忍?” 时书抓住谢无炽的手腕。猫一样,瞳仁放大处于紧张和震动之中,手指也在发抖,是目睹残忍场面时生理性的反应。 “好残忍。” 时书眼睛竟然有了一圈红色。他眸子颤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谢无炽:“起风了,这片尸林的烟瘴和水流有剧毒,可能会导致传染病,我们快走。” 谢无炽不由分说,拉着腿软的时书走下圆石,将他赶到毛驴上,沿崎岖的山路原路返回,两个人和一头驴在山路间仓促行进。 第66章 “为什么会这样?” 漫天红艳似火的仪宁花,无穷无尽,驴蹄踏过的花瓣呈鲜红色,石阶一层一层往上。 “战争正是如此,时书,我们来到了一个大厦将崩的乱世。这里人相食,人相杀,软弱是无用的,我跟你说过,要当一个坚强的人。” “我很坚强,但是……” “你会明白的,总有一天。” 原路返回几个时辰,找到新的岔路,绕过山谷去安州城内。不得不夜里赶路,荒庙檐角缺失,草丛莽莽,询问无人,这才和时书躲了进去。 时书:“这庙里为什么没有人?” 谢无炽:“遭受兵燹,人都逃亡了。” 时书在门槛上坐下,月光照在他白皙清透的脸上,低头沉默,嘴里咬着一个黄白馒头。谢无炽找两根木柴支起锅碗,煮了开水,两个人坐在一起。 时书:“你上次说你想当皇帝,是为了改变吗?” 谢无炽往火里放小木枝:“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不是。我自尊心强,高傲虚荣,不愿意屈居人下,受人支配。古代世界的权力巅峰是皇帝,这也是我想当皇帝的核心内驱力,没有任何高尚的理由。” 时书看他一眼:“你还真是……天之骄子人设不崩。” “核心内驱力,大部分是复仇,虚荣,自尊心。少有其他。人了解世界时,会接受落差。慢慢来。”谢无炽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时书拨弄眼前的草:“谢无炽,真奇怪。我们居然成了好朋友。” 谢无炽:“很奇怪?或许吧。” 时书:“你好理性,和我的朋友完全不同。” 谢无炽:“人要认识自己,并且控制自己。” 时书看着他,眼前,包括谢无炽的一切,写日记,做饭,不拖延,超强执行力,自律,健身,理性,情绪稳定,甚至……对他无微不至地好……如果这一切都是谢无炽控制的结果,那他本来的样子是什么呢? 目前为止,唯一感觉到他出格的,就是偶尔莫名其妙的骚话,和吻。 连那些,都好像是谢无炽故意暴露给他看,如果他不出格,几乎是个完美的人类。 “你不控制自己,是什么样子?” 谢无炽:“会让你哭着求我的样子。” “哼哼,好好好。” “今天我又认识了世界,还认识了你!”时书嘀咕一声,陷在疲惫的漩涡,睡了过去。 - 这几天舟车劳顿,时书晚上一沾被子就睡,第二天大清早就起床,甚至可以说是一夜无梦,起床就走路。 但今天受到众多刺激,时书居然做梦了。 榕树繁茂,夏日鸣蝉,地表腾起轻微的热浪。躁动难安的夏天夜晚。 时书讨厌男同并没有其他原因,班上有一对,大家都知道他俩在谈恋爱,时常一起走路一起吃饭一起学习,偶尔亲亲抱抱接吻。 那是晚自习后,时书结束了一天的学习回家。平时一起走的死党有事溜了,他一个人,路过十字路口旁。小巷子口时,灯光照地上一个圈儿,光线昏暗。 脑子里疲惫轻巧,无意望去,那两人就靠在墙上亲热,时书这辈子没见过这种场面。平时在教室只是嘴唇碰一下,他都红着耳朵把脸转开。 但这次,这两人却抱着脸,动手动脚,神色是时书不理解的情绪,愉快,和陶醉,发出时书不理解的不太好听的动静。 接着,靠墙男生的衣裳被掀开,另一个侧头去摸他的头发,双手狂躁,看起来十分亲密。 “怎么样……” “宝宝……” 时书脑子里一嗡,像被什么击中,双腿发麻怔在原地。他没反应过来,那男的看见他:“哎?校草啊,要不要来一起?” 时书天都塌了,神经病吗!他闷着脑袋一阵狂奔,离开后也没跟别人说过,只是后来看见这对男同就把脸扭开,单方面表示有仇。 时书本来早就把这两人忘了的,今晚梦里,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这件事。一直一直都忘了,甚至上次谢无炽亲他,他都没想起来。 但。 同样黯淡的白炽灯光圈,昏暗小巷,寂静夜晚,浮动着人心惶惶的燥热的夏夜,靠在墙上的人成了自己。 校服被掀开,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冰凉,宽硬的肩膀压在自己肩头,温度灼热滚烫,膝盖生铁似的抵在他腿间牢牢固定,下颌被一双指腹生茧的掌掐着,缓慢摩挲。 吻他。 呼吸纠缠,热气交织,时书浑身被定住,视线中对方一起一伏的脖筋,口腔中炽热湿软,被用力地吮吸,间或夹杂着湿漉漉的水声,好像融化了,要被对方吸走一样。 ……等等,什么鬼?这是什么?在干什么? 时书好像站在法阵中间质问苍天的孤独小丑。 什么鬼?不是?还亲?时书在梦里推,没推动,后脖子都麻了一片。不是亲没完了是吧? 还有,你谁啊?! 时书竭尽全力要看清那张脸,看不清,根本看不清,我天呢,但能感觉到是男的。时书在梦里要叫了,要发疯了,头皮都发麻了,但他动弹不得,去推那双手,手反而被握住,触感好熟悉,好像是牵过很多次的一双手,宽大,掌心有粗糙的茧子。 “你谁啊!你是鬼吗!从我身上下去,下去!别缠上我!”时书喊。 第67章 “……”那舌头在他嘴巴里乱动,耐心地一处一处地舔舐,跟八辈子没舔过人一样,像时书嘴巴里有糖一样,从舌苔舔到嗓子眼儿,好像活生生把他舔死,像《聊斋志异》中的孤魂野鬼缠住了书生,在他身上发泄被压抑的东西。 舔得时书细长的手指发抖,攥在一起。那人又吻他,含着他的唇吻得温柔,稠密,下颌线条分明,喉结上下滚动着。 “聊斋志异我是看过的,不要住荒庙,这地方有不干净的东西,要赶紧走才行!”时书在梦里想着,抽身要走,但还被压着吻。 “哥,求你了,放过我,你找别人吧!!”时书要哭了,“为什么,为什么男鬼也能找上我?我这辈子就逃不脱男同吗?” 吻移开了,就在时书以为逃过一劫时,重新落到了他的颈项。这里的触觉就没那么清晰,朦朦胧胧感觉到,很朦胧,然后,时书就跟掉热水里一样猛地跳了起来。 “我靠,别碰我……”讨厌的感觉。 时书浑身战栗,咬牙切齿:“……你……有病吗,什么地方都亲。不要亲了啊,好奇怪。” 虽然是做梦,但时书头皮忍耐到爆炸,决定要反击了,他伸手去拽对方的头发,刚拽到眼前,那声音也附在耳边。 “吻我,宝宝……” 同样的语句,尤为不同的声线。沙哑,炽热,像风拂过沙漠。 时书脑子里嗡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天崩地裂。 接着是无穷无尽的魔音,萦绕在耳朵里。 “我焦虑的时候,会想……” “我希望以后的你更加勇敢。” “要不要和我接吻?” “你想了解我的话,最好从触摸我的身体开始,至于我说的话,一句也不要信。” “……有没有更了解我一点?” “别怕,我在。” “手给我,牵着我会更有安全感。” “宝宝,我腿内侧有刺青,要不要看看。” “……” “……” “……”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时书在梦里睁大了眼,“什么东西什么东西,走开啊,别过来,别回忆,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什么意思还来?我染上男同了?!” “别过来别过来,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是直的,直男,我还没有谈过恋爱,不想喜欢男人——” 时书被卡在一个狭窄的角落。是五月的天气,深夜的蝉鸣,躁动轻浮的热夜,无休止的烟火气和忽明忽暗的灯。 仲夏夜之梦。 很美的夜景,明明在现代,头顶的天空却是古代的星夜和荒原,他和谢无炽牵着手,晓行夜宿,惊起草丛间的三五只萤火虫,抬头看到淡蓝色雾霭。 又被吻上了。 时书抗拒的声音被吞噬:“不要……” 这个梦,到底要怎么逃离?好陌生,无路可逃的噩梦,时书在梦里使出了浑身解数,用力踢他踹他咬他锤他,但那禁锢感毫不减退,把他全部都搂住了。 “是不是你,谢无炽!你为什么要这样,可不可以不要亲我了,我求你了。谢无炽,我求你了……” “我不喜欢亲。” 时书求饶一样求,求了一会儿果然有用,压迫感消失,但场景突然调换,变成谢无炽坐在一张床榻上,眉眼晦暗,滚热大手捏着他的下颌。 ——让时书抬头,看他身体上的刺青。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书包,快看看是什么图案!然后梦醒了以后再看看,能不能对得上。 小书包是这样的,只有在意了才会觉得什么都不对劲啊,不在意就跟朋友相处似的。 第28章 大半夜搓裤头 漆黑浓雾模糊了视线,很近似乎又很远,看不清那黑色是什么,时书似乎被一只手按着,腕骨有力,当他抬头时,入目是谢无炽清晰分明的下颌。 那眼神,像看狗一样的高傲。 陌生,又熟悉。看不清,不仅看不清图案,时书浑身都在发抖,梗着脖子抗拒,但被一双手强行按到那块刺青上—— 不不不,那是男人的—— “啊!!” 时书身体在骤然的失重感中颤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皮,后背一阵黏腻的冷汗,浑身的肌肉绷紧,腿间有冰冰凉凉的东西。 “………………” 黯淡的月光底下,时书俊秀的眉眼黑化。他缓慢扭头看谢无炽,十分挺拔干练的身姿,背靠香案长腿折叠放着,单手搭在膝盖上,眼下泛着月光的青灰色,高大的身影一派沉稳洗练的睡姿。 时书心说:这下真要完了!完了,谢无炽睡得好好的,而自己却做了有关他的梦…… 时书蹑手蹑脚爬起身,拎着裤子往水井旁走,拧干了帕子擦洗裤子和腿。 脑子里一片混乱,极力整理着思绪。不得不承认,谢无炽属于极有性吸引力的男人,身高腿长,体貌英俊高大,除了生理上显著的优势,意志顽强,野心勃勃,行动力惊人,在人类中胜利者的姿态,出于繁衍的需要,他一定十分受到异性青睐。 帅哥美女,谁不喜欢。 时书心都凉了:“但是关我什么事啊!按照本能,我是不会被谢无炽吸引的。怎么会做这种梦,好恐怖,是不是和他独处太久了,加上谢无炽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荒谬!荒谬绝伦! 第68章 一定是这几天几乎只和谢无炽说话的缘故,居然会做和他的奇怪的梦。 时书绝望地搓着裤头子,等回过头,谢无炽站在屋檐下:“你在干什么?” 时书:“……刚坐在地上,裤子蹭好大一块灰,洗洗晾晾,明天还穿。” 谢无炽:“需要我陪你吗?” 时书:“不不不不用了,你就睡那就行,别靠近我,我洗裤子很快……” 谢无炽目光停在他身上,看了片刻,看得时书头皮发麻:“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东西倒是没有,不过反常。” 时书理不直气也壮:“反常的人,看谁都反常。” 谢无炽:“你大半夜搓内裤,尿床了?” “……………………” 该死的谢无炽,竟然怀疑尿床,都不怀疑是干了坏事。 可见直名在外,而他却做了这种梦。 暗色下,时书整只耳朵都红透了,看不分明,只顾着搓搓搓。 谢无炽回到香案旁。时书洗完衣服晾好,今天一整天都怪怪的。总觉得不跟谢无炽保持点距离是不行了。下午在荒郊野外遇到两条狗,屁股对着屁股,时书眉头一皱,扭开脸。 “真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为什么生物就不能摆脱情情爱爱?” 扭过去,恰好是谢无炽,时书更郁闷地扭开了。 谢无炽眸子沉如水:“怎么?” 时书:“跟你没什么关系,私人的事。” 谢无炽:“今天心事重重,情绪不对,昨夜又在洗内裤……做春梦了?” “!!!!!!”时书被吓一跳,“你在说什么?” 谢无炽调子抬高,“梦的谁?” “……我真,不想跟你说话了!” 谢无炽,跟你一说话全是破绽! 少年闷着头,一个劲儿往前跑。青山绿水,群山环抱。从狭窄山坡下来,眼前是一条一条纵横交错的水网,田地之间水网密布,时不时有人撑船走过。 舒康府位于大景第一大湖安阳湖畔,地势被山水环抱,广袤的平地水流纵横,既有农业渔业,也有山泽等林业。眼下正是仪宁花开的季节,一路的红花似火,烂漫接天,像火一样烧到云端天际。 时书从山头跑下,恰好撞见一列卫兵,似乎正在搜寻什么,见到他立刻拦下。 “什么人!” “东都世子府来的,兼着差事。”谢无炽跟来。 把文书递给他们看了,这才一点头:“行,赶紧走吧!最近缉捕甚严,你们不要乱晃。” 说完这群卫兵铁甲森然,腰佩长刀,匆匆进了村子搜索,似乎找什么人, 时书被这一打岔,停在原地。一旁的老人牵着牛路过,叹气道:“别见怪,世道乱,官爷们抓役夫,是这样的。二位该干什么干什么,快走吧。” “抓役夫……?” 时书看他快七八十岁了,还扛着犁铧,顺口一问:“爷爷,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种田?怎么不叫你儿子儿孙来呢?” 时书阳光开朗,老人亲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刚遭了兵祸,年轻些的要么死了,要么被捉去从军了。田不耕要荒废啊。” 时书:“兵祸,就是这次淮南路的叛变?” 老人道:“是,说来话长了,你们刚从山上下来,看见仪宁花了?” 时书好奇起来:“看到了,漫山遍野。” “那就对了。这花以前是没有的,”老人打开了话头,“几十年前人从外邦带来。原本我们都叫它‘哭死树’,那果子红彤彤看着十分甜美,但吃一颗立刻掉眼泪,里面藏着剧毒。本来,我们一直都没把这树当回事,但十年前,殷蒲那个太监来了舒康府做发运使,居然被他发现哭死树的花和果实颜色极美,可以用来染布,染出的布鲜艳明亮,宫里的大人物要都要不及!” “安州历来贫困,城外河流接着山泽,全是土堆土丘,也正是这仪宁花生存喜水,只有在安州才能种起来。所以,一向贫困的安州,靠这仪宁花纺织布匹进贡和售卖,谋了生,我们大家也都有了活路。” 时书听他说:“然后?怎么从好事变成坏事了?” “哎,不让种田了,都去种树。这太监嫌河流运力不足,每次粮食和布帛要发往舒康府后才能运送东都,被人吃了回扣。他就想了个法,要把安州的白鹭河开垦出来,挖通流向东都的长江直接运输!” “结果挖了五六年了,四处征夫,害得安州户户家破人亡,男人挖河道,妇人种仪宁花织布染布,不让见面,不做就换不到粮吃,又打又骂,日以继夜,这怎么能不造反呢?!” 时书心中泛起涟漪:“把人当畜生用……居然这样。” “这下好,现在安州人都死绝了!那些太监也被叛民一涌而入,杀成肉筛子千刀万剐,吃肉喝血。现在就剩我们这些老的小的,算了不说喽,再不下地田都要荒芜了。” 老人牵着牛,摇着头,缓慢地走到水田中。 “仪宁花的果实,一碰就掉眼泪,这种不详的树,还真导致了不好的事。” “……” 时书和谢无炽走在流水潺潺旁的大道上,两侧水田里稻草青绿,时不时听见蝉鸣蛙叫。 谢无炽单手牵驴嚼子:“开凿白鹭河,缩短距离,在经济社会和军事上都有作用,这其实是一个好的决定。” 第69章 时书不解:“那为什么好的决定,却会诱发不好的结果?” 谢无炽:“跟修筑隋唐大运河一样,直接影响着经济重心的从北向南移,更是人类宝贵的文化遗产。但隋朝也灭亡于修筑运河,征用民力太过,民不聊生。” 时书:“这么可悲?” “聪明是一回事,执行是一回事。人心肉长,谁干活干累了都要骂人,不给饭吃会愤怒,被羞辱被欺凌会伤心难过。痛苦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发疯。这群役夫,大概就是忍无可忍,爆发了。” 时书:“我理解!要换我去挖六年的河,我也想杀人。” 两个人走了一会儿。天黑之前,就能到舒康府城门外了。 谢无炽侧过头,似乎很在意:“刚才问你的话还没回答,昨晚梦到了谁?” 时书:“……没有梦。” 谢无炽声音淡淡:“是吗?” 一下搞得时书心里又起起伏伏的。 天快要黑了,路上的人很少,不过往前走,前方出现了三三两两的百姓。与其说是百姓,不如说是灾民,看起来一无所有,等着州府放赈的粥米,吃过了,分散开,有的回家,有的漫无目的地游荡。 通衢大道有官兵巡逻把守:“领了粥就走啊,领了粥就走,不要打架不要闹事,来的都有!” 舒康府城门外,没有任何繁华热闹,只有战役之后无家可归的灾民。年轻的被抓去继续开凿运河,女人和老人孩子,就在城门外搭起木板棚子,这么睡着等救济。 粮食都被掳走了,房屋和家产被战火烧了,幸存者要用多年修复创伤。 “什么人?” “公文在此,进城办事。” 时书和谢无炽,天黑之前进了城。 时书前脚走时,那守城的人说:“进去了,暂时就出不来了啊,最近只进不出。” 时书:“为什么?” 守城人:“来的路上,你还没看见?” 时书不解,谢无炽牵着驴子带他进了门去。 城内萧条,营业的店铺极少,家家户户开着大门,一个火盆,盆里烧着黄纸,耳朵里无穷无尽的哭声,地上洒满雪白的纸钱。也许是傍晚的缘故,阴沉天气中愈发萧条了,纸钱升起的烟雾像霾一样,把这座城池都笼罩。 舒康府城,现在,是一座半死不活的城池。许多尸体停在门口,用一块白布罩着。 “——鬼城。” 时书边走边看,一手隔着袖子牵他。 谢无炽没说“别怕”,但正是这个意思。 “先去部院,让他们安排住宿。”谢无炽说,“赶了这么久的路,也该好好歇着了。” 时书低头留意到了这只手,先前谢无炽牵他,似乎都没有很奇怪。可现在却不得不一直注意到。 “怎么回事……他的手好烫,为什么比自己大一圈?” 时书百思不得其解,尝试转移注意力:“谢无炽,为什么有的人家门户紧闭,还插着白布?” 谢无炽安静了会儿:“恐怕有了瘟疫。” “瘟疫?” 烟雾太盛,时书闻着十分刺鼻,用手掩住鼻子,眼泪都快被熏出来,喉咙生辣。 “咳……” 身旁,谢无炽不知是不是也被熏得厉害,低着嗓,竟然咳嗽了两声。 作者有话要说: 无耻哥,快快快,快点表演一下你的那个…… 以后小书包被谢无炽抱腿上亲亲舔舔时,就会红着脸说,谢无炽你好色。 好色…… 第29章 “求我。” 两人牵着驴前行,眼见大街上青惨惨白茫茫,一片恐怖无人,没想到一条素净的长衫,站在一户人家外面,背着手正看些什么。 时书:“总算见到个活人了,只是这背影怎么看着眼熟啊?” 待转过脸,时书惊讶:“林太医?” 竟是林养春! 林养春笑了:“原来是你俩么,好好好,又来一对送命人。也是,放着东都世子府的安逸日子不过,来自找苦吃。” 时书好奇:“你不也在这里,你在看什么?” 林养春:“看死人啊。听说这里有人刚死,我来看看,是个什么死法,死成了什么样子。” 时书一下后退了一步,心里发麻,退到谢无炽身旁:“什么死法?” “死前冷热交替,胸腔疼痛,内出血,神智错乱。死后七窍流血,面黄肌瘦,苔白如积粉。” 时书留意到,林养春的精神状态不太好,似乎积劳成疾,手里抓着一束草药,比在世子府时干瘦憔悴:“今天看了一百个死人,都是这样的死法!瘴疠鬼毒之气!这舒康府有十余万人,城外还有数十万人上百万人,阎王爷的生死簿忽然勾销这么多名字,哈哈哈,我林养春当了一辈子的大夫,有生之年,竟能遇到如此惨事!” “啪”,林养春竟然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为什么打自己?你救不了他们……可这也怪不了了你……” 时书被震慑在原地。他想往前走,抬头,对上谢无炽沉如水的脸。 来的路上,见了许多流民和尸体,时书并不觉得绝望,战役已过,接下来便是修生养息。但林养春这番话,给他山雨欲来风满楼,大难即将临头。 谢无炽:“林太医,不要过分自责。” “自责,我这庸医怎敢自责……你们没地方住?跟我来。” 第70章 灰蒙蒙夜雾中,同他从小门进了一方写着医药局的四合院内。林养春开了间房门便撒手而去:“你俩住这儿吧,有空了来帮我磨药捡药,太多病人,局里那点人根本不够用。” 时书:“好,我有空一定来帮你。” 古朴清幽的后院客房,从东都赶路到舒康府,有了遮风挡雨能休息的歇脚处。时书心里头安静了下来,坐到桌子旁想喝水:“没想到林太医,专门从东都赶来这里救人啊,真是个好医生。” “生水,不要喝。” 谢无炽夺去了他手里的水杯:“我去烧开水,从现在起,不要乱吃东西,乱喝东西。” “为了防止染上这个鬼毒?好……不会乱喝了。” 时书手一顿,拿水囊喝剩下的。 院落与前庭隔着一段距离,但隐约有声音传来。时书仔细听了片刻,才辨认出是“好疼啊好疼啊”“哎哟……”“我的腿我的腿!”“大夫求你救救我!”“好疼好疼”“我爹呢?死了吗?”一类的惨叫。 时书自语:“整座舒康府城安静如死,唯有医药局哭声震天……” 幽暗的灯光,照在时书白皙的脸,在眼睫下染了淡淡阴影。时书吃过了饭站起身,叹气:“谢无炽,这谁能坐得住啊?我去前院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谢无炽:“不休息?” 时书:“我不累,等我累了再回来,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你睡觉吧,晚上回来我会轻点声,不打扰你。” 谢无炽:“一刻也闲不住?” 时书:“反正我也没事干。” 谢无炽手挟着茶杯,闭上眼呼吸了一下,起身:“一起。走之前,拿布帛把口鼻掩上。” 时书站在原地,谢无炽从包袱取出先前买的布纱,上来一层一层绕在了时书的口鼻,缠绕之后,黑眸才一应:“去。” - 时书走到前院,但见烛火幽暗,不仅仅是担架上,院子和走廊下也躺着病人,用纱布一圈一圈缠住头颅,或者是吊着半条腿,还有直挺挺躺地上的。 官兵来回走动,见人死了便拖出去,大夫在开药,衙役在搬药切药熬药,十分忙碌仓促。 门口,有人等着抬一副担架,时书上前:“兄弟,我来帮忙。” “行,来吧。” 时书:“嘿!” 刚一发力,双臂都在颤抖。对面的兄弟笑了:“小弟,死人可是很沉的,没点力气还真抬不动。” “……”时书看到布帛下苍白的脚,“尸体都抬到哪儿去呢?” “先抬车上去,再拉到城外,一把火烧了。” 时书:“原来是这样。” 时书跟着他一路走,走到了停着马车的地方,像草垛一样,摞着的全是尸体。黑夜中,将士们都等着,看数量够了便把车拉走。 “抬他的脚。” 时书呼吸了一下,抬着脚,和对方一下把尸体甩了上去。对方说:“好了,谢谢你啊!小兄弟。” “没事没事,不客气。”时书说完,只觉得双手冰凉,匆匆忙忙往回跑,到水井旁去洗手。 灯光晃着眼睛,一只飞蛾撞晃了灯火。时书在这种氛围中,感觉到有点麻木了,他回了走廊下,被林养春抓住,说:“这些柴胡,全都切成片放罐子里熬去,刻不容缓!” 很大一捆的草药,时书点了点头,试铡刀很快上手,将柴胡的根茎送进去,切出外棕内白的薄片后,放到瓦罐子里煎煮。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样,谢无炽不在医药局,他和世子府的幕僚汇合后,有应酬,并暗中调查民叛的原因。 时书则天天在医药局熬药。 “——砰。”盖子落到罐身。 时书猛地睁开眼,眼睛有点模糊,连忙捻起盖子:“好了,这罐药好了。” 林养春:“给堂屋中间那人喝,先凉凉。” “好。”时书用帕子包着药,穿过匆匆的人群走到堂屋中间,一方草席上躺着一个人,身材高大,骨骼粗壮,腰间系着窄窄的带子,据说是今天刚从军队里运送来的人。 “军队,军队里送来的病人……” 时书端着药碗走近,这男人满脸苍白,胡子拉碴,嘴唇朱紫色,一看便是十分虚弱的病人才有的苍白。时书喊他:“大兄弟,喝药了?” 没有回应。 时书:“兄弟,快醒醒,你该喝药了。” 近日出门,谢无炽不仅用布帛将他的脸捂得紧紧实实,连手指头也不放过,全用布帛缠绕。时书在男人的肩膀轻轻拍了一下。 男人醒了,六月天气,却冷得浑身筛糠一样发抖,他看了一眼时书,眼睛变得通红,猛地伸出手攥住他的手腕。 力大无穷,时书在摔倒前连忙把药放下,对方撕扯着他:“媳妇儿,冷啊,真冷。你且回,不要给我送饭来了。” “我马上过了河,都不知道几时能回,我要死在边防。你另找个男人嫁了。” “快走,快走……” “这里全是死人啊——” 时书:“兄弟,我知道你想老婆了,快喝药吧,快好起来,回去见你老婆!” “走吧,别想我了。”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时书抓起药碗:“喝药喝药,兄弟,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时书被拉扯着,对方明明冷,但发烧又烧糊涂了。时书刚要伸手去扣对方的齿关灌药,后背,一双手裹着腰把他拎了起来。 第71章 “谁谁谁!”时书扑腾。 谢无炽不知几时回来了,头戴一顶竹编的笠帽,青丝被裹在一层一层的纱布下,单手取下那斗笠,浮着青筋瘦削而粗大的腕骨,恰好一只放在头顶,一只卡在他腰间。 谢无炽半垂下目光,一言未发地看他,顺手将男人撕扯时书的手扯开。 “我回来,正好过来看你。” 时书:“谢无炽,你来得正好。你把他按住,我要灌药!” 七手八脚终于把药喂给这人喝了,时书额头冒汗,坐在地上:“终于好了。” 谢无炽:“今天要不要早些走?府院摆置了酒席,宴请我们吃饭。” 时书:“我不去,和他们说不上来话,还不如在医药局待着,这里好多人等着我喂药,很忙。” “今晚几点回来?” “恐怕很晚,林养春说舒康府招了瘟,要请傩神,赵公明还有钟馗,让我扮演花童。” “你扮花童?” “对,就是往头上插很多花,拿一盆水边走边洒,将整座舒康府都走一遍,驱逐瘴疠鬼毒。你也懂,这种情况下,大家不得不相信鬼神了。” 谢无炽:“呵。” 时书:“你呵什么?” 谢无炽视线从他身上舔过:“你扮花童合适,很漂亮。” “但拜神,没有用。” 时书回到屋檐下切药材,说:“谁知道有没有用了,求神也是一种上进,没有希望的时候,神明是唯一的希望。” 时书的手指让纱布裹着,指尖,渗透出了斑斑的红锈。谢无炽盯着他的指尖,嗓子哑:“切药,切到手指了?” “不是,铡刀太磨手,磨破皮流血了。英勇的证明。” 谢无炽垂眼,安静了片刻。 药草旁放着花冠,时书上街巡游过两次了,得空取来戴到头顶:“给你看看,花冠长这样。” 谢无炽靠着梁柱,侧过头看他片刻。 春天,一切美好的草与花的桂冠,扎了满满的一簇,当繁花似锦戴到头顶时,衬得时书白皙的脸更剔透,对人一笑,甜得灼目。 谢无炽单手架着一把长剑,松散地靠在梁上。扪心自问,他并不算什么好人,天下的死活,又与他有何干系。 谢无炽漆黑的眸子静静看他片刻,理智里声音,有些事不要插手的好,淌了浑水会付出代价。于是这些日子,暗中走访舒康府,眼见家家陈尸,他心中的天秤仍在持平之中,没想过偏袒任何一方。 眼前,时书给他看了花冠,取下,抓了把草药放到刀口切成碎片。 谢无炽送出刀鞘,轻轻抬起他下颌。 时书睁眼,俊秀无双的少年脸:“你干什么?谢无炽,把你的剑拿开。” “小花童。” 谢无炽嗓音平静收敛,似有咂摸深意:“想少死人,别求神。” “——求我。” 第30章 疼得厉害 时书不配合:“求你干嘛,你是清华医学生?” 谢无炽:“有些事,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明白的。难道你以为穿越来一个物理学博士,能把古代改造成工业帝国?” “……可很多爽文都这么写。” “不对,不然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多怀才不遇的人。就算来一个现代医学生,没有医疗设备和药品,也很难发挥才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时书哼了声:“好吧,那你准备怎么帮忙?” 谢无炽垂下眼,道:“一,现在这院子里,病人和健康的人混住。家家户户往外跑,每天领救济粮,排队。尸体处理不及时,腐烂发臭。水源中有腐尸的毒气,而百姓仍在喝生水。朝廷虽在管制,但并不严苛。这些是瘴疠鬼毒之气不能消解的原因。” “二,朝廷拨了赈灾的款项,购买药材运往舒康府救济百姓。但有人早嗅到商机,赶在朝廷采购之前,将临近府州的雄黄,柴胡,艾草,生姜,大黄等药材收购一空,囤积居奇,高价售卖给朝廷的转运使。同样的钱,买的药材更少,病人能用的药材也更少。” “三,这病人是军人,现在军队中也出现了瘴疠之毒,而将领还没引起重视。如果不及时处理,一旦扩大,军队中混乱,会多死多少人,你知道吗?” 时书头皮倏地发麻:“所以……你要做什么。” 谢无炽平静道:“已经染病的人,救不了,该死的人会死。我只能保证,活着的人能继续活着。” 时书眨眼,不得不佩服:“不愧是你,怎么读书的?这么牛?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解决这么多问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要付出代价。天上不会掉馅饼。” “什么代价?”时书不解。 谢无炽微笑着:“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平白无故帮这些人?现在的我撼动苍天还十分吃力,需要许多奔波劳苦,吃闭门羹,日以继夜的操劳和追逐。 我要付出,那我的回报是什么?” “……”时书一下明白了,“难怪让我求你?那我就求你了,我没什么膝盖,最懂求人了。谢无炽,求求你。” 时书说得十分自然,不就是求人,好说。他也挺机灵的,很懂别人的玩笑。 俊美阳光的少年,求来求去,本身没有撒娇的意思,但尾音听得人心头一痒。 谢无炽声音淡漠:“不够。”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哥,求你!” 第72章 “不够。” “哥哥,好哥哥,求你了求你了。” 时书伸手扒拉他的袖子,低自尊猛猛求,“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乘一万次,够不够?” 谢无炽垂眸,轻点头:“你不懂我的意思。我要的不是小打小闹,我要你最珍贵的东西。” 谢无炽怀中抱着剑鞘,夜间昏暗的灯打在他脸上,眉眼隐绰,瞳仁倒映的暗红宛如蛊惑人心的恶魔。 说的话,也无不令人想入非非。 “我最珍贵的东西?” 时书认真地思考。 谢无炽不再靠柱,后退:“慢慢想,先记账上,事成之后,我会向你索要报酬。恶魔自会衔取人心。” 谢无炽戴回斗笠,掌间覆盖着一层一层的纱布,转过身,幽暗灯火中,他颀长的身影被暗影勾勒,宛如鬼魅和刀客一般,退了出去。 - 时书抬头,谢无炽走到大堂内和林养春交涉,林养春抬起头,一双枯瘦的眼,眼中似乎燃起了火焰。说完,谢无炽径直走出门去。 夜色如青光浓雾,谢无炽背影染着风尘仆仆。他那么聪明,他的计划是什么?他能为这座殇之城做些什么? 谢无炽,到底懂多少?有多厉害? 时书心里的火焰在摇晃,不慕强,但承认谢无炽实在有本事。 穿越到古代能遇到他,自己运气不错。当然,时书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 接连几日,医药局首先出了大变动,在几位大夫商量之后,决定实施谢无炽建议的一系列措施。 医药局的尸体变少,谢无炽跟州府的长官扯皮,连夜一封急递送去东都,报告了部分官商勾结哄抬药价的事,立刻下命令平价销售药材,统一采购送到舒康府。 除此之外,衙门和军队的人接管了舒康府,搬运尸体统一焚烧,再组织人员勘测水流,挖掘新的水井。 谢无炽忙得脚不沾地,他建议已提,接下来便是在官员之中斡旋,让人接受他的建议,这其实很不容易。 深夜,院子内清凉风软,六月底燥热。时书匆匆往回跑,林养春喊:“你跑什么?一说回家跑得比兔子还快。” “家里有人!我回去烧水。”时书喊。 “你哥回来了?他最近辛苦,这里有瓶养荣丸,我一直没舍得吃,拿给他吃。” 时书嘻嘻笑:“谢了啊,林神医!” “记住让他多休息,舒康府的瘴疠鬼毒他出了大力气,好几次看他深夜才回,印堂发黑,脸色很差,好好注意身体。” 时书捏着药瓶,一溜烟跑回了屋子。炉子上烧着一壶热水,面纱等物品浸入开水中消毒。时书进屋,谢无炽单手撑着下颌,正坐在椅子里打盹儿。 时书心道:“谢无炽?” “你睡觉?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了……你这几天怪累的,我先洗个澡。” 天气闷热,时书把一身的衣裳都脱了,身上裹着布条,撕下来时皮肤被汗水泡得苍白发皱,拎了桶水从头往下淋。 时书单穿了条短裤,露出一大截白皙的后背,水流抚过皮肤。 “热天冲澡真爽,总算能歇息了……洗个屁股,隐私,不能被看见了。” 时书解开裤头舀水冲洗,时不时往后看,防谢无炽跟防贼似的。少年的腰身洗练紧实,脊背浮着蝴蝶骨,腰身柔韧有力,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莹白色。 “时小书,回来了?” 时书:“嗯?谢无炽你醒了?等一下,我在洗澡。” “没事,我喝口水。” 脚步声近在门口,时书猛地拿帕子挡住腰:“谢无炽!” “你洗你的,喝完就走。” 谢无炽拖着脚步到屋檐下的炉子旁,端起水壶倒了一杯,喝的时候半仰起头,水流沿着他的下颌滚落,他似乎非常疲惫,喉结处的脖筋一起一伏,时书看了一眼,猛地把视线移开了。 好怪……为什么看他这幅渴模样,怪怪的。 谢无炽唇瓣焦灼,转过身要走。没想到下一秒,他的身形忽然打了个晃,一脚踢在了门槛上,膝盖弯曲下去。 “哎!你怎么回事——” 时书伸手托住他,喊:“谢无炽你站好——啊啊啊我没穿裤子!” “应该没事……”谢无炽闭了闭眼,神色疲倦,“这几天觉少。一直在外面忙,刚才头忽然晕了。” “我扶你去睡会儿?能站吗?” “你没穿裤子?” 时书:“——我问你能不能站!” 谢无炽垂眼,时书冰凉的手一把捂住他眼睛:“不许看!” 他的额头很烫,时书掌心碰上去时,鼻息拂过手腕。谢无炽似乎笑了声。 “看看。”他声音沙哑。 时书猝不及防想到了那个梦,后背脊椎都麻了:“看什么看?你自己没有吗?不看。你还是赶紧睡觉吧哥!挺不让人省心的。” 时书送他到床上。谢无炽侧躺着,道:“我只睡半个时辰,出去有事。焚尸坑不够用了,近日起风,有毒的烟雾往城里飘,舆图司的人和我商量看个新地方挖。晚点还要去看。” 时书忍不住:“你是铁打的?” 纵然平日,时书见谢无炽已是十分卷,早起晚睡勤奋勉励,精力十分旺盛,好像永远不会疲倦。但近日的事还是超出了负荷,要应对衙门磨牙的公事,整座城池四处奔波,先前挖井人数不够还要动手挖井。 第73章 谢无炽身上运筹帷幄的文人墨香减弱,取而代之是冷冽的烟尘血腥气。 “事情多,不得不做。” 时书扶他躺倒在床上,手不觉碰到他的手背,烫得灼人。纵然平日谢无炽体温偏高,这份烫也有些异样。 时书伸手在他额头摸了一把:“谢无炽,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我觉得你不太对劲。” 谢无炽闭着眼,嗓音哑:“你也觉得不对?” 时书心里顿了一下:“身上哪里不舒服?” 谢无炽忽然开始笑,俊朗眉眼笑得鬼气森森,很少这样笑:“我哪里都不舒服。” ……好奇怪,好奇怪。 时书脑子里浮出个东西,但没敢往那方面想,拿扇子替他扇扇:“热不热,我先帮你扇风,你能睡就睡了。” 微风轻轻,谢无炽刚阖拢眼皮没一会儿,有人来,把时书叫走。又半个时辰,谢无炽醒过来,一瞬间脑子里热得不堪,耳朵连接口中的温度几乎要炸了,整个脑子里好像被一片热雾包围。 …… …… 耳朵里一片寂静。 谢无炽定了定神,神色阴郁,他往袖中放了一把锋利窄刀,拿起架子上的笠帽,将身上和嘴巴裹得严严实实,身影隐入浓烈的夜色中。 - 时书被紧急叫走,因军中送来了一批人,如今都隔开了,但凡有咳血发热,立刻送往医药局。 这群人极有活力,坐在一起,时书熬煮汤药给他们喝,他们便在聊天。 “咱们不会死吧?” “这瘴疠鬼毒之气,据说是人一染上就死,也不知道会不会死。” “运气好,现在染上的人少了,之前多呢。” “小声些,我听说,先前都准备把舒康府封闭城门,屠城!要是阻止不了蔓延,就把人都杀了,再一把火烧了尸首,以免鬼毒扩散。” “现在好嘛,扩散少了,人还有得治。” “屠城?好狠的心!” 时书听得头皮发麻,有人把他认出来了:“你是那个花童?” 时书端着药罐一顿:“怎么了?你认得我?” “傩神在上,钟馗在上,祈福有用!” 跟医生出手术室听见病人家属谢上帝一样。 时书没反驳,心想这次要不是有谢无炽,林太医,还有衙役军士们,医药局的努力,恐怕整个舒康府无法遏制,只有死路一条了。 子时,接班的大夫过来接替照顾,时书和林阳春一起离开。 医药局前身并非医药局,而是染坊司,先前的医药局占地过于狭窄,本次舒康府遭受瘴疠之气袭掠后,而染坊又在民叛时,率先被起义的民军屠杀,先搬到这里来应急。 每到深夜,染坊司一丁点的声音都无,时不时响起几声鸮叫,十分瘆人。 林养春一路背着手:“谢时书,你有没有听过染坊的传闻?” “林大夫,你除了爱好救人,是不是就爱八卦,而且还爱乱说?” 林养春:“所以,你听不听。” “……请。” “这染坊司,平日染的是仪宁花的花泥和果实,红色嘛,这池子和染缸当中,水波颜色鲜艳,深红如血。” 时书:“……这种诡异的花种着干什么。” “还让那些妇人被迫在此染布,不许离开,也不许和丈夫们见面。此次民叛中的一位土匪呢,正是妻子在此被殴打至死,痛恨之下落草为寇。当这土匪杀入舒康城时,第一件事,便是来这染坊把监管的太监和商人,全部杀了。” 时书:“然后呢?” “仪宁花水全放干净,这些太监官员的血,相形之下,和花居然没什么差别,哈哈哈哈。” 时书:“……惨。” 林养春说:“这还不算惨呢,瘴疠鬼毒之气,热毒在肺腑内萦绕,其中一种解法便是割开人体穴位,刺络放血,恰好,又沿着这条水放出去。” “我看这染坊就跟血过不去了,”时书说,“不过好在鬼毒之气马上要消失了。” 林养春说:“是啊,你那位哥哥真有本事。没有他,不知道多死几十万人。其实是你郎君?不必不承认,我不会说出去的。你们的关系,也不像朋友。” “那你就想多了,我和他,确实是好朋友。” 恰好到了分路之时,时书晃了晃手:“再见了,林大夫。” 走到院中,有人在喊:“谢参议?谢参议在不在?” 时书:“你们找他干什么?” “城南有个赌坊,有人病倒了,让看看去。” “他回来了吗?” “差役说见他从城外回来,但在这门口喊了半天,也没有人答应,恐怕是没回来。” “那就是没回来了。你先走吧,等他回来了,我帮你跟他说。” “好,多谢!” ……谢无炽还没回家。 时书打了个呵欠推开门,灯光极暗,一不小心便会踢到房屋家具。时书对屋内非常熟悉,摸黑走到灯台处,掏出火折子“噌!”地点燃了油灯。 闷热难当,时书撕扯掉自己这身烂布衣裳,手摸索到床头时,没想到摸到一双温热有弹性的手。 “嗯?” 时书猛地退了一步,立刻惊醒。 “谢无炽,你在?怎么不出声啊?” 时书掌心碰到了黏腻的液体。 寻着烛火看过去,一袭阴影坐在床头和柜子的死角处,谢无炽盘腿席地而坐,半闭着眼,唇瓣抿成一道凉薄的线,身姿依然十分的端正挺括,不过那头侧着,鼻梁让烛火染上了微凉的影子。 第74章 他一只手放在膝盖,另一只手抓着一把细而窄的刀片,垂落在地,血迹斑斑。 弯弯曲曲的血流,从他指尖泌出,已然结痂。 时书脑子里撞了一下,猛地俯下身:“谢无炽?” “谢无炽?你怎么了?你为什么拿刀割手,你——” 时书忽然明白,脸贴近到他眼前,谢无炽呼吸的热气呼到脸上,十分地烫。时书把额头抵上去,难以言喻的热度袭到皮肤。 时书霎时后背冰凉,深呼吸了一下。 “谢无炽,你,你……你居然也——” 时书双手捧着谢无炽的脸,谢无炽被唤醒,侧头咳嗽了一声,晦暗的眼珠漆黑,一瞬不转盯着时书,神色平静如潭水。 “回来了?不出意外,我这些天东奔西跑,染上瘴疠了。” 时书手莫名发抖:“没事,别着急,我去找林太医来。” 谢无炽:“我知道会付出代价,没想到会是这样。送我去前院吧,跟病人待在一起,以免染给你。” 时书喉头卡了一下:“不,不去前院。你别怕,谢无炽,我照顾你。前院人太多了管不过来,有时候人跟动物一样,你不要去前院。” 时书脑子里一团乱麻:“我不去医药局了,我就在这,陪着你。” 谢无炽垂眸,微笑:“你不怕和我一起死?” 时书:“我不怕。” “死也不怕么……” 谢无炽眼中暗沉,倏地伸手抓时书的衣领,把人拽到跟前,一瞬不转盯着他的薄唇,眼珠中弥漫着红血丝。 “好啊,记清楚,你说了照顾我。” “我现在,可疼得厉害。” 第31章 蹂躏 穿越来以后,谢无炽是他唯一的好朋友。 时书还没反应过来,猛地,位置颠倒,眼前骤然一黑,被谢无炽压在了床铺上。 “………………” 视线阴沉,时书缩着爪子:“怎么了!你要干什么?” 谢无炽的手指有茧,撕扯时书的衣服,肩膀擦过粗糙的力道,勒得皮肤生疼。时书“哎?”后伸手想扒拉,震惊但摸不准谢无炽的想法,上衣被已经剥开了。 “谢无炽,扒我衣服干什么——你不是病了吗?还这么有劲?” 呼吸,空气中只有两个人的喘息声。 谢无炽盯着他的脖颈,手指伤口绽开,冰冷的血珠也滚到皮肤上,触感温热。时书的心口好像软了下,没说话,灯光下他和谢无炽对视。 衣服被撕开后,上半身细腻光洁,瘦削的锁骨下是白皙的胸膛,在谢无炽的视线中一览无遗。他身上似乎有股疯劲儿,不死不休。 时书喘着气:“我身上有东西?你想看什么?为什么扒我衣服?” 燥热指尖抚过手臂。谢无炽从喉中笑出了声:“痘印,你打过针。你安全了。” 时书:“痘印,你说的是预防针?……” 谢无炽松开他手:“这个地狱,我一个人下,也好。” 时书猛地反应过来:“我去找林大夫——” “药我都带来了。驱瘟包,艾草汤,都在桌上,辛苦你替我熬着。” 他是得病的一方,比时书还平静。时书在屋檐下升起炉子,烧开水,熬草药,再让人去医药局搬来了药浴的大桶,林养春闻讯而来,诊了谢无炽的脉象:“阳濡弱,阴弦紧,确实是染上瘴毒了。” 谢无炽淡道:“从焚尸坑回来后,人便不舒服。” 林养春叹息:“好,贪生怕死的官儿逃了,留下来驱逐瘟神的人死去。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哈哈哈,这就是命。” 林养春留下了药,匆匆离去。 深更半夜,时书将锅里的艾草药包煮沸,水都倒进浴桶里后,回头道:“药浴汤熬好了,但锅有些小,我要再烧一锅水。谢无炽,你先把衣服都脱了——” 时书声音一顿:“谢无炽,你在干什么?” 陡然睁大眼。 谢无炽坐在椅子上,苍白瘦削的手下放入一只金盆,刀片在指尖和手腕切割,血流进盆里,他半闭着眼,唇色淡薄地出着气。 时书:“谢无炽,你——你,林大夫说过,割腕放血可以治疗疫病。但你自己割……疼吗?疼不疼?” 谢无炽:“怎么,你心疼我?” 时书把柴添上,想说什么:“是不是割得太深了?好多血,能不能止住……” 谢无炽:“声音发抖,你不敢看,不要看了。” “我确实不敢看……我很难受,我好怕你出事。要是在现代,是不是吃药打针就没事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谢无炽的手指挤出穴位里的血,滴答滴答。他的力气随着血液在流失,唇色苍白,眼珠漆黑。 时书眼睛发热:“谢无炽……我……我不知道说什么了,我好怕你疼。” “你像只小雏鸟。” 时书眼睛湿了几次,风干。六神无主,等熬了药包的汤都烧好了,全倒在一个大浴桶中。这是驱逐体内湿热的法子,对抗瘴毒有效。 时书说:“水有点烫,你先进去泡着,凉了我就给你加水。” 谢无炽用纱布一圈一圈缠好了手腕和指尖,举着手,时书上前:“别动别动别动!你是病人你别动,我帮你脱衣服,伤口不要沾到水!” “这些衣服,鹤氅,儒衫,亵衣,大热天穿这么多层,都先脱了,亵裤也不要穿了。林医生说全身都要浸泡药水。” 第75章 时书脑子里只有安全,没留意到脱掉了衣裳,乍然暴露在空气中谢无炽肌肉紧实的胸膛,宽厚的腰肌,那挺拔干练的身体。腰腹显然是长期锻炼的人才有的利落凶悍,人鱼线条往下,身上没有丝毫赘肉,稍一呼吸那块垒分明的腹肌便十分明晰。 谢无炽曾跟时书说过,他在现代时常锻炼,游泳甚至骑马,保持运动的人肌肉和体型非常结实漂亮。 时书没敢看,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一瞬间感叹他的肌肉真好,但这种想法很快消失。时书的手放在他腰际:“我帮你脱裤子,药浴要泡一两个小时,你进去了药汤也好了,我先晾凉了再给你喝。” 谢无炽:“不怕男人了?” “情况紧急,我什么也不怕。” 将裤子脱掉了,灯光昏瞑,时书特意移开了视线,并未看清谢无炽的腿间,但他腰腹间的男性的体毛却稍看见了些。时书替他脱了衣服:“你先试试水温合不合适,烫了跟我说,我加温水进来。” 谢无炽青丝让带子系着垂在背后,扶着时书的手进浴桶,他的身体太过于吸引视线,礼貌起见,时书一直把头别过去,看其他地方。 谢无炽忽然说:“不用这么紧张,我不介意别人看我的身体。” 时书:“……” “也许我身上有别的伤口。” 时书只好转过了脸看他,装作自己也很开放不在意,性就是这样,有时候越局促越显得在意,装作不在意反而能自如一些。 时书随意扫过视线。上下迅速瞄了一眼,依然飞快地掠过了他的腿内:“好像没什么伤口,你有哪儿不舒服吗?跟我说。” 谢无炽:“呵,都不是很舒服。” “没事的,瘴毒的死亡率不是百分之百,我在医药局看见过幸存者。”时书安慰他,“你不要害怕。” 谢无炽:“说了这么多次不要害怕,是你害怕,还是我害怕?” 时书一下怔住:“我害怕。” “我不怕,你也别怕。我还不想这么早扔下你撒手人寰。” “……” 谢无炽坐在浴桶内的板条上:“上半身泡不了水,麻烦你舀汤帮我淋。” “嗯嗯嗯,兄弟,你先坐好,汤水可能有点烫,林太医说,用热汤激发出体内的湿热更好。” 葫芦瓢舀起棕褐色的艾草药包汤水,沿着谢无炽肩膀往下淋。药汤温度较高,激发体内的热度。一瓢下去谢无炽似乎被烫疼,脖子的筋霎时浮起,侧过脸转向另一头,喉结滚动呼吸着,挺直的鼻梁渗出一层薄薄的汗。 时书少和谢无炽近距离对视。汤汁从他肩膀和锁骨滚落,夜色暗淡,但时书也能看出深色皮肤的愈发浓烈。 谢无炽虽然身材和体格好,但家境优渥的少爷,并非日晒雨淋过的身躯,皮肤薄,被热水一烫,血管和青筋在皮肤底下膨胀起来,形状蜿蜒。 时书:“烫不烫?” 谢无炽:“很爽。” “……”时书气到了,“哥你真是……你不痛吗?” “你更喜欢看我哭哭啼啼?” 谢无炽单手撑着浴桶手指敲打,眉眼似有思索:“和死神交手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意外在今天,我也希望能挺过去。” 他眼神中,闪烁着幽暗的火芒:“其实我现在也很紧张,觉得焦灼。” 但他,连生命参与博弈,都是兴奋占上风。 时书真无言以对了,谢无炽不是软弱的人,甚至是个疯子。再一瓢热水从他脖颈淋下来,在左脸,时书不得不伸手半侧过他的脸。 “给你淋左肩。” 谢无炽眸子转过来,漆黑沉静,坐在桶里的缘故,他比时书的视线更低,半抬头看他。水珠从他脖颈儿滚落,褐色汇聚在锁骨的凹窝处,再沿着饱满紧实的胸肌往下滚落,一片水光秀色的模样。那双黑如潭水的眸子,一瞬不转和时书对望。 谢无炽。 你长得有点太帅了。 魅力甚至波及到他这个直男。时书可以保证,现在换成任何一个男同绝对把持不住,绝对腿软,想被他草。 幸好,对他铁直男没多大影响。 “时书。”谢无炽道。 “怎么了?” 谢无炽嗓音平静而喑哑,带着淡淡的磁性,像流水过了山石,他侧头目不转睛注视时书。 “你视线好赤裸。” 时书手一抖:“啊?” “我现在什么衣服都没穿,你看我的目光,让我觉得好热。” ……哥,你好骚啊。 时书咽了咽口水,分辨道:“啊?可是我没有怎么样你啊?” “嗯,只是我有些受不了。”谢无炽垂下眼,“水温高,男人皮肤敏感,泡热水容易出事。如果我一会儿产生生理反应,你不要太惊讶。” “?” “……” 时书:“啊?” 不是,哥。 你人还怪好呢,说话有商有量的,什么叫我一会儿怎么了你别太惊讶?但说实话,男的这枪确实很奇怪,时书练长跑,偶尔同学太兴奋直接立了。 黑暗中时书耳朵通红:“没事没事没事……我懂的。” 谢无炽说话也太让人耳热了。 昏暗灯火,时书舀水从他后背往下淋,再加了半桶热水。一害羞,时书就不爱说话。再加上担心他,时书的心情就不是特别好。 第76章 也许因为他说了这句话,时书不得不随时留意到水里的动静,实在忍不住。 谢无炽淡淡道:“好啊。” “………………” 好莫名其妙的对话。 这是正常人的对话吗? 正常人会进行这种对话?时书都破防了。 他转过身往外走,夜风中燥热的脸吹上了凉气,虽然谢无炽难以言喻,但他是自己最好的好朋友。时书还为他担心,他居然还能说这种话。 好奇怪,认识谢无炽后,什么都变得怪怪的。 时书蹲在屋檐下,把炉子的柴往里送了一些。 夜风细细,时书听到了门内的窸窣动静。很轻的一声叹,带着一点桌椅拖拉的动静。时书以为谢无炽不舒服了,刚站起身往里走了一步,脑子里活络着。 不对。 隔着门,男声极其轻微,不应该出现的窸窣动静。纵然时书阅历很少,但结合刚才那句话,揣测顿时不同。 性感的低声,不带任何异性的折中之处。眼下舒康府正是炎热和瘴疠盛行之时,时书只在院子里帮人救人,没想到一回来照顾谢无炽能听到这动静。 时书脑子里炸了一下,谢无炽在干什么??? 不感兴趣,走人,豪门哥有豪门哥的消遣方式。时书转过身,但脚好像被定在了原地,空气中极其安静。时书好像听到不应该听的动静,非常侵犯隐私,让人声音觉得很不对劲。 “…………………………” 疯了,这个世界都疯了。 不过下一瞬,时书确信,是错觉吧。 等时书从脑海中的空白回过神时,脚步已冲刺到了院子的对面,直勾勾看着雪白的墙壁,一片情绪混乱。 好绝望,谢无炽生病他已经够难受了,谢无炽还是这样一个他无法理解的人类。 为什么?为什么?时书蹲在原地拨草,好一会儿,门口响起了轻微的动静。 时书麻木了:“哥,好久。” 谢无炽一只手流着血,另一只手抓着一块帕子,阴暗中的身影高大。他额头淌落着细微的汗水,脸色依然虚弱,神色看起来十分平静。看不太出刚发泄过,就是这么人模狗样。 ……他刚才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样? 时书只想了一秒,立刻踢走了这个惊天脑洞,人一尴尬就会显得很忙:“你要干什么?不太方便吧?我帮你啊。” 谢无炽:“洗手。” “………………” 时书舀起温水,冲洗他抓着帕子的那只手,帕子扔到了地上,水液沿着他的指缝往下流淌。 用温水似乎冲洗不干净,谢无炽的另一只手又血迹斑斑,时书只好伸手握住了谢无炽的手,故意搓得很用力,避免产生任何敏感情绪。 水流在手指中间流淌,时书一边崩溃一边洗,抬头时,谢无炽漆黑的眸子正看着自己。 时书:“怎么了……?药浴泡完了,药也喝了,你现在可以睡觉了。” 谢无炽不答,问:“我对你重要吗?” “……?” 夜风微凉,时书不解:“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重要,肯定重要。” 谢无炽垂眼:“觉得我恶心吗?” “……” 时书疯狂咳嗽了一声,在杂音中说:“尊重,尊重!不理解但尊重祝福。人与人之间正是因为多样性而精彩。” 谢无炽收回了视线,眉头似又有思索,时书提醒他:“怎么了?” 天边,忽然打起了一阵雷电,霎时映得庭院内亮如白昼,狂风骤起。 谢无炽眉眼阴郁:“我发烧了。” - 谢无炽发烧来势汹汹,到床铺上撩开被子躺了下来,灯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注视手指和腕部的斑斑伤口,对于即将到达的痛苦,安静地准备着承受。 时书:“好烫好烫好烫,要怎么办。” 瘴疠之毒,会导致发烧惊厥,体内冷热交替,高温烧到一定程度伤害大脑引起神智不清,胸腔疼痛,内出血。许多病人都是七窍流血而死。 “我可能要睡几天。”谢无炽道。 时书给他倒了水,自己坐在床边,一直盯着他看。 谢无炽一只手垂在棉被外,恰好是刀子割开后放了血,纱布缠绕的手。这只手能扛起重任,握住刀剑,也掐着脖颈轻轻抚摸过他的耳垂。 对疼痛不害怕,对死也不害怕,谢无炽意志力强大得让人陌生。刚认识他是极为澹然出尘的僧人,聪明会照顾人,到现在,时书和他一起坐在医药局的灰暗小屋内,对着一盏枯灯。 时书忽然好奇他的刺青,先前谢无炽唯一说过的便是刺青,不过在腿内侧,似乎并不好看见了。 林养春从门外来,拿着一瓶药:“药浴泡完了?把这个药丹放到他口中含着。瘴疠之气不再进入肺腑,他嘴巴也不会有味道。” “多谢多谢。” 时书倒出一枚,起身往谢无炽的唇边放。 谢无炽熟睡了,时书自言自语:“谢无炽,你配合一点啊,林太医给你吃的药都能救命,吃药了就好了。” 他掰开谢无炽的嘴,指腹碰到他的滚烫的唇,跟电击了一下似的。时书忽然想起那天在狱中,谢无炽凑过来吻他的感觉。 直到现在,还觉得很神经。 “吃吧……牙齿咬这么紧?寒战,发热了?”时书才发现,谢无炽腮部咬紧,正在发抖。 第77章 身体的应激反应导致肌肉紧张,也有可能是发热惊厥。 “谢无炽……你是强大的人,一定能平安吧?这些天,城里的人因为你,瘴疠不再扩散,少死了那么多人,会有佛祖保佑你的。怎么会让你生病?” 时书手放到他额头,烫得心惊肉颤。 “我也从来没有照顾过人,第一次照顾你,你好好的,别死在我面前了。” “谢无炽,你听话把药吃了?” 时书叽叽咕咕,拇指和食指去掰他的牙关,谢无炽滚烫的唇被他按揉。他依然一副沉睡着不肯苏醒的模样,仔细看那眉眼轮廓生的十分矜贵,天生就在特别好的家庭中养大,沉睡的姿态都有修养,优雅至极,但又淡漠有距离感。 “我用力了,好怕给你扳疼。” 时书食指在他齿间钻,终于,手指钻进去一下抵入到柔软的舌肉,濡湿高热,沾着口水十分滑腻。 “呃?”时书吓得差点把手抽出来。 “……为什么人的嘴巴这么软。” 时书把药塞进去,食指沿着他舌苔滑出来时,没想到谢无炽面色灰暗,忽然一个惊颤,猛地收住了牙关。 “啊——好疼好疼。” 尖锐疼痛一下传递到指根。 “幸好有我手指挡着,你要是把舌头咬出血,你就疼吧。” 时书掐着他下巴,不忍心把这张英俊的脸给揉出伤口,他小心翼翼扣开谢无炽的牙关,取出手指时,流血了,破了好大的伤口。 血液沾在谢无炽的唇瓣上,十足的苍白。 “谢无炽,你最好别出事,这手指头被你咬坏了,等着你赔我。”时书拿帕子擦干净他唇上的血。 早晨,林养春又来了,替他把脉:“昨晚醒来过吗?” 时书说:“醒过一次,说要喝水,喝完又睡了。说冷要盖着棉被,但浑身又在出汗。” 林养春:“是这个症状,发热要持续六七天,如果他能熬过来,病就好了,如果熬不过来,六七天后,体内的五脏六腑都烧熟了,就会七窍流血而死。” 时书不说话,正在洗帕子:“明白了。” “你这几天,要给你郎君喂些吃喝,留存体力;还要帮他擦洗身子。无论用什么方法,让他吃些东西。”林养春拎起药箱,“他的脉象十分刚强,也许能够撑下去。” 时书正好放温了药,倒在碗里:“好。” 待人走了,时书回到厢房内。 今早,幕僚和官府的人都来找了谢无炽,似乎还有事情要问,听说他病倒,纷纷面露无奈离开了。 好在,舒康城的瘴疠之气,确实得到了控制。 时书端着一盆热水,放到床边的木架上,先给谢无炽擦了擦脸,喂药。 他额头上放着一方纱布,本来英俊棱角分明的脸,因阴郁苍白,竟然有了几分文人猝劳至死的文雅之气。 “已经过了一晚上了,最多,你只需要再坚持五个晚上。谢无炽,高热期就过了,你也能好起来了。” 时书把药碗压到他唇边,谢无炽牙关紧扣,似乎也不肯喝。时书只好伸手,有用食指往他嘴唇的缝隙里钻,触摸到滚烫柔软。 “喝吧,喝一口。” 汤药刚倒在唇缝,立刻沿着唇角流了出来。 这么生机旺盛,雄心勃勃的人,时书还是头一次见他像个假人一样躺着,毫无行动和还手之力。 时书摸摸他的额头,再倒了口药,药依然沿着唇瓣的缝隙流了出来。 时书只好,用手指撑开他的牙关,那一瞬间,像极了蹂躏他的唇舌,将药汤缓慢地倒了进去。 第32章 叫宝宝 药汤洒了许多。 时书给他擦完嘴角,就趴在床边睡觉。 记忆混乱,时书想起了在宿舍发烧的一次,没人理他,时书体内冷热交替,五内如焚,心肝肺腹有刀子在一下一下地刮着,浑身止不住地冒着冷汗。 他实在受不了,室友回来送他去医院,吊水,几天才恢复正常。那几天什么都不想吃,口干舌燥,脑子沉闷,好了后上秤瘦了好多斤。 眼前的谢无炽,正在过这一关。 “谢无炽啊,你壮得跟头牛似的,肯定没事的。” 时书侧过脸,昏暗灯光照在少年清隽白皙的脸上,勾勒着分明的下颌,时书就这么睡着了。 第二早时书是被门外的喊声惊醒的,他撑着爆炸般的脑袋走到院子里,是世子府的幕僚,喊人的正是曾兴修。 “谢兄身子好些了吗?” 时书:“还在昏迷,有什么事情吗?” “搜查的事情有进展了,虽然早得知有两套账,但自从染坊司屠尽,一把火烧干净了之后,一直没有结果,人证物证俱失。” 曾兴修手边牵着一个小孩,约莫五六岁,面容呆滞,一声不吭:“好在。这些天舒康城的瘴疠缓和,有一户人家感念恩情,终于说出那天夜里逃了个小孩儿的事,现在找到了这个小孩。” “原来是谢无炽的公事。”时书说,“你们要见他?他现在躺着,没有自理能力。” 曾兴修满头大汗:“见啊,好不容易有消息,这小孩却是个哑巴,怎么哄怎么打,都不肯说话。要问问谢兄怎么处置。” 时书听到怎么打三个字,低头认真看这小孩。 脸上布满指甲掐拧的伤口,但又穿得整整齐齐,想必是软硬兼施并不凑效。既然是公事,时书也并不好阻拦,曾兴修和幕僚,早已一并进了房屋。 第78章 “谢参议!谢兄——” 谢无炽让一只枕头垫着,染血的手垂在炕上沉睡。不知怎么,时书在他耳朵边说一百句话,他也没反应,但听到“谢参议”三个字,眼皮猛地滚动了一下。 好像利剑,嗅到血腥味儿鸣啸。 时书心说“好啊好啊,能醒啊”,站在一旁,曾兴修喊:“谢参议。” 谢无炽眼皮下的眼球血红浑浊,像一头困兽睁开眼,先还有几分混沌,逐渐恢复清明。 “什么事?” 曾兴修把情况复述一遍:“丰鹿恐怕知道我们在暗中调查了,昨夜一支鸣凤司的宦官冒雨进了城。立刻来了染坊司,似乎很怕我们调查出什么。” 谢无炽:“先把这孩子藏好。他眼中呆滞,目睹染坊司的屠杀恐怕被吓掉了魂魄。不要再吓他。” “好是好,目前还没人知道这孩子,藏在哪里合适?” 谢无炽盯着那小孩儿,小孩看他一眼,眼珠子像死人一样移开了。谢无炽嘶哑着声音:“找林养春,先治治真哑还是假哑。林养春是个烈性子,能护好病人。” “正是,谢兄你且慢慢养病。”得到指令的曾兴修离开。 “……好啊好。” 见人走了,时书围着床铺打转,忍不住啧啧道:“谢无炽,你居然能醒?我以为你睡着就什么也不管了。别人一喊你就答应,为什么我喊你这么多次,压根儿不理我?” 时书碎碎念:“害我担心那么久,昨晚熬到深夜才睡,你是不是不想理我?” 说完,一只手揽着他后背,试图让谢无炽躺下,没想到手猛地被他握住。指腹蹭过伤口带起一阵痒意。 谢无炽低头看手指头的咬伤,再抬头,那双赤红昏黄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注视,似乎能看透人心。 “……” 时书:“我跟你开玩笑的。” 谢无炽:“谢谢你,照顾我。” 谢无炽嗓音喑哑,像被一层厚重的膜罩着。说完他便倒回床铺里,就像没有醒来过一样,双眼紧闭,一瞬间陷入了沉睡的状态。 “……又睡了?” 果然,谢无炽真的很不舒服吧? 刚才可能只是强撑起身,短暂工作了一瞬。下次曾兴修这群人再来,就拦住不让进了。时书收起帕子方巾,一边想一边扔到盆里用开水煮。 下午,林养春来给谢无炽诊断,他的背后,一个小孩牵着他的衣角,磕磕碰碰地走。 时书:“这么快,又见面了。” “你见过他?”林养春嫌弃说,“叫他茯苓吧,早上把茯苓当糖块吃,喊都喊不住。谢无炽今晨如何?” 时书:“有人公事找他,醒过一次。” 林养春冷笑:“好啊,垂死病中惊坐起。下次阎王爷来叫,也跟着走了算数。” “……” 要把谢无炽搀到热水桶中,时书坐到床头,伸手抱他的肩:“哥,又该药浴了。你醒不过来就不醒了,重心往我这方向挪。” 没有意识,也不再强大。时书将他从床上搀下来,满头的乌发垂到背后,宽大身形布衫汗湿透了,鼻息滚热,身体紧靠着时书,脸色是死人一样的青白色。 在屏风后,将谢无炽衣衫都褪去,唯独还剩一条亵裤,时书犹豫:“进再脱,大男人光着下半身多不好,万一被林太医看见,你也社死了。” 沉入水中,时书手也伸到水里,摸索着谢无炽腰际的一圈布片。 “啧,腿这么长?” 时书把湿哒哒的裤子扔到盆里,扭头,才发现那小孩儿正看着自己,眸子漆黑,鼻间两点驱瘴的雄黄,似乎智力不高。 时书:“你在看什么?” “……” 时书自来熟地说:“这位大哥哥生病了,我照顾他,帮他淋药浴。你站在这里看,很好奇吗?” 小孩不说话。 时书说:“你要注意点,别像哥哥一样生病了。桌上有苹果拿着吃,玩儿去吧!” 林太医看了药毕,这小孩儿也很快离开。 热水萦纡,热气在屏风后弥漫。 等谢无炽皮肤起了一层薄红色,时书拍他肩膀:“好了哥,到床上躺着去。” 时书从没穿衣吃饭地照顾过人。一个人完全丧失自理能力,把一切都交给你。距离感森严的谢无炽,但这时,可以趁着他神智不清,肆意触碰他。 谢无炽强悍不起来,傲慢不起来,那双看人像看狗的眼睛紧闭着。心智都被关闭,像玩偶店等比例的男模,可以随意捏他的脸,下颌,掐他脖子,摸他坚硬的腹肌,入侵他人格和自尊上的隐私空间。 怎么摆弄都可以。 时书看了他一眼,莫名视线发烫地移开。 为什么谢无炽总给他一些色情联想?肌肉,骨骼,男性肢体。他练体育看得太多,从来没在意过,但谢无炽就莫名刺他的眼。以前看过一篇病娇文,支配别人的身体会有快感,身体部位也存在象征意义,某些疯子,甚至会爱上一尊英俊的雕塑。 “平时摸你会反抗,现在反抗不了吧?幸好,我并不是很想摸。” 时书碎碎念,把谢无炽从水里捞出来。他有意识,重心会靠着时书,不那么吃力。见他下半身出水,时书飞快用帕子一把裹住。 汤药呈褐色,余下污渍。时书端来干净的水和帕子,擦拭他的脖颈和身躯。帕子湿热,热气透过掌心,一寸一寸从谢无炽的喉结,滑到肌肉饱满的胸膛,再往下移强悍到腰部。 第79章 也许是染病,谢无炽身上有了兵戈的血腥气。 “我现在跟带孩子似的,不过你不用感谢我,你能醒过来就好了。” 帕子覆在手上,时书就盯着这个“男模”:“下半身也要擦,否则会长湿疹。” “谢无炽,你其实有意识吧?也挺放心我的。呵呵,什么都让我来。” “都没想过万一我是男同你就危险了吗?!” 时书手往腰际的布帛下擦,头皮发麻,髁骨上前棘微突着,温暖的腹部块垒分明,随着呼吸轻微的起伏。这是谢无炽的温度。 “不不不不不不——受不了,一定要擦?说实话,我还没做好擦一个男人下半身的心理准备啊……”时书头皮快炸了,俊秀的脸微扭曲。 这不仅是对谢无炽个人空间的侵占,也是对自己的精神冲击! 时书把帕子叠了两层叠厚,褪下帕子,一狠心覆盖到谢无炽身上擦拭汗水。 “啊啊啊啊啊啊——” 茂密旺盛的丛林,时书的右手一下子发软,好像被抽了骨头。他尽量若无其事,也不去看,颤抖着加大力道。 后背发麻,眼瞳散大,时书要过敏了。 不是,谢无炽你身上毛不多,为什么这里毛这么密? 越不在意,触感越清晰,大概有他手掌大小,很快地蹭过去,但还是感觉到了。 时书整条右臂报废:“要死了,不干净了,剁了吧。” 碰都碰了,来都来了,时书索性再伸向他的腿间,今天必须把谢无炽擦干净。 “唔……” 没想到,时书忽然听见一阵轻喘。抬起头,谢无炽不知何时睁开了血红的眼睛,漆黑眉梢压着眼,眼神晦暗,浑浊视线落到他身上。 时书倏地抽回手,吓得魂飞魄散:“啊啊啊啊啊谢无炽你醒了?我——” “我我我没有怎么样!你身上有艾草汁我帮你擦干净,林太医说腿间也要擦否则会长湿疹,我用帮你擦了一下腿,没有其他意思!” 少年俊秀的脸吓白了:“谢无炽,我力气很大吗?居然把你擦醒了?我没在性骚扰你啊,真的没想摸你腿间的,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没摸清楚,也没看你,你别介意啊啊啊——” 谢无炽闭上眼,喉结滚了一下。 他额头上渗出冷汗,似乎很痛苦,侧过了脸。 脖筋被扭曲,喉结滚动,青筋也在一起一伏中,锁骨染着薄薄的一层晶莹的汗,肌肉因痉挛而用力地起伏着。 “………………” 知道的他很痛苦,不知道的以为他在干什么。 时书咽了下口水,拿衣服给他穿:“泡过药浴了,擦干净了,你把衣服穿上。” 谢无炽嘴唇发白,不说话,形容枯槁似的,一双黑褐色的眸子井水般深,暗如死灰。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个人生病时,气色确实会发生显著的变化。 时书:“哥,你很疼吗?” 谢无炽闭上眼,轻轻地喘气。 时书有一瞬间挺想摸他的,但很快消散,端起汤药:“正好凉了,你醒着就喝了?喝了再睡觉吧?你别介意,我刚真不是故意摸你。” “我不介意,还可以摸。” 疼痛又袭来了,谢无炽的目光像受伤的狼,蹙眉,比平日还戾气。 “……” 时书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谢无炽现在的目光,不是受伤后羸弱的视线。而是鹰视狼顾,求生欲,逮到一根骨头就要咬碎,吸出骨髓补充营养的戾气。 谢无炽生命力强,他绝不肯臣服。 时书一勺药递到唇边:“哥,张嘴。” 但不知道为什么,谢无炽偶尔也有转瞬即逝的情绪,时书抓不住,只觉得,从来不会忧郁的他也会忧郁一秒钟。 尤其是生病以后,眼睛里偶尔会闪过抽离,但只有非常非常快的一秒钟。 谢无炽抿唇,面如死水盯着这碗药,写满了不感兴趣。 时书:“我知道你现在很痛,不想喝药。但不喝药是不行的,喝呗。” 这时候时书就意识到自己钢铁直,嘴笨,来来回回就那两句:“喝啊,喝呗,喝啊。” 谢无炽却像个需要温柔和甜言蜜语浸淫的公主:“说两句好话。” 时书:“呃。” “喝呗,帅哥,大帅哥,赏脸喝一口。” 谢无炽:“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时书:“没有。” “如果你喜欢了,你会叫什么?” “老婆?” “换个。” 时书:“媳妇儿?” “叫宝宝。” 时书脑子里霎时想到什么,差点把碗砸了:“啊,你非要听这个称呼吗?” 谢无炽唇色发白:“我想听。” “……你是不是有点儿缺爱了?生病不舒服吗?”时书笑了,笑容开朗阳光,“好,宝宝,宝宝宝宝,宝宝,来喝一个。” 为何没心理负担,因为他室友偶尔也管他叫宝宝,虽然时书一直觉得不理解,但直男有时候就是gaygay的。 时书叫一声,谢无炽就喝一口,莫名其妙的一个场面。 时书:“宝宝,马上喝完了。” 谢无炽饮下了勺子里的药。 时书就觉得有点儿暧昧了。不是,有点暧昧啊。 时书这才反应过来,谢无炽的视线一直黏在自己脸上,那股子悍然的戾气也消失了,注视着他,抿紧唇,取而代之是一种流水般的平静。 第80章 怪怪的,给时书一下弄别扭了,站起身:“我把碗拿走。” “我睡了,有点疼。”谢无炽也道。 等时书回来时,谢无炽拉上了被子,领口衣衫松松地被揉出褶皱,端正眉眼蒙着一块白布,一派清骨损伤的病弱模样。 谢无炽太爱说谎了,假笑,假话,有时候觉得他似乎很平静风轻云淡,可有时候,又觉得他有些阴郁。 时书想不明白,便不再多想。 - 傍晚,暴雨忽至,狂乱雨幕中,院子里站了几个太监。 这几个太监以探望的名义要见谢无炽,被时书拦住,说他感染了瘴疠,正在养病中,不便见客。 “不便见客?唔,何时染上的?咱家怎么听说前几日还在城里盘问,要查这舒康府的民叛,还要查染坊司被屠杀死绝的案子呢?”这人冷笑,“世子府好长的手,怎么伸到淮南路来了?” 时书:“我不知道你说的事,他一直在医药局帮忙驱除瘴疠,我们和大夫一道来。” “好会嘴硬,话既然说开了就记得分寸。这案子要查也该凤鸣司来查,和你们毫无干系。再要越俎代庖,就请你们走一趟了。” 几个太监捏着鼻子,便不再多说,在风雨中撩动袍袖回去,死神一般地离开。 “……谢无炽和那群幕僚,被盯上了?” 时书仔细一想想,熬好了粥和馒头,晾得微凉后进门到床头:“素素净净一菜一粥,谢无炽,吃饭了。” 谢无炽口中咬了一片纱布,今天林太医来,说照他的咬法,恐怕把牙齿咬碎,让时书往他嘴里塞东西。 谢无炽并不清醒,额头冒着冷汗,但身体的温度高得瘆人。 “你这病也不知道多久才好,度日如年,京城还来了太监……” 时书取出他口中的纱布,被口水润湿了,放到一旁。馒头撕成一小缕一小缕,时书放到他唇边,被唾开。粥放到唇畔,也立刻流淌开,让布帛垫着才不致于弄脏床铺。 时书:“吃点儿东西……额头更烫了,发烧不会加重了吧?” 谢无炽就像一堵铜墙铁壁,时书撬不开他的牙关。在床铺底下太难着力,时书索性爬到了床上,双腿分开跨在他身上,压住被角,将撕碎的馒头塞到他口中。 拍他的脸:“喂,谢无炽。” 谢无炽过于顽固,怎么都吃不进去。 他似乎做了噩梦,弥漫着压抑张狂的气息。时书掰开他的唇,舌苔上放着半颗药丹,牙关战栗。 这种发狂的模样,在医药局待着时书见过许多,高烧引起颅内神经紊乱,可能出现精神问题。先前就有人伤人,掐人的脖子,发狂打人。 “造什么孽啊谢无炽……你能熬过去,你这么强悍,你很厉害,一定能熬过去。” 时书用干净的布帛浸水放到他口中,谢无炽似乎渴得厉害,猛地睁开了眼。 时书本来跨在被子上,忽然,身体猛地颠倒,时书手掌一阵锐痛,撑着刚要弹起身,他滚到了床榻的另一头,立刻一只手撑在了他的颈项旁,谢无炽的影子猛地垂落下来。 窗外狂风骤雨,雷电交加。 视线转换,一切都迷乱了,时书躺在窗边,只觉得十分意外,他被谢无炽堵住了嘴。 “干什么?!” 谢无炽不像存在意识,亲他的脖颈。 那粗糙的舌头舔过去时,浑身都发麻了,泛起湿滑又潮热的薄栗。 第33章 亲 “咔嚓”一声雷鸣,窗外似乎有盆滚过去。 “什么动静?” 时书扭头想看,下颌被带着薄茧的手握住,热意带起一阵火热,把他的头强硬地掰正过来。 “谢无炽,门外好像有东西!……” 话音未落,充满掌控欲的手掐着时书的颈部,吻再次落了上来。温热濡湿的唇,衔住了他的唇瓣,小鸟似的啄吻了一口。 “!!!” 时书怔住了,猛力推他的胸膛:“谢无炽你松开,别碰我,现在不是干这种事的时候!” 甚至,就不该干这种事! 但骤然倒床让时书脑子眩晕,他睁大眼,眼前谢无炽的长发垂落骚动他的耳垂,视野被侵占,黑暗的厢房之中,借着忽明忽暗的烛火,只能看见谢无炽放大的犀挺的五官,启开的唇,还有鼻尖淌落下的一枚汗珠。 热气,好热……熏得时书头晕了。推他:“谢无炽!你疯了!” “啾……” 掐着他的颈缓慢碾磨,吻又落下来。谢无炽像个男鬼一样趴在他身上吸血。 “啊啊啊不要亲我了,疯子,你这个大疯子!” 时书头晕目眩,用脚拼命踢他,被子被蹬得搅合在一起。但更修长结实的腿替他格住,卡在时书的膝弯牢牢固定,让他动弹不得。 “谢无炽,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烧得这么厉害还有力气亲人?” 时书被按住双手,用力扭开脸,吻又落到他的耳垂,被含住了亲个不停。 “疯子,疯子!有什么好亲的!” 时书掉头刚要狠狠咬他一口,谢无炽血红色的眼睛转过来,他像完全入魔了一样,充满红血丝,漆黑的眉宇紧皱。 “啊啊啊气死我了!”时书又不想咬他了。 谢无炽一身的病气,浑身汗水湿透,佛子般的寒潭深色被搅乱,眼珠中充斥着病入膏肓的浑浊和戾气。他红着眼的模样,像疼得在流泪一样。 第81章 时书:“你别哭,我要哭了呜呜呜呜……” 已老实,求放过! 遇到神经病,还能怎么样。 忍了忍了忍了,时书拼命告诫自己:“他是个病人,不是不想让他死吗?还能怎样!” 时书咬着唇:“谢无炽,有本事你亲死我!我还能少块肉?” 何况这是在古代,他俩穿越了,谁会知道他长这么帅实际被男人亲过啊?不会有人知道! 时书俊秀的眸子在黑暗中张大,猫一样哈气,下一秒,谢无炽高温的唇覆盖下来。 “唔……”时书索性闭上眼。 好热,好热,浑身被一个火炉包围着。谢无炽舌头钻进齿关,有药丸的辛辣气味。湿湿地舔他舌头,像在喝水一样一口一口舔着。虽然不想回忆,但和在牢里的那次体验不同,没有那么欲念,像受伤的野兽在角落舔舐他的伤口。 时书一动不敢动,浑身僵硬,直勾勾盯着谢无炽蹙起的苍白眉宇。 “求求你,你的瘾快过去吧……”时书心里祈求。 他又听到暴雨中蹑手蹑脚的足行声,似乎窗外有人,但时书不确定是不是错觉。 “嚅……咕啾……”舌头被钻动,滑腻的触感,像在吃一口很滑的蛋糕。时书真不知道人类为什么非要打这个啵不可,他在被子里挣扎,谢无炽肩膀撑着枕头俯身吻他。 时书心想:“幸好我不介意,要是换成别的男的,被你亲过,这辈子都完蛋了!” “谢无炽,你是不是亲嘴有瘾,啊?!” 时书在换气的间隙,盯着他。 谢无炽不说话,下一秒再含上来,濡湿的舌头舔过他的上颚,让时书后背一麻,喉间的话都打结,咕噜咽下些唾液:“啊……” 好亲密,亲密到了极点。谢无炽似乎知道猎物不会再躲开,就像草原上的狮子把羚羊叼到丛林深处一样,不紧不慢享用着战利品。 时书嘴巴里酥软无力,好像都不属于自己了,那真濡湿和滑热,把他脑子里的愤怒也熨平,安静了片刻,感受着舌头在口腔中搔刮似的嚅动,一拱一拱。 好亲密。 亲密近于病态。 谢无炽好像从来没有过,所以这么渴望。 “啊哈……”时书红着白净的脸,眼睛发湿,看着被他轻咬着拖出唇的舌头,在昏瞑的空气中和谢无炽的舌头纠缠,银丝粘连,几经舔弄。 与暗室格格不入的肉红色,缠绕着。活色生香的刺激,看得时书头脑一片空白。 “苍天,绝对不能被人知道!” “等好了要不抓把药,把谢无炽毒哑……” 要是被人知道和男的亲这么恶心,时书这辈子都完了! 时书真心祈祷谢无炽醒过来能失忆,不能失忆只能物理失忆,时书甚至在想抓什么药好。 终于,谢无炽身影往后倾,虚虚的光从他眼睫散下来,暗光下鼻梁和唇染着银色的薄光。他在昏暗房间内闭着眼,似乎在喘气。 一手撑起来撩着头发,双腿架开了时书,浑身上下一股掌控形势的掠夺感和野性。 时书:“哥,你瘾过了?!爽了?可以结束了吗?” 时书刚说完,谢无炽再倒下来,唇瓣再次不知餍足地吻住了他。 时书:“………………” 但谢无炽也有一点好,就亲人,也没有任何暴力行为。他的吻里也有温柔,但更像渴望,吞噬之类的东西。亲的人嘴巴软软,心里也莫名其妙软软的。 “…………服了。” 时书索性把馒头拿过来咬了一口,叼在口中,谢无炽半俯身,唇贴着衔取过去,一口一口吞咽下去。 “谁是小雏鸟?你才是小雏鸟。” 时书一口一口喂,谢无炽也一口一口吃了进去,也许是亲太久了,谢无炽俊朗的额头泌出了薄薄的汗。时书忍不住给他擦擦:“哥,你经历了什么,才会精神失常成这样?” “说实话,你亲我这么久,我也受不了。等你醒来最好给我解释清楚,我真的要疯了,再这样我就不跟你一块儿呆,我要自己走人了。” 吃掉了一个馒头,那粥不知道怎么喂,时书喝了一口含在口中,谢无炽堵住他的唇,在他口中搅弄,将素白粥慢慢舔到嘴里去。 好涩,让他舔着时,时书眼中倒映谢无炽迷乱不堪的俊朗眉眼,热气在口中弥漫来,一下一下折磨时书柔软的舌肉,只有口腔内在和他的身体交流,官能刺激肉欲到了极致。 …… 这不是穿越时空,这穿进黄文了? 太亲密,两个人在雨夜昏暗的房间索取无度地拥吻,亲密无间地舔吮,时书闭眼,心里觉得真疯狂。 然而时书还不能反抗,他喝第二口时,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哐当”的响动。时书怔了一下,猛地翻身下床,盯着那扇薄而脆的门板。 “——什么动静?” 诡异,极其诡异!时书头皮瞬间发麻,荷尔蒙迅速窜升。 染坊司的风雨夜,发出这么大动静除了鬼怪,还有什么?方才时书就听到窸窣的动静,本以为是耗子,但透过门板晃动的人影,确定绝对是人类。 时书吹灭灯烛操起门后的木棍,紧盯门后。 片刻,门被一脚踹开,走进来一个黑衣人。时书几乎瞬间拽过了谢无炽,一起滚到床头底下的缝隙处。时书竖起耳朵听动静,握紧棍棒准备随时动手。 第82章 ……今早曾兴修来时的话他都听见了,这伙人,也许是鸣凤司赶来舒康府灭口的人。 时书刚按下谢无炽,没想到逼仄之处他竟然又凑过来,啄了一下时书的脸。时书耳朵一下烧了,黑暗中用眼神说:“能不能老实点,现在情况紧急,一会儿你和我都没命了。” 脚步移到屋子内,借着雨夜的暗色,时书看对方直奔床铺便“砰!”地一闷棍直敲后脑,速度很快,时书练过羽毛球,那人重毙般趴在了床铺。 手心发抖,时书说:“对不起了,但人身体还没好你们就来赶尽杀绝,我现在非常生气!” 被一闷棍敲在床上,按照正常人绝对晕过去或者脑门开花,这人居然挣扎着,扭曲的虫子一样缓慢爬了起来,凶狠毕露。 “你还能起来?!” 对方手抓一把匕首,朝时书挥舞过来。 ——寂静。 刀剑划出银光,反射出闪电的辉芒。时书白皙的脸上,瞳仁中,倒映着此人狰狞的脸。 这是第一次,有人不加掩饰想杀他。那么冷酷无情,就像屠宰一只牛羊。人命是牛羊吗? 时书后脊椎僵硬,运动赋予他的灵敏,脑子还没拐弯身体先蹲下去,等时书回过神时,手臂被椅子震动得麻木,听到木头挥舞在人体骨骼上结结实实的“咔嚓”击打声。 时书踩对方手掌踢走了刀刃,随后扶起谢无炽,不顾一切从门内逃了出去。 暴雨夜,这人恐有同伙。 “谢无炽,有人想杀我们,快走!” 谢无炽在猝然的撞击中睁开眼,暴雨淋到两人的头顶,从鸦羽长睫落到线条分明的下颌。分不清是雨还是汗,时书想起了无数个雨夜奔跑的夜晚。 他喜欢跑步,可以把世界甩在背后。 老爹让他跑步,时书就跑,从五六岁跑到了十八岁,他天生活泼好动,奔跑,就像朝着希望一直跑下去。 湿透的衣料摩挲,时书肩膀给谢无炽支撑受力,绕过几道门亭见到一间荒芜院落,屋檐下堆满柴火,时书踩着满地青苔和谢无炽猝然撞进一扇门内。 柴房寂静,老鼠吱吱响。 “谢无炽,你靠着柱子坐会儿,雨太大了,你力气不够跑不远。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城里也在戒严,他们人少,肯定搜不到这里的。” 时书眼瞳缩紧,大口大口喘气,胸腔内心脏狂跳。他扶着谢无炽坐下,手臂在剧烈地发抖。 时书呐呐:“是丰鹿吗?他要杀我们?” 谢无炽唇色苍白,水珠沿着下颌滚落:“讲个恐怖故事。” “什么?” “上头来调查的,死于非命的多。你想找别人的错处,可别人不想被你找到。” 时书深呼吸:“你清醒了?” “活着。” 时书擦了把额头的汗水,想问他方才那么长时间的吻,可方才一番夺命狂奔,竟然觉得缠绵和吻恍若隔世。 闻到干柴的暴晒味,时书抓起一抱一抱的稻草铺好:“谢无炽,你身体不好先躺着。这里条件不行,只能做一张简易的床了。” 他把谢无炽扶过来,让他靠着自己。时书的手冰凉,谢无炽身上却是又冷又热。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我生气了。”时书牙齿打颤,“相南寺只是抢走了僧侣的钱财,和他有什么关系?在舒康府,明明我们做了好事,为什么你病成这样,还要被追杀!他就这么恨你?” 谢无炽:“谈不上恨,小角色,他动动小指头的事。” 时书和谢无炽身体紧贴,不知怎么才能温暖。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找幕僚,还是先躲起来?” “黑吃黑,告状无用。现在不方便再以明的身份出场,暗中行事,让他们以为我俩都死了就好。” 喉头吞咽,时书将受惊和恐惧一点一点压下去,换成冷静和平静。漆黑的寰宇,他和谢无炽坐在这灰暗的柴房,满目萧瑟。 “接下来,我们要在这间柴房里活着了?” 时书盯着门口,不敢移开视线。 黑暗中,谢无炽脸色十分苍白,像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权势压人,我必百倍奉还。” 又是一阵冷静。 时书想起什么:“那个小孩是不是很重要?” “是。” “你先躺着,我把他找过来。”时书走之前,握了握谢无炽的手掌,“不要怕,我绝不丢下你一个人。” - 柴房弥漫着发霉阴湿的气味,谢无炽背靠一堆干柴,偏头寂静地坐着,高热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他屏住气息静坐,片刻后,柴门被轻轻踢开。 时书一只手拎了锅碗,一只手牵着那叫茯苓的小孩:“我回来了。” 谢无炽闭着眼。 时书从包袱里翻出干燥的衣物:“你说的很对,丰鹿铁了心要杀咱们,林太医那搜过一遍了,现在不方便露面。这小孩儿听话,也许是我给他苹果吃,他也不怕我。” 安静中,茯苓张望着眼睛,坐在木柴上。 谢无炽闭着眼:“刀,有吗。” 时书一怔,从包袱里翻给他。 谢无炽接到手里,再次割开了手上的穴位。时书转过身,蒙住茯苓的眼睛:“不要看。” 茯苓很乖,但不会说话,目睹叛军涌入城内屠杀染坊吓得痴呆了,时书蒙他的眼睛,他细细的呼吸传递到掌心。 第83章 时书拿干燥的衣服给谢无炽:“夜里我不敢点灯,你穿上干衣服,睡吧。” 谢无炽:“辛苦你了。” 时书替他换衣服,脑子里又想起方才在床笫间,他压住自己的吻。时书抓了下头发,转过脸去。等你好了,再跟你计较。 谢无炽躺着入睡,时书让茯苓靠着,就这么睡着了。第二天听到鸡叫,时书起床找了几根木柴支起一口锅,替谢无炽熬上了药,还把煮饭的锅也端了上去。 “幸好舒康府管制,不再让多的人进来,那几个太监,恐怕发现不了咱们。” 时书把衣服也用木柴支起,准备烤干。 他收拾这一切时,茯苓便蹲在他身旁,看跳跃的火焰。 时书前所未有的累:“老弱病残,好,集齐成就。”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时书闭着眼,尝试理清思绪,“被丰鹿派来的太监追杀,不敢再以明的身份出现,谢无炽还要调查民叛之由。” 找到原因,乃是发运使殷蒲奴役平民太甚。而有舒康府人告知,染坊司账本有阴阳两套,一套明面上呈给朝廷,写着染坊司清清白白,一切布帛皆按朝廷的份量供给。 另一套则记录着贪官污吏,勾结横行,压榨染坊司太甚,将其中本该供应皇宫的御锦,加量制造,偷偷供给其他权臣的事。 偷偷供给其他权臣,导致染坊司完成定额之余还要多加供奉,这才不得不鞭挞百姓与织女日夜劳作,虐人致死,民怨积累直至沸腾,出现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造反,从中心中伤大景朝廷。 如果能以这个理由弹劾丰鹿,陛下必定会震动,动摇对丰鹿的信任。 所以找到关键证据尤为重要。 眼下,时书看着正玩火的茯苓:“染坊司一夜被屠尽,只有你一个活口,可你却是个五六岁的哑巴。” “好惨。” “惨啊,惨。” “惨绝人寰。” 本不应该这么惨的,无论取军饷,还是解围舒康府瘴疠,谢无炽救那么多人,本来是好事…… 时书摇头挥去于事无补的想法,问茯苓:“你想吃什么?” 茯苓:“呃呵呵呵呵呵。” “……” 时书转头去看谢无炽,他放了血,一身冷洌寒素之气,下颌让晨光映得苍白,勾勒出清晰分明的轮廓,长腿盘坐,正在安静地沉睡着。 “……” 时书:“想当皇帝也不容易啊。” 任何想要的东西,都要付出,才可能得到。只有磨练,能砥砺出真正的勇士。 “我们也在磨练中?”时书走到谢无炽的身旁,坐了下来:“我爸妈说,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朝希望去看。谢无炽,经过这场病,你会更强悍,我也会更厉害。” 说服自己后,时书的心情重新组织,找个衣服把茯苓拴木柴上:“一个病,一个残,我去后厨偷点吃的,免得你俩让我给养死了。” “……” 时书偷偷出了柴房,到后厨拿个袋子装了许多米面粮肉,一边装一边私密马赛,篓着一大兜子回了僻静的柴房。 茯苓跑过来,在他身旁蹲着像个蘑菇。 时书:“炖个苦瓜排骨汤,清热解毒有营养。” 他一顿翻炒,谢无炽时不时醒来,正看见时书鸡飞狗跳的背影。几个小时,时书终于炖好,但火候掌握不到家,导致苦瓜全融化在了汤里。 茯苓喝了一口:“呕——” 时书:“有这么难喝吗?” 他也喝了一口:“藕。” “听说患了瘴疠,味觉会暂时失灵。”时书端着一碗苦瓜汤转向身,“谢无炽,吃饭了……” 谢无炽坐在原地,半睁开眼。今天是他高热的第三天,再坚持坚持,也许病情就熬过来了。 时书到他跟前跪着稻草俯下身。伸手扳正了他的下颌,谢无炽睁开充斥着红血丝的眼睛。 两双眼睛,对视。 时书手心一抖,再想起了昨夜。狂风骤雨,电闪雷鸣,他被压在床榻上,忽明忽暗的灯火下,被他转辗唇齿的场景。 时书:“呃。” 时书抓了下头发:“你现在是清醒的还是不清醒?” 谢无炽:“我一直很清醒。” “…………”时书怔了两秒,“那个……” 时书宕机了好几秒,他是认为如果一个人喜欢一定会表白的那种人。谢无炽从来没说过喜欢,他肯定不是男同且对自己没意思。那么昨晚,肯定就是他什么怪癖,或者那什么性瘾犯了,想亲人。 时书当然尴尬,但现在似乎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你能不能自己喝?” 谢无炽漆黑眉眼压着的平静视线,注视他。 时书:“这儿有小孩儿,我们不能那样。” 谢无炽:“没有,就可以么?” “………………” 时书:“你不觉得,怪怪的?” 谢无炽垂眸:“是怪怪的。” “喝。”时书把碗递到他唇边,“等你好了,我们再聊聊这个事。” 第34章 喜欢看吗 至于现在,时书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 林养春已被鸣凤司监视,时书再与他联络会暴露位置,谢无炽只能每天喝留下的一剂驱瘴汤药,至于药浴,丹丸和林养春的针灸。救治方式全无。 少一份药多一份担心,时书盼星星盼月亮守着给他擦汗,好几次时书从睡梦中惊醒,恰好看见谢无炽高热疼得淌落冷汗。但谢无炽自尊心高到了极点,不像医药局的那些人会喊疼,他只是静默。 第84章 时书拿帕子替他擦去汗水:“谢无炽,你八字够不够硬啊?我听说古代争权夺位是淘汰赛,身体健康是参选条件之一,你能熬过来吧?” 时书跪在草垛擦他的汗水:“你说过,你要当皇帝。” 至于茯苓这孩子十分听话,给饭吃饭给水喝水,唯独不会吭声,安安静静地蹲在地边。 昏睡第六天,时书心中警铃大作,看谢无炽的目光一刻钟不敢移开:“免疫系统杀疯了?” 谢无炽俊朗额头仍是一派英挺沉敛,额头佩带着纱端。六天几乎不吃不喝,只进了几粒水米,眉毛让汗水黏在一起,下颚的线条更加骨感清晰。 他被时书用一根棉衣搓出的绳子绑在柴房梁柱,谢无炽手脚不老实,烧糊涂了乱来索吻,但茯苓也在这,时书便用布条将谢无炽的左手绑住,以免被谢无炽控制。 “怎么迟迟不好?” 时书鼻尖凑近,盯着近在咫尺苍白的脸,“谢无炽,刚离开流水庵我说过,我们死也死在一起,不背叛誓言。你想让我怎么办?” “你想让我和你一起死吗?” 黯淡的月光在谢无炽的眉弓染着阴影,时书第一次凑这么近,在时间流逝中看他。 “这么过分,你睡,让我一个人担惊受怕。” 时书盘腿在他身旁坐下,嘴里叼了根草,躺在谢无炽身旁睡着,怀里还抱着茯苓这个小孩,就这么相依为命。意识昏沉,时书恍惚做了一个梦。 梦到和谢无炽一块儿在他家外的操场打球,等天快黑了,他妈出来喊人,时书就领着谢无炽一块儿上楼吃饭。 画面<a href=https:///tags_nan/wenxinwen.html target=_blank >温馨美好,不过唯一的变数是,时书关门的时候猛地一甩手—— “哐!”一声巨响。 时书在清晨的微光中猝然睁眼,回归现实,柴房门被猛地一脚踹开,响起七嘴八舌。 “这几天厨房总少东西,还有人说看见柴房的屋檐下冒青烟,肯定有小偷歹人躲这。” “这院子定是遭贼了,前几天听说,有人躲在这里。” “谁?!还不给我出来!” “糟糕糟糕,大事不好。”时书猛地跳起身,门口进来四五个男人,身穿奴役短打一脸横肉,揎拳舞袖闯入,一脚踹翻了放地上的锅子。 “好哇,还真有贼人躲在这里。” 眼见不是鸣凤司太监,时书松了口气忙解释:“各位大哥先消消气,听我说,我本来是医药局的一位病人,和我哥染了瘴疠没地方可去,暂借住了的柴房遮风躲雨。” 那人厉声:“借住?你跟谁借的?我怎么没听见打招呼?还有这些米面粮油不是厨房偷的?我就说最近厨房遭了耗子,总短面少米,还少几块肉!” 这些人正是染坊司的杂役,瘴疠最盛行时时书身体力行照顾了他们的命,只不过当时他脸被遮得严严实实,这群人认不出他。 时书不方便暴露身份,说:“当我借的,怎样?再等两天我把钱从东都给你们寄过来。” “还等什么两天?!你谁啊!偷东西还油嘴滑舌,给我打——” 时书:“哎?!别打别打——” 这几人一边数落一边骂,飞快将锅碗和米面全拎走,有人找了一根棍子驱赶。时书不想和人起冲突:“别打,再给一点时辰我们自己走!” “贼!谁还给你时辰?” 说完棍子就朝时书挥了过来。要知道,富贵人家或者官办院署时常会豢养打手。时书围着柱子跑:“行行行,走就走,不要打人不要打人!” “我们真是病人,借住,钱我会还你!” “别听他瞎说,打断手脚扔出去!” 棍子再挥舞过来,时书蹲下身偏头躲过,背后一阵木柴划过短打声响—— 时书扭头,谢无炽不知几时睁开了眼。 “谢无炽!!!你居然醒了吗!!?” 时书掩饰不住的狂喜,但来不及,被追得满屋子跑。 谢无炽半睁开眼,浑浊的红眼盯着人,他身体虚弱,但竟然直接从草垛上站了起身,修寒身影先打晃了一晃,便大步朝时书这边走来!—— 谢无炽手腕被时书绑的绳子拽住,侧头看了一眼,反手握紧掌心将这绳索拽断裂开来,一绺一绺垂在他腕骨,狰狞影子落在地上,时书想起相南寺把菩提子佛珠当指虎用的事。 “干什么?你们偷了东西还想打人?”奴役说。 谢无炽:“滚。” 奴役:“滚什么滚?这是谁的地盘?” 谢无炽:“我叫你们滚,离他远点。” 谢无炽抄起柴堆里一根木柴,走来时几个人面色受惊。谢无炽脸上尽是阴郁之色,影子拖曳到地面,压迫感极为惊人。有人不信邪,骂了一句便上前,被谢无炽一脚踹翻出趴地打滚。 “你有理了,你们还打人呢?!” 奴役乱作一团:“走!赶紧走!拿了染坊司的东西还要打人!走!” 时书实在无法申辩,谢无炽救舒康府的事,只能拿起没被抢完还剩的干粮,一只手牵起茯苓的手:“说了会还你们钱!” 一手拽上了谢无炽,三人冲出柴房门夺命狂奔。时书边跑边递给谢无炽一只馒头:“快吃,你好久没吃东西了,现在肯定没力气!” 染坊司的岗哨上几个太监不知所踪,时书和谢无炽逃到一处亭中树林,眼看周围无人,树荫繁密,时书拉着谢无炽蹲了下身:“你终于醒了?” 第85章 晴天暖阳照时书的脸上,肤色白皙透亮。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声音略带急促,目不转睛。 热气呵到脸上,谢无炽:“我醒了。” “退烧了?”时书用手贴他额头。 谢无炽被这动作弄的原地阖眼,等时书的手移开复睁开:“你觉得退了么?” 时书:“退了,真好啊!不枉我这几天夜夜求神仙保佑。” 谢无炽捏着馒头,平静道:“幸好有你。” “你知恩图报就好。”时书和他躲在矮丛树木的阴影当中,身躯不得不挨着。距离太近,谢无炽鼻尖的气息便拂来,类似的触感,时书一下想起了这些天的日日夜夜。尤其是那天夜里谢无炽压着他吻。 时书脑子里神经一抽,本来蹲着,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不是,这哥们儿乱亲人,有点毛病。 别一会儿又一口嘬我脸上了。 时书对此看法是:讨厌,打人。喜欢,亲人。如果无缘无故打人或者亲人,这种一般都很危险,需要远离。 时书一尴尬,就不想说这个事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现在不是提这个的时候,等时机到了再提。 谢无炽:“明面出现,恐怕又被鸣凤司的人追杀,暗中调查。” 时书:“暗中?但我们现在都快没吃没喝了。” 谢无炽:“吃喝最好解决。” 不错,谢无炽恢复了理性思考,时书更熟悉他现在的模样,心里的底气稍微足一些。 时书翻囊中只剩一个馒头,想也不想塞给茯苓:“小孩吃,我俩先不吃了。” 茯苓“啊”了声接过馒头,咬个小口最后全塞进嘴里。 又是无计可施,穷途末路之时。茯苓吃完馒头,打个呵欠。时书和谢无炽站起身,思考之后决定再换个避难所,不过染坊司那几个奴役恐怕会去告发,这里不能再待下去。 廊腰缦回,曲径通幽。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茯苓忽然伸出手,一把攥住了时书的袖子,脚步停在原地不肯走。 时书:“怎么了?走不动?” 没想到再往前,茯苓不仅不肯走,猛地抱住了时书的胳膊,嘴里发出咿咿呀呀嚎哭的动静,脸上有惊恐之状。 人遭受强烈刺激时会产生心理创伤,在遇到特定环境极易应激和复发,显然,茯苓纵然痴傻,但本能地感到了恐惧。 时书摸他脑袋,左右一看,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染坊司的前厅,曾是染坊司主人舒康府首富和市舶司、发运使暂住的庭院。只见野草莽莽,清晨里楼阁森森,日光虽晴朗但照不透阴影,鬼气旺盛,后背一股发寒的凉意。 “啊!”时书猛地想起来,“林太医说,那城中叛军闯入染坊司屠杀官员,不出所料,血流成河的地方就是这里。” 时书“嗖”地一声,飞快攥住了谢无炽的袖子:“谢无炽,吓人!” 谢无炽侧头看躲在背后的两个人,一手揽住时书,另一只手把茯苓揪了过来:“你看见了,这里死过很多人?” 茯苓不配合,去拽时书的裤腿。 死了人后这院子被搬运一空,接着出现舒康府瘴疠之殇,至今无人接手。派来新的负责人都嫌晦气恐怖,将衙署另置他所。 时书咽了咽口水:“谢无炽,好可怕,要不然我们走?” 茯苓:“呃啊啊啊啊啊——” 他拼命点头,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转过身朝着院门便是一阵狂奔。但他跑了没几步被谢无炽拦住,他一看没路也不硬闯,转身换了条再跑。 谢无炽一手提起他衣领,茯苓被拎在半空仍在奋力蹬腿。 谢无炽垂眼,不仅不退,反倒拎着茯苓大步向着院子里走去—— “啊——!”茯苓张嘴发出声。 时书:“谢无炽,你干什么?” 谢无炽:“不用怕,我会护他安全。这孩子虽然才五六岁,但却是染坊司主家的孩儿。舒康府民死数十万兵死数万,祸乱之由,总要东西来称量这么多条人命。” 茯苓像个猴子一样挣扎,谢无炽不松开手,一起踢开楼门进了屋子。时书连忙追上去,听到谢无炽说:“关门。” “嘎吱——”时书问,“关上了,现在?” 屋子里的景象让时书瞳仁紧缩。地面黏连血迹,一切家具样式都被刀砍过,墙壁有屠烧焚掠的创痕,可以想象几个月前那场战火,一群愤怒的叛民冲入这所坊司如何快意恩仇,用最原始的方式释放内心的愤怒。 时书喉头一滚,猛地又牵住了谢无炽:“好吓人——” “不要怕。” 谢无炽道:“他对这院子很熟悉,看来经常来玩。舒康府首富李丰岁爱子如命,现在只能赌一把。” 谢无炽松开了茯苓的衣领,起初先抱头在原地蹲了片刻,紧接着意识到没有人打他后,他开始找地方躲避。 谢无炽视线停留在他身上,看见茯苓跑向东南墙角,双手不停刨挖。 “人会下意识朝认为安全的地方躲藏。”谢无炽走到他跟前,一块平铺着的地板,与其他地方无任何不同之处,“一个活口也不曾留下的屠杀,这孩子怎么能在血洗中活下来?房子里有暗室,揭开这扇地板看看。” 时书卡着地板的一角,合力往上撬,直到地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动静。 时书:“真的有暗室!” 第86章 谢无炽:“自古以来朝廷空虚先掠之于民,后掠之于商,一句话便抄没生意人家产充公,这些老奸巨猾的商人怎么可能不做两手准备?” 时书跳进暗室内,四方见阔的空间,很小的方寸之地。 茯苓跟着跳下来,时书抱住他,见茯苓满脸的眼泪。 有一瞬间,时书突然想到什么:“这小孩……” 谢无炽搜索暗室:“他被人弄哑的。” 时书:“为什么……” 谢无炽:“暗室空间只有这么大,小孩受惊爱叫唤。避免让人听见动静,便把他声带破坏了。” 时书后背一阵寒意,地板边线存在缝隙,一缕一缕干涸的血液悬挂在头顶。脑海中似乎浮现出那个深夜,茯苓被人藏在此处黑暗,抬头时,温热的血液便滴落在脸上。 将他毒哑的人也许是母亲,也许是兄弟姐妹。 时书:“好可怕。” “涉及到权斗战争等事,个人的空间会被缩减到极小,这也是为什么经历过战争的人会有心理创伤。” 谢无炽手停在一只木盒,“找到了,走。” - 从染坊司一路跑出来正是大街,病急乱投医,时书头一回如此困窘。得赖于这一个月各方助力,舒康府焕发出了新的生机,不少店铺开了门营业,只是条条框框有些多。 三个人一路走,看到路上挂的白布少了许多,门户打开,小吃摊铺和酒肆都开张,正有人把撤下许久的门帘重新挂上去。 时书遇到客栈就问:“能住人吗?” 谢无炽病气还未残余,许多老板一看便摆手:“对不起,住不了,好不容易瘴疠才除去,实在是接待不了。” 一路问,一路被拒。 时书颇为尴尬,谢无炽一句话不说。 “理解,理解,安全第一。”时书再奔向下一家,终于到了某间客栈,老板先听说已痊愈,近来细看后才道,“有一间偏僻屋子,你们不介意去住,一日五十文。” 时书:“谢谢哥,谢谢哥。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财源滚滚!” 进门果然见是一间荒废屋子,老板来洒扫之后,好歹铺出了一条舒舒服服的大炕。时书把茯苓甩了上去,他还哭着,双臂抱着膝盖一抽一抽。 谢无炽坐在长椅上,倒了杯茶水喝,满身风尘仆仆之气,但修长手指按在纸张上,将那两份账本翻看比对起来。 时书感觉,穿越来后的每一天,都没白活。 “哥。你要不吃点儿喝点儿?我觉得你特别虚弱。” 谢无炽:“好。” 时书扔下这俩,出了门去找到掌柜的:“能不能要只大浴桶。对了师傅,医药局那些药材上哪儿买?” “你要?医药局挨家挨户都发了,柜子里有,自己拿。”这老板正躺椅子上睡觉,一副死活无所谓的样子。 “谢谢啊。”不是这种老板,谁会收留他俩呢。 时书取出药,想到这些法子都有谢无炽的助力,心情不禁些微复杂。他和谢无炽反倒因丰鹿被排斥在这座城池之外。 回屋,茯苓哭累了睡着。谢无炽仍在看账本。小二进来将热水和药汤包倒在大浴桶内,倒完点头,时书道谢后他离开,嘎吱一声关上了门。 时书喊:“卷王。” 谢无炽手按在纸页:“嗯?” 时书:“进去坐着,再洗最后一次。” 谢无炽一催便起身,时书伸手把炕边的帘子拉上。他看见谢无炽宽衣解带,第一时间居然没察觉出什么异常。 直到谢无炽紧实的胸肌露出来,手拽着衣袍边角,袒开直至劲瘦的窄腹:“喜欢看吗?” “!!!” “………………” 时书才猛地反应过来,这段时间帮忙照顾谢无炽的病体,以至淡化距离感和隐私空间,一转身往外跨:“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差点养成习惯。您请!我先回避。” 时书边走,背后谢无炽补充:“我没有介意你,请随便看。” “………………” 谁要看啊?这几天都看吐了。 时书:“你忙你的,我正好透透气。” 谢无炽:“一会儿还需要你帮忙,能不能不走?” 时书:“那就帮忙了再喊我。” 谢无炽:“时书。” “……” 时书听到水流被拨弄的声音,谢无炽应该解落衣裳进了药浴汤中,他声音好像也被房间内的水雾染的朦胧,直抵耳膜。 “刺青的图案,看清楚了吗?” 第35章 你想控制我吗? 时书原地怔了一下,后背倏地发麻:“你当我什么人?谢无炽。” “没看?” 时书:“我会趁人之危?我每次给你擦腿都闭着眼睛,开什么玩笑,别说刺青,连你那个都没看过。” 谢无炽淡淡道:“那可惜了,我以为你会看。” “奇奇怪怪,我是男人,为什么看你腿间。”时书说,“你还莫名其妙问我。你那淫纹对我有什么吸引力吗?” 听到水瓢落到水里,沉下去咕噜泛起了水泡。谢无炽在安静中垂下眼睫:“手疼。” “少爷哥。” 时书只好回去,迷离雾气中把手伸到浴桶里捞出水瓢,觑见谢无炽创伤叠加的掌心,“算了,看在你是个废人的份上,再照顾你一天。” 木桶是近日城中新制作的,木质边缘粗糙,支棱着小尖刺。直径过于宽阔,时书把袖子撩到了手肘的部分,托起他头发避免卡在上面。 第87章 时书手腕拗过去时,谢无炽在他手臂的红疹点了点:“你过敏了?” 时书:“……哦,你说这个?柴房潮湿,小动物乱爬,半夜睡觉被蜈蚣爬了。” 谢无炽垂眼:“这一个月你陪我来舒康府,受了不少罪。” “还好,也算增加了见闻。” 时书并不算特别坚强的人,更像少点什么,比如内耗或者对痛苦的感知度,把他甩到一个脏乱差的环境中,他能嘀嘀咕咕地活下来,纵然鸡飞狗跳。 “下午能不能吃顿好的,吃完饭,我要好好睡一觉,这段时间真的太累了。” 时书盘算起来:“从东都步行赶路过来,一到舒康府就遇到瘴疠,帮林太医切药熬药,一天起码照顾一百床病号。结果这儿刚好你又病了,天天盯着你醒不醒,伺候你穿衣吃饭的,还柴房里住了好些日子。” “仔细想想,我去,我也太厉害了吧!” 谢无炽手臂放在浴桶边缘,微笑:“确实厉害。” “一点小小的实力,我们男人都这样,心里有苦不说。” 时书还臭美上了。本身就长得十分白净俊秀,可以说是过目不忘般的俊美,他玩视频号,一个转身回头的视频点赞过几百万,运动系初恋白月光类型的帅哥。 这美滋滋的,少年感移除,唇红齿白十分养眼。 谢无炽注视着他,漆黑的眉梢下寂静,低下了视线。 时书一夸完自己,还有劲儿了,拿起水瓢往谢无炽身上泼。药汤飞溅到脸上,谢无炽侧过头去躲,汤再溅到挺直的鼻梁和睫毛。房间里气氛融洽,到底是谢无炽病好,时书总算没了先前给他淋药时上坟的心情,动作十分轻快。 再掬一瓢时,时书的手被谢无炽扣住:“够了。” 时书有一下没一下转着瓢:“又端上了,有距离感了,你躺着半死不活的时候可不这样。” 谢无炽一双漆黑的眼安静,目不转睛看时书,许是他眉眼本就清晰分明,目光便显得深而内敛,像一把能看透人心的剑。 虽然久病初愈,但身姿端正地坐在药汤中,肩身宽厚,天生上位者没求过人的姿态显露出来,又给人一种年纪轻轻掌权,让人后背发凉的威慑感。 时书头皮发麻:“怎么了?谢少爷?” 说实话,认识一两个月了,还觉得谢无炽非常地端着,非常,十分,极其。那看人跟看狗的眼神一点儿不改。 谢无炽说:“我在想一些事情。” 时书集中注意力:“我听听。” 谢无炽低头盯着水面:“没穿越前有人追我,刚才那几句轻佻的话也听过。不过当时完全没在意,换成了你说,好像感受并不相同。” “你果然是手机里一堆明星网红求你上的豪门哥!” 谢无炽:“也许。” 谢无炽家境优渥,想和他攀亲带故的人多,依仗美色千方百计牵线搭桥联系上他想卖身的也不少,偶尔在华灯初上,纸醉金迷的宴会上,遇到一两个看不懂眼色的人来搭讪,浑身包装精美像个礼盒,等待着被他挑选和开启。 他一直处于上位信手挑选的人,在灯红酒绿中垂眼审视,有一个见过几次面的别家少爷,性格轻佻地来了句:“谢总,你也真端着,干嘛这么有距离感?” 那个名字那时候,还不叫谢无炽。他目下无尘:“让开。” 后来,庄园的私人管家便叉掉那个名字,再也不让进入谢家的酒宴。一切都以他的喜好为最优先,众星捧月,无不追捧着他,他也养成了看狗一样挑三拣四的毛病。 谢无炽单手撑着下颌,回忆似乎正是几个月前,却有恍如隔世之感,不禁笑了。 时书仔细听:“讲讲都有哪些明星,我妈说不定看过他们演的电视剧。” “卖身有卖身的规矩,说不了。” “算了,我也不爱听这种八卦。”时书往谢无炽身上浇水。 “讲讲你,”谢无炽掠起眼,“有没有爱过谁。” 时书:“跟你说多少次了,我不懂。” 谢无炽:“很多人喜欢你?” 时书脸一下红了:“别乱说啊,就那样子吧。” “讲。” 时书:“反正,呃,有给我递情书的。小学就有,但那次太尴尬了,塞我书包被我妈看见了——补充前提条件,小学班主任是我妈学生。后来那小孩儿见我就躲,反正结果不是很好。” 破防把他拦路上狂哭,哭得小时书疯狂道歉,后来但凡看见一点儿别人喜欢他的苗头,时书立刻装不懂,好多次有人给他递情书送零食,尤其情人节之类的日子,时书转身就是一个逃避现实的阳光下少年狂奔。 他妈也不让他谈啊,纯纯为了保护同学。 时书白净耳朵变红:“还好,人都挺好的,但是爱上我没结果。” 谢无炽:“你不好奇?” 时书:“好奇什么?” 房间里十分安静,他和谢无炽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水波的纹路荡漾开,一层一层送到木桶的边缘。嗓音也在空气中泛起涟漪。 “爱。” 时书正透过药汤看瓢底的纹路:“没想过。” 谢无炽脸颊沾着水渍,目光从时书脸上看过去。检视时书那白净的耳廓,秀挺的鼻梁和骨感干净的脸部线条。时书专心盯着桶里,少年的骨骼十分清隽舒展,明朗至极。 第88章 谢无炽抬眼似乎想说什么,眼中有未尽之意,唇瓣轻微抿紧。但他到底什么也没说,垂下了视线。 - 下午,时书躺床上睡觉,谢无炽买了一册草稿纸和一只墨炭,坐八仙桌前翻开两本账册,来回演算对账。 一直看到深夜万籁俱寂点起烛火。时书支棱着躺在炕上,片刻,身旁压下一份沉重,划过空气的冷风掠到鼻尖。 时书半睁开眼:“你的账本看完了?” 谢无炽道:“看完了,一本明,一本暗。记录了舒康府染坊司这十年分别从下辖安州、葵州、白城等州县每年运来的布帛数量,产出总数和仪宁花的斤数。明着的账是给朝廷的交代,届时让世子去六部一对就能得知;暗账上则记录着这十年贪污受贿的官员,上至‘内相’,三司使,下至督织监理,谁递了例俸给了好处,其中贪污的部分,居然比呈给宫里的还要多。” 时书一只手让茯苓抱着,侧过下巴:“这么严重?” “递给宫里的是御制,染坊司的人到底不敢明目张胆僭越,稍微更改了染料浓度和布帛,制造出的新品一律供奉给这些人。” 时书问:“是丰鹿主导吗?” 谢无炽:“嗯。染坊司归为宫廷御用,花钱养这批织女,但他却偷偷挪用皇家资产,满足一己之私欲。过分压榨民女民男,这才导致了淮南路的叛乱。” 时书眼前一亮:“如果递交上去告发,是不是就能治他的罪名了?” 谢无炽躺上了枕头:“难。” 时书翻身看他:“为什么?” “丰鹿胆子大到敢用染坊司的御制,那他一定也胆大到在御用的饮食出行各方面插了手。淮南路没兜住底,让我们发现了。可其他破绽难道没有?他依然稳如泰山。” 时书不解:“难道还不足以让他治罪?用皇帝的东西不都得死吗?” 谢无炽:“有的要死,有的看交情。这人若受宠,干什么也不会有事,满朝文武弹劾还能安然无恙。不是是非对错就能定下生死存亡。” 窗外漆黑,时书一手拍拍茯苓的背,对这些议论陌生,但是十分好奇:“那要怎么样?” “权斗其实还是人斗。人都自私,皇帝和丰鹿的利益一致,他还用得上丰鹿,有些事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账本只能算是抓到了错处,点燃燎原之火的引线,如果没有木柴堆积,这把火就烧不起来。” 月淡如冰,时书换只手枕着头,听谢无炽的声音。 时书刚困醒,声音软:“怎么样让木柴堆积?” 谢无炽静了一静:“挑拨离间玩弄人心。先造势,天下有倒丰鹿之势,陛下也有治他罪的心,那这本账册就足以发难了。目前还需要等待时机,一套完整的倒奸臣流程,需要朝廷清流官员首先发难,包括不限于御史台,监察,率先递交折子参与弹劾。一场弹劾要花到数十人上百人,而笼络这些官员需要无尽心力,当然最重要的是——说服皇帝。能精神控制皇帝就好,只是现在没有机会。” 听起来便是十分庞大的运作。时书忍不住看向了谢无炽:“在相南寺,你混进庙里出了那么大的力气,却感觉没着力。谢无炽,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这次奔波数百里来舒康府,吃了数不尽的苦头,他还险些病死,不知道又在下一盘什么样的棋。 精神控制,陌生带点恐怖的词。 时书拍了拍被子,睡了一下午,他现在半醒不醒,就和谢无炽闲聊起来:“精神控制是什么?” 茯苓在睡觉中打了个呼,一觉踢到了谢无炽。谢无炽并不喜欢小孩,将他脚推开。 “精神控制,就是让你臣服,听话,像条狗摇尾巴,想哭的时候笑,想笑时内心悲伤,把刀子交给对方捅你的伤口,一边被伤害一边还在说爱的东西。” 时书蹭着头看他:“这么厉害吗?” “对施控者厉害。对受控者,是地狱。” 黑暗中,谢无炽这几句话似也说得平平静静,没什么波澜起伏,像很正常的聊天对话。却让时书心里隐约拨弄了一下:“你怎么知道,你心理医生跟你说的?” 谢无炽平静道:“如果我跟你说,我在很长的时间,都被精神控制,你会怎么想?” 时书扭头,对这个词没有概念,听到这句话也模模糊糊:“嗯?” 大炕中间放置了一方矮桌,茯苓张开手脚睡在正中,时书和谢无炽睡在两头。窗外传来几声野猫的嚎叫,伴随着小动物夜行的窸窣声。 “谁控制你?” 谢无炽:“他们不重要了。” 困意朦胧,时书听到耳朵旁清晰的声音。 “时书。” “嗯?” “你想控制我吗?” 谢无炽嗓音轻散,好像靠在他耳畔说话。 时书困迷迷的,不在状况:“我为什么要控制你?什么控制?我听不明白。” 耳边安静片刻,黑夜落花流水,谢无炽眼瞳中倒映着点点斑斓,一只手按在床榻,放轻旋回被铺的动静,那阵声音很轻,消融于夜色当中。 “没什么。” - 时书接下来几天暂留客栈修养,等谢无炽身体恢复健康,才给曾兴修递去了消息,让他备一辆马车准备回东都。 谢无炽养病不便出行,时书便三天两头往外跑,很晚才回来。 第89章 走的当天,林养春得知此事赶来送行,顺手递给谢无炽一封书信:“裴文卿寄医药局给你的书信,前几天一直没消息,我以为你俩病死了。” 时书正拎着大包小包从门内出来,听闻惊讶:“裴文卿给他的,不是给我的?” 林养春:“你们不是亲兄弟?有话想必一起说了。” “……” 谢无炽将信展开阅读,时书探头:“上面写了什么?” 谢无炽:“你很好奇吗?这么着急。” 时书还不解了:“我和裴文卿是朋友,好奇有哪儿不对?” 谢无炽眸色淡漠,折叠书信递给他:“自己看。” 时书夹着纸张读了一遍,小楷字迹工整,但竖排繁体稍有难度,时书辨认出几句便塞给他:“有点费眼,你翻译翻译。” 谢无炽:“问你怎么样,身份健康否,百般关心。还让回程时路过长阳县,找一个人,帮他拿个东西。” “就这几句?已阅。”时书露出朗笑,晃了晃手里的一大堆礼盒,“他还惦记我呢,我也给他和楚恒买了东都特产,谢无炽你看怎么样,有人参养荣丸,还有——” 谢无炽转身让他扑了个空:“不看。” “——怎么了谢无炽?” 鼻尖谢无炽身上的淡淡药味拂过,时书觉得谢无炽嗓音略为冷淡:“我哪里得罪你了?” 时书小跑两步,拎着东西上了马车,带茯苓一起回东都。清晨,草木散发幽香,枝头带着露水气味。 “嘎吱嘎吱——”马车的轮子转动,压在泥土石路上,驶离了这座大病初愈的城池,一路上都是修生养息的开垦修建之貌,时不时运送木头、砖石,人来人往,挖坑埋土。 一路上晴空艳阳,树梢拂过马车的顶篷,时书坐在前方的横板欣赏沿途秀丽风景,眼前是青山隐隐水迢迢,一副清丽的景象。 不少农舍门口贴着图画,时书跳下马车揭落一张,仔细辨认:“五世子?这是把楚惟当作此次驱逐瘴疠的神明了?但他压根儿就没来舒康城。” 谢无炽背靠摇摇晃晃的马车横梁,头发被风吹得散开几缕,手拿一支笔:“五世子协调各州府运来药材,令行禁止,驻守舒康府的淮西军也听从指令,他当然有功。” 时书:“不是你建议的?” “他有权力,能调度,功劳最大。” 谢无炽眉眼平静,低头用炭笔在日记上补写,被风吹过便用手按住翻飞的纸张。 时书:“能不能不补日记,跟我聊天?” 谢无炽:“我偶尔不聊天。” 时书凑近看他:“怎么了?这几天你都心情不太好?我哪里惹你了?” 谢无炽:“没有。” 时书:“你——行吧,我可问过了啊!你要是偷偷生闷气,憋得心里不舒服,我也不会哄你了。” 谢无炽眉头似有轻微的陡起,神色十分清冷:“不用。” 他拿出了账本再次盘查,同时也在纸页上写着什么。时书坐马车上太无聊了,忍不住伸手去拽他的笔记本,还要看他写的日记。谢无炽也没说不让看,但时书看不懂也不还给他,僵持了一会儿。 谢无炽:“不看便还给我。” 他身影很高,时书本来就坐在马车的横板上,为了避免被他拿走纸张往后倾,谢无炽忽然站起身来,向他覆下身,影子霎时落到了眼眸里。 时书眨了眨眼,忽然感觉这个姿势很熟悉。他就走神这会儿,谢无炽从他指间抽走了本子。 ……时书恍惚又想起了那晚的吻,脸色一顿。忘不掉了,只要一看到谢无炽就能想起来他压着自己的吻,但不知道怎么开口问。 时书捏捏鼻尖:“谢无炽,才发现有个重要的事还没问你。” 谢无炽:“怎么了?” 时书:“那天晚上,你亲了我好久,没忘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吃醋哥,无耻哥爱上以后会很多小情绪 “精神控制,就是让你臣服,听话,像条狗摇尾巴,想哭的时候笑,想笑时内心悲伤,把刀子交给对方捅你的伤口,一边被伤害一边还在说爱的东西。” 前面无耻哥说:我自尊心高,不愿意被人支配。 结合一下食用,无耻哥是有故事的。 第36章 哄上了 谢无炽,“没忘,我恰好也想跟你说,那晚上我头晕得厉害,一时犯病没了分寸,碰你是我不对。你需要道歉我可以马上跟你说。” “………………” 时书等着后续,等了一会儿:“没了?” 谢无炽:“你还想听什么?” 我还想听什么?什么叫我还想听什么?时书瞬间觉得攻守之势异也,这几天他一直觉得怪怪的,谢无炽那舌头还在他嘴里钻一样,很难忽视。弄得他一见谢无炽就尴尬,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无炽:“这三天你不爱待在客栈,往外跑,是不是一看见我的脸便浮想联翩,为了躲我出去?如果存在这个误会那我就纠正好了,我不喜欢你。” 时书:“………………” “………………” 正“喝喝!”驱赶马匹的车夫听到动静看向他俩。 时书:“………………” 看什么? 时书忙把脸挪开:“行,知道了,这事儿既然是意外那就不提了。” 第90章 真奇怪,亲成那样就这啊? 老实说时书还在想,虽然谢无炽也是个男的,如果当时他处于一个神智不清的状况,而自己恰好是他身旁唯一的人类。他不得已挽着自己亲了几口,由于这个时间太长—— 有没有对谢无炽造成心理阴影? 毕竟大家不是男同却不得已狂吻,肯定都受害者。这什么意思呢?没事人似的,弄得时书反倒心里有口气抒发不出来了。 什么意思啊? 时书想着想着还嘀咕上了:“不喜欢我?我在你面前开屏过?还是我这样揣测过你?” 越想越敏感:“哎,谢无炽,什么意思啊!我求你喜欢我了?你说清楚。” “说清楚!你不会以为我觉得你喜欢我吧?靠,你好装,你是什么了不起的男人吗?我都说我恐同了,不需要男的喜欢我!你还这样揣测我。” “喂!谢无炽,说话!” “………………” 时书叽叽喳喳,谢无炽在这声音中抚平了纸张写日记,马车驶过高高矮矮的树林和大道,沿官府路线往东都方向而去,惊起了绿叶林间的一只只飞鸟。 由于收到裴文卿的书信,折中取道先去一趟长阳县。 阳光透过树梢落下斑斑光芒,映在时书秀挺的鼻梁,懒懒地打着盹儿,不知走到哪里,时书忽然听到一阵“刷刷刷”水流冲刷两岸的动静。 “什么动静,我看看。” 谢无炽抬起头,视线跟随在少年身上。 时书摇摇晃晃从马车上站起身,跳下车,一路朝声音来源的飘渺竹海中跑去,站在悬崖。 眼前一条雪白大河滚滚流去,两岸石灰色的陡峭石壁,蚂蚁一样的人聚集在隘口水流频急之处,有人递去沙包,搬运石头,摸索河谷,被流水冲刷得五官扭曲,将堵塞河流的河流泥沙搬运递出河流。 而在壮丁和役夫之外,则停了两三艘朱红桅杆的官船,手持皮鞭的官府太监和衙役鹰犬一样盯着这群苦役,一旦有人偷懒便发出尖锐的狂叫,将鞭子狠狠地甩出去。 时书:“好险峻的河流……这些人……在干什么?” 谢无炽从背后走上前来:“这条河,便是罪恶之源白鹭河。” 时书问:“疏浚水道,转运御用布帛的白鹭河?” 谢无炽嗯了一声:“这次造反百姓主力军生事之处。安州的百姓被绑在这数条水网服役快十年,造反之后,索性将辛辛苦苦挖出的石头泥沙全倒回了河中,以致于白鹭河再次堵塞。” 谢无炽眸仁中倒映流水,忍不住微笑。 时书:“那岂不是努力白费,从头开始?” “有什么不好吗?”谢无炽淡淡道,“疼痛堆积到一定程度不会成为懦夫,只会变成杀人不眨眼的的屠户。这是人类的伟大之处,绝境求生。” 时书:“他们反叛,确实是对的。” 河流中奔走的面孔不少有年轻人,时书心情复杂:“他们是父母,孩子,哥哥和弟弟。” “继续下去好了,愤怒凝成的火焰刚玉石俱焚粉身碎骨,但大景这个体型庞大的怪物,还在酝酿新的仇恨。” 谢无炽摘下一片树叶,扔到河流中,随水波清流飞速远离了:“也许有一天,人怨沸腾,这个怪物就像气球一样承受不住爆炸了。” 时书看到水流中有人膝盖打滑被水流冲走,一把手拽着岩边石块站起身,五根手指磨得鲜血淋漓。 ……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 时书转过身去,久病之中的舒康府城被他和谢无炽甩在背后,群山绿水的怀抱之间不动如山,刚走出瘴疠的困厄,宛如地狱十八层的鬼门关。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 从白鹭河顺流而下,遇到一条松河交界处往下,再走二十里走,便能看见长阳县的界碑。 长阳县不属于舒康府,而属于韶兴府境内,接近东都腹心有军队驻守,因此并未受到此次民叛波及。马车一路沿着平坦大道走过时,两岸皆是沿水流居住的百姓,灰墙白瓦,小桥流水,一派其民也淳淳的安乐景象。 时书一个翻身从马车上坐直:“我们来这儿,帮裴文卿拿什么东西?” 谢无炽:“没明说,只让拿着那封信找长阳县鹤洞书院的许寿纯。” “许寿纯又是谁?” 谢无炽背靠马车的横梁,恰好傍晚,夕阳余晖落在他的睫梢:“‘新学’领袖裴植同年登科的老友,继他被鸣凤司陷害后新一届的‘新学’领袖,和曹望等名声在外的大学士聚众在鹤洞书院讲学,闲云野鹤,仙风道骨,读书人中闻名遐迩。” 时书看他:“那就是个大人物了?” 谢无炽神色似有思索:“当然。” 马车驶入长阳县内。长阳县虽名曰县,但却是韶兴府府衙置所,在整个大景都算富饶肥沃之处。果然一进城内市集攘攘,人声煊赫,商业繁荣只稍逊色于东都。 眼下正赶上快到七夕,城中正在举办一年一度的红线节,不少人家的门口都悬挂上了崭新的裱纸,一路走去韶兴府城在闹市中扎起的草台班子,左右堆叠了五颜六色的纸制彩灯,有兔子狐狸福禄寿,红色,绿色,蓝色,一群人正用竹竿敲敲打打将一副巨大的架子搭建起来。 时书眼睛放光:“谢无炽,好热闹的州府!” 第91章 大景民风称得上开放,对于女子约束不多,眼下又是七夕红线节,时书一路走见到不少衣着鲜艳漂亮的女孩子挤在一起笑嘻嘻,还有人大着胆子往他身上扔花。 时书被花砸的直躲:“好多漂亮女生。” 谢无炽:“开心吗。” “……” 时书怀里砸了一支香喷喷的美人蕉,便往谢无炽背后躲藏:“还是受不了了,怎么都看着我。” 掷果盈车,香风扑鼻,时书红着脸走到楼台下时,忽然头顶“彭!”了一声,有个顶窗户的钩子掉下来一下砸到他的头顶。 时书捂着头:“好痛,谁啊?” 还没抬头,时书便听见周围的哄笑:“好俊美的男子,这是被红线夫人赐福了,要做今年第一个成亲的人呢。” “红线夫人好眼力,人群中一砸就砸中个白白净净的俏郎君。” “小子,还不快上去?瞧你恰好风华正茂的年纪,被红线夫人的缠头碰上,今年指定能生个白白胖胖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人儿!” “…………” 谁?什么?时书抱着头一阵乱窜,周围便有人来拉扯他的手臂,往那楼阁上牵过去,时书顿时有种大学生被强行说媒的感觉。 时书边被拉扯边回头:“谢无炽救救我!” 谢无炽早被潮水一样的人流给拦在外,他面无表情看时书被红衣裳的杂役拉上缠着红花的楼台,椅子里一位穿大红衣服的媒婆,被韶兴府当地人称为“红线夫人”,看见时书乐得合不拢嘴。 “八辈子没见过这么白净俊秀的后生了呵哈哈哈哈啊哈哈……”红线夫人的大手拍着膝盖。 “……”时书有种家庭聚餐被抓上去表演节目的惶恐感,“你们要干什么?我只是路过,喂!没有要说媒成亲的意思!” 红线夫人道:“这后生不要怕,讨个彩头嘛!成家了没有?” 时书:“……没,没有。” “确实一看就是个童子鸡,鲜鲜嫩嫩得很呢。这腰还挺有力,要是和他成家也是美事一桩啊!”逗得楼下看热闹的人哄堂大笑。 “我们韶兴府啊,女儿都比男人强。别人是千金大小姐抛绣球,咱们这儿是俊俏后生抛绣球。喏,你看这楼台下有哪个喜欢的,就把绣球抛给她,我替你们说媒,保管今天见面,半个月成婚,再十个月就抱孩子了!” 时书真要疯了:“谁跟你们抱孩子。” 那个红绣球还真递给了他,红线夫人道:“扔啊,快扔!这台下的姑娘婶婶都等着呢!”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哄笑,时书丢下绣球转身要走,被一群看热闹笑嘻嘻的人堵了回来:“扔啊!乱扔都行!不扔不让你走了!” 时间耗着,时书眼前一张张招惹喜气红彤彤的脸,时书心想:“这韶兴府刚来就给人这么大惊喜啊!” 被闹得没办法,定睛往人山人海的楼台下看,谢无炽一身颀长的白衣站在人群中,一只袖子让茯苓牵着,身上一股高雅傲慢之感,脸上没什么情绪,漆黑的眼珠一瞬不转地盯着时书。 红线夫人催促:“快啊!都等着呢,还没挑到喜欢的?” 时书:“别催,我挑到了!” 时书脚踩到横杆把绣球猛地往下一掷,翻着横栏纵身跳下了楼台,踩摇摇晃晃的杆,三两下,跳到了人潮的头顶上。 “让开,我跳了啊!” 人群分开一道水潮,时书往前一扑恰好跳到谢无炽怀里。随后,拽着他分开人群狂奔:“好恐怖,快走快走快走!强抢民男了!” 背后涌动的人潮中,有人问:“绣球呢?” “谁接住了?” “操! “怎么是个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吃瓜路人:操!怎么是个男的! 吃瓜路人:男的要怎么生小孩! 吃瓜路人:红线夫人的绣球,扔了包灵,包夫妻的! 吃瓜路人:服了你们男同! 暗爽哥又要暗爽了,以后的小书包再惹无耻哥生气,就会被摁着狠狠gan,然后问他,开心吗? *翩翩到心忧炭贱愿天寒这三句都是白居易的 第37章 男色伺候 “红线夫人这绣球百试百灵!我快三十了还没成亲,就指望这个,怎么被男的抢了?” “我抢都抢不到!” “你们男人不许抢绣球!再抢男的搞男的!” “哎,他俩怎么带球跑了!” “……” 嘈杂的声响随着风一起刮到耳朵后,时书拉着谢无炽一阵狂奔,离开了看台拥堵的人群,来到人烟稀疏些的街口。 “呼呼呼——”时书撑着膝盖,“怎么眨个眼的功夫险些结婚了?” 谢无炽松开被他拉扯的手臂,瘦削分明的手上红色缨络飘舞,球体红绸晃了晃,恰好是时书扔下来那只绣球。 时书随口道:“幸好你接住了,换成别人,还有些说不清。” 谢无炽淡淡道:“换成我,就能说清了?” “是啊,男的还是方便。走吧,这地方好热闹。”时书转过身去,“绣球也没用,看还回去或者扔了。” 谢无炽收了绣球:“难得有一次这样的奇遇,留着好了。” 马车夫在原地等待,正要去找个客栈休息。时书没太在意绣球的事:“快走,我怕人追上来,这些起哄的简直是魔鬼。” 第92章 说不定真把他往绣阁中一扔,换身红衣裳跟人成了亲,时书不愿意,他还是黄花大男孩呢。 正准备驱赶马车夫走,没成想背后传来一阵声音。 “二位留步。” 两位身高绰约的翩翩贵公子,暮色中一身制服绸缎,成色名贵华丽,浑身上下有高贵出尘的气息,被风吹起了白净宽袍大袖,正朝他俩走了过来。 时书一下子定在原地:“难道是来讨要绣球的?好小气,这下纪念物也没了。” 谢无炽看了看他,不语。 二人稍微年长的抬手行礼:“在下许珩门,二位可是姓谢?” 时书:“你们是谁?” “哦,还真是,”许珩门笑如三春暖阳,“二位拿着裴文卿的书信来鹤洞书院找人,许寿纯正是家父,这是家弟,许珩风。” 时书:“原来是你父亲,这么巧!” 许珩门道:“哈哈哈,方才经过绣阁见兄台被拉扯上去,容貌不俗,再看到还有一位兄弟,就斗胆前来问了。家父近日正在闭关修心当中,请二位也暂留两日。跋山涉水路途不易,现在就由在下来照顾二位。” 这翩翩贵公子,转过身,“吃饭了吗?恰好在河上预订了画舫,二位请。” 时书看谢无炽:“可以搂席,去不去?” 时书说完,年纪稍轻一些的许珩风柳眉高抬,看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眉眼中似乎有鄙薄之意,但又不得不接待。 时书收到视线,不保证是不是误解,捏了下耳垂先当没看见。 谢无炽步履已动:“去吧。” 许珩门到路旁拍了拍手,立刻有好些仆从蹑手蹑脚上来,他吩咐:“把二位贵客的行李先送去书院。” 说完,清雅地笑着回头:“二位来得正巧,现在是七夕红线节,长阳的风俗便是男女夜间于醪水旁相会,一起放花灯烛火,看夜间烟花。近日十分热闹,二位也可以一道观赏。” 谢无炽道:“醪水河,便是尊父年轻时醉卧船上饮酒,醒来见醪糟酒全倒入了河中,风雅秀丽,将整条河改名为了醪水的河?” 许珩门:“正是。” 时书十分惊讶:“你爹倒杯酒,整条河流的名字都改了?我去!” 许珩门浅浅一笑,许珩风捂着脸一嗤,又露出看乡下人的表情。 谢无炽道:“长阳许氏,百代儒宗。整个长阳县土地大部分为许家所有,别说一条河,名满天下的祁鸣山也不过是许氏的后花园。历代先祖多入馆阁,这二位兄弟的祖父是仁帝朝宰相。” 许珩门一收折扇,掩着下巴浅笑:“阁下言重了,诗书传家,为大景候命罢了。” 时书:“牛……” 暮色四合,许珩风沉不住气,将时书和谢无炽上下打量:“我听说除了上次的相南寺夜变,这次舒康府驱瘟也有二位的功劳?” 时书把舞台让给卷王:“都是我哥干的。” 谢无炽:“功劳很小,仰赖诸位大人助力。” 许珩风再仔仔细细地瞧他:“难怪我爹答应见你,有点小聪明。不过我还听说你们两兄弟都没参加科考,没有功名在身,只不过是山间野寺还俗的僧人,在东都靠一张嘴游荡找饭吃,是不是?” 时书目光转向了他。 这许珩风说话过于高高在上,时书察觉到了,瞬间不爽:“你呢,你有功名?” 许珩风抬着下巴:“长阳双杰,我和哥哥十三岁就中了童生,只不过父亲认为年纪太小,不要太显露锋芒,让过两年再入京科考。” 时书心悦诚服:“好吧,算你厉害。” 谢无炽侧头看他,时书一脸坦然。 许珩风安静片刻,眉眼恢复傲慢。 许珩门斥他:“懂些礼数,去周家画舫看菜备齐了没有。” “知道了。”许珩风一挥袖子,坐上轿子让人抬着离去。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越过屋檐相接的街区,一条宽阔大河潺潺地流经石板后,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浮光跃金,灯影乱晃,船夫们一个跃起跳到了船上,乌篷船荡开了水流。 乌云一样叠加的密密麻麻的船楼之中,灯火通明宛如白昼的一只鸳鸯船,便是韶兴府最负盛名的周家画舫,眼见那船身扎满了灯笼彩头,人影晃动,时不时传来丝竹管弦的歌吹声。不少人在河边直着脖子,以看清那画舫上的一位美人为荣耀。 许珩门一到,立刻有高级奴才连忙来迎接。 时书悄悄拽谢无炽的袖子:“土狗又进城了。” “古代版高级会所,自如就好。” 时书:“会所?赢了会所嫩模,输了……什么,会所?你经常去吗?” 谢无炽:“谈事情,偶尔去。” 时书上下一瞟谢无炽:“很难相信你干干净净。” 谢无炽:“要检查么?” 时书:“我怎么检查?” 前方许珩门回来了,笑着道:“二位,请。” 上船摇摇晃晃驶到画舫旁,灯光快亮瞎了眼,几位奴仆站在那专门将人迎接上船头。 时书:“前几天还在舒康府,现在就来了这,落差真大。” 门口,响起一阵娇滴滴的柔美声音。 “大少爷,总算来了,奴家等你好长时间。” 门内走出位身姿袅袅婷婷的美人,妩媚妖娆,摇着扇子走到船头看见同行的时书,雪白柔荑一下拉上了他的手腕:“哎哟,哪儿来的小官人?生的这么白净,你平时不会擦粉吧?” 第93章 时书脑子一空,猛地抽开手,差点发出喊叫:“别别别,别别别,别碰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啊哈哈哈……”美人摇着扇子笑了,似乎逗弄他很愉快。 许珩门回头望来,似笑非笑。 美人:“有什么不好意思,你是大少爷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再伸手还未抓到,被谢无炽挡回去:“僧人出身,不近女色,还请见谅。” “哟,和尚呢?”美人一笑,扭过身走了。许珩门正色收起折扇:“二位请坐,这个位置观看夜间景色最好。” 说完许珩门便去了美人当中,一群穿花蝴蝶围上来和他说话,时书擦着手要晕倒了:“干什么,干什么上来就牵人,我手背沾上胭脂了,好讨厌的感觉……” 谢无炽取出手帕沾上温水,牵他手一点一点擦去脂粉:“你太乖了。” 时书脑子里蹭一下想起那晚,但犹豫之后没有躲开:“什么乖?” 谢无炽:“你猜我和你一起上船,她为什么牵了你,而不是牵我?” 时书:“为什么?” 谢无炽:“你长得像只小雏鸟,生涩单纯。这些人最会看人下菜碟,第一个作弄你。” 时书后背发麻:“那怎么才能不生涩?” 谢无炽:“不说对不起,尤其别人犯错时。” “……知道了,”时书嘀咕,“你长得也很不好惹吧?” 擦干净了手,夜风吹到甲板激起爽快之感,后厨问菜的许珩风踩着踏板上了船。谢无炽收起帕子,面无情绪:“这两位公子,摆明了要考察人。” 时书:“啊?考察什么人?” “他觉得比你位高一等,考察你的人品,言行,智力,看你有没有资格为他所用。”谢无炽端起一杯茶,“真年轻,手段拙劣青涩。” 时书:“怎么办才不会被看轻?” 谢无炽:“自傲的人,怎么都会看轻你。你自处就好。” “当当当——”只听见大钟撞了三声,奴役们手捧食盒鱼贯而入,将菜品一份一份呈上了桌,一边揭开倒扣的碗盖一边介绍:“这佛跳墙采用南海运来最名贵的鲍鱼,鱼胶,胶东运来的海参经过数天炖煮而成。盛放的瓷器乃是天下第一名窑出产的天青釉葵花洗,诸位贵客请用?” 许珩门摇着折扇,笑着道:“请。” 时书夹了一筷子送到嘴里。 名声倒是震住时书了,但谢无炽神色如常平静如水,毫无被施加恩荣的惊喜或者谄媚。 时书小声:“感觉……这手艺不如我妈。” 再揭开一只雪白的瓷盖:“人参炖鸡,长白山百年人参,乌鸡更是精挑细选,汤中还添加了松茸党参黄芪专补气血,喝一口能把你脸色调理得红润滋补年轻十岁!” 许珩门:“二位请用。” 时书夹了鸡腿,许珩风又自然而然地流露着傲慢。 时书:“怎么了?这鸡腿你要吃吗?” 老板道:“这位小公子有所不知,这鸡汤才大补品呢,至于专吃鸡肉,就有些得不偿失啦!” 时书:“所以鸡腿可不可以吃?” 老板说:“当然也是可以。” 时书低头咬鸡腿,谢无炽也夹了块鸡肉。 许珩风打了个呵欠,许珩门面露微笑,片刻后拍了拍手:“叫南风带几个人过来。” 时书一路舟车劳顿确实有些饿,低头大吃大喝片刻之后,门帘子被掀开,先走出一双赤着的脚踝,接着便是几位衣衫极度单薄的年轻男子。 有的腰肢纤细弱柳扶风,有的体型雄壮身材挺拔,还有清冷美男,高雅少爷,一溜地微笑着从门内走上来,见许珩门使出一个眼色,便笑着蹑足走到了谢无炽和时书的身旁,半蹲下身,绽放出笑容拿起酒杯。 “小郎君,长得真面熟,好像上辈子见过似的~” “要喝吗?今晚怎么样都可以哦~” “你的衣裳哪里买的?看着真热,你摸摸我的腰腹,特别清凉。” 那人说着,敞开了衣摆,露出白皙的锁骨。 时书脑子里响起警报的尖鸣。 眼前一黑,几乎栽倒:“——这是在干什么!” 比谢无炽更骚的男人出现了! 许珩门道:“二位僧人出身不近女色,我自然是明白的。叫来几位少爷们,陪二位喝酒,不用拘束。要是有看得顺眼的,今晚叫去陪寝,玩开心了最好。” “……………………” 时书转头看谢无炽,谢无炽脸上依然没什么情绪,仿佛是见惯了风月场面,垂下眉眼敛住情绪。 果然,看人像看狗就是好,这些少爷只敢和谢无炽说话,不敢靠的太近。 时书面露惊悚,道:“我,我,我……” 许珩门以为他挑不出来了,大方道:“要是都看上了,今晚全叫去陪寝,也是方便的。二位来了长阳,一定要玩得尽兴。” 作者有话要说: 时书(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好多男同……这里,是地狱吗? 无耻哥要生气了。 第38章 约会 “公子长得好生俊美……” “就陪小人喝一杯吧?嗯?” 眼前这一张张涂脂抹粉的脸,千娇百媚,一看便是经常伺候人,对于男欢女爱十分娴熟擅长,同时也随意轻浮到了极点,有人伸出一只手扒拉时书的腰带扣子,一圈一圈打转,抛媚眼充满了性暗示。 第94章 “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啊?” “公子要是喜欢鲁莽的,这里自然有鲁莽的,雄壮高大,浑身的腱子肉,长得也跟个硬朗结实的武松似的。” “公子要是喜欢柔媚的,这里也有,不仅后门保养的好,连一双手都白白嫩嫩宛若无骨,保证让公子不虚此行~” 童子鸡时书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魂飞魄散中,空间被入侵感让时书头皮发麻,左右为男孤立无援中,慌不择路往谢无炽身上爬,边爬边叫。 “卧槽卧槽,别这样,兄弟别这样!我不喜欢男的。” “别碰我别碰我别碰我!我没兴趣,请你找别人谢谢,别摸我!” “啊!” 时书猝不及防被捏了把后背,一头撞进了谢无炽的怀里,撞得眼冒金星,耳颈震悚。 真的好恐怖,在现代时书跟女孩子说句话都脸红,更别提一群色狼了。时书羞耻得往谢无炽身上乱扒拉,规矩严谨一丝不苟的衣襟被时书撕扯得乱七八糟,他一手圈护住了时书。 而周围见清纯少年被风月老手逗成这样,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甲板上一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真有意思,还是年纪小的招人疼。” “呵呵呵,耳朵红得跟辣椒一样,像只受惊的兔子。” “没出息,没见过女人,还没见过男人。” “……” 许珩门摇着扇子面带浅笑,许珩风则倒在椅子里让人按着肩颈,满脸放松愉快的表情:“二位不必如此矜持,自便就好。” “铿——”谢无炽扔下了手里的酒杯,目光慢慢地将这些人看了一圈。 “二位公子今晚很无聊吗?” 拨开攀附在时书后背的手,谢无炽站了起身,眼下正是灯火阑珊、五彩斑斓,谢无炽身上也被河灯的光芒照得通明,眉眼隐隐绰绰。 谢无炽左右将画舫一打量,道:“某和弟弟出身山间野寺,寺中遭了兵燹才逃命相南寺,偶有机会成为世子府的幕僚。在此之前某和弟弟不过守着枯庙日日担水打柴,礼佛诵经,略微认得几个字,对于风月清雅却是一点儿也不明白。” 时书:“是啊,我不喜欢。” 至于谢无炽有性瘾,亲人时恨不得把人给吃了,但在外人面前,谢无炽永远冰清玉洁光风霁月。 许珩门听出弦外之意:“哦,谢兄是嫌弃佳人?” 谢无炽:“只是无意此道,但又不想拂了公子的兴致,这样,”他踏着木板走了一圈,“这画舫视野开阔,将对面的绣阁尽收眼底。” 许珩门:“谢兄想去对面观景?” 谢无炽说:“否,绣阁与画舫相距百步之遥,檐角悬着一只风铃,取弓箭来,我射中这只风铃给公子取乐。” 许珩门笑意一下停在脸上。 时书眨了眼,盯着谢无炽: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周围的人也都有些震惊,如此良辰美景居然有人想射箭,许珩风更是品出异样面露怪色:“长阳许氏,鹤洞书院,向来是文人圣地,你居然要在这里射箭习武?敢是在羞辱……” “好好好。”许珩门笑声盖过了弟弟的声响,“取那把三石的牛角弓来!让谢兄玩得畅快!” “哥!” “少说话!让你去你就去!” 许珩风别过脸去哼了一声。 不出片刻有人取来了弓箭,通体乌黑油润,弓身坚硬如铁。谢无炽走到人群中间分开的开阔处,一身衣袍被夜风吹拂,凛冽寒冷。他垂眼不疾不徐往拇指戴上一枚玉韘,沐在夜色中一身洗练利落,将衣袖扎得紧致劲悍。 时书摸到谢无炽身旁:“你还会射箭啊?” 谢无炽:“和现代弓箭有差别,但大差不差。” “要是没射中怎么办?” “你和我一起丢人。” “……” 时书“哎?”了声,只好走到甲板上观察射程之间的距离。这里有打赌不少看客都涌来看热闹,将时书也挤到一旁去了,耳朵里听到一些议论。 “与许家公子同游醪水,竟然不是吟诗作对赏玩风月,而是动刀动枪逞凶斗能,这摆明了给诗书传家的许氏打脸啊!” “嘲讽书生无用吧?哪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居然在许家的地盘上撒野!” “百步之远,如果能射中,这不是神射手吗?” 时书摘了片景观树上的树叶叼着,目不转睛见谢无炽站到了划定的区域内,将那把牛角弓拉满。 时书看着谢无炽有力的大手,莫名其妙,老想起他掐自己的下颌,时缓时疾,掌心的茧子和触感。 现在,这双手拈了一支箭搭在弓上,看姿态便十分娴熟精练。沉重的弓箭发出绷紧的声响,随后成为一张满月似的弓箭。谢无炽射箭姿势是现代方式,和古代捏箭式与蒙古式有差异,身姿挺拔端正,玉韘卡着漆黑油亮的箭羽倏地松开之后,箭镞划破气流“嗖”地穿过百步之外,划出一道尖锐的银光—— 黑夜中箭羽转瞬即逝,一双双睁大的眼睛追逐。 时书死死盯着绣阁之下,片刻,摇晃的风铃像鸟一样扑腾着坠落! ——中! 人群寂静,许家二位少爷面色尴尬,从刚才起便平静了许多。 一片安静中,时书大声鼓掌:“帅啊!帅!射得好!射得好!” 谢无炽,你真搞得燃起来了! 第95章 他夸赞之后,人群中才陆陆续续爆发出呼声:“好!射得好!” “弯弓射月,箭无虚发!” 赞不绝口的声音,刚才那群男少爷还不敢赞,直到见许珩门面色在尴尬后露出了微笑:“谢兄,好膂力!” 谢无炽将弓交还一旁的侍从,平静地道:“实是不解风月,空有蛮力,为二位助兴。还请不要再戏弄家弟,他年纪尚小,不懂场面。” “是是是,”许珩门脸色恭敬了不少,“是在下失了礼数,不该以金银美色揣度二位,请坐请坐。如此强力,真令人心生敬仰。” 许珩风向少爷们甩个眼刀:“什么眼力见儿,你们还不下去?!” 少爷们穿花蝴蝶一样来,又穿花蝴蝶一样离开,走时莺莺燕燕香风扑鼻,对谢无炽露出恨不得扒了衣服的目光。 “这膂力,这腰身……我都不敢想啊……” “看把你馋的!” “要是能和他睡一觉,死都值了。” 时书:“……” 果然,性张力只对骚货有魅力,对我们直男就毫无。 时书回到座位,谢无炽也拉开椅子落了座。约莫是弓弩沉重得厉害,又或这箭挑起了他的胜负欲,让他兴奋到身上似有一股躁动不安的情绪。 许珩门神色正经了:“二位,今晚这画舫包了通宵,但请自便观赏就好不用客气。待我回去就询问家父见面之期。” 谢无炽:“多谢二位。” 这二位少爷不再聒噪他俩,两道身影转开,自己去和一群文人吟风弄月。不远处,似乎到了夜里说媒的时刻,有人鼓瑟吹笙敲锣打鼓,吸引着众人的视线。 画舫上凉风徐徐,时书夹起一块海参咬了口,语气极度夸赞:“怎么变好吃了!” 谢无炽整理袖子:“哪里变好吃了?” “就是突然变得十分名贵了。谢无炽,要是没有你,我能吃上这周家画舫的海参吗?”时书边吃边鼓掌,“幸亏有你,我简直是你的废物对照组。” 眼前谢无炽正在看指间的勒痕,说了句“还是好久没练了”,听到这句话倏地抬起头,沉静的漆目看着时书。 时书:“你看我干什么?” “名贵,”谢无炽道,“那别吃了。” 时书“啊?”了声,就被谢无炽拽着领子拎了起来,不待在画舫,而是朝画舫底下的小舟走了过去。 时书双手扑腾:“你干什么?” 谢无炽:“长阳县的红线节,是大景一大盛事。乌篷船,莲藕乡,雄黄酒,梭子蟹,还有夜间说媒和社戏,来都来了下去看看。” 时书想起了茯苓:“意思是我俩饭局结束,出来玩儿了?那岂不是茯苓一个人在书院的屋子里待着。” 谢无炽:“小孩子睡眠多,刚在马车上就打瞌睡,现在肯定睡了。” “哦?真是这样吗?” 时书跟在谢无炽背后,谢无炽的衣袍快被水打湿了,询问一条窄窄的船,这种盛事价格都要得很高了,也几乎没有讲价。谢无炽道:“上去吧。” 时书跳上船,没站稳,又往谢无炽身上抱。 谢无炽扶他站稳:“平时对我那么厉害,刚才被几个少爷揩油,却羞得不敢说话,只敢乱窜。” 时书一下睁大眼:“什么啊!他们都笑眯眯的,伸手不打笑脸人,我想踹没好意思踹。” 谢无炽:“所以不是什么人都能碰你?” 时书:“当然不是了。” “最好永远这样。”谢无炽沉声。 船上捎着许多的醪糟清酒,和其他的酒,还有煮好的毛豆花生,豆腐干,鸭脖等小菜。点着一盏暗灯摇摇晃晃,篙子一点,船身便轻巧地向那说媒的绣阁滑了过去。 时书坐下后,忍不住躺下了,心情倒也畅快,忍不住倒了几杯醪酒:“来,陪你喝几杯。” 第39章 刺青上(已修第二版) “你不懂酒,能品出什么。” 时书:“不会喝还不让学?” 谢无炽撩开袍子坐下来,接过酒壶:“酒也被称为‘媚药’,有激发情欲之用,是性的刺激品。你喜欢可以多喝几杯。” 时书的手立刻像被蛇咬了:“……啊?” 谢无炽:“总之能让人情绪放松,心情愉快。” “哼,我不信,就喝。没有人能打乱我正义天使的心智,坐怀不乱懂不懂?我可不是你这种淫魔——这个不辣,甜的。” 谢无炽嗤笑:“想喝烈酒?酒家。” 闻言,撑着篙子的船夫应了声,“在簸箕中,麻烦自家去筛,筛了多少下船了算钱啊!” 谢无炽领着时书揭开竹篮,放着好几口坛子,解开后便是一坛一坛度数不同的酒,有当地特产醪糟米酒,还有花酒,花雕,麦曲,烧刀。时书舀了一碗酒味最足的,回到小桌板前坐下。 说实话,时书现在心情很好。 “这和旅游有什么区别!原汁原味。” 谢无炽将酒倒入喉中:“没错。百姓们战时可悲,但这逢年过节有希望时,又觉得万物可爱起来。” 时书小口啜饮:“我喜欢过节,天天过节就好了。” 离戏台和绣阁越来越近,将船停在一个恰当的观赏位置,这船夫说了句“二位要是想回了就点起灯笼”,说完踩着其他船板跳动跑到岸上去。? 时书:“他也去看热闹了?” 第96章 谢无炽:“留下私人空间,不好么?” “好吧,确实不错。这老板在我还有点儿不自在,他走了正好。坐船的感觉真好!” 时书兴奋得手脚一直闲不住,趴在甲板上捞鱼儿。没想到,手上忽然捞到什么,把一团漆黑水淋淋地提上来辨认了片刻:“谢无炽,这谁的衣服掉河里了?” 谢无炽跟着抬眼,眉头收敛:“扔掉。你妈妈没教过你不要随便捡东西?” 时书:“怎么了?” “这不是衣服,是肚兜。” “啊?!!!肚兜?!” 时书刷地一下扔河里去,舀水洗手,“肚兜我知道,狂徒!腰上!这么刺激吗?肚兜都掉水里去了——” “你猜?” 谢无炽端着酒杯,虚虚的目光从时书身上移开:“情人节恰好是男欢女爱之时,得赖于酒精或者节日的氛围刺激,人在多巴胺分泌刺激下会更渴望爱情,故而情绪难以克制也更多。” “男欢女爱也没有这么奔放吧?这女生衣裳都扔了。” 谢无炽指正:“你捞的是男式肚兜。当然,对象是男是女并不好排除。” “………………” 时书洗干净了手:“男人也穿肚兜?” “为了保护肚脐,”谢无炽垂眼盯着荡漾的酒液似笑非笑,“有情人还把肚兜当定情信物送的习俗,收到的人时刻贴身携带,寓意深厚,你怎么能知道人会想到多少表达爱的方式。” 时书:“……听起来好色啊。” “爱情,是分享彼此的体温和气味。” 谢无炽视线停留在时书白皙的耳颈,不知想到什么,收回了目光,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想感受爱,可遇不可求。” “哎呀,把我手弄脏了。” 时书挠挠下巴,这句话一下从脑子里晃过去。 他完全没注意听,夹了一块腌鱼:“没吃过,尝尝呢。” 小船在水面上轻轻荡漾,周围渔船传来推杯换盏的欢声笑语,听到起哄透过船篷去看,绣阁上红线夫人的说媒开始了,灯火通明,她正拉扯着一个年轻俊俏的小伙。 “好啊,我来问问,你多大岁数、家里几口人、想找什么样的?” “今年十九,家里只有父母,在东街头开油坊的,找个贤惠持家的。” “啧啧啧开油坊,姑娘们,这家里有钱啊!爹娘好说话吗?” “还好,我爹娘都老实。” “……” 时书两眼放光,撑着下巴看热闹:“说媒还得看别人说,自己上台真不行。” 谢无炽撇了一眼,淡淡地喝酒,不说话。 小船的距离也算近,台下许多人起哄,时书也十分投入,接下来换成了媒婆分析下一个男子的个人条件:“身高六尺三,三十五,家中有两个男娃,薄田没有,但有父亲留下的馒头铺一间、两间房屋。大家说这样的男人嫁不嫁?” 时书仔细审视那男的:“不嫁,这男的没工作游手好闲。谢无炽,你说嫁不嫁?” 谢无炽一抬眼,看见映在时书鼻尖那点清光,收回视线:“问问男人有没有兄弟,有的话不嫁。看他脸色恐怕死得早,没有兄弟便继承遗产,兄弟会争产业。” 时书:“哇!你还能想到这些,不愧豪门哥。” 接着,台上再站上去一个帅气劲瘦的男子,长得潇洒朗然,一派少年野性的气势。他拿到绣球想也没想便往角落里一扔:“接着!” 时书仔细看,那树梢里原来还站着个年轻女孩,被绣球砸头羞得转过头就跑,这少年男子三两下跑下阁楼,连忙越过人群上前去追逐。 “跑什么!还害臊?下个月过门了!” 周围响起哄笑:“大小子小姑娘,青梅竹马呢!” “这一对好!我赞成!” 时书也笑了:“啧啧啧,真甜啊。我上辈子杀人了让我看这个?” 时书白皙的脸上映照着光,笑容明朗,转身端起辛辣的酒再喝了一口,眉眼染着亮堂堂的红。 谢无炽单手勾着挂在桌角的穗璎,有一搭没一搭,微凉拂过指尖。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视线停在时书的鼻梁,转了下去。 谢无炽:“说媒,真是有趣。” 时书不禁动了心思,开玩笑道:“谢无炽,说说你的条件,我来分析分析你这种人值不值嫁,顺便看看有没有适合你的。” 谢无炽:“我?” “快说快说快说。” 谢无炽:“相亲本质上是利益比较,我的条件,他们不配知道。” 时书:“我去,你要不要这么拽。” 谢无炽淡淡地:“不过你可以问我喜欢什么样的。” 时书:“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谢无炽举杯,眼中倒映着清酒:“我想跟人拥抱,触摸和做爱,所以我喜欢别人乖巧听话,懂事一点儿。” 时书竖大拇指:“牛,谁不喜欢乖的?” 这不妥妥霸总文里狠狠干的主角吗?高自尊心,高自恋人格,看人像看狗,哪怕谈恋爱也要对方完全服从自己,大佬身旁一般都跟个乖巧听话的老婆。 谢无炽嗓音低下去:“你喜欢什么样的?” 时书挠了挠下颌:“我什么样的都行。” “越没有要求,要求越高。”谢无炽倒了杯酒,“还是你是只要别人死缠烂打,低自尊哀求,流着眼泪求你爱他,你就会和他在一起的人?毕竟你完全不懂拒绝。” 第97章 时书思考他预设的场景:“……先等等,你别说。” 时书确实是没出息了一点,他向来心软,暂时也没明确喜欢什么,不过要是有人特别爱他到那种地步,时书就这么谈恋爱也不是不行,毕竟人的真心是很宝贵的。 “真心换真心,珍惜才配拥有。” “……” 小船划出轻微的波澜。 谢无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不一样,我不会求人爱我,喜欢应该是掠夺。” “听不懂了,爱这种抽象的东西有什么好讨论的。”时书站起身,“我要看说媒呢。” 不过,时书视线望过去时,岸上漂浮着点点火光,有人捧着一盏一盏的河灯过来。 “买河灯吗?买不买河灯?” 河灯入水后便沿着弯弯曲曲的水流,一路漂浮在河上流远。有人划着小船过来问:“买河灯了,祝福心愿万事大吉!” 时书叫住卖家:“等等,能不能看看?” “来咯,有莲花鸳鸯花鸟等样式,你们要是情人就挑一对鸳鸯一起放了。” 时书在篮中挑选:“这两只喜鹊不错。谢了啊。” “客气了您嘞!” 卖家撑着篙子离开,时书把玩手中的河灯,递给谢无炽一只:“入乡随俗,我还没放过河灯,这么热闹怎么也得有参与感。谢无炽你想个愿望,我也想想。” “你有什么愿望?” “我只有一个愿望,穿越回家。” 耳边安静,时书专心地把河灯放到了水里,浮水助力河灯漂流得更远,等看见小河灯消失在茫茫的灯丛中时,时书回头见谢无炽探手把一盏灯放到河面,长指抵着灯座轻轻推远。 “我不信这些,但帮你许了同样的愿望。” 时书怔了下,紧接着拍手:“哥,你真够意思!不错不错,鼓掌。” “客气了。” 一夜鱼龙舞。 时书经过了在舒康府的紧绷,难得这么快乐,欢声笑语中气氛也很好,忍不住多喝了几杯,直到脑子变得很轻,思考很难再汇集。 时书心生警惕:“谢无炽,头有点晕。” 谢无炽:“你喝醉了,不过还好,一会儿由我带你回去。” 时书:“喝醉就是这种感觉?腿软,集中不了注意力,思绪有些抽离。” “喜欢微醺感吗?” “………………” 神经啊,为什么谢无炽总有种引诱人沦陷的感觉。 “一般吧,今天心情好多喝两杯,接下来打算半年不喝。”时书语气得意。 时书看着河景剥了颗花生吃,刚咬一口捂住嘴:“好疼。” 谢无炽:“怎么了?” “牙疼,我是不是口腔溃疡了,还是长智齿?” 谢无炽:“你还没长智齿?” 时书仰头张着脸:“不知道啊,可能刚长,就是牙疼得厉害。” 谢无炽:“张嘴我看看。” 时书脑子里晕得很了:“你看我嘴干嘛?不看。” 谢无炽倒了一杯的干净的温水,递过来:“漱口。” 时书不服气,但还是把水接过来咕噜咕噜,吐一旁的盆子里。时书:“说了不看啊,不就是牙疼吗?最多一会儿就不疼了。” 谢无炽:“随便你。” 话是这么说,时书接下来都没吃东西了,勉强喝了口酒,立刻疼得嘶嘶地喘气,一只手捂住嘴。时书放弃了继续吃喝的想法,转身趴到了船舱上,抬头看不远处忽明忽暗的戏台上的唱念做打。 喝醉的感觉并不好,如果换做在现代有爸爸妈妈管着时书一口喝不了,现在没人管居然能喝醉喝到醺醺然。 时书往那摆成个大字型:“牙疼。” 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时书本来有些困,但疼得一时也睡不着了,片刻,直到船身猛地被隔壁船撞了一下,时书连忙跳起来。 隔壁说:“抱歉抱歉!尾巴摆猛了,撞上来。” 时书收回视线,此时的谢无炽一手扶着船舱的内壁,和他撞在了一起,身影倏地叠加在一起。 时书:“牙疼——” 他话还没说完,谢无炽一只手扣住了他的下巴,轻微地摩挲着下颌骨的位置:“别动。” 时书:“……你能看出什么。” 谢无炽的手很烫很热,茧子又在磋磨他的皮肤。说实话被他掐过几次下巴时书反倒有些习惯,黑暗中一双圆溜溜的眼珠盯着他,神色带着少年的倔,时不时垂眼看谢无炽的动作。 谢无炽伸手,把灯取下来,灯光圈儿霎时只聚拢在眉眼之际。 “脸没发肿,张嘴。” 时书:“你看得懂吗你?别碰我!嘶——” 时书的皮肤白净,和谢无炽晒过的手背稍有反差。本来不太配合他,但唇瓣被指尖轻轻揉了一下:“张开。” “呵呵。”时书想起了谢无炽亲他的事,气咻咻地睁大眼。不过现在脑海里雾蒙蒙的,反抗的意志不清晰,竟然莫名很软地躺着,眨了下盯着他,“你要干嘛?” 他的嘴唇被拇指掰开后,食指伸到了他的嘴里。那修长的指节骨节分明压在舌头上,摸到他牙槽的位置。 “唔……”时书像被定住,七手八脚挣扎了一下。 牙槽被轻轻揉着,在摩挲有无新的牙齿顶出来。时书思想上本该疯狂排斥这样亲密的举动,但酒精消解了他的感知力和意志,身体动作很轻。 第98章 乌篷船里一只小小的油灯,让谢无炽凑近了将一圈灯光映在他秀挺白皙的鼻梁、褐色的眼珠中。 谢无炽:“确实长了智齿——嗯?” “啾……” 时书从小到大牙齿都白皙美观整齐,像贝壳一样排列着,十分健康,被谢无炽捏紧下颌只好忍耐。 谢无炽触及到他口中的湿热,眉心陡起,轻轻摩挲到白净的牙槽便抽出,忽然被轻轻咬了一口。而始作俑者时书睁大着眼,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还疼?我帮帮你,揉揉也许就好了。”谢无炽附在他下巴的手指不移开,换成了专心致志地按压,食指按回他的嘴唇,嗓音带着耐心的命令感:“嘴张开。” “还要看?怎么还没完?” 时书一张嘴手指便再伸到口腔中,不复刚才的直接。时书费解地感受着手指反复按摩下颌处的骨位,像电影里的场面,揉着口腔内发炎红肿的地方,他手指有力,倒没有让时书特别不适。 时书:“呃……?” 时书眨眨眼,目光和谢无炽对视,眉眼有点困惑。 谢无炽眼中暗色:“需要再行检查。” 乌篷船,红线节,芦苇荡。躁动不安的夏夜的气息。 谢无炽的目光被睫毛遮掩住,在这种事情上他似乎总能轻而易举控制完成。手指在时书的唇瓣上蹭过,背脊僵硬,他俯身阴湿气地盯着他:“时书?” “嗯?你手……” “被这样子揉着牙齿,还疼吗?” “呃。” 时书茫然地看他。 谢无炽垂眼捏着他启开唇的下颌。 嗓音旁观似的冰冷:“如果揉重一点,会不会好一点?” 时书:“……也许?” 时书头是喝醉了的晕沉,一时都忘了谢无炽是男人,这样的距离和亲昵似乎太近了,有点不对劲。 时书眸子转动着看他,手指还揉着牙齿,轻轻磋磨,带动得他整片下颌像软了一下,有点不太适应之感。 “告诉我,宝宝,牙还疼吗?” 谢无炽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安慰着他,反复询问想得到答案。 时书:“咕……谢无炽……” 而谢无炽竟然真的,抚慰着那种酥麻感,低头倒映着他眉眼俊朗的轮廓,他指腹的薄茧有意无意蹭过了时书下颌抚摸着。 “不,不舒服……!” “别心急,再慢点,就好了。” “什么好?” 低声:“智齿不会再疼。” 谢无炽嗓音在颤,滚烫的气息像火一样,落在他鼻尖。 “什么啊?!”时书让弄得不好呼吸,索性伸出手把他的手指拿了出来,扭开头:“啊,服了,快喘不过气了!你在干什么啊?!叽叽咕咕说什么呢?!” 谢无炽没再继续,而是手指骨节再蹭他唇,带着控制和锁定,他宽大手背上青筋交错狰狞,手指茧子也重,握着那方少年的俊秀的下颌。 谢无炽后脊椎疼得发痒,拇指摩挲,感觉到皮肤的每一寸纹理和温度、呼吸和热度。 清正雅致的衣衫覆盖在时书身上,低头,青丝披散在肩膀,鼻尖对着时书的鼻尖,心里头的野兽撞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谢无炽呼吸了一下,黑暗中的眼中闪过压抑的阴冷,松开了手。 不远处尖锐的打更声,把一切氛围荡开。 “天色不早,船家开始收摊,你也醉得厉害,回去歇着了。”谢无炽说。 船家让一支小艇载来:“二位,回了?不用付钱,许家公子全包了的。请回吧。” “谢谢。” 时书头晕晕地等到船摇到了岸边,谢无炽转身上了船,身影在榆柳的影子里显得清正巍峨,一丝不苟端方雅致,步履走在前方,似乎在和时书保持距离。 但下一秒,听到时书:“哎哎啊哎——怎么踩空了!” 谢无炽垂着袖子,将他拉到后背:“上来。” 时书晃晃手拒绝了,“不用,我能走,别担心我。” 安静了一会儿,谢无炽也开口。 “随便你。” - 从醪水到鹤洞书院的一路,需要走一些时间,这条河直通鹤洞书院。时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夜风吹得身心凉爽。 走到一座桥旁时,见桥边站着一个清俊淡泊的中年人,旁边放着钓鱼竿,正仰头目不转睛看一棵树。 时书问:“这人在干什么?” 谢无炽侧头看了眼:“不知道。” 那中年人背着手,也不说话,就一直盯着树。 时书以为树上有东西,跟着走过去,仰头看树:“你在看什么呢?” 中年人仿佛才从思考中回过神,道:“哦,钓鱼把鱼钩甩到了树上,正在想怎么弄下来。” 时书顺着一根极细的银线看到了勾子,说:“你不会爬树吗?我帮你。” “不用,鱼线不要了。”中年人说。 “没事儿,很快的!” 说完,不等谢无炽反应,时书已经抱着树往上爬了。 谢无炽拧了下眉,不说话,站到树底下。 时书爬上树才发现是鱼钩和树枝打结,太黑看不清,他凑近解了片刻跳下树:“好了!” 中年人呵呵笑了笑,说:“谢谢,我果然是知易行难啊。” 说完这人满脸思索之气,拿着鱼竿再甩进了河里,不再和他俩说话了。 第99章 时书也完全没当一回事,打了个酒嗝捂嘴往前跑,谢无炽侧身看了看这中年人,跟在时书的背后。 - 爬过一层层高耸的阶梯,夜间视线中一片黑暗,书童上前询问:“二位来干什么?” 说了来处,书童连忙道:“请随我来,少爷十分在意二位的驾临,早备好了房间,行李也都在房间内存着,那小孩也让奶妈带着去睡觉了。” 一路点着灯笼到了书院后的厢房。“嘎吱——”一声后书童关上了门,房屋灯点亮。 “这两间房相邻,二位也有个照应,请吧。” 时书:“好,谢谢。” 这么一说,还让时书思索起来了。先前在流水庵他和谢无炽迫不得已睡一屋,赶路舒康府且到医药局,都是条件有限不得不再睡一屋。这许氏家大业大安排了两间房,再睡一起似乎有些尴尬。 时书说:“那我睡左边这间,你睡右边这间。” 谢无炽:“好。” 时书兜头进了屋,躺倒在床上,隔着门不远处传来读书人夜半背书的动静。 “科举入仕预备役,这群学子真努力……但是搞得我睡不着了……” 时书犹豫半晌,爬起来,醉迷迷地敲响了隔壁的门:“谢无炽,开开门。” “门居然没立刻打开,”时书再敲敲,“谢无炽是我啊!你一个人在屋里干嘛呢?” 这时候门扉才打开,谢无炽换了一身衣裳,胸口衣襟还没拉扯上:“怎么了?” 时书:“那屋子有点吵,我能不能睡你这屋。” “我屋子里也吵。” “真的假的,我感受一下。”时书登堂入室,进门往谢无炽的床上一躺,别说,跟他当了这么久的室友,不睡一起还不习惯。 谢无炽平静地看他一眼,到桌子旁点灯写日记,问他:“牙还疼吗?” 时书:“不疼了,你揉那两下有效果嘛。” 一瞬间,谢无炽的笔下似乎生起了波澜。他放下笔打开门去,没想到眼前“哗啦”刮过几片儒衫的宽袍大袖,竟然是有人边走边吵。 时书仔细听,一方在说:“江河日下,照我说要恢复儒家正统,满朝文武以忠孝治天下,陛下多多申明‘忠孝’二字以正朝纲,就可荡平朝野奢靡腐朽之气,一改当前困境。” “错错错!你真是故纸堆老学究!” “朝廷现在就不该再用忠孝,而应该开源节流!一切的根本都在于国库空虚,想要钱唯有‘开源’和‘节流’两种方法,多想想找钱的方式,不应该再听那群老头东拉西扯了。” “天真,幼稚,知行合一,谁能知行合一?” “……” “兄台,抱歉抱歉!” 这几个人看险些撞到人连忙拱了手道歉,谢无炽并不说什么,提桶到院子中的水井打了水来,再把门关上。 时书不得不承认:“七夕节还专心读书,这群人确实厉害。” 谢无炽看一眼时书:“洗漱准备睡觉,他们走了,你可以回去了。” “哦……” 时书从他床上爬起身,往自己屋子里走,没想到刚走到门口那群读书人又回来了,仍然在大声地议论。 时书忍不住问:“你们在聊什么?” 众人一回头,便见一位清俊少年依在门口,带着笑容地问话,纷纷热情地道:“你是谁呀?” 时书:“我今晚睡在这里。” “我们都是些穷书生,红线节同窗到醪水旁过节,我们没闲钱也没地方可去,只能坐着吹风侃大山,命名为‘夜谈会’。你要来吗?” 有人开玩笑:“虽然没有红粉佳人,但有不少蓝颜知己,保证你今夜不孤单。” “来吧,夜谈会刚开始!” 时书正好无聊,脚步移动:“好啊,我也想听。” 刚说完,时书就觉得后颈衣领一紧,被什么东西勒住命门,谢无炽淡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夜深了,诸位还是早些睡为好。” 时书被拽住扑腾:“我睡不着。” “睡不着,和我聊。”说完,谢无炽对这群读书人一点头,在众人震惊的眼色中将门扉一掩而上。 “……” - 屋子里霎时漆黑,动静被隔到了门外。时书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眼前的谢无炽刚解开上半身的衣襟,层层叠叠的衣裳松垮,露出锁骨和线条干练的肌肉,消解衣服工整时的端正,添上了几分凌乱和随意。 屋子里漆黑,弥漫着一股子暧昧的气息。 时书一进屋子,头便晕得慌:“你不是要洗漱……?” 谢无炽:“你看着我洗。” “啊?!为什么?” 谢无炽:“还是你更想找你那几个蓝颜知己?” “你在说什么?聊天而已,又没有别的意思。何况刚才是你赶我走的。” “这么听话,那我让你回来你就乖乖待在这儿。来鹤洞书院拿了东西就走,还是尽量少和这些人交际。” 谢无炽脱掉了上衣,夹层中有在舒康府千辛万苦找到的账本,扔到床上。 空气中露出上半身精悍的腰身,要换成平时时书就把视线转开,但兴许是喝醉了的缘故,时书眨了眨眼,盯着眼前肌肉紧实的身躯。 谢无炽肤色不算白,加上在舒康府的日晒雨淋,他手背和腕骨出现了一段明显的肤色分界。浮着青筋的手背显然更偏麦色,当他擦洗脖颈时,那截手背有些晃眼。 第100章 总之,谢无炽的手长得很欲。 时书看着时,脑海中似乎回闪了乌篷船里,他让谢无炽压着把灯照到瞳仁中,嘴里也被他手塞住的场景。 时书头晕,难以集中意识去想,总之下意识舔了下唇。 谢无炽准备擦洗净全身,抬眼,才见时书并未转过身。 “被这样子轻揉着,舒服吗?” “如果再揉重一点,会不会更舒服?” “告诉我,宝宝,舒不舒服?” “别着急,再慢点,就会好。” “……” 这些话在脑子里莫名盘旋了一圈,时书仍然有些似懂非懂,好像没明白含义。他摇了摇头想让脑子变得清晰一点,但是并没办到。 时书听到了窗外的烟花声,注意力立刻被转移,连忙爬床上扒开窗户往外看。鹤洞书院位于长阳县的百步台阶之上,恰好可以看见河岸旁错过的绚烂的灯火。 烟火结束时书转过身来时,谢无炽已经洗过了下半身,系上了一条新的裤子。 时书目光汇集,发现谢无炽漏着半截狼腰,肌肉紧实。他平静道:“别介意,一会儿就好了。” 时书:“你……” 换做平时,时书不会这么说,但现在时书半晌憋出句:“哥,你好帅。” 谢无炽走近了,到床边坐下:“睡觉,明日继续对账,见了许寿纯就回东都。不出意外这次是裴文卿有意引荐,如果能让我们攀上长阳许氏的关系,朝廷中会有更多人支持,对我们未来的路子很有好处。” 时书:“好难忽视,我去。” 谢无炽阖拢双眼,昏暗的灯光中,他才发现时书醉得确实厉害。 “对它很感兴趣?” 时书:“那倒没有,你刚才说攀上许寿纯?” 时书觉得这和自己无数次跟谢无炽一起睡觉时差不多,随意聊几句天,只不过这次他选了这个话题而已。 然后,时书的手腕被抓住:“想不想摸?” “……”时书肯定地说,“不想。你刚才说朝廷中——” “那要不要看看?” “………………” 时书:“你干嘛?我看你腹肌干嘛?” 谢无炽眼下虚散着光,平静地转开了话题:“许寿纯不是一般人能见到的,如果没有裴文卿这封书信,我们甚至进不了鹤洞书院。而许寿纯又是‘新学’的中枢人物,朝廷中大批文臣与他结交、受他指使、唯他马首是瞻,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时书头晕晕的,低头,谢无炽拌住了他一截无名指,卡在棉布那薄薄的裤带,勾着手指头将裤子一寸一寸从腰往下拉。 皮肤滚烫。 代表什么? 谢无炽脖颈上的青筋上下起伏,半眯起眼,似乎是有些冰冷地喘了一声气。时书还在用残余的思维思索这个问题时,视线中,谢无炽腰间硬块腹肌早已显露。 代表什么? 声音压在耳朵旁,沙哑。 “想看我的刺青吗?” 声色骤然刺激。 时书脑子里猛地一惊,仿佛被当头棒喝,酒全化成了冷汗:“嗯???!!!——” 啊???!!! 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有点晕头了,这章大概率要锁,大家先凑合看看。。 居然还没写到,但这里先断一下。 还有就是谢哥这个性瘾确实是病,就代表着他会经历一些自我的接受和不接受,还有怀疑时书能不能接受,他有这样的心路历程。也是因为太色了我们谢哥,有时候会特别的语出惊人,希望不要被吓到。 第40章 刺青下(已修版) 窗外响起烟花的鸣爆,五颜六色一下映照了满屋,照在时书白皙的眉眼之际。 隔壁噪杂议论之声再次袭到耳朵里,炸得时书脑子里沸反盈天。 冰冷的手一刮,加上手上碰着的温热腹肌,时书的酒意终于醒了! 他白皙的脸惊愕:“谢无炽,你。” 你! 时书都没敢低头!但余光里的东西仍然难以忽略! 让谢无炽的手轻轻一送,就顶在了掌心之中,热度,粗度,硬度霎时丈量的清清楚楚,甚至还有起伏的青筋,沾着一点粘液。 时书“哇!”一声喊叫,抽开的整条手臂都软了。抬头疯狂质问谢无炽:“你在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谢无炽拿帕子搭在腰间:“看清楚了吗?” 时书脑子里一阵眩晕,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荒谬绝伦!他看到了谢无炽的,但他却十分从容平静。 时书从来没跟男人摸过腹肌,会连滚带爬小脸通红拔腿狂奔,但谢无炽实在太平静,你甚至不能想象他接受到的是什么教育。 时书:“你,你,你,我没说要碰吧!!!为什么自作主张!” 谢无炽:“我拉上衣服了,很可怕?” 时书揉着无力的手臂,手指头残余触感,喊叫:“不是可不可怕的问题,你好放荡!” 时书没忍住:“你——这个荡夫!!!” “………………” 发自内心的呼喊后,一片安静。 谢无炽被用了这种形容词,不生气反而面带微笑:“嗯,那现在都到这个气氛了,我上次说的东西还没给你看。” 时书喘着气,注意力竟然被转移:“什么东西?” 谢无炽:“刺青,想看看吗?” 第101章 “啊?” 谢无炽转头往下一指:“你眨眼就能看,为什么不看?” “………………” 时书盯着他,心情可以用奔溃这个古早词来形容,穿越之前他是一个清纯男大,穿越后他的三观受到猛烈冲击,生活方式完全转型都算了,竟然,还认识了这么一个男人! 时书经常会有种抽离感,总觉得认识谢无炽是梦,因为在他任何原定轨道的人生中,绝不会和这人产生交集,哪怕有,恐怕都是一面之缘,彼此错开得远远的。 更可怕的是,时书发现自己的阈值在提高!脑子里又升起醉酒后头晕的感觉。 时书:“哥你现在衣服裤子都不穿,你让我看你腿,我能看?!” 谢无炽:“看看,我盖好,不让你看到其他的。” 谢无炽的话像要给时书分享他的艺术品,而这个艺术品显然藏在他隐私之处,让一条帕子盖着的秘密。谢无炽按住帕子的手背青筋虬结,藏住了他的攻击性。 一个人盛情邀请,时书反倒被打乱了思路。 时书:“我如果不看呢?” 谢无炽:“我会失望。” “……” “你的刺青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非要我看。” “或许算吧,过来。” 老实说,谢无炽这么热情推销,时书在酒精的助力下横心道:“你让我看的!别说我占你便宜。” “好正直。” “……我倒要看看长什么样子。”时书准备看之前先起身:“门关紧了没有。” 等他回来,猝不及防,谢无炽已露出了刺青部位:“来。” “………………” 想对一个人更了解,就像盛夏那些躁动的夜晚一样,充满着刺激感。 谢无炽似对展示美饶有兴致,坐在床头踩着木质的床搭脚,光影偏转之时,他的身体肌肉颀长紧实充满了躯体张力。 书院的后厢房内诡异的场面,谢无炽满头青丝垂坠到身下,一个活生生的男人啊,竟要给别人看刺青,时书以前练体育和男生关系不错,但也没到这份上。而谢无炽以这幅尊容被时书直视,若无其事。 时书酒好像要醒了:“不是,我为什么要答应看这个?” 他飞快地瞟了一眼:“哥,看不清。” “凑近看?”谢无炽将腿更分开来了一些。 谢无炽肩宽腿长,纤薄的皮肤下蕴满了爆发力,莫名让时书想起游戏原画里彪腹狼腰的男人,肩背微弓时像窥伺的豹子一般,身上染着冰冷的硝烟气息。不得不说男人中的男人。 时书:“这,太暗了……” “趴我膝盖上。” 时书蹲下身,忍不住嘀咕:“总觉得这个部位很怪异,别的地方都还好,你就这么暴露隐私给人纹身?” 谢无炽:“自己纹。” “嗯?” “刺青,即用带颜料的针刺入皮肤底层描绘出图案。我有绘画基础,那时候自己刺了。” 时书:“那时候?” 时书定睛再看他的身上,残留的酒意让头泛起涟漪,真的壮着胆子盯了过去。 常年不见阳光的皮肤,几缕黑须从帕子底下透出,有一片区域明显颜色更深,在腿根极为隐秘的地方接近耻骨处,也就是丛林的左侧,不加区分便是帕子遮挡旁的人类躯体。 时书借着幽暗光仔细地看,盯着刺青的部位:“哦……” 边角尖锐的线条飞出,斑驳褪成了深青的颜色,与浑身上下的皮肤完全不同,那一片的皮肤布满了反复愈合再刺破的伤口,也坑坑洼洼不够平整,但其表面是一只头尾相吞的黑色危险衔尾蛇,组成的圆环被扩写成一轮辉芒闪烁的太阳,光的痕迹指向中心,和那斑驳的伤口互相掩映。 “这是蛇还是太阳?都是?跟你还挺相衬的。”图案有种禁忌的美感,尤其将衣服一穿便显得尤其端正高雅的谢无炽身上便极其反差。 时书:“不过这个图案危险,而且好多伤口,怎么弄的?” 谢无炽:“忍不住便拿针刺出的衔尾蛇,又叫‘自我吞食者’,自我毁灭和自我重生。刺青表达信仰,把他纹在身上也许人能和意志融为一体。” 谢无炽说着话时喉间在低颤,时书再把目光转向了那条衔尾蛇组成的太阳,刺在他的皮肤组织之上的图案,心想:“照谢无炽这种在意身体接触的人,身体纹刺青,一定表示这图案意义非凡?” 时书眨眼:“为什么是它,为什么是刺青?你当时有什么心路历程?” “我说过,我喜欢痛楚,没有什么比亲手制造痛苦更能惩罚自己。” 谢无炽搭在腿根的帕子在动,嗓音低哑:“时书,多看它一会儿。” 时书:“怎么了?” “我喜欢你的视线,被你看着很爽。” “………………” 时书:“哥,你觉得自己变态吗?” “与常人不同就意味着离群索居?至少我能享受不同层次的快感和痛苦,不觉得反倒是好事?” 时书品出一丝震惊中,低头再看,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到谢无炽骨节分明的手背,青筋起伏,被烛光的暗影映出黑与灰两种颜色。 谢无炽的呼吸变重,半弓着腰注视时书白皙干净的侧脸,汗珠沿着他的下颌滚动,嗓音发哑:“时书,它漂亮吗。” 第102章 时书:“挺漂亮的……” 不过对于时书来说,似乎这刺青之下有潜台词,按照从小爸妈的说法,自己并不会接触这个世界。 “摸摸它。”谢无炽哑着声。 时书:“啊?哥,你是不是有点太不把我当外人了?” “你可以触摸我身上的任何地方。” 时书总觉得他在盛情邀请,某个人对自己的某一部分很满意,想向你展示。不捧场的话过不去,伸出手指在太阳的中心点了一下。 “我摸了。” 谢无炽额头起了一层细细的薄汗。 “把手放上去,掌心覆盖。” “这不合适吧?这个部位太……” 时书一边说一边将整只手都贴上去,不过碰到的一瞬间十分震惊,谢无炽腿上的皮肤也好烫 谢无炽似乎笑了一下:“掌心包裹不管有意无意,都有呵护和爱抚的意思。” 那寸皮肤像被正午的太阳晒过的绸缎,非常灼热,时书撇开眼站起身,头顶上再响起谢无炽的声音:“喜欢的条件少说了一项,喜欢口我的时候,能抚摸这枚刺青。” 时书:“兄弟你……” 确定一个人是变态后,他的言行就有点吓不到自己了,时书忍不住道:“就算穿到古代了,你想找个对象不也很容易?老这么憋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谢无炽:“他们不配碰我。” “…………”豪门哥。 “好吧,刺青看完了。” 时书靠近,拽着谢无炽被压着的裤子往上提:“谢无炽,赶紧穿好!虽然你是男的,但我们男的也要守规矩,不然以后会很对不起另一半。下次不要见个人就脱裤子给他看啊!” 谢无炽肯定有心理问题,对待性的态度不同其实也是心理不同,这么一想时书更理解他一些了。 时书叽叽咕咕:“你要爱护自己,爱惜自己。” 谢无炽垂下视线,微微停顿了一下,时书膝盖抵着床沿,两只手飞速把谢无炽的亵裤拉扯到腰际,变成了端正矜持的模样。 时书褐色的眸子看着谢无炽,认真点了点头:“放心,我替你保守秘密,不会有人知道。” “……”安静。 谢无炽:“替我保守秘密?” “就这些秘密,说出去影响你形象。” 时书一边说,还找来了外衫往谢无炽的肩头披。 谢无炽片刻转开了目光:“真是醉的厉害。” 时书给谢无炽一阵捯饬,终于把空气中全部的旖旎气氛一扫而光,变成了一切正常,时书刚准备拍拍被子躺床时,又听到谢无炽的声音。 他在黑暗中看他,灯火映着瞳仁中的猩红色。 “时书,我想做爱。” 时书被两个字刺激得差点一头栽倒,勉力镇定下来,半晌红着耳朵憋出一句:“忍忍吧,哥,咱没有条件。” 说完,时书浑身像有蚂蚁在爬,十分的不自在。我天呢,跟这么个淫魔当朋友真是痛苦得不行。 “要不你找个对象谈了。” 谢无炽:“我在找。” 时书正色道:“那你找到了和那个人说,我也帮不上你。” 谢无炽面色沉静如水没再说话,目光放在时书身上,神色似乎在思索。片刻后,他选择了闭嘴。 时书收拾收拾准备睡觉,门外,响起了别的动静。 时书“刷”一下跑出去看热闹,原来是刚才聊天的那群人,其中不知怎么又混入了别的人,意见不合,大声吵嚷起来。 “你说清楚!欠揍吗!” 一位身穿华服的年轻男子,被人一把推了出来,面带笑容:“好了好了,诸位,别动手!” 他身旁还站着一个体貌高大的男人,夜色中看不清晰,但那体格刚强健壮,远非寻常人所能比。 有人愤慨道:“好好聊你的天,非要扯到什么大旻,还说北境易主,也别怪我们动手了!” 这人拱手:“抱歉抱歉,我这还不是听你们骂人,说大旻尽是些秃头癞子歪嘴豁牙的人物,就随口提了一句。小人游历全国,北境更是常去,那里的大旻族人确实要比咱们大景的男儿生得高大些呀!岂不闻‘胡儿十岁能骑马’。” “那你岂不闻‘勒石燕然’‘封狼居胥’!没成想大景的百姓中,还有你这种为外人说话的。” 华服男子道:“实事求是而已,单论体貌确实是他们异族人更胜一筹,大家承认现实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自欺欺人呢?” 他扇子一挥:“旁边这位,是大旻和大景的混血种,娘亲便是异族人,一家子被小人买来当了奴隶。你看他长得多高?走在大街上少有比他高的吧?” “然后,你想证明什么?证明大景百姓是劣种吗?” “不对!” 有人想起来:“方才隔壁便有个极其高峻挺拔的男人,让他出来给你看看。” “……” 时书:“隔壁?不行我还在长身体,谢无炽,你去。” 果然,这几个读书人还真来敲了门,谢无炽刚穿好外衣,神色早已平静如常,一被叫便走出了门去。 “看清楚,难道他不够高大巍峨,仪表堂堂?” 华服男子转头审视他,谢无炽目光和他对视。无论是华服男子还在站在暗中的那位“混血种”,目光短兵相接时极度阴鸷,慢慢转为了平缓。 谢无炽往那一站,没说话,华服男人片刻后笑了:“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好好好,你们大景确实有这样威武的男儿。” 第103章 时书也被推上前去:“论美男子,哪个不比大旻人好看?” “哎,干嘛?”时书转头想跑,硬被拉到人前,华服男子看得心悦诚服:“恂恂公子,美色无比。好,今晚是小人说的不对了。” “那你们还不走?等着找骂吗?!” 这男子说:“过几天有鹤洞书院论坛诗会,届时诸位名家大儒辩经,我特意赶来,你让我走就走未免过于霸道了些吧哈哈哈!” 被人再三痛斥,还一点不显脸色,仍然笑吟吟的。 “算了,随你的便。” 见骂也骂不走他,拂了拂袖子向时书和谢无炽招呼后,回到了室内。 时书看看这两人,也没什么可说的,倒是这人先拱手开朗地打起招呼:“二位贵姓啊?” 谢无炽:“请回。” “哈哈哈,怕我是祸害不敢说吗?二位如此姿仪,在鹤洞书院只要稍微打听就知道姓甚名谁了,拒绝有什么用呢。我先自报家门,元音,他是我兄弟,元图术。” 元音再三审视他俩,笑着说:“我与兄弟游历全国看遍大景河山。今晚却让我和兄弟受辱,你们二位的皮囊迟早有一天我要剐下来,挂在城楼上晒成干,给更多的人一睹姿容。” “……” “?” 时书本来见他笑吟吟,还以为正常说话,听到这句变态至极的话,一下反应过来:“喂!你说什么!扒什么皮?” 元音:“二位,再会。” 说完他打开折扇,和身旁那位高大的男子并肩而行,不紧不慢消失在浓烈的夜色中。 时书一股火气窜上:“这谁?” “听姓氏,异族人。”谢无炽和他一起回了屋子里,“听口音和姿态,又像是接受教化已久,已通文化为荣。” “但元这个姓很古早,除了北来奴区的人还用,一般异族人化名也少用这个,只在贵族中通行。看来这两人是大旻的望族,说是游历大景,指不定刺探情报。” 时书:“要不要找衙门?” “不用多管闲事,这人一路狂放还能完好无损,背后自然有人保的。” 时书:“服了,长得帅也有错。” “帅不帅涉及到人种优势,民族自信,他当然会很在意。睡了。” 躺下,时书这才意识到今晚实在经历得太多,困意袭来,隔壁屋子的谈话声也变小了,时书一路睡了过去。 - 第二早时书醒得很晚,他还在睡梦中,隐约察觉到有东西在脸上摸。 那只手冰凉凉的,摸了眼皮摸嘴巴:“谢无炽,别碰我。” 那只手继续摸。 时书爆炸了:“谢无炽!” 喊完睁开眼,眼前一双黑色圆溜溜的眼睛趴在跟前,似乎被他吓了一跳,小手小脚猛地往角落里缩。 “……茯苓?你过来了?” 谢无炽站门口,早晨的锻炼结束,刚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回过身:“奶妈刚送他回来。” 时书:“……不好意思,刚才说话有点大声。” 时书昨晚喝醉,今天脑子不是很舒服,但乍一眼看到谢无炽,模糊的记忆还是涌上了心头。明明醉醺醺脑子迷迷,还被他昨晚的发情吓了一跳。 时书低头捏了下鼻尖,他尴尬的时候都这样,尽量想装作若无其事,谢无炽先道:“出门一趟,许家二位找。” 时书忙点头:“请请请。” 等谢无炽走了,时书才开始回忆昨晚,被送到手心里的触感,还有那衔尾蛇组成的太阳刺青,黑成了深青色,像烙印在他的记忆里。 一想,时书后背冷汗都下来了,有种事后的后悔。 “昨晚干了什么!都看到他腿根了,不跑路先不说,居然顺着他把刺青也给看了!” “喝酒误事,这辈子再也不喝。” 时书天都快塌了捂着额头,刚才谢无炽出门穿了一身儒衫,尽管不用名贵的料子,但他显然在现代就很考究衣着,宽袍大袖找人订做,仪容端正且列松如翠,光看外表一副迷惑人心的清高景象。 刺青不是淫纹,但谢无炽的未必。还是敞开腿,让时书趴在他膝盖上看的。 时书捂了起码半小时的额头。 完了。完蛋了。 没有觉得谢无炽不好,只是不合适。看别人腿,看□□,怪怪的,虽然有些说不清怪在哪里,但直觉上时书觉得怪极了。 他蹲够了,把茯苓抱起来:“等回了东都,你就跟着林养春当小药童,再也不跟我了。昨天晚上没带你,今天和你出门玩一天。” - 时书出这书院,这小屁孩就牵他后衣摆,不停踩脚后跟。 时书去了一趟大街,今天依然热闹,红线节要热闹整整三天。 他不喜欢牵人,小孩儿也不爱牵,把袖子给茯苓牵住了,两个人往外跑。茯苓很喜欢他,但时书才十八岁,他还肩负不起照顾一个小孩儿一辈子,何况还是穿越。 走到绣阁,时书站在楼台下看热闹,中午被许珩门的下人认出来了:“公子,你家兄长和我家主人正在醉红楼吃饭,公子现在去吗?” 许珩门和谢无炽,这些人聊的都是宏观问题,家国政务,时书听不懂:“不去,我自己在街上走会儿。” 下人说:“不去就可惜了,主人今天请了宫里来的御厨,整个韶兴府最有名的待客之席,你要错过,可有损口福啊!” 第104章 时书仔细想想:“不是为了吃,单纯爱看厨师,走吧。” “……” 那下人领着他一路到了醉红楼,据说是韶兴府最豪华的酒楼,眼看重檐歇山楼层林立,据说此等顶级楼阁,一顿饭的花销就是普通人一整年用度!类似于现代的五星级酒店。 时书牵着茯苓走到门外,听见几个人聊天。 “居然把小栾仙也请来了?” “小栾仙一向不给面子,就是东都的世子王爷来了也不轻易出面。这次居然抱着琵琶移架醉红楼,少见。” “昨晚周家画舫拉弓,你们没看见呐?那雄姿英发,膂力强劲,小栾仙一向不喜欢纨绔子弟,就爱豪侠人物,大概就来了。” “……” 时书停下了脚步,他往后退,透过屏风看到了一位曼妙的背影,丹蔻轻扫,头上插满金玉,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 这群爱风雅的公子哥儿,都要顺着她说话,不敢有一句违逆。 背影隔了一个座位坐在谢无炽左手,看来有人故意撮合。 时书挠了挠下颌,说:“突然有点不舒服,你们吃啊,我就不进去了。” 时书揣起茯苓,当场一个狂奔:“快走,让咱哥谈个恋爱。” - 茯苓虽小,时书也跟他称兄道弟,买了串糖葫芦给他:“小老弟,快吃。” 沿河溜达的时候,时书在断桥旁又看到了昨天的钓鱼中年人。 这次他还站在树底下,抬头沉思着看树梢头。 时书走过去:“你鱼钩又甩上面去了?” 中年人转过脸,笑了:“是你啊,小友。” 时书仔细看:“要不然我教你爬树吧?这样你以后就能自己上去取了。” 中年人:“我会爬树,只是担心摔下来,不得丢人现眼呐?” 时书:“这里很多人看你吗?没人看着你啊。” 中年人转身拿起鱼竿:“你说得对。就算摔一跤,又有什么所谓呢?” 时书拽着树叉子往树上爬,这人看着他敏捷的身影:“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怎么人得了后不是快乐,而是恐惧。” 时书一下磕巴了,他最怕跟人谈心:“呃……老哥,你也有忘不掉的人吗?” “算是,”中年人说,“比如这棵树,我以前是想爬的,但后来摔了一次后就再也不爬了,生怕丢了性命,杯弓蛇影。” 时书:“你说的是爬树?” “也许不是。”中年人看时书站到了枝桠间,解着透明的鱼线,“但是鱼钩挂在树上,实际上是需要人爬树上去取下来的。当然爬树的人也许有性命之虞,倒悬之危,坠落之惧,但还是要有人爬树。不然鱼钩便取不下来。” “……” 时书没说话了,这个人肯定不是在说树。 见线重新绷直了,时书“咚”一声跳下来,震得周围灰尘弥漫:“我没事,小问题。” 中年人接过鱼钩,也没有说谢谢,转过身去:“假如没吃没喝,只有这一只鱼钩,树又是钢刀插出的刀山,谁敢上去取呢?勇士去取,抑或是披坚执锐的人去取,为什么二者不能是同一个人。” “入魔,着了相。钓个鱼也钓不清净。” 时书转开了话题,看到岸边的浅流,随口问:“你这儿能钓上吗?” “钓不上,空度岁月。但又不敢爬树。” “……” 时书也不说话了,牵着茯苓:“我走了啊。” 中年人文雅的脸上带了笑:“你叫谢时书?” 时书一下意外了:“你怎么知道?!” “文卿给我的信上写过你。他一直不肯离开东都,想等时机递上谏书,应时而动,一遇风云便化龙。但我十年不曾踏出鹤洞书院,听他说身子不好,现在呢?” 时书:“你是谁?” “许寿纯,”中年人将鱼钩扔进河水,“你兄长昨夜在周家画舫那一箭真是劲道十足,射穿了我的脸面。十年前裴植死了以后,为了这祖传的荣华富贵,我再也没碰过箭。当年我没有他的勇力,现在,儿子也不够勇武。但看到现在大景的年轻后人如此刚强有力,心中欣慰。” 时书一下怔住:“你们……” “算了,”时书说,“你要是跟我说钓鱼,我能聊。说这些我聊不了。” 许寿纯:“哈哈哈,来,钓了一尾小鱼。” 不远处,一直若无其事坐着的下人。时书以为是百姓,居然是仆从,将鱼篓里的鲫鱼拎了出来。 “带去醉红楼,煮汤给他兄长喝,说是我送的。你呢,小友,以前还是个小和尚么?那就在这陪我钓鱼吧。” - 时书岔开话题,但凡探问一概不聊,只聊鱼,免得一不小心露了馅。 毕竟谢无炽有事情要干,时书对朝堂不感兴趣,但不能把他给出卖了。 坐了一个时辰,茯苓坐不住了,时书便起身带他玩儿,离开了断桥旁。 许寿纯也并未对他们印象特别好,对长阳许氏趋之若鹜的年轻人很多,优秀的更是不胜枚举,时书更不会说讨人喜欢的漂亮话,许寿纯聊那几句只能算对这二人印象不错,仅仅一尾鲫鱼的优礼,至于他掌握的权力不会轻易施舍。 傍晚,茯苓被奶妈接去吃饭睡觉休息。 时书刚吃了饭,许家的下人又来了:“小公子,兄长托人带话,今晚不回来了。” 第105章 时书:“什么!!!谢无炽今晚不回来?” “说是夜游画舫,醉眠花丛里了。”下人挤眉弄眼,“有佳人在侧,谁愿意回家独守空床啊。你兄长今年三十么?是不是死过妻子这才孑然一身?” “他一直是僧人,前不久才还了俗……” 时书道谢表示明白,等人送走之后,打水洗澡,“昨晚还那么饥渴,今晚就不回来了,谢无炽,嗯?你动作还挺快啊?!” 人一静下来,昨夜回忆涌动。。 船舱里摇摇晃晃的煤油灯,轻飘飘的热夜之梦,谢无炽睫毛几乎擦着他的睫毛,手指在他口中揉着牙齿。 好像说了什么,也记不清了。但昨晚看他刺青的事却记得一清二楚。 谢无炽人很好。 但谢无炽不对劲,他有毛病。不是骂人的毛病,而是心理问题的毛病。时书以前有个朋友,家里气氛不好,他就时常靠自虐才能缓解情绪。 “之前就说了有性瘾,看他的表现是不是也要通过这途径才能发泄压力,让自己维持个人样?” 时书将湿漉漉的帕子擦在白皙的腰身,被刺激得曲起脊梁:“谢无炽找对象还挺重要的,不然唯一受害者就是室友我了。” 时书指尖淌过冰凉的水,脑海中是监狱里被他第一次亲,舌头在嘴里硬钻,他脖子上那一起一伏的青筋,暗色中活色生香。 舒康府他病得厉害,险些死了,气喘吁吁压在床上堵住嘴的狂吻。 时书鸦羽长睫垂下,眉心拧着,当时谢无炽那猩红的眼睛,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掐着他的下颌碾轧着唇,别管心理上抗不抗拒,接吻其实挺舒服的。 昨晚上,看他的刺青。 “也不说喜欢,要是我喜欢一个人,就会反复地说喜欢,做他喜欢的事,和他聊天说话吃饭散步逛街,逗他开心。” “谢无炽也没有做到这其中任何之一啊!非常稳定,到没人时直接发情。” “如果再遇到新的穿越者,或者他遇到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时书寻思,“应该也要承受我的经历吧?” 高自尊高自律的谢无炽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游刃有余,尺子一样走在他划定的人生轨道上,每日晨练保持勇武和健康,写日记看书做事,处理完事物闲下来才开始发情。 傲慢且自恋,并不是小儿科的高傲,他就是自认为高人一等,表面对人客气,实则内心充满了优越感。 当然他没有对时书说过坏话,对时书也很好,时书能接受,更没有看不惯,毕竟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是吧。 “所以想亲人就亲了,想接吻就接吻了,还让我看刺青。换别人我早打人了,但谢无炽生病了,这怎么说……” 时书手里的帕子拧打结了,谢无炽吻他的场景,车轱辘的骚话激得他头昏眼花—— “想看我高潮吗?” “我喜欢你的视线。” “漂亮吗?” “什么鬼啊!你又不说喜欢我!你说了喜欢我我就明确拒绝了,让我在这猜。” “行行行,不回来,你要真谈上了我还祝你幸福!不过这倒给我提了个醒,不能再胡乱碰我一下,实在是没头没尾的感情。” 时书洗完了澡躺床牵上被子,没想到还做了噩梦,梦里谢无炽对他温柔言笑不说,还掐着脖子反复亲吻一边亲一边轻笑,摸他的耳朵,丝毫不在意他的直男。给他的感觉也诱惑难以抗拒。 时书没回忆过,但也没忘记过。 亲完了唇又按着时书摸他的刺青,指尖触摸图案,尾端延伸出太阳辉芒的衔尾蛇,自我毁灭和自我重生,锋利的光芒四下散射开来,伤痕斑斑扎在皮肤底层的疼处,没见过谢无炽谈上恋爱的样子,但在舒康府医药局的那晚上,他高高在上亲他,吻得情之所至的眉眼时书记得一清二楚。 神经病,疯了!!! 梦境中,谢无炽像鬼一样缠着他。 时书不记得有没有躲,他被谢无炽反反复复地亲吻着脸,意识处于蒙太奇状态中,不安的声音,气息,手背上的青筋,骨骼的收紧,明暗光影,两个人的话语,一直存在于记忆里,一旦交织成光怪陆离的梦境,似乎在森林里游动。 ——更声,时书睁开眼恢复清明。 他掀开被子坐在床上,俊秀的眉眼,让月光照出了一点冰凉感,脸上没任何情绪。 “算了,之前都是我愿意,毕竟你救过我的命,还一直对我好,让你亲两口摸两把也算了。现在你有人了我就不干了,再开玩笑不理了。” “我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这点小事想来想去~” “人总有点大病小病,给你亲了几次,也够了。” 时书琢磨琢磨,“就是以后真谈恋爱了有点对不起人。要不以后先说清楚,看谁愿意接受我。毕竟被男人亲过算得上是一种污点。” “不过都特么穿越了,还想谈恋爱,这辈子就这样了!不谈了!” 时书想来想去,发现自己这凡事不过心的性格,居然第一次失眠了! 反正也睡不着,时书索性起了床,打着呵欠到院子里练习跑步。奔跑起来让风擦过耳边,心情顿时好了很多,跑得汗水沿着白净的耳垂往下淌落,时书撑着膝盖低头看汇集在石板上一滴滴的汗珠,这件事总算想明白了。 谢无炽,你得罪我了。 跟谢无炽谈恋爱就没关系,他自负得很,大概率看不上伶人。 第106章 但无论如何,你一开始就不该招惹我。 该来的总要来,时书和寝室室友还互相忍耐恶习呢,比如室友深更半夜打游戏吵得很,时书一训练每天洗三次澡搞得其他人上不了厕所。跟谢无炽和平共处这么长时间没有一点矛盾,本身就不正常。 时书到井旁拎了桶水,脱了衣服擦洗身子,把手臂上的汗擦得干干净净。 自己这两个月,确实也太依赖他了。因为谢无炽情绪稳定处事老练手段可靠,明显心理和生理都比自己成熟得多,时书就依赖他。 擦背时,院子尽头走来一道身影,挺拔端正,仪态十分稳重高雅,一身淡蓝色的长袍,不是谢无炽还是谁。 一看到他,时书脑海里瞬间想起了梦境和昨晚的事,摇头挥去想法,打了个呵欠。 “回来了?”时书问。 谢无炽:“你还没睡?” 时书穿上衣服,把木桶里的水倒干净,进了屋:“我睡一觉又起床了,有点睡不着。” “怎么了?” 时书:“没事,想事情。对了,昨天我们遇到的钓鱼佬居然就是许寿纯!” “昨天见面我猜是他,原来还真是。不用再见他了,明天启程去东都,那碗鱼汤算他答应我一件事,以后得提携我一把。” 时书:“好。”又打了个呵欠。 谢无炽转头,平静的视线转着他:“你在等我?” “……那倒没有,我确实刚醒。” 谢无炽站在烛火灯旁宽衣解带,把外袍宽了之后,抬手将头发往后撩起来,用一根黑色带子绑了起来。 时书收回目光,拿起床上的衣服,说:“我再睡会儿,明天赶路了喊我。” 谢无炽:“好。” 说完,他就看见时书走出门,推开隔壁间那扇。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有点匆忙,我可能要稍微修一下,谢无炽生病亲小书包那章我也要修得更疯一点,这两天得修修。 解锁个小剧场: 小书包主动爬床刺杀,天天跟谢无炽亲亲抱抱,手摸帅哥刺青故意撩拨,但由于小直男过于紧张,哪怕天天都在亲啊摸啊,但依然没能,一个月才。 然后小书包刺杀的心理状态:谢无炽最近好像在干大事,缓缓吧。 谢无耻好像在做好事,缓缓呢。 今天亲迷糊了,忘记…… 今天亲腿软了,呃,明天…… 就酱紫。 第41章 分居 清晨的微光中马车碾轧露水,等待驶离韶兴府城。 舒康府城门外,时书低头两手捞起茯苓的腋下,往上一甩。 “上去上去,走人啦,回东都了!” 人“咚”一声爬进马车内,到角落缩成一团。 “嗷嗷嗷~” 时书笑出白牙,被阳光照得转过脸,和许珩门、许珩风并肩而行的谢无炽走了过来,身影高挑。时书笑容不减:“聊完了?” 谢无炽手拿着礼盒:“聊完了。” 时书正要跳上马车,忽然瞥见桑榆枝条下,一道曼妙身影戴着桃花色面幂,由几位侍女扶着,正遥遥往这边张望。 时书啧声,许珩门也瞧见:“谢兄,郎心如铁,小仙一片冰心,你不如就带她一起回东都吧。” 谢无炽:“配不上,不了。” 时书蹲在架板上牙槽咬着一根草,抬了下眉梢。 私下:他们配不上我。 表面:我配不上她。 许珩门摇着扇子,笑道:“昨晚被你拒绝哭了一晚上,今早又要哭,只怕两个眼睛像鸡蛋似的。” 谢无炽没说话,但那眉眼十分冰冷。 “那就下次东都再见,我和兄弟到了找你喝酒。你虽是僧人还俗,但也该破戒了。” 这两人离去,谢无炽转过身,将带给裴文卿的书信和人参放到马车。 时书蹲在他跟前,直到谢无炽也上了马车,把位置挪给他一丁点:“这趟远门出了好长时间,好久不见来福了,不知道它想不想我。” 谢无炽:“你养他养得好,他当然想你。” 马车压着官道往更远处驰去。 时书喝完水后擦了下嘴:“昨天遇到许寿纯,他和我说了一大堆奇怪的话。” “什么话?” 时书把许寿纯说的话复述了一遍:“他好像有心魔。” 绿荫在马车上留下光影,谢无炽道:“许寿纯作为清苑士人,三榜出身,还是书香门第百代儒宗,本来该在士人中起表率作用,不过拥有得越多反而越怕失去,长阳许氏数千人口的富贵都在他一个人身上系着,因而不能、也不敢做出过激的行为,所以如此郁闷。” “过激的行为?” 时书侧头看他,对上谢无炽目光的一瞬,又把脸转开了。 早晨的光照在他白皙秀挺的鼻梁,时书盘腿坐着,发缕被吹乱了几根,不减其透澈清隽感。 谢无炽移开目光:“仗着祖辈余荫荣华富贵的家族,存在的立场也就是主子的狗,指哪咬哪。十年前他和裴植一起掀起了祸事,裴植出身贫寒被当庭杖毙,他却有家族作保活了下来。” 时书怔了下:“他们干了什么?” “参与了皇帝的夺权。没经过允许,擅自染指权力会死无全尸。不过他们想要辅助皇帝,也只是为了达成另外一个目的——‘变法’。” 第107章 时书听过这个名词,顿在原地:“变法?” “有一篇文章不是写过?在一个摇摇欲坠的时代,部分人沉浸在掌握权力的喜悦中,翻云覆雨,操纵时政,彰显权谋和智力。但有一部分人却提前醒过来了,猜测到王朝的覆灭,急剧思索阻止的方法。” 谢无炽拿出一只占卜的龟壳,和一些稻草签子,晃了晃不知道在参些什么。 “许寿纯和那群‘新学’党人想阻止而无门路,并且受到屠杀,从此一败涂地,气息俱亡。这就是他为什么郁郁不得志。你读过那么多古诗词,明白大家的志向了?” 他漆黑的眼珠直视时书,时书被他一看,缓慢地转过视线:“明白了。” 时书往木板上一躺:“明明变法有好处,为什么不让变呢?” “权力的整体有限,如果变法有功这群新贵会取代尸位素餐的人,你说那些人急不急?朝堂斗争,没人看是非,是看功利。” “原来如此。”时书抬手对上太阳,雪白阳光透过指缝落到脸上。 马车沿着崎岖的山路渐行渐远。 时书:“你找到了账本,还联络这些人,是不是就想把某些人拉下来?” 谢无炽龟壳里的铜钱落到木板,他低头仔细审视:“初九潜龙勿用。” “一无所有的人,如何才能入局?” “拉下某些人,取而代之,是这条路。” …… 暴雨中,一列兵马护送着肩抗担子的差夫,飞快地从官道上走过。 眼看那些差夫个个累得满头大汗,却不敢停下来,被鞭子催着走。 “还不快走!前面就有强人,怎么能歇息!” “……” 时书从马车上翻身而起:“这是在干什么?” 那些兵马举着旗帜,上面书写着“梁王”“寿”的旗帜,谢无炽正翻看着一本书,收回视线:“这是送给梁王的寿礼。” 时书:“梁王,也就是那个世子的爹?” “没错,也是当今大景皇帝的生父。梁王的诞辰快到了。” “这些大人物的寿辰,早已不是普通的生日,有了象征意义,一不小心便会波谲云诡。” 谢无炽神色流露出思索,道:“先回东都,看看情况如何。” 从韶兴府往东都的官道只有两日的路程,终于见到东都城门时,时书跳下马车,猛地松了口气:“我靠,活着回来了!” 谢无炽一进门,立刻有人急匆匆将他接走,回世子府第一件事找世子议事。时书则回到流水庵,院子里的草都长得荒芜了许多。 时书把茯苓送去林养春管的世子府医药局,有人早收到信接过孩:“这是那个孤儿?” 时书拍拍他脑袋,道:“对啊。让神医们看看你这哑还有没有得治,以后,他就在这儿先学门手艺。” 茯苓尽管不舍,但小孩子忘性大,医药局的人拿了糖块给他吃,他便死心塌地坐上了小板凳。 “这小没良心的。” 时书说完刚走出医药局,忽然听到一阵“旺旺旺!”的狗叫! “来福!!!!”时书心花怒放。 一只大黄狗猛地从背后冲上来,往时书身上一跳,冲击力撞得时书一屁股坐地,还没撑起身便伸手疯狂揉它脑袋。 “来福,来福,好来福!” “旺旺旺!嘤嘤嘤!呜呜呜~” 撒娇。 时书撸他脑袋,听到笑声,裴文卿拎着烧鹅站在背后,他脸色比时书走时还差,一张俊秀的脸苍白:“来福可想你了,你去舒康府这一个月,他整天吃在我这,空余时间都趴在流水庵的门口,等你回来。” “我靠!催泪了!人狗情深!” 时书荷包蛋眼后看到裴文卿的脸色:“你怎么身体越来越差了?” “不用为我担心,你怎么样?这一趟想必经历了许多事情,心智更成熟刚强了?”他晃了晃手中烧鹅,“吃饭了?我把这烧鹅切来,再做点饭你吃。” 时书围着他打转:“先不说吃饭,说说你,你呢?上次给你的养荣丸吃了没有。” “没有用,我身子就这样了。先吃饭。” 时书说:“算了,还不知道我哥几时回来呢。” 说到这,时书这心里便不是很爽快。 “你哥是世子府出幕资聘请的参议,自然有世子为他接风洗尘,你就不用担心他了,现在定和人应酬宴饮。” 时书:“哪有这么多酒要喝。” “所以你哥了不起,他心里未必愿意和那些人结交,却能从容施行。但看碌碌红尘,都为一利字奔波。本来以为你哥求的也是功名利禄,但这次舒康府驱瘟,他也算让我刮目相看了。”裴文卿面带笑容,“不说别人了,说说你在舒康府怎么样。” 一说到这个时书就不困了,拍着腿大说了一通,他说话裴文卿就听着,时不时点点头,还说了谢无炽生病的事。 “是啊,寻常病人放血都要大夫操刀,他竟能自己动手割开血肉,心性顽强非同寻常。” 时书端着碗喝了一口水想起什么,脸上露出复杂的颜色:“他……厉害。” “接下来又有你哥忙的了,梁王诞辰世子必定要备厚礼,让这些参议们结合礼制给意见。” “他忙他的正好。” 时书站起身,洗了碗把切好的烧鹅放桌上,说:“我正好准备找点儿活干。” 第108章 裴文卿:“你找活儿?” 时书:“当然了,我有手有脚能干活。” “你在这世子府没有门路,等你哥回来了和他商量。” 时书跟被蜜蜂蛰了似的:“不不不不不,我自己找!” “兄弟吵架了?”裴文卿拿着扇子,合拢:“那你只能去医药局,除了林太医也不认识别人。” “……” 裴文卿陪他坐了一会儿,吹风吹得头晕让时书送回了屋子里。等再回流水庵是下午,时书和谢无炽一直睡在左边的厢房,与堂屋隔门的右厢房则放置杂物,后来买了新床,但一直没有收拾出来。 时书一边将地上灰尘扫干净,杂物也搬开来,被呛得咳嗽了一声。 “是时候独立一点了,这不有空闲房间吗?总共处一室,以后谁谈对象了都不方便。” “何况谢无炽这种重欲的人,三更半夜总要撸个关什么的吧,我这待着也太煞风景了。” 时书还想脸红了:“之前该不会是我在,他一直不好意思就憋着吧?怪我咯?” 角落有个蜘蛛网,时书正盯着,忽然“哇!”一声,蜘蛛往他脸上飞。时书掉头往门外跑,挥舞着扫把走到屋檐下,谢无炽那石青色缎袍的身影隐没入夜色,恰好进门挂上了流水庵的门闩。 时书疯狂道:“好大个蜘蛛!” “你在干什么?” “我收个屋子,这隔壁屋一直放着没人住,我打算搬过去住了。” 谢无炽单手理着袖口,把手腕的念珠褪下放到桌案,阴郁眉间本来在思索什么事,听到这句话目光转向了他。 “那间屋原主人死了,你不怕了?” 时书:“舒康府死那么多人,有什么可怕的?” 谢无炽端了碗茶水,揭开盖子浮了浮。 时书:“再通知你,明天我就去医药局帮闲了。” 第42章 这么喜欢发骚? “医药局。”谢无炽面无情绪重复一遍。 “舒康府时我和林养春成了朋友。对看病不了解,但帮忙清点、购买、搬运药材还是可以的。这样,谢无炽,你先别多想。” 时书一向有话直说,“我们两个热血方刚的大男人,冷静一下保持距离也好。亲兄弟都得分房睡,何况我俩还不是。” 谢无炽眼中漆黑:“哦?” 时书一向有话直说,主动把话说开:“那天晚上的事我都记得。这几天也想了很多。你给我看刺青,没什么问题。不过我觉得你对待恋爱关系很开放,还很随便——不是在说你啊。比我要开放得多。我就怕这么下去不好,毕竟你自控力也不行,万一哪天我俩越界。” 谢无炽视线恢复焦点:“越界,什么意思?” “就是我占你便宜,像那天晚上摸你那样。” 时书咳嗽了声,认真地说:“你很开放,因为你有那个瘾,而且从小受到的教育和我不同。但我没有,我更健康,我不能趁人之危,但也不能惯着你。比如你有时候拉着人乱亲的事,至今我也不好分辨你什么情况,似乎不能用男同来界定了,好像比这个概念还吓人。” 谢无炽并没有说话。 “总之——”时书准备结案陈词。 “以后各睡各的,减少意外发生。” 谢无炽眉峰陡起,似乎笑了一下:“你摸我,到底谁在吃亏?” 时书不疑有他:“我摸你,当然是你!我能吃什么亏?” “原来是我吃亏?” “差不多吧,”时书说,“我确实不知道自己吃亏在哪。” 闻言,谢无炽浑身似乎躁动起来,嗓音发哑:“时书,你——” “???”时书一下破防,“你想说什么啊!” 谢无炽盯着他,也许是时书的错觉,他的眼神变得情色,漆黑眉梢压着视线,那视线落在时书的身上,有一种发情的感觉,像被这句话刺激了似的。 时书出声,大惑不解:“喂!谢无炽!你干什么?” 谢无炽哑着声说:“分屋睡也好,你暂时不用收这间屋,梁王府准备王爷寿辰,世子回了王府暂住,我近日要打点行李去王府住一些日子。” 时书这才反应过来:“什么时候的事?” “梁王五十大寿,皇帝御驾亲临三日。梁王府准备两年等待殊荣,朱漆重刷,丹垩一新,新造了些亭台楼阁准备戏曲歌舞,正好是大量用人的时候,我过去监督参谋。”谢无炽说完,转身进了厢房,“收几件衣服,你别进来。” “你收衣服我有什么不能进的?!” 时书挽着袖子,莫名其妙,白净俊俏少年的一双眼望着院子里,可以说是困惑。 “谢无炽!” 而一墙之隔的门内,谢无炽此时的心情躁动难安,心脏难得以高度的频率跳动着,这以前只会在他运动后。 熟悉的疼痛感,疼。 衣柜矗立的隔间内漆黑一片,热气从喉头滚动着溢出时,那个躁狂的声音一直在说:疯了!疯了!疯了!疯了……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人? 身体渴望拥抱,但却并不懂爱是什么。 疯了,不正常,不正常,恶心,恶心…… 恶心……疯子! 意识在往下陷,精神却相当清醒,甚至醒得他脑子麻木地疼痛,记忆回溯。心理医生的告诫反复涌入脑海。 想到时书的脸时,后脊椎一阵绷紧的疼,起伏分明的锁骨发抖,那副颀长强健的身躯,每个细胞都在迫切渴望着拥抱的温度。 第109章 谢无炽性感沉迷的眼垂下,抬起手狼猎食一样咬住了腕骨,清晰尖锐的刺痛传来—— 忽然,整个人受到刺激一下闭上眼,热气从俊朗清晰的脸溢出。 “啊……” 大口喘着气:疯子…… 手腕的血流温热,谢无炽背靠着冰凉的衣柜喘气,浑身的肌肉绷紧到发疼。 片刻后他擦掉挺直鼻梁的汗珠,眼神恢复了冰冷阴暗,调整了心态和情绪走出门去。 时书趴床上收拾,少年背影活力十足,谢无炽到院子里的水井旁打水洗澡,阴冷得很。 刚换了身衣裳,流水庵门口来了人:“参议,世子问你忙不忙,给陛下用的御膳要商量,请您直接去梁王府。” 时书走出门,见装束得澹然疏朗的谢无炽,眼下似有绀青色,平静地点了头:“好,马上就来。” 一回头,时书追了上来:“你今天就走了?为什么这么匆忙?” “床让给你免得再收拾。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也好好想想。这几天我空了,回来看你。” 说完谢无炽把包裹给了掌灯的随从,身影一径往前,让灯笼照着,便消失在了流水庵的桃花林中。 时书:“???” 我让你走了吗!回来! 时书从狗盆里捡了个骨头扔出去:“来福,把他叼回来!” 来福摇尾巴不解:“旺旺旺!旺旺旺!” “算了。”时书撑着下巴蹲身,盯着荒芜的院子里,叹了声气,“哼,随便你吧,大忙人,反正我也有自己的新生活。” - 世子府药局,时书站仓库的架子前,把一堆药材拖出来时,被腾起的烟雾刺激得咳嗽了好几声。 “咳咳咳!咳咳……这是放了多久了?” 背后林养春的徒弟林百合探头看了一眼:“哦,堆积了几年的老货,最近天气好,都拿出来晒吧。” 时书仔细一检查才见有大包的柴胡,早已霉烂,不能药用。忍不住回忆起舒康府:“当地的百姓生病时没有药可以用,好多人眼巴巴望着,世子府居然这么多药材囤积,全都烂了!” “啧啧啧,”林百合说,“就算全天下都没这东西了,世子府王府也会有,不然怎么是恩宠富贵?” 时书:“万恶的封建主义。” “你说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我还得砍头呢。” 时书把药材放到竹编的圆盘,放太阳底下晾晒,林百合收拾好了一箱子药,道:“走吧,上梁王府去。” 时书蓦然想起了谢无炽:“去梁王府干什么?” “老梁王寿诞在即,如今王府里忙成了陀螺,每日来拜寿的、引荐的,主人太太和奴婢,得有数千人在里头忙碌,人多了总有个头疼脑热腹泻窜稀的吧?那边的药局忙不过来,一到逢年过节就得借咱们过去。” 时书也抓起药箱:“原来是这样。” 林百合跟时书差不多年龄,两个人一起出了门,梁王府和世子府隔着一条街,走路约莫几分钟,梁王府金碧辉煌的大门赫然呈现。 果然,这王府门口人来人往,应酬交际好不热闹,门卫都拿鼻孔看人。 “哪儿来的?” “世子府药局的。” “进去吧。” 时书进门后左看看,右看看:“梁王府,比世子府还大?” “那是,当今圣上的亲爹。” 时书一路走,见道路两侧张灯结彩,树枝修建有型,朱门绣户上了新漆光亮鲜艳,亭台楼阁重重掩隐,来来往往的奴才丫鬟都换上了新的衣裳,眼高手低,相比之下确实有一种别样的活力和气派。 时书懒懒道:“真了不起。” “本来还能更了不起呢!只是咱们王爷是个‘一团和气’的笑面王爷,一问三不知,每日呢就和几个夫人打牌,从来不问政务,一问就摇头不知道不知道,人老实!这气派,赶太后家那几个叔叔侄儿还差点。” 时书边走边看,经过戏园时林百合戳他胳膊:“那不是谢参议吗?” 时书转过身,果然看见一身淡青色长袍的谢无炽站人群中,一旁是世子楚惟,还站着个红衣太监,三个人正在看一份喜剧片的曲目,旁边的戏台老板站着,一脸忐忑望着三位。 谢无炽身高腿长,在人群中显著的出挑,他收回目光将曲目递给了太监。 “请周公公过目。” “哎哟!”那太监尖声尖气,弓着腰接过,“梁王诞辰,陛下亲临,气氛其乐融融,看几首孝子戏好了。什么‘失空斩’,‘杨家将’,与政务有关的都免了。” 世子冷声道:“怎么,你是怕本世子夹带,要向陛下进言?” “冤枉啊,只是陛下日日处理朝政,殚精竭虑,好不容易回府一次,政务杂事,就不要扰陛下耳目啦。”周公公擦擦额头的汗,“这也是丰公公和喻妃的意思,为陛下分忧。” 世子一下笑了出来:“那是自然,皇兄御驾难得出宫一次,怎么会再拿政事俗务扰他清闲?把这几曲都删了吧!” 戏台老板连忙应声:“是!” 周公公说完,还怕处理不到位:“除了看戏园子,其余观赏庭院、赏荷听曲、饮食用膳的条陈,也请世子殿下带奴才一道看看吧。” 世子面露不悦,说:“知道的这是王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们太监的窝铺!” 第110章 “哎哟,这可折煞了奴才,世子殿下——” “好了好了,跟你开玩笑。”世子笑着拍拍他肩,“走吧,带你去膳食所看看。” 他搂着周公公走,给谢无炽递了个两人才懂的眼神。谢无炽面色平静,把新写上的曲子戏目看了看,递还给老板。 恰好一抬头,看到了不远处树荫下的时书。 林百合还拉着他低声说话:“你不知道哇!自古以来借着面见圣上的时机想递话的人,无一不在衣食住行上下力气,这群死太监坏事做尽,生怕被人告状,防得紧得很!”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 时书拎着药箱,浑身被阳光晒的白净剔透,和谢无炽对上视线:“大忙人,看什么?” 谢无炽瞥一眼林百合,身后世子的人催促,他也没说话转身,身影拂过栏杆渐行渐远。 时书正大惑不解,和林百合一道到达药局。 王府人多事杂,果然生病的人也多,时书忙着拣药时,药局里忽然传来一阵清新婉转的笑声,从林梢底下沁透过来。 “哎呀,我今日的活儿还没干完呢,突然叫上药局来。” “耽误了,回去还要忙活。” “都说了干干净净的,还不信……” 时书捧着药篮子露过中堂,恰好看见一位年龄稍长的嬷嬷,带着几位年轻貌美的婢女走来,边走边笑。 嬷嬷操着手严厉斥责:“轻浮浪荡,举止不堪。在我这儿还好,届时在喻妃面前还这么没规矩,被掌了嘴可别哭。” 时书见是女孩子,连忙跑了,听到这一行人进了另一间屋。 林百合跨进门来,满脸笑意:“你小子,今下午要饱眼福了。” 时书:“怎么了?” “这几位可是王府最貌美的婢女,去年年初来王府帮闲我就见过,那个长得像小猫的叫翠袖——” 时书把黄芪中的杂草扔出去:“她们来干什么?” “我刚听了几句,都是挑去伺候喻妃的。陛下最宠爱的妃子,平日都带在身边一日离不得。这次回王府也要带回来,这喻妃没什么爱好,就爱……” 时书受不了他卖关子:“爱什么你说,挤眼睛干什么?” “爱美男子!不过宫闱之事你也清楚,碰个太监都是死。她便时常让貌美宫女扮作男子,天天和她打牌。” “这几位漂亮女生都是挑出来陪她玩的?” “是。” 时书说:“她们愿意吗?” “荣华富贵,肯定愿意了。比如你这相貌,给你钱,让你陪个男人玩儿你愿不愿意?” 时书懒洋洋道:“哼,我还真不愿意,千金难买我高兴。” “那是你没吃过苦,吃了苦,屎都吃。” 时书低了头还真仔细想了想。如果回到现代,唯一能把钱当纸往他身上扔的只有谢无炽。仔细想想,要是为了荣华富贵,天天让谢无炽抱着亲、抱着摸、抱着舔,指不定还要甜言蜜语讨好几句,叫个“老公”什么的。 接纳谢无炽的体温,拥抱,再按照他的喜好亲刺青。等谢无炽玩的他浑身脏兮兮,再用那看狗的眼神把钱往他身上扔,哗啦啦的银票飞舞—— “………………” 时书浑身震悚,猛地大喊惨叫:“我靠!我不愿意!好可怕!” “不愿意就不愿意,吼那么大声干什么!”林百合被吓一跳。 时书:“……” 下午,这群体检完的婢女们被带走,天色渐晚,时书帮林百合把最后一筐药材摞上架子,刚坐下来擦了下额头的汗,不远处走来一道身影。 夜色乌黑,这身影身高腿长,一身缎袍穿得十分养眼,清正端庄一尘不让。看清是谢无炽时,时书问:“你怎么来了?” “接你回去,活儿干完了?晚饭吃了没有?” 见时书摇了摇头,谢无炽淡声:“过来。” 走远了才说:“你们药局这么好,连晚饭也不给吃?” 时书:“没有不给吃,还没到时辰。再说我也不是很饿。” 跟着他一路走,穿过低矮的林梢和曲折回廊,约莫三五分钟,眼前出现了一座修葺崭新的院落,人来人往,谢无炽带着走,不时有衣着贵气的人向谢无炽点头:“谢参议。” 直到推开门,一间开阔的屋子:“进去。” 时书:“你来王府住这儿?” “嗯。”谢无炽说了话,有奴仆上前支起桌子,一道一道把菜端了上桌子,掀开盖子热气腾腾。 时书:“谢谢。” 他让时书吃饭,有人送来一封文书,垂手站在身侧:“绿水阁选定为陛下作诗的清客人选,姓名,小传,还有八字冲克,还请参议过目。” 谢无炽:“你先出去。” 那仆从弯着腰应了一声后退到门外。 谢无炽对着灯火垂下眼照看名册,跳跃的光映在他轮廓深的眉眼,后背搭在一块靠垫上,整个人蒙上了一丝阴沉难测的气性。时书吃饭喝汤,也忍不住追问:“和陛下一起赏荷花,还要看八字是否有忌讳?” 谢无炽:“陛下属羊,属鼠、属狗、属牛的便不能见,否则陛下不高兴。” 时书简直要鼓掌了:“头一次听说。” “越富贵的人越信风水命理,富贵到一定程度已经不看能力,只看命。命里有就有,命里无就无。”谢无炽翻到下一页,喉间的声线漠然,“丰鹿把陛下身旁箍得像个水桶,一点儿缝隙都不好找。” 第111章 时书回忆起了林百合说的话:“你们难道准备趁这个机会跟陛下传达什么?” “‘天听’,上达天听。雷霆雨露均是君恩,皇帝能听见就是好事,不过上天这条梯子让丰鹿把守着,切断了其他人的路,难找机会。” 谢无炽将看完的名册放到一旁的红漆桌案。 时书喝了一口竹荪椰子炖鸡汤:“真厉害啊!” “你今晚什么时候回流水庵?” 时书:“忙完得午夜十二点了。” “十二点,夜里阴气极重。世子府现在人客少,你一个人回去待着不好。”谢无炽拿起一双筷子,往时书碗里夹菜,“就在我这里睡。” 时书:“那不行!” 菜中有白灼虾,谢无炽拿湿热的帕子擦干净手后,剥了一只放到时书跟前的碟子里,看得时书眼前冒金星:“兄弟,你别这么宠我啊!” 谢无炽:“怎么了?” 时书闷着头:“我不得不说你两句了,你那个毛病不好。” 谢无炽漆黑的眸子看向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嗯。” “动不动跟人亲嘴儿,还亲得那么黏糊。脱裤子给人看,还让别人摸你的腿!这个问题必须解决。”时书说这段话已是面红耳赤。 “你改了。” 谢无炽:“你不喜欢?” 时书倏地忍不住了:“跟我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这是你自己的身体,还是说你就喜欢和人亲嘴,逢人就脱裤子给别人看?兄弟,你这么喜欢发骚吗?嗯?!” “……” 时书一通火力输出,丝毫没意识到这句话的其他内涵。 谢无炽喉头滚了一下,眼睛微眯起,拽了下衣领微笑:“发骚啊。” “就是发骚,你!怎么!这么!骚!!!” 谢无炽垂眼,似乎很爽:“还有呢?” “是不是见人就脱!” “没有见人就脱,只给你看了,也只亲过你。检查吗?” 时书感觉被他带跑偏:“不是!等一下,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谁要检查你啊!总之,我最近实在没有办法跟你一起睡。” “那你睡这儿,我让他们再收拾一间房。我想你在我的视线里。一个人回荒院子里睡,我不放心。” 谢无炽夹菜,骨节分明的手指染着漆黑暗光,他脸生的很冷,没有表情便对人有漠然的距离感,生出掌控一切的自持。 时书:“我想想。” “你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谢无炽将手串放上漆木桌,侧过头看他:“再不答应,我不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书包:你这么喜欢发骚?嗯?说话! 小书包:你这个荡夫! 小书包:这么爱脱?! 小书包:喜欢别人摸你刺青是吧?(一顿直男质问 性瘾哥:被骂爽。爽。爽死。 这章其实是无耻哥第一次想着小书包撸,以后还不知道自己要录多少次。 第43章 (修) 瘾来了是吧? 时书最后还是留了下来,躺在谢无炽的被窝里,拿被子盖住脸露出脑袋。谢无炽跟前放了一只茶壶,他坐椅子里喝茶,同时翻看账目。 …… 夜色昏黑将醒未醒时,世子楚惟自门外而来,大声道:“无炽,你要的东西给你找来了。” 世子和两个幕僚进门,谢无炽抬起眼,走了出去。 隔着一条一条垂下的珠帘,身影模糊,谢无炽吩咐左右人:“你们都出去。” 楚惟朗笑道:“这账册上写着皇兄的生辰八字,从小到大的轶闻趣事,本世子这几日在府中问了先前照顾他的婆子们,写成了这么一封密册。保管有用!” “你快看!” 时书被声音惊醒,隔帘子盯着世子楚惟递出了密本,谢无炽没接,先拖出一个老铜盆,这才接过楚惟递来的密本。 “你要把它烧了?” “揣测圣意是忌讳,这密本留不得,世子请坐。” 时书犯困,那珠帘后闪烁着火光,谢无炽看完一页,撕下来扔进铜盆里烧为灰烬,橙色火光照着他的冰冷挺峻的眉眼和鼻梁。 “楚恂,幼年时由乳母张氏养大,十一岁吃桑葚,从树头跌落……” “嗜甜,喜食牛乳,好华服……” “在潜邸宠幸美婢,继承大统后,肾阳两虚,十年无一子嗣……” “宠爱喻妃,言听计从……” “喻妃为丰鹿养女,每呼为干爹……” “……” 谢无炽看一页烧一页,神色凝重。 时书朦朦胧胧,说话声传到耳朵中,但听不真切。不过那火光中的人影照在壁上,婆娑起舞,却似鬼魅。 时书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隐约感觉到,一场很大的政潮即将掀起。 * 几人秘密议论的声音并不大,时书没听清楚睡着了,深更半夜醒了一次,这几人依然生龙活虎,有人急匆匆在纸张上誊写,挽起袖子。世子也在来回踱步,反复思考。 至于谢无炽,仍然面色思索,像在考虑什么。 时书再醒来天色已大亮,谢无炽送客出门,倒掉铜盆里的灰烬。 “醒了?再等等,早饭来了。” 时书翻身让出床位:“你们是铁人?什么话三更半夜还在议,你睡吧,我起床去药局。” 谢无炽:“我不睡,今天有园子要监工,清早得用我。” 第112章 门外来人送来热水,谢无炽洗脸收拾,到屏风后换衣服。 时书视线跟着他:“你把睡觉基因进化了?” 屏风后,谢无炽脱掉外衣露出半截后背,半低头,后背的肩胛骨支棱,肌肉和骨形起势紧绷有力,那一片的皮肤也是成熟的麦色。 “……”时书把视线转开,喝了口水。 谢无炽走出来,整理好衣领和衣袖:“送你去药局,另外,我也有些事要问。” - 谢无炽陷入了忙碌中,早出晚归。说好的房子也没收拾出来。每天时书过去睡觉,谢无炽一般都在外面的椅子上打盹儿。各忙各的,时书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一个大晴天,时书刚把仓库的药材搬出来晒,擦了下额头的汗。林百合忽然拍他肩膀递过来一个药包:“这些淫羊藿、肉苁蓉、茯苓,送到王妃的院子里去。” 时书接过手里:“这么大包分量?” “去的时候走阴凉地方,天气热,近日中暑的人越来越多了,刮痧药备不起。”林百合啧了啧声。 时书答应了准备走,林百合忽然想到什么:“你哥哥近日是不是不常回家?” 时书说:“嗯,他跟世子府的幕僚每日做不完的事。” “做不完的事还是喝不完的花酒?这群人天天宴饮,宴饮完便喝花酒。”林百合嗤声,“今天有个人来让我帮他看花柳病呢!” “啊?你怎么猜我哥喝花酒?” 林百合左右看看,小声说:“你哥昨天托人来悄悄问,什么药材壮阳补肾,怕不是喝花酒喝亏了。” “………………” 壮阳?补肾?谢无炽? 林百合抬抬下巴:“就你手里那包药,看着抓点儿,回去煎汤给你哥喝补一补。” 时书心情霎时变得十分复杂,边走边想:“不可能,谢无炽不会喝花酒。其次,就算他真跟人做了,也不是搞个几天都能虚到吃中药那种没本事男人。” 那晚上时书摸他的事历历在目,清晰坚挺,绝非早泄之物。 “有病,”时书脸红完后又想,“既然不肾虚,为什么问壮阳的炖汤补药?” 时书思索时,拿着药包绕过重重曲折回廊,眼前出现了王妃的后府。 时书也不知道是正门还是小院,到门口再问:“有人吗?有没有人在?” 接着听见一声“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院子里传来鸡叫,好几个丫鬟和男仆忙着杀鸡,院子一只只鸡飞来飞去。鸡羽毛光洁,浑身乌黑,十分肥壮。有个穿金戴银的侍女挥着帕子:“别把鸡吓着啊!这都是王妃让人在农家重金买的。吓着肉质不好,到时候亲自给陛下炖汤喝,可一定要仔细些!” 另一个问:“给陛下炖的汤?” “可不是,陛下小时候在王府一直爱喝王妃炖的鸡汤,这次回府,王妃准备再给陛下炖一次。” “陛下许久没回府了吧?” “……” 时书递过药材,复述林百合的叮嘱,“炖鸡汤分量不用太多,先泡半个时辰再加汤里,大火一刻钟转小火。药性猛烈,不要进补太多,万一不能克化。” 说完便从王妃的院子跑出来,往回走。恰好盛夏光景,时书一路走露过了荷风小筑,凉亭在层层荷叶碧波前翘起高高的尖角,一只悬挂着的风铃哗啦啦响。 满塘荷叶,有一些佣人正用锯子切割开一块块冒着寒气的冰块往荷花池里送。 “快点儿,冰都要化了。” “水温怎么样?够了吗?不够再让人去冰窖里取,还不够到其他府讨些去。” “哎哟,真冷。” 时书脚步慢下来在旁边站着看,忍不住想起在舒康府,心说:“当时天气炎热,许多人伤口都腐烂了,怎么申请用冰都批不下来,这王府怎么用这么多冰。” 时书好奇地问:“这么多冰块都干什么呀?为什么往水里倒?” “你站在这,从荷风小筑望过去,视野最好的那片荷花苞饱满。看见了没?马上就开花了,但离陛下亲临还有时间。先给水降温,延缓几天让荷花盛开。” “………………” 时书笑容收起,无言以对,抬脚给一块碎冰踹飞了出去,离开现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王府家大业大,皇帝更是天潢贵胄,但时书从来不喜欢也不认可不平等的事。 再一路沿着阴凉的地方走,待绕走廊时书来到一片绿意盎然的林间,热风拂过林梢,蝉鸣叽叽喳喳乱叫。时书到井水旁打了一桶水洗脸,把脑袋浸到水里闭气,一会儿凉得受不了抬起头,擦着满脸汗时。眼前忽然撞入一道石青色的长衫。 谢无炽长身玉立,正坐在亭子里喝茶,头发高高束起,手指反射了一点太阳光。 “谢无炽——” 时书刚想出声。 没想到枝叶掩映,他才看见亭子里还坐着另一个人,红巾翠袖,显然是个女人。 “………………” 时书总觉得那女子瞧着眼熟,但撞破别人时书比谁都尴尬,一把收住嗓子里的呼喊,转身逃也似的离开凉亭。 “哇啊啊啊啊谢无炽在干什么?跟人约会吗?” “他最近早出晚归的,不会都谈恋爱去了吧?” “什么意思啊?那到底谈正经事还是谈恋爱?” “他认识了新的人,居然都不跟我说?!还是不是兄弟!” 第113章 时书一阵夺命狂奔,直跑得脑子里热气腾腾,终于恢复平静,整片后背汗津津地冰凉。 * 近日在王爷府做工奇遇颇多,时书表面不动声色,接下来的几天仔细观察谢无炽,看看他是否真如林百合所说染上了不好的毛病。不过王府几千上万人的调度,他时常凌晨才回,清早天刚亮又收拾出门。 谢无炽纵然天生精力旺盛,但忙碌太过闲下来时神色也有阴郁,他似乎在为一件事情忙碌奔走,时常有大量文书需要处理。有好几次单手撑着下巴睡着,随时等人找,便睁开眼继续办事。 高强度工作让他眼下染上绀色,身上时常有应酬的酒味,但没有脂粉气。而梁王诞辰在即,王府弥漫着热闹的喜气像鼓点一样催促着人更不敢放松。 院子里。 时书支了只炉子炖草药,被烟雾呛到时谢无炽回了门,一身洗练的淡白色衣裳,将那肩背穿得极其挺拔清正,抬手撑着门进屋时,锋利视线迅速将门内扫了一圈。 时书拿把扇子时不时扇扇风,扇扇火:“谢无炽,你最近忙坏了吧?我给你熬了点药。” “为利奔波,就是如此。还好。” 时书揭开药盖后浓郁的药味充斥鼻尖,他用勺子舀了一碗浓褐色药汤,端到桌前被烫的缩下手指:“嘶——嘶——真烫,谢无炽,你先别喝,凉了再喝。” 谢无炽垂下眼,在椅子上坐下:“近日天气热,我恰好有些上火,你煮了清热解毒汤?” 时书:“不是。我炖了壮阳补肾汤,我看你最近天天应酬,估计也挺辛苦——” 时书话没说完,谢无炽便一副阴郁的模样,冰冰视线落到他头顶:“壮我的阳?” “不用不好意思!林百合悄悄跟我说了你问药的事,你看起来健健康康体格雄壮,但我看你最近早出晚归,回来时常有酒气,喝着先补补。” 谢无炽一字一顿:“也许我有一天会虚,但不是现在。你很无聊吗?过来。” 时书:“哎?去哪儿?” “回一趟流水庵,有事跟你说。” “好啊好啊!走之前这壮阳养肾汤你到底喝不喝?你不喝我喝了啊,别浪费。” 谢无炽神色不悦伸手扣过时书的药碗,骨骼有力,但时书低头早凑在汤面上吹气,喉头打滚“咕噜”喝了两大口。夺过的白瓷药碗盛着的药汤放鼻尖底下一嗅,谢无炽眼中的情绪稍解:“这是人参黄芪汤药,专治过度劳累。” 时书拍了拍手笑着说:“被我骗了吧?我可没说不是。不过你怎么能闻出来?我听说,你去药局开过壮阳的方子。” “我有我的用处。” 谢无炽说完,时书一下被他拽住衣领:“我能走,别拽我!”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时书被他带着一路直奔世子府。夜里王府比白天寂静,谢无炽大袖被清风明月拂开,垂头走路时仍有沉思状。时书边走边跳起来够树枝上的叶子,一派清闲安适。 流水庵院子门口来福正摇晃着尾巴,庵子里几天没人住竟然生了厚厚的积灰,时书抹了一把盯着黢黑的手掌心,啧了声。身后谢无炽正将衣柜门都敞开:“把你的衣服都收起来。” 时书:“收衣服干什么?王府那几件够换洗用了。” “不去王府,你收。” “那去哪儿?”时书行李很少,他们男生几件衣服,两条裤衩可以穿一年。仔细一数,也就四五件外衣,裤子,两双鞋,洗脸和洗澡的帕子,还有来福的玩具,除此以外别无他物。时书把衣裳都装到一个包袱,膝盖跪在床头把布料打了个结。 谢无炽侧头,看见了时书简单的行李:“钱都在柜子,你年纪小,买些金银玉石穿戴。” 时书头也没抬:“没必要,我用不着。这还是你的钱,在家爸妈给钱我还能追一下潮流,这地方凑活过就行了,懒得收拾。” 谢无炽淡淡地:“和我分这么开?” 时书:“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为了不用听你的话,我要自力更生。” 谢无炽并不说话,把装钱的箱子也收起,见时书的衣裳收拾齐整了,道:“走,把来福叫上。” 时拎着包袱和他一前一后,来福尾随,走到街道但并不往王府的方向去。夜里漆黑,沿街道走到一处静谧处,雇佣的马车夫等在那。时书这才反应过来:“谢无炽,我们搬家了?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我也是临时起意托朋友置了个院子,你先去院子里住,我闲了过来找你。王府有事我要先走。” 时书“哎?”,一把抓住他袖子:“你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怎么回事你先说清楚,不然我不过去。” “说话!” 谢无炽漆黑眸子转开,单手撩了帘子一起坐上马车:“还是送你一趟得好。世子府能暂住,终究不是恒产,保不齐哪天把人扫地出门。有自己的房子最好。” “哦?” 马车行半个时辰停下,此时已不在世子府和王府地处的城东,而处于城西南。时书跳下马车,夜色笼罩,一座独立的四合院门扉掩映,进门谢无炽掏出个火折子,把搁在门后的灯笼点亮。 “咔”落了门闩。 院里的草刚让人除过,地上干干净净,这院子比流水庵大了不少,三面房屋檐角飞翘,左手旁荒地可栽种小瓜小苗,屋檐遮住的木板平整开阔,也用抹布一寸一寸洗干净。 第114章 时书:“这院子很漂亮啊!” “原来一位户部主事的住处,被贬职后离了东都,这房子空出来了。房契上名字写的你。” 谢无炽推开院子门,屋内陈设如新。时书跟在他背后,陡然听清了这句话:“房契,房契名字,啊?!为什么写我名字?” 谢无炽从怀中掏出契约放桌上:“我这几天要干一件事,大概率能成功。但也有可能成不了,届时我要么被当场杀死,要么逃亡京城。先给你置办个安身立命之所。” 时书:“什么事,说清楚。” “世子准备趁陛下驾临进谏丰鹿,丰鹿掌管宫中喉舌,喻妃作为陛下的枕边人,又是他的义女,与他互为掩护。只能趁这次陛下出宫,先挑唆喻妃和丰鹿,再挑唆陛下和丰鹿,拼个你死我活。丰鹿如果不倒台,我也再难自处。” 时书一下明白了:“搞半天你托孤呢?” “不至于,王爷诞辰,兴许不会有性命之虞。只是如若不成,我在世子面前没了用处。这个院子也算是我们的退路。” 谢无炽抬头将屋内陈设看了一遍,眼中飘渺疏远,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也许是一步登天的桂殿兰宫,也许是计谋不成沦为丧家之犬。 “喜欢吗?” “…………” 时书:“兄弟你……” 时书重新打量整间院子,觉得有了别样的情愫:“你别这么搞,房子我可以先住着,但等你回来还是把名字改成你的,我受不了这么大的人情。还不起。” 林百合那几句话:要有个男人,你陪他玩,他给你钱你愿不愿意?重新浮现脑海。目前虽然没陪他玩儿,但跟被他养着有什么区别! 好兄弟一辈子。 但拉你一把的是兄弟,拉你几把的是男同。 时书白净的脸上发缕被风吹开,又想起了谢无炽亲他的事。过不去,真要和谢无炽过一辈子还挺有难度。 谢无炽:“总之钥匙先放这儿,你住,我忙完了会回来。” 院子的墙壁涂着青灰色,一株巨大的槐花树在夜风中婆娑起舞,而院墙外比邻而居,正是闹市,并无流水庵那般阴森鬼气。抬头恰好看见漫天繁星闪烁。实话实说这是一处地段和环境俱佳的好地方。 谢无炽静下来,忽的道:“时书。” 时书:“怎么了?” 一说完,时书马上警觉,迅速往后退:“瘾又来了是吧?别靠近我!!!!” 谢无炽还没说话,时书嗖一声抱头先跑了,跑到房子的最里间。 时书心说“我服了!谢无炽这个病有没有得治,三天两头这对吗?!”,往衣柜里躲,狭小空间内黑漆漆一片没听见任何动静,以为谢无炽先离开了。 时书松了口气,刚推开柜门,眼前忽然落下一道气息和动静。 他的下颌被扣住,残酷生冷和锋利的气息。唇猝不及防被嘬了一口。 时书睫毛挑起,被亲懵了:“喂!!” 他刚说完,唇被再次堵住,谢无炽近期的焦虑似乎都在这个吻当中,温热发烫的唇压着他的唇瓣研磨,一寸一寸啄吻着,随即舌头叩开了齿关,将舌头挤了进来。 时书受不了想踢他,但双腿被有力的膝盖抵住分开,死死地卡成了一个无法动弹的角度。脑子里一下燃了,眼睛里看不清,但硝烟味的气味热度明显。换成抽手扇他,手也被一只滚热的铁腕掐靠着门,头不得已枕上后背的木板。 “砰——”时书在撞击和错位中走神了几秒,等他回过神时嘴巴已被舔得湿热粘乎,谢无炽喜欢并且擅长这种的法式舌吻,吮吸他的舌尖时不住地扫动和挑逗。 “……啊,疯子。”受不了这种吻,谢无炽舔得很欲,充满欲念和渴求的狂吻,吮吸时书的心火,灵魂似乎要被舔出窍了,热气在彼此之间萦纡,只有生理上的不可遏制的快感。 “疯子,谢无炽,我恨你……” 谢无炽半身进到了衣柜中,时书两条腿分开搭在外面,时常锻炼的健康修长的跟腱和笔直白皙的小腿,肌肉和骨骼紧贴,死死架在他的腰部。 “谢无炽,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生气!我忍耐是有限度的……”? 时书被他亲得脑子里发晕,嘴巴里口水全被搅和得一塌糊涂,他用力想踢打谢无炽,但力量上明显被碾压性地控制。 时书承受着亲吻,等意识回笼手腕还被按在木板上,舌头不在口中,而是和谢无炽情色地缠绕舔舐着,淫丝粘连。 “嗯……啊……” “舒服吗?”男声喑哑。 舌头互舔的滑腻触感进入意识,那锋利浓烈的,不可忽视的男性的唇舌,而时书也回应着。 “卧槽!?你!!”时书猛然惊醒,想站,头一下撞到垫着的掌心。 时书才想起在柜子里,刚动弹,下颌被带着薄茧的指腹粗重地蹭了下,接着喉结被亲了一口后撤离。 时书贞子一样狼狈地爬出柜门:“谢无炽,你!我特么直的!直的!你别惹我发火,你这辈子吃不上口好饭!” “当我欠你的,”谢无炽说,“这三天你不要出门,只等我的消息。” 时书喘着气,说:“好啊好!” 别想管我!你走我就走! 人往院子门口走去,时书跟到门口,不爽地手比一个中指,门扉缓缓合上的下一秒,时书听到“咔嚓”落锁的动静。 第115章 时书:“?” “靠!!谢无炽,大疯子!” 第44章 图案 谢无炽你干什么? 到底什么意思?锁院子先不说,是不是男同也不说,你亲人是什么意思?! 时书脱下鞋子往门上砸:“谢无炽你等着!你回来,我真的要生气了!你死外边去吧。” 时书擦了一下唇瓣,被谢无炽蹂躏过的痕迹。被亲第一次茫然,第二次震惊,到现在,时书也不懂他的心态,而自己又该作何感想。喜欢肯定没有,被亲当然讨厌,可真要说厌恶也太过。只觉得非常困惑。 性瘾,性瘾…… “怎么回事,年纪轻轻让精神病缠上了。” 时书呼吸平静了,盯着闭上的门思索:“谢无炽有病,我现在要怎么办?” “哎?算了吧!我开玩笑的,你别真死外边了。” 时书左右一看墙壁极高,且没有梯子。尝试攀爬没有支撑物立刻跌落在地,一屁股坐地上,眼睛里看着莹白月色,来福过来摇晃着尾巴,用湿润的鼻尖蹭蹭他。 “——爬不出去啊草!” 时书绝望地躺在了地上。片刻,只好在门口坐下。 时书靠着门打盹睡着了,没多久听到门外列甲飞奔的声音,透过门缝看大街:皇帝即将出宫,东都全城戒严,如今皇城内由殿军司和侍卫亲军增设布防,侍卫将领在大街上拉起拒马,正在净街。 皇帝要出宫了? 谢无炽也要入局,如果迷雾重重,波谲云诡,他会不会真如言所说被当场杀死? 忘了接吻,时书仔细留意着街道上的动静,人群渐渐热闹,时不时有蓝呢、绿呢轿子抬着走去。本次梁王诞辰朝廷特许辍朝三日,文武百官都要去梁王府拜寿。 天边泛起鱼肚白,街道逐渐热闹,路旁站着许多看热闹的百姓,每走过一顶轿子便有人能辨出来。 “这,这是”眼前出现一顶富丽堂皇的八抬大轿,有围观哄闹的百姓激动道:“这位可了不得,这是东都府尹老爷的轿子!” “这是鸿胪寺少卿的轿子!” “这车夫我认识,这是韶兴府宣抚使的轿子!” “这是大将军的轿子!” “……” 时书也坐在门口看,往嘴里塞了根草,心想这是多少高官。不过他起初看得津津有味,慢慢就乏了。 直到听到一阵极其夸张的哄闹! “这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史,也就是当朝宰相,傅翁傅温的轿子!” 时书困意惊醒,往门外看,比起刚才或奢华或富贵或堂皇的轿子,这只小轿端正清雅,护卫众多,除了当头轿子后面还紧跟了几顶。一阵风吹来,轿子的布帘子被掀开,轿子里端坐着一张五六十岁蓄须容貌清秀贵气的老人。 一身绣着梅花的宝蓝色缎袍,气质温文尔雅,容貌和悦。 但不少百姓跪下叫“宰相大人”,轿子内目下无尘,对一切声音置若罔闻。仆从飞速将帘子拉了下来,恶狠狠驱赶开拦路的百姓。 时书心说:就是这种感觉。 谢无炽身上散发着和天潢贵胄一模一样的气味。 时书闭上眼,后续便不再有轿子过去,想必是皇帝的御辇已达王府,没有任何官员敢落陛下后尘。 大中午,天气燥热难安。时书听到门外的温声细语:“时书?” “谁?”时书一个翻身,“裴文卿,是你?” 裴文卿笑着说:“是我,我来给你送吃的。” 时书一下抓住救命稻草:“送什么吃的啊!快救我出去,谢无炽钥匙给你了吗?” 裴文卿叹气:“没给我,他这几天有事做,让我看着你别跑出来了。” 时书:“可恶,那你去找锁匠来开,反正房子户主是我。” “你就不要难为你哥了,他现在做的事,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安全,他也是为了你好。”裴文卿排出菜碟。 “谁要他为我好?不是说好了一起同生共死吗?” 门扉能拉开一道不宽不窄的缝,门外显然是用铁链锁住的。裴文卿一边往里放馒头,菜和粥,一边说:“好几天前你哥来找过我,让我写了一道‘谏太康帝书’,书写了十年前至今新学党人力求变法的十条议论。” 时书猛然抬眼:“什么?” 裴文卿神色似有回忆:“十年前陛下刚入继大统,满十八岁,按理说太后应该归政,但太后却不放权力仍旧临朝称制。陛下为了抗衡太后,抛弃前朝旧臣起用新人,重用我父亲等新学派人,但羽翼并不丰满,加上处事操切,被太后夺权不说,新学派人还被赶尽杀绝。” 时书想起他父亲:“你别难受……” “我早释怀了,”裴文卿垂着头,苍白的脸上挂着个飘渺的笑,“此后几年,陛下在政事上毫无话语权,但前些年太后的虚症一日比一日加重,便把政事还交陛下处理。不过陛下并未像大家期待的一样,再起后把握时机励精图治,反而更加不理朝政,每日宠爱喻妃,将政事全部交由丰鹿和傅温处理。” 时书:“……他们闭塞了言路?” “是啊,太后濒死养疾,陛下沉迷于后宫,朝廷便是这二位说了算,将陛下身旁的言路堵得密不透风,让他沉醉在梦里。你哥哥忽然让我攥写变法条陈,恐怕是准备叫醒陛下了。” 时书低头看了看粥菜,心里一点味道没有:“那谢无炽现在危险吗?” 第116章 裴文卿咳嗽了声,说:“权力这两个字,一染上就是腥风血雨,你死我活,一句话不对就是死。” 他拿手绢掩着唇,又说:“何况陛下是冷淡的人,那丰鹿又虎视眈眈,还有喻妃煽风点火。明谕:本次出宫,只为圣寿,不许任何人议论政事!要是打扰了陛下的兴致,那是失宠甚至杀头的祸患。” 时书盘腿坐着,手搭在膝盖上:“这下真不知道怎么办了。等着吧。” - 时书天天在这院子里坐牢,裴文卿每日早晚来一次,和他说王府的情况。 时书对这位陛下十分好奇,但能面见陛下的是极少数,且那丰鹿几乎寸步不离地服侍,每天只能从王府层层叠叠的消息里得知: 陛下今日赏了荷花,心情大悦。 陛下今日喝了酒,悦。 陛下今日见了母亲,落泪。 陛下今日见了父亲,梁王下跪磕头,陛下让他免礼。 陛下今日见了兄弟们,无话可说。 …… 时书躺在屋檐下的木板上,抬头看漫天的星空,这还是第一次感觉到,世界真是奇妙,这么多人巴结一个人,不到封建王朝谁敢信以为真? - 陛下御临王府第三日,晨。 王妃所处的福寿阁里,清风徐徐。太康帝的生母本是梁王侧妃,儿子过继入大统后,她扶正为王妃。 谢无炽站在屏风后的另一扇门内,正厅内的皇帝,让一众太监伺候和看守着,阁子外不远处站着禁军,丰鹿鞠躬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捧来一盅热汤。 大景太康皇帝,楚恂,坐在王妃的身侧。他长得一张寡淡文弱的脸,眉毛淡淡的,鼻梁长长的,神色也十分安静,有时候感觉他似乎从来没听进去过别人说的话。 太康帝盯着送到跟前的鸡汤,左右望了望:“喻妃呢?” 丰鹿则长着一张肥胖,憨厚的脸,但手脚却十分灵巧:“喻妃娘娘昨晚跟府里的人打牌得迟了,恐是还没睡醒呢。” 太康帝蹙了下眉:“懒惰。”却并无责备之意,“去唤她醒来,梳妆完毕,用了午膳摆驾回宫。” 丰鹿:“奴才遵旨!” 他走之前,偷偷用眼神看了一眼世子楚惟,随后快步离去。 楚惟的手有些发抖,悄悄往间壁后的谢无炽身上张望,梁王妃满脸悲伤,舀了一碗鸡汤:“陛下幼年在王府里,最爱吃姨娘给你炖的人参鹿茸鸡汤,姨娘今日又给你炖了一碗。” 因为太康帝早已过继入皇室,他的母亲就只能是当今太后,亲生母亲只能叫姨娘,生父叫王叔。太康帝接过鸡汤,眼中浮现出回忆:“那时姨娘还是侧妃,被王妃万般针对,一支百年人参加上鹿茸,反而难得喝上一次。” 太康帝笑了笑:“不过自从朕入大统,王府这些年真是变了样。” 梁王妃拿帕子擦擦眼泪:“你受苦了。” 平常聊天的话,太康帝等太监先喝了鸡汤验毒后,这才端碗轻轻抿了一口:“好喝,姨娘的手艺和当年一模一样。” “那就多喝一点。”梁王妃给他倒。 太康帝再喝了两口:“人参炖煮后微甜,汤汁内香气四溢,鹿茸蘸满了汤,确实是香。”他低头时,随口道,“不过,味道怎么似乎相同,又不同?” 梁王妃忙说:“陛下脸色差,瞧着身体不好,姨娘便往药汤里再加了几味药材,有淫羊藿,茯苓。就盼望陛下能早诞下皇嗣,姨娘日日在阁子里吃斋念佛。” “哦,原来如此。” 太康帝倒没什么脸色,一旁的小太监脸色微变,轻声道:“先前的菜单里可没说加药材,陛下,御医局说陛下身子正在调理,而药物克化——” 梁王妃瞪向这个太监:“陛下——” 太康帝:“朕知道姨娘良苦用心。偶尔进些补药,能把朕克死不成?不许和姨娘这么说话!” 太监忙躬下腰身,梁王妃向世子楚惟点了点头。 太康帝夹起一片茯苓,随口道:“不过这王府的药材,比在宫里的吃着还有气味。” 这时候,世子后背一阵惊悚!克制住颤抖道:“回皇兄的话,这是舒康府特产的茯苓,陛下要是愿意用,臣弟这就送一千斤到宫里去!” 那个小太监听到“舒康府”这三个字,后背猛地一震,扭头,悄无声息向门口一个太监使去眼色。门口的太监后退几步,随后快步离开福寿阁! “哦,”太康帝本来看着鸡汤,听到“舒康府”三个字,神色若有所思,“舒康府,是前不久民叛的地方?朕听丰鹿和傅相说,那边叛乱早平定了,百姓也恢复了安生,是不是?” 世子连忙道:“仰赖皇兄之德,舒康府早已平定,恢复了安居乐业。” 太康帝心情好,难得过问政务:“朕还听说,兴起了瘴疠,但也平息了?” 世子:“皇兄圣德!瘴疠不消自解!” 太康帝忍不住笑了起来,民叛非同小可,任何皇帝都不会坐视不管。太康帝道:“虽然平叛了,但激起民变的原因务必查清,我大景国祚二百多年,第一次在国家腹心出现叛乱!此事非同小可。” 世子左右看看,跪下来,跪到太康帝的脚边:“皇兄,这次舒康府民叛,臣弟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 旁边的太监,已经是汗如雨下,时不时看向阁子外。 太康帝:“什么风言风语?” 第117章 他刚说完,也突然明白过来了,从方才鸡汤喝到茯苓再到舒康府,这是一次有计划的进谏。 “不是说过诞辰不要议政吗?有什么政务跟丰鹿和傅相说去,朕不爱听。”太康帝脸色一冷,再看向眼中含泪的梁王妃,脸色缓和了些,“好了,这次算了。” 世子这时也顾不得许多了:“陛下,丰鹿是奸臣,这次民叛就是他激起来的!” 他倏地掏出袖中的账本:“臣弟,有本要参!” - 一阵安静后,太康帝才拍了拍手,说:“看来你蓄谋已久啊,这个账本,朕是不得不看了。” 太康帝翻开账本,随意看了一眼:“纵然丰鹿贪墨了些许,但他忠心耿耿,这种小毛病朕也舍不得治他。这事朕不说出去,给你个机会,免得坏了你和他的关系。” 世子并不退让:“皇兄,请再往后翻一页。” 太康帝闻言,再往下,眼神突然定格了一瞬。 世子说:“找到账本的谢无炽谢参议在臣弟府中担任幕僚,他便是夜围相南寺的主力,这次去舒康府解了当地瘴疠,还找到与丰鹿贪污勾结的账本,从中发现了这些。要不然,让他来与陛下细说?” 太康帝:“叫他来!” 谢无炽从后间进到前厅,太康帝盯着他,慢吞吞说:“真是龙章凤姿。” 谢无炽道:“回陛下的话,账本中记载着,太康元年染坊司得布十万匹,其中六万匹入了太后私库,三万匹转交大内,剩下一万匹丰鹿与党人独占。太康二年得布三十万匹,二十万交到太后私库,并是其中‘质量上乘做工精巧’者;其余八万匹进献陛下,用的是寻常的染工。太康三年——” 太康帝一直斯斯文文平静清淡,此时猛地抬手一巴掌拍在桌案!一旁的小太监抖如筛糠,被他一脚踹开:“带出去,舌头割了!” 谢无炽从怀中再掏出一份奏折:“陛下,本书中写满了其他朝臣报与世子,丰鹿的恶劣行径,其中滥杀无辜,欺男霸女,残害忠良,私吞国帑,结党营私,罄竹难书!世子监管大理寺,冤假错案奏折如雨,只是从来递不到陛下的身边,言路堵塞。” 太康帝将那书接过去,看后闭了闭眼,上面有不少臣子按的血手印,都是这段时间世子和长阳许氏暗中联络的人。 太康帝呼吸了半晌,不知道想到什么,反而把这本子扔到炭盆里烧成了灰烬。 世子大惊失色,猛地跪在原地:“皇兄,怎么烧了丰鹿的罪证?……难道皇兄还不愿意处理他?” 太康帝浮起一丝冷笑,淡淡道:“当年朕刚入大统,本来想为了大景的列祖列宗,大有所为,结果呢?朕用的臣子都被杀了,从那以后朕就决定不管了。随便你们怎么作弄,将这大景的江山给亡了!也不是朕的错!错的是你们那些一心放不下权力利欲熏心的人。” 谢无炽垂下眼,明白:“果然,太康帝与太后表面母慈子孝,当年结下了血海深仇,绝不可调和。” 太康帝暴怒:“现在!大景起民叛了!一会儿决堤,一会儿洪涝,一会儿又是天灾雪灾地震旱灾,一会儿是国库空虚言路闭塞,一会儿还要军饷要粮草!这时候,你们想起朕这个皇帝了?想让朕励精图治,接下你们搞得稀巴烂的这个天下?!做梦!” “来人!” 听到皇帝龙吟,腰挎长刀的侍卫亲军连忙进阁。 太康帝一声怒喝:“梁王诞辰,大喜之日。朕说了不许议论政事,居然还有人敢来犯朕的忌讳!你们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吗?啊!” 世子抖如筛糠,猛地被叫住名字。 “楚惟!” “你身为朕的弟弟,不为朕分忧,反倒指使王后后宫干涉政务妖言惑众,实在太不听话!马上押去宗□□!罚俸一年,给朕好好地关着!” 世子楚惟猛地哀嚎起来:“皇兄!” “还有你!叫什么?谢无炽!蕞尔小民,妖僧还俗,居然敢为了功名富贵煽动皇亲国戚妄议朝政,扰乱朝纲!丰鹿,是你一个妖僧平民能参的吗?好大的胆子,给朕押下去,过了寿辰就地正法!” “拉下去!” “是!”侍卫亲军兵甲森然。 谢无炽神色并不紊乱,从袖中再掏出一封书信:“陛下,下民还有话说。” - 王府内此时兴起了一场巨大的变局。时书踩着桌子翻到墙上,终于发现墙脊插着锋利的瓦片,骑上去保不准裤裆都划烂了。 时书犹豫再三,心说:“烂就烂吧,还是想出门。” 他做好了大腿被划出血痕的准备,谁知道这时候,门扉“咔嚓”一声突然开了。 “谢无炽,你回来了?” 时书猛地转过身,原来是裴文卿,他扶着门脸色苍白:“时书,有个坏消息,你兄长被陛下下令羁押了。” 时书眼前一黑,猛地跳下桌子:“什么?” 裴文卿说:“今天清晨,他被陛下的亲军押离了福寿阁,我听有人转言,说陛下在阁子里龙颜大怒,嚎叫着说要杀了他。王妃哭个不停,世子哀嚎无用,眼睁睁看着他被带走了。” 时书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心凉了半截,太阳穴仿佛被砸中:“他会死吗?” “陛下说了,这几日梁王诞辰不见血腥,等过了寿诞再要他的命。” 时书话听到一半,疯了似的往外冲:“我看看去。” 第118章 “你别去了,既然是陛下拿的人,现在肯定不在王府了。” 裴文卿皱着眉:“不过此事有一个疑点,陛下既没有送他去鸣凤司接受审查,也没送去刑部、大理寺,而是送去了御史台。” 时书停下脚步,捂住狂跳的心脏:“御史台?” “御史台,风闻言事。下可监察百官,上可弹劾宰相!御史台掌司法刑狱,但掌的是官员的任免处置、陟罚藏否,但谢无炽作为世子府的参议,一个芝麻绿豆不入流的官员,为什么会被皇帝关进监察朝堂百官的御史台!?” 时书听懂了一部分:“这代表什么?他也许不是表面的受到死刑?” 裴文卿苍白的下巴点了点:“而且,陛下下了严令,说谢无炽一个祸乱国家的妖僧,却笼络了一批清流文臣的心,此次恐怕会有人递折子保举他。于是陛下下令,御史台严封,不允许任何外人随意进入。” 时书听不明白上层的布局,呆住了:“我们现在也见不了他吗?” “见不了,只能等。我猜……”裴文卿漆黑眼珠转动,“你哥不仅不会有事,恐怕——” “恐怕什么?” “陛下是为了保护他。他敢得罪丰鹿,你知道朝廷上下有多少丰鹿的人?倘若在鸣凤司、刑部、大理寺,他早已尸骨无存!唯独在御史台,满院清流,且与朝廷官员有世仇,能保住他的概率更大!” 时书几乎要眼前一黑,他好像明白三天前,谢无炽突然买个宅子还写他的名字的意图。 “谢无炽,你托孤呢?!你不能有事,你出事了我会一辈子记得你。我是要我在这院子里给你守一辈子吗?谢无炽!” 时书本来心情就不好,现在心情更差,到院子里打了桶冷水反复洗脸,把脸和眼睛揉得通红。 不过没到片刻,门口出现一位东张西望的文人,穿着一身清淡简朴的衣裳,拿了把折扇摇着。 “请问,谢时书住这儿吗?有人托我给你带个东西,说先寄存,晚些还给他。” 时书情绪急躁,一把抓住他的手:“是不是谢无炽?” 这人不说话,只微笑。裴文卿轻声提醒:“要问出来就是死罪,心里知道就好了。” 时书便不再问,进门打开了盒子,里面放着一张薄薄的纸。 裴文卿问:“你哥给你的信?” 时书只看了一眼,连忙把纸攥在了掌心,发出一声叫:“靠……” 是图案,是首尾相吞,形成太阳辉芒,贴在谢无炽隐秘的腿根皮肤处的刺青。碰到这张纸,时书的手像贴在了暧昧的温度中,冒出潮汗。 时书六神无主,半晌才反应出一句话。 谢无炽,你别在御史台犯瘾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好了,无耻哥华丽转身,从现在起,不许任何人对小书包大声说话! 第45章 (修) 兰台控鹤 八月,东都大伏! 炎阳烈日炙烤大地,地面时不时腾起热浪,但如此高温中仍有禁军和侍卫亲军手持兵戈疾走,灰尘漫天,政局浮动的阴云飘散在城池的上空,涉及上万人的生死的阴霾持续不散。 时书站瓜藤旁,抬着白皙秀净的下颌。 满眼白燥无云的天气,要是没穿越,待家里吹空调喝可乐不是爽飞?可现在……连来福都趴在阴凉处吐舌头。 “咔嚓,”有人踏进院中,一身刺绣团龙锦袍,是世子楚恒先头的奴仆。 “有没有人在?快出来迎接!世子驾到!” 时书低头专心拔田里的草,充耳不闻。 “世子驾到!” 继续不闻。 “谢时书!世子!” 楚惟已经步入庭院,一把给他掀开:“走开!” 时书终于扭头:“哇哦,忙着干农活没看见。有失远迎,有事吗?” “这个无礼刁民,谢参议的弟弟怎么如此不懂事……” 楚恒挥了挥扇子,一脸烦躁:“来为了和你说个事。陛下钧旨:天气伏旱,你兄长关在御史台受审,让你收拾换洗衣裳带过去。另外,准许你每日带饭,熬绿豆南瓜汤送他解暑。” 时书倏地站起身:“谢无炽,我哥是不是没事了?” 世子扇着满头大汗:“呵,君心难测,这谁知道?不过可以告诉你,陛下将众多大内账册以及鸣凤司的案牍文书送去兰台,限你兄长十日内写出一封陛下不得不严办丰鹿的进谏文书,否则,十日后陛下收回成命,你兄长就是个死。” 时书一下怔在原地。 时书知道朝堂斗争波谲云诡,行差踏错就会万劫不复,但没想到谢无炽经历众多赌命时刻。 “十日能不能办到?”时书问。 “那就不知道了。陛下当庭下旨,如今你兄长被满朝文武称为‘兰台控鹤’,成千上万双眼睛都巴巴盯着这场赌局!他要成了,丰鹿就败了;他若不成,遭殃的就是清流和我们!” 时书嗤声:“世子这么着急,没想过办法帮他?” “你兄长如今是孤家寡人,他若办不成,就是他一个人死,满朝文武还有活路。要是帮了他,死的人不计其数。本世子来找你,正是让你趁着给他拿换洗衣服去问!问他能否赌赢!” 时书才意识到关键词:“我?” “只有你。兰台控鹤在台狱中一无所求,唯求陛下‘弟尚年幼,恐其忧惧’,特恩准见你一个人!” 第119章 时书心口震动,泛起莫名的波澜,心想:谢无炽在这里无依无靠,果然,自己和他成了生死之交。他有事,第一时间都想着自己。 谢无炽,原谅你亲人的毛病…… “我明白了,我现在就煮些消暑汤和饭菜,把衣服也带过去。” 世子带话完毕转身离去,时书连忙摘了瓜藤上的黄瓜苦瓜和南瓜,到厨房叮叮当当一阵砍切炖煮。不过时书的厨艺实在是差劲,眼看苦瓜切得厚薄不均,黄瓜皮没削干净,南瓜更是砍成了凌乱的坨状。时书顶着烟味一阵煎炒蒸炸,勉强搞出了几道还算复杂的菜肴,便洗手收拾谢无炽的衣裳包裹好,锁了院子门朝御史台走去。 御史台,又称兰台、乌台。御史台庭中有一株巨大的柏树,有乌鸦上千栖息其上。时书一路在炎热的天气中行走,汗流浃背,终于走到了御史台的大门外。 给守卫看了凭由时书才进门中,朱门绣户,高墙巍峨,身穿绿色和红色官服的官员往来忙碌。 “跟紧。” 引路的胥吏道。 “来了。” 时书走过一道长廊,到了炎热的别院中,先看见走道旁十几位刀笔吏揣着袖子露出臂膀,正在满头大汗翻书抄书,其中的纸张递送快得在头顶飞来飞去,显得极其忙碌。 “太康六年内府库的账本呢?递来!” “九年工部的账务是谁勾销的?亏空了五百万两居然也批了!” “鸣凤司去年六月杀人的案卷呢?” “倒茶!” “……” 时书仔细看才发现这群刀笔吏不仅光着膀子,只穿着一条雪白的裤子,露出汗毛森森的腿来,大汗淋漓地办着案。那胥吏道:“快走。” 时书再往里走,又有七八位穿官袍的书办,正在一堆一堆叠成山高的案卷中疯狂查验誊写,同样在这闷热的天气中不住擦汗,把官帽放在一旁,同时扒开了领子露出胸口,嘴巴里怨声载道。 “彻查三日了,夜里都没回去!” “什么时候是个头,这天要把人热死吗?” “真倒霉!兼着这个苦差事!” “……” 时书走到最里间,居然是间进深开阔的牢房,显然平常用来关押高级罪犯。阳光落在雪白的台狱中,身前一方大桌,摆满账册和文字,其中一道身穿雪白衣衫的身影正奋笔疾书。 谢无炽。 谢无炽一头乌黑长发高挽,垂眼检视眼前的一本本文书,因酷暑难耐而汗珠淌落,眼下浮着熬夜和殚精竭虑的青色,衣服脱了只穿着一件,宽肩下的薄肌在汗湿的衣衫底若隐若现。 时书好久没见他,但第一句话忍不住变成了:“谢无炽,你怎么也不好好穿衣服!” 谢无炽抬眼:“来了?” 时书把菜和衣裳放到一旁的小桌:“他们让我给你送饭和衣服,我刚在门外就看见许多人热得裤子都不穿,你们办事真是辛苦。” “别人不穿裤子,好看么。” “……” 侍候的人站在门口,虽然不做声,但显然在监听门内的动静。 时书:“事已至此,先吃饭吧。先声明,我手艺很不好。” 谢无炽放下笔站起了身,将饭菜拿出来,绿豆汤喝了,再看到一碟一碟色香味俱缺的饭菜,眉头轻轻地拧了一下。 接着拿起筷子将煮烂的苦瓜送入口中,汤汤水水的拍黄瓜和焦了的小炒肉,也许是时间不多,他吃饭的速度很快,再喝了时书煮来的绿豆南瓜消暑汤:“吃完了。” 门外的人仍旧站着看,谢无炽道:“我准备冲个澡,衣裳都带来了?时书,你帮着我。” 时书知道谢无炽想支开那人,但帮他洗澡还是略为复杂。但想不到拒绝的话,答应,侍从打水送到了牢狱间壁的屏风后。 时书想起了那盒子里的刺青,忍不住心里波澜起伏,那显然是谢无炽秘密给他报平安的东西,只是这也太有谢无炽淫魔的个人风格。 门口站着的人退去,时书替谢无炽解开衣裳,眼前一暗,谢无炽后背肌肉上红痕交错,皮肤红肿,血痂斑驳,居然是好几条结结实实的鞭痕! “嗯?” 谢无炽穿越前便是精英家族、众星捧月的继承人,即使来了古代也处处受人敬重,被清流人员称为“兰台控鹤”,可见获得了高傲和清名,没想到居然被人抽鞭子。 时书看向他的胸前,同样有酷暑天气还未消去的鞭印,从胸膛印到喉结的地方,随着皮肤的滚动而起伏,红痕交错在麦色的衣服上。 时书怒从心头起:“他们对你动刑了?” 谢无炽转动视线,似乎还在思考中:“皇帝的旨意还没送来,几个小吏处事操切先动了刑具。豺狼当道,安问狐狸?” 时书:“太过分了,你快说是谁,半夜我往他院子里扔砖头。” 谢无炽似笑非笑看向时书,手指一松,将扎在腰际的方巾撤去。 “…………” 谢无炽,都什么时候你还能骚? 时书俊秀的脸蛋呈现出直男正色,不再往下移眼,扣着瓢将冰凉的井水沿他脖颈冲下去,皮肤本来蒙着的晶莹的汗让水一冲。 时书别过眼神刻意控制视线,将一瓢冷水再舀起:“所以这几天怎么回事?皇帝怎么没杀你——水冷不冷?” “不冷,很像冰块。” 第120章 谢无炽一只手抓住他手腕,将那冷水淋在皮肤和骨骼,硬生生淋出了流连亵玩之感。 时书:“………………” “出示丰鹿的罪证并不足以让陛下怒而锄奸。宫廷里的人大多自私,唯一不能忍受背叛、和自己的利益被挑衅。” 时书手腕被滚热的手握住,想挣开,一动手冰冷的瓢身便抵在谢无炽腰腹,涟漪连他腹部的起伏都顺带递送过来。 时书满脸休想乱我道心:“那你说服陛下了?怎么保住命的?” “十年前,陛下由丰鹿亲手从梁王府接到皇宫,他很特别,但陛下和太后却有血海深仇,让他知道丰鹿这条见风使舵的狗表面恭恭敬敬,实则把太后捧在第一位,当然受不了。” “受不了”三个字带着性感的尾音,时书这才发现谢无炽的声音也很涩,根本躲不开。 为什么!…… 我也病了?我为什么觉得他声音涩…… 时书若无其事:“然后呢?” “然后,陛下是个没心气懒惰成性的废物,更愿意冷眼旁观。所以我前几日再找裴文卿写了封书信,集所有新学党人大成的变法谏书,只有把正确答案明明白白摆在他面前,他才会动弹手指抄写。” 时书心里一凛,想起了裴文卿说的事,这才反应过来。 谢无炽一只手把着瓢往腰际放,触碰到滚热的温度,谢无炽声音很轻,越是轻、越像靠在他耳边呢喃。 “几天不见脸色变差了,担心我?” 时书无比正直地说话,对他发骚充耳不闻:“担心你是应该的,先说正事——所以陛下给你机会?让你十日之内搜罗丰鹿罪证?” “嗯,”谢无炽低头,睫毛沾着淡淡的水雾,“这十日也是他考虑的时间。喻妃不会再帮丰鹿说话,激起民变朝廷奏折如雨,陛下难再饶他。” 一瓢水下去,凉水冲到后背刺激到了伤口,谢无炽蹙了下眉:“疼。” “……我帮你问药去?” “不用,摸我伤口。” “摸你伤口不是更疼吗?” “哈。” 谢无炽低低笑了一声,他本来很难微笑,但现在似乎心情不错,单手搭住了晾帕子的架子上,姿势把时书围入桎梏。 时书视野被挡住,眼中全是裸着的皮肤还有他伤口的斑痕,时书似乎能闻到他身上的热气,一种十分暧昧的味道。 时书只好更加正义天使目不斜视:“你怎么挑拨的喻妃?” “和说服王妃一样,这权力中的每一个人无不想荣显,只有利益能动人心。喻妃想当皇后,但跟奸宦丰鹿勾搭成义女,太后和满朝文武不会答应。让和她打牌的丫鬟说闲话,放大欲望吞噬理性——踹了丰鹿让陛下励精图治,她就是皇后。” 时书:“想起来了,我那天在亭子里看到你和一个女生说话,就是她?” “嗯,用钱收买就行。”谢无炽用时书的手背贴着腹部的伤口,“陛下阳痿不能产下皇嗣,世子随口挑拨说是丰鹿主导宫中故意让陛下服用避子汤,权力继承要换别家,王妃怎么会甘心放过这天下的富贵?便答应在汤里加壮阳的补药。她算计她的、世子算计世子的,只是为了引出‘舒康府民叛’的政事。” 时书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精彩,真是精彩。” 时书推谢无炽的肩头往后,触到温暖的皮肤:“你们这些人还挺了不起~为了达成目的,各方面都打点到位。” 谢无炽凉薄的眼珠看他:“可你表情冷淡。” 时书后背一悚,被尾音勾住了。沉默,谢无炽沉声:“说话。” “说就说。那你岂不是骗了喻妃、王后、皇帝?骗他们也无所谓。但你还骗了裴文卿,在他眼里,你是能匡扶社稷的好人。” “他?难怪你满脸不以为然。” 时书:“他没有说什么,我自己这么想。” 谢无炽安静了下来。 他盯着时书,监狱中似乎有一股无形的暗流,阳光雪白,照亮幽暗室内的尘埃。 “哦——?” 气氛陡然诡异。 谢无炽勾了搭盥洗架上的双喜帕子,打湿后将脸埋在淌水的布里,等掌心一空,谢无炽犀挺鼻梁上沾满冰冷的水痕,长睫黏成了几缕,唇也抿成了一道平直的线。 谢无炽垂眸平静地审视时书,目光中毫无情绪的打量让时书一瞬间想起和他初遇,谢无炽分开竹海在细雨中走来,海青僧衣在身,腕戴佛珠,目光冷冽内敛如同匣中之利刃。 谢无炽这双目无下尘的眼,时刻在提醒他是个自尊自恋自傲,只为自己,坚定目标绝不更改,也绝不为别人退让的人。 时书不喜欢这种眼神,很生疏:“别这么看我,我不能帮别人说话?” 别说,被谢无炽这么盯着挺瘆人。他不笑的时候压迫感很重,充满施惩感不说,那目光就是迟早收拾你。 谢无炽眼底在几种情绪之间流转,像冰皮下涌动的暗流在撞击,不知道想了多久,他面露微笑:“别着急,我没骗裴文卿。” 不对劲的气氛被尘封,时书说:“什么意思,你打算践行新学派人的追求?” “当然,我行在先,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谢无炽手伸到桶里捞起帕子,一寸一寸擦干身上的潮湿,勾过裤子和衣裳,狼形的肩膀和腰腹拢回了清正高雅。 第121章 谢无炽眉眼又有了沉思之状,穿衣举止却十分坦然,对着时书将衣服穿戴好。 时书为什么觉得谢无炽高自尊高自恋,正是如此。他对自己浑身上下的部位绝不自卑,自认为向谁脱了衣服,谁便会叹服甚至迷恋他。不过时书并不讨厌自恋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只要不做丧尽天良的事,时书绝不会轻易讨厌谁。 谢无炽领口交叠整齐,回到检查账册的椅子上坐下,把干涸的毛笔蘸满墨水。狱卒来收了桶和衣裳,催促:“聊完了吗?聊完了走人。谢参议,你时辰有限,可别误了大事才好!” 时书正有此意:“我不想耽误你保命的大事。那我走了!我等你回来。” 谢无炽置若罔闻,反复用笔尖撇着墨台的边缘,一下子划过去,一下子又划回来,直到墨水滴落到纸张。 “哥?”时书喊。 谢无炽抬头,微笑着说:“我会回来,照顾好自己。” “明天再来看你。” 时书离开御史台的牢房。 时书从没想过为什么刚认识谢无炽就对自己特别好,起初本来以为谢无炽心地善良。不过经过这三个月的认识,谢无炽“无利不起早”的印象深刻地贴进了肺腑。 柏树绿荫下的大门,阳光洒在眼中,时书心中思考着:“对我这么好,仅仅因为我们都是现代穿越来的?还是说,我也跟那封账本、或者王妃、喻妃一样,有什么作用呢?” 时书灵光一闪,不免跳脚:“不会是看我长得帅,一开始就决定要睡我,才对我好吧?”另一个声音又在说,“谢无炽对你是真好啊!你怎么能这么卑鄙地揣测他呢?!” 这三个月自己一览无遗,但谢无炽连年龄还没透露,心机智谋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所以也看不透他。 “好你个谢无炽,所以你也能在权力之间游刃有余,靠的就是说谎?” 时书一路嘀嘀咕咕太热,加上口渴便随意跨入了一间茶摊。 老板弓腰过来问:“这位公子喝什么茶?” 时书:“来杯清热的就行,多碗开水。” “得嘞!” 时书坐下,没成想这茶楼坐的都是清闲无事的读书人,手持折扇挥来舞去自显文雅,正在品评时局朝政,其中一人喝了口茶说得唾沫纷飞:“要说近日东都最红的新人,便是现在关押在御史台那位‘兰台控鹤’!简直是横空出世,震惊朝野!忽然便生出这么个厉害的人物,据某同年好友说,这位控鹤大人生得更是峻拔高华,仪表风流,十分光彩夺目。” 时书:“谢无炽,你是真的火了。” 时书边喝水边支起耳朵听,另一位说:“他竟敢以一介白身进谏陛下,可以说是有勇有谋,倘若他能入朝为官,也许是好事一件呢?” “本朝可未有白衣入相的先例啊?” “他如果能赢下这次豪赌,扳倒那个大奸臣之功,进驻朝堂有何不可?” “……不行!他要是入了朝堂,我们这些科考入仕的又算什么?” 这两个人揎拳裸臂激烈地辩论着,俨然有打起来的趋势。一旁的老板连忙上前化干戈为玉帛:“好了好了,二位歇着。买定离手啊!就赌这十日——哦不是,已经过了三日。就赌七日之后,这位引起东都轰动的‘兰台控鹤’的人头会不会落地,好不好?” “好啊好!赌就赌!” “谁不敢赌?得罪内相还有喻妃在旁撑腰,纵横十年的权宦怎可能轻易扳倒?我看你们真是喝大了。我就赌他人头落地!” “………………” 我赌你人头落地,你还赌谢无炽人头落地? 时书哐地放下茶杯,两三步走到桌案前:“停下!别人的性命是给你赌钱的?你还赌别人必死无疑?你一副斯斯文文的读书人模样,没想到心这么黑啊?” 书生懵了:“你,你是谁?怎可当街辱骂他人?” “我就骂了,你别管我是谁。” 时书一脚踹在桌子,震得茶水抖了几抖,从兜里掏出钱往柜台上一扔:“戏谑人命,你一辈子发不了财,考不上状元!” “你!你!你!岂有此理!”这书生被说得面红耳赤。 时书发泄心里的不爽,转身大步离开了茶楼。 蒸笼里闷热的天气,头顶上忽然出现了阴云,拢在头顶暴烈地晒着。时书走了一会儿,地面砸出豆大的湿印,从一两枚演变成了水浪一样的潮湿,这大伏天气的东都,竟然隐约有了要下雨的趋势。 时书蒙头就跑。 “下雨了下雨了!” * 这七日时书频繁往来于院子和御史台,和谢无炽说几句话。 第十日,当他身影再出现在御史台,反被拦住:“你哥已经不在这里了。” 时书:“他去了哪儿?” “连人带奏本一起送进了皇宫,正在面圣。” “你等吧。” 第46章 喘 “要等多久?”时书问。 “奏对天子,这谁知道?也许你哥当庭被赐死,不回来喽。” 时书这几日天天来和这差役面熟,没想到他张嘴乱说,忍不住:“谁问你了。” “赶紧走,你哥行李带上,一个参议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寒酸。”差役在牢中吃惯油水,满脸嫌弃。 时书一把接过包袱,钱袋子中空空,细碎金银都摸了个干干净净。这差役还促狭:“里面有支木簪,不知道是谁用的,你哥有相好的?” 第122章 “你乱翻别人东西?!” “这是朝廷事务,秉公查验。” 时书:“呸。” 收拾谢无炽的包袱,时书这才发现谢无炽装日记本那只羊皮袋子被拆开翻看一空,不用说,早被御史台审查过,一个东西散在衣物当中,与其说是木簪,不如说是发夹。 ——发夹?! 发夹? 时书脑子里一震,拿起这枚发夹仔细查看。对着阳光。光滑干净为手工制作,木头纹理缠然其上。顶部缀着珠子的一头那形状不是常见的荷花、南瓜、花瓣等样式,而是—— 这不是hello kitty吗?!!! 什么意思?时书浑身的血一下子冲到头顶,忍住了疯狂要叫嚣出来的“卧槽。” - 时书拎着包袱回到院子里,一路思索这枚发夹,心中充满疑问。他现在迫切需要问问谢无炽发夹的主人,但谢无炽进皇宫仍在奏对之中,依然归期不定。 等了几日仍没消息,时书等得一天天心神不宁。把那桌上放着的一尊佛,也不管是什么佛,用帕子擦洗干净后买来纸钱香烛,往小蒲团一跪:“菩萨,好久不见,好久没来求你了。” “并不是我不相信你,是我这段时间跟他过得太好,把你忘了。” “求你保佑谢无炽活着回来,求你了。” “信男愿一生吃素,为你塑金身。” 时书坐院子里擦了擦眼睛,没成想,门外忽然蹿进来几个人:“请问是谢家的院子吗?” 时书:“你们是谁?” 大概有十余人,都穿得十分喜庆,手中拎着红布鸡蛋桌案粮油等物品,满脸红光往院子里走,还放了串鞭炮:“报喜啦!报喜啦!令兄长让陛下亲封了御史,这是登龙门啦!” “御史?” 时书心头一震,眼睁睁见着这群人进了门,迅速在房子内驱散喜气药水,做法似的在每间屋子内转悠,门口有人挑着一担一担的赐品,鸡鸭鹅和其他官员送的礼,把院子里摆了个满满当当。 时书被人拉着手说吉祥话,他前几天还如堕地狱,没成想如今,这喜气的鞭炮吵得他耳朵疼。 “公子,这花色适合你,以后都穿绸穿缎了,真亏你有个出息的哥哥!” “听说,谢御史前几天在朝堂上辩驳百官,痛斥丰鹿,把那些大臣堵得哑口无言!” “你真是好福气,哥哥有出息!这还是自文皇帝以来,第一个白衣入朝的官员……” “……” 时书白皙的脸定住,神色勉强镇定:“他人呢?” 胥吏打了个千说:“谢御史一下朝便被其他官老爷叫去‘高华楼’赴宴,庆祝这大喜的事。” “高华楼在哪里?” “东都城最大的酒楼,皇城外靠近府尹衙门的不远处,少爷,这块花色——” 还有人要给他看新衣新布,时书甩开,把这群人扔在了院子里,大步朝着门外跑出去。 时书在狂奔,从心口上耳朵漫上了热度和烧意。谢无炽,谢无炽……你还真没事啊?惊讶转为了狂喜,你有点本事嘛!兰台囚禁十日,夙夜不寐,吃尽苦头,挑战智力和生理的极限,我就知道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失败?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你现在真是平步青云了! 途中有千辛万苦,但到达终点那一瞬拨开云雾见青天,那份欣喜无以加复。 时书跑过街道,朝东都最大的酒楼“高华楼去。谢无炽有事在忙,时书并不想打扰他,但时书需要远远看他一眼确认是真的,这人还活着。他不愿意被动地等。 东弯西拐,高华楼便临河建造在琉河河景最秀丽处,冬日有雪看河流结冰,春看桃花汛,夏看拂堤杨柳,秋看衰黄云天。这高华楼约莫有五六座,中间连接着浮廊走道,檐角飞翘,楼层一层压着一层,云阁一间接着一间,楼层中有琉璃灯,裁骨灯,华服往来,丹漆崭新,豪华奢靡。 楼下石道上也停满达官显贵的马车和轿子,由一群人看守,只有富贵人家才允许出入。 时书忍不住:“谢无炽,好啊,你是真的发达了,你靠赌命赌对了。” 自己的失败固然难以接受,但兄弟的成功更令人破防。 时书就路过看了一眼,立刻有奴仆呵斥:“有席吗?就看!” “………………” 少管。 你当我很想进去吗?你真的很装。 时书也说不清为什么要来,只是想见他一面而已。绕过这楼往前走了五十几米,恰好是横贯东都的河,八月两岸柳树成荫,前几天刚下了暴雨,河流在暴涨之中,黑灰色的波浪一层掀起一层。 “接下来……” “巡按全国……改……圣旨……” “站住,不能过去。” 时书被守卫拦住,没想到这时,眼前看到了谢无炽。 谢无炽不再穿着牢狱中那身单薄的外衫,而是正儿八经六品侍御史,绯红罗袍官服,方心曲领,束以大带,头佩生着软翅的乌纱,将那挺拔的背影显得一股权势无双的尊贵感,正与一群人站在河岸旁说话。 官服中竟有紫袍大夫,身穿制服的官员侍立两侧,垂头恭敬地听着,谢无炽眉眼平静,睫毛垂落下来,依旧是目无下尘、无波无澜的模样。光看脸,这人和佛前青灯的修士并不殊然。 “谢无炽……” 时书胸腔内一片涟漪,那几人正缜密地说着什么,谢无炽转过脸来,背后滚滚滔滔的琉河黑浪。 第123章 谢无炽看到了时书,目光停了一瞬,将一把扇子展开,脸上露出微笑。 时书对他挥了挥手,转身走开。 紫袍大夫柳呈澜侧头,才看到谢无炽的神色,问:“谁?” 谢无炽:“回参政大人,是下官的弟弟。” “哦,”柳呈澜轻声一哦,“待去阁上吃饭,把你弟弟也叫上吧。” 谢无炽再回头,时书早就跑远了,他道:“好。参政大人要一起上去吗?” 柳呈澜说:“老夫就不去了,陛下禁止结党营私,下了朝专来看你一趟已是破例,你们年轻人说话便是。” 谢无炽:“是。” “跟你说的话都记住,陛下的事只要用心去办,便不会有事,倘若办不好,你这好不容易拿到的乌纱难保,他们不会放过你。” 柳呈澜说完挥了挥手,有个奴才来搭着他手臂,他抚了抚胡须,让这人扶着,在官兵的守卫下走上了轿子,一径离开了高华楼台。 聚拢的官员大部分离开,只有几位还站在原地,谢无炽神色淡漠如水,道:“把刚才那少年叫回来,让楼上单开一席。” - 时书知道谢无炽在和官员说话,话中机密不能泄漏,便自己先走了,心情十分愉快。行!现在知道他活着就好了! 不过时书走了没多远,背后传来声音:“公子,公子?” 时书扭过头,见是一位清秀小仆役,自道:“小的叫李福,老爷让小的来叫公子上高华楼吃饭去。” 时书:“哪个老爷?” “公子的兄长,谢御史!” 时书抬了下眉毛,可以,谢无炽,这才刚成就摆上谱了。 “好啊!”时书随同他一路往高华楼上走去。李福说:“小的是御史台发派来伺候老爷的小仆,从今以后就跟着老爷和公子了。还有个周祥,这会儿跟在老爷身旁。” 时书:“吃住都一起啊?” 李福点头:“是,是。小的爹娘是罪犯,小的也生在牢里,从小就跟着爹娘在各个衙门服役,这两年调来御史台打杂洗衣服,这会儿把小的拨给谢御史当奴婢了。” 时书看他:“你多大?” 李福:“小的虚岁十九。” 时书:“那你不是和我一样大吗,兄弟,别那么客气。” 李福慌张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时书拍拍他肩膀。 高华楼,转身归来,现在的我还能不能进了?时书被李福引着走上门去,越往上走楼层的隐私越高,朱门绣户,一扇一扇的门紧闭,时不时从门内传来丝竹管弦之声,还有男人的起哄和女人的娇笑。 李福悄声说:“楼上这几层都是朝廷里人订的位子,不让普通人进来的。老爷初登朝堂,以后这些地方都会常来。” 时书没穿越前算小康家庭,衣食无忧,对社会顶层的人生活不了解,但电视还是看了一些。那些顶级会所和酒店的觥筹交错,香车美女,钱色交易,大概正是如此。 不过时书从一开始,就不想成为封建富贵中的一员,垂着眼皮不太在意:“行啦,我小心点。” 正前方一扇门打开,走出个满身酒气的人拎着裤腰带。 门内的欢声笑语涌出来,时书一扫而过,和在长阳县遇到许珩门和许珩风两兄弟一样,这间屋子里坐着几个正经人,也坐了好几个衣着浮艳的帅哥美女,左拥右抱,凑在一起摸来摸去。 ——在官场,钱权色,无论哪种诱惑都会被放大到极致。 时书扭过脸,准备走开,叼着根牙签的人反倒盯紧他:“这小白脸谁啊?” 时书当没听见,还要走。 那人拦着,笑眯眯问李福:“送哪间的?长得挺漂亮,过了跟俺玩玩。” 李福擦额头上的汗:“这,这位老爷……” 时书回味了一遍听懂这句话,抬头:“不是,兄弟你长俩眼睛不会看啊?” 这人长得很英武,肩背宽阔,满脸日晒雨淋的痕迹,一看就不是在朝文官。悍气更像行伍出身。一看男人就不对,也像大景军中的习气。 冯傀直:“不是啊?” 时书:“那肯定不是啊,什么叫玩玩?动不动玩玩,你把你给我玩玩,行吗?” 冯傀直一下笑了,脸皮很厚:“行啊,老子就怕你吃不下。” 服了,时书心说:别奖励这些男同了。 时书绕过去:“让开。” 冯傀直还跟在他背后走了几步:“你叫什么名字?看你这身衣裳不像少爷,把你认成陪酒的,可不算俺眼拙。” 时书:“走吧你,还想知道我的名字。” 冯傀直喝了酒,醉醺醺的倔劲儿上来:“怎么了?你那名字是金枝玉叶?老子今天非知道你名!” 李福脸白了,时书回头,“好的,我叫小帅,来陪人喝酒的,行吗?” 冯傀直:“老子不信,你去哪间阁子?”他那房内有人留意到情况,连忙走出门来拉他袖子,“冯将军,这是怎么啦?闹这么不高兴?” 时书不想再理,转身藏住了脸。其他人劝冯傀直:“来来来,快来喝酒。” “老子要他跟我喝!” “………………” 真无语的场面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其他人连忙劝:“和谁喝不是一样喝?难道是怪雁风长得不俊了?雁风,快牵冯将军进去。” “来了。”一个好听的男声。 第124章 冯傀直这才消了气,随手指了一个参将:“跟他去,看看是谁。” 李福支吾着想解释,时书摇了摇头,李福连忙走了,时书也拔腿就跑。谢无炽刚当上官,还不清楚什么情况,时书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背后那人跟着,在高华楼也不敢闹太大动静。时书一阵疾跑给人甩开,再往前跨,眼前的一扇门打开,一只发烫的手把他牵了进来。 触感熟悉,时书转头对上一双漆黑眼睛。和刚才在琉河旁看见的一样,谢无炽穿着那身绯红罗袍,浑身染上了权势的气息:“小书?” “谢无炽!外面有人追我。” “怎么了?” “被一个喝醉的武将看上了,他说我穿得不像公子,像男模,让我跟他喝酒。但我怕帮你得罪人就没说我是谁,也没说你的名字,万一他记恨。” 谢无炽侧头一听,门外果然有脚步声。他抬手将一旁的屏风拽过来挡住两人的全身,图案绣着千里江山,厚实,遮挡后只留出上半身,接着倏地散了时书的头发。 时书乌黑发丝一下垂耳,衬着白皙俊秀的脸,睁大眼:“你干什么?” 谢无炽:“别动。” 时书头发散了满背不说,谢无炽抬手解自己的绯红官袍,很快便将上半身解开,扔在一旁的椅子上,腾出另一手来拽时书的衣领。 凡此种种,时书立刻想起谢无炽干过的事,把时书的衣领往下拽。时书一下急眼了:“不是,哥,做人不能刚见面就这样——” 时书的衣裳一下被扒到手臂,空气针砭肌理,白皙的肩胛和后背一览无遗,时书抬手使劲拽着谢无炽的前襟,忍住了口头的喊叫,腰一下被抱住。 时书:“挖槽!” 谢无炽,你特么到底要干什么! 时书心里的话还没想完,嘴就被堵住了,滚烫的唇和他的唇瓣摩擦,一只手在他白白净净的后背上游弋,时书刚想作声,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啊啊啊!时书第一回 和谢无炽贴这么近,不敢动他,手拼命拽他衣裳,指尖也在乱掐。 时书让谢无炽抱在屏风后,从被遮挡的角度来看,只能看见一位被散开乌发肩颈雪白的美人,雌雄莫辨,被另一位控制着亲吻,谢无炽低头亲他的脸,像是兽类的俯首和舔舐,时书忍耐着,心里只担忧会不会被门外的人发现。 “嘎吱——”屏风叩动声。 一不小心碰了画屏。 时书听到着声音时,耳朵里“轰!”地一声,头皮和浑身都在发麻。 谢无炽那阵声音太闷了,哑着嗓子,喘得像狼,听得时书魂飞魄散,等回过神时指甲深深嵌在了他的肉里。 时书握紧谢无炽的前襟,瞪大眼一个字没敢说,门口的脚步声停下,有人站在那。 “………………” 时书:疯了,你们都疯了! 他被压在谢无炽的怀里蹂躏,谢无炽的衣裳也早被撕扯得一团乱麻,露出肩膀和上身的肌肉来。时书是薄肌,他除了跑步很少锻炼,身子骨十分健康,但那后背和谢无炽的骨架不是一个量级。 在外人眼中,就是屏风后这对野鸳鸯正在河流绿洲花荫戏水当中,有起有伏,潮水拍打。 时书指甲深深嵌进谢无炽的肉里,谢无炽舔他他的耳垂,吮着白玉似的耳珠,让时书微仰起头,乌发黏在蝴蝶骨欲飞的后背,露出白皙的侧脸一小部分。 刚才还穿得清隽俊秀的正经少年,怎么会和现在屏风后热火朝天的人联系起来?门口那人“啧”了声,脚步声越来愈远。 时书从那剧烈的紧张感中停了下来,意识恢复到脑海中,口水淌到了下巴上,他耳朵一阵滚烫。 时书猛地后退一步,骂了声:“操!” 谢无炽胸口的衣服被他扒开,同样衣衫不整,胸前好几条血痕,笑着说:“好厉害。” 时书骂人之前先把门关上:“你——” 时书每次以为自己都快麻木时,谢无炽总能给他新的刺激。 时书伸手,还想在他胸口的血痕上再填一笔,但低头,汗水从白皙的鼻梁滑下来,半晌憋出句:“谢无炽,你这个畜生,这几天怎么样?” 谢无炽一手捡起绯红官袍,重新穿好,整理袖口:“有惊无险。从御史台出来去了朝廷,皇帝让我上朝当廷陈述,与满朝文武对骂。这十日弹劾丰鹿和保住丰鹿的折子都如雨,朝堂上吵了几天,皇帝不堪其扰解了丰鹿的职让他监修皇陵去了,百年之后,要他陪葬。” 时书喘着气,脑子里嗡嗡的,说:“你怎么说服的?” “这十日丰鹿被锁,喻妃暗中来找过我,让她在皇帝面前吹耳边风,比文武百官说话有用得多。” 而谢无炽在朝堂上,只能以“千秋万代的名声”“功垂史册”“青史留名”“江山社稷”这样的荣誉来说动他。 谢无炽复述了一遍:“现在大景看着歌舞升平,但只是东都的假象。大家乐意沉浸在太平的幻想中,而窥见危机的只有少数人。” “大景内部的腐朽,便是官员士绅侵占土地不必纳税,而百姓占有极小部分的田产而要纳天下之税。土地兼并听说过?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这导致朝廷的税赋越来越少,再加上官员腐朽上下贪墨,国库越发空虚。” “国库空虚,朝廷没有了钱,就不能再处理百姓突发的危机。假如地震,洪水,雪灾,旱灾,收成不好,这些灾难需要朝廷的宏观调控,来保证受灾的百姓能够存活到来一年。如果朝廷没有了钱,就没人能给天灾人祸下的百姓吃喝。学过历史吗?小农经济的脆弱性。这是其一。” 第125章 “其二,强旻窥探,大景武备废弛。几十年前就有北境数州被侵占的耻辱,如今大旻倘若不日铁骑南下,大景会有亡国灭种。所以大景除了改田制,当务之急还有练兵。玩过战争游戏?练兵就是爆金币,国库没钱将寸步难行。” 谢无炽慢慢穿好了绯色袍服,将领口整理好。 “以这些危机加上丰鹿干的好事,在朝堂大声辩驳,有喻妃的背书,丰鹿又只是个攀附着皇权才能活的太监,陛下要拿他是一句话的事。” 时书的唇还是疼的,用指心轻轻摸了一下:“总之,恭喜你,现在正式进入朝堂了。” 谢无炽俯下身来,漆黑眼珠看他:“这点儿小菜还不值得我高兴。” 时书看他一眼,脑子里就一跳一跳的疼! 刚才的画面历历在目,尤其谢无炽那声刻意的喘,刮他的耳朵,搔他的心,想一次时书脑子里跳一次。 经过好几个月的熏陶,时书都不恐同了,他麻木了。 时书:“你刚才一定要用那种形式帮我脱险?” 谢无炽:“不清楚,情急之下只想到这个。” 时书抬手指他:“梁王寿辰前我说过的分居,不会改!你醒醒吧兄弟!这不对劲!” 时书说完转过脸走到饭桌旁坐下,不愧是东都最豪华的酒楼,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 时书拿带子重新绑好头发,拿起筷子。 “你还想着那件事?忘了告诉你。陛下下令再次推行十年前被废的那场‘新政’,改革田制、军制,接下来由我作监察御史,巡按全国。” 时书抬眼:“什么?” “意思是接下来很长时间我将不在东都,各府巡查。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 时书挠头:“我想想呢。” 谢无炽挨着他坐下,那一瞬,轻轻地皱了下眉。 时书:“怎么了?” 谢无炽拽着衣领,淡笑着说:“刚才你的指甲,很会挠。” 作者有话要说: 性瘾哥:挠爽了。 第47章 亲哥哥 时书把筷子一拍:“谢无炽,有心情说这些,看来你面圣真是毫发无伤啊?” 谢无炽抬眼:“怎么?你不好?” 时书撇过脸,鼻尖俊秀白皙,满脸的不爽:“我前两天做了个梦,梦到你死了,官府让我上街领你的尸体,我抱着你尸体汪汪大哭,把你埋了以后回院子里……这个世界又剩我一个人了。” 谢无炽剥一只虾子的手停下来,静了一静。 “继续说。” “没什么可说的了。当时给我吓醒,起床在院子里跑了三十圈。对了一会儿回去桌上那个菩萨,你给他塑个金身。” “好,”谢无炽将虾壳剥干净,放到时书碗里,“人真奇怪。如果你没遇到过我,也许早接受了一个人穿越的命运,但遇到同类之后,反而更难接受失去。” “我对你,到底是救命稻草,还是摔得更痛更深的地狱?” “又或者,你对我。” 时书被这几句话卡住:“那是因为……” 谢无炽接了话:“我很重要,是吗?” “………………” 什么啊!又开始了?男人和男人能不能有个男人样,别搞这些? 时书唇还疼,想到谢无炽箍在身上的力道,被他撞时那阵眩晕的涟漪,猛地手颤了下:“哼,你自己猜吧。” 谢无炽脸上没什么情绪,不再说话。 “老爷。” 门口周祥进来,他和李福同样是御史台派发给谢无炽的奴役。这群人要么是戴罪之身,要么父母犯罪天生奴籍:“楼底下的大人们,陈知行转运使和黎自鸣安抚使,还等着老爷喝酒,正在到处找。” 时书说:“哦,谢大老爷。应酬去吧,我一个人能搂席。” 谢无炽眉眼带着思索,站起身,并不多说什么:“这就过去。” - 夜深,两位仆役被打发先回院子,整理空房打扫卫生和烧开水,时书进到院子里时,发出一声佩服至极的动静:“好厉害。” 院子被这两位收拾得干干净净,灶屋的锅碗瓢盆、菜园子的瓜苗花藤、收拾出的干净空屋、地面灰尘还有来福的狗窝,报喜的人送的礼物全都放置整整齐齐。 李福刚烧了热水,倒在巨大的一只崭新木桶里,还把醒酒汤呈了上来:“老爷酒后肠胃不适,小的给老爷把药汤熬好了。洗澡的用水也烧热,就等老爷洗浴。老爷今日行走忙碌恐怕疲乏了吧?小的正好懂一些推拿按摩,给老爷揉揉肩捏捏脚。” 时书:“………………” 好能干…… 每次时书以为自己已经算很兄弟时,和真正的奴役们比起来,实在差得太远了! 谢无炽心不在焉应了一声,便到前堂的椅子坐下,指尖揭开茶碗一看,茶水也倒得刚刚好。 周祥正大刀阔斧地收拾院子,搬运木料草料拔草锄地,能干活而且不吭声,十分的有力气,把时书看不出是垃圾的东西都收拾好。时书转了好几圈,来福跟着他摇尾巴。 李福和周祥对谢无炽是一种忠诚近于谄媚的服侍。不过时书也能看出来,这两位新室友显然把谢无炽列为金字塔尖第一的主人,时书只是“二爷”“公子”。 时书擦了擦佩服的汗,进了中堂:“谢无炽,你现在是真发达了。” 第126章 谢无炽站油灯下宽衣,那身官员的绯红罗袍在灯光中鲜红似火,材质和形制极其端正雅致尊贵,见惯了平民百姓的颜色,第一次见到官僚的颜色,时书忍不住好奇地摸:“这衣裳好不错。” 谢无炽递过他:“拿着看。” 时书接到手里,赞口不绝:“我靠厉害,我靠,我第一次摸到这么牛的东西。兄弟你太牛了!” 两个现在穿越来的白身,没参加过科考,谢无炽打的旗号还是僧人还俗,居然有一日能穿上这定人等级、划分流品、一步登天的雅正官服,有几个人能办到? 更重要的是,这还是他以命搏来的荣誉。 李福和周祥互相看一眼,低头吭哧吭哧忍着笑。 “老爷,二爷,是不是该歇着了?老爷还有三日便要启程离开东都巡按全国,这几日要不要多休息?”周祥说。 谢无炽看他一眼:“沐浴。” 李福拉上了帘子和屏风,正要进去服侍时,谢无炽道:“不用了,你们看看院子哪儿不干净,再收拾收拾。” “是,老爷。” 两个人出门去,时书目送:“真不错。” 谢无炽脱掉外衣到了浴桶中,时书扭头看到他光裸着的紧实胸口那几道破皮的血痕,轻轻咳嗽了声,从袖中掏出刚才准备好的白玉瓷瓶:“谢无炽,刚才力气有点大,不好意思。” 谢无炽眼睫染上水汽:“你挠的,你来涂。” “你怎么不说前因后果呢?” 时书咬牙走近,围着木桶把谢无炽看了一圈。他后背鞭伤那绽开的伤痕早淡去,但仍有偏白色曲折的痕迹:“还有疤痕,这要多久才能消?” 谢无炽:“也许要个半年一年。” 时书指头挑了清凉药膏擦在伤口边缘,鼻尖嗅到谢无炽身上的轻微酒味,距离太近缓解尴尬聊起别的:“谢无炽,这两个跟了你的仆役能干又勤快,你要是巡按全国,他俩能好好照顾你,还能陪着你。” 谢无炽:“我不要他们陪。” “他们挺能干的。” “你在想什么?”谢无炽单手撑着浴桶,“不要和他俩当朋友,时书。尤其是衙门派给你的奴役。你可以真诚,他们却无法改变自己。” 时书:“明白了。” 时书转移了话题:“你回来,这院子一下热闹了。” “一个人待着很无聊,那我问过你的事,想好答案了?” 谢无炽说的是和他巡按全国的事。 时书脑子一下清醒了:“等一下,你先别着急,我还在想。” 谢无炽眸子淡漠:“有什么好想的?” “这你别管,反正我要想。别左右我兄弟!” 时书的气息落到谢无炽鼻尖,他褐色的眸子专心地盯着谢无炽胸前的伤口,也许是心情好,指尖涂抹膏药时还唱上了清澈明朗的调子。谢无炽视线一直停在时书脸上,握住他的手腕。 “我回来高兴吗?” 时书:“——放放放放放手!不兴动手动脚!” 谢无炽:“不放。”不仅不放,还往跟前拽。 时书脚抵靠着木桶用力往后仰,拼命朝木帘子外的门看,生怕出现周祥或者李福影子,急眼了之后严肃说:“哥,就这个原因我不想跟你去!你现在都有官府派给你的奴役了,周围全是眼睛,再莫名其妙犯病被他俩看见,我这辈子都洗不清男同这个罪名了。” 谢无炽嗤声:“还是,和亲哥哥搞上床的男同?” 时书脑子里震了一下:“你说什么呢!!?” 谢无炽:“我说,在他们眼里,你是和亲哥哥搞上床的男同。跟亲哥哥接吻,做爱,被亲哥哥压在屏风后操成那样,确实太挑战别人的接受能力。” “……” “…………” “………………” 时书:“你有亲哥哥吗?” 谢无炽:“没有,我独生子。” 时书从桶里掬了一掌的水,洒在他鼻梁和唇边:“我也是。谢无炽,你不说话看着正经,一说话就像变态杀人狂。但这些话也是久违了,你还活得这么自以为是,我很放心!” 时书后半句话咬牙切齿,谢无炽舔干净唇上的水珠。 时书干脆把药瓶一放:“你自己慢慢洗,我不伺候了,走人,睡觉去!” “时书,回来。” 时书:“干什么?” “不想和我多待一会儿?” 谢无炽的嗓音是青年成熟的嗓音,带着磁性,悦耳又似乎有诱惑力。 时书:“不待,话说不了两句你又得来。” “……” 少年清隽如风的身影撩开木帘子,闪到门外去。 谢无炽拿过一旁的毛巾擦水,待穿上雪白干净的亵衣,站院子中一看。时书不仅分房睡还分了屋,时书自觉地选了远离谢无炽中堂的小屋,“嘎吱——”将门紧紧给闭上。 谢无炽垂眼,周祥跑来道:“老爷,明日上朝是不是还得备个轿子?要的话小的这就出去问。” 一旁的李福抱着谢无炽换下的衣裳:“老爷,朝服明日还用,趁天气爽朗,将衣服也洗了。” 谢无炽面无情绪,“嗯”了一声。 - 另一间屋的门关上。 时书一个飞扑上了床,美滋滋躺好拍拍被子。这半个月几乎没一天能正常睡着,谢无炽平安回来,时书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第127章 至少再也不会梦到自己去给他收尸的事,就算梦到,时书也不会被吓醒。 但半夜,时书醒来时盯着头顶:“谢无炽,可以啊,担惊受怕了半个月,失眠后遗症都来了。” “睡不着,过去看看谢无炽在干嘛。” 时书索性起床去串门。他和谢无炽隔着不远的院子,现在是子时以后万籁俱寂,时书走到门口,听见“刷刷”洗衣裳的声音,两个人低声的闲谈,停下脚步。 李福和周祥一直在御史台当杂役,干的是挑夜香、烧锅子、砍柴火等粗笨事物,本来要干到死为止,没成想有谢无炽这个机会,让他们能从衙门终生服役变成官员的家仆。 李福蹲地上,盆上搭着块洗衣板,他就边洗边说:“先前陈宝也派出去了,但他跟的人是正儿八经的三榜出身,二甲进士,将来前途无量。却不似咱们这个主人,白身入朝,还兼这份倒霉差事。” 时书睁大眼,心想:“行啊,李福长得这么老实,心里话还不少。” “哎。” 周祥绞水倒在洗衣槽内,清光荡漾的水,摇摇头话不多。 李福说:“明面上巡查全国新政,还有谁不知道这新政根本做不起来?傅相没点头,满朝文武都没几个点头。这新政,割的就是这群大官的肥肉!谁乐意?又是个热火烧冷灶的活儿,我看别新政没办成,自己还丢了官。” 周祥说:“谁让是个替死鬼。” 李福:“命苦,倒霉的。” 周祥:“他被砍头了,咱们再找下家就是,有什么好急的?” “……” 月光照在庭院,将时书俊秀明朗的脸映得微亮。犹豫了下,这两人已晾好衣裳回房间,便往谢无炽的厢房里跑。 “谢无炽谢无炽谢无炽!” 时书一溜烟小跑进了屋子里,声音叫的很小。屋子里安静,一片淡蓝色的月光落在地面。时书往床铺上一看,才发现谢无炽青丝散开,人枕在床上,淡光照着眉眼和下颌,双目阖拢睡得很熟,身上散发着沉静的幽暗之气。 即使熟睡中,谢无炽的唇抿着,那阴影中的脸似乎都自带尊贵和荣显。 时书脑子里一撞,一下明白了:“从梁王寿辰至今,甚至是从舒康府直到现在,谢无炽几乎一直在危机中,直到现在才算睡了个踏实的好觉……” 睡得太熟,时书进屋都没能吵醒他。 时书心情一下子静下来,站床头碰了下谢无炽的额头。 “你睡你睡你睡。” 时书小跑出了门。 接下来的两天谢无炽依然上朝交接事物,临到出发的前一天才空闲下来,在院子里收拾巡按全国要带的行李包袱。时书正往外走,没想到门口先进来了人。 “裴文卿?” 裴文卿一身寡素青衣,手上拎只烧鹅,旁边还跟着个楚恒。时书笑了:“我刚想来找你,你就过来了。” 裴文卿咳嗽了声,满脸苍白:“哈,我猜你要找我,但这几天又忙,就自己上门来了。准备跟你哥一起离京?” 时书:“嗯,想好了,一起去!” “你离不了你哥,还是你哥离不了你?”裴文卿笑容促狭。 时书现在听到“哥”这个字,满脑子是谢无炽那几句“和亲哥搞上床”,十分正直地咳嗽声:“进来坐,我们今晚上刚准备吃火锅。” 楚恒正“嘬嘬嘬”逗来福玩,撩起绸缎的袍子露出腿来,目光时不时往屋子里望:“谢御史呢?” 时书:“你找他干什么?” 楚恒说:“兰台控鹤,谁不曾听闻谢御史的美誉?我想问问他怎么活下来的,还想拜他为师学习呢!” 时书:“啧,找你哥去说吧,不过谢御史可不喜欢小孩子,他见小孩就打。” “什么啊?”楚恒说,“我也只比你小了五岁。何况,我的心智早已成熟,将来要为大景安生立命!” “真厉害,小王子。” 时书顺毛捋捋这个小王子,不知何时谢无炽自走廊下而来,手里拿着一卷书。裴文卿上前两步:“谢御史,我听说陛下的新政圣旨早已发往大景全国州府台司,以本次秋收为例,督令征集全国的粮税。是吗?” 谢无炽嗯了声:“本次秋收的水稻,便是改革田税的第一刀。” 裴文卿问:“谢御史出发先去什么地方?” “潜安府。潜安府地最肥沃,也是大景的粮仓所在,但更是官绅侵占土地最盛之处。人都说潜安多举人,中举的官爷还乡后便大肆敛财收购田土。这几日和陛下查了从开国至今的总账,潜安府在武宗年间还能收千万之税,现在只能收不到十分之一。可见疾深至此。陛下撤了潜安府的安抚使和府尹,已经派新人去了。” 裴文卿露出笑,恰好桌上的菜品火锅早已摆好,他指着簸箕里的豆腐:“听闻潜安黄豆肥嫩,产出的豆腐豆干豆乳,都是一绝,在东都也十分风靡。” 时书盯着这块豆腐,揣摩中。 谢无炽侧过视线:“裴兄有何指教?” 裴文卿眼中闪闪:“京城中还有人和豆腐有个美誉,傅相就是潜安人,据说曾经病中想吃家乡的烧豆腐,悲郁之中做了一首思归词,惊动太后,连忙差宫廷禁军星马从潜安府送来豆腐。” 谢无炽一点头,平静道:“早已风闻这件雅事了。” “那就好,我怕你不知道,特意来提醒你。不过你思虑得深,离了东都要你做的事多了,我的话有限。” 第128章 谢无炽:“无论如何,多谢提醒。” “那我和楚恒就先回去了,”裴文卿唤了来福,“过来过来过来,跟我走了。” 来福呜呜两声,冲时书摇摇尾巴,跟在了裴文卿的背后。 时书:“这就走了?” “你们兄弟难得团聚,明日还要启程,今天恐怕忙碌得很,不便打扰。” 人影消失在门口,时书坐回椅子上:“他专门赶来提醒你,这次新政的利益相关么?” 谢无炽也坐下了:“裴文卿人不错。只是我早已知道了。东都外地来京城当官的差事,都得花几个小钱请衙门的奴才喝茶,打听这京城里的规矩,哪些人有背景哪些人没有,谁可以碰谁不能碰。我刚接下这份活,便整理出了名单,各州府的利益背景。” 时书头皮发麻:“这不是电视剧里的保护伞吗?” “正是,如今大景朝廷分为两派,一派想要新政,另一派只想要安闲和富贵,懒得搭理那些糟心事。” 谢无炽问:“时书,假如是你,有用不完的钱和美人,但有一群人天天叫你关心别人,占用你的时间,侵夺你的财产,还骂你醉生梦死,你会愿意吗?” 时书:“他们为什么不想想自己的钱哪里来的?” 谢无炽:“命好,投胎投的。” 桌上的火锅咕噜咕噜滚起了泡,时书吃饭不老实,东张西望,拿着筷子看天上的飞鸟,有时候低头数着蚂蚁。 谢无炽往他碗里夹块肉:“吃饭,今晚早些睡觉。” 时书没听,接连几次谢无炽失去耐心:“让、你、吃、饭。” “……你喊什么?” 沉声吓了时书一跳,端着碗下意识往后缩,这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跟在家被老妈拍桌子呵斥一模一样。 穿越来半年多,对家的印象没有减弱。 一间亮着灯的饭厅,时书刨两口饭看看电视,沿着桌子转圈,东跑西跑,还投了个篮球,顺便拍拍妈妈肩膀,柏墨女士先好声好气说:“吃饭。” 忍无可忍,便把筷子一拍:“叫你吃饭!” 她吼人时,时轮不敢吭声,把饭刨得更大声,时书连忙回到椅子里,拿起碗把脸藏住,悄悄看老妈的脸色。 现在,时书被谢无炽这一声激得灵魂共鸣,小腿肚子发软,下意识端起碗扒拉米饭,露出一双少年的褐色眸子看他。 谢无炽似乎只是随口一声,早换了话题:“怎么决定和我一起去了?” 这两个奴仆,按法律派给了谢无炽,但这个世界上距离最近的,好像只有自己和他。 时书咕噜咕噜吃:“别管,哥心情好。” 谢无炽嗤声。 时书:“跟你没什么关系,主要是大景江山我还没看过,当出门旅游一趟,顺路和你一起。” 谢无炽:“你随便。” 时书吃了两口青菜,见谢无炽在看一张名单,神色带着沉思,还是没忍住:“你刚才那句话,好像我妈。” “嗯?” 谢无炽侧头,时书早把目光转开,夹一旁的豆腐了。 日月东升西落,院子里陷入黑暗,鱼肚白后的亮光再笼罩整间院子,光影变幻,门前响起步行的动静。 时书凌晨三点陡然睁眼,跳下床打水洗脸洗漱,换上谢无炽给他裁的新衣服,门口,谢无炽一身绯红罗袍的官服,身高腿长,眉压着眼略带阴冷,也走出了院子门来。 周祥和李福备好早餐的粥,时书就着包子火速喝了一碗,谢无炽单手托着下颌盯着他吃饱了,站起身。 门口,早有官府的人在等候:“谢御史,出来了吗?” 时书往那一望,吓得后退一步。 门口不仅有堂倌,书办,左右副使,还有皇帝从禁军中调拨的带刀侍卫,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在不甚明晰的夜色中垂头等候。 “好多人!” 时书社交恐惧症快犯了,但这群人神色十分肃静,带着官府办差特有的不苟言笑。 谢无炽脸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微笑,满是新官上任要杀人的戾气:“走。” 第48章 让哥哥亲小书 大伏之日,杨柳依依。 城门外人来人往,楼头上旗帜飞舞。 时书第二次离开东都城,不是早春的旖旎风光,而是炎阳烈日,暴晒大地。 时书衣裳本穿的规规矩矩,现在热得要命,把头发束起,露出一截白皙手臂,撕开领子拿扇子疯狂摇。 汗珠从秀挺的鼻尖滚落:“好热好热好热!谢无炽好热好热好热。救救我,救救我!” 谢无炽正在看各州府的新政来信,闻言,道:“你扇风。” 时书:“我扇风也热啊,热得我想跳河。” 时书抬头,才发现谢无炽也差不多,自己自便即可,但谢无炽作为官员衣裳必须端正清正,外两层的绯色长袍,穿得他额头泌出汗水。 时书说:“难怪凌晨三点起床赶路,中午走路直接中暑,以后我们都早些走吧。” 谢无炽:“好。” 时书拿扇子顺手也给他扇了扇风,得知前面林子有地方避暑,催促马匹赶紧跑路,但没想到出城后时不时见亭台有人坐等,一蹲到谢无炽的车架便站起身。 “谢御史!且慢走!” 五步一席,十步一宴,都是为他此去送行! 时书只好站太阳底下等着,想几个月前去舒康府,他和谢无炽牵着驴子漫山遍野跑,如今谢无炽入朝堂,也有了迎来送往的风气。 第129章 众多人中,除了与谢无炽同属的新政官员,还有先前在流水庵时一起吃饭那群国子监的学生:“谢御史,金麟岂是池中物,当日在世子府,早看出谢御史有不凡之貌!” 这群人十分高兴:“国难当头,竟然有人奋不顾身,推行新政,为民请命,真是大快人心啊!” “兰台控鹤,谢御史,有了你,大景的积弊兴许能一扫而空,国家中兴有望!” “我们都做了诗赠你!其中不少诗词,早已流传东都了。” “……” 果不其然,时书左右张望,竟然有不少百姓沿途相送。 谢无炽对于众人一向平和处之,话里应和。赞成新政的朝廷官员,许多人都下着帖子。世子也来了,拍他肩膀说笑,不日他将封为王爷。 谢无炽:“多谢。酒就不喝了,怕耽误事情。” 天气越来越热,车队急着赶路到下一个驿站,谢无炽不再停车答谢,只点头致意赶路,直到眼前来了位仆童:“谢御史,我家老爷相邀一杯。” 谢无炽眉头思索,左右一望:“现在走到哪儿了?” “素有‘灞桥’之称的蓝桥。” “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又去了?时书擦着汗水,眼见谢无炽走向河流旁的小亭子,一个穿斓衫戴方巾的文人背影,信手倒茶。 时书跟着走近,站树底下阴凉处,谢无炽进了亭子后,脸转过来,清淡的中年人,温文尔雅,一身青色的长袍倒映湖光山色,给人以温润如玉之感。 时书眼皮一抬,这人竟是当朝宰相傅温! 谢无炽便要行礼:“傅相。” 傅温拦住了他:“你携皇命出京,不必拘礼了。天气酷热,喝茶。” 谢无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你此去为陛下做事,为大景的江山社稷做事,为了天下黎民,担子很重。老夫年纪大时有腿疾,这杯茶便代酒,祝你一路顺风。” “多谢傅相。” “去吧去吧。” 谢无炽再喝茶,闲聊几句,行礼后离开了驿亭。 车队笃笃,过蓝桥而去。 时书坐马车中,回头看离去的中年人:“这个傅温来做什么?” 谢无炽拿了把扇子,分开摇了摇:“他得表个态度给皇上看,十年前新政官员被杀尽,他作为反对一党得势,十年后陛下重启新政,他必须来给皇帝的‘意志’送行,以示忠诚。” 车队过了蓝桥,果然,不再有人设宴。 时书扇着风:“原来如此,我以为他和新学派人,特意来支持你的。” 谢无炽:“新政如果成功是大功一件,新政派人会得势,他不横加阻挠已经是好事,怎么会支持。” 党争,权势富贵。 时书转头看窗外白惨惨的天色。 不用说,这一路又是生死未卜。 - 伏旱,酷热,难当。 潜安一路,时书仿佛回到了高考前的特训。 每日将车队留在驿站后,谢无炽便牵着一匹马,和时书在附近的村落走动,访问和考察,脚步丈量大景的每一寸山河。 天色昏黑,远山横岫,一块高高低低的山坡。走着走着,竟是到了一处乱葬岗! 乌鸦腾飞,尸体横陈,野狗肥硕。时书爬上坡后,双手撑着膝盖:“好多死人,看起来死了好几年,全都成骨骸了。” 谢无炽牵着马的剪影变近,被夜风吹起衣袍,一边看一边朝着时书走来。 他低头翻看这些尸体,道:“看本州县志记载,三年前山头有土匪火并,死伤无数,看来是真的。” 时书跟着谢无炽在尸山里行走。 谢无炽拿着他那个日记本,写写写。时书手里拄着个拐杖,边走边扒拉。 换做几个月前,时书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如此淡定,而和谢无炽走在一起确实有种鬼神不惧的魔力。 时书走到一个洞口,往后一退,这洞里堆积着无数尸体,腿折叠、臂相挽、头颅抵靠,时书喊他:“谢无炽,快来!这里好多死人!” 谢无炽走近,扒拉破损的衣裳,看了半晌说:“都是贫民百姓。” “这县志中写,镇压匪祸,百姓只有数人伤亡。其实伤得极多,尸体都扔在这里了,知州卸任时还收了万民伞。县志也不可靠,本处并不安定。” 谢无炽在日记本上写字。 时书侧头看他,明白这算是谢无炽的考察日记,抿了抿唇,想起来件事:“谢无炽,那天我从御史台拿你的行礼回来,发现一只奇怪的发夹。” 谢无炽头发被风吹乱,合上书本:“哦?” 时书:“你还有这种爱好?” 谢无炽:“那是我捡到的。” 时书在乱葬岗,都没后背现在的冷:“什么?” “遇到你之前就捡到了,应该是个女孩子手工做的。我一直在想,穿越的人会不会不止你我二人。” 时书:“还有其他人穿越?” 谢无炽淡淡地看他一眼,转开目光:“也许只是偶然,谁说古代没有小猫呢?” 时书仔细一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天色越发黑暗,两个人沿着乱葬岗旁的山坡返程,时书说:“我还一直在想,你和我又没有什么相似的特征,怎么会恰好就我俩穿越了,说不定还有别人。” 谢无炽:“如果有别人,你会怎么样。” 第130章 时书:“有别人,那就多一个朋友啊。” 谢无炽转过脸,淡淡道:“是吗,如果不是朋友,是对手呢?” 时书浑不在意:“对手,为什么是对手?” “到底是竞争,还是合作,我不知道答案。不过认识你,好像更偏于合作。” 时书懒洋洋应了声,两人往驿站回去,随口闲聊:“谢无炽,我刚来相南寺那晚上,你怎么想的,是不是很惊喜,很意外?” 谢无炽:“当时在想,我不喜欢跟人一起睡。” 谢无炽没穿越前,习惯了众人捧他的生活,表面的礼貌很容易办到,但同床共枕还要维持礼貌,对他来说需要刻意进行。 至少时书和他睡一张床的第一个夜晚,他并不算很愉快。 时书:“哦?那你要是没遇到我,你会怎么样?” “没遇到你,就一个人牵着马,周游大景。” 带着目的,算不上孤独。 谢无炽眉眼思索,刚说完话,听见“咚”的一声。时书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一头跳到石头缝里的清澈如许的水沟,十分开心:“谢无炽,这水好凉啊!好爽,快下来!” “……” 谢无炽面色平静,牵着马到一旁喝水。 不知不觉,适应了两个习性不同的人一起生活的事。谢无炽喂马喝了水,还没等到时书上来,将马的绳子套在绿油油树枝上,走到了崎岖的石头后。 时书从水里钻出来,甩了下头发,水珠飞溅,清澈的溪流也从皮肤淌落:“大热天,洗个澡也太爽了。谢无炽你为什么不来?一起游啊?” 谢无炽:“算了。” 时书:“你真的很要面子。” 时书人都出水出到一半了,突然想到什么沉下水:“谢无炽,你先转过去,我要穿衣服了。” 谢无炽:“这会儿想起防我了?” 时书:“我叫你转过去。” “不转。” 不仅不转,谢无炽踩着石头涉过水流,专门走到他跟前来。 “………………” “真有你的。”时书看天气晚了,没时间跟他磨磨唧唧,从水里出来,“你能怎么着,你把我看个洞出来呗。” 说完,时书拿衣裳,勾了衣服哼着歌儿在手里甩了一下,下一秒,衣裳从指尖滑落一个没拿稳掉进水流,迅速往滩下冲去。 “啊!??!!!” “我衣服!” 时书心里一急,这就去追衣服,但他洗澡处有石头遮挡,刚一出去猛然听到一阵笑声,“洗衣服啊李大娘?” “他婶子,你也洗衣裳?” “是啊,我家那口子,这几天打完稻谷,衣裳里那汗水能拧出来。一家子的衣裳。” “……” 时书猛地窜了回来:“帮帮忙,谢哥哥。” 谢无炽:“你的手很闲吗?” “快点!我没穿裤子!我很急!” “看见了,你没穿。” 谢无炽垂下眼,从时书的唇瓣看到胸口,停留了片刻再往下看。时书伸手想挡住,但觉得档着更尴尬,索性心一横无所遮拦,“看够了?看够了把我衣服捡回来。” 时书是健康匀称的身子,腰身颀长,骨骼修长健美,皮肤白皙似雪,身上的其他颜色便更浓墨重彩。 别管,只要谢无炽一天不承认是男同,被他怎么看都无所谓。 但暗色中,谢无炽垂眼盯着他,目光像审视和打量,还像火舌的舔。搞得时书后背一下炸了拽:“你看够了吧!” 谢无炽笑:“我硬了。” “………………” 时书想骂他放荡,但又怕声音大把一旁的人吸引来了,看见自己这丢人的样子。时书:“你想怎么样?瘾哥。” 谢无炽:“想接吻。” 不出所料,时书心里松了口气,这哥的亲密总止步于接吻,尤其是亲过好几次后时书的阈值上来了,只要没惦记他屁股,应该都还好吧? 时书知道一些男同,就惦记别人的下半身。那也太奇怪了,受不了! 谢无炽一般只想亲人,感觉像有什么心理障碍,还在接受范围中。 时书知道接吻也不太正常,但有时候不正常的东西多了,他都来不及思考接吻到底正不正常。 发生在谢无炽身上,发生在这个世界,好像什么都正常。 时书:“行,亲啊。” “谢谢。” “………………” 时书:我靠!果然还是不正常吧!! 不行!男人都滚! 时书刚想掀桌子,唇瓣就被凉凉的舌头轻轻舔了一口,扒开捏上下颌的手,眼前落下阴影,唇被完全覆住了。 燥热的晚夏溪流旁,时书闻到河岸旁大石头的青苔气味,混合着风声和水流声,谢无炽吮吸着他的唇瓣,一只手托住他的下颌。 谢无炽掐着他的脖颈,姿势充满压迫掌控和攻击性,但吻他却不那么鲁莽。啄着唇,摩擦着唇,片刻后把舌头伸了进来。 十分的滑腻,湿润,舌尖紧密纠缠,起初时书以为他就亲两口就得了,没想到谢无炽很享受在这个角落的秘密,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腰。 时书口腔被打开,扭过头:“好了,够了!” 立刻被带着茧子的手指扳正,谢无炽的食指探进他口中,时书被粗糙的指腹摩着唇,吃惊地瞪大眼,谢无炽侧过脸再吻了上来,一寸一寸舌头舔弄,直到深深地在他口腔中搅动。 第131章 “…………” 时书瞳仁中倒映着谢无炽近在咫尺的脸,十分的俊朗,侧脸线条利落甚至有冰冷的刀刃之感,那双眼微眯着,高高在上地俯视众生诸位。 但这么一个人,每次亲他却迷乱至极,眼中全被那怪物似的欲望充斥,极其诱惑人心,充满了爱欲的狂热和煽动性。 时书:“唔……” 他被强硬有力的手臂扳着,调整了姿势,口中谢无炽仍在舔着他。 “唔……啊……够了。”时书抓他的肩膀,但不知不觉,他又被谢无炽固定在了石头的缝隙中,每次谢无炽都是这样,把时书死死地圈在禁地当中。 时书嘴巴里湿湿的,黏了一团烂泥,意识有些模糊,谢无炽还没有松开。时书拼命用额头撞他,用脚踢他,用膝盖顶他,谢无炽依然占据着他的唇舌。 “嗯……还没亲够啊?”时书别开脸,“天黑了!” 脸再被手指扳正,谢无炽滚烫的唇再次吻合。 时书被他亲得双腿发软,呼吸不畅,轻轻地喘着,一条腿不知道什么时候搭在了谢无炽的腰,和他死死地缠在一起。时书每次想挣脱开都被拉回去堵着亲,直到胸口起伏,鼻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谢无炽的气息,鼻尖发红。 一旁的声音变得清晰。 “我这几件衣裳洗完了,天暗下来,我也冲个凉,这水确实凉快呢!” “他婶子,去那块石头后,水干净又清凉,我帮你盯着看人。也不怕费家里的井水了。” 时书猛地醒过神,撕扯谢无炽的手臂,说:“有人来了!” 时书不敢大声说,压着嗓子,谢无炽分开唇喘了声气,再湿湿地吻上来。 “!!!” 时书真是急了,拼命在他怀里挣扎,掌心攥着他肩往外推,但人被搂在怀里,谢无炽压的他死死的一点气不留。 时书喘着气还咽他的口水,蹭了下,谢无炽卡着他下颌,吻得到更深的地方。 片刻,马打了个喷嚏。 那声音也停在不远处:“这是谁的马?有人吗?” 这声音说着,便往另一处去的另一块石头,片刻后听到了水流的潺潺声。 隔着不远的距离,宽敞的大河滩,两个人远远近近地说话:“是啊,今年要能多收成些,拿去换了钱谷,就送我那小的进私塾读书。” “好福气!我家那两个都不是读书的料,只有下地的力气,跟头大野牛似的。” “别说这样的话呀,大娘。” “……” 耳朵里是聊天的声音,唇齿,被一个男人欲求不满地辗转着,触感火热。? 时书羞耻心忽然上来了,死死闭着嘴巴:“不亲了。” 谢无炽眼神晦暗,嘴张着,猩红的舌尖含着:“张开,乖。” “不。” “给我舔。” 时书摇头:“不!” 谢无炽气息落到他鼻尖:“让哥哥舔小书。” 时书后背猛地颤了下,眼前的谢无炽衣裳早被他不老实的手拽得凌乱,露出肩颈骨感劲悍的肌肉,阴阴测测,身上燥热的气息几乎要把他吞噬。 “张嘴。” 时书再摇头,吻落上来,谢无炽真咬他时,时书却把齿关启开了。 时书磨着牙:“……谢无炽,你是狗。” 一只手死死攥着谢无炽的衣领,时书被那有力的手臂托着,光洁的皮肤在他的衣料上摩挲,直到被磨得发红,发疼,探着舌头和男人无意识地互舔。 “啾……嗯……啊……” “啊……” “谢无炽……放开我……” 仅仅隔着几块石头,数个跳蹬的距离。 时书的心跟走钢索似的,一直悬着,舌尖湿热地缠绕勾吮,鼻尖只有他的气味,力气,高温,和被捏着的下巴尖,仰起的脊梁的生硬感,和他吻着的嘴唇。 时书眼睛明亮,慢慢的,谢无炽够了,缓了下来。 “不知道能读几年,有几年算几年,他自己出息就该考上个功名。” “肯定能考上,你前几天去府门看了告示没,现在要弄什么新政……” “嗯……” 时书后背贴在微凉的石壁,唇齿分开,他半眯着秀净的俊眼,一起一伏地喘息,脑子里那股子燥热让风吹着,还晕头转向的。 谢无炽轻轻贴着他啄了一口。 这一次,很温柔,时书看向他的眼睛。 清明冷却的视线。两个人都冷静下来了,时书想转过脸,脸上又被亲了一口。 时书没什么感觉了,隐约觉得像恋爱似的乱七八糟,亲的好缱绻。但男人和男人怎么恋爱?光这么一想,时书一把推开了他。 时书朝石头外走,腿有点打晃,外面聊天的声音越来越远,原来是洗完了衣裳一起回村子里。时书盯着衣服看,谢无炽把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搭他肩头:“湿了的别穿,穿我这件回去。” 时书转头,谢无炽只剩下穿内侧的一件单衣,平日里端正高雅,现在有些不伦不类:“你就这么穿?” “夜深,别人也看不见。” 时书哦了一声,走到坡陀的石头堆上,谢无炽站那水边把他衣服捡起来,挂到马背:“过来。” “……” 时书抿着唇,舌尖轻轻抵着口腔内,觉得不是很对劲,默默走到马匹的旁边。 谢无炽:“坐上去。” 第132章 时书恰好腿上没力气,听到这句话,拽着马鞍爬到马背后踩上马镫。谢无炽牵着马,一路沿杂草丛生的泥土路,背对夕阳走向陌生州县的驿站。 时书有些无聊,谢无炽的衣裳他不合身,在马背趴了下来,抱着马的脖子,视线倒转后恰好看见谢无炽和他背后的月亮。 谢无炽道:“时书。” 时书闻到马毛的干燥气息:“嗯?” “以后可以每天亲吗?” “………………” 时书没吭声,抱着马脖子转向了另一头,头发给揉的乱糟糟的,蓬松得像颗蒲公英。 “怎么,心情不好?” 谢无炽停下马车,转了个方向停在时书的跟前。 时书跳下马背,往他小腿上狠狠踹了一脚:“你都给我亲痛了!还有脸跟我说!以后碰都别想碰我了!自己憋死吧兄弟。” 说完,时书一个拔腿狂奔,没理谢无炽,身影迅速消失在残阳晚照下的草路尽头。 时书跑得很快,边跑边喊:“我是直男!我是直男!我恨男人!” 终于把那阵别别扭扭的羞耻心和怪异感跑没,时书心情变得坦坦荡荡,眼前看到了驿站的招牌。 一封六百里加急的文书差役,正滚下马来,大声问:“谢御史在否!” 第49章 正是闯的年纪 公人着急忙慌等待,见到时书的服饰,问:“谢御史回来了?” “此乃谢御史家弟……” “我哥在后面。”时书说。 这公人再等,时书看情况紧急,和谢无炽躲在石头后亲过的情绪也消失,换了衣裳下楼,驿站里点着一盏暗灯,谢无炽牵着马匹走到门口,低头收过了那封信。 “大人,潜安寄来的书信,十万火急!” “明白了,你先去休息。” “是。” 待人离开,谢无炽把信给左右副手和书办们看,坐在长椅上喝茶。 “诸位怎么看?” 几个人没看信前都一脸平静,待看了信,吓得满头冷汗,不敢说话,纷纷露出沉思之色。 时书整理衣服,把外衫还给谢无炽,隐隐感觉到这信里的内容绝不简单。 谢无炽面沉如水,坐了片刻道:“明日便到潜安府,你们先去府衙报到,本官单独走一道。” “什么!大人要微服私访?”护卫长姚帅大惊:“大人是朝廷的钦差大臣,八府巡按,单独倘若有失,小人担负不起啊!” 书办段修文也道:“还请大人三思!” “请大人三思!” 谢无炽目光扫了这群人一圈:“一丛人浩浩荡荡出行,行人俱要回避。既然是替朝廷做为国为民的事,不知民生怎么叫为民?明日队伍先去府衙,我慢一日再来。” “……这。”姚帅满脸为难。 段修文也:“这……” “不用再说了,都先退下。” 黑暗中烛火笼罩,这一行人互相在阴影中看看,摸不准这位从寺院和幕僚中起用的新贵的想法,眼中各怀鬼胎,最后,似乎只有点了点头。 - 夜深,床板上酷热。 时书后背跟火烤似的,刚觉得凉快下来能睡熟,门缝被轻轻推开。时书猛地睁开眼,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谢无炽?你吓我一跳?” 谢无炽单手拎着一个包袱,衣衫穿得整整齐齐,发髻高挽,垂下眼一派清淡自然:“早晨凉快,起床赶路了” 时书:“我靠,我还没睡着呢,太热了——” 时书翻身下床,驿站内此时十分安静,人困马歇,走到水井旁先倒了桶冷水,把头埋进去闭气,冰冷感一个激灵狠狠让浑身凉快下来。 谢无炽:“早些走,中午热了我找地方休息,让你午睡。” 时书吐了口刷牙的泡子:“行行行,没有我,你怎么活。” 时书打着呵欠,跟在他背后。去舒康府那次何尝不是如此,他和谢无炽晓行夜宿,也是两个人一人一支竹杖,磕磕碰碰走了十天。 驿站外几点寒鸦,月光下银色的小路,时书眼睛都没睁开,让谢无炽牵着走了会儿,脑子里才清醒。 时书一无聊便忍不住道:“谢无炽,咱俩真是过命的交情?我对你好不好?” “好。” “那你叫声爸爸。” 谢无炽音色平静:“爸爸。” “……………………” 时书本不算很醒,听到这声脑子里一震:“你——” “哇去!谢无炽,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不知羞耻的男人。” 时书本来还跟他挽着手,一甩开大步往前跑:“别骚扰我,走了。” 谢无炽看着他的背影,闭上眼没说话:“不是你骚扰我?那你叫我声爸爸,扯平。” “………………” 时书走远了没几步又回来:“你想得美,不管让你叫还是我叫你都能爽到,凭什么。” 谢无炽面无情绪,恰好走到一洼一洼金黄的水田旁,水流的窸窸窣窣声,幽幽黑暗中,一位扛着锄把的老人正挖着水渠,偶尔才露出影子,像鬼一样坐在那里。 时书第一眼没看清,光看见一个漆黑的影子一动不动,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往谢无炽背后躲。 “什么东西!鬼啊??!!!” 直到那个影子咳嗽了声,慢悠悠继续锄地,时书才反应过来:“凌晨三点,爷爷还不睡觉,在外面务农。都是天气热,趁夜里凉快了干活。” 第133章 谢无炽应了声,想拉时书的手臂,他早已活跃地东跑西跑了。 山野莽莽,两个人沿着通衢大道赶路,走到早晨八九点的时候,天色变得燥热,路旁的酒家也开了门。刚在驿站吃了碗冷粥,早已饥肠辘辘。时书往那桌子上一坐点了些馒头和白粥咸菜,谢无炽也把包袱暂时放下。 时书喝着粥,大清早,这酒家居然坐着好几个人,穿着敞开胸脯的短打,一身精悍之气。其中一个看到时书和谢无炽,问起。 “二位从哪儿来的?” 时书没吭声,谢无炽说:“从韶兴府来的,到潜安走亲戚。” 这个人哦了一声,双眼睃视:“二位来的一路,可曾见到什么人?” 时书隐约觉得不妙,谢无炽喝了口温水:“什么人?看到一支仪仗队,传闻是朝廷命官算么?边走边歇脚,大概走到山底下了,刚才还看见在背后。” “队伍有多少人?” “怕有几十上百人,多得很,不让我们同行,拿着鞭子驱赶。” “那就是他,来了!”这人两眼放起精光,一巴掌扣在一旁那人头顶,“还吃!找三哥埋伏起来,等一过大白岗,潜安的军队就来护送了!” 时书表面平静,一言不发喝粥,后背早已经冷汗涔涔。 后颈皮抓紧,时书抬头,看到这几人都带着朴刀。 故意为之,要杀朝廷命官! 至于和谢无炽有仇的谁?谁怕新政,就要杀谢无炽,那群占有肥田不想缴税的人。 时书把白粥喝光了,再喝了碗水,这大老粗转头睃眯着他俩,盯紧两人穿的绸缎衣裳和包袱,再问:“你俩要走哪条路?” 谢无炽:“也走大白岗。” “哈哈哈,好啊!”这人说完,和几个兄弟,拎着刀转身就走了。 等身影一消失,谢无炽付了酒钱,酒家瑟缩在屋子里不敢吭声。 谢无炽开口:“可否问几个问题,这伙人都是谁?在这里等着,要做什么?” 酒家只摇头,不吭声,片刻后看时书长得秀净生气,那女人悄声说:“你往前走,到岔路走小路,不要再往上走。” 下一秒,她男人便怒瞪她一眼:“闭嘴!” 谢无炽不再说话,牵着时书离了酒社。时书心口扑通扑通直跳,往前走不远果然有两条路,谢无炽低头仔细审视小路,但见这大白岗草木莽莽,古朴苍天,阴森难测,老鹰的叫声回荡在头顶的树荫之中。 这简直是古代强盗打家劫舍,有去无回之处! 谢无炽将包袱一扔,沿着一根断裂的枯树跳下坡,回头展开双臂:“跳下来。” 时书摩挲树枝往下跳,撞到谢无炽怀里,让他扶着站稳。两个人一前一后,在斜坡底下乱七八糟的野草堆里行走。 时书心脏紧缩,不敢说话,腐烂的树叶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谢无炽握住了他的掌心。 时书悄声问:“有人要杀我们吗?” “是,而且知道我们的行踪,保不齐是跟着我们的人透的风。居然敢杀钦差,胆大包天。潜安这地方地头蛇想压强龙。” 太阳越来越大,这时时书不觉得热,浑身冰凉,谢无炽把包袱递给了他,一只手握住竹杖探索着路,另一只手牵着时书。 眼前的绿草中突然钻出一条青油油的蛇,扭曲着身子从面前一闪而过,时书心口一骤,头皮都炸了,硬是咬着牙一声没吭,只是被谢无炽牵着的手在发抖。 片刻,斜坡上传来说话声。 “那两个人肥?等这么久没见从大路过,也没见从小路走啊?” “不会是吓回去了?” “草他爹,等得老子热死!” “九哥说是俩俊俏男人,中你的意,该让你多等等。” “……” 听哄笑声,起码十几个人。 谢无炽暂时没动,几片绿叶盖住视线。时书盯着谢无炽的身影,片刻,一只手轻轻地摸他的脸。 饶是时书胆子不小,但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拎着刀,一堆亡命之徒,等着要砍他们。官府杀人还要理由,哪怕是生搬硬造,强盗杀人可什么理由也不要,一刀就给你掼死,碰上算你倒霉。 片刻,谢无炽找到新的路,缓缓起身绕过一道树枝。在这里,时书嗅到了一阵燥热的腥风。 被甩在山底下堆积的尸体,杀了便抛到林坡底下,其中还有十分新鲜的,八月天气嗡嗡嗡地绕飞着蚊子。这些心性狂躁的强盗杀人十分恐怖,几乎是虐杀、砍死或者分尸,《水浒传》里把人杀了破开胸膛取出心肝挂在树上,眼前地狱不过如此。 时书捂住嘴,想呕,回头对上谢无炽漆黑的眸子:“眼睛闭上。” 时书只要一被吓到,就会呆在原地一动不能动,心慌腿软走不动路,脑子一片空白。 他闭上眼,视线瞬间消失,唯一清凉的气味是谢无炽身上的皂角混合着檀香,时书起初只是在复杂的气味中搜寻这个味道,后面,把头狠狠埋在了他的后背。 时书闭着眼走,似乎踩到什么,脚底瞬间侵入了湿润的液体。 走了不知道多久,路变平坦了,谢无炽嗓音很低:“上来。” 时书还没反应过神,就被谢无炽背了起来。 时书闭着眼睛,没吭声,还把头埋在他衣服上。 浑身没了力气,脑子里浑浑噩噩,沾着湿润的那只腿僵硬,不能走路。片刻,时书听到了水流的潺潺声。 第134章 他的鞋子被脱下来,整只脚浸在水流中,谢无炽说:“睁开眼,安全了。” 时书睁开眼,阳光一下刺得他眼前通红,水流里也先是红色,这才变成清水。 时书揉了揉僵硬的脸,问:“出来了?” 谢无炽:“对。最险峻的那个弯拐过去了,这里地势平坦开阔,一般杀人都在深山老林。” 时书后背僵硬,还不能说话,白皙的脚踝被谢无炽按在水中,洗干净了污秽,那只鞋子也洗得干干净净。 唯一的缺点是,沾了水,不能穿了。 谢无炽:“这里不能久待,再往前走一段。” 时书赤着脚想走,但现在差不多是十一点过,地面的石头被晒得滚烫,踩下去脚心都发烫。 “我背你。”谢无炽说。 时书一下子:“呜呜呜谢无炽,没了你谁还把我当小孩。”嗷嗷嗷地让谢无炽的宽肩给背了起来,一只手拎着包袱,另一只手拎着淌水的鞋子。 走走停停,约莫半个时辰,太阳晒得走一步都头晕,眼前出现了个阴凉的竹林,有人家正在起锅烧饭,谢无炽便进门问了水来,和时书一人喝了半瓢。 时书恢复力气了,只是鞋子没干,把鞋晾在太阳底下,和谢无炽坐在竹影间歇着,片刻后,一列人马突然从眼前骑马狂奔过去。 “走快点!走快点!钦差要是出了事!你和我全都要死!” “驾!驾!” 煮饭的人家第一次看见这么大阵仗,站出来问:“各位老爷,出什么事了?” “这大白岗的强盗,居然把钦差大人的车队给劫了!简直是丧尽天良!” 这人明明在大热天,却冷得发抖。 时书看向谢无炽,谢无炽轻声说:“钦差是皇帝的化身,敢有人谋杀钦差,全家死刑,更严重会诛灭九族。这些差役没能救下钦差的话,也是死路一条。” 时书扇着风:“原来如此。” 潜安府提辖王瑞甩着鞭子,看到了谢无炽和时书,问:“你二人从哪里来?看到了那伙强人没有?钦差受伤了吗?” 谢无炽道:“也从大白岗下来,并没看到什么强盗。” 王瑞说不了那么多了,把马鞭子一抽,向着远处狂奔而去。 等人走远,时书还坐着没动,休息后和谢无炽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后,有间撑着凉棚的酒家,此时潜安府已经戒严,都有官差把守隘口,十分安全。 时书终于吃了顿饱饭,躺在酒社下的一张凉席上睡了。 谢无炽静坐在一旁,拿扇子替他赶去蚊虫。 第50章 梦境 碧蓝的天空,清风徐徐。 天气太燥热了,半梦半醒之间。 时书躺在石椅上半闭着眼,谢无炽的扇子上下围着他,清风柔软。时书半梦半醒,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迟钝的人,或者说,他不太爱去深思不高兴的事。 谢无炽一只手臂撑在身旁替他打扇,对他真好。时书晚上没睡好,现在睡着,做了个梦。 眼皮子里谢无炽的影子晃动,梦里也是他。 当迷迷蒙蒙中,眼前出现那个图案时,时书心里“草!”了声。 衔尾蛇,太阳轮,锋芒毕露。 “这个骚……” 来了,又来了。 时时刻刻,稍不注意就在梦魇中随行。 “自我吞食者”,扭曲的线条缀在圆形光轮之上,太阳光一样锋芒毕露地四下射开,黑色意味着蛊惑,而首尾相的蛇则寓意毁灭与重生,充满了神秘感,和谢无炽本人给他的感受一模一样,散发着无法拒绝的诱惑,无节制又堕落。时书一开始拒绝谢无炽,后来越来越觉得说不清,反而不再多质问他,像刺青图案一样存在于正常的关系之中。 “看么。” 时书晃了晃头,梦里特别真实。 “不看。滚!” 梦里的谢无炽,远比梦境外相处中陌生且锋利。看人像看狗的阴冷傲慢的眼睛,让时书很不爽。 谢无炽一直对他很好,但时书时常觉得,那是一种虚伪的假象,真实的谢无炽是个自私冷漠自以为是的自恋狂。 时书在梦境中观察他。同为男人来说,谢无炽拥有比他更显著的男人特质,现实中谢无炽会隐藏,但在梦里那种锋芒就极度清晰。 “我以为你喜欢看我的刺青。”魔音在耳。 声音像刀子和剑刃,刮他耳蜗,厮磨他的耳垂。 时书:“混蛋!你还有脸说!” “来换个地方。”浓雾中半明半暗的影子,下颌轮廓阴沉,看不清那张脸,音色却极其清晰,恶魔一样掠在心尖。 时书想挣开这团雾,但受不了那种心慌慌的感觉,恶魔的狩猎早已开始,纯良的牧羊人要如何在无辜的角逐中逃离。时书一只碰到了刺青。强悍健康的人体,骑马,打猎,极限运动,顶层家庭培养出来的金字塔顶的高自尊天之骄子,那枚刺青几乎代表着谢无炽。 时书看到那枚刺青,凡此种种,几乎蕴意着和谢无炽的全部。梦里的反应是本能,但那图案的触感并不真实,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的温度。 “………………” “………………” 口中的亲吻却真实,热气弥漫,早已反反复复地试过,时书无意识地呼吸着,谢无炽在他耳边有意地笑,用充满诱惑力的、煽情的男性化磁性嗓音,哄骗。 第135章 为时书每一次反应而回应,鼓励,挑动他的熟男的声音。 时书注意力重新回到刺青身上,蛇本来就有蛊惑之意,谢无炽本身则是阴暗的代表,像墙外幻化人形的妖,试图主导和操控人类。 刺青的锋芒和轮廓,似乎有很高的绘画造诣,落笔利落冷峻,在时书的视线中很清晰,每一笔每一划自有他的故事。时书越清醒地意识到其中的刻意,谢无炽是故意给他观赏的。 谢无炽……你这个…… 骗子? 时书抓着他的衣领,攥紧手指头发痛,拼命想扯开他。人竟然可以有这么多技巧?比如谢无炽随时在向他展示,他在对爱人方面的能力和吸引力。 他的声音,他的强悍,还有他能提供的情绪,如果打开那扇禁地的门,品尝禁忌之果,他能让时书哪怕作为一个男人,也能享受来自他的价值。 谢无炽是故意的。 在故意诱惑时书彻底迷恋上他。 如果就这样摘下了,会怎么样,也许迟早有一天会摘下,谢无炽说得不无道理,“我不是亲得你很爽吗?” 然后,就这么摘下了,一种轻佻失智的感觉。 想到这,时书便有爆炸似的不爽,是自己被蒙在鼓里的背叛感,还有,被一个人引诱时的荒谬。 在屏风后,谢无炽抱着他假装情侣,躲过门外那个人的寻找,低声附在他耳旁说话。 “被哥哥这样开玩笑……好玩吗?” “嗯?好不好玩?” 故意说的淫词烂调、故意刺激人神经的句子。时书仔细审视谢无炽,他的声音好听,像是舌尖抵在齿关粘连了一下的放松的发音,似乎时而有笑,时而漠然刻骨。但时书觉得没有情绪,冷漠,自行其是才是他的底色。 明明对自己似乎很好……那副难扼的模样,无限度地散发出公狗发情的气味,摇着那条雄性狐狸的尾巴。时书觉得他很危险,谢无炽是一个巨大的瘾,是一团火,想把靠近他的人都烧死,谁都别想活下来。 “………”一点儿都不好玩,无聊。 换成了他在用撩人耳膜的声音。 时书的目光中,只觉得谢无炽鬼一样海藻似的潮湿头发垂下来,落在时书的脖颈。梦里似乎沉在海洋中,晃动尾巴的人鱼扬起气泡将人包裹,水膜碾磨水膜,空间和时间在扭曲中无所遁形,像云层在碰撞,火和火焰的融合,万事万物化成灿烂的霞光,好像要把他点燃,烧成灰,就此化为心尖上的泡沫。 非常热,夏天的躁动不安。 为什么梦里是他…… 世界真的轰然聚集成雪白的光束。 时书从狭窄的木板上惊醒,眼前是石板,他吓得“啊!”了一声。 “好热,我去……什么时辰了?” 时书脑子里白茫茫,胸口一起一伏。 “睡好了?”谢无炽拧上水壶的盖子,单手撩起头发,一身青衫走过来:“下午两三点。” “你脸色不好,做噩梦了?” 时书看他一眼,还喘气,好像在发呆。 过了会儿,时书才逆着阳光抬头,白皙肤色褐色瞳孔:“谢无炽,你到底几岁?” 谢无炽似没想到他问这个,垂眼:“24。” “二十四?难怪说三十岁,二十几岁的巡抚确实没什么威慑力。” 时书避开目光站起身,拖着沉甸甸的膝盖走到水井旁,将凉水倒在木盆里后,把脸埋了进去闭气。夏天来了以后,时书就很喜欢这个游戏。 冷气一下漫上耳垂,小鱼一样触碰着耳朵尖。 时书脸上覆盖着一层水膜,时至今日还是觉得纯从做朋友的角度来说,自己算不上欣赏谢无炽。虽然在以前,时书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特别无感什么。但这个人,却对自己很重要。 “怎么了?”谢无炽漆黑的眸子注视他。 时书:“就是觉得,对你还不太了解。突然想起了问问。” 谢无炽嗓音缓慢:“还有什么想问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也没啥了,走了。”时书擦着额头,大步往前跑了去。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潜安府地势平坦开阔,偶有山林泽川,河流潺潺而过,沿途便是金黄的稻田。 时书单手扶着笠帽在炽阳下走路,眼前正是潜安百姓的收获之貌。 “好热好热好热……”时书站在排水渠旁,清水潺潺,他就站在那洗脚。 脚趾白皙透着水光,谢无炽站在烈日下看了一会儿,转开目光。 “好了,还得赶路。”时书从沟渠里跳上来,扫了一圈眼前的现状。 田垄间弯腰曲背拿镰刀收割水稻,割了一把便递给一旁人放上田垄,汗流浃背。几个人正在奋力割稻谷,时不时抬头看天色,一个十余岁的小孩儿也在帮忙。小孩儿许是抱稻谷累了,缠着娘要吃的要喝的,被狠狠地骂了一句。 “懒东西!懒死你!一点儿忙帮不上。” 这小孩眼珠一转:“呜呜呜哇哇哇呜呜呜!” 时书抬眉,走近了摸他脑袋:“大哥,怎么了?我娘说再忙也不能骂孩子。” 这男人像是急昏了头,道:“不是想骂他,他帮不上忙还捣乱!我们这两天要把地都收完,马上下暴雨了!” 时书一怔:“什么?这么热的天,怎么会下暴雨?” “你们原来不知道?” 第136章 “潜安府的‘双抢’天气,要赶着大太阳把稻谷都收割了晒好。一旦下雨稻谷被打湿,晒不干要发霉长芽!一腐烂接下来一年没吃的,饿死人!” “原来是这样……” 时书心头泛起一阵涟漪:“我只知道稻谷要收,没想到就连收获也多磨。” “潜安是这样。每年谷子一熟就下暴雨。年年都要抢。” 男人说了两句,连忙又埋头割起稻谷,那小孩也哭着跑远了。时书转着目光一头望去,田里全是人,一个个晒得后背发红,汗水沿着红铜色的皮肤滚落,丝毫不敢休息。 时书心头吹过了寂静的风:“真难。” 背后,谢无炽走上前来,和他肩并着肩,顺便将扇子往他身上拂,声音十分平静。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看天吃饭,农业几乎是依附在地理环境中生存的。被水淹了,农民没有饭吃。天气太旱,苗子晒死了也没有饭吃。一到天灾就有人祸,指望地里的收成过活,命悬于此。” 时书一边听,单手扶稳了笠帽。 心里有千言万语,波澜起伏,不过说不出来。 他看一眼谢无炽,低头,单独走在了前面。 - 一下午便是赶路,体察民情,大概再走了半个时辰,时书见前方坐着一个披麻戴孝的女人。 一身雪白色,年龄约莫四五十岁,坐在田垄上割谷子,只不过割一会儿哭两声,十分伤心,但那双手麻利不肯停下。 时书和谢无炽对上了目光,准备上前问她为什么哭时,旁边的田垄走来几个女人:“别哭了,阿九嫂,我们帮你,这稻谷肯定能在下雨前收完的。” 披麻戴孝的女人问:“你们自家的收完了吗?” 其他人说:“快了快了,大家互相帮帮忙不就把今年的收成弄好了吗?” “对对对,都来都来,帮阿九嫂割稻子,今晚上她家吃饭去!” 听到这句话,时书笑嘻嘻问:“我们路过帮你收稻谷,今晚也能去吃饭?” 这人一怔:“去去去,都去啊!大家忙时帮衬着,共度难关。” 时书看向谢无炽,他点头。 “那我就下去了,怎么割?” “握住稻子的根将镰刀斜向上一收,稻草就到了手里。再放到田垄上,让人运回院子,拿连枷打下颗粒,这样一整套下来才有稻谷。” 时书:“明白了!” 时书割了好几把,回过头,心里忽然想到什么。 谢无炽站田边,神色似乎有所思考,缓慢脱掉了皂靴,盯着水田里的烂泥。他虽然没穿官服,但一身清白绸缎雅正端庄,自带几分尊贵和自持,一看便和这些粗活有所壁垒。 谢无炽也看向了时书。 时书:“看什么?你要是不想弄脏衣裳,就找个阴凉的地方坐着等我,很快的,我来帮这位大姐。” “也不是。” 谢无炽将鞋子和包袱放在一起进了田里。时书一边割一边跟人闲聊,逗得人哈哈大笑,等忽然想起谢无炽,回头一看,他早把衣裳脱得和其他男人一样,露出周正的肩膀和悍然的腰身,浑然不复那方雅正,太阳光晒在他的皮肤上。头发也用绳子挽得更高些,汗水从他下颌滚落。 一言不发地割着稻谷,迅速将稻草的范围向前推进。 “……” 时书心里咯噔了声,就谢无炽这么眼里有活的人,真不应该小看他。 谢无炽感受到目光,抬眼:“怎么了?” 时书不答,低头抓了把稻谷,一阵狂割。 不能输给谢无炽! 割水稻并不轻松,非常费腰,一停下后就容易犯懒。时书不再闲聊,低头认真割下一把一把的稻谷。后背晒得更火烤似的,汗流浃背。 “……怎么会这么累?”口干舌燥,嘴巴里跟火烧一样,后背的衣裳早被汗水沁透,又晒干,让风一吹又黏又重。 头晕目眩,时书好几次浮出休息的念头,但一想到这田里是别人一整年的口粮,要赶在暴雨前收起来。何况这女人刚死了丈夫,家里又没个劳动力,又咬紧牙关。 不能停。 暴晒天气,直到六七点还晒得人脑子发晕。终于割完了最后一把,时书扑通一声倒在草里头望着天空。 好。 爽。 啊。 起初手臂瘙痒他还时不时挠挠,现在早已麻木了,手臂和小腿上许多被稻草锋利叶片所割出的细长伤口,整个人头发凌乱,满身泥水,眼睛都直了,力气耗尽往那地里摊成个大字型。 “快来吃饭!看前面瓦片上冒着烟那户人家,停灵扎起蓝幛白布,就到那个院子,可明白了?我们先回去,还有谷子要晒。” 时书:“好,我找个河洗了就来。” 实在是太累,时书躺着直不起腰,捡了一枚稻谷扔嘴里嚼了口:“这个味道……” 受那么多累,才打出稻谷。真不容易。 时书半眯着眼,快睡着时,耳旁响起声音:“找地方先洗洗。” “谢无炽。” 谢无炽裤脚扎在膝盖上,如瀑的青丝用一根绳子束着散在肩头,一身的灰尘和稻芒,单手拎着鞋子,另一手拎着他那不成样子的清正衣袍,正走过来。 “很累了吗?” “还行吧。” 时书站起身,将腿抬出泥坑,拎着鞋子和包袱往前走:“走,洗个澡吃饭去咯。” 第137章 傍晚的小路,石桥留有余温,两个人一前一后。村庄里都收了工,人们纷纷回家。 残阳落到道路尽头,村落幽静, 皮肤上细密的疼痛,随着脚步绽开。时书一边走,脑海中也在回忆。干了一下午的活儿,加上他和谢无炽现在沾满污秽这副模样,午睡那个梦的异样感在淡去。 石桥下隐蔽又水流湍急之处,时书跳下水,浑身细密的小伤口瞬间炸开了似的疼。 “好疼……这些百姓一年交多少粮?” “之前是三七,交朝廷三成的税,但十几年前改成了五五,北方边境军备增加后,潜安作为粮食大州负责提供军粮。” 时书听到这句话,倏地抬起头:“嘶——多少?” “五五分。” “我收一百斤,要纳粮五十斤?等于我工资八千,纳税四千吗?” 谢无炽将衣裳扔进去,也下了水:“对。” “王法呢?” “王法就是,占有更宽阔田产的乡绅一户人家沃野上万亩,他们不必纳粮,一分钱不用交。因为一条法律:优待官僚士人,普通人一旦有了官身,不仅免了纳税、服役,朝廷还会拨给这群人月钱。” “很多朝廷贪墨的大员,回乡之后将钱财都买了田,成为首屈一指的大地主。大景国库空虚,百姓搜刮无尽,早有人说过真正的病根在这群士人身上。” 时书站在水里洗干净泥土:“荒谬。” 他白皙小腿上全是血痕。 谢无炽看着他的背影,两个人站在幽静的石潭,都脱下清洗衣服。 时书想到什么,指尖搭着肩膀,还是把衣裳丢进了水里。 刹那之间,他整片白净的后背露了出来,密布着红色斑痕,被稻芒所刺激。 时书沉到水中,察觉到背后的视线,他视若无睹,洗干净腻汗,拎着衣服裤子抖干净泥水。 “你背上,很多汗。” “我知道。” “我帮你擦。” 时书先没什么动静,听到水流声拂动,一只发烫的掌心放到自己后背。 先是缓慢摩挲着肩膀,接着沿着下陷的脊梁往下,一路轻轻碰到了他的腰窝。 潭水旁十分安静,时书听到了后背加重的呼吸声。 时书先还比较安定,没有说话,让谢无炽摸着肩膀,自己拿包袱里的皂角粉洗头发。 片刻,直到热度贴在背后,谢无炽的呼吸落到他耳边:“时书。” 他的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放在时书的下颌,时书没躲时,手就贴着,等时书摇了下头,手便轻轻地松开了。 时书确定了,回头:“兄弟,你鬼啊?” “嗯?” 他虽然在说话,但目光流连在自己的唇边,时书第一次仔细地看他,谢无炽眼里的光暗了不少,盯着他,在外人面前从来不会出现的贪婪和情欲,浮现在漆黑的眉眼之际。 时书头发让水冲洗干净,刚要准备游泳玩水,手腕忽然被拽住,鼻尖对着鼻尖。 热气呵到脸上,唇瓣轻轻擦了一下,一触即发的火焰之前,时书迅速偏过了头。 潭水冰冷,和傍晚的余温不同。 谢无炽手腕垂了下去,时书游到了水里:“可以了,咕噜噜~陪你玩了这么久,不想玩了,咕噜噜~以后不会再亲了咕噜噜咕咕咕~” 谢无炽声音似乎十分温柔:“怎么了?哪里让你不高兴了?” 时书:“没有,只是觉得不对劲。” 时书当然不是脸皮厚到能当面问出“你是不是喜欢我啊?”或者“你是不是想日我?”的那种人,既然得不到那个答案,也只能模模糊糊说了。 时书没听到回应,再回头,傍晚影子阴暗的竹林中,谢无炽的脸竟然沉下来了,眼皮掠低,暗色染在眉眼下的一部分,神色凉薄得接近于冰冷。 时书和他对上视线,谢无炽转过脸,拉起衣裳上了岸。 时书蓦地也火大了,一掌打在水面,骂了句人,穿上衣裳。 一前一后,隔得比天堂地狱还远。 去办白事的院子,没成想,这院子里也恰好是狗屎一窝,本来便不算富裕的人家,摆了四五桌宴请村邻,没成想院子里突然来了另一群人。 打着火把,一个管家背后跟了一群健仆,手上还拴着两条铁链锁住的狼狗,大踏步朝着这家人来。 “让你典田的事,还没想好?” “苍天啊!” 阿九嫂看见这群人,猛地一个白眼一翻,扶着棺材倒头就撞了上去,鲜血淋漓。 “我说了!你苦肉计没有用!你那个死老公前年旱灾,亲手在字据上签了名,把你大河湾的田典卖一半!倘若去年还不起,剩下的半块田也断卖给我家老爷,我问你,字据上是不是这么写的!” 村民们纷纷说:“前年旱灾,去年涝灾,收成只有往年的一半,哪里还得起啊!陈管家,你要逼死人吗?” “少废话!早让你别动那田,今天,你居然还给稻子割了!你这是侵占我家老爷的财产!” 阿九嫂没死成,喊着一口气:“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她拿着刀冲上去,这陈管家不仅不躲,把那条大狼狗一放:“你那个男人就是让这狗咬死的,怎么,你想死?” “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九嫂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叫,被几个女人拉住,搂在怀里。 第138章 “还有谁?你们这群刁民!!!”管家收紧锁链,大狼狗眦出獠牙,极其恐怖。 时书走到人群中时,谢无炽早一阵风似的站到了最前面,布置着灵堂的院子阴森可怖,但谢无炽拦在阿九嫂和几个村民面前,脸色更阴冷。 时书明显觉得,他没咽下石潭旁那口气。 “你是谁?!要来出这个头!”陈管家尖声问。 谢无炽:“我的名字,你也配知道?” “你!” 谢无炽:“滚回去,叫你家老爷来回话!” 第51章 控制我 管家一脸的杀气腾腾:“让我家老爷来回话?我看你是不要命!吃酒吃醉了!来人!” 谢无炽叱喝这两声,别说把那管家吓住,连时书都吓住了。 这么多人全是陌生人,拳王泰森来了也打不过啊。 健仆揎拳裸臂上前:“狗养的臭——” “别!”时书心里一惊,大步朝着谢无炽跑去。 没想到,这群人正要动手前,率先停下。 “刷”,昏暗中亮出的文书盖着朝廷的大印,字迹尊崇显贵,散发着万道权力的辉光。谢无炽信手悠闲地站在这群人中面沉如水,时书喉头滚了一下,似乎窥见了恶鬼中的一貌。 谢无炽:“钦差文书在此,还不速速跪下!” 院子内,本来勃然大怒的一群人,霎时变了脸色,流露出震惊和错愕等精彩纷呈的表情。 纷纷扬扬,往地上跪了一堆。 “大人……” “……草民叩见大人……” 陈管家的脸色十分复杂,换做往常他绝对不信这人是钦差,但今早刚来的消息,钦差已经进了潜安府境内了!据说失踪,到处都在找! 陈管家连忙跪下:“草民拜见大人!” 时书撩起袖子本想上前帮忙,见谢无炽早已众人捧月,踩在这群人的头顶,水潭的画面闪过脑海,时书扭过头站在了人群中。 - 院子里火把彤彤,两队人马对峙。 潜安府衙役找了一天的“关乎身家性命”钦差大人,此时一身素净衣裳,正坐在农家院子的台阶上,和村民们说话。 众人唱喏。 “大人,属下来迟!” “大人恕罪!” 表面惶恐,哪个心里不是满心怨气?这钦差搞得他们不能按时下班回家玩美妾,吟风弄月,还要大热天在路上奔波,满头大汗,官帽歪斜。 提辖王瑞悄悄看时书和他,恍然回忆起下午曾见过,冷汗如浆:“下官未能认出大人,有罪!” 见一群人跪迎,时书怕折寿站远远的,谢无炽平静地处于众人的跪拜之中,等所有人三催四请后,这才缓缓站起了身。 “好嘛,你们潜安府。” 一句话,潜安府知府汤茂实冷汗下来了。 “谢御史,卑、卑府来迟。” 按照品级,谢无炽六品领三品事,而知府属于从三品,这位汤茂实不比他官职低,但谢无炽是朝廷钦差这便自当别论。 谢无炽微笑着说:“刚来第一关是路遇强盗,好不容易闯入你潜安贵地,这又遇到上了放狗咬死人的恶仆,接下来的关卡是什么?你们潜安真是豪强并立、武德充沛,本官若不是钦差,而是一位贫苦百姓,是不是早被你们打死了,啊?” 时书一眨眼,听出了敲打和阴阳。 汤茂实通体震悚,连忙道:“大白岗的强人早让王瑞抓住了,现正关押在衙门里。至于这个恶仆——”他脸一变,“陈二!你好大胆子,你的主人陈朝奉是潜安府有名的乡贤,平日修桥补路、吃斋念佛、高义大善、做尽好事!怎么就招了你这么个东西给他惹是生非!还不快滚!” 陈管家连忙点头:“给钦差老爷磕头,奴才这就走。” 时书半眯着眼,第一次见到这么前倨后恭,能屈能伸的人,不过他丑态毕露,乡里人无不窃窃地发出笑声。 时书也忍不住乐了,在人群中笑。 谢无炽抬起眼皮,却是捕捉到另一句话:“原来是陈朝奉家的家仆。哪位陈朝奉啊?” 汤茂实道:“陈朝奉,就是在哀宗一朝任河东路安抚使的二甲进士,陈清,陈老太爷。告老还乡后一直住在乡里。” 时书心里微明,他知道这个名字,谢无炽那本人情账册里记录着,不过眼前的谢无炽神色自若,恍若从未听闻过似的淡漠地道:“哦?是吗?” 汤茂实真以为他不知道,压低声:“陈老太爷如今的门生故友和旧属还遍布朝廷呢,谢御史刚入朝,难道没听说过?” 果然,谢无炽的身份背景,也早已被这群官员所知悉了。这汤茂实的意思无非是,你一个无关系无依仗的人,不该动的人别动。 谢无炽嗓音不轻不重:“本官为陛下做事,只听说过大景的江山社稷,没听说过陈清的门生故吏,倒是本官的不是了?” “这,这……” 这句话,可以说是相当之无情,摆明背景,也摆明目的和态度。 汤茂实讷讷着,只道:“大人旅途劳顿,今日又在大白岗受惊,速速迎回府衙,好生招待和休息!” 谢无炽道:“也好。” 一行人,离开这座村庄里的小院子。准备离开之前,时书想到什么,问那个陈管家:“喂!这田你还要不要了?” 陈管家看看汤茂实,再看谢无炽,摇头:“不要了不要了!” 第139章 时书:“好,姐,以后他再来闹事,你就找官府去告状,为你做主。” “青天大老爷啊!” 汤茂实脸一阵黑一阵白,摆手:“回府衙!” 时书趁乱说了这个事,下意识回头找谢无炽,确认办的怎么样。不过对上谢无炽面沉如水,一瞬间想起刚才石潭中,这还是时书第一次跟人不爽,他脾气特别好,头一次生气呢。 装,继续装。 残阳晚照,一行人离开小院走在石板路上,兵荒马乱之后,众人心中冷静下来。 院子走到官道要有一里路,仪仗和车马停在官道。穿过硕果累累的稻田,一路上闻到子实成熟的气味,充满了丰收的爽朗。 谢无炽目光从稻浪中扫过,忽然停下脚步:“这一大片田地是谁家的?怎么其他人家都赶在暴雨前将稻子收割晾晒,这里却纹丝不动?” 闻言,时书站在草垄间,垫着脚往前一望,果然如此。 这田亩中零碎的块田早已挨家挨户收好,稀稀拉拉站着人。但一大片一大片连着阡陌,一望无际的大田,稻谷却迎风招展,并无一粒收获。 时书摸着下巴,思考:“为什么这么大片的稻谷不割?” 汤茂实眼神闪烁,慢慢地道:“这正是本府前两日给谢御史的来信中所写的啊。这个庄呢,叫陈家庄。这些田,都是陈朝奉家的田。陛下下令推行新政平均田赋,可陈家庄等乡绅官员人家此前受着官荫从未交过赋税。正在算田当中,因此不敢收割稻谷,怕对不上账目。” 时书:“原来如此,但再不赶快收,恐怕来不及了。” 谢无炽垂眼,收敛住眸中算计的光。没有说话,在思考当中。 一行人各怀鬼胎,在闷热至极的天气中。 谢无炽想到什么,一字一句地说:“潜安府地理地貌使然,每到收稻季节便有“秋绵雨”“天躲雨”,倏忽而来、倏忽而去,时长不定,也许几个时辰,也许长达数天,如果稻谷没能晾晒入仓,便会发芽腐烂,接下来的一整年百姓们将无饭可吃。” 在古代,田地给老百姓的不是馈赠,而是施舍。 谢无炽抬起头,望着云层间滚动的雷鸣。 “你们这个田,却不收……” 极端燥热的天气,几滴雨,忽然砸落下来! “下雨了?!”时书摸着湿润的脸。 不远处,李福等人找来了,撑开伞:“老爷,二爷,下雨了,快打伞!” “大人,先回府衙接风洗尘,政务明日再议也不迟啊?”汤茂实说。 谢无炽站在原地没动。 谢无炽入神地盯着这一片一片大田里的稻谷,眼神阴冷,脸被一道苍白的闪电映亮,在骤然的暴雨中问汤茂实:“这陈家庄有多少户人家?” 汤茂实:“佃户五千,人口数万呢。” “数万人的口粮,这还不急?” “当然急了,但一切当以国策为要,没算清田账。这些庄家人岂敢擅自收割呀?” 谢无炽漆黑的眸子转动,雨珠落到他的鼻梁和下巴,显得那眉眼越发湿冷:“哦,那本官倒想问问。这个田册,又要多久才算得清?” “这……本府也不知情,丈量土地向来是件大事,这些大户田亩数万,田契也有成千上万张,这确实需要时辰,咱们也催促不得啊。” “好,好,好。” 谢无炽反倒是微笑了,似乎在想着别的什么,不再言语一拂袖子朝着官道大步离去。 汤茂实慢吞吞跟在背后。时书自己打了把伞,抬头见周祥一路跟着谢无炽支起伞盖,一不留神栽倒在河沟中,滚得浑身稀泥,谢无炽甚至懒得停下来看他一眼,眼高于顶。 这一行人摸不准谢无炽的想法,垂头丧气。 雨水越来越急,一群人无法再继续任何活动,纷纷朝着官道的轿子,马车,马匹和仪仗跑去。马匹在雨中甩着鼻子,打喷嚏,哨风中树叶、枝条和藤蔓狂舞发抖。时书的伞打了没用,斜风暴雨把浑身上下淋得湿透,瞬间从燥热转为了阴冷。 “快躲雨快躲雨!” “我天!这雨好大!!!!” 时书抬头张望乌黑云层中的隐隐闪电,白皙俊秀的脸被映亮:“天也变了,好像世界末日!谢无炽你快看——” 一片一片的黑龙鱼鳞般的云层,集卷成漩涡,中间紫电凛冽,时不时划过枝状的闪电,声色刺激充斥在耳朵中,大地都在摇撼。这是风雨日月,掌管着古代成千万数兆人生计的苍天。 现代人早已征服自然,可古代人一无征服时,时常震悚于自然的威力,所以自然灾害时常成为皇帝自认为有无失德的征兆。时书没见过时不能充分理解,如今处于这黑沉沉的穹庐之下,感觉到了自然的前所未有的震撼。 “好恐怖……好惊人的雨……” 时书仰着头,满脸潮湿的水雾,突然想起和谢无炽还在吵架,话一下卡住。 “………………” 马车帘内残余热气,时书安静。 奇怪奇怪真奇怪,时书脾气很不错了,交朋友时从来没跟人吵过架,每天快乐小狗就是玩儿,他也很不喜欢生气这种情绪,觉得大部分事情没必要。怎么跟谢无炽当朋友还能冷战。 时书坐下,才发现谢无炽单手按着眉心,神色沉思,眼下绀青色带着疲惫的阴冷气。 “这场雨漂亮吗?” 第140章 时书:“很……震撼。” 谢无炽垂着眼,和他一起淋着冰冷的雨水:“以往的人认为王朝覆灭只和经济规律或者王朝周期有关,后来人们还引入了地理的观念。冰河期,旱灾,水灾。比如一场暴雨的威力,可以让数十万人的粮食毁于一旦,夺走他们的生命……所以古人信奉‘敬天法祖’,尊重自然。” 时书:“那雨会下多久?” “雷阵雨只有半小时,不会对田里的水稻造成伤害。” 谢无炽放下帘子,神色阴郁回到马车内:“但几日后那场连绵数天的暴雨,可就免不了,是一场夺人骨肉的死战。” 接下来的秋绵雨,有关潜安府水稻的抢收抢晒,倘若不能及时晒干,粮食腐烂,那就会关系到数十万人的性命和安定! 时书隐约意识到什么,但还没能完全联想起来。一种像夏季的闷热一样的危机感悬在头顶,潜安的雨落了,但另一场雨还没开始打雷。 时书放下帘子回到马车内。 马车摇摇晃晃往前走,时书整理袖子,想起来:“谢无炽,我们是不是还没吃她家晚饭?帮忙割了一下午稻子,忘吃饭了。” 谢无炽:“嗯,没吃,我饿了。” 时书:“我也饿了。” 时书随口一说,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耳边,谢无炽的嗓音像在湿舔他的耳蜗:“想和我接吻吗。” “………………” “当吃东西。” 时书白皙的脸转去,褐色眸子中充斥惊讶。 “哥你是怎么做到,脑子里只有极端事业和极端黄色两件事的?” 时书想起一些莫名其妙的电影,鬼片里的色情情节,黑道片里的色情情节,总是在剧情非常刺激时插播一段火辣。时书一直没想明白原因,因为他是坚定的剧情党,每次看到那种情节就不舒服。 谢无炽:“答案很简单,我喜欢。” “………………” 时书:“你病情加重了。” “我想和你在任何场景里接吻。” “……” 时书闭上眼:“兄弟啊,你让我很为难。” 怎么说呢,我是真把你当好朋友的,但你这样时不时发疯我真的承受不住啊! 时书撑着头发,俊美的脸十分痛苦:“咱们就是说有时候你是非要这样不可吗?” 窗外的雷电闪过,从缝隙照入的白光映在谢无炽高挺的鼻梁,他背靠着墙壁声音发湿:“你不觉得和人亲密无间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互相抚慰,肌肤相亲,热气传递,心跳和呼吸都很近,心跳也在一起,这种快乐是真实的,高潮也是,一边到达顶峰一边注视彼此……” 时书:“………………” 淫词秽语,我呸! 但他的声音好像贴在耳里,时书怎么都逃不掉。 谢无炽平静地道:“身体接触比语言更真实,至少对我来说。” 时书:“我不听。” “我想触碰你,这是真的。” “不听,不行。” “不想和我接吻?” “不想。” “我想和你上床。” “………………” “受不了了,兄弟。”时书猛地直起身,抓了件衣服堵住他的脸,“你早说你有这毛病,我当时打死也不来相南寺。” 谢无炽半垂眼,还是掠低的眼神,目光十分沉静:“时书,你期望我是什么样子?” 时书:“你就正常点比什么都好。我刚认识你时,穿件僧衣正儿八经的,说两句骚话我也能忍,那时很不错。” 谢无炽微笑:“但我本性其实是这种人,我说得很清楚了。” 话里没有任何抓紧的意味,两个人就像寻常的聊天,混合窗外的狂风骤雨之声。谢无炽的声音似乎微凉,又似乎一直都是冰冷的。 时书:“你从来没想过改改吗?” 谢无炽:“我不为任何人改变自己,谁都不行。” 就像他的眼神一样,刚认识就说过看人像看狗,不会改。 谢无炽眉眼漆黑,眉弓和轮廓的线条骨感清晰,眼皮稍往下掠低时便不近人情,他唇角的弧度,连带他整张过分俊朗完美的脸,充满了精英主义的冷漠。 好啊你,谢无炽。 尊重个性可以,但还是越听越不对,时书抬手示意停下:“等一下,不是哥!不对劲。我和室友睡一间屋,都是他改我也改,为什么我俩你就不改。只能我改变来迁就你吗?” 谢无炽:“想听真话?” “那肯定要真话!” 谢无炽:“嗯,只能你改变。哪怕我表面改变,心里也不会改变,因为我是设定了目标就绝不会改的人。” “6。”时书说。好吧,也算认识了。 谢无炽:“为人退让容易被控制,我不愿意这么做。” 时书:“6。” 6。 “早说啊。”时书懒洋洋瘫在椅子里,长腿伸到马车的尽头,放弃这段对话:“好的,我了解了。” 谢无炽:“你想控制我吗?” 这句话有点耳熟,时书拿过他身上的衣服,团成一团收拾好,冰冷的后背黏在马车颠簸的木板上。 时书:“没想过。” 行,谢无炽今天这番话也算交底了。和时书的预感差不多相同,本来对谢无炽的印象就是站在庄园的镁光灯下喝红酒,大概也是时书看电影里他绝对无法理解的,站高楼最顶端俯瞰整座城市,高贵优雅带反派属性的人,不过时书可是一直都站在最正义的主角的一方。 第141章 时书挠挠头:“那我也提前跟你说,以后某天说不定我就走了?” 谢无炽:“你走不掉的。” 时书:“?” “在相南寺你还能走掉,但现在,你走不掉。” “???” 嗯?什么意思啊? 谢无炽单方面表示这段谈话结束,从包袱里取出一个龟壳,往里丢了铜钱“叮叮咚咚”地卜筮起来,每得一卦便记录在案,眉眼陷入思索政事的阴郁之中。 什么走不掉? 是说我舍不得走,还是走了要被抓回来? 时书:“喂!谢无炽,说清楚!” 谢无炽低头仔细看卦象,锈迹斑斑的铜钱的正反记录后得出结论,《易经》中的屯卦:“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德施普也。” 时书注意力被吸走:“这是什么意思?” 半小时过后马车外的雷阵雨停下,盛夏燥热被这一场雨带去不少,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腥味。 谢无炽手中反复抛接着铜钱,似在思索,眼中极暗:“大概就是初次在官场展露头角,一定要雷霆手段,显出本事的意思。” 时书:“好像是个很有希望的卦象啊?” 谢无炽轻嗤了声,满脸杀气。 “……” 时书并不了解易经,也不懂卦象的意思,甚至并不明白这个卦象的吉凶。他掀开马车的帘子,此时行进在前往府衙的中途,淡淡的月光满是稻田,香飘万里。 不过奇怪的是,这些稻田中只要是接连成片的大块稻田,稻谷都吊在枝头不曾收割,而稀稀拉拉的小块田,则被收割了干净。 谢无炽道:“一大片的田地都是大地主庄家的,这些小田,则是普通百姓的收成。” 时书下了马车走路,盯着这一片一片,绵延不绝的稻田。刚才半小时的雷阵雨让不少稻子被打倒了,伏在水田当中。没收割的稻子,但并非没有人。不少庄户站在田中,把倒落的稻草扶起来,眉眼焦虑。 时书就近问一个男人:“大哥,你们为什么放着稻子不割,都下雨了。” 男人神色恼怒:“那谁知道?朝廷说不让割。他娘的,一群人变法,变来变去,只有饿死人了才知道!” 时书:“朝廷什么时候说过不让割稻子?” “既然让收稻子,那又丈量什么田土?!庄家说了,田土没丈量完,这些稻谷都不让动!” 男人疼惜地从田里扶起一株一株的水稻,洗干净泥水,边洗边骂。看到那一顶接着一顶的官轿,低头闷声挖沟排水去了。 “庄家?庄户……” 谢无炽说:“庄家,就是这上万亩田地的主人,庄户,一般是这些田地的原主人。庄家是官身,比如那个陈清,占有田土再多也不用收税。而庄户都是普通人,天灾人祸年间,吃不够喝不够还要纳税,有些人便逐渐把田卖给了庄家,从此寄托在庄家干活吃饭,这是土地兼并的过程。” 时书忽然想到什么:“一个豪庄的大地主,是不是养着数万人?” 谢无炽:“是。” 时书突然后背一阵恶寒,理智上还没明白危机是什么,但直觉上,察觉到危险逼近时的窒息感。 谢无炽眼神阴冷,看过眼前的一片一片地:“潜安府的豪绅,为了抵抗朝廷平均田赋的国策,竟然拖着晴天不收水稻,试图拖到秋雨季节让水稻发芽腐烂,饿死庄户激起数十万人民变,来倒逼朝廷更改国策。试图陷害这群试图救国救民的新政党人,陷害我。” “好!我倒要看看,是你们手段狠还是我手段狠。” 谢无炽转过身:“先上车。” 时书跟在谢无炽背后,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到达府衙时,已经是深夜。 李福和周祥,连带府衙中的胥吏,连忙迎接时书和谢无炽进别馆休息,顺带招呼几十个人热饭烧水整理房屋收拾被子。 时书实在是累了,刚准备吃饭,谢无炽先说:“把王瑞叫过来。” 提辖王瑞,管理府中军务。进门后往地上一跪:“大人有何指教!” 谢无炽示意禁军护卫长姚帅:“从现在起,那群意图行刺钦差的大白岗强盗,由本官的护卫接管了。” 王瑞揣摩着:“大人,这等行刺大事,强人下午已签字画押,为了财物而杀人越货,不日便要问斩,大人突然调拨去,是……” “不用你问。姚帅。” “末将在!” 谢无炽取出了一枚刻龙纹的金牌,看到这牌子时,所有人都勃然变色,跪了下来。 谢无炽说:“现在,和本官一同去牢房,看好那群人。要是都没事,重重封赏!但若有谁让他不该死时死了一个,本官要你们全家的命!” 姚帅:“是!” 时书呆咬着鸡腿,坐在谢无炽身旁,看见那金牌也没反应。 谢无炽只喝了几口粥,衣服一换,换上了御史大臣的绯红罗袍,身影在夜色中消失:“去监狱,提人。”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性瘾哥(笑):我不为任何人改变自己,谁都不行。 以后的谢无炽(嘶哑)(低声):我改了……能不能,爱我。 想到后面情节有点爽…… 第52章 畸形的友情( 屋子里人走茶凉,时书有种好兄弟打群架不叫自己的感觉。 第142章 时书吃完饭,李福问:“公子,是不是该休息了?” 时书伸了个懒腰:“去看看谢无炽,你不用跟我了。” 暂居的行馆离府衙牢房需走不久,时书到牢门外,被人给拦住,出示了身份才准进。 一股子阴冷气息,冷风飕飕,关押着和谢无炽路过大白岗时的强盗。 时书到门内,隔着一扇狱门一个衣衫凌乱的男人手脚被锁链锁在木架上,相形之下谢无炽绯红罗袍干干净净,背着手站在那,一旁则站了记录供词的书办。 时书站在外面安静地看,没打扰他,谢无炽正在看供词:“你一个山里的强盗,怎么知道接下来过山的是钦差?” 这个男人,当时在饭店被称为二哥,也就是徐二。 徐二:“我既是山里的土匪,自然有岗哨巡视各处山头咯。看见一列仪仗队,最近陛下命令钦差巡访的传闻遍天下,知道很难吗?” 谢无炽瞟了眼纸张,声音依然平稳:“你作为打家劫舍的强人,不挑有钱富贵的单独人家劫财,却挑一个两袖清风还有禁军护卫的官员?明知诛杀朝廷钦差是诛九族的罪过,不觉得不对劲?” “我是强人,但也是绿林好汉!专杀这些草介人命的狗官,来一个杀一个,哪里不对?你不用再问了,老子杀的就是你!” 谢无炽露出微笑:“嘴硬得很嘛,也不知道找你的人许了你什么好处。” 谢无炽伸手,一旁的人递来一条鞭子,垂下眼:“本官倒要看看,你的嘴到底有多硬。” 时书瞳仁散大,第一次看见刑审,紧张地喝了口水。 整间昏暗浮动尘埃的牢房,谢无炽理了下袖子将鞭子落下来,施虐性质,一条一条将徐二打得皮开肉绽,鲜血从衣衫地下渗透。而谢无炽神色十分平静,专挑人皮薄肉疼的地方抽。 这徐二先还咬牙不吭声,实在受不住,痛得大声疾呼了起来,人的惨叫声十分恐怖。 “我靠……”时书端着水喝,看清了谢无炽那一脸阴戾。 徐二嘶喊:“有什么用?屈打成招,老子不会改口!” 血飞溅到谢无炽的袍袖,他慢条斯理说:“谁想让你改口?本官就是想打你。” “噼里啪啦”的鞭子声落下得更重更甚,那徐二痛得蛇一样扭曲。谢无炽的力气时书知道,现代还要天天去健身房的恐怖恶力,打人时面上情绪平静,但徐二早已经痛得嘶喊个不停。 “草!你有种打死我!打死我!啊啊啊啊啊……”” 时书头一次看到直观的折磨,但脑子里想起了大白岗山下路过无辜被杀的平民,悬挂的尸林,没话可说了。 谢无炽并不松手,徐二过了承受极限,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啊——你……还说什么‘钦差’‘本官’?你不就是个野僧攀上皇帝,搞什么新政被挑出来的出头鸟、替死鬼?老子不想活了,活不了,但你就只能比我多活几天,在这抖什么威风!好笑!啊哈哈哈哈哈哈!” 时书脸色陡然一变。 谢无炽的神色,却十分从容:“这些话从哪儿来的?和你密谋的人也这么想?” “呸!老子自己想的!早知道你就是这个钦差,当时在客店就杀了你!” 徐二咬着牙。 “你能有这脑子?” 谢无炽缓缓地丢了鞭子,鞭身上血迹斑斑,他身上也溅上鲜血,下颌处沾了几滴血珠子。 谢无炽面无表情,转身往外走:“姚帅,查他的家人,查不到他就把其他强人的爹娘妻子孩儿全抓进来,挨个问,问不出就杀,杀到供出这徐二亲人的地址为止。再把徐二的妻儿父母抓到牢里当着面打,还不说,就杀!” 姚帅眼神一凛:“是!” “这件事,三天之内办成。”谢无炽抬了抬手,再道,“段修文 。” 书办段修文道:“在。” “把潜安府拖延收割稻谷的富户名册呈上来,再去提刑司查案卷,只要和这些富户有关的案卷全部重查一遍,但凡有疑点立刻抓来牢里问罪!” 时书心里不解,抓了下头发。 段修文一惊,怯怯诺诺道:“大人,强盗们是百姓,杀了倒也罢了,但那些富户可都是致仕的官僚,甚至有曾经的一品大员!和朝廷里当差的大人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大人平级更高的也比比皆是啊……直接拿人,恐大人得罪朝廷里的人,以后不好为官呐?” 谢无炽停下动作,转身目不转睛看他:“你也是科甲出身?” 段修文让他看得腿抖:“是……” “官官相护,党同伐异!把大景的国库吃得山穷水尽。你当官这么多年,和同僚和光同尘,可曾提携过你半分?陛下现在力除旧弊,正要革新,你还看不出大势所趋吗?!本官心里只有陛下,没有其他人。速去!” 段修文为难不得,只好说:“就怕其他老爷为难——” 谢无炽取出金牌:“陛下给了本官先斩后奏之权,谁敢违抗,格杀勿论。” “!” 段修文被这杀气惊得后背冷汗,忙不迭往外走:“是,卑职这就去。” 徐二盯着他:“好嗜杀的僧人!” 别说其他人,时书都察觉到了谢无炽此刻身上的杀气。 这里的人给他使绊子,谢无炽就杀人。而皇权是封建社会最顶级的权力,一块金牌,见牌如见皇帝,给多大的权力他就能杀多少人,而谢无炽还真是物尽其用。 第143章 谢无炽一身绯红罗袍走出狱门,拿了张帕子,正心不在焉擦拭脸上和颈部的鲜血。 和时书对上视线:“天气太热,睡不着觉过来的?” 时书:“他刚才说,你是什么替死鬼,出头鸟,怎么理解?” 谢无炽穿着那身官服清正端雅,但这满手的鲜血,将手放到金盆里洗着,侧过脸时喉结滚动,虚虚地散下目光。 眼神似乎变得灼热。 谢无炽:“这次巡查大景境内新政,是‘双死结局’。” 他洗完了手,和时书一起走出牢狱。 时书不解:“双死?” 谢无炽:“新政均田赋,皇帝想与官员争利,只有两种结果。新政不成,我被皇帝杀死。新政若成,我被朝廷百官参死。” 时书猛地停下脚步,心中波澜起伏:“怎么会这样?这明明是好事。” “只有利益永恒,官员也会跟皇帝争利,互相制衡。”谢无炽道,“你我现在一无所傍,只是入局的一枚棋子,替人增加胜算。要成为执棋之人还有一段路要走,直到有势可借。” 时书心里涟漪不断,盛夏的燥热在刚才的暴雨后复来,牢门外的空气闷热不堪。 时书:“为什么?!” 可若是让时书说出真正的为什么,为什么谢无炽成为这局势中的漂浮不定的舟,抑或是官员何其贪婪自私,皇帝何其暴戾无道,又或者是这大景的青天,让时书觉得无比压抑,只想问出这三个字。 谢无炽:“新政,可没那么容易就能施行天下。既与官员这个阶级争夺了利益,新政如果成功,还和朝廷里的当权派产生了挑战。所以,除了真正为国为民的人,不会有官员希望新政成功。” 时书胸口的热血在叫嚣,看他:“所以你夹在中间,会受到诸多阻挠吗?” “对,你也看见了,我们刚来潜安堵路的强盗,就是第一刀。第一刀不成,这又来了第二刀。” 时书一怔,想起了方才在路上,谢无炽看见庄园稻草不曾收割时,说过的话。 他们背后,有差役拿灯笼远远地跟着,谢无炽挥了挥手,叫他们离去。 “第一刀尚好,只要我一个人的命。第二刀,却要用数十万人接下来活路,来杀人。拖延割稻让稻谷烂在田里,数十万庄民没了口粮和生路,只要激起民变害死百姓,他们就能以这个明目叫停新政,杀我,杀新政派所有人。” 时书实在是哑口无言:“那可是几十万人的生路。” 院子里空无一人,时书的心里也一片寂静:“你能解决吗?” “暴雨马上来了,赶在雨季之前督促收割掉稻谷晒干,百姓下一年的口粮才有保障。但现在富户以查田的名义,拒不收割,反把责任推诿给新政,当务之急是逼着他们收稻子。如果能限时收割完,就能解决。” 时书声音发抖:“你打算怎么办?” 谢无炽:“先礼后兵。天亮了我挨户拜访,但找他们的错处绝不能停。实在不行,就抄了他们的家,把田充公,让军队的人来割!” 时书这时候才发现,在遇到心性恶毒残忍至极的人面前,只有比他更刚硬的人能制住一切。 恶人自有恶人磨。 时书真的服气:“谢无炽,我服你,你一定能办成。一会儿还去查账,不睡觉?” “账目繁剧纷扰,需要时间。累了我会休息。”谢无炽眉眼中缭绕着恶气,“我有焦虑症,想着事的时候,本来就睡不着。” 不得不说,这些大事压在谁身上能睡着? 时书心情复杂:“从舒康府到现在,你好像总是在赶时间,要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很多事情。” “我接受。” 院子里响起夏夜的蝉鸣蛙叫,谢无炽扬起微笑。 时书:“为什么?” “你是小孩,很多事情不明白。人这辈子本来就不是越过一道山峰便可以停下来躺一辈子。人生,是不断地翻山越岭。” 时书后背发麻,一下怔住。 “如果在平安的年代,可以休息。但处于弱肉强食中时,要比所有人更狠。” 而谢无炽,天生带有这样的好斗,精力和意志,像草原上的雄狮,热衷于追寻。与人奋斗,其乐无穷;与天奋斗,其乐无穷。 时书生出一股难以言喻之感:“谢无炽,你啊你。你真是天生成功的料子。” 难怪说,很多反派有个人魅力。 中庭月白,他们站在一处僻静的场所,时书服气了,准备看看有没有自己能帮上忙的地方。他看谢无炽眉眼躁郁阴冷,似乎心火很盛,问:“你这几天很忙,要不然我给你熬点药喝吧?” 谢无炽:“不用,我需要的不是药。” “……”时书睁大眼,一下反应过来,应激似的抽出手,“哥!你上一秒才说我是小孩!” “满十八,可以了。” “你不累吗?!!!!!!” 时书都不是无语,而是震惊! 谢无炽到底是怎么做到在无穷无尽的卷事业之后,还有精力思考这些事的?!时书只要一干活,活生生的爹妈都能忘,脑子里从来没有情情爱爱。 谢无炽:“我欲望重。” 时书:“你欲望重关我什么事啊!你欲望重我受累?你纯找我发泄?” “时书,我很想要。” “………………” 第144章 要? 要什么? 时书捂住脸:“谢无炽,你说话我都替你脸红。你是真的不知羞耻!” 牵着他的手指十分灼热,时书甩开往一旁躲,没曾想恰好是个墙壁的死角,谢无炽喑哑的嗓音让风吹到耳朵里。 “亲一下。” 时书受不了了,正色问他:“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 时书:“我上辈子杀人被你看见过?你就敢跟我说‘想要’?你要什么呢?这个词是你一个一米九大男人说的吗?” “亲。” 谢无炽踩着台阶一步一步逼近过来了,偏过的侧脸轮廓线条分明,时书闻到了他身上混合一些血腥味的檀香气息。很干燥,热度也高。时书伸手:“打住,不行。” 谢无炽的影子映照在月光下的墙壁上。 时书:“喂——” “哎?” “哇靠!” 时书就知道今晚不让他亲这事儿没完了,压力太大,一瞬间炸毛叫骂起来:“谢无炽,你个骚货!!!” “………………”这句话骂完以后,时书白净俊秀的脸一下通红,“我不想这么骂你,但我真忍不住了。我不想羞辱你的。” 时书话还没说完,谢无炽唇就贴上来,热气腾腾无限渴求。时书白皙俊美的脸失色,真破防了慌不择路地乱骂:“谢无炽,你荡夫!你不要脸,你下贱!你这个管不住几把的男人。” “唔。” “谢无炽,你……公狗。就知道发情!唔……” 热意覆盖在唇边,时书被嘬了口唇角,心里可以说是破防到了极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谢无炽!” 气息,温度还有理智,内心那股挠人的痒意攀升上来:“哪天我要是死了,你是不是不活了——” 时书下颌被捏住,肉感的舌头侵占进入,滑腻腻地在他口腔内乱钻,堵住了喉头将要送出的话。时书只恨自己不会骂人,被谢无炽挑逗舌头时,只会骂:“无语……谢无炽你,你真的,我服了……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 舌尖缠绕着淫靡不堪地扫动,发出结合似的濡湿的动静,时书用力抓他的肩膀,指甲掐在肉里产生剧痛,谢无炽掐着他下颌的手也在加重,声音逐渐被吻得稀碎,断断续续。 生着茧子的手反复粗摩,摩得皮肤泛红。 谢无炽的拇指掰开时书的唇瓣,时书紧紧皱着直男帅哥的眉头,舌尖被吮出来,裹着指尖轻轻舔了一口。湿热滑腻的触感,时书一边用力呼吸一边咽着唾沫,胸口因情绪激动而起伏着。 “狗,谢无炽,你简直狗都不如!” 谢无炽似乎很轻地笑了一声,挑逗地舔他的舌尖,阴暗中眉梢的光敛在睫梢,他似乎在盯着什么,似乎什么也没看。快感,皮肤和黏膜相贴的湿润和滑腻,传递着让灵魂震颤的抚慰。 时书脑子里拼命在说“哥是直男”“直的”“直男”,然后喉头滚动,喘着气:“啊……受不了……” 谢无炽是大变态,正常人亲嘴不就啵唧两口?谢无炽却是睁着眼睛注视着他亲,一寸一寸的目光和舌尖同质化,舔时书的嘴唇,再舔他的舌尖,一丝一毫细微之处都看在眼里,简直像一口一口咬死猎物时的把玩。 时书不骂人了,腿给他亲软了,全部感官集中在唇齿中。舌尖轻轻沾连着,下一秒便被肉欲至极地包裹着吮吻,撕咬,吞噬,温柔中带着刻骨的焚灭,灵魂都被他吸走了似的。 谢无炽的话浮现在时书脑海里:“身体会比语言更能传达感情吗?” 对于谢无炽这种谎话连篇,戴着面具,几乎是由野心塑造出外在的人,到底什么样的表达才是真实? 时书喘不过气,后背抵靠着墙壁,谢无炽充满了控制和禁锢。 空气中有湿润物体包裹时的水声黏答答,时书应付不来他,黑暗中睁开了眼。时书被亲时一般都会郁闷地别过视线,或者把眼睛给闭上,因为睁着两只眼和谢无炽对视,那种感觉真的很怪啊! 只有直男才懂。 但是,时书睁开了眼,谢无炽果然盯着自己,漆黑的眉梢下压着躁郁感,随着和时书的亲密接触蹙着的眉松开。 谢无炽似乎没想到时书会睁眼,距离很近,时书和他漆黑的眸子对上,可以看见他瞳孔中像星球陨石坑似的虹膜。 谢无炽顿了下,没有避开目光。 唇齿辗转,目光交汇。谢无炽好像被煽动了,浑身有种情动的激烈和失控之感,他单手撑在墙壁,手背的青筋狰狞地浮起来,脖颈处的青筋也剧烈地一起一伏。 他视线和时书纠缠着,时书感觉自己很正常,但谢无炽那目光潮湿火热,注视他,竟然不像在看狗了。 “……” 谢无炽闭了下眼,微笑:“你再看我,我要兴奋了。” 时书:“………………” 时书把眼睛闭上。 谢无炽身上明显有一股阴郁躁动的气氛,不过在亲了他以后,缓解消失了。时书让他亲着泄欲时,也在仔细思考一件事。 是时候考虑一下接下来的生活,总不能未来几十年,都花在陪一个对亲密关系有心理障碍和认知错误的人玩这种游戏上。 谢无炽也说过,他绝不会更改,怎么舒服怎么来。时书虽然并不会真的为这种事生气,但兄弟是兄弟,情人是情人,兄弟是绝对不能变成情人的。 第145章 而且,时书找不找对象都另说,万一耽误谢无炽找对象,那不是尴尬吗。 谢无炽可是病人。 时书睁开眼,再看着他。像他这种健康的人,就不会把亲密和快感当成确认和弥补心理需要的东西的。每次谢无炽亲他,时书除了有一丢丢舒服,大部分时候心里还是冷的,但谢无炽就很热,很迷乱。 好畸形。 他和谢无炽的友情好畸形。 日本片里都找不到这么畸形的友情。 时书心里想着,也眯起了俊秀的眼。终于,亲吻结束了,舌尖牵连着令人惊心动魄的粘液,另一端是谢无炽染着阴影的脸。 时书别开脸,擦了擦唇,下颌被他亲得有点酸酸的,往一旁走:“我要睡觉了,明天看能不能帮上你什么忙。” 谢无炽指尖碰了下唇,抬眼,眉梢的漆黑像乌云一样压了下来,恢复清正端庄的模样:“好,明天我要去访问各富户豪绅,骑马出行力求速度,你还不会骑马,明日便不带你一起了。” 时书:“好,看案卷我也有点头痛啊,我看你脸色不太好,给你熬点药。” “去睡。” 时书跟着谢无炽一起,他还要查看案卷找这些豪绅们的罪过,时书便在谢无炽身后,一扇屏风挡着的榻上睡着。 他睡之前,谢无炽还在处理案卷,看州府的田册,让姚帅等人在州县内拿那些强盗的亲人。等时书被清早的燥热感所捂醒时,榻旁只有短暂的休息痕迹,谢无炽换上了官袍,早已和侍卫离开了潜安府知府衙门。 时书:“厉害啊,我兄弟。” 时书到药铺抓了药材,准备熬补药,太阳初升以后燥热高温再次笼罩整个潜安府,天空中一片雪白刺眼的太阳,隐隐闪动着雷声,而接下来,还不知道这场雨多久降临。 - 另一头,几匹马在官道上狂奔,翠绿的树叶拂过御史绯红的宽袍大袖,漆黑头发迎风飞舞。 马匹停在豪庄的门口,一位一位管家纷纷地说道。 “谢御史,我家老爷夏日避暑,早下江南了。” “谢御史,我家老爷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御史大人,田册还在计算当中……” “……” 夕阳西下,几匹马往潜安府门回走,谢无炽勒住缰绳,面沉如水,眼下满是阴冷瘆人的绀青色。 段修文擦着满额头的汗:“大人,现在要怎么办?” 谢无炽:“这潜安府,真是铁桶一只,滴水不漏啊。” 另一头,姚帅的侍卫拎着一大堆哭泣的妇孺老弱,带到了谢无炽的身旁。 “大人,那些强盗的父母妻儿都带来了。” “扔牢狱里,给我审,审出指使谋杀钦差的主犯不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杀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解锁一个小剧场。 都不敢想象小书包直男动心的时候会怎么样,那时候他看到谢无炽的一切才有了温度。至少现在没有,但小书包动心以后,才会切实地感受到谢无炽的抚摸,触碰,体温,然后脸红心跳。 甚至有可能出现小书包想和谢无炽一起睡觉(单纯睡觉),但被谢无炽拒绝:“不可以”的情况( 但那时候的谢无炽是吃够了爱情的苦的谢无炽 第53章 诱惑直男 时书正在桌案上练习写字。 门口“哐!”地一声,谢无炽走进门来。 御史公案旁放了一张小桌,专门供时书使用,其他查案卷的文书则坐在下首,整个屋子里燥热不堪,响动着纸张翻页的声音。 时书用毛笔歪歪扭扭地书写出一个“王八”,不好看涂抹掉,一摸旁边放置的汤药早已冰凉。听到声音抬头:“你终于回来了?” “回来了。”谢无炽罗袍惹眼,近看时书写的字,其他人偷偷看他,一接触视线立刻把脸藏起来。 谢无炽索性问:“富户涉及的案子都找到了?哪些有疑点?是否需要重审。” 段修文站起身道:“这周家有三起民告官诬陷占田的事,东安的徐家有两起杀人案,还有一笔陈家公子纵马踩死路人的案子……这些,按理说不应该,但最终都判了乡绅无罪。” “哈。这潜安府真是越查越有,冤狱,杀人,包庇,收受贿赂……抓他们来审问,立刻就去。” 姚帅领了文书喝口水,带人匆匆出了府门。 “都是为陛下做事,十万火急,先忙这几天,过了好好犒赏大家。”谢无炽端起桌上的药碗,将汤药一饮而尽。 时书跟着谢无炽,一起去了大牢。 同时,谢无炽还道:“把徐二押过来,在旁观看。” 潜安府知府汤茂实这两天看谢无炽雷霆手段,婉拒他们的宴请歌舞,心中早觉不妙,如今又是各种账册查找,吓得在旁猛擦汗水。 时书站在一旁,想看看谢无炽要做什么。 谢无炽往那大堂上一座,左右差役叫起升堂,神色阴沉,时书心里啧声:“谢无炽,你偷偷在心里演练了多少遍?有模有样的啊。” 押送上来的是一个头发蓬乱的中年妇女。 在牢狱中,显然受尽了折磨。 时书目光转向她,看到一双通红的眼睛。妇女说:“大人,民妇状告潜安府禾泽县赵老爷,两月前我女在河中采莲被他公子看上,掳去府中几个月不曾放还回来。民妇来告状,才知道赵家少爷早把民妇的女儿送了人,不知去向,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就把民妇打发了回去。民女一路从县衙告到府衙,这赵家不知怎么反倒说民妇偷了他俩的东西,把民妇押进牢里。” 第146章 时书心里泛起了波澜,同样站在一旁的段修文叹了声气。 “这天底下的冤屈,倘若要审,真是审到天荒地老也审不完。” 天气闷热,时书擦了下额头的汗:“潜安府有这么黑吗?” “黑的可不止一个潜安府,但凡有权有势,哪个不是欲望熏心,勾结起来只求自己爽快,不顾他人死活?谢御史这一路,难啊。” 时书怔了下,好像看见眼前起了重重山,而谢无炽孤身所往,正向群山跋涉。 妇女边说着,边忍不住痛哭起来。 谢无炽让身旁的书办记录证词,音色平静:“本官是皇帝下派的钦差,专门巡查天底下不平之冤案。你不要哭,把证据说来就好。” 妇女擦着眼泪道:“民妇屡屡来衙门击鼓鸣冤,赵老爷看担负不起,便偷偷往咱家送银子,想要了结了此事。民妇不答应,我女才十五岁,在牢狱的这些日子,我总想起来她来……” 徐二被押在一旁共同听案,先还一脸不以为意,听到别人的痛苦甚至哈哈大笑,满脸得意,张牙舞爪,不过并没人理会他,他就渐渐不笑了。 谢无炽:“记录在案。你说他诬陷你,可有证据?” 妇女说:“民妇的男人在赵家做工人,包袱里装满了银子,突然被抓住说偷窃,又说是我指使。但民妇知晓他的性情,赵家来贿赂民妇的证据都留着,就在地窖菜园子的大石缸底下,压着他送来的金银字据还有我女被掳走时穿的那件衣裳。” 说到这里,妇人早已泣不成声。 时书心里受到莫大的震动,不知道说什么,谢无炽对照名册:“这赵家,也在不割稻谷的名册中啊。来人,去拿石缸底下的证据,再把那赵少爷提过来!” 这一案暂时揭去,接下来再审别的案件。 时书和人送那妇女回牢狱中,再提出新的犯人,谢无炽一同去了趟刑狱。 时书问:“这牢里,真有那么多的冤案吗?” 谢无炽:“当然,这里是古代。刑侦技术不发达,又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人情社会,谁能和当官的有人情?当然是豪绅大户。” “刚当官都清贫,靠的是豪绅大户的给养,吃人的拿人的,便会包庇。” 时书想到什么:“如果没有你,这群人是不是没有沉冤昭雪的机会了?” “是。” “你真好。” 谢无炽一头踩入了阴暗中:“我为他们申冤,也只是想找出这些富户的把柄,仅此而已。” 时书停在了原地,谢无炽进了关押强盗的牢门。这是一间进深开阔的大牢房,此时关押的,便是大白岗试图杀害钦差的那一群强盗,纷纷用锁链绑住,一个个早已被严刑拷打过,身上血迹斑斑。 “招了吗?” 狱卒说:“回大人,都不松口。” 谢无炽露出微笑,道:“好啊,把他们妻儿带进来。” 段修文不明所以:“这……” 不几时,时书看见方才被姚帅带来的,拖着妻儿老小的人被放进了牢里,霎时跟百川归海似的,过分拥挤,谢无炽先站了出来。 牢狱中这一见面,哇哇哇的哭声,许多人伸手拍打对方的胸膛,大声哭喊:“你个冤家!几天不见惹这么大的祸事!”还有小孩摇着拨浪鼓,抱着爹的腿晃来晃去,反倒被亲爹一脚踹出去大骂“滚”。老爹老娘拎着儿子耳朵就揪,边揪边哭边骂:“畜生啊畜生啊!全家人都被你害死了!” 时书第一次见到如此场面,哭声吵得脑子里发嗡,褐色的眸仁中倒映着这一切。 谢无炽眼中亦是刀光剑影:“你说这群杀人越货的强盗,心都是铁打的吗?” 时书:“肯定不是。” 果然,这群人再凶悍,也有表情露出不忍的,盯着孩子的脸说:“瘦了。”跟老婆沉默地对视,片刻后见老婆一哭,脸面也就复杂起来:“你哭什么!老子自己做事自己当!”还有让娘亲一摸头发,就忍不住痛哭的人。 谢无炽眼中目睹这一切:“真有趣,当强盗的时候杀人不眨眼,怎么换上自己的亲人儿女,就知道感情是什么,痛苦是什么了?” 时书:“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谢无炽:“不对,人是自私的。只有痛在自己身上,才知道什么是痛。哪怕感情也一样。也只有爱上了,才知道疯魔是什么感觉。人和人,只有自私能分化。” 时书不知道说什么,侧头看谢无炽。 谢无炽笑着盯着牢里这群人,侧脸蒙着阴影,眼中烛火跳跃:“让他们哭就哭,让他们笑就笑。真美妙。” “……” 时书后背涌上一阵寒意:“谢无炽,你在说什么?” 谢无炽眼睫垂下去,静了静,抬手让人打开狱门:“让他们都出去。” 牢狱中瞬间变得再次剩下了这群强盗。 谢无炽走到了牢狱中,抬高音量:“本官再问一次,谁知道这次谋杀钦差的元凶?如果不知道,那就说出知道的人。如果还不知道,就说徐二的家人被送到哪儿了。谁先说谁的家人就能活。不说的人满门抄斩。” 时书看着影子拖长的谢无炽,这时候,都不太能确定,他到底在恐吓还是真的会杀人。 总之,站在眼前的谢无炽,早已不是相南寺藏经阁礼佛诵经的僧人,他确实拥有了权力,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威权,且运用得得心应手。 第147章 天气极其闷热,牢狱中也热得不堪。 沉默之中,无形的情绪在酝酿。 时书看到,这群人先还有些沉默不语,东张西望,片刻后有人支支吾吾了一声。 谢无炽目光看去:“说。徐二早知道不太平,先把全家人送去躲好了,让你们跟着一起死,你们心里不怨恨吗?” “操!吗的,老子不管了。”有个声音,正好是刚才老婆哭了,努力伸手想给她擦擦眼泪的男子说,“我和狗老三一起送他家人走的,我送了前半程,后半程他知道。” “你!”另一个声音怒斥,“二哥待你不好?你个废物!早知道你窝囊男人靠不住!” 谢无炽一抬手,立刻有狱卒押了这二人,带去别的牢房。 “其余的人,知道多少说多少,都能保全性命。” 人群中寂静半晌,终于有人陆陆续续地道。 “徐二没落草前,是陈家庄的庄户,亲娘死后,是陈家庄的老爷替他出了一具薄棺,并准许葬在了祖田。” “徐二与陈家庄,时时有联络,互相送香油钱财,这个徐二就是陈家的打手,但凡有人敢对抗陈家,半夜他就去敲门了。” “别说在大白岗杀人,谁敢对陈老爷吐口唾沫,徐二能半夜上门,杀了他全家,连鸡和狗都捅死。” “……” 谢无炽脸色更阴沉:“陈家,陈清。” 黑暗笼罩,天空一声闷雷。 谢无炽转过身:“走。” - 从牢房审问出来,谢无炽似乎难得轻松了一些。 潜安府这闷热不堪的天气,头顶是白燥燥的天色,其中隐藏着闷雷,乌云汇集,一直处于要下雨不下雨的区间。 时书摇着扇子昏昏欲睡,辗转难眠,听到了敲门声。 谢无炽:“睡了?” 时书:“刚睡着一会儿,怎么了。” “出门吗?” “………………” 时书一打开门,眼前便是谢无炽的眉眼,一看时间两三点,问:“你要去哪儿?” 谢无炽:“我想去田里看看稻谷怎么样了。” 时书抬手挽起头发:“走吧,还要几天才能收成?眼看着快下雨了。” 下雨,这两个字像把刀似的悬在头顶,就跟高考前几个小时等待考试成绩一样。 时书走了没几步忽然想起来:“谢无炽,我有个东西忘了给你看,等我。” 时书一溜烟小跑回房内,片刻从篮子里取出个空碗:“我按照林养春的指导,给大家开消暑药的同时做了一碗绿豆冰沙,大发慈悲给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谢无炽停下脚步:“你还和他们有联系?” “很奇怪?他经常给我写信。” 谢无炽:“不奇怪。” 时书:“你怎么说话咬牙切齿的?” 谢无炽转过身,被热风拂起了衣角:“去田里看看,收割时间来不来得及。” 门口停放着一辆马车,府衙内万籁俱寂,众人都休息了,谢无炽和时书走出门时,李福还撑着下巴在那打盹儿。 时书用荷叶包了绿豆冰沙,跟在背后笑嘻嘻问:“今天不卷了?还是忙碌了几天有了结果?来,吃一块,味道真的不错。” 谢无炽:“不吃。算有了结果,拿那些把柄威胁富户,把田都收割了。要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抄了家,田土充公。” 时书:“爽,真爽!” 府衙门口拴着一匹马,夜里骑马会扰民,谢无炽牵了马绳准备走路,一低头,时书捧着绿豆冰沙的手凑到跟前:“吃一口,谢无炽,有必要这么高贵吗?” 谢无炽:“不。” 时书再往他跟前凑,被谢无炽握住了手腕:“放你嘴里,喂我。” “……” 时书盯着他,飞速吃了好几大口把荷叶一扔:“那算了,丢了都不给你吃。” 两个人一前一后,朝着城门外走去。这几天太忙,两人其实很少说话和相处。时书也在府衙里天天接待中暑晕厥的病人,据说是“谢无炽太过严苛”“不让人休息”所致。 桂花飘香,时书折了一枝抛上抛下把玩,这座潜安府他和谢无炽来了以后一直在办公忙碌,这还是第一次走上街头。 夜里无人,天气也变得阴凉,时书走路无聊便拿那支桂花往谢无炽的脸上搔弄,一会儿又揉揉脖颈上的棘突,显得有多动症一样。谢无炽让他闹着玩,没什么动作。 到城门口离稻田还有一会儿,谢无炽解下了马的马鞍:“去看看富户家的田土,上来。” 时书:“这能坐下两个人?小马也太辛苦了。” “两米多高的小马,哈石进贡来的纯种,不是长途跋涉可以乘坐。” “好吧。”时书让谢无炽扶着艰难地往马背上爬,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腰,用力蹬了一下:“哎呀,好高啊!” “上不去?”谢无炽手换放到时书的屁股,时书瞬间就跟炮仗被点了似的,一下蹿到马背。 “谢无炽!!!你往哪摸啊?啊?” 谢无炽眼中划过一瞬的波澜,不再那么阴郁。时书勒住缰绳:“太高了,我有点虚。” 片刻,热度贴到后背上。时书本来颠簸恐惧,但后背靠上东西后马上安定了。 “驾——”催促马匹,一路向着不远处小跑,时书上上下下,同时也怪怪的:“这个姿势怎么……” 第148章 他刚说完,后颈便被唇贴着吻了一下,软软的。 时书深吸一口气:“兄弟!是你老婆吗就亲?!” 谢无炽的吻贴在耳际再来了口,从前勒紧马绳,手腕丈量过了他的腰腹:“腰好窄。” 时书:“谁腰窄?” 月光下时书忍不住回头看他,少年白皙俊朗的脸。哪知道扭头撞到了他的下颌,后脑忽然被一只大手按住,眼前便是一黑。 “哎!不要!” 嘴唇湿湿凉凉的,粘粘地舔了一下便放开。时书瞪大了眼,看了谢无炽起码三秒钟,接着以一种复杂的心情转过了头去:“好恐怖,这都能被亲上,嘴上长磁铁了……” 尼玛的,不走是不行了。 这个淫魔。 时书扭过头,骑马时的快乐让他转头就把这事给忘了。带了燥热的夜风灌入袖子里,头发被吹得往后飘扬,心情也不禁变得很开阔。时书忍不住:“谢无炽,再快点。” 马匹催动得更快,矫健的四只蹄子踏着泥沙。 时书受不了颠簸:“慢慢慢——” 马匹的速度便慢下来,时书惊呼:“我靠,比过山车还刺激!” 谢无炽看时书的眼睛,俊美至极的脸上,一双褐色的清澈的眸子,没有任何杂物。 “……”谢无炽似乎轻声笑了下。 跑过树林,眼前映入大片大片金黄色的稻田,稻芒的露水反射晶莹的月光,空气中若有若无飘扬着稻谷成熟时的干燥的气味。 马匹一停下来时书便往下跳,脚崴了一下无事发生,脱鞋跳到田里抚摸穗子饱满的稻谷:“熟透了,全都熟透了,怎么还不割?” 谢无炽拴好马,跟着走了过来。 月光下时书的背影清隽,少年的骨骼挺拔修长,后颈的半截皮肤白皙,整个人散发着充满活力的运动感和健康美。 谢无炽也看向无边无际,尚未收割的稻田。 每一株稻子都是别人大半年的辛勤劳动,仍旧呆在田土里,而头顶闷雷阵阵,暴雨似乎越来越近了。 时书站在田中扶起一株被水泡的稻子,突然大叫了一声,弓着腰跌下去:“啊啊啊啊啊啊!好痛啊!什么东西!” 谢无炽大步走近:“怎么了?” “咬我!有东西咬我!” 谢无炽把他的腿拎起来,脚趾上挂着一只螃蟹,迅速把螃蟹取开后,血珠子迅速分泌。 “怎么是螃蟹啊?”时书叫道。 谢无炽想了会儿,才说:“调皮。” 时书抱着脚:“疼!很疼!调什么皮,这螃蟹夹人巨疼,不信让它夹你一口。” “过来。” 一旁的水渠潺潺地流淌着,谢无炽牵着他走到水沟旁,清水倒映着月光。时书踩着水洗干净脚上的泥,伤口露出,确实被夹破了皮。 时书一只脚抬着,疼了会儿气笑了:“不是,谁知道田里有螃蟹啊?” 谢无炽:“呆。” “……” 一个字听得时书肉麻:“干嘛呢,怎么说话,听得人怪怪的。” 谢无炽取出手帕撕开一条,低头一手托住时书的脚,裹有伤口的脚趾。时书不自在:“我自己来,不用你包扎。” “好了,穿上鞋子,别再往田里跑。” “哦。” 深夜无人,谢无炽再把时书托上马匹,牵着马往前走。蝉鸣蛙叫,稻花香里说丰年,月光下两道身影并肩往前,缓慢地行走在寂静的村庄之间。 时书的腿夹着马腹,看谢无炽眉间似有一股郁郁之色,问:“你这次能成吗?” 谢无炽:“我在赌。结局还不知道怎么样。” “如果赌赢了会怎么样?” “赌赢了,以后就再也不用赌。名满天下,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时书闻到马鬃毛里豆子和草料的气味,坐着问他:“如果你赢了……” 一瞬间,想起和谢无炽越来越大的差距,时书不太好去想多余的,肚子忽然饿了起来:“好想吃东西啊。” 此时,两个人也不知道走了多远,谢无炽心里有数,他们停在一处丛林,草野茫茫,一旁有条河沟正潺潺地流淌着。 “抓几个螃蟹烤着吃吧。” 时书:“真的假的。” 搬开那些小石头后,还真能抓到螃蟹。时书先抓了一只,让架起的小树枝烤得黢黑,掰开壳吃了一口说:“味道鲜美,外焦里嫩,真是举世少有的美味。谢无炽,你尝一下。” 谢无炽没吃,时书就往他嘴里塞,打闹之际双腿驾在了谢无炽的腿上,硬是把那块漆黑的玩意儿塞到他嘴里一点:“好吃吗?” “想吐。” “那你还建议烤螃蟹?” 时书迅速把东西都丢了,火堆冒着细小的烟尘。 他双腿还分开架在谢无炽的腿上,膝盖顶在枯萎的树叶上,准备起身时,手腕忽然被拉扯住,整个人重心不稳摔倒在了他的身上。结结实实的相撞。 时书骂骂咧咧爬起来:“谢无炽,你又来了。” 还没说完,腰部被抱住,时书动弹不得,腿间被轻轻地撞了下。 “我靠,你!”时书伸手捂他的嘴,“先别说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但时书又站不起来,只好和谢无炽对视:“你刚才顶我了吗?” 谢无炽:“嗯。” “不可能,不可以,我俩的关系最多止步于打啵,更进一步绝对不行——你别说话,一说话就怪怪的。” 第149章 谢无炽没说话,右手的手肘撑着地面,承担他和时书的重量。 时书见他老实了,便说:“这才正常,知不知道?想和朋友睡觉不正常,看我也没用,我知道我长得很帅。” 时书松开了手,拍拍他肩膀,笑着说:“你要爱惜自己,不要跟人乱搞。” 谢无炽漆黑的眸子看他,片刻后说:“星空很漂亮。” 时书:“哪儿呢?” “躺下来。” 时书被他拉着手腕,视角颠倒,后背躺在了柔软的草堆上,视野中便是漆黑的天空,点缀了莹白的月轮和点点的星光,一条乳白色的银河弯曲悬挂着。 时书:“确实很美。” 时书躺着看了会儿,眨了眨眼,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谢无炽横开双腿跨坐在他身上,那腿间的裆部正对着他。时书只怔了一秒,后背在男人的压迫感中炸毛了:“谢无炽!你还来!!!!!!” 鼻尖闻到盛夏暑热的气味,谢无炽遮住了月光,阴影中身体的轮廓极高大,他脱掉了上半身的衣服,窸窣声之后,露出肤色健康、强健悍然的肩颈和锁骨,充满了蓬勃之感。 衣服脱掉,谢无炽那胸口,腰腹,锁骨,和颈部的青筋在夜色下一览无遗,时书喉头滚了一下,莫名其妙开始分泌口水。 非常性感的身材,肩宽腰窄,胸肌膨起,腹肌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关键是和他禁欲又似乎纵欲的俊脸毫不违和,浑身散发着撩人的男性气味。 “不是?” 时书嗓子里住了一个疑问机。 “不是?这是干嘛呢?” 时书理解谢无炽想亲他,但他这脱衣服秀身材几个意思?好吧他承认谢无炽的肌肉和体型确实很帅,但他这是干什么呢? 时书俊秀的脸上十分困惑:“你脱衣服干什么?!你以为这能勾引到我吗?我会对你的身体感兴趣?” 时书被莫名其妙口干舌燥卡了一下。 不是。 谢无炽俯下身,堵住了他的唇,一只手带着时书的手放在他的耳颈,嗓音低哑:“享受就好。” 时书:“?” 时书:“啊!” 谢无炽一点一点啄吻他的唇瓣,空气变得粘稠:“我也是第一次,想让别人摸我。” 时书睁大眼,掌心碰到了他的下颌,皮肤干燥而温暖,骨感清晰,掌心温度极高。谢无炽如瀑的头发散落下来,探出舌尖,一口一口舔舐时书的唇瓣。 这几天都很忙,也许是这个缘故,莫名的陌生感反而加重了这种刺激。 时书有点受不了了:“……哥,你真的好骚。” 你是懂怎么诱惑直男的。 时书的手白净,手指细长,被谢无炽包裹在掌心一点一点从锁骨,再放到胸口的位置,按上去,强有力的一下一下撞击着的心跳声。 谢无炽的身体果然很热。 时书被他掐着颈,露骨地勾舌尖深吻,发出濡湿的动静,头枕在草丛中,可以看见一点月光,但更吸引注意力的是手。 ——正触碰着他。 时书跟做梦似的:“谢无炽,我俩到底在干什么?” 谢无炽:“在交配。” “……” “和哥哥交配爽不爽?” 歪日。 你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时书被这句话震的头晕了一阵,等回过神,正让谢无炽掠起眼皮控制着,小口咽下他渡送过来的口水。 “我……”时书想爬起身,但身体被谢无炽固定住,直起腰,却正好方便了承受谢无炽更激烈的深舔。 “啊。”时书让他吻得吐舌头,忍不住喘气,黑暗中谢无炽的侧脸的轮廓很冷,眉眼不知道长得像父亲还是母亲,天生的冷脸,有时候气氛似乎很狂热了,他这脸还高高在上冷漠得不行。 时书盯着他,有些不解,身体贴得很近,在这种缝隙中,他的手正压在谢无炽发烫的腹肌上。 “啊。”时书头皮都快炸了,服了,谢无炽到底在干什么? 亲得脑子里有些麻痹,后脊椎发硬,湿乎乎的吻后,神智恢复清明。 “好了,够了,”时书说,“差不多可以了。” 谢无炽:“我早想说,你的耐力就这样?不是体育生吗?” 时书:“啊?” 时书反应过来:“你还想说上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谢无炽鼻尖碰着他的鼻尖:“再练练。” “不练,我又不打算找对象。”时书说,“就这样,爱谁谁。” “不可以。” 时书的话被咽回了口腔里,谢无炽又开始吻他,舌尖把话顶了回去,呼吸破碎。 漆黑的丛林里没有别人,时书也不太清楚这到底在干什么,很莫名其妙,但热气弥漫,舌尖和谢无炽无理智地纠缠着,分不开似的粘稠。 怎么会有人这么会亲,一点一点试探,再到挑逗,席卷,侵占人的理智。 谢无炽:“时书,我长得怎么样?” 时书:“你,呃,挺好看的。” “有没有过幻想?对方是我吗?”? 时书:“什么东西?没听懂。”舌尖被他舔。 谢无炽:“想象和我上床。” 时书:“……没有,从来没有。” 谢无炽:“那你了解我吗?” 时书半闭眼,看着眼前的人,片刻后摇了摇头:“不知道。” 第150章 “多碰我的身体。” 强烈的像鼓点一样的心跳,谢无炽浑身都在发热,时书的睫毛沾着水汽,被谢无炽缠得没办法,膝盖顶了他一下:“再不走天亮了。” 他和谢无炽出来很久了,看田之后,就在小树林里忘我地热吻。 还是时书觉得有点说不清的吻。 时书抬头想看天色,夏天一般亮得很早,不远处现出鱼肚白,晨光熹微,映照在金黄的稻田上。 时书刚想说什么,突然看见好一队人,走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时书心里猛的一惊,推开谢无炽:“有人来了。” 谢无炽理着衣裳,一件一件穿好,他好像有种魔力,刚把衣裳穿好,整个人就变得极端地清正端重,绝对让人想象不到是会把“交配”这种词挂嘴上的人。 时书仔细一看,这群人起码十几个,不仅仅有他,另一头也有源源不断的人汇集起来,且明显穿着农作的衣裳,只是普通的百姓。很快成为一大簇,朝着官道往同一个方向过去。 他们去的方向——潜安府。 - 天气极其燥热,大清早烈阳悬在头顶。 那云层一朵覆盖着一朵,逐渐像被打翻的墨台染成了乌黑的颜色,不几时的闷雷声之后,天空骤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潜安府的府门外,此时汇集了成百上千的百姓,站在暴雨中,头发和衣服被暴雨浇透,正在大声说话。 “为什么?凭什么不让收割稻子?” “一年到头,好不容易等到收割季节,你一句话就不让我们收割,来年要饿死吗?” “谁不让收割!凭什么!” “既然要让我们饿死,那我们现在就死在这里!给你们看!” “……” 很多的人,有老年人,中年人,也有抱着孩子的妇人。 汤茂实站在雨中,前排让一群衙役看护着,在暴雨中走来走去:“都给我回去!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这是聚众要挟朝廷,这是造反!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不让收割稻子,今年就饿死了!哪还有什么九族!你们这些狗官!” 人群中不知道有谁骂了起来。 汤茂实勃然大怒,一把甩开给他撑伞的王瑞:“钦差呢?怎么这种关键时刻偏偏不在府衙?” 王瑞道:“咱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听说,昨天夜里出城了。” 姚帅和一群禁军护卫同样站在暴雨中,面无表情。 汤茂实忍着怒气,暗骂了声贱民:“勘对田册,平均田赋是朝廷的国策,你们不要为了自己那口饭,跟整个朝廷作对!耽误大景的江山社稷,千秋万代!” “呸!我呸你个江山社稷!” “要江山社稷,就要让我们死吗?!” 这时,汤茂实忽然眼珠子一转:“诸位,本官作为潜安的知府,能不在意你们的死活吗?这是朝廷的事,有钦差大人来督办呐!” 人群中,有个声音说:“什么钦差?肯定是个狗官!既然不让我们活,那就把这狗官杀了!杀钦差!杀钦差!” “杀钦差!” “杀钦差!” 时书迎着瓢泼大雨赶回来时,恰好听到沸腾的民怨之声。汤茂实远远瞥见了时书和谢无炽的马匹,一甩袖子:“大胆!钦差是朝廷命官,代表的是陛下的脸面,你们这群刁民,骂本官也算了,居然还敢骂钦差!来人啊,给我打!” 谢无炽从雨中走来,脚步并不加快,踩着雨水的鞋履沾上了污泥,神色平静。 时书急的冒火,跑到人跟前时,汤茂实让王瑞带领那群衙役,正在打几个位置靠前的人,将人打得连连后退。 人群推搡着挤成了一团,怒火在这群百姓的心腔中汇集,眼看着汤茂实打的还是几位老弱病残,将人踢到泥水中,用力拿脚踹,一个个恨得磨牙吮血。 “狗日的!”已有忍不住的年轻人,攥起了拳头。 汤茂实:“干什么干什么?你们想动手?你们一旦动手就是造反!下场和这几个刁民一样。” 时书冲上去推开打人的那几个差役,怒声:“住手!你们打人干什么!不许动手!” 汤茂实假装没看清他是谁,恼怒:“你是什么东西?!给我打!” 这是故意激将的一种方式,时书作为正义者出现,如果连他也被打,身后的百姓绝对忍不住,会爆发混战与官互殴,这就叫激起民变。 一旦激起民变,百姓失去理智喊打喊杀,一定会死人流血,如果死伤成百上千,这样事情就闹大了。 王瑞挥手,有人去拽时书的衣领。 下一刻,被谢无炽一脚踹开:“滚,你又是什么东西?” 汤茂实这才装作看见他,大声道:“钦差大人,这群刁民造反,卑府遵照钧旨,正在控制局面——” “哦?这么忙碌?从现在起,没你的事了。” 汤茂实笑着问:“什么?” 谢无炽冷着一张脸:“把他官服给我扒了。” 汤茂实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谢无炽:“谁让你对百姓动手的?” 汤茂实气急败坏:“我对百姓动手你就能扒我的官服?谢御史,别忘了,你只是从六品的侍御史,以三品御史领了钦差之职。从官位上说,我比你还高!” “那又如何?”谢无炽亮出金牌,“别说扒你的官服,我现在就是要你的人头,你也得受着。” 第151章 汤茂实脸色铁青:“总要有个罪名吧?” “殴打百姓,故意激起民变,难道不算罪名?亏你还是父母官,怎么下得去手?”谢无炽道,“昨夜重查案卷,你提刑司包庇潜安犯罪的富户无数,你勾结之罪,还不给我滚!” 汤茂实脸色一变,没想到“激起民变”这个帽子转自己头上了。 姚帅听见这句话,上前扒汤茂实的官服。王瑞等提辖想要上前,看见禁军的腰牌,纷纷又停在了原地。 汤茂实像条落水狗似的,被踹出了局面。 谢无炽转过头,一个人,对视这上千要说法的百姓。 暴雨淋漓,时书被雨淋得呼吸困难,扶起方才挨打的百姓,昏暗天光下这几人伤口青肿,血流鲜红,悲伤地哭泣着。 时书叫来李福和周祥:“扶他们去医馆,费用找府衙报销,再问问吃过早饭了没,给这几位买一些,好好照顾他们。” 时书转过身,看着暴雨中等待的百姓们。 黑压压的一片,像雷电滚动着的乌云。每个人都愤怒至极,眼中充满了仇恨。 时书理解他们,一整年的活命粮,怎么能不着急? 谢无炽道:“我就是钦差。” 刚才汤茂实的话有作用,谢无炽这句话,等于承认了他是仇恨的源泉。这些百姓并不明白背后的错综关系,只知道有人出来顶了这个风头。 人群中起了一层暴怒的哄动,姚帅紧张地道:“大人,要不要让军队的人来?恐这群暴民生乱啊?” 谢无炽:“不用,你就在这儿。” 谢无炽对着人群继续说话:“刚才打你们的汤茂实,我已经扒了他的官服,立刻请旨革他的职。诸位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跟我说。” 时书喘着气,盯着雨中的谢无炽。他一个人对峙这上千人,竟然毫不显得弱势,而是沉静地站在原地,挡住了潜安府的府门,像一座不可撼动的山。 时书眨了下眼,雨水从眼角滚落,眼前的谢无炽,把自己手放在他胸口肆意抚摸的谢无炽,求欢索爱的谢无炽,激烈地吻着他的谢无炽,交叠成一道身影。 “为什么不让我们割稻子?雨季就要来了,稻子烂在田里,我们接下来的一年怎么活!吃什么?” “你们有荣华富贵,天生好命,我们天生一条烂命,就指望一点地里的庄稼活着,为了你们所谓的大义,连这点东西都要夺走吗?恨!” 谢无炽目光一扫:“谁说的,朝廷不让你们割稻?” “庄家说的。” 谢无炽哦了一声:“原来你们是庄户,佃农,而不是自耕农。你是哪家的庄户?你又是哪家的?还有你?” “我们是赵家庄的。” “陈家庄。” “祝家庄!” “……” 时书眼睛眨了一下,越说,谢无炽的脸色越难看,段修文更是冷汗涔涔。 谢无炽:“原来是你们庄家说的,朝廷不让割稻。” “庄家说,朝廷要均田赋,核对田册,没核对完毕前不让割。但割稻就抢这几天时辰,过了稻子就烂了。” 谢无炽:“那你们来府衙要说法,也是庄家让来的?” 人群稀稀拉拉地回答着,有人说是,就被瞪一眼。 时书心头一震,从刚才起,他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些百姓被庄家们当枪使,被催促来府衙要说法,逼府衙同意他们收割,其实就是把身家性命给推了出去。方才那个场面如果谢无炽没控制住,百姓与官兵殴打起来,甚至杀了谢无炽。谋杀钦差,这些百姓全都会被砍头,杀死,而钦差被百姓所杀,新政也无法再推行下去了。 “好狠毒!” “好狠毒的豪绅。” 时书有点喘不过气来,看着这暴雨中的群人,他们只是来为自己要个公道,他们有什么错?为自己的口粮要个公道,却被人当成棋子。 他们有什么错? 谢无炽:“我明白了,你们现在立刻回去,不要在这聚众闹事。” 有人说:“不走!不让收割稻子就不走!” “还不懂吗?说好听你们在聚众闹事,说难听了就是造反,这是杀头的罪。谁让你们来的?赶紧回去!割稻的事,最迟明日,我会给你们一个结果。” 有人动摇了,但有人没动摇,仍然站在那。 谢无炽:“不走是吧?来人!看着他们。再不走以造反论处!连命都不要吗?!” 这些人脸上写满了委屈,泪汪汪地看他。 谢无炽不想再说话,转身就走,背后的衙役连忙拿着墨水往这群人身上泼,便有人往后退,稀稀拉拉地离去。 时书站在人群中,稀稀拉拉听到说话的声音。 “这钦差打汤茂实,是个好官。要不冲他打汤茂实,我也不走。” “他说最迟明日给结果,他娘的,明日,这雨要下来了啊!” “急死个人啊。” “走吧走吧,明日再来。明日要是不成,就把这些人……” “……” 人群陆陆续续往回走,扶着老人,抱着孩子,青壮年则大步往前,从来的地方纷纷地散去,这雷阵雨也停了下来。时书看着他们,跟在谢无炽的背后。 时书多希望这群人都能有口饭吃。 他以为谢无炽刚才心情很差,叫住他:“你还好吗?” 第152章 谢无炽浑身也被暴雨淋湿透,乌发贴着耳际,低着眼,神色早已恢复如常,漆黑眉眼带着思索之态,显然已经在想别的事情了。 时书走在身旁,问:“你能救他们吗?” 谢无炽:“我在想办法,救人,自救。” 时书看着眼前的他,方才他一人对峙数千人的模样挥之不去。有些陌生,但令人震撼。 看他眼中有对这些百姓的怜悯吗?似乎也没有,仅仅就像做了一件事而已。谢无炽的野心,掌控力,执行力,以及胆识,到底有多强呢? 时书跟着走,谢无炽沉思时,有衙役来报:“大人,赵家的少爷刚押进牢房,其他有犯案的庄户,也纷纷召来衙门奏对了。” 谢无炽问:“徐二的妻儿老小,找到了?” “按着脚力,得下午才到。” 谢无炽闭上眼,等这衙役走了之后,眉眼才显出躁郁之色。 时书:“你很忙吗?” “今天还要忙,雨马上要下了。再不收割,时间来不及。” 谢无炽说着,看向了被雨淋透的时书:“你去沐浴洗澡,吃早饭。” 时书:“你呢。” 谢无炽:“怎么?一起也行。” “不用不用不用……” 暴雨之后,天气又迅速地热了起来。洗澡间在一间凉棚里,时书冲着凉水,鼻尖淌落了水珠,还想着城门外那场惊心动魄的事。 这个年代的百姓真苦,没读过书,活路不多,被人逼着走。那群豪绅为了利益,可以一伸手拿那么多条人命去换,而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被人陷害。 怪不得,时书最崇拜王朝末期揭竿起义的人。 “这王朝坏透了,还是应该造反,把他们都杀了。” “要是有人为他们说话就好了。” “怎么没有起义军?想参军。” “谢无炽算不算为他们说话?算么?” 时书闭上眼,回忆着谢无炽对峙众人的模样,不得不说,非常的装逼。自言自语时后背的竹篱笆咔嚓响了一声,回头,谢无炽冲去了一身的雨水,换上干净的衣裳,正半抬起眼皮懒懒地看他。 时书警惕地按住门:“等一下,我还在洗澡!” “知道你在洗澡,特意来的。” 话音未落,视线一晃,唇瓣已经贴合在了一起,热度又在攀升当中。 时书被他托着下颌,迷乱地吻了几口,等再回过神时,几滴涎水淌在下巴上,耳朵飞着红。 时书抬起眼睛,忍不住问:“谢无炽,你把我当压力大的发泄工具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别急嗷,接下来有非常互动量很大的几章,我已经跃跃欲试了。嘿嘿嘿,涉及到无耻哥的感情深化问题。离文案还有一段距离,但是他俩得正式开始拉扯了。 贴两个小剧场: 1.时书后来带谢无炽见爸妈 两个人往沙发上一坐,柏墨女士假借过路的名义把谢无炽看了又看,说:时书你来一下。 来了一把握住时书的领口抵门:我叫你大学可以谈恋爱了,你给我谈个190大少爷回来,你—— 时书:高端局 2. 小书包不是长得很好看?然后平时也会发发视频,所以他在某站是很火的颜值主播,就那种随便自拍一下就几十万点赞的。 回到现代以后,笨蛋帅哥脑呆忘了谢无炽的手机号码,于是在这站发了个高清怼脸帅哥视频:“你男朋友丢了,来找我”。 试图寻找谢无炽。 其他人:钓鱼?不谈。表面xxxx,背地说我是癞蛤蟆。 小书包:哥们儿我真找我男朋友。[泪] 第54章 工具 安静。竹棚挡住了部分阳光,翠绿色竹杆子十分惹眼。谢无炽摘了片竹叶,把叶衣都撕去。 “靠,真是啊?” 时书拿毛巾遮住下半身,俊秀的脸上无比惊讶:“这十八禁词汇能出现在我身上???而且对方还是个男的。谢无炽,我真是谢谢你啊,全世界独一份。” 谢无炽背后倒映着青竹蓝天,垂眼,笑了笑说:“我没想过和人缔结亲密关系。” 时书:“话说清楚。” “让人觉得麻烦,浪费时间,”谢无炽避开了眼神,片刻之后才转回来,“想要的时候就接触一下,不觉得更方便吗。” “……” 方便。好好好。 时书:“哥,你的爱情观对我来说有点超前了。只能说不愧受到过最开放的性教育。” 谢无炽把竹叶的叶脉放入唇中,漆黑的眸子盯着他:“那你想不想和我更进一步?” 语气和措辞,仿佛是某种邀请。 时书看着他,谢无炽的舌尖在动,将那根细长的竹叶叶脉很快地打成了一个结,十分灵活,似乎有所暗示,取出来放到时书的掌心。 这张脸,可以说是诱惑和危险并存。 谢无炽:“我们可以更进一步。除了接吻,还有身体上的接触。” 时书掌心触碰到那个圈,一下手抖给他丢了出去。 “你!你能不能老实点儿?” 气笑了,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时书没想到这辈子除了表白情书,还能听到这种荒谬的话。 “算了吧,想到要和一个男的过一辈子,瞬间感觉人生充满了悲苦。” 谢无炽:“我比男人都好。” 第153章 “……” 时书猛地想起那些梦境,在光怪陆离中,他和谢无炽的身体结合在一起,虽然并不清楚部位和细节,但莫名的涟漪和触感,却异常清晰。 “……”时书,“赶紧走吧,你个——” 恰好周祥从后院走了过来:“大人,升堂了。” 谢无炽从时书身上收回视线,离开之前,指尖在他手背上暗示性地碰了下:“慢慢想,我会多问你几次。” “用不着。” 时书的手背一下子发烫,迅速抽回来。谢无炽过去了,对方拿着官服和鞋子给他穿戴,让人伺候习惯了的轻慢模样,穿戴好,挺拔的背影消失。 时书心情复杂,重新掬起水洗澡。比起在周家庄那突然的半夜遇袭,这会儿居然没蹦起来就跑。 都怪谢无炽,仅仅只是男同,已经算最好的结果了。 男人为什么喜欢男的? 男的到底有哪里好? 还是说这是他们大少爷的做派?谢无炽也这样,不仅搞男人,而且还从不考虑名分? 不表白直接发生关系,这不是新手村的项目。 当然……时书想了会儿,我也不老实了。 他洗完澡,穿好衣裳出门,先去了药局看那几位受伤的百姓,看完了才回府门。 天气炎热,正看见府衙门口一列一列豪华的轿子停下,其中走出衣着富贵的人,头戴帽子,擦着满头大汗,望了望府门露出复杂的目光,终于,还是纷纷都进去了。 时书视线追随,说:“挺好,谢无炽先礼后兵,主动登门拜访还不见客,这时候知道来了。” 时书往里走,回到大堂时,李福说:“这些人都等在会客厅等候,大人挨个叫人进去了。” 时书假装端了一盏茶水进门,谢无炽穿那身绯衣早恢复钦差的清正和威严,坐案边查看案卷,面无表情,对这唯唯诺诺的赵庄主十分冷淡。 谢无炽脸沉下来时,很唬得住人。 时书往他面前倒茶水,谢无炽看了他一眼,啜饮一口后终于说话:“赵员外来了多久了?” 赵员外忙说:“刚来,刚来。” “知道本官找你做什么?” 赵员外:“难不成还是割稻的事,前几日老夫不在家中,未曾远迎——” 谢无炽:“不说这些。你儿子的命,还要不要?” 赵员外:“这案卷,不是早已定案,为何几天之内忽然犯案,汤知府——” “哦?你说汤茂实?”时书看见,谢无炽笔杆淡淡地往旁边一撇,“他那套官服已经被本官给扒了,你和他还有什么勾结?继续说。” 拿桌上,赫然放着三品知府的衣物。 “没有没有没有!”赵员外顿时摆了摆手。 时书打量这赵员外,没成想鱼肉百姓,勾结阻碍新政的人,是这么的其貌不扬,他人的部分和其他庄户毫无差别。 谢无炽眼皮也不抬,平声道:“雨季在即,割稻要紧,本官没时间和你闲扯。你身上也有几件案子,案卷本官都放在案上了。你要是愿意立刻回去割稻,积极响应朝廷,就把案卷拿走。要是不愿意,下午之前,本官让衙门拿人抄你的家,让军队的人来收割稻子。” 这赵员外拿刺绣的帕子擦汗,半晌,走到桌案前想拿出几册案卷:“大人,草民这就回去,让他们割稻。” 时书站在桌案旁,低头翻他的册卷,一个手没拿稳,散得满地乱飞:“掉地上了,麻烦你自己捡。” 这赵员外,肥胖着肚子低头。 时书说:“回去以后别忘了把好人家女儿接回来,还有你害死的人,也去烧烧香吧。” 赵员外抬头,看到时书一张少年冷漠的脸。 “是是是。” 谢无炽道:“出门后烦请告知下一位,一人一人进来拿案卷。” “是……” 这人惶恐且蹒跚地走出门去。 下一刻,又是另一位富户进门,战战兢兢地翻看罪集。 这一招厉害,只要缴纳田赋,就能保住性命。 一上午加上下午,书房内人来人往,积压的罪案也越来越薄。日薄西山,太阳光越来越昏暗。段修文走进门来,说:“大人,门外已经没有富户的轿子了。” 谢无炽:“签字画押,都回去收割稻田了?” 段修文面露犹豫:“还有三家人没有露面。” “陈、祝、林,结为儿女亲家的这几家是吧?” “是,”段修文脖子一缩,唯唯诺诺地道,“大人,其他富户都愿意收割让出一半田赋。这三家你就别去动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时书正坐在案边,喝着一口消暑的汤药。 听得十分蹊跷,抬起了头来。 谢无炽笑了一声:“因为这三家,背后有个共同的名字——傅温是吗?早听说傅相年幼时父母去世,由姑父陈清一手养大,女儿嫁给祝、林两家。三家占有潜安沃野万里,田产不少挂的是傅相之名,可否属实?” 段修文着急地道:“大人,不要再说了啊!” 时书咕噜喝了口汤,听着这一切,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为什么同样是人,有的只能躬身田垄间,有的却能只手遮天,令所有人都畏惧呢? 谢无炽坐在椅子中,神色更为镇静:“错,不仅不能不说,而且还非要说。难道只有你我知道这三家乃是傅相的亲戚?倘若是傅相的亲戚就可以包庇,那如何服众?谁没有亲戚?有富亲戚就能为非作歹?潜安是当头炮,所有人都盯着这里,必须做好表率,其他州县的新政才能执行下去。” 第154章 “所谓攀亲带故、错综复杂、利益勾结,正是导致新政受阻的根本。傅相如果心中有时局,一定会体谅的,你怕什么?” 段修文无奈:“哎……” 时书几乎可以看出这群人心中的惶急。 跟了一个铁血手腕的谢无炽,真累啊。 这些人想保命。 而谢无炽做这一切,无非也是保命。 时书喝完汤药,味道清苦,熬好了,和谢无炽对上视线。 谢无炽官袍被热汗打湿,头发绑束起来,整个人的眉眼端正而清淡,眼皮略往下垂着,带了一种不可反驳的凉薄和威严。 一仔细看他,早晨的事便浮上了心头,时书扭过头,谢无炽先说:“给我也倒一杯。” 时书一边点头一边嗯嗯嗯地走近,把壶中的药汤倒进碗里。 谢无炽吩咐段修文:“去看各庄上开割了没。”等人一走了便问时书,“想好了吗?” 时书:“谢无炽我佩服你,我想好了,我可以当你的小弟,但绝对不能当你的那个。” “嗯?” “炮、友。” 谢无炽喝了口解暑的药,面无表情,不满意。 时书:“我求你了,你能不能安安心心让我当小弟,我就想当个小弟这么难吗?我俩现在就拜码头结为兄弟。” 谢无炽:“你再想想,不急。” 话音刚落,姚帅满头大汗,一头撞进来:“大人!这徐二的妻儿老小,终于带来了!” 谢无炽从椅子里站起身,杀气毕露:“走!” 谢无炽准备用妻儿老小威胁徐二说出指使他谋杀钦差的主谋,想必又是刑罚兼备,时书没去查看。他牵着一匹马,和段修文颠颠簸簸,出城看百姓们割稻子去。 眼看一望无际的水田上稻谷累累,不少庄上,庄户们正汇集在田地满头大汗地收割着稻谷,忙碌不堪,赶着这最后的收稻时辰。 段修文说话犹犹豫豫,满脸疲惫:“这大片田里的稻草,终于割上了。跟大人赶来这一路,就没睡过一天好觉,吃过一顿饱饭。” 时书望着天空尽头的霞光:“你怎么跟我说?不怕我告诉我哥啊?” 段修文贼兮兮地笑了笑:“二公子为人好,大家都知道了。” “我好,谢无炽好不好?” “大人思虑深重,还是雷霆手段,不好说呀。” 时书安慰他:“再忙几天,潜安稻田一收割,新政完成,就能好好休息了。” “是啊,忙这么久,只盼望能睡个好觉。”段修文看着满田的稻谷,“下官年幼时也是村中人,每年收稻之时,爹娘夜里都在忙碌。那时候白天便和小友们在晒谷场踩高跷、摸鱼儿、追逐玩闹,夜里一个人在家睡着,听爹娘劳作,还有蝉鸣蛙叫声。” “不过下官的爹娘早已病故,如今看着满田稻谷,实在忍不住想起他们。” 时书被他感染,看到田垄里的人。没有人是谁的棋子,都是活生生的人,会唱会笑有喜怒哀乐的人。 段修文看着头顶的天空:“还有三家仍在顽抗,不肯收稻。一家上万庄户,也有十余万人,这些命都悬在头顶啊!” 走着走着,眼看一道飞马疾驰而来,来人气喘吁吁,看见段修文和时书便停下:“大人!” 段修文:“让你去探问潜安府旁的秋阳县,下雨了吗?” “下雨了!秋阳县的秋绵雨已经下了。” 哐当一声,恍若重拳击在脑海。 时书勉强记得一些地理知识,根据锋面的移动,雨水也同时移动。照此说来,不日,雨季将到达潜安! 段修文脸一黑,一巴掌拍在马匹股上:“快去告诉大人,没有时间了!” 田里的庄户更是不敢休息。时书站在道路旁,可另一头还有一大片广袤无垠的完整稻田,至今无人收割,稻谷已成熟到了即将籽实爆裂的程度。 段修文急匆匆往回赶,时书也往回赶,忽然!时书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整齐的马蹄和动静。 时书回过头来,晚霞万道中,原来是一列黑压压的军队,前面的高级将领穿着甲胄,后面跟着一大堆手持镰刀的士兵,脚踏地面发出铿锵有力的动静,在官道上大步移动着! 段修文又惊又喜:“大人竟然提前将驻守潜安府的军户调来了!” 这些人密密麻麻站在稻田外,将士频频抬头看天色,焦急地等待命令。 只要一声令下,就能立刻收割,争抢时间。 夜风吹起了时书的头发,撩乱人心,他心中的涟漪难以平静,回头匆匆赶回了府衙。 - 府衙中的日晷在走动,两个房间。 一扇书房关着陈清,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年人,在太师椅中正襟危坐,闭着眼睛当听不到别人说话。 另一间牢房,徐二还在死倔,媳妇和女儿抱着他的腿哭泣,说着:“你就招了吧!做错事咱认了。”“大人都说了,几十万的人命啊!”“这钦差对咱们好,孩子接来饿了,刚给她舀了碗绿豆骨头汤喝。” 时间一分一秒在流动。 大堂外,闪电惨白,云层堆积越来越厚,墨水仿佛被倒在了云朵的袋子里。 谢无炽在陈清的身前,影子拉长到了墙壁上:“陈大人,尊称您一声大人。做人不能太过自私,此番新政,知道你与朝中许多不赞成的旧派都有联系。如果令新政在潜安受阻,旧派便大快人心。但你们一定要以粮食、以数万人的生死相逼吗?” 第155章 陈清闭着眼:“均田赋是国策,查田账是程序。老夫只是走程序,岂有伤民之罪乎?” 谢无炽:“陈大人,晚辈已经再三礼遇请求,还是不愿意收稻?” 陈清搭在太师椅上的手指轻敲,一派平静:“不明白。” 另一间阴暗肮脏的牢房内,孩子的哀哭,终于让徐二不耐烦起来:“那钱你不是都拿着吗?告诉他了没有?” 女人说:“拿着了,都在。” “赃银上刻着陈家的名字,还有名札,你都给他了?” “给了。” “那你还来哭什么?” 一道闪电映亮了堂屋内二人的脸,谢无炽取出袖中的赃银和管家等人联名的手书:“陈大人,念在您是傅相的姑父,大白岗行刺钦差的证据,晚辈一直没拿出来。可陈大人却毫无悔改之意。” “这封名册,是否要呈给陛下,请大人明示。” “满门抄斩,还是均田赋,请陈大人二选一。” 陈清手指停住,终于睁大了眼。 - 时书一只脚踏进府衙的门槛,天空“咔嚓——!”划过一道龙一样的雷电,吓得后颈皮一炸,连忙往里跑。 夏末的雷暴雨天气前往往是电闪雷鸣,狂风骤雨。如今府衙中的树木被吹得婆娑起舞,摇撼着,灰尘卷到眼睛里,飞沙走石,仿佛天地都要倾覆了一般。 时书跑没几步,谢无炽大步迈出来:“走,让衙门的差役也去割稻子。” 一道飞马疾驰而出,早已奔向了庄家通知百姓。 时书坐在马匹上,身后鞭子一响,飞马迅速出了城门而去,雷暴雨的前夕,空气变得潮湿了不少,充满了一种世界末日般的阴暗气息。 从官道往外一看,军户正帮忙割着稻谷,军令如山。先前自己家有田早已收割过的也被动员起来,三三两两汇集在田地中,帮大家的忙。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许多小孩儿站在田垄边玩儿,要么拔草、捉螃蟹、踩水、搬石头,开开心心地跑来跑去。 时书看着这个场景,突然明白,谢无炽说“调皮”是什么意思了。 “快收稻子,快收稻子!下去下去!” “明天就要下雨了,今晚一定要把稻谷收完,不要沾水!” “快去快去!十万火急!” 全都被赶到田里,时书也跳到了田中,将裤腿挽在膝盖处,露出白皙的小腿和小臂,把收割好的稻子放到干净的地方。 谢无炽站在官道上,没有动,和将领们还有庄户说话。经此一战,庄家对他都客气了许多,伏低做小,不过也有一部分人站的远远的,显然正处于仇恨当中。 “谢无炽,已经不需要再下田了。” 百姓对谢无炽的印象没得说,个个都欢天喜地。 这些稻子,从傍晚开始,收了整整一宿。时书拿着镰刀就是一顿割,消灭黑暗似的,嘴里一直念念有词:“如来神镰——” “降龙十八镰——” “咔!” 闷着头就是一顿干,干得时书都忘了谢无炽的存在,索性也不再找他。时间缓缓流逝,手臂和脚酸软得要命。人群疏散之后,夜色中静谧的天气,时书累了躺在草上,眼前飞过一朵亮晶晶的小灯笼。他猛坐起身:“萤火虫吗?” 时书追了两只,跟着光点往前跑,眼前的密林中出现了一匹缓慢的马,马上坐着行人。谢无炽脱掉了那身官服,换了件月白流纹的长衫,浑身端正垂眼看他:“原来你在这儿?” 时书累得没力气,问:“稻子都收完了?” “收完了,时书记。” 时书一挑眉:“现在几点了?” “快天亮了,辛苦了一夜,回去休息。”谢无炽扯了下唇,“你干活是真干。” 时书爬上了马背,谢无炽便牵着马。 时书:“你在潜安的任务,是不是完成了?” “嗯,诸多不易,结果还好。等稻谷晒干便要征收秋粮,征上去就算完成。” 时书说:“真累啊,回去想大睡三天。” “接下来好几天的雨,天气不那么闷热,你想睡觉也好。” 悬在头顶那把刀消失,两个人平静地说话。时书想到什么侧过头看他:“谢无炽,你是不是得请吃饭啊?庆功宴?” “好,你想吃什么,现在先请你。等巡了全国,回东都再请你。” “那我要想想……” 想着想着,时书倒在马背上,居然在颠簸当中睡着了。走到别馆门口,李福上前道:“大人,可算找着公子了?让小的来扶吧?” “走开。” 谢无炽给时书抱了下来,分开双腿抱小孩的姿势,看得李福瞳孔缩紧,慢慢往后退了一步,悄悄抬起头看。 谢无炽驾着时书的两条腿,在腰际晃荡,露出两条白皙笔直的小腿。时书困意中毛茸茸的脑袋闷在他怀里,一只手搭在谢无炽的肩头。 李福心里暗自嘀咕:“看到过这种姿势,但是在春宫图上看见的啊……这俩兄弟,实话实说的话,长得并不像亲兄弟。” “接两盆热水。”谢无炽说。 李福:“是。” 热水打进来,李福还要进门收衣服,便见门“哐”一声关上,透过白纸的窗眼,只能看见晃动的人影。 “防谁呢?下人有什么可防的?我就一个奴才。” 李福留心听了片刻,听到了一丁点濡湿的水声,像什么东西吻合舔舐的动静,接着就是他们家二公子睡醒的叫声:“谢无炽!你出生!” 第156章 谁家亲兄弟喊哥哥直呼其名?什么出生? 但二公子似刚骂了一半,话头就被堵住,再换成听不清分不明被压抑的濡咽声。 第55章 拒绝做py(暂别) 房间内,黑压压的灯火压在眉梢。 时书坐在床头,距离谢无炽只有咫尺之遥,他脚踩在热水盆里,另一只脚踩在谢无炽的膝上。 时书:“我警告你,你别——” 被嘬一口。 “我说不可以亲——” 视野再被遮住,嘴唇再被吻住。 “……” “你!”时书无语了。 谢无炽早托着他下颌,从贴着唇改为舔吻,堵住了他的话头,唇舌发痛。 “cao!”时书一把掰住谢无炽的下颌,往后推,和他保持一定距离,嘴里留有余温。谢无炽半偏过头,瞳仁倒映火光,眼中是被情欲弥漫的乱色。 “好烧啊,受不了。”时书蹬他一脚,“走开,困。” “任务完成了,要不要打个炮庆祝?” “………………” 时书七手八脚往后爬,脚也从热水里抬了出来,恨不得和他独立于两个宇宙:“兄弟,你真别这样,破坏我道心。” 谢无炽看起来很放松,无所谓地道:“现在时机很好,我们都有空。你要是体验一次,也许就会喜欢上。” “………………” 时书以为自己没听清:“体验什么?” “和我做。” 时书一股耳热冲得脑子都在晕,抬手蒙住了脸:“我真——” “你没开玩笑吧?”时书确认。 谢无炽:“没有。” 谢无炽不是在说骚话,他在邀请。这和之前接吻时那些荤话不一样,这是邀请。只要时书点个头,他俩就会脱了衣服抱在一起,摩擦升温,跟演那种小电影一样。时书梦里那些东西,会变成现实。 时书:“兄弟,我恋爱都没谈过,你就想跟我搞这个?我过不了这道坎。” 谢无炽:“没必要。有时候,人想要的可能只有后者。” “你就想和我睡?” 谢无炽:“嗯。” 时书抓着被角,看他半晌,安静了没有说话。窗外天快要亮了,隐约响起雷声,锋面雨即将来临。 时书俊秀的脸上思考着,才发现谢无炽好有手段,说了大半天,自己才想起他的性别!为男! 时书手放在他肩膀上,往后推:“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也不是说单纯的睡觉不好,只是我不可以。” “你在拒绝我吗?” 谢无炽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看他,哪怕在向时书求欢索爱,他的姿态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下位,而是“邀请”,甚至有些奖赏的意味。 时书点了下头:“我自己不可以。” “因为我是男人?” “你是谁都不行。” 谢无炽眉梢抬了抬,轻轻地舔了一下后牙,眼下阴影,说了句“好吧”站起身。没有再多说什么,起身往门外走了出去,将时书的门带上。 时书挠头,坐了一会儿,不知道谢无炽回去干什么了,把脚和身上用帕子擦洗了一遍,躺在了床铺上。 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那天在密林中,谢无炽脱了衣服让自己摸他的身体,十分健康强悍的男性身躯,要换成以前时书可能哇一声吓得狂奔,但当时触摸着竟然也还好。 时书闭着眼。 “还好”。 给出这个评价有种人生要完蛋了的感觉。 算了……弯不弯也无所谓了,但不谈恋爱就搞上是真不行,被爸妈知道不挨两巴掌。 爸妈……到潜安忙得脚不沾地,居然好久没想过爸妈了。时书把被子拉到头顶,偷偷擦眼泪擦了三分钟。 - 接下来的三天,潜安秋雨不断。 时书躺在床上睡了整整两天,期间李福来送饭,起床吃完饭大概地洗漱收拾一下,又躺回床上睡。 第二天下午昏头涨脑醒来,时书揉着额头第一件事:“谢无炽呢?” 李福说:“富户的田册都交上来了,大人这几天在核算,催收税赋。” 时书:“他没休息吗?” 李福:“昨天,休息了一上午。” 时书伸了个懒腰,洗了把脸:“庆功宴吃了吗?” “昨天下午吃了,大人命令出去买猪卖羊,杀来给随行的做了顿大餐。” “………………”时书转过脸,“怎么没人叫我?” 李福:“叫了,二公子,你说太困了,不吃。” 时书模糊地一回忆,好像有这么个事儿,似乎是谢无炽来叫的他。揉了揉额头,时书走出门去,恰好还在下雨,屋檐的雨水落到台阶的青苔卷里。 时书走到书房时,谢无炽正坐在那看文册,一旁的人正在说话。 “大人,这些田账都算出来了,折算成银两督促他们十日内收齐,届时便押解东都,这是账本,过目。” 谢无炽接过看了看:“那些庄户们接下来一年恐怕不好过,本官要向陛下请旨,免得这些庄家自己缴了租,便涨收庄户的租税。” “是。敢问大人的车驾,何时离开潜安啊?” “等结清了税银,再走。” “是。”这人本是副职,汤茂实被扒了官服之后,便是他来当差。 这人离开,谢无炽看完了账册,天光即将暗淡,他取出另一本书,看了会儿便开始写些什么。 第157章 时书走近,扶着他的椅背:“看什么呢?” 谢无炽看见他来了时,继续写。时书和久违的日记本重逢,上面也还写着流畅晦涩的俄语。 “醒了?晚上一起吃饭。潜安的富户在酒楼设宴,你错过了昨天的饭,今天可以去吃。” 时书:“行啊,有席不吃王八蛋。” 周祥进门说,轿子备好了。谢无炽收拾日记起身,时书往后退了一步,太师椅被拉开,昏暗的天光下和谢无炽对上视线。 睡前的事浮上脑海,谢无炽垂眼,显然也回想起了那件事,眉梢很轻地抬了一下。 时书:“看来我俩都不是为这种事记仇的人。” “嗯。”谢无炽往外走,李福跟在背后,慌里慌张撑开一把曲柄伞,自己淋着雨。 时书撑开油纸伞走在背后,两顶轿子,周祥说:“二公子往后面坐。” 时书目视雨幕:“算了,路又不远,我走路就行了。你过去帮谢大人的忙。” 官员出行坐轿,这是排场,谢无炽按没穿越前的家世,也不会是自甘清苦的人。 到了酒楼,时书跟姚帅、段修文等侍卫和书办坐一桌,谢无炽被邀请坐在里桌,陪他同席的是潜安一等一的富商豪绅,而谢无炽和这群人说话,泰然自若,处置自如。 时书往嘴里塞了块鸡腿,耳朵里议论纷纷:“这酒楼的厨子就是比咱自家厨子做得好。” “昨晚那羊肉吃着都膻,厨子真不行!” “买点特产寄东都家里去,咱们也该走了。别说,潜安这水煮鱼确实好吃。” “……” 时书夹了片水煮鱼,麻辣鲜香味道正好,他和这几位碰了几杯,透过屏风的缝隙再看到了谢无炽。穿一身石青色的衣袍,在这群酒肉饭臭、油腻不堪的人堆里显得干净沉稳,仪表华贵俊朗,和他们好像不在一个图层。 不少人称赞:“御史大人真是年轻有为,一表人才!” “来来来!我有嘉宾鼓瑟吹笙!都上来!” “啪啪啪!” 有人鼓了鼓掌,几位怀抱琵琶的美人舞姬掠过一道香风,翩翩足尖流连点地,蝴蝶一样飘到了厅堂当中,气氛顿时哄闹至极,当即一边弹唱一边起舞。 姚帅眼睛一下直了:“这,早听闻潜安美人多,这么有姿色?” “我天,他祖宗的,这群土财主也太会玩儿了吧?占一半的田赋真是占得不够。” “连东都都未必比得上这群人呢!” 时书抬起头,富人豢养着舞姬的在场中起舞,丝竹管弦缭乱人心,但见灯光下晃动的人影,疑是瑶台月下逢,美人们或旋转、或飞跃、或回眸,丝带飘飘,伴着悠扬美妙的音乐,一下将气氛哄闹到了极点。 时书咬着肉,溢出了肉汁后咽下去。 如此盛况,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娱乐谢无炽,让他心情愉快。 又是一位美人,莲步姗姗,拨弄琴弦姿态曼妙走到谢无炽身旁,一张绝美的脸笑语盈盈,拈起筷尖往他碟子里夹了一块,周围的人立刻捧场地鼓着掌。 “谢御史,最难消受美人恩!你可得好好尝尝我们潜安的特产!” “这丫头平时眼光最高,这还是头一回给人夹菜,第一眼就相中了谢御史。” “艳福不浅啊,艳福不浅。” “……” 谢无炽正襟危坐,一派无欲无求的姿态,眼皮子也没抬一下:“多谢,我近日身体不适,不太想吃辣的。辜负美意。” 吩咐人换了餐盘。 其他人又连连称赞:“谢御史不愧为‘兰台控鹤’,如此清正典雅坐怀不乱,令人钦佩。” 姚帅也啧啧:“天爷,从来没见过这么无情的男的!美人酥手,这都能拒绝。” 有大胆的说:“能不能换我来啊?” “你?你也配?” 时书懒洋洋踩着椅子腿,从谢无炽身上收回视线。要换成刚认识,时书一定相信谢无炽的端正清高的面目,但现在,时书可忘不了这个人发情的模样,吃肉可说不定比在座的厉害多了。 不过。 在某些男人的眼中,被顶级美女看上大概是人生最得意的事情了吧?同理,男同眼里,是不是被gay圈天菜给看上,便荣耀至极? “油,好油腻。”时书说。 姚帅闻言,看向他:“二公子,敢是菜品不合口味?” 时书说:“还好还好,这个红烧肉吃一块还好,吃多了就腻了。你们慢用,我吃饱了。” 时书拉开椅子先下了桌,潜安也有夜市,只是雨天关门得早。跟李福说了声:“我去买点当地特产,买好了就回行馆。” “要不要小的一起啊?” “不用不用,你跟着谢无炽。” 时书一边哼歌一边撑着伞逛了一圈潜安的街道,买好特产到了驿站,特产药材是寄给林养春的,补药寄给裴文卿,布帛寄给林百合,还有一些乱七八糟鸡零狗碎的东西。 时书掏出银子,顺便问:“有没有东都寄给我的信,谢时书。” 这人搜索了一番:“有!一封!” 时书接过挥手:“谢谢啊!走了!” 时书先把信件看了一眼,倒不是裴文卿寄来的,而是十分潦草难看跟狗爬似的草书,不用说出自林养春,这种丑字就得找谢无炽帮忙读一遍了,时书只能辨认裴文卿的娟秀小楷,而且裴文卿知道他识字较为吃力,还会把话讲得很白。 第158章 时书一路跑,回到行馆时见两头点着灯笼,一行人宴饮后都已归来,周祥和李福正在烧热水,显然谢无炽已在沐浴更衣。 时书等了一会儿,自己也洗了澡,猜他洗完了这才拿着书信去找。果然,谢无炽如瀑的青丝垂在肩头,正坐桌案旁翻阅书册。 时书进去:“谢无炽,有时间吗?帮帮忙,帮我读一封信,林养春的字迹太丑了,我难读懂。” 谢无炽接过信件:“你刚才去哪儿了?” “出去买特产,给他们寄回去了。怎么,有事?” 信封已被拆开,谢无炽倒出纸张后映了灯光,看了一遍,眼皮掠下,指尖随即把纸张放在桌面。 时书:“信上说什么?” “让你帮忙买药材,还有——” 谢无炽闭拢了唇,并不急着说出下半句,反倒看着时书。他身上似有若有若无的酒味,半晌才轻声说:“我胃有点疼了。” 时书:“喝酒喝多了?调理的汤剂还在,我让李福给你熬一碗。” 时书掉头往外跑,被一把牵住手腕。谢无炽的手失去了一些温度,指尖变凉,道:“你给我揉揉。” 时书:“揉揉能有用吗?还是先熬着,我回来给你揉。” 时书出门找到药剂给了李福,重新敲门进房间。没成想热气逼到鼻尖,背后的门咔嚓被关上。刚准备说话,肩膀被压下来的谢无炽抵着。 “???” “你干什么?” 谢无炽的呼吸一下落到鼻尖,时书十分意外,以为谢无炽疼得站不住:“谢无炽?你还好吗!” 谢无炽:“不是喝酒,前两天你拒绝了我,我很不高兴。” 时书回忆后一下笑了:“有什么不高兴的?你没被人拒绝过?” 时书笑完,仔细看谢无炽的脸色,挑了眉:“不会吧?还真是啊?那你锻炼锻炼心理承受能力,你要是还这么问,我会继续拒绝。” 时书说完,抽出手准备走开,去拿那封信。 背后,肩膀忽然被一只手扣住,姿势瞬间调整回原来的模样,时书后背一下撞上了门扉,眼前一黑,唇又被他吻住。 等时书反应过来时,启开唇,粘液牵长,呼吸早已紊乱。 时书半闭着眼睛喘息,实在是有点生气了,手臂上被他绝对压制,忍不住一口咬住他下颌。直到咬出牙印,时书才松开。 “你就非要这样吗?” 谢无炽在低笑:“我不会别的。” “你不改?” “我只是想展露我的真实。了解我,接受我。你很讨厌我这样?” 时书:“讨厌。” 谢无炽静了一下,说:“你不是总说我很好?” 时书卡住:“那时候……” “呵,”谢无炽叹了声气,“幸好我从没把那些话当真,也再三提醒过你,不要相信我,我满嘴谎言。” 时书停在原地,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谢无炽转过身去坐回椅子上,拿起那封信:“这封信的后半句写着,裴文卿病危,想让你回东都见他最后一面,来福不能替你养了。” 时书脑子里一撞,头晕眼花,眼睛蓦地睁大:“什么?” “明天一早回京,我叫人备车马。” 时书发问:“你巡按全国还要多久?” “不知道,也许一两年。忙完裴文卿的事,你准备回来找我吗?” 时书想了想,还是说:“如果你不改,我就不跟你一起了。我可以经常来看你,但住一起不行。” 谢无炽漆目平静,注视他:“什么时候开始,你已经这么讨厌我了?” 时书:“我没讨厌你啊!” “不需要补充这句话,我不会被挫伤。走,趁我还没改变心意之前。” 时书看着他,谢无炽的神色毫不退让,这时候时书才意识到,谢无炽的脾气居然这么大。 一开始时书以为谢无炽脾气很好,理性冷静,但现在却觉得他性格实在是太偏执,傲慢,居然和印象中完全颠覆了。 时书转过身:“行啊,那我走了。” 什么人。跟我都能玩掰? 时书刚走出门,把门一关上,突然听到门内“哐当”一声巨响,是墨台、花瓶、毛笔之类的东西被砸的声响,极其刺耳。 “………………” 时书回头看着门:“我靠?” 李福周祥和侍卫,都往这门口望:“二公子,大人这是怎么了?” 时书:“我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见。” “…………” “那怎么办?” 时书往后退,思考半晌跟李福说:“你继续熬药吧,熬了给他送进去,我去收拾行李。” - 清早,天街洒着迷蒙的小雨。 时书坐在了马车上,后背戴着一只斗笠。临走前去敲了敲谢无炽的门,一直没开,只好说:“那我先回家了。” 便坐上了马车。 等马车车轮走出好一段距离了,门板扶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谢无炽只穿了件素白的单衣,胃痛和失眠导致眼眶下略带绀色,盯着远去的车驾。 “大人?” “大人身体可还好?” “……” 片刻,谢无炽松开手,神色恢复了冷漠:“更衣,去衙门查税银。” - 马车一路向东,赶路了接近半个多月,时书两只脚站在马车的踏板上眺望远方,终于从官道的灰尘漫天、杂草丛生中,望见了东都城的旗帜和城门。 第159章 时书赶路赶得一脸疲色:“这个交通……终于到了。” 回东都便往世子府跑,大步冲进裴文卿的院落,来福都没来得及理会,进了屋子喊:“裴文卿?” 没成想,背后响起淡笑声:“我在这。” 时书扭头,才看见裴文卿坐在大槐树下的石凳子上,脸色苍白,正在一个人下棋。 时书跑过去:“你怎么样?你还好吗?!” 裴文卿:“不是特别好,只觉得很无聊,最近偶尔写一些诗作。人在寂寞的时候,真容易文思泉涌啊。” 时书鼻子酸了:“你别怕,我回来陪你玩。” 裴文卿转向了另一个话题:“你哥在潜安的新政怎么样?” 时书知道,新政是裴文卿父亲和他,还有一大帮人,努力了十年一直想推行的救国之策。说:“很好,我们差点丧命,当地的富户也不配合,但还是赶在那几天秋绵雨前把稻子都收割了。” 时书把过程事无巨细跟裴文卿讲,添油加醋地讲,裴文卿禁不住点头:“你哥真有手段。他一点儿不像山野间出身的僧人,像久在官场的老手。” 时书一想到他,便想起走之前谢无炽都不肯见自己,实在说不清:“我还跟他吵架了。” 裴文卿点头,不问原因:“你很好,和人吵架,必定不是你的不是。” 时书忍不住想鼓掌:“对啊,看,你懂我。” “我第一眼并不欣赏你哥,觉得他阴重不泄,城府深沉,难以交心。不过现在倒又改变想法了,手段强悍,野心勃勃,也许才能办好事情,太文弱是不可以的。” 时书和他坐着闲聊,转过脸:“你怎么一眼看出他问题的?” 裴文卿笑了笑:“你哥太完美了,人无完人,会伪装,太可怕。” “……” 时书心里嘀咕起来:“是啊。” 私底下那些污秽的场面划过脑海,像放电影一样。强吻,深吻,摸他的刺青,被他压在腿下无处可逃,还有那些灼热的温度和视线,性感迷乱的嗓音,故意说的露骨至极的话。还有头顶望着星空,手碰到他发烫的皮肤。 真是奇怪的人,一步也不退让,但又会发脾气。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他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裴文卿:“真不是你亲哥么?” 时书:“我们一个村的。” 一阵秋风吹来,裴文卿颤抖着肩膀开始咳嗽,时书正准备给他倒茶水,看见手帕上吐出的血。裴文卿怕吓到他,飞快把帕子收回。 “我没几天好活,一直都知道。我只有一个愿望——新政能成、你哥哥巡抚全国带回那个好消息。这可能要一两年的时间,我等不了了。时书。” 时书发怔,看着他没说话。 “新政要是真推至全国,而我又死了。你就写到纸钱上,烧给我。” 第56章 禁欲(遇到) 深秋天气,山坡上长满了黄色的野菊花。 时书背后跟着大黄,一边走,一边从绿叶中摘出一枝,直到手里抓了满满一大把。 走到坐在坟头时,这座新坟已经长出青草。 时书把摘好的野花放在坟前,秋风吹乱头发,笑着道:“裴文卿,又有好消息了。谢无炽再巡了五个府,听世子说他为大景巡出的田税,起码有三千万两。” “三千万两等于大景国库一整年的收入。一部分银两拿去练兵巩固边防,还有赈灾,你想看到的事情正在一件一件实现。” “你说得对!死亡并不可怕,没有希望才可怕。现在有希望,很好。” “……” 时书和他说了话站起身,揉了下发酸的腿:“我先回去了,过两天再来看你,裴文卿。” 说完再见以后,时书牵着来福,一人一狗往城里走,不知不觉三个月时间过去了。东都夏长秋短,眼下有了要入冬的趋势。 秋天的棉衣还没购置,时书在街道上行走时,被一栋高楼吸引了目光。 这高楼插满花束,庆祝新政巡回六府,演的便是谢无炽在各府与地主斗智斗勇的场景。 这三个月时书发现,新政实行全国,东都百姓皆知,老百姓最爱看正义一方和邪恶势力的打斗,果不其然,这简陋的戏台下坐满了观众,连声吆喝。画着苍白妆面、穿绯红戏服的戏子正唱着词,一旁坐着许多年轻的学生,原来是太学生和国子监学生。 “这就是谢无炽吗?哈哈哈长这样。”眼前的人装束十分简陋,想衬托谢无炽的“美姿仪”,反而搞得油头粉面,妆容畸形。 时书笑了一会儿想起了真正的谢无炽,三个月没见他,等于和室友隔了个暑假,想不想念呢? 台上道:“呔?报上名来?” “吾乃皇帝任命钦差是也,专杀你们这一身肥油,不顾百姓死活的狗官!” “哇呀呀呀……” 台上唱念做打,虽然是拙劣的戏份,但也引得不少百姓观看。 一旁的太学生摇着扇子,风雅地和人喝茶:“谢御史又巡到哪里去了。” 这些人闲来无事聊天,聊得也全是新政。 “按之前的进度,恐怕去太阴府了。” “这位谢御史横空出世,没曾想半年之间,就成了东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 “据说僧人出身,会妖术呢。否则陛下怎么会如此器重他?” 第160章 “哼?陛下,器重?陛下确实器重,每天朝廷弹劾他的折子都有几十道,还能硬挺到现在。不过,我看他这如日中天、红透东都的好日子,也要走不长了。”这人一脸清傲,显然家中有人在朝任事。 “周大少爷,你就别吊胃口了,快说,这位谢御史怎么了?” 时书也不禁好奇,驻足旁听。 “说他一朝权到手,便把令来行呗!你可知道这姓谢的御史处事有多冷酷、操切?在潜安府招呼都不打直接把知府的官袍扒了!又擅自调动军队!去了舒康府,第一天就杀了三个富户!还把舒康府的首富给杀了,这是什么手段?再说去韶兴府,都说韶兴读书人多,那是有许家等百代儒宗支撑着呀?他还是靠着许寿纯许老爷子支持起的势,结果去了以后,许家都得缴纳田税,这不都把人得罪光了吗?” “有理有理。但有古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是均田赋,当然不能你均我不均啊。” “愚笨,官场,你还差得远呢!” 时书站在街头,听着这人说话,没成想也有人对谢无炽这般不满嘛。 另一头有清贫者呸了口:“谁诋毁谢御史,谁就恐惧谢御史。自家是富户,就往谢御史身上吐唾沫?真是屁股决定脑袋。” “对啊!这个傻x!” “来来来,骂死你!” “……” 两群意见不合,互相叫骂起来。时书不再参与,转身离开望着高远的天色,道:“谢无炽你真厉害啊,现在东都城的百姓把你当英雄,有钱人把你当恶鬼。一闲下来嘴里就是谢无炽谢无炽,三岁小孩生下来都会念谢无炽了。” “不招人妒是庸才。你确实办了大事,大家才会议论。” 时书遥望北方,似透着群山看见了一身官服的谢无炽,在人来人往中,正垂着眼,一丝不苟地处理事物。 时书心情也忍不住起伏。 ——谢无炽,整个东都城正为你而颤动。 你做到了这一切,一举一动人们都注视着你,一句话,便有成千上万人来解读,无数人试图寻找你的过去,剖析你,议论着你的成就。狂热地追捧你,或咬牙切齿地憎恨你。但这群人却丝毫不能打磨你的光芒。 你的每一次捷报牵着每个人的心,这是多厉害的事。整整三千万两,国库之急解了不说,多少受灾的百姓也有钱安置。 这才是横空出世,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 真牛逼,谢无炽。时书心里暗想,我承认,你才是穿越时空的神。 “来福,走,回家啦。”时书回想着,回到院子里。 将院子门口开了锁,时书习惯性往地上找信,但一无所获:“怎么还没有信?之前不是十天一封吗?这都十五天了。你小子不会是太忙把我给忘了吧?” 裴文卿去世一个月,前不久时书想去找谢无炽,但谢无炽回了封信,只说了俩字:别来。 那边似乎陷入了很繁杂的事务。 谢无炽的来信比他本人的言行淡然得多,起初时书以为他会在信里连载色情小说,但打开后竟是平淡温和的措辞。不过想到书信容易留下把柄,时书便理解了。 谢无炽处事极其慎重,想必不愿意让人知道私底下管不住下半身吧? “没信就没信,无所谓,还是你记仇了?”时书揉着脑袋进了门,恰好是傍晚,隔壁的王奶奶端了碗炖猪脚给他吃。 时书不吃奶奶还不高兴,坐桌旁都吃完了。他这两三个月一直陪着裴文卿,写写字,跟林养春学怎么看病,弃体从医。 这天,时书跟林养春忙了一天,刚回来,门外忽然闪进来一个身影。 “二公子!二公子!有喜事!” 时书:“怎么了?” 世子府小厮满头大汗:“刚收到的消息,明日,谢御史回东都!” 时书:“什么?他不是在巡抚全国吗?” “千真万确,车马已在城外的别馆了!明日进城!” “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据说得到陛下命令,召回来有事。多的小人也难懂了!” 时书拔腿就跑:“好,我去看看!” 跑了两步,时书猛地折回来,咳嗽了声:“给你钱,谢谢你啊兄弟。” 这小厮拿着钱离去,时书一个箭步冲到灶房先烧了热水,莫名其妙开始洗澡洗头。 边洗边碎碎念:“对不起我们帅哥是比较注意个人形象。当然平时也比较注意,今天确实脏了,洗个澡洗个头是应该的。” “可恶,忙活这个干什么?” “但是,帅哥都是这样。” “跟谢无炽回来没有半分钱关系!虽然咱们是室友,但朋友好久不见洗个头见面也是应该的吧?” 时书挑了件干净衣裳,把头发一烘干,拔腿就往城门外跑。 城外官办行馆,专供官员停留休息之用。时书眼见了屋檐青瓦,官牌车马,停下脚步开始一脸无事发生:“会不会跑太快了?显得我很急着见他一样。分别前可是在吵架!” “但就在这站着墨迹时间,也没意思。” 时书太久没见到谢无炽,正有些犹豫。 或许是没注意看路,肩膀忽然被狠撞一下,险些挤到路边去。 “哎!你干嘛啊!看不看路!”时书吃痛。 昏暗中,响起熟悉的声音:“哦,暗了没看清,原来是二公子呀!” 第161章 时书定睛一看:“周祥,李福?!” 李福没好气说:“正是小人,二公子怎么不在院子呆着?我们正要回去收东西呢。老爷现在被解了御史之职,用不上奴才了,早知道这样,白从御史台出来!” 时书脑子里一炸,猛地扼住他手腕:“你说,谢无炽被解职了?” “啪!”手被打开,李福不耐烦:“还问?我声音很小吗?你不是听见了。” 时书瞬间火起:“说清楚!” 他生气了,李福闪着眼睛有些怯懦,道:“一道圣旨,从太阴府一路贬回东都,现在已是戴罪之身,明日送去刑狱,等着发配。就是这么回事。” “靠!” 时书甩开他的手往行馆走去。周祥在背后问:“回院子拿东西。” “等着!” 时书头也没回走到行馆外,官差拦住了门:“不许进!” 时书心里不爽,站门牌外大声喊:“哥!” 这差役知晓他是谢无炽的亲弟弟,客气了些,不太好驱赶,“你就走吧!!朝廷有朝廷的规矩!” 时书:“我不走!”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谢无炽巡回新政捷报频传,现在却突然被贬职,不会是假的?怎么可能呢?巡回新政日以继夜,避免损害百姓、同时又增加国库,他的辛苦时书看在眼里,搞了那么多钱给国家练兵,赈灾,修筑城防,为什么突然就贬职了? “我要进去,见人!” “说了不让进!走!” 时书一脚踹在一旁的石狮子上,心脏狂跳,一双眼睛恨着这群人。值此喧哗之际,门后响起“嘎吱”一声。 “……要按章程办事,谢大人,不要让卑职为难。” “弟弟思我之甚,见一面就好。” 时书抬起眼,门后走来一道雪白素绢的高挑身影,单手提着一盏裁骨灯,身影在夜色中十分明晰,随着走动响起锁链的哗啦声,背后映着青砖灰瓦的暗影。 谢无炽。 三个月没见,他站在门口,神色平静自然,低头和时书对上了目光。 “谢无炽,你到底——” 时书一下卡住,这三个月,时书倒是时常想起谢无炽那几句邀请“要不要和我打个炮?”“和我做”,眼下看他换掉了那身绯红罗袍,重新穿上清白寡素的衣衫,许久不见,竟然有了一种陌生之感。 越有陌生之感,回忆里的暧昧就越刺激。 时书磕巴着:“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谢无炽手里把着一串菩提珠子,一枚一枚地缓缓递送着,平淡道:“你怎么过来了?” 时书:“我听说王府的人说,你回来了,没成想是被摘了官帽,押送回京。” 时书一向心大,但离开时和谢无炽到底没见面,算吵架了,此时也摸不清该用什么态度,于是正常说话,尝试分辨谢无炽话里的情绪。 谢无炽:“嗯,状况并不太好。接下来几天你都待在院子里,避避风头,过了再出门。” “避什么?过什么?你到底发生什么了?” “避我的祸。新政不到半年,核心人物逐渐被撤出朝局,现在也轮到我了。” “你!”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当时不是做得很好吗?不是满怀希望,整个大景的沉闷腐朽都一洗而空吗? “谢大人,陛下说过,不许谢大人与人会面……” 背后催促,谢无炽作为朝廷押解的重犯,已经全方位受到束缚。谢无炽再看一眼时书,转过身去:“过两天有我的消息,再来牢里找我一趟。” 时书猛地大喊了一声:“谢无炽!你站住!” 这一声过于无礼,让谢无炽停下脚步,周围的官员也抬头。 时书:“你会不会死啊!” “不知道。” 时书终于察觉到了,这话里的疏远还有距离感,顾不上许多:“为什么这么和我说话?我不跟你那个,你记仇吗?” 众人支起耳朵吃瓜:“那个?” 哪个? 哪个啊? 谢无炽看着他,三个月不见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说,垂眼想了一会儿,才露出微笑:“不记仇,还想和你说对不起,那段时间是我的不是,欺负你了。” 时书:“啊?” “谢大人……”看管的人又小声催促起来。谢无炽轻点了下头,再看他一眼,转身走进关押的净室,“过几天来刑部找我。” 时书被丢在原地,眼看着这扇门重新关上,只有心脏还在砰砰乱跳,分不清这余韵。 - 还是那间古朴的酒楼,时书背上戴着笠帽坐着喝茶水,这地方,是太学生们清议的聚集之处。 时书一边看时间,心里也在焦急地等候,不几时,摇着折扇十分风雅的公子走进门来坐到窗边,时书连忙挪旁边那一桌去。 “劳驾让让,这一桌能给我坐吗?我给你钱,谢谢!” 时书知道此人家中在朝廷有渊源,坐得靠近,这才听起来。 “朝廷最近真是波谲云诡啊,一波升起一波落下。” “最大的事……” “新政为什么忽然被叫停?我听说,那位谢御史都押解回东都了!” “不止他,所有新政官员都被调离职务,贬谪下去,新政怕是不能成了。很简单的道理,富绅大部分都是朝廷命官退休,和现在的当权派关系密切!表面上是动富户的田,实际上是拿刀刮这些官的肉!” 第162章 “所以这谢御史一上台就迟早是个死,能有这番政绩,已是大有所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时书喝着茶水,手指发抖,听着他们说话,心里也在出声,“谢无炽会死吗?他是不是在这次权斗中,被当权派逐出来了?” “哼,话说这几个月,朝廷弹劾新政官员的折子就没停过!尤其是这位气焰熏天的谢御史,最高时一天上百道折子参他!说他暴戾,冷酷,处事残忍,杀得所过之处富户哀声载道,谈之色变!好重的杀气!” 这公子把折扇一合:“对抗满朝文武,简直是螳臂当车嘛!远在外府,朝廷里又有百官上折子,水滴石穿,众口铄金。” “被贬是迟早的事。” “就是就是!” “我听说前日竟有上百位官员集体请辞!可是真的?” “真的咯!说陛下重用‘妖道’,祸乱朝纲,践踏读书人的门户,搞得四海内动荡不安。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谁承受得住?” “陛下这几个月恐怕也是心志受到磨损,只得将他召回处罚,平息百官之怒吧……” 还有个声音,一扬下巴隐秘地说。 “更何况,如今丞相可一直反对变革,怎么会让新政派踩着他的脸往上爬啊?!” “新政派起来,其他派就得倒!怎么可能让新政起来呢?” “再者,巡田税巡了三千万两,知足了!没有决心再往下干了!” “……” 时书把杯子一放,站起身走出门来,一阵瑟瑟秋风吹乱了发缕。这东都的四季,还是一如既往的陌生。人心,也是一如既往地寒冷。 眼前宏伟的景观,开源,平均田税,充实国库,解国之危难,救民之饥寒,这样一项庞大宏观的丰碑,就此轰然倒塌。 时书目光望着街道,眼前仿佛出现了数百位廊庙之臣跪在金銮殿内,因为自己的包囊利益被收割、地位被威胁,便生了仇恨之心百般攻讦,在朝堂上上了折子大声疾呼。 “所谓谢御史,巡田新政,误国误民!仇视士绅、断送文脉、妖言惑众,纵然有了钱财,却加剧社稷动荡,实在是苍生之难啊!” “陛下万万不可为了这百万之财,纵容一位僧道上台,践踏我大景的功勋臣子,以伤‘仁义之治’!” “‘士农工商’,士人排在第一,怎可取士人之财伤天下读书人之心!” “陛下,臣请罢免新政!” “陛下……” “……” 百道奏折,罢免新政,人员全部从外地调回,或迁或贬或流放,太康十年,新政不到半年,就此结束。 秋风寒凉,时书一路沿着墙角走到刑部衙门的别院,被人引着穿过漆黑幽邃的通道,眼前一扇牢房门。 门内,身影一身囚衣坐在草堆当中,正是谢无炽。牢房内只有窗户的白光透进来,他便坐在那白光地下,手上盘着那串沉色古旧的菩提子。 “啪啪啪。” 时书鼓着掌走近:“谢无炽,半年,这牢门也是二进宫了。” 谢无炽看着他,道:“坐。” 时书拂了灰尘面对面坐牢门外。三个月没见总觉得谢无炽陌生,不太熟似的,距离感变得出乎意料地强。 时书:“和你当朋友很好,但总担心你会死。” 谢无炽淡道:“不会。皇帝的旨意下来了,流三千里,发配太阴府边境。” 时书一个字一个字重复:“流三千里?” “太阴府在大景和大旻边境的交界处,一片风沙漫卷,牛羊逐水草而居的地方,也是大景的边防军区所在。被流放太阴府服役,接下来为期两个月内,限期内走路到达。这是我一个人的罪责,没有牵涉到你。” “……” 时书抓着头发,没说话。 有时候,他真感觉自己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 吗的,为什么有人说话这么费解啊。 时书确认:“你是说,你被流放三千里?三千万两白银的功绩,换来流放三千里?” 谢无炽神色淡然,掌心捻着那串菩提珠:“参与权力争夺,我就做好了接受结果的准备。宦海起落浮沉,这是正常的事。” 时书目不转睛:“你打算怎么做?” “我被流放,你在东都待着就好。房屋钱财都在,陛下贬谪,但暗中奖赏白银二十万。我都折算了银票,让他给你,够你在东都衣食无忧好几年。” “我特么,谢无炽!”时书撑住额头,“你……” 谢无炽黑曜石似的的眸子,正看他,瞳孔中倒映着时书的影子。 “流放三千里……我没被流放过还没看过电视吗?林冲刺配沧州,戴着枷锁晓行夜宿赶路,用脚走整整三千里,这什么实力啊?你就这么轻飘飘地说了?” 谢无炽:“否则呢。” 时书抬头看他,这个权力的赌徒,披着白衣的恶鬼,明知结局不好,为什么非要参与?难以想象的折磨和待遇,竟然也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心中自有成算,他到底在想什么? 相南寺夜奔求助,奔了个大恶魔啊。 时书盯着他看,谢无炽受到目光,浑不在意地理了下衣领,眉眼依然是高岭之花的冷意。神色看似淡漠疏离,但喉结滚动,性感的锁骨露出一些色泽,宽肩窄腰,只有他这幅身躯,还散发着公狐狸一样雄性的性诱惑力。 第163章 禁欲又纵欲。 谢无炽俯视了他会儿,说:“你不愿意和我打炮,我没生气。” 时书充耳不闻:“你什么时候走?” 谢无炽:“三天之内。” “我跟你一起去。” “不需要。” “哈哈!这事你说了不算,我回去收东西。” “如果非要问的话,我对这个世界很失望,只想和你行走在一起。” 谢无炽手里一直捻着那串菩提子。所谓修身养性,心静乃是至高境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坚定去做一件事,摒除外物与杂念。 这时,指尖停下来。 第57章 抱着睡 时辰已到,东都城门口,押送犯人发配。 城门口晨光幽暗,百姓不知道新政的推行者被发配。 但棚户底下的茶摊旁坐满了衣着富贵穿绸穿缎的人:“你来了?”“你也来了?” “‘新政第一人’发配三千里的笑话,能不看吗?” 人群喝着茶,神色悠闲。 木枷贴着“刑部、谢无炽”等几个字,十分沉重,差役将木枷和锁链戴到谢无炽身上,手中拿着棍棒:“谢大人,请吧。” 谢无炽鼻梁染了些霜雪,闭上眼,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将木枷锁上。这时,“旺旺旺!”几声,不远处的少年带着一条活蹦乱跳的狗快步跑来。 时书在晨风中背着一个包袱,身影极清隽,跑过来,脸上染着笑意:“谢无炽,我来了我来了!来晚了吗?是不是要走了?” 谢无炽一下顿住:“你,何苦呢?” 时书:“放心不下你呗,我听说很多人都死在了刺配的路上或属地,怕你死。” 时书转开了目光:“再说东都对我没什么好留恋的,太冷漠,你不在东都我也不想待着。” 谢无炽唇瓣抿了抿。 时书说:“不要赶我回去,我把你那房子卖了,这下没地方住了。有机会,以后我们再一起回来啊。” 安静。 谢无炽道:“我希望,你能照顾我的自尊心。” “…………这个。” 时书擦了下鼻尖,其实从看到谢无炽第一眼,便触目惊心。阶下囚,一身囚衣不说,腿上缠着锁链,身上还带着枷锁,他的家世和性格,本来是骄傲到无法承受任何屈辱的人。 时书叹了声气:“不说这些,我们兄弟俩——” “时书。” 他念自己的名字,在唇齿间一碰,像燃烧的业火。 失败是一件事,受辱是一件事。就像要求时书跑步输了还要拿身份证实名承认不如xxx,换成他也破防。 “我知道我知道。” 时书心情很复杂。谢无炽这种人,当时在舒康府中了疫气,割腕都能笑着割下去,对于疼痛有极高的忍耐度,对于失败的接受能力也很强,哪怕做了许多事暂时得不到回报,也明白一切在为自己铺垫造势。追逐权力,但并不急功近利,而是一步一步稳扎稳打。 可这样的人,唯独自尊心受辱最难接受。 时书拍他肩膀:“我知道你受苦了。没事的,别在意我,你把我当成一缕空气吧。”一边说,一边扶着他的行枷,“这个有多重啊?戴着沉吗?我帮你抬。” 差役说:“是较轻的行枷,十八斤重。” 时书:“十八斤?” 差役没说话了,往后看。时书以为就这几个人上路,没成想,一列太监官兵远远跟随其后,随时向朝廷汇报。 时书留意到这群人:“哈哈哈,真好笑,这么多人看你的笑话?那又怎么样,就算你流放也是轰轰烈烈,比他们都强。” 谢无炽的裤腿卷到锁链中,时书埋头去理出来,拿出包袱里的纱布,一圈一圈往他脚踝上裹:“生铁磨破皮肉很难受,昨晚我找隔壁被发配过那邻居问过攻略了,先用布隔着。” 时书蹲着往他脚踝上缠了纱布,再把裤腿挽好,等抬头时,谢无炽正看着他。 时书笑了:“我知道我很细心,不要说谢谢。” 谢无炽沉默。眼中似有话说,眸子转动,转开了视线。 从东都到太阴府,整整三千里。 秋风吹拂,天气变凉至冷。四位差役起初铁面无私,离开东都城后慢慢说些话,等中午吃饭的时辰,时书问:“是不是可以解开了?不然这怎么吃饭?” 差役解开行枷:“吃吧。” 谢无炽手腕和脚踝用了铁链锁着,吃了两口馒头,道:“解手。” “大人不要走太远。” 谢无炽自去了酒肆的后院,片刻后回来,站在溪水旁弯下腰。 谢无炽的行动范围极其有限,偶尔也能走开一些,时书正逗来福玩儿,见他站在河边看水流,跑过去:“——谢。” 一句话没说话就停下。谢无炽站着,面临潺潺流逝的溪水,阖拢着眼皮。 他在极度的安静中,聆听着风的声音。 这一路上,时书还没和他说过几句话,第一怕暴露太多信息,第二,谢无炽似乎心情很差。一个人心情差的时候,要求对方聊天是种残忍。 树欲静而风不止,秋风飒飒,叶片拨弄。 谢无炽一言不发,闭着眼睛感受风从身边拂过,流水的动静,侧脸的鼻梁骨极高,可见清傲。 时书把旁边的野花都拔干净,心想:“谢无炽的心情应该很不好……不过他这种人,心情不好也不会说出来,甚至都很难挂在脸上。” 第164章 “换成别人,怎么受得了三千万两换三千里的委屈,不得气疯了?但他连这都能忍耐……为什么那天自己走,还发脾气了。” 谢无炽,你这人生也挺大起大落的。 时书想着时,谢无炽睁开眼,手里的小花也攒了一把,便递过去:“送你了。” 说完,时书和谢无炽对上眼。 “……” 不知道为什么,三个月不见,整得不太熟,陌生了。 时书收回:“呃,就知道你不要,我扔了。”说完,一把扔进了水里,看他打个旋消失。 谢无炽似乎没什么话好说,回到人群中。中午休息结束,差役重新给他戴上行枷:“谢大人,请吧,今天的歇脚处还在几十里外的牛角驿,好长的路要走。” 时书不戴枷锁,走久了脚底都发软。更别说谢无炽的手脚还被锁链和木枷桎梏,一边走时书也担心地看着他,问:“你脚上累不累?” 谢无炽:“一般。” 时书把他裤脚一拽,才发现即使隔着纱布,也磨破了皮,青肿发红。不用说,这一路要受的苦可以预料。 忍不住叹了声气:“服了。” 大起大落,浮浮沉沉,赚的钱也多。 谢无炽这种人也挺能折腾的。 秋天的天气,和寻常时间不同了,满山黄叶,来福在前面走,时书先还跟谢无炽亦步亦趋,后面便自己开始东跑西跑。 路上遇到几棵野梨子树,时书摘了满满一兜,给差役吃了,再洗了一个送到谢无炽的嘴边:“来,咬一口,止渴。” 谢无炽:“不吃。” “心情还没好啊?” 时书拿回来自己咬肉,剩下的给了来福吃。 因为时书,这沉闷的一路似乎有了些活力,几个差役偶尔和他说两句笑。 眼前山山黄叶飞,秋草衰寒,到傍晚终于到了牛角驿,这居然才流放的第一天。差役进了门,驿差自然给煮饭吃,但不给犯人煮。时书这时才想起来一些潜规则,悄悄摸摸拿银票递给差役:“哥,别客气,拿着!” 差役:“别这样。” 时书:“拿着,这一路两个月,多亏你们照顾。拿去分,四个人都有。” 差役:“你……这让我很为难啊。”正犹豫地盯着钱时,门口猛地咳嗽了一声。 差役连忙走了,时书回头,“小尾巴”太监和卫兵进了门。显然,这群人监视,一路不会让谢无炽太好过。 太监和卫兵进门后,驿差连忙来接待,几个人便坐在大堂中。 时书看着这群人,不知道说什么好,把银两收回袖中,自己在灶屋生火煮饭。 不再赶路,时书回头见谢无炽还戴着行枷,便问:“能不能把这个去掉?” 差役左右对视,知道这番押的不是寻常人,不敢决定,只好去问太监。片刻后,回来说:“去掉,明早出发了再戴上。” 拿钥匙解开,时书围着谢无炽打转儿。谢无炽神色一派如常,囚衣穿得朴素但干净,神色也十分平淡。但时书凑近看才发现他被头发遮住的颈部发红,手腕和脚踝也磨出血。 “第一天就磨出血了?” 时书往灶里塞了把火,掏出药瓶:“谢无炽,别怕,这我也料到了,给你带了药。我烧水你擦身体,先把皮肤清理干净,给你擦。” 锁链碍手碍脚,时书扭头问太监:“手上和脚上的锁链能解开吗?” 坐在门口看他俩的太监摇头。 “好吧。”时书一口锅烧水,另一口锅煮饭,“我帮你。” 谢无炽并不说话,只是跟着时书的话站着。 时书打了一盆热水,准备先给谢无炽擦浑身的汗,但看那太监坐门口并不走开,便问:“你们要看他洗澡吗?这种隐私时刻也不走?” 太监不说话,显然公事在身。 谢无炽已是朝廷重犯,这群人要记录他的一言一行,回呈给陛下。 时书:“行,那你们就看着,这还能跑了不成。” 时书伸手解谢无炽的衣裳,手伸向衣领的一瞬间,虽然三个月没见面,但生涩和熟悉感上来,猛地想起谢无炽脱衣服那些经历,一顿:“谢无炽你别多想,我知道你爱干净,现在情况特殊咱俩配合一下,我先帮你擦伤口的地方,你别……” ——别脱了衣服发情。 这么多人看着。 时书不好细说,太监也都听着。 时书说完这句话,谢无炽也不讲话,只是垂眼盯着时书的手,安静得像一片冷玉。时书一层一层便把谢无炽的衣服扒了下来,暗灯和火光中露出的上半身骨肉匀净,肩身强悍紧实,胸前的肌肉和腹部袒露,十分显眼。 时书半眯着眼:“非礼勿视,我不会偷窥你。” 不过隐隐约约,谢无炽的身材还是映入了他眼帘,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时书移开目光,却发现那几个太监眼也不眨动,据说,这些被阉的宦官,工具虽然被割,但性腺仍然分泌,且身体的原因一部分恋爱会更畸形和变态,男同不少。 “……谢无炽你换个方向,面朝我。” 谢无炽听他的话,转了方向,背对这群太监。 有人直了眼,往里望着。 时书都受不了:“谢无炽,这么火热的目光,你不介意吧?” 谢无炽:“没什么。” 对谢无炽来说,在国外时常海滩沐浴,那边也讲究身体的舒展和自然健康之美,展示身体的羞耻感会少许多。 第165章 “啧,果然还是……”难怪如此……时书一边嘀嘀咕咕一边擦洗伤口处的皮肤,帕子纤薄,不得不碰到了谢无炽的脸和耳颈。 皮肤很烫,昏暗的灶房内两个人凑近,在一群人的注目下,没有先前朝夕相处那种自然。时书擦洗完后迅速将帕子递给他:“伤口附近擦干净了,其他部分自己来,我不太方便碰你。” “哗啦啦——”铁链响动,谢无炽缓慢接过了帕子,拧干之后,低头擦拭身上的汗。他刚脱掉了裤子,暗色中看不分明,但肤色和体型却十分显著。还是那十分惹眼的身体。 不过裤子也脱了,一不小心就看见某些,时书猛地被这一眼吓得魂飞魄散,马上转开目光。 碰到几个太监,居然还不转眼。 “我靠,你们这不是纯纯性骚扰吗?” 时书站谢无炽背后给他挡住了,片刻,听见架子上的干净衣裳被勾走,谢无炽似乎挺吃力才重新穿上,便回过身:“好了,轮到我了。” 时书手指深棕色中挖了一大勺液体,让谢无炽坐下,往他颈处的伤口涂抹。 伤口被触碰按理说会疼,但谢无炽掠下了眼,一言不发。 时书安慰:“哎,看你这受苦受难的样子。好了好了好了,心情好一点吧,没事的,这一路我都跟你一起,我陪着你呢。” 手指擦过他的耳垂,时书回转目光,谢无炽眼下黑色的阴影,不知道什么时候,目光停在自己身上。 被他一看,时书手也一顿:“真奇怪,不就三个月没见吗?你怎么变了,还是跟我不熟了?新政每天见那么多人,办那么多事,你不认识我了?你连话都不想和我说了吗?” 谢无炽不答。 “牛逼,对我干那么多事,转头就淡忘了。”时书说完也觉得扯远了。 谢无炽一言不发。 时书知道这一路得照顾他,出发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煮好白粥再把鸡蛋剥壳放进去搅碎,用勺子搅了一搅,凉了些才端给谢无炽:“吃你的宝宝饭。” 谢无炽:“嗯?” “小时候我爸妈就给我吃这种饭,白鸡蛋搅碎了在白粥里。看,就这样的,吃。” 勺子递到他的口边,谢无炽启唇吃了一勺,舌头碰到了勺子。本来只是单纯吃个饭,一瞬间,颤抖似乎传到手上,时书心里猛地一咯噔,记忆复苏。 谢无炽舌尖舐着木勺的凹处,半垂着眼,下一勺递过去,便再开口吃下去。 “你……” ……身体接触无可避免会产生奇怪的念头,这是自然的,时书止住心里的鸣爆,表面十分从容。 谢无炽抬头,液体蹭到唇边,便舔了一下。 时书忍不住了:“你舔什么?” 谢无炽:“嗯?” “……我给你擦啊,我带了手帕。”时书唯恐想歪,抽出帕子擦拭他的唇角。越不想想歪脑子越歪,场景浮现,全是和他在深吻搂抱和抚摸,视线、温度和撞击,但现在的谢无炽居然如此安静。 不过作为阶下囚,他也无半分卑微,尤其眼皮一垂,看人看物仍像看狗那样的体面和平静。 时书搅着碗里的粥:“幸好我来了!不然你心情这么差,还要自己做饭自己干活,好惨淡。” 再次挥去杂念,一口一口喂完擦干净了脸,时书忙不迭端着衣裳出去洗了:“就这两个月,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不会再帮你洗衣服。” 谢无炽诸多不便,肯定自己照顾,他也干不了。陪着走路简单,照顾他一行才是重头,谁让时书心里一直把他当这个世界最好的朋友。 时书帮忙洗衣服,一边洗,一边强调:“就这俩月,等到了太阴必须管我叫爹,叫到我烦了为止。” “洗衣服,做饭,伺候我。” “这是内裤吗?我还要给你洗内裤。” 所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时书刷刷刷洗着,来福在旁边摇尾巴,便点点它鼻尖:“晚上睡门外,帮忙看门。” 来福:“嗯嗯嗯!” “真乖。” 很寂静的夜晚,没成想和他的好朋友这么久不见,第一天相处却是这般场景,没有美酒宴席游玩狂喜,只有时书在驿站酷酷帮他洗澡洗衣,收拾这些烂摊子。 时书不爱追名逐利,而谢无炽恰好爱得很,他既然爱,时书也不会指责他,只是风暴中心能谋取利益,危险和坠落也更加厉害。时书能做的,也只有他掉下来时接一把喽。 反正都是活着,他愿意和谢无炽一起活着。 时书洗完晾好衣服在架子上,回过头,谢无炽靠着门,鼻梁染上了微暗的月色,神色阴暗得像鬼魅,太监和差役都吃着饭准备睡了,门神似的正看自己。 时书指着他,说:“你那个日记上,把这些也记下,我每天都对你做了什么,以后记得还我。” 时书长得俊美阳光,微笑,露出白净的牙。 谢无炽抿唇,时书伸了个懒腰。 “走吧!睡觉了,走了一天真想睡啊。” 时书往前,谢无炽跟在身后,锁链“哗啦啦”地响。 终于进了门,时书铺好被子转头看谢无炽:“你是不是很少失败?所以这一次心情这么差?不说话,不说话是吧?过来,上床。” 时书嘀嘀咕咕:“我们最近一次一起睡觉还是在舒康府治理瘴疠时?后来约法三章,一直分房睡,新政更是人多眼杂,你都没怎么合过眼,有点不习惯了。” 第166章 才多久,如梦似幻。 时书睡里侧,谢无炽坐床后躺在外侧,窄小的床窄小的被子,躺下来便能闻到头发里的皂角和香氛气味。时书撑着小臂想给他更多空隙,不小心压到谢无炽的头发,时书“嗯?”了声,手一松,半边身子压在谢无炽的右臂。 时书刚要挪回去,谢无炽出声了:“压上来。” 时书太久没被他骚扰,警惕心一时减弱:“什么压上来。” 谢无炽:“到我身上。” 漆黑的屋内,也没有灯火。时书没动,慢慢感觉到一层迫近的气息,身上覆盖了重量。 时书闻到鼻尖的凉意,怔了下:“怎么了?谢无炽你毛病又——” 谢无炽:“想起来了,身体还记得。” 时书耳朵里响起锁链的细碎动静,后背一下发麻,谢无炽说:“过来。” 时书当然不会过去,只是侧过了身,一只手摸到头发,被他轻轻抄进了怀里。时书下意识以为他要亲,精神高悬,但鼻尖只是轻轻从他耳边蹭过去。 谢无炽只是抱着他,棉麻布料一寸一寸地碾压,触感接收到皮肤上,领口被乱七八糟地揉开了,时书一动没敢动,和谢无炽发烫的胸前贴着。 时书磕绊道:“可以了,就这个尺度就可以。” 其实时书是做好了接受他毛病的心理准备,只是不知道他要发到什么程度。 黑暗的房间,坚硬的炕床,破烂的门户。和这一切老旧格格不入的两具年轻的身体纠缠在一起,时书睁着眼睛,他真没什么,但谢无炽说不清,喘息落在耳垂,热气一点一点地化成水雾。 谢无炽摩擦着他的身体,轻柔的动静,从颈部到双腿,等时书反应过来时,一条腿搭在谢无炽的腰际,身体还在紧抱。 但这些动作,可以完全理解为拥抱。 他和谢无炽只是在拥抱,只是谢无炽单方面,每一寸皮肤都在煽情。 他的外在平静得像水,在包裹着沸腾的狂澜。 时书:“可可可以了吗?抱够了?我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好隐秘的姿态,两个人几乎贴合着,时书感觉在抱一个巨大的玩偶,大腿根蹭着谢无炽平坦的腹肌,这个姿势…… 时书:“……嗯?” 谢无炽跟溺水了似的,抱着他不放,由于没有过激的动作,时书也不好确定他在干什么,只好任由他抱着闻着:“你。” 谢无炽想把他碾碎。 人的皮肤很温暖,秋夜正好转凉,时书起初注意力还在谢无炽的手,慢慢的,觉得他身体好温热,是那种干燥的像被太阳晒过的气味,很催眠。 时书脑子里开始犯困,手臂搭上他的腰,竟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无炽:几几要爆了。 第58章 男同性恋 早晨醒来时,谢无炽还阖拢着眼皮。 谢无炽的睡相规整,手腕卡着冰冷的手铐,便放在时书的头顶,几乎把他禁锢在怀里。 谢无炽和时书紧贴着,半夜时书被热醒过一次,但谢无炽和他双腿交叠,身体纠缠,这个亲密至极的动作,似乎内心极其渴望并欢愉。时书迫于无奈,只好忍了。 “这是什么皮肤饥渴症吗?抱得跟那情侣一样。” 时书一动。被子里被某种东西触感。时书眉头拧着,轻轻挪了动作,那玩意儿往更中碰了一下。 “嗯……” “………………”啊啊啊啊啊啊啊! 时书一个跃起下床,心想:“真是够了。你心情不好,我也只给你抱着睡一天,明天休想。” 走到门口,谢无炽还在无声无息地沉睡。仔细想想他新政时衣不解带,焚膏继晷,新政被废除后又命悬一线内心焦灼,这会儿被发配了尘埃落地,才能睡个好觉吧。 肉体苦痛,精神安稳了。 时书摇头:“不理解。” “嘬嘬”了声,带来福去了驿站外的丛林。 草木间的空气清新,等片刻,来福上完厕所摇着尾巴远处从草丛跑回。秋天的阳光不暖不燥,回到驿站,谢无炽也走下了楼。 驿差正准备早饭,谢无炽男模似的站在那,时书看他一眼装死,装作昨晚没被他抱着睡过。 谢无炽一双漆目盯着他,等时书转过脸,他已经站在了井水旁洗漱。 真不熟。 三个月没见,忙忘了,加上谢无炽心情似乎很差,两个人有点没话说。 片刻,差役看是辰牌,道:“走吧。” 流放的第二天开始了,时书照旧往他脚踝缠了纱布,等抬起头,谢无炽才问:“裴文卿多久走的?” 时书收手,回头摘了朵漫山遍野的野菊花:“我回来两个月,林养春也救不了。走的时候倒是开开心心的,还让我跟你说,他很感谢你。” 谢无炽:“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还说,让我别哭。” 谢无炽:“你为他哭了?” 时书:“啊?” 谢无炽平淡道:“我也想谢谢他,大景的时弊若非这些老手,我一个人的眼力很难看见。和他议政时我受益匪浅。” 时书终于想问了:“你行新政之前,没想过它会败吗?” “会败,但我有我的理由。” 时书低头拨弄野花:“走的前几天,好多太学生找我想来送你,还往门口放万民伞,院子外一直有人,我感觉住不下去了就卖了。” 第167章 新政虽败,尤其还是在卓有成效时败,谢无炽的声望达到了一个顶峰,有些人几乎把他追捧为神佛现世。这四位差役对谢无炽都算客气,名声可见一斑。 话虽如此,时书悄悄往后看:“不过这群宫里的人跟着,都不敢对你好。” 谢无炽这种朝廷重犯,牵连上就麻烦了。 时书和他短暂地聊了几句,又沉默了。 时书把手里的花搅得稀巴烂,在山林间行走。不过,却是走了不多久,到了一片狭窄的竹林之中,眼看周围炊烟袅袅,许多人家居住。 今天日头很烈,顶着太阳赶路,附近还一直没有客舍可供饭菜。时书有些疲惫了,转头一看,谢无炽锁链卡着的手腕被磨出了血,他神色如常,但下颌滑落着汗水。 时书:“赶紧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吧。” 话里刚落,坡上走出几个少年,听见几个人拍着手:“看看今天的,哎?是个罪犯!罪犯来了!罪犯来了!” 这条路,是犯人刺配北方的必经之路。时书还没料到,就见这几人抓起石头,往谢无炽身上砸:“打他打他!小偷,强盗,杀人犯!” 石子纷纷如雨,全往谢无炽身上砸,谢无炽闭了闭眼,但被石头给砸中了。时书一把挡住他,被石头砸中后脑生疼,转过头:“喂!住手!” “我砸中他三块!” “我砸中他五块!” “我砸了一块!” “……” 时书火窜到头顶:“不是叫你们停下来了!”说完到山坡上,都是几个十几岁的少年,有人被时书的怒斥吓住,往后跑,还有一个和时书年纪差不多大,捡起一块更大的石头:“老子就砸,打死这些罪犯!” 时书一手抓住他衣领,想都没想一拳砸脸,把人按倒在地后,掐着他的脖子:“我不是叫你停了?他没做错事!你听不懂吗!啊!” “他是罪犯,我就——” 时书薅他头发再给了一拳,眼睛通红:“你砸一块都算了,你还一直砸,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审判了?!不是叫你们停下来了吗?难道别人不会痛?给他道歉,道完了滚!” 几个差役跑上坡来,这人捂着脸扭出身子跑了,时书这才站起来,因情绪激动而发抖,回到谢无炽的身旁。 谢无炽眼睛下一块青肿,掠低了眼皮,全程置身事外,仿佛被砸的不是自己,只有看见时书上去打人神色才起变化。时书从包袱里找药,掏出一只药瓶:“我看看,除了这还有哪疼?怎么这么大个伤口,别毁容了吧?” 谢无炽喉头缓慢地滚动,垂眼看了他片刻,唇瓣轻抿:“耳朵。” 一看,也在流血。 时书捧着他脸,帮他涂好药,说:“你们先走,我马上过来。” 说完时书拎了棍子往山坡上跑去。差役们说:“哎,要不算了吧?” “别管我!” 时书找到这群人时,他们正靠在一株大黄角树底下,笑眯眯地拦住一个过路的孱弱孩子要钱。时书冲上去给这几人一人来了一棒,还补了两巴掌,打得一群人嗷嗷叫,这才往回走。 不过往回走时,却不知道差役去了哪里,只好拔腿往前狂奔。一路气喘吁吁,大声喊着:“谢无炽!” 客店中,刚炒了几个菜,行枷解开,谢无炽坐在长凳上等着他,囚服素净雪白。 差役们笑嘻嘻:“谢大人,你乖弟弟找来了。” 时书一身灰尘,头发也凌乱地散出几缕,被风吹得飘舞,俊美的脸上冒着汗大步跑来。 时书跑到谢无炽身旁:“我看看你的伤口!” 谢无炽在人前格外的冷淡,在这群差役眼中,即使身为囚犯,也是沉静疏远不可接近的落难大臣。此时,倒也不争不抢不作声,静坐着,让时书看他的脸。 片刻后,谢无炽的手抬起,在时书后背上按了一下。 时书猛地:“啊!” “你刚才护住我,也被石头砸了。疼吗?” 时书:“我没事。气死了,刚才把他们全都打了一顿。” 我们正义天使是这样的。 有仇当场就报。 谢无炽转过了脸去。这几位差役,太监也目光溜溜地看着。 谢无炽在东都激起狂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卷卷奏折上都弹劾他“暴戾、冷酷、嗜杀、悍然”,而在另一群新政派和读书人的口中,他则是“兰台控鹤”“端方雅正”“石松之姿”“冰雪”,如今看着他们兄弟俩,忍不住窃窃私语。 “这哥哥和弟弟,真是迥然不同啊,有趣。” “哎,被石头砸,谁能不气?” 时书知道谢无炽的人设,在人前,他可正经着。挥了挥手:“我没事,过去洗洗手。” 时书到井水旁绞起水洗脸,洗去手臂上的黄土,坐着歇了会儿。 一旁的太监拿出笔墨,正在记录,看来无论谢无炽这一路发生什么,都会被呈给朝中君臣。连被人砸石头也要记录。 呵呵。 有这个空去把村口大粪挑了。 吃了饭只有简单的休息,再次踏上路途。 深夜,驿站内一盏暗灯,经过这一两天的接触,似乎没那么紧绷,差役坐楼下打牌,太监也坐一了一桌。空荡荡的庭院内,院子门被锁住,卫兵坐在门口吃饭。时书和谢无炽站在井水旁。到这时候才有空闲处理全身的伤口。时书说:“你先脱了,我拿药去。” 第168章 等他拿着药出来,谢无炽赤裸着上半身站着,只有一条亵裤扎在腰际。 门口,有个小太监冒头,被另一个打回去:“别看了!有那么好看!没见过男人?这是朝廷重犯!” “哎!”小太监抱头。 “……”时书挠了下头,路上不便,谢无炽又浑身是伤,脱衣服仿佛成了最寻常不过的事。 眼前的谢无炽刚洗过的乌发垂在耳边,浑身上下一股冷然,时书往他颈口擦药,有木枷刺破的伤口,更显得那片蓬勃强劲的肌肉有了硝烟和血腥感,有种战损的美感。 月光照在他的肩膀和锁骨,一派洗练骨感,肌肉紧实。那太监还悄摸摸看,时书忍不住道:“谢无炽,你有点姿色啊,行走的男狐狸。” 谢无炽垂下眼:“不想我脱衣服给别人看见?” 时书:“我没说,只是在想,这几个押解你这么帅的囚犯,应该很少见。” “还有个卫兵一直在看你,对你很感兴趣。” 时书后背一下麻了:“真的假的。” “嗯,我对充满欲望的目光很熟悉。十个人里面有一个同性恋,这一路不止二十人。” 时书随口说:“那按这概率,要把你先算出去,你是男同的话,那这里面就还剩一个男同了。” 安静,寂静。 时书说完,才发现谢无炽没搭话。抬头,谢无炽漆眉也沾着水汽,被冷水冲洗后十分生动,眉眼轮廓俊朗分明。他的脸很俊朗,从鼻梁到下颌,有种被雕刻般的冷淡的英俊。 谢无炽目光平视时书:“你从什么时候,确认我是男同性恋?” “………………” 心里想是一回事,听他承认是一回事。时书有点后悔说这句话了,亲口听他说喜欢男人和跟他接吻是两回事,这样甚至没办法自欺欺人了,可恶。 而且,这样看他的身体也很尴尬了啊! 时书拧紧盖子的活塞,头皮抓紧:“你应该不是吧……咳咳,明天天气怎么样,今晚衣服能晒干吗?要不然再凑合穿一天算了。明天去市场买匹马好背行李。买马要多少钱,谢无炽?” 时书转过身,手指头勾井栏上的衣服。 头顶,是暗下去但磁性性感的嗓音:“青少年的时候,我看男同性恋的色情片会产生生理反应,尤其喜欢扮演强奸、乱伦、性虐待的影片,会一边看一边自慰。” 时书眼前一黑:求求你不要说了! 时书七手八脚拉扯旁边的衣服,神色依然镇定,转过头准备走:“饭好像糊了。” “心理医生说这也许源自童年被虐或情感缺失,喜欢男人、对男人的下半身感兴趣、有强烈的插入倾向、自慰成瘾,或者只是为了得到从某位家庭成员处缺失的心理补偿。”谢无炽点了下头,平静地说,“医生还预言我有反社会人格,以后说不定会从幻想变成现实,动手杀人,亚洲血统的连环杀手较为少见。” 声音淡在耳后,时书已经跑了。 不,不,不,不可能谢无炽绝对不是男同,还有什么插,杀人。好了,这个话题今天先聊到这。他没心情听别人剖析自我人格和精神。 时书进门,驿卒做好了饭菜上桌,他也把衣服晾好。 差役还在打牌,见到来饭了便收好。 时书纵然试图淡忘,但话在脑海中盘旋不去。有个差役和时书混得熟了,叫许二郎,喊他:“谢二郎,吃饭。你哥呢?一会儿给你哥的手铐解了,也方便。” “……” 要不还是锁着? 时书说:“谢谢啊。” 太监们也吃饭,灯光昏暗,时书等了片刻之后,谢无炽的身影才出现在门口,穿好了一身素白的衣裳,影子蔓延得很长,有种鬼魅的感觉。光看外貌,他确实能承担起许多清名。 谢无炽不急不缓走到时书的身旁,许二郎解开他手铐:“谢大人,请用吧。” 要是谢无炽愿意,估计能半夜拿把刀把这些人杀了肢解,不知道为什么,时书脑海中浮现出这血腥的一幕。 时书拿起筷子,没看他:“吃饭。” 谢无炽垂下眼睫,慢慢地活动了一下手腕,拿起筷子。时书之前被谢无炽亲过那么多次,亲得喘息,甚至隐约觉得有点爽,都没感觉和谢无炽呆在一块儿这么不自在过。 不过话又说回来,想干男人就是男同吗? 时书心想,会不会我不是男人呢。 这样总能避开谢无炽的取向了吧? 别管,乱想一下。 时书往嘴里塞了块大饼,看起来神色平静,其实心早已经死了。 男人和男人接吻,跟男人和男同接吻,是两码事。 谢无炽,他可能就是一个想干男人的男人,不一定就是男同。 时书边嚼着嘴里的饼,边胡思乱想时,视线余光中的身影难以忽略,便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一点位置,保持了一丁点的距离。 谢无炽筷子停了停,片刻,夹了块肉咬碎。 - 驿站的油灯要钱买,废钱,一群人打牌到了戌牌,便道:“睡了睡了,明日还要赶路。” “灯油费多少?先垫着,明天平摊给你。” “少喝酒,别误了差事!” “……” 谢无炽方才已戴上手铐,先回屋子里。时书坐在这看许二郎打了半天的叶子牌,也没看懂,但就是不困。 第169章 “快去和你哥睡了,明天走得远,有七十几里路才有驿站,不然只能睡路边了。” 时书:“要不你们再打会儿,我付油灯钱。”不是,谢无炽付。 “回去,睡了睡了。” “……” 时书轻轻呼吸了一口气,转身盯着后院那扇门。普普通通的木门,此时暗藏玄机。时书犹豫着起身,许二郎问:“怎么了,和你哥吵架了?” 时书:“没事的,没事的。” 到底是不是男同? 眼看人都走空了,只有两拨卫兵轮流站岗。时书脚步沉重地走了上楼,眉眼间心事重重。他和谢无炽干过那些事,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最开始在鸣凤司被他诱惑第一次接吻,再到后来频繁接吻,好几次谢无炽捧着他的脸在狭小的角落亲,不是普通的亲,而是舌吻,湿吻,到现在还能回忆起他舌尖舔自己的触感。 好可怕。 如果他是男同,那不是一开始就不是病犯了,单纯就想找个人啵嘴吗? 而且谢无炽那么骚,对啊……应该能看出来,正常男人对男人会散发这种狩猎的气味吗? 时书推开了门,屋子内很安静,谢无炽睡了?刚松了口气,瞥见床上一袭坐姿端正的身影,谢无炽没有睡,而是在静坐冥思。 “……” 静坐,指一个人什么也不做,只是坐着放空思绪。可以清除杂念,修身养性,治愈心病。一般人每天活着就行了,很少有人会刻意琢磨心性,淬炼意志。而谢无炽不是一般人。 “人要认识自己,并且控制自己。”这是谢无炽说过的话,时书低头时,想了起来。 时书关门:“你还没睡啊?” “想事。”谢无炽道。 “想,都可以想。”只要不想男人就行。 时书说:“方才驿差说明天要走七十里的路,早睡,明日估计要早起。我先睡了啊,你慢慢坐。” 时书从尾巴往床上爬,尽管表现得不太刻意,但显然怕和谢无炽再接触到一根毛,不过太黑了看不见,越担心越容易发生,时书也不知道踩到什么,总之等意识回到脑海中时,他正撞在谢无炽的怀里。 手腕被他牵着,体温和呼吸,一下传递到身前。 “我靠!”时书往后撤退,衣领被拽住。 黑暗中,气息迫近,谢无炽眼睑下的伤处消肿,只残留了淡淡的红色血纹,和他有些冰凉的眼睛,视线像舔过的火舌。 “我对男人有欲望,是这么难以接受的事情吗?时书。” 即使说这句话,谢无炽也只有自负,自傲,平静中的审视,他显然并不认为自己的性取向,对时书来说有什么问题。 时书举起手:“你先放开我,我尊重,我什么都尊重!别靠这么近说话。你可以是,我没有不接受。这都是你的自由。” “如果不能接受,你可以回东都,我没说非要人和我走这一路。” 时书一下清醒:“你,你拿这个威胁我?” 谢无炽转过了脸,松开手,下床走到窗户边旁,月光照在他的鼻梁:“在你眼里同性恋好像是什么变态。没错,我的确很扭曲,脑子里全是做爱,并且不会改。你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时书:“你说这事就说这事,扯什么同啊?你就想让我回去?” 谢无炽单手推宽了窗格:“我只是在提醒你,说不定有一天我们会搞在一张床上,这不是你的噩梦吗。” “………………” 时书:不是,感觉这个取向也没他本人气人啊。 时书:“我要睡觉了,让我消化消化。” 谢无炽抬手:“有热闹,看不看。” 时书翻身下床,走到窗旁:“什么热闹?” “给你看看你最讨厌的东西。” 时书站在他身旁,卡在窗户间的缝隙,目光顺着看到了驿站的院子阴暗处。月色莹白,驿站的后院种着几棵树,还有菜园子,架子上爬着经过了夏季枯萎掉的蔬果藤蔓。 较为阴森的菜园子,人迹罕至。时书往下一看,看见两道重叠在一起的阴影。 是那个喜欢看谢无炽的清秀小太监,脸被按在墙上,另一个则是禁军中的侍卫,隶属于紧随以后的护卫军中,两个人身影重叠,一前一后地动着。 小太监咬着衣袖不敢出声,两个人衣服都整整齐齐,方便随时逃窜,只有裤子解开了,一袭淡蓝色的袍裙被掀开,其中似乎有什么对接着。 两个人后背伏着,小太监被压着。侍卫就是侍卫,有劲儿。 时书只看了一眼,转过身:“你每天走在路上,看似在流放,其实眼睛一个人也没放过吗?” 谢无炽:“我看一眼的东西,暂时就不会忘。” “别看了,别人的私事。” 时书关上窗户,把谢无炽也拽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种事,看多了长针眼,他怕谢无炽也长。 只不过,刚拽过来,才想起这是男同,手一下放开。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书包还能嘴硬:亲嘴怎么了?我小书包和谢无炽清清白白! 现在的小书包:哥你能改一下吗?改一下性取向。tvt 宝宝们去看57章话题楼,有9k字的小书包谢无炽现代饭,好吃,大家可以再看话题楼,还有其他太太,都是香香饭 第59章 牙印 第170章 谢无炽盯着被他放开的手。 时书:“谢无炽,你能改吗?” “改什么?” “性取向,改回来。” 谢无炽:“除非剁了,否则很难改。” “………………” 时书不再问了,上床睡觉。天气深秋,接下来便是寒冬,夏天的被子盖着略薄。夜里微凉,好几次时书忍不住往热源谢无炽的方向挤,但睡梦中有预警,努力地别回来。 第二早的好天气,出发早,时书去集市上买马,自己改了一条道。 从山坡后下来,如今正是赶集的时辰,熙熙攘攘,贩卖各种畜生牛马的都有,人群路过摊贩便挑挑拣拣,小羊跑来跑去,围栏里鸡鸭成群,响起层层的叫卖声。 时书一路走,一路看,有人问:“相公买什么啊?” 时书:“我想买一匹马。” 老板道:“你跟我来,我的马都是石国混血的马,高大健壮,跑得快,驼物也重。” 时书明白马的价值,跟去看。这人说,“我先前在中楚府驮盐驮茶,不过现在不做这个生意了,就想把马都卖了。刚才被人挑走了,还剩这几匹。” 还剩四五匹,各个膘肥体壮,毛发茂密,确实是不可多见的好马。老板竭力推销,时书反倒留意到角落一匹尾巴耷拉的马,那马很文静,不似其他马匹般昂首挺胸。时书问:“这只没人买吗?” 老板说:“这只老啦,今年二十岁了。年轻时候厉害呢,我从太阴府带回来的,没人买它,我就让它下窑驮砖头去。” 时书摸摸马背,笑着说:“老马温顺,正好适合我。我这次也去太阴府,就带它回家吧。” 时书付了钱,牵着这匹棕灰色的马往回走:“有个来福了,你就叫来财。你以后帮忙驮衣服行李,不重,我累了可能骑你一下,不会很重的。” 客店。差役和太监们远看一件青衣灰布,俊朗少年牵马过来,纷纷笑着说:“谢二郎,你怎么买了匹老马?” 时书:“我不会驯马,太年轻的骑着害怕,老马正好。” 和这群人闲聊,时书将衣服棉被搭在马背。 时书找谢无炽一五一十说了价格,谢无炽只点头:“很好。” “驾驾驾!” “快走,不要磨蹭!” “到前面再歇息。” 这时,时书听到了一连串的吆喝声。官道上走过了一列一列的兵马,车上拉运着东西,旁边有骑高头大马的在旁庇护,一甩鞭子驱使众人走得更快,这些人戴着头巾汗流浃背,眼看举着一片旗帜,旗帜上写着“冯”的名字,另一张旗帜则写着“河东”的名字。 这些人神色肃穆,对周围的一举一动都十分警惕。仔细看都穿着军服,是军中人士,那马车上一箱一箱拉着的货物,便是此行的重点。 驿差擦着汗说:“这还能碰上押送军饷的。” “押送军饷?” 时书仔细一看,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人握住缰绳,披坚执锐,竟然有几分眼熟。 “是啊,看上面那个‘冯’字,这还是押送给冯节度使的军饷。” 时书一时间并没想起来是谁,置之不理,回应这人的话:“冯节度使是谁?” “太阴府,长平府,节制两府的驻军领袖,大景边境股肱之臣,世代镇守边北之地,如今是我们大景的定海神针呐。” 周三郎说:“巡田银两拨了三百万军饷给冯节度使,这群人就是押送军饷的。” 时书转过头:“谢无炽,你巡的。” 谢无炽正端着碗喝水,闻言,并没有什么动静。 周三郎多嘴了句:“现在边关吃紧,和大旻那帮番子拉锯,这三百万军饷指不定肉包子打狗,不够呢。” 今日急着赶路,差役很快站起身道:“走吧,出发,迟了赶不上驿站了。今晚怕是要和这群军士撞在一间驿所。” 时书还没当真,一路走到驿站,果不其然。 黄昏时到达河边驿,此时,先进门押送军饷的将士已把驿站内挤得水泄不通,闹嚷嚷地说:“还没开饭啊?饿得老子想杀人了。” “累累累,真累啊真累啊!” “驿差,上酒!” 差役刚走到门口,就被军痞瞪了一眼:“滚出去,人够了。” “再往前赶,这地方没屋子住人,单间,大通铺,我们兄弟都包圆了。” 驿差唯唯诺诺退出来,倒是背后的太监和护卫,走了一天也没好脸色:“不让住?你们挤挤不就行了吗?这前面哪有驿站,天都要黑了。” 一看是太监服宫中禁卫,众人声音小些,但仍然少不了啰嗦:“我们这么多兄弟,怎么挤啊!你来我们床上挤啊?” 有人爆发出哄笑:“小太监进来,有去无回。” 这几个年轻太监臊得面红耳赤:“你!好大的胆子!咱家奉的可是皇命!” 猛地,响起一声怒喝:“都别在这吵吵了!四个人挤一间,让他们进来!都把门让开!” 这一声中气十足,迅速震住了场面。 时书正拎着谢无炽的裤腿看他脚踝,磨了一天,脚踝上的伤口结痂又被磨开,血肿不堪。抬头一看,而谢无炽神色十分沉静,一副死活不在意的样子。 时书心里正担忧着,门口,走出大吼了的将领。 “都挤挤,挤出六间房腾给他们,这还有囚犯?囚犯睡柴房去!” 第171章 时书抬头,站门口的将领威势十足,神色不耐烦,仔细一看,脑子里突然一惊。 像被泼了盆冷水,记忆猛地复苏,想起了几个月前在高华楼被个英武悍气的番将骚扰,不就是这个冯傀直? 时书连忙低下头,一头撞在谢无炽的腰间,装作忙着给他整理的样子。 冯傀直把人群看了一眼,问:“这是什么犯人?劳累宫中大驾?” “押送的是新政被流放地官员。” 冯傀直一抬眉:“这不是咱们的摇钱树嘛,好好好,让他住天字号房去。” 驿卒肩上搭着条帕子:“将军,贬官和流人不能住上房。” “还有这规矩?”冯傀直皱起浓眉,转身而去。 时书听门口那动静消失了,轻声说:“完蛋完蛋,遇到仇人了!先不管,谢无炽你赶紧进屋坐着。” 走了一天,那腿跟要断了似的,脚心更是酸软无力。许二来解了谢无炽的行枷,两人被驿卒带去了柴房:“二位今晚住这。” 黑漆漆堆满杂物的柴房,进门后许二郎将他手铐和脚铐也解了:“看看你哥这腿脚,发配前几天走路最难适应,仔细别破伤风了。” 说完,他出了门去。 时书看谢无炽的伤口,头皮发麻,说:“你是怎么忍受这一路的?”说完把手铐和脚链拿水冲洗,迅速用布帛擦干以免生锈,放在一旁。 时书发现有好多活儿要干,铺床,洗澡,敷药,吃饭,洗衣服,尤其现在自己还疲惫的情况下。不过时书下一秒就鼓舞自己了:“不就是这点活儿吗?我干干干——” 还发出了一声助燃呐喊:“啊啊啊!” 谢无炽刚站起身,便被时书按在了凳子上:“你坐着,别乱动。不用你做什么。” 时书打了盆热水来,把帕子递给他:“实在想帮忙,自己洗个澡啊。这我帮不了你。” 时书拎着锁链出门了,想到一个好方法:“锁链磨手磨脚,可以把锁链用布包裹起来,还不会滑落,不是更好吗。我简直是天才!” 时书多给了钱,让驿卒同住在驿站的母亲去缝,不仅缝得好别人还能有收入,双赢。接着去了厨房。 今天突然来这么多人,几个驿卒忙碌个不停,时书趁乱偷拿了两个馒头,一个叼嘴里,一个拿着,另一只手端了碗温水。 两手不空,时书一脚把门给踹开了。 脱下来的衣裳放在柴火上,走路一整天汗流浃背,衣服沾满污渍。谢无炽一根尾指勾着湿淋淋的帕子,站在昏暗的房屋当中,能看见油灯照在皮肤的光芒,身上全裸。 时书进门,谢无炽动作并不停下,没有丝毫在意,将帕子全部拎在了手里。 时书不好再出去,把门关上背对着他,心里想:“是兄弟就看了,但男同不能看,好像有点性骚扰。” 然后才咬着馒头咕噜咕噜发出声音:“谢无炽呜呜呜——你慢慢洗呜呜呜——不着急呜呜——这馒头先垫垫肚子——今晚吃饭恐怕要很晚了——呜呜我看厨房里忙得要命,不知道多久才轮到我们呜呜——” “哗啦啦”的水声。 谢无炽答应了他,洗澡也快洗到尽头。 片刻,时书听到动静,背后谢无炽似乎擦干身体,准备穿衣服了。 时书闭了闭眼,嘴里还维持着咬馒头的姿势,盯着眼前黑黢黢的门,双手托着馒头和水。 片刻,脚步声响在背后。 时书:“呜呜呜你洗好了吗——” 转过脸,眼前的谢无炽近在咫尺,眼睫漫着水汽,只在腰间穿了条裤子,上半身则全裸着。 他凑近,附身叼下时书口中咬着的馒头。 另一头凹着柔软的牙印,口水银亮。 第60章 抱着裸睡 时书瞪大眼,嘴里空了。 谢无炽的呼吸掠过他鼻尖,换手拿着馒头,下一秒几乎要吻到他唇上,但鲜明的触感后,距离再次拉开。 谢无炽咬了沾着时书口水的那口,引诱似的,咀嚼后咽了下去。 “………………” 时书擦了下嘴,发自内心的震惊,第一个反应谢无炽你长得好帅,第二个反应,这么帅的男人,为什么喜欢男人。 时书看被他咬过的截面:“你,为什么?为什么,你是男同。” 沉默中,谢无炽撕咬的被时书舔过那半块,并不答话。时书越看,越有种被性骚扰的感觉:“谢无炽,你注意点影响。” 谢无炽:“怎么了?” “吃男的口水,就这么好玩吗?” 谢无炽:“吃别的地方,会更好玩。” “啊!!!!!啊!” 时书无能狂喊,递给他清水后回到简易的床上。谢无炽擦干净手后开始穿剩下的衣服,十分男性化的体征,时书认识男同,但认识的都是0,跟他完全不一样。 谢无炽穿好衣服,坐到时书面前,时书拿出药瓶给他擦:“哎,出门要小心,这个冯傀直就是上次高华楼追我那个人,我怕遇到麻烦,暂时不要出去了。” 谢无炽:“嗯,运送银两脚程会慢,接下来不会一直走在一起。” “我们去的太阴府,就是这姓冯的节制之处?” “由他父亲冯重山节制,冯傀直只是幼子,十几年前两个哥哥死在了十几年前大旻入侵大景那场战役中,他父亲卫护有功,领了节度使。是边境最有姓名的军户。” 第172章 时书:“行,我怕他看上我,真服了这些男同,狠狠远离。” 谢无炽:“我。” “你安静。” 一圈一圈缠纱布,时书偶尔抬头对上谢无炽的视线,立刻浑身不太自在。白天和一群人还好,现在两人住一间屋子,莫名的感受就更强烈。 男同给人一种什么感觉,就是你把他当朋友,接触,说话,但对方可能一举一动都有性暗示,时书就觉得不舒服。 光从谈恋爱来说,男人哪里好?就参考一下时书没穿越前那群傻狗朋友,光是想到和他们打啵拥抱都想吐。 第二早,差役们先行,时书迅速离开驿站,没跟那个冯傀直碰上面。押送银两的车马步行会更慢,差役们走在前面,以后便可以一直避开他。 这几天的赶路都是如此,往脚铐上缠了布以后,磨损也稍微好了一些。 这天,时书忽然发现,队伍已经离开了东都,来到了舒康府。一路已经是深秋天气,万物萧条,沿着大路一直走时,经过了无数座山峦,走到一片纵深狭长的山谷时,时书突然发现周围的一切很眼熟。 “谢无炽,这是不是舒康府瘴疠时焚烧尸体的万葬坑?” 谢无炽站在悬崖上,面无表情地看:“嗯,得病死的人,都在这个坑里烧埋掉了。” 时书脑子里浮现出以前的种种,那时候舒康府大疫,死者相枕籍,至少数万人。后来遵照谢无炽的提醒控制,并烧尸后用土堆掩埋,竖着牌子“瘴疠万尸坑不得挖掘违者格杀勿论”,这一带的地面十分荒芜,没有任何耕种和庄稼。 一回忆,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那些惨状。 还有谢无炽日以继夜治理瘴疠,甚至感染上鬼毒,割腕放血,高烧昏迷数日不醒,几近死去。 时书心中感慨,回头看他说:“林养春回东都后写了一本《瘴气论》,不仅记载了在舒康府总结出的遏制鬼毒的方法,还有大篇幅你提的意见,以后要是再战争后蔓延起,就能很快平息,少死一些人吧?” 谢无炽和他一起,站在悬崖边,往群山下的尸堆里望。 时书笑嘻嘻:“谢无炽,你有功劳啊!因为你,不知道少死了多少人。” 谢无炽神色平淡,瞥了眼这万葬坑,转身离开。 “哎?你没有感触吗?”时书追上去。 一边一不留神踩中一株小草,这万葬坑上的黄土早已长满了植物。 “谢无炽,你给了那么多希望哎!” 舒康府城楼下刻着石碑,记录此次瘴疠,斗大的字刻着“谢无炽”,至今仍然有人往石碑下放花束和糕点,还有小孩儿生了病的母亲,抱着孩子跪在石碑前,额头低着冰凉的石头,碎碎念:“保佑我孩儿早些好吧,保佑我孩儿。” 时书问:“这么拽,你不高兴吗?当救世主。” 谢无炽:“当救世主不能给我任何快意。” 时书:“那什么能给你快意?” 谢无炽想了下,道:“把所有人踩在脚下,当狗。” “……” 时书呆了一下,看他:“我靠,你。” 这个话题没法继续下去了,谢无炽在微腥的风中闭了下眼,发缕被风吹乱,摇头道:“要下雨了。” 天顶上乌云滚滚,阴沉至极的天气。 许二郎时不时看头顶:“这雨到底下不下啊!” 时书没再和谢无炽说话,用油布盖住了马匹上的行李,取出雨伞:“虽然知道不可能一直晴天。但赶路遇到雨天,真倒霉。” 许二郎提醒:“看着你哥啊。” 没片刻,暴雨便以席卷一切的姿态降临。时书立刻撑开伞遮到谢无炽头顶,搀扶着他一起走。几个差役有带伞的,也有没带的,淋得浑身湿透。 伞的空间很小,时书给谢无炽遮住时,雨就落到自己肩头上了。 “下雨天赶路很不好,”许二郎说,“前年押送一个犯人去太阴府,路上雨水太大,那人淋雨得了伤寒,就死在驿站了。” 时书问:“流放路上死的人很多吗?” “流放三千里,活着的人才少。眼下马上入冬,太阴府更是边塞苦寒之地。你哥俩做好准备,冬天风雨天气生冻疮也算了,截断手脚就麻烦。” 时书被暴雨淋着,正有些不能呼吸,闻言心里沉了下来。 雨太大,这路实在难赶,东西都被打湿了,只好找个亭子先歇息。等雨小一些了再继续走。进到亭子里,时书拿出帕子替谢无炽擦拭身上的雨水。 暴雨一直不肯停下,再不走恐怕夜里到不了驿站,只好冒着雨继续赶路。一路上怨声载道,指天骂地。 但谢无炽浑身还是湿透了,终于走到驿站,一片人仰马翻:“哎哟,衣服全都湿了,干净衣裳也湿了,赶紧生盆炭火烤干吧!” “别烤了,我看明天还要下雨,不用再赶路了。” “休息一天,这样行吗?问问宫里的大人。” 时书没闲聊,以抢饭的速度到厨房找热水,端来木桶:“谢无炽,快快快洗澡擦干净身体!” 谢无炽浑身湿透,身上沾水的伤口破损了再结痂,结痂了又被磨烂。但他神色十分地平静,话也很少,听到时书的话,把衣服都脱了下来。 眼前他没穿衣服,时书没和他隔着几米脱了衣服,迅速洗了澡擦干头发:“温度流失严重,先到床上躺着,剩下的事交给我了。” 第173章 吃过宵夜,谢无炽躺着休息。他虽然不说累,但近日都是吃了饭便休息。 时书走到楼下,几位驿差和太监让点着油灯,就在灯下赌钱打牌喝酒:“谢二郎,也来赌钱吗?知道你有钱。” 时书:“我不赌钱,你们自己玩儿吧。” “干嘛,玩玩而已。” “玩~玩~而~已~我就不玩。” 热闹哄然,时书看了会儿心里放不下谢无炽重新上楼,屋子里安安静静,谢无炽正躺在床上睡觉。 时书走近替他掖了掖被子。 楼下笃定明日还要下雨,打牌准备打通宵,时书到十点再回了病房,屋子里谢无炽起来了。时书问:“你睡醒了?” 谢无炽单手撑着床栏,走到桌子旁喝了杯水,浑浊地低应了声,重新回到床上。 时书边往床上爬,边想:“奇怪,谢无炽这些天也不碰我了,每天倒是挺乖的。” 想完给他掖了下被角。时书睡在床的里侧,半夜,窗外吹拂着狂风骤雨,幸好时书提前打了厚些的被子,两个人睡着正合适。 直到耳边,听到一些加重的喘息。 时书猛然睁开眼,侧过身,见谢无炽额头上全是汗水,伸手一摸,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额头温度变得极高,唇咬合着。 时书道:“谢无炽,你是不是发烧了?还好吗?” 他伸手碰到他的脸,谢无炽应该是做了噩梦,正在被梦魇困扰,额头和脖子上现出了一起一伏的青筋,嘴唇启开正溢出轻微的气息。 时书暗自嘀咕:“早知道你会生病的,已经撑了很久了,今天才撑不下去,真是厉害。” 睡梦中的谢无炽没有睁眼时的施惩感,虽然看到他第一个联想到的词还是“男同”。时书拿帕子给他擦了擦汗,准备坐起身:“我看看你怎么样了。” 没成想,时书刚靠近手腕便被拽住,随即像个大布袋熊一样被搂进怀里。时书先有到一种失控感,等回过神时,肩膀正靠在谢无炽的怀里。 “我去,你别这么突然行不行?” 像个玩具,或者破布娃娃,谢无炽抱着他的腰,将腿都搭到了身上。时书惊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了舒康府谢无炽生病时的情景,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 “好好好,没事的……”时书费力地伸出一只手,犹豫后放在了谢无炽的背部,轻轻拍着,“没事了,睡吧睡吧没事。” 一边拍,一边说:“你安静了这么久,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早些爆发出来不就好了。” 只是姿势过于亲密,谢无炽的腿将时书搭着不说,慢慢变成了平压着他的动作。谢无炽像无意识的溺水者在抱紧海中的浮木,侵入了时书的个人空间不说,还有要和他共存亡的趋势。 时书闭了闭眼,告诉自己忍耐,暂时充当一个抚慰猫或者布娃娃。 谢无炽闻他的颈项,鼻尖蹭过,开始舔的时候,时书第一反应居然是:终于来了! 窗外暴雨瓢泼,楼下响着打牌赌钱的动静。时书一动没敢动,等着谢无炽一寸一寸舔了他的耳垂,再转移到下颌咬了一口。 时书刚启开唇缝,柔软的触压上来。 他和谢无炽顺理成章开始接吻。 “………………” 濡湿的,缠绵的,火热的吻。舌头纠缠着舔动,一寸一寸从唇瓣咬合到舌根,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在炽热的拥抱中狂吻。像是期待了很久的甘霖,浇落在了开裂的土地上,时书在这种亲密中,熟悉的谢无炽回来了。 “唔……啊……” 时书有点分不清眼下的状况,谢无炽是病人对自己来说更好接受,他手被十指紧扣按压在床上,双腿也被膝盖死死地顶住,双腿纠缠,但这个姿势并没有那么恐怖,谢无炽可以更大面积地拥抱他。 时书在黑暗中睁大眼睛,谢无炽早已轻车熟路地撬开齿关,大口大口吞咽性地舔舐他的舌肉,喉结滚动着,入侵时书口腔内的每一寸空间。 时书闭了下眼,尾椎骨被磨得发疼。男同?喜欢男人?对男人有欲望,还有什么插入渴望?什么意思?谢无炽不仅喜欢男人还是1,那我是什么?越这么想,这个吻带了某种更过火的刺激感。 “……” 他想睡男人,那自己不是得被睡吗? 时书觉得不太对,动了下手:“谢无炽……” 手腕被死死压回去,“啊——”时书疼的嘶了口气。谢无炽说得没错,了解他这个人还是身体接触来得更快,真是一向只顾自己爽不管他人死活的自私品种。 时书被他亲得脑子发晕,但靠残存的理智分析:“等等吧,谢无炽来毛病都是一阵一阵的,过了这会儿就停下来了。” 时书让他亲着没有多大的反抗,那双手蹭着自己的下颌,反复摩挲。慢慢地这只手消失了,时书刚以为结束,却看见谢无炽收回的手正撕开衣襟,背对着亮光,将上半身的衣服都脱了,裸露出雄悍的上半身来。 “…………” 时书咽着口水,头发被谢无炽一只大手抓住,控制着固定了脸亲吻,响起“咕……”的动静,时书心说“不对不对,别脱衣服!别脱衣服!”一边伸手试图把谢无炽的上衣拉上去。 但他的手再被按住,谢无炽上半身压下来了,隔着葛麻布料的材质挤压着他的胸腔,将肺里的呼吸全部排出去。 第174章 时书被谢无炽舔着上颚,呼吸不过来,谢无炽亲他像在亲一只小猫,嘬了又嘬。时书脑子里迷乱,心想:“算了,就脱个衣服也没什么。” 他的手放在胸膛在试图挤开距离,同时也碰到了谢无炽的胸口,肌肉正在随着呼吸起伏,发硬,块垒分明,身上有一种难以忽略的燥热气息,烫得时书指尖都在发痛。 时书接着,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动静,被子在起伏着,紧接着纠缠的腿也失去了布料。 “不是,怎么裤子也脱了?搞什么?谢无炽,你把裤子穿上!”时书轻声呵斥,又伸手去拉他的裤子,手放在下半部分时,被一双发烫的大手伸入颈口中。 指腹全是伤痕和薄茧,掠过皮肤时泛起一阵被沙漠风刮过似的颗粒感,发烫且粗暴地撕扯着他的衣服,片刻,就把衣服剥落到了小臂。 时书蓦地深呼吸了一下,耳朵通红:“啊!你脱我衣服干什么?谢嗯——” 时书被充满欲念地舔着舌尖,黑暗中谢无炽盯着他,眼睛里几乎全是暗色。时书伸手想推开,但皮肤瞬间和他摩擦在一起,骨感强悍的肩膀,肌肉紧实的胸膛,人的皮肤的热度互相抚慰着,时书脑子里过电似的被击中了一瞬。 热度似乎开始攀升,谢无炽一只手把时书两只手的手腕握住,高举过头顶死死地按着。时书在黑暗中咬着牙关,耳颈被谢无炽亲着舔着,另一只手在腰际徘徊,慢慢地拽下了那葛麻衣裳粗糙的布料。 时书:“靠!不许脱我裤子!” 时书实在是急眼了,用力踹了他一脚,膝盖马上被另一只膝盖给顶住,甚至顺着他腾起腰之际,将裤子勾着强力拽到了大腿弯处。 时书指甲被东西刮过,被子下立刻一片冰凉,接着触及到了某种雄性动物的毛发,茂密而温暖,和他紧密地抵靠在了一起。 时书头脑混乱:“我靠——” 谢无炽的手伸在缝隙中,抚摸着时书没有刺青但相同的部位,腿根,确认着,被子底下的纠葛过分混乱,时书察觉到掌心的温度时,过分激动,一头撞在了床栏上! “哐!”疼得他眼睛发红,谢无炽立刻放开了手,架着腿抱着时书的腰坐直了身体,时书在他怀里,被吻着额头。 床幔透明,谢无炽的拥抱几乎没有空隙,一只手掌着时书的耳颈,低哑着声:“乖,不疼。” 时书从来没被人这么抱过,像个小孩儿让让大人把尿一样,只不过是面朝着他。时书用力掐着谢无炽的肩膀:“还不放开!我说够了!” 一边说,时书一边飞快地拿过衣服:“穿上!”但他还没把衣服的袖子和领口找出来,谢无炽的吻更往下游移,吻着他的锁骨,再往下,下颌蹭到了一个对时书来说几乎没怎么注意过的部位。 时书浑身的血冲到头顶,猛地一把拽住了谢无炽的头发。时书浑身血都凉了,喘着气,盯着眼前的谢无炽。 他收回舌尖,似乎在品味似的,一双失焦的漆目和时书对视。 时书脑子里混乱地骂了句“草!”,刚穿好的外衫被扯开了。时书想往床底下跳,但腰被手臂禁锢着,下一秒便调转方向,后背紧贴他的胸前狠狠摔倒在床铺上,以这种姿势搂抱着。 时书挣扎着:“放开,放开。” 他的后背蹭着男人的胸前和腰腹,一只强硬的手臂搁在他手臂,把他胸口拥抱住,手指扣住了下颌,亲吻落在后颈和侧脸,还有肩膀。另一只手则从腰际穿过,大范围地抚摸着时书的皮肤。 时书感觉自己像块地毯,被他拿着熨斗在烫,一寸一寸皮肤用力地摩擦着。双腿稍有反抗的动作,就会被他的腿狠狠架开。 谢无炽力气太大了,折腾他的手臂肌肉鼓起,时书感觉到他在闻自己的气味,好像皮肤饥渴症,不闻到会死一样。 时书憋的脸都红了,冒出冷汗,想打他不知道打哪儿,手抓着他的手背阻止谢无炽触摸禁区,却只能跟着他一起游弋,甚至像在欲拒还迎。 白皙的手放在麦色的手背,肤色差明显。所幸,手并未触摸禁区,时书仰着脖子抵抗被抚摸时那种奇怪的涟漪,喉头轻轻滚了一下,下一秒,被他勾着腰轻轻地反转了身,胸前相对,紧紧地抱在一起。 更加激烈地搂抱,皮肤严丝合缝地贴着,腿间纠缠,时书眼前便是谢无炽的脸。他的吻再次落了上来。 “哈……啊……谢无炽你停……” 谢无炽身上很烫,死死地用手臂箍住时书白皙的背,把人圈在怀里,一只手甚至把时书的腿揽到了腰上,这样没有任何空隙的亲密拥抱,他似乎喜欢得不得了,喉头间的颤抖在平息,一下一下啄吻时书的唇。 毫无隐私空间的肌肤相亲,像在抵死纠缠。 时书头晕目眩,承受谢无炽的体温,还有他偏执的怪癖。 刚才挣扎了这番浑身发热,力气消失,索性软在他怀里任由他抱着。 谢无炽赢了,成功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掌心流连地抚摸着时书的后背,皮肤。 “服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时书仰着脖颈,少年喉结滚动,让谢无炽侧过头一下一下情色地舐着喉结下的凹窝和锁骨,骂了一声后,闭上了眼。 - “咔嚓——”一声狂暴的雷电,时书倏地睁开眼,扭曲着身体才发现不能动弹,躺在温热的身躯当中,头枕在一只训练强悍的胳膊。 第175章 完了!时书头皮抓紧了一下,昨晚那跟做梦似的搏斗浮现在回忆中,昨晚谢无炽和他亲了多久,只记得两个人失智似的搂抱着,时书倒也还好,谢无炽则十分狂热地反复亲吻着他。 猜测谢无炽还在睡觉,时书准备先起床穿衣服。 没想到,嗓音响在头顶:“醒了吗?” 时书脑子里跟被雷劈了一样,动了下身体,被牵连的其他地方便难以琢磨地蹭着,腿缠在一起。时书往后退想分开,但谢无炽抱着他的腰际,强迫他不忽略。 时书只好抬起头,谢无炽的确醒着,而且不知道到底醒了多久了,从这个角度,正好对上他垂下的视线。 时书极其尴尬:“先松开?你感冒怎么样了。” 谢无炽:“还有点发烧,不知道你准备睡多久,困的话可以继续。” 时书慌张,但同时又想骂人,说:“昨天晚上。” 谢无炽:“我知道。” “知道就好。” 时书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里闪过一大堆话,干脆穿衣服下床。 谢无炽:“和我睡觉感觉好吗?” 时书:“不就是一起睡个觉吗?最近不是天天睡。” “这样抱着裸睡。” 时书:“你。” 谢无炽这么骚,被他搞在一张床上去似乎是迟早的事,时书脑子里有些混乱了,走了才说:“是你发烧了,非要抱我。我只是帮你的忙。” 时书说完便匆匆下了楼去,打了盆水洗脸,脑子里全是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不得不说,昨晚上似乎有一些催情的部分,而且那种搂抱太热情了。 热情。 一举一动都在说:和我做会很爽,我想和你做爱。 好恐怖。全方位展示自己的魅力。 时书看着水里的涟漪,水乱,心里也乱七八糟,这种感觉好奇怪,也许是谢无炽身上有种和他做什么都不必负责的随意感,尤其是性方面,总觉得他太挑逗和纵容,搞得时书…… 到底什么意思啊? 时书在这纠结时,驿卒端着一锅姜汤进来:“诸位,昨天下雨感染上风寒的,都来喝一碗啊。” 今天果然还在下雨,屋檐下垂着雨帘,石头上青苔被水浸泡后滋润出饱满的颜色,来福躺在台阶下的木板后睡觉。 昨晚感冒发烧的不止谢无炽一个,屋子里充满了打喷嚏的声音,听到驿卒加紧熬了生姜水,纷纷过来喝。时书要了一碗端到楼上。 进门时脚步犹豫了一瞬。 谢无炽站在窗台边,正在看雨,衣服早已穿得整整齐齐。听到声音转过来,接过时书手里的姜汤:“谢谢。” 两个人中间有一种无形的气氛,谢无炽说:“刚才,是我——” 但他话还没说完,手里的空碗就被抢走,时书早往楼下跑了,听到这句话无所谓地补充说:“哦,没事。” 谢无炽掌心似乎还有余温,收回袖子里,才走出了门。 时书在楼下,就这么十几天,跟这群人好像都有了交道。尤其跟那个许二郎关系最好,许二郎比他年纪稍大一些,在武举中考了不错的名次,刚成亲,还没和老婆过上两天日子,就跟着师父出远门押解谢无炽。 许二郎提着裤子,在时书旁边搭着他肩膀,一起在看狗:“我以前也养了条大黄,养了十几年,死了。” 时书:“你什么时候养的?” “五六岁养了,死了我哭了三天。哎呀不能说,一说就想哭。” “……” 谢无炽站在楼上,眼睛里看着这二人,等回过神,身上有股他不能控制的情绪。这许二郎,无论是外貌,身材,还是能力,都比不上自己。 谢无炽走到楼下,时书笑着转过脸看见他,顿了一下:“今天可以休息一天,不用赶路,你累了那么久正好歇歇。” “行。” 谢无炽待在楼下跟这群人没什么好说的,回了房间。 许二郎悄悄看他的背影,问时书:“你哥好难接近啊,同行这么久了,都没和你之外的人说过几句话。” “他啊——” 时书懒洋洋坐凳子上,心想你还是别问了,问多了伤心。 谢无炽就是很单纯地看不起人,在现代是豪门少爷,穿越来了也很快混成朝廷大员,哪怕被贬,他不愿意和别人说话,姿态高,仅此而已。 这就是他的高傲,有什么办法。 时书在楼下跟他们聊了会天,还是放心不下,准备上楼去看看。 进门时,屋子里安安静静,谢无炽平时并不喜欢躺床上,只要起床后绝不会沾床,不过此时座位上却没人。走近一看,谢无炽背对着他朝内躺在被子里。时书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喂,谢无炽,你还好吗?” 谢无炽没睡着,转过脸来,神色倒也平静,只是眉头轻微地蹙着,唇色发红。 时书蹲在床边问:“你哪里不舒服?” 谢无炽:“我有点热。” 时书摸他的额头:“还在发烧啊,昨晚到现在还没好。等等,我下楼给你熬药去。” 时书下楼煮药打热水,许二郎问:“怎么了?” 时书说:“我哥淋雨发起高热了,好像挺严重。” 许二郎咋舌:“那你要好好看着,明天雨没停也要赶路,他病着也要赶。时辰耽误不得。” “哦。”狗朝廷!限期内到达,否则这些差役也很难做。时书进门端着水坐到床头,拿帕子给他敷额头:“谢无炽,早点退烧吧,不然明天你就受累了。” 第176章 谢无炽半躺着,闭着眼。 时书坐在这,脑子里就只有一件事琢磨,思考昨晚上那个事儿。忍不住说出了声:“你啊你……你……你说你到底……” 谢无炽重新睁开眼:“不下楼跟你那几个朋友打牌了?” 时书:“他们哪有你重要啊,你最重要。你都生病了我还下去打牌,我是人吗?” 谢无炽唇瓣抿了下,时书转开视线。 谢无炽问:“中午吃什么?我不想喝粥了。” 时书:“那你赶紧说,我出去买,你就趁着这两个月使劲儿使唤我,这辈子想要什么都可以提,我尽量都给你备齐。” 谢无炽说:“想吃鱼。”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给你煮鱼肉粥,还有呢?” “苦瓜。” “这个季节没有苦瓜。” 谢无炽:“那你自己看着办。” 时书再给他换了条帕子,擦擦额头的汗:“我出去买东西,你不舒服就喊那个许二郎,我跟他关系好,他能照顾你。” 谢无炽:“我挺舒服的。” “……” 时书不想和这个男同计较了,转身下了楼,没带上来福,自己打着伞出了门去。驿站在舒康府外,走不久便是府门,拿凭由可以进城。 这是第二次来舒康府,城内门丁较稀落些,但还是热闹,比那时候四处都是死人烧的纸钱烟雾时强多了。 “相公,买鸡吗买鸡吗?马上就要散集了,还剩下最后一只鸡啊。” “相公,半只羊腿,拿回去炖萝卜,好吃!” “来来来,看一看啊看一看……” 时书到集市买了几条鲤鱼,另外考虑到跟随的其他人,便同时买了许多牛肉和卤菜之类的东西,准备往回走。 走到城门口时,那方书写着“舒康府瘴疠”的巨大石碑前站着一条身影,清瘦修长,谢无炽对这块丰碑无感,但时书还挺喜欢。 当地人为了以彰教化,直接把舒康府治理瘴疠的经验刻在了碑上,任何人都可以阅读,以便流传后世。 时书在石碑上找林养春和谢无炽的名字,就听见一个人,正在碎碎念。 “x之春,淮南路民叛,死者相……不是,这他妈什么字啊!有东都来之神医,与世子府之幕……谢……服了,谁能看懂?” “谢无炽……授驱除瘟疫之法……” “东都?那岂不是还要去东都?” 时书多看了他几眼,赶着回去给谢无炽做饭,就先走了。他一路跑回驿站,迅速把好吃的往桌上一搁,说:“给大家买吃的了。” 许二郎翻开大口袋:“你早说,驿卒,有酒吗?打酒来!” 时书从中分出给谢无炽的部分,其他的随便他们吃。先去楼上看了看谢无炽,他正坐着沉睡,便下楼去了厨房。 许二郎凑近看:“你在干嘛呢?” 时书:“我在给鱼拔刺。” “……这么精细的活儿,干嘛呢?” 时书说:“给我哥熬粥,他想吃鱼。” “………………” 许二郎:“你哥是什么公主王子转世吗?喝个粥还要你一根一根拔鱼刺。” 时书:“反正我闲着,不喜欢打牌赌钱,干点活儿挺好的。而且我还没煮过鱼肉粥,说不定以后做饭做得好,当厨师了!他走了十几天路,身体不好了,给他补补。” “兄友弟恭。”许二郎不再说话,抱着酒走了。 时书切下鱼肉确认刺都拔干净了,给他煮了一小锅的粥,再炒了个菜,中途,他听到敲门的动静。 “各位大爷们,这地方能不能避雨,要口饭吃啊?” 时书出门一看,身影熟悉,还是站在石碑下读字的男人。年龄大概跟时书相仿,背着一只书箧,箧上悬着一把曲柄伞。这人满脸清瘦,一看就营养不良过得不好,一只手扶在门框上。 驿卒问他:“有官府的驿券吗?” “没有,我只是四处游方的一个旅人。” “那没你事,快出去。” “……”这人满脸痛苦,“好饿啊,行行好吧。” 时书往驿卒手里塞了块银子,说:“让他吃个午饭吧。” “谢谢啊谢谢!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财源滚滚阖家幸福!” 驿卒这才点头,他跑进来往屋檐下一坐,擦着满头的雨水看到来福:“哎,还有只旺财,嘬嘬嘬,嘬嘬嘬。” 时书也没太在意,拿一只菜案端上了粥菜,上楼找了谢无炽。 “饭来!这点的东西我给你做好了,必须多吃两碗增强抵抗力。”时书将饭碗放到凳子上,坐在了床沿。 先拿热帕子给谢无炽擦干净手,时书才说:“吃吧。” 谢无炽:“喂我。” “……” 虽然也有所预料,但时书还是轻轻啧了声,将鱼肉粥碗端到了手里:“我刚才发现,你已经名满天下了。除了舒康府治理疫气,又是均田赋的新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好多人都在找你呢。” 谢无炽:“我想要的,正是如此。人能拥有的除了地位,钱财,权力,还有名望。一无所有时,可以先积累名声,静待时机。” 时书:“真了不起,张嘴。” 谢无炽看到碗里的鱼肉,时书补充:“刺我都拔了,不会卡脖子里的,尝尝。” 谢无炽吃了一口,时书看到他的唇瓣和舌尖,又挺别扭地转开了视线。 第177章 这种时候,纠结他是不是男同反而变成第二等事了,第一等是希望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还给你买了牛肉,烧白,我不太喜欢吃鱼,你自己吃。你以后想吃什么提前跟我说,驿站里有就在驿站买,没有我就到市场上买,你吃开心了最好。” 谢无炽一只手放在被子上,闻言应了一声,看着时书:“会不会觉得累?” 时书:“不累。如果累了我自己会走,不走就是不累,你不用想这些,我乐意好吧。” 谢无炽不自觉笑了:“你会走吗?” 笑了? 虽然时书不是管家,但也很想说,谢无炽你终于笑了! 时书别开脸:“没事我走什么?来,再吃。” 谢无炽启唇,时书把勺子放到他口边,低头将鱼肉片和粥衔到嘴里。 他缓慢地咀嚼着,时书自己的饭端来了,低头吃一口,看谢无炽吃好了,再迅速放下碗端着鱼肉粥喂他。 两个人坐着吃饭,大概是没注意,时书把两个碗给搞混了,舀了一口鱼肉粥放到自己嘴里,下一秒立刻呜了声:“鱼!” 他最讨厌吃鱼,鱼有股鱼腥味,很受不了。 但都送到嘴里,时书不好吐掉,这种吃相很丑陋,刚准备吞下去时,谢无炽伸出手来,时书还没醒悟是怎么回事,稍微抬起了下巴,免得粥汁溢出去。 谢无炽的手指伸进他嘴里,滑过舌苔,抠出那块鱼肉了放到口里:“我吃。”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有必要预警一下:谢无炽是个非常冷漠自私的人,几乎只在意自己,对小书包的表白很缓慢,后面还会做出很多坏事,包括不限于滥杀无辜,挑唆战争之类的,介意勿看。(还不想剧透不过结局是好的) 第61章 前男友(补2500字)(修结尾) “…………” 时书瞪大眼:“你不恶心吗?” 说完把碗放下:“我不想吃了,你自己吃。” 时书真吃下不去,一直觉得嘴里塞了东西,比鱼腥味还难受。直到吃完饭端东西下楼,这行人还在打牌,不过那吃午饭的人已不知去向,只有来福多了块馒头在啃。 时书问:“刚才想吃中午饭这人走了?” 驿卒说:“走了,吃了就走了,好像急着赶路。” 时书带着疑惑上楼找谢无炽,谢无炽烧没退,俨然有睡觉的趋势:“我今天出门买东西遇到个人,怪怪的。” 谢无炽单手垂在床畔:“哪里怪?” 时书:“站在舒康府的碑刻前碎碎念,好像准备找你,不过你现在情况特殊,也不知道找你的迷弟还是什么,说不定会有麻烦,我就没告诉他。” 再问,时书说了细节,谢无炽微微抬了下眉梢,神色思索:“好。” “要不要把他找回来?” 谢无炽眼神中似有云雾,说:“不用,东都的人知道我被发配了太阴府,他如果想找我,迟早能见上面。我有预感,也许就在不久之后。” 时书没太计较:“行,自从成名以后,想和你见面讨论的人不计其数,毕竟和聪明人交谈能得到更多有用的东西,不见就算了。” 眼看没事,时书说:“那你先休息,看今天下午发烧能不能好,谢无炽,你可不可以争气一点啊?恢复健康。” “我试试。” 谢无炽躺着睡觉,时书下了楼,去马厩看嚼吃豆子和草料的来财,还看他们打了会儿牌。晚上进门时人正在昏睡。吹灯拔蜡,同床共枕,时书刚掀开被子爬上床,谢无炽借尸还魂一样醒来,去牵他的手。 “哥,你吓我一跳!” 又开始了!时书和他在暗中比划,一番生死搏斗后,衣服被扯开和他衣服紧贴,被迫和男人的身躯严丝合缝地纠缠着,皮肤的热度交织和传递着,双腿也被压在了床褥中。 “……” 时书眼睛望着床顶,喘了声气。 “谢无炽,你真的发烧了吗?浑身使不完的劲儿。” 谢无炽声音嘶哑:“我喜欢。” 时书:“理解你生病心理脆弱,但我怀疑你是不是有什么前男友惯出来的毛病?每晚让你抱着睡,亲爹妈也不能这样。” 谢无炽的气息在他耳边:“没有。” “你要抱几天?再抱我下楼找许二郎睡了。” 话音刚落,时书被握住的手腕拧紧:“你不会去,他没有我好。” 时书:“……谢无炽。” 一个一米九的男人非要抱着你裸睡是什么感受啊。尤其对方的性取向还不对劲。时书头皮都在发麻,肩膀抵在他的胸口,心里莫名其妙骂了句,靠,怎么练的,胸肌这么大。 是那种脱个衣服拍视频底下会密密麻麻写:想舔哥哥。那种。 时书撑了下额头,就这么躺在他怀里,窗外是瓢泼的暴雨声,洗涮着深秋的寒意。 有时候真想不到人生的下一步是什么,比如大半年前,他恐怕也想不到会跟一个男人在古代不着片缕地搂着。 人果然是会变的。时书漫无目的想起了爸妈,最开始总觉得很心酸,现在想想,不管在哪儿,自己过得开开心心,勇敢乐观,也算对他们的安慰了。 时书耳垂泛过一阵濡湿,谢无炽的气息喝在耳垂化成了水雾,掌心触摸到谢无炽的额头,滚烫。也许是不舒服,往时书的耳颈处挤,靠抱紧他来缓解不适感。 第178章 “谢无炽。” “你又是谁的小孩,在这里这么可怜。” 时书嘀咕完刚转过了脸,谢无炽在昏沉中察觉到动静,附身亲吻时书的嘴唇,自然而然十分娴熟地贴着唇亲了几下,接着唇齿粘连变成了深吻。 “………………” 谢无炽绝对有前男友,太熟了。 一直不肯说乱七八糟的,不会就是现代世界还有个人等着吧?所以要当炮友? 歪日,你们男同果然玩得花。 时书的双手逐渐被一只大手掐着,扣在了身后,谢无炽每次亲人要么掐脖子要么把双手反剪到背后,以一种掌控全局的姿势,有条不紊地享受猎物。 时书头晕目眩,被他一下一下吻着唇,手被按在身后,谢无炽另一只手捏着他下颌,亲一下后停停,再亲下来,没有之前那么欲和饥渴,是时书比较莫名的缱绻的感觉。 时书脑子里一直很清醒,谢无炽吻了好几口后,循序渐进铺垫似的,转为了口舌的深吻,因为有一种莫名的亲密在,让人头皮有些发麻。 时书自己都感觉到,被温水煮青蛙了。 完了,这辈子真就这样了。 亲吧,把我亲死。 配不上任何人。 时书扭开头,看着他,在道德感下确认地问了句:“谢无炽,你现在是单身,没有任何恋爱对象吧?” 谢无炽:“没有。” “……” 怎么感觉不是很相信呢?这个孔雀。 时书:“你要是有对象,还跟我搞这种,你被雷劈行吗。” 谢无炽在轻笑:“好,来,检查我。” 说完他再含住时书的嘴唇,啄了一口。也许是他发烧的原因,体温高了很多,摩擦着时书的唇瓣,启开唇濡湿地舔着舌头,激起一阵眩晕的涟漪,来回勾连。 时书的理智还在思考。之前,一般跟谢无炽亲一口就跟打鸡血似的飞速窜开了,不过也许是现在都躺在床上,正好也是睡觉的时辰,除此之外没事情可做,就在这莫名其妙地接吻,比以前时间都长。 时书盯着眼前这张有诱惑力的脸。 还能记起几个月前跟谢无炽严正声明说别乱来,现在跟被狗吃了一样,一想到这又感觉这辈子完蛋了。 时书暗淡,说:“停。” 然后,被抚摸着脸蹭了下鼻尖:“乖。” 乖什么乖?跟哪个男人这么说话呢。 时书刚准备挣扎开时,忽然听到门外的动静,差役和太监们打牌结束后,纷纷准备睡觉,木板被脚踩得嘎吱嘎吱响,有几个声音就出现在门口。 “谢大人和弟弟,早睡了?” “睡了,看他明天风寒能不能好,李公公说了,明天得赶路,不然拿棍棒伺候。” “看看吧。” “……” 罪犯为了随时监督行踪,他们的门并不让关,明显感觉到脚步停在了门外,确认犯人还在屋子里。 夜色昏黑,差役摸黑也没打伞,只能看见床慢中的隆起,床下放着两双鞋子,门窗关紧,人似乎在沉睡中。 时书后脊椎发凉,脑子里处于一个高速运转,没成想谢无炽却毫无收敛之意,含着他的唇往里舔,而且似乎更加兴奋,嘴巴里被刺激得发湿发热,粘在一起,是和门外完全不同的狂热,发出交换唾液的濡湿声。 “………………” 时书后脊背发凉,头皮抓紧,心想谢无炽你又爽了吗?被人以为是亲兄弟的两个人,在被子里干这种苟且之事。 你真是越变态越兴奋。 时书小心翼翼听着门外的动静,片刻,脚步走开。 时书松了口气,和谢无炽分开了唇,粘丝银亮,发烧后高热的呼吸弥漫开来,漆黑的眉梢微挑,满脸爽到。 时书看着他,想了半天,只说了句:“亲哥,你真牛逼。” 没几时,谢无炽终于抱着他陷入了沉睡,眼睫毛垂拢虚散着阴影,鼻梁挺直。时书察觉到搭在腿上那笔直的小腿,咬了咬牙,轻轻托着他的下颌,让谢无炽保持着一个舒服的姿态,陷入沉睡。 默契无须多言。 他和谢无炽怎么能分开,虽然现在的关系很莫名其妙。 - 谢无炽高烧退了一些,但精神仍然不太好,打着伞赶路时走时停。第三天,发烧才彻底好起来。 时书从来没有过这么长时间的步行,本来可以骑马,但他还是坚持和这一行人一起走路,因为这个原因,和大家的关系都相处得挺不错。 有几次真有些走不动了,但长途跋涉和他长跑练体育时差不多,只有坚持,超越体力的极限挑战意志力,才会让自己满意。 不过时书体力很好,可能一大半力气都花在半路掏鸟窝、爬树、东奔西跑了,有时候累的跟狗似的纯属于自作自受,一行人都不得不用钦佩的眼神看他。 “谢大人,你这个弟弟啊……” “很难说……” 一般说这话时,时书可能刚像狂风一样卷到一座山岗上,正在眺望远处的风景。 “令弟是不是忘了这是流放啊?” 太监阴阳怪气:“陛下此行是想磨练大人的心智和身体,让大人好好反省新政的错处,令弟是否举止轻浮了些?” 谢无炽目光汇聚,见时书从山头上跑下来,嘴巴里咬着一根芦苇,手拿一根送给他:“我俩一人一个。” 第179章 谢无炽张开手心接住,每天接过时书时不时送来的乱七八糟的战利品,有时候是芦苇花,干枯的树叶,一根鸟的羽毛,还有可能是个鸽子蛋。 许二郎也收到一堆纪念品:“你们兄弟俩的差距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情绪难测、疏远淡漠,一个笑容阳光看起来一点心眼子没有。 谢无炽只说。 “让他玩。” 云雾流动,物换星移。 天气越来越冷,越接近北境边陲,地理地貌从起初的绿树成荫、绿田顷顷改换成为了草木稀疏的土坡和黄地,树木摇落萧条,风沙被地面的风卷起,天空变成了暗沉的淡黄色。 这天,光秃秃的山地上,时书正盯着山脚下走过的一列一列车马,不自觉间,一片轻盈的雪絮落到眼睫,揉了下眼,一片冰凉。 时书倏地狂奔:“看到了吗,下雪了!居然下雪了!” 从东都走向太阴府,从深秋,居然走到了冬天。 一大片一大片的雪絮落下来,迅速沾满谢无炽的头发:“这不是第一场雪。” 时书:“是不是要过年了?!” 许二郎感慨:“是啊,居然都要过年了。” 时书:“过年这天能不赶路吗?” “谁过年还赶路?哪怕是囚犯,逢年过节也要歇着。独在异乡,咱们也要过年啊。” 几个差役纷纷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我今年不在,我娘得一个人置办年货,她腰又不好。” “哎……” 在雪地里走着,说着话,没多久雪便下得越来越急了,再走了半个时辰,地面铺出了一层淡淡的雪毯。朔风卷着雪絮,锋利的刀刃一样直往脸上割,时书别过脸躲了下风头,到谢无炽身旁替他擦脸上的雪:“天气越来越冷,你怎么样?” 两个月。 谢无炽身上卷着沙尘和雪絮,沾在漆黑的睫毛上,气色比在东都时差了许多,一双眼睛似乎更暗了,“哗啦啦”,脚踝上的锁链拖着地上的雪沙,像囚徒,像神鬼。 他瞳孔中倒映着阴沉天色,还有风沙漫天、杂草丛生、苦寒荒僻的边陲,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眉眼间若有所思,听到时书的话才回过神,看向他。 谢无炽的眼睛一直很冷,有时候也许要缓缓,才能看出不同的温度。 谢无炽:“我很好。” 时书一时心里升起一股子悚然,总觉得他这个精神状态令人担忧。 如果谢无炽时常抱怨,每天都唉声叹气倒也像个人,但他偏偏一句话没说过,整整三千里,连时书都有叫苦叫累的时候,谢无炽戴着枷锁负重前行,但一个苦字没说过。 那群太监天天写谢无炽观察日记,都写不出来。 “真恐怖。” 他是一点情绪也不显露,绝不迁怒的人。 时书在这方面确实佩服他,是个男人。 时书准备说话,背后,响起一阵马匹呼哨的脆响声。这种声音的狂放不羁,和城楼繁华处的东都街道上纨绔子弟的马匹绝不一样,顺着风雪,被烈风一路吹了过来。 时书转过脸,几匹高头大马在前,上面坐着挥舞长鞭的虞侯,背后则跟着一列一列推车的役夫,弓着脊背,在雪地中艰难地往前跋涉,车上则放着用包袱装好的粮草,快有上百人之众,车轮响起不堪重负的声响。 时书惊讶:“这已经是边关的景象了!” 他第一次看到边关的将士,还有这黄沙漫天之状。和东都城的繁华不同,绝对的冷漠肃杀。 在纷纷雪絮中,这群人像蚂蚁一样连接着,缓慢向前,前面则回荡着动静。 “谁让你停下来的!站起来!!” “南茶河前线正等着用粮草,今日不能歇息,倘若延误军法处置!要你们的狗命!” “让你走!不许歇息!啪——” 一鞭子抽在一个年轻人的背部,皮开肉绽。时书触目惊心时,被许二郎撞了下胳膊:“你哥发配来太阴府,就要干这些事。” “什么?” “要么搬运粮草,要么修城墙,战区前线清理尸体,搭修窝棚,或者到后勤管军马粮草辎重,这些都看太阴府的监司怎么安排了。多给钱,活儿就轻松。” 背后太监咳嗽了声:“咳咳咳!” 许二郎:“看来难了。” 时书:“这不是比流放还苦吗?” 许二郎:“你以为,流放之后,就没几个人能活下来。全都死在边关和将士们一起填沟壑了。” 时书感觉到极致的冷:“好冷。” 时书忍不住再问:“他们都是罪犯?” 许二郎说:“不全是,这么多人,应该大部分人是‘仇夫’。” 时书:“‘仇夫’?” 谢无炽视线移动,替代了回答不清的许二郎,更准确地道:“和‘北来奴’差不多。” “二十年前哀宗时,大景被大旻的铁骑连陷三路六州,分别是永安府、垂陀府以及龙兴之所大盛府,这三处有上百万大景的百姓在铁蹄下被迫沦为异族的奴隶。其中不少人不愿意为异族当奴婢,便从沦陷区渡河逃到太阴府和长平府,充为军户或者奴役。充军的军户叫‘仇军’,寓意着同仇敌忾、报仇雪恨,至于没有参军的便是‘仇夫’,男做奴女为婢,为边疆的军队服役,以待收复故土之日。” 时书瞳孔缩紧:“原来是这样……” 第180章 “别小看一个人回家的欲望。” 时书看着眼前的人,果然,由于并无退路,这些役夫神色也没有多少抱怨,在风雪中推着粮车运行。时书仔细一看,冬天苦寒,这些人的手脚都皲裂着伤口,面上更是生着冻疮,嘴里呼出一口一口的寒气。 “怪不得边塞诗都写艰苦荒凉,这谁不苦啊?” 感觉这里的人面相都更坚毅。 时书呼出一口寒气,把快要冻僵的手藏到袖子里,实在冷得受不了:“走了走了,雪下得紧,早些到驿站休息。” 一到驿站便解了行枷,将锁链也解开了。极其寒冷的天气,时书把来财拴在马厩里,回来时一群人正往驿卒那抢热水,争得脚步匆匆,你推我挤,几个太监还互相红了脸。 许二郎笑着说:“这群太监要洗屁股,不然身上有味儿,你知道吧,他们阉的不干净总漏尿,所以得抢热水天天洗。” “是吗。” “当然了,我什么都懂。” 时书看了会儿,走到谢无炽身旁。 他端端正正地站在那,正看庭院里的冬雪,神色若有所思,哪怕这两个月偶尔没多少人权,但脊背一直挺直,姿态极高。 时书拽着他,进了空闲的屋子,把谢无炽的袖子撩开:“快来快来,今天的检查开始了,我看看冻伤了没有。” 这一两个月,时书发现了谢无炽的毛病,属于身受重伤金丹破碎也不会吭声的隐忍性格,但冬天来了以后变数越来越多,时书很怕出现意外没能及时看见,所以时不时得检查他的手脚。 时书先看他的耳朵:“没有冻伤。” 再把手牵起来:“食指有轻微的冻伤,问题不大,把手套洗了拿火烤干,明天再戴上。” 时书没照顾过人,一路回忆小时候爸妈照顾自己,以此效仿。他拉谢无炽的裤腿:“脱鞋,让我看看,也没有。” 确认帅哥浑身上下没有毁容性损伤,时书这才欣慰地道:“好嘛,这样就好,谢无炽,我们再坚持几天就到太阴府,你的自由胜利在望。” 想到这里,时书就高兴。 一路上风霜雨雪,脚步奔袭,整整三千里之长,不过因为两个人一直陪伴,哪怕和谢无炽到了这太阴边境的苦寒之地,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可怕的。 时书喝了杯水,劫后余生般的说:“刚才看到那群役夫,想到你以后也是这种生活,真可怕。不过没事的,幸好我跟你一起来了,你服役我也跟你一起呗。” 谢无炽看着他。 时书说:“不是要过年了?这是我们来这里第一个年,不用再赶路就好好过。上次在潜安府你答应过我,回东都就请我吃庆功宴,到现在也没吃成,这次总能吃上了吧?” 谢无炽垂着眼,不知道说什么。 时书点头,明白他的想法:“也算庆祝你终于成功走完了这三千里,未来都是坦途。” 时书拍拍他肩膀,走出门去,准备找热水给谢无炽洗手洗脚擦洗身体。谢无炽跟在他背后,一直以来都是时书跟着谢无炽,这会儿他倒是安安静静,和原来形成了鲜明对比。 时书第一次来如此偏僻的北方疆域,风头如刀面如割,上个厕所都冷得要命,他去打热水时只剩下最后半桶,剩余的柴火要留着明日烧饭用。 这半桶擦洗了身体,剩下的用来洗脚,谢无炽道:“一起洗,不然冷了。” “……” 时书心里一咯噔,将剩余的水倒进盆里。 两双脚踩在同一个木盆,时书没敢吭声,谢无炽的脚尖似乎踩住了他的脚背,水波荡漾,皮肤接触在一起。 时书只好若无其事地洗脚,把视线转开没看谢无炽,片刻洗好之后把木盆里的水倒掉,擦干净手。 时书站在门口看庭院中的雪,心里隐约有种感觉,谢无炽对他的觊觎似乎不仅仅在于唇齿之间,这段时间夜里不总是抱着睡,一般时书不同意,谢无炽也能尊重他的想法。 只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气氛萦绕在其中,但谢无炽身心都在这途中受挫,时书也没有仔细讲究过,他本来心大,有些事很容易就忘了。 只不过对谢无炽喜欢男人这一点怎么都难以释怀啊。 时书思考时,驿站门口风雪加紧,灰色蘑菇似的走进一个人,抖着身上的雪:“行行好,大人们,要口饭吃啊——” 这北境的驿卒人稍好些,大概明白有些人就差口饭,否则能冻死饿死,闻言给了他一块馒头。 时书看着,这人就在门口坐下吭哧吭哧地吃。 时书蹲在台阶旁闲看,没曾想来福猛地跑到那人身边去,时书刚以为来福要咬人,这人猛地一眼把来福认出来了:“咦?旺财?怎么又是你?” 时书走进:“你怎么会认识我的狗?” 这人抬起头,一张风雪摧残的脸:“你,你,你,上次在舒康府的驿站,我们见过!” 时书想起来了:“哦,原来是你,你在那看瘴疠的墓碑。你不是去东都吗?怎么跑到太阴府来了。” “我当然是跟人打听——”这人沉默了片刻,忽然用一种试探的声音说:“奇变偶不变——” 时书本来还没注意,回味了一下,瞳孔猛地睁大,定定地看着这个人。 空气中回荡着生冷的意味,时书脱口道:“卧槽。” 对方:“卧槽?” 第181章 “卧槽!” “卧槽!!!” 时书脑子里热血冲上脑门,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仿佛目睹了神迹,接着猛地回头冲谢无炽勾手:“快来快来快来!” 不是吧,真的假的!这个世界里,居然还有其他穿越者。 时书正在喊谢无炽,而这个人早凭借这几声卧槽识别成功,一把抱住了时书的腿,嚎叫:“你是不是谢无炽!是不是!兄弟,我找你找得好苦啊!一价氢氯钾钠银,二价氧钙镁钡锌,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 “亲人,亲人呐!没想到居然还有同类!” 茫茫大雪,边塞城关。时书心里激动到了极致,从来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新的现代人,正想往他肩膀上猛拍回应一下。 背后气息靠近,谢无炽道:“松开。” 杜子涵没听清,下一秒,手臂被扳发出一阵:“疼疼疼疼疼疼——” 松开手,时书连忙道:“别动手,他也是现代人。” 谢无炽:“听见了。” 杜子涵连忙解释:“兄弟我不是坏人,我叫杜子涵,我真的叫子涵,我一直在找你们。我就知道治理瘟疫还有搞新政,古代人能做到,但这么高效率绝对不简单!” 时书悄悄看了看院子里其他人,太监的视线正汇集此处,蹲下身:“你来多久了?” “今年开春来的,待了一年了啊!我哭死!” 杜子涵痛苦欲绝脸:“我之前还有个朋友,但他受不了,自杀了,从那以后就一直是我一个人——” 时书扭头看谢无炽,谢无炽眼瞳幽暗,安静地盯着他。 杜子涵再次抱住时书:“你是不是谢无炽!果然,我简直是天才!” 时书说:“我不是谢无炽,他才是。” 杜子涵擦着眼泪扭头看谢无炽,再看看时书,说:“不儿,穿越还卡颜局啊?” 时书:“你长得也不错——我也不知道我俩咋穿来的,总之我穿来三个月后才遇到他。” 杜子涵道:“行,换个地方说。” 时书转过身,那群太监果然蜂拥过来,似乎想听对话的内容。时书编了个借口,说是同乡人,这才一起进了房内。 时书给杜子涵倒了杯水,沸腾的心情没能平静。本来都认命了快,但现在突然又出现了新的穿越者。 时书侧头,谢无炽站在窗边,对这位新来的人并不热络,脑子里转了一下,对杜子涵说:“你坐着,我们出去拿点吃的。” 拉着谢无炽道:“走走走,你也来!” 一起走出了门,到灶屋,时书才轻声问他:“你对这个新穿越者怎么看?我可以接受他,不过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还有关于你的事,如果不想透露我就不说。” 谢无炽:“不要说,先观察。” 他行事慎重,时书心里明白:“好,你放心我不会乱说,一定保守你的秘密。” 说完,却见谢无炽身上侧脸映着雪影,垂下眼睫,鼻梁挺直,似乎并不太愉快。 时书:“怎么了,谢无炽,你看着不高兴。” 谢无炽抬起眼,看着他:“我不喜欢,别人介入你和我之间。” “……” 时书:“啊?” 谢无炽转身出了门去,时书意识到不妙,加快脚步跟着谢无炽一起进门。 杜子涵在房内椅子上坐着,搓着手试图取暖,谢无炽的衣袍进了门,立刻激动地拍着桌:“大爹哥!我知道你的故事——” 谢无炽平静地看着他:“我让你坐下了?” 时书心口一跳,耳后一阵燥热,转头看向他:你在说什么,谢无炽……你对新朋友居然是这种态度? 杜子涵站起来,惶恐道:“那个,我。” 谢无炽一个字一个字说得缓慢,让他听清楚:“我有话直说。你想跟我走,但我不喜欢没用的废物,也没心情玩什么友善纯真。这里已经不是现代了,你想跟着我就得听话,不听话就滚。” 杜子涵脸涨红,一时没说话,时书白皙脸上意外地左右看,心里泛起涟漪。 “我说,别这么紧张……”时书试图缓解气氛,“谢无炽,你到底……” 没成想,杜子涵点头道:“好的,我睡柴房去,谢谢你们收留我,谢谢。” 他紧接着收起包袱往外走,时书目光移动,心里千言万语。 为什么? 到底哪里不同? 时书一转念,忽然想起很久前自己刚认识谢无炽时。 第62章 把尿 走出门去,时书陪杜子涵去柴房,他搓着鼻尖:“大爹哥看人跟看狗一样,眼神好有杀伤力。” 时书:“他眼神倒是一直都这样,穿越前豪门哥,穿越后卷王爹。不过他脸没那么臭……可能是最近心情不好。” 杜子涵先自我开解了:“真没事,穿越一年,我可以给任何人当狗,等级意识早已分明。” 时书:“不是,这很过分。” “还好,你打游戏吗?没有哪个大佬会温声细语跟你说话,有本事的人脾气差是事实,除非你是萌妹,或者对他有价值。当大佬的狗做好觉悟就行了。” 时书:“但他对我挺好。” 杜子涵:“哎,也许你是他遇到的第一个穿越者?” 时书实在费解,见杜子涵打了个呵欠,拍他肩膀:“你先休息,我回去问问。” 第182章 杜子涵:“行,真累了,兄弟慢点再聊,终于找到亲人了!” 时书拿了饭和菜,想着谢无炽的叮嘱,保留对话先回房间。脑子里全是谢无炽不留情面的呵斥,回想他的脸色和姿态,脚尖踢到门槛。 至于吗?为什么语气这么差?杜子涵只是一个现代的伙伴,多一个人陪伴不好? 屋子里昏瞑,窗外落下细碎的积雪,房间在寒冷冬日的巢穴。屋子里没有掌灯,时书掏出火折子把灯点了,转过身,谢无炽正坐在阴影当中,一身淡色月华般的衣裳。 时书笑着问:“怎么了哥,刚才发那么大火?” 时书发现,谢无炽这个大男人,偶尔还会有这种脾气。时书说完,走到他身旁:“他在柴房睡下了,我当然不会跟他好?不过你为什么对他那么说话?万一合不来,也不用搞得这么尴尬。” 谢无炽:“避免他以后妨碍到我,先划定界限。” 时书啧了声:“心这么冷啊。商量商量,对他表面好看点可以吗?以后还当朋友。” 谢无炽看向他,顿了一顿,才道:“时书,站在我这边。” 时书蒙了下:“我没站在你这边吗?” 谢无炽:“以后,一直。” 时书还没弄懂这句费解的话,谢无炽解开绑发的带子,将外衣也脱下,霎时变成了单穿一件亵衣的模样,到躺床躺下。 “来,睡了。” 时书仍旧费解,心里满腔问号爬到了床上,别说,有了杜子涵这个现代人存在,忽然又在提醒这段并不够正常的关系。时书刚想拒绝,一只手放在腰际,把他抱进了怀里。 “……” 第二天早上,时书只是去马圈看了看来财,回来杜子涵便背起包袱,往驿站外走。 时书叫住他:“怎么了?” 杜子涵说:“太阴府?行,我马上过去置办,好嘞好嘞好嘞哥!” 时书眼睁睁看着这个刚认识一天的朋友,戴上斗笠,适应了谢无炽小弟的身份,在门外搭乘了一辆牛车,摇摇晃晃地在风雪中离开。 时书咬着馒头:“谢无炽,你让他干什么去了?” “太阴府买屋置地,收拾住所,他和我们走一起没什么好处。” 时书口中绵软,心想本来今天还打算跟杜子涵聊到昏天黑地,这么一搞,人立刻就没了。 一旁,马匹打了个喷嚏,人群在清晨的寒冬中复苏,纷纷道:“走咯,赶路了。” 最后的一段路程,除夕的当晚,一行人停在了距离太阴府六十里的一座小城,名叫榆县,地处两面群山的小沟当中,据说是附近最大的一座城关。 时书站在风沙吹拂的街头,半个时辰从城头走到了城尾,被黄沙和雪吹得张不开眼,心想这地方真是鸟不拉屎。 城内都是由泥土建造的房屋,灰尘漫天,不过新年将至,每家每户的门窗上都贴着红色的纸张,光秃秃的树枝头挂满红丝带,供奉神佛的庙宇地上红纸遍地,游神的队伍走过,跟着几个穿新衣服的小孩子,气氛热闹。 锁链拖在地上,没成想这最后的六十里,谢无炽居然生了一场大病。 时书时不时给他擦汗:“谢无炽,马上就到客栈休息。” 进门,谢无炽脚步虚浮,路上看他神色很不好解开了枷,这会儿便将脚铐和手铐都解去,连忙叫时书出去买药。 “买药买药买药,”时书心急如焚,找到城内唯一的药店:“冬瓜皮和当归,生姜,附子,煮汤冲泡冻伤,还要治理伤寒的药。” 老板态度磨叽:“药材是有,不过都让城里的军官预订了,还剩一些,你有钱吗?” 时书掏出银子:“当然,我有的是钱。” 老板上下瞥他:“呵呵,我刚才看见你们一行人过来,你跟在那罪犯身边,都流放的罪犯了,别是弄虚作假吧?” 时书“哐当!”一掌将银子拍在桌案,瞬间火起:“让你开药就开药,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老板接过银两,用牙咬了咬,这才说:“看来是真钱,小东西,偷来的抢来的?” 闻言,时书不知道哪儿来的火气,一脚踹在回形桌案上,把那木案都踹得挪了声响。不等老板再说话,时书把另一块银子拍出来:“银子,银子,你要的东西!够了吗!别管哪里来的,比你卖价比进价贵二十倍良心!够了就赶紧抓药!不就是钱?抓好了老子再赏你!” 老板被他狂躁的形态吓住,把药都包在纸里,时书还在骂:“让你拿药就是,还敢在这狗叫!说别人是小偷?你有什么本事在这说!” 老板捏着银子,露出讪讪的笑:“客官,不够再来。” 时书心里的火气不散,莫名其妙就被咬一口,抓着药包,转身离开了药铺。心里真是说不出来的酸楚和恨意。 谢无炽发炎发烧可能和身上的冻伤有关,越走越冷,越走越冷,御寒困难,何况他在一直戴着枷锁。时书进门连忙支起炉子熬药汤,至于其他人等,正在凑商量凑些钱买顿好吃的,过今天这个除夕夜。 许二郎说:“小谢,我们凑了点银两,准备买头羊来烤了吃,另一头炖着吃,你想不想要?” 时书:“我也可以,但这儿有没有新鲜蔬菜和水果,能不能买点儿来来让我哥吃?” 许二郎:“我一会儿去农家买羊,帮你问问啊。” “谢谢啊,钱给你。” 第183章 时书递给他钱,许二郎和几个护卫走出了门去,一行人押送罪犯,平时虽然有嘴皮子打架的时候,但到过节时气氛变得融洽些。 不知不觉都要过年了,时间过得真快,时书心里颇有感触,只是现在太忙碌。一只锅子熬着汤,另一只锅子熬着药。水是敲碎的冰块,另外还有只锅子给谢无炽烧开水。时书陀螺一样来回转动,慌慌张张端着药汤进了门。 “药来了药来了!谢无炽,你再坚持坚持,快来快来,先泡洗伤口。今年大过年的,谁像你一样突然生这么严重的病?真是可怜孩子。” 谢无炽坐在椅子里,身上让时书盖着被子。店里的炕到了夜里才生,现在是冰凉的。时书用帕子打湿了药汤,擦洗谢无炽的手臂。 时书松了口气:“冻伤没有溃烂,只是大片皮肤发红,暗肿,可以泡药汤化淤血,先把手泡泡,再泡脚。” 时书低头脱他的鞋子,把他的腿按在木盆当中。全程,谢无炽几乎没什么动静,让时书疼他着。他处于剧烈的头痛当中,双目闭拢,一张俊朗的脸苍白,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动作。 时书说:“我先前看过小说,武松都能被冻伤要掉半条命,你现在肯定很难受吧?没事没事,我们吃了药就能好。” 时书用药汤擦洗他的小腿,一大片冻伤的深色,谢无炽在喘着气,脖子上青筋浮起,似乎很疼。 “来喝水。”时书让他泡着,把手洗干净后见开水烧好,等温了便往谢无炽的嘴里送,见他缓慢呼吸着,一点一点舐水,口角淌出水流。 时书:“谢无炽,你下巴上好像有个漏勺,边喝边漏啊。” 光是喂他喝水,都是边喝边从唇边溢出,一边擦一边喂,喝了快十几分钟才喝完那小半碗。谢无炽头疼,睁不开眼,时书再给他擦擦眼尾的湿意。 “真不知道我不在,你要怎么活下去。”时书刚洗过的手臂很快变凉了,时书把他的手揣在自己的衣服里,保暖,和他一起坐在榻上。 “真是天公不作美,大过年还让你生个病,不过问题不大,有我在,别害怕。” 门外,是这座风雪中的边陲小城。 荒凉,惨淡。 时书安慰着他,心中也有些想法:好不容易认识个杜子涵,也是一路要饭的货,这就是穿越吗? “睡吧睡吧,多休息保存体力,加快新陈代谢。” 时书费力地用自己178的身躯撑起这个190的人,时不时给他擦额头上的汗,让谢无炽能睡着。 下午,许二郎和一行人赶着羊进了院子,师父磨着尖刀在外面杀羊,许二郎拿过来一个包袱进来:“帮你在附近村子里问了,有几个冻梨,红枣和山楂,萝卜和小白菜,这季节没有新鲜的菜果了。你弄给你哥哥吃。” “谢谢谢谢,我哥现在正好缺维生素。” 许二郎:“啥维生素?” 时书:“你不懂,以后跟你说。” 时书抱着一包袱勉强称得上新鲜的蔬菜水果进了屋,谢无炽还闭目在沉睡中,时书把山楂掰成碎末,送到谢无炽口中,但他似乎刚尝到味道,便吐了出来。 时书:“怎么不吃?” “酸。” 谢无炽半抬起眼,凑近,轻轻蹭时书的下颌。 “……” 时书心里莫名有了一丝涟漪,他不太自在地低头重新看山楂,往他嘴里塞:“酸也吃几块,吃点吧。” 但一送到唇边,谢无炽再吐了出来。 “…………” 时书明白了:“你是故意的吧?谁生病了还想你这样有脾气?说吧,你想怎么样。” 谢无炽的鼻尖再蹭蹭他,发烧,他浑身都很烫。 “再给你一次机会。”时书再拿了小半块掰着他的口,送进去轻轻在他唇上蹭了蹭,手没松开,谢无炽就抿着那块山楂,缓慢地咀嚼。 手心很烫,不让时书放开,一放开就停止咀嚼。说实话,时书作为一个直男,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谢无炽这种要哄要安慰要顺着他来的男的,要不是有印象分,早就掉头就走不伺候了。 看着他,不免想起记忆里,自己小时候生病了吃药,也鸡飞狗跳。 柏墨女士捏着他的下巴,说:“喝开水,一口咽下去。” 小书包却把药片嚼成粉末,然后苦得趴在地上呕,狂哭,柏墨女士千防万防都没拦住,只得赶紧抱着他喝开水,拍拍背哄着,涮嘴巴。 从小到大爸妈都宠着,小时候时书调皮捣蛋够了,现在倒比较正常。 而谢无炽非得要时书摸着他,才肯稍微听话点。 “你小时候没人哄过你吗?还是被人惯坏了,现在都是坏脾气?谢无炽,你真是以为我会让着你,是吧?” 时书仔细看谢无炽的脸,再往他嘴里塞了半块,指腹蹭着他的唇瓣,以免谢无炽把东西吐出来,不过抚摸着,产生了一种怜惜的感觉。 ……好乖。 谢无炽要是个女生,可能还挺顺眼。但哪个男人抱着190男模能动得了心思?只能感到雄竞时的自卑吧? 时书飞快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挥散,不过出于搞笑,轻轻捏了下他鼻尖:“以前我管你叫爹,现在该你叫我爹了吧?” “所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牙齿咬合会牵连到神经,头疼时任何细微的动作都有可能加剧。谢无炽额头冒着冷汗,时书把山楂掰成更小的碎片,确认谢无炽都咽下去。 第184章 门外好不热闹,许多人都在看杀羊,时书隐约只能看见被剐的羊皮,一群人正在清洗羊肉,搭架子准备烤,响起欢声笑语。 “好想看杀羊,刷了那么多视频,总算能亲眼看看了。但这里还有个人要伺候。” 时书指尖还放在谢无炽的颊边:“好热闹!等你病好了,我们到了关外。听说这边牛羊成群,我们也去看看,吃烤羊肉。” 谢无炽听见了,似乎轻轻点了下头。 “你别点了,不要说话,睡觉就好。” 时书再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说着说着,时书也有些困了,和谢无炽靠在一起睡觉,直到屋子里暗下来,时书猛然惊醒后,给谢无炽喂了半碗水,出门找许二郎一行人。 这群太监、护卫还有差役,早在美滋滋等过年了,桌上摆满了酒和熏肉,锅里和架子上的火焰正盛。 烤羊肉,萝卜炖羊肉,一口大锅里汩汩地滚着浓白的汤汁。调料不如南方繁华处丰富,粗盐香料往里一撒,开大火闷炖,但肉类和蔬菜原汁原味,烟雾中香气四处溢开,别有一番粗豪的风味。 “熟了,可以吃了!” “尝尝我师父的手艺,走南闯北,对吃最有见解。” 时书端着碗挤入人群,一张俊秀的笑脸:“我我我,先给我来一碗!我给我哥吃!” 眼看碗里舀了满满一大碗,时书捧着半碗羊肉汤进门,到谢无炽身旁坐下:“我刚抢到第一碗,给你喝,香香的,快尝尝!” 谢无炽在半梦半醒中,让时书喂着勉强喝了几口,他睁开眼睛凝视时书,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时书:“晚上了。” 谢无炽:“你不去吃饭么?” 时书:“我就在这儿陪你吃,不去和他们吃了。” 谢无炽闭上眼睛,失去了动静。他这张脸丰神俊朗,眉目轮廓明晰,可现在却了无生气。时书问他:“还喝吗?” 谢无炽轻微地道:“不。” “那我喝了。”时书把没喝完的倒掉,接着用筷子掰开炖好的萝卜。 其他人在门外大声吃饭,喝酒,吆喝,欢笑,声音传到屋子里。时书点一盏灯,屋子里冷冷清清,扶正谢无炽,再一小口一小口喂他。 男人的身躯十分宽大,腰身雄悍,虽然折腾了这两个月,但谢无炽没见得瘦弱,身上反而有了一种风霜侵蚀过的痕迹,千锤百炼后,更接近于男人,没有任何身体的折磨能让他真正地痛苦。 时书这时候才感觉,谢无炽是男人,自己还只是少年。谢无炽的手臂,下颌,肩颈,骨骼,每一处都有成熟和坚毅之感,即使现在也觉得他只是暂时休憩的狮子,皮肤下的肌肉都在蛰伏中。 时书想起他在相南寺搅动风云,再去舒康府治理瘴疠,奔波不停,再到进谏皇帝一跃成为朝廷重臣,霹雳手段从富户手中争夺田利,不过这么个人,现在只能在边陲一座风沙中的小城,生病了让时书抱着喂饭吃。 时书想了想,笑了:“倒霉蛋。” 一想到这个穿越,时书能笑几分钟。 惨笑了。 时书在那懒洋洋地笑的时候,谢无炽睁眼,正好看见时书弯弯的眉梢。 不认。 没错,不认命。 谢无炽牵住时书的手。他手臂上青筋分明,肤色和时书有差,手是很有力量感,似乎会掐人的脖子那种手。 时书笑着说:“想到现在真好笑,谢无炽你要好起来,把害你的人都打倒,你是最厉害的。” 谢无炽喘了声气,靠在时书的耳边:“嗯。” 时书:“你要做什么?” 谢无炽:“尿。” 时书从炕下取出夜壶:“呃这个就你自己来,我就不帮你了,有点……” 谢无炽:“帮我。” “……” 时书沉默,伸手解他繁重的衣裳。 门半掩着,谢无炽侧过身,他的手放在时书的手背,细长的手指,成熟的麦色覆住白皙的雪色。时书看见他袒露的平坦小腹,隐约能看见毛发一起一伏,耳中响起动静。 时书忍不住回头,一扇门之隔,倘若有人进来,便能看见时书居然在给另一个人把尿。 “谢无炽,你——”时书磨着后牙槽,忍得发酸。 欺人太甚。 太欺负人了。 液体滴在了夜壶当中,片刻,时书终于听到那声音停止,连忙把虎子放回到炕下。等他回头,谢无炽竟然没把裤子拉上去,而是垂着。 谢无炽:“……擦一下,不干净。” 时书:“这时候,你还这么讲究?” 时书只好拿起手帕,擦洗东西的尖端。看得出来小时候就割过,无包裹状态下十分美观。顶部有轻微的液体。 谢无炽的手握着,拇指蹭在时书的手背,时书整只手都在发抖,完全触摸到了棱角、轮廓和尺寸,甚至还有温度。因为谢无炽在发烧,他无论什么地方都热得不可思议。 飞快抽回手,时书的右手发麻,再拧了张湿热的帕子给谢无炽擦手。 昏暗的火烛之中,谢无炽拉上了裤子,刚刚展示过,他闭了下眼睛,阴影顷刻从眼睑落到了眸底。 时书没忍住:“谢无炽,你是不是有暴露癖啊?” 说完,时书就转头将水盆拿了出去,走到门口才听见背后的声音:“有。” 第185章 乱七八糟,胡说八道,时书实在没话说,大步走出了门。 夜色渐深,除夕夜当晚要守岁,一行人都点着灯在客栈打牌赌博。时书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只是站在院子里,用脚踢踢地上的积雪。 他家那边,冬天从来不下雪。 时书有些兴奋,自己堆雪人玩儿,堆了一个谢无炽,恼怒地用了根树枝在雪人的下部分:“喜欢撅是吧?暴露癖?给你撅着,你看看这样好看吗?” 忽然,他注意到有人在放爆竹,响起“霹雳啪啦”的动静。时书连忙跑出去,原来是几个小孩儿在街头,放着名叫“花盒子”的东西,会响声音,还会发出五颜六色的烟花。 时书拿银子买了几个回来,在院子里放。爸爸妈妈想你们了,新年快乐。还有那群现代的朋友,一想到他们在吃香喝辣,真是难受。最后,时书留了俩给谢无炽玩。 时书拿着花盒子回到房间内,说:“谢无炽快看!”? 谢无炽本来就头痛欲裂,霎时,听到“嘣!”一声,爆竹花炸了一地,他脑子里也猛地抽了一下,睁开眼看着时书。 时书:“好看吗?这个是蓝色的,还有黄色的。” 谢无炽:“好看。” 时书把剩下的几个都放了,谢无炽眼皮直跳,直到惊动客栈老板,跑进来问:“老天爷,你在干什么啊?” 时书赶紧拿扫帚清理房间内的碎屑。 折腾到了深夜,时书终于有了睡意,躺上床睡觉把衣服都脱了,炕上温暖火热。前途不明,但两个人还能相依为命。 不知不觉,时书和谢无炽认识快一年,甚至即将渡过这个新年,本来时书总觉得很看不透他,但到现在,似乎并不太介意这些事了。 时书刚躺下,谢无炽覆过身来,一只手从后脑抓握住他的头发,另一只手抱着腰际从肋骨处往下抚摸,游移在后背。 这个人……时书刚一想,唇上一阵热。 刚来相南寺时,听说过元观和元赫的故事,堂兄弟因为大景的国策,迫不得已搞上同一张床,大概温水煮青蛙都是这样煮的,有时候真不是什么爱情,可能就是大环境所迫。 那种兄弟,是因为什么欲望交织在一起的? 时书唇被亲热了,盯着眼前的谢无炽,我俩又是在干什么? 谢无炽一开始真是看我帅,留在身边的? 时书的思绪很散漫,他对谢无炽的亲热既不喜欢也不讨厌,因为谢无炽长得帅,他这副皮囊,和人亲密时不容易产生反感。 杜子涵说了,他之前还有个自杀的同伴,这穿越是双人组队吗?还是说,其实还有非常多的穿越者,只是有些人死了,有的还没被发现? 如果真的有很多穿越者,他和谢无炽的唯一性就不存在了。 不过相比在这个世界找到爱情,时书宁愿跟谢无炽进行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 时书试探地道:“哥。” 谢无炽在被子里,高烧烧得他发热,一条腿沿着床一滑,挤入到了时书的腿间。 时书隐隐约约感觉到,谢无炽在试探他其他的部位。 “嗯?”谢无炽吻他的耳朵,“乖乖。” “………………” 这个人,进行这种事时,情绪价值给的也很到位,虽然时书并没有什么感觉。 这特么男同魅魔,几天不吸男人就难受,时书只能面无表情扮演被鬼缠上的阳气之男的角色。没事,他阳气够,可以吸。 照这么下去,说不定有一天,真的会跟元观和元赫一样,发展成真正的肉体关系。时书闭着眼睛想了一下,男同和男同是怎么搞的?好像要…… 时书眼睛猛地睁开。 下午帮他把尿时看到的东西回到记忆,如果跟谢无炽进行到最后一步,是不是得用后面,把这么粗的玩意儿全部吃进里面去? “………………” 时书浑身都开始发凉,卧槽,我不当男同! 卧槽! 时书猛地推了把谢无炽,他一直亲着自己的耳垂,冷汗直冒时,听到谢无炽喑哑的嗓音:“新年快乐,小书。” - 谢无炽这次发烧,时书衣不解带照顾了三天。三天之后行程继续,离太阴府已经在咫尺之遥。 时书走在路上,东张西望,这片广袤的平地上时不时有将领飞马而过,马蹄腾起阵阵的烟尘,而时书则目视对方矫健的背影远去,忍不住发出动静:“好帅啊。” 时书跑上较高的山巅往远处眺望,一片孤城万仞山。 平地上,只有一些窸窸窣窣的荒草,组成圆形的草甸,时不时飞过几列兵马,军情紧急。 时书才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这里是边境,没打仗吧?” 谢无炽道:“难说。大景边防中线,上次跟你说过了,二十年前,大景沦陷了三路六府,甚至龙兴之地大盛府也被强旻所焚烧,是从那年开始,朝廷尤为注重北境边防,如今,眼看边衅又要开启了。” 时书反应过来:“朝廷这几次都是为军饷发难,难道是边境的战争?” “嗯,本来当时签订了‘茶河协定’,约定不再互相进犯,但这些年来大旻的军队时常越境骚扰,前年更是发生了严重的走火和冲突,在龙门沟一带两方军将遇到爆发战斗,死伤数千人。大旻隐约又有骚扰和入侵的趋势,边境很不安全。” 第186章 时书:“不是,打仗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 真是一处有一处的危机是吧? 时书忍不住问:“谁更强?” 谢无炽:“问他们。” 许二郎搔着脖子,面色难看:“龙兴之地都被掠夺了,你说谁强呢?旻这个狗族,他爹的,本来是大景养的狗而已,只不过前任节度使姑息养奸,让他们成了气候。一开始谁也没想到啊,那个元格尔一起义就组织起了义军,几年把这三路六州都攻下了。不中用的东西。” 时书:“好,挺好。” 听起来,像是这异族大旻,能单枪匹马把大景的城墙给捅穿的样子。 都不知道真打起来,自己能不能跑赢。 许二郎看见时书的脸色,连忙安慰他:“你放心你放心!没打仗,茶河协定还在呢,这些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毁约啊?一打起来得死伤几百万,更何况,我们冯节度使还镇守在边关,大旻忌惮他的威势,不敢轻易用兵。” 时书捏着鼻梁,心说这穿越是穿对了。 泼天的冷水说淋就淋。 时书盯着眼前的茫茫雪地,一下有了种说不定明天就得死的感觉。他们走了许久,约莫是下午时分,走到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大河旁。 因为是寒冬,这条河流冻结成冰,能看见山势之下,河岸旁全是乱草,杂树,还有陡峭的山河。 时书问:“这里居然还有河流?” 许二郎说:“这就是茶河。” 时书:“啊?” 谢无炽:“‘茶河协定’的茶河。” 大概隔了几十米宽的河岸,许二郎一指对面:“那边,就是大旻的地盘了。” 时书转头盯着他:“你是说,就隔着这么几十米,就是异族的地盘了。” “对。” 时书脸上有根筋抽了一下,他远远看见了大旻的瞭望台,上面站着手持弓箭头戴绒帽的士兵,一双锐利的眼睛射过这条河流。 时书真的想笑:“想让人死,还要附赠流放三千里。” 时书汗流浃背,转头看着谢无炽:“只说是流放,没说是前线参军啊?” 谢无炽的手碰了下时书的头发:“别怕。” 时书只能祈求,这群人能遵守协定,有点道德。 再往前,慢慢到了傍晚,他们似乎走到了一处广袤的沙地。眼前终于看不见那条河流,大概是被群山所遮挡。 时书刚松了口气,左右张望,忽然听到一阵凄厉的嘶喊,混合着马蹄践踏地面的动静。 “啊——啊!!!!” “啊!!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 别说时书,连谢无炽都是眉头一皱,许二郎和几位差役脸色大变,宫廷中派来的护卫走到现在,终于大喊了一声:“掩护!” “列阵!” “都把武器抽出来!” 时书惊讶时,谢无炽道:“给我行枷解开。” 许二郎连忙解了他的枷锁。时书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的目光越过连绵起伏的山坡,看到了几个细小的人影,从茶河一线狂奔而来。 这几个人影,起初像蚂蚁,接着才发现是人在狂奔,手里拎着包袱,一边狂奔一边嘶喊:“救命啊!救命啊!” 整片荒原上都没有人,那几个人不知道往哪里跑,终于看到了这一群人,便朝着时书和谢无炽的方向狂奔而来。 时书:“他们是谁?” 起初,时书还以为是壮年,直到在里面发现了女人,还有小孩儿。 许二郎说:“完了,这些是从茶河偷渡过来的人!” “偷渡?” 谢无炽:“垂陀府,大盛府,永安府,这三府都失陷沦为了异族的马蹄践踏之处。大旻的人把大景的百姓列为最低等的‘贱骨头’,任意屠杀奴役,遗民泪尽,没有人不想回到大景,所以每天都会有人试图从茶河偷渡,回到大景的地盘。” 时书转头,盯着他。 “很明显,这一群人偷渡,被大旻边境的士兵给发现了,正在追杀。” 果不其然,谢无炽话音刚落,时书便看见几列骏马从山岗上席卷下来,这是真正的高头大马,马匹上坐着姿态雄壮的兵士,但这群人不是大景的将领,而是大旻。他们从背后取出弓箭,一边策马狂奔,一边放箭从背后试图射死这群人。 谢无炽道:“大旻对于逃亡的人,一向赶尽杀绝。” 时书疯狂道:“他们越境了!他们跑到我们这边来了!” 谢无炽:“越境是很正常的事。” 背后,有个太监发出尖锐的嘶叫:“怎么朝咱们跑来了?不要过来!跑到我们当中,我们都要被杀死!” “快快快!放箭射杀这些人,不要让他们过来!” 时书转头,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放箭射杀这些沦陷区的遗民。 偷渡的遗民终于看见了人,狂奔着,大声呼救。 “救救我!我们是大景的百姓!” “嗖嗖嗖!” 几列利箭飞去,跑在最前面的百姓腿上中箭,跪倒在地,用惊讶地眼神看过来。 紧接着,这群遗民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站在原地,不知道要不要再往前。而背后,大旻的铁骑像狂风一样赶来,许多尸体倒在了地上,那些人便从马背抽出弯刀,向着人的后背挥砍。 时书张开嘴,声音卡在喉咙中,是一声嘶哑的:“别!” 第187章 谢无炽出了声:“弓箭给我!你们是昏了头了吗?居然朝着百姓放箭!朝大旻的人放箭!” 被他一声怒喝,这群宫中的护卫才回过神,他们大部分人没经历过战争,只是三千里外歌舞升平的东都皇宫内的守卫。闻言,连忙将箭矢朝马匹上射去。 谢无炽夺过其中一把,时书和差役挤在一起,时书有些错愕,他眼睁睁看见谢无炽拉开弓。 一双鹰眼平视前方,紧接着,松开了手。 箭镞银亮,箭羽飞旋,笔直地划破空气疾射而去,然后,马匹上一个士兵猛地坠落下来。 时书开始往前跑,去接应那群人,他也没弄明白原因,腿已在往前跑了。背后箭矢如雨,时书头一次感觉和死亡的距离这么近,很久以前,他试图跳河自杀时,都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他往前跑,背后的护卫也在往前跑,马匹上的人一个一个接着坠落,时书不知道这些箭是谁射的,等那匹狂奔的马掠过,一具沉重的尸体跌落在地上。 时书低头看着,这人喉咙有个血窟窿,箭镞便深深地埋在这个人的喉咙中,被射了个对穿。 时书转过身,狂风之中,谢无炽拎着那把弓箭,乌黑的发缕被风吹得凛凛,箭矢直接对准时书,尖锐银亮的中心正中瞳孔。 紧接着,稍微偏离,射向了他背后。 疾风从耳边掠过,时书转过脸,那群大旻的士兵,纷纷乱乱地倒在了地上,剩余的几匹马,则大声“吁——!”勒住缰绳,策马回奔。 “啊啊啊啊!救命!谢谢大人们救命之恩!” “啊啊啊啊呜呜呜啊啊啊……” 遗民的哭喊格外清晰,时书站了好一会儿,还觉得和这个世界有隔膜感。好奇怪的感觉,他好像一个看客,而方才的一切,像在放映电影。 许二郎腿吓软了,跪在地上:“老天爷。” 几个太监都吓失禁了,还瑟缩成一团。 谢无炽放下了弓箭,脸上没什么情绪,走到时书的身旁:“下次别跑那么快,先问我。” 时书:“好。” 他站在时书的身旁,也在看被他一箭射穿喉咙的人,对方手里紧抓着弯刀,刀刃上血迹斑斑,不远处几位百姓伏倒在地,血流成河,就像睡着了一样。 时书还是不太明白,这种转瞬之间发生的事情。 谢无炽注视着眼前的尸体,片刻,他伸出手,一只脚踩在对方的胸腔,将箭镞缓缓抽起。 “嗤——”动脉血一下飞溅到他下颌。 “哦,杀人了。”谢无炽抬起手,缓慢地擦擦拭温热的血,似乎在感受这种温度,神色带着疏远的思索。 时书和他对视,嗓子发紧,没说出话。 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不远处,另一列骑兵飞马而至,起码十几匹骏马,时书的心跳猛地加快时,谢无炽道:“是大景的骑兵。” 骑兵在这群站着的人跟前停下,劲悍的风几乎逼近鼻尖,吹开了时书额前的头发。 马匹上跳下一位年轻的将领,看着满地狼藉,怒骂道:“旻狗又蹿过来了,狗杂种管不住自己撒尿标的地点吗?畜生,天天往这边跑,哦忘了,这边有他爹娘啊。” 接着,再看到了这群遗民:“尸体搬走,老百姓跟我来。” 最后,才把视线放到这群差役、太监、护卫和囚犯上:“你们是谁?” 时书还说不出话,发现,自己的腿软了。 一直抖。 时书刚撇了嘴角,咬唇。 谢无炽冰冷的目光,转向他:“不许哭。” - 第63章 你俩一对儿啊 流放地是太阴府下一座叫森州的边陲城市,眼下是冬天,城楼积雪,城内冷风吹拂。 而刚才偶遇的巡逻骑兵,恰是太阴闻名遐迩的“仇军”的一名裨将,听说了来龙去脉后,带他们一起回了城内。 谢无炽跟人进了监司,时书蹲在门外的树根底下,撑着白净的脸,和留守的许二郎说话。 时书问:“押送了人,你们是不是要回东都了?” “回,这一趟出门太远,本来出府路时就该换一批差役,不过谢大人身份紧要,这才让咱们刑部的人一路押送到太阴府。” 时书明白,和他的交情也就这俩月:“好,以后我如果还回来,到高华楼请你吃饭!” 许二郎舔嘴巴:“好啊,高华楼!我还没吃过呢。” 谢无炽进了门有片刻时辰,时书疑问:“怎么还不出来?” 许二郎往里瞅了眼,大剌剌安慰道:“别紧张,谢大人如今名满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里的官员想必能够善待他,也许只是谈公务耽误了。” 时书:“名满天下?” “正是名满天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听我师父说,官员起落得势是常有之理,谢大人早已步入宦海,在众人眼前登场,指不定未来哪一天,再次起用,就是一步登天啊!” 时书思考他的意思,似懂非懂。 在官场,首先要入场。谢无炽已展示出了他的才能,卦象上写: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做了一次声势浩大的登场,步入朝局,进入了所有人的眼中,且让所有人都记住了他。 被贬,不过是站队问题,没讨了陛下的喜欢。下次若能契合当权派的执政观念,便能再次起复,重回京城。 许二郎道:“低谷期么,龙场悟道,悟出来就好了。” 第188章 龙场悟道。 时书扒拉着一堆雪,明白了这两个月谢无炽总安安静静的原因。 这么酷吗? “我师傅叫我了,走了啊!下次见!祝你一切顺利!” 许二郎急匆匆追上了其他几位衙役。 时书等他走很远了还在挥手。站起身,腿被一个跑过的小孩儿撞到,不觉将这座城市打量了一番。楼头并不高,城内风沙漫卷但人居甚多,且眼下刚过了新年,请神祝福和祭祀的景观大有人在,城内缀着爆竹和红纸,一派隆冬中热闹的景象。 森州地理位置重要,有重兵驻守,城内集市热闹,许多都是军户的家眷妻女,还有不少百姓的面目兼有和大旻的混血,这么多人,把森州这座城市经营着,给人一种安定而又不安定之感。 “森州有哪里特别?”时书回想起刚才路上那些军人的介绍,“二十年前大旻叛乱,将森州屠城过一次,人口杀绝。多少万?十万?十五万?后来大景的将士们夺回之后,重新迁入人口,经过二十年之久,这座城市才有了现在的面貌。” 时书想:“这就是和谢无炽的新家了。” 时书买了一串冰糖葫芦,早已结冰,用腮帮子暖着一点点融化,迟迟不见囚衣从监司门口出来。 片刻,听到有人在打拱,正言辞激烈地说话:“没事,杀了那几个大旻的小卒,有什么关系?对面安敢发难?” “本就是茶河以东大景的土地,自己追逐而来,被射死了活该!还要多谢你勇武,扳回一把。” “我看他们敢!正愁利剑生锈不堪磨,早就想跟他们打个痛快了!” 时书转身看到一袭身影被从门口送出,穿着暗青色长衣,满头乌秀的长发用木簪束起,自带一股沉稳和干练高雅之感,步履十足的沉稳。 时书第一眼没认出是谁,过了,才:“哎?” “哎哎哎哎哎哎?这位大帅哥是?” “这这这,这不是我们的——” 和谢无炽说话那位将领面相劲悍,眉眼一股子狠意,非常年轻,约莫只有二十多岁,在护卫的引导下利落地翻身上马,绝尘而去。谢无炽转身缓慢地走来,时书弯着笑眼从老远开始拍手。 时书表情非常到位:“我靠,谢无炽,你就换了身衣服,要不要这么帅!你想帅死我吗!” 谢无炽抬起眼,微笑道:“嗯,我自由了。” 狂喜充斥在时书的心间:“好好好,真好,再也不用戴着那具恶心的玩意儿走路,这下又做回了自己。流放三千里,也不过如此嘛!” 谢无炽头发染了几片雪絮,伸手轻轻地拨弄开,神色似乎有些渺远,但又潜藏着阴冷之感。 他似在回忆从东都走到太阴,从深秋走到寒冬,一路上狂风骤雨,风雪交加,晓行夜宿,其中还有负重的行枷和病痛折磨。 到如今,原来也是一句:不过如此。 晓来寒色,经风雨未,犹自清举。 谢无炽点头道:“走到终点,回看旅途就短了。” “所以,还是有希望的好。” 时书实在太高兴,忍不住一把抱住他前脑海中闪过念头“谢无炽喜欢男人”但立刻闪过另一个念头“难道能当街把我日了?”,随后,身体结结实实地靠在温暖的身躯。 时书喝彩:“我俩真的厉害,太棒了太棒了!” 谢无炽稳在原地,伸手接过时书没吃完的冰糖葫芦,替他拿好,用纸张裹着。另一只手放到他耳后,轻轻掌着白皙的后颈,指尖蹭了下他耳垂:“嗯,真好。” 时书放开他,丰神俊秀的白净脸上满是笑意,一脸“谁能比我牛”,心里的喜悦无以复加。真好,可不要小看他和谢无炽的羁绊啊!区区三千里不过如此! 这时,人群中响起一阵夸张的呼喊,时书回头,杜子涵正挥舞着手臂:“谢哥!时哥!你们终于到了!” 时书:“杜子涵!” “是我是我!” 时书问:“你安置得怎么样了?” 杜子涵拎着一大堆菜,满脸欣喜:“都好都好,我算了算时间,你们大概今天到。那天在驿站谢哥给了钱让我来森城先置办院子,现在院子早已经买好了,打扫得干干净净,被子也铺得绵绵软软,你们这一路是不是很辛苦?快走快走!我买了一大堆菜!” 时书伸手帮他拎东西,猛然想到了谢无炽对他的意见,转身去看:谢无炽,你有什么说法? 谢无炽并未多言,神色恢复如常。 时书一拍额头,猛地想到一件事:“对了,你不是要去服役吗?还去不去?” 谢无炽:“先休息休息再去前线。” 时书:“我们的卷王爹终于舍得休息了啊。” 谢无炽说:“这段时间一直是你照顾我,我想陪你几天,再忙别的事。” 陪我? 你自己休息你的,关我什么事?说得这么暧昧? 时书挥散思绪:“行,休息休息最好,我的意思是最好不干活。” 说话怎么挺肉麻的。 时书乱想时,没留意到杜子涵扭头正看着他俩,眼神观察。 “?”看什么? 杜子涵购置的院子坐落在一条小巷尽头,进门以后,果然收拾得整整齐齐,地面清扫干净,水缸里装着冰块,几间房屋明亮干净,一旁的棚户底下则是厨房,锅碗瓢盆全都添置好,有一种淡淡的家的温馨之感。 第189章 杜子涵满肚子的话,刚进门就打开了话头:“我来了这一年了,除了收留我的人家,从来没睡过一天的房子。也是拿谢哥的钱,终于有房子可以住,太感动了。” 时书:“你这么惨。” 到现在,时书才跟他聊起来:“你多大?” 杜子涵懂事地拿着菜去下厨:“我二十五。” 时书:“你还在上学吗?” 杜子涵:“对,我北航的,在读研二。你呢?” 时书有种老调重弹之感,转过视线:“你问谢哥,他是清华的。” 杜子涵:“你呢?” 时书:“我……北体。” “卧槽!你还是体育生啊?”杜子涵听到这些熟悉的名词,再次老眼通红:“亲人啊,亲人。” 谢无炽站在长廊下,看院子里的雪,对他们的话题并不参与。时书眼看杜子涵也不太会做饭,建议道:“让谢哥来,他做饭好吃。” 杜子涵明显经过那天晚上的事,很害怕他:“哥长成这样,还会做饭?” 时书:“对,他心理医生建议过他,做饭,写日记,保持自律的生活,情绪能更稳定,所以会做饭。” 杜子涵:“不是,他能做给我吃?” 时书:“当然可以,我哥人真的不错。谢无炽,快来快来!” 谢无炽垂下眼睫,看着这两个大事做不了,小事不会做的人,没说什么,拎着刀放到水盆中清洗干净,开始切菜洗菜。 杜子涵一脸得了便宜不敢吭声的表情。 时书看谢无炽拿刀,猛地,一段记忆开始复苏。方才在城门外,箭风凛冽,风雪吹乱了人的衣摆,谢无炽眼中染着暗影,一条腿踩在人的胸膛,慢条斯理将箭镞拔取,血便从喉咙汩汩地涌出来。 时书对生死不再应激,但刚才大旻对逃民活生生的屠杀场面,却是第一次见。 时书走到谢无炽的身旁,这寒冷的北方冬天没什么菜,只有一些家常的腌菜,和牛羊猪肉炖杂烩。时书盯着谢无炽切菜的手,忍不住道:“今天杀人了,你心里怎么想的?” 谢无炽:“我没想过。边疆的士兵也许每个人手里都染着人命。想多了,会缺少往前走的勇气。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从来不怀疑自己。” 时书眉头打结:“我要怎么才能做到像你这么强大。” 谢无炽:“做不到就不做。” 谢无炽似乎是会刻意训练意识的人,能做到什么场合想什么样的事,比如在性命悬于一线时,他绝不会产生怜悯和同情之类的情绪,只有杀戮。空下来后,或许才会想一想。 时书看向天空:“好神奇的造物主,怎么造出完全不同的人。” 时书回到原地,和杜子涵一起说话,杜子涵听说这件事,脸都有些扭曲:“我靠,真的假的?” 恰好,饭菜做好,在房间内升起炉子,炭火把房间烤得暖烘烘的。杜子涵终于忍不住大倒苦水,说尽委屈:“我刚穿越过来就要饭,也试过去别人家打工,但没有户籍,很快就被官兵给抓了,把我们这些流民拉到另一个县城去屯种,我猜应该是军事边疆区。” “就在去的路上,我遇到了跟你们说的另一个穿越者。他也被当成流民给抓了,抓去服役,刚上大学一个小男生,快要被逼疯了,每天情绪都很差,但遇到我之后总算高兴一些了。” “我跟他一起去屯种区,本来还想着,就这样吧,先看看怎么才能活,没想到,那天我出门服役回来,发现他挂在屋梁上,给我留了封信,说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宁愿去死。” 杜子涵把信翻给他们看,果然如此。 时书拿着遗书,心里泛起一阵涟漪,杜子涵眼眶通红:“本来都说好了,一起生活,一起在这个时代过下去,但他走了以后就剩下我一个人。我在想,能遇到他,会不会还有别的人?所以我偷了封凭由从军屯逃出来,一直在流浪,试图找到现代的人。” 时书:“原来是这样,难怪遇到你。” 杜子涵点了点头:“我在走遍大景的路上,听到百姓们传颂谢哥的故事,即有治理瘴疠,也有改革新政,说他痛打劣绅十分正直。我的知识水平有限,但也在想,会不会是一个特别的牛逼的穿越者出现了,正在进行这种先进的改变,我就往东都走,想找你们。” 接下来,便是一路遇到的故事。 时书:“还真让你赌对了,不过照你这么说,我来三个月遇到,接着一直跟谢无炽待在一起,运气还不错?对了,你多久碰到你那个朋友?” 杜子涵思考着:“感觉没多久,一个月左右。” “一个月?” 时书脱口道:“所以三个月不是时间限制,全凭运气?运气好的,甚至刚穿就能遇到同伴?” 杜子涵:“看来是这样。” 时书:“这什么意思啊?穿越,纯拐卖吗?”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说不完的话,谢无炽只是听着,很少参与。时书倒也想问谢无炽的意见,不过心中一顿,想到他对杜子涵的态度,褐色的眸子立刻开始转。 谢无炽不喜欢杜子涵,至于具体的原因…… “我不喜欢,有人介入你和我之间。” 时书本来夹着块羊肉,手一下抖了,肉掉在碗里。 杜子涵:“哈哈哈怎么了?” 时书:“没事没事没事。” 第190章 走到森城时便是下午,现在将饭一吃,时间便接近傍晚。也许是不可多得的安全感,寻觅到同伴时的温馨,杜子涵喝了很多酒,喝完红着脸指:“住宿怎么安排?我收拾了三间屋子,自己先在榻上睡了几天等你们,床都干干净净,等你们先选。” 时书:“随便睡吧,我是无所谓。” 谢无炽道:“你睡西屋,我和时书睡东边。把你的床搬出去。” 杜子涵闻言,再次用诡异的眼神看他俩,点头:“好嘞,好嘞哥。” 本来,三间房都在同一栋大屋,杜子涵飞快跑去抱着棉絮和地铺,到另一间房子,眼看见天快要黑了,便说:“那我先睡了啊。” 时书喜欢热闹:“我想看看你房间。” 刚说完,手腕便被灼热的手拉扯住,回头,谢无炽道:“我们也该睡了。” 时书也没太在意:“好,也行,最近确实太疲惫。” 杜子涵眉头拧起,低声道:“好好好,我理解我理解。锅里刚烧了热水,两位可以先洗个澡。” 时书和他挥手说了再见,被谢无炽拉着,走到门内。不得不说,时书今天心情很不错。锅里确实有热水,杜子涵关门以后,时书便准备着烧水洗澡。 这一路上,许多事并不方便,有了个踏踏实实的住处,才能干自己想干的事。时书洗完之后,谢无炽站在屏风后,忽然想起什么,走过去。 “我看看,我看看。” 谢无炽衣裳穿得凌乱,还没理扯整齐,头发也散在耳边,时书先抓住了他的手腕:“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谢无炽的手腕和脚踝,沉淀着黑色的瘢痕,是伤口反复被磨损的痕迹。时书仔细看着,还是有点心疼:“不知道这些伤口能不能再养好。” 谢无炽:“我不在意,痕迹也是成长的一部分。” 时书想起他的刺青:“你有什么图腾崇拜?” 谢无炽:“还好,只是觉得美观。” 时书松开手,准备睡了:“天色已晚,吹灯拔蜡,大睡一觉!有炭火暖暖的,今晚估计睡得死,我先走了。” 谢无炽:“什么意思?” 时书:“嗯?流放路上空间有限,我俩不得不挤一张床,现在不用再挤了吧。” 谢无炽将大屋的门关上了,道:“还早,陪我坐一会儿。” 时书挠挠下巴,没走,难得享受这样片刻的安闲。 谢无炽取出纸和笔,在昏暗的灯光下再次开始写起了日记,他有很多需要补充的东西,以及对这两个月流放的感悟。 时书坐在椅子上,有些无聊,下午买的冰糖葫芦还没吃完,被炭火一烤糖水都快融化,便拔了一颗咬在嘴里。 时书嚼嚼嚼:“过两天你出去服役了,我也去,不当闲人。” 谢无炽:“好。” 时书嚼嚼嚼:“你觉得杜子涵可信吗?” 谢无炽:“看起来智商一般,你可以和他交朋友。” 时书再嚼嚼嚼:“不是,智商一般,让我跟他交朋友,意思是智商高我就交不上了?” “没有。我在想,你和他交朋友,也许会很快乐。” 时书懒洋洋躺在椅子里,伸直了腿,灯光照在白皙俊秀的下颌,显得少年的脸极为清隽。糖葫芦还剩最后一颗,但他不想吃了。 眼前,谢无炽合上了纸张,影子遮住油灯后,撕扯着开始摇晃。 时书心念微动,生起一种不太妙的感觉,人一尴尬就会显得很忙,他本来不想再吃,一忙就把剩下的一颗咬到了嘴里。 还没来得及嚼巴,那两只浮着青筋的手撑在椅子的两侧,时书心说“不好”,刚准备掉头就走,影子一下落到跟前。 时书眨着眼,葫芦上的糖浆流到下唇,被贴上来的唇蹭了后一点一点舐干净,时书在黑暗中睁大眼,谢无炽抵着他的口,一下一下舔那颗山楂。 时书闭着眼,刚准备说话,下颌就被掐住,谢无炽和他深吻时,山楂被啃破皮,酸甜的口味在舌尖蔓延开来,时书闻到谢无炽身上干干净净的燥热气,他被捧着脸亲,山楂也在一下一下的亲吻中,被吃得干干净净。 时书静在原地:这是什么感觉? 说不上来。 一滴糖浆落到下颌,下巴也被舔的干干净净。 时书全程没啥动作,就等着谢无炽亲,只有眼珠子转来转去。 片刻,热气在两个人之中散开,谢无炽的脸色是泛起红,似乎爽但又没够爽的表情,漆黑的眉峰陡起,眼神像刀锋一刃一刃刮在时书的脸上。 他喘着气,一只手伸到时书的腰腹以下,隔着衣衫猛地把他搂抱起来。 时书这才出声:“啊?你干什么?” 谢无炽抱着他,双手隔着衣服抚摸他的后背,身体紧贴着,严丝合缝,时书在他宽大手掌的蹂躏底下,眼睛里倒映着谢无炽喘气,挺直的鼻梁和启开的唇,那粗砺的指腹,一寸一寸研磨在他的腰肌,把皮肤揉得发红发烫。 气氛火热,时书的手放在他肩膀,朝外推开:“哥,差不多可以睡觉了。” 谢无炽静下来,只有呼吸起伏,喉结滚动。 时书:“明天逛逛城里,要是能站城头上看看就好了。我还没看过关外的风景。” 谢无炽的热情冷下来了:“好。” 时书:“睡觉睡觉!” 时书仔细思考一番后,选择了睡在谢无炽的床上,里侧,谢无炽去他的房间,把另一床被子和枕头抱过来,放到外侧,随即也躺在床上。 第191章 时书摸了摸被亲的发疼发热的唇瓣,轻轻啧了一声,每次都亲这么重。 作者有话要说: 杜子涵东张西望后发现:不是,你俩一对的啊?! 第64章 喜欢 杜子涵作为一个人在古代混了快一年的牛人,十分勤快,每天起得很早,不过今天刚打开房门时,却见院子里早有了身影。 他畏惧的那个卷王,衣裳穿得干脆利落,早就在院子里锻炼,应该是拳法。 杜子涵不敢出去了,坐门后等到天亮,直到时书醒了过来。 时书头发昨晚睡乱,谢无炽拿起梳子,替他梳理打结的头发,杜子涵看得一脸复杂。 埋头吃过早餐,时书问:“今天什么安排?” 谢无炽:“转转。” 时书挑了下眉,说是休息,谢无炽果然忍不住要调查民情。 “好啊,舍命陪君子,走啊。” 天上堆积着浓重的乌云,时书头一次来到军事驻守的城市,城厢和楼头上驻扎着士兵,城内戒备森严,军司的地位大于行政部门,时不时有飞马疾驰而过,手上举一封插着羽毛的信,大叫:“让开!军情紧急!” 时书左右张望,朔风吹得面容惨淡,但楼头上的士兵坚守,竟毫无畏葸之态。 “真厉害,要没有士兵保家卫国,大景内陆的百姓也不能安居乐业。”时书说。 谢无炽道:“对,这些人世世代代军籍,一直当兵,连家人都绑在这边土地上,谁要是轻易逃走,家人就会被连坐。” 时书心里感慨,和谢无炽走出城门,杜子涵跟在身后。 时书问:“之前的军饷,就是发给他们的?” 谢无炽道:“嗯,军户十室九空,只好募兵,再改编流民军队,都需要银子。实际上士兵的军饷已经拖欠了半年几年,一直不发饷,士兵心里不舒服,失去战斗力。这就是军心不稳。” 风雪很大,时书忽然反应过来,转头盯着谢无炽:“你巡那么多银两,不会就是为了巡出军饷吧?” 谢无炽目光分散,并没说话。 时书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讷了句:“靠!” 什么叫忧国忧民啊! “军饷很重要。”谢无炽目光正放在城外的集市。森州是边境城市,也就意味着会有许多商品交换,比如马匹、茶盐、毛皮、烟草之类的物品,当中混杂着不少大旻人,穿戴厚重兽皮,毛发旺盛,显然都是百姓,正在挑选大景百姓的货品。对于百姓们互市,军队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无炽眸中平静,收回视线:“刚来的时候,我搜集了不少信息,猜到边境军队的战斗力不行。按照王朝规律论,经久的边军一般腐蚀极其严重,军户也会逃亡,所谓几十万边军很有可能都是挂名吃空饷,军事实力很弱。所以最重要的是整军,否则可能还没当上皇帝,大景就被大旻给灭了。在异族人手中组织战斗,肯定没有在大景手底下容易,先给大景续命更重要。” 时书:“……” 杜子涵:“……” 时书正看一顶毡帽,回头看他:“谢无炽,你到底想了多少。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一个外来人口比大景本地人还心急。” 不觉,又想起了他夙兴夜寐,焚膏继晷,眼下绀青色。 这一切的目的,只是为了达成他践踏宇内的愿望。 时书心里嘀咕:“明明可以成为救世主,偏偏不愿意,非要当大反派。” 这人真是……扭曲。 把所有人都踩到脚底,到底有什么快感? 时书将帽子放回,谢无炽眉眼仍有思索,风雪落到睫毛,不知道在想什么。 杜子涵说:“这地方赶集,真热闹啊。” “森州据说是北部边境最大的集市,为什么?”时书也很好奇。 “集市,说明人多。”谢无炽平淡地道,“森州外的茶河宽度最狭窄,一到冬天就结冰,渡河更容易,所以来互市的人就多。” 时书:“原来是这样,昨天遇到那几个遗民……” 他们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走到市场的尽头,正准备返回时,谢无炽道:“时书,你过来。” “怎么了?” 时书返回,谢无炽停在一家贩卖牲口家畜的围栏口,里面站着一匹匹的骏马。真正的高大马种,还得看塞上与河湟地区。果然,这一匹一匹的马便高大峻拔,肌肉肥硕,看这个主人,还是从大旻偷偷来卖马的百姓。 时书一只手拍在马屁股上:“怎么了,你要买马?我们不是有来财了?” 谢无炽:“来财年纪大,不适合奔跑,你要学会骑马。” 时书挠了挠头:“为什么?” “这里是边境,兵家必争之地的森州,如果战争开启,这里会第一时间受到战火波及。你跑得很快,但是——” 谢无炽牵着缰绳,将马头调转来:“如果以后遇到危险,我希望你跑得越远越好。” 说到这儿,时书才想到,这地方可是森州。据说是每易主一次,就会被屠城一次的“死亡城”,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再现血流成河。 时书还没来得及反驳,谢无炽买好了马,道:“来。” 时书走路慢腾腾:“我其实——” 杜子涵跟在背后。 “他呢?”时书指过去,“给他也买一匹。” 杜子涵惊醒了似的:“不用不用不用!你学会了我再学,马匹价格贵,不用急于一时!” 第192章 “你干嘛这么客气?” 太懂事了哥,不需要啊!自然点! 杜子涵:“没事,尽管使唤我就行。” 时书和谢无炽交换目光:“你。” 霸凌了,哥,霸凌。 “上去。”谢无炽一个字也不说。 马背上有马鞍,时书翻身上马学会了,但马匹一旦奔跑便会紧张。谢无炽的手握在时书的脚踝,让他紧贴着马的腹部,搔到温暖的毯子一样厚实的绒毛,风雪中有动物的气味。 这是一匹年轻的枣红色大马,性格似有暴躁的部分,正不耐烦地踱着步子。时书“哎?”了声:“不会摔死我吧?” 谢无炽点了头:“时书。勇敢。” 时书心里咯噔了一下,转过脸,将头上的帽子摘下,少年的侧脸和头发一下散在风里。谢无炽说话,跟他爹似的,也是很小的时候,在时书面对大热天、寒冬不想锻炼时,老爸会蹲在他床头说:“时书,坚持,勇敢。” 让你想着锻炼而起床,确实痛苦。 那就想着拿到金牌,或者成为正义天使,而起床努力吧。 时书轻轻嘶了声,握紧粗糙的缰绳,轻轻催动马匹。 谢无炽跟在他身旁,漆黑的眸子看着他:“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但逃命的东西要学。” 摇晃的地面,颠簸起伏,兜头的寒风,让脑子里变得摇摇晃晃。时书说不恐惧是不可能的,他在谢无炽的指导下伏低腰,拽紧缰绳,身形绷成一把利落的弓。 “走。”谢无炽抽了马身。 空中霎时回荡起时书的狂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谢无炽,我恨你!我恨你!” 时书眼泪被风吹着,呼吸里灌满了寒冷,要不是会调整呼吸,早窒息到头晕目眩。时书努力找着平衡和重心,死死地驾住这匹枣红色的马,狂奔和疾速连带着心跳和血压升到极高! 不过,时书逐渐感觉到了奔腾中的规律,他手掌心被马缰绳摩擦得生疼,俯下身呼吸时,风沙雪絮被腾起,满眼变幻的群山和泥土,白草倾倒,反而给了人一种别样的美,是一种把自然和生命驾驭时的奇怪的感受。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关外也有关外的秀色啊。 背后响起马匹的乱蹄音。 时书回 头,一匹青色的马载着另一道身影,正在逼近,谢无炽骑马赶了过来,在马上,他的身姿多了洗练和悍气,追逐着。 “谢无炽?”时书心里想了下:“杜子涵呢?” 很远的地方,杜子涵看着两匹马疾驰而去:“……………………” “够了,调转方向。”谢无炽道。 时书明白,勒紧马头往左偏移,但也许是时书力气太小,躁动中的马匹并不听话。时书心口一慌:“哎?别别别,马哥!” 马匹正朝着封冻的茶河狂奔而去,将泥沙卷起。 时书瞪大眼,留意到对面暸望塔内的岗哨,背负利箭,倘若悄悄渡河恐怕无虞,但这么骑着马横冲直撞过去,一定会被发现。 时书:“我靠!别往前跑了!” 谢无炽:“这马在试图驯服你,用力拽,用力。” 时书收紧缰绳,掌心合拢拼尽全力往后猛拽,这时候,时书发现在边疆温和并不可靠,必须要用全力以赴和毫不手软的强硬。 缰绳绷直,绷得极紧,时书后背全是冷汗,瞳孔中盯着越来越近的冰封茶河。眼看马匹踏烂岸边的草垛,剧烈颠簸着,终于在河沟前吃痛扬起头颅,嘶叫着停在原地。 时书喘着气,冷汗被风一吹就风干了,脚软腿软。谢无炽下了马,走到他身旁:“办到了。” 时书翻身跳下马,没想到一个趔趄,脚好像踩在棉花上。 但他立刻,被一只手抱进了怀里,谢无炽道:“好,时书,你做得非常好。” 时书抹了下脸:“我靠……” 时书没再走路,而是坐在了地上。看他坐下,谢无炽也便坐下,两匹马来回踱步后低头嚼着雪。 马匹乱走,时书索性躺在雪地里:“啊……好刺激。” “再多练几次,习惯就好。” 谢无炽坐在他身旁的雪地上,他眉眼平静,看着不远处的茶河前线,似乎单纯是在陪时书坐着。 这张俊朗侧脸线条明晰的脸,生的很性感,不管多少次看见,偶尔都会被帅得心里惊一下,类似:卧槽,长这么帅? 时书慢慢把目光转开,谢无炽垂着眼睫,他这副等着别人跪舔的尊容,偶尔还让时书挺惊讶的。 时书注意力转移到了不远处。 眼前的茶河没有渡口,也没有兵士和守卫,不过隔着一段距离便有碉堡和暸望塔,时刻监督敌军的动向,一旦敌方越境便会燃起烽火或者骑马通知信息。 边境,边境…… 登锋履刃,马革裹尸。 血握刀兵,有去无回。 时书撑着俊秀白皙的脸,不远处的骑兵停下,笑着说:“哎哟,不会骑马还骑?刚才要是渡过茶河,你这张小白脸就得被旻狗的箭射成筛子咯!” 时书:不是说你的生活没有观众吗? 时书脸一红,笑嘻嘻道:“那我还是停下来了,不过如此嘛!” 骑兵说:“总之你们小心点啊!别越境,旻狗这群小人,可别给他们发难开启边衅的机会。” 第193章 时书站起身,抖身上的雪:“打仗吗?我昨天看见他们越境了。” “不一样,大景只说防备,还准备跟旻狗议和。对面不见得这么想,想打仗得很呢!总之注意点!不许越境骚扰,更不许落下口实!” 时书:“明白了。” 这几个人说着说着生了气,催动马匹,哒哒哒地往前巡逻。 时书思考着:“原来大景不想打仗,还想要和平啊?” 谢无炽:“打仗耗费巨大,一场仗能把国库打得山穷水尽,经济倒退,打输了还有罪,所以当权派一般不喜欢打仗,更想沉浸在‘歌舞升平、国泰民安’的幻象中享福。” 时书看谢无炽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时书隐约觉得不妙:“怎么了?” “不过战争能解决国内的大部分矛盾。比如朝堂上党争严重,打一仗就能转移矛盾。” 时书看着谢无炽,他脸上露出了微笑,经历风雪,对待时书的神色十分温和:“知道怎么升官最快吗?” 时书:“考科举?入馆阁?” “不对。” 谢无炽生的眉压眼,一双眼偶尔显得极其阴鸷,他眉梢漆黑,思索着盯着茶河对面。隔着寒冷冰冻的河流,大旻的疆土也被冰封,除暸望塔便是崎岖不平的山地和沙漠,偶尔能望见灰矮的茅屋,时不时有骑兵来回走动询问岗哨。 “——加军功,是升官最快的途径。” 时书心尖一凉,看到他眼中的鹰视狼顾,谢无炽牵住了马绳平静地道:“想要拥有权势、甚至逐鹿中原的入场券,最快的方式是加军功。加军功一定依靠战争,这是人尽皆知的规律。” “所以任何野心家都唯恐天下不乱,乱了才好发迹。尤其是战争,它会迅速击溃这个国家表面的体面,让势力重新洗牌。” 时书听得头皮发麻。 又开始了,这个阴暗批。 时书听他说话,总感觉有个优雅的大反派正在侃侃而谈他的暴力美学,其中涉及到控制、杀戮、自尊等一系列的东西。 谢无炽只是用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嗓音说话,却给人后背起冷汗之感。 时书回望这片崎岖的山河表里,懒洋洋道:“我不行,昨天看到那群被砍杀的遗民,根本忘不掉。我希望不要打仗。” 这时候,不远处,走来一缕幽魂。 “……哎。” 时书眼睛一亮:“你过来了!” 杜子涵:“我打扰了你们吗?我可以再回去,或者站远点。” 时书:“不用不用,不好意思,我以为你会找个温暖的地方等着。” 杜子涵:“……跟你们在一起比较有安全感,我有点讨厌一个人了。” 一句话,说得时书半夜想爬起来抽自己,连忙跑过去:“对不起对不起,下次不会丢下你了。” 谢无炽转过视线,再望了一眼茶河对岸,暗光收拢。 牵着马,一行人往回走。 时书腿还有点软,谢无炽先走了过来:“上马。” 时书:“不用,我走路就行了。” 谢无炽并不说什么,等一起回到集市附近,准备回城,谢无炽再问:“想不想买吃的?” 时书捧着一大包森州特产,再往马背上囤了些粮菜,杜子涵连忙在一旁搭着手。 寒风呼呼往身上灌,吹得时书鼻尖通红,尤其是一起放行李时,没留意落到身上的雪。 时书转过脸:“子涵,你还有什么想买的?” 杜子涵转过脸,时书眼前落下阴影,他鼻尖上的雪被一只手碰到,将脸颊上的雪絮也蹭了开去。谢无炽:“注意些,会烂脸。” 时书抿着唇,杜子涵一转眼就看见这一幕,立刻匆匆把头转开含糊道:“呃,我不挑,我很好养活,现在每天吃的都够了,我干啥都行。” 时书:“………………” 时书一眼认出,这是他读书至今被表白,他兄弟在旁边看戏会露出的尴尬表情。 时书喉头一滚:“不是,老杜你——” 再抬头,谢无炽刚垂下手,转身留下一个背影。 哎? 这是在干什么? 不是吧?时书人都清醒了:我成男同了? 时书左右看看,城门口的卫兵催促:“快走。” 时书往里走,喉咙中千言万语,杜子涵避开了他的视线,十分礼貌地笑了笑。 “………………?” 时书注意到了这个情况,接下来回院子,谢无炽在翻书和补日记,杜子涵打扫院子里的雪,时书好几个假动作才终于停到他身旁:“今天扫了,明天不又下雪了?扫它干嘛。” 杜子涵:“呃,我得做点事,怕谢哥不要我。” 时书:“他,其实他——” 杜子涵偷偷往回望,留意到谢无炽的目光,不动声色往右边跨了步:“你别帮我时哥,你玩儿去吧,这点活我一个人能干,我很能干活。我读书的时候天天帮导师拿快递取东西,还帮他接送小孩。” 时书:“你在躲我吗?” 杜子涵一脸凄苦:“哥啊,我不歧视,我只是觉得自己长得也挺帅的,怕谢哥多想。” “……” 时书眼前一黑,心说:行,“男同”这个称号,终于到了我头上。 果然,他和谢无炽的关系,多多少少有点不正常吧。 时书只能说:“你别乱想,自然点,我和他真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第194章 至于具体的,谢无炽的性瘾、喜欢男人、口味变态,时书不方便具体透露,只能否认一件事:“我和他,清清白白,只是兄弟。” 杜子涵手停下:“这样啊。” “别扫了,进去玩。他要是打你……” 时书沉默了两秒:“我就让他连我一起打。” 杜子涵:“……你也没啥用啊?” 时书:“我很有用啊!”你一句我一句说话,谢无炽视线重新从纸页上抬起,隔了几步远将他俩打量。 杜子涵放下扫把,慌忙找了个借口,飞快奔至他的小屋,还把门给拴上了。 说实话,本来他和谢无炽没什么,让杜子涵这么一搞,时书居然有点儿尴尬了。 他站在台阶下,有点说不清,明明流放之后两个人的友情应该更坚定吧,但其中似乎滋生了些别的东西,搞得时书很不自在。 时书鞋履调转,往回走:“我去劈个柴火。再等两天,你去服役了,我看看跟你一块儿,还是自己找点事情做。” 时书在某种本能中,拔腿就跑。 等他跑到柴房时,一回头,谢无炽放下纸和笔,一身素净的绸缎衣裳,踩着细碎的琼玉,竟然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来。 完了! 时书盯着眼前泥土搭砌的墙壁,拼命想在其中找出个缝隙,总之各种能让他躲起来的地方,但什么也没有,时书只能装作很忙地取出斧头,劈那个比冰还硬的柴火。 谢无炽站在柴房口,身影似乎格格不入,他道:“生锈了,明天买块磨刀石开个刃,再劈柴算了。而且这些木头很小,没什么劈的必要。” 时书嗯嗯敷衍:“你回去忙你的,我马上就过来。” 谢无炽淡淡道:“我翻到一本书,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看?” 时书停下动作:“啊?什么书?” 谢无炽:“算恐怖小说?” 时书:“……” 大概是谢无炽真没休息过,现在一休息,两个人都找不到什么娱乐节目。谢无炽无所事事的模样,也实在过于少见,人一闲下来,还想找点事做。 谢无炽:“不看?还要骑马么?我可以陪你。” 时书:“不用,我不想出门。”说着,时书目光一转,发现杜子涵出门上厕所,无意路过院落,是一种“你干嘛欺骗我”的表情。 “………………” 谢无炽在这站着,时书就不干净。 男同?有种寡妇被造黄谣的无力感。 时书莫名有点慌张:“呃,那个,你先出去吧,我……” 词穷了居然。 总觉得和谢无炽的关系,变奇怪了。 谢无炽倒没说什么,他抬起眼听到了什么,到柴房最里侧扒开杂乱的草絮,里面居然有几只很小很小的猫咪幼崽,正在熟睡,听到动静便开始“喵呜喵呜喵呜!”地乱叫,张着哇哇大嘴。 时书丢了斧头:“有猫!” 谢无炽:“冬天生的,这里还冷,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时书注意力被转移:“我拿衣服,给它们做个窝。” 谢无炽:“好,猫的妈妈可能出去觅食了,在走廊下给它们做个窝也好,旁边烤着火,夜里免得冻僵了。” 时书伸手拎小猫崽,小的跟汤圆一样,捏起来就哇哇叫。时书仔细看猫时,忽然想到,谢无炽是什么对动物很有耐心的人吗? 时书转过脸,余光里,谢无炽目不转睛,正看着自己的脸。 霎时,时书整个耳根,一下子烧得殷红透。 吓得小猫咪没捏稳掉回了窝里,时书总算回过神,杜子涵从另一头走过,被时书叫住:“快来看,有猫崽。” “我靠!哈吉米!哈吉米!”杜子涵疯狂逼近,甚至不再畏惧谢无炽。 他俩做了一个木板箱子把小猫的窝搬运到炭炉子旁,一下午光听见“嘬嘬嘬”“咪咪咪”,放了食物,没多久猫崽的妈妈就来了,犹豫一番后,躺在了火炉旁懒洋洋闭上眼。 时书偶尔招呼谢无炽,手指轻轻碰了下猫头,大概还是提不起兴趣,洗了手后坐到一旁的椅子里看书,翻阅书卷之余,目光停在时书的身上。 他看的是买来的兵法书籍,晦涩艰深难懂,时书尝试看了眼,便回去继续逗小猫。 时书看着他,居然觉得谢无炽有点孤单,他似乎很少发自内心的快乐。 天色渐晚,直到吃饭。 杜子涵自从读了研究生,染上了喝酒的爱好,晚餐时小酌几杯后便将门紧闭睡觉。 时书先洗了澡,再往炭火旁的猫咪箱子旁一蹲,反复观察猫咪的手脚脑袋和花纹。 背后响起声音:“我洗好了。” 时书转身,思考个事:“我把被子抱回来了,各睡各屋。” “……” 然后,时书目光顿了下。 大半夜,窗柩透进来的光线昏暗,谢无炽却穿着一件绣着流纹的素衣,头发擦干了部分,乌秀的黑发垂在耳际,更显得眉眼俊朗犀挺。 关键衣服没好好穿,胸口锁骨和线条凹下,胸肌半遮半掩,烛光在劲悍的肩颈染上层明暗色光影,显得骨架挺拔,年轻诱惑热情。 时书:“?” 不是,哥,干嘛呢? 时书:“你大晚上穿成这样是……” 谢无炽平声道:“哦,随便穿穿。”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5章 一些公狐狸求偶行为—— 第65章 舔够了吗 时书重复:“随便穿穿。” 谢无炽:“失意的时候,也没必要把生活过的很糟糕。” 时书:“倒也是,这是你的美学,总之我先走了。” “别走。”谢无炽道,“陪我。” “………………” 穿成这样,肯定不可能轻易地放走。时书表面镇定,两只脚来回踱着:“我有点困了,你应该没什么事情?陪你干什么?” “说说话。” 真的很像色鬼伪装在俏丽的寡妇站门口招手,道:“来陪我~” 时书:“我其实觉得我……” 我什么呢?时书很少出现支支吾吾不会说话的时刻,脑子里紧急思索着,后背的身影已经靠了过来,手腕被他拽住,热而有力。 时书脑子里一麻,忽然回忆起了三千里流放时,和谢无炽肌肤相亲,他在雪天里体温变得很低,当时触碰也没现在这样不自在。 谢无炽:“这件衣服好像不太合身。” 时书将谢无炽上下打量。公狐狸,公狐狸,不仅十分合身,面料绣着浮透的银白色绢花,显得十分禁欲清冷,尤其联想到这皮下是个什么色魔,便更巧妙。 时书直男结巴:“挺合身……” 谢无炽:“和我睡。” “藏都不藏是吗?不要不要不要!” 时书转身就跑,响起谢无炽很轻的笑声,原来他会笑?刚想着时书的腰便被一条强悍的胳膊拦住,这厢房里只有床铺、棕黑色木桌和高大的立柜,地上铺了毛毡毯子。时书惊慌之中两只手抱住衣架,大声喊:“谢无炽,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指甲刮过立柜发出刺耳的动静,时书被谢无炽搂着腰抱回,一屁股坐在毛毡毯子上,眼前发晕还没恢复视线,脸颊就被两只手给捧住。 “啾……” “宝宝。” 只啾了一口便牵拉出透明的黏液,时书张着嘴,吻便落下舔舐这舌肉,上下勾连和他轻缓缠绕着,大口吮吸时书的口腔内。但没有之前的意乱情迷,时书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的:“不,不要……谢无炽,你松开,我不想亲。” 少年的声音,尾音变得很黏。 时书心不在焉,蹙眉,反抗意愿强烈,谢无炽喘着气慢慢松开了手。时书见他一松,擦了下嘴拔腿就要跑:“就这样,让我走!” 然后,时书被面对面抱进了怀里。 明明以前被他抱,并没有觉得很突兀的体温,手臂和力道,现在却觉得真奇怪,那种搞男同的奇怪感。 窗外“哐当”一声,被隆冬的风雪声吹拂过门,寒冬腊月的边境,夜里冷起来棉被不御寒,滴水成冰,有时候连被子都冰凉。 今夜寒风彻骨,发出凄厉的呼啸声,简直像厉鬼拍门,时书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寒风。 谢无炽:“和我睡,我很热。” “我不冷,你放开……” 时书兀自挣扎时,被一只手隔着衣服托住双腿,兜着屁股抱了起来。时书长年跑步的的足跟绷直,双腿修长,但在谢无炽的怀里几乎没有什么挣扎之力。抱着他,一直抱到床边坐下。 “风雪不知还要多久,待在我身边暖和,一个人睡又冷又怕。” 时书坐他大腿上,把他那身清透的衣裳弄得皱起,心里满是问号:“这是俩正常男的干得出来的事吗?!” “你冷我不冷,让我走!”时书准备走,但被抱在床沿,灯火昏暗,谢无炽漆眉再次袭来,时书视野里陷入一片昏暗。 微凉的唇瓣按压。 “啾……汩……” 唇齿粘连的动静,谢无炽一下一下地啄他唇尖,略停片刻,眼睛里的光扫过时书的鼻尖。 时书想躲开,后脑被一只手扣住,一脸的小猫咪被强撸,谢无炽大口大口舔食他的口腔内,下颌时而微张,喉结滚动,像野兽的失控和本能,青筋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嗯……”谢无炽亲爽了,喘息着。 时书被亲得舌尖发麻,手指头救命稻草似的攥紧什么,肩膀向内括着,浑身都在发抖。 “……啊。” 时书小腹收紧,下颌被那粗糙的指心磨着,抵开唇关,谢无炽换了一侧舔吸他的口腔内,舔得时书意识发麻,脑子里一片昏沉。 每到这时候,时书就会觉得谢无炽控制欲好强,好重欲,好浓烈,好有压迫感,好陌生。 时书脑子发晕,忽然觉得坐他腿上的姿态很熟悉。高中班上那对男生情侣,课间时,也是这样一方坐着另一方的大腿,抱在一起亲吻。 他x的。 时书崩溃,绷直的腰软了,贴着谢无炽的胸口,两个人呼吸急促,身体紧紧地贴着,视线纠缠在一起。 谢无炽蹭他的唇瓣:“我是不是比杜子涵好?” 时书:“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是不是,比你遇到的人都好?” 时书抬起眼,谢无炽眼中没有几分含笑,而是压着阴翳,很在意这个答案。 “……你最好,然后呢。” 时书随口一句话刺激到了谢无炽,衣裳被拽开,剥出少年白净健康匀称的身躯,薄肌,身体的比例极其清隽。 时书想从他腿上起来:“你要干什么……?” 时书肩上有一颗很小的痣,谢无炽噙着那白皙的肩,轻轻舔他的皮肤,另一只手抚摸时书后颈的棘突,抚摸他的骨骼,绷直的虎口手拿把掐,充满占有欲和掌控感的手势让时书毫无还手之力。 第196章 正对着床有一面铜镜,时书转过身去时恰好看见他自己半身裸着,被谢无炽抱在腿上的场景。体型差,肤色差,谢无炽肆无忌惮游走的手,像在抚摸花瓶或者壁画,肆意妄为。 而时书居然坐在他的大腿上。 腰窝和臀部被他另一只手护住。力道惊人,衣服被时书紧张地扒开,和他精悍的肌肉胸膛对比,时书居然偏纤瘦,在他怀里显然小一圈。 时书脑子里抽了一下,到现在,男同这个词不能再给他任何刺激感了。 时书低头,腿边感觉到,像狰狞树根一样缓慢蹭过的温热。 一到夜里,他和谢无炽就这样! 白天好好的,一到夜里就抱着亲。 跟特么厉鬼附身一样。 时书准备走,手腕被拽住,谢无炽舔他的下颌。漆黑的眉毛,一张英俊得偏于阴鸷的脸,哪有兄弟一到半夜就爱舔他。 时书:“你舔够了吗?” 谢无炽:“想操你。” 时书后背绷了下:“有种再说一遍。” 谢无炽的声音,在他耳边:“想操你的小洞。” 你还挺有种的。 时书拽他衣领:“你还真敢说啊!白天呢?” “白天晚上都想。” 时书:“做梦!不知道还要陪你玩这种游戏玩多久。” 时书曲起膝盖站起身,使出了浑身解数,这次终于没再被谢无炽纠缠,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只是临走之前似乎还听到了谢无炽张扬的轻笑。 可恶,气死了。 - 时书气了一晚上,直到忘掉后才睡着,早起看小猫,早饭后正是寒风凛冽之时,院子门口忽然响起脚步声,十分整齐划一的动静,不到片刻,有人敲了敲门。 “谢大人,森州兵马钤辖,我家赵将军有请。” □*□ 谢无炽走到门口,片刻后回来,道:“今天我恐怕夜里才回来,自己做饭吃。” 他说话直接忽略了蹲一旁的杜子涵。 时书:“知道了。” 谢无炽穿上了雪衣,头上戴一顶笠帽,被这将士领着一起在风雪中走远。 “哇,”杜子涵艳羡地看他的背影,“果然,打出了名气的人,一到这里,自会有军部的人相邀请参与宴饮,早不再是一无所有的白身了。” 时书:“随便他吧,哼。” 时书还逗着猫,杜子涵忽然问:“你俩昨晚没事儿吧?” 时书:“……你听到什么了?” 杜子涵:“你喊不要啊。” “……” 时书百口莫辩:“总之很复杂,你要相信我和他清清白白,不信也给自己洗脑一下。” 杜子涵:“所以是不是谢哥潜规则你?让你跟着他,就得和他有皮肉交易?” 时书懒洋洋烤着火:“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他喜欢你?”杜子涵再猜。 喜欢?时书后背泛起一阵竦栗感,这几天脑海中不断逼近,但他从未宣之于口的词,被杜子涵说了出来。 时书转头直勾勾看着他。 杜子涵:“谢哥真喜欢你?” “你不要再说了!”时书突然暴走,“我完全不想思考这件事,你再说我没办法和他做朋友了。” 杜子涵:“……” “你真刚高中毕业啊?这种事还害羞逃避。”杜子涵挥了挥手,“喜欢就喜欢了,有啥了不起的。” ……谢无炽喜欢我?时书脑中如遭魔音,舒康府时只有模模糊糊的感受,流放之后却越发清晰。 时书:“但你怎么能说‘喜欢’这个大逆不道的词?” 他和谢无炽的关系,与纯爱完全不沾边啊。 甚至对于谢无炽的偏好,用“乱伦”“强制爱”“兄弟相奸”都比“喜欢”这词更贴切。 杜子涵干脆拒绝加入这场讨论:“搞不懂你们男同,不说了。” “……” 时书和他说了会儿话,门外,再响起敲门声,铜环叩击木门的声音粗暴:“来人!官府问询!” 时书站起身开了门,几件宽袍大袖,看起来是官府的文书,还有几位则披盔戴甲,显然是军队中的人。 时书问:“有什么事儿吗?” “查看户籍,你们是刚搬来的对吧?都是从哪儿来的?” 时书说了谢无炽的名字后,对方神色缓和了些:“原来是谢大人的家眷,公子,你有所不知,森州作为边防重镇,单有甲兵之法,每家每户得派一个人去服役。这不,昨晚风雪太大,粮道那边的路被山上堆积的雪淹没了,正在征役夫去开路清理积雪。谢大人家里是不是也要……” 对方言犹未尽,谢无炽和州府长官有了联络,但他到底被贬,荫庇并不大。 时书:“我明白了,是要我们去服役?” 对方道:“是,清扫粮道也就这几日的役力,不长,公子们……” 时书转头看向了杜子涵,杜子涵满脸理解:“是时候轮到老奴登场了。” 时书:“……” 时书:“谁说让你去了,我说我俩一块儿去,行吗?” 杜子涵还有点感动:“好好好,其实我一个人不是很想去,我喜欢跟人呆在一起。” “等等,我俩马上就来。” 时书先回去戴上了手套,遮耳朵的帽子,浑身穿戴得严严实实才和杜子涵一起走出门去,这群卫兵背后已跟着不少百姓,手拿锄头推车等工具。 第197章 天寒地冻,役夫们沐浴在风雪中,被风吹得睁不开眼,但同时也有种团结和不怕困难的气势。 这种大雪天,只要有用人的地方,大家都会去做。 时书形容这种感觉:“跟每周在学校做大扫除一样。” 杜子涵:“是啊,劳动,团结。” 粮道。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森州作为阴山脚下的城市,粮草匮乏,粮道便是供给给当地数万守军和百姓生命的血液线。现在风雪一来,粮道受阻,这是关系到数十万人生命的大事。 不过这桩大事,目前都是靠苦寒的百姓和士兵所完成的。 时书和杜子涵跟着役夫们一路走,走到城外很远,发现粮道原来在山谷之中,地势太低,昨晚暴雪忽至导致山顶雪崩,太多的雪把这条粮道给掩埋了。 显然军情紧急,另一头响起疾骂和怒叱声。 时书开始了工作:“怎么修在山谷中?不是很容易雪崩吗?” 杜子涵看了看周围,说:“没得选吧。这边的路都被山挡住了,想必是从山谷取道最近的路。毕竟人类从来没有放弃过从险峻的地理之中,开辟出有利于文明进步的道路。” 时书把雪铲到一旁的小推车里,忍不住道:“你也太会说话了吧?” 杜子涵:“哪里哪里,我在考公啊。” “……” 时书减少了说话,把更多的力气用在干活当中,偶尔抬起头,在他的身旁,许许多多的不认识的老百姓埋头清理雪山。一旁的士兵更是十万火急,生怕耽误了军粮被砍头,焦急地站在雪旁的山坡上观望。 “你你你,还有你,过去,先把那块大雪快给抡碎了。” “还有你!你过去,把雪都推到山崖底下去。” “别休息!乡亲们!这是军队的救命粮!” “……” 粮道是重中之重,时书把雪铲开,就跟跑步一样,只需要专心做事就好,挖着眼前的雪,只是手掌心和脚趾逐渐冷得有些失去知觉。 时间也在流走,不知道做了多久,时书突然听到杜子涵大叫了一声:“快跑!!!!” 撕心裂肺的一声,吓得时书猛地抬头:“怎么了?” 几片雪沙落到头顶,时书还没回过神胳膊就被杜子涵拽住,奋力往前一甩,抓得他皮肤都疼,脚步踉跄往前时,听到无数声重叠起来的叫破喉咙的嘶喊:“雪崩了!” 雪崩了! 雪崩。 时书脑子一震,肾上腺素瞬间飙升到极致,双腿不受控制往前狂奔! 手脚冰冻,热气从面网里喝出,结成冰模糊了视线。时书往前冲,杜子涵跟在背后,两个人狂奔时,背后也有一群人在叫喊着奔跑,四下从山谷中分散开。 时书耳朵里全是噪音和杂音,他边跑边回过头,听到“刷啦”暴雪垮塌在地面的动静,轰隆隆欲将整个世界掩埋一样。白茫茫的冰雪中,有好些缓慢的黑色身影被雪一下打倒,埋在里面。 时书心脏“咚咚咚”跳,只有心跳,杜子涵和他都是很茫然的表情,没想到距离死亡如此接近过。抬头看,山上那片雪已经干净了,士兵又在狂吼:“回去!扫雪!救人!” “救人!快救人!” “救人,好多人被雪埋了!快救人!” 刚逃了命,一群人又跑回在雪堆里刨着,把被巨大雪块拍晕或者拍死的人拉扯出来。时书跑回看见有人埋住的地方,手指头刨着冰冷的雪,一刻不停地刨着。 冷汗,大冬天,后背全是冷汗。 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 杜子涵和他一起,两个人一起挖,片刻后终于挖出了人,被雪掩埋,身上几乎失去了温度。 时书把他拖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问其他人:“怎么救?怎么救?快点来人啊!快救救他!” 有的人口角带血,被坚硬的雪块砸死了,还有的人比较幸运,被拉出来很快就能坐起,还有的人晕厥过去,被送到了士兵的地方,摩挲着手臂恢复温度。 “这么多雪,好冷,比流放还冷。” 杜子涵说:“好冷好冷好冷。” 时书想起流放,想起几个月前东都上百位朝廷大员联名上奏折,把刚均了田赋的谢无炽从外地一路贬回京城,给他上了枷锁,行路千里。 “你说,朝廷的大员对大景有功,还是清理粮道的百姓对大景有功。” 杜子涵说:“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都有用。” 时书:“是,谢无炽有用,当时田里割稻子的百姓也有用。将军有用,这些百姓也有用。” 粮道沟通了森州与外地,让森州更能发挥军事重镇的作用,名垂青史,汗马功劳,有愚公移山、清理暴雪的百姓的一份。 时书记在心里,将人救了以后,再次投入到清理积雪的工作中。夹道的雪堆越来越小,天色也越来越昏暗。 “今晚恐怕风雪也大啊!怕是明日也要来扫雪了。” “……老杜真死了吗?” “饿死了,扫干净了?能不能回去了。” 耳朵里的大家一边干活一边说着话,时书睫毛凝结了霜雪,终于看见粮道清扫干净,另一头等了许久的粮车通行时,辚辚的车轮后,他和杜子涵坐在地上喘气。 “又是为大景挥洒青春的一天。” 时书说:“为人类文明贡献的一天。” 第198章 两个人站起来默契地击掌。有狂奔而来的马蹄声,时书低头撕下黏在手指上的手套,皮肤被牵连者撕起,手脚冻得没有知觉,不知道有没有冻伤。 时书准备回家了。 没留意,剽悍高峻的大马止步于不远处,雪衣从马背上翻身下来,时书刚抬头,身影已经逼近在了身前。 手腕被另一只手握住:“时书。” 谢无炽的阴影很近,漆黑的眼珠看着他:“你。” 时书一下笑了:“我靠!我和杜子涵出来扫雪,扫了一下午,终于干完了。” 时书又没笑了:“还遇到雪崩,死了好几个人,真恐怖。” 谢无炽:“你也知道恐怖。” 他拉着时书的手腕,气性带着雪夜纵马狂奔后的生冷:“回去。” 时书回头看杜子涵,杜子涵冲他挤了下眼睛,显然留意到了谢无炽牵时书的手。 时书猛地回想起“喜欢”这个话题,抽出手:“走。” 谢无炽:“上马。” 时书:“怎么只有一匹?那我不坐了,一起走回去,反正也不是很累。” 强撑,时书现在累得能跪在地上磕头。 谢无炽静了静,走到一旁的将士旁,取出腰牌给他们看,借了一匹马来。时书翻身上马,杜子涵坐在另一匹马上,谢无炽牵着缰绳往雪夜中的城郭里走。 时书趴在马背上欲死状:“累啊。估计是没干习惯,也许以后多干干活儿,就不累了。” 谢无炽:“和官府的人说,不用再去干了。” 时书闻着马鬃毛里的气味:“干干又没什么。” 走了许久才回到森州城门内,杜子涵先下马牵着去了马厩,时书刚准备跳下来,谢无炽站在马身旁,一只手臂探过他腋下,早把人托抱进了怀里。 “又是这个姿势!谢无炽,你到底多喜欢抱人?我也不是三岁两岁!” 时书抗拒无效,被抱回了院子的长廊下,饭在锅里都温着,杜子涵早已十分自觉地打了饭回自己屋去了,他也要好好沐浴休息一下。 时书说:“……你觉得我俩当着他合适吗?” 谢无炽话并不多,眉眼沉在阴影中,垂眼打量了时书片刻,随即用锅烧热水,将温着的饭菜先端上来。 时书没闲着:“你那个腰牌是什么?” 谢无炽解给他看:“钤辖司的腰牌,可以随时进出,担任参谋。” “老本行。”时书还给他。 时书的手到这会儿还没太大知觉,肯定冻得太严重了,谢无炽让他用温水先泡着,端起桌上的饭菜:“吃。” 一口一口喂他。 时书:“不至于,你放那,我自己可以吃。” 然后,时书就被捏着下颌,往嘴里硬塞了一勺饭。时书:“我说你——” 昨晚的话还没忘,今天杜子涵又说了句“他喜欢你”,时书明明不想往那方面想,但这很难不联想啊。 一联想,时书耳朵就发红,扭过头看横梁上的蜘蛛。他和谢无炽都乱搞成这样了,但搞纯爱却很虚幻。 时书再吃了大半碗说:“够了,先吃到这里,我洗个澡,现在身上冷得要命。哎哎哎哎哎哎——” 话音未落,被谢无炽抱了起来,扒开衣服往盛着温热水的木桶里送。 “扑咚”,水花四溅,时书坐在浴桶中被谢无炽按住肩膀,最先把四肢浸泡着。时书还想抵抗挣扎,但泡澡实在太舒服了,时书安安稳稳地坐好。 谢无炽看起来脸色并不是太好,但也不算生气,他似乎只是在沉思什么,顺便给时书洗头发。 时书索性躺好,让他服务,脑海中还想着城外的雪:“希望今晚的雪不要太大,不然明天还要去忙活一天。” 片刻,时书伏在木桶的边缘,居然睡着了。谢无炽眼下暗色,用帕子将他头发吸水清理一番后,再拿衣裳单薄一裹,将人抱回了自己房间床上。 - 第66章 自私自利者的爱 风雪“呼呼——”,拍打着窗格。 屋外天寒地冻,被窝里温暖如春。 谢无炽从梦魇中醒来时,鼻尖挂着汗珠,头痛欲裂,低头,不觉用阴冷的目光地盯着眼前怀里的人。 时书正在沉睡,少年的脸白皙秀净,鼻梁挺直,头发被揉乱在被褥,衣裳被他脱了个干干净净。 纠缠的腿,皮肤的触感像绒布。 谢无炽躺回枕头中,眼中倒映着屋子的横梁,溺水般的窒息感仍郁结在胸口,他很少做梦。这是来到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梦境。 时隔一年,但仍然有现实世界的牵拉感。 应该是某个午后,他西装革履坐在西海岸旁某个雪白的咨询室内,坐姿轻松,老练的心理医生放下文件挑眉:“哇,长相如此英俊、家境更是卓越,接受到的教育和人生履历都很完美,这样的人怎么同时有心理障碍?” 谢寻微笑着,向他一点头:“虽然话题很老套,但我几乎不知道爱是什么。” 心理医生翻看他的病历:“你的父亲在国外担任高级官员,母亲在国内经营超过百亿的连锁酒店以及房地产事业,涉及科技文娱等产业,家庭收入保守在——” 谢寻打断他:“那些并不重要。” 心理医生哈哈地笑道:“我时常接待像你这样精英家庭培养的人,表面看起来很华丽和昂贵,但实际上心理上有各种癖好,比如有的喜欢听别人的惨叫,还有的喜欢抓人的头皮,有的在性方面尤其开放,还有的有过杀人的幻想。” 第199章 谢寻侧过头看雪白墙壁上的一点斑痕,耳中听到医生说:“虽然很难以置信,但大部分人难以理解的疯狂行为,其实只是在寻找从父亲和母亲身上缺失的部分。” 思绪有些散漫,心理医生念他的履历:“你从小跟母亲生活在汉普顿的庄园内,和你最亲密的保姆,但从你的母亲意识到你对保姆产生‘妈妈’的感情后,赶走了她,走之前,让她对你进行过严厉的羞辱,后来每半年就会更换一次保姆,防止你爱别人胜过爱她……哦……” 谢寻单手撑着下颌,白衬衫下的手臂支在椅子的手柄上。低着头,不满足于来的这个地方。 因为所有的话都是老生常谈,所有的问题他一清二楚。 “你对亲密关系的认知存在很大问题。” 谢寻说:“需要提醒你,我十几岁就知道了,你是我看过的第十五个医生。” “哦,那你也很顽固,也许你应该试着改变自己。” 很难改变。 因为只有逻辑自洽才不会痛苦。 而改变是痛苦的。 …… 谢无炽闭了下眼,从梦境中的缝隙抽离思绪,低头。 时书似乎觉得很热,稍微调转了方向。谢无炽伸出一只手轻轻捏着他下颌,仔细观赏时书的脸。 完美的面孔,他身边全是完美的面孔。时书脸颊白净,下颌线清晰,清隽俊秀,没有强烈的攻击性,因为爱笑,梦中的唇边也带着笑意。 谢无炽还没回过神时,便吻了上去,时书发出了轻微的梦呓。 谢无炽看着他,不知不觉,在黑暗中露出了笑,轻轻蹭了蹭他的鼻尖。 然后,他忽然在一种不适感中停下来,像舞台上的演员突然抽离出戏剧。谢无炽的笑很生硬,从小都有声音在耳边说:“你应该多笑笑。” 于是谢寻对着镜子练习弧度最体面的假笑,每次社交时维持在那个角度,刚刚好。 不过这次,弧度似乎超出了,所以笑了之后,谢无炽有一种失控感,让他本能上觉得危险和不快。 一旦不快,一旦焦虑,谢无炽捏着时书的下颌,加重了自己的吻。 皮肤温暖和细腻的感觉,以及触摸到手的真实,怀里抱着的人,让他感觉好了很多,口中粘连出了银丝,谢无炽喘着气,蹭过时书白净的耳垂。 喜欢。 每天早上,他都会对母亲说,我爱你。 露出那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母亲也报之以拥抱和微笑。 实际上,这个词变成陈词滥调,味同嚼蜡,毫无意义。十几岁在他卧室装监控,母亲说,你骨子里在寻觅那种便宜、低劣和烂大街的欲望,男人的脏地方对你有吸引力,你用那种低级的方式获得快感,真恶心。 外在和内在是不同的,语言和微笑都是谎言,只有皮肤触摸到的温度是真实的。母亲的手一直很冷。 他和心理医生畅想过,如果杀人的话,他可能会对哀嚎、求饶感到冷漠,但会在意失血后人的温度在流失的过程。 不过愿意找心理医生,大概也是他的暴露癖在作祟,而对方恰好又有保密协定,谢无炽其实对自己最终形成的性格很满意。 非常的自信,心理防线坚固,不可动摇。 …… 时书被蹭得很痒,下意识伸手去推,但只放在他的肩膀,便不再动作。 谢无炽不禁想起来,流放三千里的路程中,时书也很多次让他这样抱着,白天笑嘻嘻撩拨,不知不觉,目光开始不受控地追逐。 不过,此时谢无炽抱着他,心里再次有了一种空虚感,还有荒唐之感。 他是一个非常自私的人,自以为极度的克制,冷漠,只爱自己。原来想要的,就是这些。 …… 可眼前这个人,不爱他,至少不是他理想的,能接受他的龌蹉和肮脏。 冷风往被子里钻,谢无炽抱着他,像抱住了这个世界,再次陷入沉睡。 - 院子里积雪甚重,请来的仆从今早刚来,一来便做了饭,地面积压着一层一层的雪絮。 时书坐在桌子前吃饭,思考这么大的雪,恐怕那条粮道又堵塞了。 果不其然,门外猛地响起敲门声:“出来了!扫雪扫雪!每家每户派出一人扫雪!” 时书加急刨完饭,穿着雪衣和杜子涵往外跑,回头对端坐着吃饭的谢无炽挥了挥手:“走了啊!谢无炽,你慢慢吃,中午我和子涵不回来了!” 谢无炽平直的视线掠过同时穿上雪衣的两人,道:“并不是非得去,我和监司里说,以后不去当这个差。” 时书早挥了挥手大步跑出门外:“今天要小心,不知道山坡上有没有积雪,如果再顶着雪崩的风险扫雪,恐怕会很难受。” 杜子涵:“哎!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谢无炽站起身,跟在了他们的背后。 时书没想到,刚赶到山谷旁时,却发现有两拨人正在吵架。 时书放慢脚步,抬头观望,原来昨夜有森州的守城军队连夜清理积雪,如今这狭窄山道间勉勉强强开辟出了一条细路,但另一头却站着两拨人,一拨人用车轮押送着粮草,推推搡搡,而另一拨人的旗帜上却写着“冯”字,押送的是银饷,大概是急着赶路,不免挤成一团,正吵得沸反盈天。 “这是森州紧急输送粮草的道路,粮草优先,怠慢者杀!昨天暴雪已耽误了半日,两日内粮草就要入仓,你们这是做什么?” 第200章 另一头不甘示弱:“你们粮草着急,我们军饷就不急?” “你这军饷要押去狁州,本来就不该从森州过路,要走怀安直道,凭什么让我们让路啊?” 要知道,军令如山,在军事地区任何命令延误了时辰就有可能杀头,故而两方并不退让。 “凭什么?就凭老子姓冯!” 争吵之间,只听到一个暴躁的声音,接着便有人从马匹上跳下来,来人生得高大英武,眼中邪戾锐气。时书一眼认出是冯傀直时,连忙往后找了个隐秘处,偷偷观察。 没想到,他们押送银两的也到了。 冯傀直手执马鞭,对面押送粮草的是地方县令,并不认得北地边军的公子少爷,被一鞭子抽到脸上,皮肉立刻绽开流出鲜血,捂住脸往后倒。 冯傀直来回将这群人一睃:“不知道的就去问,太阴长平两府姓什么的说了算!别说这森州的道,老子就是去茶河对面的大盛府,也没人敢拦着!” 说完便用鞭子挨个挨个往那群押解的人身上抽,军人到底身体素质强悍,他每一鞭子下去,那些人就往后退一步,血肉模糊。 然后这头,早有将士认出了旗帜,竟然不敢上前阻拦。 冯傀直! 那可是混世魔王,节度使冯重山的独子,在东都可能不算什么,但在边境他就是太子。 时书心里正万分紧张时,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冯将军,按照规制,这是森州的粮道。纵然冯将军要走,也要等我们运粮食的走了再说,抢位置还打人,是不是太跋扈了?” 时书看过去,说话的人很年轻,眼熟,原来是刚来森州时见到南逃的遗民被大旻骑兵追杀,赶来辱骂的那位领头裨将。 有人悄悄拉他衣袖:“别说了。” 但这人不仅不退,还往前走了一步:“请冯将军住手!” 冯傀直打人正打得起兴,回头看见他,对方长得眉眼端正,年轻正直,但冯傀直喜欢纤细白净的美男子,故而脾气并不好:“你是谁?” 这人面不改色:“属下是狼镝军赵将军手下,‘仇军’前左偏将,宋思南。” “操!”冯傀直骂了句,一下子爆发了,“就是你们,就是赵世锐这个王八蛋,还有你们仇军,天天跟老子作对!不把老子放在眼里?” 时书忽然想起,这冯傀直去了京城数月,竟然连边军的口音都改掉了。 冯傀直上前不管三七二十一,挥鞭子就抽。 鞭子如雨,宋思南竟然也没挡一下,伤口条条绽开,腰板站得笔直。 时书转头看谢无炽,谢无炽道:“冯重山当了这太阴和长平府的节度使,冯傀直是他幼子,赵世锐是他手下,两个人都是边军里的‘少壮派’,未来边军的继承人,彼此应该有竞争关系。” 时书稍微睁大眼:“但他这么对待将领?我记得‘仇军’很能打仗。” “咚。” 冯傀直猛地一脚将宋思南踹倒在地,竟然还不解气,从身侧拔出了刀,这是要杀人! 宋思南遍体鳞伤,眼睛里终于溢出仇恨,这是狼的眼神。盯着他,并不说话,身旁的人连忙道:“冯将军,冯将军消消气啊!求您消消气!” 正是紧急的时刻。 不远处,猛地响起一声呼哨,几列飞马卷着雪沙狂奔而来,身姿在雪天里矫健,掠起极速的风影。 这列奔马中举着一条“赵”的旗帜,片刻后马匹停在不远处,身穿沉重甲胄的高大男人翻身下马,踢踏着雪大步走来。 一群人连忙跪下,喊道:“赵将军!” 风雪刮得人睁不开眼,时书回头时,见谢无炽正盯着这一行人,似乎在观察和思考什么。时书回过头,不自觉“哎?”了一声。 这个赵世锐,长得好眼熟。 从额头到下颌的伤痕,眉毛浓重,浑身上下是军人的坚硬和刚毅,几乎没有任何柔和之处。 时书忽然想起来,几乎在一年前的相南寺,他刚平定了淮南路叛乱,赶来东都要军饷,拂了世子的面子,就是这个赵世锐。难怪优待谢无炽,当时那军饷,正是…… 赵世锐上前,攥住冯傀直的马鞭。 两个人在风雪中对视。 赵世锐开口道:“傀直,你哪儿来这么大的火?” 冯傀直一松手,笑着道:“赵二哥,好久不见啊?” 赵世锐:“你从东都押解军饷回来,旅途劳顿,还有力气为难我的人?” 冯傀直:“哈哈哈,谁让他们不懂事!我替你管教管教。” 赵世锐一扫眼,看到他马车内带回的脂粉气男子:“你从小就不学好,染上这些毛病。冯叔关爱你,从来不训斥。但我一直看不得。你既然回来了就收收心,替冯叔分担分担。不是要过路?来人——” “将军,有何吩咐?” “让冯将军的车队先过。” 赵世锐说完,转过身示意宋思南:“站起来。” 宋思南浑身血痕,走路跌跌撞撞,站在一旁。 但很显然,冯傀直并不打算轻易放过,死死盯着赵世锐:“赵哥真是有本事,总这么简单就四两拨千斤,把事情消解于无形了。” 赵世锐性格沉稳,看着他:“那你要怎么样才肯解气?” 冯傀直:“我非要杀了他。” 话里,杀机四起。时书实在不明白,这两人看似风轻云淡,实则上结了多大的梁子。赵世锐漆黑的眉眼对他对视:“傀直,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不要意气用事,尤其是作为将领,你的一个小脾气会害得很多人死无全尸。” 第201章 冯傀直嘿嘿笑道:“我没你有本事,我就意气用事。” 赵世锐:“好,今天这个人,杀不了。你非要犟,我们就去冯叔面前对质,要个说法。” 冯傀直狂躁了:“赵世锐!” 赵世锐:“你一直都这么任性,别怪我没提醒你,咱们手里掌着兵权,肩负这么多男儿的性命,不是给你使少爷脾气的!把你养的那个什么男宠,叫出来,哄你回去!” 赵世锐脸上露出轻蔑:“我看你就只有三两岁,只有下半身能拴住你,不中用的东西。” 冯傀直揪住他的衣领,两个边军将领,就在这么多人前打了起来。时书一边看一边祈求:“打他,打他!” 果然,赵世锐几拳干翻了冯傀直,把他脸揍破了皮,一把拽住他的衣领,道:“今天的事,谁敢说出去我割谁的舌头。走!去狁州,找节度使去。” 说完,硬是把冯傀直拽进马车里,把那男宠拽着头发踢出来:“充为军妓去。” “是!” 时书转头,马车驾驶,这一行人便飞快地走了。 场面过于混乱,时书一时都没来得及捕捉重点,一旁,宋思南身旁的人大声喊:“快去找大夫!快去!” 谢无炽轻声道:“可以去。” 时书走上前,举起手:“我能帮他止血。” “快来快来快来!” 时书转头看谢无炽,他一身雪衣,及地垂头思索了片刻,转身上马追着车驾而去,另一头的杜子涵被催促:“扫雪扫雪!雪又堆积起来了!”一行人分开。 时书转过身,这场闹剧结束,走到宋思南地身旁:“我来帮你包扎。” 宋思南脸色苍白,身上疼痛,嘴唇被咬破了皮。他身旁地人忍不住抱怨起来:“这个冯大魔王,真是球用没有,脾气还大,怎么把你打成这样。” “跟他爹一样,没出息的东西。” 时书闻言,不觉抬头:“啊?” 这人自觉失言,捂住嘴,其他几个人也瞪他一眼。时书笑着说:“你们别怕,我不会说出去的。” 把宋思南搬运到挡住风雪的窝棚底下,幸好他们也有常备伤药,时书便将他的伤口撒药后用纱布一层一层地包扎,这个活儿他都干得很熟练了。 聊天时候,时书才问:“你多大啊?” 宋思南说:“我十九。” 时书:“……十九都当上小将军了是吧?” 有人笑着说:“不是小将军,宋思归是大将军,宋思南是小将军。” “宋思归?” 宋思南想制止他,但他已经说了:“‘仇军’的领袖,也是我们小将军的哥哥。” 时书:“你哥挺厉害啊,我也有哥。” 宋思南:“你哥是谁?” “谢无炽。” “敢问是推行新政的谢无炽?” 时书报了名字,以为他们不知道,没想到这群和时书年纪相仿的少年,顿时爆发出议论:“居然是他!早听说谢大人被朝廷奸臣陷害,流放到我们太阴,没想到就是森州,娘哟,谢大人可是个人物。” 时书露出笑,眼睛明亮:“你们听说过他啊?” “当然,朝廷全是奸臣,没一个好东西。军饷拖延不给,全都歌舞升平,苦全让咱们边境的人给吃了。还不让打仗,就姑息大旻,看着他们坐大。只有谢大人好,改革田税,给咱们巡出军饷来。” 时书手指一顿,心里没想到:边军这么厌恶朝廷中的文臣,没想到对谢无炽印象这么好。 宋思南身上的伤口包扎好,坐着休息,问时书:“你家在森州什么地方?改日登门拜访。” 时书说了地址,这人连连点头。 时书回去铲雪,几个人都围着他说话,时书忍不住问;“‘仇军’,你们真是从大旻那边逃回来的吗?” 说着话,几个人便七嘴八舌道:“当然了,强迫咱们耕种,又打又骂,一不高兴就跟这冯将军一样杀人解气。我住对面的赵家屯,那边划给了旻狗的王族,天天一群狗奴才打我们,不听话就挖眼睛、挖膝盖、砍手砍脚,很是残忍。” 有人说着说着红了眼眶:“从大旻逃回来,要走很长一道封锁线,几乎不能休息,俺们家爷爷奶奶年纪大了都走不了,只有爹娘和我们能走。但我们一逃走,旻狗就要把咱们的家人给杀了。我爷爷奶奶,肯定是死了。” “……” 时书擦了下额头,俊秀脸上露出不忍:“你们‘仇军’有多少人?” “三万人,都说‘仇军’打仗最凶猛,许多逃回来的人战死,但一直有源源不断的人回来,充军,一直能保持在三万人。”说话的人也就十几岁,骄傲地开口。 “我们活着,就是为了收复故土,重回家园。” 时书:“好,好……一定能成功的,一定能收回这沦陷的三府六州,我祝福你们。” 时书看向杜子涵,杜子涵也很感动,咳嗽了声。 时书转过脸,这群人还在笑,宋思南撑着病体出来,指挥其他人运送粮食。 他们只有一个目的:回家。 为了回家,可以抛头颅洒热血,因为边境线的另一头,有朋友,家人,生活了一辈子的土地。 时书不知道想着什么,低下头,继续清扫雪絮。 渐渐,日头变成昏暗,这一天时书和他们早混熟了,一起吃一起喝,临走前挥了挥手:“我回家了啊!明天再见!” 第202章 雪地深厚,除了粮道附近的山谷,这地方的每一处都积着厚厚的雪。 时书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雪地绵软深陷,刚走到半路,眼前又出现了熟悉的身影,谢无炽一身干净的鹤氅大衣,正朝他走来。 时书忍不住挥手:“谢无炽!我在这儿!你来干什么?” 谢无炽:“接你回家。” 一个字,让时书的心念微跳了下。他走到谢无炽身旁,见他取出雪笠,拿过来戴在时书的头上,顺便同时拂去了肩头上的雪。 时书一下脸又红了,低头暴躁地拍雪,叽叽咕咕:“我去,这雪多久能停啊,靠!真是搞得人心情烦躁啊!” 回头,杜子涵一副抓耳挠腮的样子,时书忍不住幻视了以前的自己。 “今天怎么样?”谢无炽问。 时书:“今天认识了一堆新朋友,还不错,没想到那群杀人如麻的‘仇军’里,好多人跟我年龄一样大,他们很厉害啊!” 谢无炽:“你也很厉害。” 时书舌尖抵了下腮,回头时,杜子涵早就走出了个“v”字,和他们分道扬镳,保持着距离。 时书:这是干嘛呢? 耳边,谢无炽低声道:“是不是快生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宝要十九岁啦! 谢无炽打算往自己身上系个礼花,送给小书包^^ 第67章 这不能是恋爱吧 时书:“你怎么知道!?” “第一次见面时,你说过二月份生日。” “说一次你就记住了?” 谢无炽:“有些重要信息,我会专门记忆。” 时书:“哇去,这么厉害,我还以为你会预知呢。” 时书其实不太记得自己生日,会忘,不过到那天柏墨女士煮的长寿面放到跟前,再带他出门玩,买东西,根本就不用记。 时书:“哦,看起来还有几天,还没到呢?你的生日呢?别不说,防上了是吧?” 谢无炽顿了顿道:“八月。” “八月?”时书踩着窸窣的雪,“那是去年我们认识的时候?你怎么偷偷摸摸过生日不跟我说?” 谢无炽:“我们一直在一起,你看我过了?” “……” 去年八月,谢无炽在御史台的牢房里参与一场致命赌局,赌赢了白衣入朝,赌输了人头落地。时书恍然大悟,笑看着他:“你时间观念这么强,肯定记得是自己生日?记得但是在牢里,那不是挺孤独的。” 谢无炽转过脸,平淡道:“我不在意。” “不在意吗?真是要强的人。” 似乎没有任何困难,会真正影响到他。 “好吧,”时书蹭了下靴子上的雪泥,想起下午没看完的热闹:“赵世锐和冯傀直怎么样了?他们打完架什么结果?” “去驻军狁州的幕府,找冯重山说理去了。” 时书还是不明白:“干嘛那么大火?” “权力的争夺问题。有一天,你意识到跟你朝夕相处的好友居然是你事业上最大的对手,并肩作战过的友情就会开始扭曲和变质,”谢无炽似乎觉得有趣,露出了微笑,“直到任何感情荡然无存,只有对权力的追逐。” 时书后背一凉,踩着雪听到这句话,转过头看他。 谢无炽话里有话吗?总感觉他语气阴冷。 距森州内还有一段距离,三个人雪中慢步,暮色笼罩而来,时书拉过躲在一旁的子涵,搭着他肩膀:“他们有什么恩怨?说说,路上无聊听听。” 谢无炽看他俩靠着的手,转开视线:“二十几年前大景治下藩国的旻叛乱,领袖元格尔天纵之才,率领旻族人迅速攻陷了垂陀、大盛和永安,当时铁蹄之下无人不惊,天子甚至有出奔东都的打算。赵和冯是世代镇守边关的家族,赵世锐的父亲赵恒浴血奋战,在茶河反击时兵败战死。” 时书回想赵世锐脸上的疤痕:“他?” 谢无炽掸去了袖子上的雪:“对,他的脸就是当时被敌军划烂的伤口。赵恒本是边军最有威信的大将,他死之后,朝廷顿时兵败如山倒,再也没有心力进行对战。这时候,冯重山出来提了个建议:以茶河为界,划地议和。” 时书隐约觉得不对:“为什么不顽抗,要议和?” 杜子涵鼓起勇气插嘴:“这只能有短暂的和平吧?” “嗯,那天你们都看见了,大旻自负勇力,时不时越过茶河撒野骚扰,屠杀遗民,但大景的士兵却严禁渡过河流,开启边衅,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杀人。” “这这谁心理能平衡?怪不得……” 时书心里暗自嘀咕:怪不得宋思南这群人提起冯重山就骂呢,议和,换来当二十年孙子。 谢无炽缓慢地点了下头,道:“冯重山也靠着这个提议和大旻牵头,在四十岁时成为了大景第一个生前受封的节度使。” 节度使是什么官职呢,节制数州军、民、财政大权,不亚于后来的封疆大吏。 时书抿了下唇,出于直觉道:“议和议出的节度使,子涵,你说呢?” 杜子涵:“不好评价,反正小说里一般是反派。” 谢无炽迎着风雪往前走:“嗯。赵恒战死,冯重山议和,赵世锐便一直跟着冯重山长大,仍旧在边军历练。二十年过去,冯重山迟迟衰老,权力即将更替,如今边军的股肱要变成这群少壮派新人。冯傀直和赵世锐,便是边军下一任领袖最有力的争夺者。” 第203章 时书恍然大悟:“权权权,又开始打起来了是吧?” 时书想到什么,“这冯傀直,不会是故意走森州的粮道来逞威风的?他俩竞争,一群人挨了鞭子,还有个男宠被充了军……” 时书踢了踢地上的雪,森州城门近在咫尺,他没听见说话,回过头时,谢无炽带着沉思的神色。 “你在想什么?谢无炽。” 时书总觉得,来到森州以后,谢无炽似乎在酝酿什么,并且已经很久了。 “我在想,怎么以‘新’取代‘旧’。” 时书没留意到脚下,忽然一个平地摔,狼狈地爬起来,背后,谢无炽的手扶住了他:“还好吗?” 时书察觉到手上的热度:“你怎么一来,就发现赵世锐和冯傀直为这个争斗啊?” 谢无炽拍净他身上的雪,仔细检查之后直起身,说:“这是人类进步的流程。旧的一派衰老,但掌握着大量的权力不肯交出,新的一派早已成熟,想要空间来大展身手。于是‘新’和‘旧’斗争,抢夺,再变成新的‘旧’,产生新的‘新’。每个人因为利益不同,都会有意无意站在‘新’或者‘旧’的立场上,没有人能逃过这个规律。” 权力。 谢无炽轻声说了后,抬头:“甚至不仅仅是权力。人类文明也在这样的争斗中往前演进。” 时书额角的头发被风吹开,肤色白净,鼻尖被风吹得通红。他默默记着这些话,憋了半晌才回答出一句:“就是被淘汰的牺牲品太多了。” 一路说着话,走到了院子里。 时书浑身疲劳,一进门便往椅子上一躺。思考在这边境的生活还要渡过多久?难道就这样每天出门服役,再迎着风雪归来?还是把冬天过了就好起来了? 雇佣替他们做饭的人是当地军户的亲属,忙完以后,闩门出去。 杜子涵的加入,三个人的关系发生了变化,比如以前时书会陪谢无炽写日记,但现在杜子涵来了后,时书就跟杜子涵一起看猫,翻柴房找猫,商量明天吃什么饭,或者玩耍。 从两极分化变成了一超多强的局面。 并不是不找谢无炽,时书都会找他,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就不会找。 时书吃过饭,鬼鬼祟祟叫杜子涵:“走,看猫去。” 时书刚说完,从背后猛地被手臂环住,还没叫一声,就被谢无炽给抱了起身:“啊!救我!子涵救救我啊!” 杜子涵:“我,我吗?” 时书被抱进门内,还将门也关上。一路被拉到屋子内,点了盏薄灯,谢无炽的信写到一半。 时书被放在一旁的小凳子上,谢无炽道:“坐好,陪我。” 时书:“……” 时书认真说:“哥,你觉得有尊重我的自由吗?” “我写完了,陪你去看猫。” 时书还想喷他,话卡在喉咙里:“谢无炽,你也太霸道蛮不讲理了,我又不是你的所有物,我也有人身自由和想和谁玩就和谁玩的权利,哼。” 谢无炽停了下笔:“明白了。你坐着不要动。” “…………” “马上陪你。” 时书:“我不需要你陪。” 时书闲的无聊,从椅子上站起来坐上桌面,伸手扒拉他写的纸张,这才注意到:“你和世子还有联系?” “他现在不是世子了,封了韩王。嗯,当然和他有联系。” 时书拿起信件看了看:“干嘛的?” 谢无炽任由他查看信件,并不制止:“边军和朝廷的官员当然有联系,我和韩王联系,并不奇怪。” 时书能读懂,就是没耐心,大致读出“赵世锐……冯傀直有隙……主战……”等等词句,便直接问他:“你给我读一遍。” 谢无炽接过信件:“赵世锐和冯傀直不合,赵世锐对景旻关系持主战的态度。” 时书这才回过神来:“世子了解这些干什么?” “他也要决定,他主战还是主和。不过主和派的利益很早之前就被瓜分干净了,他大概率会主战。”谢无炽将信件用火漆封好,放在桌案,不日便要寄回东都。 时书小腿不安分地晃来晃去:“谢无炽,你根本就不是凄凄惨惨被流放,你其实有一堆事,是吧?” “嗯。” 话音刚落,时书的膝盖无意蹭到他衣摆,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刚说完,时书就被牵着腿往前拽,“哎哎哎哎?”还没哎完,一整个卡进了怀里,双手没地方可扶只好抓住谢无炽的肩膀。 眼前阴影,谢无炽的吻落在了唇上,柔软温暖,在黑暗摇曳的灯火中,就这么亲了他一会儿,一只手抚摸着时书的耳垂,姿态几分缱绻。 时书抬头,蹭了下唇角。 怎么感觉跟谢无炽直接进入恋爱期了? 其他人谈恋爱是这样的吗?! 时书:不是,哥。 时书反应时,谢无炽道:“走吧,去看小猫。” “……” 时书莫名其妙从桌上跳下来,手一下被谢无炽牵住了,起初还带了几分生涩,慢慢变成十指紧扣,炽热的手紧紧牵在一起。 心里疑惑的声音越来越大。 啊? 时书倒没有和人牵过,但爸妈平时逛街偶尔拉个手,被谢无炽牵着手往外走。按照时书的回忆,以前也牵过,但没到十指紧扣。 第204章 门外的风雪声拍打着门,发出凄厉的怒吼,时书磕磕碰碰蹲到小猫的木箱子旁,一边放着烤火后的余温。 时书伸手把这几只小汤圆夹起,放到掌心里。总觉得这一幕很像一对夫妻白天干完活,夜里回家的片刻安闲。 谢无炽并没碰猫,他理着衣襟蹲下身,眉眼十分的清淡端正,偏过头看时书逗猫玩儿。时书本来挺开心地冲小猫吹吹气、点点脑袋、捏捏脚爪,越被谢无炽看着,手里的动作越来越生硬,直到彻底玩不下去把猫放进了箱子里。 “……” 谢无炽:“看够了?” “啊哈哈哈哈。” 时书笑了几声后心里真是费解:“谢无炽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柔黏人,目光也不再像看狗,而且愿意花时间陪人了,什么意思啊?真喜欢上我了是吗?不是吧兄弟,这是干什么?” 喜欢我?这个猜测的佐证越来越多,时书盯着箱子里打转的猫猫球,很小几只,一会儿你趴我身上、一会儿我趴你身上,来福则在一旁保驾护航,谁爬出来了就叼回去。 从小到大,时书不乏追求者,知道后他都会疏远,避免出现一起进办公室的惨状。尤其时书的叔叔阿姨,全是老师,很难想象他过的什么生活。 这还是头一次,直面别人的感情。 时书叹了声气,站起身:“睡觉了,明天再玩吧,还有一堆事要干。晚安。” 谢无炽:“等等。” ——等什么等?溜了! 时书拔腿往自己房间走,没回头,刚把门闩抽出时,一只手挡在了门缝内,时书瞪大眼来不及反抗,谢无炽走进门。 雪地倒映着月光,在反射到房间来,一片月华的淡淡蓝白色。在这种淡淡的月光之色中,谢无炽勾着衣领,肩膀的衣服往一旁褪下去,露出成熟光洁的皮肤。 时书桃花眼睁大:“你干什么?哎,谢无炽,你干什么,你别这样!” 时书把谢无炽的衣服往上拉,理整齐他的衣衫:“不要脱不要脱,咱俩真的要说不清了。” 谢无炽垂下眼,淡笑道:“说不清就不说了。” “不行,你别这样。” 谢无炽:“我不想一个人睡。” 时书:“啊?” “会做噩梦。” “什么?” 谢无炽居然会做噩梦?不是,你套路真不少啊,如果是其他的人时书都信了,但换成谢无炽,你这个190的男人到底在说什么? 谢无炽:“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夜里总是做梦,梦到……过去。也许是待在森州有些无所事事。” 时书:“你过去有什么不好的吗?” “不太好。” 分不清是不是谎言,但他都说到了这份上,时书拽着门的手开始松缓:“谢无炽,你真的……” 算不上反感和他一起睡觉,当成大毛绒熊就行了,而且谢无炽身上很暖,至少被他抱着睡不会受凉。时书先约法三章:“不许脱衣服,不许脱裤子,不许动手动脚。” 时书刚躺上床,身旁压下来,的确穿着衣服,但慢慢时书睁大了眼。 “不许脱!说了不许脱——” 时书眼睛倒映着床顶,被覆上来的身躯压着,吻了吻唇。 时书头皮发麻,小臂撑着床往后退,再被吻了吻唇尖。服了,谢无炽绝对喜欢我。 时书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盯着眼前垂落下来的头发,触碰鼻尖的吻,莫名其妙地想到,再这么和谢无炽待下去,也许未来有一天,自己会和他走到最后一步,甚至被谢无炽干了吧。 到时候,说不定默认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竟然感觉也并没有特别憎恨那种结果,虽然并不期待,只是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自己可能还会和他一起生活下去。 这算什么?变相谈恋爱吗?无所谓了。 时书想着想着,开始困,闭上了眼。 - 时书醒来时,门外的风雪还没停,他偶尔起床会被眼前的另一个男人给吓到,等几秒钟,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 谢无炽也醒过来了,他坐在床上穿衣服,不得不说,哪怕在古代,谢无炽找裁缝做衣服也很有品味,总是穿得很挺拔扎眼。 时书仔细地看着他,谢无炽正拿一根木簪串起头发,眉眼很是俊朗。 长这么帅,跟他上床也没什么。 时书转过身,走出门来,杜子涵也醒了,正在扫院子里的积雪。由于对谢无炽思想转变的问题,时书看着杜子涵,幻想了一下自己和他有没有谈恋爱的可能。 杜子涵扭头,兴奋地说:“我靠!昨晚上我堆的雪人还在呢!” 时书走近,踢开旁边的碎雪。杜子涵还是算了。 时书蹲下来堆雪人,喝了下冰凉的指尖,片刻后听到杜子涵的声音:“卧槽。” “怎么了?”时书转过身。 “……” 谢无炽穿着一身蓝缎,外套的鹤氅绣着流纹,在雪中姿态十分清举。他和身后的雪地相衬,十分的矜贵。 杜子涵:“我哥平时出趟门跟走秀似的。” 时书转过脸,心里莫名一顿:“少管你哥。” 夸了他穿那件衣服好看,他就多穿了几次,时书仔细想想,没忍住笑了。好有意思。 “今天去干什么?” 谢无炽应了一声:“去遗民营,调几个人来问事。” 第205章 时书:“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 朔风吹拂,旌旗漫卷。 浓密的黄云压在天顶之下,站在城厢上的楼头,隔一段距离便有岗哨,身上的铁甲被冰雪冻僵,仍然笔挺地站着。 时书今天第一次进入森州军营,远远的高大的辕门,插着“赵”姓的硕大旗纛,被风吹得烈烈而动,旗下伫立着站姿笔挺的将士,时不时走过一列一列的军队,手持长矛。 军队中威严,哪怕森州驻扎着数万军队,军营内十分安静,没有人敢发出声音。 时书左右张望,心里感叹:“好严密的军阵……” 一起走到一座营帐内,谢无炽坐下,不几时,便陆陆续续有新来的遗民和仇军将领被叫入,等待问话,而谢无炽面前堆放着笔墨纸砚。 来人是个年轻男子,谢无炽问他:“你从哪里来的?” 男子说:“小的从茶河对岸佘县,小周家村来的。” 谢无炽:“怎么逃出北旻设置的防线,旻的驻军位置所在,还有茶河以北的地形地图,你能记得多少?” “小的能记住一部分,是舅家有人带我们逃回,他年轻时候跑马帮,对上面的地形无所不晓,要不找小的舅舅,再问问路?” 谢无炽:“都叫上来。” 时书坐在谢无炽身旁,听到营帐内的人七嘴八舌,回忆南逃的线路,时不时说“我记得陈家村有兵防”“有吗?我咋记得是刘村,驻着几千人呢!”“进去以后,有将士来回巡逻,被看见了就要问”“吓死我了,俺一想到逃回来那天,走了一百里路”。 时书不太清楚“防线”等的含义,直到在纸张上绘制出一副清晰的地图来。? 谢无炽:“茶河沿岸都有驻军,预防对面突然进攻,能组织起应对的军队。防线,则是根据地理位置选择的驻军,也是为了呼应,守卫领土,紧急时便通报四周,合流围剿。” 时书思考着:“我明白了!如果知道对方的驻军所在,绕过去,时不时就能奇袭了?” 谢无炽笑了笑:“是的,这是奇兵,还有正兵。奇正相生。” “所以这是秘密,北旻不让遗民难逃,也有怕泄密的原因。大盛府被占二十多年,以前的舆图早已不能再用,问问这些刚逃回来的人,或许能知道北旻的驻军所在,还有他的关键粮道、车道。当然,也要提防细作。” 时书心里泛起涟漪:“原来是这样,这些百姓能逃过层层的封锁,回到故国,真了不起。” 不仅仅是逃回故土,还能给军队情报。 时书看着这张图,谢无炽询问这些遗民,一点一点将茶河对岸的地图补充完整。接下来还有许多遗民要询问,时书呆的有些沉闷,便出去透了透气。 冰天雪地,寒冷入侵,凛冬已至。时书跑了几步热身取暖,没成想,肩膀猛地被轻拍了一下。 “谢时书!” 时书转身,看见一张开朗阳光的笑脸。 “宋思南,巧啊。”时书仔细一看,不止他,身旁还有其他的士兵,看来都是“仇军”的护卫。 宋思南笑着问:“你怎么来赵将军的军营了?” 时书:“我跟我哥来的,你又怎么来了?仇军不是驻扎在别处吗?” 宋思南:“我也跟我哥来的。” 不远处站着一个面膛发黑,俊朗果敢的男人,似有军情要去禀报,时书只看见一个在风中无比硬峻的身影。不觉挑了下眉:“你哥在忙,我哥也在忙,那怎么办?” “不知道啊,我们也在想怎么打发时辰。这片场地很宽,要不要练练摔跤?强身健体。” “…………” 时书:“大冬天的,我先看看你们,我晚点来。” “行啊!都从军了,没有强健的体魄怎么行,看我们的!你们都比比!”宋思南显然有组织能力,很快便指挥好几个年轻的护卫兵,说,“来!赢了的今晚回去多吃一碗肉!” 时书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睛眯起。都是一群少年人,在军队有军队的乐法,富贵时也有富贵的乐法。 “靠!摔他!用头顶啊!” “往左,勾他的脚!” “再压制一会儿,就算你赢了!” “……” 太燃了! 时书忍不住:“我也来!谁跟我打?” 宋思南说:“我不能和你打,我身上还有伤呢,你自己挑一个。” “我挑吗?”时书不方便挑最高大的,也不好挑最瘦小的,于是居中挑了一个,说:“我没练过啊我先声明!可以跟你比跑步,但摔跤就只能是玩玩而已!” “行行行,都知道。” 时书转过头:“子涵,你呢?” 杜子涵:“呃,我是读书人,就不参与了。”说完没忍住笑意,蹲到了地上。 少年们的声音从场坝上飞扬开来。 谢无炽描画地图上的沟壑和山川,听到动静站起身,到门口时掀开了帘子。 然后他就看见时书被一个壮男,“嗖”一下甩飞出去了,然后时书在雪地上边笑边打滚儿:“靠!我艹!你们吃什么长大的,力气为什么都这么大?” 雪地里很多张笑脸,谢无炽平静地看着,脸色算不上冷淡,但也没有什么温度。 不远处,宋思归报了军情回来,呵斥:“在这吵吵嚷嚷,也不看看什么地方,丢人现眼,还不快走了!” 第206章 宋思南连忙闭嘴,说:“我们走了啊。” 时书:“啊?这么快。” 时书双手撑着雪地,懒洋洋地坐着,伸手抓了下头发里的雪絮。 宋思南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送你了,下次再见。” 时书接到手里,才发现是条绳索,但上面绑着些铁丝,结也打得很复杂,是他们自己发明的武器。 “用这玩意儿绑东西,特别紧。我们先回仇军营了,下次再见!” 时书拎着这个礼物,站起来:“下次见!” 时书本来收起了笑容,抖着衣服里的雪,不过下一刻看到谢无炽,眼睛立刻再弯:“你刚才看见没?” 谢无炽走近,帮他撩拨头发:“看见了。” 时书:“他们还挺有意思的,就是我没练过,输了。要是我练过,再沉淀沉淀,肯定我赢。” 杜子涵说:“嗯,沉淀。” 谢无炽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心不在焉,一片一片摘时书脸上的雪:“好,回家了,乖宝。” 听到这个称呼,杜子涵抬头绝望看天,时书心里也猛地跳了一下。心里想扶额:谢无炽你真的是…… 但表面上,时书装作没听见,但实在装不下去:“谢无炽,你注意点!” 谢无炽低头沉思,一言不发看他片刻,目光再放到风雪中走远的一行人。 第68章 男朋友(?) 时书回到院子里,脱掉了鞋子。 在这里能遇到宋思南一群人,非常开心,他本来以为,边军的苦寒未免过于冰冷,这样正好。 接下来的日子,时书每天便是这样的生活。 这天,时书忙了一天刚脱完鞋,坐着休息时,谢无炽打了热水过来,准备给他洗脚。 “……” 时书悄悄看了一眼旁边的杜子涵,盯着眼前靠近的人,油然而生一股怪异之感。他接过水盆:“好了好了,够了,我自己来。” 谢无炽:“最近都在外面干活,我怕你累着。” 时书:“那我也自己来,我又没有喜欢别人三从四德的爱好。” 时书接过了木盆,顺便问:“还有谢无炽,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能不能恢复你以前看狗的眼神啊,现在很掉苏感。 谢无炽缓缓笑了,盯着他:“你喜欢我什么样子?” 不知道,反正这么温柔体贴实在令人陌生。时书一想到,默默有些尴尬,他知道谢无炽喜欢自己。 之前不还说,绝对不会改变自己吗? 谢无炽:“我似乎不是一个攻击性很强的人。” 时书不和他说话,免得被绕进去:“与我无关,我先泡脚。” 时书这里刚泡上,谢无炽倒了热茶给他喝。时书道了谢,暗中观察他,谢无炽忙完以后坐到了自己的身旁。 时书安静了片刻意识道:“谢无炽你在看什么?” 谢无炽:“你的脚很漂亮。” “……”时书很少留意自己的脚,被谢无炽一说,“别这样,搞得有点性骚扰,我不习惯了。” 谢无炽很轻地笑了一声。 “………………” 不是,怪怪的。时书抿了下唇,一紧张就有些没话说,片刻后,泡脚的水温度变低,时书刚想起来:“我鞋呢?” 话音未落,时书忽然被一手穿过腿弯,猛地打横抱起来。时书刚“哎!”了一声,紧紧抓住他的肩膀,被放到了火炉旁铺着绒毯,温暖笼罩。 时书:…… 家人们,也是给男人当上老婆了。 时书:“不是,哥。你怎么这样啊?” 时书总觉得意犹未尽,想说话,杜子涵全程装死,飞快地刨着饭试图赶紧吃完,然后逃离现场。 时书刚张嘴,谢无炽俯下身来,两只手捧着他的脸,也没顾及杜子涵的死活,侧头吻了上来。 时书:“?” 时书手脚并用扑腾了一下,杜子涵端着饭碗偶然回头,露出“天塌了”的表情,大步逃离了堂屋。 时书手指头抓空,刚想说:“喂!你在搞什么!”然后被谢无炽嘬了口唇尖,正想扭开脸,下颌就被一只大手给扳住转了回来。 谢无炽漆黑的眼瞳看着他,指腹轻轻抚摸着脸,道:“我不知道怎么做这些事,你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 时书:“啊?!” 说实话时书是知道谢无炽喜欢自己了,但到目前为止,仍然对他捉摸不透。这是在改变自己,迁就我?还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时书被他吻着唇。说实话一直以来习惯了,并不觉得特别难以接受,但这是在黄昏大开门的院落里,时书双手捏住他的手腕,想往下拽:“别……” 谢无炽的手腕骨节粗大瘦削,十分强硬,时书抓握着他时,口中便被谢无炽捧着脸撕咬唇舌。舌尖激烈地扫动,舔着他的口腔内。 时书拧他的手指,但没什么用,他的脸被大手扣紧,从下巴尖到耳垂后都被包裹抚摸着。 这样的场景,很像一些黄昏,午后,激情的恋人。 时书盯着眼前谢无炽半闭着的眼,他的眼睫毛沾着水汽,轻轻拂过自己的睫毛,时书在这种时刻还能默默地想:好像电视剧里的包办婚姻。 觉得谢无炽人合适,就在一起了。 时书被他亲得喘气了,抿着唇,问:“我们不可以用朋友的身份住在一起吗?” 第207章 谢无炽:“我不想。” 时书刚说完,就被谢无炽抱进了怀里,搂着腰和背。 时书眨着眼,有一些迷茫,但大概猜到是陪他流放三千里让感情变的质,不过如果是自己有个朋友陪着,也未必会变成爱。 时书咳嗽了声,还是说:“如果换成杜子涵——” 时书刚说完,就被谢无炽咬了口下巴。 刺痛。 这是时书第一次感觉到,谢无炽不加掩饰燃烧的妒火,声音低哑:“不许说。” 时书安静了会儿,一时噤声。 算了……反正自己也没有求偶需求,谢无炽恰好喜欢他,凑合凑合过吧。 时书的手脚被炉火烤得滚热,说:“我不想烤火了。” 刚说完,谢无炽就要抱他,时书连忙制止:“谢无炽你这个习惯很不好,我不喜欢这么多身体接触,我也不是小宝宝,我自己走!” 谢无炽停在原地,片刻后点头道:“我可能有点得意忘形了,抱歉。” 时书抓了下头发,到餐桌旁吃饭,突然想起什么,猛地窜到门外去:“子涵!” 杜子涵抱着碗,满头沧桑风雪:“不是,哥……你俩是从暧昧期跨越……” 暧昧是什么,好陌生的词。 时书憋了会儿不知道说啥,只能说:“快进来,吃饭。” 一顿饭吃得心猿意马,时书碗里加上了许多菜,都是谢无炽给他夹的。 不过谢无炽不是有洁癖吗?他们国外也是分餐吧?往我碗里夹菜是什么意思?表达亲密和照顾? 时书转过脸,谢无炽安静地吃饭,这大概是他穿越来之后,最平和安闲的一段时间,在相南寺时的陌生感、世子府时的忙碌感、新政时的杀气尊贵和锐利、还有流放时的仓促病态,都没有了,现在的谢无炽一身白净的衣袍,过于闲适,几乎连攻击性和高高在上的感觉也消去了。 除了这张脸帅的炸裂,维持着自律和学习,行为举止也是豪门大少爷的矜贵,也许是对自己,他脾气好了很多。 时书有意无意看他时,谢无炽没抬头,但问:“怎么了?” 时书找了个话题:“院子里一直有积雪,是不是再过一段时间,雪融化,可以种菜了?” 谢无炽:“是,你想种什么?” “种瓜种豆,种苦瓜你吃。” 谢无炽:“好。” 没说多久,一顿饭用到结束。时书洗澡之后站在房间里擦头发,衣领被拽开,露出白净的锁骨,背后响起脚步声,被从身后抱住时,时书整个脊椎都泛起了求救的酥麻感,但他努力地克制住。 谢无炽亲他的耳珠,再到亲上了脸。 时书让他亲着,心里也在思考,有没有必要进行另一个流程:谈恋爱的流程。 片刻后,时书自己先否定:算了,怎么谈都不会喜欢男人的,没必要进行这个流程了。 时书:“睡觉了,服了几天的役,累但充实,明天看官兵过来叫什么,我再去干干,其实还挺好玩的——啊!” 时书被抱了起来,他猛地大骂了一句:“谢无炽!你简直是狗!狗都不如!” 时书被分开双腿猛地抱上床铺,谢无炽的手似乎从他腿间擦了过去,但移开,回到时书的下颌,轻轻掐着脖子。 果然,这个人,表面上看着平静,其实骨子里的性瘾是不会改的! 时书跌落在床上,后背枕在了被褥当中,一只手死死地抓住头上的床栏,被谢无炽俯身下来,吻啄着脸和唇。 视线里天旋地转,时书立刻触及到了身躯的火热。谢无炽体温很高,双腿分开跨他身上,一面将衣服全都脱掉,顺手也给时书的衣裳全都剥开。 滚烫的手,催动的情欲,昏暗的视线,还有逼仄床栏中的温度和摩擦。 时书侧过身躺着,少年白皙健康修长的身躯,被谢无炽抱在怀里,发烫的手从头发到脚尖地摸着他。 极其暧昧,双腿纠缠,时书喉结滚动,一起一伏地呼吸着,在后槽牙咬碎时轻轻骂了声“靠”,然后整个人的身躯都放弃了抵抗。 黑暗中,谢无炽能察觉到时书缓和的态度,半支起身,轻轻吻了吻他的肩膀。 时书松开手臂,被谢无炽的手从肋骨处轻轻附上来,抚过滑腻的皮肤,在大力抚摸他的胸口时,掌心有些粗暴地蹭过柔软的珠。 时书猛地喘了声,回头抓谢无炽的头发,没想到他更亢奋,喘着气,整个人埋了下来。 时书后背紧紧靠着谢无炽的胸前,滚烫的肌肉,烫得他咬紧牙关,莫名其妙和谢无炽开始搏斗,推搡和扳动他的肩膀和手臂,但却是一声没吭。 直到力气耗尽,精疲力尽倒在枕头中,手腕被他压住。 “谢无炽,你一天浑身上下使不完的劲儿!” 风雪正盛,又是一个雪夜,时书和谢无炽挤在狭窄的床上,激烈地吻在一起,时书脑子里闪过的全是从相南寺认识他至今的画面。 终于,谢无炽的腿分开挤入他腿间,时书忍不住:“是不是有点跨度太大了?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时书被他一只手半捧着脸,再吻得浑身发软,耳朵红得要命,咬牙低头暴躁地看着他时。 时书的手指头被谢无炽一根一根掰开,完全呈现在他的面前。 时书认命地阖眼。 ——也就是这时候,门外响起了激烈的敲门声。 第208章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声音刺破风雪,伴随着粗砺的嗓音:“谢参谋?谢大人可在?俺家赵将军有请!” 时书一下清醒了,被褥里是暧昧的燥热,让他稍微抿了一下唇。谢无炽眼神中的迷乱很快清醒,似乎是一件重要的事,他一伸手从床栏上勾起了衣裳,将悍然的腰和肩颈都遮掩住,道:“我出门一趟很快回来,你先睡。” “……” 时书坐直身,看着满床的狼藉,回想刚才和谢无炽的疯狂,差一点就要擦枪走火,一件一件穿上衣服。 总之谢无炽的卷王事业心,有事会立刻走。 时书低头穿衣服时,没留意,阴影再落到身前。谢无炽到门口时折了回来,抚摸他的脸:“宝宝。” 眼前的谢无炽,眉眼漆黑浓秀,神色早已恢复了清明,而这句话正是在他理智主导的状况下说的。 奇怪奇怪真奇怪……时书挠了挠蓬松的头发:“呃,那个……” 门外,叩门催促声不减,大声喊:“谢大人!谢大人!俺家赵将军有请!” 甚至惊动了杜子涵,推开门东张西望。 谢无炽笑了下:“竟然不太想走了。” 时书心口一顿,警铃大作,低头,少年的脸白皙俊秀。 谢无炽还是转身出了门去。夜间风雪正盛,倘若把别人从被窝里叫出来,恐怕是杀人一样的恶行。谢无炽穿戴好雪衣和斗笠,打开院门,狂风卷集着风雪迅速吹拂到了人的脸上,眉眼平静。 “什么事?” 护卫说:“赵将军从狁州回来了,有紧急军务要找谢大人商议!不得耽误,只好半夜相扰!” 谢无炽眉眼显露出沉思之色。 但是,却是另一种了然于胸,毫无情绪地开了口,似有阵阵阴气:“走。” 时书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垫着脚往外望,眼看着谢无炽的身影没入茫茫的雪中,直到了无痕迹。 时书站了片刻,杜子涵揣着手跺脚嘿嘿道:“舍不得你男朋友大半夜上班啊?” “………………” 什、什么! 时书被这个词震得头晕目眩,头重脚轻,脑子里只有“天塌了”这三个字:“你说什么?” 杜子涵道:“男朋友呗,你俩刚才那种行为,算是官宣了吧?” 时书:“不不不不不不!” 杜子涵:“那你怎么也不躲开,这种半推半就,跟男朋友有什么区别?承认吧!你就是男同!” 时书负隅顽抗:“不对,我和他没有任何表白,绝对不能算男朋友!” 杜子涵:“那你俩算什么?搭伙过日子呢?包办婚姻?” 时书一时有些说不清,抬头,盯着院门外怒吼的风雪。 不过……刚才在床上那一瞬间,时书是有想过和谢无炽一辈子的,哪怕是以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 “走咯!”杜子涵看热闹结束,“睡觉吧,明天还有活儿要干呢!” 时书闻言,倒也是,脑海中还回想着谢无炽方才那一瞬间的阴杀之气,似有不解,毕竟每次谢无炽要杀人时便是这种神色。现在,凛冬风雪之夜,又被叫出去办什么事情呢? 时书在一片思索中,回到床褥陷入了沉睡。 冬天,越来越寒冷,每天早起时都要新融化冰雪烧煮热水,在混乱中洗漱完,穿上一层一层的衣服,出门去。 时书起床后将院子里看了一圈,问杜子涵:“谢无炽呢?” 杜子涵:“啊?他没回来?” 时书揣摩着:“他说过会很快回来,不过为什么第二早天亮了还没回?这卷王是在衙署内和赵世锐议了一晚上的事?” 时书和杜子涵吃了饭,等着官兵敲门来集合大伙儿出门服役,不过奇怪的是,今天迟迟没有人来敲门。 时书索性自己打开了院门,百姓并不在家中,路面早已干干净净:难道谢无炽跟衙门打过招呼,不让我们负担徭役了? 杜子涵正穿着雪衣,问:“怎么个事儿呢?” 时书垂下眼,道:“出门看看。” 两个人一起走出门去,天寒地冻,地面被冻出了一道道的冰凌,交错纵横,稍不注意就能溜下去摔个屁股墩,时书再买了个热包子,沿着屋檐下的没有结冰的窄路,边走边吃。 城楼上驻扎着军队,冬天,盔甲硬得像寒冰一样。时书忍不住道:“不管出门多少次,看到这些将士都会心生佩服啊。” 杜子涵走在他背后:“那是,咱们要是站到楼头上去,风会更大,浑身都能冻僵呢。” 时书忍不住:“为什么人类有战争呢?” 杜子涵哈哈笑了两声:“你猜人类先有文明,还是先有战争?” 时书:“先有战争?” 杜子涵说:“我看书上写着,先有了文明,再有了战争。人都以为,不文明才会导致战争。其实是人懂得了部落、城邦、等概念,才开启了战争。要怪的话,就怪人的欲望总是无穷尽吧。” 往常这些话题都是谢无炽给自己解惑,现在轮到杜子涵了。时书把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去,正前方,有个人在狂奔时忽然摔倒在地,摔得满嘴都是雪,脸还让撞肿了一块。 时书走近,将他扶起来:“地上有冰,你慢慢走路啊,别再摔倒了。” 但这个人表情惊恐:“慢不得,慢不得,我,我要赶紧回去搬家了!” 第209章 时书:“怎么了?” 这人忙不择路说:“要,要打仗了!” 时书不解,手被这个人甩开,眼看他在雪地里奔跑,慌不择路。话说回来,时书的确,在森州内感受到了隐约不安的气息。 时书转头看杜子涵:“怎么回事?” 杜子涵:“我也不太清楚。” 时书走到了森州的城门边上,便出去,只见城外飞马往来,举着插了羽毛的信件,确实比往常更为急促,马鞭犀利地披在马屁的身上,往来者无不用粗糙的嗓音嘶喊着“军务紧急!避让车马!”“避开!”“军情紧急!”,以及驾驭马匹时的吆喝呼唤之声。 时书走到城门外,这几天的温度极其寒冷,漫天都是腥黄的浓云,其中纷纷暴雪,几乎遮挡着人的视线,浑浊不能辨别事物。 时书和杜子涵商量了一下,两个人往粮道的方向走,没成想,刚到时便遇到了宋思南。 他一看到时书,就做了个“摔跤倒下”的姿势,时书马上往雪地里一倒,然后笑着站起来:“你们干嘛呢?” 宋思南心情很好:“天天在这守粮道呗,还能干嘛,今天雪这么大,你们来干什么?” 时书:“我们?我们本来就是役夫。” “哦,不过谢大人说了,你们以后不用来了,这么冷,他怕冻坏他的宝贝弟弟。” 时书:“你见过我哥了?” 宋思南往背后一指,使了个眼色:“你哥,我哥,还有赵将军,老早就在一起商量事儿,我问他你在哪儿,他说你身体弱,以后不让你出门吹风受寒。另外,你哥真是举世少有的美男子啊。” 时书:“他啊……” 杜子涵没忍住笑了,转过脸去。 弄得时书颇为尴尬。 宋思南往粮车上扔军备,又问:“我昨天送你的武器研究了没?这玩意儿上战场再拴根绳索可以用来捕获大将,往他脖子上一扔套住,他都不敢挣扎,越挣扎越紧越疼,疼得——” 时书:“疼得怎么样?” “总之很疼,不好描述。” 他们正在这吹牛时,时书眼前一抬,风雪中走出三道人影,一道穿着盔甲身姿沉稳雄悍,一道同样穿盔甲但清瘦干练许多,另一道则穿着昨晚从床榻离去时的暗青色长袍,鹤氅被风吹得烈烈而动,端正清贵。 谢无炽。 时书眼皮一抬,猛地想起夜里的事和杜子涵那句“男朋友”,后背一阵凉意,一行人缓慢行走。 赵世锐似还在说些什么,眉眼的线条潦草硬朗,有人侍奉着牵来三匹马,这就要去别的地方。 时书没开口,谢无炽先留意到了这边。 时书和少年们站在一起,在风雪中,他抬手做了个回家去的手势,翻身上马。 几匹马绝尘而去,朝茶河前线的方向。时书舌尖轻轻抵了下腮,问:“他们这是干什么去?” 宋思南很兴奋,笑得用手锤马车的板子:“我也不知道,军机不可泄露咯。不过,接下来应该有大事发生,你哥的地图和计谋给的特别好。” 时书:“什么大事?” “你不是军队中的人,不能说啊。” 时书和他再聊了几句,转过身,和杜子涵一起走向茶河沿线。 寒冬让河面结冰,可以轻易地让人和马渡过去,而河流对岸,窝铺早已不堪修葺,暸望塔里隐约能看见北旻的士兵,但都蜷缩着,并没有伸出头来张望,人很难不在寒冷时稍微犯懒。 今天赶集,河面上零星有人走到对岸,无人管辖。 时书站在茶河旁,脑海里便是刚来森州时,谢无炽教他骑马,他们一起站在这里,谢无炽说过的: ——军功,是最快的晋升方式。 军功,军功。 时书拉起围巾挡住俊秀白皙的下颌,回头问杜子涵:“对面北旻这么嚣张,这些暸望塔台几乎毫不监视,他们是不是就没把大景放在眼里?” 杜子涵猜测说:“应该吧,毕竟二十年前他们一击制胜,谁能不狂?这些年一直没再继续开战,我听说,对面的王族在争夺老大,也许争赢了就得开战了。” 时书:“所以大景才能趁着这二十年,修生养息,培养新军?” 两个人沿着雪地里走,时书问:“现在大景能打赢北旻了吗?” 杜子涵:“不知道,打仗的事很难说。只知道北旻的铁蹄,剑指时无人能挡。” 虽然对战争很陌生,但倘若开战一定是生灵涂炭,流血漂杵,战争的恐怖是有目共睹的。 也许是暴雪太盛,时书心里有些沉闷,思索着这些问题。 这时,不远处走来一列骑兵,道:“快回去!雪大风急,不要在这地方徘徊!” “收到……” 时书和杜子涵点了头,转身往森州回去。森州城门竟然也开始戒严,往日不限,此时竟然正要关闭城门,不许人擅自出入了。 时书一顿跑,说:“我我我!我还没进去呢!” “快点!” 紧赶慢赶,这才赶着进了城。城门内,早有听到风言风语的人正在窃窃私语。那紧急关闭城门,显然是不想透露风声了。 时书看了一眼杜子涵:“打仗到底什么流程啊?” 杜子涵:“我也不知道啊。” 时书心里实在是困惑,本着不添乱的原则,和杜子涵回到了院子里。 第210章 “今天没事儿做了,干点什么好呢。”杜子涵提议,“打牌吗?” 时书:“你还有牌?” “当然,我一直在怀念曾经的美好岁月。” 时书跟着去了杜子涵的房间,见他掏出包袱摸摸摸,没曾想,包袱里掉下了许多东西。时书:“你有什么囤积癖吗?” 杜子涵:“我研究生有点囤积癖怎么你了?” 时书:“嗯。” 时书替他把东西往袋子里塞,没留意,看到一枚发夹,装在一只绢布当中,正散落开来,时书刚要把发夹装进去,仔细一看,浑身上下有血往头顶上冲:“这是什么?” 杜子涵看到这,才想起来:“这是我遇到那个穿越者的遗物。” 时书:“就自杀那个?” 杜子涵说:“是啊。” 时书看了他半晌,才道:“谢无炽也有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分开了,到时候我会在标题预警,攒着一起看的宝注意别直接点进来了。 分开再遇就爬床嘿嘿嘿(挠头 这段时间,应该是谢无炽精神状态最温柔的时候了 第69章 凛冬已至 木质发夹光洁如新,时书和杜子涵在昏暗灯火下对视片刻,心中似乎被什么萦绕,一个字都没说。 *** 另一头,赵世锐的行辕部队刚升帐,灯火通明! 赵世锐大步从帐外跨入,冰冷铁甲裹挟着风雪,一坐下便问:“谢参谋久等了?” 谢无炽端坐,道:“不久,赵将军大半夜升帐,想必心中已经做了决定?” 赵世锐转过脸,才见他脸上有血迹,帐中都是几位他的心腹人士,包括“仇军”先锋宋思归。赵世锐道:“与冯傀直的军队摩擦愈来愈多,他在森州边境骚扰,先来蹭了粮道不说,还要用我茶河的运力,昨日把兵开到了小淮冲一带,有恃无恐,洗掠骚扰。赵某找了冯节度使说事,但……” 谢无炽一言不发,帐中另一位谋士问:“冯节度使又偏袒冯将军?” 赵世锐神色凝重:“冯重山是他幼子,偏袒他情理之中,没想到先父与他同生共死的交情……” 帐中缭绕着檀香,谢无炽撑起身,淡淡道:“冯将军,再有交情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你带兵打仗的能力远胜于冯,但冯是幼子,将来迟早执掌中军,而你是他最大的心腹隐患,岂不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和冯傀直,早晚有一战。” 赵世锐一双虎目扫视堂上,阴沉不语。 冯重山近几年来越发居功自傲,性格暴躁,喜用鞭子抽人。赵世锐前去找冯重山禀报军情,冯重山正在听曲儿,盛怒之下一鞭子挥向赵世锐的脸。 这一鞭,就像二十年前那一箭一样,从额头抽到下颌,也抽烂了赵世锐最后的柔情和犹豫。 其他心腹纷纷道:“赵哥,是时候下决定了。” “这几日,城中的兵马粮草早已准备好,处于戒严。”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恰是凛冬寒冷至极之时,连老天爷都在助我们啊!” “……” 赵世锐看向谢无炽:“谢兄,东都可曾来信?” 谢无炽:“在下与韩王去了信,倘若开战,韩王必定主战,力保将军。” 赵世锐再问:“那张地图……” 谢无炽道:“已让哨马混入旻族百姓之中,渡过茶河前去打探,防线与驻军与遗民所述的地图别无二致。先让‘仇军’领一万人并分三路,做前锋,趁夜间雪大渡过茶河,绕过防线和驻军,衔枚而动,先烧了对面的粮仓与军资。第一道防线势必集结成兵与驻军夹击前锋队,赵将军便可以挟大军追击,趁机冲乱对方,消灭敌军大部。” 赵世锐一言不发地听着他的战略安排。 谢无炽紧接着道:“前锋已烧了粮草物资,冬天雪地难行,供应艰难,夺回大盛府只在须臾之间。” “好,好好好……” 大盛府,大景龙兴之所,二十年前受辱沦陷,倘若夺回,便是泼天的尊荣与功劳,有一将封侯之功啊。 赵世锐跌坐回椅子里,直视前方,片刻之后才道:“自从签订‘茶河协定’以来,大景已安宁二十载,诸位可知罹患战争时的场景有多残酷?那时赵某不过十岁,随同父亲的军队东奔西走,见的是血流成河、流血漂杵,杀人如麻、尸横遍野。如赵某今天打了这一仗,先开启了边衅,这二十余年的安宁就不复存在,化为乌有,接下来的战火蔓延将永无宁日!” 谢无炽坐在席上,眼下一片暗色,手上不紧不慢地盘着一只珠串,似压抑着疯狂,正静静地看着他。 他身子略为前倾,直视赵世锐,似乎在等到他想要的答案。 这些日子,谢无炽东奔西走,四处谋划,殚精竭虑时不免又拿起了佛珠。佛中有许多偈语:无端起知见,著相求菩提。倘若着相,放大心中的执我,一个念头便能由神堕魔。 “宁为太平犬,不做离乱人!” 赵世锐虎目四巡,大声说:“赵某也有一颗爱民之心!但是……我赵家世代忠勇,谁要是想把我姓赵的赶尽杀绝,我绝不答应!” 说完,赵世锐面露狠绝之意,“刷!”地将一支军令旗牌投掷于地:“杀无赦!” 魔音终于停下来了。 谢无炽的手终于停下,唇边轻轻地笑了一下,神色极其端方正直,站起身。 第211章 “在下这就去准备。” *** 房间里,时书坐在椅子上,将发夹放回囊袋之中。 “我确定,谢无炽那枚发夹和这个一模一样。” 杜子涵摇头:“不可能,我队友手工大佬,在这唯一的消遣就是做玩具,谢哥不会还有这种爱好吧?” 时书问:“你队友什么时候死的?” 杜子涵仔细想了想:“我流浪了大半个月认识他,然后一起去信固府屯田,屯了估计一个月,他身体和精神都越来越差。但我当时身体还不错,屯田的将士让他留守在村子里,我和其他人每天照常出去种地。” 时书:“然后呢?” 杜子涵说:“那时候刚开春,种麦子,轮到我夜里守田,我就守了一天一夜才回去,回去时,他已经挂在屋梁上,死了很久了。” 时书后背发凉,盘算着:“当时我也在周家庄跟人学种地,舒康府淮南路的叛乱,许多流民四处奔逃,没有路引也暂时放松了监管——你在流民中,没有看见过谢无炽?” 杜子涵:“没有。” 时书:“那个发夹——” 杜子涵突然想起什么:“哦,他爱做手工,当时农忙闲下来就拿木头和小刀子削,削完偶尔会送给大家,除了发夹,还有别的制品……” 时书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确定他是自杀?” 杜子涵神色古怪:“当然了。你什么意思啊?你在怀疑什么?我确定是自杀,当时有仵作来验过尸,说是自杀。无疑。” 时书心里有点乱:“所以发夹是怎么回事,谢无炽跟我说是他捡到的。难道是送给某个流民,走来走去,落到了他手里?” 杜子涵面露茫然:“我也不知道,那种民屯,人多混杂,有时候并不知道人员的流动。而且当时以我队友的精神和身体状态……一直想死,我从未怀疑。” 时书捏着发夹:“还有其他细节吗?” 杜子涵思索着,突然道:“哦,那段时间,我怀疑他一直有想自杀的心情,因为他经常催我出门种地去,别照顾他。你也知道,当时是几十个人拖家带口住在一起,有官府的催问,我和他不能时常待在一块儿,我必须去挖水渠种地。” 时书:“嗯嗯嗯,然后呢?” “后来,他身体不好,实在太虚弱了,也不太见想我,说得了病怕传染给我,一直让我走,不跟他在一起。我当时信以为真,后来才想到,他也许那时就有了自杀的念头。” 时书:“这是在支开你么?” 杜子涵:“也许是吧,他挺依赖我的,之前走不动路,我背他走过很远的路。可能是想照顾我的心情。” 时书:“他是不是还给你留了遗书?” 杜子涵一拍脑袋:“是!那封遗书,他好几天之前就写了放在我房间,我也是后来才找到。书上他跟我说,这个世界上也许不止两位穿越者,让我多加小心。” “……” “小心?为什么是小心?” 时书无言地退回了原地,“他和谢无炽对待新队友的看法是一样的,都是多加小心。为什么?难道他们早已遇到过?” 疑云重重,疑云重重。 另外,一个更大的疑惑用上了时书的心头。 谢无炽对其他穿越者都很小心,对杜子涵更是等级分明,那到底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好?现在虽然明白,他好像喜欢上了自己,但当时在周家庄,时书从山坡上跑下来,浑身的泥,手里拿着鞭子像个小羊倌似的,这也能一见钟情? 谢无炽,无利不起早,他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但是为什么刚认识他,就觉得对自己特别好?让时书一直跟着他,没想过走。 时书搓了下脸,灯光中照着他俊秀干净的眉眼,让皮肤稍微回温。 谢无炽。 在周家庄,救过他的命,从那以后到现在快一年,一直在一起,相南寺他帮过自己,时书就跟着他一起走到了梁王府的流水庵。再去舒康府的路上,那是时书第一次赶这么远的路,路上怕鬼,谢无炽一路牵着他走。到舒康府谢无炽染上疫病,时书昼夜不停地挤在狭窄的柴房照顾他。 梁王的府邸中庆贺寿辰,时时刻刻不见面。 关押御史台,兰台控鹤,时书天天给他送绿豆汤。再到摇身一变,平步青云,代理新政巡视全国各地,也是时书和他走了这山河表里,每日到达驿站后便和他四处闲逛,优游世间。 再到新政罢黜,陪他流放三千里,从飒飒秋雨走到瑟瑟寒风,冰天雪地,陪他一起到了这边陲冰雪中的森州。 只要是认定的朋友,时书就会好好对他,所以谢无炽救过他一次,他也毫无保留对他好。那时候至今,他和谢无炽都是这么好,亲密无间。 如今,时书被这一只发夹弄得心神不宁,但也不愿意恶意揣测他,想了想说:“不着急,我们先等等,等谢无炽回来了,再问问他知不知情。” - 风雪一直在下,这几日极其寒冷,风骤雪急,窗外时不时响起狂风呼啸过的凄厉风声,像是鬼魂在嘶喊。 时书坐在院子里烤火炉,额头映着火光,道:“谢无炽怎么还没回来?” 这一两日等他,结果便是:未归,未归,未归! 杜子涵也道:“这也太忙了吧?” 这时,门外走来一位护卫,问:“是谢大人府中吗?” 第212章 时书站起身:“是,有谢无炽的消息?” 那人说:“谢大人正在赵将军帐内处理军务,特意让我来说,请二公子放心,这几日好好休息。” 时书刚燃起的希望灭绝了,懒洋洋道:“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护卫说:“不知。” 时书打发他走了,站在院子门口时,只见马路上车轮碾过,军队集结,那些将士们正挨家挨户赶出男人们,道:“你,你你,还有你,都出来,赵将军征发徭役,家中男丁全部出来!” 时书眼睛一动,都准备好出门。没成想将士直接越过他,走到下一家去:“咚咚咚,敲门了,来人!” 不叫我,还是谢无炽打过招呼了?时书索性走到街道中,这些人都是和他去扫过雪道的人,此时,垂头丧气地往外走。不出所料,大冬天被抓去服军役,众人自然心有不甘。 时书正在观察时,人群中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时书猛地叫住他:“宋思南?” 宋思南一身厚重,身姿矫健,果然是他。他走近看时书,笑得大方开朗:“怎么啦?二公子。” 时书也笑着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宋思南道:“征发军役,这群人有用呢。” “那干嘛不征我?连我一起征了。” 宋思南乐得拍手:“哎呀,别人都不想去,你还争着往里赶?谢大人能舍得吗?千叮咛万嘱咐,不让这群人叫你。” 时书索性问:“我哥上哪儿去了?” “城外赵将军军营行辕内,他近日恐怕会很忙。”宋思南压低声,“他现在可是赵将军跟前的大红人。” 他刚说完,不远处有人喊“小将军,快走了!”宋思南挥了挥手准备走,时书眼看刚得到的情报要离开,情急之下一把拽住他:“你把我带上!” 宋思南震惊甩袖:“啊?不是,你干什么!” 时书:“带我去见我哥,不让我见的话,把我留在军队里服徭役也行。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有哥哥,我想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 宋思南:“啊啊啊啊你不要缠我啊!” 时书:“啊啊啊你帮帮我!你帮我一次!以后我也帮你啊啊啊啊!” 宋思南拒绝:“啊啊啊啊啊啊!” 时书坚持:“啊啊啊啊啊啊!” 杜子涵:“………………” 年轻人都是什么交流方式? 宋思南屈服了:“你能帮我什么?” 时书顿了下:“总之,以后有事随时喊我。” 宋思南左右看看实在没办法:“算了,跟哥走吧。” 时书大声道:“谢谢我宋哥,祝我宋哥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全家幸福!”说完朝杜子涵勾了勾手,两个人跟在这群人当中出了城门。 打开厚重城门那一瞬间,浓郁的雪和寒风,瞬间刮到眼睛里,时书抬手揉了揉眼睛,一张俊秀白净的脸被吹得通红。 时书睁开眼时,脚步猛地顿了一下。 眼前。 是黑压压整整齐齐排列的军队,正集结在城门外,手中持着长矛,穿戴甲胄,在风雪中像城池一样屹立着,巍然不动,甚至挡住了背后的风雪。 这是赵世锐的精锐部队,狼镝军。 中军由冯重山率领的二十余万军队中,狼镝军是其中的精锐,兵的质量和装备都远胜于其他军队,上次淮南路的民叛,就是这支军队开去镇压。 时书一下子怔住,在这种高压肃穆的环境下不自觉放轻了脚步。他还没看到战争,但感觉到了战争的先兆。这城外约莫有上万的军人,权力,暴力……眼前集结的方阵,可以轻易夺走一个普通人的生命,甚至一群人,一座城池,打烂一切陈旧规定,让主将成为说话唯一管用的人,被奉为神。 权力的冰冷,可以轻易将个人碾碎。这是谢无炽追逐的原因? 时书满腹思考时,宋思南低声说:“现在戒严,你俩可千万要谨慎。前军正在集结,我们是后勤部队,不要影响到他们。稍微触犯军令就会杀人的。” 时书说:“明白明白。放心,我不会给你添乱。我应该做点什么?” “你嘛——” 时书挠头,另一边响起马鞭抽打的动静,回转身,却看见一支队伍,拉着粮草、帐篷、箭矢、偌大的不便搬运的兵器、锅碗瓢盆,这就开始了行动,只见一列一列人在行进,大概因为是冬天出发,有些人实在忍不住怨声载道,边走边骂。 宋思南从马匹上跳下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第一支后勤部队已经开拔出发了。咱们也出发吧。至于你呢,后面还有一百斤黄豆没带上,喂马的,你去把东西扛骡车上去?” 时书:“交给我!” 时书和杜子涵一起走到了粮仓,把喂马的豆子搬运上马车,随后,他便坐上了这辆车,一路慢慢地往前走,把东西运送到目的地。 这一支“仇军”遗民组成的后勤队,则偏向于载歌载舞,欢欣雀跃,一群人边走边七嘴八舌的议论。 “我们的故土,在群山环抱的水土之间。” “那里的土地丰腴,适合耕作,收成丰美……” “北旻的贵族,抢占了我们的土地,退耕还成草原,只许牧马放羊,不许我们再种田……” “没有饭吃,还对人又打又骂。” “现在,终于可以回到故土,赶走那群入侵的恶人。” 第213章 “……” 时书坐在草垛上,搔了下头发上的雪絮,露出一仗清俊少年气的脸来。杜子涵悄悄地问他:“真的打仗了吗?我们在后勤部队,应该绝对安全吧?” 时书:“你怕死?” 杜子涵:“你不怕?” “………………” 时书:“没事,后勤部队,应该没什么事。” 杜子涵费解地东张西望:“这是干什么啊?咋就打上了?” 时书总觉得有些稀里糊涂的,没有任何实感,杜子涵也差不多,两个人处于迷茫当中。 宋思南骑着一匹小马,来来回回地踱步,重新回到时书跟前:“怎么样?我们这群遗民是不是特别训练有素,士气也高?” 时书也不免点头:“确实,算得上精锐。” 宋思南道:“那就对了,后勤里是前锋‘仇军’的爹娘,前锋‘仇军’是后勤的儿子们,大家都一心一意,才能回家。” 时书笑着道:“行啊,那有我在这里干活,有我助你,岂不是如虎添翼?” 宋思南狂笑:“谢时书!你连赶马车都不会,能帮我我们多少?” 时书:“看不起谁?我可以学,我学东西很快的。”宋思南让车夫先去休息,让时书牵着缰绳,一只手拿着鞭子,轻轻抽打骡子的屁股,马车便拖拖拉拉地往前走。 时书:“这个有意思,子涵你来!” 杜子涵严肃道:“小书包,我二十五岁了。” “………………” 一行人苦中作乐边做边笑,时书专心致志地赶着马车,没留意走过一道凸起的山坡坎包,骡子没事,倒是马车猛地一个趔趄,时书往前扑腾了一下,“咚!”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双手撑在冰凉凉地雪堆里。 时书:“哎哟。” 宋思南拍着马背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另一头,几匹高头骏马正走在一起。 押运官面色恭敬地道:“粮草辎重均在此,请诸位大人验看。” 风雪中一身漆黑的劲装,更衬得身姿笔挺利落,高大俊朗,谢无炽坐在马匹上,一旁的护卫跳下马车去,一袋一袋将其中的粮草和军资掀开油布,查看粮草的详细,拂拭去风雪,押运官则手捧着账册。 谢无炽视线扫过,底下的护卫道:“回大人,无误!” 谢无炽将账本递回,目光掠过时,看到了前方坐在雪地上笑的少年。 一顿,催马叫了声“驾”。 沙雪是很细或者绵软的质地,时书坐在地上,见杜子涵和宋思南还在笑,团了两个雪团子,一人砸了一身:“笑?好笑吗?还笑?我第一次赶马车赶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好吧?” 杜子涵站起来抖身上的雪:“我靠,不讲武德!” 宋思南也往后走:“你别这样啊。” 不过,宋思南的马刚调转方向,他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伶伶俐俐地跳下马来:“谢大人!” 时书正站起来拍打身上的雪,听到动静转过脸,茫茫的风雪中,一匹枣红色的高俊大马,而谢无炽一身风雪,正朝他走来。 第70章 mhetыhpaвnшьcr 时书搓了下手里的雪,站起身笑着道:“谢无炽,你也上这儿来凑热闹了。” 谢无炽走近,发缕被风雪吹得飞动,身上似乎有淡淡的光影。他单手抓握着马鞭,直到走到近前来。 “让你听话,好像是种奢望。” 看到他,时书想起发夹的事,脸上笑意一收。但这里人多眼杂,宋思南也在旁边看着,转移话题:“几天不回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我和子涵就出来看看,没问题吧?” “嗯。” 谢无炽从腰间摘下一枚腰牌,递到时书手里。 风雪很大,时书的手被他拉起,触感温暖,听谢无炽道:“后勤队安全,跟着他们可以。只是今晚夜里太冷——” 他声音压下去:“来和我一起睡。” 时书一顿,拿上了腰牌,低着头时,谢无炽指尖先蹭了下他的脸。 搞什么? 邀请谁呢? 我是直男。 时书还有点不适应,谢无炽转身上马,和查验粮草的人再次走远。时书盯着手里这块冰冷的腰牌发怔,杜子涵道:“哟,支支吾吾什么情况,谢哥给你留牌啦?” 时书转回去,上马车挥舞着鞭子:“留牌?干嘛呢,说得跟点男模一样。” 杜子涵:“点男模也是你点他,不是他点你吧,看他又在散发魅力。” 时书:“你还说?再说我加速,让马车给你颠下去,地上的雪很凉,正好让你冷静冷静。” 杜子涵大笑三声后闭了嘴,只有宋思南挠着头一脸费解“什么点男模?”“男模什么意思?”“加速什么?” 后勤队终于到了行营,第一队早已安营扎寨,第二队便将东西都搬运和安置。朔风割面,直到天色越来越暗,一群人顶着残酷的风雪将物资搬运妥当,也置办营寨。 歇息时,一群人往后勤队的营帐走去,时书跟着他们一起吃了饭洗漱,直到分配床位睡觉。杜子涵问:“你不跟我们一起睡吧?” 时书:“这是什么意思?” 杜子涵切切一笑,转头找宋思南:“他找他哥哥去,我跟你们一块儿过夜,不耽误他们兄弟团圆。” 宋思南闻言,立刻大笑:“哈哈哈,多大人了?” 第214章 时书:“……” 时书的耳根可耻地浮红,想把腰牌扔出十万八千里,但忍住了:“我去看他一眼就回来,床位给我留着。” “哎,东西别忘了!”杜子涵喊一声,时书接住一个荷叶包,“里面装了滴酥,带去给你哥尝尝。” 时书正要拒绝:“浪费……谢无炽豪门哥,眼高于顶,什么都看不上,送给他不一定会吃。”说不定当垃圾扔。 时书还是带上了,往行营的前军帐走过去。有腰牌,一路畅行无阻。正是傍晚日落时,浓云纷飞,雾雪交织,视线里几乎要看不清路,时书一边走一边问,浑身冰凉,直到走到参谋的军帐。 时书进去,营帐中放着一只大铜盆,盆中火炭燃烧着猩红的炭。营帐内陈设简单,谢无炽正坐在一条长案前写东西,穿着宽松干净的衣袍,一股清雅古朴之感,时书刚来他便站起身,走到了他跟前。 时书刚要说:“谢无炽,他们让我给你带了糖……” 话音未落,发热的唇按了下来。时书浑身的冰凉气霎时被袭去,时书脸也被捧住,啄吻着唇,谢无炽暗色的瞳孔静谧地看着他。 “一般来说我控糖,但你带来的,我可以尝尝。” “………………” 不愧是自律哥。 时书低头拆开荷叶包,正经地递给他:“吃。” 没想到谢无炽再吻上来,撞得时书下巴疼了一下,脚步后退到冰冷的军帐上。时书刚想说话就被搂住了腰,视线陷入昏暗。黑暗中,唇上的触觉便尤为清晰。谢无炽的舌头钻进来勾着他的舌尖舔了一下,接着便在他口腔内无止境地嚅动,直到时书呼吸不畅,一张冰冷的俊美少年脸因发热而变得通红,眼尾也发红,边喘息边看着谢无炽,一只空着的手忍不住搭在他肩膀。 也许是有一两天没见,时书喘着气,蹙眉,有些陌生。 谢无炽问:“感觉好吗?” 时书:“不……好。” 刚说完,再被吻上了唇。时书慢慢感觉到重心转移,被谢无炽兜着腿抱了起来,边抱边亲。 直到坐到一个后背温暖之处,离烤火盆很近,放到了谢无炽的腿上。 时书快喘不过气了,手里的滴酥荷叶包攥得死紧,谢无炽一边扳开他的手指一边笑,直到把时书的手解放出来。 “这几天乖不乖?想我吗?” 时书一下觉得话题超标,红着脸:“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你现在混这么好,一个人住营帐,我那边至少十个人挤在一起。” 谢无炽扳正他的脸:“以后都来找哥哥睡觉。” “………………” 可恶,勾引谁呢。 时书一张正直的直男俊秀帅哥脸憋的通红。 早知道谢无炽这德行,真是每天后悔相南寺夜奔,哼。 时书想从他腿上起来,但被抱的紧紧的起不来,转移话题:“点心,吃一块?” “宝宝喂我。”谢无炽非要时书喂,时书只好做足心理准备喂他一块,谢无炽一边吃,把时书按进了怀里抱着。 “我想你。” “……”时书听得一张脸顿时又发红,憋着气不敢吭声,不管多少次被谢无炽示爱都不习惯,看一眼谢无炽只想雄竞。 时书坐在他怀里,手不知道往哪放,就垂在身侧。 “还有五天生日吗?” 时书:“嗯。” “好乖。” “……”时书炸毛,不知道自己哪里乖。 滴酥谢无炽只吃了一块,用清水漱口吐在了茶杯里。接着调整拥抱时书的姿势,将手放在他后背,把时书的腿往前调整了一些。 接着,目光相对,再吻了起来。 “哥哥亲。” 啊啊啊你不要说叠词了! 时书一脸就义般的孤勇,被谢无炽托着脸,轻轻嘬了一口唇,反复碾压。时书白净的脸变得通红,说实话谢无炽直接骚他还能一脸茫然,这么温柔时书就会不好意思。 谢无炽轻轻扳他的唇:“嘴巴张开。” 时书居然很倔强的一直咬着牙,直到被他手指抚摸开,舌尖再次舔进口腔内。 十分温暖的烛火,时书被他抱坐在腿上拥吻,等再分开时,时书整个脊梁骨都在发软,和谢无炽目光对视,口中的热气纠缠,一瞬间时书头皮发麻。 唇瓣上黏着银丝,谢无炽看着他,缓慢开口,嗓音低哑。 “mhetыhpaвnшьcr.” 时书费解:“什么?你不会在骂我吧?” 谢无炽笑了下,再吻了上来。 风雪很盛,让他抱着回暖,这种亲密的气氛像在谈恋爱。不过时书思绪一转,想起发夹的事情,道:“谢无炽,我在杜子涵的行李里,看到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发夹。” 谢无炽神色并不意外,低下头,眉眼染上了阴影:“哦,是吗。” 时书后背突然发凉:“你早就知道了?” 谢无炽站了起身,到桌案旁翻动纸张,静了片刻才抬起眼,淡淡道:“你和杜子涵朝夕相处,竟然这几天才发现张童的遗物,让我有些意外。” 风雪呼啸,时书心里疑惑,怔在原地:“原来他叫张童,你见过他?但你以前跟我说,我是你认识的第一个穿越者。” 谢无炽:“你坐下,我慢慢跟你说。” 时书并没坐下,谢无炽指尖将纸张拨弄得纷飞,似在思索措辞,片刻后才道:“他一见到我就充满了敌意,甚至在我还没表现出攻击性时。前不久看到杜子涵才明白,原来他当时自杀,还有一个原因是想保住他的性命。” 第215章 时书:“你把话说清楚。” 谢无炽抬头,看着时书:“你不要太紧张,我承认,我一开始对你不怀好意,我需要先跟你道歉。” 时书:“我没听懂,你说仔细点。” ——但他俩话音未落,营帐外,忽然响起一阵扯破天地的号角声,沉闷,敦实厚重的声响,震荡划破了整片纷飞的雪夜,传入每个人的神经中。时书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号角声,一下转头看向营帐外。 号角声后,门外响起鞋履踏在地面的整齐划一的动静,有大批队伍正快速通过。 谢无炽眉峰陡起:“开战了!” 门外响起护卫的通报:“谢参谋!赵将军有请!请前往观战!” 时书看一眼谢无炽,眼中并未多说什么,转过身大步跑出了军营,背后似乎听到了喊声,但并未理会。果然是集结的军队,整齐划一的方针,穿着漆黑沉重的冰冷铠甲,像黑色的雾气一般蔓延向营寨之外,雪白色和漆黑色鲜明的对比,像河流到海时冲开。 时书在雪夜中往外跑,跑回后勤部队时,宋思南正在焦急地等他:“快来快来!” 时书:“发生什么事了?” 宋思南勾勾手指:“我带你去个好的位置观战!” 时书叫上了杜子涵,看到他的一瞬间,谢无炽的话重新回到脑海中。几个少年一路沿着平坦的沙雪狂奔,雪絮朝人的脸上砸,时书手脚冰冷,一路奔跑,跑到了一座月亮形的山峦上。 宋思南激动地伸手:“快看,就是前面!” “趴下!快趴下看!” 时书伏倒在雪地里,盯着眼前正面交锋的茶河一段,火把挥舞,人影乱动,对面的营寨被火烧起,熊熊烈火漫天而起,其中夹杂着人的嘶吼、呐喊和惨叫声,另一头则是战鼓如雷,明明是寂静的深夜,但整个天地间回荡着震撼人心的气氛。 宋思南欣喜若狂:“一定是我哥的先锋军取得了胜利,他们终于开战去接应了!” 时书讷讷着,没说话,杜子涵趴在他身旁,揉了下困顿的眼睛:“这是在打仗吗?” 黑夜中本该看不清的,但对方的暸望塔和营寨被烧毁,能看见漆黑的影子在烈火中扭曲地掉落下来,或者是被长矛或大刀砍下高楼,时书紧紧盯着其中的某一处,似乎是抢夺的重中之重,源源不断有人涌向这个地方,但纷纷被烈火所焚烧,倒在地上。但又有人涌出,手抱着攻城用具,往前猛冲。可以想象火在人皮肤上烫起的燎泡和血污。 时书眼前闪动着人影,忽然,叫住了杜子涵:“你队友叫张童吗?” 杜子涵:“对,你怎么知道?我跟你说过?” 时书不答反问:“他自杀的前几天,是不是一直避免和你见面,推你出去,不让你和他待在一起?” 杜子涵点头:“是,他说了他得了传染病,必死无疑,靠近他很不安全。有什么疑点吗?” 时书猛地抓了一把冰冷的雪,攥成雪团,冻得掌心冰凉。说:“我在想一些事情。” 前方的战争还在继续,但地狱般摇曳的火在瞳孔留下残影,那份热力隔着很远传递到了自己的皮肤,透过这片火影,另一幅画面在时书的眼前浮现—— ——信固府的民屯村庄,张童的手工制品赠送给其他人,于是在初春的田野间,农夫耕种,一道高挑清正的身影在阡陌之间停下来,询问制品的来源处。 农夫都指向了张童所住的荒庙,谢无炽停留在了村落中,每日去拜访卧病在床的张童的屋檐下,而杜子涵和其他人出门干活,正好错过他的视线。 那时候谢无炽还是孤身一人,并不知道早已有人遇到了朋友,默认张童独自一人,张童也在传达这个消息,一直把杜子涵支开,以至于谢无炽没能注意到他。 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会在几日之内,让张童留下不明不白的遗书自杀? 张童是本就想自杀?还是为了保杜子涵避免被谢无炽盯上,他正好时日无多,不得不自杀? 穿越者之间的关系,不是朋友,而是敌人?谢无炽早就知道?还是早在观察窥伺,而自己竟然从未怀疑过? 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时书心乱如麻,手中冰冷,他趴在雪地上直至麻木,眼前的战斗还在继续。每当对方有人从烈火中跌落,但很快就会有新的人顶上来,坚守这道防线。 起初,甚至有好几员北旻的猛将,骑着高头大马奔向茶河的另一端,将战斗的漩涡中心移动到大景的边界线,但很快,又被大景的将士逼回。 夜里太冷了,人都受不住,中间似乎短暂地歇息过几次,听到战鼓声便再次绞杀在一起。冰冷的雪,时书终于看到对面隐约有溃退的迹象,不知道得到什么情报,潮水冲透了这个拴阻。 时书回到后勤部队,几个人烤着火温暖冻僵的身体,天边终于亮了,昨天夜里没看清,但白天走到茶河旁时,时书一下停住了脚步,瞳孔放大。 “这是什么人间地狱。” “地狱?什么地狱?我们打胜仗了。” 宋思南和其他后勤队的人,正将挡在路上的尸体拖走,一行人吆喝着:“搞快点搞快点!”“你去左边,他去右边!”“昨天好大的火,茶河的冰都快融化了,好多人冻死在里面。”“这些人全都冻僵了啊!”“把他们身上的兵器和财物都搜刮出来!”“快去快去,尸体和冰雪黏在一起了。” 第216章 宋思南回头看到时书,道:“你俩也快动手,还有军队要过去!” 时书茫然地盯着眼前的尸体,他和杜子涵对视后,神色极其古怪。地上的尸体们要么是红色,要么是烈火烧焦的黑色,太过寒冷血液凝固不再流动,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时书跪下来摸索着尸体的身上的财物,把盔甲和衣服剥落,插在身上的刀拔出。只一会儿,杜子涵人就不见了,冲到一旁呕吐。 时书辨认着一张张的脸,除了北旻的脸庞,也有大景的面庞,脸都成了雕塑般的冰灰色,十分恐怖。时书观察其他的人,大家神色都很正常,甚至还有人欢笑鼓舞,只有他和杜子涵成了异类。 时书搬运着尸体,起初还没听清自己在说什么,慢慢直到念诵声越来越大:“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等将冰面上的尸体搬运后,一行人再次踏上了深入北旻的征途。时书躺在马车上,一动没动。 杜子涵躺在他身旁:“我俩是不是太软弱了。” 时书浑身无力:“有可能,我现在想回家。” 杜子涵:“我俩站的太低了,像是赵将军,谢参谋,就能站在城墙上看,而不用参与这些事情。” 时书重复:“谢——参——谋——” 杜子涵问他:“你害怕吗?” 时书:“我有点害怕。” 杜子涵:“我也害怕,我刚才拼命洗手,但手上还是有一股尸体的臭味。” 时书:“这种话题,果然还是只能和你聊。” 时书直起身,盯着洗脱皮的手:“真想回家,我是个不中用的东西。” 这一路,这支后勤队都跟在前军背后,清理战斗后的尸体,收集其中可以再回收利用的战利品。时书越往前走,越觉得自己的心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硬。 积雪皑皑,进入北旻地界的第二天傍晚,后勤小队再走到了一个堆积着尸体刚鏖战过的地方。时书站在山崖上,往下张望,这个地方经历过战火的焚烧,空气中粮食被火烧毁的成熟气味聚集在山谷内,经久不散,是一种喷香的气味混合着凛冽的冬雪,其中还有暧昧的熟肉气味。 同样是两种形制的兵服尸体堆叠在一起,横七竖八,死亡时间似乎超过两三天,被冻结在冰雪中。 有人指挥道:“快清理尸体!扫除战利品!” 时书和杜子涵对视一眼:“我俩也干活吧。” 宋思南兴冲冲地道:“又打赢一仗,这似乎是北旻的屯粮之处,粮草都被烧毁殆尽,粮道也被破坏,冬天本来运送物资就难,这下,北旻的军队要好过咯!” 时书:“原来如此,这支军队付出真多。” 宋思南笑嘻嘻地转开:“嗯,不知道我哥他们去哪儿了,一直没看见。先干活吧。” 时书低头拖走尸体,替对方理了下头发,叹了声气:“你是谁,你又是为谁死的?”说完,把他扔进了尸坑当中。 突然,时书听到一阵凄惨的嘶喊,是宋思南的声音,转过脸时,他正抱着一具烧焦的尸体:“哥!哥!怎么会是你啊!怎么会是你们?这里死的为什么会是你们?哥!你在骗我是吧?为什么死的会是你!” 时书心里猛地一撞,脑子像被一拳击中,陷入无比的沉闷中。杜子涵也震惊了,回头和时书对视。 但时书既意外又不意外,脚步晃了一下:“宋将军死了。” 这支队伍里,不少人便是仇军小队的亲属,听到宋思南的哭喊,再也顾不上清理尸体,纷纷在尸体中寻找起来:“不会是我儿吧?”还有人呼喊着家人的姓名,走来走去,仿佛对方还能回答;更有甚者一屁股坐下来,边爬边刨。 时书心里明白了:“先锋队,深入敌境,这其实是支敢死队吧……” 他双手冰凉,摇摇晃晃走到宋思南的身旁,看到被烧焦的尸首,拍他肩膀:“宋思南,你还好吗……” 宋思南认出哥哥耳朵的伤口,和手腕的玉符。他痛哭到说不出完整的话,断断续续:“我要把他们都杀了……给你报仇……哥……不是说,只是前去侦查吗……为什么……先锋军几乎全军覆没……哨马不是说这里只有少量军队驻守吗……但他们怎么会是旻狗的精锐大部‘狮铠军’……” “哥我求你了……你别死啊……以后我怎么办?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爹娘被旻狗杀了,你也死了……我不会原谅他们,我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时书看到了宋思南口齿间溢出的血珠,还没来得及阻止,宋思南取出刀子,一刀一刀在手臂上割出“恨”这个字。 时书怔了一下,收回手,抬头看着雪骤风急的林间。 第71章 日与月【离别预警】18w营养液 赵世锐部进入茶河后进展顺利,一路向前征伐,后勤队也一直跟在背后做饭,修筑兵备,或者是清理战场上的尸体。军情如火,悲伤没有时间消化,后勤队受到重创但军务不得耽误。时书扶着脚步踉跄的宋思南回去休息,继续清扫战场。 时书麻木地将尸体搬运走,等天色将晚才重新回到后勤队,宋思南躺在床上,头上搭着一条帕子。 时书进门,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宋思南,我听说先锋军消灭了北旻的精锐力量,你哥真厉害。” 宋思南睁开眼,忽然看着他:“一万先锋,雪夜奇袭,是谢参谋的主意。” 第217章 “他……” 这一瞬间,时书无话可说,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谢无炽的谋划。但宋思南眼中的狰狞只有一瞬:“历来战争中先锋军极少突入防线内,因为会被前后夹击,陷入绝境。但我哥还是去了,只有‘仇军’才有胆量和勇气打这一仗,别人会贪生怕死,但仇军不会,我也不会。” 时书伸手想拍他肩,宋思南喃喃自语:“我哥是英雄,他死得其所,不怪谢参谋……不怪赵将军……他死得其所……哈哈哈,我也要让他们死!接下来就看我了……” 时书:“宋思南……” “若能收复故土,死再多人也无所谓,我不怕死……我哥也不怕……那就让我哥和我们,用热血把渡送茶河的寒冰融化……” 门外响起喊声,时书收回手,转身走出营帐。 大盛府城楼底下正是攻城之时,物资正被源源不断地运送到前线去。时书和杜子涵爬上了不远处的山坡,耳中是尖锐的嘶喊和汹涌的喊打喊打声,朔风吹乱了时书额前的头发,他目光停在眼前混乱厮杀的战场当中。 ——没有任何游戏比现实更真实,人群前赴后继,推动着战车往城楼下徐徐而动,而箭石则纷纷扬扬地落在身旁,烈火与利刃飞扬,性命悬于头上,每当有人瘫软着倒下,顷刻便涌来新的人群,接替他继续推动着战车、云梯、攻城槌、拒马、望楼车、折叠桥,往前义无反顾地冲击。 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和硝烟的气味,时不时听见愤怒的嘶喊、吃痛的惨叫,时书从树叶的缝隙中往前看,有一支攻城部队在赵世锐的指挥下,正将炮车装满弹炮投掷向大盛府的女墙,时不时有人从数十米高的城楼下跌落下来,时书不知道是不是间隔太远,他盯着这一幕竟然有几分麻木之感。 北旻的铁骑无人能敌,但并不擅长于守城,高攻击低防御,这二十年来似乎没人预料到大景竟然敢来进攻,城楼废弛,如今,更是北旻一年一度的盛节,猝然遭受到这样的攻击,先乱了阵脚。 赵世锐打的便是措手不及,因此并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让一拨一拨的士兵强上,甚至自己也出现在了阵地当中。 时书:“攻城的损耗比守城大多了吧?这是定要强攻不可?死了那么多人了……” 杜子涵手扶着树枝:“死人拖去填护城河了,寒冬护城河结冰,再在上面铺板盖草,撒上泥土……就过去了。” 时书看向这冰天雪地:“天时地利人和,谢无炽想要军功,老天爷都在助他。” “唉。” 时书和他一起回到营寨中,这几日都在攻城,几乎达到了日夜不休的程度。时书夜里和衣而睡,这天早晨,终于得到了振奋全军的好消息。 雪小了一些,晨光熹微,细细地铺洒在结冰的路面。时书看着那扇洞开的城门,心中没有太大的感情,他随同后勤队的人在清理战场,只不过人群中有人红着脸急匆匆找到他:“谢公子,谢大人找您,快去快去!” 时书搓了下手:“哦,有什么好消息吗?” “夺回了大景的龙兴之所大盛府,这当然是天大的好消息了,二公子快随我来!” 时书洗干净手,跟他一起走上城楼,心里默默地想:“也好,现在城门攻陷,谢无炽有了时间,没说完的话也该继续聊聊。” 时书一路走到了城楼上,一路皆是俘虏和尸体,狼镝军进城第一件事夺取防务,与城厢中的北旻军厮杀,正有人清理现场,时书脚步顿了一下,绕开血迹往上走。 城楼最高处已被占领,夺旗易帜,朔风吹得旗帜漫卷。时书无意转过眼时,从城楼上看到了这座城池内,早已是战火焚烧,北旻军正在街头巷尾逃窜,但狼镝军显然不给这个机会,骑马突奔挥刀砍杀,许多路人但凡阻挡,一概被马蹄践踏而死。 城中充斥着惨叫和哭喊“放过我们吧!”“我们也是大景的百姓!”“既然是大景的百姓为什么不南逃?”“抢劫了抢劫了!”“不要杀我们……” 时书转动视线,喉头滚动,险些一脚踩空。 来人道:“二公子,怎么了?” “没、没事。” “二公子稍坐,就在此地等候。” 不远处,几道身影站在这座城池的楼头,俯瞰四周,显然是手握这数十万生灵性命的主人。 赵世锐的铠甲上沾满鲜血,一旁站着他的心腹大将,右手边的青年一身淡青的鹤氅干干净净,丝毫不沾血,浑身的端方雅正与染血楼头孑然不同,同看着城内北旻军逃窜的样貌。 谢无炽。 有将士飞快上报:“报!将军冯节度使得知了将军不宣而战突袭北旻的消息,怒斥将军没有圣旨却擅启边衅,开启战争,与强旻结仇,接下来战火焚烧将永无宁日。让将军立刻卸甲请罪!” 赵世锐:“呵,请罪?” 谢无炽平声道:“赵将军勿忧,在下已写书信八百里加急报知韩王,此战已胜,韩王必定主战,向陛下陈说。东都还有其他主战的官僚同声相应,致力保你。” 赵世锐转头看向了他:“谢参谋,你我二人联手之举,无异于虎口拔牙。那群主和的老东西,也是时候退场了。” 时书听着,想起了先前谢无炽说过的话。 主和派为代表的傅温、冯重山等人,早已将朝廷的利益瓜分殆尽。少壮派想要露头取代他们,唯有出其不意打出赫然战功,征服太康帝的心。 第218章 这次雪夜奇袭大盛府,便是敲门砖。 经此一役,朝廷势力即将洗牌,新的利益瓜分要开始了。 赵世锐眉峰陡起,沉思道:“只是这次突袭,北旻恐怕不会轻易认栽,边衅已开,接下来几十年又要打仗,陛下……” 谢无炽淡笑,语气无波无澜:“大盛府是大景高皇帝的起兵之处,有超乎寻常的象征意义。夺回大盛如同续上龙脉,这是无可争议的战功,谁敢叱责就是叛国。再说,北旻蠢蠢欲动早晚图谋南下,几年内边衅必开,本次抢占先机,反倒是好事一件。” 赵世锐被说服:“谢大人的话,真是令人茅塞顿开。” 谢无炽再道:“何况,隆冬物资运送困难,开战极为不易,再者战略要地已夺,从此攻守易势,这个战功,将军稳如探囊取物。” 赵世锐笑了两声,神色恢复严肃。 又有人来报:“将军!北旻残军已被掳掠控制,敢问现在城中如何处置?” 赵世锐低头,看了下手中的刀柄:“这几日攻城,粮草物资早已耗费殆尽,将士们也莫不艰苦。放将士们在城中掳掠三日,抢夺战利品,发泄怒火。” 时书心里一惊:“掳掠三日,抢夺战利品,发泄怒火?战士们仇恨北旻,被压抑太久,要释放仇恨?那他们……” 将士再道:“城中尚有不少百姓。” 赵世锐转向了谢无炽:“谢大人,你的意思呢?” 谢无炽神色平静,视线转向城楼之下,此时胜利的狼镝军已经准备开始狂欢。与死亡和仇恨如影随形的高压人群,全世界最容易产生心理疾病的职业,经过了这么久血腥的鏖战,痛苦,压抑,怨恨,此时情绪即将撕裂。 谢无炽道:“大盛府的粮草物资已被烧毁,这个冬天不会再有粮草供应,人口留存只会消耗粮草。敌军的头颅和战功挂钩,如果能扩大战功,是最好不过的事。” 赵世锐哈哈哈笑了三声:“赵某正有此意。” 赵世锐鹰隼一般的眼睛盯着这座刚夺回的城池,瞳孔中倒映着东奔西窜逃亡哭喊的人群,说了两个字: “屠城。” 时书耳朵里一片安静,雪落在身上感觉不到冷,只觉得有些僵硬。人群开始转动和分散,占领并取代防务之后,便要去大盛府的衙署坐镇。城池已夺,赵世锐在心腹将领和护卫的簇拥下走向通衢大道。 赵世锐走之前,特意道:“听说大盛府内有座金兰别馆,十分秀美,收拾了让谢大人住下!” 人群散乱,谢无炽从城墙上收回目光,回头,看到了在旁等候的时书:“你来了。” 声音很温和,时书和他走在一起,问他:“你是不是如愿以偿了?” 谢无炽答非所问:“不该提前让你入城。” 时书看着他:“这份战功,能让你得到什么?” “陛下如果主战,那朝廷的班子要全套更换,我会成为朝廷主战的话事人之一。” 时书“嗯”了一声,一直以来,他都不太去干涉或者评判别人,因为从小时书只受到一个教育:做好自己。 这个念头,让他从来不批评或者以自己的三观强加在谢无炽身上,能处就处,包括得知谢无炽对性关系的态度也一样。 不过现在,时书转头看着他:“屠城?城里应该有数万人?应该也有很多无辜的百姓。” 谢无炽眼中安静:“以战养战,冬天粮草匮乏,赵世锐是个残酷的军人,不会让没用的人活着。古代军队屠城焚掠,十分常见。” 时书心里有了想法,但口头上并没多说什么。有一瞬间想问:“你能阻止他吗?” 但世界似乎自有规律,战争也自有规律,他的话也许能撼动谢无炽,却不能撼动这些浴血奋战的怨恨军团。 时书和谢无炽一起走在街头,抬头看了看雪,状似无意提起:“张童到底怎么死的?” 谢无炽看向他,神色温和:“时书,你知道,我并不想对你说谎。” 时书心里的猜测越来越清晰:“你说啊。” 谢无炽道:“我刚穿越过来,一直在猜测这个世界存在的原因,太像一场游戏。第一个遇到了张童,他当时已经是病入膏肓,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我一直以为只有我一个穿越,没想到还有新的人存在。” “我戒备心很高,也很少相信合作。恰好他快死了,没有其他的价值,我想搞清楚同伴的存在对我有何影响,会不会激活任务之类。” 时书:“然后呢?” 谢无炽:“至少在某一类游戏中,攻击同伴会被判定出局,我不能贸然行动,所以,用温和的手段让他自杀了。” 时书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藏在袖子里的手指还是在发抖:“温和的手段?” “张童有抑郁症,杜子涵一直在试图拯救他,让他活下来。但内心软弱的人,无论外界如何试图救赎他,他都会永远陷在困境中。在相南寺的时候你就应该了解我,人心有迹可循,操纵人心、控制他人的喜怒哀乐并不难。” 时书心里冰凉,问:“然后呢。” 谢无炽:“张童自杀了,对我没有任何影响,也并未激活任何系统。不过他有让我意外的地方,驿站看到杜子涵我才明白,原来他当时自杀不仅仅源自于内心的软弱,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意识到了我的危险,为了保护杜子涵,让我认定他孤身一人、尽快离开,选择提前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第219章 时书在雪中和谢无炽对视。 时书:“然后,你遇到了我?” 谢无炽:“嗯。” “在我身上,你又在试图观察什么?你说人心有迹可循,怎么样去迷惑人心,对你来说只要露出假笑,拿出一丁点耐心,就可以轻易做到让身边人都以为你是好人。” 时书喉咙发紧:“你从一开始对我好,是不是也只是为了让我不离开你,一直留在你身边,方便你观察和利用?” 雪落到谢无炽漆黑的眼睫上,他一转不转地看时书:“有一段时间是。” 他谢无炽的声音很快变得悦耳,变得有迷惑性:“但从很早以前,就不这样了。”? 时书:“你承认得倒是很干脆。” 时书并不喜欢掉眼泪,来到这里之后,掉眼泪的次数也很少,但现在眼泪终于掉下来了:“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 “所以,我问你,除了在床上陪你,我对你来说原来是毫无价值、可以随意玩弄人心、控制我的喜好、将来也可以逼死或者杀了的人吗?” 谢无炽唇色褪为苍白色:“没有。” 时书猛地走上前去,一把攥住他的衣襟,忽然想到前不久的夜里,他甚至想过就这样和谢无炽渡过一辈子也不是不行,因为他对自己很重要,但这个人果然细看不太喜欢,深看也不喜欢。 时书道:“你对我这么重要,也是你在操纵的结果吗?!让我因为看清了你而这么痛苦,也是你操纵的结果吗?!谢无炽,我重新认识你了。” 果然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谢无炽握住他的手,神色依然平静:“我都和你坦白了,时书,我知道你会生气,我们都冷静一下好吗?” 时书:“我要出城,你杀张童的事,我要告诉杜子涵,他至今不知道张童为什么死。” 谢无炽目光一暗,变得冰冷,咂摸似的咬字:“杜子涵。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他的出现,你会不会更乖一些。” 时书猛地反应过来:“干什么?你上次忽略掉了他,现在想杀了他吗!!” 谢无炽恢复了微笑,安抚地揽住时书的肩膀:“不会,我不会杀他。你浑身都冻僵了,我们先去温暖的地方烤火。” 时书猛地推开了他,褐色的眼眸倒映着谢无炽这张俊朗矜贵的脸。他的手腕被谢无炽紧紧握住,挣脱不开,身后的护卫也死死地盯着他的方向。 时书:“你松手!” 谢无炽:“对不起。” 时书:“你不松开是吗?!” 谢无炽:“我们最好先冷静。” 时书转过头,盯着这群虎视眈眈的护卫。从什么时候起,谢无炽和别人的配合早超过了自己?还是从一开始,时书以为他们一起去走路去舒康府治疗瘟疫,他站河边踩水,谢无炽站岸上看他;他们同生共死,时书在夜里抱着染病的他祈祷,他能苏醒过来;还是一起在韶兴府的红线节芦苇荡,时书躺在摇晃的小船上,那时候谢无炽给他看过腿间的刺青;还是……还是绕过大白岗强盗,他背着闭着眼睛的自己,走了那么远的路,这一切都是时书一厢情愿的骗局? 时书用力呼吸了一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开始后悔跟谢无炽的怒喝,因为在实际行动上,谢无炽并不算对不起自己。 只是…… 时书说:“把杜子涵接回来,我想看到他在我的视线里。不要杀他,他什么也不懂,我也只有他一个朋友。” 谢无炽:“我们不算朋友了?” 守军不明所以,时书放低了声音:“我们还算朋友吗?都在一起睡了这么久了。” 谢无炽低眉沉思,不太清楚满不满意这个答案,道:“把他带进来。” 时书重复:“我只有他一个朋友了。” 谢无炽:“好,我不杀他。” 时书转过脸,和谢无炽一起走到金兰别馆。传闻中这曾是世家大族耗费数十年营造的园林,大盛府未夺之前,住着一位北旻的王族,如今这位王族早在得知战争前便悄悄打开后门逃走,留下北旻的将士苦战,如今,金兰别馆并未受到兵燹焚毁,正赶上这几日暴雪后,勾栏玉阙雪景雅致清隽,落雪纷飞。 时书被关在一间院子里,等了许久,杜子涵终于拎着大包小包来了,一进门便东张西望:“我天啊,我们住这儿吗?” 时书:“嗯,谢无炽出息了,争夺下了大盛府,接下来大概是一直往上升官了吧。” 杜子涵把两人的行李放下,道:“我来的路上,看见大景的军队在杀人——” 时书:“是这样,马上要屠城了。” 杜子涵一双眼睛睁大,半晌没说话,想起来才问:“谢哥呢?” “他立了大功,早有人来送礼逢迎,和赵世锐吃庆功宴去了。”时书接过行李后,便敞开包袱开始翻看,只有很少的几件衣服,棉被,还有几块碎银,这差不多是时书到此的全部家当了。 时书念叨了声:“来福。” 杜子涵:“怎么了?” “还有来福,”时书转头看杜子涵,“张童的死和谢无炽有关,他俩早就见过,张童为了不暴露你是穿越者的身份,提前自杀了。” 杜子涵一下瞪大眼,语无伦次:“什么!什么!他?他……” 时书说:“得走了,谢无炽杀你是迟早的事。他说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第220章 杜子涵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会这样,我知道他为人特别的老大,处事狠,为什么,张童真的是……?难怪……难怪那段时间他一直避开和我相处……也有人说看见有人找他,我以为是他朋友,我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我,我要不要报仇……” 时书:“你想报仇吗?” 杜子涵:“我下不去手……我没有那种本事,我什么也做不了。” “和我一起走吧?赵世锐也不是正义之军,这个世界上还有正义之军,为百姓着想的人吗?我以为谢无炽行为上达成了,但也没有。我想知道,我想去找找。”时书说。 杜子涵看着他,眼眶红了:“我跟你一起走。” 时书把衣服重新叠好,整齐地放在包袱里。烤火的时候仔细想了想,谢无炽也没有对不起他,反而好吃好喝,让时书还能在大雪天烤着火,比那些冰天雪地填沟壑的尸首好多了。 不过也许正是一直依赖他,活在他的背后,时书失去了自我,也少了风霜的历练和打磨。 时书撑着下巴,火光在他白皙的脸上跳跃着,少年的轮廓骨感清晰但柔和,十分的清隽恣意。 时书拨弄火钳时,一不留神,把火拔到了自己身上。 杜子涵连忙帮他拍了火:“熄熄熄!我靠,你在想什么?!” 时书也吓了一跳,冷静下来:“我在想。” 一想到谢无炽,眼泪又往下掉。时书擦了把眼泪:“我一直把他当成最好的朋友,原来他一开始是这么对我的。但是他也很……他……” 时书拼命搓了把脸,把眼泪擦干净:“我在想,我要不要跟他说几句话。” 杜子涵沉默了半晌:“他是喜欢你吧?” 时书:“我不知道。” 杜子涵:“你自己想,决定要走了吗?那别说多了,对两个人都是折磨。” 时书脸上的湿意被火烤干:“你说的也有道理。” 两个人坐着时,突然,时书听到一阵欢快的狗叫“旺旺旺!”,猛地站起身来,来福被一个将士牵着带到院子里,一松开绳索,来福立刻朝着时书狂奔而来。 “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 时书猛地接住他,抱在怀里:“来福!” 将士说:“谢大人让带来的狗,还有一筐猫,说是二公子养着的。” 时书明白,转头看了眼杜子涵:“一骑红尘妃子笑,这居然轮到我了。” 杜子涵:“有心啊,他怕你孤单,竟然让人从森州把来福牵了过来。” 时书心下沉静:“正好,正好。” 接近傍晚,远处的浓云暗淡下去,屋子内有下人升起了灶火,正在安排膳食。这顿饭从下午做到现在,时书猜到会很丰盛,但看到有人欢天喜地端菜上来“谢公子,这是‘熏鹅’‘千里莼羹’‘醉排骨’‘狮子头’‘西湖醋鱼’……”说了一大堆的菜。 时书正看着桌上的菜时,门外的风雪中,谢无炽让人撑着雪具,从院子里走来,穿了一身暗色绣着纹路的劲装,身姿清贵挺拔,头发让风雪吹得轻微地拂起。 谢无炽走进门来,修长的手指掀开门帘,来福看见他便绕过去摇尾巴。 时书低下头,杜子涵也揉着额头。时书直到感觉阴影落在了自己的头顶。 “是不是又忘了,今天什么日子?” 时书一向忙起来什么都忘,听到这句话才反应过来:“哦。” “接下来要在大盛府呆几天,再回森州,先把来福叫过来陪你。” 时书:“好,我正好有些想他,虽然有人照顾,但不是熟人不太放心。” 杜子涵站起身:“我肚子有点痛,我睡哪儿啊?我先去睡了,你们慢慢吃,我先不打扰了。” 时书看他走进了隔壁的厢房,这才收回目光。谢无炽道:“吃饭,你这段时间跟着后勤队,餐风露宿,人都瘦了不少。” 时书拿起筷子再放下,抬起头,看着谢无炽的脸:“你这个人。” “怎么了?” 时书说:“真奇怪。” 谢无炽往他碗里夹了筷排骨,点头道:“我想跟你道歉。” 时书道:“在周家庄的时候你救过我一次,后来我对你好是应该的,确实也有报恩的原因,就当跟你走过这三千里时,把一切都还清了。” 谢无炽:“你恨我吗?” 时书摇了摇头,笑了:“我不恨你,我也挺理解的。”因为在自己的眼中,谢无炽也不算很幸福。 谢无炽牵住了他的手,看他的眼睛:“和我在一起,永远陪着我,你能不能爱我?” 时书看着他,缓慢地拿起筷子,移开目光:“我需要时间。” 看起来,谢无炽还没想到过,自己也许会离开这种可能。 “吃饭,我有点累了,今天不想说这些。”时书往他碗里夹菜,“你也多吃点儿,我吃了就去睡觉,这几天一直没好好睡个觉。” 谢无炽本就坐在时书的身旁,一只手覆盖着时书的左手,带有某种情色的暗示:“和我一起睡吗?” 时书转过视线,本来想说什么,但把话收在喉中:“随便,我无所谓。” 同时,时书心里很冷静,大概是从来没跟谢无炽发过火,他并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什么情绪,这样就好。 桌上的饭菜很快吃到了差不多,两个人洗漱完,时书刚进门,就被谢无炽抱进了怀里,时书也没躲开,被他亲着耳垂和颈项。 第221章 谢无炽也挺可怜的。 但仔细想想,还是可怜自己更合适,谢无炽马上就要一步登天,携着军功飞升,自己穷得穿条裤衩子,还不知道未来在什么地方。如果,时书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自己现在当没看见谢无炽这些行为,事不关己,是不是还可以跟着他坐享荣华富贵,再也不用去吹风受寒了? 而离开谢无炽是什么样子呢?种田,流浪,最重要的是,连个心理依靠也没有了。 如果没认识谢无炽就好了,至少还有勇气生活,认识了他居然会对不确定的未来感到恐惧。 时书被他单手捧着脸,蹭了蹭鼻尖:“这几天是让你受苦了,我不该把你放在后勤队,让你直接和生死打交道,有心理阴影了?” 时书摇头:“还行。” 刚说完,唇就被他封住。等分开时,时书喘着气,耳朵发红,银丝粘连在唇瓣上,甚至不安分的口水淌到了下颌。他一双眼睛看着谢无炽,用帕子擦干净了下巴。 谢无炽漆黑的眸子正看着他,今晚以来,时书尤其沉默,也没有和他交换过目光。谢无炽问:“你还在生气吗?” 时书:“我困了。”想到什么,时书说,“你说的对,让人改变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无论是别人改变,还是自己改变。” 谢无炽盯着他:“时书。” “我睡了。”时书往床上一躺,“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我也没那么好。还是做自己吧。看得出来你是天之骄子,从来没跟人道过歉,哪怕很真心了,但怎么都不对。我不需要这种心理安慰。” 窗外的暴风雪停了,时书闭上了眼,他知道谢无炽没睡,似乎正在黑暗中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时书也没再继续设想其他的结果,因为自始至终,心里的答案都是最好的,而理智思考后的再怎么好,都不是他想要的。 半夜,时书醒来过一次,自己累,谢无炽果然也很累,正抱着他在熟睡。 时书趁着微弱的光线,从包袱里翻出宋思南送给他的绳具,众多药瓶中还有一瓶催眠安神的药。时书把这些东西一扔,心里啧了声:“难怪说鲁迅弃医从文,人死的太多,医生有时候也忙不过来了。” 时书坐到床头,谢无炽果然睡得很熟,时书把绳索套到他的手腕,谢无炽并无动静,仍然在阖拢双目沉睡。时书便坐在桌子旁思考要留给谢无炽的话,还是说点儿什么吧,认识了一年,不至于到那决裂的程度。 时书坐着等天亮,直到雪停,天光照进来,收走了屋子里的黑暗。时书仔细审视谢无炽这张脸,轮廓犀挺俊朗,眼睛似乎生的很冷,但含情脉脉时又算得上温柔,虽然对自己算是冲瞎子抛媚眼。长得很帅,身材也好,只是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啧……头疼。” 时书脑子里纷乱,头痛欲裂,勉强想了一些体面的话,准备届时跟他说。 没想到忽然间,谢无炽醒了过来,在枕头被褥中掠起了眼皮,意识到一只手腕被绳索套住,他抬眼,似乎有一瞬间的意外,眼睛血红。 “时书。” 时书被这突然的苏醒,想的话全忘了,便干脆站起身:“谢无炽,忘了跟你说,我不是在生你的气,我是准备走了。” 谢无炽:“你要去哪儿?” 时书拎起包袱:“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大景的江山并不小,哪里都去。看哪里顺眼,就停下来。也许像徐霞客一样,周游世界也有可能。” 谢无炽神色倒还算平静,坐下床,另一只手在解着绳结:“你听我说,外面的世界没那么好,你身上也没有钱,你出去了不会有好日子过,跟我呆在一起,对你更好。” 时书忍不住笑了:“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要说这种话,放心吧,我会过得很好。” 安静。 这句话像撕开了什么,谢无炽脸色一瞬变得苍白,另一只手更粗暴地撕扯着绳结:“为什么要走?为什么?” 看到铁丝挂进肉里,鲜血流出来。时书收起笑容,道:“你自己挣脱不开的。我只想跟你告个别,现在就走了,来福和我一起。” 脑子里有千言万语,时书后悔怎么把想说的话都忘了,但他刚踏出一步时,听到了背后“哗啦!哐当!”一声巨响。 时书心惊肉跳,转过脸去,谢无炽往前走,左手被死死拴床腿上,他力气太大,整张沉重的木覃床都被拽动得往前挪动。但这绳子是出了名的越解越紧越勒越紧,他骨骼强硬的手腕被铁丝嵌进肉里,勒碎皮肉,血流如注。 “时书,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为什么要走?” 时书:“不用说了,我不想改变自己,也不想改变别人。” 似乎听出了话里的坚决,谢无炽声气变弱:“时书,能不能不走。” 时书目光从他失去血色的脸上收回,后退,他每往后退一步,就能听见谢无炽越来越清晰的声音。 “我喜欢你。” “时书,我喜欢你。” “我爱你。” 眼睛通红,看着时书,鲜红的血液从谢无炽的手腕流下来,很快就打湿了手掌,顺着指尖往下流。 谢无炽往前走:“我做错了什么……我……改……你别走……时书,我不想失去你……” 手腕的绳具越勒越紧,时书只知道再不走谢无炽会把手勒断,他脑子里一片模糊,转过身,拿起包袱大步跑出了门去。 第222章 门扉敞亮,纷纷细雪,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了。 “怎么样了?”杜子涵等在门外,得到时书的眼神。他俩一起跑出去,门口拴着马匹。时书耳匆匆向守卫说了句:“快进去看看你们谢大人。”便拔腿就跑。 马匹在城内狂奔,两侧都是焚烧的房屋和狂欢的士兵,俘虏的哭喊惨叫和胜利的狂欢之喜,在细雪中编织成一副迷离梦幻的图景。来福一边“旺旺旺”一边努力地跟在马匹后跑,时书双手勒紧缰绳,手掌心被粗糙的绳索磨得生疼,狂风呼啸着从耳边掠过,脑子里全是谢无炽在他耳边说过的“时书,勇敢,勇敢”。 不知道跑了多久,跑了多远,直到狂奔出了城门,时书眼睛里倒映着谢无炽手腕淌落的鲜血,一滴一滴流淌汇集,砸在地上,还有一滴是从他眼角掉落下来。 *** 太康十一年,春。 赵世锐破北旻茶河防线元图录部,攻陷大盛府,夺回景朝龙兴之所。 “嘎吱嘎吱”的车马运粮之声,在山阴道间缓慢行驶,众人一边背着粮草走路,一边高兴地议论着:“这次胜利,一是赵将军勇武,二是‘仇军’前锋雪夜突袭,断敌粮道……这第三嘛,那位新政被罢黜的谢大人正好发配到了森州!是他谋划,才促成了这次的胜利!” “这位谢大人,真是苍生之幸,社稷之福啊!” “有他主战,夺回大景失陷的三府六州,恐怕就在眼前喽!我也能趁着还没死,回家乡去,给俺家老娘的坟烧烧纸……” 时书走在这一行人中,来福跟在他身旁,莺鸣宛转,在林间跳跃,难得是个好天气,温暖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条落到时书白净俊秀的脸上。 时书收回视线,道:“树木发芽,春天要来了。” 杜子涵跟在他身旁:“是啊,春天好像要来了,我们现在去哪儿呢?” 时书牵着来财,道:“先往前走,不知道走到哪儿去,如果终点不重要,那就试试到底能走多远。” “好嘞!”杜子涵开心地掏出个馒头,吃一半,剩下的喂给了来福。 时书往前走,走了不久,忽然想起什么再转过脸,从漫漫山峦间望向森州所在之处,也是谢无炽待着的地方。 片刻,时书低头扶正了斗笠,把眼泪擦掉。 一行人从粮道走过去。 而他们的背后,狼烟四起,号角声繁,一大批一大批的北旻军队正在集结,嘶吼和呐喊着复仇,用鲜血浇筑恨意。另一批逃亡的百姓从城楼中哭喊着四处逃奔,刀光剑影,鲜血飞溅,胜利者的屠戮和掠夺狂欢正在进行当中。 还有几道身影,作为操纵一座座城池的主人,站在落日楼头,俯瞰整片战火燃起的大地。 其中的一双眼睛往南望去,似在寻找什么,跃过了数万重山。 下篇·月之辉?? 第72章 都统制【重逢】(修增1000字) 太康十一年春,大盛府罹兵祸,森州、垂陀府、永安府受到牵连,大量流民南下逃难,道路上络绎不绝。 全面战争开启,战火蔓延大地。 晴朗的蓝天,绿树成荫,走动着拖家带口的行人。 时书单手撑着一支竹杖,前面的杜子涵看到道路口的岗哨,回过头来:“对了时书,我最近一直担惊受怕,你那个前男友会不会发疯到处找你把你囚禁了啊?” 时书抬了下眼:“前男友?囚禁?” 杜子涵:“就狠狠把你关住,然后强制爱,强取豪夺听说过没?” 时书天塌了:“不是吧,男同这么离谱?” 岗哨正检查路引,但乱世难民太多,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冷漠地挥挥手。 杜子涵说:“就那个笑话,有个男的加了个老板,说每个月给他五万零花钱,想包他。但这个人说:我是直男。老板说,那就每个月十万,你可以弯。你跟谢哥的关系,怎么不可以说差不多呢?” 时书:“一点都不像好吧,给我吓晕了。” 时书正走在一片绿草如茵的山坡上,把手中的竹杖一扔,便朝草地上倒了下去,从绿油油的山顶一直滚到山坡上,暖洋洋的阳光晒着,小草刺挠着皮肤。 绿草柔软,蔓延在整片山坡,时书一直在绿草里滚啊滚,来福跟着他在草里跑,一直滚到滚不动了为止。 时书眯着眼晒着刺眼的阳光。前男友?要不是时不时被刺激一下,谢无炽这个成为生活过去式的名字,偶尔都快忘记了。只不过一想到他,记忆又开始复苏。 跟谢无炽算谈过恋爱吗? 离别时的画面再次涌入记忆,谢无炽手腕鲜血淋漓,苍白着脸说出那个字。时书一直想听到,好调整和他的关系,但没想到过会在分别时。 我爱你,我喜欢你。 谢无炽现在怎么样了?他的手还好吗? 时书闭眼,心想这个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了。 等他再睁开眼,杜子涵正拎着竹杖和行李往山脚下跑,喊:“这是茶河的水吗?都融化了,浇灌整片草地,很快就要牛羊成群了。” 时书坐直起身,走到潺潺流水的河床里,温暖的水流滑过脚面:“确实,茶河都解冻了。那北旻的复仇是不是也要开始了……?” 冬天粮食运输不便,天寒地冻,行军困难。现在到了春天,明明是万物复苏充满希望的季节,但北旻被攻回城池,整兵列甲,恐怕即将开始征伐和杀戮。 第223章 未来这片北国,恐怕是一片混乱战区、群雄逐鹿之处了。 时书掏出水囊,装满了甘甜的雪水,往前走挥开思绪:“是不是马上离开太阴府的疆界?” 杜子涵在梦游:“应该是。” 时书捡起竹杖,踩着河流大步往前:“那就尽快赶路。” “对了,走的时候谢哥跟你说什么了?” “他注意隐私,就别说了。” “那你跟他说什么没?” 时书踩着水往前走,到现在终于回忆起了想和他说的话:谢无炽,好好保重,照顾好自己,还有别乱脱衣服给人看,会有人对你好。现在仔细想想,走的很绝情。 “算了,忘了。”时书抬起头,“走吧。” 这场大景与北旻的灭国战争,因谢无炽而提前到来,天下苍生生灵涂炭,和平一去不返,接下来将是永无宁日的战火与刀光剑。 边陲祸患起。 两个人沿着河流往下走,背后的道路上车马辎重,流民遍野,正是因火波及而流亡的人,蔓延了整片道路,拖家带口。 在滚滚的烟尘中,集体往前,试图在这个灾难来临前的王朝中,寻找百姓的安身立命之所。 *** 跟在难民的群体中,一路往南下行走。时书仔细盘算了两人的路程:“我们是不是要找一支正义之师,投奔他们?或者找其他穿越者,组成一支队伍?” 杜子涵忍住笑:“寻找正义。” 时书举起竹杖,背影清隽:“寻找正义!” “正义哥,你身上还有多少钱?早知道逃跑的时候,从谢哥身上多拿点儿了。” 时书冷静了下来,一边走,一边说:“我没拿他的,我只带走了自己攒的钱。在王爷府的药局帮忙攒了一点儿,后来七零八碎凑的。没钱就没钱,离了他我还活不了吗?我十九岁了。” 时书和杜子涵正走在一座深山老林间,只见绿荫参天,草木深秀,林中鸟兽盘旋,没想到话音刚落,草里突然跳出个持刀大汉,大喊:“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吓得时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一阵喊,飞快把兜里的钱包递给了他,等人走后,两个人面面相觑,时书从袖子里掏出最后几块碎银:“幸好,我还在袖子里揣了几枚。” 杜子涵:“你还挺机灵的。” 时书:“哈哈哈,还行吧。” “……” 流浪生活猝不及防铺展在眼前,时书早猜到过并不会好过。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时书几乎混迹在南下的流民队伍中,有的州府对流民较为友善,便会在城门外施粥。时书和杜子涵起初便跟在这群流民中。 不过流民大部分身体很差,营养匮乏,时不时看见病死的人。时书去打了几天工,攒钱买起草药,做起了游方的大夫,价格定的很低,薄利多销。 不过,时书只能治轻症,不敢治重症,也只会给人捡一些笼统的感冒发烧药,但在流民恶劣的坏境中已经算很好了。不过也遇到一些困难,比如患者贫穷交不起医药费,时书一手软免费送,过几天发现分文不挣,只好再去打工。总之虽有波澜,但解决后能保持稳定的生活。 没多久,官府收编流民,有的征去做徭役,有的带去军屯区服役,时书问杜子涵:“咱们要不要停下来?” 杜子涵说:“走吧?还没找到正义的人,等走累了,再安定。” 时书道:“我也这么想,大景江山秀丽,四处游走,就当是公路旅游了。” 不过,正义的人。到底什么算正义的人?至少要是仁义的人,<a href=https:///tags_nan/sanguo.html target=_blank >三国演义里刘备那样的明主?然后自己和杜子涵去投靠他,建立一个为百姓的王朝。还是说,有没有揭竿而起的起义军呢?由百姓组成,为自己而战。 时书也觉得这些想法有些天真,新政之后,普天之下恐怕少有名声超越谢无炽的人,然而仁义有时候只是一种伪装。 时书和杜子涵在这片陌生的大陆上走动,经常夜里没地方可睡,住荒庙中,不过庆幸的是天气转暖,早已不再寒冷。没了谢无炽的官身文书,他俩不能再住驿站,只能借宿或者找块野坟地。 偶尔赶路会被村口大鹅狂追一百米,时书的惨叫扭曲地飘荡在天空上,不敢打鹅,打伤了还要赔,等跑出很远了和杜子涵对视,又忍不住开始狂笑。 大鹅还好,遇到脾气不好的狗群,来福腿也发抖。时书总结出了一套恐吓狗的方法,就是往地上一蹲假装摸石头,每次遇到狗就和杜子涵齐刷刷往地上蹲。 有时候一不小心还要被牛撵,被羊顶,捞鱼掉进河里,抓螃蟹被夹手,捉黄鳝弄一身泥,然后边跑边笑边叫。 最开始,时书不习惯餐风宿露的生活,夜里时常没床可睡,在深夜还有警惕和孤独之感,但时书路上也遇到一些猎人、行商、贩夫走卒,普通的百姓走南闯北,坚强的人都过着这种生活。挨饿,受寒,也要低头,沉默,淬炼自己。 乱世已至,与他们一起逃亡的百姓遍布道路。想要安定只能去民屯,或者找大户人家当工人,甚至卖身为奴,时书和杜子涵暂时不想停下来。 他们想往前走。 读书可以了解世界的深度,行路可以了解世界的广度。 时书还没走到过世界的尽头。 习惯了这种生活,就习惯了突然下暴雨浇得跟狗似的,住酒楼的柴房,半夜坐坟头讲鬼故事,爬树上躲开野狗,经常走夜路,边走边听杜子涵唱歌,听了几天发现是同一首,杜子涵天天跑调。 第224章 接近夏天,傍晚抬头就是晚霞。。 偶尔可以到农户家吃顿饭,之前有一家富户对时书特别热情,每日好酒好菜接待,后来才发现相中时书当上门女婿了,吓得他连夜就跑。情债真是还不干净啊。 但时书一般往寺里跑,基本上能接济一两天,久了不行。路上时常碰到村落的集市,时书摆摊卖药,杜子涵研究玄学算命,能赚取一些收入。但时书有一天说:“不是,我俩怎么越来越像行走江湖招摇撞骗的呢?” 杜子涵:“………………” 但是,时小书不卖假药!时书辩解说:“我许多药方都是林养春的绝学,他可是太医院首席御医。各位走过路过的都来看看,林神医超绝金创药,消肿止痛去淤血,治疗风湿筋骨痛——怎么越说越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杜子涵狂笑声震动街市。 还发生过抢了生意,被泼皮无赖找上门来,换做以前时书会跟他们干,但现在拎包就跑。 白天走路,夜里清闲,时书有一段时间想过要不要写日记,但一拿起笔就想起某位故人,索性放弃了这个决定,每天只是记账。 一路过的不算差,但也不算好,钱反正总没有,每天兴冲冲地跑来跑去。没有归处也不错,那意味着完全的自由。 时书一开始还试图寻找其他的穿越者,或者打听哪里有正义之师,但目前并没得到很好的消息,杜子涵在衣服上用墨水写了个孤独的√3:“就这个图案,我们走南闯北,穿越者一看能认出来。” 时书:“你不怕再招个谢无炽那种的?” 杜子涵:“他那种,一万个人里也很少有一个吧。” 是啊,他在权力的道路上登峰造极,自己则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路。 大丈夫当朝游碧海而暮苍梧。 和谢无炽一起经历了很多,不管是相南寺,流水庵,舒康府,潜安府,还是三千里太阴府路……尽管以往的每一步都荆棘丛生,布满坎坷,走到尽头,喜怒哀乐尘埃落定,但不意味着他的一部分结束。 人生的行路才刚开始!接下来,时书会一直走一直走…… 步履不停。 *** 时书和杜子涵一路游历,八月份时,没想到杜子涵突然患上痢疾,每天上吐下泻,一张脸蜡黄。时书和他停在了一处名为陈蔡的小县城,每日出去摆摊卖药赚钱,回来的钱卖药给杜子涵熬。 杜子涵身体虚弱,暂时不适合远行,两个人便在了这座小城,大概有半个月没再赶路。 陈蔡乃舒康府的一座小城,盛产苻苓,每到七八月份便去山里挖掘,需要刨开松树的树根取出完整根茎,许多人以此为生,时书和杜子涵便一起荒山野岭去,拿着小蔸装敛。 映入时书眼帘的是一座野山,树木深秀,古朴莽然,山岭绵延不绝。时书拎着蔸走到山脚下时,看到许多狩猎野兽的笼子和陷阱,人群聚集在一起。 时书刚准备往上走,被叫住:“等等!年轻人,别着急,等人多了再一起上山!” 时书转头,问:“怎么了?” 这人道:“这山里有猛虎,最好结伴而行,有可能被老虎吃了!前几年,都有独自上山挖苻苓被老虎吃了的。” 时书后背发凉,拔腿就跑:“有猛虎,那你们还上山?啊啊啊啊啊还不跑?” 这人笑着说:“陈蔡盛产苻苓,这都是要卖钱的!哪怕被老虎吃了,还是要上山去,不然我们老百姓怎么活?你要是害怕,你就回去吧。” 时书看到这么多人都上山,再想想卧病在床的杜子涵,道:“带上我,带上我!我和你们一起!” “这就对了嘛,年轻人胆子这么小?” 时书:“……” 猎人和百姓都很友善,时书跟他们走在一起上了山后,树林的浓荫蔽日,伏旱天气,但从头到尾瞬间变得冰凉,草木间十分阴冷。正所谓云从龙,风从虎,这风的阴冷中漂浮着淡淡的血腥味,让人脚脖子发凉。 百姓们连忙拿出锄头挖掘苻苓,人多时老虎不敢出现。时书赶紧挖,抛开松树底把苻苓挖出来,抖落泥土,放到竹子编成的小蔸里。 时书正在挖土时,没留意身旁走过一个人,问:“兄弟,那边的松林底下苻苓挖过没有?” 时书抬头,是一个年轻人,穿着朴素,脸型偏瘦,也是贫苦百姓,时书回过头看分布在林中的人,道:“那边还没人挖过,你别走太远啊!有老虎吃人。” 这人笑了笑说:“谢谢啊。” 说完这个人就走开了。时书并未过于留意到他,时刻注意和猎人们不分开,不过也因为不敢走太远,并没挖到太多苻苓,兜里空空。 人群中渐渐有人不再平静:“一直没看见老虎,怕不是自己吓自己?” “对啊,都别在这待了,上面好大一片松林。我村里的朋友昨天背回来一箩筐,卖了好多钱。就今天这些收成,怎么行?” “我们再往上走吧?多挖一点。” 那几个猎人冷哼一声:“不怕死就上去,真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时书正在犹豫,不去呢没收入,去了怕死,思考再三后决定算了,挣钱不急于这一时。他坐在草堆上扇风,看见一些胆子大的吆喝着走进深林间,其中一个人便是说过两句话的那个瘦脸。 时书继续刨刨松树根,慢慢天晚些,猎人便赶大家下山:“快走了!现在天凉快,老虎也要出来觅食了!明天再来,小心被吃了!” 第225章 有的人走太远,听不到猎人的声音,时书便热心地往前跑,大声朝那些人喊:“快下山了!到时辰了!一会儿老虎就出来了!” 百姓们稀稀拉拉往回走,时书也有些着急:“别说,这种感觉很恐怖。就跟午夜十二点便有鬼魂出没差不多。” 时书在旁看着,人都回来了,但那张瘦脸却迟迟没有出现。 时书询问:“还有人没回来?” 有人说:“还有一个,挖苻苓可快,看见往山谷里去了。” 时书本不想管,但这是一条活生生的命。站在那山头往下一望,这山谷草木繁茂,树林几乎把人都淹没,一条河流极静,阴森幽冷。明明是夏季的大热天,山林中竟给人一种黑黢黢阴暗之感。 时书喊:“喂!还有没有人,快走了!” 背后的百姓并不等待,纷纷下山,时书变得只剩一个人,阴冷的感觉更强烈了。时书轻轻咽了下喉结,决定走到前面那块石头的地方,再喊三声,如果这个人还听不见,时书就走了。 时书后背发凉,从来没这么恐惧过,一步一步沿着山坡往山谷下走,有一瞬间想别管这人了,但又觉得,可能再喊一声,对方便回来了。 时书慢慢往下,明明什么也没有,但腿开始发软。渐渐,时书闻到一股血腥味,冷汗顿时窜到头顶,紧接着,听到了虚弱的喊声:“救命……救救我……救命……” 时书脑中一震,转过脸去,晚走的那个人躺在石头凹处,身上被猛兽撕裂,鲜血淋漓,身上的破损不忍直视。 时书看到他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人活不了了。 时书浑身温度尽失,他左右观察,袭人的野兽早已不见,而山顶上,猎人也赶了过来,破口大骂:“人找到了没有?怎么还不下山?点数半天都点不对!是想等着被老虎吃了吗!操!说了不听,最烦你们这种不守规矩的人!” 时书说:“这里有人……” 时书一只手按住那人的伤口,试图止血,但这都是徒劳之功。强忍着把他抱起身,喊着猎人:“快来救人!……” 疏忽间,时书听到手臂间的声音:“是不是能回家了?” 时书耳朵冰凉,听到:“谢谢。” 时书看他:“你……” 那个人说:“我,我后背好痛,你看我身上,有一块东西你把它拿出来,是我的止痛药。” 时书翻他的行囊,果然取出了一瓶药,这人说:“喂我,喂,我的手不见了,被老虎吃了哈哈哈哈,我现在什么都干不了,你帮帮我,算我求你了。” 时书连忙把药喂到他嘴里,但是喂之前,并未闻出止血药的中药分成。药粉撒到那人嘴里,那人很快就吞下去了,笑着说:“谢谢。” 猎人走上前来,看见都吓了一跳:“老天爷!他没救了,救不成了!” 时书心乱如麻,道:“先搬下山再说,先治治。” 没成想,眼前被虎咬碎的人突然肠胃绞痛,脸色狰狞,眉眼扭曲在一起,喉咙剧烈地打着颤,身体也在猛烈地发抖着。 时书抓起那只药包,脸色一变:“这是砒霜!” 这人唇色惨白:“总能回家了吧……” 时书脑子里猛地被一记重拳砸中,头晕目眩,眼前的人吐出黑血,稀稀拉拉,时书盯着血块,脑海中昏沉一片,恍如置身群鬼出没的阎罗大殿。一旁的猎人上前背人,被这一幕纷纷吓得往后退,说:“这是怎么回事?拖回去还能再撑会儿?怎么突然变成这种脸色?死的好惨!” “他吃了什么?” “算了,死都死了,先把尸体抬回去,警示这些人!不要擅自往山里跑!你也是,你快起来,下山!” 时书被猎人拽着手臂,站起身,一张俊美白净的脸上,双目紧闭着,唇色变得发白。 有人被时书的脸色吓一跳:“你怎么了?难道是被吓走了魂?都快些下山去!服了,说话你们不听,非要闹出人命才知道害怕。” 时书被一位好人的猎人拽住手臂,往上拽,时书脚步踉跄,身体发软,眼前一片漆黑,脑子里的声音还在继续—— 【恭喜穿越者,群穿系统激活: 姓名:时书 年龄:19岁 击杀人数:1/100人 被击杀者姓名:刘苓】 【当前世界为群体穿越百人争夺赛事,穿越者需击败其他穿越者,致使对方生理死亡,并达到‘天下共主’权限,便可以回到现代文明世界。】 【当前世界,存活穿越者:36/100人】 【参与者‘时书’击杀第一位同穿对手,方式:毒杀】 【解锁系统权限:所有级】 【参与者可在系统内查看当前世界存活人数以及身份信息】 【当前已激活系统人数:保密】 【其他穿越者地理坐标:保密】 【人从现代世界穿越到古代文明,无异于一场劫掠。而人的生存能力能达到什么地步?请参与者再接再厉!群雄逐鹿,击败竞争对手,回到原来的世界!】 时书闭上眼,心里冰凉,反复想确认是不是自己生病了,出现臆症产生幻觉。但事实情况就是,时书来到这个世界一年半以后,这个冰冷规整的声音出现,同时,他的眼前出现了面板。竟然是这时候! 时书被猎人搀扶着,往山下走去,脑子里一片混乱,唯独这个系统出现在头脑意识中。 第226章 时书提示“隐藏”时,对方会消失,但提示“呼出”,对方便会重新出现在脑海的意识区域,字体和声音异常清晰。 山脚下,人都下山了,人们看见被猎人背出的尸体,吓得纷纷惨叫,有人脸色刷白:“又有人被老虎吃了?猛虎伤人,猛虎伤人了!” 猎人正大声怒叱:“每年都要被咬死了人,你们才知道怕!才知道不乱跑!挖苻苓卖钱重要,难道命就不重要了!还不给我回去!明天我看还有谁只要钱不要命!” 时书手脚僵冷,小蔸丢在林间,猎人递给他,时书道了声谢谢后,转身往城中走去。 闭眼轻声呼唤系统便会再次出现在面前。时至今日,这个系统才姗姗来迟,时书已经没有任何喜悦。 蓝天晴朗,眼前的大道敞亮,时书卖掉苻苓拿着钱回到客栈,客栈里十分热闹,杜子涵正坐在炉子旁熬药,旁边是晾晒好的衣服,他顺手讲时书的也洗了。 时书走近杜子涵时,没有任何提示,但当系统呼出时,眼前的杜子涵头顶上出现了一个十字标记,系统出现了一行字。 【已知穿越者:杜子涵】 【系统:未激活】 【功勋值:1%】 【击杀难度:评估中……预计极低……】 时书发呆地站在门口,一身青色的衣裳,白净的脸俊秀,身影站的笔直清隽。时书目不转睛地看着杜子涵,杜子涵早备好了饭菜,屁颠屁颠逗来福玩:“去,真乖!小书包,你今天怎么样?出门没累着吧?我身体感觉已经好了,不用继续住在客栈,你也别出去挖那个苻苓了,这么热的天。” 杜子涵回头时,时书正看着他。 杜子涵被他诡异的眼神吓住:“咋了?你今天遇到什么了,整个人好像失魂落魄。” 时书莫名其妙笑了出声:“哈哈哈真是好笑!笑死我了!” 笑死我了!什么系统!你制定了游戏规则我就要照办吗?你当哥是谁啊。不好意思,天生反骨! “什么好笑?说出来我和你一起笑。” 时书摇头;“没什么,你既然好了,我们收拾收拾,想想下个地方去哪儿吧。” 杜子涵说:“要不要去海边?我还没看过海,我在现代是想谈恋爱了和对象去海边,但没谈上就穿了。我们走了天涯,也该去海角了吧?世界的尽头不就是大海吗!” “………………” 时书指他:“你说话注意点,我对男同有警惕心。” 杜子涵猛地反应过来:“靠!呸!” 时书转过身,将系统全部抛之于脑后,另一个名字浮现出现,本来在日日夜夜的流浪中,这个名字恰如灵光,转瞬即逝。 时书在心里思索:“谢无炽发现这个群穿系统了吗?他应该没有发现,如果他早发现了,我和杜子涵也早就被他杀掉了。” 时书仔细一想,笑了:“魔鬼在沉睡中。” 不敢相信如果谢无炽得知了这个系统,想回家,会多残酷地杀掉其他人。 时书有些心神不宁,但还是挥去了这个念头。坐着休息时时书才发现这个系统中,原来被淘汰者的名字都可以看到,但淘汰原因保密,大概率是为了不被人知道死于意外,还是死于穿越者击杀。 总之,100个穿越者,一年半的时间,只剩下36人。其中恐怕还有一部分在梦游,像自己和杜子涵一样。 时书缓慢滑动时,在其中寻找“谢无炽……谢无炽……谢无炽……” 确定没有看到这个名字,时书不知道松了口气还是紧了口气。本来以为和他再无瓜葛,但如果未来有一天,谢无炽激活了这个系统,他也许找到天涯海角也会把自己和杜子涵找回来,到时候,估计要和他再见面了。 时书隐藏系统,再也没看过一次。 - 第二天,时书和杜子涵开始找地方乘船,想着去海边看看。 陈蔡没有码头,两个人得走到临江的城市去。一路变得小桥流水,青砖白瓦,清透的溪流缓缓地摩挲过洁白的鹅卵石,时书没想到时隔一年多,居然再次踏入了长阳县的地盘内! 也就是长阳许氏,百代儒宗,许寿纯世族所在之处。时隔一年到此,红线节已经过去,整座城市内红线还零落地散在街头,高台上的红绣球也正抛着,他俩到此赶上了残留的热闹。 时书和杜子涵走的太累了,到一家酒店喝茶,没曾想眼前坐着个蓝衣的奴仆,喝茶之余看了时书半晌。 时书笑着问:“看我干什么?你认识我吗?” 蓝衣奴仆说:“得罪得罪,小的是鹤洞书院许寿纯老爷家的奴仆,但看公子生的面善,像一位故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时书记性一般,不确定这人是不是去年他和谢无炽来长阳县时,有过交际的人:“像哪个故人?” 蓝衣奴仆:“哈哈哈,敢问公子贵姓?” 时书:“我姓时。” “那就对咯!小的认识那位公子姓谢,看来是真的认错人了。” 时书心里猛地一跳,生怕被认出更多,笑了两声埋头吃饭。 不过就在此时,门外突然有衙门的人匆匆走了进来,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你们全都给我听着!把你们店里这些红布都收起来,即日之内去布坊购买白布,悬挂于门上。太康帝于几日前驾崩,国丧期间禁止任何游玩耍乐,牲畜也不许屠杀,立刻开始操办!接下来十日,举国上下不得吃荤腥,都走都走!” 第227章 “什么?太康帝驾崩了?!” “皇帝殡天了!” 时书脑海中仿佛被沉重地砸了一拳,心里猛地一惊,转头,才看见这蓝衣奴仆坐着吃饭,身旁恰好放着的就是一卷白布,显然是特意出门采购。不用说,世族肯定当日便知道太康帝驾崩的消息。 时书和杜子涵连忙吃了饭走出门来,举目所见的街道店铺全扎上了白布,绣阁下的观众被人轰走,还有人正在拆红彤彤的牌子,百姓散得一干二净,道路上出现了差役巡逻走动,维持国丧秩序。 蓝衣奴役抱着白孝布走出来,时书叫住他问:“兄弟,太康帝驾崩,敢问下一位皇帝是谁啊?” 蓝衣奴役道:“韩王,兄终弟及,太康帝数月前立了圣旨,将韩王封为皇太弟,死后弟弟当皇帝。韩王已入了太庙,等国丧一结束,便要登基称帝!” 韩王…… 时书松开了攥紧他的手,眼神变动:“居然是世子……居然是他即位……!” 太康帝只是阳痿,身体并不虚弱,怎么会在一年之内立了诏书,把皇位传位于弟弟?! 蓝衣奴役反倒认认真真地打量时书:“小兄弟,你当真不姓谢吗?” 时书展颜一笑道:“这我用得着骗你吗?不姓谢就是不姓谢啊,不信你问我哥,时子涵。” 杜子涵:“啊?嗯嗯嗯,是是是,我和弟弟生下来就是响当当一个‘时’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乱骗人那不是愧对祖宗?” “哦。”蓝衣奴役笑了笑,彻底信了。 一旁并肩走来两道身影,一派清丽华贵的衣衫,绣着玉石的纹路,仪态高雅卓尔不群。时书只用余光一看就知道,绝对是许家那对大少爷! “走了!”时书转过身去,和杜子涵大步朝码头狂奔。 背后,隐约还传来声音:“少爷,小人碰见一位公子,长得可像谢……” 时书匆匆忙忙地跑,鞋子踩着青石板,跑到了码头附近,眼看一艘南下的商船正要离去,和杜子涵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咚!”地一声跳上了甲板。 “好耶!看海去喽!” 管他什么朝廷起复,韩王一旦继位,谢无炽的事业必定迎风而上!正所谓木雁之间,龙蛇之变!谢无炽又会因此走上什么权位呢? 他是他……我是我。时书脸上露出明亮的笑容,转身站到了船舱中,情不自禁地说出那句中二名言:“我就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 河流的风十分畅快,时书只想了一瞬间的政事,但很快就将这一切抛于脑后,他的新征途又开始了! *** 这条河顺流而下,开往东边大海的方向,也就是世界的尽头。不过此时又遇到了困难!在船上没办法干活,他和杜子涵的积蓄越来越少,终于,这一天还是来了。 “——下去吧你!没钱坐什么船啊!咳,呸!” “哎哎哎别推啊别推啊!”时书重心不稳猛地跳到河岸上,接住被塞到身上的包袱,揉了下被推乱的头发。身旁,杜子涵以一个狗吃屎的姿势跪在地上。 “现实,这血淋淋的现实。” 时书抓着包袱扶起了杜子涵,两个人坐了太久的船,稍微有些营养不良,两个人此时都瘦了一些。 经过大半年的流浪生活,时书已经会看地图了,连忙询问现在所处的位置,得知到达海滨小城风城还有一段路程,走路的话翻山越岭要许久,但乘船顺江而下,三日内便可到达! 杜子涵思考了半晌:“时书,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跟你坦白,因为害怕有辱师门,我一直没告诉你我的研究生专业。” 时书:“啊?还有这种说法,你的研究生专业是?” 杜子涵:“航空宇航制造工程,我是一个工学生。沿途我已经在思考,要不然我们自己造艘船划下去吧?” 时书:“我倒是可以,就是不知道你可不可以。” 杜子涵:“我当然可以!这下面已经是平缓的水流了,问题不大的。” 时书挠了挠头,眼下,他和杜子涵被扔在一座荒芜的小城市,这地方快要滨海,沿途有许多触沉的船骸遗址,浮木被推向岸边,杜子涵把一根一根的木头捡起来,用岸边废弃的绳索和芦苇排列整齐,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做出了一个有些简陋的木头筏子。 时书蹲在木头筏子旁看了看:“这个真的可以吗?” 杜子涵兴冲冲把筏子推到水里:“我靠!你看!” 时书回头一看:“我靠!浮起来了!” “浮起来了!” 杜子涵站到筏子上去,筏子也并未沉没,脸上露出更加欣喜的表情:“可以可以可以!” 时书直接往筏子上走:“你说的啊,要死一起死。” 时书起初还有点担忧,但很快玩闹的心情就超越了担忧,他和杜子涵嘻嘻哈哈坐上木筏,试了试,这就开始顺着水流往下流漂移。 时书想忍住不笑,但真的没忍住,沿途笑了一路,这只木筏子居然质量还不错,傍晚便停在河边拴紧,两个人赶海捡些螃蟹贝壳烤来吃了。 但没想到最后一天,这支木筏子出了点问题。杜子涵仔细研究着水流:“这是要汇入大海了吗?怎么感觉流速不太对啊?” 时书:“?” 时书此时正和他漂浮在茫茫的宽阔河域中,来福也一直很乖地趴着,时书忍不住想拽进他的衣领:“别搞我啊杜子涵!我文化成绩不好,不懂这些的。” 第228章 杜子涵:“别着急别着急!” “哗啦!”一个大浪打过来,来福没坐稳,猛地跌落到水里去了,开始奋力游泳。时书眼睛睁大,双手紧紧扣住木筏的隔断,没成想刚把来福捞上来,一回头,杜子涵掉水里去了。 “哗啦!”又是一个从海里来的大浪。 时书骂了句:“我靠!”转头跳进了水里。十分冰冷的水一下打湿了身体,时书拽着杜子涵往前游动,好在杜子涵会游泳,只是不太熟练,但有时书接应着便能游。 一旁的来福也会游泳,扑腾着爪子跟在时书身旁。 时书上气不接下气,筏子和行李都被海水的浪潮给冲远了,时书领着一人一狗往岸边游过去,水里的泥沙被搅浑,抬起头时,恰好是傍晚接近日落的时候,他和杜子涵终于漂流到了海边,此时一轮金黄的太阳正靠在海平面上,静静的金色辉光洒在整片荡漾的海水中。 这里,便是海边。 时书从现代来之后,再一次看到了大海。 浪潮一波又一波,时书掌握规律后,游泳游得越发顺利了,片刻之后,他才听到耳朵旁“哈哈哈”的声音,杜子涵正在狂笑:“这也太倒霉了吧!” “………………” 时书忍了几秒:“你存点体力。”没忍住,边笑边往海岸边靠近,“我靠哈哈哈啊哈神经病吗啊哈哈哈哈!杜子涵你真的神经病!” 海边的沙土,并非大陆的黄土,时书躺在柔软温暖的沙面上,来福正呼哧呼哧喘气,把一身的水甩到他脸上。 “……” 时书擦了把脸,抬头望着海平面旁的落日。体力流失殆尽,实在太过疲惫,一时间竟然动也不想动。 真好,仔细回想森州那天寒地冻,竟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了。 时书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少年挺拔的身子晒着温暖的太阳,无拘无束又自由。时书昏昏欲睡,直到片刻,背后传来了一个小小的声音:“这里有两个淹死的人。” “………………” 不是,什么意思啊?哥游泳的技术还需要质疑吗?时书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腰,背后猛地被吓住,发出一声尖叫:“啊,哥哥!他们活了!” 时书抬起头,才看见是一对兄妹,哥哥约莫十七八岁,浑身上下晒得黝黑油亮,妹妹才十岁出头,一只手牵着哥哥的袖子,他俩站在一棵树下,正好奇地看着自己和杜子涵。 他们似乎从未见过外地来的人。 时书站起身,对方先问:“你是谁?” *** 时书在这座海边的村落住了下来,村子与世隔绝,有一望无际的蔓延的海滩柔沙,每天早晨,时书都光着脚踩着潮湿冰凉的沙滩,看海水拍打苍白色的暗礁石灰,浪潮声此起彼伏,看太阳从世界的另一段升起来。 这个世界太过于安静,像桃源一梦。 这里是世界的尽头? 时书沿着海岸线走,浪花时不时吻他的足尖,来福便跟在他身后,在沙滩上按下一连串小狗脚丫。和平与安定呈现在海边的村落中,这个地方,似乎不再收到大景的政治管辖。 村庄的人也很好,耕种后休息,但大部分时间靠着海便可以过活,每天赶海,到沙滩里拎一桶的螃蟹鱼类和虾回去炒了吃。这村庄有收到潮水后废弃的房屋,便稍加修葺,让时书和杜子涵住了下来。 海边无忧无虑,时书也几乎没想起过谢无炽,杜子涵待了三天后问他:“我们也是时候停一下了吧?对这个世界的追问先到这里。” 对世界的追问先到这里吗? 时书:“可以啊,反正冬天也要来了。冬天一来,无论干什么都很疲惫,先把冬天过了再说吧。” 背后,响起声音:“小书,吃饭了。” 收留他和杜子涵村落明叫秦村,因村中人都姓秦而得名,时书住在里正秦六这一家。他家有三个孩子,一个大哥二十四五岁,生了小孩了,叫阿布,还有两个便是那天在海岸旁偶遇的哥哥和妹妹,哥哥叫阿坎,妹妹叫小贝。 小贝才十岁,很喜欢找时书玩儿,老是歪头看着他:“小书,你好白啊。” 时书:“啊?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叫我哥哥?” 小贝:“小书,你为什么这么白,我们村里的人都黑。” 时书:“因为你们住海边,老是晒太阳。快,叫哥哥。” 小贝:“今晚吃清蒸蟹,我让我哥给你挑个大的。” “……” 阿坎看她一眼,说:“小贝快过来,洗海瓜子,你洗的更干净。” 一家人和睦相处,气氛融洽,这座村落里只有悠游自在和平静,没有曾经待在谢无炽身旁时那些勾心斗角。时书走上前去看木桶里,装满名贵但在当地十分易得的海鲜。秦村是一个幸运的村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而他们靠着的海恰好有无穷无尽的美食,让他们不用那么艰难便能生活,甚至可以好心地帮助两位完全陌生的人。 时书帮忙淘洗海瓜子,觉得很好玩儿,便一高兴淘了大半盆,导致接下来的晚上和早晨都在吃海瓜子,吃得一家人脸色发苦,但忍不住哈哈大笑,说从没见过陆地来的时书这种小孩。 其乐融融,时书于是在温暖的海岸旁,度过了他来到这个古代世界的第二个冬天。 在秦村,时书认识了整个村子里的所有人,大家都很喜欢他,杜子涵开办了一个班级,每天教这里的小孩学数学。 第229章 给时书整不会了,每天去赶海。 玩着玩着时书便认识了一群村里的年轻人,和他们一起出海,划船去很远的市集外买盐茶酒,这时候时书才发现,秦村原来并非与世隔绝,同样受到大景的统治,也有官府和衙署。 知道这件事后,时书心里不太平静了,或者说知道了所有外在的平静迟早会被打破。 不知不觉,到了春天。 近日无事,闲坐看海。 时书坐在板凳上,陪小贝玩一副绳线,自己得用两只手分开撑着当挂钩,让小贝拨弄着绳线勾出变幻的形状,时书稍微没注意,让绳线从指尖滑了下去。 小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时书道:“别紧张,看哥给你复原!” 盯着绳索观察了半天,没能复原,小贝龇牙:“重新来吧,你这次不许再乱动了。” “行行行,还要跟你玩多久?我想走了。” 时书抬头,看到了绵延的沙滩上秦六敦实板正的身躯,叹声叹气地走回来,阿布上前询问:“爹,怎么说,还是要去吗?” 秦六一脸无奈:“嗯,不日便要出发。咱们村子得运粮食运到长平府去,说现在大景和北旻打仗,要新交个战争税,里正把粮食押到前线去。” 时书靠着门,看着他们,阿布一脸愤恨:“从秦村到长平府走路都得走两个月,还要押送粮食,回来都得大半年了!我不想去!” 秦六嫂眼睛发红:“我的儿,家里还有那么多杂事处理,我也不想让你去啊。只是这个村子,你爹当了这个里正,都得替全村人做事,得去啊!” 阿布恼火道:“我不想去!” 时书看着,心里明白,哪怕是在天涯海角的平静,也被大景和北旻的这场战争打破了。时书把绳线递给了小贝,走到秦六的身旁:“是多大的事情?” 秦六说:“哎,每家每户摊派粮食,一个人丁三十斤,咱们家就是二三百斤,整个村子里的加起来,得好多呢!” 时书:“得自己押送过去吗?” 秦六说:“是啊,这税有好些年没交了,现在又开始了,我都这么大岁数了,看来得走这一趟。” 乱世已至,时书知道,平静早已不复存在。 时书拍他肩膀,笑嘻嘻地说:“要不我帮忙押送过去吧?在这里待了半年了,白吃白喝,还没帮上过什么忙,也没有报答你的恩情。你们家里人有事情要忙,我没什么事情可做,我帮你走一趟。” 秦六面色复杂,片刻后,感激地握住他的手。 “小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 时书替代秦六押送粮食上长平府去,肩负里正的职责,类似于基层公务员。时书很喜欢这个工作,每天帮大家搭帐篷、埋锅造饭、查阅路线、清查人数、解决生活困难。大人们都在海边的渔村呆着,不熟悉城市的生活和规则,时书便派上了用场。 只是这一路二三十人,难免有人吵架,偶尔为一只鸡蛋、一件衣服,决定往哪条路走,甚至谁的畜生吃了谁的粮草,导致他的小骡子饿着了,都会吵一整路。“哎哟,每次一停下就赶紧把自己那马牵去喂了!一吃大半个时辰,我家这小骡上去吃,只能啃草根!”“我家的马贵重,比我儿子还值钱!”“你的马贵重,我的小骡子就不贵重了?!”“你!” 时书俊秀白净的脸东张西望,每天都在这一群人中抬手协调。 “大叔大叔,你听我说两句……” “大哥大哥,你听我说两句……” “老弟!听我说两句!” “……” 长此以往,山阴道中,马车粼粼地在山间行走着,坐了船后,便是无穷无尽的山路了。 时书躺在马车上,春天以后,天气慢慢温暖起来了,林间树叶的缝隙中阳光斑斑,落在时书的脸上,他抬手挡住了眼睛。 杜子涵正在赶马车:“离秦村是不是越来越远了?咱们押送完粮食还回来吗?” 时书:“回来啊,干嘛不回来。我挺喜欢秦村。” 杜子涵:“我也喜欢。” 时书:“走吧,一来一回大半年,回秦村正好过冬天。” 杜子涵驱赶着马车,保持马车跟在前面的车队,以免撞到别人的屁股。他说:“不过一离开秦村,我就想起你那个前男友,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谢无炽…… 时书翻身从马车上爬起来,猝不及防笑着道:“时间过得这么快啊!” 杜子涵:“是啊,到底在森州是做梦,还是在秦村是做梦呢,总有种虚幻之感。” 时书想起谢无炽的名字,这个人在他心里还是能激起涟漪,但更多的变成了逃离他时的黯淡,不过,时书久违地想起了在大盛府那个风雪夜。 谢无炽手腕流血,一步一步朝他走来,身影狰狞,说出那些话。 “有这么爱吗?”时书当时被吓到了,有些惊讶,直到现在回想到这个画面,心里仍有不小的震动。但谢无炽像一张泛黄的照片,这时候,反倒不知道该怎么想象和他的相处了。 “他现在肯定是发达了,荣华富贵,前程锦绣,一步登天,说不定已经把咱俩忘了,”时书笑着说,“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你起来了?好了好了,该我躺会儿了,你来赶马!”杜子涵往后挪。 第230章 时书到他的座位,摸了下睡觉的来福的头,接过绳子重新赶起了马车。 “嘎吱嘎吱——”马车前行。 走的这一路,时书发现在海边的秦村待了大半年,回来后,大景的江山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尤其是大景与北旻战火蔓延的范围,以及对整个王朝上下的影响。许多地方的县丞,或者里正,源源不断地向着边疆汇集,背负或者托运粮草,自觉地缴纳着税赋。 这个税赋好些年没出现了,是去年雪夜奇袭大盛府,战火燃烧整片大地,才重新开始的。 百姓们来自五湖四海,经过了短暂二十年的和平,再次被战火波及,几乎每家每户都要缴纳新的战争粮草,从家乡,押解到千里之外的边陲战区。 时书走在这一路,看到了民生之艰,同时没有刻意去打听过谢无炽的消息,怕他好也怕他不好,但是,马车步入信固府和长平府时,哪怕时书不怎么听,路上的声音也越来越多了。 “哈哈?不缴粮,那你先问问我们都统制的‘控鹤军’答不答应。” “滚你的,拿过来!” 时书坐在茶肆里咕噜咕噜喝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眼前一个兵痞正在盘问过路的粮草车队,所谓苛政猛于虎,兵过如匪。长平府与太阴府位置相连,同是边防重镇,又与信固府互为掩映,是提供粮草的腹心。这次运送粮草,便要运到两府交界的位置。 边防区域最多的便是兵匪,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而且其中区域兵种众多,形制复杂,有时候根本分不清说话的人是鬼。 但他们打的旗号,当然是用最可怕、最有威慑力的那一支。 这人飞快夺走了别人的钱包,晃了晃:“行,孝敬钱,我会跟都统制大人,美言你几句的。” 一旁有人忍不住嗤笑:“都统制大人,那是你能攀上的?死骗子还有理了。” 一行百姓茫然道:“往年的边境,只听说过冯重山大人,赵世锐大人,还有陈如莲等大人,现在这位都统制大人又是谁啊?” “你还不知道吗?新帝即位,这位都统制很快就一跃而起,没听说过他,当年夺回大盛府的功勋,总听说过吧?就算大盛府没听说过,当年新政巡视全国,让官民一体纳粮,给大家清理冤案的谢大人,总听说过吧?” 时书手抖了一下。 谢无炽,你是不是混的太好了??? 都统制,到底是什么官? 想到谢无炽一步登天,便难免不回想到大盛府的血洗。时书心中五味杂陈,杜子涵加快了喝水的频率,同时手在剧烈发抖,说:“我服了,现在真遇到他,我都不知道我会被刀砍成多少块,血肉估计都得磨成粉,喂猪喂狗。” 时书也笑着说:“服了,我真服了,不仅服了,谢无炽,不愧是你。” 杜子涵:“同样是穿越者,凭什么?” 凭什么?凭他的泼天手段,难测城府,极端算计,恶鬼心肠。时书难免感觉到了恐惧,他只知道如果现在谢无炽要他死,时书真是死无全尸。 当时走得,是不是太绝情了? 两个人回忆着旧事,一旁的人还在吹嘘:“我们都统制大人,现在是边防最有权威的话事人,还会带兵打仗,坑杀北旻,一雪前耻,杀敌如麻。懂不懂啊?你们这群没见识的东西,什么冯重山、赵世锐,早就是过去式了,现在边防数十万军队的主人,早就换了姓名。” “都统制大人做事狠绝吗?” “那他吗的叫魄力,懂不懂!魄力!” “……” 时书实在喝不下了,转身走来走去。老天爷保佑,这辈子不要让他再碰到谢无炽,秦村很好,时书还想活着。 茶肆里吹牛吹完,一行人也得继续前行了。杜子涵晚上吓得做噩梦,来找时书:“我艹,原来暴君真的能止小儿夜啼啊!” 时书:“……实不相瞒,我也睡不着。” 又过数日,粮草终于运输到信固府最北的燕州,时书松了口气,把粮草运输到军队指定的位置,他们这些老百姓便可以回程了。时书不觉加快了骑马的速度,不过,这天,源源不绝的百姓运粮车队却在即将过路的板桥处,忽然被拦截了下来。 时书跳下马车,眼下已是初夏时节,一列一列的百姓的粮车堵在板桥上,正乱嚷嚷闹成一片,把粮车都撇到一旁。 “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过?!” “押送粮草有期限,你别耽误了军机,是杀头的罪!” “我们走了三个多月,来送粮食,为什么不让我们过路?” “你别欺民太甚!” 百姓中性格暴躁地喊道:“让开!” 板桥处站着一群人,是个矮胖圆润的中年男子,眼高于顶地道:“想过这桥,也得给钱。” 时书一下“卧槽”了,走上前去观看。 人群中顿时有人不爽:“我们专门走了千里来缴税,钱粮也一直都给了,这都要到燕州了,还让我们缴税?你是要逼死我们吗!我们早已身无分文!” 官员说:“分不分文不知道,总之,想过这桥,就得给钱。哦对了,这不是本官的主意,这是燕州府衙的主意,要吵,找他们吵去!” 百姓闹闹嚷嚷:“我们身上,真是一分钱都没有了!” “我们吃的饭,都是自家带的老面,好粮食都给你们送来了。” 第231章 “还要给钱实在没有!” 官员白眼一翻:“那就不去过!耽误军机,死的又不是本官。” 时书:“……” 时书受不了了,走上前来:“凭什么给钱?你说是官府定的,官府的文书呢?还是你就想从百姓身上敲骨吸髓,贪污压榨?没有文书,我们绝不会给钱。” “刁民!” 时书:“就不给,百姓走了上千里路来送粮食,还要给过路钱?你还算是个官?比强盗还会压榨,没看见我们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不给,你有本事把我们都杀了。” 和他一起从秦村来的还有阿坎,也附和:“你爹的,家里下田的种粮都给你送过来了,还要收钱!有本事直接把我们抓了!” “对!把我们抓了!” “不给钱,不给!” “畜生!狗官!” 众多人群中哄闹成一片,时书胸腔内心脏狂跳,处于愤怒中。这官员气的脸红脖子粗,大声道:“把板桥看死了!本官倒要看看,不能按时押送军粮,死的是你们还是我们!” “畜生!” 不过,就在场面混乱成一片时,不远处,忽然响起一片奔腾的马蹄声。“咚咚咚”像鼓点一样结实地踏在地面上,势如飞虹,卷起了路旁的风沙。 官员正对着大路,看到这一幕,脸色骤然一变,推开人群往外走:“让开,让开,滚——” “大人打猎回来了!赶紧把路腾出来!还有这群刁民,统统给我轰到一边儿去!” “来人,维持秩序!赶快把路腾出来!” “下官周长德,拜见——” 时书不明所以,被挤在混乱的人群中,转过了脸去,十几匹飞马正从不远处的康庄大道上飞驰而来,其中马匹膘壮雄峻,姿态矫健如闪电,充满了摄人的压迫感。 而这一列人后,还跟着成十上百的护卫。马匹来的很急,十几匹奔驰的飞马,最前方的人穿着一身醒目的漆黑狩猎箭服,身姿挺拔明俊,一只手拿着马鞭,手腕上缠着雪白的纱布。 对方的马匹横冲直撞,几乎没看见正前方的人,人群纷纷闪避。冷风劲疾,把漆黑的长发掠起,犀挺的眉下是一双玻璃似的冰黑的眼睛,压住,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马匹疾掠,背后的马匹上则放着狩猎的尸体,血流滴答,卫兵纷纷将人拦开,但板桥上的障碍还是移动得太慢。 马在一声嘶鸣后,停了下来,不耐烦地踱着步。 时书往后退,退无可退,眼前是一具小鹿的尸体,脖颈被箭矢射穿,血肉模糊。 ——谢无炽! 时书闻到了血腥味,一时间心神复杂,低头时找不到杜子涵了,他正抱着头边发抖边蹲在马车后面,死死抱住来福,压住来福在疯狂摇晃的尾巴! 时书怔了一瞬,想跑,但一瞬间又觉得,我不欠他什么。 时书站在了原地,静静地看着。 官员周长德屁滚尿流上前牵马绳,磕磕碰碰道:“都统制大人,下官正在此地收过路税,故而将板桥先拦了起来,挡了大人的马,简直罪该万死!” 前踞而后恭,不愧是官场中人。 时书乐乐地看着这个官员。 板桥上的一声动静,“咔嚓”,缠着纱布的手腕伸出来,将马鞭丢给一旁的护卫。 谢无炽身影站在了桥上,似乎有些透明的眼睛,一寸一寸,扫过人群。 第73章 一找谢无炽(小修) 桥头的百姓,纷乱的车马粮草,时书站在原地抬了下头,再抬眼时,谢无炽的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停下。 和他对视,时书没拉了拉脸上的布帛,露出白净俊秀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时,头脑中的系统却再次呼出了。 【已知穿越者:谢寻】 【系统:未激活】 【功勋值:评估中……极高】 【击杀难度:评估中……极高,建议参与者小心行事!】 “……” 谢寻?时书怔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这也许是谢无炽的真名。这也瞒着啊……时书心情只复杂了一瞬,很快便觉得可以接受。 谢无炽的视线像沾着风雪之刃,冰凉凉的,正看着自己。时书知道躲不过了,索性拉下面罩,对他笑了一下。 谢无炽垂在身侧的指尖动了一动,似乎走神片刻,才对他也点了点头。转过身去,问:“怎么回事?” 周长德连忙说:“转运使大人说,如今战事告急,军饷开支大,让百姓们都省出些钱来支援边境,因此设置了过桥费。” 谢无炽抬了下手:“让他们过去。” 周长德连忙说:“是!快把拒马移开,让百姓们过路!” 短暂的碰面结束,时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把面罩拉到下巴,阿坎说:“能过了,走,趁着天没黑把军粮运到大营里。” 一旁的人议论纷纷:“真是好人,好官!” 时书上了马车,勒住缰绳,一旁的杜子涵把衣服拉到头顶,畏畏缩缩躲在阿坎身旁,一只手攥着来福命运的后颈皮。 谢无炽先过了桥,站在桥头,一身的凌厉狩猎服穿得紧束,不知道是不是在等什么。 “驾!”时书驾着马车摇摇晃晃攀登上板桥,心里在盘算着,要不要跟谢无炽说些什么,但这时候除了尴尬也没别的念头。 谢无炽站在桥边,一言不发地看他,等走到他跟前时,时书再也不能忽视他的目光,转头看他示意:“我们赶时间,就先走了。” 第232章 “时书……”谢无炽忽然道。 时书手一顿,但没勒绳:“啊?” 马车从谢无炽身旁不停留地碾压而过。时书后背一下子发凉,等待是否会有发号施令,直到脊背僵硬,手指头攥着缰绳发痛,但等他们走上一段时间,背后并没有动静。 杜子涵悄悄从包袱探头:“走开了没有?” 时书往回一望,大概是顺路,谢无炽没再骑马,隔了大概十几二十米百姓的粮车,漆黑挺拔的身影,背后数十护卫簇拥,很远地走在他背后。 时书“嗖”一下把脸转回来:“还没有,估计要走一会儿了。” “那我继续趴着。”杜子涵按住来福狗头。 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两条分岔路出现,一条路通往行营,一条路通往燕州城内。时书和百姓们要把粮食运到大营里去,得走左边行营的路。时书绕路之后再悄悄回头,谢无炽的众多护卫人马,已经转向了通往燕州城内的路。 时书松了口气,拍拍车板:“子涵,出来,他走了。”? 杜子涵终于直起腰:“我靠,好险啊!” 时书低头,只能说谢无炽比他预料的要理性一些,只能说经过这一年半,谢无炽早已冷静,或者说专心于他的事业之中。忍不住露齿笑道:“和他果然是陌路之人!” 杜子涵:“吓死我了……你这前男友……” 时书:“什么前男友?不过要谢谢你啊子涵,感谢你让你明白了正常的男性友谊。” 杜子涵:“……” 此时,阿坎走了过来:“你俩认识刚才那人啊?看见他和你说话,好像是个大官。” 同来的还有同村的阿雷,也是一脸惊讶:“时书,你平时深藏不露,没想到竟然和这种大官有交集!” 经过在秦村的半年,时书和他早已无话不谈,忍不住笑:“在海滩上赛跑我赢过你多少次?你也没夸我厉害,怎么我认识个同乡你就说我厉害了?我们村就他最有出息,但不太熟,他位高权重,攀不上。” 阿雷笑嘻嘻说:“那不一样,过路靠你免了大家的税,我当然你要夸你了。” 村里人淳朴,阿坎在马车上掏着:“你这同乡人真好,小书,不能丢了礼数,这里有几个鸡蛋,你送去给这位都统制大人吃了吧。” 一旁几位年龄大的同村人也附和:“是啊,是。” 时书:“………………” 时书好笑:“算了算了,你们的好意他心领了,他不爱吃鸡蛋,就这样吧。” “这,还不知道怎么道谢呢。” 道谢。时书暗笑不语,人果然是多维多面的么,一部分的时间内只能看到他的一面而已。 经过了粮道,下午,一行人将粮草运送到了军队行营,这便空闲了下来。这一趟路走了约莫两个月,大家都辛苦了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缓下来。年长的人寻觅着开阔地方搭帐篷准备休息,年轻人坐不住,三五成群地吆喝起来:“听说燕州是北方最大的城市,这一路上白天赶路晚上睡觉,从海边跑过来,还没见过世面呢!要不一块儿上城里去玩玩儿?” 时书咬着根草,正将帐篷的绳结扣紧:“你们去吧,我不去。” 阿雷说:“干什么呀,只有你和子涵是从城里来的,我们乡下村里人到燕州去,不知道规矩,还想让你带咱们玩玩儿呢。” 时书:“玩玩儿?燕州我就不去了,回去路上换其他城池,可以跟你们一起。” 阿雷爹又说:“你们一起去啊,小书,把那袋鸡蛋带上——” 时书:“……” “我不去我不去!燕州城内有恶魔,你们玩儿开心。我这个里正可不能走远,要负责任,吃喝玩乐以后再说吧!”时书拒绝完,嗖一声跑到一旁的溪流中,光着脚踩溪水摸石头,制作简易的木叉叉鱼。 杜子涵跟着拿个盆过来:“去不了一点,咱们老老实实在这待着。” 时书走到水流汇集之处,学阿坎和阿雷教过自己的捕鱼技巧,猛地把木叉往下一戳,立刻戳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来,连忙拿着鱼叉往回跑:“来来来,今晚吃烤鱼!” 秦村大约来了十余人,混着隔壁村落一共二三十人,都坐在这荒郊野外安营扎寨。走南闯北时,与人同行更安全。时书烤鱼时,阿雷爹便打趣道:“小书,你那同乡都成了这等大官,你怎么不去攀附他,和他一起过荣华富贵,还和我们一起回村子天天吃鱼吃虾吃螃蟹,这不委屈你了吗?” 时书:“老爹啊,你有没有听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只要我高兴,天天在海边摸鱼有什么不好?” 阿雷爹乐呵呵地大笑:“好好好!” 队伍暂停休整,估计明后天就得出发,不少人都随阿坎和阿雷进城里去看热闹,只有一些不爱动弹的人坐着休息。 时书帮助大家布置吊床、晒衣服、撑帐篷,必要的时候阻止家庭之间的争吵,一起来的一家人中有对父子天天吵,煮个饭都吵。 时书又开始了劝架的流程,帮人找柴火,打水直看到这一些乡民都安安心心地吃上了饭,这才如释重负。 忙到傍晚,时书清点同村的人数,要准备休息了,但他从阿雷爹身旁站起身,疑问:“阿雷,阿坎,还有长福怎么还没回来?” 阿雷爹:“他们不是进城里去了吗?” 时书有了种不好的预感。这几人年龄相仿,都是海边渔村的孩子,从未来到过繁荣的边陲城镇,迷路倒也算了,但是就惹上什么祸事。眼看着下午都快过了,时书放不下心:“我先去看看。” 第233章 杜子涵刚想跟着,时书说:“你在这照顾大家,你进城也不安全。” 燕州城,北境最为繁荣的大州,军事重镇,楼头硕大的旌旗正迎风飘扬,旗帜上写着一个醒目无比的“谢”字。大景与北旻的边境战争开启后,朝廷紧急成立指挥使司,新帝即位,其中右翼抗旻的军团领袖被任命为都统制。燕州是一座边防重镇,简而言之,这是谢无炽的地盘…… 韩王何其信任谢无炽,他即位后,更是将他连连提拔。 时书走到城门口时,遇到了慌慌张张的阿坎,他从城门里跑出来,一把拽住时书的手腕道:“阿雷在客栈里吃酒,喝多了吹两句牛,被军府的人给带走了!” 时书心里一惊:“……他们争了什么?” 阿坎后悔道:“当时坐在一起喝酒,阿雷就吹牛,说他认识都统制的同乡,被几个喝酒的军兵给抓了,说他散播谣言、中伤都统制,现行关押,必须拿钱去赎。” 时书:“阿雷!……” 古代战乱时期,兵过如匪,一些纪律松散的部队便会巧立名目胡乱抓人,能讹钱则讹钱,不能讹钱则把人抓去充军,不用说,阿雷是遇到这等强盗行径了。 时书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要多少钱?” 阿坎:“要二百两。” “…………” 时书猛地拽住他衣领:“二百两?!” 二十万啊!出门在外,行走江湖,还是一群贫穷村民,谁身上无缘无故揣二十万?时书无语,“这凑也凑不出来啊!” 阿坎脸憋的更黑,时书紧急思考要怎么办时,阿坎犹犹豫豫地问:“你认识那个都统制,能不能让他帮帮忙?阿雷爹就这么一个孩子,他被充了军就等于死了,这……” 时书手松了下来:“找他?……不能。” “怎么了?” 时书:“我和他干干净净,两不相欠。先带我去监狱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时书心里蒙上了一层阴霾,城营大牢外铁甲森然,燕州军政兵立,边防的缘故军权大于政权,有专门的城中军营和军方的署衙指挥使司。军营不比衙门,军人更是磨牙吮血的怪物,只见这军牢中百姓来往哭声震天。 时书往那一站,对方只说几句话。 “钱带了吗?” “没带滚!” “没功夫跟你扯淡!” 从大盛府离开时时书对古代军人的印象便是冷硬如铁,且残暴难以控制,犹如长着尖牙利齿的猛虎,时时刻刻有失控的危险。这城营大牢内更是一片家破人亡的凄惨之景。 阿坎说:“早知道不来城里了,阿雷要是出了事,一个村子里的,却带不回去人,后半辈子咱们爹都别想抬起头了……” 时书揉了下头发:“我是代你爹来的里正,我要把你们平平安安送回村里去,我想想办法。” 在城营外站了半天,眼看天色越来越暗,时书终于说:“我去问问他,信固府长平府都是他说了算,我也想知道,这是他如今所治的军吗。” 该把那袋鸡蛋拎上。 时书垂下眼,睫毛的阴影落到白皙的颊上:“……找谢无炽,他早已不把我当朋友,一定不会再帮我……如果他还对我念念不忘,因为他喜欢,我去找他,这不是纯纯利用?” 时书沿途询问,指挥使司前立着雕刻军纪的石碑,一旁则是都统制的行辕大府,门前有一株极其名贵的松树,此时虽然已是傍晚,但门口迎来送往、络绎不绝,奔走的都是为功名利禄的人,无人的脸上不显出高兴和疾驰之状。 门僮则眼高于顶审视众人,拿鼻孔看人。 “季州府君?什么职位?不见,我们老爷正用膳呢。” “县丞?不见。” “太康三年进士,想入我家大人的幕府?不见不见不见!” “我们大人日理万机,实在没有闲工夫与诸位大人接见,都请回吧都请回吧!” 门口停着许多轿子和车马,由此可见,来往的无不是位高权重、荣华富贵之人。 时书心里啧啧两声,站门口还没说完,就被哄散:“谢大人今日不见客了,回去!” 时书抬起头,露出俊秀无双的脸:“请你通报,他弟弟找他。” 门僮一顿,脸色变化:“弟弟?是听说大人有个失散的弟弟,你等等,我先去问问。” 时书低头看地上的石板。数着发呆,还是想走。转身走了好几米远,想到秦村的人又停下了脚步。他和谢无炽变数太多,每往前一步都波谲云诡,宛如行走在迷雾中,充满危险和不确定性。 片刻后,门僮出来:“那谁?你先跟我来。” 时书又啧了声:“谢无炽,你是真发达了。现在想见你一面,还需要层层通报……” 跟在门僮背后进了行辕大府,餐风宿露了大半年,时书左右张望,这府内花鸟怪石、廊腰缦回、朱门绣户,朱漆崭新,亭台楼阁,气势磅礴,行走的也是服饰华贵的军方或金枝玉叶,背后仆僮服侍,连奴役和丫鬟都穿戴得整洁崭新。 时书走到一间屋子里,先出来一个人,时书仔细一看,轻纱后一身翩翩玉润青衫,仔细一看居然是许珩风。 隔着门帘,许珩风问:“你说你是谢大人的弟弟,敢问你们沿途经历,在舒康和韶兴时都做了些什么?” 时书看他语气寡淡,遗忘了自己的面目,道:“他治理舒康府瘟疫后,我们来长阳县时,恰好是红线节,遇到你父亲许寿纯钓鱼,还送了一尾鱼给他吃。对了,当时有个艺伎叫小栾仙,对他有好感。” 第234章 门帘后传来许珩风的笑声:“还真是你啊,谢二公子,快进去吧,你哥正在用膳,正好赶上与你说话!” 时书不再和他说话,越过了门槛,越往这雕饰精美的楼阁中走,越觉得脚步沉重。 没想到走到了谢无炽用膳的地方,却又被近身的护卫拦住。辛滨单手抱着剑,看时书一眼,抬手拦住:“大人正和周将军密谈,先坐着,等招呼你了再进去。” “是!”门僮对他很尊敬。 看来,这是一年多不见,谢无炽新认识的心腹了?不过仔细想想,自己和谢无炽认识也就一年,反倒分别了一年半,实在难以相信情份能继续留存。 听说超越七年才能建立终身友情。 时书坐在候客的暖阁里,喝了杯茶水。抬头左右看看,四壁都挂着有品味的古画,应该非常名贵吧?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谢无炽在大景这腐朽的官场,怎么不能算是如鱼得水? 片刻,有人躬着身从门内退出,辛滨走进去说了话,这才转出身来:“进去,你是谢大人今天最后一个客人,有话快说,大人很快就要休息了。” 这辛滨大约二十多岁,处事成熟老练,也忠心耿耿,时书看他一眼,抬腿走进门里去。 一间窗几明净的书房,悬琴置剑,房中一口香炉正染着幽静的檀香,书桌上摆满了书卷,书架高耸,地上则铺着图案沉稳高贵的查布尔地毯,整间屋子的陈设高雅清冷。而在书桌一旁则放置着一张食桌,桌上摆着五六个菜,正散发着淡淡的热气。 一道清淡的身影坐在椅子里,穿一件日常的素白曲裾,宽袍大袖,单手撑在桌上,身上自有一股淡淡的高雅月华之气。 谢无炽。 时书脚迈进门槛,站在门口。 谢无炽放下玉箸:“你坐。” 时书左右看了看,不知道坐哪儿,说:“呃,我站着吧,马上要走。” 谢无炽:“怎么了?”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铺直叙,嗓音似乎很安静,与其说是没有温度,不如说是十分的平淡。 时书挠着头:“能不能麻烦你帮个忙?” 谢无炽:“什么忙?” 他安坐椅中并无动作,姿态跟日常高高在上待人接物一样,时书一时心安,没有特别慌张:“我们村有个人,今天在酒楼跟人吵架被抓到那个什么城营大牢里,要花二百两银子赎他。但我们暂时没钱,他爹只有他一个小孩,就是他很重要,他不能死,你知道吧?” “我明白了。” 谢无炽不再说话,似乎在等什么,但时书也一直安安静静,他便开口,“辛滨。” 门外,辛滨走了进来:“大人,怎么了?” “取二百两银子给他。” “是。” 时书和谢无炽等银两时,还是没想到该寒暄什么,谢无炽看了他一眼,便把视线移到桌案上,一言不发。 非常安静,谢无炽没再继续吃饭。时书察觉到室内有种尴尬的气氛,喉咙发紧,准备说两句话,但辛滨已经回来,将沉甸甸的银两放在桌案上。 “大人,二百两拿过来了。” “你去一趟城营大牢,帮他把人带出来。” 辛滨:“现在?” 时书点头:“哦,现在就去,谢谢你啊谢无炽,我回去了。” 谢无炽没再说话,伸手重新拿起玉箸,看着桌面几个碗里的菜。 时书转身出了去,浑身紧绷的肌肉蓦地松缓下来,心脏在急促的跳动中。 时书一路和辛滨走到城营大牢,营司里的牢头一见辛滨,说话直结巴:“辛,辛将军!您您您您怎么来了?什么大事有劳您的大大大大大驾啊……” 时书摇了摇头,懒得说话。 辛滨说:“银子给你放这儿了,那个叫阿雷的年轻人呢?放他回去。” 牢头:“既既既既是辛将军亲亲亲自来提,小人哪哪哪哪敢要银子啊,请请——” 时书没再管官场的事,走近一看见阿雷,伸手拼命按住他脑袋揉头发:“你知道错了没?你知道错了没?还敢不敢?还敢不敢?以后还敢在大城市乱吹牛?” 阿雷:“呜呜呜呜呜我错了,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时书:“估计你也吓坏了,不想说你。走吧,回去了,你爹还在等你。接下来还喝酒吗?” “不喝了不喝了。” 阿雷身上倒是没有什么伤,只是胆子被吓破了,抓着时书的袖子不敢吭声,唯唯诺诺。时书跟辛滨道了谢,带着人走出了城营大牢。 天色已晚,城上升起了半轮弦月,散发着月白色莹润的光。恰好也照在时书俊净的眉眼,显出少年的脸庞来。 时书走了几步,回头望了望行辕大府,忍不住用手指勾着抓头发。 阿雷:“小书哥,你那二百两银子从哪儿找来的?我真以为自己要刺配前线,跟北旻那群蛮子打仗去了,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出!” 时书懒洋洋看他:“回去吧你,以后别这样了,这钱就当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对不起哥哥。” 时书搭上他肩膀:“你是第一次进城,为了自己的安全,以后都要小心。走吧,别胡思乱想了,既然已经逃出来,就开心点儿。” 这二百两,被城营大牢的人吞了,不知道最后是不是还孝敬到谢无炽头上。他的手段果然也一如既往。月光下的银白小路,时书踩着弯弯曲曲的石板,说服自己轻松一些,回到了住所。 第235章 第74章 二找谢无炽 城门外,驻扎在林间的秦村人正翘首以盼。时书拽着窝窝囊囊的阿雷回到驻扎地,扔给阿雷爹:“老爹,你这儿子实在太不懂事了,您自己教育教育吧。” 时书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阿雷爹拽着肩膀,伸出扇子大的巴掌往他身上打:“你啊你!你啊你!这里是大地方,不比我们乡下,大人物也多,你说你一不小心就惹出个这种祸事来!你自己死都算了,连累了别人可怎么办啊!” 阿雷缩成一团,忍不住哭了。 杜子涵不明所以:“咋回事啊!干嘛打孩子?” 时书揽着他肩膀,往一旁走,走了几步没忍住笑,眉眼飞扬:“你猜我刚才干嘛去了。” 杜子涵:“你干嘛去了,怎么还能笑出来?但笑的又不是很开心。” 时书:“我去找他了。” 杜子涵:“他?!你说的他,不会是我想的那个他吧?!” 时书:“就是。” 两个人同频发出“卧槽!”,杜子涵围着看了几圈:“你也没掉层皮?” 时书懒洋洋道:“谢无炽的高危险性有目共睹,不过却没对我做什么。反正事情只有一次,明天就走了。” 杜子涵听他说过细节,忍不住笑:“他也太装了吧……你的脸面不是丢尽了。” 时书在火堆前伸直腿,俊秀的脸上扬起唇角:“没办法,这脸丢都丢了,多说无益。回忆是种惩罚,有些不能改变的事,还是尽快忘掉的好。” 说到这句话,时书啧了声:“谁说的,怎么这么耳熟?——总之谢无炽那么有钱,二百两先欠着吧,看以后有没有机会还,以后肯定还会和他打交道。” 杜子涵还有些唏嘘:“他真这么牛了?在大盛府时挥斥方遒,还和赵世锐……” “骗你干什么?我想见他居然经过了好几层通报,真是一飞冲天,不可同日而语。他本来就是豪门大少爷,挺适应这种人上人的生活吧。” 时书心里有种微妙的感慨,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谢无炽确实有本事,也许对他的评价要以功过两方面来评述了,不过,时书很难忘记他漠然的一面。时书和杜子涵说话时,阿坎走了过来:“你俩在蛐蛐谁?” “……” 时书:“你也面壁思过去,和阿雷一起写检讨书。” 时书做了小村长后,俨然当起了阿坎的哥哥,阿坎依赖着他坐下,杜子涵也“嘿嘿”笑了好几声,摇头走开。 这一趟运送粮草的旅程到了尽头,接下来便是回程。秦村的人和同县村落汇集在一起,第二日赶着车离开燕州,往海边的渔村星夜兼程。时书早早起了床睡眼惺忪,让大家启程出发,没成想那很爱吵架的父子又在吵,指责对方动作慢。 时书看了半天,早已适应了基层公务员的生活,每天调解邻里纠纷。半晌,等人吵完了,一行人朝着南方原路返回。 时书驾着骡车,摇摇晃晃,没成想走到那座板桥旁时,眼见前方堵起长长的道路,百姓们抄着胳膊,将板桥附近围堵得水泄不通,又是在吵架。 古代的税赋盘剥无所不用其极,除了最基础的人头税、田税以外,还要征收茶税、盐税,征税最严重时便是如今,连过路都要征税。 时书站在马车踮着脚往前看:“这过桥费是来也收,去也收吗?不好。” 果不其然,桥头站着另一位文人官员,带了一批队伍,仍然是大声地道:“边疆正在打仗,这是军国要务、头等大事,连东都的老爷们都勒着肚皮过日子,为的便是多挤出军饷好打赢这场胜仗!你们呢!教化不开,胸无点墨,心无大志!让你们拿出一点钱来支持边防,真跟要了你们的命似的!孔子云!如果天下百姓都如尔等,大景就要亡了!” 时书听得眉头一皱:“边防说要军粮,我们从海边小渔村,跑了几千里来给你们送军粮,走路都走了两个月,身上的盘缠更是耗尽,一分钱都没有,在这种书生眼里,居然还是只管自己死活的刁民?在这上升什么价值呢?” 人群唉声叹气:“真没钱了啊,求求你们了,让我们过这个路吧。” “不行!这是朝廷国策,这道板桥也是军兵所造,过路就要收税。” “服了。” 时书下了骡车,蹲在道路边,杜子涵走上前来:“这怎么办?本以为来时征了一道就够了,没成想回去还要征。” “这群畜生东西,非要把人逼死。” 时书正听着那人摇唇鼓舌。 “这也是上头的规矩,我也是按照章程办事啊。实在不行,你们不是还有骡子和马吗?到集市上去卖一匹,这一路就能回家了。” 阿坎:“不行!我们村就这两匹马,要是卖了,明年缴粮怎么办?背负过来吗?” 时书抿着唇:“靠。” 没想到此时,又看见一匹马奔到板桥处来,来的人穿一身兵服,身姿矫健,过桥先下了马。时书看着他有点眼熟,等转过脸来时,无不意外地喊:“宋思南?” 竟然真是宋思南。 宋思南背后跟着两名护卫,一年多不见,他轮廓更生坚毅,眼神也越发锐利,不过在看到时书的一瞬间,露出了年轻人的轻快喜悦:“谢时书!” “哎,别别,先别乱喊!”时书留意到阿坎和阿雷爹一行人的目光,忙把他揽到一旁去,“好久不见啊!你怎么从太阴府到信固府来了?” 第236章 宋思南和杜子涵也打了招呼,道:“还能为什么,冯重山不接待仇军,听说你兄长领了都统制,在信固府练新军,我便带着兄弟们来投奔你兄长了。不过我找过你许多次,你兄长先不见我,后来才说和你走散,你到底去哪了?你兄长找你找得好苦。” 时书摇头,问他:“你这一年过的好吗?” “还可以吧,从我哥走了以后,我在飞快地成长,看到我脸上的刀疤了?上战场打的,还有我身上——”宋思南伸手扒扯衣服,袒露胸膛的肌肉:“看,这是箭伤,上半年我中了一箭!躺床半个月,但我活过来了!” “………” “好好好,看到了看到了,你把衣服先穿上。”时书伸手拽拢他的衣襟,“看到你过得这么如意,坚硬刚强,我很高兴。” 宋思南笑道:“我哥也会高兴的——你上哪儿去?” 时书这时才道:“我在很远的地方定居了,刚押送粮草到大营,现在要回家,但这板桥收税把我们的人马都拦了下来。真有这个税,还是贪官私设盘剥百姓?” “当然有了!长平府和信固府可是军事重镇,你不养兵不知道将军们的困难,士兵的吃穿用度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找你兄长去。这个军饷,是他摊派到陈知行转运使头上的,至于过路收费,也是陈知行的命令,要不找你兄长去说说?” 时书心里一凉:“这过桥费还有谢无炽的事?” “长平和信固,两府的军政民政大权都在他手里,他不点头怎么行?” 时书沉默半晌:“所以,要撤了这个过路税,还得去找他吗?” 宋思南:“哎,其实前线打仗,后方支援,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时书:“但大家真的一穷二白,身无分文了,就算要吃肉,也得养肥吧?实在是欺人太甚。” 百姓都被拦住,正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办,一旁竟然有商人上前,准备以低价购买他们的牲畜,提供过路钱。 时书内心平定了不少:“我去找他。” 杜子涵:“你还去?” 时书:“反正脸都丢光了,让他再爽一次。” 杜子涵爬起身:“我跟你一起去吧,你一个人丢脸我不放心,我陪你丢,反正就这张脸。” 时书往前走,想起了激活的系统:“如果穿越到古代是一场游戏,和谢无炽是竞争对手,我俩算不算输家?刚认识的时候,你还说游戏里等级分明,菜鸡要服从强者。” 杜子涵:“……但我不觉得你是输家,跟着你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时书:“子涵。” 杜子涵:“走吧,承认自己不行,也需要勇气。” 时书盯着眼前的系统,莫名回想起谢无炽说过——有一天,你意识到跟你朝夕相处的好友居然是你事业上最大的对手,并肩作战过的友情就会开始扭曲和变质,直到任何感情荡然无存,只有对权力的追逐。 权力。时书没有追逐过。 但他只想送秦村的人回家,过桥费不合理,如果能够免除,他可以去找谢无炽,也不在乎对方的想法。 有时候惧与不惧,也只有一瞬之间。 时书和杜子涵一起到了燕州城内,都统制行辕大府外,时书刚往门口一站,那门僮便飞快跑来:“公子,公子可是找我家大人?快请快请!” 时书低了下头,准备进门,杜子涵紧随其后,被他拦住:“你跟我丢脸,又不是跟我丢命。你还是待在外面吧。” 杜子涵:“好,我等你啊小书包,没事的。” 时书走进门去,想通之后,便不再有昨日的忧惧情绪。亭台楼阁华美无双,重檐歇山,谢无炽似乎并不在府内,一行人连忙安排到他暖阁坐下。 时书喝了口茶,坐不住,走到庭院里来,忽然听见一声“喵呜”,抬头看去,原来是一只黄白的三花猫,正趴在院子中间的假山上假寐,懒洋洋地踱着步子。 时书没想到谢无炽竟然喂猫,还有这种闲情雅致。慢慢,回想起在森州捡到的那一筐猫。其中也有只汤圆似的三花,时书仔细审视,心想:“不会是这只吧?谢无炽还养着那些猫?” 时书心里平静了许多,他蹲下身看猫,过了一会儿,时书忽然意识到院子里很安静。 他转过脸,不知道什么时候,谢无炽站在了屋檐底下雕龙刻凤的柱旁,身着朱紫圆领罗袍,头上还戴着官帽,颈口露出雪白一丝不乱的衣领,漆黑的眼睛正看他,似乎有一段时间了。 时书站起身,露出笑:“不好意思啊,我又来了。” 谢无炽:“什么事?” 时书大大方方:“我和村民回程,又被板桥收过路费的拦住了,你能帮忙吗?不能就算了,我就来问问。” 谢无炽走下台阶,小猫跑到他脚边来,喵呜喵呜地叫着,用爪子钩他朝服的下摆。时书才发现小猫指甲被剪了,果然是家养猫,说不定还很喜欢挠他衣服。 谢无炽没理会脚下的猫,慢步前行。 “时书。”他道。 时书:“怎么了?” “你和我的情分,够实现你一些愿望,不过,你准备在这些无意义的事中消磨干净?” 时书:“什么叫无意义的事?” 谢无炽:“我只是提醒你,多为自己考虑。” 时书:“不用,就在这些事中消磨掉吧。” 第237章 话说完,谢无炽走到了身旁,他脚步似乎停了一下,身上有一股残余不散的药味,很轻,不过时书闻出来了。 谢无炽:“这件事,我可以帮你。” 时书:“谢谢了,我记着,以后我会还你。” “而你又要走了?”谢无炽问。 时书看着越来越近的谢无炽,点了点头:“很快就走了。” 谢无炽唇角抬起,似淡淡地笑了一下:“找了我两次,都为这些。” 时书许久没和他接近,本来已疏远,但当谢无炽靠近时,莫名其妙,记忆、体温、气味、触觉、热度,昏暗房间内床上的搂抱,甚至唇舌舔弄的迷乱、喘息后的水雾,无论该不该有的回忆,突然被掀开了盖子,迷雾一般迅速窜入脑海当中。 谢无炽低下眼,平淡道:“谁都比我重要。” 时书后背一下发麻,退了一步,谢无炽已转开身,从他身旁走了过去,袖子拂开往阁子走了。 时书怔了一秒,回头,那位辛滨一直站在不远处,见两人散开,这才拿着公文往屋里去。 时书站在原地,想进门,脚步又停下。思考了片刻,还是走进了屋去,谢无炽换下那身官袍,穿回寻常的素白的闲居服,正在翻阅书信。时书还有点意外那句话。 谢无炽还没忘? 门外有丫鬟迅速捧着案板上来,放着一碗药,谢无炽撑着手,时书留意到他手腕的白纱,忽然想起从大盛府逃走时,谢无炽手腕的伤痕。 时书又开始挠头,把柔软的头发挠乱。 时书走出门来,天色已经昏暗,辛滨跟在他背后:“二公子,今日天色已晚,现在走到那板桥处天也要黑了,您要今天走吗?” 时书对他不熟,也不喜欢这个称呼,他思考了一会儿:“不然,还是明天。” 辛滨:“小的这就去板桥处,让他们撤了拒马,以后都不再收税了。” 权力。 谢无炽一句话,就可以达到这样的结果。 时书点了下头,走到行辕府门外时与他分道扬镳,杜子涵从棚户低下跑出来:“好了吗?” 时书心情有些复杂,点头:“他帮忙了。” “真好,此时此刻我承认,有权有势就是牛。”杜子涵道,“他没给你提什么条件吧?” 时书:“没有。” “行,那我们赶紧走。” 时书的手伸进兜里摸摸索索,片刻后再问杜子涵:“你身上有多少钱?” 杜子涵:“不到一两。” “明天请他吃个饭吧。” 第75章 三找谢无炽 杜子涵:“再请他吃饭,你不怕走不掉了吗?” 时书揉了下眼:“他那个语气,好像我很伤他的心一样。还是好聚好散,体面。” 杜子涵:“行,那我先逃出城门三十里,就不陪你一起了。” “…………” 时书看了一眼子涵,这时候,系统忽然呼出,提醒: 【当前世界人数:35/100】 时书仔细看,不知道又有哪位穿越者死去了,人数减一。在心里自言自语:“能在这个世界存活两年多,肯定早有安身立命之道,但人数仍在减少,恐怕是在不得已的天灾人祸中死去的吧。” “而天下共主这个头衔,绝对不是普通人能达到的,也许成千上万个“百人组”全军覆没,才会出现一个更接近于帝王的人。” 仔细回想近两年来横空出世的厉害人物,也只有一个谢无炽而已,估计其他的人,大部分葬身于草野,有部分人适应了规则,恐怕也都在沉寂中。 ……系统提示人员减少的呼声短暂占据了时书的思路,一想完就立刻挥开。 时书拎着在城里铺子买的米糕,一路小跑回众人聚集中,将米糕散给众人吃,说:“孩儿们,我回来了!给你们带了好吃的,都拿去尝尝。” 杜子涵:“孩儿们?时大圣——” “这个好吃,香甜软糯!”渔村的人拆开荷叶包。 阿坎:“我早听说城里有一种米糕,外酥里嫩,油炸得香糯,没想到吃起来是这种味道,我都舍不得吃了!” 时书叉腰:“哎,见到的世界还是太小了,回去的一路多给你们买点吧。” 其他人纷纷笑,用美滋滋的目光看着时书。 时书眼看营寨都已安好,说了明天要在城里再呆一天的事,和大家商量,大家纷纷同意,眼看天色渐晚,这就在林间睡了起来。 想到谢无炽,时书有些睡不着,虽说走的时候利落干脆,流浪的一路也很少想起他,但现在真见了面,身非木石,孰能无情?对谢无炽的观感极为复杂。 时书翻来覆去难寐,索性轻巧地跳下了吊床,往前走到不远处的山坡上,眼下正是春末的傍晚,上下月光,波光粼粼地照在流动的河面上,浮光跃金,光影破碎。 时书走到山坡下,跑了十个来回,直跑到精疲力竭、上气不接下气,这才回到众人夜宿的营地,重新上了吊床在营地上沉睡,谢无炽便没再进入他的梦里。 大清早,人群苏醒。 时书收起帐篷,用牙齿咬着线将绳索解开,视线中,杜子涵骑着阿坎的马一骑绝尘而去:“小书,我先走了啊,三十里外李家驿等你!” “…………” “他怎么了?跑这么快跟谁有仇吗?马蹄子都快掀到我脸上了。”阿坎一脸费解。 第238章 时书:“呃,你不懂。” 和谢无炽吃个饭有这么吓人吗?也许,谢无炽现在权势滔天,生杀予夺,但凡有点恩怨谁不得离他远远的。 时书伸了个懒腰,喂来福吃完饭,慢悠悠走向了城里。请客吃饭!时书有一搭没一搭抛接着手里的银两,钱,只有几百块,燕州军事重镇物价还高,时书进了间较为高档的酒楼:“老板,你们这儿炒菜多少钱啊?” 老板眉飞色舞:“咱们这儿,春末吃河鲜,眼下师父刚从河里打捞上了好几箩筐的好鱼,能给你上个全鱼宴,一顿三千文。” “三千文!太便宜了,不想吃。”时书转头皱起秀眉,一顿饭吃三千块,谁能吃得起。 老板边笑边摇头:“哈哈哈哈哈哈!” 不是不想请谢无炽吃好的,而是小餐馆更有性价比。 时书到了一间二层,还过得去的小酒楼,先进去询问了一条水煮鱼,还有几个小菜,转身往行辕大府过去。门僮见到他极其热情,听说时书要请谢无炽吃饭,立刻进门通报:“二公子稍等!” 片刻后,有人出来,叫林盐:“二公子,我家主人正在城外的军营中,小的这就去通报。” 时书:“军营?行,我在‘张家酒楼’,靠近城门边那个,他要是愿意,就直接来酒楼找我。” “是是。”这人翻身上马,一径往门外而去。 时书回到张家酒楼,站厨房挑了一条鱼清蒸,鱼头剁椒,鱼骨炖豆腐汤,剩下还有炒春笋,苋菜汤,和一道小鸡炖蘑菇。时书坐在二楼的大堂里,无聊开始等候。 和谢无炽的关系尴尬,接下来还不知道何等场面,时书心里也有点不解。 “叩叩叩”,楼梯发出走动的声音,时书抬头,眼前两三人簇拥着,谢无炽穿着一身闲居的衣裳上了楼,衣服布料款式清贵,袖口绣着纹路,整个人的穿着内敛清白,走到这朴拙小酒楼的座位旁。 “谢无炽,你来了?坐坐坐!”时书招呼。 谢无炽坐下,小二立刻上菜,时书笑着说:“请你吃个饭,报答你帮我这两次的恩情。点了鱼,估计你喜欢吃。” 辛滨和林盐远远地站在楼梯口,接着下楼去了。这座酒楼安静了不少,上菜的小二更是大气不敢出,楼下被围得水泄不通,谁敢相信都统制莅临小饭店啊? 谢无炽坐下,理了理袖子,不言。 时书手里抛接着一根筷子:“今天就单纯请你吃饭,没别的事情了,你别担心。” 谢无炽看上来的菜,拿过菜单,道:“再点几个菜。” “别别别!”再点没钱了!时书一把夺过菜单:“不用点,够吃了,点多了也浪费。不然吃完了再点?” 谢无炽神色寡素:“好。” 时书捏了捏兜里的钱袋,转移话题,眼睛笑的弯弯:“你可以啊现在,混这么好了。” 谢无炽:“那你呢,你好吗?” 时书一怔,没想到叙旧开始,他也愿意说:“我挺好的,从大盛府离开就到处跑了,先跟流民南下,行医攒路费,然后满世界到处跑,大部分时间都在路上,我一共走过了太阴府、信固府、舒康府、韶兴府,很多很多城市,当成旅行吧,很有意思。” 谢无炽:“都是怎么过的?” 时书笑道:“白天赶路,晚上休息。也遇到过强盗,小偷,骗子。但这些骗术对于后来的我都不太高明了,最好笑的还是那种神经病,半夜一起睡在庙里,他突然梦游跑过来跟你打架。” 谢无炽:“受伤了么?” 时书蹲在凳子上:“没有。我和子涵信奉一句话: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反正我俩有事就跑,大半夜在坟地里跑,真的很刺激,比鬼片刺激多了。” 气氛似乎不错,两人你一眼我一句地闲聊,不过,谢无炽掠起眼皮,慢慢地重复了一句。 “杜子涵。” 小二将鱼汤豆腐、鲜蒸鱼肉和剁椒鱼头等一一上来,时书“嗯”了一声后,感觉这名字是不是刺激到他了,挠了挠头。 “他还跟你一起?” “是啊……”只不过他现在在城外三十里。 “他一直和我在一起。他想去哪儿我就去,我想去哪儿他也去。” 时书觉得不应该提杜子涵,不过提都提了,就到这里结束,不再提。他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谢无炽素白的袖口露出半截手腕,用绷带缠绕着。片刻后才问:“你跟杜子涵这一年多,和跟我在一起时,一样?” 时书察觉莫名的气氛,尴尬住,夹了块豆腐:“还好。” 谢无炽:“你们白天,并肩而行;夜里,也同床而睡?” 时书:“呃,客栈贵,有时候为了省钱住一间房,挤在一起睡过——” “噔——” 时书话音未落,还在思考那间大通铺,谢无炽已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看他片刻,转身就走。时书怔住,是第一次在一个人脸上看见什么叫“刹那之间,血色褪尽,变成苍白”。 桌上的菜谢无炽一口没动,往楼下走,衣带飘起,辛滨和林盐跟他身后。时书看着满桌子的菜,再看看他尚且干净的筷尖:“哎?!” “生气了?谢无炽生气了?”时书跟着跑下楼,跟在他身后,喊:“谢无炽,饭还没吃,你不吃了?这是全鱼宴……” 谢无炽一言不发,在人来人往中往前,背对着他。 第239章 黑发垂在身后,谢无炽肩身端正,护卫连忙垂头跟上。他往前走着。并无要回头的意思。 吃醋了,谢无炽吃醋了。时书跟在他背后没什么说服力地道:“别这样,饭总要吃,那么大一桌子,不吃也太浪费了……我说请你吃饭,你连一筷子都没动。” 时书明白:原因无非就是,谢无炽吃醋,离席而去。集市上十分热闹,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时书跟在谢无炽身后,无可奈何。见他衣摆拂动往城外走,叫也不听,时书索性伸出了手:“谢无炽。” 手腕上抓到了纱布,这是谢无炽的伤口处吗?时书本意让他停下,但手碰到对方,温热传来。 没想到,时书眼前忽然陷入一黑。 系统的文字和声音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形式冲入脑海。 【已知穿越者:谢寻】 【功勋值:60%(most valuable player/最有价值选手)】 【友善值:极高】 【击杀难度:极高转为……低】 【系统评估:世上本来只有白玫瑰,但神明追逐爱人时,脚心刺出的鲜血染红了花瓣;夜莺在林间歌颂爱情,喉咙刺出鲜血,染红了玫瑰……玫瑰,是荆棘编织的囚笼——击杀对方,拨得头筹!】 时书心里倏地寂静下来,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的荒原,他猛地抽回了手,指尖余温散尽,看着眼前的谢无炽。 谢无炽的击杀难度变低了——时书触碰到他的身体时,难度骤然降落。 时书抬起俊秀的眼,谢无炽身影站在原地,身后是城门楼头,青砖灰瓦,他眉眼垂下阴影,仍然不说话。 林盐小心翼翼地说:“二公子,您就别跟大人置气了!小的斗胆进言,二位快回店里吃饭去。大人从前天见了二公子,就一口饭也没吃了!” 时书:“什么?” 林盐说:“大人胃不好,三天没吃饭,一直在喝药,二公子……” 时书转头看谢无炽,他仍然一句话不说,只是将手腕收回袖子里,唇瓣以极小的幅度抿的更冷更紧。 时书看懂了系统的意思,谢无炽对他的感情将极高的击杀难度降为极低,谢无炽对自己有情,这是他的软肋,也是杀他的弱点。 时书语无伦次:“谢无炽,你不是胃不好?先吃饭。” 谢无炽垂下眼,移开视线:“我回军营,有急事处理。” 时书:“我送你。” 谢无炽眼珠转动看他,时书转开了视线。 ……时书也有点不解,按理说似乎应该停在这里,但他仿佛受到了魔鬼的蛊惑。时书走神时听见林盐道:“叫几个兄弟,去店里吃了,别浪费。”再回过神,坐在了马车上。 马车向军营而去,和谢无炽坐在同一个空间内,时书脑海中还回想着系统,犹豫了之后问:“他们为什么叫我二公子?对我这么恭敬,我不习惯。” 谢无炽:“在名义上,你是我亲弟弟。” 时书:“这个名头,不是我们在相南寺打的?居然还用着,又没用了。” “没那么容易撤去,”谢无炽声音缓慢,“你是我亲弟弟,你和我荣辱与共,我的荣耀就是你的,我的权威也加诸你身。尤其当今天子,也是兄终弟及所得来的帝位。” 时书立刻回想起这件事:“韩王,他怎么即位的?” 谢无炽看窗外的光景,玻璃似的眼珠仿如蒙着冰灰,转开目光:“太康帝,被毒死了。” 时书怔了一下,心中安静,听他说话。 谢无炽:“大盛府功成之后,我回东都献捷,游说陛下。大盛府地理位置有政治意义,这一仗又迅速打胜,拨得头筹,转守为攻。朝廷的主战派开始露头。不过陛下优柔寡断,不堪一用,总是时不时徘徊。” 时书:“然后……你们就?” “韩王曾是世子时便对权力有渴望,谁不想成为千古一帝?封狼居胥。大景受的窝囊气够多了,韩王于是买通陛下身旁的宫女太监,给他下毒,虽然被太监尝了出来,免于一死,但陛下却变得忧心忡忡、杯弓蛇影、举止仓皇。” 谢无炽的语气像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在权力方面,他冷血得令人心惊。 “接着便让群臣上奏,奏请立韩王为皇太弟,免得皇帝驾崩后朝廷陷入混乱,国本不存。不过立后不过三个月,太康帝就真的被毒死了。” 时书后背发凉:“这也是你一手操办的?” 谢无炽:“只要目的正义,就可以不择手段。我的目的是统一景、旻,当上皇帝。而韩王之流,每个人的心里都有魔念,一经煽动便会放大成滔天野火。韩王也是有欲念,才会采纳这种计谋,我只是顺势而为。” 分别至此后,这是时书第一次和谢无炽坐在一起。听着谢无炽这些话,脑海中回想着另一句话。 ——有一天,你意识到跟你朝夕相处的好友居然是你事业上最大的对手,并肩作战过的友情就会开始扭曲和变质,直到任何感情荡然无存,只有对权力的追逐。 时书这几天,一直在反复地回忆这句话。 “到了,大人。”侍卫道。 时书如梦初醒,跳下马车,眼前便是营寨和都统制的军帐。这一年半谢无炽一步登天,步入宦海,少不了开牙建府、起居八座,早已有专门的心腹奴役伺候他,也有护卫队、甚至军队为他安全保驾护航。 第240章 时书一走到都统制的军帐前,便立刻有闻风的仆从喜气洋洋站在帐外:“二公子!” 还有人抹眼泪:“二公子,终于找到二公子了!” “快快快,二公子请!” 所有人,都把时书当成谢无炽的亲弟弟。 兄终弟及,谢无炽的权威和荣耀,都投射到这个亲弟弟身上。 ——倘若谢无炽自立后身死,一纸遗诏,他的一切权力便转移给时书,这是兄弟之间的血缘继承。 “天下共主……” 时书站在营帐门口,望着飞龙大旗上明晰的“谢”字,往前一走,竟然磕到了门槛。 “二公子,无妨吧二公子!”有人匆匆扶他。 时书跨进门内:“我没事。” 谢无炽,就凭你的手段,走到这个位置,是不是只是时间问题? 时书的心里一团乱,他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谢无炽实现他的目标,当上皇帝,依靠他对自己的感情,杀了他,接下来赢的就是自己了。 “………………” 时书站在营帐门口,意外自己这个念头——每个人的心中都有魔念,这是自己的魔念吗,回家的魔念? 时书进了营帐,正有侍从迅速把汤药端到谢无炽的案前。 时书坐下,侍从上来问:“大人,可要用膳?” 谢无炽抿唇,并不表态,时书道:“端进来吧。” 谢无炽喜欢自己,哪怕再没心没肺都能感受到。 ……很奇怪,被一个男的喜欢。电视剧里看过利用感情,那都是男女之间,时书明白利用两个词,却没想到过去利用一个男人的感情。 饭菜还没端上来,时书看到桌上的汤药,道:“谢无炽,先喝药。你胃不是一直不好吗?这几天——” 话说到一半,时书停下,他是为了自己。 谢无炽坐着没动,时书犹豫后端起药碗,道:“喝一口。” 谢无炽:“免了。” 但时书的一汤匙褐色药汤放在眼前,谢无炽按住了手底下的纸和笔,启开唇,停了一秒才含住汤匙,视线第一次毫不躲避地和时书对视。 奇怪。 谢无炽的眉眼生的很贵气冷淡,漆眉长眼,睫下散着阴影时便有几分晦暗,整个人似乎阴沉难测,所以一开始时书总觉得他看人像看狗。 现在,谢无炽看他,时书并无想法。 手臂开始发软,很难忽略谢无炽是个男人并且对自己有感情的事实,很别扭,时书别开目光,再舀了一勺药给他。 浑然如玉的白瓷勺,褐色药汤,还有他启开的唇。时书心里的不自在达到了顶峰,低着头一心一意喂药。 不过喝了三五勺,门外的林盐端着饭菜上来,放在桌案,时书将碗递给谢无炽:“你快喝,喝光了吃饭。” 谢无炽接过药碗,喝到碗底沉着的药渣。 时书转过视线坐到餐桌旁,一边吃,一边也在漫无目的思考。谢无炽性瘾这个毛病还在吧?这一年多怎么过的?如果留在他身旁,最后以他的宠爱夺去权力,是不是还要满足谢无炽的生理需要? 这下满足他的生理需要应该不再是以前好兄弟擦边,亲吻,拥抱,得被他上了吧?像相南寺那两个和尚,或是三千里风雪驿时的侍卫和太监,一方压着另一方,摇动腰和摇屁股。 “……” 被他上几年,然后把他杀了,自己回家…… “……” 时书抓着头:唉。 但是能回家,不用呆在这里了。 时书和谢无炽没说话,只有筷子碰到碗沿的铿锵金玉之声。两个人安静吃自己的饭,直到吃完,时书道:“我要回去了,谢无炽,谢谢你招待。” 谢无炽的玉箸一下停住,时书喉头一滚,我说得过分了吗?谢无炽唇色发白,看了他片刻,倒是一句话也没说,但谢无炽开始咳嗽,用手帕掩住唇。 板桥旁刚见面那天谢无炽狩猎归来,谢无炽身体悍然,而就三日之间,脸色一天比一天差,听到这句话,脸上更是血色俱失,只有一双眼睛逐渐充斥着血丝的红。 谢无炽转头走到一旁,喉咙里似乎被血沫呛住。 时书刷地站起身,道:“谢无炽!快来人!” 林盐进来,谢无炽走到里侧的睡卧了,隔着屏风时书听到剧烈的咳嗽声。 时书待在原地,一下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走进睡卧,谢无炽脸色灰暗,坐梨花木的椅子里喝水,浑身像是沉入海底。 时书还是第一次见一个男人为自己这样,室友失恋嗷嗷哭几天就接着打游戏了,谢无炽身体健康劲悍,但他现在居然几日之间撕裂成这样。 谢无炽俊朗的脸发白,眼睫虚虚地垂下,眼中无神。看到时书,慢慢从柜子里取出一袋银两:“拿着走。” 时书:“啊?不用给我钱,我不要。” “我希望你能多活几天。” 时书:“我不要,我住的地方,不需要这么多钱。你身体……” 谢无炽:“我没事。” “总之,钱我不想要,细说的话,那二百两银子我还没还给你。” 谢无炽寂了半晌,才哑声道:“时书……” 时书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很想说但真不知道该说什么,门外恰好有人来禀报:“大人,陶将军求见,有要事相商。” “先下去,等着。”谢无炽明明没什么力气了,从椅子里坐起身,“我先出去了。” 第241章 时书看见他脚步缓慢,踏出了屏风之后。时书跟着出来,谢无炽正伏在案前,阳光蒙在他身上,不知道在休息,还是在看文书。 谢无炽……时书出门,求见的陶将军精悍短小身材,进门去,时书回过视线,门外还站着一个宋思南,一身银白色战袍,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谢时书!我听说你来军营,赶紧来看你了。” 时书勉强笑了笑:“那你来的不凑巧,我准备走了。” 宋思南笑道:“正好,我送送你。” 时书走出行营,想到这十万火急的陶将军,问:“他是谁啊?” “冯重山的旧部,这些人,眼看着跟冯重山讨不了好了,纷纷私下联络谢大人,也不知道在秘密筹划什么。” 时书:“现在是主战将领的天下,冯重山日薄西山了?” “那是,眼看着谢大人吃香喝辣,一步登天。冯重山的旧部怎么可能服气?都想打仗,底层将领都想打仗,赚军功,大不了打输了东山再起呗。只有主和将领不敢打,输了要担责任,这冯重山现在还给大人使绊子呢。” 时书心想:原来如此,谢无炽能迅速融入军区,麾下将领越来越多,大概就是这么原因吧。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魔念。玩弄人心,精神控制,操纵局面,这就是谢无炽一直以来的手段。 宋思南眨眼,好心好意问:“你为什么不留下来?你们兄弟到底吵什么了?” 时书打岔道:“哎,这个一言难尽啊!你非要知道理由我就告诉你吧。其实我有个不好的习惯,我会梦游,你知道吗?就是我一游起来可能拿刀砍人,小时候就把我哥养了半年的猪砍死了。为了我哥的安全,我这才离开的。我也是用心良苦懂不懂?” 宋思南:“真的假的?骗人的吧?” “爱信不信咯。” “……” 两个人说着话,时书也走到了城门外,秦村押送粮草的营寨就在岔路口不远处的深林里,时书刚走近,没想到营寨中围着许多人,县丞也在,一看见时书便行礼:“原来是二公子,下官失敬,失敬!……” 别说县丞,更往下一级的乡长也无不恭敬地对时书行礼:“小的,小的冒犯……” 时书笑意停在眉梢:“什么二公子?” 连村里的人红光满面地问:“小书,你居然是这都统制大人的亲弟弟!” 时书在人群中寻觅,两件白衣翩然而至,是许珩风和许珩门,都拿着扇子故作风雅,笑着道:“二公子,听说二公子早和谢大人团聚,许某先来替你拿行李了。” 时书脑子里发闷,许珩风道:“二公子去年原来失散在滨县的秦村啊,感谢乡亲父老的照顾!秦村是个什么地方?咱们游览山河,竟然从没去过。” 时书心情复杂,阿坎小心翼翼:“小书……二公子,你……” “……”时书心里咯噔了一声。 这下成闰土和老爷了。 阿雷爹一脸小心,似乎对时书无所适从,干巴巴地笑了笑。 时书叹了声气,心中的念头越发清晰起来。桃源虽好,不是久居之处。不可逃避。 时书露出阳光的笑容,俊脸白净:“没错,我找到我哥了!谢谢你们在秦村的照顾啊,回家去吧,以后有空再来找你们玩儿。” 时书转头看向宋思南:“我不走了。” 宋思南:“啊?” 时书:“我决定留下来。” 第76章 恶魔 桃源不存,秦村坐标已经暴露,接下来这些人只要想,就可以轻易地找到自己。谢无炽亲弟弟的身份被公开,从此休戚与共,秦村不再安全,更唯恐连累这群乡民。 在秦村待了许久,平静被打破,强留下去没什么好处,也许是时候开始新的征途了。 时书和他们叮嘱了几句,对宋思南道:“我去找子涵了,问问他留不留。” 李家驿外的荒庙,杜子涵正坐在香案下吃干粮,不几时,门外的马匹风尘仆仆而来。时书跳下马匹,形容俊秀。和杜子涵说了想法,他闻言叹了声气:“时书,你知道我很懦弱,找到了你们之后,就不想再过一个人孤独的生活。他们说,猛兽总是独行,牛羊才成群结队,也许我注定是一只牛羊吧。” 时书:“你放心,只要我在,我一定会保护你。” 杜子涵忍不住笑了:“你还比我小那么多岁呢!” 时书牵着马,走出了庙宇:“一样的。” 不过话说着却不免想起来,和谢无炽同行时都是他牵着自己,但和子涵一起走,却是在坟林夜游时,自己走在前面开道。 杜子涵有些感慨:“我也愿意留下,去宋思南的军队里当狗头军师,教他们学数学,没问题吧?” 时书:“好,那我教他们跑步。” “哈哈哈哈哈哈!”笑声震动了林间的树叶。 勇敢,勇敢。 避世避不了一辈子。 时书和杜子涵骑着马,回到了城外驻扎的军营,先把杜子涵安置给宋思南,宋思南听得拍手直乐:“真的假的,二公子你跟我混,要有个三长两短,你哥不得把我皮给扒了。” 时书:“他管不着我。” “好好好,那你俩先看着休息吧,这里的帐篷都是大通铺,子涵你今晚跟我睡。时书你就回去找你哥算了——对了子涵,你和时书咋都长得白白净净的?” 第242章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 杜子涵:“啊?!” 时书:“啊?!!” “跟我睡能接受?” 时书“卧槽”了声,杜子涵也看他:“宋小将军你是不是……” 两人大骇,眼看着宋思南嘬嘬两声吸引来福,大摇大摆往外:“走了,子涵,来福!吃饭去!” “…………” 时书撑着膝盖站起身走出了营帐,往谢无炽的营寨中去。太阳快要落下,燕州的城营外据说驻扎着不止十万的军队,但见沿途城寨绵延不绝,都是用木头和稻草跟植物搭建出的栅栏,碉堡,暸望塔。 一路上时不时有飞马领着军务疾驰而过,时书时不时站到路边看着马背上的士兵或者将军,心说真帅。走了快好几里路,城营仍然绵延在高高低低的山峦,远处的落日余晖照在楼头飞扬的旗帜上,有几分荒芜肃杀之感。 路上有押解的百姓,似乎是流民,被官军催促着朝另一个方向走,大概要把他们都安置到专属的地方,进行屯田。 时书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到了都统制的营门。这里任何人不能轻易进入,许多将军都在外面等着接见,时书探头探脑时被林盐发现,忙引着他走了进去。 时书蹲在地上叼草根,看到林盐招手,便进了营帐。 点着一盏薄灯,谢无炽正在翻阅文书,时书进门后才上了饭菜。这一行人,并不知道时书的去留,时书低了下头走进来,谢无炽手上的动作停下。 时书抬了下眉,无所谓道:“我过来看看你,军队夜里宵禁,不让随意走动,今晚我就住这儿了。” 谢无炽站了起身,他只穿着一件素色的内袍,闻言似乎有些安静,手指按在桌案上的纸面停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书回想起系统的事,观察着谢无炽,见桌上的饭菜都没动,说:“我饿了。” 谢无炽:“我再让人送些进来。” 时书:“不用了,随便吃点吧。”端起桌上的面,也没放凉,自己吃饱了以后,门外的人把留宿的热水和干净换洗衣裳都送了进来。 灯火很暗,时书洗漱之后,低头泡着脚。灯光在他少年清晰的下颌刻出明暗交界,鼻梁挺直,整个人身上多了几分棱角。 他和谢无炽重逢之后,没有太浓烈的叙旧,像湖面下的狂澜,但现在一切都在引而不发之中。 时书泡过脚后,东西全都撤下去,时书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我困了先睡觉了,你还要看文书?你不会还是那种作息吧?” 谢无炽:“要处理很多事,觉少。” “那我先躺下了。” 时书到屏风后往床上一躺,被褥间有股混合着药味的檀香,床铺得软绵绵的,自从押粮之后便没好好睡过一觉。时书躺在枕头里脑子里再次回想起了那个系统。 有些无聊,时书把系统翻出来,翻看死亡名单。名字都是黯淡的灰色,姓名,年龄……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怎么死的。 在这儿呆了两年了,回家的路第一次展露在眼前,原来和谢无炽有这么大的关系。等于押宝押到他身上,等他英明神武拿下霸业,再篡夺他的胜利果实—— ……时书垂下眼,轻轻出了口气。谢无炽,你这么厉害,强悍,自律,无坚不摧,为什么你爱上别人却是这副姿态? 时书心里有几分叹息,脑海中开始回忆一年前的事情,他其实不爱回忆,因为回忆了难受,所以干脆当忘了算了。以前的种种还很清晰啊,历历在目,不是说不为任何人改变吗?不是说只爱自己吗?“你想控制我吗?”什么意思? 谢无炽你是受虐狂吗? “……” 时书脑子里全是这些念头,本来没穿越前时书最多幻想一下校园纯爱,没想到一年以前,却是和一个男人天天睡在一起,搂搂抱抱,舌吻互舔。 时书意识逐渐有些昏沉,实在是犯困,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深夜批完书信,身旁才响起轻微碾轧的声音,似乎是谢无炽上床。 时书猛然清醒过来,谢无炽睡在他的另一头,一张床铺开,一人占里侧,一人占外侧,时书心里在思考……什么意思? 克己复礼了吗? 时书坐起身,问:“怎么不睡一头?” 谢无炽似对这个要求有些不解,坐在原地:“那我睡过来。” 他俩这下躺在一头了。烛火在一旁点着,谢无炽手撑着床铺,到夜间他手腕也还缠着纱布,时书心想,难道是逃走那天夜里绳具将他手腕弄得鲜血淋漓,落了很丑陋的伤疤,所以他一直遮掩着? 时书很少对人滋发恶意,但不知道为什么,对谢无炽有。 连时书也很奇怪,假如是一个普通的人说爱他,时书不会想到利用,甚至会很尴尬或者感动,至少不会践踏别人的心意。 但对待谢无炽,就好像可以肆无忌惮摆弄他的感情。 如果是杜子涵……算了,子涵算了。 时书平躺换了个姿势,谢无炽则躺在他身旁,似乎已经陷入了沉睡。也许,谢无炽这个人的感情和他说过的一样,是扭曲和畸形的,任何触碰到他的人,都会被恶魔的场力所扭曲。 时书忽然产生了一个邪念。 按理说,如果身旁躺着的是任何人,男人或者女人,一旦突破身体之间的安全距离就会产生不安,人但被别人触摸到皮肤或者肢体也会不安,至少对时书来说正是如此,触摸意味着突破了安全防线,这对时书来说很容易产生警惕。 第243章 不过他对谢无炽,竟然没有这道界限。 时书的手朝谢无炽的方向挪近,直到抓住他的手臂,依然没有任何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时书心想,到底我对你没界限,还是你对我不设防? 谢无炽:“怎么了?” 声音也是男性的声音。到底什么地方有吸引力? 时书:“没什么。” 时书睡觉了。军帐中缭绕着淡淡的熏香气息,和谢无炽身上那安神的草药香气一模一样。 也许是这个原因,时书做了一个惊天噩梦。 梦里的场景截然不同,反倒是自己跨在谢无炽的身上,时书不太清楚是不是曾经他对自己的亲吻打破过界限,梦境中时书扳正了谢无炽的肩膀,俯身上去,猛地凑在他唇上一顿亲。 过分真实的梦,连他唇瓣的形状都细细描摹,锋利但内敛的线条。时书凑近了上前吻他,冲破了牙齿关头的阻隘,舌头伸进了他的口腔里。谢无炽和他鼻尖相对,热气喝出,并不太理解时书的动作。 梦境里,时书暴躁地道:“你以前不就是这样对我的吗?!现在我这样对你怎么了?” 时书舔他的舌尖,技巧生涩又拙劣,吮了一口谢无炽的唇瓣后,趴在他身上,一只手捧着谢无炽的脸,脊背脱力下半身不得不和他紧贴着,那份火热也在纠集之中,绷得要满灌出来。 时书捧着脸亲他,直亲到自己上气不接下气,唇瓣这才分离开来,谢无炽穿着那身跟死了老婆一样的白衣服,清白高雅,唇瓣却张开着,和时书吻得难分难解、粘湿潮热、淫丝粘连,他暗红的舌肉舔着唇,恶魔一般峻挺英俊的眉眼全是沉溺在被性瘾中的欲仙欲死。 时书在梦里,狠狠地掐了把他的刺青,愤怒道:“骚货!” “在这种时候,你的身体是不是也只有爽?” “………………” “啊!” 时书猛地从噩梦中惊醒了,眼下已是春深初夏,他呈“大”字形躺在谢无炽的床上,一床薄被软绵绵地搭在腰腹,身旁空了,谢无炽并不在。 时书头上冒出冷汗,喉头发颤,腿肚子都在抽筋,脊背蒙着一层粘粘的汗。回想了一下自己丑陋的面容,心里说了声:“卧槽!” “我二十岁了,真是什么梦都做得出。” 时书跳下床来,书桌前并没有人,等他顶着毛茸茸的柔软头发掀开门帘,不远处几个人在清幽的晨雾中走来,谢无炽穿着一身黑色劲装,似乎刚到箭场晨练过了,正走进门来。 他身后便是单薄的白雾,眉眼淡漠矜贵,一旁有人递给他帕子。他一边擦手,林盐也在汇报着消息。 “要从陈州运来的那批粮草,迟迟没到,写信去催了几次,陶良瑞只推脱说仓库里粮草不足,总是不肯发来。” 另一位参谋徐思良说:“陈州靠近太阴府,算是冯重山控制的地盘,我看他们是有意推诿。打仗要兵,兵要粮草。他控制粮草就是控制咱们的兵,这点小心思还有谁看不出来?冯重山还在想法子呢!” “前方吃紧,后方紧吃。他老想着自家恩宠,不顾国家大局,再这样下去——” 谢无炽把手帕递去,抬头,视线落到军账门口。 些微燥热,时书转过了脸。谢无炽走进门来,看他一眼后很快移开视线:“饿了吗?让他们上早膳。” 时书回想着刚才的梦境,舌尖磨着牙齿,磨到牙根有些疼痛,总算恢复了平静。营帐内撑起一张小桌,谢无炽坐在书案前看军务,时书坐在小桌前等饭。 一边,也听到他们在议论:“这冯重山不除不行了。” “三朝元老,就是这等货色,还以为他心中有家国情怀,没成想就惦记他心里那门官司。” 徐思良沉吟着道:“他手底下有几个人暗暗来了信,照我看——” 门外,端着餐饭的人进了门。早餐吃得很简单,只有粥和几碟酱菜,还有白水煮鸡蛋。谢无炽似乎是胃不好,早晨偶尔吃面条。 时书吸溜了一口面,谢无炽看了看他,道:“军中伙食简单,你如果不太习惯,回燕州的行辕大府去,我让府里——” 时书放下碗,却已经吃好了:“不用,我有事。” 谢无炽静下来。 时书起身掀开帘子,走出了营帐。 第77章 上面那个 在他背后,徐思良看看椅子里的谢无炽,思考着:“大人……” “二公子,是否需要派人跟着?” 谢无炽坐姿端正,理了下袖口:“随他去吧。” “那冯重山……” 谢无炽从椅子里撑着身,道:“北旻摩育王正往狁州方向调兵,这一次,看看他怎么应对。如果还是那满脑官司,我自当奏请陛下。” - 时书离开中军营,去找宋思南的路上,又遇到了大批驱赶的流民。拖家带口,怀子携妻,拿着简单的包袱在滚滚烟尘中行走。 人群正处于混乱之中,时不时听见小孩的哭声、大叔的呵斥还有妇女们说话的轻言细语,一批一批的人往前驱赶,不过这些人脸上的神色倒是挺高兴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时书到仇军营,宋思南正大步出来,晃了晃手:“走,押送那些遗民上军屯去。” 时书:“你说的就是今天路上走的那一批一批的人吧?” “正是正是,”宋思南穿上了白袍银铠,一脸的老成之气,“自从去年旻狗和咱开战了以后,你也知道,夹缝生存的遗民最不好过,在旻国遭受的歧视和辱骂殴打更严重了,越来越多的人往南逃。” 第244章 时书跟着他,一块儿走到了安置遗民的营地,宋思南说:“但人逃来了也不是办法呀?你总得给这些百姓吃,给这些百姓穿吧?不然人一挨饿,就要生乱子,甚至叛变。其他的大人们就怕遗民作乱,不肯接待,只有咱们谢大人收纳了这上万上十万的百姓,安置他们去军屯开荒种地,自谋生路——” 压低声:“也能给控鹤军提供粮草。” 时书抬头看这些衣衫褴褛的百姓们,回忆浮上心头:一支一支的利箭追在他们身后,马蹄与弯刀狰狞地挥舞着,人群拎着包袱哭喊惨叫,从冰封的茶河上偷渡而归。 利剑悬顶,不可阻挡遗民的回家之路。 “愿意参军的都收留了,其他百姓送到军屯统一管制,以免有细作。” 一位小孩子看到他们几个,笑嘻嘻跑上来,嘴里说的是旻语,眉眼却是大景人的模样。小孩牵住时书的手,时书摸了下他脑袋:“自己玩儿去。” 宋思南笑嘻嘻看着这小孩儿:“小畜生,过两年就会说大景的话了。” 时书发笑,宋思南递给他一本书:“齐民要术,看得懂看不懂?等到了军屯区,还得帮他们开荒种地呢!” 时书坐上了马车,背靠着摇摇晃晃的横梁:“看不起谁呢?读书识字,谁不会啊?” 时书看了会儿,递给杜子涵:“研究生来读一下。” 杜子涵:“我?我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语,两个文盲真是没话说了。 阳光暖洋洋照在眼睛里,一行人沿着大道出发。时书看着绵延百里的营寨,一年半不见,这一切已在谢无炽的麾下,不至于九州万方,但这触目可及之间的土地,只有谢无炽一个主人。 都统制,大景北部战区的军事最高领导人,谢无炽作为凭借武功上位的少壮派,他的一步登天是在向天下人暗示——文治武功,武功已据重位,谁能一直打胜仗,谁就有泼天的荣华富贵,上等权位,赫赫威严。 天时、地利、人和。同为穿越者,谢无炽竟然真的在两年多时间,煽动祸事,挑唆战争,更朝改元,阴谋助力更换皇帝,而有了如今盛宠不衰、权倾中外的地位。 时书禁不住感慨:“谢无炽,你果然……” 宋思南赶着马车,说:“打仗一直打下去,粮草迟早匮乏。粮草还得仰赖朝廷助力,就会受制于人,别人克扣粮草就能钳制你的军队。所以开垦军屯自蓄粮草是再好不过的事,能在战事有更高的主动权。” 马车一个颠簸,时书扶住木板,心想:“还有个原因,恐怕是谢无炽在发展自己的基地,脱离朝廷掌控,等待时机自立?” 不管怎么说——时书袖子被拽了拽,刚才只会讲旻语的小孩儿又来了,捡了块石头给他。 时书:“干什么?小东西。” 小孩儿点点石头,往前一掷,得意洋洋地望着时书。时书看他一眼,才发现他耳朵缺了部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是流浪时的祸患。 时书从马车上跳下来:“哥哥我呢,本来是非常爱护幼崽的一个好人~但你非要和我比,还挑衅我,那我只能给你点颜色看看了。” 小孩捡块小石头,再次奋力一扔,扔了约莫十米远,高兴得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旻语。时书提了下裤子,握紧石头,杜子涵和宋思南都在看热闹:“你干嘛?别欺负小孩子啊。” 时书蓄力一个标准的投掷动作,将石头扔了出去,杜子涵直接“卧槽!”了一声,视线追逐了半天:“你一天浑身使不完的牛劲儿,这扔了多远啊?我都看不清了!” 宋思南目光望去:“你扔的好远啊?!” 两个人发出绝对服气的声音。时书手搭在眉间望了望,笑嘻嘻转过脸:“还行吧,小孩儿,自己练去,练到这么远了再来找我。” 然后,时书刚说完,小孩儿“哇!”一声哭了。 “哇去!这谁家小孩儿,哭了,他爹娘呢?赶紧过来哄哄。”时书手忙脚乱。 几个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说你,欺负小孩子干什么?” 一路说说笑笑,便走到了军屯之处。军屯早已有之,一到末世便开,一到盛世又荒废了,毕竟古代军籍最贱,军户十室九空,都已逃亡。从去年起谢无炽在重开军屯,让流民们重新和土地结合起来,有些时候,还不得不去开荒。 “长泽县这一大片的土地,大半荒废,长满了野草野树,我们要把这片土地都开垦出来。”宋思南站在高处做动员工作,“这样,你们就有新家了,新的田土了,明白吗?” 流民们的领头听着宣传,纷纷点头。 时书便看见大家掏出农具,刀,斧子,绳索,开始砍树扒地割草,这就叫开荒。在古代的时候,大部分土地都是野草覆盖之处,而要把荒芜的土地变更为肥沃的农田,需要时间的调养。 人类学会了种田以后,生活才变得更加安定。 而安身立命,几乎是所有人的追求。 时书看见,大部分果然很高兴,兴致盎然开始了工作。 宋思南说:“我们估计要在这住几天了,先搭房子吧。” 该说不说。 虽然很有感触,但时书拿着刀砍芭蕉树时,还是觉得自己像个野人。 就纪录片里那种,在野外搭建木棚求生的人类。 所有的草木都要砍掉,时书对付这棵芭蕉树,褐色的浆液粘了自己一身,洗都洗不掉。时书挠了挠头,看向同来的约莫有上千人,分布在这野草横生的平地上,都在埋头干活。 第245章 时书就有了一种集体劳动时的团结、干劲儿和与有荣焉,不知道有没有人懂。 时书一边碎碎念念一边砍树,芭蕉叶里满是露水,抖了他一身,终于把树砍倒后,上面结着一串青涩芭蕉,时书拎回了露营地。 一群人正在用木头搭建棚屋,很显然,这便是开荒时期大家的住所了。 时书吃了串芭蕉,没说话,递给宋思南和杜子涵:“好吃,尝尝。” 两个人吃了一口,“呕!”扶着木墙吐,再抬头时,时书已经跑出了十万八千里,清朗笑声飘荡在空中“哈哈哈哈哈哈!” “时书!你!” 野人。 简直就是野人。 时书边在草丛里奔跑时边想。 附近有一条溪流,傍晚时人们埋锅造饭,时书便走到下游去洗澡,晚上躺在露营地里,大家睡在一块儿,铺着十分简单的床铺。不过人多就是很好,夜里还烧着火堆,有仇军的将领看守巡逻,老百姓则坐在火堆前抱着小孩儿说话,或者打盹儿。 开荒进行到第三天时,营地差不多全部搭建好,每个人都能有住处。宋思南一行人也得回去了,时书跟着车队一块儿回去,大家都要好生修养,便看见一名护卫在营门外探头探脑。 宋思南问:“大哥,怎么了?” 护卫眼睛却在时书身上:“大人让我们来望了几次,二公子何时回去……” 宋思南连忙推时书:“快回去,你哥找你呢。” 还有杜子涵的憋笑。 时书扯了扯裤腿,知道他在想什么,转身跟着护卫:“行了,知道了,回去吧。” 时书说完陷入了一丝沉默,想到即将面对谢无炽,在开荒时候的好心情又沉静,不过随遇而安好了。 时书少年的脸俊秀白净,身上却乱糟糟的,几乎没好好休整过。进了谢无炽的营帐内,他人并不在,便请其他的人烧了热水上来,装在木桶里好好地泡了个澡。 也许是太疲惫,时书竟然趴在木桶上睡着了,等他意识复苏时,听到一声轻唤“时书”。 “啊?”时书睁开眼,谢无炽站在屏风附近,屏风上绘着千里江山,云山雾罩,一派渺远开阔幽邃之感,而谢无炽的袖子和领口也有纹路,与他相映。 谢无炽垂下眼,道:“泡澡泡久了不好,会头晕和胸闷。” 时书打了个呵欠,站起身,没成想双腿竟然麻了,猛地“哎哟”一声跌回水池里,水没过鼻腔咳嗽了声。时书刚伸手扑腾了一下,手臂便被一只手给牵住,把他扶到了桶沿上趴着。 时书恼怒:“我靠!” 谢无炽的手依然很烫,他扶起时书后便后退一步,将挂在屏风上的衣裳放到桶旁的凳子上,方便他够着。道:“我出去了。” 时书毛毛躁躁穿上衣服,走到营帐中时,正好上了一碟一碟的饭菜,比起前几天的丰盛了许多,什么清炖肉菜都有,而谢无炽似乎刚从外面回来,一身的肃杀之气,仔细看身上还沾着斑斑血迹。 时书对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谢无炽对他做过的事,倘若绝交还能体面一笑,但现在身份还要绑定,中间注定充满了龃龉,许多难以调和的东西。 时书埋头吃饭,感觉跟谢无炽像那个夫妻冷战。 不过谢无炽并不是不说话,偶尔把菜夹到时书碗里:“红烧排骨。我把城里的厨子调来了,给你做饭。” 他的手腕一般在袖子里,但当换下闲居时的宽袍大袖,纱布缠绕的腕骨便异常明显。时书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问:“你手怎么回事?” 谢无炽道:“当时的伤口不好看,就一直遮着。” 时书挠着毛茸茸的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他吃完饭再洗漱,便往谢无炽的床上躺。这枕头里总有股中草药的气味,能分辨出安身助眠,可见谢无炽的睡眠并不好。 以前很好,怎么现在不好了? 时书躺着床上,也许是洗澡时睡了一觉,睁着眼睛睡不着,脑子里又在想系统的事情。谢无炽对自己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作为一个和自己无亲无故的男人,又能为自己放弃多少?直到现在,还觉得那句“我爱你”有点儿荒唐。 时书就这么躺着,后半夜,谢无炽才回到屏风后来,整理着衣裳准备就寝。他的手指头骨感修长,解开外袍放到床头,时书盯着他脱衣服这一幕,后背莫名其妙地发麻。 片刻时书有个疑问,脱口而出:“谢无炽。” 谢无炽:“嗯?” 时书:“你是上面那个?” 作者有话要说: 时书开始认真思考爬床:不儿,哥,难度这么大? -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谢谢宝贝们! 另外,时书当时离开谢无炽的理由有三个:一是谢无炽挑唆战争,并未反驳赵世锐屠城,底色冷酷;二是谢无炽诱导其他穿越者自杀过,并且要杀杜子涵;三是谢无炽最初认识书包的目的是养血包利用,一开始的好都是骗局。所以他俩之间的隔阂,并非一句话可以说清楚,说清楚了只有理亏,需要重新开始。时书对谢无炽很难称得上前尘忘尽,所以是这个态度,我就不再一一回复了。 - 第78章 惩罚 谢无炽身姿笼罩在阴影中,没听清似的:“你说哪个上面?” 时书:“床上。” 谢无炽转头看别处:“我不明白。” 第246章 时书:“………………” 好,对这些问题闭口不答。明明以前不是很会说骚话?在潜安府的那个深夜的密林中,是谁脱了衣服把自己的手抓上去,一寸一寸摸着脖颈和胸口,笑着说想让他多摸摸。 是谁天天抱着他亲。 是谁…… 时书:你还不明白了? 时书想说什么,把嘴合上。谢无炽在他的身旁躺下,行,时书只好自己开始思考未来的事。毕竟以前被谢无炽搂搂抱抱的回忆还历历在目。 到时候,谢无炽是不是得先脱他衣服,再啃脖子啃身上,然后往下打开他的双腿。时书想着想着头皮发麻,但当时在森州的风雪夜,他和谢无炽其实差不多多少了。 谢无炽大不大? “………………” 时书刚一想就忍不住撑额头,决定想一些更温和的。谢无炽的身上很烫,抱着他坐在膝盖上,一边捧着脸一边舔吻他。经过和杜子涵正常朋友这一年多,时书觉得那时像个荒诞不经的迷梦,不过,现在,这个梦里的人又出现在眼前了。 时书躺在枕头里一直在想男人和男人的姿势,觉得很奇怪,但忍不住又胡思乱想,直想到不知道何时睡着,梦里还有隐隐约约的轮廓。 大清早,时书却没能醒得过来,这几天在野外的生活太过疲惫。时书在这睡觉的时候,谢无炽早起床外出进行了晨练,巡查军营的操练,回来誊写书信,接待了几位汇报军情的将军,等他回到营帐时时书还睡着。 “大人,饭菜都凉了。”侍官幽声。 谢无炽走到床榻旁:“时书。” 时书半醒不醒:“怎么了?” 谢无炽:“底下的将军昨日猎得一只山里的珍味,送到这儿来,刚烤好了等着吃,睡饱了吗?” 时书对谢无炽的声音没什么反应,换成子涵和宋思南他翻身就起了,但谢无炽喊就差点意思。时书翻了个身,抱了一只枕头。但那只枕头恰好是谢无炽的,时书揣在怀里,谢无炽视线往下倾了一倾,手垂了下来。 “时书……” 门外,响起护卫的禀报:“大人,从垂陀府归顺而来的遗民军将领已在军帐外,是否要接见。” ——声音铿锵有力,抑扬顿挫,时书反倒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猛地直起腰来,一双惺忪的桃花眼看向屏风外,留意到了谢无炽:“几点了?” 谢无炽:“十一点。” 时书揉着额头:“居然这么晚了!” 谢无炽的日常起居在一个帐篷,议论军务又在另一个。不过偶尔为了方便,他会在起居的营帐内接见。不过自从时书回来了之后,便都是去专用的中军帐议事,以免吵到他。 时书飞快将柔顺的头发扎起,洗了把脸走到营帐门口,门口站着好几个人,其中一位少年将军是宋思南,另有一位中年将领满脸风霜,见到谢无炽纳头便拜。 时书跟谢无炽走着还犯困,一看到宋思南,大步跑了过去:“怎么了?” 宋思南挤了挤眼睛:“这是在垂陀府组建义军抗旻的将领,细说起来是我三舅爷的表侄子的二大哥的表兄弟,特来归顺,我赶紧带他来见大人。” 时书:“厉害啊,在敌区能自己组建军队!” 北旻和大景边境几个城市的百姓成分非常复杂,被占区除了南逃的遗民,也有被北旻招抚的遗民军队,更有自立山头抗旻的遗民军队。北旻一般都用招抚的军队去打击抗旻的军队,所谓“以夷制夷”或者“以汉制汉”,而这些有骨气坚定不屈的百姓们,听闻了谢无炽善待遗民的义举,竟不远千里纷纷前来归顺,这是好事一件。 且在敌军的剿灭中,努力自立,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情。 时书和宋思南会意地对上目光,谢无炽看在眼里,到这位将领面前扶起:“徐将军,快快请起。” 徐打铁就是个铁匠,一介民夫,但不满北旻对他们的压迫,便招揽了数百人占山为王,现在这支军队已经有数千人,靠人引见来投奔。 谢无炽道:“一路上各位将士们都辛苦了,今日宰牛杀羊,为你们接风洗尘。来人,快带徐将军去休息。” 立刻有下属官僚领着他,安排住处等事宜。 时书回头看谢无炽,心里轻轻地啧了一声。这一年多不见,谢无炽身上并无多大变化,威权早已在他身上融汇贯通,举手投足都是上位者的姿态。 如今他一身华服,一只手放在这位义军将领的肩头,无比礼贤下士,这样的姿态方便传播开名声,更壮大他的行伍。 也许人和人交朋友需要平等相处,但“御下”却需要恩威并施,保持高高在上的姿态,让对方不得不臣服,甚至受宠若惊,这是谢无炽随手散发着的淡漠疏离气质。 林盐在旁问:“大人,徐打铁的义军要如何处置?” 谢无炽道:“烹羊宰牛,犒赏义军。都是难逃的军队,便交由仇军营来置办,今晚设宴款待。” 宋思南露出笑容,他虽不是仇军领袖,但因为兄长的缘故,在仇军中地位殊然,连忙拉起时书的手腕:“走了!杀牛杀羊去了!” 时书“哎!”了声被他拽着就跑,仔细思考被他拉手妥否,其实没什么不妥的,但被谢无炽看见就不妥。时书跑了没两步回头看他,谢无炽果然看着宋思南拽他的手腕,神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247章 被时书目光所及,留意到了以后,便转开了视线。 ……吃醋了。 时书心里轻轻啧了声,从小到大还没遇到过男的为他这么争风吃醋,这感觉真奇怪。反正以前班上那对男同,偶尔吵个架闹别扭,主要是在班上很不避人,每次时书看见了都挠头。 被人吃醋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时书想着时,也把手抽了出来:“别碰我啊,我不喜欢跟人拉拉扯扯。” “这就拉拉扯扯了?那你成亲了怎么得了。” 时书:“我和我哥都是僧人出身,不成亲,懂不懂?” “哼,”宋思南摆了摆手,“你以后指不定有了心上人,就对人家又搂又抱又亲了。” 时书瞬间破防:“哈哈?我怎么可能有心上人!我连心都没有。” 宋思南:“…………” 两人说话时走了几里到仇军营,有谢无炽的指令后,后勤顿时欢天喜地杀猪杀羊,把小肥羊们从圈里放出来,拉到一个开阔的场地集中屠宰,同时升起了好几十口大锅,后厨门开始疯狂洗肉洗蘑菇洗木耳洗干货,到时候混着牛羊肉一起炖。 时书也很高兴,他端了一只小板凳,坐在一只大木盆面前,盆里放了好多他不认识的蔬菜,以一种根茎十分圆润庞大,据说是当地特产的植物,长得很像萝卜,硕大果肉饱满,适合腌咸菜或者炖汤,据说味道非常鲜美。 时书喜欢在军营里的生活,每天都和很多人一起干活,能够找到自己的方向,虽然挣不上几个钱,但和人群呆在一起很有意思。 时书知道,自己绝非谢无炽那样,翻云覆雨、背负数十万人命也毫无心理负担的命格,但时书也不是个逃避的懒人,有一份力发一份光,他很愿意去做一些事情。 至少就穿越来说,如果不用卑劣的手段,他的功勋值永远不会超过谢无炽,但时书这个人,喜欢脚踏实地的生活。 时书低头洗萝卜,然后被一旁的大婶笑眯眯推开了:“玩儿去吧,那边烧火,这菜你半天洗不干净。” 时书抬头,觉得她说话很像妈妈。站起身,到一旁的大锅旁去烧火。 杜子涵蹲在他身边,正拿着炭笔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时书:“你在写什么?” “我在记录莱布尼兹公式、曲率公式、拉格朗日中值定理公式。” “……你的学生已经学到这个程度了吗?” 杜子涵:“也不是,我怕我忘了。” 时书:“服了。” 一整个下午,仇军营都在为迎接这支远道而来的遗民义军接风洗尘而忙碌,终于到了下午开饭的时候,军营中的生活苦寒,今天显然要加餐了,氛围十分高涨。 时书坐在营寨下的空地上,今天每人一只碗,碗里除了米饭还有炖牛肉炖羊肉,鸡腿,但后厨还专门设置了酒席,是给将领们食用的,要比给普通士兵食用的更加繁多。 菜肴都是一整份一整份,烤牛羊肉,烟熏的牛羊肉切成冷盘。时书刚想试试士兵们吃的饭,被宋思南拽了回来,到将领们用酒席的地方。 时书手指间的筷子“嘎嘎”动了两声:“干什么啊,饿了。” “等你兄长。” 重要将领都落了座,等了片刻谢无炽的身影来出现。穿一身朱紫官服,身影颀长,让护卫簇拥着落了座。这是他的特权,只有他有权力最后一个到,得让所有人都等着。 时书坐在下首,舌尖抿了下唇。等他落座说话之后,这群人才开始用餐。一时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十分热闹。 时书吃了后,他们也没资格第一个离席,必须谢无炽先离席,这群将领才能走。这是官场宴饮的规矩。 谢无炽喝了几杯酒,吃了几筷子肉,便说不胜酒力先去城寨中小憩,请大家自便。等他走了以后,其他几位重要将领也离席,整个席间终于彻底热闹了起来,粗豪的说话和吆喝声不绝于耳,还有喝酒砸杯子摔碗的,一派其乐融融的面貌。 时书笑嘻嘻混在人群中,片刻,宋思南叫他:“出来,外面生着火堆,要唱歌跳舞了。” 时书站起身:“怎么了?” “你别看大家都是遗民,其实啊,北旻和大景的关系实在难以说清楚,尤其是这边境地区,许多遗民其实是旻人,但他们不认北旻,只认大景。北旻可是非常能歌善舞的,快来!” 时书跟在他背后,跑出了营帐。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火光彤彤,月色如霜。时书少年俊净的眉眼折射着淡泊的光泽,鼻梁和唇色染的明亮,望着眼前在夜色中舞动的人群。 影子摇曳,舞姿铿锵。 时书瞳孔微微散大,似乎沉浸在这份难得的旋律中,抬头一看,恰好是漫天繁星和月光。 “军中本来宵禁,但谢大人今日特意下令,让大家载歌载舞休整一晚。” “谢大人……”时书问,“我哥回去了吗?” “没有,谢大人正在城寨中休息,也许是喝醉了。”宋思南使了个眼色,指着时书背后的那栋木楼。 时书看他那表情:“你很怕我哥吗?” 宋思南:“不能说怕,只能说崇拜。试问整个军中,有谁不服他?” 时书想起了宋思南的哥哥,笑了笑:“哎,这人呐——”想感慨什么,发现肚子里没墨水。 人群围着火堆正在载歌载舞之中,有时候跳一些诡异恐怖的舞蹈、有时候是磅礴大气的狩猎舞、有时候还是追逐情人的缠绵舞姿,甚至还有人在唱歌,嗓音十分清纯质朴。 第248章 时书和一群人坐在猎猎燃烧的火堆旁,来自五湖四海的士兵们正在诉说家里的事,自己是哪个县乡村落的人士,又认识谁谁谁,一路上如何勇猛地和北旻军战斗、惊险刺激地渡过界河、再餐风宿露逃到谢无炽的麾下来,又被误认为是细作进行了如何的盘问,一个个说得满脸通红,绘声绘色,笑声不断。 时书听得哈哈大笑,杜子涵也畏畏缩缩凑入人群中,嘿嘿嘿地笑。 火光摇动,热意散开。 月光照在整片营寨中。 木楼的窗口框架处处,谢无炽一只手放在木栏杆上,垂眼,恰好能看见楼下篝火堆围绕的人群里,少年正在大笑,被人问起籍贯家乡,又支支吾吾说不出来,眼睛笑的弯弯的。 辛滨立在门外,道:“大人,是否要启程回中军营了?” 谢无炽:“你出去。” 辛滨偷偷看他的脸色,后退,将门也拉上。辛滨内心一向很敬畏这位主人,大概是一年前,他作为部队中的军官,因惹了祸事恰好遇到谢无炽新上任,那时只听说他是新帝重用的新贵,便病急乱投医来求他救命,在门外跪了几天,还说起自己有爹娘和妻儿,谢无炽帮他免于一死,从此以后便死心塌地跟着他。 不过,这位大人的心性,谁也捉摸不透。只是作为近身护卫,他比普通人多了解他一丁点,就是都统制大人似乎总把自己关起来,据说是“静坐”“清修”,只是每次再出门来神色便很阴郁。 辛滨站在底下楼梯处把守。 谢无炽沿着墙壁缓缓坐了下来,手腕上的白纱被解开后,除了绳具在上勒出的黑色沉疤,更多的是一条一条细碎的刻痕,见不得人、丑陋至极。 将整只手腕染的千疮百孔,其中不少伤痕还很新,患处鲜红,白纱上沾染着点点血迹。 疼痛会塑造一个人。并不是疼痛让你成长,而是疼痛能将人扭曲。人为了逃避疼痛,会无意识朝着另一个方向改变,变得恐惧,胆小,怯懦。通过疼痛便可以控制他人。 有的人通过对自己施加鞭刑、苦行,在痛苦中感知信仰。还有的人为了逃避一种疼痛,就制造另一种痛苦。 谢无炽闭着眼,他的眉眼和轮廓俊朗,侧脸利落分明,几乎没有任何疵瑕。慢慢地,谢无炽仰起脖颈,轻轻地喘了一声气。 性瘾,被性欲占据大脑,达到痴迷的程度。起初,谢无炽在用这种方式转移痛苦,但事情发展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被家人安装的监控发现后,只好通过伤害自己的方式终止。 腿根的刺青是衔尾蛇,意味着自我毁灭和重生,再后来发现不自慰就会焦虑,谢无炽每次不受控制地产生欲念,便用刺针在腿根进行纂刻,用痛苦惩罚和警告自己。 衔尾蛇在针下变成明晰的图案,谢无炽重新控制住了自己,和刺青的寓意一样,提醒他摆脱了那个家庭的控制,重新成为了他。 不过谢无炽在对爱的把控上是个悭吝人,如果没有遇到时书,也许他会永远审视别人对自己的好中是否带有目的和图谋不轨。但时书走了以后,他的焦虑症重新发作了。 鲜红的血液重新从手腕溢出,谢无炽思绪有些麻木,眸子里视线涣散,极端的疼痛和极端的性体验有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是,疼痛是被允许的,但性不被允许。 因为时书说过,不喜欢。 不喜欢……他不喜欢。 诅咒……魔念,分开的时间里谢无炽每天都在回忆从周家庄直到大盛府的风雪夜,他们的每个场景每一句话,直到得出结论:他不喜欢。接着便像刺入身体的烙印,诅咒自己,永远修正,永不遗忘。 但是谢无炽的身体,总是想到曾经和他的肌肤相亲便会起生理反应,他重新加深了刺青的纹路,在疼痛中发现可以暂时遗忘他,或者说短暂地清醒一阵子。 这个行为便不受控制地开始了。 起初是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后来却开始上瘾。 他总是对乱七八糟的东西上瘾,毕竟是一个扭曲的人格,如果不扭曲,时书怎么会不爱他。 我不好……疼痛慢慢成了惩罚。 要改…… 门外篝火下的唱歌跳舞在耳朵里很渺远,谢无炽闭着眼,眼睫下染着褪尽的绀青色,像蒙了一层釉,他想让自己回过神来,但刺痛在手腕间,浑身的骨骼和肢体都僵硬了,脊背非常冰冷。 也许受到世界的攻击有外放的发泄方式,比如成为暴君,在精神力上压制别人。但对于和时书的感情,谢无炽只有极端的内耗,在反省和后悔替代时书惩罚自己。 谢无炽的意识慢慢有些模糊了,体温也在流失,血液一滴一滴往下流,温热变成了冰凉,这时候基本要缓过一阵子才能清醒,不过就在这时,楼梯口响起了“咚咚”的动静。 时书喝了两杯酒,脸酡红:“我哥呢?” 辛滨:“在楼上。” “谢了啊。”时书往上跑,楼底下仍在载歌载舞,只是他忽然想起了谢无炽,想着上来看看。 “哎,二公子——”辛滨想说什么,没制止住。 时书揉着额头推开门,是一间规格整齐的木屋,放置着床铺木柜和屏风,平日用来接待临时的将领,而这间屋子里的陈设十分昂贵,显然是接待重要将领之用。 时书进门时,谢无炽靠在窗口边的墙上,正在缠手腕的白纱,脸色在昏暗中看不太分明,半侧过身道:“怎么了?” 第249章 他的嗓音很轻,嘶哑。 “没事儿,楼底下挺热闹的,他们总问我是谁,我也不好说是你弟弟。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时书说话,眼睛看到了地上一把细小的刀子,像是林养春治理疫气时给人放血的工具。 时书走近,闻到了空气中的气味,瞳孔缩紧:“怎么回事?怎么有血的味道?” 谢无炽安静下来,时书往前走,猛地拉起他的手腕,血液正从纱布底下渗透出来,迅速染红了眼前。 时书倏地抬起头,谢无炽重新滑坐下去,唇色发白。时书浑身的血液和热气仿佛被瞬间抽干,盯着他斑斑的手腕:“谢无炽,你在干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谢无炽闭着眼:“四百五十六天。” 时书:“什么四百五十六天?” “你离开的时间。” 时书跪在他面前,正在撕扯自己的袖子,撕出一截来绑住他的手腕,听到这句话手停了一下。 “谢无炽……” 时书喘着气,和他的脸凑近在咫尺之间,睫毛几乎擦过睫毛,气息落在脸上。眼前的谢无炽,浑浊冰冷的眼珠看着他,挺直的鼻梁拓着灰影,正在缓慢地吸气。 “我每天都在想你。” 时书闭了下眼,抓住他的手腕缠绕纱布。 “你走了以后我就睡不着觉,每天每夜都睡不着。流放那条路上,有人朝我扔石头你替我挡着……还把你砸伤了。每天给我擦身上的汗,伤口上药,想吃鱼,鱼刺都是你一根一根拔的……” “你抱着我,过了那个冬天。我不喜欢生病,自尊心也很高,我以为被人看见丑态会很失控,但你不这样,时书……” 时书牙关紧闭,胸口起伏呼吸着,抓住他的手。 “我爱你。” 时书:“你……割这么重,你不怕死吗?” 谢无炽:“死了算了。” 时书咬牙:“没出息!” 时书涌出一股怒气,用力攥住他的手:“你真没出息,谢无炽!你怎么是这样的人?你真是扭曲,可怕,一点都不正常……因为别人不爱你,你也不爱你自己。你能不能好好地爱你自己。” 谢无炽脸色发白,唇中溢出微弱的凉气,他和时书靠的很近,凑近了,就能看见这张有迷惑性的脸,英俊,体面,矜贵,冰冷。 这张脸,在相南寺是迷惑人心的妖僧,在舒康府是救赎百姓的善人,在王府是直言进谏的白衣,在御史台是赌命的狂徒,在潜安府为百姓争利、与地主斗殴,流放三千里,再到煽动战争陷入乱世孽火永无宁日,一步登天掌管数州军权生杀予夺……在眼前,只是一个温度尽失的求爱者。 时书和他气息纠缠,脑中的愤怒在积蓄,往前了一步:“你不就是想让我爱你吗?” 时书凑近他的脸,一字一顿:“谢无炽,你怎么是这种人,你爱我,但我不知道原因,我对你的好有那么特别吗?你好像从来没有被爱过。” “没出息,你能不能像个人样,别人不爱你,你就没有自己的人格吗?你为什么不能爱自己!” “……不就是想要我爱你。” 谢无炽毫无气息地呼吸着,整个人像在冰冷的湖水中浸泡许久。时书觉得自己真奇怪,看到这样的人,就情不自禁想温暖他。 但也憎恨他,不理解,但想复仇。 “这样你满意了吗?” 等时书意识到的时候,他亲到谢无炽的唇上了,男人真是应激性的动物。时书脑海中理智不曾疏散,瞳孔散大,脑子里满是喝了酒之后的冲动感。 他亲谢无炽的唇,等谢无炽意识到时情况似乎开始逆转。掌心里的温度冰冷,窗外的热闹欢呼声还在继续,似乎有人敲起锣来,一行人欢呼着整齐划一的号子。 时书咬了口他冰冷的唇,唇瓣涩口,等舌尖钻进去时觉得,太冰冷了,齿关坚硬,吻人的感觉也并不好,为什么谢无炽以前总是亲他。 时书想不明白,他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中,烧去了他全部的理智。渐渐的,口中似乎变得温暖些了,他舔谢无炽的舌尖,直到涩然变成温暖的濡湿,再变得有点滑腻腻的。 时书忘了自己在想什么,他死死攥住谢无炽的衣领,另一只手捧着他的脸,两个人好像在进行某种体温传递或者搏斗,把自己的灵魂和温暖分给他一样。 谢无炽睁开眼,他和时书早就娴熟于此道,舔吮着舌尖后,再变换方位,时书膝盖磕在他腿间的榻上,身量恰好与谢无炽等同,两个人的喉结都在滑动。 时书第一次主动亲人,亲得牙关发酸,他轻轻舔着谢无炽的口中时,自己却被他的舌肉滑腻地磨蹭着,难分难舍焦灼地粘结在一起。 口中发出“咕……啾……”的湿黏的动静,时书喘着气,屈膝慢慢往下坐,两个人几乎没有任何动作,只有双唇贴在一起,口中湿热地舔着。 时书舔谢无炽,谢无炽也在舔他,木楼里灯火稍显昏暗,正好挡住了两个人的表情和视野,看不到脸,接吻时的感官在无限放大。 时书不太会接吻,慢慢被谢无炽占了上风,但谢无炽并未显示出很强的攻击性,这个吻十分缠绵,舌尖偎在一起,舔着对方舌尖的糖,但这个吻也遍布着诱惑和迷乱,刺激着情欲,两个人脖子上都起了青筋。 时书刚从谢无炽伤害自己的震动中回过神,又陷入了亲吻时的混乱中,他和谢无炽几乎没有分开过,每分开一秒钟便重新舔了上来,你融入我,我融入你,享受和沉迷,在失控中互相抚慰着。 第250章 时书指甲抓着谢无炽的肩膀,指甲深深地嵌进衣服里,留下刻痕。他被谢无炽深舔着,这种感觉让时书很难理智下来,谢无炽本来就是最符合欲望的化身。时书强忍着没有出声,谢无炽似乎不止在舔他的唇中,也在舔时书的灵魂。谢无炽低喘了一下,喑哑性感的嗓音,听得时书后脊背像被抓紧,双手死死地攥着一起。 服了,谢无炽……仅仅是接吻,他都能把人吻的颤抖。时书勉强舔着他的上唇,没想到,门口“咚!”地响起一声脚步。 “大人!” ——时书脑子里霎时一震,仿佛被兜头泼了盆冰水。 一切不理智在瞬间清醒,时书离弦的箭一般嗖地窜了出去,但晚了,他和谢无炽热吻互舔的画面,被不止一个人给看见了。 门口站着辛滨,宋思南,还有两个护卫。 作者有话要说: 时书:小楼这窗户不错,就从这跳了吧 第79章 梦游症 时书竟然没发出惨叫,反倒是门外几人吓得不轻,几乎转瞬之间,全退了出去跪在地上:“属下该死!”“末将该死!” 时书不想活了。 这辈子先活到这儿。 时书找个楼跳,往窗口旁一站,手抓着扶杆想翻身。这时候酒全醒了,跟做了场梦似的,第一想不通为什么突然亲上去,和谢无炽的嘴挨的近?第二这群人为什么进来…… ——领导的门要敲了再进不知道?…… 时书抓耳挠腮,最后一丝混沌也无,谢无炽还没开口,几个人连忙退了出去。谢无炽缠好纱布,回过神之后从椅子里站起身:“不用担心,我来处理。” 要不你还是把我处理了吧! 时书强忍住嚎叫,仔细看楼还是太高了,往门外跑。 “时书……” 时书罔顾背后声音,袖子蒙脸不顾死活冲了出去,门外几个护卫和宋思南都埋着头,等他冲到楼下,一张脸的血冲到脑门,盯着火光摇动的灯烛,耳朵里全是欢欣鼓舞和怪笑,快精神分裂了! 时书头一次体会到神智不清之感,刚才情绪太激动,加上和谢无炽的唇一直仅有一步之遥,一抬下巴就能吻,而他竟然真的头脑一热就吻了上去。 男同!我跟你们不共戴天! 竟然敢耍老子! 时书蹲火堆旁抱头沉重思索,方才的回忆涌入脑海,他和谢无炽在隐秘空间内亲密地接吻,这种感觉真是……他甚至还能记起谢无炽失温的唇逐渐变热,生涩逐渐变成享受的滑腻,爱欲在其中荡漾。 不能喝酒了,酒神,堕落、无节制的性! 时书看着火堆发呆,嘴里一直碎碎念“完了完了完了”,杜子涵却凑近上来:“小书,大事不好了,我刚才看见宋思南收到军报领人急匆匆上去,听说有地方开战了。” 时书:“什么?” “难怪……”竟然连谢无炽的门都闯。 杜子涵狐疑道:“你怎么是这种脸色?你不是上楼找谢哥去了,干嘛,怎么一副他强迫你未遂的表情。” 时书:“不是他强迫我未遂啊!” 被人看见我和亲哥亲嘴了!杜子涵,你懂不懂! 可怕! 时书回忆细节,想知道是否能挽救,不过当时谢无炽坐榻,自己不知不觉早坐到他腿上,当时的情景正是时书捧着他的脸和他唇齿勾连,且那个位置恰好正对着门,一进来便能看见两人吻得难分难舍、耳鬓厮磨的情形。 时书:“子涵,我是不是贫血啊,我怎么感觉头晕晕的。” “…………”杜子涵说,“我靠,小书,你到底怎么了!” 时书再次抱住头,发出惨叫:“不行啊,子涵,我要死啦!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杜子涵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连忙安慰他。 两个人挤挤挨挨缩在火堆旁,片刻,不远处人群簇拥当中,谢无炽从木楼上走下来,几盏琉璃裁骨灯,将他的身姿映得挺拔修长,影子婆娑而动。宋思南,辛滨和护卫正垂头丧气跟在他背后。 谢无炽到楼下时抬头左右一望,视线遥远而漠然,看到了火堆旁的时书和杜子涵。杜子涵只是被他看一眼,吓得后背发寒五内如焚,也立刻抱住头,和时书一样埋头骆驼:“完啦完啦,给谢无炽看见了!这次真的要死了!” “……” 时书回头一看,谢无炽站栅栏边,一旁的人举着几只照明的灯,他和时书对上目光,时书心里又是一声咯噔,刚平静了一秒钟的心仿佛被千刀万剐,浑身发麻,立刻转开了视线。 家人们。 和谢无炽又亲上了。但这次的情况很复杂,居然是自己因为替他包扎,同时看见他自残而愤怒输出,恰好谢无炽的唇近在咫尺,便抬头吻了上去。 怎么办? 说不清了!!!自己已经主动亲上了男人! 时书蹲在篝火堆前怀疑人生,心乱如麻六神无主时,几乎是刹那之间灵光闪动,另一个想法冒了出来。不是正好要爬床吗?这不是开启第一步了?如果要爬床的话,这也是其中的一个步骤吧? 算了,别想了,一切自有天意。 时书终于调理好心态把藏着的脸露了出来,一抬头,便见宋思南一脸沉思的神色走来,时书猛地吓得大叫一声:“啊!” 宋思南神色诡异:“刚才……” 第251章 时书脱口而出:“误会!天大的误会!青天大老爷!” 宋思南眼珠转动:“你别紧张,大人已经说过,是你在替大人清理脸上的伤口,不许我们传出,但——” 宋思南显然受到了不比时书小的冲击,几位侍卫交向声称并未看见,他也不过惊鸿一瞥,有时候众口铄金,他也开始怀疑是否看错,但实在很难说服自己。 宋思南眉头紧皱:“你与兄长——” 时书心里猜到,谢无炽下了死命令,宋思南绝不会传出此事,不过时书还把他当朋友,只好绞尽脑汁思考应对之法,片刻后时书才结结巴巴道:“其实……这就是我离开我哥,一年多不回来的原因。” 杜子涵:“?” 宋思南果然诧异:“什么?” 时书眼睛一闭,幸好夜里漆黑看不见他耳朵的绯红:“我有梦游症。” 杜子涵:“???” 宋思南:“梦游症?” 时书干巴巴道:“我上次不是和你说过了?我梦里会不受控制地做出一些异常行为,比如杀猪,杀鸡。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了爹娘,我哥把我养大。” “我小时候从山上掉下去,受了惊,从那以后夜里时常梦魇,一梦魇就控制不住自己,做些乱七八糟的事。刚才你也看见了,我醉酒之后上楼找我哥,睡着了,然后……” 时书边说边用指甲掐手心,对宋思南露出“请你相信我!”的表情。 宋思南:“原来如此,我就说……兄弟怎么……” 时书见他信了,连忙松了口气:“我哥一直很包容我的,没奈何,他不敢轻易惊醒我,怕万一我得了癫症。” 宋思南信服了:“你也挺可怜的。” 时书擦额头上的汗。 宋思南:“你哥一直不成亲,不会也是照顾你的病吧?” “………………”跟我有啥关系。 时书支支吾吾,勉强点头。宋思南终于说:“吓死我了!” 时书在心里默念:“骗了你对不起,我也是为了我们的友情。” 然后时书连忙岔开话题问起正事:“你们刚才来的这么急,出什么事儿了?” 宋思南晦气地摇头:“这不是去年开战以后,一直打到冬天粮草匮乏?于是便休整了这小半年,如今天气回暖,旻狗按耐不住又启了边衅,这次是由北旻‘五大王’之一的摩育王,号称十万大军攻占茶河渡口,从永安府的方向进攻冯重山驻节的狁州了,刚收到军报,让都统制回公署议事!” “狁州?”不远处宵禁的呼声,时书抽出篝火里的柴,“我记得在太阴府?” 宋思南也帮忙熄灭柴火:“对,狁州并不算一座大城池,城内的人员也有限,但一直是诸多将士的驻节之处,你知道为什么吗?” 时书:“说呗。” “狁州,控制大景边防战线的西北部和中部,易守难攻,两边则是东屠山和回天荡,占据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想要从塞上策马南下,必须从狁州的关卡过来。” 时书抬起头:“那就是军事重镇,有很重要的地理作用?” “那是,”宋思南讲起这些便头头是道,“如果狁州被攻陷,北旻的铁蹄仿佛被疏通一般,便可以率领数万骑兵,长驱直下,直捣入大景的第二道防线——中原府和信固府,如果再把这里打穿,攻破东都就在旬日之间了。” 届时,江山易手,山河沦陷。 时书了然地一点头,道:“难怪你们如此着急,这件事果然重大。” 宋思南一脸深恶痛绝:“我都不想说。” 时书:“有什么猫腻吗?” 宋思南嫌弃道:“为什么打狁州?不就因为这冯重山主和,而朝廷重用主战将领,旻狗也知道他心里不服气,是个薄弱点,这才挑着找他打架呗?反正,不抱很大的信心。这些卖国贼,他死倒也算了,可惜那么多兵被打死了。” 时书心情泛起涟漪,问:“主将无力,士兵也会军心涣散?” 宋思南道:“当然,一个有军心的主将,应该心如钢铁、坚硬强大,处事雷霆万钧,哪怕是尖刀和烈火也不会让他屈服半步。” 时书听着,记在心里。 宋思南唉声叹气:“也就苦了咱们。军国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狁州如果被攻陷,西军和北军就失去连接,不能相顾。所以咱们北军也得提防着,随时给他应援,接下来怕是有一阵子好忙的了。” 军中打起更来,催促众人休息。时书道:“那我先回去了,改天再聊。” 宋思南:“好,去吧,今天归顺的流民义军带了许多遗民百姓来,这几日又要带百姓们去军屯安置,你愿意来就早些来啊!” 时书:“知道了!我早早的就来。” 时书走之前跟杜子涵打了招呼,杜子涵欲言又止:“哎?走了?你俩有啥瓜不给我吃?”搞得时书只好停下来把楼里的事再复述了一遍,接受完杜子涵的目光注视,这才踏上了回去的路。 月色淡泊如冰块,时书踩着晃动的影子,偶尔折下一节树枝握在掌中挥舞,树叶飒飒。 他想着狁州的那场战争,但距离有千里之遥,很难想象到具体的场景。 于是,时书情不自禁开始回忆木寨里的那个吻。 这辈子想不通的事情增加了,真是被男同搞得昏头,怎么就凑上去了? 第252章 谢无炽手腕的伤痕,真是个心理不健康的人。心理不健康,也就意味着危险,充满攻击性,自我的创伤无时无刻不在摧毁他们,心与心时刻在进行博弈,每日都在痛苦中自毁。 刚把手腕割得血淋淋,又急匆匆离去,并没有疗伤,参与此次战争的讨论,从来不照顾自己的伤势吗? 时书神游天外,护卫问:“二公子是回中军营,还是回燕州城内的行辕大府?” 时书:“有什么区别?我哥去了哪里?” 护卫道:“大人平时大部分时间住在军营,方便整军巡视和操练,不过公署在城内,和其他大人商议就得回城。” 另一个护卫道:“宣抚使,监军等大人都住在城内,与诸位大人商议时,便要回公署去。比如今天,便去城里了。” 时书心里一想,明白了:军营里生活粗糙简陋,人都想享福,肯定住在城里有良屋美人山珍海味作伴得好,那些监军之类,恐怕都住在城里。而谢无炽这种事业心卷王,时常住在大营内与军兵同食,不仅有军心也满足他的控制欲,训练出更为精锐之师。 时书走在月光下的小路,想到还没在谢无炽居于燕州的行辕中住过,道:“那我也去城里。” 时书没想好怎么面对谢无炽,不过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去看看他,在木寨的言犹未尽,应该有许多话并未说完。 坐上马匹催鞭狂奔,穿越重重密林到了城门外。军事重镇夜里关上城门,通报“都统制护卫!”后从小门进入,时书重新回到了这座城市。 谢无炽的府宅。 谢无炽是个有品位的人,在现代也是庄园豪宅里贵养出来的大少爷,这座行辕豪华奢靡,夜色中重檐歇山、亭角飞翘,院子里亭台楼阁、怪石嶙峋,时书进了门,许多人立刻叫着“二公子!”“二公子来了!”“快快快!”上来伺候他更衣。 时书不太习惯,问了谢无炽就寝的院子,便自己走了进去。 几近子时,屋子里点着暗淡的烛光,屋子内进深开阔,大厅的背后的书房雅致,层层博古架上放着古董和笔墨纸砚,步入一间隔间,花窗明净,再往里走是寝房。 时书到了以后便洗漱,谢绝其他的伺候,没找到合适的衣裳,便打开柜子挑了一件谢无炽的亵衣先穿上。屋子里灯光昏暗,这算是第二次来到谢无炽独居之所,但感受和两年前相南寺夜奔却截然不同了。 时书刚在这几间屋子里转了没几转,那管家犹豫了半晌,说:“二公子,大人不喜欢小的们随意摆弄他的东西,二公子……” 时书:“哦,我明白了,你去休息吧。” 时书没再闲转,谢无炽如今身居高位,随处是机密,撞见确实不好。想到这里便回卧房,恰好人也有些困倦,沾床便睡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书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被子里支着手肘撑起身,门外恰好是人声低谈的动静。 “大人,还要喝热茶吗?锅里留着热水。” 回答的声音很轻。 “还是照往常?小的这就把热水打来。” 谢无炽道:“不成,动静大,换个地方。” 脚步声便消失了。时书坐起身来等候,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门外重新响起压着的脚步声,腰间玉佩叩击的鸣鸾之声,清脆悦耳。不过声音在中堂便消失,似乎被解了下来。 再然后,脚步声到了卧房内。 为了省灯油,时书吹灭了灯烛,屋子里漆黑一片。慢慢,响起火镰的轻声,一抹暗光映亮了方寸之地,也映亮了来者的清贵淡漠的眉眼,眼珠漆黑,鼻梁下拓着暗色。 时书坐在原地没出声,别人以为他睡着了,但点了火却见有个人坐着,可以说有点吓人。 谢无炽顿了一顿,道:“你没睡。” 他换上了整洁干净的内袍,手腕缠着新的雪白纱布,笼着灯火走到床头边来,将吹灭的灯油给点燃了。一张昂贵沉重的檀木床。雕刻着繁复秀丽的图案,谢无炽站在脚踏木板上,垂头把另一盏油灯灭了,放到梳妆台。 时书:“我刚睡了一会儿,听到门外的动静又醒了,就没再继续睡下去。” 谢无炽:“吵到你了?” “没有。” 现在的谢无炽有清淡安静之感,不再说骚话,很难想象不久之前他俩在木寨中,搂抱着肌肤相亲,唇齿纠缠。时书想到这里心口突了一下,问起:“你的事聊完了?” “事议不完,处理了紧急的事,明日接着再议。我听他们说你进了城里来。” “哦……” 时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到这个,道:“你手给我看看,你原来的纱布算不上干净,要重新处理伤口,你处理了?” 谢无炽探出手腕,道:“伤口重新处理过了。” 时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考虑要不要跟他道歉,毕竟自己主动亲的他。但是!一想就很恼羞成怒啊,他以前怎么对自己的?亲一下就亲了,怎么还要道歉,有没有天理。 但是不道歉那不是变成谢无炽了吗? 时书不能深思这个事,一深思他逻辑不能自洽,情绪就会打结,变成一团乱麻,再把自己绕住。 要不还是装死吧。 装死,人生的快乐之道,可以逃避一切。 时书想了半天耳朵通红,才找到话题:“你以后不要再伤害自己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走的时候也没觉得很难受。你自己高兴比较重要。”其实还是有一点难受。 第253章 谢无炽坐在床榻旁不知道在想什么,若有所思,听到时书的话,也显得心不在焉。 片刻后道:“好。” “?” 你干嘛说话一个字一个字。 时书:“真的好还是假的好?我以后会经常看你的手腕,最好别有新的伤口,不然我对你也没办法了。” 谢无炽问:“你困了吗?” 时书:“还可以,不是很困,但是可以睡。” 谢无炽:“你睡,今天恐怕也累了,我先不打扰你。晚安。” 说完,谢无炽站了起身。时书伸手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你去哪儿?” “我不走远,隔壁的榻上。” 时书心里有点想笑了,不是哥,你干什么呢?这么矜持?时书忍不住问:“为什么?这床挺宽,够睡我们两个。” 谢无炽:“怎么了?你害怕吗?” 时书:“我害怕什么?” 谢无炽静了片刻,重新坐回床上:“我留下来,和你一起睡。” 时书没懂这个拉扯,他想到木寨里的接吻心脏还会猛地跳一下,但这件事实在不知道怎么问起。擦枪走火?意外事故? 真是意外事故为什么沉迷情欲地吻?真意外事故又舔上了是吧?明明当时意识算是清醒。 时书抱住被子,忽然感觉很悲哀:变成黄书了。 时书躺下时,碰到了谢无炽的亵衣布料,忽然想到他以前还裸睡呢,尤其是流放那段路上,一到晚上就脱衣服,还脱时书的,脱完就从背后抱住他往怀里带,肩颈和手臂的肌肉死死地箍住时书,抱着他睡一晚上不说,时书其实经常蹭到他。 不过那时候一般都是谢无炽身体不好,才跟抱娃娃似的抱他,一般不会乱碰他,时书也就没有特别反感。 不过现在,身旁的谢无炽平躺着,声息都轻到了极点,整个人端方正直,睡姿疏远客气,透露着一股凛然无犯之感。 时书一时间没睡着,满脑子都是木寨里谢无炽说过的那些话。他说过他有焦虑症,一焦虑就会整夜整夜睡不着,自己离开后他应该就经常头痛睡不着吧,那现在睡着了吗? 时书不清楚,但也没有问。他慢慢地想困了就睡着了,只是潜意识里,似乎听到了身旁一声叹息。 * 窗明几净,明媚的阳光从窗棂透到屋子里来,时书醒来时谢无炽果然不在身旁,早就起床晨练,忙碌着他的事情。 时书坐在床头时,看见那只三花小猫跑进屋子里来,喵喵地叫了几声,时书笑嘻嘻地回应:“嘬嘬嘬。” “喵!”三花陌生地看他一眼,眼睛瞪得像铜铃,转身嗖嗖嗖跑了。 “干嘛啊?一点都不认得我了?”时书跳下床,盥洗架子上放着银盆和帕子漱口用具,他把自己收拾了一遍,在假山上找猫玩儿,没一会儿,谢无炽从洞门中踩着细碎的阳光进来,身后跟着管家和送饭的下人。 时书一看见他,动作便没有那么无拘无束了,停止逗猫,从台阶跳下来。 时书吃了饭要去仇军营,谢无炽吃了饭得去公署与其他将军们商议狁州战事,不过起床得早,这饭吃得并不着急。 时书坐在椅子里喝粥,剥了个鸡蛋,视线里是谢无炽缠着白纱明晃晃的手腕,问:“你那个样子,疼不疼?” 时书说得抽象,谢无炽竟然完全能听懂:“以后不会了。” “说疼怕我说你,说不疼又是撒谎,所以说以后不会了。”粥里加了猪肝和山药,专门滋补身体。时书说,“你就等着吧,看我会不会每天都检查你的伤口。” 谢无炽启了下唇。 这时,管家从门外走了进来:“大人。” 话里分明有什么暗示,谢无炽的声音在对外人时很冷漠:“下去,现在用膳,不见。” 时书挑着粥里的猪肝先吃了:“不用在意我,第一次来找你时,我就知道你用吃饭的间隙接见客人,你忙你的,我不会影响你。” 谢无炽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片刻后淡淡道:“和你吃饭,还是不见了。” 时书听到这句话,放慢了吃饭的速度,心里温吞吞的。吃过了饭时书便要回仇军营去,和宋思南他们一块儿送遗民到屯驻区,还要教百姓们耕种之法。 时书吃饱了饭,进门换衣服,这时谢无炽才开始接待客人。大清早就上门,有的是对治理军务建言献策,有的是对屯田水利提出建议,谢无炽早养了一支幕僚人才,向他提供建议,粉饰文墨。 时书站在门口,便见几位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进来,兴奋地举着书信:“谢大人,某有一本‘万言书’,细数了立足长平府之吉凶祸福,请大人查阅!” 还有的人说:“大人,我要参东阳县的县丞,鱼肉百姓!” 谢无炽对幕僚的态度平和,这些聪明人为他效力是好事一件,不可辜负。 等这几个人走了之后,徐思良来了。谢无炽正在喝茶,见他满头大汗从门外跑来,便信手倒了一碗新茶递给他。 “徐参议,坐。” 时书在隔间停下了脚步。裴文卿也是幕僚,这些人让他想起裴文卿在世子府的日子。徐思良是受谢无炽重用的谋士之一。 徐思良道:“昨夜属下听闻摩育王进军狁州冯军的消息!连夜与向清、石方、霍仲等人商议,写了一封急件,请大人观阅!” 第254章 “知道了,去公署再议。”谢无炽将信按在桌上没急着看,指尖敲了一下。 徐思良难以自遏狂喜道:“大人,真是天要亡冯重山!痛打落水狗!一切正如大人所设计,陶将军已来信,届时旻军一来,重明军便诈败开关引狼入室——冯军那十几万军被北旻坑杀殆尽,他光杆一个,陛下龙颜一怒,除掉他,提前道喜!太阴府和中原府已在大人手中了!” “急躁!”谢无炽点信封的指猝然停下,道:“让你下去!” “大人……” 徐思良不解,但还是唱个喏,退了下去。 谢无炽背对着隔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指尖探知的热度似有躁动不安的脉动。 阳光照在大堂中央,沉色的檀木与谢无炽手指的着色相称,空气中飞舞着淡淡的尘埃,一切似乎在某种混沌之中。 谢无炽起身,走进门来:“时书。” 时书心头寂静之感缓慢地消失,被抽离的血液倒流。抬头看谢无炽,道:“那我先去仇军营了。” 时书走了好几步,仍回忆徐思良的那段话,一点一点在心里打鼓,咚咚咚!直到汇集成了一片汹涌愤怒的海。 没片刻,时书的脚步停下,倒了回来。 谢无炽站在窗格下,雪白的阳光恰好轻飘飘照在他肩头,照在他的皮肤上。时书一步一步朝他走近时,地砖上回荡着鞋底踩过的动静,谢无炽顿了一下。 “时……” 他话音未落,时书便仰起头,踮脚吻到他唇上。 作者有话要说: 书包:谢无炽,你这个冷漠无情的家伙,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大声) 第80章 迷乱煽情 不过这个吻充满了急促之感,时书用力撞在他下颌上,谢无炽后退一步靠上窗棂,唇瓣生涩地贴合在一起。时书双手拉扯住了谢无炽的衣襟,绸缎触感滑腻。 时书一边暴躁地吻他,厮磨他的唇瓣,一边撕扯开谢无炽的衣服。他得垫着脚,有些吃力,好在谢无炽头低了下来。 门外的管家刚往前一步就吓得“咚”一声跑了,时书迟疑了一瞬,但想到谢无炽能处理,大不了说成有臆想症的弟弟,此时正在发病。 时书唇瓣和他艰难地贴合在一起,过于鲁莽,将唇齿撞的发疼,手指头拽开了谢无炽的衣襟,露出底下肌肉劲悍的肩膀来,锁骨到胸口的线条利落分明,皮肤的热度传递到手心里。时书喘着气往他身上摸,谢无炽眉峰陡起,一只手揽在时书的腰际。 时书心中的火气正在燃烧,谢无炽这个人一点都没变,还和以前一模一样,用十几万己方军兵的死去扳倒冯重山的前程,他怎么会放下屠刀?他只是洗干净了手上的血,才进门向他微笑。 时书掌心摸到光滑滚烫的皮肤,肌肉在薄薄的皮肤下,鼓胀紧实发腻。时书笨拙地从他的颈部一直抚摸到腰际,情绪激动的时候,谢无炽正呼吸着,腰间块垒清晰的腹肌也在一起一伏。 “时书……怎么了?” 谢无炽刚开口嘴便被堵住。 时书在他口中舔动,但技巧生硬不好,谢无炽被亲的“啾~”了一声,别开头,手僵硬地放着不知道要不要推开他。时书摸谢无炽的胸口和腰腹,谢无炽的身材依然很好,衣裳被扯开了袒露出宽阔的胸肌,腰身精悍结实。 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没有谢无炽曾经对待他时煽情迷乱的氛围,那种,诱惑人心的性感。 时书想着,谢无炽不是喜欢别人触碰他的身体吗?这样会高兴吗? 你高兴吗?想着想着火就烧上来,鼻尖发酸。 时书有点着急了,和他分开的唇上粘着银丝,但和谢无炽的氛围没有升级为情欲,谢无炽站在原地背靠墙壁,似不明白他到底要干什么,片刻后才滚着喉结道:“时书……” 时书心想这还不成吗?那就要更猛烈一点的了。时书拽谢无炽腰际的带子,手放在他起伏发烫肌肉硬实的腹部,紧接着往下面滑,手上碰到了茂密的森林之后,一瞬间被温热感淹没。 时书索性一把握住了那份温热。 做这件事时书没有多想,他脑子里怒意还未终止时便已经做了,果然,时书握住的一瞬间,谢无炽的脊背猛地往后一靠,眉梢拧了一下,青筋浮突的大手猛地抓着时书的手臂,无意识地用指腹蹭他的手背:“时书……” 谢无炽呼吸急促,热气溢出,喉结滚动,声音霎时哑了下来:“时书,你……” 时书握住这个像木头根部的东西,慢慢充实出骨骼,正在变成分明的火热的形状。谢无炽额头上的青筋跳动着,他抓着时书的手腕却没用力,用力可以轻易地把时书的手拧骨折,只是虚虚地抓着。 他启唇:“时书,别这样。” 他喉头滚动,汗水开始滑落,仿佛受到烈火的炙烤,正在纠结当中。 时书和他深吻,谢无炽“呃”声后别开俊朗的脸喘了一声,久违,时隔一年多,终于在谢无炽的脸上看到了情欲难遏的危险猩红,恶魔藏在再圣洁的外衣下也是恶魔。 时书脑子里沸腾,原来梦里自己真的有这么暴躁,而且对谢无炽的恨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 就是愤怒,愤怒。 时书勾着亵裤的边往下拽,骨骼劲悍的胯骨和下身便露了出来,时书定睛一看时咽了下喉结,头一次看到成熟状态下谢无炽的形状和颜色,直到这时候看到只想雄竞!长度可观,尺寸也大,顶端饱满的肉色,青筋一缕一缕像在缠着在武器上一样,比自己大挺多。 第255章 时书喘着气咬了下牙,没再遮遮掩掩,看到耻骨旁的刺青。黑青色邪恶诡异的图案,像太阳一样分散普照的光芒射线,繁复的纹路,似乎蕴含着复杂的情愫,而指向的却是成瘾的性欲的中心。 在谢无炽这具有迷惑性的身躯上,像文艺复兴时代健康与美观并存的雕塑,刺青也充满了观赏性。 时书抬头看他,将另一只手放在刺青,掌心贴拢抚摸着——皮肤摩擦着那些光怪陆离的图案。用手触摸,才发现刺青不太平整,伤口斑驳,直至火热。 “啊……” 谢无炽喉头发颤地小幅度震动,额头浮出细密的汗珠,鼻梁处染着阴影。时书握紧时,他下颌到脖筋像海里鱼一般起伏着,时书这时候脑子里都是空白的,他知道谢无炽在爽,谢无炽很舒服,谢无炽欲仙欲死,他的身体比心理更容易满足,更容易被哄骗,也更不受控制。 性瘾……哪怕装得再清贵,只要触碰你的身体就会解锁,淫魔的特征。 时书不太熟练,手指头加紧狠狠地握住他那里,身体却陡然腾空——他被谢无炽兜着屁股抱了起身,往卧房走过去。 又是这个抱他的姿势,时书脑子里的愤怒在冲刷,回荡,只要是以前谢无炽对他好过的任何回忆,都能加剧他现在的怒意。 时书埋头,雪白的虎牙一口咬在谢无炽裸着的锁骨。死死地咬着,边咬边呜呜,手上也在用力,直听见谢无炽的声音:“时书……” “轻点,拽疼了。” 手感很好,硬实的肉感,烫在他的掌心都快烧起来一样。时书握着不放,谢无炽伸手扳他的手指也不放,一边狠狠地咬他的锁骨。 “宝宝,松开好吗?” “不、松。” 坐到了床榻上,谢无炽放任时书动作,只有喘气而已。他的声音沙哑低迷,先还刻意地忍着,最后好像是再也无法忍耐,嗓音磁性性感,一喘起来就是让人心悸的低声,似乎被难以遏制的情潮折磨着,直到暗着眼睛发出迷乱煽情的喘息。 “时书……” □*□ □*□ □*□ ……他闻到了轻微的腥味,谢无炽身上的味道干燥,温暖,空气中饱和的湿度像即将暴风雨的前夜,粘稠,湿热。 而在他掌心中,一缕连着一缕,显示出这个男性人类在繁殖方面卓越的能力,但他走了另一条路。时书眼睫毛上沾了一层水雾,唇色发红,低头看着眼前的狼藉。 □*□ □*□ 时书褐色的眼珠滚动,少年的脸俊秀干净,盯着谢无炽。脑子里的火气彻底偃旗息鼓了,牙齿根有些疼痛,锁骨处血珠子正往下流,谢无炽的衣服被他撕扯得乱七八糟,坐直,脸上残留着情欲的暧昧气味。 ……时书松开了握住他的手。 疯了,不正常了。 手心里黏湿,时书转身往床下跳,心里的声音也在反复询问:“为什么是你呢?谢无炽,为什么说那些话的会是你。” “为什么肆意坑杀数十万的活阎王会是你呢?” “如果不是你就好了。” “为什么会是你呢……” 时书往外走,到水井旁升水洗手,清澈微凉的井水不仅洗干净了手,把头发和脸也擦得干干净净。他准备走了,谢无炽站在门口,衣衫恢复为整洁和一丝不乱,身姿挺拔颀长,当他不说话时,眉眼和鼻梁的轮廓极为傲慢和漠然。 谢无炽漆黑的眼珠正看他:“时书……” “……” 时书看他一眼,竟然没有什么想法,转身朝门外狂奔了出去。时书一路朝仇军营跑,几个护卫追不住,被远远甩在了背后。 时书觉得自己也变了,对谢无炽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竟然什么也不说就跑了。谢无炽……你……你真的让我…… 时书穿过街道,跑出城门,一路沿着官道和密林往森林里跑,树叶和光影倒映在眼瞳中不断变换着。奔跑排解了他心里的愤恨怨怼,血液在沸腾中,耳朵里的风不断擦过去,慢慢变成了平静和畅快。 时书和谢无炽本来就不是正常的关系,自己一直觉得自己笔直,本来就很奇怪,自欺欺人似的。 时书往前跑,把一切都甩在背后,他用力地跑。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估计要全锁,大家赶紧看,如果都删了,那我明天重写一章替代这章,当福利了。 另外我想说说,他俩渡过这一段就能甜了,而且会很甜的,结局大家也都很好,不仅仅是小书包和谢无炽好,所有人都很好,我想表达的主题并不是负面的战争或者人性,而是另一个主题,稍微等等我。 另外有的宝贝说,看这几章很难受,或许可以先放下连载,还愿意看的话,我看我写到他俩甜了(应该没有很长了)在章节标一下或者怎么样,大家跳着看也行。 还有的宝贝说,谢无炽怎么变成了这样的性格,他得到爱,很快就回变成原来的样子,就当他cosplay呗,小书包能救赎他。 还有的宝贝问,时书是不是真的要杀谢无炽啊,太过分了。我想说,就算要杀也是大结局了,那时候谢无炽已经当上了皇帝,现在他还没当上皇帝,也不能杀啊。另外念头和实际行动是两回事,爬床这个事,说白了是感情的催化剂,诸位不用想的太深奥,这里也不会出现什么拿刀捅攻攻还很爽的情节。 第256章 还有的宝贝问,时书为什么对谢无炽有这个念头呢?不理解。我觉得我作为亲妈,都在书里明明白白写谢无炽的恶了,为什么还要否认时书不能接受呢?我真觉得,时书对谢无炽挺不错的,而且最开始谢无炽也想着利用时书,也没付诸行动,他俩最多算打平了。另外谢无炽干的那些事,确实有一些是过分的,我知道大家很喜欢他,但是为了他竟然完全不理解时书,我觉得没有道理。 总之,难以接受的宝贝们要不然先囤囤?完结了看看评价再看,我只有一个目的,希望大家看文嗑cp爽! 第81章 勇敢 茫茫大道,时书一路跑到仇军营的门前,把腰牌递给守卫看,进了门去。 忍不住脑子里还在想,谢无炽爽了吗?爽了的话,如他所愿,自己爬床的计划算不算实现了一部分? 时书边想着走进宽阔的场坝。宋思南正在组织流民中的男女老少集合,大声喊“不要吵架!”“不要打架!”“看好自己孩子别丢了!”“那边那个!你往哪儿跑呢!信不信闯进去别人军棍伺候!” 时书走进门,思绪还有些茫然,赶上马车一路往军屯去过去。他满头是汗,潮湿的乌发贴在白皙的耳垂,唇红齿白。 宋思南似乎在他耳朵旁说话,片刻后时书才听清:“你发什么呆啊?” 时书:“……想事情。” 杜子涵:“哇,我们的小书包也有心事了,长大了。” 我不仅长大了,我还在成长中变态了。 时书看他一眼,咬牙。正前方的道路拥堵,驿道坑坑洼洼,时书跳下车用稻草和木板铺在地上,车轮终于可以正常过去,而不会陷入泥淖之中。 时书留意着道路,如果马车的轮子陷入其中,不仅可能侧翻,粮食也会倒下来,到时候需要花大力气推出。 时书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绵延在大路上,赶往新的家园的人们。 时书这次去的军屯区在名叫东沟的界河处。这里与对面的北旻军隔着宽宽的河沟,眼下冰雪融化的水流已经流尽,河面薄,有的河床水流趋于干涸。今天安置的百姓是昨晚那支仇军的家人。不愧是家中从军,这些百姓们的胆量要大上不少,一路说说笑笑。将百姓们迁到凋敝废弃的屯种区,这里曾有人居住,因此草屋土房、阡陌交通、水田旱地都有,只不过房屋些许破损,需要修葺。 屯叫白家屯,一旁修筑着城墙,将整个屯所护卫起来,东沟界河则在城墙下潺潺流去,石面上滑过清澈的水流。百姓们迁徙到这里后,分配房屋,让青壮年修房屋耕地,开启流民移居的生活。 时书一到了这儿便帮着百姓们修葺房屋,生怕腾出一丁点空闲胡思乱想,蹲在别人房顶上,将瓦片递给专业的师傅。宋思南站楼下望了半天,走到杜子涵身旁:“二公子今天真是龙精虎猛,像牛一样时刻不歇息啊。” 杜子涵:“估计是心情不好。” 宋思南:“为什么?” 杜子涵:“梦游,亲到亲哥脸上了,心情能好吗?” “也是。” 他俩的认知还停留在头一天晚上。 时书的手掌被瓦片磨损,指尖割了一枚小小的伤口,将剩余的递给师父后便把着梯子下楼。他手里拿了根棍子,掂量着粗度后,“嗖”一下扔了出去。 一旁的妇女递过来一条帕子,时书接过擦了擦汗:“谢谢姐姐。” 这间房住的是几个丈夫已战死的妇女,都带着孩子,也没人帮她们的忙。时书就来先帮她们修房子了,免得下雨。时书走时,好些妇女都在门后看他。 时书长的是妈粉最爱长相,俊秀干净,眉眼不太有臭男人的粗砺,轮廓分明但线条柔和,尤其是一看见女生就脸红,笑一下让人心都要融化,清纯系校草。 宋思南替她们问:“估计看你成亲了没,有个侄女想说媒。” “算了,”时书有感而发,“人这辈子碰感情就完了。” “……” 房屋几乎快修好,几个人走开转过一道墙壁,没成想外头探头探脑站了好几个男人,正往里张望,神色猥琐。宋思南瞬间不爽问:“看什么呢!” 几个男人嘿嘿笑着,这就鸭子一样散开。 杜子涵:“无聊。” 时书:“男的为什么就这样呢?” 杜子涵:“啊?” 时书:“你长我这么大就懂了。” 杜子涵:“小书包你——” 在白家屯要呆上个几天,安置了百姓后,将士们也都分配地方住下。时书跟宋思南住在驻军的地方,晚上脑袋一沾枕头,那件事又往脑子里钻。 同时钻上来的,还有狁州的战事,已经三天了,一场战争要打个数月,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 谢无炽跟人说通了吗?暗中授意那个将领了?冯重山治军不严,一旦狁州开关,那必然是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死一个冯重山没什么,死那么多被命运摆布、甚至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死的人,让人觉得愤怒和无力。 至于谢无炽……时书怎么就一上头就握上去了。系统提示谢无炽极高的友善值,毫不怜悯将人命当成登云梯,火气冲到头顶,谢无炽不是喜欢身体接触?不是喜欢做?爬床估计他很爽吧,说不定友善值会越来越高,如果能够回家,时书也许真的会成为恶人。 第257章 对他时书没有心理负担,也许是先前那一整年,谢无炽教的好。对他,一热血就上了。 谢无炽又是怎么想的?时书不擅长帮人自慰,当时太生气,也只是攥着而已,同时还恼怒,不知道从哪升起的恶劣,死死地抓着。 时书是男生,大概知道不会很舒服,不过谢无炽居然能射出来。 疼痛只会刺激他的欲望。 你想控制我吗,这难道又是他内心的一种投射? 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时书想来想去,睡不着,索性起了床。 军屯区处于界河边缘,村子在城寨的最高处设有暸望塔,隔不远处相望。时书走到暸望塔上去,这塔也是进深宽阔的塔楼,打仗时士兵站在上面放箭,眺望远处,能容纳许多人。 宋思南在值夜,初夏夜里寒冷:“你来干什么?” 塔楼里放着一张桌子,桌子旁有张椅子,睡着和他一起更戍的士兵。按理说宋思南能躺着,至少舒服点儿,不过他站在塔楼前一刻也不移开眼睛。 时书到前沿去:“睡不着,过来转转。” 宋思南:“我说你啊,真是没苦硬吃,跟着你哥什么福享不到?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奴仆成群,非要来跟我们当兵的混在一起。” “我哥……” 时书露出笑容,转移话题:“话说清楚,什么意思啊!赶我呗?” 宋思南:“别别别,你坐你坐,谁说你了?” “我不坐。” 时书站到塔楼的前头。因为楼高,夜里风格外大,吹得时书打了个寒战:“这么冷?” 宋思南:“这还夏天,冬天你就明白了。” 时书往下张望,居高望远,从这里可以眺望界河对岸北旻的塔楼,以及对方修在河岸旁的一些窝棚、军备。不过一般修在桥梁连接之处,没桥的河岸旁都干干净净。不过眼下水流少,许多河流都露出了河床,在月光下显出雪白的石头。 时书不再胡思乱想,专心眼前:“从这个地方,不是可以直接走到对岸去吗?” 宋思南:“是啊,但谁过去?去了不被敌军砍死了吗?” “……” 时书仔细看着,片刻后说:“怎么河边有人啊?” “哦?”宋思南伸出脖子往下一望,果然,界河自己这一岸,的确有一些人沿着林间在走。月光下,三五成群。走到河岸旁便分散了,各干各的。 宋思南啧了声:“又是他们。爱干净,屯里的水渠还没挖通,这些人干了一天的脏活,要去河边洗澡洗衣服,说了暂时别去还要去。懒得管。” 时书:“会出事吗?” “只要不到河流对岸,怕是出不了什么事。明天也跟他们讲讲,不要走太远。” 时书看见这里面有的男人直接脱衣裳洗澡,还有的转到石头后去,洗衣服,也有一些胆子大的妇人,把衣服带上了一块清洗,还带着小孩儿,给小孩子洗。 时书看这群人以免出现什么问题。等夜深,这群人便都走了回去,零星有几个人,慢慢回到屯里。 时书站了一个多小时,站不住,把自己站累了,便到另一把椅子里坐着睡觉。 在白家屯的生活暂时如此,好几个大清早,时书被清脆的鸟鸣声叫醒,揉了下眼睛。他在这呆了三天,冲淡了那天和谢无炽的混乱,不过今天刚一起床,听到楼下宋思南的呼声:“快快快,收到急信,都统制今日要来巡视,都把眼睛给我擦亮了!站规矩点儿!” 时书一瘸一拐下楼:“他来巡视?” 宋思南:“巡视军屯,常有的事。朝廷可支撑不了多大的粮草,有底气养兵也得有粮草打底才行。可别以为打仗就是两军对垒,打的是军需,打的是物资。军屯开发起来,既有了粮草,流民也不会生乱子,能够安定天下啊。” 时书:“小宋哥,你懂的真多。” 宋思南咳嗽声:“还行吧。” 他俩一块儿走到塔楼下去,送信的人正在议论,眉飞色舞:“都统制巡视军屯,遇到没有好好开垦种粮,兴修水利,好吃懒做的军官,都赏了一顿鞭子吃!亲手执鞭,打的人是鲜血淋漓,满地打滚。啧啧啧啧!” “估摸着今天就要到了,大家好好准备,多干活,把村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等大人过来巡查!” 宋思南吓一跳:“那我要赶紧干活了。” 活阎王。谢无炽这个活阎王。走哪儿杀哪儿。 时书领早上的馒头,脑海里幻想出谢无炽训人时的姿态,那身高和睥睨万物的眉压眼,对别人很有威慑力,一下一下用马鞭叩着手腕,谁犯了错就毫不留情地抽下去,毕竟在他眼里也没几个人值得在意。 馒头塞进嘴里,咬了好几口。抽人的训诫和施惩意味,他似乎一向都是如此,高高在上。 时书咬着馒头,转身继续干活。 上午接到谢无炽巡视的消息,日落之前,仪驾才到了白家屯的寨门外。 “都统制大人到!” 几个人先跑进来,接着滚滚烟尘当中,骏马在旗帜下小跑进门内,身后护卫开道,旗帜飘扬,簇拥的人群当中有人牵马执蹬。谢无炽一身玄色劲装,在暮色中下了马,洗练冷漠的氛围中,低头将鞭子交给了护卫,审视军屯内。 时书看他一眼,回了屋内。 谢无炽查看屯里,等了一下午的饭菜连忙上桌,护卫来道:“二公子,用膳了。” 第258章 时书早吃过了晚饭,跟着一起进去,猜到谢无炽是为自己来的。 门内,谢无炽正坐在茶案旁,翻看急递来的书信,查看是否有军情要务,将信封折好拿给一旁的人:“回去再说,下去。” 桌旁放着一个包袱。谢无炽道:“你走的急,东西也没拿,给你带了几件换洗衣服。” 时书没想到,和他见面第一句说的这话,原来是这一句。时书接过衣服,说:“正好,我这几天洗澡很不方便。谢谢你,不过没想到你还会来巡视军屯。” 谢无炽嗓音平静,道:“屯田很重要,将百姓与土地结合,既能解决流民的不稳定因素,将百姓重新绑定回土地,同时也能产出丰富的粮食,扩充后方。如果屯田成功,将来一切都很好。” 时书听着谢无炽的表述,嗯了一声。 两个人竟然谁也没提那天的事。自己不知道以什么心情提,谢无炽不提,难道是怕自己难堪? 时书背对着他,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道:“正好累了一天,我先去冲个凉。” “时书……” 背后响起轻轻的呼声。 时书早已拿着衣裳,逃避似的跑出了门去。眼下正是傍晚,天上一片弦月,时不时飘过几片乌云。 时书叫上杜子涵走到界河的溪流旁,天气逐渐燥热,果然有不少人在洗衣服洗澡。他顺流往下走了好远,到一片没多人的区域,好好洗了个澡。同时也在思考,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谢无炽更好。 时书在这走神,杜子涵说:“你到底怎么了最近?” 时书踩着水,早把衣裳穿好:“真没什么。” “从遇到谢无炽起你的情绪起伏就很大,你俩咋的,要和好了?” 时书:“感觉和不好了。回去吧。” 时书换洗的衣裳也在河水里洗干净,拿着往上走,不过,树枝掩映处,却看见一行人聚集在一起,神色有些焦急,宋思南领着一群人从山坡上狂奔下来。 时书问:“发生什么事了?” 潺潺的溪流裸露出河床,几个木盆漂浮在上面,衣裳乱丢,人却不见了踪影。之前那个猥琐男着急地说:“这几个妇人带着孩子在这洗衣服,结果对面突然有好几个人冲过来,将妇人和孩子扛着就回去了!” “好可怕!那群人从河流对岸窜来,将人掳了就走!” “这可怎么办啊?!一群虎狼之兵!” 时书脑子一闷:“有这种事?!” “靠!”宋思南霎时眼露凶光,“边境地区,界河一步之遥,这群狗东西就爱过来掳掠财物,这次居然敢抢我们的女人和孩子!来啊!” “在!” 宋思南背后站着好一堆人,都是他仇军的东西,从背后抽出尖刀。 宋思南:“过了多久了?!” 男人说:“没多久,一炷香时辰。” 宋思南道:“任何人不要声张,都统制大人刚睡下,来几个兄弟随我越界,将妇人和孩子救回来!” 有人胆小,不敢吭声。 宋思南怒声:“还有谁?人手少了。” 他眼里狼一样的血性,作为保家卫国的军人,他不能坐视妇女和孩童被敌人掳走。时书心跳加快,举手:“我去。” 宋思南:“你去?我们会杀人,你要是敢杀我就带着你。” 时书:“我知道,我能去,你们好像没人比我跑得快吧。” 宋思南哈哈大笑两声,递给他一把刀,道:“行,你还挺有种的,走!” 宋思南领着这七八个兄弟,见乌云遮住了月光,四野一片漆黑,用黑布裹了脸:“跑。” 人群开始往前,时书握着刀柄,跟在他们背后,肾上腺素开始飙升。这是越境……越境……对面全是敌人,岗哨环布、巡逻遍地,稍不留神被对面的军队发现,后果将不堪设想! 岗哨之间分开着距离,界河两岸都是杂草和树林,时书跟在宋思南和七八个人背后跑,脚下踩着薄薄的水流,河床的石头布满疮孔,手放上去时掌心摩擦发疼。 时书起初有点茫然,慢慢就适应了情况。他大气都不敢出,河水褪去后,跳蹬悬浮其上。时书在黑暗中辨认脚下的石头块,跳跃过去,升起一种头重脑轻之感。 “宋哥……”有个人开口。 宋思南压着刀,道:“不要说话,听我的命令。” 时书把嘴紧紧闭上,凭借良好的平衡能力,第一次渡河跳到地上时踩了水坑,但也没有摔倒。他伏下身,学着他们掩藏在低矮的灌木丛里,往前疾走。 北旻的地界,路上漆黑一片,有平地有丛林也有山峦。在最前面带路的是白家屯的一个老军户,他说:“前面有个废弃的据点,这些北旻军抢了女人和孩子,也是违反军纪,被查了会难受,肯定要躲到据点的房屋里去。我知道在哪儿。” 宋思南按着刀柄:“那就去据点找人。” 时书后背在冒汗,不几时,他们遇到了一列夜间巡逻的北旻军队,几个人趴在草沟里一声不吭,闻到泥土的气味,听到军靴踩在地面的动静。 时书提出一起来时,隐约猜到了危险,而真正来后才懂命悬一线的紧绷感。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他大口呼吸着平复血液和心跳,整个人处于应激状态中,仔细辨认一路走过的地方。 时书脑子里反复地说:勇敢…… 第259章 时书跟在这些吃苦的士兵身后没有掉队,前路有人领头,借着昏暗的夜色一路辨认方向。所有人都很勇敢,在敌军巡逻重重的防线内行动,屏气凝心,小心翼翼地前行。 时书跟在他们背后,似乎翻越过了几重山岭,又绕过山坡,途径村落。好像行走在没有方向的海洋上,心一直浮沉着。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他们看到了那个废弃的据点—— ——是个小村落,最前面有间草屋。隐隐约约听到孩童和女人的哭嚎。 宋思南骂了声“草!”把刀抽了出来。 寒光乍现。 时书也抽出了刀,紧随其后,月夜之下一间小小的屋子,油灯昏暗,穿出听不懂的旻语的叽里咕噜,大概有五六个旻兵。这群人,甚至并未关门,发出狂笑的声音。 宋思南咬着牙冲进去,一刀砍在那人头上,脖子瞬间喷出大面积的血来。时书瞳孔散大,紧盯着这群人,刀柄冷硬正摩着他的掌心,也磋摩着他的心脏。 几人砍杀在一起,刀锋挥舞,有人想大声吼叫,立刻被捂住嘴巴割断了喉结。宋思南去拽倒在地上的女人,背后的旻兵抽刀相向,时书脑子里反应了一秒,手里的刀棒球棍一样挥出,刺啦一声响,刮动骨头。 人趴倒在地,血溅到宋思南脸上,他转脸对时书大笑:“谢了啊!” 时书勉强冲他笑了一下,心里的城防在崩溃边缘,魔咒一样念着那两个字。这几个仇军小将领杀了旻军之后,用刀泄愤地在旻兵身上狂搠,时书别过脸,月色银白。 片刻,宋思南将几人伪装成互砍的模样,和众人将妇女和孩子背到背上,一声轻呼奔出门外:“走,回去咯!” 时书想帮忙,宋思南道:“你是第一次跟我们出任务,能跟上就行!” 时书明白:“那我断后。” 跟在这群人背后开始往回走,时书松了口气,大步奔跑着。月光依然淡淡,时不时被乌云蔽住,他们在路过平原时遇到一列巡查的军队,连忙屏住气息蹲下。所有人都没出声,对面举着火把宛如鬼魅,时书生怕一个不注意就会被这群人盯着。 等人走开之后,宋思南轻声说:“要走快点儿!他们恐怕很快会发现那几个旻狗的尸体!” “是!” 众人加快了奔跑的节奏,时书跟在背后跑,这好像是无比漫长的一段路,找不到尽头一样,时书观察周围的山林,尽力想发挥自己的任何一点用处,他认识了路,边跑边观望。这一行人年龄也都二十余岁,也是为数不多深入敌军的时候,都有些紧张,乌七八糟地只顾着往前跑。 时书在一片漆黑中辨认着路标,也许是神经太过于紧张,忽然,视线视线中出现了半高的小孩子,在黑夜中,鬼魂一样站在不远处。 “擦!” 时书吓得心脏猛地缩紧,出声:“宋——” 与此同时,另一列巡逻军队在大道上走过去。时书躲在沟里捂住嘴,猛地回头看,那个小孩儿不见了。 鬼?什么时候了,还见鬼! 这地方怎么会有个小孩儿! 时书再伸出头,看到了那个小孩的头,毛茸茸的伸着,躲在壕沟里。 是个人!不是鬼! 时书不敢出声,小孩看到了他们,躲在暗处频频探头观察。时书就回头看人这几秒钟,再转身,已被宋思南一行人甩出了一大段距离。 “哥哥……”时书听到了声音。 他猛地往回跑,拽住那个小孩,终于看清楚了,是个头发乱糟糟的小女孩。可能只有十岁。时书擦她的头发,魂飞魄散:“你谁啊!” 大半夜不睡觉在这个地方干什么! 小女孩说:“救命,救命……” 北旻的小孩不会说景语,这人却在旻区,时书明白了,大概率是南逃的遗民!时书一把抱起她就跑:“走!” 小女孩剧烈挣扎:“我娘,我娘,还有我妹妹,弟弟……” “你不是一个人?!” 回头,宋思南他们几个早轻巧地越过山坡,跑到丛林里。时书霎时有种脱离了群体的无措感,尤其在极端恐怖的环境中时,他看着小女孩:“你说什么?” 小女孩说着说着哭了:“我们从喜县逃下来,我娘踩了当兵的陷阱,腿断了,弟弟妹妹躲在山洞里。我来找人帮忙。” 时书:“你好聪明,你家人在哪儿?” 小女孩指向与宋思南截然相反的方向:“那边。” “………………” 后背冰凉。 那是一条漆黑陌生、截然相反的路,宋思南等人已看不见影子,夜里太黑了,他们几乎没在意到有人掉了队。时书如果再不跟上去,就彻底和他们失去了联络,陷入孤军。 时书额头冒汗,喉结滚动。为什么?为什么变成这样?这个小女孩就一定可信吗?大半夜,难道真的不是鬼魂吗?为什么被这句话牵住的是自己。 怎么办?带这女孩走,还是回去救她娘和姊妹一起走?时书擦了把脸上的汗水,少年的俊脸露在月光下。恐惧,恐惧像魔鬼一样缠着他。 “……” 时书借着暗淡的月光辨认眼前的女孩,黑色头发和眼珠,是典型的大景人长相,他盘问了一遍,确认是遗民无疑,父亲参加义军战死,妈妈带孩子往南逃来。 时书的手在发抖,腿肚子抽筋,脑子里在剧烈地思想斗争,片刻后说:“走,带我去找你娘。” 第260章 时书说完这句话后,浑身的重量都变轻了。他藏在深沟里,和女孩转身朝着离大景越来越远的方向走去。离大景越来越远,却离危险越来越近,时书有种很破防的感觉,汗水落到眼睛里一片潮湿,念着勇敢!勇敢!和小女孩在草沟里狂奔。 这个女孩真勇敢,她还这么小,时书跟着她不知道走了多久,遇到巡逻军便藏起来,浑身都是泥水,脚步发虚。 到底在哪里?为什么还没走到?不可见底的漆黑的路,一走走不到尽头,不知道多久以前时书下了晚自习老爸老妈还在校门口接,每晚九点前必须回家,最迟十二点睡是过年守岁的时候。现在,时书走在这陌生的茫茫四野,一旦被旻军抓住,就会像大景人搠死他一样搠死自己。时书有一种恍惚之感:这是黄泉路上,还是鬼门关?为什么这么安静,甚至连鬼魂也没有。 每往前走一步,时书的绝望就加深一些,还会怀疑眼前的女孩到底是不是坏人。时书并非没有返回的想法,但他最终并未转身,浑身冰凉地跟在他后面。 终于,眼前出现了一片山林。 是个野兔子洞,打得很深,小女孩说,她们已经在这个洞里呆了三天了,如果不是快要饿死,她也不敢出来。 时书看到了她娘,脚上踩到士兵放置的捕兽器,尖锐的钢铁将小腿狠狠咬住,这明明是捕兽的器具,旻人却以此折磨人为乐。起初这位娘亲还坚持走路,但实在坚持不下去了。现在她非常虚弱。旁边两个孩子五六岁,这一路的逃亡让他们学的很乖,一声不吭,绷脸像泥塑娃娃一样。 “别怕,我带你们过河,到大景去。” 时书背起这个女人,让小女孩牵上弟弟妹妹,往回走。 来的时候是十一点,到现在,时书估计快凌晨两三点了。村庄之间有零星的据点,城镇之间有大的据点,只要有人发现异族闯入,便骑马或以烽火通报,组织军队连接。 时书小心翼翼地绕开村落,有一次惊动了狗,狗叫声吵醒士兵,吓得时书腿都绷直,但这士兵并未多想,骂了两声狗继续酣睡。 所有人都一句话没吭声,这时候吭声就是死,时书一路记忆着路线,漆黑里什么都看不见,跑错了又回到原点,再往前走,不知道磕磕碰碰绕了多久,好像鬼打墙,在命运里打转一样。 有时候,时书感觉天要亮了,一旦天亮,他和这一家人必死无疑,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兔子洞,但是天迟迟没亮,时书还在往前跑,那个女人在他肩头落泪,泪水打湿了他的衣领。 “我们死就算了……你从哪里找来这个小年轻,还要害死他。” 时书背着人,任何话语都没有阻止他的狂奔,不停,永远不停下来。 勇敢。爸妈,还有谢无炽,都说过,勇敢…… 时书呼呼地喘着气,望着雪白的月光,用手背擦了下眼睛,辨认着路标,跌跌撞撞踩在河沟里,绝不停止地往前跑。 * 界河的另一头,大景白家屯的城寨里。 宋思南将身后的人放下,几个小孩子也放下,推开簇拥着的人群,问刚才的目击者:“是不是她们被掳走了?还有别人吗?” 目击者说:“是是是,就是她们!都回来了!” “小将军,你简直是天神下凡啊!” “带她们回去休息,好好安慰,”宋思南确实得意,他们不仅把人救了回来,还杀了好几个敌军。也许是在这份骄傲和狂喜中,宋思南甚至有些被麻痹了,随意清点随行人数:“一,二,三……都在吧?” 大家刚经过高强度紧张,纷纷点头:“在。” 杜子涵挤进人群里,没看见时书,“咦?”了一声。问宋思南:“时书呢?” 宋思南扫了一圈:“估计回去了吧?或者洗澡去了。” 杜子涵赶紧找,往河流的下游走,时书的衣裳还在他手里拿着。杜子涵一边跌跌撞撞地往下游找,一些轻声呼喊:“时书,时书你人呢?” 夜里看不清,夜色实在模糊人的意志。杜子涵往下走,深一脚浅一脚,一不小心还摔倒:“时书……” 他走到了先前和时书洗澡的地方,并没有人,水流潺潺。杜子涵再往回走,准备回屋子里找人,但他一路从河边走到屋里,依然没有看见人。 “难道在茅房?”杜子涵去敲敲门。 没有人。 莫非去谢无炽处下榻了? 杜子涵不敢确定,犹犹豫豫,往谢无炽住的寝屋跑去。 想到谢无炽就浑身发麻,双脚打哆嗦,但现在想知道时书的行踪,鼓起勇气跑去,门外的护卫正在站岗,见到杜子涵便拦下:“不得擅闯!” 杜子涵:“二公子在里面吗?” “二公子?”护卫道,“没在。” 杜子涵:“谢谢,我再找找。” 杜子涵脚步往后转,一只手掀开门帘,谢无炽从门内走了出来。穿着就寝时的素白内袍,漆黑长发垂在肩头,身上带着疏离淡漠之感,他脸上没什么情绪:“找时书干什么?” 杜子涵两眼一黑,后退着说:“找,找他,确认他回来没有。” 谢无炽:“发生什么事了?” 杜子涵纠结着,不知道要不要说,最终转身狂奔。谢无炽趿鞋,不少乡民从村口回来,嘴里七嘴八舌地说着“这几个小年轻太厉害了!”“竟然去界河对面把咱们的人都抢回来了!”“了不起啊!” 第261章 谢无炽眼下一暗,让人去问怎么回事,片刻后护卫回来说:“刚才有几个妇人在河边洗衣服,被北旻的人掳去了对岸,但又被抢回来了。” 谢无炽垂下眼,清淡的衣衫被月光笼罩上了一层华光,走在院子里,此时万籁俱寂,宋思南和几个小英雄都回到住处,正在庆祝。 杜子涵到处找时书,没有人怀疑过时书会掉队,一是时书跑步太快了,军中比赛没人能跑赢他;二是他们太年轻,沉浸在刚当完战士的喜悦中,几乎无法顾及到除自己以外的人。 谢无炽走在这村落当中。 杜子涵还在找时书,他一开始想时书肯定回来了,但找了一两个小时,杜走累的时候坐在屯里,浑身开始发凉。 天快要亮了! 杜子涵知道不对了,他赶紧去找宋思南,遇到了中庭里的谢无炽。 谢无炽:“找到了?” 杜子涵不敢吭声,他怕宋思南完蛋,憋了半天又跑。 谢无炽心里猜到了,脸色一白,他从山上走下去,走到河流旁,月光照在白色的石头,他站着,看着眼前的水流。 宋思南和一行人连滚带爬地跑下来,他们这才发现时书没有回来,跑到河岸旁,开始紧张地复盘:“他什么时候掉的队?你们都没发现吗!说话!” 几个人从睡梦中惊醒茫然,河水潺潺流动,谢无炽漆黑的眼珠转动,看向这几个仇军的小士兵。理智上来说不是他们的错,当你往前时就要做好不会归来的准备,责怪同伴是迁怒。 谢无炽安静着没有说话,杜子涵有种预感,如果人再不出现谢无炽会派人把这片土地都扫穿。 所有的人都不敢说话,盯着前方,气氛宛如酷刑。 ——突然之间,前方的河流中跳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谢无炽眼皮抬了一下。 时书背着那个女人,背着她涉过水来,像林间的精灵。他脚步缓慢,力气早已耗尽,先将她放到干燥的石坝上,再回去抱三个小孩渡过湍急的河流。时书浑身被汗水打湿,等过了河水后,动作迟缓机械性地把人再背了起来。 他脸色苍白,浑身被汗水打湿,脚步一直在打晃。 但至始至终,时书没有停下脚步。 时书踩到滑腻的石头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蹭过石头,说了句:“抱歉。” 时书往前走着,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再抬起头,后背一下变轻了。宋思南他们飞快地接走了身后的重量。 “我回来了……” 时书想笑一下,没想到头重脑轻,竟一头栽倒下去。 第82章 手感好 时书醒来,视线正摇晃着,变成两三个重影,直到合二为一。 时书问:“怎么是你?” 谢无炽:“一直是我。” 月光照在林间,时书伏在谢无炽的背上,初夏幽蓝的月色,想起去年在潜安府夜间的林子里,谢无炽压在他伸手,把时书的手放到身上一寸一寸抚过。 时书猛地转头:“他们人呢?” 谢无炽:“女人和孩子都很虚弱,带下去治病和吃饭了。” 时书:“那就好。” 时书转头看到宋思南和杜子涵,宋思南脸上洋溢着惊喜,小女孩说完了来龙去脉,他的表情更是变为敬意:“时书,你也太了不起了!听她的说法,那边快接近旻狗的驻军区了,这你都跑回来了?” 时书从他们的眼神中读懂跑回来不仅救了母女们,还救了他们。白净脸上露出笑:“还行还行,举手之劳吧。” 宋思南:“真牛,下次我也——” 不用说,他们把这当成了一次勇敢的冒险,宋思南话说到这才想起军令,连忙闭嘴。 走到了屯里,杜子涵往前跨了一步:“时书,回去不?” 时书脱水严重,头重脚轻,长途奔袭后体力用尽,满身的污泥和汗水。说话声音轻:“我暂时没有自理能力了,让谢无炽照顾我……” 如果非要有人帮他洗澡洗头,还是谢无炽好。哪儿都看过了,就他方便。人群分道扬镳,时书的脑袋搁在他肩膀,呼吸之间闻到他头发的香味。 什么东西,谢无炽身上这么香。 ——兄弟,你好香。 时书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想起几天前的事,还没反应过来被带到房间,衣服黏巴巴地贴在皮肤上,浑身有股青草和树叶的气味。缓过气之后时书开始摘身上的草叶子,直到热水到了后,背对着谢无炽脱衣服。 时书犹豫了一下,便将身上的衣服都脱得干干净净,肩膀和身子骨清隽,白皙的肤色像蒙着一层淡淡的莹光,脱衣服时,谢无炽正在给时书兑淡盐水,回头时看到了他裸着的身躯。 记忆,再次浮上心头。 时书咳嗽了声往水里沉,一瞬间,温热的水流沁透着皮肤。他端着碗走近:“先喝水,纠正电解质紊乱。” “咕噜咕噜咕噜……”时书凑近去喝,水珠沿着下颌往下流,喝了几口停下来缓一缓,再喝。谢无炽喂他喝完水,手挖着膏腴替他洗头发,手指按摩在头皮当中,洗好后用丝绸擦干。 时书手指头累得没力气伸直,桶里的水位不高,避免压迫到心脏胸闷,大概到腰腹的位置。上半身有点凉凉的,也不知道谢无炽有没有注意在看他,莫名其妙想捂胸。不过,帅哥美好的身体给他看一眼怎么了,难道谢无炽还能舔上来吗? 第262章 时书背靠着木桶,回忆今晚的事,一边困得想打盹儿,一会儿察觉到身上一凉,温热的水流正沿着肩膀往下淌。时书勉强睁开眼看了看,又把眼睛闭上。门外响起鸡叫,早已日上三竿、雄鸡一唱天下白。 湿帕子从脸到脖颈,再往胸口和锁骨以下,时书被洗干净后用干帕子擦拭,再将干燥的换洗衣服递了来。 时书躺到谢无炽的床上睡觉,都是一夜未睡,谢无炽破天荒地没有早起,而是陪着在一旁休息。两个人还没开始问北旻对岸的事,时书累得手指头都抬不起。 谢无炽本来准备在椅子坐眠,不过时书似乎有意见,便到了床上。时书睡相不太好,以前谢无炽抱着他睡,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时书踢人。 时书闻到谢无炽身上的气味,这味道似乎一直都有,淡淡的檀香,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忽然留意到,还很喜欢。时书在昏睡中一点一点往香气的源头靠近,直到一头撞到谢无炽的肩膀。 谢无炽侧着头看了半晌,一只手放到时书的肩头,让他搭得更舒服些。一整个上午,门外的林盐来通报了几次,都是谢无炽未起床。搞得人直犯嘀咕:“这一年多,大人总算睡了次懒觉吧?真是难得一见,难得一见!” 时书呼呼大睡,半途醒了几次说口渴,谢无炽恰好将温着的盐水递给他。也许是睡姿太千奇百怪,有一瞬间,竟然埋头到了谢无炽的怀里。 谢无炽欠身道:“小书……” 但话音又顿住,他一只手臂搂着时书的腰,托着屁股调整睡姿让他更舒服些,怀里好像兜着一只调皮的猫。不过兜了没片刻,时书又滚到床的另一边去了。 时书直接开怀大睡,直睡到自然醒来,时辰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外的阳光落在院子内。时书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靠在谢无炽怀里,而他还闭着双眼。 时书忍不住仔细地打量他,谢无炽穿着质地素净的内袍,眉宇犀挺疏离,闭眼时睫毛下染着阴影,近看时鼻梁傲慢,唇瓣抿着,他似乎连睡觉的姿势从小经过极为规矩的训练,非常得体。 在一年以前,时书看到过许多次,但都并未认真看过,如今仔细看看,有几分自己以前怎么没注意到他这么帅。 □*□ 换做以前时书会尴尬地转开头,但现在,时书慢慢地转回目光,看着他的下半身,再抬头注目谢无炽的脸。 管得住的地方很体面,管不住的地方体面不了。 仔细说来,谢无炽是和他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人。还是同性。不过自己似乎只有睡在他身旁,才能安枕。 时书对着他看了半晌,谢无炽都没醒,心想:“今早不是一起上的床吗?怎么我都醒了他还不醒?” 时书浑身疲劳懒得动,也猜到自己现在一动绝对浑身酸痛,于是便顺其自然地躺着,只是视线再放了下去。 □*□ 时书看了半晌,谢无炽轻微地呼吸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喉咙间极轻的滚动,莫名其妙让他回忆起了那天早晨,谢无炽因喘息陡然蹙起的眉心。 时书闭了下眼。 不是。 我是个s啊? “………………” □*□ 确实挺好看的,对男人的几把祛魅了,只能说没那么恐怖。 时书想着想着眉头皱起,我跟有病似的。 但是一低头,又不得不注意到他的小异常。时书仔细看了半晌,才想出一个解答:靠,我是不是想摸他啊? 时书深呼吸了下,直到现在,想到男同还有种眼前一黑的无力感。 时书看了半天,头都在痛。只能安慰自己这是个好事,至少如果未来有冷酷的打算,心理上不会太挣扎。 时书盯着他看,谢无炽的亵裤穿在腰间,侧躺着,露出一部分麦色腹肌,轮廓似乎极为硬挺强悍。时书看得挠头,谁睡觉都睡的这么魅惑?男模哥。 时书看不下去了,伸手替他拽撩起的衣摆,不过,指尖放到他窄腰旁的带子时,时书忍不住抿了唇,他发现自己真的想扒谢无炽裤子了。 时书叹了声气,替他盖上腰后,继续躺着。 扒了谢无炽不会生气,握住他还会爽,双爽局面,但感觉不太合适。 时书数着屋梁上的瓦,不几时,谢无炽的呼吸似乎变得更平,恐怕快要醒来,时书连忙闭上眼装睡。 谢无炽的呼吸确实变了,但他并没有下床的动作,时书才意识到,谢无炽也在看自己。一瞬间,时书心里骚动了下,变得有些紧张。 但谢无炽并未揭穿,只是下了床倒水喝,让人把饭菜送进来。 时书觉得有点无聊,索性睁开了眼睛。 身上疼痛,时书被谢无炽抱着坐了起身,一瘸一拐坐到小板凳上。谢无炽过来给他倒水喝,门外的饭菜正好送了进来。 都是当地的时令蔬菜,有苦瓜炖排骨汤,炒葫芦瓜,还有一盘腊肉盐笋,炖了一只肥鸡。时书一眼看到苦瓜,连忙往谢无炽碗里夹:“快吃。” 谢无炽给时书盛了碗清热的汤,两个人一起吃饭,时间差不多是下午,时书想到了在东都时的那间小院子,也想起了流水庵。 他和谢无炽以前便过着这样平和的生活,时书转头仔细看他,谢无炽吃相优雅,时书夹给他的菜都吃到口中,正在咀嚼时,转动视线漆黑的眼珠和时书对上目光。 第263章 时书连忙把目光转开了,咬的葫芦瓜里有颗辣椒,不知道为什么呛得他脸有些热。 第83章 无法自控 吃过饭,时书走到门外坐上凳子。恰好宋思南一行人等在不远处,见他出门连忙走了过来。 时书问:“那个小孩姐呢?” 杜子涵:“你找她干什么?” 时书:“我受不了了,她真的牛,深更半夜一个人在旻区跑了好几里,还能认得路跑回去,后面跟着我也很乖。很有潜力。” 他俩说话时,门后露出小女孩呆呆的脸,她也来找时书了,片刻后从兜里掏出一把东西递去,细细碎碎的核。 时书:“这什么?” 小女孩:“种子。” 时书思考:“你家那边有很多不同的农作物吗?” 小女孩点头:“这是旻狗从他们先祖的牧区带来的种子,据说在世界外的旷谷,种出的菜很好吃。逃来的时候,我娘说把种子也带上。” 时书收下种子,递给宋思南:“拿去种。看看能种出什么。” 宋思南有点没认出是什么,他收下了,由于他私自带人越境去北旻,好在是为了救人,但把队友给落下了,现在被分配在屯里种地三个月,才准回仇军继续当小领袖。 宋思南反省中,对这个惩罚算是服气。 小女孩继续从兜里抓,又抓住好大几把混杂的种子:“最饿的时候,我娘也不让吃。” 时书摸摸她脑袋:“了不起。这小孩姐你就练吧,以后肯定是高手。” 小女孩被他揉得晃了一步,拽着衣摆站好:“要不要去种种子?” 时书站起身,肩膀发痛:“好啊。” “我也去我也去!”杜子涵说。 宋思南去拿锄头,几个人都准备走了,谢无炽从门内走了出来,正看着时书。时书一下想到他,怔了下:“你去不去?” 谢无炽将种子接在掌心看:“有禾谷类作物,也有葫芦科植物,还有胡桃科……看来主食和蔬菜都有。” 时书:“哦。” “…………” “这个季节,种葫芦科的植物最好,也就是黄瓜、丝瓜、苦瓜这类菜果,走罢。” 小女孩拼命点头。 时书紧随其后,思索地看着谢无炽,心想他怎么什么都懂,杜子涵说:“又被反向对比了。” “…………” 时书手里接着几枚葫芦科的种子,找了一片有腐烂植物的肥沃阴凉土地,把种子用水浸泡后,挖了个坑蹲在地上埋进去,低头用松软的泥土将种子覆盖。 几个人分散开来种地,谢无炽在时书身旁,见他直起腰吃力伸手扶起,道:“遗民迁徙,将种子带向不同的地区,这是文明进步的一种形式。” 时书擦手上的泥:“嗯?” 谢无炽看了他一会儿,道:“统一吧。” 时书还没反应过来:“什么统一?” 谢无炽带他去河沟旁洗手,替他擦干手指:“在这里呆了一段时间,北旻和大景互相仇视,但许多生活习性已融合得如影随形。昨晚知道你在河对岸担惊受怕,我有了这个想法,也许北旻和大景需要统一,至少让人们能穿行自如。不再像你这样。” 时书睁大眼。 谢无炽:“也许统一了,就没这么多事了。” 时书留意到系统不知不觉提醒,谢无炽的功勋值一直在增加。 ——天下共主。 北旻早已认可皇帝制度,从最开始的部落演化为了封建官僚体系,他们也认同“天下”这个概念,所以真正的天下共主,是要一统北方,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时书:“你打算这么做。” 谢无炽:“是。” 时书呼之欲出对他的仰视之余,再想起狁州的战事,不知道说什么好。种完种子回到暂居之处,林盐积攒了一天的军务要汇报,正急得脑袋冒火,来回踱步! 一进门,林盐便迫不及待道:“大人,摩育王的军队攻破琪县了,正在往陶将军驻军的赫州城过去。” 时书本来还笑着,听到陶将军这几个字,笑容难免有闪失,找了张椅子坐下。 谢无炽道:“给他去信,让他和冯重山合作镇守,不得失城。” 时书抬了下眼,林盐似也有些意外:“这陶将军早已将家眷搬离城池,准备向大人尽忠,铲除冯重山以襄盛举……大人怎么变了心意……” 谢无炽喝了口茶,平声道:“北旻从上城远道跋涉而来,粮草供应必然漫长受阻。贺州肥腴,冲破狁州后的陈白、长寿两州也十分肥腴。北旻的军制还未从劫掠制转化为俸禄制,南下不会携带过多粮草,而是边走边抢,烧杀抢掠,掳来的物资便是军饷,这种军队最如狼似虎,战斗力也最强。” “倘若让陶良瑞献关,入关后正好让他们吃成个大胖子。坚壁清野,百姓则流离失所;放任自流,则肥了北旻的军队。倘若再攻陷陈白、长寿,受难百姓恐有百万之巨,届时将四处流亡、生成祸患。冯重山要除,但有其他的法子,至少不能放任北旻坐大,增长他们的气势。” 林盐一听:“原来如此,是属下操切了。” 谢无炽:“你让陶良瑞好好守城,收到圣旨,我也会派人助他。” 林盐的汇报大致如此,便走了出去。此时天色已接近傍晚,房间里点起了灯烛。暗淡的灯光照在谢无炽的睫下。 第264章 时书到桌子旁倒了杯白水喝:“你放弃那个想法了。” 谢无炽道:“人的观念很难改变,许多人按照思维的惯性活下去,对别人缺乏同理心,甚至我也一样。昨晚看到你从河岸跑回来,我更察觉到这一点,也许调整方向,统一整个北旻和大景,这条路更有价值。” 时书:“昨晚吓到你了?” 谢无炽静了静,道:“时书,你知道吗?你的选择经常有让你死去的风险。” 时书:“当时情况太紧急,如果给我更多的时间,也许我能想到更多的办法,但当时我只能想到那样的。” 谢无炽垂下眼,并没有说话。 时书意识到气氛的沉闷,挠了挠鼻尖说:“我最近在村子里闲逛,看到一个绝佳观景位,不仅风景很好,而且还有萤火虫。去不去?” 时书说这句话,就跟一年前他俩经常到处游玩一样,随口建议。说完也有种今非昔比之感。好在,谢无炽站起了身。 时书连忙往外跑,整个村子被墙壁围绕,不远处有个山神庙,庙旁边有座废弃的暸望塔,时书往那个塔里走,夜色清淡,那一带的居民很少,那栋楼木板腐朽,屋顶垮塌,也颇为阴森恐怖。 时书腿还有些疼,上楼时没力气,扶手很脏,没想到眼前伸出了手。他抓住谢无炽,他的手一如既往地发烫。 走到塔楼的顶端,时书心想这是干什么呢?跟一个男人偷偷跑来这里,大半夜看风景,像是在约会一样。 换做以前,时书可能就是单纯觉得风景很好,汪汪大叫“谢无炽!快看那座山!”“这月亮也太圆了吧!”“风好大!”,现在,时书的注意力却集中在身旁的人身上。 谢无炽穿着的衣裳形制讲究,质地素净,他的注意力却集中在风景上。 有一瞬间,时书在想,我俩都在装什么呢? ……谢无炽有没有期待自己对他做点什么? 他虽然说了要改,但性瘾这个东西,应该是不以意志为转移的吧。 重逢之后,谢无炽也说过“我爱你”。 忽然,时书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猛地转身,谢无炽问:“怎么了?” 时书:“手给我。” 谢无炽递过手腕,时书看到手腕上缠着的白纱,一层一层解开,对着月光看那斑驳的伤口。既有撕裂的沉痂,也有刀锋割裂的伤痕。不过好在,并未有新的伤口,先前的已经愈合,结成了颜色偏深的纹路。 时书叹了声气:“就算不再继续伤害自己,你的手腕也太令人想入非非,也许以后要永远用白纱覆盖,以免举手投足便被人看出来。谢无炽……” 时书轻轻抚摸了下他的伤口。 一瞬间,谢无炽眉心陡起,电流般细微的疼痛,还有时书的手指,让他呼吸加重了一些。 时书还没有察觉,指尖再抚了一下,谢无炽开始收回手腕,别开脸。但时书从他滚动的喉结,还有眉眼的异常,忽然看出了什么—— 谢无炽……有感觉了? “………………” 疼痛刺激到你的欲望了? 时书犹豫了一下,脑子里开始发热,他走到谢无炽面前,他正在将纱布缠回手腕,时书替他掖好尾端的窄带时,谢无炽的呼吸加急,垂下眼睫毛,那挺直的鼻梁之下,身上泛着躁动不安的气味。 直到现在,时书偶尔还能被谢无炽犯病的速度给惊到。 时书抿了下唇,左右看了看,这栋废弃的塔楼,不会有人看见。 时书抓着头发:“谢无炽,你怎么了?” 谢无炽平声安静,没有说话。 时书咳嗽了声,耳根开始发红:“是不是很难受啊?” 谢无炽:“有时候,我好像控制不了自己。” 时书想起很久以前,谢无炽平淡地说过:人要认识自己,并且控制自己。 时书脑子里一空白,说:“要不然,我帮帮你?” 第84章 人夫 时书刚说完,血就冲到了脑门,一瞬间白净的眉眼在月色下通红。 找个柱子撞一下,脑子会不会清醒点。 我在说什么啊!!! 但是说都说了。时书看着眼前的谢无炽,夜色冰凉如水。谢无炽转开了目光。 时书脑子发热,往前走了一步。 在某种动机的驱使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正坐在朽坏的木板。谢无炽背靠粘连着蛛丝和灰尘的墙,骨节粗大瘦削的手腕,扣住时书的手,沉默着。 时书和他牵手时,谢无炽似乎不太习惯亲密,阻止时书:“不可以。” 时书一下满脸通红,毛炸的像朵蒲公英。他无视谢无炽的抗议牵住了他手,扭头看地上结着污垢的地板,没一会儿,谢无炽不太自然地呼了声气。 “谢无炽……你好吗……” 时书磕磕巴巴。 谢无炽本身极其体面洁净,衣裳穿得端方雅正,领口被时书一只手拽开,露出的皮肤和身躯像称手又危险的利剑之柄,也是操纵着谢无炽这个人的开关。时书俊秀的脸红成了面具,牵手他时抬头看谢无炽的脸。 谢无炽胸口起伏,喉结上下滚动,和他一对视漆黑的眸子便移开目光。时书咬着牙,指尖触到的皮肤温暖细腻。谢无炽想过,这辈子会有人碰他吗? 至少时书没想过,这辈子会有时候,跟人在这么座漆黑的箭塔,像夫妻一样。谢无炽应该会很爽吧…… 第265章 时书耳朵通红,呼吸开始加急,眼前甚至有了轻微的模糊。 谢无炽也移开了视线,眉眼漆黑,鼻峰挺直,看人的目光半垂下来压制摄人,不过现在,时书凑近亲吻他测脸时,谢无炽偏过头轻轻喘着气,整个人却完全不像面上看到的那般冷硬强悍。 ………月光浅淡,箭塔外风声飒飒,从屋檐的缝隙可见旻军所在的区域。不久之前,白家屯还是一片荒废之处,因谢无炽下达的指令,一两年间,塔楼林立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谢无炽一直没有任何动作,时书亲吻他,俊挺的鼻梁上冒出冷汗,原来的傲慢之色只残余着无所适从之感。长达万里新修的屯区指挥人,此时就站在这里,和时书一起看楼外风光。 时书心想,这种的感觉,还真是奇妙。 军屯区不仅能供给军队生存,还能固定无家可归的流民,既能修身养性,也有利于人口的交流和繁衍。谢无炽背靠墙壁,腰间被解开衣服推上露出硬块腹肌。 时书站在塔楼往前张望,谢无炽没试图挡他,和他同时看向溪流旁。白家屯风景很好,据说这里的山川河流曾是蛮荒之地,后因战争人口流亡无处安置,便开垦了这些土地,从此延续到再被战争冲溃时。 荒废的屯田,在谢无炽的安排下重建更新,无数百姓充得活路。 汗水分泌出来,呼吸沾染夜寒,时书和他唇齿纠缠着,谢无炽的呼吸加急,风声飘到深夜幽静的溪流林间,消散于风中。 “时……书……” 这一切都是谢无炽的功德,生杀予夺是权力,与人凶狠厮杀是手段,但给百姓生路是另一种权力,那可是数十万人,安置他们的家园。谢无炽的脸在明暗不定的阴影中,将衣襟扯开些,凌乱的衣衫底下露出狼豹一样肩颈的锁骨和肌肉,劲悍极。 男人的身躯本就高大劲悍,衣衫不整时,强势的骨骼和轮廓更为明晰。分明是浑身都很男性的特征……这和他临阵打仗时的模样截然不同,这是秘密、独属于时书的谢无炽,时书另一只手抚过谢无炽的刺青,图案在手指下斑斓,伤口反触及到指尖,谢无炽眼下一片暗色,似乎惯受苛待。 谢无炽的手一直放在身侧,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白纱被蹭掉了,他似乎想伸手,但手又收了回去,雪白的纱布风中漂浮。 时书听到谢无炽的气息,脑子发晕,也想到了他说过愿意为狁州的改变,凑近加深了亲吻。 一股暖流从鼻腔顺流而下,时书猛地一仰头,一个后退撞到背后的钟上:“等一下,不,不是……我,我流鼻血了……” 啊? 啊? 啊? 什么!流鼻血了? 时书伸手想捂鼻梁,但手刚摸了谢无炽的皮肤,一时手足无措停在原地。谢无炽上前来,让时书仰着头,将纱布撕成细碎的布条,塞在时书的鼻腔里。 时书:“啊……为什么?” 为什么!老天爷,上火了吗!时书呜呜呜汪汪汪疯狂叫唤,现场一片狼藉,谢无炽早缠好纱布,掏出手绢替时书擦手上的血液。 时书无地自容,恨不得跳到天上把整个暸望塔跑一遍,谢无炽眼睫上沾着一层薄薄的雾,似从看风景中回过神来,大致擦干净时书的手,道:“下去吗,到水边洗干净。” 时书的心情在崩溃边缘,万万没想到亲谢无炽唇会刺激到流鼻血,一起走到楼下去,到河岸旁,谢无炽洗干净手帕给时书擦了脸,鼻血还没停。 时书捂着脸不想说话,坐在石头上怀疑人生。片刻后,谢无炽道:“回去了?我背你。” 时书趴到了他肩膀上,欲哭无泪,把脑袋狠狠埋在他颈间。忍不住一口咬在他肩膀,谢无炽似乎吃疼,也没说什么,等回了住的地方,把时书放下来。 这时候鼻血才停下,时书连忙吃了好几颗花生,洗漱,这才往床上一躺,抓着被子思考人生中。太丢人了,在谢无炽面前流鼻血也太丢人了吧?怎么自己就看着他的脸,居然上火到血冲到脑门直接流鼻血了。 时书太激动,怕又流鼻血。谢无炽到床边来蹲下身视线和时书平齐。少年的脸白皙清秀,一双含情桃花眼,笑起来眼眸如星般明亮,很有感染力,此刻神色却十分潦草。 谢无炽似乎想碰时书的脸,停下来:“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时书:“没有,我很好。” 谢无炽平声道:“刚才,也许是情绪激动的缘故。和我单独出行,你喜欢吗?” 时书咬紧牙关,把脸扭过去,用棉被将自己裹成一团,拒绝和人交流中。表面上看起来是床被子,其实时书在被子里疯狂“汪汪汪汪汪汪!” 完全冷静不下来,终于,等时书红温结束后,一下掀开闷热的被子,谢无炽站在不远处屏风后,解开了身上的衣服,正用帕子清洗夏天夜里身上的汗,似乎准备要就寝休息了。 时书鼻子又在发热了,连忙转过去,捂了半天才发现好险,没流鼻血。 把自己裹成一团。只不过这次裹的不太严实,片刻之后,时书的手被牵起来,潮湿温热的帕子正在擦洗他的手爪爪。片刻之后,再擦洗从被子堆里探出来的头发毛茸茸的少年脸颊。 时书心口动了一下,从什么时候起,谢无炽变得这么乖巧温柔了?那个词叫什么,人夫感。 应该并不是他本身就很温柔,还是受到了什么影响? 第266章 时书印象中谢无炽是金枝玉叶大少爷,本性就是要人伺候,要人围着他转,虽然表面上疏离淡漠,其实有不少脾气,现在好像温柔得有些过头了。 时书说:“谢谢。” 谢无炽:“我去写几封信,你累了先休息。” □*□ 时书随手翻阅放在床边的一本书,原来是学兵法的,上面描绘着许多城池舆图,器械装备的图案和名字,各有克制与妙用。谢无炽睡前还要看书,并没有拖延症,今日事今日毕,从小受到很好的教育。 时书翻着书仔细读,直到困意袭来,将书卷搭在脸上睡着了。 * 已在白家屯耽误了一天,第二早便要启程去接下来的军屯巡视。宋思南犯了错留在军屯种田,杜子涵打算留下来。时书思考后决定和谢无炽一起走。 来福留下来跟着子涵,时书骑上马:“走啦!过了我再来找你俩。” 骑兵队伍开始出发,时书许久没和谢无炽一起出行,这行算得上久违。不过,这一路簇拥的人比起一年前却多了许多,司农校尉随同巡视军屯,时书专有一列护卫队,陪同前行。 每天清晨,时书先起床跟谢无炽去箭场。军中的士兵训练一种特别的体术,每日,谢无炽要去拉弓射箭,和士兵们一起练习体术和兵戈之法。 接着,便四处巡视,一般都有许多人作陪,军屯内欣欣向荣则赏,民生凋敝则罚。 回程,中午用膳时,林盐上来汇报收到的军情急递,许多需要谢无炽立刻裁决,等把要紧的军务裁决后,还要接待部分能人志士,简单考察。 下去,再出发去新的地方,直到傍晚就近歇下。累得人仰马翻,沐浴之后用晚膳,再写信写日记,终于闲下来了看看书,接着再睡觉。 时书和护卫一般在旁等谢无炽办公务,再往下随行,一天就罢了,发现谢无炽每天都是这种工作强度。 时书旁观了几日,心里实在佩服。就连林盐和辛滨,偶尔傍晚下来也在院子里喝酒,闲聊,说说家长里短,唯独谢无炽几乎一直在房内,不是处理公务就是看书。 伺候他的是两个哑巴奴仆,据说以前在宫里当奴才,很有眼色,每日将饭菜之类的端来,撤下,送水,洗衣服,干完活就走,几乎察觉不到这两人的存在,对谢无炽同样无话可说。 谢无炽从来不怀念亲人,有相交的朋友,但都很淡泊,他想伪装的话可以成为人群中健谈开朗的一份子,有时候也这么做,不过空下来一般自己呆着。 时书观察了好几天,至少在一年以前,他好像对自己袒露过他充满龃龉的内心,而且隐约有种傲慢感,觉得谁都无法和他比较,非常自恋。但现在,谢无炽的个性不知道是否还存在,但并不在自己面前表现了。 时书站田垄边的瓜棚,摘了根脆生的黄瓜洗干净了咬着,谢无炽正和屯里的司农说话,大概是称赞这里的稻谷更青翠结实,询问原因,届时他们司农之间要互相效仿。 司农无不激动道:“大人,小人从前几年开始,每年种稻子便特意留心籽实饱满、根柱结实的稻子,再将它们的稻子重新播种,反复挑选,所以才种出这些稻谷!” 谢无炽称赞:“很好,你的想法是对的。” “还有还有,我的土肥也有他法,用的都是腐烂的菜叶草叶沤肥——” 几个人正在说话,忽然之间,时书也没太注意,有三五个身穿短打的男人围上来,起初还以为是百姓,接着,这几人忽然抽出刀四下挥砍—— “喂!”时书猛地往前跑。 那几个男人拿刀乱砍,护卫上前将人制住,但仍然有一个男人冲上了前来。谢无炽倒是可以躲开,但这个司农校尉抱着头,一脸惊慌发呆状,谢无炽伸手将他拽开,避免刀砍断他的脖子,但下一秒,刀锋划过了他的手臂。 一切来得很快。 手臂受伤,也在谢无炽的预料之中。鲜血迅速渗透了衣袖,那男人被护卫制住,嘴里还在叫骂:“杀了你这个狗官!谢无炽,杀的就是你!” 刚说完,辛滨猛地伸手去抠他口中,那人早已咬碎毒药吞下,片刻后肠穿肚烂而死。 时书跑到谢无炽跟前,看着他受伤的手臂,谢无炽道:“死不了,这几个估计是刺客。” 辛滨跪下:“属下无能!” “田野之间突然窜出的百姓,谁会以为是刺客?和你们无关,这下服毒自尽,背后的指使隐藏,恨我的人倒是越来越多。” 司农校尉知道谢无炽救他一命,连忙跪下流泪道:“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小人不知道如何报答——” “你好好种地,给百姓和将士们提供粮草,就是你的使命。” 谢无炽转身,神色平静地往回走,时书拽开他的袖子,才发现那刀刃割破了手指长的伤口,血珠涌出,他连忙取出药涂在伤口,随后用布帛扎紧手臂紧急止血。 时书着急地问:“这是刺客吗?” 谢无炽:“别担心,不是第一次了。被行刺过几次,偶尔会受伤,还有一次箭矢从喉咙旁擦过去。越往上走,恨我的人越多。” 时书:“你疼吗?” 谢无炽:“疼还是不疼,说了没什么用处。疼的时候,说了不能止。不疼,又怎么可能。” 时书看着他,谢无炽自己缠上纱布,神色十分从容,至少在属下面前他从来不失态,和一行人骑上马,往燕州城内而去。 第267章 在外巡视了六七天,谢无炽终于回到行辕大府内,早已有人通报了大夫,时书进门时大夫也在,连忙替他重新包扎伤口。 时书站在一旁看,手臂被勒出苍白,倒上新的药时,谢无炽抿了下唇,脸色白了一点。 时书心口好像被扎了一下。 谢无炽真是要强,自尊心高,也许是从来不会诉说痛苦,所以总是让人忽略掉他在受伤。 大夫说:“大人这几日切勿吃辛辣、寒凉、油腻等物,也切勿过于劳累,而要休养生息。下官每日会来换药一次,大人务必遵循医嘱。” 谢无炽拉下了袖子,答应,掠低了眼。 时书看着谢无炽,忽然想起来,流民义军归义的那天晚上,谢无炽第二次说了“我爱你”,但时书并未给他任何言语上的反馈,不拒绝也没接受。 至少作为两个现代人,谈恋爱也要从恋人的关系做起,才好每天接吻,甚至发展性关系。 为什么时书差点没想起来,仔细想想,谢无炽的回旋镖好像回到了自己身上。 所以,自己现在和谢无炽是什么关系。朋友关系,但时书摸他的腿根,也摸他的刺青。谢无炽好像不知道怎么拒绝他。 你想控制我吗?精神控制,爱是枷锁。 时书想起了这件重要的事,原来自己和谢无炽是朋友。他走近查看谢无炽的伤势,谢无炽到书房写信,阅读军务,时书站了一会儿站不住,又到书房看谢无炽。 那只三花小猫来了,但它不敢上书桌,只敢在谢无炽的脚边绕圈圈,“喵喵喵”地叫。谢无炽置之不理,叫得有些心烦了,才让三花蹭了蹭手背。 连小动物也不喜欢,对来福也只是喂饭之交。 谢无炽真是一个孤独的人。 时书想起谢无炽说过的“我爱你”,从他口中说出来,好像一场连自己都没预料到的雪崩。 时书来的时候,城内正在准备过端午节,十分热闹。本打算下午独自出门去逛逛,不过,谢无炽一直在处理公事,时书倒也没出门,在院子里偶尔追追小猫,扑扑蝴蝶,还在学习读书识字,和谢无炽保持一墙之隔。 一直忙到傍晚,天色凉下来,晚膳端到屋子中。 时书进了门,端来的菜里有蒸鱼、白灼虾,顺手剥了壳,把虾肉放到谢无炽碟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时书:够了!老子心疼他! 后来书包:吗呜呜呜!被男同骗了! 第85章 (修) 男朋友 杜子涵和宋思南驻守军屯,种菜种地,时书一时无事可做,心想:接下来要罚他们三个月,大概从六月罚到九月,放暑假了? 这段时间,谢无炽每日穿行在公署与行辕之间,时书一到下午便去接他下班,时间清闲。 不过,时书这暑假放了没几天,偶遇到一条熟悉的身影时,心里咯噔了下—— 完了,要打暑假工了。 来人一身粗布衣裳,背负医箧,单手持着一根竹竿,一身古朴硬朗矫健之气,腰间别着一只水壶。从漫漫烟尘中走路而来。一双眼睛看透黎民苍生。 时书正在板桥旁吃西瓜,等着谢无炽出公署,看到这人后付钱,道:“再挑个皮薄肉甜的,谢了啊!” 时书拎着西瓜笑嘻嘻跟在这人背后,但见林养春在人群中东张西望,沉思观望之状,最后在市集当中摆摊出来,放上许多瓶装的膏药卖。 时书走近时,他正在整理药箱,时书随手拿起一瓶:“师傅,你这是治流血的金疮药吗?” “是,二百文一瓶。” “你这旗子上写的是林养春?莫不是那个太医院神医林养春?” 林养春还在取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是我。” 时书:“我怎么见过这配方?大概是去年遇到两个逃难的难民,说是太医院林养春嫡传弟子,我买了一瓶药,但这跌打损伤始终不好。” “绝无可能!”林养春抬头,“你被骗了!” 看见少年白净的笑脸,时书单手抱着一颗西瓜,正冲他笑,连阳光都温和了几分。林养春脸色微喜:“怎么是你啊,谢小郎。” 时书放下药瓶:“我还想问怎么是你?世子做了皇帝,你去太医院又是首席,干嘛没苦硬吃,有福不享啊?” 林养春哼了声:“我是头驴,我喜欢的,不请自来。我不喜欢的,怎么都没用。” 时书:“佩服,佩服。” “还摆摊?走,请你吃饭。”时书拉扯他袖子。 “别,摆摊要紧。我先卖几瓶攒点路费。”林养春道,“你方才说的事我正要问你,我说这一路怎么有人打我的旗帜卖假药,害我都被打假过几次。你——” 时书:“啊!我没有啊!我打你的名号都卖的真药!” 林养春:“呵,信你一次。” 时书坐到他身后,用刀子切开西瓜递一块给林养春吃,两个人坐着卖药。一直卖到四五点林养春收摊,时书道:“我哥马上要回行辕了,你要不要和我见见他?” 林养春:“没有必要,林某从东都游医至此,目的是投身行伍。达官贵人、贫民百姓,口鼻眼耳喉,俱是一样。林某人只来看病人,不看贵人。” 时书忍不住笑了:“谁说你是来巴结他了?当朋友见见。” 林养春:“也好。” 时书和林养春一起到都统制公署,恰好,小厮也来回话:“二公子,今晚安抚使设宴,大人前去赴宴,今晚恐怕晚归。” 第268章 时书:“那正好,你跟他说我见到了林养春,今晚喝酒也要晚归。” 说完,时书推着林养春就走:“吃饭吃饭!今晚住什么地方?要不要住都统制府内的行辕?” 林养春:“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林某自行找客栈歇息便是。” 时书笑的前仰后合:“你就这么怕入我哥的幕府啊?” 林养春:“你兄长是心性沉郁之人,心病迟早溃散,林某可不想被人强聘!” 时书笑容一顿,拍他:“知道知道,你还要去战场救千军万马呢。” 东走西拐,停在圆寂寺旁的市井中,一家临街的酒楼。推开轩窗正见楼下的市集,人来人往。时书让小二上菜,林养春放下了身上的医箧,总算缓和了下来。 从陪谢无炽流放那个秋天起,到今天,和林养春竟然接近两年没见过面,时书和他说了一大堆话,包括自己离开大盛府,游历大景,再漂流到海边的渔村,又重回长平府与兄长相遇。 林养春听了只问各地风物和有没有草药,最后才问:“你与谢大人,林某早识破不是兄弟,你们莫不是情人?” 时书眼前一黑:“什么东西?” 林养春从箱子中再取出个包袱:“这里面有些脂膏和羊肠,先送给你,将来有需要再找林某。据林某所看过的病人,男子与男子,很容易身体受损。” 恰好,店小二端着菜上桌,时书一口苦荞茶喷出来:“林大夫,你真是医者仁心啊!” 点的菜为当地特产,行辕内的饭菜也好吃,但谢无炽口味偏淡,对时书来说味淡,小店铺辣椒香料一顿放,时书吃得津津有味,林养春也说:“虽是不养生,但确实味美。” 时书:“吃,吃完再带你逛夜市!” 时书忽然想起来:“你孤身一人前来,又要怎么去军营?” 林养春取出一封信:“我有个朋友,如今在都统制大人的参议的手下做个师爷,给我写了信,说只要我来,保管安排我进军看治病人。” 时书:“好,那我就放心了,几时去?” 林养春:“在城内行医几日,再去不迟。” 两个人大吃大喝一顿。林养春是个四十几岁的鳏夫,妻子是青梅竹马,不过早早病逝,从此孑然一身,性格孤直刚硬。时书带他出门逛街,林养春背着手清癯的脸上满是正色,不过时书吃臭豆腐炸串时,他会皱眉尝试尝试。 端午有灯节,近几日城中更热闹些。时书和他走在柳树的影子下,问:“你每年都去给裴文卿上坟了吧?” 林养春:“我认识这么多死人,哪有空一一上坟,忙着给活人治病还来不及。” 时书:“这么有个性吗?哦,你在太医院看了好些年的病,你的心早就和那把挫刀一样冷了。” 河边筏子挨着筏子,桥挤着桥,除了画舫,许多人挤在凉亭下喝酒。时书说:“喝么,老林。” 林养春一默:“喝吧。你也是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了。” 时书坐下喝酒,藤蔓的影子晃动到酒杯里,心思不免泛动:“不知道子涵在干什么,他跟宋思南在一起,肯定在桑阴底下种瓜,天黑了就下河游泳纳凉,还带来福一起,他不用担心了。” 时书再自言自语:“谢无炽在干嘛?这里风景挺好,要是带他来……”声音顿住。 人的一部分幸福大概是疲惫之后,与几个友人,三五成群,无所事事闲游。 时书盯着亭子底下的锦鲤,此时鱼饵一撒,大片的鱼嘴争相跃出水面,五彩缤纷,游动多姿多彩的尾巴,一派喜庆欢乐之貌。时书收回目光碎碎念:“得带谢无炽来。” 林养春摇头,再喝了杯酒。 游玩到九点多,启程回去。林养春住在客栈,时书身后不远处一直跟着护卫。送他回去后,时书随口问:“大人回府了吗?” “似乎还没有。” 时书松了口气:“走,等他。” 虽然时书接人没什么用,但起到一个调节气氛的作用。他出远门爸妈通常负责接送,去集训老爹还得来接,如果想表示好感,接谢无炽下班算不算很有必要的事? 设宴的安抚使府门外停满车马轿子,灯火通明中一顶顶华盖遮蔽,罗帐连着罗帐,仆从成群。时书百无聊赖抠着手,一会儿听到打唱的呼声,一群人簇拥着谢无炽走了出来。 轿子旁的人立刻准备迎接,这位安抚使亲自相送,身着富贵绸缎,满脸红光笑容。谢无炽走到轿子旁来,才看见时书,眸子转动:“你——” 时书:“还好,顺路,顺路!刚逛到附近,听说你还在这里,顺便过来看一下,没想到你就出门了,那就一起回去吧。” 谢无炽:“我不坐轿,一起走吧。” 两个人走在前面,一堆护卫和仆从跟在后头,时书不知道为什么一在人前看见谢无炽就尴尬,好像不熟。 谢无炽:“我听护卫的人说,林养春来燕州了?” 时书“嗯”了声,把林养春送的润滑和羊肠藏得更若无其事,一只手开始挠松软的头发:“他说,他要来军中给人治病了。二十年前他是个小伙子,遇到战争但医术不精,但现在他已经是神医,想上战场救人。” 谢无炽:“你和他聊了这些?” 时书:“还在圆寂寺旁吃了饭,逛了东陵园。” “东陵园离这几里路。” 第269章 时书:“呃,还好吧,我一眨眼就走到了。” 谢无炽垂头,眼睫下淡淡的阴影。时书忽略不了看背后跟着的那群伺候的人,谢无炽本身在豪门世家,习惯其他人为他服务,不过时书却很难适应。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回头看。 桥边残月,走上桥头,谢无炽道:“过不了多久,我要去一趟狁州。” 时书:“狁州?为什么?” “狁州目前被旻军所围,今时不同往日,北旻攻城的法子大有长进,与二十年前那次竟不可同日而语。狁州地势虽然易守难攻,但城外早已坚壁清野,城池也三面被围住,城内的粮草、武备、兵员迟早将要耗尽,冯重山抵挡不住这样的攻势,何况他背后还有朝廷各派的角力。届时陛下一封圣旨,援军便要过去,只不过在时日之间。” 时书:“你去打仗?好啊,现在已经有信了吗……” “没有,我不能妄自动兵去营救,但看陛下旨意,不过提前备战为好。大景的城防落后,北旻能赢,但不可让他过于得势,否则成了气候,将来不好再扳倒。” 时书:“明白了。” 谢无炽打仗,自己大概率不能随同,一去不知道要几个月。重逢后聚少离多,谢无炽每日去公署处理军政之务,时书不好意思进别人工作场所,只好在外面找个茶摊听人说书,等他下班。 不知怎么,时书抿了下牙槽,觉得计划很艰难。不过时书并未发表意见,到府中和谢无炽分开睡。 最开始时书和他同床睡过一次,那晚的借口还能是夜间匆忙,兄弟相见,如今都在这府中呆了快一个礼拜,哪能再睡一屋。 时书转过脸来揉了下头,表情发呆。 怎么办。 一株硕大的菩提树种在院子里,时书住的院子和谢无炽相邻,只有墙壁之隔,院子空阔,院内有假山花鸟窗景,屋内则陈设有古董字画名贵摆件,不过时书总觉得阴森森,一个人住着不舒服。? 时书进门点灯,倒出林养春给他的膏腴和羊肠。膏腴装在一只玉白色的盖子中,掀开则可触摸,指尖触碰滑腻油润,还有一种淡淡的香气。 “这是干什么的?男的和男的为什么就要用上这玩意儿?”时书似懂非懂,再取出羊肠一观,用盐水洗净晒干,从形状时书看懂了用途,手烫一下扔了,“靠!” 林养春在古代宣传科学避孕? 甚至发现了人类遗传的秘密,林神医,你的极限在哪里? 时书把东西收起,不过膏腴的盒子很小,类似人在冬天防止皮肤龟裂擦的面霜,时书先放在口袋当中。往床上一躺,却怎么都睡不着。 躁动,躁动。时书想到在白家屯塔楼内的谢无炽,白天清贵雅正,夜间则衣不蔽体,整个人也活色生香起来。时书白净的脸浮出一层燥红,起床尴尬忙碌。 怎么办。 时书坐院子里看夜空。谢无炽此时在写日记,看书?如果他去了狁州,是不是长时间见不了面? 要不还是行动吧。 时书翻墙往隔壁院子就是一跳。 眼下昏黑夜色,月光衬着暗淡的星光,屋檐隐没在夜里,假山嶙峋,怪石乱耸,谢无炽的院子后缀着一方观景林,林子内树影狰狞,柏叶森森,给人一种吊死过人的感觉。 时书往前跑,心里也在嘀咕:你去狁州多长时日啊…… 时书跑得急,三五两下穿过,没曾想眼前却是一方沐浴的温泉池,热气缭绕其上,听见稀里哗啦的水声,月光照在迷蒙的白雾当中,时书看到了一袭熟悉的身影。 谢无炽坐在潭水中,单手撑着额头,乌发正从身上垂下来。他似乎正在泡澡闭目养身,听到鞋底踩断树枝的动静,这便睁开了眼,漆黑的眸子蒙了层淡淡的雾。 时书“啊!”了声,停止不了往回跑,索性笑着上前:“我来找你,没想到你在这儿泡温泉,这泉水我还没泡过。” 谢无炽倾过身:“可以来试试。” “………………” 时书低头走近,坐到一旁的石头:“我不泡了我刚洗过澡,我就想过来跟你说话来着。” 谢无炽:“怎么了?” 时书:“这几天我准备跟林养春摆摊,他要在城里摆三天的场子看病,我帮他开药,这几天说不定不能及时接你下班了。” 谢无炽:“是吗。” 时书连忙说:“你放心,我差不多可以保证你下班时间,我能来。你放心,我可不会因为林养春把你丢下的。” 谢无炽:“好。” 时书越说越脸红:“我那个,今天跟他逛东陵园,池子里的金鱼很漂亮。你什么时候休沐,能去吗?” 谢无炽:“好,再等两天。” 时书:“最近天气热,你小心别中暑啊,我今天在茶摊听人说书,有个人中暑了。” 时书忍不住想揪住炸毛的头发,后槽牙咬碎。好糟糕的台词…… 谢无炽静了下,木簪忽然松开,“叮咚”一声掉到水里。谢无炽伸手在池子里摸索发簪,时书问:“怎么了?” “绑头发的掉了。” 时书上前来帮忙找,水温恰好适中,手在水里捞了没几下,摸到谢无炽的小腿。 时书惨叫一声想跑,俊秀白皙的脸变得通红,但手腕被抓住,谢无炽雾色的眼睛看他,说了三个字:“想玩吗?” “………………” 第270章 时书明明主动来的,却自觉没话找话的拙劣,头脑发热,怕一会儿鼻腔黏膜不争气,耳朵通红,小腿也有轻微的打颤。 谢无炽低声问:“想玩我什么地方?” 时书浑身的血一下就冲到脸上,头晕,目眩,神迷,摇摇头,咬着牙心想:谢无炽你还挺上道的! 时书一下被定在原地,眼眶睁大,一双桃花眼真含情了,但早已魂魄俱碎,肝胆俱裂,神游天外。 谢无炽潮湿的手背覆住他,声音轻:“想玩我这里么。” 时书咬着喉头,后背僵硬,恨不得蜷缩成一团。这个发展似是理想的结果,然后呢……现在应该怎么办?只有身体接触却没有情感链接的是炮友,是不是要先跟他把关系确定了?其他的再说。 时书喉头发痒,掌心蹭着滚烫的青筋凸起的皮肤,谢无炽垂悬轻轻喟叹了声。时书五指合拢,男人肩颈的窝凹下去,肌肉和锁骨曲折成性感野性的形状,起伏。 时书脑子里发晕,干巴巴试图引导关系,在情急之下猛地想到一个解决方式,说:“谢无炽,我们在谈吗?” 谢无炽:“嗯?” 时书:“我们算不算在处对象?如果不算,这是在干什么?” 谢无炽:“我不太明白你说的话。” 时书不多的理智在说:“就是,就是——” 谢无炽的身上滚下水珠,眼睫毛沾着雾气,和时书对视:“我尊重你的意见。” 时书脑子里全乱了,他没有经验,步骤也完全被打乱了。脑子里在飞速乱转,什么……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时书总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说:“要不然,谈了?” 谢无炽:“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时书:“嗯?但是谈的话……”谈了的话,以后爬床更名正言顺。 时书跟谢无炽干了这么多,这个仪式却完全卡住,并且两个人都似乎完全没有想法。有这个名分,和没有这个名分,意味着什么?不意味什么? 一个直男,一个性观念开放,男朋友这个词产生不了任何化学反应。 但毕竟是两个现代人,总要考虑一下吧。 时书:“谈了吧?” 谢无炽平声道:“好。” “………………” 时书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是我太不解风情了?为什么走到这一步这么草率? 时书干巴巴道:“你可以拒绝我,不愿意的话。” 谢无炽:“可以,男朋友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接吻,发生关系,不用找借口了。” 时书知道以谢无炽的聪明,心里早有了眉目,确认:“我俩现在是谈恋爱的关系了?” 谢无炽:“是。” 时书:“这种需要找个人作证吗?我还没有做过这种约定。” 谢无炽:“不需要。” “为什么不需要?那分手不是可以装作没有谈过?” 谢无炽一言不发。 时书还在紧张地抓头发,谢无炽道:“来吧。” 他被牵着走到了温泉池里,时书不知不觉坐到了他腿上,下摆全被水打湿了,他凑近吻谢无炽的唇。唇瓣温热,时书亲上去那一瞬头皮瞬间酥麻爽到炸,亲了好几口。男朋友这个概念模糊,时书捧着脸吻他的唇,温泉水也被舌尖卷了进来,温热发咸。 时书坐在谢无炽的腿上,谢无炽的手没怎么动,不过接吻时很配合,时书触摸他时也很享受,热气从口中散溢出来。 温泉水温高,两个人的体温也在变高,流水发出潺潺的动静,缭绕的雾气遮住了重叠的身影。时书轻轻吻谢无炽的唇,谢无炽的眼睛经常很冰透,一眼能洞察人心的锋利和聪明。 时书盯着他,发现他的皮肤也还可以,牙齿健康,脸部的骨骼线条削落,轮廓分明。时书忍不住打量他的脸,手上使力时,谢无炽的眉眼有轻微的变化。 禁欲又难忍的缭乱。 时书第一次注意到他这么多微表情,而且发现,谢无炽神色再若无其事,披着他精英主义的优雅面具,但眉眼间的傲气和看狗的低气压,仍然时不时露出来。 时书眼眸湿润,目光放在谢无炽的脸上。加重手里的力道,直到谢无炽的视线失去焦点,失控,像堕入无间地狱被火焚烧的罪恶,被欲望完全掌控的失神状态,也让时书心尖发颤。 时书舔了下唇,恍惚回忆着谢无炽的话。 想了解他,一个字都别信,触摸他的身体是最好的。 等谢无炽视线再聚焦,时书趴在他怀里,啾地吻了吻他的唇尖。 【补车】 补车手 谢无炽睁开眼。 水波晃动,时书的手在温泉池子里,沾水的衣裳黏在腿间,不过因为坐在谢无炽的大腿上,并不觉得寒冷。 时书握着的肉棒粗硬,手感韧实,烫得掌心像着火了似的。时书握着时,谢无炽分明的手指抓着潮湿头发往后撩,露出轮廓鲜明的犀挺眉眼,鼻梁沾着水痕,被揉着肉棒时,便轻轻地喘息一声,喉结滚下不知是汗还是温泉的水雾。 褶皱揉出形状,青筋也在跳动。 时书咬紧下唇,真变成他在玩谢无炽的男根了,而且谢无炽竟然这么配合,完全不像以前那样强迫他。 时书一只手放在谢无炽的肩膀,另一只手攥着,他没想过让谢无炽爽,只是自己握着玩儿,所以毫无手法,也无套弄,只是握在掌心里揉好几下,再用拇指蹭他饱满发胀的龟头。另外也觉得,谢无炽你这玩意儿长得是真好看啊。 第271章 谢无炽手指扣紧撩着头发,肉棒偶尔被露出水面,被白皙细长的手指握着,时书不会帮他手淫,但这种生涩,反而有别样的刺激。 “哈……” 时书凑近,亲谢无炽的唇,手指轻轻拽了一下,谢无炽胸膛起伏,溢出一声喑哑的喘息。 时书舔着唇,谢无炽明明知道怎么可以更爽,但他在纵容时书的亵玩,纵容他对自己身体、情欲、爽点和高潮的掌控,这种陌生的感觉,另一个人对自己完全的纵容,让时书有点陌生地兴奋感。 谢无炽喘气时,腰间紧实的肌肉块垒分明,正在绷紧和起伏当中。时书握着他的肉棒,他作为男性传递欲望之处,也是他最隐私之处,手淫,边缘性行为,而谢无炽只是忍受。 “嗯……” 谢无炽被时书生涩地抚摸,肉棒在掌心里跳动,直撅撅的,肉欲至极,他漆黑的双眼紧盯着他,燥热地喘息着:“时书……” 在性关系中,有一种叫控射,控制射精。时书并不懂这些,但他随时施加给谢无炽快感,又随时撤回给他的快感,控制他的兴奋和性欲,与之不谋而合。 时书从第一次握着他肉棒而谢无炽还高潮后,便跟开启了某种开关一样。他有点变态地喜欢谢无炽的肉棒,很粗很硬,形状美观,握着时很有安全感,时书一想到这个年头就脸红,而且谢无炽高潮时沉迷在快感中失神的样子也迷人……有一点而已,时书不是特别变态。 时书没想控制他,他想让谢无炽爽,只是不太会撸管。 时书另一只手下来,掌心贴合在腿根的刺青。夜色太黑看不清,不过刚抚摸时,谢无炽便呼吸了一下,时书手里的肉棒绷直了,几乎颤动。 时书盯着他的肉棒,性刺激让他眼前有些发晕,时书揉着底下的囊袋,积蓄精液的地方,谢无炽额头上的青筋浮起,剧烈地抽动着,下颌咬紧,看着时书,脸上时而闪过被控制欲望的忍受和折磨。 时书红着脸小声问:“舒服吗?”说完,立刻低下头。 谢无炽:“你想让我舒服?” 时书:“射……射出来就好了。” 谢无炽:“宝贝要上下套弄,快感更强烈。” “上下……” 时书着急,白皙的手指被覆盖,谢无炽牵引着他,那干净细长的手指,在浮凸青筋的肉棒上套弄,上下抽动逐渐变成规律的动作。时书总算看懂了这个动作,脸涨得通红。 好粗暴好难看的动作,变成帮他爽了。时书本来只想摸摸他。 时书呼吸也加快了,不太配合地套弄他的肉棒,谢无炽喘了声气,似乎爽得头皮发麻,欲望得到满足:“哈……” 时书憋着脸红:“很爽吗。” 谢无炽:“特别爽……” 谢无炽嗓音嘶哑,似乎在克制着污言秽语,只是回答时书的话。但那黏在耳朵的潮热,让时书顿时血冲到脸上,满脸通红,被深夜的温泉池雾气遮掩。 时书揉着他的肉棒,肉棒绷紧如铁棍一般,在掌心也越来越热。越是套弄,这池子旁空旷,谢无炽在被抚摸肉棒时的喘息和声音尤其暧昧和明晰。 “哈……啊……哈啊……” 时书紧张抿唇:“会不会被看见?” “不会……这里没有人会来……哈……” 时书总算松了口气,他说话时没太在意,手上加重了规律性地套弄,同时刺激油亮饱满的龟头。谢无炽猛地喘了一声,别开脸,浑身的肌肉都在绷紧,大腿内侧的肌肉和筋抽动着。 “……有这么爽吗?” 谢无炽:“嗯。” 叫的好色气。声音本来就很性感磁性,沾染情欲后无意识地喘,磨的人耳朵发热,时书下身也发胀。时书咬牙,心想谢无炽你真是色情狂。通过这根肉棒真能控制谢无炽的神色,稍微重力道时他就蹙眉,有规律便会喘得更急促。眼前的男人身体健康强悍雄健,皮肤光滑平整,时书坐在他腿上玩儿,真有种做梦之感。 谢无炽似乎被情欲折磨得不堪,时书忍不住凑近,再吻上了他的唇。 舌吻,时书舔他的唇,刚舔到舌尖,谢无炽便回应,濡湿发热地摩擦他的舌尖,探出舌尖让时书舔,舌尖扫动回应着时书柔软的舌尖。他垂下眼,鼻梁沾着水雾,明明有能力掌握全局,随意操弄时书,但就是坐在这里,将强硬的手脚绑上无形的锁链,将肉棒和唇齿给时书亵玩,宛如吸人精气掠夺人心的恶魔。 时书加重力道搓他的肉棒,谢无炽眼神越发暗,迷乱,他只要轻轻伸手就能控制住时书,甚至将他按在身下狂操,操到时书白桃子似的屁股里,满足他燥烈的插入欲望,摩擦那个温暖的小穴,但谢无炽手臂在颤抖,指节弯曲又伸直,分开双腿让时书玩弄他。 “啊……”时书脑子里理智紊乱,听到谢无炽被情欲折磨的声音,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加急,谢无炽胸口起伏,声音也越来越嘶哑煽情,时书用力地攥紧,逗弄着肉棒,舔他的唇,多重刺激之下,谢无炽像兽类一样喘了一声,腹部的肌肉猛烈收缩,阴茎进入高潮时无意识的射精状态中。 往上翘起,弹跳着。 一缕一缕白浊射入温泉池中,晕染看来。时书低头查看,肉棒直撅撅竖起,精液射出巨大的分量后,变成小股小股的射精。谢无炽腹部的肌肉正在收缩,男人的躯体起伏,他双眼半闭着,别过脸放纵着情欲的快感,直到这阵高潮从他英挺的眉眼逐渐退去。 第272章 “……” 谢无炽喘着气,水珠从鼻梁滚落,意识清醒时带了一种慵懒感。他的肉棒还硬着,还要射几次才会完全熄火,仍然保持着好看的形状。 谢无炽开口,声音低哑:“小书,我射了。还想玩吗?” 时书喘着气,视线内还是谢无炽射精时分泌的一缕缕精液。靠,服了!男的射精有什么好看的!恶心,怎么谢无炽连这种时刻都很煽情,难道就是脸帅? 时书捂住脸:“我,我又不是想看你射……” 谢无炽:“嗯?还想玩吗?”他声音有种纵欲后的清淡,“可以,我还能射。” 什么啊!神经……时书心想,难道自己已经表现得只对他的下半身感兴趣了吗? 时书不知道怎么说,他看着谢无炽还硬着的肉棒。在他的腿间,像晒透过太阳的深麦色,形状粗长上翘,时书呼吸有点急促,有些绝望,但是不受控制地伸手再握了上去。 ……想死。 谢无炽再被握住,眉眼闪过一瞬的欲望,哑着声似乎抬了下眉:“还想玩我肉棒?” 时书脸通红,口干舌燥,但又词不达意:“我。” 谢无炽:“要不要玩点别的?” 时书:“嗯?” “一直是我,你想试试吗?”谢无炽直起腰,声音在时书耳旁。湿漉漉的,像在舔时书的耳蜗。 时书后背紧绷,浑身发热:“怎……怎么?” 谢无炽:“可以舔。舔肉棒,用舌头和嘴包裹。比用手舒服。我可以帮你。” 时书:“不行不行!太脏了!” 时书紧张,心缩起来,连忙拒绝。 “不脏,”谢无炽似乎只是在叙述,但低音却很性感,“还有的人喜欢舔屁股,洗干净后,用舌头舔小穴,被舔的人会很舒服,想被舔吗?” 谢无炽的声音湿漉漉的,挠人的骨头,时书浑身上下好像被舔了一遍,血冲到天灵盖:“不不不!!!什么什么!这也太!不要,变态太太太……” 谢无炽舔唇,时书听到湿润舔弄的声音,脑子里热成一团浆糊。谢无炽在喘气,时书还握着他的肉棒,但是,时书也硬了。 谢无炽:“我给你舔前面。” 那不就是口交?时书:“我不要!” 谢无炽:“怎么?想要什么?” 时书也不知道要什么,他察觉到自己硬了,低着头都不敢抬眼。浑身很局促,感觉比谢无炽低人一等了,还对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好绝望。 谢无炽:“那要不要一起?一起撸,我们都硬了,把肉棒放在一起摩擦,会很舒服。” 时书浑身的血都冲到头上,“我……我……”如果谢无炽直接脱他的裤子,直接按上来摩擦不就好了,但谢无炽现在什么也不动,全都要时书主动。 时书:“我……我……我……” 时书抓着他的肩膀,手一直在抖。变成了一个“我”字机器。谢无炽能看出他的羞涩:“来……和我一起。”谢无炽伸手,解开时书被水打湿的裤子。 白皙浑圆的臀部,时书头发多,但身上毛发很淡,腿间几乎没有毛发,皮肤相当白净健康莹润。裤子挂在大腿上,被谢无炽给拽下了腿弯。 “坐到我腿上来。”谢无炽道。 时书光着屁股坐到他腿上,碰到他滚烫的皮肤,衣服也被一只手褪下:“打湿了不要穿,会感冒。” 时书“哎?”了声,最后一层遮羞布被解开,他和谢无炽赤身裸体,少年的身体白皙健康,肩背清隽伸展,和谢无炽分开的双腿对面而视。 “啾……”谢无炽凑近吻了下时书的唇,下一秒,水流声清澈地晃动,时书身体往前一送,撞到坚硬的肉棒上,被另一只手握住。时书脑子里一惊,注意力刚要下陷,舌尖的濡湿和舔弄却夺去了思绪,谢无炽指腹的薄茧抚摸时书的下颌,舌尖湿漉漉地吮吻,另一只大手合住两根肉棒,搓磨,缓慢地揉捏,爱抚着。 时书被吻得意乱情迷,喘着气,小腿发抖:“啊……好奇怪……” 火热在中心散开,陌生的欲望,骚动感。还有和另一层火热坚硬紧贴,被倾轧和折磨时的凌虐感。时书刚想起身再被吻住,舌尖舔弄:“唔……乖宝宝,有没有自慰过?” 时书白净的耳根倏地红透:“我!……” “磨过被子吗?” “谢无炽!……” 时书脸更红,想说话,想走,但舌头被舔着,发出濡湿不堪的声响,将他的声音都吞没。 “唔……啾……沽,不怕,会很舒服。”刚说完,谢无炽加重了深吻,舔到时书的喉头。时书被他吻得喘不过气,热气在口中传递时,下体的快感也在加剧。好像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正在刺激着,骚动着,要把他另一个灵魂牵引起来。 “谢无炽……好热……” 时书:“你好硬……” “磨疼了?” 时书被谢无炽的情欲包裹,谢无炽太大了,非常男性化的狰狞肉棒,时书则要秀气一些,被谢无炽的肉棒磨蹭凌虐着。时书受不了了,没有安全感:“好硬……好硬……不要……” 谢无炽喘息,停止互撸:“疼吗?” 时书:“疼……” “宝宝乖,”谢无炽吻他,热气散开,“骑我身上磨,用肉棒磨我的,不会疼。” 时书满脑子官司,无助地眉头拧着。他接受谢无炽发情时叫的宝宝,宝贝。慢慢直起腰,学着他的样子摆动着腰磨蹭。滚烫的肉棒,好硬好硬……好粗……皮肤触摸时有些微的粘滞感。时书蹭着他,摩擦的快感在增强,只是磨了两下,肉棒歪倒,磨到他的腹肌上。 第273章 谢无炽将它扶正,让时书缓慢地磨。时书动着腰,从这个动作看,好像骑在他身上,含着肉棒在蹭一样。 时书太羞耻了,不敢太用力地磨,而快感似乎一直达不到顶点,犹豫后才说:“为什么我没有你这么爽……” 谢无炽看明白了:“让我来吗?” 时书:“干什么?” “让你爽。” 时书只觉得谢无炽刚挺腰,便坐直起身,背靠着冰凉的温泉池壁,将时书的屁股兜在了腰际。时书抓着他的肩膀,刚有些困惑,下腹就被一只手给握住了。 肉棒色情套弄着,谢无炽爱抚揉搓玩弄,捏着肉球。时书中心火热,胸口起伏,一下趴到谢无炽身上:“啊!……” 强烈的刺激,谢无炽一只手玩他的肉棒,另一只手抚摸着手背,时书几乎坐得比他高一些,胸口贴近他的脸。热气喝到锁骨,察觉到生着薄茧的手指搓了下胸前的乳珠,随即夹住,捻起揉搓。 “啊!……”时书猛地一个挺腰。 酥麻感瞬间袭来,时书猛地喘了声,肉棒也被握住套弄,无情地刺激到顶端,还没回过神,脑海中的空白感便袭来。 “嗯啊……啊……哈啊……谢无炽……” 时书还是第一次,受到这么强烈的刺激,没想到不争气就直接射了。他胸膛地喘着气,射了之后,谢无炽掌心沾满润滑的精液爱抚肉棒延长快感,时书抓着谢无炽的头发,乳头被一只大手把玩,立刻就被玩肿了。 时书在快感的空白时,肿胀的乳头被舌尖轻舔了下,随即包裹着。 “哈……”时书浑身发软,好一会儿视线才恢复焦点,胸口已被舔的发红,他低头,情欲也再次被刺激。时书喘了声,推开他:“谢无炽,不要舔了。” “舒服吗?” 时书混乱地点了下头,“但是……”胸口再被含住,察觉舌肉韧性的碾磨:“……谢无炽……你……”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看到一个梗: :英国进入冬令时。 :圣诞节你会来看我吗? 另一个人 :说什么,看不懂。 :我要去喂鸡了。 我觉得特别贴谢无炽和时书。 谢无炽以为的确定关系:豪华游轮行驶在汹涌的灰色海面,直到海水变蓝以前,在海鸥和风中念一大段诗朗诵,告白,拥吻,甚至什么全世界只有一枚的钻戒。 实际上,小书包:呃,谈吗? 第86章 (修) 谈了个大少爷 当晚,一夜混乱。 清晨,时书还在沉睡中时,谢无炽起床,让伺候着穿戴好衣物,朱紫官服罗袍大袖,悄声走出门去。 时书醒来匆匆吃了早饭找林养春,林养春正在市集中的一株老树下摆开药摊,给人把脉看病,一看见他便说:“你昨晚是否纵欲了?” 时书:“啊?老林你,都说医生面前无隐私,但你这眼睛是否太老道了——” 林养春:“泪堂发黑,和你往日精神截然不同。我是大夫,对我来说有些明显。” 时书如遭雷击,沉默片刻,投入了事业当中。林养春的话冲击不小,昨晚确实过分火热,不知道“男朋友”这个称呼的刺激点在哪,总之时书和他亲了好久,上颚发麻,手里的东西也一直在玩,而且是时书第一次和他碰在一起。 谢无炽好爽一个男的。无论是被他碰还是碰他,一旦沾染情欲,理智会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时书脑海里的规则在模糊,另一方面的侥幸在增长。系统说过的任务……时书怎么就在谢无炽这里,毫无章法,满脑子混事。 初夏的阳光照在时书白皙俊秀的眉眼,再这样下去……时书低头切起草药,顺手抓药收账。 燕州大营内此时正为支援冯重山而备战,谢无炽一骑飞马,领着诸位将士出城池,暂居在军营内清点粮草辎重,商议军国大事,接下来数日未归。 一连两三天不见,时书心中不免有些想法。磨药粉时思考,男朋友好像是空话,确实一点感觉都没有。 “怎么没跟其他人谈了恋爱一样,一有这个称呼,就立刻你侬我侬呢?” “怎么确定关系,跟不确定没什么区别……” 时书碎碎念时,后背突然被拍了一下:“时书!” 居然是杜子涵,他坐在一辆驴车上,驴车上有几个竹编大筐,筐内放满五颜六色的瓜果蔬菜,阳光一照表皮鲜艳油亮。而杜子涵戴着斗笠,整个人晒黑了一层。 “怎么是你!” “我给你带菜来了!我现在像个进城看亲戚背菜的乡民。白家屯靠墙的窝棚拆了一个,好多瓜果的藤蔓枯萎,我们摘了一大堆瓜,心想吃不完,就给你送来。”杜子涵眼泪汪汪:“都快十几天没看见你了。” “我也很想你,子涵。”时书拍拍他背,回头找林养春:“老林,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我另一个同乡,叫杜子涵。” 杜子涵直呼:“这不会就是你打旗号卖药那个林太医?失敬失敬!” 时书:“……” 林养春捻了下胡须,略一点头,继续诊脉。 “今晚回去吗?”时书将驴子赶到马路边来,拴到树根底下,小驴老想吃筐里的蔬果,不高兴地跺着脚。时书便挑了个小白菜送它嘴里,回头问杜子涵,“这都下午了,赶得回白家屯?不如就在这歇息。” 第274章 杜子涵:“我不想回,专门找你玩几天呢。” “好,那你来得正好,”时书笑嘻嘻道,“林太医这里还差人手,这药包好了,你就送到对面那条巷子里。那巷子里有恶犬出没,你可千万小心啊!” 杜子涵:“……” 今日不当市集,林养春准备早早收摊,去和递信去军营保管他当军医的师爷吃个饭。时书牵着小毛驴、毛驴拉着驴车、一路嘎吱嘎吱,往都统制的行辕大府过去。时书道:“你跟我来,今晚和我住。” 杜子涵走到这高门大府前,仰头张望:“实在是有本领,哪个现代人能混到谢无炽的程度。真是机关窍门,无不算尽。” 时书笑了两声。 杜子涵:“哪个穿越者跟了谢无炽都得享福,这哥真牛,在弱肉强食的世界,还是有权有势最好。” 时书牵毛驴带他从小门进:“子涵,我有个事想跟你说,说了你先别惊讶,也别吼叫——我有男朋友了。” 杜子涵“啊?”了声,随后大喜过望:“这才几天啊,你就处上了,是谁?” 时书:“还有谁?” 杜子涵:“……”他表情逐渐变化,“不是吧,你跟了他,你是一点苦不想吃啊!” “………………” 时书把驴牵到院子里水槽旁,丢了根丝瓜让它啃,招呼杜子涵出门吃饭:“你说的也有道理吧。总之现在我和他谈恋爱了,先通知你。毕竟这个世界,除了你也没人能理解我和他,别人都以为我俩在乱伦。” 杜子涵:“服了。” “我也是你俩play的一环呗?” 时书正要说话,见管家慌里慌张地往外跑,一问,府门外人仰马翻,时书和杜子涵走到门口,眼看通衢大道上一匹箭矢般的飞马,而他身后则跟着许多护卫,风中大袖翻飞,发丝被风吹得飘扬起来,沉重急促的马蹄踏起纷纷烟尘。 城头旗帜飞舞,城内马蹄践踏。谢无炽单手执着马鞭,催动马匹驰骋而来,顷刻间便停在行辕府门外。 杜子涵:“你男朋友来了。” 高头大马,立刻有人上前牵马执蹬。谢无炽翻身下马,理了下袖子,赫赫威势无双,目光扫过时,恰好看到了一旁的时书和杜子涵。 时书抬手,尴尬笑道:“回来了?” 谢无炽:“明日休沐,加急处理这两日的公事,腾出了时间。” 时书:“我和子涵刚准备出去吃饭,到处逛逛——你要不要一起?” 谢无炽:“好,我先换身便服。” 谢无炽从大营内赶回,燥热天气,正是一身的汗。他去换洗衣服,时书和杜子涵往那院子里一坐,两个人开始思考。 杜子涵:“别的不说,你谈的这个,还挺像女朋友。” “……” 时书:“他怎么像女朋友了?” 杜子涵:“出门前先等他梳洗打扮一小时,宠着哄着,爱美又金贵。” 时书:“哪有,干嘛说他。” “……” 去的还是寺庙旁那家店,大槐树的树枝掩映,筛下细碎的光影,落到木头的屋梁和楼梯上。夏热渐至,正是避暑的好去处。此时客人并不多,人群中见过都统制真面目的人也少,护卫穿着便衣,而谢无炽一身素色绣着暗纹的长袍,跟在时书身后。 谢无炽现在和杜子涵关系不温不火,一个没表现出杀意,一个生怕惹到他,总之相安无事。 时书上楼,反复思考男朋友这个称呼,跟一个男的走到这一步很奇怪。之前上学时班上同学嚷嚷:真男人就该干男人……男人也是被男人干上了。 时书上楼挑靠窗的地方坐,他看了一眼谢无炽,尴尬地移开视线。店小二上来问:“三位客官,点些什么菜?” 时书接过菜单,先给了谢无炽,再给了子涵,最后才自己看了看,点了俩菜。 反正在家老爸就是这么点的,给老妈点,再时书点,最后他点菜。 时书看一眼谢无炽,转开目光:“子涵,你和宋思南在白家屯怎么样?好好反省了吗?” 杜子涵:“还可以,种的菜已经发芽了,那个小孩姐原来叫小冬,宋思南让她和一群小男孩混在一起,天天学武练剑,一般人还打不过她。” 时书:“我没看错,就知道她是可造之材。” 杜子涵:“你呢,你这些天在燕州干嘛?” 时书喝了口茶:“我就天天闲逛,到点了接他下班。” 杜子涵:“……” 时书说着说着耳热:“其实。” 三个现代人,好像没必要聊古代的东西。杜子涵问:“你俩算在一起还是复合?” 时书:“……” 时书开始手脚不停地一会儿抓抓筷子,挠挠碗,再看天气:“啊,没有。” 好尴尬,谁懂啊!热气直冲天灵盖!如果不是坐在靠窗的位置,时书肯定不想面对,拔腿就跑,和初高中被人表白时一样。 “复合吧?走的时候我就说,是前男友,你还不认。”杜子涵左右瞅瞅。 时书一只手揉着蓬松的头发,揉成蒲公英,少年的手背清瘦白净,浮出些青筋,手指白皙细长。 杜子涵恍然大悟:“时书,你耍我是吧,你是不是跑的时候就有感情了?” 时书看了眼谢无炽,谢无炽坐姿端正,再转开目光:“你能不能换个话题,净说些让人尴尬的话。” 第275章 时书总不能说爬床这个事,嘴硬在心里说。 杜子涵:“早看出你俩是一对了。” 时书耳朵通红,刚上大学那会儿,班上有人谈恋爱了也是这番打趣,时书一般是在旁边看热闹发笑那个,现在轮到了自己。 时书转过脸偷看谢无炽,这个关系确定得比较潦草,他也不懂谢无炽的心情。谢无炽衣襟整理矜贵,端着茶杯的手指修长,没多说什么。 什么啊。 这个就算男朋友? 谢无炽你给点活人动静。 菜点了满满一桌子,大鱼大肉,时书跟子涵慢慢聊开了:“白家屯好还是秦村好?” 子涵:“秦村呗,什么地方有秦村好,天天在海滩上晒太阳捡贝壳,大鱼大肉。不过白家屯也很好,人多,没那么孤单。” 时书夹了一筷子清蒸鲈鱼,去掉刺后放到谢无炽碗里:“我觉得白家屯也不错,至少比赶路好吧?那大半年,基本都没地方好睡。” 两个人心照不宣,杜子涵说:“当时抓流民,咱俩不想去,在荒郊野外睡了三天的乱葬岗。你半夜做噩梦吓醒,梦里一直喊:‘谢无炽救救我!’” “………………” 时书脸上本来有笑,闻言猛地抓起抓起馒头往他碗里放:“你这嘴堵不住?” 谢无炽筷尖正夹着鱼肉,闻言顿了一顿。杜子涵眼珠子乱转,啃了口馒头。 分开那一年多,时书当然想过谢无炽,而且总是想,整个人都沉默寡言了不少。后来觉得太影响心情,就不让自己想了,那段时间杜子涵很意外:“你们正常朋友是这样的吗?绝交跟失恋了一样?” 怎么可能不想谢无炽,来这个世界第一个认识他,和他同床共枕睡了一整年,亲吻和拥抱都是亲密的表达,谢无炽总是亲他和抱他,时书也习惯了,把他当成哥哥。分开以后才发现,谢无炽那时为了不和时书分道扬镳,也算煞费苦心,跟他在一起很安全,无论遇到什么危险,都是谢无炽保护自己。 时书想起以前的种种,还有谢无炽背着他走过的路,心里顿时百般滋味。 欺骗是真的,恨是真的,情也是真的。 时书:“总说那一年干什么,多吃点儿,今晚我请客。帮林养春打了三天的工,现在兜里有钱了。” 杜子涵无所谓,但他很在意另一件事,端了杯酒敬谢无炽:“谢哥,我对时书真的没想法,就好朋友,你从此以后放过我吧,我绝不会妨碍到你。” 谢无炽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杜子涵:“聊聊现代吧,你们都是什么情况?” 时书:“我妈政治老师,我爸大学体育老师,就这样。” 杜子涵:“你知道我当初多努力才考上研究生吗?我英语考四级都难,考研冲到七十分了。早知道要穿越当初就不努力了。” 都穿越快三年了,现在提起这件事还来气。 时书转头看谢无炽:“你呢?” 谢无炽道:“我很喜欢这里。” “……” 谢无炽:“没有发达的通讯,人群也很愚昧,看谁不高兴动一下手指就能杀死,颠倒黑白,一手遮天,无人不顺从你的意志,把你当成神明。难听的话还到不了耳朵里,很好。” 时书:“……谢无炽你。” 餐桌上安静了一会儿。 杜子涵悄悄问:“哥你在现代干什么的?” 谢无炽:“不干什么,玩票。” 杜子涵撑了下额头:“我们宿舍有个富哥,你们富哥给人的感觉还真是一模一样。表面上看起来很有教养其实很自我。” 时书再往谢无炽的碗里夹了一筷子鱼肉。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谢无炽自残割腕,一边流泪一边说爱他的事情了。 至少在任何人眼中,谢无炽高傲自负和强悍,唯独时书知道那个对他纵容和脆弱的影子。 时书抓了下白净的下颌,鱼肚子的肉最软嫩,夹好沾上碟子里的酱汁放到谢无炽碗里,杜子涵早在聊别的了:“不知道为什么看谢哥有点眼熟,可能是平时老看一些科技前沿,见过他吧。” 杯盘狼藉,吃过饭天色刚好凉快。时书赶去付了账,三人一块下到楼底。眼下成了夏季,木屐踩在石板上哒哒作响,尽显清凉。 时书跑到东陵园时,不少人乘凉,花藤底下一排喝茶赌钱的人。时书带谢无炽去看金鱼,再看花花草草。 杜子涵惊喜万状道:“这个鱼,太好看了!百鸟朝凤!时书你怎么发现的,真有眼光!” 时书:“还好还好,这儿还有几只翠鸟,你俩快来看。” 杜子涵:“好美,绝美!它嘴怎么长的,有没有零食,我喂它吃几口。” 时书:“还有人养了一大堆鸽子,有只猴子看守,过路就牵着你袖子要坚果吃——” 杜子涵:“啊啊啊别碰我!我怕猴子!” “……” 时书开怀大笑,见杜子涵被小猴子牵着去买花生了,回头才发现谢无炽步履缓慢,素净的白袍映在花枝影里,一身孑然之气。他目不转睛看时书,见时书回过头,却又收回了目光。 时书一下明白,到他身前倒退着走:“怎么啦?” 谢无炽:“你和他开心,不用管我。” 时书心里泛起波澜,手伸到他袖子底下,轻轻抓了下他手背:“不高兴。” 第276章 时书也没那么自恋,自恋到去问对方,你是不是吃醋了。不过趁着周围人少,把手伸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牵了也许几秒,时书脸红松开了手,和谢无炽一起坐在亭子里。谢无炽淡淡道:“我真不好,总是控制不住占有欲,看见你和别人待在一起,就不高兴,心情变差。从某方面来说,这算是一种心理问题,没有安全感。我并不想让你出门去玩儿,开开心心,还要在意我的脸色。” 时书本来在看金鱼,听到这句话“啊?”了声。 时书:“怎么,谁说你了?” 谢无炽:“没有。我容易想这些事。我一直很在意,如果没有成为人群的焦点,心里会不舒服。” 时书:“……又没关系。” 时书想完,发现,这是谈恋爱的人才会讨论的话题吗? 谢无炽真是变了,如果换成以前,估计摆臭脸了吧,或者直接把时书抢到身旁,彰显他的独断专权、占有时书的趾高气扬。时书脑子里灵光闪过,没由来补了句:“并没有谁都比你重要。” 时书站起身,却发现谢无炽坐着,没动。便又坐回来,谢无炽漆黑的眼睛正看着他。 月光清淡,时书说到这句话,才发现谢无炽唇色发白。这个眼高于顶,自傲自负,高自尊高自恋到了有点病态的人,当初是怎样说出那句话,自认一败涂地。 谁都比我重要。 时书正想要说什么时,子涵兜里揣着一大把花生,牵着猴子回来了,剥花生米给它吃。 时书从杜子涵兜里抓了几枚花生,剥开扔嘴里:“卤香味的,你吃吗?” 他递给谢无炽,谢无炽:“不吃,除了正餐,别的我不喜欢吃。” “……” 少爷脾气。 什么都要人哄。 时书轻轻啧了声,幸好在古代乱谈的,就这个条件,只能吃点饭喝点酒。要换成在现代,谢无炽得多难追啊?家里有钱,豪门庄园,家境优渥,微信里一堆极品帅哥美女的联系方式,怎么才能追到他? 那不得开个直升机往下扔玫瑰花? 想到这,时书才觉得前几天确实草率。 但别管,先谈了。 时书就坐着,也不知道说什么。知道谢无炽在生气,低头等他生了一会儿气了才问:“走了吗?” 谢无炽站了起身,猴子刚好喂饱,杜子涵把兜里的花生全抓到它口水兜里,摸摸它脑袋:“自己去玩儿吧。” 东陵园据说是前朝某位妃子的陵墓,现在成了公园,阴气森森,一到夏天便是避暑胜地。三个人边走边说话,跟逛街一样,走到一片竹林中。杜子涵走在前面,回头时,时书和谢无炽已经牵上手了。 杜子涵抹了把脸:烦。 臭情侣。 时书也有点茫然,他牵了一会儿就把手松开,谢无炽的手太热了,容易出汗,不太自在。 只是一松开人好像又不高兴。 大少爷。 时书一扔下他后立刻开心了,在竹林里到处窜,一会儿找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他和杜子涵乱跑,跑到一个高处的山坡。 谢无炽:“回来了,那是别人坟头。” 时书跑下来,杜子涵吓得一阵惨叫。 不过时书很听话,每次跑一会儿就要回到谢无炽身旁,白皙鼻尖淌着汗水,唇红齿白,和他说几句话又抛开。 “狗才需要检验是否听话,人不需要。” 谢无炽停在原地时,声音浮现上记忆。 “你明明最恨你的家人,但到头来又变成了同样的人。对不爱的人践踏,对爱的人控制,检验,评断对方听不听话,不听话便反复训练。” “可以训出听话的狗,却训不出听话的人。” “爱在控制你,你吃尽苦头,却用它控制别人。” 谢无炽的目光停住,他想起了在那座华丽的庄园,精心挑选的地毯,女人坐在沙发上向他招手。也许是无数个日日夜夜,每天被妈妈叫去时,他的手心会发抖,处于应激状态。 最爱妈妈吗? 有时候男孩觉得他最爱陪他吃饭和睡觉的保姆,每天给他穿袜子,穿衣服,喂饭,拎书包送他去学校,再接回来。学校说的语言和家里不一样,他都能交谈,不过学校里蠢货太多,总有人对他侧目而视。所以他很讨厌蠢人。 男孩有时候放学不高兴,保姆抱他进加长的豪车,逗他笑,喂牛奶,脱鞋,回到家里后,再叫兴趣班的老师一个一个进来,上其他课程。 男孩什么都和保姆说,后来妈妈问爱谁的时候,说最爱陪他的妈妈。结果不用再说,保姆频繁更换,注意和他保持距离。那时候开始,因为年龄太小,每晚站到沙发前时,等待那句问候时会有惴惴不安之感。 在幼年时,稍微反抗过几次,结局一般是女人忽然歇斯底里地骂他,打他,冷暴力,哭泣,扔到小黑屋里饿上三天。有自尊心以后,他每天都说不,有一个暑假每天晚上被关,白天正常上课,保姆不会给他吃饭,哪怕他开口要,回答也很犹豫和冰冷。 爱是有条件的,听话才有爱,不听话没有。 后来他发现撒谎可以轻松地规避掉这些矛盾,开口以后,也就越来越顺,后来习惯性地撒谎,以他的聪明来说很简单,他也在十来岁就看透家人想要什么了。 总之当他说谎以后,家里暂时平静下来。谢无炽确实染上了很多坏毛病,家里反对的他就观察,以至于完全成为男同性恋,和沉闷的家庭氛围不一样,他沉迷在刺激,大胆,纵欲,无节制和堕落。 第277章 不过至少在控制欲方面,他本以为不会那么强。 但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涌上来,谢无炽发现自己还是太下意识,忽略了心理上的防御机制。 竹林间叶片簌簌,谢无炽站在原地,阴影蒙在脸上,夏夜自有一股凉意。很多人的行为都受到潜意识的控制,不过有的人能意识到,有的人却意识不到,这便是人心有迹可循,自省则免做一些别人眼中莫名其妙的事。 不几时,时书一路小跑回来:“你在想什么?走神了?” 谢无炽垂下手,道:“我想回去了。” “走吧,也挺晚了。杜子涵!” 杜子涵:“不玩了?” “挺晚了,明天再说吧。” 一行人走在陵园,向行辕大府回去。进了门,杜子涵去时书的院子住,时书想了想,跟谢无炽进了同一道门。 夜深人静,时书想起前夜里的暧昧情事,从那天晚上以后他和谢无炽几天没见,似乎还没亲密过。 时书进门,鼓起勇气从背后抱住谢无炽。 不过没想到,门内人仰马翻,有人等候,林盐匆匆地举着一封信道:“大人,有封徐公公的密信!” 徐公公,便是当今陛下身旁的随身太监。 时书若无其事,谢无炽在灯光下拆开那封信,瞟了眼,在灯上烧成灰烬。 “磨刀。” ——谢无炽在百姓眼中是新政郎君,有德之能臣,镇守边庭。但他在官场有另一个名字,活阎王,收尸人。一般人剁不干净的硬骨头让他去剁,杀不了的人让他去杀,原因无他,心狠手辣,手段高明,干脆利落。 谢无炽看了这封信,眼下一阵影子,似乎在思考。 时书等他上床:“怎么了?” 谢无炽:“陛下让我出公务,去狁州杀几个人。” 第87章 (修) 欲壑难填 太阳烈烈,时书躺在竹阴下的凉椅上,脸上盖了片荷叶。 “怎么办啊,你这男朋友出差去了。这不等于刚新婚男朋友就出远门吗?”杜子涵说。 时书:“出远门怎么了?正常。” “正常哥,你什么想法?刚谈上,男朋友因公到处飞。” 时书摘掉荷叶爬起来,翻晒太阳底下的草药:“这不是很正常?正常。” “小书包,谈得明白恋爱吗就谈?别碰感情。你俩怎么谈上的我都费解呢,上一秒还在孽海情天,下一秒就谈了。旁观者迷,我是看不懂你俩的感情。所以呢,你都接受他做过的事了?” 时书:“求同存异,学过政治没?” 杜子涵:“你还学上了。” 时书没和任何人说过系统和爬床,打理暖洋洋的金银花,回想起了谢无炽。 好几天前,谢无炽收到那封信后,只有片刻耽误,便点了一支部队出兵而去,现在也有三四天了。 时书道:“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情况就是你看到这样,先过着。” 谢无炽现在是新帝专用屠夫,最称手的一把利刃,剑指朝廷腐朽的框架、固化的体制、贪婪的蠹虫,其中有蝇营狗苟、颠倒黑白、贪生怕死、敲骨吸髓,从几年前刚启用他,谢无炽的霹雳手段便运用自如。 乾纲独断,救人无数,但也手染滔天杀孽,这种人怎可轻易评价对错。 时书回忆起谢无炽的话:“他这次去狁州,不也是冯重山顶不住了,让他去支援换防吗?有的人没那么好,但也没那么坏。冯重山是议和的保守派,但不代表他要卖国。” 前几天,谢无炽临行前最后一晚上,虽然时书并不觉得出公差有什么,但他仍然安抚,把事情掰碎了给他讲清楚。 “——冯重山世受皇恩,受封节度使,已达荣显。没有卖国的必要,身为武将又有‘文死谏,武死战’的成规,倘若冯重山失了狁州丢了城关,便要自戮谢罪。他还没到活腻了的程度。不过,即使是冯重山抵死守城,一来拦不住北旻军的南下狼奔袭掠之势,二来,在大景内部支撑他的官员中,还有许多掣肘。” “所谓朝廷国库空虚,军饷、粮草欠缺,其他军队的支援更是缓慢,背后还有诸多监军,主和派官员的多方势力下场,现在狁州早已成了各方显圣的地盘。比如保守派官员,倘若让狁州兵败,便能借此机会动摇主战派;比如皇亲国戚,让禁军前去支援,但军中多少挂空号吃空饷的?他们不愿意来触这个霉头;还有些转运使,粮草官,漕运官员,早就把粮草物资给贪墨殆尽了,这时候怎么挤兑得出来?” “皇帝看出狁州早已多方势力在博弈,这才把我调过去,因为我是新派,与旧党瓜葛少,从新政至今,手腕也够铁血。” 对谢无炽本人来说,就是打脸反派的爽点又来了,他得去展示他的威权。 时书听得大差不差,说完这些话,倒也没有反对。将杜子涵安排在自己的院子歇息,时书和谢无炽难得有时间闲聊,说了许多分离时的旧事,补充没说完的话。 睡在乱葬岗做噩梦醒来叫“谢无炽救救我!”,那是真的,梦境里有一只恐怖的大鬼,好像是流水庵那树枝上吊死的人,断手断脚青面獠牙,时书梦里太绝望,下意识就喊谢无炽救命! 本来,和谢无炽只想好好聊聊旧事,没想到聊着聊着,又亲到了一起。夏天的夜晚闷热,床上的丝绸换成了凉席,和皮肤颜色相近的铜色,着力便能在皮肤烙下痕迹。谢无炽脱了衣服后,强劲欲色的肌肉映在被褥,手臂紧实有力,一具年轻雄壮欲望化身的野兽。时书面对面趴在他怀里,人一上头记忆会变得模糊。 第278章 时书耳朵发红,只能记起把谢无炽弄快乐后,再跨在他腰上磨他滚烫坚硬的腹肌,声音,气味,温度,水雾,混合在一起。 很热,汗流浃背,两个人接触到的皮肤汗津津,潮湿不堪,掌心抚过时发烫。在燥热的夏天里,他和谢无炽精力旺盛的身体不知疲倦地拥吻,享受情欲的刺激。 皮肤在磨合着,唇齿也无尽地纠缠着,每一寸皮肤都紧贴在一起。谢无炽的肩膀骨骼很硬,不过肌肉包裹着能让触感好一些。他们在床罩的纱幔下,时书只记得在无止境地舔舐,谢无炽骨节分明的手从他的胸口摸到耳垂,骨节粗却削落,轻轻掐过时书的脖颈。 换了很多种姿势,汗水在皮肤中间滋生,并没有做到纳入,但焦渴的皮肤好像被汗水浸透。谢无炽的力气不小,时书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抗拒他,试着接受他的触摸。汹涌澎湃的欲火蔓延开来,细算谢无炽马上二十六岁,除了前两年对时书动手动脚,并没有过亲密关系,所以现在显得欲壑难填,皮肤都充斥着吸引力。 亲密,亲密。谢无炽在外人面前从来没有过的样子,时书全都看到了。 他和谢无炽在床褥上玩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折腾个不停。 但为什么跟谢无炽确认关系,时书目的不明。 对他总是情绪失控,对谢无炽亲了也摸了,要有个名目,至于为什么要亲他摸他,好像是被潜意识推着走,做出发泄性的举动以后,时书的心理重负减轻了。 但是,要让时书承认喜欢他,难说…… 另外……爬床的事。如果以后…… 时书打了个呵欠,眼下绀青:“谈不明白,纯爱都谈不明白。” 杜子涵:“啊?细说。” 时书:“不细说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 夏天余荫长,谢无炽去狁州后,时书跟林养春去了军营,每天帮他处理药草,收容受伤的士兵,清洗消毒日用品。 谈恋爱,如果挺长时间没聊和没谈一样。确定关系是用来约束自己的,稍微信念感弱一点,说服自己也难。 军医们的帐篷外,天天都晾晒着草药,纱布,被风一吹在竹竿上烈烈飘拂。时书帮忙抓药、熬药、接待病患,好在谢无炽还挺好,每天都给他寄信。 林养春道:“天气越来越热,中暑的将士们也越来越多,近日要准备的益气丸越来越多,谢小郎,你要辛苦了!” 时书:“老林,我跟着你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林养春啧了声:“行善,积德,小郎啊,你是个有福之人!” 时书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干活,再加上又是个实诚孩子,干活是真干,到休息时一般躺凉床上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了,睡得比死猪还沉,几乎没什么休息时间。 期间,谢无炽送来不少书信。 情话还是当面说合适,写在信里如果被劫走,对这个世界将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震撼。故谢无炽每天的信里只写一日起居,吃了什么饭菜,几时起床几点休息等安全信息,报备日常的行程。 “啧……” 不痛不痒,清汤寡水。 时书不知道该写什么,起初还回几句,后面军营中众多士兵中暑,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就只在信中打勾写个“已阅”,让送信的人寄回去。 这天,从狁州派回了一批人,专门赶来军医营。时书抄着条帕子进门时,听到那人正和林养春说话:“林太医,旻军在这炎炎烈日下还在攻城,如今城外尸体清理不及时,夏天腐烂发臭太快,恐怕要兴起瘟疫!” 林养春穿着单薄的外衫,正调理药品,满头大汗:“话说明白。” “都统制大人有令,请您前去狁州预防瘟疫!” 林养春把手里的盆一砸:“救人的速度赶不上你们杀人的速度!” 时书进了门问:“狁州战况如何?” 这人道:“北旻军攻城已逾一个月,城内粮草物资早已断绝,正在输送当中。至于城下,坚壁清野,全部被屠烧焚掠,尸体堆积太多,城内扔到城外,城外的旻军则随处乱扔……小人从城中望路而来时,周围尽是腐尸的臭味……” “还有北旻军队,故意用投石车将染有疾疫的尸首投进狁州城内。这些尸首身带黑死病,麻风病,疟疾,他们想要扩大死伤感染,将整座城池屠杀殆尽!” “……” 时书听得耳心发凉,如跌冰窖:“将有疾病的尸体故意扔入城中?!” “是啊!眼下又是大热天,鬼毒蔓延最快,如果造成大面积地染病,整座城池的人可能死绝!” 林养春脸色可怕:“到底是北旻军队中的何人?竟然能想出如此恶毒的手段?这简直骇人听闻!骇人听闻……” 春秋之时,征战讲究礼,越往后战争的美德消失殆尽,一切只为胜利。 时书:“师父,我们走吗?” 林养春:“走!” 时书匆匆忙忙,和林养春踏上了去狁州的路程。一路上有兵车护送,炎炎烈日中,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负责接送林太医的是一些去过狁州前线的大景士兵。 茂密林间倒也清凉,时书坐在车板上,掏出水壶喝了一口,脑子里想着去狁州的这一路。 谢无炽节制的长平府、信固府,一直以来相安无事,虽是边境不安之地,但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后,时书感觉到了难得的安宁与祥和。 第279章 而现在,他感觉还没过几天好日子,立刻要奔向下一座战场,那边,正是战火纷飞之处,不知道多少危险陷阱,有可能有去无回! 服了。 逃离战争后,那种应激的感觉又上来了。 时书喝着温水,水里放了晒干的薄荷,喝了几口后人清凉了不少。他正前方不远处,几个士兵正在聊天。 “旻狗这群杂碎,怎么比以前聪明了不少?” 时书吃着干果,也在听他们说话。 有几个士兵参与过二十年前的景旻交战,道:“二十年前那次打仗,他们还是群从部落跑出来蛮子,居无定所,住在北旻叫腾多河水畔的山脚下,一群放牧的平头百姓。部落最开始才几千人,后来被他们的天之骄子元格尔率领着,组成了反抗大景的军队,骑上马便冲杀起来——也是他们运气好,竟然能凭借一股子勇蛮,连陷大景三州六府!” “但二十年前如此大好形势,他们也不敢往南打,只会在平原上冲撞,采取烧杀抢掠养肥军队的做法,倘若往南打,根基不稳,又不熟悉大景的文治,就算打下来也无从治理,而万一败了可是全军覆没啊!” “旻军便不再往下打,议和二十年。当时的胃口也不大,占领了茶河以北的境界后,乖乖待在那边。而这次边衅再启,北旻实在太恐怖了……” “这群畜生……我以为北旻骁勇善战空有蛮力,但在智谋上比不过大景的百代儒宗,没成想,这次兵临城下,竟然让人无计可施!” 时书咬着干果,呸了一口,这果子没洗干净,改天去找杜子涵的麻烦。 他心跳得有些异常,不好说话。 那几个士兵还在聊。 “具体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听到一些风言风语。总之自从二十几年前的茶河协定之后,旻军暂时鸣金收兵,其实无时无刻不在图谋南下,改元更鼎,重用大景有才之士,学我们这边的礼乐教化。” “而大景呢?那些上层的有权有势的人,还是那样不当一回事,有权的到处找美人玩屁股,只想着吃喝玩乐,吃香喝辣。旻军擅长骑术和狩猎……他们就把旻人丢进深山,让他们被老虎和豹子吃……还有人,说禁止旻人通婚以绝种,这不是脑子有毛病吗?” “……” 时书抬头看了眼,是个很年轻的愤青,像是读过书来军中干事的。 不得不说,他说得对,北来奴,禁止通婚,不让人为制造灭绝。 总之在仇视敌军方面,大景和北旻也是一家人别说两家话了。 说到这儿,时书想起了那对兄弟,元观和元赫,还有小树,不知道怎么样了。逃去了哪里,现在如何了? 时书从马车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已经到了下午,但阳光依然刺眼,再踩着细碎的石子儿往前走了好几步,一座城关出现在眼前。 时书问:“这是哪儿?” 护卫说:“狁州旁几十里的城池,叫蓝仙,现在是都统制与诸位监军等大人们遥控之地,二位就在此地住扎,任何军情急报派人送去狁州,就不再去战斗的前线了。” 时书明白:“我哥哥……” 第88章 (修) 病理 时书话音未落,透过眼前重叠的屋檐和云层,听到不远处一片催促呵斥之声。 “走!怎么还不走!” “警醒着点儿,被人看见了别怪我没提醒,这蓝仙城内如今大官遍地走,出个岔子有你好看的!” “快快快!别耽误了,小侯爷还等着呢!” 蓝仙镇小城池,靠近狁州,地势上恰好在其后背,时常成为军事上的指挥所。实际上,不过是一座黄沙漫天、屋檐交接、日光下的小城,正有源源不断地军马快速出入,手持沾羽毛的军情急报,策马扬起滚滚烟尘。 时书仔细一看,原来是几辆富贵马车,车上帘子掀开,香风阵阵,胭脂四溢,坐着一些貌美如花的歌舞伎,个个生的肤白腰细,唇红齿白,一旁放着琵琶胡琴等物品。 时书看一眼就明白了,拉皮条的。不过无意发现,美人中有人眉眼深秀,容貌不同于大景的子女。被他看见,一旁驱使的人忙道:“看什么看哪?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了!” 时书朝自己眼睛上指了下:“来。” 挖。 又不是故意看。 “这谁家的臭小子!” “干什么?” 时书身后,几个士兵从车上跳下来,瞪着对面: “怎么?想硬碰硬?” 一旁另有人看出端倪,打圆场:“算了算了,咱们也注意点儿。现在蓝仙县卧虎藏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消消气消消气。走吧走吧,别耽误了正事。” “他爹的!” 那人骂骂咧咧,催促几辆马车往城里去。 时书转过脸时,问身后的卫兵:“狁州如今军情似火,正是要紧时刻,怎么还有人把歌舞伎往城里送?” “也不知道是谁,恐怕是东都来的那帮富贵闲人吧!离不了吟风弄月,安享富贵,还有钻美人的裙底。” 林养春从马车上下来,一起走到蓝仙的城下,他们奉公务走的是正门,需出示手书,时书多留意了一下——载着美人的马车则从偏门进,和守城的士兵给了些好处。 时书走到城门口时,突然听见一阵惊天动地的炮声,往北方看去:“什么动静?” 第280章 士兵说:“狁州还在攻城,估计投石车之类的动静吧。” 时书:“蓝仙离他就几十里,这里安全吗?” “安不安全的,不好说,暂时有一些平静,总比此时兵临城下生灵涂炭的狁州好。” 对比显著。 时书无话可说,和林养春进了城去先见谢无炽。蓝仙城内一条大道直通府衙,府衙暂代为军事指挥处,木楼灰瓦,城中居民早已逃尽,只有极少数胆子大的还留着,探头探脑,其他民居内则全是将士。 街上的人托运着瓜果蔬菜,军需物资,往来络绎不绝,军情急报,时书时不时被身旁的人擦过去。 ……马上要和谢无炽见面了。 时书走到指挥使的大门处,东张西望,一个人,猛地从门内滚了出来! “……” 接着,还没趴整齐就跪在地上求饶:“大人,小的这就去催促!” 时书往公廨门外一望,一袭朱紫盘领罗袍,腰系革带,人身形如鹤站在门楼下,手臂和小腿包裹着银色鱼鳞铠甲,刚踢了人,一旁的护卫正仔细他别有了闪失。 谢无炽。 谢无炽站得极稳,腰间佩了一把缀着明黄色流苏的长剑,手按在剑柄往下疾走来到庭院,将剑稍稍启出剑鞘,跪地的官员抖如筛糠,疯狂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时书看到了他,眨眼,心想:谢无炽这是在干公事啊…… 谢无炽眼皮一掠,也看到了他,阴狠的眉梢似乎抬了一下,冰芒稍解。时书连忙转过脸看别处,不打扰他。 好久没见过谢无炽的凶残面貌了。 耳朵听到谢无炽的声音:“狁州前线,按理来说要五十万石的粮食,如今军情似火,城中以及沿线有数十万张口嗷嗷待哺,等着救命的粮草。你可知道,耽误一日将士们便饿一日?” 跪着的人:“下官知罪……下官……” “平日做事愆延推搪尚且不论!如今是国家危难之际,仍然推三阻四,不把粮草送来!军情如火,耽误军情就是死罪!还有几日期限,说!” 跪着的人:“十日,大人,最迟十日,下官一定将剩余的三十万石粮食送来!” “如果送不到,怎么办?” “下官甘愿引颈受戮……” “哈,本官从燕州至此已半月有余,时辰早给够了,再运不来——” 谢无炽一启剑柄,寒光四射:“这把剑是陛下钦赐,上斩公侯子爵,下斩贪官污吏。你是朝廷廊庙之官,本官不该如此待你,但如果因为粮草耽误,导致狁州失城大罪,本官踢你这一脚算是轻的!到时候摘你的脑袋!” 跪着的人:“是是是……” 谢无炽伸手,扶了他一把:“速去。” 这人连忙站起身,一瘸一拐往门外跑了出去。 公廨中驻扎的军队肃穆而立,谢无炽取下剑,递给一旁的辛滨,辛滨双手跪接送走。谢无炽从这粮官的身上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时书和林养春。 林养春捻着胡须:“谢大人好大的排场!” 谢无炽:“林太医,请。” 林养春说起正事:“狁州现在战况如何?” 谢无炽目光停在时书身上,时书挠了挠下颌,倒是不知道说什么。他移开视线:“生灵涂炭。想必林太医已经听人说了,夏日炎炎,战争时需要提防时疫。” 林养春:“我要亲自上城楼去看看。” 谢无炽并不反对:“今日已晚,二位早些歇息,明日护送林太医去狁州城内。” 两人进了门,说事,时书在一旁听。一路上走动太热,谢无炽倒了杯茶水递给时书。人来人往,议事厅内诸多将领正在吵吵嚷嚷,二人并未说话,谢无炽也面无表情,一派冷淡,维持着在人前的威色。 接待林养春只有片刻,接着,便让送到行馆去歇息。时书跟着一起去,看了看坐在长桌主位,正在看演示沙盘的谢无炽。他一身官服半文半武,衣领稍微扯开,穿得十分禁欲,看得时书也是心里滚了一下。 穿这么好看。 谢无炽你天天上班都这样吗? 是不是在现代,每天上班前也要对着镜子照半天? 真不敢想象你的衣柜。 时书准备走了。 谢无炽抬起视线,似乎却不愿移开。 什么意思? 时书没想明白,转头跟林养春出了议事厅,去别馆。送他的人是辛滨,一起送到别馆。林养春道:“林某一介行医大夫,住这么好?” 辛滨笑了笑:“进去吧。城里的富户逃散,房屋全被征用,这间院子进深开阔,诸位大夫们先住在这里。” 隔壁则是两栋更大的别院,时书进门,见几辆马车从门口驶出,恍然大悟:“那几个歌舞伎,送到这里面了?” 林养春道:“少管这些富贵中人。先休息,明日你还要随我去狁州。” “行,幸好我八字硬,每天跟你溜达。”时书才发现自己从小什么预防针都打,所以等闲传染病不能近身,届时做好防护措施,便也没那么紧张。他俩进门,有人张罗起饭菜。 时书想到临走时谢无炽的目光,什么意思? 穿这么帅多看两眼怎么你了。 我在军营里给人开避暑药,你就穿这么好看每天到处晃。 时书想了一会儿感觉自己注意力跑偏了,好像注意错了重点。 第281章 他又想起件事,摸了摸兜里,膏腴和羊肠都没带。 时书和林养春吃完了饭,便翻翻药材,准备早些安寝。时书躺在温热的床上,听到轰隆轰隆的动静,一匹一匹的马深夜也在奔驰,将最新的军情四处通报。 他能安睡,战争中的人却不能安睡。 暑热,差不多到了夏季最热的时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时书单独一间卧室,索性将衣裳都脱了,穿着一件极薄的外衫。半梦半醒时,门忽然“嘎吱”一声开了,再关上。时书听到脚步声,刚坐起身,温度和气息一下漫到跟前。 “时书。” 不知道怎么,夜里的声息都更绵长。时书一下想到两年前的潜安府,他折腾到凌晨才睡着,刚睡着就被谢无炽给唤醒,牵着他走夜路。 时书:“谢无炽,你怎么来了?” “嗯。” 夜里有些黑,只有模糊的人影。时书往前一伸手,碰到了他扯开的官服衣领,棉的质地,小臂上冰凉锋利的鱼鳞明光铠,很酷,多摸了两把。近在咫尺的气息,时书主动扬起下颌,碰到了唇。一瞬间变得不可遏制。 谢无炽坐到床上,时书被他抱坐在大腿,唇齿纠缠。时书一开始只是贴着他的唇在吻,谢无炽的下颌往下,唇齿张开,一下将浅吻勾引得充满欲念。 时书和他吻着唇,倒是没什么感觉,谢无炽却似在寻觅他的气味,温度,手轻轻地掌着时书的脸,进攻性不算强烈,居中温和,不过充满了引诱。 时书和他湿吻时,手还放在谢无炽的衣服上,莫名其妙有点在意,便扒他的衣服,将衣领拽开露出锁骨,露出肌肉宽阔饱满的健康肤色,将锁骨摸了几下,肤色变深,谢无炽很享受地嘬了他一口。 时书混乱中别开脸道:“你……” 但指心抚摸他的耳垂,时书便转过脸,舌尖和谢无炽纠缠。燥热的夏夜,做梦似的轻盈感。一看见谢无炽互动关系就会变成这样。 时书亲着他,彼此的体温变高,谢无炽热了,不过时书还好,分开来笑着说:“你这段时间怎么样?你那些信我都仔细看了,虽然只写了已阅,但你不要小看我的感情啊~” 谢无炽在喘气,时书已经换了话题,他坐在原地整理凌乱的领口和衣摆,掠下了眼皮不太想说话,鼻梁染了从窗棂透入的淡光,浑身似乎开始降温。 衣袍之下,他的反应依然很明显,情潮难以消退。时书眨了下眼,忽然想到谢无炽的毛病,他对亲密的索取和情欲的渴求,与常人不相同。 “……” 谢无炽此时,似乎还有渴求。 第89章 (修) 赛博暴露癖 时书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个人喜欢你,并对你欲求不满。 这还用时书爬床吗?谢无炽估计爬他床吧。 但并没有下一步的举动,远处的轰鸣和马蹄提醒一切并不太平,谢无炽整理衣衫,将升起的温度强压下去,像匣中的暗剑回鞘,道:“刚忙完公务,想到你刚来这个地方,担心你害怕,我过来看看你。” 时书的指尖还碰到他的手背,想了想,轻轻覆在他的手背。顺理成章地牵上了手。 时书浑身不自在,盯着黑暗的空中,找些话题来问:“害怕?倒没有特别害怕,你怎么样?” 谢无炽:“来了这里一段时间,战况未解,情形比较不乐观。” 时书转头看他,谢无炽的硬也消失了,坐着和他说话。屋内稍显闷热,时书想到屋外去,但又觉得不太合适。 他想起自己衣裳穿得太薄,伸手想再加一件,刚摸到就热。转而问谢无炽:“你热不热?” 谢无炽:“热。议事厅有冰块,倒也还好,这里什么也没有。” 时书没再管衣服:“到底怎么回事?我来之前就听人说了,旻军往狁州城内扔尸体。” 谢无炽平声道:“嗯,这是古代的细菌战。细菌战往往最省时省力且效率高,能从敌军内部快速瓦解对方。甚至,夏天的时候士兵的尸体难以解决,扔到对方阵营,一来没了负担,二来还能祸害对面。” 时书顿了顿,心里一片涟漪:“我知道侮辱尸体罪。士兵可怜,活着的时候为人拼命,死了尸体还有作用。闻所未闻。” 谢无炽淡淡地点头:“中原但凡蒙受鬼神教化,都很少使用这种方法,不过对面却是旻军。” 旻军,一个兴起于溪流旁的山谷之间,吟唱着勇敢与自由,向世界展开征伐的族群。 铁蹄和弯刀是他们的朋友,白天放牧,夜间便在一望无垠的广阔原野上,背靠着草垛,用柴火烧烤牛羊,喝着动物的乳汁一起载歌载舞。 天真的残忍存留在骨髓之中。 流放三千里初到森州时,时书亲眼看见北旻的军队,如何一边狂笑着踏过冰封的茶河,用弯刀将痛哭逃难的大景移民挥砍得粉碎。 从那以后,时书对旻军便有野蛮残忍的印象。 谢无炽看时书单薄的衣领,从中透出的白皙的锁骨:“战士也一样,尤其是拼命的场所。如果敌军恐怖残忍,将士们被威慑,也会无可避免地产生恐惧。有一种说法是,士兵无需头脑,只需要让他们冲的时候往前冲,让他们撤便往后撤。但他们也是人,勇敢的时候气吞山河,恐惧的时候一溃千里。” 时书听着他说话,安静的屋子里,只有两个人的轻言细语。 第282章 “狁州现在是必败之势,旻军来势汹汹,气焰嚣张,而守城的将士们士气低落,被旻军的残暴恐吓得夜不能寐,许多逃兵,溃兵。因为背后有人竖着刀,斩杀逃走的人。往前是死,往后也是死,而且往后死得更快,他们才敢勉强立在城头迎敌。” 时书心情复杂,抓着扇子:“将士们真是……没有任何选择。” 每一个敢抛开生死站在前线的人,都让人感觉到人类灵魂之坚强,但他们成千上万,所以不被记住。 谢无炽道:“士气低落,粮草支援不够,援军也都在观望,按兵不动。再照这么下去,狁州的溃败就在旬日之内,你去的路上一定要小心。” 时书:“如果败了会怎么样?” 谢无炽眉峰陡起,思虑深重:“狁州占据天险,如果都能败走,大景的第一道防线几乎就崩溃了。这场战争的焚毁波及区会从边境蔓延到大景的腹心,届时迎战的城池会更多,受兵燹之祸逃亡的百姓也会多上数百万,成为人间地狱。” 时书怔了下,听到一声轰隆,战马疾驰,正在将前线的消息通报给后方关注这场战役的任何人。 前线,枕戈待旦,宵衣旰食。 马匹,风尘仆仆,忧心劳猝。 时书忽然想起:“你这段时间,累吗?” 谢无炽:“你刚才来的时候,见我正在和粮道官扯皮拉筋。在受到北旻这股巨力的冲击时,大景内部却自有离心之力,在削弱去承担重负的这面墙壁。我总在处理这些事情。” 时书心念微动,看了那么多封信,都不如现在这几句话,了解谢无炽的日常。 时书本来对他有些无话可说,时书问:“你今天的事做完了?” 谢无炽:“差不多结束了。” 时书:“不用回去,那你去哪儿睡觉?” 谢无炽安静。 “你叫辛滨去拿两件衣服,就在这里睡?”时书移开目光,“但不能多干什么,林太医那眼神太可怕了,我熬夜他能看出来,要是干了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也一针见血,简直不给人留面子。” 谢无炽道:“他说你了?” 时书:“不是。很羞耻啊。” 时书说完,猜测谢无炽不这么想,他这种赛博暴露狂,如果被人知道他刚和时书上过床,估计会很爽。 而且很有可能是一边干时书一边接电话的剧情。 时书撇弃对谢无炽的造谣:“你冲个澡准备睡,明天还有活要干,我也要去狁州前线上。” 谢无炽便下了床,出门让辛滨去拿换洗衣服。屋子里有一大桶凉水,时书再擦了擦床,谢无炽在一旁脱掉衣服,月光落在他的脖颈和后背的骨形上,背肌宽阔,整个人健康挺拔修长劲悍,狼腰虎臂,性张力十足。 水色流淌在他的后背,谢无炽似乎一直都有些,渴望亲密触碰的禁欲感。 时书收回目光,看着长满蜘蛛网的屋梁,回到了在相南寺和他睡一间屋时。我艹,直觉都一样,和当时差不多,有种谢无炽洗了澡马上要来操他的炸毛感! 时书撇弃这些胡思乱想,将他的官服递给辛滨:“先带去洗吧,晚点还要换。” 辛滨看他一眼,没吭声。 时书回到房间内,谢无炽洗好穿上亵裤,上半身裸着走到床边来。时书往床里侧躺,谢无炽也上了床。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呼吸着,准备睡去,但夜间不退的暑热加剧了躁动。 时书不太确定,谢无炽现在不会主动碰他,为了践行说过的“要改”,时书不喜欢无由来的接触,他便碰也不碰。不过,时书却从这些行为中品出了别的意思。 谢无炽喜欢他。 想到这里发怔。 性瘾是病,对亲密关系的渴望也是病。要得到谢无炽的心,只有口头的爱不行,真得要和他身体密切拥抱,体温纠缠,甚至和他融入和纠缠身体。 爬床和谢无炽发生性关系,其实是最进可攻、退可守的选择。 仔细想想觉得谢无炽的病理性很不好,几乎成了他的弱点,没有亲密接触便会焦虑不安,尤其是对喜欢的人。谢无炽恰好又是爱干净有洁癖的性格,如果不爱干净,可以选择滥交,简单轻松无负担地发泄;但他偏偏爱干净,注定了有爱才想性,那就不会强迫伤害喜欢的人,最终内耗的是他自己。 谢无炽,雷厉风行,手段悍厉,不过这个毛病,导致他一直在撕裂的状态中。如果他爱的人不爱他,注定成为一场悲剧。 时书胡思乱想时,发现谢无炽呼吸平静,但并未睡着。 时书翻起身:“没睡吗?” 谢无炽:“很快就睡着了。” 时书心口动了一下,谢无炽好像在等自己。怎么回事呢,好像那个一天不吸收男人精气就要现原形的怪物。 时书想了想,手往左摸到发烫的胳膊,再一伸手自己便侧过身去。手放到他的肩膀,和他唇贴上时,谢无炽好像松了口气地哑声喘了一下。 □*□ □*□ 如果谢无炽知道群穿系统,也许走到最后一步,两个人有可能成为必须生死互搏的对手,他会怎么想?人最爱的还是自己。 皮肤蒙上了薄薄的汗,比先前更有了种汗津津湿润的色泽。时书打着打着,心里觉得:谢无炽,你这种人真的很少见,哪有人像你一样,同时拥有强悍无比的认知和能力,但在对感情的认知上,却被完全扭曲了。 第283章 有时候,觉得谢无炽像在求救。 时书曲了手指握拢来。在相南寺时,他和谢无炽同床共枕,两个人都睡得很沉,不过现在的谢无炽,好像自从自己离开以后,他始终没从病情中康复一样。 好扭曲的人,好畸形的感情。 不是,真的会有谢无炽这种男人中的男人,喜欢自己的好兄弟每天晚上给他打手枪? 时书的直男灵魂总是在挣扎。 时书指尖轻轻抚摸刺青那片皮肤,谢无炽一直注视他,时书的视线会让他产生性快感,时书看向他刺青时,谢无炽慵懒地展示他在性关系中富有吸引力、引以为傲的部位,果然,时书的目光下他明显更加愉悦。 在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中,这属于性欲倒错障碍,普通人不会因暴露身体部位而产生兴奋感,一般还会有羞耻感。不过谢无炽只在恋爱关系中显示这种行为,还不到有伤风化的程度。 时书一个头两个大,心想谢无炽浑身的毛病,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亲他:“我只说一次,不许随便给其他人脱衣服啊,懂吗?” 谢无炽在他手里释出,这个强悍性感的恶魔。 时书说完,服了,跟谢无炽玩上play了。 时书明显感觉谢无炽在亲密关系方面没太多安全感,在他好了后,窝他怀里再啾地亲了亲他。而在前两次,时书都在谢无炽感知爱的性关系上,有凌虐和羞辱他的意味。 谢无炽的手臂环到时书的后背,将他窄而劲瘦的身子抱在怀里,时书能感觉到他还在高情绪的余韵中,热息落到脸颊和耳朵上,化成雾状的水汽。 清晨,时书醒来,院子里叽叽咋咋一声响动,所有人都起床了,正是人群忙碌之时。 “大家赶紧吃饭啊,趁现在凉快,我们赶紧赶路去狁州!” 时书身边的席位已经空了,连忙起床冲凉洗漱洗脸,走廊下,谢无炽换回了人前办公时的朱紫罗袍、鱼鳞细铠,肩背宽阔身量极高,气势威压十足,鼻梁的周折有种冰冷的傲慢感,正在听一旁的人说昨夜的急报。 他一只手缓慢地用马鞭抵着腿,时书对他笑了下,他道:“去吃饭,我晚些再来,我现在要回公署。” 时书随口一问:“怎么了?” 谢无炽眼中凶光毕露:“昨天拿脚踹了粮官,有人来找我的事。” 说完,谢无炽对他点了下头,神色思索,在人群的簇拥下离开跨院。 眼见这乌泱泱一大群人离去,跨院内的人才勉强松了口气。时书正刷牙,见谢无炽走了,总感觉白天和谢无炽和夜里的谢无炽不是同一个人。 他打了个呵欠,冷水冲脸清醒以后,转头去找林养春:“早上吃什么?” “包子馒头稀饭,还有个鸡腿,不错了。” 时书吃完饭,一行人踏上了去狁州的路。 狁州地据天险,有山脉和天然水流为它阻隔,能在不远处尚有一座小城。只有时书走的这一面安全,其他的城池各面,早已被旻军所围住。 此时,路上奔走着车马,沿途都有驻军和防线,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道路被拒马所拦,需要通关的手书才能往前走去。 林养春背负着行囊,擦着额头上的汗:“在战场中,指挥千军万马的才是人人关注的中心,咱们实在是不值一提。” 时书也背负着草药。见到一路上的肃穆,他的心情不再平静。骑马走了大约十几里,时书眼前出现了狁州的城楼。 狁州被旻军攻城,已逾一个月,时不时有粮草供应,虽然不足,但大伙儿勒紧了肚皮,还没有出现人相食的惨状。不过,时书走到城内时,便看见面黄肌瘦的士兵,正在将一具一具的尸首搬出城来丢弃,如今正是燥热的夏天,一旦没了生命体征,人便会迅速发烂发臭,此时堆积尸体的路坑里阵阵恶臭味。 时书捂住口鼻,想吐,被熏得眼前阵阵发黑:“为什么不焚烧了事?” “太多了,根本烧不完,城楼上一批一批接着身亡,没有柴火来烧了。” 林养春勃然大怒:“短视!浅薄!你们这些人只会处理临战的机宜,却不知道处理战后的遗留,所以才让对面找到空子,往里扔尸首,想要害死全城的人,你们还不重视!” 这人被骂,拿手一指:“进城跟冯将军说去,跟我说没用!” 林养春挽着袖子,俨然要去找主将说事。 时书紧随以后,绕过将领们,终于走到狁州城内。如今的狁州城内,与人间地狱并无区别。战争到了后期,未曾逃走的百姓已被禁止出城,提防细作或者奸人混入,如今的城内,是所有物资被消耗了一个月,即将弹尽粮绝的城内。 夏日炎炎,城内四处凝结着血迹,显然爆发过战争,百姓在最初几日还会上城楼,为我军助阵,此时全饿在家中。家家哭坟,门前烧纸,乌烟瘴气混合着恶臭气味。 时书早已用自制的口罩封住口鼻,往前走,城楼上喊打喊杀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城内,时不时有投石车砸的巨石滚落,甚至是乌七八糟的尸体,摔得支离破碎。 时书走了一会儿就得停下来歇息,同行的护卫实在忍不住,到一旁狂吐:“难怪那些监军和粮官都在蓝仙设置住所,根本没人愿意来这个鬼地方啊!” 时书擦着汗,许多尸体无人清理,任由在原地发臭,林养春看得狂躁不已:“当年的舒康府,为什么鬼毒迟迟不散,正是这个缘故!怎么现在仍然如此!我要见冯重山!” 第284章 时书回想起昨晚谢无炽说过的话:狁州,是战略意义上极其重要的城关,如今,各方的注意力都汇集于此。 如果狁州顶住了入侵,能打断北旻的攻势,挫伤其锐气,如果抵抗不住,战争地区蔓延到腹心,接下来会有更多的地方变成这样的人间地狱。 防止狁州被疠疾所击溃,增加他抵御外侮的时长,这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一整个上午加中午,时书随同林养春在城上四处观望,发现了狁州对于处理尸体的无措和忽略。连忙求见冯重山。 听了这么多次他的名字,时书终于见到了真人,他正在养伤,前几日上城楼观战,被地方一支利箭射中手臂。 林养春是大夫,在意一城之生死,时书通过谢无炽的提醒,在意越来越多即将被卷入的人。 冯重山脸色发青,声音虚弱:“大夫们,本将军何尝不知道尸首需要焚烧处理?可城中弹尽粮绝,火药,桐油,早已顺着城墙滚到城楼下,烧杀旻狗去了。对于尸体,实在是无心处理。” 林养春:“南门尚且安全,朝廷为何不运来物资?” 冯重山:“呵呵呵,大夫救死扶伤,哪懂为官艰难。救命的粮草尚且推诿拖延,更不要提火药桐油柴木,哎……” 时书看着他,不远处,几乎麻木般的在战争前线的士兵。 林养春急得跳脚:“总之!倘若这些尸首不妥善处理,将来害了人瘟,你狁州全城死绝!勿谓言之不预!” 冯重山支撑起身:“各位大夫,还有没有其他的法子?” 时书心里理解了谢无炽的屯田之策,靠别人的话,永远靠不住。只是等的话,永远也等不到。 林养春思虑再三,道:“那就先挖大坑,掩埋,撑过最艰难的这段时间,绝对不能置之不理。” 冯重山:“那就依大夫的话,速去。” 时书和林养春下城楼,准备祛瘟的药材。不过临走之前,时书站在城楼上,往楼下飞快地望了一望—— 围城。所谓围城,一般是消耗战。城外的军队物资越打越多,城内的物资和人员越打越少,若无援军,也无出城硬闯出生路之能力,城破、将死城只是时间问题。 时书看到了北旻的军队,在城楼外,营寨和塔楼接天蔽日,雪白旗帜飘扬在金顶帐篷之上,十万以上列甲森严的军队,在平地上组成一块一块分明的黑色面积。这几乎算是为数不多的异族入侵的特征,而其他的云梯、攻城槌、车架,攻城形式和任何大景的军队都一模一样。 北旻蛮族的外皮在褪去,俨然成了礼仪之邦。 城下的狼袭之势,和城上的偃旗息鼓,日暮穷途。 时书下楼时,不小心踢到了某人的脚,那人转过脸来,对时书笑了一下。 时书心口好像针刺,也不知道谁能来救救他们。 几乎是无能为力的绝境中了,但还是希望会有人救救他们。 时书走下城楼,因狁州城内太过危险。 他们外来的大夫被安排在城外,搭建竹棚,送来草药。这是专门祛疫的,制作好便让人送到城里,同时监督掩埋尸体。 接下来的数日,时书都要白天来这棚子里上班,夜晚回到蓝仙睡觉。 忙到深夜,时书终于往回赶,进门先洗了澡,听闻谢无炽还在处理公务,便跟随辛滨前去他的议事厅。 夏天,城内的人制作了绿豆冰块,味道勉强,但胜在止渴,跨院里的大夫也分到一小块。时书咬着冰块走到衙门外,却见排列着好几辆马车,车上尽是些花果蔬菜,牛羊肥肉,甚至还有螃蟹海鲜,用大块大块的冰块冰着,大热天散发出阵阵寒气。 时书嘴里的绿豆沙顿时不香了:“谢无炽吃这么好?” 辛滨道:“不是,大人就算骄奢淫逸、酒池肉林,也不会这么堂而皇之。” 时书白皙的脸被冰块顶出个包子,问:“那他们是谁?” 辛滨道:“东都来的金枝玉叶,吃不惯这里的饭菜,让送来的。” “东都?” 第90章 荡夫 “都什么时候了,这群公子哥还吃这么好。” 时书忍不住道:“我是喷子,把他们扔狁州城楼上,中几箭就老实了。” 时书进了门去,议事厅内不同于往日风尘仆仆的武将,好几位穿绸穿缎的富态大人,正或站在门廊下,或坐着喝茶,神色都有些愤愤然,摆动着宽袍大袖。 “他们是谁?” “枢密副使,东都来的大人们,前几天被打那粮官也是个小公子,这边不满意,来吵架要说法呢!”林盐悄声道。 时书往门内张望,议事厅内,果然,另一位衣着富贵的人正在拍板和谢无炽吵架:“谢统制,朝廷虽说拔五十万的粮草,可这漕运路上有损耗,周边各府也拔不出来粮食,哪能凑到五十万的数目呢?就这么个事儿,你竟然拿脚踹公府的小公子。” “说句难听的话,宁国公世受皇恩,与太祖驰骋疆场,彼时谢统制的父母恐怕都在田垄之间吧?” 时书舌尖舔着冰块儿:“粮草未能及时交付,恐怕杀头都便宜了他,怎么踹一脚,这边还闹起事来了?” 林盐道:“二公子有所不知。粮是粮,人情是人情。明明暗暗两份账,明账上谢统制可以问罪,暗账上这都是勋贵子弟,投机倒把,眼看打仗送到边境来混战功的,背后可都是国公、侯爷,不能轻易得罪。” 第285章 时书:“什么明明暗暗,听不懂。狁州失了,这群人哪有话说?” 林盐道:“狁州失了,也是冯重山的罪,死道友不死贫道,他们哪会受罚?” 时书一抬眉梢,再往里望,好端端一个前线议事厅,变成吵架扯皮的地方。枢密副使,贾乌,也便是当朝皇后的堂兄弟,此时盛气凌人。 谢无炽正坐着喝茶,平声静气地道:“当朝律例,是有不得苛责士大夫,更不许动用武力的规矩。不过来了狁州,粮官便是武职,朝廷也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规矩,他迟迟押不来粮,关系的可是边境要地,国之安危!” 贾乌驳斥:“什么国之安危,难道有了这五十万石粮,狁州就能守住?” 谢无炽:“没有,一定守不住。”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贾乌突然一阵狂笑,脸色变化,“谢统制满口国之危难,听闻长平府屯田已久,粮草富庶,谢统制怎么不公忠体国,从你的驻地运来粮草以解狁州之围呢!” ——好一招含血喷人,唇枪舌剑。 时书也听明白了,心想:“这贾乌也是个聪明人,一眼看透这个狁州背后的蓝仙,全是嘴上使使劲,实则都事不关己隔岸观火的人。” 这句话,差不多是在指责谢无炽虚伪,自己保存实力,却逼他人出手。 如今为解狁州之围,朝廷调拨禁军五万,又调派谢无炽、陈如莲等人从驻地领军来支援,实际上,这几个人都在等着对方先动手。毕竟每个人的兵力和物资都有限,狁州显然是个“绞肉机”,人命填不满的窟窿眼,谁舍得拿自己的兵力去填呢? 这就是官场的推诿,一旦涉及自身利益,都恨不得踢皮球。 谢无炽道:“哦?贾大人的意思是,从长平、信固二府调来屯田之粮?” 贾乌:“正是!” 谢无炽点头,微笑地道:“贾大人难道忘了,长平府、信固府眼下盯着北境的旻兵,牵制已久,旻军久攻不下,这才绕路打的狁州吗?把北军的粮草调来,北军吃什么?北境失陷,谁来担罪!” 时书心想:好,想将谢无炽的军,门都没有。 贾乌也说不出话来:“你……” 谢无炽放下茶杯,从和颜悦色转为声色俱厉:“贾大人初掌枢要,地位荣显,却不懂军中的规矩。陛下御赐宝剑命吾等守卫边疆,任何有碍国体的大事,吾等断不能相容。贾大人回去吧,粮草若五日内再押送不来,不只这粮官公子,运输路上牵涉的官员一并治罪!” 贾乌勃然大怒,一掌“哐!”地拍在桌面。 谢无炽巍然不动,身后的护卫往前一步。 “哗然”拔剑,贾乌的护卫也往前一步。 贾乌道:“早听闻边境的军人都是群虎狼之辈,磨牙吮血的硬骨头,本官今天算见识了!走!” 说完,贾乌同一行军中勋贵,怒火朝天走出了议事大厅。 谢无炽把茶杯摔了,“哐当”一声。 一旁的护卫连忙清理碎屑,谢无炽站起身来。 时书让出道路,看着这行人走远,进了门内。大热天,谢无炽见人走了,将严严实实的官服领口拽开了些,露出颈口的锁骨。时书进门,绿豆冰块已融化,说话间有种淡淡的清香气味。 “那粮官是哪家的小公子?” 谢无炽:“东阳侯,和贾乌儿女亲家。不重要。” 时书:“不重要……狁州前线上那些士兵死了尸体都没人收,也没人管。这里一个金枝玉叶被你踹了一脚,居然惊动了枢密副使。” 谢无炽整着袖口,侧耳听时书说话。 时书道:“人死倒也无所谓了,死也死得不平等。人命有高低贵贱吗?怎么有的人死,惊天动地;有的人死,默默无闻。” 辛滨插嘴说:“何况还没死呢!就来哭丧!” 谢无炽看他一眼:“你这几日护卫二公子,也是口无遮拦了。” 林盐笑呵呵道:“二十来岁,正是思考这种事的年纪。” 时书白皙俊秀的脸上眼珠一转,看明白来。 不像谢无炽,早已看得清楚透彻,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当人上人,把人踩在脚下,不受谁的气,也不受别的指示,谁来惹他就一拳头干净利落地打回去,姿态一直相当傲慢。 时书在椅子里坐下,垂眼看着谢无炽那身官服,昨晚被他扒得凌乱,显然有好几套的换洗,今天这身要旧一些。 时书抬手看自己掌心,这几天总是轧药,一双白净修长的手,布了些凌乱的痕。 奇怪,和他是陌路人,但谢无炽夜里偏偏在床榻上,把时书的手按在他腿间的刺青上,百般轻抚。 时书光是想了一秒,又觉得谢无炽怪变态的,既没有正常的性关系认知,也没有正常的恋爱认知。 凑合过吧,披上了男朋友外衣的炮友。 时书等了他会儿,谢无炽忙完了公务,和他一起回程吃饭。时书住在药局的跨院后,谢无炽差不多每晚上都到这里来,和他一起吃饭,休息。 桌上四菜一汤,沾谢无炽的光,时书吃得比较丰盛,吃饭时谢无炽换了衣服,道:“我今天上午接了陛下的旨意,让务必援助冯重山。下午见了从狁州城里来的两位裨将,运了些军需进去。” 时书:“嗯。” “中午天气太热,不太想吃东西。蓝仙有种冷水面,加了些冰块,一起吃了。” 第286章 时书:“哦。” 谢无炽:“下午接见了北旻来的使臣,商谈是否需要和议,刚把人送出去,贾乌便来吵架了。” 时书正吃着饭,没懂谢无炽说这些话干什么。 片刻,时书察觉到头上的动静,抬头时,谢无炽似乎静了才问:“你呢?” 时书一下懂了,这男朋友报备呢。说:“我一整天都在干活,下午回来,那个绿豆冰块挺好吃,今天就这样,没了。” 谢无炽应了一声,吃饭。 时书头皮发麻,谢无炽吃人不吐骨头,摸不清他的思路。片刻,撤去了餐桌,恰好夜已深,刚洗完澡准备要睡觉,护卫把送到谢无炽室内的冰块送到了时书这屋里来, 不几时,果然热度散去。时书回想起刚谈上时杜子涵说过的那句:你跟了他,你是一点苦不想吃啊。 时书捏了下掌心的伤痕,谢无炽宽衣解带坐到床上来。时书把手给他看:“那个,哥,今晚不能帮你打手枪了。” 谢无炽:“疼吗?” 时书:“不疼,就是不想摸东西。” 谢无炽:“不摸。” 时书仔细研究盆里的冰块,捞了一枚塞到嘴里,舌尖冰凉。刚才他和贾乌的争执时书都听见了。审时度势的上位者。谢无炽带来的数万人马在不远处安营扎寨,狁州城内的死生不论,没有得利的时机,谢无炽不会出手。 时书咬着冰块,往前走,跨坐在谢无炽的腿上,凑近亲他。 时书在反省,也觉得,自己把对这个世界的不解,发泄在了谢无炽身上。 玻璃珠一样大小的冰,谢无炽衔接之后,时书和他唇瓣触碰。时书坐在他怀里脱他的衣服,上半身脱光后,手抚摸他的颈部和宽阔精悍的背,肌肉像狼脊一样突起着,被他触碰,谢无炽的手似乎在压紧。 时书只会接吻,和简单地摸他,其他调情手段一概不会,慢慢地被压在了床上。 虽然放着冰块,屋内依旧闷热,尤其两个人都升温之后。谢无炽换了别的手段,他舔完时书的耳垂,往下舔了口喉结,便向着白皙的锁骨以下。 燥热淋漓的天气,闷出一身的汗,席子底下铺着稻草,被挤压时发出很轻的动静。时书手指插进谢无炽的头发里,拽紧他,和他鼻尖相对热气溢出。 视线之中,谢无炽伏在他身上,腰部的肌肉起伏,最刺激的部位贴合着。时书白皙的鼻尖挂满汗珠,刚想侧开脸,被轻吻吸引了注意。 口舌和他辗转纠缠,时书的气息都被他碾碎,探出双臂抱住谢无炽雄悍的后背,爽的浑身发颤,心里念了句:靠…… 他听到谢无炽在耳边加重的呼吸,时书经常一阵一阵地在欲望中清醒,意识到谢无炽是个纯粹的男人,比他高大,比他强悍,比他力气惊人,但丝毫不妨碍时书听他沙哑性感的喘息,忍不住心口发软。 时书只要稍微一主动,谢无炽会更欲,他浑身上下散发的情欲之气,能消磨掉人的骨头,无论是声音,气息,温度,还是俊朗煽情的眉眼。 荡夫,真的放荡。 时书被压在怀里,抱着他时,谢无炽一只手压着时书的臂,双腿抵开,舔舐时书白净的耳珠,再往下舔。 因为并不迅疾,生怕给时书吓着了,便格外绵长。两个人的一切都是边缘性行为,身躯纠缠,肌肤相亲,呼吸交融。 时书回过神来,谢无炽下床,准备清理席面上的汗。时书也站到床底下,将衣裳丢到待洗的木盆里。 两人躺着睡觉,时书视线中再看到他的手腕,夜里便不再缠着白纱,大剌剌地露出丑陋的伤痕来。时书牵过他的手。 深夜凉快些了,时书抚摸他的手腕:“我一直想问,你是不是遇到我之前,也有这种行为?” 谢无炽:“在国外读高中的时候有。” 时书:“为什么?” “遇到的人,都没喜欢的。” “难怪呢,我知道你,看人像看狗。”时书无意地摩挲瘢痕,谢无炽的手生的好看,骨骼粗大瘦削,骨节分明,那手指似乎生的很有力量。 时书一时兴起,一直抚摸他的手腕,直听到轻声:“时书。” 时书:“怎么了?摸你的手腕不舒服吗?” 这些伤口,通向谢无炽心里的柔软处。也许是被抚摸内心时的不安,让他不太适应。 时书有些头热,凑近,贴近他发烫的唇瓣。谢无炽情绪平静后的眉眼冷淡,双眼生的太凛冷,如冰雪般寒,俊朗的脸也显得冷,被时书亲了亲。 谢无炽眼中似有闪动,看向他。此时两个人都没怎么穿衣服。时书忍不住,再亲了他一口。 谢无炽还挺好亲,哈哈。 时书亲他,谢无炽并未躲闪,直到时书伸了舌头,捧着他的脸吻了起来。 一会儿,时书气喘吁吁,谢无炽唇角也粘连着银丝,他眼角的欲色微浮,但没到方才按着时书时那么强势和性感。 时书看他这幅任凭亲吻的冰山模样,实在和他本人过于反差,没忍住再亲了上去。时书紧紧握住谢无炽受伤的手腕,他便一动也没动,舌尖和时书纠缠,银丝也在唇齿间拉扯,辗转停留了好长时间。 “……谢无炽,你偶尔……有点乖。”时书脸红。 谢无炽掠下视线,没有话说,取出手帕擦自己和时书的脸。 时书说了半天脸红,躺回床铺上。 第287章 大清早,时书醒来时,身旁又空了,时书啧了声这个卷王,每天心中除了公务和上床别无杂念啊。时书爬起身正要出门,门打开。 谢无炽一袭朱紫官袍,明光细铠外罩着绣了银线的外袍,漆黑乌发高高束起,手腕上护臂朴拙,换上了在人前当官的做派和衣服,正在整理手腕的袖口,听到动静抬起了头。 谢无炽眉眼一如既往地漠然,漆黑的眉梢压在眼上,侧过头时鼻梁的骨极高,一派目中无人的疏远姿态。不过看到时书,道:“醒了?” 时书眨了下眼。 该说不说。 时书就喜欢谢无炽这种反差感,在外人面前衣服穿得比谁都严实,到了他床上就什么都不穿,披着人皮的怪物。 时书想了两秒,撑了下额头:“该死!被迷惑了。” 时书“啊啊啊啊啊啊!”地一路小跑出房门,片刻后端来今早的饭食,谢无炽还坐在桌子旁,准备吃饭,顺便闲谈了今日的忙碌。 谢无炽道:“狁州战事越来越紧,现在蓝仙各方势力都是一片僵局,都不肯出手相助,正在观望,这样下去很不好。” 时书:“你有什么办法吗?” 谢无炽:“剩下的那三十万石粮食恐怕运不来了,当务之急,先顶上狁州,再找旻军的乱子。” 时书明白,这都是谢无炽要干的活儿了。他道:“好。我和林太医只能保证免生瘟疫,大局上的事你们做。” 谢无炽道:“好。” 吃完饭散伙,谢无炽去公署,时书和林养春等一行太医,再去狁州城外临时搭建的木棚里熬制草药,监督掩埋尸体。 时书的工作可是非常重要,尸体引起的瘟疫,甚至于超过千军万马的威力,朱元璋和蒙古人袭掠欧洲都曾用过这些手段。 时书走到木棚底下,给自己打气:“干活! 接着两眼一睁就是干,掩埋尸体只是缓兵之计,等狁州撑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尸体仍然要焚烧,否则土地下融化的尸首可能影响到地下水,水源,继续造成瘟疫扩散。 时书站在泥土上时,泥土都是软的,像泡沫一样漂浮在尸体上,血水时不时渗透出来。 看着源源不断运出的尸首,时书走到林养春身旁:“狁州能坚持下去吗?” 林养春道:“能坚持下去,则是狁州一城之祸。如果坚持不下去,接下来的屠杀将会蔓延至大景境内,此等人间地狱将被百万次复刻,菩萨保佑,保佑狁州挺过这次祸患吧。” 时书看向城门口,心中也这样想着。 接下来的时间,时书一直在木棚里忙碌,两天才回城中休息一日。他们索性自备了锅碗瓢盆,最简单的饭菜,在木棚里搭建了吊床,到夜里便休息。 “轰隆隆——” “轰隆隆——” 城外投石机的声音更加响亮,时不时传到这里来。 林养春的另一位弟子林百合赶来这里,时书天天和他说话。刚把一捆药草放到地上,眼下差不多是傍晚时分,木棚搭建在官道附近,而埋尸的坑则在一旁山林的低谷之中。 “辚辚”的动静,官道上每日都有无数马车和飞马驰援战场。 时书看着其中几辆马车,抿着唇,道:“又来了。” “什么又来了?”林百合问。 时书:“就这几辆马车,我都认识了,上面不是装歌舞伎,就是装山珍海味。” 林百合:“那是蓝仙城里达官贵人专用的车驾,这帮人可会享受了。” 时书站起身,洗干净手:“它走的那条路是通往哪边的?按理说从东都运山珍海味来,好像不走这条道吧。” 林百合:“这我也不清楚。” 时书多看了两眼,见三辆马车从岔路驶入一旁的山林道中,没了影子,便不再看了。 不过,由于城中不分日夜的厮杀,时书没时间回蓝仙,夜里也在木棚里和衣而睡。东屠山是一座横亘上百里的大山,形成了一道拱卫大景的天然屏障,密林丛生,同时,夜间也有虎狼作祟。时书在深夜醒来过一次,夜里官道上时常奔马而过,惊扰众人。不过他这次醒来,却是再听见马车的嶙嶙声。 黑灯瞎火,昨天傍晚看见离去的马车,在清晨的夜露中回来,马车帘子拂动,车辆驶过时残留着脂粉香气。 “又来了。” 时书连续两天都留意到这动静,叫人去和谢无炽说了此事,护卫查看后来汇报说,原来这是专门托运美人的车驾,他们特意盯梢过,车上只是普通的美人,并无异常。 时书:“是吗?但我看车里还有旻姬。” “公子原来不知道?旻人的女子貌美,性格古灵精怪,舞姿貌美,东都城内以豢养旻姬为一大盛事,十分常见!” 时书:“原来如此。” 这天下午,时书刚好空闲,又看见马车嶙嶙而过,干脆跟在背后,打算亲眼看看这群人托运舞姬的流程。时书跟在马车后走,这马车也并不遮遮掩掩,大大方方地行在官道上。 走了半个时辰,大概走到一处渡头。眼看一盏风雨亭,亭子旁是一艘渡船,几位戴着面幂的女子坐在亭中,身姿婀娜。 另外还有几人,将女子们扶上马车,与人说笑。 时书偷看片刻,并无异常,除了这几位旻人女子的外貌有异,其他与寻常大景百姓无异。时书正准备掉头离去,没成想狭窄的山林间,一前一后走下两个人来。 第288章 一个白衣飘飘的青年男子,身着华服,手持折扇,风雅地走到人群中来。他面容生的英俊阴鸷,时书隐约觉得面熟,但并不认识。 另一位年龄稍长,身子骨清瘦,唇色偏白,同样也是文人装束,一身温润寡寒之气,白秀的面上略带些病容。 时书看到他时,骤然觉得十分面善,脑子里回转了一刻,名字呼之欲出:“元观!” 三年前,相南寺,北来奴街! 被大景先祖掳来东都炫耀文治武功的北旻遗民!被禁止男女通婚,致于兄弟乱伦!后来因女儿被兵匪拦截,禁书小说招来杀身之祸,反抗杀了衙门的人,北逃而去。 时书没想到,竟然能看见他。他是旻人,但母系为大景人,他的容貌早已大景人别无二致,这两人都是如此。 那带笑的声音说:“老吴,来了?” “正等你呢,走,喝一杯吧?” 第91章 你很不乖,总乱跑 这二人都是景人外貌,因此先前被人盯梢,并未引起怀疑。 赶马车的老吴:“不喝了!” “别,我刚觅来几个女子,正好,一起送给大人享用。” 老吴骂骂咧咧道:“什么享用,别说舞姬,咱们以后都别见了。” 这句话,似乎让对面意外,那人不动声色:“怎么?出什么事了?” 老吴往马背上一靠:“还不是那什么都统制,粮草催促得紧,军令要挟,来势汹汹。码头那几十船粮暂时发不过去,营防马上就查过去了,到此为止吧。” 那人说:“干什么啊,老吴,这么急?” “你不知道,这都统制可不是个软角儿,迟早查出来。” “怎么,你还怕他?” 他们随口地说话,时书心里却莫名发凉,小腿肚子转筋,后背升起有一种荒谬恐怖之感。 果然如此,他们将那五十万石粮食倒卖了。 ——五十万石军粮,可以供十万兵吃两个月!十万兵!吃两个月!那是他们守城的救命粮,被这群权贵给倒卖了…… 谢无炽肯定知道。 ……时书垂头思索时,脑中如遭雷击,还有一个更恐怖的事情—— 时书认识元观,元观,不过茫茫人海一介书生,另一位稍微眼熟,但同样认不出是谁。在所有人眼中,他们或许是大景的商户,抑或是官府中人,但元观其实是——北旻人! 元观是旻人,那说话的人是谁?这批军粮的倒卖,跟北旻脱不了干净。 北旻,可是此时此刻,正在狁州外攻城,杀人如麻的敌军! 时书想走,他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谢无炽。时书往后退,但停下脚步,想多听些什么。留下这个念头时,时书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老吴等人见提到关键信息,警惕地四下张望,时书蹲在草丛里,那老吴扭开目光:“说了不好!都统制正挨个码头查,查粮食的去向,届时查出骡子滩来了,怕落得个人财两空!” “怕什么。”那人揽住他的胳膊。 “码头营防买通了,是咱们的人。只要账面上做平,就不成问题。实在不行,一把火烧了军粮库,他无凭无据,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哎!你不懂这都统制的手段!他可是个活阎王。” “活阎王又如何?阎王也动不了真龙。” 那人安抚道:“老吴,让大人把心放宽。钱,我们有,白花花的银子谁不要?何况,大人那身份谁敢动?动了就是打皇上皇后的脸……” 老吴:“唉!” “要不这样,三日后,照样骡子滩码头发货,你们的船速速运来,价钱我再给你提高二成。” 提到钱。 老吴思虑了半晌:“我回去再和我家主人讲。” “行,早说开不就好了?别这么紧张,放松点儿喝酒去?我这儿叫人又写了几个曲子,刚调教姑娘们唱,回头你主子指定喜欢,不定一高兴就赏你了。” “哎……” 老吴往林间的坡道上走去。看他一走,时书就心里猛地咯噔了一声,不好。那坡道的位置高,视野宽阔,一旦上去俯视其下,时书明显得像绿色草原上的一只羊。 时书紧张正在思索如何退回去时,那人把手放到口中,响亮地吹了声呼哨,霎时林间飞鸟腾起,马蹄的动静踢踏,几匹高头大马出现在山坡上—— “……” 鹰眼疾。 ——时书几乎是猝不及防,立刻被发现! 哨声后,那人说:“哦,怎么还有个小尾巴?老吴,你看你办的这事。还不去?” 真特么,我服了。 时书额头冒出冷汗,站起身拔腿就跑。背后是骑兵,骑着战马朝他奔驰而来。时书仗着在半高不高的坡上,拔腿狂奔,一转眼窜了出去。 人跑不过马,须臾之间,距离被缩短。时书心脏在狂跳,肾上腺素瞬间攀升到极致,浑身的肌肉绷紧,瞬间将奔跑的性能拉扯到极致! 马蹄声如同附魔之物,距离耳朵越来越近,喧嚣刺耳。如果不是这一行人突然出现,时书可以正常脱身。但现在不是自认倒霉的时候,时书狂跑着,不用回头看便知道距离。周围是官道的分岔小路,不会有人来,密林深深,也绝不会有人来救他。 时书心口缩紧,血液急速流动,浑身的潜力被调动到极限。道路两侧有壕沟,用以排水和疏浚,时书看了眼见几乎有两、三米高,二话不说纵身跳了下去。长满青苔和杂草的石壁与泥坑,后背摩擦出火辣的痕迹,眼前全是蜘蛛网,时书的腿在触地时便是一阵剧痛,但来不及在意便往前跑。 第289章 马匹在渠沟中无法通行,背后有人也跳了下来。但头上另有马蹄声,似乎有两三人参与了围堵,有人说:“到前面去堵他!”那马匹声远了,但时书明白,前面没有路了。 不能再往前跑,会被两人堵死。 时书停下来,心脏狂跳剧烈呼吸着,捡起渠沟里的一块石头,折断布满尖刺的树藤,回头找追他的人。还没看清脸,但看清了对面手里的刀,刀口形状锋利。 时书使出十成十的力气将石头砸上去!本能反应,那人躲开脸,再睁开手的刀正被抢夺。时书夺刀,但那把环口刀用绳子拴在手臂,时书一眨眼,对方手臂的巨力猛地将他撕开,那是常年苦练的行伍中人的力道。 时书猛地伸手抓他的眼睛,但是,抓落了对方的面罩。 ——北旻中年男子的脸露出来,高鼻直梁,容貌英武,但不像寻常旻人蓄着浓须,而是剃去,留下发青的下颌。 “元赫!”时书睁大眼。 对方反手押住时书的手腕,在力道上瞬间能将骨骼碾断,但却在下狠力的前一秒看清时书的脸,手里一顿。 渠沟里充满草木的涩味,时书和他对视,元赫单手握紧环口大刀,大刀上血迹斑斑,不知多少刀下亡魂。元赫停下了手,他愤怒的眼睛盯着时书,背后,时书听到草垄间的动静,有另一位北旻人正从另一方堵来。 ——时书不知道会怎么样,他和元家只有一面之缘,这甚至不是故友相见。时书只想了一秒,猛地推开他,往他背后跑。 然后,时书被一只手拽着衣领拉回来,动作野蛮,时书只觉得后背冰凉,像被蚂蚁爬过,但等他再回过神时,皮肤撕裂的疼痛感侵占了四肢形骸! ——大量鲜血从后背涌出,时书猛地被按倒在地,另一个人的脚步越来越近,时书听到元赫的声音:“趴下。” 时书的心脏好像也被摔在了地上。他浑身脱力,将头埋在草丛,另一个脚步声近了,时书被粗暴地撕拽,一只手拽着他的头发,锋利的刀贴近皮肤在身侧“哐哐哐!”狂搠几次,鲜血喷涌。 时书眼前一片黑暗。 一个人问:“赫大人,他死了吗?” “杀了。” “割下他的头颅,给音昆王子看看。” “还有许多女人,别惊吓她们。只是个无名小卒。懒得搞。” 刀上鲜血淌落,时书被扔在草丛里,那个人走了,元赫道:“看他身上有什么财物,我找找。” “是,大人。” 这个人的发音并不标准,有旻人的扭曲。时书躺着没动,衣兜里被人翻找。他听到很轻的声音:“恩公,小树嫁人了。” “她一切都好,谢谢你。” 时书眼前的漆黑像被撕扯开,看见了一丝线的光明。他趴着一动不动,脸色苍白,眼皮沉重地阖着。身上搜出了银子,元赫不满地说:“走了,穷狗,捞不出一点油。” 说完,朝他身上看似沉重地踹了一脚。时书闭上眼,一声不吭,竭尽全力装成一具尸体。 声音越来越远,人爬出了渠沟,骑上马大步而去。时书耳朵里发闷,好像被一拳头砸在大脑中。他浑身的温度正在退去,努力从地上站起身,看到飞溅在草地上的一大滩血,眼前阵阵发黑。 运气好,运气好。 没有死。 时书双手抖动着把衣服脱下来,简单地包扎伤口,每一个动作都在撕扯神经,但处于求生欲的本能,他竟然可以忍受这种疼痛。喉咙里一股血腥味,时书走了没几步,重新倒回了杂草之中。浑身疲惫,疼痛,无力……想睡觉,想就这么睡过去。 好累…… 时书脸朝下躺在草地,意识抽离。 等时书再睁开眼时,渠沟里一片漆黑,草木掩映,只有头顶的月亮散发着淡淡银白色。时书恢复了一点力气,身上依然处于疼痛中,他往前走,走到渠沟的尽头,终于走出了沟底。 骨骼仿佛生锈了,双腿也失去了正常的机能,每走一步像美人鱼踩在刀刃上。 时书每走一步都想知道尽头在哪,想停下来休息,还想爸爸妈妈。如果能停下来休息就好了,但时书残余的理智提醒他,停下来恐怕很难再醒。山里野兽横行,指不定闻到人血的气味,便会前来攻击。 走到官道上就好了。 时书拖着脚步,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浑身的疼痛随时在刺痛着他。时书本来是个钝感力很强的人,面对痛苦也极少胡思乱想,不过此时此刻却难以言喻地痛苦。 “好痛……” “痛死我了……” “好痛好痛好痛……” 想停,想倒在地上睡觉,想沉睡,如果睡一觉再醒来,也许会更有力气吧?但时书不想停下来,军粮倒卖到北旻,城中还在等待粮草支援,许多将士已无饭可吃,甚至在思考吃人肉,他们也太惨了……得尽快把消息告诉谢无炽。 想死。 但把消息告诉谢无炽再死。 鞋底磨蹭着草皮,时书每一步都有巨大的阻力,走不动了便停下来休息,失血太重浑身脱力,眼皮沉重地往下掉,脑袋好像有千万斤重。有时时书几乎闭着眼睛在走路,猛然一睁眼,甚至往前爬几步。 好惨啊……好惨……好倒霉…… 森林淡淡的月光,另一段回忆涌入脑海。这三年把现代的记忆都洗干净了,只剩下和谢无炽的种种。 第290章 也是夏夜,收割完稻谷的蝉鸣蛙叫时,谢无炽找到自己时,时书正在深夜里追虫子,谢无炽牵着一匹马,身上被萤火虫绕行飞舞,在淡淡的月光下向他走来。 找到以后,刚割完稻子浑身疲惫的时书,趴在马背上,让谢无炽牵着带回了府中,甚至被他抱进了室内。只记得困了就睡觉,醒来时一切都被安置好。 时书不知道为什么,总想到谢无炽。 谢无炽查狁州的军粮,十万将士的生命!倘若狁州兵败,则是数百万流离失所的百姓……旻军都能想到偷买敌方军粮这等计谋,而大景上层竟然毫无所为,放任敌军屠杀自己的子民…… 那些军兵知道,自己在前线浴血奋战时,有人将他们的口粮倒卖吗? 人命有贵贱,有人会这么想,但时书不会。 找谢无炽……把军粮的事告诉他…… 谢无炽也一直在为军粮而忙碌,如果告诉他,对他的事业也有助力…… 时书扬起白净的下颌,双腿发抖,眉眼有一些痛苦和不忍,鲜血在地上滴答滴答,一路绵延着继续往前。 - 另一头,草药木棚外,林养春正在休息纳凉,见到眼前的行人,站起身:“大人,雅兴。” 谢无炽身后带着护卫,走到这临时的医药局来,抬手示意他免礼,目光巡梭:“今天忙完了?” “不忙了,换了班,总算能歇歇。” “你们预防时疫大功一件。这里的生活看着太清苦了,晚些让人多添些饭菜,薪资也加上。”谢无炽道。 “谢大人恩宠。” 谢无炽不再和他说话,在于间临时搭建的木棚内转了半晌,林百合察言观色道:“大人可是在等小书兄弟?小的带你去他的住处?” 谢无炽目光淡漠:“他去什么地方了?” “大人也知道。小书兄弟闲不住,平日忙完了就不爱在这呆,总是东跑跑西看看,东摸摸西摸摸,估计又不知道上哪儿看花鸟虫鱼去了。” “往常小人都陪他去,不过今日小人洗衣服,他便自己到处玩儿去了。” 一进门,开阔阴湿,用竹编搭子隔开的一方空间,铺着一张竹板床。放了几件衣裳,林百合道:“这里,大人稍坐。” 谢无炽停在这空间内,确实是时书的衣服。时书就这性格,坐不住,没事都给自己找点事来。竹床一旁挂着干净的衣服,裤衩都用皂角洗的干干净净,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气。 门外,几个人正在讨论:“都统制大人该不会要在这里留宿吧?” “这乱七八糟地方,大人怎么能睡。” 谢无炽坐在这儿等,随行的佣人和护卫端来了茶水,他点了灯看书,等眼睛稍累抬起头来,又过了半个时辰,时书竟然还没回来。 林百合急匆匆回话:“这……平日小兄弟就爱到处跑,我们也不知道。” 谢无炽问:“他一般都去哪儿?” 林百合:“没有定数,就到处看。” 时书,是那种天天都要到处跑拍拍天空的人,虽然不一定很好看,或者没人陪着。 谢无炽站了起身,走出门去。夏季,哪怕是战争时期,天际的云彩也时而瑰丽难言。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暑热,谢无炽走入山林之中闲逛,身后带了好几名护卫。 林百合又追上来道:“大人,近日小书兄弟总往那条岔路张望,不知道有没有去那边!” “是吗?”谢无炽调转了方向。 眼前是东屠山的密林,到了夜间,林中升起淡淡的烟霭,老鸮声音宛如惨叫,有一种鬼魅横行的恐怖之感。曾经和时书赶路时,两个人也总是趁傍晚凉快便一起在荒野间的村落闲逛。 谢无炽往林中走,不知不觉,接时书回家已是习惯,不过时书这调皮捣蛋的性格,可爱的时候可爱,找人的时候也是真找不到人。 绕过一处山坡,护卫提醒说:“大人,夜里凉快,野兽都出来觅食了,再往前走恐怕危险啊。二公子也不会走那么远,说不定不在这条道路上。” 谢无炽思考,道:“往前再走。” 夜里寻人,谢无炽没抱多大心思,走到一处山坡前,想着也许该原路返回。不曾想,视线中出现了一条身影! 在幽暗的月色中缓慢前行,脚步踉跄,身形清隽修长,脸上褪尽了血色的苍白。谢无炽视线直至聚焦,接着便大步朝山坡下走去。 时书一抬眼看到人,以为是音昆王子的追兵,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要躲,没想到再仔细一看,俊秀的脸上一瞬露出笑容。 谢无炽猛地牵住时书的手,时书眩晕着往他身上倒:“谢无炽,怎么是你!?” 顷刻之间,他已被背在了身上。那虚浮和眩晕感瞬间有了承载,时书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什么,眼眶发湿:“你怎么总来接我?还总能找到我?……” 谢无炽:“因为你很不乖,总乱跑。” 时书喜欢到处乱跑,谢无炽就养成了他没跑远在原地等,跑远了去找他的习惯。 时书心里安静,听出了谢无炽的画外音。趴在他背上,一声一声,尤其艰难:“我想告诉你……那个每天运送美人的人……倒卖军粮……你赶紧找人追回。” 谢无炽:“你偷听到这些受的伤?” 时书嗯了声,艰难地说着话:“还有北旻的人……卖给了北旻……音昆……” 第291章 时书拼命用仅存不多的体力把详细的信息全都说了出来,声音打颤,断断续续,终于说完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圆满。 谢无炽背着他,心口抽疼得不知说什么好,眉头蹙着脸色铁青,闻言,阴郁的眼中杀意四露。 “如果是你说的这样,那一切都解释得通了。长途奔袭的北旻竟然有能力持久攻城,而在敌军背面的斥候却一直没有查探到具体的粮道,一直在推诿的粮草。本以为只是倒卖军粮,这人真是掉进了钱眼里,丧心病狂,将军粮倒卖到了北旻军队的手里……” 谢无炽背上的人,柔软,虚弱,身上泛着月光和青草的气味。时书背上的鲜血已经结痂,只是因为走动,时不时又崩裂开来。他下颌雪白秀净,此时伏在他耳朵旁,小猫一样细细地喘着气。 而时书又是怎么回事?身上乱七八糟的伤口,被人弄成了这样,他遇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又走了多久才走回来? 谢无炽再轻轻唤了声:“小书。” “嗯……” 时书趴在他背上,白净的侧脸安静,安心地睡着了。 - 蓝仙城内,一匹一匹的飞马正踏着黄泥土地,来回穿梭,将军情急报紧急通知给诸位将领,沟通联络。 一辆马车,维持着平稳入了城内。 此时的别馆内,一片丝竹管弦、歌舞吟唱之声,贾乌正欢快地吟唱着小曲儿。不过有聪明师爷小声劝阻:“老爷,那位都统制大人回来了,是不是先把这些歌舞伎都撤下去?免得触他的霉头?” 贾乌瘫在长椅上摇头晃脑:“他忙他的军务,本官忙本官的军务,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本官忙了一整天,夜里听点小曲儿都要看谁的脸色吗?!” “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就下去!” 贾乌站起身,赌气地道:“奏乐!大声点奏!最好让他听见!” “他妈的,谁才是金枝玉叶的真主子,谁是山野里的奴才!这都分不清了?龙椅上坐的人是谁?!” “就一个和尚当来的军官,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了?人不人,鬼不鬼?!” 一旁的人摇了摇头,道:“是是是!都大声唱!” 黄钟毁弃,瓦釜雷鸣。 门外的马车行驶平缓,看得出被特意叮嘱过不要颠簸。马车绕过这栋别馆,谢无炽闭着眼睛坐在马车内,怀里抱着人,听到墙内穿出的丝竹之声,漆黑的眉梢尾端微抬了下,脸上竟是毫无情绪。 他怀中仔细地抱着熟睡的人,将他垫好,以免被磕碰到伤口,生着薄茧的指腹也轻轻蹭着少年白净的耳垂。 片刻后,马车行到公署,谢无炽轻轻放下怀里的人,道:“带去本官的行馆,好好照顾,醒了第一时间通报。” 说完,大袖一挥,转身进了都统制议政厅。 “升帐!急召诸位大人议政!” 幕僚和军武人士,大半夜被叫起来,穿搭整理着衣裳,纷纷汇集到门内来! 片刻,关防印信频频从门内出来,马匹朝着蓝仙城外的四面八方奔去,踏碎了夜里的清净。 几位功夫高强的斥候重新走了时书那条路,在亭子内观望后,朝山坡上诡秘无声地追了上去,寻着夜里的灯火往前…… 另一群人领了关防,调兵遣将,带着一列士兵正从河边快速驰过,前往运送粮草的码头,在月光下急行军…… 还有一匹飞马,骑兵手举粘着羽毛的印信,正往东北的方向疾驰,距离北境本部的驻军越来越近,那边,一直在等候着命令…… …… 狁州城内,一片尸山血海。 蓝仙城内,暂时维持着和平。 谢无炽写完书信,天边已经蒙蒙亮,议事厅内早已安静,林盐进门来道:“大人是不是应该休息了?” 谢无炽道:“他醒了?” “二公子还在熟睡,让大夫看过了,背上全是皮肉伤,不碍多大的事。但伤口细密,如今又是炎炎夏日,要提防伤口恶化。” 谢无炽起身出门,思索着:“有人用刀在他背后制造大面积出血,却并不要他的性命,难道是为了救他?” 林盐道:“恐怕是。” 谢无炽垂下眼,平静地问:“你相信好人有好报吗?” 林盐:“下官,不信。” “我也不信。” 谢无炽走出了门。此时,另有人来报。 “大人,见见二公子吗?他醒了一次,醒了就要您。” 第92章 揉唇 罗帐内,时书面朝被褥躺着,室内放置着冰块,趴在冰丝的软被子上,刚忽略疼痛的刺激睡着。 时书起初太累直接昏睡,醒了后又痛又困,熬了好久才睡着。 时书睡得昏沉,隐约察觉另一道身影躺在身侧,没多想,等不知多久过去睁眼,触知到身侧的体温。 时书:“谢无炽,你来啦?” 谢无炽睁开眼,手撑在床畔,眼下绀青,似乎也是通宵后才休息了会儿。他问:“怎么样?” 时书美滋滋:“还好吧现在,也不是很疼了。” 谢无炽:“笑什么?” 时书止住笑容:“我笑的很明显吗?” 谢无炽站起身,拿放在柜子上的药,另外让人置办午餐。时书趴在被褥上,总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好久之前从鸣凤司追兵手下逃走时,也是后背受伤,趴在床上谢无炽每天照顾他。 第292章 时书遏制不住兴奋激动的心情:“谢无炽,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昨天遇到了元赫和元观,你还记不记得?北来奴街那两兄弟。” 谢无炽端着一碗牛乳,走来:“记得。” 时书:“我在山坡后偷听他们说话,没想到对面的人骑着马突然出现,我当时拔腿就跑。” 谢无炽坐到床榻边来:“然后呢?” “然后,我肯定跑不过马,幸好路边有壕沟,我一下就跳下去了,起码两三米吧——咕噜……” 谢无炽端来东西,时书看也没仔细看,凑近喝了一口继续倾诉,“然后我就在那渠沟里跑,太黑了,好多刺藤和杂草,但有人跳到了前面去堵我,懂我意思?两面夹击,咕噜——” 谢无炽手指扣在碗沿,时书急着说话,都没看一眼牛奶,喝一口说一句话。 “我心想这不成,一会儿二打一肯定我死,我就掉头回去打——咕噜,结果发现是元赫,我的个老天爷,他浑身的腱子肉你懂?长得像超人。” 谢无炽垂着眼,见时书唇角泛着淡淡的奶渍,用指腹蹭了一下。 时书是清新俊美的眉眼,笑起来极有感染力,望着谢无炽:“总之硬碰硬我绝对打不过他,毕竟人各有所长吧,他就用刀划我的后背,搞得血淋淋的,让我趴着装死。” “太惊险了,那个旻兵说要割我头时,我血液都倒流了。也是元赫阻止,当时送小树送了四十里,也不过区区四十里!” 时书埋头喝了口奶:“不过她怎么结婚了,她才几岁?满十八了没?” 谢无炽倾斜碗口,耐心地让时书喝牛奶,时书没喝两口又抬头:“我想起来,当时回家太晚你还生气了?现在呢?谁再骂我?” “黑子,说话!” “……” 谢无炽捏着他的下颌:“一碗牛奶,要喝半小时。爸妈怎么养的?” 时书抱着碗咕噜咕噜几口全喝了,说:“我太有实力了!” 谢无炽指尖摩挲他的唇角:“和我确认关系那天,你都没这么高兴过。” 时书:“确认什么关系?” 我俩什么关系? “………………” 时书想了一秒,才想起他是男朋友。谢无炽的手在他脸上抚了半晌,反应过来,龇了龇白净的牙:“谢无炽,你不要摸我了。” 谢无炽收回手,门内送来煮好的白水蛋,他接过来。时书看他正经的衣服,问:“你一会儿还要走吗?” 谢无炽:“这两天公署多事,我要常去,你的线索很重要,不仅得追回军粮,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时书哦了一声,鸡蛋剥好,谢无炽坐在旁边喂他吃:“还有一碗粥,等你吃过再休息会儿,我要回趟议事厅。” 时书咬他递来的鸡蛋,咬了两口:我没手吗!? “啊!” 时书伸手去拿,刚动了下,疼得把头埋进枕头里:“我还是想说,元赫这大哥下手是真下手啊,疼死我了!” 果然人的下意识行为其实有一定道理。 时书没穿衣服,背上只盖着极纤薄的软被,听到疼,谢无炽另一只手掀开被子——纵横交错的伤口结成血红色肉疤,从肩胛骨蔓延到腰窝,肩颈和屁股上缀着细碎的伤口。 谢无炽眼神暗下,视线从时书的清瘦的后颈往下,烙印到白皙腿根,将薄被再拉上来。 “背上很多伤口。”他道。 时书:“我猜到了,伤就伤吧,活下来了就好。真男人的□□一定千锤百炼——” 时书刚说完,看到凑近的鸡蛋,再咬了口。 嚼嚼嚼,吃完,时书才想起谢无炽。忽然,某个念头浮上心间,有些不自在地抬头:“你不喜欢啊?” 谢无炽:“喜欢。” “………………” 他说完,时书心尖抖了一下。他总把谢无炽当成没分开前的好朋友,再在某个瞬间想起,他俩早就不是那个关系了。 时书还总把要爬床这件事给忘掉,只有一想到他是男朋友,这两个字又再想起来。 “……” 时书尴尬了,这下认真吃鸡蛋没有说话。 谢无炽道:“皮肤长出的新肉,像花瓣,没有那么难看,你也不要介意。” 时书:“我不介意。”天知道时书多喜欢衣服一脱满背伤口的性张力爆棚猛男,后来发现自己成为不了,但谢无炽可以。 只能说阴差阳错吧,另一种补偿。 时书吃完鸡蛋,谢无炽再喂他喝粥,时书只安静了一会儿又叽叽喳喳说话,分析当时面临危险的心理状况,谢无炽只要一走神立刻被喊回,一边听他添油加醋,一边往他嘴里塞饭。 时书:“不是,音昆王子到底谁啊?眼熟又不熟的。” “还有两口,先吃,饭凉了。” “你有印象吗,谢无炽?” 谢无炽:“还有一口饭,宝宝张嘴。” 时书启唇,咬着勺子不松口,谢无炽用指腹摩挲他的唇,要把勺子取出来,时书故意咬着不松口。 直到下颌被捏着,力道加重,让时书意识到谢无炽好像可以轻松卸了他下颌,但现在好像一直在哄,张开牙关。 时书问:“你是不是要去公署了?” 谢无炽:“嗯,你说的那个渡头,斥候恐怕要回来了,我要听听探来的消息。” 时书把毛茸茸的头往被子里一扎:“谢无炽,我恨你,你不要走。” 第293章 谢无炽再到床边,仔细审视了时书一会儿。意识到时书也许是因为身上疼,又无聊,很想有人陪他,生病纯躺的时候是很漫长的。 谢无炽:“我早点回来。” 时书:“我睡了,呼呼呼……” 谢无炽一般不在家办公,他个人的一些习惯很坚持,比如除了睡觉时间绝不上床,一起床就会换掉睡衣,收拾成随时可以出门的样子。看书在看书的位置,练武在练武的位置,工作在工作的岗位,不太喜欢混淆其中的界线。 所以,谢无炽虽有性瘾,私下的作风和表面的正派冰冷绝不一致,但除了时书,没人见过他另一张面孔。 谢无炽垂眼,片刻后道:“收拾前厅,说我近日身体不适,让他们都到别馆里来议事。” 时书从枕头里先露出一只眼睛,眨了下,再把两只眼睛都露出来。谢无炽回到床头,替他拉了拉被角:“宝宝。” 谢无炽的声音越来越成熟,熟男的性感和磁性越来越多,有时候听着其中的意味,时书得反应一会儿才意识到喊的是自己。 男同,好奇怪,时书看惯了异性恋,一直以来都把男人当成势均力敌的兄弟,谢无炽这嗓音里蕴含的爱意,时常让他不习惯。 时书:好,这下不像兄弟了。 时书把头再揉枕头里。 一整个下午,来了人谢无炽便去前厅议事,晚点便过来,显然比前几日还要忙。来来去去的人影中,似乎思考的还是军粮的事。 时书隐约听到了前厅的争执声,不几时,众多谋士和武将离开后,谢无炽从门口进来,天气热身上起了层薄汗,眉眼略带沉思之色。 时书问起:“军粮的事?” 谢无炽走近来,扶他的身子:“要小恭吗?” 时书心里咯噔了一声,谢无炽取出了夜壶,将他扶正后放到腿间。时书膝盖上也有伤,撑在他手臂上没什么力气,也没穿衣裳。 “啊?” 谢无炽让他搭在怀里,道:“贾乌倒卖军粮的事,正商议要怎么办。” 时书:“难道不能直接抓了他?” 谢无炽:“不可以。” 时书想上天入地找个缝钻了,但最终还是屈辱地尿在夜壶中。尿完,谢无炽取出手帕替他擦干净,再用湿帕子替他擦了手才道:“贾乌是皇后的堂兄弟,又是这次抵御旻军的统帅,抓他等同于造反,需要先密折报告陛下,听陛下的指令。” 时书被他揽着,重新趴在床上:“那要多长时间?” 谢无炽看他后背的伤口:“一来一回,急信也要七天。” “七天?那不是还要耗七天?” “耗七天尚且不论,陛下很可能不会动他。动了一个不给皇后颜面,二来,舍不得动。战争时倒卖军资发国难财,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人做不到。人真是太自私了,越安享富贵的人,几乎越想着自己。” 时书没说话。 谢无炽,傲慢,傲慢者最了解同类。 “但是不动他,便追不回军饷,我在思考应该怎么办。” 时书眨了下眼,趴在凉爽的枕头里。 贾乌,明面上是中央过来的官员,谢无炽直接动他是谋逆。但走程序,又不一定能动得了他,参与的人越多变数越多。 在常人听来,倒卖军资,多么骇人听闻的事情。但越到危难时刻,趁机发财的人越多。比如遇到桃花汛便囤粮食高价售出的商人,遇到旱灾则高价囤种粮让民借贷的官府,大量生产军用物资时,率先得知风声建造生产线承接、垄断得利的人……还有囤着大量物资,专门等人要饿死、病死时,高价出售的人。 嘴上满是主义,心里全是生意。 他们赚的是别人的活命钱,人都想活,只要有活命的执念,付出什么都可以。这些修罗,便抓住对方的命门,光明正大勒索价值。 贾乌,正是来这场战争中发财来了。 他们只管享受,哪管他人死活,国破家亡。 时书一想到这里,胸腔中一阵愤怒,想爬起来到贾乌府中,往他身上揍两拳。 “啊!”身上疼。时书趴回去。 谢无炽摸他的头发:“别着急,我想办法。” 谢无炽在时书跟前十分平静,不过他的眼睛本就是看惯了杀戮的眼睛,稍微沉下来,片刻后拂去阴影,顺着时书的毛。 - 一整个下午,别馆内都比往常忙碌,夏日昏昏,时书躺着躺着终于有些累了,困意袭来。 趴着睡太压迫胸膛,时书好像做了个噩梦,梦里什么都没有,他只是非常的惊慌失措。 等他猝然睁开眼,眼下暮色四合,窗外一片暗淡的黑色,时书心里陌生的不安感在扩大,四下张望:“谢无炽……” 不远处的床榻上,一袭身影正在纸笔上涂画,谢无炽换上了休息时的衣袍,在写日记。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时书心里的恐惧消失了。 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后,时书只要睡到黄昏起床,便会升起孤独和不安感,所以他一般都不再午睡,下午实在太无聊才睡着。 “谢无炽。” 谢无炽放下笔,走到身旁来:“睡醒了?” 时书:“睡久了,头好痛。” 谢无炽手放到时书的脸上,从耳廓抚摸到太阳穴,长指轻揉着头皮中的穴位。时书抬头看他,心里莫名其妙有个问题,你是作为好朋友帮我揉的,还是男朋友帮我揉的?? 第294章 时书牵住了他的衣角,衣服下摆真实的触感,在减缓时书狂躁的心跳。谢无炽在床头放了个小板凳,他坐下,和时书视线对齐。 时书一直抓着他的衣摆,直到谢无炽不再揉他的穴位。 但是,谢无炽俯身,亲吻他的眼皮和鼻尖。 时书一下又不是很舒服:“不亲。” 谢无炽退后,问:“饿了吗?” 但是时书也没说话,却一直抓着他的衣服。谢无炽想了会儿,说:“杜子涵给你寄信了,要不要看看?我给你念。” 时书抬头:“啊?” 谢无炽取过信来,将烛火放到床边的柜子上,一句一句地道:“‘小书包,你最近干什么呢?不是说好去了给我写信吗?请问你的信在哪里?我寄给你的也没回。’” 时书尴尬:“我太忙了,我就是很平等的,谁的消息都不回。” 谢无炽看他一眼,继续念:“‘白家屯太热了,热得我想跳河。你那边到底什么情况?战场啊!你到底吱一声,不然别死了都臭了,我一点信都不知道。’” 时书:“嘿嘿嘿,这个傻狗。” 谢无炽再念:“‘你跟你男朋友怎么样了?’” 时书:“呃……” 时书开始想把信夺回来了。 谢无炽:“‘谈的明白吗?你没被他耍得团团转?上次忘了提醒你,你男朋友长得跟个大渣男似的,这种家境优渥的男人很有可能是npd,很会玩弄别人感情……’” 时书放在身侧的手开始动弹:“这。” 谢无炽:“我不会玩弄你的感情。” “……” 谢无炽说完,翻到下一页:“‘还有,男男要注意卫生,得病这辈子就完了,你可以旁敲侧击问问他有没有性病,注意安全,切记。’” 时书:“………………” 双目对视,谢无炽视线从纸上抬起,似乎轻轻磨了下牙根:“我没得过性病,如果在现代可以给你看每年的体检报告,现在可以随时检查。病史只有精神方面。” 时书:“………………” 时书想抓头发了,杜子涵,你每天都在说什么东西!时书强忍着疼痛挥了挥手,说:“这信就别念了,我怕后面还有更尴尬的。” “没了。”谢无炽将信纸放到他跟前,“后面还有一张图,是他画的白家屯,屯里有来福和宋思南。” 时书仔细一看,确实没了,松了口气:“这种信谁回啊?不回,已读不回。” 谢无炽:“你可以写个‘已阅’,再寄回去,他也会安心一些。” “……” 时书觉得谢无炽似乎在暗示什么,困惑时,谢无炽再道:“杜子涵这些话,话糙理不糙,确实是为你好,虽然显得唠叨了些。” 时书:“好吧,我要写信回复他。” 谢无炽去拿纸和笔过来,时书趴着艰难动笔时,谢无炽在耳边道:“时书。” “嗯?”时书歪歪扭扭写。 “我没和别人发生过关系,也没谈过恋爱,我只喜欢你。” 时书猛地抬头,看他:“我没不信你啊,这个很重要吗。” 谢无炽:“我比较在意,想告诉你。” 时书只写了一行字——手脚不适,以下让我哥代笔,冒号。然后递给了谢无炽:“帮我写。” 谢无炽在他枕头旁放了一本平整的书,将信纸压上去,听时书念:“我挺好的,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哦对了我干了一件很厉害的事……” “……” 谢无炽掠了下眼皮,时书开始滔滔不绝,谢无炽在关键信息处换成了英语单词,根据时书的转述写冒险小说。 时书凑近看谢无炽的字,发现自己是超绝小学生字体,谢无炽那字不衫不履,铁画银钩,光看字就感觉字后是个超级大帅哥。 时书趴着,念了半小时,谢无炽真把这事给写进去了,换了好几张纸。时书眼睛发亮盯着展开的信纸,指着信纸上问:“这是什么意思?” 谢无炽:“army provisions,军粮。” 谢无炽说英文时,声音很性感。 时书:“这个。” 谢无炽:“alien races,异族。” 时书:“这个呢?” “贾乌,jiawu。” “……” “不好意思,差点忘了母语了。”时书忍不住笑:“杜子涵能看懂吗?” 谢无炽:“能看懂,这些词汇很基础。” 时书眼看着谢无炽写好,便接过笔,在落款的地方写下自己的名字:小书包! “可以寄给他了,给他一个惊喜吧,我可从来不给人回这么长的消息,希望他把这封信背下来,以后见到我就复述一遍~”时书得意洋洋。 谢无炽将纸张放到崭新的信封,用火漆封好。这时,时书心里的不安定感消失,道:“我饿了。” “我给你拿吃的。” 时书趴在凉爽的冰丝枕头上,见谢无炽站起身,暗色的外袍被风吹起,到门外去让人将夜饭送进来。 时书看着他的背影,感觉像第一天到相南寺找他的夜晚,谢无炽对他也这么好,只不过那时候时书不知道,谢无炽只是为了养着他当随时能杀死的观察对象。 时书趴着,片刻,热腾腾的饭菜送进来后,屏退左右,床头放了一只四四方方的凳子,几个菜置于其上。 时书把头偏过去,毛茸茸的头发下是白皙的耳朵:“我生气了。” 第295章 谢无炽:“宝宝。” 要怎么去爱上一只利爪和獠牙上沾满人血的野兽。 时书趴着不想吃饭了,鸡蛋羹散发着腾腾的热气,桌上的东西都有助于消化,营养价值也高。谢无炽端着碧蓝的瓷碗,碗里刚盛上浓郁黄澄的汤。 两个人一时没说话,但也没人打破这份安静。 快到深夜,窗外月牙淡白色,天井里一片蝉鸣蛙叫。时书趴着时,听到谢无炽放下碗,一只手伸过来隔他的下颌,免得时书在被子里闷死,他手指的温度一下碰到脸上。 指腹在唇上蹭了一下,谢无炽退开,时书抬起头,却见谢无炽似乎是眼中难以平静的样子。 谢无炽,想碰他想得发疯。 时书也不反感谢无炽碰自己,一直都是,他稍微偏了下头,唇再被他覆茧的指心触碰着。 时书眉眼清新白净,一双桃花眼更是明亮黑润,逢人就笑,笑的还有些青涩。谢无炽低了下眼,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鼓励,轻轻摩挲着下颌。 再往上,揉蹭时书的唇瓣。 指心既烫,又粗砺,唇上却十分柔嫩,谢无炽缓慢轻抚,时书竟然久违地没有转开目光。 指尖轻轻一按,便能打开他的齿关,探入口中。 不过,谢无炽垂下眼,将手收回。 时书眼睫动了动,再下一秒,谢无炽俯过身吻来。 第93章 乖宝宝 屋外的人群早已散去,冰块散发缕缕凉意。时书被他亲着,先前的抵触感消失,白净的下颌被一只手捏着。 压下来的唇温热,伴随着身上淡淡的檀香味。时书先被捧着脸轻轻啄吻了一口,接着,亲吻欺上了唇齿。 时书攥紧被角,一切发生得顺其自然,他被谢无炽舔舐着舌肉,眼睫毛散开,轻轻“嗯”了一声,既无抵抗也无盲从,清醒地知道在发生什么。 唇齿纠缠,发出肌肤相亲的水声,舌尖缠绕。 时书身上不太方便,谢无炽托他的下颌将枕头抬高。最亲密无间的接吻,似有失控的迹象,但照顾时书的身体,转化为克制缠绵的情欲,将缠绵拉扯到最长。 时书闭了下眼,耳尖绯红,谢无炽的气息侵入到耳边,他和他亲了一会儿,分开,双眼对视。 对视的时刻,时书发红的唇上粘着银亮的丝,看他一眼,眼珠便转开。心里升起一股巨大的怦然之感。时书刚转开头,再被抚摸着下颌吻了上来。 “唔……”时书也在舔他。 谢无炽的指节穿入时书的发间攥紧,扬起头,便是时书清秀白皙的脸,还带着少年气。时书和他接吻,直到气喘吁吁,脑子里发晕时。 谢无炽嗓音喑哑:“喜欢和我接吻吗?” 时书心尖发悸,清楚他在问什么,不松口。但空气中时间在平缓地流动,谢无炽等待答案,片刻之后,才小幅度、略带仓促地点了下头:“喜、喜欢。” 一句话,好像令潮水轰然拍打。谢无炽再吻了来。他手指的茧既烫又不平整,时书被他抚摸,失去了男性的部分人格,故而难以接受。但谢无炽的手心很热,替他挡去了风。 舌肉缠绕,吮吸舔向口腔内,时书任由谢无炽控制着情热的尺度,和他厮磨着唇。耳边,忽然响起谢无炽的声音:“时书,你多久开始练的体育?” 时书:“四五岁吧。” 谢无炽亲他的眼皮:“是不是从小爸妈就让你当个小男子汉,疼了也不说,累了也不说?” 时书面带不解,但睁开眼回忆片刻。总之在家时,父母很爱他,不过从小跟着老爹跑还是很累的,还记得小时候不想起床,不想跑步,不想晒太阳,老爹总叫他勇敢坚强像个小男子汉,但偶尔也会进行“男士不许打伞”一类的教育,时书也做到了不喊疼不喊累。 时书褐色的眸子看他:“怎么了?” “你很回避情绪,也许是家里太严肃了。” “……”时书浑身的力气都被亲没,趴着没有说话。鼻尖里谢无炽的气味散去。太阳晒过的味道,很健康好闻。让他心口好像痒痒的。 时书无话可说,思考这两句话时,谢无炽让门外送饭菜来,在小饭桌上摆好。都是易消化高营养的饭菜,虫草鸽子汤,菌菇丝瓜汤,还有几道别的菜。时书下意识想挣扎爬起来干饭,直到疼得拧了下眉,谢无炽:“回避。” “…………” 时书趴回去,谢无炽回到身旁,他身上的气味也回来了。时书垂下头,整个人放松了一些。 “什么回不回避,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心理暗示!我只是不想被人伺候,而且太麻烦你了。”时书说。 谢无炽喂他喝汤,先尝了热不热。 时书盯着他一口吹一下,耳朵发红。片刻后道:“你跟那爹照顾儿子一样,真不敢想象你当爹。” 谢无炽:“我不喜欢小孩。竭力提防婚前性行为,免得套子上被戳个孔,蓄谋让人怀上。” 时书喝他喂来的汤,咕噜了一声:“嗯?” 谢无炽像说别人的故事:“我成年以后,家里人安排让我早生下一代。他俩是婚前性行为,结婚前签了协议,只生我一个。但一直想多子多福,希望我能多留几个种,繁荣家族。从我成年以后就经常把选好的人直接送到房间,每次回家和其中的某个她见面。很多,他们不介意是谁,数量有多少,只要怀孕就可以,送来的安全套上扎着针眼。” 第296章 时书心里泛起涟漪:“啊?这是人干事?” “我不喜欢小孩,但如果你是我的孩子,我会当个好爸爸。” 时书脸红傲娇:“你又想搞什么?” “张嘴。”谢无炽端起粥,喂到时书的嘴里。 时书:“天选活爹。” 肉味在口中散开,时书眨着眼,谢无炽的话还挥之不去:“他们对你太过分了。” 谢无炽:“嗯,大概想把我当什么种猪种马。” 时书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只手抓住他的袖子,张开嘴乖乖让谢无炽喂饭,同时想到相南寺穿着僧衣时的谢无炽。这间屋子和在相南寺的很像,他也和刚认识时,无微不至春风化雨地照顾人。 时书看他,生滚的汤谢无炽都吹凉,尝尝烫不烫,才道:“来。” 时书想把头揉得蓬乱:“谢无炽。” 可你真的像我爹也像我妈! 时书喝的每一口,越来越喝得艰难,实在忍不住想抢碗:“我自己来——” 谢无炽道:“你可以依赖我。” 时书沉默,不知道说什么好时,谢无炽又道:“而且你像小狗。” 时书:“啊?我哪里像狗?谢无炽,我看你才像狗!” “不信?”谢无炽送过一勺子饭。 时书张口输出,见饭来了,吃一口。吃完“旺旺旺”。谢无炽再喂一勺饭,时书吃一口,再叽叽喳喳:“你才像狗吧?对了,你说的狗是来福那种正常狗吧?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狗吧?” 谢无炽:“正常狗。” 时书刚想再汪,又被一口饭塞嘴里。 “………………” “我怎么不信呢?”时书叽哩咕噜,“谢无炽,我知道你有特殊爱好,什么字母,角色扮演,还有其他的。我才不会陪你玩呢。” 谢无炽:“嗯?” “什么主人,狗,强制爱play,调教,虐待,我俩在一起了我才不会陪你玩儿,变态!”时书小脸通红。 谢无炽暗下脸,摸他耳朵:“别说了,乖宝宝。” 时书:“给你说硬了吗!” 谢无炽:“你有些了解我。” 时书:“哇去,谢无炽,你真的很不要脸。” 谢无炽指腹蹭他的唇,不停止。 时书接触到指尖的热度,谢无炽这副华丽的皮囊底下,全是炙热扭曲的爱和见不得人的癖好。他不反驳,身份扭曲和异帜会契合他心里也许缺失的部分,越痛苦反而越在其中得到欢愉。 虽然现在的关系开放,人都追求性自由,但在信仰中往往禁欲,性关系几乎是原罪之一,可在其中窥见许多罪恶的端倪。 谢无炽正是如此,平日的外在表现理性聪明自若,甚至高雅,但脱了衣服便是扭曲的野兽。 时书叽叽喳喳说了半晌,谢无炽的指尖按在他唇边,并无过多表示。时书抬起头,谢无炽漆黑的眼珠正看他,面上没什么情绪,鼻梁拓下几片银白的冷光,显然刺激到了他。 时书心里一顿,谢无炽算得上是病人,本来就不能用常人的看法去衡量。 指心很热,薄茧下透出克制的体温,纤毫之间,血液内疾驰的猛兽正被压制。时书一下明白,不要轻易去挑衅他的兽性。 时书连忙咬住饭勺:“饿,吃饭。” 谢无炽回过神,平静地收回了手。如果真成为了谢无炽的伴侣,磨合后,在身体上也要满足他的需求,和他玩几乎是可预期内的事。 谢无炽对性的需求很大,爬床的话,满足他在床笫间的需要,也许更容易达到最终目的吧。 时书忽然想到这个,问:“谢无炽,除了我,还有人知道你的爱好么?” 谢无炽:“我爸妈也知道。” “然后就没有别人了?” “嗯,其他人甚至不知道我的性取向,我对人戒备心重,多说多错,和他们说真话不如说谎话有趣,而且这件事被更多人知道不好。” 时书“哦”了一声。谢无炽也认为这样不好吗。 不管怎么样,时书垂下了眼,愿意告诉自己,代不代表他把命门交到自己手里了?其实,一个人喜欢玩点乱七八糟的也不是什么罪吧?可谢无炽明显被这件事影响得重。 时书在他身后出声,谢无炽刚让人把东西撤出去,屋内恢复安静:“谢无炽。” “怎么了?” “你是不是快二十六生日了?” 谢无炽:“你记得。” “二十六。”时书打个呵欠,“你也在苦行啊。” 谢无炽的权力和力量,把人关起来强制爱是分分钟的事,但他也没有,而是继续这种不温不火,每日都在对峙欲望,当个鳏夫似的生活。 无欲无求的人,日子好过,而谢无炽,被各种欲望诅咒,每日烈火焚心,才不好过。 谢无炽递出的软肋,最终的结果是引导人杀他,这是地狱吗?! 时书转着眼睛:“我真是个坏男人……畜生……!” 时书自言自语,被谢无炽抱了起身,用帕子擦洗身上的汗。时书勉强坐在了凳子上,床铺要换,枕头要换,换完之后,谢无炽在热水盆里拧了条帕子,擦洗时书的身子。 时书问:“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谢无炽:“我对过生日没有执念,也不觉得那天有什么不同。不用费心思去想,你送什么都好。” 时书被他用帕子擦脸,盯着他:“那行吧……” 第297章 正好他想不到。 专心地帮他擦身体,时书一直没穿衣服,露出少年白净的前胸后背。气氛本就有几分尴尬,时书等他擦到腿,把头转了开去。 一晚上,时书睡觉,谢无炽便时不时起床看看他。 第94章 我是男同 时书模模糊糊感觉到谢无炽来看自己,背上泛起火辣辣的疼痛,又痒又痛,意识不是特别清醒。 穿越快三年受到最严重的伤势。时书疼得扬起白净的下巴:“要是能回家就好了……” 现代先进医学能打麻药,消炎止痛,但现在什么也干不了,只能靠年轻硬捱。时书睡不着觉,谢无炽也几乎没睡着,在他旁边守着。 时书再想起爬床的事,是,那是唯一回家的办法。但对谢无炽公平吗?他去杀人放火,自己篡夺他的成果,公平吗? 也许是在意识模糊中,时书想到和他重逢至今,在爬床这个念头趋势下,几乎是故意引诱、把玩、羞辱谢无炽的感情,一想到,时书额头上的冷汗又下来了。 时书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家也回不了,还生了些歹念。时书把脸侧过去,也许是身上也疼,眼睛发红。 发烧时头脑的晕眩和后背的灼痛感,在熬到深夜时被困意笼罩。时书模模糊糊睡着前,谢无炽在坐在他身旁,照看伤势。 “时书,”那声音低,“再给我一点时间……” - 深夜,更过三旬。 床上,白净俊秀的脸蛋上长睫垂直,少年陷入沉睡后,谢无炽眼下绀青,拂袖站起了身。 不远处,一缕极细的弦音随风浮现,时强时弱,似影响到了床上时书的睡意,他在梦里眉头微拧起。 谢无炽身着中衣,长发乌秀走出门来,护卫在门口等着。 “斥候回来了吗?” “回大人,斥候刚回,这就请来接见。” 谢无炽站在中庭,月淡如冰,洒在清凉的庭院内。斥候从门外进,谢无炽便站在那接见,一袭高大挺拔的身姿,身上白衣轻泛。 “大人,码头那三十船粮的运向查出来了,正在沿途追踪,那方向确实通往北旻的驻军所在。”斥候道,“大人,粮官通旻,属实!” 谢无炽:“不要打草惊蛇,再沿途往前追踪。” 斥候不解:“这……大人,再往前追踪是旻占区,粮草已交割,追查无用还凶多吉少啊。” 谢无炽站在水池旁,青苔锈斑,抓了几颗鱼食丢进去,鱼儿竞相食用:“粮官通旻,他有罪要治。你们沿途往上,能顺藤摸瓜查出北旻的粮道和屯粮所在,是大功一件。” 这句话说得轻声,不紧不慢。 往上,顺藤摸瓜查出北旻的粮道!…… 斥候如当头棒喝:“属下、属下明白!” 谢无炽阴沉之眼看他:“切记,小心行事。” “是!” 顷刻之间,斥候退至门外,大步离去! 中庭内恢复了安宁,谢无炽抛了手中的鱼饵,到井水旁净手,只剩下持续不断萦绕的丝竹之声,隔着院墙可以想见贾乌的院子里,此时是美人巧笑,蜂环蝶绕,好不热闹。 谢无炽的手指上沾着水珠,取出帕子来擦手,这手干干净净,看不出来染上了多少的鲜血。 谢无炽转身回院子,眼底一片清光。 - 时书再醒过来时是中午,背上的伤口暂时不疼了,病蔫蔫地趴着时,屋子里正一片闷热不堪,白白的阳光照在屋子里。 一种酷热夏季午后的窒息感。 谢无炽不在,时书来来回回找了一会儿没找着,生气地翻看杜子涵寄来的信,门口响起走动声,林养春从门外进来:“怎么样,还活着?” 时书见他,松了口气:“林太医,能不能给我开副麻药,或者一拳把我打晕,等到康复的时候再把我叫醒?” “一拳打晕没有,一拳打死可行。”林养春排出他的药箱,上面有针灸,听脉,膏药,拔罐各种器材。 “………………” 时书抬眼:“林太医,你一个大夫,天天想着一拳头把人打死,这是不是有些武德充沛了。” “哼,话不少,看来你健康嘛!趴好。”林太医抄了把小凳子坐上前来。 时书抱着枕头,后背的薄被被掀开,露出一身狰狞的伤口,兴致缺缺地讲话:“林老师最近脾气越来越暴躁了,发生什么事了?狁州城内的状况还好吗?” 林百合背着药箱从门外进来:“正是不好,师父才发大脾气啊。” 时书一顿:“怎么了?我这两天惹了点事,没来,狁州城内一片惨状,还能更惨吗?” “没有惨只有更惨,狁州城内弹尽粮绝,粮草断了数日,现在,都在图谋吃肉了!” 时书瞪大眼睛,背上,林养春正在检查有无腐肉,将药膏涂上去:“你哥把你抚养的好,这屋子里放了许多冰块,免得你太热,伤口腐败。还好,照这样下去,不会再节外生枝多生什么病。” 林百合也擦着汗:“这屋里真凉快!” 时书追问:“你说吃肉什么意思?” “吃肉,不懂吗?没饭吃的时候,什么野菜观音土都吃完了,谁能放着白花花的肉不吃?” 林养春取出药膏,涂抹在时书的患处。 “白天不敢被人看见,都夜里去。 只割下一块,那种肉煮起来是会膨胀的!往锅里一扔煮出很多,味道还好,香喷喷! 第298章 一开始人都不敢吃,饿得受不了就吃了。 还要抢!有人不敢吃,但被抢了会生气。” 林养春恼怒道:“还得挑时辰呢,以免剩些脚,皮硬吃不动。你往那狁州城里走一趟,不吃的面黄肌瘦,吃的容光焕发。” 时书心里受到巨大的震动,看他半晌:“你们怎么发现的?” “舒康府时就有。这几天弹尽粮绝,实在是毫无办法。我们那棚子里,夜里总觉得有人走过,送来的尸首也残缺。师父仔细一盘问,就发现这件事!” 时书眸子转动,后背冰凉,一个字也说出来。 林养春恼怒:“且不说这人是否染有瘴疠,这肉不能吃,大饥,人相食,吃了要得病!” 林百合恨不得捂住恩师的嘴:“师父啊,这种动摇军心的话,不要再传播了!” 时书忍不住动了动,被后背的刺痛再次激得折腰,脸色苍白:“狁州城内已经到这个境地了?但是别怕,会有办法的……” 其他的时书不便说,谢无炽知道粮草被倒卖的线索,地点和人,他定然会追回,城里的人都有救,一定能好…… 时书指尖抓着信件,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虽然隔得很远,狁州城内的炮火似乎传到了这里。狁州……不能败。倘若狁州败了,战火会蔓延到大景全国,届时,人相食的局面会漫延到全国…… 人相食,人进化那么多年,才从野外生存的族群进化出了礼乐教化,才讲究着友爱文明。时书从现代穿越到古代,已是眼前一黑,当头一棒,文明退步,而这一场战争,就把狁州城内十几万百姓的人格全部摧毁了。仍然有人不愿吃,人在用人性的辉光对抗死亡的威胁,而愿意吃的人,也只是为了活命保家卫国,他们被吃的肉里,是否有熟悉的朋友兄弟…… 真不敢想象全国性的战斗,会死伤多少人,而人群又要如何谋生…… 战争一旦开启,便要打到其中一方再也无力抵抗,毫无还手之力,将对方的头颅狠狠踩在泥坑里,扭断脖颈,才会停止。 时书莫名升起一种恐慌感,仿佛看见北旻的铁蹄南下,弯刀践踏着逃散的百姓,战火焚烧庙宇楼阁,中原百代儒宗被屠杀和焚掠,人群在刀光剑影中飞溅出鲜血,再倒地惨叫身亡…… 时书后背发凉,又疼。 他背上伤口被清理完毕,林养春收拾药箱,门外走进一道身影。谢无炽额头上染着薄薄的汗水,一身端庄得体的朱紫官袍,银白护臂,瘦削的手腕露出一截清淡的白纱,神色带着平静的深思之气,走进门来。 林百合连忙拜见:“拜见大人。” 谢无炽平声道:“哦,你们来了?他怎么样?” 林养春说:“还要修养,不要吃辛辣刺激食物,以免伤口恶化。要仔细些照顾,熬过这十几日就好了。” “明白,你们陪他说话,在这吃了饭再走。”谢无炽走上前来,掀开被子查看时书的后背。 时书额头上有汗,他便拧了条湿巾,来替时书擦脸上的汗,把整张脸托了起来。众目睽睽之下,时书闭着眼:“哥。” 林养春欲言又止,似乎想开口,被林百合一把抱住腰,道:“大人,小的和师父就先下去了,小书兄弟倘若还有不适,随时听用!” 一边用眼神暗示林养春“师父,我知道你救人心急,但军粮等事岂是咱们一介白身可以揣测和询问的?肉食者谋,又何间焉!小命要紧,别多管闲事了先下去吧!”说完,把这老骨头连哄带骗请了出去。 时书抓住了谢无炽的手腕:“哥。” 谢无炽:“怎么了?” 时书:“没耐心了,我这伤什么时候才能好?好想活蹦乱跳,这么趴一天跟个废人一样。狁州现在怎么样了?” 谢无炽替他拉上薄被:“旻军仍在攻城,大约是猜到城内粮草已绝,来势比往日还猛。他们长途跋涉而来,也需要粮草供应,现在恐怕也勒着肚皮在过日子。再等等。” 时书:“会有好消息吗?” “等斥候,一旦顺藤摸瓜查出北旻的粮道和驻军所在,有办法赢。” 时书心里泛起涟漪:“从北来奴街时,你说过你有能力改变现状,让没有力量的软弱的人活着,把嚣张者的气焰打灭,谢无炽,你真的能做到。” 谢无炽看他后背的伤,道:“时书,我和你说一万次,我这个人没那么好。公平和正义,是很多人为之终生奋斗的光辉,包括你。但我不一样,我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自己,因为践踏别人让我觉得爽。” 时书扭过头看他。 谢无炽:“直到现在,我也不能共情任何人,表面装装样子。如果我有一丝一毫的善念,只是因为你。” 时书眼中倒映着谢无炽棱角分明的脸,心里微有触动,谢无炽道:“一直以来,我走的这条路上,就只有我一个人。我希望你以后做选择前好好想想自己能不能活着。你活着这个世界也许会变好,但如果你死了,我会不再为任何人考虑只走自己的路。” 穿越来以后,谢无炽一直在走他自己那条孤独的路,没有任何同伴。 谢无炽像魔窟里被忍受寒寂的恶魔,可以实现他的一切愿望,小牧羊人的愿望是,希望家里人健健康康,希望世界和平,这一切让恶魔付出了能力,却没有如约葬身在魔窟中,陪伴永生孤独的恶魔。 第299章 时书心口些微地动了一下,谢无炽一直走在争夺权力这条路上,而这条路,不死不休。他是外表罪恶却拥有能力的怪物,也许某天也要独自毁灭在权力的漩涡当中,被人畏惧,被人唾骂,被人孤立,孤独终老。 最后再被榨干价值,再飞灰湮灭。 时书抓起信纸,有些口渴:“我想喝水。” 谢无炽给他端来水,冰凉的水润了唇,时书盯着他的手指。修长的骨节,指甲干净圆润,手洗得很干净。 时书看了一眼,转头看向别处:“这剧本是让我一个直男拿了,祸国殃民剧本。” “跟男人接吻,互撸,发生边缘性行为了,还是直男。” “…………” 时书:“直男微弯,懂吗。” “以后被男人干了是不是还直男?” “……” 时书攥紧冰凉的被子:“试试,谢无炽,反正你有本事,你干死我。” “干死不一定,干得欲仙欲死有可能。” 时书抽了下鼻尖,服了,尝试在脱敏但没几句还是很破防。时书抬起少年俊秀清隽的脸,略带被冒犯之感地看他。 谢无炽刚从议事厅回来,专程骑马去了一趟码头,正是浑身的汗,难得拨冗闲下来喝杯茶,挺直的鼻梁还挂着汗珠,眉头压下来一副思索的模样。时书说一句,他就淡淡的回一句。 时书看着他,谢无炽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男性,不过穿着衣裳也能看出身姿十分挺峻,一米九,脱了衣服肌肉劲悍,腹部肌肉分明,腿部也很有力。 时书眼前一黑又一黑。 之前在床笫间,时书的力量就远不如他,被箍着手臂动弹不得,软绵绵地任由他搓弄,这下怕是跑不掉了。服了,时书这辈子没想过,他会在下位。 但是仔细想想,耳朵又发红。 时书犹豫了半天才说:“你以后可不可以轻点。” 谢无炽抬头,看见时书不知道在说什么:“我也没有谈过,也没有感受过,你以后能不能轻点儿……” 时书说个没完:“谈恋爱也是,我也没有谈过,总是把你忘了,记不得你是我男朋友。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人谈啊。” 时书一张白净的脸通红,翘起几缕呆毛:“我也不会撒娇,说什么好听话,反正——” 谢无炽:“反正什么?” 时书:“我可以和你认真谈,以后也不说自己直男了,我输了,是男同好吧?” 时书说了没几句,心里是无限想法,谢无炽单手转着茶盖,倒是门外,突然传来人影走动的迹象。 谢无炽站起身时,恢复了一派军前的从容平静,看向时书道:“好好养伤,先不想这些。”说完,走出了门外。 此时,门外正有人来报:“大人,看见那几辆马车又出城去了。” 谢无炽:“让他们做好准备。先别打草惊蛇,等到了时机就行动。” 时书还在屋子里,听到这些声音,在想谢无炽是不是又要出门了,正准备无聊地闭上双眼。不料听到脚步声动,一声,两声—— 时书眼皮被亲了口:“晚上回来,再和你说。” 时书抬起眼,门口只看到离去的袍袖和背影。好啊,谢无炽反正是熟悉这个身份了。 时书闭着眼,等今天的夜晚。 第95章 杀戮 门外,正是傍晚时分,残阳如照。 一群人等在原地,似乎急着向谢无炽汇报消息。 谢无炽走出门去,将马鞭接到手里,辛滨领着探子来报:“大人,根据监视的消息,吴管家领着三辆马车过了东屠山,往北旻那边过去了。根据斥候打探的消息,伪装成商人跟他们交易的那名男子,实则是五大王的幼子。” 谢无炽翻身上马:“这几天对面有什么异动?” “回大人,并无异常,敌军似乎得知了狁州城内粮草断绝的消息,正在加速攻城。” 马匹向着议事厅的方向过去。谢无炽勒紧马绳:“这几天让你们紧盯二公子出事的那条渠沟,有人来过吗?” 辛滨:“暂时没有消息。” 谢无炽眉眼带着沉思,转了下拇指上的扳指:“我让你们去打听,这个音昆王子和他身边的那对护卫,有什么回应了?” 辛滨“哦”了一声,连忙道:“让人去打听,只能得到少数的情报,这音昆王子与弟弟安图术早年在大景境内游历,对景人文化十分青睐,游历了四五年才归国,自称是个‘景事通’,有些事比当地人还了解。” 谢无炽平静地道:“他确实了解大景。” 辛滨一抬头:“大人和他见过?” 谢无炽不答,勒住马绳:“继续说。” “总之,这位音昆王子回国之后,大力宣扬大景的一些风习,让父亲宙池王施行,确实将境内治理得井井有条,此次也主动随同出战,初试啼音。不过他有个地方——” 谢无炽:“讲。” “他母亲是景人,他的容貌也和景人肖似,从小受到许多排挤。” 谢无炽心不在焉:“这就是他竭力攻城,不惜使用毒计的原因,要给旻人一份投名状,证明他的心偏好那边人。” 谈话之间,到了衙署。谢无炽翻身下马将鞭子递出,大步进门,辛滨在他身后追着:“另外说的那两位护卫,什么元观元赫便没打听出什么,只听说音昆礼贤下士,什么人都收容,恐怕当时接纳了他们!……” 第300章 谢无炽走到议事厅内,蓝仙一直是狁州背后的指挥部,厅内陈设虽旧,但景太祖曾经在此驻跸,武将文臣无不战战兢兢。 此时,不少人在厅内,有的双目紧盯着地图,还有的人正紧急抄写文书,大热天里人群来来往往。 见到谢无炽,纷纷站起身行礼,谢无炽抬手:“不用拘这个礼,说正事。” 身后有人拉开椅子,谢无炽坐下,翻看刚递来的急报,一旁的人规规矩矩等着他说话。 左右的人至今无不侧目。按理说,谢无炽的出身只是相南寺的僧人,从世子府幕僚一直做到世子继承大统成为新帝,许多人对陛下背后为他保驾护航的第一功臣,十分好奇。 边军之中,最为鄙视娇滴滴的权贵,最为鄙视来此镀金、什么苦不用受、却因出身好而忝列高位的人。比如贾乌之流,不仅指挥不动边军将领,还会受到严重的对抗。别人都是刀尖舔血,火里卖命的人,凭什么被毛都没长齐的小少爷指挥? 新帝即位,谢无炽刚从东都被派去北军时,受到的待遇也一样。虽已名满天下,既有新政郎君之名,也有收复龙兴之地的攻绩,但将领们仍然不服他,是朝夕相处,加上他许多次亲自上阵,一起战斗,这才降服了众人。 谢无炽坐了片刻,起身阴沉地看背后的地图:“平逸春的军队走到哪里了?” “回大人,从燕州开拔急行了两日,现在走到文寿。” 谢无炽还要再问,另一位先锋大将苗元良抬手:“大人,末将的兵早已驻在柴桑,等着和平大哥的军队呼应,前后夹击!什么时候动身?” 这几位先锋大将,有的是从赵世锐处继承来的遗产,还有的则是谢无炽选拔的将领,对他忠心耿耿。谢无炽转着手指上的玉扳指,再问:“旻军毫无动向?” “按照侦查,没有。” 谢无炽视线从地图上移下来,抿唇:“怪了。” 辛滨问:“大人,为何说怪了?” 谢无炽这两天夜里都在看时书,觉没睡好,眼下发青,眼里更冷:“旻军难道不知道泄漏了消息?那两兄弟是聪明人,要懂得粮道的事一旦被察觉,旻军会有多大的麻烦。他不敢戳穿说放了人,还不敢暗中加强部署?” 辛滨:“这……” “加强部署,怎么会毫无动静?毫无动静,其中不定有诈,军马不是凭空得来,倘若设置陷阱……”谢无炽视线一直盯着地图。 几位不明事理的将领眼睛巴巴望着谢无炽:“大人,何时动身?” 谢无炽:“再等等,等天黑。” 说完,他转身看向议事厅内的人员:“让探子加强侦查,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异常,立刻前来汇报。” “是!”声音铿锵,走出门去。 - 太阳落山,蓝仙城内再次陷入昏黑。 议事厅的人神经紧绷,正在等候军马的消息,谢无炽坐在椅子里,眼中一直看着本书,手里拿着的一把结构精巧的弓弩,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椅子腿。 得知天黑以后,谢无炽抬了下眼,将小说翻到下一页。 辛滨进门来收拾碗筷时,无意看到桌上的书,吓得眼前一黑:“大人,你——如此紧急的战况,大人还有心情看话本、春宫,真是雅兴。” 画本上还画着画图。谢无炽合上书册:“书作者元应是,书是人抒情言志的东西,起承转合,和作者本人的性格颇有映衬。” “大人从哪儿找来的书?” 谢无炽示意隔壁:“贾大人带来许多,他的幕僚们到前线也要看书。而这位贾大人,又十分中意元应是的文采——这本书看完了,拿下去。” 辛滨不吭声了,说实话,他猜到这俩不是亲兄弟。但下人从不揣度上面的意思。 “天黑了,大人,兵马已壮粮草已肥,兄弟们都在前线盯着……” 谢无炽不答,到金盆里洗手,反问:“我问你,在某国家生活了二百年,让你回到一个蛮荒的故土去,你愿不愿意。” 辛滨:“二十年还有可能,都二百年了,哪有什么故土,从小长大的地方就是故土。” 谢无炽用湿帕子擦脸,露出蒙着水雾漆黑峻挺的眉眼,将帕子扔回金盆里。他拿起弓弩,听到不远处的丝竹之声,平声道:“我最好多虑了。” “来人。” 随即,谢无炽音容一整,叫来门外等候的亲兵:“传我手谕,立刻动手!” 众人神色一凛,纷纷站起身来。谢无炽浑身掌控的特性散出,眼中如刃般的锋利,既有隐如潭水般的谋划,也有干练的机宜。在决定的事上他历来十分果断,相信自己的判断。谢无炽道:“苗元良领一万兵沿骡子滩码头往上劫回粮草,平逸春从文寿出发,兵分三路捣毁侦查到的粮道、贮粮所在地垦庄。苗元良能夺回就夺,夺不回一把火全烧了;平逸春不许手软,只要烧杀不许抢夺,不要给对方留下一颗谷子一粒米。” 传令官捧着旗牌,道:“是!” “要有先后顺序,两人时机不要差太多,首尾相攻,两头夹击,打得对面措手不及才好。平逸春擅长骑兵奇袭,让他好好干。” “是!” “今晚夜里动手,打的是个措手不及,走漏风声杀他全家。办得好重重有赏,办不好,就等着旻军破城骑到你头上来杀你的父母兄弟。” 谢无炽穿戴披风,大步走出门去,修长手指拽了下领口:“放出消息,说我去狁州城内援助冯重山,明日才回来。” 第301章 谢无炽说完,对辛滨使了个眼色,辛滨点头:“明白,那条路都盯着,兄弟们都准备好了,只要老吴今晚带着美人返程,立刻——” 一只脚跨在门外,谢无炽想到什么,折回:“盯住二公子受伤的那截壕沟,如果有人偷偷来查看,一定活捉,不要伤他半分。” “另外,二公子身体不适,立刻通报。” “是,大人!” 谢无炽翻身上马,身后护卫陆续跟上,一骑绝尘,踏着夜晚的清风,衣袂飞扬,向狁州城内奔去。 - 深更半夜,时书正趴在床上,有人送回了谢无炽的书,时书实在无聊,好奇地问:“什么书?麻烦给我看看。” “是。” 时书翻看瞟了一眼,没想到是画本春宫,吓得直接飞出去了。 “帮帮忙。”一会儿,又红着脸让下人给他捡回来。 作者名的地方被撕毁了,时书借着灯光无聊地翻看,俨然是份典藏本,每隔两页便有图画,图画竟有彩色,画着的是两个男子搂搂抱抱,衣衫褪去,香肩微露,被抱在怀中起落浮沉,好不热闹。 时书没兴趣,无聊的东西。 把书一扔,趴着索性睡觉。 他这里在睡觉,隔了不远处的贾乌院墙内,仍是无事听曲儿。 月光照在整片城墙内,从时书的房间移开后,转而到了漆黑的草莽之中。他那天深夜鲜血淋漓逃出的壕沟内,冒出两双眼睛,头上顶着草叶子,嘴里传出一阵阵的鸟鸣。 两个侦察兵正在说话:“没人来啊。” “这壕沟里有什么?” “你没看见?有一滩血,先前有人在这打过架呢。” “那血都臭了,还血,引来狼我俩就麻烦了。” “……” 话虽如此,侦察兵还是老老实实地盯着。深夜的林中十分清冷,蝉鸣蛙叫,给人鬼魅附耳的阴凉感。 不知道等了多久,眼前莽莽的林间,只见月光之下,本来鸦雀无声的地方出现了一盏小小的灯笼,照出了一方微亮的土地。 侦察兵眼睛一亮,忍住呼之欲出的惊叹:“我勒个娘,都统制大人难不成是神仙转世?竟然真的有人来这里了……” 那方灯笼,走到有月亮的地方,便熄灭了。但人影正走到壕沟附近,往下查看,似乎有些焦急。 时书倒在草垄已有三日,到底不是大罗金仙,不能判断他的生死。这人往下张望时,两位侦察兵也出现,伪装出鸟叫声互相联络。 一步,两步…… 跟在他的身后。 “大胆!什么人竟然敢深夜越境,擅闯我大景的地盘!” 终于走到这人身后,猛地扑上去,使出浑身解数要压制对方,却发现压制得很容易。 “救命……” 身下传出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 狁州城内,夜色昏沉。谢无炽离开城门,眼底染着晦影。 “冯重山的血性彻底被北旻打废了,言必败,城内一片死气沉沉,再运不来粮草和支援就是个死。和他议论没有任何益处,不用久留。” 深夜,谢无炽走了半晌,眼前一间漆黑草棚,是时书就职的草药铺,辛滨在旁道:“大人许久未眠,不如在这地方先休息?” 狁州城内呆不得,此时不在蓝仙城内为好,谢无炽背后跟着一大群护卫,也有些疲惫。谢无炽几乎一直在熬夜。 他道:“那便在这歇息片刻。” 他进去,时书的床铺还在,深夜中自带一股清凉之感。谢无炽坐上时书的床榻,望到绳子上挂着的衣服和裤子,替他收下叠好。 谢无炽靠在床上,操心着城内的事不太能睡着,手中拿了串珠子盘送,让心静下来。不过这床榻间,却有时书身上那股阳光温暖的味道。 粮草,城关,异族入侵,兵败……还有缭乱的丝竹之声,到蓝仙混军功,发战争财的人……谢无炽盘着那串珠子,神经紧绷,精神力高度集中,到了他的头疼发作的地步。 此时,空气中似有似无的竹叶气味,混合时书身上清爽的皂角香气,让他松缓了下来,记忆里,都是和时书自由漫步的碎片。 谢无炽枕在床上,闭上眼,意识陷入沉睡。 黑夜沉沉,不知道睡了多久,门外,新兵拦下了疾驰的马蹄,道:“大人正在此处,有什么急情?” “那壕沟里,果然来了个人查看,已经被抓住了。” “我去告知大人。”辛滨脚步匆匆往门内跑,却见昏昏暗暗,谢无炽长身侧卧,竟在这山野间的竹榻睡着了。 辛滨正在犹豫,门外又有疾驰的马蹄。 这下,谢无炽睁开眼,眼下映着暗色的清光,慢条斯理整了下袖口,将头发放到身后,站起了身来:“什么事?” “大人,壕沟来查看的是个女人,自称小树!” 另一匹马累得气喘吁吁,倒地便跪:“大人……吴管家的马车,回、回来了!正在路上!” 谢无炽面上没什么情绪,漆黑的眼珠转开,辛滨点了点头,手按在背后,掏出把银白锋利的快刀。 第96章 喜欢穿我的衣服? 漆黑山道上行三辆摇摇晃晃的马车,夜风徐徐,吹开帘子后内里是几张姣好貌美的美人的脸,妩媚天成。香风徐出,沁人心脾。 深更半夜,万籁俱寂,只听见几声夜猫子扯着嗓子的嘶喊,阴森骇人。 第302章 随行侍从拉上窗帘,看到美人后咽了口唾沫:“他大爷的,咱们老爷挺会享受啊,一天一个不重样!” 吴管家:“老实赶你的车!” 这人问:“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总大半夜赶车,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见不得人?咱们老爷喜欢旻姬,这时候正是打仗要紧时刻,恨不得把对面人的皮扒了活吃肉生喝血,让人看见合适吗?只是苦了咱们。”吴管家说了没几句,“怪事,今天怎么回事?总感觉这林子里有鬼似的?有眼睛盯着。” ——话音刚落。 “嗖”。 一支利箭穿透风夜,径直射穿马车的梁木,力道之重竟入木三分。“谁?!”吴管家猛地瞪大眼左右张望,夜色深处走出几道身影,身佩长刀,手腕束带,脸上都蒙着面,吴管家刚想大喊一声,那几人已疾行到吴管家的背后,刀放在他脖颈。 “老实点,该干什么干什么,该回府回府。” 说话间已将车内的舞姬全拽出来,不管哀嚎之声,全扒了衣服,另让一伙人盯着这群舞姬,其他人乱七八糟拢在身上,在夜色中,倒也看不出多大的区别。 吴管家:“刺客?!” “马车,还赶不赶?” 吴管家勃然大怒:“大胆!你们可知道这是谁——”话没说完,脖子里咕噜一声,被利刃隔断,血从喉管里喷出。 作为谢无炽豢养的专业打手,关键时刻,辛滨自有他的冷酷和利落。盯着染血的刀锋,转向了另一个人:“你——” “小人愿意,愿意!”那人两眼发晕,点头如捣蒜。 马车后一把刀抵在他腰际,向不远处的深林中吹了声哨。谢无炽踏着薄薄的夜雾现身,脸上蒙着月亮的明暗,身后护卫紧跟,他面露沉思之色,转身隐入了林间。 马车到达蓝仙,守卫早认得马车,掀开只看了一眼,问:“吴管家呢?” 这人颤抖:“吴管家肚子痛,在后解手,让我先把美人运进去。” “进城吧。” 黑暗中的轿子内,舞姬的衣袍之下尽是一张张生冷的面孔。穿过门槛,夜色中的屋檐下,一行人被这人引着向院子内。贾乌热衷于歌舞,时常欢饮达旦,醉卧美人柔膝于晨光中醒来。将美人运送,一路并未受到太多阻拦。 不止阻拦,这院子内的大半护卫都撤去,没撤的走一路杀一路,血流之间,赶马车的疏忽睁大眼,自知必死无疑,“救命!——”还没来得及惨叫,利刃嗤地割断喉咙。 刀光剑影,尸首倒地。素净的鞋履踩着鲜血,带起几枚脚印。场面肃清,谢无炽这才在簇拥下往里走,他眉眼平静,没有分毫波动,像是不想沾染污秽。辛滨对着尸体啧了声:“冤有头债有主,有怪莫怪,要怪就怪你们跟了个鱼肉百姓的贪官,是狁州枉死的数万官兵,托我们来索命了!” “哐当!”门被推开,贾乌护卫见到衣裙皆是一缓神,不过转瞬之间,尽被辛滨等人杀死。 接着,院子门“砰!”地巨响,被关上。室内美人遍地,醉倒在榻上的人“啪!”被清脆响亮地扇了一耳光。 贾乌睁开混沌的眼,怀里人的血正流到他手臂,瞳孔缩紧:“你,你们——” 辛滨拽着旻姬过分窄小的衣裙,沾满胭脂香味,笑看他:“贾大人,北旻的美人送来了,今晚换我伺候您。”拍他胸口,“包您满意!” 一记重拳砸得贾乌猛地咳嗽,脸瞬间涨得通红:“护卫!” “都死了!”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贾乌怒目看辛滨的脸,诧异明白:“……你是,谢都统制的人!” “贾大人,好记性。” 遮在他身上的阴影散开,辛滨脸色转为恭敬,狰狞的影子分开,门口走进月白衫子的身影。谢无炽进门时拿一只银铜弩机,长指扣着悬刀的机关处,有一下没一下地拨拉,闪烁银光的箭矢将发未发,抬起眼。 “谢都统制!?是你?” “你这是要干什么?好啊!你想动我?城外有五万厢军驻守,东都的皇城后宫是我妹妹坐镇,你竟然想动我?”贾乌语无伦次,“你若是动我一根毫毛,皇城的护卫必将你碎尸万段!” 谢无炽:“贾大人好有自知之明,深夜被人撞门,马上猜到要死。” 贾乌眼珠转动,猛声道:“你要动我,是为了那五十万石粮食?让你的人都撤出去!” 谢无炽:“晚了。” “什么晚了?” “我既然在贾大人面前现身,你我之间,就只有一个人能活。贾大人不讲道理,都什么时候了还倒卖粮草,让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贾乌往后一瘫,挣扎着支撑起身:“你知道了?狁州现在战况如何,还要多少粮草,我立刻让人送来!” 谢无炽扫了眼满屋的美人,她们捂住嘴两眼泪光,竟无一人敢说话。道:“可怜,红颜薄命。不过,跟你贾大人沾上了关系,谁都活不长。” 贾乌恼极:“你真敢杀我吗!” 谢无炽平声道:“当然要杀了你,不杀了你,那五十万石粮食怎好追回?只有你的死才能挽回这个错误。何况那还是在旻人的地盘里,腹背受敌的滋味可不好受。” 贾乌目眦欲裂看他,猛然更错愕:“什么?那批粮食被倒卖给了旻人?!” 谢无炽道:“手下爪牙一手包办,你只需要出示文书和印信,文字功夫,每日听点小曲念几首诗,还真以为自己清清白白?” 第303章 “他们干的,与我无关!我贾家世受皇恩,簪缨世家,就是再混账,也不会将粮草卖到旻人的头上让他们打我大景的兵,当这种卖国贼!这其中必有误会,谢都统制,就算我贾乌卖官鬻爵,愧对将士,愧对百姓,也与你毫无干系吧?自有国法惩处,轮得到你来替天行道吗?” “那你就是愚蠢,连自己在干什么都不知道,被手下人愚弄。”谢无炽将弓弩抵在他额头,“贾大人,你既然说了,那我问你一件事。在战争最紧要时,心安理得倒卖将士口粮,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 贾乌猛抬起头:“难言之隐?” “缺钱?不对吧。贾大人——主和,对否?” 一字一句,杀机毕露。 谢无炽瞳孔黑白分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睫毛虚虚散下几道光,遮住寒意。 贾乌满脸惶急,脊梁终于瘫软下来,被一拳击中脑心说不出话,张皇失措:“你……你怎么……我……” “贾大人主和,想与北旻和议,故而欲令主战官员受挫,敷衍塞责,倒卖粮草。主战的官员全是年轻一代,朝廷想让他们打仗,却怕失败,于是重用少壮没后台的,一是利益勾结少,为了军功能拼命;二是便于随时弃用,一旦战败便杀了向敌军投诚,也不心疼。” “正所谓,狡兔死,走狗烹。” “全天下,没有比主战官员更为难的群体了。” “只能赢,不能败;只能进,不能退。一旦败退,便会在人心中埋下恐惧的影子,也会立刻被新的人顶替。贾大人,陛下特召我来狁州守城,你这是想让我死——?” 贾乌浑身暴汗,汗如雨下,气息似要断绝,黎黑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谢无炽。谢无炽眼下霜色,箭镞抵在贾乌的喉咙,扣动悬刀:“你想让我死,也别怪我了。贾大人——慢走,不送。” “嗤!”箭镞从弹力劲道的弓弩内迅速射出,捅穿喉管,发出“咔嚓”颈骨破碎,贾乌纵于声色的眼球几乎瞪出眶内,衰黄浑浊,枯萎的皮肤下涌出泉水似的鲜血。 贾乌的手臂四肢剧烈抽搐,一旁的舞姬爆发出“啊!”的惊厥尖叫,被捂住嘴。箭镞刺得很深,没入喉管,将脖子捅了个对穿。 顷刻之间。 贾乌气息断绝。 谢无炽收回视线,抛下弩机转身出门去,在月光下取出手帕,擦手背上、衣服上的血,神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人……”辛滨在背后问。 谢无炽平声道:“不留活口。” “是!” “咔!”在他身后,房门被关上。飞溅的鲜血和割开皮肉的爽利之声隔绝,刀挥舞的影子狂乱,低而闷的惨叫压抑,鲜血在地板上汇集得越多,一派魔鬼降世的幽然惨状! 谢无炽手背上的血擦的越来越干净。 护卫等在院子门口,不远处,四面八方传来马蹄的动静。谢无炽整理好衣袖,在护卫的遮蔽下离开,在他背后护卫们顷刻间换上旻姬的衣裙,于院内砍杀,等到被人目睹之后,朝蓝仙城外夺门而去。 - 谢无炽转身进了跨院,将背后的请安略在身后,天快要亮,院子里蒙着浅淡的光线。谢无炽手上的血腥味一直没散,杀一个贾乌之流,并未引起内心波动。 谢无炽走到院子旁,见房内烛火亮着,脚步顿了一顿。 空气中漂浮着血的腥臭气味,谢无炽查看袖子时便闻到,门口端着盆路过的哑巴奴才支吾,被他拦下:“拿几件衣裳过来,沐浴。” 谢无炽转身去了偏屋,没直接进这扇门。 屋子里,时书正趴在枕头上半梦半醒。隐约听到马蹄的踢踏声越来越近,做了一个噩梦,梦到正处于一片绝境的山谷中,周围全是马蹄的动静,一层一层将他围堵起来,每个人都面容狰狞在喊“杀啊!”“杀啊!”“杀啊!”“杀了他!” 时书在人群的中心,逃窜不出,眼看一只斗大的马蹄朝脸上踢来,猛地睁开眼—— 屋内漆黑,一道身影正摸索着,时书额头上冒着冷汗,喊:“谢无炽?” 没理他。 时书:“谢无炽!说话,为什么不理我?你什么时候这么高冷了?” 再喊了声,还是没理,时书仔细一看,原来是谢无炽豢养的那两个哑奴之一,正打开柜子找衣裳。时书打了个呵欠:“你找他衣服干什么?他回来了?” 哑奴:“啊啊啊……” 时书狐疑:“他回来了?是要洗澡?为什么要带衣服出去?我和他这关系洗个澡还要遮遮掩掩?” 哑奴:“啊啊啊……” “算啦,你不用回我了,”强迫和一个哑巴说话很欺负人,时书不再说话下床。背上伤口结痂,痂结得很薄,容易撕裂,他小心翼翼地往床下挪,披了件宽松纤薄的衣服,也没注意是谢无炽的中衣。时书走到门口时,满院子清凉的月色,动静一下传到了耳朵里。 梦里的马蹄声。 院墙外尽头透出冲天的火光,映亮了小半边天。时书听到很多人喊:“快来人!追!千万不要让他们跑了!”“如此大事!要怎么办才好?”“护卫呢!护卫都他娘的死哪儿去了?”“还不快去找人!” “发生什么事了?” 时书暂时忘了谢无炽,后背很疼,艰难地走去要看这个热闹。到门口时停下脚步。 一人满脸惊慌来到门口,语无伦次道:“求,求见谢大人!枢密副使夜半暴毙,速请都统制大人前来商议后事!” 第304章 暴毙? 时书猛地睁大了眼:“贾乌半夜突然死了?” 门卫连忙焦急地道:“竟有此等大事?但我家大人此时在狁州,不在城内。即是如此,这便差人去报知大人!”说着,便翻身上马,一骑绝尘而去。 谢无炽没回来? 时书在门口观望,贾乌怎么突然暴毙?他的身体健康似乎不差,中气十足,泡在补药中养着的金枝玉叶。而这群下人惊恐万状的模样,加上众人的议论,贾乌好像是被人杀害…… 时书想往大街上看走,但人太多,怕磕碰之间自己倒地暴亡,转身:“好好好,贾乌死了,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这人坏事做尽……” 时书一步一步再挪回跨院,门户紧闭上后,眼前一道雪白的身影,谢无炽刚沐浴完穿着里衣,乌黑头发散在肩头,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一抬眼便和艰难步行的时书对个正着。 时书心里忽然突了一下,怎么忘了,贾乌的死对头是眼前这位大神。谢无炽眉眼漆黑,走近过来,搀扶着时书的手臂。 时书闻到他身上浅淡的香气:“你用了什么肥皂,这么香?” 谢无炽:“熏香。” 时书哦了一声,压低:“贾乌死了,是你的干的吗?” 谢无炽:“是我。” 时书升起一股涟漪:“还真是你,有本事。他死得好。” 谢无炽平声静气:“他不死,总挡在路上让别人走不动。他死了那些军粮才敢追回,不至于碍着谁的脸面,让狁州打赢这场仗。” 时书鼓掌:“谢无炽,你真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话音刚落,走到门口。时书放慢动作艰难地抬起脚往里跨,整个人像电影里的慢动作,谢无炽靠着门看了他片刻:“要帮忙吗?” 时书:“要啊!你有没有眼力见!” 刚说完,谢无炽走近,时书只觉视线内一黑,被他托着屁股猛地抱了起身。时书早学乖了,猛地抱住他肩膀,不用谢无炽腾出只手揽住后背,趴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白檀香气。 时书眼看他要往床上走,连忙拒绝:“别别别,我快要和床融为一体了,我不上床!” 谢无炽停步,折到一旁陪睡的小榻,坐下来,时书便面对面坐在他腿上,双臂抱着他的肩膀。时书仔细看这个姿势,立刻别扭抗拒难以接受:“谢无炽,放我下来。” “这样抱着,不会磕到你后背的伤口,省力还轻便。” 时书没什么力气地挣扎,红着脸炸毛道:“但是,这个姿势好诡异!” “不舒服吗?你上高中没见过别人谈恋爱?都是这样坐在腿上聊天。” 时书:“…………” 确实也是。 时书骤然领悟到“恋爱”两个词,明白了谢无炽的暗示,俊秀清隽的少年脸开始升温变红。谢无炽倒是置若罔闻,单手解他中衣的绳结盘扣:“喜欢穿我的衣服?” 时书明白他解衣服是怕布料磨损伤口,但深重的呼吸,和他的手指,都给时书一种陌生怪异的感觉:“我,我随便穿的……我在这里都没几件衣服,这你,你的府邸。” “无妨,我穿过的布料磨钝了,不硌人。”谢无炽声音低下去,衣带被解开,时书的肩膀露了出来,锁骨白皙,袖口恰好滑到手腕的部分,露出时常运动的健康修长的上臂和骨肉匀净的后背。 时书手指开始抓紧:“谢无炽……你看什么?” 谢无炽没藏着:“看你胸前。” “…………” 服了,哥。 时书:“有什么好看的?你别看啊——” 时书察觉到那道发热的视线,尾椎似乎被点燃了,浑身泛起怪异。谢无炽从衣襟间抬起视线:“想舔。” 时书的手指猛地没入他漆黑的发间:“我咬你了,我想咬死你!” “嗯?” 时书:“不许看,我……没准备好。” 谢无炽稍分开腿,时书被抄着腿往前搂了些:“往我怀里靠就看不见了。你生着病,我也不想刺激到你,万一伤得更深。” 时书无话可说,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反应过来:“照你这说法,等我好了是不是得什么都来?” 谢无炽轻声:“我想试试。” 时书忍了两秒没忍住,隔着里衣一口咬在他肩膀,虎牙收紧,整个毛茸茸脑袋埋在他怀里,咬完肩膀再咬喉结。时书只是牙痒,被他搞得心烦意乱,胡乱去咬他喉结,但真咬上了又怕伤到他,含了下便走开,热气呼到他的皮肤上。 谢无炽气息凌乱了些,似是不堪其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在他后脑,稍微往下压,把时书的头固定得老实些:“乖,好了,不要攀扯。” 时书拧着眉:“谢无炽你夜里最好睁一只眼睡觉,说不定哪天我就把你杀了。” 谢无炽反应四平八稳,随手抄起本书,一只手翻开一页:“你要真有这个本事,也还好——这本书,你翻过?” 时书猛然警觉他说的那本春宫话本,眼皮跳了下:“没有!我怎么会看这种书!” 谢无炽:“没看过,也好,等你身体恢复我们一起看。” “…………” 时书被堵住话头,恰好门外有人来询问:“大人。” 谢无炽的亲信林盐:“大人,是否要出城,准备枢密副使院子里处理急务了?我看他们催促得很,吓得不轻,整个院子里到处在报丧!” 第305章 时书想站起身,谢无炽却按住他的腰窝处,让他腰间脱力继续趴他怀里。时书生怕林盐进门,着急了咬他,谢无炽声音却沉静不乱:“死都死了,还能急什么?不用管。” 林盐顺从道:“是。” “城外,多留意平逸春和苗元良的传令兵,贾乌已没,这下可以放手去干。他俩要是烧不了旻军的粮道粮仓,夺不回那几十船粮,也按军法治罪。” “是!” 脚步声远离了门口,时书满头大汗从他怀里挣扎出来,这次下了狠力,谢无炽的锁骨留下好几个牙印。 时书白净的脸和他对视,呼吸落到咫尺之间,谢无炽吻他潮湿的鼻尖:“小狗。” 时书:“这也是正常狗?” 谢无炽:“不是。” 可恶!时书撑着床榻艰难地爬起来,站直了腰,把被他解开的中衣绳结再扣上,直到整个人穿得严严实实,终于有种妥帖稳当之感。谢无炽放下手里的书,道:“也好。” 时书:“我睡不着了,坐会儿吧。你什么时候走?” 谢无炽:“陪你再呆会儿。” 时书抿唇,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心想谢无炽你还挺会谈恋爱的。他们一块儿说了几句话,谢无炽准备离开,不过离开之前,留下一句话。 “天亮了让你见个人,北来奴街小树,她来看你死了没有。” 第97章 雄竞 时书:“她是这么说的?” 一口一句看我死了没有,是吧? 谢无炽不咸不淡道:“是我表述失误,她问,恩公现在还活着吗?恩公身体如何,恩公——” “……好了好了,”时书信了,思索起来,“她还活着真好。但我对她有什么恩情?送她出城四十里,帮忙撵狗撵鹅,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她竟然特意过来看我。” 谢无炽勾过挂在床头的衣裳,穿在身上:“没错,更是从敌军旻区赶来大景的地盘。按理说,三日内无法从茶河北越境赶来,她恐怕一开始便跟随在旻军当中,作为军官的家属随行,现在就住在狁州城外。” “跟元赫和元观而来的?” 谢无炽:“她已经嫁人了,还跟着爹娘?” 时书心里猛地一凛,后背发凉,升起不妙之感:“但她只是一个小女孩……应该没有什么歹心思?不过话说回来,两三年前她十四岁还是小妹妹。这都十七八岁了,时间一晃还真快。” 谢无炽已大步往门口走:“总之,她虽然和你是旧相识,但现在半只脚踩在旻军当中,背后或许有别人的授意,不能简单视之。晚些,我和你一起见她。” 时书桃花眼眯着,无聊地撑着手臂:“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吧大忙人,贾乌的死讯还等着你处理。” “我早些回来看你,”谢无炽临走之前,再看他,“中午尽量回来,陪你一起吃饭。” 时书:“啊?”看来谢无炽是那种谈了恋爱,凡事就要双人行的男人。 时书不想说不想,说想有些不好意思。眼看谢无炽出门,身形隐入夜色之中消失不见。坐直了身,刚想往那床上一躺,猛地鲤鱼打挺阻止千疮百孔的后背坠落,俊秀的脸上龇牙:“好险,差点又忘了这些伤口!” 房内重归安静,坐榻上淡淡的白檀香气息昭示谢无炽刚才回来过。时书心想谢无炽还真是有品位,每天上班卷生卷死,晚上回来便换穿各种华服,收拾得孔雀开屏,精力真旺盛。 时书坐到气味淡到闻不见,重新碰到那本春宫图,忍不住再拿过来看了一眼。 “有伤风化!有伤风化!” 碰一下指尖跟过电似的,每一个动作露骨得让人心跳加速,想到谢无炽说过的:等你好了,什么都想试试。 “休想!这都什么图,用手帮忙已是极限,怎么还有用嘴用下半身的,我们直男真的不理解。” 联想到用嘴或者身体内部,那样亲密无间的体温触感,时书脑海中猛地联想到了谢无炽,被他的手充满掌控欲地按在某处,白皙纤薄的皮肤下喉结吞咽,堵得口腔里全是气味,碰到发烫的纹路繁复的刺青。时书霎时脸红到炸毛的程度,恨不得把书撕了,索性站了起身清心寡欲往门外走。 天刚蒙蒙亮,林养春来了一趟替他换药,一进门便满头大汗地道:“外面不太平了!” 时书趴在床上翻看正经书:“你说贾乌的死?” “玩旻姬,夜夜笙歌,大半夜沉睡中被那群女人杀了,真是活该,都这种国仇家恨的时刻,还不停下休息。” 时书手指动了一动,这是谢无炽的瞒天过海之计?道:“都传开了?原来是这么死的?我刚知道。” “你刚知道?”林养春忽然凑近,笑模笑样盯着他,“谢小郎,验尸的仵作与某曾是同年,邀我一同看了尸首,那射穿咽喉的弓弩劲道极重,其他护卫被割断喉咙,以伤口的切面来看,力道绝非女儿家随手能为之——” 时书手上的书差点丢了,:“林太医,你还兼职法医?!” “什么法医?听不懂。”林太医取出膏药涂抹他的后背,“总之,听说那几个舞姬逃到城外被抓住了,有的死于乱箭,还有的不知道逃去哪里去,正在追查之中。边关的枢密副使被杀,这是震动朝廷的一件事。” 时书听他说着,没敢吭声,来来回回地翻那两页书。心里也有一些想法:“谢无炽和贾乌不对付,贾乌身死,谢无炽恐怕会成为怀疑对象,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把锅甩给北旻的人。” 第306章 “怎么甩?”时书自言自语。 林养春:“甩什么?” 时书连忙举起书露出来:“齐民要术,研究播种,稻谷要怎么甩。看到了吧?我看的都是正儿八经的书,绝不看乱七八糟的书。” 林养春不解:“唔?” “………………” 时书绕开话题:“现在城外还好吗?贾乌之死,大家都什么反应?” “反应是——狁州也要变天了。”林养春道,“赶紧变,那坑里的死人都快装不下了!” 时书应下声来,贾乌的死恐怕是兜不住了,枢密副使,意指朝廷军务方面的二把手,纵然枢密副使本人手中并无兵力,但这个官职也可谓荣显。 几乎所有关注这场战争的上千万人,无不知晓贾乌的名字,而正是这样一位被寄托厚望的大官,半夜暴卒,竟死于日常豢养的歌姬之手,当然,目前还有宿敌刺杀说等传闻,总之,贾乌之死势必会成为一件震动朝廷内外的公案。 时书百般无聊地翻着书,心里想着去城外到处走走,但现在的身体却实在虚弱。时书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林太医临走前忽然开始掏箱底,取出了一包东西。 “谢小郎,你的东西,拿好。” 时书掌心里一捻,触摸到熟悉的圆盒和肠衣,后背一僵,脸瞬间涨的通红:“林太医,你你你你、你这是……” “你如今身子不便,不能到处走动,肯定日夜陪在他的身旁,或者他来陪你。男人女人什么时候有空生孩子,人心又是什么时候思淫欲,林某清楚得很呐!你收好。” “………………” 时书破防了:“林太医,你真是医者仁心,逢人就救啊!” 林养春:“病痛到底不好,林某量力而行。走了,再会。” 林养春负起药箱,转身离开房间内。 时书看着眼前的漆黑的包裹,浑身僵立在原地,片刻后时书打开看,星眼下轻轻地叹了一声气:“想我时书笔直一个男生,竟然落得如此下场,堕落,堕落。” 囊内放着三盒膏腴,晒好的羊肠,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味。时书脑海中再次想起话本里的描述和图画。 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门口林养春走的不远,听到他干瘪的中年音色:“见过大人。” “林太医,慢走。”谢无炽的声音。 “!!!”时书迅速将包裹的绳子抽紧,像撇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迅速藏到床内侧的被褥下压得严严实实。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谢无炽身上穿着雪白的丧服,头发让一条缟白的绸带系着,长袍及第,清正庄重,垂着的眼底下浓郁阴冷,大热的天气,刚从贾乌的院子里吊了丧归来。 谢无炽进了门便宽衣解带,脱去身上这一身繁冗的丧制服装。 时书急得冒汗,生怕被看到藏着的东西,转着眼珠东张西望。 谢无炽解开身侧的细带,视线停留在时书发红的耳尖:“房间里很热吗?” 时书:“不热啊,还好吧……” 谢无炽再看了眼凌乱的床褥,明显刻意的折痕,男友回避的眼神。缓慢地走到床边来,剩下腰间的系带,道:“帮帮我。” 时书的手伸出去:“怎么了?系的很紧?” 接着,猛然反应过来。抬头,这果然是谢无炽的情趣之一,让他帮忙解衣服上的带子。时书手指头开始拐弯:“有这么难解吗?” 彼此的距离变得很近,谢无炽身上刚晒过太阳的炙热气息袭来,宽肩窄腹,带子正好别在腰腹的部位,随着轻微的呼吸,块垒分明的肌肉也在起伏着。 时书至今看见谢无炽的腹肌,第一反应还是雄竞:“怎么练的?” 不知不觉离谢无炽很近,半低着头,他洗练利落的胸口正对在眼前。谢无炽只是皮肤薄,不算薄肌,很明显的强悍修长的线条,力量积蓄处隐含着爆发的雄悍气势,对他来说对自我力量的掌控感不可或缺,会时常锻炼,增强力量和协调性。 谢无炽:“在军中,和将士们一块儿操练。” 时书没有了之前对谢无炽这副躯体的头皮发麻的炸毛感,收回目光,手指认真地解着带子,研究这个绳扣的构造,时不时停下来挠一下柔软的头发。 片刻,耳边似乎轻轻叹了声气。 “还真只顾着解衣带。” “多看我。” “………………” 时书血一下冲到耳顶,俊秀的脸上瞬间通红,抬头用“谢无炽,你知道我想骂你什么,我就不说了”的目光看他。 再低头,成熟偏暗的肤色,极其热情和富有欲望,皮肤下骨骼和肌肉随性地走动,像被淬炼过似的,散发着催情的气味。奇怪……以前怎么没有摸他的冲动。 时书白皙的手指,莫名其妙移到他的腰际,贴到发烫的皮肤。 时书的下颌被覆着薄茧的手掐住,仰头,吻落下来。 第98章 雄主 时书现在也没再觉得奇怪,但不想谢无炽乱来,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背,试图控制他的一部分,白净清秀的手和青筋浮突的手握着。 亲了一下,时书以为结束,被他倒了个方向,再抱到了大腿上坐着。时书搂住他肩:“你现在空了吗?” “空了,回来陪你吃午饭。”谢无炽轻声,捧着脸再亲来。时书下意识往门外望,一手往下抓清凉的丝褥,让谢无炽再亲了亲。 第307章 谢无炽是重欲之人,时书做好了他会亲很久的准备,这个坐姿也很方便。不过呼吸紊乱,就在时书刚上头时,谢无炽忽然停了下来,分开。 时书脸色燥红,唇被磨的发红,沾着银亮的丝。但谢无炽停了下来,漆黑的眼看他,指尖轻轻摩挲时书的下颌。 时书对视,没亲够的念头越来越旺,奇怪谢无炽停下:“……怎么了?你有事?” 谢无炽:“否。” 说完,只是抱着时书,理他耳朵旁炸毛的几根头发。时书忍不住抬手抓了一下头发,见并无异常,但谢无炽还真就只是抱着他。 时书:“啊?!”说话啊! 谢无炽的眸子黑白分明,转过来,有几分沉沉之感。这一瞬间,时书好像突然明白,一只手攥着他肩膀,身体稍往前倾,但他实在不太会调情,亲到了谢无炽的下巴,接着才往上亲。 谢无炽捧着他脸加深了吻,既缠人又有几分“你才明白”的施惩感,时书心口被勾的七上八下,心想谢无炽你还装上了,另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腕,指心抚摸纵横交错的痂痕。 碰到痂痕,时书的后背整个软了下来,谢无炽的吻迅疾,撬进他口中和舌尖纠缠,百般挑逗。时书唾液分泌,来不及轻轻吞咽了一口,发出动静,唯独没有加重手心的力道。 也不知道亲了多久,只记得刚分开片刻,说了没几句话又吻在一起,直到门外有人问:“大人,什么时候传膳?” 时书从他身上下来,一瞬间感觉自己又是正常男生了,看向谢无炽,旁若无人地脱了干净,换上新的衣服。 到系扣时,道:“你过来。” 时书心想,谢无炽这个人,有可能是某一类人谈恋爱特别需要的对象吧,随时记得对方。时书走近,谢无炽果然要他帮忙系腰带,伸手帮忙把绸缎的带子打了结。 门外的人陆陆续续端来饭菜,摆放到木桌上,谢无炽随口问林盐:“平逸春和苗元良那边,来消息了吗?” 林盐:“来了消息,刚开战,但还没进展。” “你先下去吧。”谢无炽将房间内的人都打发出去。时书坐下前扫了一眼菜色,依然是清淡营养的饭菜,他看了一眼就不爽,捧起碗。 “我还要吃几天?” “伤口发炎,再多吃几天清淡的,等你好了再大饱口福。”谢无炽替他舀鸽子汤,时书伸直胳膊夹清炒丝瓜,牵连伤口似乎有些疼,眉头拧了一下。 谢无炽递过汤,接过了时书的碗,添了米饭后再夹菜。时书吃饭时,只要开口,就把菜夹到他碗里。时书明白过来:“谢无炽,你特意回来陪我吃饭,就是看我手不方便?” 谢无炽:“你的自我很坚固,让你不要做某件事几乎不可能。我只能在你做了之后,为你尽量扫清些障碍。” 时书心虚:“嘿嘿。” 连虾都是他剥壳后再蘸上酱油,放到时书那只圆润的白玉碗里。时书捧着碗只管吃,一边呼呼吃一边抬起一只眼看他。偶尔吃得太着急,谢无炽拿着虾递到他嘴边,等时书咬一口,蘸上酱在给他咬第二口,直到全部吃完,嘴唇被他指尖轻碰一下。 情趣,实在是太情趣了。 时书红着脸酷酷炫饭。 饭刚吃完,林盐火急火燎进了门:“大人,冯重山来给枢密副使吊丧,先来拜访大人了!” 谢无炽“嗯”了一声,在金盆里洗干净手,正抄起条帕子擦拭去水,眉眼中有了然之色,道:“走吧。” 时书随同出了门,没曾想刚走到跨院中,远远看见一个满身风霜的苍老背影,在四五步外看见他,猛地曲膝跪倒在地:“都统制,多谢对狁州官兵的救命之恩!” 谢无炽快走两步,将他扶起:“冯将军这是做什么?” 冯重山道:“我听闻调拨的粮草已在路上,援军即刻便至,多谢大人体察国难,搭救全城百姓!” 听到这里,时书抬了一下眉梢。除掉贾乌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主和官员以后,谢无炽便开始了搭救狁州的物资输送,表达了有力的支援,冯重山心里明白,特意过来感谢。 谢无炽平和地道:“晚辈奉陛下钧旨,特来搭救,职务分内之事;救黎民苍生于水火,更是吾等的责任。冯将军是封疆大吏,怎可膝跪晚辈,实在是折煞我了。” 冯重山两眼含泪:“冯某在边关待了多年,二十余年的和平,竟然养成了妄自尊大的习性,只求功名利禄,而忘了军中操练。如今见到谢都统制这等英姿勃发的年轻人,才想到,吾等确实是老了,该给下一辈让路了。” 谢无炽道:“老马识途,冯将军在军中多年,治军严明可谓一般,如今大景危难在即,还望上下一心,和衷共济,冯将军岂能自贬?快请起,同饮一杯。” 冯重山满面风霜,重重叹了声气:“唉!北旻围城两个月,冯某唯恐暴旻入关,竭尽全力抵御,中军被打成了个空壳子。从此以后,老冯就跟着谢大人干吧!” 谢无炽只是道:“不要说丧气话,请坐。” 两个人一起走去前厅接待官员之处,时书没有跟着去,林盐乐乐呵呵地看他,摇了摇头道:“冯将军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呐!” 时书刚迈出的一只脚停下来,问:“怎么说?” “这三个月中线军遭了大罪,被接连不断地攻陷城池,再到兵临狁州城下,凡有援军无一不被杀死,城楼上的戍卫也被敌军炮击轰散,死伤可谓惨重。” 第308章 时书褐色的眸子明亮,转头看他:“我知道,我去过狁州,看到了城内的惨状。” 林盐准备走,但慈祥地和时书把话说完:“是,你也看到了,城内尸骨累累,百姓无不逃散,预防瘟疫时那尸坑里的人肉都泡成了臭水,晃来晃去。更别提整个太阴府内坚壁清野,沿途城池全被屠烧焚掠。百姓民居一把火烧个精光,如此惨状,没有几十年时间是无法复原,再现荣光的。” 时书心里咯噔了一下,冰凉至极,回想起了刚到狁州去城里,满目疮痍的景象,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人人面黄肌瘦,据林养春说没有粮草供应,竟然有人半夜挡不住悄悄吃起人肉。 简直是违背天理,人间地狱之状。 “这是战争之罪。所以我说冯重山聪明,这场仗他也算尽力而为,是个汉子,不辜负节度使的美名,用全部身家把旻军拦在狁州城外两个月,争取到了胜利。但他冯家上百年的家底都打没了,彻底被拔除了在中军的根基——从此以后,最有实力的军队就是咱们北军,也就是谢大人的麾下,他再也无法参与雄主的角逐,便来向大人示好。” 时书心底下泛起涟漪,眼前,狁州城内的炮击之声还未断绝。 冯重山世代镇守边庭,二十年前义兄阵亡,他靠和议成为了边军统帅。 二十年醉生梦死,但临到战争到来,当头一棍,倒也很快振作,竭力弥补着这二十年来的错误。 城内白骨累累,这场胜利可不是他冯重山一个人的,一将功成万骨枯。 谢无炽在这场战斗里,获得了最大的权益。 时书抬头望着碧蓝无云的天空,询问:“狁州是不是要坚守下来了?” “是,大人找回了粮草,再烧了对方的粮仓,没有军需补充,对方旬日内必定退兵。” “好,退兵了的话,我想去城楼上看看。” 一旁端茶的人上来,林盐随同上前,到接待贵宾的厅堂中去。时书百无聊赖地转了一圈,靠在门口望街头对面看,枢密副使贾乌的院门口正是一派哭坟的惨状,白纸喧阗,纷纷扬扬,他被放在一口冰块包裹的棺材内,要将尸首完完整整运往东都,让身为皇后的妹妹最后一瞻遗容。 这场战争即将落幕,转折点便是贾乌的死,他一死,一切都好办了起来。 时书正在看热闹时,几个人脚步匆匆走进门来,原来是消失了大半天的辛滨和几个亲近护卫,他们早已在河水中洗干净身体,但凑近时,时书闻到一股挥之不去的浓郁血腥气,凶神恶煞,似乎连鬼魂都能镇住。 谢无炽是雄主,但不是刽子手,杀人的事要交给专业打手,自己清清白白。这辛滨等人,便是最为忠诚的刀斧手。 辛滨见他,笑道:“二公子。” 时书:“……” 时书往旁边退:“请进。” 辛滨抖了下衣领,再闻了闻:“还有气味吗?二公子你这个脸色。” 时书:“可以。不过我哥现在正和冯重山说话,你要去复命?” “那再等等,”辛滨一抬手,他们背后有人从马车上赶下来个女人,道,“带走。” 第99章 他说了算 军务紧急,怎么会有女人。何况被反剪着手,像麻布袋一样丢出去,露出一大把漆黑的头发,行为着实粗暴。时书说:“你们抓女生都是反剪双手,强行拖拽?” 辛滨:“我是粗人,不懂。” “……” 时书仔细看她的脸,女人也抬起头,对视了几秒后,时书眉眼扬起看热闹的笑:“两三年前,刚认识时你被官兵追杀,那天遇到你父亲的夜里,我也被人追杀。我们还是没什么进步嘛。” 眼前的人猛然抬头,一张秀美的鹅蛋脸。元小树悲欣交集:“恩——” 时书道:“别叫那个称呼……说不清了。”家里那口子说不清。 小树问:“你还好吗?” 时书:“多谢你爹的不杀之恩~只有后背的皮外伤,不碍事。你们快把她放开。你在北旻那边怎么样?” “我——” 辛滨等人解开了小树,率先打断对话道:“二公子,这女人来历暧昧,是否要等到大人会完了客,一同来审问?” 时书回过神,小树身份尴尬,多份心眼也好:“那就带她去房间先吃饭,你们都好好休息,等谢无炽来了我们再继续聊。我出门一趟啊,跟我哥说声。” 时书准备离开,元小树却像是等了很久等不及了,焦急地道:“小哥,我爹告诉我,找谢都统制大人,通知他们粮仓和粮道可以烧毁,尽快!” “……” 时书脚步一顿,转过脸来找她:“你说什么?” “除了看你的生死健康,我爹还让我报个信——旻军没有设伏,也不知道消息走漏,可夺回粮草,烧毁一路上的粮道——” “这……”时书心情复杂,看了眼辛滨,辛滨打了个岔道:“军务大事,等都统制大人来了再说吧。” 谢无炽早已动手,不需她再提醒。时书不便多说:“谢谢你特意来通风报信。”说完要走,却不料到元小树再道:“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我爹说,谢大人也可以派兵入主狁州了,旻军粮草已绝,失了粮仓加上粮道被劫,撤兵就在数日之间。” “恭喜谢大人一退旻军,二拔除冯重山,三占领狁州,不费一兵一卒。” 第309章 不费一兵一卒……时书脚步打了个晃,勉强抬头,辛滨果然耐不住性子,叫:“你这个臭妮子,是不是欠打!” 时书劝架道:“好了好了,晚点再说,你们先休息。” 小树被解开了手脚,不再说话,但从小臂上抽出一把匕首,刀柄镶嵌着宝石,递给时书:“我特意带过来,送你的。” 时书接过刀,笑着道:“这什么东西?” “我爹锻造的兵器,让我谢谢你当时送我四十里。”小树说完,被辛滨押解着,朝一旁的房间关押去了。 时书随手抛接这把匕首,对着日头观看,总算能多加思考:“不费一兵一卒……一石三鸟,既退了北旻军,又根除了冯重山的势力,还占领了狁州……谢无炽,不愧是你啊,天生的政治动物。” 反正对谢无炽来说,想要的都已到手,狁州的死伤与他无关。 时书轻轻啧了一声。收起匕首上门外的马车,蓝仙镇官道上一列一列的飞马驰过,运输着粮草向狁州城内而去,一路上吆喝之声不断。 时书靠着马车门框,转动褐色的眸子,看着这一幕。粮草的袋子上都贴着草纸“谢”,时不时还走过一列一列的军队,挥舞的旗帜上也写着“谢”,前去救援和疾驰。 车马往来熙熙攘攘,众人大喊着:“快走快走!不要挡道!军务急用!” 飞快地从眼前跑过去。 到药棚,时书挪下马车,林百合捧着药筐嘴张大:“我的个二公子!你这才在床上躺几天,就来了?” “无聊,闲不住,过来看能帮上什么忙。” “哎哟,你这要是出个什么意外,我,我可——” 时书走进了药棚内,其他大夫切割药材,拾掇拾掇站门口,看官道上过路的粮车和军马,无一不被这份声势所感染和吸引。 “这是咱们谢家的兵啊?严肃规整,谢大人的兵终于到了?最近有什么消息,狁州有救了?” “谢大人出手,果然非同凡响啊,这下总不能再抬尸体来了吧?” 时书坐到熬药的炉子旁,被冰冷的匕首硌着腿:“那就不知道了。” 林养春看到这一幕,摇了摇头:“从来没见过这等声势,有了要赢的苗头才动手。这些主将哪个不是如此?都舍不得付出,但都想收获。时机到了才会起兵。” 他们只是看热闹,时书听得却不是滋味。 林养春到时书身旁时,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啊,要不是你这满背的伤口,差点送命去换了那个消息,这狁州城里不知道还要多饿死、打死几万人呢!” 时书笑容一停,低头往灶膛里送柴火,懒洋洋地道:“我在想一件事,老林。” 林养春:“想什么?” 时书:“为什么了解到事情运行的深层后,就没办法快乐了?不能再享受表面的胜利的喜悦。” 林养春:“因为有些东西,本来就是牺牲和眼泪献祭的。” 时书心口一顿,无话可说,那把冰凉的匕首还抵着腿,不知怎么,时书总觉得有点不舒服,想要说服自己却欠点意思。 倒是突然间,时书不知道受到什么召唤,或是感召,猛地打了个寒战! 他呼出很久没看的系统面板,查看到【存活人数】——【16人】。 狁州战争即将落幕,尘埃落定。 而北旻这场突然的袭击,造成了大量百姓和将士的伤亡,根据粗略的统计,太阴府死亡兵将达到二十万,至于遭受兵祸的百姓则有数百万之计!将兵们为了防止战争蔓延到全国,不得不主动朝着狁州这个“绞肉机”处填补,用血肉铸成堡垒。而百姓们或被旻军屠杀,或者背井离乡逃亡路上饥饿劳病而亡——这其中有不少穿越者,因为战争的不可抗力,死亡了。 时书翻看着死者的姓名年龄,个人信息,同时也注意到,狁州胜利后,谢无炽的功勋值再次提升。 时书点开【功勋值】——穿越者对当前世界的霸权辐射值。 ——反之,时书的数值寥寥无几,得赖于血缘政治,作为谢无炽的弟弟才能拥有权力。 时书心不在焉,耳旁响起林养春的声音:“火熄了,想什么呢!那边还有一大堆人。” “……知道了。” 时书隐去系统添加柴火。不远处,担架上抬来一具一具的尸首,由于谢无炽这支健康完整的军队进城,将滞留的尸体纷纷运出城门来,送来许多伤病员。 断了手脚的人,头上缠着纱布,被推来时露出微笑,忍不住握住帮他们的谢军的手:“多谢,多谢兄弟们!” “狁州是不是要赢了?” “我们终于坚持下来了!” 伤患众多,无法计量,在地上到处摆着。 充斥着痛苦扭曲的哀嚎,药棚附近唉声遍野,时不时听见几声疼痛到难以忍受的惨叫。 “啊!啊!”的痛苦之声不绝于耳,令人闻者伤心,见者泪目,断手断脚的人不计其数,大热天,充斥着一股臭味。 药棚里忙成一团乱麻,时书加班加点熬药,以减轻这等疼痛。他累得满头大汗,不几时,忽然有人运送来的桐油燃料火绒干柴等物料,林养春眼睛一瞬亮了:“老天爷,终于来了!” 来人说:“谢大人送火料来了!” “走!那些尸体都堆在什么地方?可以一把火烧了!” “放了多久了?恐怕早烂了吧?” 第310章 林养春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早烂了,还怕你们再不运来尸水流到地底,要把河流都污染了,快走快走!” 时书站起身跟随一同走去。走过很长的林间山坡,黄土地,走到那条扔尸体的天然大峡谷前。 城中的尸体太多,怕天气太热在城中封闭空间引起瘟疫,挖坑填满不完,便扔到山谷之中,如今这山里堆满了尸体。 士兵们搬运着火引等物事站在山上,弯弯曲曲。时书被腥风吹得睁不开眼,还没走近,就听见一阵阵“呼呼——啊啊啊——”的嘶喊嚎哭的鬼叫声,仿佛要撕裂虚空。 “这……这是,这是什么动静?” 一群人双腿打战,心神俱颤。 峡谷中升起股股黑色的旋风,初看是鬼魂,细看是蚊虫。时书走到前面,扫了眼山谷中的惨状:“风,风刮过峡谷,于是有了声音。” “跟,人哭、哭似的。” “真吓人,不愧是乱葬岗,快干活吧。” 一群人忙将桐油,干柴等易燃物品倒下,一边倒一边说:“兄弟们慢走……兄弟们受苦了,你们的家人上头会替你们照看,军饷也会寄到家里去……” “狁州围城三月,惨绝人寰呐!都说人死了要留个全尸,但现在害病严重,全尸也不能让你们留了……兄弟们只是奉命办事……要你的命、烧你的尸的是旻狗那群杂碎,你们有怨有恨都找他们去吧!” “有怪莫怪,有怪莫怪……兄弟们慢走!” 风景凄厉,时书站在一旁,往山谷下一望,看不到尽头的漆黑苍蝇群,乌鸦和兽类盘旋其上,正啄食腐肉。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这是狁州战役的结果,壕沟里无穷无尽的尸首。 狁州城内来的将士,忍不住抹起了眼泪:“兄弟们,你们就安心走吧!” “都说落叶归根,不是还有句话?青山处处埋忠骨。” “虽然不知道你们姓甚名谁,但总有人记得你们的!” 时书瞳孔中倒映尸山,一把熊熊烈火霎时升起,火舌迅速舔过,将一切黑色侵吞殆尽,空气中发出“噼里啪啦”的鸣爆声,混杂着“滋滋滋”的动静。 火光摇曳,宛如一片人间地狱。 ——狁州持续两三个月的围城,死了的数十万人,现在这一把火之下,都结束了。 结束了,乱葬岗,峡谷坑尸,死伤数十万,百姓们流离失所,有些人饿得吃人肉,有些粮草却被焚烧殆尽,这是狁州的战果。 时书仿佛做了一场噩梦,走上返程的路,烟雾阵阵里将士们还议论着:“这一场仗,北旻元气大伤,粮草已尽,估计要休整个一年半载才会再次开战了。” “就休息个一年半载,又来了?” “对啊,说不定时间更短,立刻就打过来了。毕竟旻军好几个王爷,什么摩育王,宙池王,乌善王,各自有势力。” “他大爷的,啥时候才能停啊?” “停,要么打死其中一方,要么两个人都打不动了,就停了呗,还早着呢!” “想回家啊……”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时书行走在林间,再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火焰的高温袭来热浪,不对,战争绝非想开启就开启,想停止就能停。 狁州之战,只是一个开端罢了。 - 药棚外停着车马,马夫从车上跳下来:“二公子,回城了。” “走。”时书上车,一路回到蓝仙城内,天还大亮着。 时书进门,拜会的客人正好输送完,贾乌的棺椁启程上路,院子里一片清净。时书正来回张望时,背后响起脚步声。 “谢无炽?” 谢无炽一身闲居服从月亮门后来,束起的发髻一丝不乱,一片平静无波无澜之貌,眉眼间带着思索。见他道:“回来了?正好,马上要吃饭了。” 时书心不在焉往里走:“吃什么饭?” “元赫毕竟救你一命,他的女儿不合适以俘虏的身份审问,一起吃饭,聊聊天,了解了解情况。” 时书挑眉,哦了一声:“好啊。” 谢无炽:“怎么,心情不好?” “没什么。”时书大步进门。 开阔敞亮的房屋,桌上放着许多酒菜,鸡鸭鱼肉比比皆是。时书拉开椅子往上一坐,小树在对面椅子上。身旁“咔”声后另一把椅子被拖开,谢无炽在时书身旁坐下。 谢无炽换了公署里的官袍,言谈显然有私宴的意味,气氛更轻松。但他刚坐下并未说话,小树看他一眼浑身不自在,脸色发白。 平心而论谢无炽脸冷,且时常有种看人像看狗的情绪,确实很有距离感,令人生畏。 时书心不在焉挑西红柿里的籽,问:“小树,你从旻区过来,当晚走了多远的路啊?” 小树:“从山里绕过来的,有些远,还有狼,很可怕。” 时书懒洋洋道:“好久以前你连狗都害怕,现在半夜走路,山里有狼也不害怕了。”忙了一下午,他饿着肚子把饭菜往嘴里送,顺道叙旧:“那时你爹杀了人,你们跟他逃到哪儿去了?” 小树也饿了,看满桌子的菜全是景人样式,感慨道:“当时和我爹一路往北逃去,沿途躲避追捕的官兵,从太阴府越境到了旻区。过去后,我爹跟他们说了缘故,便再往北走,回到传说中北来奴故土的部府去了。” 时书筷子顿了一下:“部府?” 第311章 谢无炽超级记忆字典归位,平声道:“山脉之中,北境之北。北旻诸多州府,部府是北旻最早的贵族血统的发源地,北来奴曾是第一支被掳去的贵族子弟,得回到故土去。” 小树点头算是承认:“家是回去了,但和当地的大家血脉隔得太久,没法相认。我爹娘就在山脚辟了个住所,种地耕田,过着这种日子。” “爹娘?”时书道,“你下午还说是爹叔。” 小树脸色一红,局促:“离开了北来奴街,才知道我爹娘确实不对,他们怕被人知道,早换成兄弟相称,那以后我也人前叫我娘叫叔叔了。” 时书咳嗽了声,夹了块苦瓜放嘴里,后悔提起这个:“……其实也没什么。” 时书真以为这顿饭就闲聊,随口问了几句招呼她:“吃菜吃菜!” 不过,身旁的谢无炽倒没太动筷子,在椅子里垂下眼看她,眉眼染着阴影,目光像审查般的精密,片刻后才道:“然后?你爹娘种田,怎么效忠了旻王,还来了前线打仗?” 见他追问,小树放下筷子,老老实实说:“北旻一直想着南下,他们听说了我爹,征辟他进了王府当武教头,赶上起兵,便带上我爹娘一起投靠北旻的官兵了。” 回答得倒是很明确,一五一十。时书没什么疑问,反而谢无炽垂下眼,忽然问:“你丈夫是谁?” “……”时书抬头。 气氛稍微有些变了,小树脸红得坐立不安,有些难以启齿,片刻后才说:“是宙池王第九个儿子,祖廉。” “啪!”时书叼的鸽子腿掉到碗里,面露惊愕。居然是北旻王族的儿子?那小树来的目的,就开始存疑了……谢无炽抬眉,坐姿八风不动,片刻后才平声道:“哦?那应该称呼你为小王妃了。” 小树满脸通红,急得掉眼泪:“我……我其实不愿意嫁给他……我……” “你……”谢无炽道,“北旻只有贵族的女性亲属才被允许随同出战,并拥有自己的金帐。你不是和爹娘来的,而是和丈夫来的。你被爹娘领养,本质上或许是景人血脉,竟然同外敌来入侵自己的国土?” 小树眼泪涌出,着急道:“我……我不愿,可是……我,我来看看大景……” “放不下?大景输了你大仇得报,大景赢了又松了口气。” 小树沉默,眉眼十分复杂,似乎知晓太多却不能多言,片刻后把求救的眼神递给了时书。 时书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心情正复杂着:“也不能怪你,当时他们对北来奴太不人道了。” 谢无炽一瞬不转地盯着她,说回正事:“你父亲特意让你来通风报信,他们也和你一样,对大景念念不忘?” 小树道:“我娘让我来的。” “元观。” 谢无炽念着这个名字。一顿饭,硬生生吃成了拷问,虽然本就是想拷问。他重复了一遍后再问:“往狁州城内扔尸体,也是他的主意?” 小树不说话。 谢无炽再道:“元观也和你一样,既忘不了大景又恨大景?他长着景人面孔,学的也是汉字,文学造诣极高,可怜受限于奴籍不能参与科考,只好写画本春词为生,蹉跎岁月,埋没文采。” 小树憋了半天,道:“他不恨大景的百姓,只恨大景的官府!我娘说了——”话题忽然变得极为犀利,小树也有了底气,“你的雄心壮志他清楚,他能帮上你!” 时书仿佛被雷击中,后背有些发凉。谢无炽调整了在椅子里的坐姿,似无事发生,片刻之后才平心静气问:“他能帮我什么?” 小树一句一句往外蹦:“你有野心,他能助你一统北旻,而不是再这样打下去——” 谢无炽冷笑地道:“口气还不小嘛。” 他这一句话,把元小树的后面的话堵住。她有些惊愕,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但不可置信地看他片刻后,却实在忍不住,涨红着脸把爹教给她的话都掏出来:“你,你来狁州,不就是想争夺战功吗?不然怎、怎么会,坐山观虎斗看城里的军兵死了几十万才动手,你也是个狼子野心之辈,留存实力,以便击退旻军,打死敌人除外患,打死自己除内乱……” 时书忽然感觉很尴尬,他虽然早已清楚谢无炽的本性,也知道他办事的逻辑,不过听见这句话,仍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时书有些失神,等再回过神来时,腿间那把短刀的位置太奇怪了,总是硌得他不舒服。 谢无炽冷淡道:“不查清粮草贸然进兵,除了增加死伤毫无用处。” “可是——!” 谢无炽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眼底寒冷:“小树姑娘还追着这个话题不放,我不保证你能完好无损地回去。” “你——”小树顿了下,扭头看时书。 时书:“看我干嘛,看他。” 家里都他一个人说了算。 小树整张脸发红,半晌才重新坐下去,着急忙慌地说:“总之,我娘有计谋可以助你灭北旻,只是他有个条件——” 看得出,小树的底牌全交了,但谢无炽丝毫不为所动,没等她说完先打断她的话:“嗯?我答应和你们做交易了吗?” 小树脸色发白,一下子又卡在原地。时书看了看她,又看向谢无炽。 谢无炽站起身:“肠胃不适,不便奉陪,再会。” 第100章 囚禁 第312章 房间内顿时落得清净,时书起身想追谢无炽,想到这里还有个人,拎着裤腿坐了下来:“我哥确实胃不好,我们自己吃。” 小树神色懊悔:“他生气了吗?我什么都说了……” 时书:“这些不像你会说的话。” “嗯,我娘让我背下来,他说大景和北旻之衅已开,如果没有十年二十年战争不会停止,百姓将永无宁日。而北旻主战者越发得势强盛,都是年轻富有进取心的一代,不会善罢甘休。以当前的两军交战之法,短时内取胜,消耗颇长。但好在北旻五大王族各自为政,可以采取挑拨离间之法将他们分崩离析,笼络其中诸王,对抗其余诸王……” 时书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他:“哪几个王?怎么各自为政?” “西有屠山王、北有乌善王、中有莫罕王、南有摩育王、东有池宙王。还有许多部落族群共同效忠旻王,但这几大王时时争权夺利,南王蛮横好大喜功,中王老谋深算,东王则对大景更为友善,但势力趋于衰落……” 时书饭也不吃了:“你继续说。” “北逃旻区后,我爹娘认识好些部落的人,其中后方还有不少景民的义军,如果能够拧成一股绳子,如果大人愿意,我爹能帮忙引荐,促成与他们的联络,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居然有这种事?”时书将米饭大口刨口中:“我转达谢无炽!” 米饭软软糯糯,时书吃得嘴角沾了颗饭,准备往外跑时忽然折回:“想起来了,你还没说条件。” 小树脸色顿时发白,难以启齿。片刻后凝望他,才落泪道:“如果非要用条件的话,我不想待在北旻,让我回东都吧。那才是我的家。” “……你想回家?” 夹缝求生的人,处境尴尬,景人不相容,旻人难以融入,没想到大景的官府对他们百般苛待,但他们却认同了大景的教化。 可怜。 时书道别后来找谢无炽。门口灯光正亮,时书吃得太饱了,想到谢无炽都没动筷子,心想:谢无炽会不会生气了? 恰好仲夏夜的晚上,院子里开了一丛一丛的玫瑰花,花团锦簇,芬香扑鼻,花瓣柔软。时书:“这院子里还有玫瑰?摘几朵谢无炽会高兴吧?” 时书忙急忙慌摘了几朵,往屋里跑。 门内灯火通明,谢无炽在书桌前低头,手上在写什么东西,听到动静抬起了头:“饱了?” 时书掏出花,白皙的脸上扬起笑:“谢无炽,送你的,玫瑰花,我第一次送人。” 谢无炽看了看:“月季。” “……” 谢无炽重复:“这是月季。” 时书:“原来这是月季?” “长得很像,认错没关系。”谢无炽接过花,放在那,抓时书的手看,确认他手上并无伤口后,回到了桌前。 时书到谢无炽身旁,坐了下来,说起方才饭桌上的事:“小树跟我说了她们的计谋,要不要听听?统一北旻而不是两军对峙。” 谢无炽看那几朵无聊的月季,似乎不知道怎么安排:“条件呢?” 时书:“希望你能接纳他们。” 谢无炽淡淡道:“就这句话?不敢提条件,过程肯定不容易。另外人脉,去认识部落首领、对大景更友善的领袖、有利益勾结的人,具体应该怎么实现?” 时书挠头:“你怎么猜到他提到的那群人?” 谢无炽:“从旻军内部瓦解对方,点子人人都能想到,渠道才是有价值的,他们必定来提供这方面的用处和信息。” “……”时书真心实意称赞:“谢无炽,你书没白读。” 谢无炽收起花夹在日记本,一旁放了夜宵,道:“而且,这个计策的关键在于——要去旻区,深入敌境,和那些部落首领、王族领袖联络,他们需要谁来担任这个职位?” 碗里温热,时书捧着碗,忽然感觉手里冰冷,有一阵警觉之感,抬头谢无炽正看他:“你问她了吗?” - 深更半夜,时书坐椅子里,额头时不时往下点一点,白皙的脸猛地掉下去,再抬起头,跟读书上课时打瞌睡差不多。 万籁俱寂,困意袭来,隔壁的房间换了谢无炽盘问。 小树百般劝说,将他劝回。他态度比时书冰冷得多,单手搭在椅背上,姿势透露着随时可以抽身的漫不经心,果然,小树的态度更加恭敬和无措。 时书打了个呵欠,擦了擦潮湿的眼泪,听到间壁后她们的对话。 小树的声音激动:“方才的事情我都和小书哥说了,我爹娘逃到北旻两年多,每日种田赶集,与人交游,还当部落王族家公子的汉文老师,经过诸多联络,这才发现了部落之间各有异心,他与诸位首领关系很好,将我嫁入宙池王家,可以帮忙联络策反内部,与大人里应外合,有非常大的成算!” 谢无炽冰冷的眼睛看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小树说,“我娘说这次攻下狁州,官兵死伤起码数十万,白银损耗恐有数千万两,这是财政数年的收入!而受灾百姓更是不计其数……如果能打通旻区内部反对者的门路,夺取政权将不费一兵一卒!就算耗费也远不及面对面打硬仗……所谓最巧力的方式!” 上兵伐谋,战争中两军对峙的牺牲不可避免,而奇谋巧计,往往出其不意起到四两拔千斤的作用。 第313章 暴力流血,死亡铺就。而策反地方内部,瓦解对方构筑的城防,采取智慧的方式减少伤亡取胜,这是最有性价比的方式。 谢无炽看着烟雾缭绕的香炉,道:“说下去。” “比如旻占有八府十九州,其中有三州曾是大景的故地,义军云集,诸多部落与旻王不和,他们只想逐水草而居,并不想打仗……宙池王对景人更为友善,却不得不响应旻王的诏令出兵!……”她面色着急,“这些人,我爹娘都有办法联络!” 谢无炽:“我凭什么信你?” 小树说:“你让人跟我走一遭旻区,查看虚实就行。只需要——” 小树忙不迭地说,但立刻闭上嘴,似乎欲言又止,鼓起勇气盯着他。 谢无炽:“需要什么?” 小树头上冒出冷汗,吞吞吐吐,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极为艰难:“如果大人真有意联动旻区内部的人员,也请大人派一名重要的使者,向他们表达诚意——我爹才能说服他们。” 谢无炽眸子近乎透明,十分平静、冷漠:“你们要谁?” “——对大人重要的人。” 间壁另一头桌子旁的椅子里,时书的瞌睡醒了,浑身的手脚有僵硬直立之感,他一下子站起身喝了杯水,在房间内来回走了几步。 烛火摇曳,隔着薄薄的木头墙壁,小树忐忑不安的声音传来—— “使者,代表了国家的态度。策反,是诛九族的罪名,旻区背后的人在焦急观望之中——我娘说,要大人的亲弟弟,时书和我们去一趟北旻,策反的事必有十成十的把握。” - “哐当!”房门猛地被关上。 时书走到院子里,转身进了屋,往碟子里的冰沙插根竹制的吸管,喝了两口,冰得他后槽牙一阵疼。 宽大的衣袍从门口进来,时书迎上去,把吸管递给谢无炽:“喝吗?很冰。” 谢无炽:“不喝。” 他脸色不好看,往里走:“她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时书脸色有些恍惚,似乎刚从意外中回过神,道:“听到了,张骞出使西域,促进人类文明的进步。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战争之中,使者负责传递情报。我也没太想到,她居然让我走这这一趟。” 谢无炽:“衣服脱了。” 时书:“跟衣服有什么关系?” “你背上的伤口需要上药。” 时书正如梦初醒,听到这句话,三两下解开衣裳,到床上躺趴了下来:“她想让我去北旻当使者,一是查看她说的话是否属实,二是与那些部落和义军的首领联系?但我听说,北旻的弯刀和铁骑无人能敌,砍头如砍菜,一旦被抓就会尸骨无存。不过她说的如果是真的……” 谢无炽取来药膏和帕子,先擦拭他后背的伤处:“这件事不用想了,你不能去。” “……” 时书转头看他,谢无炽的手按在时书的腰窝,神色颇凝重,眉眼下似有思量。 “我明白你的考虑,那是旻区,深入敌军内部,途中稍有不慎就会被杀死……”但时书心脏萌着芽,另一个念头活动,“如果元观所言不假,从旻区内部策反是不是伤亡最小、代价最低的取胜方式?” “兵不血刃,依靠智慧和策略取胜,而不是战场的暴力,的确是最巧妙的方式。” 时书喉结滚了一下,道:“狁州的战况……谢无炽,你知道……如果能策反对面,是不是会减少伤亡……” “不用说了。” 谢无炽在他后背上轻抚,终止这个话题,称得上专权独断地道:“你最近不要再出门,待在房间好好养伤,等旻军退兵时,小树我会让人平平安安地送回去。” 时书没想到他否定如此干脆,空气中沉默片刻,转而说:“谢无炽,我是说如果,对方没点名要我,你是不是就派人去了?” “嗯,我不想骗你,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换成我为什么不可以?” 清凉的药膏擦在背上,谢无炽不说话,片刻后才有些疲色地道:“换成你为什么不可以?因为你特殊。时书,时至今日你还不明白?我可以用我的权力轻易让别人替你去死,替你受伤,伺候你,服侍你,保护你的安全,让你享受荣华富贵和安逸舒适的生活。让你践踏众生,高高在上。这是我最得意的能力,对你的偏爱,然而你却一直不以为意。” “……”时书料到谢无炽会反对,但听见这句话一怔神,无言地看枕头。 “你可以去,不怕危险,但我害怕。狁州城里所见的一切惨状,我见到了,屠杀也亲眼目睹,我绝非没有共情的能力,我能撼动这个王朝,为此付出一切,但只有一个愿望——希望你能平安陪在我身边。” “……”时书说不出话来,使者的念头被谢无炽否定,再坚持下去毫无用处,毕竟最终决定合作的还是谢无炽。 背后的伤口涂好了药,时书将衣裳拉扯下来。 时书最后一次尝试道:“这件事很重大,要不然再考虑考虑,想想别的办法?” “不用再考虑,你不能去。”谢无炽下了最后通牒,“更不能偷偷去,此事到此为止。” - 这几天,平逸春和苗元良的军情陆续传来,秘密屹立在平原上的储粮基地垦庄被烧毁,另有攻城物资全部焚烧,捣毁粮道不说,倒卖的粮草追回了十几船,剩余的全被一把火烧光。 第314章 北旻这一支军队压境即将三月,如今粮草骤然断绝,陷入混乱状态之中,而狁州的支援却越来越多,战争局面即将扭转。 时书出门时,正有人用链子锁住门扉,嘿嘿笑道:“二公子,小的也是执行公务,这几天还请二公子不要出门了~” “……好,好好!” 时书看着链子点了下头,抬腿猛地踹上一脚,“哐!”门纹丝不动,牵扯着后背的伤口生疼。 时书转过身去,到院子里的亭子坐下。 谢无炽你厉害。 小树也已被送走,免得两个人勾结通气。时书待在院子里,一阵难以言说的感受,只觉得五脏六腑快炸了。 他坐在亭子里睡午觉,把头枕在石桌上,不知道是不是磕到,智齿发炎隐隐作痛,只觉得满嘴的血味。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评论区认为还是有必要说一下,这本书的主线是达到权力巅峰时谢无炽和时书不同的所作所为,但立意并不在于权力,有一句话叫“命运通过选择,一次一次地去验证你是谁”,如果说谢无炽最后完美通关了这个游戏,那时书是唯一一个拿到番外成就的人,具体是什么我暂时不想剧透,这个番外成就我个人很喜欢。 关于大家对剧情的一些猜测,我可以说一下,我这里并不想写异族都是丑恶的,把异族痛殴以后刷军功,而大景则天然代表正义,谢无炽和时书都不是当地人,他俩不会有什么家国情怀,只有对人类公平正义的看法。所以这里旻的老百姓也是好人,大景的官员也有许多坏人,受害者是大多数。 关于时书的选择,他不会向权力靠拢,我明白大家看古耽应该比较习惯于喜欢雄才大略的人,比如谢无炽这种的,他是书里一定会存在且有重要作用的人,而时书是在尽量缓冲他一些尖锐的光辉刺伤百姓,时书可以说是一个人,但也以说是无名的很多人。百姓这个群体,我不想让他们隐形,所以会反复地提到。因为我个人的史观是人民史观,带一部分英雄史观。人民史观指,历史是人民创造的(书里就是活着的、死去的百姓,士兵,奴隶;现实中则是每一个你和我),英雄史观指,历史是伟大的英雄创造的(比如书里,则是谢无炽)。 因为偶尔看到有人似乎不理解时书在干嘛,觉得他在鬼打墙,我还是想说一下这个事。 第101章 保护 雪白阳光照着庭院,假山竹林几许阴凉。 “哗啦啦”,水声潺潺。时书站水井旁,将头凑近喝了口冰冷的水,弯下腰,衣服半截白皙清隽的后背,背上痂痕脱落。 “咕噜……”时书吐出水洗干净嘴里的血味,“这牙还要疼几天?这门还要关几天?几天了?要关我多久?” 时书刚想把姜片再叼嘴里,院门口,谢无炽一身朱紫官袍,迈腿走了进来。 一瞬间,时书眉梢一挑,光速失明,加快速度嗖一下往屋子里跑。 背后的脚步紧随,时书走到书房假装看书,谢无炽来到书房,时书再往卧室跑,心想这下谢无炽不会追来了吧,脚步接踵而至。 时书坐到床上,随手翻一本书,装。没想到,谢无炽到他身旁坐下:“牙还疼?” 时书放下书,正常聊天似的:“还行吧,现在基本上快好了,不是什么大事。你这几天人影呢?” “商议军务。” 谢无炽的手伸过来碰他的脸。白皙清秀的下颌,皮肤干净光滑。时书让他抚着脸,没说什么,直到谢无炽拇指一按,轻轻扳开他的唇角。 指心很烫,时书索性启唇让他看:“我什么时候能出这个门?” 谢无炽回避这个问题。时书忍不住反而笑了,两个人无言以对时,谢无炽留意到别的事,指节掀开床褥底下,手中拿出一盒膏腴,提溜出干燥的羊肠。 “……”时书心跳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没有特别的羞耻,说:“没错,是我专门放这儿的,谢无炽,我做好了跟你上床的准备。” 时书往床上一躺:“如果我能生,我就给你生一窝,我在你的后宫里一直替你守着。” 谢无炽:“时书。” 时书很生气,想想还是说了:“本来,你不同意小树的策略,这件事就不会成功了,我也不是那么舍生忘死的人,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关了我,也许你觉得,你是为了我好吧。不过,你也确实是为了我好。” “谢无炽,我不如你。所以你替我做决定,其实没什么不对。” 谢无炽语气中意味加深:“时书。”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只是我迟迟看不明白这个道理,我不仅看不明白这一切,连自己的心也要看不明白了。” 时书转过身去:“我还是少说气话,以免刺痛到谁。” 躺到床上,时书拿起林养春递给他的膏腴看盯着螺纹的盒盖,拧开又旋上,将花纹对齐,就这么一直玩着。 “你还要关我多久?” 谢无炽:“旻军撤兵,班师回燕州。” 时书换了更舒适的姿势:“也好。” 于是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陷入沉默之中。夏天很热,眼下更是八月盛夏,阳光直射整片大地上,温度炙烤地面,即使房间放着冰块儿,也抵抗不住腾起的让人心烦意乱的燥热感。 时书放下盒子,“午睡吗?我陪你睡会儿。” 第315章 谢无炽早解开衣服挂在墙上,床头垂下轻纱,时书上床后躺在谢无炽的身旁,手指拽着他的衣带玩儿。 时书帮谢无炽解了衣服,凑近亲了亲他,睡觉,睁着眼睛盯着天顶。眼前似乎有些发花,抬手揉了一下,继续盯着纱幔的织造纹路。 时书身体一直很好,这几天被关着太无聊,天天从早上睡到晚上,睡眠太多,开始头痛欲裂。 睡不着无聊回忆以前的事,想起在相南寺的僧院里,他俩挤着不大的一张禅床,谢无炽起初明显有洁癖,时书当时醒过来后去洗漱,谢无炽正在查看床脏没脏。 “……”当时,时书也挺难绷的,跟他说,“哥,我不是那种掉色的男生。” 谢无炽淡淡道:“你最好不是。” 说不是就不是。搞得时书后来每天起床,先观察自己掉色没有,被子上是否有变黄的迹象。但时书从小到大都不掉色,说不掉色就不掉色,谢无炽终于不再戴有色眼镜看他。 想到这儿,时书忍不住想笑,谢无炽一直都是死装死装的。不过他心很细,几乎百密而无一疏,对时书很好,会带他去看中医,每天准时到点让他喝中药,寺庙里的和尚,偷偷带他去吃肉,生怕时书贫血给病死了。 想到这里,时书:嘻嘻。 但又想到,那时目的不纯:不嘻嘻。 时书收敛了点笑容。谢无炽养来福也很好,虽然他明显不喜欢狗,讨厌宠物,来福有个坏毛病,会扑人,一开始也往谢无炽身上扑,会弄脏他的僧衣。 但谢无炽总不能当着时书的面打狗吧! 有一天时书一起床,就看见谢无炽在禅院的菩提树下,拿着馒头正在训狗,掰碎了一块一块儿的,让来福“坐下”“握手”“左手”“右手”“报数”“趴下”“叼回来”,配上他那张看狗的一样的脸,简直是绝。 时书本来还奇怪了,来福你一只大黄怎么会报数,天生神狗吗?原来是谢无炽训出来的!不过由于时书起床太晚,而谢无炽一般早早起床开启一天的美好生活,许多他的时间时书都错过了。 想到这里,时书又有些好笑,嘴角很难压。 不过,那个时候谢无炽有没有想过:时书真的是个很招人烦的小孩子呢,自己都养不活,还要养条狗。真是任性又没道理的小孩子。吃他的喝他的,还一点儿不把自己当外人。 时书在心里轻轻哼了声,在枕头里换了下睡姿,接着想起谢无炽第一次对他暴露本性。也就是送小树去四十里外的村落,归来时天色已晚的那天。 在此之前,时书一直以为谢无炽是个非常矜贵高级的人,一看见他的外在,便会认为此人接受过高等精英教育,先不提优等基因才会生出的迷惑性面孔,他的谈吐措辞甚至语气停顿,似乎都刻意的训练,自带一股“你比我低人一等,我和你说话是给你脸,老实当小弟吧”的高贵感。 时书认识他时,天天在背后擦汗,心想,strong哥。 你真是装装的。发个抖音估计几十万普信男会破防评论“男绿茶”“装杯男”那种人。 不过那时候,时书才发现谢无炽竟然控制不住下半身,受到刺激很容易硬,确实让场面挺复杂的。也许是从那时候起,他和谢无炽才混熟了。 想到这里,时书心情不好不坏,毕竟当时第一次被枪指着,那种心情可是非常难以形容啊!等于一个直女,忽然有个大美女在你面前脱衣服,一方面觉得挺漂亮的,一方面也很尴尬。 时书试图回忆和谢无炽在一起的轨迹。在相南寺住着到底不好,隔壁的师兄讨厌狗,偶尔看见来福要作势打它,虽然并没有打,但时书也不太喜欢一个全是男同的寺庙。 回收度牒凑齐军饷,去流水庵时就很好,时书喜欢桃花林中那片荒芜的小院子,齐腰高的草丛里开辟出了一条小路,另一间隔壁则是死了人的鬼屋,时书那时候胆子很小,晚上去厕所都要拉着谢无炽一块儿去。 一般都是时书推醒榻上的谢无炽,道:“谢哥,哥,我想尿尿。你去不去?” 接着谢无炽在一阵令人想给他跪倒喊爹的寂静中,站起身来,陪他去门外的茅房。时书从那间凶房门走过都害怕,表面故作镇定地和谢无炽聊别的,毕竟不太想暴露自己胆怯,谢无炽还得有一句没一句回复他的硬拉话题。 “谢无炽,今晚这月亮,可真月亮啊!” 谢无炽:“嗯。” 然后时书去了茅房,茅房又离吊死人的歪脖子树很近,时书需要谢无炽寸步不离地保护他,然后上完疯狂洗手往里冲,跑到他前面。 想到这里,时书莫名其妙地弯唇而笑。那时候觉得谢无炽像邻家大哥哥,游戏里无所不能的大神,隔壁班成绩特别好但死装死装的大佬,大家虽然每天课后讨论“兄弟你也太装了吧!”但其实很佩服他,时书也是这样子,很粘他,特别特别地粘他,出于男人给厉害的人当小弟的本能。 时书也才十八岁,很喜欢给人当小弟,小时候给爸妈当小弟,大点儿给表姐当小弟,现在给谢无炽当小弟,总之就是当小弟的一生。 时书真的挺喜欢谢无炽的,在流水庵每天眼睛一睁就是谢无炽人哪儿去了?怎么上完班还没回来?人呢?人呢?听见来福的狗叫,两个人一起往桃花林里跑,围着拎饭回来的谢无炽绕来绕去。 谢无炽必须喊“停”,才能阻止两只小狗往他身上扑。 第316章 穿越到古代并不好过,在周家庄时大家对他也挺好的,但那个猥琐的男同说话很难听,男人在一堆聊孩子聊老婆,时书也没得聊,还是跟自己的同胞在一起更快乐。 时书那时候起,就真的很喜欢谢无炽这个朋友,很喜欢他,也许还有一部分的慕强心理。时书愿意和他去做任何事,并且觉得快乐,无论是一起出远门,餐风宿露,还是去瘟疫的城里,他都很快乐很快乐。谢无炽有一种能力,他不一定能给你情感的回馈,甚至有可能背道而驰,但待在他身边绝对最好活最有安全感。 跟玩游戏抱大腿一样,打吃鸡游戏,时书经常感觉自己听到耳朵里一阵噼里啪啦的枪炮声,等他从烟雾里艰难地咳嗽着爬出来时,谢无炽的高大身影遮挡在面前,手里拎着枪械,警戒着周围说:“敌人都解决了。” 时书会产生那种“……不是哥们儿你”的心情。 想给谢无炽跪下磕头。 ——轻轻地翻身,床铺上发出“咔嚓”一声轻响,时书的部分思绪被打断了。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再往下想,越想似乎离那个不好的结局越近。森州大盛府的寒冬太冷了,冰雪针砭骨髓,再回忆起记忆中的极寒之地,时书脑海中几乎只有遮天蔽日的雪白色,狂风呼啸的林间,大片大片鲜血染成的血红色,侵占着人的全部视线。 他也喜欢谢无炽,想和他相依为命,杜子涵虽然好,但没有谢无炽好。一起走了三千里,时书看到了他也有会受伤的时候,洞悉这个秘密,时书和他的心就更近了。 而且谢无炽是大坏蛋,真的很讨厌的坏人啊。可恶。从那以后就老亲亲他摸摸他,时书也是实在没办法,不是谁让谢无炽有病啊?兄弟抱一下,这有什么?只是时书始终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变质成的爱情。可是跟着谢无炽还是很快乐,如果不发生那件事,时书心想凑合凑合过一辈子,也行吧? 我靠,谢无炽哪里不好?跟他过一辈子怎么了? 时书想到这儿,还是忍不住想笑。 离开后的那一年,时书好像跟做梦似的,他呆在秦村的海滩上,每天跟子涵说看日落,其实在想谢无炽。 吗的这个东西,真的时书很想揍他,早知道临走时揍一顿再走好了,完全就是混账,时书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纯恨,但是当时他血淋淋的样子也很瘆人,弄得时书经常午夜梦回。 时书对爱没有太多感知力,就像这个窍没开过似的,用一种复杂的心情回想了许久,还是没想明白。 爱……但是没想到再见面已经是身份悬殊了。 …… 时书想着想着,意识模模糊糊陷入沉睡,梦里一大片血红的尸首。他又看见了那片乱葬岗,漆黑的蚊虫缭绕其上,尸体堆积如山,野狗龇牙咧嘴叼着尸骨,一把火猛地将他们全部席卷—— 时书满头冷汗,猝不及防从睡梦中醒来,“啊!”地惨叫了一声,正在紧张地吸着气。谢无炽走到床头取下衣裳,门外有人道:“大人,有两位叫元观和元赫的人求见!” 时书怔了一秒,谢无炽整理着袖口,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说:“让他们进来。” “他们怎么来了?” “小树的提议不可谓没有价值,历史上同样有马桥之盟,<a href=https:///tags_nan/ta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唐朝与阿拉伯帝国订立盟约;霍去病分化匈奴,让匈奴的诸部王投降汉朝;岳飞分化金军将领;以及<a href=https:///tags_nan/so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宋朝的‘海上之盟’,联金抗辽。单指海上之盟,产生提议到完全实现花了三年时间。一件影响力巨大的策略,需要付出很长的时间和诸多心血,才能完成。这确实是有利可图的点子,我会想办法促成这件事。” 时书看着他。 谢无炽:“小树送了回去,他俩准备当面向我说这个计划,走吗?一起。” - 地上,穿着一件朴素文人蓝衫的元观正匍匐在地长跪不起。 在他身旁则是用布帛裹住旻人面孔的元赫,大热天,汗水沁透了棉布,潮湿不堪,两个人都跪在地上。 谢无炽进了门,语气虽然不错,但行为上并未去扶,径直上前坐了梨花木太师椅:“两年前在北来奴街,本官在二位家中还喝过一碗清茶。请起。” 两个人站起身,再看到一旁的时书时,元观猛地再跪了下去:“二公子。” 时书看他,想到北来奴街那个病弱的男人,在想到狁州献策的毒士,实在难以将他俩结合起来,道:“请起请起。” 元观露出善意的微笑,时书沉默,把脸转到另一边看墙壁去了。 “二位特意前来,有何贵干?” 元观连忙从怀中掏出册本一封:“大人,这本是记载着旻后区的地理地形图,小人前来,仍然为前几日小女所提议之事。” “宙池王眼下坐镇于永安府和多格府,属下能够联络的正是这两府内的景人义军及部落首领。宙池王向来仰慕景人的文化——在北旻,上层贵族都以通晓景人的文化为荣,贵妇人每当东都有了新的首饰和妆面款式,第一时间便要差人买回去,男子更是争相学习景人文化。而这位宙池王,小人与他共处两年,时常听闻他对旻人野蛮的叹声,崇尚文墨,好金石,有归化景军的意向。” 谢无炽喝着茶,揭开盖子瞥了一眼,放下。 元观态度无不诚恳,再道:“除此之外,诸多小王部落屡屡被中王和旻王的军队所欺凌,侵占田土。每年到了放牧季节,旻王的部落便将牛羊驱赶四处驱赶,他们敢怒不敢言,同样民怨沸腾。尤其战后,盘剥越发严重。” 第317章 “第三,永安府二十年前曾是景人故土,这么多年来,一直有汉人义军占着山头,不能被旻人军队消灭,呼来喝去招呼了上万人,形成水泊梁山的山匪架势,立着景人的国旗,自称为‘遗民军’,一直没被攻打下来。” 元观站着回话,额头上全是汗,先把形势陈述一遍,接着道:“大人,如果能联合这三股势力,与大人商议时间地点起兵,里应外合,能击伤旻军命脉迅速拿下州府。对大人有大功劳!” 游说的基本规则,晓之以利,动之以利。谢无炽不答这个问题:“如今北旻与大景交战紧急,旻军治军严整,提防暗桩和奸细,二位冒着生命危险出一趟寨门恐怕不容易?” 元观苍白的脸上流下汗水,往地上一跪:“小女回来后,称大人恐怕怀疑其中有诈,小人兄弟便以性命前来相说,只求大人纳下良策!” 谢无炽似乎公务繁忙,有些心不在焉:“元大人,分化北旻攻陷城池的不世之功,一旦达成二位可都有大功劳,难道二位没有所求?” 元观:“我们兄弟二人,只求大人立下不世之功后,在东都赐我兄弟良宅良田,高等爵位,大批金银,不再以奴隶的身份被世人所知。” 谢无炽盖下茶碗,道:“这些东西,你让旻人往狁州城内丢尸首,旻军难道不曾许诺你高官厚禄?” “……” 谢无炽说的这句话,明明是戳人脊梁骨的逼问,反而还有几分调侃意味。 元观知道这果然是个过不去的坎儿,诚实地道:“当时我兄弟二人以为再也不能回大景,想在北旻谋身,故而使用了一些毒计。这个毒计,也是音昆王子所授意……直到那天夜里,小人的兄弟偶遇到了二公子。” 听到自己名字,时书撑在椅子旁,抬头看他。 元观对时书笑了一笑,笑的很是复杂,道:“小人从未想过竟然能再遇恩公,而谢大人也早已镇守边庭、宰执天下。原本不敢高攀,怕大人早已遗忘,更嫌弃小人是北逃的贱奴。乃是我家兄弟在壕沟里和二公子照了面,竟然还被二公子认得,小人这才鼓起勇气,让小女前来献策。” 元观一家,显然也是赌命来了:“倘若不是二公子心善,这个计策小人是万万不敢向景人献的,只怕刚见了小人这兄弟的面相,便被杀了。” “所以你也知道,景人和旻人不相容。” 谢无炽站了起身,脚踩着地上的砖花,神色几分肃厉:“元大人计策是否可行,本官暂且不论,但一张嘴就要本官的弟弟,还是去旻区的危险之地,实在难以取信于人。” “小人明白,小人……小人一家老小,三口人,图的也只是活命而已。小人实在是……除了二公子,难以信任别人……”元观争取着说,“小人有一套周全的办法可保二公子平安进入旻区,假扮成小人的小仆,易容换装随同回旻,住在舍下,周旋笼络由小人负责,只需协定之日二公子漏个面,以安众人之心,接下来便可请二公子回程了!” 时书不必跟那群人打交道,他是个诚意。 诚意,就是只需要漏个面的事就好。 现在,他的危险性已经降到很低。 不过,谢无炽什么也没说,道:“二位先去休息,本官自会考虑。” - 房间内,两个人坐下,元观替元赫扯下裹脸的头巾,一张被汗水泡得发白的坚毅的脸露出,擦了擦汗。 两个人坐着喝几口冰凉的水,元赫早就忍不住满脸屈辱:“我看真不该来这一趟,景人都把我们当狗,没必要来。这谢都统制也一样。” 元观平和一些:“你我一无所有,却要取信于人,本来就很艰难,平常心吧。” “老子真受够了。”元赫粗声,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元观解开他后背,众多纵横交错的伤疤,被汗水沤得发臭。元观重新坐了下来:“还这么暴脾气,我们多少岁了?” “我四十三,你四十了。” “四十了啊,你说什么时候能有块田,我也想归隐田间了。” “归隐田间?在源县的秦安山里种田,你又非要出去,舍不得你写的那些书本,还说文宗词本,非要送到大景去刊印。” 元观哼笑了声:“你从来不读书。” “但读不读书,这辈子都到四十了。” “四十算什么,死我也不怕,我只想千古留名。” 千古留名。名和利的位置,甚至是同等的。没有哪个文人不想千古留名、名载史册。元观掏出身旁的包袱,竟然是一卷一卷厚码起来的白纸黑字,有的早已卷边腐朽,可见磨砺之深:“谢大人再不信我,我只好进献此书。毕生心血书写,如果毁约,让他将我的百万手稿付之一炬吧。” “你那些纸张?不过就这些纸虚无缥缈,能说服他吗?” “如果这些纸没用,那我也一无所有了。”元观萧瑟一笑。 与之相隔不远的另一扇门内,时书正坐在椅子里。 地图摆在桌面上,厚厚的几沓,一副更为详细的线路图。谢无炽坐在他身旁,将地图一页一页翻过,并与斥候探来的另一份地图比较。 “山脉,村落,桥梁,据点,标注清晰。”谢无炽说,“地图还更完备。” 时书辨认着具有代表意义的特殊字符,谢无炽划出防线的位置:“以上几个地方有重兵把守,军事性质更重。渡过防线之后,便是百姓居民的住所。当年音昆两兄弟能在大景游历,旻区背后同样是旻、景杂居之地。混在汉人中假扮普通百姓,不会引起注意。” 第318章 “最危险的是防线一带,能渡过便好说。” 时书盯着河流和山脉的纹路,心中一阵紧张:“我……” “时书,不要着急。” 时书望着眼前的地图,当事情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时,他似有感情。而把步骤一步一步列在眼前,却发现步步维艰。 “我在想,也许我不应该控制你,让你自由选择更好。”谢无炽忽然道。 时书站起身来,腿有些发软。和谢无炽一起出了门,院子里的月季花开得正好,芬芳扑鼻,时书伸手再撇了一朵放到谢无炽的怀里。 时书问:“你愿意我去吗?” 谢无炽:“我会很担心你,本身胆识极为过人的人,但在入敌区,仍然睡不了一个好觉。你到时候睡不着,我也睡不着。” 时书:“睡不着也好,我最近睡不着总回忆以前的事,发现还挺快乐的。” “都回忆了什么?” “回忆了我们刚认识至今,”时书忽然想到,“谢无炽,其实我有一件对不起你的事,一直没跟你说。” 如果未来某一天,谢无炽成为了天下共主,那就算没满足杀其他穿越者的条件也会解锁系统。到时候,他肯定可以看到时书的解锁时间,明白他曾经做过的事。 “做错事,没关系。”谢无炽侧过头,对视,“我只想知道,现在还错着吗?” “……” 热浪拂过院子的屋檐和瓦片,池子里层层荷叶涌起波浪,时不时飞过几只翠鸟。 时书心里一片惊澜,后背发麻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褐色的眼眸微张,只觉得世界一片寂静。 谢无炽看他半晌,转过了眸子,平静地道:“在你改掉这个错误之前,时书,我会让你活着,哪怕鬼门关前,我也要把你抢回来。” - 深夜,庭院中灯火通明。 书房内的窗户后照出一屋暗灯,谈话的声音偶尔从门内传出来,辛滨等护卫陆陆续续从门内走出去,拿着地图深夜骑马奔向了远方。 谢无炽和元观元赫的谈论仍在继续。 谢无炽在盘问去的一路上的每一个细节,以此检验对方的话几分真假,元观和元赫到底没有他精力充沛,人在精神疲惫时会几乎无法思考,说的话也会有更多的漏洞,但仍然要应对谢无炽的询问。 时书正在翻箱倒柜,找能带的衣服,没想到“哗啦!”清脆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原来是那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 短而精悍,适合随身携带。时书看到这把匕首,脑海中忽然闪过前几日被它抵摩着肉时的心情,额头冒出冷汗。 他随即翻找轻便的衣裳。有条穿着舒适的内裤找不到了,时书正翻找间,门“嘎吱”一声被推开谢无炽走了进来。 时书停下收拾衣服的动作。 谢无炽刚从审问中出来,精神还很清醒,道:“旻军断粮已有七日,时间差不多了,明天我击鼓让军队出狁州城门,和斜插而来的支援军共同掩杀,以击溃北旻的军队。” “溃军丢兵弃甲而逃,旻军主将的精力会被吸引,你也趁乱渡过边境。那边我已经安排了人,今晚便越境过去,提前到达等你。” “不和元观元赫一起走,过了边防后在蒙山脚下汇合。去了那边,不舒服立刻回来。” “这一趟最多一个月,你去见他们一面,约定作战的具体内容交给我们来处理。” 时书听他安排得井井有条,抓紧手里的包袱。谢无炽翻看其中的衣裳,打开柜子的另一格,把一叠卷好的裤衩子翻出来,放到包里,正好是时书找不到的那条。 匕首谢无炽则找了个皮箍,凑近来掀时书的衣裳:“绑在这里。” 皮箍系在大腿上,谢无炽给时书演示了几次。 “这把刀,可以朝向任何人。” 时书出声了:“谢无炽。” “等你回来跟我说清楚,对不起我的事是什么。”谢无炽道,“我想知道。” 时书:“我……” 谢无炽:“你现在这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的样子,让我怀疑你离开我的那一年半,是不是和其他人上过床。” 时书:“没有。” 时书容易炸毛的头发也被捋整齐,像小孩要出远门,被家人收拾好了包袱和水囊,再理好红领巾。谢无炽在原地一瞬不转地看了他片刻。 时书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谢无炽,这是你的第三个生日。” “是。” 时书:“我走了的话,是不是不能陪你过了?” “不重要,回来后补偿我。” 时书正要说话,腿上传来一种紧绷之感,让人不舒服,原来还是那把短刀。时书把刀子取了下来,放到桌上。这把刀子,做工精良,但出现的时机却恰好让时书心里不爽。 时书盯着这把刀,心里一股焦躁之感,却又说不上来。时书只好向谢无炽点头:“我一定能回来。” - 狁州城楼上,沉重的大鼓擂动着,鼓皮落下灰尘。 号角声声,响彻云霄。 高数十丈的狁州城楼之下,数支军队交织在一起,像暴风雨前翻涌的乌云,正在左右缠斗,吞噬,溃散。旻军抵挡不住,战局到了收割胜利的时刻。 景军出城挑战,侧翼支援袭来,一匹匹的快马迅速冲溃敌军,冲乱阵型。 在高低起伏的女墙,一面面标写着“谢”的旗帜在风中烈烈而动。墙齿的最高处,谢无炽与冯重山等诸多将领站在狁州楼头,观看旻军慌不择路、丢盔弃甲、风卷残云般的溃散之状。 第319章 “大人!东路军献捷!” “西路军献捷!” “守城宿将献捷!” “……” 一声一声,敌军大部正在溃逃,而胜捷军的追击扔在继续,持续性地冲溃对面已经凌乱的队伍。 在狁州城下的壮烈喊打喊杀之外,城外密林中的小路上,时书拎着包袱正走在草木繁茂的山道中,一阵苍鹰的啸叫划过头顶,时书抬起头来,褐色的眸子,白净俊秀的脸,望着这座阻隔两个族群的大山大河。 “二公子,等过了这座山便是边境线上,边防设卡严格,小的们不能再护送,请二公子独行。”护卫的声音提醒了时书。 时书应声,汗水沿白净的下颌流,视线恢复焦点:“我明白。” 还是走上了这条路。孤身前往旻区,为探知情报虚实和联络敌后的力量,为了减少人员伤亡,沟通和表达友善程度……可前途未卜,前程不明。望着远处的星光,走的路上却全是迷雾,脚步跌跌撞撞,局势波谲云诡。 时书喉结滚了一下,踩在地上,好像踩着棉花。 “驾!”突然,几匹飞马飙发电举狂奔而至,时书和行人转过眼去,高头大马,正在狭窄的山道中危险地奔来。 时书:“谢无炽,你怎么过来了?” 谢无炽翻身下马:“我不放心,送你走一程。” 时书心里一阵涟漪:“我能回来。” 但谢无炽似乎有了后悔的迹象,脸色并不好看。边防设卡处,倘若是三五成群的壮年男人,一定会被叫住盘问来历。倘若是一个男子,被旻军巡逻人员怀疑的可能性会低许多,毕竟边防处也有百姓进行日常生活。 时书需要独自,走过很长一段的防线。 小路郁郁葱葱,时书踩着野草,身侧的溪流潺潺。时书再道:“我会小心。” 穿越过密林,眼前霎时豁然开朗。果然,得益于北旻的溃军正在无头乱窜,或者哄抢某处的道路,旻兵前去支援,暸望塔巡守的兵则少了许多,沿途更为冷清,时不时走过零星几个大旻的百姓。 时书东张西望,手心冒汗,准备一脚踏上对面的官道。谢无炽抬手褪去了身上华贵的外袍,内里是一件寻常百姓的衣裳,道:“我再送你走走。” 第102章 指入 “你送我?” “我不放心,再往前送送。” 护卫不得不提醒:“大人,前方危险!” 谢无炽:“知道,你们不用跟我来,留在这里等候。” 几位再三劝阻,谢无炽拎过时书的包袱,道:“走。” 时书:“那就再送十分钟,我刚进去有点心虚,可能走几分钟就好了。” 时书左右看,眼前溪流淌过,一条废弃的桥梁架在河面上,野草及人高,道路荒僻,大概这便是人们偷渡的路线。时书往桥梁走去,谢无炽也和他一起。 墙上绳索磨损,“嘎吱”,时书踩上晃得“哎?”了声,身旁只有谢无炽,一晃神,时书忽然忆起曾经无数次走在路上,谢无炽牵驴在后,时书于山野间跑来跑去,见到溪流便停下喝水,阳光白暖。 时书眉眼秀净,眼睛明亮:“谢无炽,你说这像不像以前我陪你去舒康府治理疫气的路上?” 谢无炽:“像。” 时书开心,回头一看,路头的众多护卫担忧望向谢无炽,又是一怔,再看河流倒影,竟然有几分地位交错、世异时移之感了。 时书跳下桥:“谢无炽,到前面你就回去吧。送书千里,终须一别。迟早我得自己走这段路,你也有许多公务要办,耽误就不好了。” 谢无炽:“耽误就耽误了。” “哼哼,这么大方。”时书踩到北旻的土地,一片繁茂的林间,偶尔走过一些妇孺小孩等行人,推动着板车,或扛着锄具。 时书在白家屯入境过一次,不过当时是以军人的身份,现在却是以百姓,只要低调糊涂一些,未必会引起注意。时书走在路上好奇地东张西望,忽然听到马匹的踢踏之声,一列巡逻小队正从道路尽头走来。 “……” 时书后背一下绷紧了,和谢无炽退到路旁,这队伍的将领都骑大马,腰佩长刀,而时书和谢无炽为了避免引人怀疑,只有衣服,几乎赤手空拳。 车马越来越近,时书察觉到了落在头顶观察的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过对方大概急着有事,催促马匹,什么也没问迅速消失在道路尽头。 时书松了口气:“吓我一跳。” 谢无炽道:“这条小路生僻,有年轻男人出没容易引起怀疑,走到前面的大路上,行人多,就会好一些了。” 时书:“那趁他们刚走,你回去了吧?” 谢无炽:“我送你到大道上,再回去。” “哎呀。”时书转过身去,沿着小路继续往前。山川树木,倒是都一模一样,临近八月,偶尔能看见旻区百姓的稻田,时不时有老头妇人站田埂上,通水沟或是干活。 这些人,面容基本是混血,也有纯粹的旻人面孔,也有景人面孔,总之都是普通的相貌。时书也穿着一身十分朴素的衣裳,尽量不引人注目。 再走了不久,眼前出现了通往大道的路口。同样设有卡点,几个旻兵正坐在扇风。大道上人果然多了不少,不过时书和谢无炽走近时,却被注意到是生面孔。 “哪儿来的?”对方盘问。 第320章 时书道:“小的们是宁县举人徐老爷的家仆,因为老爷八十大寿,让小的们去源县给赤善大爷送请柬。” 几个旻兵对了对,道:“请柬拿来看看。” 时书给出了伪造的请柬,几个人盘查,大概是什么粗人,也不太看得懂,没话说:“走吧。” 说完,几个人坐回棚户底下,再掀起衣服散热,议论不远处:“狁州输了?”“据说在撤兵,那群散兵游勇,不知道什么时候撤到咱们这儿来。”“哎。” 时书听了两句,那人看他,连忙往前走。等走出这群人的视线,时书才猛地松了口气,只觉得后背紧绷,腿脚发软。 这件事的心理压力,真是不可谓不小啊! 时书到了树林里,停下脚跟:“你回去吧谢无炽,我自己可以走了,再不往回走,你这危险的路程就长了。” 谢无炽仍跟在他身后,且全程没有说话,旁观时书的机变能力,到目前为止挑不出错处,时书表现得也很勇敢。他眉梢挑了一下。 遮天蔽日的林间,松柏常青,山野间时不时掠起几声鸮叫。林间吹来几缕凉爽的风,拂起漆黑的发缕。谢无炽喉结滚了一下,漆黑的眸子看他,站在林间似乎并不想离去。 时书笑着说:“谢无炽,放心!我饿了会吃饭,渴了会喝水,遇到危险会逃跑,困了还会呼呼大睡,也学会了说谎,你可以安心返程,我很快就能走到蒙山脚下。而你再不回去就不方便了。” 半晌,谢无炽终于开了口:“时书,我不想回。” 时书怔了一下:“嗯?” “我想尽可能陪你多走一会儿。” 时书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抬起眼其实有些意外,说:“但是,谢无炽,你现在是北军的主帅,这种关键时刻,你应该为大局考虑考虑吧?” 谢无炽:“你在为我的大局考虑?” 时书心口好像被什么击中,转过脸:“只有你有能力创造一个更好的国家,虽然你也许目的不纯,单纯喜欢操纵权力的游戏。但你一直结果正义。这几年你不一直都是起早摸黑苦心经营吗?总不能还没当上皇帝,你跟我到处乱跑,结果我俩一块儿死了?” 时书笑嘻嘻地看着他,语气轻佻。 不过说到这句话,时书大腿上绑着的那把匕首,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勒得他很不舒服。 时书知道心里的魔念是什么,转过脸,眼下烈日炎炎,走了一段路了,便到一块干净石头上坐下喝水。阳光照在白净的脸上,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并没抬头看他。 等喝完,时书把水壶递给谢无炽:“你喝。” 谢无炽接过:“时书,你很想促成这个计划?分化敌军内部、以更少伤亡的形式尽快结束战争、达成一统,最后国泰民安?” 时书:“是啊,我在狁州帮林养春行医,尸体太多了,数不胜数,每天夜里做噩梦,梦里全是炮火和战灰……我不喜欢打仗……” 谢无炽喝了水拧好盖子,时书伸手取来想放到包袱里,碰到他的手,手的温度很高:“这是你的愿望。人为了自己的信念而坚持,途中能够收获幸福和快乐。” 时书转头看草莽的林间,一条大道在山峦之间起伏,再隐到山的另一头。在这片陌生的敌军内部土地上,只有他和谢无炽两条小小的身影。 谢无炽的声音随风而来:“所以,时书,除了为我。” “——我希望你也能追求自己的战无不胜。” 时书手指猛地紧了一下,后背被风吹得失去温度,喉结滚了滚,褐色的眼眸望过去:“谢无炽。” “你既然选了这条路,我想多陪你多会儿。” 群山之中,松风回唱,时书攥着水壶的手发麻,心脏以一种奇异的频率跳动。刚认识谢无炽时,他几乎只为自己的利益而活着,其他任何人都入不了他的眼中。 时书坐下之后,腿上那把匕首的硌人感更加强烈,慢慢地站起了身来:“我……” 一阵难以言喻的沮丧:“我真坏。” 谢无炽却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这句话,背影已经向前:“走,白天你虽然过了,但夜里也有夜的风险,我陪你多走一程。” 旻区内同样处于高温酷热的夏日炎炎天气,临近傍晚,道路上的人越发多,偶尔路过一些村落,见村子里住着不少人,都说汉人的语言,采用汉人的习惯。 这些州府被占领了二十几年,可曾经大部分仍是景人,旻虽有意迁入同族人,但景人的存在依然不少。 “他们不太会屠杀在百姓心中有影响力的景人士绅老爷,容易激起反抗,而是一般采用合作的态度,联合这些景人士绅一起统治底层的景人百姓。” 在大路上行走着,杨柳依依,偶尔能看见白墙灰瓦、楼宇屋檐,高大华丽的庄园,而大片灰褐色的田地里,则是面黄肌瘦的奴隶在耕种。 时书亦步亦趋,天色逐渐变晚,问他:“我们是不是要找个歇脚的地方了?” “嗯,不远处有城镇,比较舒适,但统治力高的地方要实名登记,容易留下线索和痕迹,忽然遭遇危险也难以逃跑。”谢无炽目光扫过一洼洼的田土,山林村落和零散的据点,“去村民家借宿不现实,边防区地理位置敏感,村民一不小心便有通敌之罪,不会收容,我们找个其他的地方休息。” 时书走了一整天,擦着额头的汗,着实有些疲惫。谢无炽踩着地上的乱草,踏着凌乱坡陀的石头,在山野中穿行。 第321章 不知道多久,时书留意到视线内一小堆小小堆的馒头坟,道:“谢无炽,我们又走到坟地来了,每次都能精准找到坟地!” 谢无炽:“坟地好,坟地夜里敢来的人少,相反更加安全。你接下来一个人走,碰到坟地可以就地入睡。” “……” 时书:“那我们今晚在这里睡吗?” 时书绕过乱七八糟的坑坑洼洼,生怕站到别人头顶,说了几句“抱歉抱歉”,和谢无炽穿梭在一座一座的坟之间。 谢无炽衣衫偶尔拂过坟头上茂密的茅草,脚步平稳沉静,直到眼前出现一间破败的小小的城隍庙,走了进去,摆置着一张桌子,神身斑驳磨灭,座台下的石板清扫后干干净净,坐了下来:“今晚可以在这里休息。” 太阳西沉,令人恐惧的黑暗迅速吞噬了这片深夜,时书道:“好。” 要走一段路,挨着溪流旁才有水井,时书把水囊装满,还翻找出了个简易容器,正在打水时,不远处的大道上同时有一列巡逻小队快步跑了过去。 谢无炽在他身后,轻声道:“以后夜间就不必赶路了,发现了更容易被怀疑,到夜里就找地方好好睡觉。” “嗯嗯嗯。” 将水放到门内后,两个人都不再出行了。时书坐在佛台下打开包袱,带了干粮,路上也买了馒头,夜色昏黑,和谢无炽吃着潦草的饭食。跟着谢无炽享了好久的福,再吃上馒头,味道倒是照样甘甜。 淡蓝色的月光透过窗格照在屋子里,时书抬头看到那神像,身上覆满蛛丝,面容狰狞磨灭,正瞪着人,心中一阵瘆人。 “谢无炽……” 时书抬起头,谢无炽解开衣襟,将外衣扔木盆里清洗,肌肉雄悍的上半身裸着。这路上条件简陋,时书忽然意识到,好久没看他这副脱了衣服带野性的姿态了。 时书从包袱里掏出帕子,递给他:“冲个凉吧。” 谢无炽伸手来接,时书看到他的手,被月光照着,青筋浮在瘦而劲道的大手上,指节修长,骨节分明,似乎能轻易按住刀柄或是抚摸在人的皮肤上,催动情欲。 “……”时书再到包袱里翻找,翻出一条缀着带子的短裤,“谢无炽,这条宽大,腰带还有松紧,更适合你来穿。现在天气热,衣裳裤子洗了拧干,挂几个小时就干了。” “你还有?” 时书:“有,我带了好几条裤衩。” 谢无炽便用帕子掬起水来,擦洗走了一天路程身上的汗水。时书也顺势擦洗身子洗漱,按理来说,他和谢无炽认识好长时间,看他洗澡家常便饭,甚至还有更亲密的接触,但时至今日,时书依然不敢侧目,多看一眼眼皮便会灼烧。 时书脱掉身上的衣服,也解下了那把匕首,扔到一旁。 时书纠结“看”还是“不看”,“看会不会不礼貌”“但不看他不是我男朋友吗?”时,身影落到了肩上,谢无炽掌中的帕子沾满潮湿的水,在月光下擦洗时书的后背。 冰冷的水流过刚痊愈的细肉,带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而水皮包裹的手指,却糙砺滚烫得像烧火棍一样,谢无炽率先破冰,时书这才顺其自然地看他,找了句话:“今天赶路的配速正常吗?明天要不要加快?我心里好有个底。” 谢无炽道:“要做吗?” “……” 虽然时书早有预料,但谢无炽你是真零帧起手。时书心中隐约有了预料,还没点头,就被一只训练强劲的手臂拉进了怀里。 时书一抬头,气息落下来,谢无炽直接舔吻了上来,一只手捏着他的下颌,手指往里插,像掰开贝壳尝着其中的软嫩甜肉,迅疾又狂热。 时书抱着他,往门外看了一眼,正好对着一座野坟。抬头,又是神像。只好把目光落回眼前,两手抓着他的肩膀,颤抖着呼吸。 时书起初并不喜欢男人身上的气味,可此时此刻,他闻着谢无炽的气味,感受到了他的存在、他的欲望和他的渴求。谢无炽的手掌着时书的脸颊,舔吻向他的口腔内,喉咙上下滚动,指腹按耐地摩挲着。 那样的抚摸,好像在把量他的所有物,挚爱的珍宝。时书再看到那双手,心想,谢无炽的手实在太过于情色了。 时书被他抱进了怀里,躯体在怀抱中紧紧贴合,谢无炽的手从他的肩膀、后背再抚摸到腰窝以下,蹂躏似乎揉着那白皙劲实的软肉,掐出红痕。 时书被他亲得喘不过气,少年白净俊秀的脸上双眼闭着,眉头轻轻拧起,他也抱住谢无炽淌落水滴的颈,投入这份暴雨般骤然的情欲。 时书腿弯发软打颤,但他的支点在谢无炽的怀里,时书抱住他的肩膀,掌心抚摸到他后背起伏的肩胛骨,浓密头发下脖颈上的棘突,感受男人粗暴的狂野的动物本能地潮汐。 时书的双腿被并拢,他的脸红得要命,在一片凌乱中猛地埋头在谢无炽的肩膀,同时不甘心地张嘴,尖锐的小虎牙咬上他的肩头。 时书用力抓了他好几把,等谢无炽从上头时的疯狂中清醒,瞳孔中恢复清明,他凑近了再吻时书的耳垂。 时书说不清此时此刻的感受,细长手指攀在谢无炽的肩膀,明暗两色,依靠的一切都滚烫发热,同样为男性,眼前的谢无炽像林间野性惊人的鹰和野兽,时书抚摸着他呼吸起伏的颈部、锁骨往下的皮肤,每一寸都散发着健康、蓬勃和精力旺盛。 第322章 时书伸手本能似的摸他,缓解皮肤带来的饥渴,一边扬起下颌和谢无炽舔着,舌肉吮缠。十分黏腻温热潮湿的触感,但时书却很喜欢,不知觉地喘着气。 时书低头,把脸往他肩膀里藏:“我,我俩现在……好像在演野外……那种片子……” 谢无炽:“这只算是前戏,还有四十分钟。” 时书:“你当自己烧火棍?” 黑暗中一片寂静,月光从地移到了房梁,照出刻在泥土墙壁上的纹路,字迹斑驳,图案漫灭,只能窥见一些勾线和丹青。 两条交叠的身影被拉长,影子投到地面,时书面对面坐在谢无炽的怀里,而他们身下用薄被简单铺开,谢无炽微弯着腰,将时书的身躯全部搂在怀里。 光影之下,那只手指没在一个泥泞之处,几番试探。 时书挨着他的额头,高烧似的耳背通红,说话断断续续:“谢无炽,你小时候吃了什么药?……为什么?我比你差在哪……” 谢无炽吻他唇角,指根轻进:“被我操也很好。” 时书咬他:“我恨你。” 时书只觉得这一切都疯了,在这个扭曲的世界,他埋头袭上谢无炽的喉结,想咬,但喝出一口气,轻轻地吻了吻他。 泥泞之处正被反复轻揉,徐徐吃入,时书的冷汗从额头冒出来:“不,不行……” 谢无炽停下手,抚摸着他的脸轻吻:“不着急,先习惯我的手指。” 时书再咬他:“膏腴和羊肠,我一个都没带……” “还需要很长的时间适应,今天已经很好了。” 时书让他抱着,谢无炽便轻轻地刺着,像是某种趣味。时书在他怀里拧起眉来,表情有些古怪:“谢无炽……你还要这样多久?” “今晚还很漫长,可以一直放着。” 时书俊秀的眉心拧起,似乎没脸大声说:“……你把这当玩具吗?” 谢无炽再吻他,充满情欲的热吻:“我很喜欢。” “……” 谢无炽的性欲旺盛,对这方面的兴趣持久且热情,时书趴在他怀里,本来便非常依赖他,可以容忍谢无炽的癖好,便任由他探究似的深入赏玩。 只是时书的脸一直很红,尽力忍受,也抱着他。到了实在无法忍受时才道:“哥……” 谢无炽:“受不了了?” 时书说:“才不是,明天还要赶路,以后还有机会,让你玩的更深行了吧……” 谢无炽抽出手指,再吻上时书的唇,热吻让时书脑子昏昏的,像被麻痹一般。等意识稍微清醒一些,谢无炽已将他妥帖地放置好,起身清洗了两人身上的汗水和污渍,正在处理其他的狼藉。 时书忍受着那份异常之感,俊秀的脸别扭坐在干净的地被上,头发乱糟糟的。在背后看谢无炽时,觉得这一幕一幕,像极了不断回忆过的未曾分别以前。 时书险些有了时空错乱之感。 时书看他半晌,躺在硬邦邦的地面:“谢无炽,你真是眼里有活的能干男人,谁跟了你谁享福。” 谢无炽:“一直以来,只有你跟我。” 时书露出笑:“那我运气还挺不错的,一到这儿不久就遇到你了。” 时书透过窗户,看窗外深蓝色夜幕上的月亮和繁星,忽然感觉心情很好,狁州的仗打完了,接下来他要去干一件充满希望的事。 时书心里碎碎念:“等促成这件事,哥就洗手不干了,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不能我一个人把事干完了,总得让其他人也成功吧?” 时书星亮的眼睛转去,忽然感觉手臂下被什么硌住,一看,又是那把讨人厌的匕首。 时书心里咯噔了声,见谢无炽走来,道:“那件对不起事,等我回来再告诉你,因为事关重大,说不定需要好长时间的解释,我俩暂时要分开,等办完了大事再和你说。” 谢无炽的肩膀和胸口流淌着水,正用帕子擦拭头发,走近了过来:“你自己安排,愿意找时间坦白就好。” 时书转过脸,指尖轻轻点了下眉心,直起腰身,接过帕子帮他擦拭起潮湿的乌发。 第103章 爱欲 深夜,酷暑余热不减。 这是时书在敌区的第一个夜晚。 时书睡得模模糊糊,时而惊醒,下意识往抵住的门窗外看——坟地间弯弯曲曲的小路,青烟阵阵,浮起磷火,并没有任何活人动静。 只有死气沉沉之感,但好过敌人队伍的脚步声。 常有野兽出没,偶尔听见狗叫,凄凄惨惨戚戚。 时书几乎睡不着,转过脸,谢无炽一直陪在身旁。他双目阖拢,轮廓分明几分淡漠,本心持定不惧鬼神,不被任何惊悚场景心理暗示,简直强大到让人害怕。 时书在这份燥热不安中,睡得心神不宁,二早,大概清晨六七点钟,清醒过来。 “出发了出发了!今天还要赶一天路。”时书洗着脸,“得赶快走到山脚下,和他们汇合。” 谢无炽正在收起衣裳,将包袱扎好:“前面经过周王岭,有旻军驻军所在。我送你过,接下来沿河的路你一直往前走。” 时书:“你还送?再送我到家了。” “目的地还早。” 时书拿起匕首绑在大腿上,这把匕首,总是提醒着他和谢无炽开始恋爱关系时的不纯粹,迄今为止,系统的考验就像催动人心中恶意的魔鬼。 第323章 时书一看到这把匕首,心情便乱七八糟,有了几分沉重。 一路青山绿水,烈日炎炎。 谢无炽掠下眼,衣袍拂过青草,虽然穿着一身简单的衣裳,身影依然端庄矜贵。再三告诫:“你此行的目的,只是表现一个态度。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和旻区内的友善者产生联系,一是将领们不屑于和旻军打交道;二则,苦于没有渠道,不能联系上对面的重要人物。” 时书汗水湿乎乎地粘在白皙的额头上,东张西望:“嗯嗯。” “旻军未曾防备过,便不会有大规模的围剿和捕杀,别害怕,这里也没有摄像头,心理上的重负可以减轻些,以免压垮了精神。” 时书:“我现在确实很紧张。” 谢无炽漆黑眸子转动,道:“如果最坏的情况出现,村镇的队伍机动性最灵活,人数却不会很多——遇到危险就跑,跑到某个深山老林,躲起来。” 时书努力露出白净的牙:“我是特种兵,欢迎来到刺激战场。” “还有心情笑啊?” 谢无炽不轻不重捏了下他的手:“总之,跑——你最擅长跑,往前奔跑就有希望。” 时书擦着汗点了点头,把谢无炽的话都记在心里。此时,他们正走在一条大路上,一阵一阵的军马列队驶过,越发频急,比先前岗哨更密。 “靠近驻军了吗?” 时书遇到检查则把那张请柬和路引给他们看。 不几时,走到一处岗哨,几个旻军检查路引后,有一个人皱着眉头正要说什么:“我说,你们——” 被旁边的人搭着肩膀,嘻嘻哈哈:“别说了别说了,走吧,喝酒去了,管这么多干什么呢?” “唉……” 时书:“这什么意思?” 一旁还有不解的几个百姓,天快要黑了急着赶路扛起行李往前走,时书和谢无炽踏上道路,眼下是一片深峻的山道。 路上偶尔有人家,但明明是傍晚时分,屋檐上却无煮饭的青烟,家家紧闭门户,一个人看不见,宛如死亡之地。密林透出鬼气森森的影子,时书踩着石头,左右观看,忽然之间,听到一阵鬼哭狼嚎之声。 时书注意力猛地被转移过去。 ——十分凄厉,宛如指甲刮着玻璃,时书脚下的落叶忽然一抖,一条绳索倏忽收紧,缠在他的小腿上。 “什么!” 事发非常突然,时书取出匕首迅速划断绳索,再抬起头,高高低低的山坡上出现几个头颅,正在大笑:“这两个人肥,像是大户人家的少爷,总能赚点钱了吧?” “山匪。” 听到谢无炽的话,时书吓了一大跳,一转头鼻尖嗅到浓郁的血腥味,林间倒挂着几具尸体,和曾经在大白岗看到过的惨状一模一样!占山为王,杀人越货! 时书心顿时跳到嗓子眼,低头找石头找棍子,几个人提刀跳了下来,挥舞大刀划出一阵银光,挥刀便砍!谢无炽手按在对方腕骨,撇过去,“咔嚓!”响起骨头被扭断的动静,将刀夺在手里。 “原来是哗变的旻军,在这做起盗贼生意。” 场面顿时极为紧张,时书遇到过危险,但没遇到过如此着急直接来杀人的场面。又是一刀砍来!一旁的人再次挥刀,对着人的要害之处便砍。时书也捡起刀冲了上去,手腕在发抖,一瞬之间的危机几乎让他来不及思考,只有本能地挥刀。 手和刀掉在草里,谢无炽杀的人砍伤好几个,时书也掩护他将土匪引开。忽然之间,“哐当!”一声,巨大的力气让时书猛地脱了手,刀从手中脱落。 时书一个没站稳,猛地栽倒在地,一只粗壮的手伸过来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颈。时书摸出匕首往他身上划动,血液喷出,对方猛地骂了句“操!”更下死手。 时书咳嗽着,视线被汗水模糊,眼前的谢无炽逼退其他人,朝他走来。时书用匕首再捅了两刀,赶在被抢走前拼命往远处一扔,挣脱了手臂,被一脚踹着朝一旁滚过去。 一片数米高的山坡,坡下长满楤木—— 那人血淋淋的手追过来,时书眼见谢无炽将他砍翻在地,松了口气,刚准备要坠落时,背后一道阴影袭来。 时书被他抱进了怀里,一齐朝山坡滚了下去。天旋地转,时书的手被按住,直到他和谢无炽滚到满身落叶,闻到草木葱茏的气味。 夕阳西下,时书的视线中倒映着楤木的尖刺,挂满了血珠子。谢无炽伸手将他拉了起来。后背的衣服上沾了鲜血,衣衫也被撕烂,谢无炽额头渗出了冷汗,支撑着身体艰难地站起身。 地面有一块石头,尖锐的一角撞出了血痕,时书眼瞳放大:“谢无炽!” 连遇到山匪都没有这般的浑身冰凉,如同跌落于冰窖。时书低头查看,死死地抓握着他的手。 时书:“你不用下来的……” 几个土匪地上乱爬,或抱着同伴的身体,谢无炽沾血的手指捡起包袱,牵上时书的手,脚步不太稳定地往前走:“走,这里不能停留。” 时书:“你的脚还好吗?有伤口。” “不要着急,山脚下有河流,到前面去清洗,林养春的伤药还带了几瓶。” 时书:“可是,谢无炽……” 心中一片震惊的冰凉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你不用替我挡,我能承受得住——” 谢无炽:“我知道。” 第324章 谢无炽似乎有了成算,脚步虽然有些浮乱,但能判断伤势的程度:“只是些皮外伤,撞到骨头有点疼。土匪、旻兵……这条路危险太多,我和你一起到旻区去。临走之前我叮嘱过林盐等人,交代了任命,此行大概二十余日,早早返程就好。” 时书反手握住他:“哥!” 谢无炽黑色的眼睛冰冷,一瞬不转地看向他:“我在,你能少担惊受怕。让你一个人夜里野宿,吹风淋雨,我不放心。这条路和以前你陪我走过的路并无不同。以后,我们还会一起走更远的路。” “谢无炽……” 时书眼眶湿润,脚步跄踉,行在山道中,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那种让人恐惧的黑暗袭来,可手里却如此温暖。 “和我一起,别害怕。” 时书头发凌乱,把手心全部交给了他,一起走到山脚下去。天已经彻底黑了,但月亮很早挂在山头,地上一片明亮的清光。 整片陌生的大路,只有他们两个人,亦步亦趋。 积水潭旁溪流哗啦呼啦地流动,谢无炽脱下身上的衣服,月光下,细而密的伤痕布满整个后背,血点在宽厚无暇的肩背,有种战损野性之美。时书替他涂抹伤口,蹲在水坑旁,查看他膝盖上的伤势。 谢无炽的左腿被石头撞了一个口子,血正涌出,时书取出消毒药品和纱布,替他裹上腿。 “你的伤,不回去修养,还能陪我吗?” “伤势不重,而且,到了蒙山便是百姓生活的地方,我们能轻松点儿,不用再餐风宿露。前几天派来的护卫早等着了,他们能安排。” 时书握住他的手:“疼吗?” 谢无炽:“时书,你也会疼。” 时书心里撞了一下。 “哐当”一声,那把匕首再次掉落下来。时书看着这把匕首,脑海中浮现过许多记忆。 谢无炽将匕首递给他,转过身,思绪已沉浸在正事中:“还不知道辛滨他们在什么地方,恐怕明天才能在蒙山脚下汇合。今晚我们先休息。” 谢无炽走路并没收到什么影响,大概是撞到骨头了,却疼得很。 一前一后,时书和谢无炽沿着河流,找住宿的地方,避免夜里被巡逻军队看见生疑。 月光将一切都蒙上了淡淡的月影,模糊了人的视线。时书的记忆画面反复交叠,脚步踉踉跄跄。在白马驿,桃花驿。和杜子涵走在一起时,几乎是时书鼓励着他,两个人一起磕磕碰碰,边笑边嚎。 但和谢无炽走在一起,却从来被他护在背后。 那一年流水庵的夏夜,时书浑身疲惫,趴在他的后背上,被他背着走过时,桃花林的叶子拂到脸上,冰冰凉凉。 “谢无炽——你伸舌头了!你不是人!我咬死你!” “气得我金疮崩裂了……” “……” 桃花驿站内,一张窄而小的床铺,时书被他抱进怀里,鼻尖闻到温热的气息。时书恰好害怕鬼,既不愿意靠窗也不愿意靠门,是这个拥抱让他平静下来。 “谢无炽……” 舒康府时,你曾经说过满足你一个条件,可直到现在也没有说过那是什么。只记得在狂风骤雨的夜里,正忍受着折磨,忽然将时书压在身下那个混乱狂躁的吻,眼睛发红,情欲之火在其中无限地荡漾开来。 “谢无炽。” 在无数的夜里,时书抱着他希望他醒过来,再到流放的路上,他们停留在冬雪覆盖的小院子里,时书拿着炮仗进门点了,笑嘻嘻地看他,风华正茂。 “谢无炽!喝羊肉汤,还有煨烂的萝卜。” “山楂也吃一点吧,你缺维生素。” 谢无炽。 无数的魔音在耳朵里汇合,谢无炽,谢无炽。时书的心口悬在空中,似乎是一根紧绷的线,而这根线终于轰然崩溃。 时书握着匕首,忽然,用力往前一抛,“哗”远远地将匕首扔到河水中。 ——河水打了个漩,刀在水波里沉底,直到消失不见。 回家……回家……我们那时候,不算家人吗? 时书手心中汗液粘滞,被风吹干。谢无炽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时书已大步朝他跑过去:“离蒙山脚下的市集很近了,我们上集重新买一把防身吧?” 谢无炽:“好。” “谢无炽,你累不累?”时书围着他打转儿,心里好像收成了一个很小的点,“我好心疼你。” 他们走到了一户人家的柴房中,山匪之故,这里有钱的人家都被抢了,逃去外地暂避祸患。时书取出兜里的馒头,水,还有帕子:“谢无炽你坐下,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做。” 漆黑的房间内,他们一起躲在柴房中,时书把馒头掰成两半递给他,软绵绵的馒头,再给谢无炽喂水。 只要涉战,双方都是民生凋敝之貌。时书到院子里打了水来,看谢无炽坐着正在吃饭,伸手去解他的衣服:“你好好休息,衣服上的血我来洗。” 谢无炽低下头,喝了口壶里的水。 时书看着他:“你腿上的伤虽然不严重,都是皮外伤,但你是很不容易生病,但生病了极易感染的人。” 也许和谢无炽的感情差不多。 那朵荒原上很难开出玫瑰,可开出的时候,会将整个星球的营养吸收殆尽。 “注意一点,好好痊愈就没事了。” 谢无炽选择了平静,时书膝盖抵着柔软的稻草堆,脱掉他的衣服,宽厚的肩身露出来,将湿帕子放上去擦拭谢无炽的汗和细碎的伤痕。 第325章 时书看着他起伏的胸口,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谢无炽,你怕不怕受伤?” 谢无炽:“怎么了?” 时书擦着汗,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我想起了以前看的电视剧,小媳妇家里来了个受伤的健硕男人,脱了衣裳浑身的肌肉,小媳妇给行动不方便的他擦着身子,擦着擦着,就和他看对眼了。” 谢无炽似笑非笑:“和我看对眼了?” 时书:“……我以前很不理解这种剧情,看不明白。” 谢无炽淡淡的:“是啊,你是不是从小到大,放西游记只看猴。” “……”时书看谢无炽的锁骨,起伏的喉结和脖颈:“可我现在懂了。” “哦?” 时书:“我懂了,一个钢铁一般强硬的男人,遇到一个柔情似水的小媳妇,是什么心情。” 谢无炽好笑:“你变成了真正的男人,可以看点你该看的东西了。” 谢无炽一伸手,时书的腿便跨过去,坐在他的大腿上。时书还给他擦着汗,一寸一寸抚摸谢无炽的眉眼,还有皮肤。 在很早以前,谢无炽的气息,脸,身体,对时书来说确实非常耀眼,但好像没有任何化学反应。 可现在,时书用掌心轻轻触摸他漆黑的眉梢,俊朗的侧脸,线条清晰利落的下颌。时书坐在他腿上,陌生但似乎很熟悉地抚摸他,感觉到皮肤的温度和轻微的粘滞感,直到谢无炽呼吸变得乱了起来,掠下了眼睫,和时书的双眼对视。 时书看着他,谢无炽双腿再分开一些,手臂更舒展地撑着地面,笑着道:“时书,你的眼睛里,有了情欲。” 那把火,终于在他心里点燃了。 不再是懵懂无知的青涩纯爱,似懂非懂但又如坠云雾的性幻想,是炽热,身体的欲望,目光凝视和燃烧的爱欲之火。 时书喉结滚了一下。 时书呼吸有些急促,抓着谢无炽的肩膀,他好像有些渴望闻到谢无炽的气味,俯下身去捧着他的下颌,唇瓣触碰后,舌肉无师自通地缠绕在一起。 “沽……”空气中发出热情的吮吸的水声,时书捧着他的脸,另一只手放在谢无炽的肩膀,无意识地抚摸谢无炽的锁骨和胸膛,直到将那片皮肤揉的颜色更深。 时书衣裳被脱了,白皙清隽的肩膀和窄腰,时书的腹肌比较薄,他被往前一搂,骑在谢无炽的腰间,谢无炽青筋浮突的滚烫大手正在他的后背上游弋,明暗两种衬色。 时书着魔地看着他,第一次感觉到,像小说中被下药了那般神思不受控制,几乎快有解离感的欲,他轻轻喘了一声,捧着脸,再抚摸着谢无炽的侧脸,更深地和他拥吻:“嗯……” 不自觉地出了声。 □*□ 时书知道门关得很紧,什么也不害怕,嘴里被他舔得湿软成了一片,而舌肉的火热和韧性依然如此清晰。时书和他接吻时,手也往下,一寸一寸从谢无炽的肩胛骨,沿着时常锻炼肌肉紧绷的后背,一直抚到尾椎骨的位置。 时书一路抚去时,谢无炽的情绪在上升,他一只修长的手掐握着时书的颈,恶魔一样问他:“喜欢吗?” 时书的手臂环绕着他:“喜欢。” “我诱惑着你吗。” 时书紧紧地抱着他,呼吸着,尾音有粘连的呻吟:“谢无炽,你本来就很好,不管有人曾经怎么说过你,无论是我,还是别人,爱上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事。” 谢无炽五指轻轻松开,凑近再深一下浅一下地啄吻他的唇,一缕粘液没看住,滑到了白皙的下颌,时书舔了一下。 谢无炽:“你以前说过,不喜欢吃我的口水。” “……”时书脸急的有点变红,“正常来说谁也不会喜欢,但偶尔可以吃一下。” “偶尔?什么时候?现在,我们做爱的时候?” 时书被这个词烫伤了:“我们在……” 谢无炽含他唇肉吮了口,胯部往前顶:“我们在交合,我们在肌肤相亲。” 是情欲和爱,让彼此紧紧地相贴。 时书趴在他怀里,汗水在彼此的皮肤上粘连着,腹肌潮湿地磨着。时书起初还有力气主动索吻,但后来便实在软了腰,修长白净的小腿发颤,整个地贴在了谢无炽的怀里。 暧昧的仲夏夜,院子外一片蝉鸣蛙叫,谁也不会留意到这无名的村落,阴暗的荒废的屋子里。 谢无炽脖颈半扬起,唇间溢出热气,俊朗眉眼沉浸在情潮之中。似乎后背无意碰到伤口,眉头轻轻地拧起,一下猛地加重,让时书喘不过气的同时别开头,毛茸茸的头发潮湿了几缕,粘在白净的耳颈。 时书更加紧密地贴到他身上,贴着这具火热滚烫,强健有力的身体。 时书眉眼一片燥红,抬手抓着头发,俊秀的双眼紧张地盯着眼下的人,除了和他双管摩擦,身后也被那很长的手指抠着。 时书实在受不了闭眼:“谢无炽……” 越来越觉得,好像有点小看他了。在这方面,谢无炽似乎有无穷无尽的精力和兴趣。 …… 夜色越来越深,两道年轻的身影交叠,织就成一幅朦胧不清的图景。不知道过了多久,时书在极度的脸红之下,手指差点在谢无炽的后背添上新的血痕,牙齿咬着那坚硬的肉,最终浑身脱力趴在谢无炽的怀里。 时书白净的脸上沾满汗,谢无炽垂下眼,嗓音慵懒喑哑:“还进不去,怕撑坏你,还得要些时间。” 第326章 时书用手指体验了两回,感受复杂,心情复杂:“为什么我在下?” 但又想想:“算了。” 晚了,这个问题争取得太晚了,有些事应该在刚有苗头时便问仔细。 一阵夜风吹来,两个人身上浮动着燥热的汗味。时书撑起身来,捡起不知道被扔到哪儿去了的帕子,打湿水,避开伤口再擦了他一遍。 第104章 做吗? 一整个夜里,时书都睡不着,几次三番查看谢无炽的伤口。 翌日清晨,时书刚睁开眼,连忙收拾洗脸,取出包裹里的馒头干粮,蹲在一旁看着睡觉中的谢无炽。 谢无炽眼皮阖拢,睡着时的坐姿十分端正。他腿上的伤口结痂了,但天气热,加上破皮面积大,感染的可能性很大。 时书第一个察觉到异常——谢无炽睡得比以往沉。 看着他,时书轻轻喝了口水,喉头“咕噜”。谢无炽哪怕在现代身世位高权重,但穿越来以后,吃苦竟然从来没吭过声,仅仅把一切都进步中需要扫清的垃圾,前行路上要跨越的关卡,仅此而已。 虽然是个少爷,心性却无比强悍。 时书看他,不自觉注意到谢无炽的脸。俊朗的眉眼几分冷淡,浑身不可直视的矜贵感,相当帅气的外貌啊。不是,就我哥这条件,追谁不是一个眼神的事?那不是勾勾手指就追到了? 所以什么情况? 我也太难追了吧? 时书脸的脸白净俊秀,带着几分复杂,目不转睛地看他,忽然,谢无炽睁开了眼。 时书连忙递上水:“醒啦?先喝口水,清早起床半杯水,利尿排毒。你今天得多喝水了。” 谢无炽接过水喝了两口,视线中,时书把干粮面饼掰成一小块一小块。深色的硬邦邦的面饼,掰出绵密的饼层。按理说,可以带些精细面囊,但怕被盘查行李时问,你一个奴仆吃这么好? 所以时书只带了最粗制的面饼,由玉米、黍摊制,味道普通,硬邦邦的,但胜在保存时间长。 时书掰碎了,递给谢无炽:“你吃。” 谢无炽看他递来的干粮。 时书:“我洗过手了,很干净的。我可是非常爱干净的好吧。” 谢无炽眼中似乎想说什么,时书蹲在一旁看他。看了眼门外,刚清晨,淡泊的晨光照在山峦和道路间,村落一派平静祥和之感。 谢无炽没说话,直接抬了下眉,示意非常明显。时书秒懂,说:“我又成小媳妇了,还得喂男人吃饭。” 喂给他吃一小块一小块的面饼,两个人借着时间休整,也随口说几句话。谢无炽轻咀干硬的面饼,道:“你看过的那电视剧后续,小媳妇伺候男人穿衣吃饭,除了给他擦身体,还得喂饭,把尿,最后到床上去。” 时书:“床上的没有啊。被剪了,反正我没看到。” 谢无炽:“现在就算剪了,你还不懂吗。” 时书盯着他。 谢无炽道:“画面虽然黑了,但故事里,两个人正在床上交媾,把一个东西插到另一个东西里,你从小到大,是不是从来没幻想过?” “哥,这面饼都堵不住你的嘴啊。”时书赶紧把剩下的小半块面饼喂他吃完。 谢无炽不再说话,低头叼了一口,咯吱一声,似乎嚼到了饼里的沙石。时书忍不住道:“好烂的伙食,等出了防线我们吃点好的。” 这硬得能开核桃的面饼时书嚼得腮帮子疼,小羊嚼草吃了半块,剩下的用布包裹好。看到路上开始有行人了,便站起身:“走了吗?” 谢无炽已收拾停当:“走吧。” 到蒙山脚下,还得一天的时辰,这一天里指不定还有什么危险。时书到了通达的大路,好几列巡逻队跑过去,顿时心跳如雷,但这巡逻队也只是很快地跑了过去,大概发现了昨晚的山匪,正在前去查看情况。 烈日炎炎似火烧,王孙公子把扇摇。时书热的满头大汗,他纯热,可谢无炽身上却有不少细碎的伤口,以及腿上的伤疤。 时书走两步就看他:“谢无炽。” 时书越发紧张,谢无炽却很平静:“我还好,不要停下来,今晚之前必须走到蒙山。” 时书只好点头,壶里的水已经喝光了,眼前出现一条清澈的溪流,时书连忙跑去装水。 这样的场景十分熟悉,谢无炽得势以后,时书反而很少能和他一起做某件事,现在有几分回到过去之感。不过倒影中,除了曾经陪他在大景的土地上到处跑,狁州城关内尸横遍野的一幕也浮现出来—— 战火,屠杀,尸体,一脚踩上去血水晃动,白骨露于野。不过才短短几天,竟然也远远地成为了过去。 狁州胜利,而他和谢无炽,踏上了一条深入敌境探知情报和协商的道路,充满了新的希望。 时书将软木塞进水囊,立刻递给谢无炽:“渴吗?多喝两口。” “这面饼也不好吃,等到了蒙山城里,我们好好吃一顿,也给你拿些药。” 谢无炽精神没有昨天好,但没有太大的影响。终于,到下午四五点时,时书终于远远看到了前方的城寨——谢无炽找来旻军的战俘,询问出来的人群往来最多,防线上最大的中转城市,商队鳞次栉比。 “我们到了,终于能吃顿好饭了!” 时书连忙找到一家路边的饭店,点了几个菜。面饼吃了三天,终于能吃顿好饭,但天气太热,两人点了一碗冷面。 第327章 时书问老板借来一把扇子,向着谢无炽扇风,悄悄到他后背查看伤口,果然,沾了一些汗水,此时正泛着轻微的红肿。 “冷面来咯!”时书将面递给谢无炽,指尖冰凉,散发着腾腾香气:“吃完了你坐着等我一会儿,我去找个药店买点东西。” 面的味道时书没吃过,比烤饼软凉,表面放着牛羊肉和腌菜。时书呼噜呼噜把自己的吃完了,谢无炽吃了半碗,胃口一般:“不吃了。” “没事,”时书看他的碗,“太热了都吃不下饭,我们先去客栈休息,晚上你饿了我再给你弄点吃的。” 谢无炽:“现在确实吃不下,晚上再说。” 时书接过谢无炽的碗,吃剩下的几筷子面。 他动筷子时,谢无炽垂下眼,视线停在他身上,似乎并没有这个预料。时书捏着筷子挠了挠头:“浪费不太好吧。” 谢无炽不说话,时书说:“我爸虽然嫌弃,但我妈剩下的他还是吃了。”再端起碗,把剩下的汤也喝了,“我要多吃点儿,有力气才能照顾你。” 时书顿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安置好他,再给他扇了扇风,便到街上的药店买药去。进了店铺,道:“买些冰片、血竭和樟脑——”话音刚落,背后还有个人影,也走了进来。 “老板,买些消暑药。” “辛滨?”时书回头看见他。 辛滨和他对视,明显松了口气,买完药一起走到门外:“二公子,小的可算等到您了!怎么买这些药?二公子受伤了?” “我没受伤,”时书示意不远处的面馆,“我哥受了些皮外伤。” “……” 时书说完后这辈子第一次在一个人脸上看见眼前一黑,天塌了的表情,辛滨猛地追问:“大人怎么来了?!” 时书:“他担心我,一路送了过来。” 辛滨一言不发。历史上最安静的三秒钟。作为谢无炽的护卫,辛滨不仅是天塌了,甚至有点想死:“……大人竟然亲自过来了。” 时书能听懂别的意味:“……嗯,你吃饭了吗?那个面条挺好吃的,我给你叫一碗?今晚我们就在城里休息,明天赶路。” 辛滨更加沉默:“回二公子,刚吃过,但小人没有听清,您说的是:我们?” 时书:“我哥准备一起去。” 辛滨彻底哑火,脑海中浮现出不久以前看到的,他们家大人抱着亲弟弟吻的情热的一幕。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默后,他道:“二公子先去,小人这就去通知其他人,重新部署。” 许多护卫乔装打扮,正在暗处保护着他们。时书点了点头,道:“谢谢你。” 时书和他说完了话,连忙拿着药包回到面馆里去。谢无炽坐在阴凉处,扇子放在身旁,一身海青色朴拙的衣裳,但穿在他身上十分出尘。 谢无炽单手撑着下颌,扇柄放到他的腕骨处,时书走近了压低道:“我和辛滨汇合了,他们正在暗处,估计乔装成挑夫或者路人,就在我们的四面八方。” “嗯,”谢无炽道,“我们暂时安全了。” 时书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我们快找个客店休息,我帮你把消炎的药熬上。” 接下来的路程是去东平岭下的永安府源县,也正是宙池王的驻军所在,与整个州府内的诸多人联络。现在出了防线,危险固然降低,但这一路上仍然会有其他的危险。 走一步,算一步。 整整三天,时书和谢无炽都在高强度赶路,夜里也没睡个好觉,尤其是时书精神紧绷到了有些心力交瘁的程度,他和谢无炽现在最渴望的就是一张床,他俩好好的睡一觉。 但是,时书不能去订高端客栈的客房,按照他和谢无炽伪装的身份,只能订普通平常的借宿处。 时书东张西望,停在一家类似民居的小胡同,进门走过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一间窄小的卧房,老板道:“水请自己打啊。” “谢谢。” 老板一走,时书借了熬药的罐子煮上,在院子里踩了踩点,门内谢无炽正在整理包袱。时书进去往床上一躺:“好啊,好!” 谢无炽:“好什么?” “这两天睡石板真是睡够了,后背疼,终于有地方休息了。”时书直起身,“谢无炽,你过来。” 谢无炽靠近,时书便伸手去脱他的衣裳,整个上半身彻底裸了出来。 谢无炽抬了下眉:“怎么了?” 院子里人来人往,这小店客宿竟还不少。时书扒开他的上衣,道:“衣服脱下来洗了,你没别的衣服,不过好在天气热,你就这么先裸着吧,等我处理你背后的伤口。” 谢无炽道:“现在是下午,门外人来人往。听说过吗?古代的人家,白天都不会关门。” 时书:“为什么?” “关上了门别人会想,青天白日的,这家人是不是在白日宣淫。”谢无炽道,“你确定要关上?” 时书忍了两秒,转身一把挡住他:“别的我不管,门我关定了,不许你给别人看。何况——谁会认为两个男的要白日宣淫啊?” 时书上前去关门,看到了不远处伪装成路人同来店里借宿,正走到后院的辛滨:“……” 辛滨别开了脸。 时书和他错开视线,把门掩上,坐屋檐下熬起药来。用的炭火,熬的时间长。辛滨守在胡同口子,伪装路人表面在乘凉,实际一直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不用说,客栈外也有传信的人。一旦遇到危险,能够比巡逻队更早通风报信。 第328章 时书和他对了好几次眼,终于站起身,进了门再把门一关:“不忍了!” 他和谢无炽这两天都没睡好,除了他每晚的活动,荒庙里几乎无法躺下,石头硌背十分坚硬,背靠墙壁的姿势又睡不好。时书进门,谢无炽的衣裳已清洗干净,挂在窗口透风的地方,他正坐在床沿,几乎无事可做。 时书什么也没带,有一封谢无炽的亲笔书信藏在贴身的衣兜里,包袱里则全是干粮,衣裳,银两,除此之外什么不合身份的东西都没带。 时书关好了门,走近:“你可以先睡会儿,等我好了再喊你。受了伤最好多休息,身体有时间恢复。” 谢无炽:“现在下午五点,睡不着。” 时书走近了,道:“有什么睡不着的,我室友不训练的时候从早上睡到晚上,再睡到早上。接下来还有好几天的路要慢慢赶,现在要恢复好。” 谢无炽:“我一个人,不想睡。” “……” 时书挠了下头,明白了,凑近坐到床边:“我陪你躺着吧,好不好。” 说实话,睡觉也得有人陪,哥你实在是面子大大的。时书一说完,便躺到了炕上,顿时觉得四肢像粘在了床上:“我靠,好爽!” 他拉着谢无炽往下躺,直到谢无炽躺到床的里侧,时书躺到床的外侧。床的枕头里有草籽的气味,竟然是东都的款式,让人想起相南寺和流水庵睡的那张床。 时书和他躺在床上,说:“我陪你吧,但我不能睡着,门外的火炉子还烧着呢,我只能陪你躺一会会儿。” 但是,时书躺上床的那一瞬间,觉得仁慈的地母正朝他呼唤,沉睡吧,安息吧……时书猛地睁大眼睛,拼命用意志进行对抗:“我不能睡,我不能睡。” 终于,时书一个鲤鱼打挺爬起身,“我不能再躺了,再躺真睡着了!我要站着,你的药——” 但下一秒,再被拉着手腕,抱进了怀里。时书一头撞在滚热的皮肤,锁骨和胸膛上。谢无炽道:“别硬撑了,门外的药,除了你还有人会看着。” 时书闻到他身上的气味,发烫的年轻蓬勃的男性身躯,似乎能催化无数的化学因子。时书盯着他喉结下的阴影,皮肤的纹理:“辛滨吗?” “怎么,同情他了?” “…………” 别的不说,时书躺到谢无炽怀里,才察觉到这几天自己精神有多紧绷。他稍微侧了下身,想到时时巡逻设置关卡的防线区,眼下的蒙山城也绝非绝对的安全,甚至接下去这一路上,任何追捕,便能让他们开始逃亡。 时书头发被搅得毛茸茸的,半抬起头,一张极为俊秀白皙的脸,带点儿少年气:“那就一起睡会儿好了,正好我也很困。” 生死疲劳,时书头脑中的昏沉感袭来,竟是真的睡着了。也许因为一直闻到谢无炽的气息,无论是初遇时的那般,还是现在,都让他睡得很沉。 时书发出平稳的呼吸声,手脚也逐渐开始伸展,最后变成一个“大”字形,直到不得不被抱进怀里,有点反抗地推了两把,但禁锢他的力道却无可抵抗。 时书的肩身白净清瘦,被裸着的深色上身搂在怀中,几乎不是等量的身材。谢无炽阖上了眼皮,他此时头疼得厉害,处于精神异常焦躁尖锐的时刻。 也许和伤口发炎有关,也许和这几天担心时书有关,他精神一旦尖锐就会失眠,跟过来是个好决定,否则接下来的每一天,他都会在失眠和焦躁中度过。 不过失眠的习惯,却可以追溯到很早以前。 谢无炽在思维高度活跃的情况下,将防线另一头的事都思考了一遍,安排得滴水不漏,不会出问题,陈述战争的书信他的心腹会写好寄给陛下,而北军则有序返程回到燕州,胜利之师士气稳固,且将领们都在其位,对他绝对忠诚和拥护,秩序能够稳定。 至于深入旻区与人联络,也有部分把握,未来虽有不确定,但在掌握之中。偶然的危机和冒险,只会增长他的趣味性,越发让他确定自己的天命之身。 不过,撒手让时书去干,却会严重焦虑。 熟悉的症状,身体有些疲倦,精神却高度亢奋。谢无炽一直没睡着,中途起来喝了药,直到夜色昏黑,时书揉着眼睛坐直身。 看到天色的下一秒,时书“卧槽”一声便往床下跳,被谢无炽截获:“别着急,药我已经喝了。” 这房间十分窄小,时书折了回来。谢无炽侧身躺着,时书半蹲下身:“那你饿了没有?下午也没太吃饭。” 谢无炽:“有点饿。” 时书:“那你想吃什么,我看看能不能找到,给你买去。” 谢无炽想到下午那碗面,撑着枕头:“要是回家了,让你半夜下楼给我买烧烤,去吗?” 时书擦了擦不存在的汗,不是,最恐怖的对象还是来了。时书到床边坐下:“看情况吧,我不是画大饼的男人,大概率会给你买,因为我脾气好。” 时书伸手摸他的脸,谢无炽跟个皇帝似的,时书趴下来再问:“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谢无炽:“你闲不住,身上一有了力气就得发泄掉。” 时书:“啊?我可是很担心你饿哎。” 谢无炽伸手抚摸时书的下颌:“和人谈恋爱,要会说甜言蜜语,控制和引导别人的情绪,有趣,逗人开心,但又张弛有度,花花公子一般都有这些特质。” 第329章 时书被他捏着脸:“可我又不是花花公子。” 谢无炽:“说几句情话。只会饿不饿,热不热。” 时书睁大眼:“我不会啊。” 什么意思? 你喜欢冰冷无趣小书、北极不冻港是吧? 时书忍不住:“什么意思?你喜欢这样的啊?你说清楚,你喜欢浪漫是吧?你喜欢给你发小作文写十万字那种的是吧?说话!” 谢无炽凑近吻他,时书叽里咕噜:“好好好。呵,我要生气了。” 时书只是自然而然地说话,说完生了两秒自己先气笑了,才意识到谢无炽在调情,再哼了声。 但其实时书是夏天清燥的风里,穿白衬衫骑自行车穿梭街道,路过超级英雄的卡牌店,会特意停下来隔着玻璃窗看的男生。 时书顿了两秒:“不行啊,还是得吃饭。” 说完,不顾谢无炽阻拦,时书去了店里的后厨,找到锅里温着的粥,盛了一碗再捡了个白鸡蛋出来。 一盏油灯东倒西歪,两个身影靠在一起,两个赶了许久的路疲惫的人。时书端着碗:“谢无炽,你有时候跟个活爹似的,但有时候又像大少爷。” 谢无炽:“看心情。” “吃一口。”时书坐在炕上,这样在紧绷中短暂的休息片刻,让他心情很好,“今晚好歹有张床了,一定要好好睡觉,把前几天的都补回来。精神养足了,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忙。” 时书等他吃完饭,把东西放了回去。他发现了,谢无炽有个小毛病,会对他进行一些无伤大雅的控制和驱使,大概想看看时书会不会顺着他。 在他眼里,顺从代表爱,反抗代表不爱。 但这种行为,或许曾经被进行过许多次“服从性测试”,才会以此来检验别人。 时书不介意,就不是什么事儿,如果他想玩儿,时书也能配合他,会让谢无炽有安全感。 人类就是这样。反复受伤后愈合,会生出把别人硌疼的茧。 而时书恰好很钝。往床上一躺,谢无炽恰好洗漱完上了床。刚要闭眼,眼前,身影覆了下来。 时书察觉到了谢无炽不安稳的气息,睁开眼,炽热发烫的体温,醒目的、性张力爆棚的胸肌,谢无炽的人覆盖了下来:“做吗?” 第105章 炕床坚硬,透过稻草硌着小臂。 时书仔细看他的伤口:“谢无炽,发炎除了禁止辛辣刺激,也禁房事。你现在保存体力休息最好。” 谢无炽:“死不了。” “……”时书,“哥我不是讽刺的意思——现在不做,你会没命吗?” 谢无炽:“你了解我,性瘾也是病。” “好好好。”时书抵着手臂往上撑,床上有阳光晒过樟脑丸的气味,虽陌生但又有几分感慨。迄今为止,在这个世界待了两三年,时书还没和他有过一张固定的床,到处在亲。 不过真正原因是,他和谢无炽从未安定过。 每天都急着投胎似的,到处干活,几乎没有消停。刚经过防线的紧绷,此时停留在这里,时书的心终于静了一静。 时书抓着谢无炽的肩膀,凑近吻他的脸:“我最近在想,要是周家村时来福没把我带向你,我现在在干什么呢?我说不定入赘了镇上卖馒头的大姐,给小姑娘当小爹了,她说我长得帅。” 谢无炽捏他下颌抬起脸,淡道:“不中用的东西。” “…………” 时书又急,“我不是没去吗?” 时书的手臂抱着他的后腰,谢无炽的吻早和他纠缠在一起,模模糊糊还在说:“你呢?你要是没遇到我?” “也许颁布某道政令,抓你服徭役,屯田去了;又或者征兵,你上了战场,死在乱军之中。” 时书拍了拍手,笑道:“真不愧是你啊,是不是一个没注意还把我给砍了?我直接成你刀下亡魂。那时候我就是站城楼下看你的小鬼。” 院落隔壁的孩子在吵,风中传来打更的声音,一口沙哑的老梆子声,和大景的语言有所不同,但令时书惊讶的是,到了这里后,无论衣食住行、起居风俗、亭台楼阁,竟然和大景无多少变化,经过了二百年的融合,许多生活方式趋近于一样。 时书缠起他的一绺头发,再问:“哥,你真想做吗?我俩在敌占区,好大胆。” 谢无炽:“怎么,在敌占区,有人站床头盯着你看?” “………………” 时书察觉到了:“哥,你为什么在这时候,都这么有敌意。” 谢无炽嗓音磁性,有质感的性感男声,像风一样悦耳。 “因为你总为了你的正义感,放弃我。” 空气中似乎安静了几秒钟。 “哎!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我给你磕头啦,小弟膜拜膜拜你。”时书连忙亲他好几口,表达自己的歉意,一只手听话伸到他的衣襟之下解开,有一搭没一搭玩儿,“谢无炽,你身体真好。” 他们吻在一起。时书比以往更熟悉谢无炽一些,半掠起俊秀白净的眼皮,手指内扣加重了一下力道,谢无炽呼吸凌乱,眉头陡起喉头闷了一声。刹那之间,无形的业火被点燃,充斥在整间屋子里,一下消除了沉默寂静的气氛。 谢无炽手捏住时书的颈,眼下沉沉,掌心充满忍耐和控制的磋磨。沿着白净纤细的颈卡到下颌,浓淡的阴影照在他的鼻梁。 第330章 时书抬头看向了谢无炽。 “哥……”时书叫他。 后背靠着墙壁,极有质感的健康的肤色。比时书电视剧看到的男人有过之而无不及。爱之潮,朝云行雨,销魂蚀骨。时书抚他的刺青,谢无炽额头渗出一层薄薄的汗。 光芒四射的日轮衔尾蛇,谢无炽手臂撑着一旁凌乱的衣堆上,下颌扬起,轻声问:“看清了?” 孤陋室内一盏薄灯,油一样流动的光,时书轻轻抚着刺青,谢无炽把时书的手放在刺青的中心部位。放上去的那一瞬间,谢无炽喉结颤抖了一下,额头青筋起伏。 “碰到刺青了,”时书声音也哑了,“我知道你舒服。” 时书指尖触摸到细碎的瘢痕,碰着时,心里也软了起来。无比的亲密简直冲击了他的人生观,脑袋发热,意识接近于模糊。 “啾……”时书和他濡湿地亲吻,摩擦谢无炽的身体,嘴里吻得十分湿热,舌肉几乎无意识地舔着。 口腔内一片湿滑,挑动了口舌之欲,时书分开,看着唇瓣粘连的银丝,谢无炽探着猩红的舌。 时书吸了口气,低头盯他刺青旁边,正要专心让他愉悦时,后脑勺被一只手猛地按住,拇指抵着他的耳垂。 “……”一瞬间,时书睁大眼,被压在了那个刺青之上。 烫着脸,时书浓秀的睫抬起,忙不迭想撑起身:“谢无炽!” “谢无炽……” 时书的后颈被手握住,按在那,耳边宛如恶魔一样的叹息:“吃进去。” “……”时书呵出热气,“谢无炽……唔……” 皮肤的触感,温热沾到了时书的脸颊,气味充斥。刺青近在咫尺,从未有过的距离。尖锐扭曲的图腾刻在瞳孔中成了繁复倒影。时书嘴里顿时呛得猛咳嗽了一声。 “乖。” 谢无炽喘着气,哑:“含深一点。” “唔!” 时书白净的手指猛地曲起,挠出两道血痕。他调整呼吸,适应忽然的塞满之感,脑子里充血状态的狂晕,被按着后脑勺含了好一会儿才支吾:“呜呜……松开……” 谢无炽松开他对时书的桎梏,时书抬起脸时眼眶通红,用一种灵魂破碎的目光看他,衣衫不整,白皙秀净的脸上全是红色。 “谢无炽!!!”时书出声。 谢无炽漆黑俊朗的眉梢上,额头正淌落下一颗汗,闭眼微笑着道:“口感怎么样?” 时书:“……” “品尝过男人的味道了,还是直男吗?” 时书手猛地捂住嘴,气味和触感仍清晰无比,一双桃花眼逐渐瞪开,强烈的想说什么但又没说:“……你,你,你!” 你简直,不是人! 时书还没想到骂他的话,嘴里全是谢无炽的气味,吻已经再落了下来,声音轻哄:“乖宝宝,这样舔我很爽。” 时书:“啊!!!” 时书额头垂着几缕乌黑的发,手指攥紧,死死地攥着,就像永远不会松开。 “时书,再尝尝它。” 时书雕塑般的安静了片刻,回过神再埋头下去,露出黑色的毛茸茸的头。 谢无炽的坐姿端正,衣袍、发带等物品全放到了一旁,他的脸生的端正清贵,眉眼极为削刻俊朗,鼻梁自带一股看人像看狗的气势……但此时此刻…… 时书脸上发烧,眼睫毛轻轻颤抖着,忽然想起曾经的一句话,探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舔在刺青描绘着图案。 谢无炽掌着他的后颈:“时书……”嗓音越发喑哑。 浓烈至极的情欲,追逐着本能的欢爱和感官刺激,时书鼻腔内被气味充斥,眼角流下一些生理性的眼泪,眼尾通红,面颊贴着皮肤。 谢无炽抚他耳:“时书,不可以咬。” 时书调整着再吻他的刺青。时书并非一个重欲之人,可情欲被催发之后,意识到谢无炽独身这些年的艰难——那些伤疤,都是他用细密的针繁复刺取,用以遏制为人所厌恶的欲望,只有在时书这里,他任何病态的表现不会被嘲弄、禁止和讽刺。 时书手指死死地抓着被单,虽埋着头,眉眼仍有少年的白净清隽之气,一口一口,被那骨节分明的大手按住后颈控制着。 导向那彻骨的欢愉。 生着薄茧的指腹揉他的耳垂,至花瓣一样红,谢无炽遏制那阵暴虐的狂澜,按着他的头:“嗯……” 款款地、满满的。时书整个鼻腔内都是他的味道,模糊之中,残余的理智提醒他,此时正含着另一个男人,甚至,下颌还贴着丛林。 时书细长手指再攥紧,直到松开,白皙的眼皮小鸟翅膀一样颤抖,生理性泪水流下,脸上一片水意:“为什么……还没好……” 他被谢无炽抱入怀中,反复地亲吻和哄着。 时书乌发潮湿地缠在耳朵,被捧着脸,有些抽咽,但并不是在哭,擦了一下脸上的汗,露出褐色的机灵眼珠和俊俏的下颌来,回应谢无炽的亲吻。 像只小猫一样。 时书惦记着任务:“你冷静了吗?谢无炽……”然后,被口水呛了下。 谢无炽莫名,微笑了起来:“我很高兴……” 时书心跳仍在过速之中,难以平静,躺在谢无炽的怀里,埋在他肩膀,毛茸茸的头发下露出两只褐色的眼睛,呼吸强烈地起伏。 黑暗中,等时书缓和之后,再伏下了身。 第331章 “呼”吹灯拔蜡,一片幽暗的房间内,月光透过窗棂照进了暗淡的光。床褥中,时书雪白的后颈被抚着,由那力道强悍的大手控制,头发埋在他的刺青贴近,被迫更满地吻着他。 八月燥热,气息浮动,似有似无的哑声。 紧扣着少年发缕之间,浮起青筋,似强硬控制着的反复的手。 …… …… …… 第二早,阳光刚照在屋檐顶上,行人叽叽喳喳走出客舍,到了大路之上。 辛滨正在门口等候,眼看嗖一声,时书忽然从门内窜了出来。 “二公子?” 时书捂着嘴:“早,走了。” “大人呢?” 时书随手往背后一指,辛滨望了过去。响晴的天气,亮堂堂的日头。谢无炽跨出门槛,寻常百姓的淡色长袍,抬手整理袖口的折痕,拎着一只极其简单的包袱。如果不是他的脸出众,看不出什么异常。跟在时书的背后。 辛滨上前,和谢无炽商议:“大人,昨夜已经和元观一家碰过了面,他们自去源县安排,我们接下来连赶三天的路。” “嗯,燕州的人你负责联络,还有消息要传出去。” “……” “……” 他们说话,时书走到稍远的地方,终于松了手,唇角一阵疼。他在半径十米内逛了逛集市。 不及东都的繁华,旻区的城市贩卖的许多山货农货,商品要少许多。 时书好奇地东张西望,除了小鹿狍子黑熊等皮毛,泡酒的鹿茸蛇皮灵芝,还有许多刚挖出来的新鲜蔬菜,一种叫卜留克像萝卜的根茎硕大植物,沾满泥土。在燕州的军营中,时书还专门洗过,用来炖羊肉。 除此之外,篮子里放了灰扑扑的蘑菇。 时书蹲在店铺前,伸手点蘑菇,旻的百姓两种语言都会说,冲他露出笑容:“小郎君,买吗?” 时书:“我看看啊。” 一边看,时书心里有了看法:“大景和大旻打了百来年了还没统一,总是分分合合,但百姓们倒是互相了解了对方的习性,许多蔬菜瓜果和衣食住行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时书再挠挠小野生菌的脑袋,撑着膝盖站起了身:“百姓们都很贫穷啊……” 旻兵的军制正在从劫掠制向军饷制转型,再打几场仗,如果一直赢不了,劫掠制的兵被耗死,届时就要征兵募兵,这些百姓恐怕也不好过了。 所以虽然没地方吃,时书还是买了一兜蘑菇。 逛来逛去,时书停留在卖草药的摊子上。 油布上放了几只巨大的牛头,熊头,蟒皮,蛇尸,蝎子,百足虫,不知名草药,在大景从未见过。时书看见老板正在给人治疗腿伤,叫草药嚼碎了吐在伤口上,“啪!”地一巴掌。 “我去,林养春流落在外的知己……有空了叫他来看看,他一定非常感兴趣。” 神医穿着类似祭司的衣裳,一抬头:“买药吗?” 时书捂住脸,顾左右而言他买了瓶消炎药。 回到马车旁,辛滨和其他人联络,四处去报信。简而言之,一支特务小组,专门负责越境护送或是刺杀。 时书拎着药瓶跳上了马车,伸手去掀谢无炽的裤脚:“给你买了药,你的伤。” 谢无炽正端坐在马车内,换成了一身富贵行头,与坐马车的行为相应。此时已恢复了体面和统率。不过他精神头不太好,发炎之后容易困倦,沉睡。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动静,掠开眼皮。 时书耳背后热了一下,若无其事处理伤口:“还是要静养才好。” 时书没敢抬头,谢无炽留意到那篮子蘑菇,淡淡道:“昨晚还没吃够?” 时书怔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谢无炽,我说你,我,你,我,我,你——” 这说的是人话吗? 时书结巴,谢无炽垂眼,移开话题:“这是松茸,炖汤、清蒸、生吃味道都不错。” 时书:“长挺可爱的。” “可爱就好,我们接下来要去的源县,在东平岭山脚下。东平岭是北旻右翼最大的山脉,也是早期北旻部落的发源处——” 谢无炽道:“你去了,可以看他们放羊,或是赶山去。” 时书:“我干活呢,我要和他们的首领交流。” 谢无炽问:“唇角的伤还好吗。” 时书:“不是,怎么还提?” 谢无炽:“哦?” 时书一想起这件事,整个耳朵红的要命,谢无炽这个人毛病。昨晚帮他就算了,谢无炽在耳朵旁反复道“用舌头”“乖”“好舒服”“宝宝,再加重一点”,虽然在哄但根本不停,漫漫长夜时日难明,两个人悱恻许久。 时书本来觉得谢无炽挺浪了,人类的极限到底在哪儿? 时书耳朵通红,想跑,给他涂完了药盯着喝了水,似乎有睡下的迹象,下马车啊啊啊一阵跑,头上回荡着音浪。 已经出了城,辛滨负责赶车,时书三两下跑开,一会儿下河摸摸鱼,一会儿又想爬树,总之完全静不下来。 辛滨看他半晌:“这。” 这。 时书跑没多远,路过城防处,或许会有岗哨,这才重返马车中,老老实实和谢无炽坐在一起。 “二公子,累了就歇息吧。” 时书摆手:“你不明白。” 进去,谢无炽靠着椅背,正在补觉沉睡,接下来的三天只赶路没有其他行程。看他睡着,时书总算能老老实实地坐下,看着他发呆。 第332章 真服了。 小处男遇极品。 新手村直男遇到满级魅魔。 谢无炽其实还有些毛病,喜欢物化别人,什么“喜欢吃吗?”“大不大”“甜吗?”“可以都吞下去”,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时书撑着额头,看着他闭目小憩,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我靠,不会下半辈子都得和谢无炽这样搞? 时书白皙手指挠了下柔软的头发,看他眉眼略为拧起,似乎伤口的发炎牵扯得他不太舒服。 时书拿水出来,给谢无炽润润唇,在他身旁坐下,让谢无炽靠在自己的肩头。 “算了,靠着我睡吧,会舒服些。” 第106章 去源县的一路开始了,途中像极曾经和谢无炽的生活。 八月大地,杨柳依依。马车快速行进,时书坐在马车上赶路,偶尔停下来时,便能下马到处看看。 “没水了?我下去接一点。”时书下了马车,眼前一片草原。 塞上的马品种极佳,途经的都是民族混杂之地,草地枯黄萧瑟,马儿们正在啃吃草根,旻人的百姓们坐门口搓羊毛,挂着牛羊的皮,打呼哨,充满异域风情。 往前走,也会有景人的模样,正在种田种菜,喂鸡喂鸭,点瓜点豆。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荫学种瓜。 这些人虽各自有镇乡等集散区域,但属于杂居,可以说是和睦。 时书打好了水,回到马车。再往前走,经过其他区域,据说是旻贵族某位大老爷的庄田,那副场景就沉闷一些了,百姓们裸着身体在田里劳作,一旁的贵族手持长鞭坐在树底下乘凉,遇到不爽的便鞭子抽,疯狂辱骂。 ——和时书在周家庄干活时毫无区别。 一路急驰到城中去。 停下,时书:“到了到了,赶了一天的路!” 满头大汗,撩开油腻脏污的帘子,是一座偏僻的小城,房内几张桌案。 辛滨去找住宿,谢无炽和时书一起进了门来,桌子中央一只烤肉架,旁放餐盘,不几时,另一列伪装的护卫也落脚了小镇,有的停留,有的在野外草原扎起吊床,各自装作不认识。 时书明白这一路,是谢无炽的安排,才让一切都安全了起来。 时书:“谢无炽,多亏你啊,硬生生把担惊受怕变成了异地旅游。” 谢无炽侧靠雕饰复杂的毛毡,垂眼,精神一般。片刻,主人家便将奶茶递来,让点菜,除了烤肉、烙饼、米粑、炖蘑菇等,也有许多景人的菜肴。 “喝一口。”时书抿奶茶,加了许多草籽,味道十分扎实,“谢无炽,我好像被奶茶打了一拳,奶腥味好浓。” 时书将奶递过去:“这是牛奶还是羊奶?” 谢无炽:“我更想喝人奶。” “……” 时书看他:“不是,你干嘛啊。”也许是一直在炎症当中,谢无炽眉眼间的状态不佳,听到时书的话,仍然无所动作。 时书知道谢无炽这心情不好就得哄,端着递去:“抿一口,尝尝,也许以后我们就不来了。” 谢无炽:“以后专门给你置个奶茶使,专送到朝廷。” “真的假的,哥哥你也太宠了。”时书笑嘻嘻说。 谢无炽抬头,眼冷:“你们男生寝室说话的态度,不要用在我身上。” “……这都被你看穿?” 时书端着奶茶:“你赏脸喝一口呗。” 谢无炽凑近来抿了口奶茶,时书笑看他的脸,忍不住再想起夜里的事。谢无炽,这个完全的男性,生的肩宽腿长气性矜贵,很有质感和性张力的男人,没有任何的折中柔和之处。 □*□ 通过亲吻,抚摸,拥抱获得性体验中的愉悦,建立亲密关系,是每个人的权力。性几乎是人类的本能,很多畸形扭曲的精神疾病都和性心理有关系,只是有些人没有这个意识。 甚至不仅仅是昨天夜里,在此前的很久。 谢无炽主动拥抱时书,接吻,没有出格的动作。他们的界限一直存在。 而重逢之后,时书主动,和谢无炽有过好多次边缘性行为,但没有发展到这个程度。 □*□ 但是,对某些心理扭曲的人来说,在性交时表演性地羞辱、完全凌驾于对方之上、展现控制欲和强制欲,能刺激心理。 不过,另一方可能就不好说了。这么来看,也许是以前,谢无炽感知到的爱意并不多,没有轻举妄动。 而昨晚上,这个行为发生了,带有谢无炽的强硬。 □*□ 谢无炽受到的性教育很开放,思想也更放得开,这种人想要的多,欲望重,花样也多,同时因为在性方面的长期压抑和扭曲,他的扭曲不能等量而语。 至少,时书觉得,人总该有一丁点羞耻心吧?哪怕表面装一下。 但谢无炽在床上,在时书面前,几乎毫无掩饰——在安全的范围内,不伤到时书的情况下,将性的刺激达到最大,用语言、身体还有情绪推波助澜。 时书只要一想到床上的谢无炽,浑身的血都在烧,头开始发晕。 我勒个老天爷,这还是男的吗? 男的哪里好?为什么有的男的比如他室友跟他勾肩搭背时书浑然未觉,像根木头,而谢无炽的每一寸皮肤,声音,气味,都散发着性能力强的气味。 这是男的?下什么药了? 第333章 “………………” 时书走神时,谢无炽道:“想什么?” 时书移开目光:“呃……啊,吃饭,这个菜长得挺帅的。” “……” 时书尴尬地扫清脑中的思绪,专心吃饭。 没几时,菜上来了,未免引起太多注意,像寻常旅人一般点了羊肋排。一旁还上了某种谷物混合蒸制的粑,时书吃了好几口。 倒是,忽然门帘子被掀开,一帮人说的是旻语,身上的牧羊铃铛清脆作响,附近的旻区贵族子弟,佩着弯刀大剌剌进门来。 他们显然自如许多,哈哈大笑,几人围坐在桌前,叫着“点菜点菜!” 时书偷看着:“这些大少爷和我们景朝的大少爷没区别啊。” 有些人穿着旻的服饰,但同时有汉人的直缀、长袍、鹤氅,花纹文雅,一旁许多陪北旻贵族公子逗唱的有景人面孔。他们说的话,更是两种语言都有,时书大部分能听懂。 “吃个炖羊头兄弟们,这皮肉早软烂了,嘴皮子最嫩,撒上香辣蘸水!” “这把刀子剃皮肉最爽利,大块软烂,来来来。” 除了吃羊头,也吃牛头,似乎是近期的节日,一只巨大的黄牛头放在烤架上。 时书和谢无炽面容太过引人注目,对方时不时看过来,笑两声,言语中似乎有别的意味。 有人专门大声道:“公子,那边的两位俊俏客人看着面生,敢是远方来的客人?要不要请他们共饮一杯?” “这?不会太唐突了罢?” “装什么。”时书看这旻人公子哥长得较为斯文纤瘦,“他不会看上你了吧?眼光还可以。” 谢无炽面无情绪:“我吃好了。” “走走走,别理他们。” 两人一起走出门去。今夜得离开这座不大不小的城镇。不过,这条路往来的旅人不少,往前走便有不少人围聚,找了片曾经的旅人搭建的棚户,生着火堆防狼。 这里面有真旅人,也有谢无炽的护卫。 夜色黑暗下来,一片荒废枯萎的旷野,风吹日晒的圆形大石头组成山脉,生着低矮的植被。时书和谢无炽坐在火堆前,一边再拎起他的裤脚看。辛滨递来小锅,锅里熬着消炎药,往火堆里送柴。 时书思考着:“张骞出使西域,过的就是这般生活吗?” 谢无炽道:“嗯,为了一个使命,吃苦十三年,漫漫长路,沟通两个地域的信息和文明。人几乎都不想吃苦,贪图安闲舒适的生活,这也是一种本能。不过仍然有人,走在苦行的路上,吾将上下而求索。” 时书:“真了不起。” 眼看炉子沸了,时书倒出汤药,吹凉了递给谢无炽。夜里昏黑,药汁散发着浓郁的苦味,时书再从兜里掏出一袋冰糖,谢无炽有需要就给他。 深更半夜,时书吹着草原的风,感觉自己变成了腰系七匹狼那种深沉凛冽的帅男人。 但他不是,草原夜间有狼群,辛滨站在高处警惕草原的狼,目光犀利,倒是比较像。 时书在旁边等谢无炽睡着了,便起身找他:“我也要站岗。” 辛滨没忍住笑了,“二公子,睡去吧。” 时书不乐意,他站在山顶看远处徘徊的狼群,巡视了一圈,回到旅人们搭建的棚户。到谢无炽身旁,伸手替他掖了掖被子,再看暗光中谢无炽的脸。 时书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本来只想偷偷视奸他,但谢无炽却掠起了眼皮,目光和时书对视。 狭窄的角落,其他人都和衣而睡。时书压低声:“我看看你,我刚刚去看狼了,很多,我今晚注意点儿睡,有情况就起床。” 谢无炽伸手,握住他的手,在他指尖轻轻吻了吻。 时书跟打鸡血似的,什么也别说,这岗我站一晚上。 第二天早晨,上马赶路。 接连三天,终于,眼前出现了一条绵延不绝深绿色大山脉,形成巨大的天堑,几乎将天地隔断,滔滔江水磅礴地涌动在其中,旦为朝云,暮为行雨,雷霆揉碎。遮天蔽日的森林蔚然生烟,深山间偶尔看见吊桥和云梯,简直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一列一列的队伍穿过山脚,浑身潮湿之气,时书从马车里探出头看到时,整个人都惊艳了,完全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震撼。 东平岭。 封狼居胥。 时书走下马车,山脚下有磨灭的大石刻,这大自然的造物,横跨数州的大山脉,归属地曾经写过大景的文字,来记载权力将其占有时的不世之功。但被涂抹掉了,改为旻人的文字。 时书看这些石刻,曾写过景朝高祖之名。 在他背后,谢无炽下了马车,衣衫拂过碧绿的青草,也看向这面巨大的石壁。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谢无炽神色思索,将连绵无尽的群山收入眼中,道:“我喜欢这座山。” 时书转头,看向他。 谢无炽眼中,再次出现了狂热控制,占尽山河的阴冷之气,道:“这块石头写名字,好看。” 第107章 种田 城池内,一片明净的院落。 谢无炽坐椅子里喝茶,垂头看深色的茶水,元观正将一盒茶叶拿出来,合上盖子。 “大人,请用茶。” 这一片片的茶叶,颀长微弯,猩红似血,散发着淡淡清香。 第334章 元观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道:“二位远道跋涉,莅临鄙宅,真是不甚荣幸之至。” 谢无炽拂去一身尘,抬起眼:“东平茶,又叫‘血茶’,元大人知道什么来历吗?” 元观回话道:“小人自然知道,除了色泽鲜红,茶汤如血,原来是这茶叶味道醇厚甜美,广受好评,物价奇高,而东平岭却禁止景人采茶。于是屡屡有景人茶商以此为业,偷偷爬上茶岭,或为猛兽所伤,或者坠落悬崖,所以又有‘一两肉,一两茶;一碗血,一碗汤’的说法。” 谢无炽饮了口,道:“茶商为这生意,也不知道打过多少次架来了。” 元观不得不钦佩,道:“大人,东平岭下小安山,那山大王便是茶匪。” 谢无炽:“我和兄弟远道而来,是为了你说的那桩事。” 今日,时书和谢无炽终于到了源县,元观出城迎接到了府上。 元观拿起桌上的名录:“大人请看……以上为永安府志和部府府志,以及一本花名册,请大人查看。” 谢无炽翻名册,正在思考,和元观询问这些有可能被策反的人。时书等得无聊,缓和了赶路的疲惫,看到偷看的小树,笑道:“你看什么?” 小树眼泪汪汪,藏在柱子后面。 “这么爱哭啊,”时书问,“她怎么了?” 元观无奈笑笑,坐着说了片刻,时书不解:“你别哭了,来福不在,没办法让它给你报数。” 小树:“不是的。” “那你怎么了?”时书说话时。门外,辛滨忽然进来,道:“你家的女婿来了。” “九王子?”、 场面皆是一凛。元观擦着汗,道:“二位不要着急。” 他将夏天挡太阳的帘子拉上,将单间隔开了,形成一座木阁,道:“二位稍等,他来找小女,不会过问其他。” 怎么了?时书和谢无炽刚到这里,没想到马上和王子照面,时书悄悄靠着门背,往外看。 门口走进两个人,一个腰环佩玉,绫罗绸缎,富贵逼人。另一位则扎着劲铠皮甲,一副干练武人装扮,略带长途奔袭后的疲惫之状。 元观迎了上去:“贤婿,音昆王子。” 音昆!时书头皮猛然炸起,那个扔尸体和倒卖粮草的罪魁祸首。九王子祖廉倨傲地道:“老丈。”这就四处寻觅起来,直到看见小树。 小树一见他,往后退,躲到井栏处。 元观迎着音昆。祖廉上前拉扯住小树,还没说话,脸上显出一股怒火。音昆笑眯眯阻拦:“九弟,不要胡来。” 但这句话没说完,祖廉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啪!”的一耳光。 这一耳光别说元观,时书也没想到,场面顿时一变。祖廉打完,扬起眉毛问她:“阿雅说,我在城头打仗的那几天,你不见了,去了哪儿?” 小树眼泪含不住:“我,我。” 祖廉:“是不是偷了哪个男人去了?说!” 元观脸色发白,脚步往前一跨,却被音昆拦住:“老丈,孩子家的事,咱们不要多嘴。” 元观挣脱开他,小树又被打了一巴掌。音昆嬉皮笑脸的眼睛一定,突然仔细地看元观,狼似的:“这几天我一直在想,骡子滩码头和垦庄的粮道,怎么被发现得这么快?” 一片安静。 时书后背发凉,想起了那个月色明亮的夜晚,自己被掼在渠沟里,刀刃贴合皮肤划过。 元观一脸不解:“王子这句话……” 音昆狂笑一声,猛然抓住他肩膀:“我在想,那个倒霉小子不会被你兄弟给放回去了吧?怎么刚被发现就死了马车夫,再死了贾乌呢,哈哈哈哈!当然这只是我随口猜测,你不要当真啊!——你不会是奸细吧?“啊?告诉我!” 连招爆发吓人一跳,时书心想,这个疯子。 元观脸色不解:“王子殿下,下官的兄弟亲手杀了那路人,还有其他人见证,王子怎可凭空污人清白?” 音昆狞笑:“哦?可我还听说那人要割他的头,却被劝住了。元大人,一个景人的头颅,竟有如此贵重?” 元观似急于去找女儿,不再废话:“这,下官实在不知。如果大人真有证据,不妨到王爷面前,与下官当面对质。” “哈哈哈哈!又认真了。”音昆脸色变化,笑嘻嘻道,“我开玩笑嘛!” “……” 神经。 另一头小树捂着脸痛哭,祖廉打她一巴掌解了气,扭头就走:“不回门?有骨气,你几天不回来,我就天天来打你一耳光。贱妇!” 说完,他和音昆,便从走廊下摇晃着,大步离去。 “打了个败仗,在谢都统制处吃了瘪,来其他地方发泄了。”辛滨成亲了,挑眉道,“男人最懂男人。” 元观上前看小树的脸。小树一把推开他,哭喊:“我恨你!”转身往后院跑去。 元观的手僵在原地,叹了声气,卷起挡太阳的门帘,黯然道。 “让二位见笑了。” 时书回过神来,走到庭院中:“怎么会这样?怎么打人?” “打仗时军营进出严格,小树出行多日,到底难以掩饰。”元观苦笑,“这姑爷,偏生最是善妒,别的不怀疑,总怀疑到那一条去。” 时书:“跟他和离了吧?” 元观沉默不语,身后,谢无炽起身,问起这个问题:“音昆怎么在永安府?” 第335章 元观回话:“回大人,狁州战败撤军,如今旻军中线西线和东线,只有东线和大人的控鹤军相对,边防压力最大,他主动请缨带兵增援,以防大人窥伺。” 谢无炽应了声:“他想做我的对手?” 后半句没说,时书先懂了。 他也配? 元观叹了声气,无可奈何:“家务事,实在让人见笑了。二位大人请,小人在酒楼设下了酒宴,为大人接风洗尘——” 谢无炽抬手,道:“免了。” 元观后背更加弓着。 谢无炽:“你被音昆怀疑,在这城中与你联络不安全,城外有容身之处么?” 元观思索着:“有。” “那就去城外,找地方住下。” 一转念,踏上了漫卷的青苔。茫然古朴的丛林,地理偏僻,山坡上一大片一大片的花树,迎风摇曳。 行人背着竹篓,篓里装着米面粮油,挨个挨个走在山坡间,走到散开的村落和住所去。 树梢上鸟鸣啾啾,时书深一脚浅一脚踩上杂草和黄泥,扭头看遮天蔽日的东平岭。这村落在山脚下,炊烟从茅草屋里升腾而起,背靠着东平岭的大山。 “哎!”时书不小心踩滑,险些摔倒。 “二公子小心,那有个隐形的土坑。”元观提醒。 时书:“你这么熟悉?” 元观慢走几步,道:“是。小人刚从北旻逃来时,便和家人住在这山脚下,开辟出了这个荒院。东平岭慷慨,既有山珍海味,也有草菇野菌,人靠着这座山,不必日日劳作就能活。” 看来,接下来要住在这山脚下了。时书眼睛忽然一亮,想到:秦村! 秦村靠着慷慨的海洋,成为世外桃源。东平岭则是富裕的山,滋养着百姓。 时书踩着干燥的草垛:“这里安全吗?” “当然,东平岭是鬼神造化,人来无用。一到打仗百姓就往山里躲,所以山里早建起了坞堡营寨,有人拉旗当山大王。” 时书看谢无炽的脸,他步履不紧不慢,走在狭窄的山道上:“那名册上写的山匪,义军,部落,包括宙池王,你能联系到多少人?” 元观道:“小人能联系些重要人物,届时有了大人做担保,必啸聚义军,拧成一股巨绳,与大人在外的军队形成犬牙交错之实。” 竹叶拂过眉眼,谢无炽抬手摘去,道:“等着你的消息。元大人,能否共举大计,端赖元大人的奔走了。” 元观元赫是将重要人物连接起来的线,谢无炽有资源,他们只有信息,真正拍板掌实权的是谢无炽。故而他们得卖身给谢无炽,为他奔走酬劳,获取利益。 元观恭敬:“小人,万死不辞!” “好多蜘蛛。”时书糊了满脸的网,踩着山路,走到一处山脚下的村落。 辛滨向左右吹哨,林梢枝叶抖动。其他乔装的护卫,早扮成游方僧人,看病医师,路人百姓,贩夫走卒,将这座院落的方圆一千米屏障起来。 元观推开院门,飞尘漫天,呛得咳嗽了声:“咳!咳咳……二位大人稍坐,小人这就让兄弟打扫。” 元观搬出一张小竹凳,满是灰:“……再等等。” 元赫沉默的牛一样,拿凳子到石头长阶下的水池去洗。辛滨也取出帕子飞快擦去灰尘。 元观宽慰地道:“院子离村子近、到城里也近,和头上举着大景旗帜的山匪大王张书生也近,他庇护景民,一般旻兵不敢擅入这里。” “吃饭饮食却要不便一些,粮米面油都要背进来,这就麻烦护卫大人出出力了。” “是吗,谢谢了啊。” 辛滨打扫院子、铲除杂草、清扫积灰、修理锅灶、拂开树枝,时书把那口水井旁的杂草拔了,换了几次,清澈的水照出他的脸来。 眼看天色将晚,不远处,护卫用竹篓背着米面粮油,放到了院子里,顷刻便离开。 接下来,和谢无炽要住在这里了?时书将整个院子打量一圈,心中有几分不确定之感。 院子勉强干净后,元观道:“天色已晚,小人先回去了。” “慢走。” 辛滨也告退,到约莫几百米外的荒庙投宿,观望道路,遇到危险及时通知。 院子里陷入了安静,留有夏日的暑热余温。 “啪啪啪!”时书抬手鼓了鼓掌,照着俊秀的脸上,新鲜地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升起旧时的感觉:“谢无炽,我们去流水庵的那天夜里,是不是这样?” 谢无炽正取出一支蜡烛,点燃,火光摇曳在眉心:“怎么?” 时书:“这边是鸡棚、猪圈、茅厕、羊槽,这边是煮饭的灶房、柴屋,一大间开阔的院子,有床,有衣柜,书架,篱笆,院墙……嘿嘿。这不是家是什么?” 谢无炽抬起眼,便看见时书正对着他笑,清爽干净的小青年,接着奔跑起来。 时书跑鸡棚看一圈:“没有蛋。” 再看看猪圈:“也没有猪。” “没有米。” 时书把整个房子走了好大一圈:“我们接下来就这儿了?可以啊!” 时书多少次回忆过,他和谢无炽在相南寺、流水庵、森州的独居生活。谢无炽天天出门上班,夜里回来便很好玩儿。时书心里涌出一股喜悦。 “我喜欢这里。” 时书脸上笑吟吟,到谢无炽身旁:“谢无炽,我考考你。” 第336章 谢无炽将炉子烧水消毒:“怎么?” “我们刚认识时,我对你说过什么?我们两个现代人,找个地方隐居——” 时书等他说下半句,心想谢无炽不能这么厉害吧?我随口说的话他能记住? 谢无炽将碗筷也放入开水:“——孤立整个古代社会。” 时书:“我靠!记性这么好!谢无炽你脑子怎么做的?” 谢无炽:“多运动,多看书,多思考。” 时书:“哼,你还是这么装。” 这山脚下,真有点儿孤立古代社会的意思了。 谢无炽处理锅碗,一脸审视翻找护卫背来的米面等粮食蔬菜,接着挑了一把面,扎起朴拙的袖子。 这场面算得上突兀且陌生,谢无炽一直金枝玉叶,在现代是豪门少爷,当上军区最高负责人后伺候的人从梳头到衣食住行,看到他这么接地气地准备做饭,也许除了来旻区组织敌后力量的这几日,以后再也不会看见了。 时书眨眼,坐上小板凳。 “哥哥,你为什么不让我做饭?” 谢无炽简单道:“你做得很难吃。” “…………” 时书盯着锅里:“但这面条也太素了吧,我看看有菜没有。” 时书先找了筐里,没找到,再围着院子转了一圈,在靠墙的篱笆前发现一些丝瓜藤蔓,摘了两只丝瓜进门。 时书把丝瓜递给谢无炽,坐在一旁,见谢无炽取出刀削皮,眉眼完全不像会做饭,切菜的动作也像在进行演绎艺术,那刀跟人肉似的,看得人慎得慌。 时书盯着谢无炽拿住丝瓜的手,手腕的骨骼粗大瘦削,很有性张力的手,不知道为什么看得时书心里突了一下。 时书擦了下汗撇去杂念,见谢无炽将丝瓜放到锅里,身影依然端正,头发一丝不乱。时书看他一会儿,昏黄的烛光,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些画面。 ——开阔明亮的厨房,男人正在洗菜淘菜,女人则翻炒着锅里的炖肉,“滋”,油爆了一声。 十几岁的清隽少年穿着拖鞋,懒洋洋走到厨房,伸手抓盘子里的肉,被烫得“嗷”一声。 女人骂他两句,忍不住笑了,凑近来看手指烫红了没有。 少年唧唧歪歪,到水池旁冲手,男人再看看他手指。 “这也没事啊?下次往油锅里抓,现炒的,香。” “他都烫着了,你还说他。” …… 想到这里,时书心里忽然滑过一阵暖流,唇角泛起笑容:“谢无炽,你很久没给我做饭吃了。” “怎么了?” 时书在他背后垫着脚,有意无意想抱他:“你做饭好吃,说不上来,很干净。” 这谁想到,这辈子会这么想抱一个男的? 时书脑子里抽离了一瞬,鬼附身一样。他抓上谢无炽的袖子,又忘了。 白雾缭绕上来,眼前做饭的谢无炽,和刚认识时看人跟看狗的他重合,眉眼并无不同,时书却有些百分百地想黏着他。 “喜欢吃我做的饭?” 时书:“对啊,你做饭好在可以随便点菜。比如这盘七分辣,那盘不要辣,这盘要蒜,那盘不要葱,说一遍你就记住了。” 谢无炽想到什么:“今晚算了,天黑了看不清,明天给你多做几道菜。” 时书:“哥,你真是有求必应,拜佛不如拜你。” 时书坐下来,因为回忆起了爸妈,便顺着把话说下去:“我妈说,我以后肯定找不着对象,没人要我。我被家里惯坏了,煮饭炒菜做家务什么也不会做。” 谢无炽:“然后呢?” 时书:“我这不是找到了吗?我不会,可你会。” 谢无炽掏出一小罐猪油来,这些菜侍卫全尝过无毒,才送来的。他挑了一小筷子猪油到碗里。 时书晃着腿,道:“她说我太笨了,缺心眼儿。以后找对象要找个厉害的。” 时书抬手挠了一下头,呼出系统。 文治武功,功勋值影响到这片大地上的数亿人,生杀予夺,王权富贵,天纵之才。时书声音变轻了些:“……我就找了个最厉害的。” ——对不起,不收徒。 锅里,谢无炽的面条下好,夹到碗里递给时书。谢无炽眼下一片黑色,音色平静:“想爸妈了?” 时书:“没有,穿都穿越了,等于我爸妈都死了,偶尔想想。” 谢无炽:“你还挺有孝心。” “……” 时书:“还行吧。他俩有本事穿越过来打我。” 两个人吃完了饭,这就洗漱起来。时书走到屋檐下时,天已经全部暗了下来,东平岭脚下的村落处于寂静之中,隔得很远有一盏薄灯荧光微亮,是辛滨住的那间荒僻庙院,据说曾经住了个野狐仙。 在这荒山野岭,接下来要住一段时间,与各处的人联络。 时书对这个狼一样的男人产生了熟悉感,克服被他目睹和谢无炽亲嘴的羞耻:“不让他和我们一起住吗?” 谢无炽:“不行,猜测两个兄弟相奸,和亲眼看见,很不一样。” 时书:“…………”还是不熟吧。 “他位置在路口,如果有搜捕行动,能提前向我们报信。” “原来如此。”时书调过了脸,“谢无炽,现在在其他人眼里,我们真的是亲兄弟?” 谢无炽:“包的。独生弟。” 第337章 “……”时书脸红:“我说啊,你这身边以后也得有人照顾,如果被人看见我俩做一些奇怪的事,人家会怎么样?” 时书说完,意识到这个话题没什么必要,因为谢无炽根本不介意。 谢无炽:“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我很爽。” “……” 月光清淡,这是时书到院子里住的第一天,接下来还要住十几天。时书等着谢无炽洗澡的间隙,检查了篱笆和门的安全程度,再看看猪圈等处有没有让野兽容身的地方。 他回到堂屋时,漆黑昏暗的房间,灯油正放在桌上燃烧,谢无炽坐到床榻前,身上穿了雪白的中衣,查看腿上的伤口。 时书本来以为伤口快要痊愈,但走近看时,有些意外,那边伤口竟然还红肿着。 “还没有好。” 谢无炽:“带伤出行了。” 时书取出药膏来替他擦药,也问起:“今天看见小树挨打了吗?等我们把这儿收复,统一之后,你让她和九王子离婚,给她找八个帅哥,都对她好。” 谢无炽嗤声:“怎么不纯爱了?” 时书:“情况不一样,这没有问题啊。报答她特意来报信。” 时书笑的见牙不见眼,谢无炽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下颌:“好吃吗?” 时书以为他说面:“还可以。” 膝盖上的裤腿被轻轻揪了一下,拧成褶皱的形状。时书抬起头来,耳朵里一片蝉鸣蛙叫,整座绵延千里的东平岭下,仿佛只有这栋小小的院子。 目光对视,谢无炽垂下眼看他,暗光映在他犀挺的鼻梁,细看几近冷漠,瘦削手背上青筋起伏。皮肤在轻微地战栗,对他来说,灵肉结合几乎是一直以来的渴求。 时书只怔了一秒。 “唔……” 油灯暗了一暗,火焰歪折。时书的一只手紧紧握住床沿,另一只手攥着谢无炽的衣角,细长手指越攥越紧。 谢无炽手抓着时书柔软的头发,月光照在他宽厚的背,阴影垂落到床头的木架上,指腹的薄茧反复搓捻耳垂,直至深红。 时书被那只手扣着,鼻尖全是气味,被热意戳在口腔和颊齿,眼尾发红,费力地吞咽。 时书看见他弯下腰来,黑雾霎时掠下。手托起青年下颌,声音喑哑:“喜欢吃吗?” 第108章 迷恋 旻区的深夜,草丛中时不时听见蝉鸣蛙叫,不知名动物的疾走之声。在这里,脱离了以往在大景的安全,有了几分危机四伏之感。 似乎随时会四周通明火把重重,进行夜间的大逃亡。 房间内,时书一整个埋在他的腿上,感觉谢无炽身上有种很奇怪的气场。 有他在的地方,气氛一定压抑,人人都要看他的脸色,揣测他的心情,他则静坐在原地。而他走了以后,压抑不会缓解,反而会转化为对他的恐惧。 时书喘气:“谢无炽……” 时书被大手紧拽着头发,和曾经噩梦里完全重叠的画面,抬头只能看见男人本来就生得冷漠的下颌,察觉到明显猛顶两下,霎时间热意迅速沾到脸上和唇瓣,时书闭上眼,那股火热还停留在脸上,直到意识彻底清醒过来。 时书的脊背跟被抽了力气似的,枕在他膝上,距离那刺青的图案极近,仔细看图案每一笔的刻画,瘢痕交错的纹路。 …… 清晨,雪白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厢房内。 时书睁开眼,一片雪白日头,灰尘漫舞。 时书猛地跳下床,意识到这是在哪儿,跑到门口时,脚步一顿。 明净的院落里,一袭月白的衣袍,谢无炽单手拿着一本书,正坐在一把竹椅当中,清晨的阳光不暖不燥,正好照在他的身上,一旁叶片繁茂的瓜架,恰好挡住了光线对眼睛的直射。 “谢无炽起床多久了?怎么我每次起床都比他晚?一起床就看书,这是什么神人?”时书正想着,辛滨从田垄间背着箩筐过来,放下半担的书,半担子的柴米油盐,其中还有驱蚊虫的药草。 时书:“辛滨又是什么时候起床的?都跑了一趟市集了。” 眼见辛滨手脚麻利:“大人,这半箱是永安府最盛行的书籍,有农事,兵书,时论,策书,笔墨纸砚,还有些记载着民俗风情的志怪书,小人跑了府内最大的市场买来。” “这一筐是当地的特产美食,新奇玩意儿,给二公子买的。” 时书笑嘻嘻走到阳光下去,眉眼漆黑,脸照的雪白:“辛大哥,忙啊?” 不远处护卫将衣服等东西送来。谢无炽将手里的书放到一旁的小桌:“青光司的人到了,都联络到了吗?” 青光司,是谢无炽组建的特务机构,专门负责刺探情报,与军队的斥候不完全相同。 “联络到了,分布在北旻五大王处,正将书信秘密地寄送过来。” 谢无炽:“派他们到北旻各处游历已久,查看桥梁,据点,山脉,城池等位置,也该有所回信了。” 谢无炽翻看起书来:“你去山里砍几根水竹,一丈五以上高。” 辛滨虽不解,但道:“是。” 时书到一旁坐下,问:“砍竹子干什么?” “到河边转一圈。”谢无炽查看了书卷,站起身,“弄些河鲜来给你做饭。” 辛滨心中有些惊愕,他虽武功高强,心硬如铁,但对这位谢都统制只有畏惧敬重之感。他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价值权势全系于谢无炽一身,尽管受到信任,偶尔能说几句话,但他一直恭恭敬敬,作为他的心腹,可最知道谢都统制是什么人。 第338章 谢无炽是典型的掌权者,表面平淡,实则城府深沉,心狠手辣,机关精巧无不算尽! 菩萨外貌,魔王心肠。 跟了他快两年,唯独见他对这个亲弟弟如此。 不是……亲弟弟。 辛滨也早听说,有些王公贵族有些畸形的家族关系,当然他也不好猜测。 时书停留在谢无炽看的书上:“怎么这么多书要看?” 谢无炽:“多看书,许多信息和规则都在书里,虽然不是全部,但至少能有所依据,奏对得当,不那么容易被人骗。看书很好,能看到更远的世界。” 时书:“我看不了,我只会跑。” 见辛滨去砍竹子,时书道:“我也去。” 辛滨为难:“二公子。”看谢无炽的脸色。 谢无炽从来不阻止:“走吧,一起。” “大人也去?”辛滨工作压力又大了:“是。” 一片荒芜的村落,树叶间结着蛛丝,拂开花花草草,三个人在草莽的田坎间往前走。这座山几乎什么都生长着,时书仔细看地里,经常发现枯叶下的蘑菇,据说再走不远又是另一种植被和气候,指不定多有意思。 砍下了竹子,辛滨抗在肩头返程。时书突然看到一棵很高的李子树,也许是野生的,立在田边。问:“你们想尝尝吗?” 辛滨:“二公子想吃?稍等,末将这就去摘。” “不用不用。”时书说。 辛滨只眨了下眼,就看见他们二公子,在树前比划了一下,开始爬树,三两下窜到树梢的浓荫里去,手撇了坠着野李子的树枝往下扔:“吃吃吃,还要吗?哪里的长得最大?” 辛滨:“…………二公子!” 吵吵嚷嚷,一片欢声笑语。 碧树成荫下,谢无炽一袭长袍站着,稍微眯起眼,抬头望着浓荫里跨坐在树枝上的人。 辛滨哪敢接李子,在树下接人,局促不安。 谢无炽:“不用紧张,我和弟弟幼年失怙,一直住在山野寺庙中渔樵耕读,打草种田,许多年的光景,他很擅长爬树。” 时书心想谢无炽又在打什么诳语。 辛滨:“原来如此,是末将担忧了。” 真亲兄弟啊,从小一起住在寺里,亲手养大,没见过其他女施主,所以变成这样了么? “够了吗?”往下扔了许多。 时书再爬到顶上摘了一串果实最肥甜的,牙口叼着树枝下树,跑到谢无炽跟前,把李子递给了他:“给你。” 阳光下,时书的脸十足的少年之气,好像散发着莹莹的光来。 谢无炽接到手里,心下十分宽容,心想,养孩子果然要放纵他的天性。 不过,接下来的一路,时书见树就爬,遇果就摘,辛滨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大人啊?大人!这——” 这个是真大圣。 “……” 谢无炽手里的树枝快拿不下,安静片刻,道:“算了,随他去吧。” 辛滨:“…………” 时书终于爬累了,回到庭院内坐着歇息了会儿,看辛滨将水竹的枝叶剃去,装上鱼线鱼钩。他走到角落里去,取出一根锄头挖土,翻找蚯蚓。 满满小半罐子,便浩浩荡荡到溪流旁去,找了个位置放下小马扎。阳光照在整片河域上,水草亮晶晶的,芦苇随风飘动。时书正在看河面上的漩涡,谢无炽则坐在一旁翻看书籍。 阳光秀丽,夏风徐徐。辛滨蹲在一旁,听见人为的鸟鸣声,回了寺庙。时书盯久了河面,便坐到谢无炽身旁,瞟一眼他看的书,把洗干净的李子凑到他唇边。 谢无炽:“我不吃,除了正餐我不吃东西。” 时书发现这句话很耳熟,好像听过三遍了:“这次真记住了。” 时书坐着看鱼,回想起从相南寺走过来这一路,以及流放路上,难得和谢无炽有如此安闲舒适的时间:“我俩还没钓过鱼呢。” “高兴的话,能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等我和他们见上一面,商议了大计。”谢无炽指尖按着书翻了页,一边回他的话:“中午想吃什么?” “你钓鱼,我钓螃蟹。你吃鱼,我吃螃蟹。” 谢无炽读书时专注,指间夹着一只墨笔标记划线。时书在他旁边呆了一会儿,跑到河沟里去,到处翻开石头摸螃蟹和小龙虾,捉到的就放进篓子里。 旻族史诗,五大王变革,了解一个国家的文化背景,了解对方的思维模式,家族势力分布,甚至秘闻野史。当然,许多东西书里不会记载,甚至会文过饰非曲笔矫饰,但经验丰富的人,一眼便能认出哪里在藏……谢无炽看了许久后放下书抬起眼来,到河流下的浅滩。 时书正弓着腰,蹲守在一块石头附近,似乎在逮其中的大螃蟹,一动不动。 “哗!”等螃蟹露头后,时书伸手就秒。 谢无炽垂眼,时书捉到螃蟹下意识抬头往谢无炽在的地方张望,没想到和他对上目光,拎着笼子爬了上来。 时书:“我捉了好多,中午够吃了。不过螃蟹红烧好还是清蒸好?还是烧汤?这好像是普通螃蟹,不是大闸蟹。” 谢无炽道:“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你就硬。” 时书还在嘀咕:“还捉到几只生崽的母螃蟹,都放回去了——不是?” 不是? “………………” “?” 第339章 时书左右瞟了一眼,这时候,偶尔路过一些村人。时书:“哥,你干什么呢?” 谢无炽:“鱼也钓了两尾,够吃了。回去。” “……” 回去干什么不用说,时书:“哥,之前还说过的,不能白日宣淫。” “这句话是你记错了,我说的是白天不能关门。” 时书拎起竹篓,和他往院子回去:“不是。” 辛滨与其他暗卫联络回来时,正看见两道身影并肩而行,一道穿着月白长袍,身姿高挑雅正,另一道将裤腿挽在膝盖,露出白净的小腿,一脸笑容,俊美清隽。? 谢无炽简单一个字:“说。” 辛滨把话往肚子里一咽:“没什么事,来陪大人钓鱼。” 谢无炽示意他可以走了,辛滨这就走了。回到院子里,将鱼和螃蟹倒入水盆中,看鱼儿游来游去。 大门一关,窗户一合。时书坐在床上,见谢无炽关了厢房门,走过来的时候,解起身上的系带和衣襟,挂到一旁的衣架上。 “……” 如果换成现代,这解的便是西装和手表。时书拿了本书装作扫两眼,装不下去放到旁边,回过神来已经被抱上了腿坐着。唇上吻落了下来。 …… 片刻之后,大门敞开,时书走了出来,坐在院子里看谢无炽煮饭。 辛滨终于再摸了过来:“大人,元观那边来了消息,隔壁望龙山上的天威道人,也是一直树立着景人旗号的那支土匪,愿意跟咱们起兵。据说,一听见这个消息,高兴得大哭一场。” 辛滨有些动容:“狂饮三杯,望南而拜,泪流满脸,说家里人终于来接他们回去了!” “永安府是大景故土,也是这群人的家园。”谢无炽在案板上将螃蟹洗干净,掰开剔去腮部,“当年和议割让永安、大盛、垂陀,等于直接放弃了这群百姓,将他们拱手让给异族人做奴隶。” “粉饰太平,贪图享乐,歌舞升平国泰民安。东都皇宫如此作为,是对百姓的背叛。” 试想,自己的祖国和议,将自己割让成为别国人,还是入侵国,这谁能忍?! 多少人自尽,多少人南逃。 而其他将领,事不关己,谁真正为百姓、为天下忧? “嚓”再将螃蟹切成两半,谢无炽道:“他们宁死不当旻人,宁愿到山里当土匪,所以,这群人最真心实意依附故国,一听咱们有意向,便积极主动靠拢。多少兵马?” 辛滨道:“兵力有三千,加上家眷,怕有上万人呢!” 谢无炽:“送一万两银票过去,多加抚恤,改日约这天威道人,我要亲自见他。” “是。”辛滨转身离开。 谢无炽将螃蟹放锅里,煮着汤。 时书看过一些电视剧,知道谢无炽此刻在干什么,进行敌后策反工作。如果谢无炽不来,去见这个天威道人的便是自己。 时书走到棚户底下,帮忙洗鱼儿,忽然之间,听到天上“咔嚓!”一声打了个闷雷。这里八月的天气,忽晴忽雨,天顶上聚集起乌沉沉的墨云,闪电在其中翻动。 时书问:“除了真心想回故土的人,这些人里面,也有借机发财的吗?” 谢无炽:“一定有。” 时书:“谢无炽,你什么人都不怕。” “进行巨大的变革,什么人都要联合起来,有真心实意的人,也有投机倒把的人。”谢无炽将螃蟹汤盛到碗里,再放到一旁的蒸笼里保温。 时书还是感慨,道:“其他将领或者享乐,或只在意一家私军,从来不为这些百姓考虑。” “毕竟做事很麻烦,奔波,劳碌,起早贪黑,将各项事业连接在一起,疲于奔命。立仗之马,尤其官做到一定的程度,多做多错。许多是非他们都知道,只是不去行动。人为自己而活,有几个为百姓而活。” 时书眨了下眼,可无论谢无炽为自己,还是享受追名逐利、征服天下的快感,他正为百姓奔波着,这是事实。 非常人,不能有如此坚定的心志,去执行将天下一统的道路。 时书:“谢无炽,我要是有你的心态,干什么不能成功?” 此番肩负天下人生死,也一定要这等心志,才能承载天命。 时书挠了下头,别说,幸好穿成种田的了,如果真穿成将军摄政王,指不定祸国殃民了。 他们一起吃了饭,暴雨也下得极大,视线中一派白茫茫的水雾,雨帘从屋檐的瓦片沟壑间坠落而下,滴在木板下的排水沟中,水声“哗啦”,时不时见紫色或黄白色的闪电在云层中爆炸。 时书坐屋檐下看雨,谢无炽在一旁看书。 整片暴雨的山岭之中,连不远处的那间荒庙都隐去了,天地之间,只有他和谢无炽。 时书坐了一会儿,到底有些困了,心想睡个午觉。等他回到厢房午睡,谢无炽也进了门来,陪着他睡觉。 时书闭着眼,半梦半醒之中,察觉到身旁有人上了床。 时书模模糊糊知道是谁,等反应过来时,唇已经被堵住,舌尖探入与他纠缠。气味钻入鼻尖,时书睁开眼勉强看了一眼,明白是谢无炽,并未多加阻拦。 “怎么了?” 他的衣裳全被褪了下来,身上白皙,被谢无炽的手轻抚着。时书觉得谢无炽太重欲,想要说话,不止唇齿,连耳垂也被他狠狠地咬了一口。 第340章 因为时书有些昏沉,便没有理会他,让谢无炽咬了会儿,等回过神来,脸再被按在了他的刺青附近。 “谢无炽……” 明明是白天,暴雨的缘故,房间内一片漆黑。谢无炽背靠装衣服的柜子,月白的长袍衣襟也松散,露出麦色紧实的胸口和腹肌来,其他地方则穿戴得极为整齐,浮起青筋的手心掌着时书的后脑,扣紧头发,一下一下浅顶让他吃。 “乖孩子。”谢无炽哑声。 时书狠狠一拳锤床,恨不得挠出血痕:“谢无炽,你就……这么喜欢……这个姿势吗?” “我很喜欢。以前很多次,幻想过。向心理医生表达时反复强调,也许有了爱人以后,我想每天清晨都在他的口腔中苏醒。” “……” 这是在演什么犯罪纪录片吗? 谢无炽你什么国籍?不像我们这里的人。 “谢无炽!”时书搞不懂得病的人,但此时此刻,艰难地说着话。 “我——” 和舒不舒服无关,这个动作充满了对爱人的征服感,时书和他十指紧扣:“我,我自己来……” 时书涌出生理性泪水,他只好像吃冰淇淋一样,一口一口地舔着。这段时间和谢无炽在一起,时书偶尔还能反醒一下,自己是个直的。 这种给一个男的舔的事,经常让他回想起来,双耳红透。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刚入相南寺的夜晚,他永远不会想到现在这一天。 时书舔得下颌发酸,谢无炽脊背靠着床栏,手指轻抚时书的耳垂,享受这份愉悦和快感。在暴雨夜昏暗的房间内,两道身影在床榻上。 谢无炽耐性好,喘息之余,声音嘶哑:“时书,我容易物化自己,还有一些恋物的倾向。” “嗯?” “我很喜欢和你这个姿势,亲吻它好像也在亲吻我,让我感觉被你爱着。” “……” 时书眼睛泛红,盯着他,虽然一直知道谢无炽变态,但有时候真的是在他三观上猛烈冲撞,简直要把人打碎。时书不知道该说什么,真的是对他没办法,只好继续。 “很舒服……” 谢无炽非常喜欢时书给他口。 时书被他按着头发:“再深一点。” 温暖潮湿的地方包裹着。 “时书,我希望你迷恋我。” 时书听到他的哑声。 时书有点发懵,终于,被射了一嘴结束了。谢无炽要时书迷恋他,不仅仅是迷恋他这个人,还要迷恋他的身体,迷恋他的几把。 时书吻了吻他的刺青,再抬起头,谢无炽懒散地撑手靠着床栏,漆黑眼睛正一瞬不转看他,跟个被伺候的皇帝一样。 时书伸手摸他的脸,虽然有时候听不懂谢无炽在说什么东西,但能感觉到,他似乎想要很多的爱。 不要钱,要爱是吧?豪门哥。 时书发现,这只吃几把不吃苦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不是,这种生活很容易吗? 时书安抚好他的情绪,终于躺下了继续午睡。 窗外一直有雨,谢无炽靠在枕头上,把时书抱进怀里,听着窗外的暴雨声。 时书睡眠质量很好,躺下就能睡。但谢无炽大部分时间,闭上眼脑子里一堆事梳理,把所有事情完整想完一遍都要十分钟。睡前也会将读过书反刍一遍。 穷思竭虑。 谢无炽轻轻在时书发顶吻了吻,时书已经睡着并且呼噜呼噜打鼾了。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窗外的暴雨,阴沉的天气,加上闲来无事,谢无炽的视线也很阴沉。也许是太闲了,谢无炽这种人,不适合闲下来。 空气中还有静夜的气味。 想了片刻,终于睡着了,窗外的暴雨淅淅沥沥,好像变成了另一种声音。 水流汇集,逐渐变成巨大的洋流,冰冷的海水。 ——修剪整齐的绿荫草坪,雪白墙壁延伸向圆柱形的穹顶,别墅墙壁垂下无穷无尽的藤本月季,白鸽从屋顶飞起,落到另一侧的空窗格上。 一墙之隔,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华贵的珠宝,闪烁的镁光灯。 钢琴演奏正在继续,昂贵的香槟四处喷洒,随着音符的律动,人群正在随之舞蹈,爆发出一阵一阵的欢呼。 另一侧,碧蓝的泳池内,水光粼粼。 沉入池中响起“咚”的轻声。 冷水迅速夺走皮肤的温度,西装精致的面料被沾湿。 水沉与耳膜前引起阻隔,发出轻微的鸣声,随机一切声音都变轻了—— 水膜近在咫尺,透过水看到的一切破碎而流动,光影变幻,五感剥夺。 沉溺在水,像浮于天空之中。 第109章 噩梦,是创伤回溯。 惹人烦乱的魔音,如木鱼颂声,缭乱而起。 “谢寻,家里生下了你,你拥有比所有人都好的一切,你应该对家族负起责任。” “你知道你父亲的职位,不要让他为难。” “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你看的是什么东西?恶心!” “……” “你的社交账号最好关掉,为了不影响家里的事业,你尽量少在网络上抛头露面。” 一个午后,少年谢寻一身白t恤坐在沙发里,母亲从门口走进来,名贵低调的碎花绸袍,靠在百叶窗边被风吹起头发,精致的面庞几分冷淡。 第341章 谢寻靠着沙发,掠下眼:“有什么关系,出了社会舆论能摆平。何况,我只是跟我同学一样,开了个账号分享生活。” “你的生活和他们不同。”她抬高音量,“更何况,你发了什么?!” 谢寻:“我发了什么?” “你发了咬着t恤下摆的对镜暴露照片,评论里污秽不堪,吸引的全是你们那种同类!而且,虽然没露脸,但有人认出了汉普顿的庄园。” 她话锋一转,“在别人发给你的私密照上停留了一秒以上,你没改?” 谢寻小臂撑在膝盖上,抬起了眼。 他明白了一切。 “你们监控我的手机多久了?” “希望你控制的除了社交软件,包括你完成学业后,偶尔会搜索的信息——” “我十七岁了,我逃避不了人类的本能。” 她语气十分平静,“我知道,但我希望你明白,你从出生起,就有无数双眼睛在看你,对你寄托厚望甚至阴险打量。那条视频,有心人能够认出是你,我已经打了电话,让他们关闭你的账号。” 谢寻关了手机,扔到一旁。 “谢寻,我不希望你给世界的印象轻浮而虚诞。我希望你是不可战胜,不可超越的天之骄子。” “……” 广阔无垠的停机坪,谢寻手指轻轻解开外套的拉链,将插在兜里的卡片抛出一道弧线,丢在风中,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上私人飞机。 “你决定要回国了吗?” “嗯,祝我好运吧。” “……” 尾翼划破气流在碧蓝天空留下影子,一片繁忙的国度,绝大多数人都和他差不太多,红绿灯闪烁,人群匆匆走过斑马线,车水马龙,繁弦急管。 图书馆一排一排高大的书架,散发着淡淡的书香。 “方便要个联系方式吗?” “不方便。” “好的,打扰了,”声音带着笑:“您看起来很有教养。” 有教养。 “我习惯看纸质书。” 前桌看书的女生在刷视频,树荫里有只麻雀跳来跳去,谢寻靠着窗转了会儿笔出神,站起身,走到她背后:“什么好玩的东西,让你在图书馆笑成这样,能不能让我也看看?” “啊?” 那个女生吓了一跳,手机放在面前,竟然忘了遮住,一排信息中夹杂着朋友分享的视频。 两个人显然在密聊当中。 “对面坐了个超级无敌大帅哥,靠!!!” “我也刚刷到一个帅哥,老公大学,我靠我爱这一款的。” 屏幕上转身露出笑容的男大学生,阳光自由健康,转瞬即逝。女生退出软件,道歉时鼓起勇气看他的脸,被闪瞎状:“不、不好意思啊。” …… 雨声太大了,淅淅沥沥。 那些潜藏在灵魂深处的罪恶,每到阴雨天时,便从缝隙中钻出来,像是在放肆嘲笑那个不安的少年,曾经有一段时间,真心实意以为过,也许自己真的是怪物。 脑子里被怪异的性心理折磨到发疯,也发现自己冷漠、冷血、冰冷得可怕,只想纵欲,但不会爱。 他看了很多书,想找到答案,看犯罪纪录片,共情那些扭曲的“艺术家”,他坐在昂贵的地毯上难以自控地自慰释放压力,将自己搞得精神尖锐,直到觉得不正常,迷恋痛觉,再把堕落的想法一一纠正回来。 生活恢复了平静,他对外界的形象和父母设定的一样,健康自信强大,无情绪,有安全感,可是,一直以来,就像影子追随在人的脚边,那鬼影也如影随形。 滴水檐透着淡淡白雾,窗格后的雨水坠落,雨转为了小雨。 谢无炽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他醒来便下了床,在屋檐下看雨。片刻后,他在桌案上平缓地展开白纸,取出墨笔绘制北旻的地图。 …… 一室之内,时书也做了个梦。 他梦到上课时一进教室,就有人说:“oi,小书包,我亲眼见到你交男朋友了。” 时书吓了一跳:“什、什么?” “长得很帅,还跟你手牵着手,你俩昨晚在宿舍楼下接吻了?” “啊、啊?” “怎么回事,不是说自己不是男同吗?你也没那么直啊!” 时书露出置辩的神色,片刻后,红着脸说:“谈了,有本事打一架?” “啧啧啧,啧啧啧——” 时书满头大汗睁开眼,房间里异常昏暗,给人种末世感。他伸手推开窗格,并不晚,只是雨让天气阴沉。 谢无炽?谢无炽呢?谢无炽! 时书跳下床:“谢无炽?” 时书大步走到门外,雨后的水腥气骤然吹拂到脸上,脚步忽然一顿。谢无炽一身月白府绸的外袍,正坐在屋檐下看书绘图,闻言看了过来。 时书看到他的一瞬,粘人一扫而空,脑子里闪过的画面是,昏暗房间被他按在腿间,听到男人嘶哑的喘息,挺腰,将雄性的根没入他口中。 毫不掩饰地愉悦,以及对时书的倾轧,满嘴的污言秽语。时书脑子里炸了下,眼前的谢无炽,早穿戴整齐雅正,总觉得刚才的体验在做梦一样。 时书站在原地。 时书挠了挠头,觉得谢无炽似乎太喜欢时书触碰他了,尤其是他的下身,有点病态。 时书犹豫了一下,觉得睡个午觉起来又不熟了,心想:这个话题留到晚上再谈吧。 第342章 走近找了句话:“你在干什么?” “这场雨不知道下几天,”谢无炽道,“找点事做,画地图背诵,才好胸有成竹。” 时书:“我陪你~” 时书端来一个小板凳,坐在细雨中的滴水檐下,心中浮起一股静谧之感。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时书好奇盯着地图看,视线往下,突然到谢无炽的裤腿拎着,小腿的伤口结痂泛着红肿,猛地伸手:“怎么还没好?” 谢无炽面色不动,任由时书查看伤势涂抹消炎药。等时书抬起头:“咦,谢无炽,很疼吗?你脸色不太好。” 谢无炽:“到了雨天心情不好,做噩梦了。” 时书蹲下来,望着他:“什么噩梦?” 谢无炽不回答,抓住时书的手,往衣襟底下拉扯,时书吓了一跳:“哥,这青天白日的!” 时书下意识往辛滨呆的破庙里看,拒绝,却见谢无炽眉头陡起,额间躁郁,有些透明的冰冷的眼看着他。时书费解:“怎么了?” “潜意识,正午之魔。” 谢无炽合上唇不再说话,时书察觉到他情绪不好。一般来说,谢无炽自控能力很强,调整负面情绪非常快,避免被心态影响到,不知道是不是阴雨天,也许只是和时书待在一起,他暂时没有克制。 时书声音软了:“是不是伤口疼?” 谢无炽:“不是。” “那是为什么?”时书手腕再次被抓住,谢无炽哑声道:“碰碰我。” 时书一下懵了,刚认识时,他知道谢无炽本身有心理和生理的双重不能自控行为,眼下似乎在焦虑边缘。 舒康府的雨夜,时书见识过谢无炽生病,一焦虑就想做爱。时书纠结:“这,这不太好吧……几天了?你已经焦虑几天了?从我们来的那天开始?” 谢无炽:“爱也让我焦虑。” “……”时书嘀咕,“谢无炽,你……” 时书不知道该说什么,伸手抚摸他的脸。谢无炽眉头蹙着,似乎轻轻在他掌心蹭了一下。 时书的心一下很软,这是什么感觉,他耳朵都红了,捧着他的脸。 灵魂好像在撕裂,怕辛滨看见,又想安慰他。一番良心苦痛的折磨,时书道:“我们换个地方吧?” 谢无炽还没说话,时书就否认:“不能去床上,你这一天天的,谁也不行。” 时书看到一旁做饭的小灶棚,道:“你过来。” 时书顺手将肉炖上,药也熬上,坐在小小的雨棚下:“你太聪明了,所以得的都是心病。” 谢无炽坐在他身旁,并不答话。时书虽然不是特别了解他的过往,但谢无炽这个人医学意义上的心理不太健康,他一直很清楚。 耐烧的木头,火焰彤彤,身上也暖和了些。 时书另一只手牵着他,和他十指紧扣:“你梦到什么了?” 谢无炽:“过去。” “过去就过去了,你不是说过,回忆是种惩罚。” 谢无炽垂下眼,盯着火不说话,片刻之后,又把时书的手牵过来,往衣襟下放。时书“哎”了声:“手脏!你补药这样子啊。” 只好凑近吻他。 抱着谢无炽,在狭小的雨棚底下接吻。时书发现了,谢无炽虽然嘴里没一句实话,但关于他这个病不算说谎。 他有很严重的亲密焦虑,只有产生性欲,才能填补他心理的缺失,给他安全感。 安全感是个什么东西,人都需要安全感,人经常为了获得心理上的满足,做出不可思议的事,杀人也是,发脾气也是,只是为了填补心里那份“感觉”。 时书吻着他,谢无炽往常会很快夺走主动权,此时却让时书吻着,双眼一瞬不转地看着他。 时书轻舔他的唇,再和他舌尖纠缠,笨拙生涩地吻了片刻,再回应谢无炽的目光。 “有人伤害过你吗?”时书问。 谢无炽没说话,他并非不愿意对时书示弱,但在这件事上保持无声对抗的姿态。不过,不回答,不否认,对抗。这是一种惯性地表达,证明曾经在年少没有能力时,多次被伤害过,同样的心理导致了他现在的行为。 时书也不明白,凑近,再吻了吻他。 时书低头时想了一下,以后的时间还长,也许总有一天,谢无炽能够不再陷入不能自控的情绪当中吧。 时书往灶里丢了根耐烧的柴,回头,一直和谢无炽接吻,唇齿纠缠。 跟猜想的差不多,谢无炽对语言和描述不太敏感,甚至缺乏信任,只有肢体接触,才让他觉得真实。所以要时书不遗余力地吻他的刺青,舔他身体的性征,来表达情爱。而爱则需要接吻和拥抱。 时书轻轻吮了下他的唇,和他睫毛相对,谢无炽掠下眼,被时书再“啾咪”了口。 时书每亲他一会儿,就会扭头看辛滨那边的破庙。但有泥土堆砌的墙壁,其实被看见的可能性没有,但他就是放不下心来。 时书往炖着的猪蹄里加了豆子,洗干净手再坐下,谢无炽手指勾着他的衣角,还想接吻。 时书以前一直不明白,怎么有情侣站宿舍楼下能亲半小时,当然一部分原因是体育生体力好,但这还是太夸张了。 此时此刻,时书不知道该说什么,凑近再吻他。 轻吮着,探出舌尖轻舔,时书一下一下吻他,发出一些湿热的动静,谢无炽在感知他的气味,眼睫一直垂着。 第343章 好在,这是山里。 时书亲他,又怕亲得太过惹火,一直纵情于欲望似乎也不太好。他小心翼翼,尽量珍爱地吻着他。谢无炽的眉眼轮廓极其俊朗,鼻梁带着几分高傲的挺直,但就是这样的人,在无声接受时书像细雨一样落下来的爱。 “你这么听话真难得啊,谢无炽,我很喜欢。” 时书对他露出笑容,谢无炽道:“还是想要。” “真的不行,这大白天的,而且一直做也不好,凡事都要有节制,对身体不好。” 谢无炽不知道想什么:“硬了。” 时书:“啊?” “我喜欢你的视线。” 谢无炽解开衣襟,道:“你看着我软。” 旻区的山里小雨未停,难得休闲时刻。 院落离村子也远,一派隐居时的世外桃源之感。 茅草屋搭建的棚户底下,时书闻到锅里的肉香,再看着谢无炽:“你……” 真有点超越人类理解极限了。时书头皮发麻:“啊?” 谢无炽是有点暴露癖,但这也太荒谬了。 时书心不在焉瞟锅里,再看谢无炽:“你到底要怎么样啊?” “我没说动手,只让你看。” “…………” 时书再想“啊?”,但怕一不小心表露出激烈情绪,伤害到谢无炽脆弱的心灵,于是勉强应了声,顺着目光看过去。 好荒谬的感觉。时书看他的衣袍下的凌乱,再看滴水檐和郎朗白日,这到底是什么感觉?这是黄文吗?老天爷。 时书:“谢无炽,你跟我说实话,你其实不是人,是狐狸精变的吧?” 谢无炽:“我以为,你会完全接受我。” “接受你有什么难的。”时书故作释然地笑了笑,“其实也没事,不就是喜欢对我露,你看你在外人面也没露,这算什么?也不算什么。” 时书的心情非常复杂,因为谢无炽实际上是个非常帅气的男性,稍微解开衣衫,露出胸前的肌肉,腰下也是衣衫不整。 时书擦了下汗,这辈子第一次谈就谈个这样的,真是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时书想看但也不太好意思看,俊秀白净的脸端着,正义地炖肉煮药,目不斜视。 “可以看,”谢无炽道,“你还没仔细看过颜色和尺寸。” “……” “……” 时书说:“我说——” 倒也是,一般都在夜里,黑灯瞎火的。 时书复杂地看了过去。觉得这很像一些小说或者电影里的场景,阳光底下,两个人不知道在搞什么。像潘金莲正勾引武松。流放路上,和谢无炽在驿站看到那个小太监和护卫。 时书端坐在小板凳上,认真地看衫袍的底下,再往灶里添柴火:“谢无炽,跟你谈过,这辈子和谁都没意思了。” 谁都寡然无味。 谢无炽:“所以你喜欢我这样的?” 时书:“…………” 不是。 中计了。 时书说不清了,伸手拽着他衣服的带子,红着耳朵:“那你好了没有?” 谢无炽没有动作,只是让它恢复平静,端坐在椅子里。时书便系他的衣裳,将凌乱的衣摆恢复成了一丝不乱、和他本人自矜外表的样子:“再三重申,最多在我面前这样。虽然我也很相信你。” 谢无炽:“嗯,你多看看我。” “……” 时书实在没话讲了,正好罐子里的消炎药也熬好了,便倒了一碗,坐在小棚子底下一口一口喂他。时书心里一片安静,这辈子还没有过这种体验,把时间都消磨在和另一个人亲亲我我上。 谢无炽明明一双手十分健全,但硬生生给人一种很需要照顾之感。时书本来也没开过窍,但好像不知不觉被他引导着,会喂他喝药,照顾他。 雨变成了绵绵细雨,但一直没听。时书喂到最后一口药时,院子旁走过了一个村民。 戴雨笠,背负蓑衣,牵着一头牛。显然刚从田里回来,对他俩好奇多看了几眼。 时书看到他手里一束蘑菇:“大哥,哪儿捡到的啊?” 村民说:“这几天下雨,到处都有,你明天拿个篮子上山,走几步捡一篮子。素炒、溜肉片汤、炖小鸡,都好吃。” 他们说汉话,永安府的大景人多如牛毛。时书道了谢,这人牵着牛在雨中慢慢离去。 时书道:“没下雨钓鱼,下了雨等着第二天上山捡蘑菇。这下你和我好像在种田了,这田不知道要种几天。” “喜欢这种生活?” “挺喜欢的,很安宁。” 炖的猪蹄在锅里散发阵阵香气,时书调味容易过咸或过淡,谢无炽调的味道,便把小桌子收拾出来,恰好四五点钟,坐在屋檐下一边看细雨一边吃饭。 时书眼中是青色烟雨,身旁只坐着一个谢无炽,一边等着天色渐渐暗下来,这时候,一切杂念都被抛去。 谢无炽的心情并没恢复,胃口也很普通。时书再仔细看他的伤口,也许正和伤口的炎症有关。吃完以后,时书早早地走到篱墙边上:“要关门了吗?” “他们今日恐怕不会有消息来,可以休息了。” 时书回到房间内,一片漆黑,将油灯也点上。 无所事事,闲得太早,按照往常恐怕还要看书,今天黑得太早,看书费眼睛,谢无炽似乎心情也不好。 第344章 谢无炽进了西厢门,时书问他:“他们种田人家,是不是白天在田里干活,到了傍晚便关门,摸黑上炕来。” 谢无炽:“你在周家庄的时候,怎么过的?” 时书:“六七点吃了晚饭,睡觉睡不着,想家。想得更睡不着了,就到后山的荒庙去——” 谢无炽:“去干什么?” 时书坐上床沿:“还能干什么?我求神求了三个月,一天没断过,求它送我回家。” 时书:“你说,你在干什么?” 屋子里昏暗,以往谢无炽总忙碌,也许是这段时辰太清闲了,便有一大堆的话想说。 谢无炽:“我在寺里,每日诵经看书,经常看到深夜,睡前写日记打一段身法,洗漱后便睡下了。” 时书脑海中似想出了画面:“我在庄子里还有来福,你一个人不孤单吗?” “我觉得,”谢无炽道,“你那时就带着一只小狗,每天往庙里跑,也很孤单。” 时书顿了顿,受不了了,这含情脉脉马上要亲嘴上床的气氛。 不想谈恋爱啊! 这是热恋期吗? 服了,那种听他说一句脑子里全在胡思乱想的感觉出现了。 这嘴叭叭说什么呢?想亲。 时书又开始忙了:“衣服还没洗。” 他刚走了没两步,手腕被滚烫的手拽住,脚步顿时踉跄,“咔”整个人被压在了墙壁上。 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水腥味,房间内有些潮湿,门窗都关紧了。时书觉得,此时和谢无炽被关在一个类似无底洞的地方。 他和谢无炽被困在洞里,谢无炽身上还恰好中了椿药,只有自己能解毒。时书后背一下靠着墙,吻落下来,衣衫被他解开。 吻从唇齿转移到白秀的颈,再往下。 时书抓着他的头发,黑夜里被他舔的耳垂发红,弯下清瘦的脊背不得,只好拽着谢无炽的衣领。 黑夜是一张遮羞布。 时书被抱起身,坐到床上去,袖子早被拨到了小臂上,让他亲吻着胸前。时书轻轻咬着牙,再移上来,和他唇齿纠缠。 时书坐在谢无炽的怀里,膝盖抵着柔软的被褥,青年的小腿白皙修长,整个人曲折在谢无炽的怀里。 □*□ □*□ 时书浑身颤抖,想缩成一团,牙齿轻轻打颤:“……” 时书咬着自己的手指,避免发出声音。顷刻之间他被倒了下来,皮肤贴在床褥之上,背后,则是和他皮肤紧贴的谢无炽的胸膛。 时书的颈被拦着,他低头,咬到了谢无炽的手腕,听到一声闷哼,原来是他手腕沉痂的伤口处。 □*□ 时书被他翻正过来,这时候,腿已被搁架成了让他害怕的姿势。 时书脑海中回到了森州的雪夜,暴雪天气,被谢无炽搂在怀里死死地吸着气味,被他强势的手臂控制住动弹不得。 □*□ “……还是不行,你会疼。”谢无炽俯下身来吻他,时书后背一下松了,额头上滑落汗水,被他捧着脸亲吻。 □*□ □*□ 时书一个字一个字:“谢……无……炽……” 谢无炽的气息化为浓雾,正将他包裹:“对我满意吗?” 时书指尖抚着他起伏的肩胛骨,雄悍薄肌下的走势,咬牙:“我、恨、男、人——” “啊……”直到被弄成破碎的哭腔,时书想挣起身,谢无炽的手臂按住他时,像被山压住一样,时书一边喘着一边哽咽:“我厌男……” 谢无炽再吻他:“我还有耐心。” □*□ 时书白皙的俊脸潮湿,眼泪淌落:“谢无炽……你神经……啊……” 谢无炽再吻:“你会适应我。” 第110章 神诞 谢无炽的生日一天比一天近。 一直在落绵绵细雨,时书这几天闲着,下雨天很多事搁置下来。做不了。 灶房里频繁出现时书的身影,筐里放雨水洗过的瓜果蔬菜、腌制好的肉,他准备谢无炽生日给他煮一桌子珍馐佳肴。 不过时书研究了几天,做出来的都是口味不佳的垃圾,很是懊恼,心想这辈子要和做饭绝缘了。 这几天时书和谢无炽待在院子,雨小,便戴上斗笠出门,四处走走,到田垄间摘些带露的野果。暴雨后河沟涨水,鱼儿被冲在岸边伸手能捡到,时书也捡了几条回来养在水缸里。 不过他和谢无炽遇到一点波澜,不少村里人说,村头住了两个俊朗的年轻男人,时不时有小孩过来扒着篱笆看。还要带时书出去玩儿。 这些小孩血统有汉人也有旻人,蒙山脚下茶商、赶山人、猎手四处行走,倒没人特别惊怪。 牛毛一样的细雨。 时书拎着竹篮子,在山头捡蘑菇。雨后天气,来捡山货的人很多。 谢无炽替他撑伞,时书弯下腰寻思:“这是什么菇?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 深一脚浅一脚,遇到同样上山捡山货的村民,那人闲聊:“捡了多少了?” 时书:“半篮子。” “我看看。” 对面过来看他的菇,把某些扔了出去:“这不能吃。家里有猪油吗?在油锅里煎着,味道可香,再炖上豆腐,那汤鲜美得很!” 时书:“这样吗?” “对,这山货吃的就是一个简单鲜美,多加佐料反而没味道了。”村民们倒也热情,大概以为他们长住了,“上我家吃饭去?我媳妇干活是不爱干,做饭可好吃。” 第345章 时书想了想,道:“哎,就不麻烦你了。” 他们反应冷淡,村民便走开了。时书再低头扒拉草堆。 林间植被,有高大的乔木,也有针叶林。 谢无炽取出帕子,擦他的汗:“怎么?” 时书望着四周:“还是不跟他们认识好,一旦事发我们就回燕州去了。但和咱们说过话的村民,估计都要被定罪,更别提去他家吃饭,性命关天的事。” 谢无炽道:“学聪明了。” 两道身影,在细雨里走,时书提着一兜子的不知名野生菌,正寻思:“还有两天就到你生日了吧?” 视线中,不远处,辛滨赶了过来。 “二位爷。”辛滨行色匆匆。 谢无炽:“怎么了,跑这么急?” 辛滨道:“元观元赫托人来了消息,说接下来几天是旻人供奉的神诞日,城里正热闹,那些诸小王部落也得到城里来,卖山货,拜计都大神。还请大人到城中一趟,趁着热闹商议事情。” 谢无炽:“哦?” 时书似懂非懂:“计都大神?” 谢无炽道:“旻人供奉的计都大神,在旻人史诗中,一位生于河流之间,因冰河期草原退化,而奔赴向西方撕碎作恶的大蛇,为游牧百姓重新夺回绿地的勇士。后来,山脉燃起罪恶的业火,是他投身于烈火之中,用血液浇灭罪恶,重新换回了绿水青山。” 辛滨说完话等谢无炽点头,便去部署路上安全。谢无炽牵着时书的手:“人类远古神话中,很多幻想出的神祇,是人类渴望战胜自然的表现。后羿射日代表对旱灾的无能为力,夸父逐日是古人对时间和生命的追问。” 时书让他牵着手,一起往院子里走。 谢无炽:“计都大神,用生命为旻人追回了赖以生存的草原和山脉河流,所以成为他们供奉的神。求神,求的也是心中的欲望。只要人有欲望,人就可以被战胜。” 时书听谢无炽说这些话,十分习惯:“你去了城里,要怎么说服他们?” “供奉着草原之神和山脉之神,他们的利益诉求只有一个,正是草原和山。想让别人跟你合作,只能从利益出发。至于具体的手段,无非有明和暗两种。” 时书想着他的话:“你打算给他们草原和山?” “这是明手段,给他们别人给不了的利益,好言相劝,唱白脸。暗的手段,唱黑脸,你天天说武松潘金莲,猜猜?” 时书:“……” 时书:“啊?” “吴用之徒的手段,杀你全家,或者以你全家性命胁迫,再或者杀了你敌人和上司的全家,栽赃嫁祸到你身上,断人活路,绝境之中逼上梁山。” “……” 时书后背浮起一层冷汗,谢无炽还是这样,漫不经心的话,让人后背发麻。 谢无炽漆黑眉梢沾了水汽,沉思片刻,道:“我去一趟城里,看看这宙池王家如今何等情势。如果不能利诱,只能计赚。” - 说谢无炽是波旬没有错,他到之处,必有人家破人亡。 庭院里,时书和谢无炽进了门,辛滨部署完毕,派来了别的精干护卫,已在等候。 时书拿出消炎药和药膏:“你先喝一点,腿上伤还没好。” 谢无炽喝了药:“你不用来,我很快回来。” 时书:“也行,我等你。” 他们赶着时间,也有商议,辛滨给谢无炽戴上了雨笠,乔装之间,身影便出了山里。 时书此时颇有种谢无炽在说“我去杀个人,你先躲着”的心情,他离开以后,另一位精干护卫守在了屋子里,贴身保护时书的安全。 谢无炽是主将,身份极其重要。纵然元观知道他的身份,但正式见面时,仍然不会暴露他本人,依然是时书出面。 时书忽然想起:“不对,我也要进城,谢无炽生日,正好给他买礼物。” 但现在人已走远,时书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思考之后,决定再等一等。 时书骤然和谢无炽再分开,时间虽然不长,但却是在旻区。 ……莫名,谢无炽一走,心中有种寂寞之感。另一位护卫早已忙活起来,帮忙做饭洗衣服。时书连忙:“不用,我自己来。” 天色逐渐昏暗,寂寞之感就越强。 护卫在前屋歇着,专业素养高,冷脸且不说话。时书吃过晚饭进了门,看着空荡的厢房内。这几天,他都和谢无炽待在这简陋的小房子里,这下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时书心想:“好吧,先睡觉,明天他就回来了。” 往床上一躺,也是熟悉的他的气息。好像突然明白了,自己当时走了以后,谢无炽的心情。 时书实在睡不着,只好起身,到灶里点了灯盏。 他犹豫了半晌,才问另一个护卫:“大兄弟,你会揉面吗?” 昏黄灯光下,时书和面,揉面,擀面,切面,学了两个时辰,仍然弄得不是很好,切面要么不平整,擀面也凹凸不平。 夏夜,一片寂静,擀出来的面条怕浪费,只好煮了一锅面和护卫吃了。 时书捧着碗呼噜呼噜吃面,吃了几口,有种人生要完蛋了的感觉。 他想谢无炽。 这才走了小半天,想他想得心里痛痛的。 时书:tvt。 时书低着头,心里一片寂静之感,加快了吃面的速度。 第346章 护卫:“大人,慢点,很烫。” 时书:“我早吃完早睡,明天接他回来。” 时书吃了一碗,护卫也吃了一大碗,好在年轻,消化好,倒也没撑得特别难受。 夜晚,时书躺在榻上,半晌睡不着觉,反复确认爱着谢无炽这个事实。很陌生不熟悉的感觉,变得十分清晰、确定。 直男,走出半生,当上男人的狗了。 跟子涵说,不知道他什么反应。 时书抱着被子,燥得想在床上打一套拳,终于等了不知道多久,睡着了。第二早是个大晴天,阳光刚照到屋里,时书已经起床洗漱。 他要出门时,门口的小孩又来了,手里捧着一束清早摘的花。时书不想走了以后村民以通敌罪名受累,忍着没有理他,看见小孩把花放在门槛上。 时书心里道歉:“不是哥哥不想跟你们玩儿,现在情况特殊,等以后成了一家人了,再跟你们说话。” 时书穿戴好,往城里走去。 护卫跟了半晌:“二公子跑这么急,有什么事情吗?” “……”时书,“我在跑?” 时书忽然想起好久以前,等谢无炽新政巡查全国,三个月后他回来,时书连忙洗了个头跑去驿站找他,每次都是如此。 时书有点不好意思,但没有放慢脚步。 眼前,出现永安府源县的城楼,热闹非凡的神诞之日。许多旻人三跪九叩,一路跪向城门内,城内有计都大神的火祀,由大贵族宙池王族一手操办,每到神诞之日,在庙中斋戒,呼朋唤友,赏玩珍宝贵植。这时,也往往是市集最热闹的时节,支起摊贩贩卖山货,卖艺胸口碎大石,糕点烤肉,彩带飘舞,巫师卜筮,男女出游约会,神像出游,鬼怪横行,夜里围着篝火跳舞,无奇不有。 许多偏远的部落,会在这个时候来到城内,一年一度向人们兜售兽皮,牙齿,香料,茶叶,奶酪等物品,又称为“神诞十日之市”。 两天后,恰好与这位神同日诞生,也是谢无炽的生日。 时书本来想接谢无炽到家,没曾想,一路走到城里来了。 早有人去通报,回来道:“二公子,大人正在神诞寺的市集上吃早茶,现在过去吗?” 第111章 坦白系统 时书心里想着见谢无炽,连忙过去。 路上,许多旻人,手持神铃,神色肃穆,念诵咒文以待神诞。寻常百姓照旧售卖东西,但身着昂贵兽皮的一行人,却是满脸凶横,急匆匆在赶路。 时书走过路边,被一个部落小王子撞了下,对方蛮不讲理:“让开!” 时书:“?”我没惹你。 时书正不知道怎么办,见这些人行色疲惫,拖倒曳甲,溃不成军,一脸的倒霉气息,离他几步内便被骂一句。时书后退,护卫道:“怕是狁州打败仗那群人都回来了。” “败军啊?难怪脸这么臭。” 时书多看了几眼,这群人目标明确,都往宙池王府邸而去,不用说,是去复命的。 时书东张西望,观察这败军之势,后背被轻轻拍了一下。 一回头,煌煌城楼,月白身影高大,替他挡住了些阳光。后背抵住的胸膛宽阔,这不是他心心念念的谢哥哥还是谁? 时书心脏狂跳了下,想喊人,谢无炽道:“你过来,吃早饭了吗?” 时书:“没有,我等你回——” 谢无炽:“在外,我是另一个身份。过来,跟我见个人。” 时书和他进了茶肆,一扇门后,元观坐着,旁边还有个武夫打扮的中年道人。时书大致扫了一圈,道人见到他脸色激动,待一关上门,猛地跪了下去:“望龙山,韩田,见过二公子!” 时书吓一跳:“请,请起。” 谢无炽提醒:“望龙山的天威道人,曾说过。” 时书仔细看他:“你并不很像道士,这穿戴打扮,像武人。” 韩田哈哈一笑:“小人幼年父母双亡,被一位老道士收养,给我饭吃,教我读书识字,哪知后来大景战败,将永安府割让给了旻人,一把火烧了道观立计都神祠。我背着老道人四处讨口要饭吃,本想带他南逃谋生去,谁知,到了几步之遥的边境线上,他却死了。我一个人去外地蹉跎有何意义?便回到道观杀了人,到山里落草为寇,自己冒了个号,招徕起大景的百姓们,这都十多年,山上有大几百户的人家呢。” 时书心里惋惜:“原来如此。无人不冤,有情皆孽。” 韩田说:“小人要不借助这道号,自称道爷,百姓怎么安心来归附?” 毕竟,人对人的信任可能差点,但对神的使徒却不一样。 “二公子,快请坐。” 时书周围一看,这排场,显然时书的地位最高。瞟了眼谢无炽,想知道这什么情况,谢无炽道:“方才介绍过了,这位是谢都统制的亲弟弟。元观,现为宙池王府邸中清客。某是谢家同村的亲戚。” 小叔? 时书暗自绝倒,谢无炽你伪装身份一向不拘小节。但可以理解,毕竟主帅亲自来敌区可图谋性太大,他还是隐藏身份更好。 韩田问:“敢问如何称呼?” 谢无炽言简意赅:“谢寻。” “哐当——”时书本来端上了茶水,正要喝一口,听到这个姓名手上顿了一下。他早通过系统知道谢无炽的真名,但真从他口中听到,感觉竟然很不一样。 第347章 时书一时有些心乱如麻,在想要不要问他名字的含义,也想知道谢无炽腿上的伤势如何,正在翻江倒海一阵想时,门外来了动静。 元观抬头,几个人都安静下来,似乎早有准备。听到沉重脚步声到了隔壁楼。 原来选的这栋楼也不一般?有讲究吗? 时书支起耳朵,隔壁间的抱怨声传来。 “打、打什么仗?当初说好了,推平了大景的东都给咱们封王,割让封地,这才一块儿跟着去。谁知道竟他爹的打输了!” “现在人也死了,马也死了。” “当初带孩子们离开草原时我怎么向他们父母兄弟许的诺?一定好好带他们回家,用战功和金子织造成的马车,接他们走,送他们回……结果,都死了——” “死了这么多人,神诞节,这节日该怎么过啊……” 永安离大景近,这里的人汉化程度最高,大部分讲景语。 大旻是诸多部落的联结体,很明显,这些小部落同时出征,却大败而归。 时书专心地听,桌底下,他的手被谢无炽轻轻牵住。 时书回头看他,想到,这牵手竟有昨晚让自己独守空房了的安抚之意? 谢无炽你……昨晚一个人怎么过的?互通心意之后第一次分开。分开很正常,但在一起那几天,实在有些过分的亲密。 时书眉头挑了一下,想思考,但注意力集中在隔壁,便回握住他的手,专心偷听。 “刚才路上,我还遇到了姆妈,问我孩子们都到哪去了,是不是打了败仗,没有脸面回来。妈妈说,打了败仗没有关系,该回的家一定要回,军队中混不下去就回到草原,草原会平等地养活每一个人。” 全世界的妈妈都这样。 “彭!”地一声,有人拳头锤击桌面: “可是,还有许多糟污事!” “我们的人带着弯刀和弓箭离开草原,南下寻找求生之路,争夺那满是奶和黄金的地方。但我们走了以后!竟然有人趁草原没有年轻男人,来掠夺我们的土地,欺凌我们的父母和妻子!” “我也听说了,西边的察哈部和北边的格伦部,正燃起战火,有人来抢夺我们的草原了。” “……” 趁人之危,自古有之。 这群旻人南下,背后竟然也有这么多的背刺。 “这节要怎么过?过不下去,宙池王要是给不出什么安抚之策,我看,草原上也活不下去了,还不如投靠景人去。” “哎,别这么说,王上一定不会置我们不顾。” “喝酒喝酒!” “……” 这群小部落的人便愁苦地大口喝起酒来。 时书吃着早点,心情也甚是复杂。谢无炽道:“历来都是如此,草原民族分裂的原因,战争赢了能持续强化敌我矛盾,失败了必然带来内部矛盾。” 谢无炽将茶水一饮而尽,目光看向元观:“接下来,是时候找宙池王了。” - 天气变热,阳光透到窗户旁。 时书喝了最后一口茶,见桌子的另一头,谢无炽起身:“小叔,你也要去?” “我准备伪装成元观的文友,去神诞寺见见宙池王,怎么?” 时书:“我呢?” “昨晚我住的旅店,你到那间去,等我回来。” 时书明白,这几人即将布局。正所谓唇枪舌剑,言辩的威力,偶尔胜过千军万马。时书张嘴:“我怎么办……” 谢无炽了然:“我送你回旅店。” 并肩而行,在热闹的街道上行走,时书眼皮一直跳:“你刚才说,你叫谢寻?” “怎么了?” 眼前一方木楼,清凉的客栈,避在几株槐树的阴影里。时书盯着槐树上一颗颗白绿色小幼虫:“谢寻,我听过这个名字。”要怎么说出系统的事? “哦?” 推开门,进屋,再关上。 时书问:“为什么叫这个?” 谢无炽:“真名。” “……” 时书反应过来,虽说自己知道了系统,但谢无炽一直隐姓埋名,也似乎毫无心理负担。 时书:“真名啊……” 谢无炽:“我不喜欢被人知道太多的真实信息,一是不安全,二是没必要。另外,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像一种桎梏。” 时书不知道该说什么,有种谢无炽欠了十块钱,自己欠了一千的感觉。 时书心不在焉,想起谢无炽腿上的伤口,凑近查看时,头上说了下半句:“不过,最近和你在田园里,忽然觉得,也许这层桎梏没那么可怕。” “……”时书的手一下停住,“你也喜欢在山脚下院子里的生活?” 谢无炽拽着袍子,露出腿上的伤口,垂下眼:“每天闲了看书,夜里和你同床共枕,你一直安慰我。” 时书性格本来挺毛头小伙子,明明什么也不会,但这几天,跟谢无炽亲亲抱抱,一个眼神就能看懂他哪里不对,说“我跟你讲个笑话”,或者“河里鱼冲上来了,一起去看看?” “你喜欢我对你好啊?宠着你,哄着你,逗你开心。你明明这么强大,原来也喜欢花言巧语,喜欢田园的生活。”时书说。 谢无炽坐着不动,任由时书查看伤势:“谁会不喜欢?” 时书将药膏涂在他小腿,略带红肿,仍在炎症之中。 第348章 时书心里一阵阵冰凉,头皮发麻,不知道为什么,总有大劫将至之感。 倘若告诉谢无炽系统之事,将真相全盘托出,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对谢无炽来说,取得“天下共主”只是时间问题,届时他只需要再杀了自己和其他穿越者,便能荣耀回到现代。 谢无炽会做什么选择? 而自己呢?至少那时候,时书选的是回家。 谢无炽这么聪明,只要知道这个系统,时书曾经做过的一切,都像白纸上的黑字一般显眼,无处可藏。 时书思考间,门外,响起辛滨的声音。 “大人,皇宫里来信了。” 时书抬起头,谢无炽从床榻上站起身,恢复了严整之貌,眉眼带着思索,将信取到手中撕开火漆。 时书仔细看他的脸,谢无炽喜怒不形于色,眉眼间无太多变化,不过,盯着这封信冷笑了一声。 时书察觉到不妙:“怎么了?” “狡兔死,走狗烹。拿下了狁州,也该到天子制衡之时了,哪怕再信任我,也不能坐视谢家军在边关一体坐大,让换了监军。” 时书一下明白:“那皇帝对你生疑了?” “虽是早晚的事,但不久前发来的信函还是百般支持,准许巩固边庭。态度变化这么快,少不得有人推波助澜。” 危机,显然比以往更多。谢无炽神色冷静,道:“走,事情一件一件地办。” 眼看谢无炽和元观、韩田道士等人一起离开,这几天宙池王都住在神诞寺斋戒,借助这个缘由,到他耳边探听些密闻,吹些风声。 但为了安全着想,时书暂不方便和谢无炽一起行动,避免一起被抓住。 时书看他们都走了,犹豫半晌,下楼到市集中闲逛,蒙住了脸,查看各类珍贵宝物。 时书可没忘这一程的任务,沿途观察,四处偷听:许多部落随同出战,无非是为了分得更多土地养畜牛羊,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家的孩子全死了。 当时在狁州,狁州那些父母的孩子们,也都死了。 时书走在这一路,礼物却始终不知道挑什么好,辛滨跟在他背后:“二公子,找什么呢?” 时书:“找生辰的寿礼。” 遇到宝剑看了看“不好”,再遇到宝石,象牙,虎牙,纯金打造的浮屠塔,都不好,平安符不好,上上签也不好:“不好不好,都不好,送什么东西谢无炽才会喜欢?” 时书走来走去,没想到,眼前一方织就的席面,坐着一位巫师智者,正吟诵似的讲解故事。 时书脚步一顿,旁听着。 “‘黄金之血’已被稀释,如今的部府和永安府的旻人,虽然生长着高深的面孔,仍有勇敢与风的余风,可他们的热血,早已经被景人的弹唱词调、脉脉温情,给消融掉了。” “他们带来书本和文字,带来种子,精巧的烹饪法,华丽的衣裳和装饰,让人们吃得更好……” 时书在人群中,忽然发现一条熟悉的身影。 “哈哈哈哈哈哈!可笑!”音昆坐在人群中,执着马鞭喝奶酒,哈哈大笑,目光阴狠看着这位智者。 “比如这位,”智者说,“他甚至连面孔都不再同我们相似。” 音昆:“哦,面孔不像,又如何?有的人生着旻人的面孔,可心早就驯化如绵羊了。” 智者笑道:“看来,让人群与人群混居,让时间来消融仇恨,对你没起到作用。” “哼?消融?我母妃正好赶上最恨景人那几年,可是被其他贵族妃子活生生折磨致死,可我觉得,她也太过于懦弱,竟然完全不会反抗似的,一身的伤,还一直教导我‘要听父亲的话’‘要多在父亲面前表现,让他不要伤你,信任你,将来才好博取前程’‘你不比其他兄弟差在哪儿’,我一直信她的话,她死前想抱抱我被我推开,说我说得对,她流着一身脏污的血。怎么,以前恨他们对,现在恨他们反而错了?”音昆站起身,拎着酒壶,“真是生不逢时。” 智者:“一条河流往东时,再大的沙砾也无法阻挡流势。它一路冲溃许多阻隘,岂不闻,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顺应河流,乃是遵从天命。” “滚滚滚!”音昆“哗啦!”将杯子砸碎在地,醉醺醺东倒西歪而走,“逆流而碎,就逆流而碎。” 音昆显然喝醉了,撞散人群,一路狂扑着离去。 时书见他走了,在智者的帐篷前再停了片刻。 智者又说起别的故事,都是仇恨在爱中消融。 像是先知,也像是预言。分不清他的立场。 时书手里抛着一把匕首,道:“走吧。” - 时书买了些从未见过的饼干和糕点,待到傍晚,实在有些困倦,靠在床头简单地睡了一会儿。 门口嘎吱一声响,时书猛地睁开眼,天色已经漆黑,暗光从窗棂透入。 时书直起身,看到门口一袭朴拙的文人装束,谢无炽靠在门,眉眼隐绰,和韩田道士说话:“东平岭西线那片草原,是宙池王的土地?” 韩田道:“是,那片草地最肥,许多牛羊在那边吃草,长得最壮。” 谢无炽靠着门,眼下夜色:“你夜里带些人马,伪装成乌善王的骑兵,过去放把火。” 两人又说了些什么,片刻后,“嘎吱”一声,人踏着楼梯离去了。 时书猛地跳下床:“你回来了?” 第349章 谢无炽走近,脱去一身衣裳:“今天的事情忙完了,你呢,辛滨说,你下午去市集上逛了。” 时书:“我逛逛,很正常吧——什么时候轮到我出面?” 谢无炽:“等宙池王答应归附,就轮到你出面了。” 时书:“原来如此,你现在帮的是元观的忙,往来奔走?” “当然,让事情更稳妥。” 时书从上午,至今才和他独处,不知道说什么好,掏出糕点:“我买的,给你尝尝。” 谢无炽问:“回去吗?” 时书一顿:“什么?” “回院子里去,也许换个称呼更好,我们暂时的家。”谢无炽说。 时书怔了一秒,随后一骨碌爬起身:“走,糟糠之屋不能抛弃。” 时书拎着一兜子吃食,和买的几块宝石,和谢无炽往山里回去。很奇怪的一种体验。 时书脚踩石板,此时城中十分热闹,神诞之故,四处挂满彩色绸带。时书走在这座城中,脑海里回想谢无炽和韩田的对话,挑拨离间,四处在城中散播消息,眼前这座城池,暂时沐浴在节日和败后的情绪中,百姓根本察觉不到其中的暗流涌动。 而谢无炽,再次挑动着时局。 时书似乎看到神台下的花团锦簇,烟雾缭绕之中,众人皆在赏玩珍贵植物,宙池王缓缓引导众人,而谢无炽伪装成随行清客,三言两语,便以利益诱之,将人心的指针从一头拨到另一头。 如水的夜,时书和谢无炽一路回院子里,听到潺潺的溪流声。 走过一片竹林,不远处,有人庆祝神诞,正在院子里放烟花。 “彭彭彭”!几簇,飞到蓝色的天顶,五颜六色,映亮脸庞。 时书和谢无炽站在竹林之中,月光清寂。 时书买的吃食,是神诞节专属的糕点,据说要用当地特产的树叶剁碎,掺杂叶汁煮成,有种淡淡的腥味,但能驱除蚊虫。 时书和谢无炽看了烟花,转过身:“谢无炽。” “怎么?” 时书问:“你真名叫谢寻。” 谢无炽:“当时没告诉你,不过,我对这个名字本就缺乏认可。” 时书:“我早就知道了。” 一两步之外,谢无炽站在竹林中,漆黑的眼睛像石头,一瞬不转地看他。 “我之前说过,想告诉你一个秘密,现在想来,还是尽快告诉你的好。” 时书只觉得说每一句话,后背都发凉,小腿也发软:“你应该不知道,我在离开你的那段时间,觉醒了系统。之前不是一直很奇怪吗?为什么这么多现代人穿越。有你,有我,有子涵……还有其他穿越者。” 谢无炽看他,他刚在神诞寺内伪装过,手腕上带着一串佛珠,眼下一派澹然清净:“哦,还真有系统。” 时书:“有,条件是,杀一个穿越者。” 谢无炽:“你杀过其他穿越者了?” “我在和杜子涵游历全国时,偶然间遇到一个现代人,被老虎伤了,让我给他喂药,但喂的是砒霜。” 谢无炽目视着时书:“你看起来很紧张。” 时书:“是,因为系统上说了回到现代的方法。” 谢无炽应了一声,护卫跟在不远处,都没有近前。 谢无炽眼中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走回来,牵时书的手:“回家,跟我有关吗?” 时书点了点头,还想说话。 谢无炽正在看不远处的烟花,瞳孔中倒映着灯光:“神诞十日的热闹,不亚于韶兴的红线节,我们本来可以在夜里到市场上逛逛。据说有鬼市,也有灯市,还有小吃街,贩卖牛羊,请神求神游神的街道,很热闹,和那时在醪水河旁,坐船喝酒不相上下。” 时书不解,没明白谢无炽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谢无炽道:“放河灯的时候,你许了愿望,只想回家。我也帮你许了同样的愿望,希望你能回家。当时觉得,你完全是个小孩子。” 时书褐色眸子看他,轻轻呼吸着。 谢无炽:“说吧,条件是什么。我还以为你回来之后故意找我,和我上床,抚摸我,没想明白就同意和我在一起,是为了让我尽量考虑你的感受,用更温和的方式达成称帝的最终目的。原来,你是想回家。” 谢无炽尾音不重。 时书喉头打结,话似乎说不出口。 谢无炽:“怎么了?难道当上皇帝才能回家?所以,你想依靠我走上那个地位?” 时书声音被卡住,有点哑。谢无炽好聪明,也许不需要自己提醒,他就能猜到那个条件。 但这个条件,时书想亲口告诉他,流着冷汗道:“……是当上皇帝,再把其他穿越者都杀了。” 他说完。 竹林里一片安静,偶有滴水的声音。 时书心跳得很快,喉咙有窒息感。 谢无炽听清楚了,一个字一个字重复:“当上皇帝,再把其他穿越者都杀了,也包括我。” 时书听着,心如刀割:“我……” 谢无炽似轻呼吸了一下,转过身,踩着石板,在月光下往前走。 月光照着他的背影,衣衫近于海青色,像第一次在周家庄见面后,谢无炽在山野之中,缓缓独行。但此时的背影,却多了几分急促。 时书跌跌撞撞地跟着他:“谢无炽……” “我……” 第350章 最好的朋友,从来到这个世界,最好的爱人。 然后,时书刚伸出手,手腕忽然被扼住,谢无炽说:“我在想,我是不是对你太温柔了。” 时书后背猛地麻了一下,知道谢无炽会生气,但迄今为止,他没见过谢无炽真正对他发脾气。 “我对你好,”谢无炽说,“所以在你眼里,只有榨干一切,然后去死的价值。” 时书停在原地,脑子里仿佛炸了一下,被雷电所击一样。 时书的脖颈被握住,很重的力道,很重,谢无炽指心茧虐着白净皮肉。 “这些和他们,对我有什么不同。” 第112章 谢无炽,生日快乐。 一前一后,被明亮和暗影割开,两人对视。 时书在竹林中,看月光下的谢无炽。想起在相南寺的夜里,台阶旁树立佛龛,佛像残缺的面孔结着蛛丝,谢无炽曾站在高处,也这样看过他。 时书眼眶发热:“不是的。” 说啊……说啊,告诉他,那只是曾经的一念之想,现在的你,读懂了彼此在这个世界的艰难,决定了接下来的路永远作伴。 时书在心里念:说啊,快说啊! 告诉他……时书着急地追赶他,谢无炽松手,一言不发穿过层层林梢。随行侍卫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沉默加快步伐,跟随左右。 月光下漆黑的院子里,门“嘎吱”一声开了,谢无炽进门,时书猛地一步从背后抱住他,哽咽:“哥……” 时书怎么会明白,谢无炽那句话,刺痛他的对象不仅仅是时书,还有曾经的过往。 时书抱住他:“对不起……我错了,我现在已经是很喜欢你的了,我已经是…… 男人的狗了……呜呜呜……” 时书擦着滚滚热泪,没人说过,谈恋爱要哭成这样。 手腕被扯开,谢无炽转身进房内,手持一盏油灯,踏进门内。 时书跟他的脚步,看谢无炽在床头坐下,上去抱他:“谢无炽,对不起,我想告诉你,曾经我的确那么想过。我想回家,而这个系统告诉我这个答案……” 谢无炽坐着,集市上买来的糕点放在桌面,眼睛看了一眼时书。时书白净清隽的脸上,眼泪流淌。 时书为他哭过几次,一次是森州离开时,一次是现在。谢无炽看向窗外,语气平静:“我这个人,对曾经伤害过我的人和事,从不原谅,也绝不回头。” 时书湿亮着眼:“谢无炽。” 谢无炽:“让我不高兴的过去,会全部斩断。和他们在一起时也是如此,把我当成私产,关禁闭,精神控制,监视,用爱的名义进行苛责,限制人身自由,否定和操纵。” 谢无炽转头看他:“一直以来,如果我不够听话,谁也不会真正对我好。” 时书心中恍若重弊:“不是这样。” 谢无炽垂下眼:“但我这个人,脑子里除了把其他人踩在脚下得到快意,和从纵欲里收获皮肤的温度,也确实没有其他爱好了。” “你们想要的什么公平正义,端正懂事,恰好我从来没有共情过。” 谢无炽背对着月光,将裤脚提上来时,小腿的伤疤一直存在,伤口仍然在发炎当中。他头发散落了下来,垂到眼前,露出手腕的伤口。 时书想要靠近:“那是曾经的事……” 时书伸出手,想抚摸他的手腕,想起,这是谢无炽一刀一刀割伤,规训自己,改成符合时书期望的证明。在仇军竹楼的夜里,谢无炽手腕流血反复地说“要改……改掉……” 谢无炽想要爱,想要时书爱他。 想要时书接受本来的他,而不是强迫他改变。 时书忽然明白,谢无炽曾经受过的,日日夜夜,锥心之苦。 时书难以承受,上前抱住他:“我,我喜欢你。” 急切:“我也喜欢你天天说骚话,脱衣服给我看。” 时书凑近上去,亲他的脸:“谢无炽,我喜欢你,你哪里都好。” 谢无炽脸颊上一片凉意,盯着地面:“她好像说得对,我这个人,内心总期冀那些脏污不堪的东西,期待儿女情长。” “明明这个世界,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时书:“不是。” 时书不想他再从极端的过程中,推导出极端的结果,陷入情绪死角。很显然,谢无炽在被无限否认中,认知也在一步一步强化。 时书索性凑近堵住他的唇。 但时书被推开了。谢无炽:“我没心情。” 时书知道他的状态,从背后抱住他:“谢无炽。” 时书手肘撑着床铺,鼓起勇气,凑近舔吻他的喉结,舔他的时候,顺便也将手伸到衣袍里去。谢无炽的身体很热,可他也很冷酷。 时书只能抱住他的腰,细长的手指先摸到块垒分明的腹肌。再往下,谢无炽漆黑的眉眼间一派混乱,猛地喘了一声。 时书察觉到,他有了反应。谢无炽转过身,盯着时书:“你够了吗?” 时书解他的衣领:“谢无炽,亲一下。” 淡蓝色的月光,时书俊秀的脸上布满不安。窗户还支开着,灯熄灭了,只有朴素大方的床铺和简单的桌椅装饰。 时书急迫地再去吻他,沿着喉结亲了后,再吻到起伏不定的胸膛。衣衫被拽开了,流水一样的肌肉和浮突起的青筋。很早之前,时书大概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去吻一个男人。 第351章 时书有些着急,鼓起勇气沿着胸膛一路往下吻,直到鼻尖嗅到淡淡的气味。 “时书。” 谢无炽的手指拽紧了他的头发,时书的脸被按在那摩擦。 “想要我?”谢无炽声音很冷。 时书心里有些崩溃,他没想过,和谢无炽谈恋爱,居然会有这么多的惊险刺激。这个世界经历的一切,都在塑造着他们。 时书点头,下一秒,东西就闯入了口中。 “我对你太温柔了,你差不多快忘了我本质上是个自私自利,只为自己而活的人。” 时书被迫膝盖枕着床铺,两只手紧紧抓他身侧的床单。他好像明白,谢无炽现在情绪进入了死胡同。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无论是为那些村民,百姓,还是减少枉死的士兵。天下纷纷乱乱,军阀割据,你想让我做好人,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谢无炽的手死死抓他的头发,动作不客气。 时书“呃”了声,眼泪涌出,手指在他皮肤上留下指痕。 时书眼泪涌出,被他按在刺青处,用力往前。 “……好爽。”谢无炽握他的颈。 一边拽着他的头发,一边摸他。 □*□ 时书感觉到谢无炽的怒火了,现在十万二十万的不对劲,时书忽然开始后悔,不应该在这种时候,选择这样的解决方式。 时书后退一步:“谢无炽,我们先冷静冷静。” 时书两腮酸痛,转过身要跑,但一支脚踝猛地被拽住。 时书吓了一跳,再回过神,身体已经被拖拽回去。时书慌忙拽住被子,没想到被子被一起拽了回去。 时书警醒:“谢无炽,不行……” 眼前漆黑,时书手臂一劳,捞住了窗户的框,正拽紧,可背后,滚烫已经隔着衣衫贴了过来。时书一只手伸到窗外,眼中看见辛滨的破庙,混乱道:“谢无炽,我说不行了,不要……” 说实话,谈恋爱以后,谢无炽是个男人这件事,本身就让时书偶尔有抽离感,一回头,谢无炽上半身的衣衫都褪尽,月光照着的男性的肩颈和腰腹,几乎毫无任何柔和之处。 时书眼眶瞪大,一只手死死抱着窗框:“谢无炽,我求你了,求你了!哥,哥……” 时书脑子里一片混乱,心想要完蛋了,几秒后,时书的手臂弯了弯,脊背弓起来—— 时书耳朵绯红,他不敢看谢无炽,不敢夹着他的手指,还要看他的脸。 时书浑身发抖,听到了手指在濡湿的肉中抽弄的声音“咕……啾……” 时书手指抓紧,俊秀的眉头蹙起:“谢无炽……” 好奇怪,好痒……时书双手挡住脸,跪在窗前,雪白的腰往下凹,露出的白皙桃肉则对准身后。 月光照在清寂庭院中,视线变得模糊。 时书眼中发红,看向窗外:“……受不了……为什么……” 谢无炽在搅动他,唯一触之的地方,很热的是他的手指,在他的身体深处。 时书的五指握紧,想发火,白皙额头抵着窗框下的墙:“谢无炽……不可以……” 时书等他说了没两句,背后覆盖上热度和重量,时书心里一阵慌张急促,六神无主之时,被一只发烫的手按住了腰。 另一只手掐着细长的脖颈固定,时书拧着眉头,刚犹豫了一秒,后颈被牙齿尖锐咬住。 …… 月光照在草屋的穹庐上。 在山林间,这只是一间不起眼的屋子,周围长满青草,一颗柚子树种在进门的地方。 隔了数百米远的破庙,辛滨正和衣而睡,但他耳力敏锐,似乎有意无意听到一些声音。 辛滨起夜了几次,看向不远处的院落。一直黑着,但今晚月光很好,因为刚过了十五。 仔细算的话,过了这个夜,就是谢都统制的生辰。他本来也不知道,但见二公子这两天仔细搜索市集,猜到大约如此。 他隐约听到有异常,似乎有两声哭喊,犹豫了一瞬,提着灯走上前去。 “咔嚓”,脚踩着竹林的枯叶,辛滨即将走近,却又停下脚步。 因为谢都统制命令,夜里不得不召自来。 辛滨回到寺庙里,吹灭了灯,再次和衣而睡。 …… 屋子里,床架子正在小幅摇晃。 时书浑身上下全是汗水,汗沿着下颌,白皙的耳颈,和布满红痕的胸膛往下流。时书的手扶着床把手,头垂下去,整个人被揉得彻底软着。 “啊……” 时书被抱着回来,双手搭在他的肩膀,褐色眼眸中迷蒙的视线跟谢无炽对视。 一瞬间,时书残余的羞耻心,把脸转了过去。 这个动作,似乎刺激到了谢无炽,他更加明确地提醒时书,他正用亲吻占有他的事实。 最初进不去,时书疼得眼泪直掉,他被谢无炽抱在怀里,感觉到男人出不了这口气,只能有手指粗暴地玩着他。 时书被他掰开,那手揉着他的背,一边火辣刺激,力道十分重,几乎让时书觉得痛楚。 □*□ 一直弄到半夜。 时书在疲惫中睡死过去,乌黑的头发垂在耳垂旁,唇瓣也被咬破,结着血痂。 时书睡过去了之后,谢无炽坐在床边,看着床上满身伤痕的人。 谢无炽安静了半晌,一双漆黑沉静的眉眼,低头看自己的手,似乎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第352章 直到深夜,屋子里才安静下来。 …… 翌日,雪白阳光照在院子里。 八月天气,热气涌起。时书在一阵疼痛中睁开眼,刚想起床,只觉得浑身都在痛。 今天的阳光很好,雪白阳光照亮了屋子里的灰尘,也照亮了时书的身躯。 时书浑身上下都白,此时布满了红痕,有吻痕,也有谢无炽揉捏出的痕迹,而且,谢无炽没有给他清理,空气中还有他的气味。 时书心想谢无炽还在生气?听到门外有人说话,连忙随手找了件外袍穿戴好。 来的是辛滨和其他护卫,正向谢无炽禀报:“大人,今日宙池王特意邀请,请谢寻这位清客大人吃饭。小的猜大概是被诸部落催债太紧,心中动摇了。” 时书明白,谢无炽等人,目前正在煽动祸乱这位宙池王。 谢无炽宽好外衣,换成了青色的质朴澹然的文人装束。闻言,道:“下去。” 时书等在屋内,谢无炽进了门,和他目光对上。 “……” 时书唇上有伤口,眸仁褐色,直愣愣盯着谢无炽。片刻后,尴尬地转开了话题:“你要出门了?这么快?等等我,我洗个澡换身衣服和你一起去。” 谢无炽:“不用。我也不太想出门,想睡觉,也想就这么算了。” 时书:“啊?” 谢无炽:“找不到意义了。不过,这是你的愿望。” 谢无炽端起桌上冷掉的汤药,一饮而尽:“你昨晚让我很爽,作为回报,我应该帮你把事情做完。” “……”时书看他,“啊?” 谢无炽拿起桌上遮太阳的斗笠:“这几天恐怕会很忙,你待着就行,也许不回来。” “…………” 时书站在原地,没听懂这几句话,但发现谢无炽好像一晚上没睡,估计失眠,眼下绀青,加上昨晚纵欲,脸色差。 时书:“但明天你生日。” 谢无炽:“这些东西,对我没意义。” 时书费解中,谢无炽走出门,和其他人消失在了田坎间。 护卫正关照时书,没懂他嘴上的伤:“二公子,上火了?要不要小的拿点药?” 时书看他的背影,回过神:“不用了不用了。” 院子里一派响晴天气,时书站在院子里,看着嫩绿的树叶和瓜藤架,晴风柔软,吹得叶片晃来晃去。 时书到灶房边,锅里也没烧水。谢无炽能冷水洗澡,但时书不能,所以一般会给他留热水。 时书想到这里,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 谢无炽生气虽然可以预料,但时书也不知道他到底多生气。 到下午时,谢无炽没回来。 时书思来想去,反正很无聊,就去了趟城里找他。没找到。路上却撞见了宙池王的骑兵,正火急火燎往山那边赶,据说,隔壁乌善王趁他病要他命来了,想趁宙池王部落兵败的颓势,抢夺他肥沃的土地。 时书猛地回想起谢无炽对韩田道士下的命令,不用说,这里面有谢无炽的手笔。 时书见到了辛滨,但辛滨道:“大人今晚恐要参加私宴,不能回来了。” 时书:“啊?” 辛滨说:“合纵连横,战国时期的苏秦,张仪,都是以口舌之利,被奉为座上之宾。大人眼下走的正是此道。那宙池王近日压力正大,刚打了败仗,各处部落都来讨债,隔壁还虎视眈眈,正是着急盲目无头绪的时刻,容易被引诱。” 时书:“好,我等他。” 辛滨仔细观察他:“怎么了二公子?” 时书想了想:“那你跟他说,我就先回去了。明早我还来。” 时书一路往回走,捡了根小竹棍子,边走边扒拉路边的花花草草。 第二早,时书扒拉着花花草草,又来了一次,然后又回去了。 被他扒倒的小草都晒蔫了,和旁边生机勃勃的不同。时书回到院子里,护卫坐下来乘凉,大概也是佩服,他们二公子很能跑。 “谢无炽,今天你生日。” “期待了这么久,数着日子一天一天地等,没想到真等到这天,却觉得很平淡似的,你也没有期待。” 时书心里碎碎念,揉着唇角,不知道什么原因,智齿开始痛了。 一两天前的回忆浮入脑海,谢无炽咬他的背,亲他的耳垂,很有侵略性……时书今天心情挺好的,买了只老母鸡,还有前几天下雨缸养着的鱼,猜测中午他也许不回来,就下午开始煮饭。 时书把鸡砍成块儿后再放到锅里炖煮,加上各类山药,努力搞了个糖醋排骨,最后做了个酸菜鱼。 吵架归吵架,生日还是要过吧。 时书过生日的时候,爸妈会在家煮特别丰盛的饭菜,还给他买玩具。 护卫一到饭点,就自己遁走了。时书看着满桌子菜,尝了一口味道不怎么样,傍晚谢无炽也没回来:“幸好你没回来,这些菜确实不是很好吃。” 不过时书也有些踌躇,真不回来了? 时书走到厨房,把刀放到一旁,倒上面粉和面,揉面。因为不会拉面,所以擀面后切成细细的长条,丢到锅里加上鸡蛋,煮了一碗面。 面条刚做出来更好吃,放久了容易融。时书坐着等谢无炽回来。 天色直至昏暗。 “谢无炽今天是不是不回来了?” 时书挠了挠头,不得不说,还是有点伤心。不过,时书还是准备多等他片刻。 第353章 夜色越来越深。 谢无炽估计不回来了。 时书有站在门边等。他知道和谢无炽有了矛盾,还是因为系统的事,不过,时书也不知道怎么办,如果说对不起有用的话,他可以说很多次。 但谢无炽似乎很伤心了。时书等得实在犯困,不几时,门口出现了身影,时书其实也没想到,谢无炽会回来。 油灯昏暗,时书眉梢抬起:“哎?” 谢无炽看到桌上的菜:“护卫跟我说,你牙疼。” 他从袖子里取出药:“给你买了口嚼片。” 时书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抱住他:“谢无炽。” 谢无炽:“我走了。” 时书从背后抱着他:“你不要走,你不要走,我求你了,不要走!我给你煮了长寿面,在锅里,饿不饿?” 谢无炽抓着他的手腕,不知道什么原因,拽开。 时书拉住他的手:“我求你了,不要走,谢无炽,我找过你两次了,你都不见我。我等你回来过生日等了一整天,我陪你过生日。” 谢无炽低下眉眼,被时书拽着进屋,时书趁他暂时停下来时连忙从锅里捞出面条,果然融了,卖相不好看:“你在城里怎么样?我没找到你,你自己没忘?还记得是生日吗?” 谢无炽:“也没有怎么样。” “都没有多点几个菜,喝点好酒?” 谢无炽坐着,眉眼并不安定,片刻后冷下来:“我——” 但他还没说完,就被时书给拦住了。这间屋子破小,只有一张简单的书桌,放了书和地图,平日吃饭便在床榻边。 时书端了只凳子坐到他跟前,手里捧着半碗面:“谢无炽,别生我的气了,是我不好,来,吃口面,顺顺溜溜,有福又长寿。” 谢无炽别开脸:“不想吃。” 时书:“你别看它卖相不好,但是挺好吃的,我这几天一直在学做面,里面还有个鸡蛋,咬一口。” 谢无炽手腕攥着木床再松开,一脸的淡漠之貌。他似乎想说什么,时书把白煮蛋夹到他嘴边,“吃一口吧,寿星宝宝。” 谢无炽抬起头,漆黑的、略带冰冷的眼看着他。 时书满脸带笑,小青年的阳光之气十足。他回来似乎就很高兴,并没计较提起前几天的事情。 谢无炽:“时书。” “吃面吃面,今天先给你过生日,你回来我就知道,你不生我的气了。” 时书哄慰他似的:“快快快。” 谢无炽俯身,咬了半口。 时书笑着说:“谢无炽,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谢无炽,生日快乐呀。 第113章 一室暗灯,明灭烛火。 时书喂他吃饭,组织语言:“那时候,我也没把你当成好人,就有了这个念头,想着先爬床,以后再找机会——” 时书说着时,谢无炽移开视线。 时书看着他,知道他会生气,仍然想说清楚:“对不起。” 寂静。坨了的面条徐徐生烟,谢无炽似静下来了,又像是冰冷之中:“你不跟我道歉,也许,我想几天,还是会原谅你。” 时书抬头看他:“什么?” 谢无炽:“在燕州重逢,你找我时,我猜到你有所求。否则,你和我不是同路之人,你宁愿和他们在战乱中颠沛流离,也不会再和我待在一起。” 时书听他说话,觉得谢无炽的心在碎掉:“但那时候,我还是爱你。” “哥。” 时书的心也不是铁打的,没有听到过一个人,剖心沥肝。 时书小声:“我知道,我知道……你爱我。” 时书目光汇集这碗长寿面,他们一起颠簸两三年,终于一起吃上了一碗生日的面。时书心里好像变成了沸腾的海。 时书振作起精神,唇角痊愈,笑容明朗:“谢无炽,吃面吧?我之前就问过你生日,想着陪你庆祝,今天终于等到了。以后,我还会陪你过许多生日。” 时书不会说漂亮话,一说就别扭,他也想逗谢无炽开心起来:“吃一口,要是不好吃,我重新给你下一碗。” 时书拿筷子,扒拉,递到他嘴边。 两位穿越者,这个陌生世界的客人,从相南寺一路走到今天,没想到在这荒郊野外的茅草屋,吃上了这口饭。 谢无炽仍是不说话。 时书说:“你吃吧,哥,你就吃一口吧。” 时书哪里会哄人,这辈子就哄过一个女人,是他的妈妈。惹到柏墨女士生气了,生怕挨揍,嬉皮笑脸地哄,端水果盘伺候母亲也是顺手的事。 时书哄着他,只觉得,谢无炽也像家人了。 “吃,吃一口,谢哥哥。” 在他眼前,谢无炽终于垂下眼,将时书凑来的面条吃了一口。和时书目光相对,时书心里那块大石头落地了:“你也太配合了,宝宝,再吃一口。” 谢无炽:“你也吃。” “行,那我也吃。”时书也吃了一口。这时候,根本顾不上嫌弃。灯光明净,两个人在狭小的暗室内,一人一口将这碗面条吃完。 碗里见了底,干干净净,时书这辈子也没想过,跟男的吃一碗面还津津有味。 时书见饭碗吃光,便放到一旁:“你这几天累不累?” 谢无炽:“不累,可想你的时候,不好受。” 第354章 “…………” 时书立刻心软,我去,谢无炽你情圣啊!要不要这么会说话。 时书耳热,真不好意思了,出门:“先洗漱。” 时书走到屋檐低下:“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生日礼物,给你买了几块宝石,今天的饭不好吃,都浪费了,明天重新做。” 被一扇竹扉遮挡在茅屋旁,时书脱了外衣,掬起清水洗澡。他洗澡的时候已在胡思乱想,抬头时,谢无炽进了竹扉:“一起洗。” 时书心里一下明白,往辛滨待的破庙看,头顶树梢纷纷,视野被遮挡,夜里蚊虫多。 谢无炽在旁边燃了一把驱蚊的草药,时书刚脱了衣服,回过头,谢无炽便吻了上来。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心中的涟漪好像比往日还盛大,时书和他吻了片刻,蚊虫多,两人便分开了。夜色昏黑,两个人简单洗漱。时书先回卧室,见屋子里正燃着驱蚊草,烟气一丝一丝地缭绕着。 这院落,很像世外桃源,不过他们呆的时间并不会很长。 门窗也紧闭着,不让蚊子进来。 时书坐在床铺旁,隐约有了预感:今天谢无炽生日,今晚…… 时书才洗了个澡小腿就被蚊子咬了,有个红肿的包。 时书刚想把药水放回桌上,没想到“哐当”一声,把蜡烛打翻了。 “哎?灯怎么熄了。”时书起身想点油灯,门口,出现了一道漆黑的影子。 时书知道是谢无炽,静下来,眼皮跳了一下。 后背便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抱住。时书听到窗户外的蝉鸣蛙叫声。隔着纤薄的衣衫,那只手抚摸着他,指尖从下颌到腰腹。 时书心跳一下加快了,因为在黑暗中,羞耻心好受了一些。漆黑一片,所以肆无忌惮。 最后,发烫的手伸到衣衫低下,揉捏着他的乳珠,轻轻拨弄。时书小腿发软,抓住他的手腕,刚脱力地想说话时,整件单薄的小衫都被掀了起来。 谢无炽揉着他的乳头,时书脊背被迫弯起,浑身发着抖:“啊……” 其实不是第一次,被玩过好几次了,轻而易举让他浑身发热。时书指甲抓着他的手背,身体忽然腾空,整个人被抱了起来,转瞬之间,裤子便被脱了个干干净净,一阵清凉。 时书被把尿似的抱着,分开双腿,靠在结实的后背上,顷刻之间坐到了床铺上。 被褥让小腿给踢开,抚摸着他胸口的手往前移,将锁骨摩挲得通红,再把玩他白皙俊秀的下颌。 时书抬头,唇被吻住,窒息般地被谢无炽深吻时,腿间也被他的另一只手揉搓,剧烈的刺激让时书额头冒着热汗,满脸绯红,脚趾绷紧蹬着被角。 “啊……嗯啊……”时书在他怀里挣扎。 谢无炽加深这个吻,固定他的头颅:“你是我的礼物?” 时书喉结被他轻轻抚摸,滚动着:“谢无炽……” 腿间被握住,指腹在顶端轻轻揉搓刺激,上下套弄。时书背弓起,满脸红的不堪,浑身挣扎着:“谢无炽……不要……” 但他坐在谢无炽怀里,双腿被迫分开,也被男人强健的大腿格挡住。时书整个人都被禁锢在他怀里,白皙修长的小腿搭在他的膝盖,将中心暴露得更明显。 时书被迫和他接吻,被舌舔着,口水从唇角滑落,屁股也在被褥中扭动:“不……不要……” 谢无炽控制着帮他自慰的力道,手上套弄,一旦加重力道,时书还会发出喑哑的哭腔,无法承受和应对这种快感。 “时书,享受就好。” 时书在他怀里喘着气,胸口起伏,耳垂被舔弄,轻轻吸了一口,那只手重新揉捏他的皮肤和乳头。 时书艰难地呼吸着:“谢无炽……” 很陌生,很奇怪的感觉,时至今日,也难以熟悉。时书被他揪玩着粉色的乳头,一阵酥麻的刺激,刚轻轻喘了声,下体也被控制着有规律地揉动。 时书屁股乱挤,背后靠着的胯部也越来越硬,乳头被谢无炽玩得火辣时,身后的喘息也在加重。 时书被扣住身躯,那只手在他身上抚摸,片刻,包裹着他的下体往后按,用时书的屁股去蹭那火热的硬物。 “啊……好爽。”谢无炽喘气。 单薄的衣料,臀部的软肉贴合着粗硬的肉棒,谢无炽搂着他的腰,让时书蹭着他的腿根,滚烫的手从腰腹到唇瓣抚摸他,和他接吻,手指揉弄他的乳头。 时书额头上全是汗,被男人蹭着屁股,后背贴着火热滚烫的腹肌,腿间也被他握着套弄:“谢无炽……啊……我不行了……” 时书的腿根被迫打开,被卡着动弹不得,想夹腿而不能,屁股缝湿漉漉的,被粗硬火热的肉棒一下一下蹭。 有意无意,蹭着腿根的小穴。 时书求助地抓着他的手,喘气:“谢无炽……” 刚说话,立刻被吻住,舌肉纠缠,将声音全部嚼碎。时书闭上眼,只会喘气,俊秀的脸上绯红一片。谢无炽加快了套弄的速度,时书腿根发抖得厉害,片刻之后,想转开脸,可下颌也被固定着,只好在黑暗中和谢无炽对视,闷哼着射了出来。 时书嗓音有些低哑,介于少年到青年之间,清澈秀气。他手指死死地抓着被角,被谢无炽撸射了,还坐在他怀里。 很绵长,缱绻的快感,时书白净的眼下滴落着汗水,喉结滑动,下一秒他被抱起身,谢无炽脱掉了那条碍事的薄亵裤。 第355章 时书被抱坐在他腿间,仍背对着他,压着粗硬的肉棒,双腿被分开。时书怔了下,下一秒,一根修长的手指插进了他的屁股缝中。 “嗯啊……” 时书双腿被分开,黑夜之中,秀色可餐,乳头再被捏弄,时书眼下红晕抓着谢无炽的手,却无法阻挡腿缝的感受。 后穴粉嫩,加了乳液后便插弄起来,响起咕啾咕啾的肉声,时书浑身发软,白皙的手指握紧:“谢无炽……” “乖。”男人嘶声吻他。 时书被他抽插着穴,似乎按在某处,整个人猛地喘了声,下意识想夹腿,可双腿被分开得十分坦白裸露,且牢牢固定着,无处可逃。 时书眉头拧起:“谢无炽……你混蛋……” “再扩张一会儿,宝宝的屁股就能吃我的肉棒了。” 时书手攥紧,一个字一个字:“谢、无、炽……” 刚说完,就被手指猛操了下,尾音破碎,再变成了呻吟:“啊……” 汗津津,湿漉漉的夏夜。时书白皙健康的小腿曲起又绷直,在被褥上留下汗水的痕迹,背靠着谢无炽,被男人不断深吻,唇齿辗转,小穴也被毫不留情地抽插。 时书在他怀里扭动:“谢无炽……好奇怪……” “怎么了?” 时书:“……还要扩张多久?” “想要了?” 时书咬牙:“……早晚都要被你操,不如赶紧。” 时书屁股里发痒,双手无所适从,不知道怎么放,只觉得屁股里好热,那种奇怪的感觉,死死夹着谢无炽的手指不放。 “被我操,迟早的事?” 时书浑身上下都软了,在谢无炽的怀里扭动,只觉得下半身痒的不行:“进,进来吧。” 时书再被一只手托仅,反复亲吻,濡湿温热,谢无炽的舌头很会吻,几下弄得时书模模糊糊抱住他,喘着气:“啊……嗯啊……” 他喜欢和谢无炽接吻,无比温柔缠绵,就在时书专心深吻时,身下被缓缓挪动着,火热的头部抵在屁股缝中。 时书注意力刚被吸引,舌头被吮吸:“宝宝……” 时书仰头接吻,下一秒,一股巨大的挤压感,腰部猛地收了下,下意识想并拢双腿,但腿被硬生生地格挡开。 时书额头冒出一层冷汗:“谢,谢无炽……” 在黑暗中看不清,时书本来模糊,现在忽然记起了谢无炽的尺寸,刚拧起眉,但腰被固定着,一点一点往下按:“宝宝,不着急,慢慢吃。” 时书感觉到了在顶端之物,怔了一下,被轻轻操着入口花瓣似的软肉,谢无炽做着水磨功夫:“不疼。” 时书眉心蹙起,蜷缩在谢无炽怀里,被他顶着,濡湿的挤压感。穴口附近发痛,大概吃得太粗,还有些不适应。时书在他怀里,整个身体好像撑开,被肉棒捅进穴口,那种尖锐的疼痛还有死死酥麻之感。 时书流着冷汗,后背都僵直了:“谢无炽。” “马上就好了。”谢无炽身上的气息下来,吻着他,“宝宝,好紧,好热。” 谢无炽难以承受,轻轻顶了一下,将润滑乳液顶到深处。肉壁受到刺激,骤然不可遏制地收缩起来,一下将粗硬的肉棒再吞深了几分。 时书一下被磨蹭到那里,眼下一片迷蒙的水汽,想往前爬:“不要……” 他往前爬,带动得肉棒在肉穴中湿滑地抽了一下,一阵奇异的快感,时书双手死死地抓着床单,趴在床上:“嗯啊……” 谢无炽额头冒出汗,听到被吮吸的“啵”的一声,时书退回时,湿热包裹着他再吮吸着,将粗大缠绕着青筋的鸡巴吃进去小半根。 时书弓着腰,另一头,谢无炽随手从桌案拿出灯盏,点亮。 淡泊的光,照亮了床榻上的方寸之地。雪白干净的臀部,中间夹着一根粗硬狰狞之物。时书双腿分开趴在床上,那粉色的肉穴口被撑开,轻轻一抽便轻轻收缩,湿漉漉的,柔肠百结地包裹着他。 肉穴不自觉地收缩,绸缎一般细密湿滑的软肉,吮吸着肉棒,又软又湿又紧,只需要轻轻一抽,穴嫩得要命。 谢无炽搂着时书的腰,把他抱回来,牵连之中再往深处插了些,时书被抱起身时已是满脸通红,腿根发抖,站都站不稳的样子。 时书一只手抓住窗台:“谢无炽……” 时书眼睛迷蒙,谢无炽眼睛一片猩红,眼前的时书后背健康修长美观,手臂也有薄肌,无不漂亮美观的人,身上唯一的穴口正被他的肉棒堵住。 结合……交媾。 将肉棒插到他的屁股里,亲密无间地顶他,干他,操他,这一刻竟然真的来了。 谢无炽轻顶,时书立刻发出声喘息,直到被全部按在墙上。时书双手终于有了支撑之物,握紧,腰被一只手按下来,让他变成了撅着屁股挨操的样子。 时书俊秀的眉头拧起,谢无炽没动,时书却能感受到身体内的粗硬硬物,硌着他,简直难受的程度。细小的汗从鼻梁滑落下来,时书喘着气:“谢无炽……” “能吃多深?” 时书:“我……” 时书被抱了起身,重新坐回他怀里,一边被谢无炽抱着,另一边,肉棒在他屁股里抽弄,顶着。时书难受得不行,额头上全是汗,再被双手抱进怀里,谢无炽吻着他的耳垂,安抚着他的情绪。 液体在屁股缝里流淌,时书浑身上下都湿热不堪,被轻轻捏着,回过头。 第356章 他看到谢无炽漆黑的眼睛,此时此刻,他们终于交融在一起,谢无炽抚摸他的下颌,凑近深吻,“啾”唇舌轻舔,另一边,正挺腰缓缓顶干他的肉穴。 “唔……呜……嗯啊,”时书忍受着粗硬肉棒的磋磨和谢无炽亲吻。换成了骑乘位,他坐在谢无炽的胯部,屁股一上一下被抽干着,被一根肉棒联结,双手抓紧他的肩膀,深吻着。 “时书。”谢无炽抚摸他的下颌,操着的穴里越来越热,越来越软,经过了最初的青涩后,现在也十分湿滑细腻。 时书被顶干,膝盖撑在床褥,热气从唇中溢出,起初还能忍受谢无炽抽插的频率,轻喘着:“啊……嗯啊……啊啊……” “啊……啊啊……嗯啊……” 肉棒粗硬不堪,每一次送出,都带着乳液的润滑,一派湿亮水意,直到穴口越来越软,亲吻一样吮吸着他。 时书和谢无炽舌舔着,知道被他操了,被男人干着屁股,一瞬间有股强烈的羞耻心,他低下头,恰好看到谢无炽沉浸在欲望中的黑色双眼,正一瞬不转地看着他。 时书哪能回忆起,当年刚进相南寺,再到后来爬床,如今,真和谢无炽走到了这一步。 时书伏趴在他怀里,屁股被他双手托着,从最初的浅顶,慢慢变成了急促的深顶。时书抓着谢无炽的肩膀:“啊……” 肉棒迅速在雪白的臀肉中抽插,每次拔出,穴口便念念不舍地吮吸着他,让他失智般的更深更重地顶进去,摩擦柔软的嫩肉,被抽搐的肠肉反复搅紧,湿热地包裹着舔吮着他的肉棒。 “好舒服。”谢无炽吻着时书,“操宝宝好爽。” 时书眉头正拧着,坐在他的鸡巴上,被操干得正有些不知所措,听到这句话,心里好像又软了,咬着牙趴在他肩膀上。 衣裳被掀开,双手死死揉着紧实白皙的屁股,急促地抽插着,时书的腿根摩擦着他起伏耸动的腹肌,被操得实在受不了,咬他的肩膀:“谢无炽……” “啊……啊……” 抵着那一点,狠狠研磨抽插。时书的双腿被他手臂托着,大开大合地操弄,想要把腿合拢:“谢无炽……不要了……不要……” 但男人固定着,将狰狞粗长的肉棒抽出湿软的肉穴,再狠狠地插进去。 时书双手挣扎,乱动,被快感折磨得受不了,只好狠狠抱住谢无炽的肩膀,手摸着他耸动起伏的后背:“啊……嗯啊……啊……” “谢无炽,不行了……我不行了,想尿……” 时书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被磨了出来,他抱着谢无炽,整个人被端了起来,走向一旁的溺盆。 “你先放了我,我不要……”时书拼命挠他,抓他后背都没用,谢无炽沉浸在快感中,到溺盆边坐在凳子上,用把尿的姿势仍然抱着他,从后操着软湿的肉穴。 时书被他狠顶了几下敏感点,喉结滚动,猛地一声冷汗,听到淅淅沥沥尿在盆里的声音。 尿一缕,再被顶两下,时书软得彻底没力气,窝在他怀里,被他边操边尿,哑着声:“谢无炽,你混蛋……王八蛋……” 直到失禁,尿全部流完,重新抱回了床上。 时书趴在床上,累得精疲力尽,再被扛着腿干了好久,最后压在他身上,双腿曲折,面对面地深埋在肉穴里,将操弄的感觉扩大到极致。 时书边流泪边咬人,狠狠咬他的手指,抱住谢无炽的后背。 “谢无炽你真是大疯子,你还要多久才好……” 谢无炽手抓着他的头发,吻他的额头和唇,还有脸上的眼泪,将时书的双腿并拢再狠操了好几十下。额头上青筋浮出着,喉结上下起伏。 时书被他分开双腿顶着腿心,一只手抱在怀里,挤压着双腿猛操穴内。 “啊……”时书白净的脚趾反复绷紧,被顶得声音破碎不堪,眼泪直掉。 “好爽,啊……”谢无炽深吻着时书的唇,折磨似的狂凿着他泥泞不堪的肉穴内,猛地再狠狠抽插,带起“啪啪啪”的声响。 房间内响起淫靡不堪的动静,嘶哑性感的粗喘和忍受快感的青年呻吟交织在一起,声音高高低低,时有起伏,交织成夏季欲望四伏的热浪,时书被他操得无意识哭出了声,哭声立刻被肉穴里的磋磨给顶碎。 烛光摇曳,男人雄悍的身躯抱着白净修长的少年狠操,阴囊拍打发出激烈的动静,穴口翻出白沫,操了很长时间,男人在他屁股上猛地几个挺身,将肉棒插到最深再抽出,再插进去厮磨。 “啊……”谢无炽低哑喘息着开始射精。 操了这么久,谢无炽体力竟然还好,一只修长的手撩起潮湿的头发,露出漆黑俊朗的眉眼来,另一只手握着射精状态中阴茎,放到时书的面前。 “宝宝,我要射了。” 浮着青筋的手套弄着,一缕一缕白浊的液体射出来,射在时书的脸上,弄得浑浊不堪。谢无炽垂下眼,释放欲望后的眉眼愉悦,显然对这次性体验很满意,肩膀和后背的肌肉浮满汗水,沿着腹部的人鱼线落下来。 时书脸上沾满他的精液,穴口完全被操开,红肉收缩着,整个人脱力地蜷缩在被窝里喘着气,谢无炽俯下身抱住他,擦去了污秽,再吻着他红肿的唇。 时书双手攥紧,被他抱进怀里亲吻,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味。他一直是他。 时书心里一顿复杂的涟漪,忍不住将手挠着他的后背,用力,掩盖住了耳背上的绯红。 第357章 …… 时书被抱了起身,像只小猫一样,眼睛在黑夜中圆溜溜黑漆漆的。 他手脚酸软无力,看到谢无炽用开水壶烧了热水,端到房间里来。 “……”时书眨了下眼,见他背影,总是想起刚来相南寺的夜晚,谢无炽海青僧衣端正,低眉时法相尊严,给他拿馒头时的景象。 不过,和他刚才在床笫上的行为,截然不同。 时书目光跟着他转,一不小心,盯着谢无炽的后背:“谢无炽,你背肌和人鱼线怎么练的?” 谢无炽:“又练上了。” 时书:“我不是想雄竞,我只是在想,你力气也太大了。被你一压着,我就什么都做不了。” 谢无炽:“想练?但是早晨不想起床?” 时书:“……” “但是现在,我都起不了床了。” 时书实话实说,坐在床沿,谢无炽拧着温热的帕子过来。油灯下,时书这健康修长的身躯上,布满了被他蹂躏过的伤痕。 谢无炽给他擦脸,擦洗肩颈,时书和他一对上目光,立刻点火似的转开。 但下一秒,被扳正下颌:“害羞吗?” 时书和他目光对视,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连忙把头低下去。听到谢无炽道:“我们已经彻底拥有了,你拥有我,我拥有你。” 这种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感觉。 时书有点羞耻,但羞了会儿:“……哼。” 系统的事算彻底结局了吗? 从今以后,是不是就安安心心,和谢无炽,子涵、来福,一直住在这里了? 等离开旻区,就能见到他们了。 如果未来的某一天,谢无炽成为了天下共主,又会怎么样呢? 接下来,是不是应该对这个系统发起挑战了? 从现在开始,就决定不再回家了吗? 时书让谢无炽清洗着手指,总觉得,等到未来某一天,事情也许还有转变。 可是,不论如何,时书到了旻区,要达成敌后分化旻军的目的,实现这个任务。 可以,现在事业爱情双线并进了。谢无炽轻轻擦干他的手:“再等两天,让你和宙池王见面商议,仍然叫我小叔就好。” 时书转头:“你说的没意义了,是气话吗?” “是。” 时书:“幸好是气话,真让你放弃自己走了这么久的路,也太让人伤心了。” 时书忽然想起一件事:“这个系统,你了解吗?” 谢无炽手停了下来:“了解一部分。” 时书睁大眼:“你了解?” 谢无炽:“这应该是一款游戏变体出的平行世界,因为我刚来到这个世界,就觉得很熟悉。” 时书:“什么?” “好像是某款找我拉过投资的游戏,当时随便看了一眼,一些地理名称熟悉,这也是我上手快的原因。”谢无炽道,“也许,正好是无意玩过这款游戏的,都被拉进百人争夺赛之中了。” 时书:“找你投资?” 谢无炽:“我有风投公司。” “……”时书,“为什么我俩没在现代认识?到现代你还能当我男朋友吗?” 回去了还爱我吗还找我谈吗? 时书放弃这个念头,说起正事:“我很少玩游戏,我几乎不玩游戏,我怎么会接触到这个——” 时书忽然顿了一下。 时书有个账号,其实是她妈妈开的,之前高中记录时书跑步,当时就火了,后来时书自己开了一个。 然后,有一次,私信里忽然收到了游戏公司的推广—— “您好,我是《xx》游戏的运营,请问博主接广告吗?” 时书当时下载了那个游戏,看了一眼。 就走了。 因为他对游戏毫无兴趣。 时书安静下来,和谢无炽对上视线。 第114章 山间闲岁 坐在床榻,时书被顶过的地方仍有不适之感。 黑灯瞎火,遮住了时书脸上的红。 安静下来后,床笫间的荒唐越发明晰。 时书再转开眼珠,尴尬地嘀咕:“原来是这样,接触过游戏的人都被卷进来了,非科学原因吗?这游戏真离谱。” 谁也不知道,这是游戏的异变,还是世界的异变。 谢无炽放下灯盏,坐近:“既然是游戏延伸出的平行宇宙,一定会有尽头和结局,我们不妨一起等等看。” “结局会是什么?” “谁也不知道。” 一片安静,来了这么久,时书思考着,终于知道了这个世界的一貌。可这已经不再是世界,而是活生生的人类。 未来又在哪儿,一定要按照系统设定,达成完美结局吗? 时书思考时,被谢无炽抱起身,脸上发烧:“……我可以自己走。” 谢无炽:“我想抱你。” 时书一羞耻,又想找事做:“我去看看水缸里的鱼儿——” 话音未落,耳边似乎有了声气。 “我担心你第一次承受不住,没想到你倒是很健康。” 时书后背麻了一下,深夜,窗外一片清寂。 没有蚊帐,驱蚊的艾草味浓,窗户也没打开。 床铺换上了干净被褥,时书转念之间已经躺下,被抱进了怀里。 夏日炎炎。 时书被抱在怀里,找起话来:“你刚穿越过来就发现了?” 第358章 “嗯,刚穿越过来,第一件事了解国家、省级的框架,当时觉得眼熟。” “……”他这么一说,时书挠头,“我在周家庄放牛放羊。” 谢无炽吻他鼻尖:“我猜测这个世界不简单,所以对其他穿越者采取了敌对的态度。” 比如杜子涵,比如那位张童。时至今日,不得不说,谢无炽是对的。 拥抱在一起有些闷热,刚穿上的干净衣衫碍事,索性再被脱掉。时书的腿被抬起,放到他的腰上横着。 这个姿势……时书抬眼的下一秒,谢无炽声音在耳边:“又红又嫩,还湿。” “………………” 时书眼前一黑,浑身发抖:“你,你,你……” 我去,真是什么都敢说。时书满脸通红,顾左右而言他,说不出话,被谢无炽抬起下颌,露出小青年一张俊秀又清隽不驯的眼。 谢无炽半垂着眼,呼吸似在加重,时书只怔了一瞬,腿上温热,便感觉到被一把刀刃撑开。 肉壶含着硬杵,泛着水,磨人。 “谢无炽……”时书手指抓紧,扭开绯红的脸,浑身上下发抖,白皙的脊背浮出骨骼的形状。这个夏天也太热了,但他被抱着亲吻。 “今晚什么事也没有,陪我尽兴过生日。”谢无炽哑声。 窗外一片寂静的蝉鸣,风吹过竹林,带起闷热的余响。两个人在床铺上,修长的小腿互相纠缠,将体内的热和爱全散出来。 时书扬起颈,被他的大手按在怀里,干净的床单再次皱巴巴,被手指抓着上下起伏。 深处被反反复复地顶磨,软肉黏糊,沾着白液,时书雪白的膝盖抵在榻上,被身后有力的手臂捏着下颌,将狰狞的杵卡在濡软红肉中…… …… 天光大亮,崭新的一天! 时书躺在床上,看着头顶房梁的蜘蛛网,轻轻哼了两声小曲。 今天无事,多睡一会儿。 窗户外,响起砧板上有规律的切菜声。时书躺到睡意全无,扒拉着起床,果然浑身酸痛,双腿难支。 他艰难地往前走,撑着门时,想到了昨晚那些污言秽语。有时候,该文雅的时候文雅,该粗俗的时候还是要粗俗。 “操得你爽不爽?” “喜欢吗?” “硬不硬?大不大?” 简直就是粗俗。 时书额头冒了点汗,阳光照在清新透亮的脸上。时书一到白天就装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站在门口。 谢无炽在棚子底下做饭,一旁还放着本书,正在煲汤,同时研究地图。 时书看他,只觉得微风正好。 想起他在现代的矜贵高傲:“少爷哥。” 谢少爷抬眼,时书见椅子里放了个垫子,心想谢无炽你挺聪明,坐下拿起扇子摇:“你做什么饭呢?” “你昨晚做的菜,重新做一遍,让你尝尝正确的味道。” “……不是。” 时书:“随便你吧,我今天休息。” 时书对着阳光晒雪白的手爪,一旁是谢无炽做饭的动静,中途辛滨来过一趟,传达城里的消息。 “大人,现在城里动乱,咱们的人探听到,那些打了败仗的小部落领主都生起疑虑,对现状很是不满,一是不满没钱拿,二是还吃了败仗、人口和马匹都消耗掉了,三是接下来不知道怎么办。照这么下去,宙池王扛不住压力,再煽风点火,也许就能达成目的了。” 谢无炽点头:“再让那些吟游诗人,散播其他部落想要联合夺权的谣言,让宙池王知道。” 辛滨面色钦佩,道:“是。”这便离去了。 时书忍不住问:“这样有用吗?” “宙池王兵败,境内矛盾大爆发,这种时候人心最容易被动摇,他不会放任自己的权力被他人争夺。” 时书扇着扇子:“但是他们,一定会投靠大景?难道他们没有为了旻国的意识?” “一般来说,爱这片土地也需要教育才能达成。许多旻兵出来打仗,也许是冰河期到了,草原退化,又或者草原被抢夺,牛羊没有草吃,他们无法谋生,于是被召集参军,用生命来博取更多的生存资源。 “比如军饷,一口饭,或者更多的马匹帮助他们搭建更大的房屋,拿钱建设自己的小家,给妻子和儿女使用。他们没有为了部落甚至为了王朝而战斗的意识。 “也许存在对部落唇齿相依的情感,但对部落的联合体,旻朝,却太遥远缺乏信任。只要自己能富裕,部落能够繁荣,他们可以接受来自其他势力的好处。” 谢无炽抬头看他:“比如,告诉他们,旻朝征集他们出兵,根本不是为了给他们好处,而是榨取他们的价值,他们就会愤怒,仇恨这个王朝。” 时书明白:“原来如此。” 谢无炽将切好的鸡肉放到汤锅内,准备煲汤,手指修长瘦削:“人是为自己而活,人为了求生,能做出一系列难以理解的行为。” 时书点了点头:“我懂了。” “宙池王必须平息境内的不满和怒火,同时,他也在不满和愤怒当中。这种情况,一是再次出兵转移矛盾,但还会输,且他本人对大景更友善;二是跟我们合作,我许给他更多的草原和山脉。他会好好考虑。” 阳光照在眼睛里。 时书说:“你这才是趁他病要他命啊。” 第359章 谢无炽:“用利益让他们归顺,比一路屠杀过去,激起他们殊死抵抗、扩大伤亡更好。” 时书笑嘻嘻。 谢无炽:“不过,你作为诚意去见面时,我们还是要小心。” 锅里泛起淡淡的香味,时书拎着垫子起身走到他身旁去:“知道了,会小心——” 时书坐到小凳子,近距离观赏谢无炽做饭。木盆里放着清水,晃悠悠,谢无炽随手洗了一颗山里的李子,送到时书跟前。 时书咬了一口;“脆脆的。” 谢无炽抚他唇角:“好吃吗?” 时书:“好吃。” “我的好吃,还是它好吃?” “…………” 时书眼前一黑,“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突然,以及和世间万物雄竞?” “问你。”谢无炽尾调抬高。 时书的脸越来越红。 片刻后,炸毛不忍了:“你好吃。行了吧!” “谈这种话题很害羞?”谢无炽顺手扔了果核,“我以为这只是情人间普通的调情对话。” 时书:“哥,你跟我不是一个国的,我们这边调情不这样。” 谢无炽打断他:“我和你一个国。另外,你跟谁调情过?你怎么知道别人怎么谈?” 时书:“不是。” 时书说话时,谢无炽转身来,影子落到木柴上,捏他下颌:“我的有多好吃?” 时书视线移开:“……你神经病啊。” “我只想知道,那种时候你难不难受。和昨晚不一样,那几次,只有你也爱着我,才会觉得舒服。毕竟你是男孩子,以前没对男性有过幻想,大概也不会觉得含着对方有什么美妙。” 时书:“…………” 时书觉得和谢无炽谈个恋爱怎么这么新鲜呢。 “时书。”谢无炽唤他。 沉默中,时书服气:“我很喜欢,行了吧。” “很好。” 谢无炽再抚他下颌:“再晚点,我想尝尝你的。” “……”时书站起来了,将这些大清早的对话从耳朵里晃走。虽然腰很不适,但有一种八旬老汉带病打野的执着,看藤架上的绿叶和小青瓜。 谢无炽就是这种人,没有办法,谁让被他谈到了。 时书晒着太阳,一会儿又消气了。宙池王那边消息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山里的时间十分缓慢。 和谢无炽大概还要待上个好几天。 时书伸出手,抓到一只白蝴蝶,再放开,回到谢无炽的身旁。 第115章 如果回到现代 接下来的好几天,时书一直在等消息,这段时间几乎只在和谢无炽谈恋爱。 谢无炽时不时去城里,时书就等到半路的亭子等着,接他回家。空了的时候,每天都在亲亲抱抱。 这天下午时分,时书从床榻上起来,天色将暗。时书精疲力尽休息了片刻,起床时见谢无炽上半身没穿衣,正坐在床头写日记。 时书从后背抱着他:“你在写什么。” 谢无炽眼前放着一卷书册:“写这段时间山里的记录。” 时书:“哼,你精力好,每次过了后片刻就休息好了,还会找事做。比如写日记,写的什么?怎么还是外语。” 谢无炽肩膀被他下颌放着,手停下来:“养成习惯很长时间了。差不多从十几岁开始。杂事太多,容易让心随波逐流,我需要每天写日记控制事情和情绪。” 时书眼前出现了画面,少年坐在长桌前,字迹银钩铁画,纸面上尾端线条清晰。时书忽然猜到什么:“是你有了性瘾开始的吗?” “嗯。” 时书心里泛起涟漪,亲他:“你出身好,家里富裕,要找对象很容易吧。那时候忍的清苦,但岂不是勾勾手指就来一群人了。” “堕落似乎更快。” 谢无炽手放在桌面,眼下垂视:“比起放纵,我更喜欢坚持。” 时书膝盖跪在被褥上,看他的日记。 被谢无炽直视着双眼:“所以,我给你的都是我的全部,我的一切,我的初体验,喜欢吗?” 时书脸变红,局促:“好。你写的什么啊?写日记,有我吗?” 谢无炽:“有,认识你那天起,日记里就有了你的名字。” 时书凑到纸面上去,和谢无炽靠在一起,仔细辨认看不懂的字符。手指在日记上点了点:“这是什么?” 谢无炽:“rte6rлю6лю.” “什么意思?” “自己猜。” 时书挠头,再指着下一句:“这句又是什么,你能不能翻译。” 谢无炽:“我今天和男朋友用了新的方式做爱。” 时书:“……你。” 时书都气笑了:“帅哥,你好特别。” 时书仔细看他的日记本,密密麻麻的文字:“你不会还写了细节吧?” “有空的时候,打算尝试尝试。” “……” 时书低头一口咬在他肩,再松开:“幸好这是古代,这还只是写日记,这要是在现代,指不定得有多夸张?” “还好,不过你的相册大概会全是我的个人裸照和做爱视频。” “…………” 时书呆了两秒:“第一次这么庆幸活在当下。” 时书闲得无聊,鼻尖蹭他的颈窝,故作正经问:“你真的会发吗?” 谢无炽:“当然,每天早晨起床会给你发一张只穿内裤的照片,出门前再给你发一张工作正装,报备行程。睡前也有睡衣照。” 第360章 时书害羞但半推半就地想了一下:“嗯,可以。” 每天都能看他照片,吃得好,也有安全感。 时书在一片甜甜中回忆了以前的自己。 恐同,抗拒谢无炽,拒绝亲密。 不是,哥们儿以前挺装的啊。 什么小书包这么能装? 时书专心想着:“如果可以跟你回家谈,就好了。”想到这里,那些蝉鸣夏日,冰棒汽水,家里的欢声笑语,赛场上的奔跑,回家似乎只能成为遗憾了,不过,“和你在这里谈,也很好,我喜欢你。” 谢无炽:“被我操上瘾了?” “……”时书义正词严,“不是,这个我要和你商量商量,以后不可以随便使用污言秽语,懂吗?我是个传统含蓄的人。” 谢无炽:“明白。” 时书眸子转动:“但,床、床上可以……” 谢无炽将笔放在纸面,回过身:“上去,我现在想说了。” “……” 时书和他躺到床上,按照这几天谢无炽字字教导的,一边亲他的部位一边提供语言上的赞美,终于,到了天色逐渐昏暗下来。 - 几匹马,一盏骄阳。 平林漠漠烟如织,天似穹庐,笼罩四野。时书小跑几步走在前面,草原上踩着有些刺脚,是被反复咀嚼过再长出来的枯黄草茬。 马匹有人牵着,时书和谢无炽一前一后,衣衫拂过草地,时书道:“好多马匹和羊群。” 时书兴冲冲跑到高处去看,看到了定牧的聚落,人群用五颜六色的彩旗围出城寨,代表这里有人居住,再用木头搭建起房屋,来往的女人们脸色绯红,勤奋劳作,小羊小鸡小狗到处跑。 时书说:“风景好漂亮,公费旅行了。” 他和谢无炽往前走,路过人家,一只狗冲出来旺旺大叫!时书惨叫一声连忙往谢无炽身后躲:“啊啊啊啊谢无炽救救我!” “秋高马肥,正是北虏逞骄之时。” 谢无炽护着他,道,“夏秋两季,是他们一年四季最宽裕的年份。” “懂了,北旻撤军时也要接近秋天了。”时书正好奇地东跑西跑,东摸摸西摸摸,“我们今天出门考察这一趟,算是来对了。” 时书走过定牧的村落,看见家门前晾晒着肉干,瓦罐里装有腌菜,晒干的香菇,门上挂着牛头羊皮,此时,屋子里传出炊烟,似乎在煮着食物,淡淡素素的香味。 时书:“他们在煮什么?” 谢无炽:“小米,白粥。以前旻人只吃肉和奶,直到汉人的习惯传过去,他们也吃起粥菜来。” 谢无炽指着那些坛子:“他们做的腌菜和腌肉,盐和香料也是从汉人处贩卖的。” “原来是这样。” 谢无炽道:“以及衣服的形制,家里的木凳等用具,长达百年的交往,许多生活习惯都在趋近于相同。” 时书看他:“看来景人和旻人的百姓,在无形中已经互相学习了很多。” “没错,旻区的百姓们对大景有认同感,如果并为一个国家,不至于激烈的反抗。” 时书在草原上走了许久,却见这些旻区的百姓们,脸色并不算很好看,有的还有忧愁之色。 时书问:“他们是在等儿子和父亲们回家?” “回不了了。”谢无炽道,“对景人还是旻人来说,融合都是一个好的选择。” 谢无炽正在判断当前的形式,以及未来对旻人百姓采取何种态度。时书和他一起走了很久,走到一片极其开阔渺远的山脉处,远见青草流泻而下,牛羊们隐匿在草地中,牧人们高声放歌,一望无垠的绿色草坪,满脸清新自然的绿黄色,那天空蓝得没有一丝一缕的云,往下笼罩着低矮的青草和群山。 清澈碧蓝,宛如宝石的湖泊躺在草原和山峦之中,湖泊有层级之分,边缘稍蓝,中心深绿,水波轻轻推动着岸边的芦苇。 时书看到湖泊,惊呼:“卧槽!卧槽!”穿过密密麻麻的草丛往前狂奔,跑到走湖畔旁掬起水来,清澈见底,“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湖!我都不忍心摸它!” 谢无炽缓步而来,到湖边坐下,道:“我们到了旻人的圣地。” “圣地?” “在旻族的史诗中,这片湖叫‘巫格湖’,相爱的男女饮下这湖中的水,便能生生世世不分开。而这里时常有狼出没。男子取得女人的欢心时,为了检验他是否是勇武的男儿,要来取这湖泊中的水,送给最心爱的女人饮下。” “真的吗?”时书拿起水壶装上水,自然而然地递给谢无炽,“你喝。” 谢无炽端正矜贵,眉眼掠下。时书递给他水后便躺了下来,在草丛里小羊一样打滚儿:“好舒服,好舒服……这草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我喜欢!” 谢无炽垂了眼,自己将水喝了,盖上塞子。 不远处,辛滨等人护卫在山峦上。时书伸出手来,拽谢无炽的衣带:“你也躺。” 谢无炽:“不躺。” “怎么啦。” “阳光好,你自己晒会儿。” 时书忽然明白了:“刚才让你喝水是不是应该多说两句。” 谢无炽:“你很容易遗忘我和你的关系?” 时书忍不住笑了,抱他的腰:“谢哥哥,谢哥哥,对不起,一时半会总忘,看见男的根本没办法多想。” 谢无炽不说话,拨开他头发上的青草,时书让太阳晒得眼花:“没想到我们竟然一起走了这么远的路,从东都到几千公里外的这儿来了。这是世界的尽头吗?” 第361章 “不是,翻越这座山,还有更北方。” 时书说话懒洋洋,心里温暖:“我很高兴,我们一起来看了这些美景——” 谢无炽眉梢抬了下,俯下身,影子霎时落下。 时书猛地一惊,抬手抵着他:“你干什么?他们在背后,能看见。” “头上的草很高,看不见。”谢无炽,“我想感受到你。” 时书往上看了一眼,草丛茂密纤长,蒙住了视线。谢无炽俯下身,蜻蜓点水地在他唇角吻了一下,只不过动作极快,轻轻舔了舔他的唇瓣。 转瞬,一切便恢复了平静。 时书眨眼,心有余悸:“哥,我们现在是亲兄弟,如果真的被人发现了这段畸形的关系,怎么办?” “那就像异端一样,被投入火中烧死。” “……” 时书嗖的一下起身,心想这里不能久待,再待下去,谢无炽指不定要拉着他野外活动了,连忙站起身:“我们回去了吧?” 谢无炽:“你很急?” 时书:“…………” 时书比了个动作:“谢无炽,你开心就ok。” 随后,时书在绿草里跑了起来:“回家了回家了!” “也好,”谢无炽轻声地道,“我们还有很多没尝试。” 第116章 回去的一路,是“神诞十日”的第七天。 传闻在这一天,旻人要在路边烧纸,祭祀死去的人,与景人的鬼节重合之意。 一路上,三三两两的人在路边画圈,往圈里烧衣服,烧纸钱,供奉肉干和奶酒。戴着恶鬼面具的人、衣袍凌乱,东奔西跑。 “半个多月过去了,狁州兵败的消息瞒不住了?”时书踩着纸钱的灰烬。 “瞒不住,许多旻兵都死了,兴许是得知死讯,今年百姓的祭祀格外惨淡。”谢无炽道。 夜色幽静,时书抬头,见那林子中青光惨惨,数不尽的白幡扎在树枝上,一路崭新的纸钱和花圈,能为死去的人召回魂魄,在风中飞来舞去。 “……召回这些旻军的魂魄?他们认为自己枉死,那‘罪魁祸首’就是我们——甚至是身旁的这个谢无炽。” 时书想着,回头一望,窄路两头青烟,宛若黄泉路上,黑夜漫漫鬼气森森。厉鬼不分是非,只想报仇。虽看惯尸体,但此时此刻,时书后背也有几分发麻之感。 尤其家家户户还放些纸人,纸鬼,纸房,纸马,丢弃在路旁,露出血淋淋的牙口来。时书骤然看到一个断头露舌的狰狞鬼面具,吓得腿肚子一软,吸了口凉气。 “谢无炽……” 谢无炽侧脸,将时书揽进怀里:“我抱着你?” 时书:“你抱着我?护卫还在后面呢?” 谢无炽:“那换成背?” 时书正好无聊,往他后背跳上去:“谢无炽,其实我已经死了,你现在背的是一个死人,沉不沉怕不怕?” 谢无炽:“你是死人,我和你成阴婚。” 时书被他吓一跳:“你才是鬼吧。” “我现在说是,你恐怕要吓得到处乱窜了。我不是。” 时书让他背着:“大半夜,黑灯瞎火,只有纸钱和青烟,这条路跟黄泉路似的。” 时书嘀嘀咕咕,没想到,听到谢无炽的低音。 “如果是黄泉路,我们就算从生走过死了。” 时书哼了声,“说这话,我们一起走过多少乱葬岗了?” 谢无炽道:“亲我。” 时书:“亲?护卫——” “我是你的奸夫?每次都偷偷摸摸。” 时书:“你在说什么,你是我哥啊。” 时书在他耳朵旁吻了吻。辛滨牵着马,保持距离,一直走在十几米之外。林子里不少家人亲戚,时书想起了爸妈:“不知道现代怎么样了?是不是穿越时就算死了,爸妈给我们收尸?” “也许。” “希望他们不要伤心,我没死,只是到另一个地方生活了。告诉俺娘,俺不是孬种。”时书双眼荷包蛋。 “哥哥还背着,小聪明蛋。” “你自己要背的,什么意思?”时书跳下来。 等走过了这条路,便要到山脚下的院落,护卫们早隐去身,辛滨也以鸟鸣和其他护卫确认安全,便自己去拴马匹。 时书和谢无炽走到了溪流旁,水很清,刚有了遮挡物,时书就被捧着脸,亲了起来。“唔……”喘不过气,时书的手也被按在一个地方。 谢无炽一向很直白,对欲望的需求也是。亲了一会儿,眼看快停不下来,时书赶紧拽着他,往院子里走。 打水烧水,时书收拾起晾晒的种子:“这些我得带回去让军屯区的人种植。军屯区现在虽然已经繁荣,但钱多不咬手,产量越高大家吃的越好。” 接着,才到屋子里洗澡。时书洗完澡在小本子上记录种子名称,种植方式。谢无炽换了单薄的里衣,也在写日记,等他停下笔来,附身看时书的记录本:“春天黄莺叫了三天后种植,夏天收获……” “会写字?我以为你只会打勾和写‘已阅’。” 时书汗流浃背:“不是?哥,不是……” 谢无炽:“我就不值得你多写几个字。” 时书:“这。” 谢无炽淡淡说完宽衣解带,先上了床铺,看书等时书写完他的记录。他单手撑着下颌,看的是兵法戎机,近日甚至在学旻语,一派澹然端正的模样,只是眉眼间的攻击性强,线条分明。 第362章 时书放下毛笔,撑着床铺到他身旁:“谢无炽,怎么啦,你快笑笑。我忽然想起来了,很少见你笑。” “没心情。” “啊,谢哥。”时书凑近亲亲他,直到被抱在腿上,唇瓣贴合在一起。他们倒在床上,时书眼睛望着结了蛛丝的屋梁,迅速被谢无炽的热度所侵占。 “你的皮肤饥渴症好了吗?”时书问他时,便被谢无炽抱在怀里,抚摸揉捏身体的皮肤,被狠狠地掼在怀里,吻他的脸和耳颈。 时书:“谢无炽,没遇到我的前几十年,你是怎么过的。” 时书说话时,被吻到喉结,谢无炽的气息加重了些,往下一刻不停地轻咬那枚小珠。时书额头冒汗,眼尾变得绯红,但谢无炽越是一刻也不肯松开。 …… 直到浑身情热而起,时书白皙的身躯被他抱在怀里,指尖将床单抓出褶皱,似乎难以忍受着在皮肤的水,听到皮肉湿粘连的声响。 “嗯……啊……” 时书先被背对着抱在怀里,接着,再被正抱在怀里。他手指轻抚谢无炽漆黑的眉眼,腿横在男人雄悍的腰上,白净的趾尖正绷紧,足弓修长,在黑暗中一起一落地晃动着。 唇上和他深吻,另一个地方也在火热深吻。 也许是最近都让谢无炽满足了,他吻的并不厉害,不是狂急的进攻,而是徐徐图之。时书和他紧贴,磨着他起伏的腹肌,被他吻着唇。 床铺发出摇晃的动静,时书清晰地感觉到谢无炽的存在,无论是亲吻还是抚他,鼻尖渗出热汗。 “宝宝。” 时书轻轻地道:“嗯。” 时书应完,听见谢无炽哑声说了句粗口,他在极端无防备的情况下会用外语骂人,而且是最近才暴露出这一点,不过他的嗓音说哪国语言,都是优雅磁性的腔调,而且很少出现。 □*□ …… 白净健康修长的腿,被架着,在闷热的房间内晃动。时书像鱼一样扭着,嗓音喑哑,乌黑头发潮湿地贴着软耳,被一只大手掌控身体。 房间内正是热火朝天之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侍卫走动的声音,正在篱墙外道:“大人?” 时书正被抱着,和谢无炽面对面,能看见谢无炽肩颈绷紧的染着暗光的骨形,像大理石打磨出的雕塑,强悍有力。谢无炽犀挺的鼻梁上也是汗,头发也汗湿了些,抱着时书,肉湿咬的声音持续。 是辛滨,似乎还有别的人。 时书意识有些模糊,没反应过来,便被颠倒着抱起了身。时书本以为谢无炽要走,没想到轻轻“啊”了声,脊梁一下软在他怀里。 还吃着。 “谢……”时书声音消失,咬紧牙关。 走到门后,谢无炽连件外衣也懒得披,隔门平静地问:“什么事?” 嗓音几分嘶哑,被风一隔便听不出来。 时书伏在他怀里,肩膀发抖,抽紧的肉声持续。听到辛滨的声音:“元大人刚才紧急叫人来了信,西北边大火,烧得宙池王心里一片干,到了要水来救援的时刻。正在叹息四面来敌,无能为力,尤其咱们还放出了风声,说要从东边进攻,更是吓得他六神无主。” “说下去。” 仍在抽动,时书热得不堪,将头埋在他颈部。因为安静死寂,就只能听见连接处的水声,非常响,时书甚至担心会不会被听见。 “总之,这宙池王急得拜佛烧香,四处寻找解决难题的办法,内忧外患,觉也睡不好,找来元大人喝酒下棋解闷,面露烦忧之色。” 时书脚趾蜷起,抱着他的手臂十分有力,不至于坠落,也揽着他白皙的后背。 辛滨的声音十分恭敬:“在这种时刻,元大人随口说起:‘届时谢都统制从信固府的燕州发起进攻,永安府作为接壤处,必定最先承受战争之祸。这次进攻狁州,大王也看见了,不仅分毫无收,反而打死好多儿郎,旻帝大君的钱也迟迟没有下放,还引起了其他部落的进攻和觊觎。’” 谢无炽:“说。” □*□ “嗯,”谢无炽掠下眼,“宝宝好厉害。” 时书浑身颤抖,被他捏着下颌接吻,濡湿的舌肉辗转和他深吻,互舔着。听到辛滨的声音:“总之,宙池王麾下的永安府和部府最先承受重创,不仅被大景的北军所进攻,还会被旻帝大君利用,最终被蚕食殆尽,成为这场战争的牺牲品,宙池王不愿意看到这个结局,正在求助办法。” 感受越发清晰,很深处的水声。 也许是害怕被发现,那份感触反而更强烈。时书努力想听清辛滨的话,可整个人的注意力无法集中,双眼迷蒙。 □*□ 谢无炽出声让门外听见,不缓不慢:“然后呢?” “元大人虽然没主动提,但话头说得很是巧妙,有人随口提起,如果与谢都统制合作会如何,宙池王顿时如蒙大赦,原来他也在模模糊糊之中有了这个想法。” 谢无炽:“这次狁州战胜,彰显了北军的武功和强悍,两国交战,武力强才有尊严和话语权,对方自然会害怕,所以?他们想合作了?” 辛滨大声道:“是!宙池王,显然十分畏惧咱们大人的军队!” 说完,同时有些奇怪,为何大人并不开门。 深夜的庭院,响起蝉鸣蛙叫。这下,门后一时没有传出说话的声音。 第363章 □*□ 时书一个字一个字说:“你……快回他。” □*□ 第117章 宝贝弟弟 头晕晕的,时书回过神想从他身上下来。但被谢无炽全身抱在怀里,挣扎:“够了……够了……” 手掌着后颈,时书被迫被他深吻,白皙的后背映衬,双腿坠落。 谢无炽将他搂在怀里,手和腿都被固定住,肉送声越发急促,液体粘连。直吻得时书喘不过气,口腔溢出白雾,汗水沿着下颌往下淌,脊背的骨骼花纹一样浮起来。 在谢无炽后背被挠出血痕:“够、了……” 时书不敢发出声音,浑身都软的要命。门外等候的人有辛滨,也有随行来报信的元赫,还有掌灯的侍卫。一门一院之隔,墙外众人,墙内却是如此下流不堪的景象。 时书手指攥紧,身体后仰,谢无炽顶着深吻。 “嗯啊……”时书抽泣。 谢无炽声音磁性低哑:“爽吗?” 时书颤抖着,嘶声:“谢无炽……你等着……你等着……” 终于,被狠狠掼了两下,一阵头晕目眩,时书回过神时被抱回了床上放好。 暗淡的夜色,时书撑起身来,谢无炽穿上衣服,门打开,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和别人说话。 “接着说。”谢无炽素衣清净,平声道。 人模狗样。 谢无炽,除非与他亲密接触,同床共枕,否则谁也别想看见他的疲态,他永远精力充沛,仪表端正。 隔着院落,辛滨等人互相张望,不明是否意识到异常。辛滨道:“宙池王和元大人商议,能否与大人的北军联络上,于是,元大人说了有法子,‘其实谢大人也有此意,如今二公子正在城里。正好和他见上一面。’” 时书听到这句话,想爬起身,一股暖流溢出,当场红温了:“谢无炽你等着……你给我等着……我恨你。” 时书穿上衣服想下床:“是不是到我了?该和宙池王见面了?” 门口,谢无炽眉眼照着月色,晦暗不清:“迟则生变,尽快见面。约定什么时辰?” 辛滨道:“明日,神诞寺内!” …… 院子里不再平静,暗夜中的护卫遁入城中,四下严防死守,观察各处的调军情况,同时在神诞寺附近打量,观察有无驻军。 短暂休息,天还没亮,时书便在朝露中匆匆启程往城中赶去。 马车晃晃悠悠,路上经过一处山崖,时书透过帘子看到:“那边的天怎么一片红?像火烧云一样。” 谢无炽催马:“草原被烧了。” “草原被烧了?”时书惊讶,“牧民们的牛羊要吃草,吃了草,挤出奶,草就是草原的根基……” “打仗纷争,所以烧草原。”谢无炽手指勒紧缰绳,面无表情,“如果不这样,宙池王也不会急得火烧眉毛,和我们谈判。我让韩田烧了水边的芦苇,看来入侵者着急,将火直接烧大了。” 时书脸上沾了清晨的露水,心里跳着:“看来矛盾加剧了。” “没错。”谢无炽道,“虽然是我们分化北旻,但要让宙池王产生印象:他需要我们,而不是我们需要他。如此下来,利益才能最大化。” 马车一路驱赶,很快到了城外。 神诞十日,第八日。 城内依然热闹,清早便人来人往,牵马推车的到处走动,吆喝声不断。马车停在热闹的集市上,时书准备下车时,谢无炽的手伸了过来。 时书绕开:“天气真好。” “……” 十天倒计时,这才第一天。 时书换了身名贵的绸缎,俊美风流小少爷,拍手往神诞寺内走去。今天寺内照常上集,和东都的相南寺一样,卖饼,卖卤肉,烧鸡,羊肉,牛头,毛皮,草药,珍植的到处都是,人来人往,时书喝了碗奶茶,再吃了个肉包子。 护卫伪装成客人寺里踩点,时书踩着台阶往上走,尽见神像,佛头,巨大的纸架,狰狞巨兽。 “这下和旻军的大人物面对面相处,等于暗处的身份曝光,如果他想抓我,这座寺庙几乎无处可逃。”时书难免紧张。 谢无炽道:“眼下,正是考验勇气的时刻。” 时书轻声道:“勇敢,勇敢。” 去吧,可能会有危险,但这是自己选的路。 等到午后,时书终于和这位宙池王见上了面。 庭院仿造景式,一道圆形拱门,长廊接在湖泊上,柳树枝条飘拂遮挡,沿途侍立众多腰还佩刀的武将,尽头处一人正坐着喝茶。 元观弓腰,道:“二公子,请。” 时书现在的身份——大景北军统帅谢都统制的亲弟弟,而谢无炽则是随行的从人,站稍远处等候。时书没有转头看谢无炽,进入庭院后,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 时书走过长廊,呼吸加紧。 宙池王,一位儒雅微胖的中年男人,皮相中看不见草原的凶悍和血性,反而和大景文人类似。见他起身:“谢二公子,请坐。” 时书:“见过大王。” “家兄的印章和凭证大人检验过了吧?”时书取出一封信,“这里还有一封家兄给大王的书信,让小弟带来,希望与大王结下友情。” 大学生外交。 如果不是为了北军的颜面,时书现在腿都会抖。他尽量装得浑若无事,在心里默诵记忆的句子。 第364章 宙池王接过,阅读:“当真吗?” “当然。家兄从狁州战胜以后,见到旻军生灵涂炭之貌,心中不忍,便一直想与大人结交,共商大计。大人的安达部落起源于东平岭以西,大景人则在东边生活,细算起来,我们还是同源同宗的子孙呢。” 表达友好,拉关系。时书说完谢无炽让他背的话,擦了下汗,觉得像小时候去亲戚家表演才艺。 天气热,时书本来生的俊秀,紧张时,一张少年的脸。 宙池王一看便知道这位弟弟不谙政事,只是来表达诚意,让他许诺不管用,背后拍板的还得是谢都统制。 宙池王消去了试探,道:“这些年不太平,四处征伐,百姓也苦于战事,着实让本王为难。” 时书:“……不容易。” 时书故作随性:“大王这园子,修得很是美观啊。” 听说宙池王母亲健在,时书再问了问老人家的身体情况:“我认识一位神医,老人家身体不适,届时我让神医来看看,定然健康无虞。”? 林养春,出来吧你。 宙池王朗笑:“先谢过二公子。” 所谓社交,就是闲聊。 时书小心翼翼看周围的护卫,在亭子里聊了片刻,两个人起身逛起园子来。 “二公子,请。” 时书和宙池王走在前面,其他人只能远远跟在背后。时书趁机悄悄看了眼谢无炽,他作为随从侍立,站在人群中,目光一直在时书身上。 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像谢无炽那样,在皇帝面前都能奏对自如? 两人尚未提到合作之事,到了一片园林。腐肉的气味,时书一抬头,原来是这庭院里养着鹰,名曰“海东青”,肉条正是给鹰吃的。 那鹰猛地向时书扑来,带起血腥味,时书瞳孔紧缩,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赶走赶走!”宙池王道,“请二公子前来,观赏我旻儿的射箭之术。” 在外交中展示武力,一般有炫耀武力震慑对方的意味。宙池王观察着时书的表现:“我旻人武力强悍,虽在狁州兵败,但还有些力气和手段。” 放着许多鸽子,那老鹰闲来无趣,便捉来鸽子,撕扯得鲜血淋漓。几位年轻的旻族壮儿上前,手持弓箭,鸽子在天空飞翔时,几人挽弓而射,鸽子立刻坠落下来。 时书觉得血腥恐怖,但见过了谢无炽的射术,回忆着回答:“在我们北军当中,也有善射的骑兵,狁州战役时冲溃旻军的平逸春便是。” “平将军……”正是先锋大将,宙池王尴尬笑道,“确实善射。” 狁州一战的胜利,不仅瓦解了旻军冲破城关的野心,还增强了景人的自信。这些旻人,心中不畏惧谢无炽的军队是不可能的。 再一起往前,宙池王再问:“听闻谢大人在长平、信固两府屯田养兵,情况如何?” 时书:“治安平静,军中规矩严整,从不烧杀抢掠。” 宙池王:“谢大人果然非凡。” 时书深呼吸了一下,背诵道:“夫兵者,不详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不详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 宙池王称赞:“《道德经》,好好好。” 时书生怕说错一个字,轻轻咳了声,控制着眉眼。尽量展现景人的风采。 再走了片刻,宙池王似乎终于按耐不住,问起:“本王听元观说,你曾是小树的救命恩人?” 时书:“这,救命恩人称不上……” “本王并不熟悉谢大人,只听闻出身于僧院,曾为大景皇帝潜邸谋士,有从龙之功,故而数年间起用,年纪轻轻手掌北军枢要。只是……这谢大人,说话算数吗?” 时书心里一凛:“什么意思?” “本王可以与大人合作,怕只怕,利用干净,便遭弃用。这部落府州数十万人,生计何寻啊?”宙池王捻着胡须,“实不相瞒,若不是元观竭力劝说,二公子仁慈大义、不滥杀无辜,本王实在难以取信。” 时书懂了。 谢无炽……城府深沉,连元观也对他心存恐惧和怀疑,只怕被利用干净了就扔掉。 如果不是时书的存在,他们绝对不敢献上这个计谋。 “……”如果没有自己,坐山观虎斗,利用宙池王再一脚踢开,倒也符合谢无炽的性格。 时书慎重地说:“具体事件由大王和家兄商议,小弟不能许诺。但商议后,我兄长答应你的事,绝不欺骗。” 宙池王点头,终于放心了的模样。这时,远远传来一阵钟声,原来是神诞寺的祭祀雅乐。 宙池王向钟声方向鞠躬,道:“听闻,谢大人和计都大神同一日诞世?” 时书:“正是。” “难道,这真是天意吗?” 时书不说话,多说多错。不过,忽然之间,不远处传来骚动。 宙池王:“怎么回事?” 时书也抬起头。 谢无炽和元观等人,接到传话,脸色微变:“音昆王子在寺中游览,见到大王的坐辇,听闻大人正在会客,想要来参见。” 时书猛地跳了下:“音昆?” “他怎么来了?”宙池王不悦道,“你们守住园门,只说不见。二公子,请随小王过来。” 园门外传来了叫喊:“大王,大君已命令我前来一同镇守,凡有军机与我一起商量,怎么景朝有了来使,我却一概不知?” 第365章 “拦住他们。”宙池王道。 声音更响:“让开!” “叫你们滚开!” 一支不小的队伍。宙池王脸色发青,谢无炽早走到时书的身后,拉着时书朝园子另一头避走。 园门,被撞破。 音昆和身后众人,持刀而入,四下巡查,目光定格在几人身上。 音昆拔刀气势汹汹,看清谢无炽和时书的那一刻,眼睛蹦出狂喜的凶光。宙池王的护卫阻拦,被他砍杀在地:“不要放过这两个人!” 宙池王连忙引着二人离去,急迫道:“请二公子向谢大人捎信,小王,愿意共举大计!” 说完,音昆几步之间,目眦欲裂:“抓住他俩!” “不要让他们跑了!” “他、就是北军统帅、控鹤军首领,谢、都、统、制——” 宙池王说完,停在原地,再听到神诞的声响。 “你!” 谢无炽垂下眼,看这位小王,点头微笑了一下,淡的像神像唇角不明的残迹,旋即拥着时书转入圆月门孔之后。门外有人围堵,护卫正在掩杀。 时书心揪着:“谈好了?” “谈好了。” 时书还能不懂吗?跑。 日头已近黄昏,时书拔腿穿过纷纷乱乱的人群。街头布置着岗哨,但越到夜里,城中越是热闹。戴狰狞头面的人举起罗扇,大步走来走去。夜色降临之后,篝火在桐油大盆里燃起,与佛像相映衬,倒映着重重狰狞怪影。 背后追兵狂奔,时书丢了钱,抓起一扇面具戴在脸上,拽着谢无炽就跑:“这是夜里的篝火会?我们好像还没游历过?” “等明年,能不戴头面光明正大在这人群中游走。” 时书的心正在狂跳,“我们是不是要走了?” “对,回燕州去了,他们搜索得紧,没有别的活路。” 时书想到那间小草屋,心里刺了一下:“我刚才的表现还行吗?” 谢无炽:“很好,完美演出了一个在政事上没有话语权,心里只有哥哥,但在努力工作的公子哥。” “……” 时书侧头,背后的追兵被人群冲散。锣鼓和歌声唱响,听不到他们的喊打喊杀声了。 护卫紧随其后,不用说,出城的马匹早已备齐。 时书撒腿狂奔,脑子里想着和宙池王的对话,做得好不好。 毕竟,这可是他非常想要完成的事情! 时书一路跑,跑得嗓子眼里冒血味,但他越跑越兴奋。慢慢到一片山崖上,回头紧张地问:“还有追兵吗?” 谢无炽:“没有了。” 时书撑着膝盖,从山上往下望,正好看见灯火通明的城内,以及架起的民俗建筑。旻人对鬼神十分崇敬,也有怪异的审美,比如拿人的大腿骨当法杖,绘制的面具七窍流血,喜好穿宽大的衣物,锁链也以许多人体的骨骼制造而成,四处悬挂尖锐的刀具和弓箭。 时书抬手撩起头发,露出清俊的青年眉眼:“感觉很血腥啊?为什么这样喜欢?” 没了追兵,两个人放缓脚步,走向不远处的马车。 “他们本是从茹毛饮血中来的。” “恰如那图腾和绘画,原始旻人是极其悍烈的部落。他们射猎,放牧,说自己的语言,有自己的面孔,对待异族就像对待山里的猪羊。”谢无炽淡薄的眉梢抬了一下,“而现在的旻人,只有节日才会做出这些打扮,平日只是放牧和种地。” 时书走在他身旁,衣衫被凉风吹透。 “百年前,旻人和景人势如水火,一相遇便会互相残杀,屠城十万的惨状十分常见。每当有仁人志士提出和平的建议,为此奔走,希望减少无辜枉死的普通人,人可以不在忧心忡忡中渡过余生,而是将时间用来享受爱情,亲情,活出自己的价值。但仇恨的火焰,会一次又一次地复燃,或许为了利益,或许因为互相亲族的屠杀,导致不能容忍于世。” “杀戮到普通人难以存活时,于是又有新的人出来,再次呼吁和谐共处。这种互相杀戮,经历了百余年血液的迭代。” 时书心里发麻:“这是什么乱世?” “没错,最黑暗的那些年。而这些领土,大盛府、垂陀府和永安府,也一时由景人占领,一时由旻人占领,共同建造着一砖一瓦,也共同在摧毁彼此的文明,建造新的文明。” “比如,从旻人的羊毛毯织出景人的第一朵并蒂莲花,景人的餐桌上也出现奶茶开始……百年之后,终于冲淡了那些恨意,让百姓们消除隔阂,能够一起生存。” 时书:“这都是百姓的性命和劳动,在时间里一点一点推动的,人命消解了隔阂。” 谢无炽侧头,看他:“嗯,所以,旻景一统,是天命所归。任何想要再挑起仇恨的人,逆流而行,只能被冲碎。” 历史潮流,浩浩汤汤。只能顺之,不可逆之。 时书似乎感觉到了一种庞大而无法言喻的意象:“也不是一个将领一句话就能统一和分裂的。” “对。” “驾!驾!” “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快追!” 谢无炽听到动静,从马车上取出弓箭。 时书骤听狂躁的马蹄声,猛地回过头。 谢无炽不急不缓:“过来,我还没教过你射箭。” 时书心跳悬起,警惕地盯着远处:“干什么?追来的人是谁?音昆?” 第366章 “来。” 嗓音低,且有指令意味。时书猛地想起昨晚,在薄薄的门后,与许多人隔着一院落之隔,衣冠楚楚的人群等候中心,门后却是肉欲横流。 □*□ □*□ □*□ “宝贝弟弟。” □*□ 而且,被人留意,谢无炽似乎更为愉悦。 “……”时书脸突然红透,瞬间红温。 哇去! 只要一清醒,就觉得谢无炽纯变态啊! 真是让人喷血的存在。 时书脸上若无其事,毕竟被人知道总回忆这些事很丢脸。马蹄声不断,他走到谢无炽身旁,拿起弓箭:“这个怎么用?你教教我。” 一旁的护卫纷纷拿起弓箭,对准火光处。 谢无炽的脸生得冷漠且平静,且有种看谁都像看狗的爽度。他垂下眼,取出一枚骨韘戴在时书的手指,从背后搂住他,紧贴时书的后背。 时书感觉到牛角弓的绷紧,和钢丝一般坚硬无比的弦,在手心逐渐撑开,迎着凛冽至极的夜风,扩大到了极致—— 时书听到耳朵旁,谢无炽的声音:“中——” 调整方向,蓦然松开弓弦,箭镞飞射而出。 马匹猛地在荒原中嘶叫一声,跳动着。并不射马,而是射向马匹上的人。音昆为躲这一箭,身体猛向后倾,从马匹上翻滚下去,一片呼啸之声。 “够了,他下马了。” “我……” 时书低头看手:“我……这也太帅了。” “燕州,有北军大营的宽阔箭场供你训练,好事还在后头。”时书耳后一热,被轻轻喝了丝热气,“回家了。” 调情,又调。时书当然懂,要不是护卫在旁,估计早抱着亲了。 时书擦了下汗,递还了弓箭,谢无炽一身朴拙的外衣,正在夜风中面带思索看这座城池。一旁的侍卫过来,替他披上名贵的鹤氅。 这时,他已不再是随行的从人,而是北军的谢都统制。 佛魔波旬,一念生死。天道大势,虽不能挡。但谢无炽倘若想搅浑水,千万人生杀予夺,也在反手之间。 时书和他一起上了马车:“我的小屋……得走了。” “有什么落下的东西?” 时书:“种子要带上,别的没有了。” 时书有些淡淡的伤感,回到燕州,谢无炽身旁便会簇拥许多达官显贵,宫廷众人,不再是那间小屋,只有彼此,情欲交合,磋人肌骨。 不过,时书并不特别伤感。 还有很多事情要干呢! 时书抬头,褐色清澈的眼睛:“和宙池王说定,接下来要怎么办?” “音昆已经介入,这儿马上会有一场纷乱。回燕州后立刻派专业的人出使,与宙池王议定,尽快出兵。迟则生变。” 时书背靠着椅子:“好,好,好。” “非常好!”时书重复道,“非常好,太好了。” 心里滑过一抹暖流,时书撩起帘子看沿途的民居:“这样,城池不用被烧毁,两边百姓都能少死了。” 马车不再走狁州的原路,而是直奔燕州越境而去,路途更近。这是宙池王的领地,元观送来文书,可以一路畅通无阻,沿途驿站更换马匹。 时书问:“这马车我们要坐几天?” “日夜兼程,只需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坐马车,吃喝都在马车上。” 时书刚说完,谢无炽便靠近,气息逼过来:“也许不仅是吃喝。” 时书立刻,想到昨晚:“喂!谢无炽,你发情分点场合吧?” 刚说完,便被抚着下颌,贴唇湿热深吻。 “唔……” 下颌被一只手握住,舌肉瞬间侵入口中,时书想站起来,被一只手按在肩膀压下去。 谢无炽侧脸吻着他,指腹轻抚唇瓣,一下舔入口中,湿软地在其中搅动,滑滑地吮了下舌尖,向更深处舔进去。 “唔……”时书抓住他肩上的衣衫,收紧。 被一只手扣住后脑勺,更深更热地亲吻吞咽,舔舐着口腔内,在夜色中疾驰的马车上,发出荒淫混乱的水声。 第118章 谢夫人 时书的手抚着谢无炽的颈,摸到他浮起的青筋。 帘外,催马的笃笃声不停,时书被谢无炽抱着,吞噬深吻,湿热辗转。 接吻时的声响性感,时书小声喘了下,让谢无炽吻到过瘾才松开。勾唇笑了笑:“谢无炽,亲人有这么好玩吗,难以理解。” 谢无炽:“也许是刚从危险中出来,刺激了神经,我现在情绪很敏感。” “……” 时书:“敏感就可以当别人的面?” 谢无炽瞳孔似有暗光,微笑:“对我这种约束太久过的人来说,打破伦理的放纵很有意思。” “…………” “不管。我今早才发过誓,十天不会搭理你,现在到此为止。” 时书懒洋洋转身,看到灯火漂浮的马车外起伏的山峦。一切正在后退,黑夜给人以静谧之感,在旻区待了半个月,接下来,即将要离开这片疆域。 脑海中旻人的弯刀,吟游诗人,山峦,草原都在退去……时书忽然想到:“天下共主,分化旻族算不算功勋值?!” 呼出系统,果然,谢无炽金光闪闪的“最有价值穿越者”旁,功勋值又缓慢地增长了!时书看自己头顶的功勋值,也有增长,不过他作为外交选手的推动能力,远远不及谢无炽作为统帅的影响力。 第367章 时书挑了下眉,可以啊,很有收获。 清风吹起额角,记忆浮出脑海,山脚下的小屋子里,时书和谢无炽成为了心意相通的爱人,决定再不背叛,一起作伴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永不背叛。 时书想着:“不用再为回家而活着了,接下来干什么呢?” 时至今日,时书对古代世界并无太多好感,四周危险丛生,稍不注意就会葬身于此,死无全尸。充满血腥杀戮,勾心斗角。 帘子外,随着神诞寺的诵声,一片波谲云诡的神话之感,谢无炽牵住他的手。 十指紧扣。 “那就,把这个世界,当成一次勇敢者的冒险。” - 马车一路,颠簸流离。 赶回燕州城内,时书听到越来越多景人的话语,炊烟袅袅,人来人往,嬉笑怒骂间恍如隔世,紧绷了许久的神经松缓下来。 此时此刻,燕州城门骑兵稠密,黑压压像乌云一般,一派庄严凝重的气氛。大营中的参谋与武将率军接应,时书只在燕州大营待过,下了马车,腿便怯场发软。 萧萧秋风起,数百骑兵下马跪地,铁甲发出刷刷的铿锵声响:“恭迎都统制大人!”“恭迎大人回营!”“拜见大人!” 声如洪钟,气势灼人。下跪者除了金戈铁马的裨将参军,也有勤恳耕作于职位的文官,面容肃穆,文官武将的华服,侍立两侧。 “大人回来了,这一路风尘仆仆,快快接应大人,好好休息!” “大人,路途辛苦,下官接应来迟!” “大人,这里有紧急文书若干,等大人处理。” 谢无炽习惯了众人等候的场景,微点头一致意,随后看也不看往中军帐中走去,被秋风吹起身上的衣摆,身后捧着衣冠的小吏小跑追上。 “……” 时书只看这一幕,就点了点头:谢无炽在现代绝对权贵世族! 如果不是习惯于众星捧月,接受权力中心的拱卫,在被不分年龄的青年才干包围时,一定有怯场和自惭之感。只有生来习惯的人,才能如此自如。 相比之下,别人一眼能看出——时书是,谢都统制那个山间野寺来的没见过世面的弟弟。 谢无炽,你又让我输给其他弟弟了。 时书悄悄摸摸下了马车,和另一帮人离开,到营帐内等他。 时书对高压肃穆的环境应激,尤其是血腥危险的权力气味。一旦融入这个轨道,便必须执行其中的规则。执行权力的规则,则容易被这个漩涡绞死。 时书进帐到秋风桂枝的屏风后,休息片刻,谢无炽在官吏的簇拥中,面无情绪坐下,便立刻处理这半个月堆积的军务急情。 “狁州的兵马,都撤回安顿好了?” “回大人,都已安置妥当,在劳军之后休整当中。”林盐说完,再补充,“监军正在燕州城内的公廨,大人援助狁州克敌有功,喜讯已扩散到东都,正要给大人论功行赏。” 谢无炽缓缓闭了下眼,复睁开,“幸好没要了冯重山的命,否则朝廷之上物议沸腾,恐怕都要说控鹤军在边庭一家独大,有窥视东都之嫌疑了。” 林盐正欲讲,轻声道:“大人,朝廷已经有此清议了。” 时书往嘴里塞了颗葡萄,不得不点头。 这,就是朝廷。 谢无炽援助狁州、破灭旻军血洗中原大地的图谋,对哀哀苍生有救世之功,然而,帝王,制衡,权谋,虽表面上对他进行褒奖,做一些安慰民心的封官赐爵,实则上,会怀疑他吞并冯重山的军区,有狼子野心、暗窥九鼎的阴谋。 自古以来,削弱军藩、唯恐坐大、酿成安史之乱一般的祸患,一直是帝王的终生课题。 第一制衡廊庙众臣,揽住权势要紧,空余的功夫才是为了天下苍生。 谢无炽确有野心,其他人不一定认为他不忠诚,但他过于锋利,皇帝会被刀尖反射的光晃疼眼睛。因此,大概率,接下来谢无炽的仕途会有更多掣肘了。 时书坐了一天一夜的马车,累得浑身酸疼,打呵欠。这是议事的中军帐,放置着一张可供休息的小榻,时书便躺在床上小憩片刻。 一扇屏风之隔,谢无炽作为北军统帅,正在处理积压半个月的重大军务和文书,时不时有治军、治民及屯田水利的官员来进见,汇报工作或讨要军费,摇唇鼓舌一片忙碌。 果然,谢无炽一回到驻地,便会迅速融入官吏生活,卷生卷死,只能夜里和他相会了。 时书闻到榻上安神的香气,在这片嘈杂中睡着,傍晚,屏风被轻轻叩响。 灯已点燃,时书坐起身:“忙完了?” “今天先到这里,送你回燕州城。大营内到底不方便,你到城里住着。” 时书:“谢无炽,我去城里,你在大营?” 谢无炽:“我近日两头奔忙,每晚都来看你。” 每晚? 意思是,夜里来和他同寝,天亮了就走吗。 时书:“行吧。三个月,宋思南的禁令是不是结束了?也该把他和子涵从白家屯召回来了,还有来福。” 时书再想起:“还有我的种子,得找个地方种下。” 在马车上,便说这些事情,时书被他抱在怀里吻。时书发现十日禁令完全当屁放了,拿手指他:“谢无炽,我警告你别惹毛我嗷——” 还没说完,人就吻了上来。谢无炽非常沉迷于亲吻他,捧着脸深吻,带一点儿病态,吻着时喘气,喉头发出些沙哑的低音。 第368章 时书这辈子,最烦一谈了恋爱就一直在亲那种人,对普通人的观瞻造成很大困扰。 但谈了个男的居然是这种人。 时书往后躲,俊秀白皙的脸,示意:“兄弟,停一下。” “啾……”谢无炽俯身。 “停——” 时书被大手扣着耳颈,蹭过皮肤,濡湿地舔吻着唇舌,轻轻吮舔,将口中含吻得又软又湿,捧着他的脸亲。 “…………” 时书一抬头,看到谢无炽脖颈青筋的起伏,鼻梁处的阴影,还有一丝一丝,磁性的舒服的低音。 “……” 时书:“好,好好好。” 时书也亲他一口:“回去再就这个问题聊聊。” 好在只有亲吻,时书让谢无炽满足就好。一场欲望迷蒙的深吻。 本以为直接到行辕府内,没想到城门外,一片灯火通明,沿途点灯设宴者不计其数,将黑夜映得亮如白昼,官员百姓莫不在棚下等候。 时书咦了声:“怎么还有事啊?” 听到声音:“燕州安抚使陈知行携城内官员,恭迎谢都统制出征狁州有功,得胜凯旋!” “……”还没结束。 时书往外张望,这是官场的规矩,迎来送往。谢无炽回燕州,还是这两府第一军事统帅,当地官员一定会在驿外设置酒宴,为他狁州胜利归来接风洗尘。 “恭候大人归来!” “恭迎大人——” 谢无炽下了马车,齐刷刷跪一地。 时书等他被迎入棚下饮酒,自己站在一旁,听到其他随从得意议论:“都统制大人刚立了克敌狁州之功绩,眼下是为大景朝廷最为炙手可热的新贵武将,这些官吏,怎么敢不出城迎接、表达忠诚呢?” “跟着我家大人闯,有官升,有钱拿。” “炙手可热,观之则灼伤双眼啊!这些无利不起早的人,能不赶紧巴结大人吗?” “狁州一战,以我家大人的武功,将来受封节度使、封为列侯都不在话下——” “……” 时书挑了下眉梢,蹲守在路边,等着谢无炽结束宴饮。 再片刻后,谢无炽只喝了几杯,一身端正高华的官袍,从夜色中走来:“事情已毕,可以回府了。” 时书终于放松:“等累了,你们官场的繁文缛节。总算能回去了。” 马车一路,在夜色中驶入燕州城。 高门华阀,朱门绣户,屋檐飞翘,雕刻繁复的朱紫大门。 时书跳下马车,看着这扇门。 去时二公子,归来谢夫人。 这马车忍了一路,回到床榻必定有些说法。果不其然,一进了门,时书就被引着,去了温泉池旁。 第119章 热气氤氲,沿着微热水面升腾而上。 时书肚子饿,端了份果盘晚一点来温泉池旁。烟雾缭绕,一派水色。屏风后倒映着树影,谢无炽上半身光裸,坐在石壁沿岸的温泉中,阖上眼皮。 水纹在他身侧晃荡开,时书将果盘轻轻放下。谢无炽单手撑着额,温泉水洗去了一路的疲乏,他下午又接连议事开会,竟在小憩。 时书心倏地静下来:“谢无炽这一路也很累吧??下午我还能躺着午休,但他从旻区赶路一回来,得处理这半个月积压的公务,与人社交,繁文缛节,再送我回城里。” “……终于回家了,休息休息也好。” 时书小心下水,尽量不惊扰到他。 但,谢无炽还是睁开了眼:“坐过来。” 时书到他身旁,见谢无炽发缕沾水湿透,眼下有倦色。 “辛苦你了啊谢老师,每天忙来忙去不容易!”时书露出笑容,轻轻拔开他耳边潮湿的乌发。 一下,露出耳廓和下颌明晰凌洌的线,谢无炽似察觉到动作中的怜惜,垂下眼。 谢无炽唇瓣生的很是矜贵淡漠,时书和他对视,水波被分开,谢无炽再抬眼时,分开了腿,荡漾水色下是刺青和其他暗色,道:“想玩我吗。” “………………” 时书血冲到脑门:“谢无炽,你!……” 零帧起手怎么躲? 荡夫! 能不能不要这么突然。 时书对他一秒钟的怜爱,切换成了复杂的情绪。手放上去握住,水纹荡漾。 谢无炽眼底愉悦,撑着下颌:“记得这个温泉池么?” 时书膝盖抵着石壁,道:“当然记得了,我们刚确定恋爱关系不就是在这个温泉池?那时候说了当男朋友。真奇怪,居然就这么草率地和你在一起了。” 谢无炽:“那时候,说炮友更恰当,你喜欢我的身体,但不认为爱我。” “……”时书,“这个,以前,那时候……。” “你对我有欲望,但心硬得要命。”谢无炽气音道,“现在,尝到我的味道了,和我打炮爽吗?” “………………” 又开始了。 时书反应过来:“谢无炽,你故意的吧?”他手上力道加重,“你知道……你知道……” 时书脸一下变红,谢无炽喉结滚了一下,溢出喘气,双眼看着他:“知道什么?” “你故意的,你知道我喜欢你这样……” □*□ 时书咬紧唇,想对他做个龇牙的动作,依言进行。谢无炽垂眼,淌着水流的胸膛和腹肌起伏着:“就事论事,和我打炮的快乐,对任何人来说都是荣幸。” 第369章 “…………”时书,“有这么自恋吗?神经啊。” 时书往下望:“哼,我知道,你故意的,故意说这种话……” 时书脑子里模糊,意识凌乱,被引导着往下想:“那天夜里的温泉池,你怎么碰着我?就那样,我很喜欢。” 时书脑子发晕,重复。谢无炽漆黑的眉梢沾着水汽,水珠从鼻梁落下,平视时书:“还记得,你曾经怎么无情地刺伤我吗?” 时书咬唇,脊背弯下来,往他怀里倒。谢无炽哑声,气息靠近:“曾经那么多次,我想和你发生亲密关系、和你更进一步,你却一直拒绝我,羞辱我的颜面,让我很不高兴。在潜安府,我想和你做爱想得要命,想让你触碰我,爱抚我的身体,宽慰我的病症,但你却毫不犹豫离开了我三个月去看望病重的裴文卿。” 时书心缩得小小的,说不出来。 “……分开了一年半再见面,我对待珍宝一样渴望爱护你,珍惜你。你却那么恨我、厌恶我,一边恨我,一边和以前毫不一样地、肆无忌惮触碰我的身体,控制我的快感,掌控我的喜乐,用性惩罚和羞辱我。” 时书吻他的唇,说不出话。 “你知道,我抗拒不了你施加给我的任何东西,无论好还是坏。” 时书只想吻他。水流反复波动。 □*□ 时书颤声:“宝宝。” 乌发在水中散开,被一层一层水纹推送。时书手上越来越熟练,抚着谢无炽的刺青和他的软肋之处。谢无炽是这么的强悍,强大,腰腹的肌肉起伏着,像雄性人鱼的腰脊。不过此时此刻,一切都在时书的控制之中。 谢无炽喘气,在快感中撩起乌发,露出漆黑鲜明、蒙着水汽的英俊眉眼,腕骨为时书自残过的沉痂不褪。他背靠着石壁,水的波纹一层一层地荡开。 时书的另一只手,抚摸他的下颌,再轻轻抚到唇瓣。 “宝宝。”时书心口发疼。 谢无炽和他对视,碰他的手被握住轻蹭了下脸,对视:“爱我吗?” 时书:“爱。” “完整地告诉我。” “我爱你。”时书说。 谢无炽牵着时书白净的手,轻吻,呼吸声越来越凌乱,被这句话的情绪击中,直到在时书的视线之中,腹肌剧烈起伏达到峰值。液体在水中散开,时书捧着他的脸吻他,情意稠密,手被放在那寓意黑暗的刺青上。 缠绵温柔地,延长着谢无炽的快意。 “那时候……你的心很硬,我有很多手段,但在你面前一筹莫展,以至于连话都不会说,我从来没有这么失去价值感,自怨自艾,失去自我认同,以为坚不可破的自我一直处于崩溃之中。” 谢无炽骨节分明的手按住时书的细指,注视他的眼睛,道,“……不要松开,我喜欢你碰我这里。你碰我的时候,我感觉到你爱我。” 时书知道,谢无炽的性瘾,对亲密关系的异常癖好,和开放的性观念。 时书心一直很乱很乱,不知道说什么,他听着谢无炽的话,理解他曾经的痛苦。 时书并不放开手,想起第一次和他见面:“那时候,我第一次来你的行辕找你,经过层层通报才见到你,等级分明,你位高权重,对我也很冷漠。” 谢无炽:“我也有恨你的时候。” 时书呼吸加急,谢无炽转了下话题,道:“……我现在还很有兴致。再玩重一点。” 轻声的祈使。 时书咬牙,加重着手上。谢无炽道:“大盛府的风雪夜,我有多恨你,如果不是被闯入的护卫救下,手腕已经断裂。那时候不顾一切说过我爱你,你却踩在脚下,什么也不管。” □*□ 时书:“你伤了多久才好?” “半个月,皮肉的疤痕却一直不退,看到它,那个夜晚便会在脑海中复现。后来伤口不再疼痛,心里的感受却逐渐变重,我整宿整宿睡不着,所以只能转移疼痛。” 时书不自觉攥紧手指。 快感猝然,谢无炽眉眼一瞬失神,随机恢复焦点,用他充满煽动和诱惑的嗓音说:“喜欢看我这幅样子吗?你可以控制我,用你的手,我给你看我的任何一面。只需要你动手。” 时书抚他的脸:“谢无炽。” 说不清是心疼,还是什么情绪。 谢无炽有病态的地方,也曾经因为病态,被他伤得更深,所以他让时书心疼。 吻在一起,气息纠缠,时书坐到他腿上,一只手抱住他久经锻炼像狼背的肩胛骨,另一只手上下抚慰着他。他和谢无炽吻着,谢无炽气息有些混乱,时书从未想到过的亲密,以及爱欲,扩散在一切空气中。 慢慢的。 “啊……” □*□ 谢无炽抚他的脸,洞察一切的双眼和他对视:“和我做爱爽吗?” 时书:“嗯……” 谢无炽微笑:“你以后的每日每夜,都会像现在这么爽。” “……”时书俊秀的眉拧起,伏在他怀里,下颌线分明:“谢无炽……” “享受我。”触及耳膜的哑声。 □*□ □*□ 谢无炽……你,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怎么会有这么爽的人……纯欲,几乎是欲的化身。 时书脸红透汗湿:“你好像有八百个前男友……天天都在上床……” 谢无炽:“我珍视自己的一切,不是见到谁,都想进行那种低级无序的性交。” 第370章 “嗯……”时书和他深吻,舔着唇舌。 时书觉得在做一场梦,梦境中的一切都成为了现实,光怪陆离梦幻的影子,倒映在眼底,他从来没想过,会和谢无炽一起纵身于这样陌生的情欲当中。 他们情投意合,在这方面也正在磨合,并且越来越合拍。时书以前想过谈恋爱,但却是纯爱,一起散步骑车旅游,一起在阳光下大笑,一起在路灯下看风景,他从来没想到过爱情的这一层面。 □*□ 时书无法处理这一感受,慌张,无措,需要谢无炽吻他,哄他,安慰他,才能适应。 热情而激烈的交合。 烟斜雾横,白气挡住了温泉池中的秀色。 在外侍奉的哑奴,听到池子里的动静,习惯性地上前来看,但在目睹这一幕后,立刻极其识趣地退了出去。 哑奴曾在东都皇宫任职,住在太监们的窝棚里,服侍着后宫的妃嫔,那时候就哑了,从皇宫退下来后被征用,自然什么都见过,什么都懂得。月俸极高,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树影挡住了月亮,再透出光亮,照在了屋子里。 …… 床榻上,蚊帐拿钩子吊起,谢无炽一身雪白明净的中衣,潮湿的乌发干燥披在肩头,靠着床栏翻看书籍,时书白净的脸正懒洋洋靠他怀里。 时书困了,问:“你怎么还不睡?” “等你睡了,我要写这次去旻区策反宙池王的书信,八百里加急密呈给陛下。北军虽有权力,出战之事仍然需要请示。” 时书:“你还写信?要写多久?不累吗?” “也许通宵。这封信件很急,军国大事不宜愆延。”谢无炽躺在床上,明显为了陪他睡着,“你说困了,先睡。” 时书抱着他,很好奇很好奇:“那你通宵了,明天休息?” “明早去一趟公署,回大营处理军务。” 时书:“啊?那你明晚几点回来。” “傍晚。” “你记得见缝插针睡觉,不要太累了,我找林盐盯着你休息。”时书闭着白净的眼皮,“傍晚?那明天我去白家屯,接子涵、来福,还有宋思南回来。还要把种子送过去。” 时书现在心情很好。决定了,要好好爱这个世界,爱谢无炽,爱生活。 谢无炽合上书卷,也许是在池子旁被反复示爱,竟然对杜子涵暂时消去了敌意,再坐片刻,轻轻起身去了书房。 时书察觉到身旁他的离去,半夜醒过一次,走到门槛旁,窗外深夜,琉璃裁骨灯散发着淡淡光芒,谢无炽正面带思索执笔写信,一旁堆放着一摞一摞的书卷,临窗对月。 时书围着他转了两圈,再回到了床榻上。陪在他身旁只会让谢无炽分心,一墙之隔,就让他专注地做事吧。 时书睡着,似乎到了临近清早,身旁重新落下动静。谢无炽休息,约莫一个时辰,时书在一阵异样中醒来。 谢无炽抱着他进入昨夜软着的地方,大清早做了一次,接着起床更衣,换上朱紫官袍,在人群的簇拥中出门离去。 “…………” 时书简直佩服,自己慢慢起了身。身上确实有一些不适之感,不过去白家屯坐的是马车,靠着软垫可以忍耐。 一路上的风吹开发缕,时书都在想着昨夜,谢无炽说过的话,还有他这个人。 “不可以再对他不好了,要对他好一点。” 一路摇晃,眼看到了白家屯。一片绿荫盎然的村落,堡垒高筑,阡陌纵横。时书还没见到人就露出了明朗的笑,加快脚步,边走边喊:“来福!来福!我来福呢?” “旺旺旺!”一阵欢快的狗叫。 “来福!来福!来福!快来快来快来!” 来福隔着一片水田,正站在一株李子树下,疯狂摇尾巴,那螺旋桨快腾空起飞了。同时发出欣喜无比的狂叫:“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 小书!小书!小书! 你这三个月上哪儿去啦!怎么才来找我? 来福纵身一跃,跳过田垄,冲刺成一道金色闪光,朝时书狂奔而来。 时书:“卧槽,不好!” 时书连忙想找个地方缓冲一下,但觉得对来福太残忍了,于是只好做了个马扎,稳住下盘,深呼吸了一下。 “彭!”来福撞到他怀里那一瞬间,时书说了声“卧槽”,整条手臂直接麻了,往后翻滚一周半,连人带狗摔在丝瓜藤下。 老子惹你没? 时书在一阵七零八碎的疼痛中用力抱住来福:“来福!好狗!来福!” 痛痛痛痛痛痛! 痛死了痛死了痛死了! “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旺!” 小书啊小书啊!小书小书小书! 旺旺旺旺小书! 时书:“来福来福来福!” 时书抱着来福艰难爬起来,看见两个黑漆漆的庄稼汉走近,问:“这谁啊?” 杜子涵摘下草帽:“时书你什么眼神?” 时书:“我靠,是你子涵,变化太大没认出来,不好意思。” 杜子涵:“你到田里收两天苞米试试?” 时书忍不住一阵爆笑,杜子涵把草帽一摔,猛地走过来拽他的衣服:“你死哪儿去了,三个月,我给你写的信一封没回,好不容易寄回来一封还有英语,写的就是你差点英勇就义的故事,我看看!” 第371章 “哦对对对!”时书和谢无炽上床,衣服都没脱这么快过,“快看我的后背,男人的标志,伤疤。” 脱了小半截:“哎,不对。” 时书把衣角扯下来,若无其事:“过几天再给你吧,最近不太方便。” 杜子涵:“我已经看见了。” 时书:“…………” 时书和一旁的宋思南打了个招呼。杜子涵一脸欲言又止:“我说,小伙子沉稳点吧。” 时书:“……” 时书:“总之,情况就是你看的这样。” 几个人乱七八糟说了一会儿话,时书把种子搬下来,让他们种下,顺道去看了看先前被时书救回来的那母女。 小女孩从绿叶里抱出个瓜,也不认识是什么,往时书怀里塞。这一家人看到时书都很高兴,拿筐装了许多瓜果,都是那晚时书背着她们,一起背回来的。 时书拿出新的种子:“你们在这里住的习惯吗?” 那个女人走路一瘸一拐:“习惯,谢大人对南逃来的遗民好。” 对他们好,才有人心思归,其他人才会归附。 时书:“习惯就好,这些种子可以种下,说不定能有新的收成。” 和大家打完招呼,吃了顿午饭,便启程回燕州。宋思南极其兴奋,纵马狂奔:“终于能回仇军了,在这种了三个月的田,真是鸟不拉屎,我还是喜欢带兵驰骋疆场。” 时书蹲在马车的前板上,清秀的脸上唇边叼了根草,只觉得心情很好,一切正往不错的方向发展。他催促着马匹,杜子涵颠得胃酸:“不是,这么急干什么啊?” 时书:“你说呢,今晚回去和谢无炽一起吃饭。他最近很忙,早吃完早休息。” 杜子涵:“……三个人的世界好拥挤啊。说说,去狁州的这一路怎么样?” 时书脑海中闪过那些画面,和谢无炽在夏夜里拥吻,城楼外的医药棚户里处理尸体,贾乌丝竹之乱,舞女飞花飘扬,还有那个死里逃生、望着月亮一步一步向前走的夜晚,被谢无炽背回去,一口一口哄他吃饭,再到遇见小树,一起踏上去旻区深山的道路…… 时书眉眼俊美,一笑就少年气十足:“还可以。” “……”杜子涵看他的笑,“热恋期是吧?” 现在才算热恋期。 千万不能让子涵知道他和谢无炽的恋爱细节,不会有人理解这段爱恨情仇的! 马车终于进了燕州城,城内正是当集之日,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宋思南回了仇军营,时书领着杜子涵和来福回府,杜子涵捂着肚子:“哎哟,一想到要见谢哥,紧张得肚子疼。” “不要怕,子涵,你不比谢无炽差。” 杜子涵:“………………” 行辕大府外不远有茶摊,两个人坐着聊了这三个月的事,杜子涵致力于教那个小女孩数学,但她就是不学,爱种地,爱习武,时书也把旻区的事情绘声绘色跟他讲了。到下午五六点时,好几骑骏马从不远处专属的阔道上飞驰而来,马蹄声阵阵,只见衣袂被风掠起,即刻有人跳下马来,替最前方的人牵住马匹的缰绳。 谢无炽随手扔了马鞭,身影高大挺拔,一身武官长袍。时书说:“怎么以前没发现,谢无炽长得这么帅?” 杜子涵:“你以前没发现???你说过多少次他长得帅了?” 时书:“……” 两个人进行了一段迷之对话,时书上前跟他汇合,谢无炽的目光也放在了时书身上。 看到他的那一刻,昨晚温泉池边的记忆便浮出,那在他麦色的肩颈和皮肤上滚落的水珠,饱满年轻的皮肤质感,和被他揉的肉柱,水雾中谢无炽与他对视的视线,呼出的气息,都回到了脑海中。 谢无炽走近,目光垂视时书,道:“回府了。” 时书回头:“子涵,走。” 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一看见谢无炽就有种触电的微麻感。 时书再看他一眼,谢无炽挺直的鼻梁漠然生冷,侧过脸看他,几乎是一刹那,似乎也想到了昨晚和今晨的回忆。 时书的脸一下绯红,抓着头发。 谢无炽垂下眼。 第120章 谢无炽被一群人簇拥,先去更衣。 时书坐在饭桌上,和子涵说话:“曾经的事都过去了,现在,我们三个人一起好好生活。” 杜子涵:“听起来怪怪的。” 时书扬起唇角,笑着道:“喂,谢哥还给你留了院子,我们长住在燕州了。” 杜子涵:“我靠!这么好,小书包,你真是嫁入豪门了。” 谁懂啊,年仅二十七住上古代豪华府邸,不靠自己,全靠好兄弟的男朋友。 趁着谢无炽还没过来,时书把在深山里心意互通的事讲了一遍:“你不知道,我当时哭惨了。” 杜子涵:“谢哥那条件,哭一个月也行,总之把人哭回来了。” “……” 时书和他叽叽喳喳聊,没片刻,谢无炽一身素净外衣,长身玉立,从门口进来。杜子涵懂事地起身,听见他道:“不用,坐下吃饭。” 时书和杜子涵聊起以前的事,无论是漂流路上,在秦村,还是这三个月白家屯,时书边听边笑,一旁的谢无炽视线始终放在时书身上。 时书被他牵手,不好意思地收回,没想到再被牵上。时书刚妥协,一抬头,看到了坐立不安的杜子涵。 第372章 时书:“……” 杜子涵:“……” 杜子涵转移话题:“那条大黑狗记得吧?不仅咬人,还叫来一堆村里的狗,吓得我俩直接爬树上去了,等了好久有村里人过路,才带我们一起走。” “还有一次,下大雨,我俩都没地方躲,淋得一身湿透……” 气氛尴尬,但一顿饭好歹吃完了。时书带杜子涵去他的院子:“这是你的二进小院,没有狗,也不会再淋雨了。别害怕,我们安定下来,不用再到处流浪了。” 杜子涵本来胆子就小,有些感慨,时书拍拍他肩膀,转身出了院子。 谢无炽站在槐树下,秋风一起,吹起他的衣角。时书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难得今天早,快回去睡觉了,你几乎都没休息。” 夜色昏黑,时书牵着他回到院子,沐浴后二话不说往床上一推,说:“睡觉了。” 谢无炽:“你陪我。” 时书忍着笑往床上爬:“我没说要走啊。” 谢无炽撑在床上,时书一件一件脱他的衣服,露出大片紧实的胸膛:“你要裸睡吗?” “嗯。” 时书把谢无炽的衣服脱干净,脱的时候,谢无炽垂着眼看他。时书侧身躺在床上,被抱进了怀里。时书闻到谢无炽身上疲乏的气息。 时书被他抱着,谢无炽真的累了,呼吸落在耳后,慢慢归于平静。时书听到窗外的寂静之声,仆从都被屏退。单纯一起睡觉也很好,谢无炽体温高,皮肤基本上很烫,似乎能把人点燃。 时书知道他累,谢无炽阖目熟睡,他无聊,就轻轻玩着一绺谢无炽的头发。慢慢自己也困了。 燕州府邸内的床比那小院子里的大炕柔软得多,时书察觉到谢无炽一些睡觉的习惯,喜欢从背后拦腰抱着他,一只手横在胸前,另一只手搂着腰,和他双腿纠缠。 或者面对面搂抱,把时书的腿架在腰际,最大面积接触搂着睡。这两个姿势,某些部位都是贴合的。 时书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撩开谢无炽的头发,露出俊朗的额角:“谢无炽,睡觉也要这样?” 谢无炽睡得很熟。太多的事务,杂物,还有压力,一直堆积在他肩头。时书轻轻亲了下他下颌,立刻被抱紧,无意识地蹭着腰腹。 “……”时书,“睡睡睡,不惹你。” 今日降温,一到夜里,燕州城就凉了。时书把薄被拉上来,裹住他肌肉绷紧的后背。以前真没想过,看别人睡觉能看几个小时。 时书总算睡着了,再做了个梦。 梦到一个晴朗天气,带谢无炽回家了,爸妈在厨房慌不择路地洗菜做饭,偷偷从门口打量谢无炽。谢无炽索性去了厨房,和爸妈聊天,帮忙做饭。 时书躺在沙发看比赛,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懒散地听他们闲聊。 “你叫什么,姓什么呀,多大年龄啦?” “我在外面流浪,被小书带回家养着了。” “妈,你看,我不仅养活了自己,还养活了别人。” 时书做梦竟然笑醒了,噗一声,揉了揉发酸的腮。 仔细一看月影,竟然是凌晨一两点了。 时书刚想继续睡,察觉到浑身的燥热。谢无炽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手臂抱着他的后背,从白净的后颈一路往下游弋,抚着他腰脊的线,和更往下的地方。 时书被他拥抱,抬脸:“没日没夜行吗。” 谢无炽:“热恋期。” 时书浑身上下仿佛使不完的情欲,在狭窄的被褥中,被他深深地拥抱,每一寸皮肤都熨贴着。他慢慢出汗,谢无炽作为一切的掌控者,好整以暇地观赏着他,施加或者撤回情欲。 时书乌黑的头发黏在耳垂,呼吸着,平复情绪。谢无炽在他耳边轻声:“一座宝藏在你身旁,任由你取用,你却不懂发现。” 时书扶着他:“还要我怎么样……” …… 深吻之后,时书躺在他怀里。两个人在紧抱在一起。时书睡不着了,被谢无炽抱了起身,在院子里看星星月亮。 谢无炽衣衫不整,中衣穿得凌乱,和平时到衙署工作完全不同。时书替他合拢衣领,则被抱着亲吻。 时书搂着他肩:“我听说,一个年轻的男人不应该太早碰感情,否则容易软化意志,干不了大事业,一辈子消受在温柔乡里。” 谢无炽淡笑:“温柔乡,我么?” 时书:“是啊。” 时书刚说完,腿被大手掐着膝窝抬起,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侵入。谢无炽拨开他的头发:“温柔吗?” 时书脸一下通红,手指抓紧他的肩膀。 夜雾凝结成露水,反射着晶莹的月光。草丛里夏天的声音在消去,府门内一片寂静,只有吸吮的水声。 谢无炽掌着他的脊背,动着:“我今天听到一个消息。” 时书趴在他怀里,本来很着急,但因为亲密,红着耳朵接话:“怎……么了?” “记得我们刚来的那个三月份?当时,淮南路有人叛乱称帝,被赵世锐的军队镇压。原来是收受盐税太急,激起当地商民和盐匪造反。镇压后军队死伤数万人,浪费钱财上千万两。” ——任何地区的民叛,不仅动摇人心,而且等于在大景这座庞然大物上撕出一个开口,流失的银两则是哗啦啦的血液,受伤之后需要时间康复,多次受伤,则可能引起王朝的死亡之忧。 第373章 时书夹着,局促地点点头。 谢无炽指腹轻抚他唇角,并不急躁,顺其自然让那部位吮着:“我接到了来信,狁州一战,向潜安府、中楚府收受钱粮太急,当地百姓不堪盘剥,趁着兵力汇向狁州,竟然在两府造反了。” 时书刚直起腰,立刻弯下去,急躁地想起来,谢无炽让他如了愿,只抱在腿上坐好。时书已经顾不得其他了:“潜、潜安有人造反了?!” “有几个月了,只是被当地的官府一直瞒着,直到打出了疆界。现在那人披挂着旗帜,自称为王,正往东都打了过去。” “居然有这种事?!” 曾经的记忆顿时回到脑海。 那是收复大盛府时的风雪夜,赵世锐屠城,时书逃离谢无炽,和在战火中的百姓们走在一起,看到了一路逃难的惨状。 在古代,几乎没有兵团是仁义的,无论官府的兵,还是百姓起义的兵。只有烧杀抢掠才能快速积累财富,而能指挥千军万马的人,又有几个菩萨心肠? 百姓起兵,一路也是烧杀,劫大户,再夺小户,吆喝着一路就是杀,嘴里喊着“发财去了”,其他百姓只得四处逃命。 时书预料到了两府的惨状:“那时候起北方就乱了,你一直在信固府屯田,稳定和招募流民,避免百姓们生事……” “现在,大景的西南也乱了,中部即将乱下去。” 无异于在大景的身躯上再捅了两刀,血正流着。 时书难免紧张,被谢无炽抱在怀里。 “百姓叛乱,将来的变数更大。再往下看看结果会怎么样,不着急。” 谢无炽只治理北军,西南不是他的辖区,那边百姓造反自然与他无关,因此除了权衡利弊,便是隔岸观火。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这世间的烦忧,如果要担心的话,夜里简直睡不着。” 时书抬起头。 谢无炽道:“做好眼下的事。” 时书点了点头。靠在谢无炽肩膀,也明白:“北军境内太平,百姓们安居乐业,是你日日夜夜忙碌换来的。” 谢无炽:“你也知道,我的最终目的不是为民。养精蓄锐,发展据点,攻掠东都,这才是我的目的。” 时书:“嗯……但结果一样。” 谢无炽再把他抱到腿上:“让我高兴,我就能做更多你也高兴的事。” “……” 别说这种显得他很废物的话。 深更半夜,歇山顶,流水涧,八角亭中。时书扒拉着谢无炽的头发,他们在亭子中,如果在白天,必然会有许多人来人往,不过在这夜里支走了小厮,和在大庭广众没什么区别。 月光照在皮肤上,谢无炽埋头干了会儿,再和时书接吻。汗沿着下颌淌下,他睫毛沾湿了水汽,乌黑粘连。时书实在受不了,道:“谢无炽,我好像要怀孕了。愈w宴” 谢无炽:“生。我养。” 时书:“你想的美,我才21,能怀也不会给你怀。” 谢无炽顿了下,抬手撩起乌黑的头发,汗水让一切有了别的意味。 他低下头,再亲吻着时书的耳垂。 第121章 接下来的几天,谢无炽都很忙。 时书去找了林养春,在军队中稳定下来。谢无炽则在为政事而忙碌,和宙池王约定出兵的使者已派出,需要清点军需辎重粮草,点取兵将,提前准备以便和宙池王接应时及时出兵。 ——同时,眼下正是收获的季节。大片的田土硕果累累。玉米,高粱,大豆,小麦,水稻,桃子,葡萄瓜果都成熟了,组织军屯的百姓收割晾晒入仓。谢无炽每日与粮官农事官见面,巡查境内。 也许是赶上收获,境内的氛围一片活泛。时书近日在大营中,忙完了事去找谢无炽,经常见他饭还没吃两口,有人来通报哪里军伍缺额哪里走了水,当下起身便走。 谢无炽治军理政严整,定下了规矩,谁敢触犯就杀人。事情一多问题也多,近日杀人多,行走间衣袍底下一股血腥味,伺候的人一见他两腿打颤。 时书留在大营里,白天跟林养春出诊,夜宿都统制的中军帐,往往他都睡了,谢无炽深夜才回来。 一回来,时书起床打呵欠,见谢无炽眉眼间一股疲乏之色,坐着都能睡觉,便打来了水,给他擦干净一身的汗。 脱衣服,擦汗,把熬好的消暑汤给他喝。谢无炽休息片刻,伏案写了日记,这便上床。 一忙起来,沾床就睡,第二早深更半夜出门,再去制造军备武器的各处巡查,以免这群人偷懒。 时书每天看谢无炽早出晚归,忍不住想称赞:“谢无炽,没有你的负重前行,我和杜子涵还在村里喂猪吧?” 一个男人干活的时候最有魅力。 找对象一定要找勤劳能干的,不要被花里胡哨的蒙骗了。 时书每天也忙得一头一脸的灰,挖药材晾晒药材,只是稍微比谢无炽好点儿,不加班,回来一洗完澡吃饭,躺下休息等谢无炽。 谢无炽不是那种干完活回家看谁都不顺眼的人,声气都很好,唯独重欲控制不了,要时书口他口舒服,还要抱着时书亲会儿,实在累极了搂着睡,睡多久看运气,可能刚躺下一两个时辰,来消息就走了。 谢无炽之所以忙,有朝廷的敌意,急需缮甲厉兵自成一气,当今天下正处于变局之中,潜安府的民叛乱正是讯息。 第374章 不能有丝毫放松,也许独立的时刻就要来了。 最忙的这几天过去,当时在狁州一起经历过的朋友,时书早准备请林养春,林百合,子涵,思南一块儿吃顿饭,到今天才空出时间来。 燕州城内皇城寺旁绿意盎然的木楼阁内,一片欢声笑语,时书坐在靠窗边,吃饭时,便低头往街道上看。 “谢哥说了今天回来?”杜子涵问。 时书:“他到其他州府巡了三天,说了今天回,东都那边有旨意。怎么还没看见车马过路?” “哒哒哒”时书忽然听到马蹄声,谢无炽一身朱紫圆领罗袍,被马匹簇拥过了街。时书眼前一亮,但他的方向不是回行辕大府,而是到宣抚司。 时书追逐他的背影,谢无炽眼下尘气,带着淡淡的厌世的硝烟味。时书实在没心情吃饭,胡乱刨了两口:“你们吃啊,我先回去了。” 说完,不等其他人“啊?”“哎?”一阵阻拦,便飞快回了府中。一问,说是谢无炽正和宣抚司的同僚宴饮,一直等到深夜,才听到门边有人提着八角灯,簇拥着人回到寝院。 鞋子踢在门槛,谢无炽有几分醉意。 参与宴饮谢无炽喝得极少,但一人敬一杯也有几杯。时书走近,扶他进了门。 身影有些沉重,时书扶谢无炽到榻上坐下,闻到身上的汗味,一边给他衣服都脱了。 时书:“你睡,我给你倒点水喝。” 时书端着水来,谢无炽并没有几分醉,眼睫下一片乌黑之色,让时书喂了水,整个人也不怎么动。时书便端来一盆水,一边顶着帕子转,一边用润湿的帕子给他擦身上的汗。 谢无炽明显有些疲色,在外地长途跋涉回来,立刻就去喝酒。时书摸摸他的脸,等谢无炽恢复了精神,一起躺在床上。 谢无炽还有个习惯,一累了还挺喜欢抱他,时书躺着转了个方向,被谢无炽抱在怀里,可以看见他的眼睫正垂着。 时书受不了一个人醉醺醺,像在照顾过年酒喝多了的老爹,道:“你去喝点水,把酒味漱一下,我不喜欢。” 谢无炽起身,喝了几口水再吐到金盆当中。 时书抱着他,摸他眼下的绀青。一到紧急时刻,有大的动作,各方调动,谢无炽凡事面面俱到,就算是铁人也会有累的时刻。谢无炽确实累了,不太爱说话,也不说那些骚话了。 不过,时书准备起身熄蜡烛时,谢无炽却探出手臂抱住他,一个打滚儿,把时书搂紧在怀里。 时书:“怎么?我就熄个蜡烛。” 谢无炽一言不发,骨架比时书大许多,搂抱在他的颈间。时书只好将手臂放在他的后背,轻轻摸摸,和他说话。 “还忙吗?” 谢无炽:“接应宙池王的部署已经安排妥当,粮食也都入仓了。” 时书亲他凉薄的眼皮:“接下来还有事?” “要。”谢无炽,“部署完,便要打仗。” 烛光倒映在时书的眼中:“我靠,翻山越岭,没有一件可以休息吗?” 按照往常,这应该是谢无炽疲惫一整天的休息时间,他往往径直入睡。不过现在,也许是和时书在一起了,喜欢搂着他,抱着他。 时书问:“以前忙累了,倒头就睡吗?” 谢无炽:“嗯。” 时书:“那你要不休息了?不用抱着我。”时书怕耽误他休息,准备走,谢无炽却抱得更紧,“想抱你。” 给谢无炽累得,抱着时书在床上,竟然都没有邪恶的念头。 时书在黑暗中睁着明亮的眼,也没什么想法,抱着他,能看见谢无炽挺直的鼻梁,漆黑的眉眼和轮廓,一派矜贵和淡漠。 时书的腰被谢无炽紧箍,听到窗外的雨声:“跟在潜安府一模一样,粮食刚收完,雨就下起来了。这雨是不是要下好几天呢?” 谢无炽:“嗯,雨水大,也许会成灾。” “……”时书,“那你又有事要忙了?” 时书拨弄他的头发,谢无炽阖拢双目,竟然就这么睡着了。他实在是太累,在军中点兵点将操练武备,关注民生百态粮食收割,赶路回到城里还要与人觥筹交错,宴饮喝酒。 谢无炽睡着了,时书仔细看他的脸,心想他今天累到都没亲人呢。 时书目光放到的唇瓣,虽然薄,唇色有些白,但…… 时书多看了几秒,等反应过来,已经贴上去吻他了。反正谢无炽都睡着了,时书偷偷摸摸亲了好几口。 谢无炽有轻微的察觉,睡意加上酒精,倒是睡得很沉。 时书担心惊扰他,不过谢无炽身上的温度很高。窗外雨声淋漓,雨打芭蕉,哨风抖来秋天的寒意,树叶飘动。 时书身上也有些冷了,好些天没和他同床共枕,竟然有些想法,把手伸到谢无炽的中衣底下,摸到他温暖火热的皮肤。 谢无炽的肤色是健康的麦色,很有皮肤的质感,身上偶尔有一些残痕,表明他曾经是冷白皮,但在阳光下晒成了这样健康稳重的肤色。 冷白皮虽然美观,但有一种与尘土隔开的贵气,他现在的肤色,在一大堆北境边军的武将之中,更显得沉静自持,有压倒性的威慑力。时书刚认识他时,也是这种想法。 时书把手伸到他里衣中,在邪念的驱使下,轻轻将手伸到单薄的里衣底下,摸着他温暖发烫的宽肩窄腰。 第375章 时书被回暖的温度刺激了一下:“谢无炽……你身上好热啊……” 摸过他的皮肤后手随意放着,竟然有些发凉了。被子里,时书再吻了吻他的唇,习惯性地把手伸到了亵裤的细带底下。 时书摸到那熟悉的密林时,手里更热,谢无炽仍然在疲乏中闭着双眼,毫无抵抗。 “你今天也老实一回了吧。”时书忍不住笑着再吻他,谢无炽似乎有一丁点察觉,但只是把时书更往怀里抱,皮肤贴合得更紧,至于时书怎么把玩,他只有轻微的反应,低头吻他耳颈。 时书不想惊醒沉睡的人,连摸他的背也很轻,像抚着一块发热的天鹅绒。时书掌心下块垒分明的肌肉和腰肌,人鱼线,被他都摸了个遍,谢无炽眼睫下仍垂着影子,只是唇被吻后有了血色。 时书忍不住再笑,但他的本意不是弄醒谢无炽,总之上下摸了一遍后,便把手放在他时常抚弄的地方,就这么也睡着了。 直到一早醒来,时书趴在床头睁开惺忪的睡眼,感觉到一阵秋风席卷时的凉意。 谢无炽却早已起身了,乌黑的长发早梳理好,一身明净的中衣坐在床头,正目不转睛看窗外的风雨。 时书:“怎么了?” 门外,响起仆从急匆匆报信的动静。 “传谢都统制,陛下有旨。” 第122章 时书起了床,看屋檐下的雨丝风片。 谢无炽去接旨,时书闲的无聊,也舍不下他,打着伞一起跟到宣抚司,鞋子里装满泥水,潮湿的街道上,宣抚司正有人出来,挟着包裹,往门外走。 时书:“拖家带口的,这是干什么呢?去哪儿了?” 护卫说:“昨晚大人喝的是送客酒,燕州的宣抚使和行营兵马都监都换了新人了,今天到的圣旨。” 宣抚使?时书眉梢一挑:宣抚使,中央下派至地方官民政的官僚;行营兵马都监,中央下派至地方官军事的最高长官之一。 这两者都换了,换新的人去配合,什么意思无须多言。 宣抚司门口,东都远道而来的太监油头粉面,正抑扬顿挫的宣旨,谢无炽作为武将单膝跪在一个绣墩上,一旁的狮子狰狞开口,低头一言不发地听旨。 太监念完官员任命的诏书,再道:“谢大人,陛下还有口谕——谢爱卿,近日身体如何啊?东都一别后,竟然快两年不见了。那时,你与赵世锐收复龙兴之地大盛府,立下奇功一件。如今还说服北旻的宙池王献州,称得上堪比秦皇汉武的不世之功。朕赞成你的主张,想到你在北军辛劳,同派了朕的舅舅,侄儿,前来协助你。” “朕已命他们从殿前司上四军组了一厢军马,即刻前往燕州。卿有将才,能力重大,务必与朕的亲舅舅亲侄儿同举大计,让他们也出出力。夺州之事,等他们到燕州后商量,再下决定。” “对了,前端你生辰,朕一直记得,今番来祝贺,除了犒军之财物,当年在相南寺朕收留了你兄弟,留下的那一身衲衣还在。思卿之甚,同寄还你。愿卿勿忘旧恩。钦此——” 太监从檀木案上捧出一件僧衣,道:“谢大人,请拿好。” 僧衣?时书仔细观看,确实是谢无炽曾在相南寺穿过的。青灯黄卷,灰袍衲子。在寺中的日夜,谢无炽都穿着僧衣,在青灯古佛下无声地吟诵佛经,对光看书。 这件僧衣是谢无炽的发迹之处,在寺庙中得识世子,再将世子推向皇位,最后借着世子的重用,从一把新帝专属屠刀演变到足以在燕州安身立命。 “什么意思?千里迢迢,寄一件僧衣来。” 宣旨太监早从这圣旨中早看出端倪,宫廷中,对于北军更是物议沸腾。主战派赞他,保守派骂他。而陛下最终下旨拆北军的台,军事形势突变,太监看谢无炽跪地接旨,有些得意洋洋:“谢大人请起吧,咱家到什么地方休息,可有安排?” 东都来的上差,岂能怠慢?不过谢无炽眉眼却十分平淡,缓慢站起身,这时,时书听到一阵笃笃笃的马蹄声。 乌云密布,漫漫暴雨。 许多匹重装铁骑覆盖黑森森的盔甲,从街道尽头疾驰而来,每个人无不手持锋利长矛,马笼头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在长平、信固两府,见兵如见谢无炽,上至官商绅士,下至黎民百姓,只要看到军队无不诚惶诚恐,两股战战。 这是谢无炽培养最得利的重骑兵。在古代战场上,骑兵是唯一真神,任何阵法绝对实力面前,只有被冲烂的命运。 平逸春勒紧缰绳,身形健壮,飙发电举,竟将压迫感极强的骑兵一路驶到了宣抚司门口! “啊?这……这……” 宣旨太监望着黑黢黢冰冷的铁骑,双腿发抖:“谢,谢都统制……咱家……这……这是什么……这骑兵,难道是冲咱家来的……?” “惊扰上差,不胜惶恐。” 谢无炽若无其事抬了下手,活阎王一样的先锋大将平逸春顷刻跳下马来,泥水飞溅,在雨水中跪下:“大人!末将知罪!” 谢无炽平声道:“什么事,这么急?” 平逸春:“军中急务,请大人速去大营商议。” “嗯,”谢无炽头也不回,“上差见谅,本帅恕不奉陪了。” 说完,不再管这一群东都来的金贵太监,平逸春上前为他牵马执蹬,谢无炽翻身上马,往雨中向城外疾驰而去,留下傻了眼的太监和一行人。 第376章 “……” 又被你装到了。 时书坐在雨棚下的豆腐摊喝辣豆花,见谢无炽离去,那太监一下老实了,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明白了得规规矩矩。时书吃完早餐赶去见杜子涵,随后一起去城外的营寨。 暴雨如注,这场雨水后,天会一天比一天冷。 时书到了军营中,负责帮林养春将先进的医术推广至整个军营中,偶尔还问问屯田的事。 谢无炽弟弟这个身份,给了他很多好处以及麻烦,身边的笑脸很多,却让时书觉得陌生,求好处托关系的人也变多了。所以和林养春各处游走后,时书学聪明了,隐藏身份,以至于每次去谢无炽的中军帐都悄悄的,像偷情。 “小书,下暴雨,有好几车地榆今天送过来,现在半路上淋着呢,别淋烂了发霉。”林百合喊着说。 时书:“那走,把药材都搬回来。” 时书和一行人走到营寨外,果然是大雨天,烂泥坑路,马车的轮子深深陷入了泥淖当中,马匹也摔了个跟斗,趴在泥地里喘气,看起来很惨淡。 时书说:“那赶紧,快快快,把马车抬出来!” 一群人在雨水中围着马车,费了好半晌,将车轮从烂泥中抬起来,马匹也终于能站起身来,时书累得满头大汗,拿帕子给它擦后背的泥:“累了吧马哥,等你把这车药材拉回去,喂你吃豆子嗷。” 不过玩似的擦了没两下,听到林养春的嚎叫:“干嘛呢?赶紧搬药材!这一车都是钱!知不知道要救活多少人?知不知道一下雨得损耗多少?你——” 时书连忙爬上木板赶车去了。杜子涵说:“小书包,你现在跟我那开迈巴赫来实验室开组会的师兄有什么不同?挣那点还不够油钱呢?” 时书:“我不干活,我干什么?” 杜子涵:“倒也是,工作没有高下之分,我们的共同努力构成了这个世界。” 时书:“子涵,考不了公了,忘了吧。” “…………”杜子涵,“时书,我讨厌你。” 时书把药材搬到仓库晒着后,专门去看了来财。之前和杜子涵游历,怕来财被抢,把他寄送在森州的一户瓦场,没想到回燕州后,托人去赎,又带回来了。 时书忙完自己的活,一直到了傍晚,杜子涵找宋思南去,他去谢无炽的中军帐。 近日变局多,军营内显得匆忙了不少,谢无炽在中军帐内开会,武将云集,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氛围。 时书早晨在豆腐摊见谢无炽走,傍晚,谢无炽才在暴雨中回到大营,辕门外的高头大马上,谢无炽身披雨衣,墨色水渍从漆黑的鼻梁滑落,淌到凌厉的下颌,睫毛也沾着水雾的寒气。 时书刚收拾好,撑着伞跑过去:“谢哥哥,你回来了!” 时书笑嘻嘻,一会儿反应过来,笑太甜了吧兄弟,你还是男人吗?这嘴脸…… 谢无炽淋着雨,正和部将说话,平逸春道:“宙池王派了几次信件来,正压着音昆的消息,也压着旻帝大君,再不速速决断,唯恐夜长梦多啊。” 谢无炽:“没有陛下的旨意,擅自出兵,纵然是不世之功,但功高震主,活不了多长时间。” 另一位大将奚信驻守关隘,如果要打仗,要从他的驻地过去。他不耐道:“他爷爷的,这机会等了多久?咱们大人亲自去旻区谈下来的,上面说不让去就不让去?再往下拖,拖到把大景给亡了算了!兵贵神速?那群皇城里的金枝玉叶懂什么打仗?啊!?” 林盐安抚他:“奚将军莫急,陛下安排安抚使和监军,等到国丈来后,商议便可出兵了。” “那要等多久?何况在狁州,”平逸春说,“国丈的大儿子,死在舞女手底下,这不是派来添堵的吗?” “……” 他们下了马还在争吵,谢无炽抬了下手,面色阴郁,被吵得烦:“都回去,先吃饭,晚些再议。” 几位大将说说着走了,谢无炽淋着雨进营帐,时书递来了干帕子,笑容明朗:“擦擦水,你浑身都湿透了。” 啧,好耳熟的话,谁说过?时书一转念,谢无炽接过帕子擦一身的水,冻的身上正在失温,好在,门外有人正拎着一桶一桶的热水进来。 谢无炽下水后在浴桶中,热气腾腾,时书端来小板凳坐在桶沿外,看着逐渐凝结在他肩颈的水雾:“你淋了好久的雨,赶紧泡个热水澡,不然万一感冒了。” 谢无炽神色似乎还有些思索,但一手抓住了时书的手腕,道:“皇帝楚惟虽然不至于怀疑我,但也在鞭挞我,送来这件僧衣,就是这个意思。辜恩负主,不容于世,哈。” 谢无炽轻轻笑了一声,如果不是身穿古代,哪里用得着借他的势? 时书:“你这都洗澡了,还想着这件事,还不算下班吗?” 谢无炽:“我若能统一景旻,这功劳蕴含着的意义,会令朝廷文武倍感惊恐,天下百姓人心所向。他怎么会允许我在北军坐大后,再立下这不世之功?” 试想,当全天下的百姓都在传唱,那手提弯刀骚扰不停的劲敌,如今被北军的谢都统制所征服,成为我们的治下之臣,这是何等民心。 再通俗一点,扩大版图,统一两地,功劳类似秦始皇。煌煌史册,书之无尽。这足以让任何帝王的履历大彰华彩! 时书擦着热帕子,看到谢无炽肩窝一枚伤口,伸手碰了下:“他……怎么阻止你的?” 第377章 “皇帝一定会干这件事,但又不想让我占头功,所以派了国舅来,抢夺这份功劳。这些老于世故的官僚,最擅长不费吹灰之力,仅凭着厚脸皮,把别人的功劳按在自己头上,颠倒是非。”谢无炽道,“陛下让我按兵不动,不许越境,等他们到了之后才派兵收复,正是给了他们这个机会。收夺宙池王的属地,赢了是他们的功劳,输了则是我之罪过。” 时书实在佩服:“这还有我的功劳呢,关东都那群人什么事啊?” 谢无炽:“现在,陛下不让我出兵,但宙池王那边又催促得紧——” 口谕友善,圣旨更严明。倘若没有等到新军入场,而谢无炽擅自出兵迎合宙池王,将按照军法处置,甚至扣上通敌卖国的帽子。 谢无炽抓住时书的手,轻轻吻了吻:“前线瞬息万变,他不让我出兵我就不出?想开战,找个借口也太容易了。” 谢无炽压着声:“该你的这份功劳,谁也抢不走。” 谢无炽泡到浑身的寒意驱除,从水中站了起来,时书拿来搭在屏风上的干帕子,一寸一寸给他擦身上的湿水。 不是时书爱给他擦,而是谢无炽喜欢时书对他好。 视线一交汇,时书被抱进了怀里,拦腰横抱着上了床。 第123章 灯火昏暗,难得相见,时书心情好得在床上打了两个滚儿。谢无炽擦干乌黑头发,回头时,时书一双眼明亮如星,熠熠生辉,正看着他。 谢无炽道:“这几天照顾你少了。” 时书不在意:“这有什么,谁都有自己的活要干,我每天还很忙呢。” 谢无炽坐到床沿,“在忙什么?” “基层公务员,在岗位上服务,跟着林养春什么都干吧。” 时书学杜子涵的语气:“——基层公务员小书和他的中央书记哥哥~他们缺点药材,就让我找你,请你一个电话打到前线指挥所去。” 谢无炽微笑:“看来你对自己的工作很满意。” “那是,今天刚解救了几大车淋雨的草药,还有一匹劳累的马,弃体从医这条路走对了。谁有我厉害。” 时书高兴,趴在床上,一张俊秀清灵的白净脸庞,头埋在被褥里,唇角挑起弧度。 时书从决定不再想着回家以后,就准备在这里好好生活下去,有自己的梦想和工作,也有自己的家庭,还有很好的朋友,很幸福。时书想到这里,抬头看这个家庭成员,家庭成员也一瞬不转地看着他。 时书忽然问:“谢无炽,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怎么了?” “男朋友关系吗?还是什么关系,我们以后要过一辈子。我不知道怎么来爱你,怎么跟你天天谈恋爱,维持长久的关系。” 谢无炽:“那我们,夫妻关系?” 时书从床上跳起来:“什么东西?夫妻?” “你有权利参与我人生的另外一半,缔结契约,如果我背叛你,将来就付出代价。成为夫妻,也许就算真正的家庭了。” 时书一下滚进被单里:“太慎重的关系了,我不要,搞得我不好意思。” 谢无炽看他:“时书,你很可爱。” “……” 时书拽着他的衣带的手松开了,移开目光,谢无炽仍在目视自己,伸手去挡。 可挡着,视线仍然灼灼。时书心里有些念头,一跃而起,“哗啦”轻微的衣衫布料之声,谢无炽被压在床铺底下,似乎受到重击,轻轻喘了一声。 “谢无炽……”时书贴近在他唇上啄吻了一口。接着便抬头,耳朵发红,和他对视。 谢无炽唇角抬起。时书亲了下去,听到谢无炽压低的喘声。 时书脸红:“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声音会让人兴奋……” 谢无炽笑着道:“知道。” 时书血冲到头顶,伸手钻进衣服底下摸他的皮肤,谢无炽撑着床榻任由他在身上轻抚,从锁骨的线条一直沿着阳光晒过的胸膛,逐渐往下,抚到他的绷紧的腹肌,深色强健的轮廓,甚至更往下。 男模。 时书喃喃自语:“谢无炽,你真是男模做派。” 长这么端正,行为这么放荡! 时书凑近吻他,沿着火热的身躯往下,停留在最热的部位。谢无炽眼下沾着淡淡水雾,等待着时书的作为,唇瓣和他反复辗转,片刻后,分开的唇上粘连着银色的丝线。 谢无炽喑哑喘气,目光和他对视,常年锻炼劲悍的手臂捏着他后颈,再吻上来,也让时书摸着他的腹肌和以下的雄悍处。 ……在雨中的一夜。 分不清是凌晨还是几时,时书睡在温暖的床铺上,营帐外人来人往,响起走动声,似乎在紧急之中,有人在雨声里大声汇报守卫事宜。 “求见都统制大人!” 时书一下睁开眼,对夜间的动静很是熟悉了,军务急情。 时书睁大眼坐起身,谢无炽单手勾起床头的衣裳穿好,思索了一下,起身走出门去。暴雨狂躁,黑夜中的火炬光芒被吞没,穿雨衣的传令兵满头雨水,一见到谢无炽便跪了下来:“大人!” 谢无炽:“出什么事了?说。” “奚将军刚送来急递,说是界河以北突然来了一支旻军队伍烧杀抢掠,杀了咱们村里的百姓,朝纵深腹地奔去。奚将军勃然大怒,手下几名裨将派兵追击向敌军问罪去了。” 第378章 开始了,宁静表象被打破。 时书脑子里一激灵,怎么谢无炽这群人刚想出兵,敌军恰好就来了一支队伍,让奚将军越境追杀去了呢? 时书眨眼,不远处,大营里皇帝指派的太监也已察觉到不对,着急忙慌赶来。满头雨水焦躁地道:“谢大人,陛下有旨意,刚经过狁州之乱,正在休养生息当中,切勿轻启边衅,以免酿成败亡之祸。快让奚将军的兵马回来!” 谢无炽眼皮一抬:“那是自然,这奚信也太大胆了。军令如山,事关重大,倘若被这几名小小裨将搅了国之大事,岂不冒失。” 奚信的传令兵默不作声。 太监隐约知道不对,语气难免尖锐:“谢大人,这种话少讲啊。快去追回……倘若因为这支队伍而打起仗来,大人难以向陛下交待!” 说着,比谢无炽还急躁,道:“快去追啊!” 但环伺在谢无炽身侧的将领和士兵,就像沉默的铁幕,巍然不动,根本不看他一眼。 谢无炽瞥他:“北军悍烈,将兵勇武。上差之貌,好像被这支队伍吓破了胆,倘若被军中的将士们看见,有扰军心。” 太监害怕又恼怒:“谢大人!” 谢无炽对他一笑,又似乎很和悦:“公公自去休息,本帅这就追回。” 说完,眉眼一转,脸瞬间变得极其冰冷,让人双腿发软,道:“走!” 一旁的护卫兵牵着马来,谢无炽翻身上马,手执马鞭,马匹健硕的蹄子迅速在雾蒙蒙的秋雨中,向着开战的边境据点疾驰,消失在了夜幕中。 那太监仍然放心不下,急得跳脚,向一旁的小太监下令:“快去告诉国丈大人!快去!” 时书裹着一件单衣,站旁边看了这出好戏,仍在疲惫中,回了谢无炽的床上躺着,直接睡到天光大亮。 时书睡得并不安生。他躺在帐内时不时有人来求见,护卫都道都统制大人外出去了,隔着帘门一片纷乱和脚步兵戈的凌乱声。 接下来的几天,大营内充斥着猜疑,众说纷纭。有人说打起来了,也有人说严令不许。说了没两天又被全面下令,禁止以浮言扰乱人心。 谢无炽去了作战前线,时书这几天便随着宋思南的仇军队伍,四下再安排流民们屯种。他们回到了曾经开辟过的那座荒山野岭,此时房屋早修建整齐,田地也锄得十分平整,男女老少来往耕作,在土里走来走去,一派其乐融融的画面。 那农事官蹲在地里,闻泥土的气味。 “你们都闻闻,这里土地肥沃,适合耕种,土地几乎不用筛石,甚至培育成耕作的泥土,自带的肥力便非常惊人了。” 时书凑近闻了闻:“呕——” 杜子涵:“呕。把申论写在大地上,但这片土地还需要改造。” 时书搓了搓泥土站起身来,宋思南道:“再往前走。” 时书踩着路往前走:“上次来垦地,连路都没有。” “这次来,什么都有了。” 眼前低矮的树木小屋屋檐挨着屋檐,门前种着树木的幼苗,再等多少年后,这些树便能亭亭如盖。时书走了一圈,中午就在这地方吃饭,当地的饭食还比较少,喜欢吃菜叶子,草叶子,树叶子。 时书吃的是种草叶,放在清汤里煮一遍,再放到碗里和辣椒蘸水吃。时书吃了两口:“这吃法——” 杜子涵:“这不是西南f4的吃法吗?” “好吃。”时书吃这菜叶子,接待的人家说,秋天来了植物都老了,他们吃的恐怕是今年最后一茬。 时书:“虽然是秋天,但好像万物在复苏。” 时书吃完饭走到院子里外,村子里有人互市,交换盐类物品,用不着多久,这片荒芜之地就会彻底变成鱼米之乡,家家仓廪富足。 “这些地方要全部开发完,至少要几十万人,上百万人,数代的努力。”宋思南说。 而谢无炽,恰好有能力组织这么多的民力。 在这些地方呆了没多久,眼看雨又下起来了,宋思南道:“走了走了,快走了!” 时书跑到了马车上,擦头发的雨水,宋思南才小声问:“喂,到底打起来了没有?收复永安府和部府。” 时书左右看看:“这是军务,我怎么能告诉你,我也不知道啊。” 宋思南嗤了声:“他大爷的,那群畜生要是真跟咱们一家人了,我还怎么活?我死了算了。” 时书想起了大盛府那片风雪山林,拍他肩膀,不知道说什么好。 雨水太大,一路泥泞,马车时不时停下来。时书索性下了马车走路,泥坑地里马蹄声阵阵,怀抱着印信的传令官在暴雨中催马狂奔,将军情传递给驻守在各处的将领,以便互相联络,得知第一手战况。 一匹传令的马迅速驰过,飞溅起巨大的泥点,时书、杜子涵、宋思南站在路边,恰好被甩了一脸一身的泥水,三个人顿时乱作一团,捂着脸。 还有小泥狗来福,一甩身子,又把泥甩他们身上。 “我去!” “这兄弟骑马真快啊!”时书说,“比刚才过路那几匹都快。” 杜子涵脸上沾满泥浆:“不是,什么情况?” 你惹了我们,等于惹了0个人。 这就是废物三人组。 宋思南脾气较为暴躁,本来想发火,被杜子涵抱住腰:“好了宋哥,宋哥消消气。送军令的嘛,体谅体谅。” 第379章 时书心情一直很不错,不过回到大营内,路过行刑的校场时,却看见一堆刚处理过的尸体,血泊染红了地面的泥坑,正有士兵们把斩首后的尸体拖走。 时书脸色一变,看到谢无炽正和那太监站在高台上,目睹校场上的一切,一身武将的明光铠,脸色冷漠:“旻军前来挑衅,越境追杀的裨将,本帅已经斩了,公公还有什么想说的?” 这太监说不出话,满脸急色:“杀他们还有什么用啊!前线的兵都停了吗?!不能再打下去!” 谢无炽垂着眼没说话,平逸春不耐烦地道:“停不了了,末将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敌军杀我们的亲人,断不能坐视不管。这几人越境违反了军令,也交给公公处置了。可界河以北,对方已在部署攻击,我们也要立即防御,必要的情况下攻破敌军城池,克敌制胜!绝不能贻误战机!” 太监拍着椅子:“没有陛下的旨意,谁敢进兵?!” “不进兵,难道放任旻军攻下长平、信固两府?失城之罪,难道公公担这个责吗?” 太监:“你!……” 谢无炽端茶水喝了一口,片刻后才道:“不要吵了。目前仍以防御为主,有了战机,再议论不迟。国丈的军队还有多久才到?” 太监忍气吞声:“五万军队,再有后勤十余万人,就是急行,起码也要走一个月的路程。” 谢无炽面上没有任何情绪:“是吗?这边衅已开,战局瞬息万变。后续实在难以预测。烦请上差多多催促。” 不欢而散,太监忧心忡忡离去。时书等着和谢无炽在帐中碰了面,他正在屏风后,宽武将的战袍,道:“那些替死鬼,是军队的死囚,砍头给他做面上功夫看了。” 时书的心理素质差点,想想狁州城内的死状,心情恢复平静。 谢无炽正在换衣服,暗光映在他锁骨的凹处,低头端详时书片刻:“和宙池王那边的人谈妥,近日不会有大动作。恰好也到了休沐时刻。” 时书:“啊?” 谢无炽:“要我带你去玩吗?” 时书:“干嘛?约会啊?” 谢无炽:“算约会。” 时书仰着头,思考时,谢无炽看着他:“或者你带我去?” “……” “你……”时书小男孩之魂蹭蹭燃起,这没理由拒绝,说,“可以啊,我正好有个地方想去,前几天在城里逛,那儿应该很适合约会。” 谢无炽:“什么地方?” “鬼屋?” “……” “……去吗?” 雨后的石板道路,燕州城向来秋高气爽,风气很快就干燥了,地面蒙着一层潮湿的水。 傍晚时分,热闹的夜市上人群三三两两。时书从摊子上买来一包炸串,炸酥肉丸子。谢无炽换穿了身朴素装束,长袍规矩,眉眼映着淡淡清冷的月色,走在身后。 时书挠了下他发梢:“你最近很累吧?” 谢无炽:“只是事务多。买好了?去庙里。” 时书:“我猜你最近很累,我们都好久没这样出来闲逛了。” 难得空闲,时书心情不错,边后退边走:“我听说那是个供奉邪神的邪祀,先前有一家子在庙里自尽,说是和邪神一看对眼被蛊惑了,男的砍了一家人,切成碎片,墙壁上喷溅鲜血……衙门找到时,那屋里全是骨头架子,血迹干涸,蛆虫乱拱……” 时书说到一半:“藕,我还吃饭呢。” 谢无炽:“喜欢荒郊野寺?” 时书:“约会除了这干嘛?正好你胆子大,跟着你我哪儿都敢去。” 谢无炽步履停在台阶旁,佛龛磨灭。树枝上横条飘拂,颓圮墙壁被推翻,剩下些残砖碎瓦,或是写着凌乱无序的符文,更添了几分恐怖气息。 一阵乱鸦飞掠,时书往谢无炽身后一躲:“啊啊啊啊啊!别说,这个氛围绝了。” 时书的手被谢无炽牵住,一起往里走。时书其实挺喜欢牵他的,不过谢无炽应该是近日太累,一直掠低了眼皮,十分沉静。 时书东张西望,“荒山野寺,又是寺庙,我们一起住过多少寺庙了?” 谢无炽:“多少?” 时书:“相南寺,去舒康府路上还住过……哦,去旻区的路上,荒郊野岭里的小庵,门都漏风,只能睡那个地方。” 时书只是随口答,谢无炽却想起什么,淡淡追问:“你和我在一起多久了?” 时书:“从温泉算起吗?四五个月。” 谢无炽:“我的生日。” 时书:“818。” “身高。” “190。”时书,“我记得。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黑子说话!” 谢无炽:“我希望你记得我们的之间任何纪念日。” “哼,我全都记得。”时书踩着台阶往上跳了跳,“谢哥严选,因为你不要很多很多钱,要很多很多爱。” 空气中安静了片刻,谢无炽坦然道:“当然,因为我不需要任何人给予我价值,我能够靠工作实现。除此以外,我很在意个人生活,也在意全心全意的爱情。” 时书注意力被一扇破门吸引,小孩把这里当探险基地,进门左右转,墙壁津贴,灰尘剥落。回头笑着说:“我知道。” 谢无炽:“会觉得我很麻烦吗?我对你的感情索取无度。总想要你对我好。” 第380章 像黑洞吞食光明填补空虚一样的永无止境。 两个人并肩而行,时书不在意地抬了下眉:“从来没觉得你麻烦,我每天都要干活,对你做的那些,比干活轻松一百倍吧。” 谢无炽似乎笑了笑:“那你喜欢我什么地方?” 时书脸一红,想了会儿:“你很特别。” “嗯?” “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你这种人。” 再表白时书真不会了,灵魂深处冒出狂奔的念头,转头哇哇哇往前跑,没成想眼前忽然撞见个暗红色破败纸扎人,一言不发挡在路中间,“啊”一声窜了回来!往谢无炽怀里抱,抱他的腰,抱他的背,毛茸茸头发抵他下颌:“谢无炽,我害怕,吓我一跳!我靠那什么东西!怎么穿红色,恐怖!还挡路中间我不敢过去了!” 时书叽叽喳喳,被谢无炽抱在怀里:“我背你?” “背的话背后凉飕飕,肩膀上好像趴着个东西。” “你适合写小说。”谢无炽,“那我抱?” 话音未落,时书就被搂着腿,另一只手托着屁股,整个抱在怀里。“啊——不要——” 时书连忙搂着他肩膀,刚说完,被轻轻吻了吻唇尖。时书瞬间的炸毛感偃旗息鼓,红着耳朵把头埋起,露出蒲公英一样的头发。 别说,谢无炽手很稳,被他抱还是挺安全的。 谢无炽:“这纸扎人像古代成亲的迎宾人,过去了就不怕了。” 时书往他怀里拱,手上拿着丸子,有点耳热,但周围没有人,谢无炽好像也很喜欢这样抱他。 时书埋在他怀里,一脚踏进了寺庙里。时书顺着他往上爬,露出眼睛,到庙里后静坐下来。寺庙内只有蛛丝,佛像,颓圮的梁木,飘荡的丝带,一派死气沉沉的败落之相。 时书小心翼翼牵着谢无炽:“怎么没看见血迹和刀砍的痕迹啊。” 谢无炽:“有些东西越传越神,实际上也许什么也没有。” 时书松了口气,坐下,见谢无炽捏了下眉心,神色似有疲乏。时书反应过来:“你最近很累吗?” 第124章 “为什么这么问?和累也许无关。” 谢无炽在这片空荡的寺庙里,四下张望。 残迹磨灭。时书:“我觉得,你从旻区回来后,天天忙着整军,修筑武备,收割粮食归仓,一直不太开心。” 四壁除了纂刻经文,还有异闻传说。谢无炽不答反道:“这面墙壁上,记录着这样一个故事:某个王朝争权对抗时,一位废太子的后人被征召入宫成为了监国摄政王,夙兴夜寐,诚心为民。” 时书靠在石椅上:“怎么了?” “这摄政王身患眼疾,一旦忧劳甚剧便会失明。但后来异族入侵,摄政王仍然亲征战场,保家卫国,与爱人同舟共济。只是得胜之日,累到眼疾复发,却被奸臣迫害,抢了功劳不说,还诬陷他要造反。” 时书:“哦?后来呢?” “后来,他双眼失明,在寒冷的异地逃亡,随军的发妻带他四处求生,吃过糙馒头,也住过最简陋的客店,还藏在别人府邸中靠妻子卖画谋生,尝尽心中苦楚……所以再与军队汇合后,开始了复仇之路。” “接着,他造反成功,当上了皇帝。” 故事讲完,谢无炽转开视线。 时书盯着壁画上的繁体字:“这故事为什么记录在寺庙里?” “他造反前在佛堂诵经数月,得到天命,所以能成。因此记录。” “……” 一阵沉寂,谢无炽望着佛像,一身素净的长袍,迎风猎猎,不知道在想什么。 “佛像仁慈,普度众生,可这寺庙恰好确实是鬼怪最横行处。” 谢无炽步履徘徊,回到时书身旁:“这摄政王得位温和,和平政变,一是他血统高贵,二是摄政数年早在朝中操纵人脉,进京城时旧故亲自开的城门。但除此之外的改朝换代、权势转移,会异常血腥。” 时书心中,慢慢明白:“你……” 谢无炽眼底映着煌煌神佛低眉的凝重和素净,沉默的仁慈,在血泊中交汇:“惊涛骇浪的狂澜涌起,幸运的卷入者能乘坐浪头,不幸的人则被水淹死。” “这场灭世的洪水,很快就要来了。” - 时书被抱着回到行辕大府门,睡意朦胧中和他说话:“谢无炽,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欢去屯田的村落闲逛。” “为什么?” 时书:“因为每个人都在干活儿,修房子修院子挖土。和舒康府的大疫,大盛府的雪夜,还有狁州的尸山尸海都不同。在那些地方走来走去,开阔敞亮,我心情很好。” 谢无炽正擦他的手,听到这句话,顿了一顿:“时书,这三年,你也受到很多创伤,是吗?” “我不知道……” 时书困得无法思考,振作道:“但如果和你一直待在这里,我准备在这片田地里奉献我的青春——” 话没说完,谢无炽头低下去,和他额头相抵:“乖宝宝。” “好宝宝。” “小狗宝。” 时书哼了声:“我才不是狗,我不玩这个。” 谢无炽深色的眸子看他,露出微笑。时书被亲了好一会儿,亲懵了,捂着唇。 时书:“你……” 谢无炽额头抵着他:“宝宝。” - 接下来的几天,军营中为两城收割的事奔忙。谢无炽去了前线几乎半个月,指挥和安排事务。 第381章 劝导异族归义于王朝,可谓大功一件,军营和军官之间波谲云诡,暗流汹涌。而普通士兵并不知道皇帝的任命,听到角鼓声便冲入战场厮杀,军大部队往界河旁靠近,有人从一系列行为中管中窥豹,猜测到交割城池正在进行,军营中洋溢着沸沸腾腾的喜气。 连绵不绝的黄泥道路上,时书刚从屯田地回来,安置好新的流民累了一整天,杜子涵在身旁:“突然想起来,谢哥多久没回来了?” 时书:“半个月?” “什么人哪这是,让你一个独守空房。” 时书看他:“你半夜来找我出门,爬树摘果子,烤鱼烤肉,不是说幸好他没在吗?” 杜子涵:“我只是提醒你,谢哥回来了不要说这些事。” “……” 两个人身上灰头土脸,恰好途经溢出溪流,杜子涵去洗手,手掌心的茧子被磨得通红:“流民越来越多了,中楚府那些百姓起义称王,流民就往燕州逃过来。天天打灰干活的,不知道读的是土木工程。你也差不多。” 时书:“没办法,人总不能一辈子不干活不工作。” 杜子涵看他:“能。人能。” “…………” 不是。时书顿了一下,也到水坑里把手上的灰尘洗干净,这时候,身旁路过几个医药局的人,弓着腰在河边清洗草药,被飘扬的芦苇挡住了半边身子,聊天声不近不远传过来:“我听说,平将军的精锐铁骑都开拔去了界河,我看这收复永安府和部府不是空穴来风啊!” “这等机密大事,你怎么知道?” “我前几天给中军帐外那些幕僚看病,偶听他们闲聊到的。还听说,东都的太监急得跳脚,说国丈老爷的军队还没到,收复山河的不世之功怎么让谢将军独吞了?简直岂有此理,哈哈哈哈!” “你听到的还真不少。” “可不要出去乱说啊。东都那群吸血虫,就知道不劳而获抢功。要真有其事,谢将军干得大快人心!” “……” 时书把手洗的白白净净,慢慢目睹两个药医离去:“谢无炽在北军的名声,没得说——回去了!” 杜子涵:“你老公今晚不在家,不然到仇军营睡去?” 时书思考了一瞬,懒洋洋笑道:“可以啊,睡大通铺很不错,晚上一大堆天可以聊,就是最近降温,后背靠着地干冷,睡着太冷了我去!” “这么挤着才暖和吧?那我们找宋思南。” “走走走。” 时书直起腰,忽然想起了一个体温很高的人,一到冬天靠着他睡觉就暖和。但这个人,最近忙着大事,除了例行给他写信,倒是没什么联系了。 “怎么还不回来……”时书嘀咕出了声。 “驾!吁!”眼前忽然出现一匹快马,正在边走边查看,见到时书猛地勒住马缰绳,跳下马来:“二公子!小的找了半晌,归义的宙池王一路颠簸到咱们这儿来了,谢将军让二公子易装,速去大营门口接人!” 时书:“我哥回来了???” “是!谢将军”,时书转头看杜子涵:“那什么,我陪个人——” 杜子涵露出个“我都懂”的表情:“回去吧,今晚的大通铺少了你照样温暖,你赶紧去履行你的职责吧。” 什么职责?陪谢无炽睡的职责吗? 时书:“哎,子涵怎么说话呢?” 时书一边抬手想和他说个一二三,表示自己不那么重色轻友,但双腿已经准备跑路了,指着他边说边后退:“我警告你不要诽谤我。” 杜子涵痛心疾首:“你看看你,被他玩的跟狗一样!” “…………” 不多说,跑路。 时书哪管这么多,翻身骑上马朝中军大营疾驰而去,心跳到了嗓子眼。一回到大营,立刻换上更严肃的礼服,和其他人一同在营门等候这支胜利之师。 北方秋天转瞬即逝,天边黄云漫漫,连天衰草。正式外交场合中黑茫茫一片的武将和卫兵,气氛肃穆凝重。远远看见天际尽头显露出旗杆,接下来是一匹一匹的骏马,如蚂蚁一般陈列。 在他们背后,仪仗队兵马绵延不绝,到处有人探头探脑观看。 时书也在观望,忽然。出现了一袭挺拔的身影,谢无炽身披狐裘,一马在前踏雪凌霜,身姿极为持重森严。身旁枣红大马坐着的正是宙池王。同时诸多旻人军马被北军引领而去,场面纷纷乱乱。 时书喜悦有加:“谢……” 归顺的异族首领宙池王下马,对他纳头便拜:“多谢二公子言而有信!” “快起来快起来,这是你和家兄就国事做的商议,与我无关。请进去坐。” 宙池王入后,一身素衣的元观跟在身后:“二公子……” 时书:“你也请坐,你们一家人的奴籍我哥勾销掉了,从今以后是自由之身,接下来的事,但看你们的造化了。” 元观点头,眉眼几分不足之症的虚弱。军营内响起箫鼓之声,击打雅乐,迎宾宴会正式开始。 众人鱼列进入宴席内,时书等到谢无炽的衣角擦过身旁。好长时间没见,谢无炽身上染了硝烟气味,和他没说几句话,便被众人簇拥坐在军帐最前段的位置饮酒,一身清贵鹤氅,神色沉静端重。 时书早习惯他在人前禁欲的模样,从来不给人砸场子,也明白当前场合的严肃。 第382章 “这次共襄盛举,玉成归义之事,全靠谢将军主持大局。吾等蕞尔蛮邦,归顺于景军麾下,不胜荣幸。小王敬谢将军一杯……” “……” 酒席上,一片歌颂谢无炽英明神武之声,谢无炽则淡淡地礼让道:“仰赖陛下圣明,才有如此美事。”暂时不与朝廷为敌。 正常的社交场合。时书虽是元观牵头归义大事的主要原因,但三两句话带过,众人忙于奉承有实权的谢无炽。官场之事,历来如此。 时书酒到中途,只觉得无聊,见周围没人看见,摘下一枚葡萄往谢无炽酒杯里扔去。 “咚~” 谢无炽掠开眼皮,时书俊美脸上浅笑,对他弯了弯细长的手指。谢无炽缓缓拿起筷子,捡出酒杯里的葡萄,吃了。 时书:“啊?真吃了?我俩谈情说爱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心。” 谢无炽不说话,明显意味着,比这恶心的还有。 “……” 将军、大员、政要口含天宪,面上沉稳地对话。时书吃了一会儿便已酣饱,心想:“这宴会场面,跟电视剧里身居高位的聚会一样,也算是见世面了。不呆了,回营帐了。” 时书率先回了谢无炽的起居帐,夜色昏黑,忽然听到马匹甩鼻子的声响,走出门去。 谢无炽在一阵夜风中走来,身旁两匹高头大马:“走。” 终于独处。时书好奇:“去哪儿?” “带你看看北军的大营。” “当然可以了。不过谢无炽你刚回来,也不说和我叙旧,”时书翻身爬上马,“直接就带我去——啊——”猛的一声惨叫,马匹已被催动,在夜风中狂奔。 凉风霎时吹了满脸,时书勒紧马缰绳:“幸好我弓马娴熟,不然被你吓晕了呜哇哇!” 两匹马在前,护卫在后,踏着秋霜一路往灯火通明的营寨中奔去。今日犒赏三军,毕竟收回了永安府和部府,何等幸事,眼前的木栅上桐油里火光冲天,反射在士兵的盔甲上,映照着一片喜气洋洋。 谢无炽:“这是北军大营,嫡系控鹤军一部分驻扎在燕州,其他的驻扎在各处军事据点,属于北军的精锐部分。” 时书:“我知道,精锐铁骑!士兵严格考核才能入队伍,军纪和战斗力都非常强悍。” 马匹继续往前,马蹄踩着黄泥水,时书眼看越来越熟悉的一路,马蹄踩着黄泥水:“这不是找宋思南的路吗?” “没错,仇军营就在这里,练兵一年多,骑兵步兵和弓兵都有。” 时书没明白他怎么突然带自己看兵,冷风吹到耳颈里来,不过很难得夜里和谢无炽出门,走过这一路绵延的军寨,心情倒很不错。时书大声道“驾!”,马蹄在火光中肆意地奔跑,很快离开了仇这里。 不知道再跑了多久,眼前的营门内灯火通明,正在修建之中,围栏和城寨的木头白皮绿茬,油漆崭新,显然是刚扩充的军队。 “这地方……”时书跳下马,乌泱泱上万人,正在这城寨中连夜入籍上册,分配营寨和军队,公务人员嘴唇发白,手拿着兵薄扯长了脖子喊。 “姓名!” “年龄!” “籍贯!” 时书见许多士兵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一派懒散混账作派,挠挠头发抓抓后背,还有人偷偷说笑,和常年训练的士兵不同,果然是刚招募来的新兵。 “他们是什么人?” 谢无炽:“永安和部府招募来的士兵。” “哦——”时书刚说完,猛的想到什么,“谢无炽,永安府和部府归义,那你岂不是既占领了土地,还扩充了军队?” “自然,”谢无炽眼下冰凉,“两府的遗民军,土匪,义军,全吸纳扩充成为了北军的队伍。” ——朝廷急急忙忙派人来抢功,再更换兵马都监,还有那个大惊失色的太监,一切顿时彰显明确! 时书脑子里珠子连成了串,后背发凉:“难怪你完全不等东都来的人,率先把这件事给办了!简直就是天才!” 谢无炽走到他身后:“国丈从东都来,这些人就归东都。他们没来,得归我。趁早混编入队伍,直到除了我,谁也指挥不动这一群人。” 军队,有了军队就有了话语权。 “分化旻人内部除了能减少流血,还能扩充军队。一箭双雕……” 时书佩服地东张西望,韩田抄着一把大刀正维持秩序,边走边骂:“都正经儿点!没骨没皮的东西,你在山里我还能惯着你,现在到了军营,全都给我拿出样子来!” 时书看他忙碌,没再打招呼和谢无炽离开了这里。再往前,时书注意力突然被不远处明亮的灯火吸引! 时书:“怎么还有新的营寨在搭建?” 时书走近仔细看,眼见背负弓弩,漆皮弓,檀弓,腰上悬挂着弯刀,衣角扎在裤腰带里,耳珠上戴着玉石的耳环,野性十足,正有人赶着好几大只牛羊往营寨里跑,喊着:“让开让开!谢将军让人送来的!犒劳咱们!” “接进来接进来!” “这小羊羔子肥着呢!香喷喷的。” 那人大力把牛羊往里赶,有将领大笑着走上前来,竟然直接掏出匕首将羊皮划开,割下一条血淋淋的嫩肉塞到嘴里,在火光中嚼着,唇角沾血宛如厉鬼。 竟然是一支旻人的军队! 时书:“……这都能吃下去?!旻兵,你从哪儿搞来的?他们投降,把旻人的军队都给你了?” 第383章 谢无炽:“嗯。旻人中也有许多部落,这几支属于亚汗部,在旻人中因私仇被整族追杀,很多年轻人情愿投靠我们。就和宙池王携来的旻兵一起编成了新的队伍。” 时书:“这也太……” 太恐怖了。 旻人军队的战斗力极其强悍,出了名的能打,景人则更弱势,是谢无炽北军的精锐铁骑打赢了他们,可不代表旻人实力弱。现在,最精锐和次精锐的铁骑,全在谢无炽麾下。 几千精锐骑兵,便能攻破城池,屠戮山河,杀人如麻,彻底踏碎人的尊严,把人命像猪狗一样冲碎。而这样的精锐铁骑,谢无炽竟就有十万! 几十万兵马,只听谢无炽一人调令,任何人在绝对的武力面前只有粉身碎骨。 时书和谢无炽走入这支旻人组成的军队,被一个聚集的人群中心吸引,起码有几十个人围在那,那人正在讲故事,红光满面:“谢将军说了,从此以后给我们肥羊骏马,草原和山峦,打仗赢了就什么都有,大家安安心心待在这儿,为谢将军卖命,以后咱们都好!” 有人狐疑:“这谢将军不是个景人?我听打仗的叔叔说,这谢将军杀咱们人可狠了,当时在狁州……” “别胡说八道!”这人被狠瞪了一眼,“哪里的话!谢将军是谢将军,景皇帝是景皇帝,谢将军对咱们友善,跟其他人不一样。谢将军可比那景皇帝威严得多了!” 人群霎时安静。 这人红光满面:“喂喂喂!所以,都看我!听我说,你们还不知道吗?谢将军和计都大神乃是同一日诞辰!这是什么含义?谢将军,说不定是天神之子——” “……” 时书头皮发麻:“谢无炽,你——” 想控制这么多军队,如臂使手如手使指,非常难,旻兵更是出了名的野性难驯,谢无炽竟然也早早想到这一点,对他们进行文化上的入侵! “我之耳目喉舌,这只是其中的一个。舆论阵地不可失,以后许多地方都得派上用场。”谢无炽眉眼平静,像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回去了。” 夜色漆黑,时书看完这一路的营寨,走在返程的路上,脑海中惦记那站在高处摇唇鼓舌的人。 微凉的风吹起时书白皙的额头,时书道:“现在……遗民混编入仇军,旻军,控鹤军,你有三支军队可用。” 谢无炽吸纳了处于灰色地带的仇军和旻军,这在其他人眼中大逆不道,没人敢做。这两支部队的能力却相当惊人。 时书佩服谢无炽在统筹和战略上的卓越、理性和强大的操控能力,这朝廷上下数千万人,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不世之功,天纵之才……虽然和谢无炽朝夕相处,早已经模糊,但时书也经常被他强悍的能力所惊讶。 “当初在相南寺的禅房睡在一张床上,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一天……”时书在夜色中想着,“我现在,天天在屯田所干活,而谢无炽有已经是颦怒之间,伏尸百万血流千里。天道一样降临给众人威福,惩罚,生杀予夺,任凭喜好。” 太恐怖了。 太有实力了。 你身边的人,坐拥几十万雄兵,可以像掸去尘埃一样,轻易将人命捏死。 人和人的差距比狗…… 夜风清凉,时书一路卧槽的心情难以平复。回到中军帐早是夜深人静,时书浑身寒冷,往院子里蹬蹬蹬地跑,进门刚洗漱完,身后就被有力的手臂给抱住。 时书刚抬头,小腿被手臂绕过去转了个方向,整个人顿时被抱在怀里,手指抓住鱼鳞细铠外的衣裳,还没说话就被抵在了屏风上。 时书先闻到一些血腥气,悍烈的北方寒风拂过战场的气味,再然后是十分灼热的体温,霎时消去了凉意,好像被一堵温暖的空间包裹。 时书后脑抵着屏风的木横梁,轻轻喘了声气,被覆着细茧的指腹捏住下颌,侧头,唇舌瞬间被濡湿的温暖攫取。 带着急躁悍烈之感。 第125章 时书和谢无炽好久没见,懂他心里想要的,当然愿意配合。 但时书一开始又有点直了,被谢无炽亲了会儿,闻到他身上的气味,才又弯了回去。 谢无炽的性瘾,在劳顿疲乏时会愈演愈烈。 屏风后,恰好挡视线,也挡住了一些风。烛火摇曳,影子映在床栏,时书白皙的后背裸露,被抱在怀里,一下一下将东西往里送。 时书咬紧牙关避免出声,抱着谢无炽的脖颈,每一次都被顶得很深,水声黏腻。古铜色的光,照在两具交缠的身躯上。 时书被弄得浑身没力,再被放到床上,谢无炽问他:“热不热?” “热。” 时书点头,热意再次漫入身体。被褥凌乱,时书的背抵着床栏,被抱坐在他腿上,起起伏伏。嗓音发哑,再把头埋在谢无炽肩膀,任凭侵轧。 帐幔之中的空间内,换了多种姿势,空气逐渐粘稠,时书咬着被子,被撞得一下一下往前,再被掐着腰抱回来。 时书嗓子都哑了,被折腾到天快亮了,这才放过他。 北方的深秋寒冷,军中半夜没有热水,好歹从水壶中倒出一些,将身子清洗干净,时书被他抱在怀里。谢无炽身上非常暖和,时书伸出手一会儿摸摸他肩,一会儿摸摸他耳朵,谢无炽似乎真累了,再加上今晚用了力气,被摸了下意识垂头吻一下时书。 第384章 时书没忍住笑了,躺在他怀里睡着。 秋天降温迅速。 永安府、部府被宙池王投诚献上,兹事体大,有许多军国大事辄待处理。另外,此事表面伪装成意外开战,提前收复城池,但朝廷内必定众说纷纭,会有聪明人弹劾他,皇帝也必定会震怒,他要花时间和精力去应付。 一上午,“将军昨夜待客宿醉,仍在高卧”,一句话挡住政事,专心和时书睡觉。 时书中午醒了起床穿上衣裳,请侍人准备饭菜,谢无炽还在沉睡,头发散在枕上。坐床边看他,时书忍不住伸手摸他的脸:“睡美人,怎么睡觉也这么好看。” 把手伸到被子里,很热:“冬天来了,谢无炽,从今天起,你就天天晚上给我暖床吧。” 时书站起身,腿肚子疼,嘶了声:“我去,你有点本事,能把我搞得浑身疼。” 时书只好又坐下来,看他睡觉。不想工作,也不想出门了,可能是疯了吧,只想看谢无炽。 时书看了他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无炽睫毛动了下,一瞬间,时书想把脸转开,但还是和他对上了视线。 谢无炽:“你,一直盯着我。” 时书嘴硬:“看看怎么了?昨晚我们还睡觉呢。” “来。” “我身上凉——” 谢无炽掀开了被褥,他没穿,只看了一秒钟时书就上床了,后背再让被子给盖住。 时书往被子里蜷,听谢无炽说:“手也凉。”然后,时书就被整个抱着,手放在他腹肌,一点一点将热意传递过来。 时书被一只大手连头发扣着,亲耳朵亲颈,再亲下巴,亲到能听见他的气息。昨晚,他的气息也一直在耳朵里。 时书让他抱着亲,片刻温存,门外午餐来了。谢无炽有就餐的意向,便意味着二人世界结束,一大堆事务公务往帐内搬运。 时书身体原因,不便出门,一下午都在谢无炽的营帐内,看他处理政务,接见官僚,裁决事务。 “大人,昨夜宙池王一到,宣旨太监周公公便连夜离开了燕州,绝尘而去。”林盐面露担忧之色,“下官猜测,周公公恐怕是担忧大人有异心,回去向国丈和陛下弹劾去了,这……” 谢无炽:“清者自清,本帅会去信向陛下解释。”淡淡地说完,再道,“如今这边关诸军,哪个不是只为门户生计?文官只想阿谀奉承,武将只想招兵买马保存实力。边境本就混乱,需要重兵镇压,本帅自有主张。” 林盐是聪明人:“是,只是,下官唯恐陛下责备,还请大人多多考虑。” 时书坐在谢无炽身旁,懒散没个样子,偷偷玩他的官服带子,用手指缠绕又散开。谢无炽见他玩,也不说什么,仍然看册子,和人说话。 时书当然懂,林盐的暗示。 想当年,大盛府、垂陀府和永安府被旻人占领,造成多少生灵涂炭,遗民泪尽。正所谓,一寸山河不可让,这三府被旻人占领,几乎成了景朝的陈伤旧痛,朝廷如果要得民心,则必须打着夺回这三大府的旗帜,且在其中大作文章。 而如今,这三大府,大盛府和永安府,竟然都被谢无炽抢回来了。 夺回大盛府的功劳让他以流放罪民之身再次被召回朝廷,高居庙堂。再加上他设计帮世子毒死了先帝,成功辅佐世子上位,得到重用。赵世锐被冯重山弹劾而死,其中当然有谢无炽的手笔,他也顺理成章继承了赵世锐的军队,“训练新军”,从那以后仕途飞黄腾达一发不可收拾。 新军——抵抗旻人骑兵的精锐铁骑。 两年之内,便在北军立下汗马功劳,在狁州一战中,唯一能与他制衡的边关将领家族、冯重山的十几万军队在与旻人三个月的血耗中迅速被打空,致使谢无炽一家独大,几无对手。 本来这时候,皇帝就要提防他了,他还分化了旻族,再收复旧山河,立下不世之功,根基越发稳当。 不用说,现在皇帝一定要办他了。 只是还不知道会用何种方式。 林盐恰到好处地道:“下官已让宣政处的文人们将旻王归义于大人的事迹,记录成文,作诗百首歌颂,再张贴城门告示宣示百姓,上送东都,以彰大人的劳苦功高。” 谢无炽微笑道:“简单就好,不必过分宣扬,为国为民乃是本职。” 不必过分宣扬的意思是:必须过分宣扬。 体面,真是体面。 时书喝了口水。 等林盐走了,时书才问:“你重生啊?为什么流程这么熟悉?” 谢无炽:“我父亲家族从政。小时候在国外,我很想见他,没见到,但在电视上看见了他,恰好来我待的国家作为随行人员访问。” “……” 什么东西,听不懂。 时书:“你妈妈呢?” “母亲家族从商。” 谢无炽对现代的生活提的很少,时书打了个呵欠:“多问也没意义,反正这辈子都待在这儿。” 不过。 以谢无炽在现代训练过的、专业的舆情控制能力,不出所料,他的莫大功绩,很快便会震动整个大景王朝,惊醒装睡的腐败官吏,震慑狼子野心之徒。 - 下午,杜子涵过来了一趟。 时书闻言连忙倒了杯茶水,艰难地走到帐篷外。 杜子涵:“小书包,李家庄今天还去吗?说好了今天给人家修屋顶的。” 第385章 时书端起茶水喝了口:“去不了了,看见了吧?我在喝药,昨夜不慎感染风寒,最近几天都不方便出门。” 杜子涵:“为什么每次谢哥回来你就感染风寒?他一走就好?” 时书:“……” 杜子涵:“按理说,这大冬天有人给你暖床,不是应该更不容易感染风寒吗?” 时书:“这样,等你以后谈恋爱了,我也天天问。” 杜子涵:“……” “走了,兄弟,保重。” 时书目送他走远,茶水凉了,回到谢无炽桌前放下杯子。而谢无炽忙于城池交接的事务,每日查看舆图籍册,开会,任命官吏,整改新营。 几乎忙到深夜,才有片刻安闲,随着降温的加剧,谢无炽的用处越来越明显了。 冬天抱着他睡,特别暖和。而且他还不穿衣服,暖和又舒服。时书往他怀里一缩,随后开始小狗打呼。 直,反正是不直了,过着吧。 时书跟着他睡了三天,收到消息,国丈的军队停在信固府,不到燕州来了。很显然,他们害怕谢无炽如果真有反意,会被北军铁骑冲得尸骨无存。 信固府是谢无炽的地盘,他们只好再往后退了一百余里,退到临江府,在那里驻扎下来。每天写许多急件,攻击谢无炽,上报东都进行弹劾,片片雪花飞。 东都早已是勃然失色,百姓们先听到收复故土的诗歌流传,接下来才听见皇帝的诏书,和流言:这北军有狼子野心。 同时,另一部分言论日渐兴起,说谢无炽本是相南寺的俗家僧人,但遍访其故土,当地百姓都说没有这号人,莫非他是天神转世,诞于佛寺,来庇护我大景江山? 鬼神之说,流传最广。 “同时还有不少言论,说咱们谢大人,头上有七彩,脚下有祥云,以仙人之姿,垂视凡尘啊!” 时书只和谢无炽黏了三天,去了屯田所。收复永安府和部府后,大批遗民回到故国,往来交换,人口流动越发频繁。 空气中刮着寒风,天气越来越冷了,时书的口齿间溢出白雾,俊秀的脸冻得发红,和杜子涵一起回大营,路上遇到从东都来的一支商队,正坐在路边茶摊里说话。 都是寻常百姓的打扮,牵着马匹驴骡,四处走南闯北的走卒贩夫。眼看这一群人在休息,说话,议论如今的朝堂局势。忽然,有人从兜里掏出一片木牌,无不得意道:“这是谢无炽谢将军的生位,在下特意到相南寺求来的,开了光明,庇佑家人。” 时书本来只是路过,闻言,转头一看,头皮发麻。眼前是块黑色木头牌位,朱砂写字。时书:“生位?这不是死人的牌位吗?” “哎,”这路人很不高兴,“这小兄弟有所不知。死人叫牌位,生人叫生位咯。现在东都那边,家家供奉谢将军以祈福,很流行的!” 时书:“还有生祠?活人祠堂?” 杜子涵听懂了:“卧槽,这玩意儿很邪门的,一般人谁敢立生祠?折寿啊。” 那人神色越发不悦,辩论道:“肉身凡胎,当然立不了生祠,要折寿早死!但谢将军在相南寺时便是得道高僧,佛子转世,怎么就不能在活人时受香火?” 时书:“……” 活人,受香火? 时书冻的搓了搓手,看这张生位:“晚上,不害怕吗?” 同时,心想:为什么谢无炽当年刚穿越来就去了寺庙,从第一天起,他就在为后面做准备了? 时书再瞟了一眼木牌,离去,背后仍在喜滋滋地说话。时书回到大营内,按理来说,谢无炽正忙于公务,时不时有酒宴,夜里才回来。时书有些饿,大下午的,正准备自己先吃饭了。 没想到,辕门人群簇拥,谢无炽一身鹤氅罩着明光细铠,步履端正,竟然早早地回来了,道:“今天有空,不在军营待着了,回城里。” 时书眼睛一亮:“哦?真的?” “嗯。”谢无炽道,“回了府,给你做几个菜。” 第126章 时书脸上的笑容顿住:“给我做菜?” “怎么?” 时书跟在他身后:“今天什么日子?难道我忘了?你先别说让我想想!” 谢无炽:“你想想。” “…… ”他这么一说,时书压力更大了。一边想一边偷偷看谢无炽。完蛋,谢无炽在工作日特意做饭陪自己,一定是某个纪念日!如果忘掉了,少爷哥会怎么想? 时书跟在谢无炽背后:“那个……那个……” 有人牵来马车,谢无炽扶他上去:“忘了?” “……”汗流浃背。 时书心里在剧烈思考,脸上从容:“没有哈哈哈,怎么会忘——对了,我今天回来路上看见有人供你的牌位,立祠堂,说东都非常流行,不瘆人吗?” 谢无炽看他一眼,道:“君权神授,五德之衰旺,终而复始,天命所在便是新的王朝。他们将我视为神佛,这是好事,代表着民心所向。” 时书:“原来如此,这么朴素真诚,把你当成能够救他们于水火中的神明了。” 时书打岔完,继续思考:死脑,快想啊! 时书一直没想出来,谢无炽竟也没多问。一起坐上马车,在秋风中驶上了通衢大道。不过也许是谢无炽一直没说,时书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今天只是个普通的日子。 感情稳定以后,两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时书在屯田所,谢无炽则忙于四大州府的治理,算起来的话谢无炽更忙碌,创业阶段夙兴夜寐,每日早出晚归,披星戴月,风霜凛冽。 第386章 时书一直有种爸爸妈妈的感觉,每天出门上班,回家以后过日子。 感情稳定。过日子。 时书多想了一秒:好老派的形容。 这就是谈恋爱稳定后的感觉吗?每天都可以和谢无炽睡觉,抱着亲亲摸摸,尤其谢无炽很喜欢亲他,几乎待在一起都要亲很久,再睡觉。 时书感觉到一种平静充盈的温馨,穿越来呆了这么久,非常难得的安稳和踏实。一想到要跟谢无炽这么过一辈子,时书半夜做梦都笑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爱情长跑三年,分分合合,总该享受享受了吧? 谢无炽外在禁欲,一到夜里就放荡,每天夜里给他暖床,身材劲悍温暖,时书想摸他的腹肌或者哪里都可以。 谢无炽喜欢亲密感,夜里让时书抚摸他,拥抱和接吻,好像能充上电一样,尤其是和时书做爱的时候,他很多不太正常的性癖的都能得到满足。 其实时书没有觉得他不正常,因为人本来就不一样。 时书偶尔会点开系统,上面的人数还在减少。 在马车上,谢无炽又想亲他,垂下眼来。时书抬起头,清澈的眼睛和他对视。 谢无炽:“嘴张开。” 谢无炽只要性瘾上来了,对性行为的道德感几近于消失,有一定程度的暴露倾向。不过时书没有,他会猫猫警惕观察环境,保护一下两个人。 时书确认一圈后,凑近,谢无炽的吻落了下来,充满情欲,手掌着他的脸,吞咽时颈部的青筋起伏着,将口中舔得濡湿柔软。 时书的手放在他肩膀,接受谢无炽的深吻,慢慢地变成互舔。 “咕……”响起很轻微的黏腻水声,是舌肉纠缠时的牵连声,被马车的轮辙声所遮挡,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磁性低哑的喘声,其中蕴含的渴求,时书每听一次,就觉得谢无炽纯魅魔转世。 时书亲着他,毕竟在马车,留意着外面的举动。谢无炽却并不在意,只有舔着他的唇舌,捏着下颌轻抚。 时书和他亲了半晌,谢无炽松开手,唇边沾着些银丝,漆黑的眸子目不转睛盯着时书。时书有些羞耻但主动地和他十指紧扣,往前再卧到他怀里,让他咬着耳垂。 一回到府中,让厨子备菜过来,两个人先回了房间。 时书肩膀的衣衫褪到手腕,白皙的肩膀和胸膛都露出来,坐在床铺,手指狠狠抓进他的头发,反复松开:“谢……” 他的腿被一只手掐着抬起,踩在檀木的床沿,覆茧的修长手指和白净的腿衬色分明,推到被褥中,中心响起舔舐的黏腻声音。 时书受不了这种感觉,抓他头发,但谢无炽的力气惊人。时书浑身发抖,想踹他,但又舍不得。 “放开我……我不喜欢……” 谢无炽不仅不放,将他另一条腿也抬上去,埋头舔吻。 时书手指攥紧,低音发哑:“放开我……我恨你……” 虽然不是第一次,之前,时书一边吃他的一边被舔和插,受不了,完全无法享受。 枝花窗蒙了层薄薄的水纱,时书细弓一样的脊背一松,躺在被褥里擦眼尾,但再被抱了起身。谢无炽规整的衣袍松开,衣带上绣着流纹,将玉扔到一旁,把时书抱坐在腿上。 上半身衣冠端正禁欲,下半身贴合后,喑哑喘了一声,青年的细腰便厮磨起来。 时书被弄得很满,尤其是谢无炽的热度,能够感受到他的存在。这份缠绵温柔不知道多久,被加重了几下,抱着他结束。 时书被他搞困了,躺着睡了一会儿,等再清醒过来,院子里正响起走动声。不少人将新鲜的鱼,鸭,炖料和蔬菜送到院子里来,将东西都送完了之后,便纷纷都退了出去。 “哎呀,”时书兴冲冲爬起身,衣裳也没穿好,跑到院子里时,谢无炽一身素净的衣袍,正在耳房旁的厨房,准备做饭。 “你现在做饭了?” 时书一走近,谢无炽探出手指将他衣领整理好:“你坐在这里休息。” 正好是一株元宝槭的浓密树荫底下,时书抬手:“别别别,这饭我来做,我一直想锻炼厨艺来着。” 谢无炽:“嗯?” 时书早兴冲冲地接过送到院子来的鱼,鸭,和洗干净的鸽子。将鱼放到油锅里煎香焦黄,再用醋辣椒糖油调出汤汁,将鱼和香菜放到汤汁里炖煮。另外将鸭子切块,烧成红烧模样,另外在鸽子汤里加入人参红枣等药材,将锅盖都盖好。 谢无炽并未多言,被时书安排坐在元宝槭树下,每做好一道菜先让他尝一口。 谢无炽:“再练练。” 时书:“可恶,还是不行吗?我还要练习。” 一时片刻,桌上摆满了声香味俱缺的菜,时书连忙捧着碗坐过来,夹了一筷子鱼肉:“呸呸呸,什么东西这么难吃?下毒了?” 谢无炽情绪稳定:“应该总有一天,能吃到你做的好吃的菜。” 时书凑合吃,谢无炽吃得也是习惯了,米饭太黏,并未达到颗粒分明的效果。时书边吃边笑,问:“对了,今天到底什么日子?我确实忘了,你告诉我。” 谢无炽:“难道不是妈妈的生日?” “啊?” 咬不动的鸭子“咚”一声掉碗里,时书跳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妈生日?!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第387章 谢无炽:“两年前,从东都流放到太阴府的路上,你一直贴身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每晚到了驿站,便冲在第一个去预订饭食,或到厨房做饭,免得没有饭吃。” 时书捏着筷子,缓慢回忆。 “那晚上运气不错,驿站的锅里还有粥饭,你买来陪我一起吃了,我在静坐时,你去厨房悄悄买了一碗鸡蛋面,躲着我,吃的时候哭了——” “够了够了够了!”时书被踩了尾巴似的,“别别别,别别别!别说了!怎么我哭了你还知道?” 谢无炽:“从一开始,我就一直在看着你。” 时书:“你——” 记忆也回到时书的脑海,别说,流放路上确实太辛苦了,虽然时书是只记好不记坏的人,但偶尔也很有压力,尤其是柏墨女士生日那天,想到爸妈还指不定在想什么,但又怕跟谢无炽说矫情,毕竟表露感情很羞耻,时书就自己去买了碗面吃。 眼泪掉进汤里,面汤越来越咸。 时书生怕被人看出来哭了,很丢脸,好在当时也冷,他吹了好一会儿风等天黑了才进屋,谢无炽躺在床上睡了。 他以为谢无炽不知道,只记得一上了床,谢无炽就抱着他。体温灼热,给他冻凉的身子暖热了,再凑近吻他。 深吻,吻得时书也抱住了他,情爱还不明晰,却在那间漆黑的房内,和一个男人不明不白地沉溺地热吻,分开再紧贴。也许是黑暗,掩盖和模糊了越界。 时书想起来:“那时候,你亲了我的眼睛,你——” “我当时……” 时书想着想着:“我爸妈……” 万般复杂心情,时书笑容清朗:“我爸妈大概没想到我在这儿能变成这样吧,他们要是知道了,肯定为我高兴。” 时书把头靠在谢无炽的肩上:“我也要好好生活,不能让他们担心。” 碗里的菜难吃,还是吃了一大部分,剩下的来福吃了。来福犹豫了一会儿才下嘴。院子里一阵风吹过去,叶子落了满屋,落到石墩旁的衣摆上。 今天晚上下雪,雪花纷纷扬扬,映在暗红色的天空。 第127章 (修) 吃饱喝足,时书上床睡觉。谢无炽坐床沿,时书伸手脱他外衣的扣子,橙光照在他的后背。 时书伸手摸他脊背的伤痕:“最近感情稳定?你脾气都好了很多。” 谢无炽:“我早说过,我不是一个攻击性很强的人。” 时书:“…………” “你认识自己吗?” 谢无炽:“心情好时,我也会给人好脸色看。” “反正横竖都是别人看你脸色。” 时书膝盖撑着不方便,索性坐到他腿上,撩他耳边一丝不乱的乌发,谢无炽抬眼,鼻梁的阴影冷淡。时书仔细端详:“都谈了大半年了,你偶尔看我还像看狗。什么家庭啊,给你教成这样。” 时书稀罕地摸他,摸到手腕的伤痕,贴近吻。谢无炽让他吻了片刻,低下头,再托起时书的下颌。 时书抬头,想起以前的种种:“我要爱你一辈子了。” 谢无炽抚摸他的脸:“嗯?” 时书:“你以前天天给我带饭,陪我睡觉,半夜起床解手。在寺里,在流水庵,在森州的小院子……你对我很好。” 谢无炽:“这些就算好了?” 时书:“当然了,人不能总想着别人对自己好,我也要对你好。” 时书一个打滚,把他压在身下,谢无炽伸手掌住时书的腰。冬天寒冷,屋子放着火盆,时书迅速把被子盖上来,将人遮得严严实实。时书凑在他耳朵旁的头发呼吸,半晌才说:“我在屯所和医药局的工资,都攒着了。” 谢无炽:“怎么?” 时书:“你这行很危险,大起大落,以后万一再像被流放三千里一样,抄家了或者一穷二白。我有钱,可以和你浪迹天涯。” 谢无炽淡淡道:“那你的幻想注定破灭,我不会失败。” “……” 时书费力地抬头呼吸:“你。” 刚说完,灼热的吻再覆上来,时书在谢无炽的吻中努力地道:“好事,你不会失败是好事。” 亲了很长时间,直到时书困了,这才埋在枕头里睡着,和他一起感受平静和温馨。深秋天气转凉,时书忙着在屯所里干活儿,夜里赶得及便回大营,偶尔骑马回去,以便能和谢无炽同床共枕。 谢无炽则忙于整顿四大府州,军中内务,从永安府和部府收受资源。此时他已尾大不掉,新来的安抚使已经无法再融入燕州势力,与他制衡,四座州府的民政、财政和军权都在谢无炽手中,只能闲居公廨,甚至害怕被杀死。 谢无炽在众人眼中照样端方矜贵、阴重不泄,心思深沉,无可挑剔,不过他却给时书留了个门,一到夜里,时书时常得让人护送着,去他的中军帐。 一到休沐之日,时书宿在谢将军的床上,都说兄弟情深,其余一概不细问。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这天,天上下着鹅毛般的大雪。 年关将至,农事已毕。时书和杜子涵闲在城里游荡,下午,时书拎着一只卤兔子,出城去了军营,找仍在忙碌的谢无炽。 军营内一片肃穆沉重,风掣红旗,辕门积雪。时不时有快速的队列经过,巡视左右。时书拎着卤兔子,脚踩积雪,大步往前走,忽然间,听见一阵窸窸窣窣如碎玉般的声响。 第388章 时书一抬头,原来有一列人正在雪中疾行。这一列人穿圆领罗袍官袍,腰环绶带,红蓝大袖翩飞,个个神色肃静,非富即贵。背后还跟着许多从人,弓腰侍奉,起送逢迎。 而这群人,都只对一个中心负责。那人冬天穿着细铠,外披了件淡色的鹤氅,漆黑头发高挽,被侍奉在人群的中央,正是谢无炽。 这一行人向谢无炽拜礼后,走向大雪之中。另一头,谢无炽身旁的武将,文人,谋士,则黑压压全等候在谢无炽背后。 谢无炽眉眼沉思,似乎刚才带来一个不安的消息。看见时书,道:“升帐议事,接二公子过来。” “我?我也?” 时书手中拎着卤兔子,听见从人道,“二公子请,外面冷,到帐内烤火。” 时书进了帐篷,一只云纹大铜盆内正燃着炭火,一群人进门后,各自落座。 时书咽下话,坐到靠火的温暖处,谢无炽垂眼,侍者正小心翼翼拭去他鹤氅外的雪絮,他一言不发看着正前方放在托盘的明黄色圣旨。 谢无炽:“各位先说。” 苗元良率先道:“恭喜大人高升信固府、长平府节度使、临江府安抚使!末将就说,收复旻人两府怎能没有奖赏,这怎么大过年才到?” 时书一惊,心说:原来刚才那些是京城来的人?谢无炽收复永安府和部府的不世之功,皇帝终于下放奖励了? 苗元良刚说完,林盐暗笑了一声,平逸春也笑道:“你是光看见吃,没看见打!” 什么打? 苗元良:“我怎么没看见打?封了节度使,再让咱们去打西南的叛军,这不就是明升暗降,想让咱们为了这个虚名,军队大出血吗?” 时书倏地抬起头:什么?收复两州,封为节度使,原来不是升官?而是让他领着虚名,去打西南叛军? 西南叛军,又称“青军”,谢无炽提过,闹了一两年了,压制了又再平复,这次打出潜安府的府门,闹得天下皆知,才知道这支民叛的份量。 按照苗元良的说法,难道是故意让谢无炽去平叛,两军对垒,像当初在狁州的冯重山一样,被打散家底? 什么人啊!节度使不是高升的褒奖,收复故国两州,换来的官场高升,竟然是让他家财散尽? 如果谢无炽出手了,第一能镇压大景内乱,第二会削弱自身实力,好啊好,好一个打死敌人除外患,打死自己除内乱。 时书正在心寒,谢无炽眉眼倒很平静,只问:“青军闹到哪儿了?” 苗元良:“回大人,正闹到中楚府,马上过了河就是临江府,估计这才着急忙慌封您为临江府安抚使吧!” 谢无炽仍然平淡:“哦,看来按陛下的意思,北军是不得不去了,诸位怎么想?” 众人都看他的脸色。谢无炽治军向来表面平和,众人都知道他是雷霆手段,对于人命毫无爱惜,处事相当快狠准。 林盐道:“大人,临江府这道疆界,和舒康府一同拱卫东都。倘若让青军打入了临江府,窥伺龙庭,这就不美了……” 谢无炽起身拿起火钳扒拉盆里的炭火,光芒映照在他的鼻梁,道:“不用吞吞吐吐,军帐里没有外人。” “是,大人。下官认为,于情于理是要出兵的……后果尚且不论。倘若不出,一则违抗圣旨,二则被人说拥兵自重、有反叛之心,不好。” 时书才发现,这屋子里都是谢无炽的同伙了。 林盐说完,苗元良就啧了声,大为不赞成:“林大人!阴奉阳违的人多了去了,和违抗圣旨有何区别?第二,你说拥兵自重,如今朝堂上,哪个文官不是只为前程,哪个武将不是拥兵自重?!如果没有咱们大人的‘拥兵自重’,只怕旻人打起来,北军是最不堪攻击的薄弱处呢!” 有人附和:“是啊是啊!这朝廷给粮草军饷一直扣扣搜搜,拿不出来。东都歌舞升平,那些京官们吃的龙肝凤髓,而我们边军的将士们呢?个个喝西北风,倘若没有谢大人苦心耕耘,人马怎么养活?谢大人辛辛苦苦养的兵马,自己爱惜,怎么叫拥兵自重了?” 不好点明皇帝的用意,平逸春只能道:“没错,大人在北军把握重资,训练新军,为的是抵御外敌,哪有功夫把精锐铁骑用去对付造反的百姓?中楚府驻泊的更戌军呢?!舒康府和东都的禁军呢!怎么就要我们北军去平叛?朝廷的粮草是拖拖拉拉,一打仗就想起咱们了?要是北军真被打散了架子,没了气数,还怎么保家卫国?还怎么抵御北旻?” “诸位说的都有道理,”林盐点了点头,“只是大人手握北军枢要,拿到圣旨却不出兵,这不好交代啊!说难听点,‘手握重兵,抗旨不遵’,朝廷里的人参你一个‘造反’都不为过!” “造反?这不是逼反?!”苗元良,“哈哈哈哈哈哈哈!” 时书后背冷汗,左看右看终于懂了,这一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呢。 他们反复陈说利害,只为了让谢无炽下决定。 此时,谢无炽坐在正前方的梨花木椅子上,正在欣赏一面玉璧,这是送给他高升节度使的礼物。 谢无炽面无情绪,底下的人看不清,后背都一阵阵寒意。 一位文官硬着头皮说:“不能不去,真不去,恐怕咱们大人被诬陷上造反的名头,届时麻烦就大了。” 另一位武将说:“造反?大景境内造反的人还少吗?” 第389章 “一出圣旨,摆明了让咱们用血肉去填窟窿眼。潜安府的民叛怎么起来的?当官的压榨百姓,欺男霸女,敲骨吸髓,百姓造的反!他们逼反的人,他们自己平叛去,老让咱们擦屁股,凭什么!” “大人,可千万不能出兵!辛辛苦苦养的兵马,但凡去填了这个血窟窿,接下来就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了!北军兵力一旦被叛军削弱,冯重山之鉴,犹在眼前啊!” 冯重山,军阀世家,狁州死伤数十万,家底直接打空,中军气数衰竭。 谢无炽心里早就有数,只是好的坏的,他不用自己的嘴来说,而是让别人来说。 谢无炽坐在椅子里,听他们吵了半晌,道:“好了好了,肃静。” 一群人正吵得天昏地暗唾沫横飞,听到这句话,不大不小的声音,却足够让所有人都停下来。 众人都看着他。 谢无炽道:“陛下的旨意,当然要遵守,不然成什么样子了。”话峰再一转,看向一旁的平逸春,将手里的玉璧抛给他,“前几天收到你的信件,说北茶河境内有匪寇称王作乱,情况怎么样了?” 平逸春抬头,刀阔的眉头皱起:“大人……” 北茶河境内,连接永安府,处于东平岭脚下。 这句话一说,众人安静了,苗元良:“几时有这事?” 猛地,平逸春起身,铠甲铿锵:“大人,末将正要禀报此事!北茶河东平岭的土匪称王,在境内大肆屠杀掳掠,末将将派大军去平叛,先来请示大人!” 谢无炽起身往外走:“先平定匪祸,再图谋南下之事。还不去?” “是!” 寒风从帘子刮进来,夹杂几片雪絮,让温暖空间内霎时寒冷。 “北茶河?” “北茶河的匪乱?” 剩下的将领们在营帐内,互相对视。片刻之后,聪明人的后背均已经是一阵战栗般的恶寒。 北茶河何曾听过匪乱? 抗旨不遵,拒不出兵。 ——这是“明反”。 第128章 冰天雪地,时书走在道上,拎着卤兔子:“还吃吗?我给你送的外卖。” 谢无炽:“回府,准备过节。” 谢无炽脚步快,马车到了城内,下马而走。临近年关的燕州地面积雪,家家户户扎上了红灯笼,一片热闹欢欣喜气洋洋。时书和谢无炽肩并肩,留意到一旁有百姓搭建的高台,吆喝不绝,正在表演走索、吞刀、胸口碎大石,呼来喝去,拉着谢无炽要一起去看。 谢无炽:“不看。” 但被时书抱着腰:“看看看看,看看看看!要看要看,哥哥我要看!” 时书拽他袖子走到高台下,人声喧嚣,摩肩擦踵。时书对表演上刀山的人很感兴趣,越过人群,见那人的脚踩在锋利的刀刃上,一步一步往刀刃架成的山上走,肩膀还放着沉甸甸的石头,额头正冒出冷汗。 时书连忙掏出钱来:“给你给你,手艺人也太辛苦了。” 一时高兴,便往前走:“哥。” 时书手往后拉扯,并没扯到人,回头和谢无炽隔了几米远,人头相望。时书刚要去拉他,手腕忽然一紧,转头,竟然是一位戴着獠牙面具的人。 时书骤然警觉:“你是谁?” 下一秒,对方的手抬起,袖中一片银光。面具?曾经在旻区逃离的夜晚,神诞十日时的獠牙面具霎时浮入脑海! 旻人?刺客?! 时书猛地抽出了手,那人的刀亮了出来。人群过分拥挤,有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正往前垫脚,戴面具的人嫌人多碍事,将刀随意挥舞砍杀,下一秒,女人连孩子一起倒在地上,胸膛中正大股大股地喷出鲜血。 “啊啊啊!救命!救命!” “救命啊!救命啊!” 红色在时书眼中扩展成一片漆黑,戏台下的人群爆发出尖叫,潮水一般往后退,汇集的中心则是挥着刀的面具人,见人就砍,许多百姓倒在血泊之中,还有人捂着喷血的腰腹惨叫着往前爬行。 是冲我来的。时书被人群推着往后走,旻人来追砍,抓住路人头发搠穿砍倒在地。时书双腿发软,惊恐,知道躲在人群中将其他人当人肉盾牌最安全。但额头冒着冷汗,猛地抓起一旁板凳,朝挥着带血的刀的旻人挤了上去。 见他往前,那旻人手上一顿,便朝时书大步走来。 突然遭遇行刺,谢无炽的护卫早已紧急动员,逆着潮水一样的人群挤进去。时书挤出人潮的一刹那,猛地把手里的板凳劈下去! 刀随即挥舞而来,时书砸了板凳闭着眼睛往地上一滚,抱住这人的双腿,猛地将他拽翻在地。 “碰!”骨头撞在地上清脆一声,“咚!”被一脚踹住心窝,一口血闷在胸口。肾上腺素飙升,时书几乎想也没想,就着被踹飞的动作,一脚把刀给踢飞。 再被拽住衣领,那个人伸手掐自己的脖子,只需要一动手就能掐碎,时书猛地腾起身来,先一口咬在他的脖颈,将牙齿狠狠陷入皮肉—— 他不想死,只有求生,生命的顽强不屈才会爆发到极致。时书用尽全力咬他的喉咙,鲜血横流,撞击之间面具掉落,一张熟悉的脸。 ——音昆。 “好久不见二公子,喜欢我送你的大礼吗?” 音昆对时书狞笑了一下,时书下颌猛地一紧,被狠狠几拳打在腰腹,痛不欲生。 第390章 “疼吧?记得我在鹤洞书院说过的话?只要我一天不死,我就一定要把你们兄弟的人头,挂在层城墙上。我又来了。” 血往喉咙上涌。 时书冷汗冒出,死死不松口,嘴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但是,再被砸几拳,他的内脏可能会受损。 时书竭尽全力撕扯他,用力呼吸加重撕咬的力道。 忽然!音昆整个人直直飞了出去,重重摔倒在地,皮肉摩擦地面血糊了一地。一切发生得很快,音昆刚要起身,再被一脚踹在了胸膛,猛地瘫软在地上,顿时断了几根肋骨。 “咳……”时书腰腹一阵呕吐的剧痛,被一只手抱进怀里时,拽着谢无炽的衣服,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充斥着惨叫,嚎啕,和兵刃刺穿血肉的声音。 时书死死抓住谢无炽的领口,见音昆竟然在剧烈的痛苦中站了起来!像个伪人一样,旻兵迅速围住他,高大健壮的音兀术掩护他,边砍杀边往人群中躲藏。 时书:“是他!这个疯子……” 一说话,喉咙里冒着气音。谢无炽眉眼阴冷,把时书抱起来,护卫追着几人而去,地上一片狼藉,大面积的鲜血和尸体彰显着突如其来的恶战。 时书捂着肚子,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哇!”猛地吐了口血。 耳边,听见谢无炽道:“缉捕全城,每块地砖都给我掀开,不要放过任何一个人!” - 冬雪纷纷,时书俊秀的脸苍白地坐在火炉旁,正在喝茶水。 门扉“哐当”“哐当”,时不时有人进来,跪在府门外一片痛苦嚎啕之声:“大人,求大人给我们做主啊,我女儿死得太惨了!”“我爹死得太惨了!被活生生捅死了啊!”“大人……” “好端端一个大过年,突然遇到刺客,被杀了几十个百姓,这叫什么事儿?” 林盐走来走去,满头大汗:“那群刺客找到了吗?” “衙门的人太少,让大营的人也去了。挨家挨户正在搜查。” “几天了,几天了!这节恐怕是过不好了,年三十见血光,新年不吉啊!……” 时书等了许久,终于听到有人来报:“大人!那几个行刺的旻人被抓住,转去城营大牢去了!” “城营大牢?” 燕州作为边防重镇,城内设有两个暴力执法机构,一是衙门,二是城营。去了衙门还能和提刑官说说理,去了城营,剥层皮、死在里面连尸体都找不到!城营,只对军事长官,也就是谢无炽负责。 时书艰难地站起了身。 此时的城营大牢内,积雪甚重,一片阴冷惨淡之相。人纷纷跺脚,抵御寒冷。守营暗暗喝了口酒,浑身战栗。 时书坐着的室内,一墙之隔,被抓的旻人约莫七八个,都在牢狱中。 谢无炽进门扫了一眼,只问:“音昆呢?” 没有人回答,他们都是旻人的勇士,恶狠狠瞪着谢无炽,眼睛里显出狼一样的掠食的意味。 “我喜欢这种眼神,”谢无炽查看架子上的血迹斑斑的刑具,“杀有血性的强悍杀手比杀大街上的羸弱平民,更有意思。” 谢无炽抬手,有人上前来,手中拿着一把刀。谢无炽:“一个一个地砍,街上的人怎么死的,你们就怎么砍。” 牢狱中响起让人头皮发麻的砍肉声。 血光飞溅,烛火在漆黑潮湿的牢狱内摇曳,映在谢无炽的眉眼,他看了眼地上的断肢,整理没沾血的衣袖。 “我没有虐杀的爱好,你们看见这一切,因为你们也同样对待过别人。音昆逃哪儿去了?” 还是没人说话。第二名受刑者开始,这人似乎心有郁结,终于忍不住对谢无炽破口大骂:“我不怕死!你有种杀了我!以为我会害怕吗?是你让宙池王投降,骗走了永安府和部府,让五大王处于内乱之中,我只恨没在大街上杀了你!” “所以这是你们的报复?” “没错!你等着,迟早有一天,迟早有一天!旻帝大君会让你碎尸万段!” 谢无炽一抬手,这人被刀刃砍下了头颅。谢无炽站在牢狱内,脸上毫无情绪,等着刀斧手一个一个将人处决,死亡笼罩的气息里,他虽然一抬手就能将人免于一死,但他绝不。 “你有什么要说的?”他问下一位,这个人满头冷汗,脖子上的青筋跳动,眼睛通红。谢无炽摇了摇头:“杀了他。” 昏暗灯光让潮湿的墙壁像淋了血,血沾了刀斧手满身,他手似在哆嗦,死亡的窒息的气味一层漫上一层。这群旻人轮流等着受死,眼睁睁看同伴被杀死。 终于,到了最后一个。这个人反复喊着旻语的妈妈,双腿发抖,谢无炽走近看他,他正在剧烈地喘着气。 谢无炽:“怕死吗?” 这人已经不敢说话,在死亡的本能前,双腿无意识打颤。 谢无炽:“我不杀你。” 一句话,骤然沉寂。这人抬头看他,谢无炽雪衣未曾脱下,眼下一片冰冷:“放你回去,带一句话给音昆。” “我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无论是你,还是音昆,还是任何人,只要谁动了家弟一根毫毛,我不仅要杀他,还要杀他的祖宗,杀他的儿女,杀他的妻子,杀他的老师,杀他的兄弟,杀他在意的任何人,全部杀死,有没死的就一直追杀,杀到死了为止。不死不休。你不死不休,我不死不休。” 第391章 冰冷,这旻人大气也不敢出,望着他的影子。 谢无炽:“你回去让他等着。遇到我,旻人想南下一统大景的梦想再也无法实现。” 谢无炽说完,伸手替他解开了沾血的锁链。这旻人喉咙打结,目眦欲裂,一双眼睛见他像见了恶鬼。 谢无炽转过身去。护卫立刻上前将这人拢上一件厚厚的外衣,推出牢房,再塞了一袋干粮,向城门外押送。 牢门内浓郁的血腥气,被风一吹就散了。谢无炽走出门外,时书在火盆前白着一张脸等他。走出城营大牢,谢无炽替时书整了整雪衣。 时书知道他杀人了,但不知道过程:“我听林盐说,大过年本来是不宜见血光的,杀人都推迟到正月以后。” 谢无炽:“顺手的事。” 时书:“顺手?这场刺杀实在太突然了……” 两人并肩在雪地里走着,时书脚步小,走得慢,要谢无炽搀扶。时书转着眸子终于想明白:“收复永安府、部府,削弱了旻的势力,但他们还对我们虎视眈眈?” “当然,现在一要对付皇帝,二要提防北虏。” 时书握紧谢无炽的手,用力攥紧,他们一起在雪地里走了一段路,忽然间,前方疾驰来一匹快马。 来的是一位文人师爷,平时都养在军营,出谋划策。 这人急急忙忙,跪倒在谢无炽的身前:“大人,大事不好!不知道谁有了流言,说大人拥兵自重,抗拒朝廷,如今,好些同僚们都收拾了包袱,离开燕州回东都去了!” 时书:“什么?”他仿佛被砸了一拳,抬头看谢无炽。 燕州许多文人,谢无炽来了以后,被纳为幕后之宾。没想到,这些人还忠于朝廷。 谢无炽眉眼思索,只道:“是吗?” 第129章 两行琉璃灯,照着大步而行的人,两方在前,其他的紧随其后,走到府门的跨院内。 夜色沉沉,一个小厮正跪在地上,一头撞进来:“大人,老爷们都要走,拦都拦不住!” 谢无炽豢养幕宾,这院内许多宾客,此时此刻,一大群伺候的人看空荡荡的门窗,屋内收拾干净,包裹严整,东都幕宾闻风逃走,还有人站在院子里,正对阻拦的人怒目而视。 “放开!我来去自由,你凭什么拦我!” “滚!就是谢将军来了,我也不怕。” “当初听闻谢将军训练新军,抵御外侮,我们才跟着来了这边防之地,吃冷风喝沙子,受尽苦寒,哪知道现在谢将军竟然有不臣之心!抗旨不尊!道不同不相为谋,让我走!” “……” 时书抬起脚步,走到庭院内。几个人正在辱骂。谢无炽进了院落后,他们骂声并不停,更加慷慨激越。 谢无炽步履缓慢,走到养着莲叶的水缸旁,一步一停。抬起平静的双眼,问:“怎么回事?” 侍从应答:“这些老爷不知从哪听到消息,说大人图谋造反,纷纷要回到东都保卫陛下。” 谢无炽扫了眼满地行李被褥,“谁在传言本将有不臣不心?” 他一来,有人显得畏缩,有人更慷慨激昂:“长阳许氏,百代儒宗。许珩门和许珩风二位公子,早逃离燕州去往京城了!” 许珩风,许珩门?时书听到这两个名字,啊?他俩?转念一想:难怪。许家祖辈在朝廷中担任高官,家望显赫,与许多朝廷当权大臣都有世交,人脉通达,估计早听到风声,逃回东都尽忠去了。 不过,当初谢无炽刚高升,便一起来燕州混资历镀金,现在谢无炽要反,掉头就走,不得不佩服他们的敏感度。 谢无炽并不着急,目视眼前的一群文人:“在燕州几年,我待诸位不薄,如今诸位竟然听信谗言,不来问我,径直就走。” 几人互相搀扶,挤挤挨挨,得到勇气:“尽忠急切,才有不辞而别,你也不要讲感情来攀扯。既然被你拦下了,要杀就赶紧杀!” “就是!引刀成一快,有本事杀了我!” 甚至还有人破口大骂:“你这个佞臣贼子!” 谢无炽:“本将一片为民之心,巩固边防,竟然被朝廷污蔑为造反,百口莫辩。诸位要去忠孝,本将怎么会阻拦。想走的人现在就可以走,每人十金盘缠,护送到城外。” “什么?” “……你,你少假惺惺。” 不仅院子里的幕宾惊愕,时书也有些意外。 幕宾们东张西望,似乎不解。片刻后,才颇有些尴尬地收拾起包袱,走了出去。也有人不要金资,昂首阔步而去,还呸了一口。 谢无炽:“想当奋不顾身的忠烈之士,流芳千古,但我不让他们如愿。还没造反,先落下个滥杀无辜的罪名,激起天下读书人的口诛笔伐,不好。” 时书:“你们治国果然自有逻辑。” 谢无炽:“更何况,人心总是循序渐进,如果不对朝廷彻底失望,少有人会背叛立国上百年的王朝,而把赌注放到另一个不明不白的人身上。” 时书:“所以你一直不起兵,也是这个理由?” “没错,”谢无炽道,“恃武力强悍而起兵,只能成为安史之乱、王莽篡汉等昙花一现的兵变,建立统一王朝则要人心所向。” 时书不得不佩服:“你有这脑子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大人!大人!” 时书正看院子里,忽然有位官吏跌跌撞撞冲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大人,他,他们逃走的人——” 第392章 谢无炽眉眼一凛:“说。” “下官方才去衙署,见文牍被翻得乱七八糟,许多书册都被偷走了!” 时书:“他们把衙门的文书偷走了?!” “正是,正是!偷的全是治国理政的文书,有户口典籍,田册,治安书,策论,虽说都有备份……但——” 谢无炽:“过去看看。” 还偷东西?最高端的权谋往往需要最朴素的方式是吧?烧账本,偷文书,伪造传国玉玺……? 时书一边跟着走,一边也在思考:谢无炽年轻而富有进取心的治理,几年内大大增强了信固府和长平府的实力,尤其治军严整,堪为表率。这群人明显看到这一点,回东都前顺便把他先进的执政方式也偷走。 谢无炽道:“先去军营清点。” 片刻,大营的人来了,抓住了一个小偷,军营到底严密,没偷走任何东西,但公署内的许多文本却被偷了! 子时,深更半夜,谢无炽一身素衣,站在衙门的文房内,一群官吏正在极速清点被盗走的典籍,趴在地上,书本杂乱,满头大汗。 “这也没了,这也没了……” “被盗了,这也被盗走了……” 辛滨询问:“大人,要不要追上去?刚走不远,派上骑兵,立刻能追上他们的车驾。” 谢无炽一言不发,垂眼看案牍上的文书,片刻后忽然出声道:“这一堆怎么都不见了?” “什么?”官吏连忙来确认后道:“这一部分是大人与宙池王往来誊抄的公文,处理部府和永安府政务的副本,确实,怎么全都被偷走了?”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屋子内。 时书还在调养身体,走不了两步得喘,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喝温水,没有抬头看过来。 辛滨:“大人,追吗?” 谢无炽一言不发,眼中似有猩红的火。 片刻,时书被扶起身,谢无炽放下文书,搀着他跨过了门槛才道:“不用追了。” - 隆冬腊月,雪絮纷飞。天空时常是暗青色。一片茫茫白雪覆盖在枯黄的原野上,一前一后两道人影,背后跟着护卫,正在宽阔的山道之间行走。 走在前面的一身清新青衣,灵巧敏捷,边跑边张望,走在后面的则是狐裘鹤氅,在冰雪中一派淡漠势重,步履平稳缓慢,沾着细雪。 时书跑在前面,从上次被音昆踹了两脚之后,谢无炽担心他安危,加上冬日清闲,总到屯所来接他回来。时书忙了一天回来还很有劲,边走边跑,脸被雪冻的发红。 “啊!!!”忽然一声惨叫。 谢无炽脚步一停,漫天大雪,时书正在一个山坡附近,大概是一脚没站稳,哗啦从山坡上滑下去,接着爬上前,再滑下去。 “……” 时书爱跑,身体也健康,谢无炽缓步跟随其后,时书在冬天都能跑,跑得冷风呼呼地灌,再回到谢无炽身旁,冻得通红的脸渴望地看着他。 谢无炽取出怀里温热的水壶:“慢点喝。” 时书“咕噜咕噜”喝几口,转身又跑了。谢无炽闲看他跑,总之跑远了他自己能回来。想牵手基本不可能。 不过,时书因为跑得太急,忽然摔地上“碰!”一声,躺成个大字,真撞疼了他反倒没声音了,沉默。谢无炽近了扶他,时书还在发懵,但眼睛红了:“我……” 谢无炽:“不疼。哥哥抱。” 时书一听要抱连忙站起身揉脑袋:“你别哥哥抱了,护卫还在背后,万一被听见。” 谢无炽:“现在,不让抱也不让牵,夜里也不抱着我说我爱你,怎么,热恋期过了?” 时书看他一眼,开始笑。 谢无炽:“笑什么?” 时书:“我在想,我怎么突然触发了你的连招了?” 时书站起身,对谢无炽一阵“哥哥,哥哥”地叫着讨好,他们路过的这片道路,本是燕州的要道。时不时经过肩挑担子的旅客,浑身霜雪,眉毛冻结,大雪天,竟然还驼着货品四处叫卖,似乎生意很是繁忙。 时书这才问起:“那皇帝一个月给你下了十道诏书,让你回东都谢罪,现在还有新的诏书来吗?” 谢无炽:“没有,朝廷新任命的武将也迟迟不敢来燕州赴任,现在,已经和朝廷明面上对峙了。” ——和朝廷的对峙正式开始。 时书:“明白了,对峙以后,其他州府立刻就孤立我们了,断绝往来,难怪百姓们这么急匆匆的生活。” 寒风刀子一样刮人的脸,时书远远看见前面有个茶肆,竹帘紧闭,路过的商人旅人受不了风寒都进去喝口热茶,连忙牵着谢无炽:“走,我现在走不动了,也去茶摊里烤烤火!” 进屋,果然万分温暖,时书喝热茶往谢无炽身上一靠:“爽了,爽!再来点吃的垫垫。” 时书把手伸到谢无炽的狐裘衣袖里,很暖和,就是不太端正,谢无炽反把他手拿出来,握在手心里温暖。时书一边摸谢无炽灼热的手,一边四下张望。这屋子内许多行商都因风雪太大不能走路,留在这里休息,懒散地说一些话。 “这雪要下到什么时候?”有人喝了两杯酒,埋冤道,“平塘关又什么时候才开?一直不开关,我们这些滞留在燕州的人何时才能回家?” “是啊是啊!我是舒康府人。家那边说谢将军造反将边关都封严实了,不许百姓随意出入。可咱们待在燕州的人,也没看出造什么反了啊?谢将军正在保家卫国呢!” 第393章 “就是就是,他们神仙打架,我们凡人遭殃。本来想过了年回家呢,现在被困在燕州,天天下大雪,也没个住处,真是惨淡!” 时书一回头,见这人有些面熟,忽然认了出来,拍案指着他道:“哎,这不是供谢将军牌位、敬谢将军香火的那个商人吗?” 那人一抬头,正看见俊美青年正对他笑。也笑了:“哎哟,这都能被认出来。” “活人受香火,真的很难忘啊!” 时书对谢无炽笑了一下,再抬头问:“你们怎么了,怎么回不去家了?” “朝廷封关、封路、封州、封府,不让百姓出入,所以回不去了。” 哦?古代一到战争就走散,几十年回不了故里,原来是这个原因? 时书问:“那块生位呢?你还供着?” 这人一脸愁苦,大倒苦水:“唉,哪儿还敢供啊?供人生位遭报应是真的。你不知道?变天啦!朝廷知道东都有人供谢将军的生祠,全都砸烂了,把谢将军的塑像投到火里烧,找几千个和尚做罗天大醮咒他。挨家挨户搜查,谁敢供谢将军的生位,全部抓到牢里去。闹的是人心惶惶,好多人被邻居揭发,被打死呢!” 时书脑子里嗡了下:“前不久不还好好的吗?杀人了?” “当然,说他们都是谢将军谋逆的同伙,年前杀好多人。相南寺被围起来,方丈住持全抓了,和谢将军有关的经文符咒全被销毁封锁,还钉了好多根粗大的屠龙钉。有个老百姓本是永安府人,被官兵抓时质问:谢将军收复山河,供奉他,有什么错?当场就被打死!” 时书:“这太过分了吧?百姓有什么错?” “就是,大家伙哪里知道什么对错,只知道谢将军收复山河。结果忽然就成罪人了,谁提他都不行……” “简直是岂有此理!” “欺人太甚!” 茶肆内一片震怒和感叹,时书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转头看谢无炽。他俩坐了片刻,等身体温暖了,再穿上雪衣走出门去。时书:“真是没想到我被踢两脚,居然都算运气好了。这皇帝和音昆癫得不分上下。” 谢无炽:“他要巩固统治,以免人心向背,但那行为显然失之操切。” 东都百姓供奉谢无炽,屠杀。燕州幕宾南逃,放还。 时书对这个世界的印象,从穿越来的那天便有百姓叛乱被镇压,除此之外,收税严重盘剥百姓,官吏冗杂,蝇营狗苟,军力疲惫软弱,还有一群如狼似虎的肉食者争权夺利,盘踞城头上吸血,不为天下苍生,只为门户生计。 “既然是末世,当然要反。虎狼争雄,所有人都在招兵买马,扩建军队。” 时书拽住了谢无炽的袖子:“旻帝大君是虎,大景皇帝是狼,都以吸食民脂民膏为生。他们作为猎人,却拿着武器对准备了百姓。” 谢无炽:“我也是野兽,我要吃人。” 时书:“你是比他们还凶恶的猛兽。”在旻帝大君和景帝的獠牙利齿面前,百姓只能被吃,谢无炽是唯一能杀死这两只猛兽的人。 “以恶制恶,以暴制暴。恃强凌弱的人,只有更强者才能将他们打得心服口服。” 听到这句话,时书侧头看他:“到你老本行了?” “他们供奉我,因我而丢了性命,我就一定要为他们报仇雪恨才行。”谢无炽淡淡道,“否则,岂不是白受香火了?” 时书挑眉,真心钦佩:“谢无炽,你好硬的命,诅咒你也不怕,活人受香火也不怕。你不当皇帝,谁又当皇帝呢?” 试问天底下,几个人的命盘,经得起这些考验。 谢无炽:“以后,说不定某天,在旁边摆个木塑,把你也供奉上。” “我不,我说过了,我也想当猎人,可我不当欺负百姓的猎人。”时书哼了一声,“啊啊啊”叫着大步往前跑,噗咚一声再摔进雪堆里。 “……” 谢无炽牵来一匹马,时书到底趴了上去,让他牵着马缰绳,缓缓地走在雪林之中。 时书在高处俯瞰雪原,四下寂静,回头一望,只有自己和谢无炽在一起。时书小腿紧贴温暖的马腹:“谢无炽,如果这是本书,现在大结局就好了。” 谢无炽替他拂开枯枝:“为什么?” 时书:“千山风雪,道上只有我们两个人,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后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画面?” 谢无炽并不言语。 时书让谢无炽牵着马,白净的手指时不时拨弄枝条上的积雪,发出“簌簌”的声响,雪絮抖落。慢慢的,雪落下来,露出芽苞,绿叶从树林梢中钻出来,哗哗然变成了一片绿意的海洋。风一吹过,树林回唱。 “簌簌”,绿枝再被拨弄,一颗翠绿的李子被摘下。 阳光晴朗,时书坐在颠簸的马背上,擦干净咬一口:“谢无炽,李子,甜的。” 谢无炽:“不吃。” 时书:“不好意思我又忘了你不吃零食。” 谢无炽:“没事,我会回答到你记住为止。” “……” 这该死的温柔。 暖阳映照在秀丽的山道,时书伸了个懒腰,在马背上活动身子:“我说,被音昆踢那两脚都多久了,你还时不时来接送我,有必要吗?我多大人了?” 谢无炽:“今天巡仇军军屯。” “…………我靠你不早说。”时书拽来缰绳,一甩马鞭,绝尘而去。 第394章 马匹在春天的田野间穿行。时书跳下马来,眼前是一片绿油油的屯庄,漠漠水田飞白鹭,军屯开垦过的土地接连成片,土堆整整齐齐,种上了小麦或者水稻,绿油油的叶子飘扬。 田边放着几只篮子,篮子里有水,饼和干粮。几架水车,正将渠沟里的水源源不断导入田中,有人正在种水稻,栽种瓜苗,还有人扒拉出几只螃蟹和泥鳅,准备中午炖汤喝。 “种田了种田了!我先悄悄说,谢将军今日要来巡视,别被他看见了。” 宋思南:“来呗,试问,哪个军屯有我们仇军营打理的好?该种的都种了,不怕。” 一块田正在开辟中,打捞水草,时书跳下水去,将渔网放到四个角上。 谢无炽被人簇拥沿道路走近,时书正捧着一堆绿草,踩着黄泥,显然很是开心。 时书一见到谢无炽,挥手示意。 谢无炽的眉眼被春日暖阳映照,移开目光,四下查看。时书将水里的芦苇全放到岸边,坐下喝了口水,只看见一匹飞马,迅速从绿野中疾驰而来。 “驾驾驾!” 时书一看见马,脸上笑容消失。这匹马上的传令官手持羽毛信,高喊“军务!让开!让开!”,显然,这是一匹传达紧急军情的马匹。 一看到这种马,时书就知道,有地方开战了。 时书站起身,传令官飞速滚落下马,跪着将信件呈到谢无炽面前:“将军!” 谢无炽手上顿了一下,这才接过信。翻开一看,随手垂下了手。 时书走近,心中不安,还是问:“怎么了?” 谢无炽转过身,朝着马匹走去:“景皇帝和旻大君联手了,签订联盟即刻发兵,从狁州和平塘关兵分两路问罪燕州。” 时书失声道:“啊?!” 时书跟在谢无炽身后:“他俩联手了?他们怎么会联手?” “景帝对我恨之入骨,旻大君对我恨之入骨,从我吞并宙池王的州府以来,大景民叛四起,早已是沉疴病虎,而北旻则是被腰斩的狼,他们只有联手才能与我一战。” 时书心脏狂跳,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南逃的幕宾偷走的文书。景旻关系错综复杂,谢无炽能够分化异族,手掌旻人狼兵,景大帝为什么不可以和异族合作?瓜分燕州势力? 时书眼前仿佛出现了东都,紫云缭绕的宫殿之中,廊庙之臣众口铄金,铮铮有词,面朝龙椅上的人慷慨进言: “陛下!以夷制夷,北叛军能分化旻人?朝廷为何不可?” “旻大君对谢逆恨之入骨,必定愿意出兵袭击,与我军呈犄角之势,两面夹击,届时谢之逆军,必然无处藏身!” “陛下,下官身在燕州,亲眼见这谢逆驾驭异族之术,逃走时特意盗走,让朝廷以观之!” “……” 时书回过神来:“这也太无耻了?抄作业??抄袭??” 谢无炽正往前走,辛滨急匆匆牵来马匹,不必说,燕州要立刻进入战时状态:“这封信誊抄几遍,送到议事厅给诸位将军和参政阅读。立刻召他们到中军,升帐议事!” “是!” 时书紧张地看谢无炽,但奇怪的是,他依然从谢无炽八风不动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慌张忙碌。 时书生怕谢无炽急坏了:“谢无炽你别着急啊,不一定有这么糟!” 谢无炽侧头看他,只平声道:“情况非常糟糕,但该着急的不是我。” 第130章 “和异族合作只存在一种情况,就是你比他更强大。否则,便是与虎谋皮,拔草寻蛇,自找死路。” 时书的心口撞了下:“所以接下来会怎么样?” 谢无炽把信看完了,道:“如果是合作。一定有条件,信上写景皇帝答应剿灭事成之后,将永安府、部府归还给北旻,除此之外还割让了太阴府半个州,并同意开狁州城关,方便旻军从东翼包抄燕州。” 记忆复现,狁州三月围城向城内扔尸体。 时书:“你说的是死了二十多万人才守住的狁州?” 时书忍不住了:“这是人吗?当初死几十万人才守住的城关,现在主动给异族开关了,从侧翼来包抄你?” 谢无炽:“引狼入室。而且根据眼线的说法,旻人借口借道、借粮从太阴府出兵。兵过如匪,景军仍以劫掠制为主要军饷制度,朝廷有人进谏,不可借道,恐怕沿途百姓和城关会被劫掠,酿成祸患,但被无视了。” 时书后背发凉:“什么意思?” 谢无炽:“意思就是,默许旻军进入太阴府后对城池进行洗劫,默许士兵对百姓的屠杀。以作为‘雇佣’旻族狼兵的军资。” 脑子里发黑,时书像被一拳打中额头,浑身冰冷:“洗劫?为了除掉你,居然默许旻人洗劫屠杀?” 谢无炽:“不仅洗劫,还有屠杀,太阴府的百姓,都被放弃了。” 冰冷,十足的冰冷。热血只会被权力的漩涡浇灭,绞碎,降温至极寒。仿佛回到了那个寒冷的冬天。 时书抬头,大道上马匹正接连不断地驶来,在他的眼前叠出重影。 - 新帝继位第三年,大景朝廷与旻人大君合作,签订“西陀之盟”,引旻异族狼兵十万入关,从东翼夹击燕州谢无炽部。 狼兵烽烟四起,铁蹄踏起烟尘,一扇扇城关开启之后,无数身影眺望从城门入境的千军万马,州府长官接到密令,闭门不出,默许狼兵洗劫城池充足资金武备,城内战火纷飞。 第395章 狼兵的狂笑声响彻城楼,夹杂百姓的哭喊,一处一处火焰从路过之处燃起,将财物掠夺之后,再将城池付之一炬。 火光熊熊。 所过之处,城墙楼橹尽为焦土,血流千里。 又半个月。 一支狼兵背离约定的东进道路,公然南下直奔东都,背叛盟约,造成“凌州三日屠杀”“舒康之祸”“陈今之乱”,异族入关。 中原陆沉。 - 残阳如血,一匹匹飞马疾驰而过。 马蹄踩着泥泞之中,溅起深红血点。 “驾驾驾!”无数匹飞马疾驰而过,步入一座死城之中,“刷”,骑马的人跳下了马来。 时书头戴一顶竹笠,露出俊秀的眼睛,打量四周。这路上泥泞血迹斑斑,蚊虫飞舞,散发腐臭之味。 再抬头,城门被焚毁,有刀砍箭射的痕迹,檐角缺失。城内一片焦黑的废墟屋梁,余火燃烧,城内空无一人,城墙、房屋、街道俱被破坏。 “都烧了,一路上什么都烧了,百姓也都逃亡了。”时书说。 杜子涵:“怎么不仅洗劫,还要烧城呢?想不通。” 谢无炽:"消灭有生力量,不留物资。" 人马孤伶伶走在城内,宋思南全身铠甲,抽出一块烧焦的木头,但一抽下,底下有具烧毁的女性尸体。他重新掩盖上。 “这群狗杂种……”宋思南怒骂,“哐当”一脚踹开挡路的废墟,拔出利剑。 时书看眼前日暮的废墟。 兵燹。 古代军队过境时,洗劫城池,掳掠金银,屠杀百姓,再将城池付之一炬。 将百姓的房屋和财产都烧毁。 这一切,都是朝廷高层默许,允许屠杀自己子民,抢掠自家百姓。 走到佛寺,寺庙被纵火焚掠,佛头焦黑,净瓶碎裂,神龛磨灭,唯独佛口残留笑纹。 时书收回视线,贡院书院,俱被一把火烧光,尸体遍布灰尘中,惨不忍睹。 可以想象,那支得意洋洋的狼兵进入城内,如何挨家挨户闯入屠杀,将能带走的财物都带走,带不走的,则打碎砸碎,再一把火全部烧光。 “这狗皇帝,仇军领土被占领时他装聋作哑;好不容易被谢将军夺回,又要把我们分割出去!不管是这狗皇帝,还是杀我百姓的旻贼,又一个算一个!我一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宋思南怒骂。 时书踩着粘滞的血,打开一扇门,门内尸体横陈。他再关上:“狼兵一入境,死了多少人了?” “太阴府前来投靠的义军领袖汇报,朝廷军官无所作为,撤出城门,旻兵一入境就屠杀,不知道死了多少百姓。”谢无炽道。 时书:“百姓自发组织军队对抗旻兵……” 脚下打滑,时书被谢无炽扶了手臂:“百姓听闻城内官兵不抵抗,聚义杀了官员,率领亲友们来投靠燕州了。” 时书:“如果是我,我也想杀了官员弃暗投明。” “另有百姓听说朝廷又要将自己割给旻兵,也奋起反抗,将割地使杀死,前来投靠。” 倒行逆施,百姓必反。 时书走过这座城池,看到的尸体已多不胜数,趋于麻木。他重新召出系统,查看。 每次遇到战争,存活人数都会锐减,潜安民叛的青军,割裂大景中原,人数便在减少,这一次,狼兵入境,百姓死伤上百万,人数更是锐减。 朝廷兵力不足,便在四处征兵,强制捉拿,年轻人无处可逃。 时书盯着系统上明晃晃的字数。 【当前存活人数:8】 “入世被人吃,躲进深山被虎吃。死因都是死于战乱,或者病死。”时书隐藏了系统,“这一场祸乱还要多久呢?” 谢无炽视察城关后,追寻狼兵南下的痕迹,出城召来将领:“照这条路,他们去了南江乡,让苗元良率军阻拦,不得再放任旻兵掠夺城池屠杀百姓!” “是!” - 从城门回来,天色已近傍晚。时书进入帐篷内,杜子涵正在折叠衣裳,将一件件换洗衣服叠好,放到包袱里。 时书站在灯边看,杜子涵抬头:“你吃饭没,就过来了?” 时书:“我过来和你一起吃。” 杜子涵:“今天不陪你哥?算你有点良心啊小书包。” 时书收起笑容,不答反问:“子涵,你想好了?” 杜子涵挠头:“差不多吧,小思南在仇军,马上就得跟叔父一起南下阻止烧杀抢掠的旻军。他们有世仇,所以是仇军去。你也知道,他性格暴躁,我得去照顾他的心理健康。” 时书拧起眉:“那你跟他跑了?我怎么办?” 杜子涵把裤衩叠好,说:“你担心我危险吗?我知道,这是我第一次鼓起勇气离开你身边。我在想,我是否能找到自己的立身之路。所以我也想去打仗呢。” 系统的人数一次一次拂过脑海。 时书往前走:“子涵,你别去了。” 杜子涵露出笑:“两年前,我知道你逃出大盛府还有一个原因,是为了救我的命。从那以后你和我一直一起流浪。时书,我也想像你一样勇敢。” 时书猛地拽住他肩膀:“别说这种话,我自愿的。” “现在,大景国土沦陷,百姓被屠杀,哪个有血有肉的年轻人能坐视不管?我想跟思南上战场了。” 时书知道不能再说服他,帮他把衣服收起来:“你去吧,记得每周给我寄一次信。” 第396章 杜子涵:“你还说?我给你写信你回过我吗?” 时书:“这次一定回你。” 杜子涵:“好吧,我再相信你一次。” 桌上放着一碗面,时书洗了个碗,再去盛了一碗面来。两个人在黑灯瞎火底下吃面,时书脑海中浮现出许多事情,“当初随难民南下,好不容易才能吃这么一碗面呢,天天都啃窝窝头。” 杜子涵:“是啊,而且你怎么你吃不好就贫血就牙疼的,好像只有谢哥能养好你了。” 时书:“你自己看见刀啊剑啊记得躲远点儿,你的身体又不好,去了要天天锻炼。” 杜子涵:“我知道。” 时书:“等这场仗打完,我们就再也不用吃苦了。你等着,让我哥给你买大房子。” 杜子涵:“话真硬啊,让别人给我买,话能说这么硬,真不愧是你!” 时书嘿嘿嘿,杜子涵也嘿嘿嘿,两个人都在假笑。安静半晌吃完了,杜子涵收拾收拾完,时书在旁边打了个铺盖,躺在一旁,两个人说着话,时书给他传授去前线的经验。 不知不觉睡着,时书第二早还没睡醒,只听到杜子涵:“小书包,我走了。” 像是梦话,杜子涵没有吵醒他,拎着包袱随同仇军离开。 时书醒来时,艳阳高照,他看了眼身旁空荡荡的席位,营帐外谢无炽鹤氅下罩着细铠,身姿端正,正来接他回去。 时书怅然若失,沐浴着阳光走了过去。 - 时书跟随谢无炽的中军,和林养春忙碌于医药局。 全国性的战乱开始,从北旻狼兵入主中原烧杀抢掠以来,青军作乱,南军作乱,太阴府一些官兵放任自流,而另一些官兵不愿意臣服异族铁骑,揭竿而起。 谢无炽发了讨逆檄文,檄文中尽数景朝皇帝之罪,开关引狼兵屠戮中原百万人之众,唇枪舌剑,字字泣血。 谢无炽有新政美名,也有固守狁州击溃北旻的功勋,更有收复永安府、部府的不世之功,于是,天下言论沸沸扬扬,太阴府诸多起义官兵主动前来投奔,将城池献给谢无炽,加入讨逆队伍。 中军帐内,各方诸侯来拜,脚步匆匆。 “将军,定远府安抚使修书一封,请将军查阅!” “禁军射来一封檄文,请将军查阅。” “河西路兵马钤辖,率领两万士兵与数万百姓前来投奔!” “……” 谢无炽端坐于书案前,查阅奏文,还有人争吵不休:“这些人真是昏聩不晓事,景皇帝缺德,屠尽天下百姓,竟然还有些人忠诚于他,不肯归顺!” “你懂什么?他们哪是认不清这个皇帝?而是尚在观望,万一投靠了谢将军,只怕将来被治上造反的罪名。非要咱们将军立于不败之地,才会来投靠。个个精明,都是墙头草,两边倒。” “这种人还好,尚可以招揽,还有的愚忠之臣,皇帝造成关内百万人身死了,仍要仁义礼智地效忠死守,这才是昏聩呢!” 日以继夜,时书偶尔经过中军帐,也看到风尘仆仆前来投靠的将领:“这世界上,除了为了自家统治,放任异族入关屠杀的人;也有为了保护百姓,宁愿背上造反罪名的人。” 时书在医药局帮忙,每晚都去中军帐给谢无炽熬碗药,同时,天天等着杜子涵的来信。 短兵相接,战场一分为二。一是西边与北旻狼兵的战场,目前由仇军营混杂部分狼兵对抗。另一个战场在南部,平逸春的精锐铁骑对抗景朝禁军。 不过同时,景军与北旻狼兵不合,也在打架。 景军被迫一分为二,且战斗力极其低下,原因主要在于,知晓谢无炽的功绩,恐摄其霸道,不想打仗,心灰意懒。 另一个原因,则是愤慨于狼兵之祸。出师不义,也不是边防久练之兵,而是朝廷的富贵之兵,统帅大部分被朝廷的腐败所朽化,步步受到蠢人节制,难以调度,宛如一滩散沙。 景军溃败极快,谢无炽主力不在南部,而在西部与屠杀百姓的北旻狼兵作战。 战争,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时书一直跟随在谢无炽的中军,四处转移,这天,他们收复了一座刚和狼兵对抗过的城池。 时书跳下马车,走到城池内,左右一看,眼前的城墙矮楼下堆满了人,鲜血淋漓,和往常见过的遭受兵祸的城池一模一样。 但时书走过时,却见这些血淋淋的人,并没有死,而是断手断脚,在地上求命地爬行。 第131章 “这座城内的百姓,可都是勇士。” 时书正在查看时,背后响起声音,林养春在说话。 时书给这人喂水,但喂得了一个,喂不了一城。手指沾上了黏腻的污血。 林养春摇头:“老夫刚才问了,狼兵劫掠,这座城池的百姓拒不投降,官兵弃城而走后,百姓在和尚的组织下自发护卫,抵御城门。” “男的拿锄头和刀,女人搭起弓箭。经过了殊死搏斗,结局便是全城被屠杀皆尽,老少砍断手脚,挖掉眼睛,以示凌辱。” 时书喂着水,听到林养春说:“别救了,药材珍贵,留着给精锐士兵看病,这些人救活了也没有任何用处,废人了。” 时书站起身来,将人挪到阳光暴晒下的阴凉处,和军队一起走过这座城池。 时书踩着血浆,面无表情,想到什么:“有的城池,百姓们被掠夺为奴隶,还能活着,而有的城池百姓都被屠杀?” 第397章 他询问,一旁的护卫道:“旻军有好几支队伍,大太子仁厚,不杀百姓。乌善王等王族,将百姓掳掠为奴隶,而旻大君的部将路过城池必定屠杀纵火,一个活口不留。” 时书:“旻大君……” 护卫想到什么:“这座城池,恰好是音昆王子带队经过,音昆,上次意欲刺杀公子的人。” “音昆,又是音昆。” 这个极端的仇恨者。他对景人的仇恨浓烈,所过之处,无不虐杀。 时书抬手在眉眼处遮了遮刺眼的阳光,空气中腾起暑热,炎夏逼近。 …… 天色逐渐阴沉,天顶上似有浓烈墨云,暴雨倾盆而下,血流汹涌。 一只素净鞋履踩着石阶,大步而上,背后的人匆匆忙忙收起曲柄伞:“谢将军到!” 暗纹衣袍被冷风掀开,谢无炽走进议事厅,一众等待的将军和大员齐刷刷起身迎接,威严的面貌无比恭敬。 谢无炽坐下,翻看文牍。 探马道:“根据各方整合,北旻狼兵号称雄兵百万,精锐三十万,但此次入关三十万,精锐接近十万。” 谢无炽:“纠集三十万大军,后方必然空虚。传信给奚将军。” “是。” “让他驻扎在北茶河的军队立刻西进,进入部府,向北旻西京进军,打得越深越好。号召旻族的部落,去占领他们崭新的土地。他们能制造中原之乱,我们也能制造北旻之乱。” “得令!” 人群离开,另一位将军急匆匆进门:“大人,掳掠田州的旻兵,让他们逃走了。” 谢无炽单手敲着下颌,眉眼沉思着说:“去追,掳掠后的士兵,身上带满沉重财物,行军速度慢。轻骑简从去追,追上之后——” 众人都在等他说话。谢无炽面无表情:“对于顺从的人,要给予他们恩惠。对于反抗的人,要给予他们惩罚。”1. “——投降的旻兵收为奴隶,抵抗的就地坑杀,一个活口不留!” …… 百丈高山,阴云密布。黑压压的士兵站在山脚下,新鲜的黄土翻出,土坑新鲜。 所有士兵面无表情,手持长槊,站成极为严整的队伍。而队伍的另一侧,则是被绳索绑缚的旻兵,衣不蔽体,黑压压地站在万人坑前。 人群黑压压,但一片肃静,谢无炽站到高台上,空气中吹过一丝一缕的腥风。 “将军,万人坑已挖好,等候指示!” 谢无炽抬手,不说话,年轻的属下已经明白,转身走向另一头:“立刻活埋。” “是!” 一个一个旻兵,被推搡进泥坑里,身体摆出奇怪的形状。哀嚎阵阵,面孔年轻,其中有参与劫掠的暴虐之兵,也有心地善良不曾动手的人。 但现在,个体已经不重要了。 谢无炽神色冰冷,与他同来的景朝出使的文臣,双腿发抖,惊恐万状。 “救命啊!救命啊!我不想死……” “求求你饶了我吧,饶了我们!” “谢,谢将军……” 人群被推下去,一铲一铲的沙土铺盖上面孔,谢无炽站在高台上,穿着一身为景朝百万伤亡百姓吊孝的素白丧服,冰冷地道:“无辜枉死的百姓,这仇,本将替你们报了。” 哭喊震天。 腥风再次吹来,拂开了他耳边的鬓发。 景朝廷使者双膝发软,终于忍不住,跪在地上:“谢将军。” …… 酷热炎炎,骄阳暴晒。 屠烧后的城关内,脚步纷乱,时书和一众医药局的人在街道上狂奔,大声道:“快搬!现在天气炎热,不能堆积尸体,否则容易滋生瘟疫!” “快,快搬!”“搬到城外坑埋!” “不要放任尸体留在城中,火速搬去烧毁!倘若瘟疫一开,这场大战,瘟疫恐怕蔓延全国,持续数十年啊!快搬!” 时书拍拍车板:“搬上来。” “我来,我来帮忙!” 阳光燥热,时书精神早趋近于麻木,他和士兵一起,将尸体搬上车,僵硬的身体像冰块撞在木板上。 时书戴上棉布制作的口罩,在医药局的热气中熬药,满头大汗,火光倒映在瞳孔当中。 直到空闲下来,满头大汗查看系统。 【当前存活人数:7人】 时书抬头左右张望,看见焦黑的城墙:“这是梦吗?我在做梦吧?” 时书好像在做一个噩梦,怎么跑,都跑不到尽头。2. 和谢无炽的对话宛如画外音,响彻脑海。 “我受不了了。” “我知道你受不了了,你不愿意在我的羽翼下。此时待在燕州,你可以安享富贵,和平和喜乐。” “我不当这种人。” 杜子涵的信,依然每周寄来一封,有时晚两天,有时早两天。 时书每次拆开,都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小书包,我学会了骑马,和思南半夜在月光下纵马奔驰,也躲在山头上截击旻兵,半夜袭击敌营,几乎很少睡觉,但这种生活很充实,我每天都过得很有意义。但是,我至今不敢杀人……思南学会了往后看,照顾我的死活,再也不会忘记同伴了。 时书给他回信——你要好好的啊,打不过就跑啊,这不是游戏没有下一把,也没有复活赛,你要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 狼烟四起,一片广袤的平原大地上,走动着许多推拉板车的人,排成长长的一列,黎黑的面孔麻木,拖着脚步往前走。 第398章 一旁的马鞭,甩的“呼呼”作响,骑马的高大将士握紧马缰:“快走!不许停!天黑之前要进城!” 有人脚步趔趄了一下。 “操!老子让你走!” “臭流民!老子今天不打死你——”这将士正要下马,一旁的人拦住他,朝时书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别搞,随行的有大人物。”那人说,“军纪规定了,不许无缘无故打杀百姓。你也老实点儿。” “他谁啊?” “不知道,总之,上面多大的官都得对他卑躬屈膝。” “不会是谢将军手下的人吧?” “不知道,别说了。” 时隔三年,时书第三次来到舒康府。 第一次,瘟疫,第二次,流放,第三次,中原陆沉。 时书背负行囊,和许多百姓走在同一条路上。 舒康府被狼兵占领半个月后,再被谢无炽的军队夺回。再一次踏入城池内,楚王一炬,可怜焦土。 整座府城,被一把火烧毁,只剩下断壁残垣。城中百姓俱被血屠,死三十万人,如今城池空旷,谢军只好用军队驱赶流民入驻城池内,重新建设这座城市。 时书眼前弹出了系统的提醒。 【当前存活人数:6人。】 【提示:存活人数减少,进入最后争夺时期。部分玩家功勋值遥遥领先,请注意主线任务,杀光其他穿越者,达成天下共主头衔——】 【谢无炽·功勋值:90%(最有价值玩家)】 时书关闭系统,望着堆砌成山的尸体,这里面,又有哪一具是不慎被卷入古代乱世的人? 时书进了城内,安排百姓们的住所,曾经待过的医药局,如今也付之一炬,只能临时搭建棚户,煮好米粥之后,用几口结结实实的大锅装好,在腾腾烟雾中,将稀粥分发给排队的百姓。 锅边还剩着最后一圈,时书刮着锅底,将糊锅的米浆也刮出来,递给眼前的人:“明天干完活早点来吧,实在没有了。” “这么稀,怎么喝啊?我都饿了几天了。” “没办法,等秋天收割了就好了。现在能找出这么些粮食,已经不容易了。” 时书将锅勺放回锅里,忽然之间,眼前突然一黑,世界陷入一片寂静—— 冰冷毫无感情的机械声音—— 【当前存活人数:5人】 【系统已开启主动提醒,请玩家积极应对。】 声音在耳膜中回荡,时书侧了下头,抬起头,望着阴沉的天色。 时书俊秀的脸色苍白,刚回过神,一旁忽然有一群人急匆匆粗暴地拨开人群,力气健硕,显然是军伍中的精兵。 一看到时书,猛地半跪在地:“二公子!将军请二公子立刻回中军!” 时书心脏猛地一缩:“怎么了?” 走出人群,这群精兵才道:“将军率领十万军攻破白玉关,回驾时被一支冷箭射中肩膀,如今卧病在床,请二公子回去见将军!” 时书一擦袖子,来不及多说,骑上一旁的马匹,星夜赶回中军驻地。 辕门外,“谢”字旗纛飘飞。 如今的中军大营,多了许多生面孔,他们对时书也越发恭敬,见面必定要跪拜。时书顾不得许多,进入营帐中。 “哥!——”时书喊到一半收了声。 谢无炽正在换药,上半身的衣裳褪到腰际,军中娴熟弓马的劲悍的肩颈裸露,近期暑热,被晒得色泽更深了些,正端坐在床位上,眉头轻微拧起,一旁是敷药的大夫。 时书近前,道:“谢无炽。” 谢无炽眉头滑下冷汗,唇瓣紧抿,似乎正在忍痛。这箭射入皮肉,伤及骨骼,等敷好药包扎时,时书道:“我来我来,我会。” 时书接过纱布裹缠谢无炽的肩膀,谢无炽道:“都出去。” 一行人走后,时书伸手抚摸他的脸。 谢无炽眉目如漆,问:“外面的世界怎么样?” “不怎么样。” 时书将纱布的另一头咬断,下颌被他覆着薄茧的手捏住,谢无炽指尖蹭过他唇:“留在我身边吗?” 一瞬间,时书似乎被这句话击溃,眼睛一下红了,也许是一直以来的见闻,他努力将纱布缠好,视线早已模糊。 谢无炽伸手,将时书抱进了怀里。 时书反手抱住他,摸索他后背的纱布和他的头发。谢无炽抬起眼,道:“我知道,这个时代让你痛苦。但至少一半的痛苦,是几个蠢人造成的。” “他们代表百姓们的天道,主宰他们的死活。让你不再痛苦,只有杀了他们。” 谢无炽捧他的脸:“我会打破这个天道。” 时书深呼吸了一下,平复心情,轻抚谢无炽肩上的箭伤。 谢无炽看着他:“时书,我对任何宏大的意义毫无责任感。所以——” “你想当储君,还是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成吉思汗 2.《银河帝国》有类似表述 第132章 时书没有回答。 他只看着谢无炽身上的伤,伸手抱住他,整理纱布。 端来的补血汤,时书吹凉了喂他喝:“外面的世界我已经看到了,接下来直到战争结束,我都一直陪在你身边。” 时书:“不会你再受伤我才从千里外赶回来。” 赘婿,谢家第一赘婿。 第399章 时书握住他的手,一张俊秀白净的脸露出笑。喝过药,时书再陪他一起吃饭,蒸了一道肥美的鱼肉,剔去鱼刺夹到他碗里。 时书:“吃吧,我一直陪着你。” 谢无炽抓住时书的手,握紧。时书:“谢无炽……” 以前都不懂,为什么相爱的人连眼神都万分粘连。此时此刻终于明白。 时书在军营留了下来,谢无炽的伤口引起轻微发炎,涂金创药时似有疼痛,额头渗出薄汗,唇色苍白。时书忙道:“不疼不疼,马上就好了。看见你疼我也好疼!你乖啊乖……” 凑近在他下颌安慰地吻了吻,再包扎眼前的伤口。谢无炽眸子漆黑,目视他。 时书再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手心轻轻顿了一下。情意似乎蔓延在其中。 时书再坐下,紧紧牵着他的手,感知到滚热的温度。 大雁掠过云端,海东青苍鹰盘旋不止。 一场暴雨兜头落下,污秽的泥坑里,运送药材的马车深陷泥坑之中,几个人合力将马车推出,时书连忙将晒干的茅草扔在泥坑,方便后续马车驶过。 “小书大夫,你成亲了没,我家里有个妹妹。我看你长得俊……”说话的是个年轻负伤的士兵,等着时书给他换药。 时书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瞟了眼日晷,猛地把手里药材一扔:“不好意思,走了。” 林百合追出来:“他伤呢?” “我要用一下特权了,不加班。”时书拔腿就跑。 林百合:“你!这活儿都归我了。” 林养春:“算了,他干活是真干,想按时回就回吧。” 时书撑起伞,在暴雨中往中军帐跑去,进去后甩了甩身上的水,换衣服洗澡。军营中人影匆匆,时书每天跑来跑去,难得重拾了体育项目。 他想起杜子涵写来的信,每天都很忙碌,每天都很充实。抽空谈恋爱,每晚去谢无炽处住宿,在他那吃饭。 …… 电闪雷鸣,夏季时时有特大暴雨。谢无炽坐在梨花木椅子中,雷电偶尔映亮他阴冷的眉眼,他正看着一张地图沉思。 议事厅内,一屋子的谋士,幕僚,沐浴在这阴沉的气氛中。 谢无炽问:“如今已渡过平塘关,越再南下,运粮越发艰难。诸位怎么认为?” “大人,陆上运粮已太漫长,耗费人力物力。临江府,又素来是‘鱼米之乡’,贮存的粮食足够供给军队。学生认为,应该拿下临江府。” 另一个声音说:“拿下临江府,最要紧莫过于,控制白松江。届时一旦漕运开通,顺流而下运粮,最为便捷。” 谢无炽微微一笑:“本将也正有此意。” 林盐恰到好处地汇报:“将军,刚接到奏报,景逆军渡过平塘关,掠夺了咱们的粮道,现在军中粮食告急。” 谢无炽起身:“嗯?我们并未对朝廷逆军动手,他们竟敢越境抢夺?平逸春呢?” 平逸春:“末将在。” “探马怎么说?” 平逸春:“军粮船从白松江漕运路段过,除此之外,盐,药材,金银都从这段河流过。” 谢无炽:“三天内,控制白松江。” 白松江尽头的城关,暴雨淋漓,城池内的道路泥泞不堪,一片黑压压阴沉之貌。此时此刻,城门正被“轰隆”“轰隆”地沉重撞击着。 街道上摆满了被丢弃的兵器和盔甲,城破之势越发强,终于随着一阵“一二三!”“冲啊!”“城破了!”“冲!”“投降不杀!”之声,城门轰然洞开! 城门内的屋梁上射满文书——“三日后谢军入城,百姓闭户在家可以保全性命,谁敢上街抵抗,格杀勿论!” 如今的城池内一片死寂,百姓紧闭城门,街道上空无一人。临街的百姓透过门缝偷偷往外看,张望这支鬼神之军。 “哒哒哒”的马蹄声,漆黑如墨的黑夜中,无数支火把映出光明。 一匹雄峻健壮的高头大马,冰冷的重骑装罩在马身,反射出黑夜的光泽。而在马背上,则是勒紧马缰,身躯高大,影子狰狞落在街道再被踏碎的主将——谢无炽。 屋子里偷看的人后背发凉:“凛凛英姿,令人不寒而栗……” “这是收复故国的神天大将军……” 有个声音:“娘,我饿……” 小孩不懂危险,要哭,被父母惊恐地捂住嘴:“不要吵,外面有鬼神过境,要吃人!” 黑压压骑兵直奔都统司,漆黑的雕龙画壁之中,双腿发抖的守军上前迎接,谢无炽驻剑踏入门内,守军颤颤巍巍满头大汗道:“恭迎,恭迎谢将军入城,此乃城内舆图与田土民册,献与大将军,但求大将军勿伤城中百姓,留下官们一条生路……” “啪!” 谢无炽一耳光将人扇倒,舆图散落一地:“三天前射入城中一本劝降文书,看见了?” “看,看见了,”这人慌忙背诵,“谢将军兴讨朝廷逆师,借道入京,无意搅扰百姓,只要投降绝不滥、滥杀无辜……” “你看见了文书,守城造成死伤,还有脸来恭迎,滚!” 一脚将他踹了出去。谢无炽面朝大厅内,烛火幢幢,立刻有护卫将人拖出门去。片刻后,门外传来一声惨叫,和硬物滚落在地的动静。 “大人,大人饶命……” 大厅内的文武官员,无不浑身发抖,冷汗涔涔。 第400章 谢无炽掠下眼,眼下光影变换,转身之后门户关上,留下的几位屠夫冷漠地抄起了刀,门内传出沉闷的喊声。 谢无炽大步往外走,林盐步履小,亦步亦趋。 “贴安民告示,谁敢无故伤民也格杀勿论!” “是!” 都统司门再打开,满地尸体俯趴在地,屠夫满身鲜血,擦了擦手,将缺口的刀回鞘,平静地跟上了谢无炽身后。 城内,兵马迅速控制衙门与城厢,进入府衙中掠夺印绶,书写安抚百姓的文书。 …… 白松江水滔滔,一条一条翘檐大船从波涛处驶过,船上载满货物,往来频急。 一杯清酒,倒入江水中,顷刻消失不见。桌上一副广阔沙盘,线条区分城池河流与州府,沙上插着旗帜。 谢无炽站在沙盘旁,修长的手指拨弄着旗帜,一翻手,旗帜便能改变颜色。 “长平府、信固府、部府和永安府为红色,其他地区为绿色。” 谢无炽低头审视沙盘上,探出手指,将“太阴府”的旗帜替换为红色。 “太阴府被朝廷割让,百姓起义造反,投靠于燕州,现在为我麾下。” “大盛府,”替换为红色,“守军顽抗,被百姓杀死,不愿投降异族,转投燕州。” “定远府,红。” “舒康府,红。” “潜安府,仍在东都麾下。地理太远,暂时鞭长莫及。” “北旻狼兵盘踞于中楚与临江府,掠夺当地百姓城池,以充为军资,仍在盘桓。” “接下来从舒康府顺江而下,遥控韶兴,再占领临江府,前后夹击东都。舒康府的水军夺到手了吗?” “回大人,已占领码头,正在急速修补造船。” “好,信固府在白松江上段操练的水军也派上用场了。” “……” 为顶级的将领聚拢说话,而不远处的码头,一只只巨大的船被拽入大江之中,沿着沟渠顺江而下,直奔舒康府的码头。 谢无炽松了手,抬起眼来,远眺眼前的千里江山。群山青黛,江水浩瀚,不远处的寺院正一片废墟,宫殿楼阁损毁。 透过层层云雾,眼前似乎再出现了宫廷楼阁,轮台夜雪,自在飞花轻似梦,歌舞笙箫,紫烟阵阵。 谢无炽衣袍被江风吹起,片刻后,有人匆匆来报:“将军,陛下来信了!” 谢无炽平静俯视滔滔流水,闻言,道:“请。” 进来的是个太监,自称姓周。面带谄笑入内:“谢将军,可还认得奴婢?” 谢无炽瞟了他一眼:“哦?” “谢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年在陛下潜邸,梁王寿辰,谢将军还是陛下的入幕之宾,帮忙料理府事,与奴婢一起对过唱戏的曲目单呀!” 谢无炽微笑:“哦,想起来了。周公公,所谓何事啊?” 周公公抱着明黄色圣旨:“陛下有言,谢将军在边关数年,陛下身边无人可用,以至于听信谗言,酿下祸患!陛下已深明大义,全赖谢将军防守边关有功,遥念当年情谊……” 谢无炽一言不发,目光平静地看他。 周公公越说越腿软:“陛下,愿封将军为王……请将军退兵……” 谢无炽缓慢地道:“这些话,留待本将进东都,与陛下面叙。周公公请回吧。” 周公公:“谢将军……” 谢无炽转过了身,另有护卫上来,拽着这瘦伶伶的太监往外走。 “哎,诸位小将军,诸位,慢点……” 圣旨落在地上,辛滨捡起来,拆开看了一眼,笑着扔到了太监身上:“回去吧,老东西。” 谢无炽吹着临江的风,命人将桌上的沙盘都收敛,睫毛抬起,问:“二公子呢?” “二公子……” ——时书额上覆着纱布,俊秀的脸疲惫,正靠在竹床上小憩,忽然,他在一阵锐利的声响中睁开了眼,满头冷汗。 【当前存活人数:4人。】 除了刺耳的机械提醒,还有耳边的对话,“好疼啊,疼疼疼!好疼!大夫,我想死!不想活了!” “咯吱咯吱…… ”锯子正在筛骨。 “药好了!送到东厢去,有个小将军中暑快死了。”“还有北边,止血药……” 时书揉了下额头,连忙呼出系统,看到那个陌生的被淘汰的名字,不是杜子涵。 时书不知道是不是松了口气,走向熬药的窝棚,随口问起:“什么地方在大战?” 他们都摇头,还不知道消息。时书等了半天,等到军情来报,原来是韶兴府,一个叫文州的地方,被狼兵的铁骑大肆掠夺,屠杀百姓二十余万人。 时书掬起冷水洗脸,让自己冷静下来,收拾好去见从白松江回驾的谢无炽。 大帐内正在怒骂:“这个贱人!我看他们纯粹是以杀人为乐,否则,为何频频对百姓动手!” “速速派军去,将旻大君随行四部将列为危险队伍,只要碰到,无论投降与否,格杀勿论。” “又是他们?这群人就是屠夫!” 时书精神不太好,近了才问:“又是音昆?” 谢无炽:“他已经是北旻狼兵之中,最臭名昭著的屠夫。进行了很多惨无人道的血洗。” 一张地图挂在墙上,标记处,则是发生惨案的地方。几乎毫无意外,都是旻大君手底下的人造成。 第401章 时书看着这张地图,一个个黑色的点,凝成血肉堆砌而成的尸山。这个疯子,百姓投降之后,仍然不管不顾地屠杀。 时书仔细看这一个个血点,旻族狼兵南下之后,兵分三路,一路入住潜安,一路进临江府,一路进舒康府。音昆则一直在舒康府附近盘桓。 时书:“被从舒康赶走之后,又去了韶兴。” 这两府,都是大景最为富庶之地,文化兴盛,每个县城都出举人进士,担任朝廷大员,因为狼兵的坑杀,无数士人沉痛泣血,用血书罪,含血痛骂。 谢无炽的手里,收到了许多士人官绅的书信,“这些老爷们,纷纷书信请谢军入驻城池,守卫一方平安,愿意献上城池。” 谢无炽的手指轻轻在纸面上一弹:“果然,还是有家底的人,懂得见风使舵。” 时书想起来:“长阳许氏,就在韶兴府。” “没错,这两府,江南门户,读书人无数,堪称天下文脉。音昆年轻时游历大景,正是在这附近盘桓。” 时书脑海中的珠子连成了线:“这音昆,难道是故意杀景朝的读书人?” “音昆,一路烧了许多书院,寺庙,大户人家,景观园林,打烧抢掠,谁也说不准。”谢无炽道,“派仇军去追杀,不死不休。” “是!”平逸春火速前去调兵。 …… 一列一列严整的军队踩着泥土,从眼前的大路经过,时书站在高处张望,终于,眼前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时书来不及呼喊,连忙跑下去,跑到路边大声喊:“子涵!” 几个月不见,杜子涵晒得黢黑,看见他露出笑容:“哎,你怎么来了?” 时书说:“你们去文州,正好经过,我特意来等你。你这几个月还好吧?” 杜子涵:“还好,我都不跟你吹,那是战功赫赫。” 时书:“我受不了,你怎么也战功赫赫了?” 军中脚程紧急,宋思南停下说了几句话,挥手:“我先赶路了,还一堆事情呢。” 杜子涵看着时书:“我也过去了。” 时书:“你……” 杜子涵:“别怕,这场旻贼流窜中原之乱,很快就要平复了。等平复之后,我马上回来找你。” 时书:“好,也好。子涵,我,我在中军营也很好,每天给他们看病……” 杜子涵:“你医术高超,还有谁不知道?我也只能在军中帮帮小忙,真正上阵杀敌,我还不敢去呢。” 时书扯着他袖子,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杜子涵道:“走了啊。” 时书眉头拧起,杜子涵小跑几步,和长长的队伍连上,对他挥手。 时书:“子涵……” 时书哑口无言,只好一个人走了回去。他回去的路上,见伺候谢无炽的哑奴来了医药局,向时书比比划划,“开安神的药?我知道了。” 时书连忙找林养春抓起药来,近期军务紧急,每日事情太多,谢无炽几乎整宿通宵不睡,躺在床上也因为神经过于躁动,一直处于夜不能寐的状态。 时书连忙将药材抓好,回了中军帐,支起小罐子给他熬药。没想到,也许是手脚太急的缘故,竟然把罐子打碎了。 时书低头捡罐子碎片,没想到再一起身,整个人脑子一晕,半天才站稳当。 十分疲惫,时书躺在床上,做了一个噩梦,梦到炼狱烈火,心脏很不安宁,一直突突地跳动。慢慢有一双手轻轻碰他的脸。 时书内心一阵恐慌,睁开眼时,果然是傍晚。 无边无际的孤独感袭来,刚要把他吞没,却看见床榻旁的桌案上,坐着一道笔挺高峻的身影,谢无炽正在写日记。 时书撑起身:“谢无炽……” 才发现嗓音喑哑。谢无炽放下笔,起身:“躺着,你生病了。” 时书正有些茫然,被他一只手抱进了怀里。这个拥抱也许并不那么重要,时书挣出脸来,露出褐色清澈的眼睛。 谢无炽喂他吃药,再陪他吃饭,夜里睡到时书的身边。军队里肃穆的气氛一直笼罩在头上,时书没有一刻钟从压抑中挣脱,时书不想负面情绪感染到谢无炽,面上若无其事。 时书笑的时候,谢无炽轻轻抚他唇角。 谢无炽道:“我知道你现在很压抑,时书,当你感觉喘不过气却无法逃离的时候。 往前走就是答案。” 时书眼眶湿润,用力点了点头。 - 北旻狼兵在境内流窜,几个月后,出现了重大转机,与潜安府民叛青军对上,青军死伤十余万,狼兵死伤十余万。 青军求助于谢军,被谢军所合并,大景朝廷的民叛终止,并与旻兵在积香河岸展开了决战。 奚信接受谢无炽的军令,军队从北茶河奇袭,以狼袭之势日奔三百里,三日内精锐骑兵进入北旻京城,奇袭城中杀死一众贵族,勒马而返,与从部府出发的宙池王军队接应后,抢掠北旻草原物资。 北旻后方大乱,本来源源不断输入大景的骑兵被迫中止,根据预估,此次中原之乱,旻入关人口达到八十万。 大景百姓死伤达数百万。 天气阴沉,地砖蒙着灰尘,一片枯槁的废墟中,隐约蠕动着几个活人。木头架子高高指向天空,偶尔看见两块木板搭建的棚户,底下放着几件破衣服,便是居住的房子。 时书与押运物资的士兵走过这座城池,举目四望,身边的人啧了声:“这座城,两个月前就被屠光了吧!现在还没人住呢。” 第402章 时书:“这种城池好多啊,废城。” “全废了,大部分城池被屠杀后,都这样。” 时书举目四望,明白,城池被屠光之后,人口不足,城池只能处于废弃状态。 “难怪在燕州屯田时,那么多村落空无一人。” 时书脚步慢点,偏离了队伍几步,忽然之间听到几声小孩的尖叫,回头,原来是几个流浪的小孩,正在空中扑腾。 “放开我!放开我!” 士兵一耳光扇在这小孩脸上:“好大的胆子!谢将军的运粮车也敢来张望,少了一颗米你就等死吧!滚!” 时书走近,这小孩的脸被一巴掌打肿,但双眼明亮:“谢将军?” “怎么了?你想参与谢家军啊?” “是是是!”那几个小孩捂着脸,衣不蔽体,兴冲冲地跟在队伍旁:“谢将军,谢将军!神佛身,狼兵屠尽旻烧城……” 时书本来在走路,停下来,转头看他们:“小孩哥,唱什么呢?” 那小孩停下来:“唱歌啊,唱什么。你谁啊?” 时书看他们年龄小,问:“你们家里人呢?” 有个更小的孩子:“我爹打仗去了,我娘昨天刚死。” 时书一顿,点了点头,不过,这些孩子们的脸上却没有悲痛,“你们都是孤儿,只有你们一起生活吗?” “对,我最大,他们都跟着我。”另一个小孩说,“饿不死,我很会找吃的!我很厉害!” 时书想摸他脑袋,被他“咦”一声躲开,几个小孩咯咯咯地笑。时书便蹲下身,问:“你们跟着车队走,有什么事吗?” “这真是谢将军的车队?我听一个瘸腿书生说,大景的武官都很软弱,放任百姓被屠杀,我爹娘就是这么死的,只有谢将军和他们不一样……” 时书:“哦,怎么不一样?” 小孩儿说:“只有谢将军专杀旻兵,我知道他坑杀了几十万旻兵!杀的天都变红了!地上的血,哗啦啦的淌啊,跟小河似的!” 时书再摸摸他,点头:“是,没错。” 现在的百姓,早已不再软弱地渴望和平,而是渴望一个更铁血强硬的领袖,血债血偿,伤我手足,必百倍奉还之,杀北旻的人越多,越得到百姓的拥戴,越受到狂热的崇拜。 谢无炽的强悍冷血手腕,现在是百姓心目中唯一的英雄。 时书起身,准备离开:“下次看到军队过境,躲起来不要靠近,以免被他们误伤。拜拜啦!” 时书摘下一片树叶,叼着回到了队伍中。时书脑子中的系统消停了一段时间了,因为人数只剩3个,有一两个月不再提醒。 有一段时间时书在想,会不会有人躲在深山中,但很多巧合指向了,穿越者被迫卷入这个时代,弱肉强食,没有避世的选择。 “驾驾驾!” 车队往前走,气氛逐渐凝重,大道上越来越多马匹飞驰,传递军令。时书抬头:“马上要到积香河战场了吧?” “对,快快快,赶紧把物资搬运过去,不要耽误了军机!” 路口设卡,一双双冰冷的眼睛,正监督押送粮草军需的人。时书被瞪一眼后背发麻,爬上马车,将鞭子挥得更快。 等过了卡点,林百合松了口气:“不愧是控鹤军嫡系军,狠得随时要砍我似的。” 时书将一袋一袋的药材抱地上堆放,俊秀的脸上似乎露出笑容。林百合扭头看他,“小书,你和谢将军,真是一点都不像。” “谢将军。”时书说,“我和他,为什么一定要像。” “哎,我们谢将军,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林百合眼热。 时书将麻袋夯实,擦了下汗,察觉到现在军营里,弥漫着那对谢无炽疯狂的效忠崇拜。 第133章 此时此刻,只有谢无炽的冷血才能浇灭众人心中的怒火,声望值已达到顶峰。 时书每天没日没夜干活,似乎这样才能消除心底的忧思。只要他多干上一点,就能帮上战场士兵的忙。 时书在医药局劳作看见人在大量地死亡,前一天还和他说话,后一天就死掉了。时书没有上战场,怕死了谢无炽伤心,但在医药局,达成了涓流组成海洋的一部分。时书总觉得自己努力去做,便能更减少遗憾。 时书回军营的途中偶遇了谢无炽。 军队正在祭天,天上黑云密布,时书抬起头时,谢无炽正穿一身簇新雪白的明衣,阴沉沉地走上神坛,面朝群山之间,聆听风息。 时书:“怎,怎么设了坛?” 林盐等候在旁道:“狼兵的铁骑在中原横冲直撞几个月,现在汇集在东都城下,马上就要决战了。” 时书轻声道:“原、原来是这样。是不是赶走了狼兵,这场中原狼兵之乱就平息了?” 林盐:“正是如此。” 时书停下来,远远地看谢无炽。祭坛上一片肃穆,这次祭天杀了俘虏的北旻贵族,谢无炽的鞋履踩在地上,血水横流,他在千军万马之前,被腥风血雨所包裹。 林盐看他脸色,担忧道:“二公子,等狼兵驱赶出境后,你好好睡一觉吧。” 时书:“我不累。” 林盐:“怎么不累?你的脸色越来越差了。唉,苍生之祸,无人不深受其害。” 时书:“我真的没事。我哥呢,日日操劳,是不是更加疲惫?他虽然身体和心性都是铁打的,但……” 第403章 军事频繁,死伤可怖。时书虽然陪在他身旁,但谢无炽早出晚归,半夜时常有急情,穿鞋就走,一旦巡营就是几日不归,回帐疲乏,时书只能察觉到他上了床。 谢无炽整夜整夜,通宵达旦地开会,与军队中的将领们议事,紧盯沙盘的动向。尤其近日,他每天睡觉不到四个小时。 这种高强度的工作,从旻兵入关那一刻便开始,持续到现在,快到秋天。 时书等到了谢无炽,一行人却下了梯子,快步去战场:“旻军的骑兵,不好对付啊!” 谢无炽面上笼罩着一层寒冰之色,道:“好在临江府多泥泞浅滩水流,立刻挖掘渠道,增设陷阱,阻挡骑兵的机动性,这件事要迅速完成,引他们过去。” 平逸春:“末将这就号召百姓,几天之内挖出个千疮百孔来。” 时书:“谢无炽……” 谢无炽停下步履,明衣上染着鲜血,他侧过头道:“你们速去通知,不要延误。” 说完,时书被他牵着手,一起回到营帐内。谢无炽褪下沾血的外衣,伸手摸时书的脸:“你脸色越来越差了。” 时书:“很正常,哪个进军营的人能不褪层皮?现在还是战争紧要时期。” 谢无炽:“你也劳神太过,夜里连个好觉都睡不上?” 时书望着他,点头:“我在想,再熬过这一段时间,是不是一切都变好了。” 谢无炽不语,扣着他的下颌:“要亲吗?” 时书并不想拒绝他:“可以。你也不用对我太客气,如果你有需求,可以告诉我。” 谢无炽摸他脸:“我不想看你强颜欢笑。” 时书:“这是你事业的上升期,我本来应该为你高兴的……” 谢无炽:“时书,我感觉到你存在,这就够了。我想先解决你的痛苦。” 时书和他短暂地拥抱,谢无炽蹙眉,赶在不合时宜的情绪之前,贴他的脸:“等等我。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先去忙了。” 时书后退两步。谢无炽抚他侧脸的手收回,转身大步离开营帐,衣袍消失在簇拥的护卫中。 时书失神,坐了一会儿立刻想起来,连忙往医药局跑。庵庐内充斥着烈酒的气味,一进去,时书呼吸都仿佛要窒息。白酒倒在伤口上,拔出尖锐的箭镞,士兵忍受疼痛的闷哼声此起彼伏。大热天,衣裳全被撕开,躺在病床上备受折磨。 时书进门,林养春道:“你怎么又来了?快回去。” 时书:“我,我来转转。” 林养春:“去坐着吧,登记今天的折伤薄。你真不知道累?要是你劳累猝死,老夫恐怕死无全尸。” 时书:“不会,我不让他伤害你。” 时书拿起笔来,登记今日的病死与受伤的士兵,再让人把尸体抬走。军营夜间睡觉,医药局却不会,要有人值夜。时书整夜整夜地睡在临时腾出地病床上。 没几天,时书去了现在与旻军主力对阵的前线,营帐内灯火通明,将领们时常整夜议事,暴躁不已。时书睡在一旁的帐篷,夜里总听见为战略部署的争吵。睡得很沉很沉、天快亮时,才感觉到谢无炽星夜回来,沉沉地躺在他身侧。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时书每天等杜子涵的来信,他和宋思南的仇军在韶兴,准备北上与控鹤军南下夹击旻兵,路途遥远,只有书信能够往来。 秋天到了以后,临江府秋雨连绵,空气中的湿度加剧了士兵的戾气,但两军不得不暂时休战。时书以为要歇到天晴之后再对垒,一个清晨特意去找谢无炽,没想到,营帐外狂雨之中,兵马往来颠倒,有人正急匆匆说:“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时书错愕:“什么?” 谢无炽早已在暴雨天兵临前线,只剩下林盐料理后方,道:“大将军神机妙算!” 时书:“你把话说清楚!” 林盐道:“临江府下了好些天的秋雨,这旻军不懂得驻扎军队的地利,恰好将军队扎在靠河泛河汛的地带。现在,北旻营寨被涨水的河流给淹了!” 时书心里一震,转身就要跑,背后还有林盐的呼声:“不止营寨,地面烂软如泥,骑兵不能通行。弓箭也被雨水浸泡,失去锋利!这下,狼兵尖利的指甲被拔得个干干净净!” “大将军,居功至伟啊!” “驾!” 时书翻身上马,扬鞭向对军前线狂奔。 此时暴雨还在下,他的眼前,一列列漆黑的骑兵、步兵在雨水中,绵延了数十里,正向着前线高强度奔袭。秋雨早已冰冷,众人浑身湿透,冷意沁透骨髓,每个人都顶着超越生理极限的寒冷,奔赴生死之间的战场。 时书心脏狂跳,要蹦出嗓子眼:“聪明,谢无炽怎么就这么聪明?他怎么什么都能算到?” 脑子里闪过一幕幕,在相南寺静夜点灯读书,藏经阁阅览记事,流水庵焚膏继晷……除了流放那三个月,眉眼中若有所思,谢无炽几乎无时不刻不在看书,学习,演练。写日记,总结成败。 有他的日以继夜,这旻兵数十万入关的沉痛灾祸,大半年竟然可解,而非持续数十年,将人间变成炼狱。 “驾驾驾!” 马蹄在泥路上飞驰,这场雨不知道要下多久,雨水沿额头流下,落到眼睛里,时书连忙伸手拂去。 军队正在向苏源河边持续进兵,时书跑到前线的高台上时,正看见一头头的水牛发疯似的蹿在敌营中,身上刀伤累累,在营寨中胡乱践踏。雨中只有零星的大铜盆亮着火,其他都被雨水浇灭。 第404章 谢军士兵扎着白色的抹额,以方便在黑夜中辨认敌我,趁旻兵受涝混乱,冲入营寨中拔刀砍杀,吼叫声震天一样响。 ——杰出的将领制定战略,而士兵则用生命来实现。 时书喘着气,站在暴雨中的山巅上,无穷无尽的谢军冲入敌阵之中,大肆砍杀。旻兵不能骑马,马匹摔倒别脚,弓箭更是损毁,只好拔刀与谢军搏斗。 但此时此刻,谢军的凝聚力太强了,对谢无炽的绝对信任,对旻兵的仇恨蒙蔽了每个人的眼睛,飙升的肾上腺素战胜恐惧,谢军如同潮水一般汹涌澎湃,发泄这数月中原被劫掠的怒火,疯狂一般的砍杀。 时书后退一步,踩着湿滑的石头,坐在冰冷潮湿的石面上。 眼前,潮水聚集成漩涡,将触碰到的一切都卷入,绞杀,撕碎…… 嘶喊声震耳欲聋,雨打树叶,奏成一支杂乱无章的乐曲。 时书正在观察,战斗持续到天亮,雨一直没有停,谢军一旦力竭,便有刚抵达的谢军参与进去。 旻兵像潮水一样溃散,溃散成数股水流,但每流向一个方向,便被等待时机潜伏的谢军冒出,打得更碎,更散…… 旻兵开始溃逃,其中一股军力最为坚实,正在掩护旻主将向西南奔逃。谢军乘胜追击,将这股军力反复撕碎,削弱。像是试图挣出的水波,每一次凸出弧线,便立刻被谢军挤压回去。但旻兵殊死搏斗,其中不乏悍烈之将,终于在经过数小时的挣扎后,将军阵撕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旻军狼狈地掩护着主将逃窜,离开营寨。 一线白光,划破天幕。 “天亮了……” 时书骑在马上,雨仍然没有停,“哗啦”马蹄踱踱地淌过水流带起声响。 时书低头,视网膜上停留一片一片的暗影。这是真正的血河,河流深红色。无数堆积的尸体被泡的发白,仿佛置身于尸陀林中。 时书追随着追赶的谢军,在人潮中向西南方追逐而去,追杀那支逃走的旻军。 马背上,冷风灌入周身,接近失温。路上被丢盔弃甲,财物随手仍在道路边。时书没有下马,跟随士气正旺的景军往前追逐,忽然,背后响起另一阵马蹄声。 时书回头,竟然是谢无炽,他鹤氅下罩着一件铠甲,英姿冰冷雄峻,也是一整宿没睡,关注战局进行指挥,此时没有拿伞,只是走来和时书一起淋雨。 时书:“你怎么来了?还不休息?” 谢无炽伸手勒马,平声道:“不着急,这场仗还要打好几天。旻兵虽在溃散,但他们的兵力仍然不可小觑。十万人,光是拿刀砍也要好几天的时辰。” 时书:“只要好几天吗?这场仗要打完了?” 谢无炽:“嗯。仗马上打完了。” 时书转头,许多匹战马正向着四面八方奔驰而去,显然是联络各方,宣扬胜绩。这一场仗大胜,功勋将不可胜数。 赢了,赢了。 赢了……? 在做梦吗? 时书回过头,问:“旻军要逃去哪儿?” 谢无炽:“临江府和舒康府在我手,他们只能往离东都最近、仍在景廷控制下的韶兴府逃走。方才旻兵受困背水一战,自负勇力,反倒激发出了士气,这样不好。打仗的时候,一定不能逼出对方的死战之意,而要开个口子让他们逃,像猫戏弄老鼠。” 时书俊脸极白:“这样,让他们一心一意想走,反而能追杀更多?” 谢无炽平声,点头:“对。” 时书:“恰好被仇军拦截,思南和子涵在绍兴府,很快就能抓住他们了。” 时书自言自语说完,眉头拧起,心中一派复杂混乱的情绪。 谢无炽目视他:“旻兵已退,大景朝廷更是不成气数,接下来只需剑指东都,九鼎已是探囊取物。战争结束了,怎么不笑一笑?” 时书:“我……” 时书没从剧痛中震醒,只有茫然,和与世界的抽离感。 谢无炽掠下眼,走近。 时书闻到他身上的水腥气,和冰冷皮肤下滚热的温度:“小书。” 时书:“嗯?” 谢无炽:“今晚给我,我想要你一整夜。” 时书一怔,明白他说的话,点头:“好。”他和谢无炽回到营寨中,吃了早饭,休息几个小时,醒来第一件事,时书几乎是条件反射爬起床,立刻去和林养春汇合,救治昨夜至今受伤的士兵。 时书忙到傍晚,想着和谢无炽的约定,连忙要走,林养春看他半晌:“小书,你近日不要来医药局了。” 时书:“为什么?” “你回去好好休息几天,失魂落魄,三魂不正,先把精神魂魄调理好再说吧。” 时书:“可是我没事啊——” 时书还想解释,林养春暴躁了:“你年纪小,都说了,军队里煞气重,一般人受不了那些要投胎的阴兵怨魂。你那个哥哥怎么当的?也不知道——” 林养春还想骂,忽然陷入一片寂静,门口,谢无炽身姿端正,巍然而立,现在,他身上沉稳持重的主将气质已彰化境,一字不发,身后则是杀人不眨眼的护卫。 林养春只犟一秒:“大将军恕罪——” 谢无炽抬手,近前来领时书:“小书,我来接你。” 时书便跟在他背后走,险些撞到谢无炽的后背。时书一路走,走到营帐内,还问他:“你明天去哪儿?那些旻兵怎么样了?都抓住了吗?” 第405章 谢无炽:“明日等消息,已经加派了兵马追杀,他们逃不掉的,再等等。” 时书视线平直,应了一声,被抱进怀里。时书竟然愣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被抱着。时书也察觉到自己不对劲:“我最近好像是太紧张了,反应很慢,谢无炽你别担心……等我睡两天就好了。” 谢无炽:“要不要接吻?” 时书:“要。” 谢无炽的唇贴上来,轻轻捏住他下颌,亲吻辗转。时书伏在他怀里,慢慢抱住谢无炽。谢无炽抱着他,亲一亲脸再亲耳朵,将时书抱到了腿上坐着。 谢无炽刚要好好珍惜他时,时书抬起手,也正触摸着谢无炽的侧脸,用挚爱的目光在看他。 谢无炽唇角微抬,片刻之后,只好再把他抱得更紧一些。 - 马蹄在泥淖之间践踏,泥点子高高溅起! 这泥点,从临江府一路带到东都皇宫内,染在东都华贵的汉白玉地砖上,被践踏殆尽。 一封一封的紧急军情激起轩然大波,满朝悍臣为之猝然失色,支支吾吾当朝不能言语。 更有愤慨者,含血痛陈。 “狼兵入关屠戮,中原陆沉,百姓惨遭横死。本以为祸乱之事或将持续数十年,没想到竟然被这谢逆之部给平叛了!” “到底是何等虎狼之兵?!想我景朝禁军一溃千里,竟然让一个篡朝逆臣立下了这等功绩!有愧于列祖列宗啊!” “朝廷失德,帝王无道,亡国之相矣!” “……” 朝廷之上,沉痛声不绝。唯有龙椅上,坐着明黄色一道身影,面色阴沉惶恐地扫望:“诸位爱卿有何见解?谢师驱赶了旻狼,如今距离东都一步之遥!接下来便是攻破皇城、天街踏尽公卿骨的惨状!诸位爱卿可有退敌良策?” “唉!还有什么退敌良策……” “失望!失望!气数已尽,民心尽失,天命恐怕早已流转而去了。” “如此状况,除了等死,还有什么办法?” “……” 秋雨连绵,潮汛汹涌。天气阴沉如墨台翻倒,黑云压城城欲摧。 终于,天气放晴,地面的泥土重新干涸,传递军情的马蹄踏过,扬起一阵一阵的灰尘。 中军帐外的辕门旁,众人伫立,对临秋风,渐渐等待着一支又一支携带令羽归来的武将传令官,无一不挥动红色旗帜,马蹄踏出滚滚烟尘。 传令官下马便拜: “报!将军,陶良瑞部往京平一带,截获旻兵人马三千余人,并抓获大贵族旻三太子!绑缚前来!” “报!苗元良部,沿细柳河向上追,杀破旻敌五千余人,抓获旻族乌善王,乌善王妃,乌善王三个世子!” “报!谢宙之部,往西追赶,活捉得数千人来,愿意投降大将军!” “平逸春,往南追赶,杀敌万余人,已抓获北旻大君乌尔浑和大太子,绑缚前来!” “仇军,宋氏部,击溃万余人,活捉大君妻妾……” “……” 时书早听到消息,匆匆奔向辕门处,宋思南掌管仇军的叔叔面无表情站在那里,满脸风霜刀斧的痕迹。 时书一路狂奔,看到他时,双手撑着膝盖喘气:“宋大叔,思南和子涵呢?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宋叔说:“思南让我,把这个包裹给你,再捎几句话。” 时书喘着气,脸色变幻,接过一个洗的干干净净的包袱。 “——他说: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一直都跟在我身边。前几天,北上截杀狼兵溃军,夜里行军,我们埋伏在山林当中。当时,我们遭遇的那支军队是掩护旻大君的残军,凶恶得很,战力犹存。” “我们都很兴奋,他一向胆子很小,也被胜利所鼓动了,也许是他也恐惧战争很久。然后到山坡上往下推乱石,但那位置醒目,被一箭射中额头,他坠落到山崖底下。” 时书眼皮颤抖,浑身的温度褪尽,血液倒流。 “你说——” “再去搭救,已经身受重伤。躺在路边,不敢移动身躯,我们只好先追杀溃兵,将他放着。现在,我叔回驾禀功,我留在这里守着子涵,没脸回来见你。” 宋思南的叔叔说完,便点了一点头,走到谢无炽身旁:“将军,旻兵大部分绞杀殆尽,但仍有一两支残军逃走,约莫数百人,还需要继续搜捕,以免酿成祸患——” 时书攥着那只包袱,脑海中,响起系统冰冷无情的声响—— ——【叮咚!】 ——【当前存活人数:2人。】 【胜利已在咫尺之间,请玩家再接再厉。】 时书指甲深深地掐进包袱,肩膀发抖,心里那股沉郁至今的闷气终于流泻而出,一瞬间让他眼泪纵横。时书面朝着辕门,背对众人,泪水淌落到脸颊,死死地攥着手里的衣料。 这一战,旻死伤近百万,景死伤数百万,难道是诸神黄昏的最后一战吗? 时书低头,秋风吹干脸上的泪痕,抬起脚,往宋思南和杜子涵在的地方走。 另一头,几匹飞马疾驰而来,夹带朝廷的急信,原来是东都主将竟然主动献关,将要助力他打开东都城门,此时要紧急联系! 时书跟护卫说:“告诉我哥,我去接一个人,接了就回来。” 时书拎着包袱,翻身上马,眼泪被秋风吹干,刮的眼睛生疼。马蹄在秋风中疾驰,时书的手指只能感受到布料摩擦指尖锐利的刺痛。 第406章 时至今日,时书已经不明白为什么,但脑子里只有那句话盘旋——时书,往前走就是答案。 往前走,就是答案。 第134章 膝盖跪在黄土上,手上呈着一封密信。而谢无炽则在胜利之师的簇拥中,坐在上首椅子里。经过了持久的杀戮,他眉眼和神色越发阴沉不泄,自带冰冷之感。 不远处,则是密密麻麻伫立的谢军,形成虎狼之势。 来人禀报:“这是吾将军的密信,大将军平定举国之乱,吾等钦佩不已,大将军倘若要进东都城门,吾将军愿亲自为将军开门迎接,助将军大计!” 谢无炽淡淡:“你们将军是谁?” 来人道:“殿前都指挥使,现掌皇城司,褚德。” 谢无炽闻言,笑了笑:“殿前都指挥使,掌禁军数十万,原来被旻军节节败退的褚将军?” 此人受辱支支吾吾道:“将军不能抵抗,实在是陛下朝令夕改,强人所难……” 谢无炽:“也好,看来褚将军明察通达,心有丘壑。明日,就在东都城门相见吧。” 众人不解其意,这人没料到事情进展顺利,连忙跪谢:“是!” 人跪行出去,众人议论纷纷,询问谢无炽:“难道真信了这人的话,开城门进去?”“将军三思!” 谢无炽不答,喝了口茶,掠起眼皮留意道:“二公子呢?” 辛滨适时汇报:“二公子听到仇军的一番话,到韶兴府接杜公子的遗体了,已有护卫跟随,请将军放心。” 谢无炽放下茶杯:“杜子涵死了?” 辛滨便把仇军的话再重复一遍,谢无炽眼中似有审视,片刻后,重新凝结上一层冰霜。 “再调派人手,护卫二公子安全。” - 秋雨过后,路面泥泞不堪。一派雨打芭蕉后的残花流水,山谷中景色秀丽,时书一抬脚,踩在浸透了雨水的肿胀花瓣上。 马蹄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路过人烟荒芜的野村,临江府为战场,十室九空,炊烟断绝,时不时跑过野狗,叼着不能分辨的骨头。 时书催马匆匆,往后回看了一眼:“对不起谢无炽,这个时候,我本来应该在目睹你的胜利,但……” 他回过头,泥水飞溅,护卫提醒道:“二公子小心啊!旻兵虽已被冲溃,但现在仍有许多残兵作乱,东躲西藏,如果遇到了恐怕不安全。” 时书如梦初醒:“明白了,谢谢诸位,我会小心。” 护卫道:“接到密报,有两支残兵向这个方向汇集,消失在山内不知所踪。属下已经让仇军调了一支队伍来护送。” 时书终于想起来:“刚才我听到诸位将领汇报战功,没有听到音昆的名字,这个人抓住了没有?” 护卫道:“战俘中没有这个人。” 时书勒马忽然停下,听到杜子涵的死讯后,他脑子一直昏昏沉沉,僵硬滞涩,此时好像有了一丝活意。 时书茫然地观察四周,问:“这条是去哪里的路?附近都有什么城池?” 护卫道:“我们走的是兰阳道,经过平安县,丰乐县,琼花镇,流水村,武林乡,再到韶兴府去。” 时书勒马而走,看到周边的建筑,俱是白墙灰瓦,小桥流水,朱门绣户,一看便是书香门第,但房屋都被焚毁,显然遭遇到兵祸,许多痕迹似乎就在最近。 时书道:“这里是景军的地界,景军呢?” 护卫道:“景军正在大乱,士兵畏葸,早放任民间不管了。” 马蹄焦燥不堪地乱踏,时书道“驾!”再走了一段路,路上只觉越来越熟悉。一段回忆涌入到脑海中,无数的日日夜夜,他和谢无炽晓行夜宿,白天赶路,夜里在荒村野寺休息,自己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 再到红线节的夜里,小楫轻舟,渔鼓频繁,热闹喧嚣。那是谢无炽事业草创,正在为前途奔走时,时书和他治理舒康府的疫气之后,绕路来到长阳县拿取裴文卿的文书,实则与朝廷新派结交,再一路回到东都。 时书怔住:“我和一个人,曾走过这条路。” 护卫不解:“请二公子明说。” 时书:“再往前是不是长阳县,百代儒宗之首,鹤洞书院?” 护卫道:“正是。再往这条路,正是大景文脉,许家鹤洞书院所在。” 时书脑海中仿佛掠过一道闪电,调转马头:“先不去找子涵,你让仇军派一支军队,立刻去长阳县!保护书院。” - 两支北旻残军,汇集在渔阳村一处低矮的山坡附近。旻兵在长久的逃命中,个个面色漆黑,眉眼疲惫,手中拄着一把弯刀。 众人饿得皮包骨,听闻休息之后,纷纷拿出不多的粮食,啃咬。 众人埋冤:“这一路什么吃的也没抢到,这里的百姓全是穷死的,家里一颗米也没有。” 另有人说:“没有办法,打仗全被抢了。” 有一个人,悄悄走到残军的领头前,从怀里掏出个馒头:“王子,你吃,奴才还剩两个。” 音昆满脸乌黑,看他一眼,笑着接过馒头:“好啊,重格,你心里有我。光凭这个馒头,回了北旻我请大君封你当官,赏牛羊上千。” 叫重格的凄凉道:“奴才效忠王子,何敢求报。现在兵败,走一步算一步了。” 音昆撕咬馒头,瞥他一眼:“听说一句话吗?胜败乃兵家常事。我狼兵并未溃败,只是暂时撤退。” 第407章 重格哀怨道:“王子,奴才亲眼看见大君被俘,大太子和三太子被俘,国母被俘,我们何不逃回茶河线以北去?” 音昆脸色骤变,一把攥住他手腕:“你在说什么?” 这人声音放轻:“茶河以北也被奚信和韩田占领,但我们逃回去,逃到山脉的极北,重新创建我们的国度——” 音昆一言不发,将馒头咬碎一口一口吃干净,盯着他,像在嚼食他的肉。这人有些惊恐,往后退去,下一秒,被音昆拎着后衣领拽起,在一阵哈哈的狂笑中,猛地将他砍死。 音昆凶光毕露:“我说过了,北旻没有失败,我们也不会失败!” 其他狼兵面露惊愕,有人说:“王子,这是王子从小长大的同伴……” 音昆道:“只有与我共同击溃景人的才是同伴!还有谁敢议逃,别怪我刀不长眼!” 众人纷纷道:“是。” - 兵临城下,一轮阴郁的太阳。 大景国祚二百余年,第一次东都被围,举国上下莫不震动。 百姓挤在城厢之中,纷纷往城楼下观看谢无炽的军队,甚至有守城禁军也万分好奇,人群不得不挤压,践踏,争吵:“哪个是谢将军?”“哪个才是?”“谢将军之锐师,比起景军只胜不败。”“他们的军容比我们强多了!” 一支支携带文书的羽箭射上城门,百姓挤压着,纷纷拆开观阅:“大将军击败旻兵数十万人,坑杀三十余万,大将军可称虎狼之师!” 百姓们一双双眼睛朝城楼下张望,但刚夸耀出口,便被随即赶到的禁军冲来,夺走文书,粗暴推搡,甚至将宣读者一刀捅死! 血流如注,太学生在城厢中奔走,痛心疾首:“事实如此!铁证如山,为何还要欺瞒!不要再杀百姓了!不要再杀百姓了!” 微风徐徐,千军万马在东都城楼下列阵,前排是精锐铁骑,其次步兵,再其次攻城器械,黑云压城城欲摧。而东都门户紧闭,吊桥高高悬起,警惕着城楼下的军马。 一只覆着铠甲的手抬起,肃穆的军阵之前,马匹分开道路,走出一匹枣红的高头大马。 “将军,恐怕城楼上放冷箭,将军还是不要……” 谢无炽:“让开。” 谢无炽催马往前,负着一把乌黑的柘弓,背上羽箭,马蹄不急不缓,到了军阵的最前方。 “这就是谢将军!杀得旻兵鬼哭狼嚎的谢将军!”有人说,城头顿时安静,纷纷看向城楼下唯一在严肃军阵前的身影,屏住气息。 在场目睹十余万人,纷纷等着这身影说的每一句话。这才是男人最顶级的权力,无人不对他顺从,不对他卑躬屈膝。所有人都要看他的眼色行事。 谢无炽:“皇城司的褚德呢?让他出来。” 片刻,城楼上,战战兢兢站了那要“从龙之功”的将领。但他仍在城楼上,不敢真叛,只好和颜悦色道:“谢将军召来末将,有何贵干?” 谢无炽慢条斯理从背后取下柘弓,手指戴着玉韘,箭矢上挂着一封信件,将柘弓扩大,朝向城楼之上。弓如满月,力道强劲。 “褚将军站好,我家将军要试射!” 辛滨嬉皮笑脸地喊道。 “你说什么?!” “岂有此理?” “这是什么意思?” 城头上一阵骚乱,下一秒,箭矢射出,携带凌厉风声朝向褚德的喉咙。褚德猛地大叫一声,掉头躲开,但耳背被撕开了一块肉,红肉鲜血淋漓,而那支羽箭则掠过深深没入壁缝之中,可见力道之劲悍! 谢无炽收起弓箭,微微笑了一笑,道:“请褚将军将书信交给陛下,说谢军前来献捷。陛下引入关中的狼兵已经剿灭,请陛下和大景朝文武大臣出城赏旻兵京观和打球,共享战胜之喜。” 他再补充道:“两日后,如果不出,谢军只好入城与陛下面叙。” 说完,谢无炽催马入阵,谢军在城楼下毫不掩饰地狂笑:“哈哈哈哈哈!!!请陛下和文武大臣出城观赏!哈哈哈哈哈!” 城楼上有人喃喃:“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谢军怎可如此狂妄…… ” “怎么敢这样羞辱陛下和朝臣!” 谢无炽回到军阵,将柘弓递给了从人,眉眼思索,朝韶兴府的方向越过重峦叠嶂看去。 - 木棚上扎着雪白的挽幛,制作成停尸庐,一旁放着纸扎的花圈,人偶。 时书从小路尽头走来,手里握着一束黄菊花,放到遮盖的白布上。宋思南正将黄纸打出齿痕,时书手放在他肩膀:“够了思南,这些纸够了。” 宋思南眼珠充斥血丝:“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时书双手握住他肩膀,将他拎起来,“跟我来,你是年轻的将领,现在还有一件事,等着你去做。” 宋思南:“是什么?” 时书:“你跟我走,速去长阳县鹤洞书院。当今天下第一藏书阁,册书堪比东都皇城,文墨珍宝更是数不胜数,还有价值连城的宫门城寨……快去,一定要保护好书院和整个韶兴府城。” 宋思南:“那他呢?!” 时书:“处理完,我们一起回来,给他抬棺。” “哗”,宋思南猛地将手中的锤钉扔掉,走出挽庐内,此时,已有仇军的行伍被指派而来,驻足等候。 时书翻身上马,扬起马鞭,领着他们往韶兴府城奔去。 第408章 “驾驾驾!”一路上尽是废墟,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人烟断绝。一路沿着大道疾驰到府城,府城城门大开,城门内的人家却门户紧闭,屋檐缺损,城楼焚毁,这显然,这座没有守兵的城池已被攻打过了。 “快!” 时书心脏悬紧,再奋力扬鞭,疾驰到台阶之下。 中原正朔,上国衣冠,高门华阀,儒宗文脉。天下读书人莫不云集影从的鹤洞书院,本该传出朗朗诵书之声,衣冠风流垂首拱门,此时却是一片血海尸山。 时书瞳孔紧缩,三千台阶,鲜血流下,读书人皆被斩于阶下,尸首丢弃,斯文涂地。 时书捡起血泊中一块令牌——“狼兵入关,请读书人到鹤洞书院避难。” 时书眼前出现一幕一幕旧影,被狼兵劫掠过的州府,读书人背负行囊,东都不再接纳外人,他们便流亡到这里,读书,拓印诗词歌赋,记录历史,战争中,除了人命,还有一种东西容易被焚毁,那就是文明。 往上走,豁然一具尸首吊在大门上,素净俊雅的白衣沾满污血,恐是许家嫡亲。就这个手笔,时书喃喃道:“绝对是他,绝对是音昆……他游历大景,最钦佩大景的文化,曾经来过鹤洞书院学习道理,现在……” “旻兵气数已尽,他流亡之身,竟然还要斩断大景的文脉!” 欲灭其国者,必先灭其史。欲灭其族者,必先灭其文,去其俗。1. “我认识音昆,跟我走,不要再放过他!” 书院内传出嘶喊和惨叫声,时书刚往上跑,忽然想起什么:“不对……我不能去……” 宋思南抽出刀,问:“怎么了?” 时书魔咒一般自言自语:“子涵已经死了,我不能去,我……”时书口中说着,可人已往台阶上跑,边跑,眼睛湿润,“我不能去,我不能去……如果我也死了……” 恐惧,从未有过的恐惧,难以言喻的恐惧,将一切勇敢都吞噬殆尽的恐惧。时书眼睛湿润,沉重得难以往前再迈进一步:“我也会死……” “……你待在这里也好,如果你死了,大将军不会放过我们。”宋思南说完,拎刀舒展手臂几个纵跃,领着一群人飞速奔向门内。 时书站在原地,眼睛通红,感觉到了那阵自从打仗以来一直盘踞在心口的诅咒。 时书倍感煎熬,一步一步往上走,忽然,他看到好多身白衣从门廊后绕出来,手中拎着一只巨大的桶,时书还以为是书院的人,没想到转过脸来,竟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时书闻到一股挥之不去的桐油气味,猛火油,石脂水,火药,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那人正准备将整座宏大书院的门户紧闭。 “——住手!” 时书踢着石阶一个踉跄,往前狂奔,冷风骤然吸入到嗓子眼里,像在穿过一场巨大的暴风雨。 脚步声在耳朵里回荡。 ——命运通过选择,一次次地让你去验证你是谁。 - 晴空朗朗,营帐外的人正坐在长椅里,四周由布帛组成了围栏,形成一个斗兽场。 围栏内,狼兵的领袖浑身绑缚绳索,跪在地上,浑身布满泥淖和尘埃。 而围栏外,则是数百手持尖刀的谢军,不远处伫立着一个人头堆砌的京观,谢无炽走入围栏内,干净的鞋履蹭过这些王族身上的灰尘。 谢无炽缓慢地步行,片刻,有人报:“将军,朝廷的人来了!” 谢无炽:“哦?” 一道鲜红地毯,缓慢地走上景朝的文武百官,个个身穿朱紫大袍,衣锦腰玉,锐气腾腾贵不可言。他们面容凝重走入军阵中,只有极少数能保持下巴高昂的清高,大部分都心神不宁。 当头的是宰辅傅温,手捧着谢无炽箭射入城内的信件,其后则跟着其他朝臣。 谢无炽看了人群中的数目:“本将军要的人,怎么没来?” 傅温让开,他背后十几个人被绑着,跪在跟前:“来了,安国侯,易阳侯,定国公之子,枢密副使,兵部尚书,兵部侍郎,宠宦……这一行人,都是当初迷惑陛下,进谏引入狼兵对抗谢军的逆臣。陛下让吾等送来,交由将军处置。” 谢无炽:“这么多人,看来陛下被迷惑得不轻。不过,本将要的人不是他们。” 傅温知晓他意:“谢将军,未免欺人太甚。” 他身后,有一位清高的官员道:“陛下当然不会出城来看这什么京观!姓谢的,你如狼似虎,但到底不过一个篡逆之贼。” 谢无炽:“本将是篡逆之贼,周大人为何出城来此中军?” 那人没想到谢无炽竟还认得他:“无非是你灭了狼兵,我自然要来看你。” 谢无炽:“好,既然是来看京观和打球,那就请。” 谢无炽坐回椅子上,一抬手,便有人将那十几个绑缚的官员像猪一样也扔进围栏内。 片刻之后,几匹高头大马载着英姿勃发的强兵,手持扎着尖刺的棍棒驰入围栏内,像模拟一场蹴鞠。谢无炽点了头之后,马蹄开始狂奔,强兵在马背上绷起腰,伏下身去,身姿宛如狼背,将带刺棍棒“彭!”地一声沉甸甸砸在这些人的头颅上。 鲜血喷涌,脑浆蹦出,将士们纵马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什么?竟然是……这……” 坐着的文臣无不惊骇,浑身震悚,浑身抖如筛糠地望向谢无炽。众生众相,有人不能观看,用手遮挡眼睛;有人连忙闭眼,念起阿弥陀佛;还有人昏聩至极,当场晕厥;更有人扶着胸膛作呕,还有人已经僵硬如木偶,大气不敢出。 第409章 谢无炽抬了下眉梢,神色平静,一脸的霜雪之色。 马匹狂纵交错,惨叫中夹杂着没死透的挣扎和哀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求求大将军饶命,饶命——” 声音凄厉,那是不能遏制疼痛的本能呼喊。 “驾!”马匹飞驰到围栏尽头后,再驰回原点。平逸春看谢无炽的脸色,明白之中,立刻纵马驰还,途中经过便将带刺的棍棒高高举起,“彭”一声砸在这群人的头颅和脸上,刮下一大片肉,甚至头身分离。 除了狂笑声,只有死寂声。 谢无炽掠起眼来,侧头问:“诸位,‘打球’怎么样?看得满意吗??” 早有人不适,强忍着不敢离席。场面一片混乱,众人都在发抖。 自从谢无炽叛乱之后,傅温再被启用,而柳呈澜被革职闭门在家。傅温年迈的手握紧,脸上有几分色变:“他们做错了事,自有律法和军纪处置。如此血腥行径来引人戏谑,未免过于残忍了。” 谢无炽道:“残忍?在北旻入关之前,本将从来没见过这等杀人取乐的招数。后来看他们玩这才学会。” 众人陷入了沉默,一个字不敢说。 “以此之道,还施彼身,没想到竟然这么有趣。” 谢无炽眉眼舒展,平静地笑了一笑。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引狼兵入关的罪魁祸首既然都已经杀了,诸位请回吧。”谢无炽起身。 这些臣子本抱着必死之心前来,听到这句话:“你放我们走了?” 谢无炽:“当然。” 说完,谢无炽想到什么,看了一眼傅温:“不过,傅相当年对我有流放三千里之仇,还请傅相路上小心,稳住脚跟。” 傅温老迈的眼睛看他,硬声道:“多谢将军。” 谢无炽:“送他们到城门外。” “是!” 一群士兵护送着文臣们,往城楼边走去。一水之隔,谢无炽站在黑漆漆的军马之中,衣袍被风吹起,平逸春在他耳边说话:“大人,准备好了。” 谢无炽:“弓给我。” 一把乌黑色的柘弓,吊桥慢慢放了下来,那群穿着朱红大袍的官员往城内走,跟见了瘟神一样避之不及,纷纷匆匆忙忙。 谢无炽将弓身抵着冰冷的玉韘,微眯起眼,将箭镞指向人群中紫色的大袍。 “中!” 弓弦撕裂空气,迅速划破空间,朝城门楼下清贵文秀的背影疾驰而去。傅温的后脑猛地被一支利箭射穿,花白的头发瞬间沾满鲜血。 谢无炽丢了弓,翻身上马,背后骑兵如黑雾一般涌出。 “进城!” 作者有话要说: 时书触发技能:勇敢选择 谢无炽触发技能:恐惧震慑 1.我记不得是哪里的了,但是是百度有的,应该是卷子上的。 2.命运通过选择,一次次让你去选择自己是谁,是我在鸡汤上看到的,记不得出处了 第135章 几乎是转瞬之间,时书便冲了出去。 鹤洞书院有数十万册藏书,经史子集无不囊括,珍瓷宝藏数十万件,长阳许式历十余代人积累收藏,诗书传家,几千间院落,天下读书人在此坐而论道,在文化上,是大景朝廷绝对的鼎盛。 欲灭其国,先灭其史。 火烧秦宫,焚书坑儒。古代房屋都是木制,一场大火,可能烧毁整座城池。 时书跑上前,护卫紧随其后,没想到音昆掉头看了他一眼,竟然置之不理,转身大步走开? 干什么? 时书心想:“你不是很恨我吗?一直想杀了我报复谢无炽,怎么看到我反而跑了?” 时书加快脚步,紧随以后。鹤洞书院屋檐与屋檐交叠,院落开合,奔跑在小道之间,眼看见音昆手里拎着的油桶,大面积泼到墙壁上后,拔腿就跑。 时书:“还跑?到底想干什么?” 时书和护卫跟随其后,忽然,道路越来越僻静,音昆每走不远处,便有一位等候的旻兵守着,身旁放着油桶,手里拿着火折子。 油桶正在四处泼洒,旻兵手里拿着引火,对音昆一点头:“准备好了。” “一会儿看我指令行事。” 音昆什么也不说,再往前跑,时书紧随其后,护卫几乎是立刻上前,将人旻人制服。 音昆怒目,但知道敌众我寡,转身。 “你们几个留下来看住这儿,其他的保护二公子。”护卫们分工明确,再往前。 时书往前跑了一会儿,四下张望,眉梢忽然抬了一下,不对劲。鹤洞书院的藏书阁,供奉圣贤祠,按理说本是重地,此时穿行而过却一个人都看不到。 时书心想,“我来过书院,人特别多。人都哪儿去了?他们准备放火了,书院的人却一个不在?” 音昆一个闪身倒入墙后,时书忽然明白:“读书人都在前院和旻兵生死搏斗,注意力被吸引,才留给了音昆大规模纵火的机会……这个音昆!” 歹毒! 鹤洞书院极其庞大,并非一处纵火便可烧光,这音昆表面在前院杀人引起对抗,实际背后准备四处放火。 时书转身和护卫商量:“留两个人跟我,你们赶紧去通知前院的人取水,分散开,不然一旦四处起火,来不及扑灭。” “是。”护卫中有人折返。另有护卫兵分几路,开始搜捕书院内的旻人以防止放火。 第410章 时书带着两个人,匆匆往前跑。 再往前,已看不到音昆的身影,时书凭借印象往屋檐下的小路一折—— 猛地,眼前伸出一把刀来,如果不是时书一下躲过,险些没入体内。时书摔倒在地,护卫快步绕过追上,听到音昆的一阵狂笑,背影正在迅速消失。 “这个疯子,神经病……”时书冒出冷汗,片刻犹豫后,再追了上去。 - 另一头的东都城池内,屋檐交叠,佛塔伫立。东都集市三千繁华,茶肆放歌之声,画舫宴乐之声,新声巧笑,一切湮灭,陷入沉沉死寂。 一匹匹飞马疾驰而过,喝令“回家关门闭户,违者格杀勿论!” 骑兵与道路尽头的禁军厮杀,尸横遍地,淡淡的阳光照在眼下的城池。 谢无炽纵马疾驰,冲天杀气。东都之围,不过一合便被拿下,骑兵、步兵正朝皇城黑压压蔓延而去,像沸腾的水。 百姓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密密麻麻的头顶,跪满了道路两侧,将头颅磕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谢无炽骑马而过,身后跟着数万军队。 军队经过相南寺,忽然,谢无炽勒马停下:“相南寺?昔日繁华,如今门户紧闭,屋檐破败,蛛丝结满,第一大寺的威严不复存在,因为我?” 诸位将领等候。 谢无炽掠下眼,想起了四年前青灯黄卷,灰袍衲子,他刚穿越到古代不久,第一次走入东都这座繁荣的城池。 晴空白日,茶肆浮笑,菩提树下光影层层。他安静注目之后,感到口渴,到对街的烧饼铺要了一碗水。 四年后,谢无炽调转目光,烧饼铺的老妇还跪在地上,悄悄看他。令东都人夜里做噩梦,唯恐被其杀戮的神天谢大将军,淡淡一笑:“老妇人,还记得我吗?” 老妇人心口一撞,连忙点头:“记得,记得!大将军那时,经常看见将军出了寺庙走动……” 谢无炽在相南寺当俗僧,偶尔出寺,一身海青僧袍,街上的男女无不侧目。老妇人同他说过好几句话,还开过玩笑,问他有无婚配。 谢无炽似有感触:“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谢无炽催马往前,目街道一扫而过,记忆再往后追溯,古寺夜灯旁,多了一个十七八岁话多的少年,陪他一起走过千山万水。 东都街道宽阔,百姓无不跪于道路两侧,虽无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但也没有莫大敌意,而是惊恐又好奇地望着这支军队。 马蹄橐橐而动,忽然之间,谢军再停脚步。 ——正前方一队大景禁军,身穿劲甲,腰挎长刀,横亘在正前方的将领道:“逆贼!你休想踏入皇城!” “上四军,铁骑马骑,师崇。” 大景最为精锐之师,只有精兵利卒方可挑选进入。 这将领同样身材强健,威风凛然,一张脸也生得英俊锐利。谢无炽道:“原来是师将军。东都官场应酬,师将军当年炽手可热,本将记忆犹新。” “呸!”师将凛然道,“姓谢的!当年还有人并称你我为‘双雄’,没想到你竟是佞臣贼子!令人不齿!今日你就等着死在这巷道之中,被兵戈戮尸吧!” “戮我的尸,你还没有资格。” 谢无炽抬手,平逸春从背后拍马而出:“你先和本将的裨将一斗,能打赢他,再说狠话不迟。” 谢无炽眼底冰冷,瞳孔中倒映对方和平逸春几个回合,“铿!”几声刀剑闪光,被乱箭射于马下,再被兵戈切分尸首,端正的脸破碎沾满血污。一切美好的东西瞬间被摧毁。 权力。 至高无上,绞碎一切不臣服者,无论好恶。 踏破山阙,翻云覆雨。 上四军一番恶战,迅速溃散,在巷道中丢盔弃甲而退。谢师则如蔓延的黑雾,一刻不停往前吞噬。 皇城金碧辉煌,墙壁纂刻纹路,阳光映照其上。谢军伏低身姿往前进军,谢无炽骑马而上,冰冷的侧脸映照着两壁的鲜血。 “啊……快走吧快走吧……” “别打了,这能打过吗……” “我们要不然都逃走,让他们进去…… ” 铁骑马军之中,亦人肝胆俱裂,忙不迭后退。宛如棋盘上的吃杀,个个满头冷汗,目眦欲裂,手中持着长刀慌慌张张往后退。 铁骑马军丢盔弃甲,一片片兵器落地的声响,一群人恍若见了索命厉鬼,失魂落魄。 谢无炽则不急不缓,宛如棋盘上的厮杀,敌进我退,鞋履一步一步朝前走动,踩着地上的血污,一人催动着千军万马,狂压而去。 “怎么还过来?不要过来……”众人面容震悚,纷纷后退。 一直走过这段路。 皇城里点起烽烟,忽然有一匹马急促杀来,大声喊:“皇帝从崇德门逃走了!快去追杀皇帝!” 谢无炽勒紧马缰绳,猛地转身,朝皇帝的方向追了过去。 - “哗!”牛皮袋包裹的水囊,猛地被戳穿,冰冷的积水飞溅。 触感冰凉。 时书往前一跳,鞋子踩着湿滑的水,险些跌倒,越过石头再往前跑。 旻人的残兵正在向音昆汇合,时书喊道:“站住!站住!” 一道圆窗假山遮住视线,音昆岔入进去,在竹林影子中绕开远路。时书拨开树叶追赶而去,顺着火光,音昆正在狭窄道路之间穿行。 第411章 绕进去,院子里放着大罐小罐的油桶,横七竖八倒满僧人与读书人的尸首。血淋淋的惨状,让人呼吸一窒。 鹤洞书院的明堂,儒宗木塑垂下眼,俯瞰宇内,诸佛雕塑如锦上添花,幛幕被一阵阵狂风掀起,香火阵阵——那一大罐一大罐的油桶,正是供奉文脉的灯油! 音昆站在高台上,正抓起烛台。时书几乎想也没想,追赶着扑了上去。 “哐!”供奉果盘狠狠砸在人的颅骨,时书喊道:“还想点火?去死吧你,去死!” 随即,“彭!”时书被一脚踹离了高台。衣服猛地一紧,一股巨力把身子往地上掼,头狠狠撞在石砖。时书全凭本能,抓起地上的碎瓷朝音昆的脸上扎。 音昆躲开,再拿烛台。 时书抓起古董往他脑门砸,手指再剧烈发抖,肾上腺素飙升,一切都被解放,只有想杀人的冲动。并不陌生,和在跑道上一样,生命在追逐着本能。 “你休想放火,我今天非要杀了你不可,你去死——” “哗”时书将手伸到烛台的热油中,一把掐灭了烛火,音昆怒极反笑:“狗杂种,留你的狗命,你还找死?不跟着你哥哥当你的王公贵族,跑来这里干什么?” 时书胸口一闷,被拽住衣领狠狠掼出去,脊背顿时传来剧痛。浑热汗疯狂溢出,护卫到了,音昆夺过火镰,一边走到帐幔后一边点燃火。 时书压抑了几个月的怒火释放:“我来干什么?我来取你的狗命!”捡起地上的刀,再追上去。 音昆出了院子,旻兵分散在各处,都准备放火,宋思南和护卫正在到处阻拦。 音昆急于走,被时书拽着衣领,翻身将他摔倒在地。时书想也没想,扑上去一口咬在喉咙,音昆拽时书的头发:“打架只知道这一招?” 时书褐色的眼眸瞪圆,眼睛沾满鲜血,抓起石头朝音昆头上死命一砸。 砸完之后,时书头晕目眩。 ——他从来没跟人打架下过死手,致人于死地的打法,奔着要杀死对方的暴力。 但几个月来,压抑的情绪一直沉郁,包括子涵,想起他们,时书就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时书用尖锐的石头往他身上砸,被躲开,音昆死死掐着时书的颈项。时书猛地用力掰开他手指,力气之重,竟然把音昆按在了地上。时书嘶哑着嗓子说:“你一定要死得很惨很惨,你去死,去死!” “滚!” 音昆翻身一脚给他踹出去,朝院门外狂奔。时书脑子里只有追杀,跟了上去。 书院内人来人往,脚步匆匆,音昆窜入人群。有部分地方失火,所幸来了将士们正在救援。书院的台阶,文墨,屋檐吊斗,千间院落,白墙后的菩提树,时书一边往下跑,光影便在身后退散。 音昆失心疯了似的,手里握着火镰,一路狂奔烤火:“我要把这里都烧了,全都烧了……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藏书阁,就在前方。时书加速:“你给我住手!”抄起旁边的花盆“哐当”砸去。 音昆被砸在头上,瞪着他,时书俊秀的脸上,双眼瞪大,浑身衣服脏乱,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音昆大笑不止:“你为什么紧追我不放,这是大景的书院,你不会不知道引狼兵入关,正是这些读书人和我共同主导——” “闭嘴!我让你说话了吗!”时书一拳头砸在他脸上,“你们都该死!” 长时间的追逐奔跑,两个人的体力濒临极限,音昆一拳砸过来,时书险些没躲开,被重力推向了身后的圆柱,整个人再撞回来,揪着音昆的衣领往地上一摔。 时书手指剧痛,但狠狠往他脸上打,“你还觉得自己是对的!你还觉得只要你不高兴,就要害死所有人来陪葬!” 音昆翻身,拽着时书头发往地上磕,时书硬要将头抬起来,拼了命掐他脖子。 “要不是打这场仗我负了伤,我早就像上次一样,踹碎你的五脏六腑!” 时书:“那我正好杀了你!” 时书双眼发红,脑海中一幕一幕闪过这一场场画面,此时此刻脑子里没有其他记忆,将他的头狠狠撞在石头上,指甲深深嵌入肉中。 时书:“你杀了人不够,你还想毁了一切!你直到现在还认为自己没错,除了死,你配得到什么惩罚?”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时书喘着气,心脏狂跳,眼前阵阵发黑。忽然,听到一阵苍鹰的鸣叫,显然为人声模拟,传达着信息。 音昆甩开时书之后,从怀里掏出个赢哨:“烧,烧,烧!……把这一切都烧了……把你们的行宫庙宇,文字,历史,礼制全都烧了……” 他放到嘴边正要吹响,时书头晕目眩,再扑上去,一拳将哨子打飞,使出仅存的力道,将音昆的头颅往地上砸下去! - 滚滚烟尘,往西南而奔,一群皇宫禁卫扛着轿子匆匆忙忙往大道上跑,两边骏马开道,挥斥百姓,一路护送。 “陛下莫急,东都被围,陛下先去南阳府下榻……总能回来……” “南阳府?还有未被占领的州府?” 轿子内,楚惟扶着十二旒的珠串,张皇失措,“你们都快点儿啊!跑这么慢,一会儿谢逆就追上来了!” 扛着轿子的太监咬牙狂奔,气喘吁吁。 “驾驾驾!”背后,忽然听到笃笃的马蹄声,楚惟肝胆俱裂:“他是不是追上来了!!?” 第412章 “陛下勿惊,背后还有铁骑马军护送,不会伤及陛下!”一群太监守在他身旁,追逐轿子,“陛下,上马车吧,马车更快!” 楚惟跳下轿子,提着裙摆跳上马车。他一回头,“嗖”一声冷箭“噌!”地钉在横梁,入木三分,楚惟骇然地转过脸—— 漆黑的身影砍杀之中,血点纷飞,刀光剑影,一匹高头大马上骑着身着漆黑铠甲的谢无炽,正从背后取出第二支箭,长指拉开弓箭,杀气甚重地指向他—— “啊!”楚惟吓得眼前一黑,跌坐在马车里,赶马车的人顾不上许多,将马屁股抽得燥烈不堪,脚踩泥土狂奔而去。 “完了,完了……大景的江山,恐怕要葬身于我手……” 楚惟坐在马车内一路狂奔,京城内烽烟四起,眼前的一幕幕,俱是士兵们倒在地上,受伤的百姓却很少。 封刀。 “他竟然能勒令闯入东都繁华的士兵,不许掠夺民财……”楚惟满脸惊恐,“引入狼兵,有朕之罪!这个姓谢的,朕到底哪里对不起他!竟然杀入东都篡位,朕真的大错特错吗?” 背后的砍杀声仍在继续,太监哭哭啼啼道:“陛下,皇后娘娘被虏了……珍妃被掳了,大公主也被掳了……” 楚惟逃命心切,顾不上许多:“他断不会杀朕的妻女,快逃!” 皇帝南奔的马车,一路朝着城门疾驰,早有铁骑在前开道,将城门杀出一条血路。一路上,士兵尸体倒满街道,而背后的砍杀声越来越近,谢军的追兵也越来越近了。 马车驰出城外,楚惟掀起帘子,看到正在为他厮杀的战士。他往后看,几匹高头大马,浑身沾满鲜血,谢无炽的追兵竟然还迟迟不停。 楚惟瞳孔倒映着尸山血河,第一次察觉到大厦将崩,国之不存的推背感,无法阻挡的崩塌之势。 …… 一路砍杀,半道被骑兵截击,直追到一座高山顶上,太监哭着说:“陛下!前面没有路了!是悬崖!” 楚惟如梦初醒:“什么?!” “嘎——”楚惟的耳朵里,传来接连不接的马蹄声,他本以为是马车的动静,但越来越响,忽然之间,他想到什么猛地掀开帘子,一柄雪白的剑刃正指着自己的脖子。 马车与马匹同速,身边风景变幻,一扇漆黑的影子被风吹进来,带着血腥的风。 楚惟抬起头,对上一双在相南寺绝没看到过的冰冷的眼睛。 “下、来。” “啊!”一声惨叫,赶车太监被长槊挑翻下马,滚了几转。马匹感知到了什么,狂奔一气后停下来,楚惟骨碌碌从车马上爬出来,龙袍沾满灰尘,狼狈不堪。 林中莽莽,楚惟回头一望,全是黑压压的控鹤军,再无半分铁骑马军。楚惟神思恍惚:“谢无炽,朕待你不薄,朕待你不薄啊……是朕把你从相南寺带出来,安排你去新政,继任大统之后,再让你到北军练兵。你当时如何答应了朕,练得强兵,抵御外侮,保卫大景江山!” 秋风狂盛,发缕中带着腥风。谢无炽瞳孔漆黑,道:“你待我不薄,可惜我,无情无义。” 楚惟大怒:“难道你不是为了大义,为了天下苍生而篡位的吗!难道不是朕夺你功劳,听信谗言佞语,引入狼兵,你才起兵的吗!” 不远处,伫立着控鹤军的铁骑。 狼兵入关之乱,天下土崩瓦解,谢无炽兴兵逃逆,平盘狼兵,杀气腾腾叩关入东都,占尽天下美名。 在天下人眼中,谢无炽乃是迫于无奈,被逼得忍无可忍,方才剑指朝廷。 漫天枯黄衰草,断崖之上,可见东都连天宫阙和房屋万间,其中寺塔佛檐,朱门绣户,锦绣公卿,宛如一场盛大的罗刹海市,繁华红尘大梦。 谢无炽垂眼,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不。” 楚惟脑海中,只有相南寺藏经阁内澹泊出尘的俗家僧人:“你,你说什么?不,不是?” 谢无炽微微笑了一笑:“我起兵,只为九五至尊之位。旦为朝云,暮为行雨。生杀予夺,从心所欲。普天之下莫不姓谢,无人不跪服崇拜于我,服从我的威严,仅此而已。” 秋风狂盛,楚惟浑身血液抽干,犹如跌落极寒冰窖:“你!你……为何……你……你竟然……” 四年前的相南寺,菩提树下香火缭绕,海青僧袍云集……那时候,一身僧衣的谢无炽坐坛讲解经书,言辞自有道义,通达开明,对于政务更有不俗见解,世子认为他隐居山寺求志,不问俗世名利,遂与他议论起朝廷政务。 本以为他会普渡众生,没想到,竟不然。 谢无炽:“那道坛上,我讲了佛法哪一段?” 世子想了起来。——恶魔波旬。将八十亿众。欲来坏佛。 魔王波旬伪装成佛,散布诱惑,将要坏佛。 时常伪装成佛道的模样,混入真正的佛道中,表面弘扬佛法,实则破灭神佛。 “不必坏佛,这廊庙上,俱是吃人恶魔,哪有几个真正的神佛。” 国之乱世,以魔灭魔。 楚惟头发蓬乱,浑身瘫软:“朕看错人了……朕看错人了……朕——愧对列祖列宗,愧对天下百姓!” 他连连后退,神色似有疯癫之貌。谢无炽抬手,军队之中,有人捧出拟好的禅位诏书,静静侍立在旁。 谢无炽将长槊插在泥土中,满手的血,不悦地将他拽回来。 第413章 只说了一个字。 “写。” - 从七八步高的台阶一跃而下,“哒”地踩在地上时脚底发疼,时书几乎停都没停一秒,往前拔腿就跑。 黄昏曲折拐弯的巷道之中,时书浑身发热,拔腿就追,直到一伸出手快能够到衣领。 音昆突然停下,转身拽着时书一个过肩摔。时书猛地翻过身来,拽着他头往地上按,死死掐着他的脖子。 “彭!”拳头砸在血肉上,触感极为真实。 时书头发凌乱,脸色发白,冷汗沿着鼻梁滴落下来,长时间的奔跑和打斗几乎耗尽了力气。 音昆满头的血,死死攥着那枚鹰哨,时书一边掐他,一边拿东西哐当当往他头上砸。 周围没有硬物,时书只找了根棍子,砸出沉闷的声响。 “草!滚!” “彭!”音昆膝盖顶着腰腹,猛地将他撞出去。 腹部再次受到刺痛,精疲力竭,体力濒临界限,但此时此刻,时书却好像被释放了某种天性。 脑子里一片寂静,看不见书院的一砖一瓦,也听不到任何声音。眼睛里只盯着音昆,追踪,凝视,像卫星一样。时书的手指头软的像泥一样,皮肤已经失去视觉,但撞上去,卡住他的脖子。 “你特么服不服?你服不服?你还杀人吗?你还放火吗?我问你!你这个畜生!”时书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去抢夺那支鹰哨,抢到之后,再使出最大的力气,狠狠扔向杂乱的草丛之中。 音昆像个疯子一样,已经顾不上和他打架,追去跪在地上翻找。 时书:“你是真的疯了,你已经失心疯了。” 时书捡起木棍朝他后背狠狠一砸,将他抡倒在地后,朝他的脸上一拳一拳地砸。 时书从来没感觉在暴力中这么尽兴过,只想打他,狠狠地打他,把这几个月来所有的憋屈,郁闷,阴暗,痛苦,全打出来。 恨你这种人,恨你们。 脑子里浮过一片一片的记忆。 乱世即将结束,最后的罪恶将由自己终结。 那些吃糠咽菜上战场的士兵,被烧去城池无家可归的孤儿,城墙下堆积如山的骨骸,吊在书院门楼上的读书人,还有子涵……还有子涵…… “彭!彭!彭!”一拳,一拳。 时书狠狠地砸,几乎是无意识地在打,手背很疼,便拿棍子砸他,只要音昆挣扎就狠狠地揍他。 音昆真的疯了一样,疯狂大笑,大叫,眼睛死死盯着时书背后,巍峨耸立的书院和群山。但他似乎没力气再反抗,死灰一样盯着高塔。 时书浑身的衣裳被汗水湿透,终于,等到心里那股戾气完全宣泄,浑身的温度降低,这才站了起身。 “结束了。” “这下真的结束了。” 时书眼球充满红血丝,白皙的皮肤沾满泥水脏污,一张脸俊美清秀。他眼睛睁圆了,回过头去看鹤洞书院的屋檐和塔顶,碑文字刻。 时书往前走,宋思南和护卫追赶了上来:“旻兵都抓住了,有几处起火,但都被扑灭。很多旻兵还没来得及纵火,都被抓了。” 时书眼睛还望着鹤洞书院的繁华,吸着冷风,看这座完好无损的圣地,文脉。他的书册依然整整齐齐摆在书架,楼阁完好,台阶还是台阶,没有变成灰烬,变成焦土,每一处线条都有沉淀的痕迹。 书院的人来去匆匆,已经开始清理。 “把尸体都搬走,再去清查还有什么地方倒了火药和桐油,速速清理干净!” 时书勾起唇角,露出笑来:“结束了吗?” 宋思南:“结束了。” 时书:“好,好。”他揉了下眼睛,“我现在也太开心了。结束了……” 未来是什么样子呢?现在不再有战乱,接下来是一个新的王朝的治世,是休生养息,是一切恢复新生的时候。 宋思南:“我让仇军的人先驻守书院,不让闲杂人等进来,再等谢将军的命令。这个音昆,我带走了。” 时书:“好,我们走吧,带子涵先去东都享两天福,再给他挑个好地方。” 宋思南:“行。” 时书:“他如果还在,会很高兴。” 宋思南露出个笑,时书也笑了笑。 时书的心终于宁静下来了,他们一前一后,走向台阶下。 台阶落满树叶,踩上去响起咔嚓声。鹤洞书院的秋天十分静美,朱墙灰瓦落满枯叶。 不知道是不是太累,忽然之间,时书眼前的世界陷入一片死寂般的黑暗,苍白的脸望向天上的飞鸟,再听到了那个系统鼓动耳膜的声音。 【叮——】 【玩家·谢寻达成“天下共主”头衔。】 【群穿系统激活提醒: 姓名:谢寻 年龄:27岁 功勋值:100%】 【当前群体穿越百人争夺赛事,穿越者必须击败其他穿越者,致使对方生理死亡,并达到‘天下共主’权限,才可以回到现代文明世界。】 【当前世界,存活穿越者:2/100人】 【谢寻解锁系统权限:完全级(最高级)】 【时书解锁系统权限:所有级】 一列一列地字幕,出现在眼前: 【玩家·谢寻:已获得“其他穿越者地理坐标”权限(可使用军队对其他玩家进行精准追杀)】 【恭喜玩家!成功渡过“狼兵祸乱中原”章节,仍在古代世界存活。温馨提示,游戏即将结算,当前世界将在三日内坍缩。】 第414章 【请玩家尽快找到玩家·谢寻,在世界坍缩之前,击杀对方并夺得“天下共主”头衔,回到原来的世界。】 【否则,玩家即将被淘汰。】 【叮——】 【对其他穿越者地理坐标:已暴露(请小心被击杀】 第136章 时书瞬间怔在原地,这是什么意思?世界将在三日后关闭? 他和谢无炽,必须分出最后唯一的胜利者? 念头一出,时书浑身寒气,刚才一拳一拳打在音昆身上想要发泄的情绪,全被抽离。 时书猛地抬头望着天空:“你耍我?你耍我是吧?!你竟然给出这样的结局!” “……” 他跟谢无炽刚走过了这场战火,走过千山万水,从相南寺走过各大州府,走过夜里的桃花驿和清晨的板桥,走过白骨如山鸟惊飞,走过分离也走过重逢,终于一起在燕州的雪夜过上了以为宁静的生活,但没想到战火又起? 时书心里被一股巨大的引力拉扯:“我跟谢无炽还没有过未来……” 时书猛地抓住宋思南,双眼赤红:“思南,你是不是系统的人?你是活生生的人吗?” 宋思南不解其意:“你在说什么?小书。系统什么意思?” “你们明明都是人……你,林太医,裴文卿……” 时书后退一步,脑子忽然想到什么,猛地跳下台阶:“你先护送子涵,我有一件重要的事。” “怎么了?” “我要去找谢无炽,我要去找他……”时书狂奔到马匹拴着的树根下,翻身上马,朝着东都用力一挥马鞭,马匹像箭一样窜了出去。 马蹄在路面狂奔,风声渐紧。 时书心脏缩成了很小的一团,紧绷不已,那些回忆涌现。谢无炽教会他骑马,为了让他有一天逃离战火纷飞,在流放三千里后在森州的雪原上,谢无炽教会他骑马,也说过一句话。 ——有一天,你意识到跟你朝夕相处的好友居然是你事业上最大的对手,并肩作战过的友情就会开始扭曲和变质,直到任何感情荡然无存。 想回家,但时书没想过最后还要和谢无炽决一死战,留下唯一的那个。 马蹄在道路上狂奔,狂啸的风从耳边擦过,让时书不能呼吸,嗓子发疼,竟然在马背上哽咽。 未来如同大海上的迷雾,但此时此刻,他只想找谢无炽。 长阳县赶往东都一百五十余里,骑马狂奔都要大半日的功夫。现在已是傍晚,时书驾着马在路上奔驰,黑夜如影随形。 一路上,鬼影盘旋,老鸮呼号,野狗在乱葬岗狂吠,尸体骸骨扔在路旁。 无穷无尽的黑夜。 时书思绪模糊,一切记忆回到原点。时书从周家庄动身跑了三十里路,夜奔谢无炽在的相南寺,一切跌跌撞撞,达成闭环。 没想到最后三天,时书再一次不顾一切地飞奔向谢无炽。 马蹄疾驰,狂风灌耳。时书身上的衣衫破损,喉咙里冒出血腥味。 刚和音昆互殴过,现在浑身上下生疼,骑马越是颠簸,身上的疼意也在提醒他。从黑夜的暴风雨中穿行而过,握紧马缰,借着夜色认路,遇到岗哨便拿出文书换马,岗哨再送他走一段路。 深夜的路上很安静,方便他回忆和谢无炽的每一个细节,回忆每一份每一秒。 “谢无炽……” 时书的心脏开始发痛,他在马匹上弯下腰,马蹄越过黄土路,山谷沟壑,松树林,大路,溪流旁。 驶过无穷无尽的黑夜,缩短彼此的距离。时书握紧缰绳的手已麻木,思绪也在麻木,只是在反复回忆他和谢无炽的一切。 谢无炽此时在干什么? “他们不配知道我的条件。” “我不为任何人改变自己,谁都不行。” “当救世主不能带给我任何快意。把所有人踩在脚下,当狗。” “我几乎只爱自己。” “……” 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他的锋利,此时此刻,谢无炽可以轻松地置自己于死地,可时书知道,他绝不会伤害他。 那谢无炽现在在干什么? 他开了这个系统,意识到世界会在三日后陷入冰封的永寂,他在想什么?他会怎么做。 时书一想到这里,心里就一阵痛楚,眼眶湿润。他知道,谢无炽不会伤害时书,那他会伤害谁? 时书哽咽:“谢无炽你等等我,我马上就来了……如果你敢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 马蹄不知道疾驰了多久,时书心急如焚,时间的流逝正在扭曲,变得有些麻木,只知道赶路。时书脸色发白,不知道过了多久,黑夜的暴风雨变得稀薄,树梢上头的天边出现了鱼肚白。 “天快亮了?!……东都马上到了……” 时书意识一个激灵,马匹忽然长嘶叫一声停下,时书从马上滚落下来,马匹低头啃吃野草,再也不肯跑了。时书才发现,自己无意识用鞭子催马多次,马已极饿极其困乏。 时书拧眉:“对不起对不起!你在这里等驿站的人来牵你,我……我要先走了。” “我要去找谢无炽。” 时书辨认熟悉的路,脚步崴了一下,转身朝东都跑去。呼吸在喉咙里蔓延,时书认得这些路,认得路边的每一朵花每一棵树,这都是他和谢无炽在这个世界的记忆。 时书踩着坚硬的泥土,捂着疼痛的腰腹,他知道谢无炽在系统中能够定位他的坐标,谢无炽此时在干什么?他在想什么? 第415章 想到谢无炽,精疲力竭也有了力量。时书往前跑。 奔跑,奔跑是人类的本能,只有不顾一切地奔跑,才能得到心中所爱。 眼前,出现了一列列兵马,为首的平逸春看见时书身影在丛林中出现,慌忙下马。 “殿下,末将来迟,请——” 时书喉咙里涌出血腥味,汗水沿着下颌滴落,苍白的脸转向他:“什么?” 平逸春:“陛下昨晚忽然紧急召集群臣训政,处理政务,写诏书,知道殿下赶来,让末将前来迎接——” 时书:“他在哪儿?” 平逸春:“请殿下随我来。” 时书辨认他的脸色,平逸春似乎知道什么,威严的脸沉默不语。时书看他一眼,往山上跑,一大片一大片的控鹤军竟都汇集在山脚下,时书走过时,千军万马,跪在地上发出臣服的声响:“参加殿下。” 时书目光转动,猛地质问平逸春:“到底怎么了?” 平逸春铠甲森严,道:“陛下昨夜颁布诏令,立殿下为皇储,皇太弟。” 说完,平逸春单膝跪地:“控鹤军,誓死效忠殿下。” 时书往后退了一步:“不,不对……他人呢?他人现在在哪儿?我要见他!快告诉我!” “在悬崖上,正等着殿下。” 时书转身慌忙往山上跑,军队控制着这座山,威严的军队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当时书跌跌撞撞地跑过时,谢无炽的嫡系军铁甲肃穆,“刷”一声,无不卸甲跪地臣服。 时书眼眶发热,心急不已:“谢无炽,你到底干了什么?他们为什么这么对我,你干了什么?” 山里的秋风狂盛,树梢枝头落叶纷纷,时书清隽的背影踩在枯叶上,一路往悬崖上奔跑。一条巨大的河流侵蚀石头,留下拍打两岸的声响。 时书终于穿过清晨的狂风,走到悬崖上,天光大亮,他看到了谢无炽的身影。 谢无炽并未穿着龙袍,而是一身古朴简单的衣服,是他们刚离开相南寺,在流水庵穿的文人装束,那是他们第一次有了家。 谢无炽身影站在悬崖尽头的河岸旁,正在俯瞰悬崖下的大江大河,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时书双手撑着膝盖,精疲力竭,对谢无炽对视,狂风骤然,秋叶漫卷,越过无穷无尽的刀光剑影和时间。 时书眼泪不受控制涌出:“谢无炽!” 谢无炽生的很冷的眼睛看他,启了下唇。似乎想往前走,步履却挺直。 时书一边流泪,一边前行:“谢无炽,抱抱我……” 谢无炽眉眼平静,袖中探出一把匕首:“你先别过来。听我的话,不要意气用事。” 时书眼前模糊,抽泣着停在原地。 谢无炽似乎在回忆什么,抬头,和他对上视线:“时书,遇到你,我很高兴。” 时书停在原地。 谢无炽:“这个系统类似古代世界百人求生赛事,只有唯一达到成就的人,才能拥有实现愿望回家的机会。其他没达成条件的人,则被系统机制淘汰,杜子涵也是这样被强制淘汰。我从昨天激活系统至今思考了很多,我认为,赢得比赛的这个机会,对你更有意义。” 时书:“你说什么?” 谢无炽的衣袖被风吹起,语气没有波澜:“既然两个人能赢一个,总好过一起死。你一直无法接受古代世界的野蛮,战争的残酷,也难以承受弱肉强食。现代更高级的文明和法制,会让你生活得更快乐。” 时书:“那你呢?!我回家,你呢!” 谢无炽:“我并不想回到现代世界。” 时书眼泪落在白净的脸上:“为什么?” 谢无炽:“在这里,我能试探自己能力的边界,成为天下共主群雄逐鹿,而只有我登上皇帝之位。对我来说,能力的认可已经足够,我喜欢这里的无拘无束。” 时书:“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一个人回去……” 谢无炽看他,道:“时书,我在和你权衡利弊。我一直没有告诉你,那时候我是因为自杀,才来到这个世界。” 时书:“什么?” “除了追逐更大的刺激,难以找到存在的意义。我和父母的关系不好,有心理障碍,和其他人也无法建立亲密关系,身旁时常簇拥着很多人,但我觉得他们愚蠢,浮夸,虚伪,头脑空空。我一直非常孤独。” “我希望有人爱我,但轻蔑狂热的崇拜者。对人有兴趣,但很快发现那人乏味轻佻。追求我的人,只会像狗一样趴着摇尾巴,令人乏味。那个世界,让我觉得虚假,毫无意义。甚至当我想追逐权力和财富,世界也拱手献来。” 时书眉头紧拧,眼眶通红:“谢无炽……” 谢无炽:“我在这里实现了自己追逐设定的目的和计划,证明了我的能力,足够了。最后只有一个机会,不如放你回家,时书,因为有很多爱你的人在等你——” 时书猛地出声:“我不听,我不回去——” 谢无炽却道:“还有你的妈妈。” “你不要给我提她!”时书突然就爆炸了,“谢无炽,你以为我听不懂你的话术?你以为你说出我爸妈在等我回家,就能让我放弃你、心安理得接受你的好心好意?!权衡利弊,接受你四年起早贪黑时间才实现的你的价值,继承你的帝位,掠夺你的成果,把你扔在这个马上要陷入永恒静止的世界,让你再孤伶伶地一个人,你以为我是这种人吗?” 第416章 谢无炽手指似乎颤了一下,面无表情地道:“我是为了你好。” 时书连珠串似的说:“谁要你为我好了?!你不是非常自私的人吗?你不是说过只考虑你自己的感受吗?谢无炽……你不是说过你爱我吗?你为什么不自私自利地说:你要我和你一起死,你要我给你陪葬,你要我死在你身边,你为什么不这么说?这才是你的本性……你为什么不这样……” 时书一边说,一边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在风中肆意横流。他实在有太多话想说,实在是太委屈。 谢无炽安静下来,道:“为什么不……” 时书:“我昨晚到现在,你在想什么?我一直在想你。” 谢无炽轻呼吸了一下,昨天夜里,他在事无巨细回忆和时书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 这三四年,他们在相南寺的炕上抵足而眠,到流水庵后,夜夜睡在一张床榻,溪水流淌,谢无炽站在岸边,看阳光下的时书摸鱼洗脚,再一起宿再在更深露重的驿站内,一个做饭一个生火…… 最重要的,是我们一起在这个世界走过的路。 时书陪他走过了千山万水,流放路上抱着他喂粥,笑嘻嘻开玩笑让他心情好,把最温暖的被褥递给谢无炽。 时书在军务最繁忙时,夜里陪他睡觉。屯所累得精疲力竭,但每天每夜都从很远赶路回来见他,从在一起后,一直如此,迁就谢无炽的事业。他们一起过了寒冷的冬天,抱着在被窝里取暖,在旻区的小屋子过了田园生活,积雪的冬天,一起烤火,等着他写完一整本日记。 时书跟他发过誓,好好地爱他,无论什么时候,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谢无炽:“时书,谢谢你对我好,总考虑我的感受。无论我生病还是正常,从来没对我有过恶意,一直爱着我。” 时书眼泪淌落:“你在说什么,什么意思?” 谢无炽手中拿着匕首,剑刃寒光:“此命此身此志此心,非我心甘情愿者,无可得。我让你回去。” 时书知道他想干什么了,怒意冲天,往前走:“谢无炽,我爱你,对你好,是因为我本来就爱你,不是为了有一天,我们两个中间出现利益冲突时,让你心甘情愿牺牲自己,来成全我!” 谢无炽将匕首放在颈项,鲜血涌出:“继位诏书已写好,只要我一死,你就是天下共主。” “谢无炽!” 时书往前跑:“我爱你,我希望你能好好做你自己,我不想控制你,让你为我作出任何牺牲。” 谢无炽将匕首往颈部割,鲜血涌出,时书崩溃似的嚎啕大哭。谢无炽眉头拧起,眼尾滑下一滴透明的水滴。 时书发疯似的喊:“我不要!我爱你,我想你永远骄傲,永远做自己!” 谢无炽后退几步,失血的疼痛袭来,他听到时书的声音,意识一片模糊,背后的悬崖底下则是滔滔江水。 “哗啦——” 水,水声。 跌落在水里的透明的蓝色薄膜在视网膜中晃动,来到这个世界前的一切,都在复苏。 海滨昂贵奢华的别墅内,蔚蓝色天空晴朗,舒展的海岸线绵延到白色沙滩尽头,棕榈树叶在微风中摇晃。庄园的盆栽和植株修建美观,高大的雇佣白人正在修剪草坪,女佣围着围裙,正在忙碌一场宴会。 漂亮的女人身穿奢华高雅的百褶长裙,拿着酒杯和遮阳伞下的人说话,其他人无不看她的脸色,适时逢迎,阳光下响起一串一串悦耳的笑声。 一个小小的男孩在玩遥控飞机,他走到女人的身旁:“妈妈,今天放假,你说了要陪我玩儿的。” 女人说:“我好像答应过你,不过,是你的绘画和音乐课拿到a+。” 男孩说:“我拿到了。” 其他人立刻鼓掌欢呼:“哇哦,小寻真厉害……” 女人笑着弯下腰:“妈妈在和人说话,你自己去玩啊。索菲娅,带他过去。” 中年女佣上来牵男孩的手,操纵遥控飞机,男孩面无表情说:“骗子,一次一次地骗我。” 中年女佣摸摸他脑袋,说:“我来陪少爷玩。” “你走开!别过来。” 男孩推坏了玩具,生气地走开,到花园的树雕下坐着。他把动静闹得很大,希望妈妈能看见。但坐了半天,只有中年女佣一直站在不远处张望他。 …… 海滨夏日很长,偶尔会很炎热。七八岁的小男孩每天上学,课后无聊,看见中年女佣在工作,他坐在旁边看她干活,女佣跟他抱怨家里的丈夫和孩子,语气轻柔,再给他拿点小零食吃。 那天,男孩气冲冲地回家,跟妈妈说:“学校有个很讨厌的人,总是想让我和他一起玩儿,不玩就带几个关系好的堵我,我很讨厌!” 妈妈抬了下眉:“为什么不呢?建立社交关系很重要。” 男孩说:“我不喜欢他,他很吵闹。” 妈妈说:“你可以想想办法,应该怎么解决一个讨厌的人。妈妈先不告诉你,想知道你会怎么做。” 男孩恼怒地回到房间,中年女佣进门,听了他一通抱怨,说:“那种讨厌的人,动手打。” 第二天,男孩下车回家,心情很好,女人却一脸凝重地找到他:“你的办法,就是把他打了一顿?” 男孩说:“我只是讨厌他,没想过解决他。动手打了他之后,我心情好了,解气了。” 第417章 女人眉眼拧起:“你优柔寡断,并且意气用事,让妈妈感到失望。” 男孩一下怔在原地,牙齿咬紧,眼睛发红。 “我找爸爸说。” 电话的另一头,是个忙碌沉稳的男声:“听妈妈的,爸爸现在很忙。过了这阵子再来看你。” 男孩:“为什么?我讨厌你们!” 话音刚落,女人脸色阴沉下来:“你这是怎么了?把玛莎叫过来,我每年付给她几十万美元,怎么把他教育成这样?” 一群人急匆匆汇集在办公室开会,有儿童心理学家,也有各科老师,男孩坐在椅子里,反复说:“我只是很生气,我……” 几个人对他一笑,和女人说话,翻开资料,打电话去学校调查监控视频,把那个打架的视频反复播放,对着视频分析,再找男孩谈话。 有个温柔的老师,对他微笑,表示理解。男孩和他说了很多话,也包括中年女佣安慰他的那一句。 转头,老师在女人身旁说:“我问过了,小寻说,是索菲娅让他打人,他才去的。” “索菲娅?让她明天不用来上班了。我的儿子轮不到别人来插手教育。” “为什么?不许解雇他!不许!” 男孩起初还是呼喊,最后变成咆哮,直到被拎起来,丢进了漆黑的房间内,将门锁紧闭。 “夫人,让孩子关禁闭不好……” “我小时候都是这么过来的,为什么不行?他必须先冷静下来,你没看见他都发疯了吗?” 帮他说话的教育专家立刻改口:“没问题的,夫人。” 男孩关在冰冷的房屋内,盯着那扇门,直到饥肠辘辘,浑身冰冷。 男孩倒在地板上,用手指抠着门板,不甘心地喊:“妈妈,我错了……妈妈……” …… 颈部的疼痛剧烈,鲜血从颈项里流淌,疼痛果然让他上瘾,谢无炽回到了熟悉的情绪当中。 教学楼的置物间,身材高大、将定制校服穿得很清隽的少年,打开柜子,漆黑的眼睛扫向柜子内,没想到看到一只死掉的蜥蜴。 背后道:“他就是门门功课都拿a+的人啊?为什么查不到他的家庭?不会是靠奖学金选上来的贫困生吧?” “不像,他手上的米查德米勒是真的,也许是那种家里从商的人吧,爸妈没地位的。” 少年侧脸,漆黑的眸子看到新班级内的几个同学。他们正对他手里的蜥蜴尸体做鬼脸。 “脸还不错,”一个男生说,“嘿,要不要去卫生间来一炮?以后我都罩着你。” “可以,你长得也不错。” “你一直拿着这个蜥蜴干什么?” “你放的?” “对啊,路边捡到的,惊不惊喜?” 盥洗池内,男生解裤子上的腰带,但下一秒被掐住脖颈,一只手掐开他的下颌,恶臭的蜥蜴尸体直接塞进他嘴里。 “呜呜——呜!噗咚!”抽水马桶发出声响。 门板“哐当”一声,片刻后打开门,男生满头鲜血哭天喊地冲出来,趴在池子上狂呕:“你这个疯子!呕!——” 少年走到他旁边,洗手,消毒。 “你等着,你等着!我要找我爸爸!”男生捂着头上的血说。 第二天,男生和他爸爸,一起对少年鞠躬道歉。少年在校长办公室内,思考了会儿,看向鼻青脸肿的男生:“我也想跟你道歉,我昨天下手好像太重了,也许你是开玩笑,我没必要这样。” 男生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没有……是我的错!” 少年轻呼吸了一下,拎着书包走出了办公室。 有时候,他也分不清楚,自己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因为无论真话,还是假话,结果从来都一样。 …… 房间粉刷得十分清新,让人一进来就觉得心情愉快。桌上放了一盆绿植,植物旁边则是堆叠成山的病例和书籍,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心理医生坐在椅子里,一边看向坐在对面椅子中、西装革履、将手腕搭在椅背上的年轻男人。 医生说:“哇,很难得看见你这么英俊的男人。” “我对你不感兴趣。” 医生笑了:“哈哈哈,这笑话很好笑。看了你的病例,你家里人禁止你搞同性恋?又是性心理障碍。” “我父亲的工作和家族,不允许家庭成员出现一丝丑闻。他们知道我的性取向后,大概很担心我成为滥交、嗑药、群体派对那些放纵的群体,他们非常紧张。还有一个原因,我父母都很希望我能为家里传宗接代。对于家族来说,血缘延续非常重要。” “那你呢?我想你不会在意父母的看法。但你为什么还没有过感情经历?” “我也在思考。当我可以被爱感化时,却得不到。而现在,你可以轻易地看穿一个人的社会层次、智力水平和家庭教育,以及他接近你的目的,这时候他们的面孔和身材就毫无吸引力了。” “但你还是想要。十几岁二十几岁,是被荷尔蒙支配大脑的年龄段,话说得难听一点,大部分人脑子里只有交配二字。” 谢寻不觉微笑:“没错,我也一样,满脑子只想找人交配。” “但你太聪明,轻易看透了别人的单薄和轻浮,所以在最容易滋生爱情荷尔蒙的年龄,你希望得到爱,却厌恶人。” 谢寻:“正是如此。” 第418章 医生笑呵呵说:“说不定等你三十几岁,因为身体机制荷尔蒙消退,就不会认为没有爱就活不了了,会去追名逐利。不过你这种级别的贵公子,生下来已经拥有一切,想不到你还想追求什么。” “嗯,三十几岁,也许我就去关注除了情爱以外的事情了。” “是这样的,你太聪明,我无法给你任何心理暗示,或者疗愈,谁也无法说服你。” “……” 游泳池内波光粼粼,华丽的灯饰挂在树枝上,不远处的别墅内,舞会正开到最兴奋的时刻,所有人都在狂舞,一支一支的乐曲激奏出美妙狂欢的音调,觥筹交错,纸醉金迷。 谢寻坐在椅子里,喝了杯酒,忽然,一阵情绪涌入心底。 谢寻低下头,平静地找药,但没找到。 他站起身,准备让保镖送过来。但他喝了杯酒,也许是忽然间,脚步一阵晃动。 “咚——”身影骤然跌入水中。 冰冷的水膜迅速覆盖周身,沁透骨髓的凉意先是冰冷,但立刻像一种拥抱,海浪静静地环抱着,包裹着他。 谢寻的一只手伸出了水面,被风吹得的那一阵冰冷,远远不如在水里温暖。 而那阵冰冷,除了水池,还是他从小到大,体验至今的寒意。 这种寒冷,让他越发感觉到水里的温暖。 谢寻闭上眼,似乎想了一刻钟。 ——要不然,就不再起来了。 颅内越来越窒息,谢寻重新睁开眼,眼前一片荒郊野外的林区,几只狗正对他狂吠,他抬起头,眼前是个村落,家家户户的茅屋冒出腾腾的雾气,一位大婶正在晾衣服,一转头看见他,吓一跳:“小大哥,你啥时候来的?在俺院子里有事吗?” 谢寻只调整了一刻,便礼貌致意,盘问起这里的来历。 谢寻在陌生的古代土地上走动,眼前一方古刹,隐入梨花林中。谢寻走到寺庙内,见青苔蛛丝,一位老者。 寺内一方碑刻,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从那以后,他在古代定居,改名为谢无炽。 再到,在周家庄的山坡底下,遇到那赶着羊群的少年。 你病态,偏执,没有同理心,但你还是得到了理想中的感情。 “呼——”悬崖上狂风骤然。 眼前的水膜淡化,消失,只剩下人影。 疼痛锐利,皮肉割开受伤,谢无炽想再捅一刀时,被时书猛地抱进了怀里。 时书握住他的手,身体遮挡他:“谢无炽,我求你了!你怎么会这样?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我不想要你给我的好,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我不想要你为我牺牲你自己——” 谢无炽一抬手,背后辛滨冲了上来,他眼角滑下泪水:“我想让你回到,你被所有人爱着的地方。被你爱过是我的幸福。” 话音刚落,谢无炽后退一步。 狂风呼啸,发缕散乱,悬崖下的大河正滔滔而流,白浪沸腾发出怒吼和咆哮声。 谢无炽再往后退了一步,一块石头猛地被踩空,“咚!”跌落在河流中,立刻被风浪和漩涡吞噬。 护卫拽住时书的手腕,时书睁大眼睛,下一秒,谢无炽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下一瞬间,像一只短线风筝,被狂风吹落下了悬崖。 “谢无炽!!!” 时书喉咙发出一阵嘶喊,夺过的刀没有任何征兆挥向护卫,护卫也没预料到,紧急一松手,但立刻要抓住。 ——但只有一瞬间,时书纵身从悬崖一跃而下,没有任何犹豫。 “你说什么权衡利弊,但我这个人,最不会权衡利弊。” 时书跳下悬崖,抓住了谢无炽的袖子,和他急速坠落。 也是这一瞬间,时书的脑海中,忽然【叮——!】响起系统的提醒: 【玩家谢寻、玩家时书性命攸关,系统提前结算开始】 【旻族残兵已被全部抓获,“鹤洞书院”守护成功,玩家·时书达成隐藏成就——“文明火种”】 【开启隐藏文明成就条*载入中——】 【s级成就·结识特殊人物:小树,通过小树、元观支线,积累文明积分——“民族融合”】 【s级成就·结识特殊人物:裴文卿,引出新政,积累文明积分——“制度变革”】 【s级成就·结识特殊人物:音昆,杀死极端分子,积累文明积分——“守护文脉”】 【s级成就·结识特殊人物:宋思南,共同屯田,积累文明积分——“土地开发”】 【a级成就·结识特殊人物:林养春,通过治理瘟疫,积累文明积分——“医学进步”】 【c级成就·结识特殊人物:母子三人,引入高产量粮食,积累文明分——“促进生产”】 【玩家·时书的行为,对当前世界产生了深远的积极影响】 狂风吹拂,时书心口好像被重物冲撞,睁大眼,系统正在载入中,像置身于电影院,眼前忽然出现一幕又一幕的画面—— 古寺青灯,夜深人静,透过那一轮圆窗,他和谢无炽一个坐在桌前看书,一个躺在床上跷二郎腿,时书抬起头,笑着去看谢无炽眼前的书卷。 僧庙夜变,两人一起站在漆黑丛林中,偷偷看向矛盾中心,世子与主持在佛塔火炬前的对抗。 晴空烈日,一手牵着毛驴,谢无炽站在去往治理舒康府瘟疫的道路上,时书在河流边掬水喝,两人一高一低对视。 第419章 城中瘟疫,时书手持药罐,额佩纱缎,谢无炽从背后抱着剑,靠着木柱,看向他碗里的药渣…… ——画面在迅速闪动,从最开始缓慢地加载,逐渐变成一幕一幕的动态画面,映照在时书的瞳孔—— 谢无炽身受瘟疫,面色苍白,背靠梁柱割腕放血;时书从红绣阁上一跃起下,撞入谢无炽怀里,人群尽头是许家二位兄弟;醪水河上小舟飘摇,时书躺在床板上,谢无炽俯下身,修长手指按在他唇上…… 接着是,时书看他腿间的刺青,再接着,时书坐在马车的木板上,低头看谢无炽用龟壳抛的铜钱,少年俊脸清秀—— 梁王寿辰,时书睡在谢无炽的被窝里,听到他与世子的夜谈之声;买了新的院子;谢无炽拿出账本直言向皇帝进谏新政,扳倒权宦丰鹿,被羁押在乌台参与“十日赌博”,时书拎着饭菜去乌台的牢狱中看他,再一转身,谢无炽身着朱红圆领罗袍,官拜御史,兰台控鹤,开始巡查全国新政…… 再接着,炎炎烈日,时书和他睡在驿站的木板上,夜不能寐;半夜,时书被他叫醒,一起走向大白岗,遭遇提前埋伏的土匪,时书被他背在背上,走过乱葬岗,走到百姓的村落。 潜安府大雨瓢泼,人群在暴雨中疾呼“快割稻谷!晾晒稻谷!粮草烂在田里,恐怕激起民变!会要造反!”,而大户庄家缄口不言……那个有着圆月亮的幽蓝色树林,时书躺在柔软的夏草中,听到蝉鸣声,被牵引着手抚摸谢无炽的胸口和腰腹…… “享受就好。” 谢无炽俯下身,和他双唇辗转……时书是第一次通过第三视角,看见自己和谢无炽的全部,然而,画面仍然在极速翻页,加载这接近四年的一切—— 接下来,已是新政失败,谢无炽沦为阶下囚,流放三千里。时书为他脚铐缠上布条,替他擦洗着脸和身体,深夜,谢无炽将他紧紧抱在怀里,肌肤相亲,吻他的后颈,修长的手指拂过少年白皙的骨骼皮肉…… 路上下起积雪,时书从山头上跑下来,谢无炽身戴枷锁风尘满面在后;那个冬天的新年,时书抱着谢无炽一下午,哄他吃山楂,逗他笑,安慰病体沉疴的他,还放了一个炮仗,红艳艳的图纸落在房间内,第一次和他在古代过年。 接下来便是森州,谢无炽在监司结识赵世锐;风雪大盛,一方四合院落。时书带着来福和杜子涵,到积雪覆盖的粮道上铲雪,谢无炽在暴风雪中骑马穿越风雪而来,接他回家。 森州冬天的那一个个夜晚,时书无不被他抱在怀里,强吻之后再抱着裸睡,甚至被他吻醒。时书甚是困惑,也有点半推半就,反正都是兄弟。 ——时书眼前望着快速闪过的画面,心中浮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感慨万分——系统调转了画面,开始转向更为开阔和沉重的场景。 凛冬城楼上的主将,城下搏斗的士兵,积雪松树林间烧毁的粮草废墟……宋思南刻在手腕上“恨”字留下的鲜血……时书逃离大盛府,走在山阴道中,回头望向城池楼头的一瞥。 转瞬之间年华流转,早春晴朗,茶楼里输送粮草的百姓战战兢兢议论着谢都统制,时书喝下那碗热茶,再一回眸,纵马疾驰的高等武将衣袍掠过鼻尖,谢无炽停在收过桥税的板桥上,拎着马鞭转过身来。 北旻战争开启,一大批一大批被战乱波及的黎黑百姓流浪在道路中,时书站在路口组织次序,大声喊:“跟我们走!去新的屯田所!不要害怕,谢将军给我们村子住,不会没有家的!” 时书和流民一起拔草砍树,他们开辟着荒原土地,将来,眼前的不毛之地会兴建起城池村镇,人口繁荣,商业茂盛,百姓安居乐业。 边军对于军功的争夺也早已开始,主战派占据朝廷上风,各大军区开始互相吞噬领地,谢无炽对冯重山的太阴府虎视眈眈,直到爆发了狁州之乱。 时书坐在马车上,一路被载往狁州;天气燥热,士兵们无不疲乏,时书躺在凉席上,听到不远处城楼里轰隆隆的抛石机声,睡不着觉……门“嘎吱”一声轻响,下值后的谢无炽还身穿细铠,进门来,让时书抚摸他发烫的身体。 城里战火纷飞,城楼飞箭如雨,尸体抛到城楼内来,瘟疫开始蔓延……那个容纳数万人的填尸坑,苍蝇像黑色的雾气一样席卷,火光燃烧着士兵们的身体,人体骨骼在火焰中爆裂。 画面中的时书,茫然地看着这一切,他后背伤口渗出血痕,踉跄回到尘土中的小镇。 小树的脸浮现出来,时书凝视着这一群人,心中的想法似乎越来越坚定,所以他背着包袱,走上了去旻区寻求合作的道路。但他的身旁,多出了一道身影,谢无炽陪他宿在妖狐野寺,和他在荒野的屋内深吻。 时书心里的柔软似乎被牵动起来,他眉间轻轻拧起,看着眼前的一幕一幕画面—— 他和谢无炽牵着手,在旻人的封锁区内前行。旻人的百姓,也在田垄中艰苦地劳动,受到鞭子抽打。溃退的旻兵则在城内大口喝酒,感伤亲人,没脸回到草原。 神诞十日之市,城内摊贩云集,旻区的遗民正在远眺南方,烟尘落泪。草原上的母亲也在远眺南方,担忧子女。草原败仗之后离心离德,众人用利剑砍破联盟,“哗啦——”一声火起,烈火从齐腰高的秋草中燃烧而起,草原上的人骑在马匹上,互相争夺领地,厮杀之声震天动地。 第420章 长箭,弯刀,吟诵着景人诗歌的旻王,生着景人面孔却仇恨深重的王子……异族分化,归于燕州谢氏。而朝堂上,此时却物议沸腾,一群一群朱紫大袍的官员,揎拳裸臂呼喊着:“谢无炽有不臣之心啊!请陛下削夺其兵权!” 一列一列手持长矛的军队,从东都进发,踏过滚滚烟尘,向着燕州而去。马车辚辚,背负锅灶,土地踏出烟尘。而雨幕从屋檐坠落,谢无炽目睹圣旨上的白纸黑字,只是转身而去,纵马疾驰向收复旻景的前线…… ——时书心口震动,画面上燃起了狼烟,一切都开始变化了,号角在朔风中吹响,北旻的使者与大景使者往来通信,手指在地图之上,用刀子将标注着“太阴府、部府、永安府”界限的纸张,切割下来—— 城内百姓纠结在一起,愤怒地呼喊,抵住城门不允许割地官员入城。再抵住城门,抵抗狼兵入关的叩门,但“哐当”一声,门开了。狼兵入关,中原陆沉,血影在城池之中飞溅,日暮途穷,城楼下堆满了残缺的骸骨。 血红的诅咒像瘟疫一样蔓延整片中原大陆,从一座村落到县城,再从县城蔓延到州府,直到血红色染满整张大景地图,一片烈火将地图燃烧成灰烬,烟雾散去后,是废墟中的城池,死尽的百姓,疯狂的士兵,狂热的复仇欲望,军队之间的咆哮对峙。 谢无炽站在城楼上,眺望整片万里山河,手中执着棋子,将一寸一寸血红的地图染回原来的颜色,染回他的山川脉络,直到最后一抹血红色在地图上消失殆尽。 东都三千繁华,万丈红尘,佛像垂首。一朝城破,可怜万千繁华,高官厚禄,满城公卿,斯文体面,不过是刀刃下的亡魂,血中蠕动的蛆虫,被谢无炽一只脚踩在脚下的烂肉。 国体震动,城破!帝王西奔逃亡,天下风雨飘扬,满地尸骨作陪,最后,谢无炽垂首站在山顶上,身后万千铁骑黑压压如同山势,他俯瞰眼前东都城池的屋檐楼阁,手中拿着一卷垂落帝王鲜血的明黄禅位诏书…… ——封刀,城门再次关闭。 画面转动,莺鸣鸟啼,时书站在鹤洞书院的台阶下,仰起俊秀白皙的脸,望向眼前繁华的亭台楼阁。 传来诵书声声,菩提树下光影浅淡,每一个经过的人脚步轻巧,面露微笑;屯田所内,一瘸一拐的女人摘取翠绿的菜叶,放到篮子里,扭头叮嘱女儿:“冬瓜和南瓜都留起来,等小书哥哥打仗回来了,给他送去。” 女人推开门,篱笆外,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绿意盎然,枝头缀着沉甸甸的黄色果实。 城池内正建起新的房屋,恢复战乱之前的模样;画面跃过千山万水,跃到很远很远的旻区。战争之后,归义草原上的女人们收到寄回的财物,口袋里装满了南下东都买的糖果,糕点,盘子和瓷器上雕刻着景人的纹路。 尸山血海中,凝聚起了新生的希望。 【“历史运动的胜利者,不是这一胡族,或者那一胡族,也不是江左的门阀士族或次等士族。历史运动结束,它们也统统从历史上消失了。留下来的真正有价值的历史遗产,是江南广阔的土地开发和精致的文化创造,是北方普遍的民族进步和宏伟的民族融合。这些才是人民的业绩,和历史的核心。”】1. 【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兴也忽焉,其亡也忽焉。】 【“天下共主”一人可得,而“文明火种”人人可得】 【恭喜玩家·时书,达成成就——“文化火种”】 【命运通过选择,一次次地让你去验证你是谁。系统在玩家进入后,将观测每一位玩家的游戏状态,并设置部分强制与巧合。万望理解。】 【此外,在系统设置的388个区服中,只有玩家·谢寻达成“天下共主”成就,立不世之功,平定天下战乱,争雄于世,夺得九五至尊之位,成为千古一帝。】 【其他玩家的文明贡献,即:对人类社会产生的积极影响,远低于玩家·时书。】 【二位同时拥有通关资格。】 【*温馨提醒:当前世界即将陷入永恒寂静,将由已观测二位3年零9个月的人工智能来模拟出因二位存在而衍生出的古代世界模型。二位可以在宏观的时间尺度上度过在古代的一生,并在回到现实世界后,随时回顾。】 【*温馨提醒:感谢二位参与这场古代世界冒险,二位将携带这段记忆回到现实世界,且并不增长现实世界的时间。】 【*温馨提醒:被淘汰玩家已回到现实世界,无法携带本次穿越的任何记忆】 【感谢二位参与,世界将在30秒后被封存。】 【倒计时:30,29,28,27,26……】 “扑咚——” 时书在一瞬间,跌落入了冰冷彻骨的河流当中。胸腔漫入一股巨大的水流,压迫心脏。 “咳咳咳……” 时书猛地暴咳一声,将水流吐了出来。 时书双手扑腾,往下拽到谢无炽的袖子,海浪像泥沙在将人淹没。水流推动着人体,时书找到支点朝他游了过去,一点一点勾住手指,直到紧紧和他拥抱。 “我来了,谢无炽。我来了……我们可以回家了,我们都不用死了……” 漆黑头发粘在耳边,唇瓣发白,时书凑近吻他。 水流嘶吼,不仅要冲散他俩的身躯,也要冲散他们的生命。 谢无炽:“为什么跳下来?” 第421章 “我说过,我爱你。” 一阵水浪打来,淹没了轻微的呢喃。 时书听到一刻不停在提醒的倒计时,提醒着这个世界即将到来的寂静。 【18,17,16,15……】 时书的手抚摸他颈部的伤口,吻了吻他的唇:“我们一起回家,回到原来的世界。谢无炽,有我在……我给你一个家……你跟我……你永远都有我……” “好。” 谢无炽掠起眼,鼻梁落下水珠,时书紧紧抱着他。 两个人靠在一起,感受这一场只有他俩独有的、宇宙级别的,专属记忆。 【3——】 【2——】 【1——】 【轰——】 时书紧拥着谢无炽,脑海中掠过裴文卿,宋思南,林养春,掠过一切,感受到世界寂静时的阵痛。 眼泪滑落而下。 古代,再见了,谢谢你们…… · --------------------------------------------------- · 蝉鸣传出枝桠,窗外天气晴朗。 一间明净开阔的男生寝室,统一穿黑t恤,短裤,头发都剪得很帅,穿白袜子,五颜六色的运动鞋,有两个趴在桌子上睡觉,还有的在床铺上睡着。 忽然,“哐当”一声,椅子被拉开。 声响瞬间吵醒了午睡的人,从床帘探出头:“到时间了?我闹钟怎么没响?不是,才睡三十分钟,小书包你——” 黑t恤,身高修长,肤色白皙的俊秀男生站在原地,如梦初醒:“……我回来了。” “你回来什么了?做噩梦了?”姚叶说完,往下一勾头,“我艹,兄弟,你怎么哭了!” 时书满脸泪痕,止不住流泪,很难从那个浩大的世界走出来。 “啥情况?表白被拒了?” “打游戏输了?” “上次去的比赛没拿名次啊?” 时书擦了下满脸的眼泪:“跟谁说话呢?知不知道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是分化异族、促进屯田、救过百姓、保护文脉的唯一特殊成就获得者、新朝第一个封王小功臣、拯救百姓的医学大师、来福终身饲养员、勇敢无敌智勇双全小书包?” 整个寝室:“?” 时书想到这里,心情豁然开朗:“回来了!好事,我还干了这么多好事!” 时书想到什么拿出手机,第一个找到柏墨的微信,正要点击拨通时,灵魂中响起提醒:她在上课。 时书只好发了个视频:“妈妈,我想你了。” 片刻,时书看到手机里甩来一个“没生活费了?” “…………” 时书低头再审视自己,头发变短,贴着俊美白净的脸,身上穿着的衣服也对了,回来了……子涵也回来了?来福呢?留在古代了? 谢无炽?时书慌忙拿出手机,但于事无补,系统让人达成成就便立刻回家了,他和谢无炽根本没来得及留联系方式。 怎么办? 怎么找到他? 谢无炽很少提现代的事情,说过家庭住址吗? 时书一着急就挠头发,没片刻,梁玉才爬起床:“走喽,上课了。” 时书:“上课?”太久没上课了,差点忘了自己18岁。 时书照了下镜子,果然回到18岁。他跟着室友一起下楼,学校整齐的楼栋,塑胶跑道,和绿油油的林荫。 时书:“我回来了……” 而且,他拥有了一段,谁也无法想象的冒险。 时书整个人还在游离状态,直到上完了这节课,和室友一块儿出校门吃饭。 时书扫了眼繁弦急管的街道:“我回来了?” 姚文博说:“时哥,你念了一下午的回来了,这是什么咒语吗?” 时书踩着树梢下的影子,仍在抽离感中。身旁几个哥边走边刷手机:“我靠,这个黑丝!绝了!” “……” 梁玉才跳起来投了下篮,一把揽住时书的肩膀:“吃啥?我买个煎饼啃啃,饿得不行。” 时书站在路口,室友准备一起去吃饭,先买点零食垫垫。时书:“我现在不是很想吃,正餐再说吧。” 正常的,平静的现代生活……?时书东张西望,室友边走边闲聊:“这谁的车,停路边装逼的吧?” 时书看了眼,学校门口经常停豪车,富哥接送女朋友。尤其还是首都,有钱人特别多。 男生之间聊车很正常,时书没什么兴趣,不断回忆着穿越的朝代,那些人和事。时书站树荫底下,白净的手指拎着瓶矿泉水,挠了挠头发。 眼前,停下一辆黑色迈巴赫,时书看着前方。 姚叶说:“我靠,这车帅。” 梁玉才:“这男的更帅吧?” “这男的确实比车帅,很少看见豪车车主比车帅的。” 时书心想:“要不发个视频吧,视频能有几千万播放量,万一谢无炽刷到了呢。” “卧槽,真特么帅啊。一个男的怎么能帅成这样?”梁玉才惊呼。 时书烦了:“男同离我远点。” “不是,你看啊。” 时书真不想看,但是察觉到周围气氛,很多人侧目。时书抬起头,阳光一下照在眼里。 豪车刚停好,车门上搭着浮着青筋的手,男人刚从车上下来,一身黑色的裁剪得体的高订西装,将宽肩窄腰勾勒得刚好,他下了车,发缕遮着的眼下一片冷意,高挑的身材在人群中极为醒目。 第422章 姚叶:“什么级别的富哥,懂吗?看见没,前后保姆车护航,里面全是保镖。” 果然,对方刚下车,保姆车立刻下来几个一米八几穿西装的男人,面无表情,观察人群。 时书手机来电,陌生号码:“喂。” 谢无炽关上车门:“我在你校门口,出来。” 时书:“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码?” “你户口本我都看过了,课表现在没课,在哪儿?” 时书:“……” 不是兄弟,我犯事儿了? 时书往前走:“谢无炽!” 手机扬声器传出的声音,和现实中重合。 人潮汹涌,仿佛汇集着万千的碎片,两道目光跃过时空对视。绿荫底下的少年身影清隽落拓,短发压在白净的耳边,正抬起笑容。 时书看他两眼,直到谢无炽走到面前:“看你的表情,又不熟了?” 几个室友正处于宕机状态,时书说:“介绍一下,他是我朋友——” 谢无炽纠正道:“男朋友。” 时书立刻改口:“他是我男朋友。你们去吃饭吧,我跟他一块了。” “男朋友?你昨天还在骂男同,时书你耍我。”梁玉才说。 姚叶:“啊?你也是男同啊?” “不是哥们儿,真#白袜体育生#180#0了吧。” 完了,接不上梗了,先躲被窝里背两天再跟他们聊天吧。时书再说几句,和谢无炽一块走。 好陌生的感觉。 谢无炽:“上车。” 时书往后座上,谢无炽的手指停在车窗,看他片刻:“什么意思?副驾。” 时书绕到副驾上去,谢无炽靠过身,替他系好安全感。 时书后背僵硬一动不动,谢无炽收回目光:“两天没上床,就得直回去,下次吃我几把才能弯回来。” “………………” “不是,你说什么啊兄弟?” 时书梗住之余,心说这刻薄味儿和零帧起手对了,是谢无炽,绝对没认错人。 谢无炽打方向盘,车身倒出:“去哪儿吃饭。” 时书:“随便吧。” “回来习惯吗?” 时书:“不习惯,我要花时间好好想想他们,还有来福,想到他们心里就很复杂。” 谢无炽:“没事儿,想见他们了带你去公司看,世界模型都在,随时可以体验。” 时书:“你还是投资了那个游戏?” 谢无炽:“刚砍。” “…………” 等红绿灯,车停下来。时书总有点不好意思看谢无炽,后视镜倒映着谢无炽俊朗的眉眼,看人还是像看狗,和古代的他一模一样,但这身西装和他的短发,却和印象中的感觉很不同。 古代帝王,除了谢无炽,其他皇帝的压迫感时书几乎没感觉,但回到现代以后,谢无炽是非常真实的,让人感受到他家境的优越和良好的教育,并且绝不是一般人能见到的阶层,和时书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谢无炽:“晚上回学校吗?” 时书:“我忘了课表了,我看看啊。晚上没课。” 谢无炽:“那你今晚陪我。” 时书再悄悄看了眼后视镜,谢无炽面无情绪,不是,这场面怎么这么像金主包养男大学生呢? 时书:“呃,好吧。” 谢无炽侧头,时书白净的手指抓了抓头发,看到他放在车上的身份证:“谢寻。” 时书:“我叫你哪个名字?” “都好。” 时书再看来看去,看到小柜子里放的药,拿出来翻看。谢无炽开车,时书为了缓解尴尬,就在车上到处翻翻摸摸,仔细研究药的成分:“治什么的?” 谢无炽:“抑郁障碍。” 时书:“哦。”仔细看药,然后把用法和名字都记住。 时书看到柜子上有个礼盒,没好意思问,把小柜子里东西都翻完了,就是没翻。不熟上了,也是。 谢无炽余光能看见时书的小动作,笑了下,但也没说话。 一会儿,车停了。时书一下车,发现是别墅区:“饭呢?不是说吃饭?” 谢无炽:“现在,让你先记得我是谁比较重要。” 时书虽然知道但还是象征性问:“你想干什么?” 司机去停车,时书走在这别墅区。服了,在古代一身硬骨,回到现代就知道现实的压制力了。时书抱着不是很自在,但也随便吧的心态,跟谢无炽进了门。 别墅内有佣人,穿着女仆的衣服。跪在地上擦地。时书多看了两眼:“我靠。” 我妈政治老师。 谢无炽脱掉西装外套,开门进房间:“进来。” 时书只好再跟进去,就慢了几步,进门谢无炽上衣已解开,露出肌肉紧实的胸口和腹肌,时书一下被按在墙上,手腕让他牵住,亲吻瞬间落了下来。 时书后背有些僵硬,慢慢地,谢无炽深吻着他,舔他的唇舌,时书察觉到了这种亲吻的熟悉感。 谢无炽吻了他一会儿,时书别扭的感觉完全消失了,双眼看他。 谢无炽:“你这个容易失忆、动不动就直回去的毛病,还说给我一个家,骗我?” 时书:“我没骗你。” 谢无炽低声:“怎么给我家?” 时书脸红:“我肯定对你负责,对你好,我说话一直算数。” 谢无炽:“你从悬崖上跳下来陪我,我就知道了。” 第423章 时书笑了一下,对谢无炽说了这么羞耻的话,仔细想想还有点羞耻。少年白净俊秀的脸有点红,转移话题:“还亲吗?” 谢无炽:“想要吗?” 时书点头:“嗯嗯。” 谢无炽手捏着他下颌,轻轻摩挲:“佣人在做饭。先吃饭,吃了我去买套。” “……” 不是。 时书还没表达出一句话,吻再次落上来。一旦接吻,身体就开始发热,时书帮他橹着时,低头看到了黑色锋芒的刺青,埋在丛林一旁的暗色皮肤。 谢无炽低声喘:“再重点。” 时书加重,谢无炽漆黑眸子垂视他,从旁边取出了手机。时书:“你干什么?” 谢无炽:“第一条视频。” 时书:“……” 荡夫。 不过,时书才想起来:“虽然在古代我们认识三年多了,但回了家我才18岁。好奇怪,我好像还是清纯直男吧?跟人连手都没牵过。” 谢无炽:“没关系,就当是十八岁,我们再谈一次。” 时书心念动了一下,谢无炽嗓音在他耳边,喘声沙哑性感,片刻后,用纸巾擦干净,重新将白衬衫穿戴整齐。 一旦穿上衣服,又恢复了非常陌生的禁欲和矜贵沉稳。 谢无炽探手拿过时书的手机,坐在床上:“加联系方式。” 时书:“哦。”不过,时书却看见他翻开了别的软件,还有相册,包括视频网站的点赞和私聊页面。 时书:“你干什么?” “查手机。看看十八岁的时候,有没有点赞过黑丝女主播。” “……” 时书:“应该没有吧,我不爱看那个。” 时书坐旁边看谢无炽查他手机,除了点赞列表还有聊天列表,私信的人很多,不过时书从来没回过。翻了翻,时书笑容明朗:“看吧,我就说了,我什么也不看。” 谢无炽单手撑在床上,另一只手解了下衬衫的领扣。修长的手指和锁骨。时书看到这个动作,莫名其妙耳热口燥,完了,这下真的完了。老时家绝后。 谢无炽查完软件,再查社交软件列表。 时书木头脑袋谈了一年也开窍了,谢无炽查手机会让他控制欲得到缓解,虽然有隐私,但时书聊天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也无所谓了。 没关系,谢无炽对感情需求高,让他高兴一点。 谢无炽翻了几条,跟时书加上好友,改了备注并置顶。 时书双眼明亮,看谢无炽做完一切,将手机扔床上:“心情复杂……” 回家了。也许是念念不舍,不过,时书会一直记得他们的。 他一伸手,谢无炽在他身旁坐下,问:“你是我男朋友吗?” 时书:“当然了。” “现在你在学校,我在公司,不像在古代相依为命,你也不能天天出校门见我——” 时书直起身,和谢无炽目光相对。还没想好说什么时,时书的手机忽然响了,是柏墨打来的视频。 时书接通:“妈,爸。” “小乖宝,在哪儿呢?不在宿舍呀,下午给妈妈发视频说想妈妈,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时书:“我现在心情已经好了。”不过,时书一伸手,将谢无炽整个人拽入镜头中。 “爸妈,跟你们说件事。” 柏墨一脸姨母笑:“这你朋友啊?小伙子长这么帅。” 时书:“男、朋、友。我和他谈恋爱了。这周末我回家,妈妈把我房间收拾好,我带他回来住两天。” 柏墨和时轮的表情瞬间石化:“你说什么!畜生!你在整蛊爸爸妈妈吗?别开玩笑了!信不信老娘揍你啊!” 时书索性凑近吻了下谢无炽:“没有,我爱他,我要和他过一辈子。” “别开玩笑了!一辈子,是这么几句话的事吗?你才十几岁你懂什么一辈子啊!” 谢无炽漆黑的发缕垂到眼底,面向镜头,两父母正在试图理解状况中,说要揍时书的同时,不忘了对谢无炽友好地笑一笑。 时书:“打个招呼?” 谢无炽看向镜头,道:“叔叔、阿姨好,我叫……”顿了一下。 “谢寻。” 视频通话挂断。 时书和谢无炽一起躺在床上,时书说:“谁说十八岁不懂一辈子啊。在古代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你对我最好,可以和当皇帝的谢无炽在一起,回家了又能和谢寻在一起,相当于和你谈了两辈子!” 谢无炽:“好,这个世界,我们再谈一次。”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