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迟早要造反》
第1章
《丞相迟早要造反》作者:闲云度秋【完结+番外】
文案:
景霖乃当朝丞相,权倾朝野,是人人仰望而不可企及的存在。
直到景府娶回来个冲喜郎君,郎君第一句话就是:反派必死无疑。
景霖:……嗬。
宋云舟穿书了,看着面前挑起他盖头的男子。
上一秒:嘻嘻,美男子一枚!
下一秒:不嘻嘻,这好像是书里那个佞臣大反派。
更要命的是,反派下场是什么?株连九族!完了,刚穿过来就看到自己的死期。
景霖对这个随便娶进来的傻子没什么感触,但听到自己的死局,他笑了。
真是……什么人都敢随意编排他了。
但接下来他发现,他离他的计划越来越远了。
百官上书弹劾,为平祸端,被迫休沐。
北军战场败绩,谋略失策,孤身谈判。
暗杀皇帝不成,监管不力,西向贬谪。
宋云舟:我说什么来着!
你完蛋啦,我完蛋啦,大家都完啦!
景霖:……
景霖棋逢对手,还没等他来得及整顿势力,府内突遇敌袭,宋云舟却替他挡了致命一箭,死了!
景霖一怔,他已经很久没有心痛的感觉了。
是那个狗皇帝干的。
费尽心思巧入敌营,三年埋伏,终于得见旧王朝世子。
景霖微微作辑:我能助你灭这昏君,为你的权,为我的亡妻,更为这黎民百姓。
不料世子拉开帘子,一张熟悉的脸冲景霖傻笑。
宋云舟:哈喽夫君,近来有没有想我啊?
景霖:……你这三年死哪去了?!
宋云舟:我帮你造反来啦!
一心想要谋反的丞相受x死都不要被株连的世子攻
封心锁爱事业佬*吊儿郎当恋爱脑
#提问:请问有没有追妻火葬场呀~
景:?他需要我追?
宋【自觉为夫】:包追妻的,但火葬场是个什么鬼,不存在的。
ps:
1.架空架空架空,窝真对历史知之甚微呐tvt
2.感谢观看
内容标签: 强强 欢喜冤家 穿书 朝堂 美强惨 先婚后爱
主角:景霖(字怀玉) 宋云舟(字予川)配角:刘霄 楚嘉禾 成应嘞,还有好多
其它:大概轻万人迷向?
一句话简介:这个反派我当定了
立意:一半为民,一半为你。
第1章 佞臣必死·壹
岁和十九年,中原大雪。
漫天雪白飞絮,落在宫廷屋檐上,积起厚重一层。积得多了,那檐椽处还会滚落几堆。
一席马车载着风雪,路过空无人烟的街道,稳当地停在了府宅门外。
小婢女搬来台阶放在马车边上,说了句:“主公,到家啦。”
门帘被掀开,里头的人像是被寒风吹醒,朦朦胧胧的,不自觉往身后瑟缩了一下。但他很快清醒过来了,随手扔了暖炉,他没扶婢女的手,而是抬头看了眼府宅名字。
景府。
马车里是暖和的,景霖出来时带过了几丝温意,小婢女的脸感受到了,心里也暖和了不少。景霖见状,就又进了马车,把那暖炉拿出来,放到婢女手上:“这个就快不暖了,明日我上朝记得备个新的。”
小婢女紧紧抓住,心道明明还是暖着的,主公这金枝玉叶,看不上……倒也正常。婢女微微前身,语意中也带了笑意:“是。”
景霖进了府内,先是去卧房褪了紫色朝服。将朝服挂在架子上,景霖冷笑了声。
这丞相当的真是,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日日这么早起去上朝,顶着那么大风雪,结果狗屁皇上正事不谈,吹嘘自己的屁话倒是不少。最后那皇上还似是贴心地说今日雪下得额外狠,破例休假一日,叫他们全部回府去。
脑袋转都不用转,景霖一听就知道皇上这是想和他那貌美的后宫佳丽三千休假去。那他们过去早朝是作什么的呢?当个陪衬呐。那些个没脑子的小官说不定还打心底的感动着呢,皇帝真是个好皇帝,竟然这么关心他们。
笑死了。
景霖换上暗红缕金水纹鹤氅,又拿件白狐裘披在外面。他站在窗前,细细捻了一指雪。
要是不去猜景霖心中所想,这人站在那里,真真是美得像幅画。他五官立挺,眉间细挑,官帽脱下,那细碎的发丝就比较调皮地绕到他脸前去了。
景霖手上是化了的雪,他也不在意,往窗外折了一根梅花枝,给自己盘了下。枝头的雪抖落进他发丝,有种不染尘世的高洁。
“主公!”可惜总会有人来破坏这岁月静好,管家是个年纪稍大的老叔,就这么几步路,他跑得倒是着急,气喘吁吁地作辑,“奴才,奴才……”
景霖收回手,往管家那处一撇,声音不浓不淡,如一派清泉,映照着他头上那簇腊梅:“慢慢讲,我就在这。”
刘管家直起腰来,呼了好大一口气,才端正了姿态。他观景霖表情,尴尬说道:“夫人又在闹了。”
景霖的嘴角本来还留着对这昏君的嘲笑的,方听“夫人”二字,又立马打下来了。
“让他闹。”景霖眼里闪过一丝无语,偏过头去,“不过是个冲喜的,没必要管他。”
景霖有个夫人,还是正妻。但是个男的。
第2章
外界传言,景相体弱多病,前几年还被宫外的寒风吹倒了,特地请了宫内有名的太医把脉,这不把倒是不要紧,一把才知,景霖身上阴气过重,寻常药方恐怕起不得什么用。
久病无果,景霖无奈,只能求助于神佛,专门找了个风水先生算命,寻了个八字相合的乞丐,草草娶回来冲个喜。风水先生还特意说,景霖此生只能娶这一个,若是要再塞一个,怕是要冲破这相融的八字了。
算来,那冲喜夫人来这已有几月了。
刘管家支支吾吾,道:“那个,夫人今日爬树,然后……”
景霖蹙着眉:“摔了?顶个大雪爬树,他傻呢?”
刘管家怕的抹去额尖的冷汗,有点不敢往下说了。而景霖等了一会不见下文,就转过身来抬脚,准备去夫人的院子。
“哈喽!惊喜吗?”宋云舟突然从景霖床榻下窜出,笑着对景霖做了个搞笑的鬼脸,“夫君呀~”
景霖直接冷下了脸。
刘管家闭上眼睛,不忍直视地回道:“夫人看到主公院内梅花开得正艳,就一个人跑来了,老奴如今是来抓他的。”
景霖攥紧了拳,缓了一会又松下了。他叹了口气,对刘管家说道:“剩下的我来,刘霄,出去管别的事。”
刘霄一听就知道,出门时要记得把奴婢们也带走,主公与夫人有话要说。连忙应了声就退走了。
景霖这才蹲下身,与床榻下那个傻乎乎的“夫人”四目相对。忽地,他笑了一声:“来干嘛,又咒我死呢?”
宋云舟前头是景霖的鞋尖,他想爬出来,但他往哪挪,景霖的脚就在哪里挡着他。宋云舟就敛脸笑道:“夫君,你让我出来再说好不好?”
“不好。”景霖笑容又收回去了,居高临下地盯着宋云舟,“在内就不需要叫我‘夫君’了,怪恶心的。”
宋云舟点点头,从善如流的改了嘴,声音也不自觉凉下来了点:“大反派,我只是想给你个惊喜的,咱们有话总得好好说吧。”
景霖看到宋云舟这回终于正常了,可喜可贺,松了脚,让宋云舟圆润地爬出来了。
宋云舟起来拍拍手,对自己的落魄样完全不在意,他走到桌子前自顾自倒了杯热酒,吃尽了才看热闹地问景霖:“今日这么早回来?我想想,被百官弹劾了?不对,好像也不到时间啊。”
景霖单手撑着脑袋:“就这么想看我吃焉呢,用你家乡的话说,‘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不盼着我好,你这不会事的乞丐真是不顾命。”
景霖对这个“夫人”是没半点好感的,任谁才刚见就被指着鼻子骂“你必死”都会不舒服,尤其是被新婚夫人指着骂。
几个月前,他被皇上单独留下,皇上看他为国为民鞠躬尽瘁,高兴地要给他赐婚。吓得景霖连忙找太医和风水先生演了场戏,又在路边挑了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乞丐,没过两日就办了场巨大的喜事。
奴婢们把奄奄一息的乞丐打扮好了,放在婚房内。
景霖对外面演足了戏,回到婚房。老实说他有点好奇捡的乞丐到底长什么样,光顾着应付皇上,倒是没考虑这乞丐的心情。
那日,景霖身着红衣,将秤杆举到新娘盖头下方,准备挑起。
谁料乞丐生龙活虎,自己一手抓住秤杆,一手撩开红盖头。看着他竟笑着说出了话:“好美的人儿!”
景霖本打算微笑回应的,却见乞丐突然大惊失色,一脚弹出老远:“卧槽你长得有点像那个大反派,天哪,你必死无疑啊!”
景霖并不明白“反派”为何物,也不太能确定这货方才是不是在骂他,于是耐起性子问他:“你在说什么?”
宋云舟也毫不顾忌,直接说出自己的秘密。他原是新世纪良好青年,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云云,哪知只是去图书馆抽出本史书看,就看到淮国乱世奸臣景霖的生平事迹,这奸臣意图谋反,只能说最后幸好被质押住了,而奸臣的结局嘛,株连九族,秋后问斩!
而他还没回味过来,再眨眼,就要嫁人了。宋云舟活这么大还没娶人呢,就直接被娶了,这也是够懵逼的。再一看周围场景,嘶,有些奇怪哈。于是他好奇问着身边奴婢小月,自己是谁,要嫁给谁。
这一问,吓煞他也!他穿书了!要死不死穿的还是淮国,自己是个路边要死的乞丐,如今还要嫁给当朝丞相。
尸体都凉透了,透透的。
宋云舟能与景霖讲这些,也不为别的。既然都穿进来了,他也知道这并不是梦,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不能用常理来解释的。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宋云舟只想好生劝景霖别再想着谋反了,这是要株连九族的啊!这才穿过来就数着日子等死,他不要啊!
景霖完全不知道宋云舟在鬼叫什么,他耐住性子听完最后一句话,终于理清这乞丐的大概意思了。
——他谋反必败,人必亡。
景霖嗤笑一声,事情还未做成便有了断论,他会死?那那群百官的眼睛就真是瞎了,那个昏君有什么好拥护的,除了显摆自己什么都不管,废物一个。
在这位置待了多年,景霖也明白了。要是把国交给那狗皇帝管,这国会比他还早亡。
于是景霖就扔下秤杆走了,再也没管宋云舟死活。再说他一日基本待在宫内,府内如何他也并不想分心管。
第3章
几个月,宋云舟几句话,他很快就能忘,就当是傻子说傻话吧。
只是景霖心中还有根刺:自己这谋反之心从未向外袒露过,宋云舟这小乞丐是怎么知道的。
莫不是哪家派来的卧底。
景霖这么想着,把酒壶抢过,不给宋云舟喝,支起二郎腿悠哉问道:“刘霄说你是来折梅的,梅在外头呢,我屋里可什么也没有。”
这言下之意,二人都十分了然了。宋云舟来这真是折梅?恐怕折梅是假,来他屋里找什么才是真吧。
宋云舟手指在桌上点来点去。他的手生的十分好看,肤如凝脂,指尖泛红,不知是被冻得还是天生长这样。
景霖注意到了,也没问,只是边等待宋云舟的下文,边把玩手中杯子。
他将杯子随手往后一抛,杯子飞了出去,准确地撞在撑窗的叉竿。“砰”地一声,鼓了道寒风进来,吹到景霖的后背,宋云舟的脸颊。
这道声音昭示着景霖耐心将尽,宋云舟撇了下嘴,屋内暖和,他耸了下鼻尖,回道:“好吧我承认,我就是奔着你屋子来的。你屋子更暖和,我在外头玩,快要冻死了。”
景霖一愣,这才注意到宋云舟的衣着。
宋云舟只简单穿着单衣,头发也没好好束,耸拉了大半遮在脖子后面。看起来好像也就比刚捡到他时稍微好点,起码人和衣服是干净的。
乍一看还有些可怜样。
宋云舟好像也知道自己看起来有点可怜,于是露出一副委屈样。
“真的,我感觉我要感——惹上风寒了。”
看那模样,倒像是下人都在欺负他。而他还不得多嘴,因为自己这个薄情寡义的夫君已经默许下人这么做了。
景霖真想削他:“这年头真是什么笑话都能碰上。”
他一个丞相府,要什么没有。就算只是收了个冲喜的人,名头上好歹顶着“正妻”的身份,府外还有几千只眼睛盯着,他还会克扣了宋云舟?
这人穿得这么少,八成是起床懒得梳妆簪发,又一个劲地想来他屋里做些什么,连外衣都没来得及穿。
自己不穿,惹上风寒,怪谁?
宋云舟听景霖拆穿了他,还顺带嘲讽他,立马就不装了——还装个屁啊,亏他还特意摸了几大把雪冻着手,白演啦!自讨苦吃。
“你屋里倒是什么都没有。”窗子恰好合上了,宋云舟不冷了,就站起来自己活动了一下,伸几个懒腰,“平日不带文书回来的吗?大反派,没必要这么防着我吧,我足不出户,也阻止不了什么啊。”
果然。景霖心道。
“你要我的文书作甚?”景霖好整似暇地问道,“给你背后的人吗?”
宋云舟闻言,立马往自己身后看:“背后,我背后哪有人?”
景霖:……
“哦哦。”宋云舟这才反应过来,没办法,他实际上是有些怕鬼的,有的时候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鬼。知道景霖想表达什么意思,他才真诚回道,“你也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边很多东西我都不是特别了解,这不是想多学习一下嘛。”
景霖“嗬”了一声,这弯子他绕了好久了,宋云舟不说,那就干脆他说好了。
“我府里那么大个书屋你不去,偏偏来我这卧房学。是你傻还是我傻?”景霖也站起来,直视宋云舟,伸出两根手指,“两种可能,你要把我消息透露给你主子;你要阻止我的计划。”
虽说是个乞丐,可景霖却没宋云舟高,以至于说话时,景霖必须微微仰头,气势上就要减半了。
宋云舟要佩服死这个聪明人了,一个反派怎么能长得那么好看又那么有脑子,骗也骗不成。到头来自己还被冤枉,摊上这样的夫君他真的很失望。
“我早就说了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为什么老是不相信我呢?”宋云舟嘟囔道,“我在这里无牵无挂,身边最熟悉的人除了你就是你的下人。你说我这么做到底是为了谁?我说你会死你不信,我说什么你都不信。”
景霖心跳漏了一拍,眼前人突然不再活蹦乱跳地和他开玩笑,他还有点不太习惯了。
屋外的雪下得更猛了,宋云舟打了个喷嚏,拿起扇子对火炉扇了几下,火光益盛,他的身影看起来很是孤单。
几个月了,宋云舟不停地对他强调,他是现代人,他不属于这个世界。可是这些话,宋云舟只对他一个人说过。景霖对刘管家试探过,刘霄的反应很奇怪,说宋云舟从来没说过这种话,会不会是夫人脑子出问题了。
况且这几个月自己确实没放宋云舟出去过,府内守卫森严,他也没能找出所谓“背后之人”。
那么自己就是多虑了,宋云舟就是个傻子,只不过傻的症状有些特殊一点。说不定他就是看自己不讨兴,这才误打误撞拆穿他对头上那位真正的心思。
“我……”景霖正要张口。
“哈!”宋云舟努力了这么久,终于趁景霖不注意把火引到景霖的朝服上了,朝服很快烧烂了一个角。宋云舟幸灾乐祸,拍手叫好,“夫君啊,明日你不用去上朝啦,来陪陪臣妾吧!”
景霖:……
景霖内心想了很多要骂的话,最终却只看着烧烂的朝服,眼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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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佞臣必死·贰
淮国很看重朝臣的朝服,除了丞相、御史大夫和太尉有两套朝服,一套穿着一套留有备用,其他官员都是只有一件的。
第4章
可惜景霖备用的那一套昨日才洗,如今这天气,就算拿火烤着,也是干不了的。
火势慢慢涨起,景霖也没去阻止。反倒是宋云舟真怕它着了,连忙拍掉火:“妈耶,你想让这屋子着起来啊!”
景霖垂眸细想了下,轻轻问道:“你是不是想让我陪你一日?”
宋云舟点点头,不是他想要景霖陪他,只是他实在做不得什么,只能拖住景霖不让他上朝。
只要不上朝,不参政。那景霖就使不出他那些阴谋诡计,这反派当不成了,那他不就不用死了。
“可你只顾着了你自己。”景霖将自己的狐裘取下扔到宋云舟头上,“要我明日不上朝,也要给我找个值当的理由吧。私自毁坏朝服可是要定罪的。”
宋云舟倒没想到这点,景霖要是定罪,这不就变相地给他定罪?!啊,坏了。看来还得多在书房里了解下当代官职行策。
可如今他已经把事情干了,宋云舟慢慢用狐裘捆住自己,探出个头来,像求原谅的小孩:“它已经被烧坏了。”
景霖单手抄起宋云舟,将酒壶摔在火盆里,再猛地一踢火盆。
火盆翻倒,熊熊火焰霎时漫过床上帷帐,烧得更加厉害。烈火绕着梁柱,整个屋子冒起了乌黑的烟。
“我的天哪……”宋云舟被景霖这番操作吓傻了,他瞪着景霖,“你想和我同归于尽?!”
景霖明显赏了个白眼给他,他眯眼再踹倒挂着朝服的木施,拉起宋云舟就往外冲,喊道:“刘霄,救火!”
刘管家还在院子里管婢女小月呢,徒然听到主公喊自己,再定睛一看——这么大的火!
刘霄连忙叫大家把雪扑在屋子里,而屋外景霖静静看着,他不会过去帮忙。这火不会彻底燃起来,他算好了,如此天气,他的屋子又在府内较偏的地方,就算没人救火,也烧不到一个时辰。
“你可满意了?”寒风吹过景霖面无表情的脸,刮起他长又宽的袖袍,暗红涌动,却似与发间那落不下的梅花不同。他抱起胸偏头看起宋云舟,“算上今日,只给你两日时间,有什么要做的,想好再说。”
屋子失火,不慎燃着了他挂在屋内的朝服。景霖要去屋内抢出朝服,却体弱,被浓烟呛伤了身子,只好休整一日。这才是正当理由。
这样朝服会不会坏,大司农那边自然会为自己补一套。
宋云舟眨眨眼,寒风萧瑟,他不由得紧了紧狐裘。
“有点抱歉哈,我下次会注意的。”宋云舟抱歉道。
景霖冷笑嘲讽:“竟然还想着下次。”
“出去玩!”宋云舟情急,直接捂住了景霖的嘴。自己已经道歉了,景霖不能在骂自己了!他一天天的吃了多少景霖的嘲笑啊……宋云舟连忙重复道,“天气不错,我想出去见见世面。”
景霖透过廊上屋檐观雪,心道这算什么好天气。不过又想起宋云舟先前脱口而出的“百官弹劾”,微眯了下眼。
“明日不会下雪。”景霖拿开宋云舟的手,说道,“京城内的长安街倒热闹,明日我带你去。”
宋云舟原本还乖乖地点头,听到“我带你去”,顿住了。他有点激动,又有点尴尬:“你不是要在府内休整嘛,这样成吗?”
景霖眉眼弯弯,刚被捂住了嘴,就原样还回去。他挑起宋云舟的下巴,情话信口拈来:“为了夫人,病弱又算得了什么。”
看得宋云舟一愣一愣的,好像之前把他关在府内的人不是景霖似的。
景霖说完这句话又收回了手,笑意说散就散。他把手捂在袖子内,看火灭的差不多了,警告宋云舟:“明日我会隐瞒身份,你最好也管住你那张嘴。”
婢女递来暖炉,欠身道:“主公,火灭了。”
“甚好。”景霖接过来,咳嗽一下说道,“你也看到了,火太大把我呛着了。明日我就不上朝了吧,叫成应过来,我拟个赐告让他送到宫里去。”
赐告是需要皇上同意才能得到的,景霖今日上报明日就休整,未免有点不把皇上看在眼里——虽说他确实看不上。
婢女应下说辞,去叫人了。
宋云舟感慨道:“我也好想与成哥共事,当个送信的多自在啊。哪都能去。”
景霖扫了眼宋云舟身上狐裘:“叫你顶着大雪送信你也肯?哦对,你肯定肯,毕竟我也没见过有谁冬天大早上脑袋发昏去爬树的。”
“……”宋云舟尬笑,“哥们,咋别这么说好么?很伤自尊心的。”
“别和我称兄道弟的。”景霖厌恶道,“几个月以来下人还没教好你基本的规矩吗?”
宋云舟心态好得很,反手就怼道:“几个月来也没人管我啊。”
要说这个,景霖对他那可真是太放纵了,他做什么下人都不会管,下人只会给他收拾烂摊子。府里哪哪都能去,就连景霖的卧房都行。景霖不在府里时,宋云舟就是这府宅的老大。
景霖冷笑:“明日过后就会有了。”
特意给这“夫人”时间摸透府内架构,结果什么都没挖到。既然如此,明日过后,是该好好管束这“夫人”了。
宋云舟对这并不在乎,他现在只在乎明日的出行。
算算日子,好像是要到了。
翌日。
宋云舟早早地穿戴好衣服来叫景霖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叫景霖起床呢,往日里景霖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他每日则是睡到日上三竿,是以完美错过。
第5章
他穿着身玄色暗花圆领窄袖袍,外面还是罩着昨日景霖扔给他的狐裘——这狐裘一看就是有市无价,价值连城,不戴白不戴,暖和的很。
宋云舟也是个绝顶胚子,他的眼睛并不纯黑,而是棕褐。扫过去时清澈无暇,但要是再往里看,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鸡还没鸣,他就守在景霖门前了。
昨日火才烧,要祛味,景霖就住进了客房内。这对景霖来讲都差不多,睡觉的地方而已。
“怀玉,怀玉!”宋云舟压低声音喊道,“快起床了,第二日啦!”
景霖平常上朝也差不多这个时辰,这才刚换好衣服,听到宋云舟在门外喊他,不由得惊了半响。
这家伙平日睡到什么时辰刘管家都是同他讲过的。
景霖整了下袖子,开门,见蹲在地上的宋云舟,道:“这天还没亮,你指望能玩到什么。”
宋云舟没料到景霖这么说,反应过来想想,指尖抵着下巴说:“是哈,街坊还没开张呢。亏我一晚上激动得没睡着。”
景霖:……
景霖本想让宋云舟再去睡会,但宋云舟一起身就腿麻得扶了下景霖。
景霖无语地想到,这货不会一晚上都守在这吧。
“骚瑞——呸!抱歉哈。”宋云舟羞愧道,“不好意思,一不小心说出家乡话了。”
景霖的手顿蹙了下,问道:“你家乡在哪?”
他曾派人去调查过宋云舟的底细,京城森严,就算是个乞丐也会登记造册的,凭空出现一个人,来历不明。可是翻阅了名册,只找到一个“宋云舟”和“昌永二十八年六月初六生”。
昌永是旧王朝了,昌永三十二年后就是岁和元年。当今皇帝是旁支宗亲的血脉,原本就是个闲散王爷,只不过这王爷还是有点野心的,敢在旧王朝覆灭前杀了前任皇帝的宗亲子嗣,这样就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了。
景霖并非不想再挖,只是周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要是继续刨根问底,对正妻其心不诚,会遭人诟病。
丞相这个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也举步维艰。
“我家乡?”宋云舟顶起大拇指,“地球村。”
景霖欲言又止,他就不该问的。
毕竟这货就不是这个世界的。
停了雪的天气才是最冷的,要等冰雪融化。景霖重新找了件大裘披着,又试探地问宋云舟:“习过箭么?”
景霖的院外时常竖着个箭靶,但周围并没有箭,外人就以为景霖这是把射箭当君子乐趣而已,拿来赏赏罢了。
宋云舟明白的,他在好早闲逛府宅时,就问过刘管家了。刘管家只说箭靶放那是辟邪用的,自己也不知具体用处,只管隔月换个新的。
待宋云舟走近一看,靶上有痕迹啊,他就知道刘管家在对他说谎了。
还辟邪呢,从未听说过箭靶还有这妙用。
“自然,我玩过。”宋云舟在现代时喜欢挑战极限,哪样运动都沾过些,不说精湛,至少也不马马虎虎。他冲景霖伸出手,“弓呢?我给你露两手。”
景霖从不知道宋云舟会这件事,心中落下一石。他漫不经心地摁了木梁上一个按钮,暗格弹出,举出把看似崭新但落灰的弓,再从地里拨出几根箭,递给宋云舟。
观其箭气,可知人武功几何。
宋云舟拿起弓,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看来怀玉平日习箭都不用弓。”
箭靶的方位离过廊不过几里,用手发箭即可。只是不会使箭或不太会使箭的人,就无法在箭靶上留下深深的痕迹了。
只这一句,景霖就发现自己被摆了一道。
“不看了。”景霖先一步离开。能看出他会使箭,眼力极佳;又知他用手使箭,宋云舟的箭法必然不低,不用探了。
“唉,不行。”宋云舟拉住景霖,见他一记眼刀扫过来,又松了手,掂掂弓箭,“我不是要试探你,这我早就猜到了。我说要与你露两手,就是露两手。我箭法很好的。”
人情世故景霖是懂得的,宋云舟把台阶放这么低了,他不下也不好说。可是不好说是不好说,他为何要给宋云舟这个面子?
景霖夺过宋云舟手中的箭,看都没看靶,用力一掷。箭有破风之声,横穿过靶心,死死钉在箭靶后头的木梁上。
上回是宋云舟没仔细看,要是他仔细看,就会发现被遮住的木梁尽是孔痕。
“我说不看就不看。”景霖拍拍手,“你为何非要顶嘴呢。”
顺他者昌,逆他者亡。府外朝廷他尚且无法做到,府内还是可以的。
宋云舟愣了下,失笑道:“是是是,大反派。”他看了眼景霖背影,扔了弓,手持箭尾扔了出去。
箭矢连声都没出,只是片刻之后,它穿过箭靶,从中间劈开了景霖掷出的箭,把孔痕扎大了点。
“你死了那真是活该啊。”宋云舟喃喃道。
京城长安街。
就算是冬日,街上也是热闹至极的,再过些日子就要除夕了,大家都出来囤年货,想来物价都高了不少。
这里铺子够多,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头。街坊酒楼飘香,胭脂红彩明艳。多少花生桂圆摆在街道两旁的铺子里,橘子也是让人垂涎欲滴。
宋云舟第一回 出来,听说有早市,他硬是不吃府内备好的早膳,说要留着肚子亲身体验。
景霖淡定地吃完自己的,又吃过宋云舟的那份,擦了下嘴。
第6章
“你有银两么?”景霖问道。
宋云舟:……没有。
景霖就扔给他钱袋,里面铜钱银子都有:“等会要买什么自己去,别拉着我——你懂如何花银子吧?”
宋云舟大喜过望,连连点头:“懂的懂的,小月教我了。”
于是一到长安街,两人就分开了。准确来说,是宋云舟走得太快,景霖走得太慢,两人硬是把距离拉了好远。
景霖不会管宋云舟走丢了怎么办,京城统共就这么大,但景府谁人不知,宋云舟自己玩过头了总会问路吧。
他倒是有些好奇宋云舟口中的“百官弹劾”是怎么个弹劾法。近来朝堂上都没什么声,他提出几个建议,那群人都没说什么。看来是准备弄出个大的?
今日他穿灰袄,混在人群之中没那么显眼。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景霖在花语坊挑了一盒最贵的胭脂。随后绕过小巷,停在欢声最响的地方。
崔兰楼。
崔兰楼是当地有名的寻欢楼,文人雅客最喜欢来这,许多小官员退了朝也喜欢来这兜一圈,听个小曲唱个戏,松懈一番。此处四季常春,往来人络绎不绝,人员嘈杂,守将不会过多介入。
景霖走进去,没理靠近的舞女乐妓,缓步走到后屋内,对这里的老鸨喊道:“小楼存君兰。”
老鸨听到这句,慌慌张张跑出来,笑着打岔:“公子,别着急,楼姑娘今日休息,我给你安排其他姑娘。这边请。”
景霖笑道:“有劳。”
等他随着老鸨入了顶楼,关门之际,瞥到楼下匆匆晃过的一抹黑影。
嗯?还不等景霖看仔细,身后传来纤细女声:“崔公子。”
景霖还是合上了门,他转身从前襟抽出胭脂,递给面前女子。
“楼姑娘,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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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佞臣必死·叁
门被掩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景霖合上窗,耳尖一动,确定隔墙无耳,才转过身来。
“楼催。”景霖替两人热了壶茶,问道,“近来楼内可有什么异动?”
楼催并不知道景霖真实身份,她只知道面前这人既是自己救命恩人,又是自己主子。
“是说文官还是武官?”楼催也不耽搁,收了胭脂后从桌案下拿出纸墨,准备下笔。
景霖一想,应道:“只听文官便好。”
大部分武官的性子他还是了解的,毕竟武官基本是一路杀上来的,很少有通过科举获得高位。爱搞这些事情的,文官居多吧。日日引经据典,就为挑他以美色误国君,真不知道这群猪脑子是怎么想的。
楼催沾上墨汁,立马写下一大长段话。隔墙有无耳并不保险,哪怕什么都没发生他也要提一万个警惕。
景霖茶杯有一搭没一搭地磕着桌子,他的手生的好看,细长白嫩,倒比女人的手还要美上许多,只是虎口处似是有茧,并不清晰,不知是真是假。
“公子。”楼催将纸上的墨吹干,递给景霖,“我拣了些重要的话,您过目。”
景霖接过,一目十行扫过去。
不出他所料,每看十句,九句必提“丞相”。
丞相近几日说话愈发大胆了,摘星台建造是为百姓祈福,他怎能说不修缮就不修缮?!也就皇上爱才,没斥责他什么。
景霖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当年他能考上榜首是靠他那张脸吧!
丞相不可小觑,牢狱制度的修整他还有一份功,我观其后续,竟无所纰漏……
“公子,你在宫中可还安好?”楼催担心道,“丞相如今只手遮天,底下官员敢说不敢做,他别为难了公子好。”
楼催只知道崔公子是宫中官员,可她找遍了京中官员的名册,未曾发现有一人姓崔,想来崔公子必是使用假名了。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为主子效力。
“他为难不到我。”景霖眯起眼睛,“我不过一介末流小辈,还入不得他的眼。”
楼催自然不喜主子如此贬低自己,不过也不敢顶嘴,朝中势力多且复杂,并不是她这女流之辈可随意揣测的。
景霖看完后将纸对折,捻起火一把烧了个干净。火盆内碎纸飞絮扬起,星星火光照亮了他的眼。
真正有权有势的大官是不会在这里透露半个字的,能说出这些话的人,只能是些不入流的小官。
这群小官向来属于墙头草,哪边厉害哪边倒。以往景霖是不怎么管他们的,他又要观百姓安居,又要探皇帝弱点,一个人哪能分出那么多脑子?况且小官也翻不出什么浪花,只要闹得不大,他也就懒得管。
简单看他们几句话,景霖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了。
在青楼里都说得这么大声,看来却有“百官弹劾”之事,弹劾些什么,什么时候弹?景霖目光移到茶壶上,默然不语。
“不过丞相的权力确实太大了……”景霖说道,“很累吧,我想让他‘休息’会。”
楼催为景霖倒茶:“公子请讲,属下必倾尽全力。”
景霖转眼间就想到了个主意,他微微一笑:“崔兰楼嘛,姑娘们也不能说些‘题外话’。待那群文官再过来,你安排下去,将计就计。听闻丞相谪仙下凡,比九五之尊身后的佳丽美了不知多少,天子究竟会不会因美色误国呢?”
前些日头就有官员弹劾他这点了,再说皇上喜好后宫大家又不是不知,只是没人敢提而已。
第7章
借此机会,自己“休息”之后,那皇上心中总会有些抵触,不敢胡作非为。少和那些妃子胡闹,按他计策管个几日朝堂,如此景霖也放心些。
楼催并不知晓公子内心所想,能帮到公子的她绝对帮,只是在丞相身上动手脚,实际和在太岁头上动土没多大差,要是被丞相发现,公子会不会有麻烦……
“公子,那你……”楼催嘴唇翕动,忍住没说,“多加注意。”
景霖喝了热茶,心中暖了不少。他心情甚好,却见楼催双眉紧皱。于是放下茶杯:“小楼,你用不着担心我。那日你我险境,我照样可以将你救出。”
这说的是景霖救楼催那回。
楼催原是罪臣奴婢之女,满门抄斩时,家人提前听闻风声,母亲将她和其他几个还小的孩子藏起来,全力掩护逃出去。
她那时身子瘦弱,狗洞也能爬。身边有一两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就不知道他们在宅院中是什么身份了。总之他们一起逃跑,母亲为保护他们,被官兵砍倒后,用尽整个身子挡住狗洞。
官兵并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就离开了。几个孩子就此逃过一劫。可好景不长,他们的名字模样都是被登记在册的,一日疏忽,官兵又开始追他们了。
楼催太害怕了,她身边那几个孩童在逃亡途中前后被杀,她感觉自己离死期也不远了。
逃亡了数十年,她为了活命什么都干过,去赶尸去当刺客去做妓女。只是某日,她接到了刺杀丞相的任务。
楼催乔装改扮,装成婢女去给丞相递吃食。她站在门前,正要开门,里面的人却立马向她掷出暗器,楼催连丞相的面都没见到,脸就被划出血了。更要命的是,暗器是淬了毒的,楼催一个不注意,险些栽倒在地。
所幸,崔公子出现了。
崔公子带楼催逃出了景府,后面是追来的官兵,崔公子将她带到一户人家不要的茅草屋内,还摘了草药为她疗伤。
楼催从对方只言片语中了解到,崔公子也是去刺杀丞相的,只不过那景霖竟是隐瞒了自己会武功的事实,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官兵追了半月之余,可崔公子还是每日夜里来到茅屋内照顾她。一日夜间,官兵发现她了,崔公子及时赶来将她救走,身上中了箭,脚步依然不急不缓,她被崔公子抱着,心中无比温暖。
崔公子为她找到藏身之地,也就是这间崔兰楼。他将这楼买下,送给她,从此楼催脱离旧身份,迎来崭新的人生。
“是,公子。”楼催目光含笑,“公子料事如神,小女压根用不着担心。”
丞相做事变幻莫测,除了朝堂官员和景府奴婢,就没人知晓丞相是如何如何美若天仙,丞相的模样在百姓心中一直蒙了面纱。
不过在楼催心内,再美美不过崔公子。
景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起身道:“嗯,我走了,改日再来。”
楼催急忙起身:“公子!”
景霖转过身,眼睫下的眼眸深如鸿水,灰袄遮不住这人的浑身傲骨。他两手搭在门边,问道:“还有何事?”
楼催此时真像个娇羞少女,如果她不曾经历过逃亡那些事,如今正是豆蔻年华,是该打扮打扮嫁人的。
楼催打开胭脂,在手背上涂了薄薄一层,对景霖笑道:“这胭脂我很喜欢,公子有心了。”
景霖看了眼那胭脂,眼睛轻微地转了下,回道:“毕竟是坊里最贵的。最贵的,大概也是最好的吧。”
这话答得模棱两可,楼催一时也不明白景霖对自己到底存的何种心思。
正在此时,门外忽然喊出好大一声。
“我的天!大庭广众之下,你不要强抢民男!”
景霖顿时惊诧,立马打开门在廊杆向下看去。
恰巧这时候宋云舟一抬眼也看到了他,大喜道:“夫君呀——”
一时间,不仅是景霖愣了,整个崔兰楼都呆滞了。
该说不说,贵圈真乱……
景霖连楼梯都没用上,直接从顶楼跳了下来,强忍青筋地对宋云舟笑道:“夫人,你怎会来此地?”
楼催探出身来,看到楼下的两人,心中空荡荡的。崔公子,竟已经有夫人了……
宋云舟回是不可能回的,他反问景霖:“夫君,你怎会来此地?”
众人见这桥码,立马就脑补了一系列故事:丈夫□□无度,在外头还有人,妻子被瞒在鼓里,一时知晓着实愤恨,立马就来崔兰楼内捉|奸了。
这些景霖是不在意的,只不过他迅速扫视周围。今日只有他休整,其他官员应还在朝中劳作。
心下松了口气,他扯了下嘴皮:“夫人,有什么事回家再说,你想丑事外扬?”
宋云舟被某些房内奔放的女子吓坏了,连连摇头:“走走走,丑事不可外扬。”
景霖面色不虞,他回头看了眼错愕的楼催,心中怀疑此事会不会影响楼催做事的效率。
好在楼催有自知之明,忙向景霖欠身回礼。
景霖这才收回眼神,揪着宋云舟肩膀处的肉就往外走了。痛得宋云舟斯哈斯哈地叫。
“可以了可以了,大反派,停一下,这里没人了。”宋云舟捂住肩膀,一边脚步刹住一边打景霖的手,“痛死啦!”
景霖身上尽是暗器,他一手翻过,一把袖箭立马抵在宋云舟脖颈处。他沉下脸:“还能玩到这种地方来?”
第8章
宋云舟撇着嘴道:“没有,我就兜兜转转呗,转到这地方来了。”
景霖嗤笑:“从长安街来这需绕过两条巷子,你转得还挺快。”
宋云舟:……
“准备报信?”景霖思索,“今日官员上朝,你要报给谁?楼里有探子。”
“不不不,你误会我了!”宋云舟双手合十,连连求饶,“我就是来着见见世面而已,刚那群姑娘要吓死我了,我还报信呢,要不是你来了我连脱身都脱不了。”
景霖显然不信。
“那你来做什么?”景霖问道,“总不会真是来捉|奸吧。”
宋云舟知道景霖不好糊弄,只好言明道:“我是为了你。”
景霖感觉自己像是听到了什么绝世笑话。
为了他?怕不是为了把他往火坑上推吧。
“人多的地方消息来的灵通。”宋云舟不再嬉皮笑脸,“我在府内对你一概不知,你哪个时间段会遇上什么事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乖乖,你不惜命我还惜命呢,出来打听一下你也不肯?要不你给我写份休书吧,从此咋俩分道扬镳再不相见。你的死活也牵不上我,我哪怕在这当个乞丐都比在你府里自在。”
景霖收回了袖箭,信了宋云舟三分。不过他回道:“和离是没可能的,你也不能出事。”
和离对他们两都没有好处,宋云舟只要一和景府断绝关系,朝中必定立刻把他五花大绑起来,不死也要脱层皮。而景霖自然也不会好过,皇上绝对会派个女人家吊住他,眼线就在颈侧,从此更难动作。
两人一时没了话语。
“反派就是反派。”半响,宋云舟如此评价道,他揉了揉被捏痛的肩膀,不喜不怒地呛道,“我和你绑在一起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景霖嘴角弯着,眼睫颠了一下,最终坦然受之:“过奖。”
宋云舟忽然说道:“我俩认识月余,你从未当面叫过我名字。是已经相信我的身份了吗?”
是因为已经相信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这个名字一定是假的,所以叫或不叫意义不大。再者自己的出生也不需要放在心上,景霖在意的仅仅是自己是不是探子。
景霖顿了下,笑道:“管你怎么想,我只把你当特殊点的傻子而已。”
宋云舟:……
说话要不要这么绝?!要不要?!
“你放弃谋反之心,我把我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你。”宋云舟再次劝道,“只要你不做那些事,你可以活下去的。”
“没可能。”景霖想也不想就拒绝,“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要么就乖乖做好这个夫人,要么……就被迫做好这个夫人。”
反派的心思宋云舟是不懂了,但他是一点也不想被拉下水的。
“近日你在朝中多注意举止,祸从口出。”宋云舟提醒道,“要不然你就等着被贬吧。”
宋云舟辗转多折从崔兰楼里打探到了,底下官员对丞相之位虎视眈眈,景霖如今正处于风口浪尖之处,一个出错就要遭。
百官对景霖尽是不满,怒气积攒,这几日在搞小动作,就快要爆发了。
两人站的地方在一枯树下,枝上白雪积累,欲坠不坠。而宋云舟正站在白雪之下。
景霖袖箭射出,直接斩断了枯枝。其上积雪抖落,沾过宋云舟的衣角。
“多谢。”景霖好整似暇地收回手上动作,微微一笑。
景霖下意识的笑并不如平常宋云舟见过的笑,这一笑,如清泉流水,而宋云舟觉得自己此时就像是绷紧的弦,被这忽如其来的水撞到,心中就铮地响了一声。
只是景霖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又将他拉回现实。
“我会多加注意的。”
宋云舟:……
拜托,要是别人也就算了,但能从景霖口中说出,意味着什么?
反派出口,必要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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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佞臣必死·肆
大雪好似偏爱捉弄人,昨日长安街不下,今日要上朝时又飘得到处都是。
景霖照例是天不亮就起床,换好备用朝服。紫色端庄大气,也略显老态。景霖身形瘦削,穿上后却额外标致。
他好像不知疲倦,昨日休整,实际他也没觉得放松。宋云舟拉着他买各种吃食,他只觉得无奈。
有什么好吃的,果真是没见过世面。
到头来大大小小的包袱还是他拿。因为宋云舟总是爱尝新,每个吃个几口就扔给景霖保管了。景霖也不知道这货是真这么浪费还是专门折腾他的。
窗外腊梅宁折不弯,地上已有几株红惹了。
简单用了早膳,景霖拿起手边的笏板。今日笏板上什么都没写,提的建议前几日就说完了,皇帝也没个表示。
这几日他是过去看热闹的。
“成应在哪?”景霖向刘管家问道。
刘管家应了下来:“主公,他在外头备马呢。”
景霖点点头:“今日不用他来护送,叫他陪着那姓宋的去。”
刘霄愣得“啊”了一声,成应在府内的职权还是挺重的啊,还是最精悍的武将。怎么就让他去陪夫人,玩吗?
“叫他趁机探下宋云舟的底。”景霖活动手指,随意地从草地上拔出一根箭往箭靶上射,“看看我那夫人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除了射箭,还有骑马,兵器……要不再请个嬷嬷来探他懂不懂得弹琴造曲。
第9章
一个乞丐,会的东西这么多。这货做乞丐之前是什么身份?
虽说这些迹象就代表宋云舟确实不是这边的人,但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太扯了,哪怕宋云舟说自己来自另外一个国家都比这要好些。
天真与坦诚是最可笑的东西。
景霖活了这么多年,从乡下书生一路走到大国丞相,路上大半坎坷,都是被这两个词害的。
刘管家忐忑道:“夫人玩心甚重,昨日回来兴奋了半宿,清晨才肯睡过去。主公,其实也不必对他这么提防。”
刘管家和宋云舟接触最久了,一个人的真心是骗不了人的。景霖几个月不准宋云舟见外客,不许他出去。宋云舟也没抱怨,乖乖呆在院子里玩。
若要贴切一点,这跟养狗没什么区别。
而宋云舟从头到尾也没一次抵抗,好像天生就被驯服了。
景霖难得忍不住笑出声来。
“是么?”景霖直起身,独自走了出去,“走了。”
刘管家点点头,跑在景霖前面去叫人备马了。
景霖观刘霄背影,弯起的嘴角收了回来。
小瞧宋云舟了,他想,这么快就收买了刘霄。
什么不必对他这么提防,刘霄这是被卖了还帮人数钱呢。这几个月里宋云舟真就好好待在府里了?难道不也是上蹿下跳把他这地方翻了个遍么。
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凡事该小心翼翼。宋云舟不是探子,那若真要他出去,他还不肯呢。
连刘霄都能驯服,这府里还有几个人是没被他驯服的?看来给了几月特权,这人是会利用的。
有点,惊喜啊。
这叫什么,大智若愚么?
景霖坐到马车里,闭目假寐。这周围的街道,除了那些个做包子的人家,也是安安静静的。
景霖能听到马夫呦呵的声音,能听到车轮滚滚的声音,能听到落雪的声音。
不多时,外头的马夫喊道:“主公,到了。”
景霖重新睁开眼,直起的身子却松了点,他维持着如此松懈的模样,从马车上悠闲地踏出,有婢女为他撑伞,他摆摆手,将手中暖炉递给婢女,接过伞。
他紫色朝服外盖了身白色斗篷,官员进宫时要着装得体,朝服外不能有其余遮挡物。景霖以前是没有盖的,今日却不同了。
“回去吧。”景霖吩咐道,“今日不用来接我了。”
“为,为何?”婢女并不明白。旋即她反应过来,自己越界了,于是忙不迭道,“是。”
景霖“嗯”了声,走进大门,红色宫墙隔绝了下人看他的视线。他独自走着,雪落在油纸伞上,滴下一滴又一滴。
身前是前殿,前殿之后是宫殿。高高的台阶,密而多。而那个位置,始终需要仰望。
景霖嗤笑一声,建那么高作什么,看得清底下的人么。
“景相。”身后传来温和之声,景霖眨了下眼,听到身后那人又说了句,“安好。”
景霖适时地咳嗽一声,缓慢地转过身来:“楚大夫安好。”
楚嘉禾是淮国御史大夫,位居高位,与景霖平起平坐。只不过那也许是表象,楚嘉禾知道景霖要是说什么,自己斟酌三番,也是要应下的。
两人并肩走路,中间被伞隔开了一丈。
“看来景相当真是被火熏着了。”楚嘉禾看着景霖身上的斗篷,提醒道,“多注意身体啊。”
景霖低下头一瞥:“等会进宫就取,这天太凉了。”
楚嘉禾皱了下眉,他监察百官行事,近来有些不对劲,他们矛头意有所指,这不用细细打探,脑袋一想就知道,是对准着景霖的。
而如今景霖还如此行事。
小官员们也许不懂,只知道景相只手遮天,权威近比皇帝,但位置高了,看事情就更复杂了。
若无能力,一个乡下书生,是万般当不得这个丞相的。
只是景霖薄情寡欲,似乎什么都不在意。楚嘉禾实在想不到他谋那么大的权作什么。
监察百官,包括景霖。
“路上官员也很多的。”楚嘉禾提示的够露骨了。
景霖对他一笑,如春风化蝶:“没办法,我身子不太行。”
楚嘉禾最终还是闭上了嘴。莫名其妙,他管景霖干什么,好心当成驴肝肺。
景霖也确实如自己承诺的,收了伞后把斗篷一并脱了,交给下人的时候还特意嘱咐,叫人拿火烤一下衣服,这斗篷沾雪了。
周围的官员见了,面面相觑,眼神交流,就是不知道在交流些什么了。
待皇上入座,今日无重要来使需要会见,这场朝会便就此开始。
太尉挡着众人,率先秉承上奏:“我要去攻央国!”
皇上起来还打着迷糊呢,太尉吼一嗓子,直接把他吼醒了三分,再一听太尉的话,剩下七分也醒了。
央国位于淮国西部,是为邻国。两国皆是大国,实力不容小觑,太尉此言一出,有个文官直接当场吓晕过去。
“凡事三思,太尉什么时候连这都不懂了?”景霖站出身来,不急不缓地说道。
太尉奇怪地看他一眼,反问道:“不是你说央国近来国库亏空,内政暴乱吗?这不就是好时机。”
“我说那里内部不行,又不代表那里防御不行。”景霖反驳道,“太尉若想蛮攻,我国泱泱大军需耗费多少粮食,这又是冬日,抗寒驱寒之物又有多少?要过年了,将军。”
第10章
这些东西都是需要底下黎民百姓给的,临近除夕,若是突加赋税,他们这个年该怎么过?
一年到头本就没吃过多少肉,好不容易攒了些银子,准备享受一番,却因为国家要打仗,拱手把钱交上去,计划一年买一次肉,就连这一次的机会都没有。
再说国家打仗,受伤的是谁?数不清的百姓。
太尉并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听到景霖如此说道,知道自己这是一时兴奋操之过急了。转眼去想其他法子,不再多语。
“景相,话也不能这般说。”有文官上奏,“他们真是国库亏空,那此次突袭可就是绝佳的机会,就算不能一举拿下,也能把他们打个苟延残喘。”
景霖挑挑眉:“有理。”
站着说话不腰疼。
别人能不能理解,那是别人的问题。景霖扫了眼太尉,看那人充耳不闻,也就收回了目光。
“臣有奏!”有官员上来,中气十足道,“景相是否太不把国威放在眼里了,朝服乃国之威仪,景相却以斗篷屏之。是何想法?”
景霖嘴角在暗处一勾,随即咳了起来:“皇上,臣不过是前日被火熏得头昏,又遭寒风一吹。不过,此事确实是臣疏忽,臣愿自罚俸禄。”
皇上一听美人受寒,什么国之威仪都忘了,安慰道:“爱卿体弱,无妨。俸禄就不罚了吧,也没多少。”
景霖一皱眉头:“皇上,是臣之错。皇上若有意偏袒臣,臣该如何自处,百官又该如何自处?”
皇上挨骂也挨得心甘情愿,连道是自己过错,不该偏袒徇私,又夸景霖直言劝谏,该当表率。
景霖低下头,想也想得到身后那群人的脸有多绿。
“既然如此,该罚当罚。”皇上摆手,“景卿,退朝后留下。”
景霖应下:“是。”
皇上已经下令,群臣百官也不好过多计较,只能把这又归咎于“景相美色误国君”上了。
景霖举着无字笏板,漠然听其他官员怎么奉承皇上,把皇上哄得一愣一愣的,笑脸开怀;又听其他官员是怎么耐心举谏,皇上头脑发昏,摆手推辞先放一边。
底下小官可能不知,只有他们这群有实权的,能接触所有内务的官员才懂。皇上把那些文书先放一边,边的那头却是他们。
乍一看,好名头全让皇上占了。
其中有几官员隐晦地提到了景霖,但皇上没脑子,大概没体会到。景霖听了,特意盯着那几个说话的官员。
于是那些官员就有怒不敢言了。
朝会散去后,景霖单独留下。他看皇上从台位上一步步走来,就微弯着腰,又轻咳了一下。
“爱卿,何必对自己如此苛刻?”皇上担忧道,“你本就体弱,还突遇大火,朕真怕你哪一日就……唉。”
景霖内心已经在问候皇上的祖宗了。
窝囊废一个,还怕自己死呢,专门装给你看的,可还满意?
“府内夫人讨喜,那日也是他把臣救出来了。”景霖淡淡解释了一下,问道,“皇上该如何罚臣,臣绝不推辞。”
皇帝想搭在景霖肩上的手被景霖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叹了口气,背过手去:“景相今日留在宫中吧,让你回府也不好应付百官。”
景霖笑道:“皇上器重臣,幸甚之事。臣惶然受之。”
皇上笑意未散,显然是被夸习惯了。对景霖一摆手,景霖退出殿外。
天边的雪降得小了些,宫外树枝积雪不断,有些宫女拿着扫帚扫落,唯恐皇帝路过此路,被雪惊扰。
景霖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眼,去问下人要回斗篷重新披上。
他对宫内还是熟悉的,堂而皇之地在其他官员面前走了一遭,顺带寒暄一番。很自然地,他最后来到了太史台。
这个地方他已经许久没来过了。
御史中丞还在记录早朝之事,正记到“景相驳武太尉”,就见门外一席白衣。
景霖拱手,然后走了进去:“朝中韩中丞倒是一言未发。”
韩与皮笑肉不笑:“我本就是史官,不说话才是正确的。在我这什么都可能是假的,也可能什么都是真的。景相,有何贵干?”
景霖摇头:“无事,皇上将我扣留宫中,我闲来无事,闲逛到此罢了。”
“是这样吗?”韩与笑道。
景霖也笑:“是这样的。”
“景霖,不用和我打岔。”韩与率先败下阵来,扶着额道,“你我共举案首、解元、会元。最后殿试,你状元我榜眼。你那鬼样我一开始便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我这,绝对有事。”
狼毫上的墨汁滴在书案上,点出一朵诡艳的花。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韩与志向并不如景霖那般伟大,相较与群臣相斗,他只要那一点俸禄,只要那一点清心台。
整个宫中,只有韩与知道景霖根本没有体弱之兆。但韩与不想参水,也就没说。
“幸好你不管朝事。”景霖见周围无人,终于直起身子褪去斗篷,赤裸裸地说道,“否则我保不齐就会杀了你。”
韩与双手合十:“退一步海阔天空。”
“我来读史书。”景霖直言相告,“有些事情我记得不是那么真切,再来记一遍。”
“呦呵。”韩与调侃道,“景状元,与韩某一同科考时,不见你忘性这么大呀。”
景霖端详自己的手指,慢悠悠道:“有一事科考不考啊。”
第11章
“何事?我都有些好奇了。”
景霖拿过韩与手中毛笔,点了墨在废纸上写下四字。韩与原本笑眯眯地去看,一看到那四个字,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你,你不要命了?!”韩与变了脸色,立马将纸折了点烛火扔盆里去。
景霖面无表情地看着白纸变黑,变焦,再变成灰烬。
“就无事看看啊。”景霖回道,“我也好奇嘛。”
方才那四字,正是——
天子夺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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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佞臣必死·伍
韩与对景霖简直难以言语。
景霖过来告诉他不是在问他同不同意,而是想让他帮忙找史书。因为这样更省时间!
“你会被自己的好奇心害死。”韩与边骂骂咧咧边起身去给景霖找。
景霖不甚在意:“这句话早有人同我讲过了,没新意。”
“谁?除了我竟然还有人知道你这么贱?”
“你有病吧。”景霖骂了回去,才漫不经心地回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啊。”
韩与把史书递给景霖,叫他在这赶快看完,这是国朝机密,不准外露的。
景霖何尝不知,他看书很有目的性,那书一到手上,他就开始聚精会神地看了。烛芯一晃一散,韩与在书案前继续记录史册,正巧烛芯灭时,景霖把书还给他。
“多谢。”景霖重新披起斗篷。屋内暖和,伞上的积雪化了,流得地面湿了一片,景霖抖了下水再撑起伞。
伞下,他一双眼睛黑的发亮:“韩中丞,我欠你个人情。”
韩与连连摆手:“就在这还了吧,日后不要再来我这了。”
景霖却有疑惑:“公为私用,韩中丞,此事我不与他人讲,人情已还。”
韩中丞:……
“……我为何会认识你?”韩与由衷发问。
景霖不大不小地哈哈两声,背身离去。
宫里的夜似乎来的额外快。
皇帝准备把景霖安置在梦玲宫,那个宫殿是专门给宫中外来人员的。景霖推辞了,直接走进衙门将就睡了一晚。
衙门并没有其他官员,夜深,大家早就各回各家了。桌上是整整齐齐的文书,关于什么事的,哪些是着急禀报的,哪些是要交给御史大夫的,都分门别类好了。
景霖只借了一盏油灯,走过来时,也只点了几根烛芯。
他绕着书案走了几圈,简单看了下哪些文书由哪些官员起奏。其中有一摞是被楚嘉禾打下来的,景霖都打开扫了几眼。
全是劝谏皇帝的。
有几封倒是写得挺好,景霖不明白为何会被压下来,直到看到末尾那句“皇上切莫再以貌取人!”
难怪。
压下来的文书都是盖了章的,这样也分辨的清。景霖沾了墨,把那几个觉着好的章给涂了,又扔到加急禀报那一摞。
枕着胳膊趴下来,景霖静静地看摇曳的烛光。
烛光雀舞,忽暗忽闪。总是有种飘忽不定的感觉,景霖看着心烦,就挥手把它灭了。
夜更加清晰了。
景霖算好时辰,他不能睡得太死,必须要赶在明日上朝前醒。要是那些官员过来看见他趴在这里,那文书怕是又得缓上好几日才能交上去了。
他幕地回想起韩与的话。
——“你会被自己的好奇心害死。”
又想起几月前宋云舟的话。
——“反派必死无疑。”
“谁要死了。”景霖低声骂道,“该死的是这昏君,不是我。”
劝谏?要是劝谏这昏君会听,他又何必起谋反之心。吃饱了没事干。
昏君就喜欢别人夸他,不喜欢别人忤逆他。这毕生最聪明的时候就是定下计谋杀了宗亲,黄袍加身。
龙袍好像把皇帝的脑子也盖上了。
景霖越想越气,特别是想到宋云舟一碰到他就一个劲地叫“不作不会死”。
这个夜里,谁也不知道景霖在哪过夜,只有景霖自己知道。
而且他这也不叫过夜,他夜里没睡。他是看着天亮的。
看着那雪下了一阵又一阵,昨日早晨宫女才把树上雪扫尽,今日又沾了新的。
斗篷没有用了,景霖在洗漱的时候,随手扔给了宫女。他进朝堂,听百官叽里呱啦,又相互对骂,最终那怪罪的眼神不敢落到景霖头上那位,就落到了他身上。
耐着性子过了这个朝会,景霖才是拖着疲惫的身子进了自己马车。
在京城内大家不敢胡作非为,景霖找到个好的角度,闭上眼睡了。回府路上偶有颠簸,而他只是跟着马车晃了晃头,又调整另一个睡姿。
不知过了多久,景霖迷迷糊糊听到耳边有人在叫他。
“怀玉,怀玉!到家啦。”宋云舟在他眼前甩手,“马车上这么好睡?我下回也试试。”
景霖瞬间清醒,凝起眼盯着宋云舟:“你进来作甚?”
宋云舟指指自己,解释道:“你一天都没回来了,我险些以为你没了。你不夸我起得早,还怪我闯进来?”
景霖捏了下自己鼻梁,抬手打住。他有些无语道:“我若没记错,昨日我是说了我不会回来的吧。”
“你又没和我说。”宋云舟理所当然道,“他们又不知道你反派身份。”
景霖:……
“先进府。”景霖道,“在马车里说话很舒服吗?”
第12章
宋云舟不置可否:“我在哪说话都很舒服。”但这么说着,他还是先跳出了马车,回头对景霖伸出手。
景霖没搭他的手,头也没回,直接走进了景府。
宋云舟手掌抓着一股空气,一时间竟也觉得这样挺对。
他收回了手,立马追到景霖身边问道:“那你为何不回府?我叫你多注意,这几日怕是有不好的事要发生。你的仕途将毁于一旦啊!”
景霖突然停下来,宋云舟往前走了好几步才刹住,转过身来看他。
景霖的手藏在袖袍内,奇也怪哉地反问宋云舟:“到底是我的仕途,我会比你还不清楚?”
宋云舟哑然无语。
景霖反将一军,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倒是你,规矩学的可好?”
宋云舟日日睡到日上三竿,肯定是一点也没学。
宋云舟吞咽一下:“你话题可不可以不要跳那么快,你在回避我?”
“嗤。”景霖道,“彼此彼此。”
吹了一晚的寒风,身边又无御寒之物,景霖觉得自己可能是染上风寒了,他不与宋云舟多说,反倒立即叫刘霄备热水。
烧水需要时间,他还得等上些时辰,不如先去屋内就着烈酒喝药。区区一个风寒而已,还不至于要他怎样,只是回来途中竟然真睡着了,景霖不喜这般感觉。
“我给你备好了。”宋云舟牵住景霖往浴房那边拉,“我就猜你在宫里肯定睡不习惯,一大早就叫小月烧好水了。你洗完还可以再睡一觉呢。”
景霖又停下脚步了。
宋云舟疑惑地转过身,看景霖脸上有层红晕,惊道:“你不会是被我感动到了吧?!”
景霖本想问这水是不是被宋云舟下毒了,但宋云舟这番话倒让他无所适从。他憋了会,继续走了起来:“不是,没事。”
浴房热气腾腾,景霖靠着木桶,身后木施上挂着单衣。他屏退了婢女,兀自泡了半个时辰。
换上干净的衣服时,景霖感觉自己好了许多。可头还是有点昏沉,他也懒得叫婢女去医馆取药了,直接去后院,低头找几味草药,几株自己吃了,几株叫婢女磨了做药粉,隔日泡着喝。
宋云舟再一次震惊:“你不怕有毒啊,神农尝百草是吧。”
景霖只是低头看宋云舟踩坏的草:“你把我的药踩坏了,记得赔。”
宋云舟连忙抬脚,他对药理还真是不太懂,又避过其他小草,生怕那是什么名贵草药:“抱歉抱歉。”
景霖歪了歪头,忽而笑道:“骗你的,傻子。”
宋云舟:……
景霖平日里不会这么说话的,这一看就是脑袋昏掉了。进了趟宫还把脑子留那了……
“你染上风寒了是吧?”宋云舟拉住景霖进了房,嘴上喋喋不休,“本来是装病,这下好了,真生病了。”
景霖被宋云舟半拉半推,院中又有一株梅被雪打了下来,他看到,出神了。
“要过年了。”他说。
宋云舟敷衍道:“是是是,除夕还流鼻涕,像什么样子。”
景霖莞尔一笑,脸颊的红晕淡了些,但他的眼却是炯炯有神:“年过了,这天就该变了。”
宋云舟只把这当病患的胡言乱语,走到门前抬脚一踢,再把景霖推到榻上拉上帷帐,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一丝停顿。
“拜了,大反派。”宋云舟挥挥手,“生病就好好养病吧,别胡思乱想了。”
景霖单手捂脸,他哪敢真的沉沉睡过去。泡澡时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听到房门合上的声音,他就坐起身来,面上一点疲态之色都没有,径直走到窗前。
窗户被宋云舟贴心的关上了,景霖拿起叉竿举出一条缝,淡淡扫去。
宋云舟在后院堆雪人。
合上窗子,景霖甩开叉竿,叉竿正正点到顶棚一角。屏风后,书架松动,露出一间暗房。
景霖轻步走进去,拉下烛台,书架又恢复原位了。
这间暗房只有景霖和刘管事知道,刘管事作为景霖心腹,跟了景霖这么多年,知道也不足为奇。
房内布置极其简陋,和科考时书生那位子差不多。只不过四周布满了书和暗器。
平日景霖干活,就会从暗房内把文书取出,在卧房看一宿,再放回去。
暗房内的书并不都是看的书,很多都是机关,牵连着很多地方。景霖将文书放在这,隔日清晨文书自然会被送到刘霄的屋内,再由刘霄放到马车里,自己带入宫中。
府内能留下来的,无论是管家,还是奴婢,都是经景霖层层挑选,知根知底的。
这样留在身边用的也放心。
昨日的文书景霖已经在衙门处过目了,就没有带回来。他这次来暗房,也不是纠结于秉承上奏之事。
房内正对面留有一张淮国地图,事无巨细。
景霖覆手上去,先是自己所在的京城,一路往下,划到江南。
江南烟雨乡,朦胧晃人眼。
好地方。
景霖没来由地想到,自己同韩与,当年也传有“江南双彩”的称号。儿时还被笑侃“豫州神童”呢。
只是那都是陈年旧事,如今再提,不由得幼稚起来。景霖一扫而过,抽出身旁书架上的一册书。
“旧王朝覆灭,淮王袭位,大赦天下。”景霖喃喃道,“昌王宫内软禁,三日后,绝食而亡。”
第13章
接着景霖又抽出另外两本书。
一本书记载了淮国数十年间各地粮草备需,另一本则是从昌永到岁和年间的牢狱收录。
当年大赦天下,许多名册早已废除,景霖手上这本,也不过是趁着几年前要整改律令而誊写出来的。
他十三入仕,十八丞相。要说权威,自是丞相为好,但不知为何,景霖还是觉着十三那年要更好些。
彼时少年气,天真烂漫,傻的可以。
如今权臣样,掌人生死……倒也不错。
景霖合上书,放回原位,坐在书案前,手指一弹施出一根暗针。
银针尖细,穿过身前的梅花残瓣,经顶棚一偏又钉在身后的地图“江南”一处。
景霖拂过碎成两半的梅花,确信自己是不会将它带入暗房的。
暗房的隔音没那么好,这样又便于知晓屋外发生了什么。他两眼微眯,听到宋云舟那货在哈哈大笑。
梅花在他手上碎成了齑粉。
刘霄不会随便进来,也不会亲身去院内打理花草树木。
“什么时候发现的?”景霖有些奇,“昨日么?”
他不在府中的时日,也就昨日稍久些。
景霖对这个宋夫人倒是越来越好奇了。
他来这里做什么,有什么目的。
景霖顿时很认可那些要弹劾他的官员,他们的话说的很对——切莫以貌取人。
收拾收拾,景霖退出暗房。又将塌边檀香往自己身上呼了两把。
“宋云舟。”景霖撑开窗子,冷眼看着院中要玩疯了的宋云舟。
宋云舟玩到兴头上呢,他刚被小婢女塞了一把雪在怀里,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先朝景霖扔了过去:“唉!”等到他脑子反应过来了,又尴尬地收回手,虚虚应了一声:“啊……在呢。”
幸好景霖及时避过,那雪直奔他来,最终登窗入室,滚落在他脚边。
景霖:……
“对不住啊,没注意。”宋云舟忙跑来看那把雪有没有砸到景霖。他闻到了檀香味,怪好闻的。
“我到现在还没睡着,你知道为什么吗?”景霖暗示道。
“还好还好,没砸到。”宋云舟松下一口气,想到自己身上沾着凉意,往后退了两步,问道,“为什么,头晕犯恶心吗?病的这么严重。”
“你在外面玩得还挺开心。”景霖垂下眼来,笑了一下,“我睡不着了,滚过来给我讲个睡前故事。”
“哈?”宋云舟指指自己,活像见了鬼,“你要我给你讲睡前故事?你脑袋没烧糊涂吗?再说我也不会讲啊。”
景霖想赏宋云舟一个白眼。
“没事,我觉得你会讲的。”景霖强忍出一个虚情假意的笑来。
宋云舟二丈摸不着头脑,心道就扔了一团雪,又不是一滩血。没必要这么整人吧。
景霖冷笑一声,直接合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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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舟:嘶,怎么感觉又惹到他了?
景霖:难为你一大早上对我驱寒问暖的了。
第6章 佞臣必死·陆
房门被轻叩两声,下一刻,宋云舟推门而入。
景霖靠在床榻上,单手撑着脑袋,确实是一副难以入睡的样子。
宋云舟把堆好的小雪人放在桌上,褪去白狐裘,翘个二郎腿摇摇晃晃,指着雪人:“好看么?”
“丑。”“我堆的是你唉。”
景霖:……
宋云舟:……
宋云舟不允许自己努力的成果被这么诋毁,他嘴角扯了下:“你审美死绝了。”
景霖仔细看了眼雪人,就是两个球摁在一起,头上不知道搭的是帽子还是什么,他不觉得自己的审美有问题:“嗤。”
雪人在屋内时待不了多久的,宋云舟就是给他看看,看完后又从窗子探出头去,吩咐婢女小月,好生照顾“小主公”,可千万别化了。
随后他才没事样地拍拍手:“说吧大反派,你想听什么故事。把你哄睡了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火炉在脚下,哔哩啪啦地响。
景霖有意无意地扫过宋云舟全身:“你会讲什么?”
“不会。”宋云舟两手一摆,“想给你讲鬼故事,但我不敢;想给你讲点新闻,和我家乡脱节太厉害了,不会;除非你要我把三十六计背给你听,要么我在这给你数几百只羊。这是我能想到最有效的催眠方式。”
景霖稍微直了点身,叹了口气道:“天文地理懂么?”
宋云舟心中警铃振作,他扫扫鼻子:“实不相瞒,我是理科生。”
什么理科生……景霖从未听过这个词,想来这货的家乡还挺偏远,尽说些有的没的。
“看你挺会玩的,不如讲点近来的趣事。”景霖枕下身来,看着顶棚某处,提醒道,“比如我昨日不在府内,你在玩些什么?”
这话真的很露骨了,就差指着宋云舟鼻子质问他昨日偷摸进暗房是要干嘛。
“哎呀,就是觉得自己房子冷,来你这换了个窝睡而已。”宋云舟咧开嘴笑,装纯似的眨眨眼,“在你这我睡的可自在了呢——你不介意吧,我名头上的夫君。”
景霖勾起嘴角,宋云舟连忙赔笑。还以为没什么事了后,却见景霖从枕头内抽出一根木条,对着顶棚来了一下——这和宋云舟昨日动作不差分毫。
机关启动,暗房直直袒露在二人身前。
第14章
“是在我床上睡的么?”景霖撩开帷帐,一根手指指着宋云舟,和宋云舟身后的暗房,“还是在那里睡的?”
宋云舟耸拉下眼皮,头都没回,有气无力地伸出大拇指向暗房指去:“那里。”
妈的景霖怎么什么都知道,确定没在自己身上装雷达么?这都能发现!不都说反派最后总会吃焉的吗,怎么全转移到他这头来了?!
景霖没有下榻,他知道宋云舟不敢动作,就耐心地把玩自己手指:“这会倒实诚了。”
宋云舟:“……你是不是在装病?”
不然脑子怎么转这么快。
景霖挑了下眉,有些惊讶地看向宋云舟。
“我只是身子病了,脑子又没病。”
“我有些不明白你要做什么。”宋云舟兀自分析道,“我叫你好生注意,否则会被贬。仕途不顺离抄斩也就不远了,可你不仅不听我的,还独自在宫中留了一夜。前日你去那崔兰楼的目的我也并不知晓,想来那里应是有你探子吧。你是过去听信的,还是传信的,亦或是二者都有。你似乎并不害怕这场灾,反而有些期待。”
景霖洗耳恭听,这宋云舟分析的挺到位。
“我只粗略了解你生平事迹,具体的并不清楚。”宋云舟继续道,“包括屋内构造,暗房是我偶然发现的,里面的东西太多太杂我没能完全看完。但观墨新旧,你是对江南一地颇为看重。怎么,你想在那里搞事?”
景霖侧过了身,淡淡回道:“你把我想太龌龊了,我家在那头,多年未归,还不准我想想么。”
适时地低头能挑起他人所谓的同情心,宋云舟皱皱眉头,觉得有些不对,但还是相信了。
“好吧,游子思乡是挺常见的哈。”
木施上挂着的依旧是明日要穿的朝服,火炉刺啦,景霖覆了下自己额头,有些烫。
他生起病来是这样的,要么不染风寒,要么就染得重些,什么咳嗽发烧一应俱来。不过他身子好,吃点药挨几日也就过去了。
宋云舟看到景霖这般模样,抿了下嘴,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试探我这么久也怪累的,君子六艺中,五射六书九数会,五礼六乐不会,御马会一点。还有要问的,快问。生个病也不老实。”
景霖倒是没想到宋云舟这回这么听话,自己还没问就全抖落出来了。
宋云舟向他这里走近几步,景霖一手伸进被窝内,一把暗箭握在手中蓄势待发。
“跟着你真倒霉。”宋云舟比了下两人额头,咕囔道,“天天被你提防还得给你去找挡灾之法,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天地没见到多少,最后还得陪你一块死。大反派,我都这么为你着想了,你不能也为我着想一点吗?人和人的感情都是相互的好吧。”
景霖握住暗箭的手松了点,他笑了声。
不是被感动的,他就是单纯嘲讽。
“君子读书可不要读傻了。”景霖冷眼看他,“人心到底有多脏,不可探,不可猜。”
宋云舟也是能耐了,嘲讽道:“反派的脑回路我这个君子可是理解不了一点。”
宋云舟的脑回路景霖也不能理解。景霖已经很久没见到这么天真的人了,自己十五就明白的道理,这人二十了还不懂。
“我的风寒要加重了。”景霖忽而说道,“你去医馆给我抓些药,放你出去同下人采备年货。”
宋云舟眼睛一下就亮了,将自己手掌来回翻两面,心道就碰了一下景霖的额头,这就有心灵感应了?要不多来几下?
但他又疑惑了:“我记着医馆抓药是要把脉的吧,你不去怎么给你抓?”
景霖这回是真相信这货对药理是一窍不通了。深呼吸一下,把自己给呛着了。
“你只管说染了风寒就是。”景霖回道,“如此常见的病,也不至于大张旗鼓来号脉吧。”
“成。”宋云舟应下了,能出去一趟,比什么都重要。他方才探二人额头,景霖确实是发烧了,他好心道,“你明日要不再上个赐告,在家休息好的更快。”
景霖手中的暗箭彻底放下了,他并没有察觉到危险。
窗外还有婢女细细碎语,商讨着宋云舟堆得那雪人究竟是不是景霖。暗房久久没有人动,机关已经自行合上了,挪得地板有些声响。
“你在想些什么呢。”良久,景霖回道,“昨日才被扣留宫中,明日又不上朝。我哪有那么大的脸?”
宋云舟:……
好吧,是他天真了,他还以为丞相想做什么做什么呢。
“我去给你下碗面?”宋云舟建议道,“阳春面,嘎嘎好。吃了还想吃。”
还会厨艺啊,景霖想道。
“不会睡前故事,就自作主张改成睡前良宵了。”景霖摇头,摆摆手示意宋云舟离开,“不必了,吃了哪里睡得着。”
宋云舟撇了下嘴,又把帷帐重新卸下。塌边的檀香味淡了些,他鼓鼓风,看袅袅香烟弥散出来。
轻轻合上了门,宋云舟蹑手蹑脚地叫上院中婢女离开了。
“年货可别买多了。”景霖从被褥中抽出暗箭,自言自语道,“拿不走,浪费。”
·
翌日清晨。
景霖起的有点昏沉,料想是风寒害的,用完早膳就吞下了药。
“今日早膳是谁做的?”景霖边打理自己行装,边问道。
第15章
今日的早膳是阳春面,与他平日吃的味道不一样。
即便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一遍。对于几乎不可能的事情,景霖是不会相信的。
“是夫人。”刘霄回道,“昨晚,他在次房歇下,屋内烛光未熄,今日给主公下了这碗面,才沉沉睡去。”
次房就在主房边上,但那常年空着,景霖没让谁在那睡过。
景霖一愣,不可置信地重复:“一宿未睡?”
刘霄撅起嘴狠狠点了下头,景霖一看那模样,就知道刘霄的心又向姓宋的那头偏了一寸。
他重新理了下自己的朝服,佩戴好官帽。吩咐道:“他昨日从我这讨了个好处,集市采买带上他。”
刘管家还以为主公这是对宋云舟放下戒备了,内心欣慰。
“我猜他会走丢。”景霖叮嘱,“盯好他,不用追。”
刘管家眨了下眼,主公料事如神,虽然不知道主公何出此言,但作为下属,只管应下就好。
今日,宫门前的马车是最多的。
这是年前最后一次大朝会,过完这回,城外偏远地区的官员就得离京了。
景霖生了病,嘴唇有些苍白,他懒得和官兵报备,就取了点胭脂给自己薄薄涂了一层。
倒衬的他的脸更白净。
景霖对自己笑了一下,微欠着身,慢悠悠朝殿堂走去。
他特意来的晚了些,等到踏入殿堂,百官早就站好了。
“景相。”有官员冲他狞笑道,“误了时辰,是雪下得太大了吗?”
根本就没有下雪。
景霖却应下:“想来是吧。”独留身后那官员满脸青紫。
太监及时喊道“皇上吉祥”。百官嘈杂之声也就小了下来。但不等小下多少,景霖一反常态,举起笏板就有奏。
“皇上,许县令出言不逊,明明今日无雪。”景霖状似认真道,“许县令的眼睛莫不是被地上的雪模糊了眼,是非有无都分不清了?”
许县令正是方才与景霖呛嘴的官员。
景霖趁机添油加醋:“还请皇上好生注意,在京城皇上眼皮底下都能掐口胡言,这在自己那县城,不得更加猖狂。”
“你——!”许县令气得满脸充血,他拿着笏板的手都在颤抖,连忙走出来,“皇上切莫听景相信口雌黄,臣今日以人头担保,绝无松懈怠政!”
皇上前几日看到了好些弹劾景霖的文书,有些还把自己骂进去了。
尤其是那些直来直往的,年纪稍大的的老官员,皇帝做梦都梦见他们在指着自己脊梁骨骂。
他还没说话呢,底下百官又开始吵起来了。
“皇上,臣今日就有口直言了!”有官员当场跪下,直指景霖,“景相郎艳独绝不错,可治理国政,他那张脸又算得到哪去!”
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有第二个就会有第三个。
场下顿时乱成一片,骂景霖祸国殃民的,骂景霖贪官,奸臣。有的甚至直接把笏板打向景霖。
武太尉拉过景霖,拦住了几个。看这番景象,他不由得瞪着景霖:“不管管?”
景霖低声咳嗽了下——这次不是装的了。他趁着被太尉挡住时直了下身子,看皇上眼睛又扫过来,连忙垂下去了点。
“皇上!”景霖大喊,他指着身后官员,骂道,“臣的忠心天地可昭,是他们有眼无珠!”
底下安静一瞬,吵得更加厉害了。
皇上被吵的头都大了,闭目忍了一会,喝道:“闭嘴!”
皇上发怒,底下的官员终于不敢出声了。
皇上看着景霖,景霖的背挺得很直,同之前他看到的病弱之征并不相同,反倒像是傲雪凝霜的一枝梅。
景霖观皇上表情,轻咳一声,继续挺直腰板,任敌人多少我亦岿然不动,宁死不屈。
不过近年时日,丞相的权握得确实太多了。
皇上如此想着,百官大概也是因为这点,才质疑丞相的吧。还因此扯到自己身上……
他叹口气,对大家道:“众卿想让朕如何做?”
自己手底下很多文书都是丞相打理的,若是削权,那么自己的悠闲日子就没多少了。
“皇上!”景霖双膝跪地,举上笏板。他不再多说半个字,只是看向皇上的眼神,多了几丝失望。
皇上心中一霎,似是不忍,但又无可奈何地叹道:“景卿许久没归家了吧,将要除夕,景相不如与家人重聚一番,朕许你多些年假。”
这就相当是变相地削权了,景相哪有什么家人,他一路书生上来,始终孤身一人。文武百官皆知这个道理。
景霖怔了半响,最终躬首:“臣……领命。”
年前最后一场大朝会,如此荒诞。
楚嘉禾等百官散去,主动找上景霖:“景相,这世事变化万千,有些你我都无可奈何。”
景霖敛去脸上笑意,垂下眼抓紧笏板:“权大事危多,我懂的。这事酝酿许久,该来的总得来。”
他权势滔天,无论做什么,底下的官员都是忌惮的。他们总会找个机会找自己的茬,不如顺势引到“美色误国”之上,再加一把火,将时间提前些。
两人站在前殿,一齐向下望去。台阶漫漫,底下景物一览而尽。朝堂中如何喧闹,这外头的宫女可不知。
那些个皇子公主,如今怕还是在后宫戏耍打闹呢。
第16章
楚嘉禾宽慰他:“就当多些休沐日子,景相,江南可好玩?”
江南啊。
景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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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佞臣必死·柒
这日景相回府的马车行得都快了些。
景霖又发烧了,他在朝上时就觉着有些不舒服,但并没有表露出来。这会进了自己马车,才松懈了几分。
今日吼了一嘴,明日这嗓子就该哑了。
景霖“啧”了声,但也无可奈何。马车到了景府,他下了车,喊道:“刘霄。”
刘霄并没有回他,回他的是婢女。说今日夫人一醒来就带着刘管家出去了,方才托奴婢把医馆抓的药带了回来。
景霖接过四四方方的药袋子,不禁蹙眉。这货还会把“买药”一事放在首位呢。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了,吃药后头易昏,宋云舟这是想让他好好睡觉,这样有助于出去打探消息吧。
“不是一宿没睡么,这才两三时辰,就这么有精神了。”景霖拆开线条仔细比对药方,确定是寻常治病方子,并没有掺其他。这才吩咐婢女给他熬一碗。
“夫人说这是第一回 在京中过年。”婢女笑了下,应道。
景霖倒是一愣,接着哑然失笑。
“又得搅他美梦了。”景霖低声喃喃。
·
宋云舟出来当然不全是用来玩的。
上回来长安街,他拉着景霖把这块地方摸熟了,回府后又细细复盘了一遍。如今再来,和逛自家后院没什么区别。
宋云舟手上拨着砂糖橘,一整个往嘴里送,边走边问道:“走了这么久,怎么都没见过辣椒?吃饭不吃辣,我嘴巴都受不住了。”
今日他穿着身酒红梅花团边织金锦深衣,高高束起马尾,配上金冠,走在街上活像鲜衣怒马少年郎。
他手上还抓着一串崭新的糖葫芦,浑身上下不昭示着喜庆。
刘管家跟在后头,疑惑不解:“‘辣椒’为何物?”
宋云舟停下了。
他猛地回头,头发差点呼了刘霄一脸。
“……”宋云舟提起一口气,不可置信地摇摇头,接着认命了般,“没事!我乱说的,记混了。”
这地方怎么可以没有辣椒!啊!
宋云舟顿时委屈极了,他来这里真是,一点好处没享着,薯片零食没有,电子产品没有,茅房也那样陌生。得幸亏他对游戏不上瘾,不然来着第一天就得气昏过去,一命呜呼魂归西天了。
但如今,他没有想到,连辣椒都没有……以往在府中倒也罢了,还以为景霖这生性凉薄样,是吃不惯辣的。
手中的糖葫芦都不香了。
刘管家看到宋云舟垂头丧气,犹豫着问:“是夫人家乡特产吗?”
“算……是吧。”宋云舟摆摆手,“算了,没有就没有,对了,我们买了多少东西?”
刘管家抽出清单,一样一样对着。
宋云舟见状,直接抽了那张清单,兀自点点头:“哦,还有蜜饯和灯笼。”
刘管家也不恼,每年都是买那些东西,他早就熟记于心,躬首道:“是的。”
宋云舟对折清单,收进自己怀内,他三下五除二地把糖葫芦啃了。忽然说道:“西边街角的灯笼好看,我想去那买。”
刘管家点点头:“好。”
他“好”字还没说完,宋云舟一溜烟就跑了。还是蹦跶着跑的,看上去以为是兴奋的很。他旁边有下人准备去追,刘管家抬手制止。
“我们回去吧。”刘管家已经看不到宋云舟背影了,“追也追不上。”
下人急道:“要是夫人有个三长两短……”
刘管家摇摇头:“不会有的,你忘记他会舞枪使剑了?”
几日的试探,宋云舟半点没藏着,刘管家也是才了解到宋云舟武功技法如此绝妙。
自保是不成问题的,再者,主公交代不必追踪。
“回去禀报主公。”刘霄反身朝另一个方向走。
东边街角。
宋云舟绕过一条巷子,甩掉了下人,才来到此地。
他颠了颠自己的钱袋,有模有样地走进赌坊。
里面的小女一看宋云舟行装就知道这是个大人物,连忙出来迎。宋云舟为防麻烦,已经提前将脸遮住了,只留了双眼睛。
“万金难买千机言。”宋云舟说道,“谁人不识楚燕君。”
小女一听,尬笑道:“公子可有亲友美言?”
宋云舟在暗房中看了不少书,其中有本里面就记了,赌坊实为千机阁,消息最为灵通,只是内部层层遮掩,若非内行人带入,则被暗下追杀。
而他方才所说的,不过是进场之语,说的是自己想见谁,想从谁身上获取消息。
宋云舟眼睛转了一下,扯下腰间玉佩,递给小女。
“明白?”宋云舟问道。
小女霎时有些慌乱,不说何人介绍,只是交上一块价值倾城的玉佩,只能说宋云舟背后之人非富即贵,还极有可能是朝堂之人。
楚燕君曾暗中吩咐,凡是朝中之人,可邀来一叙。
“明白。”小女交回玉佩,抬手有请,“公子这边走。”
宋云舟面上不惊,实际手上已经冒汗了。他哪知道这么多规矩啊,景霖那书也不写得详细点,差点就要露馅。
幸亏你的东西都是贵东西,宋云舟暗自骂道,要不然就等着给你夫人收尸吧!
第17章
小女带他绕过一阁又一阁,宋云舟刻意记着路线,可这里错综复杂,他还是绕晕了。最终小女停在一扇门前。
“这是不是来过?”宋云舟问道,他对着门的构造有点熟悉,好像一炷香前才走到这来着。
小女一顿,笑道:“非也,千机阁大变万千,公子还是不要在意为好。”
宋云舟理解了:“那看来是我看错了,你们这门铸的怎么都一样?”
小女欠身:“公子进门,稍作等待。”
宋云舟推开门,敲个二郎腿,自顾自喝了一杯酒。
那什么楚燕君还是没到。
宋云舟环顾四周,耳尖一动,酒杯摔在屏风处,落在地上,碎了。
“楚燕君站在帘后,不累么?”宋云舟笑道,“我坐着都累,你在这和我耗什么时间,我急得很。”
买灯笼用不着那么久时间的,要是又被景霖发现,他又白出来一趟。
楚燕君也从帘子后头走出:“公子何时发现我在幕后的?”
“那姑娘带我绕一大圈的时候,你就进来了吧,躲在暗处是想干嘛呢?”宋云舟皮笑肉不笑,“想特意观察我举止。拜托,君子,我们只是做个交易,没必要这么打探我吧。”
楚燕君也带着面具,两人都不曾见着对方的脸。楚燕君走过来,坐在宋云舟对面。
中间的酒杯原有五个,此时只剩四个。宋云舟看楚燕君还想拖延时间,把剩下两个也摔了,剩下两个斟上酒。
“一条消息值多少银两?”宋云舟闻着酒香,说道,“我是新人,耐心不足,见谅。”
楚燕君的手顿了一下,又漫不经心地喝了酒,回道:“看公子想问的值多少了,我这个人讲究缘分,要是我兴致上来了,公子尽可满载而归。”
宋云舟算着时辰,开门见山:“朝堂之上,景相处境如何?”
酒杯登时洒出来了些,楚燕君稳住,失笑道:“公子一上来就问我这么大的,在下实在是不好回答。”
周围并没有安排暗卫,宋云舟细细观察,如果时局不稳,要逃出这赌坊,不知几成几率。
景霖发现自己不见了,应该会来找他吧……嘶,不对,人家说不定现在在睡觉呢,生着病,不好四处受风啊。
宋云舟有点纠结是自己脱身的可能性更大些还是求救的可能性更大些。
“多少银两?”宋云舟问道。
“不好。”楚燕君叹了口气,“景相权势滔天,招来小人忌惮,正在风口浪尖之处。不久或将被削权。”
宋云舟“嗬”了一声:“当真是消息灵通。”
对丞相如此了解,说不定这楚燕君也是朝堂官员。
“除了皇上,这社稷万山,在下尽可解答。”楚燕君模糊道,“不然这名声是怎么传出去的。”
“好。”宋云舟随意敷衍,又问道,“江南牢册,你知道多少?”
楚燕君蹙了下眉,谨慎答道:“江南一百八十牢,公子说的是哪一牢?”
宋云舟观察楚燕君神色,手指绕着杯沿转。
“你觉得我会问哪一牢?”他迂回道。
楚燕君不动声色:“公子,如此便要加价了。”
“加,随意。”宋云舟把钱袋拿出来,又把身上值钱的玉佩宝石取下来,一并递给楚燕君,“够了?”
楚燕君没有接,也没有说话。
他的眼睛盯住那些银两,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云舟已经能确定了,这楚燕君就是朝堂官员。
江南牢狱数不胜数,每间牢狱又那么多牢犯,这楚燕君却能够脱口而出,显然是对堂上之事了如指掌,又对台下之事信手拈来。
大官。
“公子与景相,是熟识?”楚燕君忽而道。
宋云舟原话呛回去:“楚燕君,如此便要加价了。”
楚燕君:……
楚燕君站起身走向书案,他提笔顿蹙,最终写下江南豫州牢狱名册。
宋云舟挑眉,一边对照名册内容,一边回想景霖的生平事迹。
百官弹劾,丞相贬谪。从这一步景霖就该走下坡路了,而原文里也是说景霖在此刻谋反之心初显。
可据他所知,景霖这颗心早就显出来了。
所以史书记载的并不全部正确,结局也并非不能改变。
那书原来还说景霖一生未娶呢,这还不是把自己给娶了——虽然是用来冲喜的,上不得台面。
楚燕君才刚写完,笔都没放下,宋云舟就把纸抢过来,扫过一眼对他问道:“你没有写错吧?”
“……”楚燕君放下笔,平平淡淡地回道,“公子大可自行去辨。”
宋云舟笑了下,把纸对折,立马沾上烛火烧了。
那火将要燃至他手,他不慌不忙地甩干净,地上灰烬四处飘。
“算银子吧。”宋云舟对那一桌银两努嘴,“要多少自己拿。剩下的还我,你不会贪吧?”
都说楚燕君信誉可嘉,宋云舟还是不信,如果到头来一点都不给他剩,他会把楚燕君的头打歪。
楚燕君的目光移至桌上,盯着某块玉佩。
那玉佩倾国倾城,寻常小门别户根本买不起,而宋云舟很随意地就拿出来了,家中必定显赫,如果家中不是朝中官员,那么就是皇子世子。
到底是谁对景相这么在意,景相又是否知情?
楚燕君走到门前,手抚上门边,回头道:“今日你得了你想知道的,我也得了我想知道的,银两就不收了。公子,除夕快乐。”
第18章
宋云舟惊诧了会,待楚燕君走后,立马把桌上的东西收了回来。他心有余悸,得了东西不交钱的便宜事情,他得的心虚。
他是有哪里说错话了,还是那些举措错了?宋云舟仔细复盘。
是问的问题太刻意了么。
门外小女又来,她看到地上摔了的三个酒杯,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低头欠首道:“公子可问完了?”
“你们楚燕君问完了。”宋云舟跟着小女离开,说道,“预祝你除夕快乐。”
小女:……
小女等会还得收拾地上的碎渣,她并不觉得快乐。
赌坊内寥寥数语,不过一个时辰。此时日头正盛,挂在头顶,照下的光却温和煦人。
街边的吆喝声小了些,这会大家都在自家屋内做饭烧菜呢。
宋云舟脑袋想着事情。独自一人走到景府,等下人叫他,他才手掌对拳。
——“坏了,灯笼和蜜饯没买!”
景霖披着狐裘,靠在门柱边,好整似暇地等着他。
宋云舟撩了下额前碎发,假笑:“夫君啊……”
但接着,他就看到下人一箱一箱地搬运着什么,从府内运到后院的马车。
每一箱的份量看起来都挺重。
“你在外面玩疯了。”景霖漫不经心地故意提起,“我要的年货呢?”
宋云舟抹抹手:“我觉得那几个灯笼不好看,那些个蜜饯也不甜。”
他昧着良心说这些话,实际上前几日去看的时候,灯笼是一等一的好看,蜜饯也是一等一的甜。
“不重要了。”景霖说完这句,转过身,背对着宋云舟。狐裘难以被风吹起,宋云舟能看到景霖被风吹到,完全是上面那层随风摇晃的狐毛,和狐毛边那几簇青丝。
景霖轻微地咳嗽一下,声音哑了,他就小声说着话。
“把一些常备的搬上就行,再多的话,怕是没那么多车。”鼻音也更重了。
宋云舟从一个箱子上看到自己复刻的地理五三模拟题,两眼一睁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景霖回头对他此举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
“我就是晚回来了。”宋云舟适时讨好道,“夫君,不至于这么快就赶我走吧,这寒冬腊月的……”
说罢他还紧紧捂住自己的钱袋。
“前些日子不是囔囔着要走么?”景霖知道他误会了,不禁笑这货的脑子。他扫了眼宋云舟的手,嘴角的笑意又落了下来。
“你乌鸦嘴成真了。”
宋云舟:?
下人走过来说道:“主公,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景霖抬头看向屋檐,那里没有红绸,没有灯笼,只有一摊新积的雪。
他对下人微微颔首,这才向宋云舟解释。
“夫人,我卸职休沐了。”
宋云舟被那声“夫人”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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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舟:我发现你每次喊我“夫人”都没好事。
景·莫得感情·霖:你喊我“夫君”的时候也没好事。
第8章 南下休沐·壹
难以想象,这南下休沐之日比宋云舟预料的还要快些。
宋云舟心神惶惶地翻看自己的五三,在边角处画下一个勾股定理。他咬着毛笔杆,似有些愁容满面,低声喃喃:“要知道我会跑来这地方,当初就选文了。”
如今也只不过借着解题的套路捋捋自己的思路,外加点历史。要把初中学的那一点知识捡起,真难为他也。
景府的马车并不打算遮掩自己的行踪,倒是让京城的人看尽了笑话。
景霖独自坐在马车内,听闻街坊邻居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只是摇摇头,枕着脑袋,尝试倚声入眠。
不停不休,行走官道,该有三四日便可到达。
宫中送信使者会早上一日把消息送过去,自己在豫州并无府邸,休沐名头上还算过得去,刺史郡丞他们会替自己置办好。
至于这休沐的时日持续到什么时候,皇上并未名言,但景霖猜不会很久,毕竟只凭借御史大夫和太尉,事情处理效率会慢上一些。倒时春猎,那皇上的心思就更偏了,没有他真的不好办。
“主公。”
景霖眉头一皱,又是刘霄。
“作甚?”景霖撩开帘子,问道。
刘霄缩了缩脖子,回道:“夫人想与您共乘一辆马车。”
景霖的眼角有一瞬的抽搐,他摆下帘子:“爱待哪去待哪去,别来我眼前折磨我。”
刘霄咂嘴,主公这意思到底是肯还是不肯?
后头宋云舟已经撩开帘子,兴致勃勃地冲刘霄招手。
“他同意没?”宋云舟收拾好自己东西,就差刘霄一个点头了。
刘管家有些犹豫,他估摸着回道:“大概是不想夫人扰他清净吧。”
宋云舟帘子都挑开大半了,他听到刘管家的话倒是惊诧了几分,只不过脚上动作没停。
“这街坊邻居都吵成这样了,他还能有什么清净?”宋云舟对刘管家说完这句,就小步钻到景霖马车中了,刘霄连阻止都来不及,就听见一声响亮的“咚”。
“好的马车不坐,偏要来我这跟我挤着。”景霖往旁边移了点,一片衣角都不愿挨着宋云舟,“真能耐。”
“这不一路上有个说话的伴么。”宋云舟揉揉屁股,从地上站起来,再与景霖隔着坐。他手上还有一沓纸和墨没干的毛笔。
第19章
毛笔上的汁不可避免地沾到了景霖的明黄长袍上,马车空间狭小,景霖往哪里躲都躲不掉。
这墨汁就跟宋云舟一样。
“方才没听刘霄怎么和你说的,别扰我清净。”景霖盯着那一点墨,“识相就自己滚回去。”
宋云舟很大幅度地摇头,说道:“大反派,这天要冷不冷的,外面又这么多人笑话你,你还惹了风寒。心情郁闷,气血不畅,我怕你睡死在车里。”
马车好巧不巧地又颠簸一下,宋云舟稳住了,但他手中的笔没稳住,一整个掉在景霖的衣袍上,染黑了好大一片。
景霖:……
宋云舟:……
“我觉得我可能会先被你气死在这车里。”景霖损道。
宋云舟尬笑两声,他挠起后脑勺,看着手上一沓纸,捏了捏,心中想到一个好法子。
景霖就冷眼看他在作践那几张纸。
不多时,宋云舟递给景霖折纸,笑道:“你猜这是什么?”
景霖把那团纸捏皱,扔还给宋云舟:“有病似的。”
宋云舟:……
“不懂吧,这是千纸鹤。”宋云舟深呼吸两口气,决定不跟病患计较。这纸不是专门用来折的,硬度不够,宋云舟也叠不了那么整齐,只是揉皱的那只千纸鹤,又被他好心复原了回来。宋云舟生硬介绍道,“但是只能看,不能飞。”
“我知道。”景霖支起腿,漫不经心道,“成婚那日你折过,我只是没想到叫这名。”
成婚那日?宋云舟努力回想,好像的确有这么回事,当日夜晚,景霖一直在外头应付宾贵,他在屋头无聊,听说千纸鹤寓意好运,他就一边折一边祈求景霖千万不要像他想象的那般坏,最好还是个妻管严事事都听他的。
但好像并没有什么用。
“我折一只,就能讨来一点好运。”宋云舟把它理好放在两人中间,一指朝景霖方向弹了过去,“你好像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十恶不赦。”
景霖一手抓住了千纸鹤,随手往外抛,不带一丝犹豫:“说笑了,你连‘恶’都认知不清,还谈什么十恶不赦。”
宋云舟:“你这样子说话,真的没有人能忍受住的。”
景霖:“那是你的问题。”
宋云舟:……
景霖淡淡地瞥了下宋云舟,偏头靠在车厢上,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感觉你挺讨厌我的。”宋云舟摸摸鼻尖,开始逐一对比,“你看啊,首先是刘管家,他的职位没我高权力却比我大;再来说你身边那群下人,一天一套衣服,我到如今就没见过几件一样的。景霖,你到底讨厌我什么?”
景霖听到“讨厌”二字,眉间就忍不住一挑,又听见下人每日衣服不重样,头偏了几寸。
“你的衣服也不便宜。”景霖回道,“他们为我效力,我等价相报实属正常。你呢?”
宋云舟眨眨眼,往角落靠了点。
“你是给我帮了不少忙,倒忙。”景霖一语中的,“才与我见一面就说我要死,黑白无常都赶不上你那么勤快的。”
原来是第一印象……宋云舟尴尬地想,没办法,自己当时着实是太激动了,他是真不想被株连。
真会记仇,宋云舟嘟囔道。这都过了多久了,还记着这件事呢。
“当我听不到呢。”景霖眼睛依旧闭着,他抱起胸,讽刺道,“阳奉阴违,你倒是做的好。”
表面对他一个夫君一个夫君的叫,背地里又是翻箱倒柜又是收买他的人又是打探他的消息。说这人天真,他又精明得很,要说这人精明,他又蠢蛋的不行。
景霖也当是开了一场眼界。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宋云舟捂住自己胸口,缓缓倒地靠墙,看似十分痛苦,“夫君,你这么揣测我——”
“别装。”
“好的。”宋云舟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他往景霖这块靠近了点,景霖后退,他就靠近,直到景霖退无可退,又开始骂他“你有病”,他才不再动作。
“那我保证以后不再喊你大反派了。”宋云舟双手合十,诚恳道,“怀玉,你我如今夫妻同心如胶似漆,刚见面就骂你是我不对,瞒着你做事是我不对,给你帮倒忙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原谅我成吗?”
景霖歪着头,张开了眼。
他第一直觉是,是太阳从西边升出来了还是宋云舟的脑袋被西北风呼了,这么不正常,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成。”景霖笑笑,他先是踢了宋云舟一脚叫人挪远点,然后直视道,“你告诉我一件事,往事一笔勾销。”
“你问。”宋云舟三指指天,“我发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话别说那么早。”景霖嗤笑一声,问道,“早上趁着买年货的空隙,干嘛去了。”
景霖本来是不打算问宋云舟的,他马上就要南下,京城的眼线暂时派不上用场,再说此次南下的原因宋云舟也该知道,是百官弹劾。他再怎么打探消息,顶多得到个“景相以美色误国君”的模糊消息。
放这个人出府,这个人是不会浪费机会的。就连刘霄所说的什么“一宿未睡”,真以为宋云舟做这些表面功夫他就会感动得不行?
不过是个幌子罢了,那个晚上宋云舟是在思考第二日如何脱身探消息吧。
事实上,也确实如他所想,分毫不差。
第20章
人不可貌相,宋云舟肚子里有一股子坏水,打的算盘真不响,别人还以为他没打呢。
宋云舟三根手指果然弯了下来。
“没必要说。我早说了不重要了。”景霖皮笑肉不笑,嘴角勾了一下也垂下来了。难为他顶着风寒还得与宋云舟斡旋,他把衣袍上那毛笔掂开,“你来我这就是讨骂的,不如回去。”
“我去见了楚燕君。”宋云舟泄了气,还多解释一句,“是从你暗房里看到的。”
景霖感觉自己冰冷的身子好像被暖流冲刷了一遍,猝不及防的,他都没反应过来。
“那个人有点像朝堂官员。”宋云舟提醒道,“我问他你的处境,他反倒问我是不是你熟识。看来他对你也颇为了解。”
“哦。”
“哦?!”宋云舟惊讶道,“我坦白了那么多,你就一个平平淡淡的‘哦’。”宋云舟做作地模仿了一下,继续道:“怀玉,我可又要伤心了,得亏我心态好,要是你对刘霄来个‘哦’,他掂掂脚跑我这来抹汗掉珠子你信不信。”
景霖:……
“还问了什么吗?”景霖把“楚燕君是朝堂官员”的话题绕了,继续问道。
宋云舟摇摇头:“还有什么好问的啊,其实我有点想问他我是什么身份的,毕竟他声称自己无所不知,但是我一想我这张闭月羞花不能见人的脸,还是罢了,省的他抓到你把柄。”
景霖“嗬”了他一声:“想得美。”
宋云舟已读但乱回:“是吧,我也觉得自己挺美的,难以想象我穿过来时这张脸竟然没变,还是那么英俊。”
车厢被敲响两下,宋云舟就把手伸出去,端进来碗药。
他递给景霖,又吩咐门外的小婢女拿块冰糖来——因为他没有买蜜饯。
景霖不声不响地喝了药,宋云舟就捻了块糖给他。
“太甜了,不吃。”景霖推开。
“听说吃苦吃多了的人更喜甜食。”宋云舟看景霖是真不想吃,只好一把塞进自己口中,“看来怀玉还是不一样的。”
景霖眼睫一颠,旋即无奈摇头。
“从哪听来的谣言。”他回道。
车厢内烧着香炉,里面倒不是檀香了,而是安神香。那烟没吹出来,气味也淡淡的。
景霖又重新把头靠在了车厢边,嘴巴动道:“宋予川,会趁人之危么?”
宋云舟第一次听景霖叫他的字,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屏住呼吸,生怕自己是出现幻觉,听错了。
“宋云舟。”
“啊……不会。”宋云舟轻轻回答道,“我是君子,君子干不出这种事。”
“君子个屁。”景霖一针见血地骂道。
“我要睡了,走的时候记得别吵醒我。”景霖调整了一下身子,把自己窝在那个角落,说道。
宋云舟仔细观察景霖,发现这人只要不骂他……真的是好看。
其实说话也好听,温文尔雅的。就是非要骂人,还专门逮着他骂,普通人真的受不了。尤其是那人扫过来一副屑屑的表情,简直是不把人当人看。
“喂,怀玉。”宋云舟等了一会,气音试探道,“还醒着吗?”
景霖看来是真没休息好了,他双眉紧皱,像是做了什么噩梦。
宋云舟小心谨慎地碰了下景霖的手,发现这人冷的跟块冰似的。又看到紧贴着他脑门的帘子,那风不吹到他身上才怪。
宋云舟将人扶起的时候,景霖下意识地激灵了一下,一手覆上另一只手——那里藏有暗箭。
宋云舟顿时吓得连忙安抚半昏半醒的景霖。
“怀玉啊,是我啊。我是你的好朋友兼好夫人,你可别失手杀了我啊。”他轻轻顺着景霖的背,慢慢将那只手移开。
移不动。
宋云舟:……
试了好几下,景霖的手跟钉在上面了似的。宋云舟无奈,只好放弃。
他又小心地扶住景霖的头,让人好好地靠在自己臂弯里。
肉垫子不比木垫子要好很多?宋云舟这样想,还自己把自己感动了一番。
真的,景霖醒来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好好感谢他。
说不定从此对他的戒备也能放下一些。
景霖是真睡着了。好像也真做噩梦了。
景霖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坠进了冰窟。他昏昏沉沉,不能动弹。
眼前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但并没有打在他的身上。
“景氏,你可知罪?”有官兵拿起条律,一板一眼地念道。
景霖呸了一声,低声吼道:“有什么罪?”
官兵却没理他,而是重复问道:“景氏,你可知罪?”
“我……知罪。”在景霖身前,跪着一个女人。
女人粗布长衫,身下淌了一大片被雨晕开的血迹,她眼神空洞,额头磕的不成模样。
细看,女人有着一双布满老茧的手,那是日夜劳作熬出来的。
景霖想冲上去,却被一排比他还高还壮的官兵压制,他的头被长矛架着,两只手和两只脚在不知觉的情况下被锁链捆住。
“有什么罪?!”景霖大声冲官兵吼,雷声作响,那些雨终于打在他身上,如烈火焦灼。他的眼神始终坚定,“我娘根本没有罪!你们凭什么抓她!”
官兵却把女人拖走了,轻飘飘留给他一句。
“可她已经知罪了。”
景霖眼睁睁看着地上拖过一条浓重的血痕。
第21章
还有女人倾尽全力回头看他的那一眼。
景霖眼睛被雨水打得迷糊了视线,他喃喃着:“娘。”他的心里是想着,这世间不公,这世道在欺负他娘。
女人那一眼依旧很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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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南下休沐·贰
雨雪天偏颇,待景府马车到江南时,已经是除夕前日了。
上至刺史,下至里正。全部跑来城门外迎接他。面上都是笑脸盈盈,就是不知道他们心中作何想。
估摸着是在骂爹骂娘,大冬天的连个年都不给好好过,除夕前日还得急赶慢赶来城门。好不容易放个假,真是群臣牛马好累人。
宋云舟还是滚到自己马车里去了。
原本他都已经打算好等景霖醒来,春意柔波地望着自己,自己再揉揉发酸的手臂,矜持地回一句“怀玉不必如此,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怎料他这话还没说出口,人就已经被踹出去了。那时马车还在向前行,他脚步酿跄,险些栽了个跟头。
景霖眼角还有一点被噩梦吓出来的湿润,但这并不妨碍他要削了宋云舟。
宋云舟不在乎面子,他的面子早在穿过来的时候就荡然无存了。当着众人的面,他只是拍拍身子,对马车内作了个辑,高声回道:“怀玉睡觉的时候会打人,谋害亲夫了啊!”
这面子要丢一起丢,这笑话要看一起看。
景霖吩咐停了马车,特意下车将宋云舟拖到他自己的马车上,又抽出把小刀将人衣服钉在座位上,这才安安心心回到自己车上,继续赶路。
算的三四天到,不过路上闹了这么一出,下人的速度都不自觉变快了些,生怕夫人再作个死到主公眼前晃。三日半的路程,他们三日就赶到了。
上官刺史是江南位置最高的官,他率先走到马车边上,恭恭敬敬地请景霖下车。
景霖身上还是那件被泼了墨的明黄长袍,他站在那里清风霁月,春风一笑:“上官刺史安好。”
上官刺史并不安好,他在朝堂上是见过景霖那张嘴的。知道这人美人蛇蝎,能做到当着皇帝的面骂皇帝,结果皇帝还乐意受之。
这么一个刺头,竟是出自江南。上官远没有觉着沾光,而是担忧。这江南的水也是挺深的,虽说景相十岁就从这里以解元的身份考去京城,但十岁前的记忆,对于神童来说,想必是难以去除的。
上官远调来江南管理时才了解到,景霖家中有场冤案。只是陈年旧事,景霖没再提过,他也只好装聋作哑。
“额,路途劳顿,景大人不妨先去我府中稍作休息?”上官远伸出一只手,想请景霖。
“不必了,这都到豫州了,我就回我自己的屋子吧。”景霖笑着推辞,“这要除夕了,我那屋子却连灯笼都没挂呢。”
景霖在这并没有自己的府邸,需要靠刺史和郡丞安排办,是以,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要住的那屋子在哪。
上官远松了一口气,心道还好景相不去,这临近除夕家中却多出那么多外人,实在是膈应的很。
他赔笑道:“景府已经安置好了,在城边上,那里离市集不那么远,大人还可以欣赏高峰流水。就是离在下的府邸稍远些,大人若有何事,在下赶来的时辰可能会慢些,见谅。”
这话说的实际是有点难听,不过景霖只是来休沐的,又不管朝事。安排在哪都无所谓,上官远也不是景霖随叫随到的仆人。
景霖一下就听懂了这言下之意,他扫了眼后面像罚站的官员,摇了摇头:“无事,我刚好落个自在。”
简单的寒暄后,上官远看向景霖身后那架马车。
“那位可是景夫人?”上官远问道,“还未曾见过夫人芳容。”
马车的帘子被挑起一点,景霖不偏不倚地斜眼扫过去,那帘子又被放下了。
显然是不愿露面。
“内人不曾出过远门,害羞罢了。”景霖偏了个身,打算回到马车内,“时候不早了,大人,我想先去府内看看,装几个红绸。”
上官远身后那群官员蠢蠢欲动,他们在这站久了,终于可以回去了。
如此,上官远也连连点头,恭恭敬敬地把景霖请回马车,再派人带马车去景府。
景霖进了马车,在纸上写下什么,叫上刘管家。
刘管家端来一碗药,递给景霖的同时,把那张纸条收了。他点点头,以示回应。
景霖这才悠闲地扫着街边的风景。
江南与京城是不同的,这里气候湿润,冷是真的冷,透进骨子里的。但这却不常下雪。
自己在这长那么大,都没见过雪。
山山河河很多,只要抬眼一望,四面环山;再极目远眺,又是弯弯溪流。
景府的位置不算太偏,只是临近小山丘,倒像是小家别院。景霖看着周围的草草树树,吩咐下人去集市上买几个灯笼,挂上喜庆。
宋云舟闲得发慌,那些官兵前脚刚撤,他就从马车里蹦出来。
“挺适合休沐的。”宋云舟把小刀还给景霖,四处打量。他踩着门前石狮脚下须弥座,一使劲跳上了砖檐,迫不及待地往里看。
景霖直接推开了门,在里面抬头与宋云舟对上视线。
宋云舟:……
宋云舟跳下来,摇摇头:“这砖檐设的太低了,要是有什么刺客,八爪钩都用不着。”
第22章
景霖挑挑眉,并不打算理会宋云舟。
他手下多得很,这又是在上官远管辖范围内,真要有刺客,上官远这个乌纱帽就可以丢了。
府内已经打理好了,只要住进去就行。景霖才刚来这,他不着急歇下,反而仔细研究屋内布局和构造。
哪个地方有机关,哪个地方可能有暗房,窗子透不透,隔音好不好。
检查了一圈,大致没问题,景霖有些佩服上官远的识大体了。
推开半窗,外面是青绿的竹。地下有些角落的杂草没被发现,贴着墙角长到了一尺高。
竹外绕过洞门,又是一处连廊,牵着书房。
书房的的书雅致的很,名画名花,还有乐曲诗词。景霖抽出来几本,扔给宋云舟。
“你可以学学,以后给自己解闷。”
宋云舟苦恼地抱着书:“我又不是文人墨客,招花引蝶我也——哦,怀玉,你又在暗搓搓地骂我了是吧。”
不就是人家上官远喊他时,想把头凑出去应一声嘛,这都不肯。
景霖回过头:“你自己理解的,可不是我说的。”
宋云舟想把书砸在景霖头上。
景霖心情甚好地继续走。
快要除夕,等灯笼买来挂好后,景霖又拿起红纸写了一副对联,叫下人明日正午贴到门外去。
宋云舟抢来念了一嘴:“风调雨顺家家乐,国泰民安事事兴。好常见的春联,我还以为你要秀一把呢。”
景霖瞥了他一眼,眼里含有笑意:“讨个彩头而已,何必那么认真。”
宋云舟就从别的角度夸他:“这字苍穹有劲,挥斥方遒。怀玉的字倒是写得很好,惊煞了我呀!”
景霖转过身来,差点和走路不看路的宋云舟撞上。
“我的字你不是早就欣赏过了么。”
宋云舟眨眨眼,是的,在暗房里就看到了,平日景霖走后留下的书墨他也扫了,并无二差。
“嘘。”宋云舟一指抵在自己嘴唇上,“新年不要骂人,要说点吉利的话。”
景霖眼里的笑意更加明显了,宋云舟看不懂这是嘲笑还是……只是一个简单的笑。
“行,过除夕。”景霖应下来,继续往前走。
如此宋云舟又不习惯了,怎地还答应了呢?!事出反常必有妖,景霖不会在瞒他什么吧。
“不是,你今日吃——心情这么好?”宋云舟诧异道。
景霖拨了片竹叶,一条一条地撕,又扔回土里充当养料。
下人已经把买来的灯笼挂上了,里面再点上火,灯笼忽明忽暗,但总是红彤彤的。
“一年一次的除夕呢。”景霖道,“难得没有旁人来打扰。”
他这话是反的,事实上每年除夕,根本没有一家愿意挨着景霖。景霖的府里通常只有几个下人和刘霄陪着,十分冷清。
皇上曾经请过他,说想让他进宫里一起过。十八那年去过一次,是为了探皇上那群后宫,之后他就没去过了,还不如自己在府中。
但是宋云舟不知道,他也很乐意这样骗骗宋云舟。
有的时候骗过了别人,也就相当于骗过了自己。
景霖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很脆弱的人,只是新年对他意义是不一样的。因为他没有家人,他从来没有团圆过。
如果一定要问他哪日团圆,他会回答清明和中元。
不过今年倒是有些许不同。
景霖看了眼耸着肩膀的宋云舟,又走进书房内,把用来写横幅的红纸铺在书案上。
“你会写横幅么?”景霖狐疑道,“或者写个‘福’字。”
哪怕不是真正的家人,景霖也可以勉为其难,叫宋云舟演一下。
也不需要很久,演完大年初一就行。
相应的,自己也演到大年初一。
“我都会写。”宋云舟抓过笔,沾了一大把墨。毫不犹豫地在红纸上落笔,景霖想到自己的衣服,刻意向后退了一步。
宋云舟写了个“四季昌平”在上面,又对着另一面纸挥下一个大大的“福”。回头看隔了好几步的景霖。
“……我这次拿稳了笔的。”宋云舟道,“如何,不赖吧。”
景霖这才走了过来,弯着腰看宋云舟的字。
“还凑合。”景霖敷衍,又将红纸抖了两下,把墨抖干递给刘霄。
宋云舟看景霖嘴角那点笑意,算是有点明白了。
景霖要是直直嘲讽他,那就是真不高兴;要是笑着夸他,那就是在阴阳他;但要是向如今这样不咸不淡来一句,既不夸他又不损他,那就是认可他了。
得了这个结论,宋云舟也昂起头,忍不住的笑了。
“你在笑什么?”景霖有点像是在看傻子,他原打算说“你傻笑什么”,但末了一想,还是省去了。
“没什么!”宋云舟凑近他,伸出一指,俏皮道,“发现了一个秘密。”
景霖迅速扫视周围,还注意了下刘霄,也没发现什么端倪。
宋云舟接着说道:“我发现你夸人的方式挺特别。”
景霖这才不动声色地松下一口气。
“想继续听?”景霖抬起头,眉眼含俏,“我再多夸你点?”
宋云舟连连摇头:“这个‘夸’还是算了。”
景霖就没再说了,他给自己把了下脉,发现脉象稳了许多。自己的头也不再发热,嗓子也不是很痛了。
第23章
这风寒褪的比他想象的要早上一两日。
是个好兆。
没有雪玩,宋云舟也能找到自己爱干的,他看向府邸后院不远的山,突发奇想,能不能打只野鸡或野兔。感觉这山里跑的动物好吃多了。
景霖对刘霄勾了下手。
刘霄递过来一张字条,景霖手指微动,垂下眼去看。
崔兰楼只是他布在京城的眼线,在江南,他一样布置了暗桩,酒馆客栈都有。
甚至于不少侯门伯爵府。
“活的挺滋润。”景霖点上火,一把烧了。他敛起手,抬脚向门外伸懒腰的宋云舟走去。
“不着急,还不到火候。”
“哈,什么不到火候?”宋云舟转过身来,他的脑中已经想到怎么烤肉才香了,徒然听见景霖喃喃,立马接道,“我觉着火候正好啊,等到那味飘出来后就可以吃了,可香呢。”
说完自己还吞咽了一番。
景霖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宋云舟是会武功的,听力必然也不差。
“你想烤什么?”景霖问道,他顺着宋云舟的方向朝那片山头望,“要抓野味自己小心点,山里面蛇也不少。”
不过那些蛇大概冬眠了,只要不弄出很大声音,应该是没什么危险的。
“去么?”宋云舟两眼放光,“反正待在府里也是闲着。”
景霖的头已经摇了一半了。他猜上官刺史等会会来向他问好,聊聊这府邸住的习不习惯之类的话。
不过他嘴上却说道:“换身衣服。”
让那刺史白来一趟也不是不行,反正刺史也挑不到他什么把柄。反倒被自己挑到他把柄的可能性还更大些。
“嘿,你今日还真是不大一样了。”宋云舟愉快地跟着婢女小月走,“我要束高马尾,好看。”
“主公。山上还有大虫野狼。”刘霄劝道,“万事还需小心为上。”
景霖知道他提醒的是别的事。
“我以前有他那么笑过吗?”景霖对刘霄示意了一下宋云舟。
刘霄看宋云舟兴致勃勃地进了屋子,摇头道:“夫人性子跳脱。”
“所以不用提醒我。”景霖道,“我每一步都是兵走险招,小心也躲不到哪去。刘霄,你跟我最久,该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霄喉间滚过一轮。准确来说他算是景霖的长辈。
“主公,说不说在我,听不听在您。”刘霄好容易顶了一句,“老奴是担心主公,才忍不住说的。”
景霖上下打量了一下刘霄,刘霄的胡子已经垂过下巴了。
“好。”他叹道。
“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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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南下休沐·叁
山林里翠色缭乱,青黄交错,两人都换上了显眼的大红窄袖圆领袍,以便能确认对方方位。
景霖手腕翻转,剜了个漂亮的剑花,他在马厩挑了匹顺眼的马,正牵着绳子在山脚下等宋云舟。
宋云舟那人挑的很,明明是先到的马厩,到现在还没出来。
那些马都是被驯养得很好的马,个个拿出来在名马册都排得上号。景霖又试了下弓箭,他在思考要不要先走。
毕竟他的耐心实在有限,而他的理智也不允许他在这种事情上多耗费时间。
“怀玉,你扎马尾还挺好看。”谢天谢地宋云舟终于挑到了合适的马,他脚步轻快地走过来,衣袍下像是踏过了几片云。
如宋云舟所说,景霖也束起了高马尾。打猎时头发误眼,迷乱视线,虽说这对景霖影响甚微,但他还是拿着金冠别上了。
现下景霖年岁二十又三,但换了种风格,那感觉,宋云舟很难具体地描述出来。
如果说曾经是翩翩君子闲雅居士,那么现下便是冶艳肆意风流少年。要是叫人猜他年纪——尽管这很不友好,宋云舟想,大部分人会说十之七八,绝不会超二十。
连年龄都这么难摸透,更别说其人的性格和心思了。
景霖听到声音,算着宋云舟走来的位置,偏了一寸头:“是么?”
“当然。”宋云舟昂起头挑眉,“不过我都一个劲地夸你了,你怎么也要礼尚往来一下吧。”
景霖颇有些惊讶地抬眼看了下宋云舟,他知道这人时常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没想到现在还更厉害了些,开始“强买强卖”了。
让他等这么久,还要他夸他……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自己长什么样自己不清楚?”景霖弹了下弓,换了话题,“打算猎多少?”
就在景霖低头看弓的一刹那,宋云舟又觉得那个千人千面的景霖回来了。不过也可能是宋云舟的错觉,因为景霖经常垂着眼,要眯不眯的,像是不把任何人放眼里的那拽样给宋云舟留下太多印象了。
“看呗,我还没玩过几次呢。”宋云舟回道,“不过你久居朝堂,想来也生疏了不少,咱们彼此彼此。要不定个时辰,咱们兵分两路,来比个赛?”
“山上还有大虫野狼。”景霖把刘霄跟他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唇角勾起,“你的命有那么大么?”
阴阳怪气!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嘲讽!
宋云舟率先踏上马,弓箭角先是点在景霖的肩上,而后又移到景霖的下巴。两人的视线正正对上。
“景大人,你不敢?”
景霖并出两指,轻轻拨走弓。拨完还不忘甩两下手。他的声音倒是顺着那弓传进了宋云舟的耳里。
第24章
“我确实不敢。”
宋云舟愣了,这激将法不管用啊。旋即,他夹紧马肚,趁着景霖还没上马,立马大喊:“驾!”
马的确是好马,才不过几瞬的功夫,已经跑进五六里了。
景霖站在原地,眼前的红衣少年青丝流荡,策马奔腾。出去了好几里才反过头来冲他笑。
“我敢啊怀玉!”宋云舟大喊道,“一个时辰后见!”
景霖愣了一下,这才翻身上马,悠哉悠哉地跟在宋云舟身后。
冬日山上的野兽很少,多是要冬眠的。唯有那些皮毛之兽能耐得住这刺骨的风。不过话又说过来,那些基本是大家伙,没点实战能力,别说打猎了,被那些野兽玩还差不多。
景霖并不怀疑宋云舟的能力,只是想象是想象,现实是现实。他并不认为一个被他关了几个月的人能够在荒郊野岭上保全自身。
但他也没那么冤大头,跟在宋云舟后头跟个老母鸡一样护着他。
这场打猎,往往宋云舟刚抬起弓,欲射不射之时,景霖就先他一步发出箭。一声破风,弓箭稳稳扎穿野兔的腿。
土地青黄,顿时染上了几摊鲜红,突兀非常。
景霖一把揪起兔子的耳朵,随手扔进麻袋中,冲宋云舟挑了下眉。
宋云舟“嘁”了一声:“景霖你是不是玩不起?”
每次都投机取巧抢他的猎物,宋云舟一听箭的声音就收了弓,他猜都不用猜,景霖一定命中。
说好的一个时辰,这都过了半个时辰了,宋云舟掂掂自己的袋子,这才一两只。再数数景霖袋子中的,七八只不说,五六只是肯定有的。
景霖打理了下自己的袖子,转了下金臂环。闻言笑了下:“自己技不如人,就不要恼羞成怒了吧。”
宋云舟觉得自己要三高了,他觉得景霖猎的根本不是那些兔子,而是他!
景怀玉在玩他,还玩得不亦乐乎!
正巧有只鸟从空中飞过,在景霖身后。宋云舟眼尖,一抬眼就注意到了。他嘴角一歪,猝不及防地,他猛地拔出箭射出。
大鸟痛的尖叫一声,直直落下来。差一点点就要砸在景霖头上。
而景霖只是夹了下马肚,自己借着力跳了下来,大鸟恰好跌在他脚边,挣扎了下,不动了。
景霖看着宋云舟那意味不明又春目柔波的眼神,说不清那是炫耀还是嘲讽。
宋云舟走过来弯下身捡起鸟,对景霖作了个辑:“景大人,承让喽。”
“你自己的本事。”
宋云舟的心咯噔了一下,像有只蚂蚁在心口上爬。
这是在夸他还是在阴阳他?
宋云舟又搞不懂景霖了。
景霖吹了声口哨,跑开的马又回来了。他上去,居高临下的扫了眼宋云舟手上不知道是被吓死还是摔死的鸟。
“剩下半个时辰,我就不和你一路了。”景霖收回眼神,“山脚见。”
宋云舟学起东西来很快。景霖想,这货最开始确实很生疏,但他只是在后头抢了几只猎物,这货就突然福至心灵,逐渐熟练了。
接下来即便他不跟在宋云舟身后,这货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歇息了半个时辰也差不多了,景霖的兴致小,觉得什么时候结束都行。再说那上官远差不多就要来了,说不定还能赶上。
尽管是废话,他还是有把握套出些什么来的。
譬如各地的地主商户,银两流转。
再譬如些什么,陈年旧事。那上官远到底了解了多少,该不该彻底封口。
“哈,你是不玩了还是要去另一条山路?”宋云舟敏锐地察觉到景霖兴致缺缺的心情,不禁问道。
“管我呢?”景霖拿弓抵了下装得满满的麻袋,“别输不起。”
那一抵抵出了宋云舟弱的不行的自尊心,宋云舟立马夹起马肚走出几里:“我管你呢管你呢,等着,半个时辰后我肯定吓死你。”
景霖敷衍地点点头:“拭目以待。”
他眼神瞟开,微微刮起的风吹动他鬓角的碎发,经几次野猎,他的金发冠其实是有些松动的,几簇长的发丝随着风吹到了他的眼前,等他拨开了,面前的马和人就不见了。
周围没有人,景霖也没有了负担,肩膀都耸了点。他摸了摸马的鬃毛,收好弓箭,准备下山。
他并不是很喜欢笑,活在这世道,他看到所有人的笑都很虚伪谄媚。只是他以样学样,毕竟笑着同别人打交道确实比苦着脸要方便些。
宋云舟倒是个例外,这家伙会真笑。长这么大了,心还挺纯真。
光是宋云舟一个劲地劝他别搞谋反,他就觉得这人实在是小孩心性。有些事情,做了就回不了头了。
山上陡峭,上山还好些,下山就得多加注意。景霖稳住马,时不时还打几只鸟,不过他懒得捡。
南方的树都是郁郁葱葱的,又不下雪,若不是看着人的打扮,还真分不出四季。
景霖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握住缰绳,这段路属于他自己,他放空思绪,享受片刻安宁。
忽地,他双目一凝,旋即调转马头拐向另一条路。
那条路上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有一点奇怪——有棵树上被绑了条红带子。
这很明显是早就有了的,因为红带子已经暗的发黑了。风吹日晒了许久,差点就能和树桩混为一体。不仔细看还真看不清楚。
第25章
景霖原本也是没看清楚的。但他走着走着,就觉得这条路有些熟悉,好似在什么时候走过一回。
直到他看到这条带子。
马很懂事,慢慢走过去,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就站着休息了,四处低头嗅嗅,看有什么新鲜的草可吃。
景霖手指触上那条带子,浑身的血都凝固了般。他无端地觉得冷,彻入心扉的冷。
明明方才额尖还有打猎时出的薄汗。
红润的唇变得苍白,景霖用尽力气勾了下嘴角,声音是无论如何都发不出来,他只能勉强气音吐出。
眉目间有温柔,也有无奈。
“好久不见。”景霖轻轻靠在树上,“娘。”
半个时辰后,宋云舟准时回到马厩。
只不过除了那一麻袋野兔野鸟,他怀里还抱了一个。
景霖恰好赶上上官远来这,换完衣服寒暄了一会,景霖吩咐下人送走上官远,来到马厩,想看看宋云舟猎到了什么。
才看一眼,他就两眼一晕。
“你带回来了个什么东西?!”
宋云舟摸了下小老虎的头,举给景霖看:“你不觉得可爱吗?”
“你有病吗?”
景霖记得他前不久还好心提醒了下宋云舟当心大虫,这货转头就给他带了个活的回来。
做什么?养着,等大虫长大了咬死他?
宋云舟闻言,撇了下嘴:“看看看看,先前怎么说的,要过年了,说脏话不吉利。”
景霖觉得宋云舟的脑子被大虫踢傻了,这么荒谬的事,别人躲都躲不及,这人一腔热血就冲上去了。
真的很想骂人。
“扔出去。”景霖特意强调,“扔远点。”
小老虎似是感觉景霖不喜它,把头埋低了些,双爪扒住宋云舟的袖子。呜呜地叫起来。
“可它快要冻死了。”宋云舟摸着老虎的头,安抚住。
景霖气血不畅,他偏过头,深吸一口气。
“皮糙肉厚的,你觉得它能被冻死?”景霖有的时候真的想一脚踢走这傻子的头,眼不见为净。他皮笑肉不笑,“你也是个人才。”
宋云舟:……
“不管,反正我喜欢。”宋云舟把老虎箍了箍,开始解释,“你不知道我见着它的样子,当时它就窝在它妈边上,可大虫的皮肉早被野狼啃食殆尽,只剩一泡白骨,小家伙可怜的……再说它真的很乖,我靠近的时候它都不咬我。”
“说不定它在等待时机。”景霖丝毫不为所动,“不要养只祸患在身边。”
“可你还不是养了我。”宋云舟顶嘴道。
景霖愣住了,还不及他再说些什么来反驳,宋云舟又开口道:“我知道我在你眼里也和祸患差不多,你永远不容许‘未知’出现在自己身上。所以一味打压我,试探我。”
景霖不语。
他确实不喜欢这种滋味。
未知的东西就像把隐形的枷锁,既捆住了曾经的自己,也捆住了未来的自己。
就像景霖曾经觉得自己一腔抱负,能成为一代忠臣辅佐明君,最终青史留名流芳千古。
而不是如今这般境地,最后还被宋云舟说是世代佞臣。
就像他儿时幻想能和韩与一争高下,再拉着娘在韩与面前嘚瑟;而不是如今主动和韩与划清界限,再握着一缕红发带睹物思人。
就像他现下把宋云舟绑在景府,不知道未来会给他,会给宋云舟带来什么福祸。
“我把小家伙抱回来不是来和你商量的。”宋云舟昂首道,“你不养我养,以后我要跑路什么的,骑个老虎也威风。”
景霖偏头看了眼刘霄。后者显然已经被大虫吓坏了胆,似乎再摇晃几下,他就能一命呜呼。
宋云舟见状,冲刘霄眨眨眼:“刘伯,你胆子别那么小呀。”
刘霄:……
这是他胆子小不小的问题么,这是宋云舟胆子大不大的问题吧!
“嗤。”景霖肩头动了一下,转过身去进了屋子,不再给宋云舟答语。
而宋云舟看到,惊喜地给老虎举高高,笑道:“乖乖,你有家喽!”
斜下的夕阳擦过屋檐,盖过小老虎的头顶,红衣少年眉眼含笑,拿头抵了抵老虎的头,恰好抵到那个歪歪扭扭的“王”上。
这是一副多美好的画面。默默挪远了几步的刘管家感叹道,如果夫人手中抱着的不是大虫,那就更美了。
“怀玉!”宋云舟突然想到什么,喊道,“还没分胜负呢,你猎了多少啊?”
景霖不打算和这傻子说话了。
等了许久不见下文,最后还是刘管家解了围,小声说道:“主公未带猎物回来,夫人,当是你胜了。”
没带?
那么多呢,就放生了?
宋云舟看景霖一只一只猎的勤快,还以为他也想拿回来烤着吃呢。没想到景霖心肠这么软的,连胜负欲都没了,这不像他呀。
一想想景霖会干这种事,宋云舟惊得打起了啰嗦。要是跟他讲林中那大老虎是景霖一人打死的他都信,可是把辛苦打的猎物扔了……
宋云舟还是更偏向于景霖拿那些野物干别的事。
但至于干什么事,宋云舟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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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觉得霖霖有点宠云舟……我的宝,你倒是压压他呀,现在云舟都知道持宠而娇了!)
第11章 南下休沐·肆
第26章
一日很快就过去,眼睛一闭一睁,除夕日就来了。
大红灯笼早已挂上,就连下人也在身上各处扎了些喜庆玩意。这些下人都是没什么亲戚可拜访的,景霖早就吩咐过刘霄,那些想回家的都没跟着他南下。
宋云舟还在呼呼大睡,景霖懒得叫他,独自坐在书案前,拿把尺子不知在做什么。
直到刘霄左手拿了团米糊,右手拿几串铜钱和几两碎银过来。
“主公,其实用不着这么多的。”刘管家放下那版铜钱银两,“意思到了就行了。”
景霖没有抬头,只是拿起米糊往红纸上糊,接着迅速地把红纸叠起来再压住。他速度很快,一沓红纸很快就见了底。
“我有钱。”景霖不甚在意道。
刘霄:……
好低调的炫富。
如今这府上有多少人,刘霄已经禀报过了。景霖给每个人做了个红包,再在上头写了些吉利话,包好钱财就递给了刘霄。
刘霄接过,看了半响竟叹下一口气:“可惜奴婢们都眼拙,不知这包是主公做的。”
景府每年的红包都是景霖亲手做的,只不过他从来不让刘管家说出去。刘霄搞不懂主公的心思,他也只好照做。
“无事。”景霖很快封好了最后一个,一并递给刘霄,“说是你做的就行。”
这点主仆情谊,相比于是给“主公”的,还不如是给“管家”来的方便。
既收入了府,自然是忠于主公的。景霖说他们是下人,其实各个更像是死士,哪怕是离了府,要是被哪个劫了杀了,他们也不会透露主公的半个字。相同,若是他们遭遇了什么不测,景府之中所有名目记载详细,总能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之手,然后铲除。
他与下人的牵系已经很牢固了,再多的情谊只会是累赘。他并不想让下人觉得收了红包,却心怀胆怯,认为这是什么封口费亦或是什么别的。
由管家送是最好的,下人与下人之间的情谊,总比下人与主公的情谊要来的纯粹。
属下忠于管家,管家又忠于他,这样也更好把控住整个景府。
就当是稳固景府内部势力。
当然刘霄脑子不如景霖,想不到那么深层,他只觉得主公在把人情送给他。
“主公,新年快乐。”刘霄只好这么说。
景霖放下了笔墨,莞尔一笑:“这话明早再说。”
等刘管家离去后,景霖靠在窗边,拈起旁边挂着的白玉笛子,开始吹起来。
今日他穿了件青衣,与这窗外青竹绿树很是相配。再加上这润玉笛子,更是雅淡。
只是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微弱的光倒是压住了这舒缓的惬意,却平添了一层寂寞。
这点景霖也不在意,又没谁看到。
他吹笛子也是随性而发——有的时候他就喜欢这么随意。不过他也没那么随意,特意挑着外头是墙的窗吹的,这边的人比另一面窗要少些。
约莫吹了两首,景霖就松下了手,将笛子又挂回去了。
宋云舟这时候终于走进门来,他也不敲,径直走到景霖身边,重新拿起笛子,呜咽呜咽地吹了两下。
景霖一听就知道这货还没睡醒。
“早啊。”宋云舟打了个哈欠,随便把笛子放在茶桌上,自己跟主人似的,拿起桌上的点心就吃。
“早。”景霖并没有阻止。
这个“早”确实早到位了,一下就把宋云舟惊醒了。宋云舟盯着自己手中的点心,腮帮子都不敢动。
脾气这么好,这不会是下了毒吧……
“怀玉啊。”宋云舟缓缓把点心放回去,当作自己什么都没做,典型的欲盖弥彰,“我没做什么坏事吧?”
惜命的宋云舟一下就想到了昨日带回来的小虎崽,他不禁痛苦想到,前日才与小虎崽说它有家了,今日他就得卷草席走人了。
景霖饶有兴趣地盯着宋云舟的表情,好心提醒了一句:“没毒。”
但宋云舟是怎样都不肯吃了。
于是景霖冷笑:“且看且珍惜,指不定大年初一过后,我就会下毒了。”
这才对味。宋云舟拍了下自己胸口,艰难的把点心咽进去。又喝了几口酒,再次拿起点心。
“唉,我还以为你又要说我的小崽呢。”宋云舟提了一嘴,又问道,“你吹的什么曲子?”
景霖眯一下眼:“你没听出来?”
宋云舟翘起二郎腿:“我哪听得出来,世上曲子那么多,我们这代都流行国潮风了。”
又在说些八字不沾边的话了。
“童谣。”景霖回了宋云舟,他单手撑在窗沿,拨了根竹叶,“很常见的。”
好罢。宋云舟挑挑眉,心想道。
赶快解决了自己的早膳,宋云舟拍拍手把点心残渣甩落,拉起景霖的袖子就往外走。
“作甚?”景霖立在原地,袖子被牵起一个大角。
屋外有风吹了进来,景霖见状,把叉竿收回来,“嚓”一声,窗子合上了。
而宋云舟见拉不动,就转过身来推起景霖的后背。
“带你去瞅瞅小虎崽。”
景霖:……
说实话,他并不是很想去瞅。
最后他们俩还是一块到了马厩边上。这里地方更大,又离着山脚近,小老虎醒的比他们早,又来到了新环境,难免胆小不少。
景霖一到地方,就看见那么大只老虎缩在一个角落,两只眼睛警惕地盯着周围。
第27章
小老虎嗅觉很灵,一下就知道宋云舟来了,立马直起半边身,耳朵动动,嗷呜了两声。
宋云舟就像看自己小孩似的,蹦跶着过去抱起虎崽就亲了一口。
景霖:……
如此情景,他决定闭眼。
没想到宋云舟直接过来,把虎崽放在他手上。
景霖与小老虎四目相对,更加无语了。
他两手撒开,虎崽没了支撑的手,为了防止一脑袋跌地上,硬是死死扒住了景霖的衣服,它爪子尖,一下就撕裂了一大块口子。
幸亏这是冬天,景霖穿的多,要不然这会裂的就不是他的衣服,而是他的肉了。
无奈之下,景霖只好重新托住虎崽,顺带顺了一把毛,安抚住了担惊受怕的小虎崽。
“可爱吗,喜欢吗?”宋云舟挠了下老虎的下巴,跟撸猫似的。他说:“以前我有只小猫,陪我挺久了,不过后来它死了。”
景霖还没听说过宋云舟以前有养过猫,猝然听到,他藏在虎肚子下的手不自觉收缩了一下。
“你什么时候养过猫?”景霖问道。
宋云舟撇撇嘴:“你看,又想打探我的底了。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的身份。”寻常人听到他这么说,第一反应就会问小猫怎么死的,景霖就不一样,就问他什么时候养过猫。
“反正就是小时候,捡了一只流浪猫。”宋云舟很快自我调解好了,继续说道,“它一直跟在我边上,很乖的。平常也不闹,连病都没怎么生过,后来我考研,它年纪到了,撑不下去了,我就给它打了安乐死。”
景霖继续问道:“考研是什么?”
好好的煽情,因为两个人不在一个维度,被硬生生的毁了。
“嘶……”这个宋云舟很难解释,他摸了下自己的头,皱眉道,“就是继续学习,原本我是研究某个领域的,为了更加深入研究,我就选择考研了。你可以理解成有个书法先生,日日习字,他原本可以分出时间出去教人,但他还是选择自己练字,势必要把所有古人的字都练成的那种——我这么说你能听懂吗?”
景霖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差不多。”
宋云舟知道很多他不知道的东西。
“这只崽崽和我的猫长得有点像。”宋云舟点了点老虎的耳朵,“主要是性子,性子很像。”
“猫和虎的性子怎么可能一样。”景霖并不赞同,他看向怀中的虎崽,就已经想象到这大虫以后得长多高,光是这个就是猫比不了的。
宋云舟一只手枕在景霖肩上:“又不是冷血动物,你信不信,我能养好。猫和虎属于同一科,某些地方习性还是一样的。”
景霖耸耸肩,把肩上不老实的那只手甩掉,不置可否。
“自己圈好。”景霖警告了下,“你喜欢什么我不管,但倘若它要是坏了我什么事,别管你们情谊有多重,我能当你面把它杀了。”
虽然这话说的很招人恨,但宋云舟忍忍,还真忍过去了。
反派能说出这种话,已经是接近不正常了。宋云舟不想再去挑战反派的下限。
“好嘞。”宋云舟嘴瓢了一句,“爱你么么。”
景霖想也没想就白了他一眼。
“滚。”
宋云舟立马捞回虎崽对他做了个鬼脸。景霖啧了声,宋云舟又立即恢复原样了。
幕地,景霖想到了什么,眼里的嫌弃收敛起来,转而换上了挑逗的趣味。他打着商量的语气询问:“我应了你一件事,你不打算礼尚往来一下?”
这话昨日宋云舟同他讲了差不多的,只不过景霖当时并不给宋云舟面子。
宋云舟自认没有景霖那么冷漠,但更重要的,他也知道,自己这个面子必须卖。
景霖这个人吧,他同你讲了,那意思就是你必须要办到。区别只在于他是好言好语地同你讲还是拿把剑抵你脖子上同你讲。
“说吧说吧。”宋云舟很自觉地摆出一副老大爷样,“要本公子应你何事?”
景霖嘴角顿住,手腕转了几个弧度,还是忍住了。只是语气不如之前那么客气。
“大年初二,按照淮国基本礼仪,我要去刺史府中拜年。”景霖公事公办道,“你别去。”
“唉,这有什么——为什么……”宋云舟拉住景霖一片衣角,左右甩甩,“你又想把我关家里?好歹我名头上是你正妻来着,哪有过新年过成我这样的。”
“劝你而已。”景霖一记眼刀扫过去,逼迫宋云舟松了手,他甩了两下袖子,算是把上面什么东西甩走,“如果你想去,可以试试。”
宋云舟怀疑景霖下一句就是——我并不介意我的夫人是个断腿的。他打了个寒颤,摇摇头,敛脸笑道:“那我就不去呗,我什么时候没听你话过?”
景霖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他就欣赏这么识趣的夫人。
说来与上官远寒暄之时,还套了点话来着。
他还奇怪上官远这么明理,为何没有被升官。原来这地方的水也不浅,上官远又知道的多,皇上不敢让他离开此地啊。
狗皇帝在瞒人这事上还是挺谨慎的。可世上并没有什么不漏风的墙。
该知道的总会知道,有些东西,越怕越要来。
至于收尾……景霖心念直转。
该面对的也终究要面对。
淌进这场浑水,谁都别想摘干净。
第28章
景霖正在斟酌到时候该怎么与上官远套话,宋云舟又来插嘴。
“景大人,你想给小虎崽取个名么?”宋云舟把虎崽挡在自己脸前,摇了摇。
景霖看了眼,心道宋云舟还挺喜欢给别人取名的,什么“大反派”“景大人”之类,他都不清楚自己在宋云舟心里到底有多少个诨名。
“没兴趣。”
宋云舟吃了个闭门羹也不恼,只是他蹲下来,先把小虎崽放地上,再盘腿坐下。
他特意不去看景霖,而对小虎崽有模有样地提建议:“崽崽,我叫你‘霖霖’好不好?”
景霖咬了下下唇肉,他微弯下了头,觉得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给宋云舟一拳,让他和他的“霖霖”贴头去。
想着他就直接干了,毕竟他的气性还没大到可以和大虫共名的程度,也没到可以让宋云舟随意编排的程度。
“草!”宋云舟吃痛,连忙扭扭被打痛的头,气道,“有话好好说呗,你什么时候改掉你随便打人的坏毛病!”
老虎看到宋云舟被景霖打了,瞪着眼睛看景霖,摆出警惕的姿势。只是它又不想出手,摆出这个模样估计只是想吓吓景霖。
景霖对老虎指指自己被刮花的衣袍,老虎的架子就更小了。
“那就叫‘川川’吧,随我叫。”宋云舟想到这会景霖该不会又打他吧,怕不保险,他还强调了下,“不过你还小,先叫你崽崽。崽崽!”
小老虎非常配合:“嗷呜!”
“崽崽在哪里!”
“嗷呜!”
“川川在哪里!”
“嗷呜!”
景霖默默看着这一大一小,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一个大傻子带着一个小傻子,能带出什么来。
他回头对躲得远远的刘霄吩咐:“那虎崽的吃穿用度,都从宋云舟那里扣。”
刘管家算着银两,老虎吃起来猛,要养好来。大概要减掉几件衣服,又得减掉几盘点心,还要减去几样杂七杂八的。
“是。”刘霄应道。
宋云舟耳力也不差,肯定能听到。果然,他见刘霄并没有为他求情,音调都拖长了:“刘伯——”
景霖回头对他勾了下嘴。
“你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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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南下休沐·伍
除夕夜的菜肴很丰盛。
鸡鸭鱼肉什么的通通摆上,寻常百姓家见不到的,景府之中也有。
府外张灯结彩,还有孩童嬉戏打闹,不远处的街边,放烟花的放烟花,舞年兽的舞年兽。甚至还有唱戏曲的和开皮影的。
是以宋云舟对外边十分向往。他没穿过来之前,每回过年的标配,年夜饭是不错,只是早些时候那城里还可以放烟花,现在已经不行了。再就是春晚,他时常喜欢把春晚当背景乐,想看的时候看一眼,其他时候就继续弄自己的文献。
其实打牌也挺好,只不过一个人玩和拿起手机单机都挺没意思的,金豆都欠了几百万,他没一点抵触。
景霖不给他斟酒,他就自己斟。喝酒壮胆,他想。一口闷后,他盯着清澈的眼神看景霖:“你出去玩不?”
景霖抿了口鱼肉,觉出些不同的味道,他也喝了口酒,抿抿唇,这才不急不缓地回答宋云舟:“外面有什么好玩的,都是些孩童。”
“哎,话不能说那么绝。”宋云舟比出跟手指,“你没去看你怎么知道?”
景霖:……
激将法对他来说没用,偏偏宋云舟老喜欢用这招。
屋头外的烟花爆竹声还能传进来,其声势浩荡,怕是孩童玩的正起劲。
往日时过亥时,这街上便人烟稀少。只是今日是除夕,家家在子时都是要点燃爆竹,迎接新年的。这个夜晚注定无法安睡,景霖都做好通宵的准备了。
“孩童时候看过,也就那样。”景霖又吃了口鱼肉,还是觉得不对劲,回头问刘霄,“今日掌厨的是不是换了?”
仆人与主公分屋而食,且不能和主公同一时间吃,为防主公突然吩咐什么事时周围没人。
刘管家瞄了眼宋云舟,低下头来:“有几道菜……是夫人做的。”
宋云舟就差把“你夫人我厉害吧”写在脸上了。
“这鱼你做的?”景霖指着鱼问。
“昂,厉害么?”宋云舟心里还惦记着出去,见话题偏了,又捉摸着怎么打回来好。
“很呛。”景霖蹙起眉,评价道,“还辛。”
宋云舟好容易做次大餐,还遭到这样的评价,心里当即泛咕噜了。他道:“谁知道你们这还没产辣椒——那种辛辣的佐料,这蒸鱼不辛不好吃,再说你不是不喜欢甜的嘛,总得有些什么去腥味吧。”
景霖转了下眼睛,心道宋云舟什么时候知道他“不喜吃甜”的,反应了一会,忽地回想起当日马车里喂药。
真是病了什么事都能露出破绽。景霖暗自骂自己,又答道:“一般。”
宋云舟就笑了:“我就知道我的手艺当是不错的,好歹我也过了新手期呢。”
景霖吃了点别的,又喝了会酒,最后拿手帕擦了擦嘴:“我吃完了。”
眼见景霖要走,宋云舟连忙拉住他:“我要出去玩!”
景霖对刘霄使了个眼色,刘霄躬首示意明白。他才对宋云舟使了模棱两可的话:“问你刘伯去。”
说完就直接离开了。
第29章
宋云舟二丈摸不着头脑地与刘霄大眼瞪小眼:“……我以为他要陪我玩呢。”话里竟然还有几丝失落。
刘霄嘴唇翕动,却还是什么没说,只是一板一眼地答道:“主公一贯如此。”
宋云舟点点头,喃喃道:“真是个老干部。”他又问刘霄:“主公今年几岁来着?”别是比他还小吧,比他小还能这么无聊……搁在他那个年代,他都怀疑景霖手不离老同志茶杯。
刘霄咂摸咂摸,犹豫道:“过了今日,就是二十四了。”
“什么?!”宋云舟没先比较谁比谁大,他只是惊讶,他妈的今天景霖过生日?!怎么提都不提一句呢!
宋云舟急忙起身,嘴也不擦了,随便抹袖子上就是。他离开桌子,没走几步又回来喝了几口酒,自我安慰“喝酒壮胆喝酒壮胆”,随后一个清风燕步就飞了出去,独留刘管家一人在屋内自己和自己面面相觑。
宋云舟跑得太快,他都来不及提醒。主公实际是不喜过生辰的。
挨这时辰过去,可能离讨骂不远了。
显然宋云舟的脑子还没掉链子,他跑到景霖屋子前,一脚踹开了门。在景霖威胁的眼神警告下,拉起景霖就给他罩了那身狐裘。跟个老妈子样的念念叨叨:“叫我和刘伯玩,我和他都玩腻了。今日这么喜庆,你还要驳我面子,什么意思?好歹除夕呢,意义特殊呢!陪我玩玩也不肯,打猎陪我玩一半就走人,现在除夕也只吃一半,你说你会不会做人?我说我要出去玩,肯定是陪你一块啊,和你玩我才玩得起来嘛。你就当夫妻之间培养培养感情成不?”
景霖都打算眯眼假寐了,冷不丁被宋云舟拉起来。让这货出去玩已经是很便宜他了,没想到这货竟然还不知底线,竟想把他也拉出去。是这几日对他温柔点了还是怎么了,倒是给了他脸了!
他当即重重推开宋云舟,冷脸下来,声音都怒了几分:“你什么意思。”
狐裘并没有系好,还重。失去宋云舟那两只手牵着,就直接顺着景霖的肩头滑落在地,发出闷闷一声。
宋云舟被推了下,捂着肩头。心道景霖可太不近人情了,打的真他妈痛。
不过考虑到今日特殊,宋云舟也就不和这位矫情的大寿星计较。
“其实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宋云舟垂下眼眸,一边揉着可能青了一块的伤口,一边轻声细语地说,“其实我今年不是二十四岁,而是二十。”
“什么?”这下轮到景霖震惊了,登记名册不可能出错,一字一句都列好了,宋云舟姓什么叫什么哪年哪日出生,难不成是谁篡改了?
景霖一下就想到了别的。宋云舟只是一介乞丐,有谁会在意他?还是说他恰好注意到宋云舟这个人,不是所谓阴差阳错,而是有人精心设计的?是谁?
“说了你又该不信了。”宋云舟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要胡思乱想,所以我又要强调一遍了——”
“你不是这里的人。”这话景霖已经听出茧了来,他抢先夺了宋云舟的话头,旋即逼问道,“然后?”
“我就是二十岁的时候穿过来的啊,你别不信。”宋云舟道,“刚醒的时候我就已经嫁给你了,我连我原来是个乞丐都不知道。”
景霖无语了一瞬,但蹙着的眉头没松。细细想来,他发现,越是了解宋云舟,就越发现这个人超出了他的认知。
像火药一样,危险至极。
宋云舟点了点景霖的眉间,争取把那里抚平。只不过景霖在指尖触上的时候就偏了头,不领宋云舟的情。
“那我早知道就不说了,你那么疑心,我就不该惹你不快的。”宋云舟收回了手,继续道,“我其实就是想告诉你,因为我对这里都不是很了解,习俗也有些出入,所以我没见过这里的除夕夜景,我想陪你去看看,你还可以顺道给我介绍一下,放松放松。人不能把自己逼得太紧,怀玉,你能不能,稍微给我那么点信任?”
景霖也一字一言地回他:“不能。”
宋云舟:……
景霖并不相信宋云舟那么“好心”,这太不像宋云舟的性格了,前几日让这货出去,这厮巴不得和他错开来,一个人跑走收集情报。
这会竟然主动邀他一起,不是吃错药了就是脑子进水了。
还有一种可能。
景霖头偏了几寸,斜眼看向门外。
刘霄并没有站在门外。
景霖眯了眯眼,除非刘霄又和宋云舟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了。
转念一想,刘霄能说些什么,致使宋云舟有这么大转变?
宋云舟整个人都要萎了,他也在想,为什么要突然来叫景霖出去看热闹呢?他自己出去玩不自在吗?他面前可是一个随时可以削掉他脑袋的丞相啊。他单方面冰释前嫌有用么,景大人的心思可比他深多了,一句两句是对付不了的。
生辰对于每个人来说,是很特别的。尤其是对孤家寡人。
宋云舟以前过生日,好歹还会叫些朋友来吃顿饭。挠是那般,他也觉得没那么开心,更别提景霖了。
而景霖却一个人过了这么久。
别人在屋外打打闹闹不亦乐乎,景霖独自一人静坐书案。那时候景霖还会想些什么呢?会想让人来陪他吗?
好罢,就当是自己同情心泛滥吧,要么就是自己吃错药脑子进水了。宋云舟又问了一遍:“你去不去吧。”
第30章
景霖没有回他,看来还是在想刘霄说了什么话,还在猜他有什么坏心思。
“给你三秒钟时间,不回我就当默认了。”宋云舟这次又用上了现代的话,意在强调他是穿书者的真实性。然后蹲下身,再次把狐裘捡了起来。
他一边给景霖绑上,一边慢慢倒数:“三、二、一。你——”
“你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景霖终于回了他,但说的却是别的。
宋云舟终于扎好了狐裘,他一根手指左右摇晃,得意笑道:“猜对了,可是晚了。你已经答应我出去玩了,君子可不能反悔。”
双方的话语都是半隐半现,景霖并没有明说今日是他生辰,而宋云舟也没有明说自己知道这件事。
说这日子是除夕也行,是生辰也罢。
景霖嘴角微微勾了一下,眼底里竟是嘲讽:“宋予川,你的心可真是大。”
对那大虫也是,对他也是。
要真是个傻子说不定更好,省得他多花心思去回应这不必要的情分。
他并不需要这点安慰,与其把他强拉着出去,还不如乖乖待府里,少让别人知晓他的模样,少沾惹些麻烦。
“我不是君子。”景霖转过身,好整似暇地坐在茶桌上,他拈起一只茶杯转了半响,“光拿这个劝我没用。”
宋云舟拖了半天没拖动,本来也没多少酒意,这会更加褪去了不少。他双眼虚焦在景霖身上没脱的白狐裘上,不想再说了。
说了没用,耍赖没用。崽崽不是冷血动物,景霖是。
“劝不动你,算了。”宋云舟说道。他也转过了身,背对景霖,率先跨出门去,赌气似的,“我还是去找刘管家。”
茶杯定格在景霖手中,而握住它的人,此刻也愣了一瞬。
“嗯。”景霖把杯子稳稳当当地放好,双眸静静地盯着杯内清底。不说话的时候,他就像个木头人,只是没过半会,木头人又开了口。
“多此一举,自讨苦吃。”
宋云舟狠狠瞪了他一眼,抱着胸离开了。
心里不知泛何种滋味,景霖耳朵稍微动了下,确定屋外头几里都没有人后,微弱地叹口气。
他把肩上的狐裘解了下来。
白狐裘又落在地上,发出闷重的一声。明明也不是那么重,景霖却觉得自己无端挨了那么一下,心里沉沉的。
除夕夜,大家都只顾着与家人团聚,谁还会记得某个权势滔天的小人的生辰。就算记着了,也只会啐一嘴晦气。
说好要与宋云舟演戏演到大年初一的,经此一遭,怕是也没什么必要了。
天真与坦诚,他倒是又被这两个词摆了一道。
到底,是被宋云舟摆了一道。
“多此一举。”景霖轻轻重复道,“自讨苦吃。”
不过摆脱了这两词,他现下的心倒是松懈了不少。
这个夜注定不得长眠,景霖拿起空杯子,自己和自己碰上了。
杯里什么也没有,发出的声音也更清脆些。他并不在意,把杯子倒扣摆好,对自己补上了很久没听到的话。
“生辰快乐。”
只是自己说与自己的,没有旁人能听见。
狐裘没人来收,景霖低头看了眼,牵起来随手一甩,就将狐裘甩回木施上了。
他从桌下摸出一张字条——这是刘霄给他的新情报。
上面只有简简单单八字——“付宅老爷,江南总狱。”
景霖先是看着“江南总狱”,沉默半响。又把视线转到“付宅老爷”上。
夜色浓重,烛光照亮了景霖半边脸,以及那双生亮的眼。
“可巧,还活的这么悠闲。”景霖把字条扔进火盆,“滋啦”一声,纸的边缘焦黑的严重。
而景霖眼中的火光却愈烧愈盛。
前几日探查的府宅,正是这位付老爷的。而这付老爷,与景霖可谓是隔代的“老熟人”了。
“近日诸事不顺。”景霖单手撑起下巴,对着灰烬勾了下嘴角,透过灰烬与付老爷隔空喊话,“冤案该翻了,付老爷,除夕快乐。”
好好享受这个年吧,毕竟是最后一个安稳年。
让这人白活那么久,是该发挥点用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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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舟,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死拉硬拽着霖霖,霖霖就心软跟你走了呢(星星眼.jpg)
第13章 南下休沐·陆
清晨,鸟鸣。
屋外竹尖还沾了几滴露珠,濛濛绵雾。但这雾并不太浓,还没到几丈里外看不清人的程度。
天还蒙蒙亮,景霖难得自己洗漱——他真是一晚上没睡,外边烟火噼里啪啦乱响,连假寐都难以做到。
甚至现在还有几户人家在放。
刘霄一直站在房门外,本等着使唤婢女为主公梳妆打扮,没想到主公自己穿好了。
景霖推开门,他一身酒红彩绣万年青长袍,看着又沉稳了不少。跨过门槛,望着屋檐处红笼黄丝,他眨了下眼,低头对刘霄道。
“新年快乐。”
刘霄也对景霖道:“主公,新年快乐。”
吉利话是说再多都不为过的。
刘管家膝下无儿女,又跟景霖最久,人老了,看谁都跟看自己孩子一般。他不由分说地塞给景霖几个金黄灿灿的砂糖橘。
景霖微屈了下膝,一大把橘子,又圆又小,一个不注意就会掉到地上。他歪了下头,颇有些无奈地退回房内,把橘子放到桌子上,再拿起一个剥了吃。
第31章
“太多了。”景霖道,“吃不下。”
橘子的汁水迸在景霖舌尖,他几片吃完,又忍不住多剥了几个。还评价道:“挺甜的,挑的不错。”
刘管家会心一笑:“老奴跟在主公身边多年,要挑错了才是老奴的不是。”
凡事不可交涉再深,景霖只是点到为止。知道刘霄的心意,他就换了话题。
“那个姓宋的呢?”
昨日才与这个人甩了脸,不盯着点,景霖怕这货翻脸,待明日又死缠烂打地要去拜年。
没脸没皮,又坏计划又丢面子。
他的指尖下意识地点在桌沿边,弹开了刚剥落的橘皮。
安神香又换成了檀香,淡淡的,只是景霖身上并没有沾上多少。薄薄一层,怡人心脾。
刘霄顿了一下,“呃”了半天,率先说道:“要知道夫人动作那么快,老奴就不告诉他了。还闹得不愉快。”
昨日宋云舟从景霖屋内走出来,二话不说就拉着他要去集市上逛,刘霄看得透,见景霖没跟在身后,立马就猜到这两还是谈崩了。
他老胳膊老腿,步伐没宋云舟那么快。可宋云舟就像是非要堵这个气,脚步硬是没停下来一点,甚至看他走得慢,还想出了要背他逛的损主意。
刘霄当时就汗流浃背了,自己以后还是要管住嘴,他这把骨头真的不适合夹在这两小家伙中间。
好在宋云舟最后终于逛完了,买了几样东西就当完成了任务一般。又拉着他回来。
拉他回来也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般,拉回来就不管了,一个人进房屋捣鼓去了,独留不知所措的他在屋外守夜。
昨夜的刘管家,坐在府外石狮子旁,看着鞭炮打完,都没想好怎么才能缓和这两位的关系。
愁啊愁,五旬老汉的白胡子都要愁光了。
景霖扫了刘霄一眼,并没有答话。无论是原谅还是什么安慰。
刘管家是他府内的管家,是他的心腹。心腹的胳膊肘都往外拐了,那还能叫心腹么——就该长这个教训。
啪嗒——
景霖又弹了一片橘皮,两片橘皮相碰,另一片直接掉到地上去了。
刘霄回道:“夫人昨日玩完回来就到房内去了,现下估计在睡。”
“嗯。”景霖这才回了他,方才那一点威压似是毫不存在,他神态放松,惬意地走出卧房,路过走廊,来到书房前。
日头又升起来了点,雾消散了些。
他回头一看,发现上官远给他挑的房子挺有品味,洞门边上的花窗,各个样式不一。稀松竹叶,透窗而视,万物世界。
一花一树木,一窗一景明。
随后,他进了书房。
在刘霄准备跟随主公脚步进去时,后者阻止了他。
“今日我就待在这,没什么要紧事,就不用吩咐下人来了。”景霖双手搭在门把上,只留了一肩宽的空隙,摆明了是不愿刘霄跟进去。
刘霄蹙了下眉,但也只能应下。
主公从来没肯放松一下自己,即便今日是大年初一。
从刘霄任职以来,他就没见过主公何时真正松懈半分。那日与夫人上山打猎,也不过玩了一个时辰,又算的哪门子的休息。
据前几日得来的情报,刘霄不知具体,但也不难猜出主公这是又要推演对策。推演又是极费脑的事,打断片刻一切可能要重新算。每回主公要求独自待着的时候,就差不多是要弄这事——就算不弄这事,也要管别的事。位高权重,事务繁多。
作为下人,刘霄不能打扰;作为心腹,刘霄不能反驳。
忽地,刘霄从袖子里又翻出几个砂糖橘,捧着递给了景霖。
“都是甜的,主公,乏了可解解嘴。”
但作为老者,刘霄可以关心。
“还有,主公。”到了这个年纪,刘霄忍不住碎碎嘴,“既然都卸职了,为何不肯适当地松松您身上的担子呢?很累的。这里青山绿水,鸟语花香,我瞧您有空闲时,可以去——”
“刘霄。”
刘管家闭上了嘴:“老奴多言了。”
“知道就好。”景霖捏了下鼻梁,觉得刘霄最近实在是有些多管闲事了。他毫不犹豫把这个锅甩到宋云舟身上,定是宋云舟把他那鬼性子传到刘霄身上了。
接过了橘子,他合上门。心中却在想,是不是该把刘霄和宋云舟这两个分开?
宋云舟是个鬼精的,府内怕是没几个能压得住,除了刘霄,还有哪些可以管管这人……
别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买卖他不想做。
实在不行,要不打断宋云舟的腿,再毒哑这货的嗓子算了。这些招数放在刘霄身上肯定是不行的,毕竟刘霄是他这边的人。
如果把宋云舟的腿打了,嘴哑了。既可以威慑到二人,又可以防宋云舟的武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嘴不能说,安安心心地当他的府内夫人,正正好。
想到这里,景霖眼睛一瞟,已经在推演以后的情况了。譬如宋云舟会不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给他下个什么绊子,把他也弄残废。
又譬如这货知道他太多秘密,会不会起草上书,把他所有事情列个遍,让他所有努力功亏一篑。
风险太大。
不到万无一失,景霖不敢随便下手。
还是该借刀杀人,再来个狸猫换太子?
景霖把那几个砂糖橘扔在桌上,闭了闭眼。
第32章
太多事了。
宋云舟是个混蛋。惹事精麻烦鬼破坏狂蠢子傻子养不熟的白眼狼。
不得不说有的时候缘分就是那么奇妙,说曹操曹操到。前脚景霖才在心里骂宋云舟,后脚这人就溜达到他面前来了。
书房的窗子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景霖偏头过去。
窗子被人从外头打开,宋云舟小心翼翼的探进个头,趴在窗边偷偷看景霖的脸色。然后就和景霖视线对上了。
“我可以进来吗?”
“不行。”“外面可冷了。”
宋云舟鼓起腮帮子:“怀玉,生辰快乐——虽然晚了点。”
景霖愣了下,他心底又给宋云舟打上“惯会装可怜卖乖的滑溜蛇”和“肚子里装了满满坏水的老葫芦”的签子。
“亡羊补牢,没用。”景霖拿起砂糖橘去打宋云舟的头,“爱哪玩哪玩去,别来烦我。”
宋云舟就不像以前那样挤进来了,他接住橘子,没让橘子真正打着他的头。而后放下窗子,背靠在上面。
一边剥着橘子,一边说道:“我喜欢在这玩,你不让我进,我就在这边上,也不碍着你,好不好?”
景霖惊讶了下,新年新气象,这货的套路也变了个样?
兀自拿起竹简看了几卷,景霖抬头依旧能见到窗边靠着的影子。
是真乖,不声不吭的,景霖耳力好,听到宋云舟在外面吃橘子。
“你有事与我说?”半响,他终于放下竹简,对那个安静的影子说话。
宋云舟应得很快,又拉起窗子,浑然没有半分抱怨。他脸有点绯红,应是被寒风吹的,不过这个宋云舟也没注意到。
“有的有的!”宋云舟笑道,“不过要等你不气了我才能和你讲,不然我就白说了。”
透着那层窗,也有几丝寒风挤进来,绕了几丝景霖的墨发。
“进来。”景霖提醒道,“说完了赶紧走。”
“好嘞!”宋云舟这时候才觉得自己要冻傻了,都没从正门走,他是直接跳窗的。还没一会,他就跨了进来。
先是自己抖了两下,把寒气抖掉,才大步走到景霖身边。
景霖迅速地扫了眼书案——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东西,宋云舟不是来收情报的。之前宋云舟只是趴在窗边,景霖并未看到他的打扮,这会宋云舟跨进窗,整个人露在他跟前了,他才注意到。
“一宿没睡?”景霖试探地问道。宋云舟衣服还是昨日的,一点也没换。
不仅是衣服,景霖怀疑宋云舟连头饰都没摘。
刘霄说过这货把自己关屋子一晚上的,不是在睡觉那是在干嘛?
宋云舟只是挑起眉来笑笑,然后说道:“谢谢你的红包,我又有钱啦。”
景霖眉间动了寸蹙,上下打量宋云舟,末了犹豫回道:“不客气。”
宋云舟发现红包上是他的字,知道这红包是他封的,竟然没怀疑他在红包上动手脚?
宋云舟之前连自己屋内的点心都不敢吃,现下怎会这般。
景霖觉得宋云舟的脑袋被风吹冻了。
宋云舟进来之后就一直站着,景霖没有让他坐,他就识趣地不打赖。听到景霖还在礼貌回他时,他眼睛亮了下,手伸进前襟,要掏出什么东西。
出于对极不正常的宋云舟的防备,景霖见此动作,很快准备好了暗器。
“当当!”宋云舟还是先一步赶在景霖出手前拿出了物件,举在景霖眼前,让他看了个仔细。
是一条银质项链。
若要再确切些,是个平安锁。
景霖看了一眼就别开了视线,盯着宋云舟:“看完了,还有别的事么?”
没有就可以走了,一个平安锁而已,没什么特别的,也不是暗器,伤不了人。
他没有发现危险,就松了手。暗器原是在弦上,现在也安安稳稳地藏在景霖的袖中。
宋云舟把平安锁小心地放在桌上,推开了橘子,好让景霖全部视线都聚集在这枚平安锁上。
“这是我补给你的生辰礼物。”宋云舟一字一顿道,他再细细解释,“昨日太匆忙,我实在是不知道你生辰那么快就到了。原本想着带你出去,看你有什么喜欢的,就顺道买给你做生辰礼。可你不愿意,集市又关的早,没办法,我只好独自先去。”
“可是绕了一圈,感觉你并不缺那些玩意。”宋云舟耸耸肩,“景府要什么没有,连随手给我的玉佩我看一眼就知道有市无价,更别提摊边那些百姓的拙品了。”
突如其来的礼物给景霖打了个激灵,他方才还想着怎么废了宋云舟,但如今,他的脑子竟然也卡壳了。
这种好意景霖第一反应不是对方好心,而是在耍什么花招。他摇头:“我不——”
“你要。”宋云舟这时候出手扶正了景霖摇到一半的头,他站着,景霖坐着,这个姿势很好下手。而他也下了,一改刚刚的乖巧,“因为这是我亲手做的,我亲自买的红绳、亲自融的银子、亲自打的样式。”
“干我何事?”景霖冷笑了下,“你自己感动了你自己,而在我看来这和谄媚邀功没什么区别。”
“怀玉。”宋云舟松了手,心中有点酸酸的,是努力的成果被惦记的人贬得一文不值的心酸。他的手有在微微颤抖,昨晚要凿精细的图案,必须控制好力度,以至于他必须每步谨慎,细微之处,一不小心就会毁掉。
第33章
其实他的眼也很酸,长期盯着某个点,烛光又暗,他不得不把头凑近,双目凝神。方才他趴在窗外看景霖的时候,眼睛是花的,看不清。
被景霖拒绝进门的时候,他也不是很想把身子靠在窗上,只是实在是有些累,没撑住。
这些宋云舟没与景霖说,小事不足挂齿:“我不是在感动自己,我是在告诉你,你的生辰是有人在意的。”
景霖指尖掐进手心肉里,他嘴角勾了一下:“强词夺理。”
宋云舟这是驯服了景府所有下人,又把箭头瞄准自己了?
他早说过,这货算盘打得消无声息,别人还真以为他没打。实际上,别人早变成他算盘里的一粒珠子了。
“就当是我好心喂了驴肝肺吧,反正我觉得一个人的生辰是很重要的。”宋云舟啧了声,他用情话怎么就撩不动景霖半颗心呢。他把目光移到自己做的银链子上,“昨日本想让你开心点,心想热闹的地方总能引出几个笑来。没想到弄巧成拙,挺过意不去的。景大人,光我想冰释前嫌没用啊,你不让。”
平安锁的花纹十分繁复,其上俊秀四字“健康快乐”倒显得不那么特别了。但甭管周围花纹有多杂,整个平安锁,只有这四个字是最重要的。
宋云舟不知道景霖怎样戴着舒服,上回让景霖靠自己肩上,也不敢摸一下人家脖子。那红绳不好量长短,他就只好弄了个机关,做了个可调节的。
这种银饰品宋云舟这辈子上辈子都没做过,挑战性蛮大的,所以他才火急火燎地去集市上买了几个差不多的作样品,好在他天才大脑,一遍成功。
景霖深呼吸一口气,重新睁眼。
“你还有别的要说的吗?”他道。
“有。”宋云舟叹了口气,他不再看平安锁,就像不想猜这锁最终的归处究竟是景霖的脖颈上还是窗外的草堆里。他说:“我还要补上一句,新年快乐。恭喜发财,红包拿来。虽然你的红包先到,但按照我家乡的习俗,不说这话我膈应。”
“再见。”景霖特意抬了下手,指着门。
宋云舟的心情倒是好多了,眉开眼笑道:“怀玉突然对我这么有礼貌啦?看来我的心意你还是受到了的。”
景霖也笑了下,对着宋云舟:“其实我也可以不礼貌。”
宋云舟立马比了个叉在胸前,两条腿跟螃蟹似的往外走:“不必了不必了,我走喽。祝你事业有成,离反派之路远些——我对你的新年祝福。”
甚至还贴心地合上了门。
景霖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拿起竹简。
竹简上没有什么有效消息,景霖一开始拿它也只不过习惯性地做做样子,他需要把脑中所想的投映在竹简上,方便思考而已。
桌边有个银闪闪的东西,一直在晃他的眼。
景霖撇过一眼,食指勾起红绳,看了眼,然后开始转。
不值钱的东西罢了。
平安锁上的银铃铛又开始响了。
景霖停下手,猛地抓住平安锁。
他看向窗子,窗子是合上的,不然他就直接丢出去了。
无奈,他看着心烦,转着也心烦。眼不见为净,他随便拿出个木盒子,把银链子扔进去后,关上,就不再管了。
下次要叫刘霄把这东西清理掉,景霖收回木盒子,心想。
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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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南下休沐·柒
“景相新年快乐啊哈哈哈。”上官远尬笑,他没想到景霖会亲自来给他拜年。
什么鬼啊,他什么身份,景相什么身份?这不本末倒置了么,往后周围官员该怎么排腹他,别是说他和景相私下勾结吧。
他不想这么草率地站队,真是折磨他。
景霖摸了下上官端——上官远的次子的头,对着刘霄,微微一笑:“去找那个伯伯,他给你压岁钱。”
小孩还不大,只听到有东西要给他,十分高兴,点点头就朝刘管家跑去了,稚声稚气地喊着“祝伯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甜话。
上官远给他妻子使了个眼色,妻子欠了欠身,拉着领了钱的孩子走远,说着孩子闹腾,要去后院歇歇气,就不打扰景霖了。
“活泼点也好,有趣的很。”景霖评价了一句。
上官远蹙了下眉头,手已经握紧了。
“前几日手下的人说山上有大虫的白骨,下官已经派人去处理了。”上官远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山上有这么大的野兽,下官没有发现,实在是失职。那山离景府近,幸好它还识趣,没闯进景相府中。”
这说的是大虫,还是他自己。这就不言而喻了。
景霖听懂这上官刺史并不想与自己有什么瓜葛,这是在摆明自己的立场。急忙把孩子带走,把自己当瘟神呢。
“是么?说来我与上官大人见到的大虫应是同一只。”景霖应邀坐了下来,端起盖碗吹着茶叶,“报信的是我的下人。”
“呃这……”上官远说道,“多谢景相提醒。”
上官远摸不清景霖肚子里装的是什么葫芦,说话都慢半拍。
浮起的细碎茶叶被吹至杯沿,景霖又拿茶盖扫了下。
后院确有孩子嬉戏的玩笑声,摔了几个小鞭炮,笑得不亦乐乎,是经什么人提醒,这声音才猝然减小。
“江南这么大,这块地方美,不少达门显贵在此歇脚,铸墙打瓦。”景霖不动声色道,“上官大人管的费心了。”
第34章
这就是些客套话,上官远心松懈下来一点,摆摆手笑道:“哪里哪里,虽说商贾多,但多数还是挺安宁的,我也轻松些。”
景霖唇角微弯:“有难处的话,也可以来我府中小叙。如果上官大人不介意我现在是个无官人员的话。”
这话就说的有些好笑了。上官远心里犯嘀咕。圣上并无定下新一任丞相,说到底景霖这一来,无非是缓和一下朝堂和圣上的关系而已。暂且“委屈”一下景相,还特意安排来江南休沐……
上官远之前在弹劾景霖时还悄悄推波助澜了一把,但他要是早知道皇上把景霖推到他这里,说什么他也不搞小动作了。
有种拿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不过话又说回来。上官远凝目细想。
景霖权威四方,关系网密切。而自己这里确实有件说小不小的事情,这件事他这个身份不好利索解决,但要是交给景霖,来个借刀杀人。把自己摘干净倒是不错。
就是动心思动到景霖头上……上官远并不确保自己这么做是否会惹火烧身。
“哪里哪里,景相切勿妄自菲薄。”上官远打岔道,他顺着景霖的话,咬咬牙,还是说出来了,“不过这话这么说来,最近确实有件麻烦事,下官才识学浅,没法好好应对。这几日一直头痛,也疏忽了景相这边。这……唉!对不住。”
景霖眉间微挑,转了下眼眸。放下盖碗,关心问道:“上官大人有难处只管说便是,我能帮则帮。再说上官大人为我置办好了这么好的府邸,我说什么都得回礼一下。”
这台阶给的真好。
上官远面露难色地放下盖碗,把下人屏退后,小心谨慎地宛宛道出。在他任职前,这里便有几户商贾世家了。老话说得好,新官上任三把火,初生牛犊不怕虎。那几个商人惯会玩走私这等把戏,他们都是老狐狸,这些事做得都极其隐蔽。
那时上官远并不怕这群人。说到底这天下是圣上的天下,他是圣上的臣子,管理这片地方,那他就该是最大的。世传士农工商,商为最低。按理说他是不杵这几个老狐狸的。
可姜还是老的辣。彼时上官远年轻气盛,只匆匆和属下定好埋伏点,自己就单枪匹马地夜行贼船。按照他的计划,顺利地找到那些商人的窝据点。
正要一网打尽时,却见属下倒戈,他被围住了。
老狐狸给他下套,他的手下里混了细作。
上官远说到这里还停顿了下,他闭上眼,独自缓了一会,才接下去。
对于文人来说,最骄傲的就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了。那会他两个都占,娶了如今这个夫人,诞下一白白胖胖小子。
被抓住后,他傲骨贞贞,宁死不屈。于是那几个商人便联起伙来,三捆五绑,把他妻子和尚在襁褓的长子掳来了。
老狐狸就是这样的,他不要你的命,就是喜欢折磨你。柿子挑软的捏,小小孩童,那不随意拿捏。
商人很快把他的孩子收走,并扬言他要是不给他们一条活路,那这辈子也别想和妻儿见面了,大家一起撑个鱼死网破算了。
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不只上官远妻儿都在人家手上,就连他自己都在人家手上。显然他们也不是和上官远商量的。
官再大哪有家人的性命重要,上官远败的一塌糊涂,他一言不发,听那几个商人给他提建议。他挣扎了会,还是应下了。
商人怕他中途反悔,就放回他的妻子,至于那个小的就留在自己手中,当个保障。
上官远气到极致,却也不得不答应。能保一个是一个,就算不答应,也没有其他法子。
景霖算了下上官远上任期年,猜想到了那几个“老狐狸”是谁。他耐心地等上官远把这一堆陈年往事道出,捻着重要的问:“应了什么?”
是上官远情不自禁说的太多了,景霖的声音也冷了点。
一介官员被商人整的束手无策,还被威胁做了什么交易。这已经是违反淮国律法了,亏这上官远还说出来。
光是下属出了细作没处理干净,上官远的乌纱帽就该掉下!
不过这也说明,上官远是诚心要他帮这个忙了。
上官远被拉回几丝理智,激灵了下,语气依旧平稳,只是在景霖耳中,就尽是颤声了。
“他们和我保证日后再不走私,只要我每月供给他们一条官道,行个方便而已。”
这简直是蹬鼻子上脸了。
景霖知道他们大胆,没想到这么大胆,算盘珠子直接蹦到官员眼前来了。
“上官大人。”景霖手指轻叩桌沿,面无表情道,“与商贾勾结,这罪不是一般小。”
公为私用,可见上官远这人行事也是大胆的。
景霖不得不提醒上官远:“大人,你可知今日同我讲这些,只要我往上一禀,你家的命就会没了。”
“自然是知道的。”上官远回道,“我这些年一直在和他们斡旋,官道也是能关则关。他们出入拿出的信件皆是假的,这事只要你我不说,那就和我毫无关系。”
上官远当初被放出来,立马就清查了自己的府邸。再者他一直在收集这伙老狐狸的勾当消息。
在这些事情上,他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至于他为何拖了这么久还没把证据打包上奏。是因为他的孩子还在他们手上。
第35章
“景相,此事其实是我有求于你。”说罢,上官远竟要下跪,被景霖阻止,他继续说道,“我知道卸职并非你本意,只是没有契机回职。在下恰好有一纸状书可助大人一臂之力。只求大人能将我孩子救出。”
这群老狐狸一直盯着风声,只要上官远有动作,难保他们不会立刻对孩子下手。老狐狸头掉的速度和他孩子头掉的速度,想也不用想。
“怎么说呢,这个忙我是真的难帮。”景霖面不改色地吃茶,开始婉拒。“连上官大人都被威胁住了,不难想象大人手下那些官员,究竟有几个还是清白的。你这不只是要我帮你救回孩子,你这是要我帮你釜底抽薪,把这块地方的杂碎一并除了。”
上官远并不言语了。
孩子确实是小事,他在当初被放回来的时候就知道他的孩子多半是凶多吉少了。一年才准见一次面,狸猫换太子简直不要太容易。
主要是近来那群人又开始猖狂了。
既他不动声色地把官道调小调偏后,那群人也意识到了什么。说往后不再走私肯定是假的,他们就靠这个谋生,怎么可能口头之语就不干。见上官远又要把他们往绝路上逼,竟连通了他底下那些小官员。
现在他和那群人处于一个十分微妙的状态,就像一根被拽的死紧的弦,一头是官员,一头是商贾。
只要他们谁动了一下,这个江南就会乱套。
且不说被商贾玩的死死的小里正,走私这件事。就是谁碰上谁削脑袋。可能还不等他把罪行一并上报,那些商贾便会连通小官员来刺杀他。
“我这有份名录,何人牵涉其中,何时牵涉其中都有记载。”上官远把自己多年打探而来的情报递给景霖,“他们的结局,全在景相一念之间。”
要么是继续放任,由他们为非作歹;要么是依照律法,打入大牢。
景霖翻了一遍:“怎么上官大人不在其中?”
上官远说:“在此事中,我只是个边缘人物,再者自我递上这一纸状书时,我就已经有功了。”
“为民请命,乃百官心之所向,这些商贾猖獗,百姓民不聊生。”上官远继续说,“我倒是不怕做,只是单我一个人,是斗不过那么多人的。总有人的眼睛比我快。”
景霖把册子摆好在桌上,依旧推脱:“上官大人,我身上的眼睛可比你多。”
“我会为大人安排身份。”上官远坚持不懈,“确保万无一失。”
景霖似有些玩味地盯着上官远的头冠。
这真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十指不沾阳春水。好事坏事都让他来做,而自己尽可稳居府中坐享其成,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据下官得知,景相还有一桩冤案。”上官远见景霖不为所动,只能抱着试试的心态说出这番话。他手心处涔汗,喉间滚动一轮,说道,“这桩冤案的主谋,就是商贾之家中名头最响的——豫州金玉付老九。”
景霖这才像是挑起兴趣了般。“哦”了一声,等待下文。
上官远看有戏,立马和盘托出:“付老九是这地的老商贾了,自我任职前便驻扎此地。景相自幼生于此,十岁年间,其母因罪抄斩。在下寻过档案,说是令母犯了偷窃罪,而所偷之物正是来自付宅。”
“你查的很仔细啊。”景霖不浓不淡地来了句。
“是。”上官远稳住声线,“实际上罪状里写的十分清楚,包括景氏如何潜入府中,如何偷窃。粗看并无漏洞,只是我当时看,觉得有一处不对劲。”
岁和六年,景氏夜行入府,自庭院绕至卧房,取黄粱枕内金玉,意欲当铺换银两。被付老爷当场抓获,报官缉拿,人证物证具在,景氏伏诛,承认罪行,择日问斩,尸首挂于台前三天三夜。
这一段景霖都会背了。
“景氏为农家女,且生前从未进入过府宅。”上官远说道,“那她是如何如此顺利地进入宅内,且恰好盗了枕内的金玉?”
只是付老九买通了牢卒,又看这是个没权没势的女人,随便赐个死便是了。是是非非,不都凭有钱人一张嘴。
贱人的命不值一提。
谁都不会关心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犯罪,相较于此,百姓更关心偷出来的金玉到底够他们吃几年。
儿子随母,上官远一看景霖面相,就知道景氏必然也是容貌非常,那付老九又是个花花公子……
这些,就不再多言。
景霖明知故问:“你是说,要铲的人里,这付老九还是个头儿?”
恨意愈酿愈深,上官远在赌这恨意值不值得景霖出手。
“是啊。”一缕风吹过上官远微微泛白的鬓角,“我想我的孩子也是死于他手。”
于公,商贾走私按律定法,景霖当国丞相,该解决这事;于私,付老九是景霖弑母仇人,以命偿命毫不为过。
再者这事解决,还能让景霖重持朝权,名望再升。
上官远想不到这还有什么好拒绝的。只是老狐狸心细,这事他们做来颇为困难,一不小心就前功尽弃。
但上官远毕竟不再是从前的自己,在朝堂上他也了解景霖的实力,交于景霖,八成机率能办好。
先前是他看不惯景霖一人手握那么大权。但如今自己这边忙成一锅粥,也就顾不得另一头了。
在请景霖帮忙时,他的站队就已经很明显了。
第36章
这一箭三雕,上官远替景霖觉得,是个最划算的买卖。
景霖抚了下自己的头发,漫不经心道。
“上官大人,此事我应下了。”
上官远心中的石子终于落下,他抹了把额尖的汗,正要懈气。峰回路转,景霖又开始说话。
只见景霖提了个条件:“让我去一次牢狱。”
上官远:?
“那下官,择日带您去看看?”
“啊不,不一样。”景霖回道,他嘴唇微动,说的话却与心里并不相同,“领我进去看,和被抓进去看,怎么会是一样的呢。”
上官远懂了——景相这是想领悟一遍他母亲当时的痛苦,以此加深对付老九的怒意与恨意!毕竟这事埋太久了,就容易忘。需要点什么来刺激一下。
景霖点到为止,随便上官远怎么想。
解决付老九和那些杂碎不过是顺手的事,他的目的并不在于此。
只不过刚好可以拿这事来牵线,混淆视听罢了。
景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碗盖,青花瓷器一碰,清脆之声响起。
这才大年初二,慢慢来,不着急。
离开春还早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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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申签又被鲨了(平淡微笑脸.jpg)编编周末加班辛苦啦!
感谢读者观阅,白天多写了一章,所以我决定,加更!(顺便催促我继续写嘿嘿)
第15章 南下休沐·捌
得了上官远的应允,景霖在随便说两句,便打算回府了。
上官远假模假样地邀他留下来用膳,被他用宋云舟挡掉了。
“夫人当真被景大人保护的很好。”上官远感叹道,“千金难探尊容颜啊。”
景霖把多余的茶倒进了后面的盆景中:“我可不敢让他有一点闪失。穷途末路,总是迷信点的。”
上官远点点头,示意了解,不再多问。
冲喜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露个面而已。不过景相这个位置,谨慎些是能理解的。
刘管家送完了红包就一直在门外候着了。见景霖出来,抖落下手,撑起油纸伞。
景霖一手探出,朝上看了眼:“下雹子了。”
北方下雪,南方下雹。
冰雹和雪像也不像,都是白色的。只不过雹子更透一点,打人也更痛一点。一粒一粒的,惯会往脸上砸。
冰雹下多了,温度再降些,就会堆成一堆。景霖儿时没见雪,就退而求其次,把落下来的一堆当做雪。
刘管家特意把伞打偏了点,防止景霖的脸被砸到。
于是景霖的视线就被油纸伞挡着了。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他离开的步伐,在上马车时,他又明显听到了孩童欢笑的声音。顿了一下,还是进去了。
雹子噼里啪啦地打在棚子上,听着咋耳。
景霖眼睛盯着一处,有些出神。他在想着上官远要给他什么身份。
“吁——”成应急忙拉回缰绳,刘管家则呵斥一声:“何人拦于此!”
景霖思绪被打断,撩起一角帘子,偏头扫去。
“景大人。”来人并未撑伞,一身斗篷遮去面容,他恭恭敬敬给景霖行礼,背脊微弯,定住不动。
景霖侧耳听着这人的声音,并不熟悉。
是哪里的小官?景霖有些不确定。他复又落下手,静静等着。
看这人再多说几个字,他好多些印象。
可这人像是只在确定,声音还有些胆怯:“可是景霖景大人?”
好,不是朝中官员。景霖确信道。这人声音略颤,音色听来也青涩稚嫩不少。倒不像是对他的害怕。
“你找错人了。”景霖连帘子都没拉。
这一句话透过刺骨的风,传进那人耳里,犹如一盆冷水,自上浇了那人满身。
冰雹下得更猛了,一粒接一粒砸在那人脸上,将那人的脸糊的又红又湿。弄的那人想张口说些什么,都得先吃下几粒冰凉的雹子。
“应当不会错的……”景霖听到外头那人喃喃,“我也没走错啊。”
“你找景大人作甚?”事关景霖,刘管家不得不打个醒。
“哦。”那人又行了个礼,而后才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听闻景大人卸职来江南休沐了,我想陪他说说话。”
“景大人休沐,干你何事?”刘管家不禁疑道,“你是景大人的亲眷吗?”
“哈,不不是啊。”那人抬起头来,摸摸脑袋,一脸关心地回道,“我只是觉得大人很委屈,想来安慰一下。希望他不要因此垂头丧气,要乐观面对人生。”
“嗤。”马车里传来一声笑。
刘霄回头应了下:“主公。”
“没什么。”景霖又抬起一角帘子,看清那人模样。那人一席布衫,背上背了个小行囊,一身书卷气。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浑然不觉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也并没有意识到话题跑偏。脸红扑扑的,笑容未减:“小生沈遇汶!”
沈遇汶。景霖低头默念了遍名字,忽而想到,这不是大前年江南解元么?
乡试三年前便考完了,开春便是会试,各地解元将要前往京城。当时名册递上来,景霖粗略地记了下各人名字。其中便有沈遇汶。
这人背上还背着行囊,如今元月,是该准备准备进京赴考了。
难怪这么藏不住事。景霖心道,如今学子都一心扑在读圣贤书上,哪有那么多闲情雅致去八卦朝堂那些勾心斗角窝囊事。
第37章
“你读书就好好读。”景霖不由得提醒道,“官员之事,等考取了功名再论。”
沈遇汶这身行装打扮,一看就是寒门子弟出身。敢随便对着一个不认识的大人坦白自己的心往丞相那边偏。幸亏这是恰好遇见他,要是遇上哪个跟他死对头的官,就沈遇汶这小身板,三拳就能打残。
心思太纯了,跟个白石子样的。比他当年还呆……
这如若真被钦差大臣和皇上赏识,博了个官当。不得被那群老臣当球踢。
“啊?”沈遇汶莫名其妙被说了一通,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躬首,“对不住啊大人,是小生多言了。”
“嗯。”景霖叩了下车厢板,示意成应准备好走。沈遇汶小步跑开,把挡着的路让开了。然后低头撅起一点嘴,像是在想什么。
等到马车后轮经过了他,他才听到车厢里那位大人对他说的话:“你的话我会替你转告景大人的。”
这会的声音也像块冰,激灵了沈遇汶一身。不过话里好像带着点笑意,沈遇汶只是吓了一跳,心还没凉。
这位大人说话声真好听唉……沈遇汶呆了下,连连摇头,随后两手举在嘴边:“多谢大人啦!”
景霖叹了口气,对刘霄吩咐道。
“查一下,他怎么找上来的。”
就从最开始沈遇汶那声喃喃,景霖就知道他是被人派来和他说话的。背后之人知道自己行程,还能精确到哪条路。
细思极恐。
这必须好好差,难不成是上官远?不,上官远动作应该还没快。瞧沈遇汶连人长相都认不出,估摸是半路被那背后之人拦住支使的。
刘霄应道:“是。”
景霖眯了眯眼,又道:“绕个弯,停车。”
成应扯了把缰绳,把马牵到一块偏僻小巷停下。
四周无人,还不及婢女搀扶,景霖就直接跳下马车。拿上那把还没干的油纸伞,原路返回。
“你们回府,路上记着慢点。若有人拦,就说我冻晕过去了。”景霖并没有打伞,他轻功一跃跳上屋檐,低头对刘管家道。
刘霄抬头,知道主公这是准备去蹲人了,点点头应下。成应在这时也调转马头,牵着空车厢一本正经地喊:“驾!”
冰雹下小了点。景霖身上还是那件狐裘,这狐裘沾了雹雨,变重了许多,虽说可以为景霖遮点脸上的风霜,但行动不便,景霖早知道就把它扔在马车里了。
脚尖点瓦,此时的景霖就像一片轻飘飘的雪,快速地腾起又落下。他速度快,不一会就赶上还在慢悠悠像散步的沈遇汶。
沈遇汶看起来并不会武功,压根就没发现他。
想到那背后之人指不定也会轻功,景霖特意挑了块偏僻角落躲着,确保沈遇汶整个人不离开自己视线就成。
——“幕后之人肯定会回到案发场地欣赏自己的‘杰作’。”
这是宋云舟跟他扯皮时胡茬的话。
景霖的左眼皮突然跳了几下,像是在迎合。
景霖:……
幕后之人知不知道沈遇汶的身份,知道的话,派这么个人到他面前来安慰他又是何意,是简单嘲讽他不受皇上器重,还是要他对这个解元提上心。
往年之中秀才书生被引荐到执考官之事不少,多是要求走关系博个功名。
可这次会试并不是他主持,把这么个解元放他眼前,到底是要送沈遇汶上去,还是踢沈遇汶下去。
不管如何,这人肯定要抓。把心思盯到他身上,这是不知自己值几斤几两么。
雹子乱飞,沈遇汶撮着两只手往手心处鼓了两口气,白雾冒出,落在半空又不见。沈遇汶抬头看了眼天,又把头上的斗篷紧了紧,将头埋下去,缩到里面。
半响,一个人影晃到沈遇汶跟前。
景霖细目一凝,那人的面庞被沈遇汶挡住不少,再者还罩着面纱,只能大致地扫到轮廓。
沈遇汶很明显被来人惊了一下,头上斗篷又散了。只不过他看清来人后,又兴奋地踮起脚尖,手舞足蹈地转了个圈,描述方才的情景。接着垂下了肩,好像是为没见到真正的景大人而感到惋惜。
面纱人无所谓地拍拍沈遇汶的肩,然后……比出了一个大拇指。
景霖:……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看面容,看那身板……好像,也许,似乎,有那么点像。
只见面纱人对沈遇汶微一作辑,摸摸自己身子,掏出一块银子作势要给沈遇汶。沈遇汶连连摆手,面纱人无法,只能重新在自己身上找其他东西。
前襟,窄袖,腰带,鞋靴。
这随便摸出来的东西,景霖都认得。
——毕竟那都是他府里的。
好罢。景霖内心无语道。宋云舟。
又是他。
景霖回想前日,宋云舟是同意了他今日不跟着他拜年的。
但并没有答应他不出府。
嗬。
沈遇汶无功不受禄,都一一拒绝了。宋云舟实在不好意思,看遍了身上行装,又瞥见沈遇汶红扑扑的脸蛋,最后把自己的斗笠摘下来,塞给沈遇汶。
这总不是贿赂了,一个斗笠也值不了几个钱,再说这确实是人家一番心意,自己站着也老久了。沈遇汶想想也就收下算了。
景霖看宋云舟手指比出一个“三”,接着就飞檐走壁,跑了。
而沈遇汶后知后礼,拍拍斗笠上的雹子,带上也走了。一个向东,一个向西。沈遇汶好像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受惊。反而因为有斗笠的存在,走得更慢悠悠。
第38章
景霖别开了眼,知道宋云舟走的方向正是景府。
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景霖跳下屋檐,油纸伞在他手中终于发挥用处——原本他是打算抓不到幕后之人,就借口要送沈遇汶伞。
将伞撑开,景霖贴着无人的小巷漫不经心地走着。
他倒不担心中途宋云舟折返突然碰上了他,毕竟宋云舟肯定是看着他马车往回走的,要是不立刻回去,自己也会发现端倪。真要这样那还好,恰好逼问宋云舟此行目的。
从他到上官府再到现下,估摸着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内,景府一没有他,而没有刘霄,三没有成应。宋云舟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差人拦住他只不过占很小一部分。
景霖隐约觉得宋云舟有事情瞒着他。
但这个事情,他有些摸不透。
在京城之中,宋云舟料理好了下人,摸清了府内架构,还进了他的暗房。随后还有长安街崔兰楼,集市采买年货。
能获取消息的,一是他的暗房,二是长安街。
不过崔兰楼是他的,楚燕君的事宋云舟也同他坦白过;暗房之中,宋云舟倒是摸清他要来江南,但他也回避了,宋云舟就没继续追问。
景霖来到此地就和上官远联系了,倒没多大注意宋云舟的小动作。看来宋云舟是知道些什么,难怪最近也安分了不少。
打猎,送礼……
这是真心想和他冰释前嫌,还是伪装出来的虚情假意?
景霖呼出一口气,经过他几个月的试探,宋云舟这人说话还算有点老实,尽管不多。
而且他确实把宋云舟背后都挖遍了,事实告诉他,宋云舟背后什么人也没有,清清白白的。
但如果这些都是假的……
那就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了。
冰雹似乎又在下大,重重地打在油纸伞上。也砸在景霖滚烫的心里。
寒风吹起了景霖额前的碎发,稍微给他留有一丝清明。景霖闭上眼睛,缓缓回神。
即便他有意慢走,但会武功与不会武功是不一样的,才一炷香的时间,他就差不多能看到景府了。
大概再走半柱香,他就能看到那个,已经把面纱摘掉,闯进马车但是没看到他的宋云舟了。
特意留出来这么点时间,就是为了给宋云舟一个心理准备,让这货好好准备措辞。
景霖蹙了下眉,回想。他好像,一次一次地在给宋云舟机会。
为什么要给这个机会?
走到景府前,他好像突然想通了。
究竟是他对旁人的恶意太深,还是宋云舟对他不怀好意。
这个机会,是他出于对“恶”的考量。
亦是对自己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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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霖(眯眼.jpg):我看你就是意图不轨。
宋云舟:天哪乖乖,来我亲一口,虽然我理解你的生长环境会造就你多疑的性格,但夫君你放心,我是纯爱战士!我会用我的行动来感化你冰冷的心!(比心.jpg)
景霖:……
(ps:其实南方会下雪,通常就在除夕左右,不过一般都是小雪,隔了两天就会化,所以我就直接改了。(对手指.jpg)但这个稍微bug的地方我点一下嘻嘻)
第16章 南下休沐·玖
先是刘管家在府前迎景霖:“主公,那人——”被景霖抬手拦住。
人到屋檐下,景霖就收了伞。婢女贴心地递上来暖炉,他握在手中,等手心不凉了,又扔了开来。
“他有说为什么要这么做么?”景霖头也不回地问着刘霄。
宋云舟知道马车里没人,肯定会多想,再从刘霄那里稍一打探,再不坦白就来不及了。
刘霄得知沈遇汶是宋云舟安排过去的时候也挺惊讶,他都已经想好吩咐暗桩严查周围官宦世家了,结果宋云舟给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过面对景霖的提问,他摇摇头:“夫人不肯告诉我,说要与主公当面讲。”
“人呢?”
刘霄帮景霖把卧房的门打开,低头说了句“在这”。然后他抬头,蹬即后退了数步,惊得用胡子捂住了眼睛。
“老奴,老奴先行告退!”刘管家捂着眼睛往旁边走,还不忘对身边婢女动嘴皮子叫她们也快快离开。
难得刘管家这番模样,景霖回过头来盯着面前的人。嘴角一抽。
宋云舟歪着身子坐在木椅上,那形态比妖娆更妖娆,鞋袜脱了一地,两只玉足嫩如豆腐,被绳索捆住,轻轻地点在地上。
而那两只手也不安分,也不知道是怎么给自己捆的,紧也不紧松也不松。宋云舟两肘撑在桌沿,又搭着脑袋,嘴巴撇到一边。
看到景霖了,他道:“怀玉啊。”
景霖摸不透宋云舟的脸皮到底有多厚,凭他的想象力,大概也猜不到宋云舟会整这出:“给我正常点。”
宋云舟知道景霖正在气头上,不顺着来不行,就端正了坐姿,坦白道:“我不知道那人是什么身份。”
天地良心,谁知道命运这么捉弄人,探了刘管家口风后他才晓得这是个多么大的乌龙。
要是他早知道那个平平无奇的玉面书生是当今豫州解元,哪还有闲心去招惹啊。不是,谁家解元穿得这么寒酸还在街头上瞎晃悠啊,满条街就他一个人淋着冰雹散步,这不诡异的慌吗?!
“你不知道?”景霖忍住要骂人的话头,别开了眼,“建议你先去洗把脸照照镜子。”
第39章
好好看看自己那鬼精样,敢不敢指着自己的脸说不知道。
男儿膝下有黄金,宋云舟二话不说直接下跪,他拉住景霖衣角,马上就要来男儿流泪不流血了。
“怀玉,你要相信我,我知道你防备心很高,但我敢指天发毒誓,我真的不晓得他是谁,他在我眼里就是个活泼开朗大男孩啊!”宋云舟哭丧道,“我是觉着你最近太累,想找个人逗逗你,叫你好好开心一把,谁知道竟会变成如此境地!”
想想那时宋云舟打道回府,本想亲自去逗逗景霖的,只不过恰好看见在路上边走边背书的沈遇汶,他可是连人家姓甚名谁都没问,就叫人家去拦景霖了。
他那时还怕沈遇汶不应,毕竟景霖朝中大官,私自去拦真的,说不定一个不注意就小命呜呼了。正要放弃时,哪知阳光开朗大男孩就这么轻松应下了。大男孩还说景霖是他老乡,老乡帮老乡,情谊真上真。
宋云舟当即感动的稀里哗啦,说的可太对了,老乡遇老乡,说不定还能唤回大反派的正道之心,最好把景霖也感动的稀里哗啦,决定从此好好生活,成为一代忠臣,就算不重回人生巅峰,好歹不至于臭名昭著。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宋云舟把景霖从上官府回景府的路线告诉沈遇汶,沈遇汶便去问了。宋云舟还不放心,生怕沈遇汶找错地方,还偷偷跟踪了下,直到整件事结束,他才去找沈遇汶,告诉他完美完成任务。
谁知道,谁知道?!沈遇汶怎么是个解元啊!
天大的乌龙,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
“怀玉啊,景大人啊,夫君啊——”宋云舟大喊,“我对你是绝无二心啊,天地可鉴啊,我没有想对你怎样啊,你且信我吧!”
叽里呱啦的,跟唱戏一样。景霖揉了下太阳穴,接着拉住宋云舟自己捆自己的绳索,打了个死结。
“唉你怎么打死啦,我就是做个样子而已。”宋云舟慌了,手上不行他就赶紧挣脱脚上的绳索,嘴里还咕囔道,“景大人你恶趣味没这么大呢吧,是吧?景大人是正人君子吧对吧,不会把小的怎么样吧!”
景大人并没有回他。
宋云舟更慌了,脚上的绳索不知怎么越缠越紧,他两只手还被景霖扯着不能动弹。如今整个人就像是案板上的鱼,时刻准备待宰。
早知道不玩这么大的了!
“哦,你说这所有的事情,都是一场巨大的乌龙?”景霖伸出一指,慢慢挑起宋云舟的下巴。
宋云舟双眼朦胧的望着景霖的眼,魂不守舍地点头。
妈的跑题了,宋云舟心空了一拍,方才景霖挑他下巴的时候,他竟想到了霸道总裁爱上我的俗套剧情。
靠,原来自己这么庸俗的吗,还有,自己绑自己是什么鬼啊,有这么个道歉方式的吗?
宋云舟不禁怀疑自己的脑子。
傻了吧……
“行。”景霖把这个先放一边,问另一个他在想的问题,“你什么时候出府的?”
宋云舟:……
有人是想入非非,有人是清醒大脑。
“我去买烟花啦。”宋云舟回道,“小月可以替我佐证,就在一个时辰前,我亲口告诉了她的。”
景霖松了下手,看似对宋云舟放下几丝戒备,实际他更加怀疑宋云舟了。
买烟花……今才大年初二,铺子都没开张,去哪买烟花?
再说一个时辰用来买烟花,实在是时间多的发慌。
“烟花在哪?”景霖问道。
“……”宋云舟吸了吸鼻子,“铺子都关了,没找着。”
嗬。
宋云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被捆住的手紧忙抓住景霖松开的那跟手指头,委屈道:“对不住。”
景霖看他一眼:“为何要道歉?”
宋云舟:?
景霖没有动被宋云舟抓住的那只手,而是抬起另一只手,对准宋云舟。
手腕处翻出一根袖箭。
宋云舟:……!
“你有什么做错了吗?没有啊。”景霖说道,“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为什么要和我道歉?还是说你真心瞒了我什么事,觉得自己对不起我。”
宋云舟:……
好警惕的美人……
“说了你又该不信了。”宋云舟叹道。
“你只管说便是。”景霖道。
宋云舟盯了一下那支箭,松开手。他现在这个姿势很不对劲,自己完全处于弱势。景霖是懂得如何拿捏气势压迫人的。
他动了两下,把脚挪到前面来,艰难地用手去解那根绳子。头顶上有股不明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宋云舟紧赶慢赶,终于把结拆了,盘腿坐好。
“我在找我送你的平安锁。我怕你扔在外头,特意不让我瞧见。”宋云舟一本正经地说道,“所以我在你走后不久,就把要尾随你的事情告诉了小月——你还是可以去找她问话。她们都相信你不会扔掉,我就不一样,我自己做的东西我更上心。然后我就和她们打赌了,要是我没找到,就买烟花给她们玩,然后和你谈恋爱。”
景霖听到前面还算正常,听到后面:……
谈什么?
谈恋爱?
景霖神情莫测地盯着眼前人,也很一本正经地问道:“你是不是想死?”
宋云舟指指自己还被捆着的双手:“她们给我提的建议。”
第40章
宋云舟觉得这事也挺荒谬,怎么就同意了呢?
景霖眯了眯眼,宋云舟见状,又连忙补道:“不要怪她们嗷,都是群可爱的女孩子。你要是敢把她们怎么样,那我……那我,我也不能怎么样。我只能求你啦。”
景霖摇了下头,方才的话语给他的冲击实在太强了,他需要缓和一下。怎么被宋云舟绕进去了,实际上说那么多,都是废话。
这货说自己要买烟花,烟花没有;说要出去找东西……就这么个小坠子,找到猴年马月都找不到。
宋云舟好像知道自己的话并不具有可信度,摆烂似的撑在背后的椅子上,两只手十指相握又分开,垂下眼不再言语。
景霖也静了会,宋云舟的话掺了太多真真假假,他还需要时间去分辨。
“谈什么呢,你我都成夫妻了。”景霖斟酌了下话语,他打了几个哑指,一字一顿说道,“夫妻之间,该相敬如宾是不是?更何况我们老夫老妻。”
宋云舟吓得差点歪了椅子跌到地上,他不敢置信地抬头看起景霖。他还记得不久之前景霖还同他说过“在内就不需要叫‘夫君’”之类云云,说很恶心。
这是,转性了还是怎么了?
景霖对宋云舟歪头“嗯”了一声,宋云舟眨眨眼,试探地用气音“昂”着回应。
“你愿意为你的夫君,做任何事么?”景霖继续引诱道。
宋云舟尴尬道:“我……”还来不及说什么,景霖又打断。
“方才不是说对我绝无二心的么。”
宋云舟咬咬牙:“愿意。”
又是一片静默。
宋云舟冷汗都要流下来了,他喉间吞咽一番,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把景霖想得太好了,以至于有时候他会忘,这个人本质上是不会受人牵制的类型。
即是说,不止他经常不按套路出牌,景霖也是。
“刘霄!”果不其然,景霖一脚踢开房门,冲外面喊了声。
刘管家之前被吓到了,跑出去了好远,这下屁颠屁颠地赶来。还不忘低着头,始终不朝房内瞄去一眼。
景霖闭了下眼,旋即走出门外,冷声道:“把他拖出来。”
刘霄这才偏身看房内场景。
可惜什么也没看到,宋云舟不用刘霄扶就自己站起来了,甚至先比刘霄跟上景霖的步伐。
屋外,雹子越下越小,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但似有将化的预兆。
景霖站在屋檐下,抬头丈量了下砖瓦多高。他回头,看见宋云舟走得比刘霄还快。
边上有把木梯子。
景霖示意了下,对宋云舟道:“爬屋顶上去。”
宋云舟会武功,连梯子都不用,他二话不说,即便双手被捆,也三步两步就跳上去了。从上面冒出个头,对景霖傻笑。
景霖并不理他,清冷的话语如细水般缓缓流出。
“这处府内,也就这的墙瓦建的最高。而你也如此轻松的跳上去了。”他后退了几步,继续道,“夫人,我要你不用武功,从上面跳下来。”
宋云舟愣住了。
这墙瓦少说也有四五尺高,不用武功跳下去,这和轻生有什么区别?!
不是死就是残。
“景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宋云舟收回笑容,指着地,“做人好歹有个底线,从这里跳下去,你想要我死?”
宋云舟不禁想到,他本该可以不被景霖发现,悄咪咪回府的。若不是那一念之差,他根本就不会找上沈遇汶。
那一念之差,念得不就是和景霖难得的好友之交。
可现在,景霖要他跳下去。
景霖声音依旧淡淡的:“从这里摔下来不会死。”
宋云舟心都凉了。他冷嘲道:“你还算好了我不会死呢,真贴心。”
景霖的耐心快要耗尽了,他终于抬起头,与宋云舟对视。
“你是要自己跳下来,还是我帮你。”
宋云舟活下来这两辈子都没被人这样对待过,他对从多高跳下会造成多大伤势毫不知情。
宋云舟这时候只是觉得,景霖不愧是大反派。
要人去死,简直和玩儿一样。
“我不该叫人去安慰你。”宋云舟道。
他就不该同情心泛滥,因为有些人不配。
景霖瞬间掷出暗器,撬松了宋云舟踩着的那片瓦。
宋云舟心凉了半截,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景霖那一招又快准狠,一箭撬烂了瓦,又是一箭直奔宋云舟脚踝。
人在慌乱之中脚步也会乱,宋云舟踩了两步,砖瓦松动。他顿时慌了神。
砰——
地面传来一声闷响。
随之而来的还有轻微一声“喀嚓”。
宋云舟今日穿的是玄衣,但里衣是红色的。
看不出有没有渗血。
“咳,咳咳……”宋云舟竭力忍住,但人到发昏时往往控制不住自己,他还是咳出来了。
“你他妈……”宋云舟眯起眼看越来越大的晃影,忍不住骂道,“傻逼!”
惊慌过度,景霖赶到时,听着宋云舟骂完那句身子就松懈了,料定此人已经晕了过去。
景霖蹲了下来,把了下脉。又撩起宋云舟衣角来浅浅看了眼。
刘霄谨慎出声:“主公,这……”
“腿断了而已。”景霖站起身来,视线并未从宋云舟身上移开,“别的没什么问题。拿担架来,带他进药室。”
第41章
只有在宋云舟闭眼的时候,景霖才真正现出几分为人夫的模样。他替宋云舟拨开了一缕碎发。
“何必呢。”景霖叹道。
只要把宋云舟绑在府内,那么这人无论想干什么都干不成了。景霖随着人流进入药室,沉着脸想。
他的眼神也就几丝波动,旋即平静。
既然无法判断宋云舟是否在瞒他,那么就从源头上断绝任何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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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霖:和你谈恋爱是假的,其实我想让你坐轮椅。
宋云舟:我拿你当夫君,你拿我当炮灰?!qaq
景霖:因为你瞒我事了。
宋云舟:……所以你要我断腿。
景霖:一时的而已。
(ps:虽然但是,霖霖这么防患于未然挺正确的,毕竟云舟确实瞒了他事情……)
第17章 南下休沐·拾
岁和二十年,元月初八。
天气更寒了点,府外守着的小婢女搓了搓手,看到路上时不时走过的小贩,感叹集市终于要热闹起来了。
马厩那头成应照顾好自己的马,全副武装,拿起一把大镊子钳住大猪肉塞给大虫。嘴上喊着“崽崽乖,崽崽快吃饭”。大虫对来人警惕,但听“崽崽”二字,似有所感,走了两步就停下来安安稳稳地吃肉,乖得很。
成应拂去额尖的汗,料想一日三餐,今日还有两餐,可真是个体力活。夫人胆子也忒大,把虎带回来。但又什么也不管,苦了的只有他们下人。
他瘫了气坐在横在一旁的木桩上,支起一只脚,看向不远处的府内。
想必府内是极热闹的。
景府请了当地老郎中来,老郎中把药箱放了,轻轻摁了下宋云舟的胸腔,他还没问出“此处痛否”,宋云舟就嘶哈嘶哈地乱叫。
“断掉了,痛。”宋云舟哇哇喊。
郎中听宋云舟中气十足,又见这人在空中挥得起劲的两只手,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他又把手移到宋云舟腹部,轻轻摁了两下。
不出任何人意料之外,宋云舟又在哭爹喊娘。
老郎中收回自己的手,从针袋里抽出几根银针。每根都有一寸长。他捻了捻,心道这若不是景府,他势必要骂这位伤患了。
吵吵吵,摸哪都吵,他一个头要被吵出两个大了!
偏偏宋云舟见他拿出针来,还捂着胸口,犯贱似的装柔弱:“大夫,难道我是命不久矣了么?”
郎中两绺眉毛抖了几下,心平气和道:“啊,公子除了腿疾没什么大碍,我再为公子施上几针,助您早日康复。”
宋云舟见那针要往自己头上扎,抬手挡道:“我腿伤了就扎腿啊,你作甚扎我头?”
郎中:……
“因为你怒火攻心,太过急躁。”郎中拍开宋云舟的手,快速扎下去。这才补完后面的话,“要祛火。”
这一针扎下去,人就老实了。半句话也不敢多说。
郎中心满意足地吐出口气,对旁边站着的婢女小月嘱咐道:“我先去开药,一炷香后过来,你们看好公子便是。”
等小月欠身应了,郎中才忙不迭地起身去药室,连药箱都没收拾。
药室内,一人青墨长发垂在肩头,细长手指拿着书卷,另一手则抽开抽屉,捻出几指药材。
这人背对着郎中,对他的到来似是浑然不知。但郎中知道,这只不过是懒得搭理他。
毕竟是当家主公。
老郎中礼仪还是做到的,对着景霖作了一辑,说道:“公子并无大碍,只是需静养,戒骄戒躁,不得劳累。”
他并未过多检查宋云舟的腿,因为那里已经包扎的很好了,只要每日涂抹草药,不多磕伤,养个一月两月就能恢复如初。
郎中不免偷偷瞄了一眼不回话的主公,并不明白主公为何要请自己来二次诊断。
这难道不是多此一举吗?
景霖捻完了药,那手帕擦了下手,放下书卷。
药室内,有药炉静静烧着,加之草药味甚浓,凡是经过药室之人,身上不可避免地沾上味道。
或多或少,总会有。
老郎中身处药室内,倒闻不出景霖身上沾了多少。
他只好把目光移到别处。
这药室建的和医馆大差不差了,这么多药材,琳琅满目,郎中不禁怀疑到底是医馆中收录的药材多,还是此处药室收录的多。
“和治腿的药一并开吧。”景霖给郎中让步,说道,“开完后每样药材拿点,指给他看。他不懂药理。”
郎中听得云里雾里,既然不懂药理,为何还要特意拿药材去给那公子辨?
不理解,但尊重。
景霖看完郎中备好的方子,扔下纸就离开了。
刘霄跟着景霖走,问道:“主公,为何要特意请郎中过来?”
夫人的腿是主公治的,都包扎的差不多了,那郎中过来了也看不到其他问题呀。到头来还把治腿的功劳安在那老郎中身上了,夫人岂不是一点也不知情?
“我病弱,请来给我看看的。”景霖却道,“这么多日了,不请个郎中替我把把脉,容易起疑。”
丞相体弱这事该装还得装,刘管家记好此事,心道待郎中走时要交代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路过别院时,景霖听见宋云舟房内安安静静。
他脚步一顿,还是没进去。
第42章
左右检查过了那人没事,这要是进去看了,就是没事找事。
所以他还是走了。
“有消息吗?”进了卧房,景霖问道。
距去上官府议事已过去几日,就算没有动作,也该和他提醒些什么。
算算日子,过完初六,朝中就要开新年第一次大朝会。按照日程,上官远在和他拜完年后就差不多要赶去京城。
说要办下来的事情,景霖不急,上官远急。
刘霄抽出三张字条,分别来自京城、付宅、上官府。
提前点燃香炉祛味,景霖先是开了京城的线报。这讲的倒不怎么打紧了,说的是皇上依旧没什么变化,就是过了个年,不知为何更加憔悴些,处理朝事也更拿不准。
朝中百官也扭捏作态,表示不出个什么东西来。
烧了这没什么用处的消息,景霖又开了付宅的线报。
付老九买通了牢狱牢头,趁着大年初一时偷偷探监去了。
景霖眼神眯了下,把字条烧了。最后只剩下上官远的,他抓在手上,半天没动。
“这个我先留着。”景霖把字条塞进袖子里,跟刘霄说,“你下去吧。”
他待在房内,不多时又听见远处某人在大哭大叫,大概是郎中把银针收了。
如果扎个针就能把那人吓得说不出话,以后不妨试试。
闲下来时,景霖坐在桌前出神,许是经常被宋云舟干扰,现下没有这货闹腾,景霖竟一时半会想不出还有什么事可干。
以往是拿什么打发时间来着?
景霖轻叩桌子,不禁想到。
好罢,以往他也没这么闲过。
窗外青竹几许,随风而动。几声稀碎鸟声,似在觅食。
景霖看向桌子,扔了几粒花生出去。但他兴致通常很浅,喂了几粒就拍拍手不管了。
随后拿起筷子,吃了几个蜜饯。
叩叩叩——
景霖微皱了下眉头,还好蜜饯小,囫囵吞下就没了。他清嗓了下:“说。”
刘管家就在外头道:“主公,有人送信。”
这种时候,谁会送信来?
景霖边开门抽来信件,边列举一切有可能的人。外头还有大把眼睛,有谁那么大胆。
一看递信人——沈遇汶。
景霖:……
这个解元是怎么当上来的。
都是不认识的人,景霖抽出信纸,却见写满了整整两张。他粗略看了下,大致说的是,应人之允来找他,没想到找错了人,但为了不让邀他之人的热心肠贴冷屁股,白费苦心,他还是多写了这封信,确保想要说出来的话完完全全进到景大人耳朵里。
——“景大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切勿垂头丧气,笑对人生,看淡一切,方能领悟圣学之道。一时失措也好,平步青云也罢。只要无愧于心,无愧于民,无愧于国。哪里都有美景可赏!”
景霖烧了信件:……
难怪宋云舟能和沈遇汶一拍即合。
两个人都是傻子。
不过沈遇汶这封信件送来,景霖心中的疑惑也算解的差不多了。尽管他一直不怎么相信会有巧合的存在,结果事实告诉他:就是这么巧。
宋云舟在这件事上并没有说谎。
那岂不是错怪宋云舟了?景霖心想。
那条腿……
断就断了吧。景霖毫无负担地想道,反正一两个月也能好。
至于赔罪什么的,他倒是从没想过。
他有什么错?世人皆知斩草除根的道理,他没有对宋云舟这个隐患下死手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相反宋云舟老来打乱他的节奏,他没有过多计较,这货应该感谢他。
之前找来小月对证,小月支支吾吾,也承认了确有打赌一事。被他罚了俸禄,此事一律不姑息。
景霖的手顿了一下,转而探向自己袖间。
本想着再多休息些,先看看宋云舟情况如何。如今估计没有这个必要。
上官远的字条一贯清晰明了,几字寥寥。
——滋事斗殴。吴小六。
景霖挑了下眉,对于这个身份并不意外。
斗殴是件不那么大的小罪,关个几日就能放出。如此上官远也不必再管何时把景霖从牢里拉出来。
不过一般的斗殴是如此,要是不小心惹上了哪个大家,性质又该不一样了。
上官远并没有告诉他确切的犯事时间,那就是一般的斗殴了。这个假身份随时都可以用。
那就差找个时间闹上一闹去报道。
·
平安街。
刚开张,街上还算冷清。只是有几个地方不同,那块只要一开张,就必定有嘻声笑语。
茶楼酒楼烟花巷。
是个人都有着八卦的心思,人多眼杂更热闹,尤其是酒楼。常言道酒后吐真言,那酒只要喝下肚,人就开始飘了。
“我就说了!那些个当官的都是势利眼!”一人一脚踩在椅子上,一脚踩桌上,手上还晃晃悠悠时不时洒出几滴的酒,“见到有钱的着不了道了,怎么,朝堂俸禄养不起他们一家人了不是?”
另一人拍桌,也迎合道:“你们是不知道那几个里正对那些商贾是有多谄媚,真是要什么给什么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商贾养的狗。”
说完,那人还四处看看。
“你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狗东西,竟敢诬陷士商两方。也不怕脑袋被割掉。”
第43章
这人说话声不大,但胜在吐字清晰,音又好听,旁人忍不住驻足细听。结果一听完,都懵了。
这货竟敢骂他们?!
说谁没见过世面呢,这事情家喻户晓人尽皆知的好不好,这货是没长眼是吧。
他们一反头,围住了说话的人。
然后他们又懵了。
嘶,穿这么寒酸,但是个小白脸?
有人瞪眼看看自己,再看看那人。心中疑惑。怎么这同样的衣服套在身上,那人就有一股大人气质,他就像个穷瘪老夫呢?
“你们骂里正,不就是骂官?官员是圣上亲赐的,你们敢骂官员,不就是在骂圣上?”那人越说越邪乎,“你们骂当今圣上,怎么?看不惯,要谋反?!”
全场人倒吸一口气。
妈的这人,胡说八道!
踩在桌子上那人指着他破口大骂:“你他妈哪里来的小白脸,说大话被雷劈!圣上哪是你我小人敢议论的?!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狗眼看人低。操他妈的,老子只不过就事论事,你没被那些里正克扣过钱粮?你没被那群商贾当猴耍?在这里装什么清高!”
景霖猛地喝完手头的酒,就把碗朝地上猛猛一摔。
“说话就说话,你骂人做什么?”景霖的声音也逐渐增大,他脸上染了一层红晕,看起来是喝醉了,“我警告你们,在这里吃酒就好好吃,敢说这些话,小心掉脑袋,我现在就要去告你们!”
“告告告,告你妈!”那边也有人被骂的气性上来了,“我就说了怎么了?那群里正谄媚狐狸,狗屁刺史高枕在上管都不管,御史大夫呢!人站得高,看不到人间疾苦,下头压着上头瞒着。还有那病秧子丞相,病成那样了还上朝参政,勾圣上呢!要我说干脆死了一了百了!你告啊,你有胆子就去告啊!我说的又没错!”
景霖像是气得不行,直接当众抽出把剑把桌角削了。
他指着说话那人:“你信不信我下一刻就把你脑袋削了!”
此剑一出,周围的人顿时往后退了好几步,生怕这人一个不注意砍了自己手脚。
景霖的头偏过几寸,看到有几个人匆匆忙忙地跑出酒楼。
酒香四溢,还剩下的人被剑气吓了一跳,但不久,那劲头又上来了,只记得拿剑那人是怎么骂自己的。
“你敢削个试试看,出了人命你担当得起吗?!”有人胆子大,藏在人群身后吼了一声。
景霖眼神慌乱了一瞬,还在逞强:“我,我不用剑,也能把你们打趴,一群小兔崽子!”
说罢,急忙把剑收了回去。
那群人见了,立马了解到这小白脸是在狐假虎威,胆子小的很,惯会吓唬人,实际连个剑都拿不稳。
说不定打一拳就得趴地上磕头下跪求饶呢。
再说在场那么多人,只有这小白脸有眼无珠白痴心理。有人已经去报官了,他们就不信掰不赢这小白脸的嘴。
“狗屁登子,你叫什么?!”有人骂道,“一个毛都还没长干净的小玩意,滚回你娘肚子里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景霖眼神晦暗了一瞬,直接抬脚朝那人踹去。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吴小六。”景霖拍拍手,看那滚在地上的人,嘲讽道,“你就不用说名道姓了,老子没兴趣听。”
景霖还扫了眼周围的人,“一视同仁”道:“你们也用不着,一群脓包废物。”
被踹的那人失了面子,忙不迭地爬起来,冲周围人喊道:“还愣着干什么,是他先出手的,他有错在先,还如此出言不逊,难道你们就真是脓包废物?!”
这里都是一群喝得高的人,一听那人讲的确实有理,再说人多力量大,就该好好教训这个小白脸,要他知道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不过一刻的时间,四周齐刷刷冲上人。站在远处的人挤不进来,就拿酒壶茶碗朝景霖扔去。
景霖漫不经心地扫腿打下几个,对付这些农乡人家实在是轻而易举,他甚至都不需要出什么力。
只是需要拖着等小官来。
他时不时“鼓励”一下那伙人:“没吃饭呢,这么喜欢吃地上的泥巴。”
这波嘲讽简直拉满,那群人吼得更加厉害了。
景霖把纨绔子弟演了个七八成,待有人从远处跑来,气喘吁吁地喊着官来了时,他才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气。
“大人,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被踢得鼻青脸肿的人——正是之前骂景霖骂的最狠的那个,他狼狈地爬过去,像是要把小官的衣服给拽下来,呜咽说道:“这个吴小六,他打人!他打了我们好多人!”
本想着“吴小六”要开始狡辩了,没想到“吴小六”抱起胸,气定神闲地肯定道。
“就是我打的,你能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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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面无表情·霖:给我颁发奥斯卡小金人奖。
第18章 南下休沐·拾壹
吴小六出言不逊,还先行动手,挑起民愤,目无尊卑,按当律行法,押入牢中思错悔改。
小官记录几笔,收了名册,叫牢头领人进去了。
牢里几乎进不了光,每间牢房只开了一扇透气的窗,微弱的光照进来,人要仰头才能碰着。
这里环境偏仄,地头时不时还窜出几只老鼠。几个馒头屑子掉在地上,说不清是上个蹲牢的人的还是这些狱吏扔的。
第44章
地上坑坑洼洼,哪里还漏了水。
“这可是总牢啊,十几年来一贯如此吗?脏乱差。”景霖贯彻“吴小六”的顽劣性子,不屑问道。
牢头瞪了一眼回去,本欲吐出不快,但见景霖的眼,却突然心生胆怯,下意识照着话回答了。
“一贯如此,你知足吧,如今这环境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了。都是犯事的人,还要求那么高,啐。”
景霖打探周围,那些犯人坐在草铺上,将死不死,总之都没什么精气神。只有在狱吏带进来吃食时,才动了几下。
牢头开了一扇牢房的门,努嘴示意:“你要自己进去,还是我们押你进去?”
景霖:“有手有脚,不劳费心。”
牢头忍不住白了一眼,心道傻逼。
合上大锁,景霖不动声色地扫过牢头腰间的钥匙,而后问道:“我要在这里待几天?”
牢头探手进去,一把扯过圈住景霖手上的铁索,迅速地掰到自己跟前。景霖手上脚上都被捆住,行动没那么方便,哐的一声,他整个脖颈都贴到了冰冷的铁柱子上。
“你要早点悔改,三日五日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牢头拍拍景霖的脸,嘴角勾着,“再拿这幅模样对老子说话,我让你再也走不了。”
景霖侧眼看了下牢头的手,歪了下脸。
“知道了。”
吴小六低着头,牢头并不能看清他脸上是何表情。他松了手,使劲推吴小六一把,看到吴小六的脸露出来那刻,复又迟钝一下。
牢头搓了下自己刚拍了脸的手,意犹未尽地把手放到自己脸上。
虽说性子顽劣了些,但是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啊……
他又拉了下门上的锁,颠了颠自己腰间的钥匙,笑着离开了。
哐当——
总大门合上的声音顺着铁柱子,清晰地传到景霖的耳里。
景霖拿袖子抹了下脸,神情晦涩不明地盯着某点方向。手上脚上的铁链子叮呤咣啷实在烦人,他在地上摸索两下,找到根稍微硬点的树杈子,三下五除二就解开了锁。
这牢里就是这般模样啊,当年光想着整顿律令了,倒是忘了整顿这些牢头狱吏。
昔年他视察,不过拿着降了几阶的官阶去看,也不见得牢房环境有这般差劲,看来要进入真正的牢,走官道不行,还得走民道。
光看那个牢头油腻的眼神就犯恶心。景霖内心已经在盘算。到底是要剜掉这牢头的眼,还是要断了这牢头的头。
他抬头看那牢顶一缕光,伸出手。
光绕过他的指缝,在地上显出影子。
景霖的娘其实是在牢里死的。
怎么死的不知道,但问斩那时,景霖去看了,那年那日,景氏衣衫褴褛,风刮过景氏的脸,像是在扇人耳光。
那时景氏已经是半死不活的模样,景霖学过医,尽管那时学的不如现下熟稔,但也不难从景氏面相看出,她已经死了有一会了。
韩与特意跟在他身边,时刻注意着他,就是为了防止他中途突然冲上去。
韩与来对了,景霖当时差点就要和那些狱吏同归于尽了。在要冲出去的时候,被韩与死命拽着,甚至一刀砍,直接把景霖砍晕了。
再醒来时,断头台上挂着他娘的尸首。
堂而皇之把人挂在那,摆明了是抢不走的。三日过后,狱吏把皮包骨的景氏扔下,喂了牢里的狗。
景霖只抢到了一些破碎的衣物和红了的布条。
“她不是小偷,付老爷是谁她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去偷?”景霖眼睛酸的生痛,他瞪着韩与,几乎下一刻就要把人吃掉。像是求证,像是逼问,“你我都知道,我娘情愿自己受苦,做几百份苦力,都不会去偷去抢。她还认罪,是不是有人逼她的,肯定是,肯定是!”
红色的带子被景霖握在手中,景霖看到了景氏的血。
韩与比他平静很多,一字一顿,轻声细语。却让景霖觉得,那话就像他娘被抓走那夜那场雨,压的他喘不过气。
“是的,但干娘无权无势,她没有选择。”
韩与和他说,若景氏不认下这罪,景霖也得跟着死。
父母债,儿女偿。尤其他们这种任人摆布的玩物,一个不顺意,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些官员都是废物,景霖想。
害死他娘的不止有付老九,那群狱吏。更是这背后阴暗的世道。
韩与提醒过他,一个人是掀不起来风雨的,在这场汹涌大浪,小小书生只有被埋身的可能。
景氏在用自己的命护住景霖,韩与希望景霖不要这么作践自己。
“改不了,我也要改。”景霖终和韩与讲道,“韩与,你我不是一条路。”
是不是一条路,在多少年后的今日,已经十分明显了。
景霖越走进浑水,越了解。何止是这世道不公,就连那个狗屁皇上的心也是偏的。
他摸到四周潮暗的土墙,缓缓站起身,走到铁栏面前,开始研究那锁。
“你想逃狱?”对面传出嘶哑之声,那人看笑话似的,好心劝道,“别白费力气了。解不开的,这锁可是景相亲自设计的,除了用钥匙捅,任你摔还是翘都不管用。”
景霖松下了手,问着对方:“你试过?”
“不然呢?”对面回过几声锁链拖拽声,回道,“你一动那锁我就听到了,真能逃出去,我佩服你。”
第45章
锁是景霖在整顿律法没多久造的,那时候才刚完善,牢里的人看走不动关系,就起了逃狱的心思。景霖见廷尉愁恼,询问一番。就把这锁给廷尉看了。
没想到廷尉一用,还真好了不少。自此以后,这锁就成了所有牢狱的专用锁。每个都是精心打造,廷尉还日夜精钻,改良了一通,得了第二版。
不过这第二版是基于第一版上的,名声也不如第一版的大,所以大家都普遍认为现下的锁还是景霖造的了。
“你在这待了多久了?”景霖略一思索,问道。
那人也是个喜欢聊天的,闻言奇道:“你这人有点意思哈,不问我叫什么,不问我犯了什么事,就问我待了几天。”他见景霖并不搭理他,撇了下嘴,清嗓两声:“待了挺久了吧,那来回走动的狱卒我都认识了。”
“那你可觉着这牢狱有哪里不同?”
“不同,什么不同?”那人似是看看上下左右,“七八年来了一贯如此,除了狱卒越变越丑,我还真没看出什么不同来。”
景霖:……
算了,还不如他自己找。
上官远刺史的位置一直没动,究其原因,还是皇上想让他看住一些人。毕竟上官远称职在位期间,在管理大官方面还算是比较好的了。
其中就包括江南总狱。
只不过这些上官远并不知情,毕竟要看住的人早在上官远任职前就入牢了。
这件事皇上瞒得紧,甚至当年所有证明几近销毁。而他也不过是顺藤摸瓜找出来了一点。
一是淮国数年间各地粮草备需,二是各地牢狱人员收录。
将每一年的粮草备需列举下来,不难发现,自岁和元年初始,江南一带的备需量就暗暗上升。
这些粮草都是备给当地军府的,通规由郡守保管上报。郡守就是各郡总管,他们每年管理军府,任何情况随时向刺史报告。再由刺史手下别驾从事整理,呈报京城。
既然是供给给当地军府,就跟守卫牵上关联了。
江南一带较于西北地区是更为安定的,近年战况也是西北那块更加密集。照理来讲,皇上应该将多余的粮草备给西北,南方已经足够了。
那为何江南会有这么多?
除非这里是有什么东西,让皇上防不胜防,小心谨慎。
百姓不必多防,蛮夷也不必多防。究竟是防外,还是防里?
本来这是件挺难找的事,可偏偏景霖修改律令时无意发现,就在当年,江南狱吏就更多了。
那么这二就是各地牢狱犯人名录了。
有了先前对江南一带的疑惑,景霖很快就把目光锁定在江南一带的牢狱名录上——如果是要找所有的牢狱,无异于大海捞针空费力气。
新一册的名录自然不能全信,尤其是岁和元年大赦天下的时候。
于是景霖废了一会劲,早先誊写出旧一册昌永三十二年的名录了。
经两相对比。有处——不,该是有几十处不同的点。
大赦天下前一年,江南总狱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段就收押了几十名牢犯,且罪名和“杀人放火”“投毒害人”之类的大罪大差不差。基本该定于秋后问斩的类型。
说是说大赦天下,可和那些深恶痛疾的犯人是沾不上边的。人命背在身上,凭什么轻易地说饶就饶?这必然会激起民愤。
可怪就怪在,大赦天下后,那几十名牢犯就凭空消失了。
与此同时,新的名册上面,又多出来几十名新的牢犯。这会他们被定成“酒后乱性,误手害人”“误用毒药,过失医人”等稍微轻点的罪名了。
这点疑惑是出自于旧名录上面的,在新的“昌永三十二年到岁和元年牢狱名册”中,昌永三十二年时是没有那几十名牢犯的。
即是说,那几十口人不是岁和元年锒铛入狱的,而是旧王朝,昌永三十二年。
到底是什么人,连罪名都可以更改。还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更改。
景霖很快就想到了,有些人还真的能让皇上如此担惊受怕。
——那就是被皇上杀害的那些宗亲贵族。
更甚者,旧王朝君王,昌王。
旧王已死,新王当立。这是历代君王袭位时常用的话语,不过如今这位淮王室有些不同的,他还没等旧王死透,就迫不及待地黄袍加身了。
那么这时,旧王该如何处置,就该仔细权衡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对于新王也并无不同。上下百姓眼睛亮着,淮王都大赦天下了,总不能再做杀戮,把旧王杀了,这不是两庭相悖么。
所以,也就有了后来史书所记载的,软禁昌王一事。
但聪明人应该都清楚,留个祸患在身边,这和拿把刀架自己脖子上并无区别。皇上忌惮这位旧王,肯定是要偷摸着杀了的。
至于怎么杀,史书上字字分明:昌王绝食而亡。
很简单,很草率。
可景霖是知道的,昌王不是软骨子。昌王继位时,不是淮王这种步步为营里外两套,而是直接杀。
一路杀上来,砍了君王的头,堂而皇之地坐上皇位。
能有如此性格的人,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看着淮王坐在他原本的位置上。绝食而亡并非不可能,只是挑准时机暗杀皇帝,岂不是更加合适?
牵着江南一带突然诡异的事件,景霖当时就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第46章
昌王被淮王关进江南总狱了。
正巧当时他权威过盛,需要“休养生息”一番,平衡一下各位宦官的心情。
登台斗嘴、斗篷遮衣、美色误国……
只不过是为了更早一步入江南而已。
景霖并不清楚淮王为何没在宫中就把昌王杀了,究其是昌王武功太厉害杀不动,还是因为淮王昌王之间有什么旁人不知道的事情。
总之若是昌王没有死,那必然是能威胁皇上的一颗好棋子。
几十个牢犯,他猜想应该是昌王的老部下。但他毕竟要找的是昌王,这些个牢犯里面,哪一个额外不同。
牢狱之中,光渐渐偏移,时间愈过愈久,夜色慢慢,一轮明月挂在天边。
夜晚的光不如白日的光明亮。牢房里,狱吏已经打上了火烛。
景霖等了一会,看那几个狱吏昏昏欲睡,就算着时辰已是半夜了。
他从头上取下簪子,扳成两半。粗的那头一扭,赫然露出根极细的银针。景霖轻步轻脚,想到对面的人耳力极佳,就用手捂住大锁,侧着耳,将银针慢慢插进锁孔里。
很轻的一声“咔嚓”,隐没在狱吏吃酒玩闹声中。
一晃人影已过,有间牢房早就空无一人。
狱吏们毫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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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舟:你是否~忘记了~某个人~
景霖:养你的伤去。
第19章 南下休沐·拾贰
牢房通常直来直往,方便狱吏巡视,哪个地方出现不对劲,狱吏们也能立马察觉。
景霖待的地方恰好是拐弯的地方,他一出来就绕了个弯,看着左边的路。
烛光昏暗,他也不能确定哪个牢犯事睁着眼的,哪个是闭着眼的。要是行至半路有个牢犯突然大叫,那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这个时辰,大部分人都在睡觉。那些狱吏吃饱喝足,也逐渐没了声。
景霖还在观察。
“嘿!”一道气音传来。
景霖惊了下,斜眼向后邈去,寻找声音的源头。
说话的正是白日看他笑话的人。
那人似乎有些兴奋,那团黑影动了动,感觉狱吏那里并没有动静,就对景霖说:“你竟然逃出来了?!”
景霖眯了眯眼,烛光下,他终于看清这人长什么模样。
年纪上约莫和刘霄差不多,也许还要少上一些年岁。脸上有些垂,但很紧实,一看就是练过的,底子不差。
只是这人蓬头垢面,胡子拉渣。嗓子像被扯断的弦,说不了几个字就偏了音。
那人对他大幅度地勾勾手。
景霖:……
若要走到那人牢房面前,必然要过那些狱吏的眼。景霖只好先静观其变。
只见他手腕一翻,指尖便捻了一粒药丸。这药丸不知有什么用处,只是他贴着铁柱,朝那群狱吏们推去。
没过一会,一个狱吏打了个哈欠:“我眼睛好沉……”
另外一个狱吏捶了他一拳:“精神点没?给我好好看守,下次不叫你吃酒了,你酒量也太差了。”
那狱吏被打醒了点,站的笔直。像突然被打了什么鸡血,眼睛也不酸不重了,瞪得跟铜铃一样大。
这时候另外的狱吏也犯困,被人如法炮制,也站的笔直。牢头来了都得褒奖几句。
景霖掐算着指,时辰到了,他就从地上捡起几粒小石子,一手齐发。
石子打中了狱吏穴位,将人稳稳定在那。月色微移,那几个人没有任何动作。
景霖这才走到胡子拉渣那人牢前,冷漠道:“有何贵干?”
而在他背后,袖中已经藏了可以一招致命的暗器。
那人探出头,脑袋抵在铁柱子上,尽力去看那几个狱吏。
“你对他们做什么了,怎么对你的动作没有一点反应?”那人好奇道,“我记着瘦子和胖子的嗓门还是挺好的。”
“封了他们几窍。”景霖蹲下身来,一双眼盯着那人,像是才想起来,“你叫什么?”
懂得点功夫,年纪也还算对得上;除了这人说的“待了七八年”。
那人眼睛一转,脱口而出:“我叫风小六。”
景霖:……
他还叫吴小六呢。
风小六倒是不在乎景霖姓甚名谁,在牢里知道这些可不好。不过他急得慌,也兴奋得急。他一点也不把景霖看低:“你会开锁,帮我也开个呗。我绝不出卖你!”
说完,风小六咳嗽几下,差点被自己口水呛着。
风小六这名字是假的。景霖心道,无论是旧名录还是新名录,他都没见过这个名字的出现。
景霖蹙了下眉,低声问道:“你想出来?”
风小六点头如捣蒜。
景霖却站起身来,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我凭我自己本事逃出来的,你凭什么?”
风小六:……
风小六耸下肩,扫了一眼景霖,边编起了稻草边回道:“我看你样子,应该不是要逃出去吧。”
景霖垂着眼,并不答话。只听风小六继续说道:“费尽心思来牢里,怕不是想要找谁?兄弟姐妹还是亲朋好友?咳咳,其实我在这里混得时间也够久了,你告诉我他长什么模样,我带你去找他。”
景霖并不否认自己在找人,只是疑惑:“你被关着,还知道哪个人被关在哪?”
风小六此时胸有成竹地拍拍自己胸脯:“别看我年纪大,耳力那可不是吹的。你撬锁声那么小,不还是被我听着了?”
第47章
听声辨位。
景霖这时把暗器收了,换成头上的簪子。他手指娴熟地动着,簪子灵活摆动,摆到哪,风小六的视线就移到哪。
“认识付老九么?”景霖问道,“前几日进来探监的,长得油头猪脑的那位。”
风小六快速地眨眨眼,“嘶”了好长一声,嘶到景霖快要失去耐心移步离开的时候,举起一只手。
“知道知道,大年初一是不是?他长得老丑了。”风小六点点头强调,“不丑到一定境界的,我都记不住。”
景霖停住手,又问道:“探得谁的监?”
风小六却道:“我带你去找。”
“听闻他探得就是风小六的监,风小六杀了我全家,我辗转多折,这回进来就是为了以命偿命。”景霖对风小六轻声说,“多巧,你就是风小六。”
风小六惊得下巴都合不拢。
“大侠,其实……”风小六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叫凤小六。”
景霖对他笑笑:“你觉得呢?”
“那就是牢里还有别人叫‘风小六’!”风小六煞有心事,说的一本正经,“当时那付老九进来时,好像的确是多看了我几眼,但你看我,都一把年纪了。咳咳……很明显我不是他要找的人,就绕过我走了。”
“哦,这样啊。”景霖扭开簪子机关,露出那根银针。银针上有细细的纹路,不细看看不出。
风小六还以为景霖信了他的话,连忙凑过来,嘴上悄声说道:“是的是的,难为你这么信任我了,等我出来我肯定好好帮你找真正杀你全家的‘风小六’。你要以命偿命,放心,我替你站岗,肯定能成。在牢里做这事简直轻而易举。”
景霖把银针嵌入锁孔内,偏头听声,刚好挡住风小六的视线。
咔嚓——
极细微的一声。
风小六听到,高兴坏了,连忙扒过铁门。却还没等他扒到手,景霖一嗦溜就进来了,合上铁门时还细心地又把锁合上。
风小六:……
孩子你在做什么?
“……我真不是你要找的‘风小六’。”风小六双手合十,虔诚地对景霖拜上一拜,“孩子,何故与我为敌?”
“嗯,我相信你不是。”景霖走了两步,离风小六有一尺的距离,他挨着稻草,坐下了。
他俩都在编,整个牢里都没有“风小六”这个人,也没有景霖方才乱编的“以命偿命”的故事。十句里九句都不真,要相信此“风小六”非彼“风小六”,这不跟喝水一样简单。
风小六抬头,透过手肘瞄景霖,失笑道:“那你进来作甚?我们去找真正的仇人啊。”
“有缘。”景霖的胡话也是信手拈来,都不需要提前打腹稿,“一样的名,一样的字,不一样的人。我觉得你和我那灭门仇人完全不同,性子直爽豪迈,又极有善心,就想和你唠唠。”
“我吗?”风小六惊喜的睁开皱巴干燥的眼,不自觉往景霖那头挪挪身子,“孩子,你可真有眼光。”
风小六难得找到个陪自己说话的人,一时间也忘记想要逃出去的心了,努努嘴反问景霖:“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景霖笑意更深了:“我们也有缘,我叫‘吴小六’。”
风小六:……
小六对小六,两人都挺六。
不过是一时瞎起的名字罢了,谁知道“吴小六”这个名又有几分真?风小六思罢摆摆手,像个真正的老长辈,关切道:“小吴啊,你还这么年轻,可惜了。你怎么会舍下这剩下的大好年华执意进牢子呢!杀人放火这罪可是大罪,就算你不来,那个风小六也不会有好下场的。可你,你要如何出去啊?总不可能真的逃吧,名册都是有记录的,牢头是会来抓的。”
景霖适时地表露出痛苦的神色,下意识捶胸顿足,声线都带了点哭腔:“那人在一日,我便惶恐一日。唯有让那恶人死在我手上,我的心才能放下。家里人都在天上看着我呢,我不能不顺他们的意。”
“至于出去……”景霖叹道,“这我倒是没想。”
风小六看着面前的吴小六,登时就泛起了心酸。可怜的好孩子,有义气,有担当,大孝子!
就是有点头脑简单。
也不能说太简单吧,说吴小□□肢发达吧,吴小六又知道怎么封狱吏的穴,还知道怎么开这极难解的锁;说这孩子聪明吧,他又没给自己找退路。风小六把景霖这情况归为“孝得急火攻心”,一时的头昏脑涨。
“不提这个了,懒得想。”景霖像是聊到了兴头,“唉”了一声,问道,“你又为何想出去?方才你也同我讲逃狱是逃不成的啊。”
他眼睛一眯,看似疑惑,实则那目光透过风小六的嘴,直直盯着风小六的心。
久居朝堂上的人察言观色之能力总会比别人要厉害点。更有甚者,往往只需要别人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就能分辨此人真话假话。
景霖原本以为自己的能力不说数一数二,但放眼朝廷,也没有哪个能躲得过他。
他怀疑自己能力的时候,完全是因为某个混账。
景霖忽然间想到,出来时只嘱咐了刘霄。在外人眼里,此时的他还在府里同夫人安度这个新年。
宋云舟都行动不便了,看到他不在,应该也掀不起什么水花吧……
风小六喉间一滚,眼神迷离了一瞬,哈哈打岔笑道:“我知道啊,凑个热闹而已。老待在这么个小地方,我也得舒展下筋骨不是?再说我还能帮你,毕竟你也知道,我这人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第48章
有假话。
待在这里七八年了,还没习惯?舒展筋骨什么更是不用说,牢房里来来回回就直走拐弯,能舒出个什么来。
但冷嘲归冷嘲,景霖面上还是演道:“这么小的地方,确实不好走。大哥,你说你为人那么心善,怎么也进来了呢?这太不该了啊!”
“唉,别提了。”聊到这里风小六就完全失去兴致了,他摆摆手,深吸一口气,“操他妈的,老子是被人诬陷进来的。”
风小六说完这句,气提不起来,猛地呛两声。
牢中有锁链拖拽的声音,景霖听着,怕是哪个在睡的被吵醒了。
两人的耳力都不差,此时他们默契地合上了嘴,等了约莫一炷香,才继续接着话头。
景霖低下点头,似是苦恼的摇摇头,面无表情地感叹:“同是天涯沦落人。”
风小六也感叹道:“相逢何必曾相识啊!”
又谈了些有的没的,景霖实在是装不下这“重义气的小弟”的性子了,就借口那群狱吏的穴位要解了,自己得赶快回到自己牢房里。
虽说他们牢房也就几尺之隔,风小六还是一脸惋惜:“怎么就要离开了啊……”
景霖嘴角一抽,旋即露出浅浅笑容:“大哥,今日我们聊得也不少了,要去找另外一个‘风小六’指定是来不及的。明日子时,我再来,届时就有劳大哥带我去找那小人了。”
风小六摸了下鼻子,可能是话题跳得太快,他还没彻底反应过来,话也支支吾吾:“好……好哦,包在大哥身上。”
景霖依旧不动声色地挡住风小六的视线,迅速地回到自己牢房。又拿几个石子朝狱吏掷去,解了那几人穴道。
穴位解了,但那些狱吏并没有什么感觉。
“如今是何时辰了?”站得笔直的瘦狱吏问着身旁的胖狱吏,“我觉得我身子骨又硬了点,竟然不像以前那样腰酸背痛。”
胖狱吏伸出只脚,探头看外头的天。
他收回脚,也是一脸惊诧:“我觉着已经过了寅时了。奇了怪了,我也还挺有精神的,这都两个时辰了啊……”
“以往吃酒时没这样过啊,难不成是这酒太厉害了!”
“有道理,今日的酒是新酒,还是前些日子来的付老爷送的。”
“果然送的人不同,酒的档次就不同。明日……今日夜里还是我们当值,要不要再来一顿?”
“馋了你就直说……”
景霖抬头看眼微微亮的光,闭眼假寐。指尖缓缓点在另一手手背上,默默算着离卯时还有多久。
宋云舟应当还没发现他已经离开了吧,这货一睡就要睡到日上三竿。
但就算发现了,也不会如何。
他之于宋云舟,不过是个“大反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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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舟:怎么会呢,老话说得好,一日不见我甚思念。等着哈夫君!
第20章 南下休沐·拾叁
若非特殊牢犯,一日三餐还是有的。景霖只是微微一抬眼,铁门前就摆了一碗饭。狱吏扔下就直接走了,景霖端过,却没有完全动。
他听到了周围的咀嚼声,还是取下簪子试了一试。
谨慎些是对的,景霖撇过一眼,把饭倒在角落里。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还没人反应过来,他就拿稻草一盖,把碗一扔,半躺着身子盖住了。
——这饭有毒。
瞧送饭狱吏的神情,应当是不知情。不过自己这碗饭是最后一碗,送饭的狱吏没有心思,旁的可就说不准了。
比如递饭的人。
景霖小时候挨过饿,偶尔不吃两顿也没什么大不了。现下他还有精神,实在不行,半夜定住狱吏,吃几口他们饭菜顶个肚子应付一下也成。
他正在闭目养神,没过多久就到了午时。
哐当——
总牢门被打开,随之而来的还有牢头的叫唤:“你们有福了,难得又有位大人来探望你们。嘴巴都给我放甜点,大人可是给你们每人带了份甜粥好肉。”
付老九不是几日前才来过么,又来?景霖心里疑惑,动了下身子,贴着墙缝去看付老九。
然而下一刻,他惊诧地定住眼,旋即把自己头发打散,往地上抹几把灰涂脸上,将脸侧过,整个人蜷缩在偏僻角落,一副还没睡醒不愿搭理人的模样。
来人根本不是付老九。
竟然是宋云舟!
这完全在景霖意料之外。
宋云舟悠闲地坐在金贵的轮椅上,腿上打着石膏,捆着木板。但即便落得这副落魄样,却是没失半分风流倜傥少年郎的俊朗。
宋云舟身后一个随从都没跟,牢头也只说了“大人”二字,这便是自己偷摸着溜出来的了。
“我前两日不小心摔着了,先遮个脸哈,别把病气传给大家了。”宋云舟接过牢头递上来的布,随便往脸上一罩,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探监本是件小事,压根不需要这般大张旗鼓,那牢头还高声提醒,景霖一时间不明白宋云舟想搞什么鬼。
探得是谁的监?会是他的么。
就连刘霄他都没告诉,那日提醒刘霄,他只说自己要出去办事,叮嘱刘霄好好管着景府,不要叫人查出端倪。
“吴小六”这个身份,除了他和上官远,不可能还有其他人知情。那么宋云舟就不该是来探他的监。
自己这么久不在府中,按照时间推算,宋云舟应是知道的。宋云舟不知道自己跑到哪里去了,就算要盯着自己,怎么想都该是上官府,而不是牢狱吧。
第49章
除去自己这个因素,便只有另外一个答案——宋云舟也是来牢里找人的。
“大家不要着急,每个人都有,放心。”宋云舟安抚大家躁动的心情,大家果然听话地静下来。他摸住自己胸口解释道,“也就你们会这么照顾我的心情了,我心甚慰呐!相逢即是缘分,老方丈叫我来这行善,看来我还真没来错。”
景霖:……
这货在说些什么鬼话?
此话一出,众人心里纷纷给宋云舟头上套了个“地主家的傻儿子”的签子。他们心里对宋云舟嗤之以鼻,却并不妨碍他们面上把宋云舟夸得天花乱坠。待在牢里的犯人哪有肉吃,说是一日三餐,不过是饱腹而已。每晚那些狱吏吃好喝好,酒香飘过来,他们只有眼馋的份。
“不着急啊。”宋云舟从袖中掏出一沓纸,又谢过牢头递来的毛笔,将小砚台放到轮椅把手上,他勾勾手指,后面就有人帮他推。路过第一间牢房,他示意停下,对着纸说道,“王一?”
那名名叫“王一”的犯人抬起头,犹犹豫豫地点头。
宋云舟请狱吏将右手边的粥和肉递了过去,晃晃手,在纸上打了个勾:“兄弟别介意啊,我这不是怕有人领不到嘛,对照一下。”
王一听到宋云舟这么说,心也松下来了。当首位的还真不好,面前一个大人指着自己姓名说话,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步是叫你干嘛。
他还是等到后面的人动嘴,才肯慢吞吞喝下粥。
宋云舟看起来确实只是在行善,牢房顿时一派欢乐景象。而宋云舟似乎也乐在其中,有些人点完名字后,他兴致来了还寒暄几句。
景霖却听出了几分不对劲。
这宋云舟每次寒暄的对象,不多不少,竟全部在他之前标注出的那几十口人里面。要说这只是巧合,那未免也太巧了吧。
还有更加巧合的,景霖只是偷偷邈了几眼,就看到宋云舟发肉使唤的是不同狱吏,一左一右,左边是给普通牢犯的,右边则是给那几十个人的。
他不由得想到宋云舟先前偷溜到他的暗房里,还捋清他要在江南动作的事情。
莫非宋云舟是在那时候翻出了那些名册?
那些肉也不是一日就能备好的,景霖昨日才来的,那时府里也没有给他报备过有大酒大肉的开销,否则刘霄会同他讲。何况那会宋云舟还躺在榻上哭天喊地的呢,也没那么多时间给他备齐。
景霖闭上眼,拳头虚握了一下。
大年初二,两个时辰,是为了这事吧。
就猜到宋云舟要是出府,指定是有事瞒着他。
但如此一来,宋云舟要找的人岂不是恰好和他对上了。既然如此,宋云舟找这些人又有什么目的,又是什么“剧情走向”么?
景霖无奈想道,断了这货的腿都阻止不了这货的决心,毅力可嘉。
宋云舟这时已经走到了景霖对面那间牢房,也就是风小六。
“嘶……这位兄——大哥啊。”宋云舟咂咂嘴,看了眼风小六的邋遢鬼模样,从善如流地改了口,不过他的手一直停在名册上,想往下动笔,又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阻碍了般,为难道,“你真的叫这个名吗?”
风小六眼馋狱吏手上那坨肉很久了,大气地摆摆手:“大善人,没事的,大大方方说出来!”
心可真大。宋云舟替风小六尴尬了会,还是喊出了那名:“……王八蛋。”
“唉!”风小六浑然不在意这个名字,搓搓手盯着那肉,垂涎欲久。
宋云舟叫右手边的狱吏递上吃食,特意弯下腰来拍拍风小六的肩,诚心建议道:“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出去之后要换个新名?再不济也可以多个绰号啊。”
风小六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大口肉,本欲狼吞虎咽下去,吃到一半腮帮子不动了,看了宋云舟几眼,才口齿不清地回答:“名字哪有这么好改的?不过你要觉着这名烫嘴,唤我‘风小六’也成,我不在意。”
“好哦,风大哥,吃好喝好。”宋云舟哈哈道,“我感觉我与你忒投缘。”
风小六回了他几声干笑。
宋云舟这才转着轮子,推到景霖面前。不过他这回倒没先前那么热情了,只像例行公务一般,喊了个名字,而后叫左边的狱吏备好吃食。
“吴小六。”
景霖:……
景霖捂着自己腹部,低着头,吐出个气音:“……在。”
宋云舟快速地打上个勾,客套一声“兄弟都瘦成啥样了,好好享用”就把轮椅推到另外个方向去了。压根没发现不对劲来。
景霖不着痕迹地松口气。
牢头显然是得了什么好处,谄媚地跟在宋云舟后头。路过景霖时,牢头偏过头来偷偷查看景霖的情况。正巧又对上景霖那双狠厉的眼。
牢头莫名打了个寒颤,但他盯了景霖半响,见景霖都没什么力气的模样,又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回过头去脚步加快,重新跟上宋云舟。
“神经。”景霖对那牢头的背影喃喃着,手下摸着了那片盖住米饭的稻草。
过了一个时辰,宋云舟才把所有吃食送了出去,有些人狼吞虎咽,有些人细嚼慢咽。总之宋云舟都对上了号,就心满意足地打算回府。
他这回还真又是偷摸着跑出来玩的,才借口要独自去茅房,再不回去又要被刘管家打小报告了。
第50章
说来景霖已经很久没和他见面了。宋云舟看向自己的腿,心中依旧愤愤不平,毫不留情在心里骂道真是狗瞎了眼,他怎么会期望和景霖这个老狐狸做好友!气死他了!
走人又是个什么意思?连句道歉都说不出口,白让他不要面子地在府里大呼小叫了。这回还知道躲,躲到哪去也不说。景霖的命是由景霖一个人说了算的吗?!不管管它这个无辜牵连的大好青年啊!
宋云舟越想越气,他返回途中,看到有个人没动他送的吃食,更生气了。
现在连牢犯都不给他面子了呜呜……
“那个……”宋云舟蹙着眉摸摸头,终于想起这人叫什么名,“吴小六!”
景霖微偏了下头。
宋云舟苦口婆心道:“吃呗,又没毒,大家不都吃下去了?我看吴公子这一身穿的也不差,听闻是刚抓进来的?滋事斗殴?”宋云舟摇摇头:“兄弟,还要忍耐个几日吧,这几日可不比你以前日子那般阔绰了,好歹我也是一片心意,莫辜负啊。”
景霖:“……好。”
虽然应了,但人却没有半点动作的意思。
牢头似是了解些什么,绕到宋云舟面前说:“大人,不用管这个吴小六,他心高气傲的很,心眼忒小,看不到大人好意。大人别和这人一般见识。我们走吧,待的时间够久了,我怕大人受不了这里潮气啊。”
可能还真是这牢内空气闭塞,总之宋云舟心里堵得慌,看景霖一人缩在角落,更喘不过气来了。
他把轮椅推进,手伸进铁栏,将粥喝肉推里面了点。
景霖动了一下,换了个姿势,淡淡回着宋云舟:“多谢。”
宋云舟两手扒着铁栏,疑惑地朝里面望,送上嘴的东西还有人不要,真是不识好人心呐。不过他心里只是这么吐槽一句,看到景霖一直捂着腹部,皱着眉头。
“吴公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景霖:……
这货能不能走?怎么就这么爱管闲事呢。
所幸还不等他急,那牢头先急了,忙不迭道:“吴小六铁定是没睡醒,大人你何必对个冥顽不灵的犯人这么上心呢,别被他气坏了身子啊。”
“嗯对。”宋云舟终于放过自己糟糕的心情,兀自安慰,“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
“好,走吧。”宋云舟终于道。
牢头利落地挥舞着自己的手,指着出去的路。
宋云舟本来就要松开握住铁栏的手,但他松到一半,徒然呼吸一滞。鼻子左右闻闻,又拎起自己衣领嗅嗅。
哪里来的熟悉的檀香味,不是自己带出来的啊。
卧槽!宋云舟心中警铃骤响。
他迅速看向周围,但并没有看到熟悉的人影。
“那个,问你们件事。”宋云舟还是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嗅觉出了什么问题,他先是像左右狱吏询问。周围的狱吏凑了耳朵过来,宋云舟没闻着味道,话还是照样说,“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昨夜当值的瘦狱吏猛地吸了一大口气,摇摇头:“没有啊,是哪里不对劲么?”
宋云舟隔着面罩扫扫鼻尖,懈下气摆手道:“那应该是我鼻子出问题了,唉,这腿出问题了还会牵连其它地方的么?”
得出这个结论,宋云舟抿着嘴,半响喃喃道:“太坏了、太坏了……”
周围狱吏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宋云舟在那抱怨个什么劲。
在这里拖得也够久了,宋云舟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被环境影响到了,浑身都不舒坦,手上握住轮子直接发力,转了个弯:“走走走了,兄弟们,咱们有缘再见哈!”
景霖把手放下来,偏过身摸索着去够那冷了一半的粥和肉。
宋云舟是在吃食上动了什么手脚,景霖撕了一小片下来,又从袖中摸出簪子试毒。确如宋云舟所言,没有毒。
他抿嘴尝了一口,单手把簪子收了回去。
为避人耳目,圈在手脚上的铁链子还是被景霖按了回去,反正他会解,并不打紧。
只是这链子会随着人动而发声,方才他去拿这两碟菜,锁链就发出清脆的拖拽声。
宋云舟人都到总牢门前了,他嫌狱吏推得太慢,反过身想提醒一下狱吏:“可以稍微快那么一点点——”
在看到那一侧牢房的半个人脸时,声音戛然而止。
景霖,宋云舟:……
只有这一眼,总牢门就迅速合上了。
宋云舟回过身来,魂不守舍地瘫坐在椅子上。
“卧槽,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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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霖:……
宋云舟:你不用说,我替你说:演这么久白演了。
(ps点bug啦:囚犯都是统一着装,且在被囚时要收缴身上物品,但因为霖霖身份是被安排妥善了的,即只关押几天的纨绔公子哥。所以对他的检查会稍微宽一点,当然物品还是不能带,但为何霖霖在牢里还有簪子和暗器,自然是他偷带进来的。)
第21章 南下休沐·拾肆
夜以半深,景霖却没有如同昨夜一般。他静静候着,不久终于等来了碍事的人。
牢头吩咐狱吏出门当值,自己一个人进来巡视。并且很有目的性的转悠到了景霖牢房前。
“今日你也是能耐了,一个蹲在牢里的人,还敢给大人脸色看。”牢头淬了一口唾沫,左右瞧瞧,伸手掏了钥匙插进锁孔。合上门,他看景霖没动,就凑近了几步,“不久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在这给谁摆脸色呢。江南不缺你一家,先掂量掂量自家排老几吧。”
第51章
景霖邈着他,平静问道:“你给我下了什么毒?”
牢头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吴小六这是感觉出浑身不对劲,这才猜到是自己搞的鬼。事已至此,他也懒得继续装,装了一日,可把他闷坏了。
“筋骨散而已,你个吴小六空有蛮力,现下我断你前路,也好让你涨涨记性,出门在外,祸从口出。”
“你在这任职多久了。”景霖懒得和他废话,冷声逼问。
“十五年。”牢头脑子一卡壳,反应过来时觉得失了威严,又补充道,“怎么,爷爷在这的权可比你这毛头小子要大。”
“十五年……”景霖迅雷不及地揪住牢头的衣领,将人打在地上定住穴位,俯身摁住牢头脖颈处暴起的青筋,道,“在这里吃尽了好处,嗯?”
牢头惊慌失措,他不懂景霖怎么吃了筋骨散还有这么大力气。重要的是他现下被人单手擒着,脸着地,整个人跪伏在地,实在太没有面子。
吴小六点了他穴位,他的嘴张着却吐不出半个字,口水顺着嘴角溢出,划在地上恶心了他自己的脸。
“付老九曾经押过来了一个女人,在被斩首前就死了。你告诉我,怎么死的?”景霖轻声细语,话却如蛇蝎钻进牢头的肺腑,“如今你想用同样的招对付我,我是不是该夸你聪明绝顶啊?”
夜里,牢头瞪着眼珠看向景霖。没有提醒他还真忘了,其实从这个角度看,这吴小六长得真像当年那娘们。
只不过那女的软弱可欺,一碰就倒;这吴小六倒是身子骨硬朗得很。牢头心中闪过一丝悔恨,又夹带这一丝兴奋。
悔恨的是当年还没玩够那娘们,那娘们就遭不过断了气,弄得他不得不提前给那娘们安上个袭击狱吏的罪名,将人更快推上断头台。
兴奋的是……牢头仔细看着,越来越像,他不禁吸了下嘴,没让口水继续留着。莫非这吴小六还是那娘们的崽不成?
景霖嘴边微弯,露出个浅浅的笑。黑灯瞎火,他不慌不忙地掀开稻草,拨出了二两饭。
牢头顿时慌乱,眼里露出了恐惧。
这二两饭沾了尘土,脏的不行,又挨着角落,惹了潮气,已经生出一股臭味。
景霖拿一根稻草打打那饭,另一手拎着牢头的肩,让人凑过去。即便那牢头使出浑身解数,也退不了分毫。
“吃饭吧。”景霖将人撂在那,起身勾走牢头腰间的钥匙。没一会就开了铁门。
——风小六的铁门。
“我们应当重新认识认识。”景霖对风小六说道,“风大哥,你在这待了不止七八年吧,让我算算,从昌永三十二年到如今,该是有二十年了。”
风小六自景霖在折腾牢头的时候就一直观望着,他此时也卸下了伪装,皮笑肉不笑:“小弟啊,牢里也没有叫‘风小六’的人呢。”
二者对视几眼,忽而同时笑出了声。
“要不是今日那大人来探监,我还真没猜到。”景霖低声说道,“如此,我要找的人就该换换了。”
“换成谁?”风小六回道,“这牢里所有人的名字你也听清了,不需要我,你也该找到你那‘灭门仇人’了吧。”
景霖将钥匙扔给风小六,在对方一脸懵的时候回着:“还是付老九探监的人。你知道是谁。”
风小六却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那我就换个说法。”景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他探的是昌王,而你要么就是昌王,要么就是昌王老部下,无论哪个,都能帮我找到人。”
风小六咳了一下,再返回头来看着面前这位“吴小六”,还在装傻充愣:“昌王?孩子,你不要乱扣帽子,昌王绝食而亡之事当年可是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史册上记载得明明白白,你不相信百姓凡言,也得相信当今圣上呐。”
景霖蹙了下眉。
“你知道我为何被抓进来么?”景霖用气音接道,“滋事斗殴,携出言不逊,置喙圣上。”
风小六后仰了半个身。
“当今圣上于当年不过偏门庶子,家族沾亲封了号,长居京城。圣上自小因血统不纯常遭王侯贵子排挤,幸而太子垂怜,将其护在身后,兄弟二人情比金坚,一同长大。昌永二十六年,太子屠尽其余皇子,世袭得位,延用年号,并赏圣上封地,加封进爵,纵容圣上。而圣上年前‘闲散王爷’之诨号也举目皆知。”景霖歪了歪头,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接着道,“哪知圣上无意府中闲,着眼天子乐。昌永三十二年,大局已定,圣上借皇后为儿谋权之火谋害昌王,事后斩草除根,昌王一脉片甲不留。”
烛火之下,风小六眼神晦暗不明。半响,风小六答道:“吴小六,你这么说是要掉脑袋的。”
“实话实说罢了,史册上记载详细,我也不过是稍微添了点料进去。至于真假,昌王淮王自然知晓。”景霖叹了口气,“可惜当今圣上志向只为高居圣位,贪图享乐。乡下疾苦从不多问,凡事皆由宦官自行拟定。是非对错不分,事从缓急不分。朝中武、景、楚三党势如水火,景相权势滔天,百官按捺不住。这些在圣上眼里不过幼童儿戏,哄哄便罢。如此下去,武官懈怠文官焦躁,国必大乱。”
风小六盯着景霖,玩着手下稻草,他听完这一番话,惊叹地晃着头:“小商户可没有如此见解,你到底是‘吴小六’,还是什么别人?”
第52章
景霖慵懒地盘着腿,纤细的手指抵在唇前,与风小六讲道:“那就要问风大哥,你到底是昌王,还是昌王老部下了。”
聪明人往往只需要一眼就能了解对方的意思。
夜里没有鸟鸣,顶多只有蛙声。狱吏被牢头推到外边去,是肯定不敢开荤吃酒的,连窃窃私语都小心谨慎,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牢头克扣几两月俸。
牢头嘴里被塞了饭,一开始还在呜咽呜咽,但静下来听清了二人谈话后,登时吓得冷汗直出,趴在地上打抖,屁都不敢放出一个。甚至气都不敢出,然而魂已经放出了一半。
至于这牢里的其他人,没心的听不见,有心的自然也不敢发声。静观其变。
风小六唤道:“想必你就是南下休沐来的景相了。”
景霖也道:“想必你是从付老九口中得知外界行踪了。”
昌王坦白了自己身份,就解释道:“付老九是我二十六部下之一——的旁支。”
士农工商,商排末尾,是百姓间最看不起的身份,偏偏这类人身上拥有的银两不少,有些甚至超过士级。
商级子弟不得参与科举,不少侯门伯爵府为了维持府内开销,会特意分出一脉从事商级。往往那一脉便是府内经济供应家。
昌王所言,意思便是他部下府内一脉,是付宅。
这也是付宅在江南名嚣一头,历任刺史都无可奈何的一部分原因。
昔年昌王战败,其部下跟随昌王一同复命。付宅在昌王部下锒铛入狱前断绝关系,脱去祖籍自立门户。关系的缺失让付宅失了一层绝佳的保护障,付老九自己干了什么勾当自己清楚,尤其新王登基,头号剿灭的便是昌王一脉,他性命危在旦夕,无可奈何下,就联合其他商贾联伙逼迫新任刺史上官远,以其长子挟令,逼上官远开辟官道,以此好洗清勾当。
再者说,能用钱解决的事,那都是小事。付老九早已买通上官远门下小官员,有那些小官员竭力为他保驾护航,付老九自然高枕无忧了。
不过这些都是岁和年间的事了,同昌王无甚关联。
“别看付家心阴,对我的部下那可是绝无二心。”昌王该贬贬该夸夸,单是从这一点上来看,他还是很满意的,“当年我部下随我一同混在劳役中被押至江南豫州,付家一眼便相出我那部下的面容了。这也是缘分呐,要不是有付家盯梢,我在这牢里没好酒没好肉,还不等饿死就得先被馋死。”
景霖道:“昌王既然无聊,又有付家作陪,何不找个由头放自己个自由身?”
这种事情要说也挺容易,毕竟岁和年间后,“王八蛋”这一囚犯所犯的罪已经被改轻了,只要押个几年,囚犯能够证明自己有悔过之心,便可以刑满释放,重见天日。
“哪有这么好走?”昌王嗔道,“你猜我昌永到岁和时,那名字为何要被改成‘王八蛋’了,你猜猜这鬼名字谁起的?”
不必多说,当今圣上,淮王。
两人顿时相顾无言。
“兄弟之间反目成仇,我倒是理解当年圣上为何不彻底废了你了。”景霖无奈回道。
年少情谊最纯真,也最难忘。淮王自知理亏,动了侧影之心,不想杀了昌王,也不愿放过昌王,将人押进牢里抛得远远的时候,不忘借名字出这一口气。
“嗬,你指望一个窝囊废能杀我?”聊至此处,昌王也开始说圣上了,“小时候就只知道屁股尿流地躲在我身后,长大了想对我动死手,也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胆子。”
被两人一时忽略的牢头剩下一半魂也要飞了,吃了饭后的他浑身像被扎满了刺,骨头寸断,剧烈的疼痛贯彻全身,可他被封了口,吐不出声。就算能吐出声,牢头也不敢让自己发出一个气音啊。
景霖淡淡撇了眼牢头,又把目光收回。
“淮王一事此后再议。”景霖道,“昌王,我此番来寻你,也与淮王牵连过甚。这里不是说话的地。不过方才得知付老九与你有这层关系,我想我可以先与你做个交易。”
昌王用手指掏掏耳朵,然后侧耳——洗耳恭听。
“……”景霖先说道,“某种意义来说,付老九与我有私仇,以往为权衡江南商贾我没动他,不过现在上官远已将证据一切条理呈报给我,只要我一声令下,付宅便绝无可能翻身。”
昌王眨眨眼,杵着眉头道:“你什么意思嘞?我就这么一条了解外界的道,你都要给我断了。再说你做都要做了,还来同我讲,想让我恨你?”
昌王露出一副“你有点不太聪明”的表情。
景霖:“付家于你有用,你舍不得是人之常情。所以我同你做这个交易,你让我铲除付宅,我助你出狱。”
昌王耳朵侧得更厉害了。
“天子的眼睛在天上啊。”昌王咳了两声,“我已是笼中鸟,死劫已逃活罪难免,凡事盖棺定论,我木苍穹终究是败给了命。”
景霖心下不耐烦地啧了声。
他叩叩地,沉声道:“你还活着,事情就还不到盖棺定论的时候。”
木苍穹抬头看着景霖的眼。
夜色下,景霖对他说:“我所认识的昌王从不信命。说你是被命打败的,那是场笑话,你只是在恨当初那个心软的自己。你败的是你自己,识人不清用人不疑,眼巴巴地看着白眼狼咬住自己的脖颈。”
木苍穹默然不语。景霖说的全在他的点上了,他能甘心一辈子囚于牢中吗?那必然是不情愿的,不然他直接混吃等死就好了,何必向付老九打探外界之事。
第53章
只是二十年的牢窗消磨了他的斗志,邋遢的衣表摧残了他的傲骨,破风的嗓子喊不出曾经的气势,灰暗的眼睛看不到曾经的辉煌。
如今有个人想要把他拉起来,实在可惜,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景霖的指尖点在手背上,点了将近十下,他又道:“付老九可能没和你说清楚,如今这天地,一眼就能望到头。也许圣上真的只适合做他的闲散王爷。”
木苍穹猛地抓住景霖的手:“你的意思是——”
“——我怎么会忘记你的老部下。”景霖答道。
木苍穹怔怔地看着景霖,他的身子有些颤,感觉一股热血涌了上来,冲击了他的天灵盖,甚至要把他整个灵魂都冲出来。
重重的心跳声传进了耳里。
“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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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南下休沐·拾伍
景霖此番进狱就为这事,事已办成,他拍拍手,起身回去管吓破了胆的牢头。
服食了筋骨散,人就算是废了,比残了还让人绝望。可能以后连普通的站立都无法做到。
景霖面无表情地解了牢头的穴位,问道:“听了多少。”
牢头全听着了,但他根本不敢应声,面前这人竟是当朝丞相,就算是给他十个胆子他都不敢嚯嚯。
“我全都没听着。”牢头颤颤巍巍,明明解了穴道,却还是不敢动一下,“景……吴公子,您屈尊到此,是我招待不周,请您宽宏大量,饶了小的一命,小的从此以后愿为吴公子赴汤蹈火!”
景霖将簪子拿出,漫不经心地挽了个发:“我明日要出去。”
牢头忙点头:“吴公子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景霖眼神冷厉下来几分。
这牢头彻底没救了。
“白日来的大人,许了你什么好处?”景霖记起了宋云舟,今日他真得回府了,宋云舟要找昌王,指不定又要坏他好事,必须回去拦着。
此事牵连颇多,就连他都是亲身涉险。宋云舟这个傻子还想进来参和一脚,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见棺材不掉泪。
景霖双手交叉,抵在唇前。
何况宋云舟也已经发现了自己,必然要回去收敛动作,快点离开,便能快一步揪住宋云舟的尾巴。
“就,就是给了我一些银两……”牢头支支吾吾,急忙道,“不多的不多的,我没收很多。也是看他情真意肯,小的不忍心,这才放他进来,以后绝对不会出现此事!”
景霖“嗤”了声,伸手将牢头骨头正位,又施了几针,暗器割出一小道口子,几丝暗沉的热血缓缓流出,流得差不多时,景霖又不甚在意地撕了一条衣布,给牢头的伤口绑着了。
牢头一脸惊魂未定。就在他要喊出“景相三思”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身子不痛了。
牢头:……!
“感谢吴公子!”牢头没管流在地上的哈喇子,连忙跪起身对景霖叩首。
景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瓶子——牢内统一着装,入前搜身。谁也不知道景霖身上这些东西是怎么带进来的。牢头不敢多语。
“方才你什么都没听到。”景霖把瓶子扔到牢头面前,起了身率先走到铁门边。
牢头见景霖能把他身上的筋骨散给解了,自然而然以为这是解药,抓起后就贴身放着了,他再一抬头,小跑两步接住木苍穹扔给他的钥匙,屁颠屁颠地请景霖出牢。
狱吏本来好端端站在门前,大门一开,他们未见其人便恭敬道出“辛苦了”三字,待他们准备返头回到原本的位子上时,才发觉牢头身后跟着吴小六。
景霖负手而立,离牢头有一尺的距离。嘴浅浅抿成一条缝,神情淡然。眼神绕过狱吏,看着外边。
牢头使了个眼色,吩咐道:“吴公子真心悔过,特赦出狱,把他名头划去吧。”
狱吏皆是面面相觑:不是,牢头不是前日才说吴小六以下犯上目无尊卑的么。这还是他们那个油嘴滑舌仗势欺人的牢头吗?!见鬼了!
最终狱吏还是照做。
景霖走出牢前回头看了木苍穹一眼,连带着也扫过了好几位他的部下。一脚踏出门,天才蒙蒙亮,他停住身,对牢头好生叮嘱:“那药,一日三次,全部服后才会见效。”
牢头透过衣襟握住那瓶子,慎重地点头。
有狱吏将景霖的衣物递了上来,景霖握住剑,猛地一抽。剑挥出了一股寒气,将牢头惊得打个激灵。
他弹了下剑柄,随后从中摸出张纸,两指夹着送给了牢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天湿润的很,牢头起先不明白景霖什么意思,但打开纸瞅清后,他将纸揉成一团吞下肚中,对景霖作辑:“多谢提醒!”
景霖拿出手帕擦净手,转眼把帕子扔了。
·
景府。
“夫人,或许你将烦心事说出来,老奴也许不能为你排忧解难,但保证不会漏嘴。”刘霄心中数过,他已经绕着宋云舟转了十五圈了,但就是没见宋云舟放松半点。
刘霄在宋云舟眼前挥挥,可宋云舟一副被夺神的模样,像块石头定在原地。他懊恼道,该不会是被什么邪祟冲撞了?早知如此,就不该带夫人出门散心的。这一散,心还真没了。
“夫人,你可以说说话吗?”刘霄真的怕了。
宋云舟脖子跟生锈了般,一寸一寸地对着刘霄的方向转去,他嘴唇翕动,终于吐出了深深的绝望:“我要死了。”
第54章
什么?!
刘管家登时慌得一批,他是想要夫人说话,但没想让夫人这样说话啊!这大过年的说什么晦气胡话呢!
可是宋云舟如今这般模样,他还真拿不准,宋云舟这一脸死气味扑鼻而来,他感觉有一把刀横在心口中央,下一刻就要捅进来了。
“来人,来人!”刘管家急得跺脚,“请郎中来啊,别傻站着啊,都干什么吃的,主子命在旦夕了啊!”
宋云舟举出一只手,可恶,这尔康手都打慢了。刘管家都没看到。
“不必喊了。”宋云舟浑身乏力,落寞地收回手低着头,“谁来了都救不了我。”
刘霄:完了。
宋云舟:完了。
噗通——
刘霄直接跪在宋云舟跟前,眼睛湿润:“夫人,夫人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明明主公说你并无大碍的,怎会,怎会如此啊!”
难道几日前的鬼哭狼嚎,都是回光返照吗?!这怎么会啊,怎么会啊!
宋云舟战术后仰,他坐在轮椅上弯不下身,可见刘霄这么一大把年纪还跪在他跟前,这不是更要他的命吗!
“刘伯,你快起来。你这样我的小命更加不保了啊……”宋云舟回了一点精气神,狂打轮椅扶手。
刘霄感觉天都要塌了,主公还在外办事,他要打理府中上下。多少年了主公这么信任他,把全家都托付给他,可如今却要辜负主公。
是他没有照顾好夫人,没有仔细检查夫人的病情,还带着病弱的夫人出街游乐。都是他的错……
夫人若真是一不小心去了,他也跟着去好了。
“夫人。”刘管家老泪纵横,“你且再坚持坚持,主公医术高超,待他回来,肯定能将你医得生龙活虎。夫人,咱们一块等主公回来吧好么?”
宋云舟本来就感觉自己的天塌了,偏偏刘霄又给提了一嘴,这下好了,他的地也裂了。
“是,夫君医术高超。”宋云舟也哭嗓道,“等他回来,我就能‘好好死’了……”
要是景霖医术真那么精湛,待他回来,自己岂不是要被活活玩死。
这腿就是被景霖“玩”废的,虽然能好。但宋云舟已经在为自己的腿打蜡了,恐怕是见不到腿好的那日了。
宋云舟自打从牢中探监出来,整个人就没闭一下眼,他不敢闭啊,生怕这一闭,阎王爷就要他去地府报到了。
多睁一下眼,多享受一下这最后的生气。
“夫人呐——”刘霄身子起了一半,听到宋云舟这么说,又要跪下来了。
“我要离府。”宋云舟愤愤道,“让我出去,让我自生自灭,从此我宋云舟是生是死与你们景府毫无关联。替我写一副和离书来,我先行签字画押,届时也不牵连你们!”
刘霄一把鼻涕一把泪,他狠狠拿袖子抹了把脸,心中无不感叹,夫人对主公是真心的。哪怕自己临近死期,也不愿为主公惹麻烦。
“夫人,你不会死的!”刘霄说道。
宋云舟却是一刻也等不及了:“是了是了,只要我走,我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这腿我就当长个教训,夫君,今日一别,再不相见!”说罢,见刘霄不来扶他,就自己滚着轮椅要进书房。
台下婢女皆跪在地上,一个个哭的稀里哗啦:“夫人不要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们一家人,一条心。”
小月替宋云舟枕了枕膝上毛毯,啜泣道:“夫人莫慌,郎中已经在路上了。”
宋云舟拍拍手:“这是请郎中的问题吗?!我死不死和那老郎中有什么关系吗?!”
他的生死,不过景霖一句话的事。
“你要死?我怎么不知道。”
宋云舟拍手拍得起劲,徒然声音入耳,他浑身血液凝固,身子生冷,一寸也不敢偏头看。
拜托不要是他不要是他,肯定是我幻听了!宋云舟默默为自己点上蜡的同时还在祈祷。
刘霄一声爆喊:“主公——”
心死了一半。
婢女喜笑颜开:“主公您终于回来啦!”
心死了另一半。
面前的小月勾勾眼角,吸了吸鼻子:“主公,夫人他,他快没命啦。”
人已死,勿念。
“没命?”景霖伸出两指覆上宋云舟的脖颈,蹙了下眉,这不还是生龙活虎的么,瞧这架势,病情都好了不少。
“你,你回来了。”宋云舟僵着头,勉强把话说完。
景霖心下了然,摆摆手将剩余婢女支走。刘霄缓慢站起身:“主公,方才请了郎中。夫人这情况,这……”
景霖两手搭在宋云舟轮椅把手上,对刘管家不咸不淡回道:“人都要到了,候着吧,等会再打发回去。”
消息一出景府,这会估计已经传开了,再把人撤回,恐怕多生端倪。
于是刘霄也跟着婢女们走了。
宋云舟:……
独留我一人在这龙潭虎穴之中真的好吗?
“你身子恢复的不错啊。”景霖悠哉地推着宋云舟在院子里散步,日光升了上去,宋云舟脚前有两个黑影。
宋云舟没有理他。
“你还在怨我逼你跳墙?”景霖好似对宋云舟探监一事毫不知情,清冷之声仿佛抚慰住宋云舟躁动的心,“可那不是你自愿的么。”
“什么我自愿?”宋云舟忍不住回头辩驳,“你见过有谁自愿跳墙的,啊?断腿的又不是你,你当然不心疼。”
第55章
景霖挑了下眉,道:“夫人。”
“停——”宋云舟比出个“打住”的动作,“在内你也不要叫我‘夫人’了,你一叫准没好事,说出来你也恶心我也恶心,还是不必再说了。”
“是你性子太野,我没办法,才出此下策。”景霖偏过头,面上如一潭静水,声音却深情动人,“若你什么都不瞒着我,我也不会将事做这么绝。毕竟你也知道,我是那所谓的‘大反派’。”
宋云舟心跳漏了一拍,他摸不准,景霖到底有没有在牢里认出他来?还是说,昨日是他看走了眼,其实那吴小六根本不是景霖,只不过是长得像而已,是他认错了人?
“我瞒着你什么了?”宋云舟试探道,“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我猪头猪脑能藏住什么事?只是恰好碰上了沈遇汶,同你开个玩笑,你就要废了我这双腿。你倒是说说,我能瞒住你什么东西来。”
“沈遇汶不日前呈上一封书信给我,将此事说明,的确是我错怪了你。”景霖兴致缺缺,接着面不改色的说谎,“我前日正是为了此事,快马加鞭找到沈解元问清了。”
“老郎中说你的腿最快一月便好,莫再赌气,可好?”景霖说道。
宋云舟抿了下唇,也是,自己在进牢的时候就蒙上了脸,再说吴小六的声音和景霖的完全不同,那肯定就是自己眼花了嘛!
思罢,他松下气。然后竖起耳朵,一字一顿地重复道:“莫再赌气,可好?”
宋云舟回过头,两手扶在扶手上,与景霖两相对视:“景霖,你这是在与我道歉吗?”
景霖莞尔一笑:“是。”
“天哪,你竟然会和我道歉?!”宋云舟觉得景霖也不是什么冷血动物了,就这一句话,他来这里那么多个月,也就听到过这一句!
录音笔呢,有没有录音笔?!宋云舟内心在咆哮,老子要把这句话录下来!
察觉到宋云舟即变的态度,景霖微弯下身,同宋云舟凑近了些。
“那你原谅我了吗?”
宋云舟捂住胸口,心在怦怦乱跳,他一遍一遍地回问自己,这不是梦吧。
“没有。”宋云舟稳住心神,还在边缘试探,他指指自己的腿,“我这可是实打实地受了伤,你一句道歉就草草了事?”
“那要如何?”景霖笑道,“你说,我照办。”
淡淡的檀香味入了宋云舟的鼻。
宋云舟扫扫鼻尖,说道:“听说淮国的元宵佳节很热闹。”
“是,张灯结彩,不夜天城。”景霖有问必答,“京城更加热闹些,不过人多,你腿伤着不便行动。相比下来,豫州的人没那么多,却也是热闹的。你小心点走就没什么事。”
今日初十,上元十五,也不过差个五日。
交代那牢头的事也差不多在那几日,届时也可以此掩人耳目。
景霖回话的时候,完全没把自己考虑在内。一来他伤了宋云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宋云舟难免对自己有嫌隙,自己跟去肯定更不自在;二来先有除夕拒绝出游之事,同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一遍,宋云舟也不会再说。
再说宋云舟探监,私下里说不定与昌王有联系,他要再去打探打探。
“这回你想让谁跟着就谁跟着,我不拦你。”景霖说道,“但得带上一人,以防你摔跤没人照料。”
“那就带你呗。”
景霖愣住,似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宋云舟。
宋云舟昂头道:“这府里面什么人都陪我出去玩过,只有你没有。到时候我要买上大大小小的东西,全让你提。累不死你。”
景霖:……
“我同你出去过。”景霖说道,“京城长安街。”
宋云舟一脸不可置信:“我们一到街头就分开了,你管那个叫‘陪我玩’?”
景霖很有自知之明,眼尾一弯,笑语嫣然:“要我跟在你身后,你不会膈应么?”
宋云舟喉间滚过一轮,想也没想就说“不会”。他的面子总是时而有时而没有,但这会,宋云舟又要上他那不值一提的面子了。
景霖把宋云舟推到院子中央晒太阳,而后松了手,叫小月递药来。
“那这几日你就好好养伤吧。”景霖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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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霖:看,一哄就能哄好。
宋云舟:你以为谁都有这技能啊【小声逼逼.jpg】
第23章 南下休沐·拾陆
上元佳节,花灯登庭。
是日黄昏,街坊临巷便燃起点点火光。有的孩子们还穿着新衣,拎着莲花灯穿梭于形形色色的人群里。他们向灯火最甚的地方跑去,那里有无数灯谜,猜对了还可以拿到制谜者的礼物,可能是只小金鱼,可能是盘小点心。
这些都是其次的,孩子们更喜欢的是一起玩闹,比比谁猜出来的灯谜最多。
有个孩童跑的急,回头要叫伙伴,却不想迎面撞上个人。
小孩捂住头,莲花灯在手上晃晃悠悠,他眯住眼,稚声稚气地说道:“对不起。”
被撞的人摸了下孩子的头,轻轻带了一把,将小孩移到边上,说了句没事。
小孩抬起头,第一眼就见着这人的打扮。是吓了一跳,而后才见这人的脸。莲花灯被小孩挡在脸前,他悄悄说了句“谢谢”,就又飞快地跑走,跟上队伍。
景霖转回身,腰间的银链子窸窣作响,他不着痕迹地懈下一口气。
第56章
这小孩方才差点就要撞上轮椅了。
他今日穿的是月白缂丝团花织锦长袍,腰封处除却银链子,还挂了一两个小香包,里面装了些怡人心神的香。前额则碎了几缕发,后头就拿镂空银花发冠圈了下,不至于披头散发的。
夜逐渐来袭,月色当空照,他身边便有层浅浅的光晕,不饶人眼,却有着谪仙下凡的错觉。
“这和除夕夜那日差不多唉!”轮椅上那位兴奋道,“你有没有听到,我感觉哪里传来了琵琶声。”
宋云舟一身也是非富即贵,鸦青弹墨翠竹锦袍压住了他烂漫的性子,平添一分端庄,膝头上盖着一张毛毯,上面的毛絮随风舞动。
通常宋云舟腰间总是要挂些什么的,要么就几串琉璃珠子,要么就玉佩小葫芦。不过如今坐在椅上,一张毯子盖着,什么也看不到,也就挂个小钱袋意思意思。
景霖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回道:“江边有伶人弹琴奏乐,亦有舞女舟角婀娜多姿。”
宋云舟又道:“那边桥下也围了许多人,是在演杂耍吗?”
景霖摇摇头:“杂耍通常在白日,现下他们是在那里放河灯。”
宋云舟左看看右瞅瞅,拍了下后头推他的景霖的手:“你走快些噻,我还一个都没玩呢。”
景霖无语一瞬,加快了些步伐,将宋云舟推到人流中央。
佳节出来玩是件常见的事,景霖和宋云舟出来也很正常,只不过周围眼睛还是很多,他们在明眼睛在暗,是以景霖事先吩咐下人假扮他们先行出府混淆视线,随后才独自推着宋云舟出来了。
他走到一家铺子边,还没等小二介绍,就挑了个银链柔纱面具,扔了一串铜钱就戴上了。
宋云舟的模样他们认不出,但他的模样就说不定了。保险起见,还是罩上更稳妥些。不过戴到一半,他顿了下。
自己为何要这么小心谨慎?不就是简简单单出门溜一圈,又没做其他事,那群人发现不就发现了,那又能怎样?
景霖对自己这番动作也是无语了一瞬。
“那个,公子?”小二抓起那串铜钱,尴尬道,“给多了,十文钱就成。”
宋云舟对这琳琅满目的摊子起了兴趣,指着前面的铺子要去看。景霖耸了下肩,对小二回道:“不用找了。”
等宋云舟的脸凑到物件前面,宋云舟才注意到景霖戴了面纱。
“喔,异域风情。”宋云舟评价了下,惊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方才。”
宋云舟吐出口气,回头重新看着铺子上的东西。
这铺子上摆着些小泥人。泥人是着了色上了釉的,手艺人手巧心也巧,每个小泥人形态不一,栩栩如生。不过巴掌大,宋云舟端起一看,好家伙,泥人手上的花都层次分明。
宋云舟挑挑练练,终于选中了一个。这个小泥人板着脸,没有什么表情。手上举了片荷叶,荷叶高过人头,一片青绿将人罩在底下。
他把这小泥人举给景霖看:“你觉得他像谁?”
“我看不出来。”景霖上下扫了两眼,勉强道,“像小孩。”
巴掌大,不像小孩像什么。
宋云舟提起一口气,放下小泥人,两手打转着问景霖:“你以前出来玩也是这样吗?”
“哪样?”
“一副‘全世界欠我几亿两’的模样。”宋云舟皱着眉头歪起头,“你,不是。你没发现,全程都是我在说话吗?”
景霖挑挑眉:“我这不是在说么。”
宋云舟嘴角耸拉下来,说道:“是我在引导你说。你不喜欢出来玩?”
景霖撇过视线:“没有,不习惯而已。”
太久没这么逛过集市赏过花灯了,景霖看这些景象,觉得没什么归属感。他与热闹仿佛隔了层雾,可能他不太适合出来玩乐。
宋云舟拍拍手,劝慰道:“你就是端着太多事了,学学我,随居而安。该玩的时候痛快的玩,今日事明日愁。”
他又拿起那个拿着荷叶的小孩,对着铺子左右比对。
手艺人看到宋云舟手上拿着的小泥人,又敛宋云舟衣冠,颇有些不好开口。
“怎么了?”宋云舟询问手艺人,他颠了下小泥人,说道,“我不会偷和抢的,只是想找个别的和他配配。”
手艺人从架子下取出一个来,为难的回道:“是了,我看公子在这里看上许久,想必是想再找一个和这泥人凑一对。我这里恰好有一个,就是……”
宋云舟看过手艺人手上那个,喜笑颜开。
那个小泥人倒好动得很,手上牵着一朵荷花,叉腰扭屁股。若要把两个泥人放一块,宋云舟就想,莫非拿莲花那泥人想打举荷叶那泥人头上的荷叶不成?
“就是什么?”宋云舟接过小泥人,将两个拼在一块。果真和他想的差不多。
手艺人指着莲花泥人的后背,解释道:“烧的时候没控好火候,这里裂了道缝,有瑕疵了。”
宋云舟将手一翻,泥人后背还真有道缝,这缝还挺大的,旁边还有点碎碎的纹路。
“可惜了。”宋云舟歪嘴道。
手艺人也惋惜:“公子眼尖,这荷叶小人是我烧的最满意的一个,原本是想拿这莲花小人作陪,没想到莲花小人却坏了。我也就只好把荷叶小人端上来,把莲花小人藏起来。”
宋云舟仔细看看荷叶小人,又看看景霖。
第57章
——贼像。
他再看看莲花小人,思后一顿。说道:“其实从正面看也看不出来,这两个凑一块还挺般配的。”
景霖这时候俯身问道:“你要?”
面纱上的坠子垂到宋云舟一侧脸颊,宋云舟抬起头,和景霖对上:“我喜欢。”
景霖点点头,对手艺人说:“包起来。”
宋云舟猛吸一口气,把两个泥人递给手艺人后,他说:“这种被包养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太爽了。”
景霖不仅一句话就要了两个,给钱时还多给了。他都没问手艺人这个一共多少钱,直接掏出一两银子。
手艺人接过银子是都惊呆了,他面露难色,自己没有闲钱找啊。
宋云舟也惊呆了,他扭头,一言难尽地看向景霖。
景霖捞过包扎好的泥人,疑惑的回看宋云舟:“作甚?”
宋云舟指指泥人:“你给的太多了,豪横啊怀玉。”虽然他知道景霖有钱,但这么花,是不是有点……太不把钱当钱了。
景霖却道:“我又不讨生活,银两在我这里算不得什么。”
宋云舟当即双手合十,对景霖拜了一拜。心道竟然傍上一个财神爷。
景霖对于宋云舟这番行动,表示莫名其妙。
他绕过人群又穿进人群,一路上有问必答,宋云舟看上什么他就买什么,就是太像一个木头人。用宋云舟的话来讲,景霖这时候就像个提款机,甚至比刘伯还要木讷许多。
一通路走下来,轮椅的把手上已经挂了大大小小的物件。景霖低头一看,觉得自己就是个行走的铺子。
草编的蟋蟀、时兴的话本、随便提了几个字的折扇、塞得满满当当的香囊……还得算上宋云舟手上啃了一半的糖人和点着烛火的兔子灯。
那糖人做的是立体的,相比于吃,宋云舟更喜欢看那些手艺人怎么做出来。看到摆出的那些款式,宋云舟毫不犹豫地要了个凤凰出来。
然后他吃了一半,吃不下了。
“你说我这剩下一个凤凰尾巴……”宋云舟舌尖抵了下牙,尴尬道,“送给那群小孩吃,他们会要么?”
景霖:……
宋云舟甚至突发奇想:“方才不是才看那些灯谜?这样,我创一个让那群小孩去猜,猜对了就奖励吃糖人,我再送他们一盘桃酥。”宋云舟有节约粮食的精神,但不多。
景霖叹了声,抢过糖人:“你想的什么鬼主意。”这是人能想出来的吗。
说完,他面无表情地啃下一块尾巴。
宋云舟的尔康手又伸晚了,他挠挠脸:“你吃不惯,不要勉强。”
景霖顿了一下,复又接道:“那我还你,你吃的掉么?”
宋云舟实话实说:“吃不掉。”
景霖:……
这糖人还是由景霖吃干净了,他想象不出揭谜面的人看到奖品是吃了一半的糖人是什么反应。
别是一日的好心情被毁了才好。
那头猜灯谜的人实在太多,多还是些成双成对的,摩肩接踵。宋云舟本想进去凑凑热闹,结果这轮椅连进都进不去。可怜的宋云舟只好在边缘抢上那么一两个灯谜,快快揭了谜底,得了一根毛笔和一盏河灯。
他再也挤不进去了,而景霖为了看住他,也没法替他挤进去。宋云舟只好作罢,兀自骄傲道:“至少我也猜到了呢。”
景霖盯了河灯半响,忽而问道:“你去江边走走吗?”
可喜可贺,宋云舟逛了一晚上,终于听到景霖有自己想干的事情了,要是景霖再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他身后,他会怀疑景霖想扮成他屁股底下的轮椅。
宋云舟应得很快:“成啊,我第一回 放河灯呢。”
景霖带着宋云舟去铺子处多买了一个河灯,小二贴心地指着一处,说那里有笔墨,想写字去那写。
景霖着了墨,笔尖却顿在河灯的布上面。须夷,他放下手,那点墨汁被举起,终又落回砚台里。
“跟着我出来很扫兴?”景霖摘了面纱,问道。
宋云舟飞舞龙蛇地写下数字,收笔是才回道:“其实还好,最起码你让我觉得,你面无表情不是因为我欠了你几百亿,而是你本来就兴致缺缺,或者说,是不知道怎么玩才能玩得起来。”
“以前上元都忙于政务,更早时……就不是玩,是在卖东西。”景霖说出这话,愣了一瞬,不知道自己干嘛要和这货解释。
“卖东西?”宋云舟震惊景霖会同他讲儿时过往,他刻意忍住没大惊小叫,而是顺着景霖的话问,“你卖什么?”
“什么都卖。”景霖回想起十多年前的上元,“花灯团扇锦囊,你这椅子上挂着的,我都卖过。”他举了下手上的河灯,补充道:“这个也卖。”
小的时候,家父早亡,娘为了补贴家用,就会在除夕元宵这种节日时摆出小摊,做些手工活。景氏会做的东西很多,所以景霖的铺子里是杂的。
韩与的母亲和景氏相识,私下里韩与便认了景氏为干娘。元宵佳节时,韩与要是想他和他娘了,就会来铺子边兜两圈。然后绘声绘色地讲灯谜有多简单,说书人说的有多离谱。
那时的景霖和景氏支开两个铺子,景霖没法离开去一饱眼福,只好干巴巴听着韩与讲。
不过其他玩乐没能享到,有一件事他是做了的。
那就是放河灯。
放河灯很简单,只需要拿着河灯写几个字往江里一抛,这个仪式就算结束。
第58章
人还很多时,景霖就忙手忙脚的卖河灯,期间眼睛还要盯着有没有人拿了东西就走。等到夜至深处,人都散了后,铺子里又还有些个河灯没卖出去,他就会沾上浓墨,写下“风调雨顺,阖家安康”八字,顺着江水把河灯放下去。
后来做了官,他就不再放这个了。
因为他知道,放了也没用。生活不会因为他放个河灯许个愿就能如愿,凡事还是要靠现实的自己去挣。
“你要我陪你,这很简单;但你要我放开玩。”景霖抿了下唇,接道,“那就不用想了。”
宋云舟那笔杆搓搓景霖。
景霖微蹙了下眉头,偏过头来看着宋云舟。
宋云舟正要说什么的,可他刚吐出字来,江边就有人大喊道:“烟花来啦!”
瞬息,两人间隙中,一朵巨大的烟花绽放。
那烟花淹没了宋云舟的声音,那余光却照亮了宋云舟的眼。
一朵烟花的绽放,引来了更多烟花。这些烟花大小颜色不一,有的出来了,甚至能在空中维持其他形状。
空中炸起了一朵玫瑰。
“卧槽,你听得清我说话吗?!”景霖勉强听到了一点声。他缓慢地点头,回应着宋云舟。
宋云舟将河灯连同花灯一起摆在了膝盖上,然后伸出手。
景霖看着那双手向自己的眼边伸来,快速地眨了下眼。
宋云舟的手附在了他耳朵上,为他挡去了外界的轰闹。
景霖歪了下眉,有点奇怪。明明宋云舟是坐着的,自己是站着的,结果宋云舟过来捂住他耳朵,膝上的两个灯笼竟然纹丝不动,没有掉下来。
等烟花都快要放完了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弯了腰。
最后一簇烟花的星光落进了江河之中,宋云舟才放下手,吐出一口气:“好看是好看,怎地放了这么久。”
“也就只有这一轮。”景霖回道,“烟花已经全部放完了。”
宋云舟抬头看起天,说了句“好吧”就放过了烟花,他扭头继续对景霖问道:“之前烟花放的太快,你有听清我在说什么吗?”
景霖嘴角勾了一下,眼底之中笑意突显:“没有,就看见你的嘴在那吃空气。”
宋云舟:……
“行吧你没听见。”宋云舟拿起河灯,准备好姿势,说道,“那我重复一遍吧:我要给你看个东西。”
话音刚落,宋云舟缓缓旋转手中的河灯,让有字的那面绕过自己,直直对着景霖。
景霖看到上面清醒的字迹,微微睁大了眼。
——愿:夫君,岁岁平安,日日开心。
很朴素的愿望,但宋云舟的愿望是他。
“我总不好写上你的大名嘛。”宋云舟解释道,“叫‘景大人’‘景相’好像也不那么妥当,想来想去,只好写这个名了,你不会怪我吧?”
景霖笑了声:“你挺会钻空子。”
在府内不叫,府外就可以叫得心安理得了。
“不然宋云舟还是你认识的宋云舟吗?”宋云舟吹了两下墨,接道,“行了,既然你也没什么异议,那我等会就去放这盏河灯了。”他昂起头瞄了眼江边放河灯的人,又添道:“等会可能还需要你帮帮忙,我怕我一不下心会把河灯打翻。”
宋云舟现在才能勉强弯下腰,放河灯又需要身子贴着江边。要放下这个河灯,只能拜托景霖。
“对了,你写完了没?”宋云舟把头扭向景霖的河灯,之前景霖好像也动笔了来着?
景霖撇了眼河灯,然后一手托起,推着宋云舟去江边:“写完了。”
烟花放完后,江边就少了许多人了。景霖还是挑了处偏的宽阔地,把自己的河灯赶快放了。
宋云舟探出头去,竭力瞄清景霖到底写了什么。
可惜江流急湍,那河灯一下就飘得老远。
“不公平,我都给你看了,你还要跟我藏着掖着。”宋云舟嘟囔道。
“那是你自己要给我看的,又不是我求你。”景霖一句话就把宋云舟攻的体无完肤。而宋云舟“我”了半天,还是只能认栽。
“你要自己放?”景霖示意了下宋云舟手上的河灯。
“可以吗?”宋云舟登时露出星星眼,他还以为以他现在这副模样放不了呢。
景霖先是握住宋云舟的手腕把了个脉,然后点点头:“可以。”
下一刻,他把宋云舟从轮椅上抱起来。
宋云舟:……
“卧槽,景霖你在做什么?!”宋云舟被景霖公主抱着,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被景霖,公主抱!!!
景霖道:“你自己说要自己放的,我不帮你下来,你要自己趴地上放?”
宋云舟:……
没理,吃亏。
幸亏周围没别人,宋云舟松了口气,暗自发誓,今日景霖抱他这回他记住了,日后一定要“加倍奉还”!
景霖将人放在地上,然后伸手探江水缓急,告诉宋云舟怎样放进去才不会让河灯翻倒。
不多时,那盏河灯便贴着江边石子,顺着江流划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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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舟,你小汁,惯会逗老婆开心
第24章 南下休沐·拾柒
又过三日,街外来报——江南总狱走水了。
上元时日烟火众多,有一簇意外砸至总狱后的灌木丛边。当夜狱吏并未觉察,待发现时已是大火烈焰。众人纷纷端水灭火,直至晨曦初露,火才止。
第59章
这场大火来的猝不及防,牢中多数囚犯苦叫连天,却依旧免不了被火焰波及,事罢狱吏清点人数,已有几十口人因此丧命。
事情细细呈报给别驾从事,上官刺史闻言亲自审核。了解到“吴小六”这人早在元月初十便已刑满释放,便重重举起轻轻放下,吩咐好生解决此事。
所有名录钦点在册,所有起因也详细记录。上官远拟了一份奏则直交于皇帝,皇帝看罢,再三确认此事,最终感慨万千,罢辽罢辽。
这场火,杀人于无形。
景霖听完外头贴着的公告,一手指点着头部穴位,问道:“安排妥当了么?”
刘霄回答:“今日商队人马已经出城,赴往京城。”
豫州并非景霖势力集结处,主要布防暗桩还是京城更多些,加之如今他只有一处不属于自己的景府,寄人篱下行事多有艰难,尽管他名下有其他封地,但谋事,还是要在京城。
昌王及他附属自有付老九担着,付家当年自割草席断袍绝义,就是听到了风声料定昌王必亡,谁知豫州再遇。这对人马既是商贾行商所用,那就与景霖算不上半点关系。
商队往来行事也更加便利,走的不是官道,就没那么多眼睛盯着。就算路上碰上个什么打劫的……
人家昌王当年可是提着剑上皇位的,区区土匪帮子能奈他何。
这事解决完,景霖点点头:“可以了,在江南待的也够久了。”
刘管家从袖中摸出字条,递给景霖:“这是暗桩传来的。”
景霖方一打开,没看两眼就烧了。字条在火盆中顷刻化成灰烬,就如同八日前给牢头的那张一样,从此不再存于世。
这上头说的是——两日前,牢头暴毙。
当初景霖给那牢头的根本不是解药,而是毒药。那毒要是日日服用,便相安无事,只要有一日断了,便暴毙而亡。
他是算准了牢头的死期的,也就在这两日左右。
这牢头劣迹斑斑,做下的恶事比善事还多。光是私下收禄景霖就可以直接抄他家,更别提还有虐待牢中囚犯。罪不容恕,景霖算上新仇旧恨,一把饭加一瓶药,给人定了生死令。
“没什么重要的。”景霖道。
正要使唤走刘霄,外头婢女来报。
上官远来了。
景霖挥挥手:“请到正厅。”又嘱咐刘霄:“管好宋云舟,他这几日玩疯了,若是醒了就带到后院去,别露面。”
刘管家点头应是。
景霖撂过帘子,移步正厅。见上官远依旧站着,笑了笑,伸手请坐。
上官远接过婢女递来的茶水,先与景霖客气地寒暄两句,等景霖眼色示意下人离开,上官远才止住了口,将茶放回桌上。
“今日我闻风声,不少商贾已经开始生意往来,那城门前前后后已经出了十多趟。”上官远忧心道,“他们极少走的官道,商品也检查过了,没问题。但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景霖沿着盖碗看了眼上官远,回道:“才过元宵,生意开张,也是能理解的。”
“怕就怕他们又有什么大动作。”
景霖知道上官远这是跑来催他了,从大年初二定下的事,到如今还没个着落,上官远的那些窝囊事景霖又知情,上官远开完两次大朝会,事情连个水花都没有。这才回了府就匆匆忙忙地奔到他这来了。
“上官大人莫慌。”景霖宽慰道,“你要是慌了,那群商贾和小官就得揪着你不放了。”
上官远点头应是,只是眉间还是皱了几道纹。
景霖就道:“过了两次大朝会,朝中可有什么变化?”
上官远一听,就知道这事快了。毕竟年初到中旬,景霖可真是一点国事都没朝他打听,真真是来江南休沐的。他都以为景霖要学退朝老臣,尽享那什么高山流水,曲调年华。从此小舟游乐,采菊东篱。
“并无,圣上一如既往将奏折揽下,随后交于楚大夫拟定。楚大夫瞧着身心都憔悴了许多,堂上都没怎么言语了。”上官远叹了口气,“朝中臣子办事效率降低,对您的怨言少了许多,大概是后悔弹劾您吧。”
景霖哑然失笑:“楚大夫倒是辛苦了。”
上官远也笑着应道:“是了,他前几日还叫上我问您的近况。这问我,我也不好多说呀。只好一句‘景大人悠闲自在’给答了,我看楚大夫笑得更勉强了。”
“你不替我向他问个好?”
上官远就说:“这我哪能替景相做主,还是要景相亲自说才好。”他吃了口茶,顿了下,旋即道:“还有一事,朝会上讲的,我忘了说。”
线报自京城传来江南需三四日,其中探报也要个一日两日。距离最近这次大朝会的内容景霖还没得到,幸而有上官远来说。
“武太尉出征了。”
景霖吃茶的动作顿住,蹙眉道:“就出征?”
年前他还让武太尉三思,这也太着急了些。
“他不得不出。”上官远回道,“这事稍后也是要从京城传来的,我就先说了罢。是央国先行攻我淮国西北,大年初一趁着守卫不备时突袭。等消息传到中原京城,西北防卫已在极限。当时举国欢乐,朝中便先将消息瞒下,武太尉挂帅出征,先行携着三万大军赶去支援,后七万大军不日后也会带上军粮前去守备。”
央国近来正值太子夺权,内政混乱。国库因此亏空,赋税严重。攘外必先安内,央国内里这么严重,竟然还有闲心来攻他大淮?!
第60章
景霖心头登时漏了一拍,徒然压起呼吸。
他得的线报有误。
是他得了错误情报,才叮嘱武太尉不要操之过急,朝堂松懈,边防松懈。央国这才立马进攻,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景霖光是想想,就不由得后怕。
如果说他得的“内政暴乱”是错的,那么“国库亏空”会不会也是错的?实际上央国早就做好这个准备要拿下淮国西北,他被央国算计了。
如此,武太尉带上的那三万骑兵,敌得过几时,还能否等着剩下七万骑兵赶去?
“武太尉人还好么?”景霖问道。算下这日子,武太尉过去已有小半月,若是人还算好,那就说明还能防住边疆,没大问题;若是哪里受了伤,军心大挫,边沙还能耐住几时,需不需要再添骑兵?
皇上是想不到这一步的,毕竟天子尽把事情推给他后,每年知道的顶多军饷有多少,国库有多少,士兵有多少。看看有那么多就算了。
既然武太尉都出征了,皇上心慌,不久肯定就要寻个理由把他召回了。
“现下还好,听闻只是不小心被箭矢刺中了肩,扎得不深。”上官远也应了景霖所想,说道,“眼下楚大夫忙得焦头烂额,圣上的玩心也没以前那么大了,前几日还单独留下了楚大夫,但他们在说什么,下官便不知晓了。”
“好,知道了。”听到武太尉没有大碍,景霖终于松下一口气。“商贾一事,须得再润润,我一纸状书是轻松的很,但这状告上去了,牵连的事还很多。小官员如何处置,谁又来接替官员位置。江南大头落网,银两周转又当如何,商贾牵动生意另一方又该如何。这些你我都得考虑。”
上官远沉下心回道:“商贾倒是没那么打紧,付老九一行大头干的更多是走私行当,落网后那另一方肯定不敢多言,也能收敛多少。至于官员……这就得多麻烦景相了。”
当日他把所有涉入的官员都详细列了个遍,但哪些是要严惩哪些可以放过,就全凭景霖润得怎么样了。
反正四月殿试,届时出来些大学士要做官,恰好可以将这补上。
景霖缓了下眼,又拿起凉了的茶抿了一口。
“今日就先聊到这吧,时候也不早了。”他道,“还是说上官大人想留下来用膳?那也不是不行。”
这逐客令……上官远眼角弯弯笑,抬手慢慢推。
“用膳我还是在自己府上用吧。下官更喜欢妻儿父母热炕头。”上官远道,“别的事也没了,下官就先回了——不必再送,不必再送!”
景霖还是站在厅前看着上官远离开。
他两手交着覆在腹前,盯了翠竹几许,随后走向书房。
如今已是正月下旬,下一次大朝会,他该到场了。
告状书一事,牵连的浅的官员可以先放一马,届时再叫上官远好生盯梢,私下挑明便是;牵连过深的官员已是知罪涉罪,既没有上官远的精心谋略,又贪得无厌。已经没有必要再留了,不如速速发配,省的再生事端。
景霖沾上黑墨,对着上官远送来的文书,就着人名一一写过。思索一番,面无表情地又挥下了几页纸,挑明自己忠君为民之心,再辞藻丰富地夸皇上一通。
皇上看到的是夸他那部分,这些如何处置的部分该是交由楚嘉禾。
楚嘉禾身为御史大夫,监察百官都没挑到这处来,属实是有点失职了。他这一封文书上奏,楚嘉禾见了必会打起十二分警惕,再好好办妥,剩下的事就不用他操心了。
元月十九,景霖上奏,上官远协助,快马加鞭,信件自豫州传于京城。
元月二十一,圣上得件,眉开眼笑,将文书送给楚大夫后宣布景霖复职,消息顿时染至大江南北。
元月二十五,景霖回到京城景府,圣上亲自命宫中太监为景霖递上最新的朝服,并邀景霖翌日入宫雅谈。
景霖忍了许久,终于在雅谈时借口病弱赶紧回府。途中转折去楚大夫府中寒暄片刻,楚大夫哭笑不得,赶紧让景霖回府歇息,无需操心。
直至二月初二,景霖下了朝,得了两个好消息。
一是江湖人士吴小六呈上草书于景霖,江南商贾一事已解,付老九等人赏酒赐死;二是边关送来捷报,十万大军驻守在那,战事已过白热化阶段,敌军已显疲态。
回府后,他换下朝服,才刚没缓多久。宋云舟却拄着拐杖走过来对他说。
“我准备去护国寺里吃斋几日,为我大淮祈福。”
景霖:……
“你这腿还没完全好就想蹦跶?”景霖颇有些无语地看着宋云舟。
时间已经将近一月,宋云舟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有的时候他甚至能扔开拐杖在地上跳两圈。
宋云舟摸摸肚子,也是无奈道:“我也不想去吃斋饭啊,可是那毕竟是护国寺。护国的。”
宋云舟原先是不迷信的,可自打他穿过来后,就有点了。
再说护国寺可是个好地方,他在这安守本分,景霖管不着。
景霖:……
“我是不是要夸你,爱国之心苍天可表?”
“多谢夸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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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央国谈判·壹
宋云舟执意要去护国寺吃斋祈福,景霖最终还是差人备了药材衣被,亲自带着宋云舟上香去了。
第61章
“其实你也可以不用来的……”宋云舟坐在车厢里,和景霖肩碰肩,“我看你不是很情愿。”
景霖两手搭在腿上,偏眼看着帘外车马:“没有,我情愿。”
宋云舟尴尬地眨眨眼。
这怎么看都是不情愿吧,在这顶什么嘴呢。
“我就住上个一两日。”宋云舟闻着景霖身上散发出来的檀香味,强调道,“香一烧完,我就立马回来了。怀玉,不要这么担心我嘛,我待在护国寺又不出来,能碍着你什么?”
景霖邈了宋云舟一眼,把宋云舟盯闭嘴了,这才笑了一下:“别回来的时候又瘦了。”
宋云舟抱起胸,信誓旦旦:“放心,我说什么也不会苦着自己的。”
景霖又把视线移回帘外。
在江南时宋云舟曾去牢内探监,为的是找昌王及他部下。现下昌王已移至京城,江南总狱“王八蛋”一人已丧失火海。
但宋云舟知情吗?
宋云舟在那时候给昌王提供一些消息,消息藏在吃食中,景霖拿到的不是同一份,并不知情。但事后他私下里试探过木苍穹,木苍穹却打脸充胖子表示压根没有这回事。
眼下宋云舟要出府,估计是觉得木苍穹并没有死,要与木苍穹见面。地点是不是护国寺他不知道,毕竟届时人不在自己眼下,宋云舟两条腿长自己身上,跑到哪去都轻轻松松。
昌王和老部下如今被景霖安置在各处暗桩,日常时候脱离点视线,下人也不会觉得有问题。
“你知晓这护国寺是哪年修建的么?”景霖突然问道。
宋云舟“啊”了一声,摇摇头:“这我哪里晓得。”
“昌永二十六年,昌王袭帝之时。”景霖道,“彼时昌王凶气太盛,经朝臣建议,休养生息。兴建护国寺庙香安心,自那之后京城大小世家常去上香,护国寺香火旺盛,经久不衰。”
宋云舟轻轻嘶了声,问道:“那这护国寺岂不是昌王的小金库?”
景霖挑了下眉,答道:“香火钱是护国寺的,哪里和昌王扯得上关联。”
“所以我才说是小金库嘛。私房钱哪能叫别人挖出来。”宋云舟支起二郎腿,像是听不懂景霖的话中之话,把话题自然而然地转了,“那如今都是淮王的天下了,那些香火变成了淮王的小金库?”
“这些也是你能揣测的?”景霖盯了他一眼,却还是回道,“护国寺护国,‘国’字里头一个‘玉’,玉在谁手上,它便护谁。”
婢女抬头看向面前金黄高墙,铜金庙顶。吸了口缭绕烟香,对帘子里说:“主公夫人。到啦。”
景霖闭了嘴,先行下台阶,将宋云舟伸出一只手。
宋云舟蹦蹦跶跶地跳下来了。
这次两人皆没有遮住面容,宋云舟这“丞相正妻”才首回亮了相。
不过往来百姓连景霖的模样都辨不出,宋云舟是何身份也就无足轻重了。只是今日来上香的还有些伯爵府中家眷,她们看了丞相现身,不由惊诧半响,偷偷驻足观望,不多时便匆匆离去。
景霖认出了一些,由着她们去了。多是回去告诉官人的,这些娘子不管朝政,但共卧一榻,家中官人在思虑些什么总归是知道点的,多嘴一句给官人提个醒也算是帮忙了。
有人匆忙离去,也有人悠闲招呼。
一位清秀女子向景霖信步走来,面带笑容地欠了个身:“景大人安好。”
景霖回礼:“楚夫人也是。”
宋云舟扶住景霖的肩,问道:“楚夫人?”
是御史大夫楚嘉禾的夫人吗?他记得人家还没成婚啊。
“嗯。”景霖介绍道,“她是御史大夫楚大人表弟之妻,家中行商。”
这意思就是不参与朝政的一家了,难怪不避嫌。宋云舟理清关系网,道了句“原来如此”。
“夫人安好。”宋云舟也补齐了话。
楚夫人回了笑,捂嘴道:“景夫人长得竟是这般俊秀,真是人中龙凤,与景大人般配至极,我今日是一饱眼福了。”
客套话谁不会说,景霖也夸了楚夫人几句。随后问道:“楚公子没和夫人一道来?”
楚夫人摇摇头:“他忙着呢,景大人告发江南商贾一事,可我夫君也行商,与那头有一点生意往来,如今正在摘去嫌疑。还好牵连不是很深,我此番来也是替他求个平安。”
景霖知道楚公子得知消息的时间肯定要比他递上告状的时间早,该断的该藏的现在都弄得差不多了。和景夫人相视一笑:“想必楚公子会如夫人愿的。”
虽说这句话说了没说对楚夫人意义不大,但楚夫人听了,还是松下了心,对景霖道:“谢过景大人了。”
等楚夫人离去,宋云舟嗔道:“怀玉,你挺装的。人前笑得这么无邪,左一个夸右一个赞,对我咋就左一个傻右一个滚呢。”
景霖偏过头,被宋云舟压着的头发紧了下就垂到身后了,他摆两下袖子,双手合十,也对宋云舟笑道:“你要我夸你?简单啊夫人。”
说罢他看着宋云舟眼睛,瞬间就来了几段话:“保佑我夫人此生安康,福泽绵长。夫妻二人永结同心,坦诚相待。白首偕□□枕山河。”
宋云舟:……
宋云舟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扶住耳朵侧耳凑向景霖:“你再说一遍?要知道苍天有眼神佛在前,你这副模样可别是违心的。”
第62章
景霖嘴角淡了淡,回道:“愿你我夫妻二人永结同心,坦诚相待。我许的可有问题?”
宋云舟迅速收回手摸摸耳朵,低头道:“没有没有,好极了。”
偏偏景霖又道:“你既通鬼神,不妨告诉我神佛是否将我的话听进去了,这愿是成了还是没成?”
宋云舟扫扫鼻尖,尴尬地拉着景霖衣袖往前走:“天机不可泄露,我们还是快走吧,杵在门前也挺久了。”
景霖嗤笑了声。
这是做了亏心事,不敢应神佛。
浅燃了三炷香意思意思,景霖便到边上站着。
周围的小和尚见景霖又不上香火又不走,面面相觑,走到后台去请方丈了。
宋云舟上好香,看景霖百无聊赖地站在那,不禁问道:“难得看你这么‘吝啬’,这里香火旺盛,你就只卖下六炷香。等会那方丈怎会把我收进去吃斋?估计底下蛐蛐我其心不诚呢。”
景霖回道:“都拜过了还不诚,那倒是我孤陋寡闻了,没见过心诚不诚还需得看香火多不多。”
宋云舟噎了下,脑袋一歪——是哦,他都拜上三拜了,谁敢说他心不诚?
景霖偏了下头,说曹操曹操到,方丈已经拄着法杖来了。
“这位施主,可是本寺招待不周?”方丈微微鞠躬,眼神瞄见了景霖腰间的细碎挂件,又见其腰封。眼睛一转溜,心道公侯伯子男,这想必是公候级的大人了。
景霖浅浅笑:“哪里哪里,只是在下夫人似与贵寺颇有缘分,前两日神佛渡梦,福至心灵,我等便在此处,就等方丈了。”
宋云舟忍不住竖起一个大拇指,说的好有诚心,把老天爷都搬来了,直接把方丈抬上了一个台阶,等会这方丈都不好意思骂他们不给香火钱就来白嫖了。
方丈闻言一愣,将头转向拄着拐杖站在香火盆前的宋云舟,脑袋短滞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
他夫人是个男的……
“啊,这……与本寺有缘,那可真是。额。妙哉啊。”方丈说道,“贫僧近日诸事顺畅,喜从天降,这也难怪,原来是神佛托梦,施主有礼了。”
景霖但笑不语。
宋云舟见没了下文,立马举手道:“大师,我此番前来,其心真诚。但求大师留我在此潜心熏陶个几日,想必神佛也正有此意,才叫我来这的。”
方丈支吾道:“先随老衲移步客堂。”等一众人都走到了客堂,人没那么多的地方,方丈就言:“那施主可曾携带信物?”
信物?
宋云舟与景霖对视一眼,这要什么信物,他整个人都到这来了,他的诚心可不就是所谓“信物”嘛。
“那长燃的三炷香便是我的信物。”宋云舟硬着头皮答道,“神佛同我言明,只要人到了,他自有感应。我就让这袅袅香烟去禀告他了。”
方丈:……
这话说出来宋云舟自己都不信,不过他脸皮够厚,即便内心有所尴尬,面上还是一副“我所言句句属实”的诚恳态度和一丝“神佛难道没通知你我的到来,你莫不是个假大师”的怀疑。
“这……贫僧自是感知到施主一片诚心。”方丈为难道,“只是近日本寺要修缮法堂,抄经诵读之事对施主来说多有不便,还望施主海涵。”
“你也看到了。”景霖对宋云舟道,“那我们回府?”
宋云舟:……
正当方丈一口气要松,景霖却又对他说:“是在下唐突,还未了解实情就匆匆来了,就连衣被都带过来了。反正内人迟早要来受教化的,今日不成,那就改日吧,被褥就先放这了。”
被子放这倒是不打紧,日后再找理由推脱就是。方丈内心想想,就对景霖和宋云舟鞠了一躬。
“如此甚好——”
“不过在下在朝中,倒是从未听说护国寺需要修缮了。”景霖好像这才想起来一般,说道,“护国寺修缮,这可是国事啊。怎么能瞒着天子呢?”
方丈霎那间提起一口气:“不知,不知大人意图,此修缮之银两乃是本寺自掏腰包,与上呈国库的银两并无瓜葛。更何况本寺不过是修缮一处小法堂,贫僧以为圣上为国鞠心,这等小事不必再报。”
“是吗?”景霖神情自然,语调是清淡的,却忍不住勾人心弦,扰得宋云舟都偏过头去,忍不住看着他的唇。景霖对此并无察觉,但他是注意到了那方丈在紧张,眼帘稍微抬起一点,继续道,“大司农执掌全国财政,在下见他呈报上来的赋税钱财,护国寺……不该有这么少啊。”
在方丈呼吸还没吐出时,他又补充下一句:“是大司农没对上账么?啊。方丈莫怪,只是有点疑惑而已。”
“你,施主……”方丈吞咽一番,嘴唇翕动,半响才接下去,“可否容贫僧问一句,施主是谁?”
景霖弯眼笑着,却让方丈无端生出一种退缩之意。方丈忍不住后退半步,心中荒谬地想到,该不会是那位吧。
景霖很轻微地摇摇头,一字一顿吐字清晰,就是要让方丈听清:“不可。不过方丈既问,那也容在下说一句,若不是今日神佛渡我夫人,我是瞧不上你们这个破寺庙的。”
方丈:……
宋云舟默默点头:豪横呐。
景霖收回眼神,扭头向外走去,看也不看周围小和尚。
“夫人,看来方丈还是不愿留你啊,我们改日再来吧。”
第63章
他一只脚都跨出寺庙大门了,方丈抹抹额头,连忙拄着法杖赶来拦景霖。可是紧赶慢赶,却碰不到景霖一片衣角。
坏了,不管是不是那位,要是这“薄面”不给这位大人,日后护国寺说不定就要遭难了。尤其是如今这紧要关头……
情急之下,方丈瞄准跟在后面慢悠悠蹦跶的宋云舟,他一把拉住宋云舟,对他们俩道:“夫人留步,大人留步!”
宋云舟喊道:“唉,夫君等等!大师拉着我啊!”
景霖回头:“拉着你,你就让他拉?”
宋云舟饶饶脸,适当地抛出个台阶:“这不是在神佛面前,我若是赌气走了,这不好交代呀。”
方丈听了,连连迎合道:“是啊是啊,夫人赤诚忠心贫僧都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再说大人已经把被褥都带来了,这不是只差一间房了嘛,不如大人夫人一同留下,贫僧这就为二位送上本寺的斋饭,以表欢迎?”
景霖理理衣袖,看了宋云舟一眼,又扫视了下客堂,最终把视线着眼于外。
护国寺依旧香烟缭绕,诵经声无处不用,往来人群就连走路都小步缓行,庙顶飞过几只大雁,往寺庙罩上一层静穆庄严之肃。
焉知台后又是何场景?
景霖转身对方丈作了一辑:“在下还有国事未理,就不必了。夫人想留下便留吧,两日后在下再派人来接便是。”
宋云舟等景霖走后都还没回过神来。
不是,真留他一个人在这了?真的假的,景霖终于不再死盯着他了?
这怎么可能啊!这一举一动。宋云舟托起下巴想,方才这一举一动,话里话外都是要他留在这护国寺,之前不是挺不耐烦的吗,是他理解错了?
还是说……宋云舟内心有个不成文的结论。
——景霖真在和他谈恋爱。
要不然这怎么解释?景霖嘴上说着不让他来,实际上到了地,却竭力满足他的要求,甚至拿身份压人。
要说没目的是不可能的,可他确实是找不到什么毛病来。唯一的可能,谈恋爱就是唯一的可能!
想到此处,宋云舟脚已经飘了,可他是把景霖当兄弟的啊。他老直了,叫夫君不过是口嗨而已,怎么口嗨成真了?!
方丈见宋云舟一脸惊愕,也跟着紧张,咽了咽唾沫:“施主,贫僧这有几厢房,施主看看,想睡在哪?”
“哦。”宋云舟这才被惊回神,摆摆手,“随便,我只不过是来见一个人。”
“谁?”
宋云舟深呼吸一口气,问道:“大师,修缮是假,避客才是真吧?方才我没戳穿你谎言,现下我告诉你,我要见的,是你要苦心保着的人。”
“这!”方丈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瞪着宋云舟,又回头看早不见人影的门口。
“他是不是也在等我?”宋云舟道,“没想到他真活着,还逃出来了。”
宋云舟原本只是觉得方丈避客很奇怪,就随便拿句话炸炸,毕竟风小六大哥是否还活着他也不知道,当时只是约了在京城的护国寺见,只有这个地方才能避开景霖耳目。
结果人还真活着,而且这里的和尚还挺在乎风小六的?
既然人活着,就必须要见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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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舟:卧槽景霖对我不一样了,他对我百依百顺了,他想和我谈恋爱!
景·头脑短路·霖:啊?
宋·沉浸在自己思想里·云舟:可,可我是直的啊,怎么办怎么办!
景·持续懵逼·霖:我不懂你,我真的不懂你。你不是来找昌王的吗,我只是想看看你要搞什么小动作而已。
宋·心怦怦跳·云·心理斗争·舟:要不,我弯弯算了?喊了人家那么久“夫君”也不好意思啊……
景霖:?你有在认真听我说话吗?
第26章 央国谈判·贰
“大善人,你那一顿肉,我可是回味无穷。”方丈还未去叫木苍穹,木苍穹就从隔间的客堂里出来,摆手挥去方丈,与宋云舟对上眼。
木苍穹此时已梳洗打扮好,胡渣都清理了一番,整个人“活”过来了不少。他眼角有细纹。一弯着那鱼尾纹就露出来,显出人的老态,又生了几分和蔼。
“我竟然才知道,你和他是这样的关系啊。”木苍穹支起手饶起下巴,眼神示意宋云舟坐下好说。
宋云舟顿了一下,扔下拐杖一屁股坐在蒲团上,疑道:“你不是在牢里过了二十年吗,知道他是谁?”
那方丈根本不知道景霖是谁,那么这护国寺也该不知道才对,风小六怎么知道的。
风小六和景霖认识?那时候景霖也才不过三四岁,两人还不至于有交集吧,就算有交集,人景霖都长这么大了,面容早变了,这都认得出?
“啊,他没和你提及过我?”木苍穹倒是惊讶了,彼时他们三个同在一牢,宋云舟还跟景霖聊天了来着。只不过那时候他不知道宋云舟和景霖之间的关系,才没把宋云舟的消息告诉景霖。
既然景霖和宋云舟结为夫妻,这消息也该共享才是。难不成……木苍穹猛地想到,宋云舟不会还不知道自己身份吧。
木苍穹说道:“你叫一下我。”
宋云舟心道,这是什么鬼要求,却还是说道:“一个‘王八蛋’,是你岁和年间十九年的称呼,至于你昌永三十二年那几个月的名字,我不知道,你自己从那几十个人名里挑吧,我猜都不是真名。”
第64章
木苍穹哈哈两声,身子向后依靠着墙,还有闲心磕了几粒瓜子。他颇有些不可置信地摇摇头:“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宋云舟抿着嘴,思索一刻,说道:“在我夫君南下时,我便知道他要在豫州总狱搞事,后而知晓你们这二十七口人身份造假。能让我夫君救的人必然不简单,他铁定有一场更大的谋略,风小六,我劝你谨慎。”
“你是来阻止我的,还是阻止他?”木苍穹咳了两声,赶紧吃了两口茶,“嗤,夫妻不是一条心,往后必然困难重重。”
站在远处的小和尚看到木苍穹咳嗽,连忙招呼其他人递来手帕,又贴心地换了一壶茶。
宋云舟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等小和尚走后,猛地灌了一杯茶,权当这是酒。
“昌王?”宋云舟这一句本是飘忽不定,但见木苍穹猛地愣住,甚至茶水都挥出一点,就确定了,“昌王。”
木苍穹并没有否认,将茶水放下:“怎么又突然认出我了?看来夫妻是一条心啊。”牢狱那里是在和他演戏么?
“在来护国寺前,夫君对我说过这寺庙的来历。”宋云舟顿了下,眉间蹙了一瞬,又不动声色地接下,“那时他和我说,护国护国,国中有玉,玉在谁手,他便护谁。我原以为是当今圣上,原来是旧朝昌王。”
包括方丈不让外人借住,也是因为这层原因。寺中等来了它们真正的玉,自然是要谨慎些。
即便他和景霖着装得体高调,方丈还是不愿松口。让方丈松口的不仅是景霖的身份,更是对拒绝后引来的麻烦害怕。
寺中藏着这么个人,要是被查到了,圣上会怎么说?
木苍穹叹口气:“你就凭一段历史就认定了我,景霖要瞒你,我算是理解了。”
宋云舟的闲心就没有这么大了,他也是刚刚才猜到昌王的身份。而这份“猜”,有三成都是景霖给的。
景霖到底是兴致突然来了才同他讲起这个故事,还是故意为之。
先不管这个,宋云舟这会更担心的是——景霖究竟想干什么?
从年前便算着要去江南,目的地也非常明确,就是江南总狱。景霖是从那时候就准备把昌王救出来了。可昌王是何等人物,旧王朝君主!
这可是个头号危险人物!宋云舟心下提胆,要是被当今圣上发现了,景霖该如何自保。他还能有命么?!
宋云舟快速回想曾经看到景霖生平事迹,但整段里面都没有提及过“昌王”。
——这已经脱离史书了。
“他要瞒我,没办法,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宋云舟面上依旧风平浪静,甚至笑了一下,“夫妻同心,我想为他保驾护航,凡事替他多留个心眼。这不,我才刚放下鱼竿,愿者上钩啊。”
木苍穹却摇摇头,喃喃着:“他是真待你好,与我是不同的。”
宋云舟呛道:“那用得着你说?”
“所以我劝你,你顺着他的意,离他远点。”木苍穹提醒道,“景霖这个人很疯的。”
宋云舟沉下脸色:“这是我与他的事,你管毛啊?”
木苍穹噎了一下,失笑道:“大善人,你还挺有脾气的。”
“你既然知道我夫君行事阴狠,就不该趟进来。你是有办法出狱的吧,但那么多年都没出过一次,继续好好待着不成吗?”宋云舟回道,“我那时给你字条将你约出,就是想奉劝你,离他越远越好。”
木苍穹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对此场景毫不慌张。和景霖相比,宋云舟这威胁不过皮肉之痒。
宋云舟和景霖的立场不同,看来那回牢狱之狱纯属意外。
“你太天真了吧。”木苍穹评价道,“景霖是当朝丞相,你不过是他管在府内的夫人而已。井底之蛙企图望尽天下?当今淮国如何百姓如何边关如何,你知道多少。昌永史记岁和史记你又了解多少。甚至我说个更贴切的,你能认清你夫君的处境吗?”
宋云舟愣住了。
这些,他好像并不全部知晓。
他只知道,景霖是淮国奸臣,是史书中妥妥的“大反派”。反派做的事很容易理解,通规一句话——搞破坏,拦住正派的路。
所以在他下意识里,景霖就是一直在履行“反派之道”,甚至于谋反之心。宋云舟早看出景霖对圣上不爽了,原先他也好言相劝过,得来的不过景霖白眼。
何况景霖时常给他一副“我又要干坏事了”的感觉,他没有办法,只好去找他所能用到的渠道去猜想景霖的计划,再毁掉。
他不断企图用自己的真心去“感化”景霖,带景霖去打猎、送景霖生辰礼、陪景霖逛花街。他想要告诉景霖,这世上是有善的,只要放下屠刀,便能立地成佛。
放弃谋反之心,他景霖权倾朝野,要什么不是手到擒来。
宋云舟和景霖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宋云舟的气运同景霖绑在一起,他自然是希望景霖能够好好的。
但是,但是他好像,真的没有再考虑其他的了。
“所以你是说,我在多管闲事?”宋云舟回道。
“所以我在劝你,还是好好做个贤内夫人吧。”木苍穹道,“不该知道的不要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好事。”
木苍穹又叹了口气,年纪大了就是喜欢教育小的,这么一说他倒是有点欣赏自己了,遥想他当年年轻气盛,也是错付了。如今这半截身子入了土,就老想把经验之谈说道说道。
第65章
——也不该说半截身子入了土,他还被景霖刨出来了点呢。
看到宋云舟吃焉,他心情不知怎么就舒畅了,又贴心说道:“你要在这住两日,挺好的。这里日日梵音,清心净骨。你在这潜心度化个两日,待出去后看事情也就更加通透了。等会给你备好饭哈,你那大肉我还记着呢。”
说罢也不管宋云舟,吹着哨子悠哉悠哉地离开了。
日上三竿,寺庙的大铜钟被敲响了。
宋云舟撑了下桌子,连拐杖都没用上就跳到门前,静看寺中院景。
“来着费这么大劲,原来就是来挨骂的?”宋云舟将脚轻轻踩在地上,兀自喃喃,“难怪你肯让我来。”
这昌王是将要——或许已经成为景霖的阶下囚了。
·
两日后。
景霖清早便来了护国寺,理都没理对他示好的方丈,一跃进入了最偏僻的僧房,待了一炷香才出来。
方丈前两日听木苍穹吩咐,方知他不仅惹了不该惹的人,还惹了营救他主子的恩人。这心头万分焦躁,天不亮就站在寺门前,准备给景霖赔个不是。
结果景霖径直绕开它,径直走向他主子的僧房,还在里面待了一炷香。
“施主,日后您要是来,贫僧必开门迎接,前两日是贫僧失态,还望施主见谅。”方丈一见景霖出来就跟在景霖身边,道,“夫人也是有好好招待的,施主尽管放心。”
“他真好好呆着了,没走?”景霖这才停下脚步,询问道。他狐疑地回头看了眼木苍穹的僧房,得出结论,“见过?”
应该是见过了的,方才与木苍穹谈话,木苍穹还调侃宋云舟挺好的,江南时候还给他吃肉。
木苍穹遭过熟人背叛,也知道在这大淮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见到宋云舟这没脸没皮货也好提个醒。这景霖并不意外。
他只是奇怪,宋云舟还真听进去了不成?
怎么他提醒宋云舟,宋云舟就当耳旁风;木苍穹提醒宋云舟,宋云舟就洗耳恭听呢?
这让景霖无端产生一股名为“挫败感”的东西。
“额,见过一回。”方丈把景霖领到法堂,弯身抬手,“夫人也没走过,来回有好几个小师弟们在照料,夫人没嫌弃。”
法堂里众僧人正在诵经,木鱼隔一会敲一会。景霖站在门外,看到宋云舟站在角落里。
和尚特意为他摆了张桌子,上面放上经书,旁边还放了个木鱼。宋云舟似是聚精会神,又似心不在焉。嘴巴没出个声,木鱼敲得还挺勤。
景霖嘴角不禁抽了一下,立马转身欲走:“我还是在客房等着。”
宋云舟的脑子不会被经文诵呆了吧,怎么这副模样?看得浑身膈应,是不是一早就不该让他来……
好在宋云舟一个激灵立马回神,正好看着了要走的景霖,急忙扔下木鱼,一手扶在门柱子上——他腿还要个几日才能下地。宋云舟再次伸出他的尔康手:“夫君——”
景霖吐出一口气,回头。
这声喊得急迫,尾音又似蜿蜒山脉九曲十八弯,一下把法堂里所有僧人都怔住了,僧人们集体把目光转向宋云舟。
宋云舟对那群僧人行了个礼,就拿着拐杖一瘸一瘸地朝景霖走过来。其动作之缓慢,景霖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又要装可怜了。
“怀玉啊,经此修行,我受益匪浅啊。”宋云舟道。
景霖:……
“……你喜欢吃素?”景霖想了一会,终于问道。
能让宋云舟“受益匪浅”的,怎么看都不像是经文。衣食住行四样,衣是府里的,食排第二,景霖综合一下,便有了此疑惑。
兴致勃勃赶来的宋云舟:……
“……你喜欢吗?”宋云舟反问,然后才回答,“反正我不是素食主义者。”
景霖:……
宋云舟:……
“好尴尬。你不尴尬我都尬了。”宋云舟换了话题,“来接我吗?走吧。”
景霖垂眸:“你腿……”
“腿?”宋云舟弯起膝盖,将腿横起来,“我没什么感觉,回府就能把石膏拆了吧。”说罢,他仰天长叹:“老子等了一个多月啊,从前快活自在的日子终于要回到我身边了。”
嗯,没傻。此傻非彼傻。
景霖快速鉴定完,让宋云舟搭住自己手臂,边把人带到寺门外边对方丈说:“走了方丈,有缘再会。”
方丈摆出动作:“施主慢走。”
宋云舟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唉,我衣服和被子还没拿。”
景霖目不斜视:“扔这了,府里有的是。”
宋云舟一副心痛模样:“好歹也是钱呐。”
景霖停下步伐:“是么?那我给你的玉佩呢,不也被你玩没了。那也是钱呢。”
用玉佩给牢里弟兄换好粥好肉的宋云舟瞠目结舌。他扫扫鼻尖,觉得自己的脚好像开始痛了。
两人刚上车厢,成应正要御马回府。不远处忽然有一信号筒射入天空,发出点点蓝星。
只是这是在白日,那信号筒又发不出什么声。于是那点星光便在空中隐匿,渐渐消失。
车厢内的帘子是合上的,是以景霖并没有注意到。如果他看到了,就会发现。
——那处信号筒发射位置,正是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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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合十)关于寺庙这些,完全没有涉及任何宗教,只是单纯的借个地,如有冒犯我真的十分对不起。再次强调一下:架空架空架空,骚瑞骚瑞骚瑞。
第66章
第27章 央国谈判·叁
五日后,将至二月中旬。
天气依旧冷着,京城没了大雪,宫里红墙绿瓦更加明晰。马厩处整齐地停了一席车马,那些车夫日日停在那,都差不多认识了。
只是这日,有辆不同寻常的车队插入其中,如此与众不同,想叫别人不注意都不成。
这车厢就与中原的不同了,中原车厢正面门帘,侧面窗子,其余地方皆是密不透风;而这对马车车厢,顶上罩个棚,四面镂空只取棱柱支架。通常中原马车皆是二轮,而这马车凭凭翻了一倍,前两轮后两轮。
虽说奇怪,但不难看出这马车所载的主人身份特殊。
那马夫穿着与中原人也大有不同,五彩斑斓的。内里一层白衫,外那层大袄穿一半褪一半。成应盯了半响,终于从脑袋中翻出久远的记忆,记起这类人的来历了。
——这不是央国装扮么。
成应见那群马夫百无聊赖地坐在一块闲聊,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不过看他们那么惬意,就估计他们就不只是来打个转的了。
这对车马是什么时辰来的,成应并不清楚,反正他一大早来,就看见他们了。
主公应当知晓。成应想到此处,缓缓摸着马儿鬃毛。主公舌战群儒,这会又多了混战的,真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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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霖回府的时辰比平常晚了些。
往往是宋云舟还没醒,景霖便下了朝,猫进暗房内近乎一日不出;要不就是临近傍晚才归府,用完晚膳又进暗房,半夜才歇息。
今日,景霖日上三竿才归府,恰巧宋云舟刚刚醒。
景霖褪去朝服,换了件青绿袍子。之后他什么也没干,独自坐在床榻上,盯着桌前的杯盏。
他慢慢攥紧拳头,指尖掐进了手心。半响,狠狠地锤了下塌沿。
这一拳多少有些泄愤的意思,幸亏塌沿还有被褥挡着,不至于让他把手锤青来。
逞什么英雄……景霖气得眯眼,他重重地呼吸一口,试图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这话是骂那武太尉的。
江南时候,上官远告诉他武太尉中箭受伤一事,彼时他不曾深入了解朝堂之事,听闻没什么大事,就懈下了一点心。
哪知武太尉实况根本不如说得这般简单。
中箭是不错,可中的哪是肩,分明是左胸!甚至不止左胸,武太尉前线征战,成了敌军箭靶子,他腹部腿部皆有刺伤,脖颈处还有伤痕。
只是那时武太尉为了稳住军心,除了亲近的手下,其余士兵都没告诉。一度瞒过了朝堂。
剩下日子武太尉退居后线,指挥作战。尽管如此军心没先前那么稳固,但这是没办法的事。
武太尉兵部折损一半,硬是把战争拖到如今。当下看似战事已过白热化,双方都在暗自休养,但据景霖了解,此事若是再拖下去,边关将会守不住的。
看似强弩之末,实则暗潮汹涌。稍有不慎,敌军突袭,我军恐将受大挫。
这些消息自是景霖的暗线报来的,不然武太尉真实情况报上来,不等边关军心溃散,中原这边就得火烧蚂蚁。
但如此隐蔽之事,除了武太尉最亲近的属下,就连我军将士都不曾了解。他的线报来自于央国。这就奇怪了,我军内部都不曾知晓的事,敌军又怎会得知?
先前景霖已经在央国线报处栽了个跟头,这次消息传来,他原本是持八分怀疑的,甚至已经想好如何解决这条消息背后牵线之人了。
偏偏这个时候,央国使者来了。
来的不只是简简单单谈判的使者,还是央国七皇子中第三皇子——百里祈羲。
更奇怪的,百里祈羲此番来的目的意在求和,而非谈判。而且百里祈羲早在五日前就到了,至于他为什么不知道——
一是百里祈羲特意避开他,与圣上要求独自安顿几日,还借口“初来乍到水土不服,情羞害臊”让圣上向众臣瞒住他到来的消息。
那圣上也是没一点主见的,见到是个美人就只顾着点头,还真就给瞒住他们所有人了。景霖安插在宫里的人一般是盯着皇上那些后宫的,况且皇上将人大摇大摆地带进来,那些人想当然地以为景霖早知此事,竟没一个觉得有异样向他禀报。
二就是……央国的线人也没有给他消息,说明央国皇子亲临中原一事。
想到此处景霖又生生给气笑了。这么大件事,还真把他瞒得死死的。
这几件事凑在一起,实在是哪里都透着不对劲。景霖今早才得知央国皇子来的消息,一下朝就被皇上拉去应付三皇子了。
皇上那时候扶着额头对他说:“景爱卿,三皇子来这住下也有些时日了,水土该服了。谈和一事,你看看什么时辰合适,要不先去同那央国皇子见上一面,探个底?”
景霖本来是装病的,这下真要气出心肌梗塞了。
要说不早说,等这时候才想起国事大于私事,有什么用呢?人家肚子里的葫芦摇的叮当响,这皇上硬是耳朵聋了没听着。这国交在这人手上,气运早该死绝。
他就只好堵着一股子气去见央国使者,双方初次会面,又不是在议事的正堂,按照礼节,景霖只好先寒暄一番,再试着去探对方的底。
可聊着聊着,一挨着双方战事的实况时,三皇子就开始扯开话题。说“双方伤了多少兵”,百里祈羲就转到“士兵家人该伤心绝顶”;说“此时战事也该歇下”,百里祈羲就转到“中原风景独美,也不枉他来此趟”;说“三皇子为何亲自担‘使者’身份”,百里祈羲就转到“听闻淮国丞相谪仙下凡,特此睹尊芳颜”……
第67章
景霖:……
聊了许多废话,景霖终于挖出来个稍微有用的,这还是百里祈羲“不小心”说漏嘴的。
当时百里祈羲一手背过嘴巴,悄咪咪问他:“我听闻武樊太尉受了严重的伤?看不出来啊,这还能抵挡我军这么久。”
那眼里笑意挑逗,直勾勾与景霖对视。
景霖皮笑肉不笑,喝下了冰凉的茶,滴水不漏地回道:“战线来报,只是肩被你们饶了一下,皇子何故添油加醋?这对我们两国谈和之事无益吧。”
百里祈羲收回眼神,挑了下眉,就自然而然地转入下一个话题了。
以是边关布防之事、武太尉之事、央国线人探报真假之事、三皇子亲临求和之事,就更加难以分辨了。
景霖吐出一口浊气。拿下纸笔蘸上墨就草草写下“央国近况?”。
他吩咐道:“刘霄。”
刘霄叩了两下门,才打开。
景霖将字条蜷成一圈,递给刘霄,冷声道:“交给楼催,此信加急,秘密传给央国。”同时强调“最迟三日,务必将回信送到我手中。”
三日?!刘霄心下惊诧,从中原到央国,来回加急最早也要七八日啊。三日来回,信鸽飞也飞不到那么快吧。
刘霄顿蹙道:“主公,这时限,定的是否,额……”
“我知道。”景霖回道,“我自有把握。”
刘霄便点点头,拿着字条就贴身放到前襟,躬身退出卧房。
窗子半开着,几丝微风拂了进来,撩动边上木施上挂着的紫色朝服。
角落竹叶声来回窸窣,打在竹竿上,打在白墙上。时不时掉下几片,与红梅呼应,一齐搁在草坪上,被婢女扫了当养料。
景霖将毛笔放好,内心想道:央国这条线,究竟有哪几个线人已经离了心?
这道消息传出去,三日是肯定回不来的,如果能准时送到他手上,他可以根据回信真假及得信日程来计算这回信是由哪部分线人拦截返还。原先七八日加急日程,除去来回,那必然是十之六七在淮国,十之三四在央国。是淮国的线断了,还是央国的线断了,一算便知。
该用的人还得用,苦心经营这么一条线还是不容易的。景霖并不想如此快速地彻底清除。
可如果三日过后,这信还是没递到他手上……
那就只能“一视同仁”,不管这其中究竟有谁是忠心的,有谁是离心的。通通铲除一个不留。他必将把这条线挖的干干净净。
从头来过总比养着叛徒要安心的些。
景霖从来不养闲人,也不养不安全的暗线。若是事情没有达到他预想的标准,他会对此非常失望。
就算是失手误杀了几个忠心的手下,他也不会因此自责。作为他的手下,既要“忠”,就必须全方位的“忠”,是要哪怕他有事没事随便点一人死,那人就会毫不犹豫地结束自己性命,而无半句怨言。
——虽然他并不会这么随意。
景霖静了须夷,末了走到窗边,拿起叉竿正要合窗。留下一丝缝隙时,窗被突如其来的一只手挡住了。
紧接着宋云舟将窗子抬高,探进脑袋。
“我的腿好了!”宋云舟强调道,“彻底好了!我如今能单脚跳芭蕾。”
宋云舟笑了,这一笑笑得十分纯粹,看得景霖莫名其妙。
要从源头上说,宋云舟这腿还是他断的。一般人经他这么一对待,应当从此划清界限,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宋云舟脑袋里是缺根筋还是怎样,他当初只是粗略地道了个歉,还是半真半假不掺感情全是表演的道歉。这货就这么……原谅他了?
景霖:……
正常人有这么好哄的么,宋云舟莫不是从小就失了爱。
也不管宋云舟又在说些他听不懂的字眼,景霖问道:“我很好奇,你腿好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在报备啊。”宋云舟理所当然地回道,“你不是要和我谈恋爱来着,恋人之间都会把好消息和对方分享的好不好。虽然我俩从‘冰释前嫌’到‘两情相悦’这一步跃得还挺快的,但从护国寺里取经出来,我还是参悟了很多的,也就不计较了。我还是想让我们一起好好生活的。”
景霖:……
景霖的眉头越蹙越深。
什么时候开始的谈恋爱,他怎么不知道?两情相悦又是什么,宋云舟这脑袋一天天的到底在想什么?!
他有那么一瞬间真想直接一巴掌把宋云舟扇到皇宫里去,再把宋云舟和圣上捆在一起全部杀了。
这货说的狗屁不通的话是人话么,这些东西是能吐出嘴巴来的么。
偏偏宋云舟看他愣住,还一个劲地说话:“虽然你之前做的事挺不厚道的,当时我真想一拳拽死你。但后来想想,我好像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按你多疑的性格,我没说清楚你误解了情绪失控很正常。总的来说你我都有不对的地方,但你已经道歉了,这份诚意摆在这,那我肯定也得拿出我的诚心。”
越说越邪乎,越说越离谱。景霖顿时觉得自己的脑袋受到了猛烈的攻击,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歪过了头,多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你不是弯的?那你娶我作甚?”宋云舟毫无觉察的把最敏感的话题拿出,一本正经地思索,“其实我也挺直的,要不是你想和我过,我还是更愿意把你当兄弟——”
第68章
“莫要说了。”景霖忍不住抬起一只手打断。
他是闭着眼抬手的,本意只是想摆出个动作让宋云舟闭嘴,谁知手顺着声音探去,却正正好碰到了宋云舟的唇。
一时间,双方都怔住了。
宋云舟浅浅的呼吸顺着景霖的指尖,传到了景霖的全身。等反应过来后,景霖像碰着什么烫手山芋般快速地收回手。
宋云舟倒还是懵懵的,嘴巴一张一合:“卧槽……”
景霖深呼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抛开其他不谈,宋云舟这是不是已经开始对自己放下警惕了。且因为有这层名存实亡的一纸婚书在,宋云舟对他的信任度也更加牢固。
假使自己将计就计,对宋云舟适时地表达自己的“爱意”,那么宋云舟能否对他多放下些戒备。
如今他身边乱事一大堆,他真的不想再分出闲心来管宋云舟又在搞什么小名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只是口头上的一两句情话便能轻松将人拿捏在自己手上,那他也乐意的很。
“你想好了?”景霖对宋云舟再次强调一遍,“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宋云舟抿住嘴,最终郑重其事地点头:“你要我做你兄弟,我就做你兄弟;你要我做你夫人,我就做你夫人。来回你来决定,我都行。”
景霖艰难地把微笑一勾。他这个动作做的并不自然,但彼时宋云舟自己已经慌得不行,眼神看着景霖只觉心眼子快要冲出喉咙,根本无暇注意到景霖笑得有多勉强。
宋云舟满脑子此时只过滤出来一个消息:景霖在对他笑。
寒风吹过来,在二人中间形成暖流,一呼一吸。他们一个微微抬头,一个微微低头,对看清了彼此的面容,和那双略显恍神的眼眸。
“那你还是做我的夫人吧。”
宋云舟看着景霖说完这句话,发丝有些勾在景霖红润的唇上,他不自觉的伸出手,想要把那缕发丝牵下来。
景霖向后微微瑟缩了下,但很快又强忍着定住身子。他的指尖死死地掐在木窗边上,木头已经被他掐出了四道痕迹。
手越伸越近。
再近一分,景霖的心就再紧一分。
“好。”他听见宋云舟回道。
那人的指尖还是凑了上来,他的发丝也随之滑落。
不知哪里飞来的竹叶挡住的景霖的眼,他在那一刻看不到宋云舟的神情,只能模糊地辨着宋云舟的轮廓。
都是假的,景霖对自己说道。
这只是他的策略而已,而宋云舟迟早也会成为他的——
阶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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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舟:真要谈恋爱?好稀奇的嘞!我已经有点兴奋咯。
景霖:拿捏你不跟玩狗一样简单(bushi)
我们的云舟,是个非常会自我攻略和自我调解的人。嗯……还很会pua自己(这隐藏技能,霖霖用了都说好)
第28章 央国谈判·肆
清晨鸟鸣啾啾,街坊还静着,骤然一声嗷叫,穿透了云层,直冲天际。
路过景府的百姓吓得跌坐在地,惊魂未定地瞪着闭着的大门,半响回了神,忙不迭拎起行装快步跑走。
而景府内,宋云舟双手环住老虎的脖子。
“啊呀,我的崽崽都长这么大啦!”宋云舟惊喜道,“都长到我腰了,哎呦我的川川,好久没见你,我可太想你了!”
宋云舟之前要养腿伤,景霖也不让他来看崽崽,一月半的时间,宋云舟每次都只能被围在栏杆外巴巴望着。如今腿已好,他就马不停歇地来喂老虎了。
成应站在景霖身后,喉间滚过几轮,终还是把头偏了过去,不忍心看宋云舟和大虫腻腻歪歪的样子。
景霖就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揪了根狗尾巴草左右晃晃,也选择低下头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这老虎现在长大了,要吃的更多了。景霖默默计算这一年这大虫究竟要吃掉他多少银两。
宋云舟和老虎贴贴,又爬老虎背上摸老虎的头。老虎亲昵地伸出舌头舔鼻尖。朝宋云舟卖萌。又从嘴里挤出一声“嗷呜~”。
景霖把狗尾巴草一截一截地掰断,聚在手心里一把吹了。
“喂完了么?”景霖问道。
老虎耳朵耸动,不屑地邈了景霖一眼,傲娇地昂起头,又用尾巴圈出宋云舟的腿。它拿那毛茸茸的脑袋蹭宋云舟的手——知道宋云舟喜欢这样。
这好像是在和景霖宣示什么主权一样。
景霖目光和老虎对上,会心一笑。眼角微弯,似乎是想要表达点什么。
老虎一愣,将脖子伸直,呆呆地看着景霖。
随后,宋云舟立马脱手,屁颠屁颠地向景霖走去,然后回头对老虎挥挥手:“崽崽我先走了哈,改天再来看你,到时候我带你出去玩。”
老虎扭头盯住自己的尾巴,再呆滞地看着面前站在一块的两人。
嗷呜???
真的就这么走了吗?不再管崽崽了吗?
明明崽崽那么听话那么乖。
“今日我要出去一趟。”景霖回了庭院,漫步在玉白的鹅卵石上,他将两只手藏在袖中交握在身前,顿了一下,接道,“予川,府里的事交给你,能打理好么?”
宋云舟眨眨眼,心道景霖果然是断袖,这才几日,嘴改的这么快,他都没反应过来。
有些渗人,也有些兴奋。
第69章
“你要去哪?”宋云舟问道。
景霖咬了下唇,眼神晦暗不明。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去宫里。”
“宫里?面圣啊。”宋云舟接道,“不会又是来找你茬了吧。”
“没。”景霖下意识瞒道,“央国使者来进贡,带来一株灵草,说是包治百病。皇上体恤,要将灵草赐给我,叫我用过午膳就去拿。”
宋云舟细心地抓住了“央国”这个细节,眼睛一转,回道:“哦对,圣上还以为你是弱骨子呢。不过灵草真有这等妙用?包治百病——难不成还可以起死回生?”
景霖编谎已经编出习惯来了,即便是这无中生有的灵草,他也能随口掐出一段比真金还真的话。
“能不能起死回生不知道,不过听使者说那灵草通体金黄,奇香环绕。曾经央国皇子出生时几近夭折,他们就将这灵草整株熬成金汤,在月圆时分与鲜牛乳搅合均匀,喂进皇子嘴里。不出五个时辰,皇子的眼睛变成金色,身子也生活了过来。至此那皇子也成为央国奇迹,被誉为‘生命之子’。”景霖“唔”了一声,“事实摆在眼前,总不至于空穴来风。灵草总归还是有点妙用的。”
宋云舟“嚯”了一声,竖起大拇指:“这么好的东西,拿着拿着。”
此时,刘霄快速踱步走到景霖面前,鞠了一躬。
而后又对宋云舟也鞠了一躬。
景霖点点头,转头对宋云舟说道:“嗯,府里事宜就交给你了。”
宋云舟拍拍胸脯:“好嘞,包的。”
景霖就收回目光,嘴角一并撇了下来,眼底里没了笑意。
他走到景府门外,接过刘霄递来的字条,看罢后一手拧成齑粉,上了马车:“去长安街。”
刘霄歪了下头:“不是要去宫里吗?”之前不是嘱咐他告诉下人,今日主公下午要进宫面圣,叫他们好好盯着宋云舟的么。
突然改道,是发生什么要紧事了?要是这样,他可就要提高警惕了。
景霖撩开帘子看了一眼:“还是去云桂巷。”
云桂巷和长安街就隔了一条道。
刘霄叹口气,从怀里摸出一把口哨递给景霖:“主公,哨声集暗卫,万事小心。”
景霖伸出手,将口哨收了。
而这一切,都被偷摸着躲在树杈上的宋云舟看到了。
“这是要闷声做大事啊。”宋云舟喃喃着。
马车轱辘轱辘地走了。
随之消失的还有树杈上一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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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兰楼。
景霖在云桂巷刚下马车就径直来到崔兰楼。他从花语坊的线人口中得知,楼催一收到消息就快马加鞭地送信,绝无将信拦截的可能。
他照例在顶楼等候,手上依旧是花语坊最新款的胭脂。
他那条消息放出去才不到一日就有了回信。显然这信是连淮国都没出去。
而那回信里却是央国线人的字迹。
景霖看了内容,说的还是“央国内政暴乱,国库空虚”。只是末尾多加了一句话——“央国三皇子亲临淮国”。
叛徒是在淮国内部?
这时辰比他算上的还要早,他决定从源头上开始试探。
原本他是想去宫里见百里祈羲的,毕竟战事刻不容缓,偏偏百里祈羲还悠然得体。他探的信息太少,这会准备去谈谈百里祈羲的真实目的。
不多时,楼催从后帘走来,对景霖行礼:“崔公子。”
“你将我的信送给了谁?”景霖开门见山地问道。
楼催一愣,急忙回道:“自然是从前那个,崔公子不是吩咐此信要加急送往央国吗?我就连夜赶去线人藏处,亲眼盯着他将信塞到信鸽腿里放出去。事后我也注意信鸽飞的方向,于往常无异,我这才回来。”她蹙着眉头,额尖花钿都不那么美了。
景霖一指点着桌沿,他轻微地抿着唇,半响没出声。楼催几乎没见过崔公子会做出此表情。
崔公子常年来都是运筹帷幄,气定神闲。她想不出事情脱离崔公子掌控的景象。
然而那副景象,如今正摆在她面前。
“是哪里有问题?”楼催跪坐下来,用笔简单描绘出一幅地貌图,她在不同地点各自圈出圈,箭头从淮国一路指向央国。低声道,“淮国到央国十六处暗桩,其中六处在中原,十处在央国。”
楼催此次发信,自己便是第一桩。而由她亲眼盯住第二桩,那么第二桩便也可以排除嫌疑。
信鸽发出的方向没错,要查只能从第三桩开始查起。
景霖道:“你知晓这回信我是几时收到的吗?”
楼催似有些不可思议地摇着头。
“这信是我一日前发出,但这回信却是今日午时便到了。”景霖沉声道,“你将信交由第二桩时,日已过子时,信鸽到达第三桩需要半日。你说,算上来回,有几个可疑之人?”
连淮国都没出,叛徒在这三人之中。
楼催一惊,顿时俯首在地:“崔公子,小女绝无二心!”
景霖之前吩咐加急,三日之内必要有回信。若是这回信没那么快到,景霖还真不好挖,算上这三日,他只想先探淮国疑人。若是三日之后这信没到他手上,那么就可以先把淮国线人摒除在外。
淮国路程长些,但暗桩更少。若要排查,肯定是要先把离自己近的给筛一遍。
“我自然放心你。”景霖淡漠地扫下一眼,楼催毕竟是他养在京城的暗桩,他眼皮子底下的一把利刃。更何况据其他暗桩来报,楼催的确始终按照他的命令办事。
第70章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景霖一早把楼催所有的后路给断了,楼催除了效忠他也没别的路可走。
离自己越近的棋子,他的信任便越重。
但这是基于多方验证之下。
是以整个京城,他的暗桩密布。一层一层抽丝剥茧,每个暗桩除了听命与他,还会盯住别的暗桩,以防事变。
楼催松下一口气,但她的眉头依旧紧皱:“难道是第三桩出了蛀虫,要不小女去解决?”
景霖一手抬起。
他的手生得好看,指尖红润之处映进了楼催的心,楼催额尖那花钿不知不觉又恢复了原样。
“不必。”崔公子的声音是那么轻灵。
景霖收回手,一双眼袒露在楼催面前。
“打草惊蛇,还不到时候。”景霖道,“现下只有淮国线人有疑,央国还未探得。要除就全除,你隔两日直接找到第三桩,和他说我已在清查线人,目前确定第二桩有二心;同样,你找完第三桩再去找第二桩,把这话原样告知,说第三桩有二心。”
“崔公子只是要……”
“声东击西,引虎出洞。”景霖道,“若央国也有叛徒,他们必然效忠同一人。”
将这话与第三桩说,第三桩便了解他已经知道线人有疑之事,加之已经定下第二桩的罪,不管第二桩是不是同伙,第三桩都会做出动作。
若第三桩无二心,必会协助他料理第二桩;若是有二心,就会“提醒”同伙,好让同伙小心。
事实上从第二桩开始,景霖的手就管不到那么紧了。如此一来,远在天边的央国更不必说。要是央国也有疑人,借此契机恰好可以将人勾出。
同理,对待第二桩也是如此。
这样既可以让暗桩表忠心,又可铲除疑人——一石二鸟。
楼催点点头应是。
景霖便理理衣襟:“我走了。”
楼催欠身,抬头看到景霖挺拔的背影,不由得回想起他们上一次见面。
一瞬间,她脑中有点乱,心也有点乱。
她似乎看到崔公子在对崔夫人笑,两人拥抱在一起,耳鬓厮磨。
前些日子她去过护国寺,本意是为崔公子求上一道平安符。谁知在远处遇见了崔公子和他夫人。
那时候崔公子被旁人称作什么呢……
——那是个她从未料到的身份。
是该断了。她叹了口气,想。
身为属下,对主子抱有不必要的旖旎,是她多情。是她不该。
她是一把刀,便只能是刀。
滴下的墨染在纸上,她将笔缓缓放回原位,接着拿起木梳,细细地梳着自己青发。
铜镜里,她的眼似乎更加亮了。
嘴边噙着笑意,她将梳子放下。顺手拿起手边的胭脂。
看了一会,她将胭脂打开,抹在自己脸边。
“景公子,代我向夫人问句好。”
轻轻的一句,说完后,她却浑身轻松。
因为——
从此楼催,就是楼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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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霖,楼催:咱们事业心的人都是不谈恋爱的—v—
宋云舟:什么什么?直接谈婚说爱的?
第29章 央国谈判·伍
马车下人皆在云桂巷候着,景霖绕回云桂巷。
他揪了两把墙上的草,心想要先去找个染料铺着个色。
“我笑叹世人多愚昧,识不得天边谪仙下凡!还要那高楼摘星台作甚?莫不是要将天仙驱赶。”戏台上,戏子掐着嗓子在唱戏。
景霖停了下,偏头扫去。
“豺狼猛虎要将我吞没,狂风洪流要摧残我的金身。”另一戏子转了个圈,继续唱道,“我的腿,如千斤重;我的心,如刀割。但愚人岂能奈我何?我背负骂名,我不怕!”
景霖本欲离去,这戏听听便罢,图个热闹而已。
“听听便罢了,这说的是谁?可不是你我可谈论的。”边上坐着的公子爷拿折扇盖住嘴,对身旁的好友说道。
公子爷的好友也迎合道:“也不知道这戏本是谁给上去的,把那祸国殃民的病秧子搭上台,是想博取眼球吧。”
“嘘。”公子爷警告了下,“四处没墙,漏风,你还就这么喊出来了?你口中那……能耐可不小,只手通天,小心他盯上你。”
“盯上我?”好友指指戏台,“那也是先盯上他们吧,唱得这么露骨了,谁不知道这是在说他啊?再说这戏子把他夸得天花乱坠,强行洗白。你猜会不会是那位自导自演哦……”
嗤。景霖不禁吐出个气音。
他没再管那群人怎么说,跟没事人一样目不斜视地走了。
戏台上戏子依旧在唱:“要说天仙也是红尘难却,了入凡间生七情六欲。你说‘江山易改知音难寻’,要学那高山流水伯牙绝弦,岂不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夫妻恩爱抵过万年长……”
去宫内是假的,要去的话景霖就不会先回来。实际上他要来的就是云桂巷,只不过线报得手,他临时起意要先去探个虚实。
但见百里祈羲却是真的。
日前他与百里祈羲谈论,百里祈羲就说在宫里待久了,人快要发齁了。很想出来见见外边市侩美景。
于是他们便约着今日会面。
老实说景霖并不想答应这位三皇子,谈事就谈事,为何每次都要跟他绕弯子。央国使者前来谈和,谈完了就快些走。武樊待在边关那么久,那头医术不济,这重伤越拖越大也不是办法。
第71章
他很怀疑这使者在这打赖那么久,就是想拖到士兵疲惫。
如此边关破防,又有皇子在这里里应外合,皇上又愚昧不清,这怕不是要将淮国拱手让人。
三皇子要出行一事是瞒着皇上的,也叫使者不必随行。借口是“本是娱乐之事,扯些正经的就没兴致了”。
景霖淡淡回应,手上却已经备好了暗器。
多好的机会。
身边没有随行跟着,三皇子又人生地不熟的,他要做什么不都方便的及。
在这里最后探一次口风,要是百里祈羲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就直接就地解决。事后再对央国说皇子好玩乐,趁着守卫不备溜出城门,结果不慎身亡云云。
意外嘛,总是防不胜防。
他绕过画廊,走到内间雅阁。其间拿出口哨,对外边吹了一声。
口哨是特殊制造的,唯有暗卫能够听到。
等窗外树影有了些许动摇,他才把口哨收好,打开雅阁的门。
百里祈羲已经在那候着了。
这人生的妖艳,金发打卷,随意缠在背后;头顶上拿条白珠抹额绕一圈,那头发便没有那么邋遢,反倒多了层俊色。
耳垂处落下两枚耳环,身上穿的还是央国独有的服饰,大袄只穿一边,另一半袖子直直垂在身后。
“是我来晚了。”景霖笑了下,说道。
百里祈羲双眸抬起,一双琥珀眼里饱含柔情:“是你的话,我可以一直等。”
景霖好容易压住眉间,走到百里祈羲对面坐下。
“我初来乍到,险些不认识路。在这里张望了好久,可算是你来了,不然我就要走了。”百里祈羲解释完,双手交握,微微仰起头,虚空地望着某处,“圣洁的乌塔拉飞过草原,奔驰的白马带我来此。亲爱的梅苏那,请允许我为您献上我赤忱的心,以及无上的爱。”
景霖本来还准备为自己倒上一杯茶解解渴,猝不及防听到百里祈羲的话,登时顿住:“啊?”
央国的话他以往学过一点,但学的不深。有些词语他还没听过。
百里祈羲握住景霖的一只手,轻轻落下一吻。
景霖:……
这是央国的礼节么?
“啊,霖霖。”百里祈羲这才回道,“你不懂我们央国的话,我可以教你啊。你可以问我。”
景霖被那声“霖霖”吓得差点冒出冷汗,他迅速把手收回来,藏在桌子下用衣服蹭干净。
“大概听懂了,不懂的话我会自己去查的。”景霖强颜欢笑,“皇子是何身份,我又是何身份,这我还是分得清的。”
这三皇子今日是怎么了,在宫里也不见他这副模样,没谁给他下毒吧。
百里祈羲摇摇头,很无奈道:“霖霖,你就不想知道方才我说的‘梅苏那’是什么意思么,我还挺希望你说出来的。”
景霖却说:“你可以连名带姓地喊我么?”
“不要。”百里祈羲抛来一个媚眼,“我就喜欢这么喊,梅苏那,考虑过和亲么?”
景霖想把桌子掀了。
百里祈羲解释道:“‘梅苏那’在我们国家,通常只有亲昵的人才会说出来,往往是夫妻之间。你没了解过,我能理解。梅苏那,你真的很美,我一来就被你勾去了心魂,从此沉沦在你的怀中。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要是你想,我可以按照中原礼节,三书六聘迎你到我央国去。如此你我两国化干戈为玉帛,亲上加亲。”
这么离谱的止战法子,亏得都能被百里祈羲想来。
景霖愣了下,随后失笑起来。
“三皇子,我已成家了。”
“这有何难?”百里祈羲大手一挥,将窗外景色通通纳入手中,“你尽可以与她和离,再与我远走高飞。我不会介意的,那些凡夫俗子配不上你。我的梅苏那,你更适合随我驰骋草原,纵享蓝天。进我账里,与我共度良宵。”
景霖看着桌上空了一半的酒壶,笑道:“三皇子这是吃醉酒了吧?”
“这点酒还不至于将我灌醉。”百里祈羲徒然站起身来往景霖这头走来,一根手指擦过景霖的肩头,替他挽起秀发,露出白玉一般的脖颈,“梅苏那,你比酒香。”
景霖沉下眼色,抬手将百里祈羲的手打偏。
他的一绺墨色青发垂了下来,百里祈羲顺着青发对上了景霖的眼。
“你——”景霖还未开口,门被突然从外打开。
“上酒上酒!怎么能说我们铺子里的酒不行呢。”来人将酒壶摆在桌前,拉着百里祈羲回到原位,他背着手悄咪咪说道,“是你喝得不够多,公子。你借酒揩油也要装的像一点啊,这么油,我都想拽你一拳。”
百里祈羲甩开手,两眼微眯,笑笑道:“我不是吩咐过雅间不让人打扰吗?你不听话啊小美人。小心我让你小命不保哦。”
“是吗?”那人对景霖眨眨眼,回道,“你试试啊。”
景霖:……
“咳。”景霖终于为自己砌好一杯茶,别开眼一口闷了进去。半响,他尴尬地说:“夫人,别闹了。”
百里祈羲瞪着一双大眼睛,缓缓将头扭到景霖面前。
“梅苏那……”百里祈羲尴尬地吞咽口水,轻轻地,慢慢地将话带出,“你不愿与我成亲,也不至于拿个小二来编谎吧。”
“谁和你说谎了。”宋云舟转了个圈顺势躺在景霖怀里,一手抚过景霖的脸颊,指尖停留在景霖的后颈,他对百里祈羲说道,“夫君出门在外,不带上我也就算了,还私会外男。这我不得给你打个醒,区区央国,也配掳走我夫君。”
第72章
宋云舟狠狠瞪了一眼景霖,低声说道:“不是去宫里么?”
景霖掏出那一株劣质的“金灵草”,僵着身子,勉强地笑着:“拿回来了,我只是同皇子散散心而已。”
百里祈羲指着那株焉了的杂草:“这什么?”
“要你管。”宋云舟拈起草尾端,直起身子坐在景霖身边。他愣了一下,话是对百里祈羲说的,但意在沛公,“这不是你央国的灵草么?包治百病呢,我看你眼睛瞳色,怎么,当年就是这种灵草把你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了?”
景霖:……
百里祈羲刚想说话,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他的瞳色分明是天生的,只有皇室正统才有的颜色!还有,他出生时明明身强体壮着呢,谁要进鬼门关了?!什么金灵草银灵草,这半死不活焉得跟什么样的杂草有什么用?马都看不上眼。他央国何时穷的需要啃路边草了?!
但他一敛景霖眼色,又镇定了下来。
“是啊。可有用了呢。要不是这株灵草,我都约不到霖霖。”百里祈羲冲过来扒开宋云舟,撩起景霖的衣角,随后埋首进去,“霖霖身子弱,要好好补啊。这株灵草不过是我央国的小小心意,灵丹妙药,我那有的是。霖霖,扔开他,做我的梅苏那吧。”然后百里祈羲捂住胸口:“也许当初我没死,就是天神垂怜,想让你我相见。梅苏那,你就是我的灵丹妙药,你胜过那一株金灵草。”
捏着焉了吧唧的小杂草,被排挤在外的正宫宋云舟:……?
???
宋云舟扔开杂草,抱起胸盯景霖:所以呢,不打算给我个解释?
景霖:……
“予川,毕竟是外来使者,你我还是要担待一下的。”先礼后兵,景霖对宋云舟解释完,又猛地扯来衣服,冷冰冰对百里祈羲说道,“三皇子注意言辞,我说了喊我全名,‘霖霖’也是你能叫的?这么想把我带去央国,做什么?想让我扶你上位,一统大政?”
百里祈羲挑挑眉,离开了一点距离。
“你不知道我为何约你出来么?”百里祈羲问道。
宋云舟眯了眯眼,略有疑惑地看着景霖。
景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央国不是来求和的么,怎么景霖这般模样,还有些谨慎?
“我在进宫前放了烟花的,你没看到吗?!”百里祈羲站起来,猛地拍桌子。
景霖有些无措,放烟花和他被约有什么必要关联么?
紧接一下,他便想到什么。
百里祈羲来淮国之时是叫皇上瞒住所有人的,但在进宫前却放了一簇信号。此时百里祈羲却与他说,这信号是为他放的。
如今他清查线人,百里祈羲又挑着这关头要把他约出。
“三皇子玩闹同我有什么关系。”景霖起身,拉起宋云舟,“如果今日三皇子约我出来只是想靠说胡话来谈和,那是多此一举了。若三皇子只是想玩,我出府时带了几个暗卫,尽可护三皇子周全。”
“梅苏那不陪我一块么?”百里祈羲咬起发带,把自己蓬松的金发扎成一股麻花辫,用发带束住,“我究竟哪点比不上你夫人,他一来你就和他走?都是男人,他有的我也有,他没有的我也没有。甚至我所拥有的比他更多,梅苏那,我可以对天神起誓,我是真心想让你做我妃子。”
景霖暗自白了一眼。
麻烦。
“三皇子慎言。”景霖淡淡说完这句话,就让宋云舟走在他前头,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你跑出来作甚。”景霖道,“我不是叫你看府的吗?”
宋云舟“忒”了下,抱起胸阴阳怪气道:“幸亏我是出来了,要不然你明日就得去央国做妃子了。”
景霖:……
宋云舟在景霖出府后就一直跟着马车,一路来到了云桂巷。可惜景霖动作太快,他跟丢了。
直到后来空中传来口哨声,宋云舟立马意识到这是景府暗卫的哨声——他先前有一个,刘伯叫他拿着防身的,但那时他腿伤了也出不去,就没要。
他循着哨声来到画廊,结果就在树上看到百里祈羲那个家伙在吻景霖的手!
到底是谁在谈恋爱啊,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
还有那个什么三皇子,能不能有点眼力见?!他都找上来了,还当着景霖的面在这挑拨离间,知不知道谁才是正宫?!
“我没料到他会这样。”景霖辩解道,“他在宫里挺正常的,或许是真醉了。”
“醉个屁。”宋云舟说道,“你看他那直勾勾的眼神,明摆着冲你来的。”
景霖闷着一口气——他不想哄人。
本来探三皇子口风就难,宋云舟又半路杀出来。
麻烦死了。
两人下了楼,两边都是山水画,院处还有在那题字吟诗的书生。
“赏画吗?”后头传来百里祈羲欢快的声音。
“我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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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霖:我有一个主意,你们俩一起滚吧,这样就不麻烦了。
第30章 央国谈判·陆
“不赏画。”宋云舟没好气道,“这些画都比不上怀玉画的,我在府里早看腻了。”
景霖捏了下鼻梁,试图以此抚平皱起的眉。
“一块赏吧,三皇子,请。”他道。
院下画廊几多热闹,将画挂于门前,往来路过的行人都能欣赏一番。
画廊的主人还贴心地备上茶水,与同有所好的文人雅客共同交谈,彼时间场内一派协和。
第73章
除了两个斗嘴的人。
“我觉着这幅好看。”百里祈羲指着幅《绿野飞马图》,说道,“这马是匹烈马,你看它身后的马都配上了马鞍,唯有它背上什么也没有。鬃毛在空中凌乱,那是它狂傲的势气。我央国草原也如这般辽阔,梅苏那,我想我会是这匹马,而你,将会是唯一为我套上缰绳的主人。”
景霖皮笑肉不笑地回复:“是么,那我要你心甘情愿递上绳索于我,是景霖,不是‘梅苏那’。”
百里祈羲将指覆于唇前,以指代吻朝景霖飞去。
“不必在意,梅苏那,那都是你。”
宋云舟撇撇嘴,心道土味情话谁不会说,景霖最讨厌跟他撒娇卖萌的人了。
“怀玉,这幅画你看得懂么?”宋云舟指着一幅《初春图》,有点疑惑不解的样子,“我只看出了有趣,其他的……唉呀,眼拙。”
——当然,他除外。
景霖快要无语了。
“鸟上枝头,婉转啼语。蝶舞翩然,意有雀跃之喜。”他指着一处空白,“此处留白甚好,几笔寥寥,山云自成。”
这些东西其实他不说,宋云舟这货也能看懂,偏偏来这装。要搞破坏的时候怎么不也来问问他怎么搞才好呢。
宋云舟由衷地鼓掌,啧啧称叹:“怀玉说的妙啊。”
景霖默默地向前一步,撤出被两人围到的缝隙。
他回眸。看似在看宋云舟百里祈羲两人,实际眼神却直盯着百里祈羲。
才吩咐楼催去试探第二桩第三桩,这百里祈羲就找上门来了。甚至动作比他还快。
他不是很能确定是哪个暗桩的心撇向了外头。
或者说,是撇向了百里祈羲。
景霖看到面前的桌案上有把折扇,上面只简单着了幅竹叶图,而左上方一片空白,似乎缺少点什么。
画廊的主人凑过来,笑道:“公子,看着有缘的话,不如题字上去?我这扇子拿出来,就是为了遇见有缘人。”
画廊主人远远便见景霖,一观容貌,俊朗非凡赏心悦目。他不由得走上前来,想一览景霖笔下的万籁河山。文人雅客间往往身上有种静心沉气的气质,画廊主人看着面前这位,心中霎时认定:腹有诗书气自华。
景霖白皙的手捏着扇骨,将扇面展了又合,合了又展。前后翻面,让有画的那一面对准百里祈羲。
他浅浅笑着,似在邀请:“好看么?”
“好看。”百里祈羲连扇面都没看就回答,他生活在阔野平原,性子其实并没有这么雅淡,赏画一事已是他进宫后跟着皇上暗自学来的。这么小一间房,挤了那么多长长短短的画,他早该眼花缭乱。以他的审美,多只能看懂画上是什么,而没心思领悟其中韵味。
如果要他决定,他更想去布料铺里看看布,定几件衣服带回央国。
可是,他的目的是景霖。
“好看。”百里祈羲再次肯定道,“梅苏那,它很衬你。”
景霖却不随着他话说,而是道:“看来公子也和这扇有缘。”
画廊的主人看百里祈羲打扮,心道这位公子不似文人,倒像奇人。要是这扇放到这人手上,实在是奇怪。他觉得以这位公子的面相,可能更适合手上揣个小鼓,奏乐歌舞。
百里祈羲一愣,接过扇子,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笑道:“是么,那也是托了梅苏那的缘。”
景霖便向旁边让了一步,露出那方着墨砚台。
宋云舟就急了,他微微向前一步,将二人距离拉进,悄声对景霖说道:“他肯定对你不怀好——”
话说到这就止了。
景霖一手抬起,手背指骨堵住的宋云舟的音。
“嘘。”景霖打断道,“不要打扰。”
景霖的手冷冰冰的,触上宋云舟唇间时,宋云舟还以为碰到了一块冰。猝不及防的,他想。我要吹暖这块冰。
但景霖很快就收回了手,眼睛还一直盯着扇面。
宋云舟心里一股恼火。但也不得不顺着景霖的意安静下来。
景霖这么做肯定有他自己的考量。
又是央国攻城又是皇子谈和,在这紧要关头,国事胜于家事。
拌嘴也拌了,反正景霖是肯定不会答应百里祈羲的求婚的。宋云舟觉得自己宣示主权已经很到位了。
接下来,就该他配合景霖了。
顺便也看看,能不能找出些什么别的来。
毕竟景霖瞒住他的,可比他瞒住景霖的要多了多。
景霖那手才垂下,忽地感到不对劲。他指尖抖了一下,感到自己的手被宋云舟握着。
手心贴着手心,指缝中流淌着暖意。
他将手往后稍一使劲,试图将宋云舟的手甩开。这动作对他来说太亲昵了,他十分不喜欢。
可宋云舟的手就像什么狗皮膏药般,死死黏在他手上。
“你手太冰了。”宋云舟气音说道。
景霖眼底闪过一层嫌弃,自从说要和宋云舟谈恋爱,宋云舟就越发大胆了起来。维持着这不存在的感情已经让他很不适应了,如今还要忍受身体上的不适。
一瞬间他想对宋云舟骂道“冰不冰干你何事”,可理智终究还是攀于上风。
宋云舟的手很滚烫,手心里已有虚汗了。
景霖趁着这时,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够暖了。”景霖按住心头的紧张,稳住声线道。
第74章
随罢,他不再对宋云舟说话,继续盯着百里祈羲题的字。
百里祈羲动作很慢,特意用的淮国的字。他一笔一顿,最终放下笔,拿起扇子鼓了两下风,对景霖展示道:“好看么。”
这扇上写的是——央央百里来相会,愿换千金眸中意。三顾月下竹林深,盼得郎君识我心。
景霖呼吸顿蹙,目光从扇面,缓缓移至百里祈羲的脸上。
画廊主人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公子的字好看,可我这画,画的是竹啊,明明是高洁之事。怎么到公子这就变成了儿女情长。”
百里祈羲将扇面一转,字朝怀中,悠闲地扇风:“我心里想的就是这个啊,有缘嘛。”
景霖彻底放松下来,对百里祈羲的态度似乎也有所转变。
“好看啊。”他回答道,“不错的字。”
两人相视一笑。
宋云舟眼睛一转,已经默默记下了那诗。
·
百里祈羲被景霖的暗卫好生送回宫中,宋云舟也随景霖乘着马车回了府。
到府中时,景霖像是想起来了什么,问道:“金灵草呢?”
宋云舟饶饶脸,尴尬道:“我一不小心丢雅间了。”
来回不过一株杂草,景霖也不用纠结以后要怎么处理了。于是摆摆手:“无事,扔便扔了吧,三皇子的东西,给我我也不想要。”
宋云舟狠狠地点头,以表赞同。
是夜。
景霖换上夜行装,于月黑风高之时离开了景府。
临走时他张望了下宋云舟卧房,那里已经灭了灯。
但他没有发觉,彼时宋云舟不是已经睡下了,而是根本不在房内。
·
宫外不远处有片竹林。
这竹林很大,据百姓所言,这片竹林能一直延伸到京外。是与不是不过大家一张嘴,但也没有哪个有闲心的真去丈量这竹林究竟有多大。
景霖踏着竹叶,甩过竹枝,没一会就踩在地上,抬头望月。
此月正照头顶。
“你终于来了。”黑夜里,月色照亮那人半张脸,景霖首先看到的,便是那摄人心魂的一抹笑。
但他对这笑没什么感触,便移过视线,看向那人手上的折扇。
这扇子正是白日那一把。
“没想到我的线人,你也占一份。”景霖回道,“三皇子。”
百里祈羲的脸彻底暴露在月色下,他收起折扇插进腰间,缓步朝景霖走来。
“要是我不抓紧时间表明身份。”百里祈羲顿了一下,接道,“梅苏那,你是不是就要把我灭口?”
折扇上好几个字,都是线报上有的,其笔锋样式无一不同。其实在百里祈羲下笔的那一刹那,景霖就差不多知晓了,毕竟一个人的笔风是难以改变的,更何况是别国人。
景霖笑了下:“我不养不忠心的人。”
“那可真是太令我伤心了。”百里祈羲单手捂着胸口,惋惜道,“明明我对你忠心耿耿,为您递上独有的情报,甚至不远千里来此。高原上的羚羊围着我,纳木措的静水淌着我。我舍去家乡的温暖与自由,却还是走不进你的心。”
景霖忍不住偏头,赏了百里祈羲一个白眼。他淡淡道:“你给我的情报,孰真孰假。我原本的线人不该是你,但你从一开始就夺了这个位置,与我联系。究竟你是我的线人,还是我是你的棋子?”
第二暗桩和第三暗桩定是都向百里祈羲投诚了。毕竟那张字条是百里祈羲亲笔,信鸽若是放出,必然是朝着央国飞,至于百里祈羲是如何得知他消息的,只能是中途截胡。
多好,他的线人变成了他线人的线人。
“别那么见外,梅苏那。”百里祈羲说道,“那两个人原本也是我的子民,我将他们安置在淮国也就为了给我递一手消息。可梅苏那你是后来才找上来的,我一想想,不错啊,你呈上一份心意,我怎么好意思不领呢。”
那两桩线人先祖皆是央国人,景霖是事先调查了的,原本想着央国人之间更好打交道,便起了这份心思,要将他们划为自己的线人,从此打探央国情报。
谁知这两人早已有主。
一人不可有二心,自然也不能有二主。这事是景霖忽略了,景霖闭上眼睛,不予再说。
“你给了我好处,我肯定要回礼啊。”百里祈羲讲道,“这些年来的暗报可都是真的,我可以发誓。包括武樊受重伤。”
景霖复又睁开眼,声音冷冰冰地传来:“先是和我说央国内政暴乱,引得武樊有攻打央国的心思,而你知我谨慎,肯定会劝他不要轻举妄动;后是趁我大淮不备,带军突袭,武太尉不得不挂帅出征;如今又和我说武太尉重伤,结果你来只为求和?这么着急把我引出来同你会面,不惜损失两名埋伏的很好的线人。百里祈羲,是有什么事要找我呢?”
百里祈羲将扇子一挥,伸出一把小刀,将扇面划烂,等字迹被划得谁也不认得的时候,就将扇子扔了。
“首先我要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百里祈羲似乎是痛心疾首,“央国主帅其实是我,淮国那位主帅呢。啊,也就是武樊大将军。他是被我一箭穿胸的。不然你说线报上那么详细的伤口是怎么得出来的?那都是我亲眼见到的。”
可是百里祈羲这么说着,语气里却是忍不住的笑意。
“那时候本想直接一箭穿心的,但是忽然又想起了你。”百里祈羲道,“留着大将军一命也不是不行,若是他活着,霖霖,你会更开心的吧。”
第75章
景霖露出把匕首,月色下银光乍现。
他两面翻着匕首,似乎只是拿出来把玩把玩,又似乎是想找寻角度下手。
“说的是漂亮话,干的可真不是人事。”景霖上下打量百里祈羲,回道,“武太尉不是蛮夫,你伤了他,不可能毫发无损。让我猜猜,腹部?”
百里祈羲顿了下,拍拍手:“你呀……”
他又说道:“说完这第一件事,就来说说第二件事吧。淮军失了主心骨,消息一传必定军心大挫。我来这里呢,是求和?是谈判?还是直接踹了皇上呢?梅苏那,这在于你的一念之间。”
景霖明知故问:“你什么意思。”
如果宋云舟看清了景霖这番模样,他肯定会被吓一跳。因为景霖的神情从来没有这么冷淡过,就算是做坏事,也是笑眯眯的。
而此时,景霖的眼神冷到了极点,似乎是按捺动作的野兽,他的目光不像是在看猎物。
而是一个死物。
他似乎是在等着,等着死物什么时候彻底断气。
百里祈羲没有察觉,或者察觉了也说不定。他一直是欣赏这位蛇蝎美人的,自打知道这位蛇蝎美人是靠自己一步步走上高位时,他就更欣赏了。
这种人真的很适合做他的妃子。
百里祈羲回道:“梅苏那,或者你想让这江山易主?不如我娶你,届时以你这淮国为礼,将你举上高位。”
“荒唐。”景霖寒下声色。
他迅速掷出匕首,直捅百里祈羲腹部。
竹林里夜风呼啸,两人顿时厮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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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央国谈判·柒
“传闻淮国景丞相可是一副柔弱身子,不曾想也会武功。”百里祈羲抹掉脸边一抹血,说道。
他挡住了腹部的伤,却被景霖挑了空子,脸被划了一下。幸好他的头回避的及时,不然留下来的血可就不止这么一点了。
百里祈羲“入乡随俗”,很讲究大淮礼尚往来之仪,在脸被割了一道痕时,手上小刀拨动,也给景霖的肩划破一道伤口。
“三脚猫功夫。也就能保命而已。”景霖没去管肩上的伤,眼睛直直盯着百里祈羲护住的腹部。
武樊要杀肯定是大杀特杀,若真是伤着了百里祈羲的腹,那必然是重伤。百里祈羲既然能胜任主帅之位,身手必然在他之上。而如今能和他打平手,看来武樊是伤着百里祈羲根本了。
百里祈羲将散下的辫子扎紧一点,笑道:“梅苏那,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么,一定要杀我?”
头顶之月渐渐偏移,远边淡淡浮上日色。
——快到早朝时辰了。
额尖落下几滴汗珠。景霖面无表情,他看百里祈羲用舌尖舐去指上的鲜血。徒然说道:“三皇子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譬如说,我惯会使毒。”
百里祈羲止住嘴,心尖一跳。但他面上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默默把剩余血迹抹去,对景霖道:“是么,看来霖霖会的还真多呢。”
百里祈羲常听中原人医术高明,能医死人肉白骨,亦能杀人于无形。这种身法在央国并不常见,央国要治人害人,通常使用秘法。
他事先并不知道景霖会医术的事情,一时失算。中原人喜欢在自己的暗器上淬毒。若景霖方才那一刀上有毒。毒入血液,他刚又作死舔了一下……
果然,下一刻,景霖嘴角勾了一下:“你命不久矣。”
百里祈羲沉住气,回道:“我央国秘法能让人起死回生,中原的毒伤不了我。”
景霖轻微地咬了下唇肉,嗤道:“三皇子,那你也得有命回去。”
如今央国前来求和,事情不解决完是没法回去的。只要景霖不松口,一直把百里祈羲“扣留”皇宫,时辰到了一命呜呼,央国秘法也别无他法。
就算百里祈羲此时要央军进攻,那消息也要能传出去才算数。
景霖出来的匆忙,实际那匕首就是把普通的匕首。若不是百里祈羲突然拿淮国大事来威胁他,他是不会出这个手的。
原本他的计划是将人彻底归在自己脚下。借用三皇子掌控央国。
可事已至此,他与百里祈羲实力悬殊。打了那么久还伤不到百里祈羲的要害。他只能转换策略,借毒来晃人眼。
是人都该害怕未知的事物,百里祈羲亦不意外。
譬如当下,景霖观百里祈羲神色,已经是有些慌乱。心理防线已经击垮一半,面上再怎么若无其事,都只是负隅顽抗。
“你在宫内与圣上洽谈,应该听闻我才回京城之事。”景霖继续打幌,“我不妨透露你一件事,江南总狱的牢头突然暴毙,是因为他曾经摸了下我的脸。”
这种话说出来,景霖也不怕百里祈羲会去告诉宫里其他人或是搞什么挑拨离间。中原人对外的警惕可比对内的警惕要高。百里祈羲是外人,说出来的话肯定十有八九是假的。
此话一出,百里祈羲静了会。
“霖霖,礼尚往来,我也向你透露一件事。”百里祈羲说罢,突然出手,他快如闪电,金色卷发在空中荡起就没落下。等落下时,他手上的小刀也落在了景霖脖颈上。
百里祈羲凑近景霖耳旁,淡淡回道:“我们央国秘法啊,有一个。要是负了伤呢,只需要饮尽仇人的活血,再配我央国秘法,这伤便能好。正巧,仇人就在我刀下,秘法,随我而来的使者也会。”
第76章
景霖:!!!
刀尖已经刺入一个小口,鲜血缓缓淌下。
景霖感到一阵一阵的痛,他咬下牙,低声说道:“你敢杀我么。”
“我乃当国丞相,朝中重臣。你若伤我,这个城门,你就别想出去了。你央国要攻,我大淮又不止武樊一位精英悍将!听闻你们央国也讲究落叶归根。”景霖狠狠瞪着百里祈羲,却笑道,“我必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这辈子下辈子你都别想回你的黄土和草原!”
百里祈羲一愣,气极反笑:“梅苏那,你真是好狠的心。”
百里祈羲思索了下,见天边晓雾将起。末了叹下一口气,正待松手。
林中五片飞镖齐齐飞来。
飞镖似有凌空架势,利落地把面前的竹叶削成两半,直取百里祈羲的项上人头。
百里祈羲心中惊诧,趁机转身回避,景霖也顺势脱离百里祈羲的掌控。
“你留有后手?!”百里祈羲对景霖喊道。他方才与景霖厮打之时,并未察觉到有人出现。
今日景霖是真想让他命丧黄泉!
但他不知,景霖现下也面露惊诧。
——因为他确实没让任何人跟上来!
脖颈处流下的鲜血越来越多,已经顺着景霖的玄衣,滴到景霖白皙的手上。他吃力地抬头看,身子有些浮漂。
与百里祈羲对打之时,已经耗费了他不少力气。如今又被放血。就算是再强的底子也会被磨垮。
景霖忍不住垂下头,呼吸有些急促。
眼神有些涣散,耳边也有些打鸣。
但不知为何,心头传来猛烈的心跳声。
骤然,景霖感觉自己在被拖拽。仅仅是一刹那的功夫,他的头就抵到了什么东西上。
紧接着,他感到自己似乎已经离了地。
“你……”景霖将匕首摸索,抵在头边。
是布料。
他的头靠在某个人的胸膛上。
“你可真行啊景霖,就这么想送命的是吧!”宋云舟托起手,将景霖的头埋在自己臂弯之中。他飞檐走壁轻步踏燕,身旁草木树人都如幻影快速划过。
而宋云舟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我盯着你,你就等着血被流尽?我说我看你半天,你出来总该带个暗卫吧。到现在我才知道,哈,原来我就是这个暗卫。景霖,你作死能不能不要这么作?知不知道有人会担心的啊!”
景霖皱着眉头,看到自己被宋云舟稳当当地抱在怀里。
“他没刺那么深,死不了。”景霖道。
“哈?!”宋云舟深呼吸几口,颠了下景霖,“你算的真是好啊!这都被你算出来了。是不是想要我夸你啊,哈?是不是要那百里祈羲再刺你深点,你才明白,完了,时态已经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去了?那个时候已经晚了你知不知道?!”
景霖一时间被怼的哑口无言。
“……我还能走。”景霖变扭道,“放我下来。”
“走走走,逞什么强呢。”宋云舟脚步不见,前方快到景府,他顿了下,加快了步伐。
这次回府用的时间可比以往都快,宋云舟跳下屋檐,依旧不肯把景霖放下来。
他急匆匆喊道:“刘伯!”
刘霄还在准备早膳和景霖要上朝时所需的物品。骤然听见一声凌空爆嗬,立马托起衣服就奔了出来。
待他看清宋云舟怀里的人时,惊得汗都湿了全身。
触目惊心的鲜血一丝一丝地从脖颈处流出,主公脸色苍白,话都说不出来。
“这,这是怎么了?”宋云舟一来就直奔药室,刘伯年纪大了走不快,根本跟不上宋云舟的步伐,他只得小跑,喘着气问道,“夫人,主公,主公这伤,严重吧,我这就去请太医!”
“不要!”景霖猛地发声,说完后咳了半响,回道,“不要请太医。伤得不重,宋云舟,放我下来!”
“请!”宋云舟根本不听景霖的话,跟刘霄说道,“刘伯,递上赐告说景霖突发恶疾,上不了朝,把太医请来,赶紧给他把个脉。”
景霖抓住宋云舟的手腕,狠声说道:“多大点事还请太医,你想让皇上知道我干了什么事不成?!”
宋云舟也骂道:“你还想流血不成?!权重要还是命重要,我看你是犯傻!”
景霖蹙着眉,脑袋后仰。他瞪了会宋云舟,闭上眼吐出一口浊气。
拍拍宋云舟紧绷的手,他回道:“我会医术,我能给自己看。”随后又同刘霄吩咐:“拟个赐告,说景夫人突发恶疾,我留在府中照看一日。太医不必请了,找个民间的大夫即可。”
刘霄得了命令,立马着手开办。一路小跑,中途还差点跌了一跤。
宋云舟眉间还皱着深深一道沟。
景霖咳了下,说:“你会武功,会点穴吧,先帮我止住血。”
宋云舟二话不说就点了穴。
药室里满是药香味,景霖被宋云舟安置在榻上,自己替自己把了下脉,又叫宋云舟去翻了几样药材。
“捣碎,混匀。沾上药水给我。”景霖看宋云舟一步步小心谨慎,忍不住提醒,“用不着那么小心翼翼,这是外敷的药。剩下的让下人去熬了吧。”
宋云舟端来草药,拿上扁板。他反复确认道:“你看清楚了,我拿的药材都是你说的,没有拿错吧。”
景霖不耐烦:“没有。”
宋云舟这才拿起扁板为景霖涂抹上药。先是脖颈,后是肩膀。
第77章
空气中除了弥漫着的古草香味,还有腥甜的血味。宋云舟三下五除二地上好药,拿白布带给景霖缠了两圈。
景霖时时刻刻盯着宋云舟的手,以防自己一不小心被宋云舟缠断了气。
等做完这一切,宋云舟才松了气,瘫坐在地上。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冷不丁地,景霖问道。
宋云舟“啧”了声,真是,时刻不忘警惕他。有这功夫怎么不去警惕警惕那个三皇子。
“扇子上那首诗啊,我怎么知道的……”宋云舟回道,“那百里祈羲连皇宫都没怎么出,云桂巷这块又没有什么竹林。也就宫外不远处有片嘛,那里还没什么人去,他要见你,不就是那里。”
“你又怎么知道那里?”景霖问道,“你也没出过几回府啊。”
宋云舟一噎。这是从景霖暗房里得知的,那里摆了不少地图,除了淮国整体的,还有京城的,不过他空间能力比较强,靠着脑子就记住了。
景霖瞥了他一眼,心下了然。
“为何来救我?”景霖背倚着塌,手指被宋云舟一擦,已经没有血迹了。他将手轻轻点着,问道,“你不怕被百里祈羲杀么?”
“刚好点就知道来盘问我了是吧。”宋云舟没好气道,“我为什么来救你?百里祈羲是个多危险的人,你俩待在一块叫我怎么放心。你看,乌鸦嘴应验了。”
“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了我不少事。”景霖淡淡道。
夜间与百里祈羲谈论时,说了线人,说了求和。这些事本都不该被宋云舟知道的,而宋云舟这会已经全部知道了。
是救他吗?
如果夜间他与百里祈羲并没有动手,那么他们俩都不会发现宋云舟的存在。
说到底,“救他”不过是个分外的,藏着听墙角才是分内的。
“是,我听了不少。”宋云舟坦然承认道。“但同样,我也想保障你的安全,毕竟你我已经有了实质的关系,我不想你出任何事。”
景霖心下一紧,手指微蜷。
“我可以实话同你讲,在你被弹劾出局时,这整个世界都已经脱离我的认知了。”宋云舟斟酌了下,尽量避免使用现代词汇,“我以为你此后不会再回京,皇上也不会再重用你。然而你最后也回了京复了职。我想可能你与我在史书上认识的‘景霖’并不一样,所以我决定静观其变。”
“来回我并不知晓央国一事,只是听着耳熟。”宋云舟接着道,“更不知晓武将军受重伤,淮军精疲力竭一事——这些我不会传出去,你放心。”
“所以呢?”景霖道,“听着耳熟,就闯破我与百里祈羲的会面,又偷摸过来挖墙脚?宋云舟,我管的都是国事,并非家事。你三番五次来打搅,这就是你所说的信任?还是说,所谓的‘谈恋爱’?”
药炉内草药渐渐烧着,缕缕白烟自壶口冒出,药室内,药味甚浓。
景霖见宋云舟没了下文,动了下身,换个姿势继续半躺着。
“如果你早些对我说了该多好。”半响,宋云舟答道,“那样你今日便不会受伤。”
“什么?!”景霖微微睁大眼,一字一顿重复道,“你说什么?”
宋云舟与景霖对视。
他缓缓回道:“央国的事,我现下有些眉目了。”
景霖的手有些微微发颤,他似乎在宋云舟的眼中看到了千军万马。
然而事实是,宋云舟的眼里唯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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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央国谈判·捌
“我先前不是说了听着耳熟么。”宋云舟说道,“算我听了墙角吧,反正我现在是记起来了。央国的确内政暴乱。”
景霖这时候已经不再过问宋云舟是什么穿书者的事了,反而疑道:“这难道不是假的吗?”
“不是,央国此时确实迫在眉睫。”宋云舟也是突然想起的,书上曾经有一句曾粗略写了“邻国暴乱,祸及淮国边关”。但那篇幅太少,又没提及此邻国就是央国,他也就没联想到这块。
但这会他可能知道三皇子亲临,究竟意欲何为。
“央国七皇子,百里祈羲是为三皇子。”宋云舟道,“此时央国正是皇子继位一事,大皇子二皇子为了这个位子不断夺权。三皇子先行避开时段,当其统帅要攻打淮国。内政暴乱的确是事实,那两个大皇子为了这个权已经把好几个皇子给杀了。三皇子是侥幸逃出来的那个。”
景霖摸了下颈间的布带:“你是说……”
“他能不能攻破我淮军占领边关,这我不能保证。”宋云舟指着景霖,“但他来的目的,的确是你。而且,是有事求于你。”
彼时央国内里虚空,大皇子二皇子不断争斗。百里祈羲肯定不是吃素装蒜的,提前掌握央军大权就可以看出。他先一步退出争斗,实则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要先一方折磨完,再接手夺权。
借着央军攻淮军一事为引,退居边关。然后留住一手,以此来淮国谈和。但宋云舟得知了百里祈羲和景霖之间的关系,就明白了。
百里祈羲这是想与景霖结交成为盟友。
想必这也是为何百里祈羲一直想……把景霖迎回去当做妃子。
景霖的深谋远虑和阴险毒辣百里祈羲见识过,在两人还未正式会面之时,他们已成为信上盟友。百里祈羲要想把景霖从淮国挖走,这是理所当然的想法。
第78章
“嗤。”景霖笑道,“这求人的态度也太损了。”
“可不是嘛。”宋云舟点点头,十分赞同地迎合。竟然想着把他踹了再把景霖娶了,试问哪个才子的脑子会想到这么离谱的法子。
“所以他告诉你的确实是真话。”宋云舟又道,“‘内政暴乱,国库亏空’。那些可能是他大哥二哥作的,事先把这消息告诉你,就是想让你知道他来的目的。”
“他想要我帮他,把央国王位拿下。”景霖吐出口气,思路跟上来了。
为什么千钧一发之际要留住武樊一命;为什么央军可再进一步,却止步不前;为什么亲自来淮国,却说是求和;为什么叫皇上瞒住众人,却要发出信号来提醒他。
因为百里祈羲要拿这些作为筹码,换景霖的态度。
景霖轻微地摁了下脖间,那里残留的痛楚还在。
“那他可有罪受了。”景霖兀自说道。
伤了他还想要他的好态度,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摸到那一缕纱布,景霖又缓下神色,对坐在地上的宋云舟道:“谢了,你还挺有用的。”
宋云舟:……
这话听着……
怎么这么让人恼火呢。
宋云舟撇撇嘴:“我很早就对你说过我能帮你,谁叫你不信我?这下自己受了伤,活该!以后知道我是友军了吧!”
药香味持续飘来,景霖看窗外,婢女正在扇风。
烟升起的速度较于之前更快了。
“药成了,帮我端来吧。”景霖回道。
·
百里祈羲一回到宫内就请皇上安排御医看伤了,说是自己不小心被石头划的。
御医都是鬼精的,一看伤口走势就知道是利器而非石子。
随之同行的使者焦急地走着,说着些央国话,那些御医也听不懂。
“卡呀忒,努利斯。”百里祈羲挥去个不悦的眼神,这意思是叫那名“努利斯”的使者闭嘴。
努利斯气愤地闭上了嘴巴。
百里祈羲转而对御医笑颜:“应该是没多大碍吧,只是划了一道口子而已。”
御医收好药箱,回道:“已经包扎好了,没有其他问题。”又递给百里祈羲几味草药,让他外敷即可。
“不需要吃药?”百里祈羲似乎是有些惊讶,中原人凡是生病必要喝药,景霖说他使了毒,命不久矣。难道是已经没有救治的可能了?
御医摇摇头,实话实说:“皇子底子好,这点小伤用不着喝药,不用药草外敷也没事,过几日自然就会结痂好起来了。”
百里祈羲笑了下:“谢谢,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大夫。”
御医一把子老骨头,胡子都白了半把了。骤然听到这样的夸赞,只得讪讪地笑,作了一辑就走了。
努利斯等周围没有人了,才又开口。
“皇子,您还要在这拖到几时?干脆就直接攻下他们那块领土,自立为王打进皇城。属下誓死追随三皇子!”
百里祈羲眼神黯了黯,对努利斯说道:“我拥有的军权不过一星半点,皇军浩荡,我集结势力也撑不到那时。大淮与我央国征战之地乃是黄土风沙,就算攻下,于我们没有好处,那里的沙子可喂不饱我的士兵。还不等我称王,我就会丧命。”
努利斯愤恨道:“难道我们就要一直待在这里?此处危机四伏,皇子您还身负重伤,这样的理我们向谁讨?!我们生来就是要驯服天上的乌塔拉,草原上的白马。这里却是无穷尽的牢笼,您在这里太受辱了!”
“谁让我那两个哥哥不争气呢。”百里祈羲叹道。
努利斯闭上了嘴,无声地咆哮着。
大皇子暴虐二皇子狡诈,这皇位就该让三皇子来当。这两位皇子怎么不学学中原皇帝,凡事懂得让贤呢。
三皇子才是央国大主,草原是三皇子的!
百里祈羲盯着药草,须夷,却闷闷地笑起来。
“梅苏那,我就知道你不会杀我。”百里祈羲喃喃道,“也怪不得我会爱上你。”
淮国昏君当道,也不知道景霖有什么好拥护的。偌大一个淮国不过靠着这群权臣撑起。
要是景霖能归顺于他,那整个淮国,不就手到擒来。
·
翌日。
景霖下朝时,楚嘉禾叫住了他。
“景相,前些日子你去了护国寺?”楚嘉禾漫不经心地问道。
景霖将手遮在紫袍下,芴板上的字工工整整。
“是了。”景霖回道,“是楚夫人同你说的?只是巧遇罢了。”
楚嘉禾点点头,这事情是他昨日才知晓的,可昨日离景霖去护国寺也隔了好些天呢。
楚夫人既已同楚嘉禾说这事,就说明他家已经把后事料理完了。景霖思索两下,将话题转了。
“是我夫人想上香祈福,我拗不过。楚大夫如今年岁,也该收个娘子了吧?”
楚嘉禾一噎,连连摆手:“不急不急,怎么景相也来做媒人了。进来府中催促,下官的头已经大了。景相莫要拿我打趣。”
景霖提醒道:“你不急,府中不急,急的应当是圣上。”
圣上自己后宫佳丽三千,还看不过来。朝中诸事不议,但若是一谈到谁家中貌美女子该嫁人,他就兴奋了。
这媒人的称号,不如给皇上最合适。
楚嘉禾讪讪道:“圣上心思你我怎好揣测?景相莫笑话下官。下官还是想寻个真心的,有没有权那倒是其次。夫妻相伴最长久,锦瑟和鸣才成一段佳话。”
第79章
景霖笑道:“楚大夫乃痴情人也。”
楚嘉禾也回道:“景相比我更痴情。”
景霖一愣,道:“何出此言?”
这楚嘉禾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楚嘉禾却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下官原以为景夫人与景相徒有夫妻之虚,而无夫妻之实。经江南案发,徒然才知。景夫人与景相乃是天作之合。”
江南案发?景霖心下生疑。
“你已经见过内子了?”景霖试探道。
楚嘉禾回道:“除夕前有幸遇见一次。”
景霖与楚嘉禾相视,彼此心照不宣。
当初宋云舟牢狱探监时,景霖心中就有一个奇怪的点。
暗房里牢狱名册那么多,光是整理就费劲。更别提如何找出牢犯名单有无改动了。
而宋云舟那会顶多只进去一日,一日时间是找不出来的。可偏偏宋云舟在牢中对名册时,却能准确无误。
唯一的可能是,有援手啊。
——楚燕君。
“我只是碰巧,谁知就这么遇上了。”楚嘉禾解释道,“江南商贾一事,虽说是草民吴小六上报,但下官猜想,吴小六实际另有其人。付老九大头落网,而他年初曾探过总狱。景相,料理此事,辛苦了。”
景霖无奈摇摇头,咳了两下,浅浅笑道:“探狱时我可九死一生,险些失命,如今也受了伤。楚大夫,你可千万替我保密。”
大臣受了伤,传出去那可不太好。
楚嘉禾这才注意到景霖脖颈间有处似浅非浅,但也不深的伤痕。
他郑重地作下一辑:“景相放心。”
景霖回了府,将脖颈处淡淡的胭脂洗去,又重新敷上了药。
宋云舟见状,连忙走过来一把拿走药碗。
“你自己敷能敷全面么,还是我来。”
景霖没再把药碗抢回,顺势微微仰起头,示意宋云舟动手。
宋云舟对景霖这个服软的动作表示很惊讶,他心情甚佳。
药上的很少,此时景霖身上还是那股熟悉的檀香味。闻得宋云舟快要两眼发昏。
为什么出问题的不是鼻子,而是双眼……
宋云舟也不能理解,只是他蹲下来时,映入眼帘的便是景霖白皙秀颀的脖子。
从远处看时,景霖这细长的脖颈常被他那青墨长发遮住,叫人不能看全;现如今宋云舟面不慌心不乱,从近看,终于看清。
完美的锁骨,微凸的喉结。那一点微微泛红伤疤,让景霖少了几分狠绝,又多了几分妩媚。
太过分了。宋云舟没来由地想道。一个人,怎么能哪里都生得如此好看。
末了,他看见那处喉结上下滚动,旋即。
——脑袋被打了一拳。
“你动作忒慢。”景霖嫌弃道,“行不行?不行我还是自己来。”
“我行,我怎么不行。”宋云舟赶紧抹了把药敷在伤口上,草药青灰黑亮,遮住了那点红润。
也吓醒了浮想联翩的宋云舟。
宋云舟暗自“啧”了一声,上完后又说:“你肩膀呢?也要上药。”
方才一刹那,他想用什么去堵住那一点红润来着?
疯了。宋云舟骂道,我真是疯了。
他竟想用嘴去堵。
景霖看宋云舟慢吞吞的动作,又看他发愣的表情。嫌弃之意更加明显。
不就上个药而已,磨磨唧唧像什么话。
“你没睡醒?”景霖率先抢过药碗,很果决地下令,“滚回去睡觉去。”
“哈?”宋云舟疑惑不解,“我睡醒了啊。”
“我瞧你有点昏。”景霖心头补道,猪头昏脑的昏。
“色令智昏的昏吗?”宋云舟脱口而出。
两人同时愣住。
景霖不可思议地看着宋云舟,那眼色宋云舟瞬间就看懂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
“对不起!”宋云舟认错认得相当之快,还没等景霖反应过来,他就直接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是我没脑子,是我昏了,我没睡醒,我去补觉!”
“等等。”
宋云舟听到景霖开口,把伸出门外的脚收了回来。
“你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景霖打算刨根问底一下,什么东西还是要有个底为好。
“我,我……”宋云舟心里要崩溃了,覆水难收啊覆水难收!谁叫景霖长这副美人模样,叫人不浮想联翩,这不相当于叫人自剜双眼嘛——好吧有点严重了,但他就是那个意思。
同时,他内心还在崩溃:卧槽,难不成他真是个隐性断袖?!谁家好男儿看到人脖颈就想啃一口啊,完啦!完啦完啦完啦!
宋云舟支吾着,终于找到了理由:“我们不是在谈恋爱嘛,想到这个词是很正常的好吧!”
景霖迟疑道:“是吗?”
宋云舟用毕生的信念点点头,眼神坚定道:“是的。”
于是景霖挥挥手,宋云舟慌忙逃走。
景霖似乎还在惊诧,他一时连药都忘了抹。
“……真是在谈?”景霖小频率地摇摇头。
他无端感到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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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央国谈判·玖
第二桩第三桩相继暴露,景霖已经派楼催前去解决。
将两人死讯报给百里祈羲,他便安居府内,守株待兔。
果然,隔日皇上在退朝时要求他单独留下,会见央国三皇子。
第80章
“梅苏那,几日前你逃脱我手,我不在乎了。”百里祈羲道,“但有一事,你说,你考虑的如何了?”
景霖将盖碗放下,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窗外流光偏移,疏影残照。宫外小宫女们悉心打扫着一屋一瓦,眼神一刻也不敢朝里望。
“我考虑?”景霖呵笑,“三皇子,我只想到我边关五万精兵命丧黄泉,朝中大将身受重伤,文武百官被你威胁。要我考虑,答案不会如皇子的意的。”
百里祈羲眼睫抖了下,回道:“只有你淮军损失,我央国没有吗?他们征于沙场,血洒异乡,战事一日不停止,他们便永远回不到他们的故乡。”
“那就没得谈了。”景霖有恃无恐,“三皇子在此多游乐一会吧。”
努利斯抬步向前,被景霖一记眼刀扫过来,踌躇不前,又被百里祈羲眼神示意,才收回那步,狠狠剁了下脚。
景霖看到这一幕,讽笑道:“心急什么啊?”
“你——”努利斯指着景霖,“你这个打顽!不知好歹,小人!”努利斯用蹩脚的汉语骂道。
这气势是足的,不过配上努利斯这气急败坏的模样,却披上一层滑稽的面皮。
景霖也不惯着他,要知道这可是在京城,他可惯不了在自己地盘底下被人这么骂。
只见景霖手中暗器突出,直指努利斯脖颈,方向正是几日前景霖被割伤的那个部位。
“你也配置喙我?”景霖淡淡笑着,眼神却如致命的毒信子,让人看一眼就浑身瑟抖。
只可惜,暗箭在刺伤努利斯脖颈的前一瞬,被百里祈羲挡住了。
百里祈羲捏住箭尾,仔细嗅嗅:“这箭上才是有毒的吧?梅苏那,我这伤也是让御医瞧过了的。看来我亲爱的梅苏那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对我还是有些情义的。”
景霖就回道:“三皇子,我想你是没有弄清楚状况。求和要有个求和的态度,你带这么个蛮横霸道的下人过来,其心不诚呐。”
百里祈羲笑道:“你成为我的妃子后,我立马下令废了他的恶嘴,再把他扔到边沙,让你永远见不到他。一切依你,亲爱的梅苏那。”
努利斯:……啊?
“条件,好处。”景霖单刀直入道。
百里祈羲愣了下,道:“你我两军止兵休战,只要淮国十里边沙。而后——”
“不成。”景霖一听到淮国边关还要拱手让人,立马拒绝,“你想让我五万淮军的血水付之东流?十里边沙,三皇子你也是说得出口。别说是十里,倒贴我也不成。”
“不过是意思意思罢了。”百里祈羲手指绕着金黄发丝,“等我迎亲后,那十里边沙自然是归于你的。”
“谁说我答应去央国了?”景霖似乎是有些惊讶,他甚至垂下身子略显疲态地靠在背椅上,“不要自作多情。”
百里祈羲:……
“梅苏那,你可要知道,如若我想继续强攻,可不止收纳十里地。”
“那你何必来求和呢?”景霖耸了耸肩,“三皇子,被长兄排挤的滋味不好受吧。”
百里祈羲噎了下,手指顿住。
央国内部不止信上所言的“暴乱”,简直是乱成了一锅粥。他大哥二哥为了那个位置已经杀红眼了。什么兄弟姐妹情同手足,在他们眼里已经被甩到一边。
他央国好战勇猛,却从来是对着外头的。在内部能搞成这副模样,千百年来从未有过。
百里祈羲脱身出来的时候,心中便有了结论。
这皇位让给任何一个,都还不如让给他好。
既然大哥二哥已经不顾情面,那么他自然也可以。他们已经丧失了作为人的资格,彻底沦为一头只知蛮撞的野兽,不如由他来终止这场闹剧。
努利斯护主心切,愤怒至极:“你又凭什么置喙我们大央?!”
景霖呼出口气,将头微微偏过几寸,眼帘半睁不睁。
碍事的人。
见百里祈羲没有什么表示,那他就当作默认了。景霖起身直接踹了努利斯一脚。
努利斯被那一脚踹飞在地,唾沫星子喷了出来,他感受到背后火辣辣地痛,手心已经磨出了血。
景霖谈话的地方离门前也有两尺了,他这轻轻一踹,努利斯连人带魂都滚出了门,听见“砰”的一声闷响,景霖面无表情地合上了门,将人孤零零地扔在门外。
“你好容易出趟远门,带个废物?”景霖声音不重不淡。看似骂的是努利斯,但百里祈羲却听出来了,景霖这也是暗搓搓地在骂自己呢。
有了宋云舟的提醒,景霖现在已经不再有所顾虑了。
“你要我去央国,无非是想让我助你打下其他皇子,一统大权。将军队埋伏在淮国,既可以瞒住皇子视线,又可以培养自己的势力。但军队要入我淮国何其困难。所以你要我施以援手。”景霖道,“这代价太大,三皇子,你说出来的条件可不足以打动我。”
百里祈羲支起二郎腿,一手支起撑在膝上。他托起下巴歪着头看景霖,笑道:“那梅苏那,你说说,你想要什么?”
“止兵休戈是最基本的,我要你与我大淮定下和平之约,百年内不得入我边关攻我淮军。”景霖搭下百里祈羲的肩头,阻止后者站起来。他绕着百里祈羲,漫不经心,复而道,“其次,每年进贡黄金百两——这于你来说央国不值一提,我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第81章
“这就是你定下的条件?”百里祈羲抬头看了看景霖,“我还以为你会狮子大开口。”
“我只要我淮子民安居乐业,其余并不贪图。”景霖道,“你我是为邻国,无论哪方开战,苦难的终是两国百姓。化金戈为玉帛,这对你我两国都是件幸事。”
百里祈羲却摇摇头:“梅苏那,这可不是我印象中的你。”
“那是自然。”景霖居高临下地对百里祈羲笑笑,松了手,冷声道,“这只是大帐,小账还没算呢。”
“哦,小账?”百里祈羲挑挑眉。
“你伤我重臣,也伤了我。还坏了我的线人。我眼里是容不得沙子的,这些你打算怎么办?”
百里祈羲就指指自己的脸:“我这也被你伤了呢,你又怎么算?”
景霖目光扫下,嫌弃地上下打量百里祈羲:“你在和我讨价还价?”
“没有没有。”百里祈羲笑意更甚,他用手指捂住那个伤口,“我原谅你了。”
景霖这才收回目光。
百里祈羲说道:“我央国风光虽不与淮国一般韵律流长,却也别有一番滋味。你不愿做我妃子,好吧,我不强求。不若我带你去我央国游乐一番。我亲自哄你,这小伤口几日就能好,到时候你也别再生气了?”
“哦哦,还有那位武樊将军。”说到这,百里祈羲顿了下,“他也重伤了我的,我和他应该算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梅苏那,你怎么还把他算在其中呢。”
景霖两眼一转,静了须夷。
“可以换个法子。”景霖说道,“淮央两国间,开辟一条路。”
“什么?路?”
景霖嘴角扬起:“是了。商路。不若将我大淮千古文明传至你央国,同时,你央国也即可与我中原人行商。”
这点想法想出来,说到底,他是有点私心在的。
央国最不缺的就是银两,此时国库亏空只是一时的,皇位安定后,这银两照样能周转的起来。
近日百里祈羲似乎对大淮的布料深感兴趣,皇上还请了宫中绣娘为他量身定做了几套衣裳。
明面上,开辟此路,能将大淮美名传出,同时给足远国一个信号:大淮无奇不有,实力雄厚。
而私底下……
昌王及其旧部老躲在角落太过压抑,可以趁着此机会将人安置在这条路上,以作埋伏。
“届时央军也会安置在内。”景霖进一步道,“那时便是,张扬也不算张扬了。”
中原常有句流传已久的话——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百里祈羲停下动作,似乎是在思考。景霖也不着急,抬头看着花枝冲过墙栏,细数檐头飞过的春燕。
离立春是要快了么。
“三日后。”景霖给出了一个时限,“明日我便将此举呈上去,三日后谈和之际,百里祈羲。这盟友还要不要做,就在你一念之间了。”
“除了央军,你还能许给我什么?”百里祈羲忽而道,“你如何能保证,身处淮国,却能助我夺得那个位置。”
景霖闻言,知晓百里祈羲这是已经答应了自己的条件——毕竟这条件无论是从表面上看,还是从他的私心来看,就是双赢的局面。至于其它,百里祈羲这个异国人不需要知道。
“我们尽可像从前一般,重新设立一条暗线。”景霖道,“你可以选择将实况半真半假地传给我,或是全真。这点我不在乎,我会根据你的线报为你策划好几条谋略。你用或不用,按你自己心意即可。你只需要告诉我结果就行。”
“如果我要我那哥哥死呢?”百里祈羲说。
景霖愣了一下,作了一辑:“随你,看你是想要他们体面的死,还是背负骂名地死。既然我们已经成了盟友,我自然会为你考虑。”
百里祈羲却突然止住,他哈哈笑着:“哦,亲爱的梅苏那,你可真为我着想。对我这么好,会让我误会的。”
景霖袖下,指尖已掐进手肉。他道:“误会什么?”
“误会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啊。”百里祈羲抛去一个媚眼,景霖连忙后退半步。百里祈羲又开始歌颂,“梅苏那,即便我们在不同国家,即便我们很难见面。但你,我的梅苏那,你要知道。我百里祈羲那一颗火热的心,始终寄存在你的胸腔里。它会在你的身体里永存,直至我死去。”
景霖勉强一笑:“只是身为盟友,我还是希望你正常一点。”
说罢,景霖走向门前。他打开大门,见到的是蹲在门前的努利斯。
努利斯正在忿忿地盯着他,仿佛是在控诉他把自己踢出来的事,但又有三皇子的默许,他不能直接开骂。
景霖了却了这件事情,看努利斯也不再那么嫌弃。大概是心情好,他甚至还弯下身扶起了努利斯。
——当然,扶完后依旧拿出新手帕擦了下手,扔给门外的宫女了。
努利斯:……
“使者大人,方才多有冒犯,见谅。”景霖这一笑容十分地浅,但如春风化雨,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想顺着他的意走,想竭力满足这笑容的主人提出的所有要求。
哪怕是努利斯。
努利斯好似连背上手上的痛楚都感受不到了,那一瞬间,他竟只是傻傻地点头。
待景霖离去后,努利斯才幡然醒悟——他为什么要见谅?!受伤的明明是他!
“他是一只狡猾的乌塔拉!”努利斯吃了闷亏,只能骂道。
第82章
百里祈羲坐在一旁看热闹,似是同情地安慰努利斯:“没关系,努利斯。我也理解的。这就是神秘的东方力量。霖霖有这个力量,不过他现在站到了我这边,那么,这神秘的力量也会由天神传达给我吧。”
努利斯只好道:“尊贵的三皇子,天神始终与你同在。”
·
景府。
从梦玲宫出来后,皇上又找景霖聊了一会。景霖只陪皇上逛了一处小花园,好心情就彻底耗尽了。
于是景霖又开始装病,借口回了府。
宋云舟一看景霖回府时脸上噙着的笑意,忍不住道:“事成了么?”
不知为何,一回到府,景霖的心情又好了起来。他拍拍手,走在宋云舟前面,进了卧房把朝服换下。
随后,比出了一个“三”。
宋云舟原本盯着景霖褪衣服都盯呆了,徒然看见这颇煞风景的“三”,脑子还没缓过来。
——那不会是个……ok吧……
“卧槽,你从哪里学的?!”宋云舟两手抓住景霖的手腕,满眼震惊地说道。
景霖朝服才褪一半呢,剩下那只袖子没脱出来,被宋云舟挡着。
他把宋云舟的手拍开,为防宋云舟又突然换成什么别的动作,连忙换上了自己的姜黄透纱牡丹圆领袍,而后才把那个“三”亮出来。
“这是‘成了’的意思吧。”景霖先是确认道,才回答宋云舟的疑问,“跟你学的。”
宋云舟内心痒痒的,他抿抿唇,耳旁一直重复着那四个字。
——跟你学的。
“哎呀,想学的话。”宋云舟难得如此害臊,跟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一般娇羞,“你下次同我说,我把我会的都教给你。何必自己偷偷学呢……”
这些行为简直是浑然天成的,景霖早些时候内心还评价这是“矫揉造作”,但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
宋云舟这是乐在其中。
“下回吧。”景霖答道,“你家乡新奇事太多了,一会时间学不完。”
“哦哦好的,反正我一直都在,你随时可以问。”宋云舟心花怒放完,才想起来自己偏题了,又问道,“他许给你什么了?”
景霖略一思索,还是把方才在宫中的事情原封不动地讲给了宋云舟——舍去了些不重要的人和话。
宋云舟感慨景霖的诚心时,还感慨景霖的做法。
“开辟商路?”宋云舟脑袋里翻阅淮国史书,心惊地喃喃道,“闻所未闻。”
要知道,淮国史册里可从未言明有商路一事。
“不过你竟然这么简单就放过他了?”宋云舟又说,“还愿意和他结为盟友,我感觉你太……善良了。”
相比于宋云舟曾经认识的景霖,面前这个景霖,真的颠覆了他的认知。
怎么会如此善良?!
宋云舟在这话脱出口的一刹那,忽然有了某种危机。
细细数来,他说了景霖坏话,景霖罚他不准出去;他好心给景霖安慰,景霖直接断了他腿。而百里祈羲还伤了景霖要害呢!景霖就这么轻飘飘原谅百里祈羲了?!
这不公平!
景霖不会真被百里祈羲那些一听就很假的漂亮话给哄骗了吧?!
“你觉得我放过他了?”景霖饶有意味地看宋云舟神色,说道,“我教你。”
宋云舟连忙把身子凑近一点,大丞相的课啊,不听白不听。
景霖轻轻说道:“商路不仅是商路,也是我大淮的通天路。”
宋云舟道:“为何?”
“央国不过我半个淮国大,就算那里的子民都勇猛好战,人数与人数还是制胜的关键。”景霖解释道,“央国顶多只能割去我大淮部分领土,来日我淮国休养生息,韬光养晦后,依旧能将其夺回来。由此,这商路从近处看,只是一条促进他我两国商行的道路,实则我大淮名声打出,千古文明顺着这商路一路行至央国,多少会改变央国对我大淮的认知。”
宋云舟低声惊呼:“这还是条长远线。”
景霖对这种一提点就懂的学子非常欣慰,这剩下的就不必多言。
待日子长久,央国子民与淮国子民能相处融洽。届时如若淮军要攻下央军,也不愁会激起群众猛烈反抗了。
还是那句,人数制胜。大淮如今未对央军实行猛攻策略,不过是时机未到。此时的皇上驾驭不住这场战役,但说不定,以后的大淮皇帝可以。
何况虽然两国为邻国,中间防线却是漫沙尘土,能利用便利用,也别让这块地浪费了。
这是条埋伏已久的线,人心难破,需要日积月累才行。
“况且我助三皇子夺位,可以缓解他对我的怀疑。”景霖接着道,“毕竟从明面来讲,我于他是有恩的。”
但从此谋略上说,景霖也能得到央国不少情报。
这情报还不是他托线人得的,而是三皇子心甘情愿奉上的。
那条被景霖自己打破的暗线,如今又能重新串起来。
宋云舟比出大拇指,为景霖比了个赞。能当上这丞相的位置,可不是吹的了。这要是吹的,那他干脆明日也当个皇帝试试。
“我不该说你善良的。”宋云舟道,“怀玉,你这心思都打到人家下辈子去了。‘阴邪狡诈’不会是对你的褒义词吧?”
景霖眯起双眼,眼角中蕴含着浅浅笑意。
“所以夫人,你最好也是站在我这边的。”景霖强调道,“要不然我可如何护着你。”
第83章
“保证!”宋云舟双手抱拳,“我保证和你是一条心的!”
那眼神不像是假的。
景霖观宋云舟神色,心情更好了起来。
大丰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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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舟:怀玉,你、是、我、的、神!我铁定死心塌地地跟着你了,有你在还什么反派,谁挡你的路谁就是反派!
景·忙碌·霖:我的大麻袋呢?【迷弟+1(百里祈羲)】【迷弟+1(宋云舟)】【迷弟+0.5(努利斯)】
第34章 央国谈判·拾
三日时限一到,两国谈判开即。
有景霖亲自控场,再由楚嘉禾一旁压制努利斯,百里祈羲似是为难了会,但没多久也应下了。
只是有一点小插曲。
“皇妹听闻淮国美景,想来领略一番。”百里祈羲说道,“各位大人,她不久就要来了,在下有个请求。”
众大臣闻言,实在不懂百里祈羲的心思。
这是亲自送来质子的意思?
这也……太服软了吧。
“她呀,和我一样不喜欢拘束。但我总不放心她一直待在皇宫,这并不是我不想,只是以她的性子,可能会捣乱的。”百里祈羲盯着景霖,笑道,“她生性洒脱,所以我希望,只给她安置一处小屋,有个住处即可,各位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这……”大臣们面面相觑,这不就是放了个祖宗进来吗。
百里祈羲这意思,就是既要他们保障皇女的安全,又要不束自由任尔东西南北游。若那皇女是个天真的,那还好说,要是这心思不纯,那不就是堂而皇之地安排了一个细作进来。
百里祈羲此刻谁也不理,就单单看着景霖。
景霖最开始也被百里祈羲这突如其来的皇女惊了一瞬,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他既私底下已和百里祈羲成为盟友,那么百里祈羲这番动作应当也没什么威胁。
他更偏向于是百里祈羲要护住这位皇女,不让皇女为皇权波及。
何况百里祈羲一直看着自己,这摆明了是要他应下来。那么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量那皇女也掀不起什么波涛来。
“下官在京城处也有别院,定会妥善安置好皇女。”景霖作了一辑,回答道。
百里祈羲:“将皇女交给景相,我也是安心的。”
楚嘉禾疑惑地朝景霖扫去一眼,被景霖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谈判结束后,楚嘉禾又寻上景霖,道:“你我本可以拒绝,何必放个隐患进京?你事务本来就多,哪有这么多精力去‘照看’。”
景霖轻轻咳了下,回道:“楚大夫,我提出商路一策,并非一日便成。此举功在千秋,需要我大淮与央国共同努力。他央国此刻已向我大淮递出诚意,我们自然也要呈出诚意。”
“可……”楚嘉禾止住嘴,末了叹口气,道,“景相身子羸弱,还需好好安养。”
“大国为重,区区皇女,在下会好好注意的。”景霖回道,“不会翻出波浪。楚大人尽管放心。”
楚嘉禾将手摆两摆,眉间顿蹙。
“近日楚大夫与我走太近了。”景霖低声提醒道,“如今朝堂三党分立,楚大夫要安抚下底下人呐。”
“……”楚嘉禾嘴唇咋了下,都不知道该怎么回景霖了。
“何必如此。党羽分派也不见得有何好处。事事从根本上看,希望他们早日明白。”
景霖挑挑眉,不置可否。
这三党分立的局面,那皇帝还有上几分呢。皇上一直将权分为他,楚嘉禾,武樊三人。是非轻重也不懂如何权衡,谁要是有什么提议答应便是。
而早先时候是景霖经常进谏,单面上来看,这权就是朝他这头一边倒了。而后才是楚嘉禾为端正权位,朝上提出不少反对景霖的谏言。彼时武樊着眼军权而非政权,就没多大参与二人争斗。
久而久之,这三党便形成了。
“不说这个了。”景霖摇摇头,“楚大夫要是没别的事,在下就先回府着办皇女事宜了。”
楚嘉禾总不好再拦,只得微微欠身,转身朝另一方向走去。
斜阳擦过宫上砖瓦,直直地落在地上,将两人的路线一分为二。
是是非非已然分不太清,而他们能把握的,只有当下。
·
“这牛就是他的,你,你在这里……信口雌黄!”长安街上,被人围着的圆圈中央,一牛三人。
说话的正是站在牛前紧抓缰绳不放的女子。
这女子身上穿着的虽说是淮国服饰,但让人怎么看怎么别扭。硬是将红衫套在了棉袄外头,头上别了几串异国珠帘,后头却拿簪子随意扎了几圈插上去了。
有些乱糟糟的,但结合在一起,却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这姑娘说完话,拿起腰间的牛皮袋子,单手扭开木塞朝嘴里灌酒。其间有人要去夺绳子,被她拿酒壶拍开。
“你还想夺不成?!”女子怒道。
被打手的男人吹嘘两下手,也怒道:“这就是我的牛,你把我的牛牵走了不说,还污蔑我!苍天呐,我就这么一头牛养活全家啊,你怎么这么欺负人啊呜呜呜……”
另外一个人急道:“什么你的牛,你不要在这里骗人!这牛是我从小养到大的,我如今为补贴家用才将它牵出,准备卖了,你不分青红皂白地上来抢我的牛,说是你自己的。幸亏这位行侠仗义的女侠的眼睛是明亮的,才将你拦下!快还我!”
第84章
刚开始夺绳子的人一屁股坐到地上,只能哭诉:“我的牛我的牛,你们是一伙的,你们一起来欺负我!父老乡亲们,你们都看看啊,是他们联起伙来来抢走我的牛,我打不过他们啊……”
闹这么一出,乡亲们都在外圈指指点点。一时间,大家也不知道这牛到底是谁的了。
百里珍瑞手上牵着牛,看看这头,又看看那头。急的直跺脚。
“哎呀哎呀都不要吵啦!”百里珍瑞叉着腰,指着两个人,“你,你!都停下来,不要哭啦烦死啦!大老爷们哭什么哭。都好好说话不行嘛?!”
她的声音其实是很甜美的,要是好好说话,绝对会俘获一众花花公子。再凭她绝艳的容貌,完了,那群花花公子直接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可偏偏,百里珍瑞是个小暴脾气。
“不就一头牛而已啦,为什么要在这里大吵大闹!”百里珍瑞对坐在地上哭的人说,“我过来的时候,就是看到他手上牵着牛的,是你跑出来抢了,我这才帮他抢回来。你怎么,还说我是和他一伙的呢?!”
宋云舟吹着口哨晃晃悠悠地出来了。今日景霖要忙,他没事干,也不好去打扰什么的,干脆就来街上逛逛。
行至半路,他就看到前面真是好大一个圈子。
有热闹?宋云舟停止口哨,先侧起耳朵听了半响。
什么你的我的,牛?
被围在中间好像还是个女孩子。
宋云舟眯眼细看,那个女孩子好像还挺急的,感觉下一刻那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他脑中顿时把事情串起来了:小女孩牵牛出来,结果有人看她好欺负,说什么要把牛抢到手。女孩说不过他们,只能紧紧抓着绳索,不让大家抢走,可是女孩寡不敌众,现在,她遇到了困难!
“哎哎哎你们在做什么呢!”宋云舟探着脑袋挤进去,伸出一只手护在百里珍瑞身前,“你们怎么能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呢。”
坐在地上哭泣的男子:……
站在一边的男子:……
围在外面看完了整个热闹的群众:……
包括被护在了身后的百里珍瑞:……
百里珍瑞拍拍宋云舟的肩,叫道:“大哥哥哎,你看戏看错了吧。他们没有欺负我。”
宋云舟反过头:“哈?”
百里珍瑞哎呀了一声,解释道:“这牛不是我的,是他们两个人中的一个,但是现在我也不知道是谁的了。”
宋云舟尴了一个老尬,连忙摸摸鼻子,讪讪笑着:“哈哈哈是吗?那我来帮你吧。”说完他立马蹲下来向两人询问了情况,这才了解了事情经过。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啊……
宋云舟挡在百里珍瑞前面,想了一下,从钱袋里掏出十个铜板,递给站着的那人。
“你这头牛我买下了,如何?”
那人握紧手中的铜板,两眼一转,低头道:“可是我这头牛好歹也该有一两银子吧……”
宋云舟不应答,又拿出半两银子递给坐在地上那人,同样说道:“你这头牛我买下了,如何?”
坐着的那人也面露难色:“我……”
站着的那人急了:“凭什么卖他就卖半两银子,我却只有十个铜板?!公子,你把他那份给我,我同你卖!”
宋云舟回道:“不要,我就这么卖。不过你放心,这牛我拿回去后,肯定会好好对待的。”
于是那人咬咬牙,爽快应下:“就冲公子您这句话,我卖了。”
宋云舟却是失落的“啊”了一声。
“算了,这十文钱你拿走吧。”宋云舟叹道,“以后可千万不要抢别人的牛了。”
在场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站着的那人就跑了。
牛真正的主人吸吸鼻子,站起身来:“公子,我……”
宋云舟摆摆手:“你这钱也收着吧。还有,把你的牛牵好。”
百里珍瑞满脸疑惑地递上了缰绳,那人颤颤巍巍收好后,摸摸牛头,才说:“我是从城外来的,只是在山头那里小小解手了下,那人就把我的牛牵了啊!我只能一路跑过来,本来就快要抢回来了,谁知……”谁知中途又来了百里珍瑞……
百里珍瑞气鼓鼓道:“你又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嘛!”
牵牛人有口难辩,这姑娘哪给了他解释的机会啊。
宋云舟挥散人群,哈哈笑道:“嗨呀没事,散了吧散了吧。”
宋云舟不缺那些钱,送人就送人了。等大家都散了后,他又晃晃悠悠地吹着口哨准备走了。压根没把这个当回事。
结果方才那个姑娘凑过来,啐道:“其实我刚才是打算一人给一头牛的,没有你打岔,我也能把事情解决完。”
宋云舟微微瞪大了眼,没想到京城里除了景霖这么个不把钱放眼里的人,竟然还有。
京城里是没有穷人了吗?!
“你……”宋云舟斟酌话语,“你这么豪横的啊?”
百里珍瑞说道:“那群男人叽叽歪歪的吵死了,一头牛而已,给了不就完事了嘛。我只是觉得他们说谎太可恶了,这必须好好惩罚!只是……哪知道猜错的是我,哼!对了——”百里珍瑞跟上宋云舟步伐,奇道:“你怎么知道他们谁说谎了?”
宋云舟缩小了步子,回道:“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嘛,人之常情。我给了说谎人十文,却给了牵牛人半两银子,说谎人肯定心里不平衡喽。但是他要我给他更多我又不答应,他怕牵牛人应了,手上白来的十文钱也没了,就急急忙忙应我了。”
第85章
宋云舟本想着再试探试探呢,结果这么快就露出马脚了。毫无成就感可言。
都是出来讨生活的,虽然做了错事,但宋云舟想想还是罢了,就十文钱而已,给就给了吧,也就没要回来。
这样牵牛人心里又会不平衡了啊,怎么说谎人还就真得了天上掉的馅饼呢。宋云舟想到此处,也就把那半两银子干脆送了。
就当他施了一份善心呗,散财童子得了。
可要是按百里珍瑞的想法使,那就比他还乱了。这样牵牛人除了把牛拿回来什么都没得到还挨一顿骂,说谎人骂了别人却还多得了一头牛。
这才是真正的不公平嘞。
百里珍瑞明白地点点头,嘁道:“你还算有脑子啦。”
宋云舟愣了下,听不出这话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只好随便笑笑应付了事:“你也还好啦。”
百里珍瑞摇着手上的酒壶,头上腰间一堆小挂件,随着她的步子一搭一搭地响。她的金发在阳光下颇为耀眼,不过不像他哥哥那样披着,而是全部扎起来了,只独留垂在脸颊两侧的碎发。
那双琥珀眼灵动地转着,给人一种古灵精怪的感觉。
宋云舟是这几日看百里祈羲看多了,没亲眼看着脑袋里也想着,早就把这些特征熟记于心,见怪不怪。是以他第一眼看到百里珍瑞,也没什么感触。
再说京城里外邦人也不少,宋云舟也没联想到别处去。
百里珍瑞跟累了,又抬头看着太阳。
“我要走啦。”百里珍瑞数着时辰,道,“我有事的呢。”
宋云舟点点头,挥挥手:“再见。”
百里珍瑞就对他笑:“哈依,我们有缘再见吧!”
宋云舟看着那阳光灿烂的笑,不知道为何心里头首先想的不是“啊,这小姑娘真可爱”,而是“这笑怎么那么熟悉”?
少女偏头过来的一刹那,那个角度,真的让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
——某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人。
“‘哈依’是什么意思?”宋云舟有点打颤,如果可以,还是不要有这个缘分了吧。
百里珍瑞酒壶搭在肩后,脚下自然转了个圈:“按你们中原人的话,就是大哥哥的意思啊。”
“好吧,学到了。”宋云舟嘻嘻笑,回道。
多好一个姑娘啊,是自己的思想太狭隘了,怎么能这么想呢。
在宋云舟逛回府之前,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然而一到府内。两人再次相视。
宋云舟:……啊?
不是,不是?!
谁能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啊呀,哈依,又是你!”百里珍瑞惊喜道。
景霖疑惑地看了下两人,最终对宋云舟说道:“这是央国皇女,三皇子妹妹。此后她就暂住在景府别院了。”
宋云舟脑子要爆炸了。
“怀玉啊——”宋云舟抱住景霖的腰,哭嚎道。
景霖身子僵硬一瞬,随后回头:“作甚?”
其实他更想说“你又发什么神经”但有外人在,还是忍住了。
宋云舟不答,将头埋进景霖的颈发间,闷闷叫道:“怀玉啊……”
景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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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珍瑞:真是有缘呐!开心开心!我有好多漂亮哈依!
宋云舟:走了个大的又来个小的,我的怀玉可别被抢走了……再也不敢偷溜出去玩啦,这该死的缘分呐!
景霖:……感叹归感叹,为什么要突然抱我。。
第35章 央国谈判·拾壹
百里珍瑞在景府别院住下后,景霖派刘霄挑了几个能干精明地前去伺候。顺道问了嘴宋云舟和百里珍瑞的不解之缘。
百里珍瑞年不过十五,倒也合她那性子。再说这小姑娘说出来的话惯会逗人笑,直来直往的,不似她那哥哥心思细腻。
景霖只是过去寒暄了一下,也忍不住被逗笑了。
“哈依有点逗。”百里珍瑞两只手托着下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向景霖,“梅苏那哈依,你怎么把他娶进来的啊?这天下最好笑的男儿都被你找着啦。”
她没来过中原,平日里和百里祈羲玩的时候,只是粗略地学了点汉话。知道景霖和百里祈羲相识,皇兄似乎还说过喜欢景霖来着,就下意识想亲近。但面前的宋云舟和景霖都比她大,她要是都喊“哈依”,谁知道哪个是哪个。干脆这嘴就再甜些,喊景霖时前头多加上更亲昵的称呼了。
景霖眼神细邈,宋云舟此时正盘腿坐在方椅上,嘟嘟囔囔着什么。
“看他可怜,捡回来的。”景霖眉眼中的笑意不似有假。
“我!”宋云舟登时直起了身,但嘴唇翕动了半天,还是接不下去。
这话说得没毛病啊,一点毛病都没有。他可不就是被景霖捡回来充数的嘛!
百里珍瑞嘻嘻笑了两声,安慰道:“哈依不要伤心啦,能被梅苏那哈依捡回来,那说明你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好歹被挑上了眼呢。要是我的话,我可不会随随便便捡个人回来,一没家二没钱,我还得倒贴!”
宋云舟:……
哈哈小姑娘别说了,挺扎心的。
“不仅如此!”百里珍瑞继续道,“要是个不惹事的就算了,要是三天两头跑出去给我惹事,看我不狠狠打他一顿,再废了他的腿。”说着百里珍瑞还兴奋地手舞足蹈了起来。
第86章
宋云舟默默抬起眼帘瞅景霖颇为认同的一抹笑,心道不该叫百里珍瑞“姑娘”,该改成“姑奶奶小祖宗”。
他不禁怀疑这百里珍瑞是不是和百里祈羲串通好了要来拆散他和景霖的。
景霖喝完了最后一口茶,对百里珍瑞道:“皇女讲了这么多,也该歇息了。平日里若想出去玩,带上这里的婢女们即可。她们是我府里的,外头人认得。再者她们对这京城也熟悉,知道哪里有好玩的地,也可以领着皇女去瞧瞧。”
百里珍瑞歪着头看景霖身后站如松的婢女,挑了挑眉,回道:“还会功夫呢!甚好甚好,谢谢梅苏那哈依啦!”
景霖敛下点神色,婢女们见状,就懈了点力。如今这形态倒于寻常婢女无异了。
“会的不多。”景霖道,“也是想着护住皇女。”
百里珍瑞眼尖,但她不在乎景霖真正的意图,反正自己身后还有百里祈羲有央国,料这里的人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她拍拍手跳起身,对那几个婢女笑道:“那就更好啦!我也会功夫,我们可以一起打架呀!”
这应该说的是“切磋”吧。景霖摇摇头,起身准备走了。
宋云舟见状,也急忙把腿放下来跟在景霖身旁。他一只手暗自勾着景霖衣袖,暗搓搓地瞪着百里珍瑞。
“等等!”百里珍瑞回过头,对要离开的二人喊道。
还不等景霖回头,宋云舟就先把他拦在身后了。
“小百里还有什么事吗?”宋云舟强颜欢笑道,“你的‘梅苏那哈依’可有得事要忙呢。”
景霖听了想白宋云舟一眼,跟个小姑娘较什么劲。
显然百里珍瑞也不清楚好端端地宋云舟作甚要这么跟她讲话。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景霖有意解围,对百里珍瑞作辑:“皇女可还觉得哪里不够妥当?”
百里珍瑞就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递给景霖:“这是我皇兄要我给你的,他现下虽然已经回去了,但他是一直爱着你的!上面还有他的乌塔拉的羽毛,这可不要弄丢了,是独有信物呢!还有,我过来的时候带了大草原最鲜的羊奶,等会让我的小丫送给你们呀!可好喝了。”
景霖手刚要抬起,但才伸出一半,就被宋云舟促足先登。
“多谢你,小百里。”宋云舟一手拿着羽毛,一手拿信件,“不过下次不要拿你哥哥来说事了,景大人已经成家了!”
百里珍瑞叉着腰:“哎呀哎呀知道!你不要这么讲话,膈应死我啦!”
景霖抢过信件,毫不留情地揪了下宋云舟的手背肉。对百里珍瑞行礼:“多谢你,还有你哥哥的好意了。”
他吸了口气,把宋云舟这个惹事精牵走了。
马车车厢内。
车子摇摇晃晃,景霖一人坐在中间。
他身前是宋云舟,宋云舟没得位置坐,只好盘着腿坐在景霖跟前,默不作声。
景霖由着宋云舟胡闹,反正别院离景府不过半柱香路程,他只管拆开信封先管正事。
除去一些煽情话语,百里祈羲言明,他人已经离城,等到了央国地带,会分出几对央军跟随线人到达淮国,由景霖安排商路布防。另外他会亲自探访武将军表明歉意,顺便将朝堂谈判之事告知,以便卖景霖一个人情。
央国皇子的乌塔拉独一无二,若要认人身份,其实羽毛就可以。这和淮国借玉辨人异曲同工。百里祈羲所养的乌塔拉,其羽毛锋利,通体黑紫。边缘处似有泛光金边,诡艳非常。
景霖抬起手来端详半响,手指一转就将其收了起来。
“你真收着了?”宋云舟心如死灰,但还是残留一丝抗议之意,“就不怕什么央国秘法?那邪门的东西,你还是不要留着了吧。”
景霖将信件撕成碎片揉了,一手伸出帘子,吩咐刘霄拿去烧了。
“央国惯有见羽如见人的礼节,这东西不拿白不拿。”景霖道,“不过我也不是很放心,等回府后收在暗房里吧,就不放在身上了。”
“办事就办事,送什么东西……”宋云舟嘀咕了一句,又问道,“你觉得百里珍瑞这小姑娘如何?”
景霖思索了下,回道:“挺直率,我没看出什么不对——看来是被百里祈羲保护得很好。”
更何况他给百里珍瑞安排的下人都是利索的,就算百里珍瑞眼尖看出她们会武功,一时半会也摸不到她们的底,如若百里珍瑞要做出什么不利于他的事,下人们也能控制得住。
提防归提防,但凭心而论,百里珍瑞确实是坦率的性子。
百里祈羲叫他好好照顾皇女,他照做就是了。能得皇女一份赏识,对他来讲多多少少有些益处。
只是。这无论如何是他和百里珍瑞的事,和宋云舟有什么关系?难道宋云舟发现了什么他不曾注意的点?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觉得她说的话很有理喽?”宋云舟还特意在“有理”上加重了音。
景霖:……
“何必跟个小姑娘过不去。”景霖叹道,又松懈了身子。
宋云舟咂咂嘴:“我总觉得她在挑拨离间!你不要看她率真,她几番言语下来处处都在贬低我,还强调她哥哥的好。可见她对你还是有私心的,她是她哥哥指派过来拆散我俩的!”
景霖一时失了笑,不懂宋云舟又在吃什么小醋。这都能被他察觉到,果真是委屈了他了。
第87章
“可是,你不就是这样的吗?”景霖笑着伸出指头,一一掰数,“没权,没钱,没身份没背景,给我惹事,还会装可怜——跟你现下这样。哦,还有,那个词该怎么说更贴切来着?恃宠而骄。”
宋云舟:“……你心里这么想我的?!”
宋云舟登时觉着头皮发麻,似乎是才经历了五雷轰顶的炮仗,这会眼冒金星,感觉老眼昏花要神志不清了。
在景霖眼里,他就是这么个……惯会打情骂俏的“夫人”?!
这不符合他呀,虽说他平常为了某些事是挺不要脸的挺装的,但他好歹也有肌肉有功夫,有实力有外貌。
再怎么说,他也不该是,这样,吧……
景霖看宋云舟一副错愕的神情,心下倒是开心了。他为他找到一个新乐趣开心——玩宋云舟。
景霖常年征战朝堂,尔虞我诈的事情数不胜数。身边能提起他兴致的东西实在不多,往往都是才开始便已经厌烦了。
就算是喜欢些什么,也得控制住,不让自己生出多余的情感,以防有心之人借此抓他把柄。
就像紧绷着的弦,积年累月地扯着,久而久之,也就松不下来了。
但令景霖惊讶的是,宋云舟还是有些许不同的。
这个人好玩,无论是怎么排斥他伤害他,他总是能笑眯眯的;反倒是关心他赞扬他,他就扭扭捏捏耍心眼子了。
宋云舟这人还特别的纯情。景霖想。明明知道他对上有不好的心思,也没在府里作乱趁机害他性命,如今又因为一句“夫人”又紧赶慢赶地举上来一枚真心。
景霖的身边很少有这样……傻的人了。
逗一逗,很好玩。
马车很快行至景府,景霖绕开宋云舟,撩开帘子就要下车。
“这不是很正常吗?难道你不是这样。”景霖回头,说出了更扎宋云舟心的话,“你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问你身边的下人啊,小月?刘霄?”
宋云舟:……
忍字当头,凡事忍为先。
“你以为就你能当‘夫君’是不是。”不行宋云舟忍不下去了,俗话说得好,忍到极致时无需再忍。
“什么?”景霖一时愣住,他没怎么听清宋云舟在嘀咕什么,什么夫君?
可还未等他进一步询问,宋云舟就跟个莽子一样从帘子后头冲出,一把抄了他的膝弯,将他拦腰抱了起来。
“青天白日,你做什么?!”景霖惊道,“放我下来!宋云舟你害臊不害臊,说你两句就急了?”
这还是在景府外头呢,两个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下人们见到此状,连连低下头偏开视线,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这门口的地是不是有点脏了。”刘霄道。
“有个小石子,是该扫扫了。”小月道。
“我怎么没看到?”坐在马车上不敢下车的成应眼睛死死盯着地。
“用心。”刘霄提醒道,“用心能感受到。”
宋云舟死不放开,还用力颠了一下手,惊得景霖死死扯他头发,眼神威胁他。
“我告诉你景怀玉。”宋云舟俨然一副“你扯你扯,反正扯的不是我头发”的英勇气势,即便被扯得眼眶里痛的湿润,也要勉强补完下一句,“即日起,你不要再喊我‘夫人’了。”
景霖心跳都快到嗓子眼了,被这一句吓了回去。
不喊“夫人”是什么意思,这“恋爱”不谈了?宋云舟就腻了?
先是想到这个,而后景霖才算到,若是这层感情没了,那宋云舟还会不会像从前一样挑事,会不会和他作对。
这么一想,景霖手上的力道都松了。
宋云舟轻声“嘶嗷”一声,重新颠了下景霖,把人颠回神后抱进大门,惹得后头的下人都不约而同的懈下一口气。
“我不喊你‘夫人’,喊什么?”景霖低下头,手指微微蜷缩,慢慢靠近宋云舟的脖颈。
这姿态实在柔情,景霖这声音小,乍一听还以为这是受了什么委屈不敢多言。只好半是讨好半是抱怨地诉出。
然而景霖何等人物,他浅浅一个笑,就能让人失了活命的可能。
景霖看宋云舟喉结滚过一轮又一轮,内心不耐烦地想道,胆敢说错一个字,不合他心意,他就直接一记手刀下去,把人砍晕五花大绑扔柴房去。
“喊我‘夫君’呗。”宋云舟最终还是贱贱说道,“我都喊你喊这么久了,咋俩都是男人,换换也没什么。”
景霖那一记手刀说时迟那时快,听到宋云舟出声就直接下手,那叫一个快准狠。但是听完宋云舟这前半句,他顿了下。然而出势快收势可未必,于是这手刀就劈歪了。
“嗷!”宋云舟两手抱着景霖根本腾不开手,偏偏脖子突然传来阵阵酸痛,他连摸都摸不了,加上先前景霖往死里拽他头发,这眼泪硬生生给挤出来了。
“你做什么……”宋云舟声音都在颤,两行清泪是止也止不住,越哭越想哭。堂堂一个大男子汉竟然在怀中人面前落泪,他前一刻还在想着怎么在怀中人面前露出自己的威严呢,后一刻就直接掉眼泪了。这太失颜面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简直越想越心酸,越想越委屈。
宋云舟抬头逼自己把眼泪撤回,内心默默安慰自己。
不能哭,皇冠会掉。
“为什么要打我……”宋云舟一边憋着泪,一边用着颤抖的声线质问景霖。
第88章
景霖默默把手搭回宋云舟的肩上,略显紧张地撒下一个谎言:“……你脖子上有个虫子。”
“虫子呢?”
“……飞走了。”
“你觉得我有这么好骗吗?”
“……”
景霖顿时心虚地抬起眼睫,偷偷看宋云舟落下的泪珠。这还是宋云舟第一回 在他面前哭,虽然是被他给打出来的。
可是事情发生了就已经是发生了,无论景霖多后悔都无济于事,更别说他鲜少有后悔的时候。
他自知理亏,两只手在宋云舟肩上无处安放——特别是打人的那只手。于是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替宋云舟理理衣襟。
脖子那块都青了……好大一块啊……
“那就喊你一声。”景霖咳了两下,别开了眼。
也就一个称呼而已,一次便罢。宋云舟这副模样,他总得说点什么挽回那颗脆弱的心灵。
“夫君。”景霖尴尬地说,“放我下来吧,等会我给你抹点药。”
宋云舟忿忿道:“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你的一句‘夫君’,快把我脖子喊断了。”
“……没断。”景霖只要不看那处青了的疤,心中的罪恶感就不那么重了。心中安慰自己,都是宋云舟的错,说一半藏一半,害得他起疑心。要是一口气全说出来,也不至于这样了。他将手藏起来,回道,“你看你,又在恃宠而骄了。”
宋云舟:“……”原来这就是景霖眼里的“恃宠而骄”么?
更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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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宋云舟你笑死我了!!!!!我嘞个不能哭,皇冠会掉哈哈哈哈哈哈,生平第一次在男人面前落泪,竟然是被媳妇硬生生打出来的。不行,容我先去笑半个小时哈哈哈哈哈哈……
宋云舟:有你这么做亲妈的吗?我这样你很高兴是不是,我身为男人的尊严死了,你现在满意了吧!【游乐娃子咆哮版.jpg】
我:对不起哈哈哈但是这真的很符合你我不是故意的哈哈哈,你看,有失必有得,霖霖也喊了你“夫君”是不是?你就知足吧哈哈哈
景霖(默默拿宋云舟头发挡住青疤)(默默后退)(默默离场):不就一句“夫君”的事,哄得好的。一哄就好。
第36章 央国谈判·拾贰
天边黄昏美景,抬眼间,云朵层层叠叠,经红霞采光,脱俏却不脱俗。偶尔有几只风筝悬在日头,边上是才露尖尖角的弯月。
景霖坐在书桌前,将商路事宜布置好后,闭眼歇息了会,又端起书来看。
如今,是三月了。
开春。
央国皇女在这里歇下数日,棘手之事没做,麻烦事倒是做了一大堆,真应上了百里祈羲那句“生性洒脱”。
先是踏入景府忽见宋云舟养的那只虎,拿着自己的鹰逗了半响,老虎长大了脾性就上来了,见到百里珍瑞跟玩猴一样玩它,趁着百里珍瑞不备就咬伤了她的鹰。
百里珍瑞对她的乌塔拉极其疼爱,心爱之物被咬了,当然过意不去,就对着老虎的嘴巴一鞭子下去。
老虎也是有人痛的,挨了一鞭子后直接跳出围栏冲进内院,闻着气味找上正在呼呼大睡的宋云舟。
宋云舟一睁眼,两只大眼睛盯着自己,距离不过半寸。
可想而知,宋云舟当时魂可差点没归西天。
老虎对着自己喜欢的人也爱撒娇,昂起头啧啧嘴,示意自己被抽了一鞭子。宋云舟要为崽崽讨回公道,就趴老虎背上,边补觉边去找欺负它的人。
而另一头,百里珍瑞眼睁睁看着老虎跑了,心道完啦惹事啦,忙跑到景霖跟头去解释。于是三人一虎一鹰,齐齐聚在了正堂。
景霖本就一堆事要处理,看着这个又看着那个,一碗水端平,摸了下老虎的鼻子,又碰了下乌塔拉的翅膀,最终叫来专门医治鸟兽的郎中,把他们全驱驱走了。
再就是百里珍瑞出去玩,周边都玩腻了就默不作声的跑到景霖和百里祈羲连通的暗桩那去了,在暗桩那里待了半个时辰。
皇女一言一行不都被大家看的清清楚楚?幸亏当时下人及时禀报了景霖,景霖安排楼催去接百里珍瑞,这事才没那么醒目。
好容易重新建起来的暗桩,差点就被百里珍瑞给毁了。
细想这些天百里珍瑞闯下来的祸,景霖这书没看多久,就乏味了。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景霖叹了口气,心中默数三声。
“梅苏那哈依!”“怀玉!”
随后才是刘霄急赶慢赶地追来:“主公。”
景霖挥挥手,示意刘霄退下,对二人说道:“你们又惹什么事了。”
宋云舟立马控诉:“什么我惹什么事?!是她,是她不省心!”
景霖瞟了眼宋云舟的脖颈,那里的青块已经彻底消失了。这才把目光移到小惹事精百里珍瑞身上:“皇女,出什么事了么?”
“方圆百里,有处凶宅。”百里珍瑞说道,“我听乡亲们说了好久,那里阴森森的,听说谁在那里过夜,就出不来啦!我可不信这些鬼话,我要去探探,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还不等他回话,宋云舟便抢道:“你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平日里玩我的崽崽玩我的头发也就罢了,现下竟然还要出门。”宋云舟抱胸瞪着百里珍瑞:“小百里啊小百里,你可是一个皇女!”
第89章
“皇兄又不是没和你们说我是来玩的,皇女怎么啦?皇女就不能疯不能闹啦?”百里珍瑞气势不减,一句话拿捏了宋云舟,“怎么,还是说,你个男子汉大丈夫,怕鬼啊!”
宋云舟:……
要这么说的话,说出来吓死你。
景霖撑着下巴,等着两人辨嘴,辨完了,才不慌不忙地接道。
“鬼神之说在我中原流传甚广,皇女不知我中原习俗实属正常。”景霖道,“既然百姓都避讳此处,那想必是有要避讳的必要的。皇女金枝玉叶,还是不便涉险。”
“梅苏那哈依不同意?”百里珍瑞惊讶了下,旋即失落,“皇女皇女皇女,你们都只知道我是皇女!哼,我这都是在淮国啦。”
平日里拿“皇女”身份保全己身的也是她,如今叫别人不要把她当“皇女”的同样是她。可见确实是金枝玉叶。
宋云舟看到景霖是站自己这边的,松下了一口气,对百里珍瑞说道:“小百里,你可得听哈依的话。”
“知道了。”百里珍瑞鼓着腮帮子,两脚跳出书房,“胆小鬼,喝凉水!”
宋云舟:……
景霖:……
宋云舟指指自己,对景霖问道:“她想见鬼,我去给她看看?”
景霖撑着下巴的手作势要抬起,终究还是无奈收回。
凶宅……景霖内心叹道,哪里是什么凶宅,不过一处荒废的王府罢了。
幕地,他抬起头。
“晚上不要睡了。”景霖提醒道,“睡了也不会有个好觉的。”
宋云舟撇撇嘴,回头看着生闷气的百里珍瑞踢着石子出府。
依百里珍瑞的性子,怎么可能乖乖听话。
·
是夜。
景霖换上夜行衣,交代宋云舟打点好景府,他去去就回。
结果宋云舟摇摇头:“你还记得你上回偷偷摸摸出去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景霖道:“皇女的手段,你我这些天也了解了。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是懂的。但她这个年纪,爱玩也是能理解。我此次出行又不为别的,只为护她周全。不会有事发生。”
“你就那么确定?”宋云舟匆匆忙忙罩上一件黑斗篷,“那我也要去,她说我胆小鬼,嘿,我让她看看谁才是胆小鬼!”
“你作甚一直和她怄气?”景霖不解道。
“我有吗?”宋云舟奇道,“我没有啊。”
景霖不予辩驳,踏上屋檐就去别院盯梢了。
夜色里,百里珍瑞果然如他们所料,悄悄打开后门就蹦跶着出去了。
他们三个几乎是同一时辰到达的“凶宅”。
这实际是一处破败的王府,长年累月无人居住,墙上草已经积得有三尺高,内里蜘蛛网随处可见,烂木碎块横七竖八。
偶有阴风刮过,牵动屋檐上的风铃,叮啷叮啷,刺进人的耳朵里。
树木无人打理,沙沙作响,黑影映照在墙上,分不清是树,还是人。
亦或是鬼魂。
宋云舟蹲在屋檐上,瑟缩了下,对景霖说道:“确实挺阴森的哈。”
“怕?”
宋云舟开始逞强:“不怕。”
景霖笑了下,指着府外的牌匾说道:“看清楚那几个字了吗?”
牌匾无人精修,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别说是晚上,就算是青天白日,也不见得有多少人认得。
“永王府。”景霖解释,“昌永年间,昌王有个为他出谋划策的谋士,等昌王弑亲登基时,就赐了那位谋士封号,赏封地。从此谋士便被唤作‘永亲王’。”
至于此处为何如此落败,那自然是昌王被扳倒,淮王下的手了。
“小百里为何会突然来这?”
“她之前和我手下人见过。”景霖隐去了些话,“皇女出去游玩,险些闹事,我便吩咐手下人将她拉回,可能是多说了些交心话。”
楼催曾是罪臣奴婢之女,景霖用人时早已打探过,这罪臣就是永亲王。
前些日子他让楼催去阻止百里珍瑞,而百里珍瑞又是爱玩的性子,肯定是坐不住的。可能就是在那时,楼催不小心透露出来了点儿时往事吧。
失母之痛,短短十余年,怎能释怀。
再者百里珍瑞也并未提及“永王府”一词,只说是凶宅。应当是不知道此处的前尘往事了。
就算知道,前尘往事终归是往事,百里珍瑞又是异国人。这点小消息一点用处也没有。
百里珍瑞绕过假石,拎着鞭子左甩右甩,脚前的落叶全被挥到两边,露出一条干干净净的路来。
她捞起腰间的酒壶喝了一口,嘀咕道:“也没什么吓人的啊。”
景霖双眼微眯,掷了枚暗器出去。
暗器削过树枝,哐当一声,惊起乌鸦四处窜逃。
“谁?!”百里珍瑞迅速回过头来,可是看看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
乌鸦叫得实在是嘶哑难听,屋院角缝处时不时还奔出几只老鼠,窸窣窸窣。
即便百里珍瑞胆子再大,也从未见过如此悚人一幕,心里头已经有些慌乱了。她又喊了声:“不要给我鬼鬼祟祟的,出来!别逼着我把你打出来!”
无人应答。
甚至此处空荡,还有余音回响,重新传回了百里珍瑞的耳里。
百里珍瑞抿着唇,试探般地问道:“听说你们中原通鬼神,你是这宅子的主人吗?”
第90章
景霖又掷出枚暗箭,一盏灯笼掉了下来。
百里珍瑞惊得跳了一下,但此时无风。她尝试着走近了点,没看到什么痕迹。
真的是鬼?百里珍瑞想着,又说道:“你认识楼催姐姐吗?如果认识的话……就摇两下树!”说罢眼神死死盯着树叶。
宋云舟目瞪口呆:“不是,她真不怕啊。”
景霖顿了下,他的本意是想让百里珍瑞离开的。吓吓她,不过是想让百里珍瑞经此行收敛点爱玩的性子,日后少出去给他弄麻烦出来。
可是这会,百里珍瑞竟然直接把楼催拿出来了。
他掰下屋头上的一小处瓦片,尖锐的那头直冲树桩。瓦片掷出,直直嵌进树枝中,晃动树叶。
百里珍瑞看到,连忙把鞭子收好,双手合十:“原来真的有鬼,太好啦!我不是非要来打扰的,只不过几日前我和楼姐姐聊天,她和我说这里是她以前的家,她的很多心爱之物还留在这里。可是她不能来,所以我替她来找找。你不会介意的吧?”
并没有应答。
“好吧!那我就当你同意啦!”百里珍瑞捡起一根树枝,边戳穿拦在前面的蜘蛛网,边说道,“我开始找喽,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给我提个醒,这样也省去我一些时间啦!”
“楼催是……你的手下啊?”宋云舟等百里珍瑞进了屋,才问道。
“嗯。”景霖吐出一口浊气,“由她去吧。”
楼催又不是他禁在崔兰楼的人,如果要来找什么东西,等个夜深人静的时辰自然可随意踏足。
过了这么多年了,要找肯定早找了。又何必说自己来不了。
只是逗逗百里珍瑞的话,谁知百里珍瑞还当真了,竟傻乎乎地来到这里,说要帮忙。
大概楼催也不会想到,小姑娘虽然大大咧咧的,心思也有这么细腻。
见春了,这晚风也就不那么冷冽。两人在屋头坐了一炷香,也没有什么感觉。
百里珍瑞终于出来了。
“什么也没有,气死我了。”百里珍瑞气鼓鼓地,一把扔掉了树枝,对树枝撒气道,“楼姐姐会很伤心的!你为什么一点提示也不给我!太坏了。”
光对着树枝撒气还不够,她直接用力一踢,把树枝踢得老远。
“根本没有鬼神,让你骗我!”百里珍瑞生完了气,攥紧拳头就离开了。
景霖挑了下眉,拍拍手:“别杵着了,走吧,明日你又要遭殃了。”
宋云舟:……
百里珍瑞今晚生了闷气,明日还不知道怎么嚯嚯宋云舟呢。今晚景霖没出事,他马上要出事了。
宋云舟悔悟道:“你说的挺对,这回我不该来的。”
景霖无情地嘲笑一声,站起身来,先一步走在前头。
宋云舟闭眼为自己默哀一下,也站起身准备离开。
不过,他在离开时回头望了下破败不堪的匾额。
——永王府。
又和昌王扯上联系了。宋云舟心道。
说来自打护国寺见面,昌王的行踪就飘忽不定的,他根本不知道昌王除了护国寺还有多少个落脚点。
景霖的心思,十有八九他是能猜到的,只是现下他连昌王的面都见不到,更别说怎么试探他和景霖的秘密了。
这件事还不能去找别人打探。一问就会暴露,届时一不小心说漏嘴,受连累的就不止他一个。
愁人呐。
“哎,对了。”宋云舟跟上景霖脚步,“你什么时候把小百里送走啊?”
景霖向下撇了眼红衣女子,答:“百里祈羲没消息来,不定。”
“她好黏人……”宋云舟委屈巴巴,“每回我出去玩,她总要跟在我后头。”
“让让她,无妨。”
“今晚她生了气,明日肯定又要拉着我出去‘折磨’我了。”宋云舟说,“她可从来不打趣你。”
景霖耸耸肩,无所谓道:“我没你有趣。”
宋云舟敛了下景霖神色,嘻嘻笑道:“你比她有趣。”
“怀玉,我以后陪小百里出去玩,你可不要吃醋呀。”
“不会。”
“噫呦,口是心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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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央国谈判·拾叁
开春的第一场大雨降下了。
霢霂农桑野,冥濛杨柳台。院外檐上不断落下雨珠,整条街道被雾蒙蒙的雨覆盖,声音比商铺小二的吆喝声还大。
江水东流,经雨点缀,斑斑点点。偶有书生即兴入舟,油纸伞上墨竹相映,与远处青峦山峰化成一体。
景霖下了朝就回府了,饶是小心,也还是沾了点雨水。他的发尾有些湿,拿巾帕沾干净后,就垂到胸前了。
“皇女呢?”景霖问道。
清早出门时,百里珍瑞刚好赶来,他吩咐下人好生照料着皇女,这春雨时节,怕皇女水土不服。
这个时辰,却没听见百里珍瑞的声音。
就算是去吵宋云舟,也不该这么安静。
婢女上前一步,接过景霖手上的巾帕,回道:“皇女叫醒夫人后,俩人就出门了。”
景霖疑了下,虽昨日是说了可能会出去玩,但这天气,怎么看也不宜出门,又不是采景听雨……
“去了哪。”
婢女“唔”了一会,似乎是不甚赞同地回道:“好像是什么……凶宅。”
景霖停下动作。
第91章
宋云舟是个坐不住的,昨日才和他提了一嘴昌王,今日就又跑出去了。
即便外头下了这么大的雨。
“先去煮两碗姜汤,等他们回来后给。”景霖道。
婢女欠了下身:“这些我们都是知道的!主公不用担心。主公刚下朝,要好好休息才是。”
景霖点点头,就合上了门。
日前木苍穹曾与宋云舟见过一面,自那一面后,宋云舟就变得越发老实。他大概能猜到木苍穹会说出些什么,要么就是劝宋云舟好好听自己的话,要么就是叫宋云舟赶快逃,不要和自己挨上一点边。
但观察宋云舟近日来的动作,应当是前者。
但好歹也相处了这么久,景霖早已知晓宋云舟绝不会是什么省油的灯。
宋云舟找上木苍穹,究竟意欲何为,这点他到如今还没完全懂。先前木苍穹已经打点了宋云舟,景霖也不能确定宋云舟是否就此完全放下他的意图。
这回凶宅借题发挥,他到头来也只说了一句。
木苍穹这人宋云舟是见不到了,但宋云舟竟然这么藏不住马脚。
不过那永王府里也没什么紧要的物件,去了便去了。景霖想道。他要得到的消息,已经得到了。
“你没法阻止的。”景霖喃喃着,百无聊赖地弹了下挂着的毛笔。
毛笔前摇后摆,越摆越小。正如窗外的雨,越下越小。
·
永王府。
“你不是说要来看看吗?”宋云舟累得随意靠在一张被砍了一半的椅子上,对百里珍瑞说道,“看完了吧,雨下小了,我们该回去了吧。”
这处空宅院漏风漏雨,屋顶上渗水,此时一滴水顺着倾斜的木梁,直直溜进了宋云舟的脖颈。
宋云舟被凉的惊呼了一声,连忙避过:“这也漏水?!”
百里珍瑞蹲下来,看着地上水洼中的自己,失落说道:“哈依,我东西还没找到。”
“那么小的物件,肯定是被火烧没了。”宋云舟从百里珍瑞口中断断续续听了点楼催的故事,这时他们要找的是一个扳指。
也不知道是个玉扳指还是木扳指,楼催那时候的记忆太模糊,已经记不清了。不过想象楼催当时的身份,除非是传家宝,否则是拿不到玉的。
是木头做的话,经当年那场大火一烧,也该全部烧尽了。
“最后再找一次!”百里珍瑞为自己打气,“这雨现在还下着呢,我们等雨停了再回去吧!”
宋云舟刚进屋时就把这翻箱倒柜地找遍了,还趁百里珍瑞不注意的时候顺便收了昨晚景霖掷出去的暗箭。
可终究是一无所获,这里除了被烧掉的木头,就是陈迹斑斑的血污。
宋云舟抬头,狠狠盯了下漏水的屋顶,而后回道:“好吧,小百里。最后一次——这里的灰都要被我们扫干净了。”
百里珍瑞瞥了眼宋云舟:“哈依,想不到你还挺爱干净的。表扬。”
“嚯。”宋云舟道,“我要是不爱干净,景霖怕是看都不看我一眼,看我一眼都嫌弃的要死。”
想当初刚被景霖娶进门时,他全身要被搓烂了——虽然他没印象,但坐在轿中时,身上那股酸爽味可不是盖的。
从一个路边乞丐摇身变为丞相夫人,可想而知,那一回沐浴是有多惨不忍睹。
这都是小半年前的事了,宋云舟如今回想起当时那感觉,依旧毛骨悚然。
“行了快找吧。”宋云舟催道,“这个时辰,景霖应该到府了。这雨下得,可别又染风寒了——呸呸呸。”
百里珍瑞耸耸肩,拿起伞就出去找了。
宋云舟也不闲着,从正堂走进卧房。他敲敲木梁,侧耳努力听声,看看还有什么暗格之类的没有发现。
绕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
唯一给他一点安慰的就是,有一个暗格还真被他找着了,他满怀惊喜地打开一看……好嘛,一两碎银。
他撑着伞到院子处走走,脚底下踩着石头。他这边用用力,那边用用力。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四处杂草丛生,没人打理,爬山虎几乎铺满了整面墙,地上枯黄的草又窜的几尺高,乍一眼看过去——没眼看。
宋云舟还是勉强地看了一眼,他忽而想到,百里珍瑞说楼催是从狗洞里逃出去的。
虽然也许不会有发现,但,要不看看?
不然此行出门没有一点成就感呐。
他挤过边上的草,水珠滋到他脸上身上,他低头一瞅。脚边还有不知道哪里长出来的刺儿球。
这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回府不会被骂吧?
算了,骂吧骂吧。宋云舟摆烂了,下雨天都出来,他的脑子里此时装了些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是该骂骂,清醒一点。
宋云舟往前继续走着,用脚踩住硬挺的草,弯腰探头,朝里面看的更近点。
狗洞好像被他找到了。
他费力地用左手扒着,幸而可能是老天爷看他这副模样实在可怜,这雨渐渐停了。
宋云舟二话不说把伞扔在一旁,双手并施。然后
——他就成为了一位勤劳的除草工。
宋云舟:……
他的脑子是真发昏。
闭眼深呼吸,吸气,呼气。
宋云舟再次睁开眼时,脸上挂着笑容。
好罢,到此为止吧!
“哎?你怎么跑草里去了?”百里珍瑞从屋内出来,看到枯草中间别致的一抹白,惊讶道,“你这也太努力了吧!”
第92章
宋云舟拔草的时候,有些草絮扬起来,稳稳地刺进宋云舟的发丝。百里珍瑞看到的是头发乱的跟鸡窝一样的宋云舟。
宋云舟的笑容维持的很勉强。
“走吧,啥也没有。”宋云舟吐出一口气,好言好语回道。
就在他拿起油纸伞时,不知道又是什么杂草,狠狠一勾。
伞撕拉一声,裂了。
一如宋云舟此刻的心情。
宋云舟叹了口气,反正都是要被骂,多骂一句少骂一句又有什么分别。
然而他一收伞,就发现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
这个角度恰好是收完伞后发现的,很细微。闪闪的东西被杂草遮掩,要不是这伞被勾住,移了杂草的方向,他还不会注意到。
宋云舟怀疑是错觉,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心弯下了腰。
拨开枯草和掺了泥土的石块,他用力一扣,将那闪闪的东西挖出来了。
这是个什么玩意?
宋云舟单手抹去泥块,仔细辨别。
方才亮的其实是银,这物件上头嵌了银子进去。
等他把泥块扒了,又发现,不仅有银,还有金。
这物件小小一个,圆溜溜的,似乎像是扳指,又不像。尾端吊着一条链子,是用银珠子牵起来的。宋云舟猜测,这可能是个项链。
他放下伞,把东西怼到大拇指上。奇的是,这物件好像也能戴上去。
宋云舟轻微地转了下手,金银样式间,还有一颗碧绿碧绿的翡翠。
——也挺像扳指的。
他把东西取下,凑近了眼,发现这扳指的内圈上竟然还刻着字。
但这字刻的好像不太清晰,宋云舟搓了两下,定睛一看。
依稀是个“木”字。
宋云舟一下便想到了木苍穹。
永亲王和昌王亲近,木苍穹赏赐点物件倒也不是新鲜事。
粗略地瞧着物件,就知道这不是俗物。单单这种东西,反正楼催这类奴婢之女,是肯定不会有的。
和木苍穹牵上点边。宋云舟想,也不算一无所获了。
等回去后好好清洗一番,再来仔细研究。既然是昌王赏赐给大臣的物件,他就不信史册上一点记载都没有。
“你好了没呀?”百里珍瑞站在外头,有杂草挡着,他不知道宋云舟弯着腰究竟在做什么。疑惑了半响,见宋云舟好像还没有要出来的迹象,突然想到了什么,惊道:“你不会是在解手吧?!”
百里珍瑞连忙转过身子,双手蒙住眼睛:“哈依你羞不羞呀,快点啦!”
宋云舟:……
他把东西拿手帕包着,塞进了前襟。
“你满脑子想的什么什么呢?”宋云舟拿过伞跳出来,毫无压力的撒了个小谎,“方才衣服被勾住了,我费了老大劲才扯出来。你看,我的鞋边现下还扎着些刺儿球呢。”
百里珍瑞低头一看,还真是。
“好吧,那你进去,找到什么了没?”百里珍瑞问道,还不忘补一把刀,“哈依,你这样好狼狈,等会梅苏那哈依会不会骂你?”
“好啊小百里,幸灾乐祸是不是。”宋云舟哼哼道,“没有,这破宅子烧的精光,一点都不剩了——哦,还是有点剩的,我之前找到了一两银子,你要带回去给你楼姐姐做个纪念么?”
百里珍瑞这边才是真正的啥也没有,不过她听到这屋子里还有东西,也不管它是什么,伸手就要:“给我给我,好歹还找到了呢!改日我就给楼姐姐去。”
宋云舟就把那一两碎银递过去了。
“对了。”宋云舟不经意间提到,“你楼姐姐说的真是个扳指?这么让她念念不忘。”
“不知道呀。”百里珍瑞笑嘻嘻地把银子收进自己的小布囊里头,贴身放着,拍拍胸脯,“我随便说的嘛。”
宋云舟登即傻眼:“啊?”
百里珍瑞这话的意思,是她根本不知道楼催落了什么东西在这里,只是听说楼催曾经的家在这里,所以随便来找找?
百里珍瑞说道:“楼姐姐也说东西肯定都被烧了,但我看姐姐伤心,我也伤心嘛。所以就想来看看这里还剩下些什么有用的,给她带回去。你们中原人不都挺喜欢扳指的嘛,一个王府不会连一个扳指都没有吧。我和你说的时候,你不是也挺惊讶的?是因为这个才答应陪我出来的吧!”
宋云舟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回话了。
他是因为想查查王府才来的,帮百里珍瑞找东西,那倒是其次。不过这小姑娘为了多个能帮忙的人,竟然在这里转起了脑筋,也真是……哭笑不得啊。
“啊是。”宋云舟哈哈应道,“扳指这玩意只有大户人家才有的,算你编的挺真,连我都被你唬住了。不过你小小年纪,还学会如何唬人了,能耐啊。”
“都是三皇兄教我的!”百里珍瑞笑道,“我的三皇兄,是世上对我最好的皇兄!”
“其他的皇兄呢,他们就对你不好了?”一提到百里祈羲,宋云舟的心情就糟糕了点,他啐道,“你三皇兄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吧。”
“他们……”百里珍瑞无所谓道,“他们不是我亲皇兄,讨厌我三皇兄,就连带着讨厌我喽。那我也不在意啦,反正我吃好喝好,也挨不了他们什么事。”
宋云舟一愣,道:“不好意思哈,提到你伤心事了。”
百里珍瑞却疑道:“这有什么伤心不伤心的?我皇兄会教训他们啊!有皇兄给我撑腰我怕什么?他们来欺负我,也要小心我的鞭子不长眼!”
第93章
宋云舟:……是我多虑了。
百里珍瑞好心提醒道:“哈依,你可不要当受气包呀。”
“……”宋云舟顿了下,答道,“好嘞。”
然后他就知道什么叫做“一语成谶”了。
刚回府,被景霖看见自己这一副模样,就被骂了。
“跟个落汤鸡似的。”景霖毫不掩饰地嫌弃,“你傻了,下雨天非要出去淋雨才甘心?”
宋云舟在罚站,闭嘴不吭声。
别问,问就是强者从不多言。
“皇女爱嬉闹就算了,你不劝劝,还一个劲跟出去。皇女有个万一,谁负责?”景霖依旧数落道,“胆子现在是愈发肥了。”
宋云舟低头:“下回不敢了。哦,没有下回了。怀玉,你消消气。”
景霖撇了眼宋云舟,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一下,背过身去:“换衣服去,别脏了我的地。”
宋云舟小鸡嘬米般点头:“好的好的,我再去沐个浴,见你不能用这副邋遢样。”
景霖眉间挑动,坐下来支起腿看宋云舟的落魄样。笑道:“难得懂事一回。”
宋云舟:……
这是嘲笑,他看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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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霢霂农桑野,冥濛杨柳台。——《春雨》唐·齐己
第38章 央国谈判·拾肆
日子一连到了三月中旬。
景霖收到两封密报,一是昌王一行人已妥善按插在商路队员中,只待他发号施令;二是央国时局渐稳,百里祈羲依照景霖送出的法子,暗中集结不少老臣,其余皇子争斗已是苟延残喘,只需要找个好的时机,便能一举击破。
春来了,他身上厚重的衣物褪去不少,却依旧心累。
有不少事宜需要他打理。
今早朝堂传来央国使者的话,说是要接皇女回去。
这原本不是大事,好生安排欢送礼仪即可。只是百里祈羲特意询问,能否让百里珍瑞担任两国商路驻站使者的职务,日后守在商路,监督两国往来与整顿秩序。
说是询问,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吩咐。
如今两国交好之际,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质疑,那便是公然毁约的一方。这于国百害而无一利。
皇帝想也没想就当堂应允了。
景霖当时就想对着皇帝一顿好骂。他提议开这商路的目的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给日后的淮国创造一个进军的捷径。这条路原本是握在自己手上的,如今三皇子一言,这是想把主动权夺到自己手上。
幸而楚嘉禾也及时看出了问题,当即拉出几位老臣,恳求皇上也将他们命为驻站使者。央国使者极力劝阻,但很明显,自家人都是偏心自家人的,再者楚嘉禾容貌与实力也在那小小的央国使者之上啊。还没等央国使者阻止,就笑呵呵地答应了。
景霖对照了遍楚大夫喊的名字,一半楚党一半景党,一碗水端得平平的。两党相处,必然不快。不过异国他乡,同乡人总是更为亲切一些的,景霖猜想楚嘉禾也是想借此机会融合两派,相互提携。
凡事事在人为,剩下的就看天命了。
景霖倒不在意两派是否会因此有所缓和,底下的人嘛,软硬并施刚柔并济,不怕还有不听话的。
武樊带军归来,经朝中御医好生诊断,被皇上下令归府静养。原本皇上见武太尉归来,还想给人家加封进爵,此番动作不免惹得些许人不快,毕竟明面上武太尉是出征大捷,实际上兵部已折损过半。
武太尉恳请皇上收回成命,为所有战死沙场的士兵掏了安抚费。自己把自己关进了府里,几日不肯开门迎客。
景霖私下里探望过武太尉一回,替人诊了脉,交代武樊且放宽心,写下一副药方子便离开了。
才一出府,他又进了御史中丞韩与的家。和韩家老夫人问个好,说说话谈谈心。
彼时韩与还在宫内整理史册,下人来报时,吓得他竹简都掉了一地,匆匆吩咐手下管事整理后就赶回了府。
景霖坐在客椅上,见韩与见他跟如临大敌似的,不由得挑了挑眉。
“韩某小舍,岂能容得下景相金身?”韩与把景霖拉到另一处正堂,把老夫人忽悠走了,才央求道,“求你,还我一个清净。”
“你这里还不清净吗?”景霖打趣道,“朝堂纷纷扰扰你听得一字不落,祸水可是从未挨着你的边呐。”
韩与快给人跪下了:“景霖,你莫不是看我不爽,也想让我尝尝祸水?咱们多年情谊,不必如此吧。”
“韩中丞说笑了。”景霖道,“我只是来拜访拜访伯母的,多年未见,伯母都说我瘦了呢。”
“……那你吃胖点。”
景霖也不顾韩与阻拦,直直走进了韩与的书房——韩与也没在拦着,只是一个劲在身旁嘀嘀咕咕。
他一指抚过书架上排排书册,似乎是突发奇想:“你会把公务拿回府理吗?”
“韩某岂敢。”韩与讲道,“下官记录堂上之言,只能在宫中草拟成录,由手下一一比对,方才入库。这真言要是出了宫,可就难以分辨了,下官自然不会带回府中。”
“哦。”景霖又问,“那你今日可记录了些什么?”
韩与:“……”他就知道景霖每次来都没好事。
上回是要偷看前朝史册,现下不会又叫他篡改史册了吧。
他就只是一个小官而已啊,怎么尽搁他这嚯嚯。
第94章
“皇女与我臣任职一事、商路规划一事、武太尉归府休整一事。”韩与叹道,“景霖,你是不是又想做什么事了?”
“你挺懂我。”景霖露出一抹笑。
韩与认栽地铺上纸墨,不去看景霖笑容。那抹笑就如豺狼虎豹,他怕再看一眼,自己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那就劳烦景相看看,下官记载之处,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下官年纪大了,这记忆是大不如从前了啊。”
景霖却说:“韩中丞这是什么意思?记载史册如此重任,景某可不敢慌编。景某此番询问,只不过是随口一说,你莫当真。”
韩与猛地把笔摔了,嘴唇扭曲,恶狠狠盯着坏笑的景霖:“你倒是有好兴致啊,我战战兢兢地将一颗头给你奉上了,结果你就轻飘飘踢走了?!景霖,要不是我俩的交情,你觉得在你问我的时候,我会不会立刻上奏弹劾你!”
“消气啊,韩与。”景霖气定神闲地回道,“所以你明白什么了么?”
他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笔,沾上墨在纸上写下两个大字——“景霖”。
韩与皱着眉头,沉下气来,心却好似凉了一半:“你怎么了?”
上回景霖吓韩与,说韩与要是不和景霖一条线,景霖就会忍不住杀了他。那时他只当是玩笑,毕竟自小一同长大,就算世态炎凉人心善变,但韩与还是觉得景霖对他并无恶意,而是在警醒他,不要站到任何一队党羽,独善其身最为妥当。
但此时,明明景霖也只是同他开了个玩笑,但他觉出来几丝不对劲了。
“上回翻阅史书,有点感悟。”景霖低下头,将纸缓慢对折,折成一块巴掌大小,“亲近之人往往是害人最深之人。”
“景相这话韩某倒是听不懂了。”韩与勉强笑道,“下官与景相,似乎也没有什么亲近之举吧。”
景霖看了韩与一眼,当着他面把纸一一撕碎,朝半空一撒:“但愿没有。”
韩与偏了几寸头,眉头郁色不减:“恕下官常年不扰吩嚣,脑子愚笨,不解景相何意?”
春雨过后,水珠顺着叶片滑下,打在竹枝上。池中锦鲤跃出水面,扑棱一下,又跌回一汪塘水。
“言尽于此。”半响,景霖回道,“韩中丞与景某一道而来,不会不明白景某心思的。”
话是点到为止的,景霖绕过韩与,抬脚走到门前。
“景怀玉。”身后传来韩与冷涩的一声。
景霖垂了下眼,堪堪定住。他回头偏了几寸,只用余光邈到了韩与模糊的虚影。
“我只是一届小小的御史中丞。”韩与道,“无事一身轻。你位高权重,但也别太疯。”
韩与略显紧张地盯着景霖的背影。
景霖今日只穿着棕褐紫绣春衫,与手边窗门相得益彰,静静看去,那人与景犹如波涛汹涌,大浪将袭;但晃过神,却觉风平浪静,寂寥无声。
“谁知道呢。”景霖沿着屋檐扫了一遍,手中却紧攥成拳,“韩与,我可是事先提醒你了。”
这是念着多年的情分。
·
百里珍瑞临走时,身上背了大包小包。
柔顺的金发经心灵手巧的婢女们打理,宛若翩鸿。耳垂前撂下几缕发丝,而后两簇麻花辫干净利落地向后盘着,再拿些大大小小的银饰珍珠固定。
她喜欢红色,离开时身上穿的也艳丽,站在太阳底下,竟不知是阳光更璀璨,还是衣服更华丽。
因着她要自己背些包袱,伤好了的乌塔拉没处落脚,只好绕着百里珍瑞飞,飞累了就窝在她头顶上歇息一会。
而她那堆包袱原本是不用自己亲自背的,只是这些物件是单单景霖和宋云舟送给她的,她舍不得碰着压着。
“哈依,梅苏那哈依。”百里珍瑞两只手捧着脸,“你们不会忘了我吧?”
“自然不会,皇女是何等金枝玉叶,位列九五之尊而下。”景霖作辑,“下官怎敢忘记。”
百里珍瑞又把目光移向宋云舟。
“我可不是痴傻之人,倒是小百里会忘了我吗?”宋云舟反问,“你觉得我和你皇兄相比,谁对你更好?”
百里珍瑞颠了颠宋云舟送的物件,坦言道:“你怎么敢和我皇兄比?”
宋云舟:……
“我这回走了,下次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百里珍瑞指着西北方向,“以后我要管商路啦,你们想我的话,可以到那里去看我。”
景霖应下了:“皇女一路平安。”
等百里珍瑞一步三回头,马车终于离开了视线后,二人才回了府。
“她这么小一姑娘,百里祈羲想让她管一条商路?!”宋云舟小声惊呼,“他是真能想啊。”
景霖回头道:“你真觉得百里珍瑞是个傻姑娘?”
虽是性格跋扈了些,但其心思细腻,未必不是一块璞玉。更何况在担任商路驻站使者之前,百里珍瑞一直充当着半个线人的身份,亲自去与暗桩会手。
此女眼尖,一眼便知下人有没有身手。开朗活泼,真诚直爽,新开的商路正缺少这么会交谈之人。
自小跟在百里祈羲身后,怎可能只是一个小姑娘。
“很累的啊。”宋云舟辩驳道,“小百里最喜欢玩了。”
景霖笑了下:“爱玩之人在哪都能玩,你操心那么多作甚?”
宋云舟撇撇嘴,心道这不是看百里珍瑞年纪还小嘛。
第95章
景霖摆摆手,走进内间。宋云舟见景霖偷偷捏了下鼻梁,连忙跟了进去。
“累了。”宋云舟这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自景霖退朝后,直至正午过后才归府。回来了之后也没用膳,在那上下打点皇女所需行装,现下已经将近申时了,再过会都得准备晚膳了。
景霖歪过头来看了宋云舟一眼,他下意识想摇手,可与那双眼对视后,嘴却不自觉吐出轻声话语:“有点。”
似是这话说的极不妥当,他说完后就立马把头偏向另一边,补充道:“我去书房,别来打搅我。”
宋云舟抱着胸,转身走向厨膳。
待景霖合上书房门后,他在书案前坐下,两手抵着额头撑着桌子,闭目假寐。约莫两炷香后,书房的门被轻叩三下。
景霖霎时惊醒,警惕道:“谁?”
“我啊。”门外传来宋云舟懒洋洋的声音,“怀玉啊,让我进去看看你吧。”
“有事,不便。”景霖简单粗暴地回了,方才差点就睡着了,此时眼皮沉沉的,还酸,弄得他心情都不是很好了。
“你饿了是不?”宋云舟依旧在门前叫着,“开门,你夫君给你送吃食来了。”
什么夫君,叫了一回还上瘾了……
景霖“啧”了声,不愿起身:“自己开。”
宋云舟闻言,猛地一推,却没推开。
门是从里锁着的。
宋云舟:……
千难万难难不过宋云舟,他当即跑到院外,从窗边递进去吃食,而后探出脑袋。
“放我进来呗。”宋云舟说,“莫不是饿得没力气了?”
景霖终于起身,先走到窗边把一盘子吃食端进来,而后去开了那扇门。宋云舟一等盘子离手就跑回门前等待了,景霖一开门,入目眼帘的就是他。
“你做的?”景霖随意地将点心放到书案上的纸上,凑近点看了个透彻,“卖相还成。”
这是碗很普通的,皮蛋瘦肉粥。
“你一中午都没吃东西了吧。”宋云舟见景霖眼神向自己扫来,举起双手以示无辜,“唉是我猜的。现下还没到晚膳的时辰,我怕你这样熬出什么胃病,就先拿着粥垫垫,等会再用膳啊。”
景霖拿起勺子一勺舀起,凑近嘴边尝了下。
“你又不懂医术。”景霖慢慢吃着。收了宋云舟的好意,却在和宋云舟呛嘴。
“你懂你就更不应该不爱惜自己身体了。”宋云舟怼道,“连我个不懂的人都知道一日三餐不可辜负,你都懂,还在这里反驳我。”
“……”景霖细看粥中碎肉,忽而道,“你会下厨,以前是个厨子?”
宋云舟惊讶了会,回道:“不是,我就一破读书的,会下厨在我们那叫基本生存技能。”
“读书?”景霖静了须夷,道,“你在府里,书看的不少了。”
“差不多吧。”宋云舟盯着景霖吃完,把碗端走,“怎么了?”
可能是进来宫中要举行会试,景霖看着宋云舟,心思不由得多想了些。
“无事,我就在想。”景霖轻轻笑了下,“若你去参加会试,会拿什么名次,又能否进入殿试。”
宋云舟撑着下巴想了会:“不是我吹,我自认为我的实力和你不相上下,你都能得状元,那我肯定不是状元就是榜眼探花。”
“这么自信?”景霖吃了东西,也不困了,就往后一倒靠着椅子,“自信为好,自负自卑皆为劣。很多人把握不到这个程度,说到底是对自己的认知不足。科举是项极为严格及残酷的考试,昔年二百万书生应考,最后却只有两百位书生得皇上赏识。寒窗苦读十余年,终究是一场痴人说梦。虽说朝中官员有小有大,有优有劣。但论其学识,肯定是比乡间百姓要好很多的。”
“懂了。”宋云舟比出“三”来,“你在说我自负。”
“我还没说,你就已经定下结论了。”景霖无趣道,“百口难辩。”
“那别人怎么说我都无所谓。”宋云舟道,“但你真是这么想我的?”
景霖十指交握,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今年会试不由我监考。”景霖道,“但那份会试卷我倒可以多拟一份。随后殿试是由我在旁扶持圣上,你若想要,我可以让你试试。”
会试与殿试皆是选拔人才,所出题目往往刁钻。举人的心思不同,在解决问题的方法上便会有所不同。
大禹治水宜疏不宜堵,这老生常谈的例子便可说明。
景霖想,如果拿这会试卷与殿试卷给宋云舟考上一考,那这人所图谋的方向便能摸得一清二楚。
“啊?你认真的?!”宋云舟惊天一句把景霖吓回了神,他震惊地重复了两遍,“你确定你是认真的?!”
此时此刻,宋云舟特别地悲催。他是两辈子逃不过考试的命吗?!这本来和他毫无干系的考试突然就来了,还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让他防不胜防。
他是什么天选考试圣体嘛?!
苍天啊,大地啊,他不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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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舟:你不是累了吗?累了就休息吧,怎么还突然让我去考试了呢……
题外话:今天又尝试着自己炒菜。。我滴亲妹走过来,她就看了一眼!“我还是自己煮面吃”。我#¥@#%!俺不信,虽然不知道这菜为什么酱油都没放还能黑成那个鬼样子,但俺还是满怀好奇心尝了一口……yue。。再见厨房,这个没有俺还能好好走下去的天堂。每每看见朋友圈里好朋友做的菜,俺都手拿把掐,这种菜不就呼咻呼咻就ok了,结果俺做的时候:是吃了不会嘎但不吃能活得更好的程度呦!所以俺很早就发下了誓,俺不会厨艺就算了,俺滴宝攻儿们可一定要成为世界五星级米其林大厨啊!【泪奔】
第96章
第39章 科举举荐·壹
会试将在礼部贡院举行,各地举人来此,京城顿时热闹了起来。
客栈里遍地书生,他们趣味相投,彼此间高谈阔论。能从安鱼之乐谈到田地赋税,从近水楼台谈到宫女曼舞。
毕竟都还是不谙世事的书生,对前景总是充满向往的。在谈论中,很少涉及朝堂争斗,党羽相争。这些事务离此时的他们还太过遥远,单从史书上了解,只能领悟到计策谋略。他们无从想象其中险恶,和错综复杂的关系。
当初淮王夺位,几乎把所有宗亲都断了,继位后更是剥夺爵位,发落流民。如今能依靠家族博取官位的世子郡王少之又少,多是官员之子。
由此,那些寒门子弟及农家书生的希望便更大了。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一举人摒着折扇,小酌淡酒。他望向窗外美景,不由感叹,“京城果真气派,若来日能长居京城,此生也无憾了。”
“林兄,你这志向可不高啊。”坐在他对面的人笑道,“林兄若博得功名,这些不都是措手可得?我若为官,必定以江山社稷为己任,力解皇上之忧心。”
被唤作“林兄”的举人名叫林珏,也是个解元。不过他家乡偏远,就算在当地出了名,在京城可未必。
要论黄金璞玉,京城无与伦比。一颗小金子混进了一堆金子里,那也没什么特别的了。
林珏似乎对这些也不太上心,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却道:“要是考不上去,在这卖个豆腐谋生也行,也算是无憾喽。”
“小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对面的书生回道,“林兄这是若不得功名,便退而求其次,哈哈哈,林兄思路奇特,小生这可是第一回 听说。”
“先理心,后理政。”林珏感叹,“要是连自己的心都不知道安置在何处,又如何能把国事理好?更别提现下我们还未进殿试。”
他对面那人也抿抿嘴,似乎觉着有理。一时闭了嘴,与林珏一齐朝窗外望去。
一袭马车越过,身后追了不少书生。
这马车看着低调,也不像是大户朝员府中的,林珏盯了会,便把目光移开了。
“唉,他们这样好生奇怪,作甚追着一辆车跑这么远?”那人问道。
林珏见怪不怪:“那马车上坐的应该是主考官,他们追主考官,不就是想露个面。”
这类事情在他家乡很常见了,毕竟家乡小,拿东西贿赂主考官,想走个捷径,这事屡见不鲜。
只是他没想到,京城也有这种事情发生。
会试应当算比较严格的了,主考官竟还能随意出入?这还是在天子脚下,就敢如此,这私底下可吃了不少好处吧。
朝中大臣不会管管吗?
追在末尾的人看到马车跑得实在是远,他又追的没力气了,就弯下身子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唉呀,赶不上!”
林珏定睛一看,扔下折扇往下楼跑去,直至跑到那人跟前。
“遇汶?”林珏惊喜道,“你考中了?!”
沈遇汶大吸一口气,直起身来一看,也惊喜:“阿珏!你也考中啦?”
林珏点点头。他和沈遇汶儿时待过一段时间,彼此有些联系。不过到后来,他们要专心备考,就断了书信,因此,他们也都不知道对方是否中举。
“那可太好了,会试要加油啊。我想和你一块做官呢!”沈遇汶哈哈笑道,由衷祝愿两人都能在会试中大放异彩。
一提到这个,林珏把目光移向沈遇汶的手,只见沈遇汶手上抓着什么。他想到方才追逐马车那些人,心中有些膈应,问道:“你也是跟那群人一样?”
沈遇汶却摆摆手:“说到这个我就奇了怪了,他们好端端地,做什么去追马车?我追就算了。”他伸出手,露出上面的小钱袋,继续说道:“我是路过时候看到人家马夫的钱袋掉了,想追上去还给人家。结果他们看我追,自己也追。”
而现下,马车走了,那群人也走了。
原本沈遇汶在最前头,但他体力不支,逐渐落伍。然后后来者居上,他望向前头一个劲追马车的人,心下是真心疑惑:他们有什么好追的?
林珏问道:“那马车里坐的不是主考官?”
沈遇汶摇摇头:“主考官在这时候哪能随意出街游荡?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大人。只可惜马夫那钱袋了,莫名其妙的就到我手上了。这我可怎么还。”
林珏:……
真是老大一个乌龙。
“我看看。”林珏接过沈遇汶手中的钱袋,仔细辨别上面的花纹。
每家奴仆的待遇是不一样的,因为他们自打入了府,就不再是真真正正的自己了。他们一言一行都无不彰显府邸的态度。而他们的装扮也会显出府邸的门面。
要让沈遇汶来摸索,未必不能摸索出来。但他有意和林珏交好叙旧,也就不计较这些了。
“看出了什么门道吗?”沈遇汶笑道。
林珏把钱袋还给沈遇汶:“这上面花样繁复,小门小户家断然不会把这么精致的钱袋赏给下人佩戴。”
“京城人可都富得流油。”沈遇汶拿起钱袋对着光瞧,道,“不过这么难的绣工,寻常的官宦世家不会有吧。”
林珏指着一处:“看。”
这钱袋对着光,上面金丝就越发亮堂,原本错乱的点缀,被沈遇汶这么一提,竟隐约显出个字来。
第97章
沈遇汶将手歪了几寸,双眼微睁:“哎呀,是个‘景’!”
·
景府。
成应一停下马车,宋云舟就迫不及待从车厢里窜出来。
“妈呀吓死我了。”宋云舟心有余悸,“不是,他们为何要一直追着我不放啊?追了三四条街了都。我特意挑着低调点的马车出府的呢,这都能认出来?!”
宋云舟此行出去,又是偷偷去找楚燕君了。
这次他想要的是皇库珍藏的珍宝名录,等他到时,直接拿出一锭黄金,单刀直入。
谁知这回楚燕君好像有些不同了,竟然直接拒绝了他,并说自己从来不做和皇帝沾边的生意。
宋云舟就质问怎么上回还能做,这回就做不了了。
楚燕君一愣,装傻充愣,说自己已经记不清了。
于是宋云舟只能无功而返。
哪知行至半路,一堆人突然冲上来。他当时看那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犯了什么大罪,那群人要来缉拿他归案的。
“不知道。”成应也摸着脑袋,回道,“幸好最后甩开了。”
宋云舟点点头,平复了一下心情:“算了,反正不认识咱们,这件事别和你们主公说,怪邪乎的。”
他朝周围下人看了一圈,见大家都应下,这才放心。
那个扳指肯定不如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宋云舟心道。
他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将那扳指洗干净了,仔细看时,越看越疑虑。他必须弄清楚这扳指的用途是什么。
不过这些都不能让景霖发现。
正在此时,有两个人匆匆跑来。
“稍等!”
宋云舟惊讶地转过头,还在穷追不舍?!
这可都到景府门前来了,是谁这么没眼力见!
“公子?!”沈遇汶喘着气,看到大年初遇的宋云舟,他脸上是瞒不住的惊讶。
宋云舟沉了一会,才突然想起——这不是那时候遇见的江南解元么?
当初就是因为他“多此一举”,让沈遇汶一介平民去安慰景霖。结果害得自己被景霖怀疑,还赔上了一条腿。
幸而沈遇汶这人后来递上一封书信,将前因后果都讲明了,他才得到景霖的一个抱歉。
“你……”宋云舟说道,“你来京城了啊。”
“是啊。”沈遇汶道,“我来参加会试嘛。”他转头看到了景府的匾额,就叹道:“也不知道景大人有没有收到我的书信。”
“收到了。”宋云舟觉得沈遇汶说出这话有些奇怪,沈遇汶和景霖不是见过面了么,怎么沈遇汶还问出有没有?不过他看了眼站在沈遇汶身边的林珏,问道,“你这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林珏对宋云舟作辑:“拾物归还。”
啊?宋云舟一时有些不解。
他有丢什么东西吗?
“你是哪位?”宋云舟对林珏说道,“也是来会试的?”
“小生林珏,是来会试的。”林珏依言答道。
沈遇汶拿出钱袋,接着林珏的话说道:“是这样的,公子你的马车路过我的时候,有一个钱袋落下了,我本想拾起来还给你们的,奈何你们跑得……太快了,我追不上。”
成应见那钱袋眼熟,一摸自己腰间——好家伙,可不就是自己的么。
成应对宋云舟轻轻道:“夫人,那好像,是我的。”
宋云舟恍然大悟:“所以方才对我穷追不舍的那群人,是你引来的。”
“呼,可能是。”沈遇汶努着嘴暗自称奇,“真是好大的阵仗。”
宋云舟把钱袋拿回来,转过身来做出抛球手势,抛给了成应:“接着。”
成应跳起来,单手抓起钱袋,好好挂在自己腰间,还多打了一个结。
“多谢二位。”宋云舟对两人作辑,大拇指指着景府,邀请,“进来坐坐?”
林珏在来时便觉察到那景府匾额了,在京城,谁不知这景府究竟是谁的景府?再者方才那下人喊宋云舟为“夫人”。想必这就是景府主人之一。
他轻轻拉住沈遇汶的衣袖,往回拽了一下。
“这就不用了吧。”林珏答道,“物归原主,我们也就安心了。”
沈遇汶也道:“是啊,我俩还得准备会试呢。再说公子,你和景大人是这样的关系,当初还叫我从中作夹。我可不好意思再见景大人了。”
宋云舟蹙了下眉,心叹错失了一个好机会。原本还想打探打探他们对这会试卷的看法呢。
他眼神在林珏身上停留了一瞬,对沈遇汶说道:“也是,要是把你们请进去了,少不得人会诽谤你们行贿赂之事,于双方都不好。是我失察了。等你们会试一过,我再请你们聚一聚,替我下人报一下你们的恩情。”
“好嘞!”沈遇汶拉着林珏,冲宋云舟挥挥手,“公子再见。”
等两人走远后,林珏带沈遇汶走进他住下的客栈。
四面不漏风,他才对沈遇汶说:“你什么时候和朝堂官眷扯上关系了?”
“我事先不知道。”沈遇汶一五一十地答道,“那时候景大人休沐江南,那位公子让我去安慰安慰,我一想,景大人为朝重臣,日日郁郁寡欢也不成嘛,就答应喽。”
“……”林珏用一种很不可思议的眼神看沈遇汶,“遇汶,你知道景大人是谁么?”
沈遇汶盘着腿,像个听话的乖宝宝坐在地上,抬头眼巴巴望着林珏,“我知道啊。”
第98章
“景大人狠毒蛇蝎,你我是万分惹不起的,躲都来不及,你还凑上前去。”林珏担忧道,“你是没遇见过恶人,觉得人性本善。可要长点心。”
“人不性本善,难不成还性本恶吗?”沈遇汶道,“那时候也没想那么多,何况那日我还认错了人,景大人长什么模样我的不知道呢。”不过景大人已经收到了他的信,那就好了。
林珏闻言,懈了一口气。幸亏没见到面,只是与景夫人见上。要是景丞相认识沈遇汶,一个不注意,沈遇汶就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这种大人物,我们以后还是躲远些。”林珏道。
沈遇汶却不认同:“要是你我以后被皇上赏识,那可就要和你口中的‘大人物’共事了呢,怎么躲都躲不远的,还不如先混个耳熟。如果与殿试无缘,那如此大人物,应当也不至于和我们这种小人物计较吧。”
林珏缄口不言了,别看沈遇汶一副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的模样,拌嘴他可是一次都没绊赢过,遇汶脑袋机灵着呢。
“你住在哪?”半响,林珏转了话题,“我和你一块吧,做个伴。”
沈遇汶眨巴眨巴眼睛:“好啊,你把这间房退了吧。陪我住一间就行了,省点银两,反正离会试也就一两日了,不碍事。”
沈遇汶又把话题引到会试上来,林珏也只好顺着话说。
“你准备的如何了?”
“都在这呢!”沈遇汶指着自己的脑袋。“能考过就考过,不能考过的话……那就考不过喽。”
林珏看了,无奈摇头。
沈遇汶这性格当真是独一无二,难怪能入景夫人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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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汶宝宝真是一个小可爱呀~(突然发现“遇汶”这个词读来怎么这么像“语文”?!要不是输入法突然弹出来我都没发现!)
ps:这个科举选拔制度是参考了明清时期的,但是官职是参考了汉初时期的【emmm】架空啦tvt。
第40章 科举举荐·贰
会试主考四书五经,是要举人们发表自己对古人金句的独到见解。主考人根据各位应考人的说辞,评判此人的忠孝贤德。
再者是看应考人的眼力见,评判的标准就是应考人的辞藻了。话说的圆不圆润,文学底蕴有多少,有没有权衡之道的心里导向。
景霖让钦差大臣多拿了份会试卷,然后收好。去见了皇上。
会试过后便是殿试,中间不会差很久。会试应考人约莫两千人,最终会选出多少人不知。但殿试是有隐形限制的,约莫两百多人,统共不超过三百。毕竟空置官员也没这么多位置啊。
是以殿试肯定是要更加严格的,要把应考人的方方面面都考虑。
今日会试第一日,他现下就得同皇上商量殿试的题目。
这本来不在他管理范围内,殿试殿试,这是由皇帝自己决定的,下官无资格插手。景霖充其量只能在边上提点建议,帮助皇上做出决断。
可是皇上想把这事全交给他。
“景爱卿,如今举国学子齐聚一堂。你说倒时朕该出个什么考题,才能考住他们呢?”皇上把景霖带到御花园里,悠哉悠哉地问道。
景霖心下生隙,面上说道:“此非臣可言论的,陛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皇上伸出手亲自折了一朵花,插到景霖的鬓边。景霖紧咬唇肉,低下头默不作声。
这皇帝又想搞什么鬼名堂,有病似的。
虽说皇帝此举极不妥当,但那朵花夹在景霖发间,却衬得人与众不同,清冷容貌之下多出几分妩媚,让人忍不住顺着花瓣,一层层剥落。
皇上呆滞片刻,手指挑起景霖的下巴,强迫景霖和自己对视。
景爱卿,要是个女人就好了。皇上春心荡漾,如此便可时时刻刻留住景霖,将人养在自己的寝宫,供他赏心悦目。
景霖骤然剧烈咳嗽几下,将腰弯得更加厉害,趁机脱离皇上那只手。他拿袖子擦擦下巴,作辑道:“臣病弱,惶恐惊扰陛下。”
皇上收起带有余温的手,说道:“你看那浮云,稍不注意,就飘然离去,再不回头。朕在后头呆呆看着它,它却不为我停留。”
景霖沉住气:“陛下,殿试一事……”
“如今我大淮安在,边关稳定。你说我能考些什么呢?”皇上道,“国家安定,朕已经无题可考了。”
“此时安乐,不过一时;就如陛下所说浮云,稍有不慎,便成过往云烟了啊。”景霖说道,“先民忧而忧,后民乐而乐。居安思危,陛下总会有题出的。”
皇上却不解风情,依旧背过手说道:“朕说的美人,爱卿讲到哪去了?不过爱卿为我大淮贡献良多,就如朕有时都自愧不如,不若你为朕拟个出题,届时再辅佐朕定下三甲。”
景霖一听到皇上说“自愧不如”时就二话不说跪在地上了。
天子自降台阶,却把他捧高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后头还跟了这么多太监宫女,这要是说出去,且不说百姓会如何编排他,说他的不是;三党分裂必定更加严重。
皇上口不择言,还要他来收拾烂摊子,没一点让他省心的。
他竟然要向这种人跪,真是荒谬。
“陛下慎言!”景霖喊道,“此事事关重大,臣断不能插手,还请陛下另做决断。”
皇上已经忍了三回了,他最喜欢手底下的人顺从他,视他为天帝,自己说一句底下人就没有拒绝的选择。方才景霖已经驳了他三次了,事不过三,他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第99章
“景霖,朕说的话,你只管遵从,没有什么另做决断。”皇上安排道,“你若执意如此,朕还有一个办法。春猎将近,倒时不如让他们为朕猎兽,谁猎的多,谁就是状元,依次往下,你看怎样?”
景霖猛地抬头:“陛下!”
这想法是怎么说得出口的?!科举一事,怎么可以如此草率!
偏偏皇上说完后,还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挺好:“臣子终归到底不过为天子谋事,朕高兴,臣子便高兴;朕伤心,臣子便伤心。能文能武还能讨朕欢心,这个主意甚好。景爱卿,起来吧,就这么定了,殿试定在春猎。”
景霖怔怔地看着皇上,周围太监宫女不敢作声,他鬓间的花掉了下来,皇上没看见,他也不去拾。
“陛下。”景霖吸了口气,用着极冷的声线答道,“此事臣愿倾心操办,圣上龙体,不宜思虑过重。殿试一事,臣会安排妥当,考题届时会亲自呈给陛下,由陛下提问。”
“既然如此,春猎也要来了,爱卿也一并帮朕操办吧。”皇上惋惜了下,旋即松气,事情终于不用他管了,“这场春猎,朕要见到许多新面孔了呢。”
景霖应下:“是。”
可笑,连殿试还没过,就想着春猎,这皇帝的猪脑子到底有多少水?日日荒于朝政,享乐为先。
“说了这么多,朕都累了。”皇上坐上轿辇,“景爱卿左右也无事,不如陪朕散散心。春来了,百花齐放甚是有趣啊。”
景霖皮笑肉不笑,使唤畜生都不能这样的吧,事情交给他办,又不给他时间。到时候还把盛名全拿去,留下一堆闲言碎语给他。如今会试在即,这花花草草他怎么可能看得进去。
他对这个皇上,本来也没多大指望,现下更厌恶了。
“陛下,臣——”
“爱卿要推辞吗?”
景霖一向秉持口中留德但心下从心的观念,这会皇上那祖宗十八代已经被他挨个骂尽了。
尤其是皇上这个人,实在是不要脸。人要衣冠树要皮,这狗屁皇帝打扮的这么冠冕堂皇,是想遮住内心的肮脏不成。
就这种人,配得上臣子的敬服吗?
迟早扎上几针,去去脑子里乱晃的水。景霖想道,顶着这么一大锅子水出来晃悠,真是难为皇帝了,也难怪脑袋看着要比旁人大些。
“陛下美意,臣岂敢辜负。”景霖抿着唇,微弯着身子跟在皇上身后。
这赏花赏得真是索然无味。
·
“善言善行,尽心尽性。家中老母榻上卧,国中臣子气之惰。国赋田税重如山,天外骨骸轻如羽。自古忠孝难两全,安得见我笑意晏晏?举杯惆怅不能停,小女忧怜挑弦丝。天意若要降我至此,吾有辜,又何解?”
宋云舟把会试卷上的内容念了出来,诧异道:“这么考的?!”
景霖喝了口茶,才从宫中回来不久,他缓了会,回道:“不止这个。其余的皆是经与书中内容,于你而言不过信手拈来,只在于话答得漂不漂亮。我只是拣了其中一小份。”
其余题目皆是常规作答,只要有手会背就行,不需要额外多费脑筋。不过景霖挑出来的这道题,是需要应考人按照自己的想法而解的。
题中也说了,自古忠孝难两全,何况他还例举国中内忧外患。家中孝,朝中忠;国之危,民之泪。四大难题凑在一起,要看应考人现将那件事放于首位,又要看他们是如何解决。
宋云舟撇撇嘴:“这可真难,若是你考,你会如何应?”
景霖笑笑:“别想套我话,你先回。”
宋云舟转了下眼,回:“赋税严重,在于国之空虚。若国家强盛,则百姓安家乐业,赋税也就不会成为百姓幽怨之物了。那么国家要强盛,就得防外。有句话常说攘外必先安内,但若内部混乱是由外界引发,那么必要之时可以转换,安内必先攘外。”
景霖点点头,问道:“剩下两难呢?”
他盖碗在杯沿搭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询问。仿佛这景府正堂,俨然就是一间考室。他单单是坐在那,就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比那主考官要更令人胆战心惊些。
宋云舟吞咽一番:“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景霖邈他一眼:“废话。”
“好吧那我就讲废话——呸!”宋云舟卡壳,他耸耸鼻尖,回道,“若我真是在考场,必然是为博得赏识的,自然是以国忠为先,先有国后有家,我会请其余人替我守这份孝道,然后以国之乐事来回报老母,使老母宽心。但这时候我不是正儿八经的考试,你也不是主考官,那我先前的言论就全部推翻。”
景霖还在算着宋云舟的心思,是很合规的“先国后民再家”的思路,宋云舟在忠孝两难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忠,这在为官时期极为重要。可见宋云舟是识大体,顾大局之人。
但他徒然听到宋云舟最后一句,差点没反应过来。
“那你是想怎么排?”景霖问道。
宋云舟拿起木梳给景霖梳发,轻柔的发丝插过指缝,指尖上还残留着芬芳。
“我比较小气,若家没了,国于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宋云舟道,“家不散,那我尽可为国贡献己身,但若我家人有个什么闪失,那我必然要先以家为重,反正事情都那样乱了,朝中又不止我一人,多拖个几日也算不得什么。等我家里人安稳了,再出来尽忠道,又哪里迟了?”
第100章
景霖的呼吸一滞,身子僵在了那。
宋云舟替景霖梳好发,俯身下来,两手轻轻搭在景霖的肩上。
他对着景霖的耳边说道:“怀玉,你要知道,家在哪,我便在哪。”
景霖知道宋云舟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云舟是在说,他就是他的家。
“我不如你大义。”宋云舟继续道,不过这时他转了个身,单膝跪在景霖膝前,“你能为了国事弃我于不顾,嫌我如敝履。当初成家,你能好几个月避我不见。世上还有比你更狠的夫君了吗?”
景霖把盖碗放下,端正姿态俯视着宋云舟。
“不过那是前话了,不必再提,我就是想拉回你的一点回忆而已。”宋云舟闭目,还不及他继续说,景霖就抢在他先前回了话。
“我好几个月避你不见,你自己没点数吗?”
宋云舟:……
其实他只想要那几个月被冷落的记忆而已,其他的不用回忆啊。
“宋、云、舟。”景霖一字一顿道,他俯下身,额尖几乎与宋云舟相碰。只见他轻轻回道,“不要对你的主考官发情。”
宋云舟:……
他发情有错吗?!有错吗?!面前的除了是他的主考官还是什么,夫君啊!他对他夫君发情,有什么错!
景霖眼尾弯弯的,似乎只是在调戏宋云舟。
但他内心无不为宋云舟赞叹,真是心思缜密的人。说话办事滴水不漏,要是没有后面那部分话,他会给宋云舟的心思定下错误的论断,但宋云舟又说了后面那番话,还将他引了进去,这足以干扰他对宋云舟的判断。
宋云舟后面所说的“先家后国”的观念,究竟是真心的,还是如上一番言论一般,只为了讨他欢心。
那么在宋云舟心里,这四难,到底哪个排在首位。
“不,你是我夫君。我不对着你发情,你还想让我对别人发情?”宋云舟两手环住景霖后颈,将人顺势从椅子上拉了下来。
景霖心下一惊,心绪放空,仓促间只慌慌忙忙地伸出手,想要撑住地。
但宋云舟没给他这个机会,偏了下身子,就让景霖手滑了。他扶住景霖的脑袋,不至于让人磕到地上。
黑发从宋云舟的肩头自然滑了下去,扫在景霖脸上,扎的景霖忍不住闭眼。
宋云舟见状,没有起身,反而更下一步。头发不再轻轻扎在景霖的脸颊,而是擦过景霖微红的耳,与景霖的发丝交缠在一起。
景霖错愕,看着与自己距离不超过一寸的宋云舟,感觉到了对方的呼吸。
温热的,潮湿的。
黏腻的。
景霖咬了下下半唇肉,手抵上宋云舟的胸膛,想要把这人推走,好让身上的热意消退些。
“快滚。”景霖偏过头,说道。
“不滚,这里是我家,你要我滚到哪里去。”宋云舟没被推动半分,他还腾出一只手把景霖的手扒拉开,委屈道,“我们不是夫妻了么?我们不是在谈了么?”
“……是。”景霖艰难地挣扎,想要逃出来,“但你先起来,压得重。”
“骗人,我在做俯卧撑好吧,力都在手臂上。”宋云舟反驳。
“那我要起来。”景霖一时间慌乱道,“我气闷。”
“好啊。”宋云舟得意洋洋,“那你亲我一下,我让你起来。”
“什么?!”景霖吓得音都破了。他突然回过头,眼睛怔怔瞪着宋云舟,大有种宁死不屈的模样。
宋云舟把头埋进景霖的脖颈,喃喃道:“你都让百里祈羲那个家伙亲了……”
“不。”景霖拒绝地很干脆,想到那景,又想到上午皇上那样对他,心中突然犯起恶心,“我不习惯,松开我。”
察觉到景霖语气变化,宋云舟还是懈了力。他叹口气,把景霖扶起来。
“别人行,就我不行。”宋云舟失落道,“我自己都把自己掰弯了,你别和我说你却是直的。”
什么弯的直的?景霖不懂,他也不想懂。
他一等身上那股力道消失,就立马站起来。心脏还在怦怦乱跳,他深呼吸了好几回,马上就要平复下来,但一见盘腿坐地上的宋云舟,又有要起的气势。
景霖难以置信地回想,他只是很正经问个问题而已,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实在是有些可怕。
宋云舟越想越忿忿,他猛然抬起头,牵住景霖一只手,快速地落下两吻。
一吻是用来盖住那个百里混蛋的,另一吻是他自己给景霖的。
“怀玉,你是我的家。”宋云舟把景霖先前所想的话说了出来,半隐不漏的心思如今清清楚楚摆在两人面前,“也是我的人。”
景霖慌不择路地后退一步,右手手心死死覆盖在左手手背:“别说话。”让他缓缓。
再缓缓。
宋云舟偏不,他偏要继续说:“这话我今日说了,明日就还会说,后日大后日,日日如此。”
“你要是现在听不懂,不想听。那么那几个字我可以不说,也可以等你想通了之后再说。”宋云舟依旧道,“但怀玉,我与你同在。这点毋庸置疑,海枯石烂都不会变。”
“那就等以后再说。”景霖忽地说出一句,偏过头皱紧了眉头,似是无措地喃喃道,“以后,再说……”
若有以后,以后再说。不急,不能着急。
第101章
宋云舟眯了眯眼,道。
“会有以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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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霖脑瓜始终不开窍,我们云舟终于要开始明追了
第41章 科举举荐·叁
会试连考三天,三日已过,主考官收好卷子就回了宫。
这些人答得有好有坏,钦差大臣需一一斟辨,谨慎考察。景霖身为丞相,当仁不当统管大局,坐在高位严盯死守。
这会试不出五日便有了结果。
“各位大臣辛苦了。”景霖站起身来,命人去誊写贡士名字,对众大臣笑道,“日日守在这,清汤寡水面瘦肌黄。今晚景某设宴,犒劳大家。”
这些人情世故本该是皇上安排的,结果在宫内待了五日,连御史大夫和太尉都来问候了下,那皇上却一次也没来探望。
苦心思索良久,待名单出来后,众大臣心中的弦也终于松下。景霖此番不参与会试选拔,只能旁观监督,是以看到大臣劳累,也无从为之排忧解难。
要是堂堂丞相下手选拔,那这会试可不得乱套?在场哪位臣子不得看丞相脸色。丞相说这个好,那这举人是不好也得好;丞相说这个不好,那那举人便是好也得不好。
如今尘埃落定,一切皆成定局。景霖此时邀大家共饮,一为庆祝,二为缓和上下属关系。
无论是哪一个原因占主要,那群大臣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哈哈哈,景相既然都如此说了,那我们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啊。”大臣们纷纷应下了。
景霖点点头,率先出门了。
宴会定在京城最大的酒楼。
景霖一早便吩咐下人定好雅间了,只管上酒上肉,他此刻只是坐在角落,浅酌美酒。
有他在,其余大臣难免尴尬,即便他已经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见这宴始终热闹不起来,景霖心下叹口气,终于起身。
“景某不胜酒力,先去外头走走。各位也别拘束,酒肉不够就吩咐小二上。”他浅浅笑着,补充道,“都是同僚,别见外。”
他才合上门,就听见里头的欢闹声大了些。侧耳听来,有人开始谈论他了。
“景相如今真是如日中天,皇帝都要让他三分了。”有人说道,“这宴怕不是鸿门宴。”
“怎么能够这么说,景相这不是看我们日日操心,想让我们舒坦舒坦么。你也别想多了。”
“你看他天天坐在上面,光看着我们审批,我焦头烂额,他悠闲自乐。看得我心……唉!”
“唉,丞相不能掺局啊。真要来帮你,恐怕你会更加焦头烂额吧。再说我们才刚批完,景相就带我们来放松了,怎么能对东家怎么说话呢。”
“可见景相还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啊,自那事到现在,也才短短三月。我看景相不仅没与皇上生分,反而更亲近了呢。”
这说的自然是百官弹劾一事。
景霖移了下眼,继续听着。
“那也是自然的嘛,景相为国鞠心,皇上赏识。再说自那场事后,你们哪个不比先前忙?没了景相,我们哪还有闲日子啊。”
景霖觉得听到此处就差不多了,就移步阁楼。
朝中有不少官员视他为敌,自然也有不少官员与他同心。这宴设在这,也不至于到吵闹的地步。更何况为他说话的人皆在理,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有些话由别人来替他说,总好过他自己为自己辩驳。越辨越假,还不如不辨。
吹了些许晚风,他抬头赏了会月。
今晚月色正好。
“皎皎月色,绵绵酒香。”身后有人有说有笑道,“不知这酒楼是否日日如今日,欢笑声不止呢?”
那人身旁的人回道:“遇汶,你也少喝些吧。我看下面似乎都是官员,等你醒醒酒,咱们还是快些离开。”
官员身上总是有些老成的气质,即便褪去了朝服,气质照样掩盖不住。
景霖闻言偏了下头,静静观察那人。
不过一会便认出这不是寻常公子宴会,而是朝中官员。这眼可尖得很。
他把视线从那人身上移开,又观察另一人。
这人他是眼熟的,江南浅浅见过一面。沈遇汶。
沈遇汶撒开林珏的手:“嗨呀,官员就官员呗。我们又没去惹他们,再说我俩可是先来的呢!”
林珏思索了下,回道:“我见这么多人一道而来,可能是会考审卷审完了?那明日就可揭榜了。”
沈遇汶笑道:“让我猜猜,你在榜上!”
“你还能预知?”林珏失笑,拍拍沈遇汶的背,“那我也猜,你在榜首。”
“哈哈哈阿珏你可真会打趣!”沈遇汶给自己扇了两股风,摆出一个自豪的姿势,他单眯着眼看林珏,“那我就借你吉言啦!你说话我向来是信一万分的。”
沈遇汶的确在榜上,也如他身边人所猜,身居榜首。景霖看过名单,自然知晓。
沈遇汶才华翩然,语意相当。景霖听说沈遇汶上榜了,还特意将卷子抽出来扫了两眼。
事分轻重缓急,沈遇汶那四难,是分别安置,列举了不同实况的不同举措。但无一例外,民为先。
——有民才有国,民生国恒生。斯认为以民为先,民为根本。
很少有人能有此觉悟。
凡应考者言,大多以为先救国再救民,就连宋云舟私下里对他说的规规矩矩的那番说辞里也是,必要之时,安内必先攘外。
第102章
仅仅是这一句如定海神针的话,景霖就不由得为之动容。
当年他进会试时,台上所提的问便是“如若皇上微服私访,该先探何处”。那年那日,景霖提笔欲写“乡野”。
要探自然要从最底层探,大官安安分分,小官可为虎作伥。他的母亲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可皇上九五之尊,怎么能轻易踏足乡野?景霖忍了一会才重新着了墨,写下“街道”二字,提议皇上不应远离皇都,京城万地百姓,寻一街道私访,既保障圣上之安危,又探察百姓之苦劳。
随后再洋洋洒洒写下了数条举措,有些细枝末节处都考虑到了。只是在其中掺了点私心,浅浅提到了句“若有蹊跷,可再私访别处,寻百姓共恼之事”。
当时他虽心有不甘,可要挽转这个世道,必然要先进朝为官,再谈其他。他只好等。
满怀期待地揭了榜,看到自己名次。他当时还是兴奋的,会试后便是殿试,等见到皇上那一刻,他便可以将自己所有谏言倾述。
可天不顺人意。他听到皇上出题那一刹那,脑袋嗡嗡作响,浑身想跌进了冰窟窿,脚下锁着千斤锤,他连呼吸都难以做到。
皇上问的是:宫中哪朵花最美。
后//庭花。
景霖内心想答,此时此刻,什么花都不如商女所唱的后//庭花美。
不过他心下是这么想,面上肯定不会这么说。他心忧忧,却还对皇上抱有几丝希冀。
倘若他为官,他能把皇上拉回来呢?倘若他管事,他能把小人都料理了呢?倘若他,他能够改变这个世道呢?
“今晚月色宜人。”林珏抬头赏月,感叹道,“不如我们也别先走了,等他们离开了,我们再走也不迟。”
沈遇汶松开林珏的手,跳下楼梯:“此时美景不可辜负!那你等等我,我再去取些瓜子美酒来,有了天中月,咱们也来欣赏欣赏水中月!”
景霖的思绪即刻拉回。他把头偏了回来,单手撑着下巴继续沐风。
没有倘若。
即便他在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又如何,凡事不还是得听从皇上的?谁不敢顺从皇帝,那就是藐视龙颜,以下犯上。
有这个皇帝在一日,这个“倘若”便永不存在。
一声轻灵的声音从景霖身后传来。
——“大人?”
景霖回过身,上下打量了下林珏,莞尔一笑:“公子何事?”
林珏似是十分谨慎,他等沈遇汶走后才发现这阁楼竟然还有一人在。林珏看景霖着装,不似小小人物。夜间暗,但那月光洒下来,这人玄衣下却隐隐泛着金光。他便知那是绣娘巧工,将金丝缠进了衣服里。
见到生人也并未慌乱,一派地从容自在。似乎是已经习惯被人仰视恭维的姿态。
再算上楼下官员开宴。林珏隐约猜出,面前这人也是朝中官员。
“啊。”林珏抱拳作了一辑,低着头道,“方才小生醉酒,说了些不得体的话,还望大人宽宏大量,不与小生计较。”
“是一道而来的举人吧。”景霖并没有放低姿态,他本也不打算伪扮成哪家贵人公子。
不管林珏这人他认不认识,能与沈遇汶同行,学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此次会试贡士共有四百五十号人,而林珏应当也在其中。
能进殿试,届时肯定会认得他,此时无论要不要瞒,都没有意义。
“小生林珏。”林珏自我介绍道。
林珏……
景霖摆摆手,让林珏不用如此紧张。
“那便恭喜你了。”景霖回道,“位居前三甲,是个不错的名次。”
突如其来的道喜惊得林珏猛地抬起了眼,他的心好像一下就停在那里了,周围喧嚣全都听不见。他眼睫微微颤着,似乎还没有缓过来。
“大,大人所言——”
“红榜明日便出,我只不过提前几个时辰告诉你。”景霖眉眼弯弯,不由分说地打断,“你若有心,回去便整理整理吧,再过几日就会来接你入宫了。”
林珏咬了咬唇,平复下来后,又问:“那方才与我同来的小生。哦,他叫沈遇汶。大人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显然还是在紧张,声线都颤颤的。
景霖不由得一笑:“他啊,不急。等人来了让他自己来问吧。”
林珏见沈遇汶还没上来,心下一紧,尽量把景霖拖住:“遇汶才识丰富,对上他,小生自愧不如。如果连小生都能在榜上,而遇汶不在的话,那想必是审错了。”
“不用担心。”景霖点到为止。
他不知道林珏和沈遇汶的关系,要是亲近些也就罢了,要是他们只是表面的,那提前告知,难免会让二人生隙,不如不告。
林珏的眼神却骗不了人,听到景霖这四个字出来,眼都亮了。他左右摇晃了下,最终还是记得要向景霖行礼。
“多谢大人!”
景霖心情舒畅了不少,和那群官员说话,还不如在这和这群小生聊天。他们眼中那点独特的耀眼的光。景霖可从不在官员眼中瞧见过。
“你的眼很尖。”景霖说道,“一眼就能看出我是朝中官员。判断得也很好,有考虑以后要去哪吗?”
林珏眨了下眼,道:“殿试未过,小生不敢奢求。但如若为官,无论身居何位,小生必倾注全心。”
景霖闻言,心下却想:不知楚嘉禾会不会喜欢这孩子?
第103章
不过那是后话,具体还要看殿试如何。景霖事先并没有看林珏的答卷,不清楚林珏心思。现在说这些的确有些早了。
远处树林阴影,传来几声窸窣。
——“噗呲!噗呲噗呲!”
景霖猛地看过去。
那人穿着夜行衣,两脚站在树枝上卖力地朝他挥手。
月偏移,他似乎看见那人在傻呵呵地冲他笑。
他又飞快地把头转回来,对林珏说道:“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林珏还在等着景霖的询问,却不想得来了这么一句话。疑惑地抬起眼,见周围也没有什么东西,更疑惑了。
这是怎么了,遇汶都还没上来呢。
景霖三步并作两步,直接翻了个身从阁楼处跳下。吓得林珏惊呼一声:“大人!”
“没事。”景霖匆忙间安抚道,“这么点高度摔不死。你只管好好赏月便是。”
林珏魂都快吓没了一半,哪还有什么闲心赏月啊。他急忙扒在栏杆上望,却没再看见景霖的踪影。
沈遇汶这才端着瓜子蹦蹦跶跶跳来:“怎么啦?这么魂不守舍的,我不就下去拿了个吃食嘛。”
林珏吓了一跳,移了两下眼,闭嘴笑道:“没什么,我就想看看这楼有多高。对了,你来的时候注意到什么了吗?”
沈遇汶嗑着瓜子,摇头:“我该注意到什么?啊!”
林珏紧张道:“什么?”
沈遇汶懊恼道:“方才端酒上来时,和别人打了下招呼。然后就忘记拿上来了。”
林珏:……
“哦。”
“你怎么这么一惊一乍的?有事情?”沈遇汶凑近点身,想从林珏眼里瞧出些什么。
林珏接着转身的姿势移开了目光,抬头继续望着弯弯月亮。
“我的心突然呯呯跳,说不定是有好事要发生了。”
“哈?还有如此奇效。”沈遇汶闻言要贴近林珏的胸膛,认真道,“让我问问,是什么好事?”
大人突然离开,说不定是有要紧事。林珏心想,此刻他定不能暴露大人行踪。
最好也不要说出自己同大人见过面。
“这我怎么知晓?”林珏抵住沈遇汶咋呼咋呼的脑袋,回道,“这又不是我能管的!”
沈遇汶缩回脑袋,嘿嘿地把瓜子凑到二人跟前:“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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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灵感取自这句诗啦。
第42章 科举举荐·肆
景霖踏下阁楼,也没管那群官员,踩着瓦片迅速跑向人流稍微少点的地方。
但还是被抓住了。
“干什么?”宋云舟把人往自己怀里扯来,握住景霖的手腕,“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见到我就要跑?”
景霖用力朝宋云舟脚下踩去,掰开宋云舟的手,回道:“你这几日有些疯魔了。”
自打那日宋云舟和他说了那些话后,整个人就好像开了什么八卦太极阵,那心性都乾坤大挪移了。
以往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肯翻个身的人,这几日竟然比他起得还早,不仅贴心地给他准备好每日早膳,还把刘霄踢走,说要亲自为他换衣。
景霖并没有被感动到。
好比说在用早膳的时候,他吃的好好的,宋云舟一直盯着他,要不是宋云舟也在一口一口地吃,他都要怀疑这早膳里是不是有什么毒了。
有谁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被人死死盯着?这饭能吃得好吗?
又说换衣备马,那宋云舟是恨不得两只手长在他身上,哪怕衣服只是有一点点褶皱,宋云舟也要细细抹平,一抹就是三四下。
上朝时也要跟着。景霖都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宋云舟又进不了宫,把他送到宫内,人不是跟着马车回府,就是要到马夫专门待着的地方候着。
这不是多此一举,景霖实在是想不通宋云舟为何要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他。
寻常夫妻也没有这么腻歪的吧,他从来就没见哪家的夫人会陪着夫君上早朝的。
可是要说宋云舟做出这些事情,目的不在他,也说不过去。毕竟宋云舟连皇宫都进不去,要挖什么信息也挖不到啊。
太诡异了。
宋云舟双手将景霖拦腰环住,下巴抵在景霖肩上:“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嗯?霖霖,好吧那我就是疯魔了,你说的都是对的。”
景霖惊得瑟缩了下,然而他无路可退,宋云舟的力气太大,他用力掰那两只手也掰不开。
“你不是一直叫我的字吗,什么时候又换了一个?”景霖只好道。
“我想换就换,嘴巴长在我身上,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宋云舟转了下眼睛,又说道,“不过你要是不喜欢我这么叫你,我也可以换回来就是了。”
景霖道:“随你。”
宋云舟就笑:“嘿,我就知道。”
月色独美,两人却这么站在人家的屋顶上,屋瓦低矮,怎么都衬不好这美景。
宋云舟顺势将景霖抱起:“我看你挺喜欢这景,我也喜欢。不过这里不太适合,我带你去别处。”
景霖心惊宋云舟的手是越来越大胆随便了,就瞪着他,并不答话。
宋云舟把景霖带到了皇宫边上。他解释道:“这块地方可是我这几日在宫外等你的时候发现的,你看这个角度,赏月美不美?”
皇宫的楼墙比别处高出太多,从此处望,不仅能把月色尽览,还能看到周边淡淡浮云,点点星辰。
第104章
景霖看了下周围,说:“这块隶属太常寺,太常日夜观星象,地势比别处要高上许多。”
宋云舟靠着墙坐下,背后是屋檐。他拉着景霖也坐下来,回道:“那我就不知道了,难怪这里能看到那么多星星。唉,阿霖,你会看星象吗?”
景霖眼角抽了下,没有回答宋云舟的问题,反而问道:“你怎么又换了个称呼?”
宋云舟如法炮制,依旧道:“是吗?你不喜欢的话我就换嘛。”
景霖:……
“会,但不多。”景霖回道,“我认得星辰,但不能以此算出各人气运,勉强能观出明日晴雨罢了。”
许多乡间游走的道士都能透过星象来看一些人的气运。太常也差不多,对星象了解颇深的人,总能比常人多斟透些东西。他们不仅掌管礼仪和气象方面的事宜,还有护住皇帝气运的使命。
紫微星动,荧惑守心。这些常人看不到的,他们指不定能看到。
不过看到了也肯定不敢说。景霖想,惹得皇上不快了,项上人头都保不住。
估计太常也只会借些委婉的方子提醒皇上,比如兴建摘星台那些。
气运如此,要摘星台有什么用?费时费力费财,到头来除了占地方没半点用处。景霖也没让着他们,私下里打点了好几回。
“明日大晴。”景霖见宋云舟又要开口,先一步堵住了话头。
“……”宋云舟反应很快,立马就改了口,“不愧是我夫君,我心里想的什么你都清楚。”
景霖蜷起双腿,用手环住。他抬头,等了一会,道:“你看完了么,回去吧。我还有事。”
“有什么事?”宋云舟撇撇嘴,“我看到了,你好心请他们去吃饭,但他们还把你赶出来。不开心的事情咱们就不干,他们肯定吃不了那么快,你回去干什么呢,还不如陪着我。”
景霖闻言,笑了一下:“你还能替我着想?”
他可还没忘记以前宋云舟老叫他“大反派”的事。
景霖自认为自己是个记仇的人,但这点他不打算改,他又不是什么君子,要是人人都原谅,岂不是委屈了自己?
是人总该有私心,他一直当个善人,日后被人欺负了,他又该向谁去伸冤?压根没有人会替他说话。
求人不如求己,恩恩怨怨前尘往事,在绝对的力量压制前,不值一提。
常年以来,景霖一直保持这种态度。要想制敌,就要比敌人自己还要了解敌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在朝堂能多年屹立不倒,不就胜在此处。
只是宋云舟的转变实在太大,他又不能向往常一样拿人心去揣度,如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解决。
“那不然呢?”宋云舟喜欢在这些小细节处怼人,哪怕他现在已经一颗心向着景霖了,想怼人的嘴还是止不住。不过他也很快发现了,就从善如流地改了嘴,“我也是替我自己着想嘛,是我想陪你,我见不得你对那些人笑,也不能让你对他们不笑。我吃醋。”
景霖听罢,动了动身子,把自己和宋云舟之间的距离拉远些。
宋云舟忒不要脸地凑过来,又把距离收了回来:“你离我那么远作甚?我吃我的醋,又不会吃了你。”
景霖有些恍神,夜间不知哪里有布谷鸟在叫,他等鸟叫了两声,偏头和宋云舟对上了视线。
如果宋云舟对他真是真心的话,那他就不能继续这样了。
宋云舟这般样子实在可怖,景霖现在已经不能保证自己能否不沉沦进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果干这种事情,还要他把自己赔进去,那这笔交易就太不划算了。
他当初只是想要把宋云舟彻底划分到自己手下,如今场面,他不是不能预料,但他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
如果有些东西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控制,那么就该毫不犹豫地舍弃,防止自己被牵连进去。
“周围没人,索性我也同你将话讲白了吧。”景霖抿了抿唇,偏开视线回道,“我对你没感情。”
宋云舟怔了半响:“啊?”
“之前那是唬你的。”景霖有些不耐烦,下意识用了伤人的话,“我也不想和你谈什么恋爱,让你当我夫人也只不过是我们本来也就有这层关系在。我的本意只是想让你少在外头给我惹事。”
破罐子破摔,景霖心下道,如果宋云舟因为他把话讲明白后而对他失望,那也无可厚非,大不了一切回到最初,他再把宋云舟锁府里便是。
总归不让宋云舟搅事就成,哪种法子不是用,反正伤的又不是自己。
“不是。”宋云舟诧异道,“我自己都承认我是个断袖了,到头来你说你不是?!”
宋云舟此刻的第一反应,不是景霖不想和他谈恋爱,而是景霖他根本不是断袖!
这从源头上就断的死死的啊!
亏得宋云舟自己做了这么久的心理建设,终于决定好好追人了,他还想一定要让这夫妻关系落到实处,但是!
景霖现下却和他说:别想了,没这个可能。你死了这条心吧。
宋云舟要崩溃了。
景霖被宋云舟这反应惊得顿在原地,连话都说不出口。他睁大眼看宋云舟,不明白宋云舟怎么会想到这层。
宋云舟钳住景霖的肩膀,半是压迫地凑近身来。那双棕褐色的双眼逼迫景霖不得不与之对视,景霖一时竟生出一股怯意。
第105章
“你!我!”宋云舟气到头顶,连话都凑不完整,他低头看景霖警惕地盯着他,反应过来后,手下动作松了几分。
“你喝酒喝糊涂了吧。”宋云舟垂头丧气道,“你不是弯的,当初干嘛娶我一个男的呢。”
景霖按捺住内心说不清是不是紧张的情绪,谨慎地回道:“因为要瞒过皇上,整个京城,六月初六生的只有你一个。”
宋云舟委屈得生出了哭腔,他一把抱住景霖,把头深深埋进景霖的脖颈里。
“那你让我怎么办?”宋云舟无措道,“如果你不是断袖的话,你要和我说明白啊,那我这几日这么对你,你不得恶心死?那我如今一直在你跟前晃悠,你不得更加嫌弃我。我影响到你了是么?要是你一早和我说明白了,那我就不会这样了啊。”
景霖断断续续接回话:“你,你先冷静下。”
“我……”宋云舟听到话,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景霖,主动将两人距离拉开,乖乖的跪坐,低头道,“我怎么冷静的下来。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办了,你我这种关系,那我是不是……还打扰到你找媳妇了。”
他顿了一下,内心乱糟糟一团,明明他不想说这种话的,可是他现在已经喜欢上景霖了,已经想着要把人追到手了。如今却因为自己,还影响到景霖了。
宋云舟不想这样的,他只想让景霖好好的。
“你想让我怎么做?”宋云舟看着景霖,定定道,“怀玉,你和我讲,我绝对按你的话做。”
景霖没有料到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走,他反而扶住了宋云舟,心中却没有一点底。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景霖犹豫地伸出手,想拍拍宋云舟的肩以示安慰。但他的手一伸出来,宋云舟就自觉地把脸凑过来,还在景霖手心中讨好般的蹭蹭。
“你……”景霖愣了下,把手移到宋云舟的头上,他又咬了下舌尖,终于回道,“只要不碍我的事,你想怎么做都行,不用拘束。”
月光洒下,宋云舟抬起眼,那点光就落在他的眼睫上。看得景霖失了神。
“真的?”宋云舟怀疑道,“你应该没有其他喜欢的人了吧?”
景霖下意识摇头,除了宋云舟,他还没对别人上这么大的心。
如果有,那可能是他更想着怎么取人家性命。
宋云舟大概是世上最好哄的人了,他看到景霖摇头,就回了一个笑。头上还是景霖的手,宋云舟将手摁在自己头上,手心恰好覆盖住前几日落下吻之处。
他的眼在夜色里是有多深,深得连景霖都无法看清。
宋云舟吐了口气,说道:“那我就放心了。”
景霖还未回话,似乎是还没理解宋云舟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转眼间,宋云舟又抱住了景霖的腰。他的手不是很老实,环上去时还做小动作,偷偷掐了把景霖腰间的肉。
景霖躲闪不及,只能硬生生受住。他忍不住一声闷哼,想要去打宋云舟作乱的手。
“我就不信了。”宋云舟喃喃道,似乎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特意让景霖听见,“既然我都能掰弯我自己,我就不信不能掰弯你!”
景霖:……
“你给了我这个机会,就不要怪我不客气。”宋云舟对景霖脸颊侧说话,“怀玉,我说了,你是我的人。”
说出来的话温热而又夹带着狠厉,景霖从未经历过这种事,他卡在宋云舟怀里无法动弹,那些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他的耳中,即便他不想听,也无可奈何。景霖大概也没想到宋云舟要死抓他不放。他警告宋云舟全部都白说了!
他无从招架,只能简单粗暴地说着拒绝人的话语。
“不要随处发情!”
回应他的却是一声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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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霖:我不想和你谈——
宋云舟(手动撤回):你想,我也想。我们一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接受任何反驳!
第43章 科举举荐·伍
翌日。
街坊人声鼎沸,摩肩接踵,一条那么大的道上竟然寸步难行。
林珏昨日便知结果,却也没忍住,被沈遇汶半推半就地拉去看榜。在看到结果的那一刹那,他被沈遇汶死死箍住。
“确实是大好事啊!”沈遇汶笑道,“我俩都上了!”
林珏把沈遇汶从人群里推出来,他比沈遇汶冷静了不是一星半点。只见他如释重负地懈下口气,对沈遇汶回道:“是啊,赶快回去收拾包袱吧。”
沈遇汶在回程的路上滔滔不绝:“我就说以你的聪明才智肯定能上,没想到我也上了哈哈哈!圣上的尊容我还没见过呢,再过……七八天吧,我就能进宫面圣了,想想就兴奋啊!”
林珏无奈地摇摇头,回道:“你也别太喜怒于色了,别人一眼就能看透你心思。”
“那又如何?”沈遇汶毫不在乎,“我高兴我的,也碍不着别人啊。”
林珏看看周围。
有不少举人也是没上的,现下心情正糟糕,偏偏沈遇汶的笑根本藏不住,难免心生嫉妒。
这要是无端引起什么恩怨,可就不太妙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沈遇汶把手搭在林珏肩上,眨了下眼,“别太招摇嘛。我就笑那么一下,啊。如今人多眼杂,就算别人看到我们那又怎样,我俩转个身就走了。都没见过面的,谁能记住你?等到了客栈我就安分了,好不好?咱们今晚还是要吃顿好的。”
第106章
林珏点点头,又忽然摇头,道:“你此行出来带了多少盘缠?”
沈遇汶装傻充愣,撇过身去,一根手指在下巴处点来点去。他抬头看天,低头看地,末了回了句。
“哎呀,计较那么多作甚?够用。”
林珏没忍住撮了下沈遇汶的肩。
他们俩都不是官宦世家,能从众派世子爷底下博得解元已是不易。本来此行都没带太多银两,可沈遇汶喜欢享乐,客栈要住最舒适的,吃食要吃最好的,这钱一下就能花完。
“我陪你一块住,那我的银两也和你共享。”林珏叹了口气,“左右也就这几日,还能供你几日潇洒!”
沈遇汶呼拉一下重新搭上林珏的肩:“阿珏,我就知道你不会怪我的,嘿嘿!那我们今晚还是吃顿好的!”
林珏故作为难,在沈遇汶又要开始央央求时答应了。
两人回了客栈,林珏本想先收拾收拾包袱的,沈遇汶却懒,回去就躺榻上不动了,两只手在空中摇摇晃晃。
“你怎么还不收拾?”林珏问道。
沈遇汶似乎是在回想什么事,他摆弄着自己双手,道:“我觉得有点奇怪。”
林珏停下手中动作,嗔道:“觉得路上有人看你了?”
沈遇汶收回手,平平地看着眼前的帷帐,他蹙着眉头看了好半响,最终呼出口气,瘫在那里。
“可能是我太兴奋了?算了,我要先睡一觉。”
林珏摇摇头,又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他们还是没去吃顿好的。
在红榜张示后不久,街道上又贴了张告示。
——主考官被人毒杀。
据廷尉所言,主考官在昨日宴会归府后,在塌上呼呼大睡,其妻子以为丈夫是喝的大醉酩酊,就也没叫醒。谁知第二日都日上三竿了,妻子见丈夫竟然连早朝都没有去。想去把丈夫摇醒,那身子却冰的不成样子。
妻子当即报官,扬言昨日宴会有人害了主考官,且意有所指。景相听闻,勃然大怒。当着皇帝的面直接命令廷尉下场严查,廷尉二话不说,雷霆风迅地把宴会中可疑之人都关押起来。
其中包括林珏和沈遇汶。
朝堂之上,皇帝见景霖博他噱头似有不满,景相直接越级指挥,似乎是不把台上皇帝放在眼里。
但皇帝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今日早朝下得格外早。
“我亲自审问。”景霖换上常服,冷冰冰吩咐道,“可疑的人都关起来了?”
廷尉不敢多言,瞄了一眼景霖,变扭道:“是。”
景霖扫去一眼,讽道:“不满,觉得我也该被押起来?此次宴会是我举办不错,但你觉得我会这么傻,要杀什么人还昭告天下?”
廷尉冷汗直出,连忙跪下:“下官不敢!”
景霖白了一眼,夺了成应的鞭子,直接翻身上马,喊道:“驾!”
廷尉见状,连忙道:“景相不可啊!您身子弱,怎可苦受疾风!”
景霖眯了会眼,大骂:“人命关天,我都不计较,你还在这计较什么?!有这闲心赶快去查疑点。”
今日早朝皇帝已经对他起疑心了。景霖想,经百官弹劾后,皇上肯定是不会对他全心全意地信任。只是他没想到此次事件如此突然。
怎么偏偏就是主考官?怎么偏偏就是他宴请的人里面?是有谁想借此污蔑他不是?
就以皇帝那什么事都不管的猪脑子,反应哪会有这么快?恐怕主考官妻子报官时,那狗皇帝脑子里还在想“这宴是景霖开的”这一步。
要是他不尽快安排下去,凶手今早出城了都说不定!
按理说他也该接受审问,毕竟主考官身死也有他一半联系。但景霖肯定不会受这个气的,人又不是他杀的,他凭什么接受审问?
景霖已经清楚此事是有人想要嫁祸于他,怎么可能束手就擒任人摆布,太可笑了。
疾风扫过景霖的脸颊,墨发随风飞扬。他不等廷尉追上,先一步到了衙门。
“景相到——”
看门的小衙子跑进来说。
林珏和沈遇汶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出了惊讶。
监察百官本是楚大夫楚嘉禾管,怎么景丞相也要参合一脚?且按理而言景相的嫌疑最大,如今他们被关押,景相却成了要来审讯他们的人?!
林珏轻微地摇摇头,示意沈遇汶不要参和。
楚嘉禾坐阵台上,还未开始统一审讯。他抿抿唇,问道:“元廷尉呢?”
小衙子回道:“元廷尉去请教景相,可能是景相太着急,便先赶到了。”
楚嘉禾叹了口气:“那先请——”
“啪——”鞭子抽到地上,发出响亮的一声,打断了楚嘉禾的话。一时间,衙门内竟无一人敢言。
风将人携了进来。门前,景霖随手扔开鞭子,拍拍手。淡淡回道:“不用请了,我已经到了。”
林珏看清来人模样,惊得瞪大了双眼。
——这不就是昨晚与他畅谈的大人吗?!
那是景相?!这怎么可能!
景霖面无表情地将目光短暂地停留在林珏和沈遇汶身上,随后对楚嘉禾作辑。
“楚大人,我来迟了。”景霖声色并没有被风吹得发抖,反而给人一种“清者自清,八风来袭我亦岿然不动”的沉稳。他抬眼看着楚嘉禾,反而轻轻笑着,似乎是在开玩笑,“要不然先审我?”
第107章
楚嘉禾愣在原地,他看了眼旁边压着的人,摆手将人请进内间:“既然如此,景相请。”
景霖理了下袖子,这时候元廷尉才赶到。
“景相您,怎么跑那么快……”元客卓气喘着,他跟在后头心惊胆战的,生怕哪股风给景相吹倒了,那可不就是自己的不是了?!
景霖此刻的背挺得直,元客卓抬头一看,恍然间想道,怎么这副场景……好像弱不禁风的是他一样。
“此处已经有楚大人了。”景霖提醒道,“元廷尉不用担心。”
楚嘉禾作了一辑:“劳烦元廷尉去酒楼处,替我看看不对劲之处。”
廷尉总听命于御史大夫,闻言点头,转身就走。
景霖沉下一口气,随楚嘉禾进了内间。
“景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楚嘉禾蹙着眉头,担忧道,“昨日我并不在场,无法为景大人佐证。但我是信大人的,请景大人将实况与我说明。”
景霖和楚嘉禾一同坐下,喝了口茶,回道。
“这宴我一早便定下了,是酒是肉,我都让那里的小二打点好了,绝不会有问题。”景霖顿了一下,接道,“不过中途我先行离开,并未参与他们的言论,后面发生了什么,我无从知晓。”
楚嘉禾道:“这便难办了。”
景霖先行离开,若没有人替他作证,那景霖的嫌疑就是最大的。
这宴是不是景霖开的?这主考官是不是来了?人是不是回了府就死了?
“那毒验过了吗?”景霖问道。
如果是烈性剧毒,一吞便死的那种类型,那么景霖和那日同去的官员公子就能暂且褪去嫌疑,毕竟人在府中被毒死的并非没有可能。
这群官员昨日才喝了酒,今日又被押着。指不定又在骂景霖了。
骂人事小,但这群官员都是有正经的事要做,若这案不尽快解决,官员无法履职办事,朝廷上事务停滞不前,那影响的可就不止景霖的名誉了。
“在验。”楚嘉禾与景霖同居权位,自然也知晓景霖在担忧着什么。
正巧这时门被叩了两下,外头的小衙子传来消息:“楚大夫,那毒无色无味,入口即消。在死者口里仅能判出是剧毒。”
如今连时间都不能定下了。
景霖思索下,问出:“为何是主考官?”
楚嘉禾紧皱眉头,并不作声。
是啊,怎么死的偏偏是会试的主考官?
如果要害的是景霖,那么随便让宴会之中的官员死一个都行,怎么要害主考官呢?
主考官牵进去了,那么就和所有应考生脱不了关系。也有可能是考生对考官的蓄意杀害。
如此一来,这嫌犯的范围不还得扩大到所有应考生里。那凶手究竟是谁,便更加难寻了。
景霖方才来的时候还看见了林珏和沈遇汶。
就连前三甲都牵涉其中,凶手这是想做什么?
“隅田川和我并没有什么联系。”景霖说的是死去的主考官,他道,“我们在朝堂上不过各司其职,为数不多的牵连就是此次会试。”
楚嘉禾便回道:“景大人的意思是说,还有可能是私仇?”
“总要考虑到。”景霖沉下脸色,“敢在如此场面闹事,毒杀官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楚嘉禾点点头:“下官自知景大人无罪,但此时与你牵连颇深,不若景大人且先避避风头?”
景霖心下不虞。
又不是他干的,要避什么风头?到时候说不定还落得一个做贼心虚的签子。这坑就在面前,他难道就要这么傻傻地往里跳?
那人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罗阎王要谁死谁就得死?嗤,没见过这么上赶着送人头的。
他最近只是厌倦和别人逞口舌之快罢了,那凶手以为他这是气势过了好拿捏?动主意动到他头上,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不见黄泉不落泪。景霖微眯双眼,虚焦地看着某处。
他要亲自送这个假阎王去见真阎王。
“行。左右我在这打扰楚大人也说不过去。”景霖笑了下,“楚大人,我们许久没合作过了。”
楚嘉禾年岁比景霖大不了多少,也是同景霖一道入仕的。曾经朝堂晦暗,他也曾与景霖合作过一段时间,清理杂虫。后来三党分立之势凸显,他也不便与景霖交谈过甚。那些私下里的合作,便如那宫中的昙花,落了就再不为人知晓。
“敌暗我明。”楚嘉禾作下一辑,“既然景大人有意,那下官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既然敌人在暗处,不如景霖也借此嫌疑退往暗处。要么把人推到明处让楚嘉禾和元客卓解决,要么他就直接在暗处解决。
“不少贡士也在其中。”景霖对着外头人指着说道,“他们皆是我大淮明日星辰,莫要让他们寒心。”
楚嘉禾也点点头:“我会向皇上说明,特批他们先行入宫。审讯之事,届时要景大人多费心。”
楚嘉禾身为重臣,对那些官员审审倒无从紧要,但将学子接入宫后,他就不便对那些贡士再作看押。
何况楚嘉禾本就行监察百官之责,对那些官员间的纠纷会更加了解些,审问起来也不至于失了方寸。
反倒是景霖。
景霖协助皇上整理下月殿试,可以借此法探学子。有正当的理由,如果凶手藏于其中,也不会那么快察觉。
第108章
“皇上……”景霖嗤笑了一声,“肯定能批下来。”
楚嘉禾噎了下,尴尬地失笑:“涉及朝中肱股之臣,皇上说什么也会答应的。”
景霖眉眼间噙着笑意,楚嘉禾却觉出一股寒意。
“是啊。”景霖认同道。
说什么也会答应,这皇上就是这么靠不住的一个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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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科举举荐·陆
隔日清晨,宫中便多出了许多贡士。
景霖依旧上朝参政,只是退朝后不许归府。楚大夫为景霖安排了一间宫殿,这就是变相地说明要把景霖扣押在宫中了。
宋云舟闻言,立即跑到宫外去击鼓鸣冤,鼓响半日不止,彼时皇帝正在后宫陪妃子和小太子玩,听到宫外的鼓声,心情愈加烦躁。
身边太监敛皇上神色,扯着嗓子向外问道:“是什么人?”
外边的人就把宋云舟的来意禀告了皇上。
“景爱卿的夫人与景爱卿的感情真好。”皇上逗了下妃子的猫,说道,“罢了,让他一并搬进来吧。”
楚大夫办事,皇上不能给楚大夫添麻烦啊。
于是乎,宋云舟就背着包袱麻溜地走进了皇宫。
景霖当时正在理事,在后宫的暗线将此事告诉他时,他差点就要开骂了。说曹操曹操到,他前脚刚要踏出宫去和皇上理论,后脚宋云舟就水灵灵地站到他面前。
“惊喜吗?我来陪你啦!”宋云舟还哈哈傻笑。
景霖深呼吸一口气,好容易忍住了青筋,对宋云舟说道:“你来做什么?”
不是什么热闹都能凑的,宋云舟又没牵连到此事,何故闯进来,吃饱了没事干。
“你在哪我就在哪啊。”宋云舟呼咻一下把包袱扔到了景霖的榻上,左右看看,稀奇道,“这乾坤宫这么大,就一张床啊?”
景霖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道:“宋云舟,你来宫里是不是有别的目的?”
前几日送他上早朝,今日又跟着景霖入宫。景霖不由自主地想,宋云舟是不是想来宫里做些动作?
宋云舟一愣,他眨眨眼,笑道:“对啊。”
“滚。”景霖毫不犹豫把宋云舟踢出宫门。
宋云舟摸摸自己屁股,在景霖又要抬脚的时候慌忙阻止。
“哎哎哎!怀玉你听我说完嘛。我来宫里可不就是来帮你破案的嘛!”
景霖倚在门边,奇道:“你,破案?”
别是来捣乱的。
宋云舟拉住景霖的手,将人牵近宫中,而后合上大门。
景霖被他顺势抵在了门上。
“管我是来干嘛的。”宋云舟的手已经很熟练地窜进景霖的腰间,他将两人距离拉进,“不和你离近点,我怕咋俩的感情就这么淡了。”
景霖的头微微向上仰着,露出白玉般的脖颈,总让人忍不住去抚摸。他耳尖有些热,喉间也不住地滚过一轮。
他两手抵住宋云舟越凑越近的肩,千钧一发之际逃了出来。
衣衫都有些乱了。
“查案?刚好,办正事。”景霖快速把自己的衣襟整理好,走到书台前。
宋云舟挑了挑眉,又要凑近。景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根树枝,撮着宋云舟的肩头,将人逼到书台对面去。
“就待在这不要动。”景霖把人调整好后,将树枝重新插回了花瓶中。他摊开书卷,上面是他根据楚嘉禾送来的消息整理的,其字清秀俊朗,宋云舟嘴唇动动,似乎是又要夸赞了。
景霖邈了宋云舟一眼,后者识趣闭嘴。他这才把眼神收回,说道:“隅田川的毒是剧毒,但是烈性还是慢性不知,我让元廷尉去替我找,看看还有没有残留的毒粉。”
宋云舟理解:“你想查这是私人恩怨而嫁祸于你还是官员恩怨嫁祸于你。”
景霖点点头,继续说道:“昨日楚大夫查了隅田川的家系,隅田川老实本分,并没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干系。”
宋云舟就答:“那还是官员恩怨更甚。”
“不止。”景霖继续道,“在他监考时,考室其实有场不大不小的意外,但他当时已经自行解决了——这点我是从贡生那听来的。”
“你是说,这可能是考生下的手?”宋云舟想了一下,问道,“作弊?”
宋云舟从景霖眼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有一考生名为田瑞,考试期间在墙上挖了个洞,要求旁边的书生给他呈上答案。被隅田川当场抓获。但隅田川念及作弊未遂,就草草放过了他。”
“放过?!”宋云舟惊讶道,“就放过了?不是,那隅田川怎么还嘎了?那考生不该登门感谢吗——当然我不是在赞扬这种行为。”
“所以只是可能。”景霖垂下眼,在“田瑞”的名字上画了个圈,“也有可能,隅田川的死和他没有关系。”
“查了田瑞的家系吗?”宋云舟问道。
景霖点头:“从举人录用的信息来看,他只是一介乡间书生,并无其余家族在背后为他撑腰。其他的,在探。”
“哦,那你还有什么别的消息没有?”宋云舟把这人搁置一旁,又问道。
景霖看了宋云舟半响,准备点下的头还是摇了摇,回道:“没有,元廷尉还在酒楼查,等他查完了楚大夫会一并送来。”
宋云舟抿着嘴,想了一会。景霖也没说话,就这么静静等着宋云舟。
第109章
宋云舟好歹知道些所谓“剧情”,说不定能想出来一点?尽管他还是不怎么愿意相信这番说辞,但也没办法,他只能相信。
中原盛行鬼神之说,能流传那么久,他偶尔信信也不足为奇。
但宋云舟却摇着手指:“线索太少啦,明日再想吧!”
景霖:……
“那滚边去。”景霖一点期待都没有了,嫌弃溢于言表。“废物。”
宋云舟:……
“你不能这么对我的,夫君~”宋云舟又开始装委屈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这么绿茶,但宋云舟很满意,因为景霖偶尔会吃他这套。
只要景霖吃,那要他多绿茶他都能茶的起来。
“夫君啊,怀玉啊。霖霖阿霖啊~”宋云舟不要面子地说道,“你又不是这次案件的查案人,干嘛这么上心呢,我们等楚大人和元大人把结果带出来不就好了嘛。你要查,我陪你查嘛。但现在线索那么少那么杂,你再怎么急,也要等更多线索来再说呢。”
景霖气极反笑,他重新抽出那根树枝,对着宋云舟就是一棍子打下去。
“哎呦!”宋云舟险险避过,却好像真被打中了一样,叫得十分卖劲。眼眶都红了,吸了下鼻子,“怀玉,好痛。”
“那你跟阎王爷告状去吧。”景霖面无表情,下手却极快,每次树枝都堪堪擦着宋云舟的身子。他眼睛一眯,空了个拍子,再重重打上去。
树枝都断成两截了。
宋云舟:……
虽然我皮厚扛糙,但你一定要打到我才肯罢休吗?
景霖轻哼一声,皮笑肉不笑:“凶手未经我准许,拿我借刀杀人。你觉得我能忍下去?”
宋云舟摸着自己被打的肩膀:“我也知道你委屈嘛,这不是来陪你来了……”
景霖离开书台,踱步到宋云舟跟前,揪住人的领子往下一拉,将两人距离凑近。
他的眼里燃着烈火,宋云舟凑近了,才看到这火是打心里烧起来的。
“玩弄我,就要知道下场。”景霖盯着宋云舟,“这个人的人头,必须我来砍。”
宋云舟吞咽了一下:“怀玉,你……”
“我告诉你,这是在宫里不是在府里。”景霖道,“我现下是丞相不是主公。你知道凶手这么做的意义吗?丞相这个位置有多少人看着,只要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就能引来万丈洪水。这只是一个凶手,也许他只是想借我刀杀人,但你懂他给我带来的麻烦有多大吗?我叫你别太天真,要进来协助我就好好协助。”
宋云舟额前的碎发搭在了景霖的睫毛上。
他好容易终于插进一句话。
“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
景霖:……
话糙理不糙,宋云舟清清嗓,继续说道:“你是不是被气昏头了?我知道你想砍人,想报复回去。但如今你连线索都没找全。外头的人盯着你,你更不能露出破绽来。如今这气对我撒了,也好。我替你记着了,来日这气我要对那凶手还回去。”
景霖僵住了好半会,然后叹了口气,松开了手。
“明日再说。”景霖回道。
宋云舟提起的气终于放下来了,他讨好般地抱住景霖,抚摸这景霖的头,安慰道:“你放心,我这打可不白挨,我要十倍换过去的。谁敢伤你惹你生气,我也不让他好过。”
景霖吐出一口浊气,竟也乖乖地任由宋云舟摸他头发。
“不气了。”景霖低着头,声音闷闷的,“你松开我。”
宋云舟唇瓣轻轻拂了下景霖的发丝。他趁景霖发现前松了开来,但如此好的时机,他怎么能放过呢?
所以他的手又贴着景霖的脸颊抚到了耳尖,作死般地捏了捏。
景霖抬头,并不动作,他只是盯着宋云舟,眼神里言明了大大的警告。
宋云舟收回手时笑道:“知错了,下次还敢。”
景霖将书卷关了起来,又蹲下身把断了两截的树枝插回花瓶里,心道这树枝也太差劲了,怎么才打一下就断了。
“明日我还得早朝。”景霖斟酌了下,看着宋云舟,“退朝后我再和你去见见那些贡生。”
宋云舟很快回应道:“好!我帮你换衣服。”
“这就不需要了。”
“不,我就要。”
景霖转过身,余光瞥见宋云舟在观察周围。他将两只手隐在袖子下,为自己把了个脉。
此时的心跳声变缓了许多。
生气?景霖是有的,但也没那么严重。要是仅仅是因为一个小小书生而大发雷霆,那他此刻就不会还安安稳稳地坐在宫内,而是跟着廷尉出去一起寻找证据了。
很早他就发现,宋云舟露出了马脚。
宋云舟并没有完全放心他,还设法带着百里珍瑞去永王府查探。一个昌王一个永亲王,二人都与皇宫密不可分。
虽说近来宋云舟对他的态度转变很大,甚至影响到了个人起居。但要说宋云舟做这些仅仅是为了讨他欢心,那大可不必,也不大可能。
这个人太精,景霖不得不防备。
就比如现下,他人才住在宫内,宋云舟就马不停歇地赶过来了,还是直接通过皇帝这一层面。因为宋云舟知道,在他之上,唯有皇上。
其实宋云舟压根不用担心自己,宋云舟早也知道他不会如此心浮气躁任人摆布,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定然不会让背后之人有好果子吃。
第110章
那为什么还要凑进来呢?
要说真是什么夫妻和谐?不好意思,景霖无法想象。一个人不受点大风大浪,不遭受点身心折磨,这心理的态度是不会那么快转变的。
仅仅是从护国寺出来,受了两日造化。整个人就如脱胎换骨。但一来人没废,二来人没傻。景霖不信宋云舟能对他完全放下防备。
可一个人的眼神也是骗不了人的,景霖能隐隐约约感受到,宋云舟,似乎对自己是爱护的。
他不能对宋云舟提起所有戒备,也不能对宋云舟放下所有戒备——他就是这么喜欢揣测别人的人啊。
数日前的永王府,几日前的朝会接送……甚至昨日宫墙观星。无一不昭示着一个点。
——宋云舟想接近皇宫。
景霖猜不到宋云舟的目的。毕竟宋云舟总是能突然知道些什么所有人都不知晓的东西,就好比星象气运,只有特定的人才知道。
所以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既然宋云舟要进宫,那就让他进;既然宋云舟想在宫中行事,那就给他时间。
就算宋云舟无法阻止他,来回他也要搞清宋云舟到底在搞什么猫腻。
案子要查,宋云舟也要查。景霖内心纠结。
一个人说要对你好,但又瞒着你一些事情,而且这事情还极有可能会影响到你。这样也算是喜欢吗?
景霖不清楚。
但他的潜意识和他说,那就查出来。
要让他付出感情的人,决不能是对他有欺瞒的人。
如果有欺瞒,那就不叫喜欢,叫玩弄感情。
景霖对这种感情很抵触,他从来不曾考虑过自己会对某个人动心,爱情是他人生中最先抛弃的情绪。毕竟有了软肋,就很容易被人击垮。所以这个“夫人”的位置,他也没让那个蠢皇上给他选。
他现下也无措着,不知怎么面对宋云舟袒露的这颗心。
但一码归一码。景霖很快从这种纠结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他冷静下来。防人之心不可无,宋云舟对他有感情又如何,没感情又如何。要搞小事情还需要越过这层感情不成?
他要做的事情,就断没有后悔的道理。
也不能让人破坏。
景霖偏头看了眼宋云舟。
早朝,官员参加,皇上参加。众人的眼睛也都紧跟皇上,相对来说不会分出心去注意其他人。这对宋云舟是个很好的机会。
怎么把握,就看宋云舟自己的造化了。
“怀玉。”宋云舟叫道。
景霖啧了声:“作甚?”
宋云舟指着床榻,眼神四处飘着,扭扭捏捏地问道:“这就一张床呢,今晚怎么睡呀?”
景霖看宋云舟一脸想入非非。他抬了下眉,笑道:“你要和我睡一块吗?”
“是吗?!”宋云舟大喜过望,双手交握,迅速点头,“好啊好啊好啊……”
景霖不慌不忙露出手腕处的暗箭,他轻轻地摸着尖刃,继续说道:“是么?我也挺想的。”
“……”宋云舟的变脸比翻书还快,“不想不想不想,我觉得皇宫的地和景府的不一样,挺标致的。我还是躺地上试试。”
“是吗?太可惜了。”
宋云舟撇撇嘴:“那可不是——一点也不可惜,我就喜欢这样。”
景霖拿箭锋拍了拍宋云舟的脸,笑道。
“真识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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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科举举荐·柒
宫内景色与宫外完全不同,尤其是对于那些第一回 进宫中的人。
沈遇汶倚在木梁边上,蹲下身看蚂蚁爬树。
“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身后,熟悉的声音传来。
沈遇汶回头,眼睛一亮,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来人问的话,回道:“啊呀,阿珏!”
林珏蹙着眉,顺着沈遇汶的角度看那些蚂蚁,蚂蚁体小力大,排排而行井然有序。这其实是个很无聊的现象,也不知道沈遇汶怎么看得这么入神。
沈遇汶抬头看了眼天,又收回了视线,日晷的斜影转至某处,他道:“近卯时了。”
即是说,官员下朝了。
“遇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林珏对沈遇汶说道,“昨日官员来查,我听见你说主考官阻止了一场作弊。”
“是啊。”沈遇汶答道,“那个作弊的人叫田瑞,当时他就坐我边上呢。”
田瑞要答案,找的人恰好就是坐在身边的沈遇汶。那时沈遇汶专心写自己的文章,都没注意,等注意的时候,田瑞已经被主考官逮住了。
林珏道:“你怎么没和我说?”
沈遇汶笑了笑:“这种事情过了就过了呗,说出来也不好啊。我可不是这么喜欢嚼舌根的人。”
林珏听罢,叹了口气:“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沈遇汶看得很开:“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啊。得得失失,起起伏伏,总要有些欢笑磨难,才不枉这人间走一遭嘛。”
林珏怔怔看了沈遇汶半响,他昨日一听闻田瑞之事时,便寻人描下了那人画像。而田瑞此人,昨日正与他们见过照面。
只是匆匆一撇,就在揭榜时刻。彼时沈遇汶哈哈大笑,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其中就有田瑞。
他内心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总觉得沈遇汶应当是知道些什么。可一问沈遇汶,沈遇汶却不说。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说的到底是谁的人生?
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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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霖退朝,转身时险些跌了一跤,顺势与楚嘉禾交换芴板。
天子底下传纸条太过明显,但三公芴板相同,换一换旁人也察觉不出。
“景卿,你留下来。”皇上抵着额头,似乎是累极了。
景霖一愣,对楚嘉禾鞠了个躬,然后站在原地,抬头对天子道:“是。”
等众人走后,皇上才出言:“景卿,隅爱卿之事,理的如何了?”
景霖迅速扫过芴板上的信息,一心二意地回道:“此事由御史大夫主管,臣并不知。”
皇上的脸色缓和下来,似是开玩笑:“昨日景爱卿的夫人来击鼓鸣冤,朕还以为景爱卿这是想‘越俎代庖’,给楚爱卿减轻点负担呢。”
景霖手一顿,他对皇上浅浅一笑,清冷之音宛若铃铛乐曲,摄入心魂。
“臣之夫人不过思臣心切,皇上以为臣要如何?”
皇上一噎,摆摆手:“爱卿言重了,朕只不过是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景霖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淡淡说道:“皇上金尊玉贵,一言一行臣等皆奉为真言,臣不敢当为玩笑之语。隅大人惨死,臣蒙受不鸣之冤,但举国大事上敢如此寻滋挑衅,天子颜面何存!臣等相信楚大夫能明察秋毫,将事情断个水落石出,以正天子权威。”
果然把皇上哄高兴了,其余的事就不重要了。皇上闻言,喜笑颜开。
“景爱卿,快快请起。”皇上笑道,“这几日你待在宫中,也是受委屈了。有夫人陪着也好,纾解纾解心情。”
景霖笑道:“宫内景色甚佳,皇上没将臣扣押衙门,已经是抬举臣了,臣又怎么会受委屈?是皇上仁慈之心而不自知。”
知道受委屈了也没个表示,做做样子谁不会。仁慈个屁,仁慈还会把事情全扔给臣子做?
景霖心下厌恶的很。这狗皇上还真狗的,明明怀疑他,又要打着开玩笑的名义;明明将他视为疑人,又要他接着处理公务,一刻也不能停。
这会试都这样了,那什劳子的殿试还要他操办,他忙的焦头烂额,这皇上还在后宫逗猫!
现在被皇上这般捉弄,他竟然还得忍着,还得夸皇上真是圣人心思。
……做梦去吧。
“爱卿如此待朕,朕甚慰。”皇上呵呵笑道。
景霖作辑:“贤者之心一分天生,二分后生。太上皇去得早,还未来得及对皇上言明,臣有眼自辨,有嘴直言,自然要将皇上的功德一一道出,以彰显吾皇荣耀。”
皇上只听得“贤者”一词,更高兴了,忙说:“爱卿放心,朕一定让楚爱卿加紧断案,还景爱卿一个清白!”
景霖也笑,他笑皇上。
顽童稚子不成气候。“越俎代庖”四字,该让皇上手抄几遍才能理解。
连邻国的皇子都知道他大淮的皇帝是个草包废物,在场朝臣,又有几个是不知的呢。
能忠能孝,但莫要愚忠愚孝啊。
他道:“皇上爱护有加,臣感恩不尽。”
皇上哈哈笑,龙颜甚悦,让景霖回宫处理事务去了。
景霖空着手上朝,又空着手退朝。他不对皇上抱有过多的期望,连宴请臣子这小小的人情世故都不懂,还能指望皇上什么?
什么也指望不了。
乾坤宫。
后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宋云舟眼神敛过远处宫女,轻轻地合上门杆,溜回宫中,躺地上大大地伸一个懒腰。
“啊呀!睡饱啦!”宋云舟嗯一声,左右看看,打开正门对宫女招招手。“如今几时几刻了?”
宫女应声回道:“卯时两刻啦。”
正巧此时景霖回了宫,他看到宋云舟正在和宫女说话,眉间微微挑起。
“多巧,我这回笼觉才醒,你就回来了。”宋云舟把景霖拉进门中,锤着自己的背,“看来这地在哪都是一样的,怎么睡都睡不舒服。”
凑近了些,景霖能看到宋云舟额尖微露的汗珠,他似是不经意间提起:“地上有暖炉不成?”
宋云舟没反应过来:“啊?”
景霖扔给宋云舟一方帕子:“热成这样还不知道?我看你还是早些回府吧,宫里的地砖不懂你。”
宋云舟一惊,手上的帕子连同抖了下。他眼珠转了下,又很自然地拿起帕子擦汗,惬意道:“怎么不懂我?要不是我睡出汗来了,可就拿不到怀玉怀里这方帕子了。”
景霖:……
看来是出去过了。景霖心道,他猜得不错,宋云舟存心要瞒着他什么。
如此便好办了,他在宫里的眼线也多,宋云舟这么个大活人,跑到哪去都有踪迹。饶是有武功又如何,宫中会武的可不止宋云舟一人。再躲再藏,也无济于事。
等会便让下人查查,这一个时辰,宋云舟究竟去了哪些地方。
宋云舟把帕子折好收起来,闻着自己身上也没有异味,还是不放心,到书台边的香炉那里来了几道风,才敢凑近景霖。
“今日可又得了什么线索啦?”宋云舟给景霖递上常服,特意选的和他衣服相衬的颜色。
如今天气回温,朝服也换成衣衫了,里衣外套上即可。景霖瞥了宋云舟一眼,一手牵过衣服走到了屏风后。
“去看芴板。”他简洁意骇道。
宋云舟盘腿坐在地上搭的被褥上,眼睛一寸也不移。屏风半纱材质,就算遮得再厚,也隐隐约约显出个人影来,他就这么看着景霖一粒一粒地解着扣子,横扫墨发露出细长的脖颈。
第112章
要不是景霖穿着里衣,宋云舟坏心思地想道,他还能看见那光滑的脊背呢。
景霖很快换好了衣服,他从屏风走出来,看着一动没动的宋云舟。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他返头朝屏风处看了一眼。
旋即,一块镇纸从天而降,差点把宋云舟砸个眼冒金星。
“你说你来宫里是干嘛来了?”景霖浅浅笑着,一指点着半点位置没移的芴板。“查案。”
他把朝服挂在木施上,同时头也不回地将那块芴板朝宋云舟那方向甩去。冷着声音说道:“明日断不了案,我就断了你的头。”
宋云舟尴尬地接住芴板,挠了挠脸,随后跟念真经一样把芴板上的话一字一眼的念出。
“一、隅田川的妾有个久居乡野的私生子,名唤‘田瑞’,按照年岁,正当考取功名之时。隅妾欺瞒,私生子一事隅田川从不知晓。二、酒楼和隅府都未能找到剩余毒粉,判断凶手早已毁尸灭迹,亦或是毒粉特殊,消散于空中。三、官员散席之时,隅田川并未出现不适症状,当夜隅田川乘马车回府,据马夫所言,隅田川中途下车解手一回,但人并未走远,且全须全尾地归来。马夫判断,隅田川当时情况良好,不似中毒之兆。”
念罢,宋云舟转着芴板,思索片刻。
“如果田瑞牵涉其中,那这怎么看都是一场私怨。”宋云舟道,“田瑞能进会试,学识那肯定没的说。问题就来了,‘景相’这个名字家喻户晓,任谁知道,大部分人会选择避退三分,更别提将来可能还要与你共事的他。可他好像就是赖上你了。”
既是私仇,私下了了。若田瑞是凶手,怎么也该选个夜深人静不易起疑的时候下手,怎么会如此招摇?
若田瑞不是凶手,那么作弊一事,隅田川身为主考官,又为何要草草了事?他明明不知晓田瑞和自己有一半的血缘关系啊。
宋云舟一激灵,看向景霖:“是谁和你说田瑞作弊的?”
景霖打了一个响指,在宋云舟疑惑的神色下缓缓说道:“沈遇汶。”
“沈遇汶?”宋云舟蹙起眉头,“我那日在树梢上等你时,好像看见了他,和一个叫什么来着——哦,林珏那小子站一块。”
景霖点点头:“他们俩现下也在宫中。”
“那田瑞呢?”
景霖摇摇头:“那日田瑞不在酒楼,无法扣押。现下的线索也无法指证他有嫌疑。不过元廷尉知道其中蹊跷,已经派人暗中盯着,一旦认定,随时逮捕。”
宋云舟问道:“他考中了么?”但见景霖似是不屑的眼神,兀自回答:“哦,没中。作弊的人怎么考的中。”
他对景霖笑道:“的亏他没中,中了肯定要被传进宫了。而你又在宫里,他可有好果子吃了。”
景霖闻言,嗤笑一声:“你挺了解我。”
宋云舟眨眨眼:“当然要是那人没罪,你肯定不会这样的啦!”
“是吗?”景霖走近几步,低下头挑起宋云舟的下巴,那眼神直直盯着宋云舟,逼得宋云舟忍不住想把藏在心底的话一股脑吐出来。只是景霖盯了一下便收回了眼,视线下移到宋云舟那颗藏在衣衫下的滚烫的心。
“你就知道我不会这样?”景霖说出的话像带毒的箭,一针一针,直往宋云舟心中刺,“忘了我是个怎样的人了?就算是我误会了,失手杀了个无辜之人,那又如何,他先惹我的。对旁人,对你,我都是一样的。”
说罢,景霖踢了下宋云舟的腿。
那腿是怎么断的?痛楚有几分?景霖相信,不会有人比宋云舟本人更清楚了。
宋云舟在景霖松手的那一瞬间反握住景霖的手腕。那里的暗器碰到了宋云舟,冰冷的寒意顺着指尖传进了肺腑,他顿了下,但没松。
只是半响没回话,景霖却没有厌烦。相反,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很喜欢看宋云舟这么吃焉。
凡是能让宋云舟对他灰心的话,他说出来时都会有一种别样的快意。
“不会。”宋云舟终于应话了,但应的却不是景霖希望听到的话。
“你不会这样。”宋云舟又重复了一遍,他抬眼与景霖对视,手上用力将景霖往自己的方向带。这声音虽然小,但胜在铿锵有力,能听到的人都听见了。“我赌。拿我的命赌。”
景霖感觉自己心里痒痒的,他把这归于失败后的气愤。
“那你可要小心你这条命。”景霖把手腕挣脱,抬手将芴板轻轻一抛。芴板准确地掉进了清水中,上面墨迹晕开,至此所有的线索都化在了那滩水里。
他单手拎起宋云舟的衣领,沉声道。
“走,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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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科举举荐·捌
清正宫外,宫女循规蹈矩,只管忙活自己的事,对宫内的主人不加多问。
一位宫女正扫着地,直起身来想抹去额尖的汗,却猝不及防瞧见了两人。
她虽然年纪不算大,但也算是宫中的小长辈了。只看来人相貌,就立即辨明这其中一位是当朝丞相。
“丞相好。”小宫女忙把扫帚放到边上,对景霖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她对景霖身边的宋云舟瞄了一眼,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好道,“大人好。”
景霖笑道:“将要殿试,我先与各位贡士交交心。”
小宫女可不管这些,即便景霖不和她解释她也会放行。只是景霖竟然会主动和她讲,她没忍住回笑了一下,道:“可要小女先去禀告一声?”
第113章
“不用了。”景霖抬手,看着半掩的宫门,道,“都卯时了。”早该起床了。
小宫女欠了下身,拿起扫帚小步跑到别处继续扫地。
宋云舟扫了下周围,感叹道:“那些木匠花匠真是厉害,这宫里我就没见到有哪两处是一样的,费了好大心思吧。”
景霖敛去一眼,懒得搭理这个人。
沈遇汶和林珏见到两人走来,赶快整理好自己的行装,对景霖和宋云舟作辑。
第三回 见景霖,林珏还是有些恍惚,他从来没想到,自己能离当国丞相这么近,还和丞相说上话了。
昔日他认为景相是个城府极深,面冷心淡的角色,是人听了景相名号都要抖上三抖,心机如此之深之人,不宜深交。
可那日夜晚相遇,他却从未将“大人”与“景相”联系起来,那日的大人,身着玄衣,却清风霁月,即便是一副高位者姿态,也未给他带来些许不适。
当日衙门,景相那破天一声鞭子响起,把他打醒了,也把他打懵了。这是同一个人么?
林珏不敢往下想,只得静观其变。
“骤然拜访,没打扰到二位什么事吧。”景霖客套了下。
沈遇汶因着和宋云舟有另一层意义上的“深交”,对景霖也没有那么害怕,他以前还写了信给景霖呢,景大人还看了呢!
“当然没有!”沈遇汶笑着搭出只手将两人请进去,“我俩知道景大人要来,特意在这候着。”
景霖嘴角轻微的勾了下,回眸示意宋云舟脚步跟上。
“沈会元料事如神。”景霖道。
林珏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他不知道沈遇汶什么时候就知道景相要来“拜访”了。
“五日后便是殿试,二位可准备好了?”景霖坐下位,接过宫女递来的茶,抿了一口。
林珏回答得中规中矩:“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子之意小生不敢妄加揣测。”
景霖闻言此处,借着看窗的功夫白了眼。
天子可想不出什么意思来。
林珏又言:“不论如何,从心而论。能得赏识自是更好。”
景霖将目光重新移回到林珏身上。
难得一人才,殿试该好好试试。
他又说道:“听闻会试期间,有一举人作弊。他如今剥去资格,三年内不得参加科举,不知你们对此作何感想。”
沈遇汶见景霖一直看着自己,斟酌了下。正欲抬脚将门窗合上,却见宋云舟比他更快一步。
“自作孽,不可活。”沈遇汶叹了口气,道,“景大人,您来就是为了此事吧。我把我能说的都说了。”
宋云舟站在景霖身后,抱胸笑道:“沈会元,那你可知田瑞和隅田川可是有父子关系的?”
沈遇汶抿了下唇,抬眼看着景霖神色。
末了,沈遇汶回道:“景大人,此事便了了吧,田瑞应当和此事无关的。”
景霖将茶放在桌上。
盖碗轻轻一磕,震得人心中一顿。
“沈遇汶,我看过你的答卷。”景霖不浓不淡的声音缓缓传来,他看着盖碗中还在晃荡的茶叶,“为民请命,以民为本。”
沈遇汶心中一紧,嘟囔着嘴回答:“小生献丑了。”
“不,这很好。”景霖打心底地认同,他抬起眼睫,微含笑意地看着沈遇汶,“你能将百姓放在首位,心有大爱,这是多少贤士所追寻的。但。”景霖顿了一下,眼神也随之晦暗了些,“你涉世未深,不明辨是非,不计较善恶。你若为书生,我说不得你什么,你若为仕,便是犯了大忌。”
沈遇汶撇着嘴,乖乖地低下头,他想说什么,景霖却打断了他。
“你有心替他瞒,他却未必心存感激。”景霖道,“主考官为何对田瑞作弊之事草草了结?沈遇汶,你听到了什么吧。”
林珏会试时坐的位置和沈遇汶隔了好大一块,他并不知晓这一块发生了什么。闻言立马扭头看向沈遇汶。
田瑞似乎认识沈遇汶?林珏心道,揭榜那日田瑞还特意来看了他们。
沈遇汶犹豫了会,回道:“也没有别的,我就听到田举人对隅大人喊了声‘爹’。”
当时隅田川反应很大,似乎是在惊讶田瑞这出言不逊的话。沈遇汶专心做自己的题,只浅浅听到隅田川吸了口好大的气。
过了一会,隅田川就走了。
“如果要算时辰的话。”沈遇汶心算自己写字的速度,“自我听到那声‘爹’算起,有半炷香。”
沈遇汶皱眉道:“那也不能说明田举人就是凶手啊,只是借着作弊之事认个亲而已。再者我在考完时,也没见田举人有什么不对劲。”
宋云舟眯了眯眼:“你和他说话了么?”
沈遇汶点头:“他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的,我就安慰了一句,说认亲也不要这么着急嘛,起码等到会试之后啊。他和我道了谢,拜托我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就走了。”
沈遇汶是个好心肠的,一想这是人家私事,也就点点头,将这事瞒下了。
林珏听后,恨不得踮起脚来把沈遇汶头揉散,这种事有什么好瞒的,血系这事要查谁不能查出来?沈遇汶瞒得住什么。
沈遇汶把额前的头发打下来,遮住眼睛,从发缝里偷偷看景霖:“景大人,你们不是也查到了吗,我就想说不说都不打紧的。”
景霖重新拿起了茶杯,慢慢扫动茶叶。这茶已经不温了,他也懒得再尝一口。
第114章
“沈会元,你有一个好脑子。”景霖浅浅笑了下,“既然说不说皆可,那么你又为何要瞒住昨日来的人,只把真相说给我听呢?特意在这里候着我,是发现什么奇怪之处了么。”
沈遇汶眼睛亮了起来,他把头发扫开,笑道:“景大人懂我!”
“这事发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无论怎样,矛头始终指着景大人。”沈遇汶道,“涉及景大人自身,景大人绝不会坐视不理的。如果我将这些告诉他人,不定对方会不会因涉景大人的边隐而不报。只有见着景大人本人,这话说出来才有用。”
所以沈遇汶在昨日只说出“田瑞作弊”一事,涉及到了田瑞此人,又是独一份的线索。目的就为告诉景霖,自己认识田瑞,与田瑞有交集。
“嗯。”景霖点点头,“又何奇怪之处?”
沈遇汶“唔”了声,回道:“当夜晚膳,我也与田瑞见着了面。”
很仓促的一面,与其说是普通的会面,不如说这面是田瑞特意凑来的。
当夜沈遇汶和林珏正巧在酒楼吃饭,中途沈遇汶和林珏上了阁楼,沈遇汶见月色撩人,便要下楼取酒,两人就是在这时遇上的。
“他似乎只是想再次感谢我,我觉得那更像某种封口费。”沈遇汶停了会,摇摇头,“反正之后他就走了,我也没管。事后想想,觉得奇怪。我和他不过一面之缘,何至于再见我?经隅大人一事,我大概弄懂了,这怕是见我面为假,确认隅大人是否到场才是真。”
沈遇汶说完,眉头依旧蹙着,他还是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
林珏却猛然对沈遇汶问道:“他那日给了你什么没有?”
景霖抬眼,无声默许这一行为。
沈遇汶摸摸脑袋:“哦,一壶酒啦。但我觉着无功不受禄,就没想要,但他一直递过来,我想着你还在上头,等我等了挺久,我就接了,上楼的时候随手扔在一边了。”
林珏徒然对景霖作辑:“景大人,请派人立即去取回那壶酒。小生怀疑那里面有毒!”
沈遇汶登时吓得一动不敢动,身旁人骤然暴起,他愣了会,才开始琢磨林珏的话。旋即低声惊呼,僵在原地不动了。
景霖在听完后就站起了身,由着宋云舟替他理衣襟。
林珏见景霖不慌不忙的模样,知道是自己的要求没根没据,有些胡闹了。
“揭榜之时小生瞥见田瑞在旁,当时只觉疑惑,现下想来,他可能是来看遇汶是否被……”林珏急忙道,“大人,再不去的话,那酒可能就被田瑞毁尸灭迹了!”
宋云舟对林珏笑道:“林小生,稍安勿躁。田瑞此人已经派人盯着了。若是他存有销毁证据的心思,那就正中我们下怀。”
酒楼里最不缺的就是酒了,又是京城名声最大的酒楼,一壶一壶地找,那得找到猴年马月。
凶手对自己的东西最熟悉,要销毁,必然要亲自去毁了才安心。
人和楼都被楚大夫和元廷尉把控着,只要将宫里的消息传过去,漏出一点破绽,那么田瑞自然就自投罗网了。
景霖对二人一作辑:“多谢二位,接下来这几日,二位专心殿试即可,预祝二位能早日入仕。”
沈遇汶和林珏对景霖回礼。
景霖要走时,余光瞥见沈遇汶的表情似乎不太对。他叹了口气,对沈遇汶道:“沈会元。”
沈遇汶急忙回神:“是!”
“江南期间,你拦下的那辆马车。”景霖答道,“与你说话的就是我。”
沈遇汶“啊”了一声,犹豫地指着宋云舟:“我不是,认错了人么……”
“没有。”景霖回眸一笑,“我跟你提醒些什么,你都记着。但我觉得你还有些困惑,不妨多与你讲些小道理。”
沈遇汶抖下袖子,弯腰行礼:“景大人请说,小生定铭记于心。”
“出发点是好的,但也要考虑己身。”景霖道,“你帮助了他人,又何曾想到了自己?人长着脑袋总是要为自己着想,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致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为民请命,不是这么请的。”
沈遇汶怔怔地看着景霖背影。
他明明是想帮助田瑞的,却没想田瑞反倒要取他性命。
这是他太过天真,人性本善,后天却可以改。
林珏拍拍沈遇汶的肩,以示安慰。沈遇汶将手搭在林珏手上,嘴唇翕动。他看着景霖,恍惚间骤然想到。
啊,这声音听着,真就和那日风雪中,藏在帘子下的声音……一模一样。
清清冷冷的,却又温温热热的。
他怎么要景大人亲自提醒才醒悟了呢……
“景大人!”沈遇汶对着走远的人喊道。
那个人影顿住,慢慢地,回了头。
景霖的眼睫也有些微微的颤,好像他看的并不是沈遇汶。而是,同为江南会元的当年的自己。
那时的他比沈遇汶好不了多少,他只是知道人心自有险恶处,也不会任凭别人拿自己当箭使。
景霖比沈遇汶要早熟些,因为那时景霖的父母已经不在人世,他知道没有人在他身前护住他,要是自己先不为自己着想,等待他的只有棺材,或者一卷草席。
沈遇汶不同,沈遇汶没有经历过那些大悲之痛,还是未经墨汁侵染的白宣纸。所以只是提醒并不够。
毒酒一事也不够,这不够深刻。景霖想道。
第115章
但他看着沈遇汶,渐渐地将沈遇汶与曾经的自己分开。
他知道,每个人走的路是不同的,对于沈遇汶来说,这是个警示,不足以磨灭沈遇汶乐观的斗志,亦不足以浇灭沈遇汶的希望。
那么这只当个警示,便也足够了。
“我要当状元!”
景霖愣了下,回神后,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我要考状元!”沈遇汶笑道,“景大人且看着吧!”
春风料峭,树叶窸窣。地上的灰尘随着衣裙一道扬起。
“噗嗤。”景霖轻轻笑了下。
这是他这几日来第一回 这么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景霖说完这句,就拉着宋云舟迈出宫门。
清正宫内,独留一股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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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科举举荐·玖
宋云舟低头,是看着自己的脚步,也在看衣袖上另一人的手。
“怀玉,你要去抓人了吗?”
还不等景霖回答,宋云舟又自己回答了:“哦,你被关在宫里了,出不去。”
景霖停下脚步,宋云舟差点撞了上去。
“田瑞啊。”景霖怔怔看着前方,吐出一口浊气。前方是一扇石门,石门外又是一条道,道的两旁还安置着其他贡士。
他心道等会还得去探访探访其他贡士,不能让别人怀疑。今早的时间就要耗在这了。
“这人肯定要我来杀。”景霖面无表情道,“我还有事要问呢,可不能先死了。”
宋云舟漫不经心地揪了几根草,两手闲不住地编起来,不多时编出了一朵花,插在景霖的头上。
“好吧我站在你这边,等大人们审问完后,凶手真是他的话,你可一定要把他打得落花流水啊。”宋云舟道,“打完之后给我打,我打完后你再拿去杀了吧。”
景霖挑了下眉,指着前头的路:“你要回宫还是和我去寒暄?”
这回,宋云舟却主动撒开两只手,嘻嘻笑道:“我之前跟林珏沈遇汶见过,说等他们会试及第后要请他们喝酒吃饭,如今我们都在宫里,我想着要不先去给他们做点饭,就当兑了这承诺了,不然过几日,他们就要入仕了。我不成了失信人?”
“随便。”景霖原本不想答应,但听到宋云舟这是要回清正宫待着,也就应了。有那两个贡士替他盯着宋云舟,他也省了点力气。
宋云舟咬了下唇:“你真让我去啊?!”
“左右我也管不住你。”景霖意有所指,但不知宋云舟有没有听懂。他拨下头上那朵丑了吧唧的“花”,看也不看就扔到地上,“在这宫里别给我惹事比一切都好。案一办完,你立马给我滚回府去。”
“不要嘛。”宋云舟说,“怀玉,我怎么会给你惹事呢?我是最安分守己的了,你别赶我走。”
景霖勾了下嘴角,什么也没说。
宋云舟重新揪了几根草编成一束小花,插回原来的位置。
“我刚是在和你开玩笑的呢,你怎么可以真的不管我。”宋云舟忿忿道,“你去哪我也跟着,等会午膳我来做,给他们带点去就行了。”
景霖有心支开宋云舟,就和他说道:“帮我个忙。”
宋云舟拍拍胸脯,问也不问就应下了:“包在我身上。”
景霖打发宋云舟去传信给楚嘉禾,让他们在宫外尽快将田瑞缉拿归案,抓回来一顿审问。
“那杯酒。”景霖附在宋云舟耳边,轻轻说道,“替我藏一点,日后我要请田瑞喝的。”
宋云舟比了个动作,道:“那我偷溜出去?”
景霖菀菀笑着:“这是皇宫。”
宋云舟努着嘴想了一会,道:“那我就要弄一个大工程了,你说我把消息藏进食物里让下人们送出去,行么?”
这法子真是久用不衰。景霖摆摆手:“能办成就行。”
宋云舟认真地点了头,马不停歇地往御膳房跑去了。
景霖看宋云舟跑的方向,停了一会,才打了个响指。
“主公。”是景霖安插在宫中的暗线。
景霖边走边问,宋云舟今早究竟去了何处。
暗线的三字铿锵有力。
“少府寺。”
景霖眯了眯眼。
那是主管皇室财政的地方。
某种意义上的,皇帝的内库。
·
“酒里的毒已经验出来了。”元客卓说道,“田瑞,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田瑞满身污垢,他的嘴角已经咬出了血,眼睛红润得像要吃人。身上的粗布衣衫上还有几大块深浅不一的补丁。
“没有,你们抓到我了,是沈遇汶说的吧?”田瑞呵笑一声,“我就知道活人是守不住秘密的!”
元客卓皱着眉头:“和你讲你父亲呢,扯别人有什么用。”
“父亲?”田瑞挣脱了下镣铐,被后面的人粗暴地摁了回去,他一介书生没有力气,这么挣脱只是在无声地表达内心的愤怒,“啐!父个屁的亲,连自己的孩子都不帮忙,他算个屁!”
元客卓正待继续说话,抬眼一瞧,却是楚嘉禾来了。
楚嘉禾微微颔首,元客卓便退居客位,不再多言。
“田瑞。”楚嘉禾声线平稳地说道,“隅田川妾之子,于会试考场认亲被拒绝,心生妒忌。当夜探听隅田川行址,并加害同为举人的沈遇汶。隅田川归府途中解手,实为见你,你于当时给他投药,致使隅田川毒发身亡。”
第116章
田瑞一字不吭,吸了下鼻子,把头狠狠撇到一边。
经剩余毒药查验,无色无味,是慢性剧毒。服用后三个时辰内若得不到及时救治,即毙命。
楚嘉禾将陈辞递给元客卓,让他去整理入档。
元客卓接过卷轴,斜眼一撇田瑞,道:“那他……”
“我还有事要问。”楚嘉禾道,“私事。”
元客卓官阶比楚嘉禾低,自然以楚嘉禾命令为主。听罢就吩咐手下退下。
手下贴心地将田瑞手铐在木梁上,防止这人暴动。
楚嘉禾等他们走后,说道:“你与隅田川只是私仇,何故将此事牵连景相?”
田瑞道:“隅田川辱我母亲,不待见我,我自然要杀他而后快。至于景丞相,嗬,反正我也当不了官,他又辱我父亲,我自然也要报仇。”他反问楚嘉禾:“大人,我亲生父母于我皆有生育之恩,你说我做错了吗?我只不过是为了报答他们的恩情!伤我父母者,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楚嘉禾蹙了下眉,田瑞是乡间小生,就连查出来他与隅田川妾室的关系都极为不易。人员记载中倒是从未记录田瑞的生父,而田瑞此时说景霖害了他父亲?这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知道是景大人害的你父亲。”楚嘉禾不着声色地答道,“冤枉朝中重臣,皇上不会放过你,举国百姓也不会。”
“放屁!”田瑞目光是比较短浅的,一击就怒,他说道,“我父亲就是被他害死的,不,也是被你们害死的!你们一个个,全都不是什么好玩意!”
楚嘉禾露出狠厉神色,将茶碗摔在田瑞膝前:“放肆!”
滚烫的茶水溅在田瑞的脸上,沾了伤口,又有丝丝鲜血露出来。
田瑞怔怔地看着地上一滩茶水,水中倒映着自己狼狈的脸。幕地,两行掺了灰尘的泪流了出来。
“这世道啊,这世道啊!”田瑞崩溃大哭,“你何至于害我至此啊!我的父亲,您还没看孩儿一眼,就被这世道吞没,连白骨都剩不得一点。豫州万金付老九,你被景霖害惨了了啊,我的爹,我的亲爹……”
付老九?!
楚嘉禾心中惊诧,田瑞的生父竟是付老九?!
“他那是自作孽不可活!”楚嘉禾稳着声音说道,“你,你有着大好前程,怎会有如此一颗愚孝之心!”
“父母之恩,天地之泽!”田瑞一字一顿骂道:“不忠不孝,遗臭万世!”
楚嘉禾手指微颤,好半天才忍下。他指着田瑞,叹了口气:“你是该见景大人一面。”
“不见!”田瑞骂道,“杀父仇人见什么见!再逼我,我咬舌自尽,反正我一条贱命,死便死了,我也不留什么遗憾!”
门后被人轻轻叩了三下,楚嘉禾偏头,将门拉开。
“景夫人。”
侧门敞开,宋云舟慵懒地倚在门框边。
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越过皇宫守卫出来的,楚嘉禾得到消息时,宋云舟只说是景霖的吩咐,楚嘉禾便想当然地以为是经了景霖的准许了。
只是宋云舟和他说此番出面主要是取酒,此等小事也全为景霖,希望他不要声张。
宋云舟脸上噙着浅浅笑意,他对楚嘉禾道:“楚大人,不如我和他说几句?怀玉想和他见面,我总要把人全须全尾地带到怀玉眼前。”
楚嘉禾眼睛转了下,还是应允了。对宋云舟作了一辑:“下官在侧室等,事成之后,三叩门即可。”
宋云舟对楚嘉禾回礼:“多谢楚大人。”
楚嘉禾点点头,转身进了侧室。
宋云舟回眸盯着门被彻底合上,才回过头。
“你刚骂了景霖,是么?”
这冷冰冰一句话和田瑞方才听着的浑然不同,田瑞抬头警惕地瞪着宋云舟,感觉就那么一刹那的功夫,面前的人就换了一个。
宋云舟把酒壶“哐”地一声摆在田瑞面前,单膝跪地。他冷笑了声:“想喝吗?”
“谁会想喝这玩意。”田瑞啐了口,身子向后移了半寸。
面前这个人很不对劲,田瑞下意识打了个啰嗦。他感觉面前这个不是人,而是夺了一身人的皮囊的野兽,是鬼!
这个人对他笑,但他不觉得这是友好的招呼,他得时刻保护自己的脑袋,因为他总能感受到这笑背后的瑟瑟寒意,寒冻三尺。
“你也不想喝啊。”宋云舟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来,边打开边说道,“是啊,谁会想喝这玩意呢。”
田瑞紧张地看着那方帕子:“你,你想干什么?!”
“哦。”宋云舟将帕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举在田瑞眼前,“我就想问问你,你的母亲是谁啊?”
田瑞被宋云舟举出的东西看呆了,他感觉浑身的血液凝固,周遭都静了下来。
那是一个扳指。
金银镶嵌,翡翠玉前。是个难得一见的珍世奇宝。
然而此刻田瑞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抖着身子,对宋云舟结结巴巴:“你,你怎么……”
“你认得啊。”宋云舟把扳指戴在手上,兀自欣赏了一番。对田瑞道:“那你和你母亲的关系还挺好的嘛。”
“不可能!”田瑞第一反应就是否决,他纠结道,“那刚刚那个人还喊你,景夫人……”
“没错啊。”宋云舟很开心地点点头。不过一瞬,他又将笑容沉了下来,“所以我第一句问你,你是不是在说他坏话。”
第117章
“这不对,这不对……”田瑞心慌慌的,周围环境如同一场旋涡,转得他分不清东南西北,他喃喃着,“我娘,我娘明明……”
“明明叫你一定要把这场案嫁祸给景霖。”宋云舟替田瑞把话补全,顺便说出了田瑞内心的疑问,“但是现在我在你面前,却是景夫人的身份。”
是的!田瑞内心回答道。
他的母亲,是昌王二十六部下之一部下之妻,脱去官籍后流落人间,被隅田川看中带回去填房,他的父亲也不是什么付老九,只是付老九也属昌王部下,而且人已经死了,恰好拿过来充个嫁祸的动机。
他和他的母亲,因为隅田川和官籍的关系,一直不得相见。但田瑞从小便知道,自己有个和他相依为命的娘。
等田瑞把消息缓冲后,宋云舟淡淡道:“昌王在哪。”
要说昌王想做什么小动作,宋云舟一猜就知道了。矛头指着景霖,不是害景霖,还能是什么?
宋云舟此刻很想把景霖也拉过来看看,想质问景霖:你救那个昌王干什么?你跟他合作,他背地里想搞死你!
可是他也知道,景霖就是这么疯的一个人啊。只要能达目的,多点风险又如何,反正刀没当着景霖面挥到他脖子上,这个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宋云舟恨不得把景霖关起来,哪里也别去好了。要疯干脆对着他一个人疯吧,把命给自己总好过给别人。
可他气到临头,还是舍不得。
景霖是他的人,但景霖也是景霖。
“你的大头,藏在哪啊?”宋云舟看田瑞半天没回他,又重复了一遍。
田瑞却说:“即便你有信物,也不能代表你有忠君之心。你杀了我吧,我不会说的。”
宋云舟背后的手差一点就要挥出来了,心道那我成全你!
“你以为你是谁啊,在他手下不过是个末流小卒,连你娘都不如。”宋云舟顿了下,笑道,“我就不一样了,我能一直潜伏在景霖身边,能为昌王递上一流情报。只是景霖不愿告诉我他的位置,我有这情报,也没法传出去不是?”
田瑞半信半疑,但见宋云舟那不容置喙的眼神,又怯缩道:“我娘说,王在西北。”
西北。
宋云舟嘴角没什么意思地勾了下。
难怪要建商路,还有这么一层妙用。不仅能将央军藏在里面,昌王也能啊。
“平时你们怎么和昌王联系的?”宋云舟伸出手来,“我有要事找他。”
田瑞摇摇头:“不知道,平时都是昌王联系我们的。”
“废物脑袋。”宋云舟没好气道。
田瑞:……
“不过,不过……”田瑞吸了吸鼻子,“王说,日子快到了。”
宋云舟心下一紧。
他镇定地点了点酒盖,瞥见田瑞的身子往后缩了缩。
“明日去见见景大人。”宋云舟叹了口气,吩咐道,“知道了吗?”
田瑞看了宋云舟半响,最终点了下头。
“还有啊。”宋云舟收回酒,起身。他居高临下的看眼田瑞,声音地流露出一股难以察觉的厌恶和嫌弃。“景大人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田瑞猛地抬起头,两手被捆住不能动弹。要是能动弹,他一定会死死抓住宋云舟的衣角。
什么叫说什么就干什么?!他就该被如此作践吗?!不过是一个病秧子,那景霖不过也就是个会耍嘴皮子功夫的病秧子!
“包括要了你这条命。”宋云舟挑了挑眉,往后退了几步,笑着提醒道。
“不过别和他谈起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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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科举举荐·拾
宋云舟还是做了许多吃食的。
他赶回宫后就直奔御膳房去,什么黄玉梨花酥、清炒栀子花、玫瑰牛乳茶……他将这些一样做了两份,一份送到清正宫去,一份自己端到了乾坤宫。
掐着点数着时辰,他把扳指藏好后,景霖刚好回宫。
宋云舟得意洋洋地露出一大盘子菜,笑道:“来尝尝?”
景霖便拿起筷子,将梨花酥撮烂。
“……”宋云舟道,“怀玉,不是这么吃的。”
景霖像看傻子一样嗔了下宋云舟:“你就是拿这东西送出去的?”
将字条藏进梨花酥内,再派楚嘉禾的下人前去送吃食。如今该快缉拿归案了。
明日等那田瑞一进宫,他必要前去瞧瞧。
梨花酥原本被捏成一个很美的花朵样式,只不过被并不爱惜的景霖一筷子笃下去,直接从中心的花蕊处裂了,盘子四周还有点点碎屑。
宋云舟不好意思说自己也就来得及做两份,楚大人和元大人实在没有这个口福。他起了身,偷偷将扳指扔到犄角旮旯里去,讨好般地捏捏景霖的肩。
“差不多,是别的。这梨花酥很难做的,一个上午时间哪里够嘞。”宋云舟的嘴努努盘子里剩下三个,“你好歹尝一个嘛,我就等着你夸我呢。”
景霖问道:“那酒呢,帮我要了吗?”
“嗯。”宋云舟知道景霖问的是毒酒,“明日应当会和田瑞一道送进来。”
“哦?你怎么说的?”
宋云舟想说就这么说的。
田瑞坦白此事就是真心栽赃景霖的,而朝堂上谁不知道景霖睚眦必报,稍微提一嘴楚嘉禾就知道了。
再者楚嘉禾和景霖在合作,楚嘉禾总不能到最后一点好处都不给景霖吧。这犯人已经招供,此事涉及天子权威,人到最后都逃不过一个死,把这个机会让给景霖又何妨。
第118章
宋云舟还是咂咂舌,道:“我叫楚大人先别丢,这毒可以拿到我们景府去验,看看有什么解药可解不成。”
饭桌上栀子花的香气扑面而来,热气腾腾。
景霖手上一顿,夹起了一块酥。他端磨了一下样式,忽而说道。
“说到酒,我也想喝酒了。”
宋云舟指指边上的玫瑰牛乳茶:“我这有喝的呢。”
瑰红的细碎花瓣一片片荡在纯白的奶茶上,细细嗅着,有甜腻也有清香。
景霖舀起来一碗,喝了一口。
“我要喝酒。”景霖坚持道。
宋云舟便认为景霖是不喜欢喝了,点点头道:“那你等我会,我叫宫女拿酒去。”
景霖趁着宋云舟出门喊宫女的时候,悄悄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包药粉。
他侧眼静静看着宋云舟,默默拈起一指药粉。末了还是不放心,竟鬼使神差地沾了一点抹在唇边。
等酒上来后,景霖主动替两人斟上了酒。
芬香的酒液顺着壶壁缓缓流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弯曲的线。杯中酒愈盈满,最后一滴酒沫洒出,景霖将酒瓶轻提,并将酒放到里宋云舟更近的位置。
宋云舟规规矩矩地坐下,看着景霖倒酒,自己半点不敢动。
景霖看着宋云舟这般谨慎,笑了下,捻着自己的酒杯与宋云舟的一碰:“做的不错。”
“什,什么做的不错?”宋云舟难得结巴,他喉咙艰难地一滚,觉得有股无名火在烧。
同时他也忐忑,自己没做错啥事吧,他何德何能让景霖替他斟酒啊!
“傻了?”景霖抿了口酒,道,“说你帮我办事,干得不错。”
宋云舟喜出望外,不好意思道:“哎呀!帮你忙是应该的,怎么你还亲自给我倒酒了,吓得我以为这是我的黄泉酒。”
景霖举起杯来示意了下,宋云舟反应过来,一口直接闷了。
看见酒已下肚,景霖进一步说道:“反正明日就离宫了,今日让你体验下宫里的床。”
“什么,还有这种好事?!”宋云舟一激动,下意识猛拍桌子。
盘中的梨花酥又掉下几粒碎屑。
“是。”景霖借着吃糕点的动作把唇边的药粉擦了,他笑着警告宋云舟,“再拍就没有了。”
“不是。”宋云舟自己给自己倒酒,说道,“那我要是睡床上了,你睡哪啊?”
可怜的宋云舟还没有意识到景霖的意思。他内心竟然还在想,如果景霖要他睡床上,那景霖自己不就得躺地上了?
那不行,那还是自己睡地上吧。
景霖看着宋云舟哐哐灌酒,会心一笑:“我么?夫人,我也睡床上啊。”
宋云舟愣住了,他感觉自己身上那股无名火躁得慌,连带着他的心跳,扑通扑通的。
宋云舟怔怔地看着景霖,又转头看眼外边的日晷。
假设戌时躺床上睡觉,那么此刻离戌时还有四个时辰加一刻。
啊,时间怎么过得如此之慢。
“那我们今晚早些睡。”宋云舟开始扯皮,“明日你还要上朝呢,得养足精神来。”
景霖晃着酒,声音在宋云舟耳里越来越模糊:“不急,先吃饱再说吧。”
宋云舟疑惑地看着酒,这酒劲儿这么足的?!
他晃晃头,果真变清醒了些。
宋云舟自己囫囵吞下几口饭,而后撑着脑袋看景霖细嚼慢咽。
“这栀子花是从宫里活得最久的栀子花树上摘的,可大可香了。”
“这莲花血鸭是经了大火爆炒,料汁饱满,辛味十足。”
“这琉璃虾球里的虾都是个大肉多,我一一挑选的,捣碎来揉成球,正好你一口一个”
“……”
景霖朝哪里动筷子,宋云舟的嘴就说到哪道菜。景霖一声不吭,依旧小口吃着,他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宋云舟的眼皮耸拉地越来越厉害,又是怎么强撑着不闭眼的。
这药下得太少了,景霖轻微地咬了下筷子,想。午膳不够晚膳再加。
宋云舟扛过了那一段困意后就越发精神了,饭后休息小会,他就拉住景霖走到茶台边,兴奋囔囔着要下棋。
景霖左右也闲着无事,就点头许了。
下棋是个颇费脑力的游戏,一个下午过去,流光从屋脚偏到了屋檐,两人竟然就打完了三把,还是平局。
等宫女把饭放好,那香味漫到茶台这里来了时。宋云舟才提起鼻子嗅嗅,呼地一下把棋子扔进碗中。
“吃饭吃饭,我脑子也要休息一下了。”
景霖不慌不忙地落下最后一子,将棋局完美收盘。
他命宫女又上了酒,在宋云舟不注意的时候直接灌了一整包下去。
果然这会宋云舟喝完第一杯,头就晕了。
“下次还是不要上这个酒了。”宋云舟连连摆手,“我感觉它对我有敌意。”
“是吗?”景霖替宋云舟夹了几道菜,轻飘飘回道,“自己酒量差,别怪在好酒上啊。”
“不!我能喝。”宋云舟嗝了下,酒杯都不要了,端起酒壶就是灌。大有老子酒量世界无敌的架子。
片刻之后。
宋云舟呆呆地看着景霖,说道:“怀玉,哪个是你啊。”
景霖见宋云舟已经吃完碗里的饭了,就让下人端走碗筷。
他把宋云舟推倒在床上,冷静回道:“都是我。”
第119章
“那可都得跟紧我啊。”宋云舟的脸红扑扑的,两只手在半空中晃悠,“我只有一个,不跟紧我的话,我怕我,赶不及去保护你。”
景霖还在给宋云舟搜身,闻言愣了一下,失笑道:“你能保护我什么?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宋云舟感觉自己身上老是痒痒的,他睁开眼,迷迷糊糊看见景霖在往自己身上靠。
“怀玉,你在干什么?”
景霖手上动作不减,从宋云舟怀里摸出什么帕子,银两,字条那些没用的东西时,他脸上的黑线越来越重了。
少府寺通常是记录皇帝珍宝的,宋云舟要去这种地方,肯定是要查哪个珍宝,还是皇帝级别的。
据景霖得知,能和皇帝级别扯上关系的珠宝,必然是和皇帝牵连甚深之人。而宋云舟接触到的这种人物,一是昌王,二是永亲王。
昌王是这人一月半前见的了,过了这么久,也没见宋云舟对皇宫这么“向往”过;而永亲王是宋云舟最近才探得的。
是以景霖更倾向于,宋云舟是在永王府找到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景霖快把宋云舟翻个底朝天了,还是没找到。
这种重要的东西,宋云舟肯定会贴身放着的。皇宫里又不是宋云舟能随便来的,怎么藏也不会傻到藏在宫里。
景霖事先也没有告诉宋云舟这酒里下了药,看宋云舟神色,显然也在鼓里。可那个能让宋云舟冒险进宫查的东西,怎么就找不到。
“给你脱衣服。”景霖没好气道,“穿着衣服躺床上不舒服。”
景霖很少近宋云舟的身,如果近了身,宋云舟也会先有所防备。这次机会是最好的机会,要是不找出来些什么,下次再找,就难了。
顿了顿,景霖问道:“你去了少府寺是不是?”
宋云舟闭上嘴,定定地看着景霖,过了须夷才说道:“怀玉,我有的时候真想把你关起来,让你也足不出户。”
什么鬼,牛头不对马嘴。
景霖又问道:“你在查什么东西?”
宋云舟摇摇头:“霖霖,你总是这样试探我。”
景霖:……
宋云舟仰躺着,微微抬起一点身,将景霖拉到怀里,又躺下来。
他像哄孩子一样,一下一下抚摸景霖的青发。然后摸到了一个疙瘩,他睁眼一看,是个簪子。
“睡觉的时候不能戴这种会扎人的东西。”宋云舟喃喃着,就把簪子取了。
长发垂到宋云舟的脸上,宋云舟眯眼闭了下,把头发扫开。
“酒鬼。”景霖评价完,双手一撑就要起来。
宋云舟的衣服被景霖搜完,已经乱的不成模样,轻轻一侧就全散了。景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充当一回下人,给宋云舟留下一件里衣,将人踢塌里边了。
至于那些衣服……景霖也懒得管,摆了两下,确实没其他有用的东西,就狠狠地扔地上了。
扔完还嫌弃地踢远来。
景霖对宋云舟最后问一遍:“你瞒着我什么了?”
宋云舟咕叽两声,又往里边挤了挤。
景霖以为这会宋云舟肯说了,就凑近身,耳朵微侧。
“再说一遍,宋云舟。”景霖问道,“你瞒着我什么了?”
宋云舟转了个身,睁开眼睛。
“怀玉啊……”宋云舟喃喃道。
“嗯。”
宋云舟说道:“你再凑近点。”
景霖不明所以,他疑惑地看了眼宋云舟,确定此人现在还醉着,就又凑近了点,不耐烦地说:“快点说。”
帷帐在这一刻轰然垂下。
景霖惊了一瞬,偏头看过去。
宋云舟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两只手在那一瞬间就朝景霖的脖颈处探去,旋即环住,将人拉近。
景霖两手失力,不得已一头栽了下去。
帷帐之下,两个人影,密不可分。
景霖的眼在这一刻瞪得老大。他脑中登时一片空白,近在咫尺的是宋云舟细长的睫毛。
宋云舟,吻了他。
吻了?!
景霖猛然闭上眼睛,将这思绪排空在外。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宋云舟怎么可能会这么对他?!
可回应他的,却是嘴唇间奇怪的触感。
宋云舟很会接吻,简直是无师自通。他慢慢侧过身子,将脑子呆住的景霖引到塌边,随后欺身而上。
于此同时,他的嘴也没消停。
银丝在两人之间拉扯,宋云舟的眼微微眯着,余光瞥见了,又附吻下去。
他慢慢舔舐这景霖的唇瓣,舌尖探入景霖的唇缝。
景霖自始至终都像个木头人一样,任人把控。
“我是醉了吗?”宋云舟咬住景霖的脖颈,兀自说道,“还有这等好事等着我呢。”
景霖被迫仰起头呜咽了一下,哪知这一声却把宋云舟惊醒了半分。
“啊呀,怀玉。”宋云舟重新吻上景霖的唇,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人乱啃一通,压得身下的人也喘不过气,只得死死抓住宋云舟的背。
“松……松开!”景霖喘着气,闻到一股酒香,他瞪着宋云舟,骂道,“我要剁烂你的嘴!”
宋云舟不以为意,说了句“还是不说话的你更可爱”就又俯身下去。
景霖被亲得浑身发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他只能忿忿地感觉到宋云舟在舔自己的脸,在摸自己的脖子,在加深这个吻。
第120章
景霖挣不过宋云舟,整个人跟只被人拿捏的小猫一般。
宋云舟的手缓缓下移,景霖的腰像被电了一下。
“不要……”匆忙间,景霖只能央求,眼泪都被亲出来了,波光在夜色下显得尤为清晰。他摇摇头,对宋云舟说道,“不要再继续了。”
声音有些哑,有些颤。
他的脖子那已经有了不少吻痕,明天是消不掉了。
宋云舟抚摸了下景霖的脸颊,抹去那点泪。
“好吧。”宋云舟喃喃道,“我可真听你的话。”说罢又吻了上去。
景霖紧紧抱住宋云舟的脖子,被迫仰起头,痛苦地加深这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止的吻。
真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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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科举举荐·拾壹
翌日清晨,景霖准时起来。
他忿忿地盯着还在呼呼大睡的宋云舟,用力把人踢床榻里边去了。
狗屁登子不长耳,都说了别再亲了还一个劲的亲。
景霖重新闻了下药粉,确定这是使人昏睡的药而不是使人发情的药。他将包药粉的纸张点上火烛烧了。
又撇了眼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宋云舟,景霖心道,这药的药效怎么这么慢才显。
气煞他也!
他走到铜镜前,取了点淡色的胭脂,将脖子上的吻痕全遮了。涂到一半时,景霖凑近了些。
唇下有一点血丝状的细纹。
——宋云舟这条狗把他嘴巴给咬破了!
景霖险些就把胭脂盒给砸了。
昨晚什么也没拿到还把自己赔进去了,他不气才怪。
景霖长长地呼出口气,理了理朝服,拿着芴板就离开了。
·
衙门的小门一开,田瑞倚着墙边,半躺在地上。
有两个小衙子走了进来,为田瑞解了铐在木梁上的锁,将人拉起拖了出去。转眼间进了另一扇门。
田瑞被强光刺的睁不开眼,适应了一会后,他抬起头,看见身前坐着个人。
这人的面容尚且看不真切,只能从来人的鞋尖看出他是个高官。田瑞狼狈地吞咽一口,将视线慢慢上移。
衣衫是他从未摸过的天珑蚕丝制成的,听说这丝绸做来的衣服穿着冬暖夏凉。腰间虽然只别了几串链子,但其色泽完全让人移不开眼。这是什么人才有的珍宝?!
“田瑞。”那人只说了两个字。
田瑞闻言一惊,这人说出的话如刚刚苏醒的蛇吐出的毒信子,冷冰冰的没有温度,吓得人浑身瑟抖。
“我不是来和你谈别的,只问一句。”这人又说道,“你和你母亲关系好么?”
田瑞一顿,哑言道:“你,你是谁?”
“我?”这人回道,“死到临头的人不需要知道。”
田瑞忐忑回道:“昨日楚嘉禾说让我今日见景霖,你就是。”
景霖挑了挑眉,不予回答,而是说道:“要不是你,和你那愚蠢的娘,我还查不到原来你们和他还有这层关系。”
田瑞冲动地起身想骂,但回想起昨日拿着信物来见他的景夫人,又忍了下来。
“木苍穹和我有嫌隙,这不是很正常么。”景霖笑道,“原本他还可以好好瞒着,你娘倒是坐不住了,不惜拿你的前程和我赌。”
眼见事情已经败露,田瑞也不再欺瞒:“那又如何,我和我娘皆是忠孝之人。不像你这种……背弃忘主的人!”
景霖将酒轻轻一甩,打到田瑞的胸前。
酒壶在地上左右摇晃,复又稳稳立在那。
景霖嗤笑一声。
如若他没有这种心思,木苍穹又如何能逃出来?
“其实我还有一点好奇。”景霖不急不缓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投的毒?”
在田瑞紧张的神色下,景霖眉眼间噙着笑,像是很不经意间谈起,又像是要特意说给田瑞听:“是在设宴之时呢,还是在中途相遇呢?”
这毒服用后三个时辰后便会发效,可那日隅田川归府也是在子时了,第二日寅时又要起床上朝,这中途只有两个时辰。要是隅田川之妻发现得早上那么一些,隅田川不可能没醒,也不会没察觉到身体有异样。
唯一的可能,这毒已经在宴会上时就敬过了。
换而言之,隅田川接受了田瑞这个儿子。
田瑞缄口不言,但他的手已经微微在颤了。
“你要知道,作弊未遂被发现,是要立即逐出考场的。”景霖站起身来,将酒往前踢了点,他垂眸,看着那点摇摆不停的水波,慢慢说道,“而不是让你继续考试。”
田瑞看着酒杯,又抬头看着景霖。
“他又不是我爹……”田瑞赌气般地说出来,他低下头喃喃着,像是想得到谁的认可。可等了半天,没有人回应他,他又抬头看,景霖已经离开了。
他铮铮然,不禁回想起那晚马车再遇。
那是个不错的夜晚,天上的月并不那么圆,街上的人也并没那么多。
“爹,我的身份,是不是不能入族谱了。”他对隅田川哭道,“我也没想作弊的啊,我就想让你看看我。”
隅田川对他说:“你既喊我一声爹,便是我隅氏男儿。带我回府后叩拜老祖,再陪你娘来接你。这几日,你且先委屈一下,好好在这京城待着。明日我先叫下人给你送些银两来。”
田瑞听后点点头,和隅田川短暂地拥抱了一下。
第121章
仅仅是这一下,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田瑞端起酒,审视酒中另外一个自己。
我欠你一条命,如今也还你。田瑞内心说道。到了黄泉地下,别再摊上我这么个恩将仇报的人。
你又不是我亲爹,凭什么对我这么好心。
房内,一盏洁白的酒杯叮啷一声掉在地上。登时四分五裂。
田瑞躺在地上,盯着空中漂浮的灰尘,眼睛慢慢合起。
三个时辰,他只要睡上三个时辰,便能还清这儿女债了。
迷迷糊糊间,他胃里翻涌,疼痛难耐。田瑞侧过身,将自己蜷缩至一团。
他怎么不知道,这毒发起来是这么难受,压根睡不着觉。也不知道那个假爹是怎么睡着的。
或者根本没睡着呢?
隅田川在半夜里难受,会不会怀疑到他身上?干嘛不去看郎中呢。
隅田川知道被自己下了毒,心里会怎么想,是震惊,伤心,气愤?
这些田瑞不知道,他艰难地睁着眼,气得小声骂道:“妈的,早知道就不去拦你的马车了。”
·
是夜,景霖在府中听到田瑞身死的消息。
宋云舟等刘霄走后,露出惊讶的神情:“怎么就死了?我还没打他呢!”
景霖移开位置,邈去一眼:“他死前也不得安生。”
要是让人满含愤意的死,怎么能解他心中不快。要让人生不如死,哪怕临死,都在乞求忏悔着。
景霖自认不是个好人,对于田瑞这种死不足惜之人,他更不会给什么好脸。
拿情作要挟,拿情作刀刃。他睚眦必报的心就是这么毒。
宋云舟饶饶脸:“好吧,反正你也出了气了。你不气我就高兴了。”
景霖又移开了点,低声骂道:“神经。”
宋云舟咬咬唇,很不好意思地将视线移到景霖的脖子那。
他怎么能这么放肆呢,竟然不经过景霖的同意就亲了。
以后再也不喝酒了!喝酒坏事啊!他要被怀玉讨厌了!
可惜他当时还晕着,都没怎么尝出来味道……不!怎么可以这样想!
看着景霖这一处那一处的红,回想昨日夜间的涟漪。宋云舟其实很想清醒地再来一回。可他瞅景霖和他隔得那么远,怕是心里要恨透他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宋云舟抱歉道,“怀玉,我下次再也不喝酒了。那酒克我。”
景霖自知不只是酒的原因,他把书放下,对宋云舟笑了笑。
“亲都亲了,抱也抱了。你自己这样,怎么还敢怪在‘喝酒误事’上呢?推脱责任的能力不错啊。”
“啊,不错……”宋云舟低着头,“那我能不能再喝一回酒?”
景霖把书往宋云舟那里砸去。
“你觉得呢。”
宋云舟脸皮厚,接过书顿了下。他在“喝酒和景霖亲”和“听话地再也不越界”之间犹豫了会,最终选择前者。
“我觉得我可以。”宋云舟义不容辞地说道,“夫妻之间的感情是需要培养的。”
景霖冷眼看宋云舟:“滚到你自己房里去。”
“那你会来吗?”宋云舟眨眨眼,“人家夫妻都是和寝而卧的,我们俩是要隔多远隔多远……”
景霖冷着笑,叫道:“刘霄。”
刘霄走了进来。
景霖指着宋云舟,对刘霄吩咐道:“夫人睡不惯他卧房的塌,那好,我成全他。”
宋云舟两只眼里充满了希望的光。
“——把他关柴房去。”
宋云舟眼里的光灭了。
“不要啊——”宋云舟控诉道,特意当着刘霄的面提醒,“夫君,我不过亲了你一回,你怎么还赶我走呢。这传出去,你我夫妻一点也不和睦,那可怎么办啊!”
刘霄欲说不说,但那担忧又尴尬的眼神一直在两人之间游荡。
“你要我去柴房睡也行。”宋云舟又改口道,“每晚睡前给我一个晚安吻。那你让我睡茅房我都能睡。”
景霖嫌弃地蹙了蹙眉。
他的恶趣味也没这么恶吧。
“滚。”景霖示意刘霄把宋云舟拖出去,“这几日别让我见到你。”
宋云舟:……
不能这样的……怎么可以这么对他。
不过话又说回来。宋云舟幸灾乐祸地想。这次景霖对他都变温柔了,以往一言不合还断腿嘞!如今他都对景霖这样了,景霖只是让他滚自己房里睡去。
那是不是代表他以后还可以亲?
或者哪时候更得寸进尺点呢……
他一言不合挣脱刘霄松松垮垮的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奔向景霖。
景霖:!!!
宋云舟动作太急,一脚跨过,直接蹲在了书台上。
景霖反应也快,抄起砚台就摔,摸到了毛笔之后立马点穴,将人定住。
此时宋云舟的眼睫距离他的鼻尖不过半寸。
“你踩脏了我的桌子。”景霖向下扫了眼,平静说道,“还有砚台,这只毛笔我也不想要了。都算在你的账上。”
“……”宋云舟道,“那你先给我解穴。”
景霖没搭理宋云舟,他一点也不想给宋云舟这个面子。直接叫刘霄把人从桌上抬走了。
宋云舟不知道哪来的劲,自己冲破了穴道。他继续作死地往景霖那里跑去,然后趴下身抱住景霖的腿。
第122章
景霖:……?
“我错了,我赔。”宋云舟不顾景霖扯他的头发,继续说道,“我不和你睡了,但我也不去柴房。我就在你门前给你守夜。”
“我说了我这几日不想看见你。”
宋云舟依旧打赖:“那我见你的时候给你眼睛上蒙一层黑布。”
“……”景霖无语道,“你有病。”
“管你怎么说,我要待在你身边。”宋云舟哄道,“是是是,我有病,我脑缺我傻逼,我放着好好的床不睡非要在你门前吹凉风,世界上最好笑的傻子就是我。你让让我吧,怀玉。”
要骂人的话都被宋云舟先说了,景霖一时半会都不知道怎么回才好。
而宋云舟就在这时,快速地起身。他盖住景霖的眼睛,随后浅浅地落下一吻。
在景霖对他动手的前一刻,宋云舟立即预判了动作,并往自己脚上装上两个无形的风火轮。
“哎呀,怀玉。我就在你门前守着你睡啊!”
景霖下意识抿住嘴,他在宋云舟出门后狠狠把门踢上。
末了不放心,还从暗房里取出几把锁,直接把门扎锁上。
这声音,蹲在门外的宋云舟绝对能听得一清二楚。
是夜
无风亦无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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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科举举荐·拾贰
青山云外一声朝天阙,金鳞跃龙门回望旧山河。宫门大开,红榜金墨。太监立于殿前,一声声高呼着贡士姓名。
贡士皆排于殿前,整齐地站着。他们身上穿着干净的服饰,有些闲钱的将自己最华丽的衣服套在外边,以强调自己的重视;实在没有闲钱的,好歹也都换上自己最新的衣服,将几处补丁藏在身后。
此场殿试,是大淮全朝乃至乡野最重视的一次科考。多少寒门学子饱读诗书,就为在皇上面前一展才华,为国鞠心。
沈遇汶排在林珏前面,兴奋地回过头来:“我要进殿了唉,第一回 喔。”
尽管他俩前两日就住在宫里了,可毕竟当时头上还顶着“嫌疑犯”的头衔,走是走不了多远的,更别提殿里了。
沈遇汶抬头,一节一节的台阶,石壁上狮携金珠,扶光流淌,盘龙缠柱。
然而他们只是浅浅在殿前望了下,就被太监们带到另一宫了。
“我肯定能进去的。”沈遇汶不觉得失了面子,反而将步子迈大了些。
林珏内心还有点小紧张,不过看沈遇汶这么轻松,也就缓了下来。甚至和沈遇汶打趣道:“怕就怕谁抢了你的状元。”
来这殿试的贡士谁没有个状元梦?跟在后头的贡士见前面两人这样自负,本想稍稍打点一下。幕地又想起这队是按照红榜上的次序来的,这为首的两人不就是前三甲之列么。
那人家这个状元梦实现的概率是要更大些……
铺入宫殿,座位整齐排布,桌上压着写有个人名字的纸片,大家对号入座。
“皇上驾到——”小太监喊道。
皇上一身雍容华丽,锻玉大绸子上龙凤吉祥,明黄色的衣袍上绣有沧海龙珠,淬金描白,这一件衣服做下来,是宫内最巧的绣娘一月的不眠不休换来的结果。
紧随其后的是略显平庸的丞相大人。
丞相大人衣着绛紫朝服,头后墨发皆挽至官帽中,独留几抹翘出的碎发;腰间悬挂曦和玉佩,黑靴不急不缓地从紫袍下露出。
他手上拿着一卷宽长的卷轴,面无表情地跟在皇上身后。
此人实在过分艳美,两人站在一块时,即便皇上穿着如此威严造势,也只能夺去一成的惊叹。这剩下的九成,便全在丞相大人身上了。
丞相大人对此毫不知情,他满脸黑线,时不时还得注意脚下,别踩了皇上的龙袍。
皇上一撩袍子,率先坐下,才说道:“赐座。”
景霖将卷轴呈给皇上,私下里赠送皇上一个白眼。
皇上反正是看不见的,皇上的眼里只有那卷卷轴。
这卷轴里面就是此次殿试的题目。并无固定答案,贡士尽可从心所欲畅所欲言。一共也才四百五十位考生,结果将会在两日后报出。
这卷轴一打开,皇上就板板正正地念出来。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此山为何山、水为何水、柳为何柳、花为何花、村又为何村?”
说完,皇上自己都愣了。他偏头看向景霖,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这怎么答?
景霖但笑不语,但皇上看出来了——但凭皇上决断。
皇上一点也不想断,这题他自己都看不懂,更别说怎么答了。
今日不用早朝,皇上难得多睡了会。可人一有了惰性,这惰性便会涨。他坐在这里无聊的很,但在众学子面前总不能失了威仪。
不能玩就算了,皇上还得时不时下去走动,装模作样地看看各位贡士的答卷,然后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
这就像是叫一个脑子一片空白的人去指挥肚子里全是墨水的人下一步该怎么做,荒谬可笑。
皇上坐在台前没多久,就吩咐景霖:“爱卿替朕酌两眼。”
景霖早料到皇上这个猪脑子什么也看不懂,作了一辑:“是。”
台下不时的研磨声,纸张的翻面声。景霖下台也并未打扰到他们,只在各位贡士身旁停留一小会,粗略扫过便回到原位了。
第123章
能当举贡士的,所写字迹必然不差,景霖能够看清。观其落笔速度,有些人已洋洋洒洒写了两三张纸,有些人才写完半张纸。
这些人基本可以淘汰了。
这题才刚出,就能写下这么多“长篇大论”,可见并未真正领悟题之深邃,而是只浮于表面。这类人如若当官,怕是处理公务为次位,给皇上拍马屁却是首位。
同样的,写太慢也不行。可以将这视为“深思熟虑”,可旁人都已经在想下一步了,这人还只停留在最初的一步,这应变速度是否太慢了些?若是朝中有紧急事件,需要立即施发号令,那么这些贡士是立即发出呢,还是先将消息握在手上进一步想三步?
朝中不缺人才,而此科举,只为挑的更好的活血,震一震这朝堂上的肮脏晦气。
自然,景霖只是根据贡士落笔速度粗略地得了结论,这并不包括写得快的人能写出好文章,写得慢的人又能将事情面面俱到。他只不过是先行筛选了一番,待审卷时能够稍微轻松一点罢了。
景霖对皇上邈去一眼。
台前与台后隔着一障帷纱,是皇上坐下不久后命人安上的。台下贡士并没有过多注意,只想到皇上与他们自然是云泥之别,用东西隔一隔再正常不过。
只有台上的人才看得到
——皇上在睡觉。
睡得还挺香。
景霖收回眼神,将视线重新移到众考生身上。
在皇上把这命题的任务交给他时,他就知道这审卷的步骤也是他负责了。就凭皇上这恨不得只想吃喝玩乐的心思,他也想不到若是把这卷子交给皇上,皇上又会说出什么贻笑大方的话来。
要是这把这群大才交给皇上这个蠢材……景霖叹了口气。还不如自己多忙会一刻呢。
不过,景霖又想道。这审卷的任务,全交给他一人,那自己实在是吃亏。
该叫上御史大夫和太尉一起来。
也好让其余二公明白明白,这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淮摊上这么个皇帝还能昌盛至今,少不了其座下三公一条心。如今景霖对狗屁皇上不报任何指望,也是该让其余二公转移战线,将人拉到自己身边了。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既然他是这关键的一人,起码也要保全自身。
·
“景爱卿,这四百五十位贡士,你可看出眉目?”皇上坐在龙轿上,慵慵懒懒地问道。
皇上才睡醒,恰好快到了收卷时刻。他睡眼朦胧地摆摆手,命太监们把答卷收上来,再背了几段赞扬贡生的话,就一刻也待不下去,连忙乘上龙轿走了。
景霖跟在身后,微弯着腰,轻咳两声才答道:“只能看出一些,有几位的文章出水芙蓉,耳目一新;又有些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各个答卷不同,臣之拙见,不敢与皇上苟同。”
皇上摆摆手:“无事,爱卿的心思就是朕的心思,你是朕的肱股之臣,跟在朕身边这么久了,总有些想法与朕相同。”
景霖对那太监扫去一眼。
太监走上几步,对皇上说道:“皇上,那这些答卷,咱家命人先放到皇上宫里去?”
皇上眉间蹙成了一个“川”字,他正准备去后宫歇息的呢。
“既然景爱卿有眉目,与楚爱卿又是朕的左膀右臂,那答卷就放爱卿那里吧。等你们几人整理好后报上来即可。”
太监摆摆手,已经叫人把答卷送过去了。
景霖停下身,答道:“那臣即刻传信于楚大夫和武太尉,请他们来替皇上分忧。”
皇上答道:“武爱卿不是还在府中养伤?让他静养吧。”
武樊在府里待的也够久了,再不出来,人就要馊了。
景霖回道:“武太尉有鞠躬报国之心,容臣直言,皇上莫辜负。”
皇上不耐烦道:“罢了罢了,一切皆听景爱卿的吧。”
景霖一叩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楚嘉禾和武太尉齐聚宫中时,楚大夫失笑。
“难得有个时间多睡一会,景大人是一刻也见不得我们放松啊。”
景霖嗔道:“楚大人还有个觉睡,景某才是一刻也落不消停。”
武太尉扭扭自己的肩膀,多日未出府,骤见景霖,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来:“你气色看上去好了不少啊。”
景霖客气道:“何以见得?”
武樊便指着景霖的脖子:“以前你这都是白得吓人,如今倒是红润了些。哦,还有脸上,看着也正常了点。”
景霖:……
不会说话就别说,怎么一开口就说这些呢。
景霖将手掩饰般地附在吻痕上,道:“武大人真是慧眼如炬。”
两人还在寒暄时,楚嘉禾已经拿起了一张答卷。
“何为山水柳花村?如此题目,不像是皇上出的。”楚嘉禾打趣道,“越看越觉得是景大人出的了。”
景霖嘴角牵起一笑:“皇上日夜操劳,这种小事自然是我替皇上分忧。”
楚嘉禾和武樊闻言,都愣了。
科举试题不宜泄出,是以殿试出来前,旁人皆不知皇上已经将此等重事交由丞相,其中就包括楚嘉禾和武樊。
他们俩都是皇上身边亲近之人,知道皇上是个什么德行,只是从未多言。
只是没想到,这等举国大事,皇上也不想管么?
“我只猜出皇上会让你审卷,可未曾想到连出卷都交给你了。”楚嘉禾蹙着眉头,“皇上这回真是有些……”
第124章
武樊毫不讳忌地接下去:“出格。”
景霖看了眼周围,幸好没人。他挑了下眉,回道:“武大人,小心隔墙有耳啊。”
武樊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在府养了这么久,皇上看都没来看一眼,也不召我回朝。我本就是行伍出身,皮糙肉厚的,伤好的本就比其他人快些。我是个粗枝大叶的,却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楚嘉禾摇了摇头,无奈道:“我楚家三代忠良,怨不得。”
三人同时噤声,远处只听见鸟声鸣叫,宫外帐帘随风而动,几串流苏悬挂,是替风扫去了灰尘。
宫内仅有三人,和被围在中间的答卷。
半响,景霖意有所指道:“也是因为楚大夫忠良之家,才从皇上手中逃过一劫啊。”
新王朝开创,绝大名流世家皆被扫荡,独留那么一点残留世间,但其情况待遇早已不能和往日相较。
楚家以往并没有在商业一块大费精力,而近些年也开始在这块花心思。
但楚家世代忠君,又怎会被皇上留下呢。
盖不是楚家愚忠,而是因为,楚家只忠君。
谁在那个位置上,楚家便忠谁。
往日是昌王,今日便是淮王。
“这倒是脱题了。”景霖低下头来,笑笑便罢。方才谈论的话随风而去,有心之人听完,自然能将这风捕捉。他拿起答卷道,“这回请你们来,考生才是核心。”
楚嘉禾回了神,也顺势将话题引了回来。
“说来这‘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下官却不知景相觉得,这山是何山,村又是何村。”
这山这水皆是人在迷途时所遇的阻碍,景霖以此询问考生,也是要借此打探考生内心的困惑。如今阻碍他们的,是家中无闲财,饥饿正逢时;还是国中无栋梁,外邦皆可欺;亦或是民中无管事,乡野哀叹息。
这些其实在会试便逐一考过,只是当时并不是景霖审卷,他没法知道所有考生的心思。
哪些是国之栋梁,哪些又适合为他门下。这些到了殿试一步,就更好权量。
那柳那花,便是考生的答复。
柳花都喻人,要看考生觉得,解决困惑需要依靠谁。朝中重臣数不胜数,他们都有自己门下该管辖之处,为官几何,谋事几何。
至于最后那一“村”,便是考生对未来的憧憬了。
一句话,连同过往到未来,探进人心无所不及之地。景霖此举是既有公用,又有私用。
只是旁人不觉景霖心思,只得探出这公用之妙了。
景霖的手顿了一下,弹了会纸张,道:“景某深陷山水之中,难以自拔。还未寻得那一村呢。”
楚嘉禾闻言,无奈地放下一答卷。
这些听完就算了,大臣又怎么会将真心话堂而皇之地摊出来呢。
忽地,他看见一张答卷。
“这贡生答得挺别样。”楚嘉禾笑道,“山水在醉翁之意里,柳花在朝中金顶上。要问探得哪村,‘曾观大海难为水,除去梁园总是村’。”楚嘉禾笑意更甚:“这莫不是爱上京城了?”
景霖瞥眼一瞧,对上楚嘉禾的视线。
“这小生叫林珏。”景霖回道,“在此考官毒亡案中也帮了忙。我瞧过了,是个心细的。”
“是么?”楚嘉禾歪了下头,“辛苦景大人替我着眼了,那想必楚某所管理的事务……很适合他。”
景霖抬起自己的答卷,也漫不经心地答道:“你自己喜欢是你的事,我有另外的人选。不和你抢。”
楚嘉禾问道:“谁?”
景霖却摆摆手。
“楚大人不要三心二意啊,我叫你们来可是来帮忙的,不是八卦的。”
武樊举起手:“那我呢?我看不懂,你把我叫来干嘛?”
景霖又瞧一眼闲的发慌的武樊,将自己手下看过了的答卷推去:“你日日待在府里,让你出来散心。要找事干的话,劳烦替我把这乱了的答卷整一下。”
脑力活武樊不及景霖楚嘉禾,武力可就不一定了。武樊拍拍手,开始任劳任怨地干起活来。
“景霖,你要在宫里待几日来着?”武樊随便聊道。
“两日,两日过后就要出榜了。”
“哦。”武樊无意提起,“那你家夫人不是要独守空房了。”
景霖:……
要是可以的话,他倒想让宋云舟日日“独守空房”。搞什么情情爱爱的,一点也不省心。
“武大人。”景霖又扔了几堆答卷过去,“费心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管得真好,下次别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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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游山西村》
*曾观大海难为水,除去梁园总是村——《句》柴宗庆
(这句话大致意思是对比了众多事物,发现除京城以外,其他地方都显得和村庄一样。意在凸显京城之繁华。(搜完之后总结的))
第51章 科举举荐·拾叁
景府。
刘霄拦下成应,谈笑举足间悄悄收下了两封信。
“一封给主公,另一封。”成应说道,“是给夫人的。”
刘霄抖了抖袖子,道:“中原的信鸽还是不如央国的鹰。”
这信前几日才送出去,今日就收到了回信。要是全程只靠信鸽,少说也要七八日。
成应努努嘴:“可不是,我之前瞧皇女头顶那只鹰,一眼就喜欢上了。这种鹰肯定是训了很久才训成的,你有没有看见,那只鹰对我们都是一副‘你们不得好死’的臭脸,但在主公他们面前,就开始装小白花。”
第125章
刘霄拍了下成应,嗔道:“那可是皇子皇女才有的鹰,咱们也就只能羡慕羡慕了。”
成应躲了开来,笑道:“伯,人家有鹰,咱们有虎啊。川川也挺好的。”
“哪回你喂肉时没躲过?”刘霄摇了摇头,叹道,“如今虎崽长大,要吃的可越来越多了。一餐能抵我们两天。”
“夫人爱养,那这虎长多大,咱主公也供得起。”成应不以为意。
刘霄别有意味地笑道:“主公越来越不一样了。”
他再抬头看一眼天,对成应吩咐道:“快日落了,明日主公该回来了,你们准备准备,别让主公坐不舒坦。”
成应应道:“伯你放心,这不提我也懂的。”
刘霄点点头,便跨步进府了。
此时宋云舟还在屋里睡着。
景霖审卷要花两日时间,全府上下都知道,就他不知道。他前几日那个回笼觉还没睡醒又得强撑着起来到府外迎接景霖。
人没接到,他直接倚在门边站着睡着了。
姿势特别标准,难以想象他是怎么在睡梦中站得这么直的。要不是刘霄在门内见宋云舟一直不动,想让人回来时碰了一下,宋云舟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闭上的。
当时险些一头栽地,脸面无存。
等回过神来,他质问刘霄,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宫里接景霖。刘霄才和他说,景霖吩咐过了,这两日要和楚大人武大人一齐待在宫内理卷子,不会回来。
宋云舟那叫一个呆滞,又问刘霄怎么不早告诉他。早告诉他他也不至于处在门前当个门神啊。
刘霄说以为宋云舟又要玩什么新花样的游戏了。譬如去年在雪里爬树。
宋云舟:……
旧事重提就过分了。
总之宋云舟很生气,他只是在前一日亲了景霖一下而已,隔日景霖就一个人躲宫里去了。
明明景霖一点都不喜欢那个皇上的……
于是宋云舟当晚做了一大桌子菜,全分给下人们一起吃了。扬言让景霖馋去,在宫里就是吃不上这么好的饭菜的。
那晚宋云舟爬上景府的墙栏,苦唧唧地看着月亮。
皇宫建的比景府要高,宋云舟看月亮的时候,总是避不得瞅到皇宫。
想想就那么点距离,却只能依靠同一个月亮来思念,他的心就更加悲催了。
不要啊不要,他再也不敢随便亲景霖了。亲一下躲三下,这谁遭得住啊!他情愿自己睡柴房去,也不要景霖主动远离他。
月亮悬挂头顶,单单赏景的话,是要比几日前酒楼的好些。但宋云舟就是觉得那晚的月亮要更美。
可能是因为那晚他的身边有景霖吧。
宋云舟就这么傻傻地看了一晚上月亮。
直至第二日,又被下人发现他睡在屋檐上了。
抱着屋脊睡的,跟屋脊上摆的小兽的动作如出一辙,抹层灰粉在身上就能凑成一对了。
宋云舟被喊醒的时候,还迷迷糊糊的。他平日里也不嗜睡啊,怎么这两日靠哪都能睡着?而且自己还一点都没察觉的。
想了半天,宋云舟把这怪在景霖——的体香上。
都是因为没闻到景霖身上那股檀香味,闹得他心神不宁的,什么时候睡的都记不清楚。
他在屋顶上闹,景霖到底怎样才可以回来。刘霄就回答,看完卷子就回来了。
看起来宋云舟并不满意这个回答,气鼓鼓就去找崽崽喂肉了。
不知不觉,他又睡在虎崽的背上。
过了许久,他终于!自己醒来了。
宋云舟这回醒来后异常地精神,再没有那种被人下了药的浑身无力的感觉了。他的心情也好起来,想着等景霖回来一定要好好安抚,再三发誓自己之前说的话都是胡话,他也不要什么晚安吻了,睡柴房就睡柴房,什么时候等景霖消气了要把他提出来再说。
这回他自己逗了下虎崽,然后跑厨膳里去做了些点心。
宋云舟做完的时候还细心地拿给下人们尝尝,要是不好吃就重做,他一定要给景霖吃最好的。
那时候刘霄尝了一口,回了他句“这点心要再甜一些”。
宋云舟并不理解,他还是特意少放了些糖的。就怕景霖不爱吃。刘霄便和他说,主公喜欢吃甜的。
是么?宋云舟当时就愣住了,他到现在才知道。
亏他一直以为景霖吃不惯甜的,还奇怪大过年的买蜜饯只是给下人吃。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也是,他还担心景霖吃不惯他浪费的糖人。要当灯谜的奖品也不肯给景霖吃。
景霖当时要对他无语死了吧。
一切推翻重做,宋云舟沉着眉头又把所有点心复刻一遍,这回里面的糖加到位了。得到下人的一致认可后,他才小心翼翼地装进篮子里,好生盖住。
把这些都忙乎完,他才回到自己屋内。
倒头就睡,到现下还没醒。
景霖不在府里,他的作息真是毫不规律。
刘霄侧耳听了下宋云舟屋内的声音,算算这睡的时辰也差不多,就叩叩门。
“睡觉呢。”里头传来黏糊糊的声音,宋云舟转了个身,闭着眼回道,“连晚上都还没到。”
刘霄便拿出那封自央国送来的信,道:“夫人,有信给你。”
宋云舟猛然睁眼:“哪里的?宫里的吗?”
刘霄道:“是央国的。”
第126章
宋云舟眼皮耸拉了下,但又很快睁开。
他日前给百里珍瑞送过一回信,问了下商路那里有没有什么不对劲,她一个人在那里能不能管好。
昌王如今安顿在商路附近,田瑞又说此人不日要搞事,他实在不放心。
“是小百里给我的吧。”宋云舟打开门,接过刘霄手中的信,笑道,“谢谢刘伯了。”
刘霄作了一辑,说道:“老奴先去叫下人备点吃食来。”
宋云舟信还没抽,他盯了会刘霄的背影,幕地叫道:“刘伯。”
刘霄应声回头。
“只给了我吗?”宋云舟问道,“怀玉有没有?”
刘霄眼神戒备了下,涉及主公的情报链他都要严守。他是万分透露不出来一点的。
可是面前这位是主公的夫人。
刘霄嘴唇翕动,他有些想如实报出。但他的头没抬起来,目光便落在了宋云舟那双腿上。
“主公日夜操劳,还未曾给皇女送过信。”刘霄答道。
宋云舟撇了撇嘴:“好,我知道了。”
宋云舟等刘霄走后,合上门拆开信来看。
百里珍瑞在商路一段管的还算不错,就是有时候总得和中原那群大老爷们较劲。几个人暗搓搓地打了会嘴皮子架。
而百里珍瑞属于能动武就不说话,你说我一句我打你十下的暴脾气。暗搓搓的互骂还不够,她还特意趁着夜灯瞎火的时候摸进其他使臣的帐子里。一把剪子咔嚓咔嚓,把老臣留了大把的胡子剪成了地中海。
虽然有伤体面,但几人不想把事闹大,也就只好忍住。老臣这边不乱,百里珍瑞那头自然也不乱,这些日子过下来,也还算是平稳。
宋云舟看到这里,又往下翻了翻,他真正在意的事来了。
——“这路间倒是没出什么事,就是这两日我皇兄要称帝啦!我怕他被欺负,就选了些小兵去帮助他。这么一来这商路上就空出一些人啦——不过也不要紧的,有我和你们那几个白花胡子老大臣坐阵,这里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哈依尽管放心!”
那里不会出什么问题,这里可就不一定了。
宋云舟把信收好来压在床榻下,这里面没有很多重要的信息,光看两句话也看不出来什么。再说刘霄知道百里珍瑞给他送信,他烧了的话,景霖指不定会怀疑。
他又从床角处的木桩上抠了两下。一个小格子开了开来。
这小格子是宋云舟好早的时候挖出来的,至于多早,可能是刚进府的时候?反正那时他还有逃跑的心思,看见府上有个什么小碎银就收起来,等着往后逃出去不至于被饿死。
景霖那时候也未曾来看过他,这卧房也是一次也没进过,他干些什么小动作景霖也不知道。
不过如今宋云舟早就把里面的碎银清掉了,这小格子里放的,只剩下一个扳指。
宋云舟拿起扳指,对着窗边落进来的光仔细看了几眼。
内环处,那个“木”字渐渐露出来。
但再往上,那不单单只是个“木”字了。
“怀玉啊,你可千万别怪我。”宋云舟收回扳指,喃喃道,“昌王不想让你活,你也别替他卖命了。”
景霖一向奉行这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准则。而与昌王为伍,此乃兵行险招。
而景霖一贯以来又在朝堂办事,那些内务宋云舟从不得知。再而言如现在,景霖身居宫中,他却不能一同跟进去,只能在府内干巴巴地等着景霖自己回来。
若是哪日景霖一早入宫,却再也回不来了呢?
宋云舟可以在屋上看一晚,两晚的月亮。因为他知道景霖还是能回来的,他不知道,下人也会知道而来告诉他。
若是有一日,连下人都不知道呢?
人都只有一条命,经不住这么嚯嚯的。
“我一定要解决他。”扳指中间那颗翡翠亮了一亮,宋云舟重新用帕子给它盖住了。他喃喃着,眼神十分坚定。
哪怕冲撞了景霖,他也不得不做。要知道他第一回 认识景霖的时候,不是在红盖头下。
而是在史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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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科举举荐·拾肆
两日已过,早朝之前,三公便已收整好站在皇上寝宫面前了。
皇上还在睡着,三人便也一声不吭地在宫外站着。
还是皇上手下的太监心细,掐着时间就往宫里跑去叫皇上起床。
皇上显然还在睡梦中不愿醒来,换好衣服后闭着眼让三人进来。
“是结果出来了吧。”皇上背过身去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道,“有你们三人一同审卷,朕再放心不过。”
景霖将名单呈上去:“贡士共有四百五十人,经臣审查,当入进士两百八十人。其中状元榜眼探花三甲,有五人可选,还请陛下过目。”
楚嘉禾便和武樊将五人画像摊出。
“豫州沈遇汶、姑苏林珏、南锦霍飞、潇湘隅拂尘。”景霖一一数过去,点到最后一个,“西北木蚩观东。”
“哦?”皇上随口说道,“西北那黄沙漫天,还能养出个读书人。”
景霖蹙了下眉:“如今西北通商,出彩得及,未必不会出块璞玉。”
实际上景霖也有些困惑,西北此番前来的举人也才十几个,而进贡士者直接砍去一半。不是说这名额有什么不对,只是西北常年战事吃紧,人数相对来说更少才对。
第127章
而这人还能够在众学子面前脱颖而出,实在是……了不起。
皇上看了过去,道:“这件事众爱卿定下就好,免得说朕偏心。”
楚嘉禾笑道:“臣有赏识的学子,但也不为他多求名分,只愿陛下能在红榜公开之际,将他划到元廷尉手下。”
皇上点点头:“谁啊?”
“姑苏解元,会试二甲,林珏。”楚嘉禾依言道。
皇上咂了咂嘴,看了眼林珏的画像,无所谓道:“既然楚爱卿赏识,那就拨他个状元吧。”
楚嘉禾微微睁大眼,不知是为林珏这头衔来得如此之快的惊喜还是为皇上这决定做得如此草率的惊吓。
“不妥。”还没等景霖反对,武樊就出口了,“臣以为若一个状元却被安排到那么小的位置,会遭人非议,说我大淮对大众学子不屑一顾,草草打发。”
这话说得再直接不过,就是指着皇上鼻子破口大骂你是个蠢的不能再蠢的猪脑子,想也不想就答应。
“还有一个方法。”景霖咳了下,说道,“不若直接将林小生安排在楚大人手下,这样也不算拂了这状元的面子。”
皇上点点头:“行,那就这么办。”
景霖浅笑了下,又指着沈遇汶的画像:“此小生在隅大人一案中也助了力,是个正直的好孩子。”他顿了下,又说道:“只是锋芒太盛,需要挫挫。”
沈遇汶的确是难得一遇的会元,治国理念与众大家有所不同,是景霖赏识的人才。只是这小生的确太过无邪,心思极善。一不小心就会落别人圈套,做着被人威胁还傻呵呵替人家说话的事。
前三甲的位置来回也差不多,状元和榜眼的区别,只在于状元要更引人注目些。
既然要沈遇汶沉淀,还是不要站那么亮的地方更好。
皇上沉了会气。
出题的人是景霖,审题的人还是景霖。如今景霖也有中意的人才,皇上却不给人家一个状元。
再说如今景霖丞相之位隐隐压过其余二公,皇上不给景霖这个面子,景霖该会生气了吧。
景霖一生气,要是撩袖子不干了,剩下的活给谁做?皇上是一点也不想管这些杂事的。
思罢,皇上自顾自点点头:“那此次楚爱卿举荐的林珏和景爱卿举荐的沈遇汶就同当状元吧。”
景霖不可置信地抬头,忙道:“陛下三思。”
早在景霖科考时便已经有了双元及第这难得一遇的景象,这番景象并不多见,历任皇帝统管全国时,一次两次便已经算高。
如今淮王管科考,一次不够还要两次?!这状元是不要钱的吗一抓一大把?
楚嘉禾也道:“陛下三思。”
武樊看两人都垂下了头,一张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好依样画葫芦举出两只手紧跟步伐。
皇上一噎。他鼻子呼出一口气,瞪着面前三个黑溜溜的脑袋,心中突然憋出一肚子火。
这是干什么,都来指责他的不是了吗!他金句玉言,说什么难道都不应该是对的?一个个的又是来扰他好梦,又是来驳他的决定,这是给点权就敢蹬鼻子上脸了?!
好容易才做出这么个双赢的决断,这三个自己脚底下的人还敢说他的不是。长此以往,难不成最后还要反了?!
“朕就这么决定。”皇上在剩下三人里随便点了个人,继续说道,“榜眼不要了,这个人就定为探花吧。”
景霖瞥眼一看,是隅拂尘。
——隅田川正妻之子。
“陛——”
“行了,把名单拟好后交给太监去读吧。”皇上打断话语,哈了口气,“朕还得用早膳。等会还要上早朝,朝中还有那么多大臣等着朕呢,朕没那么多功夫在这陪你们几人耗。”
景霖作辑,不再多语。
·
沈遇汶听完旨意,背着行囊就去景府报道。
宋云舟把门一开,见到的是沈遇汶。再探了探头,才发现跟在后头的景霖。他和景霖对视一眼,委屈巴巴地杵在门前不动。
景霖收回眼神,对沈遇汶说:“明日随我一同入职即可,沈状元,此番也并不是我为你举荐,不必如此。”
沈遇汶鼓了下腮帮子,小心撇了眼景霖,又看着宋云舟,红着脸说道:“其实我是对景夫人的饭念念不忘啦,在宫里吃了一回……嘴馋。”
景霖叹了口气,绕过沈遇汶,走到宋云舟身前,抬头。
“你在这等了多久了?”景霖看宋云舟气色不是很好,问了一嘴。
宋云舟垂了下眼,半响对沈遇汶说道:“是状元了?挺好,进来吧。我给你们做饭吃。”
景霖愣了一下,边给宋云舟把脉边回头对沈遇汶道:“沈状元不如先到……正堂?”
沈遇汶紧了紧行囊,他知道自己这一路过来景霖帮了自己很多,当上了状元后他需要更加谨慎,就不能像如今这样随意串门了。
这回过来,他也是想送点东西,虽然杂七杂八不入眼,好歹也是他的一番心意啊。
可是景大人好像不太想收……
情急之下,他只能打着再蹭回饭的名号来,毕竟蹭饭是蹭景夫人的,那就和景大人没关系了。
但他如今看,嘶。看来不是个好时机。
“啊,那要不还是算了吧。”沈遇汶忙把行囊塞给刘霄,笑道,“景大人要陪景夫人的,我也太没有眼力见了。而且阿珏其实约了我啦,我这就赶去赴约了!”
第128章
景霖松了口气,客套了下。
“你气息紊乱,情绪不定,这几日没睡好?”景霖又对宋云舟问道。
按理来说,他之前下的药也不至于反应这么迟缓,效用也没那么强啊。顶多让人睡得更香更久而已,睡完还能令人更神清气爽呢。
宋云舟撇撇嘴,牛头不对马嘴地回道:“你又带人进来了——一点消息也不和我说。”
景霖噎了下,下意识解释道:“我是半路遇见他的。”
宋云舟强调道:“你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跟我解释呢?”
景霖反应过来,立马松了手。
是啊,他为何要解释呢?
明明这种没什么意义的话,他通常是懒得搭理的。
是什么时候,他也会这么……傻。
“我也不是没睡好。”宋云舟慵慵懒懒道,“是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都不敢睡。”
“……又不是三岁孩童。”景霖回呛道,“睡觉还分身边有没有人守着。”
宋云舟又说道:“我这两日才知道,你是喜欢吃甜的。”
景霖紧了下眉头,不予答话。
他不由心道,是谁告诉宋云舟的?宋云舟误会了这么久,是谁和宋云舟讲了实话?
——刘霄。
算了,误会就误会了,宋云舟误会他的事还少么。
“过了这么久才知道。”景霖移开了点步子,道,“这点出息。”
“怀玉,你是不是已经开始喜欢上我了?”
猝不及防地,景霖惊道:“什么?!”
这句话说出的实在是没有预兆,宛如一道惊天大雷正中景霖全身。景霖呼吸都没敢呼出来,瞪着眼看宋云舟。他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嗤笑道:“宋云舟,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早说了我对你没有感情,你不要在这里自作多情!”
宋云舟站在原地不动,静静地看着他和景霖隔得越来越远的距离。默默丈量着景霖心中对他的防线。
三步,四步,五步。
好,那就五步。
“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何要答应和我谈恋爱?”宋云舟走进一步,说道,“明明不用这个法子,我也依旧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只是想更省力点罢了。景霖内心回道,那时央国线报失误,江南商贾暗探。诸多杂事混在一起,恰巧宋云舟又误会了什么。顺水推舟,他推一把又有哪里不恰当?
“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何之后再不禁我的足?”宋云舟再次逼近一步,问道,“你一个防备心那么重的人,单单就‘赦免’了我么。”
只是想看宋云舟又要耍什么花招罢了。
宋云舟和他不是一条心,他若是不把人放出去,又如何能得知宋云舟在搞什么名堂?
江南总狱、护国寺、永王府、皇宫。宋云舟的目的景霖越来越清晰,如果不将人放出,他不会知道宋云舟到底安的什么心。
“如果你不喜欢我,那晚又为何要和我坦白,说对我没感情?”宋云舟道,“你可以一直骗我,那个时候却说出这么扎心的话,你怎么想的?”
三步。
不怎么想。景霖依旧保持自我。不过是不想再和宋云舟维持这表面功夫而已。
“如果你不喜欢我,我酒醉吻你那回。你怎么不对我动手。”宋云舟顿了下,笑道,“不是说要剁烂我的嘴吗?”
四步。
景霖心里有些慌乱无措了。
为什么没呢?
难道是下完药后的心虚?
“如果你不喜欢我。”宋云舟走完这最后一步,强势地拉过景霖的腰。
景霖眼中的慌乱避无可避。
宋云舟指腹压在景霖的唇上,慢悠悠问道:“为什么要在心里回答我的问题呢?”
如果没有感情的话,这些问题,都没有必要回答。
都没有意义啊。
“你疯了……”景霖低喘着气,亲密的距离让他无所适从,滚烫的呼吸好像要把他整个人烤熟。还有那炽热的眼神,似乎要把他搜肠刮肚!
景霖迅速地偏开了头,掐开宋云舟的手移到另一块地方去。
他的心还在乱跳,即便他做了多少次呼吸,都不曾减弱半分。
不过是用来蒙蔽人的话术!这又是宋云舟那打不响的算盘!
景霖捏了下鼻梁,心中愈发肯定。
是了,擒贼先擒王。宋云舟找不到木苍穹,就想在他这块下手。他如今才料理完公务,是最疲惫的时候,宋云舟就想趁着此刻攻破他的防线。
一叶障目,宋云舟是想拿这“情爱”的叶子来遮住他的眼。
“我没有疯。”宋云舟坦然道,“怀玉,我说的都是事实。”
“给我关柴房去——”景霖指着宋云舟,吩咐刘霄。但此话说出来一半又戛然而止,因为他进门时给宋云舟把脉,宋云舟确实没休息好。
“先关别院去。”景霖吐出口浊气。
他也是疯了。
景霖甩了下袖子,转身朝自己卧房走去。
“怀玉,那我什么时候能回来?”宋云舟喊道。
景霖瞥了他一眼:“别想回来了!”
宋云舟悲痛欲绝,捶胸顿足:“不要啊怀玉!我只是说了真心话而已,你怎么就不承认呢!”
景霖已经气冲冲地合上门了,这回是一个眼神也没赏给宋云舟。
宋云舟长长一声叹息,向刘霄求证:“他到底喜不喜欢我?”
第129章
刘霄不敢吱声,只是劝道:“主公对这一块感情知之甚微,夫人要循序渐进啊。切勿操之过急,老奴只是下人,越替你说话,主公就越讨厌你。这件事还是要你们俩自己摸索。”
宋云舟也不哭了也不闹了,狠狠点点头:“别院我就自己去了,刘伯。你替我把那盒糕点热热给怀玉送去吧,好歹我也用了心的。他到现在才回府,也不知道在宫里吃了没。”
刘霄感动得热泪盈眶:“夫人是真有心了,主公如今只是在气头上,等他气消了,夫人一定能够回来的!”
宋云舟抹抹不存在的眼泪:“我走了,别太想我。”
他跳上瓦墙,忿忿道:“我一定会回来的!”
刘霄抿着嘴,狠狠地一点头。
而宋云舟才下瓦墙,脸上的表情就全然消失了。
他捏了捏放在前襟用帕子包住的东西,又伸出方才一直藏着的手。
这只是一块小布料而已。
是宋云舟在抱景霖的时候,顺势掐下来的。
这布料也不大,但胜在精致,举国上下能穿上这种材质衣服的人也不多。
而举国上下,木苍穹只与景霖见面,要是他拿着这块布料去得木苍穹一见,也不枉这回被景霖赶出府了。
“嗨呀。”宋云舟把布料塞回袖子里,无奈地摇摇头,“夫君要出门替你办事喽,见不到你吃点心的模样了。”
“真可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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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舟(兀自思索):老子这算盘,亏没亏啊……
第53章 科举举荐·拾伍
景霖在房中静了好一会。
像是被人点住了什么穴位一样,他坐下来就没再动过。耳边嗡嗡声闹个不停,且有愈叫愈大的气势,闹得他根本不能安下心来休息。
到底什么是喜欢?
他对宋云舟到底存着怎样的感情?
彼此利用的人,怎么可能互相喜欢。
叩叩叩——
“主公。”
是刘霄。
景霖一瞬间被惊回神,尽管从外表上来看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让刘霄进来了。
刘霄端进来一盘糕点,热气腾腾的,但又不烫手。样子也好看,一个个方方圆圆的“福”字印在上面,翻过来还用针勾出了花朵的图案。
景霖只是看着这盘糕点,就知道这是出自谁的手。他对刘霄问道:“是你把我的喜好告诉他的?”
刘霄喉间滚了一轮,干巴巴地答了个“是”。
那我以后就不喜欢甜味的了。景霖无端地想。
也不知道到底是不喜欢吃甜,还是单纯地不喜欢某个人。
他终还是懈下了一口气,指着茶桌:“放那吧。”
刘霄也不好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地将盘子放下。而后他将信取出,递给景霖。
“主公,这是央国来的密报。”
景霖接过信,点点头。刘霄便识趣地退下。不过刘霄退下时,还替景霖卧房边上的窗子拉开了一条缝,让几丝风吹进来,鼓着糕点的香气飘到内间。
信封被轻轻一撕,里面是央国独有的皱纸。
摊开来,可以有半张床那么大。
景霖随手一甩,看到一幅路线图。
百里祈羲说计划已过半,大皇子与二皇子已是苟延残喘,只待一个良好的时机。于是直接把一半的央军从淮国调离出来,以备不时之需。并感谢景霖这些日子的帮助。
景霖继续往下看。
撤离的并不只有央军。
百里祈羲回道,自景霖暗中与他探报来,一直听从着景霖的话。包括在这几日调离一部分淮军回京。
此事景霖要求必须低调行事,不然他也不会让百里祈羲好过。
这是威胁,但百里祈羲浑然不觉,还自顾自地说这是他们俩之间的秘密,顺带着又说了些没脸没皮的情话,怪恶心的,景霖真想把这信撕了。
而那封路线图,就是此次安排那部分淮军回京的路线。那部分淮军会沿着他们暗桩的布扎处依次东行,直至与所有暗桩汇合报备。
景霖把路线图撕下,剩下的部分随手丢进火里烧了。
昌王不日将来,给他安排的落脚的地方还是那个富得流油的护国寺。至于木苍穹那些旧部,能藏在本家的就藏在本家,藏不了的景霖已经安置了其他地方。
日前他从田瑞身上得知昌王与自己并不是真正的一条心。
这些他并不惊讶,要说木苍穹真的把他当做盟友,那才是奇了怪了。当过皇帝的人,身上总是会有些傲骨在的,骨子里就会将人划分三六九等。
尤其是向他这种随时可以背弃旧主的臣子,木苍穹怎么可能完全放下心来用。来日刀架颈侧都未可知。
不过相比昌王,淮王是更没用的一个。要景霖来选,他还不如把这个位置给昌王来坐。
既然他选择帮助昌王夺到那个位子,就不得不考虑到自己的处境。跟在皇上身边的人,不能不聪明,也不能太聪明。
景霖要为木苍穹谋位,已经将自己的心思暴露了,昌王此刻没有与他翻脸,暗中杀了他,不过是事情未成。
可回头想想,昌王也不一定会杀了自己。
木苍穹的脑子可比淮王要好太多了,而自己手上握着大权,事情周转都需经他应允。
来日若新王登基,老臣们是会先听一个新皇上的话,还是先听实权都握在他手上的丞相的话?
第130章
届时就算木苍穹想杀自己,也得权衡朝堂。不然这个皇帝当着也是没什么意思了。
他先扶昌王上位,看个几年。要是这木苍穹年纪大了管不好了,他也可以换人。
不过是个披着黄袍的位子,谁坐上去都可以。毕竟这个国又不是只有皇上一人出力。
权在他手上,即便木苍穹登上位子,也不可能这么快剥削掉。
如果届时昌王一言不合就要他死呢?
景霖不能作下决断,他并没有想到这个可能。
因为这个可能从各方面来看都不会出现。
一股糕点的香味飘了过来。
景霖面无表情地瞟过去一眼。
他已经一个上午没吃东西了……
狗屁皇上只管自己用早膳,把他们三个人当累不死饿不死的牛马一样对待。
武樊是一管完事就回去了,楚嘉禾没别的事处理,也先回去了。
就他一个人,又要拿着红帖去向各位学子道喜,又要将皇上安排的职务的牌子交给他们,吩咐接下来的事宜。
等他一路走下来,原本装的弯腰就真的是弯腰了。
结果快要回来时,他多嘴问了句皇上现下在何处。
就不该多这个嘴的,下人和他说皇上在后宫里陪妃子吃香的喝辣的。
景霖当时无语的想把皇上拿出来单杀。
如今茶桌上那盘糕点,多多少少能抵个饱。
景霖多看了两眼,起身去吃了几口。
这是他府里的食材做的,钱也是他垫的。凭什么就因为换了个人做久不吃了?这还浪费食物呢。
景霖三两下解决完早膳,转身又进了暗房。
走进暗房前,他又想起了什么,在窗子边问了一句:“刘霄。”
刘霄托着衣袖踮着脚跨过一些花草,来到窗子前:“主公,还有什么事?”
景霖疑道:“沈遇汶之前是不是塞了个东西给你?”
刘霄“哦哦”两声,回道:“老奴正要给主公送来呢,验过了,没有利器。”
“是什么?”
刘霄一手举起,让在廊子里的婢女拿东西过来,回道:“是一幅字画。”
景霖打开了门,将字画摊开来。
——天道酬勤。
“收起来——”景霖看过,正准备把这幅没什么用的字画保存起来,徒然看到卷轴边上有一个突起。
依稀是个毛笔的样式。
景霖将其抽出,转了一圈。
这不是沈遇汶有的东西。
这毛笔做工精致,握劲十足,不像是沈遇汶这类寒门弟子会有的东西。
景霖将笔帽摘下,从里面倒出张字条。
上面写到
——暗桩求见大人一面,木蚩观东留。
这是二甲里的那位书生。
景霖本就觉得这进士有些可疑,这下好了,这进士自己言明了,是暗桩的人。
那到底是哪边的呢?
他在看进士画像的时候,并不觉得这进士眼熟。但这进士却知道他的身份。
要么是百里祈羲派来的,要么就是……
昌王。
·
“景大人。”暗桩内阁,木蚩观东先行作辑。
景霖择去斗篷,烛光摇曳,他轻扫一眼,透着光缘观木蚩观东。
“谁座下的。”景霖淡淡道,他心中却早已论断。
若只是百里祈羲派来的,不至于要绕“科举”这么条大弯子。能科举及第,以后必然可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为皇上办事。
木蚩观东长得还算眉目清秀,皮肤略显粗糙,那是西北的沙子割的。
“在下木玄澜,木苍穹旧部——第二十七部 之子。”木玄澜回道。
第二十七部 ……
景霖探得史书多回,只知木苍穹有二十六部,未曾探得哪里又多冒出个二十七部。
见景霖并未答话,木玄澜便解释道:“本部一直暗扎西北,与其他旧部交联甚少,只管保家卫国。自淮国新帝登基,本部无主,便顺势安寨扎营,过着寻常人家的生活。只是前两月旧主重归,与本部重新联结,本部至此再度归顺。此番前来,愿助我主和景大人一臂之力。”
木玄澜用名木蚩观东,其意也为提醒景霖,蚩,正向东行。
景霖看了木玄澜半响,嗤笑了一下。
“到底是来助我一臂之力的,还是来监视我的。”
朝里安排景霖一个便够了。虽说其余旧部不少也和官员扯了点关系,但并不能像景霖这般在朝堂上自由来去。
于是木苍穹派了木玄澜远赴京城,来和他一起谋事。
木玄澜哽了下,旋即跪伏在地。
“景大人,属下并无二心。”木玄澜道,“王上指派在下前来只为协助景大人而非监视。景大人才华斐然,功高盖主,王上将其视在眼里,何况昔日也是景大人将我王上救出,并给予我王重复旧图的雄心。如此功劳,王上眼睛雪亮,是不会看不见的。”
景霖垂下半边眼睫,心思化在手上,慢慢地搅动着盖碗里的茶叶。
“若是……”景霖顿了下,复又问道,“这计划不得不中途停止,你部该如何自处?”
木玄澜眉头皱了下。
木苍穹安排他扮举人进京就是为了一展宏图大业,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不过景大人心思是比他细腻不少,万事总要考虑到,或许是他脑子愚笨,还未能想到景大人心中所想的那一步罢了。
第131章
“重回西北,保家卫国。”木玄澜答道,“京城并非我心向往之地,在下不过是为旧主才前来京城。事成是不成,在下都是要归家的。”
硌嚓。
是杯子被放在桌上的声音。
“说得好。”景霖淡淡说了句。下一刻,他眼神一撇,手上的暗器已然出手。
齐齐三枚,头,胸,膝。
银箭在夜色下闪过一瞬,连风都反应不及,等烛光剧烈摇曳一下,那几枚银箭已经狠狠插/进地上和墙上。
几簇墙粉随之落下。
木玄澜扶住自己的脖子,震惊地瞪着安然居坐的景霖。
方才那暗器如丝弦般向他这探来,三箭是要直取他性命!木玄澜好险避开,脖子边却还是擦破了一刃,露出一个小伤口。
木玄澜仅仅是盖住了伤疤,单膝跪在地上,等待景霖的解释。
“让你进京,倒是委屈你了。”景霖起身,走到木玄澜身边。他又蹲下身,剥去木玄澜的手,将茶水倒在那个伤口上面。
伤口经茶水一烫,更加痛楚,木玄澜不敢有所动作,但也挨不住这么痛,轻轻地“嘶”出了声。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定定抬头看景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又狠下心来闭上了嘴,任由伤口一直这么痛着。
“我的暗器上有毒。”景霖撒了点药粉上去,道,“不尽快处理,明日你便会成为一具尸体。”
木玄澜眼睛稍微瞪大了点,似乎是在质问景霖,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景霖站起身,把暗箭收了回来。
“你的王上喊你过来,可不会喜欢听你讲这些话。”景霖叹了口气,没经过世事,总还是这么口无遮拦的。
木玄澜一愣,垂下头,听懂了景霖的话。
“二十七部可有可无,来助王上,不过是为报以往之恩。”木玄澜喃喃着,他对景霖道,“景大人和王上尽管放心,二十七部知恩图报,既然决心前来相助,便不会背叛。”
景霖披上斗篷,两指掐灭了烛芯。
屋子一下子暗了下来。
两人都不说话,飞蛾没了火光指引,扑棱乱飞,从窗棂逃也似的出去。
缓慢的窸窣声,是走路时衣摆擦在地上的摩挲。
木玄澜有武功,那么此人是如何将笔藏于卷轴,便很好得知了。
无非是接着打招呼等普通话术攀上交谈,再趁人不注意时塞进来的。
看来这人也还算谨慎,知道凡事不能自己抛头露面。只要不涉核心,还是能伪装好自己的。
“记得不错的话。”景霖道,“你是在太常寺任职?”
木玄澜回道:“是,协助太常,主管气象及礼仪事宜。”
会观天阶星象,也还算有些用处。
“昌王三日后到达,在护国寺安地。”景霖说道,“你若是想拜访旧主,那几日可以去上柱香。整个寺都是昌王的手下,你和方丈言明,他们会带你去见的。”
“……”木玄澜答道,“多谢景大人提醒。”
“其余的。”景霖思索了下,眉目中凝着一缕犹豫。他终还是紧了紧斗篷,回眸对木玄澜吩咐道,“届时我会告诉你的。先做好你的本分事务。”
木玄澜一作辑:“木蚩观东,得令。”
·
两日后。
月黑风高夜。
护国寺内,一排僧人从后门排出一丈队伍。
木苍穹下了马,方丈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恭迎吾主,归来!”
木苍穹接过佛珠,对着寺庙高塔拜了三拜。
“啊呀,久违的香火味。”
如今的木苍穹五官更显深邃,身上也多了层风沙侵蚀过后的沉稳。只是性子还如当年一般豪爽,这是风沙怎么吹都吹不走的。
他转过身,看向不远处的皇宫。
皇宫的灯烛燃得更多,即便是在夜间,也总是亮得让人移不开眼,晃个眼神便能将其捕捉。
木苍穹那位鸠占鹊巢的弟弟,此时该是在哪位妃子账里颠鸾倒凤呢?
“嗯。”木苍穹伸了个懒腰,发出长长一声喟叹,他大步流星,浑然没有一点老年显出的疲态,“赶马这么久也累了,路上还多了几个不识好歹的土匪帮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真是件费时费力的事……容我先去睡个几天。”
刚好也给淮王多一点和妃子温存的时间。
他对他弟弟可真好啊。
方丈起身,从怀里取出一包物件。
“王上,这是前日……那位景夫人送来的。”
景夫人?大善人?
木苍穹挠着下巴想了下,当日一见,他记得宋云舟是想让自己离景霖远点来着……
“之前还叫我不要接近他的夫君。”木苍穹捏了下布料,慢条斯理地打开,嘴里呛道,“如今倒是替景霖来办——”
等他看清布料里包的是什么东西的时候,话音戛然而止。
一枚价值连城的扳指就这么孤零零躺在一片烂布料里,边上一点陪衬都没有。翠绿的翡翠即便是在夜间也还是光彩夺目,显现出不一样的色彩。
扳指边上串着一条细细链子,但木苍穹知晓,自己把这东西送给永亲王的时候,根本没加这链子。
“真是许久未曾见旧人了。”木苍穹喃喃道,将扳指取下来戴到自己手上。
他举过头顶,扳指盖过了高悬着的月。
“我原本还想着如何削景霖的权呢。”木苍穹兀自说道,“但那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总不能过河拆桥,断人家后路。这样我的贤名往哪搁?”
第132章
方丈及时回应道:“景大人说到底不过是王上的手下,能为王上效力,属实是他的福气了。”
“是啊。”木苍穹赞同道,“他助我出狱,我应他杀我一旧部。这交易已经完成了。如今他助我灭帝,我应他什么,才能了却这一笔交易呢?”
这是笔大交易啊,前前后后都由景霖一力扶持,木苍穹是只管吃喝玩乐然后躺赢的。
来日木苍穹若要还,当个丞相够不够?虽然彼此心怀芥蒂,但这是木苍穹能给足的很好的报酬了。
都没让人死呢。
再封个什劳子亲王,好让景霖继续为他效力。
可是这一切,都基于宋云舟没有给他这扳指之前。
这扳指一出世,那一切就都有另论了。世事真是无常啊……
“唉。”木苍穹对方丈问道,“这小子有说过什么时候来见我么?”
方丈欠了下首:“景夫人说,只想私聊。什么时候都方便。”
事实上宋云舟当时的原话是——我哪知道你主子什么时候回来,我又不是算命的。这东西你只管好好存着等来日交给你主子。你主子拿到之后自然会问我什么时候赴约,到时候你再偷偷来叫我便是。这是我与你主子之间的私事,你主子也该知晓的。还有,东西给我好好保管,尤其是那布料,少了一根丝线我算在你头上。
方丈:……
下人这差事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昔日宋云舟一条腿瘸了,除了说话呛人,也没摆别的架子,在这护国寺里念经到也还算安分。除了偶尔抱怨下伙食不好也没别的了。
这回再见面,却好像变了个人。性子似乎……没有以往那么随性?
几乎是命令般的语气,方丈当时除了应许再插不进别的话。
如果景霖给他的感觉是笑里藏刀,死前眼里还是那人浅浅的微笑;那么宋云舟此时给他的感觉,就只有一点不同。
——宋云舟对他是,明显的厌恶与嫌弃。
方丈:……
招谁惹谁了他,他只是一个下人而已。一个两个怎么都想是不想让他好过的感觉。
木苍穹“唔”了下,重复道:“私聊,什么时候都方便……”
木苍穹来的时候是经过了各处暗桩的,这些暗桩肯定会及时向景霖禀报,在那之后要见宋云舟的面,也不是那么方便了。
在西北的时候,他先派了木玄澜去科考,如今木玄澜应该也和景霖相见,景霖忙里忙外,应当暂时还没察觉自己的夫人有什么不一样。
第二十七部 性格寡淡,有报主之心,也有远主之意。怕是只能用这一回。能向景霖表达下他的诚意,也不算没用了。
“明早吧。”木苍穹说道,“要早些,景大人要上早朝,恐怕只有这个时间,宋小子才能得空出来。”
方丈愣了下。
如今已是半夜了啊。
这消息要送出去,也不知道景夫人能不能收到。
但方丈只能应下。
“啊。”木苍穹把东西收好,叹了句,“那我可就没时间休息了啊。这笔账要算在宋小子头上。”
“……”方丈道,“那贫僧这就去送信。”
木苍穹:……
送信就送嘛,还当着他面说。
本就伤心的心此刻更加伤心。
“你啊你。”木苍穹串着佛珠指方丈,嗔道,“和尚不解风情啊。”
方丈:……
木苍穹哼着调子走进后门,他闭着眼,却知道下一步路该怎么走,往哪里走不会撞墙。
喃喃着的诵经声从礼堂传出。给寺庙罩上一层肃穆的纱。
木苍穹奇得小声唱出:
“俗话讲‘一日夫妻百日恩’,且让我瞧瞧这世上有多少真夫妻,又有多少假夫妻?要我看呐,只有永久的利益,而无长久的欢喜啊。世人谨记,此乃吾真心言啊。”
月黑风高,水涨船落。
瞬息之变,千万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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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春猎暗杀·壹
四月下旬。
春已是过去一半,花开得正艳,这天是亮得越来越快了。
宋云舟爬上别院的瓦墙时,特意望了眼景府。
应该是去上早朝了。
真是,说不见就不见。宋云舟心中懊恼。都过了两日了,别说见面,就是连一个消息都不传过来。
他就好像真成了一团空气……
宋云舟叹了口气,脚尖轻轻一蹬,整个人身轻如燕。
周边浮光残影,宋云舟束起高冠,青发就连动这堆残影,拉成了一条平线。他如今的功夫可比以前要好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断骨重生的缘故,每回他跳墙,都觉得自己能飞起来。
要是他再找个斗篷一罩,一个斗笠一戴,腰上再挂把剑……
他觉得自己可以混入江湖。
最终他还是停在了护国寺的后门前。
为了等木苍穹归来,他这几日都没怎么好好睡——当然更大一部分原因是景霖完全不理他了。木苍穹何德何能让他上这么大的心?!
之前吩咐大师传达消息的时候要谨慎谨慎再谨慎,虽然是别院,能文会武的下人也是不少的,就凭大师那夜里都能发光的脑袋,不出一刻就能被活捉。
虽然但是,饶是宋云舟怎么想也没想到,大师能屈能伸,为了给他送上热乎的消息,竟然去马粪池走了一遭,然后蹲在狗洞外边。
第133章
宋云舟是闻到了那个味道,被熏得睡不着觉,起夜赶来找气味源头,这才发现卑微的方丈。
方丈再次刷新了宋云舟对护国寺僧人的认知。
还好这消息是口头相传,中间还隔了道墙。若是信件的话,宋云舟就不会这么早出门了。
护国寺的下人知道木苍穹与他会面的事情,即便没有方丈在,他们也恭恭敬敬地开了门,邀宋云舟进了木苍穹待的静修室。
木苍穹正潜心念经,手上木鱼一声一声地敲着,空灵的声音传进宋云舟耳里,像是在将某些不曾流露出的情感引入尾声。
宋云舟没什么表情地拍了三下门,然后抱着胸,干等着。
“来了就坐着呗。”木苍穹说完这句,睁开了眼,他对宋云舟笑道,“予川。”
宋云舟象征性地勾了下嘴角,利索地坐到位子上。
昔日木苍穹对面这个蒲团,他怎么坐都不舒坦,这回坐下,倒是方便了不少。
“唉,表舅。”一坐下,宋云舟的表情就自然切换,平生间多了层久违的亲昵。他撑着脑袋,一双棕褐色的眼盯紧了木苍穹,“是该这么称吗?或者我换成‘王上’也行,看你怎么舒坦喽。”
木苍穹将那团布料拿出,里面包着的是那个扳指。
“爱怎么叫怎么叫。你和你爹长得也不像,我第一回 见你,也没能想起来。”木苍穹道,“要不是这个扳指,我还以为宋家已经灭了。”
宋云舟淡淡地扫了眼扳指,然后把布料收回来塞进前襟。他道:“小时候的事情也记不得多少了,要不是偶然再见王府,我还想不起来我的身份呢。”
“这链子……”木苍穹说道,“打得差了点意思,戴手上不好看了。”
宋云舟日前进入皇宫时探得就是这物件。
在珍宝名录记载上,这扳指名为“天禄绿波金银扳指”,是昌王赐永亲王宋安在爵号时亲赐的,全国仅此一枚。
为象征昌王对永亲王的赏识与重视,这扳指内环还特意刻上了永亲王之姓——是昌王亲自刻下的。
宋云舟最早看到的是“木”字,就只把这扳指连同了永亲王和昌王,当时他并不知道永亲王,姓宋。
而名册里记载的扳指,也只是扳指,边上是没有这串链子的。
据此,宋云舟又猜出了别的事情。
这扳指意义非常,怎么会被藏在狗洞边这鸟不拉屎的邋遢处?御赐的东西,又为何要多打一条链子?
以及,宋云舟穿来之前,“宋云舟”一直是个乞丐,举目无亲,“宋予川”这个名字又是谁给他取的?
宋云舟能知道这个名字的存在,完全是无意识的。就好像他天生该叫这个名一样。但他私下里查过,这个世上根本没有“宋予川”这个人存在。
唯一有的,早在被抄家时就死了。名字被彻底划去,从此消匿于这个世间。
而那个人,就是永亲王宋安在的嫡子。
如此一来,宋云舟对自己就更加了解了。
在和百里珍瑞闲聊时,也听说过楼催逃跑时身边跟着几个一般大的孩子,只不过最后大难临头各自飞,她也不知道其余的孩子有没有活下来。
其中有一个,可能就是宋予川。
以宋安在和木苍穹之间的关系,木苍穹倒台时,宋安在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结局。在被抄家时,肯定会为自己的儿子找好退路。
可能也给了宋予川不少碎银吧,不然宋予川怎么可能还能活到现在,身子骨还这么好。
昌王旧部二十六部,总会有些漏网之鱼。宋安在考虑到了这些,便给扳指——他与昌王之间独有的信物串了条链子,交由宋予川。
毕竟旧部众多,安札在不同地方的也有。京城遭难,尚在远处的还没有风声。要是以后宋予川逃到了其余一个旧部那里,那些旧部和他一同效命昌王,看到此扳指定会觉察到不同,提前跑路。那么宋予川便可以同他们一块。
虽然跟旧部在一块很危险,但要是放任宋予川一个人流落民间,还不知道要过多少疾苦日子。
只是事从紧急,宋安在也不可能嘱咐的那么详细,所以宋予川对此事毫不知情,一个养尊处优的毛孩子,看这些稀奇宝物早见怪不怪。在一同逃亡时,就算是不慎丢了这个扳指,也只会是觉得丢了些银两罢了。
后来,宋予川流离失所,寒冬腊月,只能数着身上省着的银两,不至于自己会被饿死。
银两没了,人也没了。
随之而来的,才是宋云舟。
至于京城里那名册上写的为何是“宋云舟”而不是“宋予川”,宋云舟没有意识,或者说,他仅仅把那场遭遇当个梦。
没穿到这个世界之前,宋云舟就做了个离奇的梦。一个落幕黄昏,眼前站着个士兵,士兵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呜咽着,回了个自己的名字。
在知晓扳指的来历和这个名字背后的意义前,宋云舟真的没想到。
自己是魂穿,而不是身穿。
但是他又确实是他,那个旧朝的“宋予川”,是真的死了。可能是宋予川仅留下那点魂念将他一把拉了过来。
宋云舟并没有愧疚的感觉,要是放在以前的以前,他刚降临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如果那时候他知道了这一切,他说不定会忿忿控诉这个人怎么可以把一堆烂摊子扔给他一个异乡人来管,他的好日子还没享就到了头了。
第134章
但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了。
该快有一年了吗?
史书里的结局已经不再重演。
世上又多了个宋云舟。
西北开了一条商路。
今年还出了双状元。
幸而他是现在才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他不会再控诉自己的遭遇,一年来的生活足以让他彻底融入这个世界,也淡然这个除了说出来会被杀半点没屁用的身份。
如果不是因为昌王,他宁愿这个身份烂在地里。
如果不是为了景霖,他宁愿自己还是以前那个只会作小聪明拌嘴的,明知道景霖不会和他和离还一个劲喊的景夫人。
“管那么多呢。”宋云舟答道,“不过是个前朝之物,也没给我带来什么好处。”
木苍穹笑道:“你是他儿子,又是我大善人。你放心,此事我也不会告诉别人——包括你家那位。”
宋云舟支起二郎腿,打了个响指:“你说景霖疯,是因为他明面上追随淮王,心底下却要你夺了王位。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也就只有景霖敢做吧。”
木苍穹挑了下眉,应道:“是。特意来狱里接我出去,就为了杀掉当今圣上。那些后宫秘事也猜的一字不落。他知道这么多,明明自己有那个能力去篡位,却要将这个位子拱手于我。”
那肯定是景霖不屑于要那个位置。宋云舟笃信。
“连自己枕边人都随意欺瞒。”木苍穹意味悠长地说道,“离‘疯’又有何不同?我欣赏他,也忌惮他。”
宋云舟沉声道:“我本来就是他为了躲皇上打出来的幌子,在我入府那几个月,他对我可是提防的很。上回见面,我警告你远离他,不过是知道了你的身份,怕你的事情牵连到他,随即也牵连到我而已。”
木苍穹愣了下,旋即失笑:“我以为你们感情挺好,没想到是互相算计。”
宋云舟抿了抿嘴,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不装点乖,我有怎么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活这么久。”
木苍穹道:“我原先也是被他唬住了,毕竟我是个那么重情义的人。他口口声声说要把我救出去,还要解救我的旧部,甚至还要助我夺回江山,我当时就被感动到了。下定决心,若此事能成,我定不负他一片赤心。但在西北,看着那来往的商人,我忽然就醒悟了。他只是对位子上坐着的人不满而已,不合他意的人,换掉就好了。所以他才找上了我。既然今日是我,那么明日也可以是别人。”
宋云舟道:“你既知道他如何想的,为何还要听他的话?”
“因为他想做的事也是我想做的事啊。”木苍穹道,“你要是了解朝堂,就不会不知道,淮国能有此光景,景霖功不可没,即便百官对他辱骂打压,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景霖撑起了淮国的半片天。如此大才在我面前向我投出诚心,我又不傻,肯定要接啊。”
宋云舟笑道:“那你是不怕他有朝一日会反咬你一口?”
“我让他满意了,他又怎么会生异心?”木苍穹不以为意,“要一统天下,君王为主,臣子为辅,缺一不可。如此才能长盛不衰。景霖在那个位置看透了太多事情,知道我弟弟是个败家子,这才起了谋逆的心。木某不才,但自认还是要比我那愚蠢的小弟要好些的。”
君臣猜忌是国破的前兆,但木苍穹与景霖彼此心中透亮,即便有猜忌,也断不会因此毁了这个国。
宋云舟“哦”了一声,心中紧绷的弦松了点。
虽有杀心,但不多。反正景霖没有危险,他也不便从中作梗。木苍穹的心是偏向景霖的,那他也不用这么闹心了。
这层身份暴露,他又是景霖的人,如此木苍穹和景霖岂不是亲上加亲,说不定还能为景霖日后的日子做个保障。
“我对景霖没什么感情。”宋云舟道,“如今与我有亲缘关系的人是你。表舅啊,以后要我做什么事就说一声,我父亲在你手底下做事,子承父业,我也得随着他遗愿活不是?”说罢,宋云舟朝那扳指努了努嘴。
尽管如此,还是要盯着。
如果田瑞栽赃一事是昌王有意为之,那么昌王就是在传达一个消息——景霖必须要效忠木苍穹,否则死路一条。
“贤侄也是才子。”木苍穹道,“假使你不告诉我你的身份,那我或许对景霖还有忌惮;但你竟然是我的贤侄,那我就放心了。”
宋云舟眼睛转了下,笑道:“怎么了,景霖脑子可聪明着呢,你就这么放心。”
“我看你和他不是一条心啊。”木苍穹将扳指递给宋云舟,“那就好办了。”
宋云舟不动声色地收下扳指,道:“表舅细说?”
“要论脑子,你和景霖不相上下,区别只在于他在朝堂上混得比你久点而已。”
宋云舟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他按捺情绪,开玩笑似的说道:“怎么,表舅见我是个栋梁之材,也想让我当个官?”
木苍穹却笑道:“未尝不可。”
宋云舟一瞬间说不出话了,他静静地看着木苍穹。
就知道这昌王还是藏着一层坏心思。
木苍穹道:“你与我无血缘但有亲缘,叫我一声表舅我也是应下的。子承父业,你说的很对。我看不如这样,你父亲当年也是坐在丞相之位,你也坐坐?”
宋云舟心中的警铃猛烈地响着,一股寒意没到了极点,他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恐惧,对木苍穹确认道:“表舅啊,你这话有点晕啊。我倒是没听懂多少。”
第135章
木苍穹伸出一只手:“朝堂之事,我可以教你。皇上的位子可以换,丞相的位子就不可以吗?何况你看景霖不顺眼,我可以弃他,保你。”
昌王还是想杀了景霖!
宋云舟心念直转。
因为有了宋安在和木苍穹的联系,木苍穹自认为可以完全掌控他。什么朝堂之事,育人之道。只不过是给他安上的枷锁而已。
景霖心思不纯,阴险狠辣。但他宋云舟不一样啊,宋云舟很天真啊,这种有点聪明但不多的人最好把控了。更何况他宋云舟和景霖彼此生隙,同仇敌忾的滋味足以蒙蔽宋云舟的双眼。
此后他宋云舟必定对昌王死心塌地,忠心耿耿。
木苍穹伸出的那只手布满了老茧,皮肤也略带灰黄。腕处串了条佛珠,冲淡了那股萧杀的气势,反而添了层不明不白的,老者的和蔼。
这是长者对晚辈的示好。
亦是执棋人对棋子的看重。
宋云舟很不可思议,木苍穹从他那棕褐色的眼里看到了欣喜。
“孩子。”木苍穹依旧说道,“不要对景霖抱有任何的期待,他欺瞒你的,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多。他这个人啊,心是冷的,捂不热。”
宋云舟怔怔地看着木苍穹,仿佛是被木苍穹点醒了,眼里的情绪也变得愈发坚定起来。
“舅啊。”宋云舟瑟缩了下,犹豫回道,“我也不求什么高位,你是我亲人,亲人帮亲人,那是应该的。”
木苍穹勾起了嘴。
那只手落在了宋云舟的头上。
“好孩子。”木苍穹慢慢抚摸那柔软的发丝,对宋云舟道,“我帝王出身,教的人肯定不会差,你随了我,从此也不必妄自菲薄。”
宋云舟抬起眼睫,狡黠暗沉的眼透过那宽大的手掌看向木苍穹,对上眼的那一刹那,他的眼里顿时充满了光亮。
“那就全仰仗舅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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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春猎暗杀·贰
山野。
此处密林错综,山水相逢。清晨走进来时,枝叶上浮着水雾,白蒙蒙一片,看不清前方的路。
偶尔有几只鸟飞出来,但也不会待多久,看了下林外场景,又钻了回去。
这里地形复杂,在这白雾没散之前,一堆人站在外围没有动作。皇上坐在帘子内,也没说一句话。
木蚩观东被太常推了下,他邈了下景霖眼色,默默走向前来,说道:“经臣推算,此处白雾缭绕,气候适宜。且因野兽众多,人烟稀少,再者地势复杂,在玩乐时也能身心受教。以往的狩猎林野兽太少,地形也千篇一律没有新意。依臣看,将此处作为今年春猎之地,再合适不过。”
皇上挑了一方帘子,淡淡地看低下头去的木蚩观东。
是个新面孔。
不认识。
景霖作辑,替木蚩观东说了:“陛下,那块狩猎场因野熊蛮撞,防护栏已经破裂不堪,里面许多野兽有逃走的,有被更大的野兽馋食殆尽的。如今是已不剩多少了。要引外野的野兽来,恐会发狂。此处山野是太常寺观日月星象所找到的最适合作为春猎场的。”
皇上放下帷帘,回道:“那处要补几日?”
不怪皇上这么问,因为皇上早就和重大臣言明此次春猎,皇上会亲自猎头猛兽,以护国家安定。
要是在以往的狩猎场,好歹还有个底。倒是这里……不说会不会迷路吧,主要是皇上怕自己猎不到。
如果那处狩猎场的防护栏能补好,那还是回去吧。
身后白雾消散了些,林子越发清晰。景霖垂着眸,道:“补很好补,三五日不成问题。只是其中野兽不多,会扰了陛下兴致。”
这言下之意是在提醒皇上,这有处新林子不用,别到时候进了旧林子,却一只野兽都猎不到。这下可是里子面子全丢了,皇上还怎么见人。
武樊及时站出来,话语震地三分:“臣愿伴陛下左右,誓死保护陛下安危。”
景霖撇了眼武樊。
之前审卷时和楚大夫说的话,也不知道武樊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武大人乃朝中大臣。”景霖不咸不淡地提醒道。
是了,此场春猎是为朝臣贵宦办的,哪里又是皇上一人的后花园了?凡是能武的臣子都会下场比试,武太尉这么大一个官衔,难道就只跟在皇上身后当个小跟班。
武樊眨了眨眼,复又道:“臣会安排好亲卫,护好陛下。”
皇上“唔”了下,回道:“那就选此处吧,日子再定,寻个黄道吉日。先回去。”
太监在前面喊道“摆驾回宫”。
天子跟前不骑马,三公站成一排,跟在龙轿后。
“我觉得我的伤还是没怎么好。”武樊小声蛐蛐道。
景霖挑了下眉,余光见到楚嘉禾微偏了点耳。心下明白武樊是在提起上回他们闲聊的事。
看来是听进去了,在这点他呢。
“是吗?”景霖回道,“我看那日武太尉身手矫健的很,何况你自己也说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武太尉。”
武樊尴尬地笑着:“我是开玩笑的,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向来直言直语,说些口不得体的话,你们都别往心里去。”
景霖道:“都是闲话,又有谁往心里去了呢。”
武樊一愣,干笑了声。
身后林子的白雾完全消散,葱葱郁郁的树木杂乱地长着,连一条像样的道都没有。
第136章
这几日卫尉和中尉会安排禁卫军来打理地形,清点野兽。防护栏也会按时装上。
再过几日,等太常寺把确切日期算出来,这春猎围场便可以开始了。
·
太常寺。
木蚩观东抽了下袖子,抬眼对上太常。
“巫太常……”木玄澜顿了下,问道,“看这春猎要定在什么日子最合适呢?”
巫阁曳轻微地愣了下,心道木蚩观东人小,却挺精。方才他没打招呼就把木蚩观东推出去了,木蚩观东竟也没来兴师问罪,反倒对他恭恭敬敬的。
巫阁曳拧着眉头,他反而问木蚩观东:“你昨日夜观星象,看出什么门道来了吗?”
木蚩观东看出来了,但他肯定是不会说出来的,只好道:“晚辈读书迂腐,眼拙,还望太常指点一二。”
巫阁曳叹了口气,似乎是在埋怨木蚩观东懂却不说,又似乎是在为这诡异天象哀叹。
“这些要是如实和陛下秉明,你我脑袋不保。你装傻是对的。就连我有时都不得不装傻。”他道,“紫微星动,乾坤阵移。这春猎还是不要开为好。”
木蚩观东捏了捏袖管,道:“可此等大事,说不开就不开,不仅陛下不喜。更何况我们的理由实在……”太招恨了。
要是去跟皇上说:皇上别开这春猎会啊,不然可能你今日风光威武,明日就马革裹尸了!
看皇帝会怎么想。
……
“人都是这样,只希望听自己喜欢听的。哪怕是九五之尊。”巫阁曳道,“如今的淮王更甚,你要是去过后宫,就更能深刻的领悟到。”
后宫妃子为争宠闹得不可开交,即便有些妃子不想参与,也身不由己。在那方小天地里,女人拥有的不过一个小院子。宫墙之高,再怎么看,也只能看到红杏要出墙,至于出了墙后见到了光景的红杏,她们就不知晓了。
有些性格跋扈的,有些心思纯善的。入宫之前,她们可能只期望着自己能在宫中有一立足之地。但无一例外,纯善之人会被狠毒之人陷害,没宠爱的会被有宠爱的鄙弃。
身不由己,别无选择。
木蚩观东低下头迎合道:“不祥之兆,也说不得。”
巫阁曳点点头。
其实这紫微星很早就有在动,只不过移的幅度很小,可能几日才移一点点。他也是前些日将几月前绘制的星图拿出来对比,才发现这紫微星已经移了一寸。
几个月来紫微星仅仅偏了一寸,而近来几日,变得幅度是越来越大了。
于此同时,巫阁曳还发现,这星象似乎还有隐隐约约的
——荧惑守心。
太浅了,巫阁曳观星象这么多年,那一刻甚至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
他给淮王算了一卦,结果也让他算到个不祥之兆。这一卦算得他毛骨悚然,他心中有个不成文的想法。
……会不会这紫微星,不是淮王的?
当初淮王袭帝时,这紫微星也仅仅偏移了一点,随后又移了回去。要不是他拿着两张图仔细斟辨,其实那紫微星,根本没有动。
这就细思极恐了。如果这颗紫微星不是皇上的,那又会是谁的?
巫阁曳面色凝重,他拍拍木蚩观东的手,道:“和我去见一个人。”
木蚩观东蹙了下眉头,还是跟了上去。
巫阁曳和木蚩观东走到太常寺内阁暗室,他们沿着墙边的烛火和记号往前走。黑洞里除了火光还有头顶的数颗夜明珠,这黑洞也便没那么黑。
木蚩观东有些震惊地抬头看,这究竟是要去见谁?就说他头顶上这堆夜明珠,都快比上皇帝的内库了吧。
“见到她后,不要说错话了。”巫阁曳道,“这门已经二十年来没再次开过了,其实她是否还活着,我们也不清楚。”
木蚩观东问道:“‘她’是谁?”
“姓名不祥,年龄不祥。法号空明神女。”巫阁曳小心说道,“世间传闻她与日月同寿,通晓天地勘破红尘。人间生死福祸,她无所不知;天地乾坤八卦,她纤指可破。只是天机不可泄露,她隐于凡尘,几乎从未现世。”
“只有一次。”巫阁曳讲道,“在我任职期间,只见过她出来一次。而她给出的预言,是‘风云万变’。那之后不久,淮王便登基了。”
而空明神女说完这四个字,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前几代的皇帝为她专门打造了这间天地阁,隐于宫中。而知晓神女存在的人,不出太常寺。
木蚩观东呼吸一滞,道:“春猎时间只是小事,我们何须劳驾神女出面?”
景大人已经把初定的日子和他说了,他必定要将这日子定下,春猎只能在那几日间举行。
如果因为这神龙不见摆尾的神女出手阻止了,那一切恐将有变数。
巫阁曳沉沉地屏气,道:“只这一次,我不知道神女是否安居阁内,也不确定她是否会回应我。一切全凭天意。”
巫阁曳其实也不想找这位神秘的神女,他自小学习星宿八卦,占卜算命。如今到了这个年岁,不大会有这般不确定的时候。
他甚至都不知道神女长什么样。
神女第一次出现时,身上穿着尊贵的黑金道袍,脸上也拿面纱遮住。长发及地,洁白如雪。
巫阁曳仅仅是在神女身后看一眼,就自主跪下了。待神女转过头来,一双银白色的眼眸淡淡与他对上,他就再不敢抬头。
第137章
两人走到尽头,又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门只开了一道缝,里面的凉风吹出。宛若轻灵山涧的一股清流,水波荡起,化作一柄拂尘替人扫尽了业障。
门后是一方清池。
池子周围摆满了高高低低烛台,烛台上燃着红烛,烛光摇曳,无风自动。有些红烛已经燃尽;有些红烛才燃了一半便夭折;有些红烛依旧在燃着。
空明神女跪坐在池子中央的方台内,银白的发丝落入水中,轻轻荡荡地散开。她的发丝那么长,那么轻盈,垂进水中,那发尾却还能从水中探出,一缕一缕地搭在不同烛台中间。
神女闭着眼,就算有人来访她也面不改色。只见她原本合十放在胸前的双手松开一只,轻轻放在方台上。
“天机不可泄露。”她道,“二位请回吧。”
池子中的水波荡漾,随即平息。
木蚩观东震惊地连礼都忘了行,这位神女连眼都没睁开,就知道他们要来问什么。
“晚辈无意扰神女,只是这件事,晚辈实在不解背后深意。”巫阁曳作辑道,“帝王星动,八卦阵开。但当今帝王平安无事,晚辈只想知道,春猎会是否为阵眼?”
话音刚落,空明神女睁开了眼。
那双淡漠的银白眼眸只是在两个人身上停留了一会就垂了下来。她放在方台上的手收了回来,然后,慢慢站起身。
两人皆被神女这一动作震惊住了,噤声不敢言。
神女伸出纤细的脚,脚尖点在方台边,池子内的水随之荡漾。她不甚在意地扫过自己的白发,就这么踩着水走到了烛台边。
木蚩观东细细看着,到底是神女天仙之神不死金身,还是,这“池子”上只浅浅浮了一层水。
空明神女抬起一根红烛,而后掐断自己一根白发,点上烛火。
白发断,火不灭。
要是门前两人谁有那个胆子抬头看,就会发现,那根红烛是所有红烛里最烂的那根,就连火光都是那么渺小,将断不断。
空明神女轻轻地“啊”了一声,似乎是从断发里看出了什么。
紧接着,她从自己袖中取出了一根崭新的红烛。
这根红烛比其余的红烛都要耀眼,甚至连高度都是最高的。
她把那截快燃尽的红烛凑近这根新红烛旁,烛芯轻轻一靠,两根烛便齐齐燃烧。
烛台够宽,容得下两根红烛一齐摆放。
神女静静看着烛光,半响,兀自说道。
“是我疏忽了。”
她转过身来,对两人道:“错误已修,新卦将开。此次预言——一切照旧。”
神女的眼神在木玄澜身上多留了一瞬。
确切来说,应该是在木玄澜的衣袖处多留了一瞬。
衣袖中是景霖给木玄澜下的字条。
木玄澜也不管神女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忙接道:“谨遵神女之言。”
无论神女说的什么,他一定要把日子定下来。四个字而已,他可以拿一句话盖住,一句不行就十句。
反正一切都是天意。
他跟着巫阁曳退出去了。
神女在阁门合上之际闭上了眼,但在门彻底合拢时,她那双淡漠的眼又睁开了。
她的目光落在承有两盏烛的烛台,喃喃自语。
“实在罕见,帝王之星难得易主。”
“死而复生,同体异魂。”神女总结完,十指紧握,叹道,“命不该绝,吾命相抵。”
将断的红烛还没断,崭新的红烛却已续上。而那盏新红烛,便是神女自己的。
她将自己的红烛,赠予了残烛。
空明神女回到方台,重新跪坐下去。
“身死,阵启,星动。”
她缓缓闭眼。
何人身死?
何时阵启?
何处星动?
天机不可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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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春猎暗杀·叁
四月初十,景霖下了早朝。
春猎定于四月十一举行,安排在几日前看好的虎啸林。为让众臣好好准备,今日早朝特地早一刻结束,朝中大事还是批的,至于小事就先搁置一边了。
林中的禁卫军皆是中尉和卫尉严格把控,武樊在后位严盯。景霖的人根本插不进去,木苍穹那伙人也就不能藏在其中了。
武樊并不是个迂腐之人,不然景霖那时不会特意把武樊喊来审卷,那些事光警醒楚嘉禾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
武樊不是忠君之人,而是忠国之人。在他眼里,凡事不比国家稳定更重要。是以那日私下里对皇上出言不逊,武樊也没什么拘束。
景霖那些话不过是在说明,他们三公忠的是同一条路。
若来日他们中有谁叛主,这条路也没走歪。
只不过武樊还是太谨慎了,如今国家风光正好,也没闹出什么事来。虽然皇上不靠谱,但这个国还平衡着,也就不用担心。
景霖总是比武樊看得要更远些的。武樊能算到近几年,但能算到近十几年么?
央国突袭,即便最后是求和,但他们就真的没有一点一统城池的心思?就连百里祈羲都与他讲过,当今皇帝是个脓包废物。
假使连一个国的国主都被异国人所鄙夷,那么这个国主当的就不是一般的差。央国如今敢把这种话说出,来日未必不会强攻。
定下的百年之约,究其来讲是暂时的。央国如若有那个实力攻下淮国,那么条约自然作废。
第138章
赋税严重,即便他在竭力调整,总会有些百姓撑不下去。民愤是日积月累的,市井乡气足以成为挑起民愤的导火索。
科举一事,皇上的话何其荒诞。但皇上定下来的事,有谁敢改?
两届科举,届届双元。剩下的进士作何思想。哪怕是木玄澜这样的二甲进士,皇上都见了画像的。
到头来,不还是不认识。
朝臣终究是要大换血的,人到最后不就一个死字。但是如果这群新上来的进士完全是皇上亲自把关,容他不能想象以后的乌烟瘴气。
如今邻国还在内乱,尚管不着外界。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武樊要防他,无妨。这虎啸林的地形木苍穹等人已经摸透了,该在哪里布防也统统布置好了。
今夜便可以出发潜伏。
景霖多了一日的歇息时间,他原想去护国寺再交代交代事情的,但这样有些暴露,便放弃了。
他吐出口气,还是来到了景府别院。
真是好几日都没见过这人了。
宋云舟。
景霖记得宋云舟该是喜欢野猎的?那只老虎还养在景府呢。
虽然春猎会不便带家眷,但他对外一直称病弱,这春猎怕是不能进去。他不行,但宋云舟可以。他可以让宋云舟替他进去。
届时再借此安插几个暗卫充当护卫,在内协助昌王行事。确保事情万无一失。
就是……
景霖下了车,站在别院府前。
时间已经隔了这么久了,他不确定宋云舟是否还像以前那样,对他百依百顺的。
当初说了几日不想再看见宋云舟,宋云舟就真不再出现在他眼前了。一个人也不知道再别院里捣鼓什么,闷声不吭的。
该是这感情淡了。
他早该知道,这情爱一类的感情就像毒药,一剂下去能将人逼得兴奋,逼得痴傻。等这兴奋劲过了,这一切就不复存在了。
景霖一点也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如果叫宋云舟滚是他的错,那也是宋云舟自找的。
之前还说什么两情相悦的情话,幸好他没完全陷进去。
但现下他看着别院,心情没有那么好了。
那都怪宋云舟。
麻烦的很。
这么关键的时刻,他竟然还要想怎么把宋云舟从别院里摘出来。
“主公?”小月把门推开,眼神有些慌乱,道,“您怎么这个时候来啦……”
今日早朝下得早,别院离景府也不是很远。
景霖一听就懂了,淡淡道:“他还在睡?”
小月后吸一口气,紧闭双眼点了下头。
景霖要伸进的脚还是退了出来。
这个点叫人起来,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吧。
小月很有眼力见地补道:“我现下就去叫夫人起来!主公,您等一会就好了!一会,就一会!”
景霖朝内扫去一眼,转过了身。
“不用了,睡得正香呢,打扰他作甚。”他轻轻嗤笑一声,道,“等他醒来,你们就可以搬回府内了。那时候再让他自己来找我便是。”
于是他回到景府,坐在院外看书。
从清早等到了正午。
又从正午等到了黄昏。
太阳将要落下了,
书也已经看完了。
“嗬。”不知道是从书上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吐出了个气音。
“过时不候。”景霖把书扔到刘霄手上,起身踩着地上的鹅卵石回了房内,兀自道,“你没机会了。”
刘霄像抱什么烫手山芋似的抱着书,忐忑地跟在后面。
“主公啊,肯定是小月没及时把消息告诉夫人,夫人他听到消息是不可能不赶过来的。”
“他自己不想,何必怪在下人身上?”景霖忍不住道,“又不是头猪,睡了一天还能睡,就算是猪也不会睡这么久。难得我主动要他来见我,他倒是给我甩脸色看了。”说完,景霖才觉得自己似有些失态了。又补道:“罢了,随他去吧。”
他也不是宋云舟肚子里的蛔虫,鬼知道宋云舟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刘霄是能尴尬回应:“唉……是。”
流光浮华,斜斜地照在藤椅上。风吹了没一会,下人见主公没有再想坐的意图,便收了回去。
景霖简略用完膳,就一人进了暗房。
他蹙起眉间,手上的笔沾了墨就停在了半空。
宋云舟何以值得他花那么多心思去哄,不识抬举抛了便是。
明日他助木苍穹,便是将自己气运都压在木苍穹身上了。若昌王胜,那他自然前途光明,顶多前期可能被打压一会,不过也不打紧,总好过在淮王底下看脸色;若昌王败……
淮王必然龙颜大怒,他就只有两种路。一是见时机不对把昌王先杀了,弃子当舍该舍,死人总是说不出真话假话的,即便皇上要拿人顶罪,也只会把这罪安在江南刺史上官远的头上。毕竟江南牢狱失火的事情是上官远亲自审批的。
即便上官远临时反水把他拉进去,他也不至于因此丧命。
二就是……昌王被活捉,把他供出。他被扣上一个“祸国奸臣”的名头,择日秋后问斩。
也许昌王有点人情,死都不把他供出。但又有谁能保证呢,这个概率太小了。
景霖必须要把事情全都准备妥当,哪怕现下他看不到会有失败的可能,那也不得不事先考虑。
第139章
如若他死,必然会牵扯到多方人物。株连九族那倒没什么,上几辈的人早死了,儿孙什么他也不会有,死的无非是他一人。
——宋云舟除外。
至于下人,见准时机能走就走吧。
景霖咬了下唇,又将笔重新沾上黑墨。落笔成字,字字成句。
左右不过百字,他写完了一封,又写了另一封。
一封是和离书,一封是休书。
宋云舟要活,不如就满足他这个小小心愿。早些时候不让和离,是觉得没这个必要,和离了引发的事情还要更多,不划算。
如今的话,就不同了。
他要是能继续活下去,那么宋云舟也没什么用了。宋云舟原也是他为了防昏君乱点鸳鸯才被迫和他绑一块的,宋云舟向往自由很久了,事情也懂得了不少,在这世间好歹能立足,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要是……真应了什么史书里的话,没有好下场。多死一个人和少死一个人又有什么分别?
景霖等墨干了,就把折子拿出去,堆在书桌边。这样下回拿的时候就更方便了。
和离书和休书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要是宋云舟如今不愿和他和离了,那么就可以直接甩一纸休书。
正巧在这时,刘霄急匆匆跑来,道:“主公……唉!夫夫人他,他赶过来了。”
景霖垂了下眼,把两封书塞得更里面点了。他不急不缓地回道:“来了就来了,不见。”
“你见见我嘛怀玉!”宋云舟擦着刘霄的身闯进来,伸出两只手要一个拥抱。“我可想你了!”
景霖歪了下头,笑道:“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宋云舟:……
宋云舟抱不成,便利索地一个滑跪跪在了地上。
“我昨夜玩疯了,特累特累。脑袋都要爆炸了,天都快亮了我才睡着。小月也没和我说你来了,我眼睛沉沉的,也没看外边的天暗的这么快。等到醒来的时候才听小月说……怀玉,我真的特别对不住你。你看我一听到消息就飞过来了,你就原谅我吧好吗?”
宋云舟卑微地挠起景霖的衣服,一勾一勾地牵起一个角。
没等景霖说话,他又把怀中那块碎布料取出,可怜巴巴道:“你都不知道这几日我是怎么过的,那叫一个孤独。每日我都见不到你,只好睹物思人,夜夜要抱着这块你穿过的衣角料才能安眠。”
景霖:……
“明日。”景霖顿了下,道,“明日不要出门。”
他是怎么想的,就这种人还敢让进林子里玩玩?宋云舟是玩尽兴了,他的面子是一点都没了。
宋云舟眼睛很快地转了一下,然后抬头看景霖:“为啥呀……你又要把我关起来了吗?好吧好吧,我听你的就是了,好不容易能搬回来,我一定会好好听话的。就是,只有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吗?你会不会陪我?你知道的,要是看不着你的脸,无论我身处何处,心都是空落落的,心病难医啊怀玉,陪陪我吧。”
景霖想回些什么,但是宋云舟凑过来的同时,一股淡淡的味道也随之而来。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闻错了,这香味像是护国寺里那种特有的香火味。
但又更像是檀香和安神香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景霖拿袖子轻微地盖住了自己鼻子,问道:“你身上洒的什么劣质的安神香?”
宋云舟一顿,松开牵住衣角的手,仔细闻闻,道:“劣质吗?其实我闻不太出来,下次不用了。”
景霖将窗子打开了。也不怪他这么做,医者的嗅觉通常能捕捉到一些别样的气味,他不太喜欢跟现在的宋云舟挨太近。
别府又不是什么穷乡僻壤,也不是没银两。用什么安神香不好,审美这么差劲。
“明日我不会留在府里。”景霖道,“国中一年一回的春猎,我要在外面待着。”
“不要啊不要!”宋云舟顿时大叫,惊得景霖都在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他。宋云舟捶胸顿足,“看样子,你还是不愿意见我……也罢,这个府里没有你,和水里没了鱼有什么分别?”
“……”景霖蹲下身,道,“那你想要如何?”
“我不能出门……那你可以让几个人来这里陪我解解闷吗?”宋云舟见景霖眼神变化,急忙改口,“要不然你就让我陪你去春猎。我能给你猎个又大又肥的大白兔回来!”
景霖道:“皇上也猎。”
宋云舟一听有戏,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我我我!我在你身边,不会说错话的,皇上猎就猎他的嘛。我不会挨着他什么事的。怀玉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护着你,不让你被他抢走去应付一堆烂事。”
景霖又道:“我病弱,不进林子。”
宋云舟顿了下,他对上景霖的眼,旋即又露出灿烂的笑:“那我也不进去,反正跟你在一块,怎么我都高兴。”
“你不想进去?”景霖理了理袖子,疑道,“让你进去玩一会也不是不行。”
到时候暗卫陪着一块进去了,还能趁乱将宋云舟藏在里面。景府会出事,还是待在别处好些。
“我就知道,知道你是爱我的。”宋云舟飞了个吻过去,“这么为我着想,怀玉,我与你真是天生一对!”
景霖敷衍地应了一声。
宋云舟怎么有点奇怪?
是太久没见的缘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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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霖霖的口是心非越来越明显了啊……
景霖:没有。
第57章 春猎暗杀·肆
隔日大晴。
清早的阳光怡人心脾,冷寂的林子里顿时多出了许多人烟气。前头还有舞狮队和一群敲锣打鼓的戏帮子,瞧起来喜庆得很。
皇帝落了座,其余的重臣才敢落座。
“景爱卿,你身边这位……”皇上看着宋云舟,问道。
宋云舟正要答,景霖拦住了,对皇上作辑:“陛下,他是臣夫人。宋氏关心臣体,想来照顾臣。”
皇上狩猎,女眷是不得参加的,就连后宫嫔妃也不行。众大臣向景霖扫去一眼,投来不满的神色。
皇上自己非要带嫔妃就算了,怎么景相也这么不守规矩?
景霖适时地咳了几声,将身子弯下去了点。
皇上认真的上下打量着宋云舟。前些日子宋云舟击鼓鸣冤要来宫里陪景霖,他并没有在意宋云舟长什么样。
如今看来,也是郎才俊貌,绝艳非凡。
只是宋云舟那双眼很有针对性,和那双眼对视,皇上内心竟然出现几丝慌乱。
不是看不透,相反,宋云舟的眼太透了,洁净如晶。像是从未涉世的玉石,静静地躺在山林中,任露水打磨,浸出剔透的光。
听闻这宋云舟是景霖算命算来的,爱人如养花,看来景霖把人养的很好。
宋云舟在景霖弯下腰时就伸手去扶了,还贴心地拍了拍背。皇上回过神,道:“景爱卿身体抱恙,有恩爱的夫人在旁照顾,无妨。”
景霖点头:“臣多谢陛下体恤。”
宋云舟也对皇上行了个礼,然后就去倒水。
“你刚咳了,喝杯水润润嗓。”
景霖瞟了眼宋云舟,接过水来,浅抿一口。
这夫妻情深的表面功夫做得还挺足。
等舞狮队奏完一舞,景霖对木玄澜使过眼色,随后和宋云舟说道:“我去去就回,你在这给我好生待着。”
宋云舟塞了口草莓,黏黏糊糊道:“你去哪?我也要去。”
景霖又拿了颗草莓塞宋云舟嘴里:“吃你的吧,我去解手。”
宋云舟垂着眼顿了下,复又嘟囔嘟囔地点点头:“那好吧,你快去快回。”
景霖对着宫女示意了下,便一举走到了偏僻林丛。
他拿出暗哨朝天边吹了一下,看到地上一根难以发觉的绳子牵动树叶,才把哨子收起来。
“多巧,景大人。”木玄澜从另一个方向来,他在景霖身后作辑,客套了下。
景霖转过身,抖起衣袖扶木玄澜,他嘴角轻微勾起,也在客套:“是挺巧的。你们太常寺今早起得是最早的,忙活半宿得累了。”
太常寺中由巫太常领队,要先到虎啸林来算一卦,以防万一。但此事总不好当着皇上的面做,只好从半夜出发,一直算到清晨。
景霖先前把昌王队伍分成好几簇,其中一簇便是混进了这堆人中。
木玄澜笑道:“为皇上效力,不算累。”
景霖收好木玄澜传来的暗报,便客套道:“木大人可要同在下一块回去?”
木玄澜摇摇头:“在下还要去找巫大人共讨猎兽落幕的事宜,就不陪景相一块了。”
景霖扫了眼周围,眯了会眼,道:“也罢,那我先回了。”
木玄澜又对景霖作辑,然后朝远边巫太常方向走去。
而景霖并没有回去,反而走到了更远的地方,他捡起一颗石子扔出去,半响后,笑道:“大人这么喜欢听人墙角的吗?”
这人太过隐蔽,且比景霖先一步到达。景霖不清楚对方听到了多少。
最坏的结果,便是一字不落全听着了,还包括他吹哨子那段。
“景霖。”
说话的是个女人。
景霖一时间愣住,在这种场合竟然直呼其名,此人不一般。
旋即,他环顾四周。
时间仿佛静止了般,自从这个女人说出话后,这块地方就越发安静。远处明明还有戏班子在奏乐歌舞,可传来的声音那么渺小,好像隔了好远好远,远到连看都看不那么清晰。
“……”景霖平复心情,作了一辑,“不知阁下找我何意?”
藏在树后的女人信步走出,纤细的玉足踩在草坪上,将草压弯了些。
她一席黑金长袍,手上并无指环手链等东西做点缀,却也不容忽视。
景霖警惕地将眼神重新聚焦,盯住了女人面纱上那双闭着的眼。
这人满头白发,但从眉眼上来看,却又正处妙龄。返老还童之事太过玄乎,他更相信这是一夜白头。
但女人睁开了眼。
景霖呼吸都停住了,那是双灰暗的,无神的眼。
“你……”景霖道,“你是谁?”
空明神女打了个响指,清脆一声。周围的声音便顿时消散。原先景霖还能隐约听清那头的乐声,现下是一丝一毫都听不见了。
“命运多舛。”空明神女对景霖说道,“你想掀翻这世道?”
景霖眯了眯眼,道:“我当阁下是谁。未经准许替人算命,阁下有些不太尊重人吧。”
神女眨眨眼,从未有人这么和她说话。
“算命么,不过一眼的事。”神女双手合十,“我不是替人算命,我是能看到别人的命。”
景霖打量了下神女,并未答话。
第141章
“你与那位异世人。”神女说到此处,剧烈的咳嗽。她清了清嗓子,红着眼眶继续说道,“气运相连。你们是彼此唯一的变数。”
“什么意思?”景霖谨慎道。
宋云舟是穿书者的身份除了他没人知道,面前这个女人又是如何得知的。难不成是宋云舟专门找来诓骗他的不成?
“剩下的……咳咳。”神女捂着嘴,异常艰难道,“我不能再说了。”
景霖笑道:“那在下扶您去场内歇息?您口中的那位‘异世人’也在那呢。”
如果真是宋云舟派来吓唬他的,那他可饶不了这两个人。
神女摇头,她退后一步,对景霖行了一礼。
“死劫将至,异世之人不复存在。”
景霖睁大了眼,他想伸出手抓住女人的袖子,质问这是什么意思。但他又突然发觉,自己的手一点力气都没有,甚至连脚,都觉着有千斤重。
心里有块重石压着。
他看着女人一步步逃脱他的视线,直至耳中又传来场中的欢笑声,他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到底是谁?
他缓了一会,抽出木玄澜私下里给他的字条。
——人已布好。
背后还有字。
——寺内有一神女,通晓天地,姓名年龄不祥。知其者唯寺内官员。是非真假难以分辨。此次预言“一切如旧”。
怎么这时候给他这么个消息……
景霖把字条撕了碾成齑粉。
宋云舟这人,比他还怕死。人又鬼精,哪有这么容易死。
要死就让皇帝死吧。
他回到座位,却没见宋云舟在此处。
桌上的一碟草莓被摘去了枯叶,整齐地摆在他面前。
景霖看向周边,有些位置也少了人。
“我夫人去哪了?”景霖向后招招手,小声询问。
宫女回答:“随着公子们进林子了。”
景霖看到皇上还坐在上面:“陛下怎么没进去?”
宫女唔了会,道:“第一个人出来后,陛下才会进去。”
狗皇帝这个贪生怕死的玩意。景霖心中暗骂。
还等第一个人出来……是想拿第一批人试试水吧。
不过宋云舟没他引荐,又是如何进去的?
景霖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林子入口。
宋云舟,是皇上要求进去的,还是自己要求进去的……
·
一炷香前。
歌舞升平,华章奏乐。
宫内马侍等一曲舞毕,才牵着马走上前来。
皇上自己看中了一匹好马,早就放边上候着了。他挥挥手,道:“众爱卿尽可随意挑选。”
宋云舟给景霖剥好草莓叶子了,他对着景霖离去的方向探了探。嘴角的笑意有些苦涩。
昌王已经进山埋伏了。
这几日他待在护国寺里,真一刻也不停。不知道木苍穹是不是有什么好为人师的瘾,给他讲一整天的谋略道理,嗓子都讲哑了,也不过是喝口水继续说。
如今朝中大部分面孔,他已经能对上号了。
宋云舟知道,木苍穹如此迫切地要教他,无非是想快些除掉景霖。
现下木苍穹和景霖还处于盟友关系,木苍穹不好也不能出手。毕竟摆在他们中间的还有如今这个坐井观天的皇上。
木苍穹希望他也能来此春猎,一是看这皇上是如何被活捉的,而是来给景霖下绊子的。
景霖待宋云舟如此,若最后景霖只是死在了木苍穹手里,那宋云舟多少会有点失望。手刃仇敌这件事,只能说是屡干不爽。
如果可以,木苍穹想要宋云舟直接杀了景霖,这样丞相之位也能名正言顺地继承。
这样的好事,宋云舟当然得应下来。
他绕着桌席扫一眼,看到不少官员在挑选合适的马匹。
其中也包括武樊。
宋云舟眼疾手快,还没等武太尉牵住马,他就先指着那匹马道:“那匹马是最好的!”
挑选马匹的官员停下了手,顺着宋云舟指着的方向去看。
武太尉看了会马,倒是把目光又投向宋云舟了。
皇上被这一出话语惊了一瞬。他俯眼看向还好好坐在位置上的宋云舟,问道:“景夫人,你还会看马?”
宋云舟理所当然道:“我自然会,这马膘肥体壮,谁看了都得称赞一句‘马中赤兔’。”
皇上道:“哦?谁教你的,景爱卿吗?”
“是啊。”宋云舟站起身来点头,“草民没读过几个字,在府内时,夫君会教我些。他病弱,顶多骑些温顺的马。烈马是不着眼的,但夫君心中也向往驰骋草原,所以时不时教我些,我身子比他好,私下里也玩。眼睛自然就是这么养尖的。”
韩中丞往日里不多言辞的,如今听到宋云舟这么一提,就笑了。见皇上理解似的神情,就拿盖碗轻轻掩住。
“景夫人和景大人真是恩爱啊。”韩与说道。“下官着实羡慕。”
皇上道:“韩爱卿趁早娶个夫人,也就不羡慕了。”
韩与便放下茶,对皇上行礼:“臣不过有感而发,看景夫人对马了解颇深,想必对猎兽也是拿手一二的。”
“哦,是吗?”皇上的话题很快又被重新引了回来,他看向宋云舟,“景夫人也会。”
宋云舟看了韩与一眼:“拿手说不上,打只野兔野鸡便罢了。”
第142章
众人听罢,不觉捧腹而笑。
皇上便说道:“景爱卿不能参加,你会猎兽的话,不如替他进去?”
宋云舟受宠若惊:“真的啊?”
“朕说出的话,还能有假?”
宋云舟好似才反应过来,连忙行礼:“草民失态,多谢皇上!”
皇上摆摆手:“去挑匹喜欢的马吧。”
宋云舟便起身,直往武樊看中的那匹马走去。牵住绳子便笑道:“那草民就想要这匹。”他偏头看着武樊,又道:“感觉这位大人也中意这马?那我还是换匹吧。”
武樊自然不能和宋云舟过不去,大家都不知道宋云舟的骑术箭法,而宋云舟又是皇上特邀进来的,驳宋云舟面子不就是驳皇上面子么。
武樊顺势牵住另外一匹马:“不用,我骑哪种马都一样。”
皇上看大家都挑好了,这才让太监把他定的规则说出来。
臣子们先进去,谁先猎到了第一件好兽,便可得到皇上的赏赐。而这第一位出来了之后,皇上才会进林子。
这前面的时间,就都是臣子的了。
宋云舟牵着马,打趣道:“那我便为陛下猎只兔子来。”
底下又有人笑他,笑他专门那些搬不上台面的东西给陛下看。陛下可没那个闲情雅致看一只兔子。
宋云舟就当场反驳了:“那我也去猎头野兽来。”
韩与看着这一出好戏,袖下施出枚银针往宋云舟脚下甩。
见到宋云舟接着跺脚的功夫躲了,他不着痕迹地收拢袖子,继续喝茶。
亲近之人往往是害人最深之人。
景霖是韩与亲近之人,宋云舟又何尝不是景霖亲近之人。
他这么做,到底是将景霖拉出来了,还是把景霖往深处推了。
宋云舟赶在最先进入林子,一脸的兴奋模样。任谁看了都觉得宋云舟这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宋云舟笑着“啧”了声,棕褐的眼眸扫过每一个人。
他的眼里其实一点笑意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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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春猎暗杀·伍
第一个出来的人谁也没料到。
是二甲进士霍飞。
所有人都是想在里面猎点厉害的,只有他是真的拿了只野鸡,又拿了只野兔。就这么轻轻松松出来了。
皇上看了没表示什么,但是约莫一盏茶功夫了,林子里还是没人出来。
偶有几声狮吼虎啸鹰嗷,林子里飞出很多鸟,这些都是不被猎者所重视的。
总归是自己说出来的话,霍飞也一声不吭杵在原地很久了,皇上只得尴尬笑笑,命人赏了件高昂的弓箭。
弓箭是玄铁做的,拿在手上却轻得很。霍飞不善言辞,收下物件就回到位子上了。
景霖对木玄澜那头看去,但木玄澜却摇了摇头。
——不是他们这边的人。
记得不错的话,霍飞现下在卫尉手底下任职。变相来说就是武太尉手底下的人。
武樊身为太尉,却不是第一个出来。
想想就明白了,武樊要守在皇上身边。
皇上在众臣面前也不能言而无信,就起身,径直走向一早便选好的那匹马。
“朕也进去快活快活。”
皇上黄袍一扫,端起弓箭便悠哉悠哉地进了林子。
景霖也没说让皇上再歇息歇息的客套话,他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茶在阳光照耀下,浑浊的黄变得更加质朴。上面浮着的茶碎子起起伏伏,最终黏在了杯沿上。
他把茶水拿开,反而吃起了草莓。
草莓汁水饱满,甜美香艳。景霖对比了下剥好的和没剥好的,发现自己手中这盘的色泽要更鲜艳,个头也更大。
一个时辰悄然而逝。
已经有不少官员陆陆续续回来了,自己整理了一番,也回到各自的位子。只待皇上归来。
景霖微蹙了下眉。
宋云舟怎么还不出来?
宋云舟学东西很快,骑马早就熟练的很,箭术也信手拈来,跟抛草似的。进去了一个时辰,再怎么说也该猎到东西了。
虎啸林地势错综复杂,毒蛇毒草遍地都是。景霖有些不相信,难道宋云舟被什么毒蛇咬了不成?
官员出来了不少,木苍穹一行的行动将要开始。要是误伤了宋云舟……
他吐出口气,应当不会有事,有那么多暗卫在呢。
不会出事。
嗷——
林子里突然一声嚎叫。
听着声音,可能是棕熊。
这并不打紧,毕竟猎杀,总会有些动物受伤。这点声音简直司空见惯。
但景霖心里却有些慌。
莫名其妙的慌。
窸窸窣窣,大晴天里,竟然突然刮起一阵狂风。
风像是一头迅猛的兽,张开口就想将桌子掀翻。多数装着瓜果的盘子倒下,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乱风迷乱了人的眼睛。景霖拨开头发,向天边望去。
天空不知何时凝聚了一团巨大的乌云。看样子不久后就会降下暴雨。
巫太常急忙算了一卦。
奇怪,无事会发生。
巫阁曳没有出面,就代表这天气影响不了多少。
只是大臣们心中有些疑惑。
不是算好今日万里无云,是春猎的好时机吗?怎么这天不遂人愿。
风刮过后,虎啸林里多了不少相互厮杀的声音。
第143章
淡淡的血腥味透过空气弥漫到众臣面前。
“这是怎么了?!”有官员站起身来,焦急地朝林子入口探过头去。
韩与在此刻似乎明白了什么,猛拍了下桌子,瞪着景霖。
而此刻,景霖也在看着林子里。
宋云舟还是没出来。
“稍安勿躁。”景霖压抑着烦躁的心情,对他们说,“许是野兽的血透过狂风吹来了而已。”
“许是陛下猎到了什么新奇野兽呢?”韩与也在旁宽慰大家,眼神却暗搓搓地盯着景霖。
景霖看到韩与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瞬。他和韩与对视了一会,不耐烦地把目光收回。
血腥味越来越重,漫漫的铁锈味似乎要钻进人的肺腑,血雾掺杂在空气中,压得人身子越发冰凉。
不知不觉,这场筵席中已经没有人在笑了。
忽地,林子里跑出个太监,正是平日里跟在皇上身旁的那位。
“救驾,救驾!”
太监跑得跌跌宕宕,嗓子如破风箱般嘶哑。他的脸上不知道沾染了谁的血,乌黑一片。
拂尘俨然已经成了一把血光之剑,上面的血滴在地上,划出了一条红路。
太监体力不支,摔倒在地。但也顾不得什么,一只手竭力地攀向空中,方向似乎对着景霖。
“皇上遇刺了,你们快去救他!!!”
一根箭从林子里“咻”地飞出,正正好插在太监的胸口。
太监抖了下,僵着动作。他似乎是还没反应过来,看着自己身下的血,陷入了疑惑。
痛楚是随后才感受到的。
“啊啊啊啊——”太监声音喊到一半,一口凌霄血霎时喷出,在空中炸起了一朵妖异的花。
景霖是反应最快的,他抄起侍卫的剑,直指虎啸林。喊道:“各位大人,随我一同去救驾!”
武臣自然首当其冲,会些皮架子功夫的也纷纷挑上佩剑,抢着去骑马。
景霖沉下口气,长剑拖到地上,划出一道分明的线。
泥土喷飞,大雨轰然而下。
瞬息间,电闪雷鸣。那些雷刺进林子中,旋即剧烈的“轰隆”几声。
天黑得可怕。
“你去什么去?!”韩与突然上来拉住他,慌道,“你身子这副模样,去了就是丧命!景大人,你冷静点!”
血雾自林中蔓延,厮杀声持续不断。
景霖的眼在雨中越发深邃。暴雨打在两人身上,景霖脱开韩与的手,冷冰冰道:“韩大人,护着国主是景某的本分,即便身子抵不了一时半分,也不能眼睁睁看到陛下出事。”
“你……你!”韩与气极道,“好一个忠心护主!”
相比于急躁的韩与,这场筵席中另一人就平静多了。甚至还有闲心寻个避雨的地方躲。
景霖对楚嘉禾道:“你不去救驾?”
雨色蒙蒙,景霖看不清楚嘉禾的眼神,但他觉得楚嘉禾在深深地与自己对视。
“结局由景大人定足以,下官不便涉险。”
楚家何时都是这般,看似驻扎局中,实则把自己脱得很开。
他们只忠君,不护主。
景霖又垂下眼来,看着急红了眼眶的韩与。
“我夫人也在里面。”
韩与吃了嘴雨水,哼笑道:“你对我说的话,我原封不动的还给你!你好自为之。”
景霖咬了下嘴,旋即骑上马去,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林。
天上雷声咋鸣,一阵一阵,一声一声,敲打着所有人的心。
·
景霖冒着雨,拉着缰绳引马走到少树的地方。
他的剑上落下血水,滴在泥泞的土地上。马蹄一踩,便溅起暗红的血花。
这血,有野兽的。
也有人的。
凡是来阻他道路的,他都毫不留情地斩下一剑。
嘴里充斥了铁锈味。
景霖眼睫上的水珠滴落,有些崩进了眼中,模糊了前方的路。
他飞快地眨了下眼,踏上一块空旷的地,俯视下方场景。
数不清的人影和树影。
没有宋云舟。
没有木苍穹和皇上。
他调转马头,正准备去另一个方向找。
一支箭猛地向他刺来!
景霖向后仰起,下巴堪堪擦过箭身。
马受了惊,脚底一划,侧身倒去。
景霖迅速离了马,抓起马鞍旁袋子里的箭。蓄力朝方才来的方向射出三支。
树枝上站着的人被捅穿了头,不受控制地朝地上摔去。
浓重的血腥味融进雨水中。景霖仔细看了下来人着装。
是木苍穹旧部的人。
木苍穹想在这杀了皇帝还不够,还想把他一起杀了?!
这是不可能的!
没有这种可能!
景霖的手有些脱了力的抖,他不敢置信地复盘。
昌王要登基,身边要是没有人替他坐庄,那前期必定难管。
旧王登基一事足以引得百姓恐慌,不稍加安定,昌王日后必然举步维艰。
而这个人选,除了他还能有谁?!
楚嘉禾吗?
不,景霖否定了这个想法。
帝王通常多疑,木苍穹又喜欢又能替他解忧又不过分聪明之人,楚嘉禾不是一个好人选。
是哪里出了错,使得木苍穹有这份决心杀了他?
现下木苍穹和皇上也不见人影。
第144章
景霖偏头看了眼马。
马跌了一跤,腿断了。
牵起来骑,效率必然大打折扣。景霖把箭袋解了,背在自己身上。
他脚步轻盈,就算有雨水阻挡,也不能干扰他的脚步。
这场暴雨有愈下愈猛的趋势。
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宋云舟。
木苍穹想要了解了他,就不可能放过宋云舟。
要是宋云舟因为他丧命……
在林子里跑了一会,身上箭矢已经用完了。
景霖眼神有些涣散,他不得不停下身先喘两口气。
身上的衣服浸了雨水,就像是一块巨石压着他。
背后又有一堆人追上来,已经分不清其中到底有谁了。
他的身上铁锈味尤重,也不是什么金刚不坏之身,经此一遭,有些地方已经受了伤。
他复又提起一口气,将自己身上剩余的暗器放了出去。
握剑的那只手用力过猛,如今其实没有什么知觉了,像做机械动作一般,死死定在那里。
前方的人吼了一声,挥着剑就扑了过来。
景霖吃力地抵住,同时脚底发力,趁机弯下身来扫过几人的膝盖。
他一剑穿了面前人的胸膛,夺过死人的剑,两手并用,削了几人的脖子。
在解决这波人之后,他也体力不支地跪在地上。
可能背上遭了一剑。
事实上景霖连自己身上有多少伤都不清楚,痛觉好像被麻痹了一样,只有被划伤的那一刻才能觉察。
他透过自己湿透了的碎发,看到自己的手还在不断地抖。
已经是没知觉的抖了,他都控制不住不让它抖。
必须要先藏起来。他想。
要是再混在这堆人中间,他怕是难以支撑。
这双手如今操劳过度,也不知道日后若能活下去,还能不能养好来。
“咳,咳咳!”景霖颤抖着扶住自己胸口,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这是口淤血,吐出来后他的力气反而恢复了点。
他撑着剑直起身来,心中算着自己的方位。
“还我爹的命来!”
身后突然出了声爆嗬。
景霖:!
他匆忙躲过,定眼一瞧,是隅拂尘!那个探花。
隅田川之子。
“你爹是田瑞害死的。”景霖没工夫和个毛头小子废话,“要索命自己去把田瑞大卸八块!”
隅拂尘哭道:“我爹就是去了你的宴才死的,他当主考官也是你任命的,如果你不做这些的话,田瑞又怎么可能攀上我父亲?!田瑞死了,他该死!但你也害了我爹!”
“真是可笑。”景霖喘了会气,一双眼狠厉地盯着隅拂尘,正要说些什么。隅拂尘却跪在地上。
隅拂尘手上的剑脱了力掉在地上,沾了肮脏的泥巴。
“我爹那么好一个人……”隅拂尘在这时竟然像个三岁大的娃娃,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哭。“你们一起害死了我爹……我,我要替他报仇!”
景霖骂道:“你简直跟田瑞一样愚蠢!”说罢,他转过身,先行离开。
如此场合,隅拂尘到底是怎么想的?自己脑袋都可能不保,还想着替父寻仇?!自己要死别来妨碍他。
天越来越暗,这雨下了这么久还是这么大。
景霖的眼比天还暗沉。
找不到人。
不知何时,他头上的发冠已丢失不见,一头乌发湿哒哒地垂在胸前。
水顺着发丝滴在颤着的手背上,又掺着血顺着手背流到指尖,滴落到地上。
他走到一块峭壁上,吃力地扫着剩下的人群。
杀了有一个时辰了吗?他已经没有时间概念了。
总之剩下这伙人看来没有之前多,约莫少了一半。
景霖皱着眉看向更深的山林。
难道人还在更深处?
不该叫宋云舟来的。
景霖突然开始后悔。
这种感觉像是刀子,一寸一寸剜他的心。
如果不叫宋云舟来,就不会到现在还找不到人了。
景霖感觉到自己的心很累。
很累很累。
他脑中又浮现那个神秘女人说的话。
——死劫将至。
——异世之人不复存在。
他下意识咬着自己手指上的皮肉,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宋云舟哪有这么死。
他还没死呢,宋云舟凭什么死?!
雨似乎下小了点,或是维持着这个趋势不动了。
景霖看了会自己手上的牙印,甩了下手,继续向山中更深处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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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春猎猎杀·陆
山外的雨像是已经停了。山洞里滴滴答答的,应当是水顺着石头流下来的声音。
“怀玉……”
“怀玉你醒醒。”
景霖迷糊地睁开眼。
眼前似乎模糊过去了一个人影。
他闭上眼,呼吸了几口气,复又睁开眼。
是他的错觉。
这个山洞里只有他一个人在。
昨日在山里闯了一个下午,天都暗下来了。就连厮杀声都减弱不少。
景霖不知道木苍穹到底有没有把淮王杀了。
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应当很好杀才是。
反正人是没找到的。景霖走到没人的地方,气还没出,那些伤口又开始生起痛来。
第145章
天已经暗下来了,从林子里出去是不可能的了。林中野兽不少,在他们厮杀的时候猫着没出来,如今到了夜间,野兽就会出来夺肉了。
景霖找了一处荒废的山洞。生了火后就出去,在山洞边上找了几位能止血的草药。
血味最能吸引野兽,他又是一个人,赤手空拳,实力悬殊。他简单给自己包扎了下,就拿火烤起了衣服。
他本是不能睡的。荒郊野岭,睡了之后能不能活就不一定了。
可是已经累了一天,景霖的眼皮跟被人下了麻药一样,止不住地想闭上。
更何况什么东西也没吃。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
景霖醒后,仔细地把周围都扫了个边,才确认自己是幻听。
暴雨过后的林子闻来异常清新,地上的小草承受不住水珠,弯了下茎,让水珠顺着叶片流走了。
空气中像是多了些刺骨的刺,寒风呼呼,吹得人直打颤。
景霖站起身,慢慢地走到那堆湿衣服旁边。
那堆火不知道是何时燃尽的,这衣服也没完全烤干。穿在身上还是会有凉意。
他给自己把了一脉。
实际上他就算不给自己把脉也知道,如今他这个情况,要么冷死要么饿死。
要是身上的伤不尽快拿药好生养着,不久集体发脓溃烂,那他也得痛死。
景霖吐出一口寒气,走出山洞,随便在旁边的树上摘了几片叶子吃。
叶子是苦涩的,里面的汁液触到了景霖的味蕾,真是满嘴的难受。但景霖面不改色地又吃了几片。
他不喜欢吃苦,因为小时候吃了很多。
不仅是生活方面的,还有单纯的,吃食上的苦。
儿时本就没几个闲钱,他和母亲就经常去山上自己摘野草炒着吃。
没醋没盐,什么也没有。景氏也不是喜欢麻烦别人的人,宁可自己饿着也不想去找韩与的母亲救济。
那时候他们连口像样的锅也没有,山上也没有灶台。他们就只是把叶子烤焦,配着哪里打来的红薯,哪里插来的野鱼将就着吃。
不好吃,但能抵饱。
景霖已经很久没这么狼狈了,但这次重新感受,他也没什么感觉。
“咳,咳咳……”景霖弯下身吞咽了下,嗓子像是咳破了般,说下话就痛。
嘴里又充满了铁锈味。
他扶着树,手指尖里是肮脏的污渍。
景霖很看不惯这样,但也没办法,他现在连他自己都嫌弃,浑身上下没一处是干净的。
他回到山洞,穿上半湿不干的外衣,提起剑。缓了一会力气后又重新出去。
待在这里不是办法,他要继续找。
只有往前走,才能找到出路。
头上的发冠没了,碎发总会搅乱视线,景霖就撕了自己衣服上的布料,束起发打了个死结。
林子里很多灌木丛,泥泞的路经雨水打乱,更加难以行走。
景霖有了点力气之后,身上的痛楚又重新来了。
是皮肉撕裂的疼痛。草药已经失效,麻痹了的痛感又回来了。
景霖咬着牙,精神打起十二分,全神贯注地听着四面八方的动静。努力绕过人多的方向走。
山林里的人越来越多,就代表皇上依旧没下落。禁卫军派出的人越来越多了。
木苍穹还是没抓住皇上?
景霖心中闪过一丝怀疑。
不然在这耗什么呢,等兵部的人一队一队地赶来,那就不是瓮中捉鳖了,而是自投罗网。
忽地,他听见脚步声。
景霖迅速蹲下身来,躲在灌木丛后。
他警惕地扫向四周,屏住呼吸细细听着。
远处闪过去一个人。
单从背影上看,此人衣冠端正,不像是经历昨日厮杀的一队。
但其着装,也不是禁卫军。
这是哪个官员?
景霖垂下眼想了一下,昨日穿着青衫的官员有哪些。
想到一半,他惊得呼吸都顿了下。
——宋云舟也穿着青衫!
“宋——咳咳。”景霖忍住喉间的刺挠,将人名喊出来,“宋云舟!”
那个人似乎并没有听到他喊话,行走地非常快。一时半会不见人影。
在猜测对方是宋云舟后,景霖第一直觉是松了口气。
没死,还好好活着。
应该是在混战开始时躲到哪里去避难了,这才毫发无伤的。
他征了好半响,终于直起了身。
宋云舟的情况比他好,他有心追也追不上。要是因此引来了其他人,他又是这风口浪尖之处的人,牵连了宋云舟,得不偿失。
宋云舟没事,自己有手有脚,应该能找到办法走出林子的。
景霖心下松懈了一半,身子也觉轻松了不少。
“谁在那里?!”
远处的禁卫军像是发现了这边不对,边冲过来边质问道。
景霖呼出口气,扫开挡在眼前的树枝,道:“你们找到陛下了吗?”
“景相?”禁卫军疑惑了会,手却没从剑柄上放下。
景霖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向后退了小半步。不着痕迹地说道:“没找到快去找啊,在这里蹲我是什么意思?”
这对禁卫军是皇上的亲卫,皇上亲自养着的,并不从属太尉。
禁卫军在这一瞬却亮出了剑,道:“陛下亲逾,若陛下遭难,必先除景相。”
第146章
景霖:!!!
一队禁卫军说完这句,围着景霖就冲了过来。
刀光剑影不眨眼,景霖再怎么厉害,身上早已负了伤,寡不敌众。被迫承受了几剑。
禁卫军们倒是惊讶了会,传闻景相弱不禁风,怎么砍了几剑还没死?
看样子还是个有底子的。
景霖割掉了几人脖子,血光溅出,斑驳地洒在他的脸上。
他低声喘着几口气,偏头看向剩下几个禁卫军。
禁卫军心中打下寒颤。
景霖妖艳的脸上流下鲜血,像是罩上了层诡异的面纱,又像是撕掉了某个戴了许久的面具。
他的眼晦暗不明,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宛若一把无形的剑,狠狠穿过了他们胸膛。
然而此刻的景霖,身上的衣服早被划破了口子,新血陈血染上去,跟在地狱里走来一遭的厉鬼没什么区别。
“要想杀我。”景霖忍住想要喷血的动作,嘴角勾了一下。似是嘲讽,也是在阐述事实。
“你们不够格。”
禁卫军:……!
说是迟那时快,景霖挥着剑就闯了来,丝毫没有拖泥带水,一剑解决一个人。
一队的禁卫军,起码也有十来个人。
他们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即便没有真枪实战地站在战场上,好歹也比一般人要厉害些。
就凭景霖这个病秧子,他们其中只需要出一个人,那么轻轻一推,就能把人悄无声息地杀了。
可是,可是现在……
禁卫军看着越来越近的景霖。心中的恐惧站上心头。
周围地上全是血。
士兵一个个倒在地上,手中的剑起不到丝毫作用。他们有些被景霖割了一剑,但没死透,只能呜咽地看着自己脖子下流出的鲜血,默默数着自己延迟的死期。
景霖一个人,一个受了重伤的人,竟然在这瞬息之间,杀了他们十几个人!
“多亏你告诉我了。”景霖居高临下,一剑穿过最后一个人的胸膛。剑光下,他就像夺命的黑白无常,声音空荡,闷响。
禁卫军最后听到的一句话是
——“现在我更要那个狗皇帝的头了。”
景霖盯着最后一个死不瞑目的人没了心跳,这才脱了力,跪倒在地上。
他终于忍不住将喉间积压已久的血吐出来。
其实不是吐出来,是喷出来。
诡艳的血花混入泥土,形成了暗红的斑块。
景霖从尸堆地走出,他每一步都走的迟缓,要不是他的胸膛还在一起一伏,那就和厉鬼没什么两样了。
旧伤未愈,新伤又起。
景霖已经不能确定自己还算不算个活人。
他看着断崖,恍惚间想着。
若是从断崖处摔下去,死前连卷草席都用不着。
人都找不到,有草席也不知道给谁盖。
景霖眼神晃晃,但不知道是哪里存了一口气,硬是攀着树往前走了好一段。
他的听觉不如方才那般警觉,往四面八方闻,也只能闻到自己一身的血腥味。
万幸他的脑子还是清醒的。
找到木苍穹,杀了皇帝。
要是此事不成,他更加没有命活。狗皇上一遇难就迫不及待的要取他性命,他先前被木苍穹手下伤了后还傻傻地算着要站哪边,那么现下他已经没了选择。
皇上不死,就是他亡。
木苍穹要他死,还得掂量掂量他手中的权;皇上要他死,可就是随心所欲不管不顾的。
景霖走了几步,又到几个死人身上撕下布料,简单给自己捆了下。
他拿起小刀,藏在自己的破碎的袖中。
·
山林某处暗桩。
“贤侄几时到啊。”木苍穹拿着小刀削起树枝,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棕黄的树枝被削去外皮,露出嫩白的部分。黏糊的汁液还没掉到木苍穹手上,树枝尖端便被木苍穹死死扎进树桩内。
宋云舟要来春猎,他是知晓的。
这个主意还是宋云舟提出来的,说要是进来了,一可以帮助他杀皇帝,二可以借机杀景霖。
宋云舟没权没势,除了依靠木苍穹别无他法。量宋云舟也掀不起什么大波浪,木苍穹就答应了。
宋云舟知道他们埋伏的地点,说到时候会拿野兽为诱饵,把皇帝引过来让他们一网打尽。
引是引到了,木苍穹也出手了。
可他一时疏忽。宋云舟一直挨在皇帝身边,他这边的人又乱箭扫过去,那群景霖的暗卫以为宋云舟有危险,竟然连同禁卫军一起来对付他们!
宋云舟及时给他发出暗号,示意皇帝现下对他戒备下降,他要把皇帝带到了没什么人的地方,再通知木苍穹前去泄愤。
彼时战况打乱,木苍穹派了几个人跟在宋云舟身后伪装成景霖的暗卫,让宋云舟带着皇上遁走了。
他把人解决完后,在一处地方休息了会便在等宋云舟传来消息。
手下的人还没有回来,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再拖再拖,皇宫里的军队就要倾巢出动了。
“王上。”
部下单膝跪在地上,并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对木苍穹提醒道:“这里也不能待了。”
木苍穹站起身,从树上跳下,稳稳地落到地上。
“又追上来了?”
“是。”
木苍穹嫌弃道:“景霖也真是,在朝堂不帮我把杂碎理清了。那武樊跟个臭屁虫一样,甩都甩不掉。妈的,我这里又没皇帝!杀个屁杀,有这个力气不如陪我一块去斩了皇上。”
第147章
谈到景霖,木苍穹又问:“景霖死了没?”
之前他派过几个人去趁乱杀了景霖,现在也没个回信。
手下回答:“没见景霖尸首,但……”
这后半句隐没隐去都不重要了,景霖怕是还没死。
“那我们去找景大人吧。”木苍穹拿出弓箭对另一边方向猛然发力。
那处的树剧烈地摇晃,上头的鸟惊得四处乱飞。
木苍穹收了弓箭,朝反方向走。
身后军队穷追不止,木苍穹打算先找到景霖拿出去拖延一下。
一夜混战,就连他这边都有折损。景霖武功再怎么强,也会受不少伤。
再不济他找到景霖后直接将人五花大绑,打包再去找宋云舟。
宋云舟拖住了皇上,皇上贪生怕死,跑不了多远。必然会找个人少的地方躲起来。届时荒郊野岭,四处无人。
他凌迟他那个臭弟弟,宋云舟凌迟昔日那个恶夫君。
这场夺位之战,总要有些鲜血作点缀,才叫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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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春猎暗杀·柒
一刻钟前。
“陛下,你先在这等我一会,我去摘几个野果子给您抵抵饱。”宋云舟把皇上安置在一处隐蔽的丛林里,又扯了个满是树叶的树枝塞皇上手上。状似担忧,“现在外边太乱了,有禁卫军的地方必有贼军。再等一会,等宫里的军队都来了,达到实力悬殊的那一刻,陛下再出去也不迟。”
皇上当即感动的稀里哗啦。
他在席上陪着众臣一起看宋云舟笑话,却没想到最后却是宋云舟来救他。
那些臣子呢,一个个都是最不中用的!不知道皇上才是最尊贵的吗?能拿他们身躯为自己挡上一箭那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患难见真情,宋云舟一届草民,竟有如此大的护主之心,该赏该赏!
皇上点点头:“等,等朕回去,必然给你封号!你想要什么位子,朕给你!”
宋云舟拿出小刀在树枝上划,直至把树枝削尖。他把尖端插进树里。
——这是他和昌王内定的记号。
他闻言,无奈地摇摇头:“不必了陛下,草民愚钝,不足以掌管大权。”
宋云舟浅浅撇了眼皇上。
带着逃亡的路上,皇上一共摔了几十次,衣服被树木划破了七八次。中途还因过度惧怕尖叫出声,引来了不少野兽的注视。
不怪景霖不喜欢这个皇上,宋云舟也不喜欢。
所以皇上摔得那几十次里,有一半是他的手笔。
如今皇上胆子都快要被吓破了,再刺激几下,说不定人就疯了呢?
宋云舟垂眸想着,似乎真的在思考这条方子的可行性。
傀儡皇帝总比蛮横霸道的蠢皇帝要好掌控一些。
不过经此一遭,皇上的身子必然大挫。
宋云舟私底下试了下皇上的功力。
很典型的外部华丽内里虚空,他甚至可以在这里就地解决了皇上。就算不解决,就凭皇上那歪瓜裂枣的功夫,回宫后休养生息得修个半年了。
他对皇上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并温柔地拍拍皇上的肩,道:“陛下,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在此期间您千万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啊。不然我怕我不能及时赶到。”
皇上立马噤声点头,拿起树枝就挡在自己头上。
宋云舟站起身,回过头的瞬间就把笑收了。
他捡起一把残落的小树枝,隔几步路就插上一个记号。
青衫在林子里并不那么显眼,他特意换上这件的。
找野果子?找屁。让皇上挨饿去吧。
他都没吃上什么,还皇上呢,爱谁管谁管。
宋云舟做记号做的勤快,相信木苍穹不久后会赶到的。
怀玉在众人面前既是装的病弱,那么此时应当还在外头,和着那群文臣待在一块。
那这里面的事,他就大胆做了。
他飞步行走,记着路线穿梭过一棵又一棵的树。
最开始带着皇上走时,宋云舟记得武樊也参与了混战。
那时候正是火力最猛的时候,也正因为武樊大战木苍穹,他才得了这个空把皇上拉出来。
双方对战,肯定会受点伤的。
宋云舟此时踩过堆堆尸体,已经面不改色心不跳了。
在今日之前,他是从未杀过人的。
昨夜,即便他带着皇上逃,路途中也不免有些难缠的部下。皇上面容失色,乱逃乱窜,烦人的很。偏偏皇上这么跑,更加适合被部下杀掉。
部下知道宋云舟是木苍穹的手下,自然只逮着皇上砍。
宋云舟好容易才把皇上这个拖油瓶捞出,怎可能让别人钻了空子?!
何况这是木苍穹的人,当然要灭。
不先下手为强,难道还等着被人杀?今日的仁慈是对未来自己的残忍。
……
宋云舟在那一瞬间体会到景霖的境况了。
在这个世道,唯有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才能安安稳稳的活下去。
看着自己手中刀刃上温热的鲜血,他只是有些恍神。
第一次,他第一次变成了“反派”。
说实话,这种感觉
挺不好的……
如果有选择,谁愿意去当那个反派呢。
尸血遍地,宋云舟尽力不低头去看。他在每个死人的脸上停留了一会,便移开了眼。
第148章
也是,武樊可是对阵过央国的大将军,区区小兵,还不至于奈他何。
他走的时候,感觉身后的灌木丛在翕动。
似乎是有人藏在里面。
宋云舟瞥了一眼就加快了步伐。
这地上是皇帝亲卫,不是武樊的人。
无关的人不需要搭理。
他走了挺久,终于听到几簇人声。
“你们,去这边。”说话的人沉着嗓子,在那里指挥道,“你们,去那边。”
“是!”
“武太尉,下官一定会找到皇上的,如今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您不要太担心。”
“我……咳,伤我的那个人武力不凡。据我所知,凭那出手招式,可能是皇族贵宦。一定要抓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林子外已经重重包围,只要贼人一出,必定落网。武太尉放心。”
宋云舟垂了下眼,拿小刀在自己的衣服上划破了几道口子。又在手背上划破道伤口,让血一股一股地流下来。然后摇了几下树枝。
“谁!”武樊耳尖,很快反应过来,在那爆嗬,“给我出来!”
灌木丛剧烈的摇晃了下,里面窜出来一个人。
宋云舟酿跄地摔出来,震惊地看着武樊,喃喃道:“大人……”
武樊倒吸一口气,也震惊地看着宋云舟。他急忙让刚刚出去的士兵回来,忍不住直起身来。
“你……不是先带着陛下走了吗?”武樊犹豫道。
宋云舟是景霖的人,如果这次皇上遇刺是景霖搞的鬼,那么宋云舟此次单独回来。这事到底办没办成?他的人,还要不要派出去?
“是。”宋云舟眼神黯了一下,拿衣服狠狠擦去自己手上的鲜血,似乎是忍着痛朝武樊这里走来。
武樊手臂受伤,此时虽然已经包扎好,但没办法腾出手来扶宋云舟。所以他就侧了下身,让宋云舟压在自己胯骨上,把人挺起来。
宋云舟:……
“我先行带着陛下离开了,然后,然后又出现了一大堆追兵。”宋云舟语言快速道,“我夫君之前派了几个暗卫护着我——也是护着陛下。是他们挡在我和陛下身后,拿自己的身躯与他们拼命。这才给了我与陛下一丝生机。”
武樊急迫地追问道:“然后呢,陛下在哪里?”
宋云舟咳了两声,接着道:“我体力不支,又是三脚猫功夫。迫不得已,只好将陛下安置在一个山洞边上,由我自己出来找救兵。我一个人走了很久,地上全是尸堆,我都快要绝望了。”
他顿了下,又说道,“我,我还在那堆尸堆里见到了我的暗卫,慌得跑了几步摔了一跤。幸亏有这一跤,我听到了你们的声音。大人,这群人里面我也就认识你一个,其他人我都没印象的。我知道你肯定是皇上的人,这才心安。”
武樊一听到皇上没事,复杂地看了看宋云舟。他一手挥下,士兵很快整顿成一队。
“不要慌,你现在快带我去找陛下。”
宋云舟激动地点点头,一边走一边问道:“对了大人,我夫君还好吧?他身子骨比我还差,昨日大雨,我怕他染了风寒。”
这话虽然关切,但宋云舟的语气却是随意,似乎只是客套地例行询问一下。
感觉问了没问都是一样的。
因为宋云舟知道结果。
武樊一听,便知道宋云舟的意思——这回救驾景霖有功。他摇摇头,实话讲道:“听新来的禁卫军说,他早在陛下遇刺时就闯进来了,现在……生死未卜。”
“什么?!”
宋云舟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的身子像是失血过多,在隐隐发冷。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生死未卜这四个字像是给宋云舟打下了当头一棒,宋云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更别说维持面部表情了。
“我,我一路上都没看见我夫君。”宋云舟慌了,实际上他心下在快速思考。
虽然景霖进来了,但景霖会功夫,应该,不会出事的。
木苍穹和他说,景霖不会进林子,所以也没安排下什么记号。这个时候,景霖应该也还不会冒险去找木苍穹。木苍穹又不值得景霖找。
宋云舟呆滞了下。眼里闪过几丝不可思议。他恍然间想到,自己进林子的时候,并没有和景霖打招呼。
所以怀玉进这虎啸林,是不是,是为了找自己……
景霖知道宋云舟也会武功,一时半会肯定死不了。宋云舟转换视角,将自己移到景霖的位子去思考。
那么为了能够更好地找到自己,又防在禁卫军面前被木苍穹部下认出而暴露,景霖必然还藏着。
不会出事的。宋云舟内心安慰道。
“他身子羸弱,但脑子聪明,应该不会出事的。”武樊安慰道,“景霖是我可佩服的大人物了。几年来朝堂上暗葛纠纷,我就没见他完不成的。年纪比我小上些,心思却是比我更深……等我们把皇上找着了,剩下的人就会去找景大人。”
宋云舟沉重地点了点头,掐着时辰把武樊一行军队带到皇上所在处。
按照他在路上布置记号的频率与数量,木苍穹又有那么多人,总会有个找到的。
那个时候,木苍穹在明武樊在暗,武樊就能捉住木苍穹了。
趁着乱,他还能偷偷在皇帝身上补一刀。让那皇帝变成个病秧子。如此皇帝便是张只有身份的牌。
第149章
景霖的牌。
他推开一灌木丛,指着前方。
“大人,就在这了。”
武樊顺着方向看去,登时一惊。
他没先看到皇上,反而看到了昨日仇敌!
一堆人,围着一团树枝。
宋云舟看到武樊脸上的错愕,这才整理好面部表情,猛然顺着方向望去,嘴里小声惊讶道:“他们竟然找过来——”
话音戛然而止。
宋云舟装出来的错愕变成了真正的错愕。
那一行人里面,有个血迹斑斑的人。
那个人手上被绳索绑着,像没了生气一般定定地站在木苍穹身后。他的发丝被微风轻飘飘捎起,露出熟悉的侧脸。看那个人的状态,也是轻飘飘的。
这个人浑身狼狈,散下的发遮住了他的眼,显得更为落魄。
木苍穹像是对皇上说了什么,他听到了之后好像才活过来了点,抬起头来,淡淡地看着缩成一团的皇上。然后嘲讽般地笑了下。
那个人只有在笑的时候,那高傲的气质才完美地展现出来。彻彻底底的压实了自己的身份。
宋云舟简直认不出来眼前的人。
那个人,是景霖吗?
是他的怀玉吗?
宋云舟的心如刀绞,他后退了半步,眼睫颤颤的。
武樊抬起一只手,蓄势待发。正待下令活捉。
“等等!”宋云舟两手压住武樊的手,他对上武樊的视线,语气在顷刻间冷得不成模样。
“不能伤害到怀玉。”
武樊皱了下眉,仅仅是在这一瞬间,宋云舟给他的感觉并不像先前那么软弱。他有种莫名其妙的预感,要是他此刻拒绝了宋云舟,那么下一刻宋云舟就会毫不犹豫地对他下手。
“皇上是最主要的。”武樊提醒道,“我保证尽量不伤到景大人,我的人一进去就会把景大人救出。”
狗屁废话不中用!
宋云舟内心的愤怒就差吼出来了。
画饼谁不会?景霖都伤成这个样子了,脆弱的就像随时可倒的血布娃娃。怕都等不到武樊的人冲进去,就会被木苍穹先行杀害!
在这一刻,宋云舟觉得自己是多么弱小。
弱小到要杀什么人,只能靠算计别人。弱小到心上人受了伤害,他到现在才看到。弱小到想要救人,却只能吃着别人画下的大饼。
景霖说他天真。
笑死,他可不就是天真的很。
景霖一直以来都看得透透的,只有他像头蛮牛横冲直撞。
可是一件事情,总是要有始有终。
宋云舟深呼吸一口,不由分说对武樊道:“我先去,我要护在景霖身边。等我给你们作指示,你们再下手。我能拖住。”
武樊嘴唇翕动,刚想反驳说你在说什么狂妄之语。宋云舟就继续压着他的手。
手经过包扎后还是生痛,更别提宋云舟的力大的似乎不是想压制住他,而是想把他的手压断。宋云舟静静地在武樊身上游走一圈,眼神如同一把锐利的刀。
“武太尉,我可是皇上眼里的功臣。”
武樊震惊住了,他从来没在宋云舟面前透露过他的姓名。
那宋云舟又是从哪里听出来的?方才的驻扎处,宋云舟待了——还是还说潜伏了多久?
也就是说,宋云舟一直在和他装傻。
武樊内心倒吸一口凉气。
宋云舟这个人,好像比景霖还要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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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云舟你是世上最好的云舟。我不允许你这么贬低自己!
霖霖也要好好的啊啊啊!
第61章 春猎猎杀·捌
其实景霖并没有宋云舟想的那么脆弱。
他只是常规地算着木苍穹将会走的路线,然后在半路上遇到了木苍穹。
他的狼狈,木苍穹的悠哉,在此刻成了鲜明的对比。
尽管如此,景霖依旧不败下风。他出挑的眼散漫地看着木苍穹,随后自然的作了一辑,用着嘶哑的嗓子轻声问道:“王上,事情成了?”
木苍穹难以想象景霖是怎么一个人活下来的。他派出去的部下可不是吃素的,难道全被景霖解决了?
“还没。”木苍穹抱起胸,道,“中途被一个人截胡,带着我那个臭弟弟逃了,我正赶着去呢。”
景霖没什么意义地勾了下嘴:“什么人还敢在这个时候截胡,他的生死估计已经被王上定下了吧。”
木苍穹原本想说“那个人就是你的好夫人呦”,但听到景霖这么敷衍,他晃了下眼色,说道:“你和我一块去见见?我觉得挺好的。”
景霖来找木苍穹就是为了确认淮王死没死的。如今没死,他肯定要跟在身后。
喉间又吞下去一口血,景霖兴致恹恹地应下了。
木苍穹却在此时拿出了一捆绳索,走上去要给景霖捆上。
景霖并不满木苍穹的做法,奈何自己此刻没有反抗的力气。只能半配合地由着部下给他捆了。
“王上这是什么意思?”景霖淡淡问道,“景某如今苟延残喘,只能将全部身家压在王上身上。淮王先前派亲卫杀我,我对他早就不报任何期望。景某如此,还大费周折赶来见王上,王上就是这么待我的吗?”
“哦。你不要误会。”木苍穹眨了下眼睛,笑道,“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罢了。”
惊喜?
谁的惊喜是这么捆来的。
第150章
景霖在被套上绳索的那一瞬间就心神领会了,等除了皇上,下一个死的人便可能是他。
可是,还是那句话。木苍穹没有动机。
如今大权都掌握在他的手中,木苍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面面俱到。
他垂下眼,把小刀往里藏了藏。
绳索么,割一下就割断了。
至于自己这条命么。
“王上不会是想让我最后在陛下面前演个‘君臣情深’吧。”景霖随意道,他微微仰起头,少让声带受损,“景某演技拙劣,也不知能否演成了。”
木苍穹好像看不到景霖身上的伤口一样,将人拉到自己身边。虚情假意道:“你演技还拙劣?算了,那都随便你,恶心恶心他也不错。你就跟在我身后吧。”
景霖咳了几声,虚弱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他一小步一小步地走着,刀尖慢慢割烂麻绳,剩下的只需要他用力一扯,便可以轻松解开。
景霖不经意间抬起了头,心中快速算着自己和木苍穹的距离。
手中那把刀,该怎么在性命攸关的时候保护自己。
自己这条命,不说别的,最起码也得死在木苍穹后面啊。
说实话,臣子是为百姓而成的,又不是君主。只要木苍穹不害他,他情愿当个好臣子。天天算计来算计去,他何苦。
木苍穹的样子看起来很急迫,景霖看木苍穹的步子便知晓了。所以他刻意走慢了点,隐隐压着木苍穹的步伐。
人在情急之下什么事都干得出,越是这种时候,理智越要大过情感。
踩过半干半湿的土地,路边伸出来的残枝勾住了景霖破烂的衣服,又划开了好大一条口子。
有野兽闻着血腥味偷偷跟了上来,但看到面前一群不好惹的人,跟了一段路还是改了方向。
木苍穹顺着记号,终于找到了抱着树枝掩耳盗铃的淮王。
淮王的身子不住地颤抖着,尤其是看到大批人赶过来后,他心眼子提到了头顶,浑身鸡皮疙瘩耸起,拿着树枝拼命护住自己的头。
“唉,弟弟,就你一个人啊?”木苍穹疑惑地四处张望,“带你躲起来的人到哪里去啦?”
淮王的眼睛透过碧绿的青叶,小心翼翼地看向身前之人。
他一瞬间吓得指着木苍穹:“你,你不是死了吗?!”
“是啊,我早就死啦。”不知为何木苍穹没有暴露出景霖,反而很有闲心地在这里吓唬淮王,“所以现在的我其实是只鬼。鬼要来索命喽。”
景霖听到此处,轻轻嗤笑。
木苍穹这是在干嘛,还他人情?还是想看他笑话?
淮王登时吓得连连后退,他的眼神飘忽,移到了木苍穹身后。
景霖一席墨发已经泛不出光泽,身子薄如片纸,还是浸透了鲜血的纸!
他根本不敢看景霖的眼,他觉得景霖也死了,也是来向他索命的!
木苍穹笑道:“啊呀,弟弟,你还是那么害怕鬼故事呢。还记得小时候么?每回我讲那些故事,你总是要缩到我的被窝里,求着我不要再讲了。可是我没想到啊,我的弟弟,那么怕鬼的一个人,最后却接了黑白无常的活呢。”
他开始回忆起从前往事,道:“你想想被你害死的兄弟姐妹啊,你想想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的我啊。你在夜里有没有怕,怕我们哪天一起闯进你的梦里去杀你?”
淮王不做声,身子在抖。须夷,他像是给自己鼓气。
“朕是天子,朕是天子!这位子就该留给真正的天子来坐!你们,就算是来索命的鬼,也会被朕的真龙之气压制!”
“哈哈哈……”木苍穹听到好笑的事情,迫不及待地转过身来看向景霖,好似在求证淮王说这话是不是可笑至极。见景霖没什么反应,他笑意更深了,反过头来又继续和淮王讲话,“你脑子可真蠢啊!”
“你觉得你就该得到所有人的拥护?你就该天生享乐?什么人都得对你俯首扣地?”木苍穹偏了几寸头,用余光看景霖,意有所指地说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把你救出来的那个人,其实是我的手下哦。不然他怎么此刻出现的怎么不是他,而是我呢。”
淮王惊道:“什么?!”他像是一瞬间明白过来了什么,指着景霖:“原来一切都是你!”
景霖闻言,挑了下眉,面不改色地回答:“陛下,怎么会是臣呢。您看臣如今这副模样,像是和昌王一伙的吗?”
木苍穹就喜欢景霖在此刻露出这样的表情。
高傲、冷酷、置之局外、漠不关心。
如果这个时候,能有什么来撕开景霖这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嘴脸,那该有多刺激。
“景大人当然不是我的手下啊,不然我干嘛要抓他?”木苍穹“好心”替景霖解围,他拍拍手,鱼尾纹在眼角处浮现,“可是,他的夫人是啊——哦,就是那个好心扶你,这一夜一直对你驱寒问暖的宋云舟啊。”
那一瞬间,皇上和景霖同时愣住。
皇上还没有反应过来,景霖先一步逼问道:“你何时威胁的他?”
景霖感觉一股湿哒哒的寒意疯狂涌上。他像是被人同一时间拿在火上炙烤,塞进水里闷气。
周围的风都变得刺骨了起来,非要将他所有的伤口都冲破,让他浑身都流下温热的血,要他硬生生冻死在这平地上。
第151章
宋云舟与昌王不过才见了几次面,在十几日前,宋云舟甚至都还不知道昌王的下落,怎么可能一下子成为昌王的人?!
只有威胁,只有威胁!除了威胁景霖想不出还有其他可能。
宋云舟绝对不是自愿的!
景霖在这一刻“活”得异常兴奋,脸上的错愕是对木苍穹的恨。
木苍穹看到景霖这副神情,更愉悦了。
他从来没见到景霖会露出这副表情来。他打赌全世界就他一个人见过。
木苍穹浮夸地捂住嘴,没管皇上,对着景霖吃惊道:“怎么会是我威胁的他呢,明明是他自愿的啊。我这个好贤侄啊,在你这里过了一年的苦日子,他可是巴不得你快点死。还是我在中间替你说了不少好话,景大人,你不要用这种仇怨的眼神盯着我,我说的可都是事实。”
景霖闭着眼皱着眉头,复又睁开,眼里很快恢复了平静:“王上,臣对皇上是忠心耿耿,臣妻也是如此。你是自己找过来的,并非臣妻带你而来。你休要在这里颠倒黑白。”
木苍穹愣了一下,很失望景霖这表情怎么就维持了一瞬。但他很快发现,景霖的眼帘是颤着的。
景霖的心还是慌的。
这就是破绽啊。
木苍穹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他理解景霖在慌什么,这种感觉他又何尝没有呢?
亲人的背叛、爱人的虚伪、自己的愚笨。
对于他们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这些情感,只要有一点点,就如同洪水猛兽,一瞬间将他们击垮。
景霖比他更痴情点啊。木苍穹想,自己都到了这般田地,竟然还在为宋云舟的背叛找借口。
骗得了自己一时,骗得了自己一世吗?
一席青衫落进他们眼中。
——竟然是宋云舟。
景霖怔怔地望着宋云舟,垂眸看见宋云舟受伤的手。
奇怪。景霖脑子嗡嗡地,但这个时候却想的是,他之前匆匆扫过宋云舟的时候,宋云舟身上没有伤啊。
木苍穹笑着拍手:“说曹操曹操到啊,贤侄,现在有时间,咱们一起来唱完这出好戏吧。”
宋云舟咬了下唇,用着开玩笑似的口吻回道:“表舅啊,这么多人,我还是比较害羞的。”
仅仅是一句话,就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景霖的心像是被人重重摔到地上,再狠狠剁碎踩烂。他的血好像已经流尽了,如今站在这的只是一具空壳。至于他的灵魂,似乎也不在他的体内,因为他已经没办法思考了。
是宋云舟啊。
景霖心中只恍然无措地念出这三个字。
宋云舟自己承认了呢。
木苍穹现在已经沉浸到自己的喜悦中了。宋云舟不唱,他自己来唱。
“好弟弟,看到没?宋云舟是我贤侄,你说他不是帮我,难道还帮你?”木苍穹嗤笑道,“你有什么好帮的,我的废物弟弟。”
他又对景霖道:“不好受吧?我懂得的,我全都懂。景霖啊,你还是太年轻。这情爱一劫,你必须走一遭啊哈哈哈。只是……实在有些‘对不住’你了,你待我还是好的,我这个人吧,也算是有点情义在,你死了,我让你的好夫人替你活啊,哈哈哈……”
宋云舟走到木苍穹面前,身形挡住了淮王。他不动声色地扔给皇上一把匕首,然后笑道:“表舅啊,我听到景霖也进来了,正要去找呢,你可真好,还替我绑回来了。”
木苍穹对眼前这个贤侄十分满意,如今他能一雪前耻,也少不了宋云舟从中帮忙。也许是有“为人父”和“为人师”的情绪在,他看宋云舟越发高兴起来。
“想着把人的命让给你呢。”木苍穹拍拍宋云舟的肩,“予川,不过有件事我可得澄清一下,他这一身的伤可不是我搞的,我一见景霖,他就是这般模样了。半死不活的,我就只好给他绑一下喽。这一路上我还怕他死了,没命见到你,步子都放慢了不少。”
宋云舟对景霖的嫌弃不加掩饰:“舅父可真为我着想,我一想以前的屈辱,今日终于能还回来,心情真好。”
木苍穹偏头看景霖又露出那副面无表情的脸,兴致沉下了一点。
孩子们的恩怨由孩子自行解决,他这边还有人没解决呢。
木苍穹细心地把自己的刀递了过去,眼中缠睠,情意绵绵地说道:“好孩子,快去吧,我送你的这把小刀啊,可锋利的很。割下来的肉薄如蝉翼,剜下的白骨寸寸尽断。足够你报仇雪恨了。到边上玩去吧,啊。”
宋云舟接过小刀,嘴里充满了甜言蜜语:“谢谢舅父了,您可真是我成长道路的启明星!”
他眼神落在景霖身上,一步一步走近,抓住景霖的手,狠声道:“夫君,随我来吧。”
景霖想要甩开,但是宋云舟的力气比他大了不止一星半点,根本挣脱不开,连带着还扯到了伤口。
宋云舟半是强迫半是哄骗地箍住景霖,将人往远处带。
“怀玉,我们走吧。”
景霖嘴角流出血丝,一声不吭。
他的那点红滴在了冰冷的刀刃上。
在宋云舟把人带到稍远的地方时,武樊的士兵已经暗中包抄了木苍穹的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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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春猎暗杀·玖
“怀玉。”宋云舟一离开木苍穹的视线,语气就软下来了。他看着景霖身上数不尽的伤,伤在景霖身上,宋云舟却觉得自己也在被凌迟,他都快哭出来了,“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第152章
景霖上下打量了一下宋云舟,咳了两下,反应过来了。他惨然地对宋云舟笑道:“我终于知道昌王为何一定要我的命了。”
太聪明的人确实不宜留在圣上边上。木苍穹能保他,一部分是因为景霖也救了昌王的命,而另一部分,很大一部分,就是权。
景霖从始至终都认为没有人可以取代自己这个位置,所以木苍穹无论如何,短时间一定要不了他的命。
可是半路上突然杀出来了宋云舟。
方才木苍穹喊宋云舟是什么呢?贤侄?
看来宋云舟真的懂得很多东西。一个异世之人,要假扮何人身份,那不是手到擒来。不知道又是拿着什么身份进行诓骗。
前些日子宋云舟进了皇宫的少府寺,那里是皇帝珍宝收录之处。如今一想,这倒是去给身份圆谎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和木苍穹联系上的呢。哦,在景府别院的时候啊。
景霖不免自嘲一笑。为了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深几许都能轻而易举地装出来,他真该夸夸宋云舟这副好演技了。
宋云舟的身份和自己紧密相关,人也不算太傻。是木苍穹喜欢的类型。木苍穹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亲戚”在世上,定然动容。再一想想宋云舟和自己的关系……
又可以借刀除了自己,又可以掌控一个棋子。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他的性命,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木苍穹推向“死”的吧。
宋云舟急道:“怀玉,他是一定要你的命的,一旦事成,今日不要明日也要。这个人绝对不能留!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只是你一直听不进去我的话。我只能从木苍穹身上下手。”
景霖不吱声。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命真是金贵,一个两个的全想拿走。
有了宋云舟这个“贤侄”在,昌王不会再怜惜他的权,到时候让宋云舟名正言顺地坐上他那个位子,权力自然全到昌王手上了。
可是宋云舟不知道。
皇上也要他的命啊。
皇上这个傻子,对人产生了最大的猜忌之后就只知道杀。宋云舟不知道,如今皇上只是遇难,亲卫就直接找上了他。
今日之局,他与宋云舟,两个必然有一个要死。单来看的话,最有可能就是他死。
昌王灭了淮王,宋云舟为得力助手。自己不得不死。
淮王灭了昌王,自己逃脱不了干系,再者淮王早要他死了,所以这个死的人依旧是他。
如果有什么方法让他逃离这个死局的话。
那就是反杀宋云舟。
景霖内心淡淡想着,昌王给他定下死局的必要条件就是宋云舟这个亲戚。如果宋云舟先一步抹脖子,那他就没事了。
——死劫将至,异世之人不复存在。
神女的话始终游荡在他的脑中。
——你们是彼此唯一的变数。
景霖内心苦笑,是这个意思么。
变数在于他,他要不要亲自了结这个异世人。
“你是怎么和他形容我的?”景霖用力一铮,把手上的绳子扯断。他把宋云舟手上的匕首拍开,然后把袖子里藏着的刀递到宋云舟手上,刀柄对着宋云舟,刀尖对着自己。
宋云舟像看到了什么怪物一般,迅速脱手,他苦苦哀求景霖,千万不要让他拿。
在宋云舟不敢置信的神情下,景霖的手却更加用力,一定要宋云舟紧紧握住刀。
景霖微微抬起头,眼里饱含柔情,夹带着几丝蛊惑。他的脸上有几处破了伤,雨后的阳光细碎地落在他的伤口上,完美给他镀上一层柔弱者的破碎感。
只是景霖这么看着宋云舟,眼里的柔情更像是挑逗。像是爱恋人间的打趣。他对宋云舟笑道:“你想怎么对我?是切了我的肉,扒了我的皮,抽了我的经,然后拿着这把刀。”景霖低头,继续说道,“一寸一寸地捅进我的胸膛,从上到下,割破我的所有器官,心肝脾肺肾。让我在你面前化为一摊血水和一片人皮。”
宋云舟恐惧地摇头:“怀玉,你不要吓我。”
“我输了,输给了你。这不是任你处置么。”景霖道,“要杀我,不要用木苍穹的刀,我自己给你。”
宋云舟想要用力,其实他只要多用一成力气,就能轻松挣脱景霖的手。但是他不敢。
景霖站在他面前,身上已经受了够多的伤了,稍有不慎,伤口破裂,血流不止。宋云舟不敢看。
但是他听到景霖说出来的话,心里更加恐慌了。
景霖一贯以来都是死别人不死自己的,宋云舟在和木苍穹合作之前甚至都想好自己会遭到怎样的下场了。被扔进油锅里,被戳瞎双眼,被砍断双手……
可是他真的没想过,景霖会要他杀了自己。
这是绝对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宋云舟眼眶红红的,这次没人逼他,是他自己留下的泪。他看面前的爱人,觉得他真的不认识景霖。这不是他的怀玉!
“我不是木苍穹的人,怀玉。”宋云舟跪在景霖面前,以下位者的姿态。他双手颤抖,乞求般地和景霖解释,“我已经把武太尉的人引来了,木苍穹不会活下去的。我把皇上救下来了,皇上不会怪罪于你的。皇上,皇上他身子已经接近半废,他不可能对你造成威胁了。怀玉,没人能威胁你,我都帮你除干净了。你不会出事的。放下刀吧怀玉,我带你去养伤好不好?你伤的太重了,我真的好怕。你不要这么对自己……你要是生气,哪怕你拿着刀对我砍也行!”
第153章
景霖也跪在地上了。
他太累了,没有一点力气了。
宋云舟吓了一跳,连忙轻柔地扶住景霖。
景霖嘴里淌下血丝,他有些默哀地看着宋云舟。
宋云舟救了皇上,这是功,有功当赏。在宋云舟的脑子里是这么想的。
可是,来得及么?
皇上已经对他下手了。
他身上的伤,有些也拜皇上亲卫所赐。
“我为什么没有早点杀了你呢?”景霖轻轻吐出一句,喃喃自语。像是尘埃落定之后的无奈。
他几个月的筹谋,几年的期待。就这么毁在宋云舟手上。
武樊带着人来了,人数制胜,木苍穹跑不了了。
这场暗杀,宋云舟以一人之力颠倒了局势。
景霖觉得昨日的自己真的很可笑。
他在为宋云舟担心什么?他自始至终担心的该是自己。
譬如现在,他半死不活,宋云舟却只受了些皮肉之伤。他甚至在木苍穹说出口的瞬间,第一反应是宋云舟被威胁了。
宋云舟这人是多么鬼精啊,一个人能把所有人玩的团团转。没有人能逃脱宋云舟的爪牙。
就连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着了宋云舟的道。
宋云舟把刀慢慢移开,他哭着牵住景霖的手,看到景霖一脸平静,听到景霖宛若遗言的话,他吓得一颗心脏猛然顿到地上。慌不择路道:“你杀我,我让你杀我。怀玉,你先把你身上的伤养好,现在你想杀我也没力气是不是?等你养好了,我让你随便砍。只要你能解气,你要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景霖已经不再看他了。
宋云舟此刻就觉得一把剑悬在他头顶,马上就要把他整个人劈成两半。他已经顾不得远处的刀光血影,怔怔地看着景霖的眼。
景霖整个人都是脏兮兮的,跟流浪很久的小动物一样,小小一团。
宋云舟知道景霖有洁癖,但看到景霖对自己身上好似完全不在意,他更加惧怕。
景霖这是在变相地报复他么?
因为促成这一切的,就是他。是他害的景霖进林子,落得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是他害的景霖多年筹划的计划一朝被毁;是他害的景霖被迫体会亲近之人背叛的滋味。
宋云舟再怎么吐露真情都没用了,景霖会以为这也是他装的。
实际上,景霖就是这么想的。
他就是想报复宋云舟——以自残的方式。
为什么呢?
景霖快意般地想道。
这场虚伪的夫妻情谊里,着了道的真的只有他一个人吗?
不。
就宋云舟这个蠢蛋,着的只会比他更深。
为什么不惜欺瞒他也要除掉昌王,为什么要救下他们都厌恶的皇上,为什么拿着两把刀都不敢往他身上砍?
这场名为“爱情”的斗争中,没有人是胜者。
他们全都输的一败涂地。
“你。”景霖突然出了声,“凑过来一点。”
宋云舟狠狠抹掉了自己的眼泪,听话的跟狗一样。他眼里充满了乞求。
“尘埃落定了,恭喜你,笑一个吧。”景霖这句话断断续续的,他想忍住喉间的痒痛,但奈何他实在是控制不住,只好边咳边说。
血和不要钱似的从嘴里淌出。
宋云舟颤颤巍巍地拿自己的衣服去给景霖擦血:“我笑。等我笑完了,你跟我走好不好?我见不得你这样,你医术好,你知道自己身体现在有多差的。你不要再说话了……”
青衫上多了一大片鲜红。
景霖只是浅浅地瞥了一眼。
他早就知道自己身子伤到根本了,如今拖着只是伤的更重更轻的区别。
皇上不会放过他的。
景霖无声地叹了口气。
即便宋云舟救了皇上,即便皇上一身烂骨需要修养。
疑心不会随着这点救命之恩而打消,毕竟在皇上眼里,谁都该救他。救不了他的全是叛徒。
而他,是皇上首要的眼中钉。
一场棋局结束,另一场棋局又要开始了。
他偏过头,和宋云舟的距离拉近。气音极轻,却很笃定。
“你会成为皇上的人。”
宋云舟也很笃定:“我不会,我始终是你的人。”
景霖定定地和宋云舟对上眼神。
你会的。他内心回答。
他吃力地直起身,手指攀上宋云舟的肩。
宋云舟以为景霖是想打他,劝道:“怀玉,你想打我什么时候都可以,现下还是你的伤——”他的话被吞了。
景霖两手扶住了他的脖颈,头轻轻凑来,用一个吻堵住了他的所有话头。
这是个猝不及防的吻。
景霖甚至都没处理好嘴里的血腥味,他这么吻着宋云舟,宋云舟嘴里也漫着一股淡淡的甜腥味。
这个世界好像静了下来。
景霖有伤,没办法全心全意地吻着,他很笨拙。那晚的吻完全是宋云舟主动的,他只是被迫回应。但这回是他主动的,宋云舟没有反应,他只好照搬那晚的感觉,用舌尖撬开宋云舟的牙齿,再试探般地探进去。
身上的伤口撕裂的很痛,他皱着眉,闭上眼,努力把思绪移到这个吻上,以此麻痹其他痛楚。
这是他最后能给宋云舟的。
——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喜欢宋云舟。
第154章
喜欢到即便自己一身的伤,还是要和宋云舟坦明。喜欢到一次又一次违背自己本心,做出连他自己都认为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很久,等景霖自己喘不过来气之后就收手了。宋云舟担心景霖的身子,也不敢上去再次索求。
但这个“喜欢”也得到此为止了。
远处的血腥味很浓,气味已经冲到了这头。景霖就算不去看,只听声音,就知道结局是怎样的了。
景霖内心很冷静,他最后对宋云舟说道:“带我离开吧。”
宋云舟已经干扰他太多了。他不能让宋云舟继续干扰他。
他脑袋昏昏的,但能感受到自己被宋云舟轻柔地抱起。
有些事情,只是有缘无分。
就像他们两个。
只有结为夫妻的缘,但不能有夫妻之间的分。
景霖在昏迷的过程中,一只手一直紧紧抓着宋云舟的衣襟。这样能让他潜意识安心点。
一滴眼泪不自觉地从眼角滑落,落进宋云舟的青衫之中。
景霖从来不信命,他信他自己。
但某一日,一个异世的人来到此地,跟他当场“算了一卦”,说他会英年早逝。
他只是觉得可笑,可笑这个老天爷瞎了眼,两只眼睛长着分不清对错。
又有一日,传说中不知道活了多久的神女找上他,说他不死,他爱的那个人就会死。
他将信将疑,哪有这么邪乎的东西?别是端着架子来跟他坑蒙拐骗的。
别人和他说的话,他从来都不以为意。
但这一次,是他自己算到的。
他苟延残喘,他不得好死。他祸国殃民,他遗臭万世。
一步错步步错。
其实景霖不觉得自己这盘棋有哪个地方下错了,他只是没打赢过这个世道而已。不算错。
可是这些都是他一个人作的。
别人说他疯,他认了,疯点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他在疯的时候爽了;别人要他死,他认了,本就是玩命的买卖,输了就是输了,后果自己承担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造的孽,他还。这天经地义。
他造的孽,宋云舟替他还。他不同意。
他这辈子就吻过一个人,就只爱过这么一个人。
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拉着宋云舟陪他一块下地狱!
下盘棋,宋云舟绝对不能再出现。
——他的生死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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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春猎暗杀·拾
最终还是皇上活了。
宋云舟扔给皇上小刀时,皇上就慌不择路地收了起来。木苍穹并没有发觉。
在木苍穹洋洋得意地凑过来时,皇上趁其不备,一刀子捅进了木苍穹的心。木苍穹满脸错愕,根本没来得及反应皇上是怎么伤他的。
身体反应倒是快过他的心理反应,在那把刀捅进来后,他反手拔出,也捅了皇上一刀。
后面的部下想冲过来,可惜还没有动作就被武樊的军队压制。武樊首当其冲,拦在木苍穹和皇上中间,又补了木苍穹一剑。
木苍穹当场血溅三尺,眼睛死死盯着皇上。
皇上被武樊快速包扎完,立马送走了。
他不甘心,又往宋云舟离去的方向看去。
宋云舟抱起昏迷的景霖,在临走时顿了下,似有所感地回过头来。那么远的距离,他却能清晰地看清宋云舟脸上的神情。
那是个嫉妒厌恶的表情,好像宋云舟看他一眼都嫌脏。宋云舟弯下腰来,腾出一只手。
下一瞬间,一根银针完美绕过层层士兵,刺穿了他的咽喉!
那根银针用的力恰到好处,刺进了他的体内就没再穿出来。
宋云舟也想灭他的口。
他一直都在被宋云舟利用。
披着羊皮的狼……
武樊剑指木苍穹,大声呵斥:“贼人报上名来!”
木苍穹听到武樊的话。至此,幡然醒悟。
即使他坐上那个位置,也不可能脱离景霖的掌控。
他从被景霖从牢里拎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完全被景霖拿捏了。一点点翻身的余地都没有。他只是景霖看中的一个棋子而已,如今他没用了。
朝堂上所有大官的心都是朝景霖这头偏的,小官又是听大官的。百官弹劾是什么?是假象。只是一点点不满的发声而已。
木苍穹原来真是有些奇怪,景霖这个能力,不去当皇帝着实可惜。但他现下真正理解了。
皇上被所有臣子所束缚,丞相束缚所有臣子。
那根银针应该是淬了毒的,融进了木苍穹的喉间。他感觉自己浑身火热火热的,一点阳光就能将他整个人烤熟。那药在他体内发挥药效,他肝肠俱断,肚子里恐怕是一摊的血。
武樊要他报上名来,可他已经永远不能说话了。
木苍穹向来是有点情义在身上的,景霖助他来杀皇帝,是他自己没把持好而已,但这个机会景霖确实给他了,他欠景霖这个人情。
不过他没供出景霖来,应该也算是还了吧。
至于这个背后捅他一剑的宋予川。
皇上知晓他和宋予川的关系,又该疑心了吧哈哈哈。
什么叫有心栽树树不成,无心栽柳柳成荫?这就是啊哈哈哈。
善恶终有报,他那个臭弟弟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且看他俩之后的命吧!
第155章
可惜,如此好戏,他是看不到了。
木苍穹满不在乎地闭上了眼,对武樊竖起了中指。
武樊:……
武樊一剑切了木苍穹的指头。
尘埃落定,阳光辉辉照耀,林子里涌出微风。风里全是扰人的血腥味,野兽小心乱窜,时不时叼走某些士兵的尸体开始啃食。
武樊收了剑,吩咐道:“回宫。”
中尉上来问道:“不把贼人带回去吗?”
武樊扫了木苍穹一眼,摇了摇头:“人死不能复生了,带回去腐烂发臭吗?陛下都成那个模样了,你觉得带回去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中尉应下了是,闭嘴不言。
武樊吐出口气。
妈的景霖,自己搞出的烂摊子自己不管。害得老子还得在这受气给你收拾。
·
景霖回府醒来后,稍微能动了点身,立马叫刘霄取来书桌的休书,当场扔给了宋云舟。
宋云舟压根没反应过来,当时宋云舟还在仔仔细细给景霖煲汤。
景霖也压根不给他这个反应的时间,甚至另一封和离书都没拿出来。他叫上下人一齐把宋云舟轰出了府,连包袱都没让人收拾。
宋云舟心生疑窦,扔掉汤勺就强行翻墙。
景霖拖着病体,不等其他人拦,拿起匕首就出了卧房和宋云舟对持。他把刀抵在自己脖子上,逼着宋云舟滚。
宋云舟不解,他们不是两情相悦吗?不是才真正在一起了吗?不是要同生死共患难了吗?
可是如今,景霖在伤还没好的情况下,拿着刀尖刺进脖子,要他离开。
下人怎么劝都没用,全部跪在地上,死命磕头。
景霖狠心的很,看也不看。还扬言谁敢拦着他,就可以当场卷地铺走人。
“我不会放任软肋在我跟前晃悠。”景霖如实道,“你在我身前一日,给我带来的风险就多一分。我迟早会被我的弱点害死。与其让别人来威胁我,不如你自己走。”
宋云舟看到景霖的刀又往里了点,脖子的血流进了洁白的里衣,顿时染出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红晕。
“怀玉,你先不要激动。”宋云舟不自觉握紧手上的休书,登时后退了五步。他慌道,“你伤还没好啊!不要再伤害自己了。我能走,我滚就是了,你先把刀放下。”
景霖知道宋云舟软肋是自己,伤宋云舟不如伤自己有用。他也不会乖乖放下,只要自己一放下,宋云舟必定要过来抢。他身子现在还没养好,根本敌不了宋云舟。这次机会不灭了宋云舟的心,就不好再找机会了。
“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景霖哼笑道,“我也算够了解你了,宋云舟。你在我身边只会害了我,你无权无势,所有官员都会盯紧你不放,我可不想在朝堂上焦心烂额,回府还听到你被害的消息。”
宋云舟摇头:“我没那么傻!”
景霖闻言,依旧任鲜血流淌。他适时地软的跪在地上,让一滴滴鲜血在地上开出妖异的花。
声音越来越虚弱,但手上的劲却不减半分。
“我不敢赌了,云舟。”景霖轻轻说道,“我已经输了很多回了,每次都是被你害的。你走吧,算我求你了。别出现在我面前了,没有你,我能活得更好。”
这是什么话?!
宋云舟不敢向前更进一步,他简直要气极,什么叫“没有你我能活得更好”?!一般说这话的人最后都只会活得更糟!
景霖在这时候逼他走是什么意思,宋云舟气的都想笑了,这是什么狗血桥段。说的好像景霖下一刻就要死了一样。
宋云舟等着景霖脱手的那一刻,一等景霖脱手,他就上去绑了景霖,把人绑在床上,不把伤养好就别想出这个府。
景霖见软磨硬泡都不管用,脸上的眼泪说散就散。他对下人吩咐道:“把他撵出去,撵不出去你们就自戕谢罪吧。”
下人们都不想对宋云舟出手,但这是命令,命令是必须要服从的。
景霖那副运筹帷幄的眼神又露出来了,他把小刀握在手里,像是在调情似的。他没起身,抬起头看宋云舟,却让宋云舟心生恐惧。
像一朵沾了血的梨花,景霖缓慢地抬起手,将碎发绕至耳后。他笑着对宋云舟说:“云舟,你知道我擅药理的,刀尖被我调了味毒进去,这毒是我自己做的,外面的郎中诊断不出。也只有我自己可以解。”
宋云舟倒吸一口凉气,把成应过肩摔后,不敢置信的瞪着景霖。
景霖擦了擦血,将指尖鲜红抹到了唇边,挑了挑眉:“别和我置气,云舟。这毒一炷香后便见效,它会顺着我的经脉传至全身,不出一盏茶的时间,我的皮肉从内溃烂。你在我眼前出现一刻,我便一刻也不喂自己吃下解药。”
像是旁观者般,他甚至有闲心威胁宋云舟:“你的爱人还剩下半柱香的时间。”
“你疯了是不是,景霖!”宋云舟甩开下人,他往后一脚踏上屋檐,紧张的看着景霖。
景霖的唇上抹了鲜血,看不到掩抑在底下的青紫。
“我走,让刘霄来见我。”宋云舟沉下脸色,“要是我知道你有个三长两短,你给我等着吧,我会把你最恨的皇上照顾得好的不行,我会把你想要的国泰民安搅得一团乱。我敢说敢做。”
景霖脸上的笑意隐去了,深深地回视。
宋云舟怒砸休书,喃喃道:“你以为就你能疯。”
第156章
厨膳里的汤煮好了,冒出腾腾热气。没有人管着,热气冲破了汤盖,盖子嘭地一声砸在地上。
刘霄等宋云舟走了,对景霖跪下,颤道:“主公……”
“骗他的。”景霖露出刀来,耸了耸肩,“没毒。”
刘霄好容易松下一口气,景霖又道:“先把休书送到官府去。”
“何苦啊主公。”刘霄满是皱纹的手扶住景霖的手,他的眼里全是痛惜,像是看自己的亲生孩子般,“一切都结束了,主公。那些过往都让它过去吧,事到如今,其实还有挽回的余地的,不用如此赶夫人走啊……”
“你不懂狗皇帝那个蠢性子。”景霖喃喃道,“宋云舟有功,并不妨碍他是我的人。”
“何况。”峰回路转,景霖又道,“我确实做不到容忍宋云舟这个软肋在我面前晃悠。”
要知道暗杀之时,要不是宋云舟进了林子还没出来,他肯定不会进去的。他会选择堵住宫门追来的救兵。
因为宋云舟掺了进去,他才不得不放弃这个选择。
“快去送。”景霖两只手撑到地上,慢慢起身。
晚了皇上就要醒来了。
醒来之后,皇上就会——
“圣旨到!”
府外马蹄声顿时停住,随之传来新太监的声音。
——会来索他的命。
景霖闭上眼,吐出一口浊气。
狗皇帝,人都还躺在榻上呢,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来逮他了。
“开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丞相景霖,乱臣贼子,伙同旧王意图谋反,压入大牢,酷刑加身,三日后问斩!赐株连九族!
太监一挥手,身后的士兵便冲上前来,把景霖要起来的身子又压了下去,动作粗鲁,景霖当即被摁的喷出了一口血。
景霖怔怔地看着脖子下的两把长枪,红须亮的像毒针一样,刺进他的眼里。
他这一瞬间想到了景氏被抓走那晚。
也是如此两把枪举在他身前,他的手脚被沉重的锁链捆住,动弹不得。
“我和旧王不是一伙的。”景霖狠咬了下下唇肉,抬起一双眼,淡淡看着太监,声音冷的像极寒之域下的冰块,质问道,“陛下什么证据都没有,就敢如此草率地给臣定下莫须有的罪名吗?就不怕世人诟病。”
摁住景霖的士兵愣住了,手上的力道都松了不少。
陛下的确一点证据都没有,两只眼睛才睁开就说要下旨。他们跟着太监赶来,心中其实是一头雾水的。
景大人在听闻皇上遇刺的时候首当其冲,身子弱的跟枯骨一样,却抢过剑要闯进去护驾。在林子里也身受重伤,到如今也才刚醒。
地上还有血,这血是为皇上流的啊,皇上竟然看不到吗?!
景霖又像是妥协了一般,发出失望的喟叹。那是对皇上的心灰意冷。
“陛下认为臣有,那臣不得不有。”景霖道,“天子金律玉言,自是一切都是对的。”
士兵的手松得更快了,他们个个面露难色。
景大人这般模样,怎么可能是罪人啊!
这件事肯定是陛下理错了,陛下才刚醒,一时间糊涂也是正常的。景大人默默为陛下做了这么多,怎么可能害陛下呢!
景大人是我朝忠臣啊,万不能蒙受这不白之冤!
太监显然也被景霖的几句话点醒了。是啊,景霖事事为皇上着想,到头来却因为皇上一句糊涂的话被定下了生死状,这千不该万不该啊。
“景大人……哎呀,你们动作都小心点,景大人还伤着。”太监把圣旨收好后,急忙跺脚,“药呢,药呢?你们这群不长眼睛的奴才,快给你们主子抹药啊!”
景霖眼底闪过一丝淡漠,旋即两滴晶莹直直敲在地上。
美人落泪,见者谁不忧怜?
“景大人!”“景大人!”
周围的人大呼小叫的喊着。
“不打紧了,都是要死的人了。”景霖直起身,泪痕没有印在他伤痕斑驳的脸上,只是每个人看见这一幕,心都像是被人揪掉了一小块。恨不得打死那个让景霖掉眼泪的人。
“我,我夫人。”景霖骤然顿住,反应过来地摇摇头,失笑道,“哦不是,是宋公子。我已经休了他,他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
既代表,宋云舟不在这“株连九族”的范畴之内。
刘霄吸吸鼻子,把被揉皱的休书递给众人看,上面记载的日期落款,早是几日前了。
太监都要心疼哭了,景大人是个多好的人啊,死都不能让夫人受牵连。他带着哭腔点点头,道:“景大人,你要振作啊!既是莫须有的罪名,就一定有转机,奴才回去后一定在各位大人面前说出大人的苦衷的!景大人一定要撑住啊——药,你们快给大人备上最好的药!牢里凉飕飕的,不要让景大人受苦了!”
周围的士兵听见,连忙帮着下人,拿起药瓶就往自己怀里塞。囚犯进牢是要被搜身的,他们不用,这些药就他们帮忙带进去吧。就当是尽自己一份锦薄之力!
景霖冷漠地看着周围戏剧性的一幕,收回视线,静静地看着那一卷金黄的,薄薄的圣旨。
皇上……
这盘棋,你接的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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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霖:没有你,说不定我真的能过的更好,实话。
宋云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疯了不要再说了,你不要去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崩溃了!我要毁灭全世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快告诉我不是真的!!!
第157章
第64章 春猎暗杀·拾壹
武樊舌尖扫过圈牙,坐在椅子上,一只脚也没什么坐姿地踩在上边。他掏了掏耳朵,说道:“景霖下狱了。”
楚嘉禾面不改色地笑笑:“我听到了。”
“这里没有其他人,你我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武樊道,“这事情肯定和景霖脱不了干系,我都不知道他怎么搞来的前朝旧王,太能了。如今报应来了,还有两日就要斩首。你说怎么办吧。”
楚嘉禾抿了口茶,道:“什么怎么办,那前朝旧王和他有关吗?下官怎么记着,是暗杀呢。”
武樊深深地看了楚嘉禾一眼。
都说了周围没人,还这样端着。说大白话是会要了人的命么。
“你楚家不是忠君的吗,这会又帮景大人说话了?”
你端我也端,看谁端的过谁。
“……”楚嘉禾道,“陛下说贼子是从江南总狱里逃出来的,而景大人恰巧就是江南休沐回来。因此才认为是景大人将其放出。”楚嘉禾盖住了茶:“可我们都知道,总狱失火一事是上官大人上报的,并非景大人。”
武樊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坐在他们这个位子,手底下少不了黑吃黑。别看楚嘉禾一派正人君子高峰流水的清流之辈,背地下也有不少暗线。
他们家分出一辈从商,怎么能做到干了这么久还越干越厉害,银两越生越多。私底下到底沾了哪些不大不小的事。这一切风声都少不了楚嘉禾从中打点。
“那些反贼全被我杀了,一个不留。”武樊道,“不过我在围剿之时,的确见到景霖被挟持,还是宋公子出面带走了景霖……”
宋云舟?
楚嘉禾心下顿悟,看来这位也是扮猪吃老虎。竟然能在反贼面前轻轻松松把景霖救出。
江南一事,和宋云舟也脱不了关系。
“你看。这不是能说通吗?”楚嘉禾道,“反贼是上官远放出来的,虽然上官远说自己是被冤枉,但是造成这一事故这也的确是他的失职。这是‘因’。陛下遇刺时,景大人遭到挟持,陛下一时惊慌,错把景大人当成帮凶。这是‘果’。自始至终,景大人都是无辜受到牵连。”
武樊十指相握,指缝里露出一双狡黠的眼:“所以如今我们要想的,是怎么把这个无罪书告到陛下那里,让他收回陈诏。”
就剩下两日的时间了。
“我们三还真是难兄难弟。”武樊向后一瘫,扪心叩问,“你说他一个人闯下的祸,我们俩在这给他想对策。他命快没了自己不在乎,我们在这和阎王爷抢人。为啥啊?”
楚嘉禾的府内有股特有的香气,像是莲花出淤泥的清香,怡人心脾。又似百年老树的木香,沉稳安宁。
屋内亮堂,一呼一吸间,光能看,风能听,水能闻。
“为何?”楚嘉禾觉得武樊不是在诚心发问,而是在抱怨,仅此而已,“武大人,对于我们而言,皇上真的没有景大人重要。”
这整个淮国,几乎是他们三个人撑起来的。皇上充当的角色,就是个坐在位子上的人而已。一点事不管,说什么是什么。有的时候他们还要因为皇上置气说下的话徒增麻烦。
相比而言,景霖可比皇上重要太多了。皇上死了他们重新拥护一个国主便是,景霖没了,朝堂就得大换血了啊。
“哈。”武樊道,“你终于说出来了。”
“三党分立。”武樊一根手指点着太阳穴,慢悠悠说道,“不知道日后如何呢。”
“会变的。”楚嘉禾站起身来,理理衣袍,“走吧。”
武樊也跳起来,明知故问道:“走去哪?”
楚嘉禾两眼眯着,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景大人蒙害入狱,作为同僚,我们不该去探望探望吗?”
这必须要探望。武樊吹起口哨。
他们俩又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善人,把人拉出死门关这么件大事,谁会去当无名英雄啊。
·
“陛下,臣敢担保,放出反贼一事必定是景相安排。”
皇宫殿内,金碧辉煌的高楼瓦墙,周围站了一群规规矩矩的宫女,屏扇上是波光粼粼的蚌壳,被处理过后失了尖锐的部分,独留光滑的内芯。
墙边除了宫女太监御医,还有不少架子,上面摆放着名贵的青花瓷琉璃盏,里面插着大大小小的花,清水拂过,余香绕梁。
皇上半躺在龙榻上,喝完御医递上来的苦药。要屏扇后的人走到跟前:“细说。”
上官远跪到皇帝跟前,细细分说:“景大人初来豫州,臣便替大人安置好了府邸。随后臣前与洽谈,景大人一招计谋从臣口中挖出江南商贾作乱一事。彼时臣举步维艰,被商贾视为眼中钉。恰巧景相和臣说其生母为商贾名头所杀,臣便将此事交由景相。景相要求臣给他一个能进狱的身份,臣以为事关商贾,便着手开办。臣并不知狱中押着反贼,后续牢狱失火,也是莫名其妙,死去的人无一尸骨……臣以为此事景相为主使。”
皇上听到什么“牢狱”“景相”“反贼”就来气,他没有证据,景霖也没有动机。可他就是觉得是景霖搞的鬼。
当初他伙同昌王皇后陷害昌王的时候,昌王不也被蒙在鼓里?如今景霖伙同昌王来陷害他,这种境况他熟悉过头了。
受害者对凶手的直觉是敏锐的,他亲耳听见昌王说景霖和他不认识,又亲耳听见昌王喊宋云舟贤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若是眼见的也不是实的呢?
第158章
说来宋云舟一介草民,怎么会这么恰巧的救下了他?明显宋云舟认识木苍穹,亲近关系非常,谁能说这不是场蓄谋。
皇上压住心中的怒火,长期的奢靡挫压了他对事情的判断力,他觉得世界的一切都是假的,没有什么比他自己更真。他想的焦头烂额,干脆把一切责任与过失推给了景霖。
反正事情都绕不开景霖,景霖肯定参与其中。杀了景霖!
“你把这些好好和楚爱卿说。”皇上闭上眼睛,“朕实在是头痛,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只管好好告诉楚爱卿,朕不想要乱给别人扣帽子的昏君的头衔。”
上官远眉间蹙起,皇上怎么这般敷衍他?难道他讲了这么多,皇上就只听到了屏扇前的那一句?
他是被冤枉的啊。他被景霖利用,成为了替罪羊。要是把事情完完全全地告诉御史大夫,他照样有罪!
上官远此番前来,费了这般口舌,就是想要皇上一个赦免罪行的昭告。好让楚嘉禾明白,即便他误打误撞地着了景霖的套,也不能治他的罪。
结果皇上要他去和楚嘉禾讲?!天哪,哪怕他以三寸不烂之舌讲出朵花来,楚嘉禾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啊。这漏洞百出的措辞,楚嘉禾哪里有皇上这么好应付!
景霖把事情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全推给了他,自己把自己择的干干净净。唯一的漏洞就是要求他捏造一个假身份进狱。可这个漏洞也被景霖补齐了。“吴小六”这个身份是为揭穿商贾罪行才捏造的,这和放贼人越狱搭不上一点边啊!
要是把这件事告诉楚嘉禾,楚嘉禾只会给他定下“假公济私”和“监管不查”的罪名,景霖那个根本不叫罪,叫疑点。
这种拿起石头砸自己的感受,皇上能懂吗?!
啊,皇上啥都不懂!
“陛下,臣自始至终都在被冤枉,臣恳请陛下为臣做主。”上官远一叩首在地。
皇上也心烦着呢,他脑袋都快爆炸了还管上官远什么事,鬼知道上官远在说些什么。冤枉了不就冤枉了,楚嘉禾慧眼如炬能不知道吗?跑来这里和他强调,好啊,他知道了,现在呢?可以滚了吧!
“朕知道了,你快些去吧。”赶快给景霖扣下帽子,千万别让人有反转之机了。
“……”上官远闷住一口气,回道,“是。”
他走出殿门,狠狠地白了一眼。
操,甭管景霖有没有谋反的心思,这个皇上还真是眼瞎耳聋啊。
真的是,他真为曾经弹劾景霖的自己感到可笑,他那个时候是在干嘛,替皇上说话?皇上呢,有考虑他么?
就这种人,机会放在跟前都不知道怎么使,上官远快被气疯了。
皇上不给他无罪书,那他也不去给景霖下套。
就这样吧,反正皇上又看不出他犯了什么事。楚嘉禾嘛……
打死不认!楚嘉禾不知道他假公济私的事情,这罪顶多是个贬谪。
上官远上了马车,问道:“楚大人呢?”
如今楚嘉禾一言一行皆是为皇上和景霖,了解到楚嘉禾的动向,就相当于了解了景霖的动向。
下人回道:“楚大人探监去了。”
上官远呼出口气。
但还没等到他这口气呼完,下人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和武大人一块去的。”
武大人,武樊?!
上官远两只眼睛直溜溜地转。
楚嘉禾一个人去探监不出奇,这是照例审问罢了。武樊一个太尉跟去作甚?
难不成太尉和御史大夫,都是站在景相这边的?
上官远许久没说话,下人疑惑道:“主公?”
上官远回神,立马对下人说道:“你去景府送个口谕,我的。”
下人凑近耳朵听。
上官远便说:“你要和景府的刘管事说,我生是景大人的人,死是景大人的鬼。如今皇上已经疑心到江南商贾的事情里了,想要我说出景大人的罪过,我暂且应付过去,奈何无法亲自提醒景大人,只好退而求其次告诉他,望景大人在牢中照看好自己,来日必登门关切。”
下人点点头,小跑出了宫。
上官远双手合十,虔诚祷告。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火可千万别落到他这条可怜的池鱼身上啊。
黑吃黑,白吃白;楚河汉界两相对,将帅门前兵卒抗。
还棋还要下两日。
到底是景霖死,还是景霖生?
景大人,皇上若是真的想要你的命。
下官爱莫能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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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中】
景霖(颤颤巍巍但极其熟稔)掏出麻袋:武樊【迷兄+1】、楚嘉禾【迷兄+1】、上官远【迷兄+0.001】
【皇宫】
皇上(自信满满)掏出麻袋(翘起油腻嘴角):景霖【臣-10086】、楚嘉禾【忠臣-1】、武樊【臣-1(附上中指)】、上官远【臣-10086(附上两个中指)】
皇上:……ang???是朕打开的方式不对吗?
远方景霖友情提示:不,是你傻逼。
第65章 春猎暗杀·拾贰
牢狱里不似外界日头正盛,一些光偏进来,也足以看清四周。
这不是江南那边的小牢狱,没有那么潮湿阴暗,反而干净利落。里面也没有奇怪的腐烂发臭的味道,清清爽爽的。
景霖刚进来时身着囚衣,总是渗出血来,看得人心痛。牢头们经太监打点了,听说皇上大病未愈,也抽不出时间来牢房里看。干脆给景霖换上了舒服的玄衣,把牢里的稻草换成新的。
第159章
阳光透过窗子倾洒进来,轻轻地落在景霖的背上。
景霖漫不经心地给自己撒药,看着身上的伤口结痂。他低着头,好像才注意到般,拈起一缕头发,慢慢挑拣,扯出了一根白发。
什么时候有的?
景霖直接整根拔了下来。
白丝其实是黑白参半,发根是黑的,唯有发尾成了白。
剩余的墨发垂地,柔顺似水。
景霖不在意地将头发掐了,随手一撒。
牢对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关进来的人,见到景霖这么悠哉,满嘴嘲讽:“都是要死的人了,还这么在意形象呢。啐,不到黄河心不死。”
景霖瞥了一眼他。
说话的那人顿时止住话头。
那一眼逶迤妖瑰,似怒似笑。但那人猛地回过神来,又觉得那一眼其实根本没掺情绪在里面。
好像,仅仅是看一眼而已?
不论如何,对面那人实在太过奇怪,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说话的人连忙闭上了嘴,不再胡说。
景霖捻出根稻草,把额前的碎发扫到后头,拿稻草绕了几圈捆起来。靠在墙边闭目养神。
光辉落在他瘦削的身子上,轻薄玄衣松松垮垮,朴素至极,仔细照才看出,有几处其实是有暗斑的。
身旁小小的药瓶子堆了一片,白的青的,圆的方的。
瞧人神态,俨然是在等着自己死期。
“景相,安好。”
一阵窸窣过后,安静的牢中骤然响起一句。
眼睫轻微地颠了下,缓缓睁开。
景霖对来人并不惊讶,只是微微扭动了下脖子,示意自己这块随便坐——如果想坐的话。
武樊先去扶住了景霖的背,不由分说地撩起景霖的袖子,看上面的伤口。
景霖:……
“你手脚真多。”景霖打开武樊的手,不咸不淡地说道。
“……”武樊有口难辩,妈的他好心给景霖料理烂摊子好心给景霖销毁罪证好心给景霖看伤口,最后换来一句“你手脚真多”?
短短五个字,糟蹋了武樊一整个人生。
“景大人身子还好吧。”楚嘉禾明知顾问,他扫过那一堆药瓶子,笑道,“看来爱惜景相的人还不少。”
景霖脱开武樊,抬头看楚嘉禾。
这一姿态是柔弱地恰到好处,将脸上的伤口露出,让看见之人怜惜之心顿生;眼中波光粼粼,说不清是泪还是什么别的。
“不及楚大人。”
就连话都那么有针对性,像在气中添了什么蛊惑人的迷药。听者感动见者落泪。
武樊:……
是挺针对人的。
“咳咳咳……”景霖很擅长利用自己这层皮囊,知道什么时候该适时地放低姿态,知道哪个角度能挑起别人的同情心。他往自己胸口小锤几下,把眼眶都逼红了。
“两位大人是想来见景某最后一面的么?”景霖道,“快些离开吧,不要遭人诟病了。”
武樊要翻白眼是不在乎场合的。
端端端,他说他怎么总是融入不进去,全都装上瘾了,他这个匹夫看得心真累。
不过在牢中,不似在府中。装点……好吧,忍了,能理解。
“景大人。”楚嘉禾拍拍景霖的肩,道,“下官知晓您是蒙受了不白之冤。下官定竭尽全力秉明陛下,还您清白之身。”
景霖眼角的笑意深了点,尽管没有什么变化。
“那就多谢二位大人了。”景霖没什么力气地对二人作辑,“若景某身上莫须有罪名摘去,来日登门道谢。”
“不过,景大人这事,要是有人在旁协助就更好了。”楚嘉禾道,“当日,场内还有另一证人,若是此证人能与武大人一同佐证,再好不过。再而言,证人对陛下有功,帮景大人说几句好话,也适宜的很。”
景霖身上的破碎感一下褪的无影无踪。他直起身,尽管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难掩气势。
“宋公子吗?”景霖笑道,“他怕是不肯出手,前些日子我们才大吵一架,我休了他。即便他对陛下有功,也只是他自己,与我无关。一介草民的话哪有武大人的话管真,若是大家连武大人的话都怀疑,那景某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的确。”楚嘉禾点点头,顺势说道,“那宋公子今早进宫,只能是为救驾之功了。”
景霖眼角几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神经,又要去搞事。
他猛地揪住楚嘉禾的领子,将人快速地下拉。近在咫尺,景霖寒声说道:“拦住他。”
跟命令一样。
景霖这是命令,不是请求。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过硬,景霖松了下领子,笑意绵绵道:“义兄,帮我个忙。”
楚嘉禾愣住了。他没想到景霖会在这个时候掏出这张牌。
这可不兴说啊。
武樊也愣住了,两只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茫然且惊讶:“啊?”
“景大人……”楚嘉禾失笑道,“乱认亲戚可不——”
“义弟的事我也有打点着呢。”
楚嘉禾维持笑容:“行了,闭嘴。”
景霖彻底松了领子,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
“拦不住,他已经走了。”楚嘉禾道,“拿了赏赐走的,白银百两。”
景霖深呼吸一口气,摆摆手:“是我脑子糊涂,以为楚大人是我过世已久的亲人,望楚大人海涵,不要和景某置气。”
第160章
楚嘉禾:……
“啊?”武樊始终游离两人之外,跟二愣子似的。
“行了,景大人好生歇息吧。”楚嘉禾拍拍武樊,“千万要挺住啊,那么多人为你说情。”
救命之情可都是要还的。
景霖背对着光,默默看逐渐消失的两个人。须夷,他把一个药瓶子往前推了一步。
大大小小的瓶子,汇成了一局棋盘。
上一步的棋局,是他将“兵”驱走,“车”在“帅”前,直取对方的“将”。
这一步,是对方“马”行一步。
这“马”有两步可走,一个选择是走日字把自己的“车”吃了,另一个选择是走日字把“出了门”的“将”吃了。
这只马,下一步走哪。
·
宋云舟去找皇上没别的事,就是表明自己和昌王的关系是假的。
事实是宋云舟上回去护国寺上香时,方丈借口推脱不让他住进去,他才偶然发现昌王藏在里面。
旧王回世必有祸端,奈何他权小势微,没办法组止,只好跟踪昌王,走到了永亲王府。等昌王走后,他进去摸索,摸到了一个珠宝。
谁知道他只是随便拿这个珠宝去试探试探,死马当作活马医,昌王就真以为宋云舟是自己的贤侄了。
宋云舟将计就计,正好做成卧底,这也刚好解释了为什么宋云舟救皇上救得那么巧。
是非并没有证据,而宋云舟救下淮王一命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加上宋云舟那一通添油加醋的说辞,皇上还真被他唬了去。问宋云舟想要什么,宋云舟竟也没为景霖求情,而是要了点保命的银两就走了。
宋云舟原番的说辞是,景霖既已不顾夫妻之情,他与景霖从此也就是陌路人了。景霖如何和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他情愿拿着银两离景霖远点。
这些话皇上听了自然很高兴,是嘛,井底之蛙哪有这么大的见识,要真是宋云舟幕后安排的一切,那他这个位子干脆给宋云舟好了,蚍蜉撼树。
于是皇上大发慈悲,直接送了宋云舟百两白银。从此不再管一个乡野匹夫的行踪。
宋云舟回到景府,说要做最后的告别。
“上官远说自己生是景霖的人,死是景霖的鬼?”宋云舟听到刘霄这么说,嗤笑了一声,“真是墙头草两头倒,搞的好像告密不是他告的一样。”
刘霄眨眨眼:“那这个人……”
“先留着呗。”宋云舟撑着脑袋,“总归是个有用的,大事用不到小事可顶包啊。”
刘霄怔怔地看着宋云舟无比自然地说出这些话,他能感受到宋云舟面无波澜表情下是滔滔的愤恨。
是什么时候,夫人也变得这么……不留情面。
宋云舟说完之后敛一眼刘霄的神色,立马反应回来,笑了一下:“我随便说着玩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也是怀玉被抓了,我急的很。”
刘霄理解般地点点头,想着还是先留着,等主公回来再说。
宋云舟说道:“我试了下狗皇帝的态度,不管有没有证据,他就是想要了怀玉的命。”宋云舟扭了下自己的手腕:“幸好在春猎的时候让他摔了几十次把他摔骨折了,要不然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报这个仇。”
刘霄不好多问你是怎么让皇上平地摔还能摔骨折的,也不好多问怎么堂堂一国之主到了你嘴里就变成了“狗皇帝”。
这回他站宋云舟这边。
“靠……”宋云舟叹道。
刘霄犹豫了一会,还是把线报拿了出来。
这是央国那边的情报,但是景霖如今不在,交给宋云舟来看,应该也差不多。
尽管宋云舟现下已经不是景夫人了,但当下人的都知道,宋云舟同样是景府的主公。
宋云舟惊讶了一瞬,还是快速接过来看了。
说的是百里祈羲夺位成功,现在要把害他的皇子扔下油锅炸了。庆祝他俩合作愉快。
央国将要稳定。
宋云舟接收到了这么个消息。
这个时候,央国稳定可不是件好事。淮国国君遇刺,朝中重臣入狱、百姓需要安抚。央国要是趁其不备……
原本来说,如若昌王承袭,这个消息传来就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但事情已经被他搅黄了,这个消息也就成了一道催命符。
“我回来的时候听闻楚大人和武大人一同去看望怀玉。”宋云舟道,“这么站队就明显了,他们肯定会帮景霖。我手上没人,武太尉手上没暗线。刘伯,你让几个暗卫把这消息送给武太尉,哦。别说是合作,就说这消息是景霖的暗线打捞起来的。”
要说是合作,武樊怕是要对景霖膈应了。这点小事不说反而更好。
武樊拿到消息,有了军队就会暗中提防着。以备敌军突袭。
他轻车熟路地进了景霖的暗房,两指捻住了早些时候百里珍瑞送来的信物,乌塔拉的羽毛。
我先替你收着。宋云舟不要脸地想着,你要是不同意的话就喊我一声。
显然没人喊,就算喊了宋云舟也听不到。
于是宋云舟就这么水灵灵地将东西纳入自己囊袋之中了。
“有武大人和楚大人出面,事情应该还有转机。”宋云舟说道,“还有那位中丞大人。在春猎的时候还背刺我一针,被我躲了。他应该也会出手。”宋云舟吐出一口气,“朝堂多能人啊。”
第161章
刘霄叹了口气,对宋云舟说道:“身陷囹圄,更要守得住寂寞。主公一向如此,老奴守在他身边多年啦。主公其实是个很专情的人,对什么人上了心,就很少会对那个人彻底失望的。”
“所以他前几年才老在狗皇帝那里栽跟头。”宋云舟把玩了下手上的扳指,道,“没事,这笔账,我替他算。”
何止是在皇帝面前栽跟头,真正让景霖栽跟头的,不外乎这个被昏君统治了的世道。
要算,就算笔大的。
“我得先走了。”宋云舟道。
刘霄没反应过来,茫然发问:“怎么还走?”
“怀玉不想让我待着啊。”宋云舟理所当然道,“他拿刀往自己身上割来逼我走,我能不走吗?难以想象这种狗血桥段也能被我遇上,真是见了鬼了。关键是这个坑我还不得不跳。”
刘霄:……
什么狗血?那是人血啊。
怎么,能这样说主公呢……
不理解不尊重,不敢说。
宋云舟吐槽完,嘁了一声:“不过没关系,好在我脸皮厚。脸皮厚是有好处的。”
大不了等景霖伤好之后,他装个快要被饿死,或者快被打死的人躺倒在景府面前。再软磨硬泡装个小白莲,再被景霖捞回来呗。
啊,怀玉爱惨了他,是不会让他受苦的!
“那……”刘霄问道,“夫人你去哪里啊,要不要我们给你凑点银两?”
宋云舟一根手指在刘霄面前摇了摇:“不用,我去管狗皇帝坑了一把,虽然不多但足够。至于我要去的地方嘛。”他望向远处城门。
“不出井底,不知界外。”
他要离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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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舟:狗血?不存在的,小情侣间就搞些甜甜蜜蜜嘛,搞什么狗血。
【宋云舟,你不觉得你也很狗血吗?‘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京城,从此,我们两不相见’很像的好嘛?
啊,你真的很俗。】
宋云舟:你俗,你更俗。
【……ok我是个俗人】
第66章 春猎暗杀·拾叁
太常寺。
巫阁曳拉起一堆人围桌而坐,深色凝重道。
“昨日观了星象么?”
众人点点头。
木玄澜蹙着眉,也跟着点了头。
昨日,紫微星又移了,移了一寸。
问题是,木苍穹死了,这紫微星必然不是昌王的;皇上废了,连宫门都出不去,这紫微星却移动了。
那么这颗星,究竟是谁的?
“都给我藏在脑子里。”巫阁曳命令道,“谁也不能在陛下面前提。这可是砍头的话。”
“可,可是。”有人小心翼翼说道,“如果当今陛下不是我们所追求的帝王,那真正的帝王……”
巫阁曳摇摇头,咬牙说道:“如今陛下还安安稳稳地坐在位子上,此事权当不知情。”
木玄澜看在场气氛暗沉,便说道:“神女不是说一切照旧么,那就是没事。大家也不要心神不宁了,这都是造化。”
众人一听,觉得有理。
木玄澜转身又对巫阁曳讲:“巫大人,我要归乡了。”
“啊?”巫阁曳愣住,他看面前小生,觉得此事也没到该躲起来的地步吧,他问道,“为何?”
“族人过世,归乡守丧。”木玄澜表情沉重,“噩耗传来已有两三日了,原先是为了陛下,我才一直压着。可如今要是我再不回去……那就成不孝之子了。”
巫阁曳忧心道:“赐告是要呈到陛下面前去的,可是陛下如今身体抱恙,还不知何时会重拾朝政呢。”
木玄澜闭上眼,道:“唉,我又何尝不知?守忠和守孝,在下入了仕,是该拎清楚。”
太常寺这边行不通,可是景大人如今又生死未卜。他想要回家,怎么就这么难。
事情办完了,旧王也死了,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唯独他,他还在京城望着归乡的月。
“观东。”巫阁曳说道,“陛下久卧病榻,可还是有人可见的。你若实在是悲痛,不如去找找楚大人?或许楚大人心善,能替你把事揽着。”
木玄澜只能应下:“多谢巫大人。”
不知道这时候回去,楚大人会不会怀疑。皇上重伤,景相遇难。还是要再过些时日谈起。
·
“大人”。兰台内,小官看着韩与写下的日志,不禁疑惑,“为何把景相写进去了?如今他可是罪臣,不日抄斩啊。”
小官也是看到上面大篇幅的描写,才有所惑。
这里写了皇上遇刺,太尉斩敌。可景相只是在开头起了个架势罢了,怎么也写得如此细致。
还有皇上醒来之后一言不合要将景相抄斩一事,虽然韩大人写得平平淡淡,公事公办。但让人读来总觉得是皇上冤枉了景相似的。
什么“皇上铺一清醒,着人下令,缉拿尚在病中的景相,即刻下狱,不日斩首”、什么“皇上病卧,臣子无备;朝中混乱,举国躁动”……
这,乍一看是没什么问题,仔细推敲一下,简直是昏君冤枉忠臣,有眼不识泰山。
“不日抄斩……”韩与停了笔,嗤笑一句,“哪里是‘不日’,不就是明日?从此以后啊,世上便再无景相了,你我人微言轻,只能挥挥笔墨,替景相留几分体面。”
小官觉得奇怪,道:“可是,我们要做的,只是记录实事。”
第162章
“我有哪句记错了吗?”韩与笑了,“景相春猎是否首当其冲,举剑救驾?陛下是否一清醒便下诏灭了景相;景相当时是否尚在病体,弥留一息?如今淮国又是否躁动不安?是你不明白还是我不明白,不如你指出我错了的地方来,我好纠正一番。”
小官闭嘴不言。
论职位,御史中丞在他之上;论实力,韩与是文曲星状元;论礼仪,他就不该质问韩大人。
韩大人如今还好言好色地询问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番陈辞,除了让他感受到一股莫名其妙的对景相遭遇的惋惜外,并没有什么地方值得改动。
“下官多嘴。”小官作辑,道了个不是。
韩与扯了下嘴皮,跟没事人一样:“无事,你有这样的心思也算好事。咱们是兰台的官,就要做到公正清廉。若人人公私不分,那就真不适合留在此处。”
小官内心羞愧,他是先对景相产生了愤恨的情绪,而后看到这番措辞才心生不满。如今抛去了私情,重新看一遍,感觉正常多了,看来是自己的问题。
多亏了韩中丞,他才恍然大悟。
韩与低下头,重新沾上了墨汁,温声询问:“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小官连忙端上日志,道,“下官这就去整理入档,多谢大人警醒。”
韩与抿了抿嘴,回应了一个笑。
小官心中起了一层波澜。韩大人真好,还知道告诫自己不要多嘴。就连说话都这么温柔,日后跟着韩大人,真是一件幸事啊。
等小官走后,韩与才把笔放下,将桌上什么没写的纸张揉成一团,僵着笑扔到地上。
韩与:……
妈的,人在无语的时候是会笑的。
早就叫景霖这个兔崽子不要去不要去,这个小疯子死都不听他的话。真是操了,把自己搞的一身伤不说,还把自己作到牢里去了。
当初还特意来看他,说什么“亲近之人是害人最深之人”,这是不是已经想到自己要死这一步了?
神经,不死一死就拼命冲的是吧!
早知道景霖这家伙敢疯成这样,最开始认识的时候就该离这个人远点。搞什么臭味相投,让景霖臭名远扬去吧!
明日人就要没了,其他人也没个表示。景霖这局真他妈是凶多吉少。
楚嘉禾和武樊去探了个监就走了,到今日也没来进谏,什么想法?没想救人!
还有那个什么景夫人,宋云舟。哈,卷铺子逃走了,这么快就离京,这是生怕被别人逮着了。
这个人是会功夫的,看样子并不在景霖之下,也不知道景霖知不知道。唉,看景霖那伉俪情深的模样,到现在不会还被蒙在鼓里吧……应当不可能啊,这种事情,连他都探得出来,景霖跟人住了这么久,怎么会不知道?
啊。韩与懂了,他一脸无语地蒙住眼睛。
景霖这是被人骗财骗人还骗心,傻呆子没救了。
死吧,救不活了。救活了也是个痴的。
韩与就想不明白了,景霖年幼丧父,年少丧母。自打丧母之后,和他之间的情感就越来越淡。他知道景霖这是抛弃情感的决定,这个决定对他们俩都好,也就顺着景霖去了。
关键是景霖封心锁爱锁得好好的,哪里冒出来的鬼才,硬是把这锁撬了。这一撬不打紧,好歹景霖和他珍贵的友情兼亲情又回来了。但谁他妈能想到这一撬还能把景霖的脑子撬傻了?!
韩与恨得牙痒痒。
宋云舟。
老子一时好心把你送进林子里,你转手就把景疯子送进了牢里。
·
韩与憋了一肚子气,失落地回到府里。
韩母久不出府,到了今日才知晓景霖性命危在旦夕。一见儿子回来,立马拉住韩与,啜泣声不止,话语断断续续:“孩啊,霖霖他……是不是,是不是……”
韩与抿出一口气,拍着韩母的背。
韩母的膝盖一下就软了,要不是韩与及时扶住,怕是下一刻就要跪在地上了。
“救救他啊,救救我的儿啊。”韩母突然崩溃,扒住韩与,“他娘出事的时候,我就没能及时赶上,那么小一个孩子,你说他那时候是怎么承受的住的!后来也没怎么和我说话,我知道是在怨我了……后来你说他成亲了,我才稍微安下心点。可是,可是怎么突然就要死了呜呜呜。儿啊,你们朝堂的事我不懂,但他也是我的孩子啊,你一定要救救他呜呜呜……”
韩与抹尽韩母的眼泪,可这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怎么抹都抹不完。最后还湿了韩与整只手。
“娘。”韩与叹了口气,“景霖这兔崽子做事是瞒着我的,他摆明了不想把我们牵扯进去。”
韩母哭囔着摇头:“他爹是我陪在他娘身边看着埋下去的,他娘也是我亲眼送走的,如今他也……也要走了,他们一家都死在了我面前啊呜呜,我对不起尹藤,是我没照顾好她,是我没照顾好她的孩子。”
韩与把韩母扶到椅子上,安慰道:“没有,娘。景霖一直没觉得你对不起他。是他要干傻事,不想连累到你。”
“呜呜呜多好的孩子……”韩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拿我的命去抵了吧,霖霖才二十四啊,他正值年华,不该死的。拿我的命去给他抵了吧啊!”
韩与生气地拿吃食堵住韩母的嘴:“行了,娘,这些话可不兴说。景霖没那么容易死。”
第163章
韩母霎时一愣,听到景霖不会死,心才安下来了点。紧紧握住韩与的手,眼神里是深深的担忧和寄托。
韩与再一次想骂景霖了。
他拍拍韩母的肩:“娘,先去休息吧。”
他亲自把韩母安顿好后,回到屋内,拿出暗哨朝天吹了几声。
半响,暗卫到达。
韩与问道:“景府就剩下你一个暗卫了?”
暗哨是春猎时,景霖趁乱给他的。不知道是不是有托遗的意思。
暗卫摇摇头:“还剩下几个,但也不多。”
韩与在屋内踱步,暗哨在手中拍打。
要知道当今朝政少不了三公齐力,虽然他生气楚嘉禾和武樊到了此时怎么还没来得及出手,还是出了手皇帝也不听。但这毕竟是气极时想出来的话。朝堂上若是没有了景霖,必然要乱套,除了他,这朝堂上最不想景霖出事的估摸着也就这两位了。
景霖傻是傻了点,但也是对那个宋云舟傻,如今宋云舟离开了,脑子也该回来了。何况景霖还是个惜命的人。
既然楚嘉禾和武樊进了牢里,和景霖对上了话,那他们三个应当是内心有数。不到最后一刻,皇帝是无法真正给景霖定下生死状的。
圣旨难违,也要看底下臣子买不买这个账。
韩与把暗哨给了暗卫,道:“去调查宋云舟,绘制完行程图好生收着。若是你主公明日能活下来,日后就把这图给你主公看。若是明日没有主公了……”韩与顿了下,看着暗哨。
“那我就是你们的主公。”
暗卫单膝跪拜:“是!”
夜色饶人,离明日午时,还有七个时辰。
飞蛾闯进屋中,绕着火飞了许久。一不小心,翅膀触着了火焰,死了。
韩与一点架子都端不起来了,他本想温温柔柔不谙世事的,偏生栽在了景霖身上。
看着屋顶,他不禁回忆往昔。
要说他是怎么和景霖认识的……其实比他俩娘预想的还要早。
韩与啐了一声。
都怪那个夜晚天太亮,他看书看着了迷。一不注意平地摔了个跟头,抬头就是也在看书的景霖。
街边灯笼摇晃,那本书落在他手边,眼前的人没注意到他,还不小心踢到了他的头。景霖那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了,移开书来低头跟他四目相对。
太没面子了。小时候的韩与想道。于是他拿起书,盖住脸就想逃。
景霖朝他“嘿”了一声。
他便害臊地回头,拿书挡着脸,慌忙喊着“对不住”。
后来他们俩的娘带他们认识的时候,他才知道景霖在嘿他什么。
他书拿错了,拿的是景霖手上那本。
韩与当时又要羞死了,他当时回府就把那本带着“屈辱”的书压箱底了,谁知道他俩看的是同一本书啊!
不过景霖也没在意,只评价了他一句“你批注写太乱了,我都看不清书上的字。下回可不可以别随便鬼画符,或者先把字练好?”。
韩与:……
是可忍孰不可忍。
如景霖所愿,他现在已经把字练得很好了。
韩与内心暗骂,这死疯子,以前骂人还会正正经经的骂,如今倒是会藏着掩着了。心思也让人越发猜不透……
“别让我接手你的暗卫。”韩与朝天祈祷,“景霖,我只想好好当个闲臣。你要疯自己疯去吧,别把自己蠢死了就成。”
至于宋云舟这匹野马……自己栓好吧啊。
他不是老妈子,他一点也不想管景霖的家事。
不知道景霖有没有听到。
夜是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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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贬谪之诏·壹
景相将斩一事已经传开了,原本定于的午时三刻抄斩,人却是清早辰时出发,要被拖到行刑场。
景霖跪坐在木牢笼中时,受到了不少老百姓的唾骂。京城的老百姓相较于别处还是较富裕的,那些鸡蛋白菜什么的也用不着舍不得,瞄准人就扔。
牢笼统共就这么大,景霖往哪里躲都躲不成,干脆不动了,省点力气。
牢头的人听太监说了,皇上强拖病体也要亲自来看,不能让陛下发现不对劲了。出门前就把一身白囚服给景霖换回来了。
如今那些烂菜叶子和鸡蛋液黏糊糊地沾在上面,看着实在是狼狈。
景霖坦然自若。
再狼狈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过,仅仅是这点脏,根本不足为奇。
只是骤然见到那么强烈的阳光,着实刺眼。景霖便合了眸,假寐。
身上的伤两日可养不好,这会还痛着。可惜身边没药,涂不了。涂了也好不了哪去。
周围谩骂声一片,自然也有些是看热闹的,不少公子爷坐在二楼,脚趾尖对着景霖,拿起把折扇捂住嘴,戏谑地嘲讽。
“昔日有多威风,今日就有多落败。”小爷啧啧笑道,“量他景霖狗眼看人低,嘚瑟到陛下面前了,神仙也救不了他。”
“他好像有点死了,你看他一动不动的。”旁边的小爷也道,“算了,这时候死,再过会死,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这种败类,早些死都是为苍生造福了。你看陛下还能容忍他到现在……”小公爷说到一半,叫来小二,“去,多备些鸡蛋,帐都算我头上,直往他身上砸——当心点,脸别毁了。听说景相玉树临风,我还想看看他狐媚子到底长了张怎样的好脸呢。”
第164章
景霖耳力不差,虽然街上轰吵得很,但这小爷的公鸡嗓子实在是尖锐,他想听不清都不行。
哪家的小爷?
景霖睁开眼睛,循着声音往上瞥了眼。
小爷移开脚,真好看到景霖向这边看来。腰当即就软的发麻。
第一反应是,美,美得不容染指。
第二反应是,死了,自己要死了。
偏生景霖垂了下眼眸,露出个笑容,随后将身子收了回去。
小爷顿感不妙,立马端正坐姿,眨了好几下眼睛。
他小声对旁边的人说:“你看懂他的眼神了吗?”
旁边的小爷点头:“看懂了。”
“怎么说?”
“小公爷,我们快去护国寺上柱高香吧,感觉他会变成厉鬼来索我俩的命。”
“……”
“小公爷,你怎么不回话了。你看懂什么了?”小爷看小公爷一脸吓傻的模样,赶忙摇了摇小公爷。
“我感觉。”小公爷喃喃道,“烧香没用,我活不过今晚了。”
“错。你还能活。”
突然,两人背后炸出一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公爷看着背后突然冒出的人,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指着这人破口大骂:“哪里来的小二,在这装神弄鬼的。小心我把你杀了!”
宋云舟指着自己一身非富即贵的打扮,真心发问:“我,店小二?你眼是真瞎啊。”
小公爷原本被吓傻了,现在又被气炸了,忙道:“人,来人!给我把他绑了!”
宋云舟让开一步,一手反指后面一片倒地的手下:“你是说他们吗?不好意思啊,他们先被我绑了。”
小公爷震惊地瞪大眼睛,和身旁的小爷互相抱团,一步步往后退,嘴里还在狡辩:“你揪着我俩不放干嘛?景相不得好死,全城的人都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你不会被他那美色吸引了吧?他那张脸可是会吃人的!”
宋云舟顿了下,失笑道:“你说对了一半啊。”他一步步逼近两人,接道。
“我确实是被他美色吸引了,但我觉得这和他不得好死没有关系吧。”
两人:……
“他也不会让你们死。”宋云舟解释道,“想让他死的人多了去了,你们俩算什么玩意啊。我好心告诉你们啊,他看过来呢,是想透过你们看你们的爹。你们爹要遭殃了,恭喜啊。”
“……”小公爷叫囔道,“你放屁!他人都要死了,人首分离!臭不要脸的还想来咒我的爹?我做场大法事,让他死后也不得超生,这种人就该一辈子被困在阴曹地府,少出来霍霍别人!”
宋云舟还是笑着。
“我又要恭喜你了。”宋云舟道,“原本我只想着早点离京早点打拼的,中途还是没忍住,想回来看他最后一眼。就碰上你们这两个小啰嗦——哦不,你们要不要左右看看?其实我碰上了不少。”
小公爷怕的不敢摇头,但他更不敢直视宋云舟,就匆忙地把头撇了。
才刚撇,他就感受到了浑身刺骨的寒意,鸡皮疙瘩瞬间激起了全身。
左右没人。
“骗你的,吓到了吧。”宋云舟拿出一样东西,懊恼道,“天天窝在屋子里想三十六计,我险些忘记了我是个纯正的理科生啊。”
“什么理科生,你在说什么?!”小公爷喊道,“我警告你,这是在京城!我爹可是朝廷里的人,你和我叫嚣,我要你好命!”
宋云舟惋惜般地回道:“你该庆幸我是个遵纪守法的好青年,要是我从小在这里生活啊,我会变成真反派嗷。”
什么东西,根本听不懂,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快滚,快滚!真是撞邪了,遇上一个神经病!
“这个,是我送给你们的小礼物。”宋云舟把瓶子举在两人面前展示了一遍,“俗称‘土//炸//弹’。”
他对上这两个惊慌失措的小爷,道:“景霖会放过你们,我不会。不过我也没那么狠心啦,不然会变坏的,怀玉该不喜欢我了……”
宋云舟叹了口气,眼底有些红。
他吸了吸鼻子,胸腔剧烈地幅动几下。
方才怀玉被人扔鸡蛋都没有还手,看着都没什么力气。在牢里是瘦了吧,也没吃好吧……
都要到点了,楚大人和武大人怎么还没赶到?再不赶过来,他可就要去截胡了。
淮王竟然敢这么对景霖,自己骨头都断成那样了还要来欺负景霖。正好,他也犯不着去外边游荡了,一箭秒了淮王就是。
宋云舟往瓶子里灌上清水,摇了两下就扔到两人脚前。
砰!
一朵云雾小烟花爆出。
两个人痛的坐到地上,看着自己血迹斑斑的腿,不敢置信地瞪着宋云舟,嘴里却吐出呜咽的“啊啊”声。
“行了吧,又不是断了。”宋云舟冷下脸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装给谁看呢。”
两人:……
妈的谁在装呢?伤又不长在你身上!
宋云舟“哦”了一声,道:“光对付你们两个了,忘记马车已经走了。算你俩账上,我再送你俩个小礼物。嘴巴不会说就不要说了,怪难听的。”
说罢,宋云舟就掏出两个小药瓶,直往两人嘴巴上砸。
一砸一个准,烟雾消散,那两个的嘴巴被炸开了花。
“唔啊啊——”
第165章
“啊啊啊痛唔史了!”
宋云舟踏着屋檐往前跑,余光扫到后面树丛里有几个跟着的暗卫。
他正想出手解决了他们,定眼一扫,是景府的。
手上的力道放松。宋云舟不免想道,到底是谁启用了他们?
景霖被困在牢里,无法发号施令。刘霄也没有使用暗哨。
既是景府的人,那就随他去吧。宋云舟不再注意那几个人。许是景霖放心不下他,亦或是景霖在被抓之前就有了什么计划。
真要是后者就好了,能让他多安一层心。
宋云舟赶上马车,窜进人群里,随手抓了一把石子。
他眼疾手快,赶在别人出手前就打中了别人穴位。
牢笼里。
景霖似有所感,毕竟身上的臭鸡蛋都少了不少。
景霖的手动了两下,锁链碰撞,发出叮铃铃当的声音。
他眼睫颠了颠,内心“啧”了一声。
宋云舟跟来了?
想到宋云舟,景霖心情顿时就遭了。
宋云舟前脚才被他赶出府,后脚就得知自己被抓的消息。肯定是要怨自己了。
后来又去了皇宫,面见皇帝。
单单是见着了皇帝,就让景霖就种不祥的预感。
他又想搞什么名堂?
宋云舟这个人简直就像匹野马,说好听点,看着乖巧实际桀骜。这个人骨子就有股隐隐向上的冲击,不怕天不怕地就怕自己那条小命。
反正不挨着自己珍贵的那条命,天涯海角都能去,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搁哪都能好好睡觉。
宋云舟要真胆小,就不会做出那么多“离经叛道”的事来。
这匹马原先是有缰绳拴着的,那条绳子叫做命。可到了现在,没有了。
“生命”已经拴不住他了。
景霖肩上又挨了一个鸡蛋,偏了点身子。
他的白衣已经变得脏浊,笼中是焉绿的青菜叶子,混杂着鸡蛋液,黄一片白一片。
有些伤口也被砸出了裂口,崩出了丝丝血迹。
铁锈味、鸡蛋味、烂叶子味。阳光尽数洒在笼中,将这些气味烘烤炙热,逐渐溺出糜烂的气味来。
守卫见状,跑到两边去拦,但是没用。一条街上的百姓数不胜数。这群百姓,甚至都不太懂牢里关的是什么人,只知道被关住的肯定就是不好的。
马车艰难地走到了行刑台。
景霖拖着锁链走下了牢笼,跟着士兵一步步走上去。
他看到木板上发枯的血迹,不由得朝后退了半步。
人对于死亡还是恐惧的。
细数景霖这半生,险象环生的事迹远比安稳自在的日子要多。他几乎日日在刀尖上过着。时刻要权衡臣子的关系,哪时要盯梢敌国,百姓的暴乱。其实单拎哪一个,都足以要了他的命。
这个世道,深不可测。
谁都无法保证,是否有人会吃人血馒头,是否有人会拿幼童祭祀,是否有人今日还在乐呵呵地和人打招呼,明日就被五马分尸,碎骨遍地。
这些都潜藏在人心深暗之处。他们举国众臣,修律令,挪山河;通商路,监百官。要护的真就是这个国的秩序吗?
不,是人心的秩序。
有律令,人才会为自己圈上一块地,知道自己踏出圆地外的后果;有百官,人才会对自己这块地有更清晰的认知,明白心中良善是这块地的源泉。
文武百官,无论是对外,还是对内。无时无刻不在护着这个圈子。
这个世道明暗相叠,有些人清正高洁,有些人贪婪残暴。但仅仅一两个词甚至都囊括不了一个人。心诩正义之人会为了心中正义之事而手指染血,自诩吝啬之人会在油尽灯枯之时听到他所救助之人的一声感谢。
没有人可以完全讲明白一个人到底是善还是恶,因为这没有确切的评判的标准。要知道一个人笑着的时候是喜还是怒,可以根据这个人的语气和神情——这是评判的标准。
但评判善与恶的标准,是这个世道。
人就生活在在这个复杂的世道里,又怎么来定义“世道”?
或许人,本身就是所谓的“世道”。
景霖在这条路上走了很久,他一开始是想改变这个世道,后来是想平衡这个世道。而如今,他也深陷沼泽。
唯一能做的,就是尽自己锦薄之力,尽力去平和这一切。
于他计划无益的人,不必再尽心;于他计划有益的人,拉到自己的计划之中。
“午时已到——”
有人喊道。
钟被敲响了三声。
景霖已经被人押着跪上了断头台。
离斩首之时,还剩三刻。
景霖抬眼正视,面前不远处,是躺在帘子后的皇上。
这太阳正毒,他晒了许久,汗珠从额头上流下。眼前时不时会出些星花。
而另一头,皇上安然自得地坐在龙轿中,身边的宫女在为他遮阳扇风。
景霖不清楚皇上是否也在看他,但光从那一卷纱帘投来的影子,可以看到皇上的头是对准这边的。
时间萧然而过,整整两刻。这一片没有人发出声音,甚至连飞过的鸟都不愿意驻足。
剩下最后半刻时间,皇上笑了一下。
“景霖,朕准许你说出遗言。”
所有人内心都摒着一口气。
他们想听,听听这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景相,死前最后的话是什么。
第166章
景霖和淮王之间隔了很长的距离。在景霖的眼里,那是一条楚河汉界。
将与帅的对持。
“臣。”景霖嗓子干哑,是被这烈日晒得。他不得已止住了话头,喉间滚动一轮。
因着景霖声音小,周围的呼吸声好像放得更轻了。
“陛下。”景霖眸间似是挑起笑意,声音气若游丝,“臣冤枉啊。”
“午时三刻已到!”
虎头铡开了刃,但在阳光下并没有泛出银光。它不锋利,甚至有些隐隐的生锈。砍上人的脖颈时,受刑者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成,会遭受极大的痛苦。
“朕是天子,难道朕也会有冤枉人的时候?!”皇上疾声厉色,爆嗬道,“行刑!”
钟鼓敲打一声,震得人心惶惶。
就在小官摁住景霖的头往台上放的时候,行刑台后顿时涌出了排排官员。
领头的便是御史大人楚嘉禾和太尉武樊。
“慢着!”武樊冲台上的人吼道。
楚嘉禾展出一柄卷轴,率先跪在皇上龙轿前一尺处。后面众排的官员也随之跪下。
卷轴铺开,一卷已经落地,在地上磕了三回。
楚嘉禾的眼睛从轴后探出,他观帘子后头的皇帝,声音不大不小,但却是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清的程度。
“臣等,为景相伸冤。”
身后几十官员同时作辑,他们齐声复嗬:
“臣等,为景相伸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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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贬谪之诏·贰
皇上看到这一幕,人都愣在了原地。
先是茫然,而后,愤意如烈火烧尽了他的内心。
反了,一个个的,全都反了是不是?!
他从来没有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这不是当着大家的面打他的脸吗?!全城的百姓都聚在这了,景霖都要被斩首了,这个时候来,这群昏臣脑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
“有冤?”皇上扯开帘子,对着景霖哈哈大笑,“你有什么冤!你就是反贼的同谋,景霖,你觊觎朕这个位子很久了吧!朕告诉你,给朕好好看清这天上的帝王星,它指着的是朕,不是那个反贼!你们这群蠢子,全都被景霖唬去了不成?帮着一个贼人说话,是不把朕放在眼里吗?!”
楚嘉禾把卷轴放在地上,平铺在膝前,一字一眼地念出来。
“臣携朝中五十八位官员,特此来为景相洗清冤罪。证据在此,望陛下心明眼亮,勿寒忠臣之心!”
“反贼逃狱,是江南刺史上官远之责。彼时一切条状皆由臣与陛下一同过目,要论罪责,是臣监察之罪。而景相当时调查商贾一事,此为功而非罪。”楚嘉禾道,“反贼逃匿之时,景相与央国皇子谈判,从未分心。为我大淮谋下百年和平之约,此大举是功不是罪;反贼谋反之际,景相病弱残体,依旧挥剑进阵义无反顾,救驾之心急切,众臣历历在目。”
武樊接道:“臣能成功护驾,少不了景相前妻之助。景相一家皆与陛下有功。能有此良臣,是我大淮之福泽。陛下英明神武,切勿为忠臣蒙上一层莫须有的罪名。”
皇上的手脱力了,他怔怔地看着楚嘉禾和武樊。
一个御史大夫,一个太尉。
好啊,好啊,一个个的,竟全部站在景霖那边!
皇上气得面红耳赤,夺身而出。整个人冲出帷帐,站在龙辇上,眼睛瞪着对面的景霖。
景霖对他缓慢地作了一辑,叩首在地。不再起身。
阳光狠辣地照在皇上身上,后面的宫女被这番场景吓住,都没有发现皇上什么时候出了轿——她们根本没想到皇上身子烂成这般模样还有力气撑起身离席!
周围的百姓流着汗,说不出话,也不敢离场。
皇上前面才说了什么来着,景相罪不容诛!但是如今,那么多官员竟在为景相求情,甚至当面忤逆皇上!
是皇帝做错了吗?皇上也会出错?
楚嘉禾再此提醒:“臣等,为景相伸冤。”
“臣等,为景相伸冤!”
震地之声也震醒了周围的百姓。
如果景相真的有罪,何至于让御史大夫和武樊亲自求情?如果景相真的有罪,皇上为何要拖着病体亲自来看着景相下地狱,如今又为何做出这样一副……恼羞成怒之模样?
“草民,为景相伸冤!”
百姓群中,忽然发出一声。
这一声喊进了百姓心中,他们为之前对景霖的鄙视感到羞愧。早闻君臣之亲不如群臣之亲要深,是人总会有犯错的时候,就连天子也不例外。
但是,吃错能改善莫大焉,景相一言一行皆为百姓,若皇上一叶障目不见泰山,那就应该及时止陨,还大淮一位忠臣!
“草民,为景相伸冤!”
第二声响起。
紧接着,第三声,第四声第五声……直至整场的百姓都在齐声呐喊。
淮王左右张望,最终瘫坐回轿内。
他不敢置信,他惊慌失措。
臣子也就罢了,就连那群愚民也站在景霖那头。
这天下难道是那姓景的吗?!怎么谁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但接着,淮王意识到不对劲了。
这已经不是他失不失颜面的事情了,事态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料了。
臣子不向着皇上,百姓不向着皇上。普天之下究竟还有谁效忠于他?!
第167章
没有了!
如若他今日一定要将景霖斩首。那他就浇灭了臣子的心,也浇灭了百姓的心。
一个君主,没有臣子没有百姓,那他到底是谁的君主?
他的位子,会倒。
会轰然倒塌。
淮王不能接受没有人不臣服他,不能接受自己被所有人鄙视。
他一向光鲜亮丽,一向奢靡奢侈。他不能忍受这些日子一去不复返。
更何况他如今已经身受重伤,不能再遭受一次暗杀。上一次是有宋云舟和武樊保住他这一条命,谁能保证下一次他还能活下去。
说不定下一次就是武樊亲自来要他的命!
皇上吓得胸腔剧烈起伏。周围一声声为景霖伸冤的声音如同逃脱不掉的咒法,缠着他,裹紧他。
他在这一声声呐喊中失去了呼吸,他要被这洪水吞并!
“闭嘴!”皇上爆嗬。
顿时,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全都止住了话语。
鸦雀无声。
但皇上已经魔怔了,他还是能感觉自己被绳子绑住。蓝天白云皆幻化成群臣咆哮的大嘴,尖嘴獠牙,口水唾沫像雨一般倾然倒下。
“陛下。”武樊的嗓门把皇上轰回了神,“请收回陈诏。”
皇上紧咬后槽牙,尽量稳住颤抖的声线。
“景相有冤,朕收回陈诏,再令他法,先带下去。”
一颗棋子越过楚河汉界,压在了另一颗棋子上面,而后吞并。
将军。
景霖这回起了身,对跌坐在帘子后的皇上行礼。
他撩起眼帘,黑白分明的眼直直看着皇上,嘴角勾了一下。
皇上还是不善下棋啊。
皇上逃也似的,对身边的太监急切道:“回宫。”
太监一甩拂尘:“摆驾,回宫!”
众多官员再次行礼,恭送陛下离开。
武樊是一刻也等不及,看着皇上的龙辇背过了身,立马起来就跳上行刑台上去了。
他丝毫不嫌弃景霖身上的烂菜叶子,神气道:“什么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就叫。”
景霖眼中的星花越来越多,他硬撑住,一手抓住武樊的手臂,毫不留情地掐下去来保持自己的清醒。
来得早的确不如来得巧。如今楚嘉禾带着官员在百姓面前露面,不仅逼得皇上收回了陈诏,还在京城百姓面前强行洗白了他,且让皇上认识到了自己的处境。简直是一箭三雕。
不,也许还要算上一点,缓解了三党分立的局面。
一箭四雕。
楚嘉禾带着卷轴走了上来,蹲下身给景霖遮阳。
“你猜这卷轴上的话是谁整合的?”
景霖露出一个苍白的笑,脑子始终保持清明:“不是楚大人的功劳吗?”
“不是。”楚嘉禾道,“是韩中丞。”
景霖轻飘飘地呼出了一口气。
“韩与此人,常年不掺政事。如今倒是出手了。”楚嘉禾趁着烈日暴晒,人心恍神之际,问道,“他与你有何关系不成?”
景霖闭上眼,缓了一下,笑道:“没有,他以前欠了我一个人情罢了。”
也不知道楚嘉禾有没有相信景霖说的慌话,楚嘉禾只是愣了一下,嗔了眼景霖:“你最好是。不然下官也不知这朝堂上究竟有多少是你的人了。”
景霖又攀住楚嘉禾的手,情真意切:“义兄,替我查一下,宋公子他……”是不是来了。
“……”楚嘉禾真想断绝这关系。谈正事呢,又冒出一个“义兄”来,说的还是八字不着调的事情。
“没有。”楚嘉禾道,“宋公子前日就离了京了,没见到你这副模样。”
景霖怔了一瞬。
离京了?
不知心中那点异样的情感是什么,但景霖很快就与自己讲和了。
没来最好,宋云舟就该滚得远远的,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好。”景霖没有道谢,他不是拿官职的身份询问的,没点礼貌也不打紧。
更何况,他已经…没有力气再道谢了。
“嘿?嘿!晕了?!别晕啊!别死啊!啊,还有气还有气,吓死我了。”
“来人,快把景相带去医治!”
“哎呀,他们慢死了,我自己背过去吧。”
“武大人,你懂医术吗?”
“……他都晕了。”
“还没死。估计是太阳晒的,加上他这一身伤……快点,景相要断气了!”
景霖:……
耳朵好像受到了什么袭击。
太吵了……
·
景府。
药香味正浓。
婢女忙里忙外,刘管家前前后后走了十来遍了。又是亲手给景霖擦汗又是跑药室里去扇火。
就连后院马厩里的崽崽闻到前院浓重的药味,都忍不住满笼子跑,摇头晃脑地,怎么也驱不散身上沾的味道。
“醒了……醒了!”婢女看到景霖眼睫动了下,欢喜地冲周围人喊,“主公醒来了!”
刘管家闻风而来,跪在景霖榻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衣袖顿时染湿了一片:“主公啊,你终于醒来了……”
景霖抿着嘴,看了眼刘霄,复又闭上眼偏过头去,手举高了点。
刘霄心领神会,立马端来杯温水喂景霖喝了下去。
景霖喝完了水,才说道:“我是醒来了,不是活过来了。”
第168章
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的。
年纪都这么大了,怎么老爱哭呢。
比他还会哭。
“是的是的。”刘霄立马反应过来了,笑道,“醒来就好。”
景霖看了眼周围的婢女,背靠塌边,问道:“最近府里有何异动吗?”
“夫人——宋公子之前来过一回。”婢女心直口快道。
景霖蹙了下眉:“什么时候?”
婢女答:“前日。”
那估计是离京前来打了个转吧。
景霖双手握住茶杯,温热的暖意顺着手心流淌进心中。他感觉自己的身子应该是暖乎不少了。
他又问道:“我睡了几日了?”
刘霄都不用掰算手指头,直接道:“两日,主公已经昏睡两日了。”
“……”景霖把杯子放枕边,给自己把了个脉。
脉象相较于之前还算平稳,只是身子确实是熬虚了,这小一个月该要静养,不宜动武。
皮外伤总是才好一点又破一点,来来回回,几日都不见好。如今才又是结上痂。
他喝下婢女递来的苦涩的药,直接一口闷了。
周围围着太多人,各个眼神里全是喜忧参半,景霖被这么看着很不适应,就借口让她们准备给武太尉和楚大夫的谢礼,将人驱走了。
这时候,窗外传来两声暗哨声。
刘霄按住想要起身的景霖,打开门,将人拦在门外听事。
随后,刘霄拿来一张纸,给了景霖。
景霖看着路线图,箭头往京城外边指,又中途折返。前后不着调,完全找不到规律。
“这是宋公子这几日的行程。”刘霄道。
景霖目光停留在折返的箭头上,多此一举地指着路线图的那处问道:“这是哪日的?”
暗卫在门前回答:“这是两日前的。”
景霖手指顿了下,末了,自嘲了一声。
刘霄把暗卫交上来的暗哨归还给景霖,问道:“主公,还要跟吗?”
景霖把暗哨塞进了床榻里边,对外头的暗卫道:“不用再跟了,天高任鸟飞,随他去吧。”
暗卫点了头,“嗖”一下就离开了。
刘霄不明白:“主公,为何要派人跟踪宋公子?他不会害主公的。”
景霖抬眼瞧了眼刘霄,没说这命令不是自己下的。他懈了力,敷衍道:“嗯,以后不跟了。”
韩与能下达这个命令,估计是对宋云舟起了恨意和杀心。要是自己真死了,估计韩与就要化身白无常去拿命了。
真是,早就警告韩与离他远点了。明明韩与一点也不想参和朝政事的,他都让韩与跳开了,还一个劲莽进来。
这儿时情谊啊,害人命……
府外又来了宫中太监。
太监小碎步走到景霖卧房门前,闻到屋内一股药气,心中叹气:“圣旨到。”
这是他第二回 来传圣旨了。
景霖做做样子,正要下榻跪地,徒然猛烈地咳嗽。
太监左右望望,小心给刘管家使眼色。
——周围都是自己人,这点小礼就不要拜啦!
景霖行刑时,太监也是在场的,也是亲眼看到了那个震撼的场面,亲耳听到了景霖的冤情。
想到这,太监就更加惋惜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景霖实有冤情,但春猎监管不力,使得反贼见缝插针。死罪易免活罪难逃,深思熟虑,决心罢免景霖丞相之职,贬为云诏里正,即刻动身西南。钦此。”
“里正?!”刘霄不可思议地复述一遍。
里正是个什么职位?最小的芝麻官,人人可欺的受气包!
皇上竟然一言不合就把当朝丞相贬成了里正?还是云诏的里正?!
要知道云诏可是生灵涂炭之地,许多人吃人的传说就是从那传来的。主公要是过去了,这不是要被人活活害死!
皇上就见不得主公一点好吗?主公还大病着啊!
太监被瞪得移开了眼,无奈地摇头:“陛下心意已决,就算是楚大夫和武太尉为景大人求情,也没有用。两位大人都不管用,更别提奴才了。景大人,奴才只能祝您此去一帆风顺,好自为之。”
“能不能缓几日?”刘霄为难道,“主公还病着呢。路途颠坡遥远,主公的身子受不住啊。”
太监还是摇摇头:“奴才能拖到大人醒来才传旨,已经是快把头磕烂了。大人路上慢些走便是,身子不舒服就在路边稍作休息。随行的斥候都是知道景大人的委屈的,不会为难大人。”
斥候是护送贬官的士兵,说好听点是叫护送,说白点就是押送。怕人跑了得盯梢着。
刘霄还想说什么,景霖已经制止了。他对太监点点头,很平淡地接受自己身份之落差:“多谢大人替我打点。”
太监忙推脱:“奴才怎敢担当这‘大人’二字?唉,斥候已经在府内候着了,大人一路平安。”
刘霄“啧”了一声,扭动衣袖又要叫起来。
景霖却眼神示意刘霄,让把太监送走,再送人一袋银子。
刘管家把太监送走后,又跑回卧房内,道:“主公,我们缓缓再去吧啊。什么里正……主公可是堂堂丞相!从没见过哪代皇帝贬人是把人往死里贬的。”
景霖眯了眯眼。
西南……
狗皇帝此举,别有深意啊。
“走吧。”景霖吩咐道。
第169章
“把有用的东西收拾了,另外的全部销毁。不要留痕迹。”
刘霄缓下气来,满脸悲愤地点头。
景霖手指探到枕头边,又把暗哨握住,手指微动,藏进了袖子里。
毕竟是自己的生死棋。
此棋乃是,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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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贬谪之诏·叁
天暗沉下来,一轮明月悄然升起。
路道两旁的竹子细而高,挥洒的竹枝已经将月色覆盖。几辆马车颠坡两下,最终在一片平坦的草边停了。
漫天星河之下,一簇火光燃起。成应和斥候把马安顿好后,走到湖边,合力搭了几个小帐篷。
“那个。”斥候小兵摸着脑袋,有点傻乎乎地对成应问道,“那只老虎怎么办?”
景府里一直圈养着一只大虎,也不知道养了多久……总之老虎蹭蹭长,直起身来比个人还要高。脖子上又没栓链子,嘴巴也没被封住。
这要是一不小心伤了人,那可怎么办……
“啊?小崽?”成应作为多月的喂食者,和老虎的关系已经更近一步了。至少他现在每次喂食的时候,老虎已经很自觉的不再看他,而是看他手中的食物了。
“它……”成应看向马车末尾被关在笼子里的老虎,说道,“没事,它很乖的。”
斥候小兵:……
看看老虎那一口尖利的獠牙,再看看那腐朽的木笼子。碰一碰还摇摇晃晃的。这笼子真的不会烂吗?老虎真的不会跑出来吗?
乖?人家老虎张开嘴,一口能塞下一个人头……哪里乖了?!
说实话,成应也觉得自己这话掺了点善意的谎言进去。但,主子都不怕呢,他们怕个毛。
虽然老虎只认主子就是了……
成应想了想,要不再给笼子四角拿绳索捆一下?
他正要这么实施,就见主公的帐子动了一下。
景霖出来了。
主公出来了。
主公走动了。
主公到虎子面前去了。
成应:……
算了,放弃。
笼子这头,崽崽睡得极不舒服。
它的身子就有这么大,笼子这么小,它连翻身都困难,简直是憋屈死了。
窝成一团正生闷气呢。
“崽崽。”景霖指尖触上牢笼,对着老虎就是一句,“你爹不要你了。”
崽崽:……
崽崽选择闭眼,闭耳朵,睡觉。
景霖眼尖,看到老虎毛茸茸的耳朵动了一下,就知道这话老虎是听进去了。
“你认我做爹吧。”景霖很认真道,他好言好语地和崽崽打商量,“说来你从小到大,衣食住行都是我给的,你原来那个负心爹的荣华富贵也是我给的。现如今他滚蛋了,你却还赖着不走。我当下可不是富可敌国了,养不活你。”
又不是自己的儿子,养着干嘛。
崽崽单只眼睛睁开,昂起半边脸来对景霖小声嗷呜。
景霖毫不留情地揭穿它:“都长这么大了,装什么嫩呢。”
崽崽:……
景霖看着老虎吃焉,心情好多了。自己打开牢笼的锁链,整个人钻了进去。
崽崽:……
这笼子就这么点大……就这么点大!
有没有王法了!它额头上的王是什么摆饰吗?没有人懂得它的威严气势吗?!
成应和众多小兵见到景霖就这么两手一摆,锁链一拆,目瞪口呆。再看到景霖整个人钻进去后,脑子里已经组织不出什么语言来了。
“主公!”成应拍着自己的膝盖,急道,“你当心点啊!”
景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复又摸起老虎的尾巴,老虎摇起来脱了手,他就继续摸。摸得崽崽实在毛了,两只眼睛抬起来直直瞪着景霖。
“你爹不在,我睡不着。”景霖实话道,“你想你爹了是吧?”
崽崽嗷呜了一声。
景霖又实话道:“听不懂。”
崽崽:……
人就是有这么烦虎的,说又要它说,听又听不懂。
景霖笑道:“宋云舟走了,他不要你了。没关系,我捡着你,我养着你。你日后听我的话就行。”他摸起老虎的背,给老虎顺毛。继续说道:“我养总不能白养,以往是让你和宋云舟玩,玩够了,该干活了吧。”
景霖弯下身,头抵在崽崽的颈窝里。埋了一会,他侧过头来,静静等待。
崽崽对他接受良好,这会尾巴已经箍住了他的腰,将人往里带了点。
景霖汲取到温暖,也轻微地拍了拍崽崽的鼻尖。
西南生灵涂炭,景霖以往也未来到过云诏,不清楚其中陷阱。太监的话他是一直记在心里的。那是在隐晦地告诉他,皇上想在路上解决了他,再嫁祸给云诏子民。让他当心些。
今日走了一整日,风平浪静。
但他不能掉以轻心。
如果有头猛兽护在身侧的话,情况总要比单枪匹马要好上太多。
正巧,府里就养了一头虎。
这虎养得也挺好的,就是叫声稍微软了点。不知道是装的还是被宋云舟惯的。
不过也幸亏了宋云舟,虎崽对他的接受度非常高——无论是在自己的威逼利诱下还是坑蒙拐骗下。
景霖对于完全服从自己的野兽好感徒生,也就不计较这老虎几个月来到底吃了它多少银两。
第170章
银两这东西,能换到动物的一生追随,那真是升上档次了。
狭小的笼子里,一虎一人,安安静静。
景霖换了个仰躺的姿势,继续窝着。
肉垫就是要比被褥舒服,他方才在帐子里休息,感觉到了地下石子的膈应。能睡更好的干嘛不睡更好的,他又不是没苦硬吃的人。
躺了一回老虎背之后,景霖才恍然大悟。难怪宋云舟以往总喜欢和崽崽窝在一块,这虎皮垫子真好躺,宋云舟也是个会享受的。
下人生了火堆后,围坐一圈,轮流守夜。
他们时不时地还得从圈子里跳出来,蹑手蹑脚地走到笼子边上望两眼,确定主公是睡着了而不是断气了。
林子中会传来夜鹰的声音,野狗的声音。流水激过顽石,潜游的鱼儿移动位置。
在一片平坦无杂树的湖滩边,天上繁星一览无余。皎皎一轮明月悬挂黑夜,周围漂浮着流动的云。
轮到刘霄守夜时,他待周围人打起了呼噜,才轻轻吹起了口哨。
一只信鸽不知从哪里飞了过来,稳稳落在刘霄手上。
刘霄动作飞快,轻车熟路地把字条解了,再用力一抛,把信鸽驱走了。
他先是辨别了一下字条的样式,检查完这里面并没有被动手脚,这才安心。小心地走到马车边,把字条放进景霖常做的位子边上,拿药罐子压着。
“哪里传来的?”
忽地,景霖冒出一句。
刘霄吓了一跳,缓过神后从马车里将字条取出,轻轻走到景霖身边,道:“朝中。”
景霖从袖子里掏出火折子,让刘霄捡起一根树枝点着了,举到字条边上。
刘霄忧心道:“主公,是老奴声音太大吵着你了吗?”
景霖摇摇头:“在这种环境,能安稳睡下才是有鬼了。”
景霖看清了字条上的内容,把东西揉成一团,吩咐道:“烧了吧。”
刘霄接过字条,不带一丝犹豫地烧了,然后压在车轮子下面,这样就不会留痕迹。
这张纸条是木玄澜送来的。
景霖将头再往里埋进了一点,脑子却一刻也不停。
不止他被贬了,楚嘉禾也被贬了。
虽说贬得程度不如他这么严重,但也可以算是楚家几代以来的耻辱了。
除此之外,武太尉也被调走,被厄令前往西北驻军。
没一条好消息。
这朝堂之上,新中的进士还没能彻底融入进来呢。太尉、丞相、御史大夫三个换两,剩下的一个换没换都发配边疆了。
进士们正值学习的时候,皇上直接给他们安排到了实职。他们没有经验,又极易受老一辈臣子的教唆,很容易背锅。一腔热忱抱负贴冷屁股,事情办不好还得被当成替罪羊出来挨训。
这不叫活血,这叫死水。
木玄澜赶在被皇上安排前就请辞归家守孝了。据木玄澜所言,第二十七部 该办之事已尽数办完。京城与他再无瓜葛,皇上也与他恩怨两隔。这封字条便是他最后一封字条。
这点景霖倒没多上心。木玄澜本来也不是他的人,何去何从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他只是在叹息。
这个皇城,究竟什么时候会彻底败在淮王手上。
淮王难道不知道此举会招来众多非议吗?就算是寻常客栈里的书生侠客闲聊两句,也该知道淮王这是一刀切了淮国的大动脉。
前几日皇上亲临看他被斩首,太尉与御史大夫上门伸冤。随后便是他和御史大夫被贬,太尉调离远京。
是个人都知道皇上和臣子已经生隙了。皇上生气,后果十分严重。
可能皇上就是想摆这个架子吧,以彰显他一身的威仪。
真是傻透了。
这样的结果只会适得其反。
太尉和御史大人出面是为了什么?伸冤。全城百姓都知道了,他是真的有冤情,不能死,这事是皇上错了。
皇上最后也承认了,并且放了他一马。
——这事就是这么板上钉钉了。是皇上一时不察,给景相定下了莫须有的罪名。皇上知错能改。
可是皇上转头就将他贬了,还是从最高位,贬到最低位。
百姓不会想皇上秉公执法,英明神武端庄大气,而是会暗搓搓的说皇上脑子是不是又昏过了头。
随后不久,皇上竟然又把御史大夫贬了。
百姓不会想皇上这是杀伐果断,气势滔天,而是会怀疑凭皇上这个脑子,究竟是怎么坐上皇位的。
最后,皇上甚至还把太尉调走了。
这下完了,一手好牌被皇上打的稀烂。
原先几年,是一直有景霖替皇上背锅。皇上聪明才智,皇上慧眼如炬,皇上赏罚分明。景霖谄媚挟主,景霖祸国殃民,景霖阴狠毒辣。
如此,即便朝中发生什么事,永远都是他的错。皇上没错,皇上唯一做错的就是容忍景霖这么个奸臣在身侧。
景霖背了这么多年的黑锅,要说没气那肯定是假的。谁傻了吧唧的凑到人群面前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可是那可是皇上,皇上是国君,是一个国家的排面,是百姓心中的主心骨。
要是让百姓知道他们的主心骨就是这么个货色,这要他们怎么活?
景霖挡了这么久,可奈何扛不住皇上一直作。百官弹劾,央国谈判。纸包不住火,那时候皇上的昏庸就已经传到敌国去了。
第171章
现如今,更是一团乱。
皇上固执己见,非要像大家都展示一遍。皇上就是不如百姓心中想象的那么完美,皇上就是被插了鲜花的那坨牛粪。不仅如此,稍加八卦,百姓还能知道皇上色令智昏,淫//乱后宫。丝毫不顾及朝政。
民心惶惶之际,淮国就要完了。
景霖叹了一口气。
他是自己性命难保,还被贬到了那么远。
楚嘉禾只是贬了一级,和元廷尉待一块去了。
至少还在朝中。
就是这么个局面,也不知道在朝中管用不管用。
如今朝堂就靠一个楚嘉禾稳着,太艰难了。
里正。
景霖心想着,这个官职究竟能干些什么。
上头有县令压着,他能活动的地盘就这么大。就算他要干点什么,消息运不出云诏,就算有暗线在京城,此刻也无能为力。
不过……小小县令而已。
景霖摸了一把老虎毛。
也许他都不用出手,县令就会来听他的话呢。
天边逐渐浮白。
一夜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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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贬谪之诏·肆
去往云诏要三四日时程,景霖除了跟虎待在一起培养感情,就是回到车厢养伤。
他在受伤时就尽力避过要害了,如今这伤口虽然多,但好好养还是能养回九成的。
斥候小兵一直以为景霖病弱,就算景霖不刻意装,他们也不会在意。
如景霖所料,皇上还是出手了。
行至半途时,周边草丛突然冒出几十个人,声称自己是当地土匪帮子。景霖稍微看一眼他们的架势就知道这是皇上的亲卫。
斥候小兵虽然经常习武,但究其习武时日和练武招数,还是敌不过宫中进行培养的死士。成应等人加入,还是折损不少。
满地的血腥味涌进车厢中,将药香味驱散。
景霖单手撩开帘子,将药壶甩向最末尾的牢笼。
木头做的牢笼本也没那么不抗砸,只是这牢笼都放了许久了,该朽烂的地方早就朽烂。被药壶这么一摔,里面的热水溅了老虎一身,老虎当即暴怒,双爪一撑就闯破了笼子。
众人皆被闯出的老虎吓呆了,警惕地盯着老虎下一步动作。
帘子里,景霖咳了几声,随后对外轻轻说道:“动手。”
这声音极致温柔,似在耳语呢喃。
死士一开始是这么认为的,便不当一回事。但下一刻,他们幡然醒悟。
这哪是温柔的问候,这简直是催命的血刃!
老虎张着大嘴就朝他们冲过来了!
巨大的阴影盖过死士的身体,死士们的刀剑都不如老虎手中利爪明亮。
老虎大吼一声,血光四溅。
剩下的斥候畏惧地躲在老虎尾巴后面,时刻盯梢着老虎不错手伤了他们。
显然老虎压根不关心他们,几爪子解决了死士后,低吼一声,嘴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它嗅着死士身上的血迹,无比嫌弃地拿爪子把尸体勾到旁边的草丛里去了。
斥候小兵心惊胆战,只见景霖又道:“继续赶路。”
老虎颇为不满,几步跨越跑到了马车边上,拿头凑近窗帘子,嗷呜一声。
景霖对它一身铁锈味也嫌弃,把手藏进袖子里,把老虎的头摁出去:“你身上臭,别挨着我。”
崽崽:……
成应绕到马车另一边,道:“主公,川川的笼子没了,散架了。”
景霖无所谓道:“那就是个摆设,有没有都一样。”
成应:……
对崽崽来说可能是一样的,但对他们来讲就不一样了啊。
那笼子是用来防老虎突袭的吗?不是!那是众多下属心中的保护套啊!
车厢内静了一会,接着才道:“后面还有装杂物的车厢,腾出个来装它。”
成应正要应下,老虎却好像听懂了,生气地跳起来,侧身撞了下马车。
景霖本来动了点武,又闻到经久不散的铁锈味,心里已经有些不虞了。这会车厢又被撞一下,一个身形不稳,歪到了另一头。肩膀还没撞上,头先撞上了。
景霖:……
景霖猛地把窗帘子打开,冷冰冰看着还想撞的崽崽。
“你也想死?”景霖伸出手狠狠挠了一把虎崽的头。老虎都快被挠晕了,委屈地叫唤。
“又没哪受伤,不就被烫了一下。”景霖浅笑评价道,“你可真矫情。”
跟某个人一样。
崽崽是真的委屈地快要流眼泪了,它睡得好好的,又没打扰到谁。突然一个药罐子砸过来,它还以为自己睡着都干坏事了呢。
收了景霖的命令,它任劳任怨除坏人。没有功劳总得有苦劳。结果还遭到景霖的嫌弃……
可能是真感觉老虎会哭,景霖认真但敷衍地反思了一下自己的“错误”。
“你害我今日的药没了,我的伤又得慢一日才能好。”
他稍微学了点宋云舟的“臭不要脸”,对崽崽说道:“我都没计较,你一只老虎倒可怜上了?”
老虎咕噜了下嘴皮子,慢悠悠地移开了身子。走出了五六步后,立马飞奔跑走。
“唉!川川!你去哪里!”成应对老虎喊道。
景霖知道崽崽这是去找水洗味道了,但他对成应回答:“吵不过我,躲起来哭了。不用追,会回来的。”
第172章
“噢噢。”成应傻愣愣地摸着脑袋,自我打圆场道,“川川的性子还挺像夫人的,真是一个模子里打出来的啊。怪不得主公和川川这么聊得来。”
景霖愣了一下。
清风徐来,身上的药香味又驱走了车内残留的血腥味。
只是那檀香,是许久未出现了。
明明才几日时间,却发生了那么多事。
他是该庆幸宋云舟没被掺和进来,还是该……
该怎样,后悔吗?
“是挺像的。”景霖望着崽崽离去的方向,喃喃回道,“挺装。”
他不后悔。
宋云舟能活得好好的,别来干扰他,他已经很欣慰了。
喜欢便是爱过了,爱情这东西不就图个新鲜感么。体验了一遭便也过去了。
自欺欺人。
景霖在宋云舟这里栽过太多次了。
就凭他这个身份,就凭皇上对他起的疑心。
就凭他,以及朝中权臣的处境。
宋云舟还是自己管好自己罢。
就当宋云舟已经死了。
景霖内心想道。
日日触景生情,太烦了。
养个虎都能想到宋云舟,景霖觉得自己莫不是疯了。
他何时感性到如此地步?
轮子重新滚动,一行马车缓缓向前行走。
两边黄土青树翠草,细密的叶子遮住天边幼圆太阳,却无法完全挡住炽热的明光。斑驳光影倾洒马车顶,沙沙晃动。
光影插着缝隙落在前方的土路,一缕一簇。
细微的浮尘暴露在眼前,越飞越高,从一簇光隙跃到了另一簇。最终还是隐于绿荫。
·
云诏。
马车进城,周围并无刺史等人迎接,跟着前头的百姓递上文牒时,守卫的都不太看得起他们。
那文牒经了守卫的手,就像是什么泥巴污了他们的洁净。
远在云诏的士兵压根不清楚景霖在京城发生了什么,在他们的印象里,景霖还是那个祸国殃民的贱胚子。如今被贬为里正,果真是天道好轮回,恶人有恶报。
成应站在边上作辑行礼,等待守卫将文牒归还。
守卫轻蔑地看了成应一眼,昂起头对着车厢里的人喊道:“这是景里正的文牒,该由景里正亲自接手吧。”又对检查物品的守卫说道:“检查到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了么?”
那群负责检查的守卫摇摇头,只是嗔道:“珠宝银两倒是挺多的,想是景里正原先家财万贯吧。这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恐是将府里唯有的物件全拾出来了。”
当着位阶比自己高的主子嘲讽,可见这个职位真是侮辱人的。
连城门守卫尚且如此,更别提里面大大小小的官了。
成应鼻子里喷出一股火气,回道:“那可是里正大人的物件,你们可别摔坏了,就你们那点俸禄,倾家荡产都赔不起。”
几名守卫听了,捧腹大笑。
“可笑,这个贱奴都落魄成这样了,还在狐假虎威呢。”守卫指着成应,表情宛如看到了什么笑话。他笑讽这一窝人,“就算摔了又怎样?那是你们罪有应得,摔了还更好,‘碎碎平安’,我们好心祝福,你们还不要,这脸真是摆的好大。”
成应一口气卡在嗓子里,死咬着牙瞪着守卫。
守卫拿出文牒,努嘴道:“不是要收回去吗?赶紧的,多拿一刻我都嫌晦气。”
成应正伸出手要收回,而文牒将要到手时,守卫却突然歪手,把文牒甩到地上。
尘土轻扬。
“没拿稳,你自己蹲下去捡起来吧。”守卫抱着胸,好整似暇地准备看接下来一幕。
奴才似狗,昔日耀武扬威的景府下人,今倒要对着他们俯首跪地,这滋味可不是一般人能体会的。
成应啐了一口,也没蹲下去,脚尖勾了一下,拨了一两灰到守卫腿上,又墩一下,把文牒震起来两指夹住。
守卫气得直把手压在自己剑柄上:“一个奴才敢跳到太岁头上来了不成?!”
“你是太岁么?”
帘子里清冷的声音传出。
守卫愣了下,旋即耻笑:“我道是谁驳了我的话,果然什么样的主子养出什么样的奴才。你们这群人呐,各个狗眼看人低!”
成应气道:“你说什么?!”
景霖叩了两下木板,示意成应别再说话。
成应胸腔气得一阵一阵的,但听到景霖的指示,也不敢把气撒出。
守卫看到了,又笑起来:“你主子都怂了!没有人撑腰,这气就得给我憋着!”
然而他这番话一说完,车厢的帘子就动了。
众人都将视线移到车厢这头来。
景霖稍微弯了下腰,从帘子后显出身。
衣服料子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但黑色外衫下方总有紫金流动,上手摸一下便知,要制成这一件衣服,他们守卫全加起来半年的俸禄都不够。
马车上有倒刺,景霖下车时勾了一角,顷刻间,衣服直接划破一道缝。守卫见到,心都莫名抽了一下。
多好的料子,这简直是暴殄天物!
景霖抬手拦住刘霄,信步走到为首的守卫面前,站定了身。
守卫心中生出寒意,忍不住后退一步。
景霖压根没说一句话,但守卫就是害怕,药香随着风飘来,他才晃了晃神,反应过来景霖还是个病秧子。
第173章
“景里正这是作甚?外头风可大着呢,小心一个不注意,人就跌到在地了。”守卫上下打量景霖,最终把目光落到景霖的脸上。
怪不得大家都说景相美色误国,长成这副模样,狗路过都得回头看几眼吧。
景霖略挑了下眉,接过成应手中的文牒,笑道:“我亲自来取。”
守卫闻言吃了一惊,这么胆小怕事?
持强凌弱,说的就是景霖这种人吧。啧啧啧……
“里正亲自来取?那可太好了。”守卫杵在原地,“那就进去吧,东西检查过了,没问题。”
眼看守卫不动,成应都想大骂。
让人过去也不让路,真是小官大摆,在这里装什么。难不成还要他们一行马车在这里绕着人走?!
“嗯。”景霖把文牒重新扔地上,“不着急走。”
文牒摔在地上,不知怎的,登时四分五裂。
守卫呵斥道:“你在做什么?!这可是圣上下达的文书,你这个小小里正怎可蓄意毁坏?!”
景霖拍拍手,也觉得这文牒晦气的很,他沉下脸,淡淡地把眼瞥向守卫,道:“那又怎样?”
守卫瞪大了眼。
什么叫“那又怎样”?!真是好大的脸,一个里正而已,在这跟他甩什么官威呢!
“来人,给我把里正摁住了。”守卫暴怒,“毁坏文牒,此乃大罪,给我报到刺史那里去!”
景霖轻轻嗤出一声,轻浮轻蔑,根本没把守卫的话当威胁。
他回道:“是吗?赶快报。小官管大官,本末倒置闻所未闻。太岁……你把皇帝当什么了?”
守卫连忙止住手。
以下犯上,细数罪责,确实是他越界。
要是景相拿这个强说理,等会文牒毁坏之责都能倒扣到他头上来。
反正这文牒是要交给县令过目的,县令尖酸刻薄,铁定不会放过景相。
恶人自有恶人磨,他还是要早点脱身才好。
“里正难道是想出口污蔑小官不成?”守卫道,“小官嘴笨但体直,对上里正这张真假难辨的嘴,什么罪都成我一个人的了。”
景霖也不和他争辩,道:“对啊。”
守卫:……
景霖从袖中伸出一指,虚空地点着地上的文牒:“不是要亲自给我么,捡吧。”
“你什么意思?你自己扔的,要我给你捡起来?”守卫可笑地摇摇头,“你这也太不把人当人了吧,日后都是要认识的。里正的位阶不过比我高上那么一点,那一点跟没有一样。你在这跟我耍官威摆架子?”
景霖耐心等着守卫说完最后一句话。
只见黑影闪过一瞬,守卫即刻被压倒在地。
景霖轻咳一声,脚上用了点力,逼着守卫的脖子往地贴。
“我官阶比你大,惩戒小官而已,也叫耍官威吗?”景霖嗤笑,“你也知道这是不把人当人,方才怎么对我手下的,嗯?”
就这一脚,谁也没看清景霖是什么时候出的手,只是眨眼的功夫就见守卫趴在地上了。
这一刻,不仅是守卫,就连斥候小兵都懵了。
景霖到底会不会武功?!
被踩在脚下的守卫更是没反应过来,他脑子都还没回神,嘴里就吃了一把灰土。
等到景霖说完一番话后,他才感受到脖颈间的酸痛。
守卫挣扎地要起来,却被景霖轻而易举地制服,甚至手掌都磨透了皮,还是无法动弹。
景霖的武功远在他之上!
到底是谁说景霖是个病秧子的?!
守卫将手伸出,握紧了文牒,招架不住似的喊道:“捡了,让我起来!”
景霖却道:“凭你也敢命令我?”
守卫:……
守卫心生胆寒,景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招惹错了人?
脖子上肯定要有淤青了,守卫心道。
“听说我臭名远扬。”景霖踢了一脚,把守卫翻了个面,踩着守卫的胸脯弯下身来,悠哉道,“也不知你们是否听过我睚眦必报的狭隘心胸。”
守卫怕了,他吓得打起啰嗦,头一抽一抽的。
听说景相阴狠毒辣,杀人不眨眼烩人一刀血。
景霖不会想直接抹了他脖子吧?!
守卫嘴唇翕动,看着头上的景霖,那个浅淡的微含笑意的眼神深深刻进了他的内心。
笑面虎,这是只可怕的笑面虎!
守卫开始拼命挣脱,冲剩下的守卫大喊:“你们干什么吃的,快来救我!”
景霖却在此时露出袖中匕首,头偏了一寸,对那伙人道:“你有人,我也有人。真要打起来,你们没有胜算。”
守卫一见那银光乍露的匕首,吓得两手抱住了景霖的腿:“里正有话好说!大庭广众之下不能动枪耍剑!”
景霖弯下身来,细长的墨发垂下。他手中把玩着匕首,总是捏住一小个角,刀尖总是对着守卫的头。
守卫生怕景霖一个“不小心”就把他杀了,手都不敢往上攀一寸。
景霖徒然把匕首刺向守卫脸边,插进地里。
守卫闭上眼,清晰地听到耳边呼啸过的风鸣声。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景霖道,“错,我景霖得罪过的人可不少,不如你猜猜我是如何活到现在的。”他靠近守卫的头侧,抓起头发将人提起来。
“伤我的人,早就投胎去了。”
第174章
“我错了……我错了!”守卫颤颤巍巍道,“是小官有眼不识泰山,小官狗眼看人低!求里正大发慈悲饶了小官一回,从此以后小官愿为里正做牛做马!”
景霖冷冷地扫了守卫一眼,收回匕首。
这种小兵都不配弄脏他的手。
但是没点规矩,真不像话。
尤其还是当着他面侮辱他和他手下的小兵。
景霖把匕首扔给成应,转身进了车厢。
“解决他。”
成应接到指示,快如闪电。根本不像景霖一样还有前奏。只见他单手一挥,守卫还没来得及爬起身来,背上便被划出大道伤口。
皮开肉绽。
“偏了。”成应喃喃道,又迅速上去补了一刀。
这回割的是脖子。
刀痕入肉三分,连同声带一齐割裂。守卫连发声都无法发,就这么干瞪着眼死在了城门边。
剩下的守卫惊慌失措,纷纷拿起刀剑摆出防御姿势。
成应抄起死了的守卫手中的文牒,举起来给众人看:“让路!”
剩余的守卫不敢不听,迅速地躲到两旁,让出来一条大道。
成应把尸首踢了,对他们说:“你们这乌烟瘴气的很,什么势利眼都敢来守门了。今日我便替我主公给你们杀鸡儆猴。你们这群人,守城门就好好守,别想搞什么土匪帮子的肮脏套路。”
底下的守卫吓破了胆,忙不迭地应下了。心中默默祈祷马车快走。
一行马车最终还是进了城。
进了城的同样有守卫。
城门死了人,还是新来的里正杀的。这事必须要上报给衙门,刺史必须要替他们将这冤屈讨回来!
日头正艳,周围花朵奇异非凡。
城中,放眼望去,全是树。就连家家户户的瓦墙上都绿意盎然。
然而一处偏僻道旁,车厢内骤然扔出一块方帕。
“主公!”
帕子上沾了血。
“不碍事。”景霖拿袖子蹭了蹭嘴角,“继续走。”
他不过是用了一点力而已……
如今这副身子,还真是脆弱。
景霖蹙了下眉。
虎崽还没回来。
他方才在城门外大张旗鼓地杀人,守卫定是要报到刺史县令那头去的。
届时是一堆人来找茬,而且官阶还都在他之。一群老狐狸纠错还挺麻烦。
不过人都老了,总会有些害怕的东西。
或者说,所有人都会害怕的东西。
——命。
有老虎坐阵,他说话那些人还听得进去点。如今身旁没有猛兽,那些人要拿捏他,太容易了。
偏生自己这副身子还不得好,动一次气吐一次血。要是他此刻身上没伤,哪还至于和这群人周旋,直接提着剑逼上去就是。
“去医馆。”景霖吩咐道,“我要抓点药。”
只让了几个斥候跟着,剩下的小兵都和运物件的车厢留在原地。
云卷堂。
景霖没记错的话,他设在云诏的暗桩,其中一个就是医馆,名叫“云卷堂”。
云诏刺史原是楚党,底下的县令见风使舵也经常和他对着干。
现下楚嘉禾遭贬,一部分原因在于他,不知刺史是否会将这事归咎到自己身上。
虽然楚嘉禾为他伸冤时云诏刺史也在,三党分立之局面逐渐缓解。但景霖还是不能赌刺史是否为真心缓解。
包括刺史手底下的县令。
连个守城门的守卫都敢作威作福,可想而知,那些县令又是怎样个货色。
景霖思索到一半,喉间发痒,又偏过身咳了几下。
刘霄及时扶住景霖,道:“主公,你把‘方子’给老奴,老奴可以单独去。”
景霖垂眸,用脚踢了下身前的小石子。
“他们不会认你。”
景霖又看着小石子在地上蹦跶两下,撞进了花丛。
“也不一定会认我。”
刘霄不解:“他们是主公的人,怎会不认主公,莫非……”
这堆暗哨也有二心?
景霖摇头:“不是。”
不是有异心,只是当年他设定暗桩时,没有露过面,暗桩的人不认得他。
“他们认信物。”景霖叹了口气。
“但信物已经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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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贬谪之诏·伍
“什么?”
云卷堂的小学徒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小学徒对进来的两人疑惑地回道,“本堂不售珠宝,二位大人可是走错地方了?本堂是治病救人的医馆。”
刘霄听到景霖说出口的瞬间,才知道那信物是何物。
设定暗线时,远方的暗桩他和景霖都不便亲临。是以暗桩的人实际都不知道自己主家是何方神圣,只管办事。
若是主家要来寻他们,则以信物辨人。
此信物由主家亲自保管,刘霄和景霖又常年待在京城。刘霄又是拿信发信的人,他都没碰过所谓信物。
啊,要说碰的话,他还是碰过的……
“主公。”刘霄悄声对景霖说道,“你怎么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随手送给夫人了呢?!”
那方信物,正是块汉白玉佩。
以往这块玉佩是常佩戴在景霖腰间的,自打宋云舟进了府,景霖就取下来送给宋云舟了。
彼时景府出手阔绰,一块玉佩而已,就算价值倾城,可景府拿出来的东西哪样不价值倾城?
第175章
所有人都没有怀疑。
包括宋云舟本人。
以至于后来景霖问起时,宋云舟只说自己是弄丢了。其他人见怪不怪,也都不惊讶。
景霖没多解释,他隐约地猜到宋云舟是因何丢的了。如今那玉佩估计还躺在江南某家当铺里吧。
不过玉佩是信物的事情连景府里头的人都不知晓,就更别提外头的人了。
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件幸事。至少外头的人拿到了也没用。
景霖抿了下唇,不想回答刘霄。
他怎么送给宋云舟的……宋云舟死皮赖脸问他要的。
宋云舟总喜欢给自己打扮地跟花孔雀似的。早些时候看到府里有什么漂亮物件就喜欢往自己身上套,他为了让这货安分点,就扯下来送了。
反正宋云舟日日戴着,又不离府的。这信物变相看来还是在自己手上。
“我是来看病的。”景霖对小学徒们说,“抓点药。”
小学徒们瞧景霖脸色,也觉得有理。甭管什么珍宝了,将景霖扶进里屋。
“大人瞧来气血极虚,需要大补。”小学徒道,“大人稍等,坐堂医正忙着,不过我师傅快要回来了,等他来给大人把把脉。”小学徒极有眼色地泡上一杯热水递给景霖和刘霄。
刘霄问道:“要等多久?”
那队车马还在那等着呢。
小学徒为难道:“不知道,算着时辰是快了。若是大人觉得不稳妥,门口排队也是可以的。”小学徒觉得此话说出也不好,又急忙补充:“我不是要驳大人面子,只是看大人这般模样,还是多休息会比较好。”
景霖顿了下,问出:“堂里郎中,可有个是许济许大夫?”
小学徒眼睛亮了一下:“我师傅就是!大人还听过我师傅的名号吗?”
景霖喝了口水,道:“那等等也未尝不可。”
小学徒哎了一声,赶忙跑门前探脑袋去了。
抓药的师傅来回走了三趟,门边的人群也走了一波。
景霖单手撑在椅边,手指一敲一点算着时辰。他看过草药抽屉,从上一直认到下,正好看完最后一味药材时,小学徒终于从外面跑进来了。
“大人大人,我师傅来啦!”小学徒把药箱放置一旁,对二人笑道。
景霖没有过多动作,只是把腿放下来,挺直了背。
许济撩起帘子进了门,就见景霖看着他。
许济喉间滚了一轮,这位大人只消坐那,即便不出声,也不容忽视。许济慌忙间低下了一点头,看着自己黑白相间的山羊胡须。
小学徒走来扶住许济,关切道:“师傅,可是会诊会累了?我去给您倒杯水。”
许济张开嘴,正要应。就听见位上坐着的大人对他说话。
——“许太医。”
仅仅是这三个字,就把许济震得一激灵。
多少年了,别人都是喊他“许郎中”“许师傅”。“许太医”这个名字,是从未暴露过。
昔日种种回忆,似乎都随这三个字,统统冲进许济的脑海。
许济抹了把胡须,对景霖笑道:“大人真是说笑了,许某不过一赤脚大夫,担不上这么大的面子。”他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下景霖面色,扯开话题,“大人这病须得静养,不宜走动啊。老夫为您把把脉,抓个药?”
景霖敛了下神色,道:“我什么病该抓什么药我清楚。只是,太医是真不认得我了么?”
许济闻言,心中犹豫。
要说这长相,他是有点熟悉的;但要说这气质,那是打不着一点边的。
只是这都过了多少年了,人的相貌也会变。许济已经不太能记清从前人长何方模样了。
景霖理了下衣袍,站起身的瞬间,那些压迫感荡然无存,反而多生了些许温柔。紧接着,景霖行了个弟子礼。
许济吃了个大惊,不可置信道:“你,你是!”
“师傅。”
景霖叹了口气,“您是真不记得我了啊。”
小学徒端着水进来,张开的嘴巴就没闭下去。呆呆地站在原地。
同样震惊的还有刘霄,他都不知道景霖什么时候多出了个师傅。
“小景?!”随着景霖一声师傅,许济终于喊出了久违的名字。他瞬间忘记了方才那迫人的气势,向前走了几步,赶紧扶起景霖,撩起袖子就把脉。
景霖淡淡撇了眼,没阻止。
他甚至笑着打趣:“师傅,你真是老了。胡子都长那么长了。”
许济:……
嗯,没错了,就是小景。
“我不久前才听说你的近况,怎么把自己逼到这般境地?”许济示意小学徒把门锁紧,忧心道,“身子也差了不少。”
“被皇上一棍子打出来了。”景霖道,“陛下看我生厌,见不得我坐在那个位子。所以我被贬成里正了。只是没想到,师傅告老还乡,还的是云诏。”
景霖在许济这里学医是入仕之后的事情,那时他装病装的正欢,皇上见景霖老是不见好,就专门安排了许济去照拂他。
景霖自己懂得些医术,那会排了个太医来照顾自己,可不得一眼拆穿。他当时坐的位子还没那么高,也没那么稳。这一拆穿,自己就搭上一个“欺君”的罪名了。
他年才十九,心眼子倒是没现在那么多,索性哄着许济收自己为徒,教自己医术。一来自己可以学点,二来这病也可以一直瞒着。
第176章
再说那时候许济年岁离告老还乡也不远了,届时自己的“病”好没好都不干许济的事,没好也怪不得许济。
至于许济家乡在哪,景霖早就探好了。他在和许济谈话时就了解到许太医的性格,有了将人收为己用的心思。
许济一直为“他”行事,只是不知道“他”就是景霖罢了。
许济一听,无奈道:“那时候想着你我师徒之情也就一年,你走好你的阳关大道,再不会和师傅相见。临别时也就没和你说。”
景霖笑了下,敷衍地回应。
那是他安排的。
他暗中安排许济回云诏盯梢,许济临别匆匆,他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陛下怎能如此。”许济皱起眉头,“你这么好个孩子,陛下竟误解了你。”
景霖几年前也没如今沉稳,说话没那么端,怼人都怼出习惯了。是以方才他摆出那样的架势,许济认不出来。
但他很会演,要演回几年前的模样,对他来说没什么问题。
反正几年前对许济也是演的。
“是啊,可真寒心。”景霖道,“师傅你不知情,陛下差点就要了我的命。当时刀都架在弟子脖子上了,幸而楚大人替我说情。”
许济“哎呦”了一声,心中像是被石头狠狠砸中,揪心地问道:“陛下那个性子……小景,这一路而来辛苦了吧?”
景霖闪去了一丝神色,道:“那倒没有,这一路来的都挺顺畅的,可能陛下觉得我被贬到此地已是极致侮辱了吧。就是……”他适时地摆出个为难的神情。
“怎样?”
“弟子不小心闯祸了。”景霖说是这么说,但语气间丝毫没有忏悔,“在城门外被守卫拦着刁难,被撞出一身伤,就连文牒都被蓄意毁坏。就失手杀了他。”
许济微睁眼睛:“你好歹也是个官,如今就这般被人欺辱?!”
景霖摇了摇头:“今时不同往日啊。”
“刺史是楚党,但刺史为人良善,想是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许济道,“不过他底下的县令可就不好说了——小景,你要去哪任职?”
景霖这回过来就是要找大小官的性子和手段,云卷堂在这设了许久,医馆最不易关门,郎中出入大宅会诊是常有的事,更别提许济这个明面上是宫内的太医,私底下是他的暗桩的人了。
“丽豇。”景霖没把文牒拿出,继续道,“是徐明正。”
徐明正徐县令。
许济后吸口气:“他?!这位县令可是当地出了名的尖酸刻薄。”
“哦?”景霖喝了口水,那盖子去搅杯中浮起的茶叶,“不见得吧,要不然刺史也不会留他啊。”
许济:“怎么不见得?小景,你不知道。这位县令可会阳奉阴违了,遇上刺史大人是怎么正派怎么来,可一旦到了他自己的地盘,俨然换了副模样。我诊过的病人里,遇到的奄奄一息的十有八九是从这位县令府里扔出来的。”
“这样啊。”景霖轻轻吐出口气,“那弟子还是得养好身子,如今我这副模样,可经不住他这么嚯嚯。”
许济点了点头,和小学徒吩咐道:“快把我前些日子上山采的百年人参拿出来,再配上阿胶何首乌那些,大补的药教了你,你总会配了。都算在为师的账上。”
小学徒抿着嘴狠狠地应下,飞快跑出去了。
景霖放下杯子,从袖中掏出银元,笑道:“不用,怎会让师傅破费,还是算我的。”
许济感动一瞬,正要阻止。却见景霖又说:“再给我配几位药材吧。分开的。”
许济疑惑:“还要配些什么,你来的时候是没把药室里的药材搬来吗?”
“不是。”
景霖打理好行装,吩咐道,“我要砒霜那些。来的路上有斥候守着,我配不了药。”
许济瞪大眼睛,看景霖神情切换地如此自然,前一刻还在和他共诉衷肠,后一刻就开始冷冰冰命令起来了。
更让他寒颤的是,砒霜可是剧毒,专制毒药的药材!
景霖是想干什么?保命还是想害人?!
“许太医。”景霖深深地看了许济一眼,挑起眉道,“听不懂么?”
这语气,这不容置喙的语气!
许济瞪大眼睛,上下打量景霖。
“师傅。”景霖清冷地叫出来,却莫名掺了些情谊。他一手覆在许济苍老的手上,轻轻拍了拍。
似是毒蛇吐出的毒信子,听来让人发毛。
“和我待了一年了,那玉佩不觉得眼熟吗?”
“原来你竟是——!”许济震惊地跪了下来,要对景霖行礼。
景霖抬脚撑了下许济的膝,将人抬起。
他目视前方,俨然换了另一幅模样。
“这些你亲自去配,走你账上。”
许济立马道:“属下即刻准备,还望主上稍等片刻。”
景霖却笑道:“辛苦许大夫亲自给我送到府里了,我先行一步。要去解决点麻烦。”
许济方才和景霖聊了一通,知道这“麻烦”是什么,也知道自己这是不止要找药材的意思。
景霖出了门,看到门边还是长长一对人。他抬头望着天,刺眼的光照下来,迷得他眯了下眼。
“刘霄,过了多久了?”
刘霄算了一下,回道:“已有一炷香多了。”
不,是过了九日了。
景霖闭了下眼。
第177章
“连个县令都管不好,比上官远还没用。”
刘霄:……
一席玄衣踏然离去,街边唯剩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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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贬谪之诏·陆
衙门处。
景霖一行人姗姗来迟。
守卫一见他们来了,立马看向徐县令。徐县令则厉声说道:“守卫之死,刺史定要还他们一个公道啊!”
景霖慢条斯理地走下车厢,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大多不怀好意,或是震惊的,或是讽笑的。
他看到门内中央跪着守卫,堂前是刺史。
景霖低头勾了下嘴角,污浊的风袭来,轻轻撩动了他的眼睫。
他走到守卫边上,疑道:“什么公道?”
守卫却忿忿不敢言,景霖功夫了得,他打不过。隔那么近,景霖要对他下手简直轻而易举。
景相敢在城门口杀人,区区衙门又算得了什么?
刺史道:“景——里正,有人报案说你杀了人。偏偏还是看守城门的守卫。人死了,总得要个说法。”
景霖便把文牒拿出,递给刺史,似是恍然大悟:“我说是什么呢。刺史大人,你这可就冤枉我了,是那名守卫以下犯上,目无尊卑。甚至毁坏文牒,下官这才让手下略施惩戒。”
刺史蹙了下眉,见到手上烂的不成模样的文牒。
方才守卫可不是这么对他说的。
守卫说景霖公然欺辱城门士兵,其原因是被贬官而恼羞成怒,见守卫一个不尊重就直接要了人家性命。
景霖缓慢地踱了几步,继续道:“手下是没个轻重的,下官原想着给他割块肉便收手,但那守卫酿跄了下,想扑向我手下,手下情急,便误伤了。”
守卫正要反驳,景霖却在这时看向他,询问道:“你也看到了,是么?”
守卫顿了下,猛地喊道:“不,不是的!是景里正的手下追着人杀!”
景霖挑了下眉,没再站着,跪得很干脆。
黑袍落地,一双眼顺着眼睫望向刺史。
刺史的心咯噔了一下。
“是下官之错。”景霖将事挑明了,“死了的守卫确实是下官所为,但下官并非全为自己。他对我不敬,我让手下惩戒,死人背后那一刀,便是叫他不再以下犯上。然而守卫为何最后要死,那是因为他不将天子放在眼中,意图站在天子头顶上!”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守卫低头不敢言。
那只是一句嘴瓢而已,竟染上了这么大过错。
刺史满脸青紫,怒喝:“岂有此理!”
景霖面色不改:“至于这位士兵是怎么颠倒是非,说下官是如何痛下杀手不留情面。下官百口莫辩。”
一介守卫,既无尊卑之礼,又无尊卑之分。官员心中如何编排皇上,那是朝廷内部的事。但寻常百姓要是知道朝堂动乱,那就会乱套。
一个守城门的人还敢自称太岁。这等玩笑能开得起,天子颜面何存。
要是人人都知道皇上也可以随意放在嘴边,那这个国是谁都可以称帝了。
县令脸白一通红一通,看到刺史大发雷霆,连忙呵斥守卫:“你们竟敢如此?!一刀子抹了你们那都是小罪了!竟敢还跑过来喊冤?看来你们是还不知错!”
守卫瞪大双眼,俯首扣地。
刺史叹下一口气。
“此事就此作罢,守卫全部换人。日后若再有人随意谈论,严惩不贷!”
县令扶着刺史坐到位子上,谄媚应道:“下官这就安排妥善。大人辛苦。”
景霖移了下眼,两手放在膝前,没有表示。
许济说的还真不错,徐明正是个谄媚挟主的。
且看这徐县令办事利不利索,要是事做的马马虎虎,那这乌纱帽也可以就此消失了。
想到此处,景霖顿了一下。
怎么消失,这是个问题。
当今还未拟定新任丞相和御史大夫。楚嘉禾正值贬期,有事也上不了。皇上又是不管事的,要是一听到是自己上报的,那肯定会急,这根本行不通。
要用毒吗?
景霖不着声色地捏了捏手。
再说吧。
他近来周围沾染的血腥太多了,很难闻。
他也不是,很喜欢闻血味……
若是这群官能安分守己做好本职职务,性子糟糕点也情有可原。只要不犯着他什么事,他可以权当这是团空气。
·
绕过数条街道,马车才停稳。
这是个偏僻的角落,几乎要融进山林中。府宅是落败不堪的,这一行马车进去,几乎没有落脚之地。
屋檐极低,些许位置还沾上了银丝密布的蜘蛛网。灰白的墙上落下尘埃。
就连屋内布置也大不如景府,仅仅有正堂和后边的卧房,鄙陋狭窄,吃饭的地方和厨房挨在一块,上面的桌子都油光蹭亮。
至于什么药室书房,通通是没有的。大老远搬来的这些书,也就没有了可存放的地方。
最头痛的还是下人的住处。
景霖在来时已经遣散了不少婢女,身边只留了几个。然而这块地方,别说下人了,他一个人住都有些小了。
景霖被成团的灰呛的咳了下。
“我去,这得有多久没打扫了?”成应从堆在一起的马车顶上跳下来,捏着鼻子道,“主公,我们还是先出去避避,叫人进来打扫一下吧。”
第178章
“嗯。”景霖指着那堆马车,“看看里面还有什么闲钱,不够就随便拿出几个府邸当了,新盖几间屋。”
苦了谁也不能苦了自己人。
光靠朝堂的俸禄哪里能养活那么多人,还包括暗线。景霖这钱又不是公家的,往哪花不是花。有钱不用是傻子。
成应就等主公这句话了,立马又钻回车厢里找。
刘霄陪着景霖大致扫了扫周围布置,道:“这块地方和荒郊野岭也没什么区别了,不如直接把后院篱笆拆了多造几间屋。这样空间也更大。”
“随便。”景霖道,“要在这待的日子,指不定多长呢。”
刘霄便先从后院内拿了个藤椅出来,沾了水擦干净,放到屋子外头。示意景霖在门外先坐着。
“里头脏,成应要拿钱去安排人,老奴先和其余婢女们打扫一下,待会能见了再让主公进来。”
景霖不置可否,坐在藤椅上就晒起了太阳。
许多灰从门前喷出,景霖看见了,就起身把藤椅踢远些,再躺下。
许济是最先到的。
景霖微眯着眼,随后招待许济在前院落座。
“里头还在打扫,恐扰了师傅一身好衣裳。”
许济可不敢再随便称师道徒的了。他拿出几味混好了的药瓶子,递给景霖,道:“刺史性子软,易拿捏。属下曾去为刺史府中会过诊,清白之家名流正派。至于徐县令,属下也言说过了,尖酸刻薄。此人惯会压榨里正,基本上活都由里正接手,事后再将功劳捞去。里正敢怒不敢言,刺史又是个软柿子。是以徐县令在当地的名头非常响,捞的油水也极多。”
景霖顿了下,点点头。他打开药瓶子,就着清风闻了会。
“芙蓉侨?”
芙蓉侨是暗器一类中常备的毒药,见血封喉。这种毒仅需外敷即可毙命,药效发作后引子烟消云散。受毒者的皮肉上会浮出血花,状如芙蓉,便称为“芙蓉侨”。
许济道:“是。你要除什么人的话,用此毒最好。不过需要小心,别自己碰着了。”
景霖食指一勾就将药瓶子纳入囊中。又从袖中摸出个字条:“去江南豫州,我的玉佩大概是被当在某家当铺里了。算着时日,应该还没到最后期限。你等会去车厢里找个差不多的珠宝瓷器或是地契田契,把东西给我赎回来。”
许济这才反应过来景霖根本没有信物。他接过字条,看到上面写了“宋云舟”三字。
“是这个人当的。”景霖解释道,“你只管做就是。东西还是我的。”
“你……”许济蹙起眉头,犹犹豫豫。
景霖敛了下神色,道:“不要怀疑我的身份,许太医。”
许济失态地眨了眨眼,他又回想起当初教导景霖时,那块玉佩确实是时刻佩在景霖腰间的,的确是景霖的无疑。
“最迟几日?”许济绕过了这个话题,问道。
从云诏赶往江南需三四日,更别提还要找当铺了,这一来一回,该是要十日出头。
景霖罕见地停住没回,他手指抵住下巴,喉间缓慢地滚过一轮。
“去找人帮你。”半响,景霖还是回道,“上官远是我这边的人,你一入江南只管向他报备,不要提及字条里的人,只说我要赎回亡母遗物。”
上官远是个飘忽不定的棋子,利己主义的人往往会先保全自身。
刘霄曾和他说明上官远投诚之意,但他如今从所谓神坛跌入泥潭,不知道这份投诚之心到底有多少了。
若是帮了,此人就还算可靠,日后不必清理;若是不帮,则情义皆废,再不动用。
许济应下,端上药箱就走了。
景霖重新躺回藤椅上,长长地呼出口气。
里正与丞相,有何不同?
都是为国为民,只不过一个站在上面,一个站在下面。一个说出来的话别人更愿意听一些,一个要更费劲些。
但站在不同位置,看到的角度是不同的。
景霖还是丞相时,看到的是皇上和大臣,他离百姓很远,只能靠着约束百官,以此来惩恶扬善。
如今,他是个小小的里正。看到的便是县令和刺史,此刻他离百姓近了些。这个官甚至小到可以和街坊邻居称兄道弟,小到连看守城门的守卫都敢上来聊两句。
若不是在这个位子,他也看不到底下的百姓真正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欺瞒,打压,谩骂。
是上位者的傲慢和推脱,是下位者的谄媚和讨好。
凡有灾祸,必是积少成多。暴风雨前的夜晚,总是风平浪静。
景霖并不清楚自己下一步该走什么路,皇上对他大疑,恨不得他死,升官是不可能再升了,没死就不错了。
御史大夫和太尉相继退位,朝中暂时保持原样,是因为三党还存在,大臣依旧会听楚嘉禾和武樊的谏言。日后三党缓消,大臣各自有了自己的党羽,那么楚嘉禾和武樊的话就不会那么管用了。
中心乱,四周乱。
这在他将要斩首时体现的尤为明显。
楚嘉禾还未替他伸冤时,百姓无不打骂,认定一切是他的罪责,皇上是天,皇上是地,皇上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
然而楚嘉禾携众官员出面,摆出证据,集体求情时,百姓争相变脸。
其实他们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商贾一事,他们在场吗?春猎一事,他们在场吗?
第179章
没有。
他们转变思想的那个点很简单,那就是官员出面替他说情。
所谓的证据,所谓的冤屈。是很容易被转换的。
官员保障百姓安康,百姓便听从官员的话。
朝堂乱,百姓慌。
中心乱,四周乱。
如今已有些征兆了。
景霖无奈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他预料不到大淮的下一步路。
这个时候,他是该好好待在里正这个位子,安抚这一隅天地;还是该重新布防,去强行斩断源头,继续寻觅能坐上皇位的那个人。
如若昌王不行,那么把那个位子给皇子,会不会更好些?
虽然皇子还只是个半大点的孩子……
耳边传来窸窣的擦地声。
景霖回过神,留过一丝眼神朝那个方向撇去。深邃的眼眸盯住了来人的脸。
旋即,他顿住了脚,没让藤椅继续摇下去。
“景里正,你这还没打扫完呢?”
——是徐县令。
景霖勾了下嘴角,缓慢地起身,对徐明正作了一辑。
衣袖下,是不久前藏好了的毒。
“人不多,打扫起来没那么快。”景霖应道,“下官也还没有能落脚的地,只能先坐到前院来。”
徐明正嫌弃的眼色溢于言表,甚至狠狠抖了几下衣袍,像是生怕肮脏的东西沾上自己名贵的衣服。
“那我就不进去了。”徐县令道。他挥挥手,身后几个人走上前。
每个人手上都是厚厚一垒文书,就最后面跟着的人手上不一样。
那个人手上拿着的是一把戒尺。
下人把文书叠在前院的石桌上,那把戒尺落在了县令的手里。
“这是今日要完成的份量。”徐县令将戒尺在手上拍了两把,响亮的声音把里头正在打扫的下人都惊动了。徐县令拿鼻孔看人,“听说景里正在宫内干活可是最勤快的了,想必效率也不低吧。这一点点公务而已,给里正半个时辰的时间,总能给我干完吧。”
景霖扫了眼文书,淡淡道:“干完可以,但这是我的份量么?”
“废话那么多!”徐县令拿着戒尺狠狠拍打屋外的小树干,硬生生给拍断了。他疾声厉色,“你以为你是谁啊,不过是个小小的里正。敢和我犟嘴?我看你是吃饱了撑得,还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是吧!”
景霖权当这人长着张漏风的嘴,在那叭叭也是说了些屁话。他指着文书,道:“寻常县令一日的份量和这也差不多,你是想把活全推给我干?徐县令,你问我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那你可还认得清你自己?”
徐县令气得满脸通红。
这些就是他一日的工作量,只不过他不想做,恰好又碰上景霖来了。想着来“鞭策鞭策”,谁知道反倒被景霖给骂上了。
景霖看徐明正一两句话就能气成这样,觉得颇为滑稽。他笑了笑,对徐明正轻轻说道:
“徐大人,你说不出来,我替你说。”
——“你这个县令,当得不是一般的差。”
——“是我见过所有官里,最差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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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如何让一个人破防
霖霖:简单,挑个话头就行。
(徐县令:红温……破防……)
第73章 贬谪之诏·柒
“你,你!”徐县令气得直接冲上前,拿起手中戒尺就打,嘴里还刻薄骂道,“你这个孽畜!”
景霖侧了下身就避过了。
徐县令一拍子打到文书上,一垒文书顷刻坍塌,咕噜噜地滚到地上。激起黄土灰尘。
徐明正看着这一切,不可置信。
景霖竟然敢躲?!
“你还当你是昔日那个风光无限的丞相?”徐县令指着景霖破骂,“你看看你身后这座院子!鸟不拉屎的茅房!你是个里正,里正!在这块地方,谁都能压在你头上,你什么也没有,只能听我的,懂不懂?!景霖啊景霖,你真是不要脸。还敢对上官阴阳怪气,哪个狗娘养的?!”
景霖面无波澜,他道:“压榨下官,辱骂下人。公私皆错,你的这顶乌纱帽可以摘了。”
徐县令愣住了。
景霖的话就像是根导火线,一路燃到他体内,心肝脾肺肾,哪哪都燃着了!
“你他妈再给我说一遍!”徐县令冲来,“你个小崽子倒敢置喙我来了?之前不过是看在斥候份上,我好心给足你脸面,现在那群小兵走了,你可是一点仰仗都没了,看我不一棍子打死你!”
景霖闭了眼,脸颊边擦过猛风。他手掌一翻,两指夹住药瓶,袒露在徐县令眼前。
微微偏过头,他对徐县令说道:“芙蓉侨,断人命。”
这六个字把徐县令吓出一身寒颤。霎时僵住身子不敢动。
景霖阴狠的性子谁没听说过?明里用刀暗里下毒。若不是身子不行,整个朝堂上的人他都可以随便杀。
徐县令瞅住时机,猛地一打景霖的手臂。
可惜的是,瓶子并没有脱手。景霖单手握住了徐县令的手腕,轻松往上一扳。
徐县令眼神中浮现浓郁的恐慌。
“你会武功?!”
景霖收回瓶子,顺道抢到徐县令手中的戒尺:“下官不才,略会一两技。但对付徐县令,刚刚好。”
徐明正恍惚地瞪着景霖。
武功,景霖。
第180章
这两个字从来都搭不到一起。
朝堂上谁不知道景霖是个病架子,除了冲喜再没有好转的法子?!
徐县令这会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就在此刻,后片山林中传来虎啸之声。
景霖猛地朝后一望。
林中惊起一群鸟。
徐县令被大虫的声音吼回了神,像找借口似的。骂道:“这文书就是你的分内公务,今日必须给我办好。后山有大虫,我要派人去打死,你别给我搅事。”
“……”景霖也没了兴致,把戒尺摔地上。戒尺直接断成三截。
他心中骤生忧虑,崽崽这么久都没回来,是在后山遇上什么事了么?
景霖看徐县令火急火燎走后,走回宅子,去后院车厢中掏出把长剑。
成应出去找木匠了,只有刘霄去拦。
“主公,你还病着。”刘霄道,“川川长这么大了,足以自保,莫要担心。”
景霖那镇压全场的气势全然消失了,他在和刘霄求证:“林子里的那只是它吗?”
老实说,刘霄只是有点熟悉,但也不能确定那是否就是大虎,只好道:“不管是不是,主公你自己的身子最要紧。老奴年纪大走不动那么远,成应又还没回来。主公何不再等等?等成应回来,再陪你去寻。”
屋中清水甩开,撒到木板上发出声响。窗子外的杂草被风折弯了腰,枯焉地倒在地上。
景霖的心慌了一瞬。
林子里没再有老虎的声音传出。
“它不能出事。”景霖喃喃着,又像是反应回来了,把剑扔在地上,转身又去找药材。
刘霄不明所以,问道:“主公?”
“拖着这副烂身子,做什么事都不方便。”景霖道,“按以往药量,要养月余。”
主仆连心,刘霄登时就知景霖是想干什么了,阻止道:“是药三分毒啊主公!你这样是会伤身的。”
景霖道:“没事,我有分寸。”
“……”刘霄挡在景霖身前拦着。
有分寸就怪了,一看就没底。
自景霖病来,这脸色就越来越差,途中还遇敌袭,守卫挑衅。几乎是日日都见血。
主公生病需要静养,而不是快速痊愈。那一刀一剑伤在景霖身上,却也痛在刘霄心中。刘霄从未见景霖这么失手过,大起大落易使人茫然,如今宋云舟也不在,无从安抚,全部的担子都由景霖一人担着。
景霖没有疯,那都是靠景霖强大的自控力。要是刘霄的话,在虎头铡将要落下时,他的心智就要涣散了。
“你拦着我作甚?”景霖生硬道,“主仆有别,干好你分内的事。”
刘霄拉住景霖的衣袖不放,道:“主公,你没有分寸。”
景霖一怔。
腰间的令牌流苏被扯动,半轻半重地打在衣袍上。
他的衣袖上是一双苍老的手,像是枯柴。干瘪,青筋分明可见。
这双手瘦弱,无力。景霖觉得自己都不需要挣脱,要摆脱这双手,要摆脱这个老人。
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你懂得我?”景霖冷漠道,“你觉得我需要有人懂我?我做事需要别人来教?”
刘霄正视景霖,眼眸剔透如黑石:“主公,歇歇吧。你累了。”
歇歇吧,你殚精竭虑了几年,我已看不到你从前纯粹的笑容。
歇歇吧,这个世间太大,我不理解你这一副弱小身躯如何能抗下万籁河山。
歇歇吧,你把亲近之人都推向千里之外,我若再不拦着你,你的身旁还会有谁?
你累了。刘霄想。
景霖一直很累。
跟在景霖身边的人,谁都能看出来。
看不出来的只有景霖。
景霖咬住唇,眼睫颤了两下。
累了?
没可能的。
他不能累。
他迅速偏过头调整了下呼吸,实话道:“崽崽不是我的,我得替他养好来。”
这个“他”,他们都知道是谁。
说什么猛兽在身侧更有气势……
有些话骗着骗着,就连自己也会相信。
但景霖这辈子说了多少谎话?已数不清了。
说谎话的人最记得请自己说谎话的目的。
他身边就剩下这么点念想了。
“凡事不比自身。养好自己才是最主要的。”刘霄道,“若宋公子在这,也会对你这么说的。”
景霖自嘲地笑道:“这倒是。”
“等成应回来了,我再和他上山。”景霖后退一步,“今日的药还没喝。”
刘霄闻言,叹了口气,松了手:“主公再去晒晒太阳吧,老奴去熬药。”
·
徐府。
徐县令面红耳赤地回到府中,刚坐下就猛拍椅子。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景霖是个什么玩意,都贬成里正了还端着那股高傲的架子,作给谁看呢?!
就连皇上都看不起这个人了,这人竟还如此嚣张跋扈,下作的狗东西!
从哪里搞来的芙蓉侨,那群斥候赶路时看不到这么一大罐毒药吗?!他好心给景霖找活干,结果景霖不仅当众羞辱他,竟还想要了结他的命!
徐明正越想越气,妈的景霖这个疯鬼子,皇上怎么不处死他,任由这么个祸端随意乱闯,他们这群当官的全都有灾了。
第181章
手下问道:“大人,那林子里的虎。我们是不是该去处理了?”
“处理个屁!”徐县令气得胸腔振奋。“谁没事会去山里晃悠,那虎不下山,就省的浪费力气去套。”
下人扁了扁嘴。
百姓时常上山采药的……
徐明正眼睛一转。
景霖的宅子离山脚是最近的,老虎要下山,铁定经过景霖那宅子。
要是让那老虎咬死了景霖,那不是还省去了他一桩心事?
还有景霖会武功的事……
这难道不是欺君罔上?必须要告诉皇帝,让陛下亲自料理这个恶人。
“明日我要动身上朝。”徐明正道,“月底最后一次大朝会,我定要将景霖一言一行禀报陛下。”
下人躲避眼神,不敢对视。
“这几日的活,全部给景霖干。”徐明正吩咐道,“他要是敢拒绝,我要了你好命!”
下人心中震惊,怒气忿忿不敢发作,只得窝囊地应了是。
徐明正长舒口气,问道:“镇里那许济郎中呢,叫他赶紧过来给我把把脉。烦心透了。”
下人回答:“许郎中不在。”
“不在?要用他的时候不在,不用的时候倒老在跟前晃悠。”徐明正嗤道,“老不中用的东西,躲我呢。”
下人终于鼓起了点勇气,开始反驳徐明正的话。
“许郎中悬壶济世,此番出城是为采取草药。不是刻意避开大人的。”
徐明正抄起手边茶杯向人的头砸去,大骂:“要你在这给那个老不死的说情?你是我的人还是他的人?”
茶杯在下人的脑门处碎裂,刹那间碎片划破下人的皮肉,丝丝血迹顺着鼻梁流下来。
“给我找回来。”徐明正道,“管他在哪采药材,我要他来,他就得来。一个郎中还挺有脸的了。三日找不回来,你就可以去死了。”
下人厌烦了徐明正这语气,但事事皆有身不由己,他除了应下别无他法。只能默默祈祷许济离得不远,他还能追上。
这座城摊上这么个县令,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
林子郁郁葱葱,花朵娇艳。
光影斑驳,照射在花朵上边,投下来的是斑斓的色彩。
斥候回程。
“唉,各位大哥好。”有人迎面走来。
斥候小兵停住脚步,疑惑地打量面前男子。
男子生来俊朗,俏皮脱俗。一身打扮看似富贵,但既有名贵料子,又有普通料子。他们并不确定此人身份是高贵还是低贱。
但他们将目光移到男子腰间的汉白玉佩,心底下吃了一惊。
这该是哪家走散的小公爷吧。
斥候小兵问道:“怎么了?”
男子拍拍身子,笑道:“我好像走岔路了,这应该不是去西北的路吧。”
斥候们左顾右盼,小兵指着周围一大片的常绿树和五彩斑斓的花,面带惊诧:“公子,你这都绕到西南来了。”
公子呆滞了下,疑道:“难怪我来的这一路都觉得不对劲,前边人给我指错路了!”
斥候看公子的懵逼不似有假,自己也懵了:“公子,指错路也不该走错那么远吧……”
两条路的分叉口,在京城啊。
瞧公子这意思,是自打从京城就走错了。期间还一直死犟不肯换路,硬是离西北越来越远。
公子尴尬地笑笑:“赶了八日行程,竟是赶到反方向来了。”
斥候小兵震惊:“八日?!”
单人骑马的话,这时日都可以绕中原一大圈了。从南到北绰绰有余啊。
公子抿着嘴眨了下眼,试图把错愕的斥候小兵拉回神:“大哥,你别被我吓到了啊。”
斥候小兵收回下巴,指着方才回来的路,道:“前头是云诏丽豇,你往另一个地方走吧,两者不挨界的。”
“啊。”公子上下扫了眼斥候,笑道,“大哥是要回京城吗?瞧你打扮不像我们老百姓啊。”
斥候小兵回道:“送人的,有个可怜的官,不被皇上看重,一朝贬成了里正。”
身边小兵撮撮说话的人,示意别讲那么多。
公子并没有露出什么不对劲的神色,反而唏嘘道:“那可太遗憾了。陛下怎可如此。”
“可不是……”斥候小兵道,“路上还派人灭口——啊,里正病中还遭遇不测,真是太惋惜了。”
“不测?”公子脸色立马变了,忧心道,“受什么伤了?”
斥候蹙了下眉,一个公子爷哪来这么大的八卦心,路不好好赶,来这里关心景里正。
“没多大伤。”斥候开始不耐烦道,“就是一直拖着病体,受惊了吧。”
公子意识到自己问题,云淡风轻地笑笑,似乎只是恰巧谈到了这个人而已:“太好了,大人命硬,福祸相依,大祸后必有大福啊。”
另外一个小斥候嘴把不住门的,听到此处立马嗤道:“哪里的话,进城门时还被那里的守卫刁难了呢。里正刚进城就赶去医馆吃药了,接着又被拖到衙门去审问。那县令给里正大人安排的宅子哪里是人能住的……唉,只能说祝里正大人自求多福,待在这么个鬼地方,一切都得靠大人自己了。”
公子愣了半响,嘴里喃喃着什么。
“公子不是还要赶路?快去吧,再晚些,到了时辰,这城门就要关了。”斥候一句话又喊回了出神的公子。
第182章
“啊好。”公子道,“谢谢各位大哥指路啊。”
有位斥候小兵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们穿的明明是官服,走的也是官道。
公子爷走错路还能走到官道上来?
走错就罢了,人家的身份可是公子爷,能认不清他们的服饰?
太奇怪了。
“唉,公子!”斥候小兵喊道。
公子回过头来,喊道:“哎,怎么了?”
斥候小兵问道:“你这身打扮也不像西北人家啊,去西北干嘛的?”
“……”公子眼睛眨了下,笑道:“我从西北来,途径京城来拐媳妇回家的。”
斥候们目瞪口呆,默默看着公子骑马走了。
拐媳妇,拐到西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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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贬谪之诏·捌
夜里城门已锁了。
景霖身着夜行衣,依旧穿梭在林间。
夜鹰鸣嚎,树叶窸窣。白得泡涨的蘑菇藏匿在树底,被枯枝覆盖。
“夜里凉了。”成应道,“主公,咱们明日再来寻吧,川川也该睡下了。”
景霖走在前头,并没有答话。
他是从黄昏赶来的,一连寻了许久,就是不见老虎踪迹。
这片林子就这么大,再隔远些就是城外了,有城门挡着,要去也要等到明日。
再远些的山顶跌入暮色,伴着皎月星河。
他寻了一个时辰无果后,就大概猜到。要么老虎是还在外头,要么就是……
“主公,徐县令没带人来。”成应劝着,“川川又不是窝囊废,它定是懒了。和你耍性子呢。”
这种接近城镇的山林是很少会有大型野兽的,都会派人驱赶,实在离得近了才会打死。
地上几根枯枝被踩断,发出咯吱咯吱声音。
景霖偏过头看了眼成应。他静了须夷,还是道:“走完这圈就回去吧,天也暗了。”
若是没有成应在这劝,景霖可以走到明日早晨。他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说要找到崽崽,那就必然要找到。
最初时是他没让人去追崽崽的,如今崽崽失踪,他占很大责任。
景霖拨开树枝,手指顺势拽下一片树叶。柔软的树叶在他指缝中反复翻滚,沾满了清苦的中药草味,接着被无情地抛在地上。
晃晃悠悠,飘飘荡荡。
没有温度的烛火在稀凌的空气中左右摇曳,似乎下一刻就能熄灭,化作一缕白烟。
景霖忽地停住脚步,止住要继续上前的成应。
他吹灭手中烛光,将身影隐在树后。
前面有人。
但等他做完动作后,前面也没有了声响。
林子一片寂静。
看样子那人武功也不低。景霖想。
他的功力属于中等偏上的类型,比太尉差些,但也能比上卫尉。
对面的人能发现他,显然功力比他只高不低。
景霖偏头对成应使了个眼色,选择绕道离开。
在不了解对方身份前提下,尽量不打照面,以免节外生枝。
可他正要走时,对面甩来一枚飞镖。
咻——
景霖:!!!
景霖仰头避过,飞镖擦着他的鼻尖飞走。狠厉地钉在身后的树木上。
银光乍现,景霖在飞镖扫过来的那一瞬立即辨别出这不是宫里会使的暗器。
不是宫中死士,难不成是此地江湖游客?
他摸出袖中芙蓉侨,撒在自己暗器上,又撒了点在飞镖上。
接着,他施出暗器。三枚银针直向黑影中袭去。
对面发出窸窣声音。
景霖侧耳听着,但也不能确定对方是否中招了。
无妨,那飞镖不似寻常暗器,上头也没毒。对面的人指不定会收回去。
他已在飞镖上施下芙蓉侨,若来日那人受伤,接触一下必定暴毙,皮开肉绽。
“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你我对招已过,再无瓜葛。”景霖对对面那人说道。
没想到对面动静突然加大,有人开口。
“你——深更半夜的,公子在山野里游荡作甚?”
景霖蹙了下眉,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但那人的声音实在陌生,他记不清自己到底是否认识对方。
不过景霖常年来混迹朝堂,也没见宫中官员那个武功这么厉害的。
不认识。
约莫是错觉吧。
“夜里无眠,出来散心。”景霖随便找了个幌子,但他猛然想到,崽崽还在山中,若此处有人,不知崽崽安危如何。就继续加了个幌子,“上山给我亡妻烧纸钱。”
对面疑惑:“哈?亡,亡妻?”
景霖一边走一边回道:“有问题么?就此别过。”
“没,没问题!”对面喊道,又静了一会,提醒道,“山上有大虫出没,公子小心。”
景霖嫌弃地甩了个脸色。
结巴么还是怎的,说个话都吐字不清。
现在到在这提醒他了,说得好像方才那枚飞镖削的不是他一样。
景霖没理那个人,领着成应却往山下走。
走了许久,成应问道:“主公,那个人说老虎在山上,我们不去寻吗?”
“你怎知他不是引我过去?”景霖冷言,“此人功夫高深,平白无故提醒我不要上山,谁知这不是声东击西。”
第183章
那人对他说山上危险,要他下山。可在不久前才想置他于死地,定然知道他不会轻信,反而会上山。
说不定有人就在山上埋伏,等待拿他好命。
他伤未完全好,出手吃力,不能保证能否全身而退。
再说夜里的山实在危险,要是再碰上几个话都不说就出手的神经病,他可经不住这么折腾。
景霖沉了下脸,道:“绕路下山。”
他一直提防着周围,以防不测。但他们两人这一路上可谓是风平浪静,连条毒蛇都没窜出来。
景霖打道回府,合上门才对成应说道:“明早你再去寻一回。”
成应点点头,应道:“是。”
“屋子还没搭好。”景霖看看周围下人,又说,“这几日你们可自行出去找客栈。”
成应吃了个大惊。
主公这意思是让他们出去住?
刘霄走上前来,跳了话题:“主公,热水已经烧好了,沐浴完早些睡吧。”
景霖见状,也没说什么,挑了挑眉。
也罢,车厢里挤挤也无妨。
进了房内,他解下外衣,挂在屏扇上。
清水浇淋在身肩,里衣衣带在水中解散。
此处没有他人,景霖自己捞起头发往胸前梳理。
青丝在水中柔顺地随波晃悠,和洁白的里衣一块缠绕。
他不由自主地垂眸,低头看见了脖颈上显眼的红绳。
红绳浸了水,有些暗沉。
但红绳下挂着的银锁,在水光下愈渐亮堂。
景霖靠在浴桶边,一根手指拎起脖颈上的平安锁。
上面“健康快乐”四个字简直耀眼夺目。
可惜了。
他如今既不健康,也不快乐。
细看景霖身上的疤痕,大的大小的小,过了些时日,已经快要愈合了。
可依旧有痕迹。
正如他突然见到和昌王站队的宋云舟时心中产生的错愕与痛楚。情绪一旦产生,便难以磨灭。
他将身子埋下去了点,平安锁在水上漂浮,他静静地看着平安锁。
宋云舟一直以为他把这个玩意扔了,他也从来没想和宋云舟解释。相同的,宋云舟无意间把他的玉佩当了,他也没有去追问。
他和宋云舟就应该保持这种距离。景霖想。
是即便相爱,也不能相见的距离。
昔日神女的预言如浓重阴霾般笼罩在他心中,久久不能消散。景霖本身不信神佛,区区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神女”,妄图用几句言语逼他拜服,想都不用想,没可能。
若当日神女说的是他,说他筹谋将会毁于一旦,说他死后将被锁至地下十八狱。他会选择当即杀死神女。
偏偏神女说的是宋云舟。
一个人若有了软肋,便有了羁绊。
水温凉了。
浴桶边的手垂下,一滴水珠自指尖跌入水中,搅起浅浅水波。
景霖不会爱人。
爱人和害人,哪个更简单些?对于“无恶不作”的景霖来说,自然是后者。
所以他自然要推开宋云舟。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十有八九不会出错。对待韩与也是这样的,事实也证明了,这种结果很好。
可是为什么……
景霖起身,从水中走出,披上了崭新的衣服。
他不解。
不舍的情绪,为何会愈演愈烈。
后悔,很后悔。
为何?
他站到窗边,任由晚风凌乱地吹着他的湿发。
棕褐的木板上深了一片。
胸前的平安锁没有外衣的遮挡,三个小铃铛叮铃铃地响。
心如乱麻。
景霖转过身,看到了桌上堆积的一沓文书。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真的累了。
数不清的公务、辨不清的算计、避不清的仇恶。
他走进沼泽,越陷越深。
他站在了沼泽的正中央。
“呵。”景霖走到书桌边,坐下开始整理文书,“真是一条烂命。”
累也没办法。
人活着,就得继续往下走。
生不逢时,就不必再扭捏于时运,毕竟生是为自己而生。
听闻清晨的雪山极美,斜阳一照,便金碧辉煌。当地人皆称此奇景为“日照金山”。
景霖整理完文书,休憩小会,就攀上屋檐,寻了个好角度,将雪山一览而尽。
远处雪山顶端洁白如画,轻云缭绕。下面则是青灰一片,不见青绿。连绵了几转,远及近时,才突出些团团树木,和落户村庄。
这里的天是极蓝的,满天白云,有时人抬头一望,就能暂时忘却烦恼,独享这片刻安宁。
景霖看完这奇景,跳下屋檐。
他喝下调理身子的药,嘴里嚼了块冰糖。
雪山下有草原,有马场。有蓝绿的水,有细白的沙。
但他并不打算去。
“徐明正赶着去上大朝会,剩下的公务应该都堆给了我。”景霖道。
他话音刚落,徐府里的下人就来了。
手里端着文书。
不是应该,是肯定。
“你等会跟木匠说屋子的事吧。”景霖对刘霄道,“成应再去寻一遍。”
成应闻言,便把手里的牌子给了刘霄,嘱咐是哪些木匠,又何时才会到,用的是哪种木材等等。
“找到了就尽快带回来,不要打草惊蛇。”景霖提醒成应。
第184章
成应腰上佩了把剑,蹿溜一下就出门了。
景霖将笔墨纸砚移至前院,又开始整理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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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贬谪之诏·玖
屋子虽落败,但也有落败的好处。比别处倒是清净许多。枝头雀鸟,篱笆花草。木匠干活很快,加急赶,三两日就做好了小屋子。下人们不必再打开帘子仰着星空睡觉。
后院处空了,就摆出架子来晒着草药。前院角落摆了炉灶,婢女坐在小方凳上,手中蒲扇左摇右晃,悉心地熬着药。
可这房子的主人却不在屋内。
离屋子不远处的小林子里有个小亭子,供人歇脚用的。只是那里不常有人走,也没人打扫。
景霖前几日出林子时就看见了,他在前院批文书,太阳刺挠,便移步到那处去了。
亭子小,周围有石板路。景霖坐在里头蘸墨写字,刘霄和成应就坐在外头斗蛐蛐扑蝴蝶。
崽崽并没有回来。
成应前来日进林子找,老虎是找着了。就是不跟他走。成应认得这是自己养大的虎,哄着骗着要把崽崽带回来。可是崽崽远远见他,就停住脚没往前行一步。
他进一步,崽崽就拿爪子在地上画一圈。成应以为这是崽崽在向自己回应,走得就更快了。然而就在他手触上崽崽皮毛的时候,老虎绕着他转了个圈,就往山上跑了。
一步也不回头看。
成应追在后头喊着,跑到半路又有飞镖袭来。是昨夜见到的人,那人同他说,自己是守林人,老虎会伤人,还是不要往前追了。
他记得主公所说的切勿打草惊蛇,何况崽崽相安无事,就转过身下来了。
景霖听罢,哼笑一声,当日整理完文书,就提剑上山。身上布满暗器。
只是这回倒奇怪的很,老虎也不见,那守林人也不见。倒像是故意躲着他一样。
崽崽不肯出来,饶是景霖也无法,红着眼眶也没人理。只能在来途的树上做好记号,试图让崽崽回心转意,顺着气味来找他。
一个两个,演技都出奇的好。
当夜,景霖没有睡着。踩着泥土,瞒了下人,又往山里去。夜色下,只有一簇朦胧的烛光从灯笼里冒出。上山的路多坎坷,景霖每一步都走着很缓慢,他静心听着周围发出的声音。
直到竹笛吹曲声传进了耳中。
景霖明白又是见了守林人,他早就在白日来时路上观察了飞镖痕迹,树上只有深深一道沟,上面嵌着的飞镖早已不见。当时他便知道守林人已经把东西收回去了。
东西沾了毒,就最好不要再拿出来误伤他人。景霖这回没有出手,而是与那人谈话。
他打断了袅袅笛声,和那个不露面的守林人说,自己上山要给亡妻烧纸钱。
守林人和他回了第一次遇见时说的话,山上有虎,不宜惊扰。
景霖只说自己会注意,便依旧上山行。
守林人却在夜中笑了,问他。
夫人既已亡故,便是纸钱也不顶用了。夫人哪里能收到呢,怕是早就投胎去了。
景霖不愿与之纠缠,只说句烧不烧是他的事,亡妻能不能收到,全凭造化。
守林人依旧不依不饶地追问,若是夫人已然投胎,那这纸钱又是烧给谁的?
景霖便答,烧给自己随之而去的真心。
烧给自己随之而去的真心……
守林人便停住了脚步,不再跟着。
景霖巴不得守林人别像个跟屁虫一样,注意到后立马加快了脚步。
但守林人很快又追上来了,隐在树茬里问他,他是不是要去寻那只虎?
景霖便止住步伐,一声不吭。
守林人回道,前几日林子里本没有这虎的,不知怎地就出现了。巧的是,这林子外本是没有人家的,也在这几日便出现了。那虎该是这家人养的了。只是老虎生来野性,不可圈养,山林才是它的归属。人都是向往自由的,老虎又何尝不是?更何况老虎一直躲在山里不归家,想必是不愿回去了。
景霖愣住了,手紧紧握着灯笼杆子,手心掐出深深痕迹。
守林人依旧道,若是有什么想守护的东西,总不能是照自己的一意孤行。该问问想护着的那人那物心中是如何想的。今日是老虎,明日可就是人了。
守林人好心同他讲,可千万别机关筹谋算尽一生,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想要的东西拿到了,想见的人却不在了。
就像景霖那位失踪的亡妻。
……
景霖转过了身,决心不再去寻虎。他对那人回道,想见的人已经不在了,想要的东西,便也没那么重要了。
老虎爱山野,那便随它吧。
景霖当初逼着那人走,现在又何必要逼着老虎留。
念想该断不断,终成大患。
守林人静了许久,重新吹响竹笛。
吹的是童谣,与他们谈话的内容毫不搭架,和这林景月色也挨不着边。
景霖藏在树底下,细细听了一会。
随后,他返程归去。
手中的灯笼被吹灭,扔在草丛边。孤零零地倾受着夏风孤寂。
那晚他穿着月白衣衫,皎皎似雪,翩翩如蝶。石板路光滑但有裂痕,暗绿的叶子飘零地落在上面,被他一脚踩碎。
不知怎地,下山的路似乎更加艰难,每往下一步,就止不住想往下摔。饶是如此,景霖却比上山时走得更快了。
第185章
此后几日,景霖是连崽崽都没提了。
一切似乎回到了原点,没有某个人存在的原点。
只是他换了个身份,成为了里正而已。
景霖放下狼毫,把袖子放下,合上文书。
这是今日要完成的最后一本文书。
仅仅是五六日,百姓之间的问题越来越多,生杀予夺,抢劫放火。毒菌中毒,山顶悬尸。
以及城门口,涌进来成群的流民。问他们是从哪里来,有潇湘,豫州,五湖四海。甚至还有京城的。
景霖站在亭子檐下,抬头直视艳阳。只一下,眼睛就花了不少。
天越来越热了。
他接过成应递来的水,喝了几口,道:“去城里。”
刘霄“唉”了一声,进了亭子收笔砚。
景霖的伤好大半了,但之前伤了根本,入城时又动了武,即便是服用了百年人参,用处也不大,功力只能达原先的八成。
八成。
在这个小地方,应当也够用了。
城中街道。
这里与他们上回来,已有些不同了。街边的流民挤偎在角落,蓬头污垢。身上是深浅不一的烂布,怀中是瘦弱不堪的孩童。
小孩盘腿坐在地上,张着水灵灵但空洞的眼睛,一声不吭地望着过路人。从这头,到那头。手中是破了一角的空碗。
景霖走到云卷堂,小学徒见到,立马笑脸相迎出来,喜声喊道:“师兄。”
景霖抿起嘴角浅浅笑了下,跟着小学徒进门,似是真心关切地询问:“师傅又出门会诊了么?”
“没有,师傅出远门了……”小学徒摇摇头,又蹙眉,“他去得好好的,偏偏在师傅离开后不久,那个徐县令又派人来找师傅。”
景霖疑道:“徐县令来找?”
“嗯,徐县令经常这样,挑着人去给他号脉。昨日是我们云卷堂,今日又可能是对面保安堂。人都不定的。”小学徒道,“只是师傅他为人老实,医术又比较厉害,叫过去的次数更多些。如今师傅出了门,徐县令没见到人,肯定不高兴了。”
许济以前是宫里的太医,徐县令认识也正常。让太医来诊,自然要放心。只是许济早被景霖使唤出去办事了,如今要找也找不到。
景霖让刘霄去按方子抓药,然后开始和小学徒闲聊起来。
“我近日阅文书,似乎城中不太安稳。”
小学徒端来茶水,对师兄是极其信任的,张口就说:“是啊,近来病着的人是多了一倍不止。城外流民进来,不知是路上劳顿还是城中虚弱,很多都犯了病。他们又没什么银两,也不过来看,只是巴巴地蹲在门前望。我略瞧了一眼,病了有些时日。若不靠药物辅治,怕是回天乏术。”小学徒状似气愤,眼神里却是满目同情:“可是我们医馆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在这里等着我们有什么用?好心帮了这个人,那个人又来了,一个人走了,一群人来了。哪里救得了那么多人。”
景霖道:“我听闻还有京城来的人?”
小学徒嘟囔下嘴,道:“是,只有几个。他们多是痴了傻了,和吃了毒菌子之后的人没什么分别。可是京城哪里会长这样的菌子?之前有个人撞着了我,眼睛瞪得老大,一个劲地说‘完了完了,天塌了,人亡了。你也死吧别活了,谁也活不成了’。我听完就给他号了一脉,不是菌子惹的祸,而是这人的脑袋已经出问题了。”
景霖淡淡地往窗外撇了眼。
大热天里,还有人穿着厚重的棉袄。脸上被烧得通红,却浑然不觉。一下憨憨傻笑着,一下又惊慌着,嘴里念叨“逃命吧”。
他等刘霄回来,对小学徒说道:“师傅不在,我也不打扰你们了。”
小学徒也没有强留景霖,只是挥挥手:“师兄慢走,一路小心。”
景霖出了门,成应恰好送完文书,又买了东西回来。他看了眼成应手中一篮子热腾腾的白面馒头,袖中分了两块口帕给成应和刘霄。
“找人。”景霖吩咐道。
成应做事靠谱,回程路上就碰上了几个疯颠的流民,他和景霖回道:“有几个就猫在那个角落,那儿偏,人少,可以去。”
景霖点点头,步子快了些。
天上鸟雀悠闲地飞着,蝴蝶静静地落在紫嫣的花中,安心地采着蜜。屋头流光斜照,一派安宁祥和。
什么都没有发生。
景霖见到那几个难民,带上口帕,蹲下身。
他抬起眼帘,冷漠的眼神扫过这一堆缩在角落的可怜人。
“京城出事了。”他道,“是么?”
·
徐县令坐在回程的马车里,侧身闭眸,脑子里却还浮现出当日朝前直言。
“陛下,臣亲眼所见,敢以人命担保。景霖身子弱是装的,他会武功!还会使毒!”
整个朝堂,两旁官员,唯有徐明正一人站在中央。
他手上的芴板其实有些抖,就连自己都说不清是被吓的还是被气的。
皇上大惊:“什么?!”
皇上已经好几日没听到过“景霖”这两个字了,斥候小兵回来时,他也懒得去问。自己养的亲兵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连个病弱的人都杀不死。
皇上一直以为这个世上已经没有景霖这个人了。
谁知道一个小官员竟然抖出了这种事情?!
“景霖……会武——欺瞒了朕?”皇上记不清一个末流小官的名字,便直呼“爱卿”,急切说道,“你细说。”
第186章
徐县令正要把景霖如何拿出芙蓉侨来威胁自己的事情道出,就有人先一步止住他的嘴。
“臣有奏。”
众人齐目望去,竟是常年朝会一言不发的韩与。
韩与从位子上起来,走到堂中央时,不偏不倚地看了眼楚嘉禾。他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道:“陛下,景里正此人阴险狡猾,唯独病弱一事是举国皆知。就算太医来了也是此结论。试想若是景里正懂得武功,被反贼所擒时为何奄奄一息,满目疮痍,连话都说不出一句?并非臣有意偏袒,只是臣认为,拿着连陛下都相信的事情来谈论,这是意欲何为?”
韩与此话一出,就连皇上的脸都青一阵白一阵了。
什么意欲何为,这不就是在说皇上眼瞎么?人跟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连人的病是真的还是装的都不知道。还有朝中众臣,全是眼瞎的,竟然没有一个能识破景霖的“演技”,全都是蠢货。
“不过景里正会使毒,这倒是闻所未闻。”韩与平淡道,就在徐县令要接上话时,他又不急不缓地说出,“也许是常年与病魔作斗争,不得已学的扛病之法呢。”
这确实有道理。景府里的药室无药不有,被病魔逼得会点医术,这是人之常情嘛。
韩与偏过身,对徐县令作辑:“臣之拙见,若徐县令还有证据,不妨说出来,大家一同对照。”
徐县令慌了,他哪有什么证据,口头证据算吗?他道:“景霖亲口说的,他自己会武功!”
“哦。”韩与顿了一下,重复了一遍,“景霖亲口说的。”
徐明正尴尬地脸都抽了。
韩与说完这句就回到自己位子上,安安分分当起旁听者。
只是他说的那些话,所有人都听进去了。
徐明正踩在台阶上,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本欲揭举景霖这个贱胚子,谁料祸水竟引到自己身上。
幸而皇上最后独留了他,问他台上之言是否掺假。
徐明正恨不得把头点到地上去,景霖在他管辖地,还意图踩在他头上把他杀了。徐明正怎么会让这种事发生,那可是自己的命啊!谁敢拿自己的命冒险?
反正徐明正是不敢的,所以他打算搬救兵。
普天之下,谁能把景霖轻松杀死?自然是皇上。
他当即把景霖的“罪行”狠狠添油加醋,再绘声绘色地说了出来。
皇上大气没出,拧着眉听他讲完。
徐明正末了才跪下,道:“请陛下赐臣口谕,臣必竭尽全力,力处奸臣!”
其实就算徐明正不添油加醋,皇上也会答应。皇上恨不得景霖死了,甚至死后都不得超生才好。要不是徐县令突然道出一个景霖,他是万万想不起原来自己派出的亲卫竟然一个也没回来!
可是朝中臣子皆视皇上为真知。皇上当着众臣的面,总不能当即应了徐县令吧,这让他脸面往哪搁?要知道皇上以前可是对景霖的病情万分关切啊。
如今楚嘉禾和武樊已经不再替皇上说事,皇上要是再不好好挽回自己的形象,那就会成全国的笑话了。
但私下里,皇上确实知道徐县令所言非虚。
马车一路上都非常稳。前头就快到丽豇了。
徐县令梦中都噙着笑。
景霖这个人,怎样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真想看看那种成日里对别人趾高气扬的人,死前是何番狗屁尿流的下地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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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贬谪之诏·拾
太常寺中。
日晷上的光影缓慢移动,平台上的九龙石墩面指八方,剩下一条直冲天际。
隔壁,一个小殿冒出灰烟,染污了一片蓝天。
这烟浓稠的很,入了天也消不散。便是日头猛烈地晒着,云风努力地移着,一个时辰内也只移了一丈远。
忽地,紧锁的门被人从内撞开,浓烟从门缝狂涌而出。
许久才见着一个人在烟雾的中央。
巫阁曳弯着腰,费劲地咳嗽半响。
“太常!”里头跟着闯出来的小官道,“这一批……”
“又废了。”巫阁曳眉头紧锁,道,“瞧那颜色也不像是什么灵丹妙药。”
小官辛苦从炼丹炉中拿出几个黑焦了的药丸,白布上顿时脏了一片。他啐了下这药丸,忿忿道:“我们明明是看日看星,看天文看地理的,怎么如今要干出这等污浊之事?!”
巫阁曳凑近瞧了瞧,无奈道:“陛下要的,你能不给?”
自打陛下春猎险生之后,就一个劲地要求太常寺做出长生不老药来。这长生不老药哪里是做得成的?太常寺里的官员顶多会精算八卦驳人命数,这种药便是江湖能人异士都做不出来。
世上有且仅有一位,传闻是长生不老的,那便是空明神女。但神女是何般人物?不染凡尘不扰世事!神女从未试图篡改将要发生的事情,神性仪照四方,辉光普照大地。
他们不敢,也不愿再度惊扰神女。
宫中广招道士炼丹师,辛苦日月,已作废了多版丹药。
小官蹙着眉头,道:“城中不能再拿人试了。”
太常寺做出药丸,总不能第一个拿给皇帝尝,还是要有人先试验一番的。朝堂官员不肯试,便只能拿城中百姓充数。
皇上求药慌急,太常寺便日夜不休只钻炼药。如今,这已经是第几十版失败的药丸了。
第187章
而城中那几百口服用了丹药的人,在出现了明显的癫狂征象之后,救治无果,全部被驱逐出城。
巫阁曳也没有办法:“那你说,不给他们试给谁试,你愿意吗?”
小官没有作声,想来也是极不愿意的。
巫阁曳遥看万丈高空,浓烟四起,阴霾笼罩。连太阳的光都不如原先那般纯净。他说道:“此处日夜不见云雾,星卦难以辨清。我上一回算卦时,见紫微星又动了一点。”
小官手中药丸抹去脏垢后,露出光滑一面,反光后形成一圈白晕。小官看着这小小几粒药丸,却觉恐怖如斯。
一粒药丸,一条人命。
巫阁曳心中的不安将要浮于言表,他赶紧回了神,低头捻了一指扫下来的药粉。
半响,他道:“继续拿去给城里人试吧,这药做出来也是极耗心力的,指不定这会就有用了呢。”
然而他们彼此心如明镜。
小官闭上眼睛,不忍直视。须夷,他把药丸外头的布一包,递给巫阁曳,道:“太常,我要去和陛下理论!”
巫阁曳一柄拂尘就止住了小官前进的步伐。
“你认为陛下会听你的?”
小官眼眶中似有泪花洒出,大怒:“那怎么办?!太常,我不想当杀人的刀!要拿这些百害而无一利的东西喂给百姓,我实在是做不出来了。您看看宫外啊,京城都成了一副什么样子?乌烟瘴气苦叫连天。您有注意到城中米价顿涨吗?死人越来越多了……”
巫阁曳也囔道:“我们没办法!”
小官愣住,连呼吸都停在那里,怔怔地看着巫太常。
“如今三公倒台,无丞相之位,无御史大夫之位。朝中梁子轰然坍塌,陛下却让那群新生享居高位。以往三党分立,如今已数不清到底有三党还是各顾各的了。新生不敢随意忤逆陛下,楚廷尉的话陛下又不愿听。我们这群人,不照做,就要被灭门。”巫阁曳讲道,虽是气极,却也无可奈何。
两行清泪自小官眼眶中流出,划过脸颊,落入衣衫,浸湿几点。
“陛下,真的是陛下么……”小官喃喃着,吐出了太常寺中所有人避之不及的心声,“我大淮气运,究竟是那帝王星的,还是如今坐在龙台上的陛下?”
巫阁曳喟叹,拂尘搭在手肘上,雪白的丝线被药丸的脏灰扰浊。
他跪下地,对寺中暗房天地阁处拜了三拜。
身后小官所见,便也齐身跪地,跟着巫太常虔诚地磕了三响。
太常寺内,除了还在屋内捣鼓丹药的炼丹师,其余人皆是面朝天地阁,神情悲悯。他们跪下,是跪神女,也是跪这世道。
巫阁曳起身时,双手合十,拇指空虚。他道:“神女预言,一切照旧。是非对错,尽然天意。我等皆蜉蝣,何以撼大树?人间疾苦如炼狱焚炉,此我等必受之。”
小官接过丹药,悄悄捏破几个,而后低着头擦干眼泪出宫。
·
宫中兰台。
韩与整理前几日的史事,看到“景霖”二字,不免顿蹙。
许久没有消息,不知是否一切安好。
他照例把写好的史册放到一边,开始处理其余事情。
御史中丞位居御史大夫之下,就算他平日里不掺和朝中重事,也知晓的差不多。
皇上养病,要求太常寺制出长生不老药,乞求从此万岁。韩与无法阻止,只得眼睁睁看着宫外百姓蒙受摧折,拖家带口,永逐城外。
京中走漏风声,国内惊起恐慌,民不聊生。
韩与自己养了些闲人,便让他们出城去,给那群疯颠了的百姓一个了断。
他不禁透过大门看天边滚滚黑烟。
以前,这天是会变的。
如今,这天是要塌了。
皇上重伤未愈,脑子也不是很聪明,能够独挑大梁的大臣又被接连打压。韩与是无论如何也藏拙不得。
奈何他多年不与权臣沾水,如今即便出手,也顶不了什么用。
门外走进了一个人。
绿袍朝服,官帽阑珊。腰佩青墨玄玉,手持白玉芴板。
这人走进来,先行掩了门,略含笑意的眼眸视着韩与,把自己的官帽摘下,随手放置桌边,道:“韩大人安好。”
韩与回了一笑,起身把窗子也掩了,回道:“楚廷尉不在府里择事,缘何来我兰台?你也看清了,凭我是拦不得你的。”
楚嘉禾左右瞧瞧:“无事闲逛至此。扰韩大人清静了。”
“罢了罢了。还什么清静不清静。”韩与摇头自嘲,“朝中乱如蚂蚁倾巢,何处是静心莲花台呢?”
楚嘉禾垂眸:“大人是藏拙,自甘跳出来。”
韩与眼睛眯了眯,嘴角的笑意勾在那,始终没放下来。他是识得楚嘉禾此人的,何尝不是同他一般避身藏拙。只不过他是不问朝事,楚嘉禾是暗握朝事罢了。
以往有景霖一直在众臣面前引去目光,楚嘉禾要做什么,总是不及景霖一般令人抓耳挠腮。
私底下做了何事,周围眼睛更少些,旁人也难以察觉。譬如楚家这代从商公子,七八年来竟完美避过所有商业危机,没有丝毫把柄落下。
景霖能一路踏至丞相,已是谓人惊叹。而同居于御史大夫的楚嘉禾,在位多年都没被景霖一脚踢下。
配得上景霖正眼以待的,哪里会是普通官员。
第188章
“楚大人何尝不是如此?”韩与给楚嘉禾倒茶,道,“大人闲逛至此,但心总不会也是闲着的吧。是想与韩某商谈合作么?那还是不必了,韩某其实没楚大人心想的那么厉害,恐脱了大人后腿。”
楚嘉禾闻言,挑了挑眉,接过茶水,嘴唇在杯沿边停住。
“我确实有心见韩大人一面。”楚嘉禾吃了口茶,笑道,“想请韩大人酒楼一叙,以便我替人还个人情。”
韩与倒茶的手顿住,问道:“人情?没有谁欠我人情吧。楚大人想邀我吃饭不需要这么蹩脚的理由,即便只是派人来与韩某说一声,韩某也会赴约。”
“还是要说的,这性质可不一样。”楚嘉禾放下茶杯,透过杯中茶水观韩与神色,“韩大人在景霖蒙冤时出手相救,几日前朝堂纷争也为之说情。楚某是为替景霖偿还大人人情。”
韩与嗤笑一声:“景霖?我帮他不过是为还人情,怎么他还欠了我人情呢,楚大人怕是弄混了。再说这人情是我与他之间的,何须让大人破费,替他给了?”
几轮下来,饶是楚嘉禾都知晓韩与城府之深了。
楚嘉禾此行来,便是为了合作,而具体事宜需要在别处商议,这才拿出酒楼打幌子。可是韩与前一句才说哪怕是随便派个人来通报也会赴约,后句又来不需楚嘉禾破费请客。自相矛盾之下,韩与表意十分明确。
——牵扯到了景霖,一切都没话说。
楚嘉禾轻微地咬了下唇,心道景霖也欠了他人情,不若就此还清。于是道:“义弟自身不保,这人情自然是要我这个做义兄的替他还。”
韩与抬起眼看向楚嘉禾。
这一眼说清了便是试探,说不清便是玩味。楚嘉禾对视半响,还是不清楚韩与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又会不会把事应下。
“义,弟?”韩与重复这两个字,也只单单重复了这两个字。
楚嘉禾登时幡然大悟,韩与前调铺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让自己把这层关系坦白。
而今景霖是皇上的眼中钉,凡和景霖沾边的一律铲除。更别说是义兄弟这类亲近的关系了。要是这等关系透出,皇上知情,定会勃然大怒,把这仇恨一并牵扯上他。
楚嘉禾缓慢地吸进一口气。
他原是想借着这层关系,半推半就要求跟韩与联手,谁知竟被韩与反将一军,自漏把柄。
韩与是想借此联手,和他彻底拉拢战线。一定是要全心全意地合作,不得再生异心。
“是。”楚嘉禾彻底应下了,既然心中都如明镜,那就坦诚相待好了。他道,“你我皆知如今王朝垂危,朝中无人挑起大梁,皇上忌惮我,不肯把权给我。景霖想要如何,料想你也清楚。但放野大淮,有谁能够坐到那个位置?上一个人选已经落幕,下一个人选还未抉择。景霖在找,你我能做的,便是替他稳住这朝中局势。”
韩与叹口气,言道:“我已常年未参政了。”
“听政听久了,和参政便也无所区别。”
“他若知道我做出违逆他之事,定不叫我好过。”韩与漠然道,“景霖先前为此,近乎与我割袍绝义,不念旧情。”
楚嘉禾邈韩与神色,单指抵在唇前。
“可韩大人不是每回都做了?”
春猎时突然转意让宋云舟入林、救驾时拉住景霖不让进去、伸冤时亲拟澄清状、朝堂上驳徐县令之语。
细数哪回不是韩与违逆?
细数韩与次次出头,哪回不是牵连到景霖。
韩与心里早就不在乎了,这番话,说出来也只是感慨罢了。
他们都清楚。
韩与笑了下,对楚嘉禾道。
“你为了你的忠君之道,不可谓是不心狠啊。”
景霖要皇上不得好死,楚嘉禾要皇上稳居其位。
韩与紧接着又问道:“楚大人要稳这朝中局势,是要替谁稳?”
楚嘉禾坦然回答:“自是替国君稳。”
“——替景霖选来的国君稳。”
韩与莞尔一笑。
窗沿密不透风,外头的浓烟冲不进来,里头的对话传不出去。在这狭小的兰台之内,两个人细细谈论他人之事。
在这皇宫,有人装傻充愣,有人直言不讳。
但无一例外地,凡是和皇帝有过接触的,他们心知肚明。
这代皇帝,不过是在苟延残喘。
深暗其中之人,都在等待三公重回正位,力挽狂澜。
“楚大人,今晚酒楼,韩某会如时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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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贬谪之诏·拾壹
几近黄昏,婢女们把晒着的草药收拾了。
景霖靠在藤椅上,眉头轻皱,遥望即将落下的霞云红日。
京城出事了。这句话在他心中反复游荡。
问那群疯颠了的难民,打听不到什么。他便让成应给了他们馒头吃,自己在边上给他们把脉。
难民对景霖问出的话起了非常大的反应。几乎是“京城”两字一出,他们便开始大叫。
景霖已探到难民无救治成功的结果了。
他原本是等难民吃完馒头就走,但难民一吃完,嘴里便又起疯颠。
——“我不吃了,我不吃了!宫里的东西根本不是灵丹妙药,黄泉药啊下地狱喽!”
景霖当即施出银针把人扎晕,又拿出毒药来哑了人的嗓子。
是宫里出事了。
第189章
景霖敏锐地捕捉到字眼。眼睛一转便理清了前因后果。
皇上迷信鬼神,妄图长生不老。太常寺的官员没有了大臣的压制,做事越发狂妄。制出些废丹毒药,又不敢给皇帝试,就拿城中百姓下手。
这事情简直是荒谬至极,连太常寺里的人都不曾长生过,又哪里寻得来那长生不老药?
可怜了这京城中的百姓,无缘无故就成了痴傻的人,还被无情地赶出城外。
那群官员脑子也是傻的吧。
京城涌出大量难民,其他地方见了,必然会动荡不安。再者这群难民嘴里还吐出些神神叨叨的话,让人听了不住后怕。其他地方的百姓会怎么想?
一便是皇帝位子塌了,皇帝中看不中用,草包枕头花瓶废物。这个国交到他手上便是亡了;二就是朝廷官员胡作非为罔顾人伦,京中如此繁华之地还有难民涌出,实在令人心寒胆战。
这种消息让百姓知晓已经是严重的了,若是邻国奸细得知,不时哪日就祸乱临头。
景霖手心搭着手背,沉沉闷出一口气。
国危矣。
“主公,没有找着。”刘霄从里间出来,焦急说道,“景府暗房内的东西我都原封不动地搬出来了的,按理说不存在丢东西的可能!”
景霖的手顿了一下。问道:“你在整理行物时没做清点吗?”
刘霄锤着大腿懊恼:“那时候斥候已在外等候,老奴心乱,就没有清点。哎呀!老奴不该啊!”
景霖叹了口气,回道:“可能还是落在景府了。罢了,直接送信吧。”
他要刘霄找的,其实是那根百里祈羲送来的乌塔拉羽毛。
这东西是信物,做事要更方便些。既然东西忘记带来了,也就不必强求,多费些时间好了。
景霖起身,进了卧房开始磨墨写信。不一会,他将信对折两道,吩咐刘霄:“取信鸽,送往商路。”
刘霄自知做错事了,立马收好信。想着夜间无人烟时送出去。
这信中所写,不过区区四字。
——商路,会面。
日头已被山体遮去大半,天暗得很快。
赶在太阳彻底下山前,不速之客堪堪赶到。
景霖站在门前,一脸平静地看着徐县令。
徐明正吩咐属下把文书拿走。昂起头,脸上挂满得意:“景里正这几日公务做得不错啊。”
“难得徐大人这么晚还特意来我这。”景霖皮笑肉不笑,道,“我邀徐县令吃顿晚饭?”
徐明正的脸瞬间塌下来。景霖能有什么好心思,上回压着他要喂他服毒的也是景霖。短短几日,景霖这种人怎么可能“冰释前嫌”?
“嗤,你的饭我府上的狗都不稀罕。”徐县令翻了个白眼,口水唾沫横飞。
景霖没什么意思地“哼”了一声,不客气道:“府中不留人,徐县令再不走,下官可就一定要请徐县令吃这顿饭了。”
徐明正噎了下,正要发怒,又想到了什么,嘴角渐渐扬起。
景霖看这一幕,只觉恶心的很。
徐县令啐了好几口,返过身去,嘴里尽是讽刺话语:“景霖,这日子还长得很呢,你栽在我手上。可耐心点吧。”
景霖笑了下,闪身把徐明正拦住。
徐县令:!!!
“是么?”景霖语意中尽显寒意,惊得徐县令毛骨悚然。景霖揪住徐县令衣领,将一整瓶芙蓉侨全倒了进去。
徐县令吓得腿都软了,慌忙地脱自己的外衣,企图让粉全部掉下去。
可是这芙蓉侨和面粉一样,无论怎么往下甩,总是还会留下点。
“今日我不杀你,你也别惹我。”景霖道,“这药我不止一瓶,徐明正,你要知道。你的命,如草芥。”
徐县令被药粉吓破了胆,慌不择路地骂着景霖:“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谁?!贱货胚子下三滥!阴沟里的死耗子!你等着吧,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景霖一把掐住徐明正的脖颈,稍微用了点力。
徐县令的耳中有明显的“硌嚓硌嚓”声,他的舌头吐出,眼睛直往上翻白眼。
景霖倒是有些疑惑:“我有些好奇,是谁给你的胆量,敢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他歪了歪头,“皇上吗?……真是作孽。”
景霖刚松手,徐县令便开始咳嗽。景霖往旁边嫌弃地移了一步,心中漠然想道。狗皇帝自己都大病未愈,竟然还把主意打到他这来。
不过狗皇帝身子病着,不能亲自来杀他,朝中……估摸着是有人替他护着。那么皇上下不了手,又想要他的命,就只能把事情全权交给徐明正。
正因如此,徐县令恶向胆边生,一退朝就来这嘲讽挖苦他了。
若是这样,那便好办了。
景霖看到徐县令眼中瞒不住的慌乱,浅浅笑了一下,道:“徐县令,皇上在我这可不顶用。你的命,在我这也不顶用。”
徐县令睁大大眼睛,呛着眼泪瞪着景霖。
景霖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死也要拉他一块的意思吗?!
那肯定不行!
“你在说些什么!”徐县令颤抖着声线大喊,“你敢不敬皇上?我看你是吃饱了撑得慌。我要把你这番话报到刺史那里去!”
景霖双眉微蹙。
报给刺史?
难不成皇帝并没有把权给徐县令。是朝中有人替他拦下了?
第190章
正欲再行分辨,徐县令却屁股尿流地滚上了马车,利索着叫人赶快离开。
天边最后一丝光也落下了。
景霖走进里屋,拿出暗哨在窗边吹了几下。
“召集剩余暗卫。”景霖对暗卫吩咐,他拉下叉竿,窗子“砰”地一声合拢。
“这几日守在屋前。”
暗卫刚应下,屋外头又来人了。
是许济。
景霖放着热腾腾的饭菜没吃,又出去接人。
许济其实更早到,但他特意赶在徐县令后脚来的,怕行迹暴露。才进屋,许济就把字条还给景霖,说东西已经被赎回去了。
景霖心中算着日程,知晓上官远定是从中帮了忙。这才反应许济所说的话。
玉佩已经被赎回去了。
景霖心晃了晃,旋即镇定下来。
没有信物,让暗桩替他办事就会更加麻烦。
不是哪个暗桩的人都是同他有直接关系的。
“通告所有暗桩。”景霖凝着眼缓了一下,冷声道。
“他们的主家,是景霖。”
许济并不理解景霖为何这时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但事情如何也不是他一个属下决定的,只能应下。
月亮早就出来,淡淡的,无风无云,无悲无喜。
许济走后,景霖有些恍神。
他有种莫名的心慌。
像是什么东西还没有算到。
景霖看向蓝紫的天,远处的山体尽数藏匿夜色之中。野鸟飞过,在纯净的天外留下一道残影。
他咳了一下,先喝了今日的药。
药很多,很苦。
可还没等他喝完一半,门口的暗卫便冲了进来,神色慌张:“主公,城门处有大队士兵集结,正向此处袭来!”
“谁的人?”
暗卫答:“皇上亲卫。”
咻——
一根箭自窗外捅进,穿过景霖手中的药碗。
棕褐的药在空中四溅,重重地撞在地上。药碗也登时四分五裂,在地上炸出了碎渣。
纸窗被捅破了一个大洞。景霖猛地侧头一看,墨绿阴影中是无尽的火光。
景霖抓住床边放着的剑,几步闯到门外。
亲卫很快赶来,一群一群的人在前院快要杀疯了。血光滔天火花乱飞!
暗卫从屋内跃出,在景霖身前,替景霖挡下了亲卫一剑,当即断了一只手。他背向敌人,仅剩的一只手猛地揪住景霖往边上推了一把:“主公快走!”
婢女纷纷拿出手中刀柄,出来杀敌。刘霄则立即把成应拽在景霖身边,将两人赶到马厩处,拿起菜刀砍断缰绳。在厮杀声中扯着嗓子对成应喊道:“成应,你先带着主公离开!”
景霖抓住刘霄的手臂,厉声道:“去山上,一块走!”
刘霄深深地看了景霖一眼,苍白的嘴唇动了几下。
“老奴腿脚——”
咻——
又是一箭从前院处射来。
空中发出破风之声,接着,声音戛然而止。
刘霄中箭了。
那根箭夹带着火,正正穿过了刘霄的右胸,只差一寸,便会刺进景霖的心脏。
“刘伯!”成应大吼。
景霖不敢置信地低头,那是实实在在的利箭。他手臂猛地感受到一股重力,急忙稳住力气,将刘霄抬起来一点。
刘霄颤着吐出口残气,胸口血流不止,血气上涌,汩汩血迹从嘴角流下。刘霄抓紧景霖的袖子,勉强抬头,最后再看一眼朝夕相伴的孩子。
“老奴……活不成了……景霖……你要活下去!”
有个亲卫杀了拦在身前的婢女,揣着把剑猛地冲来。
景霖眼里尽是刘霄,此时脑袋嗡嗡,哪里那么快反应到刘霄背后有敌!
成应抹了把脸上的泪,冲上前去准备杀敌。
刘霄微微偏了下头,又见另一把剑越过成应,直冲景霖的喉!他身子比脑袋快,抢先一步转过了身,用身子拦住了那把剑。
景霖眼前身影倒下,霎那间,景霖看清了刘霄身后的景象。
面部狰狞的士兵,红亮的剑。
砰。
刘霄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抽搐,他吐血。
他的呼吸越来越轻。
刘霄努力睁着眼,看到景霖已经拿着剑,在他身前杀了好几个人。
成应把他稳稳抱起,嘴里银丝连接,眼眶眯成一缝:“刘伯,伯!你撑撑,我们把你一块带走!不要你走,你腿脚不便,我来背你!”
刘霄艰难地眨了下眼,胡子翕动。
“景霖……景霖……你要,带他走……快丢下我……”
景霖在这时冲了过来,迅速为刘霄把了下脉。他眼中布满血丝,心中像是空了一块。
刘霄的呼吸快要停了。
人,已经救不活了……
背后厮杀声不止。
景霖闭了下眼,复又睁开。他迅速上马,从成应手中接过刘霄。对成应喊道:“跟上!”
成应猛地拍下马屁股,在马受到惊吓跑起来时跃身上去。
两匹马脱离战线,直直朝山中行去。
约莫一炷香,这屋子里除了亲卫,已经没有活人了。他们整顿了一下,擦去脸上温热的鲜血,舔过嘴里不知道是谁的命。一柄剑直至山林。
“剩余士兵,随我进山!”
——“今夜,务必斩断景霖身首!”
第1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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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贬谪之诏·拾贰
景霖行至半山腰时,脱身下马,小心把刘霄扶下来。然后一拍马,让马继续向山顶跑。
他身边只有成应和刘霄。
成应在后扶着几近昏迷的刘霄,两人躲到一块隐蔽地方,暂且休息。
马声浩荡,星火成堆。景霖听到一堆人冲上山顶,声音由大变小时,才动了一下。
他抖着手,在身上找寻能够止血的草药。
没有。他的身上只有毒药。
每样,都是能够断人命的剧毒。
景霖额尖落下一滴汗,落在他因抱住刘霄脱力发白的手。他颤了颤眼睫,附手在刘霄皱巴巴的手上。
至轻至柔,像是云团飘飘压在上面。
成应急忙把自己衣服撕成条,想给刘霄包住伤口。
刘霄吃力脱开景霖的手,挡住自己的胸膛。他嘴角翕动,但说不出话,只能哀求似的望着成应的眼睛。
似乎是在说:没用的。
我自知时日无多,我自知生命流逝,我自知你徒劳无功。
成应不信,怔怔地看着景霖,道:“主公,刘伯他还能活是么?你让我给他包扎吧,刘伯是最听你的话的。求求你了主公……”
景霖跪下身,跪坐在刘霄面前。
他静静地觉着手中残留的温度,吐出的话却让人内心天寒地冻。
“我救不活了。”
刘霄扯着胡子笑了一下,沾满了血的手,还是费力地抬起来。
景霖喉间异常艰难地滚动一轮,轻轻抓住刘霄的枯燥的手,移向自己胸膛。
那只手像没有肉一般,薄薄一层皮包在骨头外边,皱巴的皮肤摩擦景霖的手心,其实是有些难受的。
景霖咬了咬牙,道:“我从未用这个称呼叫过您。刘伯。”
刘霄眼睛亮了一下,尽管在树影阑珊的阴影下看不真切。
“伯,您把我当孩子,我也有把您当长辈的。”景霖像是受了委屈般,落寞地垂下眼帘,两滴晶莹滴在刘霄的手上。景霖弯下腰,额头抵住刘霄的手背,“我嘴一贯毒,难为您这么多年忍着我了。”
刘霄哭出了血泪。小幅度地摇头。
成应似有所感,看着景霖像在给刘伯送终。两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像是没了骨头,整个人只有一颗心在撑着。
景霖的眉头是皱的,连带着眉间也不那么平稳。刘霄的手指动了动,指在景霖的眉心。
看样子是在抚平景霖的皱纹。
而景霖,他额头滚烫。触着了凉意,心中越来越空。
人没有了血色,身子便会凉。
刘霄的手凉的很厉害。
想是山路颠坡,把刘霄的生气全抖去了。
山上的亲卫似乎是看透了把戏,又连忙追下来。
嘶吼声愈来愈近。
不出一炷香,他们要是再不走,就会被活捉。
景霖给刘霄磕了一头。
刘霄挣扎了一下,嘴里的呜咽声更大了。
景霖埋下身首,闷闷的声音从嘴里传出来。
“刘伯,我对不住你。”
他忆起往日种种,无论做什么事,身边总少不了刘霄。
刘霄是他最信赖的人,多少暗线情报是景霖与刘霄共享。
他看着刘霄的胡子由少到多,由黑到白;他看着刘霄的步履越来越蹒跚;他看着刘霄用亲切的眼神看着自己。
可是他似乎从头到尾没有给刘霄一个好脸。每次不是吩咐办事,便是警告示威。
是他对不住刘霄,他负了刘霄一片真心。
景霖的眼和湿润的土地挨得极近,他狠狠地看着泥块,承诺道:“今日来的那群亲卫,我会全杀了。”
“——我要把他们烧死,砍死,凌迟成一片一片。我要他们下黄泉给你磕头忏悔!”
刘霄哭尽了最后一滴泪,也吐尽了最后一口气。
成应喃喃道:“刘伯?”
没有回应。
成应轻轻把手指探向刘霄鼻尖。
没有气息。
成应又不死心地喊道:“刘伯?你别睡啊……你要送信的,你还要送信的!主公交给你的任务,你为什么不做?刘伯,不要死……”
得不到任何答案。
唯一的答案便是——刘霄已经离开了。
他们面前的,已经是一具血迹斑斑的尸体了。
插在刘霄胸中的一箭一剑还稳稳不动。
“在那里!”亲卫追了上来,“杀!”
景霖直起身,漠然地从死人胸膛拔出那把剑。
刘霄没有生气,身体一起一伏,剩余的血流了出来,顺着衣角滚进地里。
“成应。”景霖站起身,向前走了一步,孤身面对那熊熊大火,他冷淡的声音吩咐道,“找个地方,把刘伯埋了吧。”
成应跪着拉住景霖脚边的衣角:“主公!”
景霖偏过头,低头抬了下脚,把成应的手踢走。
“若是今夜我必然要死,替我去联系暗桩。”
一支箭射过来,被景霖一剑斩成两段。
声音不急不缓地徐徐道来。
“从此暗桩的主家,便是你。你以后跟着谁,暗桩要交给谁,全凭你自己决定。”
成应一声“主公”还未说完,景霖已经提着剑去杀人了。
树林阴影,紫衣暗沉。一群士兵中,纱衣被围在中央,无数刀剑火把冲中心砸去,一时间,成应这边倒是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了。
第192章
月亮高照头顶,为这战场添了一丝光亮。
银光闪现,景霖一剑切了领头的脖子,身首异地。
士兵的血溅到了景霖的脸上,再回眸,景霖眼中闪烁着光。
是恨不得杀完所有人的愤。
他身轻如燕,踩着树桩凌空微步捅过几人心脏。简直像夜色里的一只狼,嗜血而生。
景霖身上藏着的毒药在这一刻发挥了最大的用场,药粉星星点点地撒在士兵身上,霎那间,士兵皮肉溃散,不得好死。
这次暗杀与上回不同,景霖在一群亲卫中间,也看到了几个死士。
徐明正,景霖心中记下了这三个字。
一阵晚风吹来,云雾遮去了月光。
一把长矛抵在景霖脖颈上。
所有人的身形骤然停下,慢慢的,亲兵围着景霖成了个闭合的圈。
血气翻涌,景霖止不住弯下身咳出一口血。
他在心中暗骂自己。
八成,终究是抵不过十成。
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身边还是成群成群数不尽的亲兵。人数制胜论他以往在别人身上用了千万遍,如今也要用在自己身上。
他不甘心。
任谁会甘心?!
他想要的盛世没有来到,他期待的国君没有来到,他孑然一身,他逆攀高峰。他景霖活了这么多年,怎么甘心把自己活成一个笑话!
景霖死咬着牙,猛地转过身,沿着长矛把面前的士兵一刀解决了。
但紧接着,成百上千的箭围着景霖射来!
从头顶到脚底,全方位包围。
景霖的眼里,是直直冲来的箭。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变得缓慢。
景霖的脑中已经走过了走马灯,好的坏的。一面一面,形象生动。
他猛地喷出一口凌霄血。这时候他才像是反应过来。是背后的箭先刺穿了他的胸膛。
不止胸膛,腰腹,小腿,先后被扎伤。
景霖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一圈,避过剩余的箭矢。
可胸膛的箭却因这一滚,扎进了更深处。
他披头散发着,喘着气,狠厉地瞪着一步步走上来的亲卫。
一个亲卫走近,一柄长矛高举头顶,方向精确地对准景霖的头颅。
就在这一刻,林中的飞镖堪堪赶到。
亲卫的脖颈中了一镖,维持着动作直直倒在地上。
紧接着,一声虎啸震撼山林。
许多亲卫的目光都被这声虎啸引去,等他们转眼见,地上已经没有了景霖的身影。
剩余亲卫看这块土地一片狼藉,握紧剑:“继续追!他们跑不了多远!”
·
景霖本以为自己是死了。
他竟然看到了宋云舟。
宋云舟骑在虎身上,穿梭在夜色中。视线紧盯前方,神情急慌。
景霖没有说话,身上的痛楚在这一刻涌来。
死了也这么痛么?他茫然想到。
宋云舟似乎真是他臆想出来的,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管载着他往前闯。闯到哪去也不知道,就一股劲闯。
景霖忍住没有咳血,没有动。他看宋云舟的喉结,眼神越来越涣散。
亲卫没有全部杀死,他食言了。刘伯该对他失望了。
他害死了刘伯,就连幻象中的宋云舟都不愿理睬他。
这路是黄泉路吧,
路的尽头是阴曹地府吧。
景霖的眼开始朦胧,他看不清宋云舟的模样了。
最后再看我一眼。
景霖张了张嘴,想说。
最后再让我看看你。
我手上染了杀孽,死后怕也超不了生。没有了来世,永远不能再见你了。
景霖的心情很复杂,什么情绪统统涌了进来。
好像没听见那群士兵的声音?
他好像,什么也听不清。
好像身体越来越轻?
也是,死了的人只剩灵魂。
好像这还是那片林子?
奇怪,宋云舟好像看了他一眼。
……
再醒来,景霖身处一处隐蔽的水帘洞中。
他动了动头,水瀑自上泄下,哗啦哗啦地响。
景霖喉间嘶哑,猛地一咳,像是把自己的三魂七魄给咳了回来。
他侧过身,墨发倾泻而下,他艰难地撑起半边身子来,想往前探一步。
手中握紧了一个石块。
忽地,眼前掉下一个东西。
景霖对这个东西非常熟悉。
这个东西,原本该挂在他脖子上的。
是宋云舟送给他的生辰礼,是一个小小的银色平安锁。
他放下石块,手慢慢移向眼前的平安锁。
“把我赶走,就是为了让自己死时不被我发现?”
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这声音颤颤的,跟景霖的心一样。
景霖的手霎时顿住,不敢再有下一步动作。
“亡妻……”宋云舟蹲在景霖面前,手心轻轻抚住景霖的脸,和景霖对视,“怀玉,你真是好狠的心。”
景霖偏头一扫,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伤都被包扎好了。
宋云舟凑近了点,把景霖捧进自己怀里,箍着肩膀,不敢太用力,也不想不使力。他轻轻道:“怀玉,我就是那个藏在林子里的人啊。你上山来找崽崽,见了我,说那么让我心碎的话……你知不知道你那话快要把我杀了,你是会捅人心窝子的。好几日,我守在林子里,期待某一天你回心转意,又想来找崽崽了,我就出来和你相见。你没有来,你是真打算抛弃我俩了。”
第193章
景霖垂着眼,埋进宋云舟的臂弯里,吸了口气,闷闷道:“没有,我想让你好。”
“你推我走,你以为我会好吗?”
宋云舟的话像温柔的刺,不痛不痒,但确确实实把景霖难住了。
景霖没有回答他。
“我懂得不如你多,我知道。”宋云舟轻言轻语道,“你说我会成为皇上的人,我明白了。如果你那日不赶着我走,那么皇上就会杀了你,再把我扶持到你的位置。”
宋云舟叹道:“可你什么都不同我讲,我的脑子哪有你那么会转?看你自己,又把自己弄得一身伤。跟小血人似的……你知道我什么心情吗?”
景霖看着宋云舟。
宋云舟也看着景霖。
“云舟。”
景霖唤道。
这一声似乎压断了景霖直起的脊梁,景霖的泪顿时就止不住了,他从来没这么哭过,自觉见不得人,又埋进宋云舟臂弯内,手紧紧抓着宋云舟的衣襟。
景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断断续续地哭诉。
“刘伯死了,他被我害死了。”
宋云舟怔了半响,手臂加了些力,把景霖抱在怀里,哄孩子似的拍景霖的背。
宋云舟也没见过景霖这般模样,心揪得不行。他反驳景霖:“没有,刘伯不是被你害的。”
“他一直跟着我,是我做事乖张,惹得人人要我不得好死。他为了护我,一把老骨头,却没能寿终正寝……”景霖身子一抽一抽的,坚强的外壳终于在此刻坍塌,露出内心脆弱的一面。他道,“我从来没善待过他,他却待我极好。”
宋云舟并不知道刘霄死了,这时候骤然听到,心中也难受。景霖又在这一个劲怪自己,他就更难受了。
“你要来寻我,为什么要藏起来?为什么要把崽崽带走?”景霖突然囔道,心智好像一下回到了七八岁的时候。他找不到人发泄,他把气藏在心底。这会却忍不住了,开始骂宋云舟,“你知不知道我受了多少罪?!你就这么在林子里看着?还藏着不让我知道,宋云舟你贱不贱!贱不贱!”
宋云舟感受到肩头浸湿的一大片,他摸住景霖的头,往自己怀里带。
“皇上要我死啊……”景霖对宋云舟道,“你把皇上救回来了,有什么用?!他吊着一口气,就要亲眼看到我身首异地,亲耳听到我被大卸八块的消息!把他搞残废了有什么用?!没用,我还活着!你看到要杀我的亲卫了吗?你见到那阵仗了吗?我从屋子里,杀到山里。总是杀了这个,那个又补上来了。我的眼里全是人头,全是剑!我周围的人全死了,全死了——”
“对不起。”
景霖的话头突然止住。
他闪着泪光,把头偏向宋云舟。
宋云舟捧住他的脸,对他说:“怀玉,对不起。”
霎那间,景霖竟觉得好笑。
对不起有用吗?
要是有用的话,死去的人能活回来吗?
景霖不敢去想林子那间屋子究竟是怎样的横尸遍野,不敢去想成应把刘霄埋在哪里。
但对不起这话,也不该宋云舟对他说。
是他该对宋云舟说。
假使一切回到源头,事情会演变到如今这个地步吗?
一切其实是他咎由自取。
景霖不骂了,也不闹了。他的泪干了,剩下两条泪痕留在脸颊。
身上斑驳的血迹凝在衣服上,胸口的血似乎在蔓延,白布带又被染成刺目的红。
“咳咳咳——”景霖弯下身,撕心裂肺的咳。
宋云舟慌乱地去取新布带,嘴里喊道:“怀玉,躺着!我给你换药!”
景霖侧倒在冰凉的地上,胸腔震鸣,落寞地看宋云舟的背影。
平安锁被落在地上,红绳穿着,挡住了景霖的半只眼。这么看着,宋云舟像是从平安锁里长出来的。
他忽地想到宋云舟以前对他说过的话。
那是在宋云舟表白心意的时候。
——“这话我今日说了,明日就还会说,后日大后日,日日如此。”
——“你要是现在听不懂,不想听。那么那几个字我可以不说,也可以等你想通了之后再说。”
那几个字,景霖一直知道是什么。
——我喜欢你。
宋云舟把自己的喜欢毫不遮掩地露出来,一颗心就差没从胸膛里挖出来递到景霖跟前了。
宋云舟常说“你喜欢我”“你爱惨了我”,诸如此类的话,但他从没有说一句“我喜欢你”。
因为景霖一直没让宋云舟讲过。
那是因为景霖从来不敢真正接受宋云舟的喜欢。
所以即便宋云舟为他做了这么多事,也没有说过这句话。
宋云舟在等待,等待景霖敢正视自己内心的时候。
宋云舟把药拿来,愁道:“我没怎么下山,药不多了。怀玉,你教我药理好不好,我出去给你采药来。”
景霖看到宋云舟满脸的愁容,心中生出痛。
方才为何要沉不住气骂宋云舟?宋云舟什么错的都没有。他的罪为何要甩给宋云舟,不是说好自己担着的吗。
宋云舟自己心里也难受,还能忍住不对他发气。
“云舟。”景霖又唤道。
“我在。”宋云舟连忙应下。
“宋云舟。”
“你说,我听着。”
景霖想到自己给刘霄磕头。
第194章
刘霄终于在生前最后一刻听到了他的回应。
若是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会不会晚?
“你说。”景霖顿了一下,喉间吞咽,复又道,“你说‘我喜欢你’。”
宋云舟愣了一下,眼睛颤着眨了眨,郑重道:“怀玉,我喜欢你。”
“嗯。”景霖接着宋云舟的话尾,也回道,“我爱你。”
他把手伸出,附在宋云舟的手上。
正如不久前,他把手附在奄奄一息的刘霄的手上。
“云舟。”他的声音有些冷。
宋云舟与他十指相扣,温暖的热意从手心传到了心里。
景霖叹了口气。
“我要他们以命偿命,血债血偿。”
这个“他们”,景霖没有概括的很全,云里雾里。
但宋云舟听懂了,这是那群亲卫,和那个吃里扒外的徐明正。
最准确的,是那个他曾经救回来,吊着半条命的狗皇帝。
宋云舟点点头,回应着景霖。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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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贬谪之诏·拾叁
他们在水帘洞里呆了一天。
崽崽很乖地趴在地上,任由景霖压在上面。打了个哈欠,胡须动了动。
景霖摸着老虎毛,衣服松垮,没什么表情地动了动身子。他看着头顶的石窟,觉到边上的水瀑是清白的,天是亮的。
宋云舟拿来几个果子,就着水边洗了一下。闻了闻,走过来,一个塞进了崽崽手里,一个举到景霖眼前。
“饿不饿?”宋云舟问道。
景霖都想给宋云舟一个白眼,一天没吃东西了,谁不饿?
一个果子在他眼前晃悠,就是没放他嘴里。
宋云舟笑道:“就知道你饿。喊一声‘夫君’就给你吃,这可是我费了老大力气摘来的果子呢。”
亲卫没有抓住景霖,是不会离开的。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士兵,但林子是被彻底围起来了。
景霖垂了下眼,手跃跃欲伸,嘴里却说道:“我和你都没关系了,你说这话害不害臊?”
外界的纷纷扰扰好似被他们隔绝在水帘外。景霖只是呛着宋云舟,没说亲卫,没说刘霄,没说皇帝。
好像他们在这,就只是一场露水情缘,美妙邂逅。
宋云舟手腕一翻,将果子收回手里,恰好挡住了景霖要来抢果子的手。
“哎!你耍赖!要喊要喊,你以前也喊过了。再说以前是你娶我,如今我来娶你可好?”
景霖没抢到,不抢了,仰着身子躺着,闭上眼:“不吃了。”
宋云舟一怔,随后气呼呼地把果子塞景霖嘴里:“不吃怎么能行?!”
景霖戏谑地看了宋云舟一眼,手慢慢抬起,抓住了果子。
这果子不知道宋云舟是从哪寻到的,甘甜回润,汁水饱满。景霖咬下一口,还有几滴溅到了鼻尖。
宋云舟扭着嘴瞪着景霖,明明吃了焉还说不得。他打了下崽崽的笨脑袋:“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崽崽才把果子吞下肚,猝不及防地挨一下,脑袋一懵一懵的,愣愣地直起脖子看宋云舟。
宋云舟没好气道:“看我……看我做什么!说的就是你,活不干活话也不会说,我辛辛苦苦上山给你抓的果子,你就这么一口闷了,连句感谢的话都不会说。我算是白养你这么大了!”
崽崽:……
景霖嗤笑:“指桑骂槐呢。”
“哪有,我哪敢骂你啊。”宋云舟立马变脸,笑道,“怀玉养了我这么久,我只给你一个果子,那肯定是我的不对啊。”
崽崽:……
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主子的。
景霖换了个姿势,将半边脸埋进崽崽背上虎毛里,另一只眼撇宋云舟。
宋云舟低下头,抿了抿嘴,起身:“我再去找吃的。”
“夫君。”
景霖在宋云舟话音刚落时就叫出来了,他轻轻地吐出来,声音极具魅惑,直把宋云舟的心魂勾住。
宋云舟无意识地挑了下眉,也轻轻回答:“怀玉,你喊我什么呢?”
景霖把吃完的果核扔给崽崽,拍拍手,不答了。
宋云舟却忍不住,一把冲上前来,抚住景霖的头,将景霖的嘴啃了一通。
直到景霖气都喘不上来,都快咳出来了,宋云舟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替景霖把嘴边的银丝拂去,狠狠摁了下那薄而红润的唇瓣。
景霖偏过头,骂道:“你个猛子。”
他的胸脯因失了空气而不断起伏,锁骨一颤一颤的,脸上蒙了一层红晕。眼睛湿了一点,平淡地望着地上石子。
水瀑声音湍急,盖住了他的呼吸声。
盖不住他的心声。
景霖缓了下,坐起身来。
胸口被横穿一箭,万幸没伤及心脏。虽然已经被处理好了,但起身还是费劲的,加之他腿上也还有伤,仅仅是坐起来,景霖的额尖就出了一层薄汗。
崽崽极有眼色地撑了下身子,把自己拱高点,让景霖坐的更舒坦些。
景霖回味着方才唇间的触感,嘴角轻轻勾着,不明切。眉目间也有着前所未有的柔和。他给自己把了下脉,渐渐,他的嘴角又下来了。
八成也恢复不了了。
他一连受了几回重伤,又没时间调理好身子。如今连药都没剩多少。他如今还能坐起来,真是底子好的缘故。
第195章
“云舟,我……”景霖顿了一下,话到嘴边说不出来,喉间卡得发涩。他抬眼看着宋云舟。那双棕褐色的眼清澈的很,像镜子一般,他从那眼眸里看到了自己。
脆弱,无助。
和曾经那个“丞相景霖”判若两人。
景霖迅速地撇开眼。不想看到这样的自己,这让他想到自己曾经的懦弱。他主动断了这似乎无事发生的氛围。
“我想先杀了徐明正。”
美好是短暂的,痛苦是永恒的。
平淡是虚幻的,恨意是真实的。
他们可以在这躲一日两日,但能一直躲吗?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成应还流离失所,徐县令吃喝嫖赌,皇帝高枕无忧。
景霖内心是愤恨的。
这恨比他身上的伤痕还深,永远也磨灭不了。
宋云舟皱眉:“再缓几日,林中还全是亲卫,你这身子受不住。”
景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身子差了。
他功力养回来,顶多回到六成。
八成都无法对抗无穷无尽的追兵,更何况是六成?
他轻微地咬了下唇,兀自落寞了会,眼中狠厉又生起来了点,道:“说你蠢还真是蠢,我们不出面不就好了。”
宋云舟眼睛亮了一下。
林子内错综复杂,亲卫在明他们在暗,岂不是偷袭的好时机。
“追兵想要瓮中捉鳖。”景霖道,“我们可以请君入瓮。”
宋云舟想了下,道:“我这几日守在林子里,到处都逛了逛。这不远能接壤到雪山,那里丛林茂密坡度极大,稍有不慎就会跌倒。背山处还有一块断崖,下面溪流湍急——可以一下冲到我们这水帘洞来,还要往下。我之前试过火药,在那下手很好,把他们炸下去!”
听到前处,景霖神情还没什么变化,然而最后一句出来,他疑道:“你会制火药?”
他原来还打算狠心放火烧山林呢,宋云舟竟有更简单的法子。
“当然。”宋云舟勾了下景霖的鼻子,“你忘啦?我以前怎么和你说的,我是理科生。”
景霖眉头皱了皱,打开宋云舟的手。道:“不要说我听不懂的词。”
“霖霖,你生气了?”宋云舟奇也怪哉地凑上前去,“那我以后尽量注意。不过我也可以给你解释一下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哎,我会铸铁溶水,能认出树花草木——哦,但药理我还是不懂的哈。司南杓那玩意,我也会玩。你用毒防人,我就可以拿土炸人。”
景霖神情缓和了点,笑了一下:“你会的还挺多。”
宋云舟便起身到洞里边掏了掏,把东西拿到景霖面前:“你猜这是什么?”
这个东西是木制的,中间有架子架着,外头用张纸糊着,背上则突出一点,露出一个黑黑的圆圈,圆圈的后面就绑着个小竹筒。
“千纸鹤。”景霖脱口而出,他对新东西有些稀奇,即便回答完了,视线也没有移走。
这东西就是个千纸鹤,是个木质的而已。这种鸟景霖都没见过,是以记得特别清楚。
宋云舟眉眼间的笑容更深了,显然是在为景霖识得这鸟而笑。宋云舟统共也就在景霖面前展示过两回千纸鹤的模样,景霖竟能记到现在。
“回答正确!”
宋云舟原是两手捧着那巴掌大的千纸鹤,这会右手捏住下面,左手腾出来,手里露出一个灰乎乎的石子。
接着,宋云舟把千纸鹤一抛。
奇得是,千纸鹤竟能自己往上飞。不需要靠别的东西,只要一阵风,这鸟稳住了身形,就能到处乱飘。和风筝一样。
景霖微微抬头,看着千纸鹤在自己头上飞了两圈,然后稳稳落在宋云舟左手上。
他撮了撮这死物:“怎么弄的?”
宋云舟:“还想看一遍?你瞧好喽。”宋云舟又把千纸鹤一抛,紧接着把自己手中的石子塞进景霖手中,握紧。
景霖看到自己的手被宋云舟左移右移,而那只鸟,竟然也跟着他的手移动!
“这个和司南杓是一个原理的,磁场啦。”宋云舟终于能在景霖面前显摆一把,自然不放过,“咱们淮国嘞本身就是个巨大的磁体,这个石头呢,和司南杓差不多,两个磁铁相碰,千纸鹤就跟着来啦。我这几日一直在研究这玩意呢。”
景霖看宋云舟骄傲的模样,忍住想损人的话,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这么大块磁铁放手上,一说司南杓他就理解了,用得着宋云舟在这里具体的讲一回么?他是没读过书么?
宋云舟啊了一声,道:“那你问什么?”
“这千纸鹤。”景霖问道,“怎么稳在空中的?”
宋云舟眨眨眼。
“如果说是风筝,风筝需要拉线御风。但你这个不要。”景霖抓住千纸鹤仔细看,“跟信鸽并无区别。”
宋云舟便给景霖指:“你看到头和尾巴没有,有几个小转片,从空中掉下来的时候就会转,跟咱们竹蜻蜓一样的。然后千纸鹤下落一点的时候,它的翅膀张开,保持平衡,前凸后平,这样翅膀上下两侧的空气流速就不一样,上侧的空气流速更快,产生一个压强差,那么这个时候就会形成个升力——呸!”宋云舟及时止嘴,然后泄了气,“好吧我不太会解释,你没接触过这些。”
景霖刚开始还勉强能听懂,到后头越来越稀里糊涂,也嗤着宋云舟:“神经!”
第196章
尽管宋云舟没能确切地解释好来,但这个逼他是一定要装的。就抱着胸:“反正这是我造的送信鸽,以后咱俩可以拿这个来暗度陈仓啊~”
景霖最终还是没忍住白了宋云舟一眼,把千纸鹤推给他。
“收起来,以后有用时再用。”
宋云舟把东西随手给崽崽玩了。就在景霖又要开骂的时候,解释道:“带也带不走,我收哪去啊。再说这个我会做,到时候做一堆给你。”
景霖便不搭话了。
宋云舟又指着一个角落:“怀玉,你看。那火药还有一堆呢,我先去埋伏?”
景霖有伤,能不走最好还是不要走。宋云舟既承了那声“夫君”,自然是要把所有活揽到自己身上的。
“去吧。”景霖自知跟去会拖后腿,也就由着宋云舟了。他给宋云舟理理领子,然后凑近,轻轻在宋云舟唇上留下一吻,“小心点。”
宋云舟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
“唉,怀玉,我想说个题外话。”宋云舟兴奋道。
景霖把自己身上仅剩的所有毒药拿出来,想着要给宋云舟塞哪里,上下扫宋云舟全身,漫不经心道:“你说。”
宋云舟两根手指点来点去,歪起嘴巴来说:“我们俩夫妻都当这么久了,一次行房都没有唉……而且我就沾过你一回床,靠了,那还是我喝醉那回,啥也没做成。”宋云舟扫扫鼻尖,“你说咋俩什么时候——嗷!”
景霖给宋云舟肩膀重重拍了一下,把人都扇歪了。
——尽管有很大的表演成分在。
“你个傻子在说什么?”景霖闷咳一声,不可思议道,“你都被我休了,还想着行房?这还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两只耳朵中间长得莫不是水罐子。”
宋云舟:……
怀玉这人也挺搞笑的,嘴上说的不要,那刚刚那个吻怎么凑来的?风刮过来的不成?
休休休,没见过哪家夫妻休完之后还亲来亲去的……害羞就直说呗,还这么骂的,搞得好像他是啥油腻咸猪手……
景霖瞟了宋云舟一眼,宋云舟立即正经,不敢再挤眉弄眼。
“说你聪明你又不解风情,说你蠢你又在这偷偷嘀咕。”景霖指着自己一身的伤,又指着外头不知猫在哪里的亲卫,无语道,“你这题外话真外啊。”
宋云舟:……
好呗,反正被骂的肯定是自己,无所谓了。骂就骂呗,景霖高兴就行。
景霖把东西塞进宋云舟前襟后,摸到胸膛那块有个硬硬的东西,抽出来一点,发现这东西用布包着,问道:“这什么?”
“……”宋云舟宝贝似的放回去,拍拍胸脯,“这我的飞镖,可珍贵着呢。你不要碰。”
景霖:……
东西收拾好后,宋云舟身上大包小包。
景霖曲起膝来坐在老虎边上,一手摸上老虎的背。眼眸一直对着宋云舟,静静地,不言语。
宋云舟看懂了,这是让他万事小心。
“后日。”宋云舟承诺道,“后日咱们就把他们全炸飞了,看谁敢欺负我们怀玉!”
景霖眼睛弯了下,然后将身子趴在虎背上了。
后日。他内心盘算。
那他得快点养好些,可不能拖后腿。
他还是要,看到那群追兵偿还他的人命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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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贬谪之诏·拾肆
宋云舟身手极佳,躲过那群亲卫不费吹灰之力。
他把炸药安置好后,从断崖边朝下一望,估算着哪个角度能最大程度埋伏追兵。沿着水流,他看见底下一处小屋子。
那屋子不是景霖的,可能是山间猎户的。
宋云舟敛了敛眼,踩着树往那个方向急速移去。
·
屋子很小,后院也不是很大,只容得下一只马和几只小野兽。
内间的布置也很简陋,墙上挂着弓箭和几块皮,桌子上仅有一个水壶和两个碗。床用砖头铺着,上面一卷凉席。烛灯几簇孤零零摇曳着,甚是落寞。
忽地,门一开一合,火光熹微,差点就要直接灭去。
马似乎感受到了有客来临,跺了两下脚。
于是在马旁边砍柴的猎户抬头看了一下。
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
猎户手中柴刀握紧,慢慢将眼往上抬。直到看清来人模样后,猎户才放下柴刀,单膝跪地,两手作辑。
“属下西木安,随时待命。”
猎户抬眼偷偷瞧了下,主公背着他的身在摸马。
西木安看见主公摸马的那只手上亮堂堂的扳指,又低下头去。
他胡子拉碴,皮肤黝黑。身上打扮确实极像猎户,观屋中摆件,也会知道他在此居住多年。
但他曾经,是个将军。
上场杀敌的将军。
西木安原是宋安在麾下将军,既昌永三十二年,昌王倒台时刻,他接受到宋安在潜伏的命令,便一路逃亡藏匿,途中拿人顶命,失去了自己的身份。
那时候他才十八,正值壮年。
主子没了,可他生是忠心将士,便是死了,也必须是忠君的。
西木安找到如今这个林子,一隐就是二十年。
这个林子平常来的人也少,他用不着担心自己身份会被暴露。再者丛林里有野兽有野果,自己还能种菜,完全够自己一个人生活。
林子里没有别人,西木安却不想身上本领从此荒废,便一边打猎,一边练武。
第197章
二十年,一直如此。
主公是他前几日才遇上的。
面前这位主公,是个年轻人。
是曾经主公的亲生儿子,本该被封为世子殿下,尊享荣华富贵的。
世子殿下幼年也在逃亡,只是在京中,生存的极为艰难。甚至失忆,记不得自己曾经还抱过他逗过他。
不过这没关系,能在京中活下一条命来,已是不易。
当今皇上昏庸无度,朝堂晦暗。世子殿下不忍淮国如此颓废,安顿好自身,便开始寻找部下。
昌王的二十六部部下已在春猎暗杀时全部死去,但永亲王的部下还在。
世子殿下说,自己是他找到的第三部 。而前两部,分别是南锦霍飞和西北木玄澜。
这两人西木安是认识的,霍家与他已是老相识了,当年是一并被永亲王收入麾下的,那霍飞估计是霍家新生,听闻如今在武樊手底下当差。
而那木家,原是昌王二十七部部下,但木家在成为昌王部下之前,便已被宋安在收录,木家是永亲王专门用来牵制昌王的,用以控制兵权。
世子殿下急脚专门跑了南锦和西北,就是为了联络这两部。
哦不,没跑南锦,霍飞是世子殿下在京中结识的,据世子殿下说,是霍飞在虎啸林中主动认主的。而世子殿下往南方行,主要是为赎回个什么玉佩。
西木安:……
世子殿下和他解释时,他有问过,这玉佩是否有什么来历?何至于世子殿下专程跑一趟?
世子殿下说这是他的定情信物,可不能丢。
西木安:……
世子殿下经过生活毒打,还是那么纯情烂漫嗬。
心中有情,也是好的。西木安很少过问主子私底下的生活,骤然听到永亲王的孩子竟也快成家了,心中还是有些感动的,宋家没有绝后啊……
虽然不理解那时候感慨,世子殿下为何会一言难尽就是了。
“你的手下什么时候集结?”
宋云舟突然发话,把西木安召回神了。
西木安斟酌了一下话语,道:“都在城中待命,但是不知怎的,这两日一堆士兵进林子,好像是要围剿被贬为里正的景相。属下不敢打草惊蛇,消息也不好传出去。不过属下已提前打点,殿下只需亮出扳指,他们自知是殿下。”
宋云舟亮出两手,扳指亮堂堂挂手上。
“你出不去,我也出不去啊。”
西木安:……
唉,好像是哈。
宋云舟摆摆手,进了内间。
内间有一面墙专门放着跌打损伤的药材,还有食物。宋云舟一进门就直奔那块去了。
“前几日来,你差点杀了我的小老虎。”宋云舟手上拿过几个野果子,在半空抛起,抓住。自己啃了一口,道,“要不是被我及时发现,我的崽崽就魂归西天了。”
说起这个西木安也是挺不好意思的,山里好久没见老虎了,他看到在山里似乎迷路的老虎,是真的心动,想杀来做件虎皮衣裳来着。
哪知老虎警觉得很,跟他绕了好几圈,甚至还知道怎么偷袭,真是成精了。
就在他抓住老虎,一刀就快落下时,老虎吼一嗓子,宋云舟就这么出现了。几把飞镖差点把他脖子削断。
——他和宋云舟相遇,全凭这只老虎啊。
老虎挣脱后,很乖地跑到宋云舟身后,那时候西木安正面瞧着宋云舟,总觉得宋云舟生气了,但似乎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
世子殿下那时也是上下打量着他,才不情不愿地露出那个扳指。
西木安:……
自知理亏,每次宋云舟来着不要脸地拿果子拿药膏,他都让着,不好意思不给。
——当然更大一部分还是因为西木安宠世子殿下,绝对不委屈!
“我下不了山,那群追兵拦了我的路。”宋云舟吃到一半,多拿了几个塞怀里,又端起药瓶仔细瞅着,道,“我过几日要炸了他们。”
西木安:“怎么炸?”
宋云舟转了下眼,拉着西木安往门前走,指着一川流水:“看到没,那是什么?”
西木安认真甄别:“一个小瀑布。”
“我会把他们从那里炸下来。”宋云舟拍拍手,接着道,“那水经过小瀑布之后,就会流到你这不远处。我要炸的话,肯定有些炸不全,叔,你去那头给我补两刀呗。”
西木安:“好你个宋小子,我是个猎户,你把我当屠夫使。”
宋云舟鼓励道:“不,西叔。在我心中你不是猎户,你是将军。我告诉你,那块小瀑布就是你雄起的主战场。你的刀杀的是敌!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啊。你自己怎么可以把自己当屠夫?你的势气呢?!”
“……”西木安愣住。
好有道理。
不愧是世子殿下,看事情的角度都和他们不一样。
“好。”西木安眼里泛出了熊熊火焰,“属下定会杀个片甲不留!”
宋云舟“嗯”了一声,又望着山腰。
“我得走了,你快些磨刀吧,我后日就行动了。”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宋云舟眼睛黯了一下,“对了,我刘伯被他们害了。”
西木安不知道“刘伯”是谁,但看见宋云舟伤心,心道该是宋云舟很亲的亲人吧。就说道:“属下定狠狠杀他们,给主公报仇雪恨!”
“对,这仇要报。我不想再见到一个活的亲卫。”宋云舟冷淡道,旋即,他又对西木安嘱咐,“我刘伯如今尸骨不存,他身边是个马夫,叫成应。他们怕是如今还下不了山,藏在这里面。若是这两日他们找到你这来了,不要杀错人了。留他们住几日吧。”
第198章
西木安点点头:“行。”
宋云舟又把玉佩和前襟里的布包留下,道:“要是成应不信你,你就把这个给他们看,他们看到自然会信你了。”
西木安收下了,想着这该是某种识人的信物。只是他盯着玉佩,心中有些疑惑,这不是那定情信物么?难不成殿下的有情人是刘伯和马夫一家的?他又打开布包,发现里面是个飞镖。
“这东西……”西木安举起来,问道,“有什么用?”
“哦,这个你也不要乱碰。”宋云舟叮嘱道,“小心有毒。”
有,毒……
西木安:……
有毒的东西还贴身放着,殿下胆子还真够大的。
“我也不是很确定……”宋云舟嘀咕着,捏起飞镖来看,“按照他的行事作风,这飞镖绝对被动了手脚。他惯会使毒,应该是撒了毒粉在上面。唉,不过他给我的东西,我总是想收起来啊……我靠我不是什么变态吧——好了,反正你小心点碰就是。”
西木安便妥善地收起来保管了。
宋云舟正要走,突然眼睛一眯,拉起西木安腰间的弓箭,直接搭上三支箭,猛然一发。
三支箭顿时往一棵树射去!
两支死死定在树桩内,树晃得剧烈。霎那间,树边缘倒下一个想要跑走的士兵。
士兵是被穿心而过的,死的十分迅速,一看就断了气。
宋云舟把弓箭还给西木安。冷声吩咐。
“追兵快要搜到这来了,先把那人尸首解决了,别打草惊蛇。”
西木安赞许地看着宋云舟,应下。
“属下领命。”
宋云舟盯着那个死去的士兵,嘁了一声,飞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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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贬谪之诏·拾伍
日照金山,彩霞落云。水帘洞内,两人依偎着,默契地扮演老夫老妻的角色。他们生火,焯水。给崽崽顺毛,拿石子下井字棋。
——这是最平淡的一日。
翌日。
景霖刚吃完药,便自然而然地把腿搭在宋云舟的腿上,由着宋云舟耐心给他换药。
宋云舟很认真,头总往下凑,恨不得仔细检查他还有没有其他伤口。
饶了一下崽崽的下巴,景霖轻咳两声,唤道:“崽崽?”
崽崽“嗷呜”两下,十分享受。眯起眼睛直往景霖臂弯里钻。
“嘿嘿嘿!”宋云舟及时打了下老虎头,把崽崽扇另一边去了,训道,“崽崽,你怎么搞的?你主子还病着呢你就这么凑上去?也不想想你多少斤了都。长这么大了,要学会察言观色知不知道?”
崽崽触了下胡须,咕噜噜吐着气亢奋,露出一排獠牙,又闭上嘴撇过头独自生闷气。
景霖挑了挑眉,对崽崽揶揄道:“就是。”
“……”崽崽嘶了嘶牙,尾巴直接竖起来,再重重甩到地下,激起一小片灰尘。
景霖咳了咳,用手捂住口鼻。
实际上洞里干净得很,就算有灰,也不至于激到这么高来。那灰只是碰着了景霖的几片衣角罢了。
景霖邈宋云舟憋住口气,又要开始骂崽崽。掩在袖下的嘴便几不可察地勾了下。
他惯会玩弄人,以往是把人玩死。如今此处没外人,眼前既是意中人,就挑挑性子,逗个趣。
宋云舟也很给他面子,涂完药之后便起身拍了一把老虎屁股。
景霖眼中含着浅浅的笑意,他抬起头来,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就在他的视线落到宋云舟腰间时,将要吐出的话却停在了嘴边。
又不见了。
那块玉佩。
景霖的眼垂了下去,幡然想到。前日那药不是没剩多少了么,今日怎又多出这么多来。
该不会又拿去哪里当掉了吧……
“宋云舟。”景霖使唤道,“过来,说件事。”
宋云舟比了个三,放好药就一个滑跪过来了。
速度之迅速,甚比急湍而下的瀑布。
景霖上下扫了眼宋云舟,把自己脖子里的平安锁取出。明知故问道:“这谁送我的?”
宋云舟立马回答:“我!”
景霖点点头,又把平安锁收了回去:“你送我的东西,我有好好存着。我送你的呢,又丢了?”
宋云舟咂摸着这个“又”的重要性,嘴里回道:“你送我的玉佩吗?我拿去换药和吃的了,不过你不要担心,我到时候会换回——”
“丢了两回了。”景霖打断道。
宋云舟止住了嘴,眨眨眼,无辜地看着景霖。
景霖深呼吸一口气,低下头解释道:“那是我很重要的东西。”
景霖沉住声,往日回忆突然涌来,从他得到这枚玉佩,到他送出这枚玉佩。
他轻轻问道:“你猜我的表字是谁给我取的?”
宋云舟怔住,他第一回 知道景霖的表字,是在很久之前。
在婚书里。
那时候他想,“是以圣人披褐而怀玉”。虽是贫寒出生,却身怀美玉。
景霖这个佞臣,前句是没错,后句可真离了大谱了。
宋云舟想过这名的出处,却从未想过给景霖取这名的人是谁。
景霖见宋云舟不吭声,便自顾自地答道:“是韩与的母亲。”
“韩与……韩中丞?”宋云舟疑道,他蹙了蹙眉。想不到韩与和怀玉竟是旧相识,难怪春猎那回又阻他又助他。
第199章
“我娘……”景霖顿了下,觉得喉间嘶哑,似有烈火在烧。不过他还是忍住了,压住难耐的心跳声,景霖接着道,“我娘很早就过世了,与我娘亲近的便是韩与的娘。在我及冠之日,韩与邀我去他府中,伯母便给我取了这个表字。”
“‘是以圣人披褐而怀玉’,你以为我的字出自此处?”景霖反问宋云舟。
宋云舟倒吸了口气,听景霖语气,难不成另有隐情……
景霖低下头来,一边回忆一边呢喃:“伯母读过四书五经,替我取这个名字也合乎情理。可那日,她与我解释这表字的来历,仅仅是……因为我娘生前给我留了块玉佩。”
他是贫寒子弟,儿时风餐露宿,连吃食都费劲,更别提能买得起一块玉了。
所以这块玉佩,是祖传的。
具体传了几代,已经他祖上曾经究竟富不富裕,这已无从考究。
景氏更看重感情,即便穷的叮当响,也不肯把这玉佩当了换食物。
景霖从小到大也从未在尹藤手中见过这玉佩,直到韩夫人拿出来时,他才知道景氏这是怕把玉佩弄丢或被抢走,才一直托韩夫人代为保管。
韩夫人也从未说漏过嘴。
“怀玉怀玉,怀着念想守着玉。”景霖咬了咬唇,道,“这才是我的表字。”
仅此而已。
没有深奥的含义,没有高尚的期望。有的仅仅是对亡故之人的怀念。
多简单的表字,多亲切。
“所以……”宋云舟喉间吞咽,不敢眨眼,怔怔道,“所以你日日都带着那玉佩。”
所以景霖一直以来都格外注意他的腰间有没有佩戴玉佩。
宋云舟忽然顿住,他回想起一件事。
还是在好几月前了,临近景霖南下江南时期。
将要除夕,宋云舟去千机阁内,第一回 拜访了楚燕君。
那时候,楚燕君见着了他的玉佩。
所以那时候,楚燕君问完他是否和景霖是熟识后,才又会和他说“你得到了你想要的,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
楚燕君是朝堂官员,日日见景霖腰间玉佩,怎么会反应不过来?
贴身放着的东西假手于人,必然是熟识。
他的身份,在那时早已暴露。
“那你为何要给我?”宋云舟回过神来,问道,“这么重要的东西,我要你就给了?”
哪有人这么心软的?!天知道那时候他只是看着好看才要来的啊!
风携着水珠穿帘而过,洞中传来一股清凉之意。
景霖抿了口气,像是无奈。他与宋云舟对视:“你死皮赖脸的要,我不给你的话,你又闹。我有办法?”
这话虽是恼人的,但这言下之意,两人彼此心知肚明。
景霖这个人,要是不想让别人拿走什么,别人就算是死也拿不到手的。
那玉佩,其实是景霖甘愿送给宋云舟的。
凡是朝堂官员,无一不见玉佩模样,若是宋云舟在景霖的眼皮子底下跑了,被别人瞧见,总不至于立即杀害,还是要斟酌行事。
宋云舟是生是死,唯有景霖能下论断。
是么?是这个原因么?
究竟是给宋云舟套上一圈枷锁,还是因为……
宋云舟与他结为夫妻。
爱总是矛盾的。
譬如景霖到如今也解释不清,当初为何宋云舟一问他要这唯一的传家宝,他便取下来送了。
是想要拿捏人的心思,还是想要待人好的心思。
可能两边都沾上些吧。
谁说得清。
宋云舟咬咬牙,道:“第一回 是我糊涂,把它当了。这次不是,我没有当,我好好保管着呢。”为了证明自己,宋云舟急切道,“我怕今日行事混乱,那玉佩在我身上不安全,便先叫个人替我收着了,那个人我探过,是信得过的。事情结束后我们一块去拿好不好?”
景霖的心颤了下,他面无表情地凝眼看着宋云舟。
棕褐的眼眸里,他依旧看到了自己。
是宋云舟的眼里有自己。
“你信得过的人?”景霖问道。
宋云舟点点头:“成应不还被困在林子里么,我身上除了那玉佩也没什么信物了。如今我们也找不着他们,若是成应找到了人家,见到了玉佩,便知道那是我的人,也好藏起来。”
景霖没有回话,视线从宋云舟的眉间向下缓慢移着,移到了腰间那空荡荡的位置。
他两眼微眯,头微微侧了点。
他有些不懂宋云舟了。
宋云舟瞒着他很多事。
自春猎过后,宋云舟就变了许多。
算盘藏得太好了,他已经猜不出来了。
跟着昌王的时期,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吧。
“罢了。”景霖叹口气,“也好。”
宋云舟想要解释,正要开口,水帘洞外却传来不大不小窸窣人声。
——“追!人在那!”
景霖与宋云舟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
还没到埋伏的时间呢!
那那群追兵如今追的究竟是谁?
景霖猛地把头转向水帘洞外,答案在脑中一闪而过,呼之欲出。
——成应!
“走!咳咳……”景霖突然起身,身子有些承受不住,弯腰咳了起来。
宋云舟连忙伸出手来扶住景霖,另一只手框住景霖的肩,往自己怀中带了点。
第200章
景霖眼睛咳得眯了起来,但他的声音却急切地催促。
“咳。计划提前,我们把那群追兵引到断崖去!”
景霖猛地挣脱宋云舟,身子靠在站起身来的老虎背上,指着水帘洞外:“不要管我,你先去。成应一个人对付不了那么多人。我随后赶到。”
宋云舟怔然察觉自己手上渐冷的余温。不知为何,他的眼皮开始突突地跳。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宋云舟脑中闪过这一句话。
“只是提前了一个时辰。”景霖的心也有些慌。他的眼前是前几日夜晚的滔滔烈火和遍地鲜血,是死在他面前的刘霄。他喃喃着,“没事的,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我这回都算到了的……”
宋云舟觉着景霖有些不对劲,他视线移到景霖放在虎背上的手,发现那只手颤得厉害。
不,不只是那只手。
是景霖整个人都在颤。
景霖说完那句话,眉头紧皱不得舒颜。
宋云舟便快速把鞍子绑在虎背上,然后拦腰抱起景霖,将人稳稳放在鞍子上。
他前后检查了一圈,景霖坐在上面不会太难受。
于是他跑到角落,把暗器安在自己身上,背上背着弓箭,手上还拿了把剑。
“怀玉,我先去把那群人引开。”宋云舟与景霖十指交握,指腹轻轻擦着,以便安抚突然应激的景霖,他抬头,温声嘱咐道,“你从另一条道绕过去,自己小心点。”
景霖死死抓住宋云舟的手,狠声骂道:“你也给我小心点,命要紧懂么?”他拧着眉头,“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辈子都别想要我原谅你!”
宋云舟踮起脚来吻了下景霖,笑道:“放宽心啦,夫妻和睦第一步,相信你的夫君。”
景霖并没有真正放宽心来,他死死盯着宋云舟。
眉头依旧蹙着。
宋云舟知道时间快来不及,就轻轻挣脱景霖的手,快步闯出水帘洞。
景霖望着宋云舟消失在水帘的背影,心中的慌乱达到了顶峰。
算到了,没算到。
有没有哪步是忘了的?
景霖猛地晃了下头,他逼迫自己稳住心神。
随后,他扯了下缰绳,让崽崽往洞沿边走去。
宋云舟并没有带走所有武器,还是留下了一些给他的。
是用来给他自保的。
景霖一挥袖,将暗器都收着了。
其中还有些瓶瓶罐罐,那是他常备的毒药。
将东西装好后,景霖发现还有一个空瓶子。
他凝眼看着瓶子质地。
这瓶子里装的是味剧毒。
——芙蓉侨。
景霖记得自己几日前把这里面所有毒粉都倒在徐明正身上了,瓶子一直收着,是怕随处扔了会被百姓捡着误用。
他的心跳的越来越厉害。
越来越慌。
忽地,景霖猛地扯住缰绳拐了个大弯。
他忍着体内气血愤涌,一夹虎腰。
老虎朝天“嗷”了一声,如一道黄色的疾风,霎那间闪出了洞外。
天亮得刺目,万里无云,烈日悬空。
远处树缝间,那群士兵的愤然势气如同一面巨大的鼓锤,每喊一声,景霖的身子便剧烈地晃一下。
景霖死抓缰绳保持住平衡,不让自己掉下去。
他的胸前,洁白的里衣红了一圈,漫到外面的紫衣上来。
可景霖顾不得了,他必须要先赶到埋伏处。先把那群追兵炸下去!
芙蓉侨难以洗去,遇伤则发。是猛毒!
而这芙蓉侨,不仅徐明正沾过,宋云舟也沾过!
这一步,他忘记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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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圣人被褐而怀玉——《道德经·第七十章》
第82章 贬谪之诏·拾陆
绿树一簇一簇,底下士兵如黑蛇穿梭。树顶处不断有鸟窜出,偶还有箭矢。
人声纷扰,那群人齐向山行。
不知何时,追兵中有人大喊,血溅当场。
林中飞出根带血的箭,直指青天。
士兵们被这场景惊呆了。
明明敌人逃上山峰,怎地腹背受敌?!
众人回头看,却见树枝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个人。
此人身着玄衣,黑靴踩中几片青叶。他横端弓箭,蓄势待发。眸中星光淡淡,似是不甚在意。
有士兵认出来了:“宋云舟!”
宋云舟一箭射穿了那人的喉咙。
为首的亲卫厉声喝道:“宋云舟,你是想反了吗?!我们是陛下的亲卫,扔下弓箭,举起双手!”
宋云舟一言不发,又是一箭穿心。
其余士兵:!!!
宋云舟就是想杀他们!
众人戒备,纷纷将矛头对准宋云舟,百箭齐发!
宋云舟收起弓绕着树桩转了个身,险险避过。他双眼一凝,闪身在几个追兵中间穿梭,箭矢射来,非但没伤到他,反而周围的追兵死了大半。
宋云舟掷出几枚暗器,往成应的方向赶去。
身边绿影飞快划过,所有追兵的脸都变得模糊,连挥出的剑都显得没有气势。
前方成应正疲于逃命,手无寸铁地,他赤手空拳打烂了几个追兵的脸,从他们手中夺过利剑,霎那间削了几个人的脖子。
银光乍现,血花飞溅。
成应敏锐的察觉到背后有人急速靠近,握紧了手中的剑,在那人赶来时立马反过身刺去。
第201章
然而当他看清来人,手中的力道却收不回来了!
“功夫不赖。”宋云舟侧了下身,却是轻松避过。他一把抓住成应的手,顺势举剑刺向他背后追来的士兵。几瞬功夫,手腕一翻,便削倒了五六个追兵。接着,宋云舟抓住成应的衣领,将人带到更远处。“反应不够啊成哥。”
成应被拽的跌跌撞撞,差点就要脸着地了。他匆忙地跟在宋云舟身后,震惊道:“你怎么来了?!”
宋云舟不是已经离开了吗?!怎会突然现身!
宋云舟拧了下眉,转身又掷出几枚暗器,捅穿了树上潜伏着的亲卫的胸膛:“我?我是那个守林人呐,比你们还早在这呢。”
成应跟着宋云舟的步伐,也不管有没有反应回来,确认了下宋云舟的脸就慌忙回道:“主公和我分开了,你看到主公了吗?!”
“我守着呢。”宋云舟“啧”了一声,“妈的这群人,差点杀了怀玉!”
“什么?!”成应正要接着往下问。脑子却及时反应回来了,既然宋云舟守着主公,那么主公应当还是安全的。他晃了晃头,道,“现在去哪!”
宋云舟突然加快速度,横踢向树桩,利落地翻了个身避开箭矢,并拦空止住,将箭矢搭在弓上反向射了回去。
整个动作绝不拖泥带水,追上来的亲卫还没反应过来,脑子便扎进了一支箭。直直地倒在地上!
“断崖。”宋云舟简洁意骇道,“你我兵分两路,我引他们去,你绕近路去那里埋伏。怀玉就在那里,记得护住他。”
成应看着宋云舟指着的方向,也知时间紧迫,便快速地点一下头,隐在树丛中离开。
宋云舟从怀中拿出爆竹,点了甩到后面追兵中间。爆竹噼里啪啦炸的到处都是,蓝色的烟雾四起,弥漫在树林,混淆这追兵的视线。
他目送成应离去的方向,待看不见人影的时候。才重新把视线收回,对着那群自乱阵脚的亲卫。
蓝色烟雾中,时不时有箭矢飞出,士兵看不见彼此,刀剑误伤了人也不知情。
在外围的宋云舟看不清里面模样,单单是从内突然射出的箭矢便夺去了他的视线。
此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止里面的人自相残杀,就连外边的宋云舟也得受到波及,匆忙间还是被箭刃划伤皮肤,手臂处留下丝丝血迹。
宋云舟趁着眼快散时,突然喊了句“景霖”,接着便遁身而走。
亲卫一听到“景霖”两字便心血直涌。哪管这里有没有景霖,看着宋云舟离去的方向就追。
整个林子充斥愤慨人声。
·
断崖处。
景霖手中扯住导火索,警惕地看着前方。
他的身旁便是急流瀑布。
据他与宋云舟的计划,一旦宋云舟把人引到这头来,他就扯住手中绳索,将炸弹引爆。
这里断崖是一截一截的,他们俩把炸弹分别藏在了上方的断崖和前方的断壁间。只要炸弹一响,不仅前方能把追兵炸下水流,上方断崖断裂,石头落下,也能把那群追兵砸下去!
景霖盯梢着前方,额尖已出现层薄汗。
那群追兵的声音是愈来愈近了。
只是引人过来而已,也就一小段路。追兵虽有,其实并不剩多少。更多的亲卫早在前几日就已被他杀了,剩下这些不过一半一半。
宋云舟如今武功比他强盛,身上带的东西又有那么多,应当不会受什么伤。
景霖摸了下老虎的头,按捺住想要出去的崽崽。
林中血腥味太重,崽崽已经快要受不住了。
忽地,景霖手中一紧,猛地把头向后转。
紧接着,一声“主公”道出。
——是成应!
景霖几不可察地吐出一口气:“碰到宋云舟了?”
成应也来不及说太多,迅速点头:“是,他让我先抄近道过来找你,随后便会赶来。”
闻言,景霖心中的慌乱才稳住了一点点。
飞鸟惊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枯草被风压折,几根叶子无力地摇曳。江流中急水洒出,大片洒进泥土,黄土块被浸湿,露出黑乎乎的痕迹。远处的雪山被浓雾掩盖,白茫茫一片,静的与这处恍若隔世。
“我还伤着,不便行动。你——”景霖咳了几下,他正要继续往下说,却见成应手腕上绑着一卷衣布。他的眼垂了下来,问道,“把刘伯安置好了吧?”
前言不搭后语。
成应愣了一下,也缓过神来,道:“嗯,先埋在山里了,等这段时日过去,我再给他换个地。”
景霖点点头,这才接着前言说道:“你等会见宋云舟来了,记得和他打配合。他身上不知道有没有沾上芙蓉侨,最好不要见伤。你们俩在那不要久留,我会即刻引燃炸弹,知道吗?”
成应应下,又稳步朝前一步步移去。
不多时,宋云舟已经把追兵引来。
“拿命来!”追兵赶上宋云舟脚后,一柄长剑高举头顶,蓄力砍下。
宋云舟弯下身横腿一扫,把追兵击倒后夺来剑柄,剑花一剜便抹了追兵脖子。
旋即,他掷出剑,方向直指后面追来的士兵。
破风之声一过,这一剑竟是横穿进三人心脏!
“夫人,我来助你!”成应压身前来,替宋云舟砍了背后几个人。
景霖盯着断崖战况,手心处早已惨出虚汗。
第202章
追兵还有一堆,将宋云舟和成应围起来了。
两人还在阵内,他这导火索燃完需要半刻钟。
半刻钟,留给两人的时间不多。
景霖见两人局中战势,算着时辰,立马从袖中取出火折子,点燃绳索。
火星熹微,藏在泥土之中,追兵忙着击杀宋云舟成应二人,压根发现不了蹊跷。
景霖两眼一眯,拍着老虎背:“去,提醒下他们。”
浓重的血腥味早就催熟了老虎的野性了,老虎凌空爆嗬,向后退了半步,接着直冲进战场!
众人从未料到战中竟还有老虎袭击,上回便是这虎杀了他们几个弟兄,还让人带走了景霖!
如果说老虎在这,那么景霖也就在这!
士兵趁乱躲过老虎袭击,猛地往虎身后处一探。
一席紫衣落在不远处。
眼中漠然,眸子一扫。
——对视了!
士兵心中停滞了一瞬,景霖在他们心中是阴邪狡诈的,只要有景霖在的地方,必定祸事恒生!
而景霖此时出面,却不出手。
难不成此处有诈?!
亲卫真要对旁边的人说,一转头,身边泥土翻飞!
砰——
追兵被炸得体无完肤,任炸弹把他们冲击进河流。
土雾间,老虎携着宋云舟与成应二人从里面奔出。
那炸弹炸得十分及时,刚巧老虎前脚刚离开,后脚那土里便爆出一朵蘑菇云。
砰——砰砰!
景霖怔怔地看着面前塌陷的石块,宋云舟离他越来越近。
接着,他被宋云舟箍着腰腾空抱起。
“杵着干嘛!”声音从头顶处传来。
景霖身上的痛楚刺激着他的神经,立马反应回来,抓住宋云舟的手臂一跃上虎背。
他紧挨着宋云舟,手臂攀上宋云舟脖颈,冰凉的指腹摸着宋云舟的皮肤,上下扫着,似乎是在检查是否破伤。
宋云舟喉结动了动:“抱紧了。”
景霖惊了一下,手重新盘过宋云舟的脖子,斜眼往三人身后一邈。
浓雾不散,也看不出是否全部炸死。
河流倒是冲走了不少死尸,清澈的水变得浑浊,变得猩红。
似乎是结束了。
咻——
突然,一箭矢从烟雾中射出,直冲他的头颅!
景霖:!!!
连话都未提醒,景霖先一步收回手,把缰绳猛地一拽的同时摔下了虎背。
箭擦过宋云舟的耳廓,冲向更远的地方。
“怀玉!”“主公!”
虎上二人齐身喊道。
然而事发紧急,崽崽并没有察觉,惊慌失措,速度便更加的快。仅仅是喊一声的功夫,他们三人便将近半里!
景霖呛出口血来,抬头看了眼远去的崽崽,又向后扫去。
他内心不耐烦地啧道:还没有杀尽。
远处约莫还剩下十来个士兵,他们挺过炸弹,从雾中闯出来,脸上是满土污渍,神情愤恨地瞪着景霖。
景霖缓缓抬起一只手。
袖下,还剩三支袖箭。
他算着角度,掷出一箭。
此箭并无响声,擦着风声过去,触着了一个士兵的脖子,留下一块小小伤口后又变转方向,朝另一个士兵的脖颈处穿去。
一箭一过,最终射穿了第三个亲卫的咽喉。
剧毒发作,哪怕只是削破了一个小伤口,毒也会随着血流进血管,杀人夺命。
对面也射了十来支箭过来。
箭尖擦火,亮起的火光落进景霖眼眸前。
他这副身子,此时犹如千斤重。
难以全部逃脱。
景霖咬了咬牙,脚一顿准备闪身避过。
胸口的伤却骤然复发,脑中顿时刺痛一阵。景霖眼前闪过白花,凭着知觉起了身,努力听着箭矢的方位。
他感觉自己是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栽倒,和往常受重伤时一样。耳边嗡嗡响,周围的声音也似乎变得缓慢了。
是他的意识在涣散。
景霖烦躁的很,凭着记忆又往对面掷出最后两枚暗箭,随后栽倒在石壁边。
追上来了吗?他想。
难道还是逃不过?
景霖睁开眼,面前还是有些花,仅仅边缘处能够勉强视物。
他的背后凉飕飕的,不似人间的凉。
似阴曹地府的凉。
一声沉重的闷哼刺进耳中。
景霖怔然回神,眼前不再那么花。
紧接着,他感受到,他的头被摁在谁的胸膛之中。
温暖的,热忱的。
景霖生平第一回 这么直观地了解到“水深火热”是什么感受。
身后是冷得刮骨,身前是热得烧心。
他的背抵在了另一块石壁上。
眼睛被人蒙住。
“你……!”耳边声音急切。
景霖以为自己要被骂了,眼睫在黑暗中动了动。
缓了一会后,头终于不那么晕了,能够听清身前人说的话。
“……幸好没受伤。”
景霖一愣,感受到耳边刮过一股湿热的风。
那是宋云舟的呼吸声。
他费力扒开宋云舟的手,光顺着指缝照亮他的眼眸。
宋云舟僵着笑,对他说道:“唉,怀玉,我这算不算是英雄救美?”
景霖下意识回应着宋云舟,轻轻地点下头。
第203章
他的眼皮在跳,剧烈得跳。跳得他心燥热。
景霖扶住宋云舟的手:“我们快——”
“噗——”
大片的鲜血喷到地上。
宋云舟撑不住,在要喷血之前,急忙避过了景霖。
即便他动作迅速,还是有不少血沾上了景霖的衣服,甚至还有几滴见到了景霖白净的脸上。
景霖一瞬间呆滞原地。
宋云舟侧过身的时候,背上插着一支箭。
那支箭嵌入宋云舟体内,宋云舟打颤一下,那箭便跟着打颤一下。
背后也全是血……
“艹啊……”宋云舟弱的吐出气音。
此刻景霖的耳朵却异常清晰,连呢喃着的话语都能够一字不落地捕捉。
他听见宋云舟似是喟叹般的吐气。
——“再晚来一点,我就没法替你挡了。”
景霖鼻头一酸,两行泪就猝不及防地地掉下来了。
泪水打在手上,痛。
——“景霖,你可真不让我省心……”
景霖感到揪心的痛。
“……我们快走。”景霖艰难地接到之前还未来得及说出的话,低头不去看宋云舟流下血丝的嘴角。他抖着手搀扶着宋云舟,安慰宋云舟,也安慰自己。
“只要吊着一口气,我便能救活你!”
还剩下最后几个亲卫。
亲卫看到宋云舟背后有箭,已然重伤,便鼓起最后一口气,直直向这头冲来。
宋云舟答应他,如同恋人间的撒娇:“唉,我会吊着的。”
景霖僵硬地点头,扶住宋云舟,拖着同样是重伤的自己缓慢向前走。
紧接着,他不小心跌了一跤。
因为宋云舟走不动,身形不稳。
景霖这才后知后觉地将视线绕过宋云舟,去看他的后背。
宋云舟的身上,不止一支箭。
他的那两条腿,分别被箭所贯穿。
景霖垂下眼。
血泥大片大片。
多到他们俩的脚下全是暗红的湿泥……
吐出来的血,怎么会有这么多?
景霖的思路慢了半拍。直到看见被两支箭贯穿的腿,他才顿悟。
因为脚下一直在淌血。
宋云舟暗骂了一声,憋住一口气推开景霖,然后“唰”一下拔出腿上两支箭,猛地转过身,发力射出去。
血丝在空中掠过,埋入两个亲卫的心脏。
然而,对面发来的箭矢,也直直刺入宋云舟的胸膛。
背后一箭,胸前一箭。
脚下流出汩汩鲜血。
景霖被推开,顾不得稳住身形,往后大喊:
“宋云舟!”
宋云舟用力一撞,把最后两个亲卫推到激流中。
一个亲卫在掉下去的时候奋力抓住宋云舟的衣衫。
撕拉——
衣衫破了。
亲卫被河流冲走。
景霖正要缓气,然而宋云舟起身时却没稳住脚,整个人突然昏厥,跟着栽了下去!
“宋云舟!”
景霖咳着血,用尽自己一切力气跑到断崖边。
血丝从他的唇缝流下。
景霖脱力,跪了下来。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急湍的水流冲刷这一切,冲走了人,冲走了血。
冲走了世间的声音,与心跳。
断崖一块巨石滚下,撞入河流,击起滚滚浪花。满地苍夷,枯草滑落一滴妖艳的红血,翻起浓重的血腥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地上是无数的刀剑,烟雾终于彻底散去,林子重新归于平静。
景霖的眼一直盯着流动的水,还是下意识地喃喃喊着:
“宋云舟?”
可他的声音极细,除了他自己,谁都听不到。
所以也没有人回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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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药亖啊云舟!呜呜呜俺的舟宝……
第83章 玉碎芯灭·壹
景霖很久没有这般痛彻心扉的感觉了。
成应把握不好虎头方向,姗姗来迟。
他看到的是满地狼藉,和跪坐在断崖边,形如木头的主公。
成应率先跳下虎背,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景霖身边。
宋云舟不在,主公的情况很不好,他脑子又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敢吱声。
还是景霖打破了这诡异的平静。
“这水流向哪?”
成应抬头一瞧,河水绵延,穿过个小瀑布,便是山下。
景霖似乎并不需要成应答话,抬手撑住他的肩费力起身。
脚有些麻,起身时还酿跄了一下。
“我们去山下。”景霖有气无力,但又抿住几丝精神,道,“宋云舟被冲下去了。”
成应怔怔地看着急流,脑中第一反应是
人被冲下去了,还有的命活吗?
怕是骨头都要被冲散架。
但成应也不好说些什么,他内心还有几丝希冀。
要是宋云舟命大呢?
要是能活下来呢?
奇迹不是没有,只是少而已。
显然景霖也是这么想的,咬住牙行走,动作竟比他还快。
下坡的路十分顺利,比上坡要好了不知多少。
·
瀑布底下,没有冲击的激流,倒是平淡许多。
不少死去的追兵被冲上岸,躺在水边,惨不忍睹。
景霖跨过一段一段的尸体,才注意到前方有人。
第204章
那人打扮似是猎户,手上拿着箭,背上背着弓。身上挎了张老虎皮做衣裳,低头扒拉着尸体,不知道在找什么。
崽崽跟在身后,却突然压着嗓子咕噜噜地叫。
景霖见到不对,便拉住成应,藏在边上,静静观察着猎户。
猎户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在几个死尸脖子上探了探,随后拉起来,往死尸堆里抬。把一片的死人都探完后,才离开。
这山林间不常有人家,景霖在这块也待上那么久了,还未见过陌生人。可想而知这猎户是个孤僻的性子。
景霖瞥见崽崽躁动不安的神情,心中思索了下。把老虎安置在一处,便叫上成应和他一块去探。
老虎拽了下景霖的衣角,小声嗷呜,似是挽留。它爪子尖,一勾便勾破了一个洞,撕拉一声,一块布就断成两截。
景霖摸了摸老虎头,还是跟着成应前去。
屋子从外出看,很陈旧。是住上了很多年的。
景霖略微扫了一下,得出了结论。
这猎户在这住的时日怕是比他还久。不是哪派来的细作。
景霖咽了口气,进去敲了门。
门缝打开的瞬间,景霖突然身子微弯,埋下头咳道:“对不住,在下本无意叨扰,奈何林中突然萧杀,在下无辜受伤,想请兄台帮个忙。”
接着埋下头的动作,他快速往屋子里扫荡一遍。
很朴素的装饰,是平常猎户的习惯。常在墙边挂弓箭,旁边又摆着一些药材。角落还挂着几串熏肉和苞米。
猎户上下打量景霖和成应,并没有将门打得更开。
而此时,屋内飘出淡淡的血腥味。
他们似乎都闻到了。
景霖正要把视线移向屋内床榻,猎户却警惕地把门掩小了点。一双眼睛充满敌意地瞪着他们。
“什么忙?你们是谁?”
景霖朝成应使了个眼色,成应眨了下眼,道:“我家公子被林中士兵误伤,烦请兄台能收留我们一晚,等我家公子状况好些,明日便能离开。大叔放心,我们定不白住。”
猎户还是道:“林中如今不安全,我一个人你们两个人,谁知道你们不是装伤想要来害我?命和钱财哪个更重要我还是分得清的。”
成应两眼睁大,差点就要和猎户囔囔了。
他和主公现下遍体鳞伤,主公更甚,连腰都挺不起来了,这猎户竟然当这是装的?!
景霖摆了摆手,他仔细看了看猎户的脸。
紧实粗糙的皮肤,深邃的眼。从上到下无一不彰显自己是这屋子主人的身份。
“兄台提防着我这种来历不明的人也正常。”景霖顿了顿,蹙眉道,“不过林子里那群土匪太彪悍了,竟冒充宫中守将!咳咳……我不过是路过此处想要进城,他们也把我扣下,险些把我打死。的亏我家中下人及时赶来将我救出。”
猎户疑道:“土匪?”
景霖微微点了下头,似是好心提醒:“他们当时不止冒充守将,还假意受伤引我上当。我方才似乎闻到兄台屋里有腥味,提醒下兄台。”
猎户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打开门自证清白,他指着后院的野鹿:“你们闻的血味应该是这头鹿的。”
景霖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
他在期待什么。这猎户看到他这般模样都不肯请进门,屋子里又怎么会有其他活人。
“再好不过了。咳咳……”景霖转了个身,对成应吩咐道,“成应,我们走吧。”
猎户却似听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突然抓住成应的手臂,问道:“你叫成应?”
景霖与成应停了下来,又和猎户对视。
猎户看景霖的神情很奇怪,也问他:“你姓刘?”
景霖不答反问:“你认识我们?”
他的声音冷得极快,以至于话一说出口,成应便立即反应过来,一手伸出要掐猎户脖子。
不成想猎户也是个练靶子,成应的手抓来,竟能迅速地躲过,还顺道和成应击一掌,把成应逼退半步。
景霖直起身来,从袖中掏出毒粉来往猎户脚下一撒,寒声道:“不许动,动一步必死。”
猎户及时稳住身形,站在原地,一双眼在两人身上来回切换。
景霖把空了的药瓶子扔了。
瓶子在屋内木板上滚了两圈,发出箜啷箜啷的声音。
景霖咬了咬唇,吐出一口带血腥味的气,眼神盯着猎户,嘴里哪还有什么温和。
“你足不出户,还知晓我手下的名字?谁派来的,徐明正?”
成应闯进门去,拉下墙上的弩箭一手搭上,方向直指猎户,大有种说错一句话老子射爆你头的架势。
猎户喉间吞咽,手缓慢伸入前襟:“世——宋公子和我说的。”
“夫人?”成应手中弩箭放下来一点,看向景霖。
景霖心尖一跳,突然插入话题的字眼使他脑中空白一瞬。
这猎户竟然认识宋云舟?!
西木安把怀中玉佩掏出来,呈给成应和景霖看。解释道:“宋公子同我说,若是你们来了,我就把这件东西给你们看,你们自然知道我是他的人。”
成应把弩箭放回去,一手抢过玉佩,自己仔细辨了辨,然后双手递给景霖。
“好像是真的,主公。”
景霖接过玉佩,想到自己早时与宋云舟的谈话。
那时候宋云舟讲,怕东西弄丢,就托了信得过的人代为保管。
第205章
宋云舟信得过的人,难道就是这个猎户?
“他人呢?”景霖心中乱跳,但还是瞒着了,道,“把东西交给你后,你就再也没见到他了?”
西木安偷偷往后院瞄了眼,回道:“公子叫我埋伏在这,给剩下那些亲卫补刀。”
景霖一看西木安的神情便知蹊跷,先一步闯去了后院。
他才踏出门框,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紧接着,景霖看到角落处躺着一个人。
这个人血迹斑斑,胸口的箭被拔去,但领口处的白色里衣依旧破了个洞,染了大片污血。
再往下看去,身下也竟是血。双腿自膝盖往下齐齐断节,白骨惨露。
头是朝着里面的,景霖没看到这人的脸。
西木安抖却身上的毒粉,用力一跃跳出了毒粉圈,他赶到后院,站在景霖身后。
景霖没工夫管西木安想对他干什么,只是一手握住玉佩,压住自己心口,一手轻轻地拨动那人的脸。
下一刻,玉佩突然从手中落下,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这个人的脸,和宋云舟简直一模一样。
而这个人,心跳声早已停止。
景霖茫然地回过头,朝西木安质问:“他是谁?!”
西木安盯着那块碎了的玉佩,垂下了眼。半响,他才回道。
“是宋公子。”
成应闻声赶来,听到西木安这么说,立马揪住西木安的前襟,将人提起,囔道:“你在胡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他是谁?!你看着我!”
西木安咬紧了牙,又把目光移到了那个死人身上。他看着两人,眼神躲闪,沉痛道:“我对不住他。”
景霖像是浑身失去了力气,两手撑在地上,却没办法把自己撑起来。
他不敢再去看死人的脸,喉中血腥味似乎要冲破口腔。他咽了咽,轻轻问道:“他的腿呢?”
“我在补刀的时候,意外看见了被冲上来的宋公子。”西木安道,“那时候他的腿便断了,但似乎还吊着一口气。我便把人抬进来,试图医治。但宋公子意识薄弱,我还没来得及救,他就咽了气,魂归西天。”
“咳……咳咳!”景霖弯下身来咳,嘴角的血丝掉在地上。
青丝蒙住了他的眼,景霖终于忍不下去,开始撕心裂肺地咳。咳得眼中涌出泪花,咳得身体像被凌迟。
尸体的衣角被风吹动,里面的布包摔到地上。布包散开,里头是一把沾了鲜血的飞镖。
飞镖周围,还残留着些许惨白的毒粉。
——芙蓉侨。
西木安于心不忍,撇过眼去,诚心抱歉。
“节哀。”
黄昏。阳光落下,月牙渐亮。
西木安拍了拍成应僵硬的手,把成应拉回神。他不想与景霖对视,就把话说与了成应。
“把宋公子埋了吧,然后离开。”
“这个世上再无宋云舟了。”
·
太常寺。
天地阁。
平静的水面,白的发亮的发丝微动几寸。
空明神女缓慢地睁眼,偏头看向一截残烛。
这根残烛是所有红烛中最短的那根,上面的烛火燃得也是最弱的。
就在方才,这上面的烛火似乎终于耐不住生命的摧残,忽然熄灭。
神女起身,把残烛拿起,揉碎,扔进了下方的池水中。
噼啪,噼啦——
池水的回声回荡在这小小的天地阁。
神女赤脚走到门前,纤手搭上门把。
她想要把这门打开,想亲眼去看那个死去的异世人。
门被打开一条极细的缝,外边一股混杂着凉意的风吹了进来,扫过神女几根白发。
须夷,还是被掩得严严实实。
神女重新跪坐在坛位上,闭上眼。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她一贯以来的动作。
命数这东西,她不能再掺手了。
上回试图和那位丞相解释,却险些害得两人双双丧命。
一切如旧。
死了的人,是救不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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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玉碎芯灭·贰
岁和二十年,六月初五。
丽豇街头立帖,百姓纷纷围过去。
以往是不会这般热闹的,守卫不至于连脚都挪不了。这回不一样了,听闻,今日这贴可是张了两项人命案。
这第一帖,是徐县令的。
徐县令才下朝回来,当晚便快疯了。听住在不远处的百姓所言,那晚那徐县令不知道发什么疯,要全府的下人出去打水,说要洗澡。
水打了一桶又一桶,府中的哀嚎声却始终没断,屋内一直传来什么“洗不掉,怎么洗不掉?!”“你不得好死!你五马分尸!”之类的痴癫之语。如厉鬼哭嚎,渗人心慌。
幸而徐府里的下人及时把云卷堂的许济许大夫请过去把了一脉,这才正常些。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几日,徐明正就遭到了暗杀。
暗杀之人手段极其残忍,一柄淬有剧毒的暗箭直直埋入徐明正胸膛之中。其尺寸也恰好,既穿不出去,也取不出来。
且暗杀之人手法十分老套,一招毙命。徐府的下人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徐明正便当场吐血倒地,死不瞑目。
至于验尸的小官看见徐明正身上还未洗清的芙蓉侨,便是另论。
只是百姓们大胆猜测,这是徐明正作恶多端,恶人自有恶人磨,看来还不止一人想要这徐县令的命。
第206章
一贴过后,便是这第二贴。
——景里正死了。
众人看到这五个字,面面相觑。
谁死了?
哪个里正死了?
景里正怎么了?
景霖纵横朝堂,叱咤风云,只手遮天权威盖世。如此一个响当当的大人物,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这引来的话题可比那作威作福的徐县令要多得多。
有的人说,景里正一被贬来,就遭受了徐县令不少苛责,肯定是被徐县令逼疯的;有的人说,近几日后山极不安全,有大批土匪帮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宫中士兵的服饰,在林子里抢劫放火,正好景里正身居幽山,未能幸免于难;也有人说景里正被贬前刚和景夫人大吵,伤了心,如今孤身一人,不愿苟活于世了。
……
无论如何,人死已是定局,至于景霖到底是被逼疯的还是自轻自贱,那都是饭后谈资,打个趣而已。
他们感叹的,不过是这个世上少了这么个大人物而已。
谁能料想堂堂一介贫苦书生,能靠科举山鸡变凤凰,当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又忽然凤凰跌山河,成为落汤鸡,就这么草草死在了山野里,连尸首都不知被哪只乌鸦吃了呢?
人之一生,生是何般,死便是何般。
常言道:爬得越高,摔得越狠。
谁逃过了这句话……
·
江南。
上官远这些日子过得胆战心惊的,生怕那楚嘉禾找上门来,要给他定个什么罪。做事做的越发勤快,也越来越滴水不漏。
他坐在小椅子上,把儿子上官端放到自己腿上,一边摇一边看着碗里相斗的蛐蛐,心不在焉。
“爹!”上官端稚嫩的声音唤回了上官远不止游荡何处的心神。
上官远的眼顺着儿子的手指看去。
一只蛐蛐被斗死了。
“它怎么就死了啊,正打得起劲呢!”上官端道,“爹,我的小蛐蛐是不是太弱了?明明它差点就打赢了的……蛐蛐坏!”
上官远怔怔地看着趴在碗里抽搐的蛐蛐,眼皮突然跳起来。
与此同时,府中突然来信。
——景霖死了。
上官远蹭一下站起来,手中孩子都没抱稳,上官端在地上滚了一圈,大叫“哎呦”。
上官远却没来得及管上官端,疾步赶到下人面前,不敢置信道:“谁死了?!”
下人吧丽豇传来的密报递给了上官远,上官远快速打开来看。
是死了,连尸体都找不到。
上官远觉着蹊跷,细细浏览。
景霖待着的那块林子多出了许多的土匪,或是土匪暴虐,杀害景霖。
可更加蹊跷的是,那群土匪也竟没一个能活下来。全部死于山林。
上官远不免发愣。
他前些日子还照拂了丽豇而来的许济来着。
不,且先不论这个。
如今朝堂之上,楚党已于景党合并,腾空出世了一列韩党,是韩与招揽的。韩党也并于楚党一列。
韩与和楚嘉禾暗中合作,稳住危在旦夕随时可以崩塌的朝堂。
问题是,他们如今在为谁办事?
景霖吗?
景霖已经死了啊!
上官端拍拍自己灰扑扑的脸,凑过来要上官远抱:“爹,给我举高高嘛,我痛死啦!”
上官远敷衍地抱起了上官端,左右摇了摇,内心却在想逃生之策。
大难临头各自飞,景霖都死了,他又给谁办事?原本他还指望景霖能够咸鱼翻身,稳居高位的,如今也是轻薄的命死不足惜。
如果楚嘉禾和韩与不是在为景霖办事,那便是为自己铺路。
这个淮国,有大臣不就好了,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景霖没了,总要有接班人。
“唉,土匪?”上官端好奇地去看上官远手中的密报,哈哈道,“哪里来的土匪啊?”
上官远突然看向上官端。
他的心在这一刻好似被点明。
是啊,他顺着儿子的话想。
哪里来的土匪?
所有人看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便是景霖。又有谁去在意哪里蹦出来的土匪?
云诏地区生灵涂炭一事屡见不鲜,土匪横行也是常见的事。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他们只会把注意力转移到“景霖身死”上来。
土匪莫名其妙一大堆涌上来,甚至还有几个穿着军服。为何?
换言之,宫中军服严格清点,哪里来的能人异士偷来了那么多?
皇上想要害死景霖……
上官远在许济来时,问了一嘴景霖在贬谪途中可曾遇害。许济却说没有,他便以为皇上未曾出手。
原来皇上还是要景霖死。
不见棺材不落泪。
上官远倒吸一口凉气。
皇上干事也是够狠的,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去杀人了。日前韩与驳徐县令,皇上明明还表现得不那么在意,背地里竟然杀人不眨眼。
日后,如若他背地里伙同景霖的事被查出,皇上会不会也这样对他?
虽然这个皇帝做人不行,但毕竟手中还有大权。
楚嘉禾那一行人是怎么想的?
上官远还在纠结,纠结自己究竟站在哪边。
就不能独善其身吗?
不行。
他已经彻彻底底淌进浑水里了,无论站在哪一方,都会有把柄露出来。
第207章
他要纠结的,是哪一方会赢到最后。
与此同时,府中来人。
来的不是一个人,是一群。
瞧他们的身着打扮,质朴平凡,或是街边买菜的,或是染坊里头的,甚至还有一些是老面孔,那群小商贾。
来的路子也不同,都是会点武的,没从大门进来。
只要他们往嘈杂的人群中站,谁会想到他们其实还有另一层身份?
上官端没见过这一场面,害怕地躲在上官远身后,两只眼睛偷偷往外看。
上官远护住儿子,警惕道:“你们是谁?”
还是与他打过照面的小商贾作了一辑,回答道:“我等是景大人属下。”
小商贾一双滑溜的眼透过指缝,滑稽地看着上官远,问道:“上官大人也是吗?”
上官远喉间吞咽一番,额尖淌出薄汗。
江南竟有这么多暗线?!
紧接着,他瞥到了后面几个人在默默抹刀。
杀猪刀。
来者不善!
上官远震惊了。
景霖从未信任过他,这是要来灭他的口!
“依附,或死亡。”小商贾说道,“上官大人,你是景大人新录用的暗桩,可要仔细想好了。”
上官远脱口而出:“可景霖已经死了!”
小商贾愣了一下,似是疑惑。须夷,又道:“那又怎样?主家总会有继任者。你我都是棋子,只需办好自己的角儿就好了。”
上官远愣愣地立在原地。
从他踏上景霖这条贼船,便没有退路了。
一旦下船,便是往生。
“是。”上官远叹了口气,终回道,“我归顺于景大人。”
正好,这作践的天,这作践的地,那作践的人。
他早看不顺眼了。
小商贾笑了笑。
“那你我便,尽凭景大人命令吧。”
上官远心中一霎。
什么,意思……
·
西北。
路上的人拿头巾挡在身前,漫天黄沙,狂傲的风锤敲着他们的心。
“主——公子,要歇会么?”半路上,一个裹得严实的人拉下一点罩在嘴前的布,关切地问道,“离绿洲还有段距离,这里快到商路了。”
被喊“公子”的人长发翩翩,被风随意吹到身前,又被甩到身后。他的面上也罩了层挡风的布,此时拉了下来。他那双坚毅的眼眸直直看向前方。
要是有其他路过的人看到这位公子长何般模样,一定会驻足回头,脸上再摆出一副惊呆了的神情。
公子美啊!绝艳动人!
在这地方,见到最多的人便是能歌善舞的姑娘们,和打扮的奇奇怪怪的商路人。
说来这公子的容貌,绝对算得上这一众人群的榜首!
公子扫了下面前的碎发,低下头来轻咳一下。脸颊被日头晒得有些绯红,遥遥看去,摄人心魂。眼睫微微打颤,是被风吹得凌乱,总让人忍不住想要抬手替公子全部挡住。
“天快暗了,先去商路找客栈休息。”公子的声音就像沙漠中唯一的水源,只是叫人听来便心旷神怡,眯眼细品。
两人一齐赶向商路。
这两人似乎并不那么着急,迎着风,静静地跟在另一队人群身后。
周围的人有说有笑,一边介绍自己的东西,一边好奇他人的东西。他们有时候还停下来,偷偷邈几眼别人的“宝贝”。
只是他们从未喊住跟在队伍末尾的两人。
因为这两人格格不入。
在他们身后,一只一人高的老虎悠悠跟着步伐。
在这路途上,商人基本都带着骆驼,还从未见有谁带老虎的。
何况,这两人似乎也不是商人?
这两人行装简便,几袋水,几包干粮,几件衣服。
和一大袋银子。
似乎也不爱打招呼,对他们几个都爱答不理的。
要不是因为这公子长得好看,他们高低得凑上去喂一声,性子这么冷僻是做不成生意的。
只是商人回头一望,公子眼眶微红,眼眸垂下。
不知是被风吹出了眼泪,还是回忆到了什么悲伤的事。
是思乡吗?
有个商人是自来熟,他见美人垂泪,心中也空荡荡的,就鼓起勇气走到队伍末尾,率先询问:“公子,你伤心?”
公子抬起眼帘来,淡淡看他一眼,随后撇过眼去:“没什么,你走好你的路吧。”
商人:……
碰壁了,这公子的嘴好像有点毒啊。
“不要伤心呀公子!”商人强行装没听到,自顾自地安慰,“咱们来着可都是赚银两的。这可是我第三回 来商路了,赚了不少呢。要我说这商路建得还真好唉。公子你什么也不带,是想来这里进货的?哦哦,这里大多是我们淮国的商品,央国卖的比较少,不过也不算差啦,都挺稀奇的。公子你一定可以满载而归!”
公子顿了一下,扫了扫鼻尖,道:“我们认识吗?”
商人噎了下,须夷,诚实回道:“不认识。”
“那我伤心我的,干你何事?”公子道。
商人:……
“我叫古微。”古微作了一辑,“字沙沙——有点奇怪的字哈,不过我还挺喜欢。公子你也可以唤我‘沙沙’。”古微凑过来,被另一个人用手抵住脖子也不在意,笑道:“如何,公子,我们这算认识了吗?”
第208章
公子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古微:……
“唉,从来没有人这么对我的!”古微扁起嘴,囔道,“公子,我记住你了!”
公子嗤了一声,依旧目不斜视。
古微:……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不通人情的人?!难道老天爷给了他一脸美貌,就把其他的东西抛掉了吗?!
“我偷偷告诉你嗷。”古微举起一只手,悄声说道,“我和央国皇女可是认识的,你要进商路行商,可有的是要拜托我的呢。前面那群人,哝。都是要我帮忙引荐的。”
公子偏了几寸头,终于把视线落到古微身上。
可歌可泣!古微内心想到,就知道世上绝对没有不理他的人!
“皇女……”公子疑道,“你认识?”
古微点头:“要说我和皇女的相遇啊,那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遥想当初我初入商路,举目无亲穷困潦倒之时,正是皇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挡在我身前为我赶走坏人。啊,那一摆艳红纱衣,真是挥进了我的心中,久久不能忘怀——”
“我姓宋。”公子打断古微的话。
古微眨了眨眼,接道:“宋……?”
“宋……平安。”公子顿了一下,像是忆起些什么,深呼吸一口气后,才接道,“你可以带我去找皇女吗。”
古微张开嘴“啊”了一声。旋即反应回来。
“啊,当然可以。安弟,只要你一直跟着我,别迷路。我会带你们去找我心中神女的……”
宋平安得了古微的应允,点了点头道了个谢,便把目光收回去了。
压根不想听古微的浪漫邂逅。
古微:……
好罢,安弟蛮有个性。
毒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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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玉碎芯灭·叁
沙丘近处,安置着一间客栈。
这客栈即是商路入口,不少商人刚来此处,累了困了,便可以在这里歇息,养足精神,第二日再进去卖货。
一行人到此处时,天边已归于夜晚。
古微的确是个自然熟,和什么人都聊得来,还是个热心肠,帮完这个人整理好包袱又帮另外一个人。那些骆驼也是帮着老板娘赶在一堆的。
宋平安两人没有很多行囊,那老虎也没叫古微碰。
古微耸耸肩,也没过多在意。和老板娘有说有笑后,走来对其他人说道:“和美丽的姑娘讲好价啦,一晚一百文。通常这里一晚要一百三十文呢!”
通常,客栈都是一百文一晚,只不过这是在沙土地带,物价上调那么点也于情于理。
但古微把价钱打下来了,也就没什么差别。
宋平安没说什么,也没领古微的情,反倒拿出了一两银子给老板娘。
古微人都呆了。
一两银子,可抵十晚啊……
难道这就是出手阔绰?也不带这么豪横的吧。
宋平安拿了两间房的号牌后,朝古微浅浅看了眼,就上楼了。
虽然宋公子并没有对他说一句话,但他是理解了。
这是叫他自己安顿好自己,明日要一块去找皇女。
古微:……
好古怪的人。
另一头。
成应跟着景霖进了屋中。
“主公。”成应把缠在脖子上遮风的布取了下来,问道,“你觉得这个古微有问题?”
景霖倒了两碗水,自己端起一碗喝了几口,回道:“没问题。”
没问题?
“那主公为何不搭理他?”成应不解。
景霖呼出一口气,反而道:“我和他很熟吗?萍水相逢的人而已,何必费那个劲。”
要不是这古微认识百里珍瑞,他都懒得和这古微结识。
毕竟古微这个商人,浑身上下看,也没什么有用的地方。
成应了悟,尴了个尬,点点头自己缓解去了。
景霖把水推给他,见成应喝完后,就说道:“等会晚膳会送上来,你先回房吧。今日也走了许久了。”
成应顿了顿,似乎不明白景霖的意思。
还以为主公还会和他商量些什么呢。
成应“唉”了一声,背起自己的包袱就走到隔间去。合上门时,成应提醒道:“公子,要是有任何不舒服的话记得喊我,我就在隔壁!”
景霖点点头,敷衍的挥了挥手。
待门彻底合上,景霖才垂下肩,松懈了一点。
细碎的发丝刺挠着他的眼,他眨了眨,试图用睫毛把发丝扫走。但他越眨,眼前便越模糊。
竟不知何时,一滴晶莹落在了他压在胸前的手背上。
景霖低头看,神情似是十分茫然。
他把手摊开,上面是被硬物搁着而压出来的浅红印子。
——那是被平安锁压出来的。
他知道。
景霖吸了下发酸的鼻子。反应过来了。
宋云舟已经死了有几日了。
有的时候,景霖觉得自己也挺乌鸦嘴的。
只不过是试想宋云舟没洗掉芙蓉侨,结果就沾上了;只不过是多嘴喊了句“亡妻”,结果就真的成亡妻了。宋云舟的那双腿之前被他毁过,死时却也折了。
他只不过是想让自己割舍掉这段感情,奈何造化弄人。
他确实割舍了,是因为另一个人已经不在了。
彻彻底底不在了,可能连魂魄都不得安息。
第209章
听闻死后的人会在七日内出现在别人的梦中,以作最后的别离。
可几日过来,景霖一次也没梦见。
哪怕是个背影。
哪怕是句话。
什么也没有。
景霖连晚膳都没胃口吃,撑开窗子,直接坐在地上,两手盘着,看着寂寥的星空。
西北的天暗的时辰比京城要晚些,这个点,约莫是子时。
也就是说,第二日了。
六月初六。
景霖的泪掉了一滴就没了。他不喜欢这样。
宋云舟要是知道他日日以泪洗面,估计连胎都不会好好投。
西北的星空很美,蓝紫交叠,黄白星点。吹过的风也不似白日。
景霖不会折千纸鹤,但他记住了模样。就从袖子中拿出一截木头,又抽出把小刀。头抵在窗边,慢慢地雕刻。
先是整体轮廓,后是细节。
他刀功娴熟,一刀下去,地上多了些木屑,木头却显得更精致了。
雕了一个时辰,景霖终于把小刀收起来,朝木头吹了一口气。
木屑飞飞扬扬,弥留在空中,同细微的灰尘一起。
木头被雕成了个细致的千纸鹤。
这千纸鹤并非新婚那晚用纸折的,而是宋云舟后来给他看的,自制的那甚么用来暗送秋波的送信鸽。
景霖起了身,撑在窗边缓了缓神,随后走到桌前,把包袱中的小东西拿出来,一起摆着。
——那是个荷花小人,和一个略有瑕疵的荷叶小人。
是他们俩在元宵出门游玩时,宋云舟挑的。
这三样东西摆在一块,还是有些突兀。毕竟荷花小人和荷叶小人都是烧了釉的,彩色的很好看。
但他这个木头刻的千纸鹤,不仅孤零零的,还只有个单调的颜色。
还没有上漆。景霖想。
要是上了漆的话,这千纸鹤便不会腐朽。
那颜色,也会更像宋云舟的眼。
不过也来不及上漆了。景霖沾了水,把千纸鹤打湿。
虽然这样会使得这木头更快腐朽,但好歹颜色更相近了点。
等千纸鹤又风干了后,他找了客栈里的火盆,拿出火折子,点燃千纸鹤,一把烧了。
紫檀木烧起来时有种淡淡的檀香味,燃起的白色烟雾逐渐散在景霖周围,碰一下就散。
窗外的风鼓进,倒是把这烟雾赶了出去。
景霖看千纸鹤慢慢烧尽,当最后的火光尽了,他轻轻道。
“生辰快乐。”
今日,是宋云舟的生辰。
二十五了。
要是没死,就二十一了。
宋云舟看起来比他大,却比他还小四岁。
不过现在都一样了。宋云舟的命停在了二十四,恰好他也是二十四。
景霖叹了口气。
阴阳两隔,他再也见不到宋云舟了。
等宋云舟投胎了,他却还没死。下辈子也没有缘分。
“傻子。”景霖喃喃骂道,“宋云舟是傻子。”他重新坐到窗边,自嘲道:“我也是傻子。”
宋云舟不在了,究其一大部分原因,都是他的自以为是。
伤都他一个人受了不就好了,死的人是他不就好了?其他人掺和进来做什么。
到头来,刘霄为了救他而死,宋云舟为了救他而死。
他这条命,真是镶了金。
景霖的指尖嵌进手心肉中,掐出深深四道痕。
既然如此,谁都不能再取他的命了。
而那人命债,该死的人都得死。
景霖透过沙尘黄土,遥看远方绿洲。
那绿洲是央国。
淮王不仁,他便不义。气运这东西,若是不肯主动站在自己身后……
那就夺。那就抢。
夺不到抢不到,那就毁掉。
景霖把剩下两个彩瓷小人放枕边,闭眸睡觉。
又是一夜无梦。
·
西北的天亮得挺早,日头也晒。日上三竿的程度,而这只是卯时三刻。
景霖睁开眼,除了有些酸痛,跟没事人一样。
他自己洗漱完,开门下楼。
仅是一晚的时辰,客栈里便多出了几个人。
为首的是个娇小女子,脸上折了块红色面纱,看不清其面容。但见其白嫩皮肤和水灵灵的桃花眼,也知道这是个小美人。
小美人不是中原的人,她一头金发,又长又卷。垂在裸露的背后,蓬松柔顺,连发丝都沾着光。
不过小美人似乎是喜欢中原的发饰,什么金银朱钗都往头上戴,虽凌乱,但瞧来也别致的很,反倒让人觉着这凌乱恰到好处。
姑娘坐在中央的桌子前,漫不经心地支起二郎腿,方圆之间竟无一人。
景霖顺着金发姑娘的视线扫去。
另一堆人都缩在角落。
“你们竟敢敲诈老板娘?!”姑娘发怒,手上的鞭子往地上一甩,发出响亮的声音。吓得后头那堆商人都瑟缩一阵。
景霖双眼一眯,没有下去,站在二楼,默默地看热闹。
里头有个商人脸红一阵白一阵,终于出来叫道:“小姑娘你不要含血喷人!这价钱是我们商量好了的,一晚一百文,那时候老板娘也是应了的。你又不认识老板娘,怎可在此颠倒黑白?!”
“我颠倒黑白?我可是老板娘的好朋友,我为我朋友打抱不平有何不对?”姑娘笑了笑,桃花眼迷的好看。她拍拍手,“你出来说吧,是不是他们搞敲诈?”
第210章
众人移眼看去,竟是古微!
古微狠狠一点头:“是呢是呢!他们这群人真是可恶,还未进界便如此蛮横。而且身上带着的那堆货也不肯给别人看,不知道是商品还是些什么别的呢。姑娘,可千万不要放过他们呀,我这小商人可真是要吓死了呢!”
众商人:……
睁眼说瞎话的能力,阁下真是一流。
“你放屁!”有商人出来骂道,“就是你!一切都是你干的!妈的,那价钱明明是你自己敲下来的,还赖在我们身上!靠,要不是你说你认识皇女,能帮我们引荐,我们才不跟你走,你个骗子!”
“唉,骂人干嘛?”姑娘扭了扭手腕,又往地上甩了一鞭子,皱眉道,“你说是这公子污蔑你?可老板娘说是你们把她围在角落逼着她把价钱打下来的呢。还不准老板娘检查你们的行李。”
姑娘疑道:“你们难道不知道,我们商路,凡是进界必要搜身的规定吗?你们这般遮遮掩掩,我看说谎的是你们吧!”
说罢,姑娘起身,一席红纱垂在地上。她走过去,把老板娘拉出来:“小芸,你说是不是他们把你围住的?”
名唤“小芸”的老板娘是个怯懦的,一看到那群商人瞪眼,连忙抱起头来道:“是!我正要去检查他们的行李,他们就把我围住,几个人全是人高马大的,我根本逃不走!他们不让我检查,还说我这客栈收的价钱太高了,不肯给我。”
成应被下面的吵闹给吵烦了,猛地开门,却见景霖在上楼面不改色地看戏。
他走到主公身边,低头看到金发少女,震惊地“啊”了一声。
景霖把手指竖在唇前,示意成应闭嘴。
成应悄悄问:“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景霖撑着半边脑袋,道:“在恐吓。”
成应:……
还是自己看戏吧。
楼下,商人见老板娘谎话连篇,震惊地都没话说出来!
他们什么时候做过这事?!他们自己怎么不知道?!
商人们把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移动,心道要完。这店他妈的是个黑店!他们三个是一伙的!等着薅他们呢!
要知道商路是这样的,他们何至于来此做生意!这和萧杀抢夺有什么区别?!他们这群土帮子明明可以直接来抢他们生意,却还要在这演一出戏,真他妈是绝活啊!煞费苦心!
“听到没?”金发姑娘耸了耸肩,道,“你们的错。”
有个商人直接摆烂了:“你干脆说你要干什么吧,小丫头片子长得美心那么毒。要我多少银两?”
金发姑娘似是不解,激动道:“嘿!你怎么说话的!”
她一鞭子挥开商人,起身往后院走。边走边说:“姑奶奶不要你的银两,姑奶奶要检查你的行当!”
商人正要去拦,那个老板娘小芸却身手敏捷地拦在几人身前,手上不知道从哪里取来一把剑,剜了个漂亮的剑花横在胸前。笑道:“各位见谅,只是检查一番而已,若是没有不该有的东西,我是不会为难各位的。”
众人见到翻脸如变天的小芸,心中惊诧。
刚才还是一副柔弱模样,这会竟摇身一变,成了耍枪弄剑的女侠客?!
“呀!我的天!”后院突然传来少女的惊呼。
古微神情紧张,忙冲过去:“姑娘,怎么了?!”
然而就在他要闯过去时,后院的门突然闯出一只老虎!
老虎溜过门前小芸的身子,窜到客栈中央,朝天“嗷”了一声。
其气势浩荡,似有要把所有人都杀了的意思。
就连古微都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猛地抬头望去。
景霖静静地和他对视。
古微想起来了,这一行商人中,只有这两个古怪的人,不仅没有听他的话把银两按例收了,还没有行当可以检查!
他踩脚蓄力,正待闯上二楼去抓那两个人。却不想金发姑娘兴高采烈地从后院跑出来,绕着老虎转圈圈。
“哎呀,崽崽!我可想死你啦!”
老虎死活不让姑娘碰,姑娘撇了下嘴,四处观望。她抬头,恰好面上的红纱落下耳边。
一个灿烂的笑容对着景霖:“梅苏那哈依!”
景霖露出了个浅浅的笑,对百里珍瑞行了一礼。
紧接着,他的话把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说的是——
“好久不见,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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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玉碎芯灭·肆
皇女?!好久不见?!
全场人眼睛都瞪直了,不可置信地看着金发姑娘和缓缓下楼的景霖。
这是怎么一回事?!
古微左右摇头:“唉?唉?!”
百里珍瑞一脚踢开古微:“沙沙走开——梅苏那哈依!我想死你啦!”
景霖稳稳接住跳过来的百里珍瑞,身形往后退了几步,闷声咳了几声,才道:“皇女当心些,在下身子可大不如前了,怕接不住皇女。”
百里珍瑞努着嘴蹙起眉,仔细瞧着景霖脸色:“梅苏那哈依,你是被谁欺负了吗?”她指着那一群商人:“是他们?”又指着古微:“还是他?我给你打两鞭子出出气!”
古微错愕,单膝跪下来:“百里大人,我没有欺负这位公子啊!”
景霖看了眼古微,对百里珍瑞摇摇头:“你事情办完了吗?”
第211章
百里珍瑞这才回过神,赶忙收了鞭子,对那群商人抬抬手,笑道:“都起来吧起来吧,不要害怕呀!”
古微及时对那些商人解释:“各位大人有所不知,咱们进界都是要检查货物的。但各位大人都是第一回 进界,皇女担心各位大人在界内会遭受蒙骗,接到属下消息后,便想了这么一出计策,给各位大人提个醒。在界内,可千万不要轻信他人呀。”
商人:……
他们能说什么……
这古微是路上才遇见的,他们当时还以为这是个好伙子,寻思着碰上好人了。谁知道这陷阱竟是早就布置上了。
“每个第一回 进界的商户都经过次考验,大家不必心生落差。”小芸好心道,她把目光移到景霖身上,道,“如若这回不是这位公子突然出面,皇女不愿继续再演下去,对大家的考验怕还没有这么快。”
商人:……
所以呢?他们不仅不能心生怨言,还要作辑感谢?
景霖视线在小芸脸上停留了一会,勾嘴一笑:“花古游容,江湖四侠;剜花紫娩,容家嫡女。”
容芸一愣,对景霖作辑:“小女惭愧,不知阁下尊号?”
皇女兴奋道:“我的梅苏那哈依可是——”
“没有尊号。”景霖打断皇女的话,道,“我不入江湖,普通百姓而已。”
容芸看了眼百里珍瑞,点点头。回道:“宋公子。”
百里珍瑞半知半解,似是才反应过来,对景霖道:“梅苏那哈依!我的哈依嘞?他怎么没跟过来?我记得他可是你的跟屁虫呢!”
景霖的眼黯了一瞬,旋即平静地吐出一口气,轻轻道:“去屋内聊。”
百里珍瑞先行一步蹦跶蹦跶地跑上去了。留下古容二人整理残局,安顿好剩下受惊的商人。
成应也留下来,负责拴住被百里珍瑞吓住的崽崽。
“……是小时候打过你吗?怎么反应这么大?”成应抚摸老虎背,关切问道。
崽崽低头用爪子在地上划圈圈,有委屈不敢言。
百里珍瑞是个小暴脾气啊,儿时那几鞭子直接把它扇懵了,阴影到如今还留着呢。
……
“梅苏那哈依!”百里珍瑞不是中原人,对于京城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她还以为景霖是丞相呢,笑嘻嘻道,“你们不来,我以为你们要忘记我了呢。”她抓起头上的簪子,道:“看!这可是我在中原买的,到现在还带着呢!”
景霖接道:“一月前还有联系的,皇女尊贵,我等怎会不记得。”
“哈依嘞?”百里珍瑞依旧问道,她一根手指抵住下巴,头往上抬,眼睛咕噜噜地转,猜道,“他迷路啦?还是偷偷溜进商路啦?”
闻言,景霖眼睛垂下来,语气中夹带着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死了。”
轻飘飘的三个字,说出来怎么就这么沉重。
百里珍瑞愣住了。
死。
这个字是她从未想到的。
她怎么都想不到,这个字怎么会发生在宋云舟身上?!
梅苏那哈依这是在说笑吧……
“好端端的,怎么会……”百里珍瑞原本还是笑着说话的,但她看到景霖认真且哀伤的神情,顿时意识到景霖不是在和她开玩笑,眼里徒然掀起一片泪花,“他可是喊我‘小百里’的哈依,他说好了要来找我玩的。”
景霖偏过头:“两个月,意外太多了。”
他不再是丞相,宋云舟不再存于世。
淮国也不再是淮国。
“啊,那我说错话了……”百里珍瑞低着头,呜咽道,“哈依他……明明梅苏那哈依是最伤心的,我却还在这里一直说他……”
景霖重新把头转了回来。他看着面前的小泪人,心中徒生一股想要倾诉的欲望。
是谁害了宋云舟,是谁害了他。他要向谁报仇……
但是景霖不能说。
他不能和百里珍瑞倾诉,因为百里珍瑞不是中原人,而是敌国人;他也不能和成应倾诉,因为成应把他当作主心骨,刘霄已经不在了,他要是塌了,成应也会撑不下去的。
景霖没有人可以诉说。
所有的苦楚,只能由他自己消化。
“忘了他吧。”景霖对百里珍瑞说道,浅浅地,声音无奈,“他也就和你认识半个月。”
“——很好忘的。”
百里珍瑞抿着嘴抬头看景霖,鼻子抽泣。
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说忘就忘?宋云舟只和她相处了半个月,她都忘不掉,更何况是相处了那么久的景霖?
景霖深呼吸一口气,勉强笑道:“今日是他生辰,你不知道吧。你要是在这哭哭啼啼的,他可要不高兴了。”
百里珍瑞抖了抖眼睫,咬着唇狠狠点了下头。她一抬手肘抹去眼泪,艰难地抬起一个自认为很自然的笑容:“嗯。”
景霖静了一会,须夷,突兀地转移话题:“那两个人是你的手下?”
“是的。”百里珍瑞道,“听说是江湖游侠——这些我是不懂的啦,反正看着挺厉害的,能和我打平手。他们跟着我也有一月了,除了梅苏那哈依,他们是我第二认识的中原好朋友。”
景霖顿悟。
朋友这一层面倒是次要,恐怕监管皇女才是他们的本心吧。
商路刚建成,两边都有派驻站使者。江湖游侠在哪都处于江湖之中,但江湖也是国。他们对着条新建成的商路不放心,便来盯梢着,这才是最合理的。
第212章
花古游容,皇女身边就出现了两家,这未必也太密集了点。
大概是淮国使者暗中布防用来牵制住百里珍瑞的。
关于这点,景霖想清楚了,却不准备告诉百里珍瑞。
首要的,自然是以自己淮国为主。如今央国渐稳,淮国渐陨,局势极其不利,百里珍瑞的身份摆在那里,即便百里珍瑞性格单纯,国与国之间的较量,却并不能用简单的感情来衡量。
其次,容芸和古微二人心思不算坏,都是坦坦荡荡的人物。为了商路安稳也是煞费苦心,能和皇女结识并成为好友,想必关系是不错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可能会在这里多待些时日。”景霖思索了下,道,“我的身份已经不在了,如今你可以叫我‘宋平安’。”
“宋……平安?”百里珍瑞顿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没事,我还是比较喜欢喊你‘梅苏那哈依’,不过在其他地方上,我肯定不会说漏嘴的。”
屋外的太阳更晒了。
景霖瞥了一眼,道:“皇女是否还有公务要操办?淮国使臣会刁难你吗?”
百里珍瑞也顺着景霖的视线看向外边的天。黄沙携着狂风卷来,迷乱她水灵灵的大眼睛。吹干了她眼角的泪,留下了两行清晰的泪痕。
百里珍瑞抹干净自己的脸,又拍了拍,强装精神。
“我可累了。”百里珍瑞说道,“这里还有很多事要我处理,淮国那群老爷爷……他们倒是被我玩狠了,不敢来欺负我。上回剪了他们的胡子,我就把那几撮扎起来,扎成一个大麻花辫,吊在我的帐篷前。他们一过来看到了自己的胡子,后来都不肯来了,每回都是我主动过去的呢……”
百里珍瑞很想调动点轻松的氛围,奈何她此刻心情也不佳,实在是有心无力。
景霖配合地笑了笑:“好方法。”
百里珍瑞起身,装出和进门前一样的笑容,兴奋地和景霖说:“梅苏那哈依,要我帮你置办住的地方吗?这几日我也可以带你在这里逛逛呀。哦还有,梅苏那哈依想见见我的皇兄吗?我把他喊来找你玩好不好?”
“这些不劳你费心。”景霖婉拒道,“如今我的身份不宜暴露,皇女太过招摇,会徒生事端。只是在下还是有件事想要拜托皇女。”
百里珍瑞点头,先行应下:“梅苏那哈依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够办到的,我绝不会推脱。”
景霖眼睫闪了下,碎发被吹至眼前,恰好隐去了他的另外一层心思。簪子摇摇欲垂,松松散散。却还是盘在发间。
土黄色的衣衫垂到地上,飘了两下,停住了。
空中还弥漫着一丝淡淡的檀香味。
“信物被我弄丢了。”景霖提醒道,“那根乌塔拉的羽毛。”
百里珍瑞一怔,旋即摆摆手:“好说。”
她的手曲成一个圈,抬到嘴边吹起个口哨。
乌塔拉猛地从窗外飞来,稳稳当当地落在百里珍瑞的肩头。
百里珍瑞毫不犹豫地从乌塔拉翅膀上扯了根羽毛下来,递给景霖。
“这个是我的,照样可以用。若是梅苏那哈依想要去央国行事,递出这根羽毛,他们会放你通行。”百里珍瑞想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有时候我的权利不如皇兄的,梅苏那哈依最好是拿着这根羽毛去找皇兄,然后让皇兄帮你。”
景霖两根手指一夹,手腕一转,便将羽毛收入囊中。
他道:“多谢。”
百里珍瑞笑笑:“不用谢,能帮到梅苏那哈依,我很开心的。”
她还想叙旧,可楼下古微已经在唤她了。没办法,百里珍瑞只好起身,扫了扫身上的灰尘,借着弯身的动作死死咬牙,忍住鼻尖的阵阵酸意和眼眶中竭力隐瞒的泪花,轻轻道:“梅苏那哈依,沙沙在喊我了,我恐怕现在得走了。”
景霖颔首:“去吧,辛苦了。”
百里珍瑞逃也似的奔出去了。
等门合拢,景霖捏了捏鼻尖。他下意识唤道:“刘霄。”
等喊完,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刘霄也不在了。
景霖怔了一下,才无奈地苦笑,自己去窗边把信鸽召来了。
之前央国传来稳定的消息。宋云舟替他部署,提醒武樊派人去盯梢,以防万一。
如今武樊被皇上发配边疆,离这里也不远。
武樊离京城远,应当也还没来得及接受到他的“死讯”。
景霖沾上墨汁,在纸上写下“借一队,隐向央,宋平安”九字,便将字条卷起来塞信鸽腿间竹筒,猛地一甩飞出去了。
信鸽在风沙间难以挪身,在空中晃晃悠悠的,左摇右摆。
不过问题不大,要行的距离,也就这么一点而已。
不多时,门被叩响。
景霖辨其音色,道:“进。”
于是成应一脚跨入。
“公子,楼下的商人准备准备,便要进界了。”
景霖漫不经心地将室内的风往自己身上鼓了两道,又把枕边的小东西收回到包袱里。
“收拾一下,等他们走后,我们也进界。”
商路。
这块异域风情之地,能人异士者也居多。
藏匿在此处,鱼目混杂,没人会在意。
宋平安,在这里可以获得一个崭新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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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玉碎芯灭·伍
商路中心热闹,其程度并不亚于除夕时候的京城。
第213章
这里商人络绎不绝,骆驼成群结片。
铺子后头,是三四层楼高的哨岗,每日都有守卫上去交替换班,时刻瞭望地下商人行踪,以防意外发生。
路上也时不时有守卫排队通行,商人们对此已见怪不怪。甚至守卫与商人之间的关系良好,有时守卫会停下来到商人铺子那去买些稀奇物件,想着日后带到家中送与亲人;而那群商人们有时也招呼着守卫们来铺子边,送几把干粮过去。
可以说,这商路上的人,每个都挺开心的。几乎感受不到半点为生活奔波的劳累,全部乐在其中。
此处风沙大,不少商人头上总是戴着些东西,或是面纱,或是斗笠。
是以,在交易成交之前,每个人近乎看不到对方长相。
门铺一合拢,里头的人就揭下面具了。
“各位来此,奔波劳累。”为首的人模样似是书生,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始终挂着,就连说话都不曾垮下来过,他抬手一挥,道,“这是我在央国寻来的上好的奶茶,其气浓郁,其味清真。都是今早制成的,新鲜货。大家不妨品尝一番。”
书生坐在方桌的正座上,在他两旁则是其他人。
那些人中,有央国的,有中原的。参差不齐。他们将面具放在桌边,端着杯子喝了那碗奶茶。
“相信大家赶来,都是为了同一件事。”书生的眼睛左右瞧着,嘴角笑意不减。
“自然知晓。”坐在中间位置的一个央国人道,“商路里掺了宝贝,我们这群行商的,多少也要来瞧瞧不是?”
另外一个中原人又道:“听闻那是块红玛瑙,通体艳红,又似碧霞水晶。形状也极其古怪,像是猪心……实际,和人心更像一些。放入水中,竟能怦怦跳动。传闻有言,那是几千年前在此驻守的万千战士死后化作的冤魂,世间仅此一块。因太过恶煞,被埋于战场地下,日月变迁,早不被多少人知晓。世间仅有传闻,名唤‘红心’。”
此话一出,众人沉默。
不外乎大家如此,是因为这话本身就有歧义。
首先,此地常年风沙不断。哪能蕴育出红玛瑙这种玩意?其次,似是人心,放进水里竟还能怦怦地跳?说这是巧夺天工倒不足为奇,但这玩意却是大自然鬼斧神工?!那就耐人寻味起来了。
最后,也是最胡扯的。
这东西早被世人遗忘,他们这伙人,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他们把目光投向为首的书生。
——这消息,面前这书生是懂得最多的。
况且也是这书生将他们召集起来,邀他们一齐去寻找这“红心”。
他们或多或少都抱有私心,因为书生和他们说过这红心之妙用。
满贪念,得情欲;活死人,保长生。
传厄运,通地灵;向天祈,入天道。
无论求什么,这红心皆可满足。
世上真有这么神乎的东西?
书生耸耸肩,道:“各位都与我打过多年生意了,彼此心中有数。我也是偶然得知这绝妙的消息,才抱着有福同享的心来与你们说的。”
“这么好的东西,花大人这般慷慨,实在是大义啊。”有人笑道。
这言下之意,商人狐狸心思,也都听出来了。
——世间仅此一块,都是狐狸玩什么聊斋?这么好的东西不自己霸到,偏生传得沸沸扬扬,谁知道这东西有没有说得那么神奇,还是说这是什么害人的东西也说不定。
花大人依旧维持着那雷打不动的眯眯眼和笑,抬手指向门:“若大人不信我,尽可此刻离去,我绝不阻拦。往后咱们生意也照常做,大人不用担心这事会影响双方财气。”
被怼的那人噎了一气,随后把衣领上的布往上提了提,眼神躲闪。
花大人又提醒:“各位大人要是信不过我的话,都可以走。不过要走的话可得尽快,一旦寻宝,可就不能离开了。只是,各位大人出了这扇门,那咱们这寻宝之事还请权当不知,免得其他我不熟识的商人进来和我们这群弟兄分一杯羹。”
有几个商人胆子比较小,闻言到此,内心纠结了一番,还是起身离开。
花大人看着那空了人的位置,若有所思。
约莫过了一炷香,再没有人起身后。花大人才出口。
“剩下的人才是我的真弟兄啊。”
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接二连三的惨叫,接着,门缝内渗进了一摊血。
其余的人看到,纷纷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
“各位好友不必惊慌。”花大人出言安慰道,“我和他们生意还是会照做的啊。譬如,每年清明,在下都会给他们送上一大箱纸钱的,望他们泉下有知,不要苦着了自己呀。”
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从彼此的严重看到了慌乱。他们后知后觉地盯着桌前那碗乳白鲜奶茶。
花大人:“不用再猜了,我可没下毒。只是我下了蛊,如今,每个人耳中都有一只我的小宠物哦。”
众人:!!!
花大人的袖中窜出一只蛊虫,蛊虫似蛇又似蝎,细细长长,通体发黑。毒信子吐出来,能缠住人的脖颈。花大人爱惜地抚摸着蛊虫,让虫子在指尖停留,两只黑珠子大的眼极有侵略性地盯着大家。
“我的小蛊虫很有脾气的,要是谁惹它不高兴了,那就怒我无能为力了啊。”
第214章
台下的人听完,顿时瑟瑟发抖起来,明明是烈日酷暑,他们却冷汗直冒。
花大人似乎很欣赏自己的杰作,两只眼睛眯得更细了。他轻微地转着眼,须夷,笑容僵在脸上。
有两个人,非常平静。
这两个人模样都是中原人。一个眉清目秀的,翩翩君子范。瞧来温文尔雅,坐在左边中间的席位,不急不缓地喝完最后一口鲜奶茶,然后端起碗来,开始研究这碗价值几何。
花大人轻轻“啐”了一口,悄悄白了一眼,又把目光投向另一个人。
这另一人是坐在右边末尾的席位。一般处事不惊的神态。长得十分惹眼,几乎是每一处发丝都弯的恰到好处。那张脸微微一抬,碎发揽下,便是锋芒毕露;而等那张脸垂下,发丝偏移,便是漫不经心,暗送秋波。
那人似乎并不在意耳中是否有蛊虫,也不在意花大人手上拿虫子有多可怕。他面前的奶茶还有七八分满,看起来像是没怎么动口。
就在花大人将目光凝聚在他身上时,他像是感知到了一般,嘴角勾了下,将头偏过几寸,一双眼就这么与花大人直视上了。
饶是花大人将眼眯得细如针,心中还是免不得激起一阵毛骨悚然的意味来。那双似是挑衅和打趣的眼扫过来,花大人简直避无可避。
花大人内心惊诧。
这个人,他根本不认识!
这场集约,明明是他费劲了千辛万苦才瞒住了朝堂官员和各类江湖游侠才召集起来的,如今怎么会出现一个压根不认识的人?!
难道,这堆商贾中混入了什么奸细不成?
“这和将宝物据为己有,有何区别呢?”那个本不该出现在此次集约的人出了声。他的指尖绕着碗沿划着,忽地,手指一顶,乘了奶茶的碗便忽地一下扫过桌面,稳稳地停在花大人身前。
里面的奶茶撒出来了几滴,但在半空中停留片刻,还是落回了碗中,击起一小波水波。
那个人单手支起脑袋,碎发落到嘴角,被不经意地扫去。那双眸子似是透过花大人的眼,在探花大人的心:“若是我们上一刻帮你寻来了那宝物,你下一刻就杀了我们,那又该当如何?”
花大人眼神飘忽,迷离间邈了眼左边席位那个还在研究碗的人,喉间吞咽一轮,道:“和我做过生意的好友都知道,我这个人是最讲诚信的。”
“哦。”那人及时打断他,“生意照常但在阴府的那种诚信吗?”
花大人:……
花大人的眼睁开了些,仔细地盯着那人,道:“阁下,你我在此萍水相逢,可否容我问你一句,阁下是谁?”
那人嗤了声,拿手指叩了叩桌板,示意周围那些还在发抖的商人不要说话。紧接着,他将视线移向左席那人,轻悠悠道:“花大人的面子,我自然不好驳。更何况这还有个千机阁阁主。花大人,在下姓宋,宋平安。”
“——初入江湖,这还是我第一笔生意,还望多多包涵。”
宋平安?花大人眉头一皱。
确实从未在江湖上听闻过此人。
这才第一笔生意,就这么大胆?!
花大人也猛地把头转向千机阁阁主,一记眼刀扫去。
——哪里的人?!
阁主罔若未闻,摇了摇头,又放下碗半躺着身,开始闭眼假寐了。
景霖扭了下手指骨,眼神沿着桌沿一路到那碗奶茶上,最终一根纤细的手指点着桌子,道:“花大人,回归正题。你说要寻宝,怎么个寻法,总得说一声吧。”
那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上的奶茶总是晃悠个不停。
似花大人摇摆不定的心。
“……我。”花大人顿了下,重新看向景霖,“此事太过重大,请各位容我好好研究一番,今日便小住客房,明日我会一五一十,全然不漏地和大家道明。”
这话看似是在请求大家,但在场的人几乎都知道,他们没有回绝的余地。
——连命都被握在别人手上了,怎么说不还是别人说了算吗!
景霖听罢,轻笑一声。
“花大人谨慎,在下佩服。”
他缓缓起身,无视前面还做着艰难表情的商人,将面纱戴上。
面纱是金链子造的,一缕一缕垂下来,内里盖了层白纱,遮去了那淡红饱满但又咄咄逼人的嘴唇。
袖中似藏了异香,一挥,淡淡清香便扑鼻而来,就连那群内心烦躁的商人闻了,心中都平静了一瞬。
景霖几步跨过地上那摊血迹,脚尖沾上几滴。他打开门,却正好想到了什么,回过头,对还坐在位子上的花大人道:“既然不在这挑明,那在下就先去休息了。想是花大人早就为在下打点好了一切吧。”
花大人拢了拢袖子,笑道:“自然,自然。外头小厮会带你过去的。”
景霖点点头,没关上门,走时提醒。
“花大人,地上这残迹,还是要及时清理掉啊。”
花大人眯着眼,示意着门外头的小厮。
小厮知情,连忙分作两拨,一拨送宋公子入屋休息,一拨则快步拿来拖把清水来打扫。
·
屋内。
景霖坐下后,便拿着一个小杯子在手中把玩。
他心中想着事。
不久,门被敲响。
景霖让人进来,一抬眼,正是成应。
“公子。”成应为难道,“你这几日真的要一个人行动吗?”
第215章
景霖来此处,只和成应打了个简短的招呼。是说要两人兵分两路,成应先带着崽崽去央国和武樊派来的军队会和,自己则另行方案。
——也就是这个,寻宝。
“你知道这伙人里有谁?”景霖反问,“花间月,人间酒。寻宝一事,这花鸢棋就是主谋。江湖游侠,花排首位。他会玩蛊,实力不容小觑。其次,千机阁,知万事。你猜花鸢棋是如何知晓这‘红心’来历的?除此以外……”景霖眼神敛了一下,继续道:“这里面还有个老熟人。”
“谁?”得知此事蹊跷,成应追问道。
“努利斯。”景霖微蹙眉头,道,“这人出现在此处,是百里祈羲授意的不成?”
一个央国官员,却对江湖之事如此感兴趣。何况方才在场中,所有人都脱下面具,努利斯见了他的脸,怎么会不惊讶呢。
“那——”
“所以。”景霖道,“你要先带着武太尉暗中调来的亲兵,先行查探。还有,此番前往央国,还有一个任务。”
成应单膝跪地:“主公尽管吩咐。”
“召集剩余暗桩,派出信任的能人异士前往央国汇合。”景霖眯了眯眼,手上的杯子倒扣在桌面,发出轻微的声音。他的话语不留余地。
“以往打暗仗,日后,我们便明着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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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玉碎芯灭·陆
翌日。
花鸢棋及时召出剩下的商人,在昨日相同的地方。
地上的残血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就连气味都全然消散。房内燃起了其他香料,是央国特制的,至少在中原从未面世过。
景霖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他眼睛一扫,扫的却不是台面上的花鸢棋,而是台下的努利斯和楚燕君。
楚燕君只是个称号,但很奇怪,谁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谁。这人来路大得很,上和朝堂官员关系匪浅,下知江湖遍地奇侠。
身份多重,知晓万事,一切扑朔迷离,便无从打探。
楚燕君注意到景霖在看他,便端正了坐姿,腼腆地伸出只手挥了挥,像是在打招呼。
景霖勉强一笑,便把目光移开,手指节在桌面上轻叩,又去看努利斯。
努利斯倒是演技拙劣,明明认识,在这里装不认识。偏生装的不像,眼睛是一刻也不往他这头瞥的,身子却是朝着他这头。
一眼就能看穿。
文不文武不武的,也不知道坐这作甚。
在这里可没有百里祈羲这个大靠山,光靠嘴皮子可死得快。
时辰一到,花鸢棋便从后门走入。
他往自己位子上一坐,撩了下一摆,便笑道:“诸位休息的可还好?”
还不及大家回应,努利斯倒是先说了:“不好。”
花鸢棋:……
花鸢棋向努利斯问道:“哦?在下房屋虽不及高楼阙栈,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究竟是哪里惹得大人不快了呢?”
“看到不喜欢的人。”努利斯昂起头,“我一见到他就心烦意燥,哪里有心思好好休息?你们中原人就是这么不顾及客人心情的吗!”
花鸢棋:……
这怎么回?
要说实话的话,他也非常认同这央国人的话,遇见不想遇见的人,好心情的确全毁了。但,这是他能决定的吗?
他是一个人,不是什么许愿王八池。
“这个……”花鸢棋缓慢接道,“朋友,你喜欢我就好了呀。其他人就不要在意了嘛。”
“……”努利斯眼中的鄙夷不似有假,“你有病吧,谁喜欢你。你们中原人都这么不要脸的?一个要挟一个谄媚……呸!反正那个人,我看着心烦,就像被乌塔拉来回扇脸的那种感觉,你懂吗?你赶紧把他给我弄走。”
众人随着努利斯的手指看去。
宋平安。
景霖手指也不叩了,懒懒地支起来,撑着下巴,移进来点位置,一双眸子淡淡瞥着努利斯。
这个人,指着他都不敢看他。
“要我走?”景霖才说出口三个字,努利斯都打了个寒颤。只见景霖轻轻嗤笑一声,没什么情绪地反问,“你见我不高兴,自己离开不就行了。”
“——你们央国人都是这么先入为主的么?”
努利斯:……
“你——!”努利斯突然站起身,囔道,“你怎么能出现在这里?!你不是‘这里’的人!”
景霖觉得努利斯这话说的真是好笑:“你就是‘这里’的人了?”他不紧不慢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你自己本事没有还敢来这使唤人。未免太过自负,‘奶’都断不了,我建议你还是回到你们央国,去找你‘奶娘’吧。”
努利斯被怼的哑口无言。只得气呼咋呼地瞪着景霖,脸上涨红一片。
花鸢棋被夹在中间,无奈的扶额。他嘴角撇下来了一点,深呼吸之后又重新挂了上去。
“行了各位,别吵。记住咱们来这里聚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们看谁不耐烦,那你们私下解决,我不参与。但我尊重你们,你们也要尊重我吧,将寻宝一事放在首位不好吗?”
景霖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将面纱上的一条金链子拆下来,甩给努利斯,提醒道。
“化干戈为玉帛。”
努利斯的眼睛阴翳一瞬,愤恨地把金链子踹兜里去了,一屁股墩坐下来,再不往景霖这边看。
第216章
花鸢棋挑了下眉,等了须夷,周围人都不说话,他才开口:“传闻这‘红心’水火不侵,神通广大,也极其认主,始终不曾远离过商路这片区域。如今我等要寻他,必然得在这寻。但是,商路何其宽广,自西向东,连通大淮央国。所以我想分派团体,每个人在不同地方守着,三日期限,一到便换一轮。”
众人有些疑惑,怎么找东西还要分开来找,不怕有人找到了之后私藏吗?再者,三日一换又是什么意思?是换人还是换地方?
花鸢棋抿了下嘴,继续道:“他很难找。这么说吧,你们都知道它神通广大,难道不会怀疑它这么久没被人盗走是因为什么吗?”
就在众人云里雾里的时候,景霖回答了花鸢棋:“死心脏变活心脏了。”
此言一出,就连花鸢棋心中都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说景霖说的不对,正是因为太对,花鸢棋都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景霖懂得的实在太多了,这个人的脑子反应太快,别人说出一句话,他能够一瞬间猜到下一句话是什么。
和这种人聊,底子能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被拔的干干净净。
宋平安这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花鸢棋喉间吞咽了一番,道:“是的,谁知道这死心脏有没有变成活心脏?若是它育化成精,变成了同你我一般的人呢?”
“不可能!”有人大喊,“哪有这么神乎的事情?!志怪故事你我儿时听来也就罢了,这世上哪里会有什么精怪?!”
花鸢棋嘴角一抽,好好维持着笑容:“要是你不相信,又怎么会来寻?世上也没有长生不老的东西啊,就连皇——咳,朋友,你这都自相矛盾了。”
那商人听完,愣住了。随后半是怀疑半是相信地坐下。
花鸢棋呼出一口气:“好了,现在还有谁有问题吗?没有问题的话我就开始分配队伍了。”
“我有。”景霖及时说道。
花鸢棋心下紧绷,面上依旧维持镇定:“宋公子可还有何困惑?”
景霖便看向楚燕君,笑道:“我和他一队吧,还有,不要把我和那个央国人排在一起。”
楚燕君眼睛亮了一下,矜持道:“宋公子乐意与我一队?”
景霖把鬓边碎发挽至耳后,低头时垂下眼帘,道:“看着面善,缘分吧。”
他的嘴角还残留这几丝耐人寻味的笑意,旁人看不清他的眼,就也看不到他眼中全是算计的眸光。
不及花鸢棋阻止,楚燕君就拍拍手:“那敢情好,我也觉着公子生来便投我的缘,想是不可明说的羁绊吧。”
景霖嘴角落下来,又抬起眼来看着楚燕君,皮笑肉不笑道:“你说什么?”
楚燕君被盯得发毛,眨眨眼,试探道:“是……前世的爱——”
“你再说一遍?滚。”景霖都不给楚燕君说完话的时间,直接冷下脸来骂了。
“——友情?”楚燕君咬着唇,像是闯下了什么祸一般,说完就连忙低下了头,眼神乱飘。
景霖的脸比变天还快,立马又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他眼神不着痕迹地邈了下台上快僵着的花鸢棋,对楚燕君道:“可能是吧。阁下嘴上可得把门,方才我是瞧着面善,现下可又要多考虑一层了。”
“嘶……唉。”楚燕君道,“好的,我注意,你别生气。”他复又抬起一点头:“所以我们是一队吗?”
景霖对着花鸢棋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头儿在这呢,问我?”
花鸢棋:……
谢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老大。
楚燕君把头转过来:“花大人,可以吗?”
花鸢棋:……
够了,他说够了。
幺蛾子忒多。
“当然可以。”花鸢棋补充道,“若你们谁想要自行组队,可以现下与我说好。我很赞成的。”
景霖说完了自己的事,便抱起胸靠在椅子上假寐。他衣领上的围脖足以遮住他带有侵略性的面庞,这么一看倒是柔和了不少。
没有景霖的插嘴后,花鸢棋组织这场排队也十分顺利。
一个时辰后,每个人都对好了同伴。
花鸢棋又掏出张详图,将每个人划分到不同区域。
景霖睁开眼浅浅扫了下,面无表情地走了。
约莫三炷香之后,景霖的门被敲了三下。
等人走进来,合上门后,景霖才放下手中的药,瞥了一眼。
“脑子退化了?时而蠢如猪又时而灵光的,生意太好做了是么?”
来人正是楚燕君。
之前在桌子上,景霖手叩三下,便是叫楚燕君在三炷香后会和。
楚燕君坐到景霖对面,闻了下药味,做了个难受的神情,为自己辩解道:“我没有,我是故意说的。”
在方才的聚场中,楚燕君就差没和花鸢棋说自己与景霖有非常亲密的关系了。
“故意?”景霖道,“那花家是给了你什么好处?那花鸢棋是否现在就知晓我的真实身份了?”
楚燕君为难道:“没有没有。只是这会寻宝,他本欲同我一块的,半路上又被你截胡,我怕他给你找麻烦,不同意。那这样你又不高兴,所以我才就稍微说了点。”见景霖的眉头要皱了,他又急忙接道:“他又不知道我俩真实关系,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呢!你不要担心了。”
景霖奇也怪哉地看向楚燕君:“你们江湖人士这么讲义气,查都没查过?”
第217章
楚燕君又腼腆道:“这不是有你和我哥罩着么。”
“楚予禾。”景霖直接把楚燕君大名叫出来了,他双手交叠,面色平淡地和楚予禾对视,“那是以前,如今你哥和我都被逼成什么样子了。你再这般作,等着你夫人自己给你收尸去。”
“我不敢了。”楚予禾道,“义兄,你怎么比我哥还凶……你看你那些手下的吃穿用度,那都是拿我做生意赚来的银两养的,你都不和我说一声谢谢的。这回我还替你瞒住了身份,你也不说谢谢……”
景霖台上打断花鸢棋,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要坐稳身份。花家是个有身份的,能从花家口中吐出“宋平安”这三个字,那他的身份自然是稳住了一大半了。
“你还要我和你说谢谢?”景霖想一剑削了楚予禾的嘴巴,“你生意上闯的哪回祸不是我和你哥给你兜着?哪个商贾出事了我没告诫过你?再者我只是把私产放你这了,不是送给你了,你给我利润,这是理所当然。”
“好呗。”楚予禾摆烂道,“打是亲骂是爱,我受了。”景霖又一记眼刀扫过来,楚予禾双手合十:“对不起义兄,我自己抽我嘴巴子。”
说是这么说,楚予禾却没有一点动作。
景霖都要气极反笑了。
真以为自己不会挨打是么。
楚予禾突然“唉”一声,道:“义兄,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要那么生气了。我可没有占嫂子的便宜啊。哦对了,嫂子之前好像找过我哥来着,他第二回 见我,说见过我哥,你知不知情啊?”
除夕前几日,楚予禾要陪楚夫人筹办年货去,就让楚嘉禾代替他做了一日的生意,该是那时候碰上的。
几乎是说出口的瞬间,景霖的气一下就全消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种莫名的情绪。他“啧”了下:“知道,别问了。”
楚予禾敛景霖脸色,低声哦哦。
他从楚嘉禾那里听来景霖和嫂子和离了来着,想是闹了点小矛盾。嫂子那人虽然看起来脾气不咋样,无节制花钱……但好歹有副漂亮皮囊啊。听哥说人家俩相爱着呢,如胶似漆。可不能拆散。
但是……楚予禾内心矛盾。
义兄瞧着,不太高兴的模样。
是自己说错话了。
“那个……我哥也真是的。”楚予禾说道,“越混越差哈,不过还好,和韩中丞一起撑了会,现在还不算完。”
这事景霖已经知情了,楚予禾都和他讲第二遍了。
若非涉及生意牵扯,楚予禾通常是不会将一件事说两遍的。而究其原因,景霖也是知道的。楚予禾在犯尴尬的时候就喜欢重复话题。
景霖不禁反思,自己的情绪已经这么明显了么。也是一眼就能看穿?
……
宋云舟早投胎去了。
“嗯,他和韩与在稳,那还不算太糟心。”景霖接过话题,“花鸢棋选的位置和我们的相近,约莫是还想着和你一块。”
“对,我还隐藏着不少消息。他要找,肯定得来纠缠我。”楚予禾接道。
景霖手心抚住胸口,中间稍硬的物体压着肉。他垂眸,缓缓道:“既如此,便先从他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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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玉碎芯灭·柒
景霖和楚予禾要去的地方是商路的北半角,接近央国边界。
此处商人少些,更多的是当地百姓。
还是央国子民。
百姓穿着色彩鲜艳的衣服,围在一块品鉴着大淮的玉盏。周围小孩爱打闹,拉着几块丝绸围着大人转,欲把绸布比风筝。跑累了,就歇在一边,开始玩起翻花绳。
这里接近绿洲,黄沙少去许多。唯有一轮明晃晃的太阳高悬在天,百姓不是很忙,都慵懒着枕着阳光入眠。
草原辽阔,远处还能看见驰骋的马。
景霖不慌不忙地绕过那群百姓,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时不时盯着那片辽阔的草原,心中似是在估量这什么。
倒不像是来寻宝的。
楚予禾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始终保持着一步两步的距离。
景霖朝身后瞟了一眼,没管,继续走。
楚予禾是他见过最黏兄长的人,不管是亲的还是表的,通通仰若神明。不挨着还好,起码还是个会精打细算的人,一旦挨着,便会像如今这样。
……楚夫人都没楚予禾这么腼腆。
两个人浅逛了一下这块区域,便稍作歇息。
此处酒楼临着寻哨岗,在饭点时,不少守卫护卫也会来这唠唠嗑。
景霖找了间厢房,随便点了几道菜,浅抿几口酒。
点的酒是烈酒,景霖才喝几口,嗓子就开始烧。他只略微咳了几下,就继续喝了。
等到快吃完的时候,景霖从袖中取出了根羽毛,下意识转了一圈。
楚予禾一口饭差点喷到菜里,连忙搁下碗筷,两只眼直勾勾盯着羽毛,嘴里黏糊地问着:“这可是皇女身旁那只鹰的羽毛?”
“嗯。”景霖应下,把羽毛递给楚予禾,“干活去。”
楚予禾艰难地咽下饭,视若珍宝地把羽毛拾起,细细查看,道:“义兄,你这可真是暴殄天物啊。要知道这乌塔拉的羽毛在央国可是圣洁之物,只有皇族世子才有的玩意,你只要在央国使出来,那绝对是炸裂般的存在!直接横着走的那种啊。”
“我知道。”
楚予禾的羡慕快要溺到景霖眼前了,景霖难以想象要是他说之前还丢过一根,这人会怎么说他。
第218章
“看够了么?”
楚予禾兀自惋惜地摇头,嘴里说道:“好,我去去就回。”
景霖点下头,他背靠着门,在听见门被合拢的声音时,呼出了一口气。
手中把玩着两个骰子,他透着窗看外头的景。
然而他的心还是有些紧张的。
楚嘉禾和韩与在朝稳局,但没有接下来的动作。楚予禾是楚嘉禾先派过来的,彼时那两个人还不知道他“身死”的事情。可楚予禾一与他碰面,两人便处于西北了,楚予禾现下还无法把消息好好地传至朝中。
也就是说,楚嘉禾和韩与现在肯定以为他死了。最起码要等到楚嘉禾注意到楚予禾许久未归的消息时才能反应回来。
是以,朝中近几月肯定会有些变化。
或好,或不好。这谁都说不清。
大淮已伤根本,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迷惑央国,不能让央国暗部突袭。其次才是其他。
所以他必须要赶去和百里祈羲见面。
如今他也离央国近了,有了百里珍瑞给的信物,进出央国都很方便,甚至进出皇室都极其容易。如今央国皇子只剩百里祈羲,其他的死的死伤的伤,皇女又不在央国。
他对稳固央国皇权有功,把把柄交出去时就该考虑到这一层的,也不知道百里祈羲是因为脑袋被门夹了还是因为什么,这么蠢。
总归对他还是有些好处的。
努利斯都能出现在这里,想必是百里祈羲授意。
有没有行商的心思不可知,但借此打探基商户以便了解淮国局势却是八九不离十的。
士农工商,商贾行路最远,见过的世面不必朝中官员少,甚至有些比官员还多。从上面往下探,不如从下面往上探。
两边都在暗部较量,解决这“当务之急”,便可以开始着手第二件事了。
骰子被轻轻一甩,转了几圈稳在桌面。
——一个是一,一个是六。
骰子有两面,显露出来的是一,底下压着的便是六;显露出来的是六,底下压着的便是一。
首尾相连,无头无尾。
景霖把一个骰子倒着压在另一个骰子上边。
如此,就有首尾了。
不多时,门被重新打开。
席着热意的风把景霖围在脖子上的围脖卷下,布条在半空中挥舞两下,骤然倒下。连动着桌上的骰子,一齐滚落在地。
骰子的面数被布条遮住,看不到是什么点数。
但景霖也不在意这玩意,他微微弯腰,直起手来两指一夹。轻松将布条夹起,放桌上。
“可以了。”楚予禾把羽毛还给景霖,坐回自己的位子。
景霖沏了杯水给楚予禾,既是对楚予禾说,又是对自己说:“游侠,商贾……他要这‘红心’,是做什么用的?”
“奇珍异宝对于江湖人士来说是充满挑战性的。”楚予禾解释道,“凡是找我获取消息的,一是为人,二便是为宝。很多武功秘籍,花花草草。越难得到的东西不见得越好,但一定能够勾住他们的心。”
“皇女身旁跟着两人,花古游容中的古家容家,他们似乎并不感兴趣。”景霖问道。
“非也非也。”楚予禾道,“古容两家和木家来往密切。木家你知道吗?之前他们家族的新生去科考了,叫木玄澜。他就是木家的。木家曾隶属旧王朝昌王部下,算是半脱于江湖,古容两家也受此影响,在江湖和朝廷之间,他们都是更加偏向朝廷的。所以他们更追求武功秘籍,独门技法以造就自我。像这种奇花异草神鬼造物,他们不常涉及。”
木玄澜……
景霖转了下眼。
身份倒是挺多。
既更偏向于朝廷,木玄澜当时又何必急于归乡?
景霖初时还以为这真是小隐隐于市,瞧木玄澜那番模样,确实是没什么耐心的。但现下想来,却不一样了。
木玄澜与他见过,如今不知是敌是友,必然是探不得的。
罢了,先解决其他事再说。
“你既联系得到花家,游家呢?”景霖回神,重新问道,“其余三家皆出现在商路,想必游家也该来凑个热闹了。”
楚予禾叹了口气:“游家和花家私底下不对付,总争谁才是江湖老大嘛。听闻这次寻宝是花家主持,便直接拒绝了我。”楚予禾又鼓起嘴:“不过八成会来。”
要是真让花家找到了,那这老大的位置就真要拱手于人了。
提到花家,景霖抿了下唇,须夷,接道:“聚场那回,奶茶无毒,花鸢棋也没给我们下蛊虫。门外那摊血连腥味都没多少,可能是某个牲畜上放出来的,专门来恐吓商人。毕竟他家以蛊虫闻名,谁都会相信。”他总结道:“会利用言语把控人之弱点,分配任务的能力……勉勉强强。估计是已经习惯人人对他唯首是瞻的氛围了。”
楚予禾眼睛睁大了一点。
义兄什么时候摸得这么清楚的?!他都是要靠庞大的消息才能猜到,义兄竟仅用几日时间,甚至都摸清花鸢棋能力不够的原因了?!
太神了吧!义兄好厉害!
“看吧。”景霖叹道,“这人的心没那么狠,惯会嘴皮子功夫。手上有着致命毒虫却不敢用。逼他一把,看他适不适合。”
楚予禾疑道:“那义兄直接单为他设个套就行了啊,为何要撒网一个一个探?找最厉害的不就好了吗?”
第219章
景霖淡淡地扫了楚予禾一眼。
楚予禾缄口不言。
“你以为花家便是一整个江湖?你混了这么久,该比我更了解。”景霖道,“亏本买卖我不做。”
要拿捏就全部拿捏,江湖既有分这四家,那这四家的话语权在江湖中绝对是响当当的。抓住这几个,就能基本掌握江湖动静和召集江湖人士。
这也是为何此次寻宝是花家主持。
——有话语权,招募到的人多。
而来的人肯定也算是江湖间小有名气之人,实力不会差到哪去。
这样就省下不少时间和事情了。
“好罢。”楚予禾点点头,脱口而出,“义兄,你真的很会做生意。”
景霖闻言,想白眼。
这是句废话。
因为楚予禾做生意的本事,大部分是景霖亲自教的。
景霖儿时便事事精打细算,做生意这活早就学会了举一反三,不仅会银两上的生意,还懂得人心上的生意。
他和楚嘉禾楚予禾结为义兄弟,帮助楚予禾解决银两生意上的难题,给楚予禾提供学习的机会。楚予禾脑袋也还算灵光,后来慢慢的也能自己把握好一切,他就不再管了。
和楚嘉禾谈的,便是人心上的生意。
但楚嘉禾本身就精,不需要他教。他俩势均力敌,便在这其中互促共进。
至于他能够从中获得什么……
所谓亲情倒是无所谓。景霖早先就盯紧了楚家在朝堂上的屹立不倒的地位。他可以得到官位上的扶持,可以得到源源不断的私产,可以得到一个绝佳的情报网云云。
共赢的生意,也算是利己。
“走。”半响,景霖算着日头,把杯子倒扣,对楚予禾道,“去看看花鸢棋的心到底硬到什么程度。”
究竟适不适合成为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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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玉碎芯灭·捌
北半角。
护卫终于在一个犄角旮旯里找到那个人,举起长矛喝道:“你在做什么?出来!”
花鸢棋抬眼一看,竟是央国哨岗护卫。
护卫队常守在哨岗,怎么会突然来此,还好死不死地找上了他?
他心道自己也没什么把柄可被拿捏,就道:“这里是我家,我在我家行事,有什么错?”
他眯眯眼转了几下,笑道:“莫不是你们看我打扮是中原人,就以为我不怀好意?别这么搞地域歧视啊。这我可就要去拜见使者了。”
花鸢棋给所有人安排好了同伴,唯独他自己是一个人。
行动上是方便了,就是想做什么事的话,没人给他打配合。
护卫拉过来一个本地人,指着花鸢棋问道:“你说是他在你屋中行窃?”
本地人点点头,甩了花鸢棋一个眼色,说道:“是,一个时辰前,就是这个中原人来我家中行窃,你看他现下又跑别人家来了。呼拉,你们可要把他抓住,他身上估摸偷了不少。”
花鸢棋想骂娘。
长着张嘴巴说什么胡话,他怎么不知道他自己是个小偷?
天地良心,他就没进过别人的屋子,顶多是为了赶路程翻了人家后院的墙而已,面前这个人是谁他都不清楚。如今不过是小憩一会,就被人给抓住了?!
“好友,我们见过吗?”花鸢棋耐住性子,对那个本地人问道,“我只是个小小游侠,行走江湖间,会点飞檐走壁的功夫很正常。莫不是我从你家越过的时候被你误解了?”
就在护卫蹙眉之际,本地人的头摇得果断:“见过,不是。”
花鸢棋:……啊?
本地人撩起头发,把后颈的青於给护卫看:“呼拉你们看,这就是我被他发现的时候被打的。”
护卫一瞅,当即点头,一柄长矛直指花鸢棋:“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花鸢棋的笑容十分勉强。
睁眼说瞎话搭配老乡组伙,真他妈是坑蒙拐骗一套龙。
“好罢。”花鸢棋叹一口气,将手背在身后,似乎是真心认错,“虽然这位朋友言语上有些错误,但我的确不是这户人家的主人。”他向背后瞥了一眼,神情十分为难,惋惜道:“这么说吧,我通晓点天文地理——哦,这是我们中原的玄学,比较深奥我就不过多赘述了。这次一路过来,是因为这里有股阴煞之气,这在央国有另一种说法,叫做禁忌秘术。肉眼难辨,就连我都是用了道法才辨出来的。在下生性良善,见不得人生疾苦,就像替这户人家解决此邪煞。却不想被误会……”
此言一出,那本地人和护卫都谨慎地皱起眉,眼神似有些慌张地往花鸢棋身后看。
他们和大淮接触有些时日,但领悟别国地域文化这些还需时间沉积。他们不清楚中原的玄学,但对于自家的秘术还是懂的。
偏生此时,花鸢棋身后竟真的涌出十来只小虫子。乌黑黑的,每只约莫有一根手指长,两根手指粗。向四周快速移动,目的很明确,是直冲央国人和护卫去的。
虫子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恐怖如斯。
本地人没见过这阵仗,吓得后退几步。
花鸢棋还是站在原地,眯眯眼,“善意”提醒道:“在下可没说错哦,你看,你们打断了我施咒,阵法破碎,瘴气要跑出来了。”
说话时,还不忘在音中掺些别人难以察觉的蛊语。
什么玄学,什么秘法。压根没那回事,专门用来唬这些不知道真相的央国人的。
第220章
鬼知道这伙人干什么要来抓他,但他肯定不能束手待毙啊。真被这伙人刁难了,他还是他么?
地上的虫子动作十分敏捷,就算守卫拿长矛在地上插,也不过是插死了几只,更多的虫子是借势攀上护卫的手,钻进人的衣服里。
“你快点把这瘴气除了!”护卫边解自己的腰带想把虫子抖落,边大喊道。
花鸢棋摊开两只手,无奈地摇摇头:“没办法呀,仪式已经被你们打破了,我修复不回来。”
他看人群这么惊慌,又补充道:“这瘴气要是碰到了人啊,就会从他们的皮肉里扎进去,凡中此招者都会死在极大的痛苦中。”
“什么?!”护卫们面面相觑,嘴唇翕动,心下似有动摇。
正在此时,墙角外走出两个人。
“花大人这是怎么了?”
花鸢棋一听到熟悉的声音,眼里充满了错愕,他偏头,正好和宋平安对上眼。
景霖微微扬起嘴角,眼睛左右扫了一下,在护卫身上的虫子处停留一会,困惑顿生:“花大人这是在替护卫们除蛊吗?此处偏央国,竟也有人识得蛊术?”
花鸢棋:……
旁边的楚予禾像是才发现一样,指着护卫身上的虫子:“哎呀,这不就是花大人养的蛊虫吗?!花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景霖适时地露出惊愕的表情,重复了一遍:“这是花大人的蛊虫?”
“是啊。”像是真想好好解释一般,楚予禾认真道,“这虫子是花家独有蛊虫,生来便认主了的,非花家子弟不得驱使。”他把问题重新抛向花鸢棋:“花大人,难不成……那‘红心’在,咳,这几位哈拉身上?”
护卫听懂了景霖和楚予禾的暗示,互相使了几个眼色,暗暗点了点头,对花鸢棋囔道:“你竟行坑蒙拐骗之事?!果然是小偷!”
花鸢棋指着自己:“……啊?不是——”
他都无语得说不出接下来的话了。这什么逻辑?!
花鸢棋看向楚予禾,眼神似在逼问。后者却在装傻充楞,对着护卫道:“什么小偷?花大人可是我们中原赫赫有名的花家主家花鸢棋。这位大人一向行事磊落,怎会行此龌龊之事?”
楚予禾在话音刚落的时候就反应过来了,又问花鸢棋:“花大人,难不成你是为了找那宝物才……”
花鸢棋:淦。
楚予禾是想害死他吗?!报他身份做什么?!
他对护卫勉强笑着,又接着圆谎:“啊,是这样的。在下会使点蛊术,这不,方才正是想用这虫子驱驱瘴气呢,你们打破了在下的仪式,虫子便不受我的控制了。”
景霖眼睫动了下,歪了点头,静静地看花鸢棋谎话连篇的嘴脸,余光扫着那群护卫。
“怎可能?”楚予禾疑惑道,“花大人的蛊术,在中原要排第二,那可无人敢称第一。”他对那几个护卫摇摇头:“你们怕是没救了,趁着剩下的时间,赶紧去和家人道个别吧。”
护卫上前,一把抓住花鸢棋,将自己身上的蛊虫拔下一只塞到花鸢棋的脖颈处。奇得是,那虫子在护卫身上如同镶在皮肉里,死拽不动,但在花鸢棋这里,竟乖顺的很,会自觉的爬着花鸢棋的袖管回到花鸢棋的手心里。
花鸢棋:……
“就是你搞的鬼!”护卫喝道,长矛对准景霖和楚予禾,“你们两个也别跑,我们一起去使者那,此歹人恶毒,既行偷窃还想害人命,不能放过!”
去使者那?!花鸢棋心下惊诧。
在这块地方,使者就算是个小皇帝了。真要闹到使者那去,他的寻宝之路岂不就此作罢!
“哦。”景霖淡淡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不去。”
花鸢棋眉眼一划,嘴唇翕动。
蛊术驱动着蛊虫咬破护卫的皮肉,开始吸血。其中几只分别从护卫背后爬下,悄悄回到了花鸢棋衣袖中。
花鸢棋暗自捏着虫子。那护卫却剧烈一颤,捂住肚子,汗水涔涔流下。
“这是发作了!”花鸢棋惊讶道,手下动作不减反增。他认真负责地对护卫们解释,“初时一炷香,中蛊者浑身疼痛难耐,身上如同万蚁咬蚀;一炷香过后,这痛楚便会传至大脑,此时经脉寸断,肝胆肠裂。无力乏天!如果我要阻止,必须要等到蛊虫重新服从我的指令,而安抚一只蛊虫须得七七四十九日。”
护卫艰难地透过花鸢棋的身子,看他身后的楚予禾。忽然,他目光移向楚予禾身旁的人,幕地瞪大了眼。
景霖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乌塔拉的羽毛。
是,皇女的命令。
护卫想。
景霖和他对视,没有什么表情。
微风拂过景霖的墨发,景霖垂了下眼,把东西收好,抱起胸来回看背对着他的花鸢棋。
护卫咬紧了牙,对花鸢棋道:“你竟使得如此凶险的秘术!商路不能容你!”他铆足一身劲从腰间摘下信号弹,猛地朝天一发。
信号弹在空中爆炸,炸出一个夺目的字——“急”。
花鸢棋来不及阻止,手下用力掐了把蛊虫,抬头看见烟花燃尽后的星星点点。
他把目光收回,不在理会在地上痛的打滚的护卫,起身看向楚予禾和景霖。
“楚燕君和宋公子不是管另一头的吗?怎会如此凑巧来到我这了?”花鸢棋道,“这群人,你们安排的?”
第221章
景霖回笑:“不过是寻不到,想来找花大人一齐行动罢了。巧合,世上常有嘛。你若不信,自己去问护卫们不就好了,他们都不认识我们。再者,这前后缘由我们也不清楚,怎么可能会是我们安排的呢?”
花鸢棋:“问他们肯定是问不出来的。要是真能翘出来他们的嘴……”话音戛然而止。
花鸢棋眼睛一闪,露出藏在袖中的蛊虫,轻轻说了几句。随后走到护卫身边,蹲下身,亲切问道:“能请教你一件事吗?”
护卫不受控制地点头应下。
花鸢棋轻柔地拍拍护卫的头,抬手袒露那只蛊虫,声音缓缓传进护卫耳中。
“那两个人,你认识吗?”
护卫认真地看着景霖和楚予禾。
楚予禾咽了下喉,悄悄扯景霖的衣服。
景霖则“啧”了一声,甩给楚予禾一个警告的眼神。
楚予禾心下安定,便又悄悄收回手,藏在袖中。晃了晃身以掩饰尴尬。
花鸢棋本以为自己能听到想要的那个答案,却没想到护卫说道:“不认识。”
“不认识?”花鸢棋重复了一遍,似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两人,又问,“那你们为何要找上我?回答问题还是要乖一点噢,在下从不屑于行窃,你要是这么回我的话,在下是会很生气的呢。”
护卫吞了下口水,结巴道:“是,是皇女……”
话还没说完,凌空多出来一个人。
那人亮出剑,银光一闪,直冲花鸢棋刺来!
蛊术中断,花鸢棋连忙躲闪,看清来人面目,道:“古微?”
古微蹲下身查探了下护卫的情况,护卫神志回来后将其一把抓住:“古大人!他对我们行蛊术,害百姓不浅。请将此人缉拿至使者帐中,驱逐出界!”
古微拍拍护卫的肩,起身,却瞥见了一旁的景霖。
他蹙了蹙眉,见景霖轻微地摇了摇头。
于是古微把目光移到花鸢棋身上,道:“花大人,行商不行武。进了此界,你是一名商人,若拿蛊术害人,还请回归你的江湖中去。”
花鸢棋端着笑:“实在是在下逼不得已,你的手下一来便说我入室偷窃。想必古大人也知道,咱们侠客是有底线的。他们平白无故将锅栽赃到我头上,我不得不反击。”
“是非对错,报到使者那总会水落石出。”古微道,“使者秉公执法,不会冤枉你。但你却先违反界律,还是请和我走一趟吧。”
花鸢棋的眼神黯了下,对护卫失望道:“真的是我的错吗?”
不知为何,护卫前一刻还在要古微缉拿花鸢棋,此刻又为花鸢棋说情:“也不尽然是这位公子的错,我们本欲再行分辨的……”
那个本地人也开始说话,对着花鸢棋的脸左看右看,道:“唉,这么仔细一看,又觉得不像了……难不成是我认错了人?”
景霖眯了眯眼,盯紧了花鸢棋的嘴唇和隐匿在袖下的手。
果然是使蛊了。
“没关系的。”古微依旧不肯退步,对花鸢棋笑道,“要真是误会了花大人,那我可要替小兵们给花大人赔个不是。来此界还闹出了不快,是我等失职了。”
花鸢棋咬着唇肉,眼底闪过几丝不耐烦来。
古微这是无论如何也要他往皇女那走一遭了。
用没用蛊是明摆的事,他都让蛊虫咬了护卫的肉,吃了护卫的血了。这界律他还是犯了。
此行前去,于他无益反有害。去不得。
就在花鸢棋还在想用什么借口回绝时,景霖居然出面了。
只见景霖主动对古微说道:“古大人,此事罢辽吧。”
“罢辽?!”古微问道,“为何啊?宋公子,就算花大人与你有什么交集。这事还是要解决的,商路界律犯不得。”他突然又不好意思起来,收完剑摸着脑袋:“就,就算你是百里大人的好哥哥,我也不能……”
“嗯。”景霖点头表示理解,他从袖下掏出乌塔拉的羽毛,举到古微眼前,“这个够吗?”
古微张开大大的嘴,半响才喃喃道:“够了……百里大人竟……我都未曾拥有过……”
听到“够了”二字,景霖便收起来,把古微后面那两句话自动忽略。他对古微作辑:“多谢大人。”
“没没没没没没……”古微闭上眼,不忍再看。他复又对花鸢棋道,“花大人,烦请先解了我手下的蛊吧。难不成你还想与我叙旧不成?倒也不是不行哈,那我去定间厢房。”
千万别。古微心道。
他的心已经在这一刻受挫,已经没有心思管这个花鸢棋了。花鸢棋最好不要来烦他。
然而花鸢棋早在景霖对古微搭上话的时候就愣住了。
——宋平安到底是什么人?!连古家的人都认识?!
关键是他听到后头,更加惊讶。
古微竟然这么听宋平安的话?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都没办法挽转的局势,宋平安一句话就轻飘飘揭过了?!
细思极恐,细思极恐。
宋平安绝对是他惹不起的人!
“花大人。”景霖善意提醒发愣的花鸢棋,嘴角一勾,那魄人的眼神似掺有剧毒的蛇信子,“古大人邀你去厢房一叙。”
花鸢棋猛地惊回神,连连回道:“古大人日理万机,在下还是不便打扰。”
“行。”就等花鸢棋这句话了,古微看护卫状况缓解了,就对景霖也作了一辑,“宋公子,在下先走了。若需要帮助,尽可来找我。”
第222章
景霖等古微走后,绕过那群还在缓着的护卫,对花鸢棋道。
“在下也想请花大人一叙。不知花大人是否肯赏我个脸。”
花鸢棋抚着流冷汗的额头,维持笑容:“自然自然。”
景霖没等花鸢棋说完这句话就转身了,他早料到花鸢棋会应下。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和目的。
“甚好。”
景霖给花鸢棋独留一抹微风,率先走在前头。阳光照至衣角,蒙下金黄的光晕。走了几步,他顿下身,微偏了几寸头,对花鸢棋说道。
“走吧,花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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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玉碎芯灭·玖
厢房中,四周门窗紧闭。
桌子共有四角,景霖和花鸢棋对相着坐。楚予禾则自觉地站在景霖身后,虽说是难掩的英姿气势,却被前头的景霖压得死死的。
花鸢棋见此状,立马觉出不对,问道:“宋公子是何方人士呀?”
景霖却是单刀直入,道:“你欠了我个人情。”
若非景霖拿出信物阻止古微携走花鸢棋,想必此刻还有一堆麻烦事在那侯着,能不能在这个地方继续待着不说,起码也会耗费掉很多精力。
花鸢棋还没露出的假笑直接僵在了那。
紧接着,他回道:“啊,是哪里欠了宋公子人情呢?方才局势,不是宋公子自甘情愿出手的吗?在下也没央求宋公子呀。”
景霖深深看了花鸢棋一眼,随后低头,抿嘴浅笑了下。
“这人情是以后的啊。比如说,古大人我可以随时喊回来,又比如说,你在这场寻宝之路上的位子。”景霖微皱了下眉,道:“花大人,你说江湖四侠中,其四之有三都汇于此,这剩下的游家,会不会也来凑个热闹?”
花鸢棋心下慌乱顿生。
宋平安早就察觉到他前日吓商人那摊血是假的了,那时候他为了坐稳这个位子,刻意演了这么一出戏。宋平安反应极快,几乎是他刚放出时就明白了,还特意提醒他赶紧清理。
若是那局被当场揭破,那他的地位可就摇摇晃晃了。
宋平安那时不出击,原来是在这里等他。
花鸢棋将手放在桌子下,半声不吭,眯眯眼似乎是麻溜地转了两下,才重新抬起来,笑道:“那确实是个非常大的人情啊,宋公子想让我怎样还?”
“回我一个问题就好了。”景霖盯着花鸢棋那细而长的眼眸,似乎很认真的在问,“那几个护卫,你下了死手吗?”
他唇角勾起:“真话假话皆可,你随意。”
花鸢棋不明所以,试探地反问:“公子想要我如何答?”
景霖上下打量了一下花鸢棋,伸出三根手指:“我不是说了么,你随意。不过给你的时间有限,我数三声,三声一过,你再答可就不作数了。”
说罢,便压下一根手指。“三。”
花鸢棋脑袋还不及反应,景霖便又压下一根手指,喊了“二”。
就在景霖最后一根手指压下之际,花鸢棋紧急回道:“没有!”
“一。”景霖收回了话音,一掌落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音。
须夷,景霖一只手扶着额,另一只手伸下桌底,不多时拨出个蛊虫。
蛊虫似乎很想往他体内钻,跟水蛭一般。他也没着急把蛊虫掐死,只是带着嫌弃的眼神把蛊虫扔进茶杯中倒扣在桌面。
“反应还是挺快的。”景霖漫不经心地把杯子晃了两圈,一指弹向花鸢棋。他复又用手背撑着下巴,将身子凑近了些。“想对我下什么蛊,唯命是从的那类么?”
花鸢棋把杯子打开,黑着脸把虫子收了回来。
怎么这都能猜中……
“没猜错的话,你没完全解那群护卫的蛊吧。”景霖一语道破,“他们的血都还在你这蛊虫内,你要是想要他们死,问题也不大。但你没下死手啊,为何?”
花鸢棋有能够把护卫逼自//杀的能力,怎么一直浪费功夫去和他们迂回呢?
第一,没必要。几个护卫栽赃嫁祸,根本没必要和他们多说什么,要是那几个人平白无故地死在这里,于花鸢棋无益。
第二,活着比死了有用的多。护卫都是有职位的,虽不顶用,好歹也是个小官,指不定哪日就能够派上用场。
权衡利弊,下蛊控制比下蛊灭人要更加合适的多。
景霖这一招是突然使出的,而花鸢棋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找到一个理由下蛊,反应确实不可谓之不快。
其实还有第三个原因。
这点不知道花鸢棋自己有没有察觉到,但几面下来,加上这次试探,景霖却是隐隐知晓了。
花鸢棋此人,其心硬心软程度,取决于利益之下。
护卫也是,放弃寻宝的商贾也是。
就连他也是。
若不是有价值,花鸢棋是不屑一顾的。
在护卫发出信号弹的时候,花鸢棋下意识死掐蛊虫的动作和当时狠厉的神情,景霖都收于眼中。
——花鸢棋想杀了护卫。
但是,花鸢棋很快就反应回来了,将注意力转到他们身上,知道这世上可没有这么巧的事。脑袋一歪就开始盘问那半死不活的护卫。
——留了一命,因为护卫有用。
“啊。”花鸢棋搓了下手,“他们可是商路的护卫军,在下哪有本事招惹他们?”
“那你想要他们死么?”景霖接过花鸢棋的话问道,“身处异国,黑的都能说成白的。虽说古大人认识你,也大概了解你的品性。但带你去见皇女这个异国人,岂不更是被本地人宰?花大人是如何想的。”
第223章
花鸢棋脱口而出:“皇女与你们不是认识吗?”
景霖笑了笑:“花大人,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的谈话,大多以疑问为主。”
花鸢棋心下一霎。
景霖道:“提问是最好得到答案的方式,尤其是带有反驳性的话语。因为每个人做事总是带有明确的目的的。当自己所做的事被怀疑成是另一个目的,我们就会下意识的反驳。好比你怀疑我只是拿出个虚无缥缈的‘人情’来框你。如你所愿,我的确解释出了真实目的,而你也得到了你想求得的消息。”
而景霖所提出的疑问,都被花鸢棋以另一种反问的方式回避了。
这的确是隐藏自己的好办法,但对上景霖,却是无从遁甲的。
因为回避也是一种消息。
景霖对人心的试探,是循序渐进的。
花鸢棋察言观色能力不逊,防备心极强,想要的还多。一边想从他的话语中了解到什么,一边又试图施出蛊虫来控制他。
“这不是不熟嘛。”花鸢棋答道,“宋公子对我似乎了如指掌,但我对宋公子可是一无所知。”
问楚予禾是行不通的,人家楚予禾都笔直的站在宋平安身后呢。宋平安不授意,花鸢棋哪里能查出来。
景霖眼睫动了下,回道:“也不算一无所知吧,我们相聚在此,不就是为了同一件事么。”
花鸢棋第一回 见识到跳话题还能这么跳的,简直毫无违和感。
他们为的同一件事,不就是寻宝吗?
该死的。花鸢棋才反应回来,之前谈的都是什么话?!
他越表现的想了解宋平安,宋平安就越能抓住他的把柄。
心思外露了!
好奇心害死猫啊。
“额对,是寻宝。”花鸢棋也是在这时才顿悟,明明他才是老大,而宋平安的身份则是自己的“小弟”,但方才,他几乎是被带着走的,他的气势在对上宋平安的那一刻就一降再降,这竟然是毫无意识的,话题都说完了他才知晓!
花鸢棋此刻想遁地而逃。他感觉在这每多待上一刻钟,底子就会被多挖掉一点。
江湖上心眼子有这么多的到底有谁?!这种人在江湖上行事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花鸢棋后脑勺快要被吓麻了。别说他花家在这江湖中地位排第一,就算是花古游容四家任何一家,或者是四家联合,可能都敌不过宋平安。
“你们在那一块,什么线索都没找到?”花鸢棋核对到,“想来找我,是单指今日一日的,还是这三日都要跟着我。”
说实话,花鸢棋打心底里是想要合作的。当然,仅仅是和楚燕君合作,宋平安还是算了。
不过,如果能成为一队,也不怕找不到机会对这两人下蛊。
“对。”景霖道,“既然是我们来请花大人寻求合作的,时间自然是花大人定,我们没有异议。”
“就三日吧。”花鸢棋说完,似是才反应过来,提高了几个音,好奇问道,“寻‘红心’的人必然是有极大心愿的。敢问二位想要拿这宝物做什么?”
景霖偏过头,示意让楚予禾先说。
楚予禾点点头,对花鸢棋道:“花大人,我在与你说出这宝物来历时,就已经把我的想法说出来了。在我这里消息比什么都值钱,我想要的不过是‘红心’的确切消息,以后便于将此宝物消息收集转卖。我也事先同花大人说过,鄙人不胜武力,只是个陪跑的。必定不会和任何人争抢这个东西。”
景霖又抬手示意花鸢棋说,礼尚往来。
花鸢棋眼神扫过楚予禾,道:“在下求的比较通俗,就是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景霖挑了挑眉,看着窗户,悠哉道,“这世上求长生不老的人可不少,尤其是迷信的,譬如某位不可言说之人。你是为自己求,还是为了给他求?”
“宋公子呢?宋公子求的是什么?”花鸢棋却问道。
景霖听罢,愣了一下。旋即回神,掩饰般地低头轻嗤:“老百姓么,害了不该害的人,心里怕,就想让人起死回生,以赎罪孽呀……”
这番话说的云里雾里,也不知道在场其余两人有没有听懂。
不过景霖也懒得再多解释,他并不是来这里搞煽情的。
景霖对花鸢棋道:“花大人能回我了吗?”
花鸢棋紧了紧嘴,咬牙说出:“你们老百姓,想的不过一方天地。但你们可知,这大天地可要毁了。”
“哦?”景霖兴致缺缺迎合道,“愿闻其详。”
“在下虽在江湖行事,也有很多人觉着在下心思不纯云云,但在下也是有自己的底线的。”花鸢棋说着,叹了口气,“不管公子你和皇女之间关系如何要好,总归是虚的。因为皇女是央国人,心肯定是偏向央国的。”
“如今皇上垂危,邻国却蒸蒸日上。这种局势很不利于我们大淮,不知宋公子你是否有注意到商路中的交易?在一月前,我中原的货物还是非常畅销的,且成单买卖的银两要比这月略微高上那么一些。”
花鸢棋忍不住道:“货币贬值,意味着国之衰弱。在下虽只是游历于江湖,行走于商路,但毕竟是我大淮子民。要是我大淮倒了,我的生意又算得了什么?”
“大淮倒了,你的生意就做不成了。是这个意思吧。”景霖总结了下,问道,“那你就这么确信,只要皇上康复如初,便能够重振大淮荣耀,复登昔日盛世?”
第224章
花鸢棋并没有反应到景霖面对如此令人惊慌的消息为何一脸平静,他沉浸在自己的理想之中。
“在未入商业前——也就是我及冠前,我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游侠,闯天南海北,晓民生百态。那时候我是看着大淮一步步变好的,然而今年……简直是断崖式衰落,似乎是我大淮气运将近,盛世恍若昙花一现一般。在这个风平浪静的年代,央国竟会攻打大淮,皇上竟会突遭暗杀。我不信所有事情都会这么巧合,一定有人幕后推波助澜。”
“‘皇上’是挑起大淮的一根顶梁柱,没有了这顶梁柱,一切化作浮云。”景霖理了顺序,给花鸢棋复述一遍,“近来皇上金身损坏,求仙问佛。你消息灵通,得知皇上在求长生不老药。而这传说中的‘红心’便有此效。你想把它送给皇上。从此不仅在江湖地位稳定,生意也将源源不断。”
花鸢棋紧抿着一口气,没有反对。
宋平安猜的八九不离十。
“‘红心’是假的。”花鸢棋道,“但皇上的病要紧,在下必须要拿令人信服的东西过去。若是所有人都以为这东西是真的,那它便是真的。在下只不过想找个由头将它变成真的而已。”
“国之大事与人之小事,我还是掂量得清的。”景霖道,“祝你成功。”
楚予禾在后头迎合地点着头,花鸢棋看到了,下一瞬,他瞪大眼睛。
楚予禾是宋平安的人。
“红心”的消息是楚予禾告诉他的。
结合起来看……
这场所谓的寻宝之路,全是宋平安一力主使!
他想要干什么?!
“你到底是谁?!”花鸢棋指着景霖,拍桌而起。
景霖却道:“花大人,你有没有想过,比起给皇上找到所谓的长生不老药,其实,换个‘皇上’是最方便的。”
花鸢棋瞪大眼睛,紧接着,他感到头阵眩晕。他不可思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在花鸢棋涣散的视线中,景霖重新倒扣杯子。
“将计就计啊。”
花鸢棋想通过蛊虫来控制他,他就不能在蛊虫上撒毒来反将一军吗?
“以防我们的知心话被泄露。”景霖面无表情地看花鸢棋瘫倒在地,“三日内,可以告诉我你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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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玉碎芯灭·拾
楚予禾拽起花鸢棋的一只手臂,把人拖到床榻上去。解决完后,他拍拍手,对景霖道:“义兄,你觉得他怎么样?”
是否适合成为下一个被端上高位的人?
“他当不了。”景霖洗了把手,兴致阑珊道,“没野心,偏安一隅。”他顿了下,疑道:“没和朝堂里的人接触过,心思都不一样。花鸢棋自始至终都在想着他在江湖中的地位,何曾站在宫中的角度弥望众生?”
要真在乎朝堂,花鸢棋有那能力不去想着如何扶持官员,竟想学那太常寺找什么长生不老药。
景霖拟造出这么个宝物来,就是想看看每个人心中的欲望。
传闻这宝物无所不能无所不及,无论它是真是假,只要是心有欲望之人,必然会好奇。花鸢棋知道这东西是个假的,为何还要派人四处搜集,还编得真假难辨?
让众人相信这东西是个真的的确用处非凡,只要人心有所想,必然会向得宝之人做出动作,或是交易,或是抢夺。也就是在此刻,假的才能成为真的。换种话语来讲,这宝物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是“宝物”无疑。
花鸢棋想要得到这东西,竟只是拿去安慰那个狗皇帝。
只能说,这是荒谬至极。
要是把这件事放在百官群宴中谈论,必定是要贻笑大方的。
因为东西本来就是假的,要真是有所谓长生不老的效用,皇上用了结果没用。那时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龙颜大怒判个死罪那是一句话的事。罪名“名垂青史”,往后子孙都没脸露面,生意也做不成。
要给皇上的东西又不是可以随随便便给其他人用的。也许这类谎话骗骗其他江湖侠客还有点效用,就算被揭穿也还不至于落到脑袋落地的地步。
究其心理,花鸢棋还真是把朝堂当江湖一般好糊弄。
对比下来,古家和容家就安安分分做自己的事情。多年下来,即便未在江湖中大胆抛头露面,名声却一直打在那。不似在这暗中计较的花游两家。
景霖戴上了面罩,从袖中掏出针包,他信步走到床榻边,弯下腰来,细细看着花鸢棋的穴位。
紧接着,他扎下几个穴位,花鸢棋身子动了动,鲜血子鼻内流出。
景霖拿了个东西接住血,拔针止血。他蹲下身,拿着那杯血在花鸢棋浑身上下游荡一番。
几只蛊虫从衣服和花鸢棋的耳朵里钻了出来,贴着血味蠕动过来。
景霖把杯子放在边上,任由蛊虫泡在血里。他又去洗了手,收了针包。
“那义兄还和他讲这么多?”楚予禾问道,“那不是自漏把柄么。”
景霖瞥了他一眼。转身把面罩摘下。
尽管这天还是亮堂得很,但他们毕竟还是中原来的,时差适应上还是不习惯。这回将近饭点,店小二就麻溜地将菜端上来了。
楚予禾心虚地搓手,自己绞尽脑汁想着原因。
景霖道:“吃你的饭,好好想想。”
楚予禾这脑子是愈来愈不顶用了,这得是过了多少年安逸日子。
第225章
日后要再有什么事,还是不要给人兜着了,不历练历练脑子都退化了是吧。
“哦。”楚予禾蹙着眉叼着筷子,吃了几口,突然精神抖擞起来,向景霖求证。
“义兄,你还是想要收他的是吧。”
景霖终于给了个赞许的眼神。
得到义兄的肯定,楚予禾更加激动了:“我就说义兄你要探他什么呢,义兄是这样打算的,若是这花大人达到了义兄的标准,那便是义兄培养的下一条‘鲤鱼’;反之,若这花鸢棋没达到义兄的预期,那么……”
景霖夹了片青菜叶子,在楚予禾最后一句话说出时,恰好脱了手,掉在桌子上。
随后是楚予禾肯定般的试探。
“就由义兄来做这一条‘鲤鱼’。”
景霖把那片青菜叶子扫开,筷尖插进米饭中。
“理解了?”
楚予禾得意地笑了笑,津津有味地吃起饭。
景霖看着桌面色泽鲜艳的菜,不由出了会神。
实际上,如今这个局面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在“丞相”这个职位当久了,比起皇帝协调朝廷,他更加适合在边上进行辅佐。皇帝这个位子局限性太强,坐在这个位子上,所有消息来源都无从辨其真假。就好比江南商贾一事,他能够隐藏身份行动自如,但坐在皇上这个位子就难说了。
景霖对自己还是了解的,他能够游刃有余地协调周边的各色人物,将其相互牵扯。而不是将所有事安排给手下的人,自己坐享其成。
皇上所要做的事务主要是分派任务,将官员呈报上来的消息汇总,再提出试行方案,交给官员实行。同时和周边邻国友好交流,维持各国安定。当好百姓心中的顶梁柱。
景霖没有那么好的命令能力,他喜欢把所有事物掌控在自己手中,他认为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凡事尽量亲力亲为。
所以那个位子,其实不是他想要的。
可是,放眼大淮,有谁比他更合适呢?
景霖内心盘算。
朝中官员,首先排除韩与。这个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让他当皇帝恐怕是要了他的命;其次得排除楚嘉禾。楚嘉禾有家族牵扯,忠君忠了几代了,骤然自己成为了“君”,效果铁定不如现在。
武樊就更不需要说了,这人的脑子比楚嘉禾还傻缺,还是更适合待在战场上保家卫国。
至于其他,老官员是一群怯弱的,新官员资历又不够。没必要考虑了。
所以景霖不得已将视线着眼于江湖。
也不需要心眼子太强的,这些他可以操持,只需对朝廷之事有些适合的觉悟思想就行了。
他还只是探了花家。
仅仅是花家,就如此差劲了。
古家容家则已和央国牵扯上关系,不宜托付。
兜兜转转,还不如自己去坐那个位子。
“花鸢棋觉悟不行,但本事还是有的。”景霖道,“我手下的人很少,大多不在西北。他自投罗网,那便给他这个网。”
景霖要打明账,肯定需要自己的精锐部队。然而他的大部分暗卫早在丽豇时被击杀,如今身边也就只剩个成应和各地暗桩。
暗桩的主要职能是收集线报,打打杀杀一类的事不是强项。
皇上身边的亲卫只多不少,如若他不提前准备,根本没有翻身的可能。
所以他才要成应去和武樊暗中调来的士兵会和。一来试探武樊到底有没有真正地“回心转意”,决心和他站在一块。二来则是准备在央国养精蓄锐。
他终还是要去央国的。
努利斯此行露面忧大于喜,他得把人赶回央国去。
百里祈羲欣赏他,他便要利用这关系在央国站住脚跟。
花鸢棋在这里混得熟,又身处江湖,在百姓口中打探消息是非常方便的。若将此人招揽,必定有助于他心中计划。
他在花鸢棋面前展露了这么多,还吐露出狼子野心。这是在向花鸢棋表露他的诚意,同时也袒露自己的实力。
就是对于花鸢棋这种人来说,这可能更偏向于威胁罢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义兄方才放血,是要破了花鸢棋的蛊?”楚予禾问道。
“嗯。”景霖回道,“总得给他提醒一下他如今的状况。”
总要让花鸢棋知道,他绝不会是任由花鸢棋可拿捏的人。
另一层面,要是花鸢棋不想听他的话,他也不会放过花鸢棋。
赤裸裸的威胁。
至少是短期的威胁,景霖即将启程央国,要是放任这个后患背后搞鬼,他想防都来不及。
不过,要是能够把人招揽进来,那就更好了。
·
三日已过。
花鸢棋刚睁眼,偏过头,就看见景霖安然地坐在椅子上喝水。
花鸢棋:……
他迅速地闭上了眼。
先装死吧。
胡风袭来,景霖将杯盏搁在桌子上,支起二郎腿来,好整似暇地看着花鸢棋。
“醒了?”
花鸢棋瞒不住,只好艰难地睁开眼,道:“水……水……”
“一个时辰前已经给你喂过了。还不至于让你渴死。”
花鸢棋:……
花鸢棋直起身,靠在床沿,抚摸着自己衣袖中的小蛊虫,眯眯眼笑着:“宋公子人真好。”
景霖手指在桌上轻轻点,道:“三日前我问花大人的话,大人可有想清楚?”
第226章
花鸢棋又是沉默。
他这三日可都晕着呢,想什么想清楚,不清楚。
“三日前?”花鸢棋道,“我只记得我被毒倒在地上了,宋公子还说了什么话?”
景霖挑了下眉,也就干脆揭过了这个问题:“陪在下去趟央国吧。”
“为何?”花鸢棋脱口而出,“宋公子,在下只想找到自己的宝物,并非想插手于公子的事情。”
“你认识当日那个不允许我进场的央国人吗?”景霖不急不缓地解释,“我认识他,他是当今央国国君附属,昔日央国来我大淮谈判,国君身旁的使者就是他。你可知他来商路的目的?”
花鸢棋倒吸一口凉气,不仅是因为宋平安怎么连这都知晓,明明楚燕君不掺和皇宫之事的;还是因为那个央国人。
外国侵犯,是到了怎样一个地步。
“聪明如花大人,知道自家生意是基于国之稳定。”景霖道,“若是央国进犯,该当如何?说句实话,花大人与在下寻宝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因为在下也是为了‘皇上’。”
花鸢棋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性质可不一样,宋公子。我是想送给皇上,你是想换了皇上。”
“最终不还是希望我大淮昌盛么?”景霖反问道。
花鸢棋不回话了。
是这样的。
大淮昌盛,他在江湖的地位也能更稳些。毕竟近来几年,他们花家着眼于商业,功夫上则不显精进了。
花鸢棋喉间吞咽一番。心道:可是要和面前这位来路不明的宋公子一路,自己怕是小命不保。
“楚燕君……你不是很想和他一队的么?”景霖的话如同什么炼狱之火,直把人那一层虚伪的皮囊烧的精光,准确无误地说出旁人心思。他接着说道,“他和我,是亲戚。”
亲戚?!
花鸢棋恍然大悟。难怪楚燕君一直以来都听从面前这位宋公子的话,难怪寻宝之宴他调查不到宋平安的来历。
楚燕君这人都是来路不明的,那么他的亲戚自然也是如此。
花鸢棋内心敲定着小算盘。
在江湖之中,千机阁的地位还是很高的。几乎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若是这回帮助了宋平安,那不就是宋平安欠他人情?换言之,以后他若是想获取什么一手消息,直接搬出这个人情就好了呀。
这可是他从来不敢想象的事情!
“就,就算是这样。”花鸢棋为难道,“宋公子是个有秘密的人,请恕在下不能够和不信任的人合作。”
景霖听罢,唇角没什么表情地勾了一下。
想要的还挺多。
拿捏花鸢棋的方法也不算很难。花鸢棋这人最看重的就是利益,只要给足了核心利益,面上什么功夫都能做出来。
景霖想要花鸢棋为自己卖命,就得给足相应的报酬。
“我么?姓宋名平安,还需要说的更明白些吗?”景霖道。
“这绝对是假名。”花鸢棋一语道破,不假思索道,“我想知道的是宋公子的真实身份。”
景霖眼神黯了一下,下一刻又跟没事人一样。
“江南草民,吴小六。”
“——年后给宫中揭发江南商贾案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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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有马甲的好处呀~
第93章 玉碎芯灭·拾壹
花鸢棋在厢房中待了一整日。
既是在思考合作的胜算性,又是在考虑给宋平安下蛊的可行性。
景霖自知操心不得,花鸢棋这类人不敢大赌,就连上官远也是他花了几月时间才招揽来的。
他将围脖遮住面容,背过身去抬手一撩,将墨发拉出来。
“花大人,走吧。”景霖率先打开门,站在边上看着花鸢棋。
三日时期已到,队伍该重新调整,如今那些商人该回到花家小厮里去了。
楚予禾走进门来,沿着屋子周围检查了一番,顺手把桌上的茶杯倒扣,兀自点头:“没什么要收拾的了。”
除了烛台上那几根蜡烛杯燃得短了一截,这屋子就和没住过人似的。
花鸢棋也在楚予禾的示意下起身,整理整理衣袍,挂上腰间吊着的面具。
“哎呀,都是我动作慢,惹得宋公子在门前等我。”花鸢棋客套了下。
景霖也没惯着谁,跟在花鸢棋后头就是怼:“知道还慢成这样。”
花鸢棋:……
其实我只是客套,不是真的惭愧。
偏偏楚予禾还在一旁悄声迎合:“就是,没点眼力见的。”
花鸢棋:……
虽说蛐蛐别人不能当着别人面说,但也不代表就能在别人的背后说啊……他听得一清二楚好嘛!
“宋公子。”花鸢棋不得不提醒道,“在下给您好脸色,请您务必也以礼待之好吗?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景霖毫不掩饰地“嗤”了一声。
花鸢棋:……
妈的。
头一次见这么不按照常理出牌的人。
景霖敏锐地觉出花鸢棋内心的不耐烦来,但他不想去改。
花鸢棋是什么必须要给好脸色的人吗?他们之于对方从来都只有利益为上。他还必须装出一副“没有你我是真的不行”的模样?开什么狗屁玩笑。
对方从头至尾都没夹带一丝计划以外的感情,他凭什么对对方施以笑脸?
不过景霖还是对楚予禾使了个眼色。
第227章
后者心领神会,向前大迈一步,跟上花鸢棋的步伐,与之同行一行。
“花大人莫不是忘了。”楚予禾提醒道,“只要我们合作顺利,您甚至不需要付出什么,就收获满满了。”
这话确实不假。
若此事成,首先千机阁就将会为花家提供便利,让花家在江湖站住脚跟;其次,花家蛊术属独门秘法,操作手段从不为外人知晓。然宫中藏书阁常收录奇书异志,未必不会有几本记载这些。
花鸢棋闻言,心情好了些。与楚予禾在路上也是有说有笑的。
当然,楚予禾鬼精,说了这么多话,硬是没透露出其他事情来,花鸢棋一点油水都捞不到。
·
“找找找,找什么找?!”一人愤怒拍桌,“妈的我们这三日跟狗一样,半点线索没得还被本地人耻笑,线索能不能给多点?!再这样找怎么可能找出来?!”
努利斯一听祸及本国,也拍桌而起:“你没本事那是你的问题,自己扮得像狗怪谁?”
那人被怼的面红耳赤,怔怔地看着努利斯,“哈”了一声:“我当是谁反驳我,你不就是在为你们本地人说话吗?真是可笑,这宝物明明是我们中原的,你一个央国人来凑什么热闹!”
努利斯气得撩起袖子:“我……我要把你扔进油锅里,炸成一朵香菇!”
那人气笑得白眼都翻起来了。
“连中原话都说不利索,你要这么为你央国着想,赶紧回去。”
闻言,努利斯一个轱辘爬上桌子,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人,也不说话,就死死地盯着。
这一招还是他从那个狡猾的景霖那里学的。
甭管理对不对,气势上必须先压足!
那人果然愣了一下。
努利斯嘴角勾着,心里好像尝到唬人的甜头了。正要继续骂人时,却见那人也爬上桌,又搬了个椅子,踩上去。低着头瞪着他。
努利斯:……
“比谁高?”那人的胜负欲也不知怎么起来的,狞笑道:“你们央国人高点怎么了,就想拿这个压人?现在可是我比你高!”
努利斯气得呼吸都快捋不直了。
怎么会这样?!他到底哪一步没学对!
他眼睛一溜,突然又说出:“比我高又怎样?寻宝时还不是跟条狗一样,巴巴地在地上跑!”
不得不说,这句话确实是骂到位了的,毕竟说自己像狗的不就是那人自己么。
那人好似也放不下台面,抱着胸生了会气,一个身子栽下来要和努利斯干一场。
周围人都被这场景惊呆了,左右上前准备拉开两人。奈何两个人打得太激烈,凑进去不仅控制不住,还把自己给波及到了。
其中有个人从里面被挤出来,脸上都流鼻血了。
正打到最火热之时,门外突然道了句:“住手!”
恰是花鸢棋赶到。
有人立马屁颠屁颠地跑到花鸢棋旁边打小报告。
“花大人,你快阻止他们啊,那央国人还是个练家子的,生起气来可不得了,谁都打啊!”
花鸢棋一看那央国人,眉头就皱起来。
好家伙,这可不就是宋平安口中的那个,央国国君附属么。
他眨眨眼,笑着侧过身,对宋平安恭敬道:“宋公子,你既与那位央国人认识,想必平定这件事也是轻而易举的了。在下能力不济宋公子,还请宋公子代我解决。”
景霖回了个敷衍的笑:“好说。”
景霖从袖中取出那轻飘飘一根羽毛,高举起手,对着人群中间不高不低地喊了一句:“大人,我有事拜托你。”
努利斯听到熟悉的声音,架也不打了,立马跳到景霖身前,眼睛直勾勾地斟辨那只乌塔拉的羽毛。
紧接着,他开始跺脚:“这不是陛——大人给你的,你竟然这么不要脸,拿两根!”
幸好景霖事先提醒过努利斯“化干戈为玉帛”的含义,努利斯这才止住了嘴,没有暴露出百里祈羲的身份来。
然而此话一出,还是把在场所有人给怔住了。
那群商人心中想:妈的这是哪位侠客,一根羽毛就把这么个暴躁的央国人给镇住了?!
花鸢棋心中则是破口大骂:难不成这个宋平安就是靠着这个东西操控那些护卫的?!
楚予禾是里面最震惊的,他的心都在落泪:妈耶,两根?两根!另外一根呢,跑哪去了,不要的话可不可以送给他?
“谁不要脸。”景霖好生收着,理所当然道,“之前那一根是你主君自愿给我的,我都没管他要,要说不要脸还是他跟不要脸一点。至于现在这一根嘛……人家姑娘喜欢送我就送我,怎么到你这就成我‘不要脸’了?”
努利斯哑口无言。
论怼人这方面,他和景霖简直是云泥之别!
偏生景霖还开玩笑似的补刀:“莫不是你一根都没有,嫉妒我?”
努利斯:……
可恶的景霖!
景霖绕过努利斯走到桌边,找着自己的位置坐下来。努利斯转了个身,哼道:“大家都没坐呢,你坐什么坐?”
景霖扯下围脖,歪着头挑起一截眼帘望努利斯。
努利斯一被这么看,就不敢吱声了,喉间不住吞咽了一番。
楚予禾这时候把下人熬好的药端来,努利斯便目瞪口呆地盯着景霖拿到那药一口闷了下去。
第228章
“你还受伤了咋?!”努利斯赶忙走上前来,想碰景霖又不敢,围着人左右看看,眉头蹙起,“多大了不会照顾自己!”
众人:……
请容许我们打断一下,冒昧地问一下,你是被什么人夺舍了吗?
景霖适时地露出个疲惫的姿态,嘴角浅浅勾了一下,似是强装坚强后撑不住的悲惨。他叹了口气,道:“所以我才想来央国走走啊。”
努利斯歪了下头,他闻不出药材是补什么的,也辨不清景霖说的话是真还是假,只得警惕地盯着景霖。
“顺便陪个罪。”景霖挑了下眉,“你主君心爱之物被我弄丢了,我不得亲自来表达一下歉意?”
努利斯听罢神情都变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景霖,心中第一想到的是景霖这狡猾的狐狸脑袋出门是不是被夹了?还是生病把人给生傻了,怎么可能会说出这么离谱的话?!
旋即,他摇摇头,自我否定。
不对,怎么不可能!
三皇子可是世上最俊朗的人才,就连天神路过都忍不住驻足欣赏,赐予封号。景霖能被三皇子赏识,那是景霖八辈子得来的福气了!而如今,可恶的景霖竟然还敢把三皇子最心爱最彪悍最高贵的乌塔拉的羽毛给弄丢,这也太不负责了,天神看到了都得落泪的程度啊!
可恶可恶可恶!
努利斯愤怒心道:这种人怎么能够入三皇子法眼!被景霖缠上可要不得,三皇子快跑!
“主君不会想见你的。”努利斯叉起腰来哼道,“他很忙,很忙很忙非常忙!你还是不要去召见他了。回你的府里好好养伤去吧。就你现在这副模样,等会又把我主君的魂勾走……呸!我不会带你去见主君的!”
景霖却觉得努利斯这个人可笑,他偏了点头,疑道:“谁说我要你带我去了,你这么自作多情的?”
努利斯:……
“这商路这么多人,随便拉一个都愿意带我去,你没有价值。”
句句精准伤透努利斯的心。
自作多情……
你没有价值……
努利斯张开嘴巴,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震惊地后退几步,如临大敌。
他堂堂国君附属,央国使者。景霖竟然说他没用!
这就好比他是央国驰骋的鹰,随便往哪站都要受人膜拜,结果横空出现个人说他中看不中用,烤了吃都难吃!
“我不去寻宝了。”努利斯当即返头对花鸢棋道,他指着安然坐在位子上的景霖,“他也不去,我要把他抓走。”
另外的人急了:“你好大的胆子,那位公子好歹是咱们中原人,你以为你想拉走就拉走啊?那位公子都说了,你没有价值,明摆着是不想挨着你。还巴巴地往上面凑。这商路是给你开的不成?”
努利斯“嘿”了一声,一把抓住景霖,怒气冲冲道:“你不是说要走,我带你走啊!”
景霖目的达成,莞尔一笑,起身对努利斯作了个辑:“有劳,我身子欠佳,先去休息,就不在这吃你们的口水了。”
努利斯:……
哎嘿?怎么有哪里不对劲?
“哦对。”景霖在单脚踏出门前时,回过头来,轻咳几下。待没人发出声后,才敛着浅浅的笑意,道,“‘红心’已经被我们中的人找到了,这场会应该也差不多要散了吧。”
“什么?!”众人惊呼。
然而景霖只是在众人的脸上淡淡扫了一圈,目光停留了一会,便掩门而去。
他前脚刚走,努利斯后脚就跟上。
门被“哐当”砸出声响。
里头的人围着花鸢棋,密不透风。
“花大人,‘红心’到底被谁寻着了,不会是方才那个宋公子吧?”
“花大人,你让我们来是来看笑话的?”
“花大人,不透露一点其他的消息,难不成你想将宝物据为己有?”
“江湖宝物向来公示于人,断没有私藏的道理。谁抢到就是谁的,花大人难不成心中如此狭隘?我看还不如那游家!”
花鸢棋:……
他一路走过来已经很烦躁了。
他今早一起来就已经很烦躁了!
楚予禾怎么和他说的?“不需要付出什么,就收获满满了”?糊弄谁呢?!
花鸢棋真的很想逃离,他巴不得现在去听宋平安和努利斯的墙角,好知道那几个人更多的消息。
还是被宋平安给套了一手啊……
无奈,面对周围愤慨的嘈杂声,花鸢棋深吸一口气,眯眯眼笑道。
“啊,这个‘红心’的消息呀,我是不能再说了。因为我们已经把这个消息卖给千机阁了。千机阁知万事啊,各位不也清楚得很么?在下这也不算判出了江湖吧,这位好友不要颠倒黑白……”
他顺利的把锅甩给楚燕君,可当他转过身,想把人群引到楚燕君那去时,却两眼一睁。
——哪里还有楚燕君的身影?!
花鸢棋感觉自己两眼一黑看不到未来。
靠!上贼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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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玉碎芯灭·拾贰
厢房中微风几许。
地上灰尘已被扫去,门外站着花鸢棋安排的小厮。
景霖顺着走廊挨个擦去,目光迅速,手起针落。小厮甚至都来不及往他这头看,就已闭上双眼,站着昏睡过去。
努利斯跟在后头,见到这一幕,眼睛紧盯景霖,呼吸刻意压慢。
第229章
而景霖只是淡淡地撇他一眼,就携着夏风利索地开了门。
门外的人都被景霖解决完了,如今隔墙无耳。楚予禾被景霖安排出去盯梢,现下这屋中就只剩景霖和努利斯两人。
“努利斯大人。”景霖眼底浮现出一层淡薄的笑意,看着是笑,却让人觉出其中的冷漠之意。景霖摆了摆衣衫,道,“大人何必一定要护送我呢,我有手有脚,去哪都方便。何况大人此番前来,想必是有要事,为了我而耽搁,我实在是过意不去啊。”
努利斯心生疑惑,什么叫“护送”?他明明是在“押送”好吧。中原的语言真是让人不思其解。
他心底已经下意识地回答景霖的问题,嘴却咬得死紧。
“哦,盖是为了‘红心’吧。”景霖兀自替努利斯答了。
努利斯想着要把护送押送的话题揭过,便谨慎地点了个头。
景霖将头垂下,缓慢地眨了下眼。
他的眼睫很长,长到努利斯完全看不到景霖满是算计的眼神,只能脑补出景霖失落的模样。
“也……”努利斯接道,“也不完全是吧,主君也要我顺道来看看你的……谁知道三四个月没见,你竟把自己作成这副鬼样子。”努利斯顿了下,又慌忙补道:“我看果真是你们中原说的那句‘恶人有恶报’!”
景霖闻言,呛的闷声咳了一下。
碎发遮面,他无语地甩了个白眼给人家。
努利斯这肯定是都没怎么了解寻宝的事情,光偷摸着两国局势去了。不然怎么有关“红心”的话题,努利斯一个也答不上来。
把关注点全放他身上倒是出奇的明显。
“大人这三日寻得也辛苦吧。”景霖不动声色地继续套话,“你是和方才那个中原人一块的吗?”
“什么?!”努利斯的嫌弃溢于言表,立马否认道,“我还会和他在一块?要真是这样的话,今日他哪里还有机会出现在这里和我叫嚣!”
景霖道:“好吧,我是后来的,只听见零星几句,什么跟狗一样……额,是在说大人么?”
一提到方才对打的那个中原人,努利斯又生气了:“什么说我,那是在说他自己!我在路上寻宝的时候何曾这般狼狈过。去问问和我同行的人,我们过得那可是神仙一般的日子,谁跟他一样啊。”
“不见得吧。”景霖撩着碎发,单手撑起了下巴,“方才大人被欺负时,也没看见与你同行的人出面为你说话啊,心中怕是不认可大人了。”
努利斯的性子比百里珍瑞好不了多少,即便混到了国主附属,也不见得收敛一点。尤其是百里祈羲不在身边压制,那张嘴更是把不住门。
“放屁!”努利斯嗔了景霖一眼,“我分明有按照你们中原礼节好好待他的,吃的住的全是我包的,他不可能还有怨言!还说接下来的三日也要跟着我呢。”
说罢,努利斯才回过神来,自顾自疑道:“不过刚我在打架时,好像也没见到他来着……”
景霖的手指打了个哑指。
“啊,是这样的。”景霖的话音宛若无形的蛊,入了人耳便稳稳扎下,叫人欲罢不能,还想继续听下去。
他手指虚空地转了两个圈,一圈,一句话。
“我们被盯上了。接下来的路,还请大人做好准备。”
努利斯一愣,不解道:“你在说什么?”
“这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吗?”景霖却反问道,“‘红心’已经被找到了啊。”
努利斯根本理解不了,找到了不就找到了,干嘛还要提出来。
可能是疑惑的表情太过于无邪,以至于景霖都错愕了一瞬。
真是……百里祈羲是凭什么认为努利斯能够胜任国君附属这个职位的?又是凭什么相信努利斯能够孤身探进商路得淮国局势线报的?
凭努利斯又蠢又暴躁吗?
无奈,景霖只好耐着性子和努利斯解释一遍:“寻宝寻宝,这宝是人人都想要的东西,别人得到了自己却没得到,这事所产生的落差感非常强,他们会下意识地继续寻宝——即带着宝物的那个人。”
努利斯:“哦,然后呢?和我们也没关系啊,东西又不在我们这。”
“……”景霖僵着笑,“错了,在我这。”
“哈?!”
这回景霖不想再给努利斯解释了,敛过神色就收回了笑容。他深呼吸一口气,把自己转了个身,背对着努利斯,心道眼不见为净。
而努利斯呆滞地站了一炷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景霖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其一,众人是怎么判定宝物就在景霖身上的?
景霖在制止闹剧的时候就亮出了具有特殊意义的乌塔拉羽毛——这种中原人几乎不知情但央国人绝对熟知的东西,这象征着景霖的身份不单纯,符合“宝物获得者”这个位子。
景霖是和楚燕君,花鸢棋一道出现的。楚燕君是千机阁阁主,知晓万事;花鸢棋则是本次寻宝主使,线报更多。唯二拥有情报的巨头与景霖一块出现,景霖又说宝物已经找到了,让他们散伙。
这不明摆着说,宝物是被他们三个拿到了么。
其二,景霖为何提醒他要注意一点,我们已经被盯上了?
要不是景霖在众人面前喝下拿碗药,或许他们的危险还少些。偏偏景霖就是在众人面前喝下那碗看起来就很苦的药。
第230章
这就是在暗示,暗示大家说景霖是个经不得受风的弱架子,要从他身上拿点什么,简直轻而易举。
何况努利斯没觉察,其他人就不定了。
景霖摆明了要一个央国人护送,还是个打架挺厉害的。这恰好说明了,景霖的身体状况非常差,没有人在身旁护着就不行。
再者,从景霖寥寥几句之中,众人也知晓,他们下一步是要去找努利斯的主君。
连目的和路线都差不多知道了,被盯上那是板上钉钉的事。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努利斯反应过来后才觉得细思极恐,景霖的每一步竟都是算好了的,就连他也是!他不由得后怕,那三皇子会不会也被景霖这么算计进去?
景霖没有转过身,依旧背对着他,慢悠悠道:“为了找人。”
努利斯追问:“找谁?”
“自然是找既想要‘红心’,又想要从我这头得到其他什么东西的人啊。”景霖复又喃喃,“花家都来了,游家也干脆一起好了。”
努利斯反应还是跟不上景霖,继续追问,景霖又开始嫌弃他,他气愤,但无奈。只得在地上怒跺几下脚以示愤怒。
然后还被无视。
努利斯:……
老奸巨猾的景霖,看把你捉到皇子拿去,你怎么办!
“还有一件事。”景霖扶着额,闭目问道,“你现下该叫我什么?”
努利斯一愣,本欲答“景相”的,又气不过,嗔道:“叫你‘景霖’啊,你不会不让吧?就一个大名而已——”
景霖直接打断,理所当然道:“对啊,我不让。”
努利斯:……
怎么总是不按照套路出牌的!本来就够气人了,还要把他惹生气!
“他们都叫我宋公子啊。”景霖提醒了下,“宋平安,我很早就介绍过了。”
努利斯无声抗议,他表示无语。
还什么“宋公子”,跟家里那个这么你侬我侬的,何曾想过他们央国的国君还在心心念念等待着他而独守空房?!
“或者‘吴小六’。”景霖想了下,又提醒道,“总之,在路上,你还不能暴露出你我身份。除非你想给你们国君添麻烦。”
触及百里祈羲,那努利斯肯定是没话说的,在景霖话音刚落时就点起了头。旋即,他又掰着指头数。
“宋平安,吴小六……你到底有几个身份?”
景霖挑了挑眉,敷衍道:“目前就这两个。你只需记住,如今我是假扮成商人‘宋平安’的江南草民‘吴小六’。除去花鸢棋和楚燕君,你对外只能说我是宋公子。”
努利斯快要被景霖给绕晕了,他不懂一个中原人有自己的名字不好好用,为什么非要去造什么假名,还这个场合用这个名字,那个场合用那个名字。
能不能只用一个名字啊?!
然而景霖根本不屑于为他答疑解惑,他也舍不下那个脸面去问。
努利斯只好默认中原人都喜欢给自己套层身份,就像百里祈羲喜欢给自己蒙上一张面具。
许久,天暗沉下来。
花鸢棋已经把所有人都安置好了,烛火一灭,整个屋子中的人逐渐进入梦乡。
夜里,景霖刚躺上床,眼睛便敏锐地一瞥。
——窗外有个浅淡的人影。
又一阵夜风刮过,人影随之消散。
景霖默不作声地拉下帷帐,拿淬有毒的小刀在角落划破了几道口子,又把小刀放到自己枕边。
他的眸光近比透进窗来的月光。
果真是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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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玉碎芯灭·拾叁
翌日,天亮的早。
楚予禾敲响了景霖房屋的门,手上端着碗棕褐的药。
连空中都弥漫着中药气味。
努利斯虽然对景霖防备,但生病一类的事他不敢保证,也不敢干扰。他对中原药理一窍不通,贸然打断,指不定景霖的病情就变严重了呢?
央国谈判之时,虽听闻景相一身病骨,却不见得有多柔弱呢……难道那会是装的?
真真假假,努利斯不知情,但没关系,百里祈羲知情就行,他只是个把人押过去的附属,不需要思考这么多。
楚予禾歪头疑惑地看着身旁闷声不吭的努利斯,上下打量着,把药拿偏了点,道:“大人找宋公子有事?”
努利斯和楚予禾眼对眼鼻对鼻,摇头:“我看他喝药。”
楚予禾:……
喝药有什么好看的,这央国使者莫不是个变态。
可不等门被打开,后头又跟上一个人。
——花鸢棋。
花鸢棋眯眼笑道:“啊呀,大家都在呀。好巧。”
“……”楚予禾疑惑加倍,右边一个花鸢棋,左边一个努利斯。他下意识把药碗端正,板子压在自己肚腹前,对花鸢棋道,“大人也找宋公子,有事?”
花鸢棋扫了下旁边的努利斯,摇头:“我这不是关心宋公子嘛,一闻着药味就来了,要亲自看着公子喝下才安心呢。”
楚予禾:……
不是,吃个药又不是打个仗,有必要聚在一起吗?!
楚予禾叹了口气,内心盘算。
花鸢棋大抵是来研究义兄病情的,估摸着是在找机会下蛊?而那个努利斯嘛……好像没有什么理由啊,难不成是想借着义兄喝药的空隙打义兄一顿?
楚予禾只好又敲了敲门,提高了一点声音道:“义兄,花大人和努利斯大人也想进来!”
第231章
花鸢棋,努利斯:……
然而声音传去,犹如石沉大海,许久不见回音。
努利斯和花鸢棋都是练过的人,比楚予禾率先觉出蹊跷,一左一右贴着门,夹着中间的楚予禾侧耳细听。
不及楚予禾向后退一步,这两人就神色紧张地踹开了门。
屋内空无一人。
努利斯动作粗鲁一点,率先转身扯住楚予禾的衣领:“景——你义兄人呢?!”
花鸢棋虽未说什么,却也静静看着楚予禾,似乎是要个解释。
楚予禾惊得连药碗都脱了手,比努利斯还震惊:“人呢?!我这么大个义兄跑哪去啦?!”
药碗摔在地上,苦黑的药顺着木板淌进三人脚尖鞋缝。
楚予禾瞪着花鸢棋:“你,你竟对我义兄行凶!”
花鸢棋眼睛也瞪大了点,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即便没说话,别人也能从他神情中读出些什么。
——好一个人在路上走,锅从天上来!
“楚燕君,莫要信口雌黄。”花鸢棋耐住性子道,“这对我有什么好处?我还需要把宋公子藏起来行凶?要下蛊我当面就下了啊。再者我们如今可是合作关系,我何苦给自己找嫌疑?”
努利斯什么都不懂,又抓住花鸢棋的领子:“你这人嘴里能说出什么真话?他在你屋里不见的,不是你又是谁?”
花鸢棋无语地笑了,深呼吸几口气,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人,你一会说是楚燕君藏人,一会又说是我藏的。你可有证据?嗬,指不定就是你在这里贼喊捉贼。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
楚予禾对花鸢棋的话也表示赞同:“所以嫌疑只有你啊花大人,我认为凭这位使者大人的脑子是想不出藏人这法子的。”毕竟努利斯脑袋里好像就只装得下他那位国君。
“……”花鸢棋脸上端笑,实际头顶已经快要冒出青烟了,只得为自己澄清,“楚燕君,我想合作,真的。我诚心是百分百的,除了偶尔会动下蛊的心思——但这点我相信宋公子自己知情,他每回都避得十分完美。请不要怀疑一个诚信的商人。”花鸢棋试图抹去额尖淌下的薄汗,领子还被暴躁的努利斯揪着,脖子梗得慌。他道:“说不定宋公子是有什么急事,独自出去了会呢?”
楚燕君半信半疑,他甩开努利斯的手,上下左右扫荡着屋中布局。
没有任何厮打痕迹。
他紧接着来到景霖休息的床榻。
帷帐是垂下的,挥开来,被褥是皱着的。
——景霖之前是打算睡下的。
楚予禾又愤然地将帷帐扯下,眼睛却在这一瞬间瞟到了什么。
他弯下身,把枕头扫开。
枕头底下是一柄短刃。
——是景霖暗器之一。
楚予禾这才又回去重新开自己扯下的帷帐。那里有几块是被刀破了几个口的。
花鸢棋看到这一幕,松了口气:“你看,楚燕君。我说了不是我。昨晚我可是比你们都早休息的。”
楚予禾眼神暗沉了下,他起身,偏过头,问道:“花大人,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想法吗?”
努利斯发觉自己插不上话,但景霖莫名其妙地失踪他也着急。如果没有他盯着,景霖要使出什么鬼性子可不就方便得很!
“快找人!”他对楚予禾喊道。
楚予禾和花鸢棋相继对努利斯白了一眼。
楚予禾当即怼道:“大人,你忙没帮多少,使唤人的谱子倒是大得很。我俩究其是宋公子的下属,不是你的。大人要找就拿出点办法来,别在这煽风点火好吗?谢谢你。”
努利斯噎了下,他不是完全懂楚予禾的话,什么谱子,煽风点火……他也没点啊。谢什么?奇了怪了。
花鸢棋想了一下,走近了几步,伸出只手。一只蛊虫从他的袖中慢悠悠爬出来。
蛊虫一步一步走进小刀处,凑上刀尖嗅了嗅。
“看看我的小宠物可不可以……”花鸢棋本想依靠蜈蚣寻找宋平安踪迹,可惜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蛊虫几只脚在抽搐,下一刻,蜈蚣啪叽一下摔到地上,几节腰肢甩了甩,一下就咽了气,死了。
花鸢棋:“……好猛的毒。”
如此一来,他们就无法寻找到人了。
就在两人一筹莫展时,努利斯突然开口了。
“唉,我们去找皇女。”努利斯眨眨眼,“珍瑞大人的手下多,能找到吧。”
“哦!”楚予禾这才反应过来。义兄拿着乌塔拉的羽毛,必然和皇子皇女关系亲近,向皇女禀报,说不定还真有效果!“成,我们去找。”
花鸢棋则摇头道:“你们在想些什么?这事要是上报到皇女那去,宋公子哪真能被找到?你们是不知道那古容两家还在她手下做事么?就算古家和宋公子关系密切,但皇女还是异国人啊,异国人不可全信的!”
“嘿你说什么呢,竟然当我面蛐蛐我国圣洁的皇女陛下,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啊?!”努利斯叫囔道。
楚予禾愣了愣,思索了下,反应过来了什么,低头盯了会被毒死的虫子。他缓缓把目光移回花鸢棋身上。眼睛一转,便参透了半分。
“花大人。”楚予禾本来想说什么的,但话才刚说出口,又换了一句,“还是去一趟吧,之前当是我错怪你了,对不住。”
花鸢棋蹙了下眉,不解楚燕君怎又变脸。但心生疑窦,料想吴小六这人的身份如苞米一般,剥了一层还有一层,真假是越发难辨。
第232章
只是他如今也上了这艘贼船,知面知底还是更好些。他倒要瞧瞧,既有丰厚学识,又知宫中朝事,还熟络于豪门世子中间的“吴小六”到底还会些什么。
要真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指不定这龙门,还真能翻过去。
彼时他若还跟着吴小六,可是赚大发了啊。
“成。”花鸢棋道,“事不宜迟,我们现下便出发。”
·
一炷香后。
景霖的屋内窗前,无声落下两个人影。
“景大人还需要再熬碗药吗?”紧跟在景霖身后的人看着地上无人清扫的药碗,问道。
景霖走到床榻边,顺路蹲下身两指夹起被扯烂的帷帐。他凝神盯着帷帐上破开的三两个大洞,又低头踢开死了的蜈蚣。
缓缓,景霖的头偏了几寸,余光扫着身后那人,嘴角轻微地勾了下。
“不用。”他道,“养了这么多日,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多余的药材只为调养,吃不吃都不打紧。”
他扔开帷帐,托出一手:“游大人坐。”
游暮抿着唇,拘谨地点了点头,眼睛落在景霖前襟,盯了半响,才自觉无礼,局促地坐下,给两人倒了水。自己借着喝水的动作逃避尴尬。
景霖倒是不见得怪,也跟着坐了下来。
一杯水入口,景霖也把昨日夜晚之事复盘了一遍。
昨夜,景霖真要躺下时,窗外便闪过人影。
当时他便觉不对,所以也就把淬有毒的刀放在枕边。
外头的人也挺有耐心,隔了一个时辰才敢偷摸着进来。
——而那个人正是游家新家主,游暮。
景霖守株待兔,早就料到了会有人趁它不备对他下手,只是没成想这么巧,他只料到来的人会是与努利斯寻宝时的同伴,却不成想这也恰恰就是他想找的游家。
因为他早有预料游暮的来到,是以游暮要对他行刺时,他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两人在夜里对了几个来回。然景霖伤势初愈,底子又大不如前,只能堪堪和游暮打个平手。
巧用暗器险胜后,景霖使出了他拿手的毒,把游暮逼停了。
游家主攻刀法,家主的宝刀上都有刻游家标识,想不认识都难。景霖甚至都不需要问就知道来人身份。
他当时捆着游暮直接往外奔了,有些事情不宜在花鸢棋的客房中谈,局限太大。
“游大人侠客行当,却做出此偷鸡摸狗之事,实在是有违典范。”景霖当时对游暮道,“夜中叨扰,大人所为何事?”
游暮挺起胸膛,直直与景霖正视。他哼笑道:“宋公子脑袋如此灵光,我不说公子也知晓!”
月色下,景霖眼中的眸光越发明显。他当即回道:是为宝物?为花家?还是二者皆有。
游暮却不答,不过这也没什么好答的,他能出现在花家给景霖安置的客房内,心思就足够明显了,显然是二者皆有。
索性景霖就胡乱问着,游暮大人是想要这宝物做什么?
而游暮的回答却有些出乎他意料。不为名,不为利,竟也是为救人。
景霖当时就嗤道:“莫不是与花大人一般,都是为了救当今圣上?”
然而游暮神色一凛,却道不是。
游暮说他要这宝物,是为了让人能够起死回生。
景霖不免一时愣住。
一代家主,争夺宝物却只为儿女情长。
两人对持了一会,一直到云边日光渐起。
景霖旁敲侧击,心中的不安却愈演愈烈。他从楚予禾口中得知花游两家常年你争我抢,双方不对付。然而对上这兴致恹恹的游暮,他不禁要怀疑楚予禾线报的真实性了。
游暮整个人似乎对名利一类没多大欲望。
即是说,景霖缺少了一个很好拿捏游家的点。
可是这很矛盾。
游家既不慕名利,缘何众人都认为花游两家互相为敌,虎据山头抢夺领地?
可惜游暮一直不配合他,见能与景霖打成平手,就知那宝物是夺不来了,就想离开。全程谈话都显得极不耐烦,若不是景霖拿毒牵制,恐怕还不等景霖把事情理通就偷偷溜走了。
景霖很少见这么无欲无求的人,一时间还不知要如何把人划入自己座下。他搬出了国家危亡,江湖忧难,甚至花游两家对持后游家存亡的话题,无论是软逼还是利诱,游暮都不领情。
这下景霖更想把人收入了。
游暮这性子,恰恰说明了他是个忠心的人。无欲无求是人性之极端,这种人,往往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必定是一心一意的。
然而,这种人其实景霖不止见过一次。
景霖看着游暮,心中却无端想起了朝中某个官员。
隶属于太常寺下,巫阁曳座下,昌王旧部——木玄澜。
木玄澜家在西北,离此处不远。且人家心思就是保家卫国。景霖脑袋一转便有了另一个想法。
换游暮为木玄澜。
既然游暮拿捏不住,还不如去寻找曾经与他打过照面的木玄澜。
他状似无意地问起游暮,游暮来这有多久了。
游暮也很无所谓,实话道:“不久前。”
景霖又像聊家常一样,拐着弯问游暮从哪条路上来的。
游暮很摆烂,又不耐烦地说是从西南。
景霖就有些疑惑了,他也是从西南来的,一行人中却不曾看见过游暮。不过西南进商路有两条路,一条挨着百里珍瑞这头,一条挨着淮国驻站使者那头。想游暮该是从那处来的。
第233章
他没多说自己的来历,迎合着游暮的话,似乎是在回忆,半隐半透地谈到那个辞官归乡的木玄澜。
出乎意料,一谈起木玄澜,游暮整个人就变精神起来了。满是提防地盯着景霖,嘴上答着不知情不知情。
景霖一眼就看出有问题了。
木家还能和游家扯上关系?
若是极差的关系,游暮还不至于露出如此的神情。景霖观游暮,显然是因为紧张。是为了保人家。
如此岂不好办。景霖直接说自己认识木玄澜,正好要带手下人去投奔人家。
游暮慌了一瞬。
这一神色被景霖敏锐地捕捉到。
景霖和游暮道了个别,就打算走。
情急之下,游暮直接抓了他一把。
景霖转身没转成,外衫被游暮扯破了一个口,前襟处的碎玉佩哗啦一下倾倒地上。
本来就碎了的玉又裂了几道缝。
景霖的眼神说变就变,几乎是瞬息之间,他就抢过了游暮手中的刀,横刀一挥,刀锋直逼游暮的脖颈。
他散发的气场恐怖到近乎要把游暮逼得跪下地来。
游暮如临大敌,血色全无,也确实跪下来了。对景霖作辑的手甚至有在微微颤抖。
“不听我话就算了。”景霖居高临下地盯着游暮,冷声道,“我的底线也是你说碰就能碰的?!”
游暮的脖颈处已经有丝丝血迹流下来了。
然而游暮不敢有所动作,直流冷汗,慌道:“属下拜见世子殿下!”
景霖眯了眯眼,游暮态度的转变来的毫无预兆,匪夷所思。
他踩着游暮肩头,一脚把游暮踢出几丈远。
地上黄沙飘飞,游暮的手被擦破了个伤口,身子停住后,迅速地起身,单膝跪地,又对景霖喊道:“属下拜见世子殿下!”
景霖却不想搭理游暮了,一把刀甩出去,狠狠插进地。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碎玉。
这玉佩他本来是想和宋云舟一块埋着的,但在埋人时,忽转念头。这玉佩好歹宋云舟也戴过了,倒不如留给尚活在人世的自己一个念想。宋云舟在这世上留下的东西不多,每个他都舍不得舍弃。
他进来商路,还想着找个商铺把这块玉给补一下,试图追求一下“破镜重圆”的滋味。奈何时间上不够,这事便一直耽搁。
如今,竟被这游暮给糟蹋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管什么世子殿下。景霖内心气愤,他的东西不仅被糟蹋,还被认错成其他物品。刀架在游暮脖子上时,那一瞬间,景霖真想一刀砍死这人。
但他终还是忍住了。
景霖深呼吸,调整自己想杀人的念头。
如今的他不是朝堂上呼风唤雨的丞相,身后没有后盾,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招来一大堆麻烦,祸及烧身。
是以,这气只能慢慢承受。
不过他还是不甘心。
这气不能白受。
景霖斜眼扫向跪下不敢说话的游暮,心中已在思考对策。
玉佩是碎的,无法完全辨清原本模样。游暮既然已经认错了,那便将错就错,给游暮安排一个所谓的“世子殿下”就是。
天已破晓,阳光热烈。
景霖复又望着那空无一人的客房,想法顿生。
“你是凭借着玉佩识出我身份的?”木桌前,两人对坐,景霖再次确认道。
游暮低着头,道:“是的,将军给我看过,我不会认错的。”
景霖刻意把位子离游暮远些。他轻轻嗤了一声,胡诌要求道:“认我为主,日后也不要提将军了。他在护送我进商路时不慎被毒蛇咬了,救治未成而死。也不要叫我‘世子殿下’,在外容易起疑。”
游暮皱了下眉头,但没多久就坦然接受了:“是。”
“你和木家认识?”
“对。”游暮道,“只是君子之交,他家有难,我顺道想帮一把而已。”
景霖垂了下眼:“他家还有什么难事,日前离宫说是为守丧,可他家压根就没死人。”
不过是为了逃离皇宫使得手段罢了。
看来两家还是外人,这件事木玄澜对游暮也是瞒着的。
游暮愣了下,回道:“好吧,那他家办得还挺像回事的。我还说瞧着木玄澜脸色苍白,死的那个人估摸是很重要的人。恰逢听闻商路有能够让人起死回生的宝物,一时冲动,惊扰了宋公子。”
“没有这种东西。”景霖坦白道,“要说有的话,我就是。”
游暮疑道:“宋公子?”
景霖淡淡扫了眼游暮,还不打算往下说。他唇角轻轻一翘。
“游大人,可想好要跟着我了?你还有反悔的机会。”反悔就杀。
游暮直率地摇头,肯定道:“我游家是忠君世家,既选择宋公子,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护住宋公子。”
景霖漫不经心地把喝完了水的杯子往地上一甩,杯身恰好摔在之前无人清扫的碎瓷片上。
刺啦——
“希望游大人是真有这份心。”景霖理了下破了口的衣襟,又从衣袖中取出金疮药,推给游暮示意让人处理手上和脖子上的伤口。
他面无表情道:“在这守着吧。”
——“等着花鸢棋来。”
等着,花家彻底的归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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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总觉得这届江湖侠客比朝堂官员要难带啊……霖霖表示心累。
第234章
宋·垂死病中惊坐起·云舟:唉,世子殿下?!哎呀多不好意思,马甲不小心甩怀玉那去了。没事,怀玉好好披着,我的就是你的,我不计较!
第96章 玉碎芯灭·拾肆
楚予禾一行人终于到达皇女行帐处。彼时百里珍瑞才和淮国使者商讨完事宜,伸着懒腰走入帐中,哈欠还没哈玩呢,就见到了努利斯。
她桃花眼一眯,盯着努利斯身后两人。
这次和淮国使臣也说了江湖侠客进界的事。
行商不动武,动武不行商。这是古微外出巡逻后特意给她禀报的。说是遇见了梅苏那哈依。
古微本欲带人进帐理论,是景霖出面阻止。皇女的乌塔拉羽毛是界内最高级别的之物,见物如见人,景霖直接越过百里珍瑞的指令强行阻止。
百里珍瑞也没有想太多,景霖既然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这是要立足自己在商路的新身份嘛,她懂的。
梅苏那哈依无护卫傍身,行路凶险,要是周围护卫能借她羽毛给梅苏那哈依行个方便,那再好不过。
她给景霖羽毛时,也是希望景霖能够早日去皇兄那处。
梅苏那哈依不是一般人物,虽然对她并无恶意,但要是真做出什么危害商路的举动,她没办法保证自己能够妥善解决。最好还是交给皇兄,让皇兄好好招待。
——当然这是次要的了,主要还是为了照顾梅苏那哈依的心情。
而这次她在和淮国使臣商议时,也听到了淮国的八卦。
说是景相死了。
百里珍瑞当即便了解为何景霖要来商路,还坚持使用新身份的原因了。
淮国人把梅苏那哈依欺负走啦!
那时那刻,她真庆幸还好自己早就把信物给梅苏那哈依了。淮国不要景霖了,哈依又离开景霖了,梅苏那哈依还不如跟着皇兄呢!
“你就是花家的花鸢棋?”百里珍瑞对花鸢棋道,“给我界中护卫下蛊的那个?”
花鸢棋原是缩在边边上的,争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奈何皇女眼尖,死盯着他不放。
“在下正是花鸢棋,但给护卫下蛊实非我愿,在下只不过是被诬陷而寻求自保而已。”
百里珍瑞眼睛转了一下,她不清楚这三个人来这的目的。要说花鸢棋自投罗网?谁会这么傻啊。
于是她对这三人中最熟悉的努利斯问道:“你们来,是?”
努利斯行了个央国的礼,道:“属下奉命前来商路寻宝,途遇景霖,正要将他带回央国,他却突然失踪,不知踪影。”
此言一出,全场无一人敢出气。
百里珍瑞眉头皱得快要把努利斯给夹扁,她身旁的古微和容芸都大吃一惊;楚予禾扶着额头,心中无奈地暗骂这个蠢如猪的努利斯;花鸢棋则差点跌倒在地,好在扯住帐边才稳住身形。
努利斯全然不知自己这句话到底把多少底给交代了,抬头看见皇女好似要一鞭子把他扇飞的神情,“啊”了一声,还以为是皇女不知道,还特意多补一句:“皇女,难道你不知道吗?”
他眼中只有皇女,旁边的人和空气一样。自然看不到这气氛实在不对劲。
百里珍瑞脑袋转得快,扫了眼后面的楚予禾和花鸢棋。立马装聋作哑:“什么景霖?我近来才接到淮国消息,说他死了啊。好你个努利斯,想找人也不用这么骗我吧。”
努利斯疑惑地对百里珍瑞眨眨眼,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话说的有多暴露。
景霖死了?!
他后知后觉,难怪景霖警告他不要说真实身份!
不过皇女认识景霖啊,对外是喊“宋平安”,对认识的人就不需要这样了吧……何况这还是皇女。
努利斯眼睛一瞟,这才注意到百里珍瑞身后那两个目瞪口呆的人。又回头一看。
——花鸢棋魂都快散了。
哦豁。
完啦。
“额,呃呃……”努利斯声音开始打颤,“是,是吧。那个人其实是叫‘宋平安’,属下要把他带到国君那去的,还请皇女殿下相助。”
百里珍瑞勾了下金色的卷发,看着面上只有一点波澜的楚予禾和看着正常实际已经死了一会的花鸢棋,对努利斯道:“你身后这两个也是?”
不待努利斯答,楚予禾抢了话:“是的,皇女。宋公子应当也没走多远,皇女不必兴师动众,安排几个人找找就行了。”
百里珍瑞点点头,对古微和容芸使了个眼色。
古微和容芸理解,旋即退出营帐,召集护卫在此守着。
“各位大人在此稍等片刻哈。”百里珍瑞露出甜甜的笑容,歪了歪头,“人的话,我手下去找就好啦。你们赶过来也累了,给你们送点吃的哈。”
她转过身,手腕一转,把腰间的鞭子甩下来,拖在地上出了帐。
营帐外,古微和容芸一左一右地站着。
百里珍瑞对他们道:“你们俩刚听清什么了吗?”
容芸一声不吭,古微则敛了下脸:“听清了。”
百里珍瑞就打了古微一脑袋:“笨蛋沙沙,你没听清!”
古微轻轻“嗷”了一下,蹙眉道:“知道了。可是这么一大号人物出现在商路,我总不能当瞎子呀。”
“你忘了商路是谁提议建造的了?”百里珍瑞鼓着腮帮子,“这件事非同小可,等人找回来了再说。你们不知道我梅苏那哈依的套路,先不要走漏风声。”
第235章
百里珍瑞拿起鞭子指着账内三人,对古微容芸嘱咐道:“梅苏那哈依我亲自去寻,这里面几个人,先关这,最好也别让他们说话。真是气死我啦努利斯这个傻蛋!我去去就回。”
古微问道:“百里大人一个人行吗,要不要属下陪你呀?”
百里珍瑞又给古微锤了一脑袋。
古微:……
百里珍瑞蜷起手指吹了个口哨,乌塔拉即刻飞来。
“叫你在这里守着啦,我又不是什么小孩子,多大点事还要人陪呀。”
容芸在一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百里珍瑞又嗔了容芸一眼,披上不起眼的斗篷,又带上个朴素的面具,将乌塔拉甩到空中就离开了。
乌塔拉在空中盘旋了几圈,擦着风沙直往前奔。
身下是紧跟其后飘逸如风的百里珍瑞。
不多时,百里珍瑞就找到了景霖。
在花家帐后。
“梅苏那哈依!”百里珍瑞小声唤着,对景霖招手。乌塔拉重新回到她手臂上,低头整理自己的羽毛。
景霖手指微曲,愣了下,顺着声音看去。
可他脸上波澜不惊,似乎是早就知道会出现这场景。
“皇女。”声线清淡,叫人听来颇具距离感,但尾音又稍微拖长了点,平添了一丝亲切。
景霖起身行了个礼。
百里珍瑞摘下面具,一张忧虑的脸露出来,她那水灵灵的眼眸看向景霖,关切问道:“还是乌塔拉带我来找你的。你那几个手下说找不到你,可梅苏那哈依不是还好好待在这里吗?”
景霖有意无意地将头往游暮这里偏了几寸,道:“他们的确找不到我,那时候我被人绑走了。”
拘谨的游暮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头。
绑走?没啊,不是自己走的吗?
百里珍瑞眼神扫了下游暮,又收了回来。她歪着头:“那梅苏那哈依还要去见他们吗?”
风沙吹起,百里珍瑞披风下的红纱轻飘轻扬。手臂上的乌塔拉抬了下脚,跳到百里珍瑞的头上去了。
景霖没先回答百里珍瑞,而是问道。
“努利斯说错话了么?”
提到努利斯,百里珍瑞就做出一个复杂的表情。
单从面部表情上就能读出一切:说了,还说了好多。
景霖了然,微微颔首。
两只手隐藏在土黄色的衣衫大袖中,辨不清动作。
他转过身,背后的长发随之而动。发髻是随意挽的,发簪上是根长了嫩叶的枯枝,与他这身衣衫很配。
景霖盯着紧闭的门,须夷,他才回道:“还请皇女替我和他们说声,我被想要夺宝的人杀了,别白费功夫了。”
“为什么?”百里珍瑞走上前来,头从景霖肩头探出,眼睛盯着景霖。
景霖挑了下眉,终于伸出他藏在袖中的手,一根手指比在唇前:“我叛逃了啊。”
古微和容芸接近百里珍瑞的目的本就不纯,“景霖”这名字他们不可为之不熟悉。明明他身死的消息已经铺天盖地了,骤然又“起死回生”,这其中不说没有蹊跷是不可能的。
何况努利斯和百里珍瑞是央国人,景霖是被皇上逼退的半死不活的淮国人。正常人稍微了解一下,猜的可就多了。
以防节外生枝,干脆让他再“死”一回算了。
百里珍瑞“哦”了一声,理解景霖的意思了。她眨了下眼,把头顶上的乌塔拉抓下来,决定让乌塔拉长痛不如短痛,眼疾手快地又拔下一根羽毛。
她道:“那我拿这个回去应付了。梅苏那哈依,要在央国好好生活下去呀。”
百里珍瑞知道,景霖真去了央国,大概就是不会再和她见面了。因为她这里有淮国人。景霖为了保自己的命,是不能和认识的淮国人见面的。
她有预感,这次,怕是她年前和景霖最后一次见面了。
百里珍瑞内心落寞了一瞬,随即,她又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不是永远见不到,只是暂时见不到而已……
景霖眯了眯眼,露出个浅笑。他声音更温和了些,道:“多谢皇女了。”
·
约莫半个时辰后,景霖的房门被猛地推开。
景霖不急不缓地放下剩余需要喝的药材,把叶子弹在油皮纸上,拍了拍手,抖落手上的药渣。
他移了半个身,挺直着背,眼眸越过站在最前面松下口气的楚予禾,直直看向面色僵硬的花鸢棋。
“花大人,让你受惊了。”景霖眼尾弯着,却满是疏离的意味。
他略用一点力,离了原来的位子。
在他身后,竟坐着一个陌生男子。
——当然这“陌生”是之于什么都不懂的努利斯而言的。
花鸢棋一见到游暮,眼睛徒然睁大,他不敢置信地和游暮对视,呼吸开始急促。
“你怎会出现在这?!”
景霖眼底闪过一丝胜券在握的喜色,但隐匿得很好,花鸢棋并没有心情去觉察出他的心思。
他走到游暮身后,正对花鸢棋,道:“他当然能出现在这,游大人是在下的盟友啊。”
游暮立马摇头,不顾其他人的神色,转过身就是单膝跪地,作辑:“属下还不足以受主上如此高的青睐,不求盟友,只求能够护主上周全,便足以!”他跪地时,背后大刀直对众人,上面的游家标识十分明显。
“游家何时和朝堂牵扯上关系了?!”花鸢棋震惊道,他只知古容两家已背靠朝堂,谁知这三家竟都有后家?!
第236章
若三家联手,他花家岂不就此灭亡!
游家本就与花家相看两厌,事事争夺,如今他才和宋平安谈成合作,后脚这游家就找上门了。岂不凑巧!
更何况……
花鸢棋怔怔地看着游暮跪着的人——宋平安。
不,这哪是什么宋平安,哪是什么吴小六。
这分明是大淮的丞相,那个掌人生死的景霖!
花鸢棋心中生出一股畏惧怯缩之意。踩在实地上,他却觉得自己像跌进了深不可测的深渊。
他甚至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心慌,心慌得连简单的深呼吸都无法做到。
但当花鸢棋眨眼,焦光重聚,眼前还是那个和宋平安有相同面貌的景霖时,他顿时就明白了。
因为这个人是景霖。
一切都是算好了的。
从寻宝之路的开始,到游家的归顺。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一颦一蹙,全部都在景霖的掌握之下。
环环相扣,这个圈套。他花鸢棋不得不入!
游暮得了景霖的授意,起身,对花鸢棋解释道:“游家一直是朝堂的兵,只不过昌永年间,游家失去了主君,才不得不在将目光放在江湖之中。和你花家起争执,不过是为扎根江湖,打响名声罢了。我游家刀法不需借用武功秘籍,那是我们几代上阵杀敌的将士自练而成的独门功技。游家不屑于争霸江湖,是花家私心外露,我等才被迫反击。不然……”游暮耸了耸肩,挠了下鼻子,真心疑惑道:“你真以为你们那几只乌漆嘛黑的虫子能奈我们何?”
花鸢棋:……
景霖漫不经心地走到窗边,收了叉竿。
“砰”地一声,把花鸢棋惊回了神。
细碎的发丝挡住了景霖浅抿的唇,他斜垂下眼,并未说话。土黄色的衣衫会衬人老气,但他穿着,就是有种说不出的尊贵。
似褪了色的黄袍。
即便蒙上暗淡的灰尘,却依旧显出霸王之气。
他不说话,屋中就没人敢说话。
景霖在心中默数。
三。
花鸢棋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并不是凑巧。首先,要保持足够的神秘感,勾住花鸢棋的好奇心,一定要一层一层,每次只放一点点。要让花鸢棋懂得他们两个合作的利弊。
其次,在谈成合作前,他也决不能说出自己的身份。毕竟那时花鸢棋不是自己的人,他好容易瞒住天下人他还活着的消息,要是被花鸢棋失手拆穿,那他接下来的计划必然寸步难行。
当然,在合作初步谈成时也不行。花鸢棋这种利益为上的人,是绝对不会在一个身份不明的人身上赌下全部身家的。何况那时他表明自己有着“鲤鱼成龙”的心思,花鸢棋摇摆不定,临时反水不是没可能。
二。
只有在简略了解后,给花鸢棋上急迫感,才有可能真正且绝对扰乱花鸢棋那不确定的心。
千机阁阁主,江湖线报集结人的楚燕君。
代表央国使者,具有极高身份的努利斯。
商路高级别护卫,江湖四侠古家古微。
商路驻站使者,央国皇女百里珍瑞。
所有高级别人物身份的堆积,已经给花鸢棋定下极大的落差感。让“鲤鱼成龙”从不可能转变到也许可行,坚定花鸢棋合作的心思。
在这个时候,突然爆出景霖的身份!
这不能是景霖自己道出,必须是由上述任一一高价位身份的人爆出,才能给足花鸢棋当头一棒!
“景霖”这两个字涵盖的信息量巨大。在商路中发生的一切事,若是由一个江湖侠客主使的,那还不那么让人震惊,但当这个人变成了叱咤风云的景霖,那性质就彻彻底底地不同了。
在花鸢棋还未从中彻底反应消化过来时,把花鸢棋带回来,继续给他下猛药!
——游家的归顺。
游家和花家势不两立,共事一主能够极大地刺激花鸢棋,何况游家还显得对花家如此不屑一顾,这对花鸢棋的自尊心造成极大的打击。而且在这个时候花鸢棋才了解到景霖的身份,心中那颗摇摆不定的心定会在极短的时间下安定下来。
所有的所有,都是景霖为了招揽花鸢棋这一能人使下的手段。没有一点是多余的。包括他在众人面前出风头,引导楚予禾带着花鸢棋和努利斯去找皇女寻求帮助。
不过这个法子太过紧凑,对人心把握到一定程度才有八成成功的可能。剩下的两成,还得在日后的相处。
知人知面不知心,感情是慢慢拿捏的。
景霖挑了下眉,心中倒数最后一个数。
——一。
“你是景大人的属下,我和你不一样。”花鸢棋果然对游暮说道,他镇定神色,对景霖作辑。
“我花家可是景大人正儿八经的盟友。”
景霖笑了下,问道:“是吗?”
花鸢棋撩起衣袍跪下身,对景霖行了个正式的跪拜礼。
这是淮国百姓对君主行的大礼。
“千真万确。”花鸢棋的声音从衣袖中闷闷地传来,“海枯石烂都不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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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利斯:嘶……有点奇怪,有点奇怪!景霖又想搞什么名堂?!
霖霖:滚边上玩沙子去吧,没你事了。
第97章 三年埋伏·壹
六月二五,央国。
一片绿洲。
和商路有相似的点,但又不尽然相同。这房屋更多,不再是一顶顶帐篷。天上飞过大雁,地上跃过俊马。百姓能歌载舞,时不时地会在中央的大草坪跳起自编的舞。
第237章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一行人驻足原地。
为首的公子身穿镂花白衣,在热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用银饰束起了个高马尾,飘逸的发丝随风摆动,扰动不少少女内心涟漪。他婉拒了路过百姓邀请做客的好意,伸出一只手横在额前,以便遮去些许刺眼的光。
“努利斯。”公子的语气在这时却是不容置喙,他道,“带路吧。”
要说在场一行人中,谁对央国地界最熟悉,那必然是在这土生土长的努利斯。不让他带路,指望他们,能问到地老天荒去。
努利斯“嘁”了一声,站在最前方,时刻盯着景霖:“可别又半路迷路了。”
景霖耸肩,好似努利斯在说什么玩笑话一般。
素净的白衣轻柔一动,尽显优雅。
他确实没听进努利斯的话。
是他要找百里祈羲的,努利斯不过是顺手牵羊,这羊主动献殷勤,他为何不受着?少走弯路快走一步。
至于努利斯缘何强调一遍……
景霖低下头跟着步伐,下意识抿了下嘴。
因为他前两日真的“迷路”了。
他想在离开商路前见一面木家的,木玄澜曾与他打过交道,又与游暮相识。而木玄澜这人的脑子也不算差,若是也能将人拉入自己阵营,那对于他的计划绝对是有益的。
可他去往木家时,木家却闭门不开。
似乎真是守丧,整个家族的人,上至家主下至奴婢,面色凝重。最后还是木玄澜出面和景霖碰面。
但碰面后,还不及景霖铺垫些什么,就很明确地表示自己正在守丧期,不会与朝堂上任何一方有瓜葛。
就连游暮听了,都觉得有些奇怪。
这太决绝了,不像木玄澜平日的行事作风。
谈论无果,彼时留给景霖的时间也不多,索性也就没托底,离开了。
努利斯对他们的离开十分警惕,景霖不想和努利斯过多透露,便以迷路为由,敷衍地赞美了一番央国风光靓丽的景色,直把拉着脸但内心雀跃的努利斯哄得心花怒放后,此事才算揭过。
有努利斯的带路,路程少了一半。央国士兵对努利斯很尊敬,努利斯一吩咐,身边就有呼拉拉着马车来了,几人登上车厢,才过一会就径直入了皇宫。
皇宫并不像淮国那样复古华丽,却也是金碧堂皇。乍一看,整个宫殿像是用金子堆成的,屋顶在光下波光粼粼,殿堂前一排呼拉们守着,目视前方板正着脸。
景霖站在一行人面前,又跟在努利斯身后,抬脚跨步上台阶。
上到一半,面纱被风卷散。景霖用手勾了一下,朝另一边自然地偏了下头。
余光瞥见了身后景色。
头顶远处,是一望无尽的蓝天;身后近处,是楚予禾一行人的声影。
再往脚下瞧呢。
是镶了金子的白玉台阶。
他收回眼神,继续向上看。
是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啊。
景霖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浊气,手心握紧。他进了殿门,抬头看了眼央国国主,弯下身躯行了个央国大礼。
“淮国子民,前来觐见。”
百里祈羲露出了个意味不明的笑,他摆摆手,欢喜道:“免礼。”他走下皇位,行至景霖身前,亲自扶起景霖:“哦,我的梅苏那,你终于是肯来看我一眼了。”
景霖动作极快地收回手,应付道:“来说声抱歉的。”
“抱歉?”百里祈羲的笑容僵了一瞬,明显是还没反应过来。他回头看了眼低着头嘟囔着嘴的努利斯,与景霖问道,“梅苏那,你不需要和我抱歉,为你付出,我是心甘情愿的。”
“主君!”努利斯叫囔道,“他丢的可是您神圣的信物!”
景霖挑了下眉,又道:“是的,所以我才特意前来道个不是。”
百里祈羲眼睛转了一圈,朝后退了几步,退到努利斯身旁,拍了拍努利斯的肩,笑道:“梅苏那给我道歉,和你有什么关系?努利斯,你什么热闹都想凑吗,难不成你也爱上我的梅苏那了?不不不,努利斯,你怎能生出如此心理,快快改掉。”
要是说这话不是百里祈羲而是什么别人,努利斯早就要开骂了。偏偏站在面前的就是他最敬重的国君。他哑巴吃黄连只得有苦说不出。
百里祈羲见努利斯好像只有委屈而不见恍然的神情,心下叹了一口气。
还真是被景霖套的死死的,他给努利斯安排的任务,如今怕是没完成多少吧。
景霖一视同仁地提醒道:“国君,尊卑有别,你也是。”
百里祈羲玩起脖间的项链,一双琥珀眼直勾勾盯着景霖,笑而不语。
啊,能被梅苏那给框回来,心思是被发现了呢。
百年之约还在这明晃晃地亮着,这可怎么解释才好?
百里祈羲把胸前宽松的麻花辫甩到脑后,歪了歪头,看着景霖身后几人,转移话题道:“这几位小友是谁呀,梅苏那的小男宠们吗?”
楚予禾皱眉张嘴:……?!
花鸢棋惊慌摇头:!!!
游暮面无表情:?
也不知是哪里给景霖有恃无恐的勇气,当着呼拉的面,当着努利斯的面,就站在这央国宫殿之中,他眼疾手快地踢了百里祈羲一脚,袖中毒刃抵在百里祈羲脸颊上。
“都当君主了,还望三皇子嘴上能把点门,在下不止一回说过,在下是有家室的人。国君若还拿此事揶揄我,可要小心后果。”
第238章
百里祈羲双手举起,把呼拉都驱散出去。也把努利斯这个猪队友友好地请了出去。
“别这么激动嘛,景大人。谋害一国之君,景大人可是走不出这个门的。”
话音刚落,他就一脚踩死了凭空冒出的蛊虫,夺过景霖手上的毒刃,反手一招制敌,将刀横在景霖脖颈间。
连百里祈羲自己都有些惊讶,那蛊虫都没管,和景霖问道:“你武功似乎大不如前了,是我的错觉吗?”
景霖也不退缩,而是实话实说道:“自然不是。”
百里祈羲愣了愣,便收了刃,很自觉地把景霖的东西收为己有。
“……”景霖想给百里祈羲白一眼,他深吸一口气,道,“殿下,你认为我们淮国的君主是个怎样的人呢?”
百里祈羲道:“我相信以景大人聪明才智,是已经猜透我的心思了吧。”他打了个响指,啊道:“这个话题我们以前也讨论过呀,梅苏那这么快就忘记了吗?看来我们之间的羁绊还是不够深呀。”
景霖后退一步。
一步之内,他已回想起从前事宜,以及如今百里祈羲掌握的信息量。
他和央国的暗桩一直是连着的,这波暗桩不单属于他自己,是以,他召集暗桩的命令并未传至这条暗线。
在他身陷囹圄时,这条暗线就再没收到过他的指令。前些日子他身死的消息传至淮国大江南北,这条暗线必然已将这消息传给了百里祈羲。
于是百里祈羲才会派出努利斯进入商路,暗中打探敌情。甚至特意多吩咐一嘴,让不知情的努利斯前来“确保”他是否安好无恙。
而如今努利斯自己任务没完成,还带回来一个活生生的人。
百里祈羲和努利斯不一样,脑袋一转就知道其中的不对劲了。
聪明人之间的谈话不需要全然袒露。好比景霖就问了百里祈羲对淮国君主的看法,只这一句,百里祈羲就能够明白他的表态。
在央国谈判时,百里祈羲就说过当今淮国君王愚昧不清,并递出过橄榄枝。彼时景霖想杀了人的心都有。
而此时景霖却突然出现在这,还借着信物丢失隐晦地说了句抱歉……信物这东西怎么可能随便丢失?定是景霖回心转意!
……总而言之,这大意是在说,景霖愿意和央国站在一边了。
“嗯。”景霖略低了点头,语气也稍微放缓了点,道,“惊了一遭,把我的野心也挫了。淮国将我驱逐,我别无他法,只能投靠殿下。”
这是个示弱的姿态——对于景霖来说。
百里祈羲虽见识过景霖千面,但当景霖对他使出这苦肉计时,他的心还是动摇了一瞬。
明知景霖不可能会生出如此心思,但百里祈羲还是在那一瞬间被幌住了。
百里祈羲脱口而出:“我如今还未纳后,这个位子留给你,你看如何?”
“不要。”还未等身后众人露出惊讶的神情,景霖便不假思索的拒绝。语气强硬到旁人听了都觉得现下的他和说出上一句话的他判若两人。
景霖从怀中掏出那块碎了的玉佩,小心地抚摸,他的眼在此刻是柔情万贯。只见他道:“在下早心有所属,殿下君子风范,总不至于强人所难。”他握紧碎玉,接着说:“这玉是我心爱之物,可惜碎了,一路上风尘仆仆,也无暇修补,还请殿下给我介绍个好的玉器修复师,好了却我这一路来的忧愁。”
这句话明显有两层含义。
既是说明自己心意,不忘给百里祈羲浇一盆冷水,同时也表明了自己有在此处久居的意思。
百里祈羲一双眼看得通透,莞尔一笑,温声照顾着景霖身后几人,道:“自然,你们中原不常有句古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以后的事,咱们以后再议。你们舟车劳顿,我这就给你们安排住处,这几日好好在城中游玩。”
景霖嗤笑一声。
百里祈羲似乎并不理解:“梅苏那,怎么了?”
景霖只摇摇头,嘴上随便敷衍了下。
百里祈羲这是想让他们好好游玩吗?圣子心思难揣,这游玩是假,试探才是真。
不过那又如何。景霖无所谓。
他要做什么事,还不至于被几个小兵拦住。更何况身边还新招揽了这么多人,也正好拿他们试试水。一举两得。
成应一队人该汇合了吧……
·
西北木家。
木玄澜站在卧房门外,急的来回踱步,额尖淌下的汗落到地上,他都来不及抹去。
屋内的血腥味还是浓重。冲进木玄澜的鼻腔,他的心更加焦急了。
身旁同样焦急的还有霍飞。
霍飞两只手拍着,手背打手心。他几步一回头,看着屋内忙进忙出的奴婢,和木玄澜问道:“到底中不中啊?”
木玄澜蹙着眉:“西木安送人来时,路上免不了有些颠坡。殿下身上的伤又重……你想想,胸穿两箭,双腿尽废,还从百丈瀑布上冲下来。的亏是殿下命大,到现在还吊着一口断断续续的气,被西木安给送了过来。我才能叫上族内最善医术的老者。生死有命,希望殿下这口气可千万别断了才好。”
霍飞心事忧忧地点了点头。
宋云舟在被西木安送来时已是意志不清高烧不退,在木家治了三五日,还是不见好,殿下的眼就没睁开过。若不是去探宋云舟鼻息时还能隐隐约约感受到几丝掺着凉意的温热,他们是真觉得西木安送来的是个死人。
第239章
三五日啊……
不会是再也醒不过来了吧……
“前些日子那游家不是来了么?”霍飞有意缓解压力,道,“怎么他不知道殿下这事?那时他们不都在西南?”
木玄澜道:“那段时日景相被贬,殿下跟着到了西南。皇上欲杀景里正,便派来一队亲卫。西木安都还没来得及给他们分辨殿下何般模样,殿下就遇难了。世子殿下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游暮一个人来我这时,殿下还没被送过来,我也就还没说,听闻商路有奇珍异宝,就先让他去打探一下了。”
霍飞还不及问出下一句,木玄澜又道:“前两日,除了游暮,你知道来的人里还有谁么?”他自问自答,“就是景霖。”
“所以我才想不通。”霍飞道,“世子殿下和景相感情正浓,世子殿下还是因为景相才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何况景相精通药理,前两日他来你这,你怎么不和他说清楚?”
木玄澜叹了口气:“你也知道他们俩感情正浓,正因如此,更不能让景相知道了。就让他当那个‘宋云舟’死了吧!”
宋云舟是为了景霖才受重伤的,这要是再让他俩待在一块……这回还算命大,还吊着一口薄气,人还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下回呢?下回宋云舟要是真死了怎么办?
他们好容易才找到的世子殿下,就因为景霖的存在,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一个孬种?!
景霖是个危险人物,哪回事情不是拿命在赌?这种疯子,偏生还被他们千辛万苦寻到的世子殿下给摊上了。
“宋云舟已经给景霖赔上一条命了。”木玄澜眯着眼,道,“世子殿下还能再赔?景霖不值得殿下这一颗心。”
霍飞“唉”了一声,内心纠结,木玄澜这话也不能说是全无道理。他道:“可殿下好像……还挺痴情的。”
就连召集旧部的意思,好像也是为景霖。
木玄澜无奈:“可殿下如今都半死不活的了,还讲究什么痴情?景大人知晓宋云舟死了,不久后也会有其他心爱之人的,殿下迟早会懂得的。”
霍飞闭了嘴。他思索了一番,又欲争辩。
“主公,主公!”屋内的管事忙不迭地向木玄澜这里冲来。
木玄澜和霍飞见管事神色,也激动地向前几步。
“如何?”木玄澜问道,“殿下如何了?”
“殿下他——”
管事脸上红扑扑的,但很激动。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屋内便传来极具穿透力的爆叫。
“——卧槽!”
木玄澜:……
霍飞:……
木玄澜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心下安定了一半,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容。
却不等他笑容刚挂上没多久,宋云舟又开始咳,声音骤然低沉了些,不过他们习武之人还是能听的一清二楚的。
宋云舟是在和床前的西木安说话。
“怀玉人呢?怎么是你!”
“——你们把我拐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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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玄澜:我个人认为,还是要有追妻火葬场的剧情会更好一些。
宋云舟:包的,我这就去追妻。
(消失了这么多天,你可算是醒来了!话说云舟怎么每次出场都给我一种很炸裂的感jio【挠头.jpg】)
第98章 三年埋伏·贰
宋云舟醒得太及时了。
景霖前脚刚走没多久,恰好赶不上,宋云舟就在这一刻醒了。
“为什么不说。”宋云舟听完他昏迷时发生的事情,由衷问道,“怀玉是什么豺狼虎豹吗?你们这么避嫌?”
他首先指着西木安:“我被你救了,我谢谢你。但怀玉来找我,你为何不跟他说实情?也不留他几日休息,知不知道他也受了不少伤?!我有没有吩咐过让他们在你那里休整休整?你就敢违抗我命令了,谁给你的胆子!”
西木安有口难辩,原本他见宋云舟醒来,是喜极而涕的,如今被宋云舟劈头盖脸骂一通,是真的快要哭出来了:“殿下,他也没说他是您老情人儿啊!进门还跟我演戏使毒,是个人总有防备心的嘛。再说殿下您当时是真的快死掉了,我都能看见你魂魄乱飞……咳不是,我又不认识他们,谁知道他们对您藏着什么心思,您老情人儿又对着个死尸咳得那么伤心,我哪敢继续说啊。”
那个死尸也不是别人,就是宋云舟初始三箭杀了的那个小士兵。西木安常年为隐藏身份,早就练就了换脸的技术。他在瀑布下遇见昏迷的快死的宋云舟时,立即了解到山上那群人针对的可不止景里正一人,便快速把没来得及清理完的死尸换了个脸。
怕事情露馅,他还特意把宋云舟给他的那些东西都塞死人衣服里了。
也就换了个脸而已,老熟人也不至于认不出来啊。谁知道殿下那老情人儿还真认不出来……
“所以你还特意让他把‘我’亲自埋了?!”宋云舟发怒一下,胸口便刺痛好久,他抚住胸膛深喘两口气,骂道,“你杀人诛心啊!”
西木安怯懦道:“不能露馅嘛……”
“你个傻逼!”宋云舟低声骂道,又指着木玄澜:“再来!你把我救了,我谢谢你。但怀玉又来了,第二次了啊。你怎么不和他说我也在这里?欺负我还昏着呢是吧!”
木玄澜作了个辑:“景大人来我这,并不是为殿下。他心思既不在殿下身上,殿下又何必要去凑数?早些舍弃才是正确的。”
第240章
宋云舟愣了一下。
不是为他?
这么看,好像也合理……毕竟景霖并不知道他和木家的关系,没问是正常的。
“那他打算来干嘛?”宋云舟问道,“总不会是真来关切你这守丧期的吧,他没那么闲。”
“……”木玄澜道,“字面意思上,景大人的确是来探望我的。只不过我立即回绝,闭门谢客了。”他顿了下,补充道:“游家倒是跟着他,怕是和江湖扯上关系了。”
游家只和木家往来密切过,和古容两家效忠的也不是同一主。知道宋安在死去后,便一直和木家一样游荡在江湖,不常涉足朝廷。
景霖能和游暮联伙,估摸着是着眼于江湖之事了。
至于缘何突然找上他,这点木玄澜就不得而知了。
宋云舟闭上眼,摊在床沿,由着下人给他把脉。
他稍作冷静,又问道:“木玄澜,你见着怀玉的时候,他气色怎样,还好么?”
木玄澜蹙了下眉头,要他说实话,是不怎么好的。在他明确表示自己立场后,景大人整个人都变得更冷淡些了。
木玄澜抬眼瞅了瞅宋云舟的气色。
也没比那时候的景大人好到哪去……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误会既已产生,不若将错就错好了。
本不该有交集的人,就该回到自己正轨上好好生活。宋云舟是世子殿下,不是旁人的附属,宋云舟该有自己的人生要闯,扭捏于情爱,难得成就。
“很好。”木玄澜道,“景大人似乎是已经彻底接受了殿下身死的消息,也彻底放下了。属下见他们离开的方向,甚至都不是往大淮,而是央国。殿下,连景大人都把你们之间的感情解清了,依属下之见,殿下也该早早放下才是。”
“哦,很好就好……”宋云舟吐出口浊气,正要把心放下,又猛地提起来,不敢置信道,“去央国?!”
木玄澜:……
敢情劝慰的话都白讲了。
宋云舟嘴唇微微颤抖,他想到一个可恨的阴险小人。
——百里祈羲。
我去!宋云舟惊呆了。
鸠占鹊巢!
百里祈羲看上怀玉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不会要把怀玉给拐走吧?!
“咳——咳咳!”宋云舟艰难地动作,二话不说,“我也要去,我必须去!”
“殿下。”
站在一边当小透明的霍飞终于有机会插嘴了,他喊住宋云舟,道,“殿下这身子跟纸片片似的,不宜走动。路途遥远,怕殿下还来不及赶到央国,人就化作一缕青烟飘上天了。”
宋云舟:“……你嘴怎么那么欠呢?”
霍飞歪了下嘴,笑道:“何况,殿下真想用自己这副模样和景大人相见吗?”他句句直击宋云舟内心。
“景大人平生最痛恨被人背叛,若是大人知道殿下不仅没死,还联合手下一起欺瞒景大人,会如何想殿下?景大人是已经经历过生死两隔的人了,心思只会比以往更加阴沉,手段只会比以往更加毒辣。若景大人知晓殿下一直在背叛他,会如何待殿下?”
“爱是无穷尽的,但它会变质。爱会生恨,而恨,永远不会变质。”
不管宋云舟内心是有多不想承认,但事情就是发生了。西木安欺瞒了景霖,木玄澜欺瞒了景霖,就连他都欺瞒了景霖。
景霖从来没在这方面原谅过什么人。
更别说如今的宋云舟还是个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人,单凭一段已经变质了的感情能改变什么?
宋云舟,只会是景霖人生路上的污点和累赘。
没有这个专门搅事的宋云舟,景霖能活出自己的璀璨未来。
霍飞见宋云舟又不说话了,抿了下唇,报道:“前些日子,武太尉派了一队小兵赴往央国。这件事太过隐蔽,我还是清点人数时不对劲才发现的。殿下,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如今央国已经隐隐约约有些毁约的趋势了……希望殿下能够尽快脱离苦海,带领我们一众人保家卫国!”
宋云舟越听越不对劲。
又是央国,又是商路。
江湖,朝廷。保家卫国……
景霖是遇事退缩的人吗?不是。
景霖是拘泥于痛苦之中的人吗?不是。
景霖是和他一般志向狭隘的人吗?不是。
景霖是那种,即便气运全无,即便全世界都要和他站在相反方向,也要凭自己那渺小力量去为自己捍卫一个公道的人。
宋云舟大概知道景霖的计划了。
——也许这就叫做“夫妻相”?心有灵犀一点通。
“咳!”宋云舟激动地又开始咳。他老老实实地躺下,道:“是的,没错。既然我是你们的主公,就应该带领你们创一番伟业!快快,给我请上最好的郎中,什么十全大补汤全给我安排上,赶紧把我这一身伤给治好,我要搞逆袭了。”
“什么狗皇帝,竟敢还有脸坐在那位子上,不知道德不配位吗?”
“老子要替天行道,把他踹下来!”
·
央国皇宫边缘尽是富贵人家,而在这身后一大片,则是一望无尽的戈壁草原。
景霖走在中间,他边上是时刻盯着他的努利斯。
美其名曰,努利斯是来保障他们出行游玩安全的,实际上,看努利斯那个模样也知道,努利斯是来打扰他们出行的。
第241章
“努利斯大人。”景霖没话找话,他指着身前不远处的草原,那里有奔腾的马和驻守在那的守卫呼拉。道,“那块地方平坦开阔,你们不打算在那处干点什么吗?”
努利斯顺着视线看去,下意识答道:“我们央国子民没那么多,城中安营扎寨已经够了,那一块原是训练呼拉用的,但近来殿下才刚登基,呼拉几乎调入宫中了,那一块就先放在那,由着子民去玩乐了。”
他解释完一切后,才反问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景霖偏过头,对花鸢棋使了个眼色,又不动声色地让身后的楚予禾往前插些位子,才对努利斯理所当然道:“我就问问,殿下不是想让我多了解了解么?我不向你问点什么,大人怎好回去交差?”
努利斯:……
这就不得不想到前日被殿下留下来说道的事了……
努利斯摇晃着头,心下坚定,不能让事情重蹈覆辙了,他必须要收集到景霖一切有效信息,他定要把景霖的底子挖穿!
楚予禾适时上前,好奇问道:“唉,大人,那我们几个是不是也能上去欣赏欣赏?”
努利斯疑惑:“当然可以,如果你们不怕的话。”
“为何要怕?”
努利斯双手举起,拥抱蓝天:“我们央国人坚信,这具人身生来是天神赐予,死后便也要将这具身体还给天神,和你们中原人入土为安不一样,我们都是将亲人放在草原,任由天神将他们收走。可能草原上某些地方会残留些子民的骨头吧,我们倒是不打紧,但中原人却不太敢见。你们……要是有胆的话,那就去啊。”
花鸢棋便走到努利斯右手边,也好奇问道:“大人,那这岂不是央国人神圣之地啊。难不成陛下‘生命之子’的称号就是由此得来的?”
努利斯“唔”了一声,对于陛下的传说,他还是很喜欢宣传出去的。毕竟陛下这么伟大,美名是该远扬!
他顿时就没再把眼神往景霖那头瞅了,反而兴致勃勃地和花鸢棋介绍。
“当然,我们殿下就是在那一片草原,由天神赐福,携着众子民的期待而生的。他是我们央国的生命奇迹,自然也被誉为‘生命之子’。所以,如今这皇位,也自然是我们殿下的。”
花鸢棋拍拍努利斯的肩,表情浮夸道:“哇,殿下好厉害啊!”
一只小蛊虫溜进衣服里去。
旁边的楚予禾也似有所悟:“这消息在中原可值不少银两呢。原来是这么回事……”
努利斯鼻子都快翘的比天高了,点头道:“我们殿下就是这么厉害的,外邦人却不知道。殿下需要什么不都是手到擒来?除了你们淮国这个丞相……真不知道那个景夫人有什么好的。简直不识抬举!”
说罢,他才反应过来,怎么没被骂了。正要转头看去时,却又被楚予禾挡住。
楚予禾适时绕过话题:“殿下有心爱之人,努利斯大人呢?”他道:“大人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还不曾遇见您心目中的神明吗?”
楚予禾眼神一瞟,花鸢棋眯眯眼笑着,手已经收回去了。
努利斯呆滞了下,愤慨道:“我努利斯岂是拘泥于情爱的人?!如今我央国伟业未成,我自是要以国事为主!”
花鸢棋慢慢引导努利斯往偏僻的地方走,嘴中打着唇语,道:“世上能有努利斯大人这般舍小爱成大爱的人可不多了。对了,大人这般为国献身,想必也对央国的一切了如指掌吧。”
努利斯完全没发现自己已经被套进去了,他自信道:“当然。”
花鸢棋反过头,见景霖已经走了。又不见游暮,便知游暮是跟着景霖了。他眼下阴翳一瞬,手上打了个响指。对楚予禾点头示意了下。
楚予禾立刻明白了什么,袖中果断掏出一柄卷轴,展开给努利斯看。
“大人,您看看,这可是我花大价钱买来的东西。”楚予禾指着一处空旷的地方,道,“您看这处,连地名都没标明,又和我大淮挨得极近,你说这到底是央国地界还是大淮地界呢?既是央国地界,又怎连个名字都没有?”
努利斯看一眼就知道这是他们央国地界,和淮国挨得近,不就因为此处常打仗么?商路不也在这不远处。
因为央国和淮国是邻国,边界划分十分不明确,很多地方都是征战之地,且黄沙漫天,不太适宜百姓居住,所以没有地名是件很寻常的事。
努利斯脑袋也不知道是不是风吹热乎了还是被太阳晒晕乎了。嘴上也没怎么把门,再者楚予禾又总爱拿他们央国和淮国对比,他心底实在较劲得很,就更加口快了。
不仅说了这块地方怎样怎样,还说了其他几块,立志把那块地图给描述的精精致致,不放过一丝一毫。
花鸢棋在旁边富有感情地夸赞几句,又把这层情绪推向高潮,努利斯越讲越兴奋,以至于队伍中何时少了两人他竟一点都没察觉。
另一头,景霖和游暮已经到达目的地了。
景霖看着面前成应,及他身后的百队人群。风缓慢浮起,衣摆翩翩。老虎舔了下自己干净的爪子,几步飞跃,插进游暮和景霖中间,亲昵地拿头蹭了蹭景霖的肩。
景霖嘴角微微扬起,摸了把虎毛。
“主公。”成应作辑,“所有人都在这了。”
游暮被老虎挤走时小小惊呼了下,目光在成应身上打量了会。又看着身后百丈人群,内心若有所思。
第242章
景霖扭了下手腕,浅浅“嗯”了一声。随后,他利落转身,对着后排几棵树掷出暗器。
破风声起,碎发遮眼。他的姿态似是漫不经心。待树后走出个人影,他的手才甩了甩,收回袖中。
游暮眼睛瞪大,这里何时蹲了个人?
“殿下。”景霖皮笑肉不笑,“是跟着我的那两个人谈话不有趣么?在下一介平民,何至于让陛下藏着跟着?”
——正是央国国君,百里祈羲。
百里祈羲早换下了他那身繁重的礼服,金黄的卷发下依旧是双暗送秋波之眼。他拍拍手,笑道:“自然是因为梅苏那一出现,就夺走了我所有的视线呀。一见你不见了,可把我心慌的呢。”
百里祈羲看着景霖身后的人,意味不明地问道:“呦,梅苏那带那么多‘客人’来呢?”
崽崽感受到不善的氛围,嗞起牙来,摆出准备进攻的姿势。景霖简单安抚了下,偏头。
冷淡分明的眼与百里祈羲对视上。
但下一刻,那双眼却又充满温度,直把人暖得心中雀跃。
百里祈羲的嘴角又不自觉扬起几个度。
“百里,祈羲。”景霖挑了下眉,一字一顿道,“你不是,早就有所察觉了么?”
“——打开天窗说亮话,移步细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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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觉得努利斯……emmm,很好奇,努利斯大人,请问你是怎么混上这个位子的呢?好像,你从来,都没有……展示过你脑袋灵光得一面呢……(声音越来越小……)【抱头溜走.jpg】
第99章 三年埋伏·叁
百里祈羲出门未带骑兵。秉持着我行我素的性格。然而他被这么多人围着,却是一点都不胆怯。
景霖坐在椅子上,老虎乖巧地趴在他身边,打了个哈欠,露出獠牙。王字底下,黑溜溜的眼睛警惕地注意着百里祈羲。
“梅苏那带这么多人来,是想在这久居是吧?”百里祈羲喝着奶茶,确认了一遍,他抛出疑问,“具体是想住多久呢?”
景霖一手撑着桌子,支着下巴;一手轻轻拍着老虎头。他眼睛扫了一下,道:“不定。”
农民起义都得有个蓄力的时期呢,更何况他是要干一次必成的事情。
百里祈羲就笑道:“要我帮你吗?”
景霖扫了百里祈羲一眼,没回答。
要说他们这合作伙伴,做的是极其成功的,商路安排护卫到异国谋权划策,百里祈羲登上皇位,景霖在其中助力了许多。
敌国丞相参政,这是个千古以来都难见的局面。但也就是因为这个,双方掌权者都对彼此有了更深的了解,关系也比其他国家要牢固。
兵书常言,远交近攻。央国和淮国只隔黄沙,以往也是战争不断。然而就在他们这一代,止兵休戈,关系密切。
景霖和百里祈羲及央国皇室打下了良好的关系。不涉及国事,他们私下甚至可成好友。
“你能帮我什么?”景霖一句点明,“淮央两国百年之约还在呢,你这个国君事情忙的这都忘了?”
百里祈羲要是明目张胆地参与到景霖计划中,那可不就是打着毁约的牌子?年初好容易谈下的合约,岂能就此被阴差阳错的划掉。
景霖对于百里祈羲猜出他要篡位的事情并不意外,毕竟这类事情百里祈羲就做过一回。他只是愁于百里祈羲会不会在这其中钻他空子。
百里祈羲努努嘴,耸了下肩:“那你带着这么多人……我一眼扫过去,除了你身边那两个,几乎是歪瓜裂枣。就连我当时夺位,身边尽是群好兵,兵权全掌握在我手中,即便如此,我还不得不前往淮国寻找你。梅苏那,我说句实在的。以我的经验来看。这情况胜算可不大。”
景霖抿了抿嘴。
百里祈羲所说的,他又何尝不知?
放眼大淮几百年历史,凡民间起义者,皆涌于衰世末朝。百姓造反,大部分是被生活所逼,吃不上饭了,补不了税了,这才憋紧最后一口气去冲一把。然而他们这情况是不一样的。
淮国虽是盛世转衰,但还没到穷途末路的地步,朝中还有人在尽力稳住。百姓还有余力生活下去,谁想拿自己命去干这种事?
与皇子夺位的性质不同,景霖要篡位,只能依靠这群与朝堂无关的百姓。但他在淮国已被除名,一不能强制破坏底层百姓安定生活,二不能凭自己的名声招纳贤士。正因如此,他才只能着眼于江湖上稍有名望的人群。
这类人底下有练兵子,更好组织。既犯不着打破朝廷与百姓之间的平衡,又能给他计划中增一层胜算。
“这些只是我暗桩中人。”景霖道,“虽不及朝中军士,也比一般人要厉害些。”
至于其它的,景霖并未多说。
比如花游两家家中又有多少人,武樊手上兵权又有多少。
旁人看他胜算只有这么一点,但他自己明白,自己不可能就这么点。
“这么说,你还是下定决心了。”百里祈羲调侃道,“之前我说你们淮国皇帝时,还不让我说,还拿毒来吓我。梅苏那,这会又认同我了?能得到你的‘回心转意’可不容易。”
景霖冷淡道:“我淮国实情怎可为外人谈笑。要是我在你们央国大肆宣扬皇室垂危,你就肯让我说了?”
百里祈羲无所谓道:“随便说,我不在乎。反正皇室内部早就乱成一锅粥了,知不知道都不打紧。”
第243章
景霖嗤笑一声。
央国当时处于垂危地步,和只略显衰弱的淮国又不一样。什么时候说出来的话,得到的反馈是不一样的。
“原是想着让你成为我的妃子的。”百里祈羲再次叹息,他眯开一只眼看景霖脸色,硬是把下一句话给补上了,“只是你有更大的志向呀,你不想我把淮国打下来当作聘礼,而是要自己去抢。那我只好尊重你的想法喽。”百里祈羲道:“是恋人是伙伴,这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在你心中,亲爱的梅苏那,只要有我一席之地,我就够满足了。”
景霖的无语溢于言表。
他不想再在这里和百里祈羲多费口舌,伸出一手:“我的玉佩,还给我。”接着,他又几句话把接下来的事交代了:“我要在央国养精蓄锐,不会犯着你们央国国政。你给我块隐蔽的地就成,其余不做打扰。”
百里祈羲从怀中掏出那枚修补好了的玉佩,依依不舍的放到景霖手中。眼神似乎在拉丝,那手本想借此碰下景霖的手,但后者迅速收回,他只触到了一团空气。
百里祈羲怔了会,失笑道:“你带着那些人也挺难的吧,训练成兵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更别提你这还得把他们训成精兵。我还是分一队护卫去教他们吧。”
百里祈羲在未成国君之前便是统辖央军的主帅,在这方面自然比景霖要精通。
景霖想了一下,也应了下来。
百里祈羲倒是惊了,竟然真应了?!他喜露于表:“梅苏那难得这么信任我,分出来的兵会藏匿好行踪的,这并不和我央国国政冲突。你要相信,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能谋权成功。这其中好处你我皆知。”
景霖嘴上敷衍客套,内心却是另一层想法。
好处?有肯定是有的,在和平的时候。
央国物资比淮国多出了太多,真要打仗,很吃力。若彼此国君是相互熟识的,知根知底,便能够将着稳定的时代顺延下去。
百里祈羲想来帮助他,主要还是为国考虑。只不过这人嘴上是说东着西的,总喜欢拿娶妻说事。
安排兵队涉入,也是想要钻他空子。
百里祈羲并不知道他身死的消息对于部分人是不凑效的,也不知道武樊也派了军队前来。
教导暗桩的人,武樊的人足以,何况此后还有花家游家子弟,并不需要百里祈羲的人出力。
只不过若是拒绝了这个空子,百里祈羲势必要找其他空子来钻。
景霖不太想再和百里祈羲迂回,干脆同意了。
反正到时候找个由头把那队士兵扔边上就行。
“多谢好意了。”景霖似是关切道,“你出来这么久了,朝中事情可解决完了?可别是为了我误了国。”
百里祈羲知道这是逐客令,他转了下眼,笑道:“为你又何妨?再说朝中事情我有安排给努利斯做的,他干活效率不行,但起码跟着我那么多年,也有感情了。”
景霖支起腿,悠哉地抬起眼帘。嘴角没什么意思地勾了一下。
这是在提醒他呢。
努利斯现下还被花鸢棋和楚予禾忽悠着,百里祈羲这是在叫他赶紧去把努利斯喊回去。
百里祈羲敛敛嘴:“行吧,我若不出现,朝中大臣也该急了。梅苏那,我央国最不缺的就是金银财宝和草原,我将代表天神,向你赠予最真挚的祝福。”说罢,百里祈羲行了个央国礼。
崽崽看着,就要起身。
景霖一摁崽崽脖子,把虎头压下去。起身也行了个央国礼。
待百里祈羲走后,他才蹲下身去看崽崽。
轻撮了下老虎头上的王字,他道:“你也想做老大啊。”
老虎嗷呜两声,钻进景霖怀中扭了两下。景霖一时不备,差点撞地上。
他调整好坐姿,比划了下崽崽的脖子,又拿出玉佩,往上面串上个更长的绳子,套在崽崽头上。
玉佩经修复师修复,虽不及从前质朴纯色,掺了点金银细丝。但好歹拼在一块了。
崽崽看见新奇玩意在脖子上,想低头看,奈何它脖子短,低头只能看见两只老虎爪。无奈,只好装作生气地那爪子往脖子上抓。
景霖拍开崽崽的爪子:“小心又打烂了。让你戴好就戴好。”
崽崽乖乖地把爪子摆好,尾巴绕了一圈把景霖圈到怀中。
景霖埋在虎崽毛中,静了须夷,深呼吸口气,拍了拍虎崽的头,还是起身了。
他调整好自己的衣摆,出门见成应和游暮。
在他和百里祈羲谈话时,招待游暮的事宜便交给了成应。到现在,游暮该知道他们的想法了。
果然,游暮再见他时,脸上的惊讶也消失不见。
“和百里祈羲谈好了。”景霖对成应道,“找块地就安顿下来吧,稍后还有两人,他们会打探地形,待他们到后再议。”他望向不远处那一队藏在暗桩中的淮军,又对成应道:“你整顿一下,暗桩的人很多武功不精,你让这队武樊的兵负责训练。到时候百里祈羲也会安排进来几个,那几个打发了就是,别太明显。”
成应应道:“是。”
游暮很积极,成应刚应完,他就抢道:“我家也可以过来!”
景霖问道:“你家寨子主要安置在国中哪处?”
游暮便数:“五湖四海都有,西南偏多吧。”
景霖点头:“安排一点,剩余的待在国中,等待号令。”
第244章
游暮正气道:“好!”
地上卷草,骆马成群。行人休整,兵人练武。
与此同时,草原那头。
另一条“龙”正待醒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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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三年埋伏·肆
岁和二十年,七月初七。
盛暑。
花鸢棋和楚予禾好好把努利斯“坑蒙拐骗”了一通,成功获取了央国详细地图。努利斯事后回神,细细琢磨总觉不对劲,将此事上报国君百里祈羲。
然百里祈羲早知景霖计划,努利斯报与不报,意义无差。
努利斯羞愧难当,几日闭门谢客,坚决不与景霖一行人相见。
——其效果于景霖一行人而言,意义同样无差。
花鸢棋见游暮与景霖关系密切,极为不虞。地图信息一到手,主动联合楚予禾进行部署,并暗哨传家兵前来扎寨。
景霖见此情况,并未多言。
众人汇合,成应重归部队,共同前往央国东北绿洲“无望角”。
无望角与淮国西北商路北部角距离不近不远,横跨一行山即可到达,且此处地域广阔,不易觉察。无望角南边即是央国京城,虽挨得近,相较于其他地方,此处却是更方便些。
正如努利斯阐述央国祭祀习俗,子民将无望角当做与天神交流之圣地,若无大型祭祀和悼念亲人,并不常去。
百里祈羲初始听闻安顿此处,意见不一,明里暗里拒绝。花鸢棋与楚予禾无奈败阵。
景霖见状,敲定无望角,携领花鸢棋再次赴往宫殿商议。
大到为两国绵延昌盛友好发展,小到通情达理亲自拜求天神。无威逼无利诱,景霖三两句条理出可行方案,步步紧逼。最终双方各退一步,百里祈羲终还是划出一角优渥地带,整兵布队,一齐打包赐予景霖。景霖也保证行武期间不触犯央国习俗,不扰神圣祭祀。
花鸢棋于商议会中未出一言,站直景霖身后,却是连蛊虫都忘记安抚了。景霖利索精辟语言之妙,直把花鸢棋佩服的五体投地。
景霖识人性识人心,瞥花鸢棋神色,心知此人臣服之兆怔怔浮现。
外有游家器重之压力,内有诚心敬佩之信服。饶是花鸢棋如此争强好胜之人,也不得不败下阵来。
此之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兵法也可用于攻略人心。
至于那个态度莫名转变的游暮。
景霖并不知这转变的原因究竟源于何处,单单是靠玉佩识人,未免也太草率。他这块玉佩是祖上传下来的,可他祖上并没有哪位人物混上了王族世子身份,也并未被封位高侯爵,更何况这玉佩自他及冠后就一直贴身佩戴,及冠之前,就连他自己都不知情,游家又是如何知晓?
还有一点。
要说是游暮眼花,错把碎玉当作信物。然这几日玉佩已尽然修复,尽管不及从前一般光润无瑕,却也是能辨出个十之七八的。一次眼花失误,怎么还能有两次的?
为防游暮看不清,景霖特意把玉佩戴在虎崽脖子上,还时不时带着崽崽到几人眼前晃悠。
奈何游暮就像是——说句不好听的——眼瞎了一样。怎么都看不出来不对劲。且做事尽心尽力,教导暗桩小兵,毫不吝啬展现本家刀法,帮助成应一同训导。
对于打不清楚底细的人,景霖是不敢全心全意用的。
他命楚予禾赶紧收拾行囊,回京打探游家身份。顺道和尚在朝中的楚嘉禾韩与报个平安,让他们把近来朝中事宜整合一份送给他。
楚予禾实在不舍,才见没些日子呢又要分离,异国他乡,义兄这吃不饱睡不暖的,又孤立无援。嫂子也不在此处……
景霖忍了很久的手终于打了。
霎那间,楚予禾脑袋一歪,脖子都快闪了。再稳定身形后,身上不知哪处多了几块红,哪里都火辣辣的。
正所谓打一巴掌给一颗枣。景霖教训完楚予禾后,还是安排了另一件事。
他本有两根乌塔拉羽毛的,可贬谪途中误失一根,那根羽毛未出淮国,捡到的人除了见它好看也不知其中妙用。
景霖把寻找羽毛的“重任”交给了楚予禾,并承诺若是楚予禾找到了,那那根乌塔拉羽毛就当是他送楚予禾的礼物了。
楚予禾听罢,当即觉得身上一点都不痛了。他心心念念的羽毛就在淮国,他慢一步,羽毛就晚一日回到他手中。再者他是真一点武功都不会,留在这里除了是累赘就是累赘,回去了还能继续打探更多消息。
不是他的主场,他何必要乱挤!
是夜,楚予禾就背上行囊火速回国。
操办完一切事宜,景霖终于能简单休息一会。
多日不见崽崽,景霖心底也不知涌上来什么情绪,走到崽崽身边就把自己身子靠在崽崽毛茸茸的背上。
数来,崽崽也陪他经历了很多了。
以后还会更多。
饶是酷暑,景霖还是耐不住,竟迷迷糊糊打了个小盹。
再醒来时,已是黄昏。
他揉了下眼睛,抬头望向一望无际的云霞。
默然无语。
景霖的时间观念很强,以至于哪年哪月哪日,中原哪些节日,他就算不刻意去想,脑中也会自然浮现。
今日是七夕。
鹊桥仙,红线牵。
牛郎织女得偿见。
无望角离商路不远不近,商路的欢乐人声,也不知为何能穿透一行山,闯进景霖的耳中。
第245章
就在他出神之际,成应从外屋来报。
——百里祈羲想来和他过节。
景霖:……
景霖对于百里祈羲这个恨不得逼得远远地但又不得不利用的人无语至极。心道百里祈羲生于寸土寸金的国家,莫不是真以为自己脸上也能贴金了?
真是可笑,百里祈羲又不是宋云舟,他景霖凭什么事事顺着百里祈羲。
他已经百般退步了,百里祈羲是不长眼睛还是怎么的,仗着自己身份尊贵和那一点鸡毛蒜皮的恩惠,就想横刀夺爱?
若不是他如今被那狗皇帝逼得没办法,他会想来这和百里祈羲合作?
有毛病。
“不见!”景霖本就没有的好心情更加不好了,他直接骂道,“见什么见?他知道七夕是什么节日么就过来,爱找谁找谁,别在我面前碍眼。努利斯平日不是避我如蛇蝎,恨不得他离我一万八千里,这时候怎地又躲起来了?”
门外成应一时怔住,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成应咽了下口水,尴尬地看向身旁的百里祈羲。
百里祈羲手中拿着针,淡淡地笑着。
“哎呀,又被骂了呢。”等离远了点,百里祈羲才说。他叹了口气,兀自对着月亮穿针引线——这是他学来的,听说中原乞巧节有这个习俗。
成应见此,也不好多说什么。
月色下,百里祈羲穿完针后把针线一扔,好似只是走个形式而已。
“景夫人是你自己休的,怨得了谁呢?”百里祈羲抱着胸,轻声笑着,“人呐,总是不珍惜眼前的,等失去了才追悔莫及。以前是宋云舟,什么时候才轮得到我呢?”
他毫不避讳身旁有成应,一手附在胸前,对天祈祷:“天神啊,请务必让我亲爱的梅苏那心心念念的那个死人再死的彻底一点吧,最好是灰飞烟灭连来世都没有。我们亲爱的梅苏那完全没必要为了个死人劳神伤心呀。”
百里祈羲顿了下,偏头。戏谑一笑:“帝王多情则多疑,重情则轻命。中原千百年来的道理,我的梅苏那何时才能明白呢?”
话音刚落,屋门“呼”一声被打开。
景霖站在门中央,夜风鼓动,他的脸上毫无波澜。
墨色衣袍垂在地面,遮住身后摇曳烛火。发丝间,是昏黄的光晕。
“帝王多情则多疑,重情则轻命。”景霖缓缓重复道。他把目光移向别处,“中原曾有帝王,生二子,长子立为太子。然帝王宠妾,废长立幼。不过几年,幼子世袭为帝,先父携长子挂帅打仗。仗毕归来,见长子对幼子行君臣大礼,心有愧疚,即立长子为君,至此,一国二分。”
百里祈羲歪了歪头,玩起自己的金发辫子,问道:“是吗?那这位帝王可真多情啊,既已经立幼子为王,又何必考虑长子受何委屈?一国无二主,这帝王这样做,兄弟间不仅不会和睦如初,适得其反,他们将会反目成仇。”
景霖点头:“长子心有落差,联合相卿欲行暗杀之事,冒充先父手记骗取幼子信任。幼子比先父看的通透,知兄长脾性,先行派人前去查探。果不其然,暗杀之事败露。长子见事无转机,果断找上先父,倒打一耙以寻求庇护。先父到此还被瞒在鼓中,准备出面与幼子解释,解开兄弟间误会。不想幼子人证物证俱在,当即下令斩长子立威,也不再理会先父哀求。兄弟相残,父子相弃。先父到死都不明白自己错在哪一步。一代帝王,究竟是死于权,还是死于情。”
“所以才有‘圣心难测’一说。”百里祈羲道,“帝王之心岂由任何人揣测?他宠妾,爱屋及乌。命之大忌,必死无疑。这结局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无趣至极。”
轻衣拂晓,景霖一脚跨出门槛。他朝百里祈羲走近,背过手去,尘土击起,他停下脚步,离百里祈羲有一丈距离。
眼眸在月色下更显狡黠,他道:“殿下既明白这些,何必非要与我演戏?”
百里祈羲对景霖那里有什么情?不过是为巩固王权的利用罢了。景霖办事利索,手段毒辣,爱玩弄人心。如若能归入央国,势必能成为得力助手,甚至于收服周边其余国家,也是省去一大部分心力。
百里祈羲一直以来都很欣赏景霖的手段,如同伯乐见千里马。他很早就以娶妻为名招纳景霖,不过景霖一再拒绝罢了。
景霖非为王室子弟,都深暗帝王之忌。更何况常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三皇子?兄弟反目成仇的戏码百里祈羲自小就见,有哪里生的出重情之心?
百里祈羲被拆穿心思,也不懊恼。对景霖鞠了一躬,笑道:“梅苏那既明白这些,又何必要继续钟情于一人?景霖,爱一个死人的滋味可不好受。他不该成为阻挡你称帝之路的绊脚石。要么你就该藏好你这层情绪,让旁人无法拿捏把柄,要么就赶紧找个什么人来顶替你心中空缺的位置,免得日日对月愁思。”
这是实打实的关切了。百里祈羲实在是不了解一个那么睚眦必报凡事利己的人,怎么可以为了所谓小情犯难到这种地步?
百里祈羲没经历过,所以他也不能体会到景霖的心情。
景霖漠然地看着百里祈羲,眼睫轻微地动了动。半响,他嘴角一勾。
“就算我情绪外露,又如何?”
百里祈羲一怔。
“谁又能拿捏住我的把柄?”景霖道,“除非他可以把宋云舟从地里给我刨出来,让人死而复生。让人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景霖指着地,继续接道:“想利用我的人,拿宋云舟来激我,那有用吗?没用。宋云舟的死与他们毫无关联,我不会因此任由他们摆布。想依附我的人,拿宋云舟来求我,那有用吗?没用。没有价值的人连宋云舟自己都瞧不上眼。”
第246章
景霖收回手,理了理衣摆,顷刻间,他已收回情绪——仿佛方才那些话就是要刻意给百里祈羲看的。清淡的声音流露,似乎他还是那个拿捏人心,运筹帷幄的掌权者。
“殿下,我要做什么,我想做什么。这些我自己清楚,不必每次都来旁敲侧击,既惹你自己心烦,又惹我心烦,何必呢?”
百里祈羲被这拒人千里的声音给怔回了神,他这会来又是一人,周围并没有护卫护驾——可见此人是有多自傲。
百里祈羲盯着景霖,金色眼眸中蕴着几分神色。须夷,他蹲下身,捡起之前随手扔掉的针,理了一下,作势要给景霖。
景霖伸出一手,给足了他面子。
“真是痴情人。”百里祈羲把东西放到景霖手上,看着那针,他道,“梅苏那,我现在是有些嫉妒了,怎么先遇上你的人不是我呢?哦不,我们是先认识的……怎么那时候我没出面来淮国见你呢?倒是被宋公子促足先登了。宋云舟,宋平安……梅苏那,您在我心中的分量越来越重了。难以想象,我会不会为你而犯帝王大忌。”
景霖收回手,也笑道:“那我真是期待。”
若真是如此,央国将不复长存。
百里祈羲“噗嗤”一声失笑,他摆摆手,转身离去:“杀人诛心啊梅苏那,对旁人怎就如此绝情呢?”
景霖目送百里祈羲的身影消失不见,他眼中演出来的笑意瞬息烟消云散,手中银针在他手中只待了那么一会,就被他满不在乎地扔回到地上。
崽崽见到亮眼的东西,心生好奇,想去一探究竟。
“别去碰。”景霖及时制止道,“等会误伤了你。”
说罢,他脚一顿地,把银针震起来一点,又一脚踢走。
踢到崽崽看不见的地方为止。
他复又看向天,吐出一口浊气。
七夕啊。
快些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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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三年埋伏·伍
“昨儿是七夕!”屋头里,说话那人捶胸顿足,“这可是我来这过得第一个七夕啊,怎么能如此失败……”
木玄澜在一旁叫人端来洗脸水和菜肴,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他安慰道:“殿下,如今您身子才是最打紧的,七夕年年都有,与你而言也不是什么重要节日,明年再过就是。”
——嚎啕那人正是尚在病榻的宋云舟。
宋云舟长叹:“你不懂啊你不懂,牛郎织女都能相见的日子,我竟还不能见了。可怜我的怀玉,身处异乡还只能守着月光见天明。”他垂下头,委屈地玩起自己那一绺头发:“昨夜我怎么就这么睡过去还毫不知情的呢,不应该啊……”
木玄澜劝谏无果,已经摆烂了,不再说道宋云舟与景霖之事。他回答宋云舟的后半句:“殿下的身子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养回来的,昏睡很正常。多睡一会,把精神养好些。”
宋云舟行动不便,自打醒过来连床都下不了,做什么事也只能在这一方小屋。幸而不同时间段总是有那么几个人守在此处,不然他自己都不敢想象他得无聊到什么地步。
“我不想睡。”宋云舟抿了抿嘴,脑袋里又在想事。他沉了口气,很快把七夕的事过了,道:“央国近来可有什么情报?”
木玄澜把药碗举到宋云舟身前,一脸平静道:“殿下,如今我们这士兵居多,暗桩居少,且大多停留于淮国。央国近来状况,我们顶多只能知晓其中一星半点,若是殿下需要皇室一类秘事,我们手底下的人目前还没办法。”
“淮国日渐衰弱,央国不可能止兵不前。就算怀玉前去坐庄,也不能全然保证。”宋云舟一口闷下苦涩的汤药,移了下眼,“部署骑兵,兵是勉勉强强,但我们的线报来源还是太少了。”
按照他的计划,木家霍家两队骑兵还是不够。自古起义就没有这么少的人的。可他如今尚在病中,无法亲自出门招揽新兵。这件事得等他伤好差不多时再做筹划。届时,城中百姓苦不堪言,朝中官员无力乏天,众人皆知皇上昏庸,他再出面是最佳良机。
一来身边已有基础团队,名声不怕打不响;二来身份地位摆在那,他是旧朝被埋没的明珠,前朝世子,王族血统。世袭皇位实属正常,天地不容那狗皇帝,他就是正义的使者!
当然,那是后话,如今还离那一步早得很。
当下,他欠缺的是什么?情报网。
没有庞大的线报信息来支撑,他就犹如井底之蛙始终望不到外边的天。任何风吹草动他都有可能错过。
想了想,宋云舟咳了两下,问道:“木家,有没有商人?”
“商贾吗?有的。”木玄澜道,“商路就在不远,为打探央国情报,我们也有派人前往藏匿,但效果甚微,正如属下所言,只能探得一星半点,无法深入。”
宋云舟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旋即,他把两只手举到嘴边,大喊:“西叔!”
木玄澜都被惊了一下。
宋云舟是扯着嗓子喊的,才说完两个字,又不堪重负地闷头低咳。
木玄澜:……
西木安听到宋云舟喊自己,火急火燎地赶来,“砰”地一声把门撞开:“世子殿下,何事吩咐!”
“……”木玄澜一面给宋云舟拍肩,一面对西木安道,“将军,小心点我的门。”
西木安后知后觉,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后脑勺,眼神又盯着宋云舟,似是想让宋云舟替他解围。
第247章
宋云舟咳完,一手利索地抹干净自己呛出来的泪,急忙问道:“西叔啊,你救我的时候,我身上那些东西有没有替我保管好啊?”
西木安如释重负:“都好好存着呢,连烂衣服破布条都收着。”
“有根羽毛……”
“羽毛!”西木安兴奋地从自己前襟掏出一根羽毛来,笑道,“世子殿下可是说的这一根?我见它漂亮,便一直收着,想给殿下做个花冠解解闷来着。”
这可不就是乌塔拉的羽毛!
“哎对对对。”宋云舟让木玄澜赶紧拿来,别真的变成花冠上的点缀了。从木玄澜手中接过时,他揉了一下,还是熟悉的触觉。他道,“这可不是一般的羽毛,木玄澜,你常年在此地,你应该识得吧。”说着,就拿羽毛在木玄澜眼前晃晃。
木玄澜骤然见到乌塔拉的羽毛,一下就呆住了。
这东西很难得的啊。
“识得。”木玄澜眼神紧随羽毛,“乌塔拉的羽毛,皇室的信物。这是央国皇子皇女才拥有的东西,殿下,这是你从……”
“之前从怀玉那里偷的。”宋云舟咧嘴笑。
木玄澜,西木安:……
“我就知道肯定有用。”宋云舟把羽毛递给木玄澜,得意道,“虽然百里祈羲吧人不咋地,送礼还是实实在在的哈。”
“……”西木安实话讲道,“殿下,你这样真的好吗?”
宋云舟无所谓:“怀玉有说什么吗?”但紧接着他说道:“不过他也说不了啦,东西如今在我这里嘛。百里祈羲送礼不怀好意,我看不惯。等怀玉以后问起时,我再坦白了吧——我赌他不会怪我嘿嘿。”
宋云舟一旁浮想联翩,西木安瞠目结舌,默默竖起一个大拇指,心中已在点蜡。
好在宋云舟很快就正经起来了,他对着木玄澜吩咐道:“这东西不要叫皇女见了,私下里用。商路多央国人,你甚至可以安排人进入央国地界探情报。用不着接触大官,平常使唤点护卫办事,效率也比现在高。切勿打草惊蛇。”
木玄澜点头应下。
宋云舟眼神一凛,又道:“霍飞呢?”
西木安回道:“他是和武樊大将军一块来的,擅自离伍来此,世子殿下你能醒来,他已知晓你的安危,如今回去复命去了。”
“是,本来我也想催他回去的。他自己也反应过来了,挺好。”宋云舟不笑时,总有种生人勿近的距离感,他棕褐的眼睛一闭一睁,道,“在春猎暗杀时,虽然是武樊救的狗皇帝,但很明显,这个人对狗皇帝也没抱有什么期望。国有三公,三公皆为景党,众心皆移,皇帝那位子也是徒有其表。武樊又掌有兵权,来日造反,必然要有他一份。”
西木安蹙着眉头:“兵可为大,兵可为小。武将军是国之权威,若他带兵袭帝,对百姓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冲击。”
“所以他缺少一个理由。”宋云舟指着自己,看着西木安,“我就是他的理由。”
世子的身份,旧朝的繁荣;今朝的衰败,皇帝的昏庸。
比较下来,武樊带头进军,哪是什么造反?这是匡正!
有了武樊的名头,他招揽民间义军也会更加顺利。
“可武太尉要找谁,也会先考虑景大人和楚大人。”木玄澜有疑,“殿下,您与武太尉仅有一面之缘。武太尉也非永亲王部下,单凭一个早已衰没的身份,难以撼动。”
宋云舟打了个响指。
“所以,要让他先来找我。”
要武樊自己觉得,宋云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要武樊自己觉得,跟着宋云舟能够把那个皇帝彻底扳倒;要武樊自己觉得,宋云舟能够坐住那个位置。
世子身份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木玄澜问道:“殿下有何高见?”
宋云舟单手撑起下巴,他铺一偏头,低眼看床沿的地板。
横七竖八的缝隙,似乎布就了一张棋局。上面的楚河汉界并不那么分明,就像他和武樊的距离。
落下诱饵,引狼入室。
宋云舟想。
他的脑中已在博弈,精读兵法,算计人心。
“靠什么?”他道。
什么是引狼的诱饵?
宋云舟自问自答:“民间绝技,独一无二。”
“民间绝技?”木玄澜认为这作用不大,他反驳道,“江湖多有绝技者,武太尉从未亲自打探过。无论是我木家独有剑法,还是游家独有刀法。涉朝不入江湖。从这个点出发,效果甚微。”
宋云舟却摇头:“剑法,刀法。你们那个叫做‘特色’,非为‘独一无二’。试问这世上有哪个武人不会耍枪弄剑?而江湖其余能人异士,好比拿四侠之首花家来说。他们擅蛊虫。这是独一无二的,但对于常年征战的武樊来讲,没有非常大的作用。蛊虫是控制人心的,且使用时费心费力费时,战场之时哪容得下这么麻烦的操作?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要拨将士铁心,得投其所好啊。”
木玄澜听得一怔一怔的,等宋云舟说完,他问道:“殿下这么说,是已经有对策了?”
宋云舟一挑眉:“自然。”
西木安即便听得云里雾里,也要由衷鼓掌:“我们世子殿下真厉害!”
屋外旌旗如翩翩起舞的蝴蝶,在黄沙之中显了又消,消了又显。
“兵器,信鸽,营帐,物资。”宋云舟的眼色晦暗不明,他道,“行伍途中必不可少,且与战争取胜关键的东西。”宋云舟慢慢扭动手指上的扳指,上面的翡翠犹如蓄势待发的野狼的狡黠的眼。
第248章
“从这四个方面入手,要快得多。”
“双管齐下,霍飞是武樊身边的小将,届时有他引荐,旁敲侧击,不怕找不到机会。”说罢,宋云舟又慵懒地撑在床沿边,他闭上眼,叹一口气,“如今我大病未愈,效果减半。既如此,你们这些日子都守在这,我们来创几个‘民间绝技’。”
宋云舟此时真心体会了什么叫“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理论化为实践,以往未涉深尝试,如今时间充裕,该让这本领有个用武之地。
是夜。
宋云舟的屋内,灯火长明。
一月,两月……日日如此。
偶尔,木玄澜从屋内走出小憩一会。
他遥望星空。
紫微星璀璨夺目。
木玄澜略通八卦,数着星辰,掐着算法。他双手合十。
这帝王之星,终究是属于适合做帝王的人啊。
·
太常寺。
巫阁曳心事忧重地望着星空。
身旁小官同样忧心忡忡。
“皇上日渐奢靡,行事愈发乖张,民不聊生,城内城外已经因这长生不老药死了大半。再这么下去,君不君国不国。我大淮百年伟业终将毁于一旦。”小官道。
“一切照旧。”巫阁曳深深地朝深黑的天地阁望去,他微微摇头,“谨遵神女之言。昔日淮王弑长夺位,日后便有其他人要来夺这位子。真龙隐于民间,蛟龙狐假虎威。天意不可违,不可改。”
“皇上的脾性越发骄纵了,楚大人的劝谏已不管用,韩大人似乎也快招架不住。为了这仙药,动用大量人力财力,国库损失一半。”小官道,“赋税加重,民生抱怨,太常,怎么办?”
巫阁曳沉下心来静思,半响,他道。
“祭祀,保佑我大淮风调雨顺。”
“可——!”可是如今国库已经如此空虚了,都空了一半了!祭祀是件多大手笔,怎么还把银两用在这上面呢?!
“借此,关闭丹药房。”巫阁曳道,“制得仙药需积累日星月露,和皇上这么说吧。日月精华需自然馈予,需阴阳之气,没个一年两年制不出来……好歹如此能够拖些日子,少祸害城中百姓了。”
小官无奈:“欺君瞒主,大罪。”
“离经叛道,毁国丧民。又何尝不是一大罪?”
巫阁曳紧蹙眉头。
“紫薇星移,斗转乾坤。”
“你我静观其变,且行且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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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三年埋伏·陆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满树金秋,雪挂寒梅。
百姓身上的衣服日渐厚重,皑皑白雪撒下,他们行走在路上,一步一个脚印,一个脚印一个坑。
无望角更是一眼望不到头。
这里似乎与世隔绝,身处在此处的人驻足原地,听得最清晰的便是自己的呼吸声。
一口白气吐出,氤氲烟雾晃人眼。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来到了世外天境,来到了天神安居之地。然而铺一回神,才觉自己冻得厉害,是生出了幻觉。
城内百姓不怎么去无望角。
这个冬日,草原本该平静无音的——不,确切来说,平日没有百姓去那块地方,那里本该一年四季都平静安宁的。可不知从何时起,草原中总能看见一只驰骋的老虎。
百姓离得远,也看不真切,不敢贸然闯入。只见得那头野马四处乱窜,老虎紧随其后,如一道黄色的闪电。
那老虎似乎只是拿追逐野马为乐趣,明明追上了,却不吃马。但凡有哪只马跑得累了,想停下来歇息一会时,那老虎却来劲了,拼命追着人家马的屁股跑。
虎啸声从那头传到了这头,震得人心惶惶。
老虎不常涉足西北,有百姓便将此奇景上报国君。然而国君对此却搬出了天神护驾一说。此后,百姓更加不敢往哪头走了。
他们敬畏天神,若天神需要在无望角驻足小憩,他们是不会去打扰的。
但他们也很奇怪,自打他们向国君禀报了此事后,那老虎出现的次数却是越来越少了……
不知不觉,春寒料峭。
又是一年已过。
草原深处,士兵神清气爽,举着长剑整齐划一地做着动作。
校场台上,有一人沉静地站着。
呼吸间,氤氲散开,露出的是张文质彬彬的脸。和底下练武的士兵鲜明对比,格格不入。
初春,公子还穿着厚衣。长袍拖地,被化去的积雪浸湿,沾染了些草地上的灰土。再将视线往上移,是公子被冻得微红的指尖。纤细玉手之上,薄唇轻启,温柔但略显寒意的声音落进身旁人的耳中。
“开春了,这风还是冷的。”
成应站在右手边,跟着看向底下操练的士兵,点点头道:“天气冷,人就不想动。何况我们这也不比城中,炭火没那么足的。他们稍作懈怠,情有可原。等会让他们跑几圈去,把身子跑暖和了再练。”
花鸢棋则站在左手边,伸出两手合拢哈气,他撮了撮手掌,也道:“是呀,开春了。又是一年过去了,岁和二十一年。听来有些陌生呢。”
他们面前的公子垂着头发,那脑袋后头扎着个玉头冠,淡青淡粉掺和着,还挺别致,正好应景。
花鸢棋挑了挑眉,心道景大人还是个爱打扮的人,挺注意自己形象管理的。此处又见不到什么外人,整日把自己打理的这么干净,赏心悦目也只能由他们这些人赏了。
第249章
几月下来,花鸢棋对面前这位昔日的景丞相愈来愈了解了。
——也愈来愈惊讶。
景大人初与他相见,计谋手段无不阴狠。彼时花鸢棋对人那是敬畏得五体投地,事事都小心翼翼的,还得时刻提防着游暮,不能让游暮的功排在自己跟前。
花鸢棋原以为,景霖平日行事就是如此阴险毒辣,跟在他手底下,估摸着日后生活也够呛,天天算计这算计那,脑袋一刻也不得停歇。以防自己稍有不慎就被无情抛弃。
但他想错了。
景霖这个人,和他想象的并不一样。
甚至大相径庭。
只能说不愧是做到过丞相位置上的人,其见识谋略,比他远过之而不及。
景霖知晓如何安排精兵训练,如何养护坐骑宝马。安营扎寨,军饷伙食,他们几乎不懂的东西,从未涉猎过的东西,景霖知道的一清二楚。不仅一清二楚,还安排的妥妥当当。
这还是往大了说。
再精细点,景霖擅把控人心,军中小兵产生矛盾,该如何完美解决,景霖也能给出绝佳答卷。这些连游暮这个训兵家主都啧啧称叹。
甚至于,很多小吵小闹,都是景霖无形促成的。
吵闹过后,情谊加倍。军中团结比其他的都重要。
是以,即便这训兵期间,景霖并未过多教导,士兵们却依旧把他当做主心骨。而不是一直劳心劳力悉心打磨其心志的游暮和成应。
花鸢棋看着这飞快集结的士兵被训成精兵,心中偶尔感慨。这速度是否能比上皇宫中训兵的速度呢?
练兵时,景霖一直是不苟言笑的,也和花鸢棋所想象的不同。
狡诈,冷淡,谎话连篇。
——这是花鸢棋对景霖的第一印象。
但在这几月的相处之后,花鸢棋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这“第一印象”了。
景霖会在练兵的时候亲自下场纠正示范、会在与他们商讨事宜时合理采纳他们的意见、会给足他们足够的自由和权力。
他自己都没想过自己会受到这么大的重视!
练完兵,景霖甚至能和小兵谈话聊天。
别说景霖是如何能够将自己那股气场转变得如此迅速,比翻书还快!饶是花鸢棋自己都不敢保证自己降下身份来后会变成怎样的人。
景霖能够将那层距离感把握的恰到好处,既让小兵与他亲近,又拿捏住了自己军师的身份,要小兵们有自知之明,不敢大胆。
然而真正打破花鸢棋“第一印象”的,还是那次除夕夜。
中原除夕,家家团圆。
他们这群人,既回不了家,又无法团圆。只好窝在一块,报团取暖。
那夜,草原里篝火阑珊,他们还算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
米酒酿的时间不算久,吃起来只是甜,但不醉。
但小兵们乐意装醉。
醉了嘛,就能够借酒壮胆,吐一吐真言啊。
除夕前半夜,景霖还是对着他们浅浅笑着的,酒也吃的勤快,来者不拒。
到了后半夜,景霖就借着酒量不佳,自己休息去了。
这些都被花鸢棋看在了眼里。
毕竟是除夕嘛,中途离席虽然有些说不过去,但他们也不能强人所难呀不是?再说其他人照样吃的欢乐,少了一人也不怎么打紧了。
花鸢棋有意撮合队伍之间的关系,又继续陪着吃了几盏酒。
陪到最后,寒风一吹,他眼睛迷糊,也说不清自己是醉了还是没醉。
屋子外头两丈远搭建了一个小亭子。那亭子是专门用来商谈布兵谋略的,位置离校场就更远点,位子也偏些。
寻常士兵练完武后都是回到自己的屋子,若非要事禀告,不会来这。士兵屋子和他们几个的屋子是分开的,在校场那头。他们的屋子正相反,就离这比较近。
就在他准备去休息时,他看到了景霖。
那一瞬间,他怔住了。
景霖就在那里。
一个人跪坐着,垂着头,腿边摆了几个酒瓶子。
那只是个背影,花鸢棋并不能看清那时的景霖到底是何表情。
也许景霖注意到他了,也许没有。反正那时他并没有被景霖呵斥。
虎崽闻着酒味来,乖巧地拿鼻尖蹭了蹭酒瓶。
景霖慢一拍瞧见了,也不恼。只把酒瓶子拿远了点。
星光斑斑,下一刻,花鸢棋酒醒了半分。
景霖将身子靠在了虎崽腰上,侧首望着天。
一人一虎,在那里静了足足有一炷香。
落寞星辉尽倾洒在景霖身上,亭下,即使身旁有老虎相伴,那个身影也显得孤独寂寞。
那是一种任何人都无法打破的沉寂。
那夜,是多么安静的一夜。
花鸢棋忍不住放轻呼吸,勿让自己拿吐出的浊气惊扰了前方的人。
消沉,脆弱,我见犹怜。
花鸢棋从未见过景霖会露出这样一面。
不可思议。
或许是他们把景霖想象得太过强大了,太过无懈可击。以至于他们忽略了景霖自小而大所经受的一切磨难与痛楚。
景霖不是铁石心肠的伟岸者,他同他们一样,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会喜会怒会悲。
会让士兵吃好喝好住好,会告诉他们米酒怎样酿才足味,会和他们商议到深夜……
第250章
会一个人躲着,独自默哀。
花鸢棋不敢再看下去了,他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闷头就睡。
他跟在景霖身边越久,就越被景霖牵着鼻子走。
是什么时候,他再也没有了对景霖下蛊的想法?
细思极恐。
他越往里探,便越不敢探。
除夕夜,景霖并没有来找他。
过了那一夜,已是新年。
岁和二十一年。
“一年四季,花开花落。”景霖转过身来,“岁月总是一晃而过,抓不住的沙,就任由它留去吧。春花要开,不久后,枝繁叶茂;再之后又是金秋九月,寒冬腊月。岁和二一,岁和二二,也不过是一晃眼的事罢了。”
说罢,景霖又敲打了一下成应。
“你当士兵是金刚不坏之身?他们底子没你好,别拿自己的行武标准强加在他们身上,循序渐进要好过揠苗助长。”
成应缩了缩脖子,敛着笑对景霖道:“这不是想让他们快快成长?日日都没长进,游大人也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可把我给愁死了。”
景霖深呼吸一口气:“你,偶尔听一听游大人的。他懂的比你多,自己去学学。”
底下的兵从昨日训到现在,休息时间不超过三个时辰,可别把人累死了。成应竟还想着加练。
成应点点头,嘟囔着应下了。
等成应下校场后,景霖又对花鸢棋示意:“走吧。”
花鸢棋嘴角抽了抽,这是又要他去那亭子里商讨的意思。他缓了缓,道:“景大人,循序渐进要好过揠苗助长,你自己说的。难道小兵的命就是命,属下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他已经在那个亭子里待了一天一夜了!脑袋都要糊成浆糊了,才出来换换气,又要回去?!
他也不是金刚不坏之身!他要抗议!
微风一吹,把景霖嘴角的笑意吹起了几分。
“行啊,那花大人今日就好好休息吧。”
花鸢棋惊讶:真的抗议成功了?
不料景霖下一句又道。
“有游大人陪我就够了。”
花鸢棋:……
他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去。”花鸢棋败下阵来,“我去,我承认,我就是金刚不坏之身,干多久都不会猝死的牛马。”
景霖歪了歪头,眉目里是计划得逞的惬意。
“甚好,多谢花大人劳心费力了。”
花鸢棋:……
呵呵,不劳心不费力。他是心甘情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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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三年埋伏·柒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起,日子是越过越快了。
按照中原的算法,如今已是岁和二十三年。
真应了景霖那句话,“不过是一晃眼的事”。
然而在这三年,也是发生了不少事情。
岁和二十二年,那是个特殊的时段。
年初,寒冬腊月时,信鸽根本飞不到央国,楚予禾要联系景霖,只能亲自前来。奈何楚予禾自己千机阁一堆杂事,无法脱身。
设置在淮央两国的暗桩倒是可以传送,只是他要楚予禾调查的事是关于淮国朝事的,若由央国人传送,岂不是白送人把柄?
只是景霖没想到,楚予禾自己来不了,却是把楚嘉禾给招来了。
见到昔日盟友时,景霖的心情不可谓之不复杂。
楚嘉禾模样倒是没怎么变,温文尔雅的,就是那笑容更假一点了。
盖是亲眼见到“死而复生”的人,气实在不打一处来罢。
“楚某在朝中殚精竭虑,景大人倒是在央国潇洒自在。”楚嘉禾褪去被白雪盖住的斗篷,取下面纱,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地抖了一把,把寒风给景霖那处传去几道。他笑道,“赶明儿楚某也死一死,这朝中事务由着韩中丞一人干好了。反正他为了景大人,天塌下来都能顶着。”
楚廷尉此番前来,也是不易的。特意挑着过新年的时辰,皇上自己温暖梦乡放松警惕,他趁着年假,上谏请求去商路视察。
淮王一想这商路许久没打理过了,之前把武太尉派到西北时也没交代这件事。正好年假,来回时间充裕,索性就应了,顺便让他提醒武太尉在西北多注意注意。
楚嘉禾这才有机会赶过来。
景霖难得打出感情牌,借着喝茶的功夫把此事轻轻揭过:“事况紧急,义弟若不‘死’一回,皇上的追兵可停不了。毕竟是我大淮精心养护的士兵,怎么能把精力耗费在这种事情上。”
花鸢棋也在一旁催动情绪,眯眯眼一转,两滴眼泪说掉就掉,委屈地拿衣袖抹去,摇头晃脑道:“景大人这两年也没闲着呀,楚大人可看着外屋的士兵了?该不比朝堂亲卫差多少吧,这可是景大人两年的结晶。训兵是件困难的事,楚廷尉以往和武太尉共事,多少也领会过……”
楚嘉禾过来前,楚予禾已经将景霖一切计划告知了他,是以他一到此地,看见央央兵马也只是惊讶了一瞬。
楚嘉禾看了花鸢棋一眼,蹙了下眉,道了句:“景大人这两年招揽了不少人啊,有中意的吗?”
这便是在说新君主的事情了。
景霖垂了下眼,将茶盏放下。
茶水四处荡漾,击起水珠,扬起水波。
“能人异士不少。”景霖复又抬眼,凝目对着楚嘉禾,“中意的……难说。”
第251章
楚嘉禾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你此时招兵买马有何用?”
景霖闭嘴不言,一刹那,楚嘉禾便心领神会了。他不敢置信地站起拍桌:“怎如此草率?!”景霖竟真想自己成为那条“鲤鱼”?!
从楚予禾嘴中听来这消息时,楚嘉禾便觉得荒谬,所以这次才会不顾后计前来确认。可从景霖口中亲自确认后,他还是心生恍惚。
“不然呢?”景霖反问道,“央国虎视眈眈,我国内政堪忧。百里祈羲已派遣属下去商路打探,我若不对此做出反应,你看依他心思,会不会像几年前那场进军一般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那时候央国还是暴乱,百里祈羲就敢对淮国动手了。尽管他们两国已定下百年之约。然,局势倒转,百年之约而已,若是连国都不在了,又何来的百年?
景霖就算没办法,也得凑出个办法来。
楚嘉禾叹出一口气,实话道:“可是,义弟,你有如此深谋大略,坐在那个位子,实在是委屈了你。”
皇位受限太多,楚嘉禾早知景霖并没有想要那位子的想法。
不然昔日春猎暗杀那回,景霖也不会大动干戈跑去牢狱把半死不活的昌王给拉出来坐阵。
景霖道:“现下皇上那群皇子年幼,难堪大任。又被皇上养的骄纵蛮横,是指望不上的。”
“……那也确实。”楚嘉禾也应下。
花鸢棋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
“宋公子呢?”楚嘉禾回想,宋云舟才识谋略,虽比不上景霖在朝堂的“老奸巨猾”,但也有潜力。韩与曾与他说宋云舟这个人不简单,单从春猎事故便能探得一二。明明身份和景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彼时皇上也厌恶景霖,所有和景霖牵扯上关系的都降罪,偏偏就宋云舟全身而退,还从皇上手中捞到一笔。就连武樊被调离西北时,也曾和他闲谈时讲过,宋公子不是一般人物,比景霖有过之而不及。
只是自打景霖休了宋云舟后,就再打听不到宋云舟的消息了。可能是景霖将人保护得太好了也说不定。
楚予禾之前问过景霖,宋云舟的动向。但景霖呵斥了楚予禾一句就缄口不言了。楚予禾也不敢多问,宋云舟的消息便一直探寻不到。
如果能找到宋云舟的话,宋云舟有没有可能,去替代景霖成就伟业?
“云舟吗?”景霖神情默哀了下。淡淡道,“我被贬为里正时,皇上依旧不放过我,连夜扫荡丽豇。他虽被我休了,依旧不辞辛苦而来。为护我受了重伤,胸口两箭,膝腿两箭。又跌落山崖……等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双腿尽断,身子冰冷,早已没有呼吸。咳咳!”内心一股伤感的情绪直冲鼻腔,他气闷地咳了几下,一字一顿接着道:“是我亲手埋了他。”
说罢,景霖突觉气短胸闷,手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他弯下身子急促地咳了几下,眼眶边缘红了一点,出了血丝。
楚嘉禾呼吸一滞,僵在原地。
“一年零七个月,将近两年了……”细碎的发丝遮住景霖的脸,他似乎也有些不可思议,自嘲地笑了一下。
都过了这么久,往事还是历历在目。他以为他已经忘了宋云舟是怎么死的了,但时至今日,楚嘉禾再次问起时,仅仅是“宋公子”三个字,就把他所有的回忆都勾了回来。
猝不及防。
每一次的解释,都是对他的凌迟。
景霖在这荒无人迹的草原呆了这么久,每日不是练兵,就是布防路线图。他还怕他消息闭塞,从而对朝堂上高居其位的狗皇帝的恨意降下一星半点。
原来没有。
他内心的恨从来就没有被草原的大雪覆盖。
宋云舟的死,刘霄的死,如此深仇大恨,他怎么可能,怎么敢忘却一点!
他,他都还未来得及,去给他们的衣冠冢挪个位置,安度亡魂……
一旁,花鸢棋惊慌失措,两眼怔怔地看着楚嘉禾,又看着景霖,双手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景霖从来没和他们讲过宋公子的事情,然而如今,花鸢棋才反应过来。
为何在与士兵们畅谈时,景霖对娶妻纳妾之事草草揭过;为何每年除夕夜,景霖会如此孤独。
——为何景霖有个身份,名唤宋平安。
是为了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半响,景霖自己缓过神来,他道,“目前,除了我自己,我实在找不到更好的人选了。”似是有意揭过这个话题,景霖对楚嘉禾问道:“近年来朝中有发生什么大事么?”
楚嘉禾噎了下,摁下心中想要安慰的心思,接着话道:“两年前,皇上身心受挫,急求长生不老药——这个你自己也打探到了。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宫中道士遍地,兴起丹药房。我私下里去太常寺中敲打了一番,不久后,他们向皇上上谏,请求举行祭祀大典以安定民心,借此汇纳天地星露,少行杀戮。关闭丹药房。此后,长生不老药停止制作,百姓也有一席缓息之余。”
“嗯。”景霖沉色道,“下策,但好歹也止住这荒谬之行了。”
自皇上寻求仙药,迷信之风盛行。此举一出,国库亏损,迷信风波也未能制止,确实为下策。
楚嘉禾点点头,继续道:“洪灾,旱灾,瘟疫。仅仅一年,三大天灾降我大淮,赋税难集,国库又要亏损。百姓锐减,宫中招新兵,其数量你敢想象?不及前年一半。我和韩大人命人调查,上官大人随之。最终归出两类原因,一是天灾毁人,百姓家中壮丁为救老小不幸死去。二是百姓不愿再相信大淮,宁可谎报家中男丁死去,欺君罔上,也不肯为我大淮尽心尽力。”
第252章
“没办好事,又不能当着皇上面明说。”景霖拧着眉头,眼角还是未褪去的红晕,“龙颜大怒。”
楚嘉禾面色不虞地点头:“朝上呵斥,我和韩大人也是举步维艰。”
花鸢棋不由后怕:“这是唯恐天下不大乱啊……”他伸出手,手心中徒然蹦出一只小蛊虫。露给楚嘉禾看,他道:“大人,能给皇帝下蛊吗?我让他对你唯命是从。”
楚嘉禾疑惑地歪了下头,上下打量着花鸢棋,道:“花大人,别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春猎之事一过,皇上对周围人愈发警惕了,任何人无法近身。这只蛊虫,可能还不到御前就会被踩死。”
花鸢棋把虫子收起来:“我就说说而已。”
正因为常人无法近天子身,所以他们这两年也在商议该以怎样的路线逼宫。是干脆联合武太尉走官道,还是汲取民意,起义民道。
“……”楚嘉禾一时无言,他顿了顿,又对景霖道了个惊天消息,“还有一大事:丞相和御史大夫的人定下了。”
景霖心中一霎:“谁?”
楚嘉禾凛了下眼色:“这两人还是你我举荐的,沈遇汶和林珏。”
“他们?”景霖吐出的气松下一半,道,“你和韩与的意思?”
沈遇汶和林珏是当朝状元,原来还是新生,而今涉入官场已有两三年,打磨了一番,此时登上丞相和御史大夫之位,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这两人在科考期间就脱颖而出,私下里他也打探过,还不错。
不料,楚嘉禾却摇摇头:“不是我和韩与的主意,是他俩自己的主意。”
景霖眯了眯眼。
像是要摁下景霖心中的疑惑,楚嘉禾点头道:“沈遇汶坐上的丞相之位,林珏则是御史大夫之位。然,他们这位子来的十分突兀。林珏此人你应该探过,眼尖,果断——这也是我喜欢他的原因。他能坐上那位子,是靠检举几位贪生怕死浑水摸鱼的官员。”
景霖道:“仅仅靠这?”
要知道他们那个皇帝可是什么朝务都不管的,检举官员这等“小事”,还不足以让皇上看上眼啊。
“自然不是。”楚嘉禾道,“主要是,那几个官员,隶属太常寺。”楚嘉禾喉间吞咽一番,继续道:“林珏检举他们的原因是,这几人在制作仙药时浑水摸鱼,以至于仙药屡屡以失败告终。皇上苦恼寻仙问道之事已久,林珏此行正中皇上下怀。皇上认为他慧眼如炬,就直接给他提拔成御史大夫了。”
“荒谬!”
这到底是慧眼如炬,还是谄媚邀赏?!楚嘉禾和韩与好容易将仙药之事悄悄盖过,林珏这一闹,岂不是断火重燃?!
景霖内心是有些气愤的。
他气愤在于,明明林珏可以靠别的功提升自己的官位,怎么偏偏走了这一条路?
楚嘉禾兀自懊恼了下,又说:“在他提位不久后,沈遇汶也顺利地当上丞相了。”
“也是走的同一条路子?”景霖问道。
“不是。”楚嘉禾摇头,“沈遇汶办事一直中规中矩,天灾降下来时,他和我们共同商议过解决方案,法子都挺好的。”说到这,楚嘉禾也疑惑起来:“不过他这位子提的倒是有些不明不白了。早先时候他还是喜欢在皇上面前谏言的,我收到的文书,有一半是他上的。之后我被贬,他性子也像是沉稳了不少,只在皇上面前露过几次头。也不知道又是怎么应上了皇上的心思,就坐上高位了。”
景霖沉默了会,道:“不论怎说,你既有这些疑惑,想必已经和韩与探过了吧。”
讲到这一步了,楚嘉禾也点头。
“他们的谏言……竟是不错的。甚至有点像昔日你我。”楚嘉禾感慨了一下,叹道,“目前他们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我和韩大人便紧一手松一手,慢慢地,也在把一些重要的抉择交给他们自己——可能这才是科举的意义吧。”
长江后浪推前浪。
一代过去,必然要有新的一代。
景霖单手撑着桌子,慢慢揉着自己鼻梁。
“饶是如此……”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的。
他吐出一口浊气。
可能是消息来的太突然了吧,强烈的陌生感刺激了他,让他总生出一股患得患失的错觉。
想他当初,也差不多这个年岁被提拔为丞相的。
如今只不过是换了个人而已。
要真是后浪推前浪,他高兴还来不及。
“对了。”楚嘉禾看着花鸢棋,眯了下眼,收回眼神,对景霖道,“你不是给楚予禾布置任务了?现下有点眉目了。”
花鸢棋做出个复杂的神情。
为什么要看他?难不成景大人私下还派人调查他?
景霖顺着楚嘉禾目光移去,也看了看花鸢棋。
“无事,江湖四家的事,花家听听也无妨。”
之前,他要楚予禾回去调查游家背景。
反正现在游花两家都是他的属下了,花鸢棋要听就听吧。
“游家,以前是昌王谋士——永亲王的部下!”
真相一出,不仅是景霖,就连花鸢棋都懵了。
“永亲王?!”花鸢棋两眼一黑。
妈耶,这么大的背景!
“自旧王朝覆灭,永王府被肃灭,剩余部下四下逃窜。他们是永亲王的人,自然认永亲王为主,这事估摸连昌王都不知情。”楚嘉禾道,“游家便是其中一队。”
第253章
景霖凝眉细想。
游暮说过他是朝堂的兵不错,难怪会将他错认成什么世子殿下。
难不成游暮把自己认成了永亲王的儿子?
永亲王姓宋名安在,且生前确实有过几个孩子。按照年龄,可以被封号为世子。恰恰他出门藏匿的身份就以宋冠姓。
这阴差阳错的……
宋安在的儿子叫什么名?总不可能也叫做“宋平安”吧。这也太奇怪了。
可惜在永王府被灭九族抄家时,那些族谱就全被淮王毁了。关于宋安在有几个儿子女儿,儿子又叫什么名字,景霖无从得知。
景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不对劲!
要是刚开始游暮将他认错,那晚偷偷摸摸进花鸢棋屋内就不该是向他夺宝,而是直接认主!
可见游暮并不清楚宋安在的儿子是谁。
游暮把他错认成世子殿下是因为什么?信物!
那枚玉佩!
“部下认主,总该依靠什么信物吧。”景霖试探道,“永亲王给部下的信物是什么?”
楚嘉禾摇摇头:“这就无从打探了。貌似是个价值连城的东西——永王府家世显赫,信物总不会低调。”
景霖倒吸一口凉气。
那个信物可能会是个玉佩,但绝对不会是他的玉佩!
他的祖籍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他爹娘也从未和永王府打过交道。这玉佩就算祖传多少代,都绝不会和永王府产生交集。
游暮一家靠玉佩识人,识错人会怎样……
景霖也感觉两眼一黑了。
游暮都已经跟了他两年了。
他这回是真心忍不住想骂游暮,人怎么可以这么睁眼瞎?!
楚嘉禾注意到景霖神色,谨慎确认:“他……?”真认错了?
景霖抿了口气,点点头。
楚嘉禾:……
人怎么可以呆到这个地步……
识错了信物,认错了人,就这么把自己全族身家押上去了,一呆呆两年。游家子弟知道自家家主是这副窘样么?
整间屋内就花鸢棋是不知所以的。他是惊讶一阵接着一阵。花鸢棋没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还以为景霖和旧朝的永亲王扯上关系了,内心由衷佩服景霖了。
人怎么可以厉害到这个地步?!朝堂江湖……景霖这背景雄厚的很啊!
不及景霖气叹到一半,楚嘉禾又说了个惊天消息。
他脸上的笑已经维持不住了,心也跟着砰砰跳,道:“还有你那什么羽毛……”
景霖:?
乌塔拉的羽毛?
那不是彻底丢了么,一根羽毛而已,淮国人肯定不识得。景霖那时候把这个任务交给楚予禾时,只是想让楚予禾快回京干活而已。
怎么连这个都有消息?!
楚嘉禾自己都快不敢往下说了:“……近来,商路流窜着一根羽毛。奇得是,皇女及她的下属对此并不知情。由此楚予禾也断定,这羽毛绝对不是你放出来的。”
“……对。”景霖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艰难道,“他探到了吗?”
“……探到了。”楚嘉禾道,“是木家放出来的。”
景霖莫名其妙地松下一口气:“不知木家何时得到我这根羽毛的——或许是我被抄家时?”
楚嘉禾吞咽了一下:“不知,不过……”
“怎么?”
景霖的心又莫名其妙地被提起来。
“木家近年来出了个能人。不是木玄澜。”楚嘉禾道,“他身怀绝技,能造出奇物。譬如火药,他能够定时定点爆炸,又譬如军营帐,他把外层布料加精,简直能和花草融为一色,难以分辨!我来的路上,听闻武太尉似乎对此很感兴趣,过些日子想去瞧瞧。”
“最关键的是,这个人自诩身份尊贵,和旧王朝某位皇族贵宦关系甚密。”
旧王朝某位皇族贵宦……
景霖缓慢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不会,事情这么赶巧吧……
“我要去探探。”须夷,景霖道。
楚嘉禾抬眸,对上景霖坚定的眼神。
“探什么?”探人家的真实身份吗?
若是真的,这识错了人的游家该当如何,拱手与人?
那样的话,这两年的筹划,不都成一片散沙?
“游家我还不打算送出去。”景霖道,茶盖子一盖,发出砰的一声。他的手下意识攥成一拳。
“我要去探,那个人的‘能’,究竟是不是装神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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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章信息量极大啊!写得我又哭哭唧唧又热血沸腾的。
全局唯一不知道游家认错人的花鸢棋:我去!我跟对人了!
全局唯一不在场且被主公吐槽的游暮:我去!我跟错人了?!
全局心情最跌宕起伏的霖霖:林珏和沈遇汶,我看走眼了?什么木家才子,真的游家主公出现了?
全局心情最心如死灰的楚大人:我为什么要放着好好的年假不休跑来这吃寒风……本就心烦,更加心烦,这差事能不能谁爱当谁当啊……
全局唯一知内情且故意不在场的云舟:只有我是最高兴的吗?
第104章 三年埋伏·捌
岁和二十二年年初,楚嘉禾接头成功离去,景霖留成应游暮镇守无望角,与花鸢棋暗探商路。
经半年时间蹉跎,景霖确认楚嘉禾所言非虚。他借用手中皇女的乌塔拉羽毛混淆视听,并得知在商路流传的羽毛正是百里祈羲的。
第254章
二十二年六月,花鸢棋下蛊,他冒充线人,得来了几件奇物的模仿品。即便是仿品,做工也极为精致。一颗小小的弹珠,弹在地上竟能发挥出巨大威力!如果说摔炮是击起小水波的浪,这弹珠就是直冲苍穹的风。
无色无味却又极强腐蚀能力的水、靠着燃料能迅速移动且会不时放出暗器的木靶子,剑身薄如蝉翼却能削肉如泥的剑……诸如此类的东西还有很多。
二十二年七月,景霖得知木家那位能人有谋权篡位的意图。武太尉自六月初到达木家后就再未出来过——这消息闭塞,若不是他冒充线人搭线,是打探不到的。各地有雄心大志的谋士也纷纷赴往木家,听闻与那位身份尊贵的能人彻夜畅谈,好不畅快。
彼时无望角物资充沛,景霖有意无意向木家投去消息,意在结识。
不想木家向来来者不拒,却唯独拒绝了他。不仅如此,木家还拒绝接收他的一切消息,甚至于他传出消息后,木家行事都低调了不少。
景霖:……
二龙齐聚,既谈不到一起,便你死我活吧。
景霖联合花鸢棋暗中潜伏,以民间谋士的身份潜入商路探查。
二十二年十月,商路传闻。来自江南的谋士京雨公子和戈木公子在一月之间名声大噪,且近日有西行打算,木家线人估计,是来投奔木家的。
木家雀跃,为笼络贤才。转手继续放出消息——才人身份乃是旧王朝世子!
且好巧不巧,要问这世子殿下是哪位皇族贵宦亲子,世子殿下有言,正是那昌王谋士,永亲王宋安在!
岁和二十三年初,朝堂似乎听闻木家风声,然而楚廷尉、韩中丞及尚在西北的武太尉暗中操作,将此事一力瞒下。底下臣子欲大胆直谏,可还未出声便被阻止。于是皇上对此一无所知,从未表态。
沈丞相和林大夫似是面色不快,但与楚嘉禾韩与对仗,还是败下阵来。也不再和皇上禀报。
二十三年三月,开春之际,万物共鸣。
京雨戈木两公子终于“到达”商路。但在商路时期却没有主动去找世子殿下,反而只是来吃喝玩乐的。
这似乎是在和那位不显山色的世子殿下说:想要人才,自己出手。他们给了世子殿下机会,世子殿下也要懂得把握。
百般试探,你进我退。世子殿下终于和京雨公子意见达成一致。直到岁和二十三年六月,世子殿下邀请京雨戈木两公子赴往木家,正式成为盟友。
盟友,这个词很有韵味。
景霖以“宋平安”的身份相邀盟友,世子殿下说什么也不肯;如今拿“京雨”的身份,世子殿下竟一个劲撮合起来了。
景霖:……嗬。
·
六月初六。
商路界外,小沙飞扬,有两人正行往界外。
略跟在身后的公子模样打扮像个书生,穿着一身墨蓝的衣衫,头发束起。发带与风缠绕。面上遮了层面具,只能看见公子一双无论何时都眯着的眼。
这般模样在众人面前已是出挑,然而所行之人路过,却是在他身前那位公子身上停留的时间更长。
无他,只不过是他身前那位公子模样比他更出挑啊!
身前那位公子立于风前,脸上的金链子混着纱甩进众人心中。头上只简单簪了个发髻,墨发轻起,却是说不出的神韵。此人风度翩翩,身上一席洁白似月的衣衫,腰封暗云钩纹,配了块金银勾丝的汉白玉佩。众人望去,竟不知是天上的太阳更摄人,还是此时地上的公子更加摄人了。
公子眉目只是轻轻扫来,甚至都不需要掺入多余的情绪,自有人将一颗真心奉上。
抬臂间,衣袖滑下,露出那指节分明的手。那只手只需宛宛一转,指着哪方,众人的视线便追随到哪方。
公子不苟言笑,路上除了身后公子,谁都没搭理。
走了一会,两人终于到目的地。
木家。
面纱飘动,景霖抬头,直直与木家旌旗对望。
三年不见,木家已有大变化。
且不说房屋兴建几座。但是门前看守的护卫多了一倍,就知木家近年来实力增进不少。
再者,虽然有些人褪下军服,但景霖一眼辨人,心中便知士兵来历。
武樊没和他联系,倒是在这过得有滋有润的。
三年前,景霖曾派遣成应借宋平安之名抽调一队军卫,并提醒武樊注意央军动向。彼时他“身死”的消息传的还没那么快,武樊派人十分勤快。然而算算日程,在他身死消息传过去时,武樊也未及时收回军队。
两年前,楚嘉禾借口来看商路时与武樊碰面过。不过那时候楚嘉禾是先和武樊碰面,在和景霖碰面。楚嘉禾事先不知道景霖想走民道还是官道,就先没打草惊蛇——尽管走两条道都必须要有武樊参与。
一年前,武樊自打进入木家,就像着了魔一般。景霖还未探得世子身份,也不敢轻举妄动,和武樊说明自己金蝉脱壳的计划。
景霖深呼一口气,向木家迈出坚定一步。
武樊认识他,不知这“京雨”和“宋平安”的身份褪去后,那位不显山不见水的世子殿下表态如何。
若是骤然反悔了,他又该如何从木家全身而退,以及让那着了魔的武樊“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在下先去解个手?”花鸢棋朝景霖挥了挥手,袖口处一只小蛊虫探出了头。花鸢棋示意道,“等会就赶来。”
第255章
以防万一,还是先下手为强。
景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使了个眼色。
等花鸢棋走后,景霖跟随木家小兵,成功与木玄澜会见。
木玄澜对来人长相并不在意,眼神自上而下扫视一番,在景霖眉目间顿蹙一会,又移开了眼,未查景霖身上有何危险。就垂下了眼,作了一辑。
“京公子,世子殿下正在屋内候着。请随我来。”
景霖跟在木玄澜身后,试探地问道:“世子殿下如此能人,怎么如此眼光独到,幸临木家?”
木玄澜毫不避讳:“这是自然,我木家本就世代效忠宋氏。旧王朝覆灭,永亲王亲子流落民间,我们木家是永亲王部下,和殿下关系最亲近,殿下不来与我木家相认,又有何人能寻?”
景霖眼睛眯了眯:“听闻江湖游家也是世子殿下附属。”
木玄澜脚步顿了下,下一刻又和没事人一样往前走:“公子从哪打探来的消息?是的,永亲王部下繁多,不止游家,武太尉手下有名新生,曾与我一同入仕的霍飞霍家也是,云诏丽豇还有大片。”木玄澜敛了下神色,接着道:“他们为藏匿踪迹,甚至练就了换脸绝技,出神入化。”
景霖蹙了下眉头。
木玄澜是不是对他有点太过信任了?
以前景霖与木玄澜合作时,木玄澜之性格不可谓之不谨慎。如今面对一个外人,明明对他有所疑惑,却还是全盘托出。
这是否不太合理?
还是说,木玄澜想提醒他什么?
行至门前,木玄澜转过身,对着景霖作辑,鞠了个躬。
“大人,到了。”
景霖的心在这一瞬间突然提起。
不知为何,心乱如麻。
他将一只手抚上门,却没有推开。
指腹静静擦拭木板上的花纹,景霖眼睫垂下,试图降下突然烦躁的心情。
木玄澜似有所感,抬头道:“大人,需要属下陪同吗?”
景霖呼吸一滞。
木玄澜认主认得也太快了。
莫不是早发现他的身份了?
“……不需要。”景霖挥了挥手,让木玄澜退下,“你家世子殿下有伤人的癖好不成?”
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怎么还需要陪同?
木玄澜:……
“没有。”木玄澜尴尬道,“世子殿下民间蹉跎二十余年,性格却是活泼的很。想必与大人聊天会很投缘的。属下告退。”
景霖奇怪地看了木玄澜一眼。
木玄澜也深深看了景霖一眼,然后咬紧嘴唇,作了个辑转身离去。
景霖推开了门。
他环视一圈,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景霖沿着门边走了一圈。
窗外似是飞过了一只木色信鸽,一晃而过,景霖也没怎么注意。他的手顺着步伐拂过木椅,窗棂。鼻尖闻过香炉中散发的味道,是淡淡的檀香味——他已经很久没闻到过这味道了。
这屋中布局,怎么有种熟悉的感觉?
主座上,还留着一杯温热的茶水,腾腾地冒着热气。
——之前这里还有人的!
景霖的手僵住,警惕地扫视周围。奈何他身子早年前已经受损,如今功力相较之前不足七成。若这位世子殿下武功比他高强,想要瞒着他藏匿身份是件很容易的事。
“殿下是不愿与在下相见?”景霖问道。
他手腕一翻,抽出了自己头上的发簪。
——为防打草惊蛇,进木家的门前景霖就已经把身上的暗器藏给花鸢棋了。只留了一个发簪防身。
发簪一转一扭,里面则有根淬毒的剑针。
身旁的帘子随风漂浮。
墨发倾下,景霖走到正堂中央,将发簪藏至腕内侧,作了一辑。
“殿下,我能助你灭了这昏庸无道的国君。你是旧王朝世子,你该拿回本属于你的东西,这是为你的权。淮王伤我至亲,我也该报仇雪恨,这是为我的道。更何况如今国不国君不君,我大淮生灵涂炭,这是为那些流离失所的黎民百姓。”
景霖余光瞥见一个身影正朝自己走来。
他依旧垂着眸,手心处攥得越来越紧:“世子殿下,在下是来自江南的谋士,叫做——”
“怀玉啊。”
来人打断了景霖的介绍。
一刹那,景霖浑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般。周围静了下来,景霖只能听见自己重重的心跳声。
他的眉间几不可察的动了一下。
下一刻。
“咳咳咳——”猝不及防地,景霖开始猛咳,他弯着腰,手中发簪死攥不放。桌上的茶盏被推下了桌,刺啦一声碎了一地。茶水飞溅。
突然,他抬头,看到了那张他朝思暮想的脸。
景霖:!!!
宋云舟靠了过来,似乎是想要扶起景霖。
景霖却是不可思议地后退几步,他疑惑地摇着头,喃喃:“真是疯了……”
脚抵住了桌角,他才停了下来。若非如此,他恐怕是退多少步都不会停的。
宋云舟见状,嘴唇翕动:“怀玉呀,我——”
“真是疯了!”景霖勃然大怒道,他举着发簪直对宋云舟,眼中狠厉之色似熊熊燃烧的怒火,“你是谁,真是好大的胆子,冒充旧王朝世子还不够吗?!说!谁告诉你我的消息的,木玄澜是不是早知道京雨是我?你们连起伙来引我下套,谁是幕后主使?!”
第256章
景霖的手气得发抖。
他没有把柄。
他的把柄早在三年前死了!
是他。他亲手把宋云舟的尸体埋下,他亲自断了任何念想!
没有人可以抓住他的软肋……
可如今,他竟然入了别人的套?!
景霖一把将面纱扯下扔在地上,转眼看着宋云舟。
但下一刻,他怔住了。
面前这个人,太像他的宋云舟了。
太像,太像了……
像到,好似死人真的活过来了一样,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永亲王部下的人,换脸技术已经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了么?
景霖又闷声咳了几下,胸口受的伤好像又有崩裂的趋势,喉间一阵铁腥味。他喉间艰难地滚动一番,怔怔地望着宋云舟,不敢置信地摇头自嘲。
“我是什么很失败的人么?被你们这般耍……”
他这些年栽的跟头还不够么?
他活该被欺瞒吗?
他就真是那个必死的反派吗?
恍年来所经受的挫折在这一刻如洪水般朝景霖涌来。景霖像溺水的人,拼命向上游着,去汲取那一丝冰冷的空气。
然而天不遂人愿,他的手脚被海草所缚,他的伤口被海水侵蚀。他的身子似是被绑上了千斤石,垂到深海,永远都挣脱不了……
突然,他冰冷的身子被温暖覆盖。
景霖猛地一滞,他鼻头很酸。
这种感觉也很熟悉。
一切好似回到了宋云舟跌落断崖的那天。
那时那刻,他被宋云舟护着的时候,被宋云舟摁在怀里躲避箭矢的时候,身上也是这般触感。
景霖颤着呼出了气。他的脑子在这一刻回神。
拥抱他的人在说话。
声音自胸腔处传来,震得他浑身要失去力气。
“好罢,我知道你很想我了怀玉。”
“——我也想你。”
景霖不敢说话。他总觉得这是错觉。
宋云舟用了点力把怀中人箍紧,但又不敢箍得太紧。怕把人箍痛箍碎了。他叹了口气,弯了下身,嘴唇附在景霖耳边,耳鬓厮磨着。宋云舟紧了紧呼吸,呢喃道。
“三年了,自从我意识清醒后,每时每刻都在想。”
“怀玉啊,你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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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三年埋伏·玖
一句话,击碎了景霖三年来的倔强。
景霖膝盖一弯,要不是宋云舟扶着,怕是此刻就要跌倒在地。
他还在无谓地负隅顽抗:“你到底是谁……”
虽然这么说,但他心中已经知晓,面前这个人就是他的宋云舟。
在丽豇的时候,他曾遇到猎户,是那个猎户带他看了宋云舟的“尸体”,并让他亲手埋了“他”。
那时候他心神不稳,光看人的惨状模样和那玉佩,心下就已经差不多把人认错了。又看到被换了脸的尸体,心中就更确信了。
仔细想想,那名猎户是宋云舟的手下,宋云舟死了,猎户的表情怎么比他还平淡?
三年前,他本欲招揽木家,木家却以家中族人死去而闭门谢客。游暮也差不多那时候来投奔他的。
从西南赶到西北,时间恰好对得上。
游暮能把他认错,还认错那么多年,并不是因为认错了信物,而是他的信物就是这个玉佩!
他的玉佩只给宋云舟戴过。
木玄澜在进门前有意提醒他,以前之事有误会。问他需不需要陪同,大概是猜到会有这样一幕。
还有以不同身份相邀宋云舟,得到的不同反馈……
是他没注意这些,或者说注意到了,还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霎那间,悲喜交加,景霖有些失措。
是该哭,还是该笑?
宋云舟知道景霖还没缓过劲来,笑了一下,手指勾了下景霖发红的鼻尖:“娘子,我是你夫君呀。”
他手慢慢往下移,掰开了景霖紧握发簪的手,把那刺人的玩意丢桌上。没了膈应人的东西,他的动作开始大胆起来。
宋云舟单手环住景霖的腰,悄悄在上面掐了一把。另一只手和景霖十指相握。
他吻了下景霖,浅尝即止:“我来娶你了。”
景霖被吻得身形后退,脚下重心不稳,摔在了身后椅子上。
该有的痛楚没有来,是宋云舟及时扶住了他的头。
景霖将视线上移,眼睛深深盯着宋云舟。
须夷,他两只手攀上宋云舟的脖颈,倾身凑了过去。
闭上眼睛,唇间的触感骤然放大。
他吻着宋云舟。
呼吸交缠,嘴角银丝。
景霖亲人的时候小动作挺多,他指缝间缠绕着宋云舟的头发,吻到一半,还生气地扯一扯,又松开手捏捏宋云舟的后颈。
他整个人被宋云舟逼在椅子上,不得动弹。
宋云舟摸着景霖细皮嫩肉的脸,指尖下移,抬起下巴,迫使景霖仰起头。
“……”景霖艰难地吞咽一轮,喉结滚动。
宋云舟就跟个登徒子一样附身又吻了下去,还在喉结处咬了个不深不浅的红印子。
“痛不痛?”宋云舟问道。
他把景霖抱起来,转了个身,自己坐在椅子上,让景霖坐自己身上——权把自己当个肉垫子。
景霖呼吸急促,眯着眼睛想打宋云舟,那手抬到一半,却还是不忍心落下去。
第257章
宋云舟见了,就伸手捉住那只手拉到自己脸边,伸出舌头舔了舔。又把手贴着自己的脸,歪着头,委屈道:“哎呀,这是夫君爱你呢,娘子怎么会痛呢?”
景霖:……
宋云舟身子歪下去了点,就蓄力一挺,重新调整坐姿,找了个好的角度。还贴心地摆正景霖的腿,在景霖腰上拍了一把。
景霖身子酥了半截,不得已呻吟了一声,瘫倒在宋云舟身上。被宋云舟拍了一把后更是控制不住,手掌直接撑在了宋云舟强有力的腹肌上,作势要起身。
他起身,宋云舟也起身。
宋云舟复又半掐半揉景霖的后颈,从锁骨处一路向上吻。
身子还时不时抖两抖,把要掉下去的景霖托上来。
景霖的手搭在宋云舟肩上,指尖都泛了红。
也不知道有没有掐出红印子……
“……你!”景霖的嘴一直被吻着,说话都断断续续的。趁着宋云舟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耳垂上时,才铆足了一席余力,“我气……还没生完呢!”
这一幕实在可爱,宋云舟撂过景霖一缕发丝,落下一吻。他疑惑道:“见到我不该高兴吗?怎么可以生气呢,莫不是气夫君没疼够你?”
不及景霖喘着气应答什么,宋云舟又强吻过去,咬着景霖的舌尖,跟尝糖一样。
窸窣几声,景霖腰间的玉佩被解了开来,也放到桌上。
腰封也被扯下,无情地扔到地上。
景霖拧着眉头,亲吻时空气的缺失使他获得极大的快感。肩头的衣服垂到背后,露出洁白如玉的脊背。他的腰麻麻的,被某人不安分的手来回揉捏。他扒在宋云舟肩上的手往下一摁,想要阻止宋云舟,却不想弄巧成拙,宋云舟用了力,箍住腰还不够,手借势往下一抹,又盘着景霖的腰肢向上。
胸膛起伏的厉害。
景霖的额间很快出了一层薄汗。
“你……”景霖缺氧,嗓子生出的声音都变了调,哑道,“你要是现在把我搞死在这,我让你断子绝孙!”
宋云舟挑了挑眉,放弃“勾玉”,抬起头来对着景霖耳朵呼出一口气,魅惑道:“是么,试试?”
说罢,猛地对景霖后颈一摁,将人的头摁到自己脖子间。
景霖的鼻尖恰好擦过颈弯,乍一看倒像是景霖主动贴去索吻一般。
“记得咬在这里。”宋云舟提醒道。
“……”景霖压抑地换了几口气,锤了宋云舟一拳,半是威胁半是妥协道,“晚上,等晚上……”
都说了他的气还没生完,别想揭过!
宋云舟变扭地努了努嘴,摸了摸景霖的头,还是停了下来。
他向来都是顺着景霖的。
这次也一样。
宋云舟又亲了亲景霖香喷喷的头发,迅速给没有力气的景霖穿戴好乱了的衣服。再掰了掰景霖的腿,好让景霖并着坐在自己腿上。
他抚住景霖的头,让人靠着自己,和哄孩子一样身子慢慢摇着。
就差加首童谣了。
景霖的手有些脱力,发丝间薄汗残留。他好半天才眼前清明。
……过了有多久了?
景霖眨了眨眼,微微抬起头。
他看见宋云舟也微低着头,冲他笑。
吐出一口气,景霖终于有了点力气,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他手臂紧紧贴着宋云舟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的跳动。
就这还不够,景霖把两手打开,抱紧了宋云舟,头往脖颈那蹭了蹭,嘴唇贴紧了宋云舟的脉搏,耳朵贴紧了宋云舟的肩头。
他还要能听到宋云舟的心跳声。
宋云舟心跳得极快,他轻轻说道:“听到了吗?”
“嗯。”景霖闷闷的声音传来,“听到了。”
宋云舟,还活着。
“怀玉啊。”宋云舟给景霖拍背顺气,他感叹道,“你怎么这么黏人呢?以往没见你这一面呀。果然还是要我做夫君好吧……”
“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欠揍。”
“我就卖!我就知道你吃我这套。”宋云舟不听,“你才舍不得揍我呢,你爱我还还不及呢!”
“你有神经。就你知道。”
“我就是知道,怀玉是最爱我的。”
“……”景霖怼不过,就问道,“为什么瞒着我?”
为什么不把活着的消息告诉他,西南也是,西北也是。猎户瞒他,木玄澜瞒他,就连宋云舟自己都瞒他。
明明一年前就可以相见,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他真的生气。
宋云舟卡舌,他小心翼翼道:“我不是有意的。你要听我解释啊怀玉。”
“我在听。”
“咳咳!”宋云舟义正言辞道,“首先,我们要骂一骂西木安——就是那个猎户,他竟然不知道你是我男人,明明我都有给他们看玉佩了,我都说那是我定情信物了,他们真是要气死我。那个时候我是真快断气了,没法突然醒过来当面骂他,真是难为了我的怀玉……”
“三年前,在你前往西北不久,西木安就把昏着的我送到了木家。我是醒来之后才知道你又来木家了——嗨呀!每次都慢一步!”
“木玄澜和我说木家死了人,闭门谢客。”
“对啊,死的可不就是我嘛。”见景霖把他抱得更紧了些,宋云舟赶忙道,“呸呸呸,我没死,就是半死不活而已,还吊着口气呢。木玄澜他……他就是觉得你太伤心了,而且那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救活我,就没给你这个念想。该骂该骂。”
第258章
“木玄澜谨慎,我害了他两个主子,他哪是觉得我太伤心。”景霖一语道破,“他是想让我死心,不再拖累你。”
“呸!什么叫拖累!”宋云舟哄着景霖,“我就说还是要骂他吧,他压根就不知道我努力到现在究竟是为了谁!那狗皇帝爱咋滴咋滴,踹我都懒得踹,要不是你在他那里受欺负了,我摆烂不香吗?什么丰功伟业,我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有你,怀玉。”
景霖深深吸了口气。
“怀玉,不是只有你‘睚眦必报’。”宋云舟顿了下,沉声道,“像我这种胸无大志的人呢,心眼子比你还小。”
宋云舟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姓,其实他自始至终的愿望就是活着。只要能活着,一切都好说。
可自从爱上了景霖,就不一样了。只要景霖能活着,一切都好说。
但凡景霖受了一点伤,他必然是要去追讨回来的。
昌王要景霖死,他就要昌王死;淮王要景霖死,他就要淮王死。
别人以为他有远大志向,不是。
他只是盼着景霖好而已。景霖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譬如从认识到现在,景霖想把狗皇帝踹下来。但又不想自己去坐那个位子。
那就他来坐好了,一举两得。
他谋划一切,只是为了他爱的人。
他的心眼确实很小,只装的下景霖一人。
“那,你是什么时候醒来的?”景霖问道。
“……”宋云舟抬头看天,吹起口哨,“在你从木家离开后不久吧。”
“嗤。”景霖嘲笑,“说这么一大段煽情话,就等着我自己消气呢。”
没声的算盘。
按宋云舟这话的意思,宋云舟瞒着他就不是一年前的事,而是三年前。
三年。
宋云舟投胎都能长到三岁了。
这三年,就只有景霖在独自悼念。宋云舟那叫什么,叫思念。
宋云舟明知他很想他,却连个见面的机会都不给。
“你这是要。”景霖又闷声咳嗽,气音颤了颤,胸腔共鸣,“将我活剐啊……”
“怀玉,你听我讲嘛。”宋云舟又哄道,“三年前我才醒,这双腿跟废了真的是没什么区别的。脑袋也昏昏沉沉的,醒一日晕三日。你说我这副窝囊模样怎么见你?可别成为你的拖累了。俗话说得好,丈夫就是家中的顶梁柱,妻子负责貌美就好。你说我要是看到你为了我劳神劳力,我心不心疼?怀玉你看,如今我好起来了,可以保护你而不是你护着我了,这时候我不就出现了。”
宋云舟一直都知道景霖动向,包括景霖假扮所谓京雨公子的事情。
他算着时日,先行安排妥当一切,这才专注于和景霖的见面。
拒绝“宋平安”的邀请,让景霖走谋士的套路,前期和景霖的相互试探,特意被景霖吊着胃口而相见。这都是他一步一个脚印计划好的。
时间掐的刚刚好,这时候他名气都打起来了。基石都给备好了,景霖过来完全不需要操一点心,只需要和他甜甜蜜蜜就好了。
宋云舟把景霖的脸捧起来一点,嘟着嘴道:“原谅我吧原谅我吧~怀玉、霖霖、夫人,我的乖乖宝贝!我去跪搓衣板,你不要生我气了。”
“你还偷我东西……”
宋云舟:……
“哦,就那个丑不拉几的羽毛啊。”宋云舟撇嘴,“不就是从个鹰身上拔的,赶明儿我给你抓好几只,随便你怎么拔毛。百里祈羲送你的东西我不喜欢。他居心不轨你知道吗?你想把你从我身边拐走!我不能接受你收藏他的任何东西。要不是那东西还有点用处,我早扔了。”
景霖:……
“我不想原谅你。”景霖经历大喜,却还是没被宋云舟绕进去。他无情地摇头,拖着点浓重的鼻音道,“你拿我东西你还有理了,你主动避开我你还有理了?我就是讨厌你这样。”
“不要啊不要!”宋云舟大叫,哭唧唧委屈巴巴道,“怀玉你不要讨厌我!”
“鬼精的算盘。”景霖骂道,“你上辈子是个算盘精吧!”
“是的是的是的!”宋云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应下,想顺毛来着,等听清了景霖的话,脑子反应过来后又立马摇头接道,“哦不,不是不是不是,我上辈子是怀玉的守护神,专门来保护怀玉的。”
景霖:……
“表演成分过于高了。”
宋云舟主打被偏爱的有恃无恐:“我的怀玉肯定吃我这套。”
“滚。”
“就不,我今日一整日都要这么抱着你。”
景霖:……
景霖真想骂人。
宋云舟这个人,他该拿这个人怎么办才好?
“你不能再瞒着我了。”末了,景霖还是叹了口气,把好努力激起来的怒意逼下去。鼻子一酸,埋进宋云舟怀里。
“你不能再离开我了。”
他扯着宋云舟的头发。
“云舟。”
宋云舟敏锐地察觉到景霖快要崩溃的情绪,又是一顿好哄。
“在呢怀玉,我在这里。我哪也不去,我就在你身边。”
“我是真的……”景霖蓦地落下两滴泪,擦到了宋云舟衣服上。他紧了紧鼻子,盯着衣服上两滴泪花,声音越来越颤。夹杂着血味的咳嗽。
“真的,很想你。”
声音也越来越轻。
第259章
宋云舟愣住了。
他一直有意活络氛围,他不想让景霖伤心的。
却还是,没办法。
他看怀玉那么伤心,脸上刻意维持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三年啊三年。
景霖的人生中,有过几个三年?
那几个三年里,又有哪几个三年是无忧无虑的?
没有,一个也没有。
他的怀玉,一生都在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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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云舟(礼貌举手):以后就有了。
霖霖:谁给你的自信。
云舟:自然是窝滴夫人呀~
霖霖:……做作。
云舟(恃宠而骄版):我就对你这样好不好!(帅气叼花,壁咚绝技)花会谢人会呆,哥的爱,never say goodbye~
霖霖:?你有神经。
云舟:看吧,句句有回应,这就是爱哥的表现。
霖霖:……
云舟:看吧,夫人已经被哥迷得话都说不出一句了。
霖霖os:我喜欢上了个什么玩意?
(最近跟朋友进修了几句哥味情话,代入了一下云舟,妈耶,好对头。)
第106章 三年埋伏·拾
主厅。
花鸢棋掩了掩袖子,问道:“世子殿下也去解手了吗?”
不然怎么把他一个人撂在这边……
身旁的西木安有点烦躁地挠挠后背,听花鸢棋有所惑,尽力保持住端庄的姿态,直着身道:“没有啊,戈木公子不是才从茅房出来?”
花鸢棋矜持地抿了抿笑。
他的眼睛有意无意地盯着西木安的脖子。
两刻钟前他就已经把蛊虫塞进西木安衣服里了。
而到如今,其他护卫都成了,而他的小宠物还没钻进西木安的皮肉里去!
什么皮啊这么厚的,都特么的两刻钟了啊!
花鸢棋呼出口气,然后很有礼貌地问道:“既然世子殿下没被别的事绊脚,那我在这里等的意义是……?”
西木安挤眉弄眼的,低着头,手在后背摸索,忽地,他一喜,从自己背后拽出来个东西,兴奋道:“原来就是你这么个小东西!”
花鸢棋看到西木安手中的蛊虫,眼睛瞪大了点。
还来不及阻止,就见西木安把虫子猛地摔地上,一脚利落踩死。
花鸢棋看着死去的心爱的小宠物:……
西木安解决了后背瘙痒的问题,心情顿时快意了许多,这才摆摆手,回答花鸢棋的问题:“世子殿下被绊住脚了啊。”
花鸢棋一个疑惑的表情就要显出,西木安就嘟囔接道:“约莫是被他老情人儿绊住了脚吧。”
“……”花鸢棋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眼神中无不表达着对某位世子殿下极大的无语。他的手毫无目的地比划着,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皱着眉头道,“不是……那在下,是唐突了?”
西木安摇摇头:“没啊,不是来的刚刚好吗?”
老情人儿不是来的刚刚好吗?
花鸢棋:……
他深呼一口气,眯眯眼笑着提醒:“世子殿下的芳容,在下还是想目睹一番的。”
“哦。”罕见的,西木安竟然理解了。他回头对站在门外的木玄澜喊道,“小木,戈木公子想去当第三者。”
木玄澜:……
花鸢棋:……
“什么……第三者?”花鸢棋袖下的手攥成了死硬的拳头,他笑着问道,“既然世子殿下在和爱人温存,那与在下同行的京雨公子呢?他既也等着世子殿下露面,还是把我们放一起吧。”
按照景霖那个性子,这世子殿下宁愿和妻子在屋中颠鸾倒凤也要冷落他们,估计要起杀心了。
自己……也阻止不了什么,要不就加入吧!
木玄澜对花鸢棋作了一辑:“花大人,还请稍作片刻。”
花鸢棋顿了顿,头歪了一下,眼睛转了转:“啊呀,在下的名声已经这么响亮了么?木大人见一面就知道。”
他内心有些慌乱,木玄澜何时知道的?如果这么说的话,他的身份不早就暴露!再者言,木玄澜官场职员,以前是和景霖认识的,这人如今连他的身份都知道,那景霖……
木玄澜摒直身体,礼貌道:“自然响亮,响亮到大人‘戈木’名号一出,在下就敬佩上了。”
花鸢棋心下一霎,微蹙眉头:“圈套?”
木玄澜悠悠地点了点头,叹口气:“大人以为是,那就是吧。”
殿下花大功夫绕圈子给爱人打好心理准备的“圈套”,怎么不算是圈套呢。
“冲着谁的?”花鸢棋抬脚欲走,他心下都明了了,景霖这么久没和他接头,极有可能是遇害了!木玄澜在这和他打直球,说不定是已经绑了景霖了!
什么世子殿下,这是土匪帮吧!
“唉!”西木安拦住他,正经地摇了摇头,“花大人,不是冲着你的,你不要自作多情地凑过去啊。”
花鸢棋:……
木玄澜已经在扶额了。
“西叔。”木玄澜由衷疑惑,“您真的那么高兴吗?”
西木安后仰着身,肯定道:“那当然啊,殿下已经很久没这么笑过了。”
木玄澜:……
是,是很久没这么笑过了。现在怕是要笑成傻子了。
“花大人,对不住。”木玄澜道,“西叔是有点兴奋了,请见谅。”
第260章
花鸢棋虽然无语至极,但客套话还是张口就来的:“没关系没关系,人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发神经,这是正常现象。在下能理解。”
木玄澜深深地看花鸢棋一眼,嘴唇翕动。
“额。”木玄澜纠结着怎么说出口。他慢悠悠道,“花大人,你跟随景大人良久,是否得到了景大人的绝对信任呢?”
花鸢棋眼睛蓦地一睁,有些震惊地看着平淡如水活着微死的木玄澜,心道木玄澜果然早就识破了他们的身份!
“良禽择木而栖。”花鸢棋立马掷出武器,离两人远了好几步,正色道,“但我花鸢棋绝不背主。”
花鸢棋警惕地盯着两个没有其他动作的人,道:“不需要景大人的信任,在下甘愿为其赴汤蹈火。”
木玄澜还未来得及解释什么,一旁的西木安鼓起了掌,眼睛放光:“好棒的句子,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呵。”说罢他清了清嗓子,正声道:“良禽择木而栖,但我西木安绝不背主。不需要世子殿下的信任,在下甘愿为其赴汤蹈火!”
花鸢棋:……
这人到底是什么物种的人,他竟然被逼到无力吐槽。
很显然,无力吐槽的还有木玄澜。
木玄澜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西叔,你累了,先去歇会吧。”
“不是要去世子殿下那?”西木安疑道,旋即,他像是理解到了什么,点点头,“是了,小木我懂你的意思了。”
“?”木玄澜真心疑惑。
西叔,你又懂什么了?
西木安很正经地回道:“明明花公子也是我们请来的客人,怎么能这么怠慢呢?虽说世子殿下小别胜新婚,但也不该这么沉迷情色,我去催催。这宋小子真是太不厚道了。”
木玄澜:……
其实他就是字面意思而已。
“……催吧。”木玄澜小声道,“催的动的话。”
花鸢棋敏锐地从两人话语中觉察到不对劲,结合之前的一番言论,他心中有个不成文的真相。
——他妈的这个狗屁登的世子殿下,竟妄图诱拐天谪仙人的景霖!
是这样的,是这样的。
要不然木玄澜怎么早就知晓他们的身份,要不然景大人怎么和他离开了这么久还没回来,要不然这个胡子拉渣的老头子怎么会说出“第三者”和“沉迷情色”?!
花鸢棋心头砰砰跳。
靠,景霖不会是被他们下了什么药吧!
完蛋了完蛋了。
花鸢棋心中为那个傻不愣登的世子殿下撒了把纸钱。
景霖一定会在床上杀了他的。
安息吧,能上了景霖,也算他有胆量,此生不亏。
就是可惜主子了……就说人还是不要长得那么好看,被哪个登徒子看上就完了。
“我,在下还是在这里等着吧。”花鸢棋怔怔道,“这点时间在下不缺的。”
木玄澜又疑惑地看着花鸢棋,一个头要变得两个头大了。这又是在搞哪出?
他实在是忍不住了,终于两步跨到门外,闷住一口气,冲连廊外的屋子喊道:“殿下,景大人,救命!”
“——属下求你们了!”
·
片刻后。
主厅走进来两个人。
宋云舟看着站在角落自闭的木玄澜,奇道:“难得你做出这般姿态。保家卫国的时候不喊救命,这时候却喊上了,真是活久见。是吧怀玉?”
景霖偏了偏头,盯着木玄澜。
“活该。”
木玄澜:……
宋云舟一臂框住景霖的肩,猝不及防地,他当着众人的面亲了口景霖的脸颊。
在场三人顿时惊呆了下巴,史无前例又无比自然地站在了同一阵营。
“怎么这副表情?”宋云舟把面无表情的景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努力营造出“小鸟依人”的唯美氛围,他挑着眉,“本帅蹉跎三年,终于重新抱得美人归,你们看我有什么变化吗?”
西木安是个爱抢答的人,但宋云舟显然想自说自话,压根没给西木安机会。
“对,没变化!”宋云舟震惊中尽显洋洋得意,“脖子没断手没断腿没断。天哪,我竟然一点伤都没受,怀玉真是爱惨了我……”
刚说完,景霖就嫌弃地把宋云舟的手甩开。
“你什么意思?”
“……”宋云舟立马噤声,半响小心翼翼地呸了两下,“我再也不嘴瓢了。”
“你们在说什么啊!”
寂静的屋中突然一声爆嗬。
宋云舟还心惊胆战地敛着景霖的神色呢,突如其来的声音险些把他吓得要对景霖跪下。
景霖无语一瞬,转头向花鸢棋看去。
后者一脸惊恐,也可称为是史无前例的表情了。
花鸢棋声音都在颤:“主子,你他妈在干什么?!咱们还不至于出卖色相吧,我只是想想啊!”
花鸢棋的魂是真的飘走了一半了。
惊天巨雷!
望着眼前衣衫略微不整、洁白的脖颈上有几处咬痕、眼角似乎是那种类型的被人欺负狠了的那种红润的景霖……花鸢棋跟活见鬼了一样。
“额,这这这,这位公子。”花鸢棋喉间吞咽,结巴道,“麻烦从我家主子身子里出来好吗?在下可以跪下来求你。我的主子从来不这样的,你小心他报复你。”
景霖:……
“花鸢棋。”景霖面无表情地勾了下嘴角,“你本可以不说话的。”
第261章
这下好了,蠢得人尽皆知。
“哈哈哈哈哈……”宋云舟时刻观察景霖脸色,适时地活跃氛围,他对花鸢棋眨眨眼,“这就是‘戈木’公子是吧?久仰久仰哈。我就是你想见的世子殿下,大名宋云舟,小名……对你不重要。如你所见,你家主子是我的老情人,如今我们只是重聚而已,不要那么激动,你太捧场了,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嗬。”景霖嗤笑一声,“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真是活久见。”
宋云舟:……
不能这么无差别攻击的。
景霖的确打算无差别攻击。
他的气怎么可能这么快发完?
宋云舟就算了,其余两个可不能就这么随便放过。
只见景霖将视线移向正看好戏目光炯炯有神的西木安,笑了一下:“老伯,还记得我么?”
西木安哑顿了下,摸起后脑勺:“记得呀……公子长得一表人才,我见一面就记住了。”
“你和我说宋云舟死了?”景霖挑了挑眉,道,“当年看着我埋人的时候觉得好笑么?”
“……”西木安抿了抿嘴,“迫不得已。”
“好一个迫不得已。”景霖道,“你的迫不得已,我经历了三年的阴阳两隔。我医术精湛,快死的人我都能吊着口气。你却连个救人的机会都不给我。”景霖拍开宋云舟那只充当和事佬的手,剜了宋云舟一眼,终还是抿了口气:“西木安,你最好记住你三年前干了什么。”
西木安不笑了,单膝跪下来对景霖抱拳:“属下悔不当初,以后任凭夫人差遣,做牛做马绝无抱怨!”
景霖眼角抽了抽:“谁让你这么叫的。”
西木安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宋云舟一个滑跪,牵住了景霖的衣角:“夫君,唉,你当我夫君好吧?不气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有你什么事?”景霖真训起人来的时候是不讲情分的,能把持住不骂宋云舟已经是他勉强之后的结果了。景霖单手拉起宋云舟,目不斜视,“起来,我不想揍你。”
识时务者为俊杰,宋云舟立马利索地爬起来了。他嘴脸换的极为迅速,反手对着西木安道:“西叔!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不懂事,私下里叫夫人就好了,当着大家的面还是要威严一点的!”
景霖呼吸一滞,又深深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西木安。
一把年纪了……
似是在透着人影看故人,景霖咬了咬唇。反应过来后,他带着愤意瞪宋云舟。
“宋云舟。”景霖深呼吸一口气,胸口闷闷的,“我骂人的时候,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宋云舟噎了一下,正经道:“对不起。”
意识到自己是真触着景霖的底线了,弄巧成拙,他乖巧地往后退几步,和花鸢棋并排站着,乖乖道:“怀玉,你接着骂,我全力支持你。”
说罢,宋云舟和花鸢棋悄声说道:“和你站着更有安全感一点,友情提醒,别惹。”
花鸢棋:……
他妈的他该说什么?
西木安此时也很有眼色道:“大人,属下知错。祸从口出,属下谨记,还望大人重重罚属下,好让属下长长记性。”
景霖冷淡地看着西木安,哼了一声。又把视线移到了木玄澜这。
木玄澜站在角落,和惊吓的鹿一般,他不敢直视景霖,内心默默庆幸景霖先看到的是西木安而不是他。
景霖眼睛一扫来,他就鞠了个大躬:“属下知错,不该欺瞒大人。还望大人念在保重自己身体的份上,不要劳神伤力。夫夫一体,属下如何效忠世子殿下,今后便也会如何效忠大人。”
景霖冷笑:“还知道敛重要的点说,朝堂没待几日,官场恭维之话倒是学了个七七八八。”
木玄澜:……
汗流浃背。
“大人……”木玄澜认命了,“你尽管骂吧,属下洗耳恭听。”
反正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何况主子都那个德行了……他一个手下越俎代庖,管的太宽了。
袖子下,木玄澜微蹙着眉。
果不其然,景霖开口了。
“我这个人,最经不得别人骗我。”
景霖冷眼扫到窝囊的宋云舟那去,道,“即便是你们的世子殿下,我所谓的老情人。”
宋云舟:……
不要啊,隔阂就这么产生了!
“但你们和我没什么关系。”景霖移开眼,“不是我自己的人,被骗了也只得自认倒霉。”
“怎么没关系?”宋云舟及时道,“我的就是你的!”
景霖沉默地看着宋云舟。
“我的你都拿去。”宋云舟补充道。
一时间,屋中无人说话。
就连风都悄悄溜了出去。
发丝扫过景霖的眼睫。
半响,景霖对两人道。
“按我以往的心性,我会一怒之下削了你们两个,或者更恨一点,有的是法子让你们两个生不如死。”
西木安和木玄澜同时屏住了呼吸,心中不由一阵后怕。
景霖正要开口,却猛然一顿。
也许是对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错过的无奈,又也许是对名士的那一点惜才之心。
或许也仅仅是他爱屋及乌。
他闭上了眼,稳住了自己忽高忽低的情绪。
“你们真该庆幸自己的主子是宋云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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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你就宠他叭!
第107章 三年埋伏·拾壹
傍晚时分。
景霖和花鸢棋留了下来。
木玄澜早就安排妥当一切,在两人来之前就命令打扫好了屋子。
非常有眼色的,他把花鸢棋的客房安排在自己的卧房边上,景霖的则是安排宋云舟的卧房旁边。
景霖压根就没去给他安排的客房。
他来了宋云舟屋内。
杯盏轻磕,棕褐的木桌上映照下来的淡黑影子随着摇摆的烛火动着。
白日的时辰恍然过去,如今静谧的夜晚倒显得岁月静好。
一日下来,足够景霖缓冲了。
他也不是没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弄清了来龙去脉,剩下的震惊就很好消化了。
嗯,唯独剩下一点生气。
不过这点如今也快释怀了。
谁让西木安和木玄澜护主呢。
虽然一直瞒着他,但毕竟是为着宋云舟考虑的。宋云舟是他的人,这两人也就变相是他的人了。
要说缘何产生那么大的误会。根本还是在宋云舟。
景霖终于知晓当年宋云舟偷入皇宫少府寺是干什么的了。
一切都有迹可查。
他原以为宋云舟凭着哪里的宝物和昌王木苍穹牵上线,假扮身份巧做卧底。却不曾想假身份也有可能是真身份。
成婚之时,景霖就暗中彻查了宋云舟的身份。可是一直没有眉目,或者说出了个名字和生辰,其余都如云气消散。
那时候他也不信,百般试探宋云舟,却得来个“异世人”的结果。
——不过这个异世人,如今真正落户到这个世界罢了。
宋云舟从未说过自己乞丐生活,自然不知道自己从前什么身份。
江南查案,他曾在狱中见过宋云舟。宋云舟成功与尚在牢中的昌王搭线,但他被蒙在鼓内不知内情。
自江南归京城,宋云舟急于入护国寺与昌王打照面,他知情。但昌王也和他表明是在规劝宋云舟。彼时那两个人并没有关联,这一幕也是他想得到的结果,就没有深究。
随后,机缘巧合,他们来到了永亲王的府邸。
永亲王府邸破败,单看模样就知一去无果。景霖那时候又是有意试探宋云舟幕后下手,就让他去了。
事情肯定就是变故在此处。
宋云舟肯定是在永亲王府发现了什么东西,后面才执意来到皇宫,入少府寺去查询皇宫宝物名册。
那个宝物定是不凡的物件,必然蕴藏着什么深刻含义。以至于宋云舟在关键时期还和他分府别居。
别居时候,他为了春猎事宜,并无过多关注宋云舟在干什么。
就是在那时,宋云舟成功凭借着宝物和昌王认亲了。
期间,宋云舟从未告诉他实情。
他一直是被瞒着的那一个。
昌王覆灭,景霖只道宋云舟是借信物假扮昌王“贤侄”。但如今一想,昌王怎可能仅凭一个死人的信物就判断宋云舟就是他认识的人?
自然是因为,木苍穹和宋安在的关系,宋安在和宋云舟的关系。
自然是因为,这层亲缘关系本就是真的。
暗杀失败,景霖为了不牵扯宋云舟,特意立了休书,且将宋云舟驱逐。
如今宋云舟那横贯央国的乌塔拉的羽毛,盖是那时他还在牢中时偷的。
这些宋云舟也不和他说。
时间再往后延,就更加清晰明了了。
在他从行刑台上驳回一命后,韩与给他看的宋云舟那几日的行程图。路线乱七八糟的。
——是在找旧部。
西南的西木安猎户,游暮游家;西北的木玄澜木家。
还有其余京城内的小旧部。
——霍家应该也是,不然春猎前,那个霍飞不会成为第一个出来引皇帝进去的人。
而今三年,宋云舟只是在木家打名声,却没有坦明自己的身份。
既吸引民间百姓前来投奔,又瞒住了他,不让他这么早发觉。
直到时机快要成熟,宋云舟才宣布了他的身份。这是在暗中提醒他,要他有所准备,尽快联想到宋云舟和宋安在的关系,这样不至于来日相见时他一头雾水。
……
几乎所有的误会,都是宋云舟有意无意造成的。
要真一笔笔算下来,宋云舟是始俑作者。
景霖玩着手中的翡翠扳指——宋云舟的信物,火光迎着他黑如深渊的眼,他把扳指精准甩进了空茶杯里。
箜啷,箜啷。
扳指沿着杯沿绕了几圈,滚进了杯子底端。
宋云舟给景霖捏肩,看见这一幕,吞咽了一番,力道轻了一点。
“就是这个东西啊。”景霖轻飘飘道,“真是难为你藏那么久了,藏得真好,我竟一点都察觉不到。”
像是想起来了什么,景霖轻声“啊”了声,“倒是忘了,隅大人那私生子田瑞该是见了你一面?他死的那么快,你在一旁煽风点火了吧。”
“……哇。”宋云舟做出吃惊的表情,道,“怀玉,你好聪明哦!全都被你猜出来了。我真的好佩服你,我早就说过你是个聪明人,你看,都不需要我多说什么,怀玉就能把来龙去脉理的明明白白的。要不怎么说我能喜欢上你呢?真的,绝了。我俩真是心有灵犀,天生一对。”
景霖:……
“我也很佩服你。”景霖嗤笑一声,“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做那么多坏事,还能得到我信任的,宋云舟,你是头一个。”
第263章
这本是一句讽刺的话语,但宋云舟有自己的理解,他说这是夸赞,这就是夸赞。
“真的吗?太棒了!”
“……”景霖扫开宋云舟锤他肩的手,侧身单手撑桌,支起脑袋回头看宋云舟,“是啊,真厉害。”
宋云舟厚脸皮厚出了新高度,笑眯眯道:“夫人都这么夸我了,奖励我一个吻不过分吧。”
景霖闻言,勾唇一笑。
宋云舟也就是打个嘴瓢,他没报一点指望。但看到景霖在笑,这一瞬间,他还是小小地期待了一下。
怀玉笑得真好看,要一直这么笑就好了。
不,不要!
宋云舟立马反应过来。
笑给他看就好了,其他人就不要了。怀玉天生一副美人胚子,动动嘴角就能把别人的魂勾走。他对付一个不识好歹的百里祈羲已经够累了,可别又引来什么苍蝇烂菜。
正想着,下一刻,他的身形猛然向下弯。
宋云舟瞪大了眼。
景霖揪着他的衣领,在他嘴角落下了一个吻。
“你要的我给了。”景霖两指摁住宋云舟又要凑来的唇,眼神中带着戏谑,“我要的你什么时候给?”
宋云舟觉着自己口干舌燥的,他抓住景霖的手,又凑近了半个身,额头抵着额头,道:“任何时候。只要你要,我就给。”
宋云舟色心顿起,想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却日日跟一群糙汉子习武练剑,只能夜夜梦中和景霖你侬我侬。这该是有多么憋屈啊!
宋云舟蹭了蹭景霖的脸:“你说好晚上的~”
“……”景霖挡住宋云舟的嘴,又拦住身下那只不安分的手,“我说的是正事。”
宋云舟一脸委屈:“难道我说的就不是正事?”
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景霖喉间紧了紧,先一步提出:“我要你成为大淮的王。”
野心昭昭。
宋云舟愣了一下,道:“那必须的,该我了。”
景霖:“嗯。”
“我要在上面。”宋云舟道。
景霖眉间皱了皱,一时间没明白宋云舟的意思:“什么在上面?”
皇上坐的位置不就在上面吗?
宋云舟努了一下嘴,一把圈住景霖,将两人距离贴近,贴的紧密无缝。
景霖敏锐地感受到了宋云舟身上的热意。
“我说。”宋云舟低喘着气,偏了点头,咬着景霖的耳垂,重复剩下半句,“我要在上面……”
“你——”还不及景霖反应过来后说什么,宋云舟直接抱起他的腰,将人扛到床榻处。欺身下来,半是强迫半是缠绵地吻着他。
景霖懵了。
他没料到这事怎么一点前摇都没有,他根本逃不掉。
景霖往左翻身,宋云舟就往左亲;景霖往右翻身,宋云舟就往右亲。他根本招架不住,很快脸上就显出了些许红晕。
“你是狗吗宋云舟?!”景霖抵住宋云舟的肩,把距离隔开,“狗发情都没你这么狠的!”
宋云舟抓住景霖纤细的手腕,往上一拽,反驳的有理有据:“所以我不是狗啊。”
景霖手上没招,就拿脚去踹宋云舟。
宋云舟直接一个利索把他的鞋脱了。
“你不想?”宋云舟沉沉道,“不是你说晚上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唉。”
景霖见到宋云舟这饿狼扑食的样子,是真心有些怕。他负隅顽抗:“我不是君子。”
“是吗?”宋云舟接道,“那我就不装矜持了吧。”
说罢,宋云舟把发带解下,遮住景霖那双湿润的眼。
他舔了下景霖的嘴角,轻轻道:“怀玉,你好禁//欲啊~”
“滚蛋!”景霖骂道。
“我要是滚了,怀玉能自己解决吗?”宋云舟露出个老奸巨猾的笑,“火都被我撩起来了,夫人就不要欲情故纵了吧。”
景霖被盖着眼,喜的是他不用看见宋云舟这一副嘴脸,遭的是……
他完全预判不到宋云舟下一步动作!
身上的触感被无限放大,周围的空气都变得逼仄潮湿起来。
他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被褪下。
“咳!你……”
又是一句话没说完,景霖浑身一颤。
不安分的手又在作乱,一只手不够,这会被压到床上了,直接变成两只手!
“哎呀,怀玉。你好香。”宋云舟吻着他,使劲夸道,“身上白白净净的,嘴唇薄薄软软的,耳朵粉粉嫩嫩的。”
景霖断断续续地喘着气,身子一颤又一颤。压抑着声音,却总是会被挤出来一点。
他不敢想象,第一次怎么是这样?!
“轻一点……”景霖小声求道,“很痛,我受不住。”
“声音也好听。”宋云舟罔若未闻,“怀玉乖啊,痛就喊我。”
“……”景霖迷乱着眼,感觉自己跟瘫水一样,浑身都没力气。却又被刺激的不得不挪动身子。他无意识叫道,“宋云舟。”
“唉。”宋云舟热情接道,他又往里了点,撒娇道,“宋云舟多生分啊,怀玉再叫亲昵点呗。夫君啊什么的,声音也跟酥点嘛,我喜欢听。”
景霖抗议道:“我不……”
宋云舟挑了挑眉。
帷帐底下,他笑道:“霖霖啊,听过在床上又绝对不能说大话的说法么?”
景霖被迫承受,他意识已经有些不清了。虚张着嘴,想回答却又不知道回答什么。
第264章
宋云舟又俯身亲下去。
额尖,鼻梁,那张勾人的唇。
把声音全堵在嘴里。
屋内,烛火不知什么时候灭了。
而这个夜,还漫长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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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后半段我可以爆肝一万字……呜,但素俺滴胆子小小的,俺滴小手怕怕的。所以只能送大家一句话。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第108章 三年埋伏·拾贰
翌日。
景霖难得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醒来时,身旁是空荡荡的。
景霖心头一霎,下意识伸手探去。
——确实没有宋云舟。
似是有些着急,景霖撑着身子就要起床。可还没等他反应,身子就传来一阵酸痛,下腹肿肿涨涨的,有些难受。
他这才反应过来。
景霖:……
宋云舟把他弄的太狠了,昨夜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这里一片狼藉,景霖想找衣服来着,转头向地上看去,结果左一片右一片,全是脏的。
景霖轻轻呼出一口气,还是把同样是脏的但是离他最近的被子罩身上,两腿一屈坐在床的角落。
等了一会,还是不见宋云舟进门。他的耐心逐渐消失殆尽,自己下床去喝了杯水润润嗓子,然后猛地往门外一砸。
砰。
茶盏登时四分五裂。
景霖却并没有喊出声来继续催促。
——他昨夜喊的累了,嗓子哑了。如今实在是没什么力气说话。
回想起昨夜种种,他心里就开始骂。
宋云舟就跟几百年没吃过荤一样,逮着他就是一顿啃。逼着他说那些肉麻的话,还不准停。
而且还有什么毛病似的,他越想让宋云舟停下来,宋云舟就越兴奋。实在听不得自己骂人,就捂住他的嘴不让说。他完全呼吸不上来!
莽子、神经病、蠢狗!
景霖闭上眼,缓缓出气。他重新缩在床里,拿手盖住自己的眼。
不久后,门外终于有动静。
“怀玉醒了是吗?”宋云舟在外头轻柔问道。
景霖不想答话,宋云舟又说:“我去给你备好热水了,咱们去洗洗?”说罢,就自己开了一条缝。
景霖:……
景霖无语地看着蹑手蹑脚的宋云舟,尽量护着嗓子道:“亏你还记得起我,我险些以为你吃完就拍拍屁股潇洒走人。”
“……”宋云舟倒在床上,抬眼看景霖,手指做作地在眼角处抹两把,“怀玉,我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我只是想让你多休息一会而已。”说罢,他又翻过身,撑起来,凑近了点,眨眨眼:“怀玉你明日也休息休息吧。忙了这么久也没见你睡过几个好觉。”
景霖笑一下算了:“喜欢睡觉的就你一个。”
宋云舟劝说无果,只好起来,把被子往景霖身上紧紧一裹,将人拦腰抱起,然后走出去。
景霖全程都不打不闹,任由宋云舟带着他去沐浴。
浴室内热气腾腾,水汽氤氲。景霖在里面泡了个还算舒服的澡。
——得除去身旁的宋云舟时不时对他揩油。
他换上衣服时,宋云舟看着他的后颈,猝不及防地开口:“哎呀,这红印子这么多的吗?我真能咬啊。”
景霖身形顿了一下。
何止。
他全身上下的红印子何止宋云舟看到的那么一点……
“要不怎么骂你是狗呢。”景霖把结打紧了点,又把领子往上提些,尽管效果甚微,好歹给他一点心理安慰。“你比狗还离谱。”
宋云舟从背后抱住景霖,将脸埋进景霖侧颈。湿漉漉的头发打湿他的脸,他说出的话也缠绵。
“让你骂让你骂,我很大度的。”
景霖:……
景霖抿住一口气,低眸看见伸进衣襟的手。他懒得打了,宋云舟这种人就是不长记性的,治好了也是流口水。
“你何时起的?”景霖问道。
宋云舟嘟囔着回答:“别问,不然等我回答,你又要心疼我了。”但他明显想被景霖心疼,说完这句就补道:“寅时三刻睡的,卯时二刻醒的。怀玉,我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起床了,基本上是通宵了——你有没有看到我脸上的黑眼圈?”
景霖微抬起头,只看见了容光满面,他眉间蹙动:“这么晚睡?”
要放以前,这个睡觉的时辰基本是他起床上朝的时辰。
宋云舟这精力也太旺盛了……
景霖内心默默计算日后行房的可能性,又提道:“以往你可不会这么早起,过了三年变那么勤快了。”
宋云舟嗯道:“得给大家做个表率呀。不然怎么把那群贤士招揽过来?”
“……”景霖静静看着面前一扇门,知道宋云舟辛苦,也知道宋云舟在挑着他心软的地方撩拨。他莞尔一笑,“是么,你这么忙,以后晚上还是早些休息吧。”
果不其然,身后的人僵在原地。
“其实……”宋云舟挽留道,“或许怀玉你听说过君王从此不早朝吗?我们有时候还是要把自己的标准放下来一点的,偶尔成吗?”
景霖挑了下眉,音中还掺揉着鼻音,显得慵慵懒懒又撩人至极。
“看你表现。”
宋云舟如释重负的笑了。
看表现不就是可以的意思?每日偶尔也是偶尔,这不就是在说每日都成的意思?
第265章
果然怀玉是爱他的!
“我爱惨你了怀玉。”宋云舟在景霖侧颈间猛吸一口气,闻到了熟悉的檀香味。他问道,“我等会又要去干活了,怀玉是想陪我一块,还是在屋子里睡觉?”宋云舟把手往下移,指尖隔着衣料摩挲,关切道:“听说第一次会痛,连坐着都难受。夫人受得住吗?”
景霖咬着唇,须夷转过身,对宋云舟嘴角亲了一下,眼角微微勾起,眼神看上去却是要吃人:“受不受得住,你不都要干么?”
他的话在那时候有作用吗?有,反作用。
宋云舟:……
“知道你想陪着我。”宋云舟开始揭话题,他把景霖的手臂往自己脖子上一套,笑道,“要抱还是要背?”
景霖一时间并未言语,而是松开了宋云舟。他转身走过几步,拿起了和饰品放一块的玉佩。
这块玉佩他是挂在崽崽脖子上的,只不过他后来为了来和世子殿下接头,表明自己身份,就拿回来了。
木玄澜选中进士前,景霖就已经把这块玉佩送给宋云舟了,是以木玄澜一开始铁定不会察觉。
谁知这场接头本就是蓄谋已久的计划。
他换了根绳子,上下打量着宋云舟的打扮。
宋云舟现下穿着身浅粉衣衫,层层绯红,显得人柔和了不少。银冠束在脑后,神采奕奕。
腰间挂着几个小荷包,用来充数好看的。
景霖很快就把玉佩重新挂回宋云舟腰间了。
“别再弄丢了。”景霖道,“它已经遭了不少罪了。”
玉佩金银缠绕,与宋云舟今日行装其实是有点不搭的。
可宋云舟却喜欢。
“我还以为你要生我的气,再也不给我了呢。”宋云舟道,“它跟着我确实遭老罪了。唯独这块玉佩,我是不敢提一句的。”
这块玉佩是景霖暗桩的信物,是景霖家中遗物。对于景霖来说意义非凡。宋云舟曾说这是他的定情信物,那是嘴瓢,现在他可不敢这么说。
景霖淡淡看了眼玉佩,回道:“玉碎挡灾。”冥冥之中,尽是天意。
宋云舟揶揄道:“怀玉不是从不信鬼神的吗?什么时候这般迷信了。”
“……我也不是迷信,只是换种方法替你挽回个面子罢了。”景霖想白一眼,“非要我把话说明白,让你羞愧难当。”他喃喃道:“不解风情。”
宋云舟噎了下,心头痒痒的。
氤氲水汽,他将手附在景霖胸膛前,隔着层布,里头是他给景霖做的平安锁。
“解的,我要是不解风情,就不会送你这个玩意了。”
景霖眼角弯了弯,道:“走吧。”
宋云舟及时拉过他的衣襟,粉红的衣摆如花瓣一般翩翩。宋云舟歪着头道:“你还没回答我呢,要抱还是要背?”
“……你想显摆,我还是想低调点的。”景霖蓦地回想起昨日那三个犹如遭受了晴天霹雳的三人,不敢想象其余人会有何想法。他扶着额头,“你慢慢走,我跟着你。”
宋云舟很良好地接受了。他转而拉起景霖的手。
滑滑嫩嫩的,摸起来很舒服。
“方才我在和那群谋士商议,现在正休息一会呢。留着木玄澜去聊天了。”宋云舟道,“花鸢棋好胜心还挺强的,跟他们款款而谈。气势差点压过木玄澜。”
景霖听罢,点点头:“所以你想带我去哪?”
谋士那里有木玄澜和花鸢棋操心,宋云舟又才出来歇息小会。他们要去的应该不是那里。
宋云舟说道:“还记得三年前山洞里,我给你看的那只送信鸽么?”
“你把那东西夸得天花乱坠,想忘都难。”
宋云舟瞒景霖身份时也考虑到了这个,景霖听闻宋云舟创了那么多东西出来,却唯独没见那送信鸽一点影子。
要是他见了,就能更早猜出世子殿下真实身份了。
“那玩意本来就厉害好不好。”宋云舟自卖自夸,他自豪道,“我做出来的东西还有谁不佩服?不佩服的话也招不来那么多人呀。”
景霖敷衍地夸了句,然后问道:“你要带我去见鸽子?”
宋云舟意味深长地摇了下头:“不止。”
他牵着景霖往门外走。
热风袭来,景霖发丝快要干透。宋云舟就先备了条粉色发带揣怀里。
“校场那。”宋云舟指道,“带你去见故人。”
景霖眼睛微微睁大。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知道了。
这故人,想来是有三年多没见了。
比楚嘉禾还久。
武太尉武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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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三年埋伏·拾叁
两人行至校场,首先看见的就是武樊。
主要是武樊太突出了,视线不引到他身上都难。
此时的武樊背对大门,盘腿坐在地上,手上拿着个什么物件,弯着腰在那里捣鼓什么。专心致志到身旁来了什么人都不曾注意。
景霖围着武樊转了一圈。
“武太尉?”景霖试探地叫了一句。
“在呢在呢,有事直说。”武樊哽着嗓子,依旧埋头盯着手上的研究,他蹙着眉头,“我去,一步错步步错,我要重做了。”
景霖便抬眼看了下宋云舟。
宋云舟心领神会,咳咳嗓子,正色道:“全体都有,立正!”
武樊像是练就了什么反射弧一般,立马放下手中物件,呼地一下就弹起来了,挺胸抬头,面对宋云舟:“报数,一!”
第266章
景霖:……
武樊这时候看见旁边空无一人,眼皮耸拉下来一点,对着宋云舟兴致恹恹道:“宋将军,我做研究呢……你知不知道研究是不能随便打扰的,很有可能功亏一篑知道吗?”
宋云舟挑了挑眉:“你不是刚还说你要重做?”
“我说是这么说,但你做是这么做。两者不能混为一谈的。”没别人,武樊也就不搞那套上下级命令了,他抛起手边的螺丝刀,道,“宋云舟,你这脑子是真好啊,这个叫‘螺丝刀’的玩意还挺厉害的,要做什么都方便,就是有些螺丝太小了,转起来不好转。唉,还有其他那些工具,你是怎么想到的,好方便。”
宋云舟给了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他指着自己的脑子,意味深长道:“这都是人们几千年来的智慧精华啊,有心之人皆可创新,多观察观察生活小事吧。”
武樊:……
真端,好想吐槽。
宋云舟对景霖眼神示意了一下,然后对武樊笑着强调道:“多观察生活小事。你回头看看,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武樊摆着嘴回头:“看什么……卧槽!”
武樊两眼瞪大,手中螺丝刀已经抛到了地上,他迫不及待地围着景霖转了两圈,叹道:“景霖?!”
景霖好好站着:“武大人,别来无恙。”
“真的是你啊。”武樊喜道,“你的消息总是真真假假真真,三年了,我还是捉摸不透你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终于给我来了个确切消息。”
他上前拍拍景霖的肩,以表达对老友的重逢喜悦。
景霖身子本就不太爽利,差点没被武樊拍走。
宋云舟见状,连忙跑景霖跟前去扶住,对武樊嗔道:“下手没轻没重的,你以为谁都和你这么皮糙肉厚的?”
景霖:……
武樊疑惑地审视自己拍人的那双手,半响像是反应过来了:“哦,你身子不好,以前就总是病恹恹的。嘶……可是,景霖,也不至于吧。你既能从皇帝追杀下逃出来,肯定是懂点功夫的啊。你老实告诉我,你以前那病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
景霖做丞相那会,就一直对外称病弱,无药可医,甚至差到要去娶男妻冲喜,落下一段笑话。
武樊一直是相信的。
不止他相信,朝中人就没有不信的。
景霖作了个辑:“以前没有,被皇帝下死手之后就有了。”他顿了顿,还是接道:“如今功力不足以前七成。”
武樊露出个复杂的神情,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先表达对景霖欺瞒他的错愕,还是先表达对皇上喜怒无常的愤恨。
“皇上啊……”武樊沉默了一下,嗤笑道,“他是挺傻缺的,西北的沙子都快被我吃完了,皇上还是不闻不问。不管不问就算了,远赴西北,物资都不给我多点,还要我自己垫。”
景霖应道:“我早说过他不适合当皇帝。”
宋云舟也接:“就是,迟早要有人把他踹下来。”
三人两两对视,眼神交汇。
下一刻,他们对京城那个狗皇帝开始了长达一刻钟的讽刺。
宋云舟:“看着他那窝囊样就烦躁,平时惯会使唤人,不给酬劳光想着让人干活,最烦这种把人当牛马的人。”
景霖:“昏庸无道,奢靡无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整日想着寻欢作乐,求仙问道。嗤,长得一副人模狗样干的根本不是人事。”
武樊:“傻逼傻逼傻逼,亏我以前还想着皇上不挑事咱们就相安无事,臣子这颗忠心终究是错付了!我以前到底是怎么想的啊,真是眼瞎……害,朝上也尽做荒唐事,简直是咱们朝堂的最大败笔。”
……
他们沿着校场走着,中央的士兵正在操练,旁边的屋子里尽是新奇物件。
景霖之前只看过仿品,这会也能看一回真正的物件了。
他拿起桌上的铁块,掂了掂,道:“这又是什么,和方才那个螺丝刀不一样。”
宋云舟正要说话,武樊就立马抢嘴,言语中带着兴奋。
“这东西可要小心点碰,它是土//炸//弹改良版,叫榴榴弹。”
“……”景霖回头看宋云舟,“都是你做的?”
宋云舟抱起胸:“嗯哼。”
鼻子翘的老高,就等着景霖夸他呢。
然而景霖问了一嘴就没管宋云舟了,又对武樊讲道:“能吸引武大人来此的可不止这些工具吧。”
要是仅仅凭借这些就能让武樊一整年“擅自离守”,那武樊的目光未免也太短浅了点。
武樊点头:“那可不,这些只是我来这里之后才发现的。宋公子能在士兵的兵器上加工精进处理,还能加筑营帐。还有周边详细地图,山貌概括等时要消息。这里这么多宝贝,我不来才不合理。”
景霖把东西放下,漫无目的地走着。
“武大人是打算另觅良主了?”
武樊身上盔甲晃悠,震出一脸英气。他拧了拧眉头,道:“我要护的可不是如今这个萎靡不振的大淮。拖得越久,这国之大柱就越中空,假以时日,不说是否要与央国一战,我们内部就得乱套。”
景霖道:“时机未成,你还没公开造反。”
自霍飞搭线后,武樊来这里已经有一个年头了。就算一开始只是试探宋云舟,如今也到了彻底反水的时候了。
当下宋云舟这头谋士也多,景霖那里还有些人,再配上武樊这重量级军队,不怕逼宫不成功。
第267章
但武樊还没表露。
“不是我不想,时机其实是快到了的。”武樊道,他顿了顿,对景霖道,“你还记得那几个新生吗?”
景霖挑了下眉:“知道,楚大人和我讲过,是沈遇汶和林珏。”
“是。”武樊应道,“他们两个坐上了高位,也不知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是怎的,去年宋公子这边还没有准备完善,他们就已经把目光放到这来了。”武樊说:“偏偏那时候时机还不成熟,名声又打的响,我不得已拿停职威胁发怒以避风口,要不然那两个小生得死拽着我不放。和楚嘉禾打配合后,他在朝堂上也说了许多,把话题引到别的地方去了。现下俩小生也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不代表此事揭过。”宋云舟回道,“那两个人我曾经见过几面,沈遇汶天真热心,林珏则心细玲珑。但你说朝上他俩举止,这就不得不推敲一下了。怎么上了高位,整个人就和变了一样?”
沈遇汶变得犀利挑刺,林珏也变得暗沉棘手。
新官上任三把火,也不该是把自己脾性都烧没了啊。
“他们两个……”景霖开了口。
要说这里面谁和沈遇汶林珏认识最深,还的是他。景霖可是目睹沈遇汶林珏这一路上来的人,从科举到共事。
在殿试前,他就私下和两人见过了。不得不说,那时候他是真对两人挺满意的,不然也不会和他们说些啰嗦话。
国之大器,朝中新血——那时他心里是有这想法的。
可世事演变,如今他想要和宋云舟篡位,那两个人却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
景霖叹了口气,接了后话:“这火候把握得不太好。”
正因为对那两人抱有期望,如今事与愿违,他才惋惜。
正因为对那两人有过了解,如今两厢对立,他才明白。
忠君护主,到底该如何理解。
那两个人曾经便在走景霖的前路,如今还在走。
他们对皇上有希冀,堵上自己身家,成为朝中肱股之臣,力挽末世狂澜。
站上高位,整顿大臣,体恤民生。
——正如景霖以往。
“他们俩真像你俩的。”武樊耸耸肩,“可惜,人生并不是用来复刻的。”
毕竟还是新手,就算干了三年,可每个三年都不一样。
景霖那会,正值国家昌盛,景霖能有更多的精力去和其余官员周旋,并以此拿捏各位官员心性,以便后续控制。
而如今这会,却正逢水深火热。
天灾,人祸。这三年层出不穷。
沈遇汶和林珏的关注点更多是如何解决民生问题,保全国家稳定。他们和其余官员打照面的笼络的机会更少,若非朝中还有楚嘉禾韩与几人,他们的处境更是举步维艰。
——谁乐意见到比自己小的爬到自己头上去呢?
“武大人认为此局何解?”景霖将手挽至袖中,眼眸淡淡看着武樊。
当抱有期许的后生成为了自己的强劲对手,此局何解?
是放弃,还是斩草除根?
武樊和景霖对视,怔然半响。
那一眼真是……爱憎分明。
宋云舟笑了笑:“这话怎么不问我呢?好歹我才是想成龙的人啊。”
武樊回神,点头:“这两小生你们更熟一点,我的判断已经失误过一次,就不自取其辱了。”
景霖嘴角勾了下。
随后,他微弯下身,对宋云舟作了一辑。
“那么,我的陛下。”
“——您认为,此局何解?”
宋云舟愣了下,须夷,他遥望天边。
天的尽头,是夺目皇宫。
太阳的光芒洒在他身上,他棕褐的眼眸被照的更加明亮了。
“你们应该都知道,君王要立威……”宋云舟淡然地接下后半句话。
“肯定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宋云舟要称王,自然是得把一切阻碍都清除。
甭管以前情分有多重。
是别人先站在他对立面的,就不要怪他不计往日情谊。
优柔寡断和一刀两断的区别和利弊,他心里还是能掂量得清的。
景霖抬眸,看着宋云舟侧颜。
光辉尽洒,恍若真龙出世,金碧霞衣。
缓缓,他吐出四个字。
“陛下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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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舟:哎嘛,我可太酷了。果然这就叫有实力在哪都发光。
景霖:闪到我了。
(话说冷兵器时代跨越到热兵器时代……咳,不成形,不敢想【移开目光】算了)
第110章 两相对持·壹
随后几日,武樊传出送信鸽,传信于楚嘉禾,告知不日将回之事宜,嘱咐朝中先行铺垫。
景霖则通过乌塔拉羽毛命央国兵队前来会和。
三人商议,宋云舟和景霖先行回京打探风声,留花木游成四人与武樊镇守木家。
届时里应外合,一朝制敌。
众多谋士响应花家号召,安插于西北京城一条线路之中,分散朝中注意力,更多的是形成一条暗桩线。
云边晓露,天色渐亮。
天际划过一条白线,直指东方,停在雄伟的皇宫上方。
四日后,云诏丽豇。
云卷堂。
许济屏退医馆小生,走进隔间,将手中的包袱递给远道而来的主公。
第268章
景霖接过沾着泥土的包袱,打开一观。
是死去之人的陪葬品。
说是陪葬品也太牵强了。毕竟这只是亡人自己的衣服布料,既不值钱也非他人赠予,说是遗物还更贴一点。
景霖妥善收好。斗笠下,那双眼透过白纱看随行的公子。
宋云舟微低了点头,将一只手附在泥土之上。
默然无声。
心中却有愤慨之言。
昔日之仇,今日当报。
他们要带刘霄归乡,
他们要带刘霄报仇。
荒唐的国家,愚昧的君王,总要有人去结束这一切。
乱世枭雄各起,朝堂是想止也止不住的。
·
江南,上官府。
上官端已经长大些了,阅尽家中藏书,已经开始陪着上官远谈论国事。
上官远有意栽培儿子,将所见所闻倾心教导,包括当下局势。
“爹。”上官端道,“景大人藏匿民间,您觉得他会何时出手?”
上官远抿了口茶:“朝中诡谲风波不断,入朝为官总得站对阵营。当下朝中官员混乱,一些又是楚廷尉的,一些又是韩中丞的,更有一些是新起的沈相和林大夫的。不仅如此,还记得我前些日同你说的,西北谋士聚首之事么?真真假假,层层交叠。”
“爹的意思是说。”上官端疑道,“此时还不是良机?”
“错。”上官远放下茶盏,抬头望天。须夷,他感叹道,“朝堂动荡,百姓动荡,义士奋起。乱世来临,正是良机。”
上官端了悟,拳头打在手心里,轻声啊道:“乱世起枭雄。”
上官远点了点头:“三年成基,只待一刻。”他眯了眯眼,继续道,“还差一点,自从两年前三公满员,景大人的对手就不仅仅是皇上了。”
“爹是指沈相和林大人?”上官端歪着头,“爹不是说过那两位大人是景大人和楚大人共同举荐的么,怎地一朝相隔竟成仇敌了?”
上官远剜了上官端一眼,后者噤声。他眼神犀利道:“谁说景大人活着?谁又说景大人做的就永远是对的了?”
沈相和林大夫在官位当得好好的,只不过是见民间有谋反趋势,想竭力压平罢了,他们怎么知道这是否是“死去的”景霖在幕后操作?
身为朝堂官员,不竭力为君主谋事,不尽力稳住乱世局面,那还算什么国中忠臣?
站在官员的角度来看,景霖、或者是民间那群不知好歹的谋士义军。是国之大患。
须夷,上官远见上官端一脸忧虑,叹了一声。
“你年纪尚小,还是先专心准备科举去吧。”上官远道,“朝廷之事,岂是一句两句能够道得尽的?纸上谈兵终究抵不过实战,更何况朝廷不比战场容易,就连你爹我都……”上官远怔了下,茫然地接了后句,“都不得不被绕进去。”
但仅仅是他被绕进去了吗?
朝廷本就是盘巨大的棋局,每个人都是颗棋子。进一步,许是成了旁人的刀;退一步,又成了他人的嫁衣。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才把别人当棋子出手,却又不小心成为别人的棋子。
无人能逃出来,便只求在这其中能够尽全力保住自己的命。
至于那些连自己的命都保全不了的人,终是朝堂的弃子。
上官远看着上官端,虽然上官端还没高过他,但稚气已是褪了不少的。
也就在这时,上官端困惑的时候习惯抿起的嘴巴,似乎还留了几丝儿时的童真。
他蓦地想到,自己那个被付老九所害的长子。
他孩子的性命永远停留在他最无能的那一年。
上官远又叹了一口气。
一切机遇还是得靠着自己去抓。
不多时,府内暗卫赶来。
“主公。”暗卫道。
上官远瞅了眼暗卫,还是先把儿子打发走了。
“怎么说?”他问道。
近些日子,接到景大人暗桩线报,命他去打探沈相和林大夫的行踪。他便暗中将此事提醒了下楚廷尉,打算多个帮手省点时间。
也不知景大人何意。毕竟沈相和林大夫都是大家眼中钉,身旁多的是眼线,行事必定不会出格,何至于打探这无用线索。
果然,暗卫道:“沈相及林大夫近来并没有什么动作,照例去太常寺盯着点丹药制作,顺便再去护国寺为我大淮上了几炷高香罢了。”
沈遇汶和林珏像是专挑皇上喜欢的点去踩一样,又是为皇上的长命之道祈福,又是为大淮国运祈福。这点大家已经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了,顶多骂几句谄媚佞臣。
上官远也觉得奇怪,这消息没有一点用处,连上报都难以启齿。被景大人知道了,估摸着心里要嘀咕他没用了。
他想了想,道:“你把这个消息同楚廷尉报告一番,问问他探到了什么线索没,一块上报了。”
暗卫应道:“是。”
待暗卫走后,上官远看着离去的背影,慢慢才反应过来。
他是先知晓楚廷尉是和景大人一伙的,之后才明里暗里地协助楚廷尉。然楚嘉禾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做事必然要斟一斟。这楚廷尉又是何时信了自己的话呢?
莫不是……
上官远猛然一惊。
——早碰上面了!
他内心霍然一叹。
果道是,良机将至啊……
第269章
既如此,难怪要彻查沈遇汶和林珏行踪。
打蛇不惊草,斩草必除根。
·
皇宫。
御史台。
卷帘被挽起,来人手中捧着一捆文书。
“林大人。”那人温柔叫道。
正是楚嘉禾。
林珏坐在昔日楚嘉禾坐的位置,见楚嘉禾来了,连忙起身,神态有些局促。他走上前去帮楚嘉禾接过文书,道:“楚大人辛苦了,不用那么客气的,还是唤我小林便好。”
楚嘉禾不以为意:“尊卑有序,按照礼规,下官还得尊称您一声林大夫。在下气量没这么小,林大人不必如此。”
林珏噎了下,转身把文书放到桌子上。
但他还是没回到他那个位子。
“楚大夫。”林珏叹了一声,见四周无人,他作辑道,“在下并不是个急功近利的人,太常寺一事,在下知晓楚大夫不悦。然,若不出此招,朝中局势如何能稳?国无三公,形如断梁之柱。在下也只不过是赶鸭子上架罢了。”
楚嘉禾眉眼一弯:“林大人怎地又谈起此事来了,监察百官本就是御史大夫的首要职责,无论是何身份,只要有错就该抓。何时的监察需要靠别人眼色来判断是非对错了。”
这话似是为林珏开脱,但林珏却是更犯尴尬了。
他检举太常寺官员时,还不是御史大夫呢……
这果然还是不欢喜吧。
是不欢喜什么呢?林珏又在想。
是不欢喜他抢占了原本属于楚大人的御史大夫之位?还是不欢喜他一招使得楚大人一年计划付之东流,求仙问道之风使陛下死灰复燃?亦或是。
二者皆有。
“大人……”林珏抿了抿唇,“大人说的极佳,在下深感佩服,日后还是要好好请教。”
楚嘉禾两眼微眯。
御史大夫监察任何人都容易,唯独监察自己难。
林珏眼尖耳尖,但这锋芒始终是对准的其他人的,而不是对着自己的。
“请教说不上,辅佐才是正理。”楚嘉禾两句快速结束了这个让两人都犯尴尬的话题,他歪了歪头,疑道,“以往这个时辰沈大人不是常在此处的,怎么今日不见?”
林珏回了下头,神色一黯,答道:“沈大人被陛下召见了,到如今还没回来。”
楚嘉禾愣了下,接道:“又是为那事?”
之前皇上就又兴建摘星台的想法,意喻与日月同辉,手可摘星辰之意。要死不死的总被景霖打岔,如今身边两个大臣又都是支持他干的,皇上“盛情难却”,立马就着手商议了。
“……嗯。”林珏点了点头,道,“如今国库亏空,遇——沈大人在尽力制止,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效了。”
楚嘉禾转了下眼睛,试探道:“在下找个由头去打断一下?”他自嘲一笑:“反正如今陛下对我,乃至我楚家都是充耳不闻,偶尔去‘顶//撞’两回,指不定还能让陛下多留意留意。”
林珏闻言,神色变了一下:“额,还是不用楚大人去受气了,何必要和自己过不去呢?都过了这个点了,陛下也差不多要用晚膳了,沈大人也该回来了。”
楚嘉禾笑了笑:“行,主要还是担心你们俩,年轻气盛的,又处于风口浪尖之位。在下是看着你们一步步走来的,心中还是有些护犊的情绪在,却忘了你们这年纪也是该闯该历练的。是我多虑。”
“哪里哪里。”林珏激动地上前一步,却又堪堪止住,惭愧答道,“大人好意在下心领了。真是承蒙大人关爱,在下力求不负大人期望。”
楚嘉禾作了一辑:“那我就先回了。”
林珏看着楚嘉禾,微微颔首。
一炷香后。
楚嘉禾走到马车里。
马车里坐着的是韩与。
韩与早早便在这里候着了,见帘子被挑开,倒了杯茶递过去,问道。
“怎说?”
车厢里,楚嘉禾的笑容也早随着路上的风淡去。
他回来马车的路上,既着急又不能着急,不能让人察觉出端倪来。
接过茶浅抿一口,他与韩与对视。
韩与神色一凛。
“有问题。”
二人同时说道。
落日余晖,车厢外光芒金光灿灿,车厢内眼眸熠熠生辉。
“……都开始急了啊。”韩与向后仰起身,他嘴角下意识地轻微勾了一下。
“这两小生的心思是愈发捉摸不透了呢。”
楚嘉禾闭上眼,摇了下头。
“亦正亦邪,的确是难以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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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两相对持·贰
近日皇上欲建摘星台之事欲传欲烈,相应的,西北谋士带兵起义之事也逐渐被京城人所知。
起初他们只是知道西北又众多谋士在,是因为那个主导人都大背景。但是并不知晓那个大帅是谁。
现下,他们知晓了。
是旧朝永亲王嫡子,被尊称为世子殿下的宋云舟!
有人即刻上谏,奇得是这回方便了许多,递上的文书就没被打下来过。
皇上闻言,勃然大怒,咒骂宋云舟一介贱民恩将仇报,不识好歹,必须立即扣杀,斩其头颅尸挂城门。
可能是心虚,皇上下朝之后急忙留下沈丞相和林大夫,彻夜商议。
待沈遇汶和林珏从宫中出来时,也有不少官员围着询问。
第270章
沈遇汶蹙起眉头,天真回道:“朝上陛下说的话,大家是忘记了么?陛下召见我们两个,除了这件事还是什么?”
有官员道:“那可是宋云舟!”
他们认为不可思议,那个宋云舟不过是个乞丐,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本事?!
“是呀。”沈遇汶道,“他是宋云舟,或者不是宋云舟又有什么要紧;他是乞丐是景夫人,亦或是旧朝世子又有什么要紧?”
官员不解。
林珏接了后句:“不都是国之祸患么?”
众人一扼。
“只要我们百官齐心协力,还怕我大淮百姓受苦受难么?”沈遇汶疑惑道,“宋公子扰乱民生秩序,究其根本不还是我们相互猜忌,没能阻止?”
一时间,众官员都被逼得下不来台,面面相觑。
沈遇汶眼神凝了下:“从前我们便是如此逼退景大人,惹得陛下误了眼。景大人身死,我们全都有份。难道各位还未从此事中得到教训?”他道:“重臣离去,我们更该齐心协力,把我们大淮给挺起来呀。”
有个官员小声蛐蛐:“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自己说要众志成城,结果自己拿着求仙问道太行八卦去谄媚陛下。冠冕堂皇的漂亮话谁不会说。
沈遇汶听见了,但笑不语。
林珏甩了那人一个眼色:“各位在这候着也累了,这天也暗了,还是尽快归家想想明日奏折吧!”
人群散了,路途只剩下沈遇汶和林珏两人。
“怎么不和他们说实情?”林珏低下头来,“遇汶,陛下和我们说的就不是宋公子的事。”
归根结底,仗没打到皇上眼前来,皇上是不着急的。反正他底下还有那么多为镇压叛军前仆后继的人呢。武太尉是吃素的么?再而言宋云舟此人皇上也见过,一个胸无大志的人就算身边有一群人又有什么用,难成大器。
所以,皇上和他们说的是别的事。
——兴建摘星台。
沈遇汶长叹一口气,一头撞在林珏肩上。
“他们关心的又不是陛下长命百岁,他们关心的是民间谋士谋反呀。”他欲哭无泪,“阿珏,这丞相真难做。没人和我说过这么难的啊……”
林珏僵了下,道:“要是你不想……”他有点难开口,左右斟酌,还是闭上了嘴。
“这世道好乱,好乱。”沈遇汶道,“我们会试殿试时,哪能想到比民心更复杂的是官心,又哪能想到陛下又是如此……我行我素。”
他不禁回想起从前事宜。
他读了这么多书,原来是纸上谈兵。
“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林珏抿了抿嘴,道,“还是一步一步来,时来运转否极泰来。楚大人和韩大人不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么,有他们做盾,我们行事也能方便些呀。”
沈遇汶眼睛亮了一下,旋即又暗淡下去。
“不知晓。”顿了下,沈遇汶沉声道,“可能我们和他们不是一条道上的。”
林珏歪了歪头,蹙起眉:“朝事上不都是同我们一块的么。以往文书奏折,楚大人和韩大人也尽心尽力着……”
月牙见白,繁星簇拥。
沈遇汶看了一眼,,又把目光移下来,看着泛白光的地面。
周围红墙绿瓦在夜色下变得暗沉。
“许是我太着急……”沈遇汶隐色一下,道,“阿珏,你就没发现楚大人和韩大人和我们之间始终隔着层摸不着的纱?”
“……有的。”林珏答道,“他们不喜陛下举措。”
“嗯对。”沈遇汶道,“而且这两位大人协助我们办事,总觉得不是在为陛下。你看哈,他们有对陛下关切询问过什么吗?比如说谏言陛下后宫私事,劝谏陛下以史为镜之类的,没有吧。”
林珏摇头:“他们似乎只关心国事。”他压低了点声音,继续道:“给我一种…把陛下当摆设的感觉。”
“是吧!”沈遇汶挺直腰杆。
一言尽毕,两人对视。从彼此眼中读懂了什么。
他们不再说话,而是并肩走在这空荡的路上。
灯笼为他们照亮前行的路。
但,即便没有灯。他们在这条路上走惯了,就算闭上眼睛也能走出去。
等到了分开的时候,沈遇汶才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可我不能半途而废。”
林珏的眼稍微瞪大了点,他下意识猛转头去看沈遇汶。
沈遇汶也在这时侧过身来看着林珏。
“我坐上这个位子,也该承担相应的使命。”
“楚大夫已经是过去式了。”
林珏望着沈遇汶清澈的眼。
意料之外,他并没有露出支持的神情。
满目的忧虑。
就算楚大夫成为了过去,也不代表他们就能成为将来。林珏想。
他们之于楚大夫和韩中丞,还是小巫见大巫。
“想做就去做吧。”林珏还是道,“至少我们还可以掌握当下。”
想闯就去闯吧,谁的人生不是闯出来的。
“嗯。”沈遇汶垂下眼睫,他沉默了下,道,“既如此,宋公子……”
林珏呼出一口气,脚底下踩中一颗小石子。
石子被无情碾碎成齑粉。
“按照大淮律法。”林珏道,“凡民间暴乱,居心叵测者。”
“——斩。”
第271章
·
“谁道千古英雄无罪人?且听我娓娓道来……”
客栈外不远处有处茶楼。这茶楼中央,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台上说书先生一旁讲着,台中几人穿着戏服旋转演着。
啪——
说书先生拍下惊堂木。
“和尚称霸金殿外,朱元武人入堂中。民间起义几多难料,成事则登大雅堂。奈何权欲迷人眼,一叶障目诸多愁。盛世将倾可预料,可叹百姓无骨劳。谁说得那和尚称霸尽是喜?今日英雄明日没,岂不与那‘莫须有’隔岸相对?”
台下有人磕着瓜子,叫道:“你说那英雄可能是罪人,罪人也可能是英雄,真真假假如何分辨?”
说书先生把扇子合起来,指着说话那人,道:“问得好。”
“真真假假如何辨?”他又把扇子打开,兀自扇着,他闭上眼,叹道,“不可辨,辨不清。罪人可能是英雄,英雄呐也可能是罪人。纵我说你恶极世道,总有人视你如珍宝啊……”
店小二举着一壶茶水在茶楼间来回穿梭,一会在这张桌子上倒两碗,一会又在另一张桌子那倒两碗。
还有的店小二就头顶着几盘子瓜子,灵活地绕过人群,将东西送到客官那里。
“唉对不住对不住!”
喊的人是个小二。
小二把一碟花生米摆到一窗客桌那里,声音微微盖过了远处说书先生的,他惭愧道:“我送慢了,但放心,一粒花生米也没撒!”
点了花生米的这桌客官非常大度,对他摆摆手就算此事过去了,不计较。
小二双手合十,搓了搓手,哈着腰退下。
这桌客桌就两个人。
其中一人正是方才大度摆手的那个,他坐姿没那么拘束,坐在椅子上,一只脚竟还能踩上去。
抖了两下衣袍,他“哎呀”一声,拿起筷子夹起颗油光蹭亮的花生米,往半空中抛了一手。
花生米恰恰好地落进他嘴中。
“真好吃。”宋云舟吭哧吭哧地嚼着,他另一只手枕着廊边的栏杆,撑着头。另一只手又夹了颗花生米朝对面伸去,“你要不要试试呀?”
另一人端庄坐着,和宋云舟那吊儿郎当的模样显得格格不入。
——正是景霖。
景霖邈了下宋云舟,别开了眼。他看着楼下说书的戏,把碗往前推了点:“放这。”
宋云舟撇了撇嘴,把花生米放碗里后,就“啪”地一声把筷子打在桌子上。默不作声。
景霖蹙起眉头,偏头看了回去,疑道:“你干嘛?”
宋云舟歪起嘴巴,还是不作声。眼神有意无意地瞟着碗里那粒花生米。
景霖:……
景霖无语一瞬,险些就要甩个白眼过去。他拿起筷子,夹起那粒花生米,快速地往自己嘴里放,嚼了两下把筷子放了。
“好吃吧!”宋云舟见景霖吃了,变脸变得十分迅速。
“……”景霖敷衍道,“还成。”
宋云舟听了又不高兴了,控诉道:“霖霖,你怎么老是这样……”
景霖心提起来了点,他身子下意识往前凑了凑,问道:“我怎样?”
“你每次干活的时候就不搭理我!”宋云舟把脚放下来,声情并茂地打起自己的手来,情绪比楼下说书先生还激动,“我是摆设吗?!我想给你尝花生米,你就一个冷不伶仃的‘放这’。啊,我的心都要碎了。”
景霖:……
景霖对宋云舟更加无语了,此时看宋云舟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你要我搭理你?”景霖勉强笑了一下,翻脸技巧也是熟稔于心,随时可演。他起身,伸出手来夹起一粒花生米,走到宋云舟身边,低下头来。
宋云舟也抬起头,眼神里闪着光。喉间吞咽一轮。
景霖身子半靠在桌沿,单手挑起宋云舟下巴,眉眼间噙着柔情笑意:“你哪句话我没回应你了?这样说我,搬弄是非……夫君让我可怎么办才好?”景霖将花生米抵在宋云舟唇边,微微歪头:“要不我赔你一粒花生,别生我气了?”
窸窣的长发飘到宋云舟脸颊边,挠的宋云舟心痒痒的。
月光狡黠,柔和的白光照在楼上的栏杆,为此情此景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景霖见宋云舟一副傻不愣登的样子,就把花生米夹自己嘴里,边弯下身来坐宋云舟腿上,边单手擦着宋云舟的脖颈,将头发扫开。
他凑近头,眼睫挑下,舌尖抵着,将花生米送进了宋云舟的嘴。
远处看不真切,只见得两个黑影交叠。
宋云舟似是惊呆了,手慢了好几拍才知道要抚上人家的背。
然而就在手心要触及布料时,景霖直接起身了。
“行了吧。”景霖的声音又归于平淡,掺杂着几丝无语和无奈。他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问道,“还闹吗?”
宋云舟恍然间觉出了一股患得患失的滋味来,他收回自己停留在半空中什么事也没做成的手,咂咂嘴,舔了遍唇:“如果你喜欢这样的话,也不是不行。”
景霖:……
是宋云舟喜欢吧。
他懒得搭理这个咋咋呼呼的人,看着楼下还在继续讲着的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一直在说近来发生的趣事奇事,把人的心给勾起来,又绘声绘色地谈起神话。
什么红尘了了,终抵不过凡间一遭;什么凤凰降世却被认作灾祸,殉道丧生方求百姓安定;什么天帝冥王戏耍凡间,却又武斗无情天道,是非福祸无从辩驳。
第272章
要说这罪与功哪是怎么好辨的?上至天界,下至凡间,是人是神是鬼,不过是大道混沌。为母手刃仇敌者有,为民弃妻弃子者有。
昌王暴政,淮王为民大义灭亲,岁和元年,谁见了淮王不得说声大英雄?
而今,淮王昏庸,重金求仙。荼毒生灵之际,谁见了淮王不得骂句不要脸?
亏得官员不算的太愚昧,好歹还不至于将淮国拱手让人。
真要让了又怎样呢,他们一介手无寸铁的百姓而已,能活着便足以,能好好活着就更好了。
说书先生话音落,茶楼里竟一时无声。
台下的小老百姓听罢,不禁心道。
好像这天又要乱了,西北又出了个王来?
景霖观了下他们神色,觉着这也差不多了,对宋云舟道:“走吧。”
“走去哪?讲的这么好,不听了么,亏得我还找来这么好的戏班子……花生还没吃完呢。”宋云舟忙不迭地抓了把花生,又喝了口茶,点头轱辘道,“行行行,回去吧。”
茶楼里,人走茶凉。
店小二浑然不觉,收了凉茶擦了桌子,喊了声“这有空位”又去招呼别的客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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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增广贤文》
ps:大家有没有看到小伏笔呀~其实每一次的戏班子都是俺们云舟请的呦~请看第二十九章(呀,找剧情找得有点累qaq回头看看俺竟然写了这么多,写的还挺好笑嘞,咱们云舟前期还是个小怼怼哈。重新看的时候好像发现小bug了呃呃呃等完结后写个后记统一说了叭。)
第112章 两相对持·叁
又是几日,朝堂大朝会开即,各地刺史赶来。
上官远就带了块芴板,芴板上写了些字——那是废话。
他戎了戎袖子,把芴板掩里头了点,抬起眼去看殿上之人。
皇上的身子养了三四年来了,还是落下了病根子,慵懒地坐在龙椅上。衣服是极华丽的,从上到下都是金光灿灿。上面黑丝遇光则亮,据说是用几十只孔雀羽毛捻成的线编织成的。
边上的是韩中丞。
韩中丞一改从前高调姿态,漠然地站在一角。他清淡如风,只要不吱声就依旧是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上官远再一看,楚廷尉离韩中丞也远了点,反倒是挨着沈丞相和林大夫。
武樊已经复位,直挺挺地站在以前站着的位置,右手边就是沈丞相。
这是准备明着来了还是怎地?上官远内心思索,静观其变。
皇上还未出言。
知情的是知道他在睡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一脸高深莫测地等着官员自己上谏呢。
沈遇汶气气地瞪了下龙椅上的皇上。
皇上啥也没看到。
沈遇汶:……
皇上不说话,底下的官员也就没说话的。
太监在一旁急的眼神示意大家。
楚嘉禾和韩与时充耳不闻的,对视了一眼就没再多动作了。
“武太尉在西北吃沙三年,可觉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沈遇汶之前就想和皇上点醒一下西北的事情的,奈何之前都被打岔,无法开口。这会西北谋士聚团一事已然传至殿中,他此时再说已经没谁阻止了,“之前苦求太尉复位,太尉说央国不善,宁愿除去官位也要留在那。既如此,太尉这时候回来,是央国不足为惧?”
这几句话开了个口子,终于把眼皮打颤的皇上的神志唤醒了点。
皇上揉揉眼睛:“武爱卿,回来了。”
武樊对皇上行礼:“国有难,自然要回来。”他又对沈遇汶说道:“央国祸患总不及我大淮祸患,此番赶回,可不就是为那宋云舟的事。”
一言出,众人视线相随。
“哦。”沈遇汶眨了下眼睛,“宋云舟不是自西北起兵的么,武太尉没能成功阻止?”
武太尉答道:“各位可不要小瞧了这么一号人物,他能耐大着呢。不然臣也不会火急撩撩地赶回来自取其辱。”
林珏凝色,直截了当地问道:“武太尉既说出这番话,难不成宋云舟已经到达京城?”
沈遇汶愣着吸了口小气,他转头去看林珏。
然而,目光擦过林珏的发丝,余光直直朝着未出一言的楚嘉禾和韩与。
楚嘉禾和韩与也是静静看着这一幕。
“这臣就不知晓了。”武樊道,“臣只知晓宋云舟已不在西北,料想他会赶来朝廷,便快马加鞭,争取快他一步。”
“辛苦武太尉为国鞠躬尽瘁了。”沈遇汶面不改色地说了句客套话。
殿上的皇上是越来越清醒了。
宋云舟有能耐?出西北了?来京城了?!
“一个这么大的人,你们一点踪迹都找不到?”皇上皱眉,他对武樊讲道,“武爱卿,你在哪里跟丢他的?”
武樊耸肩:“他溜得快,在西北就不见踪迹了。一夜的事。”
沈遇汶垂了眼眸,内心思索要怎么继续辨武樊所言真假。但下一刻,林珏悄悄扯了他的一角衣袖。
沈遇汶了然,便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不再说话。
林珏则在这时进谏:“陛下,摘星台一事,还需则个黄道吉日。如今宋云舟做事叵测,臣请太常寺再算个日子,早日搭建起来较为妥善。”
皇上一听,连忙点头道:“是是是,巫爱卿,赶紧把日程给朕提前点。届时招多些人,早日完工。”
第273章
话音刚落,就有臣子提道。
“怎么又是摘星台了?”
皇上一噎,视线扫去。
楚嘉禾理了理袖子,上前一步,道:“陛下,如此大事急不得,若是打破原先的卦象,冲撞了什么,岂不得不偿失?巫太常也曾说过搭建摘星台的事难预料,同那仙药一般。好事多磨,与其在这里提日程,不如商讨如何将宋云舟抓住斩首。”
皇上听罢,也觉有理。
本就算好的卦象,若是贸然往前提,这时间也对不上,人数也对不上,到时候若是入不得天帝的眼怎么办?
对,急不来,和仙人交流总是要有耐心的。
“双管齐下哪有什么不对?”皇上就要点头,林珏又说道,“只不过是一手搭台,一手抓人罢了。”林珏驳道:“如今武太尉也归来了,武太尉功夫总比在场各位都要强,更别提宋云舟了。把这件事情交给武太尉,其余的人则操办摘星台之事,一举两得。”
不起眼的角落,韩与淡淡瞥了一眼,一语道破关键:“黄道吉日岂是每日都有的?”
那可未必。
之前推算出的黄道吉日,是截尽了天时地利与人和。贸然改动,效用会不会减半就不好说了。
林珏一时语塞。
沈遇汶凝色,沉沉看着楚嘉禾和韩与。心中已然确定这两人不是和自己一道上的了。
林珏既然突然提出此事,目的肯定不只是让皇上满意。
楚嘉禾和韩与不可能完全不知道这其中的玄机。
那么,楚嘉禾和韩与是哪边的人……
宋云舟?
沈遇汶疑惑。
宋云舟出没在西北,然而楚嘉禾和韩与一直以来都未离京。哪有机会碰面?
武樊是一直在西北,但是言语间尽是要铲除祸患的意思。
最有可能反水的忠心耿耿,最是忠心耿耿的却有反水的倾向。
“这好说。”沈遇汶朝后一探,“巫太常不如现场卜个卦,重算吉日吉时?”他道:“黄道吉日不是每日都有,但也不是一年才有一回的。”
巫阁曳左右为难。他左看看右看看,末了叹一口气,甩起拂尘走到台前。
“巫太常可要好好算。”楚嘉禾目视前方,平淡地提醒道。
巫阁曳吓了一跳,见沈遇汶和林珏也在看他,心中又是一紧。
殿上皇上也在催促:“巫爱卿莫紧张,尽由天命罢了。”
巫阁曳无奈,作了一辑,掐指算起。
忽地,他停了。
巫阁曳闭着眼皱起眉,手指慢慢移动。他慢慢侧首,耳朵贴那手与拂尘是愈来愈近。
在场众人无不心提一口气。
在这众人无语之际,楚嘉禾和韩与齐齐将目光移向了武樊。
算日子而已,好与不好全凭一张嘴,不合他们的意,当场乱说一通打发不就是。
楚嘉禾歪了点头,眼色似乎是在说:你待如何。
是要将这日子提前,还是推后?
韩与轻轻嗤笑一声,和楚嘉禾打起腹语。
“看他又没什么用。”
因练了武迫不得已听清的武樊:……
你的嘴是不是随的景霖?这么毒,毒死人了。
楚嘉禾向韩与投去了一个复杂的表情。
武樊不是从宋云舟那里来的,怎么就没用了?
之前他和景霖相遇时,景霖就说要去探宋云舟,这会宋云舟既离开西北,自然是两人碰面上了。如今武樊回来,武樊的意思不就是宋云舟的意思,宋云舟的意思不就是景霖的意思?
韩与便向楚嘉禾使去个眼色。
楚嘉禾回头望去。
上官远对着他俩,微微颔首。
楚嘉禾面色无波动,但心底已经翻起了一层浪花。
这是,接上头了?
紧接着,他心下一喜,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但见韩与还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顿时明白自己还被盯着,连忙压下了本就难以察觉的嘴角,装作无事发生。
韩与对楚嘉禾难以自控的样子啧了一声,视线扫过林珏,把注意力引开了:“巫大人,你眉头紧皱,可是那日子不换为妥?”
巫阁曳被这一声惊出了一声冷汗。
巫阁曳睁开眼,看着周围的眼睛。
当着圣上的面,他不敢说啊。
“这……”巫阁曳犹豫道。
“爱卿直言便是。”皇上彻底清醒,唤道。
巫阁曳便甩了一道拂尘,眼神躲避,支吾道:“可换。”
林珏盯紧了巫阁曳:“大人的‘可换’是什么意思?又该换到哪日?”
巫阁曳答:“臣的意思是,无论换到哪一日,皆是大吉。”
沈遇汶疑道:“天子面前无谎言,大人可要为自己说出的话担保。”
巫阁曳连忙竖起三根手指:“臣之所言,句句属实。绝无欺瞒。”
皇上愣了一下,大喜:“好,爱卿说得好!”
殿下众臣松了口气,也迎合着皇上说好。
沈遇汶则和林珏对视一眼,读懂了对方的心思。
——巫太常定是隐瞒了什么。
“既如此,朕也心安了。”皇上拍拍自己胸口,笑着对沈遇汶和林珏说道,“沈爱卿,林爱卿。此事你们俩着力开办吧,越早越好。”
沈遇汶和林珏行礼应道:“是。”
皇上又哈了口气:“行了,也没别的要说了。人要抓就快点抓,台子要办快些办,众卿可别让朕失望。退朝吧。”
第274章
宫中很快就空了。
武樊步子快,先一步走到众大臣马车停靠的地方。他从怀中掏出个小木桩,朝地上划拉两下,往前一甩。
小木桩就呼地一下划了出去。
——这东西是他在木家那做的。
也算是个送信的玩意吧,只不过不是在天上飞的——在这宫中,天上飞的东西太引人目光了——所以他跟着宋云舟改进了一下,在木头下安上四个轮子,又加了磁石,做成了能在地上跑的“小鸽子”。
见小木桩已经安全抵达楚嘉禾韩与两人马车边,他起身拍拍手。
“成了。”
武樊转身走向另外一条出宫的路,嘴里喃喃自语。
“我刚回来,太招人眼喽。也懒得端来端去,这回就不带你们去见人了。”
“自己去见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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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两相对持·肆
马车四散,韩与和楚嘉禾既相归家,进入府后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似乎是对朝堂上丞相御史大夫的极度不满。
然而无人注意——也许也有少数人盯到了,这两家的后门不知何时被打了开,家中小厮被同时安排出去采买食物。
好像是要寻一个叫做“辣椒”的食料。
好巧不巧,长安街内,就只有一处地方摆出了类似辣椒的玩意。
——崔兰楼。
有些匪夷所思,但大家猜到这就不再探究了。毕竟崔兰楼可是歌舞聚集之地,许是楚大人和韩大人被沈大人林大人气恼火了,准备去崔兰楼点几名妙龄女子送入府中松快松快呢?这种事以往也不是没有过,只是不曾出现在韩大人和楚大人身上罢了。
话说韩大人和楚大人到如今也没娶妻呀……
等待一会,果见有小厮带着几名蒙着面的男子走进了车厢内。
那男子,远远见着,天仙下凡啊……
一个有着白皙脸颊,虽是用撩人心帘的绯红面纱遮着,但只看那双眉眼,就直勾了人的魂。头发丝一摆一摆的,弄的顶上的金链子频繁抖动;身下衣衫随风而舞,一颦一笑皆牵动旁人的视线。
只是这人瞧来兴致不是很高,平平淡淡的,总有种生人勿近,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清冷之意。
对比下来,另一人就显得英气多了——其实说这话也不准确,那人的气质总是在松弛和强势之间来回切换,让人分辨不清到底是要被人如何如何还是要把人如何如何。他始终挨着前一个人,寸步不离。说是丰神俊朗爱惹人笑,也颇像狗皮膏药甩也甩不掉。
盯梢的人一直瞪着马车走远,恍神了好半天,才觉出有什么不对来。
等等,男人?!
盯梢的人大惊失色:这年头朝廷里的官员都喜欢欣赏男人了?!
他不理解,实在是不理解。
还是说楚大人和韩大人最近压力太大了,又怕自己放松之际时一不小心对着女人起色心,这才找的男人?
暗卫努着嘴摇摇头。
那可能是把持不住了,这两男的可比崔兰楼里那些姑娘要惊艳多了。
·
韩府。
“韩大人!”
宋云舟一见坐在主座上的韩与,便先打起了招呼,“别来无恙呀!”
韩与本是背对着两人的,他看到了武樊的提示,等楚嘉禾来后,便一直在这候着。骤然听见有人喊自己,立马惊喜地回头看。
但看到喊自己的是宋云舟而不是景霖时,他的眼皮就耸拉下来一点了。
景霖从宋云舟身后走出来,摘了面纱,抬起眼睫,微微笑着:“韩大人别来无恙。”
宋云舟正要回头惊道和景霖说“你学我说话”,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道甩开了。
宋云舟:……?
韩与目光寸步不离地盯着景霖,一只手在景霖眼前晃晃:“你,终于舍得活过来了。”
“……”景霖愣了一下,道,“我也没死过。”
“别来无恙……别个毛线!”韩与确认了是真人,脑袋立即反应回来,抬起脚来就要给人踹过去,青筋蹦起,警告道,“他妈的你再给我喊句‘韩大人’试试?”
景霖将视线移走,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之意。”
这是韩与的表字。
宋云舟在一旁抱起胸跺起脚来生闷气,他选择独自美丽。
“小兔崽子。”韩与骂道,“自己快死了不知道求人?当我是死的吗!就是死装,死要面子活受罪。”周围没有外人,韩与也不装温柔,他拽住景霖的领子就开始教训,嘴同他俩入仕以前相处时一样毒:“这个时候还跟我装生分?想让我不骂你,告诉你不可能!活了这么久也不知道私底下来见我,说也不说一声。妈的你死的消息传过来时老子还信以为真了,想着那还替你守个屁的破江山啊,干脆烧了祭给天上的你好了。嘿呦,说来也真是好笑,先知道你活着的消息的人还是你的好义兄,我还寻思着你什么时候又有的义兄呢,老子跟你称兄道弟十几年也没见你叫我一句‘义兄’,敢情我就是个摆设呗,要用的时候就你好你好,不用的时候就你滚你滚——景怀玉你给我站好了,眼睛往哪里瞟呢?!今天不骂死你我就不就不叫韩与!”
景霖:……
能不能让他先冷静一下?
一旁突然被点的楚嘉禾和被景霖看着的宋云舟:……
第275章
他们齐齐看向景霖:解铃还须系铃人。
景霖:……
他叹了一口气,道:“之意,皇上追我,我除了‘死’别无他法。要死就死透一点,你听闻我的‘死讯’,没有一点怀疑吗?我都提示的很明显了。”
韩与一愣,尽量用平稳的声线问出:“你是说杀你的土匪帮子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官服和一去不返的亲卫?”
穿着官服的土匪帮子,意指皇上亲卫暗中追杀他;至于一去不返,自然是景霖把他们全灭了。
“对啊。你自己不是挺懂的么。”景霖反问,“要不然你会在朝堂抛头露面那么久?”
韩与就是怀疑景霖不会轻易死去,这才一直在朝堂上与楚嘉禾打配合,让那狗皇帝坐在那龙椅上那么久。
楚嘉禾是忠君之人,和他一块谋事不过是因为目的相同罢了。若是景霖死了,他一时半会还真不会惯着那皇上,让楚嘉禾拖那么久,反而是快速寻觅良主以满景霖遗愿了。
“好一个‘对啊’。”韩与气极反笑,“景大人算的真妙,这都给算进去了。我在这里被你骗的团团转,你在这里说我被骗的好?!”
“当然不是。”景霖适时地降了几分气势,“我是相信你。”
韩与:……
“装,你接着装。”韩与道,“你这皮下是什么货色我还能不知道,被我说烦了是吧。”韩与指着宋云舟,继续道:“你这套对着宋云舟有效,在我面前可起不了一点用。”
“……”景霖看了眼无缘无故被讽刺的宋云舟,心虚了一瞬,干脆摊牌,他确实烦了,“韩与,你多大的人了,我也不是没给过你提醒,自己动动脑子就能想到的事情,还发那么大火。让你撒点性子就得了,见好就收,再这样下去,三天三夜都聊不到正事上去。”
其实,换个角度来思考,景霖是能够理解韩与的心情的。这和他被宋云舟骗了没多大差别。
但他不是宋云舟,没那么腻腻歪歪求别人原谅自己的那股……学不来的样子。
他也没那么大的耐心去忍得对方把自己骂的狗血淋头。
“嗤。”韩与松开景霖,拍拍手,“得,触及你底线了,真是骂句宋云舟都不行。”
景霖:……
他眯了眯眼。
韩与真是,什么都知道。
幸亏是自己这边的人。
“宋——世子殿下。”韩与转移目标,骂不了景霖就暗搓搓的找宋云舟的茬,这总不能再让景霖说什么了吧。
宋云舟方才见识到什么叫做“来自家属的超绝压迫感”,喉间滚动,时刻准备着。
他道:“在。韩大人有话直说。”
韩与回头,对冷眼扫他的景霖勾唇一笑,然后深情饱满道:“我们怀玉这三年来怎么瘦成这样了啊,世子殿下过着锦衣玉食般的生活,苦了我们怀玉在异国愁思。楚大人前年怎么和在下说来着?木家能人。那便是不知宋云舟了。这么说……宋公子一直瞒着怀玉不成?”
宋云舟:……
开局天崩。
韩与这话是拿着景霖骂人的,处处以景霖为中心,又那么为景霖考虑,饶是景霖本人也不得不说句好。又哪里阻止得了?
“以后再也不会了。”宋云舟老实道。
“韩之意。”景霖道,“嘴瘾过够了么。”
韩与笑道:“你觉得呢?”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俩的确“臭味相投”,比如说皮下的那张嘴是同样的毒,比如说他们都受不得自己成为被亲近之人耍的那一方。
景霖从没在这方面原谅过宋云舟,韩与也不会在这方面原谅景霖。
不过。
原不原谅是一回事,感不感情的又是一回事。
“韩大人,你若要从早骂到晚。”景霖回笑,“何必请楚大人来此看热闹呢?”
楚嘉禾:……
“我可以多待一会的。”楚嘉禾尴尬地表示理解,他从来没见韩与露出这番模样过,认知都颠覆了。
韩与顺着景霖的话去看楚嘉禾,啊了声:“说到这个,景大人,楚大人,你们俩这层关系是怎么得来的啊,下官实在是好奇。”
楚嘉禾道:“权势使然罢了,韩大人知晓朝廷百态,不会想不通的。”
“也没什么想得通想不通。”韩与暗自白了景霖一眼,“统归是景大人的决定,下官不过是提一嘴而已。知不知道都不打紧。”
景霖挑了挑眉,并未回复。
韩与站在原地,呼出一口浊气。他重新坐到主座上,抿了一口茶。稳定情绪后,他盯着茶里的茶渣,道。
“是要辅佐世子殿下对吧?”
楚嘉禾看向景霖。
景霖也熟稔地带着宋云舟坐了下来,和在自己家里一样放松。他端起热乎的茶盏,吹了一口氤氲,答道。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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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与:这辈子摊上景霖真是要了我一条老命了。
楚嘉禾:谁不是呢。
韩与(瞄了一眼)(注意id:义兄)(浅浅一笑):楚大人,景大人看中你,就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吧。
内心os:景霖你他妈结义真是随便结啊,盗牌义兄拿到正牌义兄前耍,认证过了么?有防伪码么!
第114章 两相对持·伍
宫中太常寺前的小路,飞尘在空中漫无目的飘荡。宫女一旁打扫地面,默然无声,安静的如一幅画。
第276章
“巫太常。”
是说话这人打破了这幅安静的画。
巫阁曳一柄拂尘搭在手肘边,闻声回头。
触目所及,叫住他的那是当朝的御史大夫。
“林大夫找在下,有何贵干?”巫阁曳作了一辑,问道。
林珏本是面无表情,却在巫阁曳回头时提起了笑脸。他走进了几步,既是朝着巫太常,也是朝着太常寺。
林珏遥望屋顶飘出了几缕青烟,轻声道:“今日的丹药又没成功吗?”
巫阁曳也顺着林珏的方向去看,摇头道:“约莫如此。”
两人一同走进了太常寺。
林珏朝服未褪,纵有风情样貌,稚气也被压了下去。他说道:“今日朝会,巫大人的一席话,在下百愁莫展。”
“哦?”巫阁曳疑道,“大人在愁什么?”
林珏一顿,接道:“大人算的卦,说此后皆是吉日……”他静静看着巫阁曳:“在下只是疑惑,这吉日,哪日最吉?”
巫阁曳呼吸一滞。
说白了,林珏就是在变相地敲打他,想让他言明自己是受了谁的指使办事。
林珏凝了下眼色。
巫阁曳若是按照楚大人和韩大人的话卜卦,那么他们俩的目的又是什么。将日子提前是他和遇汶的计划,目的自然是瓮中捉鳖。假使楚韩两位大人是宋云舟的人,那么此刻他们还未准备完善,该是不会把日子提前的。
假使楚韩两位大人不是宋云舟的人,那么在朝中他们并没有反驳,这是否代表他们与自己的目标一致?
若巫阁曳不是楚韩两位大人的人,又为何要如此支支吾吾的。这是卜到了什么大凶之兆不敢上报,还是其他的原因。
“这,下官也是有所疑惑。”巫阁曳叹了口气,“吉时不定,但总是游走于这几日。或许是要等摘星台建好后,才能彻底确定。”
“还有巫太常算不出的事情?”
巫阁曳垂下头,摸着拂尘:“有的。算不出,也窥探不得、改变不得。”
林珏正欲说什么,巫阁曳坦言道:“林大人,您在下官这里是问不出什么的。下官算出的卦,下官可以担保无误,这并不是受了其他大人的‘提点’。”
林珏目视巫阁曳,眉间细微蹙动。
巫阁曳言明了,就转过身,心道林珏的话该是问完了。
不料他抬脚欲走,林珏却突然开口。
“巫大人是在为谁算吉时?”
巫阁曳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林珏望着巫阁曳的背影,一双眼已是洞察人心。他甚至好心地给巫阁曳抛了个台阶下。
“是在为我们的陛下么?”
那个背影僵在原地,不久时,头缓缓点下。
“正是。”
淮国气运将尽,但他确实是在为大淮的陛下算卦。
陛下陛下,帝王之星,即是陛下。
·
韩与邈了一眼景霖,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很快聊回正题:“沈遇汶和林珏有问题,你们要造反,要么杀了他们,要么让他们也反水。”
景霖和宋云舟来时是跟着上官远的,从西南一路来,已经从上官远嘴里听了不少。被安顿在崔兰楼时,也听了些闲言碎语。
“听说了。”景霖神色一凛,讽道,“不知道在弄什么名堂。”
楚嘉禾则把问题从头至尾地复述一遍:“首先,他们急不可耐的升职就很可疑了,量在他们公事办得不错,就先不追究。其次,便是自相矛盾。”
韩与嗯道:“明明自己也不喜陛下发癫的脑子……”
“却日日去太常寺盯丹药,去护国寺烧高香。”
“护国寺么。”宋云舟耸了下肩,答道,“香火钱隐而不报,自昌王倒台后便全心跟了我。而我尚在西北无法提醒,许是漏出了什么马脚。”他站在景霖身后,身子瘫在景霖肩上,蹭着脖颈:“待会去探一下。”
景霖一指弹弹走了宋云舟的脑袋,面不改色继续道:“其中主要行事的人该是沈遇汶,林珏是个作伴的,专门用来混淆视听。”他道:“武太尉已经在朝上提了一嘴宋云舟,林珏眼尖,回去之后必定会同沈遇汶说。虽然宋云舟行踪还未透露,但疑心既起。护国寺……沈遇汶还会再去一次。”
楚嘉禾也道:“是这样,前些日子我借递还文书一事旁敲侧击了一下,那日沈大人就不在御史台。而我问林大人,林大人则同我说他被陛下召见了,却是道劝谏。前脚才去太常寺,后脚又去制止陛下,岂不矛盾?况且我一提要去解局,他便回绝了我,这只能说明,林大人撒谎了,那日沈大人不见,去的根本不是皇帝那。”
“是护国寺。”韩与猜道,他支起二郎腿,把茶盏放下,一副了然于心的从容模样,“今日朝会言语不对,沈大人是发现端倪了。”
盖碗被景霖轻叩。
窗外院落,婢女在倾心歌唱,楼催斜过眼,默默看着窗内共事的几人,她浅浅一笑,又落下手弹起古琴。
琴声婉转,轻灵静心。
从府外听来,也是怡人心脾。
府中有人层层把守着,屋内的话传不出去半分。
“所以就挖了个坑。”景霖道,“提早搭建摘星台的日程。”
建造摘星台,人力物力皆不可失。更别说皇上给的期限了。
沈遇汶和林珏两人前几日还在制止这件事情,今日贸然提出,意欲何为?
第277章
这是一个请君入瓮的缺口。
也是个引狼入室的机会。
建摘星台请来的工匠就定然不止宫中的了。
沈遇汶是想让宋云舟假扮工匠混入其中,再来个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多好。”宋云舟道,“送上门来的机会,不要白不要。”
他们要请君入瓮,那他们便将计就计。
“所以为官之道……”韩与眯了下眼,“还是在于手上掌握的消息有多少。”
沈遇汶和林珏并不知道韩与和楚嘉禾是哪边的人,也不知道武樊是哪边的人。
所以他们这场局,可能一开始就会败。
即便拥有强大的头脑又怎样,没有秘密的人在朝堂是站不住脚跟的。
景霖和楚嘉禾并未言语。
韩与一愣,疑道:“你们两个,不忍心?”
楚嘉禾哑然失笑:“韩大人不涉科举官荐,大概是体会不到这类心情了。”
“没什么忍不忍心的。”景霖盖上盖碗,吭哧一声,一如他清淡的音色,“不过是成王败寇。”
韩与单挑一下眉,眼睛一转,和宋云舟对视一番。
宋云舟若有所思。
“行,接下来做什么,怎么做。”韩与对楚嘉禾道,“那个巫阁曳是你这边的人么?”
巫阁曳朝上说的那一番话,凡日皆大吉。是受的谁的旨意?
楚嘉禾脑袋一歪:“不是,他只是比较识时务。以往听过我几句规劝罢了。”
“不用管他。”景霖凭空冒出四个字。
韩与和楚嘉禾的视线都朝他投去。
景霖嘴唇动了动。
太常寺看似在为皇上谋事,但他们听命的其实是另一人。
一个活了不知道多久的,带有几丝神性的空明神女。
神女代表着大淮的气运,那么,这气运也该选择良主了。
“不管日子有没有提前,事情的结果不会改变。”景霖道,“终归是要大干一场的,有没有这个契机又如何。”
“如此,甚好。”韩与喟叹,他仰头后仰,“在下终于能回到清净台里了。”
天知道他有多想混吃等死。
景霖垂下眼,道:“多谢韩大人多日劳心费神了。”
“唉别。”韩与实在是怕了,连忙摇摇手,“别谢我,人情也不要你还了。你日后给我好好活着就万事大吉。”
“那是自然。”景霖道,
“景某的命也不是那么好夺的。”
宋云舟眨了下眼,展露出的笑容是那么纯粹。
“那么,倒计时——”
院落的琴声随之而停。
最后一音弹出了一道劲风,震得树枝剧烈摇动。亮绿的叶子难以自持,堪堪随风飘落。
当周遭悄无声息,听觉就会异常敏锐。
宋云舟打了个响指。
“开始。”
·
天地阁。
方台之上,空明神女睁开雪白的眼睫。
她微微偏头,伸出五指。
指缝间露出的烛光更显清晰。
她清楚,这根崭新的蜡烛,是属于那位异世人的。
而这根蜡烛,代表着她,也代表的淮国的命运。
“新的预言。”空明神女自说自话。她这次不准备出去,如果没人来问她的话,她就只打算说给自己听。
方台之外的水池微微荡漾,水波一阵一阵。
空气似乎变得十分缓慢。
寂静。
空明神女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
“新王当立。”
阁内莫名起了一阵凉风。
所有的烛火起伏跌宕,摇摆不定。
根根白发跌入水池。
神女抬头看向屋顶,她的眼神中带着释然。
她活了很久了,已经不知道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淮国的生死,百姓的生死,在她眼里不过是一柄红烛。
直到宋云舟的出现。
他将一切都打乱,他将一切都重组。
拨乱反正。
神女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度。
——原来我的使命,在这里。
——我的使命,将要完成。
大淮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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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两相对持·陆
景霖和宋云舟之后又跟着崔兰楼的一班子人回去了。
楼催在马车下,贴心地往车厢里头递上新的衣物。
车厢里伸出一只手,楼催一下就认出来是景霖的,眼角又更加弯了些。她正把手靠近一些,帘子中又突然探出个头。
“唉,楼姑娘,谢谢你啊。”宋云舟抓起衣服晃了晃,表达了谢意之后就把头缩了回去。
连带着把景霖的手掰了回去。
“……”楼催笑了笑,“没关系。都是按照两位公子的尺寸裁的,若是不合身,小女再去定做。”
“哎呦怀玉,让我摸一把你的腹肌又怎么了嘛,又不是没摸过。我的也给你摸呀~”车厢内传出宋云舟撒娇的声音。
“滚,谁说现在换衣服?有神经。”
楼催:……
啊哈哈哈哈哈。
打扰了。
楼催默默地离开了。
而车厢内,宋云舟还在一如既往地的撒泼打滚。
“楼姑娘走啦。”宋云舟贴着木板听了半响,喜道,“吓死了,我以为楼姑娘也对你有意思呢。怎么谁见你都对你有意思,家贼难防。”
第278章
景霖颇为无语地邈了宋云舟一眼。
“你要现在换衣服吗,我替你看着。”宋云舟把衣服抖开来,照着景霖身上比照比照,后一仰头,“尺寸竟然做对了,以我多年的经验来看,她暗恋你。”
“……”景霖夺过衣服,“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只是作为下属的基本素养。”
“也是。”宋云舟揉了揉手指,感受空手揉空气的滋味,他点点头,“你都是弯的了,这辈子直不起来了。”
景霖:……
懒得理这个蠢子。
“但是,话又说回来……”宋云舟看着景霖,支吾道。
景霖要换衣服的,他才解开衣带,听到宋云舟说的话半隐半露,说了半句又不见下文,就停下手来,抬起头来看着宋云舟,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宋云舟见状,立马扬起一个笑,双手已经先下手为强,搂着景霖转了个身,让景霖坐在自己腿上。
景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两手下意识搭在宋云舟肩上。
等衣衫滑落,景霖看见宋云舟那水灵灵的大眼睛时,他才明白过来。
“你又发昏——”
景霖要起身,结果马车颠坡,他反倒一个身子栽在宋云舟身上。
宋云舟眼神从景霖的胸膛处的平安锁往下瞟,得意地笑了笑:“老天助我也。怀玉,你的腹肌不错呀~”
景霖:……
“别逼我在这种时候把你踢下车去。”景霖警告道,他低下头四处寻找衣服,也不管坐的是木凳还是宋云舟的腿了,三下五除二就在宋云舟面前换好了衣服。
翩翩白衣,尽儒风雅。
宋云舟挑了挑眉,将景霖往上托了托。他手指摸索到景霖用来遮面的面纱,拎起来挡在自己和景霖中间。
他细心地给景霖别好,指腹擦着耳廓,指尖划过发丝。
景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露出双眼睛来也好看。”宋云舟夸道,“怎么都好看。”
紧接着,他一手勾住景霖的下巴,抬头吻了过去。
面纱被突如其来的力道绷直,靠近嘴边的那一片多了几道皱痕。
景霖垂眸,静静观着只敢轻轻吻他的宋云舟。
须夷,他叹了口气,单手把别在耳朵后的夹子取下,面纱垂下一半,他也低头吻了回去。
宋云舟眼里的光更甚。
“敢让车外的人发现你就死定了。”景霖抵着宋云舟额头,轻声低语道。
可惜这句话落进宋云舟耳里,就不是威胁,而是调情了。
“发现了又怎样?”宋云舟话音刚落,就又翻了个面,将景霖逼近在角落,一手握住景霖两只手腕向上提,另一只手抚摸起景霖的脸,调笑道,“谁敢说。”
景霖被逼在角落连动都困难,他瞪着宋云舟。
下一刻,他又笑了。
宋云舟不明所以。
景霖笑起来的时候,眼里是带着绵绵情意的。车厢内衣服乱摆在地上,只见他努力支起身来,摩擦着布料,他靠近宋云舟的耳。
“云舟,不是外头的人要拿你如何。”
景霖纠正宋云舟的话:“是我要你死定了,你就死定了。”
啊呀。宋云舟内心咯噔了一下。
到底是他的怀玉,露着最甜的笑,说着最毒的话。
“你舍得吗?”宋云舟扶着景霖的背,埋首进侧颈。他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等身下人情不自禁地呻吟出声,他才松了口,牵出一段银丝。
宋云舟舔了一圈嘴唇,有恃无恐地笑道:“吓吓我吧怀玉,我可怕了——越怕越兴奋。”
景霖:……
宋云舟把人逼角落里亲了半宿,直到景霖算着时辰,在最后时刻朝宋云舟踹了一脚,这场无边际的欲望才被迫终止。
“换衣服去。”景霖喘着气,低声呵斥,“要到地方了。”
这力道够狠,宋云舟一身子栽在木板上,车厢都左右摇晃了一下。
景霖得以把手撑地上缓缓。
宋云舟撇撇嘴,摸了下自己根本没有甩着的脑袋:“我的头好痛,给我摔脑震荡了都……”
“……”景霖扫过一眼,嗤笑道,“你还给我亲脑缺氧了呢,我有说什么了么。”
宋云舟尴尬地挠挠鼻尖。
他利索地把自己的上衣脱了,拍拍胸脯:“哝,我也给你摸腹肌,夫君的身材棒棒的吧哈哈哈——”
景霖探手抓着宋云舟的衣服给人甩脸上去:“给我穿上!”
被衣服盖住脸的宋云舟:……
半响,马车终于停住。
楼催又站在马车外,薄唇微动,似在犹豫要不要出声。
主要是车厢内也没出什么声啊……
“景——”就在她开口之际,车帘子被“唰”地一声甩开。
楼催如释重负,接了下去,“公子,宋公子,我们到地方了。”
话音刚落,就听耳边传来一声重物落地之声。
楼催随着声音寻过去看。
——宋云舟一屁股跌地上喊“哎呦”。
楼催一脸疑惑,她看看地上的宋云舟,又看看后从车厢内走出来的景霖。抿起了嘴巴,把目光移向了别处。
景霖对楼催微微颔首,才冷着脸拆穿宋云舟的把戏:“脏的人我可不要”
“不脏不脏。”宋云舟闻言立即起身,拍拍身上的灰,笑道,“我哪里脏了。”
第279章
景霖挺无语的,就绕开宋云舟往护国寺里走了。
宋云舟乐颠颠地跟在景霖身子后头,对着楼催摆摆手:“楼姑娘,我俩先进去了。”
楼催:……
微笑,好的。
护国寺香火依旧很足,进门时,那味道扑面而来。
门前行走往来的有富贵人家,也有双手合十的僧人。
景霖一进门就直奔方丈室去,周围一切都换作幻影。
宋云舟时不时地注意着周围,又勾了勾景霖的发丝,别让那薄如蝉翼的面纱掉了下来。
等两人一到方丈室外,景霖就站着不动,连手都没个敲门的表示。
一旁的僧人见状,上前来阻拦:“方丈近两日闭门谢客,二位香客来找方丈的吗?”
“不然我站在这作甚。”景霖单刀直入,“把这门开了。”
宋云舟点点头表示理解,伸出手来对着太阳:“嗨呀,大师这么忙呢。”
僧人顺着宋云舟手的方向去看,登时一惊。
宋云舟手指上,有个碧绿翡翠扳指。
“啊!主公。”僧人连忙鞠躬,语气都变得无力起来,他道,“不忙的不忙的,主公请进。”
宋云舟转个身往后退一步,恰好对上景霖的脸。
他把扳指放到景霖眼前晃了晃:“你要什么尽管做,他们包听话的。”
景霖这才笑了一下,客套地回应:“夫君真是厉害了。”
宋云舟鼻子快翘上天了。
方丈室内的方丈一听到大门有被打开的动静,他走出来,正想呵斥僧人来表达自己的不满,抬头一看却见一枚翡翠扳指。
——跟在杂耍的小球一样被抛在空中。
方丈面色迟钝了一番,再把视线下移。
——宋公子和……死而复生的景大人。
“主,主公。”方丈行下礼,结巴道,“来了怎么不先让手下通报一声,属下这毫无准备的……”
“哦。”宋云舟道,“来兴师问罪也得先挑个时辰告诉你?”
“不敢不敢。”方丈吃了一惊,脑袋那叫一个稀里糊涂,他道,“只是不知老衲做错了什么,惹得主公和主公身旁这位……这么生气。”
“护国寺要被一锅端了。”景霖直接道。
石破天惊,语出惊人!
方丈吓得倒退好几步,不敢置信地看着景霖。
一锅端?!
本不该活着的人,竟然和他说他要完了?!
“何,何何何至于此?”方丈是彻底结巴了,他就没料到景霖说话这么单刀直入不留余地的,以往还只是搞搞威胁什么的,如今没得丞相做了,就开始直接轰炸了?他尽力讨好道,“是老衲哪里做的不对,惹着景大人生气了?老衲先在这里给景大人赔个不是了。”
“做得不对……你还真有做错的时候。”宋云舟替景霖说了。他道,“沈丞相早就盯上护国寺了,你们护国寺藏了那么多金银财宝瞒而不报,光这点就压得你们够呛。”
方丈倒吸一口凉气:“可,沈大人只是日常来这坐坐而已,我们并未透露一星半点啊。”
“这还需要从你们嘴中知道?”景霖讽了一句。
他都能用手查到的东西,沈遇汶会查不到?正值国库空虚之时,护国寺便更加暴露。
“木已成舟喽。”宋云舟不知从哪里掏来一把匕首,单手握住在那玩。将空气截成几段后,他沿着匕首银刃看方丈,“但我们不是来问这个的。”
方丈脸皮都快打下来了,他吞咽一口,道:“主公想问什么?”
宋云舟便向前几步,拿着匕首在方丈的脸上拍了拍。
他的眼神似是释放着毒素。
“想问……大师这张嘴,有没有不把门的时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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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两相对持·柒
方丈连请着二位进屋细聊。
香炉燃起香烟,缭绕四倒,方丈的眼不敢往宋云舟的手边瞟,他坐到位子上后,待僧人把茶水一一备齐,才开口说道:“属下也没和沈大人说过几回话,只是偶尔寒暄过几句罢了。”
景霖跪坐在垫子上,右手敲了下手边的木鱼。
扣。
方丈心间一紧。
“大师,近来寺里还算安稳吗?”景霖不紧不慢地问道。
方丈不明白为何在这时候问出这么四角不着边的问题,但还是好好回答了:“安稳的,香客往来不断,静心礼佛;僧人也同往日一般,扫屋抄经。”
景霖挑了下眉,继续道:“护国寺每年每月都会出寺施粥,算是行善了。”
“对的。”方丈依旧道,“每回施出的粥都分毫不剩,确保我大淮子民能够吃饱吃好,这也是我护国寺搭建的意义。”
这话从头至尾都回答的滴水不漏,谁都挑不出什么问题。
然而景霖喝了一口茶,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显然是无语至极。
宋云舟也噎了半响,问道:“你也是这么和沈大人寒暄的?”
方丈还被蒙在鼓里,点头:“大差不差,这有什么问题吗?”
“……”宋云舟拿手抵住头,偷偷去看景霖的脸色,道,“你这是恨不得把自己的老底崩在人家脑门上啊……”
近年来京城大患,百姓生活艰难,入不敷出,那么由百姓供奉香火钱的护国寺又何来的安稳?
这是藏私了。
第280章
护国寺能够施粥行善,这已经说明寺内僧人是不愁吃喝了,竟还能够每月施粥从不间断。
这是藏了不少了。
方丈呆滞了好半天,这才后知后觉的理解过来。
“你是不是还寒暄上,三年前香客减少的事情了?”宋云舟不抱希望地问道。
三年前临近春猎,护国寺就没让过什么人居住在寺内了,顶多让些花了大价钱的富人来这修斋两日。
那正是因为木苍穹藏匿在此。
方丈脑子一抽后终于知道自己如漏勺一般的嘴了,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宋云舟对景霖尴尬地一笑。
从这里就很好推了,跟考试时有人递来了答卷一样。
木苍穹是旧朝皇帝,和护国寺关系甚密,说明护国寺是旧朝王室一脉,而并非当朝王室。
而彼时西北木家能人称自己是旧王朝某位王族贵宦的世子。
木家,旧王朝,王室,护国寺。
木家小辈木蚩观东在春猎暗杀失败后就请辞归家,那时候看来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如今连通到旧王朝世子,就不得不细细推敲一下了。
真是为了守孝归家,而非护主?
木蚩观东,蚩观东。
多显而易见的假名字。以至于沈遇汶后来调查,发现木家族谱上根本没有这号人的存在,而新出的木家小辈,名叫木玄澜。
那么木家就和木苍穹逃不了干系,而木苍穹又和护国寺牵上干系。
是个人一猜就知道,要揭开那位世子的身份,得从护国寺调查。
再往前推,春猎暗杀时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吗?
有。
宋云舟自请入林打猎,而后,皇上遭遇暗杀时,也是宋云舟保护的皇上。
宋云舟,宋云舟……
宋云舟在三年前的年初之际也去过护国寺。
即便有些离谱,但沈遇汶还是能猜的八九不离十的。
旧王朝永亲王不就姓宋么,被抄了家之后,剩下的孩子流离失所,乞丐人生,不也很合理么。
这是其一。
三年前,景霖身死消息一经传出,轰动大江南北。宋云舟身为景霖亲近之人,知晓爱人身死能不悲痛?
景霖身死的间接原因便是触怒圣颜。
这是其二。
木家拥护,旧部拥护。
这是其三。
可以说宋云舟想要造反,天时地利人和,三个因素全部凑齐。
那个旧王朝世子,不是宋云舟都说不过去。
所以前些日子朝中爆出世子真实身份时,沈遇汶也并未大惊。
这是早就猜到了。
而沈遇汶能猜出来,仅仅是凭借方丈那几句合乎常理的寒暄话。
景霖和韩与他们说沈遇汶还会来护国寺,该是想探宋云舟的确切行踪了。
即是,藏匿之所。
景霖把茶倒进花盆中,面色不改道:“木已成舟,沈遇汶早知道了。我们只能考虑之后的事。”
方丈害怕地看着景霖,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是想……?”
“他还会来护国寺的。”景霖横扫一眼,锐利的眼神吓得方丈以为自己要被活剐。他淡淡垂下眼眸,把沥干了茶水的杯子倒扣,道,“我说了,林珏是给沈遇汶作伴的,沈遇汶倒了,林珏自然要倒。等沈遇汶来护国寺时……毁了他。”
方丈一个点头就要摁下,摁到一半才觉得不对。
唉?主公还没表态呢,他到底还是听主公的话啊。
方丈偷偷一眼邈向宋云舟。
宋云舟面有不忍。
当然,是对景霖的不忍。
韩与说的话他听进去了,他也看出来了。
看到自己选出来的人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还要为了那个位子不得不铲除异己。
景霖是不高兴的。
宋云舟伸出只手捂住景霖的嘴,笑道:“我来安排,你不用操心。”
景霖怔了一下,嘴唇微张,咬了下自己的唇肉,拿开宋云舟的手,提醒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眯了眯眼,“你不能心慈手软。”
宋云舟点头:“当然。”
景霖沉默了一会,对方丈使了个眼色。
方丈识趣地离开了。
“云舟。”景霖道,“我曾经和百里祈羲说过一件事。”
宋云舟警惕起来:“说什么了?”
“帝王多情则多疑,重情则轻命。”景霖正色道,“你若是因为考虑我的心情而放他人一马,来日遭殃的会是你自己。这也是我所担心的,御驾之道。你要懂得帝王是不能够有弱点的,一旦把柄被拿捏,受害的不止你一人。”
千古帝王皆困于此,这是前人拿性命总结的经验。
宋云舟调整坐姿,将手撑在膝盖上:“我知道。”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
“倘若来日有人将我做要挟。”景霖顿了一下,看向宋云舟的眼,道,“我不会连累你。”
“——我会是最先砍断你软肋的那一个人。”
景霖一直以来都是宋云舟的软肋。这点他们两个都心如明镜。
若有人拿景霖威胁宋云舟,景霖会毫不犹豫地灭了那人,谁都不能阻宋云舟的路。
若实在阻止不了,干脆断了源头,他杀了自己,至此谁都不可能再拿捏住宋云舟。
疯子。
宋云舟眼色顿时阴翳一瞬,他靠近景霖,轻轻掐着景霖的头发,迫使景霖的头向后仰。
第281章
景霖眉间皱了一下。
宋云舟吻了下景霖,情意绵绵道:“怀玉,你再敢拿自己吓我试试呢?”
景霖坦言道:“我没有吓你。”
他就是这么想的。
他一贯就知道宋云舟的软肋是自己,甚至从前还利用过自己逼迫宋云舟和离。
“我说吓了就是吓了。”宋云舟枕在景霖肩上,道,“你要敢把歪心思打自己身上,别怪我变坏嗷。软禁,毁天灭地——我什么都干得出来。”
“你有病。”
“嗯哼,就你有药呀~”
景霖深呼吸好大一口气。
“老子到现在都舍不得骂你一句,但有时候你真蛮欠的……”宋云舟憋了口气,最终叹了出来,他呢喃着:“我不希望我放在心尖上的人这么作践自己,你懂么怀玉?”
“那就别让这种事发生。”景霖撇着玩自己头发的那几根手指,道,“你以为我就想?”
宋云舟为了他死,他就想?
“我不会改变我的想法的。”景霖拍拍宋云舟的背,安抚似的回吻。他又捧起宋云舟的脸来,额头抵着额头,碎发相贴。他道,“我知道你也不会。”
要说谁是疯子,他俩都是疯子。
没有谁比谁更胜一筹。
宋云舟嘟囔着嘴。
“既然都不会,那就护好你自己。”景霖道,“我也不希望你因我犯难,懂么?”
“懂。”宋云舟妥协道,“我开玩笑的,我不会变坏。”
景霖拍拍宋云舟的脸,笑道:“夫君真乖。”
“夫君什么时候不乖过……”宋云舟吐出一口气,又端起那吊儿郎当的一面来,把景霖压到身下猛亲,他把指尖挤进景霖的指缝,死死握住,道,“但我还是不想让你难受,你让我试试?沈公子也算是个人才呀。你信不信我?把他交给我安排嘛,我来嘛我来嘛。”
景霖左右摇头,躲开宋云舟那张紧追不舍的嘴。心道宋云舟真是打赖的一把好手,说了这么久白说了!
“你来!”景霖招架不住了,他捂住宋云舟俯下来的嘴,抵着自己的唇,眼神中似乎是有愤怒,但更多的是爱意。“本来就是交给你安排的,给我办好点。”
秀发倾洒,两手交叠,桌上的茶水凉了,但彼此的心却是热得滚烫。
宋云舟拿出空余的那只手伸到景霖头上,帮景霖捋了一缕头发丝后,拿起敲木鱼的那根棒子。
扣。
木鱼又被敲了一回。
“好嘞。”宋云舟笑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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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丈[化了]:so?歪哦呦 达不溜唉撩撩必依 撩唉客依 踢爱趣依爱慕——(you will be like them…)
宋云舟:散装英语大漏勺。[白眼]
景霖:无语。[白眼]
方丈[爆哭]:——爱必爱嗯地哦嗯爱慕依?达不溜唉撩撩,歪哦呦,问^号^。(abandon me?will you?)
沈遇汶[奶茶]:背上我亲爱的小书包,永远都不会烦恼~
第117章 两相对持·捌
隔日,沈遇汶和林珏下朝后便来了护国寺。
铺一进门,佛光漫天,铜塔木色。
僧人如同往常一般前来迎接两人。
“二位施主,客堂已经备好了。”僧人递上六支香烛,道,“高香已点,礼拜大堂。”
沈遇汶和林珏对视一眼,相继接过三支香,拜了三拜插进香炉。
“昨日没来,是听闻方丈身子不佳,闭门谢客。我等朝事繁多,还是不做叨扰。”沈遇汶闭上眼,头微仰,将双手合十,轻轻道,“不是有意不来的。”
僧人一愣,也行了个礼:“大人有心即可,神佛在天,自然知晓。”
沈遇汶点点头,跟着僧人的后脚穿过洞门,伴着钟声踩过石路。
林珏紧随其后,左右看了看,抬手止住沈遇汶的脚步。
沈遇汶回头,向林珏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大师。”林珏眼睛还在盯梢着周围,试探道,“近日寺中是要办什么法会吗?”
僧人顿住,偏过头来:“没有的,施主何出此言?”
林珏笑道:“是吗,没什么,我看来往僧人行色匆匆,还以为是时辰上冲撞了,真要是那样,那可是在下的罪过。”
然而他拦住沈遇汶的手却没放下。
沈遇汶这才顺着林珏的提示去望。
周围僧人很少,有的也大多成群结队地走,像是要赶什么要紧事。
今日礼堂传出的念经声似乎也比往日要弱一些。
他再一眨眼,心中已然推算出什么。
沈遇汶拍了拍林珏的手,道:“林大人,往日咱们不在同一间客堂,然而今日本官来前不免和陛下一同饮了壶小酒,头有些发晕,恐做出什么不雅之事,可否辛苦大人今日和在下共同抄经谈雅?”
林珏点点头:“自然可以。”他又礼貌问前头的僧人:“大师,本寺应该没有什么不能共处一屋的行文规定吧,若是有的话,我二位还是改日再来。”
僧人犹豫地蹙了蹙眉。
来潜心拜神,自然是不得饮酒的,这样其心不诚。但是沈大人又搬出了陛下。
即便被陛下灌酒都要来此上香,那这颗心可是真的诚意满满。
护国寺的确没有两位香客必须分门别住的规定,但也没听过两位香客要共处一屋的要求。
更何况此番主公只邀请了沈大人一人。
第282章
“……嗯。”僧人答道,“这个还要容贫僧和方丈通报一声,二位大人稍等片刻。”
林珏敏锐地注意到“通报”二字。
待僧人前脚离去,他后脚就对沈遇汶说:“这里面有古怪。”
沈遇汶也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我这回来本是要打探宋公子的行踪,但如今看来,宋公子,就在此处!”
林珏眉眼一紧,托住沈遇汶的手:“那我们,先走?”
他们一没绝顶功夫二没什么后手,留在这里除了当猪被宰没有其他可能。
沈遇汶摇摇头:“走不了了。”
宋云舟已经料到了他们会来,羊入狼圈,他们哪有再逃的机会?
为今之计,只有二人合作,以防不测。
沈遇汶心中怀疑。
这时间会不会太凑巧了点?
刚好他要调查宋云舟行踪,宋云舟就主动送上门来了?
仔细想想,他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调查宋云舟的确切行踪,不正是因为巫阁曳卜卦逢吉吗。巫阁曳又为何要卜卦,不正是他们要求的?
他们又为何要要求,不正是因为……
武太尉把这件事挑起来的。
沈遇汶心下骤然一霎。
莫非,这局……
是计中计,谍中谍?!
“哈喽,二位小友。”
身后突然传来轻快人声。
沈遇汶和林珏登时一惊,返头一看。脑中同时想到
——这人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身后的?!
然而他们看清了来人面容之后,更是一惊。
——宋云舟?!
宋云舟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和他们见上面了,怎么能没有一点作为通缉者的自觉!
“方丈说的话哪有我管用。”宋云舟挤进两人中间,伸出两条手臂搭在两人肩上,半推半请地将两人带进客堂,“想要待一起?我同意的。”
沈遇汶皱着眉,上下打量着宋云舟:“宋,公子。好久不见呀。”
宋云舟笑道:“是吧,还记得上回见面还是宫中,我还给你们做了吃食呢。那时候说欠你们一顿饭,正好,这回补上吧。”
林珏道:“公子已经做了吃食,饭就罢辽吧。”
宋云舟一眼扫去,淡淡的笑意激得林珏恍了一瞬的神。
“随便喽,都一样。”宋云舟很快把目光移走,两手放下,敷衍一摆,“但你们的目的不是在我么,我不给你们一个留下来的理由,你们……”宋云舟转过身来,后退地走路。他看着两人,一指比在嘴前,“怎么留下来呢?”
话音刚落,四面围墙徒然露出众多人影。
武僧稳当当地跳下地面,惊起寺内黑鸟朝天齐飞。
咚——
大铜钟被木桩敲响,发出沉重的闷声。
沈遇汶和林珏警惕地看着周围,心道宋云舟动作竟那么快,这是要立马将他们就地杀决!
然而僧人只是在四周驻足一会,就整齐划一地离开客堂院落。
“只是吓吓你们而已。”宋云舟背手向前走,道,“要杀你俩,不需要那么多人。”
宋云舟一人就够了。
沈遇汶盯紧了宋云舟,尽管心中还是有些怕,脑子却是清醒的:“宋公子不会动刀,有话不妨直说。”
废话,他俩一个丞相一个御史大夫,宋云舟怎么敢的?!
要知道宋云舟若是杀了他们再去抢夺那王位,哪里服得了众?虽说他们在外名声也没那么完美,但好歹也为百姓做出了不少良措,宋云舟这是小人得道。
“聪明如沈大人。”宋云舟偏过几寸头,笑着,“和聪明人讲话真是省力。”
宋云舟不会选择在这里立即杀了他们,他们没有留后手,自然也不能在这里杀了宋云舟。
这次碰面,只是一场谈话。
三人踏进客堂之中,宋云舟点了香炉的香料,他甩了两下手边的燃香,抬到眼前看了一下。随后,视线偏移,余光瞥向身后二人已落座。
“要是求仙问道真能长命百岁的话,我恨不得日日守在丹药房前。”宋云舟吹尽了星火,摆了张椅子坐在案边,“为他卖命,值吗?”
“没什么值不值的。”沈遇汶没喝茶,也没动经书,他只是道,“这是身为臣子的职责。”
“怀玉以前和我说过……哦不。”宋云舟撑着脑袋,道,“这也是你们殿试所考的内容。谋官,所求为何。”
沈遇汶嘴唇翕动,眼睫眨了眨:“景大人举荐我的,他肯定知晓我的心思。可……”沈遇汶猛地一看宋云舟,咬紧了牙:“宋公子,景大人拼死维持我大淮的昌平,你要让他的心血付之东流吗?!”
宋云舟一愣,怔然地和沈遇汶对视。
他好像知道怀玉为何会伤心了。
不仅是对才子的疼惜。
还是在扼杀曾经的自己。
他透过沈遇汶,好像能够瞥见十八岁之前的景霖的一丝幻影。
雄心壮志、气比天高。
怀玉曾经也是这样的吗?还是说所有为官的官员都是这般想法?
是这样身陷险境,也宁折不屈?
可是,宋云舟回想。
景霖好像从未屈服过。
宛若寒冬腊月里,景府院落中那即便被雪打折在地,也依旧红艳的梅。
“怎可能……”宋云舟喃喃道,“要不是为了他,那晦气位子他妈的给我有多远滚多远,谁稀罕谁拿去。”
第283章
林珏觉出不对,将手压在了沈遇汶手上。眼神示意着别激怒宋云舟。
“沈大人,所求为民。”宋云舟吸了一口气,回到之前的话题,他道,“和怀玉是一样的,是么?你们俩都是……无私奉献的很。一天天的尽晓得玩命,蠢死了。”
沈遇汶:……
宋公子好欠啊。
“哦豁,一不小心骂出来了,抱歉哈。可能这就叫潜移默化吧。”宋云舟打了两下自己的嘴巴,尴尬地嗞了下牙,又道,“林大人嘛……”
宋云舟上下扫视了一番林珏:“听楚大人所言,林大人所求为心。”
林珏闻言,避开话题道:“楚大人果然是同你一伙的!”
宋云舟也不过多解释,只是道:“怀玉还没被那狗皇帝抓前,我和楚大人的关系也很要好的。”
尽管也就见了那么几面,其中有一面还是楚嘉禾假扮楚燕君同他聊的……
他挑挑眉。心道和怀玉关系好就是和他关系好,一家人哪分什么生不生分的。
“林大人和我所求的差不多呀。”宋云舟又把话题绕了回来,他视线有意无意地在沈遇汶身上瞟一下,笑道,“沈大人能得圣上赏识,林大人帮了不少忙吧。”
沈遇汶那么勤勤恳恳老实本分的人,要去高位必得贵人相助啊。
“这是朝中事,宋公子过分解读时就不觉得自己逾越了吗?”沈遇汶硬气问道,他接着说,“宋公子,你不必如此攻击我们。量在你我早日结识的份上,我劝你一句早日醒悟回头是岸。这朝中与你作对的并非只我二人,武太尉持百万精兵,莫不要让天下谋士跟着你而丧命!”
“他们能与我并肩,那是他们自己的决定,非为我的强迫。”宋云舟起身,背着手直直与沈遇汶对视,棕褐的眼里袒露出从容不迫,但那慵懒的仪态里却又显出不容质疑,“我要做什么,我不知道吗?沈大人不用提醒我。只是我听沈大人言语,似乎是弄错了什么。”
沈遇汶眼睛动了动,旋即惊得瞪大了眼。
宋云舟点头努嘴道:“嗯……武太尉其实早见过我了呢。可以说是——满朝文武,尽在我手。”
在沈遇汶和林珏震惊的神色里,宋云舟揶揄道。
“沈大人,林大人。是我要劝你们一句:早日醒悟回头是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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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舟:哎嘿嘿不要被我吓着了呀~偶尔白切黑一下不要紧的吧【歪嘴小猫.jpg】
第118章 两相对持·玖
沈遇汶猛地把桌案的茶壶往地上一摔:“你敢算计朝中官员,好一个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宋云舟漠然看着四分五裂的茶壶碎片。
“沈大人,你要打赌吗?”宋云舟道,“我若坐上那个位子,不说功过千秋,名垂青史;最起码能保我大淮百年安定。而如今那个皇帝,不行。”
“如今的圣上照样功大于过!”
宋云舟听到这句,反倒投去一个狐疑的眼神:“你在说笑呢?”
沈遇汶气得偏开视线,不与宋云舟纠缠。
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宋云舟还拍了拍自己的耳朵,再一遍确认道:“我没听错吧。”
“你说他有功,这没错,我认同。”宋云舟道,“是个帝王都有点功,开创新元大赦天下之类啦等等等等,但你说他功大于过?不好意思啊,我想你是误解了。要我和你讲实情吗?曾经你们念书时所听到那些利民良策,并不是皇上提出的。”
沈遇汶抿住一口气。
宋云舟顿了顿,接道:“你们执政那么多年,也该看出来了。当今圣上是个脓包废物,除了宴遇欢乐别的事是一点不管。尽交给你们两个处理。就这样的人,你们竟还会相信他曾经体恤护民?”
“可怜我的怀玉,替他遭受那么多骂名,却依旧被皇上抛弃。”
宋云舟逼问着,像是要揭穿沈遇汶蒙蔽自己的盔甲,一层一层。
“你知道景霖是怎么‘死’的吗?云诏丽豇,自打徐县令在皇帝面前说了一通之后,皇帝就立马派人去暗杀景霖了。”
“他当时就住在那么一间破败的小屋,周围荒郊野岭连个人影都没有,日日被徐县令催着整理堆起来有山那么高的文书!”宋云舟蹙了下眉头,“即便经过了半遭鬼门关,半死不活地被贬,景霖依旧兢兢业业的完成文书。好处是徐县令的,骂声是他的,他在乎了吗?”
沈遇汶咬牙:“景大人他——”
“那夜,火烧漫天,亲卫赶到云诏施行围剿,景府唯剩的几个下人连同那间破败小屋,被那场火烧得渣都不剩。”宋云舟打断道,他反问沈遇汶,“他们做错了什么呢,我的怀玉又做错了什么呢?”
把景霖救回来时,他甚至差点没赶上。平白让景霖受那么多伤,流那么多血。
他的怀玉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一早就不该替那个狗皇帝背锅,一早就不该把罪名全揽自己身上受气,一早就不该……对那个狗皇帝抱有任何一丝希冀!
沈遇汶不敢置信,喃喃道:“陛下怎可能派亲卫去暗杀景大人?!徐县令上朝那日,明明韩中丞当众辩驳,陛下是将此事放下了的。至于那些刺客穿着军服,也自然是有人想要抹黑陛下而设下的套。陛下心胸……”沈遇汶说到最后,声音都颤了,也许这句话他自己都不相信。
“……不会那么狭隘。”
第284章
“皇帝心胸若不狭隘,会在春猎后醒来第一眼就说要杀了景霖?皇帝心胸若不狭隘,会在贬了景霖之后又把苦苦谋职的楚大夫给贬了,又把武太尉扔去边境?”宋云舟不急不缓地反问。
这个问题不需要出口回答。
能察觉出来的自然能懂,察觉不出来,宋云舟也不会看上眼。
沈遇汶只觉一股气闷在胸口,他欲反驳,但脑袋清明却止住了他的嘴。从事三年,他也该是彻底了解皇上脾性的时候了。
大淮律令条条框框,分门别类整齐划一。多少年内,朝中官员竟无一人想着去修正它。
大淮律令是谁先提出修正的?景霖。
那耗时耗力耗财,一直压制太常寺不敢轻举妄动建筑摘星台的又是谁?还是景霖。
然而当这些举措一出,百姓享到了优待,会先想到是谁的功劳?陛下。
陛下体恤民心,护我大淮百姓,保我大淮万里疆土。
而景霖呢?武樊呢?楚嘉禾呢?
甚至于更底下为国鞠心的小官员呢?
——不及陛下。
陛下后宫佳丽三千,陛下常游乐世间。那又怎样,那是陛下爱妻爱子、有闲心雅致,文化书人。
只要把百姓哄好了,管你皇帝私底下怎样,坏的统统给你改了!
但他们知道这功劳其实和皇帝没有一点关系吗?不知道。
陛下把一切事务交给三公打理,自己游山玩水。到头来三公事也办了,苦也受了。却得到个惑乱天子的罪名。
景相美色误国。这是入仕来后的沈遇汶听过最大的笑话。
若不是他入了仕,到底他还真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有多讽刺。
若不是他坐了这丞相位子,到底他还真不知道景大人在这里究竟遭受了多少艰难,又是如何平淡地、心甘情愿地接受骂名,甚至于利用这骂名用以稳固权利。
若不是如今他自觉看清皇上真面目,到底他还真不会如此……急功近利地谋求这个高风险的丞相之位。
“可景大人已经……”沈遇汶隐了后半句不太吉利的话,他深呼吸一口气,对宋云舟道,“宋公子,我知你悲痛,想要报仇。可你如今所做的一切,就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吗?”
宋云舟眯了眯眼。
“纵然陛下有千般不好,万般不好。他能坐上那个位置已是令人震叹。”沈遇汶道,“前有景大人为民被受骂名,后就有我来承受这一切。宋公子未经历过朝堂琐事,如何能确保自己就比陛下做得好了?”
宋云舟笑着摇了摇头,他怼道:“沈大人又如何能确保自己就比怀玉做得好了?”
“谁不是一步步走来的。”沈遇汶站起身整理了下自己的行装,看样子是不准备和宋云舟过多纠缠。
“沈大人不信我?”宋云舟挑了挑眉,他往地上踩了一脚。
劲风横扫地面,连动碎了的茶杯碎片,朝往外走去的沈遇汶奔行。碎片割烂了沈遇汶一角衣袍,径直插进了门槛之中。
烂了的布料如黯淡了的枯叶,无力经得劲风摧残,短暂地向上扬起,又轻飘飘落下。
沈遇汶猛地站直了身。
宋云舟叹了一声,转身靠在桌案边,抱起胸来看着两人背影。
“我不妨告诉二位大人一个秘密。”
沈遇汶偏了一寸头,但见神情却是似有所悟。
宋云舟便道:“昌王被关二十余年,怎会突然卷土重来。我又何必为了皇上甘愿跑去昌王身边做卧底——那当然是因为,这件事本就是我谋划的。”
“宋公子那时怎么不出手?”林珏问道。
宋云舟嗤笑一声:“那当然是因为木苍穹想拿我顶替景霖。只因我和他沾亲带故,只因我在他跟前学了点御驾之术,他就迫不及待地想灭了景霖的口。”宋云舟眼中对昌王的嫌弃之意毫不掩饰,“偏偏这淮王也想灭了景霖的口。两蚌相争,我到底站在哪边呢。”
沈遇汶反过头来:“所以你借着武太尉的手把昌王灭了,又借着卧底的身份排除嫌疑!”
“不止。”宋云舟坦然道,“灭了昌王怎么能够呢。淮王也要害怀玉呀。但我那时还没想到自己日后会想去争这个位子呢,国又不可一日无主,杀不了,就废喽。”
皇上的身子到如今还未大愈,又重金求长生不老。一是被宋云舟害的,二是被宋云舟吓的。
沈遇汶惊道:“你,你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宋云舟认真地反思了一下,回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和大逆不道有什么关系?还有,沈大人你跑题了。”
他非常认真的把话题掰了回来:“我说我要称帝,那必然是对我自己有信心的。那淮王我能下一次手,就代表我可以下第二次。我不谦虚的。”
沈遇汶哼笑:“宋公子都这么有把握了,届时直接杀了本官好了,何必多此一举出来和我们见面?”
“我惜才呀!”宋云舟耸耸肩,表情切换自如,他又对沈遇汶吊儿郎当地笑道,“你们俩都是有眼光有谋略的好小子,我不喜欢你们喜欢谁呀?”
此言一出,沈遇汶和林珏同时做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来。
他俩和宋云舟大眼瞪小眼。
宋云舟晃悠着步子走到两人面前,他抬起一根手指比在嘴前,“嘘”了一声:“要知道举荐二位的大人,对你们真是于心不忍呢。但他们又不好当面浇你们一盆凉水,所以我出面吧。”
第285章
林珏疑道:“……楚大人?”
宋云舟歪着脑袋点点头,他继续说道:“还有啊,你们动动你们聪明的脑瓜子好好想想,为何曾经的太尉、丞相、御史大夫都要站在我这边?他们的见识谋略不比你们多吗?他们的深思熟虑不比你们多吗?”宋云舟装起高深莫测,扯了一把不存在的胡子。
“——是他们都觉得,淮国早该重新洗牌了。”
武樊、楚嘉禾、韩与。三位在朝堂上鼎鼎有名的大人物早就易主,兵权文权乃至民心皆已秘移。沈遇汶和林珏此时的反抗顶多能翻起一点水花,但不多,根本不足以淹没宋云舟的鼻腔。
宋云舟这次是势在必得。
啪。
宋云舟双手合十,兀自击了个掌。
他对林珏说道:“你的意见是随着沈遇汶的,那我就和沈遇汶说好了。”不及林珏出口辩解,他就已经对沈遇汶开了口:“怀玉提携你,你视他为真知,想要跟随他的脚步,撑起淮国未来,我懂的。”
沈遇汶顿时咬紧下唇,下意识后退半步。
宋云舟扬起的嘴角恰恰好,既不过分张扬,也不腼腆拘谨。他扬起双臂,寺庙中的大钟再一次被敲响。
咚——
护国寺中霎时寂静无声,连念经的声音都不曾出现。
他内心清楚,等这钟被敲满十下,他的军队。
——就要来了。
“现在你真知的选择正站在你的面前,沈遇汶,你是选择跟我,还是不跟?”
沈遇汶终于不再称呼宋云舟为“宋公子”,他一字一顿地喝道:“宋,云,舟!”
“他从来就没选择过淮王!”话音刚落,宋云舟就立马接道,他的话如他的心一般浩荡,“狗屁淮王算个球,老子才是他唯一的选择!”
刹那间,风四起。
树叶沙沙作响。
发丝切断空中飞尘,映照着宋云舟那纯洁无瑕的璀璨如星的眼眸。
林珏侧头,静静等待着沈遇汶。
沈遇汶吃惊坏了,他能料想到宋云舟恣意潇洒,但没料想到宋云舟狂傲到这般地步。这人是从来不懂什么叫低调吗?!他两只眼睛睁的大大的,心跳都快跟着宋云舟的话停留在那一瞬间了。
铺一眨眼,他脑中才顿时回神。
沈遇汶喉间一动,他哑涩道:“我——”
一句未出,徒然,一柄小刀不知从何处发出,直直朝宋云舟的脖颈处射去!
那把小刀在空中只留下一丝银光,它割裂大风,方向未有一寸偏移。
沈遇汶眼睛一瞟,旋即止住话头想要去拦。可惜那暗器出的太过迅速,等他的手伸出时,小刀已经直直擦过他的指缝。
“遇汶!”林珏反应慢了半拍,立马着急地去捂住沈遇汶的手。
而此时沈遇汶却只见小刀去向,仓促间脱口而出:“宋公子!”
视线投去,只见宋云舟从容地转了个身,同时把展开的双臂收回来,顺手接住小刀的刀柄。
长发垂在后背,碎发恍了一瞬的脸。
宋云舟见怪不怪地把刀抬到自己眼前,嘴里边叹道:“什么破寺庙,这都还有刺客了——”话音未止,宋云舟定睛看清了小刀的样式,立马惊得“啊呀”一声,整个人顿时变了一番模样,赞道:“刺得真好!目标简洁单一,出刀干净利索,是我见过最快的暗器了!哎呀,是要刺我哪里来着,头发吗?有没有毒呀,应该不会有吧……”
沈遇汶和林珏齐齐震撼:……?
啊?
宋公子这是,怎么了……?
“嗨呀!我偶尔狂一狂怎么了嘛!”宋云舟编不下去了,他气嘟嘟地朝天撒气,“这叫‘气势’好不好?!”
此话一出,空气陷入死一般的沉静。
“……带着你所谓的气势,给我麻溜地滚边去。”半响,院落假山后一人气定神闲地走出来,慢悠悠地放下为发暗器挽起的袖子。
他抬起眼,视线只在宋云舟身上停留了一瞬,就甩了开来,转而朝向沈遇汶和林珏。
宋云舟:……
呜呜呜,眼泪要流下来了。
沈遇汶和林珏见到突然出现的人,先是警惕。再一定神,看清了来人面目,惊得僵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快忘记了。
他们的脑子同时亮出三个字。
——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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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两相对持·拾
景霖眼刀没能把宋云舟刀走,反而让人给缠了上来。他推不走,索性放任。
“二位想好了吗?”景霖顿了一下,看着沈遇汶,竟是疑道,“我有什么好被视为所谓‘真知’的?”
他原本把这件事情交给宋云舟来办,就是不愿意自己出面。谁知宋云舟和沈遇汶同时把话题引到他身上来,他完全成了二人中间的挡箭牌。
到前面一段,其实他还能忍,虽然还是有点扯但也不是过于离谱。结果最后,一个“真知”就莫名其妙的冒出来了,关键是沈遇汶还没反驳?
天理何在。
他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
景霖勉强勾起一丝微笑,又询问宋云舟:“你就是这么安排的?”
第286章
宋云舟“嘘”了一声:“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宋云舟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拿景霖说事来当话题中心的,想他有实力有魅力,单凭自己的事迹就够把沈林二人吓得一愣一愣的了。但他才不过是提了一嘴怀玉,沈遇汶的反应就非常大了。
那一刻,他就了然了。
宋云舟当即改变策略——废话,有捷径让他走他都不走,傻呢。
于是他们很“愉快”地把景霖搬出来了。
不过也不能凡事都拿景霖说服呀,毕竟在沈林二人的印象里,他宋云舟只不过是为了报景霖之死的蛮夫而已。所以他总要露出点自己的实力。
景霖那一刀甩过来,也并不是空穴来风。
——尽管宋云舟觉得景霖早就想甩他把小刀了。
在他和沈遇汶不断迂回下,即使宋云舟已经察觉到沈遇汶的态度转变,但后者并没有完全表态自己的做法。
而那时,沈遇汶已经是不想和他多说了。
那可不行,怀玉和他说了的,只此一次任务,成了就成,不成就不成。
他正准备把他将要到来的军队给爆出来的呢。
不过景霖在这一刻也猜到宋云舟打算干什么了,就出手帮了他一把——多少也有泄愤的意思。
暗器顿出,毫无防备,沈遇汶的心思就暴露了。
至此,结果就很清晰地摆出来了。
嘴硬抵得过心软么?
宋云舟捏捏景霖的肩,锤锤景霖的背,小声道:“辛苦辛苦。”
景霖嗤笑一声,重新看向沈遇汶和林珏。
霎那间,他愣住了。
沈遇汶落下了豆滴大的眼泪。
还是一串一串的,没停的。
“景大人……”沈遇汶抹了一把眼泪,袖子都失了大半,鼻子和眼睛都哭红了。他抽泣道,“你,你不是在三年前就……”
景霖呆住了,怎么这么突然的?
他心中都预料到了可能出现的场景,例如楚嘉禾当时的无奈、武樊当时的惊喜、以及韩之意当时的愤怒。
他猜想沈遇汶此人,应该也大差不差。
可沈遇汶哭的和个小孩一样。
“嗯。”景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局,便老实回道,“被陛下杀的只剩下一口气了。”
“陛下他,怎可如此。”沈遇汶呜起嘴巴,“贬就贬了呀,干嘛还要打打杀杀的,不留余地呜……”
“自然是因为斩草除根。”景霖朝宋云舟使了个眼色,让人赶快干点什么止住这掉不尽的眼泪,他和沈遇汶讲道理,“我没死在他刀下,他没彻底铲除我,所以我自然也要反击。”
宋云舟接收到了眼色,但只是点了点头,没往沈遇汶哪里迈出一步,他试探地哄道:“沈大人?别哭呀,我给你好吃的好不好?”
林珏还在给人拍肩顺气,沈遇汶心中一横,道:“不走了,吃。”
“哦哦,吃啊。”宋云舟看看沈遇汶,看看林珏,又看看景霖,指着自己,“那,那我去做点来?怀玉你能撑住么?”
景霖蹙起眉头,犹豫道:“也许。”
“我要和景大人说话!”沈遇汶喊道,他对宋云舟说,“宋公子你老吓我,我不和你说话了!”
宋云舟:……
好吧,尊重。
宋云舟挠挠鼻尖就赶紧做吃的去了。
景霖眼睛看着别处,清嗓一声:“沈大人想和我说什么?”
沈遇汶本来快止住了眼泪的,一听熟悉的声音,又没忍住。上气不接下气地回道:“景大人,我当丞相了。”
“……”景霖回道,“我眼没瞎耳没聋,知道。”
“我不想做丞相。”沈遇汶又道,他泪汪汪道,“他们都欺负我,我每天都不高兴。”
景霖一愣。
他嘴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
可沈遇汶又特意强调一句:“不高兴,不喜欢。”
景霖呼出一气,无奈妥协道:“我知道了。”
沈遇汶已经明确的表态了。
他本想伸出双手,去尝试着安慰沈遇汶。但他偏过视线,看见林珏。
要伸出的手还是没能伸出。
沈遇汶吸了吸鼻子,提出道:“景大人,你没有别的安慰我的话了吗?”
景霖:……
“我记得以前我也安慰过你的,景大人你可以学学我。景大人那么聪明,学东西肯定很快的。”沈遇汶垂头道,“我好久没听过景大人的声音了。”
要是宋云舟在这的话,估计会狗急跳墙。
幸亏沈遇汶早就把宋云舟支走了。
景霖表情复杂,他在想自己上一句是有多伤人。
很伤人吗?
“沈大人。”景霖斟酌用词,略带几丝犹豫,道,“这三年来,你这个丞相当得很好。不止我,很多人都说你们两个做的很好。”
沈遇汶喃喃道:“是吗?那可是太好了……”
景霖松下一口气,他眼睛眨了眨,恍惚间,他不由自主地问道,“嗯,你曾经的凌云傲志,实现了多少?”他顿了顿,接道:“有失必有得,有得必有失,福祸相依。你的付出,你的失去,是有回报的。”
“有的。”沈遇汶于心不忍地答道,“京城的百姓,今年死的比前年少……但还不够,我很难挽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阻止,每当我去和陛下劝时,他总是不听我的;我去找其他人商量举措,他们总是不信我的方法。景大人是十八岁当上丞相的,那时候也是这般吗?”
第287章
闻言,景霖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关于他的十八岁。
孤立无援,算东算西,广调暗桩,暗卫扎府。
可能他比沈遇汶遇到的要难些?那时候想杀他的人可不少,隔两日就一堆。他可折腾了好久才平定。
如今大淮也累了,那些官员暗地里的事也少了很多。
可是,这怎么能够比较呢?
“不能比的。”景霖纠正沈遇汶,“时代不一样,各有各的难处。”
沈遇汶又抹了一把鼻子。
寺庙的钟又敲响了一次。
显得那么庄严。
然而私下行径又是何般难以言齿。
景霖望向铜钟被敲响的地方。微风描上了他的眉眼,浅浅扫去了一层看不清道不明的薄雾。
他眼睫颤了颤,说道:“原本你们是想斩决宋云舟的是么。”
林珏愣得僵在原地,他看了眼沈遇汶,然后谨慎地点头:“凡民间暴乱,扰乱秩序,图谋不轨者,要斩——这是大淮律法里明文规定的。”
景霖赞同地点点头,颇为不解道:“按理来说,宋云舟和我如今的决定是与律法截然相反的。你们能这么想是正确的。”他把目光投向沈遇汶,问出他刚露面时就提出的疑惑,“但沈大人,将我视作你所谓的‘真知’,是否与你的治国理念背道而驰。”
“你不该把人想得太过美好,尤其是我这种……”景霖顿了一下,浅浅一笑,“恨不得早就把那狗皇帝杀了的‘奸臣’。”
听此一句,沈遇汶猛地抬起头来,哭红的眼里尽是震惊,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头,立马反应过来景霖所说的话。
“你是说……”沈遇汶倒吸一口凉气,所有怀疑的点此时完美串上线,他问道,“你很早就想篡位了?!”
从景霖平淡如水波澜不惊的神情里,沈遇汶读懂了一切,他倒退几步,两手捏住耳朵,缓缓地蹲到地上。
没蹲好,直接跌坐在地上了。
沈遇汶平时也是个爱干净的,但此刻也顾不得地上有多脏了——或者他就没意识到自己是坐在地上的。
沈遇汶满目惊讶。
春猎一事,太常寺安排的,但景霖同样参与其中。景霖是敲定结果和推动事情的主使人。
科举一事,沈遇汶原以为那题目是陛下所出,但经三年磋磨,他已经对此有所疑惑:凭陛下的脑子,是怎么想出这种题目的?而那时候,几乎殿试的全部流程都由景霖一手操办,殿试那日,也是景霖在旁监考。景霖才是想让朝中大换血之人。
甚至于更细节的,沈遇汶还未入仕时所发生的。百官弹劾致使景霖江南休沐一事。
昌王是从哪里越狱的?江南。
景霖去的是哪里?江南。
那年年初时哪间牢狱突然走水,死人大半?江南。
——还正是昌王所待的牢狱。
那个检举付老九及商贾走私一事的草民吴小六呢?怎会在检举之后就销声匿迹了?
是景霖让昌王越的狱。
一瞬间,沈遇汶心如明镜。
景霖早就想杀了陛下了。
连继位者都找好了。
若不是宋云舟出手制止,他们淮国早就改天换地了。
沈遇汶理清一切后,怔怔地看向景霖,道:“所以景大人这三年藏匿,也是为了……卷土重来?”
景霖朝身后那个宋云舟离去的方向努了下嘴:“为了找世子殿下。也是我认可的,大淮的陛下。”
沈遇汶接着道:“若是我真要阻景大人和宋公子的路,你们俩会——”
“会杀了你。”景霖言明。
话音刚落,沈遇汶却是松懈下来,吐出一口浊气。
“……我明白了。”沈遇汶道,他又重复一遍,“我知道了。”
景霖没带任何一丝多余的表情,他只是蹲下身来,和沈遇汶平齐。
“我很早就说过你的问题。帮别人之前,要考虑自身。你要帮百姓,就不顾一切地谋上丞相之位,你自己承受的住吗?三年,够你祭奠,你承住了。但问题彻底解决了吗?”
沈遇汶在一遇到景霖时就选择了帮助景霖,但他为自己考虑了吗?若他表露出,哪怕是一丝反悔,景霖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把一个本身就不完美的人视为人生的信仰,真是个天真且愚蠢的主意。
为官大忌轻信他人。
景霖与楚嘉禾、武樊等人结盟,怎么可能是一日即成的,他前几年的祭奠就是为了把外人变为己人,如此,他才能够先一步料定他们心中所想而袒露计划。
沈遇汶褪去天真了吗?在褪。
但总还剩下一点。
这点对事态的天真,是沈遇汶生来而有的,是沈遇汶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
如今,景霖将它提出来了。
不够狠,怎么安稳坐上高位。
“……”沈遇汶心间恍然,他眼睛眨了眨,须夷,道,“我现下也懂了。景大人教育我一通,这是怕我反水是一时头脑发昏是不是?”
景霖挑了挑眉。
反应真快,甚合他意。
沈遇汶要反水,二三成是因为景霖的存在。二三成,不多,但也不少。这是个多不稳定的因素,要是沈遇汶中途意外知晓了景霖曾经的“狼子野心”而反悔怎么办?沈遇汶是个聪明的人,要是不全心全意站到景霖这头来,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288章
农夫与蛇的道理人尽皆知。
要么,景霖就该开头直接打蛇七寸,要么,景霖就该把蛇驯服。
而不是中途等蛇醒来反咬他一口。
“我不是头脑发昏。”沈遇汶道,“我想的很清楚。”
景霖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瞧来是十分满意:“甚好。”
“但这个护国寺我得整顿。”沈遇汶提出条件,“他们贪了太多了,还不知悔改。即便这护国寺是宋公子的产业,我也必须毁掉。”
恰巧这时,宋云舟终于做了点小甜点过来。
他见身旁的景霖单膝蹲在地上,又见身前沈遇汶跌坐在地上,林珏也双膝跪在地上给沈遇汶扶住身子。手上的甜点不知要不要伸。
“你们这是……”宋云舟道,“在比谁更矮吗?”
景霖:……
沈遇汶、林珏:……
景霖率先起了身,宋云舟极有眼色地腾出一只手来拍拍灰尘。
于是景霖很自然的拿起了盘中的小甜点,吃了一口,一句解释道:“在比谁更真诚。”
宋云舟:?
“听不懂就对了,毕竟你的问题也莫名其妙的。”景霖怼宋云舟已经轻车熟路了,阴阳的话顺口就来,怼完,他也说到正事上来,“准备准备,那个大漏勺可以消失了。”
“……”宋云舟一时还没反应景霖说的是谁,再一眨眼,他才“啊”一声,这“大漏勺”可不就是他给那方丈取的外号嘛。
宋云舟小小骄傲地撅起嘴来。
“消呗,早就该消了。”宋云舟笑道,“怀玉又学我说话啦?”
景霖皮笑肉不笑地甩去一个眼刀。
宋云舟扬起眉梢,轻微地摇晃着头。他乐滋滋地把剩下的甜点递给还在地上的两人,道:“快尝尝,好吃的嘞。”
沈遇汶又吸了下鼻子,呆呆地看着那一盘甜点。
他三指并着抹去了眼泪,揉着眼睛,嗓子有些呜哑道:“宋公子做的吃食我是佩服的,好吃。我爱吃。”
宋云舟嘻嘻道:“是吗?我对我自己也很佩服的呢,老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哈哈哈哈哈!”
景霖:……
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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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丈[爆哭]:so?歪——
宋云舟(手动闭嘴):恭喜你杀青了,要歪到别的地方歪去吧。
第120章 大淮新生·壹
日随星移,七月初十。
红墙绿瓦依旧,沈遇汶朝上上奏,主要为的两事。
一是皇上最喜欢最关心的,摘星台。
沈遇汶与太常寺的巫太常谨慎着意,从多方层面考虑,终于决定将在七月十五开始建工,此前几日,则需要招揽宫外工匠及任务安排。
皇上听罢,皱眉询问:七月十五?莫不是鬼节,是否不当?
林珏则进言,并非不当,恰是良辰吉日。就连地下亡魂都要亲自看着天子所作出的伟大举措,指不定一高兴了,还会使点什么法术,让太常寺快马加鞭地制出长生不老药来。
仙药,肯定是要由仙人才能制成的啊。
皇上心中有所顾虑,但见太常寺也拟定的这一日,料想太常寺也从来没算错过什么东西,他不懂这些,还是要听更懂的人的话比较好。于是点点头便应允下来了。
皇上一点头,此事盖棺定论。纵然朝堂之上有多少不满之声,结果依旧有序进行。
这私底下约莫有不少官员在撮着沈遇汶和林珏的脊梁骨骂。
沈遇汶充耳不闻,紧接着说了第二件事。
护国寺藏私。
护国寺是淮国香火最旺盛的寺庙,达官贵宦别的寺庙都不信,护国寺还是会信的。况且护国寺实际是淮国专门准许设立的,其赋税都是直接上交,而不是经他人之手。
皇上从来没管过国库财政,骤然听到护国寺竟敢藏私,伸直脖子“啊”了一声。
不怪他不震惊,偷税漏税偷到他眼皮子底下了,他还一头雾水。
不仅如此,沈遇汶还说,据调查,护国寺有这行当已经有十余年。
皇上傻傻的咂摸了下嘴巴。
偷了这么多年了,他是真一点都不知道啊。
罚!罚不死它!皇上当即下下决定,要护国寺把这十余年所欠下的赋税十倍归还,其次肃清寺庙。
“不可。”沈遇汶道,“虽然护国寺犯下大错,按律当斩。但护国寺已然成为百姓之中的精神支柱,不可一日尽废。最主要的还是把其中毒瘤摘除出来,早些止损。”
皇上摆摆手:“交给爱卿去办。”
沈遇汶行礼,道:“是。”
退朝后,楚嘉禾喊住了沈遇汶。
“沈大人。”楚嘉禾撩起衣摆跟上沈遇汶的步伐,他一抹平语嫣然笑,“护国寺一事,需要下官帮忙吗?”
沈遇汶心情明显比之前好了很多,他的语音不自觉轻快起来。
“有大人相助,想必会事半功倍的。”
彼时,离皇宫不远处的护国寺,钟声再一次传来。
两人默契地住了嘴,齐齐望向声音源头。
他们内心同时喟叹。
第九次钟声,敲响了。
“护国寺不该成为任意一方的附属。”沈遇汶道,“它是百姓的信仰之地,不是朝堂的股掌骰子。”
楚嘉禾也叹:“护国也好,护民也罢。留它那么久,不过是还有用处。”
第289章
百姓已经依赖此地,贸然断念,易激起民愤。
是以,护国寺当着大家的面嚣张那么久还不知收敛,也没谁去收拾收拾。
证据确凿,一锅端,是迟早的事。无非在于他们决定什么时候下手罢了。
“楚大人有什么好办法么?”沈遇汶问道,“要摘去个别毒瘤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楚嘉禾眼尾间微微弯起:“这个,不止关乎朝堂,还涉及江湖啊。”
护国寺中武僧遍地,怎么可能不入一点江湖?
但凡是在江湖行走,哪怕只是涉足一点,也已身处其中。
恰巧,他们身边,入江湖的人也不少。
沈遇汶眼皮跳了一下,道:“大人的帮手有好多啊。”
楚嘉禾伸出一只手来拍拍沈遇汶的肩,笑语嫣然:“朝中滚爬烂打那么多年,也就比旁人多出那么一点优势了。”
沈遇汶“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受教了。
楚嘉禾抿回了笑,他吐出一口气,道:“即便有人同你作伴,也别掉以轻心了。以后的路还很长。”
沈遇汶眨眨眼,他心中早有抉择,于是对楚嘉禾道:“好的,下官谨记。”却是在内心补上了一句。
——楚大夫。
·
才过完七月七,宋云舟心心念念的乞巧节。
那日,他巴不得给自己手上糊上米糊,和景霖十指紧扣日夜不分才好。
成木花游四队不日将到,信鸽来报,已经镇守在京城门外,只待下令,最快半日就可破开城门闯进来。
宋云舟一看完线报,立马拿笔划了两道,揉成一团抛到客栈外头的水池里了。等景霖过来问时,就岔开话题。
妈的,本来到这里就没几日快活日子,也就剩这几日歇歇了,要是让景霖知道军队已经守在城门外了,估计又得和他谈正事,走一步想三步。他头真的快大了。
不是,他宋云舟有谈过恋爱吗?怎么好像没谈过啊!
连行房时在上面在下面这种事情都能想偏,遇上景霖这种事业狂就别指望能谈个好恋爱了吧!
不行!
宋云舟内心愤恨。
景霖不会玩,他会玩啊。景霖不会谈,他会谈啊!谈恋爱嘛,不就是逛逛集市买买礼物,再跑哪个桥头上你侬我侬地说几句情话后又亲亲嘴,回家再滚一遭嘛。
毫无恋爱经验的宋云舟觉得自己能想到这么多,真是棒极了。
哦对!宋云舟还挠起下巴,在那里想。
还有惊喜。
人生没有惊喜是不精彩的!
他内心窃喜,别以为他不知道,怀玉可喜欢小惊喜了呢。像他做的平安锁啊,那时候说要扔掉,还不是好好保管着嘛;像他买的荷花小人啊,还不是好好收到了现在嘛!
宋云舟当即偷偷摸摸溜出去,去了崔兰楼。
溜出去前,他还特意看了眼景霖,确认人家睡午觉睡得正欢,不存在中途突然醒来结果找不到他的情况。
到了傍晚,乞巧节才算真的热闹。
宋云舟还是高估了景霖的睡眠质量,景霖下午睡了一个时辰就醒了。他起身时揉了一小会自己的腰,视线内并没有宋云舟的身影。
景霖心中已经开始骂了。
每回做完就不见人,不知道还以为他在偷腥。
神经。
幸而这回同上回不是一模一样,好歹他早上起来时人还是在的,不在的时候是他在午睡。
尽管如此,景霖还是要把错怪在宋云舟身上。在床上更辛苦的明明是他好不好,宋云舟除了一个爽哪还有其他苦处?他能让宋云舟上他就已经是很让步了,现下醒来却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他不对宋云舟耍脾气对谁耍?
景霖坐床上抿了口气。
须夷,他还是起身。回过头,看着乱糟糟的床榻,他的手蠢蠢欲动,想去整理。
他给自己这双手白了一眼。
让宋云舟整理去,凭什么他整理。
眼不见心不烦的景霖决定把帷帐打下来,等宋云舟回来看着宋云舟打扫。
他推开窗子,瞧了眼外边的天,心中算着时辰。又默默数了下时日。
成应他们要来了吧……
想到一半,景霖蹙了下眉头。
今日是什么日子来着?
好像是七夕……
景霖:……
宋云舟怎么在这一日跑了。是不知道,还是不喜欢过?
他想着以前,好像宋云舟也没和他过过七夕来着。他俩在一起的时日中,就那么一回碰上了,那还是在宋云舟刚嫁入景府的时候——景霖:“……”——总归那时候宋云舟恨不得避他如鬼神,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就更别提过什么七夕生辰之类的了。
罢了,不想过就不想过吧。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景霖心想。
这样更好,他骂宋云舟的时候都不需要有所顾忌了——尽管他也没顾忌过。
日暮将落,夜色渐明。
泛起的繁星点亮夜空。
星星太过遥远,还不足以让京城成为不夜天。真正使得京城夜如白昼的,还是家家户户挂起的灯笼。
几年下来,百姓生活愈发艰难,哭丧声越来越多。他们内心压抑,就更期望通过节日喜气来冲一冲自己的怨气。
是以,这乞巧节还是热闹的。
景霖把看了一半的书合上,点上蜡烛。他给书的章数做了个记号,然后就合起来放边上了。
第290章
拧了拧眉头,他盯着跳跃的烛火。
宋云舟一个人玩傻了吧,还不回来。
他内心突然警觉:莫不是瞒着他去做什么了?
先去和成应他们接头了?
这有什么好瞒的,他又不是不知道。
还是说成应那头又出什么麻烦了,宋云舟不想让他担心,就一个人去阻止了?
难道当他脑子是猪脑子吗?派不上一点用场。
“不回来算了。”景霖自言自语,“韩之意也没人陪,我去陪他。”
跟韩之意博弈一场总比在这守着一柄烛火要有趣。
再说他不知道朝中的事,还能去韩与那里看看呢。
思罢,景霖内心倒数五个数,打算等到五个数一过,就跑去韩府。
恰好数到“一”时,他才起身,门“呼拉”一下就被撞开了。
景霖:……
宋云舟惊讶道:“我去,你怎么就醒了?!”
景霖断定宋云舟这话绝对是不带脑子的,他指着窗外的天,笑道:“你把我当吃了就知道睡的猪吗?”
宋云舟:……
“没有啦。”宋云舟尴尬地扫扫鼻尖,眼睛瞟向别处,他看到合上的帷帐,心道干嘛要盖起来。忽地,他心一喜:啊!怀玉也给他准备了礼物!于是宋云舟喜滋滋地往床榻那里走,道,“怀玉啊,你把帷帐合那么拢作甚,莫不是想给我一个惊喜?”
景霖挑了挑眉,嗤笑一声:“好好受着。”
“那必须的。”宋云舟两手扯着帘子,唰一声拉开,却蓦地看见乱糟糟的被子。疑惑的宋云舟还探进身去翻找一通,啥也没找到,他不解的问,“怀玉,你给了我啥呀,很小的东西吗?”
“给你的打扫任务。”景霖重新坐到位子上,淡定地翻开书看,“本来没那么乱的,不知道你在翻什么,这下好了,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宋云舟:……
宋云舟嗞了下牙,而后舔了一圈牙,蹦跶着走过来,手动给景霖合上了书,道:“回来再收拾,我带你出去玩。”
景霖心尖一动。
他不露声色道:“已经傍晚了。”
“七夕不就是要傍晚才好玩的么。”宋云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根针和一根红线。他手心缚住景霖的手背,带着景霖穿针引线。
针孔太小,红线穿不过去。宋云舟便抬起景霖的手,举到自己嘴边抿了一下线头。接着又握住景霖的手穿针。
“好啦!”宋云舟给线尾绕了两圈打了个结,他把针线放到稍微远点的地方,用书挡着针头。
景霖等宋云舟做完这一切,半响才问:“你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昂!”宋云舟想了可久了,“我一次都没陪你好好过呢。这人间眷侣过的好日子,我俩怎么能错过呢。”
“但我半日不见你人。”景霖道,“是成应他们来了,你去接应他们?”
宋云舟:……
“霖霖,谈情说爱的时候,还是讲讲情话更有意思。”宋云舟瞥起一边的嘴,道,“公事先放一边啦……”
“那你下午去哪了?”
“……”宋云舟蒙混不掉,就笑道,“当然是给你准备惊喜去了呀。”
霎那间,烛光剧烈地动了一下,差点夭折。火光将两个黑色的人影照在木墙之上。屋外人声热闹,屋内却一时不见声音传出。
宋云舟抚着景霖的头发,一边低头吻着景霖,一边玩他的头发。
“陪我出去玩吧,怀玉。”
景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头,他伸出手来抵住宋云舟的唇。犹豫道:“我不太会玩。”
他本身就不是个性格洒脱的人。
“跟着我你还不会吗?玩不玩的……霖霖,你在想什么呢?这可是乞巧节,专门留给谈恋爱的人卿卿我我的。你都和我亲过多少回了,这还不会?”宋云舟把景霖框自己怀里,指着门外,“走走走,玩完回来咱们还有事要干呢。”
景霖疑道:“什么事?”
篡位的事吗?
半日不见,变得这么有上进心了?
“……”宋云舟呆滞地看着景霖,“怀玉你这样子我真的会怀疑你在钓我。今日乞巧节,你说晚上还有什么事要干?”
景霖:……
懂了。
可是他俩昨日才做过一次呢,宋云舟真不腻啊……
宋云舟眉眼一挑,忽地横腰抱起景霖,从窗户外头飞出去了。
微风几许,撩动两人的衣摆。
景霖无语地把自己被风扫起的将要遮住宋云舟视线的衣袖拉下来,偏过头去看路线。
这方向,还是去崔兰楼的。
宋云舟飞檐走壁,很快就到了崔兰楼里头,对了几句暗语后就进了内间。他把景霖安稳放下来,然后左瞧右瞧,笑嘻嘻地从床头后被被子挡着的东西拿出来,藏到自己身后。
“这个是我家乡那头的小小习俗,谈恋爱必备。”宋云舟凑近脸来,道,“为了找这些,我还特意请楼姑娘帮我找材料呢。”
“……”景霖讲了句题外话,“你果然还是对她抱有敌意。”
宋云舟:……
情敌不敌的话,又怎么叫情敌呢……
景霖歪了下头,朝宋云舟身后邈了一眼:“什么东西?”
宋云舟腾出一只手来嘘道:“闭眼。”
景霖顿时觉得心里痒痒的,痒得难受,但又有说不出的感觉。他咬了下唇,依言闭上了眼睛。
第291章
“你最好是惊喜不是惊吓。”
眼前一片黑暗,徒然,景霖觉得自己的鼻子碰到了什么。
他微偏了下头,却又在这时闻到了一股味道。
浓郁的,花香。
景霖犹豫地睁开眼睛。
——一大捧红艳的玫瑰花举到他跟前。
“漂亮不?”宋云舟哈哈道,他指着玫瑰花外头包装的纸,道,“这种纸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不过谁让我聪明呢,拿牛皮纸着了点色喽。那花闻着香不香?是不是和我一样迷人呀~猜猜有几朵?”
景霖两手怔在身侧,等宋云舟把花递到腹前,花都压下去了好几只,他才堪堪接住那一束花。
从来没谁给他送过花。
……也没人真心实意地送过他什么东西。
花是很常见的东西,以往有大臣巴结他时,这种东西都看不上眼。最终送到他府内的都是什么古玩珍宝,千篇一律。
恍惚间,景霖意识到,好像一直不厌其烦送他东西的人,就是宋云舟了。
“好看。闻着也香。”景霖一一回答宋云舟的问题,又回着最后一个问题,“数不出来。”
宋云舟打了个响指:“九十九朵!这是在说我们俩要久久嗷——”
“知道了。”景霖道。他突然觉着有些窘迫,两手拿着花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只得叹道,“我没给你准备什么。”
宋云舟却吃惊地睁大眼:“哇哦,你竟然会生出想着要给我准备惊喜的想法?!我的怀玉真是,谈了恋爱果然就不一样了啊……”
要知道在以前,他要送景霖玫瑰花,景霖可能看都不看一眼就往窗外扔了。
果然爱能改变一切!
“……”景霖无奈道,“你想要什么,去买。随便买。”
他有的不多,而银两算是那“不多之物”中比较有用的东西。他可能也就这个能拿出手了。
“嗨呀,你的就是我的。”宋云舟又像变戏法一样从手中变出一朵没有茎的玫瑰花,他把花别在景霖耳朵边,却发现茎太短了,别不上去,索性放弃,把花插景霖头顶上了——反正怀玉怎么看都是好看的。“我想要什么,你不知道吗?”
景霖沉默半响,下一刻,他把头顶上的花取下来,撕下一片:“知道。”
宋云舟正想逗逗景霖,说“那你说说是什么呀”。可他这句话还没说出来,就见景霖嘴间叼着那片花瓣,踮起脚来。
下一瞬间,宋云舟只觉一阵微风袭来,他的头被景霖的手抱着,箍到了脖颈那里。动作是轻柔的,宋云舟都感觉不到一点力道。
景霖垂着眼,将嘴中那片花瓣贴在宋云舟唇瓣上。
花瓣的香气弥漫在二人鼻息之间。
——宋云舟想要的是什么,他能不知道么。
宋云舟弯起眼角,他搂住景霖的腰,将人往自己这边拉。
他知道景霖的意思。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以你所赠之物,附我所爱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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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大淮新生·贰
七月十五,护国寺终于敲响了第十声钟。
沉闷的声音穿透云层,萦绕在皇宫四周。宫中池塘一面平静,往日还有鲤鱼跳水,今日是一般死寂。
宫女撒了一大把吃食,这才引得鱼儿探出身来。
琐事实在是太多了,宫女的脑中只是疑惑了一瞬,根本没在意,就继续忙活别的事去了。
皇上还在妃子的宫中睡着。
妃子细嫩的玉手搭在皇上胸膛上,慵懒的很。朦胧醒眼,还是妃子先注意到了外头诡异的沉默,侧耳听了半响,猜到约莫是天气不佳,这才压抑。
她轻轻拍了拍皇上,小心翼翼道:“陛下,该去早朝了。”
细声细语的,皇上什么都没听到,他反而睡得更香了点,甚至打起了不大不小的呼噜。
妃子见皇上还是没动静,心中不知怎么就一阵慌乱。
近日宫外传来什么有民起义的风声,声势浩荡。那带头起义的还是什么旧朝永亲王嫡子,自诩世子殿下。
她本不该操心这些事情的,但祸及烧身,她不敢赌要是淮王败了,自己又该落得如何下场。
祸国妖妃,流放边沙?
不仅是她,她的孩子该怎么办?她的家族又该怎么办?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妃子咬着唇珠。她还听说那个世子殿下就是三年前救驾淮王的,那个丞相景霖的男妻。
一个男妻竟然有这么大的背景,丞相当初一手遮天,是不是早就做好要谋害皇上的打算了?
幸好死了。
妃子内心小小地松下一口气,她又看向淮王。
“陛下。”她又哄道,“今日摘星台就要建工了呢。陛下要去看看吗?”
模模糊糊听到“摘星台”三字,皇上的眼睛才象征性地动动。他扫开妃子的手,不耐烦道:“朕让他们建他们才能建,催什么摧。”
妃子吓得把手缩了回去,不吱声了。
过了好半会,太监在宫外踱步,看着愈来愈亮的天,又看着紧闭不开的门。
终于忍不住声东击西了一回。
“不要偷懒!龙辇岂是你说松就能松的?!给我抬好喽!”
这说的正是抬龙辇抬得好好的轿夫。
轿夫一脸平静地又把柱子往肩上抬了抬,显然是习以为常。
第292章
皇上听到外头的声音,这才不情不愿地咳了一声,叫道要更衣。
辇子都抬过来了,估计那些大臣早在候着了。
任由妃子给他束带紧衣,皇上半朦胧着眼,打了个大哈欠。过了一会,他边慢悠悠吃着早膳,边撇了眼外头天气。
“有多少人来了?”皇上问道。
这外头阳光普照,是个好日子。噪声也比以往要少些。
看来太常寺说的没错,当真是良辰吉日。
太监从屋外走进,躬首说道:“沈相呈递的人数是有一千五百,但其中一千来自民间,这回只挑了些主管事前来觐见陛下,剩余的待在城门外,等陛下应允过后,便可放行。”
“待在城门外?”皇上抿了一小口汤,嫌弃地扔掉了勺子,“让他们进来不就是,朕的京城还容不下区区一千人——今日这汤怎么做的?朕要八分烫,既不烫嘴又不凉嘴的,懂么?做成这鬼样子,谁喝的进去。”
太监尴尬地应是,心内却道:这早膳早就做成了的,若不是陛下睡那么晚起来,何至于喝不到所谓八分烫。
皇上甩给太监一个臭脸,拿手帕用力擦着手,扔到太监头上。
“明日朕不想再见到你。不会做事就别做,要你这脑袋有何用。”
太监闻言,大惊失色。立马跪在地上,对皇上磕着响头。
“陛下!求陛下开恩!奴才干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皇上面无表情,眉梢处甚至显露出厌恶之情。他见太监磕头磕出了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嫌弃的意味更浓。
“惺惺作态。”他冷声道,“连朕的这么一点小要求都办不到,还在这里哭爹喊娘的。来人,朕赐他一丈白绫,把他拖出去,别在朕面前晃眼。”
太监错愕地抬起头,直直看向皇上。
他做错什么了?!他是不听陛下的话了还是做了什么离经叛道的事了?!这早膳本就会冷,要不是陛下自己赖床赖这么久,也不至于会凉!
何况这早膳顶多凉了一分,罪不至死啊!
可惜太监并没有机会为自己辩解,屋外头的亲卫已经把他拖了出去。
妃子宫中的地板独留一团深暗的血迹。
妃子被这番场景吓了一跳。她手指微微发颤,尽力维持好面部神情,轻柔地迎合皇上:“这奴才毫无悔悟心,死不足惜。”
皇上扭过头来,摸起妃子的手,神色这才转变了一点:“一大早的就遇到这种晦气事,可别冲煞了朕的吉时。你要不要和朕一块去早朝,好陪着朕一同看着吉时将至,七彩祥云?”
妃子的手僵了一下,她尴尬笑道:“陛下如此宠幸臣妾,朝中大臣会骂臣妾的。”
“骂你什么?”皇上不屑道,“有朕在,谁敢说你半个不是?”
那可不一定……妃子内心想道。
可不正是因为有皇上在,她才拥有了数不清的臭名么?
更何况陛下杀人不眨眼。那太监犯错是犯错,又没犯什么大错。人家还尽心尽力地为陛下办事,结果就这么失掉了一条命。
要是她哪日一不小心“出言不逊”了,恐怕是连坟都来不及进。
“臣妾昨日夜里梦见了一只孤魂野鬼,他并不是臣妾的亲人。”妃子轻微的摇晃着眼珠子,慢悠悠地瞎编,她道,“梦中,那个野鬼总是要夺臣妾性命,吓得臣妾惊醒后要保住陛下才能再次入睡。”
妃子面露难色:“可能臣妾的体质易招小鬼,这几日已经梦见好几个了,怕冲煞了喜气,这才不敢说出来。求陛下收回成命,臣妾实在是不愿自己害了陛下的真龙之气!”
一听会冲撞喜事,皇上果然变换神色,果断道:“那你就好生休息,等朕下了朝再来看你。”
妃子心底高兴得不行,这样子就不会有人借她来说陛下的坏话了。那样陛下的名声也会好点吧。但她面上还是做出一副抱歉的模样,道:“是臣妾扰了陛下兴致了,臣妾有错。”
皇上就喜欢听这种话,他大度摆手:“爱妃真是知书达理,朕等会早点下朝来见你。”
妃子温柔地点点头,又给皇上整理了一下衣领。
云雾拂晓,天的尽头竟然真的泛了几丝彩。
殿内。
匠人都在殿外等候,是以皇上刚落座时并没有见到他们。
他先是和沈遇汶说:“沈爱卿,事情办到哪一步了?”
沈遇汶上前一步,道:“陛下,已经把具体事宜安排下去了,包括建造在何处、该建多大、搭建的方法以及分工任务,皆已商讨完毕,今日即可执行。”沈遇汶顿了一下,接着道,“不过还有剩下一部分工匠还在城外,等陛下一声令下,便可放行。”
“放。”皇上一摆手,身边却不是之前那个太监。他才反应过来那个太监已经被他赐了一丈白绫了,消息自然没传出去。于是就随便招呼了武樊,叫武樊去给他们放行。
奇得是,武樊并无怨言,行了个礼就匆匆离去了。
沈遇汶见状,略挑了一下眉。
护国寺一事已顺利收尾,其中相助的不仅是宋云舟和景霖,也有武樊。武樊出兵是真的快,几乎是朝上刚说完事,朝下武樊就带人包抄护国寺了。
这也有一部分是为了给宋云舟和景霖的行踪消抹证据,他懂的。
那个方丈知晓那么多秘密,只能由武樊这种人去解决。
第293章
就像那个昌王——木苍穹也是由他来灭口一样。
而如今由武樊去放行,其目的不言而喻。
宋云舟的军队怎么可能会是他上报的那么一点?才一千来个,根本不足陛下亲卫的十分之一。
还有其他人藏在城外,需要武樊一一把守。
包括最后武樊倒戈。
“其中建造摘星台的主管者都在殿外等候。”沈遇汶作辑,“陛下要见见他们吗?”
这么说,大概的意思就是要见了。毕竟人家给皇上建摘星台,却连皇上的面貌都识不得,这要是日后在宫中见了,那群匠人以下犯上怎么办,那不得气死皇上。
皇上没有反驳,点点头,颔首示意让人进来。
两队整齐的小队整齐地走了过来。
这两小队人似乎是十分有素养,除了最开头的两人,剩下的连步伐都是统一的。瞧来不觉得是工匠,反倒是骑兵。
为首二人也不大像工匠,他们带着挡灰的面罩——也不知晓门外的守卫是怎么当的,进殿面圣竟然不露真颜,这视天子威严于何处?!
一人站在左侧,步调稳重,温文尔雅。从眉眼间能猜出此人是个绝美胚子;另一人则是稍显活跃了些,满目里透着比圣上还狂傲的神色。往那里一站,给人一阵恍惚,竟不知道到底哪头才更有气质一些。
——好罢,凭心而论,正是此人。
皇上蹙了下眉头,他凝目细看二人眉眼,一时间竟忽略了朝堂上不得带遮挡面容的东西。他道:“你们两个——就最前面两个。你们是主管事?”
更狂傲的那个人率先作辑:“正是。”
皇上没什么武功,即便那人说完后嘴唇翕动,还在说话。隔着面罩,他也觉不出异样。
倒是朝中其余练过武的,一耳朵便能清晰听清楚这到底是什么话。
——“这队都站那么整齐明显了,莫不是老眼昏花?”
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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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大淮新生·叁
左侧那人眼角抽了一下,低声呵斥道:“闭嘴。”
于是那人就乖乖闭嘴了,只是微扬起眉,看样子是在说:我说的一点都没错。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我还能继续说。
左侧的人十分之无语,把头往外偏了几寸,连余光都不给人留,这才和皇上应道:“正是。”
这时候周围才有大臣反应过来这两人御前失仪,忙上前道:“你二人面朝陛下,竟连面罩都不取下,这也太失礼了!”
皇上愣了一下,也反应过来。但他好面子,总不好说自己眼睛还没臣子尖。于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故作平淡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草民名字微贱,姓焦名霸霸。”“焦霸霸”回完皇上的问题,就扭过身去对着大臣作辑,也不摘下面罩来,只道,“这位大人误会了,我二人并不是御前失仪,而是我二人相貌……实在是不宜袒露。”
见焦霸霸眉间紧蹙,臣子心中一霎。搭建房屋的匠人经常磕碰,甚至就连宫中都有些因造屋而毁容的。他内心不免生出一丝愧疚——这怕是说到匠人的伤心事了。
皇上倒是从未了解过这些,所以有些生气地反问道:“若非丑如夜叉,何至于蒙面。”
“焦霸霸”倒是坦然,大方回话。什么赞誉之词完全用不着打腹稿:“陛下火眼金睛,心思细腻。我二人曾施工时不慎跌落,毁容了。正是如此,我二人才不敢将面罩扯下。假使我二人真的存心和陛下过不去,在殿外早就被守卫拦下来了,哪里还有面圣的机会?多亏陛下照顾我二人自尊,草民应当叩谢。”
这话说来,不仅完美地和大臣解释了原因,撇清了自己的嫌疑,让众人心生同情;还把皇上夸得美上了天,暗搓搓地和众人示意:陛下一早没问出这种话来,是早就发现了,并且为了照顾他们的心情特意没提出来。
不仅如此,其实“焦霸霸”还委婉地夸了一通问话的臣子。
陛下知道他们难言,但其他人未必,这种事情肯定要解释一番的。问话的臣子心思敏捷,立马和陛下来一通红白脸,打配合打的极好。既留足了他们二人尊严,也合理自然地把原因言明了。
对臣子是暗搓搓地夸,臣子心里高兴了;对皇上则是明晃晃的夸,皇上心里也高兴了。
皇上满意地点点头,心道“焦霸霸”真是长了一张好嘴,都不需要他自己辩解自己眼瞎的原因了,关键是这人不仅为他辩解了,还给他夸出了一个好形象。
皇上龙心甚悦,大手一挥:“赏。”
“焦霸霸”略带拘谨地一笑,也没问要赏什么,在皇上话音刚落时就答了谢。
闹这么一出,众人注意力都被引到“焦霸霸”身上了,根本没人注意到左边那个惜字如金的匠人。
一旁的巫太常疑惑地盯着两人,在二者之间停留了一下,就把目光定在了左边那人身上。
不知为何,那个人给他的感觉非常熟悉。
倒像是以前见过似的。
难道是眼花?巫阁曳心道。
那个人的被挺得笔直,一派从容不迫荣辱不惊的模样。虽说气态有些陌生,但那神态实在是太过熟悉了。
那种淡定自若,运筹帷幄的气质是由内而外发的,根本模仿不来。
一个工匠,哪来的那样足的气势?
越看越不对劲。
第294章
巫阁曳低下头,袖中偷偷掐着指头,默默卜了两卦。
一卦是当今皇上的,一卦则是……未来的大淮正主。
刚卜完,巫阁曳就吓得脚步酿跄,后退一步。
他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
皇上注意到巫阁曳的动作,关切问道:“巫爱卿,你这是怎么了?”
可别是什么阻煞吉日的事啊。
巫阁曳再一次抬头,扫视周围。
沈遇汶、林珏、韩与、楚嘉禾。这四个大权者皆是一副漠然模样,仿佛早就料到他的惊讶一般。
皇上催的急促,巫阁曳吞咽了一下喉咙,道:“没,没什么。臣只是觉得左边这位匠人有些眼熟罢了,但年纪大了,记忆已经模糊了。许是臣认错了也说不定。”
闻言,皇上无语地松懈下一口气,他还以为会出什么坏事呢,原来是巫阁曳自己头昏眼花。
倒是后知后觉,皇上这才想到还没问完的话,看着左侧那人,示意让人报上名来。
巫阁曳目光紧随。
他方才卜到的卦……非常极端。
一个是大凶,一个,则是大吉。
只见左侧那人与皇上对视,面不改色心不跳。他并没有回头,却是很清楚巫阁曳站在哪里。清冷的声色如同破风的利箭,直直捅进巫阁曳的耳朵里。
“想来巫大人确实是年纪大了,或许已经认不出草民。草民‘吴小六’,不知这个名字是否勾起大人几丝回忆?”
说起吴小六,巫阁曳就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检举揭发江南付老九的小老百姓么?原来这吴小六还是个匠人。
当年那事还引得朝中不少言论,他们还谈论过那没脸没皮猖狂嚣张的商贾,小小夸了一下这个大义的吴小六来着。
只是……
巫阁曳内心还是疑虑。
他们都未曾和这个老百姓见过面,更别说说上一句话了。那么他哪里来的熟悉感?
还有这如寒风刺骨毒蛇吐信的声音……
太不对劲了。
这吴小六好像是在这里待过许多年一样,明明也才第一回 来,却不见一丝胆怯。
好像这里本就是他的主场一样,可以随意发挥。
“吴小六”看着皇上,没和焦霸霸一般两头说好话,而是直接反问皇上,语意中是带着几丝惊喜和期待:“陛下可知晓草民是谁?”
——尽管这人的眸子依旧冷冷冰冰,让人看着如坠冰窖。
皇上噎了。
他看不得“吴小六”那咄咄逼人的视线,下意识避开了眼,敷衍道:“记得,记得。”
记得个屁。
皇上连这个人名都没听过,能记得个什么?把记忆翻出来从头到尾捋一百遍都不知道吴小六是谁,又干了什么事。
“吴小六”很显然不准备将此事放过,似是势必要刨根问底出结果来:“陛下,草民将事情说出后就回去干活了,至今还不止那群人的后果。草民斗胆问一句,陛下是如何惩治他们的?”
“噗嗤。”话音刚落,殿中就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笑声。
众人顺着声音投去目光,发现那正是近日来愈发低调的韩大人韩与。
众大臣:……?
吴小六在和陛下说话,这韩中丞笑个什么劲呢?
疑惑才出,他们将视线收回,见着了皇上面容窘迫,这才了悟。
——这话问皇上等于白问啊,皇上什么时候操心过这种事情!
当初这事情可是全权交予上官远和楚嘉禾处理的,要问也只能找他们去问,这吴小六不知情,还以为是皇上的功劳呢。
这胆也斗的有些大了。
皇上怔了半响,眼角微微抽着,神色已经是不耐烦了。
“事情已经过去,定是办妥了的。此事朕当初是交给丞相和御史大夫去办,要问的话,你还是去他们俩跟前问吧!”
“丞相?”吴小六重复了一遍,慢悠悠地接下后半句话,“草民记得那时候丞相不是卸职休沐中吗?怎么处理的?”
听罢,一旁的楚嘉禾默默地扬起一个沧桑的笑容。
但他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是以还没人看到他一言难尽的表情。
皇上咬着牙,脸都气红了。指着吴小六,他骂道:“谁准你拿朕当犯人审的?!”
吴小六无辜道:“有吗?没有吧,这些话不是陛下说的么,草民不过是有些疑惑而已。”
旋即,“吴小六”挑起眼帘,好整似暇地看着皇上。面罩之下,他似乎是笑着的。只听他道:“陛下自认‘犯人’,这又是什么理?草民可从没有这种想法。当然,陛下若是自觉有罪过,草民也不敢辩驳什么。”
皇上快要气炸了,他愤怒地指着吴小六,质问沈遇汶:“沈相,你怎么招匠人的?!招来这么个以下犯上好不造次的贱民!满嘴胡言乱语,怕不是是个痴的,给我拖下去,拖进牢里!”
沈遇汶激动道:“陛下!三思!”
朝中顿时议论纷纷。
“陛下。”混乱中,“吴小六”那一声吐出的真是超凡脱俗,一下子就将众人视线拉到自己身前。他理了理袖子,接过上官远递上来的无字芴板,对皇上行了个君臣礼。
霎那间,周遭一片沉寂。
只能听到几人倒吸凉气。
“吴小六”不减丝毫气势,甚至都没怎么在意周围官员震惊的神色。他微躬了点身,这模样与三四年前几乎一模一样。
第295章
——只不过那时候“吴小六”是身着紫色官服,而这时候仅仅是穿了件束袖圆领袍罢了。
他这个动作一摆出,大臣更是一惊!
不仅大臣震惊,就连皇上都不敢置信地站起身来。
就在周围目光聚集之处,“吴小六”道。
“陛下,三思啊。”
皇上指着“吴小六”,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他的手不住地颤,一瞬间觉得身子麻痹,血气上涌堵在咽喉,他语意颠倒:“到底……你这个刁民!你是谁?!”不及“吴小六”回答,他忙吼道:“来人!朕的亲卫呢?!把这个出言不逊嚣张至极的刁民给我就地斩首了!”
顿时,站在四角的亲卫蜂拥而上,声势号涨。
文臣们忙不迭地跑向四周,以避免战况殃及池鱼。武臣则分为两队,一队护着文臣,一队则跑上龙台,护在皇上身前。
殿中央,只见“吴小六”背靠“焦霸霸”,右手一抚腰间,利落地甩了出去。一刹那,若隐若现的银针直射亲卫脖颈。根本数不尽有多少根,却能看到一排倒地不起口吐白沫的亲卫!
另一侧有亲卫追上,“焦霸霸”则拉着“吴小六”弯下身来,避过亲卫长矛的同时横扫一腿,借势夺过亲卫腰中佩剑,手腕一翻便将人脖子抹了。
血星四溅。
几滴血沫子喷到了“焦霸霸”的面罩上,白色的布上晕染出妖异的红花。
“焦霸霸”砍完人后就和“吴小六”分了开来,被十来个亲卫围在中央。但他依旧不慌不忙,一面游刃有余地和亲卫摸索,一面露出手上翠绿无暇的扳指,一把扯下自己的面罩。
把身前最后一个亲卫一脚提到四尺外,见那人倒地上动弹不得,估摸是断了好些根肋骨,起不来了。“焦霸霸”这才得出闲心来把目光锁定在皇上身上。
他一手慵懒地叉着腰,棕褐的眸子对着皇上,简直是要把人吞进深渊!
“好容易为陛下量身定制的好名字,陛下竟一次也没叫过。”宋云舟哼笑道。“真是寒心啊。”
皇上:!!!
皇上躲在武官身后,他早就记不清宋云舟长什么模样了,但是他看见了宋云舟手中那一枚扳指。那扳指可是王室贵宦才能拥有之物!他就算脑子再差,此刻也明白了什么:“你是宋云舟?!贱民,你带头作乱,真是好大的胆子!朕要诛你九族!”
“说话真是好笑。”宋云舟又是一剑把身前阻挡他脚步的亲卫给削了。那双眼里没掺什么情绪,拖着血水蜿蜒流下的长剑,他就像一只充满野性的狼王。宋云舟不屑笑道,“老子的九族早被你诛完了,还诛个屁啊。”
不过,话锋顿转,宋云舟歪了歪头,眸中终于带了几丝揶揄的情绪,他道:“啊,我倒是忘了,那我与陛下还是稍微沾了那么点亲的,表的也算啊。陛下,你想杀了你自己?”
他对护在皇帝身前的武官挑了挑眉:“陛下自己要求的,你们这还不上?”
皇上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另一头,“吴小六”施完暗器,又解决掉几人,直接捡起一人的长矛往身后掷去。这茅似有闪电之快,直直从众人眼前飞过。待“吴小六”转身时,长矛正好刺到皇帝脚尖衣摆处,狠狠插进地里,勾住了衣服,不得动弹。
皇上慢了一拍才察觉到身前长矛,恐惧感立马激起,身子后背全部麻了,甚至一路麻到脑子里。他大喊:“啊!有人!人!谋害朕!”
不仅是皇上震惊,就连护着皇上的武官也震惊了。
——这出茅速度,竟然比他们所有人的反应还快?!
他们可是武臣!
“吴小六”这才转过来身,站到宋云舟身侧,举起宋云舟带着扳指的右手,道。
“朝中所有世子部下,即刻听令!”
宋云舟用大拇指抹去脸边的血迹,眼中是熊熊燃烧的烈火。他接过“吴小六”的话,直指台上那个皇帝,嘴角勾起。
——“众部下随本王,一同灭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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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舟:干!
狗皇帝:不要!我不要那么快杀青——
景霖:拜拜。
ps:我预感到快要完结了!加油干!今天看到计算机二级不及格……天塌了[化了],额的一百块钱[爆哭]考试不及格能不能把钱退给我【骚瑞】再也不敢裸考了呜呜呜来年再战!(英语六级从现在开始准备到十二月的话能低空飘过么……)
第123章 大淮新生·肆
话音刚落,韩与和楚嘉禾就眼疾手快地把沈遇汶和林珏拉走了。
沈遇汶被拽着领子,反抗道:“我不走,我就要在这里!”
韩与浅垂过眸子,道:“沈大人在这可起不了一点用。”
沈遇汶被勒的吐了下舌头,大叫:“好歹我也能替他们两人挡一剑呢!殿里那么多武官,他们哪杀的尽?!”
楚嘉禾脚步不减,目视前方的同时与沈遇汶做好了解释。
“单看他二人武力,杀不尽也能拖一会。但总归拖不了太久的,如今时间宝贵,主力军都被拦在城门外,当务之急,是在宫中行刺之事尚未激起民众恐慌之时,与武太尉等人里应外合。”
与沈遇汶和林珏解释期间,韩与已经给宫门外还不知情的护卫作出指示,把人调去了殿中,还说明自己得要几匹好马赶快去找武太尉。
第296章
兵符尚在武太尉手中,若武太尉不尽快赶回主持大局,光靠皇上那三瓜两枣的亲卫可不够。
宫外护卫很快就跑去宫殿之中。人数上少了一半。
韩与利索地把马牵来,揪着沈遇汶就翻身上马,一扯缰绳,率先冲出宫门:“驾!”
楚嘉禾和林珏紧随其后。
宫外的街道依旧风平浪静,老百姓摆着摊卖着货,茶楼酒楼里照常传来吆喝之声。见穿着朝服的官员策马骑行,如一阵风般席卷而去,也只是心中一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韩与边驱策着马边注意周围,锐利的眼神猛地向藏匿在暗处的暗卫扫去。他拿出暗哨,向着白天吹了一声。
屋顶上前前后后落下了不少黑影。
他将暗哨朝天空抛去,其中一个暗卫快如闪电,一下便稳稳接住。韩与没有过多言语,甚至连吩咐都没有。他继续扯着缰绳,往城门口快速奔去。
而暗卫在接过暗哨之后,便一刻不停地直奔韩与身后的皇宫。
空中黑影晃过,地上马蹄声急促。
一阵疾风扫过,空着的土地飘落几片枯叶,和一片尘土。
·
“放行!”城门外,武樊对着手底下的护卫喊道。
护卫对照着名单,颇为疑虑,道:“太尉,这人数对不上头!”
武樊横扫一眼,护卫立马噤声。他鼻腔中抿出一口气:“多点少点很正常,有我在这里把控,你还怕出什么乱子不成?”
护卫为难地蹙起眉头,道:“可太尉,城门大开,外乡人的身份就难以查验了。”
“要的就是难以查验。”武樊面不改色道。
护卫大吸一口凉气。
正巧这时,城门守着人群往来的护卫大啊一声,忽然,城门处就跃进一只老虎。
老虎声势号涨,朝天猛吼一声,四爪着地,身子向后拖了一下,王字底下,一双黝黑的眸子直勾勾盯着面前对它举剑的护卫。
“哪来的大虫?!京城内不准养大虫,立即驱逐!”有护卫喊道。
话音刚落,老虎就腾空起飞,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地上顿时就倒了一片护卫。
老虎尾巴一甩,又是扫下几个护卫。它长而尖的爪子在地上抓了几道,留下深刻的隙缝,鼻子耸了耸,猛地朝武樊跑去。
武樊心尖也是一紧,背在身后的手已然是蓄势待发。
未料老虎却是在他身前一尺处稳当当地停了下来,警惕地绕着武樊转了一圈。
尾巴时不时打在地上,发出闷沉的声响。
“武太尉!”武樊还在警惕着,城门处却是有人和他隔空喊话。
武樊侧首望去,正是成应。
不仅有成应,还有江湖花家家主花鸢棋和游家家主游暮。
花鸢棋两手朝周围一甩,几只蛊虫自袖飞出,准确落在护卫脖颈上,牢牢地扒在那里。接着花鸢棋虚拳一握,并出两指,举到唇边。他嘴唇翕动,不知说了些什么话,骤然低声喝道:“让路。”
旋即,那群护卫也不知是怎么了,一个个的都呆滞了起来,默默地退居两边,木讷地站着。
武樊见此一幕,先是着眼去看了看那群护卫的状况,喉间滚了一轮。
“效用不会很大。”花鸢棋眨了下眼,看到武樊欲说不说的神情,走近解释道,“毒素未进骨髓,这招顶多撑过一炷香。”
闻言,武樊神色才放松下来了一点。
游暮也跟了上来,一把大刀立在地上,他左右一瞟,道:“我们现在走吗?”
武樊眯了眯眼:“还有的人呢?”
西木安呢,木玄澜呢?怎么只有花鸢棋和游暮来了?
成应则安抚好躁动的崽崽,回道:“唉,他们前几日就来了啊,说是要先进殿中护住殿下和主公。木大人还因着官员职位,都没搜查就放进来了。”
“哈?”武樊挠起头,“我咋没看到?”
“他们现下应当是——”花鸢棋一句话未能完全道出,就立即闭上了嘴,手中横出一把小刀架在武樊脖颈上,对着来人道,“再往前一步,我杀了武大人。”
几匹马行来,他观来人服饰,皆是朝服!即是说,这几人皆是官员!
武樊身居高位,手握大权,若是骤然死去,于国必是重伤。兵权受损,那群官员定然不敢轻举妄动。
他正想着,却看到姗姗来迟的楚嘉禾,手腕一松,心中便算是了解了大半。
与此同时,韩与拽着沈遇汶翻身下马,目光在花鸢棋及花鸢棋手中小刀停留一瞬便移了开来。他盯着武樊,道:“武太尉是年纪大了还是怎的,刀横在脖子那还没反应过来。也是老眼昏花上了,木玄澜不就在朝中,你这都没注意到。”
景霖和宋云舟被带进殿中时身后还跟着不少匠人,其中木玄澜和西木安就埋伏在里面。
这也是他为何在场面一乱套时就拉着沈遇汶和林珏出来了的原因。
那里面都有那么多内线了,担心个毛线。赶紧把武樊这个握着兵权的大尊拉回去才是正理。
武樊“啊”了一下,尴尬地把视线移开。
不是,他光顾着来城门了啊,哪那么尖的眼睛去看宋云舟和景霖身后那几十个人的样貌。
崽崽仰起头对着空气嗅了嗅,果断挣脱成应的束缚,朝韩与他们来时路上飞奔。韩与回头一望,眼色一凛,喃喃道:“崽子?”
第297章
下一刻,他对成应道:“赶紧追去,别吓了百姓。”
成应“噢噢”两声,立马随着老虎走了。
韩与这才顺着花鸢棋和游暮的身影往后望。
央央骑兵。
“武太尉,兵符带在身上了么?”韩与迎着微风,伸出两手,微作一辑。绛紫官服轻微摇摆,尽显风雅。面前的骑兵小小惊了一下,韩与作完辑起身,接着道,“盯着点时辰,大人可是——砍死皇帝和百官最后一根稻草的镰刀。”
花游二人即刻响应身后骑军。
“花家子弟。”“游家子弟!”
“在!”声势浩荡,如展翅高飞的雄鹰,充满凌云壮志。
韩与转过身,邈看天空初升的太阳,太阳普照之下,皇宫袒露中央。一阵风自身后刮过,他明白是骑兵出动。
随后才是传进耳中的号令。
——“冲进宫门!”
沈遇汶和林珏明显被这一阵仗给吓住了,直愣愣地看着数不尽的骑兵涌入城门,攻上宫门,晃了一下脑袋才反应过来。
林珏问道:“那我们留在这里作甚?”
武太尉已经带着骑兵走了,他们这几个人留下来,又有什么能做的呢?
“自然是有事要做。”楚嘉禾拢起他墨绿的官服,平静道,“朝中不稳,难道朝外就毫无察觉么?”
韩与偏头,笑道:“楚大人手底下有人吧?”
偌大一个家族,背靠朝堂江湖,不可能没有下手。
要不是有这么强大的背景,景霖也不会那么轻易地认楚嘉禾为义兄。
以他对景霖的了解,景霖是不会仅靠朝堂风波就抛出一段感情的。那必然是一起经历了什么,认为楚嘉禾是真的可靠,这才认的关系。
彼时景霖身无后手,定是楚嘉禾的手段和家族背景牵引着。
楚嘉禾嘴角弯起一笑,优雅地回道:“韩大人真是……聪明过头了,楚某自愧不如。”
“楚大人切勿妄自菲薄,这种事情,是个人都知道啊。”韩与笑着回应着。
楚嘉禾:……
“有的。”楚嘉禾自嘲地笑一下,看着沈遇汶和林珏,具体地说了一下,“下官府中有些人脉,常涉江湖商贾。为防百姓暴动,下官会给他们指示。”
沈遇汶眼睛睁大了些:“传播新帝将立的消息!”
“紧闭家门,以防受及波澜。”楚嘉禾点头道。
林珏问道:“那我们几个,是……”
“坐镇京城,以防不测。”韩与答,“武力大部分被聚集宫中,但难保民间不会暴动,我们就在此处,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消灭。”
此次举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宫中已经乱套,宫外却不可乱,不能给宫中的人添——哪怕只有一丝麻烦。
他们要做的,便是拦下小暴乱,及安抚民心。
御史大夫、御史中丞、丞相、廷尉。
由四大权臣坐镇京城,名声响彻内外。多大的纷争,终不会穿过他们身后那道大而静穆的宫门。
全员反水,不成功
——便成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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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大淮新生·伍
“我看你们是要反!”皇上慌乱地把定在脚前的茅往外拔,可他使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没有拔出,好容易铆足了一口气,用力一拔。茅是拔出来了,人也狼狈地摔倒在地。
他眼睛慌乱地望着四周,一片萧杀。血染宫殿。
不知不觉,皇上猛然发现,自己身旁竟是连一个武臣都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提着血沾的剑的宋云舟,和隔着面罩、却依旧令他心生胆颤的“吴小六”。
——不!他不是“吴小六”!
“朕,朕就知道!”皇上指着“吴小六”,气愤骂出,“你不是早就死了吗?!你这个祸国奸臣,该下十八层地域的恶鬼!朕早就该把你砍了,把你挫骨扬灰!你有何脸面再踏进这皇宫半步!你这个罪臣!”
景霖早就死了!他早就派下众多亲卫去杀的,怎么可能还有还魂的机会?!
“我看你才是最没有脸面待在这皇宫的昏君。”宋云舟把剑横在皇上脖颈上,冷眼说道。
景霖回头邈了一眼,见木玄澜和西木安把场面控制得很好,把所有武臣都拦在台下,他们有充足的空间和时间来和这皇帝好好絮叨。
他单手把面罩取下来,拿在手中转了好几圈。居高临下地看着皇上,道:“我是罪臣?陛下,你可曾想过我哪一条是有罪的?”
大淮律法、江南商贾、央国谈判、科举举荐……
他有罪?
“是不择手段地从小官一路谋求到丞相之位?是为了躲避陛下那些恶趣味而刻意装的病?”景霖嗤笑一声,手中的面罩被随意扔到地上,落在皇帝的破洞的衣摆边。他的手虚握成一个拳头,眼神似是散漫,却又凝聚着浓烈的失望,“还是一再纵容陛下在这宫中随心所欲,藐视规矩?”
皇上气极,惧极。剑架在脖子上,他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景霖叹了一口气,眼睫垂下:“淮王,你并不是不学无术。曾经臣能科举入仕,未必没有你的一份功劳。臣年少时曾期望能与您看遍这万籁河山,成就史书上的一段君臣佳话。但你昏庸无道,不知悔改。非要把臣给您画上的完美肖像毁个七零八落,您觉得,您还有什么值得臣报以期许的吗?”
第298章
皇上身子往后倒了几步,握紧了拳,不知从何处击起的一丝勇气,突然指着景霖开骂。
“是你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地接近朕!朕能重用你,抬举你,那是看中你,是你几百年才修来的福气!可你狼心狗肺黑心烂肠,你狡诈欺瞒心狠毒辣!是你自己辜负了朕的一片心意!”
景霖闻言,偏头失笑。
怎么会有这么好笑的事情。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人。
“福气?倒不如说是霉运。”景霖毫不留情地怼道。这一路走来,只有他跟皇上的权利离得最近,“福气”这个词,怕是要他来说有没有才最合适。景霖眼睛不眨地向后一掷暗器,破风声过,暗器毫无分差地划破了想袭击木玄澜的亲卫的脖颈。
亲卫倒地,再也不起。暗器狠狠地扎在殿中的大柱之上。把远处躲着的文臣也吓了一跳。
“凭心而论,我替你顶了多少骂名?”景霖一双眸子往边上那群畏缩的官员扫去,气氛徒增几丝寒气,他对着皇上说话,也是对着那群文臣说话,“陛下,你到底还是温柔乡长大的王爷,只喜欢奉承你的话的人。这满朝之中,能合你意的无一不被升至高位。是以,谄媚邀功,颠倒黑白,循环往复层层尽尽。君无正行,又何谈底下官员?我若道昌王是暴政强势,是朝堂落败的基石;你,便是纵容无界,是邪气疯涨的毒雾!”
宋云舟又把剑递进了点,惹得皇上不住后退。
此举指桑骂槐,是既骂桑又骂槐。角落,不管是文臣还是武臣,皆是心头一震。
“你也不想想为何会有百官弹劾一事。”景霖依旧说道,身后厮杀一片,他竟还有闲心负手踱步,“那仅仅是对臣之不可忍吗?是对您啊,陛下。臣费那么大劲激起的百官之怨,不过是想让你认清自己的愚昧。若你管制有道,百官何至于将罪施加在臣身上?臣为丞相,一言一行皆是为了我大淮昌盛。倒是陛下,一言一行,皆是为了自己吃饱睡暖。”
“摘星台?真是可笑。”景霖侧首,轻松躲过一支朝他射来的箭。那箭削去他几根头发,虽不明显,但景霖还是注意到了的。
宋云舟见状,反应极快地提剑削断了箭身,拿着箭尖往回弹去。
箭尖在半空闪过一道银光,越过众多武官,直捅进亲卫的胸膛。
饶是盔甲有多防固,却不敌这一弹指。
景霖面色不变,又对着那群文臣道:“你们也是吃饱了没事干。民间生灵涂炭不去解决,在这任由这皇帝求仙问道。”
“可陛下是陛下啊!”有官员忍不住反驳道,他举起芴板,胡子翘的老高,“臣为君生,天经地义!”
“顽固不堪。”景霖冷笑,“你怕是越活越迂腐了,君臣相依,无君何来臣,无臣何得君?你当我大淮是皇帝的吗?是众生。国为民起,国为民生。‘皇上’只是大家的主心骨。你要做的是公正的监察,而不是无脑的顺从。”
被骂的官员气的眉毛都竖了起来,却又无法反驳。
事实而言,景霖说的并没有错。
他们官员存在的意义,终究是为了百姓;而皇上存在的意义,归根结底也是为了百姓。
是他们主次颠倒,把注意力放在皇上一人身上。对皇上百依百顺,对反抗皇上的人视如毒瘤。
真正看透了这一点的,真正做到了这一点的,朝堂之上,能有几人?
一双手能数得清吗?
“他是恶鬼!”皇上对着官员,指着景霖,惊恐道,“朕是天子,朕有真龙之气,早在三年前,朕就已经下旨把他杀了的!你们见到的不是活人!他这个奸臣,死后还不得安宁,非要把朕的国家搅乱,你们看看现在,现在这一切,全部拜他所赐!若没有景霖,朕的国家将会是史上最昌盛的国家!若没有景霖,朕会流芳千古,这一切都是景霖毁的!”
景霖又把目光重新移了回去,静静地看着皇上。
没错,这个大淮就是他搅乱的。
对于面前这个皇上来说,他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奸臣”。
是他非要将权力握在自己手上,他刻意激起百官对他的愤懑,是他不准皇上干着干那,不愿意跟随皇上的脚步。
是他特意把旧朝的昌王设计放出,特意在春猎的时候对皇上进行了一场蓄谋已久的行刺。
是他或软逼,或利诱,终要将贤才笼络到自己这一边。是他使得天下官员对这位皇帝抱有芥蒂,挑起隔阂。
桩桩件件,对于皇上是十分之不利。
可这是他的初衷吗?他又何尝不是被当今这皇上逼的。
若这皇上在称帝之后能够安分守己,认真管着国事,他何必要成为这个“反派”?
只要他想,他能够让皇上美名天下,让百官行事井然有序。让一切都不曾发生,他依旧是那个坐在府中,坐在暗房里批阅文书,整治民生的丞相。守着他的景府,守着他的下人,守着他的道义。
但他知道这样不行。
这个君王当不好,这个主心骨当不好,哪怕底下的官员如何力挽狂澜,如何力拔千斤,也只是徒劳无功。
顶多延缓大淮的落败时间,而不是阻止——治标不治本。
为此,他失去了他的名声,失去了权力,失去了亲情,甚至失去了身份。孤身一人。
哪怕是这样,他也没后悔过。
不成功便成仁,这一潭死水,他说什么也得激出一片水花来。
第299章
他已经失去了那么多了,再多一点少一点都无所谓了。索性就照着自己的想法走,事不可半途而废,心也不可半途而退。
从他有过这个想法时,他就已经“执迷不悟”了。
至此,他也抛却了所谓的“天真”和“坦诚”。
挂起母亲的发带,离开亲人的陪伴;穿上紫色的朝服,踏进殿中的玉阶。
他的稚气褪去,留下的是无尽的思量。
他一贯在某些方面,偏执至极。
“流芳千古吗?”景霖讽道,“在你的梦里吧。”
宋云舟像是想到了什么,也哼笑一声。
史书里,淮国只存在二十四年。
在岁和二十年,奸臣景霖被贬江南后不久,名声愈来愈差,为人尚在南方,就被淮王赐死,诛灭九族。
而岁和二十四年,灭了淮国的,是民间起义的雄士。
事实上,没有景霖的淮国,的确撑不了多久。剩下那几年,怕是官员呕心沥血换来的时间。
——只是这些只有他知道罢了。
然时空已变,前尘往事,不足挂怀。
蓦地,宋云舟又想到了什么。
他今年,正值二十八岁。
而他真正的年纪,是二十三。
若他晚来了四年,那会不会……恰好是那个民间起义的雄士?
那他将会永远失去怀玉。
这是所谓阴差阳错的宿命,亦或是假想的巧合。
宋云舟看着景霖,握紧了手中的剑。他沉下脸色。
不论如何,这个皇位,他是坐定了的。
幸而,他来的恰恰好。
皇上觉察到脖颈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已经有丝丝血迹流了下来。他慌张地抬头,惊恐地发现宋云舟的眼里泛着冷漠的光。
寒气席卷了皇上的身子。皇上被吓的直打啰嗦。
宋云舟好像,已经不准备留他性命了。
他,在宋云舟眼里好像已经是个死物了。
“朕,朕有兵符!”皇上快要呼吸不上来,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把稻草,手脚慌乱地从腰封里掏出什么,举起手来对大家展示。嗓子因受惊而变得细调,连声音都变得刺耳,“兵在朕手上,朕有千万骑兵,你们若不伏诛,朕会让你们生不如死!来人,来人!武樊呢?!朕的军队呢?!给我杀了这群叛贼!”
正在此时,殿外猛地传来一声虎啸!
景霖和宋云舟像是应激了般,齐齐向殿外看去。
目光所及之处,一物橙黄闯了进来。
老虎跳的极高,一跃便把好几人踩在脚底,它又叫了一声,朝皇上这头冲来。
“崽崽!”
“军队到!”
隔着一方殿台,两边声音同时发出。
宋云舟腾出一只手拍拍虎背,让崽崽窝到景霖这头来。
崽崽便挺着头,站在景霖身侧,藐视殿下的文武百官。
皇上被突然闯入的老虎吓了一遭,立马又喜。他递出兵符,对匆匆赶来的武樊道:“爱卿!朕把兵符给你,快平定叛军!”
众多官员心中也开始松懈下来一口气。
这场闹剧,终于要结束了。
武樊朝前走几步,站在宫殿中央,举起自己手中的兵符。
兵符一分为二,虽是一半交由皇上保管,一半交由武樊。但实际起作用的,是武樊手上那枚。
只见武樊正色,吸了口气,眼睛直直望着殿上三人。
在所有官员欣慰的目光下,他一手下压。
——兵符即刻生效。
“众将士听令!随本太尉——”
武樊吐出的话语震地三分。
——“斩杀昏君,拥立新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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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大淮新生·陆
刹那间,文武百官无不震惊。
就连殿上的厮杀声都几近是戛然而止。
错愕的,恐慌的,呆滞的,平静的。但都无一是对着武樊。
诡异的氛围中,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静。
“武太尉!你这是什么意思?!”
正是带领着亲兵与西木安对持的武官。
武樊对殿前的宋云舟和景霖颔首,兵符仍握在手中,他答道:“我什么意思?我说的不是很明白了么。”
“你竟也要造反?!”又有文官反应过来,绝望地捂住脸,大喊,“这是在造什么孽啊!”
武樊顿出自己的武器竖在身前。一派英姿飒爽的神武气概。他周围的士兵,无论是军队的将士,殿前的护卫,还是皇帝的亲卫,无一不对他是敬重的。
他与将士是一体的,就这么坦然地站在殿中,竟也没有一个将士去拦下他!
“本官岂是造反?”武樊喝道,“曾几何时,本官不为国献躯,不为国立命过?!然而,戍守边疆,陛下从未关心照料过。寒冬腊月之时,陛下与宫中妾室暖炉爱浓,可想过边沙将士无法与家人团聚,甚至连件像样的棉衣都没有!我们就像被抛弃的看门狗,只配供陛下使唤,不许提出愤懑吗?!军饷不足,陛下从不过问,臣的俸禄尽填与其中,任然杯水车薪。这些陛下知晓多少?怕是一点都不知道吧。”
他们这群将士——武樊还算是好的了,至少立于朝堂,还能被皇上叫上名字。而那些跟着武樊的小士兵呢?谁记得他们?
武樊带着将士奋勇杀敌,身边染上的血又是哪位小将士的?小将士有没有家,家里人想不想他。小将士消无声息地死了之后,谁还记得这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
第300章
像那些家中只有一个男丁,为了维持家中生计而来军中做这些生死买卖的将士呢。他们在战场上死了,家里人谁来安慰?家里人日后又该怎样过活?
军饷不仅是他们给家里人的慰藉,还是他们和家里人唯一的联系。
拿到了军饷,就代表人还安好。拿不到…就向天扬一把黄土,让风携着他们的泪水离去。
除了军饷,还有抚恤金。
武樊私底下已经补了不少了,这种事情并不是一次两次。但他也没和将士说过。
当皇上还在被窝里享受着慵懒暖意时,将士的心已经跟着寒风凉了一半了。若是知道军饷不足,不等百姓积起民愤,他们就要先乱了。武樊为了瞒住大家,不得已去找过景霖和楚嘉禾。幸而景相和楚大夫是有远见的,也在尽心帮着他。
而那时候,他竟然还可笑地在为皇上说好话。
而那时候,他竟然还想着只要大家按部就班,整个大淮就会相安无事。
天子之怒震国三分,可他们这位天子喜怒无常。
国遭不住。
“臣算是看清了。”武樊松懈了大半身,他扫过几个将士的脸,看到他们脸上露出那种复杂的神情,那种一时间不知道该是错愕还是沉默的神情。他深呼吸一口气,抬头看着皇上,道,“陛下,这个国家你管不好,就不必再管了。”
有个亲卫突然失力脱下手中的剑,他怔怔地看着武樊,嘴唇颤动,不知道是想喊“太尉”,还是喊“皇上”。
亲卫艰难的眨了下眼,偏过头去,眼泪却还是不争气地从眼角处流了下来。
他们这群阶层的人,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在进入宫中时,他们首先见到的不是皇上,而是太尉。
小兵都是这样的,先是小兵内层层选拔,能晋升位子便率先进宫,分派更好的职位,拿到更高的俸禄。
他们进入宫中后,是武太尉执意要训练他们,亲自下场操练,纠正他们的错误。和他们打成一片,还能记住他们的名字。
武太尉从不把他们当做挡血的草包,亲卫始终记得武太尉训练他们时说过的一句话。
——“谁敢说你们是草包的?能保家卫国,明明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好不好!”
那时候,武太尉是在他们休息时边拉着弓边说的,说的很散漫。初次听来只觉得这是在宽慰他们的无心之语。然而亲卫却是一直记到了现在的。
这种被重视的感觉,让他们切实体会到,他们,原来还是有自尊的。
他们首先是个富满灵魂的人,然后才是皇上手底下不需要姓名的亲卫。
“我,我是……”亲卫横下心来,撩开衣袍对武樊单膝跪下,他憋足一口气,“我是武太尉的兵!”
皇上不敢置信地看着武樊,手上的兵符骤然失手摔落在地,裂成两半。
他眼中的震惊渐渐化为愤怒,又迅速化为恐惧。
“不可能!不可能!”皇上大喊,脸上布满了恐惧,像是要被人活剐了一样。他仓促地趴下身来,双手颤着去抓碎了的兵符,慌乱地把两块毫无用处的石头拼接在一起。此刻,就算是宋云舟的剑将他的脖颈化出深深一道痕,鲜红的血汩汩滴落在金黄繁复的龙袍之上,他都像是察觉不到痛感一般。皇上依旧机械地动作,语无伦次道,“朕是天子,朕有兵符,这整个淮国是朕一手打拼下来的。朕为了淮国,手刃至亲,大义灭亲!所有的贤才,都是经朕提拔,是朕给了你们所有,你们不能这么忘恩负义!朕为了你们做了多少啊,你们竟敢这么对朕?!”
破镜不可能重圆,碎了的兵符也不可能恢复如初。
徒劳无功。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武樊左右望了望,淡淡道:“众将士,是追随陛下,还是追随殿下。你们自己选吧。”
景霖低头撇了眼疯颠的皇上,心境毫无波澜,甚至带了几分嫌弃。他移开眼,视线移到了那群不再说话的文臣身上。也道:“各位大人,追随陛下,还是追随殿下?”
身旁的宋云舟则对台下的木玄澜使去一个眼色。
木玄澜接收,便剜了个剑花,收起剑走到各位文臣面前扯下湿了半边的面罩:“各位大人,别来无恙。在下木蚩观东,隶属太常寺。同样也是殿下部下,木玄澜。”
有人听了木玄澜的话,顿时惊醒:太常寺的官?!这人不是归家了吗?!
旋即,他们反应过来——丞相和御史大夫呢?
不仅如此,有人满大朝观望,不仅是沈遇汶和林珏,韩与和楚嘉禾也不见了!
“大势已去。”宋云舟歪了下头,手中的剑依旧抵在皇帝脑袋下。他浅浅一笑,让人看来,恍若看见韵韵龙气。宋云舟挑了下眉,道,“其实不管你们想跟谁,这狗皇帝我是坚决要杀的。”
皇上大惊,手上的兵符又掉了下来。皇上瞪着宋云舟,咳道:“你敢!朕,朕可是——啊!”
宋云舟直接给人当胸一剑。他抽出剑来,另一只手扫扫鼻尖,无所谓道:“是个傻逼。”
皇上喷出一口凌霄血,瞬间瘫倒在地。
周遭大臣被吓得后退好几步。
宋云舟漠然地看着地下慢慢淌出的暗红的血。说实话,他并没有感到所谓大仇得报的快感。
这皇帝死了,怀玉身上的伤就能好吗?
这皇帝死了,淮国就能回到从前的盛世吗?
第301章
时间是向前走的,往事不可追昔。
他并没有彻底杀了皇上,刺的那一剑只是要害罢了。
不过皇上也离死不远了。
皇上本就被他暗箱操作弄残了底子,这下又被他刺一剑,不死也废了。
但他内心并不想让这皇帝活着,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要是这皇上等会还吊着口气,直接再补一剑。
“从此往后,你不再是皇帝了。”宋云舟用染了血的剑尖挑着皇上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看着我呀。”宋云舟戏谑一笑,这对皇上简直是杀人诛心!
“我才是这天下共主。”宋云舟悠悠道。
皇上一口气吞在胸腔之中,眼珠子瞪得老大,手颤颤巍巍地抬起,指着宋云舟。半响吐不出一句话来,他不甘心,又把手指向景霖。
或许是生死已成定局,他再无翻身之机。这场景霎时将他拉回十多年前,他对待他亲爱的兄长,也是如此。不过那时他才是胜的一方。
皇上咳得口腔充斥着血,血星子喷到他的眼睛里,他的视线模糊,眼前是晕红一片。是以,看着景霖和宋云舟,他觉得这两人真像是地狱底下走出来的恶鬼。
索命,畏惧,寒颤。
皇上觉得自己的身子在发凉。
“宋云舟!”皇上吊着最后一口气,呛着嘴中的血腥,用尽最后一丝劲低吼,“朕和你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宋云舟反驳道,他反手一剑,银光乍现,空中掺杂着血珠,一连串一珠珠。
血红的花溅到了地板上,连同掉落的,是皇上头顶上那一顶冠冕。
宋云舟把手收了回来,终于将剑收回了鞘。他把剑横托着,景霖便走到他身旁,微微躬身,稳稳接过了剑。
“这中间……”宋云舟伸出只手,轻柔地扶住景霖的侧脸,指腹捻动碎发,他低声喃喃,“可隔着血海深仇。”
景霖抬起眼,认真地回望着宋云舟。
“皇上死了,云舟。”景霖低声回道。他跪下身,剑被放至膝前。紧接着,景霖对宋云舟行了个大礼。
“吾皇万岁。”
随后,武樊也反应过来。
他恍然般地,也跪下身来,对殿上新主行礼。
接着,无论是宋云舟这边的士兵谋士,亦或是曾经听命皇上还未能彻底醒悟的臣子,都低下了头,跪下了身。
他们有的是诚心实意,有的是被逼无奈。
但无一例外,他们齐声喊出:
“恭迎新王登基!”
这个属于淮王的时代,这个落败,腐朽、不堪的淮国,在此刻终于落幕。
七彩祥云,秋高气爽。破云开日,金光普照。
帝王之星在不被看清的云层中,终于落到了正轨之上,缓慢随着众星辰移动。
新的一日,已经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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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完结章[垂耳兔头]
第126章 大淮新生·柒【完结章】
“这冕冠戴得好重!”偌大皇宫之中,一声埋怨险些被所有人听见。的亏是在宫里头,这要是传出去了,那可别落下个惊天大笑话。
“我巨困!”又是一声发自内心的的埋怨。
景霖撇开神色,嘴角无语地向上勾了一点,似是发出一声“啧”。他不耐烦地把宋云舟的衣领摆好,然后袖中弹出把匕首,拿着刀柄对着宋云舟心口撮了撮。皮笑肉不笑道:“你有毛病是吧。”
宋云舟:……
景霖又颇为无语地甩去一个眼神,收回了暗器,上下打量着宋云舟一身行装。
——要不是正好这个时辰,宋云舟又正好穿着冕服……
他高低是要踹过去几脚的。
“抱怨都不让我抱怨了……”宋云舟捂住心口,浮夸地向后退了几步,似乎是痛心疾首道,“这冕冠戴着就是累,我这么早起就是困。但我又不是不戴,我也不是不起,让我说一两句又怎么了嘛,还不是只有你能听到。”
负责端盆的宫女缩着脖子轻轻笑了一声,然后连忙抿起嘴巴小碎步移出去了。
景霖扫过去一眼,随后对着宋云舟一言不发。眉眼微微抬起一点。像是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
“……”宋云舟敛着笑,“以后我跟你打腹语,她们听不到的。”
景霖:……
“我是叫你打腹语?”景霖有时候是真不明白宋云舟这脑回路回到哪里去了,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宋云舟,但宋云舟如今身份又摆在那,于是他的眼神就变得十分……一言难尽。景霖道,“我是叫你谨言慎行。你如今是什么人你不知道?”
宋云舟歪了歪嘴,眼睛转溜。他弯下身来,一手挑起自己冕冠上的冕旒,棕褐的眸子直勾勾地对上景霖。
“我知道啊。我是你夫君嘛。”
景霖张了张唇,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滚蛋。”景霖向后退了几步,端正好自己的姿态,和宋云舟保持一定的距离,他道,“你未娶我未嫁,我俩的关系只算是暧昧,不算数的。”说罢,景霖眉头一皱,觉得自己这话还是有点歧义。
正要纠正,宋云舟却直接走过来,一手迅速搂过他的腰,仰起头翘着嘴:“那怀玉你这可就真是美色魅君了啊~不过嘛,我有办法。”宋云舟哼哼道:“我们来一场举世瞩目的成婚大典!给你做的婚服要从京城一路拖到央国,让那个百里祈羲好好看看,然后哭唧唧地给我们送来豪华伴手礼哎呦我去——”
第302章
景霖淡定地收回了手,是所谓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宋云舟这副模样就是明摆着欠揍。还管什么皇帝不皇帝的,就算是神仙下凡他也照打不误。
宋云舟委屈地扶正着自己歪了的冕冠,瞪了一眼景霖,然后蹲在地上伸出只手指头画小圆圈。
景霖:……
景霖看着宋云舟,也是有口气出不来,憋着难受。他深呼吸了好几次,偏过头去看宫中的摆件,去看窗外的黄叶。他尽力尝试去给宋云舟留个面子,但试来试去发现根本留不住,他自己受不了。宋云舟就是欠的。无奈,他抱起胸,痛快地嫌弃道:“你能不能有个做君王的样子?别整天跟个醋坛子一样。我很少会怀疑我的眼光……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么?”
宋云舟:……
“像路边刨泥巴过家家的小屁孩。”景霖这些话简直是浑然天成的,他根本不需要经过脑子润色,随便一句就能够将人怼的体无完肤。
宋云舟手上画圈圈的动作都停下来了,僵在那里。
瞧样子像是石化了……
偏偏景霖看宋云舟这个样子,还没忍住笑了一下。
宋云舟快碎了。
“小怎么你了?!我就是比你小啊!”宋云舟骤然起身,一边向前走一边反驳道,“小三岁也是小啊,那咋啦!”
景霖愣了一下,含着笑意的眼在宋云舟脸上盯了一会,随后迅速地移开。他眨了下眼,咬唇咬得更用力了些。
但脑子里还浮现着宋云舟那个傻不愣登的表情,缓了一下没缓住,就一手握拳抬到嘴前,转过身假装咳起来。
宋云舟撂下眼皮来静静看了一会景霖的背影。他咂摸了下嘴,直接上手把景霖翻了个面。
“你笑什么?!”宋云舟破防了,他前后摇着景霖,把景霖挡嘴的那只手扯开了,撒泼道,“不要笑我,我很没面子的!”
“咳。”景霖清了清嗓子,虽是不笑了,眼角却还是弯着的。看那个眼神……也知道是在笑。没来由的,景霖想逗一逗宋云舟,就道,“俗话说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竟不知陛下何时是那么薄脸皮的人了。”
宋云舟立马伸出一根手指头竖在景霖嘴前,手动闭嘴:“嘘!”
这话要是传出去了咋办!他宋云舟只在景霖这里不要面子,在大伙面前还是要的好不好!
不要说了,不要说啦!
景霖垂下眼来,慢悠悠地向后仰了个角度。
“不说了。”景霖挑了下眉,眼里还是未尽的笑意,嘴上还是放过了突然薄脸皮的宋云舟。他把桌案边的官帽拿起来,道,“再说可真要误了早朝了。”
“唉我让你不说你就真不说啊!”宋云舟环住景霖的腰,下巴抵在景霖肩上,撒娇道,“再怼一下我呗。”
冕冠上的冕旒左右甩着,珠子打到景霖脸颊上,总是有些痒痒的。
“等会上了朝,我又得换副模样了。”宋云舟端起景霖的官帽,边细心地给景霖戴上,边说道,“说不定以后我俩还得‘大吵一架’呢,我先熟悉熟悉。”
景霖很自觉地坐了下来,任由宋云舟贴心地给他把碎发拢近官帽中。闻言,他“啧”了一声。
“就喜欢我骂你?”
宋云舟给整理好后,手欠地朝官帽弹了一下,然后将景霖抱进怀里,指腹顺着白嫩的脖颈往上摸索。
“你知道我总是怼不过你的,朝上我俩君臣相称,你要是把我怼的下不来台面怎么办。”宋云舟亲了下景霖的耳朵,继续说道,“那我可就成史上第一个最窝囊的皇帝了。”
做皇上的被臣子骂的体无完肤还不敢回怼的,他宋云舟怕是要成为第一个。
反正先酝酿酝酿,适应适应。他得做好日后在朝上和景霖针锋相对唇枪舌剑的准备啊。
“还不至于。”景霖道,“你做好你的,分内的事情做好了,我还会专门去挑你的刺不成?”
朝堂之上帝王和臣子吵架的事例出过不少,宋云舟身为帝王,若是一直偏袒着景霖这一方,恐又要遭人非议。这样的话,景霖身上又得多一层莫须有的罪名。以防万一,朝堂上还是不宜过多接近。
当然朝堂之下他们肯定是要如胶似漆的。
“那必须是要做好的。”宋云舟自卖自夸,他复又喃喃道,“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被别人骂,我还不能拦。”
凡事皆有利弊,他坐上那个位子就得一视同仁。只听一人之言,那宋云舟和那个昏庸的狗皇帝有何区别。
就像他和景霖永远都不可能再一次成婚是一个道理。
往年来国家经常有掌管后宫的皇后,常人言“母仪天下”,是因为女人在历史中同样泛着属于自己的光芒。皇上代表的是威严,皇后就代表着柔和。一柔一刚并驾齐驱。
但宋云舟不能接受自己的皇后不是景霖。
自古后宫不掺杂政事,若是非要成婚。世上女人所占比重更少且不论,景霖一方执掌朝事,一方插手公候家事,那得乱套。
朝中百官也肯定会要他娶妻什么的……
那可不行!
宋云舟宁愿永远不成婚,也不要和除了景霖之外的人成婚!
他很有原则的!
景霖心尖慢了一拍,声音附在耳朵边,缠绵几许。须夷,他笑道:“看不得我被别人骂,就看得我被你骂了?”
“打是亲骂是爱呀。”宋云舟也帮景霖理了理衣服,吐着气音,是要将情话化作种子埋进景霖的心里,生根发芽。“别人骂你是何居心你不知道,但如果是我的话,你就知道了。”
第303章
“——我从来不会真的骂你。”
宋云舟歪着头看景霖,突发奇想:“指不定我还能靠着这个和你眉目传情呢!”
景霖噎了一下,骂道:“你脑袋又发昏了是吧?”
早就料到会出现这么一句话的宋云舟享受般地吐出一口气:“太对味了。”
景霖:……
·
七月十八,淮国召开登基大典。
万籁俱寂,空中大雁飞过。若有眼尖的人朝上看,会发现这其中混杂了两只雄势腾飞的乌塔拉。
一只老虎站在龙座一侧,两只黑溜溜的眼睛静静看着台下众多低着头的官员。
新帝继位,却未改国号。
淮国依旧是淮国。
年号却是改了的,经朝中大臣商议,最终敲定“景浓”二字。
莫言沿途无风景,遥看黎民笑浓浓。
这一日,便是景浓元年七月十八。
沈相自请退位,并力求景霖复位,继续任职淮国丞相。
随之,林大夫自罪朝前,言道知错犯错。谄媚邀功触犯律法,请求皇上降罪。
宋云舟听取朝中意见,革去沈遇汶丞相之位和林珏御史大夫之位,即刻任命景霖和楚嘉禾复职。
沈遇汶降一阶官阶,林珏则被贬去云诏,任职郡守之位。
除此之外,大赦天下。除罪大恶极者,皆缓刑或放行。
几日之中,由景相、楚大夫、武太尉三公起草,携文武百官与景帝彻夜长谈,日夜不休。拟定决策,分别划定各官俸禄、百姓赋税、科考标准、军营器造等事宜,择日施行。
景浓元年八月初一,律法颁布。消息快马加鞭传至国中上下。
初时,大淮休养生息,许有多少不便之处,易惹百姓激愤。然,景帝坐阵,抽调官员明察暗访,里外结合整顿民生,短短三月,国中戾气锐减。
军营,武太尉建立军火部,将景帝未继位前研制的所有武器收纳其中,并号召国内巧匠,不论出身,凡身怀绝技或手艺极佳者皆可进宫入军,报效淮国。
随着大大小小的利器现世,淮国国力逐渐强盛,名噪一时。
淮国无国母,百官常谏陛下广纳贤妃,景帝一手抬起,明确拒绝。
却不等非议声起,景帝立即建出另一条举措——国中女子皆可科考,凡科考入仕女子,地位与男子无差。
什么皇后不皇后的,若是女子也能为官,照样是“母仪天下”!
记载史册的韩中丞初闻此举,惊讶万分,泯然一笑,给景帝添了一抹浓墨重彩。
至此,更多律法在这一年间竞相跃出,百姓安定国库充足。
仅三年时间,朝中涌入大量新血,男女子皆有,景楚武三公联合考察,拟定官职。
不多时,民康物阜,河清海晏。
或有百姓茶楼大喊:“这必定是我大淮又一盛世!”
也许此后百年千年,不知是谁翻开史册,看到后人对他们评价,真的是“景浓盛世”云云。
但那毕竟是后人的事了,和当下的他们毫无关系。
再不久,就是民间传闻景帝喜玩乐,常带着景相暗访各地民生。其中,凡景帝经过之地,都或多或少地被查出问题,不过也是解决了——奇得是,听闻有些公私不分阴险狡诈,常阳奉阴违让人报不出错,使得当地百姓无可奈何忍受怒火的官员,也被一一揪出,发配边沙,充作苦役。
百姓就乐了,忙写信朝中,译为白话不外乎是:皇上快来我这玩,我这非常好玩!
但,谁也不知道景帝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是哪就是了——不过有小道消息,听说凡是景相定下的地方,景帝必去!
至于景相……捉摸不透,摸不准,猜不到。
倒是自那之后,即便是远在京城之外几百离的官员,也不敢有一丝懈怠了——万一哪日皇上突然跳到他们身旁,那可真就太吓人了!
其实还有更多的,关于景帝的一些小事啊,例如景帝的桃花运、景帝的喜好、景帝的前身、以及景帝和景相曾经的恩恩怨怨之类的,那便一一出现在民间话本,和茶楼酒楼的说书先生口中了。
啊!说来……
今日是景浓五年的最后一日,除夕夜呢!
漫天白雪飘飘,家家灯火通明,京城也变成不夜天城。
百姓阖家欢乐时,长安街上,突然跑出来一队骑兵。
他们心中一霎——怎么了怎么了?好端端的出什么事了?
有个骑兵一脸的生无可恋,他看着周围傻眼的百姓,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然后面无表情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圆筒。
砰!
圆筒发出一声声响,旋即,天上炸起一朵绚烂的烟花。
正当百姓驻足欣赏着美景时,骑兵也拿着大号角不厌其烦地喊道。
“街坊相亲们注意了!”
“——陛下又和景相偷溜出来陪你们过春节啦!”
百姓们呆了,忙擦亮耳朵,继续听着。脑中不住思考:
谁出来了?!
和谁出来的?!
怎么出来的?!
出来做什么的?!
砰!
砰砰!
空中顿时炸出无数朵烟花,炫彩夺目。
声响中似乎有人站在屋顶上笑嘻嘻地喊:“生辰快乐——”
是“生辰快乐”还是“新年快乐”?没听清啊。
等烟花放完了,百姓们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第304章
陛下和丞相大人,竟然偷摸出宫,陪他们老百姓一起,过!春!节!
天哪!他们在哪里啊?
百姓兴奋得手舞足蹈,在那里拼命吆喝:
——陛下唉,丞相大人唉!
——请速来我家玩吧!
欢呼声中,宋云舟踮起脚来看屋檐下的百姓,随后返头对景霖道。
“怀玉你看!那群士兵又在说我坏话啦!我明明给他们放了假的,怎么还出来抓我?!这不公平,我没有一点情侣生活了!”
景霖坐在檐上,看着宋云舟乐呵呵的模样,没忍住偏头一笑。月影下,他眼中是万家灯火,星星点点。
点点之中,便是托着光的宋云舟。
他扶起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对宋云舟勾了勾。
宋云舟欣然前来。
景霖便拉下宋云舟的衣领,上前去吻了下宋云舟。
直到嘴角牵出银丝,两双眸子互相望着。
景霖眼含笑意,眉目传情。用着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说。
“没事,他们找不到我们。”
这一夜,是专属于他们的一夜。
无关乎皇帝和丞相,只不过是……
——宋云舟和景霖。
是,生辰快乐,和我爱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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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终于完结了!我有一个小后记(不知道算不算小嘞……)如果大家想看的话就往后点叭嘿嘿,嘞如果懒得听俺啰啰嗦嗦絮絮叨叨的话也没有关系哒,请移步下下章,那里是番外喔!
(番外不定时更新啊哈哈最近事情也是有点多的啦)
第127章 后记[番外]
(温馨提示:对俺碎碎念不感兴趣的宝可以直接看下一章番外滴!)
(温馨提示:对俺碎碎念不感兴趣的宝可以直接看下一章番外滴!)
(温馨提示:对俺碎碎念不感兴趣的宝可以直接看下一章番外滴!)
啊啊啊真的完结了呜呜呜,我好想哭呜呜呜。其实在完结前我一直在三次里发疯,说到底什么时候能完结啊,我真的要写疯了,根本码不出一个字来啊!但是真的敲到了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的心顿时就空落落的了。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写?我要不要多加一点字?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啊啊啊!我打字的手在颤,看着“全文完”那三个字,内心是真的五味杂陈。我能深刻地感受到故事里的人已经彻底脱离我的掌控,成为了有血有肉的人物。我不再是他们成长路上的随行者,也无法思考他们下一步应该做什么。反而,他们像是在远方对我挥手,然后对我说“拜拜嘞,俺走嘞”这样的话。我站在原地,脚下想灌满了铅,明明想对他们伸出尔康手,说“别抛下你们的亲妈啊”,却迈不出一条腿。
为什么每次写完文我都有点小感慨呢,大概是因为俺是无纲型写手吧。我不爱写大纲,经常是无纲乱码的状态。这本文最开始时的大纲,其实就是每个章节的名称,嗯……真的一点都没变动,我的大纲,短短的二十八个字(咳咳咳)。不得不说我觉得这次的大纲甚至比以前要完善了好多,之前的两本都是脑袋里有一个画面就写了【对手指】。
准备写第三本文的时候,脑子里就不知道抽的什么疯,就指着天说“我要写个权谋文,mad那些会写权谋文的人好牛逼,每次听dy里那些bgm都能燃起我的熊熊斗志啊”!就在上近代史课程的时候,我就掏出我的本子,兴致满满地落笔,然后就这么水灵灵地定背景和剧情了。老师在上面讲课,我就在底下边写边笑。按照俺内心深处的xp来,首先我们的丞相,一定是个大美人,还是那种会蛊惑人的那种大美人,然后什么美强惨,标配!另外就是我们的云舟,必须是个宠妻的老攻,恋爱脑无敌(谁会不喜欢老攻是个忠犬型恋爱脑呢~)又来到定名字环节,真的是随便取的。俺就是把前两本里的百家姓给去了,从剩下的姓氏里定了两个,这种取名方式是我喜欢的(我应该都有在前两本的后记里说过),因为我很喜欢“宿命感”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感觉。每次脑袋里面想到什么就写什么,连起来看看好不好听,再一点头——成了,你就叫这个名字叭!
剧情……不必多说,这是我每次写文最难崩的。大纲写完之后,只有开头是最好写的,其他的环节,都是俺临时想的……以至于中途偶尔出现很多bug,然后我还没察觉……包括但不限于阳历阴历弄混了从而创造出一个新型日历,霖霖去牢里的时候身上穿的是自己的衣服还是囚服,那时候皇上到底穿的是黄袍还是黑袍,那些官职到底是不是干这个活的,木苍穹的部下是十六个还是二十六个?等等等等呜呜呜……总而言之,想返回去找是找不出来了,还能怎么办,bug妃子霸道爱呗……
好的,以上都是叭叭篇,下面是煽情篇。
其实关于剧情瞎编这个事情,虽然每次都想的头快炸了,但还是想一直这么下去。又得回到我经常谈的了——“宿命论”,我的文,真的是从头到脚离不开“宿命”二字(请注意,接下来我将会想哪说哪,很语无伦次的)我认为我能在某个时间段想到的某个剧情片段,都是冥冥之中,霖霖和云舟指引着我的。比如很多小伏笔,我刚开始写的时候,并不知道后期它能够牵扯到这么多事情。最开始的百官弹劾事件,我原以为那只是证明云舟是穿书人的证据,却没想到它还可以成为江南商贾案的导火索,更是后来霖霖借助这起事件进行的南下,平和百官情绪,和警醒皇帝的作用。还有云舟穿书来的四年之差(天知道我最开始只是想把年上改成年下的啊……)我认为这就是玄学和缘分。
第305章
包括对霖霖和云舟的解读。
首先,景霖是个不信命由天定只信自己的人,可以将周围事物最大利益化,我行我素,喜欢将一切都牢牢握在手心里。所以他做的一切都是准备充足的,没有失败的可能。那为什么他春猎行刺,这个谋划了很久的事情,会突然失败呢?是宋云舟的出现。对于景霖来说,宋云舟是个计划之外的人,一个浑身上下都充满着不稳定因素的人。这是有极大威胁的。这就好比我在安心地种地,结果天上突然掉下来一个定时炸弹!零帧起手!谁能躲?
打住,在这里,其实是看不到隐隐牵连着的宿命的,还记得宋云舟穿书时对景霖的描述吗:百官弹劾之后就快死了,并且时间也对不上!
写到最后几章的时候,我依旧以为这是一个bug,然而写完后,我才发现:缘,妙不可言。
在既定的剧情走向中,景霖就是会经历“百官弹劾>南下>被诛九族”,他逃不掉自己的命运,即便宋云舟来了,他也依旧在走下坡路,处处受制。但是!景霖走上坡路(我愿称之为“逆天改命”)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春猎失败,西向被贬。我以为是宋云舟的暗箱操作和“死去”使得景霖拥有了这个逆天改命的机会,因为宋云舟所代表的就是“气运”,就是“可以改变的命运”。可我写着写着,我发现,景霖的命运,其实是从一开始就被改变了的,从宋云舟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从宋云舟来到淮国最开始的那几个月,原本不该那么早就到的“百官弹劾”怎么就早到了,明明南下就回不来了的景霖,怎么就如此轻松的回来了?
宋云舟一开始并没有选择站在景霖这边,而是选择拖住景霖,站在景霖的对立面,这就象征着,气运不在景霖身后。
因为气运不在景霖身后,所以,即便有宋云舟相伴,他的结果依旧是“下坡路”。在春猎行刺过后,宋云舟明白了景霖的想法,并愿意站到景霖这一边来,这时候,气运站到了景霖身后,所以景霖一路而来都走的是上坡路。
我也不是说景霖没有了宋云舟就做什么都不成功,不是的。我想表达的意思是,是宋云舟,带活了这一本史书。是宋云舟的到来,使得景霖冲破了书中死局的桎梏,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就是我想说的,缘分和宿命。
他们两个从一开始阴差阳错的相遇,到互生芥蒂的磨合,再到共同进退,一切,都是他们之间,必然会有的结果。
关于宿命论这个东西,我觉得我真的很能理解(蛙趣我不会是迷//信鬼吧)比如沈遇汶科举时的行动和他后来两相对持相呼应巴拉巴拉,非常多,这都是我写完,或者是刚好写到那一步时才顿悟的事情。
在写文期间看到一本书,叫做《归卧故山秋》,这本书在探寻古诗词里的意境(啊我很喜欢诗人啊为什么)看得时候,每每看到一两个段落,我就能联想到景霖,和书中其他人物。有一句话是这样的:年轻人喜欢登高望远,偏爱宏大叙事,自以为历史的舞台少不了自己;年老之后,才发现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只是一场梦而已,自己不过是匆匆过客。我看的时候就在想,景霖年轻的时候,十六七岁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尽管文中我是匆匆带过他的青涩年代,我依旧在想,他十六七岁身处泥潭时,是否曾站在过殿台之上,去想着“登高望远”?以及后面读到的,古人关于生命的意义,“赋予生命超过本体的价值,这是人类精神的可贵之处,也是可怕之处”。景霖想要拉回这个穷恶至极的世道,他的野心超越了他的肉//体,这是他的可贵之处,同样也是他的可怕之处,他可以为了这个信仰,毫不顾忌自己的性命。更多的其他的,还有,但我就不多说赘述了,毕竟看的这本书跟我写的文没有啥关系啊哈哈哈【歪嘴小猫】
最初创造(?)宋云舟这号人物时,我是震惊的,一个人怎么可以既吊儿郎当不着调,又腹黑到此心只容一人安的地步的?!他前期是真的摆烂到只想保自己的命啊,谁知道这货一下就被景霖给钓翘嘴了,拍拍屁股直接成了恋爱脑醋坛子(还是我们霖霖魅力太大了是吧)对此我只能评价:你俩能为了对方把自己嘎了,只能说明你俩真是天生一对啊!
景霖真的没在三年之后重逢的时候原谅宋云舟!写下这句话的时候,我自己也是忍不住“哇哦”一声,这不科学啊!情侣之间不就是要你包容我我包容你的嘛!然后我就能看到霖霖走过来对我拍一脑袋,说“你看清楚点,我和宋云舟不是普通情侣”。我,嗯好罢。我理解,宋云舟和景霖真的在某方面极度偏执,单看他俩能为了对方杀自己我就觉得好高级了。景霖是个很有主权意识的人,很以自我为中心,宋云舟触及他底线了啊!这怎么能原谅?要不是宋云舟是他的人,我都觉得他下一刻就直接一刀削了人家了。
啊,我想想还有什么没说的。
配角。
对于配角,我觉得他们也是有不同意识的人物啦(虽然他们都向着景霖,骚瑞我到现在才发现原来我是万人迷控喔【歪嘴小猫】),韩与,哇塞这个人,什么叫做后来者居上,前期他出场的时候我都没想给他这么多戏份的!写到后面的时候,我猛然发现,我去他好牛逼,他甚至比楚嘉禾还厉害,贵朝堂真他妈是卧虎藏龙。不仅如此,他比宋云舟还摆哈哈哈。而楚嘉禾给我的印象,就是“温文尔雅>效率极高的打工人>弟控>活着微死的社畜”哈哈哈哈哈哈。武樊就是“雄俊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坚韧的心>蠢也不蠢,笨也不笨,明知景霖有动作又不阻止又不帮忙,反应迟钝滴很!>爱创新的小发明家”。其他的我也不多说了,每个人的感受不一样哈哈哈。
第306章
说到发明,后期真是有点写飘了,差点就从冷兵器时代跨到热兵器时代,我甚至想着,宋云舟军营里埋伏那三年创造的发明不会有枪吧…等会日后有个啥仗的,武樊带着众多将士水灵灵地掏出把枪来干……咳咳咳,太高级太先进了。咱云舟穿过来之前还是个爱上学的好宝宝啊,咋就动枪耍剑了呢!那必须得算了,好离谱啊哈哈哈。
感jio要说的也差不多说完了,其实也说了很多啦。最后说一说番外的安排叭。
首先声明,番外,不知道会写多少,但应该不会太多。而且时间线可能定于大结局之前(因为对于我来说,正文完结就基本是和主角们说再见的时候了,他们后来的日子我也窥探不了太多)也许是会写四五个,大概是“刘霄和景霖在景府的一二事”,“最开始的成婚~”(啊说到成婚,虽然后来明面上云舟和霖霖没成,但他俩有偷偷成婚,在韩与家嘿嘿,如果我能想到的话,就一并往里写了),“韩与和他的臭嘴搭子的琐碎生活”,“楚嘉禾:关于我和景霖结为义兄弟以及我的伤心情史(不是和景霖嗷!)”,“神女说我带你们飞升吧”!ok先等我酝酿一下,不一定那么快出呜呜呜。顺序可能不一样啊哈哈。
最后,谢幕啦!拜拜!
啊不对,我忘记说了,真的很感谢所有看我文的可爱宝宝,每次写不下去的时候,我真的一遍遍翻评论呜呜呜,和三次的好友截屏说看我可爱的小读者!我一定要完结,不能让她们白白期待。那两个经常给我评论的宝儿~感谢一路陪伴的所有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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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新婚燕尔(一)[番外]
景霖依稀记得和宋云舟的成婚之日。
那是在秋天。
天气还没那么凉,至少和冬日里那大雪飞扬的样子是大不相同的。
他刚在朝堂之上驳去那什么糟心的摘星台的提议,皇上又忍不住给他安排婚事。
枫叶红烈,皇上走下殿台,看他的眼神里都带着不一样的意味。
景霖犯恶心。
从那个狗皇帝迈下殿台的第一步时,他就厌恶至极,想把那双越靠越近的腿给砍了。
下来干什么,有话不知道在台上说吗?是他没耳朵听还是这皇上声音跟蚊子细。
总得来说,在朝堂的每一日对于景霖来说都是……想骂人。
“我生病了。”景霖一回府,就站在门前一脸平静地说道。
刘霄从门外马虎马虎地走进来,对着景霖绕了一圈,疑惑又忧虑。
主公站的板正,紫色朝服穿的那叫一个霸气十足。满目冷气四漏,倒像是一下能让别人生病。
但主公生病?没看出来啊,哪里病了,心吗?
景霖挑了下眉,把斗篷的绳子扯下,折了一道放到婢女手里。他往里走,走进自己的药室。
拉开一个个抽屉,景霖神色如常地取出几味安神的药材来。余光瞥见刘霄在一旁小幅度地跺脚,他收回眼神,道:“早在宫中找师父看过了,无药可医。神仙下凡都无力乏天。”
闻言,刘霄终于松下一口气来。
这病症是用来骗朝堂的,主公没事就好。
“另外一个么……”景霖把举到眼前的药材扔下,看着一株草药在桌上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缓慢接着道,“是心病。”
“心病?”刘霄没忍住重复着景霖的话语。
“陛下想给我安排一门亲事。”景霖嗤道,“笑话,他是准备当媒婆吧。跟有神经病一样,一天到晚神经兮兮的。”
刘霄:……
“请个风水大师过来,给我算个命。”景霖吩咐道,“算算我,还有多久能活。”
刘霄一贯不理解主公心中想的是什么,心病就心病,怎么就突然跳成亲事了,又怎么跳成算命了?
不懂,但照做。
刘管事办事还是很快的,上午安排的事情,下午就把人邀进府了。
风水大师铺一进门,看见的便是大雅之堂。豪华繁丽,古韵典雅,大气炳然。
他惊得愣在了原地,新奇地看着周围院落别致,心道果然是丞相府,这布景真不是一般的好看啊。
经了管事提醒,他才恍恍然反应过来,尴尬地笑笑,跟着进了主堂。
大师跨进门槛,抬起头来的第一眼就看见了景霖。
这位景府的主人,淮国的丞相。
风度翩翩,玉树临风。单穿一席白衫,垂下的发丝搭在胸前背后,倾水流淌。
眉眼中略含凉薄之意,极富有攻击性。对上一眼便是噤若寒蝉。
大师不免后退了半步,半口气卡在喉间。
“大师请进。”景霖放下一卷书卷,眨眼间,气势突然变得柔和了几分。他摆出茶盏,自己先吹去茶渣抿了一口。
婢女贴心地请人落座。
大师抹去额尖的虚汗,点头哈腰地顺着婢女的意思来。
他上下扫荡了一遍,大气也不敢出。
废话,这可是传说中杀人不眨眼,最是阴险狡诈的祸国丞相!就算人长得好看,但哪有他的命重要啊!
景霖勾了勾唇,撑着脑袋,几许发丝垂下,藏去了他嘴角的笑意。
他摆了摆手,刘管事便将一张红纸递给了大师。
“劳烦大师看看这生辰八字。”景霖像是只为了完成某种任务一般,说话都是漫不经心的。他瞧着自己的手,道,“有何不妥?”
第307章
大师接过红纸,低头瞧了一眼,问道:“这是谁的生辰八字啊?”
景霖浅浅一笑:“大师认为是谁的便是谁的吧。”
经此一句,大师也不敢多问了,仔细瞧着这八字,努力算着。
半响,大师偷偷睁开一只眼。
屋子里静的很,香炉内的香烟缕缕飘出,主座上的丞相还在淡定喝茶看书。
“额。”风水大师斟酌着话语,“这位公子呢,命中有凶,还是大凶……但肯定能化险为夷的,昂,没错,不必忧虑。”
景霖挑起眼帘,嗤了一声,似毒信子般的眼眸扫了大师一眼,后者立马被吓得噤声。
“当真?”景霖换了个姿势,依旧用着慵懒的声音说道,“大师是不是眼花了,再算一遍吧。”
大师脑子快要思考的爆炸了,不是,这八字到底是不是丞相的啊,他到底有没有说错话啊!
有没有能告诉他到底是该说好话还是说坏话啊?!
“额……”大师又故作深沉地看了眼八字,小心翼翼地吐露实情,“这怕是……没多久日子能活了,望他下辈子好好行善积德吧。”
景霖眨了下眼,指着那红纸道:“那是我的八字。”
“啊不对不对!”大师立马反悔,“我看错了看错了,这八字瞧来,看似是死局无疑,但这么细细一瞧吧,大人猜怎么着?错综复杂,大凶大福并道而来,若是过了这死门关啊,那是一路顺风顺水,前途无忧啊!”
“无妨,离死不久了是吧。”景霖扫了下衣摆,对这些完全不在意。眼里是冷冰冰,话意却是伤心忧虑,“瞧来我这病情也是药石无医,永远不可能好了。大师替我看看,是否有些办法,使得我这死期缓上那么一缓?”
“那必须是吃药。”大师脱口而出。
“……”景霖白了一眼,像是在表达对这个没长脑子的大师的无语。他起身,拿着竹签去挑香炉里的香料。
屋内,檀香味似是更浓了些,怡人心脾。
“大师。”景霖提醒道,“您也不是卖药的大夫吧。”
景霖耗费心思请一个风水大师过来干嘛,来咒他死顺道再让他多吃药多喝热水的?
谁那么无聊。
大师尴尬地眨眨眼,也算是反应回来了。他犹豫地说道:“那,风水能够影响人的气运,草民看大人这府中布局啊,也许可以换换地方,我再放上几件宝物——”
“这些物件我看惯了,不想移。”景霖淡淡打断道。
“呃是是是,其实我看这院落布局,觉得风水好极了,改了才叫完蛋。”大师蹙着眉头,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道,“要不然草民给大人几方祈福宝物,再画几张通灵符咒?”
“……”景霖失笑,“大师平日也是这么和其余百姓推荐的么?”
大师瞪大了眼。
啊呀那不然呢?
但他突然想到,面前这个丞相大人好像是最忌讳神鬼之说来着?护国寺都没去过一次,近来还因为摘星阁的事和众臣唇枪舌战……
那他这么说,在大人眼里,岂不就是——我爱骗老百姓的银两,他们那些人的银两是最好骗的了哈哈哈,现在我也要来骗你的银两,我要将价钱涨十倍卖给你,赚发了哈哈哈哈!
大师:……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虽然这办法损,但是见效啊。要看大人舍不舍得了。”大师破罐子破摔道,心中料定景霖绝对不会用这个办法,说出来还能让大人厌烦他,然后把他赶出府。他内心点点头,道,“大人可听说过冲喜?”
景霖的反应似是毫不意外,吐出一口浊气,终于不抓着大师的话不放了:“听过的,民间冲喜,借夫人的喜气冲去丈夫的病气。”
“哎对,草民就那么一想,可能大人会接受不了,那就这么算——”
“这个方法听来不错,大师细说。”
“……”
短短一炷香,大师已经瞪了好几回眼珠子了,他“啊”了一声,但还是颤颤巍巍地说了:“冲喜一事,天时地利与人和缺一不可,首先便是要找到这八字完全相符的人就极其困难,要是找来个什么大人不喜欢的人,那不就是遭罪嘛……”
“这倒无所谓。”景霖回到座位坐下,悠闲地喝着茶,“既入了我景府,便是我的人,我自是真心诚意的喜欢的。”
大师:……
大师当场给景霖的生辰八字配了个八字。
“昌永二十八年,六月初六生?”大师拿起红纸,道,“那几年可死了蛮多人的,不好找啊。”
景霖默默记下了这个生辰,转了下眼,拍了拍手:“刘霄。”
刘管家便走上前来,点点头便是了解了主公的意思。他摆出一手,对大师说道:“有劳大师指路,我们这几日争取把这位良人找出来。”
大师:“啊?真找吗?很难的。”
刘霄对着他笑,静默不语。
风水大师左右看看,匪夷所思。但又不好违抗,便道:“好的,我陪你们一块找。”
此后几日,景府的奴婢一直在京城中晃晃荡荡。
没多久,刘霄就把符合的人选出来了,画了张画像,给景霖过目。
景霖看着画卷,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
满张画卷,就空落落地画了一个人。关键是,这个人他都不知道该不该称作是“人”。反正他在画卷上是只看见了一团黑糊糊的圆圈,人的模样没看出来,倒更像是被抓成一团的头发丝。
第308章
景霖甚至多嘴问了一句:“我这是要娶……一只黑色的狗么?”说罢,他自己也觉得离谱。
刘霄显然也被惊到了,忙摇摇头:“主公,他是个人的!”刘霄指着右下角一列小字:“这,这他名字。”
景霖心中松下一口气来,移开手指去看刘霄所指的名字。
——宋云舟。
“宋,云舟。”景霖念了一遍,道,“闲云雅致,一叶扁舟。这名字倒不错,但这个人……”景霖将视线重新移回到那团黑糊糊的画像上,不忍继续说下去。
这个人怎么长成这副模样,这连脸都没有。
“因为他是个乞丐!”刘霄急忙解释,“主公,调查过了,京城土生土长的乞丐,还是个哑巴。不用担心水土不服,不用担心泄露秘密,除了人长得潦草了些,还是个男的,但这无伤大雅!”
“男的?”景霖不可思议,摇头,“我不娶男的。”
笑话,那狗皇帝看他看的眼睛都拉丝了,恶心巴拉的,这要是娶个男人回来,看他那眼神也这么油腻倒胃口,真是浑身难受。
“可是就只有他了。”刘霄从袖中抽出另一幅画卷,道,“要不然就是这些。”
景霖往另一卷卷轴上瞟一眼,又僵在原地。
“这是王大婶家里养的鸡,这是牛爷爷家里养的猪,还有这个,这是茶楼里最会骂人的八哥——”
“……还是人吧。”景霖无语了,把宋云舟的画像扔回给刘霄,烦躁道,“哑巴就哑巴,把他给我打扮干净点。不说话不闯祸就行,少给我惹是生非最好。”
刘霄应了下来。
一个小乞丐而已,怎么可能惹是生非嘛。主公真是太小题大做了。
仅仅两日,一日发帖一日准备。景府就这么迅速地成上亲了。
来吃酒席的官员还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指着喜帖上面的人纷纷议论。
“你知道丞相娶的是哪家千金小姐吗?”
“不是千金吧,我可听说是个混日子的乞丐。”
“乞丐?!这娶来干嘛的?”
“唉,不是说景相身子虚么,你看他那风吹就倒的模样,病恹恹的。说是这回请了个风水大师算命,把人娶来冲喜的呢,还是个男的。”
“能冲个屁啊,景相专信这种邪……放着皇帝指婚不要,这下还娶来个乞丐,啧啧啧。”
这些人在桌上边吃着饭边说道,连景霖什么时候来了都不知道。
“说来我都没在拜堂的时候看到那个乞丐,你们说,不会是……”
“不会怎样?”
说话的官员压根没注意其余人冲他挤破了脸色,依旧故弄玄虚地反过头,对问他话的人回道:“不会是丑如夜叉吧——啊啊啊景大人!”
那人连忙起身,吓得连连鞠躬:“没有的事,大人千万别往心里去。”
景霖端着一壶小酒,不甚在意地对大家抬起来示意了一下,而后一饮而尽。笑道:“就算是丑如夜叉,那也是我景府的当家夫人啊。内子常年饥寒交迫风餐露宿,不愿见人,还请各位大人见谅啊。”
“当然不会当然不会!”其余的官员跟着起身,对景霖抬酒示意,一个两个争相喝了下去,应和道,“大人的夫人肯定是美若天仙,不愿除夫君以外的人欣赏,这是专属大人的福气啊,是我们不配了。”
景霖笑意不减,手上的酒壶轻轻搁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官员都抖了一激灵。
“知道就好。”景霖一双淡薄眼色甩去,眉间微挑,“景某的夫人可不是大家饭后笑料,尤其还是在这种大婚喜庆之日。各位嘴上都把把门,别日后祸从口出,还冤枉景某公私不分。”
“不敢不敢……”
景霖嗤笑一声,率先离去。
“莫怪景某招待不周,新婚燕尔佳偶天成,景某只是想与夫人多待一会。这酒席,我看大家也吃饱喝足了,就散了吧。”
独留下饭桌上一群心思叵测的客人。
刘霄走到台中,操办接下来的事宜,将这场婚宴完美收尾。
而另一头,景霖走进了卧房。
卧房内,新娘穿着红衣,安静地坐在床榻上。
好罢,其实也不是那么安静,还是有些小动作的。
景霖看到榻上摆了好几个像小鸟一般的小玩意了。
他叹了口气,拿起秤杆,去挑新娘的盖头。
说来,他还没真正见过他的夫人长什么样。
若此人安分守己,他定不会……
“好美的人儿!”
景霖吓了一跳——不是哑巴么?!
紧接着,夫人直接抓住了秤杆,自己挑开盖头,与他对视。
长得还算不错。景霖脑中浮现出这么句话。
岂料宋云舟下一刻一脚登出老远,看着他,一脸惊恐:“卧槽你长得有点像那个大反派,天哪,反派必死无疑啊!”
反派……必死无疑?
这家伙在说什么呢……
景霖有些紧张,他不知道宋云舟对自己的反应怎么这么大,按理来说乞丐连权威是什么都感受不到的,莫不是他施加的这层身份给宋云舟压力了?
“你,在说什么?”景霖怔怔地看着宋云舟,问道。
“你是个书里的大反派呀!奸臣景霖!”宋云舟慌忙道,“你知道你的结局是什么吗?被株连九族!天哪,我可只是个新时代有着社会主义价值观的好青年!我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不想和你一块死,我还要好好活着呢!我能劝你别做坏事么,不能悬崖勒马起码亡羊补牢一下,起码不死好不好?”
第309章
景霖:……
景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还不如娶那只茶楼里最会骂人的八哥,起码能学他骂一骂狗皇帝。
这娶回来一个什么鬼玩意?
景霖复又睁开眼,静静看着宋云舟。
宋云舟眼里的惊恐不似有假。
嗤。骗人的。
景霖想。
这莫不是哪里派来的卧底,一个乞丐怎么知道这么多?
刘霄办事不行啊。
他转头丢下秤杆,拍拍手,走出了卧房,独留这个神经病在卧房里哭天喊地。
“不要啊,求求你大反派!你唤回一点良知好不好?我可以跪下来求你的,我不想死啊啊啊啊!”
“我们好好谈次心好不?其实我也不想看你去送死的呜呜呜,我不想等死,我要回家,我不要死啊。我去我怎么来的?我这辈子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还是十佳好青年呢!老天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有毛病的蠢货。景霖内心骂道。
“把他嘴给我封上。”景霖眯了眯眼,捏着鼻梁,对下人吩咐道,“听着声音就烦,别让外人听见了。”
真是个,潦草又糟糕的婚礼。
事后,景霖每想到那一夜,都免不了对宋云舟数落一通。
幸亏宋云舟现在不那么惹人厌了。
其实,也幸亏有那场缘分……
他们得以在彼此的记忆中留下不可磨灭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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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新婚燕尔(二)[番外]
要论宋云舟坐上皇帝的位置,谁最不高兴?
当之无愧,韩与。
韩与已经不止一次在下朝的时候拉着景霖走了。他几近崩溃,脸上端着笑,一个眼神都不赏给宋云舟。
“景大人近日来气色不错啊。”韩与常和景霖道,“去兰台坐坐吧。”
景霖也常常回之一笑:“韩大人,下官还有其他事务要办呢,改日得闲再去。”
韩与:……
小兔崽子。
往往谈话到此,宋云舟必然出现,然后一把捞过景霖,对韩与道:“嘶,爱卿…这是生活太无趣了?要不朕再给爱卿着办点事情干吧!”
韩与:……
小兔崽子一巴掌,小兔崽子的男人更是两巴掌。
天理何在,他入仕以来就没这么累过!他毕生梦想不过是跪坐莲花台拿那一点俸禄,从此吃饱喝足摆烂享受。
而不是继续在朝堂奋斗终身。
自打宋云舟继位以来,他每日不是记录史册就是帮助楚嘉禾和景霖干活,还得时不时维护一下朝堂的秩序,挑几个刺头威慑威慑大家。
他感觉他整个人都变憔悴了很多。
曾经韩与看着楚嘉禾那人在地上走魂在天上飘的模样,心中还莫不庆幸:这冤大头自有人去当,他只管守着自己的兰台就好。
现下不庆幸了。
肉眼可见,楚嘉禾整个人都快乐了不少。
……
韩与心中悔恨。
就不该展露锋芒的,当个废物多自在。
他每回都会把主意打到景霖身上。景霖是他认识过的人里最有上进心的,看到他那么多公务没做,肯定会按捺不住亲手帮他做完。那么自己就能坐享其成,好不痛快。
偏偏景霖胳膊肘往外拐,宋云舟也装瞎看不见。
他已经持续高效率工作一个月了……
万字忍为先,忍不了……那就不忍了!
一日,韩与照例处理完公务,立马施了一招调虎离山之计,让楚嘉禾去拖住景霖,不让景霖和宋云舟腻在一起,自己则单独去找宋云舟。
彼时宋云舟正在宫里研究药理呢。
“宋云舟。”韩与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地喊着皇上大名。
宋云舟一听韩与此来气势汹汹,此刻又下了朝会,一眨眼的功夫便觉察到这身份的转变了,立马甜甜笑道:“咋啦哥哥。”
韩与耸拉下眼皮盯了宋云舟半响,然后笑着:“这是要入冬了。”
宋云舟便点头表示理解:“明白的哥,今年春节你看是想来宫里过,还是我带着怀玉去你府里过呀。”
韩与叹了一口气,扶额似是惋惜:“你个做夫人的,怎么会不明白我们家怀玉的心思呢。”
宫外头有些窸窣声,宋云舟凝神侧耳细听,猜到是晚了些时辰来的景霖。
韩与悄悄啧了一声。
“明白了。”宋云舟对韩与道,“我带他来兄长家里过春节。”
韩与面露难色。
宋云舟觉出不对,直起身来歪了歪头,旋即,他带着韩与飞快地进了宫中的暗房,悄咪咪说:“兄长怎么啦?怀玉耳朵尖,等会过来我就瞒不住了。”
韩与此番独自前来,还刻意避开了景霖,绝对是有事找他悄悄谈,还是不能让景霖知道的那种。
可他如今哪敢还有什么秘密瞒着景霖啊,要是韩与再不说,他就有心无力了。
“我家怀玉来是方便的很。”韩与上下打量着宋云舟,为难道,“你么……难说。”
“啊?为什么?”宋云舟指着自己,“怎么的,你们还不欢迎我?那怀玉可是会伤心的,他肯定会说你这个当哥的做的不好,指不定转头就带我去楚大人那里了呢,他好歹也算是我们的亲人呢……”
“……”韩与剜了宋云舟一眼,隐晦地说道,“我家怀玉很久没见他干娘了。”
第310章
“嗨呀,那兄长你快说啊!”宋云舟也焦急道,“等会怀玉来了骂的可是你,和我没关系的嗷。”
“……你不是被我家怀玉休了么。”韩与也不绕弯子了,直言道,“你又不是我家的人,来我家过什么节。”
宋云舟目瞪口呆。
满朝文武都默认景霖和他的关系了,这还不足以说明他情投意合吗?!那景霖身上大大小小的吻痕谁的,狗啃的吗?!
全世界都知道景霖喜欢他,他也喜欢景霖。韩与都知道,干嘛不承认?!
别人不承认就算了,韩与这个娘家人怎么可以不承认呢?
——他被嫌弃了!
“兄长,我是你们家的人啊……”宋云舟拉住韩与的袖子,眼睛睁的大大的,试图讲道理,“你不可以这么不道德的,兄长。我只给你安排了一点点事做,你怎么可以就不认我了呢。那我可要和怀玉说了,他肯定会伤心的,你完蛋了,怀玉要对你这个兄长失望了。”
韩与:……
“陛下?”暗房外头有人喊道。
正是景霖。
宋云舟对着暗房的门努了努嘴,昂起头来,抱着胸就要往外头走去。
这意思就是在说:你等着吧,我这就去告状。
“我怎么就不道德了?!”韩与低声斥道,他赶忙把宋云舟拖回来一点,语言飞速道。“谁说我家不认你了?!我告诉你这些是干什么,叫你给景霖一个惊喜,惊喜懂不懂?!”
宋云舟歪了歪嘴,挑了下眉,道:“什么惊喜?”
“嘿,我说那小兔崽子是嘎木根你也是个榆木脑袋不成?”韩与骂着,情急之下甚至还掺了家乡话,他说道,“你就不想再跟怀玉成次婚?”
闻言,宋云舟眼睛都亮了起来。
“宋云舟。”宫外又传来一声,这次那音色就冷了几分了。
想也知道说话那人的耐心就要耗尽了。
“好好好!不愧是我的好兄长。”宋云舟兴奋地手舞足蹈,他拉住韩与的袖子,把人牵到另一个暗道那里,打开机关。把韩与推进去之后,低声说道,“怀玉一直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地也没时间准备,这件事情就拜托兄长了!”
韩与却做出个落寞的神情,摇着头扫开宋云舟的手,拍拍衣袖道:“臣哪,琐事烦身,没时间。”
宋云舟:……
好嘛,原来还是为了逃避公务。
忽地,一阵风鼓了进来。
宋云舟和韩与瞬时提起一颗心。
慌不择路下,宋云舟赶紧给韩与往暗道上推了一把,赶紧答应道:“成成成,我看着办,看着办。你先去准备!快走,别被发现了!”
韩与满意离去。
正巧此时,景霖携着寒风走了进来。
宋云舟刚给合上门,转身就见面无表情的景霖看着他。
宋云舟:!!!
“哈喽怀玉。”宋云舟摸着脑袋,傻呵呵笑道,“笑一个嘛,一大早愁眉苦脸的可不好。来,我带你练一把五禽戏,强身健体的。”
“刚谁找上来了?”景霖并不理会宋云舟这牛头不对马尾的神经之语,他歪起头,看着宋云舟身后的暗道,挑起眉间,“还能够进暗道,关系不浅啊。”
宋云舟:……
我去,这么快的反应速度。
“没有。”宋云舟扫扫鼻尖,摇头看向别处,“我就是来这里练五禽戏的,再说,这暗房暗不见光的,我发现……”
不待景霖反应,宋云舟就很有礼仪地搂住景霖的腰,拉着人在原地转了个圈,眯眼喟叹,“真的很适合干些小坏事,比如说偷点情啥的——”
景霖:……
“你知道你是个君王么。”景霖嗤笑一声,“正经的地方被你用来偷情……可笑。”
“话不能这么说的。”宋云舟一指抵上景霖的唇,故作苦恼道,“霖霖,我不愿意你这么说你自己。你看你,还知道要一个人来不让旁人看到。我们这叫‘亲热’,不叫‘偷情’。”
“……”景霖觉得这位君王的脑子怕是要傻掉了,他旋即一笑,两手搭在宋云舟肩上,凑近了一点身,对着宋云舟耳边呼出了一口气,把宋云舟的耳朵给吹红了之后,他就说,“我们这叫‘亲热’。那方才,你和谁在这里偷情啊?”
宋云舟:……
完蛋。
本想把话题绕走的,谁料给自己使了个大绊子。
“宋云舟。”景霖寒下声来,瞬息之间就把宋云舟的耳朵喊白了,凝目盯着僵着不敢动的宋云舟,景霖又是笑了一声,“能耐了啊,真是位子越高胆子就越大了。”
宋云舟二话不说,直接跪下。
男儿膝下有黄金……管什么黄金不黄金的,这误会要是大了,多少黄金都不管用!
“我没有我没有!”宋云舟双手环住景霖的双腿,叫人走一步都不行,他撒泼道,“不是偷情——呸!我怎么可能偷情呢,要偷只敢和你偷啊!是……是韩与!是他和我问你今年春节回不回家过!”
景霖一愣,眼睫颤了一下。
宋云舟也不跪了,身子一瘫歪倒在地,“柔弱”地扒住景霖,险些要把人的衣服给扒下来,他说一半隐一半,道:“他害臊嘛,不敢当着你的面说,但他知道我们怀玉心里是有干娘的,就来问我你去不去。”
“我……”
“去啊!肯定去嘛!”宋云舟撑起身,把景霖拽下来,“你生辰也可以在干娘家里过呢。多少年没见了,干娘肯定想死你——和我了。”
第311章
景霖反应像是慢了一拍,蹙了下眉头道:“你确定,之意是和你这么说的?”
有点不像啊,按理韩与亲自来和他说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最近宋云舟给韩与安排的事务还挺多的,韩与心底估摸要被宋云舟气死了。
“千真万确!”宋云舟虚虚地对天发誓,把景霖扯得蹲下身后,他复又玩着景霖的发丝,挪了挪身,将头埋在景霖颈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听到后者轻微地“嘶”了一声之后,勾起嘴角。
“嗨呀,他让我保密的来着,可惜我就是说了。有那么一点点对不起他吧。”
景霖并没有被宋云舟这一番鬼话绕进去。
凭他对韩之意的了解,韩之意再害臊也该先和他说。
和宋云舟说的话,目的绝对不纯。
那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摆脱公务?
也许许了点别的,景霖想。
不然宋云舟不会瞒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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