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丢之后》 第1章 《你走丢之后》作者:大学习象【完结】 简介: 现实向,酸甜虐,he 文案很跪,良心写文,不飞不弃,正经讲一个关于爱的故事 【先排个雷】 1.非典型换攻,如雷请绕道。 正攻从始至终都在,攻一攻二都很好,无渣攻也无贱受 2.正剧向,慢热,时间线长,大约贯穿二十年 3.医疗行业与古典音乐的混搭碰撞,不鸡血追梦不魔幻出道 下面是拉垮文案—— 蒋沐凡打小就喜欢贺白,贺白温柔体贴脾气好,只是,蒋沐凡感觉贺白的心好像只在怎么才能成为当代华佗上。 明招暗招都用尽了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蒋沐凡身心俱疲,终于背上行囊重新给自己找幸福去了。 1. 蒋沐凡:初恋都是苦涩的,谁还没个失败的恋爱了? 路人甲:你说的对,那你能不能先把眼泪擦干,从天台上下来? 2. 记者:贺医生您好,这次您的论文在业界影响巨大,请问您接下来的研究方向是什么呢? 贺白:你们台能找人吗? 记者:??? 贺白:我弟弟生了我的气,离家出走了,我想把他找回来,跟他道歉。 3. 记者:贺大夫,您弟弟有消息啦,只是...... 贺白:只是什么? 记者:只是他已经有自己的生活,不愿再回来了。 第1章 故事要从冬至讲起 这辈子就这样了,丰衣足食,前程无忧,也挺好。 蒋沐凡没事儿就窝在自己店里这样想。 供他混吃等死的永宁市是个老城,刚申了新二线城市,建设的不错,医疗教育都挺成熟,这两年还规划了两个经济新区,居民生活节奏越来越有向一线城市看齐的样子。 但蒋沐凡是个搞艺术的,城市的变化并没有影响他太多。 他学音乐,毕业于永宁市音乐学院钢琴系,音乐院校全国排前三的好地方,全校排前三的好专业。 刚毕业那会儿,永宁艺术教育市场刚打开,正是家长孩子对于学乐器的意识正高的时候。 蒋沐凡抓住了个好时机,找了个不错的地段,跟人合伙开了个小工作室,除了教钢琴,还找其他乐器的老师带点别的课目,能给店里再创造点营业额出来。 这个合伙人兼其他乐器老师,名叫方黎。 会洗衣会做饭会说腻歪话,弹得一手漂亮的马林巴,现签约于市交响乐团,是一名职业马林巴乐手。 在蒋沐凡这儿兼职带小朋友打架子鼓——蒋沐凡稳定的男朋友。 方黎跟蒋沐凡大学舍友,上学不好好学习两人谈恋爱去了。 确定关系时方黎就拽着蒋沐凡私定了终身,这辈子就这人了,日后天仙下凡他也不要。 不过“早恋”还是影响学习,全永音能来两下马林巴的没几个,能弹钢琴的可不少。 方黎是早早就被签走了,把蒋沐凡剩下了,他留校不成,毕了业顺其自然的创起了业。 好在小工作室经营的还不错,保得住本,还结余不少。 可惜美中不足的是,两个人的工作室虽收入稳定,但就是做不大也做不强。 方黎总结了一大原因——小老板是个丢三落四不操心的,大事儿小事儿都不操心,大件小件都看不住。 就说店里的鼓捶儿吧,小孩儿们下课就喜欢围着鼓敲着疯玩儿,蒋沐凡看不住那么些个小混蛋,每次店里鼓捶都要少几根。 方黎每每上课找不到鼓锤的时候,都恨得牙痒痒:“我们店里鼓捶儿都是消耗品,蒋沐凡开了个新课,专门给小孩儿教怎么啃,啃不完一根儿不许走的那种,刘伟你下次来就按箱抱。” 这个刘伟是他俩的同学兼舍友,算是工作室的一员大将。 刘伟毕业了之后凭家里的人脉开了个小器乐行,卖卖吉他架子鼓和一些乐器小零件什么的,现在工作室的零碎物件都是他在供货。 店里还有一名副将,是跟这三个活宝一个宿舍的白晓天。 白晓天是个学霸,凭借自己惊人的英语素质,通过了研究生英语二考试,现在留校做了一名辅导员。 经常帮蒋沐凡邀请大学的教授副教授什么的没事来办个讲座上个小公开课,照这么宣传,不用下去发传单,学生自己就找上门了。 毕业到现在六年,兼职的行政采买刘伟,兼职的市场招生白晓天,兼职的架子鼓老师与第二大股东方黎,外加一个蒋沐凡,全职开门关门的店内主力钢琴老师。 几个人守着这来来去去的五十多个学生,还有方黎每个月的稳定收入,蒋沐凡基本能和方黎过上小康生活。 所以方黎经常逢人就嘚瑟:压力是什么?没听说过。 时间慢慢悠悠的一年又一年,这好时光是从什么时候变了味儿的。 蒋沐凡回忆起来,大概就是冬至这天了。 ...... 永宁市冬天的空气是能窜进脑仁里的凉,蒋沐凡围着一条灰色的厚围巾,半张脸都缩在里面,浓密睫毛被呼出的热气蒸的有些湿润。 他哆哆嗦嗦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站在音乐厅的后门口跺了跺脚:“妈的,今儿也太冷了吧。” “你出来了吗?”蒋沐凡翻出方黎的微信,冻红的大拇指按住了语音键,“快点吧我的哥,我快冻傻了,门口保安大叔又不让我进了,我就在后门院子这儿等你,今儿冬至,快跟我回家吃饺子了大宝贝儿。” 第2章 发送出去没一会儿,就看见一个黑大衣急匆匆的推开了玻璃门。 那人一只手收拾着斜挎包的肩带一只手听着手机,从楼里冲着蒋沐凡小跑过来。 “我到底是你哥还是你大宝贝儿呀我滴乖?”方黎听完,笑嘻嘻的把手机放回了兜里。 他举起两个手捂住了蒋沐凡的脸蛋说:“不让你进你就回车里等嘛,在这儿硬冻着,看你这小脸冰的。” “车停的远,我这技术有位儿我就扎进去了,怕你出来找不见。” 蒋沐凡把自己的手轻车熟路的塞进了方黎的大衣兜里:“再说,这不是还怕有人嫌我没去看演出,还不来热情迎接,好像特不爱他似的么。” “你这狗崽子”方黎笑道,“叫你今儿来看是因为这场指挥是个人物,老杨今天都专门买了票来的。” “得了吧,见了也搭不上话,你在你那偷跑了都没人注意得到的位置看到人脸了吗?”蒋沐凡手在口袋里捏了捏方黎,“右拐。” 方黎瞅了瞅远处的一个小白点儿,大约认出来那是他俩贷款买的蒙迪欧:“哟,我宝停的可真不近。” 他往前带了带蒋沐凡:“走吧,不跟你废话了,你就会损我。” 等到车跟前,蒋沐凡拧身坐进了副驾,把车钥匙扔进了扶手箱,卸了围巾搓了搓手:“你跟我说的那个饺子面我弄了,提前跟你知会一声啊,我感觉有点软了,面包机弄出来的面就是不如你现揉的好。” 司机方师傅边系安全带边道:“行吧,回去看吧。” 调整完安全座椅,方黎扭头看了一眼蒋沐凡,揉了一把蒋沐凡细细软软的头发:“回去看是面包机的问题,还是你笨的问题。” …… 他们回去的时间已经过了晚高峰,路上车走得还算顺畅。 永宁市的晚上有着浓厚的古城味道,路灯是暖暖的黄,一个一个的掠过车顶,好像是一轮接一轮的太阳。 音乐厅所在的片区被政府规划成了艺术发展区,周围都是画廊文玩一类的小店,装修的精致很有古城特色,因为附近没有住宅,这个点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蒋沐凡靠着车窗看着安静的街面有些出神。 永宁是他长大的地方。 不知道那个家里的人都吃上饺子了吗? “……” 蒋沐凡闭了闭眼,想要挥散掉这个要死不活的问题——他和方黎一路披荆斩棘到现在,怎么还能去想那个家呢? “嗞——嗞——” 这时,捏在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声,又突然挂断了,蒋沐凡垂眼看去。 未接来电亮着“贺白”两个字。 蒋沐凡扭头看了眼跟着广播哼小曲的方黎,这会儿正打了转向灯准备左拐。 蒋沐凡手指轻划,偷偷删除了那条未接显示。 不能去想,思念即背叛。 方黎和蒋沐凡住的房子是靠近二环边的一套一百四十平的精装三居室,南北通透,交通便利,配套齐全,还有个名校学位。 这房子放现在,没个五万一平下不来,以他俩不高不低的收入,工作按最高年薪,六年付个首付都是得不吃不喝才买得起。 这个房的名字是方黎的。 方黎刚上永音的时候,远在海外的父母直接就给他买了套房,一来为了投资,毕竟永宁市一直是重点发展的城市,房价日后升值空间大。 二来儿子孤身在永宁上学,万一有了小女朋友了呀,在宿舍有个烦心事儿呀,他们抽空回来来看儿子了呀,有个房子都是个方便。 这方便着方便着,就方便了蒋沐凡和方黎的六年。 方黎家不在永宁,大名鼎鼎的首都人,父母在国外经商,偶尔回趟家,方黎和爷爷奶奶住在首都的老干区,家世显赫。 他本打算上中央院的,结果文化课垮了,于是他背着行囊直奔全国前三的第三名永宁音乐学院。 方黎经常说,自己当初英语阅读白卷,数学大题胡写的目的就是为了漂洋过海来找蒋沐凡。 三十分钟不到,蒙迪欧一路通畅的停进了小区地下车库。 方黎拿包锁车,蒋沐凡去按电梯,风尘仆仆的回了家。 家里的温度正正好好28度,烘的蒋沐凡鼻头泛红。 方黎换了鞋就进了厨房洗手,看蒋沐凡说的那团和软了的饺子面:“嚯,还有救。” 方黎拿小菜板端着面盆和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提前拌好的饺子馅,从厨房大步走出来,冲蒋沐凡努了努嘴:“你开电视,再帮我搬个小板凳,我边看边包饺子。” 没等他说完,蒋沐凡就进了房,提了个小塑料凳子出来,另一只手提了一套睡衣:“别急急忙忙的,趁手还干净把睡衣换了再弄。” 方黎听话的脱了毛衣裤子,套上了蒋沐凡买的大鲨鱼网红爆款法兰绒睡衣。 他长腿略有憋屈的坐上了小板凳,就着茶几动起手来擀饺子皮,打算不包完不挪窝了。 蒋沐凡换了另一套小鲨鱼情侣款,投屏了一个两人还没追完的综艺,伸手道:“我帮你吧。” “不用,我宝今儿和饺子面立了大功了,你沙发歇着吧,我包我下,你就吃就行了。” “行吧。” 蒋沐凡也不客气,懒样洋的半瘫在了沙发上,看着茶几边上的方黎:“少包几个意思意思得了,看你蜷那就难受。” 第3章 “一人三十个,不多也不少,我这掌控饭量的厨神你就放心吧。”方黎边忙活边说。 蒋沐凡对方贫嘴报之以笑容,给他俩一人泡了杯学生送的武夷星,和方黎一块儿看起了电视。 受家庭影响,方黎对包饺子的仪式感很有要求,跟家里人看着电视包着饺子才叫有灵魂,才算是个节日,不像他家,妈妈直接熟饺子上桌,谁都不用动手。 这么些年和方黎生活,蒋沐凡深刻体会到什么是大人曾经说的“家家不一样”。 两个人傻乐着看完了综艺的一段游戏,趁着播广告,方黎捏完了最后一个饺子:“齐活!给我暂停啊,不许偷看。” 伸了伸腿,方黎端着一盘饺子站了起来打算往厨房走。 蒋沐凡点了暂停,跟着他一块儿起身,准备方黎下饺子他去调蘸汁儿。 这生活多年所培养起来的小配合,是他们应该早就习惯了的。 但方黎依旧会在每一个默契发生的瞬间,为之心动。 蒋沐凡弯腰从碗柜里拿出了两个小碗,方黎一手颠着漏勺一手插着兜,趁蒋沐凡刚直起腰,扭头在小孩儿耳朵上吻了一吻,眼泛温柔的看着他的宝儿。 蒋沐凡被亲笑了,不耽误的朝碗里倒了一勺醋:“辣椒你自己放啊,我端出去喽。” “去吧。”方黎笑着说。 说完,方黎从兜里拿出了手,捏了捏蒋沐凡的肉脸:“我真爱你。” 把碗筷在茶几上摆好,蒋沐凡拿起手机无目的的翻了翻,想起了贺白晚上打过来又突然挂断的电话。 贺白是蒋沐凡的哥,大他五岁。 他还有一个小他两岁的妹妹,叫贺薇。 跟他都毫无血缘。 他的身世说来复杂,贺白五岁的时候,蒋萍将刚足月的蒋沐凡抱回了家。 懂事儿以后,蒋沐凡听贺白讲起过自己被带回家那天的事儿,贺白说他那会儿还不叫凡凡,白白软软的只会挤眉弄眼。 妈妈把他放在了床上,他不哭不闹自己跟自己就呼呼睡起来了,像个小猫不像个人。 那天贺振华从公司回来,蒋萍让贺白照看小沐凡一会儿,扭头就抹着眼泪去找贺振华哭。 贺白说蒋萍那天和贺振华在书房里呆到了半夜,他猜想说的可能是小沐凡父母的事儿。 第二天一早,贺白就见蒋萍抱着小沐凡出门上户口,等回来说是连名带姓一道儿全给小孩儿换了。 其中也有他生母的意思,不想让小孩儿被曾经家里的事儿影响分毫。 而后得知小孩儿的名字是姥爷连夜亲取的,姥爷琢磨到半夜给外孙起名叫沐凡,沐浴凡尘,自由自在。 再等到贺薇,就不那么复杂了。 贺振华蒋萍感情好,老贺一直想要一个像蒋萍一样温润优雅的女儿,蒋萍也想儿女双全,家里条件又允许,就计划了一下。 又是吃中药调理,又是找送子娘娘,就想要个闺女,要个可爱端庄的闺女。 也不知道是中药灵还是娘娘灵,闺女真就来了。 只是闺女可爱端庄就占了个可爱,压根不跟端庄沾边。 小贺薇从小人来疯不认生,是个说好听了古灵精怪的姑娘,说不好听了就是个疯丫头。 丫头越活泼越招人疼,是个从小没吃过亏的主。 这就是蒋沐凡的家,完完整整,和和睦睦。 蒋沐凡没事就想,家里最难念的经估计也就是他这个死活缕不直的二小子了。 贺白是他和方黎在一起之后最不想想起的人,但每每过一段时间,贺白都会有意无意的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就像一根风筝线,是蒋沐凡和那个家的最后联系。 只要贺白不撒手,他就躲不掉。 那人坚定的站在那个家里,牵着蒋沐凡不放。 蒋沐凡向外飞贺白知去向,但他从不主动将蒋沐凡向回拽,就好像他们心有灵犀的知道—— 贺白其实没多希望他可以带着方黎回家,蒋沐凡也一样,也不怎么想带着方黎去面对贺白。 …… “啪!” 厨房传出像是盘子摔碎了的声响,紧接着就是方黎痛苦的一声闷哼。 蒋沐凡跳下沙发就往厨房跑。 “怎么了怎么了!摔哪儿了方黎!” “方黎!!” 那天是冬至,蒋沐凡这辈子都忘不了。 【作者有话说】:茶余饭后 自娱自乐编的一个故事 刷到便是缘,望各位看的开心 有些许慢热,前期虐得比较酸苦,后期会爆裂虐 但再怎么虐,凡凡和贺白永远都是小天使吖,大黎子也是~ 第1章 有修改,不影响主线,可以不用看。 第2章 你的手真好捏 永音新生报到那天,占地只有一百三十多亩的校园里,被五颜六色的行李箱填满了往日的留白。 来报道的新生带着家里人,其乐融融的忙活着办理入学手续,收拾宿舍行李。 学生会的一个个站在宿舍楼门口笑开了花,帮着拿行李还不忘夸赞着自己学校的样子,平时是怎么想尽法子用翘课泡妞来虚度时光的样子被藏的一干二净。 小学妹学弟一个个被吹得五迷三道,乐乐呵呵的对号入了宿舍,对大学生活是无尽的期待与向往。 蒋沐凡就是在金色的那天,遇见了方黎。 那天蒋沐凡浑身上下就一个双肩包一个行李箱,违和的单独一人探头进了303宿舍。 第4章 四人间的上床下桌,他是第二个来的,第一个就是方黎。 方黎一米九几的大高个,站宿舍中间像个柱子似的,那会儿正拎着大包小包腾不开手,用肩膀夹着手机跟谁通着话。 瞅着蒋沐凡进来,不可察觉的呆了一下,然后对着电话里的人打着哈哈:“行了我的娘!就惦记着买拖鞋这事儿,你跟我说了八百遍了,我舍友来了,不跟你说了啊。” 挂了电话,方黎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地上,对蒋沐凡伸出了手:“你好呀舍友儿,我方黎,打击乐的,舍友儿怎么称呼啊?” 听着他满口的儿化音,蒋沐凡觉得好玩儿,他握了握方黎的手笑:“你好,蒋沐凡。” 不知怎么的,蒋沐凡稍有腼腆的笑和捏着软软的手,把方黎的心挠的一阵酥麻。 方黎盯着蒋沐凡的眼睛,微微一笑道:“蒋沐凡,一听就是个艺术家的名儿。” “得了吧,来这儿谁敢说自己是艺术家。” 蒋沐凡被看得害了羞,他小心避开了方黎的眼神,抽回手,把双肩包卸下随便放在了身边的桌子上:“你睡哪儿,你先挑吧。” “我都成。”方黎大大方方的说,“要不我睡门口吧?我腿长,以后晚上我给你们花样关灯。” 方黎猜想,自己这会儿估计跟个见了吃食的狗一样盯着人家不放。 但蒋沐凡实在长了太水灵,他控制不住。 一个大老爷们儿那么白,手指软的像姑娘,感觉能捏出水来。 还有那嘴,笑与不笑,嘴角都是向上翘的,这就是他们说的那什么笑唇吧...... 蒋沐凡搓了把自己的脸:“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哥们儿?” “啊?没有没有,哈哈……”方黎紧忙尴尬的扭头。 他把自己的行李箱扔到了门口的桌子底下:“你也打击乐的?” “不是,我钢琴系的。”蒋沐凡说。 “怪不得,手那么好捏。” “啊?” “诶?你还是个双眼皮儿。” “......” 方黎一不小心,又放飞了自我。 见识了见识了,永音都这颜值高度了,央音还得了? 蒋沐凡擦了擦自己一脸的黑线,人畜无害的笑:“既然你发扬了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精神,我就向你学习,那边门口的床我就包了。” 他拿了自己的包,把行李拉到了方黎对面的桌子跟前,蹲下来准备先把自己的床铺了。 方黎见蒋沐凡抽出了一件蓝色的床单,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了两个角:“不介意帮你吧?” 蒋沐凡抬眼看了一眼方黎:“好,谢谢。” 方黎和蒋沐凡拽着被单一前一后的爬上了床,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怎么一个人来的?你爸妈没陪你?” 蒋沐凡手下一顿,被问到了点上:“我...我这特殊情况,说来话长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连忙转移话题道:“你呢?你不也一个人。” “我也是特殊情况,说来话长。”方黎学着蒋沐凡的语气。 而后笑着对蒋沐凡扎巴扎巴了眼:“我爸妈一直在m国给我赚学费呢,我就一自立自强的留守儿童。” “是嘛,我看你妈也挺关心你的,进来时还见跟你聊电话,这会儿他们那儿还大半夜呢吧?”蒋沐凡说。 “还行吧,唠叨起来也挺唠叨。”方黎边忙活边说。 没过一会儿,蒋沐凡的床就整出来了。 方黎仔仔细细的给蒋沐凡捏好了床角,拍了拍手,道了一声“大功告成”,而后从蒋沐凡的床上跳了下来:“你刚也听见了,我妈把我那拖鞋惦记坏了,要不一会儿收拾好了,咱俩小超市逛一圈去?” 蒋沐凡被方黎的好玩儿劲儿给逗乐了,笑着点头:“行啊。” 哼哧哼哧的,两个人终于忙活完了宿舍的事儿,愉愉快快的朝学校超市去了。 他们各自买了一些生活日用品,还有两大包零食,等回来的时候,新舍友刘伟和白晓天已经把自己的地盘安顿好了。 “哟,神秘舍友现身了啊。” 方黎用胳膊肘推开门就打招呼:“来来来帮下忙,小蒋后面要拎不动了,今晚咱开第一届超市儿零食品鉴大会!” 刘伟一看就是个西北汉子,浓眉大眼,虽然个子不高,却黑黑壮壮。 他从床上利索的跳下来,跑后面去接蒋沐凡:“我来了来了。” 等看见小蒋手里的东西,刘伟就乐了:“两兜子膨化食品我还当什么呢,来我来拿吧。” 方黎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桌上:“膨化食品怎么了?那都是我俩沉甸甸的爱,你看小蒋的手都红了。” 话头落地,方黎扭头对刚进门的刘伟伸出了手:“来,我方黎,打击乐的。” 蒋沐凡紧随其后:“蒋沐凡,钢琴系。” “刘伟,古典吉他。”刘伟放了零食兜子,跟方黎与蒋沐凡一一握了手。 “怎么回事儿啊,这宿舍分的专业大杂烩啊。” 方黎边笑边从购物袋里拿了两瓶可乐,给刘伟了一瓶,另一瓶递给了站旁边听热闹的蒋沐凡。 刘伟拧开了瓶盖,慢慢悠悠地说:“也不能怪人大杂烩,是咱俩专业太冷门儿只能硬塞到别系去,一会儿厕所出来的叫白晓天,跟小蒋一样,也钢琴的,然后隔壁一宿舍都音工,好家伙我刚去转了一圈,设备齐全的不行。” 第5章 方黎认真的听着,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行,我听说我们打击乐今年就招了仨,都是男子汉。” 正跟刘伟闲聊的功夫,厕所里走出来了一个瘦的像竹竿的一样的眼镜男孩儿,晃晃悠悠,像是蹲的久了。 “我靠,学校豆浆是有毒吧......”他贴着墙念叨了一句。 不用说了这就是白晓天,一脸老实人的长相。 白晓天出来乖头乖脑的点了一圈头,然后有点拘谨的坐到了自己桌跟前:“你们好啊,我白晓天。” 坐着的三个人瞅着白晓天的样子都有点想发笑。 方黎还没来得及逗他,就见刘伟抱拳说道:“看你俩床都铺好了,我俩就享受靠窗床位了,两位大哥仗义,晚上都没吃呢吧?光吃零食吃不饱,我一会儿叫个肯德基怎么样?” “周到。”方黎冲刘伟竖了根大拇指,蒋沐凡和石晓天在一边和谐附和。 于是,四个大男孩儿的友谊从这天起,慢慢开始生根发芽。 晚上的零食品鉴大会跟着永音2k巅峰赛一起展开,参赛的三个人,方黎、刘伟和石晓天要熬夜分出个“永音前三”出来——就因为方黎扬言自己的保罗他称第二没人敢当第一。 三个人桌上摆满了零食饮料,篮球打的是如火如荼。 男人的快乐来的就是如此简单,聊什么天儿,球才是正道。 蒋沐凡不会玩儿体育类游戏,看那排名不分先后的“永音前三”玩儿的忘我,旁观了半天也看不出个好来。 方黎说:“白晓天一看就是一学霸,是最不像爱玩儿电脑的人,居然没有他没玩儿过的游戏,蒋沐凡这看着就是高中贪玩儿的主,谁知道就只会打个吃鸡,吃相还那么笨。” 蒋沐凡傻乐着:“你看不出来的还多着呢。” 说完转身摸了包薯片就往自己床上爬去,打开手机准备找个电影看。 刚坐床上,蒋沐凡把手机横过来等缓冲,一通电话就播了进来。 蒋沐凡看着来电显愣了半晌,床还没暖热,又起身下了床,往门外走去。 出了宿舍走廊上安静多了,蒋沐凡用耳机接了电话,轻轻叫了声:“哥。” 他靠着墙壁盯着自己的脚尖,两手插着兜,大脑不停运转,好像在等待一场战役。 耳机那边的声音低沉且平静:“今天怎么样,都顺利吗?” “恩,放心。” 贺白坐在研究生的单间宿舍的书桌前,腰背挺直,手上捏着跟钢笔在桌上轻点,是紧张的样子。 他轻描淡写道:“我也是,就搬了个宿舍,周围都还是老同学。” 说完,两人便没什么话了。 蒋沐凡倚在墙上,在沉默中开了口:“是有事儿?” 贺白吸了一口气,话语间有一丝小心:“没,就……妈都好,贺薇学校组织了个集训,晚上不回家。” 他停了停,温柔道:“你要是想家,就回来。” “我可以开车去接你。” “算了,我就不回去恶心她了。”蒋沐凡打断了贺白的话。 “你回去了?”蒋沐凡接着问了一句。 “嗯。” 蒋沐凡默了一会儿,忽然道:“贺薇嘴严着呢吧?” “凡凡......”那头的贺白皱了皱眉。 蒋沐凡在这头笑了笑:“我没事儿。” 他笑的比哭还难看:“你可得安抚好贺薇这丫头,要啥给她啥,封口费少了你就跟我说,我有个手艺在,大钱来不了,快钱还可以的。” “会好的,你可是我哥。”蒋沐凡轻声说。 贺白心中一痛:“凡凡,我...” “好了,我们宿舍的还等着我回去吃鸡呢,挂了啊。” 蒋沐凡一口气说完自己台词的最后一个句号,掐着点按了挂断。 …… 永宁市医学院在永宁北边的郊区,校区还没有完全建设完,研究生宿舍楼向外远眺还是黑压压的一片荒地。 入夜后,周遭寂静的让人喘不过气。 贺白推开窗户点了一支烟,抬头看了眼已经不是满圆的月亮出神,从指尖散出的烟雾好似在陪着他,一起浸在了寂寞里。 “在这儿骗哪个小妹妹说吃鸡呐?” 方黎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蒋沐凡被吓了一机灵。 “你丫悄悄摸摸的是要吓死谁!” 方黎大笑,借着蒋沐凡的激动劲儿在他觊觎已久的蒋沐凡的肉脸上捏了一把。 结果发觉到捏脸的指尖有点潮湿,方黎面露惊色:“哟,这是真捏出来水儿了这。” “我可去你的吧!” 蒋沐凡吸了吸鼻子,打开了脸上的手,扭身打算进宿舍逃离这个臭不要脸的。 谁承想却被方黎拽住了,蒋沐凡回头,无意中发现这人微微笑起来的时候,也能看得见酒窝。 方黎忽然温柔的搂了搂蒋沐凡,下巴磕了磕小孩儿的头顶。 松开手后,他看着蒋沐凡的眼睛:“我替你保密没问题,你可得把小眼泪儿擦干了再进去。” 第3章 再见贺白 深夜,永宁市第三医院的病房里。 方黎醒来时发觉自己只有眼珠子可以动一动,全身像是被锁死了钉在了床上,稍稍用力就能疼出一身冷汗。 他能感觉到正抓着自己手的人是蒋沐凡,这会儿正额头贴着他的手背睡着。 “宝儿。”方黎轻轻地唤了一声。 第6章 蒋沐凡像是开了电源似的猛地坐了起来,声音有点哑:“醒了?有没有哪里疼?” 他伸出手抚摸着方黎的额头,指尖从眉骨向上穿过方黎的发根,像是给他这么按摩能让方黎舒服些。 方黎看着蒋沐凡担忧的神色,心里像是加了蜜似的说:“我没事儿,我宝的冬至饺子是不是没吃上啊。” “你都这样了,就别把你这贫嘴放出来了吧。” 蒋沐凡看着方黎苍白的嘴唇,皮笑肉不笑道:“你煮饺子的时候摔倒了,等我跑过去的时候你就已经坐地上了,锅都翻地上了满腿满手的饺子汤,我还以为你都熟了。” “还好水温没那么高没怎么烫伤,这要敢泼到了脸上毁了容,看我以后要不要你。” “你才舍不得。”方黎疲惫的笑了笑。 蒋沐凡担心的看着方黎说道:“锁骨骨折,骨头伤到了血管还有好多出血,你直接就晕过去了特吓人,这会儿已经手术过了,连手术带你睡觉折腾了一天一夜,这会儿已经第二天晚上了。” 说完他问:“你怎么会摔倒呢?是脚滑还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你还记得咋回事儿吗?” 方黎听着他的宝儿蹦出来的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笑眯眯的说:“瞧把你吓得,我还能过去啊?我过去了你不得饿死啊。” “我看你还是不疼。”蒋沐凡伸手就要掐方黎的腰,又不敢使劲。 “哈哈好好。”方黎也是个怕疼怕痒的狼狗,直接投降认输:“我那会儿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头特晕,腰疼的站都站不住,感觉自己应该是要摔了,至于怎么摔得那就有点断片儿了,可能是累了吧?最近我们为了这场演出没少费工夫。” “再累也不至于累成这样吧?你一马林巴,能有多少活儿?” 蒋沐凡说完,打算起身出门:“我去叫医生来看看,然后再跟他说说你这腰疼的事儿。” 方黎眨了眨眼睛:“行吧,最好给你老公来个全院会诊,让我老婆安安心。” 说完,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等会儿,那我手术你能签字啊?” 蒋沐凡拍拍屁股,边说边往出走:“你这属于急诊,拉过来的时候,医院看你要死了,不用签字直接就把你拉进去办了。” 临出门前,又略有得意的添了一句:“我跟他们说我是你领导。” “高啊!”方黎感叹。 …… 永宁市第三医院骨科是出了名的,蒋沐凡看到方黎是摔了,肩上一大块淤青,他们家离三院不远,蒋沐凡打了急救电话,指定要去三院。 可是好巧不巧,他大哥贺白,读的就是骨科的研究生,又好巧不巧,就高就在市第三医院。 蒋沐凡在把方黎送进去的时候没想过这层关系,哪里能救方黎他就去哪里。 但现在方黎能说能笑了,蒋沐凡在住院部走廊上走的是战战兢兢,生怕碰上了贺白,他这个直来直去的人最怕的就是应付这种微妙的场面。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他。 指不定人家也是平常心呢?我们都在一起六年了。 “凡凡?” 得,怕啥来啥。 蒋沐凡身形不乱的收回趴在医生办公室门口张望的脑袋,转身看向高他大半头的白大褂。 贺白直挺挺的站在他面前,蒋沐凡想也没想到,他离家之后再次见到贺白的时候,会是以病人家属的身份。 快有五年没见了吧?蒋沐凡想。 贺白的眼睛里像是藏着深不见底的重重心事,面部肌肉紧实的贴在脸上,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严肃,还带着些不符合他年纪的沧桑。 蒋沐凡对贺白的记忆还停留在贺白上学时的样子里,那时的大哥,身上满是带着温度的阳光味。 他一时间对站在面前仪表堂堂的贺医生,感觉有点陌生,竟然有种贺白老了的错觉。 “哥...” 蒋沐凡被贺白身上莫名的压迫感压得,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始他的一串问题。 贺白倒是镇定很多,赶在蒋沐凡开口前,大步越过蒋沐凡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他雷厉风行的引着蒋沐凡到办公桌对面坐下,自己坐到电脑跟前调方黎的病例。 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把蒋沐凡正正摆在了病患家属的身份上。 “方黎的病历你要收好,最好都手机拍下来备份一份。” 贺白盯着屏幕面不改色:“昨天晚上不是我值班,我没第一时间看到他的状态,但刚才他所有的检查我都调出来看了,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先不要怕。” 蒋沐凡突然心里咯噔了一下:“哦好好,你说你说。” “最近他有没有腰背疼痛,浑身乏力的症状?” 蒋沐凡一五一十的答:“他刚跟我说他摔倒前腰特别疼,疼的站不住。” “他平时有贫血吗?脸色平时是正常红润还是苍白的?” “他一直脸色都这样,我觉得是比平常人要白一些,至于是不是你们所说的苍白,我不怎么会看。” 贺白坐在电脑后想了想,偏过头看蒋沐凡:“他醒了?” 蒋沐凡点头:“恩,正打算叫你们去看看。” 贺白的目光很快又回到了屏幕上,不做了声。 蒋沐凡有点着急:“他是骨头上的事儿吗?” “血常规有点不正常,我刚才把报告发给了我血液科的朋友让他们先看一下。” 第7章 贺白说完,不再面对屏幕,他划着座椅轮子挪到了蒋沐凡身前,膝盖不小心碰到了蒋沐凡的膝盖,两个人浑身一僵。 贺白的紧张稍瞬即逝。 他认真的看着蒋沐凡:“一会儿我给你开几个检查单,明天他状态好的话你就带他去做一下检查。要是不能自己走动,就过来找我拿轮椅,我明天如果不忙我陪你们去。” 蒋沐凡仿佛感觉到了事情不太简单,点了点头,心里七上八下。 贺白感受到了蒋沐凡的不安,本能的想握住蒋沐凡的手,却在伸手前忍住了。 他趁蒋沐凡没注意,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人,贺白放低了声音:“别怕,凡凡。” 而后贺白问道:“钱够吗?” 蒋沐凡被这句问候刺的鼻头有些发酸,他抬眼微笑:“恩,放心。” 回病房后,蒋沐凡见方黎躺床上半睡半醒的打盹,蒋沐凡叫醒了跟方黎,跟他交代了第二天要做的事儿。 方黎一听碰见的是贺白,惊讶大过担忧:“这么大的三院,怎么就巧了呢。” “是您摔得巧,摔骨头上了。” 蒋沐凡抬头瞅了瞅方黎头顶上的吊瓶:“摔了骨头进了三院,就算是进人家贺医生地盘儿了,那你可躲不掉。” 方黎躺床上眼听不到六路耳看不到八方的,就知道陪着蒋沐凡贫。 等贺白走到了他脸跟前了才反应过来,连忙收了笑容,给蒋沐凡使眼色。 “咳咳。” 蒋沐凡看方黎眼里有话,转头一看。 可真是无敌尴尬了...... “我查个房,你忙你们的。”贺白被这口无遮拦的蒋沐凡激的想笑。 他憋着脸指了指吊瓶:“针快完了,记得一会儿按铃换,这会儿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就是有点疼,其他没啥了。”方黎说,没什么表情。 “麻药还没散,今晚上会难熬,挺过去就好了。”贺白淡淡的对着方黎说,不去看蒋沐凡通红的耳朵。 说完贺白就打算走,却被方黎叫住了。 “大哥。” “?”贺白回头。 蒋沐凡别方黎这一出整的心突突的跳,不知道方黎打算给他下什么药。 方黎盯着贺白的脸,有一丝挑衅的意味:“昨天冬至,我家凡都因为我,没吃上饺子,您一会儿要是不忙让他请你出去补吃一顿,也算感谢您了。” “……” 贺白讨厌这种感觉,这种蒋沐凡和别人成为一家人的感觉。 他忍着怒气,把拳头插进了大褂口袋,面无表情的说:“不好意思,晚上我走不开。‘你的凡’如果晚上饿了,我可以给他我们科室常点的外卖电话。” 这看似没什么不正常对话,听得蒋沐凡有些心惊肉跳。 他送走了一脸绿的贺白,回来对着方黎咬牙切齿:“不会说话就憋着,存心找事儿呢是吧?” 方黎对蒋沐凡嬉皮笑脸的笑了两声,忽然有些认真的皱了皱眉:“我想要么快点出院,要么就转到咱隔壁的私立医院去。” 蒋沐凡沉默,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等着方黎继续说。 “对不起,沐凡。” 方黎忍者身体上的疼痛,盯着天花板:“我到现在都接受不了你们两个一起出现在我面前的画面。” 他叹了口气:“我不喜欢看见他站在你身后的样子。” 蒋沐凡安静的坐到方黎床边,见方黎的手心里疼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蒋沐凡拿起搭在床头柜的毛巾,轻柔的帮方黎擦拭着。 “我知道,等你没事了我们就回家。” 蒋沐凡对方黎笑了笑:“别瞎想了,醋劲儿这么大。” 方黎身体动不了,只能用眼神跟蒋沐凡腻歪。 没几分钟,方黎药劲儿散了些,就疼的受不住了。 蒋沐凡看着方黎痛的话都说不利索,心里抽着疼。 这会儿方大狗也不心疼蒋沐凡陪床了,把刚醒来说的什么你快回家明天再来的话都咽到了肚子里。 他手捏着蒋沐凡不放,他有多痛,手就有多紧。 …… 蒋沐凡从到医院一直陪方黎熬到了现在,一天两夜是滴水未进。 后半夜的时候方黎终于痛的浅了些,迷糊着了。 蒋沐凡见状仔细的擦了方黎身上头上的冷汗,终于也熬不住了,顾不上饿不饿的,趴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贺白夜里又来过几次,但都没进去。 等发现蒋沐凡两人都睡过去了之后,贺白把刚在医院楼下24小时便利店里买的两个面包一包奥利奥,还有两盒牛奶两条巧克力拿了出来。 他怕一会儿塑料袋的声响太大,在办公室取了一个病人家属留的无纺布袋子装好,悄悄走进了方黎病房。 贺白为了不惊动屋里的这两个,轻手轻脚的把袋子放在了床头柜上,滑稽的样子自己都觉得可笑。 安置好东西后,贺白看蒋沐凡睡得沉,心里一动,蹲下身来平视着蒋沐凡的侧脸。 他贪婪的出神的看着这个离开他多年的小孩儿,仿佛把自己这五年所有的思念都灌注在了这个瞬间。 贺白将对蒋沐凡的感情,全数放在了他已经封了口的心里。 许多年后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心应该已经固若金汤,谁都流不出来,也任谁都打不破了。 但就在他蹲下身,看到蒋沐凡眉眼的这一瞬间,裂痕一点点破开,他的惦念他的求不得像冒着血光似的向出溢,溢的他呼吸都不能够平稳。 第8章 贺白控制不住的伸手摸上了蒋沐凡的头发,只触碰到了发丝就立刻收了手。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变态。 趁人之危的疯狂的呼吸着带着蒋沐凡味道的空气。 贺白卸下了平日里温儒尔雅的伪装,任自己在这不可与人说的情感里沉沦。 片刻之后,贺白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收拾好了情绪,默默的退出了病房。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贺白回忆着刚才的画面,久久不能回神。 第4章 我算你三十必有一劫 蒋沐凡给自己定了个早上七点的闹钟。 闹钟一响,他强行将自己的头从床上拉了起来,睡眼惺忪的打了个哈欠——发现自己落枕了。 “......”蒋沐凡痛苦的揉了揉后颈,小心叫了一声:“方黎?” “醒醒了,还疼吗?” 见方黎有反应,蒋沐凡又打了一个哈欠:“受累做几个检查去吧,下午要排不上号了。做完你想怎么睡怎么睡。” 方黎做的骨科手术,不像内科那么伤元气,醒的还算顺利,感觉自己多少还能下床走走。 蒋沐凡给方黎擦了把脸漱了漱口,随便拾掇了几下自己,打算把方黎馋起来,看他能不能走两步。 刚扶他坐起来,贺白就推了个轮椅进来了。 “起来了?” 贺白镇定自若的将轮椅放在了方黎床边:“我昨晚想了想,不论能不能走还是坐着轮椅去吧,你现在要避免摔跤。” 方黎睡醒,学会了闭嘴,答应了一声就扶着蒋沐凡的肩膀坐了进去。 蒋沐凡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叠贺白昨天开给他的检查单,还没将安分的方黎推出门儿,就被贺白叫住了。 贺白仿佛是斟酌许久后才想好,自己作为一个医生,应该怎么说怎么做。 他边说边要来了蒋沐凡手里的检查单,一页一页的细细讲了一遍:“下楼去对面的化验楼,检查基本上都在那边,先去三楼做血常规,再去五楼做肝肾功能检查,等结果的时候,可以去隔壁放射科楼里拍个ct。” 蒋沐凡把着轮椅把手,歪头认真的记着,贺白说完把单子递到了他手中:“检查比较多,就诊卡再冲点钱,医保身份证都带好。今天我比较忙,就......就不陪你们了。” 该死,说这后半句干嘛? “……” 贺白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声,狼狈的落荒而逃。 方黎是把这不顺眼的他大哥看的是够够的,蒋沐凡也被贺白这突然的一结巴搞得晕头转向。 接下来这一早上的检查,可把方黎折腾坏了,三院的人潮结结实实的让他俩见识到了。 等个电梯恨不得往半个小时去干,进电梯就3层楼的事儿,每一层都要停一下。 骨科医院放眼望去,哪儿哪儿都是缺胳膊断腿的,看的方黎难受。 蒋沐凡不想让方黎跟着他跑,把方黎放在了化验血常规的门口寄存着,跟他说:“轮到你了你就去抽,抽完了在这儿等我。” 说完就开始他在化验楼里的奔波,先下到一楼排队给就诊卡充值,再拿着检查单去5楼的化验科拿单子排队。 蒋沐凡等不及那个慢慢吞吞的电梯,他怕医院人来人往的,方黎刚做完手术再被磕了碰了,于是一猛子扎进了人群里朝楼梯上冲。 一口气爬上5楼之后,他用检查单给方黎排好了队,想着人多ct肯定也得排,蒋沐凡又跑下了楼去了对面直接把ct也用检查单排好,计划着一会儿就推着方黎直接去做检查就行。 完事儿后,蒋沐凡估摸着方黎血常规应该差不多要到他了,再从五楼跑下三楼去找方黎,刚好看见方黎正撸袖子准备抽血。 他无缝衔接的伸手帮方黎收拾好:“怪我,应给给你弄好再去的。” 大冬天的,蒋沐凡鼻头跑出了一层薄汗,方黎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出来的热浪,心疼的有点说不出话。 剩下的事儿蒋沐凡就无能为力了,磨磨唧唧的电梯,味道憋闷的空间,还有源源不断的病患,医院的气压低的有点窒息。 做完全部的检查之后已经下午快两点了。 蒋沐凡跟科里催他们回去的小护士打了电话,便推方黎去了医院旁边的灌汤包店,点了四笼包子。 他是真饿坏了,差点低血糖要犯,更别提方黎,检查都要空腹做。 他俩早上都看到了桌上放的零食,都猜到大概率是贺白拿过来的。 方黎心疼蒋沐凡可能早上要饿肚子,本想让他宝儿吃两口再出发,谁知被贺白这一出给岔了过去。 包子上的很快,蒋沐凡夹起就往嘴里送,脑都不带过一下,活活被汤烫了嘴。 “这是灌汤包啊灌汤包,你看着点儿也。”方黎皱着眉,抽了张纸递到了蒋沐凡手里,“来,喝口水缓缓。” 蒋沐凡口齿不清的点头:“今儿是快饿傻了。” 他大口喝了两口点的橙汁儿,又说:“一会儿我先送你回去,你睡一觉,我去给你取化验单,取完就回来。” 方黎看蒋沐凡奔波一天的还不见停,心情不太好。 他这会儿就想搂着蒋沐凡回床上挤着睡会觉,什么床都无所谓,病房里的那张一米二的都成。 他见不得他的心肝儿辛苦受罪,但他没办法,什么忙也帮不上。 “好啦,回去补一觉,你要没啥事儿了医院也不留你,指不定明天就放你回去养伤了。”蒋沐凡看方黎脸色阴郁,笑着对他说。 第9章 “我不睡,我也不给你添麻烦。”方黎软下声音来。 然后冲蒋沐凡撒了个娇:“你要快点儿,我就在病房等你回来。” …… 室外温度冷的发硬,云层太厚,把阳光挡的严严实。 市三院住院部的一个单间的窗前,站着一个一米九的大高个儿,倚着窗框正一下一下的向外看。 方黎在病房里一等就等到了快四点,等得他心里就像是被绑了个皮筋似的,发紧的揪。 医生办公室。 贺白拿着电话一言不发的听着,蒋沐凡坐在旁边手心里冷汗不断。 “...多发性...骨髓瘤?”蒋沐凡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 “只是怀疑,血液科的朋友说要做骨髓检查才能确诊。” 贺白手肘撑在桌沿上,低头揉了揉眉骨道:“但看他的各项指标,有很大概率是,目前还出现了骨折现象,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现在要做什么?”蒋沐凡问。 “骨髓瘤不属于骨科疾病,我们院血液不强,我给你联系永宁医大的人,你们直接过去。” 蒋沐凡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刚听电话里的大夫讲,是不是不太乐...” 还没说完,贺白打断道:“先去做骨髓检查,别慌。” 他站起了身朝右手的墙边走去,看了眼墙上的值班表说:“这个事儿你考虑一下怎么去跟方黎说,是你亲自去说,还是我让一会儿过来接班的吴大夫去说。” 贺白看了眼蒋沐凡,顿了顿又道:“我不太方便,就不出面了。你要说不出口或者说不明白,一会儿小吴来了我跟她打声招呼也是方便的。” “骨髓穿刺比较痛苦,他要早点摆正心态去面对。” 突如其来的结果让蒋沐凡一时间招架不住,他脑袋里这时装的好像都是中午的灌汤包和他家的大甜粥。 他一句一句的接着贺白给他指的路。 贺白好像什么都替他考虑好了,在趁暴风雨来临之前,不由分说的给他套上了战甲,冷静的抵在他身后。 蒋沐凡决定等那个吴医生来一趟。 他怕自己一个用词不当吓着了方黎,也是想再听一遍专业的人来告诉他,这到底日后都要做什么。 一切在没确诊之前都是未知数,蒋沐凡被贺白从办公室送出来后,他感到有些迷茫。 他只知道下一步是听贺白的话,先带方黎去永医大把检查做了。 那做了之后,如果是呢? 然后呢? 蒋沐凡不敢想。 方黎一下午都在病房里晃晃悠悠乱转,实在坐不住了,大步一迈踏出了门,结果一抬眼就看到蒋沐凡正往他这边走。 他忍着不舒服向前挪了两步,想去牵蒋沐凡的手:“怎么才回来啊,哪儿去了?” 蒋沐凡看见方黎连忙向前抢了两步,扶住了方黎的胳膊:“这是没摔够呢?还往出跑。” 他这种时期不能摔跤,蒋沐凡想。 “怎么样?明天能出院吗?”方黎由蒋沐凡扶着,转身往病房里退。 蒋沐凡语言还未组织好,说的有些磕磕绊绊:“明...明天事儿,还比较复杂,咱们可能要去一下永医大。” “啊?什么玩儿?” 方黎听了个不明白,朝着蒋沐凡打趣:“这贺大夫把你舌头烫卷了?” 蒋沐凡啧了一声,笑不出来,先把方黎按在了床上:“你就傻乐吧,一会儿吴医生来找你谈话,要不要我回去给你把演出服拿来,你好好演个什么叫没正形。” “我跟小姐姐谈话从不整这些虚的。” 方黎嬉皮笑脸的摆了摆手,而后看着蒋沐凡帮他把床靠背调了起来:“别卖关子了,怎么了到底?” “今天的结果出来了,有些指标好像有点问题。”蒋沐凡边忙活边说。 他站在床尾打着哈哈:“哎呀一会儿吴医生来了跟你说吧,我说不清楚,我刚都看见她在换白大褂了,一会儿就来了。” 没过一会儿,病房门被推开,走进来了一名年轻漂亮的女大夫。 吴医生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了,如何跟病人沟通,又如何跟病人家属沟通,是她专业的一部分。 她来时带着微笑。 蒋沐凡隐隐发觉,方黎身上的光,好像即将要在这微笑中被逐渐吞噬殆尽了。 第5章 永医大幸福生活1 冬至后第四天。 方黎虚弱的侧躺在永医大的一间休息室的病床上。他紧闭双眼,呼吸轻浅,面唇程青白色,压在身下的手被蒋沐凡牵着。 “方黎是吧?”一名护士站在门口朝里叫了一声,见蒋沐凡抬头:“病人刚做完穿刺,24小时不能碰水,休息半小时,醒了就可以走了,结果看短信通知过来取。” “诶好。”蒋沐凡答应了一声,然后腾出手拨了个电话。 “喂你好。” “任医生您好,我是蒋沐凡,贺白给了我您联系方式。”蒋沐凡轻声对着电话讲,“我们已经做完穿刺了,结果可能今天出不了。您看我是带他回家还是我需要先办理住院手续呢?” “贺白弟弟是吧?”任明手捏着电话站在永医大的电梯门口,“你在休息室等我,我过来一趟,这会儿上电梯了。” 任明是贺白的大学同学,跟贺白关系不错。 前天晚上,任明正给孩子辅导作业的时候接到了贺白电话。 第10章 贺白给他发了几个血常规和其他相关的化验单,问了他一些专业上的事儿,并且怀疑病人是否在血液上有问题。 他看了一圈确实有几项指数不对,给贺白说让这个病人第二天去多做几项检查,要还有问题就安排穿刺。 平时同行跨科的沟通都很正常,但那天他听贺白的语气有点紧张,还以为是他家里人出事儿了,一问竟是蒋沐凡的小男朋友。 蒋沐凡和贺白曾经云里雾里的那些事儿,他跟贺白喝酒的时候听贺白说起过。 贺白对蒋沐凡抱的什么心思,任明也清楚,所以那小孩儿的事儿任明不敢怠慢。 第二天下午,任明意料之中的又接到了贺白的电话,看了方黎的报告,情况不容乐观。 确实是血液上的问题,任明怀疑是骨髓瘤,但方黎太年轻了,他不敢妄下结论。 任明当场帮蒋沐凡在永医大排了个队,让第二天带病人过去把穿刺做了。 一般等发现骨髓瘤,基本上不是中期就是晚期,宜早不宜迟。 那天晚上贺白下了班儿,把任明约出来喝了两杯,任明用大拇指想都知道贺白是什么目的。 贺白黑色的高领毛衣外面套着件灰色的羊绒大衣,无论上班还是下班贺白都打扮的一本正经,不像医生倒像个老教授。 任明穿着一身下班打羽毛球的运动衣,感觉来接自己的贺白像是自己二叔。 贺白提前半个小时分钟出了医院,开车去接了任明。 两人约到了他们以前常去的一个私密空间很强的日料店,任明干啤的贺白干清酒。 “你这么个不嫌吃亏的喝法,一看就有心事儿。”任明给老婆回了个微信,瞥眼跟贺白说。 “今儿就不陪你肝了,这清酒后劲受不了,喝多了回去刘敏能吃了我。” 贺白瞅了眼任明笑:“真好,果果明年该上小学了吧?” “是啊,刘敏给报了个幼小衔接的补习班儿。”任明闲聊道:“学太早了,那小不点儿笔都拿不住,手软的像棉花。” “让她弹弹琴,对手指发育特别好。”贺白对着任明桌子上的啤酒杯碰了一下:“还能培养气质。” “怎么,还管你弟招生啊?” 任明白了他一眼:“你少操点心吧,人家都稳定那么些年了。想想你自己吧贺大医生。” 贺白笑着摇了摇头,不做声。 任明见状无奈道:“行,我也懒得唠叨了,再唠叨下去我看你都能跟我绝交。” 随后他小小的抿了一口啤酒,对贺白认真道:“来,聊点正事儿吧。” 贺白抬眼:“啥?” “这方黎我是帮你治死还是治活?” “......” “你可得想好啊,治死了你跟你凡凡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到时可别让我负法律责任啊。那要治活,虽然说有难度,但我觉得你这是何必呢么不是....然后...” 贺白手指突然捏紧了手里的酒杯,认真的看着任明:“能治活?” “不,不敢保证啊....” 任明被他这眼神盯的发了憷:“虽说今年我们医院血液科已经进全国前十了,但这是个世界难题,你懂的。我只能说我尽力。” “中位生存期呢?”贺白问。 “不好说,三到四年吧,要看他造化了。” 贺白听完,闷了口酒,声音有些沙哑:“方黎就拜托你了,凡凡没他不行。” 任明叹了口气:“你可真是个菩萨。” 说完跟贺白干了。 …… 下了电梯,任明风风火火的进了休息室,见方黎还没醒,眉头紧锁,看来是疼得不轻。 “蒋沐凡?”这是任明第一次见贺白这个无处安放的弟弟。 怪不得让我女儿弹琴去,确实有气质。 心里没点儿正事儿的任明,暗戳戳的把给女儿报个钢琴班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他见蒋沐凡看到他正要站起来,赶紧压了压手:“没事儿没事儿你坐着。” 说完拉了个板凳自己坐下,开门见山道:“报告不用等到明天,我下午临下班的时候大概就能调出来,我到时候看完基本能确诊。” 蒋沐凡点头,听他继续向下说。 “我们医院你也见了,这人不比三院的少,血液科是医院王牌。你们到时要想住单间,我一会儿就给你回科里提前占一个。所以我建议别等报告出来再办住院了,床位我压不了那么久,等他一会儿醒了你就赶紧去把住院手续办了吧,住院费是充值8000起,你不用多充,就先冲个8000就行,办好了直接打我电话。” “好的好的。”蒋沐凡听着任明的巴拉直点头。 “没什么其他事儿了,穿刺疼得很,你们也别着急,等他缓好了再起来。” 说完任明起身,风风火火的打算走,对要送他的蒋沐凡压了压手,示意让他坐着:“对了,他现在身边最好不要离人,你一个人陪护肯定不行,最好再联系一个他家里人帮帮你。” “啊...好。”蒋沐凡喉咙一紧,犯了难。 “请个护工也行。”任明猜出了其中大概有敏感处。 他又接了一句:“就是看着他就行,别让他再磕了碰了,万一真是骨髓瘤,骨折可是个很可怕的事。” “好的好的,谢谢任医生。” 蒋沐凡也算是个为人师的。 但自从方黎摔了之后,蒋沐凡摇身一变成了个小学生。 第11章 三四天来,说的最多的就是好的好的谢谢医生。 他回头看了看方黎的惨样,有点心力交瘁。 “可疼死朕了。” 方黎骨穿后整整躺了一个小时才醒,还没等眼睁开就吐了一句。 蒋沐凡向前倾了倾身,心疼道:“怎么样了?” “太折腾人了,我想回家。”方黎刚醒严重的中气不足,嘴巴嘟囔起来像是在撒娇,蒋沐凡这血肉心那儿受得了这个。 平常壮如牛的大高个儿,这几天可怜的生活都不能自理,方黎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 他从前可是三十岁的年龄,二十岁的精力。 忙完一天团里的事儿还能再来工作室上两节大课,大晚上回家还有劲儿给蒋沐凡做一顿宵夜。 方黎饭量大,从前总是闹着饿,容易饿不说,还挑三拣四。 刚住在一起的时候蒋沐凡给他做过几次饭,捧出来的不是没炖烂的茄子就是没去腥的五花,方黎吃完就说,得,未来厨房高地就由他占领了。 从那时起方黎便研究起了菜谱,下起了厨房,从菜不好看味道还不错起步,到现在只要端出厨房的吃食,个个色香味俱全。 不但能准点把饭做好,做完饭厨房还整整齐齐。 方黎就是这么个让人踏实的人,他带着蒋沐凡有了他们的小家。 这样的生活方黎可宝贵着呢,可谁知他如此热爱的生活非要他在腰上挨一管子。 做骨穿的时候,大夫让方黎侧身躺下弓着背,还让他使劲蜷缩,把椎骨凸出来,然后拿出了个“工具”。 方黎形容那玩意儿就是个带把手的膨胀螺丝钉。 “螺丝钉”钉上他的时候方黎半条命都快过去了,护士按着他不让他挣扎,他想着自己堂堂勇敢男子汉,怎么能在这帮小姑娘面前失了颜面? 方黎硬生生一声不吭的咬着牙,被抽走了一管骨髓。 而后他全身湿透,觉着自己被推出来的时候大概是已经疼得半昏迷了,醒来后方黎跟蒋沐凡说,骨穿抽的不是骨髓,而是他的三魂六魄。 等方黎缓的差不多了,蒋沐凡开车带他回了趟家。 从冬至到现在,这是两人第一次踏进家门。 家里的物件是他们临走时的模样,包括那个一片狼藉的厨房。 蒋沐凡有条不紊的帮方黎脱了鞋,扶他在沙发上躺下,然后去卧室把暖气开到了最大,拿了套新的四件套给床套上。 方黎受了这么大罪,蒋沐凡想尽可能的让他舒服。 布置完卧室,他出来把方黎扶回去,帮方黎换了身干爽的睡衣,看他睡下。 蒋沐凡从前从未如此周到的照顾过人,没想到方黎这次事故,他处理的还算不错。 “你好好休息,我大概两个小时左右回来。任医生说了住院手续要提前办,否则住不了单间了。”蒋沐凡坐在卧室地毯上,下巴枕着床沿,手搭在方黎头发上轻轻抚摸。 方黎被他摸得困意来袭,嗯了一声。 “一会儿最好别下床,趁我在要不要上厕所?”蒋沐凡问。 方黎从被窝里伸出手握住了蒋沐凡,轻声道:“不用,你放心去吧。” 蒋沐凡起身检查了要带的证件,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家门。 再去永医大的路上,蒋沐凡正遇一场剐蹭事故,堵得高架上是寸步难行。 他车技很次,后面的车一辆接一辆的插他的队,蒋沐凡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开。 想着这次的目的地,不再有方黎在那边等他,蒋沐凡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仿佛,他要永远的形单影只了一般。 第6章 永医大幸福生活2 蒋沐凡办完各项手续,交了8000的住院费后,直接联系了任明。 二十分钟后,蒋沐凡从任明办公室出来,拿着一手的收据发票和一张报告单,在走廊找了个地方坐下。 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他仿佛要永远的形单影只了。 永宁市第三医院。 贺白沉默的坐在办公室里,手机亮着屏幕放在桌面上,上面显示着任明发来的一张报告图片和三个字。 “确诊了。” 任明说的对,自己就是个不值得同情的“菩萨”。 曾经无数个夜晚,贺白也满腔热血的想过,他要将蒋沐凡夺回来,那本来就是他的人,并且一直都是。 他对方黎充满了恨意,像是被抢走猎物的野兽。 是方黎害的他只能懦弱的藏在阴影里,双眼冒着绿光,偷偷窥探着蒋沐凡的生活,旁观着蒋沐凡的幸福,剖析着蒋沐凡的烦恼。 他曾想方设法的想把自己的东西夺回来。 可时间让他变得越来越胆小,变得什么都没勇气做,他怕激起的战争会让他的凡凡支离破碎。 贺白厌恶着克制着自己的许多年后,没想到最后先摧毁蒋沐凡的,竟不是自己。 蒋沐凡一个人坐了许久,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而后他摸出手机,打开了所有手机银行软件。 他想到任明说,方黎这个病得拿钱拼,他得算算靠自己能给方黎拼出什么样的命来。 他和方黎的钱都在他手里,虽说蒋沐凡从不是个能记账会管钱的人,但方黎当时说这是他表决心的“聘礼”,就执意要让他操了这份心。 蒋沐凡粗略的算了算,工作室的所有入账都存在他名下的一张卡里,方黎每个月的工资发放下来以后会直接也打到这张卡上。 第12章 他们平时花的用的和工作室要投入的都走的这张卡,零零碎碎的开销之后剩下的钱就是他们攒的家庭小金库,有个二十多万。 他记得还有一张卡里面也有些钱,是之前两人存的年化三点几的理财,但可能一时半会儿还取不出来,蒋沐凡换了一个软件登录进去。 当初放了十万的本金,现在总数有个不到十二万的样子。 他两个搞音乐的对钱这方面是又低能又不敏感,这个理财还是刘伟极力建议他做点钱生钱的事儿后,跟方黎商量出来买的。 刘伟是个被古典吉他耽误的生意人,大学的时候玩股票基金赚的是盆满钵满,蒋沐凡想起来有点后悔。 当初要是壮着胆子跟着刘伟买上一买,他们的这些存款也不至于这么贬值了。任明说方黎这个病就光化疗一年少说也得30万。 蒋沐凡搓了把脸起身,打算开车回家,瞅了眼表,从走路变成了小跑。 进门的时候方黎还没醒,他蹑手蹑脚的把家里大概收拾了一遍,给沙发和带台面的家具都盖上了床单。 他想着一旦方黎住进了医院,这家估计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人回来了。 “诶方老师。”蒋沐凡忙活完坐在了方黎床边,他轻轻拍了拍方黎的肩膀,“起来了。” 方黎睡得沉,被叫醒后眯着个眼睛,一看是蒋沐凡回来了,抬手抓住了蒋沐凡的手贴在了自己脸上:“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以前在老家咬过我一口的那条狗,狠命的追着你跑,我这一整觉都在后面追你俩,怎么都赶不上。” 蒋沐凡被逗笑了:“你这是个什么蠢梦。” 他说着慢慢把方黎扶了起来:“走吧,我给你弄点吃的,吃完我们去医院,任医生专门留的床位,晚了就留不住了。” 他们晚上吃的是蒋沐凡笨手笨脚煮出来的西红柿鸡蛋面,方黎没滋没味的吃着,吃到一半琢磨出来不太对:“怎么还住院啊?这是又怎么了。” 他这几天是任人摆布给摆布习惯了。 蒋沐凡强装自然:“我刚不是去医院拿你的穿刺报告了嘛,结果就是你生病了,血液上的问题。” “什么玩儿?” “就是血液病,没事儿。就...”蒋沐凡闷着头吸溜面条,“吧嗒”一滴眼泪滴进了碗里,“你等会儿.....” 方黎见状慌了神儿,他的宝儿从跟他确定关系起这么些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掉眼泪还是头一回。 哦不,上回还是一见钟情那天。那就是掉眼泪还是第二次。 方黎放下筷子,忍者腰痛起身到蒋沐凡跟前。 餐厅的暖白光打在他宝贝心肝的头发上,细软的发丝被打成了金黄色,方黎看小孩儿闷着头抽抽,心都要碎了。 哪怕一会儿就让他死去他也认了! “怎么了啊我的宝儿,咋还哭上了。”方黎两个手抬起了蒋沐凡的脸蛋,“眼泪儿省着点流,等老公挂掉那天没的流了可怎么办。” 这后半句直接把蒋沐凡听得又气又难受,这狗嘴里没一句中听的话。 蒋沐凡也庆幸自己这突然的一段戏份让方黎转移了注意力,没再追问他,晚上跟他乖乖的去住了单间。 方黎猜结果可能真不大好,不大好到呆头呆脑的蒋沐凡能忍不住掉眼泪的程度。 不会真绝症吧? 半夜方黎躺床上睁着眼睛睡不着,他琢磨着这两天经历的事儿,琢磨着自己这段时间总没来由的腰疼腿疼。 半夜四点还没睡觉准没好事儿。 单间的好处就是,病房有给陪同家属准备的床,让那些住院时间长的病人家属在陪同的时候不那么受罪,方黎扭头看着已经睡着的蒋沐凡,又多了一件琢磨的事儿—— 这分床睡确实太痛苦了,明天一定要想法子把两张床合一块儿去,否则他一天都不呆! 第二天一早任明就来查房了,从头至尾的跟方黎说明了他现在的身体状况。 以医生的角度,把蒋沐凡能说明白的和说不明白的全部都说了,顺便跟他俩确定了具体治疗方案。 方黎听得一愣一愣,只知道自己确诊了多发性骨髓瘤,得用化疗治,得长时间住院。 至于能不能治好,能活多久,是不是得倾家荡产,任明没给他准信。 最后留了句“良好的心情很重要,别没事儿上网给自己瞎看病。”后,就走了。 而后的整个下午,蒋沐凡都奔波在给方黎买化疗要用的药物上,任明最后跟他们确定的治疗方案是pad治疗法,要比传统的vad疗法副作用小。 缺点就一个,就是贵,方案里有一种药,一剂要两万,一周要打两次。 战役刚开始,蒋沐凡就被这药品价格摆了一道。 蒋沐凡去指定药店买药期间,方黎一遍又一遍的给自己做心里建设,自己壮如牛的身体,区区什么瘤算得了什么,不怕。 但这病是要化疗的,什么病要化疗?癌症啊!癌症得了不就是等死?他死了,蒋沐凡怎么办? 也别这么悲观,癌症活了三十年的人大有人在,主要就得心情好,他天生乐天派,笑一笑病走掉。 但要是活不到三十年,活了个十年也不成啊,那会儿才四十。 没关系没关系,智能手机从出世到发展才用了几年,人类技术爆炸时代,指不定下个月就出特效药了。 但这是癌症啊! 第13章 ...... 方黎暗骂了一句任明,心理建设还不如上网看病! 两个小时后,蒋沐凡回来了,跟他说明天安排了核磁共振检查一下他的骨质情况,后天就可以开始第一个疗程了。 外面的冷空气被吸进了蒋沐凡的身体里,病房的温度让他脱外套的时候不由的打了个冷颤,方黎看的觉着可爱。 他的爱人被暖气熏成了红脸蛋,在进门的一瞬间,仿佛为他在病魔面前建起了一座高墙,方黎瞬间觉得自己变成了个刀枪不入的战士,和蒋沐凡并肩站在了城门上,无所畏惧。 第7章 永医大幸福生活3 核磁共振做了快40分钟,细细的检查了方黎的全身。 蒋沐凡坐在检查室门口,终于有闲时间来想想工作室的事儿了。 他们办的工作室叫沐音钢琴,钢琴是工作室的王牌专业,另外还开了架子鼓和吉他。 两门课报一对多的比较多,所以共用了一个一对三的小教室,就算有专门报名一对一的也放在这个教室上。 负责教务的蒋沐凡会把这两个课的时间调开,做到资源充分利用。 刘伟这个现成的吉他老师蒋沐凡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吉他课就是因为他开的,但他有他自己的乐器店,所以只有在有课的时候才会来,三五个学生当带着玩儿。 学吉他的成年人多,刘伟把这个事儿也当成了他寻觅小女朋友的主要途径,蒋沐凡跟他聊了好几次让他别跟学生胡来,惹出事儿了牌子就砸了。 刘伟也是个心里有数的这么多年下来,就自作多情的拿眼神跟几个漂亮姐姐“约个会”,下了课没整出什么乱子来,能靠点谱。 蒋沐凡数了数他快有一周没有过去了,工作室正式员工就他一个,他一天不去就关一天门。 眼看明天就是周末了,他每月的收入高峰就在这两天。 方黎这两还没有步入治疗正轨,明天第一天化疗,他身边不能离人。 他站起来原地走了两圈,抻了抻脖子,翻出通讯录给白晓天拨了过去。 “喂晓天。” “诶老四,怎么了?”白晓天上学时是个乖小孩儿,说话软软糯糯,现在进了体制内,在职场摸爬滚打了两年,一改从前的风格,声音还有点中气十足的意思。 “你周末有安排吗?替我上几节课?” “行啊,你安排,我周末有空。”白晓天是个无趣的母胎solo,朋友也没几个,上班了就忙工作,下班了就窝学校分的教师宿舍打游戏。 他的空余时间,是真的很空余,蒋沐凡是心里清楚的。 见白晓天能替他顶两天,蒋沐凡松了口气:“行,课时费我一会儿微信转你,两天一共十四节课,早九到晚六,我一会儿发你课表哈。” “我去...我以为的替几节课的几,会是五以下的数字。”白晓天一听满满两天的课,太阳穴直抽抽,“你跟方黎要出去玩儿啊?我这单身老男人也不是这么剥削的吧。” “唉也不是,方黎这两天身体不舒服,我陪他在医院检查呢,医院这事儿还比较复杂,他一个人应付不了。”蒋沐凡避重就轻的说,“我这一周都没去店里了,架子鼓都停一周了,我想着周末这店门说什么都得开开了。” “方黎怎么了,严重吗?” “唉,说不好。不是感冒发烧那么简单,烦呐......”蒋沐凡叹了口气。 “行了你们在哪个医院,我下班叫上刘伟过来找你,这么大事儿你也不吱声。”白晓天一听情况不太对,收起了二郎腿,双腿并拢的伏在桌子上,这紧张起来的受性不减当年。 蒋沐凡没有拒绝,跟白晓天聊了几句近况。 他没想着圣母似的要默默承受这突如其来的一切,都是好哥们儿,他不能瞒着。 现实就是现实,他要赚钱要陪护要处理工作上的医院里的一切琐事,纵使他有三头六臂,一个人也不可能应付的过来。 他和方黎在永宁无依无靠,白晓天和刘伟就是他现在唯一能伸手请求援助的帮手。 挂了电话之后,蒋沐凡先从备忘录复制了份周末的课表给白晓天发了过去。 他在底下ps道:“小雨子博和顺子这几个都大孩子,299水平,比较好带。李瑞这个小孩儿年底有个比赛,你上课主要帮他抠抠曲子。接下来周天的那一个下午的崽子们全部平均年龄5岁,你懂的。” 发完之后蒋沐凡又补了一句:“壮士辛苦,壮士你嗓子省着点用啊哈哈哈哈哈。” 白晓天太阳穴又直抽抽:“......” 晚上七点多左右,方黎挂了三瓶水,各有各的功效他自己也记不住。 他手上插着留置针,趴在小桌板上吸溜蒋沐凡给他带的不加辣的酸辣粉。 “医生说不能吃辛辣,今天你就过个嘴瘾,以后我就学着做饭了。能吃家里做的就吃家里做的,健康。”蒋沐凡坐旁边吃着加辣加酸的那一份,吸溜着鼻涕说。 “我吃这破玩意儿已经够够的了,诶你能不能别在我面前吃这么香!”方黎痛苦道,他连着这几天的凑活又清淡的饮食,嘴巴要淡出鸟儿来。 “我就按健康餐的标准做,我下午看了几个食谱,我觉着不错。蛋奶蔬菜水果营养均衡,我做了我就陪着你一块儿吃。”蒋沐凡光吸溜粉儿还不够,还抱着碗喝了口汤,看的方黎分泌了满口唾液。 第14章 还好这时分散注意力的救世主来了。 刘伟给蒋沐凡拨了通电话,蒋沐凡估计是他们过来了找不到地方,他一手抽了张纸巾擦着嘴巴,用小拇指点了接通和免提,跟方黎一块儿听着。 “老四儿你行不行,你们哪儿呢?什么旁边就是花园,你这花园四面八方都住院楼,说的是哪的旁边?!” 蒋沐凡听着电话,站起来边收拾吃完的垃圾边说:“得得得,你们就小花园儿里等着,我下来接你们。” 等见上刘伟和白晓天,他俩已经打听着血液科摸索着上楼了。 蒋沐凡扔完垃圾一抬眼就看见两个人从电梯里出来,脸上挂上了笑。 白晓天上身穿着件制式短夹克,下面是西裤和皮鞋,眼镜往鼻子上一架,跟个县长秘书似的。 刘伟就很放荡不羁,花里胡哨的一件大羽绒臃肿的裹在身上,头上还顶了一顶翠绿的毛线帽子,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对蒋沐凡“嘿”了一声。 这对儿一出场,活脱脱的官二代,带着爸爸秘书来医院给被他揍了的病人家属赔罪来的。他俩一人提了一兜子肯德基全家桶,刘伟另一个手里还拎了一提大可乐。 “你俩这是来看球儿来了?”蒋沐凡被这架势镇住了,瞅了眼自己的卫衣睡裤和棉拖鞋,觉得一会儿进病区离他俩远点,能演一波我们是路人。 “你这顶绿帽子不错啊,最近有喜事儿?”蒋沐凡平时话不多,实则是个蔫儿坏。 走一块不伦不类的哥儿仨打着哈哈,无视着护士姐姐们警惕的眼神,进了方黎病房。 一进门方黎瞅着刘伟就冒了一句:“哟,帽子挺别致啊。” 刘伟:“......” 进了病房,蒋沐凡帮白晓天把全家桶的鸡块儿一袋一袋的拿出来,说:“重油重辣还属于小骨头肉类,这方黎可一块都不准吃啊。可乐也不准喝!” 方黎欲哭无泪。 三人啃着鸡翅,有说有笑的侃起了大山,方黎忍了两分钟的功夫,恨得牙痒痒,伸手抓了一块儿吮指原味鸡:“死就死吧!” 刘伟和白晓天晚上没待多久就打算回了,毕竟方黎是个病人不能熬太晚。 蒋沐凡把他俩送到楼下,刘伟拽着蒋沐凡单独聊了会儿天。 他听了白晓天跟他的大概转述,有些话他知道在方黎面前他不好说。 刘伟给蒋沐凡和白晓天一人递了根烟,三人在小花园找了个不挡人道儿的地方抽了起来。 “我听晓天说,方黎这个病不好治?”刘伟说。 “恩,没有特效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蒋沐凡低着头对身边垃圾桶弹了弹烟灰道。 “是不是用的药都死贵死贵的?” 刘伟当年是复读了一年才进的永音,在他们宿舍是年纪最大的,之后无论在校还是毕业后,他都充当了老大哥的角色,能帮就帮,不能帮想办法也帮。 蒋沐凡支支吾吾的不愿说,他怕刘伟老大性子起来了要塞钱给他,他还没到那个地步。 况且他心高气傲的,估计就算穷死也无法接受这种帮衬。 白晓天看出蒋沐凡不愿说,但如今国内医疗形势大家都心知肚明,方黎的病是要化疗的,用起药来不都是拿钱砸。 他在一边安慰道:“没事儿四儿,大家都是兄弟,你在永宁有什么忙不过来的一定要跟我们说,别像这次抗不下来的才打电话给我。” “就是,要不是白晓天跟我说,我压根都不知道这事儿。”刘伟在一旁补了一句。 蒋沐凡听完没心没肺的开了句玩笑:“哈哈那你要也能来两下钢琴,我也能跟你说。” 刘伟叼着烟顶着他的绿帽子正色道:“没跟你闹着玩儿。” “要缺钱我和晓天都能给你凑,要是缺人手我和晓天都在永宁,随时听命。这可是方黎的命,也是你的命,你别怕麻烦人。” 蒋沐凡点了点头没说话,晚上看不清他闷着头下面的脸。 三人聊了会儿就散了,蒋沐凡没急着回去,他在小花园里坐了会儿缓了口气。 今天又是没歇过一口气儿的一天呐。 突如其来的变故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消化,生活就推着他顶着大浪向前走,一刻都不允许他停下脚步。 蒋沐凡曾逃离了那个曾使他快要窒息的家,被方黎所收留。 而后他发现自己并没有自由自在几年,麻烦就一件一件的来,这和他想象中的好好活着不太一样,他也怪不得任何人。 方黎此时就像沉浮在漫无边际的海上,而他站在岸边无法动弹。 蒋沐凡的手里攥着一根摇摇欲断的麻绳,麻绳的那头绑在方黎身上,蒋沐凡目前还有能力勉强拽得住他。 然而他和方黎都心知肚明,灾难一定会来,只是何时会来?等到那时他们还抓得住彼此吗? “......” 蒋沐凡心里酸的不行,他揉了把自己发红的眼睛,站起来跳了跳,假装这样能掸去点身上的烟味。 【作者有话说】:一更字数比较多,各位慢慢看。 接下来周更不低于四,会提前预告更新 欢迎评论欢迎关注! 留个收藏再走吧! 第8章 变天了 第二天大早,第一个疗程就开始了。 方黎每天要打五六瓶水,不但有化疗药用的药,还有稳定身体机能的药,甚至还有抵制副作用的。 第15章 蒋沐凡琢磨着医生开药,就像是在做数学题,是在不断的负负得正中。 比如治疗方案里的一个沙利度安片,任明提醒他这药副作用很大容易血栓,那方黎就要打一瓶抗凝血的吊瓶。 还有那个快两万一针的万珂,有血小板降低和容易腹泻的副作用,导致方黎不得不每天都要测血常规看血小板白细胞的状态。 整日蒋沐凡都提心吊胆,提心吊胆方黎的血常规不正常,提心吊胆方黎会不小心磕了碰了突然再骨折,提心吊胆银行卡的余额一天一天的如流水般的负增长。 再次缴费的时候蒋沐凡是又见识到了,前两天才收了三个学生的课时费,还在微信余额里没捂热,护士站搞结算的小孙就来催费了,蒋沐凡去缴费处又补了一万。 才过去了几天,每天几千的花销。 蒋沐凡坐不住了,他们这单薄的积蓄经不住这样花,他要赶紧去把工作室撑起来。 白晓天不止替了一个周末的课,他见家长对他的反馈还不错,便自告奋勇说帮蒋沐凡多带两天,让他先把方黎那边稳定好。 蒋沐凡要给他开全工资,店里这半个月的钢琴课没有停下来不说,大事小事还都是白晓天在帮他操心,一把手的任务说接就接。 但白晓天坚决不要,把蒋沐凡打给他的九千块钱课时费全数退了回去,说自己不是来赚钱的。 刘伟听说后也站在白晓天这边说话:“你两三天就一万块,兄弟现金拿不出那么多,就出力帮你赚点钱了,晓天这份心你一定收下。” 蒋沐凡实在坐不住,他一个永音本科生可以在外收300的课时费。 白晓天一个硕士毕业的留校讲师,怎么能给他白干,对不住白晓天,连白晓天父母都对不住。 三个人有一天约着在医院楼下撸串,晚上蒋沐凡和白晓天因为工资推来就去的差点打起来。 白晓天实在拗不过蒋沐凡,跟蒋沐凡平分了那几节课时费,算是都各退了一步。 “这样也好,老四这小子心理平衡了以后,跟咱们也好开口了。”刘伟见事情解决,端起啤酒杯跟两个小老弟碰了一下。 他们四个是他们那层宿舍楼里出了名的“团结宿舍”,大概是没凑成一对儿的都爱踢球,凑成一对儿的结为连理,更是好上加好。 刘伟排行老大,老二方黎,接下来是白晓天和蒋沐凡。 他们本打算就老大小四儿的叫了,结果方黎嫌老二太难听,打破了这个规定。 刘伟就是刘伟,偶尔求他有事的时候各位会喊他大哥,方黎就方黎或者大黎的叫,白晓天名字好唤,晓天比老三都顺口,就那么叫下去了。 蒋沐凡这绕口名字,稳拿着老四的称号没变过。 刘伟干完那杯啤的,清了清嗓子跟蒋沐凡说:“你最近要是打算赚钱,我这儿琴行老板资源多,能帮你盯着点散活。” “行啊,只要你看我能上的,什么都行。”蒋沐凡听了起了劲,“我还正准备跟你聊这事儿,教育行业待久了,只知道能代课,都不知道咱们这行还有什么赚钱路子。” “这两天我都替你想过了,让你去推销器乐你肯定干不来,你这高高在上的蒋老师干久了拉不下脸。我这儿有个演出群我拉你进去,里面有很多招演员的,虽然钢琴乐手的不多,但你没事儿看看说不定有你能接的活。” 刘伟说着拿起手机挑了几个群给蒋沐凡看,蒋沐凡扫了两眼就答应了。 刘伟边操作边说:“还真别急着不打听清楚就接活,不给你开工资的,不给你发补助的多得是,你别杀红了眼。” 刚把蒋沐凡拉进去,蒋沐凡手机里蹦出来了好些个新群聊消息,看来路子还是不少。 蒋沐凡在散活这块儿虽然比较小白,但刚进社会的时候多少心里还有数的。 搞音乐的其实不像大众想的那么触不可及,整日都是靠着喝露水过生活。 大批的毕业生能去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他们有技术有专业,但对口单位少,竞争也激烈。 学作曲理论的去影视公司,大公司进不去小公司看不上,干的是枯燥无味的活儿,干不干的出来,全看老师有没有好好带你。 学器乐的大多数都当了老师,要么自己像蒋沐凡这样的自己开个小场子,要么就散带,也有很多人为了追求稳定,再硬着头皮考教师资格证,考编制进了个大中小学。 下来就是同千千万万的本科生一样,专业和就业完全不对口,有考公务员的有去被安排进单位的。 离点谱的当个代购当个销售都很正常,他们周围还有个最后去婚庆公司的。 方黎能进乐团,白晓天能留校,这是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的好职业。 哪怕这个在团里是个冷门乐器,五年十年碰不上一回马林巴专场,哪怕那个是个普普通通辅导员,写论文评个职称堪比上天。 在外人眼里,这两位是万里挑一的走了正道了,毕业说起自己在干什么是说的出口的。 尽管工资就那么些,起码在这个平台多少有发展有奔头。 方黎如果想,分分钟可以出来办个讲座上上课,节节都是大师课,白晓天也是一样。人家头衔尚在。 别看蒋沐凡和刘伟赚的多,尤其是刘伟,做器乐买卖赚的不是一点点。 等再过个几年,刘伟的永音毕业高材生,就会慢慢淡化变成一个琴行老板。 第16章 蒋沐凡也是,他再慢慢拓宽自己教师团队后,他就也一样变成了机构老板。 他和刘伟的未来,是所有永音学子的无奈。 曾经永音的在校生,以自己是个在永音“搞艺术的”为荣,能在整个永宁市里抬着鼻子走路。 他们带着永音给他们的优越感,觉得无论在任何角落,他们就是那唯一的光,谁都够不到的光。 有人嘲讽也有人感叹,艺术生的清高是抹不去的。 永音的孩子们心里也清楚,自己一天都是个什么高傲的德行,但他们乐在其中,把那些酸话全当放屁。 这些所有的光,就亮个那么四年,要是有劲儿继续学的那还能再亮四年。 要是学不进去了,这些小灯泡儿们就被投进了社会里,让他们认清,世界第一还是那些清华北大的,学艺术的算个屁,最后还得用五谷杂粮来填饱肚子。 等到他们没电发光了,他们也就长大了。 蒋沐凡是长得比较快的,刚自己出来干没多久,就在永宁市的各种大小艺术机构里琢磨出来,永音出来的各位——都是打工人,谁都逃不掉。 他早早关掉了自己叫“艺术家”的那盏灯,打算出来赚钱养活自己。 从给别人打工开始,到自己选址开了沐音工作室。 从一节课只有六七十开始摸爬滚打,到现在一节课收费300,学生和家长都能尊称他一声“蒋老师”。 蒋沐凡没刘伟那么爱财,他是个图安稳的,辛苦了两年把工作室经营的差不多入了正轨,他们贷款买了他俩现在常开的蒙迪欧。 他俩把蒙迪欧叫“小女儿”,“小女儿”今年两岁了,蒋沐凡进入了佛系赚钱的状态。 所有器乐学生不多不少五十多个,他带着不累,收入也不错,他也不怎么想扩店。 他还是想有空钻研钻研他的专业,有机会也去比比赛见见世面,哪怕是旅游,也比整天算账强。 刘伟总是说他俩贪图享乐,开个玛莎拉蒂他不香吗?不说玛莎了,沃尔沃也好啊。 蒋沐凡笑一笑也就过去了,方黎也是一样。 但现在不一样了,蒋沐凡必须要把账算起来了,他打算观望方黎一周的时间,如果开销一直是这样,他打算跟方黎商量把“小女儿”挂到二手车市场上去。 无论如何,人命关天。 方黎是个心里有数的,办理入院的那天他就跟团里请了长病假,市乐团是政府管理的,待遇还算过得去,听了方黎的情况,给他办了个停薪留职。 现在他没了收入,经济压力都落在蒋沐凡一人身上。 他每天看着护士小孙每天夹在床位上的扣费单子,看的是心惊肉跳。 就靠沐音那一阵好一阵坏的营业额,他不出两个月就能把卡里的积蓄吃干抹净。 方黎想的自己的白细胞直往下掉。 任明这几天从方黎言语间看穿了他的所思所想,气得他揣着退烧药就找上了门。 “你这个焦虑只会让你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你血小板低就得多输一袋血,白细胞低就得多打一针升白针。这个账你自己算算!是乖乖配合来减轻家属负担还是每天操心这些没用的!” 被任明这一通教育,方黎失眠了整晚——他这个堂堂勇敢男子汉,怎么就被困床上下不来了? 他疼了这么些年的蒋沐凡,如今只身扛下来这么大座山,不能再让他多吃哪怕一口的苦了。 方黎深夜差点流下泪来。 第二天他顶着黑眼圈,但各项数值却突然好转了许多,任明还以为这是回光返照了。 方黎整装待发,自己买饭自己看针,自己能做的事坚决不让蒋沐凡动手。 他天地不怕,什么坎过不来? 但化疗的痛苦是抹不去的,任明说第一个疗程都会比较难熬。 因为药物副作用,方黎经常手脚发麻,发烧腹泻偶尔还胃疼,人跟医院之间的联系仿佛是有玄学一般。 他进医院前,觉得自己只是偶尔会腿疼腰疼,但让他抗上十斤米上个五楼应该是问题不大。 怎么进了医院才一月不到,他就觉着自己将命不久矣了。 方黎趁蒋沐凡还没出门去上课的空,昏昏沉沉的拽住了着蒋沐凡的手:“宝儿,你老公有几件事儿要跟你交代...” “你好好的啊。”蒋沐凡那会儿刚套上了件灰蓝色大衣,安顿完方黎的下午饭,打算出门上课。 “行行,我快快说完。”方黎变回了人样说,“我知道你这两天在找活干,我理解我接受,但我得跟你提几个要求行吗?” 蒋沐凡没吭声,在等他说完。 “夜店酒吧什么的乱场子你别去,别让我操心,而且要碰上什么学生家长之类的熟人,你在这行还混不混了。” “外地边县的散活你也别去,就当天去当天回的,我不想你这么辛苦。” “别做你觉得违心的活,我心疼。我可以在医院找刘伟研究研究理财,指不定还能入点账。” “你去工作了别担心我这边的事,我能照顾好我自己,保证能少打一包血就少打一包血,这关是咱俩一起过的,你无论去做什么都要跟我说。” 方黎深深地看了蒋沐凡一眼:“能答应我吗?” 蒋沐凡伸手搓了搓方黎苍白的脸,心里不是滋味。 “好,我保证。” 第17章 方黎笑了笑,松开了他的手:“去吧,路上开车小心。” 第9章 阴谋初现 转眼方黎已经住了一个月的院了,期间刘伟和白晓天总来帮帮忙。 蒋沐凡尽量不让方黎身边离人,于是他总在刘伟和白晓天不那么忙的时候打电话call人。 方黎是看病赚钱各论各的,一项都不耽误。 他跟着刘伟当起了股民,刘伟还给他介绍了个做理财的朋友,多聊多看能学到不少东西。 白晓天还和往常一样,下班没事就往工作室钻,有课代代课,没课打扫打扫卫生。期间心血来潮帮蒋沐凡在工作室组织了个小小的公开课,竟然招了几个学生进来。 蒋沐凡也没多大功夫去想自己怎么个孤独了,他觉着拽着方黎的那根绳子上多了两双手——是这两个“过命的兄弟”的。 他要能生孩子,一定要让孩子认下这两个干爹。 转眼快要进二月了,方黎状态还不错,但各项数据指标却迟迟不见好,他整日都是蜡黄的脸色,医院住久了人的病气愈发明显。 蒋沐凡暗自发急,算了算估计就诊卡里可能要没钱了。 吃完午饭,他照看着方黎睡下,拿着手机拖着拖鞋去了小孙那里。 他和方黎已经成了科室的红人,他俩的恋人关系在医院一直不是很高调,就任明知道其中情况,其他人都以为他和方黎是兄弟。 科里的护士和病人经常感叹这对可真是兄弟情深,但时间久了大家就都能品出点不一样来。 有个胆子大点的护士姑娘来换针的时候跟方黎闲聊,问到了他俩什么关系,方黎想都没想的就说我们是恋人。 接下来整个科室就都知道了,护士年轻姑娘多,遇见一个长得帅的就要没事坐下来聊聊八卦,再别说是两个长得帅的。 蒋沐凡本来觉着公开了之后,他在科室说话做事还有点束手束脚,结果没发现科里的姑娘们反而对他们这17号床关心倍加。 没事能收到个小孙送的苹果,喝杯小刘买来的奶茶,他想着自己不在的时候,方黎又有了几双眼睛照看,觉着这样也不错。 这天他去交费的时候小孙刚好在打印账单,小孙见蒋沐凡过来笑眯眯的跟他打招呼:“哈喽啊大帅哥。” 蒋沐凡也拿出了他无公害的笑容:“小孙姐,我来充值了。” “嗯?我刚打完你们17床的账单,你还剩两万多呢呀。”小孙坐在电脑前又重新打开了系统,找到方黎的名字。 她打了一个单子出来,递给蒋沐凡让他查查。 方黎每天的针是一天一个样,每天身体情况不一样,任明就会根据情况加加减减,蒋沐凡是记不住那么多的,就能记住几个比较重要的。 放从前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方黎在操心,什么时候该买电了,家里的天然气也快用完了等等,蒋沐凡有时觉着就诊卡的余额跟家里的电卡差不多性质,充了钱刷就完了。 在用了多少这方面他有点没天赋,蒋沐凡抗下重任之后自己也做出努力了,但他扫了好几圈都没扫出什么猫腻。 蒋沐凡拜托小孙看看能不能帮他查查缴费记录,小孙在电脑前啪啦啪啦两下把蒋沐凡叫到了跟前:“这个打不出来,你就在电脑上看看有什么不对吧。” 确实上周有一笔入账两万的记录,他每次转账都是两万两万的打,莫非是他记错了? 这时候任明从办公室出来,见蒋沐凡跟小孙在一起,突然把蒋沐凡叫了过去。 这个不明不白的钱在蒋沐凡脑子里没过两钟头就过去了,医院充值必须持就诊卡才能办理,有这个权限的只有他自己和科里的医生护士。 人家跟他非亲非故的,肯定不会是误冲。 蒋沐凡最后得出了个结论,一定是自己充过了,这两天忙糊涂了给忘了。 多钱总比少钱好,一天还不够他忙活的。 任明叫他进了办公室,先从养生壶里倒了杯茶请他喝,说这是他老婆给他拿的上好的小青柑,冬天喝着润肺,然后调出了方黎的病历开始看。 蒋沐凡润着自己的肺,等着任大医生有何交代。 过了一两分钟,任明盯着电脑开了口:“方黎第一个疗程快结束了,我刚看了报告总结,等下周第一疗程彻底结束,他的各方面都没问题的话你们就可以办理出院了。等第二疗程的时候再来。” 这个消息一出,方黎激动的像打了鸡血。 从十二月底到现在都快二月份了,他一次家都没回去过。 笑一笑病走掉,方黎这一高兴,血小板立马提升了好几个点,蒋沐凡甚至从他的嘴唇上看到了些许红润。 蒋沐凡也是松了口气,医院真不是个好地方。 他经常觉着,方黎这一身的病气都是这一天六瓶水吊出来的,每天困在床上,不病也得病了。 也许等方黎回去了能回归正常生活了,他的身体也许还能好转些。 第一疗程的顺利结束,仿佛是他们打了第一场胜仗。 蒋沐凡还没来得及给自己孩子的两个干爹打电话报喜,方黎就在他们四个的群里跳了出来:“老子终于能跟你们一块儿去撸串了!” 晚上蒋沐凡有课,他给方黎安顿好了晚饭之后,喜滋滋的往出走,路上逢人就打招呼。在楼梯间又和任明碰了个面。 任明见了蒋沐凡神色一震,随后尴尬的朝他说了声嗨。 第18章 蒋沐凡还沉在好心情里,没注意到任明的鬼鬼祟祟,进了电梯下楼去了。 任明见蒋沐凡进了电梯,低头冲着电话里小声说:“你特么能不能等我下班儿了再打电话!你这悬疑片演的我都能当影帝了!跟你说你别这么干别这么干你非不听...行了行了...你当别人都傻子啊?最后还不是我给你擦屁股...可不,可不就靠我力挽狂澜...废话!你不请吃饭谁请!” 蒋沐凡打算趁方黎出院前再好好干两票,毕竟方黎在家的话他可能不会像在医院似的那么好走开了。 家里隐患多,他放心不下,也不好招刘伟那两位来家里帮忙,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刘伟给他介绍的进人脉群的主意不错,他期间利用空闲时间接了不少“散活”。 什么房地产开盘,周边景区策划,酒店开业形形色色的各种演出什么都有,离谱点的他还上过两次婚礼现场。 收入很可观,上台两首曲子能拿到六八百,蒋沐凡长了见识了,再这么接下去他都想转行。 做什么钢琴老师,哼哧哼哧一小时才三百的赚。 但这些演出的消息也不是天天都有,基本上算是可遇不可求的,碰见了就上。 进了二月就快到春节,也是各大老板消停的时候,是他们这些“临时演员”的淡季,轮到那些给公司排练年会的忙活了。 排练个合唱啊或者群舞之类的,蒋沐凡通通整不了,他就只会弹,弹的还相当的深。 贝多芬莫扎特的几个知名作品,他顺几遍谱子就能拿下来。 肖练整本书的东西他是说来就来,这都是上学时候下的功夫,可大老板们偏偏不听这个。 人家就认梦中的婚礼和菊次郎的夏天,蒋沐凡为了迎合市场还专门跑去书店买了两本理查德作品集,在工作室认认真真的摸了两天。 这也是他没有就地把工作室关门大吉的一大原因,他永远深爱着古典音乐。 蒋沐凡记得第一次接活的时候还怪紧张。 下午三点的演出,他早早的就给方黎提前把午饭安排好了。回车上取了从家拿的一套演出服,打算换上就早早出发,提前到场。 演出服与其说的演出服,其实就是一套定制的黑西装,是他为数不多的战袍之一,曾经大场合上常穿。 蒋沐凡一改从前的卫衣牛仔裤,换上了裁剪精致的西装,还给自己抹了点发胶。 方黎坐床上,老狐狸眼睛色眯眯的盯着蒋沐凡看。 自己老婆可是好久没把自己打扮的这么帅了,跟美少女变身似的。 “这是上哪儿去啊,蒋大师?”方黎问。 “楼盘开盘,让我去弹两首。”蒋沐凡把手机调到了自拍模式,对着镜头认认真真的整理着领带,方黎觉着这画面性感的不得了。 他放纵着自己,狼一样的的目光扒在蒋沐凡身上下不来:“这楼盘面向的都什么人群啊请你过去弹,打算上什么曲子?必须得用一首拉赫吓死他们吧?” “拉不了赫了,甲方定了首梦中婚礼和天空之城。”蒋沐凡整理好,对着手机自我欣赏了一番,觉着自己颜值尚在,而后道:“差点让我上去来一段自弹自唱的贝加尔湖,硬让我聊成这两首了。” “噗...”方黎听笑了,“我当你是参加颁奖礼去呢。” 蒋沐凡瞥了一眼方黎,在西装外面套了件千鸟格大衣。 随后大明星似的,去奔赴了他的星光大舞台,把医院走廊当成了场时装秀。 开盘演出的反响相当不错,并且深得甲方老板的喜爱。 小伙子专业过硬,文凭拿得出手,还长得精精神神。 八百的出场费,八万的舞台效果。 蒋沐凡凭借自己的出众实力,居然被人介绍人的接下了不少类似场合,理查德作品集那几个有点名气的作品,被他来来回回的弹了好几圈。 几场“临时演员”的收入,多多少少的减轻了一点蒋沐凡的压力,起码包住他的油钱和停车费了。 但两万一针的靶向药还躺在治疗清单里,光凭这可遇不可求的小活儿,银行卡坐吃山空也是迟早的事儿。 方黎的第一个疗程就花了小十万,蒋沐凡正为这事儿发愁,正打算下周把理财的钱取出来。 刘伟就来雪中送炭了,给他介绍了个新活儿。 第10章 能吃鱼的活儿 “最近有个日料店最近在扩店,把堂食区分了一个小台子出来,摆了架雅马哈三角,这两天正招乐手,老板人不错,出手也大方,店也开了有年头了,我看着还挺靠谱。” 刘伟在店里,手里忙活着调一把吉他,耳朵上带着耳机跟蒋沐凡通着话,“三小时一千五,就是要挑专业的,但是要每天都去,每天七点上班,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能给到这个数,不到两个礼拜方黎的靶向药就出来了,蒋沐凡答应的不假思索。 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他不抓住让谁去抓。 刘伟随后就把日料店老板的微信推了过去,让他们直接联系。 日料店老板姓郑,叫郑强。 郑强和蒋沐凡取得联系了之后立马定下了个时间,要亲自面试蒋沐凡。 蒋沐凡把时间沟通到了两天后,那会儿方黎第一疗程的针基本上已经打完了,也还没到出院时间,把方黎放医院,他还能走得开。 这块儿肥肉好活被方黎听到了之后,琢磨了半晌:“这郑老板出手阔绰的劲儿,不会是给自己招小男宠去了吧?” 第19章 蒋沐凡没听完就给方黎嘴里塞了一个大苹果:“想点儿好,没几个人跟你一样的喜好。” 面试的前一天,蒋沐凡回了趟家,整理出了几条风格不一的作品,好好的过了一遍场。 而后拿出了第二天打算穿的衬衣和西裤,仔仔细细的熨了一遍,他对郑老板店里的那架雅马哈是势在必得。 到了面试正日子,方黎又见到了蒋沐凡坐在手机自拍镜头前给自己抹发蜡的一幕。 老狐狸这回实在没忍住,走到蒋沐凡身后狠狠的在他腰上肚子上揩了一把油。 蒋沐凡准时准点的到了郑强的日料店,那会儿郑强给他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堵路上了,让店里的美女经理先带他到处参观参观。 这家店在永宁市的老城区里,这两年老城区刚整改完,把街道收拾的古香古色,还在老城区的两个大十字路口上建了两个大型商场。 现代和复古的完美结合,不仅仅是永宁老城的味道,还代表了整个永宁市在国内城市的独特风格。 如今老城里的网红店是越来越密集,成了年轻人的聚集地。 郑强店的位置就在一个大型商场的隔壁街道上,闹中取静的租了一个院子,把门头做成了传统日式小院的造型。 走进去是一个精致讲究的日式小院,院里架了两个亭子,摆了两个室外卡座,估计夏天这两个卡座应该是要提前预定才能抢得上。 钢琴摆在一进大厅左前方的小台上,两个射灯打在黑色的钢琴漆上,把整个堂座空间的观感提升了一个档次。 蒋沐凡扫了一眼那台雅马哈三角就知道,这琴没个二十万下不来。 这店的门头不大,里面却深的很,经理领他绕过了钢琴后的那面墙,走到了后面的过道里。 过道两侧全是大大小小的包房,有大到能容纳十几人的,还有四人坐的小包房,清一色的精致日式装潢。 妥妥的高消费饭店,怪不得老板出手大方,这规模估计两个人吃一桌,他这个三小时钢琴钱就到手了。 美女经理带着蒋沐凡参观了一圈之后,请他在一个卡座里稍等片刻,并给他上了壶烘焙茶,没等一会儿郑强就进来了。 蒋沐凡本以为风格如此清雅脱俗的店老板,应该是个温文尔雅有想法的年轻人。 可谁知推门进来的,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 郑强快要二百斤的身材,脖子上缠着一根拇指粗的大金链子,手上戴着一块百达翡丽,另一个大拇指上还带这个翡翠扳指。 他见了蒋沐凡,热情的跟他握了握手:“你好你好蒋老师!我来晚了!” “你好郑老板,叫我小蒋就行!”蒋沐凡站起身跟郑强握手,心觉能在这个地段开这么大店的老板,打扮成这样也是正常。 郑老板虽然人长得粗,心却细的很。 从这个店的方方面面就能看得出来,他那一颗有梦想爱艺术的心被他发挥在了店里的每个角落,一点都不马虎。 郑强跟蒋沐凡客套了几句就跟他聊起了他这家店的历史与发展。 蒋沐凡认认真真的听着郑老板跟他讲了两个小时的故事,从他是如何如何从农村老家出来打拼讲起,到如何如何跟老乡包了个工程盖了几栋楼,又如何如何发现了永宁老城区的无限商机,再然后如何如何的把这家小店从四个包间开到了现在的规模。 郑强讲的唾沫星子满天飞,蒋沐凡想:得,又是个只听梦中婚礼的主。 这要是天天来仨小时,他理查德能弹出伤来。 郑强的成功之路大概是讲完了,他给自己灌了一口茶,喘了口气终于说到了工作的事:“你也看到了咱们这儿消费不低,客人基本上都是三十岁向上五十岁向下的年纪,到了这个年龄能来我这寒舍吃顿日本饭的,也都是讲究人。” “我出的薪水应该是行内算不错的了,为的就是应付好我这儿的客人。” “摆架琴在这儿没人弹,放在那儿吃灰也不是个事儿,但找个三脚猫功夫的小年轻来随随便便整点,万一来了个懂行的,那我这档次一下就拉下去了,你说是吧蒋老师?” 蒋沐凡听他掰掰快走了神,听到被提问,连忙接应:“对对您说的是,您叫我小蒋就行。” “所以蒋老师,我这儿还多多少少有点要求,听刘老板说您是咱们永音毕业的高材生,钢琴上您是个专业的,师从的是杨鹤忠大教授是吧?” “是的,老杨...哦不,杨教授是我的恩师,您别这么客气,叫我小蒋就行...” “对对,您是个靠谱的!我虽是个外行,但我也知道你们搞音乐的看的上的都是那什么,古典音乐!我就怕手底下的那些不靠谱的给我找来一个广场上只会弹红歌的,所以我就说演员这块儿,我一定要亲自把关。” “理解理解,这是应该的。” “所以恕我冒昧,能请您给我来一段儿吗?让我也长长见识。” 生意人就是生意人,他们把自己的姿态放的总是低人一等,但说的事儿,全数都是他们计划要办成的,主动权从来都不在对方手里。 而为什么搞艺术的经常有饿死的,就是因为他们永远高高在上,所以总是被这些生意人用嘴牵着走。 蒋沐凡被郑强捧得五迷三道,最后站上了台秀起了专业。 郑强看蒋沐凡还喜滋滋的坐了上去,卸掉了自己那张恭维的嘴脸,摇身一变成了大老板。 第20章 他找了个离得近的位子坐下,不知道从哪儿拔了根香蕉,翘着二郎腿,剥了香蕉皮边吃边往蒋沐凡这边看,活像个看猴戏的。 还好射灯亮,蒋沐凡看不真切台下是什么光景。 其实就算看到了郑强这架势,他也是习惯了的。 前一阵的那几个“梦中婚礼”局,台下坐的可是千千万万个“郑老板”这样的。 蒋沐凡想好了要弹什么后,坐琴凳上准备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抬起了手。 当他推出第一把和弦的时候,郑强骤然被这震撼的音色一把拽到了天上去。 这是一首强弱有明显对比的富有激情的作品,郑强不知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他只觉蒋沐凡快到让他头皮发麻的手速,仿佛将他一把带回了曾经刚到永宁奋斗时的峥嵘岁月。 短短两分钟结束的一条曲目,郑强仿佛听完了一个时代。 永音钢琴系高材生可真牛逼啊...... 蒋沐凡用尽上半身的力量落下了最后一组音的时候,郑强已经目瞪口呆了。 他什么都不懂,却开始羞愧于自己居然手里握着了一根香蕉听完了蒋沐凡的演奏,他理解了为什么那些讲究人去听音乐会时往往要盛装出席。 他什么都不懂,却也明白了古典音乐原来真是神圣的。 蒋沐凡演奏结束后,将情感抽回了现实,扭头朝郑强看去,等待老板下结论。 我都这么炫了,看你能说点啥。 郑大老板报之以热烈的掌声,由衷的喊了一声:“我是真的长了见识了!” “郑老板过誉了。”蒋沐凡笑道。 “请问蒋老师刚弹的是个什么曲儿?”郑强是真的放下了姿态了,因蒋沐凡给他如此高度的第一印象,而后的多年相处他对蒋沐凡的态度都是毕恭毕敬,他不能拿人当员工看。 “肖邦的激流,哦就是激流练习曲。上学时练得个喜欢,其实不算什么。” 好一个“不算什么”后,郑强当场就签下了蒋沐凡,随后叫店里手艺最好的师傅,把菜单上的菜给蒋沐凡上了一整本儿。 蒋沐凡见过没见过的鱼这回是都见到了,菜上到没得上了之后,郑强还让人端上来了一个和牛寿喜锅。 郑老板觉着自己像是唐玄宗见了杨贵妃,他恨不得为了这一首激流,能把这个店都送给蒋沐凡,郑强深深理解了自己那要人命的女儿是为啥能追星追的回不来头了。 “蒋贵妃”也不管这一桌子鱼究竟能值多少钞票了,闷着头就是吃,碰一回瓷儿不容易,最好把这个郑大老板聊开心了,让他再带点回去给方黎吃。 哦不,任明不让方黎吃生的,那带几个火炙手握也好啊! 果真不负众望,等到郑大话匣子跟他聊到太阳快要下山时,终于不留人了,让蒋沐凡连吃带拿的走了。 日料店的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从下周开始每晚七点上班,郑强给管饭,吃饱了再弹。 等蒋沐凡回到医院,方黎在病房里等老婆等得花儿都要谢了,正瘫在床上玩儿手机,玩儿的他一肚子委屈。 刚见到蒋沐凡探头,方黎就打算抱怨怎么去那么久,话还没吐出一个字,眼睛就盯上了蒋沐凡手里的高级打包盒。 所有的委屈瞬间被一个个精美的手握冲的烟消云散,方黎一边津津有味的吞着寿司,一边听蒋沐凡聊了日料店的所见所闻。 方黎最近心情不错,血常规单子也变得好看了许多,精神也跟着好了不少。 蒋沐凡笑着看方黎吃东西的样子,想着再过两天他们就能回家了。 忽然觉着生活好像不像从前那么难了。 仿佛冬天是真的快要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注:本章提到的激流练习曲是肖邦练习曲中的曲目 有兴趣的可以听听看,视频很好找,推荐看肖赛的演奏,很带感 音频推荐霍洛维茨的,网抑云上就有 就听两分多点的,超过两分半的听了没意思 第11章 光明伊始 到了方黎出院的日子,蒋沐凡办完离院手续后,跟任明打了声招呼告了个别,然后将方黎裹的严严实实,带出了医院。 方黎时隔一个多月没踏出医院大门半步,出了住院楼像是条半年没拉出去溜的狗,看见公交车都觉着新奇。 可惜徒有狗的那双激动的双眼,没有狗的那般放不完的精力。 走路时间长了,多少体力还有点跟不上。 蒋沐凡小心的把他扶上了车,坐进他们“小女儿”的副驾的时候,方黎和蒋沐凡同时不由自主的酸了鼻子。 他载着方黎小心的朝他们的小家开去,像是凯旋的战士。 方黎比离开时瘦了一大圈,蒋沐凡每天都跟他在一块儿感受倒不明显,只觉着他脸色太难看。 但他们楼的楼管小张就不一样了,见了方黎跟蒋沐凡摁电梯,竟瞅了半天才认出来那是方黎。 小张见方黎面色苍白,人瘦的快脱了相,回想起曾经他们楼里那个一米九几的大帅哥,每天手里都会拿个大文件夹,背着个单肩包,朝气蓬勃的起个大早出门。 年轻小姑娘儿对帅哥的好奇心是无止境的,她还偷偷望过方黎手里的大文件夹里装的是什么,瞥见过一两回,好像是她看不明白的乐谱。 搞音乐的大帅哥,那男神形象在她心里可是稳了。 第21章 谁承想快过年了,方黎成了这副模样被搀回了家,小张有些哀伤的想。 她利索的帮蒋沐凡拉过了一个行李箱,然后小跑着去帮他们按电梯,好让蒋沐凡腾出手来照看着方黎。 小区物业的服务一直很不错,小张不论是出于工作责任和个人情感,都打算把蒋沐凡这一对儿送上楼去。 电梯顺顺利利的上了26楼,小张本想着看还有什么忙可以帮的,谁知这2603门口早站了两号大汉了。 嚯,家里有人不知道下来接一下,不知道人家大帅哥有多可怜吗! 刘伟和白晓天都在,门锁密码是蒋沐凡给他俩的。 这两人听说今天方黎出院,双双腾了时间过来要帮蒋沐凡的忙。 蒋沐凡见盛情难却,想想医院其实没什么事儿,一摊烂事儿其实都在家里。 他两人的家一直没人回去过,蒋沐凡偶尔回去一趟也没时间收拾,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了。 方黎的病最怕的就是感染,但他忙于工作和医院之间总是抽不开身去好好打扫一下,于是刚好逮住刘伟白晓天自告奋勇的机会,让他们提前回来给家里做了一遍消毒。 蒋沐凡算着时间,想着他俩手上活大概干的差不多了,到了楼下才想起来打招呼。 消息还在电梯间的破信号里打转,这几个人就在电梯间碰见了。 保姆军正准备下楼等人回来,这病号小队就已经上来了。 小张为自己这自作多情的圣母心感觉有点快要社死,还没等蒋沐凡说完谢谢,便红着脸放下了行李,落荒而逃了。 刘伟站门口见一个小姑娘来了又跑,流氓劲儿起来了想上去逗逗人家,被蒋沐凡递到手上的一个大袋子给岔了过去。 “那蘑菇头姑娘是谁啊,怎么跑这么快。”刘伟接下袋子往房间里面退,边走边问。 “看不到人家穿着物业制服啊,楼管小张。”方黎的声音闷在围巾里说。 刘伟嘴巴里嘟囔了一句:“跟个兔似的跑的还挺快。” 进了屋,蒋沐凡见刘伟和白晓天把家里打扫的一尘不染,欣慰的说:“牛啊,你俩干脆做家政去算了。” 四个男人相互打着趣,像是回到了曾经的好时光。 方黎卸下了身上一层一层的防护,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睡衣,变成了男主人的形象,让刘伟两个别再忙活了,招呼了他俩坐上了沙发。 蒋沐凡大概收了收从医院带回来的零碎行李,就加入了他们聊天的阵营。 眼看到了吃饭的点儿了,在座的各位只有方黎会做饭,但他们是万万不会让这个保护动物下厨房的。 于是白晓天简单点了几个菜,蒋沐凡单独给方黎在小香港要了份营养粥和一笼叉烧包。 他们由这一顿饭,开始了往后短暂而珍贵的家庭生活。 由于郑强希望蒋沐凡可以每天上班,沐音工作室的课蒋沐凡不得不进行了调整,毕竟这份日收入一千五的活他不能撂下。 等刘伟和白晓天吃喝聊完打道回府后,蒋沐凡整理起了工作上的事。 日料店的演出是个长久的事,以后周内的晚上可能基本上就不能再带学生了,蒋沐凡不能把这个压力全部都放到白晓天一人身上去。 他联系上了曾经他的一个小师妹,看她能不能来沐音做长期兼职,课时费按机构给老师开的市场价出。 小师妹叫徐欣,已经在一个私立小学任教了,蒋沐凡跟她聊了大概半个小时,把事儿算是定下来了。 以后他周内白天可以去跑点资源群里的演出,晚上去郑强那里上班,周末早上去沐音上课上到六点,晚上再赶到郑强那里。 算着每月收入还不错,快把方黎的那份赚回来了。 方黎也不闲着,临出院的时候咨询了任明,自己能否回团里正常工作,任明给的答案是控制好工作强度问题就不大。 他个马林巴手在交响乐团里本就不是个重活,虽身兼数职,沙锤三角铁只要算打击乐的都靠他一人来。 但一整场演出下来他依旧能是那个大家口中的,偷跑了都没人发现的无敌混子选手。 方黎给领导打了个电话汇报了身体情况,领导确定了他身体没问题后,立马叫他来参加排练。 马林巴是个冷门中的冷门乐器,它是打击乐器中难度系数最高,最考验技术的一门。 永音一年招不上几个打击乐系的,招上来那么三两个,大多数都是连马林巴碰都没碰过的,老师基本上得从零开始带。 但方黎是带着手艺进校的,他从小对这个非洲来的乐器感兴趣,家里不差钱的给他在家整了一台琴。 首都资源多,方黎父母从中国院请了个老师过来专门带他,徒弟带的就剩带进大学了,结果高考败在了文化课上。 所以方黎当初来永宁上学,他的马林巴可以说是大佬级别,有他在校内没人敢称第一的,后面能顺利进永宁市交响乐团那都是意料之中。 团里经常因为有他这个活宝贝,虽然没开过专门的独奏音乐会,但在许多演出里设计了不少马林巴的独奏或协奏环节,配器写的更加大胆,居然还有了点自己演出风格的意思。 所以方黎这次一病,领导为找一个好的打击乐手是没少掉过头发。 都是大学才学了四年出来的,拿什么跟人家打了十几年的老手比,大场面撑上不去的比比皆是,这几个月的排练来来回回也换了好几个人。 第22章 方黎虽说能回来了,但也只能工作一个月左右,过完年就又要安排第二次住院化疗了,电话过去也就是看团里有没有要紧事。 临近春节正是排练的紧张时期,他这通电话对团里的领导就是雪中送炭,哪怕只有一个月也够了。 安排的活不是很重,谱子先给他熟悉去琴房自己练,上班不用打卡了。抽空把东西练了就行,工资照发。过年演出前来排个两三次就行,排累了就回,身体最重要。 方黎被团里的善待而打动,第二天就爬起来去了单位报道。 去日料店上班的前一天晚上,蒋沐凡拿ipad整理了个文件夹出来。 里面大概有八十多个作品左右,按乐派风格仔仔细细的分好了类,约了郑强见面,商量后续演出的曲目和方式。 郑强对自己的店追求细节,有自己的想法,见蒋沐凡做事心思细腻,甚是欣赏。 又准备了一桌好菜,让蒋沐凡带着自己的家属一同过来。 这次郑强没有迟到,穿戴整齐的在包间里坐着等人来,只见进来的是两个大男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高个子看着还是个病秧子似的。 蒋沐凡从容的向郑强介绍了方黎的身份,郑大老板对蒋沐凡有艺术家光环在。 艺术家搞什么都是艺术,遂热情依旧的招待了起来。 郑强的这地方毕竟是个吃饭的地儿,要的是安逸和舒适感。所以蒋沐凡也知道,他上去可不能整上次激流的那一套。 于是蒋沐凡拿出了他的ipad,把他整理出来的东西拿出来给郑强介绍了一遍,郑强以为自己会像是听员工述职似的来听蒋沐凡讲,结果自己跟个小学生似的在这儿上了一节音乐欣赏课。 蒋沐凡讲起专业来是滔滔不绝,从巴洛克时期到了浪漫主义时期,从巴赫到肖邦。 郑强听了几个蒋沐凡挑出来的曲子,确实能制造出区别于别家店的氛围感,很不错。 但他个大老粗也听不出什么门道来,就觉着这蒋沐凡确实是个人才,人说什么都对。 郑强划拉了两下文件夹的东西,另想到了一个点子,蒋沐凡整理的这东西,他不能埋没了。 他决定把文件夹的内容找人设计一下封面排版,制成册,他的好几个老客户都对古典音乐感兴趣,能研究一二。 他不打算把蒋沐凡跟个大明星似的包装,他就把册子放到柜台里。 有客户对蒋沐凡的曲子感兴趣了就把册子拿过去给人家点。 来他这儿的都是不差钱的,一首曲定六百,到时候和蒋沐凡平分。 这样既做出了特色还能稳住客源,那些有钱人带个爱浪漫的小姑娘来,专门给姑娘花钱点一首肖邦,管自己懂不懂都显得自己有品位,保准能保住姑娘芳心。 蒋沐凡一听又有钱赚,眼睛一亮觉着这郑大老板还真是自己的贵人,连连说好。 于是第二天,蒋沐凡和方黎的新工作老工作都顺利的步入了正轨。 他们都在拼尽全力的珍惜着现在的日子,想要好好的生活。 第12章 伊索尔德的爱之死 方黎拿着团里开的一份工资,还有练琴的需要,基本上工作日每天都会去按时上班。 蒋沐凡便雷打不动的每天开车送他去单位。 还剩一周就要过年了,团里开始正式排练新年音乐会,马林巴多少也算是个体力活,要一直站着。 方黎每日吃着任明开的来那度胺片,感觉体力勉强还跟的上,忙一点的时候偶尔会腰疼,但歇一歇也能过去,问题不大。 蒋沐凡每天送他按时到团里,然后去工作室转一圈,处理处理琐事练练琴,时间到了再去接方黎提前下班,等把方黎送回家之后自己也该去郑老板那边了。 他忙出了习惯,车技涨了不少。 郑强听了他和方黎的情况,跟蒋沐凡签了一年的合同,按周发工资。蒋沐凡为此很感激郑强。 方黎长期吃的来那度胺,一瓶一千五,一瓶只够吃六天,还不计入医保。 他们还有日常的开销和车贷,过完年工作室的房租也要交上去了。 方黎虽然出院了,但蒋沐凡的日常压力还是挺大的。 年二十九那天,永宁市老城区的街道上挂上了红灯笼,街边的树上也装饰上了星星形状的灯串,路上年轻人三三两两有说有笑,都是提前收工下班的上班族。 他们聚在一起找一个自己喜欢的酒吧或者小馆子坐下,放下了一年的烦心事,等待着新年的到来。 年三十的放假和方黎的关系不大,他们团里的新年音乐会每年都是要从三十开始连演三天,等到初四再放假,一直放到十五。 新年音乐会蒋沐凡去看过几场,但来来回回就那几个曲目,在座的不是情侣就是一家人,他一个人坐下面觉得孤单,到后来也就懒得去了看了。 除夕晚上蒋沐凡的传统就是把方黎前一天给他包的饺子下锅,煮好了一个人吃。然后打开电视守着家,等着后半夜才能回来的方黎。 今年方黎的特殊情况,蒋沐凡多少有点担心他能不能撑得住三天。 领导给了备选方案,方黎如果是身体撑不住,演大年三十一天的场就够了,后面两场他们继续用之前的那个年轻小伙。 方黎觉着靠谱,掂量了掂量自己的身体,觉着一天撑不住不至于,最多就是最后一场告假的事儿,毕竟他活儿又不多。 第23章 二十九那天晚上,方黎在团里做最后的排练,跟蒋沐凡电话交代好了过年的安排,就进音乐厅没信号了。 其实事儿也简单,无非就是你在家等我,我什么时候回来,我包的饺子记得吃,有良心的话给我也留点之类的。 蒋沐凡今年不同去年闲散,挂了电话就开车去了郑老板店里。 今儿是店里年前最后一天营业,蒋沐凡一半儿都是奔着郑强的大红包去的。 上了不到两周的班,蒋沐凡的演出效果反响不错,隔几天就能遇上一个拿着册子点曲子的客人。 郑强的曲目册做的精细,天鹅绒面的封皮,里面是点着金箔的卡纸,设计的是高端华丽上档次,送到客人手里颠着就有厚重感。 蒋沐凡自嘲自己这个职业,就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的卖艺的,他要是每天穿着自己的大卫衣,弹的不是钢琴而是刘伟那把吉他,呆的不是郑强这个人均消费七八百的地方,他和夜市那些一桌一桌求点一首歌的街头歌手一个工作性质。 方黎想了想觉得也对,那他也一样,说到底就是个卖艺的,包括永音的那些千万学子,大家其实说到底干出来不都是个卖艺的。 蒋沐凡给每天的三个小时都做了点小小的设计,把自己打算弹的曲目,按感情色彩做了简单的排列,像是给自己调整音乐会曲目顺序一样认真。 晚上蒋沐凡坐到琴前,以一首拉赫的前奏曲作为了开场。 推下三个强和弦后,平缓的旋律慢慢铺进了店里温暖的底色里,忧郁中带着浪漫是他今晚计划的整体基调,是停下工作的心情舒展,也是一场来年再见的小小告别。 日料店包间里,任明盘腿坐在榻榻米上,一言难尽的看着对面的男人。 那人脸色憔悴,像是熬了场大夜,疲惫给他深邃的眼睛上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阴影。 任明夹了一块儿鲷鱼刺身开口道:“你让我在我们院干的那些偷偷摸摸的事儿我是干够了,我帮你小小渗点还好说,你这没完没了迟早被发现。” “你渗的时候动点脑子好不好啊,博士生。”贺白苦笑道,“你卡里莫名多两万你睡得着啊?下次再让我弟察觉出点端倪,我就把你在这儿办的卡密码告诉贺薇,让她来刷爆。” “给你借个胆你都不敢,我老婆一通物流电话把你连你妹一块儿发走。” 任明老婆是个能干的,老公在单位拿着稳定高收入,生了孩了后她拿到了个正规的进口奶粉渠道,辞了自己以前事业单位的工作,每天在家带孩子发奶粉。 贺白给任明斟上了一杯热酒,跟任明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起来。 “你们医院怎么到现在还刷就诊卡,我们去年就统一电子就诊卡就医了。” “上头为了争前十的头衔,把钱都用在做研究上了,哪有功夫升级系统。”任明话锋一转,“这不也方便了你嘛,我们要电子就诊卡了,你还怎么接济蒋沐凡。” “说的也是,还是就诊卡方便。”贺白好脾气的点了点头,然后捏了一大筷子芥末放进了任明的碟子里,“来尝尝,一点不辣。” 任明哭笑不得,蒋沐凡在贺白心里是一个微妙的底线。 好像在旁人嘴里,这个名字谁都碰得,又好像谁都碰不得。 他知道贺白在蒋沐凡身上的心有多重,看着这三个人别扭的关系,任明也就话止于此。 一个穿和服的服务员推开了门,给他们送上了一份天妇罗。 推拉门推开的一瞬间,一段音乐流进了包厢里。 “哟,老郑这两天招到乐手了?”任明随口问了一句。 “是的,已经演出两周了,您觉着用餐还舒服吗?”服务员笑着说。 她隔三差五就能见到这两个人,是老回头客了。 这两人是忠实的日料爱好者,就因为老板之前说一有好鱼到店,会有限通知金卡会员,这两人便一人在这儿办了一张金卡,绑定了电话。 “舒服,就是门一关就听不到了。”任明风流样子现了行,笑嘻嘻的逗人家小姑娘。 “我们没有安装话筒音响的设备,所以效果有限,您要对古典音乐感兴趣,下次预定我给您留个大厅的卡座。”小姑娘也是店里的老江湖了,没有应付不来的。 她为了帮郑老板再多赚点钱,添了一句:“我们请的乐手是非常专业的老师,他对每天的曲目都有细致的安排,您如果有喜欢的曲子,还能给您安排乐师专门为您演奏。” 任明一听觉着有意思,老郑点子还挺多,好奇道:“什么意思,那我要点个世上只有妈妈好也能弹?” “您说笑了,我们为了客人用餐体验专门定制了一套曲目集的,您要看看吗?” “行啊,还把我说好奇了。”任明上了服务员小姐姐的套,见人关门走后,扭头看着贺白说:“你猜一支曲多钱。” “五十。”贺白淡淡的说。 他明显对此不感兴趣,弹钢琴能入他眼的只有蒋沐凡。 “你当这是学校后头的夜市价啊。”任明笑了他一句,“我猜没二百下不来。这老郑挺会搞啊,西餐店听个小提琴钢琴的,他日料店也听钢琴。” “日本钢琴也发展的很好,老郑搬个雅马哈进来说的过去。”贺白随便翻看了一眼手机信息。 任明还在惊讶贺白还能注意得到那钢琴品牌的时候,服务员小姑娘用托盘盛着曲目夹,拉开门进来了。 第24章 包厢里铺的是榻榻米,小姑娘轻轻地将盘子放到了地上,朝任明身边推了过去:“任先生,这是曲目,您随便看看。” 任明看着这本黑色天鹅绒的封皮,上面用烫金的工艺印着店名,惊叹道:“嚯,这比你们菜单还下本儿啊。” 小姑娘笑笑没吭声。 任明拿手上端详了几眼封皮,然后翻开大概过目了几眼,瞪大了眼睛:“这咱俩可都是猜不到啊贺白,一曲六百。” 任明把那个烫手的小本递到了贺白手里说:“你多少比我懂点,你看看这上面都是什么黄金曲。” 说完扭头笑着看着服务员小姑娘:“老郑是请来了永宁名手了吗这是。” 贺白没在外观上浪费时间,直接打开垂眼看起了单子。 册子不厚,薄薄三四页,里面曲目却不少。都细致的按风格乐派分了类,看得出是个专业的做出来的。 里面的曲子也有很多是贺白不认识的,他顶多比任明强点,算是翻看了半个天书。 贺白快快的翻到了后面,眼睛忽然停在了一排字上。 “我能听一曲这首吗?爱之死。”贺白盯着曲名,不改面色的说。 任明一听差点吐血:“你疯啦?六百!” 贺白合了册子,打算站起来出去,朝任明挥了挥手:“走呗,听听看。” 李斯特的爱之死贺白听过,听的不是哪个演奏家弹得正规版本,而是躺在他手机里的一段录音。 录得也只是一个片段,一直被他尘封在手机里。 还在电脑里备份了还几份,但只打开过一次,而后再也没敢再听过。 贺白也觉得自己是鬼迷了心窍了,怎么忽然就想点了这个。 他和任明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包厢区在钢琴的后面,得从背面绕过去才能看见全脸。 那会儿服务员小姑娘已经通知了乐手接下来弹什么了。 还没等贺白走到正面时,钢琴声就已经传了过来。 贺白仅听了前两句,就觉着像是有一只鬼手,直从他的胸口穿过,捏住了他的心脏,刺的他浑身冰凉。 任明感觉贺白嘴里像是叨念了一个名字,而后便丢下他,大步冲到了钢琴前站住了。 任明紧跟上去后,看到了台上的人,惊得愣是没合上嘴。 巧了,这是蒋沐凡? 真苦,看他们医院把人逼成什么了..... 任明正五味杂陈的咀嚼着眼前的一幕。 爱之死他没听过,也听不懂,就觉着这曲子听的人有点揪心。 任明想转头想看看贺白什么反应,又想问贺白这曲子是个什么名堂。 就等他扭头打算张口的时候,只见贺白站在原地,已是泪流满面。 他不知道贺白是想起了什么,只能识趣的当自己是个透明人,默默的站在他身旁。 任明总觉着贺白的灵魂上像是压着千万块巨石,他扛着这些巨石走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尽管寸步难行也不能停下。 前面走的是他心上的人,若是倒下,就砸到他了。 任明能感受到,贺白此时沉在这首爱之死里,已经摇摇欲坠了。 ...... “二哥?”一个弱弱的女声把贺白从神魂颠倒里拉了出来。 任<a href=https:///tags_nan/mingchao.html target=_blank >明朝那声音方向看去:卧槽不好!那是贺薇! 【作者有话说】:注:由李斯特改编的歌剧 伊索尔德的爱之死 钢琴独奏很震撼, 有兴趣可以网抑云搜索 lsoldens liebestod,s.447应该是franz liszt演奏 第13章 妈妈 1 二十年前的永宁,繁华的地段停止在一环路上,人口居住最密集的地方还在老城区里。 那时候还没有现在的商品房,基本都是单位盖得没有电梯的多层居民楼,再往一环边上看,就是大片大片的城中村棚户区了。 贺振华的父亲当初是市上的老领导,是个厉害人物,原本给贺振华安排了个铁饭碗的工作。 谁知贺振华干到一半,偷偷辞职去了海港做起了家具生意。 那时的思想意识不比现在,辞了稳定工作去做那有上顿没下顿的活儿,在老一辈儿眼里就是不正经,不学好跟二流子混去了。 贺振华那时年快三十,家里人正愁他媳妇还没娶回家,这工作就被他扔了。 没了稳定工作,那谁家姑娘还会嫁你? 贺家就这么一个儿子,贺振华母亲整日在家为贺振华的事儿发愁。 可没过几年,贺振华就买了辆桑塔纳开回家了,车上还拉着一个时髦的漂亮女人。 那时老城区的风气和城中村差不了多,很多人家刚搬进单元楼,依旧保持着没事不在家呆,一定要坐门口的优良传统。 从前家里的小板凳是放在自家院子门口,现在搬进家属院,各家各户的小板凳就一个个整整齐齐的放在院子里。 谁家孩子进了街坊,那相互都认识,无非就是住的好一点,每家每户都有个独立卫生间。 黑色桑塔纳在那个年代是什么地位,贺振华是街坊邻里出了名的“问题大龄男青年”,这问题男青年在海港不但混发达了,还带回来了个女人。 这可是几十年遇不上一回的大八卦。 每到晚上,那单位下班的大妈们就围在了一块儿,好听的难听的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贺振华是去走私还有人传他是去贩毒,更恶毒的还拉上了他带回来的蒋萍,说蒋萍那么漂亮,在海港那么乱的地方肯定不是个干净人。 第25章 贺家老头子从当事人嘴里听到了事实,贺振华去海港是去倒腾家具生意去了。 南方家具工艺好,做的精细,他在海港入股了一个家具厂,他想回来把永宁的市场打开,创立一个自己的品牌。 永宁市虽不如沿海城市发达,但毕竟是省会城市,未来一定要发展,像那些一线城市一样盖商场建高楼。 贺老头子一听自己儿子回来时干大事业的,也就放了心。 贺家老太婆关心的就不在这儿了,管他桑塔纳桑塔撇的,带回来的这漂亮姑娘是谁。 一家人饭桌上坐下一了解,嚯,原来是个诗书世家的大小姐,曾经还跟几个有名的老先生共过事。 贺振华的前半生平平庸庸,终于在三十的时候出人头地了。 他带蒋萍回家没两天,便在市中心的永宁大饭店办了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随后租了一间离家不远的房子和蒋萍住下了。 贺振华忙着厂里的事儿,蒋萍不懂也帮不上什么忙,凭着自己肚子里有点墨水,拖了点公公的关系,找了所公立小学应聘了个语文老师。 日子安稳的过了两年,蒋家老头老太太也年纪大了。 曾经再风光体面也仗不住岁月的变迁,他们虽亲朋老友都在海港,但肯定都不如自己孩子靠得住。 老两口就蒋萍这一个女儿,蒋萍孝顺,回去了一趟安顿好了家里老宅,把父母都接了过来。 那会儿贺振华的公司一到永宁,公司业绩就一鸣惊人。 他带着蒋萍去环外的一个新楼盘里一口气买下了三套房,借着蒋萍父母过来的由头,举家搬到了新房子里住下。 这环外的住处就是家里三个孩子从小长大的家。 贺振华的公司逐渐步入正轨之后,夫妻两人就顺风顺水的有了贺白。 再然后就是他们家的小变数,蒋沐凡了。 蒋沐凡的母亲叫陈建芸,是蒋萍在海港的挚友,也是文化家庭的小姐,从小和蒋萍一起长大。 但她的命不如蒋萍好,遇上了个表里不一的斯文败类。 海港是个处处是机会的地方,它能让你有机会发财,也能让你有机会死,那个败类就害得她死在了海港。 败类婚前甜言蜜语,后本相立现,整日在牌场上赌,欠了一屁股的债。 蒋沐凡的妈因为嫁了个这样的男人被家里赶出了家门,在海港的一个小商品市场里给人做小工,日子过的艰辛。 她为了这个男人离开了自己的家,本以为这给她爱情的男人会是她今后安稳的靠山,谁承想她最后成了这败类的提款机。 刚开始她还念着恋爱时这男人对她的好,以为自己还能拯救自己的丈夫。 但好话歹话都让她说尽了,这败类依旧每天从早赌到晚。 这男人把自己在报社的工作赌没了,再把自己跟老婆的婚房赌没了,最后带着自己已经大了肚子的老婆住在了一个阴寒的地下室里。 陈建芸每日被自己男人恐吓,被催钱要债的恐吓,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她洗衣服的时候,在这个败类的兜里掏出了一包白粉。 她终于决定跑了。 但她浑身上下就那几十块钱,还挺着个大肚子,她能走多远?她到了火车站,发现自己连一张票都没不起。 陈建芸走投无路,想着要不回自己的家看看。 看看她的父母哥哥们还愿不愿意伸出援手救她。 蒋萍就是这时再次遇见了陈建芸。 曾经的陈建芸是一个清纯可爱的姑娘,玻璃珠似的大眼睛,蜜桃一样的嫩脸蛋。 但等再次见面的时候,蒋萍看着她满脸的皱纹险些认不出来,那会儿她还不到三十岁,蓬头垢面干的像树皮。 那时陈建芸辗转反侧到了老陈家的宅院,她跪在老陈家门口嚎啕大哭,喊着爸妈,芸儿回来了。 陈老爷子是个好面子的,但再好面子世上也无原谅不了孩子的父母,陈家老太闻声不对,跑出去看到跪在地上的女人,差点以为是流浪到这儿的乞丐。 认出是自己女儿后,老太太便抱着女儿失声痛哭:“怎么能把自己的日子过成了这样啊我的芸儿啊!” 那会儿陈建芸天真的以为自己到了家,就算是落地为安了。 但海港市就那么大一点,她那个败类男人欠了那么多钱,谁能轻而易举的放过她?连那男人都不会,他还要靠着她给他买白粉抽。 陈建芸在家休养了几个月,催债的就找上了门。 原先还好打发走,凭着陈老爷子在村子里的地位,这些流氓不敢把陈建芸怎么样。 既然催债的能找到她,那败类找到她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败类聪明,没大白天的从家大门进屋,而是深更半夜翻进了陈建芸的后窗。 陈建芸发觉窗边有人,吓得不轻,问了一句:“谁在那儿。” “我,你男人。” 陈建芸像是听见了鬼叫,她想要是这人敢进了这个屋,她就跟这人同归于尽算了。 但同归于尽说的轻巧,陈建芸愣是没在自己身边找到个什么趁手的兵刃。 趁她还在床头摸索的功夫,这男人已经拉开窗户翻身进来了:“现在谁家还没个防盗网,下回记得跟咱爸说,花点钱装上。你看这说进来就进来了,多让人操心。” 男人的恐怖眼神被鼻梁上架着的眼镜遮挡了一半,他坐到了陈建芸身边伸出手笑:“来,让我摸摸咱儿子这两天长大了没。” 第26章 “你别碰我!你快滚!”陈建芸缩进了墙角,咬着牙低声说,“你再不滚我报警了!” “报什么警,爸爸看儿子犯法了?”男人脱鞋上了床,坐在了陈建芸身边温柔的在她肚子上抚摸,像一个阴森的恶魔,“哎也不能成天儿子儿子了,重男轻女。芸芸,我想你想孩子的很。这两天我找你们的时候,孩子名字我都想好了,男孩儿就叫吴念明,女孩儿就叫吴念晴,你觉得好听吗?” 陈建芸听着恶心,念的是什么明?念的又是什么晴?名字起得诗情画意,做的都是迟早家破人亡的脏事。 这败类是个有名有姓的,叫吴天良,人如其名,丧尽天良。 吴天良见媳妇儿坐床上不答话,便坐在她身边自言自语起来:“好了,你别生我的气了,我知道你是想爸妈了,你看他二老在你哥照顾下身体不是健康的很吗。” “在娘家待几天得了,你这打算常年住下的架势,让人看见了不好,还以为咱俩离婚了。” “行了啊,消消气。你要是今天气消不了,明天我还来,明天气消不了,我还有后天。”吴天良捏起了陈建芸的下巴,扭曲的笑:“我能一直等到孩子出生,到那时你可不许再闹了,孩子不能没有爸爸。” “你休想打孩子的主意!孩子生下来,我一面都不会让你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指望着让他做什么?是拿命帮你还钱还是给你买白粉?还是干脆卖给那些放高利贷的算了!你这个丧心病狂,无耻之徒!” “好啊好啊,我好久都没听见我老婆这么吼我了。”吴天良大笑,“我就喜欢我老婆吼我的样子,看的我心都酥了。来让我抱抱,外面女人怎么抱都不如我老婆舒服,还要花钱。” 吴天良忽然一个狠手朝陈建芸太阳穴戳了一拳,陈建芸瞬间被打的眼前发黑瘫在了床上,迷离之间她绝望的看着吴天良跪在床上解开了自己的皮带。 “禽兽不如的东西......”她最后呢喃道。 酒足饭饱之后,吴天良取出了她堵在嘴里的枕巾,吻了吻陈建芸的脖子:“我可真是太想这一口儿了老婆...” “......”陈建芸觉得肚子里的孩子这会儿闹腾的不得了,像是在哭。 吴天良起身下了床,边穿衣服边说:“你住这儿也挺好,起码能保住孩子。等孩子一出生,是儿子我就抱走,刘老板的老婆生不了,到时儿子给他们养,孩子能过上好日子咱们还能还上钱。” “那要是女儿就更简单了。”吴天良穿戴好后回头看陈建芸,“小女孩儿比你还能赚呐,你说是吧?” 第14章 妈妈 2 被吴天良找到后,陈建芸每两天就会受到吴天良的骚扰。 那畜生基本会在半夜来,翻进房里后就翻箱倒柜拿点值钱东西,没东西可拿了就去厨房里偷点吃的,再过分点就是用这个不花钱的孕妇解个渴。 好在是从未惊扰到陈家老两口,吴天良像是在变相的保护着自己的孩子,等着他的小摇钱树健康安稳的出生。 陈建芸曾怕的还想再逃,但那会儿她临近生产,精力体力都跟不上,无奈只能在家等着孩子出生后再另做打算。 自家呆着总比在外面流浪安稳,他还有老父老母在,只要爸妈还接纳她,她就算是有个去处,吴天良到时也不能把她和孩子怎么样。 当初蒋萍为了尽快把父母接到永宁来,经常在永宁和海港两城两头跑,处理家中琐事的同时也陪陪孤单的陈建芸说说话。 直到陈建芸要临盆了。 蒋萍回忆起蒋沐凡出生那时,是刚过完年的三月份,南方已经要热起来了。 她听说陈建芸要生产,连忙跑去陈建芸家。 她是过来人,陈建芸家中只有父母两人,大哥陈建峰在海港周边沿海的边防部队上班不能回家,蒋萍想着过去多少能给建芸帮帮忙。 等蒋萍进了门,就见陈建芸孤零零的躺在硬板床上忍着开宫口的疼,等着接生婆来。 陈建芸的父母是两个旧思想,女儿和男人私奔不说,还挺着个大肚子回来,放在他们眼里是极没颜面的事情。 所以悄悄在附近小诊所里请了个接生婆来,并打算不大张旗鼓的将女儿送进正规医院。 蒋萍看着心里难受,问陈建芸她大哥怎么说,怎么不帮妹妹出头,生孩子是过鬼门关,接生婆怎么能有大医院稳妥。 陈建芸只能无奈的摇头,她痛的一头的冷汗。 蒋萍心疼的抓住了陈建芸的手,当她摸到陈建芸冰凉的体温时,眼泪“哗”的一下涌了出来。 “别害怕建芸,忍忍就过去了,忍忍就过去了。”蒋萍从一旁拿出了块儿毛巾帮陈建芸擦着冷汗,“叔叔阿姨呢?” “不知道,妈在后院给我烧水呢吧,爸去接婆婆去了,萍萍姐你多留一会儿...陪我说说话...”陈建芸有气无力的说,“我感觉这小家伙好闹腾,我一个人躺这儿害怕。” “好好,我不走,我就在这儿守着你们,看你平安生产。” 陈建芸一直熬到了后半夜,才将小家伙生出来。 产婆熟练地包裹着一个小肉团从卧房里出来,跟陈家老头老太太道喜,说是个男孩。 蒋萍一直守在陈建芸身边,陈建芸听到孩子哭了之后,一眼孩子都不愿意看,就让产婆将孩子抱出去了。 她躺在床上只是哭,光流泪不出声,看的蒋萍难过的同她一块儿流眼泪。 第27章 “萍萍姐,我不敢看他,我怕再看见一个小吴天良,我受够这罪了。” “他是你的孩子,怎么会是个小吴天良呢,别难过了。母子平安是喜事儿,建芸你要坚强。” “萍萍姐,他那天晚上说,他要将这小家伙抱走,是男孩儿就给别人养。萍萍姐...”陈建芸终于哭出了声,“往后...往后我可怎么办啊!” 蒋萍看着与自己一同长大,却命运截然相反的建芸妹妹,做了个决定:“别怕,有我呢,振华现在公司在永宁做的不错,你要是愿意,开了春我把你和我爸妈一同接到永宁去,我帮你在永宁租个合适的房子,租金我给你垫,你不着急还我,等住下了我陪你一同找个工作,你有文化有知识,在永宁不怕找不到工作养不活孩子。” 陈建芸听着挚友帮她绘制的美好蓝图,仿佛已经逃出了那恐怖的魔掌。 她想也对,若是能逃出海港,那吴天良再有能耐也没本事翻遍全中国来找她。 那时候她就自由了,孩子抱着总比怀肚里方便,到时候她在永宁找份工作,哪怕去刷盘子,能养活孩子平安长大就好,只要没有吴天良,每一天都是幸福的。 陈建芸感激的抓着蒋萍的手哭着说:“我愿意萍萍姐我愿意!谢谢,谢谢你萍萍姐。” “别跟我说谢谢,姐再看不下去你这样受苦了。姐也有孩子,咱们不能让孩子以后长大了,整日受着那畜生的罪了。” 陈建芸听了蒋萍的安排,安心的在家坐起了月子。 等她坐完月子蒋萍就一起买火车票带她一道去永宁,到了那边她要带着孩子好好活。 可吴天良不是个好摆脱的,陈建芸一日不离开海港,就要多一天担惊受怕。 孩子刚满一周,吴天良就来了。 他这次不再是半夜翻窗进屋了,而是在大白天,穿着他曾经在报社工作时的旧西装,拎了一包点心两瓶酒,光明正大的进了家门。 他来接老婆要孩子。 明媒正娶的媳妇住在娘家,之前因为大着肚子想着娘家好照顾,这还都说的过去。 现在孩子生了,身边没有爸爸,否则村里该咋么说闲话? 吴天良放出了话:“要么我带建芸回我们的住处,我电褥子都给她买好了。要么,我就住过来,我不介意倒插门,我得陪着我儿子。” 陈家老头老太太心知肚明吴天良打的是什么主意,起先还能想起自己女儿当初狼狈的跪在门口求他们收留的模样。 但现在时间长了,邻里街坊的闲话是越来越不好听,陈老头是个清高的读书人,把脸面看的比谁都重要。 他想想自己还在部队的儿子,媳妇还没娶回家,这儿就多了个妹妹和这个才出生的奶娃娃要养活。 如果陈建芸往后要一直带着孩子住在家里,村里人的风言风语坏了家里名声不说,陈建峰未来媳妇不好讨,就算讨个善解人意的,那等他们百年后免不了被这个妹妹拖累。 陈家老两口最终还是在儿子和女儿之间做出了选择,默许吴天良在家里住下了。 这么硬闯进来的吴天良吓坏了陈建芸,她整宿整宿的抱着孩子睡不着觉,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被吴天良抱走了儿子。 吴天良有贼心也有贼胆,他明晃晃的打着抱走儿子的主意。 要儿子的那个刘老板,手下的人原先在村口蹲着接人,蹲了几天快等不住了。 明目张胆的蹲到了大门口,就等着孩子出月,抱走能活了的时候直接抢人。 海港的刘老板,没人知道他的真名,关系近一点的都称他一声虎哥,远一点的叫他刘老板。 所有人都知道,在海港,没有他不敢做的事。 陈建芸为了逃,找了个吴天良出去赌的时候,独自抱着孩子从后窗翻了出去,跑到了蒋萍家,给蒋萍打电话。 蒋萍那时人在永宁,听说陈建芸快甩不掉吴天良和那个刘老板的时候,她与贺振华商量,打算连夜赶去海港,提前接陈建芸和孩子走。 可就在蒋萍赶到海港的当天晚上,陈建芸出事了。 冲天的大火将陈家烧了个干净。 这火谁也说不清是刘老板的人放的还是陈建芸自己放的。 蒋萍听周围邻居说,那天晚上吴天良不在,被捉出去赌了。 刘老板的人可能没忍住想直接抱了孩子走,不知是吓到了陈建芸,还是真对孩子动了手。 正听着陈建芸疯了一样的叫喊,厨房就忽然起了火。 老人家的屋子离得近,一时没跑出来,等捞人的时候已经烧成两具碳了,刘老板手底下的人也一个没跑出来,全死在了火场里。 陈建芸这个可怜人,那时候还有那么点福报,没当场毙命,被送到了医院抢救。 就是孩子一直没找到。 蒋萍打听到陈建芸的下落就往医院赶,没想到陈建芸一直在等她来。 她进病房的时候,见陈建芸身上搭着一层薄被,掩住了身上狰狞可怖的烧伤,身上脸上插满了管子,胳膊上打着消炎药。 见蒋萍终于到了,陈建芸那烧的已经看不清面容的丑陋的脸,轻轻地抽动了一下,像是在笑。 她的眼睛还是那么亮。 这是蒋萍见到陈建芸后的第一反应。 蒋萍走到床边坐下,她不敢碰陈建芸的身子,只伤心的看着她轻轻地说:“叔叔阿姨走了。” 第28章 “...我知道...” “孩子没在火场中找到,兴许是有人救了,先别担心。” “孩子没事...”陈建芸轻轻动了动手指,蒋萍一时半会没听明白,陈建芸又开了口。 “我有事想求你...” “你说。”蒋萍哽咽了。 “你和贺振华要是愿意,就给他一口饭吃,管你俩叫爸妈...让孩子有个家...” “我还没想好叫他什么,只要别和我们搭上任何关系,其他的...由你了...” “对不起萍萍姐,拖累你这么多...他若是有福气长大了...” 陈建芸停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算了,都算了...别让他认我...别让那畜生...找到他...” 蒋萍听出来陈建芸知道孩子的下落,着急的想追问,就见陈建芸忽然深吸了一口气,瞪大了双眼,就那么走了。 她带着那么漂亮的眼睛来到了这世上,尝遍冷暖看尽善恶,要离开时却是如此可怖的姿态。 她曾勇敢的要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爱情,像一首伟大的情诗。 到头来却在人性面前输的这样惨烈,唯一能留的下的就是那个还没足月的血脉。 那个只能留在人间吃苦的,毫无意义的血脉。 蒋萍处理完陈建芸的后事之后,便回了家里老宅。 她劳累奔波了一整夜,眼底被蒙了层血丝,到家门口时发现家里的灯居然还亮着。 她站在屋外,感觉听到了隐隐约约孩子的哭声...... 蒋家老头听着屋外有人,猜是女儿回来了,抱着个软软的襁褓走出门来看。 蒋萍看到孩子的那一刹那,眼里仿佛浮现了浓烟中,陈建芸全然不顾烧上身的烈火,拼了命把怀里的孩子送到赶来救火的父亲手中的场景。 她跌坐在了门口的石阶上,放声痛哭。 第15章 新生 陈建芸走了,刘老板的人死了,那场大火之后,吴天良便再也不知所踪。 麻烦的不麻烦的都不在了,一夜之间,老天好像是给蒋萍怀里的孩子开了道,想让他抛开父母的前尘,好好活着。 蒋萍第二天给贺振华打了通电话,说了晚上的凶险事。 贺振华听后担心不已,后悔自己没有放下手里的工作,陪老婆一块儿来一趟海港。 她又说了孩子的事儿:“建芸留下的孩子,被爸救回来了,一切都好,建芸临走前托付给了我,我这次回来想带孩子一道回来,你看行吗?” 贺振华在另一头想了片刻没吱声,蒋萍在这头静静的等。 许久后,贺振华的声音传过来:“带回来吧,当咱家的老二养,跟贺白做个伴儿。”他温柔道,“贺白那小子都被惯坏了,来个小兄弟压压他的气焰。” 蒋萍热泪盈眶,抱着孩子在怀里狠狠的亲了一口,从此这孩子就是她家的老二了。 随后就是曾经提到过的,蒋萍抱着孩子带着家人回了永宁。 蒋老爷子连夜给孩子取了名字,叫蒋沐凡。 蒋萍把这个名字带回了永宁,找关系给他上了户口。 贺白那个时候是个皮孩子,爱笑爱闹爱打架。 蒋沐凡刚抱回来的时候,贺白已经在他们小区里面称王称霸了,贺老头子在院子里瞎转悠的时候常念叨这孩子随他爸爸,是个疯人。 蒋萍把蒋沐凡抱回家的时候,贺白正在家里拿着个呲水枪到处捣蛋。 “马上要上小学的人了,一天在家里还跟个猴似的!你就看着到时候进了学校怎么挨老师的收拾吧你...哎哎...别碰着弟弟!” “弟弟?什么弟弟?”贺白看见蒋萍进门就用手里的水枪给蒋萍了一个见面礼,丝毫没注意他妈怀里搂的那个小肉团。 蒋萍小心的进了屋,将蒋沐凡放到了床上,起身要烧水给蒋沐凡冲奶。 她边忙活着手里的活边对贺白轻柔的讲:“床上的那个小不点儿就是你弟弟呀,和你一样,是爸爸妈妈的大宝贝儿。” 贺白跑到了床边,伸手想去抓那小肉团的手,认真的听蒋萍讲。 “以后贺白就是大哥哥了,要保护好弟弟,要带他学好。”蒋萍拦住了贺白伸向蒋沐凡的那只小脏手,把那小手用湿毛巾擦了个干净,“可不能像你现在这样,像个小猴。” 小猴贺白直勾勾的看着那个在床上扭来扭去乱蹬腿儿的小孩儿:“弟弟叫什么?” “凡凡,平凡的凡。” “凡凡。”贺白扑到了床上,捏了捏小蒋沐凡的小脚丫笑着说“他才像个小猴。” 家里又添一子,贺振华和蒋萍还怕老大会觉得自己受了冷落,心理上有什么问题。 谁知他们的担心纯属多余,贺白依旧每天下了托儿所就楼上楼下的串门,今天吃姥姥的小汤圆,明天啃爷爷的大包子,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大少爷习性。 按贺振华的说法,贺白就把家里躺着的那位,当做是个他妈招回来的个小伙计。 于是一大家人又新添一丁,他们任由时光慢慢的淌。 蒋沐凡会爬,蒋沐凡会坐,蒋沐凡会叫哥哥,前尘留给他唯一的痕迹,就是那双像极了陈建芸的眼睛。 玻璃般清澈的黑眼珠,像是有魔力一样,总能把贺白引到他身边。 贺白渐渐不再像个小猴一样在家里疯玩在院里穿梭,在他耐心教会小不点叫哥哥的瞬间,蒋萍发现贺白早已经润物细无声的长大了。 第29章 贺薇刚满两岁那年,贺白上小学,书读的不错人缘也好,是个各方面都省心的孩子。 那会儿蒋沐凡还在托儿所瞎玩儿,等贺白放了学,就小跟屁虫似的也楼上楼下的乱窜。 但区别是蒋沐凡可是个吃完就睡没有作业的主,贺白每日遛完蒋沐凡还得回家趴写字台上写作业。 他看着一回家就撒丫子去玩儿,做不了他跟屁虫的蒋沐凡,贺白心里就不是滋味儿。 他必须给这小不点找点事儿干。 结果贺白心想事成。 那两年永宁市的房地产业爆发式发展,贺振华的家装公司被带动的狠赚了一笔。 他是第一批来永宁发展家装业的商人,随后把握住了好政策好机会,和各大房地产商合作了几个大项目,稳坐了永宁家装公装界的龙头。 自从贺振华拿下了永宁不少人脉资源后,家里前前后后送礼不断,都是求他办事的。 有天有个不知名公司的小老板,为了拿到贺振华手里的一个项目,登门拜访时看到了跟在贺白身后的小蒋沐凡。 蒋沐凡唇红齿白,贺白的旧短袖被他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像是穿了个小裙子,光着脚丫有些认生,躲在贺白身后不敢叫人。 娇滴滴的样子让小老板愣是没认出来这是个大小子。 隔天一架雅马哈立式钢琴就搬进了家。 小老板早在第一次登门的时候就帮贺振华在家里看好了位置,心理做了打算。 他跟在钢琴后面一块进屋:“贺总,咱闺女气质不凡,秀外慧中,我看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我曾与一个音乐学院的大教授聊过,学音乐的孩子那以后可是不一样!眼里都是带着灵气的!可惜我家那小子毛手毛脚是个不成器的,没叫大教授看入眼,这琴是我从日本专门定回来的,头回见咱闺女也没给孩子拿个红包,回去想了大教授那一番言辞,觉得咱闺女绝对是块儿好苗子,我今儿把琴给您搬过来,就当是送咱小千金的见面礼。” 蒋萍抱着贺薇在主卧里听着纳了闷:才两岁的奶娃娃就能看出是块料了?这小手拿筷子都费劲。 贺振华端着个保温杯站在琴跟前,这小老板心里怎么想的他摸得清清楚楚,正开口打算回了这个占地方的大礼:“魏总这礼太贵重,我家孩子还小的很什么都不懂,怕是受不起啊。” “贺总千万别客气!”魏总见贺振华有回绝的意思,急的连忙挥了挥手,让搬琴师傅赶紧走,“您就安生收下,我初到永宁没什么朋友,跟贺总聊的投机,我本来就喜欢孩子,上次见咱家闺女我是真觉着孩子合适,没多想别的!没什么受不受得起!” 贺白听见外面动静,从屋里探出了个小头,他在学校里都没见过几次老师弹钢琴,现在这大物件就被摆家里来了。 蒋沐凡跟在贺白身后,贺白见蒋沐凡看不见外面的景象,把蒋沐凡拉到身前扶住了他的肩膀。 “哥,这是钢琴!”蒋沐凡看着那架大黑柜子,睁着大眼睛奶声奶气的小声说。 贺白用大拇指刮着蒋沐凡的脸蛋玩儿:“嗯,爸受的贿。” 贺振华正跟魏总你来我往,听见贺白那冷不丁的一句,瞪了他一眼:“少给我在哪儿胡说八道你。” 而后他两步过去卡住了贺白的后颈,像是拎狗崽似的把贺白拎到了跟前:“叫叔叔。” “叔叔好。”贺白不好意思的冲魏总笑。 “诶你好你好...” 魏总正欲再开口说点什么,身后就传来了叮叮咚咚的钢琴声,音色虚浮,充满了稚气。魏总转身,见蒋沐凡在琴跟前摸得津津有味,欢喜道:“哟,咱闺女喜欢啊!” “那是我弟弟!” 这时蒋萍抱着穿着碎花裙的小贺薇走了出来,想带两个孩子回房,不给丈夫添乱,贺振华见了小情人,也顾不上魏总了,没出息的笑着要伸手去接贺薇。 “这才是我家闺女。”贺振华一脸慈祥的把贺薇抱在怀里,“来,薇薇叫,叔叔~” 小魏老板:“......” 魏老板是个平易近人的,没一会儿就跟家里孩子玩儿到了一块儿。 蒋萍见贺振华没放下贺薇的意思,便起身打算洗点水果沏点茶招待一下这个客人,贺白稳重,跟在蒋萍身后一块儿帮忙。 原本只打算送完礼就走的魏老板,在贺振华家里呆了两个小时。 贺振华见蒋萍和蒋沐凡是真都喜欢这大玩具,这个小魏总也本就是他打算合作的对象,掂量二三便收下了。 魏总走后,这五口之家开了个小家庭会议。 贺振华提出:“琴既然摆家里了,就得让它出点像模像样的声儿来。” 贺振华伸出两个指头,郑重的朝两个儿子的方向点了点:“贺白年龄合适,学!凡凡有兴趣年龄合适,学!” 然后抱起了正抹鼻涕的贺薇,咧开嘴笑成了花:“我们薇薇小公主怎么能不会弹钢琴呢?等薇薇大点了,我们薇薇也学。” 在座的各位被贺总这个女儿奴不同程度的辣了眼睛。 蒋萍剥了个两个橘子递到了两个小子手里,问:“那你有空问问那个魏总,音乐学院老教授怎么联系?” 那时的永宁还不像现在遍地都是艺术培训班,找个好老师不容易,不用贺振华开口,魏老板就亲自组了个局,把贺振华夫妇与那个大教授凑到了一起。 第30章 老教授就是杨鹤忠,那时他也不老,四十多一点,刚评上了教授职称。 贺振华为了孩子出手相当阔绰,两个孩子一节课课时费给到了四位数。 想当年的经济,四位数都能买半架琴了,杨鹤忠冲着这学费,腾出了个周六一下午的时间,专门来带贺家的这小哥俩。 杨鹤忠对这对儿“豪门”小哥俩一开始并没报很大期望,学琴是个很考验家长的事儿,得家长每天回家陪着练。 但这小哥俩每周都是哥哥带着弟弟坐个半个小时公交到他家,没人送更没人陪,两个人一前一后上课。 杨鹤忠家里两架琴,分别是他和夫人的,一个上课一个就去另一架琴上练着,就这么学着学着,杨鹤忠居然发现这弟弟还是个不多得的好苗子。 “好苗子”和“无药可救”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贺白对节奏是个痴傻的,学到八分音符的时候就跪了,咋都打不对那个半拍,气的杨鹤忠想去他小学去找他音乐老师算算账,这小学素质教育怎么就差成了这样。 贺白越学越头疼,他回家死活弹不会,听也听不懂,双手不协调的愁人,每周上课像是上刑。 要不是还有个蒋沐凡,他不知道能逃多少次课。 好苗子蒋沐凡就不一样了,不到五岁的年纪,上课不用哄着来,还什么都能消化,经常一点就通。 杨鹤忠给他上课就像是现在的开盲盒,小孩儿每节课都能给他个小惊喜。 蒋萍每天给他俩布置了两个小时的练琴任务,贺薇也不管了,亲自上阵盯四个小时。 大的那个每天不挨上两顿打两个小时怕是过不去,小的这个才四岁多,本是在坐不住的年纪,蒋萍本没舍得逼他,可人家小不点儿愣是自觉的能在琴上坐一下午。 乖乖的打拍子、乖乖的唱谱子、乖乖的练基本功,思路清晰有板有眼,像模像样。 然后蒋沐凡练两个小时后,贺白又得挨顿打。 贺白学了两年琴,已经是要上初中的年纪了,文化课是经常名列前茅,但琴学的还是那个愁人样子,半天摸不下来一条练习曲。 那时蒋沐凡开学二年级,小奏鸣曲集都已经快弹完了。 但那个数学成绩简直是惨不忍睹,一年级期末考试,数学拿了个66的吉祥分数。 “才一年级,你就66大顺了,再过两年你能给我三阳开泰了去。”贺振华坐在沙发上痛苦的扶着额头,“工程尾款都不如你这卷子愁人。” 蒋沐凡坐在茶几角跟前的小板凳上听训,扣着手不吱声,蒋萍也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其他科目的成绩,面如菜色。 贺白看家庭氛围紧张,一会儿假装去上个厕所,一会儿去厨房拔个香蕉,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停不下来。 这大小子已经抽条的是个一米六几的大小伙子了,蒋萍看着碍眼,冲贺白吼了一句:“你在这儿散步呢是吧?杨老师给你布置的曲子你练了没就在这儿晃!” “一个不练琴,一个不学习。”贺振华放下二郎腿,身子前倾手肘撑着膝盖,脸色阴沉,“各个气人有绝活啊,薇薇以后可不能这样。” 贺白:“......” 蒋沐凡:“......” 第16章 还是阳光味道的他 1 贺白升初中那年,钢琴是实在学不下去了,弹个初级布格缪勒,连着被杨鹤忠赶出门了两次。 蒋萍看贺白确实不是个学艺术的料,便以孩子要上初中了,学习压力大为由,带着贺白跟杨鹤忠说了再见。 杨鹤忠一听这小祖宗终于放弃了,松了一口气,心无旁骛的带起了蒋沐凡。 贺白一放弃,上课的就剩蒋沐凡一个了。 蒋沐凡那会儿不大不小二年级的年纪,让他出门买个早点打个酱油还可以,一个人坐个半个小时的公交,还是有点小,蒋萍贺振华都比较操心。 但贺振华这工作繁忙指望不上,蒋萍学校家里还一堆的事儿,只能继续叫老大带着蒋沐凡上课。 贺白是逃过上课了,却还是逃不过每周见杨鹤忠一面。 停课第一周,杨鹤忠开门看见贺白这大个子杵在门口,差点崩溃。 经一大一小一解释,这每周六下午的钢琴课就和谐的多了。 贺白每次送蒋沐凡上课时都会带着自己学校的作业,趴在琴房靠窗的一张小矮茶几上写,今天做数学明天写物理。 杨鹤忠知道贺白只是个不适合学音乐的好孩子,看这个已经窜的快跟自己一样高的贺白委屈的蜷在小板凳上,杨鹤忠专门给他在琴房换了一个高桌子。 孩子琴弹不到一块儿去,来边上自习边做点音乐赏析也是好的,毕竟也是自己从小看大的。 时光轻浅,洗刷着少年们身上的稚气。 蒋沐凡早已经过了需要人送的年纪,但贺白陪蒋沐凡上课陪出了习惯,这一陪就是六年,他要高三了。 那是开学就高三的暑假,他们高二就已经学完了高中三年的所有课程,打算利用暑假开始补课,正式进入高考复习阶段,学校学习氛围相当紧张。 贺白为了陪蒋沐凡上课,申请了在家自己复习。 他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他上的永宁三中不像五大名校那样要求那么强硬,便同意他不参加学校的补课。 刚开始蒋萍见学校也不说什么,自己孩子什么样她也清楚,便还同意贺白每周陪蒋沐凡去上课。 第31章 蒋沐凡这会儿刚上初一,他没有贺白那样的实力,轻轻松松考个重点高中,未来一定也会考个好大学,他学习成绩一直差的平稳,只能上学区划分的一个普通初中。 蒋萍一度怀疑陈建芸怀孕的时候,是不是被吴天良那个混蛋踢过肚子,把自己孩子脑袋给踢坏了。 这怀疑贺振华也偷偷跟蒋萍提起过:“这不能怪凡凡,一定是建芸以前怀着的时候没吃好,让孩子营养不良了,你看你怀孕的时候我天天给你买核桃,你看看现在咱家贺白,把第二名都拉了十几分。” “那你把凡凡现在弹的那个什么十二平均律啥的拿出来给贺白瞅瞅,根本不是那回事儿,贺白准瞎。”蒋萍在厨房切着土豆丝,低声跟贺振华嘀咕,“凡凡你知道多厉害吗,老杨跟我说考个音乐学院附高是轻轻松松的事。” “是嘛...”贺振华低着身子小声惊讶了一声,从案板上的盘子里拿了根黄瓜条放嘴里,“那这附高怎么考,老杨说了没?” “说了,跟着他继续上课就行,到初三那一年再给他找几个专业课的老师给补补课。”蒋萍把切好的土豆丝放进了一盆水里,停了手又说,“但是想上附高,得有一笔不小的花费。” “要多少?” “少说也得十三四万吧?这是‘进门费’,进去了学费就还行。”蒋萍抬眼看贺振华,“咱们现在能拿出这么多吗?你最近工程上那么多麻烦。” 贺振华沉默着,大概算了算,拍了拍妻子的后背:“一百三四万我够呛,十三四万咱们还是拿的出来的,你放心,老高那边的工程款就快下来了,资金链能撑得住,到时候我把流动资金整合一下先打给你一些。” “老杨懂行,你该给孩子用就用,咱家能培养出个艺术家是咱家的福分,你看凡凡走出去多有气质啊。” 贺振华接过了蒋萍手里的菜刀,帮她在水槽里把刀冲好洗净再递到了她手里,又说:“贺白就不说了,我看贺薇也是个学不出来的,这丫头片子真是,占了她这俩哥的所有缺点,学习学习搞不定,弹琴弹琴也一把瞎,可愁死我了。” “还不都是你惯得,我当初管教她的时候你就知道护着。”蒋萍瞅着贺振华笑。 “哎怪我怪我,惯得没个样子。”贺振华愁眉苦脸道,“所以凡凡弹琴出息,好孩子不应该荒废了,以后上个音乐附高,圈子就不一样了,怎么也比去个技校强,况且孩子这么喜欢,这钱得花。” “我就是怕你太辛苦,哎,三个孩子真是累坏你了。” “不辛苦,钱的事儿你不用操心,最近甲方款就批下来了。”贺振华安慰道。 两个人在厨房准备晚饭的功夫,帮家里的老二做了个人生的选择,一家五口吃饭的时间,蒋萍饭桌上问了蒋沐凡的想法。 蒋沐凡听父母支持自己跟着杨鹤忠进音乐学院,激动的差点憋出眼泪。 毕竟那时候哪个普通人家会想过自己孩子以后能走艺术这条路,这条路在众人面前太窄,一听就像是会饿死人的行业。 但蒋萍和贺振华就支持他。 贺薇是个啥都不懂的小学生,耳不闻六路,眼观着电视的八方。 而贺白心里是清楚蒋沐凡的,一听老二能上附高,立马搂着蒋沐凡在怀里狂亲了两口:“好好学!学出点名堂来!以后哥天天都送你去上课去!” “哈哈那你这可让老杨把钱赚了。”蒋沐凡被搂在贺白宽大的怀里,贺白呼出的气逗得他脖子痒痒的,“行了行了哥,勒死我了,我一定苟富贵勿相忘!” 蒋沐凡确定了未来的发展方向,老杨便找他进行了一次长聊,跟他介绍了附高的一些专业,问他未来想在音乐上走什么方向。 跟杨鹤忠聊了一下午,蒋沐凡对理论研究没什么信心也没什么兴趣,他就想简简单单的弹琴,弹一辈子都不嫌多。 杨鹤忠听完蒋沐凡的想法,建议他不要等到初三再补课,那样文化课的学习压力和专业课压力都太重,既然早早的就决定考附中了,那就早早准备。 杨鹤忠让蒋沐凡暑假每天都去家里练琴,等开学了就跟学校老师请假,一周来家两天。 蒋沐凡还记得自己给老师递假条的时候,他体会到了贺白放弃钢琴时的快乐。 贺白说到做到,他依旧只要蒋沐凡要去老杨那他都陪着,哪怕要请假,缺课他都陪着。 他想想蒋沐凡要是一个人坐公交,一个人听报站,一个人下车,一个人走到老杨的那个院子里,一个人弹琴只有评委没有观众,一个人从老杨家出来,再一个人等车...... 他就魔怔的替蒋沐凡感到孤独,贺白舍不得。 但怎么说他也是个要进入高考倒计时的人了,蒋萍再怎么放心这个大儿子,也心大不了贺白要给学校请假去陪蒋沐凡上课。 她跟贺白谈了好几次,凡凡是大孩子了,一个人去上课没问题,你都高三的人了,你俩都要各自干好各自分内的事。 “薇薇个小妹妹你一次学校都没接送过,凡凡都初中生了,你至于么?把你弟弟当个黄花大闺女的看着。”贺振华一回家就听见贺白在房里跟蒋萍争论,在一边劝起了贺白。 贺白每每都能被父母的灵魂拷问问的说不出话。 但他就是接受不了,他固执的拿着贺振华退下来给自己用的旧手机,冷着脸给老师编辑着短信,丝毫听不进去蒋萍的劝。 第32章 蒋萍觉着贺白犟的不大对劲,她轻轻试探道:“你不会是跟你弟串通好的要做点什么事儿吧?” 贺白权当没听见,趴在书桌上编辑着假条最后一句话,蒋萍又问:“你谈恋爱了?” 这一问点醒了贺振华,十七岁的大小伙子,问话也不说,神神秘秘的非要偷偷跑出去,那他弟弟这不就是个完美的挡箭牌,小伙子长大了啊... 贺振华忽然贱兮兮的笑:“儿砸,恋爱咱不怕,你再忍不到一年咱就能光明正大了,到时候把姑娘领回来爸妈请她吃饭。你要想约个小会爸妈不反对,但你别耽误学习啊,该上课还是要好好上课,哪怕放学了你再约小姑娘出来也...哎你咋打人!” 蒋萍狠狠的在贺振华胳膊上掐了一下:“你一天都给孩子教的什么玩意儿?!放学了也不能约!都什么时候了敢谈恋爱!” 贺振华对蒋萍的一番言论内心深表不认同,但嘴上还是认了怂。 贺白闷着头,摁了发送键,冷冷的说:“一天到晚的,真会想。” 蒋萍瞬间大脑充了血:儿子长大了,叛逆期来了。 贺振华见拦也拦不住,只能改变方针把蒋萍拉出了房间。 他给贺白扔下了一句话让他恋爱归恋爱,心里要有数,然后低声下气的劝起了老婆。 贺薇啃着个冰棍不嫌事儿大的跨进了贺白的房门:“哥,你谈恋爱啦?” “谈了,跟你班上的那个妞妞。”贺白心里堵得慌,没好气的说。 “嚯,妞妞那么胖!”贺薇瞪大了双眼,“她才五年级!你不要脸!” “啥?谁不要脸?”蒋沐凡刚从厕所洗脸刷牙出来,一进他和贺白的卧室就听见贺薇喊着不要脸,没听到刚才家里那精彩的剧情发展。 他们家三居室,贺薇一个人睡了一间最小的卧室,蒋萍贺振华住主卧,蒋沐凡和贺白住了个第二大的那间。 蒋萍给房里摆了一个实木的架子床,是贺振华以前家具厂里定做的,上下铺都是一米五的尺寸,还能放乳胶床垫。 贺白见当事人回来了,脸上有点挂不住,一声不吭的拿了本书起身爬上了自己的床。 贺薇嘬了口冰棍对蒋沐凡说:“二哥,大哥他谈恋爱了!说是跟我们班妞妞!” “别胡说了。”蒋沐凡盘腿坐上了自己的床上,“妞妞不好看,要谈也得是我们班的刘欣雨。” “刘欣雨是谁?”贺薇也坐上了蒋沐凡的床上,“她漂亮吗?比我还漂亮?” “那肯定比你漂亮,人家学跳舞的呢。”蒋沐凡对着贺薇逗着坏,“你也就在爸爸眼里世界第一漂亮哈哈哈。” “刘欣雨是谁?” 蒋沐凡正跟贺薇没大没小的闹着,上铺传下了贺白低沉的声音,贺白已经过了变声期,这冷冷的声音像是自带了低音炮,蒋沐凡和贺薇都莫名的觉得背后一凉。 贺白听下铺没出声,翻了个身又说:“我看你是谈恋爱了吧,蒋沐凡?” 贺薇忽然识了趣,吐了吐舌头就逃出去了,留蒋沐凡一个人原地尴尬。 那一晚上,贺白一句话都没找蒋沐凡说,这哥俩可从没这样过。 蒋沐凡觉着可能贺白是生气自己开他玩笑了?可能贺白是真谈恋爱了?恋爱中的男人可真可怕。 而贺白对于自己莫名的愤怒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贺白心想,好嘛,自己心疼来心疼去的弟弟,先是不让他陪他去上课,美名其曰怕影响他高考,后是这个刘欣雨。 刘欣雨漂亮? 我看能有多漂亮! 贺白猜这蒋沐凡肯定是谈恋爱了,不让陪他去老杨那儿,肯定是想偷偷跟这个刘欣雨约会去。 这能让你俩得逞了?附高还考不考了?! ...... “不学好......”深夜,贺白听到蒋沐凡已经睡过去的沉沉呼吸声,嘴巴轻念了一句,一把把枕头甩到了地上。 第17章 还是阳光味道的他 2 贺白念了一晚上刘欣雨的名字,怎么琢磨都觉着这名字也不像是个漂亮女孩儿该叫的。 第二天起来就莫名的火大,一整天的脾气都是一点就着。 但生活就偏喜欢把事儿都给他放到一块儿去,让他还没绕完这个就得去解决下一个。 下午他的班主任同意了他的早退申请,但在贺白临走的时候还是把他叫去了办公室,班主任是个教语文的中年女老师,戴着一副金丝眼镜。 她其实一开始不那么清楚贺白家的具体状况,只知道贺白每次请假都是为了要去送他的弟弟去上课。 班主任从没问过这个弟弟的情况,她带贺白的这么些年,贺白从未因为这个弟弟耽误过功课,稳站着年级前五十的成绩。 班上真正让人操心的那些差生还让她头疼不够,贺白成绩稳定她就没再多过问过什么,偶尔想起班上的这个好学生贺白,还会觉得贺白应该是个极致励志的孩子。 他弟弟可能是个不能自理的残疾人,才需要当哥哥的这么照顾。 前一阵子校长邀请了市上的电视台来校,打算给学校拍个宣传短片,感性的班主任忽然想起自己班上这个大概需要社会帮助的贺白来。 她想起每周总有那么一天要提前走的贺白,他没办法跟班上的孩子一起上自习,没办法听那么一节两节老师的习题课,他那么辛苦的奔波,就为了送那个残疾的弟弟。 第33章 班主任决定一定要联系一下贺白的家长,看这个贺白弟弟究竟是什么情况,是腿脚不方便还是有眼疾聋哑之类的症状。 贺白这孩子正是好好接受教育的关键时候,若是真的需要帮助,她可以尽一点自己的绵薄之力,贺白不受这残疾弟弟的拖累,说不定能拼个清华北大出来。 班主任当晚脑补了一出励志大戏后就联系了蒋萍,让蒋萍来学校一趟。 贺白是个省心孩子,从小到大架都是在院子里打,祸都是闯在家里,从来没在学校里面惹过事儿。 蒋萍倒经常被贺薇的班主任叫到学校里挨训,而贺白这块儿除了家长会,她还没从没进过贺白的学校。 接到学校通知,蒋萍便紧张兮兮的不敢跟贺振华说,更不敢跟贺白打招呼,想自己先单枪匹马的去了解一下敌情。 第二天她把孩子们一个个的都招呼走了之后,回卧室化了个淡妆,还拿出了自己一直舍不得背的大牌包包,穿上了上个月在商场买的名牌连衣裙,开着贺振华给她配的买菜小polo就出了门。 感性班主任见了蒋萍这风韵犹存的精神打扮,是着实觉得意料之外,“他妈妈是在给别人当小三?”的标签在蒋萍的头顶上盖了个浅浅的戳。 经过一个下午的了解,感性班主任才跟蒋萍解开了这个误会。 他这个弟弟健健康康能吃能喝,还是个优秀的艺术生,这个做哥哥的不知道哪根筋搭不对,硬是要陪着弟弟去上课,不惜请假都要去。 这两个中年女人猜来猜去一下午,觉得贺白不是早恋了就是有网瘾了,她们再想不出其他理由。 感性班主任觉得有必要跟贺白好好聊聊,这距离高考就剩二百多天了,可不是能耽搁的样子,这弟弟有手有脚的,贺白如果能全力以赴,拼个清华北大都是有可能的。 结果,一天都火气冲天的贺白,就在临走的时候被叫了办公室。 这语文老师好听话说不了几句,就开始跟贺白步入了主题,什么他现在学习状态还需再努力啊,学校对于这些前五十的学生期望是很高的啊。 噼里啪啦一堆之后,就是反正以后不能再请假了,要好好在学校呆着。 贺白平时都能跟人好好说几句话,是个还算随和的人,这班主任的话一听就是蒋萍跟语文老师私下撺掇出来的,再想起挡了他路的那个刘欣雨。 顿时贺白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看了一眼表,自己要迟到了。 他没听完班主任的长篇大论就当场怼了回去:“老师,高考我心里有数,我想你也有数,我弟他也是非常时刻他不能没了我,这事儿你们要不同意就记我旷课叫我家长都随你,我不在外面给学校惹事儿,你们要还是忍不了,大不了走退学程序。” “诶你这孩子...”感性班主任是再也感性不起来了,话还没说完就看贺白拎起书包转身出了办公室。 贺白着急忙慌的跑出了学校,他拦了一辆出租往蒋沐凡的学校去。 完蛋了,都这会儿了,凡凡还在等他吗? 贺白掏出手机看了眼消息,刚才在办公室一直没顾得上,现在打开一看里面六七个未接,贺白脑补了一下蒋沐凡一个人在学校门口给他打电话的样子,心里酸的一痛。 真是没救了。 贺白拨通了蒋沐凡的电话,一听接通了连忙说:“喂凡凡?你这会儿在哪儿呢?别着急啊我这会儿在车上呢,马上就到了。” “哥,你别跑了,我看时间快到了我就先坐公交去了,我这会儿还有两站就到了。”蒋沐凡接到了贺白的电话心里一暖,他本想着让贺白回家去算了,刚说了两个字“你要不...” “好,好好,那我直接去老杨那儿。你学校门口等我一会儿,我挡的车。”贺白不容商量道。 “行。”蒋沐凡莫名的失落忽然烟消云散,今天依旧如往常。 蒋沐凡和贺白两人一前一后的在学校门口碰了面,贺白见了蒋沐凡后从书包掏出了一盒酸奶递到了蒋沐凡手里:“我下午在我们学校买的,你先喝了,一会儿上课不饿肚子。” “我去,红枣味儿...”蒋沐凡嫌弃的拧开了酸奶的盖子,理所应当的受着贺白的照顾。 贺白看着蒋沐凡忍着红枣酸奶的难受样子,一天的不爽像是得到了中和。 他捏了捏蒋沐凡的肉脸笑:“还挑呢,就剩这味儿了。” 两人轻车熟路的进了永音教职工家属院,进门的时候杨鹤忠在客厅看电视,中央八的电视剧已经播到了片尾曲,老杨听的津津有味。 “来进进,先等会儿,让我听完。”杨鹤忠大步开门再大步坐回电视前,他嘴里轻哼着直到电视开始放广告,扭头问,“你们觉得好听不?” “嗯,挺好听。”蒋沐凡乖乖的回话,音乐就是这样,平时放在耳朵边总是容易忽略掉,但如是像杨鹤忠这样坐下来细细琢磨,每一首都能品出不一样的味道。 “这是三宝写的,挺厉害吧?”杨鹤忠点了点头,站了起来把两个人引到了琴房,“来,上课。” 杨鹤忠随性和潇洒,也是贺白爱跟着蒋沐凡来一块儿听课的一大原因。 这个的二十平的小琴房,比学校的那间吵杂的教师要能让他静下来的多。 蒋沐凡掏出了一个大谱夹放到了琴上,坐定之后,走了几遍音阶琶音练基本功,贺白则入了自己的位儿,拿出了一套化学卷子准备开始写。 第34章 两个人各就其位,各司其职。 杨鹤忠端了一杯茶进来,觉得此画面和谐的不得了。 蒋沐凡练了大半个小时的基本功,终于进了正题。 最近杨鹤忠让他弹巴赫的东西,都是枯燥的复调和赋格,又难练又无聊,蒋沐凡每每翻开那本十二平均律就头大。 但今天不知怎么的,他的平均律bwv847出的效果的还不错。 这是他一直拿不下来的东西,要么速度跟不上,要么弹的声部都是浑浊的,以前经常弹得烂糟糟的总招杨鹤忠笑话。 今天竟干干净净的过了一遍,杨鹤忠看蒋沐凡终于能找到点感觉了,让他多反复几遍便在旁边坐下了。 蒋沐凡抓住了自己的状态一口气接着一口气的过着谱子,他仿佛将自己置身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 他的双手演绎出来的旋律就像是三根红黄蓝色的线,在三维甚至更高维度的空间里自由的相互交错再各自分开,没有明显的强弱起伏,但却有种平静的浪漫。 贺白在这一遍又一遍如战争硝烟又如情人深吻的音乐里不由停下了笔,他抬眼看向了蒋沐凡的侧影。 蒋沐凡身形不动的沉在了音律里,所有的表情都被包裹在了这个单薄的身躯中,不得释放。 他稳坐在琴边,蒋沐凡的手背好似平静海面上的两艘小船,带着手指如细浪,在琴键上悠然的活动。 贺白被这醇厚的旋律包住了心,心脏压制不住的狂跳,跳的他有点坐立不安。 他注意到,蒋沐凡右手的虎口处原来有一颗美丽的痣。 他脑中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叹息:这是我的凡凡啊。 那节课蒋沐凡被杨鹤忠狠狠的夸了一通,下了课一时兴起请贺白和蒋沐凡去学校对面那条街上吃了顿烧烤。 蒋沐凡得了夸还饱了肚子,得意洋洋的跟贺白回了家,毫无发现贺白一整晚都魂不守舍。 贺白在那天晚上忽然觉着自己不太对了。 他的心就像是寺庙里的大钟,蒋沐凡就是那个撞钟人,他见了蒋沐凡就不能稳定,那轰隆隆的钟声让他颤栗又让他疯狂。 他想躲着点蒋沐凡,但身体却不受控的总想黏在蒋沐凡身上,黏的比以前还严重。 不久之后,蒋沐凡的专业课安排下来了。 一周要去永音四天,周三周六是去老杨那边,周五周日是去老杨介绍的专业课冯老师那边,主要跟冯老师学乐理和视唱练耳。 这个冯老师不比老杨,贺白是老杨带过的学生,老熟人了,蒋沐凡上课只要贺白不打扰,哪怕贺白三十了,他要坐旁边陪着干点自己的事儿这都好说。 但这视唱练耳和乐理贺白就不好再陪着上了,冯老师带的是小课,一节课上四个孩子,教职工家属院的房子就那么大一点,贺白一个快十八的大小伙子,啥事儿没有的跟这上课的艺术生在一块儿挤在小教室里,看着都别扭。 不用谁多说,贺白自己就没踏进冯老师的家门,把蒋沐凡放到了单元门口,自己在学校为外面的麦当劳坐着。 老杨和冯老师都在同一个家属院里上课,这跑了六七年的路,永音家属院就跟蒋沐凡的第二个母校似的,他从没深想过,贺白这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的陪伴到底图的是什么。 蒋沐凡只顾着享受。 享受看到每周三都在学校门口等他的贺白,享受着公交车上贺白一个人“叮”两次卡的声音,享受自己在琴房练琴的时候身后哗啦哗啦的翻书声。 蒋沐凡甚至享受着,贺白在身后每翻一次卷子,吹到他手心里的那一阵小风。 直到他在冯老师家遇到了夏萧,他才意识到贺白总陪他上课是一件被人奇怪的事情。 夏萧也是老杨学生,被老杨塞给冯老师学视唱练耳,钢琴是一对一上课,蒋沐凡是在冯老师这里才第一次见到这个同门,夏萧算是师哥。 夏萧比他大四岁,那会儿来跟冯老师上课是为了考大学。 他们这些考学的乐理和视唱学的都一样,用的是同一本书,所以蒋沐凡的那个小班是考大学考附高的混在一起上。 蒋沐凡对夏萧的第一印象就是帅,又帅又有个性,夏萧有一半的俄罗斯血统,眼睛是清澈的蓝色,笑起来能勾人,他一边耳朵带了一排耳钉,深棕色的头发留到了肩膀,平时上课会简单的扎起来。 夏萧脖子以上的打扮,在蒋萍嘴里就是“街上的二流子”,但一到脖子以下,夏萧又非常的正经,每次上课都是干净简单的衬衫或者卫衣,下面一条规规矩矩的绝对不会破洞的牛仔裤。 就是这妆束和穿束的违和,蒋沐凡才说夏萧又帅又有个性,那街上的二流子哪里来的个性。 第一次见到这个出挑的师哥的时候,蒋沐凡就被莫名的吸引了,夏萧仿佛是同性相吸似的,见到蒋沐凡的眼神后报以友好的微笑,并主动的坐到了蒋沐凡身边。 “你眼睛很好看。”这是夏萧对蒋沐凡说的第一句话,带着些挑逗的意思。 “啊?我...我还想说你也好看...你的眼睛”蒋沐凡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赞美说羞了。 “哈哈。”夏萧看着这个有趣的小师弟,“老杨总提起你,说你有着超越你年纪的灵气。” “啊?” “我还以为你会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他神神秘秘的眨了眨眼睛,“但就这么看,咱们是同类人罢了。” 第35章 “什么,什么同类人?”蒋沐凡听得糊里糊涂,但又听得莫名心虚。 夏萧玩味的打量着蒋沐凡:“不是吧?你还不知道?”他向小教室门口张望了一下,见冯老师还没过来,抓起了蒋沐凡的手,在他的手心里亲了一口,“嘬”的一声。 蒋沐凡满脸通红,睁大了双眼,一把甩开夏萧:“你干嘛!” “是恶心,还是害羞?”夏萧一脸的坏笑,“别这么过激,永音一抓一大把,今天送你来的那个人也是同类,你看不出来?他对你心思不单纯,好师弟你别这么纯良。” “放你的屁!”蒋沐凡收了书往教室的前一排坐了过去,“那是我哥!” “你哥?你亲哥?”夏萧激动的捂住了脸,“这么变态!” 来冯老师家的 第1节 课,蒋沐凡就把夏萧揍了,谁都不能说贺白一句不好。 他心狠手辣的把夏萧的蓝眼睛打成了红眼睛,棕色辫子变成了一个杂毛扫帚,夏萧怎么说也是个比他大四岁的大男子汉,硬生生的败在了这个小奶狗一样的蒋沐凡手下。 那天课两个人都没上成,被杨鹤忠领回了家,听了一个小时的训,再闹一次,休想在踏进永音家属院半步。 出了杨鹤忠的门,夏萧去大学超市里买了两瓶冰可乐。 他给蒋沐凡打开了一瓶作为赔罪:“我绝对看不错,你肯定是那个,你哥比你还是。这条路不好走,我是见识到了,我就是想提醒提醒你,没别的想法,你自己好自为之。” “你敢再说我哥一句,我还揍你!”蒋沐凡那劲儿还退不下来,他接了可乐火气冲冲的喝了一口,又说:“还有你说的那个那个,说的是哪个?说的都人听不明白的话。” 夏萧看来是打还没挨够,他低身凑到了蒋沐凡耳边,低声说:“同性恋啊。” 这四个字像是四个会挠人的铃铛,叮铃叮铃的撞进了蒋沐凡的耳朵里。 再顺着夏萧呼出的空气吹到他的心上,晃得他胸口发麻,眼前发黑。 同性恋? 蒋沐凡就地被夏萧进行了一次性教育,他觉得被夏萧亲过的手心像是抹了辣椒油,烧的难受。 所以夏萧又被蒋沐凡揍了一次。 但这次蒋沐凡没下狠手,因为他揍夏萧的时候,脑海中总是出现贺白看着他的时候那双温柔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注:本章出现 巴赫十二平均律bwv847 有兴趣的可以搜搜听听,b站上牛人视频挺多,随便听 很有数学美的东西 第18章 创伤 灾难 大年二十九,郑强的日料店,蒋沐凡的钢琴前站着个姑娘。 姑娘穿着带着铆钉的皮衣,紧身皮裤,不但满耳朵的小耳环,眉毛上还有俩钉子。 她抹着鬼紫色的眼影鬼紫色的嘴唇,一身的叛逆。 这丫头轻轻地叫了声“二哥。” 蒋沐凡不用看人,光听声就知道,那是贺薇。 他的爱之死停在了手下,扭头看着这个多年未见的妹妹,有点束手无措。 曾经的那些事儿,那些他努力在脑海中抹去了六年的事儿,老天现在是一件一件的让他回忆起吗? 蒋沐凡叹了口气,招呼来了一个前台的服务员,说:“麻烦你跟点曲子的客人说声抱歉,我稍后重新给他弹。如果扫了客人的兴,一会儿我亲自去包厢道歉。” “好的蒋先生。”服务员见蒋沐凡神色不对,不敢多说什么。 她看了眼手上的点单器说道:“点爱之死的客人是青川包房的客人,姓贺,您要是不方便我们过去说也可以。” “没事,一会儿我亲自去。”郑强对他不错,蒋沐凡不想因为自己的私事儿让郑强的人为难。 他说完走下了台,理了理衣服,对贺薇笑道:“薇薇,一个人来的?” 贺薇女大十八变,要不是她开口叫自己哥,蒋沐凡可能真认不出来这个“问题妹妹”。 看着贺薇那个吓人的紫嘴唇,蒋沐凡差点没忍住要做起二哥唠叨出来,这打扮的都什么玩意儿。 “二哥,你在这儿干嘛?”贺薇皱着眉头,眼睛有些发红。 “我...我赚钱啊...”蒋沐凡苦笑道,然后左右张望了两眼,伸手指了指靠窗的一个空座位,“好久不见,要不咱们坐下说吧?你如果有同伴可以叫他一起过来。” “如果我说我的同伴是妈妈呢?”贺薇语气中带着微怒,她不知道她在气什么。 气自己明明很想她的二哥,却一直没好好找过他?气自己每次想打听一下她的二哥究竟过的是什么生活的时候,都会被贺白拦住,不让她听不让她问? 还是气的终究是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 蒋沐凡听到妈妈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一揪,下意识的想逃。 他后撤步都迈好了。 忽然身后一只大手扶住了他的腰,这是蒋沐凡熟悉的温度。 他扭头看向身后——是贺白。 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下他们三个聚的是整整齐齐,蒋沐凡想哭又想笑。 “不用跑,别听她瞎说。”贺白淡淡的说,“她同伴是我,你俩跟我来后面。” 贺薇看见贺白是只有惊没有喜,没想到该逃的人变成了她自己。 贺薇犯着怵,站原地不动,结结巴巴道:“你..你俩去吧...我...我男朋友还在那边...那边等我呢...” 第36章 信息量有点大,蒋沐凡一听贺薇居然有男朋友,好奇的不得了,着急想看看是谁有这么大本事能降得住这个祖宗。 没正经的样子差点暴露,就见贺白朝前走了一步,抬手掐住了贺薇的后勃颈。 老鹰捉小鸡似的把贺薇往后包房里带,冷冰冰的说:“男朋友?你那个男朋友要有胆子就过来,没胆就给我趁早滚。” 这丫头片子知道蒋沐凡和贺白的那些不可言说的秘密,被发现的方式在蒋沐凡心里多少有点阴影。 蒋沐凡离家后对贺薇是能躲就躲,怕见了她,会想起那个尴尬场面。 但今天看看贺白对她不客气的样子,蒋沐凡倒是挺开心——贺薇没变,还是那个咋咋呼呼没心没肺的小姑娘。 他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跟在贺白和贺薇身后,一时间忘了要溜。 久违的那个家的味道吸引着他一路跟进了贺白的包厢。 店里的包厢私密性强空间大,任明在外面看见贺薇的时候就跑回房里了。 这会儿他正躲在屋里,捧着手机打消消乐,见房门被拉开,贺薇欲哭无泪的脱了鞋爬了进来。 贺薇是个好玩儿姑娘,任明本想逗她两句,然后看到了她身后的贺白,接下来是蒋沐凡。 嚯,这一大家子人是凑齐了。 任明还没张开他那张爱惹事儿的嘴,就及时的闭上了。 这嘴惹了贺薇还好说,要得罪了后面那个“病患家属”,他恐怕今天很难活着走出这家饭馆子。 贺白招呼蒋沐凡在身边坐下,贺薇被安排在了任明旁边。 “嘿嘿...今儿...嘿嘿...还挺热闹哈?”空气忽然陷入冷凝,任明尴尬的张开了嘴。 “说说吧,干嘛来了。”贺白抱着胳膊盯着贺薇。 “哼...能干嘛来?约会啊看不出来吗?”贺薇破罐子破摔,“你又不是不知道。” “夏萧那傻逼是个什么玩意儿你还不了解吗?!” 贺白一改平时的斯文作风,突然发怒爆了句粗口,他一掌拍在了桌上,震的桌上的筷子丁玲桄榔的响。 任明捂着脸想:坏了坏了... 蒋沐凡转头看了眼贺白:“夏萧?”又扭头看了眼贺薇:“约会?!” 好嘛,还没来得急寒暄,就参与断案了。 贺白还没来得急从蒋沐凡这一首夺魂爱之死的幻境里跳出来,就听见贺薇还跟那个王八蛋夏萧牵扯不清,外加刚加完了个大夜班,一时间大脑充血,觉着自己要猝死。 他瞅着贺薇压着火,跟蒋沐凡大概解释道:“对,就是你想的那个夏萧。” 贺白吸了一口气,又补充说:“咱们的好妹妹跟这个夏先生恋爱...我算算...快一年了吧?” 蒋沐凡听到夏萧这个名字就有点承受不住,再一听贺薇还跟这货色谈上了恋爱,瞬间跟贺白统一了战线。 “你眼睛是瞎了?夏萧是个大母零你看不出来?你跟他要干嘛,形婚啊?”贺薇的突发事故,让蒋沐凡仿佛一朝回到了十年前,口无遮拦的做起了贺家二哥。 他忽然有点心理平衡,闹了半天家里难念的经不止他一个,还有个脑子有泡的贺薇。 大龄不愿意找对象的老大,堪比黄河十八弯的老二,还有一个爱上人渣的老三。 他简直想替蒋萍和贺振华骂一骂老天爷,怎么送来了这三个混蛋玩意儿。 任明左看看右看看,这精彩的场面可不是天天有,热闹的他都想站起来鼓掌。 但他胆量有限,只能在一边弱弱的劝架:“行了行了,大过年的,妹妹心里是有数的是吧?” “有屁数,夏萧这会儿在外面呢?有种你让他进来。”贺白抱着臂对着贺薇说。 一双贺白的锋利眼神,就已经很有压迫感了,现在旁边又加了个蒋沐凡。 贺薇觉着自己眉毛上的两个钉子像是长了刺儿,扎的她坐立不安。她心虚的开口:“让他进来干吗?进来挨你俩的揍吗?” 蒋沐凡在一边做扶额状:“薇薇你是第一次认识夏萧吗?他谈过女朋友吗你就跟他交往?他现在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你还小你别被他带跑了,你看你现在这样子...哎,快赶紧擦擦你的嘴唇吧,妈看了能被你气死...” “夏萧什么人你能有多了解?他喜欢男人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我现在就告诉你两个,他现在只喜欢我!他爱的是我这个人!跟我是个女人还是男人没有半毛钱关系!你懂个屁。”气压越低,越能激发出贺薇的叛逆精神,她忍不住爆发道,“再说了,我这什么打扮,妈气死不气死跟你还有关系吗,蒋沐凡?” “怎么跟你哥说话呢!”贺白一听到贺薇对蒋沐凡的人身攻击,火终于窜到了头盖骨,他拎起桌上的汤勺就想敲贺薇的头。 蒋沐凡赶紧本能的在侧面搂住了贺白的腰,大声说:“诶诶别!哥!冷静冷静...” 任明见贺白站起来,马上就要扑过来敲人的样子,也速度的将贺薇往身后带:“大过年的!干啥啊你这是。” 贺白被这一搂,搂的身子有点发软。 他重新坐了下去,指着贺薇的鼻子:“我看你就是欠揍,跟你二哥道歉。” 贺薇也觉着自己的话说的重了,毕竟蒋沐凡是她惦念多年的二哥,这好不容易见到了还说这么重的话。 “对不起”这三个字还没从她嘴里蹦出来,便听见包厢门口有人喊她的名字。 第37章 那个招人恨的夏萧,竟然自己找上门了。 任明和蒋沐凡说实话都是不想吱声的,这会儿让夏萧进门,他能被这个狂暴状态的贺白活活剥了皮。 但发了怒的贺白谁能拦得住? 贺白起身拉开了门,话都没说一句,直接拽上了正来回张望的夏萧的衣领,把人扯进了包厢里,反手关上了门。 夏萧被拉的没反应过来,一进门先看见了自己打扮“出众”的女朋友,松了口气,再扭头看了眼拉自己进来的好汉。 顿时又把气抽回来了。 多年过去,夏萧的变化很大,不再是蒋沐凡认识的那个,长得好看的长发混血少年了。 他没了那个勾人的小辫子,剪了个朴素的男士短发,身上穿着一件简单的藏蓝色毛衣,脸上还有些胡茬,再也没有过去的那种精致感。 蒋沐凡对贺薇的改变有些意外,再反观夏萧的变化,更是叹为观止。 这人以前恨不得把自己打扮成一只花蝴蝶,出门要喷香的那种,现在怎么能堕落到胡子都不刮的地步。 “啊...是贺白...贺白哥啊。”夏萧尴尬的挣脱了贺白的那只大手。 “差不了两岁,别叫我哥。”贺白黑着脸坐回了原位上,“今天在公众场合我给你留点面子,让你来就是跟你招呼一声,离贺薇远一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以后别让我看见你。下次再让我发现你来祸害贺薇,可就没有今天这么客气了。” “别这么冲哥,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贺薇是真的...诶?你...你是蒋沐凡吧!”夏萧正陪着笑说着,忽然眼前一亮。 他坐下又认真打量了一遍蒋沐凡,激动地说:“真的是你!蒋沐凡!好久不见了!” 贺白警惕的伸手护到了蒋沐凡身前。 “啊,好几不见。”蒋沐凡看这个贺薇男朋友,脸色也不太好,但他不能像贺白这样强硬,因为他没资格。 夏萧看了眼贺白的反应,又看了看蒋沐凡,搓了搓下巴,玩味的笑道:“你们两个,这是在一起了?” “关你屁事。”贺白冷冷道。 “哇,小沐凡你终于成功啦!我就知道你哥当初肯定对你不简单,你看我说吧...” “闭上你的臭嘴吧你!胡说什么呢你!”贺薇见贺白已经把手捏在了酒杯上,连忙用手肘戳了戳夏萧,小声警告道。 蒋沐凡觉着此情此景尴尬的不行,今天他们这兄妹三个聚的确实不是个好时候,他正琢磨着找个借口溜之大吉。 贺薇这事儿谁爱管谁管去吧。 蒋沐凡清了清嗓子说:“那个...我刚那首曲子还没弹完,这会儿得找客人道歉解释一下,你们先聊,我先失陪了。” 还没来得急站起来,贺白就拉住了他的手腕:“呆着,我就是那个客人。” 蒋沐凡“......” 夏萧刚封上嘴没五秒,就又来点炮了:“刚是你在弹?我就说怎么这么有味道!我以为那年以后,你再也不弹琴了呢!太好了!” “那年以后”四个字,像一把尖刀,在蒋沐凡毫无防备时,忽然刺进了他的胸口。 蒋沐凡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顿时浑身不自觉的颤抖,生理性的呼吸不畅,头痛欲裂,快要呕吐。 贺白见状,脸都白了。 他再不顾忌什么肢体接触,抓住蒋沐凡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胸口,一把将蒋沐凡拥在了怀里。 贺白紧张的梳理着蒋沐凡的背,压着颤抖的声音,强装镇定的安慰道:“好了,好了凡凡,过去了,全都过去了。” 任明被眼前的蒋沐凡吓傻了,贺白的这个宝贝弟弟到底经历过什么?怎么还有这么严重的应激障碍? 贺白要做这个默默无闻总躲着人家的菩萨,原来是有原因的。 任明不由分说的挪到了蒋沐凡身后,冷静的示意贺白放手。 蒋沐凡被贺白松开后,顿时更觉着呼吸困难,他死咬着牙,就快要窒息。 任明接过蒋沐凡的肩膀,将他扳到自己面前,对蒋沐凡进行他大学时期曾选修过的心理急救。 “好蒋沐凡,来,冷静下来。听我说,三,二,一,吸气...” “好,没事,努力,吸气蒋沐凡,吸气。” “好,现在我数五秒钟,慢慢将气吐出来。” “五..四...对,三...二....好的,坚持住,一...” .... 蒋沐凡在任明的引导下终于得以自主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猛地涌入了他的鼻腔之中,他猛咳了几声。 贺白见蒋沐凡缓过了劲儿,便安顿蒋沐凡在任明身上靠好。 他猛地一脚踩上桌子,跨到了夏萧跟前,一把揪住了夏萧的衣领往地上摔去。 夏萧才被蒋沐凡这一出吓的还没缓过劲儿,就被贺白这一把摔昏了头,还没待他爬起身,冰冷的拳头就朝他的面门砸下。 不要命的一拳接着一拳,像是想要当场要了他的命。 贺白觉着自己的脑子里,回荡的全是那一天蒋沐凡撕心裂肺的叫喊,他一时间失去了理智。 是贺薇哭着把他从夏萧身上拉开的。 等贺白回过神的时候,蒋沐凡额头满是冷汗,也在一遍一遍的叫他,让他停手。 看着蒋沐凡这样,他怎么能停得下来? 贺白跌回了地上,疲惫的来到蒋沐凡身边,低声问:“你好些了吗?” 第38章 蒋沐凡八百年没犯过一回病,这忽然跟中毒似的说来就来,一时间觉着怎么脸上还有点挂不住,低着头嗯了一声。 贺白沉重的揉了揉蒋沐凡的头发,回身抽了张抽纸擦了把脸上的汗,抬眸瞪了一眼贺薇。 贺薇撞上这眼神,不由的哆嗦了一下,有眼色的扶起夏萧就往出走,夏萧也是被打服了,跌跌撞撞一声不吭的逃了。 鸡飞狗跳的包厢瞬时安静了不少,任明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俩人的戏可是越看越精彩啊... 这大年二十九过的,不是一般的糟心,贺白整了整衣袖起身,打算把蒋沐凡送回家。 话还没送到嘴边,任明就接了个电话,他听了几秒钟后,神色忽然紧张。 任明冲电话那头低吼道:“赶紧把骨科的人先叫来,安排手术!我现在就过去。”说完抓起外套就往外跑。 他边跑边说:“快走,方黎摔倒了!” 第19章 我都好 大年三十的新年音乐会,方黎还是没能上去。 音乐会的下半场排练快要进入尾声,方黎跟着弦乐组的人敲着最后的几个乐句,忽然手腕力道没有掌握好,小臂撞上了马林巴的琴沿。 他仿佛听到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随后一阵剧痛,不受控的向后倒了过去,方黎感受到自己的鼓锤好像是砸到了他的肩膀上。 一个月的努力白费了,方黎倒下的时候想。 从此他的职业生涯,就这么随着这掉落的鼓锤,一块儿结束了。 方黎命大,是杨鹤忠将他送进永宁医大的,那天晚上老杨刚好在指导钢琴手,他和白晓天平日里见得多,听说了方黎的病情。 杨鹤忠一看人倒了,没敢往别的医院送,直接打120让送进了他主治的医院。 永医大血液科一接到病人在外出事的消息,便第一时间通知了任明。 蒋沐凡把他的小女儿当飞机一样在街上开,贺白坐在副驾手抓着扶手,觉着自己肚里的酒,快要被蒋沐凡的刹车晃得的吐出来。 任明瘫在后座,已经被几个急转弯甩的晕了车了。 永医大的急救还算及时,方黎刚到就被安排了拍片,确定了内出血点和骨折位置之后,直接被推进了手术室。 等蒋沐凡等人到的时候,方黎已经在手术室里接骨头了,经问询,他全身骨折数量有四处。 右小臂,左小腿,锁骨的老伤的二次创伤,接下来还有左侧的第三根肋骨,肋骨差点插进了肺里,造成了不小的体内出血。 蒋沐凡刚经了夏萧那档子作死的事儿,本就一身的冷汗,身上衣服还没干透,听着医院人的汇报,又出了一身。 手术室门口的窗户没关严实,大冬天的冷风吹到他身上,是穿心的冷。 蒋沐凡双肘撑着膝盖,坐在椅子上微微颤抖,祈祷着方黎要平安无事的出来。 任明作为方黎的主治医师,已经进了手术室了,随时在一旁观察方黎的身体状况。 贺白不知从哪儿要来了个电暖水袋,他坐到了蒋沐凡身边,将暖水袋塞进了蒋沐凡怀里。 “谢谢。”蒋沐凡疲惫的道了声谢,将烫呼呼的暖水袋隔着毛衣护在了肚子上。 贺白没有转头看他,低头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了个保温杯。 他倒上了一杯刚在开水站接的热水递到了蒋沐凡手里,叮嘱道:“外套脱了吧,湿衣服越捂越会觉得冷。” 蒋沐凡听话的照做,他把潮湿的外套放到了一边,双手捧着杯子喝了口水,感觉能回点暖,而后沉着头一言不发。 他们等了两个多小时,一个护士走了出来叫方黎的家属。 蒋沐凡连忙站起来答应,护士简单的跟蒋沐凡说了说方黎的手术情况,说一切还算顺利。 现在病人走的手术室电梯,被直接推进了楼下的icu观察两天。 没有问题的话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 蒋沐凡听到还算顺利的时候,脚下一软差点再坐回去,还好贺白站在身后挡住了他的后背。 护士差不多交代完事儿的时候,任明也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脸色不大好。 “方黎的情况一旦骨折,就很难再恢复了。”任明对着蒋沐凡叹了口气,“他现在在icu,你去了也进不去,先去办住院吧,我去科里看能不能给你留房。” 蒋沐凡一时间没有琢磨过来,很难恢复是个什么概念。 是以后只能吊着胳膊吊着腿的意思?好不了了? 他没细想任明的那句话,这会儿要紧要办的就是眼前方黎的住院手续,还有结清方黎的手术钱。 蒋沐凡身上没带方黎和自己的证件,就诊卡这些证件都在家里放着,他打算这就回去取一趟。 “你现在这个状态就不要开车了。”贺白从身后走来,“我陪你打车吧,这边车也不好停,你刚好把车放医院。” 蒋沐凡觉得贺白说的有道理,可他一看表,都已经半夜了。 贺白本来就刚下了夜班,蒋沐凡不好意思再让贺白陪着跑了。 更不好意思让贺白进他和方黎的家。 蒋沐凡支支吾吾的说:“你回家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没事,走吧。”贺白不容商量,走到了蒋沐凡前头。 出了医院大门,贺白叫的网约车就已经停到了门口,大年前夜街上没什么人,网约司机一路飙回了蒋沐凡的家。 第39章 贺白一路跟着蒋沐凡进了单元楼里,然后停住了脚步,对蒋沐凡说:“我就不上去了,在这儿等你。” 蒋沐凡看着眼前人,心里忽然不是滋味。 那是他的大哥,疼他爱他罩着他一辈子,如今临到了自己家楼下,还卑微的替他着想,与他笨拙的避嫌。 他们不清不楚的曾经,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 事到如今,贺白还在把自己当做是蒋沐凡身边的“怪物”,蒋沐凡看在眼里,于心不忍。 “楼下太冷,我还要收拾一阵子,你上来吧,哥。”他轻轻的对贺白说。 贺白听后身形一顿,然后大步向前朝他走来,灯光太昏暗,蒋沐凡看不真切贺白的脸。 蒋沐凡带着他上了电梯,一如往常的摁楼层按钮,开密码锁,再顺手开灯,开鞋柜取拖鞋,行云流水,有些刺眼。 这是蒋沐凡的家,与他贺白无关。 贺白拘束的站在门厅处,换上了蒋沐凡拿给他的拖鞋,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动作。 蒋沐凡去厨房接了杯加热的直饮水递给了贺白,招呼道:“稍等我一下,我收拾收拾带的行李。你如果累了,就睡一会儿。” 贺白淡淡的冲蒋沐凡笑,说了声“好”。 说完,蒋沐凡进了卧室叮铃哐啷一顿收拾,听着是挺着急的样子,大概他不好意思让贺白等他吧。 贺白坐在沙发上,环顾着蒋沐凡的家。 暖洋洋的灯光,软软的灰色布艺沙发,原木色的茶几电视柜还有餐桌,餐桌上铺着一块墨绿色格子的桌布,上面还放着一盆小仙人掌。 到处都是蒋沐凡身上的味道。 方黎上辈子是拯救了上帝吧...贺白疲惫的想,过了许久,他闻着沙发上甜甜的味道睡着了。 等贺白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他身上盖着一层薄毯,茶几上摆着两根香蕉,一盒牛奶和一包奥利奥。 蒋沐凡走的时候没有叫他。 贺白搓了把脸,打开手机看到里面有一条短信,蒋沐凡写的。 “我去医院了,醒了吃点东西,门关上就好,不用锁。” “我都好,勿挂念。” 贺白反反复复读了那两行字,忽然觉得鼻子一酸,仰头捂住了眼睛。 他太想他了。 蒋沐凡天快蒙蒙亮的时候,才见到了方黎的脸,icu的探视玻璃后,方黎被包的像个木乃伊。 他还没醒,但听里面的护士说快了,已经有些意识了,很快就可以转进普通病房了。 蒋沐凡一夜未睡,连夜办了入院手续,方黎的事出的太突然,任明没那么大本事给他变出一个单间来。 方黎被安排进了一个双人间,还不错,旁边住的是个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今年8岁,名叫安安,患的是再生障碍性贫血,也是个熬人花钱的病。 安安的爸爸妈妈两位都是事业单位的普通职工,靠着微薄的工资撑着自己孩子年轻的生命。 小孩儿家响应了国家二胎政策,给安安生了个弟弟,叫稳稳,今年六岁了,刚上小学。 方黎出icu的时候,浑身上下包的石膏,只有眼珠子能动。 他被推进房间的时候,稳稳就在旁边问:“妈妈,这个人是不是来错地方了?应该去看骨头呀。” “不许胡说。”安安妈妈见蒋沐凡跟在病床后面拎的大包小包,赶忙过去帮忙,“来来小伙子,我来帮你。” 蒋沐凡礼貌的对她说了声谢谢,打了个招呼。 “哥哥,这个哥哥怎么被包成这样了?”床上打吊针的安安问道,他的脸和方黎一样,是苍白色。 蒋沐凡笑着说:“因为哥哥摔倒了呀。” “为什么摔倒了要来血液科?” “因为哥哥得的血液病比较特殊,容易摔倒。”他替方黎整了整被子,转头看安安:“你生的什么病啊?” 安安笑的无忧无虑,仿佛病痛与他无关:“我也是血液病,但我不会摔跤,我是容易发烧。” 蒋沐凡苦笑:这有什么好比的。 方黎从出了重症监护室到现在,一言未发,见到蒋沐凡也就是静静地看着他,面色如灰。 病房有个朝气蓬勃的小男孩儿能让他稍微轻松一下,蒋沐凡跟安安聊着天,听到身前的方黎轻轻笑了一声。 他低头坐在了方黎身边,伸手抚摸他的脸,微笑道:“好了,都没事了。” 方黎动了动没受伤的左手,握住了蒋沐凡的手,他嗓音沙哑:“昨晚是不是没睡?累坏了吧?” “不累。”蒋沐凡笑着摩挲着方黎的指关节,“你没事就行。” 从冬至到现在,方黎和蒋沐凡每一天,都为生活的风平浪静提心吊胆着,终于在年三十这天,灾难来了。 好在方黎还在,只是要一直卧床了。 刘伟和白晓天接到方黎出事的消息,第一时间跑到了医院,方黎的惨样彻底的击溃了白晓天的泪腺。 他抹着眼泪坐在方黎跟前说不出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方黎可能就剩三个小时了。 刘伟看蒋沐凡一天一夜顾不上吃一口饭,到楼下的肯德基照旧买了两个全家桶。 付款的时候他难受的想,方黎这次倒下了,以后的全家桶大宴,就只有三个人吃了。 等他拎着两个桶回去的时候发现,全家桶居然有点买少了的意思,虽然方黎吃不了,但多了两个小孩儿出来。 第40章 安安和稳稳开心的啃着刘伟分给他们的鸡翅,乖得像两只刚出窝的小奶猫,孩子的清澈与单纯,给冰冷的病房增添了点人间味道。 任明熬了一个大夜,方黎安顿下了之后,终于打算起驾回宫了。 他插着兜一脸颓废的路过了方黎的病房门口,顺便往里面瞅了一眼,脸上挂上了浅笑。 这一顿酣畅淋漓的肯德基,仿佛将病房的忧愁滤镜点亮成了暖黄色。 一场病算什么? 任明给老婆拨了通电话。 “老婆,我想吃你做的猪脚饭,饿死我啦...没肘子?没关系啊肘子我带回来嘛...啊不要!...我不管我要吃猪脚饭!” 第20章 蛋糕二十八块 方黎的第二个疗程提前开始了,这次不如第一个疗程好熬,他得一直躺着。 身上插着尿管,完全的生活不能自理。 他曾经在舞台上的无限风光,一夜之间变成了病房青白色的天花板,方黎一时间心理上无法接受。 住院的前三天,方黎几乎一天说不出五句话,蒋沐凡问什么他答什么,蒋沐凡想逗他开心,他最多也就默默动动嘴角。 蒋沐凡被吓到了,以为方黎精神要崩溃。 方黎倒是还不至于,但躺床上那两天,他满脑子都是那个从天而降的鼓锤。 醒着觉着眼前是,睡下后梦里也是,无休无止,魔怔了一样。 他心里像是出现了一个声音,没有感情的逼着他,一遍一遍的跟自己的拥有的一切做着告别,方黎除了招架这个现实,再无精力去想别的。 好在病房里住着一个安安,和放了学就来看哥哥的稳稳,两个孩子闹的时候在病房里逗乐,静的时候就各自写着各自的作业,稳稳写学校的作业,安安写妈妈布置的。 两个孩子那充满希望的双眼,多少能驱散一些方黎心里的阴霾。 出事以后,方黎第一次愿意跟蒋沐凡腻歪的时候就想,任明把他跟这两个小孩儿放在一起,也算是在拯救他。 否则要他每日就看着蒋沐凡的脸,每天都要想蒋沐凡日后要怎么办,他能活活早死两年。 第二个疗程已经开始一周了,这天方黎刚推了一针那个两万一支的万珂,副作用让他趴在床边吐得不成样子。 蒋沐凡顶着黑眼圈,一趟一趟的帮方黎收拾着那些呕吐物,他从年三十到各单位快要开始上班了,还没睡过一个完整觉。 方黎没完没了的药物副作用,没完没了的抽血和各项检查,还有没完没了的缴费,蒋沐凡的体力已经快要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这天他忍着睡眠不足的头痛,晕晕乎乎的到医院隔壁小吃街去给方黎买点午饭。 曾经夸下海口,说要给方黎以后每天做饭的话都喂了狗,还是医院的饭来的省事。 但天天都吃医院食堂的稀饭包子米饭炒菜,他两个人实在是要吃出厌食症来。 蒋沐凡打算出去弄点不一样的回来。 他在隔壁小吃街看上了家巴蜀小吃店觉着不错,比医院的有味儿。 蒋沐凡进去点了份少辣少辣再少辣的龙抄手和一笼蒸饺,打包给方黎带了回去,自己不要脸的坐店里吃了顿加麻加辣的酸辣粉,吃完坐在桌子前直犯困。 出了小吃街有家甜品店,装修的粉粉红红很少女,隔着老远就能闻见里面现烤面包的香气。 蒋沐凡瞅着橱窗里的巧克力蛋糕犯了馋,犹豫片刻,抬脚跨进了店门。 一块儿蛋糕要二十八。 这放平时,他能和方黎一人一块儿,还能再带回去一块儿的无脑消费。 但今非昔比,他看着那二十八的小蛋糕琢磨了半天,想想方黎嘴里多久没出现奶油这种食物了,蒋沐凡咬了咬牙狠下了心。 最近都太辛苦了,他这头疼需要一块儿甜的来治愈一下。 他拎着蛋糕和午饭往医院走,还是多少有点负罪感,这把一块钱掰成两半花的紧要关头,巧克力蛋糕这种腐败食品是他们消费得起的吗? 蒋沐凡路上点开了手机银行,想看看之前那十几万的理财到账了没有。 方黎现在第二个疗程的花费要比第一个疗程将近贵一倍,外加上他骨折手术抢救的那些花费,蒋沐凡买完今天的这顿七七八八,现在的卡里就剩不到一千块了。 那个理财已经可以提出来了,蒋沐凡把那笔钱转进了他平时用的卡里,满打满算十二万。 还能撑一段时间,但这是他们仅剩的钱了。 想到这里,他生理的疲惫,带着焦虑的情绪忽然有点要冲过关卡劲头,直往天灵盖上窜的意思。 钱还没在兜里捂热,蒋沐凡路过护士站的时候就被小孙叫住了。 小孙跟他说就诊卡里又没钱了,于是他顺道把十二万里的两万给倒了进去。 得,成十万了。 明儿吃顿菜包子,这六位数就能变五位数,蒋沐凡头痛欲裂。 他带着心事进了门,帮方黎调了床的靠背,把龙抄手放到了方黎面前,还有那盒小蛋糕。 不出他所料,方黎看着白白净净的龙抄手倒没那么大的感觉。 看到那块儿巧克力蛋糕的时候,是真的两眼发直了。 “嚯,西餐!”方黎笑眯眯的先拿起了叉子。 蒋沐凡看方黎喜欢,心情能稍好一些,他苦笑道:“先吃饭,一会儿饭凉了。” 第41章 这时,邻床的安安跟着妈妈刚从外面溜达了一圈回来。 安安见方黎床上放的大蛋糕,眼睛也发了直:“哇!大蛋糕子!” 方黎被这小孩儿的皮劲儿给逗笑了,便叫安安到自己床边,大叉子一挥,把蛋糕切了一半给了安安和稳稳。 二十八的蛋糕这就送出去了十四,有这十四块钱够在医院给他俩买一顿午饭了。 蒋沐凡觉着有一股邪火,从他的后背直窜上了他的胸口,快要憋不住了。 “这是我买给你吃的。”蒋沐凡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说。 方黎一时没琢磨出来这话的意思,他愣了片刻:“啊?” 蒋沐凡放大了音量:“我说,这是我买给你吃的。” 这无名火发完他就后悔了,蒋沐凡舒了口气:“没事儿,我出去透透气。”没等方黎追问就扭头走了。 蒋沐凡没走远,就坐在楼下花园里点了支烟抽,他觉着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就像是个十七八的小姑娘,幼稚的不行。 但他没办法,控制不住,现在就连抽支烟都要精打细算着,没大事儿他能不掏烟就不掏。 蒋沐凡又生气又愧疚。 他馋了半天的蛋糕,到头来也一口都没吃上,蒋沐凡一直在楼下的花园里坐到入了夜,他赌气似的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顾不上冷也顾不上累。 抽吧,大不了这包抽完,以后戒了。 蒋沐凡垂头丧气的想着,眼前出现了一条打着绷带的腿,光看拖鞋就认出来了,那是方黎。 他没抬眼,依旧闷闷的低着头,看着手指掐着的烟。 方黎坐在问护士站借来的轮椅上,把腿上放着的那半个蛋糕搁在了蒋沐凡身边,无辜的问:“坐这儿干嘛呀,宝儿?” “......”蒋沐凡没吭声。 “生我气着呢?”方黎朝前挪了挪,手搭上了蒋沐凡的膝头。 蒋沐凡叹了口气,小声嘟囔道:“没,最近有点累了。” 方黎停顿了片刻,低声问:“咱们是不是...没钱了?” “有,你不操心。” “你跟我实话实说。”方黎收了收搭在蒋沐凡腿上的手指。 “我把理财取出来了,有个十万多。”蒋沐凡抬眼看向方黎的眼睛,“我们有车,还有沐音,我还有兼职的收入,你不用操心钱的事。” 方黎皱眉坚决道:“不行,车和沐音要是卖了,你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两样不能动。” 他思考片刻后慢慢的说:“宝儿,我这两天一直想跟你说,咱们那套房虽说是我妈买的,但这么多年我给她还也还得差不多了,过两天你跟我去房管局把房子过到你名下,你...” “什么意思?你打算跟我各论各的了?”蒋沐凡忽然打断,他眼神锋利的盯着方黎,紧张的像只准备战斗的猫。 方黎吸了口气:“不是,我不想你这么辛苦,沐凡你听我说...” “我凭什么要听?你心里想的什么我不知道?”蒋沐凡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冲着方黎,小花园里这会儿没什么人了,周遭全是蒋沐凡一人的声音。 方黎没力气跟他争,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 蒋沐凡又说:“方黎你给我听着,车和沐音都是我的名字,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怎么?这才几天就退缩了?你就想跟我分道扬镳了?你对得起我吗?” “我觉得跟你图的是车是房子?我一个大男人,不需要你帮我想后路,我要的是你好好活,别像前几天那样跟我泄气!辛苦一点怎么了?换做是你,你也会拼了命去的不是吗?我看你就是有病,要不这两天直接给你看墓地去算了,还省事儿。” 蒋沐凡忽然酸了鼻子,说不下去了,他蹲下身看着方黎:“你不知道我为的是什么吗?我为的是我们的下一个六年,下下一个六年,未来好多好多个六年,你看不明白?” 方黎揽过蒋沐凡的肩,将他的爱人箍在了怀里,他哽咽着:“我明白,我都明白。” 可路太难走,他感觉他快坚持不住了。 第21章 挑衅 那晚方黎作死的一个人跑下楼去找蒋沐凡,第二天就因感染发起了烧,血小板低到离谱,躺床上几近昏迷。 蒋沐凡见方黎忽然恶化的病情,气自己前一天的意气用事,气到想找个柱子一头撞死。 任明第二天查房时见方黎那弥留之际的样子,吓的还以为方黎是刚跳河回来,赶紧二话不说给方黎开了一大堆的吊瓶让打着。 处方单上还有一大堆医院药房开不出来的进口药,需要蒋沐凡去一些指定药店去买,甚至有的药只有找医药代表才能拿。 血液科楼门口那么些个医药代表,一听这儿有一个花大钱的主,一个个的都找上了蒋沐凡。 蒋沐凡管他是不是骗子,谁有药他就去找谁,先见了再看靠谱不靠谱。 最近有一个化疗药缺货,蒋沐凡好不容易人托人找到了个手里有药的,本来一盒八百的药,被抬价到一盒三千。 任明是公职人员,医院管理的严,况且他还是科室副主任,药物根本不让他过手。 但见蒋沐凡无头苍蝇似的逮着骗子聊半天,任明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把蒋沐凡从黑心医药代表手里抢出来,塞进了方黎床边的行军床上。 “我拜托你先把你那个脑子治好了再掏钱,那红毛怪是个骗子你看不出来?还有你看你这睡眠不足印堂发黑的样子,再跑下去小心给你心脏骤停了去。”任明指着蒋沐凡的鼻子训道。 第42章 训完他翻了翻方黎的住院病历,说:“你先补补觉,还差什么药,我一会儿想办法给你弄。” 任明愿意帮他搞定药的事儿,蒋沐凡简直是感激不尽。 他一个纯正理科文盲,看见什么赛地安什么硼地松的就觉得自己不认字儿了,他趁任明还没反悔,赶紧给任明转了一笔钱,让任明自由发挥的把药帮他买了。 任明看着自己的账户,暗自哭笑不得:得,我这儿贺白的那笔还没给倒明白呢,这又来一笔。 蒋沐凡转账成功之后,给自己设了个闹钟后倒头就睡过去了,晚上日料店就恢复营业了,他还得攒攒精神。 搞药这活儿任明肯定不能亲自碰,问题太敏感,搞不好这副主任衣服就要被扒。 蒋沐凡的事儿,最好接任的就是贺白,任明把清单巴拉巴拉给贺白发了一长串,跟他说情敌的救命药,两天之内备齐。 贺白秒回了一个白眼,骂道:你这黑心医生赚的都是我的钱。 任明扪心自问在方黎这事儿上,他良心很过得去,于是给贺白甩了个大便的表情,忙自己的去了。 蒋沐凡堪称昏睡的闷了两个小时的觉,起来后感觉能缓得过劲儿点了,他跟方黎打了声招呼,就拾掇了拾掇自己,打算去日料店了。 方黎一整天都烧的迷迷糊糊,自己操心不了手上的吊瓶。 蒋沐凡临走时拜托了值班的小护士,麻烦过一个小时去把方黎看一看。 “小女儿”的发动机前脚刚打上了火,后脚就停进来了一辆黑色沃尔沃xc90。 贺白穿着一身黑,从沃尔沃上鬼鬼祟祟的下来,鼻梁上架着副眼镜,嘴上还捂着个口罩,拎着一袋子药盒子踏进了永医大的住院部。 进了血液科那层楼,他轻车熟路的把药放到了值班护士跟前的台子上:“小张,这是方黎那床的药。” 护士小张认了半天才认出来,噗呲一声笑了:“是贺大夫吧,您是来找任老师的吗?怎么还乔装打扮上了。” 贺白那身黑大衣倒是常穿的,眼镜是平常开车的时候才戴,口罩确实是做贼心虚了。 故意没把眼镜摘下来跟口罩来了套组合,更是如此。 任明刚从医生办公室开完一个小会出来,刚跟手底下的一个小徒弟说完两句话,就在这个灯光大亮的走廊上碰见了黑无常似的贺白。 他一脸好笑的看着贺白:“瞧你这怂样子,我真想给你拍下来,你弟他没在,大方的进来吧您内。” 贺白扯下脸上的口罩,见任明嘲讽他,自己也觉着自己有点可笑。 他跟任明简单聊了两句,想着来都来了,就打算去方黎房里看一眼。 贺白轻声进门的时候,病房就方黎一个在,人还睡着,他瞅了眼方黎的吊瓶,见水儿快见底了,就伸手按了床头的呼叫按钮。 “17床针打完了。”贺白低声对着那头说,尽力不吵到方黎。 蒋沐凡不在身边,方黎就睡得比较轻,听到贺白的声音,他还是醒了。 “贺白?”方黎吸着氧,说话有点喘。 贺白见人醒了,直接松开了手上的按钮,呼叫器轻撞上了墙面,发出“叮”的一声。 他面无表情道:“比你大几岁,要叫哥。” 方黎上下打量了一眼贺白,哂笑:“这是暗杀我来了?” “来办事儿,顺便看你一眼就走了。”贺白没接他的挑衅,“蒋沐凡呢?” “你来找他的?”方黎皱了皱眉,脸有点黑。 “别紧张小朋友,我就是问问。” 方黎的表情贺白看都没看,径直走到床尾抽出了他的病历单翻了两眼:“你的腿要是体力跟得上,可以跟任明说一声稍微做一点复健,能恢复一点是一点。” “......” “昨天蒋沐凡跟我说,日后他想把工作室和车卖了。”方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不由自主的向贺白示弱,大概是因为现在自己是个废物吧,“我有点担心,你是他哥,要是得空就拦着他点儿。” “嗯。” “昨天我还跟他说,把我们住的房子过他名下,但他没答应,还跟我吵了一架。”方黎一字一句费力说着。 贺白边听边拉了个板凳坐到了床尾,他左脚踝搭着右膝盖,翘着二郎腿靠着墙,静静的等方黎说完。 “不怕你不爱听,我拿他当我的伴儿,我不能看着他到时候为了我辛苦一整,最后什么都落不下,我也知道我俩的事儿数你最懒得听,但最近他太拼命,我怕...我实在不知道找谁说。” 听方黎说完,贺白平静的说:“工作室和车是他的东西,我管不了。房是你的,他不要,我也不想让他收。他是我弟弟,就算他把身家都卖光了,也有我养着他,这都不重要。” 随后贺白向上推了把眼镜,将椅子朝前挪了一步,脚蹬上了床腿,他脸色凛若冰霜,又说道:“但方黎你听着,你俩好多少年我不管,但哪天他要真为了你拼了命,我放不了你。” 方黎笑了,可他没劲儿笑出声,只能躺床上直抖,像个没了声儿的手风琴。 “活情圣啊,不怕憋出病啊贺医生?这劲儿简直跟蒋沐凡一个样,真不愧是一个家出来的。”方黎说着笑不出来了,“那说点让你舒坦的吧。” 他停了片刻喘了口气,慢慢道:“别看蒋沐凡跟我一天乐乐呵呵吃饱穿暖的,我拿他当伴儿,他啊,也就只是拿我当个伴儿罢了,你说他心里有我吗?他也有,但跟有你的那份儿不一样。” 第43章 “我要好好的我就这么过了,无所谓他心底儿到底藏着谁,因为我觉着他爱我这么多,就够了,但现在我就要不得善终了,我想让他能少费点劲儿就少费点劲儿,就这一点上说,咱俩也算是半个战友你说对吧?” 贺白定定的看着方黎,问:“你想干什么?” 方黎望着天花板,舒了口气:“我最近在打算,把我的事儿告诉我老娘,虽然前两年她改嫁了个外国佬,有自己的家了,但我怎么说都是她儿子,我跟她没什么深仇大恨,我这事儿不告诉她不合适,她知道了也不会不管我。以我妈的经济能力,治死两个我都没问题,等她回来了蒋沐凡就能解脱了。” 他停顿片刻,垂眼朝床尾的贺白看去:“但等她回来了,第一个放不过的就是蒋沐凡,等到那会儿,我也就当跟他到此为止了。” “说你是个小朋友还真不过分。”贺白站了起来,他低眼看着方黎:“我对他存的什么心思,可比你知道的还要深还要变态,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打扰你们的生活是因为我知道,你对他好,他跟你在一块儿能有个家,但你现在存的什么心思?你要直接把他从云端推下去?” “方黎你舍得?你知道割肉是什么感觉吗?” 贺白的话在方黎耳朵里绕了好几遍,他瞥了一眼贺白:“你懂个屁...” 贺白:“你懂个屁。” 方黎“......” 值班小张打破了这对儿情敌的僵局,她站门口尴尬的问:“那个...17床换药是吧?” 贺白从微怒中回了神,他扭头答应道:“嗷对。”说完顺手指了指方黎手上的留置针,“早完了,我给提前把药关了,还有几瓶?” 小张看了眼手上的记录单:“今天还剩三瓶,打完估计得九十点了。” 贺白点了点头,送走了值班小张后,他摘了眼镜揉了揉鼻根,从口袋拿出了手机再次坐回板凳上:“药我帮你盯,你歇着吧,当我不存在。” 这两个相互觉着对方狗屁不通的情敌俩,居然相安无事的在一个空间呆了两个多小时,放别人眼里也是神奇。 还好方黎多少有点行动能力,要不他想象不到自己要是想上个厕所,旁边是贺白伺候着,那得多恶心。 一整个晚上,贺白不但一直帮他盯着手上的药,还帮他量体温测血压给护士上报,期间居然还给他削了个苹果。 蒋沐凡不在身边的时候,方黎可从没享受过这条件。 这人要不是贺白,他能被感动出泪来。 贺白知道蒋沐凡晚上是去日料店弹琴去了,于是他算着时间打算提前溜,看方黎就剩最后一瓶药,他拿方黎手机给方黎设了个临时闹钟,起身打算告辞。 方黎见人要走,叫住了贺白:“诶。” “叫谁呢你。” “贺叔叔。” “......” “我今天跟你说的那事儿,我算是定了,你学医的我相信你比我还清楚我为什么要这么干,我啥样儿你也看了,啥都不说了,到时候你觉得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看好你弟,别让他干蠢事。” 方黎见贺白背对着他没回话,又说:“长痛不如短痛,我这不也是成全了你吗?” 贺白回头瞅他了一眼,扔了两个字,什么也没多说:“走了。” 第22章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方黎那通国际电话还没来得急打出去,就被骨痛和药物副作用的症状折磨的快要就此咽了气儿。 他第二个疗程快到后期了,要是没有那天晚上擅自下楼作死导致的感染,他保不齐再做一次骨髓穿刺,等两个礼拜就能出院。 任明看着方黎的各项检查数据,看的眼皮直跳。 方黎恶化的太快了。 这次住院之前,方黎还是个能说能笑也有饭量的状态,自从年前一天摔了之后,他精神自始至终都没好过超过一天。 有时早上醒来能有点力气,在病房里自己拄着拐走一走,跟安安稳稳唠唠嗑,但基本到下午,整个就萎靡不振了。 蒋沐凡眼瞅着方黎怎么都上不去的指标,一天比一天不安,做什么都没心思。 老郑的店里的活儿,最近经常一个晚上接二连三的失误,要不是老郑对他的生活知点情,估计早就让他收拾回家了。 更别提工作室的琐事,年后他就剩下了周六一天的不到十个学生,其他有转出去的有流失掉的,对于招新生搞花样这些安排,根本想都没时间想,他再无精力顾及。 小师妹徐欣和白晓天快成了沐音的一二把手,听刘伟说两人还打配合打出了爱情的火花来。 白晓天的突然脱单,是蒋沐凡最近听到的唯一一个能舒坦点的消息,他想把这个大八卦跟方黎分享,但总是碰不上方黎清醒的时候。 只要踏进永医大,迎接他的就是无休止的血小板输液,医药费,住院费和各种治疗费,还有一天有二十个小时都在卧床的方黎。 蒋沐凡觉着自己的银行卡,就像是个破了洞的水桶,不论倒多少钱进去,转瞬就要见底。 还有什么赚钱的法子吗? 他上课想下课想,开车的时候想,吃饭的时候想,日料店的时候想,无时无刻不在焦虑,明明奔波了一整天,却整晚整晚的睡不着。 方黎苍白的脸在他身边就像要变透明似的,让他觉着扶在手里的方黎是越来越轻了。 第44章 有天晚上,蒋沐凡安顿下方黎后实在太闷,把刘伟叫到了医院附近,随便找了个能坐不花钱的地儿想聊会儿天。 他本想请刘伟喝一顿的,但他现在舍不得。 刘伟骑着他的拉风摩托,直接飙到了蒋沐凡脚跟前,他摘了头盔看了看周围环境,面色发苦:“这还没开春呢,你就叫我来这儿赏花呢?你这医院小公园没坐够请我来坐大公园啊?” 蒋沐凡当没听到,给刘伟递了支烟:“来一根儿?” 刘伟没接,给蒋沐凡扔了个备用头盔,说:“走,这儿附近刚好有家烤肉特好,今儿我请客。” “别太远吧..方黎醒了该找不到我了。”蒋沐凡犹犹豫豫道。 “婆婆妈妈的,方黎他没手打电话啊?”刘伟大手拽住了蒋沐凡的后颈,把蒋沐凡拎上了车。 于是蒋沐凡蹭到了他开年的第一顿烧烤,厚切的五花肉在铁板上发出滋滋的响,夹上一块儿就上蒜瓣儿和包菜,往干料碟一蘸,送嘴里之后再喝上一口冰啤酒,那可是顶级的味蕾满足。 他都快忘了烤肉原来是这味儿了,蒋沐凡吃的小脸通红,口齿不清的说:“我特么冬至之后,开的最多的荤不是肯德基,就是老郑店里的鱼。” “老郑店里的鱼还不好啊?我等吃都吃不起的。” “那是老郑人好,没事儿总招待我,但我也不能成天在人家那儿吃吧,再说了,三天两口吃那生玩意儿,我胃都硬了。”蒋沐凡狼吞虎咽道。 “行吧,那您快抓紧吃,要不我再给你拿两盘儿雪花牛肉?” “不吃了,找你想问你点儿事儿。”蒋沐凡跟刘伟碰了杯啤酒,清了清嗓子问:“老郑这种来钱快的活,你那儿还有吗?” “啊?你还找啊?你再找可没时间管方黎了吧。” “哎,我先找找看吧,万一能抽出空呢,白天先不考虑,晚上的活儿也行。他最近睡了就没啥大事儿了。” “别吧...半夜能有啥好活?你一搞古典的,能搞什么夜场?” “不一定是弹琴,干什么都成。” “得了吧,那你不行傍个富婆或者认个干爹,这来钱快,你这小脸儿虽比不上那些十几二十的,但也有几分姿色,我可以给你寻摸寻摸。”刘伟冲着蒋沐凡笑。 但蒋沐凡却笑不出来,他放下筷子揉了揉太阳穴:“我也想傍一个去,人家要知道我把钱都给了家属治病,也许能感动的直接整一个方黎救助基金会,把这事儿就这么给办了,多好。” “你最近这么困难吗?要不要我给你一点?我这儿才走了一批琴,手里能周转十万出来。” 蒋沐凡摇了摇头:“不要兄弟的钱,现在生意也不好做,你能帮我想想办法就已经很好了。” 他低头思考片刻,抬眼问刘伟:“你说我那个工作室...转出去的话能转多少钱?” “我靠,不能吧?你那工作室好歹是个能来点钱的地方,那要是转出去了你那什么生活?” “我这不还有老郑这儿呢嘛。” “老郑这儿你能弹一辈子啊?他那儿毕竟就是个兼职,改天老郑觉着这舞台表演个日本艺伎好,那不说换就换了。” “哎,那我这手艺也还在呢么不是,沐音不干了我还能去别的地方带,大不了我自己给自己发发传单也能招来。” “辛辛苦苦干到了今天,你这是何必呢?方黎肯定第一个不答应。”刘伟一脸难过的看着蒋沐凡。 “先不管他,他命现在在我手上呢,没他的发言权。”蒋沐凡夹着一块儿烤土豆在料碟里面没滋没味的翻来覆去,“你就说吧,能转个多钱?” “不好说,你也是租的,就是转个装修和设备,生源你转不转?” “那就一块儿了呗,我现在也顾不过来了。” “那就加上生源,我估计也就十万左右吧。你再着急用钱,人再跟你砍砍价,七八万就下来了。” “靠,我那地段多好啊,怎么才这点儿。” “你没看现在这竞争激烈的,再加上政策打压,机构不好做呐。”刘伟无奈道,“所以我意思你留着先,怎么着你每月也能有个万把收入吧。” 蒋沐凡叹了口气:“哎,太慢了。你知道方黎现在一周就光药费,就能花这个数。” 他放下筷子,伸了三根手指。 “三千?”刘伟茫然问。 “三万!呆子。” 刘伟差点以为自己听错:“我去,永医大失心疯了吧?” 蒋沐凡愁眉苦脸道:“你说我能不着急吗?方黎刚确诊的时候任医生就跟我说,得这病的人想活命,得拿钱拼。你看我就这几个月,天儿还没热呢,手里就剩不到五万了。” 他闷了一大口啤酒,又说:“沐音转不了也得转了,现在没几个学生,下月房租还不知道哪里凑,干脆早转早结束,我还能给他周转出点药钱。” “不是,老四儿。”刘伟想了想,支支吾吾道:“那方黎现在这样,他爸妈知不知道...” 蒋沐凡愣了半晌,摇了摇头说:“他家前两年那点事儿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爸因为经济问题现在还在牢里关着呢,我估计还得个三四年才能出来,知道不知道的,没什么意义,他爸刚进去没多久他妈就改嫁了,在那边有了自己的家,也不怎么管我俩的事儿了,方黎现在也很少跟他妈联系,哎,他家这事儿挺复杂,我也没搞明白,都是地球那边儿的事儿,跟我关系也不大。至于他跟他妈说没说..应该是没说,他告诉他妈之前肯定会跟我商量的。” 第45章 “那他现在这样,是不是得让他跟家里人知会一声?毕竟那是他亲妈,你说呢?”刘伟问的小心翼翼。 蒋沐凡停住了轻轻摩擦酒杯的两根手指,抬眼看着刘伟:“你说的,我想过。我一直不谈这事儿,是怕他妈到时候要带他走。” 刘伟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儿。 “其实就是我做的不对,方黎好好一条人命,我就这么自作主张的把他拉来给治了,以我这能力,不是富二代也赚不了大钱的,我能给他治多久?咱们这儿的医疗水平比不上m国,他家里人有财力有能力,我这小打小闹的指不定都是在耽误他,我这跟谋杀有什么区别?但老大,我是真怕,我怕他要是走了,我怎么办。” 刘伟听的眼圈一红,吸了吸鼻子,抬手叫了声:“服务员!再拿两扎原浆!” 他拍了拍蒋沐凡的肩膀,说道:“行了四儿,这不怨你,别难过,怪我今天多嘴,来,啥都不说了,老大今儿陪你痛快喝一顿。” 那晚蒋沐凡凌晨三点才回到了病房,十二点之后病区就关门了,蒋沐凡顶着一身酒气和一张熟人脸,跟值班的小护士说了半个小时的好话,才得以进门。 夜晚医院外的城市灯光和月光混在一起,打在方黎死气沉沉的脸上。 蒋沐凡轻轻坐到方黎身边,借着酒劲儿,默默哭了许久。 第23章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开春了,空气中终于有了点柔和的温度,住院楼下的小花园里还开了几朵迎春花,这几点可爱的黄色,有种想极力把灰色的永宁点亮的意思。 蒋沐凡和方黎从安安妈妈口中得知,稳稳的骨髓和安安的配型成功了,再过两周就可以安排手术了。 这个本应在操场和同学们肆意撒欢的小男孩儿,终于尝到了希望的滋味。 一个阳光不错的下午,安安和方黎趴在病房的窗边朝下看两只流浪猫打架。 安安见那只大橘迟迟不出手,有些着急:“这俩猫也太墨迹了吧,上啊。” 方黎笑,他整了整肩上披着的灰色的开衫毛衣说:“我给你把窗打开,你催催它俩。” “不会吓跑了吧?” “吓跑吓跑呗,你还想看它俩打起来啊?”方黎手肘撑着下巴,好笑的看了眼安安。 他腿上和胳膊上的石膏已经拆了,换了两个轻便点的固定绑带包着,行动比以前能稍微轻便一点。 安安撅了下嘴巴,说:“打一架再走呗,说散就散了咱俩不白等了这么久,无聊。” “嘿你这小孩儿,你看那大橘,一看就打不过这个小黑,人一天饭还没吃呢就得挨一顿打,多可怜。” 安安目不转睛的在楼上观望,两只毫不知情的猫在草丛里抻着耳朵,你一句我一句的呜呜的嚎,来回转圈。 “说的也是,那等稳稳放学回来了,我让他把我的甜甜圈拿下去给它俩喂了,吃饱了再打。” “傻小子,这俩猫还能等这么久啊?再说了,猫都是吃肉的,不吃甜甜圈。”方黎站累了,一瘸一拐的挪回了床上。 安安也不趴窗户看了,他懂事的帮这个行动困难的大病号摸到了氧气管,递到了方黎手里,方黎默契的接过来,熟练地给自己插到了鼻子里。 安安没有方黎病的重,也没有方黎病的痛苦,蒋沐凡不在的时候经常是他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帮衬着方黎,这一相处就是几个月。 方黎看着他的“小恩人”问:“你弟如果跟你配型了,是不是也要休学一年了?” “要不了一年,就一个学期。”安安爬上了方黎的床,盘腿坐下,“我妈说等秋天开学的时候,我俩就能一块儿上学去了。” “不错,你弟真给力。”方黎揉了揉安安的头。 安安咧着嘴笑了两声,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伤感道:“那到时候你呢?” “我?我还在这儿呆着呗,我大了,可上不了学喽。”方黎见小孩儿心思重,轻松的逗他。 “沐凡哥总是不在,到时候我出院了,就没人帮你了,你那么爱睡,还走不稳路...” 方黎笑着捂着自己的心脏,说:“哎呦好感动啊,安小弟你放心的去,你大哥我没你想的那么废。” 他笑完温柔的捏了捏安安的脸:“你最近好好养着,要乖乖吃饭多多睡觉,跟你弟健健康康的出来,给方黎哥做个榜样,以后要是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你看,都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了,别没事儿伤春悲秋了,像个小姑娘。” 安安手指搓着方黎的被角,抬头微笑道:“嗯,指不定那会儿你也好了呢,沐凡哥哥也能像稳稳一样吃的胖胖的,跟你配型成功。” 方黎被安安这套逻辑弄的哭笑不得:“你当这骨髓配型是谁脂肪多谁给配的啊?稳稳跟你是一个妈妈生的,是亲兄弟,你们可以,我跟沐凡哥哥可不是,我俩这辈子都配不上。” “啊?你俩跟我俩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你跟稳稳长得多像,你看我俩像吗?” 安安鼓着脸想了半天,摇头道:“不像。” 方黎调皮的挑了下眉毛:“那可不。” “那你俩啥关系啊?” “八卦。”方黎刮了下安安的鼻子,慢慢躺下,“秘密,等你长大了再告诉你。” 那天晚上郑强的店里接了一场求婚仪式,放了蒋沐凡一天的假。 蒋沐凡跟刘伟的那场烧烤局散了之后,刘伟就帮他在圈里散播了沐音工作室转让的消息。 第46章 刚好他趁着这天晚上没什么要紧的事儿,约了几个有意接手工作室的同行,从下午约到了快天黑。 反响不好不坏,确实是刘伟之前说的样子,他急着用钱,需要一把付清,所以这些买家的价砍得快断了他的手。 最后他心里相中了一对儿年轻人,也是永音毕业的,算他的学弟学妹,两人刚结婚,想趁要孩子前先拼拼事业。 小两口看起来挺踏实,谈得价是八万。 蒋沐凡从这对儿小夫妻身上看到了曾经他和方黎的影子,仿佛他俩一起满城跑着选址,张罗着装修挑设计方案的时光就在昨天。 他跟这对儿小夫妻说他回去跟另一大股东汇报一下,有结果了就跟他们联系,聊了两句之后就各回各家了。 蒋沐凡送走了那小两口,到琴行对面的粤香阁点了几笼小茶点和了一份海鲜粥打包带走。 这是他俩从前晚上下了课最爱来的馆子,方便又干净,口味清淡,比那些重油重味的吃着舒服。 就是贵,曾经没觉着,最近让蒋沐凡给琢磨出来了,四十一份的稀饭过去是怎么让他俩没心没肺的喝下肚的。 今天是高兴,碰见了靠谱的下家,蒋沐凡打算给方黎改善一下伙食,毕竟等到沐音转出手了,再来吃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方黎见蒋沐凡今天回来的早手里还拎着好吃的,心里挺美,罕见的胃口大开,把他的那份吃了个干净。 蒋沐凡翻腾着病房的储物柜,把已经穿不上身的冬天衣服都拿了出来,边收拾边碎碎念:“这两天我回趟家,小张说咱们该交物业费了,还有停车管理费,靠,这就很坑,你说我这车成天都在医院停着,我能跟物业申请把管理费给我省了么?” “想什么呢,物业不给你开个停车位积灰打扫服务都不错了。” “太不合理,越想越不合理,我回去得问问小张她们。刚好把冬天的衣服都带回去,拿几件薄的过来,你要我给你带什么东西吗?上次你说让我给你把什么找出来来着?switch还是kindle?” 方黎晃了晃自己的那只断手说:“我这残废就不switch了,电子书吧就。” 蒋沐凡点了点头:“行。” 然后他就像是说“今天我倒了个垃圾”似的,无关痛痒的出溜了句:“还有,沐音八万你说转不转?” 方黎正觉着自己胳膊痛,伸手打算把手上的药调慢一点,一时没反应过来:“啥?啥八万?” “我今天见了几个下家,有对年轻小夫妻我觉得挺靠谱,是个想好好干的,愿意八万收了咱们工作室,你觉着怎么样?” “我不是说不让你卖吗?”方黎皱眉道,“你约人的时候怎么不跟我商量?” “约人又不是定了,我就摸摸市场,这不是找你商量来了嘛。”蒋沐凡停了手里的活,讨好的朝方黎笑。 方黎被蒋沐凡这嬉皮笑脸的样子气的肝儿疼:“八万?八十万都不出,沐音是你的生活来源,你这没头没脑的转了,这不就自绝生路吗?” “哪有这么夸张啊方老板,我这手在,就到处是生路。”蒋沐凡献殷勤的走到方黎身边,撸起袖子给方黎按起了腿。 “要是没钱了可以试试贷款啊,拿营业执照做抵押,先少贷一点,以后慢慢还。”方黎被揉的软了心。 蒋沐凡露出了愁容:“我试了,现在银行贷款管的很严,咱们那个小作坊贷不出来钱,再说了,如今这个市场你也懂,我这几个月没怎么去好好经营,现在营业额都快保不住房租了,没什么盈利了已经,就算贷出来,还款也是问题。” 他说完轻轻捏了捏方黎的手:“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病,沐音没了我们还有机会办下一个,等你好了咱们刚好能腾出手,办个更有规模的不是也挺好?” 方黎心里一酸:想什么呢... 他知道自己就算不答应蒋沐凡也改变不了任何,蒋沐凡是铁了心要砸锅卖铁了。 方黎第二天挂上当天该打的吊瓶的时候,蒋沐凡就披了件外套出了门,方黎知道这肯定是跟人签合同去了。 蒋沐凡走后,方黎心里五味杂陈,又发起了烧,吃了好几片尼美舒都降不下来,把事务繁忙的任明都惊动的在他跟前守了一个多小时。 这段时间以来,方黎一直在跟自己做着斗争,纠结着自己跟严宁的这通电话到底什么时候打,纠结着自己是春天跟蒋沐凡分开好还是等到夏天。 现在什么都来不及纠结了,方黎怕再等下去,蒋沐凡的肾都可能要不保。 方黎顾不上什么时差不时差的,他趁着自己还清醒的时候给严宁——他的生母,拨了一通国际电话。 “妈,我方黎。” ...... 电话那头的声音,从还沉在睡梦中的沙哑,到认识到事态不对的严肃,再到无法接受现实的抽泣。 他面无表情的听着母亲悲伤的声音在不断重复说着,她这就回来。 方黎沉默的看向了窗外发了芽的树,再未发一言。 第24章 你记得也好 蒋沐凡当天就把沐音转出去了。 工商局的要的材料繁杂,办事效率又差,叫他跑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把各方面材料都准备齐全,等到下午那会儿才顺顺利利的把法人的名字变更成了小夫妻俩的。 跑完了手续,他又带小夫妻回了趟工作室,跟两人交代了些琐事,彻底办完拿上钱,已经快天黑了。 第47章 一天没顾得上联系一下方黎,蒋沐凡反应过来时有点担心,他趁还没走到车跟前,赶紧给方黎拨了个电话。 “你可想起我了,宝儿。”电话一通方黎就在那头委屈道。 蒋沐凡听他声音闷闷的,问:“你今天又发烧了?” “啊,就烧了一下下,合同都签了?” 蒋沐凡皱眉啧了一声,说:“那任明给你吃尼美舒了没?吃了几片?你没跟他说这吃多了你胃疼,让他看能不能少吃或者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没顾得上跟他说,你打算回来了没?” “昂,路上了,刚从沐音出来,还想吃粤香阁不?” “不吃了,你快回来吧。”方黎催道,然后又开口:“路上慢点,别着急。” 走到车跟前,蒋沐凡一边答应一边摁了下车钥匙,挂了电话之后正准备开车门,见挡风玻璃上插了张小广告。 蒋沐凡顺手趴上去把那小卡片摘了下来,小卡片上面写着“放心贷”,中间画了两摞卡通钞票,右下角大大方方的写了两个手机号码。 明晃晃的诈骗小广告,起了个正规好听的名字,实则就是高利贷,跟他那个畜生生父问刘虎借的是一个性质。 这本该有多远扔多远的东西,蒋沐凡好像忽然着了魔,莫名其妙的就揣兜里了,他面不改色的坐进了驾驶座,好像刚放兜里的就是张停车票。 车路过粤香阁的时候,蒋沐凡还是下去给方黎带了份海鲜粥。 到了永医大,他拎着保温袋大大啦啦的进了血液病区,那会儿小孙刚好在电梯间跟一个病人家属聊天。 小孙见蒋沐凡回来了,叫住了他:“诶蒋帅哥。” “怎么啦小孙姐?”蒋沐凡停住脚,从保温袋里拿了盒粤香阁刚烤出来的蛋挞,笑着问:“吃蛋挞吗?” “不吃啦,留着跟你家方黎吃吧。”小孙笑眯眯的把蒋沐凡往护士站带,“今天算账,你们又要交费了啊,我给你把单子打出来你看一下。” 说实话蒋沐凡听见小孙叫他,太阳穴就一抽一抽的疼,他边走边从外套兜里掏手机,打算再给永医大进项一笔。 果然这刚收的转让费就捂不热。 刚走到护士站跟前,小孙的电脑跟前就闷着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头。 “任医生,你在这儿干嘛呢?”小孙走到任明身后猛地来了一句,吓得任明一机灵。 这电脑没啥机密,系统的账只能入不能出,任明的小秘密她心里清楚,甚至平时还会帮着任明瞒着点蒋沐凡。 但今天好巧不巧小孙问话没带脑,蒋沐凡来的又太突然,任明这骚操作还没耍完,小孙就带着人走到电脑跟前了。 任明条件反射的点了个“确认充值”,还没来得及直起腰,蒋沐凡的小尖眼睛就盯上了屏幕。 方黎的大名夺目又刺眼的贴在屏幕里,小孙在一旁站着右眼皮直跳,她尴尬的瞥了一眼任明。 “任明哥,你这是干嘛呢...?”任明的动作被蒋沐凡看在眼里,搞得他一时没想通。 怎么,医院这是有三一五活动了?药费跟话费似的用送的? 任明头大,他摸了摸鼻子慢慢往后撤步,大概是想溜。 他结结巴巴的说:“没干嘛没干嘛,我就随便翻翻,那什么,小孙,你快先忙你的事儿,你看人小蒋来干嘛来了。” 小孙瞪着任明脑门直冒汗,她盼着任明那钱最好是没冲进去,颤颤巍巍的坐到电脑跟前点了两下。 可恶,这蒋沐凡就在后面看着,骗都骗不过去,贺医生要知道了能宰了她! “啊...是我记错了,你这儿...你这儿还有四万多块呢...”小孙强颜欢笑的转头看蒋沐凡,“不用储值啦,你可以回去啦哈哈..哈哈..哈...” 蒋沐凡脸有点黑,他想找任明问清楚,但任明这货早跑了。 “你...你把明细调出来让我看看。”蒋沐凡冷冷的说。 任明是谁的关系,这事儿还用想?他感觉他多少能猜到这背后隐藏的可笑的秘密。 小孙见瞒也瞒不住了,干脆帮那个贺雷锋成人之美算了,死就死了。 她乖乖的调出了方黎入院以来的所有缴费记录。 那些堪称巨额的偷摸入账,撼的蒋沐凡一时间头皮发麻。 几乎每天都会有几笔细小的千元入账,每过一段时间还会有几笔以万计的缴费记录,时间会完美的卡在他刚交完费之后。 仿佛他身后有一只无名的手,每每在他要倾尽所有走投无路的时候,总能悄悄地推他一把,抵着他继续对抗这个庞然怪物。 听起来怪感动的。 蒋沐凡把缴费明细每一项都用手机拍了一遍,看不出喜怒的对小孙说了句“不打扰你了”回身去了病房。 他魂不守舍的进了门,拎着吃的进了卫生间,等把东西放水台上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糊涂了,又提着袋子出来,把快要凉了的粥放在了方黎的小桌板上。 “你怎么了?”方黎见蒋沐凡不正常,坐床上问。 “啊?没事,吃饭。”蒋沐凡回神道,把粥碗往方黎身前推了推,“你看粥凉了没?不行我去前面给你拿微波炉打一下。” 方黎眉毛一挑,轻轻说:“怪怪的。” 蒋沐凡没有理会他,站起来跑到床尾去看方黎今天的检查报告。 他大概翻了翻床尾夹着的几本小册子,最后看到了方黎的温度记录,当日的数据着实有点触目惊心。 第48章 蒋沐凡眉头紧皱,他坐到方黎身边探了探方黎的脑门,担心道:“今天怎么烧的这么严重,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没事,发个烧而已嘛。”方黎拉下蒋沐凡的手笑道,“讲讲吧,今天都忙什么了,办手续麻烦吧?” 蒋沐凡不想跟方黎聊转让的事儿,他觉得坏了方黎的心情,支支吾吾两下的就给交代过去了,也闭口未提就诊卡里的那些钱的事儿。 晚上等方黎吃完饭,两人一块儿看了会儿综艺,蒋沐凡就安顿方黎睡下了。 方黎最近体重下降的厉害,身体缠了那么多七七八八,掺在手里还是轻飘飘的一把骨头,脸上已经瘦得皮包骨,要不是还有那双一看蒋沐凡就含情的眼,把他放街上蒋沐凡可能都要认不出来这是从前的那个大块头。 蒋沐凡本就心中烦闷,再掂量了掂量方黎的手,心里更不是滋味。 “你先睡吧,我再玩儿会儿。”蒋沐凡给方黎掖好了被子,在旁边的自己的行军床上躺下。 病房灯已经调暗了,安安和爸爸在旁边床上坐着下跳棋,方黎瞅了眼没人管他俩,把中间的小帘儿一拉,又坐了起来。 方黎眼睛闪亮亮的问:“睡不着?” 蒋沐凡觉着此人肚里憋着坏:“干嘛?” 方黎起身伏在蒋沐凡耳边,低身说:“做点老夫老妻该干的事儿吧,老婆。” 蒋沐凡“......” 说完,方黎一脸坏笑的往旁边挪了挪,给蒋沐凡留了个空位。 “你多少是有点毛病。”蒋沐凡瞪了方黎一眼,在自己床上盖被躺下,翻了个身给这不要脸的一个后背。 一只大手从蒋沐凡身后探出,抓住了蒋沐凡的手腕,将他向上提了起来。 这人还挺有劲儿。 蒋沐凡顺着劲儿被拎起来,他扭头看,方黎正可怜巴巴的坐在自己床边问:“今天能不能抱着你睡。” 方黎见蒋沐凡犹豫不吱声,又祈求道:“多久没有搂着睡觉了,老婆放心,我绝对不干别的,咱们拉着帘子,谁也看不见,来吧,睡一次少一次。” “你要不会说话就闭嘴。”蒋沐凡训了一句方黎,而后又心软下来,“我怕我弄伤你。” “不会不会,我老婆是我的良药,抱一抱我就好啦。”方黎见自家老婆态度有所动摇,稍稍用力将蒋沐凡拉到了自己床上。 “诶诶,我不能枕着你胳膊,一会儿被我枕折了!” “哎呦你听任明在那儿危言耸听,快来快来!” “那也不行,任明说你现在是超级骨质疏松!” “再松也能扛得住我老婆的空壳脑子,快来躺好,那个胳膊给我过来,给我搂着。” .... 方黎紧紧的将蒋沐凡锁在怀里,他的下巴抵在蒋沐凡的额头,贪婪的细嗅着他的味道。 “想死我了。”方黎轻轻的念。 他们无言相拥了一阵,方黎忽然长叹了一口气,手指扳起了蒋沐凡的下巴,朝着蒋沐凡的唇,深深地吻了下去。 夜还未深,病房窗外还有来往频繁的车辆,走廊上是稀稀拉拉的脚步声,还有几个接电话的,屋里稳稳已经被妈妈带回家了,安安和爸爸在帘子那边跳棋下的热闹。 没人注意他们,蒋沐凡顺着方黎的领导,心无旁骛的放任自己沉进了这个吻里。 他感到面颊流下一丝湿热。 方黎的吻中带着咸味,仿佛是在做一场告别。 【作者有话说】:感谢宝宝们的推荐票和收藏??你们的陪伴和支持是大象更文的不竭动力嘻嘻 终于打算开始虐了,无差别对待,逮谁虐谁,都别拦我! 第25章 黑色五十万 蒋沐凡一直在方黎怀里呆着,直到方黎睡着才小心翼翼的起身。 方黎现在太娇气,蒋沐凡还是怕会把方黎压到。 他轻手轻脚的爬到了自己的行军床上,拿出手机算了一笔账——就是任明露馅的那笔。 手机的蓝光幽幽打在蒋沐凡脸上,他越算越心里堵得慌。 五十万。 方黎的病从进了永医大开始到现在,加上这五十万,卯一百万进去了,永医大还是牛啊。 蒋沐凡看着手机计算器的数字觉得酸的眼睛痛,连带着心也像针扎似的。 给他这笔钱的人又能有多少钱呢?这五十万是他怎么搞出来的呢?他凭什么要接受这人的钱呢?怎么就躲不过去了呢? 贺白啊... 蒋沐凡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就守在任明的办公室门口,等着那细作来上班。 那细作早想到这一天不好应付,早上让老婆给他热了六个大包子,往口袋里装了一包豆浆,整装待发的奔赴了战场。 任明进了住院楼,一下电梯抬眼就看见了蒋沐凡杵在办公室门口。 他给贺白发了个微信:“露馅儿了,今天我就把你卖给你心肝儿了。” 贺白早上十点有场手术,正换手术服的功夫,就看到任明这王八蛋的重磅消息。 他眉头紧锁:“啧...” 今天手术上的这条腿是接不好了。 .... “昂,钱都是贺白给我的,让我看着点时机给你添一点,不让我跟你说。” “零零总总有个五十来万了吧,方黎这病这么棘手,有这么多检查和治疗,你那点儿小打小闹的钱肯定不够。” “哎,你也别难受,他有的是钱,骨科多赚啊,你看他开的那车。” 第49章 “贺白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俩好,现在方黎最重要么不是?你就...你就当慈善捐款了,就这么过去吧,我以后不帮他干这事儿就完了。” “你可别去找他啊大哥,我不想死。” 蒋沐凡从任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脑袋晕的要耳鸣,险些要站不住。 任明看他临走时又有了应激症状,吓得想把他送到精神科看看,被蒋沐凡用眼神杀拒绝了。 他在楼梯间里找了层台阶坐下,缓了缓身上的冷汗,给贺白拨了通电话。 贺白猜今天应该是有一场硬仗要打,三下五除二的解决了手术上了事,刚从手术室出来,蒋沐凡的电话就来了。 “喂,凡凡。” “你在医院吗?” “嗯?啊...昂,我在。” “我大概一个小时后过来。”蒋沐凡说完便挂了电话。 贺白听着电话那边的挂断声,觉得脑壳疼,他反手就把电话给任明打了过去。 任明刚接上,贺白便咬牙切齿道:“你他妈...” 准准时时的一个小时,蒋沐凡出现在了市第三医院的骨科大楼楼下。 他口袋里捏着一张卡,手里捏着从小孙那里打出来的明细,一脸的来意不善。 贺白穿着白大褂从楼里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蒋沐凡,他整理了整理表情,让自己尽可能看起来不那么心虚。 贺白冲蒋沐凡招了招手,若无其事的走了过去说:“来啦,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没等贺白走到跟前,蒋沐凡就从兜里掏那张银行卡,多年以后贺白聊起蒋沐凡那时的动作,就像是在掏枪,要就地毙了他。 “你们当医生的再能赚,那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的辛苦钱我不能要。”蒋沐凡开门见山道。 他不由分说的把卡塞到了贺白胸口的兜里:“卡里有五万,是我现在能拿出来的所有了,密码是六个零,以后每个月我都会往这个卡里倒钱,你注意查收着点,要是你觉着用我的卡不方便,你回头给我一个卡号。” 蒋沐凡来之前,贺白已经给自己做了无数个心理建设,但这个题终是无解,他还是被蒋沐凡的态度气到了。 他自知理亏,什么都不好说。 眼看蒋沐凡把卡塞他兜里说完就要走,贺白一把将他拽住。 蒋沐凡:“?” “那什么,中午,中午还没吃饭呢吧?”贺白苦笑,生怕再惹怒了这个正在被社会痛揍的弟弟。 蒋沐凡朝他翻了个白眼,道:“放心,吃饭钱我还是给自己留了。” “来都来了,咱俩一起吃吧?”贺白干笑,他手轻轻搭上了蒋沐凡的后背,将蒋沐凡往楼里推,“你陪我上去换个衣服,我很快。” 蒋沐凡走了两步便不挪脚了,他站在原地盯着贺白一言不发。 贺白尴尬片刻,就地把白大褂脱下来挂在胳膊上,笑着说:“不想上去也没关系,那我们现在就去吧,我们院旁边有家鱼特好吃,我请客,怎么样?” “哥,你没必要这样。”蒋沐凡叹了口气,“你不欠我的。” 贺白最怕蒋沐凡跟他说真的,他强挤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再提不起分毫精神。 “没有人欠我的。”蒋沐凡看着贺白再无曾经朝气的眼睛道:“都过去了,你该好好活着了。” 说完蒋沐凡轻轻笑了笑,退身冲贺白挥了挥手:“就这么说好了,走啦。” 看着蒋沐凡消失在人群里,贺白胸口像是堵着块儿石头。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蒋沐凡塞给他的那张银行卡,算计着还有什么办法能把这钱再送出去。 ..... 蒋沐凡回医院的一路上心气儿都不顺。 方黎卡里有四万,这四万能用多久?他现在手头里只剩两万多点了。 最多两周,按方黎现在这个用药量看,他就该撑不下去了,就算两周第二疗程结束,万一骨穿结果不好,说不定还要继续住院。 能找谁呢?刘伟?白晓天?这两人一定能无条件的慷慨解囊。 蒋沐凡边开车,边翻着通话记录,把刘伟的电话打开又退出了一遍又一遍。 纠结到了都快进医院停车场了,蒋沐凡才狠心打了出去。 “喂,四儿。”刘伟声音很快传来,没让他久等。 “啊,老大,那什么,干嘛呢这会儿?”蒋沐凡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捏着手机,嘴巴像打了瓢。 “店儿里呢,正给一客户下单呢,咋啦?” “哦是嘛,那没事儿你先忙你先忙。” “我不忙,都整完了,什么事儿你说。” 蒙迪欧顺利进了停车场,蒋沐凡熟练地把车倒进了一个车位里,他将手机换了一耳朵,烦躁的揉了揉太阳穴:“哎也没什么事儿。” 他还是没用的说不出口。 刘伟能给他多少?最多十万,这十万进了永医大的嘴里需要多久,一个月估计都不到。 借钱是救急不救穷,他明白自己现在这情况就算向刘伟借出来,等一个月后他还得再犯这么一出难。 到时候还要再问刘伟要吗?他还钱的日子都说不准,人刘伟凭什么下次还借他? 没有止境的,方黎一日不得安宁,他的问题就永远得不到解决。 蒋沐凡清了清嗓子,笑的比哭还难看:“没事儿,就想跟你说什么时候咱们聚聚,晓天一恋爱就消失,美的他了,等哪天你不忙咱俩找他去,得让他带着徐欣好好把我这月老请一顿的。” 第50章 刘伟反应了半晌,迅速在电脑前把给客户的发票开完,跟人家点了点头招呼人离开,见客户走远了,他才笑问:“哟?蒋老师怎么这么有兴致,这不像你啊,方黎病好了?” “哈哈别闹,没事儿还不能找你俩聊个天儿吃顿饭了?” 刘伟自己在外面摸爬滚打这么些年,最会的就是察言观色,蒋沐凡这电话来的一定有问题,他正色道:“四儿,你有事儿就直说,别藏着掖着。” “......” “是不是撑不下去了?” “你放心,不至于。”蒋沐凡说话间觉着嗓子直发紧。 刘伟啧了一声,对蒋沐凡这薄脸皮恨铁不成钢。 他果断在电脑上打开了转账系统,边操作边说:“给我你的卡号,我现在给你转,上次都跟你说了我这儿能周转十万出来,你赶紧拿着給方黎用,不着急给我,后面再不够了咱么一块儿想办法,别磨磨唧唧的跟我客气,。” “不用老大,真不用!我还有。” “你快点啊你。” “没跟你闹着玩儿,就我刚说的那事儿,别一天瞎想了,我过不下去了肯定第一时间找你!” 蒋沐凡洒脱的笑了笑,下定决心后他一身轻松,打算下车往住院楼里走。 刘伟皱了皱眉头,也不再过多追问:“行吧,我时间都可以啊,老三儿现在可忙了,又要上班儿又要恋爱的,时间都听他的。” “行,那这两天我联系联系他,庆祝他恋爱同时也庆祝我把沐音顺利转让。” “靠!真的假的,你还真转了?”刘伟听到这一消息差点没坐稳,“你疯了吧,转了多钱?” “八万,跟你说我现在有钱的吧。”蒋沐凡嬉皮笑脸道。 “你脑子多少有点问题。”刘伟扶额骂道,“你还不如转给我。” “想啥呢,我能让我这肥水流你田里?”蒋沐凡大笑着进了电梯,“行了见面聊吧,我上电梯了。” 蒋沐凡是守住了自己的尊严和底线,但钱的事儿是半点没有解决。 他挂了电话就又发了愁,桑眉搭眼的进了病房,那会儿方黎靠在床上正跟谁通着话,见蒋沐凡回来,便匆忙的说了两句就挂断了。 “再说吧,再等两天,挂了。” “跟谁打电话呢?”蒋沐凡问。 方黎低头划拉了两下,若无其事的说:“没谁,团里那个新来的小学弟,问了我点专业上的问题。” 蒋沐凡没太在意,脱了身上的外套打算进卫生间洗洗手。 还没走到门口感觉了哪里不对,他指着隔壁被收拾的一尘不染的空床,问:“嗯?安安呢?” “今天进层流室隔离了,可能要住一两个月吧,刚走,稳稳都准备好了,只要安安不出问题,就可以给安安做移植了。”方黎说。 蒋沐凡面露欣喜道:“安安这一家子可终于熬出来了。” 方黎听后苦笑着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今天安安的主治医师来跟他爸妈聊我才知道这移植是怎么回事儿,凶险着呐。” 蒋沐凡迅速洗了洗手,出来扯了张抽纸擦了擦手,好奇道:“怎么说?” “这骨髓移植好像不是咱们想象的那样,进了手术室啪啪把骨髓往身上一打那么简单,要先进层流室隔离,也就是他们说的进仓,这个层流室就是个无菌环境,在里面要摧毁掉病人的整个免疫系统,摧毁掉之后再进行移植。” “我去,那彻底没有免疫能力了要怎么活,安安得撑多久?” 方黎撇了撇嘴:“至少两周吧,有的甚至要进仓一个月,听他主治医师说挺痛苦的,无菌家属不能陪,在里面依然有感染的风险,皮肤溃烂口鼻生疮这都很正常,成功率说是百分之五十,但主治医生说这个数据医院不敢保证。” 蒋沐凡一脸担忧:“那这么危险,安安妈同意?” “同意啊,成功了就算痊愈了,安安再这么拖下去撑不了多久,他爸妈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说是赌一把。” “哎。”蒋沐凡听后叹了口气,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今天我也问任明了。”方黎伸手搓了搓蒋沐凡的脑袋,“他说我这情况也是迟早要进仓的。只要找到配型成功的骨髓,就把这事儿办了。” “再没别的办法了?化疗不行?” 方黎摇摇头,没心没肺的笑道:“不行,办法就这一个。” 第26章 生意 方黎说今天安安走后,他刚好和任明聊了两句。 任明计划安安的床位目前不安排其他病人,先紧着其他空床位安排,能空出几天,在这期间陪同家属可以临时睡这张床。 蒋沐凡一听还有这等好事儿,二话不说一头栽在安安床上,美美的闷了一觉。 他一直在那张架子床上凑活,感觉快有半辈子没享受过睡床是什么滋味了。 “50cm的睡眠高度是这样的迷人呐。”蒋沐凡一声感叹,三秒钟便沉入了深度睡眠。 他晚上还要去郑强那里上班,方黎为了蒋沐凡能好好的养精蓄锐,无聊了就看看电子书,疲倦了就扒着床头站一站,自己照顾自己,不让蒋沐凡操心。 被方黎叫醒之后,蒋沐凡还在刚做的那个梦里意犹未尽。 他搓了把脸,迷迷糊糊的进厕所给自己抹发胶换演出服。 拾掇了几分钟出来,见方黎手上的针就剩了一点点,没着急走,在隔壁床上坐着等针完,坐着坐着就愣起了神。 第51章 方黎深知自己从第一次摔倒那天起,就变成了蒋沐凡甩不掉的包袱,这包袱是个无底洞,永远装不满,越来越难以负担。 他心疼的看着疲惫到极点的蒋沐凡,想起自己几个小时前通的那通电话。 “宝儿。”方黎轻轻的唤。 蒋沐凡听到后回神道:“啊?” “要不我这两天...联系联系那边?”方黎小心地问。 “......” 方黎有些哀伤的看着他:“我想帮你分担。” 一直躲着的事儿还是来了。 那是方黎的亲妈,他拒绝也不是答应也不是,蒋沐凡支支吾吾道:“嗯,你看着办...我听你的。” 说完蒋沐凡起身就想逃:“我得去老郑那儿了。” 方黎见人要走,轻轻地唤:“沐凡。” 蒋沐凡回头。 “你放心,我就在这儿治,我不走。” “好,我相信你。”对于方黎的诚恳,蒋沐凡报之以微笑。 待蒋沐凡出门,方黎忽然收了笑容,陷入了沉思。 ...... 几个小时前。 方黎接到了一通陌生号码来电。 “喂,你好。” “小黎,我是妈妈。”电话那头是一个嗓音明亮的女声。 方黎听到严宁的声音后,瞬间感到头皮发麻。 到时候了。 “你回来了?这么快?”方黎问。 “嗯,我联系了m国最好的医疗团队,还带了公司的法务过来,我已经跟詹姆斯说好了,这次回来直接带你回m国。” 严宁穿着博柏利的经典款风衣,踩着双黑色细跟高跟鞋,脸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一脸严肃的坐在机场的贵宾室里等来接她的车。 五十多岁的年纪,风韵犹存,干练依旧。 不说医疗团队了,这短短几天,寻常人签证都办不下来,方黎想不到严宁是怎么做到不到一周就落地永宁的。 “我现在还不能跟你走。”方黎声音低沉,“我还没准备好怎么跟他说。” “带我儿子出国治病,需要跟他商量?”严宁挑眉,“我还没跟他算账,国内这什么医疗水平?他竟耽误你这么久!” “我现在不想跟你争,这两天你先别来医院。” “小黎,当初你放着m国的硕博连读不去,留在永宁干乐团我已经让步了,你当初又是跑又是闹的非要跟这个蒋沐凡在一块儿,我拗不过你,也让步了,我眼不见心不烦的让你们一好就是六七年,人生能有几个六七年?我还不够包容吗?” “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这两天推了多少工作就为第一时间接你去m国,那边有血液最优秀的团队,最先进的仪器,你的情况我也咨询过这边的专家了,你要是早告诉我一天,你也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情况,方黎,你能不能分得清轻重缓急?是谈恋爱重要还是活命重要!” 方黎被严宁的这一通噼里啪啦吵得耳朵发懵,话是不好听,但确实在理。 当初他和蒋沐凡为了在一起没少叛逆,最后严宁还是选择了不再干涉。 方黎父亲出事的时候她还全力保下了他俩住的的这套三居室没有被法院收回,属实仗义。 他妈说的对,命都没了还怎么谈恋爱? 他走可以,只是绝不能一个人走。 但按严宁对蒋沐凡这碰不见各自安好,一照面就要把人弄死的尿性,杀人若是合法,严宁不知道把蒋沐凡暗杀了多少回。 她能心平气和的跟方黎聊这么两句,也是在顾忌方黎现在是个不能摔打的特殊时期,若是让她带着蒋沐凡一起走...... 也别要脸了,赌一把吧。 方黎揉了揉太阳穴,弯起了眼角卑微的笑道:“那让我俩一起去吧,大金主。” “做梦。”严宁冷哼一声,“你的病但凡能在第一时间通知我,我还能考虑你治好后放你回来再浪荡几年,但现在不可能了,你把你的半条命都给他糟蹋了,我是生你养你的,剩下这半条命得我说了算。” ...... 晚上十点半,老城区日料店,郑强品了一场大戏。 下午蒋沐凡找他谈了笔小生意,想把原本三小时一千五的出场价变成六小时两千八,还给郑强优惠了二百。 六小时不停点的弹,先不说蒋沐凡这手能不能受得了,就一天两千八的价,他这小庙可稍微有点吃不消,所以郑强就没答应。 但蒋老师是他敬重的人物,郑强便关心了一二,问蒋沐凡是为什么缺钱了。 一开始蒋沐凡支支吾吾不太愿意提,但见郑强连蒙带猜的基本上猜对一大半儿来,蒋沐凡就坦诚相待了。 方黎病情不乐观,第二个疗程把他俩的积蓄花的就剩个底儿了。 多感人的爱情故事,不离不弃至死不渝,郑强琢磨着自己媳妇儿都不一定能这么对他。 看病救人这应该的,救人是功德无量,可这看病却是个无底洞啊,按蒋沐凡现在这处境,除非卖肾赚一笔大钱,否则他再怎么赚都是不够花的。 算一笔账,一天两千八,就算他一周能赚两万,方黎这病一周这个数可下不来,他俩还能不吃不喝不开车了? 郑强觉着蒋沐凡这法子既不是远水也解不了近渴。 他是个商人,不可能给这种偿还能力堪忧的人借钱,只能给蒋沐凡晚上的员工餐里添了几贯好鱼以表自己的同情。 第52章 本想着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蒋沐凡缺钱他也没办法,天上最清高的艺术家因为柴米跌进了泥土里,他的能力也就只能到袖手旁观唏嘘两声的地步而已。 可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又来了个“谈生意”的。 郑强在店里给自己单独布置了一间茶室,比较隐秘,在院子最深处,地方不大,能容纳五六人左右,当自己生意上的会客室用。 平时晚上没什么事儿他就爱在那儿呆着,泡泡茶听听戏,清净。 他这茶室也就只有自家员工和几个平时有点来往的老客户知道,这不,今儿就有一个“有点来往”的老客户找上门来了。 郑强正出一泡存了十来年的老寿眉,房门就被推开了,进来了个高个男人。 “哟,贺医生,稀客啊!”郑强放下手中的盖碗,笑眯眯的站起来请贺白坐到了茶桌对面。 “郑老板这是什么好茶,站门口就闻见香了。”贺白坐下身来,礼貌的微笑道。 郑强烫了个客杯放到了贺白身前,给他上了一杯茶,说:“贺医生来的巧啊,我这刚撬的一块儿老白茶,是挺香,您尝尝。” 贺白端起杯子品了两口。 郑强笑问:“怎么,今天没跟任医生一起来?我这儿今晚的河豚可真不错。” “没,今天来找郑老板是有事帮忙。”贺白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抬眼说道。 郑强惊奇:“我这开饭店的还能帮上贺医生的忙?快说快说。” “你们这儿的乐手蒋沐凡...这两天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挺好啊。怎么了?” “哎,都是些小事儿,可能劳烦一下郑老板。”贺白不怎么会绕关子,看着一脸纳闷的郑强开门见山道,“蒋沐凡是我的弟弟。” “你弟弟?!”郑强内心感叹这世界竟小到了这份上,“亲弟弟?” “不是,但也差不多。”贺白对此事不想往深说,“他最近应该是遇到了难处,不知道郑老板听说了没。” 郑强听闻点了点头,略带愁容道:“是,人下午刚从我这儿走,说是想加工资,价是合理价,但就是我这小本买卖实在负担不起,就没答应他,贺医生也请理解,我这也是有多大本事帮多大忙。” “他来找过你?”贺白问道。 “是啊,以前是三小时一千五,现在想加到六个小时两千八。”郑强苦笑,“一天两千八的成本可太高了,不过这都是后话,小蒋这情况你们当家人的清楚不清楚?” “什么情况?” “就他因为什么缺钱你知道吗?哎,我这在人背后说别人小话确实也不好,但我看你今天来找我,估计你也知道这事儿。”郑强神神秘秘道,“你是来找我劝他的吧?我早都想跟这小伙子唠唠这事儿了,小蒋挺好一孩子,那人要是他老婆孩子,他这么拼,我也不多说什么,可这男人跟男人算个什么事儿,他何必呢你说是不是?” “听说把他那个小工作室都卖了,来找我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哎这些搞艺术的,风光时是真风光,但最终还是现实更残酷啊。” “跟生老病死一沾上边的事儿,谁都得白瞎,跟我这些粗人整日犯的都是一个愁,我看还是让小蒋把这男人赶紧送回他自己家去吧,别拖着他了,日后小蒋要是想开了能改了这毛病,是不是也挺好?长痛不如短痛的。” 郑强也不知是他的话匣子今天没盖牢还是这老寿眉有屁话多之功效,一不小心就说的多了。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仪表堂堂的贺医生的脸色已经逐渐沉了下来。 郑强尴尬的持起公道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惭愧道:“哎,见谅见谅,是我话多了。” “没有,你说的很对。”贺白扯了扯嘴角,“就有一点没说准。” 郑强:“?” “我跟我弟一样,得的一个毛病,而且这毛病还改不了。”贺白轻松的说。 郑强品了半天没品出来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贺白没等郑强回话,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用字条包着的银行卡放到了桌上,说:“我弟跟这人是过日子去的,他要高兴,我就不插手,我来就是想请郑老板把这里的钱转交给他,跟他说涨工资也好,预支也罢,你这儿有合理的理由,我看我弟这样确实心疼。不值一提的家里事,劳烦郑老板了。” “不是,那你们既然支持他,你直接把钱给他不就好了吗?干嘛要过我这一手?” “我的钱他不会要的。”贺白轻笑,他坦然的看着郑强的眼睛,“刚不是说了吗,我跟他一个毛病,都喜欢男人。” “准确点说,我喜欢我弟。” 郑强感觉自己的世界得到了刷新,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什么人没见过,这外表风流倜傥一表人才的帅医生骨子里是个搅基的还是头一回。 搅得还是自家人。 “额....那,那我,我试试。”郑强僵着脸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我就跟他说最近生意不错给他涨工资了,也不能让人给我白干么不是,钱也不是我的。” 贺白听后点了下头:“没事儿,你怎么方便怎么来吧,别让他看出端倪就行,给您添麻烦了。” “诶~不麻烦不麻烦!”郑强摆摆手笑,“贺医生情深义重我怎能不成人之美,你照顾我这小店这么久,咱们都老熟人了,举手之劳我还帮不了了?莫放心上莫放心上。” 第53章 “嗯,劳烦这卡到时用完了再给我,这卡名字是我弟的。密码就在那小条上,没多钱大概有八万。” “八万?!这要我怎么给?” 这也问道贺白的难处了。 他本就琢磨了一整天都不知道这钱到底该怎么送到蒋沐凡口袋里去。 郑强出了个主意:“要不这样,我就说这是我预支给他的工资?也别六个小时了,太耗人,按五个小时两千八算,咱俩各掏一半儿,就是得让他多出点力,因为要还按以前三小时那么来了,成你给他发工资了,这不合适。你觉得呢?” 贺白一挑眉毛,答应道:“可以,但不能每天都让他坐那么久,你得酌情放他提前走,他有正事儿。” “好好好。” “那你说...”贺白大指二指轻轻摸了摸下巴,道,“我给他发工资的这两个小时,点曲子还六百?” “就...不了吧?我有那么黑心么我?”郑强眼神防备的问,“咋了?” 贺白轻轻一笑:“没什么,只是下班有去处了。” 第27章 你走丢之后 蒋沐凡晚上从郑强这里下了班出来,已经快十二点了。 时候虽然是有点晚,但在这片文化区来说正是夜生活的开始。 酒吧夜店的灯一打开,就像是解开了什么牢笼的锁,把浓妆艳抹的酒气熏天的疯疯癫癫的,红的绿的什么人都给放出来了。 蒋沐凡没着急回去,出了店,在路边随便找了个看着还算干净的市政长椅坐下。 他今天没开车,为了省油钱,本想坐地铁回医院的,结果今天跟郑强一聊耽误了上琴时间。 就这么拖到了这会儿,工资没谈成,地铁也没了。 得走十五分钟的路去坐一趟公交,要晃荡四十多分钟才能到吧。 他有点累,想先静一静。 蒋沐凡从兜里掏出了最后一根烟叼在了嘴里,心想:终于到戒烟的时候了。 从另外一个兜里找打火机的时候,一张小纸片被他从口袋里带了出来,一个粉色的,上面印着一摞卡通钞票。 卡片正中间印着一个大大的“贷”字,那字儿在蒋沐凡眼里像是夜光的,掉在地上刺眼的要命。 他眯着眼睛点了火,贪婪的吸了一口这“最后一口烟”,然后俯下身把卡片捡了起来。 蒋沐凡端详着卡片上的字儿,心里一遍一遍的算着,卡里还有多少,各种平台里还有多少,家里还有没有现金,他在哪儿还能变现。 没有了,就剩两万了,其他什么都不剩了。 要么就是他们的“小女儿”。 蒋沐凡手指夹着烟,拿出手机打开了个汽车的软件,查蒙迪欧的二手价格。 当初这车是最后落地十七万多买的,现在这一款二手市场上才能卖到七万。 七万亏是亏,也算是能救个急,要是这周就能出手,还能撑一段时间。 但他实在舍不得,虽然他车技不怎么地,但车子是男人的情人这句话在他身上还是很受用,在方黎身上就更不用说。 方黎整日把小女儿爱的恨不得天天开出去洗。 车的事儿得跟方黎商量,但大概率没得商量。 蒋沐凡又吸了一口烟,小声念叨了一声:“麻烦呐......” 怎么就过不去了呢? 手里捏着的小卡片再次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蒋沐凡想起任明说这病其实很简单,五十万打底,一百万看结果。 花到一百的时候,人要没治愈,基本上也就活不成了。 这话像是加了混响,在蒋沐凡耳朵边一遍一遍的绕,绕的他想哭又想笑。 借吧,就借一百,赌一把。 赌赢了,他能保下方黎的命,后面两个人慢慢还。 赌输了,那就输吧,他本就是吴天良生的,大不了再做个小吴天良。 已经掉进过一次深渊了,再掉一次又能怎样呢? 方黎要是没了,这岸上也与那深渊并无差别,说不定那时方黎就能痊愈了呢? 等钱一到手,他就大胆的去找合适的骨髓,大胆的去买最好的药,没有副作用的那种进口药,让方黎不用每天都手脚神经痛,不用每天都呕吐,不用每天都发烧。 不用每天,都不像个人一样的活着。 那个“贷”字,忽然像是长了双巨爪,拽住了蒋沐凡的手腕,把他往悬崖边拉。 他按出了那段手机号码,咬着牙点了拨通键... 很快,电话里传来了一个带南方口音的男声:“喂你好,这里是放心贷。” “......” “你在干嘛?” 蒋沐凡浑身颤抖着,还未来得及开口,忽然被身后冒出的低沉声音吓了一跳,他猛的回头看。 手机被那人不由分说的抢了过去按下了挂断,行云流水的动作间看得出这人在生气。 “哥。”蒋沐凡疲惫的叫了一声。 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惊讶为什么贺白会突然出现了,爱怎样怎样吧。 贺白裹了裹外套,坐到了蒋沐凡身边,一条长腿放松的搭在了另一只腿的膝头。 见蒋沐凡手里的烟就剩了个根儿,便从兜里掏了盒刚拆封的万宝路给蒋沐凡递了过去。 贺白叹了口气,缓缓开口:“再难也不该碰那个。” 蒋沐凡身体前倾撑着膝盖,双手相扣撑在额头上,一言不发。 贺白不见蒋沐凡说话,也看不到他的表情,皱了皱眉,暗自发急。 第54章 蒋沐凡现在犯的什么难他都知道,但他无法解决。 不,他明明可以解决,但蒋沐凡不要。 “我实在没办法了。”蒋沐凡终于闷着头开口,“就没个头啊...” ...... 一晚上两个人无言以对的抽了大半包烟,中间方黎打电话过来问了一次,问他怎么还不回来。 蒋沐凡为了不让方黎不舒服,谎称在老郑那儿喝茶侃大山。 贺白除了想把自己的工资卡直接送到蒋沐凡手里面,其他实在不知道还能再说点什么。 这一晚上贺白有了和方黎一样的担忧——再这么下去,蒋沐凡迟早肾要丢。 等晚点了,贺白见蒋沐凡不再那么冲动,才放心把蒋沐凡送回了医院。 还好时候晚了,公交也没了,要不放蒋沐凡这倔脾气,肯定连他的车都不肯坐。 有时贺白很是恼火,他都已经让到这个地步了,已经如此的和他保持距离了。 这蒋沐凡怎么就这么不愿意欠他的情?连奥利奥都要还?! 一路上两人各有各的心事。 等临到告别时,贺白撕碎了那张害人的小卡片,还拿了蒋沐凡的手机,删了里面的那通拨出电话,以绝后患。 他心里憋着一鼓劲儿,在蒋沐凡快要进医院大门的时候终于说了出来。 “要不,你借我的钱吧?” 这话像是黑暗之中伸向蒋沐凡的绳索,他本可以顺着向上爬出去的,但他没有。 蒋沐凡不能,也不忍心。 他离开的背影一僵,回头看了看贺白,苦笑道:“别逗了。” “是我借你的,不是给你的。”贺白走到蒋沐凡面前说道。 他比蒋沐凡高了大半头,只能微微低下身子才能直视到蒋沐凡的眼睛。 贺白又说:“我有存款,先借你五十万,明年开春再给你打五十万,日后不够了我还有。” “我近几年不会结婚,不会恋爱,不会买房子,我的钱放在银行里也没处花,我也是名医生,就当我资助了一个病人,在积德行善了。” “至于后期这笔钱,你想怎么还都由你,我可以不要利息,但你如果过意不去那咱们就跟银行利息一样,等方黎病好了再还给我,或者按你每月的收入来算,都可以。” “...方黎最重要,不是吗?你不是拼了命的想留下他?我可以帮你。” “我绝不打扰你们,凡凡。” “你觉得怎么样?” 一字一句,贺白说的像是在剜自己的心,不禁自嘲——爱情可真废血啊。 蒋沐凡被贺白的诚恳说的终于有些动摇。 贺白说的对,人命关天的时候,除了他这送上门的资金链,其他别无选择。 方黎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那你一会儿忙吗?我们找地方,我给你打借条。” 蒋沐凡终于向前迈了一步,抓住了黑暗之中那根发着光的绳索。 ...... 打借条,按手印,拍照片,算分期还款,直到最终转账。 蒋沐凡跟贺白找了个24小时便利店,买了纸笔,把这事儿折腾到了半夜。 贺白除了想打钱,其他懒得算计,也概不操心,但为了蒋沐凡不翻脸,还是在一旁低眉顺眼的配合着。 等听从蒋沐凡的指挥,最终五十万到账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两点半了。 贺白看着蒋沐凡进了医院,也就开车回家了。 他还住在他们儿时的那个小区里,跟蒋萍和贺薇一起。 只是物是人非,楼上楼下的老人走的走病的病,不再像从前那样热闹了。 到家已经凌晨三点了,为了不打扰家人睡觉,贺白进门的没有开大灯,换了鞋就直接往自己房间里走。 还没到跟前就发现自己卧室的门虚掩着,里面开着灯。 这个房间很久以前就是他一个人在用了,蒋萍曾经想要撤掉蒋沐凡的床,但被贺白极力拒绝了。 从蒋沐凡离开到现在,这间卧室的布置从未变过,连墙上贴着的海报尽管已经卷边泛黄,都没撤掉。 贺白推门进去,看见蒋萍坐在里面。 蒋萍老了,面色暗沉,两鬓斑白,脸上的法令纹深刻的挂在鼻翼上,再无曾经的风韵。 她披着一件卡其色的旧毛衣外搭,半弓着背坐在书桌边,越发像个老太太。 “妈。”贺白看见这一幕有些习以为常,他自顾自的脱了外衣,“怎么还没睡?” “回来给你爸上香了吗?” “没,太晚了,怕吵醒你们。” 蒋萍闻后站起身来,掠过贺白低声说:“去,给你爸上香,我陪你。” 贺白轻轻出了口气,跟了过去。 蒋萍开了屋外的灯,将近三十平的客厅得以现得真面目,没有电视,没有茶几,没有任何正常人家客厅应该有的家具和电器。 曾经的电视墙跟前,只摆着一个大物件——一张旧的实木方桌,上面供着三盘水果和一个香炉,香炉后面,是一张贺振华的遗像。 大方桌对面空空如也,只有靠近窗边的位置摆着一个单人沙发,面朝着灵台的方向,像是谁经常坐在上面睹物思人。 照片中的男人表情略显严肃,和此时贺白有几分神似。 蒋萍给贺白手里递了三根香,从桌上拿了打火机帮他点上。 贺白端着香沉默的对着父亲鞠了三躬。 第55章 “看你的眼睛,跟你爸多像。”蒋萍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望着贺振华的脸,像是在欣赏,“越看越像,你们老贺家的眉眼都是这样,剑眉星目,好看。” “我怎么没觉得,以前不都说我的眼睛像你的吗?”贺白把香插好,在一旁耐心的陪着蒋萍。 蒋萍抱着胳膊,挪不开眼似的念道:“小时候像我,现在像他,只可惜你爸让眼镜把这双精神眼遮住了,在海港那会儿他要是你现在这模样,那可能迷倒不少姑娘。” “别取笑我了,我们单位护士总说我看起来凶。”贺白笑道。 “你还凶啊?”蒋萍捂着嘴笑出了声,终于回头看了眼贺白,“我儿子从小阳光温厚爱说爱笑,还没见过跟谁急过眼呢。” 贺白沉默着没答话。 蒋萍见状,忽然收了笑容。 “为什么今天回来这么晚?” 尽管客厅灯光很足,但蒋萍的表情依旧看起来有些阴森诡异。 “......” “我问了你们科室的小吴,她说你今天正常下班,你干嘛去了?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是不是刘虎来找到你了?还是吴天良放出来了?还是...还是你去找陈建芸她儿子了?!你又找他!你又要去找他!!你是不是要把我逼死才肯罢休?贺白!贺白!!” 蒋萍像忽然被开了什么开关,声音一步一层的越来越响,她拽着贺白的衣袖,疯狂的撕扯摇晃。 蒋萍的动静惊醒了里屋的贺薇,听到母亲的嘶吼,贺薇顾不上刚被从梦中拽出来的头痛,路都走不稳,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 她搂住蒋萍的腰,把蒋萍从贺白身上撕下来:“妈!妈!怎么了这是!贺白你又干什么了你?!” 贺白疲惫的扶额,低声说:“妈,别闹了。” “闹?你以为我疯了是不是?你们都以为我疯了是不是?” 蒋萍在贺薇怀里颤抖着,哭了笑,笑了又哭,她深吸了一口气,嘴里喃喃道:“明早我陪你去辞职,不要去上班,不要出家门,外面太危险,你们两个就跟在我身边,哪儿也不许去,别怕孩子...爸爸走了还有我,我不能让这个家垮了...不能垮了...不能再垮了...” 苍老母亲干瘦如柴的手慢慢松开了贺白的衣袖,贺薇赶紧扶住了蒋萍不让她摔倒。 贺白抬了抬下巴示意贺薇,让她把蒋萍扶回房子里去,自己径直走到贺振华灵台前,擦了擦母亲刚碰撒的香灰。 他站在父亲面前默了默,从木桌的抽屉里拿出了两瓶药,去了蒋萍的卧室。 “去烧点热水。”贺白手里捏着药瓶,对屋里的贺薇说。 那时蒋萍已经被贺薇照顾躺下了,贺白无声的坐在蒋萍床边,按照药瓶上医生手写的医嘱,把几粒小片倒进了药瓶盖子里。 “小白啊...”蒋萍躺床上小声的唤。 “嗯。” “你是不是...找到他了?” 贺白手下一停,抬眼看向蒋萍的双眼:“对不起,妈。” “......” “我从来没有弄丢过他。” 第28章 前夕 安安进仓快一周了,为了不让他一个人在里面太无聊,安安妈妈给儿子带了游戏机和手机进去。 小孩儿没事儿就给方黎发消息,无聊的问候,有趣的视频,新奇的图片,什么都发,有时还邀请方黎跟他在网上打游戏。 尽管孩子的兴趣点在方黎看来可能很幼稚,但他还是尽自己所能,只要有精力就多陪陪安安。 毕竟只有十岁的孩子,要独自呆在那个又闷又小的密闭空间里,被病痛折磨被药物摧残,父母亲人只能远远隔着一块儿玻璃看着,摸不到也抱不着的。 再加上安安又懂事,进仓后难受了从不跟父母说,只跟来的医生护士汇报,偶尔再找方黎发发牢骚。 方黎就像是个能与他同进退的同窗,成了那个离他最近的人。 刚开始的几天,安安基本一整天都会粘着方黎。 但这一阵方黎明显觉着安安话少了,有时他主动去逗这小孩儿,那头甚至好几个小时都杳无音信。 方黎心里有点毛,想去看看安安。 蒋沐凡听闻方黎的担心后,也有点放不下这位小病友,他去取得了任明的允许,找了个风和日丽的一天,把方黎推去了隔壁楼上。 隔离楼也是血液科的住院楼,只有四层高,基本装的都是层流室。 住的要么是靠无菌环境吊着一条命,活不过三五天的重症,要么就是安安这种打算进行骨髓移植的。 去看安安那天,两人一进病区,就被那处处是绝望的死气牢牢裹起。 医院将这一整栋楼从中一分为二,隔出了两个板块,一半是层流仓,一半是正常的家属的陪床和办公区。 层流仓之间是相通的,有医护人员的专用通道,医生进行全身消毒换上防护服之后,从通道过去可以一间一间的查房,与普通病房无差。 家属只能在仓外,与病人隔着一块儿密封玻璃,每日像是观察玻璃盒子内的小白鼠一样陪着自己的亲人,说话交流要么靠手机,要么就像探监似的用病房里安装的无线电话。 这栋楼里的空气可以用寂静来形容,不论病人还是家属,他们小心翼翼地醒着小心翼翼地睡着,生怕一个不小心惊动了站在门口的死神。 方黎和蒋沐凡到的时候,仓外就稳稳一个人,正趴在家属床上画画。 第56章 “稳稳。”蒋沐凡笑着打了声招呼。 稳稳闻声回身看,一眼认出了蒋沐凡,却没有认出方黎,他看着轮椅上的方黎愣了片刻,奶声奶气的叫了声:“凡凡哥哥。” “不认识我了?稳稳?”方黎笑问。 这时安安妈妈从门外进来,一只手拿着沓报告单,一只手捏着团餐巾纸,鼻头泛红,眼角湿润,明显是刚哭完的模样。 见有客人来,安安妈有些猝不及防,硬扯着嘴对方黎和蒋沐凡笑:“方老师,你们怎么来了。” “这两天不见安安找我,有点担心就想来看看,刘姐,安安最近怎么样?还没做移植吗?” “一时半会儿还做不了。”安安妈难过的摇摇头,“这前期的准备工作跟我们想的不一样,太痛苦也太复杂,安安还小,一时半会撑不下来。” 蒋沐凡走到玻璃面前看着那个躺在床上的小人儿,有些震惊的问:“层流室也会出现感染吗?这不是绝对无菌环境吗?” “这谁都说不准,最近这几天已经连着下了三次病危了,孩子在里面总是昏昏沉沉不见醒,我还进不去...”安安妈说不下去了,捂着脸哭出了声。 方黎看着心里难受,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伸头看向仓里,只见安安已经瘦得脱了像,鼻子上带着呼吸机,身上插了好几根管子。 孩子可能睡得不舒服,嘴巴轻轻张开,能看到他嘴角和口腔都有溃烂,牙齿上沾了一层血迹,胳膊上腿上裸露出来的皮肤也是淤青和溃烂的伤口,看着好不揪心。 往日活波开朗的小男孩儿如今仿佛只剩了一魂两魄。 做父母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怎么都爱不够的宝贝,犹如一盆日渐枯萎的花,人不像人的躺在里面。 全世界没有人会给他们带来哪怕是一个好消息,“迟早的事”不受控的成了他们内心念的最多的话,像是个诅咒。 这时的生命就是场演给至亲至爱们的一场戏,是历一段可供人旁观的劫,新生还是终点都在老天的一念之间。 这是世上最无力的死别啊。 方黎想。 那天到走,他们也没等到安安醒来。 回到病房后,方黎第一次生病后认认真真的照了回镜子。 他不要蒋沐凡陪,摘了整日戴在头上的毛线帽子,独自在厕所里,用那只能用的胳膊吃力的撑着水台站着。 镜中人头发稀疏,眼眶发黑,面颊深陷,嘴唇干燥无血色。 方黎凝视了很久,一时间竟都快忘了自己原来是什么模样。 从前的春日暖阳中,安安与他嬉笑玩闹的情景如电影片段一般,一幕一幕不断在眼前回放,但最终却都归结成了一个漂浮在病床上,毫无生机的小小躯体。 此时此刻,方黎对未来的期待与希望,终于在这无论如何都消不去的病气中,彻底垮掉了。 曾经与生俱来的放荡不羁与满腔热血,曾经的勇敢曾经的倔强,曾经的热烈和曾经的光,终于消失在了他身上,丝毫不剩。 病魔永远都是胜利者,不论英雄还是懦夫。 ...... 晚上蒋沐凡照旧买了粥,任明怕太硬的食物会造成肠胃出血,所以方黎一直都只能吃流食。 方黎的一只胳膊因为曾经的骨折总是长不好,另一只手上还打着针,所以吃饭基本只能蒋沐凡来喂。 他看着碗里那红红绿绿的蔬菜觉着恶心,勺子刚到了嘴边就扭头躲开了。 任蒋沐凡好说歹说都掰不开他那张嘴。 蒋沐凡也是尽力了,他也心疼方黎每天吃的没滋没味,还容易营养不够,所以专门搜罗了一家不错的粥铺,每天换着花样给里面加东西,自己陪着方黎一起吃。 但无奈实在没办法去改变这没劲的口感。 见方黎消极的状态,蒋沐凡心里有点着急:“你多少吃一点啊,要不更没体力了。” 方黎不说话,只是摇头。 “是不是蔬菜粥吃烦了?要不我重新去买?” “......” “那你想吃什么?阳春面想吃吗?” “......” “要不我给你买粤香阁去吧,肠粉叉烧包?” “......” “别不说话啊方黎。” “不想吃不想吃!都不想吃!你能不能别老烦我!” 因为饭菜不可口,方黎第一次跟蒋沐凡发了脾气。 他半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皱着眉,冲蒋沐凡的方向吼出了声。 他从没对蒋沐凡这样过,只觉着心里的那块儿郁结被自己的这一嗓子吼得瞬间膨胀了好几倍,大的骇人,像要收拾不住了。 方黎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磨人的病痛,无望的前途,不公的命运,破裂的家庭,还有并不是全心全意只爱他一人的蒋沐凡。 方黎将所有的怨气都汇集到了那只还能活动的手上,狠狠地将蒋沐凡手里的那碗热粥打翻在地上。 “别拿着这破玩意儿在我面前晃行不行?滚啊!” “啪”一声脆响,保温饭盒的内胆碎在了地上。 金属和热粥溅的到处都是,方黎的床单上,床边的栏杆上,地上,墙上,和蒋沐凡的手上。 当时为了躲开方黎那突然的一下,蒋沐凡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碗里的粥因为惯性往他的手上泼了一大半。 最后碎在地上的内胆还蹦到他手上了几片,扎出了几个口子。 第57章 没什么痛的。 粥也不是刚烧开的粥,碎片内胆也不是什么屠龙刀倚天剑,尽管看起来狼狈,但跟方黎日积月累的骨痛和药物副作用,他这算不得什么。 蒋沐凡一声没吭,脱下了满身狼藉的外套,拿起床头柜的一卷卫生纸就蹲下来收拾。 他先擦了方黎的手,再是方黎的被单,接下来简单用拖把把地上的饭收拾干净,然后摁了呼叫按钮,说饭撒床上了,麻烦换一床新的床单来。 云淡风轻的处理完这个小插曲,蒋沐凡擦了擦手,轻轻的理了理方黎额间的碎发,道:“没事,你心情不好不想吃,我们就不吃了,晚上要是饿了我再去买。” “......” 方黎被蒋沐凡指尖的温柔拽回了理智,他小心握住了蒋沐凡的手。 看着那被粥烫红的手背,还有虎口的痣附近满是小碎片扎的伤口,方黎心难受的像是被谁剜走了一块儿。 他颤抖着将脸埋进了蒋沐凡的手心里。 “对不起。”方黎强忍着哽咽,低声说。 蒋沐凡将另一只手抚在了方黎的头发上,轻声道:“方黎,你要坚强。” ...... 晚上护士来了给方黎换了新床单,又拿了套干净的病号服,等给方黎安顿好,蒋沐凡才想起来把自己的手去护士站处理一下。 “哇,你这可是弹琴的手啊,不能留疤呢。”值班的小张看见蒋沐凡肿起来的红猪蹄子就一惊一乍的张罗着拿消毒工具。 蒋沐凡已经把护士站当自己家了,他大大咧咧的伸着手坐在配药房的椅子上,跟小张开玩笑:“留不了,我皮糙肉厚的,多深的口子长好了都看不出来,你给我随便上点药就行。” “那不行,我给你简单消一下毒,然后你去楼下急诊挂个号,让他们好好给你处理一下这个烫伤,你看这会儿都起泡了。” 小张拿镊子拔出了几块儿碎片,用碘酒和酒精给蒋沐凡做了一遍简单的消杀。 可能其中有个伤口扎的比较深,蒋沐凡被酒精蛰的一机灵,本能的“嘶”了一声。 “嚯,这儿有人啊,我还以为闹鬼了。”任明听见动静随便进来探了个头。 晚上轮任明值班,这科室副主任屁股上有针,在椅子上坐不住,最爱的就是没事儿在走廊里瞎晃悠。 路过护士站的时候本想进来蹭一口哪个小姑娘的奶茶喝喝,谁知一进来就碰上事儿了。 “你手怎么了?”任明走进来看见里面坐着的是蒋沐凡,忽然一个紧张。 这都被贺白带出的什么破毛病... “没事儿,就不小心稀饭倒撒了。”蒋沐凡嘿嘿的笑。 任明俯身仔细一瞧,说:“就你这烫的,一会儿赶紧去急诊楼包一下,给老郑那儿请一个礼拜假,别整个抽抽吧吧的手上去给人弹琴去。” “放心,靠这吃饭呢,我可护着呢。”见小张处理的差不多,蒋沐凡抽回手朝任明晃了晃,嬉皮笑脸的说。 正等他打算下楼去急诊室时,蒋沐凡忽然扭身看了一眼任明,眼神怪异。 任明:“?” “别惹事啊任大夫。” 任明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道:“我很闲?” 蒋沐凡上下打量他一番,撇了撇嘴说:“不怎么忙。” 任明:“......”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蒋沐凡自从欠了贺白钱之后,身边只要是跟贺白有关的人,他看着都不自在。 头一个就是任明,感觉自己在永医大打个喷嚏任明都好像要传给贺白似的。 其实细想就是自己在自作多情,最终事实是人贺白自从给他转完账之后,再没出现在在他生活中。 就是再正常不过的借贷关系,就是他自己心里有鬼,紧张兮兮。 但要论他心里究竟是什么鬼,蒋沐凡自己也说不清楚。 见蒋沐凡下了楼,任明拿出手机,嗤笑一声:“要务在身呐,可忙死我了。” 他给贺白发了条消息:“蒋沐凡把手烫了。” 任明摇了摇脑袋又酸不拉几的补了一句:“人打个喷嚏都得跟你说,你说你至于不至于?简直有病。” 第29章 前夕2 蒋沐凡到了急诊室,挂了号排了队,等轮到他的时候,手上的泡就已经发起来了。 坐诊的医生给他处理了水泡上了层药,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就放他走了。 伤的不重,两三个水泡和几道小伤口,就是不太好看,一时半会儿也铁定弹不了琴了。 蒋沐凡头疼的给郑强请了两天假,看看第三天能不能拆了纱布继续去上班。 他一直记着方黎下午跟他发脾气的样子。 忙活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之后,方黎那暴躁又无助的样子,卡着点儿似的钻进了他的脑子里,弄得他心情有些烦躁。 见医院小花园里没什么人了,蒋沐凡没着急回病房,寻摸到自己的老位置上,点了根烟抽。 他比较没原则,口袋空空的时候说等烟都抽完了就戒了,现在贺白帮他缓过来了,口袋还是少不了这么一口。 没办法,烟是个好东西啊,能解困能解压,日子已经这么难了,他实在不想再苦一点了。 没歇一会儿,任明的电话就打来了。 平常任明没事儿不会给他打电话,一来电话准有事儿,蒋沐凡看见来电显就浑身一机灵,站起来就要往回跑。 第58章 他边跑边接了电话:“喂,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手包了吗?”任明人仰马翻的躺在医生宿舍里,慢慢悠悠的问。 “包了包了,是不是方黎咋了?”蒋沐凡见摁电梯太慢,已经大步走上了楼梯间了。 任明听蒋沐凡那边气喘吁吁,才反应过来大概是误会了:“没有没有,方黎好着呢,我就是问问你。” “......” “哟,不会都上来了吧?哎你看你着急的,方黎安生着呢,我才从病房出来。” “那你怎么不早说。”蒋沐凡收了脚,看着头上方楼层标着个3,喘着粗气对着任明咬牙切齿道。 “我就说了两句话!”任明冤枉的说。 蒋沐凡就地坐到了三楼的楼梯口,心疼着自己刚没抽完的那根烟,长出了一口气:“行吧,没什么事就挂了,劳烦您帮我操心一会儿方黎,十五分钟吧就,我楼下歇一会儿。” 任明换了个姿势,没心没肺道:“楼下多凉啊,这儿又不要你搬砖,有啥不能上来歇的。” “就抽根烟。”蒋沐凡头靠着墙敷衍了一句,挂了电话。 值班小张掂着一盒洗好的葡萄推门进了医生办公室,跟任明打招呼:“跟刘姐打电话呐?” “你刘姐忙得哪有空跟我打情骂俏。”任明捏了个葡萄放进了嘴里,“某人把刀架我脖子上,让我帮他关心关心寄养在别人家的猫。” 小张听出来了,笑道:“贺医生啊?蒋沐凡那又不是什么什么重伤,担心什么。” “你还挺会猜,怎么就知道是贺医生了?”任明认真的吃着葡萄,没看小张。 小张得意的将额间的碎发拨到了耳后:“全世界谁不知道贺医生的秘密呀。” 任明无奈的“啧”了两声:“你们护士站这些小姑娘怎么一天什么瓜都吃。” 给任明分完水果,小张随便聊了两句就退出了医生宿舍。 任大主任本打算起身去查一遍房,没什么大事儿就回来打个小盹。 正套白大褂着,一晚上没歇过的电话又响了。 “嘿,还消停不下来了。” 任明念叨了一声,俯身从床上捡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时皱起了眉头。 “卧槽,这老头。” ...... 蒋沐凡没在楼梯上坐太久,靠着墙发了会儿愣就上去了。 算了,还是不惯着自己放飞自我了,他不配。 爬楼梯的时候蒋沐凡一遍一遍的劝着自己,方黎就是心情不好罢了,谁病着会有好心情? 今天方黎又去看了安安,难免他会不舒服,脾气大点就大点了,很正常。 到了病房门口,蒋沐凡故作轻松的推门进去,方黎已经靠在床边睡过去了,模样看着不太舒服,眉头轻皱。 他最近一段时间经常睡,有时是发烧烧的晕晕乎乎的就着了,有时是浑身骨痛到精疲力尽不得不休息,还有时候就是逼着自己睡着,方黎常说见了周公就不难受了。 可周公难遂人愿,自从第二次住院以后,方黎就再难入梦过。 蒋沐凡见人睡深了,便没叫醒他,慢慢帮方黎把床放平,掖了掖散到一边的被角。 方黎的手机还在手里捏着,像是正玩儿手机时就睡过去了的样子。 他把手机小心的从方黎手中抽了出来,指尖滑到了屏幕,一条消息刺眼的跳到了屏幕上,看得他瞳孔一震。 一个备注叫“没好事儿”的发了一句话:我明天来。 蒋沐凡心知肚明这“没好事儿”是谁,也大概能猜到这“没好事儿”明天来要做什么。 只是没料到,他一直在逃避一直在自我欺骗的现实会来的这样突然,还这样的戏剧化。 好在老天有眼,让他提前几个小时能有个心理准备。 否则万一第二天睁眼就看见“没好事儿”把方黎给带走了,那他怎么能受得了? 蒋沐凡呆愣在原地,握着方黎的手机,一时间觉着自己大概是走投无路了。 他甚至想直接推着方黎逃走,随便去哪儿,只要人在他手里就行。 方黎是地狱里唯一能照到他也愿意照到他的光,是他还愿意努力生活的唯一原因。 沐音、房子、车子都不重要,都不是归宿。 只有方黎才是。 方黎在学校,学校就是归宿,方黎在二环边的那间房子里,那间房子就是归宿,方黎在医院,那医院就是归宿。 他花了三年来爱上方黎,花了六年来习惯方黎。 终于方黎就要融入他的骨血了,是他唯一的的爱人与亲人,是他头顶的那道梁。 ...... 现在天就要塌了。 他没有自信失去方黎后,自己能否还能像曾经那样再站起来。 晚上蒋沐凡没有睡在旁边的床上。 他精神紧绷的坐在方黎身边,将脸埋在方黎的颈窝,伸手环抱住了方黎的肩膀,仿佛第二天太阳一升起,方黎就会凭空消失了一般。 蒋沐凡额间的发扰的方黎有些痒,睡梦中方黎好似感觉到了蒋沐凡的拥抱。 他没睁开眼,嘴角微微动了动,轻叹了口气,像是在跟自己的宝儿打招呼,而后伸手摸了摸蒋沐凡的发,又沉沉睡去了。 一整晚蒋沐凡都睡得不踏实,梦里不断反复着过往的场景,一遍一遍毫无规律的混乱的重演着。 初次相遇时,站在宿舍中央,被金色环绕的高大的背影。 第59章 学校琴房里,在马林巴前肆意挥洒鼓棒时,灯光下那漂亮的臂膀。 山谷里,在他已经可以平静的与绝望相处时,头顶上忽然有人打破了黑暗,向他伸出了手。 还有那双天地不怕明亮的眼睛,真诚且坚定的对他说:“你好好活着,以后我来陪你。” 梦里他又见到了方黎意气扬扬的站在了舞台上,他穿着黑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裤,头发精神的向后梳起。 灯光下,方黎从容不迫的朝身后的自己点了点头。 随后,蒋沐凡指尖下响起了一段熟悉的旋律,伴随着马林巴那仿佛是从天上来的空灵的音色。 那是在校时,方黎找蒋沐凡帮他完成的一次作业,马林巴和钢琴协奏的一首《自由探戈》。 方黎曾说,他和蒋沐凡协奏这首曲子的时候,就好像是两个爱的热烈,却触不可及的恋人,只能彼此隔岸相望,用眼神来拥抱。 难得正经的方黎,那时的话好像竟要成了真。 蒋沐凡昏昏沉沉在方黎颈窝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是被方黎叫醒的。 因为方黎的白细胞太低,所以每天不但上午要打一针升白针,还要吊双份的头孢和阿昔洛韦,各种抗炎抗菌的药物。 这种药物一般都会伤胃,方黎一早就被胃里翻滚的酸水折腾醒了。 蒋沐凡见人要吐,顾不上一晚上扭曲的睡姿带来的脖子痛胳膊麻,翻起身就要去扶。 “你坐着,不管我。”方黎沙哑着声音,按住了蒋沐凡伸来扶他的手,起身要往厕所走。 见方黎颤颤巍巍的起身,蒋沐凡看不下去了,他从床底拿出了一个盆子,接到方黎身前。 “别动了,吐这里我来收拾。” 其实方黎化疗以来没少吐过,医生护士从来都说让他避免一个人上厕所,怕人晕倒,所以蒋沐凡手里的盆是专门为方黎准备的。 平时都用的好好的,今天方黎就不愿再用了。 最近两日方黎的暴躁和不安,蒋沐凡能猜到也能理解。 他耐心的看着方黎,柔声道:“小心点别摔了,你想去哪儿我陪你。” 方黎忍着难受没吭声,径自朝厕所走去。 蒋沐凡不敢太刺激他,只能任由方黎独自往厕所走,自己跟在身后小心的护着。 好在方黎没任性的把蒋沐凡关在门外,一进厕所就抱着马桶咳了起来,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呕出来。 差不多把胃都掏空了,方黎眼前一黑差点没站起来,蒋沐凡赶紧上前抓住了方黎的手臂。 “我自己来!”被蒋沐凡碰到手肘的瞬间,方黎像是触电了一般,低吼道。 “你稍微一使劲儿就骨折,来什么来,别闹。”蒋沐凡皱眉道,不由分说的将人从地上小心的拽了起来。 被迫起身后,方黎甩开了蒋沐凡的手,不再看蒋沐凡一眼。 见方黎安全坐上床之后,蒋沐凡像是面对着自己的学生一样,坐到了方黎对面跟他讲起了道理:“任明说,要保持乐观的心态,良好的心情...” “你能做到吗?”方黎打断了蒋沐凡的话。 “......”蒋沐凡搓了把脸,“你不做又要怎样呢?” 方黎沉默片刻,低着头哑着嗓子说:“我讨厌被你照顾,讨厌...被你无底线的惯着。” 而后他抬起了那双眼眶发青的眸,苦笑了一声:“希望都没有了,还怎么笑得出来?” “你在胡说什么...”蒋沐凡看着他的眼睛,莫名觉着有些害怕。 “安安走了。”方黎说的云淡风轻,“昨晚九点四十,肠道突发大出血,没熬过去。” …… “安安走了”这四个字传到蒋沐凡耳朵里的时候,一瞬间仿佛有无数只小虫子,千军万马的爬向了他的头皮里,冲的他差点没坐住。 他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方黎靠在床上:“我晚上给安安发消息,看他有没有好点,最后是他妈妈给我回复的,说安安已经不在了。什么异体移植是唯一出路?都他妈是放屁。” “方黎...”蒋沐凡担心的唤。 方黎呢喃道:“下一个,就是我了罢。” 屋内一时陷入了寂静。 片刻之后,方黎支起了身子,忍着不住颤抖的声音:“蒋沐凡,我有事要跟你说。” “......” 蒋沐凡整晚都在把自己当做是一个装睡的人,什么都当做没看见,什么都当做不知情。 他想也许方黎还能像从前一样挡在他身前,把这件事情好好解决之后,再次坚定的回到他身边。 但现在方黎要亲自来叫醒他。 蒋沐凡下意识的想捂住耳朵不要去听,泪水不受控的汹涌而出。 绝望快要在方黎眼里藏不住,他一字一句艰难的说:“我妈今天来,接我走。” “就到这儿吧,我们...”方黎忍着痛,伸手抚上了蒋沐凡的脸,“你好好活着,我要是能活着,就回来找你。” 蒋沐凡此时已泣不成声,他将方黎的手牢牢抓住。 “我讨厌被你无止无休的照顾着。”方黎强压着哽咽,“别再为我受苦了。”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躲不过也逃不掉,又无法解决的事情。 安安的突然离世,成了方黎决定离开的最后一根稻草。 蒋沐凡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但没想到会来的这样快,这样的始料不及,不在计划内,好不尽人意。 第60章 这次他深深的感觉到,自己要抓不住了。 “不行,不能走。” 蒋沐凡一遍遍哀求着。 【作者有话说】:注:《自由探戈》有两个版本我很中意 一个是最初是在b站上,看到鼓手刘刘刘发的马林巴和钢琴的自由探戈协奏的视频,这是我创作蒋沐凡和方黎的灵感来源之一,马林巴音色真的太美了,大家一定要去听听看! 然后网易云有一版小提琴和钢琴的协奏,也不错 搜索 libertango 演奏者astor piazzolla 国庆最后一天假了t_t 依旧是求收藏求评论的一天吖~ 谢谢大家啦 第30章 生离1 当日一大早,严宁带着四个男人到了永医大,其中两个是m国的血液专家,剩下两个是她的法律顾问和贴身助理。 几天前严宁一落地永宁,就联系了永医大的科正主任,请血液专家来看了方黎的情况,结果各项指标都很不乐观。 本想当时就接方黎走的,但专家说外界不确定因素太多,病人此时免疫力过低,随时都有感染的风险,不宜大动干戈,刚好那时方黎还在宁死不从,让她等着消息。 严宁在酒店里度日如年的等着儿子的电话,终于在昨天方黎跟她说自己可以走了。 方黎的消息就像是严宁的发令枪,她一刻也等不了,连夜跟专家开了小会,定下了一套风险最低的带方黎走的计划。 早上得知方黎的决定后,蒋沐凡就像只警惕极强的猫,绷着神经,门外路过的清洁阿姨都能让他出一身鸡皮疙瘩。 他能感觉到方黎已经油盐不进,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了。 蒋沐凡生了一肚子的气,才缓过劲儿来。 他懒得再纠缠也没劲儿跟方黎吵,唯一能做得到的就是寸步不离,甚至都想找个什么趁手的工具把方黎拴在自己身上。 十点左右,蒋沐凡坐在屋里听到了门外传来几个人急促的脚步,三两皮鞋声中夹着一个高跟鞋的声音。 一听就来者不善。 蒋沐凡炸起来全身的毛,他顾不上跟方黎演什么苦情戏码,扭头站在方黎身前,进入一级备战状态。 “方黎,今天我就算干死,你也别想走出这个门。” “......” 话声落地,病房门就被推开了,一个看起来年有六十,穿着永医大白大褂的老头先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科室正主任,蒋沐凡见过一面,是个不到四十的女人,姓田。 “你好方黎,我姓魏,是永宁医学院附属医院院长。”白大褂老头走进来,礼貌的与方黎握了握手,和蔼可亲的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蒋沐凡看了两眼这个魏院长,纳闷这“没好事儿”出的是什么招数。 “白细胞1.1,血红蛋白98。”没等方黎出声,站在身后的田主任便朝魏院长汇报道。 “这么低?”老头儿闻后意外的看了一眼田主任。 田主任眼里像是有话,朝魏院长点了点头。 “你是方黎家属,姓蒋,是吧?”老头看向蒋沐凡问。 “是,您好。” 魏院长朝蒋沐凡招了招手:“来,咱们出来说话。” 蒋沐凡跟方黎使了个眼色,意思让他老实呆着,而后跟着魏院长到了走廊里。 出了门蒋沐凡便四处张望,搜索刚才那阵高跟鞋声究竟是谁的,但走廊里空荡荡,只有两三个病人家属在来回徘徊。 蒋沐凡不愿走远,方黎的病房不能离开他的视线。 老头儿看出了他的顾虑,将人引出两步便站定了。 “方黎的母亲昨晚联系了医院,说要给病人办转院,这事儿你知情吗?” 蒋沐凡点头:“刚知道。” 魏院长双手插兜,正色道:“任明曾是我手底下的兵,昨晚我们电话聊了这件事,既然你知情,那我就开门见山了,身为医院负责人我得为我院的病人负责,方黎的状况我昨晚做了了解,虽然他的家属可以给他更好的医疗条件,但目前就他的各项指标来看,现在跋山涉水坐长途飞机进入密集病毒环境,基本就等于自杀,感染风险可以说百分百,所以我个人并不建议,今天来找你也是想问问你的立场,毕竟你是从始至终照顾他的人。” 蒋沐凡听完直点头,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里写的满是求助二字。 “我和您想法一样魏院长,我不希望方黎转院。” “好,如果你跟我们同一立场,我可以帮你先争取一下,如果院方判断方黎在出院后会有生命危险,那我们有权不同意病人办理出院。” 听闻这个消息,蒋沐凡两眼放光,他激动的双手合十,说:“那真的太好了!谢谢院长!谢谢!” “不用谢我,方黎这件事就算任明昨晚没有求我帮忙,出于医德我们也该这么做,但现在方黎母亲态度相当坚决,任明这会儿跟几位科里的大夫正在办公室里撑着,我能做的也只能是争取,毕竟最后的决定权还在方黎的直系亲属手里,行吧,你的想法我明白了,好好照顾病人,目前先不要出面,我现在去跟她沟通。” 魏院长说完,拍了拍蒋沐凡的肩以示安慰,而后带着田主任跟蒋沐凡简单告辞,去了医生办公室。 那高跟鞋八九不离十就是严宁的了,她现在一定傲世轻物的就坐在任明的办公室里。 蒋沐凡望着魏院长离去的方向,像是望着自己就要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 第61章 ...... 永医大血液科主任办公室。 任明靠在窗边的文件柜上,愁眉苦脸的瞅着对面沙发上坐着的严宁和她的“随从”们。 田兆敏和魏海山推门而入,任明见人毕恭毕敬的立正站好,叫了声院长和主任。 魏海山板着脸看了一眼任明,而后堆上一脸的笑容跟严宁握手。 “你好严女士,我是咱们永医大附属医院院长,我姓魏,魏海山。” “您好魏院长,您的功绩我早有耳闻。”严宁不卑不亢的站起身来,“本不想惊动您,就是一道简单的出院手续,可咱们任主任这边总是不放人,让我有些不理解,这才找您来帮忙。” 任明无奈,他一早上跟严宁争的头都快被挠秃了。 正想再跟这个更年期大妈讲讲方黎现在出门一步就是死的现状,被魏海山一个抬手挡下了。 这女人虽是个普通的海归商人,但她的父亲却不是个好惹的,魏海山不敢怠慢,老姜老辣的跟严宁笑,请严宁再次坐回了沙发上。 田兆敏支使任明给严宁和魏海山杯子里添了些热水,就带任明和任明的两个学生出了办公室,留魏海山一人与严宁谈判。 她打发走了那两个学生,带着任明走到安静的地方,而后皱着眉头说:“你怎么回事儿?你跟这姓方的是血浓于水还是生死之交了?至于招惹里面那尊神吗?” 任明压低声音,瞪着眼急道:“不是师姐,方黎真不能出院,你信不信他现在只要走到街上一步,不出三小时就能给你歇菜,你说你能让这玻璃人现在跟他妈走吗?还跟我说坐他妈飞机,飞西天的飞机吧飞机,这就算是我媳妇儿前男友我他妈都干不出这事儿。” 田兆敏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任明:“我听魏老头儿说,人家接人的车可是从m国整来的无菌车,身边带的都是m国的血液大佬,团队和设备比咱们强多了。” “那有什么用,不还得飞过去治,我就不信她还能包机了。” “包什么机?人家包了家医院,南郊的精德,刚精德的院长给老头打电话说要收人,嗯?这事儿你不知道?” “靠,知道啥?” “就是人方黎妈信了你的危言耸听,不带儿子飞西天了,转去精德医院治,他妈家里哪个亲戚是精德的股东,给病人腾了一层楼,到时候设备、环境、医疗团队通通从m国运过来,等稳定了再回去。” 田兆敏抱着胳膊,酸溜溜道:“可能是昨晚上跟老头儿通完话后临时决定的,一晚上那边设备全到位,真特么有钱,真特么牛。” 任明听糊涂了:“那我这一早上跟她周旋都周旋啥呢?那女魔头跟我说什么要走要走的。” 田兆敏翻了个白眼,说:“就是要走啊,只是不飞了,你看一上午人家跟你提了一个‘飞’字吗?所以我就不明白了,人家去条件更好的地方治,你在那儿杠个什么劲儿呢,出于嫉妒?” “我严重信息不匹配啊!我怎么知道就真的只是个转院了!”任明双手抱头崩溃道。 等暴走完,任明在田兆敏跟前安静下来,捋了遍这一晚上乱七八糟的事儿。 前一晚上魏海山电话来说方黎的母亲直接联系了院方,要来接方黎去m国。 于是任明赶紧向魏海山汇报了方黎目前的情况,求魏海山一定先把这女人的疯想法先压下来。 老头儿答应他了,跟那女人交涉完之后给任明回了信,说人还是坚持要第二天来办出院。 任明能不慌吗?他是扛得住蒋沐凡的疯还是扛得住贺白的刀? 于是他连夜跟老头商量了对策,从怎么先说服严宁到要是说服不了就以病人出院会有生命危险为由不予批出院。 魏海山答应他了,说明天跟蒋沐凡先知会一声,后面的他会看着办。 那现在严宁又是调无菌车又是转精德的,一夜之间把事儿办的如此天衣无缝。 严宁这就听劝了?不但听劝了还给他了一个满分答案,一针一环挑不出一个毛病。 那办公室里的这两位还有什么好谈的?严宁的计划毫无风险,医院再无权利留人,这盘魏海山稳输啊。 田兆敏一来就知道严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魏海山肯定比她知情的还要早。 甚至可能昨晚就是魏海山本人,跟严宁商量的如此缜密的转院对策。 那魏海山为什么还要一大早假模假式的支他去稳住严宁? 这么看方黎的去留早已成了定局,魏海山还有什么必要去找蒋沐凡问那几句多余的话?有病? 任明对抗细胞病毒很有两把刷子,但在琢磨人情世故上是一点智商都没有。 在他感觉自己脑细胞就快要用尽了的时候,任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被魏海山套路了。 魏海山为什么要套路他?怕他给蒋沐凡报信? 蒋沐凡那细胳膊细腿儿的一个人,能拦得住严宁的千军万马? 那魏海山为什么又要稳住蒋沐凡,给蒋沐凡方黎有可能留下来的假象? 严宁让的?让蒋沐凡看到希望之后再给人当头一棒? 多大仇要这么狠?严宁五十多的人了,手里好几家公司,这么幼稚?果然有病? 也不对啊,精德医院也在永宁,从这儿开车过去一个小时就到了,瞒着蒋沐凡干嘛?蒋沐凡是不会开车还是不会坐车还是没腿? 第62章 任明越想越觉得脑仁疼:“这都什么玩意儿?那这死老头儿这会儿在里面还跟那女魔头聊啥呢?” “当然是聊怎么‘偷偷’运走方黎,才最稳妥最安全。” “啥意思?去精德都不带蒋沐凡?” “不是不带小蒋,是压根就不让小蒋知道方黎去哪儿了。” 任明头皮一阵发麻:“这女魔头的主意?至于这么狠吗?儿子都成这样了还要棒打鸳鸯。” 田兆敏瞥了眼任明,缓缓道:“谁的主意我不知道,但你要不要赶紧去给蒋沐凡报个信,跟他说他被这魏老狐狸给骗了。” 第31章 生离2 田兆敏话声落地,任明脚下抹油的就往方黎病房跑。 病房的门敞开着,里面只剩方黎一人,他身上的留置针和所有的设备都已经拔掉了,头上戴着顶灰色的毛线帽,脸上捂着两层防菌口罩。 他轻轻薄薄的坐在轮椅里,面对着窗口,似有种一身轻松的感觉。 蒋沐凡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 任明见得此情此景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两步走到方黎抬手身边关上了窗户:“不要见风。” 方黎淡淡的看了眼任明,他浑身包裹着就露了一双通红的眼睛,陷在那张只剩皮骨的脸上,显得越发的深邃明亮。 只看方黎一眼,任明就全都明白了。 这场局从一开始就是方黎导的,魏海山和严宁没有一个人会在乎蒋沐凡是否还需要希望。 他们一个只顾着怎么能不给医院惹事儿,一个只顾着儿子怎么才能活着。 只有方黎想着,让这场离别来的不要太惨烈。 就好像上班要迟到了,只要别老看表路上就不会太心急,大半夜想吃垃圾食品了,带着健身教练一块儿吃就不会太自责,手里的曲子敲了个稀巴烂,那就去院里其他琴房走一圈,听听比自己还稀巴烂的,也不会太丧气。 现在他要走了,只要别让他碰上蒋沐凡那张脸,他就能将生死全部抛之脑后,只当自己是去出趟差,蒋沐凡也没有那么痛。 “你可真狠啊伙计。”任明靠在窗边叹了口气,“策划多久了?” 方黎眼里看不出丝毫情绪:“没多久,就这两天吧。”他的声音闷在口罩里,“但想很久了。” 全世界都站在了蒋沐凡的对立面,想帮他的帮不了他,能帮他的不愿帮他。 任明深知自己急死忙活的通风报信现在彻底成了多余,于是破罐子破摔,坐到了方黎跟前歇脚。 “蒋沐凡人哪儿去了?”百无聊赖,任明随口一问。 “排队买徐记的牛肉馅饼去了,我跟他说我想吃了。” “就让这么蹩脚的理由给骗走了。”任明嗤笑。 “难哄着呢,我换着法儿周旋了好几回才把人支走。”方黎弯起眼角,像是在笑。 任明瞥了眼方黎,没吱声。 随后方黎喃喃道:“希望今天徐记人多到排都排不上他。” “......” 没几分钟功夫,魏海山和严宁一同从办公室出来,老头笑的一脸的褶子跟严宁握手告别后,严宁带着她的“随从”们径直来到了方黎病房。 任明见有人进来,扭头站起了身。 十几个小时的机程,再加上各种繁杂的琐事,严宁连轴转了将近两天一夜,才终于见到了她的宝贝儿子。 轮椅里瘦得脱了形的方黎让她有些陌生,一时间不敢相认。 她走到方黎面前,将方黎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了一遍,心里是又气又疼。 不知道这段时间方黎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哪个当妈的能见得自己的亲骨肉病成这样? 好在严宁不是一般女人,没在病房里上演一场母子重逢的苦情大戏,她很快压住了自己波澜起伏的情绪化,轻轻扶住方黎的肩膀,说:“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 徐记牛肉饼是永宁的老字号小吃,不分早中晚,不论什么时候去摊位跟前排的都是长长的队,能从街头排到街尾去。 蒋沐凡胡子拉碴眼圈发黑,手插着兜心事重重的站在队里,颓废的像个旁边城中村里打麻将输了钱的赌徒。 他其实没有一点耐心出来给方黎排队买饼。 可跟魏海山说话回来之后,方黎先是诚恳的跟他道歉说自己早上冲动了,脑子不好使,又发脾气又说狠话,一副追悔莫及的模样。 而后再是跟他解释严宁为什么会回来,解释的居然还很合理。 说什么他妈回来其实是有项目要谈,顺便来看看他,那他方黎哪儿还瞒得住?于是才跟他妈坦诚相对。 虽然他妈现在情绪比较激动,要带他去m国治病,但他深知自己不可能坐长途飞机,活命当然比较重要,所以不会这么快就走,不,是绝对不会走!怎么可能离开我的宝儿! 蒋沐凡被方黎的连哄带骗和甜言蜜语拿捏得死死的。 最后在方黎软磨硬泡下,他拿出早上魏海山给他的半颗定心丸,再品品方黎这一套完整的故事线,思量半天觉着逻辑通顺,终于选择了先满足方黎的胃吧,毕竟人是铁饭是钢。 方黎最近本就胃口不好,好不容易问他要吃的。 说不好骗,最后还是被骗出去了。 蒋沐凡焦急的抿了抿发干的嘴唇,时不时朝前张望,终于前面就剩两个人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表,忽然觉着眼前一晕,像是低血糖要犯。 第63章 忽然手机“叮”了一声,来了一条短信。 现在这年头谁还看短信,不是广告就是广告,但今天就像是老天作怪,蒋沐凡鬼迷了心窍把手机专门从兜里掏了出来—— 【永宁市医学院附属医院】就诊卡退卡通知:方黎先生您好,您的尾号为****的就诊卡已注销成功。 ...... 后面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垃圾,蒋沐凡一概没看清,他撇下就剩两人的好位置,撒腿就跑。 方黎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的就诊卡绑定电话留的竟是蒋沐凡的。 徐记牛肉饼店离永医大其实不远,就两站路,直达车很多,蒋沐凡是坐着公交来的。 但现在不到两公里的路,在蒋沐凡眼里就像是天边尽头一样的远。 他像只热锅上的蚂蚁,等公交等不及,跑过去也太慢。 好想现在能有双翅膀。 身上的冷汗湿透了外套下的衬衫,春天还未回暖的风吹到身上,是渗人的冷,手心里的汗浸进了前几天烫伤的伤口里,蛰着疼。 方黎还是要走,早上的那些承诺和保证又全都是放屁! 还是要走!丢下他一个人!! 人渣,懦夫! 蒋沐凡飞奔在街上愤恨的想。 还好蒋沐凡还有一丝理智,没有硬生生跑回医院,而是在路口转了个弯,再有三百米左右有一个地铁站,地铁站口总有那些载客的黑摩托。 他拉住一个拉人的小哥,翻身跨上了后座:“永医大,快!” 小哥不出五分钟直接把他拉到了住院楼下,蒋沐凡扔给小哥了一张红票子,冲进了楼里。 当他忐忑不安地跨进血液科病区的时候,蒋沐凡莫名感觉到,空气中仿佛少了些什么,变得不太一样了。 科里走廊上依旧是那三三两两的人,护士站永远干干净净的坐着一个值班护士。 医生办公室不吵闹,清洁工阿姨在过道来来回回,总也停不下来。 只是科里的姑娘们看他的眼神不似从前了,欲言又止,充满怜悯。 蒋沐凡顾不上身后叫他的负责入账的小孙,顾不上思考自己是否能接受即将要看到的一切,他横冲直撞的冲进了方黎的病房...... 果然什么都没赶上。 整整齐齐,空空荡荡,不留一丝痕迹。 仿佛这里从未有人住过。 “小蒋...”小孙追上蒋沐凡,在他身后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 在蒋沐凡出去之后,方黎可谓是风头出尽的出院了。 科室楼下停了三四辆黑色的别克8,车里下来了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医生和两个西装革履的帅哥,笔直的在楼下站好。 一个气场强大的女人,稳重的推着全副武装的方黎,身后跟着魏院长、田主任、任副主任和两个常跟在他身边的得力部下,一同走了医疗人员专用电梯,把方黎送进了全永宁都没有几辆的无菌车里。 整个科室的人都在旁观这位平日低调的“皇帝”此时兴师动众的移驾。 没人知道他这是要去哪儿。 蒋沐凡平时在方黎身上用的心,整个护士站的姑娘们都看在眼里,小孙看着蒋沐凡的背影,一时间有点害怕。 “小孙姐,方黎呢?”蒋沐凡声音颤抖着问。 “被,被他妈妈吧?跟好几个人给接走了,快一个小时前了...”小孙看着蒋沐凡惨白的脸色,紧张的语无伦次道。 蒋沐凡话还没听完转头就往任明办公室走,边走边问:“任明呢?任明在吗?” 小孙追在了后面,连忙说:“任主任没在,跟着一块儿走了。” “那田主任呢?” “也一样,现在科里临时是王医生负责。” “方黎...去哪儿了你们知道吗?是直接去机场,还是...?” 小孙无辜摇头:“机场?不知道啊,上面什么都没跟我们说,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要不要坐下来歇一歇,我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低血糖...” 蒋沐凡摇了摇头说没事,随后向小孙打听了院长办公室的位置,拒绝了小孙递到手里的一块儿巧克力,扭身往楼下跑。 他一边往前院的那栋高层跟前走,一边拿手机拨任明的电话,怎么打都打不通。 再打田兆敏的,一样联系不上。 院长办公室在13楼,蒋沐凡没有坐院长专用电梯的权限,他在一楼等了片刻,看着显示着还在六层不上不下磨蹭的电梯又等不及了,缓了口气开始一层一层的向上爬。 每爬一层都要看一眼有没有哪部电梯快要到了,他可算是体会到了什么是与时间赛跑的滋味。 终于爬到7层的时候,有一部电梯正从5楼向上升,蒋沐凡眼疾手快的按下了上行键。 13楼一整层都是医院的办公区域,院长办公室在最顶头。 其实在联系不上田兆敏和任明的时候,蒋沐凡就感觉到,魏海山大概率也不会让他找到了。 但他除了赌一把别无选择,那间办公室就是薛定谔的猫,方黎就是要他把时间浪费在能不能敲开办公室门的这件事上,好让他越来越快的离开。 蒋沐凡攥着毫无血色的拳头,执着的一遍又一遍敲着魏海山的门。 这已经开始有些春日暖风的季节里,两鬓的发被汗水粘在脸上,他浑身湿透。 久违的寒冷顺着他快要碎裂的身体,直穿透了他极力支撑住的神魂。 第64章 ...... 永宁市机场t3航站楼的出发点。 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无力地坐在电梯旁的休息椅上。 蒋沐凡跑遍了整个机场,三个航站楼,每一个登机口,所有的贵宾候机室,他进入了他有权限进入的所有场所。 结果一无所获。 这个人来人往的世界,终于将他抽丝剥茧的拎了出来,坠在城市高空,与谁都毫无联系了。 手机就要被打没电了,实在是没办法了。 诺大的一个永宁市,就靠他一个人,怎么去抗衡严宁的千军万马?怎么找回一个专门藏起来躲着他的方黎? 实在是没办法了,还有谁能帮帮他。 忽然,蒋沐凡的太阳穴好像是穿过了一根针,刺的他生疼的同时,脑中浮现了一个名字。 他颤抖着拿出手机拨出了一通电话。 第一次没人接、第二次也一样、第三次......别放弃,再来,像给任明打时的一样。 “喂,凡凡?” ...... 终于,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焦急的声音,仿佛要一把将他拽回人间。 第32章 梦中泡影 贺白早上有两场手术,一下手术台就看到手机里有十五个未接,全都是蒋沐凡打来的。 他心头一震,正打算赶紧回过去,第十六个电话就打进来了,他秒摁下了接听键:“喂,凡凡?” “......” 蒋沐凡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吵杂,不像是在医院。 贺白听着蒋沐凡略有急促的呼吸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哥......”电话那头的声音微弱又沙哑,像只快要被冻死的猫,蒋沐凡无助的开口:“帮帮我。” “你在哪儿?我现在就过来。” ...... 贺白跟科里请了假,换了衣服就直奔机场,他开着他那辆黑色的沃尔沃在街上狂飞。 无数个超车和加塞儿,贺白全力发挥了自己十几年驾龄的车技,加上停车总共用时五十三分钟整,他冲进了t3航站楼。 蒋沐凡乖乖的坐在跟贺白说好的位置上,寸步不离,直到眼前出现了一双擦的发亮的黑色皮鞋。 贺白缓缓蹲下身,平稳着自己的呼吸,轻轻地问:“还好吗?” “你联系到任明了吗?”蒋沐凡没做回答,他抬眼看着贺白直接道。 贺白轻皱了下眉头,叹了口气:“还没。” “那你还有别的认识的人吗?有什么系统能查到吗?或者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蒋沐凡眼里充满了无助,他焦躁的抠着自己的膝盖。 “你先别急,我想想办法。”贺白按住了蒋沐凡不安的手腕,言语间带着掩饰不住的心疼,“这样找不到的,你先跟我回家。” “什么家?我现在能回哪儿?”蒋沐凡通红的双眼,定定的盯着贺白,眼底泛着得血丝,看起来有些可怖。 贺白被怼的没了话,但坐在机场总不是个办法,他想先把蒋沐凡从椅子上拽起来,看蒋沐凡的脸色和状态,再不吃点东西这人估计就要倒。 贺白先是安抚再是讲道理,但好说歹说了半天,蒋沐凡根本不愿动。 就像他说的那样,要他先回哪儿呢? 曾经方黎将二环边上的那间房子装好暖好,分给他一双筷子一只碗,借给他一个枕头一半床。 让他安安稳稳的习惯了,在暖黄灯光下可以有一双好看的手,给他不紧不慢盛着冒着热气的白米饭;让他习惯了看电视时,灰色沙发上总是动来动去不愿安生的哈哈笑声;让他习惯了晚上睡觉时,永远都有一个宽大的怀抱可以将自己从背后牢牢围住。 是方黎告诉他,天空永远是湛蓝的,云一直都是随着太阳的,太阳醒着云就是白色,太阳困了,云就是橘红色。 不要害怕下雨,雨过之后云更好看,会连带着天,都变成粉色。 蒋沐凡依赖方黎,信任方黎,离不开方黎,因为他太渴望自己可以有个一归处了。 所以蒋沐凡不怕这冬去春来的几个月,一百天的时间虽然足够彻底改变一个人的生活节奏和生活状态,但不足以改变他与方黎的牵绊。 有方黎在,他可以很快接受永医大每天令人头疼的难停的车位;接受每天难等又墨迹的住院楼电梯;接受永医大独有的米色和蓝灰色的走廊配色,还有满病房里淡淡的药水味道。 他无比的依赖于总是躺在床上打点滴的方黎,听着那人躺在病床上安静又平稳的呼吸声,蒋沐凡就觉着岁月还在身上安然流淌着,一切还有奔头。 而现在呢?不该消失的全都消失了,该消失的却站在自己面前,跟他说让他先回家? 是让他回那个半年没怎么回去过的空房间,还是永医大的那间病房? 共处六年唯一的亲人无声无息的走了,世上哪里还有他的归处呢? “一天找不到他,我就一天不停下,一刻找不到他,我就一刻都不停下!”蒋沐凡握紧了拳头,他眼里紧紧绷着一股劲儿,死咬着牙说,“他以为逃跑了就能解决问题了?他想得美!他就算死,也要死在我面前!” 贺白被眼前仿佛要拼尽生死的蒋沐凡所震撼。 那句“他以为逃跑了就能解决问题了”的似曾相识的话,不断的在他脑中绕啊绕,绕着他的心好像要被谁捏碎了。 “好,不停就不停。”贺白坚定的看着蒋沐凡,像是在跟谁在宣誓。 第65章 ...... 贺白说带蒋沐凡先回市里再想办法,毕竟呆在机场可不是个事儿。 蒋沐凡这人嘴上犟的不行,但最后还是敌不过身体的警报,贺白的车刚开上高速,他就忽然像是被放了气,眼前一黑,向前栽了过去。 贺白一只手开车,另一只手反手扶住了蒋沐凡的脑门,不让他的头撞上前面的扶手箱。 好在他坚持让蒋沐凡坐自己的车回去,否则要出大事。 机场离市里太远,贺白打了双闪,把车靠边停到了应急车道上,将已经不省人事的蒋沐凡的座位放平,让他在车上固定躺好之后,又开了一段飞车,去了机场旁的县城里。 他找了家连锁品牌的药店,进去亮了自己的医生执照,跟药店店长买了一瓶生理盐水和一瓶葡萄糖,还买了包注射器和绷带碘酒。 一回到车上,就给蒋沐凡手上来了一针。 静脉注射这种活,对他这个成天在人身上下刀子的来说是小菜一碟,但大男人的手不比科里的那些小姑娘,虽一针是能见血,但手生和劲儿重确实是避免不了的。 贺白将计就计,想着手生就生吧,刚好扎疼了就醒了。 但蒋沐凡真的是虚坏了,扎都扎不醒他。 贺白无法,简单摸了一下蒋沐凡的脉看了眼他的瞳孔,见没别的什么问题,把葡萄糖挂在了一边的扶手上,脱了身上的外套给蒋沐凡盖上,再次发动了车子往永宁开。 最近一段时间蒋沐凡一定是身心俱疲,让他趁现在好好睡会儿吧。 高速好开,见了永宁的绿牌牌就下就行,但开进了市里贺白也犯了难——该把人往哪儿送呢? 永医大没他呆的地方,送回二环去?人不醒他没密码也送不回去啊。 总不能带他回家吧?蒋萍犯起病来不得把贺振华的骨灰扣蒋沐凡头上去。 贺白见蒋沐凡呼吸沉重睡得正香,没舍得把人叫醒,心里一动,把车往永宁的一个新区开去。 新区目前还在没起来,两年前开了几个楼盘,但经济还没完全的转移过来,配套设施规划的很美好,只是一切都还在建设中,所以到了下班高峰的时间,路上的车也不多。 贺白把车开进了一个叫“绿景华庭”的新小区里。 这是个中高档小区,容积率低楼间距远,绿化也做的不错,小区不大,只有不到十栋楼,目前入住率只有百分之五十左右。 这是永宁三院前两年给他们分的福利房,一平的价格很便宜,就是在新区,离市里有点远。 三院骨科的主任是个快退休的老头,是当年贺白的恩师,把贺白当下一任科室主任来培养,遇到单位分房这种好事,头一个就想到了自己徒弟,给贺白争取了个靠前的名额。 贺白这一个单身老光棍,不恋爱不结婚的,根本没有要给自己整套房子的意识,但老主任把他带到绿景华庭转了一圈,他一看这小区的环境和户型,再加上老主任的教唆,莫名的就动了心。 回去挑了个十六楼的三室房子给医院报了上去,后面的手续走完之后,没过多少时间就交了首付办了房贷。 永宁三院的骨科在全国能挤进前五,医院福利待遇好不说,医生工资也高,一个普通医师基本工资加上医疗器械提成和各种奖金,年薪六七十是不在话下。 更别说贺白这个副高级别,就光一年的外院发的手术邀请,他的那台xc90就到手了。 贺白选专业的时候也没想过自己还能有卡里七位数的一天,等顺利进了三院才觉得贺振华当年教导的“知识改变命运”有道理,只可惜他光能赚却没处花。 贺薇长大后混了个三流大学毕业证,学费是贺振华和蒋萍提前就存好的,毕了业之后就在外面瞎混,基本用不着他养。 蒋萍也花不了他什么钱,再来两个蒋萍这样的他都供得起,所以当初这套三居室让贺白买下来跟玩儿似的,不痛不痒。 这次蒋沐凡出事儿,要不是他不想给蒋沐凡太大压力,他真想把自己的那些家当全塞到蒋沐凡手里,顺便让他这个傻弟弟也开开眼。 贺白把车稳稳当当的停到了一个地面停车位里,他找了个有树荫的位置,刚好挡住了蒋沐凡眼前的阳光,梧桐叶片形状的阴影零零散散的落在蒋沐凡好看的脸上,竟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贺白趁着这会儿,抛开了所有的烦恼,靠在车窗撑着头对着这光景有滋有味的欣赏了一阵。 最后他的眼睛落在了蒋沐凡受伤的那只手上,手上的绷带有些松了,还有些斑驳的汗渍。 贺白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打开了蒋沐凡腿前的扶手箱,从里面拿出了一管写满日文的药膏。 这是任明跟他说蒋沐凡把手烫了之后他托科里一个休婚假去日本旅游的小护士带的,刚好小姑娘第二天就回来了,婚假还没休完就专门来医院给他送了一趟。 他知道这药好用还是因为蒋萍,有一次蒋萍手脚不听使唤的把开水撒到了脚背上,他们医院的小吴给他拿了这个药,不出一周就好了。 贺白轻轻拿起蒋沐凡的手,小心的解开了蒋沐凡手上的绷带,看到被汗水浸的有些发炎的伤口轻皱了下眉,小声“啧”了一下。 他取出了刚买的没用完的一包棉签,蘸了碘酒重新给蒋沐凡消了遍毒,再打开了那管日本烫伤药,一点一点的给蒋沐凡细细的涂了起来。 第66章 碘酒不蜇人,烫伤药涂起来也是冰冰凉凉,蒋沐凡睡梦中只觉着自己的手好像是被谁家的小狗一遍一遍舔着,又舒服又有点痒。 也差不多是时候了,贺白正给蒋沐凡抹最后的那几处伤口的时候,蒋沐凡被手上的动静弄醒了。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自己的手被拿在贺白手上,再垂眼看自己另一只手上扎着的吊瓶,一时没反应过来。 贺白见人醒的五迷三道跟喝多了似的,不小心笑出了声:“怎么样,高速上打吊瓶没见过吧?” 蒋沐凡两个手都占着,鼻子痒痒都没法挠,他拎起胳膊肘挡在脸上,冲着另一边打了个喷嚏,然后也笑了起来。 好似葡萄糖带来的精神头和车里温暖的温度,还有身上贺白温柔的外套,卸下了他身上一半的紧张和压力。 见贺白摆弄完自己那只受伤的手,蒋沐凡把手背放到眼前端详了片刻,也跟贺白打起了趣:“你这是拿我做人体实验呢?” 贺白嗤笑一声,把手里的绷带和脏棉签收到一个垃圾袋里,然后抬眼看了眼车顶挂着的葡萄糖,冲蒋沐凡勾了勾手:“来,拔针。” 蒋沐凡乖乖的又把那只打着针的手伸了过去。 “你那烫伤不严重,不用包个纱布捂着,我给你买的那个药每天早晚抹两次,别动水保持伤口干燥,过两天就长好了。”贺白边撕着蒋沐凡手上的胶布边说,然后两个手指捏住了注射器的橡胶管轻轻一抽,顺利的把针拔了出来。 贺白的水平确实不怎么样,把蒋沐凡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贺白一只手把针撩进了垃圾袋里,另一只手的大指摁着蒋沐凡的针眼,松了一口气似的看了眼蒋沐凡:“多少年没干这活儿了,水平还行吧?” “靠,血!血冒出来了!按错地儿了你!” 蒋沐凡看着自己的针眼惊呼。 【作者有话说】:贺医生日子过的太苦了,给他两天好日子过过吧 第33章 一方乐土 久经沙场的贺白也不知道操的都是什么心,蒋沐凡那可怜的针眼被他先是摁偏了位置,再是两人看见胶布里呼呼冒出的血,一块儿在车上笑成了傻子,不受控制的把针眼儿揉了好几下。 最后撕胶布的时候蒋沐凡的手背是青了一大片。 贺白瞅了两眼是又好笑又内疚,这粗手还是干不了细活儿,他还是乖乖的拿榔头和大刀去吧。 收拾完车上的乱七八糟,贺白锁了车门带蒋沐凡回了他的小“秘密基地”。 他这房属于精装房,该有的家具电器在收房的时候都配好了,贺白当初就添置了张床和电视,然后跟楼里的其他业主团购办了个宽带,基本属于拎包入住的状态。 这住处别说蒋萍了,贺薇都不知道。 当初交房的时候贺白就幻想着,如果有一天自己能飞出来一个人住了,他就定在这儿,小区里安静绿化好,还有个小人造湖,周边配备可能还不够齐全,但过两年地铁公交就能通过来,他还有车,远点就远点。 不用每天下班回去都得看着贺振华的那张大照片,也不用每天都操心着蒋萍在家会不会磕了碰了。 他可以洒洒脱脱的一个人,把这个房子装的干干净净体体面面,日后要是有机会了就带蒋沐凡来坐坐。 甚至,蒋沐凡能跟他一起,把家安在这儿。 当然,这一切都仅仅是幻想,梦一梦就过去了,他连今天能和蒋沐凡在车里独处这么久都不敢想,何况蒋沐凡能愿意跟他一辈子。 蒋沐凡刚缓过劲儿,脸色有所好转,但下车走路多少还有点飘,贺白伸手架住了他的手臂慢慢将他扶进了电梯。 蒋沐凡对于贺白居然还有一个这样的“藏身之所”表示惊讶,有意无意的一直在观察周围的环境。 一进门,一个装修简单清爽的房子就映进了蒋沐凡的眼中,房子整体的风格属于灰白的现代简约风,灰色的大理石地面,白色的石膏线墙体,暖棕色的真皮沙发和一个配套的黑玻璃面茶几,电视墙是用白色大理石铺起来的,没有什么造型,上面挂着一个七十多寸的大电视。 这风格挺时尚也挺耐看,就是没什么特色,网图一抓一大把,确实是精装房经常用的设计,不过这个整体颜色选的太清冷,跟贺白这个人搭一块儿显得更冷,有些不平易近人。 屋里很干净,窗户都关着,蒋沐凡有些拘束,进了门想弯身脱鞋,却被贺白抢先一步拦住了:“不用换,我几个月不来一次。” “还是换了吧,或者我不穿了也行。”蒋沐凡出于礼貌和教养,一边说一边俯身打算把鞋子蹬了。 贺白面色不动,俯身捏住了蒋沐凡的脚腕:“我来,你不要弯腰。” 蒋沐凡在被那只骨节分明的好看的手触碰到的一瞬间,感觉仿佛有一股电流从他的脚踝处迅猛的直窜到了他的后脑,让他后背一阵酥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僵硬的看贺白蹲在自己脚边,认真的解开了鞋带帮他脱掉了鞋子,再从手边的鞋柜里取出了一双拖鞋帮他套在了脚上。 他的种种温柔,真不应该是做哥哥给的。 蒋沐凡默默的想,但什么都没说。 贺白从卫生间拿了块儿干净的毛巾,把沙发上的浮灰擦了一遍,招呼蒋沐凡坐了上去:“你先休息一会儿,我找点吃的。” 第67章 说完就去了厨房忙前忙后,确实如他自己所说,他几个月不回来一次,上次来看看还是在年前,和他曾经的一个学弟,有个论文上的事儿要讨论,办公室太乱,小餐馆和咖啡店又施展不开,所以才带小学弟来了绿景华庭,这儿安静还有网有地方,是个做研究的好去处。 那次工作上的事情比较复杂,学弟考虑到会干到很晚,新区这附近也没有什么可以叫外卖的馆子,所以两人有先见之明的买了些零食和速冻饺子。 贺白本来的冰箱是常年空着的,好在现在还能搜出两盒没拆封的饺子和年前的两条榛子巧克力。 他把巧克力拿给蒋沐凡让他先吃两口,再速战速决的把饺子下好热腾腾的端上了桌。 空荡荡的客厅没鲜花没绿植,没中年妇女们最喜欢的沙发盖布和茶几隔热垫,两盘饺子散出来的热气,给这个毫无人味儿的房子里添了些家的味道。 贺白看着自己的房子里坐着自己念着的人,跟前摆着自己煮的简单的饭,感觉自己多年的苦像是被老天怜悯了一二,心像是被的双手托起捂着,暖的不行。 蒋沐凡一天没吃没喝,就摄入了一瓶葡萄糖,生理盐水都没来得及打,一看这两盘的淀粉包着肉,肚子一下就举了白旗,一口一个的往嘴里送,吃到一半而才发现没有酱油醋。 贺白坐在一边的单人沙发上,撑着头看着蒋沐凡笑。 一个因为饥饿一个因为寂寞,两人在这一时间里,不小心把与方黎的生离之痛,短暂的都抛到了脑后。 ....... 永宁市南边郊区的精德医院。 私立医院存活至今的一大亮点就是人少,干什么都是预约制,不用排队,设备先进装修豪华,除了贵没别的毛病。 严家老头曾经在首都是政界响当当的人物,老严家的后辈们靠着老头的人脉,各个也是人才辈出,精德医院的一大董事就是严宁的一位表亲,因为方黎出事被严宁联系上了。 谁都想跟严老头家的人再攀的近一些,所以克服一切困难,给方黎空出了一整层楼,还好精德有血液科,一些设备还算新,否则还真揽不了这个瓷器活。 方黎就住在精德的vip病区的一间套房里,整层vip病区都被严宁包下了,精德的层流室还在测试中,三天后彻底启动,到时候就直接送方黎进去,直到找到合适的骨髓。 精德环境很好,病房大,景观也好,医生完全的一对一服务,一个病人就给配好几个专属护士,也不用每天都喝粥,有专门的营养师给病人定制每天的餐食,一天天的不重样。 不像蒋沐凡。 严宁把方黎的所有可能都考虑好了,私立医院虽然条件好,但医术方面是永远都比不过公立医院的,真正的人才永远都掌握在国家手中。 所以永医大的两名大将,任明和田兆敏被严宁利用权力和人脉强行调到了方黎身边,拿三倍工资,就是要全封闭的住在精德,并且对外全程保密。 她除了因为严家容易招人耳目以外,也不想在方黎身边看到任何所谓方黎的朋友。 与其说不想看到方黎的朋友,还不如说就是不想见到蒋沐凡,方黎孤身来永宁上学,他的朋友都是永音出来的,谁不认识蒋沐凡? 方黎身体的麻烦已经够让人头疼了,这完全可以避免掉的麻烦,就直接让她扼杀在摇篮里吧。 等把方黎的命从死神里夺回来,再说其他。 严宁本以为自己这样极端的做法会遭到方黎的反对,但出乎意料,方黎居然接受了,跟她站在了一边。 人就是贱,万事不尽人意的时候总是苦恼为什么求而不得,而一切都随人愿的时候,又要琢磨事情怎么就这么顺。 方黎一住进精德就乖得像只任人宰割的羊,让他喝水就喝水,让他吃药就吃药,说什么干什么,有点被下了听话咒的试验品的意思。 身上没了往日的锋芒与棱角,眼里也没了平时日的肆意与自由,就像是谁关了他脑袋后面的那盏灯,把他罩在了一个玻璃瓶里当一条鱼似的养着。 这一切的结果都是方黎自愿,刚开始严宁只顾着了解儿子的病情,跟着医疗团队来定计划下决策,兵荒马乱的快折腾了一周,严宁才发觉出了不对劲。 方黎身上的淤青不再像从前那样严重了,喉咙的溃烂也恢复了一些,肺上和胃上的炎症也轻了许多,她把给方黎的化疗药换成了国际上最好最新的药,所以近几天的血常规指标也好看了许多。 各项检查都稳定,可就是方黎开始失眠,整日整夜的总也睡不着。 每天他也想睡一会儿,但一闭上眼睛,脑子里的弦就像刘伟手里的吉他弦,突的一下就上紧了。 窗外的鸽子叫很吵,楼下的青蛙叫很吵,被子很吵,风也很吵。 他想带着耳塞试试,结果也没用,他还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还有肋骨之间相互摩擦的声音。 其实从把蒋沐凡支出去的那瞬间,方黎就已经做好了彻底断了这根线的打算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就当他提前死了。 可他心里建设了一遍又一遍,思念还是会在最痛的时候来。 方黎也是觉得怪事了,怎么他没事儿的时候就不想,只要身上不舒服,蒋沐凡漂亮的眼睛就在他脑袋里忽闪忽闪的冒个没完。 骨髓瘤最痛苦的就是无休无止的骨痛,他发作最多的就是腰和腿。 第68章 在永医大住的时候就是这样,他经常半夜会痛的坐起来,但坐起来之后腰就更痛,蒋沐凡会经常跟他一起起来,帮他揉一揉疼的地方,尽管方黎觉着这一点都不管用,任明简直觉得揉一揉就是蠢。 现在没有蒋沐凡的柔软的手掌了,换成了m国的止疼药,方黎却觉得疗效跟蒋沐凡差远了,现在每每腰疼起来,就疼得他想摔东西,疼得他想喊出来。 是,他高估自己了,他以为自己能当个英雄,其实病魔和心魔他一个都战胜不了。 ...... 是夜,月亮白的发亮,稳稳地挂在天上,预示着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严宁白天开了一整天的电话会议,晚上回精德来看方黎,精德的负责人把方黎隔壁的套间收拾了出来,专门给严宁住。 她跟蒋沐凡相反,蒋沐凡是经常碰不到方黎清醒的时候,而严宁是老也遇不上方黎睡着。 一看到方黎眼睛瞪得像铜铃的望着窗外,不知道跟谁在较劲,严宁就暗自着急。 她也是年轻过来的,尝过爱情的滋味,自己养出来的儿子是什么性子她也清楚,说到底就是想蒋沐凡了。 其实当初方黎把她从m国叫回来的时候,她说的那一通什么她儿子的后半条命由她做主的话,思来想去,都是气话。 若是方黎真的仗着自己的病来跟她寻死觅活,硬要把蒋沐凡一块儿带去m国也不是不可以,不就一张机票一口饭的事儿。 自从儿子离开首都在永音上学之后,严宁感觉这个大小伙子是离她越来越远了,这次回来再见,甚至是有点陌生的感觉。 当一个男孩儿完成了到男人的蜕变,就如女儿嫁人一个样,跟母亲是两家人了。 可总归是身上掉下的肉,是她心上永远的软处,方黎一难受,当妈的心就像是被搅碎了再揉起来,然后再搅碎再揉起一样的疼。 晚上她进门的时候正碰上方黎膝盖骨痛发作。 方黎背对着门口,侧躺着蜷缩在床上,痛苦的呻吟被压在他的嗓子眼儿里,想发发不出来,只能用一次一次的深呼吸来提着快要痛到昏厥的神经。 严宁连忙过去想过去帮方黎按一按,却被方黎拒绝了,她心疼的看着方黎疼的惨白的脸慌了片刻,然后叫了医生过来。 “叫查尔斯和任大夫来,小黎这会儿难受的不得了,问他止痛针还能打吗?”严宁冲着床头的对讲。 不到十分钟,任明顶着一张怨念的脸,跟在一个叫查尔斯的m国血液大佬的屁股后头进了方黎病房。 m国的止痛药要比国内的先进很多,起效快药效好,但容易成瘾,按任明的说法,其实就是含有国内不让用的一些成分在,所以每次打止痛的时候他们是要看剂量的。 比如今天,方黎就不能再打了,得忍着。 任明见惯了病人的痛苦,也习惯了看病人精精神神的来,再装进一个黄袋子里匆匆碌碌的走。 查尔斯一直想给方黎用吗()非,这在m国是被允许的,其实在国内也允许给重症患者推吗()非止痛,但必须是真的已经弥留之际没几天的,才出于人道,让他们走的不那么痛苦。 只是之前严宁一直都不同意,任明也一直认为方黎可以再等等,所以大晚上这两个人被严宁从床上召唤过来,基本上没用。 查尔斯不能白来,勉强开了一针镇定给方黎,让他先睡再说。 可人人都清楚这管水儿对方黎是一点用都没有,要不他也不会失眠成这样,就是给严宁的一个心理安慰罢了。 护士来给方黎推完镇定之后,查尔斯跟严宁简单说了几句便告了辞,任明也就顺道儿,跟人家屁股后面一块儿溜了。 心病难医啊,任明想。 被资本和权利调来精德,任明虽然拿的钱不少,却呆的他无比憋屈。 他堂堂一个血液科副主任,在全国血液前十的永医大,不说呼风唤雨也能算是个少了他科里就转不了的骨干人物。 结果来了这儿,只有跟在人家m国人屁股后面当小助理的份儿,大事儿插不上嘴小事儿说不上话,能当个翻译,就差给人查尔斯提鞋了。 有时他都不懂严宁为啥非要把他和田兆敏调来,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还是觉得怕方黎一个中国胃吃不惯m国的进口药? 反正有钱拿,他也懒得想,看着人家承诺的三倍工资,有些屈辱他也就忍了,毕竟他还有老婆孩子要养。 他没良心的想,趁着方黎还有口气儿,他刚好在这儿小赚一笔,就是严宁不让人回家,烦人的不行。 方黎刚转到精德的时候,任明就想给蒋沐凡说了,管他会不会被严宁打出去,起码得让那小二愣子知道方黎在哪儿啊。 但奈何严宁真是个狠女人,又是收手机又是签保密合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方黎是哪儿的国家总统。 等任明回到严宁给他在精德安排的单人宿舍,他便打开了自己唯一的电子设备——不给联网的笔记本电脑。 他随便点了一个文件夹,里面都是以前跟老婆孩子出去旅游的照片。 任明百无聊赖的一张一张翻着,看着跟他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眯眯眼小丫头,想的是抓心挠肝。 “哎哟我的心肝儿小宝贝儿哟~” 电脑前的老父亲正鼻涕横流的念叨着,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门口站着一个精德的小护士:“任医生,您爱人刚来电话,说她把腿摔了。” 第69章 任明:靠? 【作者有话说】:碎碎念:最近总有小可爱给我推荐票和收藏,谢谢大家,好开心 我有点太慢热了,不太符合大众审美,爽文什么的我还没琢磨透怎么写才会好看,所以净顾着写自己喜欢的了,有幸还能在寒武上有人看 文案我也没怎么好好研究过,感觉写得很废,以后有机会修一修 就这样吧,我会把这个故事完完整整写完,感谢追到这里的朋友 后面会有回忆,会虐,我这个疯子怎么这么喜欢虐t_t 回忆算是重头高潮,攻受回忆都有,大黎子也会有 等回忆交代完了,故事线也就完整了,然后就看贺白怎么把蒋沐凡再追到手了 依旧求评求收吖~最近写文有点孤独跟焦虑,所以可能会偶尔在这里碎碎念排解一下,哈哈打扰也大家啦! 顺带欢迎各位提意见呀,好的坏的都想听,一直寻求进步中 第34章 就离谱 方黎离开的当天。 那天蒋沐凡在贺白家吃完饺子,便再次陷入了深度的焦虑。 但这次还好,身边起码有贺白陪着,他也不用流落街头,可以认认真真的在沙发上想办法。 吃饱了肚子就多少能转点脑子,蒋沐凡想起在机场的时候他仔仔细细看了航班,在手机上也查过了,今天所有从永宁直飞m国的航班时间早已经过了,方黎不可能今天就直飞过去。 他还查了所有去m国的转机,按照他推算出方黎出院的时间,基本也赶不上转机,那方黎现在大概率还在永宁。 当然只是今天而已,等第二天什么情况那就不好说了。 蒋沐凡看了第二天第一班直飞m国的航班起飞时间,啃着指甲算了时间——留给他用来找方黎的时间只剩十六个小时了。 十六个小时,要找到方黎在哪儿,还要想办法把他带回来,带回永医大,带回家,哪儿都行,只要不是跟严宁在一块儿。 他毫无头绪的坐在沙发上,脑子里盘算着有什么可行的办法,所有能联系上的永医大的人通通联系不上,那就只能剑走偏峰。 比如谁可以查到所有酒店的入住名单?或者永宁其他医院的入住名单,要是有谁可以查到飞去m国的航班乘客信息也好啊,方黎在哪个飞机上,他就直接买哪个航班的票去。 啊……那也不行,万一方黎真出国了,他一时半会儿还办不了签证。 蒋沐凡大脑不断高速运转,感觉脑细胞都要死光了,也想不出一点有用的法子。 他又焦急又迷茫,无从下手,如坐针毡。 蒋沐凡烦躁的揉了揉疼的一跳一跳的太阳穴:我就是个臭弹琴的,又不是侦探,方黎你是何苦这么为难我。 贺白在橱柜里找到了一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拿过来的茉莉花茶,他烧了壶水拿大玻璃杯泡了两杯。 贺白将茶端到了蒋沐凡跟前,淡淡的说:“刘敏说任明被医院安排出差,可能得半个月,任务比较特殊还签了保密协议,中午回来收拾了点换洗衣服就走了,她也云里雾里不清楚具体情况,看起来也挺担心的。” “那应该是跟着方黎一块儿走了。”蒋沐凡把玻璃杯抱在怀里,“医院再怎么保密也没有权利完全断了任明和家人的联系吧?他又不属于军医。” “过几天不好说,但今天刘敏肯定什么也不知道了。”贺白再次坐回了蒋沐凡身边的单人沙发上,“不过这应该算是个好消息,起码一时半会儿方黎出不了永宁。” “方黎他妈什么办不到?万一把任明也带国外去了呢?” “她没必要啊,你想想,她这次把任明带走能出于什么理由呢?”贺白将手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她压根就看不上任明这一套,她在m国有的是前卫的医疗资源,她能带走永医大的两个血液骨干,唯一的理由就是她现在人手不够,今天小孙不也说了,严宁就带了两个医生过来,而且方黎现在的身体状况我想他妈妈也不敢带他动身出国,不说出国,出省都不可能,永医大的血液在全国都是顶尖,跟首都的那几个大院可以说不分伯仲,所以我猜方黎现在连永宁都没出,并且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只有他妈把m国人接来的可能,不太可能这么快把方黎送走。” 蒋沐凡听了贺白的推测,像是吃了半颗定心丸:“你说的有道理,那我现在......” 贺白瞥了一眼蒋沐凡,眼中带了丝冷气:“他就在永宁,你还担心什么?” “......” “我会想办法联系上任明,但你不能去找他。”贺白淡淡的说。 蒋沐凡沉默片刻,闷着头憋出了一句:“不行。” 贺白忽然有种气不打一处来的意思,他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以为你知道方黎在哪儿了,就能顺顺利利的见到人吗?他妈会让你见方黎吗?方黎又会想见你吗?到时候他妈会怎么对你?到时候方黎还护得住你吗?” “我为什么要让他护?我有什么好怕的。”蒋沐凡抬眼,话中带着愠怒,“我说过,他就算是死,也得死在我面前。” 死没良心的,贺白想。 他把蒋沐凡在一旁晾了几秒钟,抬手揉了揉鼻梁:“先想办法打听方黎在哪儿吧,今天正是风口浪尖上,肯定谁都问不出来,估计得等两天才能有消息,你先稳住,别着急。” 片刻之后,蒋沐凡见贺白和自己都收回了各自的偏激,低下头小声念了一句:“对不起,哥。” 第70章 “......” “刚我话说重了。” 贺白看向蒋沐凡,心头一软。 ...... 窗外天色渐晚,云朵被夕阳烧的通红,一片暖橘色的光罩在蒋沐凡的半张脸上。 贺白清咳两声,不想再与其争辩。 “走吧,吃点东西去?”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说道。 蒋沐凡愁容满面,明显的兴致不高,但到了饭点儿,他也不好让贺白陪他饿肚子。 刚好可以蹭贺白的车从这鸟不拉屎的新区回市里,他虽然一点也不想一个人回二环那个房子,但晚上总不能在贺白这儿呆着。 他磨磨蹭蹭的答应了一声,跟着贺白一块儿站起了身。 贺白见蒋沐凡少见的好说话,心情不错,他从玄关的衣架上取下蒋沐凡的外套递到了蒋沐凡手里:“想吃什么?” “都可以,听你的。” 很明显蒋沐凡心就不在这顿饭上,可贺白就是不愿意看明白,他利索的穿好外套穿好鞋,不由分说的拽过蒋沐凡的裤腿,帮蒋沐凡也把鞋穿好。 除了因为蒋沐凡今天晕倒过一次,24小时之内还是要仔细观察,最好不要有大动作以外,他还存有私心,自己到底没成真菩萨,好歹还是个有贪念有欲/望有血有肉的男人。 蒋沐凡还没来得及拒绝贺白的好意,贺白就已经清清爽爽的站起来了。 两人再次回到了车上,贺白对于跟蒋沐凡吃什么也是比较没主意,他对吃的不挑,唯独就喜欢个日料。 平日上班都是跟科里的大姑娘小伙子们一块儿拿外卖凑活,聚餐也不常去,不是烧烤就是火锅,他不喜欢,在外最常去的馆子就是郑强的店。 郑强的鱼是他和任明公认的新鲜干净,师傅手艺也好,能把所有食材的本味都融合发挥到极致,但很显然这会儿带蒋沐凡去吃个日料,那不是有病是有什么。 贺白无奈,谁让他就是这么个一板一眼没什么生活情趣的人。 蒋沐凡坐在车子上心事重重的发呆,没注意到贺白在一边驾驶座上坐着迟迟没点火。 “唔......”贺白掏出手机打算在某餐饮平台上搜一个位置合适,评分最高且环境不错的随便吃什么的馆子出来,反正蒋沐凡是个从小就不挑嘴的人。 “川鲁粤淮扬,挑一个吧?”贺白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一只手刷着手机问。 “嗯?”蒋沐凡才回神,捋好了舌头说:“都行啊都行,别太麻烦,你不是爱吃日料吗?吃个日料也行,今天辛苦你了,我请客。” 贺白心里仿佛有个小风铃在空中叮铃铃了一下:这死没良心的心里还有点我......这还差不多。 他嘴角不易察觉的微微翘起,把手机扔在车上的储物格里,发动了车子。 贺白没那么没眼色的真带蒋沐凡去吃日料,浪漫精致的小包房是用来品味真正的美味的,或者就是用来约小会的。 他那几个压箱底收藏的精品日料店里面的那些新鲜漂亮的鱼,要这会儿进了这个要死不活的蒋沐凡的嘴里了,那就是浪费。 黑色xc90出了院子来了个漂亮的左转,朝永宁市里奔去。 贺白没走远,找了个新区新开的排名前三的淮扬菜馆子,跟蒋沐凡点了一份蟹粉狮子头,一份大煮干丝,一盘油焖春笋,再一人一例东坡肉。 淮阳馆子装成了南方园林的小格调,桌上菜码的也是颇具风雅之味,桌前一边儿坐着一位正儿八经的深色风衣,一边儿坐着一个舒适休闲的牛仔夹克。 既不像老板谈事儿,也不像兄弟小聚,情侣约会就更别提,贺白找的这体面馆子,把他两人放进来,倒像是爸爸带着刚上大学的乖儿子来自己常来的菜馆吃饭的。 蒋沐凡本就拘谨,被这老气横秋的店内气氛整的更是觉得格格不入,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贺白也是绷着个脸,哭笑不得。 好在菜不错,清淡有营养,最适合给现在的蒋沐凡吃。 蟹粉狮子头实为精品,蒋沐凡挖了一大半,混着高汤下了整整一碗米饭。 这顿饭吃的挺开心,但谁都不太想结束的太快。 贺白是贪恋跟蒋沐凡单独呆在一起的每一分钟,而蒋沐凡是不知道这顿饭吃完了之后自己该何去何从。 方黎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他还问不出个水落石出来,现在理智也慢慢回来了,蒋沐凡也知道应该先按兵不动,等过两天风声过去一点,就看贺白的了。 贺白推测的很合理,方黎既然一时半会儿走不了,那他就不差这两天的所谓流浪。 又不是热恋时的小姑娘,他没什么抓心挠肝的思念,就是怕孤单罢了,尽管贺白分析的面面俱到,让他没什么理由再去患得患失,但毕竟方黎一个病人,还是六年来头一次忽然踪迹不明,这第一个晚上还是最难熬的。 不过蒋沐凡好赖是个成年人,矫情只存在心里,见时候差不多了,他坦坦荡荡的打算跟贺白告别。 他大概导航了一下,这小馆子不到五百米的地方有个地铁站,换乘一次就能回去,可贺白怎么答应让他一个人回去,贺白巴不得跟蒋沐凡在自己那个秘密基地窝一个晚上。 人就是得到的越多就越贪心,贺白把怎么给蒋萍交代的话都想好了,甚至怎么跟贺薇对口风都在心里过了遍场,内心世界跟个偷偷恋爱的高中生没什么两样,纯情的不得了。 第71章 见蒋沐凡要走,贺白无奈认清现实,强行把自己从那个粉红色的魔幻世界里拉出来。 他黑着脸想:不跟他过夜就不过,那新区离二环晃地铁要晃将近两个小时,他门口停的车是摆设? 就这么不愿意欠他人情?奥利奥也要还,油费都不愿意蹭! 贺白掐着蒋沐凡的肩就往车里塞,一点不容商量道:“送你。” 蒋沐凡也懒得跟贺白掰扯,没假客气两下就坐进了副驾驶,反正他跟方黎的那个房子贺白又不是没去过。 不但去过还过了个夜呢,今天方黎又不在,他爱受这尴尬罪就让他受着吧。 春季已经过半,天黑的也晚了,贺白把蒋沐凡送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天还没黑透。 跟贺白简单告了别蒋沐凡就进了小区。 好久没回来了,也不知道妙妙楼管还能把他跟2603对上号不能。 蒋沐凡径直走到了自家楼下,在一楼的楼管办公桌前见到了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这人打扮的一副精英面孔,既不像业主更不可能是物业的人。 那人见蒋沐凡进来若有若无的瞟了两眼蒋沐凡,此时楼里就他两人,蒋沐凡见人看他,便一脑门子雾水的冲人家轻点了下头,算是打了个莫名其妙的招呼,蒋沐凡也没多想,往进走摁电梯去了。 单纯的猎物永远都不知道陷阱会设在哪里,狡猾的狩猎者总能清楚猎物的软肋。 蒋沐凡一上到26楼才发觉出不对来——门被换了。 以前他们跟社区团购的那个国产密码锁被连门带锁的连锅端,换了一套德国品牌的密码锁一体的防盗门。 就离谱。 蒋沐凡惊得眼睛都要掉地上。 这损招也就严宁能想出来了。 第35章 净身出户 蒋沐凡站在家门口反应了半天,赶紧翻出口袋里的手机看一下自己还有多少电量,别整的晚上真的要流落街头。 他百度研究了一下这把锁,不查不知道,一查真是吓一跳,这女人黑心起来得有多黑。 这是德国最新的一款产品,门锁一体,带摄像头还全程联网,谁把这门图谋不轨的碰一下,响警报不说,立马就能就地报警。 多大仇?她至于不至于啊?! 真想给方黎告一状啊……蒋沐凡委屈的想。 这时身后的电梯滴了一声,上来了个人,就是他在楼下见到的精英男。 “蒋先生是吗?”那男人彬彬有礼的问。 蒋沐凡见人来者不善,爱答不理的嗯了一声。 “蒋先生你好,我是严宁女士的律师,我姓周。”周姓精英男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名片,递到了蒋沐凡手里。 周汉哲,蒋沐凡瞅了一眼名片上面的字儿,没接到手里去。 “这怎么回事儿?”他双手插兜,冷冷的问。 周汉哲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笑的人畜无害:“这套房子在严女士名下,之前一直给方先生借住,如今严女士回国,我们便想要合法收回了。” “这房子不一直都是方黎的名字吗?” “上个月就已经办理过户了,现在是严女士的房子,蒋先生。” “不可能,方黎一直都跟我在一起,他没签过任何合同,你们过户不用户主签字的吗?” “恕无可奉告蒋先生,我们自有我们的办法,严女士今天托我来就是告知您一声,这房子她今天合法收回,您的私人物品都给您打包收拾好了,我这就开门您可以自行取走。” 蒋沐凡听了这周什么哲的一通荒谬之词,简直要被气笑。 周汉哲就像个机器人似的念完自己的台词,便掠过蒋沐凡打开了门。 屋子一进去还是从前的模样,没有太多变化,暖黄的灯光,灰色的沙发,原木色的家具,还有一盆他和方黎养了好久的小仙人掌。 就是太干净了,地上没有他们有时候乱扔的谱子和书,沙发上没有懒得叠的毯子,手机充电线也没有从沙发旁边的插座上掉到地上。 玄关后面放了三个大纸箱子,大约就是蒋沐凡的东西了吧。 他挺奇怪,怎么住了六年,最后就三箱行李?他还真的除了点衣服就再没别的了? 不能吧,那电视电脑没他一半吗?那后来买的咖啡机豆浆机就没他一半儿吗?还有扫地机器人,空气净化器,定做的乳胶床垫,和柜子里那么些个床上四件套...... 都没他的份吗? 这要是细算起来,可怎么才能算的清。 蒋沐凡脚踩在这一尘不染的家里,只觉得陌生和心寒。 这算什么,被迫离婚? 严宁真真名副其实的总裁本裁,从前她想赶自己走的时候,身前还有个方黎挡着,现在方黎一病,可算让她得手了。 周汉哲见蒋沐凡站那儿不动,在一旁低声说:“蒋先生,您要不再看看还有什么您的私人物品需要带走的,我可以叫人再帮您打包。” 蒋沐凡冷笑一声:“我要带走的可多了去了,你就不怕是不是我的我都给拿走了?” 周汉哲又机械的笑道:“不会,严女士说您想带走什么就带什么,日后她打算把这个房子再重新装一装的,很多东西她其实也用不上。” 好一通酸不溜秋的羞辱。 蒋沐凡见那三箱行李已经封好了,也懒得再打开看,这家里能有啥,衣服鞋子和书,ipad游戏机和充电线。 第72章 哦,书房还有架立式钢琴。 那是刘伟之前帮他们淘的一架纯进口卡哇伊,那会儿他们刚搬过来,两个人都是搞音乐的屋里没架琴可不方便,方黎本想给蒋沐凡一步到位整个施坦威,奈何太贵,蒋沐凡觉着他们没必要花个几十万弄个二手施坦威还是施坦威里最次的型号回来。 那会儿蒋沐凡是雅马哈的死忠,其实到现在蒋沐凡也很喜欢雅马哈的音色和味道,但再遇到刘伟弄来的这架卡哇伊的时候,蒋沐凡确实是爱的不行,如果说雅马哈琴的音色是醇厚的咖啡,那卡哇伊就是那种带着荔枝甜味的糖。 蒋沐凡随便在琴上弹出几个音,就能被甜的齁到脑门里去,配极了跟方黎刚搬进家里来的日子。 这琴他可舍不得留在这里,严宁要有心可能会好好收着,要犯了神经病,估计就转了送了扔了都有可能。 方黎那爪子跟琴也不沾边,这琴看来得他来守护。 蒋沐凡进了书房把琴检查了一遍,见一切正常,完好无损,对这叫周什么哲的说:“我没什么要拿的,就是要把这琴搬走。” 哈,周汉哲就怕听见这祖宗要琴。 搬钢琴可不是普通搬家公司能干的活儿,得找专门的搬琴师傅来,这个点儿了,让他上哪儿找去?严宁还给他下了死命令,让他就今天之内把房子的事儿给办妥当了。 周汉哲再也笑不出机械笑容:“啊……好啊,那...给您怎么搬呢?” “那......就不是我来想办法了吧?周先生?”这次换蒋沐凡来笑了。 ...... 谁还治不了个蒋沐凡了。 周汉哲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就请示老板呗,严宁又不是真玛丽苏总裁,说今晚就今晚的。 不就个钢琴,只要让蒋沐凡今晚开始别进这屋半步就行,琴?那都是小事一桩,第二天就联系师傅给他送出去,就搬到楼下,再仁慈一点给他搬到小区门口也行,反正只要出了这家门的东西,就跟他们没关系了。 周汉哲听令之后立马给蒋沐凡回了话,让他第二天来取琴。 三言两语之间,蒋沐凡就这么被扫地出门了。 他临走之前仔细检查了周汉哲手里的房管局的合同和手续,确实是真的,不乖乖走的话,楼下就有人上来帮他走。 他要是死赖着不走,第二天也会有有关部门来劝他走。 虽然蒋沐凡不像所谓的艺术家那样,只吃新鲜蔬菜和瘦牛肉,只喝天然山泉水不食五谷杂粮。 虽然他跟人世间很多人都一样,喜欢路边吃烤串,喜欢买超市的各种口味的薯片,喜欢稍微多赚点钱,平时跟有的家长聊起课时费的时候,也会像个卖菜的一样来回讨价还价。 而他骨子里却是个心气儿高上天的人,他要体面要尊严,他从小接受的教育,让他没有办法把脸埋进泥土里,屁股朝天的走路。 严宁既然要做的这么绝,那他就走。 不卑不亢的,昂首挺胸的走。 房子算什么?不就是个住处,他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就算败了? 他是方黎疼在心里的宝,就这一点上,严宁永远都赢不了他。 蒋沐凡毫无二话的下了楼,找物业借了一个推车,把26楼的那三个大纸箱子拉了下来,像是拉了三件快递似的淡定。 周汉哲完成了任务,锁了门后不太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他平时打的官司都是大事件,公司跟公司的经济纠纷,哪儿处理过这鸡毛蒜皮的事儿。 还明摆着在这儿欺负人。 看着蒋沐凡拉着三个箱子进电梯多少有点费劲,周汉哲本想帮着搭把手。 “别碰,大律师。”蒋沐凡面无表情的对周汉哲说,“这儿站不下了,劳烦您搭下一趟电梯吧。” 周汉哲:“……” …… 蒋沐凡把小推车拉到了小区门口,哼哧哼哧的卸了货,放到保安跟前,劳人家看一会儿,然后打算把小推车再给人物业还回去。 物业的办公楼是个小二层,有前后两个门,一个门开在院子里,方便服务业主,还有一个大门临街开着,当半个售楼部用。 蒋沐凡离临街的那个门比较近,顺路朝南走,拐个弯就是。 他正拉着小推车打算走物业大门把这事儿了了,可刚走到转角处,就看到路边停着一辆擦的蹭亮的,眼熟的黑色suv。 沃尔沃xc90。 蒋沐凡:…… 特么还没走呢?! 他触了电似的收回了往前迈得腿,趁自己还没从拐角现身就掉头打算走院子里面的道儿。 贺白这是车开不动了,在路边歇脚呢? 蒋沐凡边走边烦,这一天过的,可真精彩…… 处处都要跟人作对。 他在院子里绕了一圈,终于把小推车完好无损的交到了物业工作人员的手里。 等再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己那三件儿可怜的纸箱子跟前站着个人。 月黑风高的,虽然看不见那人的脸,但就看那身高跟那长腿,蒋沐凡就知道那是贺白。 搭上了就躲不掉的贺白。 蒋沐凡不愿意多琢磨为什么都这么久了,贺白还在他家附近呆着没走,他也没心情琢磨这事儿。 因为就算琢磨出原因了,他也估计自己一时半会儿应该是处理不了这段剪不断理还乱,所以搁平时他都是能躲就躲过去了。 他暗暗恨自己今天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处处都要找人家帮忙。 第73章 蒋沐凡看着贺白的背影有些头疼,他边朝前走边在肚子里面想着怎么编一个像样的理由,把贺白这尊神安安生生的送走。 大概他的脚步惊动了贺白,还没等他走到跟前,贺白就已经转过身来了。 小区门口略微昏暗灯光打在贺白头顶上,蒋沐凡看得出他脸色不大好。 脑子里混七杂八的瞎编理由还没来得及一句一句的串起来,就被贺白冰冷的眼神打散了。 这眼神似曾相识,蒋沐凡曾经深深的怕过。 “怎么回事?你要干什么去?”贺白垂眼看着蒋沐凡问。 可蒋沐凡却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他不知要如何开口,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 贺白一直没离开的理由很简单,就是放不下。 他甚至想在楼下守一整夜。 尽管傻的不可思议,人家26楼,守个屁。 但那无人可说的心就像是个强力胶,把他硬生生的粘在原地,让他动弹不得,仿佛只有呆在蒋沐凡楼下才能得以一丝平静。 贺白在车里盘算着第二天该怎么帮蒋沐凡打听方黎的事儿,要找什么人,找哪儿的人,有谁可用又有谁可求。 他正一条一条翻着自己的通讯录,鬼使神差的朝前抬了个眼—— 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他眼前闪了一下,忽然就跑了。 贺白站在三个写着个小小的蒋字的箱子跟前,怎么猜也猜不明白蒋沐凡搬这三个巨大的箱子是在搞什么鬼。 他还是缺钱?要把家里啥东西拆了买了? 不应该,不是已经给他打了五十万了吗? 他要搬家? 搬家那这东西是不是也太少了。 把钢琴在家锯了要拿出来扔了?不但要扔还要扔大街上? 贺白脑补了一切有可能没可能的解释,什么结论都没得出来,把蒋沐凡给等出来了。 若是蒋沐凡没出来还好,等他待的不爱待了,他也就走了。 可蒋沐凡又冒出来了,那这其中就准有事儿。 贺白静静的站在原地,等着看蒋沐凡能说点什么。 “那什么,我……我给刘伟……寄个快递,这……这是他给我这儿存的货,嘿嘿。”蒋沐凡心虚的口齿不清道。 “说实话。”贺白冷冷道。 蒋沐凡脑袋里的瞎话像是在脑门里面打起了仗。 这时周汉哲开着他的英菲尼迪,终于从蒋沐凡这倒霉院子里七拐八拐的小路里绕了出来,见蒋沐凡跟个不认识的男的站在一起,还以为是帮忙搬家的。 他也没见周围停个什么车的,便瞎发起了善心,周汉哲扯着嗓子冲蒋沐凡喊:“蒋先生!需要我帮您拉行李吗?” 蒋沐凡:…… 第36章 一条狗的归宿 天公作美啊,一天能被贺白救济无数次。 蒋沐凡无奈的想,不知是还哭还是该笑。 周汉哲这张破嘴,基本算是把蒋沐凡现在的处境跟贺白精准又简短的给汇报全乎了,也证实了贺白的一些猜想。 蒋沐凡用眼神杀送走了周汉哲,回头小心翼翼的看着身边的人。 贺白抱着胳膊站在三只箱子跟前,脸很臭。 “那是方黎他妈的人?这事儿方黎知道吗?”贺白问。 蒋沐凡懒散的坐到其中的一个箱子上,挠了挠后脑勺:“不知道吧,哎…知不知道的他都拦不住,他现在废的就剩一张嘴,知道了只能白着急,不指望他了,让他多活两天吧。” “所有的行李,就这么多?” “嗯,还有架琴,明天搬。”蒋沐凡仰起头朝贺白笑了笑,“这下又得麻烦你了。” 贺白垂眼看了眼蒋沐凡。 眼前人顶着一头蓬松的乱发,原本干净的脸上挂着双黑眼圈和一下巴小胡茬,身上的牛仔衣因为一整天的忙碌而变得皱皱巴巴,外套袖子被挽到了手肘,露出了因为常年弹琴而练出来的漂亮的小臂肌肉,他笑的人畜无害,像是在等谁把他捡回家。 这浑身散发着颓废美却不自知的蒋沐凡,看得贺白竟有些发痴。 贺白让蒋沐凡在原地呆着,他去把车开了过来,三个大箱子被两个人费劲的搬上了车。 幸好贺白后备箱里没什么东西,要不这三个箱子还真是个麻烦。 贺白的沃尔沃帮蒋沐凡省了个货拉拉的钱,接下来考虑的就是晚上该睡在哪条大街上了。 为了折腾这些个行李,两人都出了一身的汗,蒋沐凡跟贺白没着急上车,靠在车后备箱上一人点了根烟抽。 贺白手里掐着烟,又偷偷瞟了一眼蒋沐凡——得,本来看着就邋遢的小孩儿,纸箱子上的浮灰往身上脸上这么一蹭,更脏了。 他早就想好了把蒋沐凡晚上安顿在哪儿,这会儿靠着车,抽着烟消着汗,剩下的就只有心疼。 要是他今天真的走了,那蒋沐凡守着他这所有的家当该何去何从? 怎么说也是生活这么久的人了,虽然他和方黎的关系暂时还没有法律保护,但也不能这么决绝的就把人往出赶吧? 以后不论娶还是嫁的,还是得住自己的房,有底气,回去就得把这事儿给贺薇提上日程,贺白闷闷的想。 蒋沐凡趁着两人各自安好的空翻着手机,贺白也没好奇他捧着手机在干啥,没过一会儿蒋沐凡锁了屏,说:“我刚看,隔条街上有家快捷酒店,这会儿还有房,你一会儿把我放那儿吧。” 第74章 好嘛,方黎那边的气还没生完,这蒋沐凡就往枪口上撞,真闹心。 贺白掐了手里的烟扔进了路边垃圾桶,而后转身,长腿一脚踩在车后保险杠上。 蒋沐凡后背靠在车上,被面无表情的贺白笼罩着,压迫感十足。 “你要住酒店?”贺白手肘支着膝盖,和蒋沐凡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安全距离。 “那不然……?”蒋沐凡小声嘀咕。 还能住你家啊? 那蒋萍能把贺总的骨灰扣我头上。 “今晚住酒店,那明天呢?后天呢?以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贺白深不见底的眼里终于冒出了些火气,从白天方黎不言不语的离开,到晚上严宁心狠手辣的驱逐,若是蒋沐凡一个嘴硬真的没找到自己,那今天蒋沐凡该如何熬的过去。 这一个个的,都把人往死路上逼。 两人沉默了一阵,贺白放低了声音,缓缓开口:“蒋沐凡。” 这是他多年以来头一次直呼蒋沐凡全名。 “为什么你非要等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才想起我?偶尔向我请求一次帮助,就这么难吗?” 一阵风呼的吹过,蒋沐凡觉着自己的心好像被剌了一道小口子。 …… 遂了贺白的愿,蒋沐凡坐上了贺白的车,再次回到了绿景华庭。 贺白最后的话像是快要捅破他们那冰与火之间的窗户纸,以至于一路上两人都相互无言。 回去的路上,贺白给贺薇打了个电话,坦坦荡荡的跟贺薇说他和蒋沐凡在一起,也坦坦荡荡的让贺薇告诉蒋萍,他今晚要找科主任做课题。 车开到了楼下,两人把蒋沐凡的行李一件一件的搬了上去。 下午那会儿蒋沐凡并没有仔细参观这房子,就在客厅呆了会儿。 现在再回来,贺白便带着他把自己的小住处大概转了一圈。 贺白单方面的想要蒋沐凡在这儿住一段时间,甚至永远都住下去。 医院分的房子户型都不错,一进门绕过玄关,左手边就是个带大落地窗阳台的客厅,右边是一个开放式厨房和一个餐台,统一冷灰色系,都是蒋沐凡白天呆过的地方。 客厅旁边就是通往卧室的过道,一共三间房子,最里面的那间是一个套卫生间的主卧,主卧两侧一边一个房间,一个是次卧,另一个门关着,应该是间书房。 路过所谓书房的门口的时候,蒋沐凡好奇的瞅了一眼那个关上的门。 可能是贺白平时写论文做研究的地方吧,神神秘秘的关着门……大概是有点乱? 对于那间书房,贺白表现的很自然,没紧张也没解释。 蒋沐凡也没多想,自觉的把自己的行李放进了书房斜对面的次卧里。 次卧里陈列很简单,只有一张床和房地产商做的一排通顶的柜子,连张桌子都没有。 对于蒋沐凡的需求来说,其实也就足够了,只要给他一个晚上能睡觉的地方就成。 次卧的床上只有一个空床垫,贺白对此也有点窘迫,他没怎么在这儿过过夜,就算过夜那也都是因为工作,大家要么熬通宵,要么就沙发上解决了。 他这儿简单的被毯到是有两床,正儿八经的床上用品可真是一件没有。 蒋沐凡打算拆开自己的那几个箱子找找看,看严宁的人有没有“贴心的”给他带点被褥之类的。 三个箱子打开后,蒋沐凡实在是对严宁和她手下人的水平表示深度的...恶心。 两箱衣服,一箱鞋子和生活用品。 周汉哲堂堂大公司的法律顾问,估计不会亲自动手给他收拾,要么是严宁手下的跟班,要么就随便在街上找了个钟点工阿姨,把他的东西当做垃圾似的随便揉进了这三个谁知道是装电器还是装家具的破纸壳子里。 衣服收的是乱七八糟,夏天的短袖被一块儿揉成了一团,冬天的大衣和他的几套定制的西装也一样,随便裹了裹,塞在夹缝里。 鞋子还能好点,起码有个鞋盒,为了纸箱子能装的下,起码还能码的整整齐齐,做到空间的充分利用。 但生活用品,就是牙刷毛巾充电线之类的,怎么能跟鞋子放在一起? 他和方黎的鞋子被收在阳台上,许多不太穿的鞋盒上都已经积了一层灰了,这些人连擦一下都不愿意,就将他的电动牙刷和剃须刀之类的与之放在一起。 更可笑的是,他的洗漱用品居然拿了一个他们的枕头套兜在里面,塑料袋是找不到吗?! 衣服鞋子都好收,他和方黎穿的码数不一样,倒都是他的东西,只有少拿没有多拿的,洗漱用品就分不清了,所以那些人干脆把他和方黎的全部装在了那个枕套里,反正两个大男人,也用不了什么。 蒋沐凡从装鞋的箱子里搜出了两个剃须刀两把牙刷的时候,终于绷不住了。 他停下手脱力的坐到了地上,双臂环抱着腿,将脸沉进了怀里。 真恶心...... 有些人能拿他当心头肉,就有人能拿他当条狗。 一直在主卧翻箱倒柜的贺白,听这边没了动静便走了过来,进门就看到了这开箱惨剧。 他扫了两眼这一地的狼藉,然后俯身在蒋沐凡身边蹲下,轻轻卸下蒋沐凡手里攥着的一个电动牙刷。 贺白温柔的拍了拍蒋沐凡的肩:“走,咱们去超市。” 蒋沐凡肩膀微微颤抖,而后吸了吸鼻子,沉着头抹了一把眼睛,小声答应道:“嗯,再给我买点酒吧。” 第75章 “没问题,给你管够。”贺白露出浅笑,低声说。 ...... 两人临出门的时候,蒋沐凡只留下了自己的衣服和鞋子,那两个枕套里的东西被他原封不动的扔进了楼下垃圾桶。 不论里面的东西哪个是他的哪个是方黎的,既然弄脏了,就都别用。 贺白开车把他拉到了最近的一家24小时大型超市,两人在里面买了两床被子两床四件套,还买了一对儿枕头一些洗漱用品,还有两箱啤酒。 在蒋沐凡的坚持下,最后是蒋沐凡买的单,他已经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不要脸一整天了,最后这一次的掏钱机会怎么说都不能再让贺白出。 蒋沐凡从被扫地出门开始就觉着自己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搬运工,超市搬回来的东西比那三个箱子还要让人头疼,光这些被子床单就让他俩从超市出口到停车场来回搬了两趟。 等回了绿景华庭,两人又折腾了快一个小时才把买回来的大件小件都收拾进了家门。 半路上贺白买了些卤味和凉菜,还有一兜子电烤饼,前者都是下酒神器,后者勉强能护个胃。 蒋沐凡买醉归买醉,身体可不能乱糟蹋。 其实这一晚上的体力劳动已经将蒋沐凡心上的阴霾冲散了一些,等回到家后,他那伤心的劲儿已经不再那么要命了。 毕竟他还没放弃方黎,毕竟他也相信方黎也还没有放弃他,分离都是暂时的,严宁不过就是有钱有权一些,她能阻挡得了什么呢? 但酒买回来了,跪着也得喝点,要不怎么对得起贺白买回来的那些个鸭脖鸭架? 两人回到家后都是一身的汗,蒋沐凡还颇为理智的跟贺白一前一后的冲了把澡,把自己收拾的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坐到了沙发上。 一点不像是借酒消愁,倒像是跟贺白约好了在家看场球的样子。 贺白好久没和蒋沐凡如此平静的独处了,好久好久,像是上个世纪的事。 他换上自己以前放在屋里的一套睡衣,进了客厅心里还有些紧张。 晚上他们在电视上放了一部挺火的国产喜剧片,边吃边看边喝酒,蒋沐凡酒量其实不怎么样,一般量不怎么样的人还往往总爱多喝点。 贺白是不喜欢大喝,但他是千杯不倒,还没醉过。 所以电影刚放到一半儿,蒋沐凡就开始说话有点口齿不清了。 剧情到好笑的地方他就嘎嘎大笑,看到感动的时候蒋沐凡就吸着鼻子抹眼泪。 蒋沐凡给这部电影这么捧场,导演要知道了都能感动到哭。 可贺白还是不知道他的情绪到底是跟着电影走还是跟着他自己走的,这电影讲得什么内容贺白一概不知道,他的眼睛整晚上都粘在蒋沐凡身上,就像小时候一样—— 那双玻璃般清澈的黑眼珠,像是有魔力一样,总能把他引到他身边。 最后贺白也流泪了,因为此情此景在天亮之后终会化为泡影,因为苦于多年的求不得,因为思念,因为心疼,因为蒋沐凡。 【作者有话说】:愿往后凡凡不论受了多大的委屈 身边都能有贺白的坚守和陪伴 感谢这一个月来各位的推荐票和收藏,感谢还能坚持把我这个慢热文追到这里的宝宝们 尽管只有不到二十个收,但也会坚持为了大家把文更完哒! 求评论吖!单机写文很孤单?_? 第37章 偷来的时光 蒋沐凡在超市买的那些床单被罩之类完全没有派上用场,第二天全都完好无损的摊在玄关处。 前一晚上两个人总共只肝了一箱酒,便因为太累,双双在沙发上睡过去了。 一大早蒋沐凡先醒来,一睁眼就看见整晚上都没关的电视,还有一地的啤酒瓶,昨晚啃的鸭架骨头在茶几上可谓是狼藉一片。 嚯,整这么脏啊......他那个宿醉浮肿的脸上有些挂不住。 贺白还在旁边那个单人沙发上没有醒的意思,他头向后仰着枕在沙发靠背上,整晚都是以这个半坐着的姿态睡着,看起来挺难受。 蒋沐凡迷糊着眼睛起身,轻手轻脚的收拾起了垃圾,端着一手食物残余和脏盘子脏碗去厨房的时候,差点被贺白的长腿绊倒。 他把水龙头的水放到了最小,举止轻柔地洗起了筷子和碗。 没过几分钟,贺白手机的闹钟叫醒了那个一晚上坐着睡觉的人,蒋沐凡越过吧台朝客厅望了望:“醒啦。” 蒋沐凡站着的位置背对着窗户,早晨的阳光从身后撒过来,像是给他镀了层金边。 贺白眯着眼睛看着蒋沐凡,觉得眼前的场景仿佛只有梦里才出现过,以致于他忘记了难受的睡姿带来的腰酸和落枕。 闹钟是叫他去上班的,昨天请了一个下午的假,今天必须要去了,早上还要上手术台。 骨科大夫不比血液清闲,是一个体力活,贺白要是知道骨科活儿这么硬,他当初也不会选骨科硕士去念。 贺白冲蒋沐凡笑了笑,难受的从沙发上起来去了主卧,换下了身上的睡衣。 他得走了,但怎么也放心不下蒋沐凡,他有点想带着蒋沐凡一起去医院,这样如果有什么事他可以第一时间就到蒋沐凡身边。 妥妥的痴情种,跟贺振华一个样。 “你快去上班吧,别担心我。”蒋沐凡见贺白从主卧出来,满脸写着不放心,放下手里的碗笑着说,“我不偷跑,这不是还指望着你帮我打听消息呢么。” 第76章 贺白欲言又止,沉默片刻后:“好吧,那你在家等我,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蒋沐凡点头:“你快去洗洗吧,我看家里也没什么能做的吃的,就温了包牛奶,一会儿你带走路上喝。” 被照顾的滋味原来是这样。 贺白心里的小风铃又摇了起来,一时间神清气爽,腰也不酸了,脖子也能动了。 他洗漱的很快,当着蒋沐凡的面一口气吞完了那专门给他温的牛奶,心里摇着他的铃铛飘飘忽忽的走了。 估计全世界现在就舒坦了贺白一个,方黎阴差阳错的给他安排了一出金屋藏娇。 蒋沐凡在楼上目送了贺白的车离开后,放下了手中的抹布,发出了一个沉重的叹息。 他仿佛是背叛了方黎,又好像是辜负了贺白。 …… 接下来的几天,蒋沐凡度日如年。 贺白尽心尽力的帮蒋沐凡打听方黎有没有转去其他什么医院,也马不停蹄的不断的联系着任明和任明的爱人——刘敏。 其实任明的保密合同里,刘敏也是保密对象之一。 而且刘敏也接受了,毕竟靠谱的合同,三倍的工资,还是医院直接指派,任务不高危,刘敏带孩子还忙不过来,老公出去多赚点钱还不在家给她添乱,说实话她还挺乐意的,不给联系就不联系呗。 但她一听贺白这么急,猜是有什么大事,便跟魏海山直接通了话。 魏海山谁的电话都可以不接,任明老婆,田兆敏老公的电话他必须得接。 严宁给他砸了这么大一件事儿,带走了永医大两个骨干,不但要保密,战线还长,这家属要是一个安抚不好,那能闹出大事来。 但魏海山能做的就只能是安抚,他该不能说的还是得乖乖闭嘴。 连着两天,魏海山把任明的任务在刘敏跟前吹的是天花乱坠,就差说任明伺候的人是国家机密级别的了。 刘敏实在也是问不出来任明到底是在哪儿,最多就是大概清楚,任明应该是在永宁的哪个地方,伺候着一个不得了的人。 谁能想的到,这不得了的人其实就是个首都来的官三代加富二代而已。 蒋沐凡确实是安安生生的住在贺白这里,没让贺白多操心,毕竟家当都在这儿,他没什么特殊情况也不会乱跑。 但每天每天的碰壁确实让他有点寝食难安。 任明和田兆敏的失联,刘敏问不出来话,田兆敏老公是个搞地质勘测的,成天在大西北找不见人影,更别指望。 蒋沐凡给魏海山打的电话从没被接通过,他每天去永医大敲院长办公室的门已经被赶出来好几次了。 刘伟和白晓天最后也知道了方黎走了的事。 前两天刘伟从老家带来了两只土鸡说要给方黎送一只,结果跟白晓天去了永医大却找不见人,给蒋沐凡打电话才得知,原来最近蒋沐凡过的是如此的水深火热。 刘伟和白晓天也急了,白晓天一个大学讲师,就认识一帮子弹琴的小屁孩。 刘伟能强一点,他做生意,认识的人比蒋沐凡要多一些,什么圈子的人都认识一点,他找了个在市局刑侦支队的朋友,想看有没有办法查一下方黎的手机定位。 他朋友冒着被领导处分的风险,结果查出来了个这个手机现在在挪威的某个山沟沟里。 这显然是做了防定位保护了,大概率还是严宁的手笔,但这招应该不是用来针对蒋沐凡的,估计是为了不让有心人趁机在严家搞事情,才把方黎包裹的这么严实。 世间往往不止有情与爱这两样事,还有利益与纷争,所以才让蒋沐凡的路变得又复杂又难走。 方黎这是铁了心了要跟蒋沐凡永不相见了,他联合了所有的人,将蒋沐凡狠狠的推出了他的世界,也将他自己彻底的封在了深渊里。 曾经他自己就是光,现在却要变成黑暗中的一份子,放任自己孤零零的沉沦。 蒋沐凡每每想到这里,就无法原谅方黎。 ...... 周汉哲每天日理万机,忙得要死。 严宁从m国就带了他一个得力干将过来,其他都是执行力不错的小啰啰,拿不了事儿。 结果蒋沐凡的那架无关紧要的钢琴,妥妥的被他忘了。 蒋沐凡第二天不见周汉哲联系他,也不心急,反正他又不想真搬走,那架琴在那个房子好好的呆着,那估计严宁的人也没把那房子怎么样,能拖一天是一天。 结果有天严宁刚好在精德办公,把周汉哲也叫了过去,周汉哲一踏进精德的大门,才想起来蒋沐凡那架琴还没被搬走。 周汉哲下了班儿就联系了蒋沐凡,跟蒋沐凡约了当天送琴时间。 他也没想着为难蒋沐凡,照严宁说的那样,把琴给人拉到楼下就任由蒋沐凡自生自灭,不管后续了。 那办事儿多难看,怎么说也是大公司老总,大公司的法律顾问,做人要给别人留后路,格局要大,咳咳......啰嗦了。 所以周汉哲打算给蒋沐凡送回家去,蒋沐凡让搬哪儿,他就给人好好的把琴搬到哪儿。 毕竟那天无情的把蒋沐凡赶出来,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谁让他就是个给别人打工的呢。 蒋沐凡一听要拉琴了,心里咯噔了一下,见周汉哲与其还算能沟通的样子,问了问这房子他们打算怎么办。 周汉哲在电话里说,其实也不打算那么着急装修,就是严宁憋了一口气才把事儿做的有点绝,让他安心在外面再躲躲,若是方黎能再跟他上演一出天下有情人的话,这房子严宁还是会让出来的,毕竟不能让自己儿子流落街头么不是。 第77章 话说的挺好听,饼画的看着也挺香,蒋沐凡一听这房子一时半会儿不砸也不卖的,心也放下了一半,但再回头想想,自己操的闲心有点多。 起初这房子也不是他自己的,现在被赶出去,到时候再被叫回来,那决定大权其实都在方黎手上,可方黎还能再跟他上演一出天下有情人吗? 方黎临走之前跟他说的,如果他还能治好,就回来找他的话,还作数吗? ...... “那方黎现在怎么样?能治好吗?” 蒋沐凡跟周汉哲肘着电话一来一往说了半天,相互还都算客客气气。 忽然蒋沐凡小脑瓜一动,终于把话绕到了方黎这里,他本想先打听打听方黎现在在哪儿,但不知为何嘴里先吐出来的是这句。 周汉哲最怕的就是蒋沐凡问他方黎的事儿,他一个字说得多了,回去就能被严宁剐了去。 “不好说,我回国后一直在处理公司的事儿,毕竟严总一离开m国,我这儿就一大堆的事儿,方先生那边我没太去看过。”周汉哲坐在驾驶座上,对着车载电话字字斟酌的说,“但听说m国的药物作用也不理想,还是得等移植,他这个病是世界难题,你懂的。” “哦...我知道了。”蒋沐凡没指望能听出什么好消息出来,之前在永医大住院的时候,这种不好治的丧气话他已经听得快免疫了。 不过有趣的一点是他再怎么听这些话,好像还是会发自内心的相信,方黎应该问题不大。 蒋沐凡趁着周汉哲跟他能闲聊几句的时候,一个没忍住,问了他此时最该问的问题。 “周先生,如果可以,......你能方便告诉我方黎在哪儿吗?我不会去找他,我保证。” “当然......”周汉哲差点被蒋沐凡蠢得笑出声,“不方便。” “......” “蒋先生,我刚说了,严总现在憋着一口气儿呢,您换位思考一下,要是您的孩子忽然病成这样,事先还跟家里一声不吭,您到时候会是什么感觉。”周汉哲正色道。 “我知道,这件事是我错了。” “蒋先生,您人也挺好的,但凡谁家有人病成这样,其实没几个人能做到您这份儿上的,而且你俩的关系...还这么的特殊,我跟您其实也没仇没怨的,所以......” “所以?” 周汉哲咬了咬牙,还是决定给蒋沐凡多少透露一点信息来,别真把人逼出个好歹。 “所以我只能跟您透露,方黎现在就在永宁,他坐不了飞机,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他住的最好的病房用的最好的设备,目前还能吊得住他一条命。” “当然具体在哪儿我实在不好跟你说,到时候您要是真找来了,这不仅是严总不想看到的,更不是方先生想看到的。” “因为比严总还要坚决的不想让您出现的人,不一直都是方先生吗?” 第38章 被风吹散的人 蒋沐凡是什么人?他能听周汉哲的那些带着毒的话,说放弃就放弃了? 方黎不想让他出现,他就要乖乖听话,一个人规矩的在外面等,等方黎渡劫归来?或者等方黎死在严宁的羽翼之下? 甚至他可能自始至终也见不到方黎一眼。 这六年的时光,凭什么就这样被草草安排了结局。 周汉哲身不由己,蒋沐凡没做为难,他已经给他透露了很多信息了,蒋沐凡心存感激。 起码现在有方向了,蒋沐凡其实头疼脑热的一直都不是方黎的离去,而是自己站在原地的漫无目的。 世界就这么大,方黎能跑到哪儿?去首都了,他就大不了买机票,去m国了,他大不了就去办签证。 只要方黎的时间等得住,蒋沐凡就追的上。 周汉哲最后跟蒋沐凡说的是下午四点多那会儿送琴,不劳蒋沐凡跑一趟了,就让蒋沐凡在他说的那个地址等就行。 蒋沐凡本来想把琴先放刘伟的店里摆着,奈何刘伟那座小庙刚进了一批古琴古筝,最近民乐器好做的不得了,他把货囤得是店里连下脚的地儿都没有了。 白晓天更指望不上,这家伙跟徐欣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小公寓,地方小的连徐欣的衣服都快没地儿放了,更别说放架琴。 无奈蒋沐凡在永宁能有用武之地的地方就那么几个,现在沐音也被卖出去了,能让他稍微造那么一下的地儿如今只剩下了贺白这个见不得人的窝。 他给周汉哲发送琴地址前先跟贺白打了个电话,想多少得跟家里主人商量一下,可惜贺白又没接上,大概在手术台呢吧。 蒋沐凡联系好几次都失败了,最后只能先斩后奏,给贺白发了个微信,简单说明了一下,自己拉一架琴过来,然后就给周汉哲把绿景华庭的地址发了过去。 这房子看着是个大房子,哪儿哪儿都宽宽敞敞的,挺舒服,但要摆架琴,好像还真没地方放了。 客厅是一个家的脸面,这屋子的客厅空间布置的相当和谐,把哪个家具挪一点儿都显得怪异,显然不能把琴放在客厅。 主卧也不行,没有足够的空间,次卧就更不用说了,他那几个行李往屋子里一摆,上床都得侧一下身子。 房地产商的精装设计有时可真鸡肋,好看是好看,空间利用率简直堪忧。 蒋沐凡在家里转了半天,实在没啥好主意,眼睛终于喵上了一直关着门的书房。 …… 第78章 永宁的另一边。 方黎迎来了进精德之后的第一次抢救。 没有意外也没有事故,因为血小板太低,消化道和口腔黏膜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出血。 方黎发烧发到昏迷,因为高烧不退还引起了轻微抽搐,他嘴里的血一口一口的止不住的往外冒,擦都擦不过来。 精德的人不敢动他,直接把抢救需要的一切设备全部拉到了病房里,血包和凝血针疯狂的往方黎身上推。 体内出血在普通人身上也是凶险的存在,如果能及时确定出血点,然后进行手术缝合,一般能勉强捡回一条命。 但要是在一般医术差一点的医院,那因为找不到或者找错出血点而导致病人死亡的事故也是比比皆是。 医院若是在抢救中能做到积极主动竭尽全力,就算人死了也不用背责任,所以那些饮酒过量导致胃出血死亡的,进了这种医院而没救过来的,都只能认栽。 谁让你喝这么多? 说到底其实也对——谁让你喝这么多? 但方黎的凶险不一样,他血小板太低,在指标上不来的情况下,没人敢给他开刀,只能拿血拼,等凝血功能上来了,可能才能找出血点进行缝合或者用其他止血措施。 还好方黎只是口腔和消化道出血,若是这次血小板过低导致颅内出血,那人大概率是挺不过来了。 这次的凶险惊动了首都的严老,也就是方黎的外公。 老头本来一听说外孙生病了,就想过来看,结果思虑半天觉得自己也是个需要人照顾的身体,去了帮不上忙只能添乱,便一直跟严宁保持着联系,没有飞过来。 这次一听外孙子可能要不好,老头老太八十多的年纪,连夜搭了飞机就往永宁赶,赶着来白发人送黑发人,生怕错过见孙子的最后一面。 好在查尔斯的医术名不虚传,预判和决策都非常准,在紧要关头抢回了方黎一条命。 任明尽管大风大浪的都见过,但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放平时,这种状况在他面前出现的话,人基本上就要凉,而见最后方黎心率血压都恢复了正常之后,任明在来精德这么些天里,头一次对查尔斯心生了敬佩。 对方黎的监测一直持续到了深夜,严宁和严老为了不给医护人员添乱,一整日都站在病房门口看着,等方黎彻底平稳下来了了之后,才敢进去。 这一场闹剧把严宁吓得不轻,她本以为自己这个年纪和现在所在的高度,应该早已把感情看的没那么重了,方黎的病查尔斯都不敢保证能给她什么样的结果,严宁商业场上打拼多年,最会的就是做最坏的打算。 尽管她还有自己新的家庭,尽管她有走不完的后路,无数个选择,尽管她把方黎万一真救不回来的结果在脑子里过了千千万万遍,事儿一到跟前,当妈的心还是软了。 严宁败下阵来,她感觉身上背的奢侈品包包沉的要命,她再拼,也终究也只是个母亲而已啊。 方黎生命体征恢复正常,病房的医生护士也都走光了,严老一言未发的站在床边看了外孙一会儿,便让严宁找人送他回酒店。 顷刻间,病房静的叫人喘不过气。 严宁缓缓坐到了方黎身边,轻柔的给方黎掖了掖被角。 方黎轻阖着眼,感觉有人在跟前。 他昏昏沉沉,感觉自己像是在梦里,梦里他飘在半空中,他声音压在嗓子里,艰难道:“宝儿……我渴……” 严宁眼圈一红,吸了吸鼻子:“渴了是吧?你等一下我给你倒水。” 床头有一个小的直饮水机,可以自动调整温度,严宁还未起身拿方黎的杯子过来,就听到方黎又唤。 “宝儿……” “小黎,我是妈妈。” “蒋沐凡……” “......” 严宁不知方黎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大概方黎现在自己也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吧。 她利索的给方黎接了杯温水,插上了吸管,轻轻放在方黎嘴边:“小黎,来,喝水了。” 感受到嘴边的触碰,方黎好似清醒了些。 “妈。”他淡淡的叫了一声。 严宁给方黎喂了两口水后,将水杯放到了一边,认真的看着方黎的眼睛说道:“孩子,你要是难过,我就把他接过来陪你,没什么不可以的,你别委屈着你自己。” 话声悄然落地,方黎看着严宁的眼中忽然亮了一下,那是一个复杂的眼神,悲愤、感激、埋怨还有迷茫都汇聚在其中,让他周围的死气忽然散去了一些。 严宁已经许多天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儿子了,可惜转瞬即逝,方黎的神色没两分钟就淡了下去。 那曾经不羁的眼眸中又变回了一湖死水,毫无生色。 其实方黎的眼睛已经有点看不清东西了,只是他一直都没说过,他看不清严宁的表情,他只能靠猜,觉着自己这次应该真的要严宁担心了。 早不答应晚不答应,现在说接受蒋沐凡。 晚了。 “不用,就这样挺好。”方黎哑着嗓子说,“我这回……是真的完了。” “别难过,妈。” 严宁不是个爱哭哭啼啼的人,却也听不得这样的话,她将方黎的手暖在手心里:“别胡说。” “真的,要再有下次,我应该是过不去了。”方黎眼神涣散的看着天花板,“我就是死,也不能让他看着我死在他跟前。” 第79章 “他受不了的。” ...... 贺白的书房门被打开了,门没上锁,轻而易举。 大概是有人真的错看了蒋沐凡的礼貌程度,觉着蒋沐凡是个骨子里就带着极端教养的人,不会碰别人的东西,不会好奇别人的秘密,不会越界,并且万事不求人。 不知这究竟是有的人不在乎秘密被发现,还是真的疏忽大意忘了上锁。 然而现在都不重要了,蒋沐凡一只脚已经迈进了这幻境一般的书房。 书房跟次卧大小差不多,十一二平的样子,里面并没有蒋沐凡所想象的搞学术会用到的大桌子,也没有各种专业的文献书籍。 屋子里的陈列干干净净,就三样东西,一个大书柜,一墙老照片,还有一架钢琴。 就是他从小弹到大,儿时小魏总送给他的那架雅马哈。 蒋沐凡以为这架琴应该早就被毁掉了,要么就是被蒋萍砸的稀碎,要么就干脆一把火烧了。 因为他还记得走的那天,蒋萍端着一个半个身子高的瓷花瓶狠狠的摔在了琴上,那时蒋沐凡顾不上心疼,就想着逃跑。 这架雅马哈化成灰他都认得,高度,触感,味道,一样都没变过。 还有背后的那堵墙——那堵满满的全是他们曾经的照片的墙。 上面有贺薇,有蒋萍,有贺振华还有贺白,并且每一张照片上都有蒋沐凡的身影。 从小到大,从只会吃手到能抱着贺薇在公园里乱跑的蒋沐凡。 任谁看都是几个个干净漂亮的孩子,任谁看都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呐,殊不知现在已经物是人非,支离破碎了。 蒋沐凡照片中的最后样子,被定格在一个在舞台上演出的独照上。 那时的蒋沐凡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青涩的脸穿着剪裁合身的西装,这身行头一看就是精心定做的,但挂在少年身上还是有些老成。 他在舞台上演奏的表情,是认真又紧张,有点令人发笑。 “……” 十月三十日。 蒋沐凡心里有一个声音低低地说。 他的指尖从一张张照片上轻轻划过,被身处的空间震撼得脚下一软,险些站不住。 贺白究竟是在保护着什么? 这么多年他死死坚守的,到底是什么? 第39章 什么是世界上第一浪漫的事 一时间,仿佛有无数种噪音没来由的充斥在蒋沐凡的耳中,猫的哀嚎、女人的尖叫、生锈的铁门吱呀乱响、刀刃摩擦在潮湿的石头上......蒋沐凡耳膜一阵刺痛,感觉太阳穴像是被谁用榔头猛敲了一下,天旋地转,快要窒息。 他再无法继续站在原地看这满屋的“祥和”,他逃难一般的退出了书房,当做什么都没看到过,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原封不动的关上了门。 蒋沐凡逐渐感到自己一直努力想要忘记想要抛弃的东西,正一点点的往他身上不断凝聚,他像是掉进了沼泽,就要挣脱不出去了。 算一算时间,那时贺白还在读研,和自己一样,他也是单枪匹马,孤身一人,除了他们共同长大的家,贺白也同样再无别的地方可去。 那时的贺白,是如何拼尽全力保下了这些东西的?是如何让这架琴还能完完整整的出现在自己眼前的? 往日的一幕幕在蒋沐凡脑中不断重现。 他只觉得周身冷的受不住,蒋沐凡回到自己房间,蜷缩在床上一遍一遍的做着深呼吸,等再缓过劲儿的时候,床单上湿了一片,不知是他的汗还是泪。 他一遍遍的自我屏蔽着刚才看到的一切,才想起来一会儿周汉哲的琴要来。 蒋沐凡浑身略有虚脱的起身,开始在屋子里一圈一圈的瞎转悠,寻觅着还有什么地方能把琴放妥当。 思索半天,最终决定把琴还是放在次卧了,他胡乱把自己的行李箱子堆在一起,把床推到窗户边贴着墙,找了个卷尺量了下空出空间的距离,掐尺拿寸的刚好能把琴贴墙放下。 四十分钟左右不到,周汉哲雇的搬琴师傅就到了。 安顿好琴之后,蒋沐凡去洗了把脸,乖乖的坐在沙发上等着贺白下班,催眠着自己到时候一定要表现得自然,别被看出什么端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天还没黑透,蒋沐凡便听到了门外电梯的声音——是贺白回来了。 贺白回来的路上去了趟菜市场,买了些肉卷和菜,想跟蒋沐凡晚上涮火锅吃。 蒋沐凡见门开了,站起了身过去迎:“回来啦。” “嗯。”贺白一边换鞋一边答应着,他抬眸看了眼蒋沐凡,“你脸色怎么这样,今天又低血糖了?” “啊?没,我好着呢。” 贺白眼角一动,没再说什么,他拎起手里的塑料袋晃了晃:“晚上吃火锅?” “行啊。”蒋沐凡强装镇定的笑道。 …… 一切过去的,终将都会过去。 蒋沐凡帮着贺白一起洗菜搭锅的时候,贺白跟蒋沐凡简单说了说他今天打听到的消息。 方黎的事勉强牵走了蒋沐凡的注意力。 贺白觉着这应该是个对蒋沐凡来说的好消息,但蒋沐凡心里的好消息,对于自己来说,可并不一定好。 虽然任明依旧联系不上,他们三院的老主任也问不出个屁来,基本属于无果状态,但有个小变数,刘敏感觉是坐不住了。 第80章 本来任明出差,不给家里添乱还能赚点钱回来是挺好的,但是再怎么说也快一周了,让她这个做老婆的这么久连通电话都打不进去,那不合适吧? 刘敏下午找贺白吐槽了这个事情,觉得她再不听听任明的声音他就要觉得任明大概是被暗杀了,任明又不是军医,哪时候离开家这么久过? 果果都快要认不出爹了。 贺白一边刮土豆皮一边说:“刘敏说今天她接了果果放学后就去找魏海山要老公。” “魏海山的门她敲得开吗?”蒋沐凡站在一边问。 贺白淡淡道:“敲得开,魏海山可以不见所有人,但不能不见刘敏,万一刘敏脑袋一热,真闹出个什么事来,他背不了责。” 蒋沐凡皱了皱眉:“那她就算找魏海山,又能问出什么呢?” “总比咱们能问出的多点吧?我猜魏海山应该会让她跟任明适当联系的,方黎又不是总统,时候差不多了,风声也该过去了。” 贺白斜眼瞥了一眼蒋沐凡,见蒋沐凡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又开口道:“我跟她说让她有什么结果了就告诉我一声,我估计这会儿她跟魏海山应该还在交涉中,先别急,等消息吧。” 蒋沐凡叹了口气。 贺白有种感觉,刘敏这波事大概率能成,毕竟这女人阳招阴招都能使两下,就看到时候魏海山能抵挡到哪一步了。 所以他买菜的时候将自己认识不认识的菜都拿了个遍,把这顿火锅当成了散伙饭在吃。 可惜这顿火锅最后吃的是毫无气氛,两个人心都不在那锅川麻底料里,吃的是各有各的没滋没味,汤快下到底了也没人注意到。 临到尾声,刘敏电话终于打来了。 “魏海山那老头精得很,就给了我一个座机电话。”刘敏泼辣明亮的声音在贺白的手机里响起,“我打过去了,是个小护士接的,我说我找任明,她跟我说在开会!大晚上的开什么会?这一帮资本家,觉得全天下都得围着他们转,太过分了,方黎到底什么来头?国家都不能这么干吧?人道呢?” 贺白开着免提,跟蒋沐凡一块儿听她噼里啪啦的一大堆吐槽。 半途蒋沐凡实在听不下去了,插了句嘴:“刘敏姐,那他们现在人在哪儿呢你知道吗?” 结果刘敏的抱怨又如同枪林弹雨般来了—— “今天那个小护士说,自己是……是什么新德还是精德的,这是个什么地方?我也没大记住……听着就是个不靠谱的小医院,也不知道方黎他妈放着这么好的公立医院不看,跑那小作坊去干什么,哎,还祸害别人家人......” “精德,一家私立医院。”两个人自动屏蔽了刘敏的叨叨,贺白小声在蒋沐凡耳边说。 “那在哪儿?”蒋沐凡转头看向贺白。 见蒋沐凡这关切的表情,贺白心中一阵拧巴,他惜字如金道:“大南郊。” 那头刘敏嘴里还没停,她戴着蓝牙耳机手里端着锅在厨房忙忙叨叨:“我每天又要接果果放学还要辅导这丫头作业还要做饭!我忙得过来吗我?两三天差不多就行了,今天那小护士还跟我说什么说不准这事儿什么时候能结束?!那你说我能愿意嘛我……哎呦!” 电话里传来一阵锅碗瓢盆摔地上的声音,和刘敏一声哀嚎,接下来就听见一个小姑娘奶声奶气的哭腔:“妈妈!” 贺白和蒋沐凡:“......” 两人面面相觑一阵,贺白扶额道:“走吧,今晚就能见到任明了。” ...... 精德的小护士话音刚落,任明便跟打了鸡血似的,急的直跳脚。 他急死忙活的跟严宁请了假,说家里突发事故一定要回去一趟,要不果果就得饿死家中了。 严宁一听就放他走了,这里有查尔斯坐镇,任明走两天不碍什么大事,况且不还有田兆敏这个正高在。 大公司果然有大公司的好处和福利,严宁周到的给任明出了个司机,还给他身边配了个年轻小伙子跟着,说万一任明爱人摔的情况严重,这小伙子机灵,能多少帮上点忙,等家里的事儿处理完了,让司机再来接他回来。 任明险些要被严宁的贴心所感动,但回头细想,其实人家意思就是让你把家里那些事儿速速的安顿好,赶紧乖乖的回来。 他也没工夫细想别的,一出精德他的手机就能接到消息了,叮铃叮铃的响个不停,像是要炸。 半路上刘敏给他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已经被贺白拉到永宁三院来了,让他直接来三院,果果也在。 任明时隔一周终于听到了自家老婆的声音,没出息的净想哭,堂堂永医大血液科副主任终于体会到了边疆战士的苦。 司机直接把他送到了急诊楼下,任明下了车撒丫子就往楼里奔,后面的小伙子撵都撵不上。 任明见到老婆的时候,刘敏正架着腿,在急诊室走廊尽头的休息椅上坐着,脚踝缠着纱布,蒋沐凡手里牵着果果,像是在给果果念着墙上挂着的医疗小常识。 刘敏其实没啥事儿,就崴了个脚滑了一跤,贺白和蒋沐凡赶到的时候还是她蹦蹦跳跳的去开的门。 贺白一瞅刘敏那脚踝就大概看的出来,骨头应该是没事儿,估计是扭到筋儿了,但刘敏脚已经肿起来了,以防万一,贺白和蒋沐凡还是把她带来医院拍了个片子,简单的上了点膏药。 “人没事儿,都已经处理好了,包三天回去自己拆了就行。”贺白手里捏着两盒从药房取的药贴,从任明身后走来说。 第81章 “啊,谢了兄弟。”任明愁眉苦脸道。 贺白摇了摇手表示不用这么客气,便跟任明一块儿走到刘敏跟前去。 刘敏见任明过来,心里憋着股邪火,对任明理都不带理。 任明见状也不敢多说话,伸手先把自家丫头接过来往怀里抱了抱。 “你们那什么破地方啊,不让打手机也不提前跟家属说一声。”刘敏没好气的瞪了一眼任明,抱怨道。 任明低三下四的说:“哎怪我怪我,我事先也不知道进去怎么就没信号了,您还好吧?” “好个屁,忙死我了。”刘敏委屈的说,“今晚他们放你回家睡吗?” “那必须要放啊。”任明往刘敏身边一坐,把自家老婆贴的死死的,嬉皮笑脸道。 见刘敏和任明的打情骂俏差不多要完了,蒋沐凡在一旁小心开口:“那个...任明哥。” 任明听见蒋沐凡叫他,扭头观察了一圈见身边也没严宁的人,朝蒋沐凡叹了口气:“精德精德,人在精德医院呢。” “但是估计你去了也不给进呐,医院后头有一个小三层的楼,里面都是给vvip住的那种套间,现在整栋都被他妈包了。” “方黎这什么人啊,怎么这么大阵仗?”刘敏凑在一旁问。 任明把果果往怀里搂了搂,道:“方黎深挖起来还真了不得,他姥爷是个厉害人物,一直在首都混,听说已经快到副国级了,但好像现在已经退下来了,他妈一直从商,生意做的也很大,这次把方黎护的这么死,好像是他妈公司最近有点内讧吧,怕被有心人拿出来做文章,哎具体我也懒得打听那么清楚,反正这么些个招式肯定不是用来对付蒋沐凡的。” 精德医院。 跟贺白说的无差,蒋沐凡在路上就已经把具体位置查好了,这次见到任明就是来做个最后的确认。 熬了这么些天终于听到了方黎的消息。 蒋沐凡一时间心里说不出来的难过和委屈。 “那他现在怎么样?都还好吗?”蒋沐凡问道。 任明抬眼看了一眼蒋沐凡又瞅了一眼站在蒋沐凡身后的贺白,斟酌片刻,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太好。” ...... 清晨的风已经不再像从前那般凉了,街上身子骨好的年轻人已经穿上了短袖,预示着夏天要到了。 方黎侧躺在病床上,身后被一根他曾经称之为“带着把手的膨胀螺丝钉”,无情的插进了腰椎。 骨髓穿刺的痛苦如今对他来说已经是小打小闹了,跟平时的骨痛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他面色惨白,额头冒出一茬冷汗,一言不发的忍着。 忽然,他耳边仿佛传来了一声遥远的叫喊。 那悲戚的声音喊得,是他的名字...... 第40章 是重逢 1 任明将方黎转到精德的这几日的身体状况,一五一十的给蒋沐凡汇报了一遍,其故事的跌宕起伏和惊心动魄,听得蒋沐凡的心都要从肚子里跳出来。 尤其是方黎被抢救那段,把刘敏都听得觉着揪心,蒋沐凡更是恨不得现在就去给严宁来个夜闯精德。 贺白默默的站在一边,没有一句话,甚至连一个表情都不愿参与其中。 他早看出了蒋沐凡的坐不住,贺白猜想,大概率第二天太阳还未升起,蒋沐凡就要跟自己说告辞了。 贺白平日里压抑惯了,现在忽然让他尝了几天甜头,等到离别时,有点比从前还要容易难过。 严宁派来给任明帮忙的小伙子终于找到大部队,小伙子手里拎了一兜子饮料跟矿泉水,满头大汗的跑来,给各位一人发了一瓶。 任明好笑的瞅着这小伙子,觉着严宁说的这“机灵”小孩儿,智商其实还有待考察。 既然严宁的人来了,任明便不好再多说什么,随便聊了几句,便一手扶着刘敏,一手牵着果果坐着严宁的车回家去了。 蒋沐凡坐在贺白的车上心事重重,一路无言。 这几日拼死拼活的打听方黎的下落,现在忽然给了他标准答案,蒋沐凡一时间还有些迷茫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他已经过了毛头小子横冲直撞的年纪了,有了成年人基本的冷静,蒋沐凡心里清楚,自己若是第二天直接上门找过去,将要面对的,大概率就是被赶回来。 然后他与方黎之间的那道墙,定会被死死的再加固一圈。 可是无论如何蒋沐凡也等不了了,该去还得去,谁愿意寄人篱下哪怕是一天? 他不去找方黎,他还能干什么呢? 蒋沐凡打算将自己的东西再重新打包起来。 精德医院在大南郊,临近永宁的大学城,附近有许多短租房。 方黎那边若不让他近身,他可以去找大学城那边的房子去住,那儿有许多短租房,按天算,一天不到二百。 贺白这儿他不能再久留,在这秘密基地歇了这么些天的脚已经很过分了,再留下去,他对不起的人就太多了。 方黎、蒋萍、贺振华和贺白,甚至还有贺薇,他不能只好过了自己。 到了家,蒋沐凡换了拖鞋,跟贺白简单的道了句自己先回房了,便打算进卧室。 不料贺白却叫住了他:“凡凡。” 蒋沐凡回头:“?” 贺白看着蒋沐凡的眼睛,感觉内心有一个声音低低地说—— 可不可以别去找他了…… 第82章 不要去,就留在这儿。 留下来吧…… “……” 果然,尝了两天甜头,等到离别时,就会变得更难过。 蒋沐凡对上了贺白深不见底的眼眸,那双眼里好像含着无数句想要呼之欲出的话。 想起下午在书房看到的一切,蒋沐凡心头一震,更想要逃。 “怎么了?”他躲开了贺白的眼神,小声问。 “你……”贺白停了片刻,随后挤出了个淡淡的笑容,“没事,今晚有点闷,睡觉记得开点窗户。” “好。”蒋沐凡点了点头。 “还有。” “?” 贺白愣了片刻,低低的笑了一下。 他的理智让他再次封住了那个装满了他的凡凡的心,将所有要溢出的情感死死的关在里面。 他笑的坦然,仿佛从未酸楚过。 “明天要不要我送你?” 他和他的凡凡,也许此生都不会再有可能了,贺白想。 贺白的温柔永远是蒋沐凡不敢面对的所在,蒋沐凡僵硬的掩饰着心虚:“你忘啦,前天我不才把我的车从机场取出来,花了快二百大洋的停车费,明天你安心去上班,我自己开车过去。” “好。”贺白淡淡点头,“带好钥匙,如果没地方去了就回来。” “恩。” 蒋沐凡答应完,双手搓了搓裤腿拧身回了房子。 贺白跟他前后脚,主卧在走廊尽头,会路过蒋沐凡卧室的门口。 由于今天能打岔的事太多,蒋沐凡一时间忘了跟贺白说今天周汉哲送琴的事。 路过次卧的时候,贺白无意中往房中一瞥,看到了蒋沐凡房中可谓是斗转星移的变化。 贺白愣了一下,停在了蒋沐凡门口。 蒋沐凡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揉了揉后脑勺:“哦对,这是我在那边的琴,就跟你说的那个,今天被周汉哲送过来了,我见摆在哪里都不合适,就挪这儿了。” “先借你的地方放一下吧……我……我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搬哪儿去。” 其实这话一听也就过去了,贺白没怎么细琢磨,嗯了一声就进了自己房子。 接下来隔壁就传来了蒋沐凡丁玲哐啷的收拾行李的动静。 贺白枕着双臂躺在床上,眼睛盯着房顶上挂的冷白色吸顶灯,觉着蒋沐凡房中的声音有些惹人心烦。 他百无聊赖的琢磨着蒋沐凡是怎么把琴拉过来的,是周汉哲大发善心给送过来的,还是蒋沐凡真的去跑了一趟自己想办法拉回来的? 那张床一个人挪也够呛吧,这小孩儿不早说,他完全可以约个自己下班的时间让把琴送过来,这样挪家具也有人给他搭把手。 不过家里确实少一个放琴的地方,别看这房子平时没人住,可大件小件摆的还挺饱和,就这三间房。 …… 三间房…… 贺白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忽然后背像是被谁浇了一盆凉水,冰得他头皮发麻。 他起身走到了书房跟前,轻轻将手搭在了门把手上,慢慢向下压去…… 吧嗒。 门锁顺利打开了。 贺白站在原地,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他回头望向蒋沐凡虚掩着的房门,从门缝中穿出来的灯光,如一把利剑,直刺进了他的心上。 贺白觉得刚刚封好的欲/望,又有了要破防的势头。 蒋沐凡正将三只箱子再次打包好,身后的门忽然被推开。 贺白身上似乎是带着冷风,他伸手抓住了蒋沐凡的手腕。 “书房,你今天进去过了对吧?” 蒋沐凡瞳孔瞬间放大。 贺白死死盯着蒋沐凡的眼睛,他努力平稳着自己的呼吸:“不要走,好不好?” …… 南郊这边的区长大概很爱柳树,大路边上种的全是随风摇曳的枝条。 精德医院门口,双向两车道的路边,不例外的也种着一排,夏天来了,刚发的绿芽已经变成了小嫩叶子。 一辆白色的蒙迪欧停在了精德医院的停车场,车后座被完全放倒,里面难受的塞了三只大箱子。 方黎再金贵,也不能让精德就此停业,所以蒋沐凡进大门进的还算顺风顺水。 任明就在家呆了一夜便又来上班了,不过严宁同意他在刘敏腿脚不方便的最近几天,可以每天都回家,照顾老婆孩子。 所以任明进方黎住院楼之前,还能自由使用通讯设备,他给蒋沐凡甩了个方黎病房的具体位置。 方黎住在医院最深处的小三楼的顶楼。 具体用什么招数,是按动作片的路数还是按谍战片的路数近方黎的身,那就看蒋沐凡的了。 蒋沐凡轻装上阵,脸上没口罩头上没帽子,他打算用说客的路数——去了跟人讲道理。 道理能讲得通就讲,讲不通那就呆在这儿了,一直呆到方黎出来。 这样也好,他一直想要光明正大的与方黎并肩,可这六年来他却从未见过方黎的家人,一直以来,方黎都是站在他身前为他挡下了所有的谩骂与反对,他还从未站出来说过什么。 蒋沐凡猜想这里肯定不止严宁一个,方黎是爷爷奶奶带大的,他爷爷奶奶指不定都在,刚好趁此机会,跟方黎家人表明立场。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被理解,虽然有点为时已晚,但迟早要面对。 蒋沐凡下车前整理了一下仪容,体面的拎了兜水果,怀里抱了束花,往任明说的方向走去。 第83章 任明说的这个小三楼,装修的相当上档次,一楼一进去是个咨询台,里面坐着两个漂亮小护士。 小三楼位置比较深,一般没什么人过来,里面的小护士看到门口站着个抱着花的小帅哥,早早就站起来打算问询。 蒋沐凡脸上挂着礼貌的笑:“你好,请问方黎是不是住这里?” 小护士本以为这是个走错路的小哥,毕竟她们这楼上就住了一个病人,并且不接待探视,可谁知这人就是来找这个不接受探视的人物的。 蒋沐凡的唐突来访,让两个小护士还不知道怎么解决,院方对这个叫方黎的病人保密工作做的很好,要来的人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这个人对楼上住的这位,连名带姓的能叫的这么清楚,小护士摸不清底细,既不敢轻易放人进去,也不敢硬赶人家走。 其中一个小护士冲蒋沐凡客气道:“先生您贵姓?方先生目前不接受探视,我得请示一下我们主任。” “我姓蒋。” 小护士记下了,冲旁边另一个小姑娘努了努嘴,示意其赶紧给楼上打电话,然后从前台出来把蒋沐凡往大厅的沙发上引:“好的蒋先生,那您在这边稍坐。” 蒋沐凡站在原地不动,微笑道:“没关系,你请示你的,我就在这里等。” 没两分钟,那边小护士的电话就接通了。 蒋沐凡观察着远处那个肘着座机电话的姑娘的神色,看人在那儿不知道跟谁嘀嘀咕咕了半天,然后没放下听筒摁下了挂断键,好像是又给谁打出去了一个,这回这个效率很高,小护士说了声“好的”就把电话放下了。 没过一会儿,一个没见过的年轻小伙子,西装革履的从旁边电梯里下来,彬彬有礼的把蒋沐凡请上了二楼。 二楼走廊上空荡荡,总共就四间病房,都是全落地窗的套间,蒋沐凡路过时朝里面瞅了几眼,觉着每间房都比他和方黎住的那个狗窝要大。 走廊尽头有一间会议室,年轻人带蒋沐凡推门进去,只见严宁手里捧着个咖啡杯背对着门口,站在会议桌后正望着窗外。 等年轻小伙退出会议室后,严宁才缓缓转身,看了一眼捧着花束的蒋沐凡,缓缓开口道了一声:“好久不见。” “阿姨。”蒋沐凡大方的叫了一声。 严宁看蒋沐凡的眼中多了一丝玩味:“还挺会叫人。” 她优雅的抿了一口手里的咖啡:“你还挺厉害,怎么找到这儿的?” “连蒙带猜,托朋友打听。” “然后就异想天开,觉得直接找上门来,就能见上方黎?”严宁问。 蒋沐凡深吸了一口气,道:“您是讲道理的人,我来是想跟您好好沟通。” “有什么好沟通的?”严宁收紧了拿着杯子的手指,眉目锐利的盯着蒋沐凡的眼睛:“我要愿意跟你沟通,何至于把方黎大费周章的转到这儿来?你不要妄想我请你上来,是同意你来见他的!” 严宁将手里的杯子重重的摔在了身前的桌上,溅了一桌的咖啡。 她平复了下自己激动的情绪,又道:“事已至此,我懒得再跟你浪费时间,我也懒得猜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既然你来了,我就跟你说清楚。” “方黎在这里接受我能给他的最好的治疗,今天我可以跟你见一面,是看在你对方黎还算不离不弃的面子上,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跟你好好说话蒋沐凡,以后不要再来了,你硬的软的都敌不我过,来了也白搭。” 对于严宁的反应,不论温和的还是偏激的,蒋沐凡在脑中早已经演练了无数遍。 他依旧端着自己那一身的体面,慢慢开口:“阿姨,我和方黎生活这么多年,除了法律,我们在感情在经济上,已经和千万夫妻并无差别了。” “他是个成年人,有他自己的家自己的生活,而我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他身边不能没有我,您不能阻止我见他。” 蒋沐凡最后那几句话,让严宁想起前两天方黎嘴里呢喃了无数遍的名字,她心里微微一酸,然而却并无表现在脸上。 蒋沐凡将手中的花束和水果放到了会议桌上,朝严宁身边走了两步。 严宁警惕的看着蒋沐凡,不知他一会儿葫芦里会卖什么药。 最终蒋沐凡在严宁面前五步远的位置站定。 他忽而俯身,直直的跪在了严宁面前—— “今天我是来跟您道歉的,当初没有及时通知您方黎的病情,是我错了。” “是我的一意孤行,可能错过了方黎最好的救治时期,是我的自作主张,让您没能陪在儿子身边。” “我自私、自傲、幼稚、不懂事,都是我的错。” “但我请求您。” …… “能不能让我陪在他身边?” 什么青年演奏家,什么钢琴系高材生,什么体面什么尊严,蒋沐凡通通不要了。 他抬头露出满眼的祈求,满身的脆弱,他把他最容易击碎的一面展现给最可能中伤他的人看,只为还能留在方黎身边,只为他还能被方黎多照耀一天,只为他在这世上还能有个家。 严宁有些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到了,但惊吓冲不散她心中的恨。 她背过身去望着精德春色盎然的花园,一言不发,任由蒋沐凡在那里跪着——她恨了蒋沐凡许多年了,不单单是这一件事,蒋沐凡哪怕是跪一辈子,也解不开她的结。 第84章 可是…… 可是究竟是恨重要,还是她的孩子重要……” 许久之后,严宁发出了一声叹息,她的声音像是刚委屈的哭完。 严宁背对着蒋沐凡说:“今天不行,方黎外公马上就过来了,你先回去,别跟他外公碰面。” 蒋沐凡眼中忽然有了神色,他激动的眼含热泪,顾不上跪的发麻的腿,连忙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好!好...好,没问题。”蒋沐凡抹了把眼角,有些语无伦次的道,“那明天?明天一早我过来,或者我就在外面等,等外公走了我再来!可以吗?” 严宁回头瞥了一眼蒋沐凡,眼中神色复杂,她嗤笑道:“傻子。” ...... 第41章 是重逢 2 与严宁和解后,蒋沐凡忽然觉得一身轻松。 出了会议室,他不知是高兴的还是腿麻的,路走得是飘飘乎乎。 蒋沐凡本想偷偷上楼去找找方黎在哪里,毕竟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与方黎距离最近的一次,蒋沐凡甚至感觉到自己都能听见方黎的呼吸声。 可电梯和楼梯跟前都有严宁的人在,并且一会儿听说方黎外公要过来,蒋沐凡好不容易和严宁站在了一边,他可不想这么快就惹祸上身,忍了忍还是乖乖下楼了。 精德这片土地现在算是严家的地盘,严宁可能受了方黎几日的摧残,变得心软了,但这里到底对于蒋沐凡来说,是个虎穴。 赶早不赶巧,蒋沐凡刚走到楼外,就看到一辆擦得蹭亮的黑色老奥迪停在了楼门口,上面下来了一个老人—— 方黎大名鼎鼎的外公,严宁的父亲,严常军。 严常军年轻的时候是从部队上下来的,端过枪打过仗,是个立过大功的厉害人物。 八十出头的年纪,因保养得当,身子骨依旧精神硬朗,走起路来脚下生风。 蒋沐凡和严常军直接打了个照面。 严常军见过蒋沐凡的照片,他在政界混了这么多年,记忆和认人是指哪儿打哪儿,一看一个准。 蒋沐凡正面碰见这老头,见不打招呼是不可能了,本来已经落到肚子里的心,忽然又被提了起来。 可别应付不好这老头,让严宁对他的承诺最后给泡汤了。 一会儿这老头说啥都对,说啥都对,全世界他说啥都对...... 蒋沐凡在心里默念着,冲严常军低了低头,他盼着严常军认不出自己是谁,遂不敢跟着方黎一块儿叫他外公,但思索半天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严老头,只能小声道了句:“您好。” “我看你面熟。”严常军停在蒋沐凡身前,将蒋沐凡细细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就是那个蒋沐凡吧?” 蒋沐凡心叫一声不好,更是夹着尾巴,生怕出错。 他低声答应道:“对,是我,外公好。” 严常军虽是个年迈老人了,但身姿依旧挺拔,竟比蒋沐凡还要高点,见了他外公的英姿,方黎这身高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听到蒋沐凡的回答,严常军神色一暗,抬起手来对着蒋沐凡的脸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 上过战场的手,力道确实不一样,严常军手心里粗糙的厚茧硬得像是一块儿木板,毫不留情的扇在了蒋沐凡脸上。 蒋沐凡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的向后踉跄了两步,险些没摔倒。 严常军的动静招来了贴身的保镖,明明是这老头不讲道理的先打人,可这些壮汉却偏偏先将这老头围了个严实。 蒋沐凡一阵耳鸣,他稳了稳身子,内心憋屈的不行。 但为了不惹事儿,他只能好好的继续在原地站着。 可惜倒霉的是,他刚站稳,严常军糙木板似的巴掌反手就又来了一个。 这当过兵的脾气都这么大吗…… 蒋沐凡被打的嘴里满是血味儿,耳朵里的风声忽然变得特别大,嗡嗡的吵。 严常军这倔老头宝刀未老,耐力与爆发力一如从前的接连着快扇了蒋沐凡十个巴掌,直到蒋沐凡实在站不住,摔倒在了地上才停了手。 蒋沐凡脸肿的已经没力气再强颜欢笑了,他眼冒金星感觉有点站不起来。 他所有的骄傲在多年以后,再一次的被自己全盘丢掉了。 上一次是为了贺白,这次是为了方黎。 蒋沐凡放任自己倒在地上,难过的想哭。 严常军冷眼盯着蒋沐凡的肿脸,终于开了口。 他指着蒋沐凡的鼻子道:“方黎是我唯一的孙子,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拿命来还!” 蒋沐凡狼狈的躺在地上,目送严老头进了那栋小三层之后,才慢慢用手肘撑起了半个身子。 打人不打脸呐,他摸了摸自己半张猪脸,暗自感叹道。 愁,这下晚上可要怎么见方黎呢? 严老头在上面那个位置上被人惯坏了,官威大的一点不给人留面子,打人都不懂得要关起门来打。 蒋沐凡注意到了周围三三两两来来往往的人,一个个朝他投来的神色各异的异样的目光,笑自己窝囊笑出了声。 他赌气一般,冲着楼上,喊了一声方黎的名字。 那悲戚的声音,仿佛是要将这几日来他受的所有的苦楚,都灌进方黎住的那间病房里。 …… 严宁不知从哪儿拿到了蒋沐凡的联系方式。 下午晚点的时候,蒋沐凡收到了严宁发来的消息,说老头子一直没走,晚上应该会在医院过夜,叫他还是别现身了。 第85章 蒋沐凡回到车上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脸肿的老高,嘴角还不知道是被什么划破了一个口子,惨的不行,正发愁晚上怎么见方黎,一看严宁的短信,刚好,晚上找地方歇着吧。 他开着车找了个便宜的短租房,在大学城旁边的村子里,老式的筒子楼,一间房一天二百,公共卫浴。 可惜没一个像样的窗户,就在大门旁边开了一扇对着走廊的窗子,要哪个有心人路过他门口,分分钟抬腿就能翻进来。 不过蒋沐凡一个大男人,浑身上下也没什么值钱东西,房子凑活能住就行。 他定下房间之后,实在没力气把行李一件一件的往五楼上搬了,于是从车里翻出了点换洗衣服和牙刷毛巾什么的带上了楼去。 蒋沐凡早上去了精德,中午白挨了顿揍,下午又忙忙叨叨的找房子,忙忙碌碌安顿下来了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一天都滴水未进。 等到躺上了那张又硬又潮湿的床上的时候,蒋沐凡肚子饿的咕咕叫,他才开始后悔自己上楼前怎么就没给自己买点零食什么的。 晚上,蒋沐凡两颊的伤直抽着整个脑袋钻心的痛,感觉是被唐僧念了紧箍咒一样。 饿了一天肚子再加上劳累过度,还有阴冷的房间和脸上头上的伤,很快,蒋沐凡就发起了烧。 他浑身发劲冷,穿着外套把自己裹在一床单薄潮湿的被子里捂着,怎么都暖不热。 蒋沐凡感觉身体里有一块儿化不掉的冰,正持续不断的把冷气从他的心脏一直往四肢上散发延伸,像是要冻住他所有的血管。 他晕晕乎乎的倒在床上,在意识即将散去之时,好像枕边的手机亮了起来。 蒋沐凡忘了那是条短信还是通电话,他也忘了自己是摁了锁屏还是不小心碰了接听。 总之在他手指刚刚碰上了手里的那一刻,鬼使神差的他好像耳边传来了贺白的声音—— 那是贺白还在念书,还是个热情阳光的大男孩儿的时候,他好像是站在暖阳中,笑眯眯的喊了自己的名字,叫自己跟他回家。 蒋沐凡想再往被子里缩一缩,可却在这荒谬幻听中动弹不得,他嘴里呢喃了一声:“哥……” 而后便陷入了黑暗。 …… 那是一个置身于水火之间的荒诞的梦。 他感觉自己在世界各地旅游,穿着今天穿的衬衫和休闲裤,脚上蹬着不适合远途走路的小羊皮鞋。 他一会儿在沙漠中,热的他口干舌燥满头大汗;一会儿又置身于冰窟里,寒气从他的脚尖一直钻进了他的胸口,心脏都能被捏停一般;一会儿,他又好像站上了山峰之巅,本应好好欣赏一览众山小的壮观美景,可山顶的风吹的他居然连站都站不起来…… 不知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多久,在他折腾得感觉自己马上就命不久矣的时候,脸上忽然被敷上了一层冰凉。 蒋沐凡双颊的肿痛被这股凉劲儿遮得消散了许多,他舒服的朝着那那个方向帖了贴,感觉自己好像是被谁连带着被子全数搂在了怀里。 这带着香气的怀抱让蒋沐凡以为自己还在梦里,昏沉之中他嘴里小声的念着—— “方黎?方黎…” “……” 蒋沐凡感到眼皮上划过了几粒儿水滴,他以为那是自己的汗。 随后,好像是有一个冰冷的唇,轻轻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哥……” 混乱中,蒋沐凡本能的唤道。 …… 蒋沐凡昏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身上出了一层黏黏的汗,烧也消下去了。 他不想去挤那个公共卫浴,去外面打了盆热水把自己的汗擦了一遍,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服,便动身打算去见方黎了。 脸上的肿还没消完,但比前一天已经好看多了,蒋沐凡早上照镜子的时候还挺感叹,自己身体恢复能力还挺惊人。 收拾好自己之后,蒋沐凡捂了个口罩遮住了脸上的红肿,然后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窗锁和门锁是否顶事儿。 尽管屋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总归还是要防着点有小偷或者变态进来,他一时半会儿还得在这里住下去,进来个外人也怪膈应的。 好在门窗的锁都好着,只是窗户边沿有一点小变形,像是被谁压得或者是踩下去的。 蒋沐凡昨天进屋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这块儿,他猜想可能是自己昨天身体不适所以眼睛多少有点不好使,今天才发现窗户的这处变形。 老房子小毛病多都是正常,蒋沐凡没有多想,他来回推拉了两下窗子,一看不影响正常使用,便拍了拍屁股扭头出门了。 除了窗框的变形以外,外面窗台的红砖上还有一道不起眼的血迹,可惜蒋沐凡丝毫没看到。 蒋沐凡进了精德先找到了严宁。 严宁一晚上也没睡好,她发愁的事情太多,严常军的施压,精德层流室的迟迟测试不合格,m国公司内部的纠纷,方黎的适配骨髓,还有这个蒋沐凡。 昨晚严宁应付严老头子应付了一晚上,也知道了严老头子把蒋沐凡给揍了的事情,老头子的掌力严宁清楚,说老爷子是廉颇在世都不为过,这几个巴掌要放严常军年轻时候,蒋沐凡估计牙都要碎。 蒋沐凡疼不疼的她是管不着,她老早以前也想动手收拾这小白脸了。 严宁就是担心方黎,这蒋沐凡要来的事情,她还没提前给方黎打招呼,现在蒋沐凡不但要来,还要顶着个猪脸来,那还真不好说方黎能不能受得了。 第86章 别本来成人之美的好事,最后整的方黎一个情绪激动,闹出个什么好歹来。 严宁不知道蒋沐凡具体伤了多重,她找人准备了帽子口罩,打算等蒋沐凡来给蒋沐凡套上。 可等到人来的时候,蒋沐凡的脸竟比她想象的要轻一些,这让严宁还挺意外,是老头子手下留情了还是老头子年纪大了? 严宁见状松了口气,也懒得细想,她说到做到,把蒋沐凡带上了三楼。 蒋沐凡跟在严宁屁股后面,心里莫名还有点紧张,跟第一次和方黎约会似的。 方黎住的那层楼与楼下是天差地别,就像是个养虫的蛊,里面有所有虫子所需的营养和环境,方黎就是那个在这个玻璃罩下的虫。 但尽管给他的都是最顶尖的条件,可他依旧活的艰难。 严宁把蒋沐凡带到病房门口后,在门口侧了个身,示意让蒋沐凡自己进去,她就不奉陪了。 蒋沐凡这时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他调整了下呼吸,咬了咬牙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是一个玄关,接下来就是一个带着一面大落地窗的客厅,客厅右手边有一个双开门,门虚掩着,里面应该就是病房了。 严宁是真有钱,这弄的跟谁家豪宅似的,蒋沐凡想。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方黎身上监测仪的滴滴声。 要不是有这声音,蒋沐凡甚至都觉得这房间里没有人。 他循着这滴滴声往病房里走去。 “别再来了,我说了我实在吃不下。” 这是蒋沐凡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听到了方黎的声音。 蒋沐凡朝病床上望去,方黎正半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他比分开时还要瘦,已经不好看了。 “方黎。”蒋沐凡叫了一声,声音在口罩里快走了调儿,“是我。” “……” 蒋沐凡的声音像是一个小榔头,在方黎心上“咚”地敲了一下,方黎觉得自己的魂都震了三震。 他猛的睁开了眼睛,盯着眼前模糊不清的人:“……你怎么找来的?” 蒋沐凡把骂方黎的话在心里攒了千遍万遍,可一到真场面他却心软的一句也说不出来。 蒋沐凡走到方黎身边坐下,轻松的笑了笑:“闻着你的味儿,循着你的声儿,自然就找过来了。” 方黎定定的看着蒋沐凡,丝毫笑不出来。 蒋沐凡脸上的伤忽然一阵抽痛,弄得他满腹的委屈。 他轻轻抚上方黎的脸,缓缓道:“知道我废了多大劲吗?知道我这几天有多茶饭不思寝食难安吗?” “你有没有脑子?方黎,你怎么可以抛下我?” 蒋沐凡在外面过的什么日子,方黎连想都不敢想。 “你怎么进来的?那老皇后同意了?”方黎用力想看清他朝思暮想的那双眼睛,心疼的哽咽道。 他看见蒋沐凡的眼睛露出了些笑意,对他点了点头。 …… 多年的努力,终于在这个尴尬的节点,不知蒋沐凡用了什么法子清除了他们眼前所有的阻碍,让他们终于可以并肩站在阳光下。 方黎感觉肩上的石头被卸了大半。 不知为时还尚不尚晚。 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第42章 戒断期 1 看到方黎还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蒋沐凡觉得这太阳终于不再那么冷了,地球终于步入正轨了。 今日好消息太重磅,方黎精神状态好了许多,居然有劲儿哈哈大笑了。 严宁默默站在门外偷看了一会儿,便退出了房间。 屋里的人各有各的心酸和难受,等两人抱头痛哭完,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方黎又没脸没皮的“宝儿”啊“宝儿”的叫。 只可惜他体力有限,中气不足,那爱称进了他嘴里像是在叫魂儿。 可谁叫人家一个叫得甜蜜,一个听着安心。 下午在蒋沐凡的照顾下,方黎一口气干了两碗十全大补汤,跟蒋沐凡背着人还亲了两口小嘴。 憋了这么些天,方黎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已经死了,现在忽然给他来了个精神解放,方黎抓紧了时间,回光返照似的把流氓事儿可以说是做尽了。 蒋沐凡可没心情陪方黎腻歪,他就提心吊胆着生怕方黎发现自己这肿脸,按方黎这个脾气,追究下去了肯定没好事儿。 虽然严宁现在是破防了,可严老头子绝不可能饶了他,就冲那几个巴掌跟最后那句让他拿命还的话,估计严老头子到死都不会让蒋沐凡再近方黎的身。 蒋沐凡想着自己好不容易能安安生生的呆在这儿,还能有个严宁跟他差不多算站一边,之前什么被扫地出门什么被“严嬷嬷”扇巴掌,受就受了,事情结果是他想要的就行,不给方黎添堵,也不给自己惹事儿。 方黎在跟蒋沐凡腻歪的时候碰到了蒋沐凡的脸,让蒋沐凡猝不及防的“嘶”了一声。 好在方黎眼神不好,看不真切蒋沐凡的伤,被蒋沐凡一个“最近牙疼”给糊弄过去了。 接下来方黎问他怎么找到这儿的,蒋沐凡就说是任明间谍工作做的好,给他飞鸽传书了。 方黎问他怎么混进来的,蒋沐凡就现编了段辩论对白,把他和严宁之间的嘴仗演得是惊心动魄。 方黎又问他这两天是怎么过的,蒋沐凡就说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手现在也好了,郑强还吵着叫他去上班,忙得不得了。 第87章 在机场狂奔到晕倒,家里被换的门锁,三只像是装垃圾一样的箱子,阴暗的短租房,严常军的毒掌,还有贺白。 蒋沐凡都只字未提,他连哄带骗的编着故事,让方黎听得云里雾里,信又不信。 还是那句话,是他想要的结果就行,过程已经不再重要了。 只要方黎还在,那他就还有还有努力活着的理由。 蒋沐凡最怕的一直都是再次孤零零的变成一个人。 ...... 贺白带着手上的伤去上班了。 他左手的手掌,被铁制品从虎口到小指的指根,划了一道长口子。 贺白自己给自己用车上的毛巾简单包了包,凌晨三四点进了自家医院,找急诊的人给他做了处理,打了针破伤风。 好在没伤到骨头和肌腱,外科的人给缝了八针,最近手术是做不成了。 骨科大夫的上班内容基本就是,手术、抬病人、手术、抬病人、手术...... 所以贺白因为手上受伤,能过两天清闲日子,他把自己的手术都转到了他同门师妹吴倩倩的手底下。 吴倩倩上个月刚结婚,前两天才跟老公从泰国蜜月回来,一上班儿就接到了这么大的工作量,看贺白的眼神里带的怨念可不止一点点。 “我要是过度劳累怀不上孩子,那肯定都是被贺白那个魔鬼逼得。”吴倩倩看着电脑里给她排的手术表恨的牙痒痒。 “哇哇哇,可别让贺医生听见,他这两天脾气大的不行不行。”一个在吴倩倩身边整理着病历的小护士小声说。 吴倩倩一听有八卦,赶忙问:“他咋啦?我今天来才看到他的手,不会跟人打架了吧?” 小护士左右看了看,见贺白不在射程之内,悄声对吴倩倩说:“不知道呀,听急诊的小刘说,贺医生昨天后半夜过去包的手,就他一个人来的,还开的车,我都想象不到那血都流成那样了,他怎么开的车?最后等处理好了他家都没回,就在宿舍直接睡了,直到今天早上上班。” 吴倩倩听得是一愣一愣:“自己开车来的?我去,那是出车祸了?” “不像。”小护士摇摇头,“出车祸也得有个肇事的来陪呀,感觉可能就是自己划到哪儿了吧,哎,贺医生不是有个妹妹吗?大半夜的哥哥自己摔了也不过来照顾一下。” “他那个妹妹......估计靠不住吧。”吴倩倩想了想曾经见过那么一两面的杀马特贺薇,干笑了两声。 科里的姑娘们就爱聊科里男大夫的八卦,况且这个男大夫还单身,还一天到晚神神秘秘,还又帅又凶。 小护士整理完手上的活,跟吴倩倩聊来劲了,她给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到了吴倩倩旁边:“我昨天就在科里,他裤腿上蹭的都是灰,还是我把给男朋友买的新裤子昨晚先借给他先换上的,贺大夫这两天总请假,而且还总早退!脾气也不好,就前天,他带的那个实习生,一个临床问题反应慢了一拍,就被训的狗血淋头,虽声响不大,但那话可真毒啊,我都感觉那小伙子要被说哭了。” 吴倩倩听的是津津有味,从办公桌里头掏出了两包小坚果给小护士递过去:“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然后最近大家都不敢惹他,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吧,别撞贺医生枪眼儿上了。”小护士拿走了吴倩倩手里的坚果,笑着小声提醒道。 吴倩倩一个崩溃趴桌:“天呐,我才刚回来,这姓贺的就把我当牛使!” 小护士抱着一沓子病历在一旁正乐着,护士长就急匆匆的从门外走进来喊人。 “吴大夫吴大夫,刚救护车上下来了个骨折的,现在拉过来了还挺严重,这会儿能手术吗?” 吴倩倩欲哭无泪。 得,高强度作业现在就开始了。 她理了理自己的那两绺刘海儿,笑的比哭的还难看:“当然能!” 护士长是个四十多的中年女人,一脸慈祥的拽着吴医生就往出走:“那快走快走!小贺医生现在退居二线了,咱们科的业绩就靠你了!” “啊!主任他没人性啊!”吴倩倩哀嚎道。 “别嚎啦!快快!骨折的男孩儿可帅了!” “可我都结婚啦!” ...... 永宁三院,骨科副主任办公室。 贺白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他脚踝放松的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那只受伤的手晃荡在半空,另一只手举着手机,盯着屏幕上的两条条短信,眉头紧皱。 一条蒋沐凡报平安的信息,一条是银行的转账。 报平安的短信贺白仔仔细细的读了好几遍,内容大概就是——方黎找到了,他妈支持了,他们现在都好,也不用赚钱看病了,所以钱就用不上了,以后我们继续各自安好,好好生活吧。 对了,蒋沐凡还说要多谢他。 这就完了? “……” 贺白看着卡里多出来的五十万,再想想蒋沐凡走的那天晚上。 感觉自己昨晚是为了条狗在拼命,心里堵得慌。 他们之间的窗户纸那晚都被他桶成那样了,蒋沐凡还是不愿意留下,第二天说出门就出门了。 一句对不起就把他给打发了。 贺白清醒之后,只能硬劝着自己时机还未到,要再等等,况且都等了这么久了,不差这两天。 又或者哪怕一直等下去,又怎样呢? 这么贪心,给点蜜糖就戒不掉。 第88章 他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把自己再次放回自己该呆的位置上锁好,才想起蒋沐凡若是走了,要去哪儿过夜。 别又无家可归,住酒店去了,虽然住酒店也没什么不好,但他也想要知道蒋沐凡的动向才肯心安。 说白了,就是想他了,又心虚又想。 贺白怂得怕以后连大哥都当不了。 也怕蒋沐凡再遇到点什么变数,做出点傻事来。 于是终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贱手,给蒋沐凡打了通电话。 好在电话被蒋沐凡的误触给接通了,又好在他之前为了蒋沐凡的机场事件不再发生,偷偷把蒋沐凡的手机定位和自己的手机绑定了一下。 否则那晚蒋沐凡就是烧死在那个破房子里都没人知道。 贺白抬起自己那只因为用力扒窗而被铁窗框划伤的手,回想起自己昨晚那失去理智的拼命劲儿,不禁觉得可笑。 何必呢?这么苦。 他要守着的东西太多,可能此生,都很难再跟蒋沐凡在一起了。 恍惚之间,办公室的门被敲开,走进来了个干净漂亮的年轻女人。 吴倩倩进门见屋内气场阴沉,小心翼翼的问:“师哥……” 贺白抬眸:“?” “那个……夏萧这个人,你认不认识?应该是薇薇男朋友。” 贺白眼皮一跳,问:“我知道,怎么了?” 吴倩倩脸色不太好:“刚夏萧出车祸,大腿骨骨折,手术前血液检查,hiv呈阳性。” “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一下。”吴倩倩小心翼翼道。 …… 【作者有话说】:这章好少 写了后面又有点多,不写又是这个水样子 就这么着吧,明天会稍微多一点字 继续感恩看到这里的宝贝们! 第43章 戒断期 2 夏萧倒霉,走街上被一个速度大概是疯了的摩托给撞了。 贺薇也在场,比较幸运,车冲过来的时候被夏萧往旁边推了一把,毫发无伤。 就是惨了夏萧,被机车挂了腿,拖出去了好几米,头破血流,大腿骨骨折。 场面相当惨烈,贺薇吓的以为夏萧要截肢了,抱着夏萧的破脑袋使劲儿的哭,120来了都拆不掉这狗皮膏药。 贺薇哭得专心,没注意到出事地点跟三院离得近,结果被救护车直接拉进了贺白的地盘,把夏萧送上了吴倩倩的床……咳咳,手术床。 贺白听了消息,脑子嗡了一下,拽起白大褂就跟着吴倩倩往出跑。 手术室门口人挤人,不像电视剧演的那样清闲。 手术门那头有好几个手术室,家属等候区上方会有一个屏幕,上面滚动着在术中的病人名字。 每每做完一场手术屏幕上就会有提醒,若是有特殊情况则会有专门的医护工作人员出来喊病人家属。 三院是座大庙,天南海北的骨科疾病都会来这儿治,再加上永宁市里每分钟都会有那么几个不小心的摔了跌了的,所以永宁三院的人多起来,有的时候比永医大还要夸张。 手术室门口的长椅根本不够坐,贺薇就挤在这些鱼龙混杂的人群里。 贺薇个子不高,但在人群中却格外的显眼。 她染了个粉头发,穿了件艳绿色的大卫衣,还没进夏天,就已经给腿上把牛仔热裤套上了。 贺白一到家属等候区的时候就看见了她,顾不上贺薇这看着让人心塞的打扮,一把将这丫头片子拎猫似的拎了出来。 “哎呀……哎,哎!干嘛呀!”贺薇被贺白提溜到了个人少的地方。 贺白眼中带着火:“你还跟着那个姓夏的鬼混?!是活够了是吧?觉得他打没挨够?” “我一守法良民没偷没抢的,怎么就不能跟他混了?拜托您用词注意一点贺大医生,我们这叫自由恋爱!” 贺薇这是纯属自己不爽,谁都别想好过,她瞪了一眼贺白,又道:“况且关你什么事,我要你管?” 贺白被这丫头片子气得胸闷气短:“我再不管你你小命就没了!” 说完贺白把手里的报告单重重的拍进了贺薇的手里,念道:“自由自由,我让你自由,你丫自由的都没边儿了,全世界战无不胜了你。” 贺薇防备的看了一眼贺白,低头瞅了眼纸上的内容,看了半天才看明白。 她眼里神色的变化堪称精彩,一时间站在原地挪不动脚。 贺白抱着臂站在一边,见贺薇的气焰大概是下去了,他冷冷道:“字儿认完了吧?认完了跟我去查血。” 贺薇眼里像是闪了些泪花,她吸了吸鼻子再没嘴欠,乖乖的跟在了贺白身后。 手术楼和查血的地方不在一栋楼上,一路上贺白步子很快,走得很急,贺薇这小低个子一路小跑都有点跟不上。 “哥!”贺薇追在贺白身后气喘吁吁的叫了一声,她看得出贺白是真挺紧张,“你...你慢点儿,哎呀我去...别飞了!” 贺白面无表情的停下脚步等了等。 “别这么紧张,我肯定没事儿。”贺薇小跑到贺白身边,讨好的笑了笑。 贺白垂眼瞥了她一眼。 贺薇见贺白半信不信,用力的眨巴眨巴眼:“真的!” 然后感觉话题稍微有些许尴尬,贺薇一瞅四下无人注意他俩,便小声的对贺白说:“我俩...那个...我俩从来没有过,可纯洁了,嘿...嘿嘿。” 第89章 贺白听完对贺薇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怎么,我是不是还得恭喜你?奔三十去的人恋爱两年还跟个初中生似的跟我玩儿青涩?你可真是......懂事的不行?” 贺薇撇了撇嘴,被怼的没什么话说。 “再纯洁也得给我查血去。”贺白再次拎猫似的提溜起了贺薇,朝化验科走去。 ...... 所以说为什么很多人都说家里要能有个当大夫的亲戚好呢,三院的验血处是排了个长长的队,从这头到那头,最后还带了个拐弯的那种。 贺白带着贺薇直接进了化验室,找了个熟人把贺薇就地就给抽了。 化验室的朋友说大概十五分钟出结果,到时候结果出来了他直接把报告电子版发到贺白手机上。 这会儿离夏萧出来的时间还早,虽然贺白很想叫贺薇直接回家去,再也别来了,让夏萧那个散人从手术室出来自生自灭去,爱怎样怎样。 但很显然这不太可能。 贺白一看表,刚好最近自己也没什么事,就没让贺薇去挤那个看着心烦的家属等候区,带着贺薇回了自己办公室等着。 这是贺薇头一次来贺白的单位,进了屋还略有拘束。 她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有一眼没一眼的瞅着贺白办公室里的布局,没话找话道:“嘿,锦旗还挺多。” 贺白没接茬,给贺薇接了杯热水,然后坐到了自己位子上:“这两天我没在,妈怎么样?” “妈?妈好得很。”贺薇抱着纸杯暖着手,“只要你不在,妈就吃得好睡得好,还给我做饭呢,正常的不行,你一回去她就爱发疯。” 贺白眉毛一挑:“是吗,那我搬出去住好了。” “那不行,我又不是长公主的重点监察对象,长公主每天就要见你,不是老大就不行,就要闹。”贺薇扬起下巴,蛮不讲理道。 贺白冷笑两声:“是长公主没我不行,还是你没我不行。” “都不行,万一哪天妈闹起来了我可拉不住,就前两天晚上,妈把你说你出差的事儿忘了,突然问我你怎么还不回来,差点又给你们单位人打电话。” “你就不能把我单位人的电话都给她删了?” “删了呀!谁知道上次她怎么弄来的吴医生的电话,我都惊了!”贺薇无辜道,“哎,我还是回头再好好检查一遍她的手机吧,对了还有,你打算夜不归宿到什么时候啊?出差出半个月可不符合常理啊。” “怎么不符合常理,你心善人美的任明哥哥这趟出差还不知道多久呢。” “任明哥怎么了?” “叫的还挺亲。”贺白瞥了一眼贺薇,“医院给的任务,治一个家里有钱烧得慌的病人,要么治死要么治好,否则别想着回家。” “我去,我如此强大的社会主义国家还有此等不为国为民的事?” “不为国为民的事儿多了,比如怎么还不把姓夏的那位送监狱去。” 贺薇不爱听了,直起身子抗议道:“诶诶,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怎么跟人说话呢?在那儿诶谁呢你?” 贺白瞪了一眼贺薇,想了想说:“今天时间多,要不你跟我好好说说这夏萧到底怎么回事,你俩怎么搭上话的?这人跟我都一个岁数了,你一小姑娘在那儿跟这老男人混什么?况且他这人还跟你不一个性取向。” “他老男人,你不是老男人?” “......” 贺薇在贺白手里的笔敲上自己头之前立马缴械投降:“啊好好好!那我就是喜欢他嘛!” 结果还不如不说。 贺白全不顾自己一表人才的形象,咬牙切齿的把笔狠狠地敲上了贺薇的头:“喜欢喜欢!有什么好喜欢!你脑子里有水是吧?!” 感觉全世界的哥哥对妹妹的耐心就那么些。 贺薇抱着头欲哭无泪:“就知道敲我!怎么?你还不明白什么是喜欢了?我看你最懂!喜欢一个人是你能控制的吗?” 贺薇挣扎着从贺白手里逃了出来,她溜到墙角,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很久了,我还上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上他了,那时家里刚出事,你跟二哥都靠不住,妈也一样,是夏萧一直在陪我。” “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以前有多烂?但我就是控制不住总会想他,总想待在他身边,哪怕他看不到我也没关系。” “不过好在他虽然在外面乱他的,但他对我永远都坦诚,我不是个随便的人,我也是确定他安分了才跟他正式恋爱的,他可能是被我感动了,也可能是在外面被伤怕了,或者就是单纯的玩儿累了,想安逸了,但没关系啊,我都不在乎。” “因为我能感觉到,他现在爱我。”贺薇坚定的看着贺白,“等人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好不容易等到了为什么不能把握住?谁从前还没点故事了不是吗?” “我现在每天都很好,我俩上班一起顺路买早点,下班了就约个小会,周末就出来吃吃喝喝看电影,做点情侣该做的事,平平淡淡的,这生活我做梦都想不到,我放不了手,我以为你懂的。” 贺白的表情先是由绿转黑,再是由黑转白,他看着贺薇贴着墙角委屈的样子,还有那双和他生的相似的眼睛。 真是同一个妈生同一个爸养出来的孩子,都是一个德行。 贺白无奈的坐了回去,对贺薇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回来。 第90章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贺白低声问:“你今天身上没受伤吧?” 贺薇摇了摇头。 真操心,蒋沐凡爱的人是绝症,贺薇爱的人是艾滋,自己爱的人......见了自己就想跑。 贺白摁了摁太阳穴又问:“你打算过将来吗?他知道自己身体的事儿吗?” 贺薇思索了半晌,愁眉苦脸道:“我感觉...他应该是知道......” …… “知道那他不说?!” 贺白刚压下来的火,忽然又冒了出来:“你刚不是说他坦诚吗?一天让人操不完的心!” “哎呀你别吵!吓死我了。”贺薇急的跺了跺脚,“刚不是跟你说了么,我们......可纯洁。” 贺薇顿了顿,难为情的说:“接吻拥抱什么的,都...都很好,但就是他从来不跟我那个什么,那里都有反应了难受的不行了,也不愿意碰我...我还因为这个生过气,甚至会觉得他爱我都是假的,我最后可能就是个被形婚的,所以现在想想......” 贺白被贺薇整的心里烦成了一团乱麻,他转过身打开了身后的窗户,从抽屉里摸出了一根烟,点了抽上。 “那还真是难得有情人。”贺白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将烟送到嘴边吸了一口。 不知他脑中在思量什么,过了许久,贺白才慢慢开口:“艾滋好好吃药寿命也可以保证,你俩以后要是那啥的时候......注意着点,你要保护好你自己。” 贺白回头瞥了一眼贺薇:“只要你没有被感染,日后孩子也能要,做试管就行。” 贺薇一时没反应过来,小心的问:“什么意思,你同意了……?不管我了?” “我管得了你?”贺白挑眉。 他停顿片刻,没好气地说:“摊上个夏萧,以后也有你受得了,保护好自己,你们爱怎样怎样吧。” 全家最倔强的大哥居然就这么妥协了。 他要早愿意听自己好好说话该多好?或者她要早有刚才那狗急跳墙的口才也行啊! 贺薇听后抿了抿嘴,终于将自己的委屈与难受“呜啊”的一声,捂着脸哭了出来。 “......” 小姑娘哭起来可真是难哄,贺白从小到大是见识过的。 见贺薇声响不小,贺白连忙从桌上抽了两张抽纸摁到了贺薇脸上:“你给我小点动静!一个大姑娘在我办公室哭这么大声,是嫌我事儿还不够多?” 贺薇闻后乖乖的收了声,擤了把鼻涕,一抽一抽的小声流眼泪。 到底是亲生的妹妹,贺白看着贺薇这可怜样子,心软了一下。 他坐在旁边安慰道:“行了别哭了,我刚吓你的,夏萧这不是什么大事儿,你给我冷静点。” “行吧。”贺薇吸溜了两声鼻涕,收了声。 她脸上的妆被哭的乱七八糟,贺薇稳了稳自己的情绪,然后指了指贺白的手,哼哧哼哧的问:“刚还想问你呢,你这手是怎么回事儿啊?” “这会儿才想起我啊。”贺白白了她一眼,将手在眼前晃了晃,“跟你一样呗,为情所困。” “二哥啊?”贺薇抽抽搭搭的问。 “嗯。” 贺薇的花脸上大写着惊讶:“这么激烈!是他要自杀还是你要自杀?还是他砍你的?我去,你俩别什么时候给我整出人命来啊。” 贺白皱着眉头拿食指戳了一把贺薇的脑门:“你脑袋瓜里装的都什么玩儿?” “那是为什么?”贺薇揉了揉脑袋问,“你们什么时候走的这么近了?” “不为什么,就是我的秘密不小心被他发现了。”贺白坐回自己椅子里,放松的将头向后仰靠在了椅背上,他淡淡的说:“以后也不会走这么近了。” 贺薇想了想,趴在办公桌前认真的说:“那个......要不我说句公道话?” 贺白:“?” “你就是有变态的心没变态的胆。” “……” 贺薇跟看不见贺白的脸色似的,来劲了:“我还挺不理解,你既然找到他了就把他追回来啊,我这儿你放心!你看我跟夏萧都能谈恋爱,早已经没有过去的心理阴影了。” 贺白搓着下巴看着贺薇的表演,内心道:我劝你少说两句。 贺薇拍着胸脯,晃着她的粉头发:“我现在长大了也工作了,不会拖累你了,妈我也能照顾,你放手就去呗!” “要是妈情绪激动不让二哥进门,你俩就出去住!思想工作咱们慢慢做,你俩得朝前看呢么不是?妈是妈,你是你,妈过不去,你还年轻,你们不能过不去么不是?” “家里有我和夏萧呢!咱们本来就跟二哥一家人,你看我这一关你都过了,还在这儿磨蹭什么呢?” “......” 贺白静静看着贺薇这没大脑的支持他的样子,有点想发笑。 但还没笑出来,心里就酸的不行。 贺白苦笑着摇摇头,又起身站到了窗边:“你这一关?你这一关让我过的也太晚了。” 贺薇歪头看着他。 “你二哥有自己生活了,贺薇。” 贺白再次望向楼下与他毫无相关的人群,轻轻地说:“都不用我过什么关,他自己就先走了。” 贺薇静静的看着窗边贺白寂寞的背影。 医院的药水味苦得她莫名又有点想哭的意思。 而后的时间里,贺薇再没敢多说一句话。 ...... 第91章 因为蒋沐凡不小心闯进了贺白的生活,因为蒋沐凡又不小心的窥探到了贺白的秘密。 因为那晚贺白的鼓足勇气,捅破了一点点他们之间那薄如蝉翼的窗户纸。 贺白与蒋沐凡又回到了从前不相往来的日子。 销声匿迹,仿佛是故意的一般。 直到三个月后,夏天都快过去了。 贺白才再次见到了蒋沐凡。 第44章 戒断期 3 贺薇的报告出来了,阴性。 看来老天还算手下留情,没有让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再经历其他的苦难。 夏萧这个基因里就带着浪漫的混血,一醒来就给贺薇来了个坦白实情和深情告白,把贺薇迷的五迷三道,握着夏萧的手就立下了海誓山盟。 贺白对夏萧这个人有排斥反应,那个辣眼的场面他实在不想参与,提前退场了。 夏萧在医院住了一个礼拜,便平平安安的出院了。 贺白听吴倩倩说,最后那两天夏萧爸妈从国外回来了,见了贺薇喜欢的不行,想让他俩赶紧结婚。 贺薇得了贺白的首肯,欢天喜地的当场就把自己卖了,气得贺白回家又把贺薇狠狠训了一顿。 结婚凑凑活活可以,但得住自己家房! …… 永宁这个好地方,夏天比冬天难熬,冬天若是冷的受不住,钻被窝里钻两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但夏天可以热死人,前两天有个记者把鸡蛋打在了地上,这地表温度愣是给活生生的摊熟了。 贺白就是在这炎炎夏日中,熬过了一段与蒋沐凡失联的日子。 他总是奇怪,明明曾经的六年都过来了,怎么这几个月就这么难熬? 是因为……表白失败? 哎…… 大概是吧。 贺白的手早就好了,但掌心留了一道长长的疤,不再是一只好看的手了。 但贺白不在乎,他反倒挺喜欢这道疤,没事就盯着左掌欣赏半天,像是在睹物思人。 也顺便回味一下那晚,偷偷留在蒋沐凡额头的吻。 贺白不是完全没有蒋沐凡消息,只是不再跟蒋沐凡联系了而已,他跟前还有个任明。 任明从压根不让回家,到现在严宁允许他一周回去看两次老婆孩子,每次放出来的这两天,任明就跟才从牢里放出来似的,要么粘着老婆孩子,要么就叫贺白去郑强那儿吃鱼。 任明每天都在精德呆着,也没什么别的话可跟贺白聊,就剩下方黎的病和严宁多有钱了。 郑强则是拿人手短,才收了贺白那八万块的卡没多久,这蒋沐凡就伤了手请假了,现在更是请了个大长假,下次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辞职了没两样。 他和贺白都忙,好不容易碰上面了,郑强便赶紧把那钱给贺白再退了回去,另请了个年轻小姑娘在上面弹琴,但水平有限,走不了蒋沐凡那一套。 郑强想蒋沐凡想的紧,成天催蒋沐凡什么时候回来,但基本都会被蒋沐凡礼貌的搪塞过去。 于是郑强见了贺白是三句离不开蒋沐凡,问知不知道蒋沐凡干嘛去了,他这场子什么时候能恢复从前的高逼格氛围。 所以贺白越是想稍微把蒋沐凡从生活中放一放,这四面八方关于蒋沐凡的声音就越多,魔怔了似的,让他每晚都会被思念折磨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他有蒋萍,还有贺振华的那张相片,他没有选择题可以做,就只有一个死答案——在家待着,直到死。 所以贺白下了个结论,为了能让自己好过一点,任明这个朋友还是少联系。 任明:喵喵喵? 好在出来混都是要还的,贺白之前强加给吴倩倩的那些台手术,现在全被吴倩倩抛回来了。 原因就是师妹意外怀孕,师哥无奈上线,吴倩倩之前说自己会因为过劳而不孕的话,通通喂了狗。 于是贺白手上的线一拆,就被迫上了手术台,继续开始他的手术、抬病人、手术、抬病人、手术、训徒弟、抬病人、训徒弟......的生活。 工作的忙碌能让贺白多少少想一点,一天七八台手术不停点的让他干,至少能睡得着了,并且还是死睡,车都开不动的那种。 可好景不长,贺白才刚刚回到曾经的生活状态,事儿就来了。 这天他刚从手术室出来,白大褂还没披到身上去,就被老主任叫到了办公室。 “精德这两天问咱们科要人。” 老主任坐在办公桌后面,手里捧着一杯紫色的黑枸杞茶,见贺白进来,头一句话就是这个。 贺白刚从兵荒马乱的手术台上下来,脑袋还是懵的,一时没反应过来老主任的话。 主任吹了吹水面上的黑枸杞,抿了一口,结果被烫了个呲牙咧嘴,老头儿瞅了一眼贺白,缓缓道:“一个骨髓瘤病人,前两天恶化了,骨质疏松导致全身多处骨折,现在那边邀请咱们科骨干医生过去协助。” “待遇不错,三倍工资,不含手术费,就是保密工作要求严格,得住过去。” 答案明摆着,老主任就差把病人姓方报出来。 贺白听到方黎恶化的消息,一时觉得头上的手术帽勒得脑袋疼,就像是被念了紧箍咒。 他不敢细想全身多处骨折的骨髓瘤病人,还剩多久? 到时候他的蒋沐凡怎么办? 有趣的是,老主任还没待贺白回话,便面带愁容,自顾自得又说道:“哎,小吴怀着孕,不能当苦力使了,咱们科能顶事儿的就这么几个,不能没了你呀,我本来想打算让小乔去的。” 第92章 贺白内心:那你叫我来干嘛……? 喝黑枸杞的老头儿好像是会读心术似的,抬眼瞅了一眼贺白:“但精德那边的人,点名要贺医生。” 非常好,贺白都想就地鼓掌。 “所以小贺,你去不去呀?”老主任愁眉苦脸的望着贺白。 想都没想,贺白认真道。 “去。” 大概自己还是幸运的,贺白想,他或许能在蒋沐凡走投无路前,再有机会拽他一把。 …… 严宁给蒋沐凡安排了住处,尽管方黎病房比他们家还大,行军床摆个十架都没问题,但严宁还是没敢把蒋沐凡安排进方黎房间。 严常军最近就在永宁,没事儿了总会来,这老头火气太大,谁都不想惹,严宁连跟方黎同一层的房间都没敢给蒋沐凡安排,就怕被严老头碰上。 为了方黎可以保持心情愉悦,严宁让步都能让到北极去,她把蒋沐凡安排在了一楼的左手边的一间空房里。 房子不大,只有二十来平,一张单人床,独立卫浴,平时应该是给病人自己带的护工住的房子,临近员工电梯,上下楼挺方便, 蒋沐凡觉得挺好,他又不是来度假的,这条件比永医大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零碎琐事折腾了几天,一切安顿好之后,蒋沐凡才想起来抽空去大学城把那短租房给退了。 期间出了点小插曲,房东阿姨见蒋沐凡才定了几个晚上就要走,脸色不太好,在房子里挑刺儿挑了半天,就想多扣一点蒋沐凡的押金出来。 “哎呀我这个桌子不稳的哎,你怎么能放这么沉的箱子上去?下一个租客可怎么用呀!” “啊呀这个墙皮怎么掉了这么多呀?我上个月才刷的墙呀。” “灯泡也闪了,小蒋你这样不行的呀,押金我是一定要扣你的啦!” 蒋沐凡耐着性子在后面陪着房东阿姨东瞅瞅西瞅瞅,一句一句的应付着,结果刺儿还真让人家挑到了。 “哎呀!哎呀呀……啧啧啧…你看看你看看!这窗框是怎么回事呀!” 蒋沐凡凑到跟前一看,无辜道:“这个真不是我,陈姨,你这窗户我就没开过,来时就这样!” 房东陈大妈对自己这几套房的硬件设施心里可是清楚得很,墙皮桌椅坑不了蒋沐凡就坑不了了,但这窗框她可是实打实的在理。 陈大妈一听就不干了:“哎呀小蒋呀,我的房子我还不清楚啦?我这窗子虽然旧,可一直都是好着的,而且铁窗子也不可能变形的,你这肯定是用重物砸啦!或者就是脚踩的啦!哎哟我说小蒋呀,你跟窗户有什么过不去的呀,我这还怎么用呀……” “好了好了,陈姨。”蒋沐凡觉得自己耳边大概是呆了只尖嗓子鹦鹉,聒噪的不行,他抬手打断了陈大妈的唠叨,认真道:“我来时也没仔细检查,我搬进来就睡了,压根儿就没动您的窗户,第二天我出门的时候才发现这儿凹进去了一块儿,这事儿我看也说不清了,我给您解释清楚,你就当我弄的吧,要扣多少您给个数。” 瞧蒋沐凡这话说的,陈大妈在理也变得不在理了,大妈也是个性情中人,不该背的锅她可一分钟都不背。 陈大妈食指在旁边桌沿上敲了两下:“来,你不信是吧?我这儿可有照片的。” 说完她从兜里掏出了手机,放到蒋沐凡面前大方的操作。 “你看啊,我这儿每来一个客人之前我都会把房间拍一遍的,你看啊……四月三十号!你是四月三十号来的吧?你看这个照片,我给你放大你看……你看看这窗框,好的吧?是直直的吧?我能骗你嘛小蒋?哦哟做人可要实在的呀,你陈姨租了这么多年房子,可仔细着呢!” 实打实的图片,弄的蒋沐凡也哑口无言,没话了。 他还有点细思极恐,自己在这儿睡的那天晚上进贼了? 妈呀……那也没少什么东西啊…… 总不能劫色吧?他一大男人,还是个肿猪脸。 也没人掏他器官,也没人挖他眼睛,那这窗框,真自己磕的?梦游了?还是个走窗梦游? 不科学,要么进人要么进鬼了。 蒋沐凡后脑勺感觉一阵凉风吹过,他打了个寒颤——靠,谁这么神经啊?! ...... “阿嚏!” 贺白坐车里打了个喷嚏。 抽了张纸擦了擦鼻子,然后从扶手箱里取出了个血呼啦碴的毛巾,还有一盒用过的退烧贴和一个医用冰袋。 忙了一整了,好不容易得空把这些垃圾都收拾了。 贺白就怕在蒋沐凡屋里留下点什么把小孩儿吓到了,所以不留下一片云彩的把自己带来的都带走了,结果还是让蒋沐凡吓得半死,觉得这世上有鬼了。 自从蒋沐凡被准许留在了方黎身边,方黎气色就好了很多。 严宁也没什么执念了,一心就想把方黎治好,刚好有了蒋沐凡这个世界上对方黎最上心的护工,她就可以天南海北的跑开了。 给方黎找骨髓,给查尔斯找帮手,或者就是m国公司的事,都能比以前顾得上一些,别看她有钱有权无所不能的,但身边多了个蒋沐凡,还真能帮得上她许多忙。 蒋沐凡的压力就更别说,没了永医大那个吞钱机器,郑强那边他也不用去了,“小女儿”也保住了,就剩下安安生生照顾方黎了。 这个夏天过的是平平安安、顺风顺水。 第93章 直到方黎在精德接受了第四次化疗。 第45章 浮沉 不知是化疗药里的哪一项让方黎不耐受,第四次化疗才刚开始,方黎就吐得不行。 一夜之间血小板低得只剩下50,吓得蒋沐凡赶紧将在首都办事的严宁叫了回来。 方黎胳膊上腿上满是淤青,还伴随牙龈出血,血没事儿就一口一口的往外冒,跟吃了小孩儿似的,蒋沐凡拿纸擦都擦不过来。 查尔斯基本每天都会来给方黎推一针升白针,并且把所有的抗生素都加了量。 蒋沐凡掰着手指算了算,方黎现在一天要打的针,给他24个小时都不够打的。 一般严常军要是过来,都会提前给严宁打个招呼,所以蒋沐凡如果平时没有特殊情况,晚上会把会客厅的沙发拉进房里,睡在方黎身边,不回楼下去。 他睡之前总会摸摸方黎瘦的凸出的颧骨,跟他道声晚安。 方黎在精德接受m国大佬的治疗,效果好像也并没有比永医大的任主任好到哪里去,蒋沐凡每天的生活,除了少了个操心方黎每天都吃什么以外,其他要发愁的事儿基本没变过。 他还是得每天盯着方黎的各项指标,跟盯股票一样,涨了就诚惶诚恐,跌了就腹热肠荒,最后还得引得方黎没事儿来安慰他,让他别着急。 方黎在精德的第四个疗程,就这么在血小板基本每天不超过70的状态下,熬到了中后期。 每天吃完了就吐,吐完再被蒋沐凡哄着继续吃,没完没了的升白针和没完没了的皮下出血。 不过好在难熬是难熬了点,但不像从前那么孤单了。 精德的大门现在蒋沐凡都进得来,方黎在永宁的朋友就更好商量了。 蒋沐凡在能稳定留在方黎身边后没多久,就将方黎的下落告诉了303宿舍的那两个人,让刘伟和白晓天不用再操心了。 刘伟一听方黎还在永宁没走,跟白晓天大大的松了口气,第二天关了店门就约着白晓天来找方黎算账。 严宁在门口看了两次方黎在自己朋友面前的状态,骨瘦如柴的儿子又变得脸上有了颜色,她也就默许了方黎的朋友可以随时来探访。 当妈的对孩子的爱永远都是无底线的,不论这妈是个家长里短的普通妇女,还是个呼风唤雨的女强人。 白晓天每天要上班,还要每天招呼女朋友徐欣,时间很不自由,而刘伟这壮汉就不一样了,闲了一周能过来两次,忙了也能坚持周周都来看一看方黎。 他也算是个从外地过来,想在永宁扎根的“漂儿”,尽管家里给他的小乐器行帮衬的挺多,但他毕竟在永宁没家没口的,所以以前永音303的,在刘伟心里都是他在永宁的亲人。 平常刘伟来精德看病人的那么一两个小时,不太能见得上方黎不舒服的样子。 这次他一个老客户给他拿了两箱人家自己家种的大葡萄,刘伟寻思着自己懒汉一个,水果没事儿他也不会自己收拾自己吃,身边刚好有个方黎,这好东西还是给方黎拿去好好补补。 于是刘伟一个心血来潮,晚上关了店就骑着他的摩托拉着他的葡萄,不远万里的来了精德。 到了病房,把他这有机葡萄吹了半天,跟蒋沐凡乐乐呵呵的给方黎洗了一串绿的,又洗了一串紫的。 三个人吃的开心聊的嗨,刘伟没正行的给方黎讲了个笑话。 结果让方黎一个不小心,给呛住了。 方黎白天吐了一天都没出什么事儿,就赶巧,栽在了刘伟这一颗葡萄籽儿上。 他一口气儿没上来,咳的是撕心裂肺,方黎正觉着自己呛的脸都要憋炸,忽然听到好像有“咔嚓”的一声,从自己身体里发了出来—— 我靠……方黎想。 接下来他就痛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蒋沐凡在方黎朝后倒下的一瞬间就摁了床头的呼叫键,见方黎倒在床上,蒋沐凡怕是有骨头上的事儿,不敢轻易碰他,只能蹲在床边叫着方黎的名字。 不到两分钟就进来了两个护士,然后又过了两分钟,查尔斯和任明冲进了病房。 田兆敏也紧随其后。 一时间医护人员将方黎围了个团团转,又是上呼吸机又是做心肺复苏,方黎的身上的监测仪滴滴滴的响,蒋沐凡的呼吸仿佛就要停滞。 刘伟当初姥爷因为肝癌走了的时候都没见过这阵仗,这次方黎的突发事故也是吓到他了,他脚下生根似的动弹不得,更不敢看蒋沐凡的表情,毕竟都是自己的那两串葡萄害得。 人间所有的转折和事故都是没有规律、没有逻辑,不可预测的。 它们可以发生在任何一个意想不到,甚至荒谬可笑的时间节点。 生命的魅力就在于它的唯一与未知,其实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神,想要用什么事情教会你什么东西,只有人自己,总会自作多情的想从苦难中给自己总结出点道理来,并自我安慰的称这些道理为苦难的“意义”。 可事故永远都只是事故,苦难也仅仅就是苦难罢了,它们毫无意义可言。 就比如方黎。 头一次趴下是因为一盘冬至的饺子,再一次是因为下楼找老婆,可能最唯美的一次倒下,就是大年二十九那天,他壮烈的倒在了舞台上。 接下来就是这次,因为一个小小的葡萄,让他断了两根肋骨,其中一根还插进了肺里。 第94章 而后很快,方黎就出现了血气胸症状,胸前一大片积血,呼吸困难喘不上气。 查尔斯将一根又/粗又/长的针插/进了方黎的胸口,抽出了好几管血,才勉强在鬼门关拽住了他。 方黎的生命体征暂时恢复了正常后,便陷入了昏迷。 就在各位还神魂未定,静等着查尔斯还有何后续的时候,这个金发碧眼的m国医生却停了手。 他是个专攻血液的医生,接下来方黎剩下的问题是他解决不了的事。 必须要专业骨科的医生来操刀给方黎进行开胸手术,把他的肋骨接上,再把肺部的创伤清理干净。 于是严宁只能连夜联系了首都的一位骨科名医,安排了第二天一大早的飞机,把专家接过来给方黎手术。 方黎一直处在人事不省的状态中,他嘴唇发紫,呼吸微弱,手冰得叫人害怕。 首都医生来的前一晚,蒋沐凡在方黎身边守了一夜,死死地盯着床头的监测仪没合眼,直到第二天方黎被送进了手术室。 ...... 滴、滴、滴、滴..... 监测仪有节奏的在方黎耳边不紧不慢的响。 朦胧之中,方黎感觉到有一把冰冷的刃器,顺着他的胸口一路划了下去。 然后身体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着不住床,他逐渐分不清自己此时身处哪里,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尽头有一个小光点,仿佛有好多声音在那头远远地唤着他的名字。 有冷淡的男声,温柔的女人,小孩子的,还有老人家的,一声接一声,不高不低,听起来莫名能感到温暖,仿佛那头是他的故乡。 方黎茫然地朝自己认为的前方走着,直到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了一声刺耳的警报声—— “滴——” 接下来像是有一只手将他从那闪光点的门口一把拽进了水里。 他在水中呛得就要窒息,脑中出现了曾经初见蒋沐凡时,那个金光闪闪的303宿舍。 那时他站在宿舍的正中央,夹着手机正在跟严宁通话,无意中一个回头,第一次见到了让他此生都无法自拔的蒋沐凡。 他痴痴的望着那双淡静如海,似有星辰的眼睛,仿佛能看得懂那人要说的话。 耳边的警报声再次出现,方黎瞳孔微张,猛吸了一口气——他从未如此深刻的想要活下来过。 ...... 也不知道手术室里出了什么状况,方黎在里面已经呆了快将近六个小时。 这六个小时里,蒋沐凡从清醒到崩溃、再从崩溃到清醒,不知循环了多少次。 任明之前给他形容的方黎那次凶险的抢救,被蒋沐凡结结实实的面对了一次。 他孤零零的坐在手术室门口祈祷着,祈祷着方黎这次一定要挺过来,不能就这么败了。 明明还在炎炎夏日之中,蒋沐凡竟觉着周身冷的受不住。 临近傍晚,查尔斯才从手术室中走了出来,跟蒋沐凡和严宁交代了手术的结果。 大概情况就是,人现在目前是体征稳定,救回来了。 但开胸手术创伤太大,按方黎的免疫力,预后是个大问题,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起伤口感染,放过任何一丝细枝末节都可能会要了方黎的命。 他若是不进层流室,术后估计是挺不过去。 并且,这次方黎因为咳嗽导致肋骨断裂,下次不可预知的状况会更多,他身边若是单靠自己一个专攻血液的大夫估计是不够了,可能身边要备许多人。 神内科、心内科,呼吸内科,甚至口腔科都需要,还有骨科尤为必须,骨髓瘤晚期病人最突出的表象就是全身骨质疏松。 首都请来的飞刀专家,拿了好几万的“飞刀费”,做完手术就走了,这是一位闻名世界的专家,短时间内不是严宁拿钱就留得住的。 严宁听后无法,只能用曾经严常军留下来的关系,尽全力在永宁市内调人。 其费时费力程度,就不是一两个晚上便能办得到的了。 精德的层流室刚刚勉强通过了测试,方黎出了手术室就直接被推了进去。 这其实是严宁非常不想要的结果。 永医大的层流室是全永宁最好的,严宁本想把方黎再送回去,但魏海山无论如何都不敢把这尊佛再收回来,做多错多,他还要他的仕途,便以我院现在已经满仓了,实在腾不出来地方了。 方黎要活命,不能拿现在仓里的病人的命来跟他换么不是? 所以严宁无法,只能继续让方黎留在精德,然后从永医大又挖了几个内科的骨干过来,给魏海山挖了一个大坑。 方黎被推进仓的时候还有些意识,严宁跟着医护人员一起做了全身消毒,亲自陪着方黎进了层流室。 母子血亲,严宁比蒋沐凡更有资格陪在方黎身边。 在层流室的第一个晚上,严宁带着手术帽,穿着无菌服,脸上带着口罩,在方黎床边的躺椅上坐了一整夜。 方黎醒着的时候她会陪方黎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两句话,方黎睡过去了,严宁就静静的坐在方黎身边看着,什么都不做。 蒋沐凡在玻璃那头心神不宁的望着,他听不到方黎说什么,看不到方黎身上的伤,只能守在外面。 严宁的穿着和里面的医生护士变得差别不大,有时仓里的人多了,蒋沐凡会不小心分不清严宁和医护人员谁是谁。 直到夜深人散尽的时候,蒋沐凡看到了严宁消瘦的后颈上,那一片花白的发。 第95章 她也快六十了吧…… 蒋沐凡想。 那雷厉风行敢说敢干的女人,被岁月蹉跎得终于是老了。 【作者有话说】:下章进和大黎子的回忆,可能得好几章,可以养养再看 第46章 有关方黎 1 方黎有时会想,自己当初是怎么陷进蒋沐凡手里的。 又究竟是怎么把蒋沐凡追到手的。 那时候的蒋沐凡,心多铁啊…… 不知是自己命好还是会得多,方黎总结下来觉得,好像求爱路上也没有很坎坷。 大概就是爱上他分了三步,追上他也就三步。 爱上蒋沐凡的三步好走,追得倒是废了点劲儿,可好在自己那时候年轻心热,再难也没觉得多辛苦。 不只有蒋沐凡一个人觉得,和方黎相遇那天是金色的。 方黎也一样觉得。 他说那是他此生最宝贵的一天。 …… 永音的钢琴系是永音校领导的话题所在,因为里面有两大怪人——系主任梁弘毅和正教授杨鹤忠。 钢琴是永音的王牌专业,大佬云集,不止一个杨鹤忠人物。 院里大佬们其实都比较文人相轻,谁看不上谁,各个觉得自己专业天下第一厉害,既有特色又有性格,只是杨鹤忠和梁弘毅之间的相轻尤为严重。 梁弘毅名字听着老气,人其实比杨鹤忠小了十多岁,当上系主任的时候才刚四十,是永音钢琴系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系领导。 旅德青年演奏家来的,在德国修了个博士,学历和资历都相当了得,荣誉不老少,名气不老小,思想相当新,一回来院里就给了他个系主任当。 而杨鹤忠年轻时是个怪人,老了是个怪老人,越老越怪,仗着自己头发有点白就见谁都口无遮拦。 经常当众说梁弘毅的表演理念有问题,见了几个梁弘毅带出来的学生就要酸人家—— 跟梁老师学得都什么浮夸玩意儿,做作的不行,那肖邦能晃着头弹吗?! 所以学校里梁弘毅的学生基本上见了杨鹤忠都躲着走。 梁弘毅怎么说也是系主任,不大度也得大度,虽然没怎么理过杨鹤忠这个刺儿头,但杨鹤忠的学生见了梁弘毅也是躲着走,这回都是尴尬的。 一个留洋回来的系主任,一个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在系里这么不对付,导致很多人说杨鹤忠这是酸葡萄心理,熬了这么多年没熬上系主任,被梁弘毅抢了先,所以不服人家年轻系领导。 也就蒋沐凡从没这么想过,毕竟是杨鹤忠从小跟到大的徒弟,多少能了解点他的脾性。 按蒋沐凡话说,杨鹤忠其实是个相当简单的人,他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官迷,他们家老杨,是个真正的视权力为粪土的艺术家。 太拿古典音乐当命了,单纯得觉得梁弘毅的专业配不上他的荣誉,把表演过于外放来取悦资本,不好好搞专业,净整些虚头巴脑的。 年轻人也被带得偏了路子,表演风格商业味儿太浓,怎么新怎么整,不够传统,忘了古典乐最原始的魅力。 但就梁弘毅来看,那杨鹤忠倒是懂个屁。 老古董一个,知不知道什么是先锋音乐和现代表演? 说实话蒋沐凡也有点看不上梁弘毅那一套,他还是喜欢把肖邦的浪漫藏在心里,而不是肉肉麻麻的说出来。 可白晓天一听就不干了,他觉得梁弘毅确实是个大神,他把所有的古典乐都弹出了他独有的风格和味道,但其间作曲家想表达的情感与思想也一样没少,并且丝毫没脱离传统。 白晓天崇拜的不行—— 因为白晓天是梁弘毅的学生。 所以有一段时间,303宿舍方黎和刘伟最爱看的热闹,就是白晓天和蒋沐凡在宿舍里吵架。 一个打击乐的和一个玩儿古典吉他的水货,对琴啥都不懂,每天看着白晓天跟蒋沐凡在宿舍一理论就拿小时说话,乐得不行。 …… 大一下半学期,一个平平无奇的周五晚上。 刘伟和方黎算准了白晓天和蒋沐凡的课表,基本上周五下午他俩都得去自己老师那儿上小课,晚上牢骚发完了肯定要干架。 刘伟风风火火的从外面回来,往桌上撩了两个锡纸饭盒:“来来来,我给咱把烤串儿都买好了,今天你站谁?” 方黎可算把刘伟盼回来了,他从上铺伸下了一双大长腿,不走寻常路的朝下一跳,乐呵呵的说:“我发现老三儿最近嘴皮子溜的不行,今天估计老四儿够呛吵得过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所以你要站老三是吧?”刘伟道。 方黎:“我站我四儿。” “……” 刘伟:“脑子有病?” 方黎抽了一根儿烤年糕,摇头晃脑的啃了两口。 刘伟正对着方黎一脸嫌弃,白晓天就抱着谱子从外面进来了。 刘伟满眼放光:“哟!三儿回来啦!快来快来,吃烤串儿来!” “跟哥哥说,今天辩题准备好了没?打算拿什么刁钻角度跟老四儿争?要哥帮你查资料不?” 白晓天接过一串香仔肠,白了刘伟一眼道:“你俩无聊不无聊?今儿得让你俩失望咯,四儿被老梁扣下了。” 方黎在自己桌前玩儿着手机,一听便抬眼问:“老梁扣哪门子的老四儿?” 白晓天神神秘秘的瞅了眼方黎,终于憋不住笑的幸灾乐祸起来:“今天杨教授病了没来,四儿的小课是老梁给上的,哈哈哈太惨了……我在外面旁听了一会儿,老梁说他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哈哈哈哈还说他们老杨理解有问题!四儿脸都绿了,我感觉他最后双手都不协调了哈哈哈……” 第96章 “那完蛋了。”方黎听白晓天的描述也直想笑,“今儿四儿没三个小时怕是出不来了。” 晚上刘伟心心念念的下饭情景辩论是泡汤了,他们三个吃完了刘伟买的烤串,就在宿舍开了几局足球。 学校琴房一般八点半关门,最晚九点就清人锁门了。 方黎跟宿舍的哥儿俩不知不觉玩儿到了八点五十,见蒋沐凡还没回来,心里有点发毛。 男孩子打起游戏来最是容易忘我,要不是还有个方黎,宿舍其他人是压根儿记不起来蒋沐凡了。 方黎借口坐久了腰酸,起来活动一下,去了趟厕所给蒋沐凡发了个微信。 “还没回来?” 电脑跟前坐久了脸容易发僵,方黎没着急出去,在水槽边冲了把脸,等了会儿蒋沐凡的微信。 但他把朋友圈都快刷到三个小时前了,蒋沐凡还没音信。 方黎一看表——哟,都快九点半了。 他侧耳一听,白晓天和刘伟已经新开了一局了。 方黎琢磨了会儿,对着镜子吊儿郎当的抻了抻脖子,然后走了出去。 “你俩先玩儿,我出去转悠会儿。” 刘伟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脑:“嗷好好,干嘛去呀这么晚?” “腿麻,出去跑两圈。”方黎把桌上的垃圾大概收了收,打算带出去。 这蹩脚理由白晓天都听笑了:“可拉倒吧,是去约会吧?” 方黎哈哈了两声:“我尽量约,好好踢您的球吧!” …… 蒋沐凡是杨鹤忠从小带出来的徒弟,坐到琴跟前,每一根儿头发丝儿都是杨鹤忠的影子。 所以梁弘毅每一根儿头发丝儿都看不惯蒋沐凡,觉得蒋沐凡这不对那也不对,过于追求技术而忽略掉音乐本身。 临下课的时候,梁弘毅给蒋沐凡了一本门德尔松的曲集,让蒋沐凡下课后哪儿也别去了,把第六首e大调奏鸣曲的第四乐章扒下来,第二天单独找他弹给他看。 都是艺术家,都是大神,系主任发神经谁敢说个不字,蒋沐凡有苦说不出,只能硬着头皮饿着肚子摸曲子。 这曲子给他一个礼拜让他出活儿都够呛,这梁弘毅竟说要明天。 蒋沐凡满肚子装的都是老杨害人不浅,结果一弹就过了点儿。 永音里有一栋三十多层的高楼,里面全是琴房,按系别划分,多少层至多少层是声乐,多少层至多少层是音教,什么作曲,管弦,分的都很细致。 然后十八楼中间开了一个窗口,是学校琴房钥匙管理处,里面会坐一个阿姨,拿学生证登记拿钥匙开琴房,然后用完了再回去一还。 其他系的琴房管的很严,就钢琴和作曲的琴房阿姨一般不管。 作曲普遍耗时比较夸张,有时在琴房里熬个大夜都不一定能写出个鸟来。 而钢琴则是纯靠练,一般会从早坐到晚,然后第二天再来,每次都要来回等电梯跑趟十八楼,许多人都觉得太麻烦,大家其实基本上跟阿姨都是老熟脸了,慢慢的钥匙就不太还了,在同学们手中相互流传,什么时间用琴房他们自己沟通好就行。 所以八点半一到,十八楼的阿姨把墙上钥匙检查一圈,只要其他系别的钥匙都齐,就直接锁门走了。 蒋沐凡不知不觉的跟门德尔松较劲到了九点多,饿得胃直反酸,看表才发现居然已经过时间了,他赶忙收琴往楼下跑。 果不其然,管琴房的阿姨已经下班儿了,连带着一楼大门儿也锁了。 蒋沐凡一个大一新生,还没体会过在琴房过夜,他也只是听几个音工作曲的学长说过,他们会约个三四个好哥们儿一块儿开两间琴房,带好零食铺盖卷,一块儿在琴房做作业,其实挺嗨。 但人家音工的琴房设备好啊,又是大音响又是电脑又是麦的,乐器也全,吃喝带够,桌子也大还有沙发,能不嗨么。 他这儿就架琴,连个能躺的地儿都没有,永音在琴房过夜的也就只有那帮学作曲的,还得是电子音乐作曲的或是制作的才行。 蒋沐凡心存侥幸的推了推那扇紧锁的大门,有点愁,他连阿姨的电话都没得。 算了,要不联系导员吧,蒋沐凡想。 结果老天有眼,手机也没电关机了。 蒋沐凡满脑门的黑线,暗骂了一句苹果的烂电池。 要不去作曲系的那几层碰碰运气?要是有人,借个电话或者借个充电器也行。 蒋沐凡抱着谱子上了音工的那几层,转悠了两圈终于找到了个亮灯的琴房,里面坐了两个熬夜赶毕业作品的学长。 学长一听蒋沐凡熬过点儿了,热心的给他借了手机充电线,留他在琴房说等他联系上人了再说。 蒋沐凡寻思着自己打扰人家做作业,也没什么好回报的,便跟这两个人聊了几句,顺便帮着弹了两段小样。 其中有一个学长是个人来疯,一看来了个免费帮忙的,还提议干脆也别走了,跟他们一块儿玩儿吧,现成的钢琴手对于他们搞作曲的来说都是保护动物,贼受欢迎。 可蒋沐凡是个相当被动的人,他心想要跟这俩大哥在这儿呆一夜,尴尬症铁定得恶化成癌。 待手机冲到百分之三四十左右的时候,蒋沐凡就从琴上起来,打算先回自己琴房自生自灭了。 两个大哥见蒋沐凡是个腼腆脾性,也没多留人,就告诉他随时晚上欢迎他上来。 第97章 蒋沐凡跟那两人忙活的时候,一直没注意到手机光充电却一直没开机,等进了走廊才想起来开机。 小黑苹果刚从屏幕上切走,屏幕上就“蹦噔蹦噔”地来了好几条微信。 都是303那位大个子老二哥的—— “还没回来?” “让老梁少说两句!烤串儿都凉了。” 桌上烤串图片两张。 “干嘛去了,三儿早都回来了,就等你啦!” “没事儿吧?有空给我回个话。” “?” “你没事儿吧?” …… 来来回回二十多条消息,蒋沐凡心头忽的一暖。 这似曾相识的,被惦记着的感觉。 还没来得及回复,电话就在手中响起。 蒋沐凡缓缓开口:“喂…” “靠,我以为老梁把你暗杀了!”那头传来了一个焦急的声音。 方黎站在琴房大楼下:“你现在在哪儿呢?” 【作者有话说】:请原谅我又土又丑的章节名 orz 第47章 有关方黎 2 方黎漫无目的的在/操/场上打转,说他到底有多担心蒋沐凡,一时半会儿他也形容不出个一二三来—— 一个大活人,有手有脚的,能丢哪儿去?况且现在还不到十点,不正是夜生活开始的时候? 而且人家凭什么干什么事儿要跟你这普通舍友报备? 万一是谈了个女朋友什么的呢?还啥都要跟你说啊? 方黎一手插兜一手端着手机想,但他的脑子和身体是各论各的,脑子想着人蒋沐凡爱干嘛干嘛,他方黎算哪根葱,手里给蒋沐凡发的消息可是一条没少。 直到他电话打通了。 “靠,我以为老梁把你暗杀了!你现在在哪儿呢?啊……?琴房大门锁了啊,我去,那咋办,晚上就呆那儿了?…啧,那哪儿行啊,那琴房能睡人嘛你,行了行了,我就在这儿呢,我在这儿给你考察一下地形想想办法…” 方黎半天才絮叨完,他肘着电话绕着楼跟前转了两圈。 琴房楼周围是一圈绿化带,一楼的窗户基本上都被树挡住了,方黎只能踩进草坪里给蒋沐凡找他能出来的地方。 走门肯定不可能了,想出来大概只能走窗。 但窗户都是琴房的窗户,而且还有防盗网,他和蒋沐凡肯定一个进不去,一个出不来。 方黎寻摸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个小窗,有正常窗户一半儿宽,不像是琴房的窗户,方黎看了看周围的地形,判断这估计是一楼到二楼楼梯间休息平台的窗户。 那窗户不大,但过个人是没问题,还没防盗网,就是高了点,比他个头都高,不过抬个手能够到窗沿。 方黎思索片刻,给蒋沐凡把电话又打了过去。 蒋沐凡可怜的手机就那么点儿电,也不敢玩儿,就静静等着方黎电话,接得很快。 “哪儿呢?”方黎问。 “琴房啊,等你救我呢么不是。” “救你来了,你下来吧。”方黎听着蒋沐凡软软的声音,嘴角微动了一下,“应该是一楼上二楼的楼梯间里,那儿有个窗户,我就在这儿。” …… 大概五分钟,蒋沐凡就从方黎头顶上的窗户冒出了头。 “我去,这么高!”蒋沐凡朝下一望,居然还有点腿软。 见蒋沐凡出来了,方黎眼底冒了光:“这有什么高的?” 他抬脚踩了踩地上的软草地,看着蒋沐凡:“你看,草地,摔不疼。” 蒋沐凡撇了撇嘴:“你行你来跳。” 方黎挠了挠后脑勺,而后他仰起头对蒋沐凡伸出了双臂,方黎笑眯眯的说:“来吧,我接着你。” 方黎炙热的眼神莫名让蒋沐凡看着心里有些发慌,他犹犹豫豫的把一条腿搭上了窗户,眼睛往下瞅了瞅:“这,这行吗?” “行,怎么不行?我在这儿呢你还怕什么?”方黎敞着胳膊对蒋沐凡说。 蒋沐凡朝下望了两眼,还是敢下不敢下,这高度,硬跳绝对狗吃屎……脚估计也得崴了。 方黎看蒋沐凡磨磨唧唧的样子,朝前走了一步想直接把他接下来,手指不小心碰到了蒋沐凡垂下来的脚踝。 蒋沐凡被碰到的一瞬间,忽的起了一背鸡皮疙瘩。 “等……等等一下!”蒋沐凡结巴道。 然后将手里的谱子扔进了方黎展开的怀里,说:“先……先先把谱子帮我拿一下吧,别弄脏了啊,里面有一本是老梁的,我还得还他呢。” 方黎被那几本谱子砸了个猝不及防,他脸上闪过一丝失落,将怀里的谱子在旁边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放好。 “快来吧来吧,相信我。”方黎巴巴的瞅着蒋沐凡。 天儿也不早了,再不狠心,宿舍门都要关了,他跟方黎都回不去。 哎,崴就崴了,豁出去了! 蒋沐凡心里工作刚建设了个差不多,眼睛一闭正想往下扑。 一只大手忽然拽住了他的小腿,将他往下一拉。 蒋沐凡一声惊叫,一头栽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方黎被蒋沐凡扑的退了几步,后背撞上了身后的一棵小树才不至于摔倒。 小树的叶子被撞的沙沙地响。 蒋沐凡双手本能的挂在方黎脖子上。 方黎闻到了蒋沐凡软软头发的香气,他垂眼看着怀里的人:“这不是下来了么?说让你相信我吧。” 第98章 两人姿势相当暧昧,还好月黑风高,四下无人,蒋沐凡的眼睛在晚上格外的水亮…… 方黎脸上不自觉的笑意渐浓,本想放开怀里的人,手却鬼使神差的将蒋沐凡的腰又紧了紧。 跳下去的那一瞬间蒋沐凡倒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安静下来,方黎极具压迫性的呼吸和他放在自己腰后的那只手,让蒋沐凡忽然不寒而栗。 他眼前一黑,脑中浮现出了六颗五彩斑斓的玻璃球,相继发出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像是噩梦中常出现的样子。 蒋沐凡一把推开方黎,扶着树狂咳了几声,脸色在月光下更加煞白。 方黎被吓到了,蒋沐凡个头不大,劲儿却不小,把他推得踉跄了好几步。 他上前小心的抚上蒋沐凡的背,想问问他怎么回事。 可刚搭上的一瞬间,就听背对着他颤抖的蒋沐凡,哑着嗓子说:“别碰我……” 触电一般,方黎收了手。 他抱着胳膊弯下腰来,与蒋沐凡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眼中带着担心:“你怎么了?” “啊……没事儿。”蒋沐凡扶着树喘息了一阵,朝方黎摇了摇手,“低血糖吧。” 方黎一个敲马林巴的,哪儿知道低血糖的人不会咳嗽,也不会有这么大劲儿去推人。 他憨憨的就信了,还着急跳脚了起来:“我去,那……那那那咋办?那你能走吗?我去…那我背你吧?算了算了,我背你吧,你看你这一脸的汗。” 见方黎的大爪子又要上自己身,蒋沐凡狠命的赶紧直起腰来,对方黎道:“不用不用!你别碰我。” 方黎连忙双手投降状:“行行行,不碰你不碰你,那现在怎么办?哎不行,出去吃饭吧?你肯定一晚上没吃饭才这样的。” 蒋沐凡一边躲着方黎那给他落下心里阴影的手,一边缓缓站起身。 见蒋沐凡能走两步,方黎便放下了心,走在了蒋沐凡前面,帮他拨走小树林里挡道的树枝,边走边絮叨:“去吃饭去吃饭,就这么说定了,你这出我半条命都要掉,小心点这儿有个石头…说吧,想吃啥?得吃点高热量的…肯德基?大披萨?烧烤?火锅?你挑你挑…诶四儿,没发现你还有这毛病,下回一定得按时吃饭啊!” 方黎这嘴一说起话来就没完,蒋沐凡听着脑袋嗡嗡的,他比谁都清楚压根儿就不是没吃饭的事儿。 但饿了一晚上,听见方黎那几个菜名报的,蒋沐凡确实是有点偏心贴后背了,可低头再一看表,再过一个小时宿舍楼就锁门了。 “小超市买点零食算了。”蒋沐凡委委屈屈道。 零食在方黎这大个子眼里那是极其极其不能顶事儿的,把超市吃光了都不够腻缝的,必定还会饿。 那按蒋沐凡这身体,拿零食打发了,等到半夜肯定还要难受。 方黎不同意,他拽住蒋沐凡的小卫衣帽子朝前带了带:“零食不行,走,带你吃烧烤!滋滋,滋滋响的那种。” …… 烧烤都有什么,厚切的五花肉,酱腌的牛上脑,各种肉在铁板上那么整整齐齐的一码,小油泡泡冒着,煎得金黄金黄的,往生包菜里那么一裹! 哎哟,那谁抵得住? 蒋沐凡当场就要妥协,但他刚从琴房逃出来,找到自己的床了,这晚上再一出去吃,那晚上不又不知道该睡哪儿了。 方黎看穿了蒋沐凡的心思,他乐呵呵的从兜里掏出了串儿钥匙:“瞅瞅这是啥。” “这是钥匙。” “不,这是咱俩今晚的归宿。”方黎得意道。 “???” 蒋沐凡带着满头的问号,跟着方黎迈出了永音的大门,找了个营业到凌晨四点的烧烤店,开始了一顿无肉不欢的酣畅淋漓的大餐。 期间方黎在他们宿舍群里发了个烤肉的照片,说了一句今晚跟老四儿在外面共度良夜,不回宿舍了。 最后在群里刘伟和白晓天的无数句脏话里,方黎和蒋沐凡两个人,一共干了两斤五花两斤牛肉,还有无数菌类和蔬菜。 畅畅快快吃完,方黎带着蒋沐凡在烤肉店门口站着,等他挡的那辆网约车。 “这会儿干嘛去?真不回学校了?”蒋沐凡怀里抱着他的门德尔松,小声的打了个饱嗝。 方黎吊儿郎当的吹着口哨,双手插兜,神神秘秘道:“不回了,都这个点儿了,楼管阿姨叫都叫不醒。” “那去哪儿?” “不都说了吗,去我家呀。” “你家不首都呢么!提前说好啊,网吧我打死都不去啊。”蒋沐凡防备的看了眼方黎。 方黎瞅着蒋沐凡那表情直想笑,刚好网约车打着双闪停到了他们前面三十米处。 “瞧把你吓得,不去网吧,晚上给你床睡!走吧走吧。”方黎乐呵呵的推着蒋沐凡朝车跟前去。 …… 这是蒋沐凡第一次来方黎在永宁的房子。 也就是他们最后在这里生活了六年的地方。 那时的锁还是防盗门自带的锁没换过,一进去墙和地砖都是暖色调的米黄色。 灯光也是<a href=https:///tags_nan/wenxinwen.html target=_blank >温馨的暖白色,只是家具比较简单,客厅就摆着一个带着白色沙发垫的原木框架沙发,和一个不怎么配套的玻璃面茶几。 餐厅和厨房都是空的,只有一排基本的橱柜,烟机灶具一概没有。 一看就是个落脚的地方,没有一点家的样子。 第99章 方黎从鞋柜里搜了两双拖鞋跟蒋沐凡换上:“家里比较简陋,凑活着呆一晚上吧。” “嚯,这是个什么地儿啊。”蒋沐凡惊道。 方黎引着蒋沐凡进客厅,招呼他坐下,慢慢道:“这儿的楼盘老板跟我妈有点交情,当初又刚好打算让我在这儿上学,所以就让这楼盘老板给她留了这套房,专门……”方黎说到这儿停了一下。 然后坏笑着看了眼蒋沐凡:“专门用来以后给我,和我的小女朋友住的。” “……”蒋沐凡扯了扯嘴角,“那……脏了您的地方啦?” “那可不。”方黎乐了两声,逗他道:“那我这小洞房可不就让你给先睡了。” 蒋沐凡好笑的看着方黎,也蹬鼻子上脸起来:“你不懂,我今晚这么一睡,这叫童子压床,有讲究的。” “是嘛。”方黎坐在蒋沐凡身边,一手撑着头,对着蒋沐凡软软的说—— “那今天就给你睡主卧,好好给我压压。” 第48章 有关方黎 3 方黎他妈给方黎准备的这“洞房”,确实不怎么地。 有烧水壶没水杯,屋里能用来喝水的容器,就两个谁知道从哪儿捡的大瓷碗。 床也是,虽然三个房间都有床,但被褥就一套,方黎尴尬,真就让蒋沐凡睡了主卧,自己找了条毯子,在沙发上委屈了一晚上。 这套房子严宁真正的用意其实就是投资加方便自己,回来看儿子的时候能有个住处,她那时还在跟方黎他爸奋斗打拼,房子买下来也就没好好收拾,一是没时间,二是防止方黎真带个“小朋友”回来常驻下来了,不好好学习。 结果条件再差,也没逃过方黎带“小朋友”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两个人都有课,方黎在沙发上睡不好,刚好起了个大早,下楼买了两个煎饼果子和豆浆回来叫蒋沐凡起床。 方黎一直讲究,觉得热豆浆放在塑料杯子里有毒,还专门涮了那两只瓷碗,把豆浆倒进去跟蒋沐凡一人一碗。 看着蒋沐凡睡眼惺忪乖乖的吃乖乖的喝,没有一点起床气,方黎觉得好像自己养了个宠物。 从小到大,方黎的烦恼还从未放在过哪个小女孩儿身上过,一方面是因为他大部分心思都在姥姥姥爷家的那架马林巴上,另一方面也可能他从没遇上过哪个让他觉得喜欢的姑娘。 大概因为自己形象还不错,方黎在首都上学的时候,一直都能没事儿就收到几个班上姑娘们递过的小纸条,虽然对那些姑娘们他谈不上喜欢,但也不反感,甚至还有点得意。 所以这个情窦比别人都开得迟的方黎,从始至终还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性向,他没碰过壁,就也丝毫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与众不同。 直到开学那天,在暖阳下与蒋沐凡不期而遇。 人的情感很复杂,亲近的家人,要好的朋友,钟情的恋人,这些都来自于喜欢和爱。 所以方黎一直以为自己对蒋沐凡的那些在意和上心,其实只是想和蒋沐凡做个要好的朋友而已,因为他觉得蒋沐凡这个人有意思。 看着闷闷的一个人,偶尔说起话来还句句好玩儿,面上清冷高傲却又很经得住逗,跟他想的那种高高在上的“永音人”不大一样。 他觉得蒋沐凡其实是个内心很接地气的人,但他总是藏着自己,给自己的心上立了一堵墙。 他任你跟他怎么玩闹都可以,怎么彻夜长聊,怎么把自己那点儿芝麻大的心事与烦恼全都摆在他面前都可以,但他自己的烦恼,你一句也换不回来。 像个橡皮人似的,可以变成任何形状,但就是刀枪不入,琢磨不透。 方黎觉得可能是自己的好胜心在作祟,也可能他真的很吃蒋沐凡这一套,也可能……是因为蒋沐凡长得太好看。 总之他就是挪不开眼,想把这人掰开来仔细看看,想要让这个人好好把自己内心的话心甘情愿的,一五一十的跟他说出来。 方黎对蒋沐凡脑子里的那些东西,抓心挠肝的好奇。 所以蒋沐凡一回宿舍,方黎就喜欢扒着蒋沐凡玩儿,有什么新鲜玩意儿要先跟蒋沐凡分享,有什么好玩儿事情也要先跟蒋沐凡说。 好好的四人间宿舍,被方黎单方面的像是给拉帮结派了,硬生生的造成了他跟老四儿关系最好的“假象”。 其实刘伟这个人精看得最清楚,就是方黎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蒋沐凡其实对谁都一样。 都是一样的好,一样的喂不熟。 刘伟一瞅见方黎猥琐的黏在蒋沐凡桌子旁边跟蒋沐凡嘀嘀咕咕,跟谈恋爱似的,就恨铁不成钢的想—— 这傻愣子,怕不是以为带人家出去上了个夜机,就算跟人家肝胆相照,八拜之交了。 …… 蒋沐凡对方黎这莫名的青睐也是不明不白,但他没功夫去想自己在学校的这些难以琢磨的人情世故。 他对自己的要求不高,能在永音活着就行,能顺利毕业,然后能想办法自己养自己就行。 毕竟自己还有那么多难以启齿,说来话长的秘密和心事。 蒋沐凡日子过的是忙忙碌碌,每天除了练琴上课,就是给杨鹤忠打杂。 他高考的成绩不错,又走了点杨鹤忠的小后门,申请上了全额奖学金。 那受了人家的恩,就得帮人杨鹤忠的忙。 杨鹤忠有些艺考生忙的带不过来了,就让他去顶班,谁家小孩儿杨鹤忠不想哄了,也就打发蒋沐凡去给人家上课。 第100章 一年下来蒋沐凡前前后后挣得零零碎碎的小钱算下来,居然都快包住自己下一学年的学费了。 大一下半学期快到期末的时候,蒋沐凡想拿自己赚的钱给杨鹤忠买个小礼物,以表自己的感恩之情。 但送礼这种事是最难的,不能太傻,要有纪念意义,最好再实用一点,蒋沐凡想破脑袋都毫无头绪。 一般出了宿舍就独来独往的他,这时候才想起了这个狗皮膏药一般的方黎来。 蒋沐凡挑了个礼拜五,下午早早从琴房出来回了宿舍,在自己座位上静静的等方黎。 方黎时间也比较固定,不论上课还是练琴,基本上五六点就回来了,他见楼下学校小超市新上了个关东煮的摊位,还顺道给宿舍哥几个一人买了一份儿。 方黎手里大包小包的拎的谱子和零食进了门,就见蒋沐凡一个人在宿舍里坐着。 “哟,今天你没去练琴呀?”方黎把手里四个一次性饭盒顺手放到蒋沐凡桌子上,“刚好,刚买的关东煮,一人一份儿,趁热吃。” 蒋沐凡闻见关东煮的味儿还挺馋,他跟方黎道了声谢,拿出一串鱼豆腐啃了一口:“回来的早,就等你呢。” 方黎收拾着自己,忙活着手里的事儿,一听,眼底不可察觉的亮了一下。 “等我?等我干嘛啊?”方黎回头问。 蒋沐凡不好意思道:“那什么,我不老帮老杨带小孩儿什么的嘛,课费拿了人不老少,我想着快期末了,给老杨买个礼物啥的。” “嗯,然后呢?” “然后不知道买啥啊,找你出出主意。”蒋沐凡可怜兮兮的瞅了眼方黎,“你说我买个啥好啊?” 方黎被这眼神看的莫名脸发烫,他嘴角轻笑:“我能有啥好主意啊……” 蒋沐凡头一次有求于他,方黎当回事的不得了,他把自己的凳子拉到蒋沐凡跟前坐下,手指轻点着蒋沐凡的书桌,像模像样道:“送礼这种事,太贵重也不太好,但也不能太廉价,而且得有意义。” “嗯,你可说的太对了,句句说到了我心上。”蒋沐凡连连点头。 方黎得了夸,来劲了:“而且必须还要体现出咱们的品味出来,让收礼的一下就能记住的那种!得成熟,不能太幼稚。” “可不嘛。” “老杨肯定礼就没断过,什么烟酒茶这都不行,你送的一定要有创意,最好还是个能用的,他每次用起来都能想起你。” “所以……”蒋沐凡呆呆的问,“你一定是有一个很不错的想法了?” “老杨这个秃顶,你说送他顶帽子好不好?” 蒋沐凡:“……” “我看你像顶帽子。” “哈哈哈逗你逗你。”方黎大笑,然后略显苦恼的撑着下巴,“我能有啥好主意啊,我就母亲节的时候给我妈买过一次康乃馨。” 蒋沐凡轻轻出了口气,沉思片刻:“你明天有空吗?要不咱俩,出去逛逛?” 方黎抬眸,两眼放光道:“行啊!” …… 永宁是蒋沐凡长大的地方,他要比方黎熟得多。 哪里的小吃多,哪里的好玩儿的多,哪里都是卖书的,哪里都是翻腾古董的,他其实半个永宁通。 但第二天去哪儿逛,中午去吃什么,却让方黎给连夜攻略好了。 蒋沐凡很少说自己的事,本想着方黎一个外地的,帮他出出主意就挺好的了,然后刚好第二天带他在市里转转。 毕竟这一年感觉方黎要么忙于学业,要么就回首都了,很少好好在永宁市玩儿过。 方黎那热乎劲儿,很显然好像忘了蒋沐凡其实就是本地人,净顾着第二天怎么跟蒋沐凡高效又有意义的度过。 蒋沐凡见一个外地人,对永宁专坑外地人的旅游文化街如此的感兴趣,想说又不知道怎么说的乖乖住了嘴,毕竟要他自己出去旅游,肯定也是先奔着有名的地儿去,管他坑人不坑人。 周六天一亮,方黎就开始下床洗洗涮涮了。 刘伟和白晓天睡的像个死猪,蒋沐凡心里有要跟方黎出去的事儿,听见方黎动静还以为方黎要打算出发了,迷迷糊糊的抬了抬头。 蒋沐凡还没张嘴问是不是要走,肩膀就被一只手轻轻的摁了回去。 方黎小声说:“你睡你的,群光街这会儿还没开门呢,我去给咱俩买个早点去。” 早什么点啊……市里的特色早点多了去了。 蒋沐凡心里想,但困的实在嘴里没说出话来,闷头睡了过去。 等方黎回来的时候,蒋沐凡差不多也醒了,睁眼就闻见了牛肉饼的味儿。 方黎一碗水端平的买了四个牛肉饼,把刘伟和白晓天的放进了他们宿舍公费买的小火锅里保温着。 见蒋沐凡爬起来了,方黎冲蒋沐凡招了招手:“醒啦?吃饱饭再出发,逛街费神,别又低血糖了。” 蒋沐凡一看表,才八点多。 确实是吃早点的好时间,但他们学校离市里不远,这会儿坐车去市里,估计到了才十点。 真真是踏着人家商场开门的点儿去的啊,要不是方黎年纪正青春,他这作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跟大妈抢打折鸡蛋的去的。 蒋沐凡念在可能是方黎头一次逛永宁太激动所以才起的这么早,便默默的听从方黎安排,一个字都没多说。 群光街是方黎挑的地方,是个吃喝玩乐一条龙的文化区,就在永宁市中心地标建筑,宁德塔的跟前,是游客的打卡胜地。 第101章 里面卖吃的的,卖小玩意儿的还有卖永宁特产的很多,划分的也很细致,街旁边还有一个大型商场,里面有很多大牌店,是个本地人外地人都爱来的地方。 蒋沐凡和方黎相互谦让着,方黎觉得陪蒋沐凡挑礼物是正事儿,蒋沐凡觉得方黎头一次出来玩儿玩儿,也不容易,两人在先去爬宁德塔还是先陪蒋沐凡逛商场上就相互让了半天。 结果蒋沐凡赢了:“逛也是个无头苍蝇的逛,先陪你去爬宁德塔吧,也许呼吸呼吸高海拔空气就有好主意了。” 永宁是个古城,旅游业很发达,正值周六,好几个旅游团的人都挤在上塔的电梯间门口等着登塔。 蒋沐凡和方黎混在人群中举步维艰,他们一层一层的挪着走,一直到塔顶,蒋沐凡走在方黎前面带着路,时不时尽起地主之谊,扭头跟方黎说说关于永宁这个城市的小风俗。 但人实在太多,塔里面的内容方黎是一个也没看进去,蒋沐凡被挤的后背紧紧贴在方黎的胸口上,期间他还能感觉到方黎有意无意的会扶一下他的肩膀,让他不由得起了好几身鸡皮疙瘩。 最后两个人都是一身的汗,终于从那万恶的宁德塔上下来了。 方黎拽着蒋沐凡逃命似的冲进了旁边的商场里,吹着空调,买了两个大冰淇淋球坐在店里啃。 边乘凉边闲聊得正起劲,不知方黎脑中想到了什么,冷不丁的来了一句:“我觉得你有时还挺怪。” 方黎挖了一勺自己杯子里的冰淇淋放进了嘴里。 “嗯?”蒋沐凡自顾自的吃着。 “要不是今天跟你出来了,我都不知道你是本地人。” “啊……”蒋沐凡不知如何回答。 方黎抬眸看了眼蒋沐凡,说:“开学你一个人来的,周末也不见你回家,逢年过节也是,寒假就更不知道你在哪儿过的。” 方黎停了一停,放下手里的勺子,慢慢开口:“为什么每一个不应该是一个人的场合里,你都是独自一人呢?” 蒋沐凡闷着头认真的吃着。 见蒋沐凡依旧没答话,方黎低低地出了口气:“要不要跟我说说,你到底什么情况?怎么只要一出永音,我基本上就找不着你了?” 可能今天心情好,状态也不错,方黎心里给自己加了个油,将自己一直想说却没机会说的话统统道了出来—— “我有时觉着我跟你关系挺好,什么掏心窝子的话都跟你说,但细想起来,我好像一点都不了解你,四儿,有时候…我就感觉你就像是个住在永音的幽灵,从来都走不出去。” 【作者有话说】:注:分享一下梁弘毅给凡凡布置的作业 门德尔松-e大调钢琴奏鸣曲op.6,第四乐章:活泼地快板。 门德尔松写的东西真的是有灵气,尤其是交响真的是绝了,很喜欢的一位浪漫主义作曲家 凡凡以前弹的东西要么太壮烈要么太悲伤,今天让他整个开心的吧,这条作品乐句紧实没有半句废话,听完就是爽到,能弹就更爽了 不知道之前分享的古典音乐有没有人听过,如果有喜欢的欢迎一起来聊天呀~ 好了预告一下,明天有贺医生了 第49章 有关方黎 4 蒋沐凡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成了方黎的一道心事。 他何德何能要一个人为自己如此牵肠挂肚。 一时间蒋沐凡心里满是内疚。 但方黎心里这道题的正确答案太复杂太冗长,蒋沐凡不知从何说,又如何说。 可方黎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躲不过去了,蒋沐凡看着方黎微微一笑:“抱歉啊。” 方黎心里一阵没来由的刺痛:何至于要跟我道歉? “我这……特殊情况,说来话长的。”蒋沐凡话中略显无奈。 方黎听后皱眉:“怎么又说来话长了,你当不当我是哥们儿啊?这么多秘密。” “啊……”蒋沐凡尴尬的靠在椅背上,头疼的想赶紧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我的老哥呀,别难为我了吧,冰淇淋不好吃吗?” “你不会是孤儿吧?!”方黎脑洞一开,没什么他想不到的。 “想什么呢你?”蒋沐凡苦笑。 方黎眉毛一挑,不满道:“那是……?” 蒋沐凡手指交叠,两个大拇指轻轻的相互打了一个圈,他沉思片刻,而后看着方黎轻轻的笑了一下:“我的事又烦又乱,你不会爱听的,别问了,以后有机会一定告诉你。” 看着方黎逐渐沉下来的脸,蒋沐凡笑的更灿烂:“好啦,别胡思乱想,知道你拿我当朋友,谢谢你在意我啊。” 方黎碰壁,心情和脸色一致的差,他也说不上来怎么会忽然失落成这样,也许是因为曾经从未被谁拒绝过? 方黎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绝对有霸道总裁那味儿了。 蒋沐凡见方黎憋屈,有些愧疚,毕竟是他提议带人出来玩儿玩儿的,结果还让自己扫了兴。 他速速跟方黎解决完了冰淇淋,蒋沐凡带方黎去了一家颇具永宁特色的菜馆,想给方黎换换脑子。 于是这事儿在方黎心里慢慢沉下去了,见蒋沐凡那么努力的跟他逗乐,也没再忍心追下去,就这样吧,交友还是要随缘嘛,方黎自己劝自己。 他们距离三个臭皮匠还差一个人,所以够不上诸葛亮,就没啥好主意,两个人在商场里逛了大半天,蒋沐凡觉得自己腿都要断了,千挑万选的终于买了根钢笔回去。 第102章 没敢买万宝龙,怕太贵重老杨不收,蒋沐凡最后挑了一根墨绿色的百利金,不到四位数拿下,实用好看,价格也不会让人太有压力,可算是解决了一项大事。 也不知是方黎对蒋沐凡的好奇心实在太重,感动了上天,还是就真这么凑巧。 蒋沐凡才婉言将方黎拒之门外,把自己的心事又严严实实的裹上了两层后,方黎就在当天傍晚,不小心窥探到了蒋沐凡心底的那神秘的一角。 他们在学校门口遇到了一个男人。 那人站在校外的一颗树下,面对着大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他的背影并不惹人注目,可蒋沐凡却一眼就看到了,并且不受控的在原地停住了脚步。 方黎很快发现了蒋沐凡骤然变色的脸,却不知他看到了什么,他低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啊?没什么。”蒋沐凡回神,“我家里人来了,你要不先…先回宿舍吧?” 方黎一听,激动的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蒋沐凡居然不是个孤儿? 学校门口没几个人,他顺着蒋沐凡的目光望去,看到了那个站在树下的人。 那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方黎目测身高跟自己快要差不多,但却极其消瘦,松松垮垮的穿了件蓝色的圆领衬衫,站在晚风中,感觉一吹就快倒似的。 方黎本想着蒋沐凡口中的家人会是父母之类,没想到是个年轻男人。 方黎嘴里有点不情不愿的答应了一声:“行吧,那要我把什么东西给你先捎回去吗?” 蒋沐凡像是生怕方黎和那人碰面似的,笑着摇摇头:“没有,回你的吧。” 方黎哪儿是什么安分的人,他走的极不老实,眼睛有一下没一下的总往那人身上瞟,想看看蒋沐凡的家里人到底是什么样。 可那人像是沉在自己世界似的,完全没有注意到方黎那道灼灼目光,方黎慢慢悠悠的掠过了那棵树,还唯恐天下不乱的回了个头去瞧。 那人看着要比他们年长几岁的样子,方黎本想他大概会是蒋沐凡的哥哥,但走近看却和蒋沐凡全然不像。 蒋沐凡的眼睛是那样的温柔、人畜无害,干净的像只小鹿,而这人的眉眼却是冷而锐利的,他面色苍白,气血不足似的,冷色调的衬衫晃荡在风中,显得病气十足。 方黎第一感觉就是这人脸上要稍微有点肉,身子要稍微看着结实一点,照这五官,肯定是个招女孩喜欢的主。 可就是太瘦了,他不明白这么薄的身板是怎么撑起来这么高的个儿的。 方黎心知自己这八卦的心就是再收不住,这会儿也得赶紧滚蛋了,人家蒋沐凡要的是隐私,他不能这么招人烦。 所以方黎想了个奇招,躲在学校大门的栅栏后面偷看。 看看又没事儿,他不偷听不就完了? 方黎一进校门,就来了个骚/气的大回身,躲在栅栏门后面,半蹲着身子,以一个相当蹩脚的姿势,猥琐的等着蒋沐凡一会儿能演个什么好戏。 蒋沐凡见方黎进了校门,鼓足了勇气走到了那人身后。 轻轻的叫了一声“哥”。 …… 这是方黎头一次见贺白。 跟毕业六年后再次在永宁三院见到的那个贺医生判若两人。 多年后的贺白起码看起来是个正常人了,健康的肤色、结实的臂膀,甚至感觉还要比同龄人保养的好些。 哪像这会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癌症患者从医院跑出来了,还好死不死的要穿个蓝衬衫,这颜色放方黎身上是青春,放此时的贺白身上,那就是病号服。 方黎就真的只能做到偷看,偷听是实在无能为力,他最多就能从蒋沐凡嘴里看出来一个信息——蒋沐凡把这人叫哥。 这“哥”一直背对着方黎,身形不动的跟蒋沐凡说了几句话,期间还拽了拽衣领,像是在遮掩着什么似的。 然后蒋沐凡就变了脸色,方黎细细读着蒋沐凡的表情,感觉那神色大概是愤怒又委屈、悲伤且无奈的。 蒋沐凡这是遇上麻烦事儿了?方黎想。 又也许,他其实一直都在麻烦里。 应该是把话该说的都说完了,那人最后伸起手来温柔的摸了摸蒋沐凡的脸,像是在安慰,方黎看着心里莫名发酸。 那薄得跟纸也白的跟纸一样的“哥”,脚边躺着一个行李箱,因为一直处在方黎的视野盲区里,所以直到箱杆被送进蒋沐凡手里的时候,方黎才注意到。 行李箱算不上大,但看着也够沉的,蒋沐凡一个人拎上三楼估计是会费点劲,方黎想着在宿舍楼下等等蒋沐凡,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嘛。 行李箱被成功交到蒋沐凡手中的时候,那人便一步三回头的走了,最后嘴里还念念有词的说了两句什么,方黎看不真切,但总觉得那人最后走得跟逃命似的,好像不赶紧跑他就会被谁逮走一样。 方黎见两人分开了,本想先走一步去宿舍楼下,做出自己等蒋沐凡已久的假象。 可他刚打算迈开腿,就见蒋沐凡拉着行李箱,慢慢悠悠垂头丧气的朝另一方向走去了。 方黎不知道蒋沐凡要去哪里,反正肯定不是回学校,他纳闷了,这哥们儿拖着这么沉一箱子不回宿舍放了是要干嘛?莫非是给人当跑腿送货去? 他没功夫跟自己瞎开玩笑,方黎总觉得蒋沐凡这状态不对,像是受了刺激,要是身边没人保驾护航一下,指不定第二天江边发现一男尸都不奇怪。 第103章 方黎琢磨了半天这跟踪到底缺德不缺德之后,默默搓了把下巴,悄悄跟了上去。 他寻思着,蒋沐凡要是没往河边走,去个正常地方,那他就老老实实回去了,全当自己溜了个弯儿,给老四儿个完美的个人空间。 许多隐忍已久积怨颇深的人,在情绪膨胀到极点的时候,基本上都会来一场自杀式爆发,方黎一直都觉得蒋沐凡的心事就犹如此类,总有一天要歇斯底里的找到谁,全数给他发泄出去。 方黎从未见过与蒋沐凡有关的,在永音之外的任何人,甚至听说都从未听说过。 就如他自己所说,蒋沐凡就像是个被困在永音里的幽灵,无所归依。 直到今天,他不小心碰到了这个,到处都散发着其中有事儿的诡异场面。 方黎觉着蒋沐凡的小宇宙临界点大概是要到了,他为了去救赎这个难交的朋友,金钟罩都备好了,就等着蒋沐凡来痛快的闹一场,让他好好涨涨见识。 …… 蒋沐凡拉着他的行李箱没有去任何让人想入非非的地方,他去了学校隔壁的小街上,那边是一排饭馆和两个小超市,专门做永音学生的生意。 蒋沐凡看起来心事重重兴致不高的进了一家超市,在里面转了两圈,买了根烤肠和两瓶江小白。 嚯,这是要买醉啊,方黎在超市外头偷摸的想。 他握了握兜里的手机,想要不要找个理由给蒋沐凡打个电话,借此陪他一块儿喝一场。 但想来想去,方黎感觉这个时候大概蒋沐凡应该不会想要一个外人在身侧。 他做贼似的蹲着蒋沐凡,等他买完东西出来,然后看那小孩儿接下来打算干嘛。 不出所料,蒋沐凡还真没往宿舍那边走,拎着东西就去了琴房。 303的老四儿是个乖小孩儿,这是全世界都没有异议的问题,老四儿乐于助人,好好学习,安分守己,从不惹事儿,更不给人添麻烦,简直乖了去了。 可方黎实在也想不到,蒋沐凡能乖成这样,让他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懂事的让人心疼。 他不愿打扰任何人,更不愿任何人为他操心,所有的愁苦,都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无声息的朝出倒,连给自己点两个小菜,坐小馆子里舒舒服服的借酒消愁都觉得不合适,怕会影响人家的吃饭的好心情。 蒋沐凡觉得,其实他应该像往常一样,自己劝劝自己,把心情不好的劲儿挺过去。 但这次实在是累了,就自由散漫一天吧,反正第二天周天。 毕竟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托了方黎的乌鸦嘴,他还真成“孤儿”了。 方黎双手插兜,心里不是滋味儿的远远的跟在蒋沐凡身后,把自己刚“只要蒋沐凡不跳河他就回去”的想法全数当放屁。 只见蒋沐凡开了他那间常开的琴房,进去锁了门,许久都没出来过。 第50章 有关方黎 5 周六日的琴房都很清净,大家终于摆脱了自家老师的摧残,一个个能偷点懒就偷点懒,趁着周末,能玩儿的玩儿能睡的睡。 就蒋沐凡一个人,老实的在琴房又呆到了快过点儿。 不过他心思也没在练琴上。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他满脑子都是贺白脖子上那被衣领挡住的一大片淤青,和他嘴角若隐若现的旧伤。 还有贺白说的那句:“放假暂时别回家了,妈情绪受不了。” 行李箱里是贺白说给他收拾出来的一些换季衣服,下学期可能他能用得上。 蒋沐凡瞅了一眼放在旁边的行李箱,郁闷的干了最后一口江小白。 该死,怎么就死活都睡不着呢? 按他这酒量,就这小瓶,一瓶下去就应该断片儿了才对,第二天起来又是一条好汉的那种。 但这两瓶都硬生生的喝完了,蒋沐凡还清醒得要命,除了头疼到炸,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净都是贺白那张苍白的脸—— 家里出什么事了让他这么急匆匆的来? 看他的样子,好像还是穿的睡裤出来的。 为什么他的脸上有伤?脖子上的又是怎么回事? 他身上的旧伤……都好了吗? 酒壮怂人胆,蒋沐凡平时文文弱弱,重话都不说一句的人,借着酒劲儿粗鲁的抓了把自己的头发,痛苦的发出了一句低吼。 蒋沐凡顶着被自己抓的造型清奇的鸡窝头,半瘫在琴房里唯一一个还算是舒适的办公椅上,一遍一遍的对自己说:过去了,都过去了,全他妈的,都过去了。 自己有一身的本领,前途一片光明,活着不难。 夜色渐浓,蒋沐凡也不想着回宿舍去,是真打算学前两天那作曲系的学长睡这儿了。 顶着一身酒气回去免不了要被追问,他最怕的就是这个,尤其是那个方黎。 可他神智清明的都能数出来楼下到底有几只蛐蛐儿在叫了,实在是睡不过去,时间难熬。 蒋沐凡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子,左右翻了翻琴房的书架,看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谱子,或者刚好最近自己正在练的东西。 好巧不巧,就被他找出来了一套门德尔松的曲集,细细翻一翻,梁弘毅给自己的那条要死的e大调奏鸣曲也在里面。 蒋沐凡把谱子捧在怀里苦笑。 得,今儿就练作业吧,可太令人感动了。 …… 傍晚那会儿,方黎把蒋沐凡目送进琴房后,在门口等了等,见蒋沐凡解愁解的老老实实,没有要跳楼的迹象,便没在钢琴系那层多呆,跑到自己系那层玩儿去了。 第104章 他定了个点儿,想着临楼下锁门的时候下去看看,蒋沐凡要还在,就把人叫走,可别再冒着险走一回窗。 方黎在自己琴房打盹练琴玩儿游戏,终于把时间打发了个差不多,没心没肺的捧着手机,边打着游戏边晃到了蒋沐凡琴房门口。 结果还没来得及敲门叫人,就被琴房里突然的两个强和弦吓了一跳,手机都差点脱手。 方黎闻声从门上的小窗口朝里望了望,只能望见个蒋沐凡的背影,他不知道蒋沐凡在那儿弹的是什么曲子,但拿耳朵一听就能听出来,是个活泼的快板。 方黎换了个方向扫了两眼,只见后面的零食袋子和空酒瓶子在桌上是乱七八糟,心里大概有了个数了——这小子八成是喝多了。 不过挺滑稽,伤心时要听快歌? 蒋沐凡在里面弹的跟个小疯子似的,摇头晃脑,神经兮兮,方黎躲在门外看着,捂着嘴直想笑。 但笑着笑着方黎就还给听进去了,他听的钢琴作品很少,叫的上的钢琴家也就什么贝多芬莫扎特。 可能是蒋沐凡把这个乐章终于练熟了的缘故,方黎竟越听越有味道,他背靠在门边细细品了起来。 那音乐又紧又密,一层叠着一层,能让他联想到森林中穿梭的小兔、湖面上捉鱼的鸬鹚、孩子手中飞向天空的气球和快乐的小铃铛。 蒋沐凡淋漓的一遍一遍反复,方黎就一次一次的心潮澎湃,心跳加速,不知蒋沐凡不停点儿的结束再来、结束再来了多少次,方黎逐渐怔在了原地。 方黎嘴角含着笑。 他从前从未觉得蒋沐凡真正快乐过。 而此时此刻方黎觉得,蒋沐凡只是从未畅快过罢了。 都说杨鹤忠从小教出来的这个徒弟很有两下子,百闻不如一见,可真是又厉害又有趣。 方黎舍不得打扰里面的人,便在外面静静的等,直到蒋沐凡终于累了,撑着头趴在了琴上,半天没动静。 方黎瞧了一会儿,觉得蒋沐凡应该是睡着了。 他低头看了眼表,还不到九点,自己琴房钥匙还没还,管钥匙的阿姨肯定还没走,于是方黎快步坐了电梯,去了十八楼。 “阿姨,我来还钥匙啦。”方黎到了钥匙管理处冲着小窗口大声说。 不一会儿,里面走出来了个胖阿姨,手里拎着自己的包包,一副要下班儿的样子。 “哎哟同学呀!你可来了。”胖阿姨取走了方黎手里的钥匙,挂到了身后的墙上,“我刚都上去看了好几次了,见你也不在琴房,我还以为你都走了呢。” 方黎笑嘻嘻的打着哈哈:“啊刚没在,我去别的琴房找我朋友玩儿去了。” “还有朋友呀?”胖阿姨一听楼里还有人,赶紧回头数了一遍墙上的钥匙,“也是你们系的?哎呀那我这儿钥匙都齐的,他们那个琴房怎么开的呀?快叫你朋友下来还钥匙还钥匙,不看现在都几点了,别在这儿呆啦!” 方黎见这阿姨还很有层次的越说越焦躁,愣是没插上话,他抬起手向下压了压,笑:“阿姨阿姨,你别急,我那朋友钢琴系的,不还钥匙了不还了。” 胖阿姨松了一口气:“这样啊,那好吧,那我也得劝劝你们,晚上也别呆这儿啦,琴房晚上可渗得很呐,你看你们穿这么薄,晚上肯定要冷的,到时候感冒可怎么办?再说了,熬夜伤身体的呀年轻人,有什么功课第二天再做,咱们不差这......” “好嘞好嘞我的姨!”方黎听唠叨听得脑袋嗡嗡的转,他嬉皮笑脸的打岔,“我们晚上不在这儿呆!找您就是因为这事儿呢!” “怎么了呀?”胖阿姨问。 “我那朋友,把钥匙锁琴房里了,我跟您再登记一把备用钥匙,我俩把屋里的东西拿出来,就回宿舍了。”方黎道。 ...... 胖阿姨把钥匙給方黎之后,叮嘱了两句让他们别太晚,马上楼下保安大叔就锁门了,便下班回家了。 方黎用最招长辈疼的笑容送走胖阿姨之后,兜里揣着个小小的钥匙,去了蒋沐凡呆的那层,打算再来一场英雄救美。 梁弘毅给蒋沐凡布置的作业,成了方黎上钩的最后一口饵料,只是蒋沐凡毫不自知。 方黎进门前看了眼蒋沐凡,还在睡,趴在琴上人事不省,方黎怕吓到人,轻手轻脚的开了门进去。 蒋沐凡喝高之后的脸白里透着红,跟被谁家小姑娘亲了似的。 他睡得很死,方黎近身都没察觉到,但感觉蒋沐凡睡得不怎么舒服,眉头微皱,他俯在谱架上,头拧拧巴巴的枕在胳膊上。 方黎蹲下身子,轻轻拍了拍蒋沐凡的胳膊:“嘿,这小孩儿?” 蒋沐凡吸了吸鼻子,没吭声。 “醒醒啦,小醉鬼。”方黎笑,又推了推他。 醉鬼睫毛颤了颤,这才醒了,他缓缓针眼,眼神焦距后才认出了是方黎。 “我去...”蒋沐凡被吓了一跳,突的坐了起来,大脑供血不足眼前一黑,差点倒后面去,被方黎一把托住了后背。 “诶,慢点儿啊。”方黎瞅着蒋沐凡的蠢样子,感觉心就快化了。 “你怎么进来的?”蒋沐凡无视了方黎大灰狼似的眼神,晕晕乎乎的问。 方黎托着蒋沐凡的后背防止他再一个坐不稳摔了,认真的胡说八道:“我啊?我刚陪我一朋友在你们这层给他找钢伴呢,所以就看到你了。” 第105章 “哦。”蒋沐凡揉了揉眼睛,算是被骗过去了。 方黎欣赏了会儿蒋沐凡的醉相,问:“自己一个人喝酒啊?” “啊?昂......喝着玩儿。” “拿白的喝着玩儿?”方黎定定的看着蒋沐凡。 见蒋沐凡没吱声,方黎小心问道:“......你没事吧?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没事,我好着呢,不担心我。”蒋沐凡眯着眼睛笑了下,岔开了话题“你那个朋友钢伴找到了吗?要不要我帮忙?” 白天才碰完壁的方黎,这会儿不会傻得再去撞南墙了,蒋沐凡越是跟他遮遮掩掩,他就越想要蒋沐凡有一天可以心甘情愿的与他敞开心扉。 “没找到啊,怎么办?你们系的人价好高。”方黎顺着蒋沐凡的话说,他一脸苦恼的也撑在了琴沿上。 蒋沐凡眼里露出了点惊讶:“啊?还要钱啊?” “当然,你连你们圈儿的市场行情都不清楚?” “又没人找我,我上哪儿清楚去啊。”蒋沐凡无辜道。 方黎垂眼看了一眼蒋沐凡,觉着他们老四儿大概是傻的没救了:“那我就给你科普一下。” “所有系的什么管弦的打击乐的甚至他们音工的,找钢伴都是有钢伴费的,校内学生价格低一点,大概三五百一场,那外面的钢伴可贵着呢,现在都一两千。” “还这样啊?!” “你以后要靠手艺吃饭呢呀弟弟!” 蒋沐凡点头如捣蒜:“学到了学到了,那你那个朋友没找到怎么办?跟你要好吗?我可以帮他,不收费。” 方黎继续一手撑着头,眼里含着笑,慢慢的说:“不给他伴,让他自己想办法去。” “嗯?为啥?” “你得给我弹。”方黎轻轻道,说完觉得自己舌尖都是甜的。 蒋沐凡躲开了方黎感觉能冒火的眼睛,低低道:“那你我得收费......” “收,随便收,把我一块儿都收走。” “啊?” 方黎依旧死死盯着蒋沐凡,话由心生的问:“你刚弹的是什么?” 蒋沐凡用他那晕脑子反应了片刻,把他刚用的那本门德尔松拿了出来:“这个。” 谱子从蒋沐凡的手中递了出去,方黎把手有意向前伸了些,握住了蒋沐凡的半个手背,大拇指轻轻滑过了蒋沐凡的虎口。 “啊,门德尔松啊。”方黎瞥了一眼谱子封面,很快又转到了蒋沐凡身上。 蒋沐凡受惊的猫似的抽回了自己的手,结结巴巴道:“你还知道啊。” “嗯,知道。”方黎没恼蒋沐凡的躲闪,他不紧不慢的朝蒋沐凡身边坐了坐,“听过一场他写的交响,里面....鼓敲的很棒。” “方黎......”蒋沐凡见方黎的呼吸越来越近,小白酒的劲儿一下冲上了脑门,他感觉自己太阳穴疼得像是被谁用锥子在钻。 蒋沐凡通红着脸,还软软的叫了声自己的名字,方黎一时感觉自己也像是醉了一般。 “你弹得真好听。” 方黎低低的说,他眼中满是情愫,情不自禁的朝前俯身,好像再有几厘米,他的唇就可以碰上蒋沐凡的...... 他感受到了蒋沐凡的鼻息,是那样的轻,那样的小心。 “好了方黎。”蒋沐凡握紧了拳头,猛地扭开了身子。 他一把将方黎从梦境中拽了出来。 见蒋沐凡忽然从琴凳上站了起来,方黎从茫然到尴尬,他轻咳了两声。 “那个......”方黎揉了揉眉尾,“走吧,楼下快锁门了。” 第51章 有关方黎 6 那天晚上蒋沐凡和方黎回了宿舍,刘伟和白晓天还在热火朝天的打游戏,没注意到蒋沐凡那猴屁股似的脸。 蒋沐凡冲了把脸就趴床上睡了,方黎见蒋沐凡默默无闻不怎么只吱声,强行咋咋呼呼的加入了刘伟等人的游戏大军。 第二天起来,蒋沐凡才开始吐,他感觉自己快把心肝肺全都吐出来,起来半张脸都是麻的。 刘伟早上起来刷牙见蒋沐凡吐的这阵势是目瞪口呆。 “四儿这是怀了谁的了?”他叼着个牙刷,腾出了一只手拍着蒋沐凡的背,狗嘴里吐不出个象牙来。 白晓天多少能贴心点,从抽屉拿了盒胃药给蒋沐凡放到了桌上,冲着厕所喊:“四儿是不是肠胃炎了呀?这我妈给我的药,你一会儿出来了吃了哈。” 方黎一早起来有点起床气,阴沉着脸把白晓天放蒋沐凡桌上的药拿起来摆弄了半天,皱了皱眉:“你这药过期过的都能流脓了吧。” “呃......”白晓天凑过去看了眼生产日期,尴尬的砸吧砸吧了下嘴。 方黎黑眼圈有点重,一看就是前一天晚上没睡好。 他听蒋沐凡在厕所吐得昏天黑地,脸也没洗牙也没刷,穿着个大背心大短裤,拖着个拖鞋就出门了。 只有方黎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他去食堂给蒋沐凡买了杯热牛奶和两个甜豆包拿了回去。 等再回宿舍的时候,蒋沐凡已经从厕所出来了,虚脱的瘫在自己桌前晃神,感觉是难受得连爬上床的劲儿都没有了。 方黎把手里的早点搁在了蒋沐凡的桌上:“刷牙了没?刷牙了吃点热的。” 蒋沐凡眼神涣散的瞥了一眼方黎,阿呆又阿瓜一般的答应了一声,拿起桌上的热牛奶就想吸一口,但被方黎打了个手。 第106章 “空腹喝奶不好。”方黎拉过自己的板凳坐在了蒋沐凡身边,把热豆包从塑料袋里拿了出来,细细的帮蒋沐凡撕掉了包子底部的那一层纸。 “先吃口包子再喝。”方黎将热腾腾的包子递到了蒋沐凡手里。 刘伟神清气爽的坐在一边,给白晓天分了一把瓜子儿:“瞅瞅人家多会照顾人。” ...... 那晚之后,蒋沐凡和方黎在相处上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怪。 方黎心大脸皮厚,依旧不管不顾的贴人家,但蒋沐凡却一直耿耿于怀。 有时碰见方黎他能躲就躲,很快,大一就过完了。 大家忙忙碌碌的过完了考试周的最后一天,宿舍楼就开始热闹起来。 刘伟考完最后一门课的时候,远在西北的爸妈就落地了永宁,当天晚上就接着儿子兴高采烈地的住永宁大酒店去了。 白晓天也是,爸妈第二天从临省自驾过来,专门进了宿舍帮儿子收拾行李,满宿舍都是妈与妈宝男的其乐融融的景象。 方黎就比较惨淡了,严宁就来了一个电话,人没到,唠叨倒是到了不少。 严宁让方黎赶紧订机票回首都,她给方黎报了个什么雅思班,怎么怎么的过两天就开课了,她还在央音给方黎找了个牛的不行的老师,让方黎赶紧趁暑假去拜访拜访。 反正是三句离不开出国,两语离不开永宁太破,最后还有,就是姥姥姥爷也想他的不行啦,姥姥给他把卧室早早都收拾好了,床单都全换成新的了,反正就是一周之内必须给她到家去。 但方黎再惨淡,也比蒋沐凡强。 蒋沐凡只能带着自己的行李箱住校了,刘伟和白晓天两个天真浪漫大男孩儿,一考完试就放了羊,只顾着自己兴奋,承诺着下学期从家里回来要带什么什么好吃的,只要蒋沐凡不主动说自己住校,就没人顾得上问他们的老四儿要何去何从。 也就剩方黎念着这事儿了,但他知道蒋沐凡自尊心强又不爱站在人群中心被关怀。 所以趁刘伟和白晓天自顾自的嗨的时候,方黎偷偷的把蒋沐凡拉到了一边,问:“暑假回家吗?” 蒋沐凡支支吾吾道:“不知道呢,还没想好。” 方黎见状,揉在心里翻来覆去的问题就要呼之欲出,他装作若无其事的啃了一口手里的香蕉,含含糊糊的说:“回家还要想啊?你不是...有个哥呢么?” 蒋沐凡被问的梗住了,他干笑了两声:“你怎么知道?” “那天他不是来找你了吗?我看见你叫他哥了。”方黎不痛不痒道,心里静静等着蒋沐凡会说什么。 “嗯,行吧。”蒋沐凡手指暗搓搓的在兜里抠了两下,没再吱声。 “要不我陪你多留两天?”方黎垂眼看着蒋沐凡,试探道。 蒋沐凡一听,吓得连忙说不用不用,给方黎又来了一招拒之门外杀。 方黎倒也不着急,来日方长,他不信年纪轻轻的蒋沐凡真会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要是真有,方黎也觉着凭自己能乐观到长命百岁的心态,也迟早可以把蒋沐凡从那池浑水里拽出来。 方黎没狠下心第二天就扔下蒋沐凡自己回家去,刘伟和白晓天走了之后,他还是陪蒋沐凡在宿舍多留了两天。 最后感觉蒋沐凡确实是烦他了,便听了严宁的话,乖乖买了张回首都的机票,只背了个大书包,轻装上阵的走了。 临走前,方黎特地嘱咐蒋沐凡记得回他微信,接他的电话。 可令人伤心的是,整整一个暑假,蒋沐凡都杳无音信。 方黎电话都要打爆了,要不是严常军实在太凶太强势,跟着他妈一块儿压着他上那个什么雅思班,他都想买张机票回学校去看一看。 抓心挠肝,度日如年的过了两个月的暑假,方黎找遍了各种理由,终于提前了一周从首都飞回了永宁,这才再次见到了蒋沐凡。 只是这次的蒋沐凡,好像变得哪里不一样了。 …… 暑假蒋沐凡把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杨鹤忠手里的艺考生们进入了强化阶段,他基本上每天都在琴房,要么看学生练琴,要么自己练练作业。 还来了几个想学琴的小孩子,这些家长攀不上杨教授,就过来攀杨教授的高徒。 蒋沐凡寻思着没事干,就也给这些学生跑一跑,去人家家里上课,课时费放在当时,给的还相当可观。 所以最后算下来,蒋沐凡这个暑假比学期内感觉还要忙一点。 一转眼,暑假就过了半。 但忙归忙,贺白的话却总压在蒋沐凡的心上,没事就在他耳边不断的绕啊绕。 他越是让蒋沐凡先别回去,蒋沐凡越是担心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蒋沐凡心想,万一家里真的怎么样了,他不能还这么躲着。 祸都是他闯出来的,不能让贺白一个人在家里撑着。 蒋沐凡看了看自己的时间表,找了个没课的一天,打算回去看看。 尽管上次回家还是在过年,他在家里连夜都没过就回来住宿舍了,虽然过年的记忆也不怎么好,但那里毕竟是他的家,蒋萍毕竟是他从小叫到大的妈。 妈妈的话说的再重再难听,他也得抽空回去一趟,否则要他去哪儿呢?否则中秋之夜、除夕团圆的日子,让他去想谁呢? 蒋沐凡知道蒋萍对自己心存怨气,只是没想到这怨气,这么快的时间就变成了恨意。 第107章 永音附近有一家老字号卖糕点的,很有名,全永宁只此一家,再无分号。 当天一早,蒋沐凡先去买了三份白兰酥和桂花糕,桂花糕贺薇喜欢,白兰酥是蒋萍的最爱。 他难得回去一趟,也打算给楼下的姥爷家和楼上的爷爷奶奶家各送一份回去。 爷爷去世的早,他上高中的时候就走了,姥姥姥爷都在,只是身体都不如从前硬朗了。 若是他当初没和贺白胡闹,若是世界上没有吴天良这个人,若是他真的就是从蒋萍肚子里生出来的,若是贺振华还在…… 那今天的归家,应该是一个多么月圆花好的场面。 蒋萍会在餐厅准备一桌好菜,贺振华端着他的大保温杯坐在沙发上看凤凰卫视。 贺薇咋咋唬唬的在家里到处乱窜,一会儿去厨房偷吃一口红烧肉,一会儿又跑到贺振华跟前套路老父亲给她买一件贵的要死的裙子。 或者再无聊一点,就去屋里找正在看《坎贝尔骨科学》的贺白,给贺白的草稿纸上画一个大大的乌龟,然后贺白则会抄起拖鞋把贺薇从屋里撵出来...... 全家人都算着自己回家的时间,蒋萍做菜之时还会时不时地探头朝楼下望望,如果看见自己拉着行李不紧不慢的进院子了,会高兴的叫唤:“凡凡进门啦,老大快去给弟弟开门去!” 贺白听后会合上书,锤一下贺薇的脑门,去门厅找出自己的拖鞋放在门口,如果鞋子长时间没人穿了,他还会贴心的抽一张湿巾把鞋子从里到外的擦一遍,等擦完了,蒋沐凡就刚好上楼了。 当然,这都只是他美好的幻想。 “......” 蒋沐凡耳朵上插着耳机,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鼻尖一酸。 在路上摇晃了快一个小时,蒋沐凡拎着一手的小点心,进了他很久都没回来过的老院子。 这两年老旧小区改造,他们二十多年的老楼终于安上了电梯,蒋沐凡想先去给两家老人把糕点送过去,于是先摁下了姥爷的那层。 姥爷身体还可以,自己一个人在楼下生活没有问题,就是有些糊涂了,一开门见蒋沐凡杵在门口,还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蒋沐凡喊了句姥爷,老头子才将这小孙子认出来,高兴的不行,紧忙拽着蒋沐凡进了屋,问他吃饭了没有,外面热不热,考试成绩怎么样,去音乐学院上学的事情定下来了没有...... 确实是糊涂了,啥都记不得。 蒋沐凡问姥爷最近好不好,家里都好不好,姥爷只会说都好,就是想出去放放风筝,可惜没人陪他,他不敢一个人出去,怕摔跤。 蒋沐凡说他陪姥爷去放风筝,可姥爷却摇头说不要,孙子要专心忙学业,等以后工作了再陪姥爷玩儿。 在姥爷家吃了一个大苹果,几块儿小饼干,蒋沐凡没在姥爷家多呆,起身打算再去贺家奶奶那边去。 蒋沐凡本觉得老人会相对好应付一点,蒋萍那应该是一场硬仗,所以先去解决好说话的,也顺便从侧面看看贺白究竟是为什么不让自己回来。 可没想到这第一个壁,就碰在贺老太太这儿了。 蒋沐凡敲门,贺家奶奶开了门,见蒋沐凡在门口站着,先是一愣,然后砰得把门一关,再叫就不给开了,什么话都不跟他说。 蒋沐凡没恼也没难过,只心说,这才正常,毕竟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谁能亲身体会到呢? 于是那一份白兰酥没送出去,他在原地心理建设了一会儿,走了楼梯下了楼。 蒋沐凡心存侥幸的从兜里掏出了家里的钥匙,往自家门锁上捅了一下,其实他已经做好蒋萍换门锁的准备了,但令人欣慰的是,自己钥匙居然还能用。 吧嗒。 家里门被他打开了,贺薇穿着一身宽大的短袖睡衣刚从屋里往客厅走,手里还肘着一根冰棍,抬眼就撞见了站在门口的蒋沐凡。 “我靠......”她嘴里嘟囔了一声。 蒋沐凡站在门口干笑了一下:“薇薇。” 他回来时还算了算,想着暑假贺薇一天都不着家,放平常,这丫头应该还在外面跟自己的小伙伴厮混着。 贺白应该也忙,他们学医的研究生就没有休息这么一说,家里最多就一个蒋萍。 况且谁自己回自己家要提前报备呢? 蒋沐凡看着贺薇的反应,一时觉着自己的突然回来,居然有种——不速之客,贸然来访的感觉。 “我,我买了点白兰酥和你喜欢的桂花糕。”蒋沐凡边说边弯腰从鞋柜里取了鞋,故作轻松道。 贺薇见蒋沐凡马上要跨过玄关进屋了,连忙叫了一声:“诶,你等会儿!” 结果还是说晚了,蒋沐凡已经踏进了屋内。 直直的面对着客厅里庞然的,贺振华的灵台。 第52章 精神障碍 客厅已经完全变了样,以前所有的家具通通都消失不见了。 电视墙前只摆着一张旧方桌,贺振华的遗像被放大了好几倍,突兀的立在桌子上,面前供着三盘水果和一只香炉。 大方桌上其他空着的地方,摆了几束鲜花。 有玫瑰有百合还有一捧绣球,只是没有一朵是白色的,颜色鲜艳又诡异。 灵台对面孤零零的放了一个单人沙发,蒋沐凡的钢琴像是大物件没处放似的,被别扭的扔在了墙角。 以前用来保护钢琴的盖琴布也不见了,钢琴表漆也变得暗沉不那么亮了,落魄的有点让人心疼。 第108章 蒋沐凡瞟见琴盖上有一处明显的磕碰,一看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弄得新伤。 他一辈子也没想过,昔日乱中有序、热热闹闹的家有一天会是这番景象。 蒋沐凡僵硬的环视了一圈,一时觉得头晕目眩,不由自主的向后跌了过去,好在身后有鞋柜撑着他,没让他真的狼狈的屁股着地。 他的腰磕到了鞋柜的角上,钻心的疼直冲进了脑门,不由得“嘶”了一声。 客厅的动静惊动了里面的人,一声软绵绵的女声从屋里传来:“是谁来了?” 接着是一段不紧不慢的脚步,一个面色憔悴的中年女人主卧走了出来。 能看出曾经她应该是一个漂亮优雅的女人,可惜现在年华已去,脸上的皮肤不再紧致,皱纹也紧跟着爬了上来,再没有了曾经的风韵。 那是蒋萍,蒋沐凡心中最大气、最温柔的母亲。 “妈。”蒋沐凡背靠在鞋柜上,声音略有颤抖。 蒋萍看到蒋沐凡,脚下一停,眼中神色怪异的愣了片刻。 家中一片寂静,贺薇也站在原地,左右防备的看,不敢动弹。 忽而,蒋萍脸上的阴霾散去,露出了和平时一样的婉婉笑容:“凡凡回来啦,吃饭了吗?” 蒋萍身上披着一件质感极好的米白色真丝睡裙,但她枯瘦的身形却撑不起来那件衣裳,她轻飘飘的站在贺振华的灵台旁,幽灵一般,感觉随时都会被碰倒。 蒋沐凡对眼前的景象,只有恐惧。 “愣那儿干嘛?快进来啊。” 蒋萍朝蒋沐凡招了招手,侧头又对贺薇说:“薇薇,凡凡今天好不容易回来,你去把冰箱的排骨拿出来,妈妈中午烧排骨给你们吃。” 贺薇把手里快化的冰棍一整个儿的扔到了脚边的垃圾桶里。 她瞥了一眼蒋沐凡,面无表情的说:“你不该回来的。” 蒋沐凡将手里的礼品袋紧紧的攥在手中,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 蒋萍说完,朝贺振华的灵台走去,她背对着蒋沐凡,从桌上拿起了三柱香:“来凡凡,过来先跟爸爸打声招呼。” 那幽幽的声音让蒋沐凡感到无比的陌生,他艰难的朝前挪动着脚步。 “妈,这是我……给你买的……”蒋沐凡将礼品袋放在了方桌旁,小心翼翼的说。 “先上香。”蒋萍打断了蒋沐凡的话,淡淡道。 蒋沐凡连忙接过香。 蒋萍拿起手边的打火机,一边帮蒋沐凡点香一边说:“爸爸一个人躺在墓园实在太孤单了,妈妈实在舍不得,才决定把爸爸接回家里来,你不介意吧?” 蒋沐凡无言以对,只极小声的“嗯”了一声,若不是家里静的可怕,那一声答应恐怕是没人能听得到。 手中的香刚冒起了小火苗,蒋萍对着香头轻轻一吹。 蒋沐凡郑重的道了一声“爸,我回来了”,而后对着贺振华的照片鞠了一躬。 在他正打算鞠第二个的时候,蒋萍温和的脸骤然变了颜色。 她冷冷道:“跪着说。” 贺薇远远的靠在厨房的门框上,冷眼旁观着客厅里发生的一切,纹丝不动。 在蒋沐凡看到贺振华的遗像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为什么贺白让他不要回家了。 如今自己这像是自寻死路一般的找上门来,蒋沐凡后悔之余,只想尽可能的不要惹事,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蒋萍显然是已经在怨恨中,彻底的疯了。 蒋沐凡二话不说的,跪在了灵台前,对贺振华的遗像磕了三个头。 “爸,我回来了,对不起,现在才回来看你。”蒋沐凡举着香,看着相片里的人说道。 话音刚落地,蒋萍忽的笑了起来。 …… “陈建芸,你假不假?”她捂着嘴笑出了声。 蒋沐凡听到那个名字后,瞳孔一震,连靠在厨房门上的贺薇都猛的站直了身子,像是打算随时过来的样子。 蒋萍抱着膝盖慢慢蹲在了蒋沐凡面前,伸出食指指着蒋沐凡的鼻子—— “小时候,好吃的好穿的我都念着你,念书时,你的心事你的秘密也都是我在帮你瞒着,你当初要跟那个畜生好,要死要活的要跟他走,我拦着你你不听,现在好了吧?把自己命都弄没了。” 她疯了。 蒋沐凡呆愣着跪在原地想。 蒋萍话还没完:“不但你的命没了,陈叔和贾姨的命也没了,可你的畜生还好好的活着,你说你亏不亏?” 蒋沐凡鼓起勇气,转头难过的看向蒋萍无神的双眼:“妈,你怎么了。” 蒋萍像是听不到一般,对着她眼前的“陈建芸”,眼中满是不甘:“你亏,也就算了,为什么要搭上我?小芸,萍萍姐哪里做错了?” “妈……你别这样。” “我哪里做错了……小芸?为什么要搭上我,搭上我的振华?” “我不是……我是凡凡啊……” 蒋沐凡惊慌失措,感到自己已到了崩溃边缘。 可蒋萍已是全然不顾,她捂着自己的胸口,朝蒋沐凡身前又挪了挪。 “我的振华,我的振华又有什么错?我们对你的孩子那么好,从小到大,没让他受过一点委屈!小芸,我哪里错了!小芸!!” 蒋萍像是想到了痛处,一把扒住了蒋沐凡,她的手指狠狠捏着蒋沐凡肩膀,尖锐的指甲就要陷进了蒋沐凡的皮肉里。 第109章 她嘶吼起来:“我从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对吧?我与你的那些过往毫无关联,对吧?!可是陈建芸,你的好丈夫!你的好儿子!为什么要一步步,一步步的把我逼成这个样子!夺走我的丈夫,毁了我的家庭!现在连我的儿子都不放过!!我好恨你,陈建芸!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妈!!” 蒋沐凡痛苦的捂住了耳朵,大喊:“我是凡凡啊!” 贺薇这时已经到了蒋萍身后,她一把抱住了蒋萍,将发狂的母亲困在了自己怀里,大声喊:“蒋沐凡你还不快滚!!” 话音还未落,门口便传来一阵焦急的,钥匙插入锁中的声音。 紧接着,大门被人猛地撞开。 贺白脑门的汗沾湿了额间发,他一脸惨白的冲了进来,拆开了蒋萍扣在蒋沐凡肩上的手,将蒋沐凡拽到了身后,自己挡在了两人之间。 如果蒋沐凡有心,会发现贺白身上还穿着学校的白大褂。 “贺薇,带妈回房间!”贺白胸口剧烈起伏着。 ...... 蒋萍病了,反应性精神障碍。 家里变成如此面目全非的样子,也是因为她的精神状况。 从前还好好的,一夜之间,忽然变成了这样。 贺白说蒋萍生病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发现不对后立马带她去医院看过,目前只能按这个病来推断,无法最终确诊。 因为蒋萍的症状和反应性精神障碍很像,但病程时间超过了反应性精神障碍的病程,所以目前没有一个确切的针对性治疗方案。 只能用抗抑郁和防止惊厥的药物先观察着,再看后续蒋萍会作何发展。 贺白平时忙于学业,贺薇虽然可以每天回家,但白天也要去上学,蒋萍很排斥外人来家,只能请一个做完饭就走的阿姨来,不敢让外人在家里长呆。 于是在蒋萍生病后,贺白给家里装了个摄像头,随时观察蒋萍的动向。 贺白发现其实蒋萍清醒的时间多,糊涂的时间少,只有受了刺激时才会这么过激,平时和正常人的差别不大。 她有时会把身边的人当做是别的人,但还从未丢失过自我人格,目前也没有出现妄想易泛化、思维联想障碍等症状,是精神分裂的可能性也不大,按理来说如果介入专业的治疗,应该可以较快恢复正常。 但蒋萍迟迟不见好转,还有种每日愈下的势头,谁也说不出这是为什么,精神科医生给贺白的答复就是,蒋萍自己的这一关可能要比其他病人难过一些。 精神疾病就是这样,治疗时间说不准,有的人可能几个月就好了,也有的病人可能需要一生来治愈。 蒋沐凡躲在他们曾经的卧室里,沉痛的听贺白给他的解释。 他无法想象蒋萍生病这段时间来,贺白是怎么过的。 贺白一个人在这个家里撑着,自己懦弱又胆小的一味地只知道躲。 此时此刻家里出事了...... 蒋沐凡想回来。 哪怕这个家的人都恨他,他也想回来,给贺白搭把手。 过去已经成为定局,未来也已经无暇考虑。 蒋沐凡看着贺白肩膀薄得都快只有往日的一半厚,他心疼得只想顾着当下。 不论如何,他都想要与贺白有难同当。 贺白给蒋沐凡交代完后,出去从冰箱里拿了一盒牛奶递到了蒋沐凡手中,淡淡的说:“趁妈还没醒,你歇会儿就赶紧走吧。” 想要留下来的话在蒋沐凡胸腔里不断环绕,马上就要呼之欲出。 客厅传来一声巨响,还有贺薇的一声尖叫。 【作者有话说】:鞠躬道歉~今天字数水又少 明天更到4k字!! 第53章 落荒而逃 蒋萍原本已经吃了药,被贺薇哄睡下了。 但可能因为刚刚受过刺激的缘故,她梦做的并不安稳。 那年夏天与她永别的贺振华,大火中被翻出来的陈建芸,还有她那两个从小就乖巧孝顺的儿子。 他们一个一个的围绕在她身边,一遍遍的跟她说着:“为什么不管我?为什么不管我?为什么不管我……” 蒋萍只睡了半个小时就被惊醒了。 虽说贺薇是个还在上高中的小姑娘,但这个毫无安全感可言的家庭,将她打磨得要比同龄人在做事上成熟得多。 蒋萍睡下之后贺薇并未走开,也没去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她拿了本同学借的言情小说,守在蒋萍身边安静的看。 没看多久后,蒋萍便醒了,她脸上一层虚汗,狼狈的显得她更加苍老。 贺薇像是习惯了一样,在床头抽了一张抽纸给母亲擦了擦额头,问蒋萍还要不要再睡。 这丫头如今是浑身的锋芒,不知道究竟是像谁的性子,但她的锋芒只会显现在外人,和自己的两个哥哥身上,而对于蒋萍,贺薇是毫无底线的护短和惯着。 蒋萍眼中的迷茫还未散去,贺薇看着感觉蒋萍应该还在“那个世界”中,大概还得睡一觉深的才能恢复正常。 她正想劝母亲再躺会儿,蒋萍就开口说:“好渴。” “好,我去给你倒水。”贺薇放下书,起身说。 “不想喝水,拿个水果吧。” “你想吃什么?我今天买了苹果和桃子,或者小冰棍想不想吃?”贺薇问。 “削个苹果吧。”蒋萍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第110章 贺薇去厨房取了个盘子和一个苹果,一只手端着另一只手在抽屉里取了个水果刀。 她路过贺白卧室的时候,脚步稍停了一下—— 房门关的这么严,里面静静悄悄......肯定又是在里面搞什么恶心的事! 贺薇只觉得胃里生理性的一阵翻滚,莫名的气不打一处来,辫子一甩,回了蒋萍的卧室。 她依旧坐在看书的那把椅子上,笨拙的给蒋萍削着苹果。 家里切水果的活,一直都是某两个人的活,贺振华和贺白——一个一家之主,一个小顶梁柱。 如今一家之主不在了,小顶梁柱烦心事儿多,不是事事都能顾得上,贺薇便不得不从大小姐沦落成了小丫鬟。 她削的皮是又厚又不整齐,半个苹果削的是坑坑洼洼。 就在贺薇专注钻研这怎么才能让苹果皮从一片一片变成一段一段的时候,手里的水果刀忽然被一把夺了过去。 坏就坏在贺薇太集中精神,丝毫没有注意到蒋萍在一旁等待中,逐渐暗沉的脸。 “你去死吧!!” 蒋萍夺过水果刀,忽然就朝贺薇身上扑了过去。 一个中年女人,还病恹恹的,能有什么劲儿。 贺薇朝后一躲,便轻松躲过去了。 但眼看着蒋萍要从床上摔下来,贺薇又赶紧朝前跨了一大步,伸手接住了蒋萍的身子。 蒋萍整个人都从床上扑了下来,狠狠的摔在了贺薇身上。 坐的椅子,床头柜上的盘子,还有贺薇的小身板,一块儿砸在了冰冷的瓷砖地上,“砰”的一声响。 贺薇下意识惊叫一声,感觉自己这个八十多斤的瘦猴人肉垫,要被蒋萍这个跟自己差不多体重的大活人撞得尾巴骨要断。 可她还没来得急喘息,蒋萍手上的水果刀就朝着她的面门袭来—— “妈!是我呀!!我是薇薇呀!!” 贺薇崩溃道,咬了咬牙把蒋萍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一咕噜爬起来就往房外冲。 她吓坏了。 试问哪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承受的住自己的亲妈红着眼,拿着刀,在自己家里追着自己跑? 本就毫无安全感的家,就是贺薇再成熟,在这一刻也怕的要崩溃。 贺白和蒋沐凡闻声冲了出来,贺白刚踏出门,贺薇就一头栽进了他怀里。 贺白被撞了个踉跄,还未扶稳贺薇,就见蒋萍跟个女鬼一般的拿着水果刀,从屋里冲了出来。 他反手将贺薇往蒋沐凡身上了一送,一只手抬手抓住已经劈下来的蒋萍的手,另一只手搂住了蒋萍的身子,把蒋萍朝后方推去。 凶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蒋萍就是那疯起来就不要命的,这场面贺白拢共也就见了两次,这是第二次。 自己的亲妈劲儿大起来,跟个濒死的老母鸡似的,在自己怀里挣扎,压都压不住,还嗞哩哇啦的乱叫。 一会儿喊陈建芸一会儿又喊吴天良的。 一个蒋沐凡亲妈一个蒋沐凡亲爸,就跟蒋沐凡死活过不去。 可蒋萍手上有刀,还在贺白身上挂着,蒋沐凡没空多想,把贺薇往身后了一送,就冲过去帮忙。 贺白两个手压制着打了鸡血似的蒋萍,蒋沐凡过去就要去夺蒋萍手里的水果刀。 结果蒋萍挣扎的实在太厉害,蒋沐凡夺了好几次都被蒋萍闪了过去,还在空中疯狂的乱挥,蒋沐凡抓了好几次都没抓住。 突然“撕拉”的一声,蒋萍那张牙舞爪的刀终于中伤到了蒋沐凡。 她胡乱的一个下劈,直接砍在了蒋沐凡的大胳膊上,又一个回拽,把蒋沐凡的短袖划了一道口子。 顿时鲜血就冒了出来。 贺白听到声儿,回了一下头瞥见了蒋沐凡大臂上的血光,脸色瞬间由红转黑,发了狠似的把蒋萍推到了墙上,腾出了一只手去夺蒋萍手上的凶器。 凶的和横的人在打架的时候都会想着,怎么最小限度伤着自己的前提下,把对方打趴下。 而不要命的就不会,不要命的目标就一个——把你干趴下,我死都无所谓。 场面上一个不要命的蒋萍,现在又多了一个贺白。 蒋萍如今已经狰狞可怖的没人敢认她当妈妈了,贺白见用手捉不住蒋萍,直接抬起小臂,冲着蒋萍的刀刃就去了。 贺白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劲儿,吓的在后方观战的贺薇又是一声惊叫。 蒋萍手里的水果刀狠狠砍在了贺白的小臂上,贺白一声闷哼,用手臂抵着刀刃,另一只手抓住了蒋萍拿刀的手腕,然后去掰蒋萍的手指。 可蒋萍的手像是被钉在了刀把上,她咬着牙使劲儿的捏着,捏到骨节发白。 贺白两手并用才够呛掰开那只手,他抢下水果刀后,一把将东西扔在了地上。 蒋沐凡眼疾手快的赶紧捡起来收好,揣到了自己兜里藏好。 蒋萍手里没了武器,恨恨的用拳头锤了贺白几下,便开始抓自己的头发,发狂一样的尖叫。 贺白才拼了命的不让蒋萍伤了别人,现在又得拼了命的不让蒋萍伤害自己。 他捉住了蒋萍的胳膊,让她别再抠伤了自己,已是一身的汗。 贺白忍了许久,终于吼了出来:“别闹了!!妈!” ...... 顿时空气仿佛都凝滞在了原处,屋里一片寂静。 蒋萍穿着粗气,看着贺白呆愣了片刻,像是醒了。 第111章 “小白.....”她感觉手上有些潮湿,垂眼看到了自己满手的血:“你受伤了......” 贺白见蒋萍冷静了下来,松开了两只手,无力的垂在了两侧:“没事。” “怎么没事!这么多血!”蒋萍声音有些发抖,她慌张的站直了身子,捧起贺白的胳膊看,嘴里念叨着念叨着就哽咽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儿子......是妈不好,对不起......我去拿药箱。” 贺白心里已经是累极了,他面无表情的又说了一句没事,挣开了蒋萍的手走到了蒋沐凡身前。 蒋沐凡本能的想往后躲,却被贺白一手拽住了胳膊:“别动。” 贺白的手指轻而柔的撩开了蒋沐凡的袖口,盯着蒋沐凡的伤口看了片刻,他的脸压的很低,蒋沐凡看不到贺白的表情,只能感到贺白一声沉沉的鼻息。 贺薇有眼色的捧来了药箱,贺白将蒋沐凡拉着直接坐到了地上,他沉默着拿出了棉签和碘酒,给蒋沐凡的伤口消了毒。 那是一个极小心极温柔的力道,蒋沐凡的大臂被那棉签触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贺白拿碘酒给蒋沐凡消完毒之后,又上了一层云南白药,然后用绷带给蒋沐凡将伤口缠好。 “伤口不深,这两天别见水。”处理完,贺白坐在原地低低的说。 期间,蒋萍和贺薇都安静极了。 贺薇看着眼前的画面,只觉着恶心,可她不敢上去惹贺白。 而蒋萍,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只是绝不会是感动自己的两个儿子“相处和睦”。 唯一能看得出的是,她此时一定是清醒的。 蒋萍环视了一圈这家不像家,殡仪馆不像殡仪馆一样的房子,再看看地上两个浑身是血的自己曾经疼爱到心尖的孩子,还有一边站着的,家里唯一的小公主,如今也是蓬头垢面,身上再无半点天真浪漫。 蒋萍一时觉得,自己就要记不起以前这个家的样子了。 她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手指上的血还未干,抹得她满脸都是。 蒋萍笑得像是在哭,越笑越大声,而后她放下了手,双眼好似在流着血泪。 “蒋、沐、凡。” 蒋萍一字一字的叫,仿佛在嘴里品味这三个字一般。 家里的三个孩子同时抬起头,望向了这个宛如是在悬崖边,摇摇欲坠,岌岌可危的母亲。 蒋萍眼神清明,满是恨意的说:“这个家,拜你所赐,拜你那对儿惊天地泣鬼神的亲爸亲妈所赐,已经脏透烂透了。” “我把你当儿子一样的养大,扪心自问不欠你的,你那亲爸祸害我的丈夫,你是个孩子,我可以不牵连到你头上去,但你,蒋沐凡,你不能祸害我的儿子。” “妈。”贺白声音阴冷的打断道。 蒋萍尖利的冲着贺白吼了一句:“你给我闭嘴!” 她抱着胳膊侧靠在墙上,像是从前问孩子们考试成绩怎么样一样的姿态,不紧不慢道:“贺白就算是跟天下的阿猫阿狗乱来一个遍,我都不会让他跟你有半点关系,蒋沐凡,兄弟我都要让你们做不了。” “你爸给你的名字是念明,我看挺合适你。”蒋萍摇摇晃晃的朝前走了两步,咬牙切齿道—— “我要让你时时刻刻都念着,我的、我的家人的明天,要怎么过!” 蒋沐凡被逼得节节后退,直到后背贴到了冰冷的墙上,他眼前一边是贺振华的遗像,一边是蒋萍可怖的脸。 如果说每个人的地狱都各不相同,那此间大概就是蒋沐凡的地狱了吧。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妈。”蒋沐凡嘴里喃喃道。 他感觉到贺白还想继续护在他身前。 可蒋萍却在贺白就要把蒋沐凡拉到自己身边的时候,一个箭步冲了上来,给贺白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贺白气血不足的脸上被扇出了五道红印。 “你再碰他一下试试!”蒋萍狠狠道。 而后她转头看向蒋沐凡:“你不要叫我妈,我恶心!” “我的儿子不学好,我自己来管教!你不是我儿子,往后你想走什么路就走什么路,滚出去吧,从此再也不要踏进这个门半步!这个家,从此跟你再无关系了。” 蒋沐凡不知何时自己已是泪流满面,他想上前拽住他从小爱到大的母亲。 蒋沐凡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原谅不了孩子的父母,他想大哭着跟自己的母亲认个错。 可惜他每上前一次,蒋萍的巴掌就会挥过来一次,这女人发疯似的不愿让蒋沐凡近身,她挥在蒋沐凡的身上、脸上、伤口上、一切她觉得可以中伤到这孩子的地方。 她觉得恶心觉得脏,觉着蒋沐凡每靠近一步,都能闻到吴天良身上的恶臭味。 “你不要逼我!!” “你不要逼我!!!!” 蒋萍尖叫着。 混乱间,贺白不愿再看这残忍到极点的场面,他拽住了已是泣不成声的蒋沐凡的手腕,将他送到了自己身后。 蒋萍看到贺白又是这副像是护着自己珍宝的护着蒋沐凡,就想恨不得撕了蒋沐凡那张脸,她内心的苦闷无法发泄,抱着自己的头尖叫的更大声。 像是想要冲破什么东西一样的嘶声力竭。 贺薇终于忍不住,哭着去抱住了自己的母亲,一遍遍的叫着“妈”。 而蒋萍却丝毫没有冷静下来的意思。 第112章 贺白再忍不下去了。 他颤抖着打开了大门,将蒋沐凡推了出去。 “走,先回去,先回宿舍去。”贺白压制着自己的就要喷发出来的痛苦,语无伦次的对蒋沐凡说。 …… 蒋沐凡永远都忘不了,贺白深邃眼眸中那铭心刻骨的坚定的眼神。 “别回来了。” 在蒋萍凄厉的叫声中,贺白用尽了全力,对蒋沐凡说:“好好读书,好好活着,好好等我。” 只可惜蒋沐凡错过了最后那四个字。 他还没能把话听完,就看到贺白身后的蒋萍,拿起了餐厅里那个有蒋萍半个身子一样高的花瓶,尖叫嘶吼着砸在了他的钢琴上...... 听到动静,贺白的眼中似有分崩离析之色,他最后深深的看了蒋沐凡一眼,猛地关上了门。 …… 屋里的哭喊经久未停,贺白终于彻底的将蒋沐凡推出了这乌烟瘴气,杯盘狼藉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预告明天继续 有关方黎 7 准备谈恋爱了!! 第54章 有关方黎 7 整个暑假,方黎收到的蒋沐凡的回信超不过十条。 好、知道了、吃过了、挺好的…… 来来回回反复,每条超不过五个字,基本上早上发的下午才回,下午发的晚上才回,那么晚上发的就第二天中午才回复。 电话也不见蒋沐凡接几个,接了也说不了几句话就被匆匆挂断了。 方黎不知道蒋沐凡一天都在忙什么,给小孩子代课有那么忙吗? 或者可能就是单纯的不想搭理他? 也是,他话又碎又多,是挺烦人,想到这里,方黎心里总会别扭一下,胸口闷得难受。 可是再怎么烦人,也不至于一句也不搭理他吧? 方黎的暑假过的简单又无聊,他身边有严常军这个狠姥爷压着,哪儿也去不了,每天不是被押着去上雅思班,就是被押进央音见老师。 虽然雅思班占了他大半个暑假,但剩下的时间他也不那么忙,可方黎却做什么事都没有心情。 单词背不过几个,马林巴也没好好敲,整日抱着个手机等着谁的回信,然后越等越失落,等到最后方黎都搞不明白自己一天到晚图的是什么。 慢慢的,他感觉自己逐渐冷静不下来了,渐渐的,他心里的那么点东西,好像变了味道。 直到暑假过半之后,蒋沐凡忽然就再没有了音信。 刚开始电话不接微信不回的那几天,方黎还觉着:嗯,很好,非常的会吊人胃口。 但到后面几天他就坐不住了——蒋沐凡直接来了一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方黎从蒋沐凡大概上课练琴没有看到消息,一路猜到蒋沐凡是不是手机丢了,再猜到蒋沐凡不会是晕倒在宿舍了吧? 直到最后,方黎猜蒋沐凡莫不是死了。 他脑补了不下五十种蒋沐凡的死法,每一种都叫他心痛难忍,每一天都不开心的像个傻子。 直到有天晚上,方黎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了永音,见到蒋沐凡在琴房里忘我的弹着梁弘毅布置的那条门德尔松。 夕阳的光洒在那人的侧脸上,蒋沐凡嘴唇放松的极小声的跟着自己的手指唱着旋律,方黎只能看到那人漂亮的后背,和随着音乐强弱上下起伏的肩膀。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心动,一种他从未体会过却又无比向往的感觉。 三十多天积在心里的郁结一瞬间奔涌而出,在梦里,方黎不由自主的冲进了琴房,从背后抱住了那个弹琴的人。 ...... 第二天梦醒,方黎便收拾了行囊,强行跟姥姥姥爷告了别。 严常军看距离开学也没剩多久,心想孙子一个暑假也没约什么朋友,更没好好玩儿个两天的,也就没多啰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把方黎放走了。 方黎怀揣着从梦里得来的一厢情愿,当天下午就落地了永宁。 他拉着行李箱马不停蹄的进了校门,风尘仆仆的回了宿舍。 意料之中,蒋沐凡不在,但不难从被褥和桌面的陈设看出,蒋沐凡这两天在宿舍应该还正常的活着。 方黎三两下把大包小包的往自己桌子下面随便一塞,揣着手机钥匙就往琴房楼去了。 自从做了那个让他一想起来就小鹿乱撞的梦,方黎一到琴房楼跟前还有点生理性紧张,上到钢琴系那层的时候,更是羞的不忍直视。 方黎斜靠在电梯厢的扶手上,仰着头数着电梯屏幕里不断变化的楼层数,感觉自己身上冒的净是粉红泡泡。 只可惜一出电梯,粉红泡泡就砰砰砰的炸完了。 钢琴系的走廊上安静的要死,什么门德尔松,连声鸟叫都没有。 方黎没滋没味儿的在走廊上逛荡了一遍,见琴房也没人,便从兜里掏出了电话又心存侥幸的给蒋沐凡拨了一个。 得,还是关机。 刚安下没多久的心,此时此刻又被提了起来。 又一种新死法在方黎脑中浮现了出来,他略有焦躁的去了小超市,没有,又去了学校食堂,也没有,学校旁边的小吃街、校图书馆、操场、导员办公室...... 统统都没有。 方黎感觉再这么没头苍蝇的跑下去,永音的平面图他都能给妥妥的画出来。 暮色将至,他抬手看了眼表,平复了一下自己不冷静的心情,理智的动了动脑—— 第113章 再怎么地,这蒋沐凡晚上也得睡宿舍吧? 方黎嘲笑了一遍自己智商:这一下午的在学校乱窜,都发什么疯呢这是。 他烦躁的摇了摇头,决定还是回宿舍等吧。 要是晚上八点之前蒋沐凡没回来,要是八点之前蒋沐凡还是电话不接微信不回,那他就报警,妥妥的人口失踪。 方黎暗戳戳的想。 要是蒋沐凡手机丢了关机了,那他总得换个新的吧?换个新的也可以不换号啊,就算换号了,怎么地也得把电话跟大家说一下吧? 那要是蒋沐凡低血糖晕倒了把手机摔坏了,总得有个人救他吧?有人救他那不得联系他的家人?就算联系不上他的家人,那他总得醒吧?能醒的话蒋沐凡能不想办法把手机先整开了再说? 再不济,那蒋沐凡是摔了跌了车祸了出大事儿了,那他这平均一天两个电话的,也没个白衣天使给他交代一下? 关机关这么久,有什么理由呢?脑补五十种死法他方黎有错吗?只能是自己想象力还不够丰富。 暑假与蒋沐凡失联的这一段时间,方黎上飞机前就做好了打算,要是回宿舍看见蒋沐凡牙刷发霉、桌上落灰、花都死光了,那他就真报警了。 怎么就有个这么让人操心的货。 上天眷顾,方黎心烦意乱的爬上了宿舍三楼,就听见了从303里传来的烧水壶的声音。 他匆匆加快了脚步,迫不及待的一把将门推开—— 那个让自己夜夜辗转反侧,牵肠挂肚了这么多天的人,正好好的坐在自己桌前,安安静静的撕着一桶泡面。 方黎看着眼前跟没事儿人似的的蒋沐凡,一时间特别理解那些做父母的。 小孩儿一时顽皮跑出去玩儿找不见人了,可等到晚上人家自己又回来了的时候,那心情简直是…… 不送他一顿毒打,是真过不去这坎儿。 蒋沐凡就是这欠揍的小孩儿,还吃泡面,吃什么吃,屎都不想给他吃口热乎的! 方黎把那个让他神魂颠倒的梦一时间抛之脑后,原本心中的天使一下变成了个只会调皮捣蛋的野猴子。 蒋沐凡正看似心无旁骛的撕着手里的调料包,被忽然闯进门的方黎吓的一个激灵。 “你怎么回来了?”蒋沐凡瞅着方黎道。 “惊讶啥啊,看不到我那几箱行李吗?”方黎冷冷的瞥了一眼蒋沐凡,坐到了自己桌前。 蒋沐凡转身看了看方黎的桌子下面,弱弱的“哦”了一声:“没注意看。” 方黎心里生着闷气:好嘛,长眼睛都出气用的,手机也不注意看,这行李箱都拌脚了也瞅不见。 可到底蒋沐凡是方黎这三十天来朝思夜想的人,心里生气,眼睛是怎么也管不住。 他假装百无聊的的坐在自己桌前玩儿手机,脑袋靠在爬梯的杠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偷偷瞄着蒋沐凡的后脑勺。 小野猴子瘦了,方黎默默的想。 待方黎安生坐下后,蒋沐凡也没积极搭茬,也没过去闲聊,就像屋里没方黎这个人似的。 等水烧开了之后,他默默的肘着水壶把面泡上,然后就双手撑着下巴,继续盯着泡面桶发呆。 空气安静的方黎觉着自己都能听见手表的秒针“吧嗒吧嗒”的走,他坐在自己椅子上换了个姿势,翘起了二郎腿。 “暑假都干嘛了?”方黎问。 蒋沐凡听后有点反应迟钝,他撑着头没动弹,慢慢的说:“没干嘛,上课、睡觉、练琴。” 这敷衍的回答方黎简直不满意极了,他皱了皱眉把手机放到了一边,也不管什么时机不时机的。 就着自己这会儿有点气头上的意思,开门见山道:“为什么不回我消息?电话怎么也不接?” “嗯?”蒋沐凡被问的一愣,他扭头看了看方黎,“回你了啊......怎么没回你。” 方黎熟练的拉着凳子坐到了蒋沐凡跟前,伸出食指象征性的指了指蒋沐凡的桌子。 他把脸拉的快要掉到地上,跟审犯人一样的对蒋沐凡说:“把你手机拿出来自己看看,看你给我回啥了。” 可话声刚落地,方黎就没出息一个心虚:是不是太凶了...... 蒋沐凡见方黎坐到了自己跟前,才回过神来开始找自己的手机。 左边口袋摸摸,右边口袋掏掏,一会儿抽屉里找找,一会又书架上翻翻。 他嘴里细细碎碎的念叨着:“嗯?手机呢......嗯?...哪儿去了......” 在蒋沐凡正打算爬上床去找找的时候,方黎终于看出了不对来。 进门的时候他只能看到蒋沐凡的半张脸,这会儿蒋沐凡来来回回动作多了,方黎那扒在人身上下不来的眼睛,才有机会仔仔细细的将蒋沐凡瞅了一个遍。 他脸色发青,黑眼圈极重,下巴还多了些小胡茬,眼里也没了从前水灵的光,精神状态萎靡的跟熬了几个大夜出来似的。 这是怎么了?病了? 方黎有点担心。 蒋沐凡动作慢慢吞吞,就在他一只脚就要登上上床的第一层梯子的时候,方黎伸手拉住了蒋沐凡的胳膊。 方黎嘴里的那一声“你先等会儿”,还没来得及发出声儿,就见蒋沐凡抽了一口凉气,忽的从梯子上跳了下来。 “嘶——” 方黎见状,连忙收手:“怎么了怎么了?” 蒋沐凡面带痛苦之色,他捂着自己的胳膊,摇了摇头:“没事儿没事儿。” 第114章 方黎哪肯罢休,他换了个手轻轻搭在了蒋沐凡的肩膀上,细细的上下前后打量着蒋沐凡:“快说快说,是不是受伤了?还是生病了?我刚没使劲儿动你啊。” “没事儿,前两天摔了一跤,碰着胳膊上了。” 方黎一听急了,他伸手想扒拉蒋沐凡的胳膊:“摔了?摔哪儿了摔哪儿了?快让我看看。” 蒋沐凡见那不安分的狗爪子就要上了自己的身,连连往后退。 “没哪儿没哪儿,哎呀你别着急。”蒋沐凡慌张道,“都快好了。” 方黎跟听不见似的,朝蒋沐凡跟前步步逼近,直到把人牢牢困在了墙角,大手一把抓住了蒋沐凡刚刚喊疼的那个手腕,不由分说的就拉了起来—— “我警告你,你最好别给我乱动。” 顾不上自己态度是好还是不好了,方黎死死扣着蒋沐凡的手腕,面如菜色,声音低沉道。 蒋沐凡见自己这细胳膊细腿儿的,确实不是这勇敢男子汉的对手,只能一脸无奈的任由方黎拉着他的手臂看。 方黎跟大妈在菜市场挑一条五花肉似的仔细,拎着蒋沐凡的胳膊从手腕,前前后后细细的向上打量着。 直到到了短袖的袖口,方黎下意识瞥了一眼蒋沐凡,像是在征求允许一样。 见蒋沐凡没什么反应,方黎两根手指轻轻夹住了蒋沐凡的袖口,慢慢向上一翻—— 一圈医用绷带映入了眼帘。 绷带边缘已经有点被汗浸过的样子,不是最近两天受得新伤。 里面的血已经渗出来了,很明显是处理不当的表现,应该是很久没换过药了。 方黎忽然感到心如刀绞。 他心里的火气明明就要烧到了发梢,但声音却温软得不行:“怎么搞的?” “摔……摔得啊。”蒋沐凡支支吾吾道,不愿也不敢看方黎的眼睛。 “摔能摔成这样?”方黎抬眼瞪了一眼蒋沐凡。 “……” “你这一看就要换药换绷带。”方黎把蒋沐凡的袖子拉回了原位,“走,跟我去医务室。” 第55章 有关方黎 8 医务室的校医是个瘦小的女大夫,姓刘,年纪看着跟杨鹤忠要差不多了,齐肩的短发,烫了一头的小卷儿,最后还要在耳后别一个镶满水钻的大发卡。 小卷儿大夫是真的很唠叨很唠叨。 一见蒋沐凡胳膊上的绷带就絮絮叨叨,什么这绷带都这样了怎么还不想着换药,什么周围泛红一看就是发炎了都不知道疼啊,接下来就嘟囔发炎了多可怕多可怕,一个不小心就要截肢的,不啦不啦不啦不啦…… 蒋沐凡不紧不慢,不恼也不躁的坐在医务室里的医用诊断床上,像个任人宰割的兔子。 刘大夫戴上了她的老花镜,三下五除二的拆了蒋沐凡胳膊上的绷带,可等看见了伤口后却愣了两下。 她把老花镜往下拉了拉,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蒋沐凡看了两眼。 然后又扭头防备的看了眼方黎,忽然语气严肃道:“同学你这伤口不对劲儿啊。” 方黎本就有些紧张的神经,这会儿又上紧了三圈。 刘大夫指了指蒋沐凡胳膊上的伤,质问方黎道:“你弄的?” 方黎冤得刚想张嘴说不是,蒋沐凡先抢了先:“不是不是刘老师,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又是摔得,理由都懒得想个新的。 方黎瞅了眼蒋沐凡,抱着胳膊站在一边。 刘大夫回头,皱着眉头对蒋沐凡说:“同学你别怕,你老实跟我说你这伤是怎么弄的,我干了一辈子大夫了,我能看不出来你这是刀伤?” 方黎心头一震:刀伤? 他看蒋沐凡的眼神逐渐暗了下去,蒋沐凡谁的脸色都不敢看,内心有些焦虑。 站在一旁的刘大夫也急了:“小伙子你也这么大人了你怕什么?有学校给你撑腰的呀,这要是问题严重了,是要追究对方刑事责任的,你包庇这一次,那下一次呢?这次是胳膊,万一下一次是手,是脸,是肚子呢?那你小命不就没了呀!这性质很恶劣的,是校园……” 蒋沐凡听着这阿姨是没完了,连忙摆手:“老师老师,别瞎猜了,哎呀,没…没那么严重!就,哎呀……怎么说。” “怎么说怎么说,实话实说呀!” 刘大夫见蒋沐凡磨磨唧唧,她扭头指了指方黎:“或者你来说!是你弄的吗?不是你就说是谁,要不说实话我可要联系你们导员了。” 方黎抱着胳膊,眼神冰冷的看着这卷毛阿姨,面无表情道:“不是我,我今天刚到学校,我也不知道是谁把他弄成这样的。” 说完方黎盯着蒋沐凡的眼睛:“四儿,你跟我说实话,怎么搞的?” 蒋沐凡左看看右看看,感觉这一关应该是过不去了,他急的直想跳脚。 他坐床上“我我我”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个惊天大瞎话—— “我…我女朋友干的,吵架了,她一个不小心,别问了老师,怪丢人的。” 刘大夫的小眼睛藏在她那卷刘海后面,信又不信,但感觉蒋沐凡大概不会再多说一句了。 她盯了半天,叹了口气:“哎,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蒋沐凡这馊主意骗校医阿姨是够了,可想唬过方黎,那可是差的很远很远很远。 女朋友仨字儿从蒋沐凡嘴里一出来,方黎就被雷的想把蒋沐凡的脑袋卸下来,看看这人脑子里到底有几吨谎话。 第115章 刘大夫被应付过去了之后,便开始手下不停,嘴里不断的给蒋沐凡换药重新包扎。 “现在的女孩子都怎么回事,动不动就这么偏激,家长都怎么管教的,你也是,谁不是爸妈疼出来的,那危险来了不会躲吗?” “你这还好下的不深,不用缝针,这要伤口再深一点可是要留疤的呀!到时候可就真成那什么,那什么爱情的疤了,哎,搞不明白你们脑子里都装的什么,这要让你爸妈看到,要心疼死了。” “哪里来的这么狠的心,我看你也不像人品作风有问题的男孩子,矛盾再大打人也是不对的!你女朋友是校内的?下次换药让她过来,我要好好跟她说一说……” 蒋沐凡在刘小卷儿大夫的絮叨下,可算是把胳膊重新包完了。 刘小卷儿的手不如贺白的温柔,她捆蒋沐凡的时候劲儿大的好像在捆一堆柴火,蒋沐凡中间被疼得打了好几个激灵。 方黎在一边默默的看着,他感觉自己的想象力这个暑假被锻炼的应该能写书了。 在刘大夫和蒋沐凡一个逗一个捧的对话里,方黎又琢磨出了好几篇有关蒋沐凡暑假怎么过的大作。 给蒋沐凡包扎完,刘大夫也就该下班儿了,她跟这个两个人一块儿出了校医室,锁了门,指了指蒋沐凡的伤口,交代了两句:“最近别见水啊,伤口有点发炎,也避免剧烈运动,不行最近把消炎药吃上点,勤来换药好得快,别拿自己身体不当回事啊年轻人!” 见耳边这嘴终于有了要消停的阵势,蒋沐凡忽然有种兴奋到热血沸腾之感,他点头如捣蒜的连连说好,然后毕恭毕敬的送走了刘大夫。 等耳根子清净了,蒋沐凡才想起一直陪在自己跟前的方黎,他转过头小心的瞧了一眼那个大高个儿。 大高个儿脸色不好,跟谁偷了他钱似的,蒋沐凡声音小的像猫叫:“天儿不早了,我请你吃饭?” 方黎站在原地没挪脚,垂眼看了眼蒋沐凡:“女朋友?快赶紧跟我说说,是谁家的巾帼英雄这么有血性。” “别开我玩笑了,今天你刚回来就被我折腾了这么久,说吧,想吃什么我请客,给你接风洗尘。”蒋沐凡扯着脸嬉皮笑脸道。 “回宿舍。”方黎朝前迈了两步,往宿舍的方向走去,“吃什么吃,饿着。” 从校医室回宿舍的那段路,拢共也就走路五分钟的路程,方黎走前面,蒋沐凡跟后面。 两个人都觉得这条道儿走的跟红军长征似的,又长又煎熬。 等回了宿舍后,方黎等着蒋沐凡给自己一个解释,蒋沐凡却支支吾吾的实在编不个逻辑通顺的故事出来。 最后把事儿落在自己去世的姥姥身上,回家吃饭,姥姥剁排骨的时候不小心大刀一挥,把他胳膊给伤了。 说实话,蒋沐凡那套动作描述的是相当的反人类,感觉姥姥应该得个头一米八,反手拿刀,还得会抽空下个腰,才能伤对地方。 方黎脑子是正常人类大脑,反正是死活想不明白。 最后两人尴尴尬尬的你来我往了几句,在方黎是打死都不信,蒋沐凡打死也不改口的微妙气氛下,终于相顾无言了。 蒋沐凡不坦诚。 太他妈不坦诚。 方黎憋屈得要炸。 于是大二还没开学,方黎就以朋友的身份,说不上来理由的跟蒋沐凡陷入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冷战。 …… 过了一周,永音顺利开学了。 这段时间以来,方黎因为心里窝着火,不再像从前那样前后粘着蒋沐凡不放了。 他掏心掏肺的对这小白眼儿狼好了一年,结果什么都没换来,连个知心哥哥都混不上。 方黎忘记了自己在梦里的那些心动,忘记了在首都对蒋沐凡那抓心挠肝的思念,一心一意的陷在了委屈里,觉得蒋沐凡实打实的是个渣男。 刚二十的年纪,有几个能懂什么是爱情? 用心良苦都是徒劳,方黎打算再不关心蒋沐凡了。 方黎每天除了去敲他的马林巴,就是跟刘伟白晓天打游戏,打游戏还要看时间,蒋沐凡不在宿舍的话,他就在宿舍跟刘伟他们玩儿,蒋沐凡要是在宿舍,那他就出去外面网吧跟刘伟几个连线。 白晓天是个神经大条的,觉得方黎大概跟朋友在外面怎么地怎么地的没回来,反正都是玩儿,他怎么都无所谓,可刘伟这老机灵鬼,没过多久就看出来了端倪。 方黎在永宁哪儿有什么破朋友,他朋友除了宿舍的就是他们系里的。 打击乐的人就那么几个,敲马林巴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还一半儿都是女孩儿,这方黎去网吧能跟什么朋友去? 反正不可能是他们班上的,要他班上的有人踢球儿,那去年就早拉起来一块儿玩儿了,刘伟小眼睛一转:方黎铁定是一个人在网吧窝着呢。 那他为啥要一个人窝在网吧呢?是嫌宿舍太脏了还是嫌谁脚臭? 那也不应该,方黎没事儿也挺喜欢跟他们在宿舍玩儿的。 刘伟猜想结合实际,小眼睛又了一转:嚯,感情是嫌老四儿脚臭啊? ……咳咳,不对,感情是嫌老四儿在宿舍啊。 身为303舍长的刘伟,头一次遇到了舍友之间出现了矛盾,那使命感忽的就窜上了头,他暗戳戳的观察了两天方黎的动向,还真是,四儿不在宿舍他就回来,四儿一在他就跑了,练琴去网吧去,跟其他那几个打击乐的吃饭去,反正就是不在宿舍呆,反正就是要卡着熄灯的点儿才回来。 第116章 回来跟谁也不怎么说上一句话。 与从前只要蒋沐凡在宿舍他绝对不出门儿的方黎,简直判若两人。 刘伟觉得此事不简单,所以若是想继续向从前一样和舍友们开心的玩耍,那可能得出面一个德高望重的人,来调和一下。 他扭脸看了眼正坐在自己桌前看着最新的一期韩国rm的白晓天,痴傻瓜笑得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啧啧啧,显然正事儿还是得自己上。 刘伟打算按兵不动几天,好好看看这两人的矛盾点在哪里,然后找一个突破点,好好把这事儿解决解决。 毕竟这学期都过了快一个月了,他们四个人还没在一块儿整整齐齐的吃过一顿饭呢。 刘伟在宿舍有意无意的观察了几天,发现这事儿好像就方黎反应大,心情脾气都放在了脸上,像是一厢情愿的在那儿生闷气。 好像一星半点儿的都没影响到他们的小老四儿。 每天该去上课就去上课,该练琴就练琴,有时还会跟他和白晓天有一搭没一搭的嘻嘻哈哈,除了偶尔从外面回来会看起来比平常累点,偶尔早上起来会看着比从前疲惫点,其他没什么不同。 刘伟诊断——蒋沐凡这学期要是能好好睡觉,那他还是从前的那个烂好人小老四儿。 心结都在方黎那儿。 刘伟一想就觉得活该,之前他就觉得这方黎贴冷屁股贴的,总有一天他要心寒,这不,时候到了。 德高望重的刘大舍长跟白晓天乐乐呵呵的玩儿完,把他们的二傻子老三儿送上了床,自己坐自己桌前,想着把方黎等回来。 蒋沐凡在厕所里洗漱,刘伟瞅了眼表,十点半,方黎要是前后两分钟能回来,兴许能在门口跟蒋沐凡打个照面儿。 就他那德行,看他撞见蒋沐凡是啥表情,刘伟莫名的幸灾乐祸—— 老四儿肯定跟啥事儿没发生过似的,要神经大条的要跟他打招呼,到时候方黎铁定得气晕过去。 刘伟盯着门口脑补着些莫须有的场面,感觉搞笑的就要笑出声,结果蒋沐凡先出来了。 时候不早了,宿舍关了一盏灯,只给方黎留了门口的一个小灯。 昏暗的灯光打到蒋沐凡身上,给蒋沐凡镀了一层小白边儿。 刘伟无意中朝蒋沐凡那边瞥了一眼,才忽然发现,蒋沐凡好像瘦了,那小身板要比上学期看着薄很多。 冷了热了,胖了瘦了,瘦的多不多,这类问题平常都是妈来操心,这些连第二个本命年都还没过的大男孩儿们,谁平常会紧张这个? 刘伟只是心里一想就过去了,紧接着就听到了像是扭药瓶儿的声音。 他好奇的又回头看向了蒋沐凡,见那人往自己嘴里送了个什么东西,还有点偷偷摸摸的感觉。 “你在那儿吃什么呢?” 刘伟自觉这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问题,跟你看什么节目呢一个味儿,没想到却把他们老四儿吓了一个哆嗦。 刘伟见蒋沐凡站那儿突然的一个激灵,笑了起来:“我去,你至于吗?” “没,我没注意你在那儿坐着呢。”蒋沐凡确实被吓到了,他有点腿软的坐到自己的小板凳上。 “我这么大人你看不见啊?”刘伟边说边走到蒋沐凡跟前,“你吃的是啥?药?感冒了?” 蒋沐凡没多想,把自己刚拿手里的小透明药瓶拿出来给刘伟看。 “褪……黑素?”刘伟瞅着上面乱七八糟的洋文,还有设计的花里胡哨的包装,感觉像是他妈老常买的那种进口保健品。 刘伟问:“这什么外国玩意儿?你缺钙啊?” 蒋沐凡听后笑了:“不是,就是褪黑素,让人睡觉的。” “你睡不着啊?” “嗯,这两天不知道为啥有点失眠。” 刘伟端着小药瓶,看里面是一些棕色的小软糖一样的,觉得挺有意思。 “这顶用吗?跟qq糖似的。” “刚开始还挺顶事儿的,最近我觉得不怎么有用了。” 刘伟听后瞥了眼蒋沐凡:“不会跟安眠药一样吃多了会死吧?或者有啥副作用依赖性啥的?” 蒋沐凡想了想:“没有吧?网上说这个就是个保健品。” “有意思,你网上还能翻到这偏僻知识点。”刘伟把那小瓶儿放到了蒋沐凡桌上。 蒋沐凡浅浅的笑了笑。 “睡不着嘛。” 第56章 有关方黎 9 蒋沐凡不是不理睬方黎,而是他已经注意不到了。 自从那天被贺白推出家门后,他感到每天都疲惫至极。 其实蒋沐凡没什么压力,刚进大学前,蒋萍给了他一张卡,说这是他和贺振华很早以前就给他留的学费,还有他从小到大的压岁钱,供他念完四年本科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把那钱给他,也算是了了贺振华的一桩心事。 按理来说,每天衣食住行的开销他不用发愁,永音有他的床位和学籍,他在学习上也并没有非常吃力。 只要他安心念书继续跟着杨鹤忠带带课,混点人脉,那毕了业他完全可以自己养活自己。 甚至现在,蒋沐凡都有能力不靠家里,自己给自己挣一口饭吃。 但他依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他在那冬温夏清的屋棚下住了二十年,如今那屋棚顶忽然就这么倒了,再不容他了。 蒋沐凡无所归依,无处可去。 第117章 贺白跟他说要他好好读书,好好活着。 可他捂着自己的心问了许久许久,是怎么也找不到努力的意义在哪里。 慢慢的,蒋沐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继续弹琴,不知道为什么要准时上课,不知道为什么要听音乐,要看电影,要吃饭,要睡觉,要开心,要……活着。 他有段时间很恨贺白,这人只管杀不管埋,以为把自己推出去了,就觉得能让自己放开了飞了。 贺白好像从没想过,他蒋沐凡还会不会飞了。 蒋沐凡不单单注意不到方黎,他是注意不到身边的任何人,甚至是自己。 他每天都陷在未来要干什么的问题里,找不到答案,就连下一个小时要做什么,蒋沐凡都没主意。 他觉得做什么都没有意义,每一天都过得很累,去上课很累,睡不着觉很累,吃饭很费劲,跟人说话也变得很费劲。 今天会莫名的头疼,明天又会没来由的胃疼,然后吃了一大堆他自以为对症的药后又会要吐。 蒋沐凡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每天看见太阳升起来了就难过的只想哭。 蒋沐凡逐渐感觉呆在宿舍跟舍友们嬉笑成了一种负担,所以他没事儿了能去琴房就去琴房,一个人在里面坐着,琴也不想练,就坐在琴凳上发呆,一呆就是好几个小时。 蒋沐凡有时觉得自己应该是哪里病了,但他也懒得去想办法找根源,觉得没有意义。 等失眠的夜晚越来越频繁时,蒋沐凡会经常这样想:干脆就这么沉下去吧…… 沉到哪儿是哪儿,等结束了,就算了。 …… 所以蒋沐凡对于方黎的情绪是一点也没照顾到,他每天沉沦在自己那片迷雾里出都出不来,哪儿有功夫理会方黎的死活。 方黎那二十郎当岁傻又甜的烦恼,就让他先烦着吧。 只是这个等到了二十郎当岁才情窦初开的晚熟男儿,蒋沐凡越是把他当空气,他越是憋闷的要炸。 还褪黑素?蒋沐凡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他都懒得瞧! 妈的小白眼儿狼,爱怎怎的吧。 于是这单方面的冷战,让方黎冷得是愈演愈烈。 不知不觉,就快一个月过去了。 大二学期中,永音校领导抽了个风。 隔壁楼女生宿舍这两天总丢东西,频率相当高,丢失物品还繁杂无规律,衣服鞋子化妆品,水杯饭盒烧水壶,丢什么的都有。 最后一个姑娘丢了一件小内裤,终于把校领导惊动了,怕是有变态。 于是不论男女宿舍,管的都相当严格,所有学生必须刷学生卡进宿舍,外来人员一律不许进,阿姨还要拿学生证对脸,谁要妆浓了,让阿姨分不清了,那就得就地把脸擦到让阿姨认出来了为止。 管的严是有利有弊,虽然安全感十足,但很多小事情就不那么方便了。 比如宿舍的饮用水,这政策一出,就没专门的送水师傅给送上来了,得自己下去搬。 于是刘伟在宿舍开了个小会,搬水跟宿舍值日一样,大伙儿轮着搬,他老大兼舍长先打头阵。 舍长圣旨一下,303全体成员毫无异议,当天刘伟就以身作则的哼哧哼哧滚了桶水回来。 一桶水对这四个男孩儿来说,基本上问题不大,尤其是刘伟和方黎两个,一个壮,一个又高又壮,都是有着牛一样的力气的主。 白晓天和蒋沐凡这两个瘦身板多少费点劲儿,但也能把水折腾上来,有时候轮到蒋沐凡搬水了,白晓天会主动下去帮蒋沐凡抬一把。 所以蒋沐凡心里也会记着,等轮到白晓天了他也会下去帮忙一块儿搬,所以最后基本上是,刘伟搬一次,方黎一次,然后老三老四儿搭伙儿两次,这么着的轮着来。 有一阵子蒋沐凡状态特别不好,刚好临换季,降温降的特别厉害,他又失眠又上火,免疫力低下,扁桃体发炎,嘴角起了个火泡泡。 他难受的自己给自己一次冲两包清火颗粒的喝着,熬了两天,终于病倒了。 发烧发到三十八度六,蒋沐凡晚上吃了退烧药,又吞了两粒褪黑素,躺在床上逼着自己睡觉,一声不吭的烧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方黎照旧有课上课,没课出去鬼混,反正不在宿舍呆。 白晓天没工作之前都是属于心智未开的状态,眼睛里感觉除了傻吃傻睡傻玩儿和应付梁弘毅,眼睛里再看不见其他事儿。 早上白晓天和蒋沐凡一个时间上课,闹钟一响,白晓天路过蒋沐凡床边的时候伸手拍了拍蒋沐凡的床沿,晕晕乎乎的说了声四儿起床了,然后自顾自的去洗漱了。 蒋沐凡临天亮才睡着了一会儿,出了一身的汗,烧是退下了,可浑身软的不行,听见白晓天的叫唤他就当放屁听,浑浑噩噩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白晓天屁事儿多,早上又是大的又是小的,再加上洗脸刷牙,在厕所里折腾了好一阵子,出来才发现蒋沐凡居然还在床上躺着没动。 “嘿,四儿,差十分钟就十点啦。”白晓天站在蒋沐凡床底下小声的叫。 蒋沐凡的头在床上动了动,拧了半天才出了声:“昂……” “快起来快起来了,老杨的课你还敢迟到啊。” 蒋沐凡听后,心里念叨:就是老杨的课我才敢迟到…… “嗯,你先去吧,小心老杨找你事儿,我…”蒋沐凡打了个中中的哈欠,“我随后就到。” 第118章 白晓天听后,低头瞅了眼表:“啊……那你抓紧啊,我得去了,我们梁家军今天得夹着尾巴做人呢。” 蒋沐凡听后轻轻笑了一下,他疲惫的嗯了一声:“快去你的吧。” 白晓天走后,刘伟从床上冒出了个头。 他早都醒了,就是早上没课,本打算赖床赖到中午的,结果最后听蒋沐凡那声音哑得像破锣,也就白晓天听不出来。 刘伟不顾被窝外的冷空气,哼哧哼哧的爬了起来。 “四儿?” “啊?” “你感冒了?”刘伟坐床上问。 蒋沐凡动了动身子,把被子又往身上盖了盖:“昂,大概吧。” 刘伟套了个他前两天才买的骚气豹纹外套爬下了床,走到蒋沐凡跟前:“吃药了吗?” “嗯,昨晚上吃过了。”蒋沐凡吸了吸鼻子道。 刘伟担忧的望了眼蒋沐凡:“你这声儿可太惨了,要不我帮你给你们老杨请假吧?” 蒋沐凡难受的在床上翻了个身:“没事儿,你不管我,我自己一会儿给老杨说。” 刘伟听后伸手在蒋沐凡额头上摸了一把:“我靠,你出这么多汗啊!” 蒋沐凡躺床上没吭声。 刘伟啧了一声,正经不过三秒:“你别不是最近是纵/欲过度了吧?又失眠又发烧的。” “去你的吧…”蒋沐凡笑不出来,低低的沙哑道。 刘伟见蒋沐凡实在是元气所剩不多,整了整衣服,叹了口气:“哎,你躺着吧,被子盖好别出去了,外面冷,我一会儿得去一趟琴房,中午回来给你带饭,想吃啥?” 蒋沐凡闭着眼,摆了摆手:“都行,谢啦。” 刘伟一声嗤笑:“谢什么谢。” 出门了。 蒋沐凡在床上又睡了一会儿,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醒了之后又是一身冷汗,这床潮得是实在不能睡人了。 他颤颤巍巍的从床上爬了下来,才想起来给老杨打通电话,蒋沐凡毕竟自己学生,老杨接了电话不但没恼,一听蒋沐凡病了还担心的不行。 处理完课的事儿,蒋沐凡裹着厚外套缩在椅子里,手机在桌子上开着屏摆着,又愣起了神。 方黎这厮,再在外面鬼混也有没事儿干没地儿去的时候。 他早上帮着一个学录音的朋友去录了一段马林巴和中国鼓,到快中午的时候收了工,本来方黎打算的是中午跟这朋友一块儿吃个饭,然后下午直接去上课,非常的充实且合理。 结果人朋友刚跟他下了楼,就被人专业课老师叫走了。 午饭泡汤,方黎没事做,便回了宿舍。 时隔了一个世纪,方黎和蒋沐凡终于再次单独共处了一室。 方黎虽然面儿上不理人,但心里对蒋沐凡的课表可谓是倒背如流。 所以他推门进去没想到蒋沐凡会在,方黎见蒋沐凡把自己裹得跟熊似的坐凳子上,愣了片刻,招呼也没打,径直坐到了自己位置上,打开了电脑。 蒋沐凡反应迟钝,看见方黎进来还傻乎乎的打招呼。 “你回来啦。” 可能是缓了一早上的缘故,蒋沐凡的声音不再那么惨不忍睹了,没让方黎听出端倪来。 方黎没滋没味儿的嗯了一声。 见方黎不再吭声,蒋沐凡又陷入呆滞状态。 他确实是除了没理由消沉之外谁也注意不到,控制不了,也无法自知。 所以成功的又给方黎的心口上堵了一块儿巨石。 这人到底是真不拿我当回事,还是真缺心眼儿? 好嘛,我不理你,你也别理我。 一天还不知道咋回事儿呢。 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没心的白眼儿狼…… 方黎开了把游戏,见蒋沐凡又没了声儿,心里暗戳戳的骂。 低气压了大概十几分钟,方黎这血性实在是压不住。 他烦躁不安的在宿舍里转悠了两圈,开始没事儿找事儿。 “这花都蔫成这样了,也没人浇。” “靠,这窗台也太脏了,一天值日都干嘛呢。” “哎,又谁动我毛巾了!” “……” 如果蒋沐凡有超能力,他可能会一个冲动把方黎直接送月球去。 方黎嘴里碎碎念,在宿舍瞎转悠了半天,转到了水桶跟前。 他把着自己的水杯想接杯水给自己解解渴,结果手指把那个蓝色的小板板往下一压,那出水口跟吐了似的,猛地喷了两口,然后就再吐不出来了。 “靠……没水了,轮谁搬水了?” 方黎手指戳了一把水桶,弄出了嗵隆的一声。 蒋沐凡浑身虚得不行,还头疼,他本来从头到尾嗯呀啊的不怎么搭理方黎,结果方黎这没事儿找事儿的,还真把自己的事儿给找来了。 “该我搬了。”蒋沐凡直了直身子,疲惫的说。 “哦。”方黎瞥了一眼蒋沐凡,扭身往自己椅子上一坐,“那你自己看怎么办。” 蒋沐凡二话没说,拿起手机给送水的打了个电话。 …… 十分钟后,水送到了宿舍楼下。 蒋沐凡挂了送水员电话,裹了裹外套拎起水桶就往楼下走。 他虽然脚下漂浮,但走的是心平气和,毫无波澜。 但在方黎眼里就是:还在这儿跟我死鸭子嘴硬的赌气呢,看咱俩谁理谁。 第119章 方黎抱着胳膊站在窗边朝下望,似有一股冷眼旁观的君王气概,不一会儿,蒋沐凡的小头就出现在了视野里。 不知是近大远小原理还是方黎的错觉,他一时感觉蒋沐凡好像瘦了,看着比以前更小了。 方黎正看着出神,一身骚气豹纹的刘伟从宿舍外面大步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份粥和几个大包子。 “嚯,你在啊。”刘伟见了方黎,还有些意外,“今天有空回家看看了?” 方黎瞅着刘伟冷笑了一声:“怎样?不行?” “行行行。”刘伟把手里的饭放到了蒋沐凡的桌子上,问:“四儿呢?” 这个动作相当刺方黎的眼,他面无表情的朝楼下努了努嘴:“楼下呢,刚上来没碰见?” 刘伟走到窗前朝下了一望:“卧槽,你让他一个人搬水?” “本来不就该轮他。” “赶紧赶紧,下去帮忙去。”刘伟皱了皱眉,用胳膊肘怼了一下方黎。 方黎胳膊一躲:“不去。” “咋了你这是?赶紧的啊,他搬不动!” “不去,要去你去。” 刘伟咬牙切齿的伸出了食指冲方黎点了两下:“你啊你,我都懒得说你。” 见楼下蒋沐凡晃晃悠悠的抱着桶,马上就要进了宿舍楼。 刘伟瞪了一眼方黎,转身往楼下跑去。 【作者有话说】:渣攻大黎上线一分钟哇咔咔咔 突破20w字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坚守的宝宝了t_t 在扑街文的坑底求个评吧 (笑哭) 第57章 有关方黎 10 这桶水要是放蒋沐凡从前的体力,那上个三楼是没问题。 而现在他刚从高烧上退下来,只剩下半条命了,要不是刘伟跑下楼去接他,估计他跟那桶水就一块儿撂二楼楼梯上了。 刘伟瞅着蒋沐凡那随时感觉水就要脱手砸了自己脚的蔫样子,越发感觉方黎真不是个人呐。 那货有手有脚力气大,非欺负人家病号下去当苦力。 方黎吊着个脸瞅着刘伟跟蒋沐凡一前一后的进了门,本想再酸两句,结果看见了蒋沐凡嘴角的那个泡儿。 他整日神出鬼没的躲着蒋沐凡,好几天都是蒋沐凡还没起床他就出门,蒋沐凡都沐浴就寝了他才回来。 算下来真是有一阵子没正眼瞧过蒋沐凡的脸了,今天这么一看,确实是瘦了,还瘦的不少。 脸色也不好,再加上嘴角那个水泡,简直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方黎感觉自己心上的那些都快堆成五指山的石头,一下就从山根裂了一道大缝,直穿到了山尖,立马就要有土崩瓦解之势。 蒋沐凡眼神黯淡的跟在刘伟后面,把水和饮水机接好之后,一声不吭的坐回了自己座位上,头靠着爬梯的栏杆,翻了两下手机。 看着像是心情不好,又像是累了的样子,这淡漠的表情方黎还从未见过,一时间竟觉得有些陌生,叫人琢磨不透。 刘伟拍了拍蒋沐凡问:“好点儿了没?” 蒋沐凡愣愣的抬眼,回应道:“嗯,好多了。” 方黎打着腹语:什么好点儿? 刘伟见给蒋沐凡买的午饭大剌剌的摆在桌上,蒋沐凡好像没看见一样,他提醒道:“给你买了点儿粥,你趁热吃啊。” 蒋沐凡扭头往桌上一看,像是醒了:“哦好,谢谢老大。” “别跟我客气,赶紧,这会儿就吃了,吃完吃药,上床睡觉。” 方黎此时心里已经酸的滴血了—— 蒋沐凡病了?感冒?还挺严重? 怎么刘伟都知道,他却不知道。 废话,他一天行踪诡秘的,能知道才鬼了呢。 方黎坐在自己位儿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刘伟跟蒋沐凡的对话,本能让他想插嘴,但理智又把他给摁住了。 一主动搭茬,那他这原则与尊严不就都没了?那蒋沐凡可完全认识不到自己错哪儿了,那哪儿成? 刘伟和蒋沐凡的舍友情在自己眼前演得是如春回大地般温暖,方黎一时居然有种格格不入之感。 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冷落了蒋沐凡,结果回来一看,发现自己才是那个局外人。 不得不说,刘伟这五大三粗的人,心细起来那是不输任何人,他给蒋沐凡买的病号饭是干净又清淡,热热乎乎的白粥,青菜豆腐馅儿的包子,不粘荤腥还营养健康。 蒋沐凡尽管没什么胃口,也硬是让刘伟压着把粥喝得是干干净净,临他再上床前,刘伟还给他剥了两粒儿速效感冒灵。 喝了点热乎的,蒋沐凡的脸色有了一丝回暖,可嘴唇还是白里透着青。 方黎死鸭子嘴硬的没有一句关心问候,他腰板挺直的坐在自己桌前,只怂的偷偷看了两眼蒋沐凡床铺的方向,不敢叫人发现,一直到蒋沐凡的感冒药里的安眠劲儿上来,发出了沉沉的呼吸声,他也愣没看出什么花来。 刘伟和方黎下午都有课,下午到了点儿,刘伟就过来叫方黎一块儿出门。 白晓天一般上午下了课,下午就会去琴房练琴,这是他们钢琴系学生的常态,所以宿舍里不得不得剩蒋沐凡一个人。 于蒋沐凡来说是清净,于方黎可不是。 但方黎下午的课是专业小课,拢共就三个人上,还就他一个男的,专业课老师是他在首都老师的同门师妹,逃课基本上是找死。 第120章 刘伟把方黎的心思摸的是透透的,还是生拉硬拽的把方黎扯出了门。 ...... “得了吧得了吧,你呆宿舍干嘛?不是跟人四儿生气吵架着呢么,不嫌尴尬啊?”刘伟跟方黎下了楼,拳头在方黎肩上戳了一下,笑的不怀好意。 方黎白了刘伟一眼:“怎么就不能待了?我那狗窝费可是实打实交到财务手里了,我睡我床天经地义。” “那你那专业课娘娘到点儿了见不到你人,不得吃了你?” 方黎烦躁的挠了挠头,没吱声。 刘伟瞅了一眼表,看还有时间跟方黎聊两句,慢慢悠悠的跟方黎肩并肩的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他一边走一边伸了个指头指指点点,要不是身上那豹纹外套太辣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领导在这儿跟学生训话的。 豹纹校领导上来就是一句:“你今儿过了啊,四儿怎么招你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家。” “我欺负他啥了我。”被训话的方黎在一旁不乐意的嘟囔。 “哟,还顶嘴。”刘伟不跟方黎一般见识的笑了一下,然后正色道,“四儿昨天发了一夜的烧,早上起来人都虚了。” 方黎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我怎么知道他发烧,就他那嘴,啥都吐不出来。” 刘伟“啧”了一声,说:“反正我劝你过一阵子再欺负人家,四儿最近好像身体不好。” “怎么了?”方黎问。 “不知道,我感觉的。”刘伟摸了摸鼻子,若有所思的说,“四儿最近感觉干什么都兴致不高,三儿说他琴好像也不好好练了,前两天我还见他吃什么,什么褪黑素,你说他是不是出啥事儿了?他生病前状态就不好,脸色也差,小胡子小头发都不收拾了,谈恋爱了?还是还没谈就失恋了?” 刘伟疑神疑鬼的瞅了眼方黎:“不会是因为你吧?” 方黎不当回事儿的听着,想起开学前他回宿舍见到的那个一身颓废的蒋沐凡,还有蒋沐凡胳膊上莫名其妙神神秘秘的刀伤。 心里堵得“切”了一声:“要因为我就好了。” 刘伟眉头也跟着皱起来了:“你跟四儿怎么回事儿啊这学期?还谁不理谁的,我跟你说咱们宿舍可是出了名的和谐宿舍,绝对不能搞孤立拉团伙这一套,别想着我会跟谁站个队,你有话就拿嘴说,别让人猜。” 方黎多日的闷闷不乐终有一日被人发现了,心里多少能舒服点,但舒服里还带了点委屈。 他低低出了一口气:“有些话拿嘴说不出来,说出来也不顶用。” “啥意思?” 方黎见两人已经走到教学楼底下了,话还没聊完,谁也没想上去的意思,便跟刘伟靠边找了个地方站着。 他从兜里掏了盒软包烟,两根手指拍出了两根,给刘伟递了一根,往自己嘴里送了一根,面无表情的给两人点上了火,方黎在烟雾中眯着眼睛,轻轻道了句:“没啥意思,就是见着他就心烦,看他不顺眼。” 刘伟看着方黎向下撇着的嘴角,很有忧郁梁朝伟的风格,心里一时闪了个不知当不当讲的想法,他在心里斟酌了一二,说:“嘶......你......你这挺怪啊。” 方黎斜眼看了眼刘伟:“?” “你不会跟隔壁季清一个癖好吧?” 方黎愣了片刻,低声笑了。 ...... 季清何许人也,音工系的一枚妖孽,比方黎他们大两岁,却还跟着他们一届读大二,休了一年学,又留了一年级。 传说因为出柜被家里人关禁闭关了一年,又因为回学校了啥啥都不会,挂了个全科,被他们系主任勒令再读一年大二。 许多人听了季清的名人事迹,还以为这人大概是个勇敢的痴情子,其实就是一大渣男,还是个专门渣男人的渣男,校内小学弟,校外小混混,某类型酒吧的浪荡子,就没有他没招惹过的。 结果风流嚣张了好几年,最后栽在了一个在公园晨跑的帅大叔手里。 季清把人家正经大叔渣了,谁知道大叔不是个好招惹的,把他告他父母那儿去了,被迫出了个柜,结果一年禁闭出来后还不学好,进了永音继续当渣男,住隔壁302,出了名的乱。 方黎觉得自己跟这个季清差不了多少,就是欠点乱劲儿。 半天不见方黎回话,刘伟瞪大了眼睛:“还真是啊?” 方黎把手里的烟朝嘴里送了一口,低低的“嗯”了一声:“是了吧,我看像。” “我靠......” 刘伟见方黎的表情,觉着怪渗人的,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这豹纹外套:我穿的这还得体吗? “别怕。”方黎见刘伟惊得像个傻子,笑了出来,“我对你兴趣还差点儿,豹纹宝贝。” “……” 刘伟倒不是对这个圈儿里的人有什么看法,永音可是独立艺术院校,不论男女,同的异的可谓是一半儿一半儿,谁喜欢啥他都不奇怪,只是没想到方黎竟然是个喜欢男的的,喜欢就喜欢呗,还瞒了他们整整一年。 刘伟在方黎跟前站着吞云吐雾,一时间不知道该说啥。 “其实我也是这两天才发现的,我喜欢男孩子。”方黎在烟雾中,打破了沉默。 刘伟瞥了他一眼:“此话怎讲。” “好讲。”方黎把烟头朝手边的垃圾桶上的烟灰盘里一蹭,洒脱的笑了笑,“就是有喜欢的人了呗。” 第121章 刘伟抖了抖腿,问:“老四儿啊?” 方黎眼底闪了一星亮,捂脸笑出了声:“这么明显吗?!” “明显,也就白晓天儿那货看不出来。”刘伟认真的说。 方黎听后,“哎”了一声,往腿跟前的小花坛边儿上一坐,哀嚎了一声:“烦呐!” “那你说四儿会不会看出来了?”嚎完方黎抬头可怜兮兮的看着刘伟。 刘伟一脸嫌弃的看着方黎,有气无力道:“你难道不应该先搞明白四儿是不是跟你、跟季清一个癖好?” “这怎么搞明白?他那心思被他封得是严严实实,我就算把我一头撞死,也撞不开一丝缝儿。”方黎坐在花坛边儿上,满面愁容。 离上课还剩五分钟,刘伟掏出了手机翻了翻:“男人跟男人谈恋爱搞暧昧我整不明白,但我这儿有个群,可以把你拉进去你咨询咨询。” “什么群?” “圈圈夜色,季清建的,都是咱们学校的人。”刘伟一脸的坏笑,“拉你进去解解馋。” “......” 方黎给了刘伟一脚:“那你他妈个老直男怎么在里面?!” “诶诶!我帮季清录了回作业,他非拉我进来说让我见见世面,算是报答我…尼玛别闹!我这新衣服!”刘伟一个闪身躲避,无辜道。 “神经病啊。” 方黎正想再跟刘伟打闹两下,忽然身后传出来了一个清甜明亮的男声—— “刘伟!” 刘伟循着声,抬头望了望,笑了:“嘿,说曹操曹操到。” 方黎也转头朝身后看去。 只见季<a href=https:///tuijian/qingchuan/ target=_blank >清穿着一件白色的运动外套站在花坛中央,一脸阳光纯真的冲刘伟挥手。 他身边站着一个出挑的男人,眼眸深邃,面容姣好,清爽的衬衫,简单的牛仔裤。 留着一头齐肩的棕色的发。 第58章 有关方黎 11 那个出挑的长发花美男应该不是他们学校的人,永音学生就这么些,学校就这么大一点儿,稍微打扮的风格出众一点儿的早让人记住了,更别说这个风格出众还长这么好看的。 季清是属于面上小白兔,里子大灰狼的人,走在阳光下简直是朝气的不行,方黎觉着他要是再笑的灿烂一点,估计能上永音的招生宣传单。 跟刘伟打完了招呼,季清便带着跟他一块儿的朋友朝小花坛这边走去。 “外套不错啊,我的宝贝儿吉他手。”季清走到刘伟跟前,手不老实的往刘伟的衣领上摸了摸。 刘伟也不躲,还反过来把脸朝季清跟前凑了凑,让他摸个够:“是吧,还是您眼光好。” “你俩今儿没课?”季清问。 “有课,一会儿就上去了。”刘伟冲方黎抬了抬下巴,“这会儿给我这舍友当几分钟知心大哥哥。” 方黎一听,白了刘伟一眼。 季清见方黎的表情挺绿,乐了:“哟?方黎咋啦?” “没咋,他抽风。”方黎拍了拍身子,从花坛小台子上站了起来。 “对对对,我抽风抽风。” 刘伟低头笑了笑,注意到了季清身后的人,一直站在那儿不说话。 刘伟瞅了眼季清,嘴上没个把门的问:“男朋友啊?” 季清经逗,大笑了两声:“去你的吧,我要能把着这么帅的男朋友我还能出现在学校里?” 说完,季清把身边人朝前带了带:“介绍一下,这是我以前一朋友,夏萧夏大学长,咱们学校大名鼎鼎钢琴系毕业,今天来是给我期末作品帮忙的。” 夏萧谦逊地朝刘伟和方黎挨个儿握了个手:“你好你好,叫我夏萧就行。” “学长好学长好,我刘伟。” “方黎。” 跟夏萧打完招呼,刘伟冲季清感叹道:“嚯,把学长都能请回来,你这期末作品是要憋大招啊。” “不敢不敢,人缘儿好人缘儿好罢了。”刘清得瑟的笑,而后道:“刚就找你呢,我期末作品写了一段古典吉他的solo,到时候你来给我弹弹?” “成啊。”刘伟二话没说的答应了下来。 季清指了指跟前的教学楼,问刘伟:“那你这会儿上去吗?上去咱俩一块儿,我也有课,顺便路上跟你说说我那solo的事儿。” 刘伟看了一眼方黎,算是问他一块儿不,方黎一只手插兜里,另一只手冲刘伟挥了挥:“你俩先上去吧,我再磨蹭一会儿。” “得,那拜拜。”刘伟点了点头。 季清见方黎没事儿,脚下一顿,跟方黎说:“你不去上课了?那你要不是去上课了不如帮我个忙?” “啥事儿你说。”方黎看向季清。 季清把手搭到了夏萧肩上:“我去上课夏萧就没地儿去了,我本来说让他去食堂等我,那你要没事儿,你不行用你学生证帮我开个琴房?直接就让他在里面呆着等我了,我刚好下课了过去,省得跑。” 方黎本来就寻思着逃课了,管她娘娘还是嬷嬷的课,他反正也没心思上,并且他也没想好如果呆会儿回宿舍了,要怎么跟蒋沐凡说第一句话,刚好当下来了个事儿,他先消磨消磨时间,趁这会儿好好琢磨琢磨。 “行啊,我带他去你们那层,你俩放心去吧。”方黎答应道。 “得嘞,那我俩先上去咯。”季清双手合十道。 而后扭头咧嘴朝夏萧笑了笑:“那你先跟他去,我一会儿下课了直接过来找你,来,那个豹纹儿,我跟你好好唠唠我那个大作……” 第122章 方黎跟夏萧并肩看着刘伟和季清进了教学楼,缓缓转过了头:“走吧,学长。” …… 夏萧虽然有时话多嘴贱,但也只是对他感兴趣的人,平时见了普通生人还是会收着点的,而方黎是个话痨,不论生人熟人,只要他心情好,啥都能成为话题。 只可惜这会儿他心情不好,所以方黎跟夏萧一前一后的走着,一路没说一句话。 教学楼和琴房有一段距离,两个人走着走着,夏萧觉得这气氛实在有点尴尬,没话找话道:“你也是音工的?搞电子音乐作曲?” 方黎一直闷着头走,听到后面夏萧的声儿,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路上一直没搭理人家,有点不好意思,赶忙回话:“哦不是,我打击乐的,马林巴。” 夏萧见这人不是个聋哑的,上前了两步,跟方黎并排走着:“马林巴?冷门乐器啊。” “嗯是,我们这一届敲马林巴的还不到十个人。” “哈哈,那帮音工的没少找你们帮他们录音吧?” “也还行吧,还是你们钢琴用的多。” 夏萧慢慢打开了话匣子:“哎也没有,我们学钢琴的也就在校的时候风光,不论什么专业的老师都喜欢弹琴好的,能上的场合也多,是个香饽饽,等毕业了才知道学琴要是不去打比赛闯名气,那就啥也不是……” 两人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夏萧从以前永音的琴房配置有多差开始,一直聊到了当下钢琴市场怎样怎样的不景气,最后又开始聊各种教授的八卦。 方黎逐渐发现,这漂亮学长的话多起来,那是真的多—— “不是我说,以前永音是真抠门,整栋琴房楼都是大杂烩,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见不到,三千块的英昌都能进我们钢琴系的琴房,我去那琴的音色,我当时就感觉我在弹钢筋,现在学弟学妹们是幸福了,一茬的施坦威,啧啧啧……” 方黎表示认同,边走边点头:“嗯是,钢琴系配置很好。” 夏萧双手插兜,说的起劲:“季清常跟我说,他感觉他休学是对的,他们音工的听说所有的设备都换了,好像全都是苹果一体机上课了吧?音箱也换成jbl了,赶上了个好时代啊,你们系现在设备怎么样?” “我们?我们变化不大,就加了层鸡蛋海绵。”方黎配合回应道。 夏萧依旧碎碎念着:“哎,早知道我也蹲两年再毕业,我们这圈子是真的小,各种包装各种营销,就那什么李程飞还是什么赵程飞的,是梁总的学生,就钢琴系的系主任,不知道你听说过没?在网上开了个什么系列讲座,梁总上去给他挂了个名讲了两句话,人家现在就明星演奏家了,说到底他资历还不如我……” “啊……是嘛。” 方黎已经觉得这人有点聒噪了。 “是啊,我看见他那头衔我都要吐了,诶对了,你们专业课老师喜欢搞学术还是喜欢搞资本啊?要是跟个能搞资本的那一定要把你们老师跟好了,我是见识到了,什么音乐?什么艺术?老百姓都不爱听!就得人家出钱的要什么给他们什么,你看咱们学校,搞资本的老师带着学生都发家致富了,像我们老师这种一心扑在古典音乐上的,我们出来就等着喝西北风咯……” 方黎保持着基本礼貌:“不会的,搞专业我觉得很好啊。” 终于进了琴房楼,方黎想着一会儿给这个祖宗把琴房开了他就赶紧开溜。 夏萧的嘴还没停:“不过也可能我这水平还是不够入我专业课老师的眼,再来关系也不够硬,有什么好机会可能都想不起来我是谁,而且我那专业课老师是个轴人,有人请他一块儿赚钱他可能都懒得答应,我那老师,估计你都听过,钢琴系出了名的杠头,总跟系主任对着干的那个杨鹤忠。” 杨鹤忠? 这名字让方黎忽然竖起了耳朵。 哟,世界真小,这话痨是蒋沐凡他师哥? “……确实……略有耳闻。”方黎莫名有点的想笑。 上了十八楼,方黎掏出学生证递进了小窗口里:“阿姨,开一个音工录音室。” 见方黎拿到钥匙,夏萧跟在方黎屁股后头:“嚯,这家丑都传到你们打击乐那边去啦?哈哈哈哈,老杨可以可以,不过杨鹤忠的兵都看不上梁弘毅那一套,只是这两年老杨手底下也没出来几个厉害学生,都跟我一样,全都水货,不过……” 方黎和夏萧一同站在了电梯门口,方黎朝夏萧那边侧了侧身子。 “不过……?” 夏萧见方黎居然还挺有兴趣,神神秘秘的清了清嗓子:“老杨有个从小带出来的小孩儿,其实专业挺厉害的,念附中的时候获过几次大奖,这事儿当时在学校还小有名气了一阵。” 方黎较为意外:四儿是附中出来的?还是个小能人? 他一时还有点激动,等着夏萧继续说。 只见夏萧叹了口气:“不过可惜了,高考那年家里出了事儿,小孩儿还受了伤,还伤得挺重。” “……受伤?!” 电梯来了,方黎忽然觉得有点挪不动脚。 夏萧抱着胳膊进了电梯,方黎回神后立马跟了进去。 夏萧撇了撇嘴继续说着:“是啊挺惨的,受伤之后,我估计那小孩儿可能以后可能都走不了这条路了,要是当初没那档子事儿,他的水平应该是老杨现在手里最强的了,真是天妒英才呐……这么算一算他要正常读书的话,应该跟你们是一届的。” 第123章 电梯一层一层的往上爬,方黎感觉自己好似是坐上了一个时光旅梯,把他带到了和蒋沐凡一起爬宁德塔的那天…… 蒋沐凡苦笑着跟他说着抱歉,说着他的故事情况特殊,说来话长。 方黎感觉自己一直探索的秘密好像突然透出了点光,他远远的望着那条裂了缝的真相,竟有一丝紧张—— 方黎一字一句的问:“你说的那个小孩儿,是不是叫蒋沐凡?” 最终,电梯停在了音工录音室的那一层。 “叮”的一声。 …… 下午宿舍没人,蒋沐凡难得清净。 他中午那会儿吃了点东西,又吃了两粒儿刘伟给的感冒药,歇了一会儿,感觉稍微有了点力气。 其实那感冒药里面安眠的成分很大,刘伟让他吃那个就是为了让他好好的睡个一下午,养养精神,可蒋沐凡还是躺了不到一个小时就醒了。 他稍微有点头疼,不想再在床上躺着了,越躺越累。 蒋沐凡披了件薄外套爬下了床,在宿舍里左转转右转转,找不到事做。 结果又不由自主的坐到了板凳上发起了呆,他经常一发呆就是好几个小时,在哪儿都是这样,以前是总发呆来思考自己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慢慢的,他发现自己的那些问题好像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甚至这次一病,他都快要忘了自己这么久以来到底是在忧郁些什么事。 那些迷茫和悲伤慢慢变得毫不具象,所有的过往,不论开心的还是难过的,仿佛全都被盖上了一层白纱,在他脑中越来越模糊不清。 好像自己就只是单纯的什么都不想做一样。 他的脚随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的有频率的点着地,忽然好像是踢到了个什么东西。 蒋沐凡动作迟缓的朝脚底下一看。 是贺白之前给他收拾的行李箱…… 贺白? 贺白…… 爱我的贺白。 蒋沐凡不禁心里默默的念了两遍。 第59章 有关方黎 12 “蒋沐凡是你室友?这么巧?我去,他居然还能继续弹琴?!” 夏萧坐在录音棚外面的转椅上意外道。 方黎把窗户开到了最大,给夏萧递了根烟:“嗯,弹的还挺好,像你说的那样,算杨教授手下得意门生之一。” “是嘛,厉害了厉害了。” 夏萧点上了烟抽了一口,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的感叹:“他挺有意思的,我跟他以前一块儿上过一段时间视唱,怎么说,那小孩儿专业上聪明,但一出圈儿就呆了,我见他成天傻得可怜,有意想提点他两下,结果还被他揍过两次哈哈,其实也怪我自己贱,不过我俩也没什么仇没什么怨的,也说不上来我跟他是有交情还是有过节。” 方黎也找了个地方坐下,好奇地问:“他还会揍人?” “揍啊,下狠手揍啊。”夏萧笑着看方黎,“怎么,他现在什么样儿啊?” 方黎抿着嘴想了一想,低低笑了一下:“腼腼腆腆,任劳任怨,话不多,但爱笑,笑起来就像你说的那样,傻乎乎的,挺招人喜欢。” 夏萧眼睛在方黎脸上停了一下,两根手指夹着烟,有种看好戏的姿态:“你跟他认识很久了?” “啊?没,我也就上大学才认识他的。”方黎不知夏萧为什么会这么问。 “噢——”夏萧拖了个长音,而后玩味的一笑,他神神秘秘的对着方黎说:“我觉得你跟他从前的样子还挺像,欠人提点,不过看你这样子,你多少能比他聪明点。” “什么意思?” 见方黎眼中带着防备,夏萧想起了多年前蒋沐凡给自己的那两拳,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笑出了声。 “哈哈哈别这么紧张,我已经接受过社会的毒打了,不会再嘴贱找你的揍的。” 夏萧把椅子朝方黎身边挪了挪。 “虽然我知道我这在别人背后乱嚼人口舌有点缺德,但我见你这样子我就实在忍不住。” “我怎么了?” “你好奇不好奇,之前我是为什么被蒋沐凡揍的?”夏萧朝方黎眨了眨眼睛,“嗯?我的同类小学弟。” ...... 方黎的专业课是真真一分钟都没去,整整一个半小时,他都跟夏萧窝在音工的录音室里。 他口袋里的那盒烟已经见了底,扔的满地的烟头。 基本都是方黎一个人抽的,两人聊到后面的时候夏萧就连连摆手说自己抽不动了。 毕竟为情所困的又不是自己。 夏萧知无不尽的发言,被方黎一遍一遍的放在心里反复咀嚼—— 蒋沐凡跟季清、跟夏萧都是一类人,现在加上他自己,也跟他们成了同类。 还有那天,来学校找蒋沐凡的那个消瘦的男人,那个蒋沐凡的哥哥,也是一样。 夏萧说蒋沐凡家里具体出了什么事,他不那么清楚,但应该八九不离十跟蒋沐凡有关,跟蒋沐凡的哥哥关系也很大。 夏萧一开始以为是谁出柜了,但最后看,好像又不太像是出柜。 毕竟蒋沐凡的爸爸走了。 蒋沐凡也就是在那年受的伤,很严重的伤,方黎想打听蒋沐凡是伤到哪儿了,夏萧却说不清楚。 夏萧还说蒋沐凡心里有人了,自己不一定有机会。 方黎佩服夏萧的那双毒眼睛,一点儿都不输刘伟啊。 第124章 他感觉自己应该是烟抽多了上了头,满脑子就像念经似的重复着两句话:他受过伤,他心里有人了,他受过伤,他心里有人了,他受过伤,他受过伤,他受过伤…… 他受过伤。 他到底是伤到哪里了……? 方黎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 方黎苦笑,自己如今竟有点无法自拔的意思,要是能早点遇上夏萧,说不定他还能早点悬崖勒马。 忽然间,方黎脑中浮现出几段场景的碎片—— 大一开学第一天,晚上一个人在走廊流眼泪的蒋沐凡。 从琴房楼窗户跳进自己怀里,而后面色惨白,说自己低血糖了的蒋沐凡。 宁德塔上,对自己不断闪躲的蒋沐凡。 在琴房里独自买醉,把自己灌到不省人事的蒋沐凡。 整个暑假的杳无音讯的蒋沐凡。 再开学时又变得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的蒋沐凡。 …… 蒋沐凡的苦闷,蒋沐凡的心病,蒋沐凡跳不出圈,到底是什么? 方黎想起刘伟说,老四儿最近身体不好,总是失眠,还吃上了褪黑素。 他低头看了眼表,脸色阴沉的对夏萧说:“不好意思学长,我一会儿还有事,得先走了。” 夏萧听了没拦着,他冲方黎轻松的笑:“去吧去吧,我刚说的那些都是我的猜想,你别放心上,该追求幸福还是要去追求的哈,学长支持你!放开……” 方黎站起身一个打断:“嗯,我知道,学长再见。” …… 路上,方黎压抑着自己就快要跑起来的脚步,急匆匆的朝宿舍楼走去。 期间他拿手机查了查褪黑素是什么,一看是保健药物,但长期服用会有依赖性,副作用看着也不小,本刚放了一半的心,这下又被提了起来。 结合蒋沐凡从开学到现在的这些天的表现,方黎莫名的感到不安。 他一步三个台阶的爬上了宿舍三楼,三两步走到了宿舍门口,停了一停,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轻轻推开了门。 宿舍就蒋沐凡一个人,方黎本想着这人应该在床上窝着,结果进门就看见蒋沐凡身上仅披了个薄外套,身上穿着件单薄的小短袖小短裤,入了秋的天里,光着两条大白腿,正趴在自己的桌子上,呼呼的睡着。 蒋沐凡身边敞着一个行李箱,就是那天他哥给他送过来的那个,里面被翻的乱七八糟,打眼一看,基本都是过冬穿的厚衣服,和几本书,几个笔记本。 方黎没在意,轻手轻脚的跨过箱子,在蒋沐凡跟前慢慢蹲下了身子,定定的凝视着眼前的人。 他躲了这个人许久,一直都忍着不去多看这人一眼,他孤零零的站在悬崖边上,尽心竭力的勒着自己的那匹疯马,不想让自己就那么没出息的掉下去了。 结果今天要不是夏萧提点,他可能至今都不清楚,自己其实早就在崖底生火安家了。 蒋沐凡呼吸平稳的爬在桌子上,睡的正沉,桌面上支撑着身子的肘关节被压的有些发白,方黎看着那细了一圈的胳膊猜测,蒋沐凡这些天来大概能掉十斤秤。 他默默的看着,心里很疼。 方黎想叫醒蒋沐凡,让他到床上去睡觉。 正打算伸出手去拍他肩膀,眼睛无意中瞥到了蒋沐凡手边的一部手机。 那手机不是蒋沐凡现在用的的那部,是个两三年前的旧款,屏幕一直亮着,里面是一张旧照片。 方黎歪头朝前凑了凑。 照片里是两个男生,年轻一点的是蒋沐凡,高大一点的那个,是那天在学校门口见了的,蒋沐凡他哥。 那照片像是在某个高级音乐厅里拍的,蒋沐凡那会儿看着不过十几岁的样子,稚气未脱,穿着一身小西装,抱着一捧鲜花,和他哥站在一架三角钢琴前,笑的一脸灿烂。 蒋沐凡除了长开了点儿,面相变化不大,而他哥,方黎是认了好半天才跟那天学校门口见的那位对上了号。 照片里的男孩儿有着健康的肤色和高大结实的体魄,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看着要比蒋沐凡成熟稳重许多,虽然身上的学生气还在,但已经有点男人的味道了。 他一身浅色的休闲装,身上的那份沉着压不住他脸上那激动的笑容,那人一只手搂着蒋沐凡的肩,另一只手俏皮的伸出了两根手指,朝前比了个v。 方黎猜大概是蒋沐凡获奖了,瞧把这哥俩高兴的。 这手机里有蒋沐凡的过去。 方黎虽然毫不在意,却无比想要知道的过去。 手机里蒋沐凡的笑容,有着巨大的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方黎见蒋沐凡睡的沉,没忍住手,在相册里前前后后翻了起来。 这应该是蒋沐凡曾经用过的手机,里面软件很简单,基本的社交软件,几个找谱子的软件,还有看视频的和两个小游戏。 方黎重新点进了相册里,发现蒋沐凡的照片也单一的不得了,除了翻拍的谱子就是乐谱的电子版,还有一些关于专业上的截图,剩下的就是吃的,有看着像家里自己做的的饭菜,也有外面馆子的。 接下来就是几张小姑娘的丑照,小姑娘看着年纪比蒋沐凡还小着,有哭的像个小哈巴狗的,也有笑的像个小疯子的,还有骑着扫帚学哈利波特的,拿着拖鞋被蒋沐凡的哥追着跑的…… 期间方黎看到了一一张一家五口的合照,他仔仔细细的看着里面每一个人的眉眼,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第125章 这是蒋沐凡的妈妈,蒋沐凡的爸爸,他哥,他还有个好玩儿的妹妹。 多幸福的一家人啊。 方黎已经顾不上自己的行为有多恶劣了,也就二百来张照片,他一口气看到了底。 相册的最后几张,就是一开始在屏幕上出现的蒋沐凡在舞台上和他哥的合照。 两人合照了足足有六七张,像是帮他们拍照的人让他们不停的换一个姿势再来一张,换一个姿势再来一张。 同一个场景同样的人,照片横着的,竖着的,里面的人一会儿大的搂着小的,一会儿大的捏着小的的脸,一会儿两个人一块儿欢乐的把花束举过了头顶…… 说实话,方黎自从认识蒋沐凡以来,从没见过蒋沐凡这么开心过。 他还想再恶劣一点,偷偷看看蒋沐凡的社交软件,不多看,就看一眼曾经蒋沐凡都有什么朋友。 方黎就像是沙漠里的旅人,见到一片绿洲就眼红的要把自己喝死。 他贪婪的点开了蒋沐凡的微信,其实方黎抱的希望不大,蒋沐凡若是一直没有换号,那他这个手机的微信就要重新认证输密码,否则登不进去。 除非蒋沐凡刚才自己拿了这个旧手机登录了自己的微信号。 方黎大指轻触了一下桌面上的那个绿色的小标,结果顺利的进入了个聊天界面—— 蒋沐凡刚刚就在看他和这个人曾经的聊天记录。 方黎太阳穴突的一跳。 屏幕上显示的那人的备注是“贺白”。 蒋沐凡和这个人的对话,最后停在三年前的十月三十日。 最后一条消息是这个贺白发出的语音,方黎尽管深深的厌恶着自己,但还是放在耳边偷偷的听了一遍。 听筒传来了一个低沉好听的男声,用着极温柔的声音说。 “凡凡,回头看。” …… 这把声音仿佛把方黎拉入了一个幻境,他好像能看到一个小时前,蒋沐凡趴在桌子上,捧着这个手机,把这五个字放在耳边,听了一遍又一遍。 蒋沐凡心里的人是贺白。 贺白是他的哥哥。 方黎笃定的想。 他把蒋沐凡的手机回归原位的放好,又在蒋沐凡身侧看了一会儿,心里有点难受。 片刻之后,方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正想抬手把蒋沐凡叫起来。 忽然,双眼紧闭的蒋沐凡嘴里发出了声闷闷的低吟,方黎侧耳听。 “救救我……” “什么?”第一声方黎没太听清。 “救救我......” 方黎手背贴了贴蒋沐凡的额头,烫的吓人。 他一时分不清这是蒋沐凡的梦话还是他真实的求救。 “四儿?醒醒。”方黎把手贴在蒋沐凡的脸上,大指轻轻的抚着他的脸,唤着蒋沐凡的名字。 蒋沐凡眉头皱了一下,却还不见醒:“救救我......我...我出不来了。” 方黎心中一痛:“你说什么?” 第60章 有关方黎 13 方黎见状不对,晃了晃蒋沐凡的肩膀,叫了他两声。 结果晃了两下,一下手重了点,直接将蒋沐凡从桌子上推了下去。 好在方黎眼疾手快将人接到了手里,没给蒋沐凡摔个脑震荡。 蒋沐凡倒在方黎的怀里,发着高烧,一头的冷汗,嘴里又念了一句什么后,便再不出声了,一看就是真的昏过去了。 方黎活了二十几岁,没拉过小姑娘小手,没跟谁约过小会,好不容易有了个喜欢的人,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忽然这么病娇着的倒自己怀里了。 那小脸还热乎乎的贴在自己的胸膛上。 方黎感觉自己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把蒋沐凡为什么晕倒都快要抛之脑后。 他又慌又紧张,束手无措了片刻,方黎咬了咬牙,扯下自己床上的被子,把蒋沐凡裹了裹,一把抱起来就往校医室跑。 那会儿正值下午,学校来来往往的人还不少,方黎抱着蒋沐凡在校园里狂奔的样子是赚足了眼球,第二天就在学校出了名了。 “打击乐里的那个敲马林巴的大高个儿,昨天搂了个白腿小姑娘去了校医室,老帅老帅了!” “是嘛是嘛,什么小姑娘啊什么小姑娘啊?” “不知道呀,姑娘在被子里裹着,看不着脸,就能看见露出了一截儿小腿,又细又白的!” “哇,这画面......真让人不得不浮想联翩呐。” ...... 方黎顾不上自己究竟挣了多少回头率,等蒋沐凡在他怀里不论如何颠簸都颠不醒的时候,方黎是实打实的慌了。 下午的暖阳正岁月静好的洒在校医室窗前的办公桌上,校医室的小卷毛医生正跟着手机在屋里摇摇晃晃的做着瑜伽,只见一个大高个儿忽的一脚踹开了校医室的小门。 “嗵”的一声,可怜的小薄皮铁门上瞬间就凹进去了一块儿。 “老师救命老师救命!”方黎怀里搂着蒋沐凡喘着粗气,喊得破了音。 刘大夫正想叉腰骂人,就见着方黎怀里抱着的人,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的刘大夫还一时间慌了一下。 她赶紧让方黎把蒋沐凡连带着被子放到了诊疗床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呀这是?”刘大夫摸了蒋沐凡发烫的额头,又扒开蒋沐凡的瞳孔看了看,一边问一边摸着蒋沐凡的脉搏。 方黎言语之间带着颤抖,他摇了摇头,出了一口长气:“不知道,我回宿舍就见他趴桌上了,叫也叫不醒,还发着烧。” 第126章 刘大夫摸不清蒋沐凡究竟是为什么会陷入昏迷,一时间不敢有大动作,她拿起桌上的电话:“不行,这情况校医室处理不了,得送医院。” 120拨出去后,不出二十分钟,救护车便风风火火的停到了校医室门口。 方黎继续用被子裹着蒋沐凡上了车,一路把蒋沐凡送进了抢救室。 这期间蒋沐凡一次要醒的迹象都没有,任方黎怎么叫他,都面色惨白,双眼紧闭,哼一声都不哼。 方黎才后知后觉到,蒋沐凡这不是普通发烧或者低血糖的问题了,他神经突的紧张,也不管自己坐车上碍事儿不碍事儿了,救护人员在车上给蒋沐凡吸氧挂生理盐水,怎么来回折腾,他都死死握着蒋沐凡的手不放。 …… 医院的急诊与方黎想象中的兵荒马乱还不太一样。 可能送来的不是大医院的缘故,蒋沐凡被几个医生护士包围着推进去后,大门一关,世界就安静了。 方黎在抢救室外坐了不到一个小时左右,一个带着口罩的中年男大夫走了出来。 “你是蒋沐凡的家属?” “不是,我是他舍友。”方黎猛地站起来,紧张道,“医生,他怎么样了?” “我们刚做了一系列检查,病人这是褪黑素服用过量导致的昏迷,需要立刻洗胃,其他检查出来没什么问题,体内有炎症,普通病毒性感冒。” 男医生说完又道:“你看你怎么能联系上他的家人,我们这会儿先安排病人洗胃,等他的家人过来后让他们来找我,我给他们缴费单去一楼缴费。” 方黎听蒋沐凡问题不大后,松了一口气:“缴费单先给我吧医生,我联系不上他的家人。” “怎么?你不是他舍友吗?大学生是吧?你不行跟你们导员说,让他去联系病人家属。” 方黎用脚后跟想都能想得到,蒋沐凡跟家里的关系铁定是有问题,在具体什么问题没搞清楚前,方黎觉得还是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想了片刻,方黎对医生说:“您先给他洗胃吧医生,他家比较复杂,联系了也不一定有人来,一会儿我尽量联系吧,缴费单您给我我去交钱,我跟他情同手足关系好,有什么事儿就直接跟我说。” “行吧,身份证带了没?”男医生把一个单子递到了方黎手里,“拿着身份证到一楼先去缴费,一会儿病人洗完胃休息好了,我建议让他去精神科看看,普通失眠一般不会出现褪黑素服用过量的情况,若是失眠症一类,那要尽早治疗,否则拖到后期容易引起更棘手的精神疾病。” 方黎一听愣了,怎么吃个保健品还要去精神科看了? “褪黑素不就保健药吗医生?”方黎痴傻的问。 男大夫眉毛一挑,科普道:“非处方的褪黑素,给你吃一粒儿,二十分钟内你就闷着了,而你这舍友体内的剂量已经超过二十片了,要么是长期过量服用,要么就是一次性服用过量,若是因为长期失眠吃这么多,那他这个失眠已经不正常了,得及时看,若是后者,一口气吃这么多,那就是想不开了,要自杀。” 方黎听道自杀两个字的时候,想起了蒋沐凡放在桌子上的旧手机,不禁头皮一炸。 不论是医生说的前者还是后者,都于蒋沐凡来说是个不好承受的,蒋沐凡偶尔落寞的眼神在他眼前一遍一遍的过,方黎感到有些天旋地转。 方黎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在缴费处排起队的。 跑前跑后的忙活完,他再回去等了没多久,蒋沐凡就已经洗完胃了。 …… 可能被洗胃的滋味儿不好受,蒋沐凡做了一个很魔幻的梦,梦里他被关在一个四周都是深蓝色的屋子里,墙壁和地面都是软的,也没有重力,飘到屋顶,屋顶便是地面,飘到墙壁上,那墙壁便是地面,没有什么具体情节,也没有出口,从始至终都是满满的窒息感,可他却无力挣扎。 最后蒋沐凡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叫自己,这声音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的,四周的深蓝色慢慢变得透明,然后,他就醒了。 方黎坐在床边,正低着头把手里的一张纸折来折去,凑巧一个抬眼,撞上了蒋沐凡茫然的双眸。 “醒了?”方黎抬手摁了床头的呼叫键,先对着话筒说了一句:“医生,人醒了。” 方黎说完,不等蒋沐凡开口,就俯身将头撑在床边,伸出一根手指迫不及待的认真道:“从今天开始,吃喝拉撒睡,你身边不能离人,不,应该是你身边不能离了我。” 这又是哪根筋没搭对……蒋沐凡斜眼看着方黎,默默的想。 “上课我送你去上,下课等我接你回宿舍,练琴我陪你去练,吃饭跟我一起吃,你那什么破烂儿褪黑素趁早给我扔了,睡不着就跟我打球去,我不信两身大汗下来你还睡不着。” 蒋沐凡无奈的笑了笑:“干嘛,我欠你钱了?” “你欠我的多了,不许拒绝。” 方黎的眼神慢慢软了一些,他尽力的让自己温和温和再温和一些:“这世界这么好,干嘛要想不开呢?嗯?” “啊?”蒋沐凡一时不解。 “啊什么啊?”方黎捏了一把蒋沐凡的脸,正儿八经道,“二十片褪黑素吃不死人,给你科普一下,以后不许吃了。” 都什么跟什么玩儿? 蒋沐凡满脸的问号:“什么二十片儿,我就吃了四粒儿。” 第127章 “……” 好嘛,破案了。 方黎没好气的瞥了眼蒋沐凡:“我看你是活够了你。” …… 蒋沐凡醒了以后,那个中年男医生过来看了两眼就说能走了,临走前嘱咐了几句最近饮食不要吃的太刺激呀,多注意休息之类的套话,就忙去他的去了。 方黎自作多情的还觉得人医生给他使了好几个眼色,肯定是让他回去再关注一下蒋沐凡这个有自杀倾向的问题。 蒋沐凡进医院时是被被子裹着抱来的,身上就个大短袖小短裤,还好他自己之前给自己披的薄外套还在,但在这再过半个月就供暖了的天儿里,他这大白腿露着,确实冷了点儿。 无奈,蒋沐凡只能继续裹着方黎的被子原模原样的再回去。 方黎为了让蒋沐凡少丢人现眼几分钟,提前叫了辆车在医院门口等着。 一路上方黎活生生的忍着笑,说蒋沐凡回学校这是正儿八经的躺着出去,站着进来。 蒋沐凡身上难受,心里郁闷,一路上还社死不断。 可能是丢脸费体力,不知为何那一晚他们回了宿舍,蒋沐凡一挨枕头就闷头睡着了,还一口气睡到了大天亮。 【作者有话说】:这两天太忙了,只能碎片时间码字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先鞠躬道歉再说 有关方黎的回忆快到尾声了,我会努力加快节奏加快节奏哒! 第61章 有关方黎 14 那个急诊男大夫的话被方黎听到心里去了,他根据这学期对蒋沐凡的观察,在网上查了查蒋沐凡是不是真的精神上有问题了。 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可真是吓一跳。 百度看病吓死人,说什么精神性失眠症的,精神分裂症的,狂躁症的,抑郁症的,每一项都有跟蒋沐凡对上号的,并且还说精神疾病不借助药物是不可能自愈的。 方黎心里算盘一打,那蒋沐凡这样是肯定不会自己去医院的,若是他不管管,那蒋沐凡不只剩下变成个小疯子了? 这冷战还冷个屁啊,救人要紧呐。 方黎打了一晚上的腹稿,把对怎么劝蒋沐凡跟自己去医院看看的话,翻来覆去的想了好几个版本,第二天头一次没有闹钟的,一大早上六点半就睁了眼。 蒋沐凡醒的也不晚,八点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扭头就看见床底下穿戴整齐正襟危坐的方黎,还把他吓了一跳。 不说宿舍里的人,这会儿整个宿舍楼里的人应该都没醒,方黎跟蒋沐凡对上了视线,低头给蒋沐凡发了条微信—— “多穿两件,楼下等你,有话跟你说。” 发完方黎面无表情的跟蒋沐凡瞎比划了两下手语,大概意思应该是“我先下去了”,而后悄摸声息的出去了。 蒋沐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下床不紧不慢的把自己随便洗洗涮涮了一下,套了件外套就下了楼。 这时的永宁已经有了萧瑟的秋风了,蒋沐凡一下楼就看见方黎站在宿舍楼对面的小路上,天还未亮透,薄雾让方黎的脸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方黎见蒋沐凡下来了,缩了缩脖子,朝前迈了两步:“走,食堂吃早点,早上特么真冷啊。” 蒋沐凡也感到这小风有点钻脖子,乖乖的嗯了一声,跟在了方黎身后。 他们赶了个食堂的早场,刚出锅的包子,现打出来的豆浆,刚炸出来的油条,还有各种汤和细面,热热腾腾,应有尽有。 其实永音的食堂不算好的,菜品、味道、性价比,跟隔壁师大理工大的不能比,但一起床空着肚子的年轻男孩子们也不图大清早就吃什么山珍海味,光看着热乎的牛肉汤和那浑实的淀粉制品就觉得很满足了。 方黎坐在蒋沐凡对面狠狠的吸溜了一口热呼呼的豆浆,把自己前一天晚上想的几句“自然”的开场白在脑子里过了两遍,思量片刻,生硬地开口:“那个……今天感觉怎么样?昨晚睡的好不好?” 蒋沐凡没滋没味的把一根油条泡进了豆浆里,见方黎有话难讲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这么大早叫我出来,就是要问我这个?” “啧,不能问啊?”方黎躲开蒋沐凡的眼睛,不服道。 蒋沐凡淡淡的笑了笑:“昨晚睡的挺好的,一口气到天亮,哦不,到天蒙蒙亮。” 方黎似是满不在乎的“哦”了一声,假装是随口一问:“吃你那破玩意儿褪黑素多久了?” “嗯?”蒋沐凡似是没料到还有这题,他像是在尽力回想一般的发了会儿愣,说:“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方黎皱着眉头看向蒋沐凡,“刚开学?暑假?还是上学期?这能记不清?” 蒋沐凡又呆了呆,闭上了眼憋了个大概的时间:“那就是暑假吧。” “我去,你这记忆力是怎么背下那么多谱子的。”方黎看蒋沐凡这模样,吐槽了一句。 看来蒋沐凡的失眠是长期的,他默默的想。 “那个……”方黎开口,“你有没有想过,去医院看一看?” “看什么?”蒋沐凡迷茫的问。 方黎受网上看病的荼毒,听说一般病人一开始会比较抵触看病,若是有抵触情绪,那可能会大大降低诊断的准确性,方黎在措辞上已经跳脚了一晚上,一上真场面,意料之中的紧张了起来。 他结结巴巴道:“就,你不是睡不着嘛,昨天医生说,失眠严重了,可能……可能是精神问题,没说你精神病的意思啊你先别害怕,就是,就是吃褪黑素可能不顶用啊,得挂号系统的看,那个我也就是建议你一下,你……你昨天吓坏我了……” 第128章 蒋沐凡没有方黎想的那么尖锐,他听完慢条斯理的舒了口气:“啊……是嘛。” 而后蒋沐凡小声说了句:“对不起啊。” 方黎心尖一阵拧巴:“对不起干嘛?” “吓到你了,也折腾你了。”蒋沐凡不好意思道。 “这不是重点好么?你别这样。”方黎皱眉,他感觉蒋沐凡此时的手一定是冰凉的,单纯的一顿饱饭暖不热它,他想上去帮他握一握。 “睡不着多痛苦啊?你看你乱吃药都吃出问题了,要不我们去找找原因?” 方黎试探性的把手往蒋沐凡跟前凑了凑,蒋沐凡没躲。 “不麻烦的,我查过了,就做点题,被问点问题,然后就能看出结果了,我看你最近精神也不好,心情也不好的…我们找到问题根治了它,不是很好?” 方黎的手又朝前挪了一点,感觉就差一厘米,他就能碰到蒋沐凡的指尖…… “我看永宁三院的精神科很厉害,咱们找一个你没课的时间预约一个号怎么样?” “四儿别怕,我陪你。” 方黎的声音落地,蒋沐凡始终黯淡的眼神忽的一动。 这满腔热忱的大男孩儿像是在这灰雾蒙蒙的世界里发起了光,他正小心翼翼,及其温柔的想要抓住自己。 看着方黎迫切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蒋沐凡第一次想让往事都一切随风,悍然不顾曾经的所有,背叛所有不该背叛的,就这么栖息躲藏在这片光下。 蒋沐凡一直没说,其实自己当初在救护车上的时候还是有一丝意识的,他一直都听得到方黎在一声一声的叫着自己的名字。 好像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一样。 好像自己是方黎的此生挚爱一般。 方黎不知何时已经将蒋沐凡的手握在了自己手中,意外的是,蒋沐凡没有躲。 他双眼迷离,像是沉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正回忆着什么事。 叫方黎说实话,这“小疯子”的状态确实有点令人操心,不看病怕是真不行。 但好在“小疯子”最后回过了神,蒋沐凡轻轻笑了下:“好啊,周五上午吧?你有课吗?” 方黎激动的点头如捣蒜。 “没有没有!有课也给他翘了!” “那不行!” “好好,那不翘不翘。” “……” “没课!真没课!” “……” “啧……骗你干嘛?哎呀不信你看我课表!” …… 论世间所有的冷战,都是主动认错的那方算是输的。 而蒋沐凡和方黎的这场冷战,用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晕倒戏码来和好,错的那方也没认错,对的那方也没原谅,最后谁也说不上来这把算谁赢。 但按刘伟的话说,这方黎就算是打死不做出头鸟,最后都是方黎输了,跟蒋沐凡玩儿感情,先冷战的人就是输家。 后来方黎琢磨了琢磨刘伟的这套理论,深以为然。 …… 周五清晨,阳光正好。 方黎提前买了两份早点,静静的等蒋沐凡吃完,带着蒋沐凡上了去永宁三院的大巴车。 蒋沐凡毫无害怕可言,三院的医生给他做了几个测试和问卷,抽了一管血,跟医生聊了两句天,就出来在外面等结果了。 期间一直有方黎陪着。 永宁三院的心内科,骨科,精神科和眼科都是王牌科室,所以医院上下,不论何时都是人满为患。 精神科的病人多且乱,蒋沐凡和方黎坐在外面的候诊区里等结果的时候,周围行为怪异的病人比比皆是。 蒋沐凡有一阵莫名觉得,自己竟是幸运的。 他觉得方黎比他还紧张,蒋沐凡来时想过,最坏就是精神分裂呗,他如今无牵无挂,到时候大不了不上学了,把自己往精神病院里一送,能住多久是多久,等没钱了估计自己也病入膏肓了,放出来就当流浪汉,等活到没有饭吃饿死了,那就死了。 都无所谓的。 三院的医生根据蒋沐凡的测试和他近期所表现的兴趣下降精力下降,情绪低落和睡眠障碍来看。 最终结果被判定为中度抑郁症,很常见的精神心理疾病。 他的评分其实不是很高,介于中度评分和轻度评分的临界点,但仍旧需要药物治疗,医生给他开了舍曲林和一个叫疏肝解郁胶囊的中成药,让他一个月来复查一次,期间避免一个人独处,保持心情舒畅,没事多出去转转。 其实也没有蒋沐凡自己想的那么惨,医生说如果配合治疗,是可以恢复正常的。 抑郁症虽然在大众认知内还比浅薄,但在治疗方面已经趋于成熟,轻度患者若是配合治疗甚至是可以痊愈的,中度抑郁症患者虽然目前没有痊愈的病例,但基本上在积极治疗吃药中也可以恢复正常人的精神状态,而之所以有那么多一上来就是重度抑郁的人,很大一部分都是在自己初现症状的时候不加以重视,错过了最佳治疗期,硬是将自己拖到了重度。 蒋沐凡算比较幸运的,能遇到一个医德高尚的急诊科医生,还有这个有着燃不完的热情与自由的方黎。 中度抑郁症必须要有药物的介入,否则铁定是好不了,但药物介入是要分阶段的,每个病人情况不同,所以治疗期间病人的反应也会有所差异。 首先抑郁症患者在患病期间会有三个阶段,一般会先是从情绪低落、悲观、郁郁寡欢开始,再发展成为对生活绝望,感到度日如年,这种时候一般会伴随着睡眠障碍和记忆力减退,有时还会出现一些非器质性的疼痛,比如胃痛头痛身体肌肉疼痛,痛苦难熬,不能自拔。 第129章 而接下来就是出现我们所熟知的,抑郁症患者经常出现的自残行为、自杀倾向,幻觉妄想等。 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时期,其实抑郁症患者在患病期间出现的最大最多的感受并不是单纯的悲伤,而是恐惧。 他们会对任何平常无奇的事物和行为感到恐惧,比如吃饭、睡觉、接一杯水、换一双鞋、甚至是走路都会让他们感到恐惧。 这是常人所不能理解的,所以往往抑郁症患者最痛苦的时期并不是歇斯底里,而是安静的呆在自己的领域里连床都不敢下,他们不敢走路,不敢移动身体,最终精神崩溃。 这是抑郁症最严重的阶段,他们根本没有轻生的体力,对轻生这件事也是充满了恐惧,刀都不敢碰,是名副其实的生不如死,并且想死也死不了。 这个时期的病人是最容易被患者身边人忽略的,因为安静,所以错过。 所以往往人们认为自己家里的抑郁症患者已经出现了自杀行为就觉得是重度抑郁了,其实不然,病魔总是比我们认知的要狡猾,喜欢剑走偏锋。 而蒋沐凡此时正处于第二阶段,睡眠障碍,并且对生活绝望。 看完病,蒋沐凡从诊疗室出来之后,方黎被医生认为是病人家属,被单独叫进了诊疗室。 因为抑郁症在治疗方面其实是一半一半,一半靠医者从外界的专业介入,另一半要靠病人自身的意志。 所以家属的配合也很重要,要充分了解在生活中对病人护理的知识。 抑郁症的药物治疗就像是从精神里向出“逼毒”,要“毒”完全发出来才能将其处理干净,所以蒋沐凡目前看起来还算正常,症状不那么严峻,那是因为他精神上的“毒素”还在蓄力阶段。 等到药物介入时会有明显的“发毒”期,那个时候病人会明显状态要比现在差,会让人出现这是患者病情加重的错觉,那时病人可能会出现恐惧绝望等严重的精神和心理问题,需要家属充分的安抚与陪伴,严重时住院治疗也很有必要。 但不用紧张,等“发毒”期过了,也就离治愈不远了。 医生把蒋沐凡回家需要注意的事项跟方黎说了大概有二十分钟之久。 方黎把医生说的那些专业术语和翻译过来的大白话,在脑中反复极力的去咀嚼去理解去接受。 诊疗室里的气氛是厚重的压抑,等方黎从屋里出来的一瞬间,他才仿佛觉得自己吸到了一口干净的空气。 方黎朝远处望了望,蒋沐凡正安静的坐在候诊区的一个空椅子上等着他,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膝盖,老老实实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黎心里难受的呼出了一口气,他揉了揉自己绷了许久的脸,想咧出一个灿烂的笑出来,可惜透过对面的消防栓玻璃看,那笑容僵硬的像是要去吃小孩儿。 他走到蒋沐凡身边坐了整整两分钟,蒋沐凡才发现是方黎来了。 一时间,方黎心头的酸涩就要憋不住—— 在他眼里,蒋沐凡是真的成了一个病人了。 第62章 有关方黎 15 蒋沐凡感觉自己被确诊后,不但记忆力下降,好像智力也下降了许多,他本就懒得去思考很多事情,导致现在自己对于手里的这几张检查单,看了几遍,也没在心里建立个什么概念出来。 好像被确诊中度抑郁症就像是被确诊了个胃溃疡一样的平常,他还是只要闲下来,就沉进了那无边无际的颓唐之中,没有力气也懒得将自己从中拔出来。 方黎被上了二十分钟的精神卫生课之后,心里大概有了数,他不紧不慢的等蒋沐凡回过了神,才将人带出了医院。 方黎原本打算看完病就跟蒋沐凡回去上下午的课的,可他从诊疗室出来后,是实在是没心情回去。 并且他也觉得,让蒋沐凡这会儿回去上课多多少少有点残忍,在经过蒋沐凡同意之后,方黎把下午和蒋沐凡的课都请了假。 他的房子离三院不远,二环一下去就到,方黎带蒋沐凡在附近随便吃了顿中午饭,就把蒋沐凡带回了家。 再去方黎的房子,蒋沐凡就轻车熟路起来,他换了鞋就去沙发上坐下,也不纳闷方黎为什么要把他带这儿来,就乖乖的坐那儿当个木头人。 方黎烧了壶热水,涮了涮家里那唯二的两只瓷碗,给蒋沐凡端了一碗热开水,不冷不热的打趣道:“来接着,待客之道。” 蒋沐凡捧着那只瓷碗觉得挺好笑:“讲究。” 方黎在蒋沐凡身旁的沙发上坐下,沉默了一阵后,缓缓开口:“跟你商量点事儿吧?” “嗯?你说。”蒋沐凡扭头看他。 方黎朝蒋沐凡身边挪了挪身子:“刚医生叫我进去说,你这个问题不大,但就是要吃药,只是吃药期间会有点难受,就是......心里会难受,身边不能离人,我是想问问你......” 蒋沐凡:“?” “如果你觉得在宿舍呆着不自在,或者觉得在宿舍呆着太累,愿不愿意过来住?” 蒋沐凡一时没反应过来方黎的建议是什么意思,他只觉得方黎看他的眼神,温柔的就像是在呵护一只翅膀受伤的小鸟。 见蒋沐凡没吭声,方黎比跟要给蒋沐凡告白还紧张,他生怕自己一个字儿说不对,让蒋沐凡感到不舒服了。 方黎一字一句如履薄冰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怕学校的集体生活会成为你的负担,我看了我们的课表,咱们上课时间都差不多,我们可以一起上课,再一起回来……我陪着你,等你难熬的阶段过去了,我们再回去,你愿意吗?” 第130章 蒋沐凡看着方黎殷切炽热的眼神,竟下意识的有了想退缩的感觉:“我住你家?......这不好吧?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方黎激动道,“我妈暑假还给我这儿放了辆车,就在地库停着,我还寻思着我整天都在学校呆着,哪有机会用,那放久了不就放坏了,你看我陪你在这儿过度一段时间,那小破驴刚好还有用武之地了么不是?到时候咱俩......” “......” 所以让我住下的理由是为了热你家的车?蒋沐凡不禁眉毛一挑。 方黎说到一半感觉自己好像是说远了,尴尬的住了嘴清了清嗓子,语无伦次道:“当然这不是重点,你知道的,这当然不是重点。” “我就是想让你舒服点,你别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不要有负担,四儿。” 方黎放轻了声音:“你不是任何人的负担。” “我什么都不图,就是担心你,怕你不舒服,想陪着你。” “……” 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蒋沐凡只觉得那只握着自己的手的温度堪称滚烫,让他不由的想起了什么人。 方黎见蒋沐凡没吭声,心里敲了小鼓。 他顿了顿,问:“所以,你愿意吗?” 那是道多么令人难以拒绝的光亮啊…… 蒋沐凡忘了自己是怎么接受方黎的帮助的,其实想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贪婪的想多被捂一会儿罢了。 就那么几分钟,蒋沐凡想暂时的放过自己一下。 ...... 后续的生活并不如像蒋沐凡和方黎想的那样简单,琐碎的事情有很多,除了安排上课的时间,还要备一些在方黎房里住下的一些生活用品。 抗抑郁的药物虽然可以纳入大学生医保,但每个月还是多了小一千块的固定花费。 以蒋沐凡目前的样子,基本上失去了赚钱的能力,就算是他想出去继续代课,估计方黎也是不愿意的,所以蒋沐凡可能得吃一段时间的老本。 蒋沐凡本来就抑郁,再想想自己的经济状况,只能更抑郁。 然后方黎再在旁边给他添油加醋一下,来一句“你的医药费我给你包了”,那蒋沐凡分分钟就能发展成重度抑郁。 于是,蒋沐凡只能自寻出路的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把自己的银行卡交给方黎。 平时吃穿用度和去医院看病,方黎爱怎么花怎么花,反正复查也就下个月的事,这人虽是个富二代,但也不是个大手大脚的人,蒋沐凡只能让自己先做到眼不见心不烦的程度。 答应方黎的当天,蒋沐凡便被拉着逛了一趟超市,买了一堆生活用品回去,锅碗瓢盆、床单被罩、洗漱用具等等,蒋沐凡说很多都可以从宿舍拿,可方黎硬说这是一个新的开始,新的开始就要什么都用新的。 蒋沐凡正发愁自己这积蓄又要下去一点,旁边那个大高个儿便大掌一挥的刷了卡,扭头说这是给蒋沐凡历劫的赞助费。 其实看病那天挺忙,从超市回来,方黎一刻都不想让蒋沐凡再在宿舍多呆,他总觉得蒋沐凡当时在宿舍一定是难受又伤心极了才会陷入昏迷的。 想想蒋沐凡在他怀中呢喃着说自己出不来了的可怜模样,方黎的心就好像被谁挖去了一块儿,空的想打颤。 他们把买的东西在家里放好,方黎从屋里找出了严宁留给他的车钥匙,从地库开出来了个老款高尔夫。 方黎刚满十八就在首都拿了驾照,但上道儿开车没超过十次,还有点手生,幸好车小,还能操作自如一点,方黎用了一个小时费劲巴拉的把蒋沐凡带回了学校。 那会儿已经快要日落,刘伟和白晓天都在,方黎让蒋沐凡把自己要拿的日后上课要用的教材和什么手机充电器之类的必需品大概收拾收拾,然后自己三两下粗糙的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完,借口抽烟,把刘伟叫了出去。 刘伟听方黎说过,周五上午要去带蒋沐凡看病去,他跟白晓天那个傻白熊甜也知会过这件事,让白晓天期间别说错什么话刺激了老四儿,虽然白晓天不是个嘴贱情商低的人,但偶尔的耿直发言还是挺令人操心。 刘伟一直记着蒋沐凡上午看病的事儿,临天黑终于等到两个人回来了,但方黎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妙。 …… “我去,中度抑郁?你说清楚点儿,中度还是重度?”刘伟差点让一口烟给呛住。 方黎眼中昏暗,松着半个身子靠在走廊的窗上朝外看:“中度中度,要重度了那老四儿前两天让我气的,早从这儿给我跳下去了。” “那现在怎么办?我看你俩在收拾东西,这是要干嘛?私奔啊?” 私奔两个字成功的取悦了方黎,不知他心里联想到了什么,嘴角轻轻翘了一下。 “差不多。”方黎说,“我妈给我在永宁留了套房子,我带他住过去,他同意了。” “那你们上课怎么办?来回跑?”刘伟问。 方黎点了点头:“嗯,先这样吧,医生跟我说他这个药有副作用,可能会出现过激行为,在我那儿我能看得住他。” 刘伟眉毛一挑,阴阳怪气道:“在你那儿只有你一个人看他,在宿舍可有咱们三个人看呢。” 方黎没好气的冷笑一声:“就你会数数,我说我舍不得他生病了还要睡宿舍这硬板床,行不行?” 话刚落地,方黎顿了顿,一阵酸楚涌上了心头,他发着狠:“我舍不得他本来就烦还要忍着这么闹腾的宿舍楼,舍不得他要是住宿舍,那到时候还得跟我一声不吭的,下了课自己一个人去吃饭,一个人去上课去练琴,我舍不得他明明不行,却还硬要自己照顾自己,行不行?” 第131章 “我就想让他在我跟前呆着,等到了我那儿,他吃饭睡觉上厕所我都照顾他,他笑的每一声我都要知道理由,他流的每一滴儿眼泪都得让我看见,我他妈受不了了,我看他憋得,我真他妈受不了了,行不行?” 刘伟被方黎发红的眼眶震慑着:“行行行,你行,你真行。” 方黎想到了蒋沐凡的旧手机里,那个和蒋沐凡一起站在舞台上的男人。 他放缓了声音,言语中满是心疼:“在我那儿我觉得他起码还有空间,也许能寻到出口。在宿舍,看这来来往往的一帮子人,他肯定只顾着怎么把自己藏好。” 刘伟望着眼前的这个痴人,竖起了大拇指:“您说的对,太对了,赶紧把你那受伤的小猫儿给我带走,真晦气。” “……” 当晚,蒋沐凡和方黎双双收拾了行囊,不看内里只看表面的,像对儿要去度蜜月的恋人,甜甜蜜蜜的走了。 而后接下来的半年,则是蒋沐凡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冷的时光。 方黎想象中的和蒋沐凡同居的日子大概就是,早上有课他就开车带蒋沐凡去上课,没课就在家里窝着。 有空了给蒋沐凡学着做点饭,不能总在外面吃,下午要是课上完了,那就多在学校呆会儿,看蒋沐凡想不想练一会儿琴,马林巴琴房里也有钢琴,他可以跟蒋沐凡开一间琴房,两个人一块儿,吵就吵点儿,毕竟能看着这个病患,免得他错一个音就想不开,扭身跳楼去。 这个从小不愁吃穿,被宠着惯着长大的富二代,就倒霉的有了个喜欢的人,给人家把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什么都打算好了,可结果最后却成了个“陪/睡”的。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舍曲林的药效实在是太猛了。 方黎和蒋沐凡两个医学知识匮乏的小白,还以为抑郁症是只要吃了医院开的药,就能立马可以变得像小马宝莉一样开心。 没想到这医院开的破玩意儿比褪黑素还猛,蒋沐凡吃了一顿就困得要死,早上叫不起来,下午一回家就睡,饭也没精力吃,更别说弹琴了。 有天大早,蒋沐凡好不容易从床上爬起来,上了方黎的车,结果到了学校就直接睡死在方黎的车上,任方黎怎么叫都不醒,吓得方黎差点直接掉头给送医院去。 还好旁边路过了个不长眼的吹唢呐的,一嗓子把蒋沐凡给吓了个垂死床上惊坐起。 就看蒋沐凡这困劲儿,方黎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医生跟他说,要跟蒋沐凡商量一下需不需要休学的事情。 是真影响生活呐。 所以,蒋沐凡硬生生的在这浑浑噩噩中只熬了三天,就终于撑不住了。 吃药第四天,蒋沐凡彻底歇菜了,一天没去学校,方黎便找了个空,跟蒋沐凡聊了聊要不要请长假的事儿。 其实蒋沐凡和方黎都不太想因为这事儿耽误了蒋沐凡的学业,蒋沐凡是觉得折腾,方黎是纯害怕学校一个抽风,到时候给蒋沐凡把宿舍换了。 于是两个人算了算时间,想着再坚持不到两个月就放寒假了,要不把这学期水水的过了,哪怕挂了科或者落下什么东西了,来年身体好了再努力补回来也挺好的。 但目标归目标,坚持归坚持,这路却难走的不行。 复查前的这一个月,蒋沐凡安安生生的困了两周,能爬的起来就去学校,实在爬不起来了,就请假。 方黎有时想陪他,但蒋沐凡坚持不要方黎因为自己缺课,方黎勉勉强强把他留在家里自己去上过两节课,每次下课铃刚响,就冲出去开着车往家跑,试了两次,见蒋沐凡一个人呆一两个小时还算可以,便唧唧歪歪的尊重了蒋沐凡的意见。 蒋沐凡平日的精神萎靡不振对于方黎来说,是不那么劳心伤神的事,毕竟人在床上躺着,除了没事儿看看这人还有没有气儿以外,剩下的就是拿个手机坐屋外面等人醒。 可到了后面两个礼拜,就不那么好受了。 为什么精神疾病一定要按时复查?是因为每个人都会有耐药性。 蒋沐凡刚开始吃药时觉得药劲儿大,但慢慢的,这舍曲林就不那么容易叫人困倦了。 晚上的入睡时间,蒋沐凡没有特别的算过,但心里大概都有个数。 方黎总让他晚上十点前就去睡觉,可那会儿他恨不得八点就上床,一躺床上就睡着。 一开始他觉得这种困倦有点病态,但不知道是自我意志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过了几天就能撑到十点整上床睡觉,睡的也还不错。 再过两天,十点上床后过半个小时才能入睡,接下来,得一两个小时才能入睡,最后,又能清醒的熬到了半夜两三点,硬睡都有点困难的地步…… 睡眠是解决悲伤的良药,无梦的睡眠不但可以带来良好的精神,还能促进多巴胺的分泌。 可但一旦抑郁症患者再次因为失眠苦恼时,那精神上和心理上的压力与打击,则是会成倍增长的。 于是在去医院复查的前不到一周,蒋沐凡便经历了从治疗以来的第一次彻夜未眠,硬生生的睁眼到天明。 …… 第二天一早,方黎在厨房里勤勤恳恳的正摊着两张鸡蛋饼。 蒋沐凡屋里忽然传出了个像是什么软物撞在地上的闷响。 “嗵”的一声。 第63章 有关方黎 16 “凡凡!妈去上班儿啦,你中午带妹妹上姥爷家吃饭啊,哎呀,少打点游戏!你附中还考不考啦?......周末怎么了?周末也不能懈怠!你们杨老师可跟我说了,你那个乐理题要多做多练,快,给我把电脑关了,做题去,快点快点,不是我说,你跟薇薇在学习上真得多学学你们大哥,周末都泡图书馆......临时抱佛脚怎么了?临时抱佛脚也比你俩学习好!行行行不啰嗦了不啰嗦了,那你快去啊,中午姥爷家包饺子,你俩早点下去,别让姥爷等你们啊!哎,你两个小祖宗可真让人操心。” 第132章 ...... “二哥二哥!妈不让我吃冰的,你把你那冰棍儿偷偷给我舔一口吧,呜呜呜求你了,我好馋啊......哎呀我不怕,我家的大姨妈跟别家丫头的不一样,就爱吃口冰的!......给我吧给我吧,就舔一口!......行!绝不出卖你!一会儿疼死我都不出卖你!” “我去,妈妈呀我的妈妈呀......我感觉有十万大军从我小肚子上踩过去了,呜呜呜疼死老子了......呜呜呜都怪二哥!我说不吃不吃,他肘着个破冰棍非要我舔!” ...... “小蒋!来过来来,咱们家老蒋可跟我告状了,你乐理成绩这次考得不怎么地呀,来跟爸说说,是不是净顾着看你们班上的漂亮小姑娘了?你可不能学你大哥啊,临大考了给人整疑似早恋这套幺蛾子,咱学习比不上你大哥,没早恋的资本啊!” “你跟爸说实话,是学习有问题还是思想跑偏了?要是学习上的事儿,要不爸给你报个班儿上上?你是咱家唯一的艺术家,你那卷子我们可都看不懂,学习有问题了可一定要跟爸爸妈妈说,爸就算收不上工程款都能给你把那补习班儿的学费掏上。” ...... “凡凡?你过来,妈妈有事儿要跟你说。” ...... “凡凡,爸爸知道,爸爸相信你,你也要相信爸爸。” ...... “二哥?二哥是你吗?” ...... “不行,贺白,贺白留下。” ...... “凡凡不怕,我在,我在这儿呢。” “出来凡凡,别掉下去,出来,我就在这儿。” “求你,别掉下去。” “我爱你,凡凡。” ...... 盲人可以搞按摩当歌手,聋哑人可以做绣工甚至可以当舞者,没有手臂的人可以用双脚来拼生活,就连没有四肢的人都可以乐观的沐浴在阳光之下。 怎么唯独他就做不到? 蒋沐凡觉得自己从骨子里就是一个失败者,懦弱无能,一无是处。 他从昨晚九点半开始躺到了床上,一直清醒到了早上八点。 哦不,其实此时他已经分不清自己这样究竟还算不算是清醒了。 蒋沐凡把窗外的蛐蛐叫声,从开嗓一直听到了一声不出,把屋外的天从暗淡的灰蓝一直盯到了明光大亮。 他分不清自己耳边的声音究竟是真是假,一时蒋沐凡觉着自己应该是睡着了,否则怎么会听到这么多人在讲话。 可一时他又觉着,自己应该是醒的,因为他能感受到被子摩擦着自己的皮肤,床单啃食着自己的手指,偶尔吹过来的小风,好像快要把他的脸刮出口子来。 疼,浑身都疼。 蒋沐凡又想—— 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乐观的活在阳光下,唯独就他做不到? ...... 屋外传来了抽油烟机的声音,厨房离自己的房间很远,动静其实一点也不大,但蒋沐凡依旧觉着吵得他头疼。 蒋沐凡想在周围摸索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堵住耳朵的东西,可手刚从被窝里伸出来的一刹那,他就觉得指尖上的每一个细胞,都被周遭的空气刺得疼痛难忍。 氧气中含着硫酸,一触碰就会腐烂,蒋沐凡感到害怕。 伸出被窝的手打了退堂鼓,蒋沐凡又回到了之前的姿势,与身下的床垫抗争了两分钟后,一股鸡蛋和淀粉在高温油脂的炸炼下所逼出的香气,富有侵略性的飘进了他的房间。 这是一个任谁醒来闻到,都会觉得有幸福感的香气,只有蒋沐凡觉得腥气。 他胃里一阵反酸,感觉下一秒就要吐出来,蒋沐凡不受控的猛地扑到了一边,结果脑门撞上了床头柜的桌角。 “嗵”的一声。 那是个玻璃面的床头柜,蒋沐凡感到有一股热流顺着他的鼻梁流了下来,没什么痛的,甚至,好像有一丝释放的快/感。 还未来得急细细体会这多日来都未曾有过的独特的“轻松”之感,蒋沐凡便又呼吸到了一阵这鸡蛋的腥气。 “呕......” 他趴在床边天昏地暗的吐了起来。 方黎听到蒋沐凡房里传出的闷响,扔了手里的锅铲便冲了过去,期间还踢掉了一只拖鞋。 他嘴里喊了两声蒋沐凡的名字,不等里面人答应,便一肘撞开了蒋沐凡的门。 只见蒋沐凡人俯在床边,后背一抽一抽的起伏,跟是在呕他的内丹似的。 方黎大步冲过去,不顾地上的一片狼藉,一把扶住蒋沐凡的肩膀正想问什么,蒋沐凡脸上的血迹就令方黎惊得脚下一软。 “四儿?四儿?怎么了四儿?” 方黎嘴巴焦急的叨念,一遍一遍的抚着蒋沐凡的后背,他低着头瞅着蒋沐凡满是血的脸,认真的寻找着伤口。 蒋沐凡吐的不停,痛苦之余腾出了一只手,朝方黎的方向摆了摆:“抱歉......弄脏你家,的地板了......呕!” “抱你妈歉!”方黎觉得自己心疼的眼泪就要下来。 他左右盼盼,跑到另一侧的床头抓了包抽纸,又奔回到了蒋沐凡身边。 方黎捧起蒋沐凡的脸,扯了几张纸三两下的擦了擦蒋沐凡脸上的血:“吐好了么?走,去医院。” ...... 年轻男孩子车技的精进,就像小猫开始学会用猫砂一般,是与生俱来的能力。 方黎拿了块儿毛巾让蒋沐凡捂着头坐进了副驾,自己开着他的小高尔夫,用时十五分钟就进了三院的停车场,创下了新纪录。 第133章 刚出了门的时候,蒋沐凡就觉得胃里已经好多了,放了点血,他还有点浑身舒畅的感觉。 就是可能血流的多了点儿,有点头晕。 方黎脸色发青,一路肘着蒋沐凡的胳膊进了急诊室。 急诊的护士见了这一脸惨样的小男孩儿,二话没说的从方黎手里接过了人,把蒋沐凡扶去了急诊外科,先去给他做简单的止血和包扎,然后让方黎去办挂号手续。 蒋沐凡头上的口子不长,但是深,拍了个片子一看,还好没伤到骨头。 在各方面都检查好了以后,蒋沐凡被就地缝了四针,缝完后医生还送给他了一个网网帽子,让他傻傻呼呼的套在头上。 这呆头呆脑的形象要是放平时,方黎铁定会笑劈叉了,今天蒋沐凡照了镜子后自己都想笑了。 可方黎却是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在等蒋沐凡缝针的时候,拿手机查了三院精神科的医生坐诊时间,刚好蒋沐凡之前约的那个医生今天就在,目前只剩下一个号了,方黎当机立断,摁了个预约。 时间在下午三点,反正离复查时间也就剩不到一周,早来早好。 方黎跟蒋沐凡中午随便吃了点,找了个舒服点的有沙发的咖啡厅,等着下午再去三院复查。 没敢给蒋沐凡点咖啡,方黎给他要了杯热牛奶,结果热牛奶还没上来,蒋沐凡就靠在沙发扶手上睡着了。 方黎看着蒋沐凡在对面睡的安稳,睫毛颤动了两下,轻轻的叹了口气,生怕吵醒他。 …… 精神科的人很多,抑郁症也是一抓一大把,年轻的抑郁症患者占了大多数。 这里的医生一天要看几十个病人,每个病人的状态各不相同,早上中午排队高峰的时段,整个科室都有点魑魅魍魉的意思。 还好他们是今天最后一个号,大厅和过道都没什么人了。 方黎和蒋沐凡并排坐在诊室门口,前面排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长得漂漂亮亮,就是眼睛肿的像金鱼,手里捏着张抽纸团,一下一下的擦着眼泪,哭得很安静。 等轮到那姑娘看病的时候,没进去一会儿,就听见诊室里面传来了一阵呜呜呜的哭声,哭一会儿又停了,没停一会儿又开始哭。 蒋沐凡皱眉,觉得心烦,烦得他也有点想跟着那姑娘一块儿掉眼泪,因为他感觉他能理解她。 方黎瞥了眼蒋沐凡的脸色,像是犹豫了半天什么,慢慢把手放在了蒋沐凡的肩上,轻轻的捏了捏。 一般正常的精神科大夫,坐诊看病时不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把慈悲的笑容挂在脸上,舒舒服服的坐在沙发里,耐心又怜悯的听患者翻来覆去的诉苦。 他们和其他科的大夫观感上都差不多,顶着个心理生理都比较疲惫的脸,心情好的话就跟你僵硬的笑一笑,要是今天上班儿累了就跟你面无表情的说话。 一般就问些套路一样的几个问题,医生问什么病人答什么,他们会用最直接的问题来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信息,从而做出最高效且最准确的判断,没有哪个精神科医生会听一个精神病人瞎白话两个小时自己的所谓的“故事”。 相当的容易让人觉得这帮精神科大夫不近人情。 排在前面的这姑娘,坐外面挺老实,进去之后才发现,可能是个不好惹的,硬生生在诊室里面磨蹭了快二十分钟才出来。 蒋沐凡在门口坐着差点又要睡着,终于听见了门口的小广播叫自己的名字。 方黎拿着蒋沐凡的号,轻柔的将蒋沐凡从椅子上搀了起来,跟在身后一块儿进到了诊室里。 医生见蒋沐凡是来复查的,从电脑里调出了上次蒋沐凡来看病的病历,三言两句的问了蒋沐凡的几个问题。 无非就是最近心情怎么样?食欲怎么样?失眠还好吗?记忆力有恢复一些吗?身体有没有其他的不舒服之类。 蒋沐凡大概口述了一下自己最近的不正常的困倦和时有时无的恐惧感,医生听完点了点头,轻车熟路的点了一圈鼠标,很快开了一张处方单出来。 还是舍曲林和那个中成药,但是量加大了,医生拿了根笔在单子上点点标标,详细的讲了讲蒋沐凡下一个疗程的药要怎么吃。 方黎在一旁专注谨慎的听着,还以为是蒋沐凡病情加重了,可结果人医生最后竟说,年轻人恢复的还挺不错? 整个望闻问切下来也就不到十分钟的时间,蒋沐凡揣着处方单就被医生请了出去,又把方黎单独留了下来。 “舍曲林疗效是不错,但是也有一定的副作用,下一个治疗阶段会比较难熬,也比较关键,持续时间长,不可控力多,尤其他这个年纪,最容易出现极端反应。” 这个身体微胖的男医生,老神在在的坐在电脑后面对方黎说,语气像是在聊天气一般的平常。 “最近把家里的利器刀具都收好,病人可能会有自残或自杀倾向。” 【作者有话说】:在这里帮凡凡跟各位解释一下——凡凡这时已经是个病人了,所以他的一些行为举止还有各方面观感都会比较脆弱且敏感,有些心思可能不会被正常人所理解,可能会给人有点矫情(?)的感觉 本人不是医学生,只能在这里尽我所能,尽我所知的描写了一个抑郁症患者的心境与状态,如有错误,望见谅,另外也欢迎指点加科普。 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屁话有没有人看到,反正求生欲告诉我还是严谨做事吧…… 第134章 依旧是那句话,看到既是缘,感谢坚守到这里的宝贝们,跟你们的互动是我更文的最大动力! 第64章 有关方黎 17 “我从未见过那样干净透彻的人,他弹琴的样子,是我的心驰神往。” …… 方黎有时也会后悔,怎么自己的第一段情路就这么坎坷,摊上了个心有所属的,不但心有所属,还是个整日都不高兴的精神病。 精神病有什么好喜欢的?怎么忽然就给自己带在身边了。 他不过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谈一场轰轰烈烈要死要活的恋爱的时候,这还什么甜蜜都没尝到,连心意都没来得及表出来,就自找的,背负了这么大的责任。 可有什么用呢?他又死活放不下。 方黎有时会想,蒋沐凡也是妈生的,要是他亲妈见到自己儿子这样,那得多心疼啊。 然而方黎不知道的是,蒋沐凡其实早就没有妈妈了。 …… 方黎独自跟医生聊了十分钟左右,出来见到蒋沐凡老老实实的坐在诊室门口的椅子上打着盹,他慢慢蹲到蒋沐凡面前,小声的叫了他一下。 “四儿?” “嗯?”蒋沐凡迷迷糊糊的睁眼。 “走,回家啦。”方黎心疼的笑笑。 “哦好。”蒋沐凡搓了搓脸,站了起来,“医生跟你聊什么了啊?” “没什么,就一些平时的注意事项,要你别没事总在家呆着,精神好了就多出去走走。” 蒋沐凡跟在方黎身边,撇了撇嘴:“就这啊?这有啥不能在我面前说的,上次也是,把你在里面扣那么久。” 方黎强牵起了嘴角,调戏道:“怎么,我被拉进小黑屋谈话,你心疼了?” 蒋沐凡没扭他那罩着小白网的脑袋,斜了一眼方黎:“是啊,心疼那医生了。” 方黎被蒋沐凡的傻样子逗得噗呲笑了:“瞅你这脑袋,还有劲儿坏,医生给开的药怎么吃都记好了吗?” “记好了。”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了车跟前,方黎摁开了门锁,先帮蒋沐凡开了车门:“晚上想吃什么?” 蒋沐凡站在门边没上去,对方黎说:“你不用管我了,我自己随便吃点吧,你晚上是不是还有节课?你这会儿过去还来得及。” 这话方黎听着感觉莫名的刺心,但他不能跟病号摆脸色,只能憋着气儿道:“可拉倒吧,我能不管你吗?先上车。” 蒋沐凡摸了摸鼻子,坐进了副驾。 方黎绕过车头也坐了进来,他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说:“想回家做一点吃还是在外面吃?回家做吧?我来做,昨天我买了点菜和肉,天儿冷了,咱们吃个猪肉炖粉条怎么样?不能总在外面吃,外面饭不如学校干净。” “你一直都这么会照顾人吗?我是说……你平时在家里,在外面,不在学校的时候。” 还没听完方黎的碎碎念,蒋沐凡就打断道。 方黎还没发动车子,手停在启动按钮上,被问懵了:“啊?” 我应该说会,还是不会?这题好难。 蒋沐凡自顾自的低着眼,安静了一会儿,慢慢的开口:“你别这么照顾我,我自己可以的,住你这儿已经很拖累你了,你还要为了我总翘课,还要费神陪我看病,这样不好。” “哪里不好?” 蒋沐凡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方黎见蒋沐凡一时没答话,双手搭在了方向盘上郁闷的想—— 这样不好?他也觉得这样不好,没名没分的,但这个节骨眼,又不能干那趁火打劫的事。 可他能怎么办?只能仗着自己满腔的热血,先陪蒋沐凡度过一段时间,以后的话以后再说。 指不定等陪蒋沐凡度过这一段时间,他的热血刚好也就撒完了,毕竟年轻人的恋爱嘛,多巴胺最多分泌两年,他这大脑海拔高,都到不了两年,说不定俩月激素就上不去了。 到时候刚好就什么都不用说了,他看蒋沐凡就像看弟弟,看一个普通朋友,谁头一次恋爱,就敢真的去至死不渝了。 “……” 这类毒鸡汤,方黎没日没夜的给自己倒,每次都能让自己躺在蒋沐凡对面的卧室里躺的稍微好受一点,屡试不爽。 所以蒋沐凡这一句“这样不好”说完,方黎便又给自己狠狠的灌了一口。 可他这毒鸡汤就像蒋沐凡那舍曲林一样,渐渐没那么有用了。 方黎觉得口干舌燥,他解开了安全带朝蒋沐凡的方向侧了侧身。 “哪里不好?”方黎问,“你是觉得,我这样有点过了是吗?” 蒋沐凡脸上恍过一瞬慌张:“不是,我没……” 方黎抬了抬手,打断道:“我是过了,专业课不上了去学做菜,学开车,学各种毫不相干的医疗小常识,高考志愿报的是永音的打击乐,读了一年转做护工来了,普通舍友谁爱掺和这事儿?进这学校多不容易啊,父母给交的那学费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说是不是?” “可是为什么我非要混账王八蛋似的硬掺和进来呢?” 方黎眼神忽变犀利,他死死的盯着蒋沐凡的脸,还有那双拼命闪躲着自己的眼睛。 “我表现的太明显,你全都看出来了,对吧?” 见蒋沐凡面色发白,方黎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个什么决定。 他慢慢的说:“那我现在跟你坦白交代,你要不听听看?” 第135章 “……” 蒋沐凡感觉有大事要发生,呼吸眼看就要停滞。 方黎闪了闪那双天地不怕的明亮的眼睛,真诚且坚定的对蒋沐凡说。 “我喜欢你,不管你从前什么样,我想要你好好活着。” “我喜欢你,我想以后我来陪你,你愿意吗?” …… 挂表的时钟显示的是晚上七点半,新闻联播刚播完,距离永音选修课上课还有十分钟。 方黎四仰八叉的翘了个二郎腿,坐在303宿舍里。 刘伟和白晓天肩并着肩,双双支着头瞅着对面那呆子,呆子手里捏着一盒万宝路,机械式的一根接一根的抽。 那烟味儿,宿舍窗户被开到了最大都让人觉得呛,快入冬的风吹进来是嗖嗖的剌人脸。 “所以,你到底去不去上课?” 白晓天弱弱的声音打破了宿舍的沉寂:“你不去我去了啊。” “不去。”方黎黑着脸,“点名的话你跟我说一声。” “哦。” 白晓天答应了一声,慢吞吞的抱着书掠过方黎身边,临走前停了停,小心道:“其实你今天没必要专门回来,你已经旷了三次了,铁挂…” “噗。”刘伟想笑不敢笑,脸憋的通红,一点儿一点儿的朝外漏着气儿。 方黎扭头:“赶紧滚吧你!” 好凶!白晓天二话不说,跑了。 见宿舍清静了,刘伟尴尬的抓了抓耳朵:“别跟我说今天你俩回来,真的就是一个为了练琴,一个为了上课?” “哼……练琴那个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回来上课的。” 方黎从烟盒里掏了一根烟,打算再点上。 “得了吧。” 刘伟见状,边说边拿过了方黎手里的烟,“行了行了,别抽了,我被子都被你腌入味儿了,” “啧……” 方黎两手空空,烦躁的皱了皱眉。 “快说吧,怎么回事儿啊?”刘伟问。 “表白了,酷不酷?”方黎搓了把脸,面无表情道。 刘伟大惊:“嚯,牛逼啊,那快讲讲咱们是怎么被拒绝的。” “就你能耐,你咋知道我被拒绝了?”方黎怒道。 刘伟指着方黎的鼻子大笑:“就你这熊样还能成功?你当我傻啊。” 方黎挠了挠头,烦躁的跟刘伟吐起了苦水:“他妈的那就是个属兔的,跑得还挺快……” “他回来头上那道口子你也看了吧?本来今儿事儿挺多的,兵荒马乱的跟他跑了一整天,结果人让我回来上课来?你说我可能把他扔街上吗?我一开始没想跟他说啥有的没的,就让他先上车,结果三言两语的,不知道说啥话了,最后还把我给逼那儿了,我……我,我他妈也就去球了!反正他肯定也看出来了,我再装我这不是贱么?就跟他说了。” 刘伟撑着下巴看着戏:“然后嘞然后嘞?” “然后?然后他半天没说话,丫耳朵都红了,我他妈还以为他是激动的!结果那货憋了半天,跟我说,跟我说什么,他也喜欢我?他还喜欢你,白晓天儿他也喜欢!什么他在他们系里也没几个关系好的,什么同门师兄弟也没咱们宿舍关系好,你说他是有病吧?他绝对脑子瞎了,有这么打岔的么?我姥姥都比不过他。” 刘伟这时候已经笑趴下了,他小拇指擦了一把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然后你就把人扔路上了?” “我没有!我哪儿敢啊!”方黎争道,“他自己跑的,我都没听见他临下车说的啥!出去逮了个出租就上去了,那我肯定要追啊,万一真出事儿了自己跑火葬场去了咋办?可那司机他妈开的是真快,我最后看是往学校的方向跑,追不上我也就不追了,哎……真他妈窝囊,我真想揍他。” “嗯,是,是挺惨。” 方黎把手里的烟盒往桌上一扔:“绝对一混蛋,我他妈以后再理他我就跟你姓。” 刘伟认同的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宿舍里的挂表:“那您要不做个算术题?您已经在这儿坐了俩小时了,您把您家那兔子在琴房里单独放这么久,没事儿吧?” 方黎死鸭子嘴硬:“能有啥事儿?琴房里啥也没有,无管制刀具无剧毒化学品,窗户有围栏桌上有护角,连墙上都是隔音海绵,他能怎样?他要想自我了断,除非把琴吃了去。” 刘伟一脸不怀好意的逗方黎:“那不一定,我看四儿那谱子边角还挺利的,你就不怕他一个想不开,就地取材给自己手腕儿上来一下子?” “……” 方黎放下了自己的二郎腿,沉默了片刻后站起了身。 他咬牙切齿的指了指刘伟的鼻子:“行,你可真行。” 说完扭身出去了,走得还挺急。 “早都坐不住吧你!” 刘伟冲门口笑着喊了一句,“要是回来了,给我带份儿炸鸡锁骨啊,刘黎!” 【作者有话说】:祝各位双十一快乐啊 一段短小精悍的大黎告白送给大家~ 第65章 有关方黎 18 蒋沐凡逃回学校了,一路上他的头脑都不怎么清醒,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正呆呆的坐在宿舍里。 刘伟和白晓天不在,蒋沐凡想这两人应该是出去吃饭去了,有幸可以独处一会儿。 他的桌面因为长时间没人坐过,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对面方黎的桌面也是一样。 第136章 在宿舍的这片属于自己的小小领域里,一切的摆放都没有变过,还都是一个月前走的时候的模样,包括自己放在书架上的那部旧手机。 蒋沐凡把那手机拿了下来,从手边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屏幕上的灰,样子显得格外珍贵,摁了摁开机键——放没电了。 糊涂啊…… 蒋沐凡想。 当初不能跟方黎出去住的,耽误事儿耽误人的,不吃教训,净想着自己舒坦,现在好了,收不了场了。 没过一会儿,刘伟跟白晓天就回来了,白晓天文文弱弱的捏着张用过的餐巾纸团,刘伟手里肘着一根牙线,一对儿的酒足饭饱,心慵意懒。 这俩人一进门,就见蒋沐凡的桌前坐了个人,脑袋被小白网罩着,头顶还炸着一撮头发,跟头蒜似的,一时没搞清楚状况,仔细一看是蒋沐凡,才敢迈脚进来。 刘伟和白晓天谁也没敢多说话,坐那儿跟蒋沐凡大眼儿瞪小眼儿了一会儿,白晓天这个没心肺的忍不住开了口,问蒋沐凡这头是咋了,跟谁打架了? 刘伟听了就要吐血,这蔫货能跟谁打架去,中度抑郁这病他不了解,不敢说也不敢问的,他把白晓天拉走后,乐呵呵的跟蒋沐凡说了几句贴心话,什么好好休息呀,吃没吃饭之类的。 也不敢多做打扰,一脚把白晓天踢上了床,让他把嘴闭上点儿,自己坐自己桌前拿了本西音史,假模假式的看着,观察着蒋沐凡的动向。 蒋沐凡有点敏感,他从衣柜里翻出了个棒球帽,把自己这颇有喜剧感的头遮了遮,揣了手机和学生证就出了门,说自己练琴去了。 之后没过一会儿,方黎就后脚跟上来了,刚好跟蒋沐凡打了个错过。 因为这个月蒋沐凡被药物困扰,基本上就没进过琴房,他们系的钥匙已经不往他手里轮了,所以他得拿着学生证重新去开琴房。 阿姨见了蒋沐凡还惊讶了一下,说好久没见他了,哎哟,这头怎么了呀? “……” 白晓天的问长问短、刘伟的战战兢兢、一路回来周围人的异样眼光、还有琴房阿姨的大惊小怪,这这些都让蒋沐凡很烦,烦到一点笑都不想往出扯。 生病了以后周围的所有都会让他不舒服,这一点方黎说对了。 蒋沐凡无精打采的拿了钥匙,开了个琴房坐了进去。 其实蒋沐凡是有心练琴的,一个月的懈怠会让他手生不少。 本来,蒋沐凡从儿时第一次碰琴就自命不凡,觉得自己是个天才,可后来因为跟贺白和跟家里的那场事儿,他很久都没碰过琴,导致有一段时间功力大减,他是要吃这行饭的,不能就因为个心情不好,惯着自己再偷懒了。 他打开琴盖,右手在琴键上摸了两下。 do……la…mi…fa……mi…re…… 情不知所起,摸出了这个旋律。 但几个音过去,蒋沐凡就弹不下去了——琴键好冰,没有兴致。 他叹了口气,无力的把手从琴上垂了下来。 一天到晚真矫情,招人讨厌。 …… 方黎在钢琴系的楼层找了一圈,最终在走廊尽头的一间琴房里看见蒋沐凡的背影。 见蒋沐凡还知道给自己戴顶帽子,方黎还觉得挺欣慰,也挺想笑,这小蒜头再消沉,还知道保护一下自己的形象,说明还有救。 方黎想着进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一直在门口等着,想等蒋沐凡在里面呆烦了,自己出来。 或者就还是老样子,啥时候楼底下锁门了,他再去把蒋沐凡拉出来。 蒋沐凡摸了那几个音后就再没碰过琴了,他原地静坐了好一阵,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回过神来的时候,才百无聊赖的想摸出手机来刷一刷。 结果从裤兜里拿出了那个旧手机——得,手里拿错了。 心情不好的时候干啥都不顺,凉水也塞牙,何况他这还害了个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心情都不好的病,那简直是倒霉到家了。 旧手机没插卡也没网,他回来在宿舍冲的才百分之十几的电,是啥也干不了,蒋沐凡将计就计,鬼使神差的点开了相册翻。 他不知道贺白把这旧手机装进箱子里给自己送来是安的什么心,觉得这东西弥足珍贵?觉得这是他不能丢掉的回忆?还是他明知道这是自己心里一道还没长好的疤,却还要让自己把这伤口撕开再好好温习一遍? 还是自己多想了,贺白可能单纯的就是把自己的东西打包好送过来了而已,什么心思都没有。 帮别人收拾行李,见人家抽屉里放着部旧手机,会做事得人都会给装进行李箱的,哪儿来的那么多别有用心? 蒋沐凡把那二百来张照片又从头翻到了尾,这次他没什么激动的了,上次已经在宿舍都激动到壮烈昏厥了,够对得起贺白了,这回他多少能做到清醒点开,再清醒结束。 清醒归清醒,但毫无波澜却有点难,蒋沐凡在看到到最后那几张舞台合照的时候,心中还是不争气的一疼,像是谁捏着两指,在他心脏上撕走了一块儿似的。 他永远都会记得,贺白那温柔低沉的声音,跟他说:“凡凡,回头看。” 可如今,已是沧海桑田,情不知所踪了。 感觉他被蒋萍误伤的那天,就是自己与那个家,与贺白的诀别了。 想到这里,贺白的声音便在他脑中千回百转,蒋沐凡一时兴起,将手搭在了琴键上—— 第137章 伊索尔德爱之死,从走廊尽头的琴房里幽幽淌了出来…… 琴房外的方黎从二溜子似的坐在地上,到侧头静静的听,再到站了起来,眼睛定定盯着窗口,听得好似要红了眼眶一般。 他感觉蒋沐凡弹的又痛又吃力,在蒋沐凡想拼命砸下最后那几个和弦的时候,方黎看不下去了,推门走了进去。 蒋沐凡正陷在一轮一轮令人眩晕的呼吸中,手正要抬起再向下继续走,忽然被一个人拽住了手腕。 一口气儿没倒过来,蒋沐凡下意识的咳嗽了一下。 他抬眼看到方黎的脸,迷离的眼神忽然有了焦点,耳朵刷的一下红了。 艹,又来找我事儿?? 蒋沐凡反应极快,汗毛耸立。 方黎本来还在想,为啥这小蒜头会没谱子的情况下,能瞎白活出这么一首有难度的曲子,还听着这么的有大悲之感,不愧是杨鹤忠的爱徒,肚子里货还挺多? 正还挺心疼着,眼睛就瞄到蒋沐凡那因为紧张的憋的通红的耳朵,方黎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竟“噗呲”的一声笑了出来。 “别在这儿发小疯儿了,一天不练作业在这儿瞎弹什么呢。”方黎说。 蒋沐凡嘴上不服:“我弹的多正经,怎么就瞎弹了。” 方黎“切”了一声,把蒋沐凡从椅子上拽了起来:“你弹的那玩意儿太费劲儿,医生说你这脑袋要多注意,缝针怎么说也是个小手术呢,走,咱不在这儿呆了。” 蒋沐凡不乐意,想挣开方黎的大手,结果反抗无果,他问:“你要干嘛去?” “嗯……”方黎想了想。 蒋沐凡等了几秒,感觉方黎太阳穴旁边亮了个小灯泡。 只见方黎阴阳怪气的开口:“你不是直说,我为了你又是逃课又是怎么地了,耽误我事儿了,这样不——好么?” 臭不要脸,专门把“不好”这俩字儿拖了个长音。 方黎冲着蒋沐凡眨了眨眼睛:“我在你身上耽误的功夫挺多,现在轮到你还我了。” 蒋沐凡:??? 方黎笑着,大手把蒋沐凡的肩膀一搂,迈着大步就把蒋沐凡往出带,他边走边说:“我一月都没碰我那马林巴了,江湖地位眼看就要不保,走,好舍友,该你陪我练琴去了。” …… 距离楼下锁门就剩一个小时不到,方黎打击乐的琴房钥匙是一定开不出来了,他直接拉着蒋沐凡上了自己系的那层上,打算赌一赌,看有没有同学在。 结果还真被他赌着了,不但同班同学,还是两个同门的同学,两个大姑娘,架着谱子在那儿练马林巴二重奏。 方黎从门口小窗往里一看,乐了,拉着蒋沐凡土匪一样,一把把门推开:“哟,还刻苦呢?” 俩姑娘一高一低,高的那个瘦得像麻秆儿,低的那个倒挺匀称,玲珑可爱的,两人一见是方黎,个儿低点儿的先露出了笑,跟方黎打招呼:“这么晚,你怎么来啦?” 方黎带着蒋沐凡进去:“我怎么不能来了?我来视察一下工作,看你们在这儿干啥坏事儿呢。” 小低个儿姑娘笑了:“你还查我们呢,你前几次不打招呼翘了娘娘的课,气得娘娘都说以后不管你了呢。” “不会的,听她胡说,娘娘才离不开我呢。”方黎不拿自己当外人的翻了翻两个姑娘正练的谱子,“这是娘娘给你俩的新任务?” 高个儿的那姑娘一身的御姐范儿,她放下了手里的鼓槌,活动了活动有些酸了手腕,说:“嗯,上节课才给的谱,丁铛说的对,娘娘生你气,期末作业给我们把重奏组和曲目都分好了,就剩了个你,说让你自己想办法去。” “什么玩意儿?” 小低个儿捂着嘴幸灾乐祸,连连点头:“哈哈哈哈居然没人跟你说吗?那我劝你快赶紧给自己找个过得去的曲子吧哈哈哈哈!娘娘让你期末独奏了,谱子自己定,钢伴自己找,要看不过眼儿了就地就给你挂了去!” 方黎本想着带蒋沐凡到自己地盘儿转转,既能分散蒋沐凡的注意力,又能借机散发一下自己的个人魅力,多好的良夜,谁承想被这俩姑娘的嘴给毁了。 一听被娘娘针对了,他如遭雷劈。 马林巴是打击乐中难度相当高的一门乐器,技法之多,难度之高,重奏和的独奏的难度简直两回事。 重奏交作业双锤就能水过去,以方黎的水平,双锤的期末作业他视奏就稳过了,结果这现在专业课老师让他独奏,特么的他感觉自己六锤演奏都能被挑出刺儿来。 方黎听后欲哭无泪,他“靠”了一声,一把收了小低个儿手里的鼓槌,赶起了人:“你俩这垃圾作业还有啥练的,走了走了,把钥匙给我留下,赶紧给我腾地儿。” 俩姑娘一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没跟方黎多争,低个儿姑娘从包里把钥匙掏了出来,递到了方黎手里。 正乐着,小姑娘眼睛一动,注意到了方黎身后跟着的蒋沐凡,萝莉的脸露出了大灰狼的笑,她贱兮兮的问方黎:“噫?这小帅哥儿是谁呀,你也不介绍一下?” 蒋沐凡正想挤点笑容出来跟这姑娘打声招呼。 只见方黎的大掌一抬,摁住了姑娘的天灵盖儿,把那位丁铛的面门朝门口了一拧:“你一天事儿还挺多,我现成的钢伴!谁谁谁,赶紧,收拾铺盖卷儿给我回窝儿了!” 第138章 【作者有话说】:嗯,那一段旋律是个小伏笔,后期会讲到 有心的可以稍微稍微稍微的留心一下,哦嘻嘻 那段旋律的曲名还在纠结要不要提前先放出来,反正音乐和后期伏笔的剧情走向……嗯……我觉得关系也不大吧…(?)哈哈妈呀我也不知道了 如果有跟着文听我推荐的音乐的,并且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告诉我,我纠结好了就把音乐名放出来哈哈哈哈 不影响体验感,放心 第66章 有关方黎 19 送走了方黎的两个同门,琴房一下变得安静了,方黎刚把门关上,将钥匙往口袋里了一装。 刚扭过身想招呼蒋沐凡自己找地儿坐,就见蒋沐凡“噗呲”了一声,笑了出来。 他好久都没笑了。 方黎来不及烦自己的事儿,就先不小心的被治愈了一下。 他对着蒋沐凡苦笑:“怎么,我倒霉了你就这么高兴啊?” 蒋沐凡收了自己看热闹的丑恶嘴脸,摇了摇头:“没有没有,纯属幸灾乐祸。” 方黎双手插兜,歪着个头:“那你这大名鼎鼎的杨教授关门弟子,有空接我这钢伴的活儿吗?” “当然,我义不容辞。”蒋沐凡平静的望着方黎。 一场小小的闹剧,把下午方黎糗迫的告白遮掩了大半,蒋沐凡心里怎么想方黎不知道,反正方黎打从心底还挺感谢那两个姑娘和他的专业课老师。 作业头疼归头疼,但起码不用费脑子想着怎么跟蒋沐凡“重修旧好”了。 那几句不要脸愣头青的情话就让他和蒋沐凡都先暂时放一放吧,埋在心里,等有时间了再说。 方黎一丁点都没奢求蒋沐凡能给他个回应,他也完全不想逼着蒋沐凡在这关头去烦恼这些事。 虽然他很想跟蒋沐凡能牵个小手,每天日落时分在校园里散散步,很想可以在天冷的时候与蒋沐凡缩在被窝里,紧紧相拥,看窗外的纷飞大雪。 很想每天睁开眼就能亲吻他,也很想被他亲吻。 但可惜现在时机太不对,方黎自认为自己的努力也还不够,他想着,此时如果能让蒋沐凡这段艰难的日子安安稳稳过去,就很好了。 打击乐系里的琴房很大,配置也很不错,鸡蛋海绵的墙体,琴房正中间呈直角摆放着两架66键的马林巴,进门靠里的墙边摆着一排军鼓和定音鼓,还有四个中国鼓和一排编钟。 其他的小打击乐器,类似于非洲鼓、箱鼓之类的,有些凌乱的都堆在了角落里。 最后在琴房靠窗的那个角上,摆着一架立式钢琴,用来方便给打击乐的学生们跟钢琴协奏。 蒋沐凡头一次进打击乐的琴房,新鲜的不得了,感觉这里就像是有趣乐器的宝箱,随手一抓就是个小乐器,什么锣啊钹啊的,还有幼儿园他玩儿的沙锤和三角铁。 方黎见蒋沐凡新奇,在角落的那一堆宝库里翻出了一堆冷门不能再冷门的小玩意儿给蒋沐凡玩儿,还一边让他玩儿一边给他科普—— “这个叫手碟,像ufo吧?这两年好像火了点,你应该都见过,你听它的音色……是不是特别魔幻?来,你可以放腿上试试。” “这个,这个好玩儿,叫响板,看着像中国打击乐,其实是西班牙的东西,一张一合的像小鸭子嘴。” “还有这个,这个音色也好听,卡林巴,跟我那马林巴差一个字儿,个头儿可差了码子大了,哈哈,是不是端着像个小遥控器?来给你把把……嗯,对,拿大拇指抠着发声……” “嚯!给你看这个!这俩货,我当时头一次见,还以为是哪个凳子腿儿断了,但哪有这么低这么窄的凳子,愣是没看懂,差点给扔垃圾桶去,哈哈哈……这叫梆子,咱们的中国打击乐,破木条儿两块儿,放谁手里都能敲。” …… 蒋沐凡在琴房被方黎带的是不亦乐乎,仿佛是在新世界里暂时忘记了消沉,脸上的笑也挂的浓了,他自己注意不到,但方黎看着心里甜的不得了。 最后方黎把蒋沐凡拉到马林巴跟前,打算好好的散发一下自己的个人魅力,把自己那不着四六,臭不要脸的人设往男神上面扳一扳。 “马林巴你应该特别好上手,你看,它其实是模仿钢琴的琴键,能敲半音,可以走一个完整的音阶,什么调儿都能敲,用的谱子也跟钢琴谱很像,不过马林巴有单行谱也有双行谱,我给你找找看……嗯哼,这不,你看是不是跟你们钢琴差不多?” 方黎站在一架马林巴跟前跟蒋沐凡比比画画,给蒋沐凡随便翻了两页谱架上的谱子,然后从手边拿了几个鼓槌,走到了蒋沐凡身边。 “你们弹钢琴的,学什么乐器都跟玩儿似的,琴键你肯定没问题,难的在奏法上,马林巴的技术难度特别高,一个手要握两个鼓槌。”方黎一边说一边给蒋沐凡手里递了两根鼓槌,“试试?” 蒋沐凡兴趣使然,伸手接过来了。 方黎先让蒋沐凡正常握住一根鼓槌,然后一只手扣住了蒋沐凡的手背,帮他轻轻松开了些手掌,另一只手拿着另外一根鼓槌,温柔的从蒋沐凡的二指与三指间穿过,让蒋沐凡用手掌抵住鼓槌的底端加以固定—— “对,放松点,这就是四锤握法。” 很快,蒋沐凡就拿稳了,方黎又把着蒋沐凡的手,帮他握好了另外一只手的。 方黎微笑:“晃晃手腕?” 第139章 蒋沐凡转了转手腕,笨拙的敲出了几个音,那音色虚浮不定,像是一个没重心的小人踩在了棉花上,听的人心痒痒的难受。 没玩儿两下,蒋沐凡手腕就酸了,他笑道:“好累啊这个。” “当然,你一开始就把四锤当然受不了,初学都是先敲两锤的。”方黎抱着胳膊靠在另一架琴上,欣赏着蒋沐凡磕磕绊绊的样子。 见蒋沐凡因为用力不当已经有点手臂颤抖的时候,方黎笑着从他手里接过了鼓槌,蒋沐凡鼓槌离手,赶紧甩了甩手腕,放松了放松肌肉。 方黎轻车熟路的双手握好了四个锤子,行云流水极轻巧快速的敲出了一段音阶,面露一丝得意:“怎么样,我们敲马林巴的技术不水吧?” 蒋沐凡服气的点了点头:“确实不简单。” 方黎慢慢的说:“我觉得它是打击乐里最难的,如果说钢琴是乐器之王,那马林巴就能分个打击乐器之王当当,如果要说它跟钢琴差在哪儿,那应该就是它都是敲出来的断奏,不好像钢琴那样,能做出线条感。” 说完,他腕下轻轻一带,敲了一句巴赫的小步舞曲:“你看,旋律断掉味道就不一样了,马林巴叮叮咚咚的,像山间泉水。” 方黎眼底的温柔就要融化,他言语之中带着某种不可言喻的深情:“而钢琴,就像是能让泉水融成涓涓细流的风。” …… 那晚,方黎和蒋沐凡头一次在琴房熬了一整夜,他们畅快的聊,畅快的玩儿,畅快的用各种乐器做各种奇思妙想的音乐实验,他们知己知音一般,毫无杂念。 蒋沐凡每每回忆起那个晚上,都会觉得那是他曾沉浸的永夜之中,看到的第一缕曙光。 虽然转瞬即逝,但却是方黎在他心上,始终不渝的撕开的第一道防线。 黎明之际,蒋沐凡跟方黎终于想起了点正事儿——方黎的期末作业。 两个人在琴房的书柜里翻箱倒柜,手机上东寻西觅,终于选了个感觉靠谱点的曲目,皮亚佐拉的《自由探戈》。 可以马林巴独奏,也可以加钢伴,当然,跟钢琴协奏效果更佳。 方黎跟蒋沐凡研究了一晚上,找到了套合适的总谱,他们加了点自己的想法,在原谱上修修改改,泡琴房里一直摸索练习到了天亮。 其实主动熬夜对蒋沐凡的病情是相当不好的,但无奈,精神不正常的那位本就睡不着觉,心理健康的那位又抵制不了诱惑。 等太阳升起,清晨的阳光不知不觉的照进了窗,方黎就像是午夜十二点的灰姑娘,在“舞会”上猛的找回了理智,等回过了神,他可谓是胆战心惊的强行把蒋沐凡从钢琴上扒了下来,不由分说的拉着人就往回跑。 当然,方黎是万万不可能让蒋沐凡回宿舍的,宿舍的床都一个月没睡人了,并且宿舍也没药。 方黎为了不疲劳驾驶,在小超市给自己买了听红牛灌了下去,然后带着蒋沐凡回了自己家。 蒋沐凡一晚上心情状态都不错,直到回到家后都神采奕奕,一直对方黎的那部期末作品意犹未尽。 方黎见蒋沐凡兴奋的劲儿压不下去,只能连哄带骗的先把人弄上了床,然后给他按最新的医嘱吃了药,还好没过多久,药效一上来,蒋沐凡就闷床上睡着了。 这天的课铁定一节都上不了了,但能换来蒋沐凡这么久的好心情,方黎自己算了算,也觉得挺值,毕竟身体和学业,还是身体更重要一些。 看蒋沐凡睡踏实了之后,方黎拍了拍嘴打了个哈欠,也回自己房里补觉了。 方黎躺在床上回味着晚上在琴房里的那短暂的“琴瑟和鸣”的时光,直到进入梦乡前,他的心头都是发甜的。 他认真的想:三院精神科真不赖,蒋沐凡吃了一个月的药,睡眠首先够了,睡够了脸色就好,也能吃下东西,虽然到最后快复查的时候出了点小插曲,但整体效果还是非常显著的。 起码他好久都没见过蒋沐凡这么高兴了,也好久都没见过蒋沐凡能如此心无旁骛的,专心做自己有兴趣的事了。 这说明蒋沐凡已经可以慢慢关注到自己情绪了,并且也会下意识的让自己的情绪先往积极的那个方向发展,不会一遇到情绪选择题,就无脑的先往悲观的方向钻。 方黎枕着手臂在床上美滋滋的想,摇头晃脑的总结着蒋沐凡已经结束的第一个疗程,并自以为是的设想着蒋沐凡即将开始的下一段疗程。 抑郁症,轻度与中度的临界点,那么坚韧的一个人,一定能过得去,这没什么难的。 方黎无比天真烂漫的相信着蒋沐凡。 觉得前天复查时医生跟他说的那些话,都是在危言耸听。 第67章 有关方黎 20 “我感觉大脑就像着了火,身体在急速坠落,最后掉进了一个黑洞;我变得非常敏感,恐惧一切,甚至害怕自己的影子;当注视某个物体太久时(比如鞋子、坐垫、云朵),我会觉得里面暗藏着魔鬼;我脑海里的图像堪比恐怖片,感觉全身被掏空了;经常会心跳会加速,还会幻听或幻视。” “抑郁症患者的痛苦,就像被困在一个黑暗的隧道里,无论患者怎样挣扎,都逃不出隧道。” ——马特·海格《活下去的理由》 蒋沐凡熬了一个大夜,按新的医嘱吃了第一顿药,醒来之后,感觉很不好。 第140章 他没有原因的低落与难过,不像从前。 精神健康的人在有悲伤情绪的时候,会明白他们为什么而悲伤,比如亲人的离去,与恋人分手,或者考试成绩不好,丢了心爱的物件等等,哪怕痛苦需要很久的时间才能走出来,但起码他们知道原因。 而蒋沐凡却做不到了,他同这世上千千万万的抑郁症患者一样,早上睁开眼后,会毫无理由的低落,全无征兆的对一些东西感到恐惧,生理性的,抗拒不了的。 就比如他开始恶心起了鸡蛋的味道。 方黎一口气睡到了大中午,起来见蒋沐凡房门还关着,便懒洋洋的朝厨房走,想着做点什么东西吃。 他们住在这儿也不是天天都能做饭吃,大概就一周两三次的频率,剩下的时候要么去学校吃食堂,要么叫个那么一两次外卖。 所以方黎在冰箱里搜了一圈,发现就一块儿他前两天买的精五花和一颗小白菜,还有点放了快一个礼拜的绿叶菜,接下来就是一筐鸡蛋了。 他总不能一起来就把猪肉炖粉条给端上桌,况且下午他们还说好了,要去学校上课,方黎想着煎两个鸡蛋先垫巴垫巴,直接跟蒋沐凡去学校吃。 方黎格外贤惠的系上了围裙,开始点火热油,等油温到了之后,娴熟的磕了两个鸡蛋进了锅里,火有点大,鸡蛋刚下锅就呲啦呲啦的响。 鸡蛋的香气刚被逼出来,方黎身后就传来一阵叮铃哐啷的声音,紧接着蒋沐凡卧室的门被打开,一道人影嗖的一下,直冲进了厕所,开始呕呕的吐。 方黎“我去”了一声,关了火就跟了上去。 一进厕所就见蒋沐凡狼狈的跪在地上抱着马桶又是吐又是咳的,跟个醉鬼一样。 方黎皱了皱眉,三两步到蒋沐凡身边蹲下,帮蒋沐凡拍了拍背:“几个月了这是?怎么一大早还吐上了?” 他手上还留着鸡蛋和油烟的味道,蒋沐凡下意识的一把推开了方黎,又抱着马桶呕了半天。 一晚上加一上午,蒋沐凡什么也没吃,胃里空空,吐不出来什么东西,就反了些酸水。 方黎蹲在蒋沐凡旁边被这么了一推,差点一屁股坐地上,他被整的云里雾里—— 昨天还跟我哥俩好呢,怎么一睡醒就翻脸不认人了?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方黎也不敢碰他,只能在旁边担心的问。 蒋沐凡趁着自己还能自主呼吸的空,冲方黎摆了摆手,声音沙哑道:“把厨房门关了,味儿太大……” 方黎糊里糊涂的照做,等回来又陪蒋沐凡在马桶上扒了一会儿。 最后待蒋沐凡气儿顺了,才知道都是自己那两个鸡蛋惹的祸。 “狗鼻子啊你,你门都关着居然还能闻得见?”方黎听后大惊,本想调戏蒋沐凡这肚里怀得的是谁的种,结果一看蒋沐凡那绿脸,硬生生的把话又咽了回去。 趁蒋沐凡在厕所洗脸刷牙的空,方黎把锅里那两个谁也没招惹的鸡蛋倒进了垃圾桶,怕鸡蛋味儿还在,还专门封了塑料袋扔到了门口去。 但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家里的鸡蛋是解决了,但外面的蛋类制品实在是太多了。 这天,两人中午洗漱完毕后,方黎便开着车带着蒋沐凡直接去了学校,下午有课,中午在学校吃,是之前愉快决定好的事。 一进学校食堂,蒋沐凡差点就要昏厥,他从没发现鸡蛋的腥气居然这么的令人恶心,满食堂都是让他翻肠搅肚的味道,卖盖浇饭的有番茄炒蛋的味儿,卖兰州牛肉面的有茶叶蛋的味儿,每一个窗口都散着那个腥气,就连食堂门口的小超市卖的小蛋糕,蒋沐凡都受不了。 方黎本没多想,以为蒋沐凡一起来的那个反应,可能是药物作用加上刚睡醒的缘故,要是他晚上没睡好再落个枕什么的,起来给他闻点油腻腻的炸鸡味儿,那他也能吐了,更何况蒋沐凡还是个病人。 只是方黎没想到的是,蒋沐凡竟然这么的排斥,当场在食堂就变了脸色,呆都呆不住。 无奈,他只能把人放在了食堂门外二百米处,进去给蒋沐凡拎了份味道清淡点的素炒饭,把饭跟人一块儿,带到了宿舍里吃。 抗抑郁药开始加量的第一天,蒋沐凡就这么大反应,忽然就受不了蛋类了。 方黎还没来得及好好回味完自己跟蒋沐凡前一天晚上的“学术讨论”,就被蒋沐凡早上的这一出给将了一军,让他不禁担心起后面的事情。 复查的时候医生说的那些话,方黎一直都记得,所以跟蒋沐凡分开上课后,整个下午方黎都心不在焉。 还好上的都是大课,没让他碰上他的专业课娘娘,否则以他下午那六神无主的状态,就算他跟蒋沐凡把期末作品敲出花儿来,他那娘娘都能给他把专业课挂了去。 于是方黎把最后一节艺术概论憋到一半,终于撑不下去了,好不容易趁老师扭头在黑板上写了俩字儿的功夫,一溜烟,从后门跑了。 …… 蒋沐凡倒还行,除了课是一点儿也没听进去以外,精神状态在别人眼里,多少还能算是个正常人。 他也上的大课,一节视唱练耳,一节西音史,都是能水能混的课,心理压力一开始倒没那么大。 蒋沐凡自觉的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把自己的“不正常”伪装了一下午,他极力平常的回应着周围同学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并且也会在听到枯燥之处的时候,尽力学着和其他人一样,假装很无聊的刷着手机。 第141章 其实他本可以依着自己,谁也不理的发一下午呆,把时间坐够,走人就行,可蒋沐凡不愿意,他怕自己会真的就此坠落,从而变得跟别人不一样。 他打从心底害怕与这个大千世界脱节,可却又找不到合群的原因。 这是蒋沐凡如今痛苦的所在,他痛到整日苦闷不安,彻夜难眠,他痛到自己差点就快忘了,自己当初变成这样的根源是什么。 蒋沐凡正握着手机,左左右右的机械式的漫无目的的刷着主屏幕,双眼无焦的发着愣。 忽然有两个字就像两根刺一般,故意捣乱似的,猛的扎进了蒋沐凡的脑子里,瞬间就想要吞噬他的精神。 根源,根源? 根源…… 骤然间,贺振华的遗像、贺白惨白的脸、蒋萍扭曲的表情、还有……六颗,五彩斑斓的玻璃球,相继落在地上的声音…… “!” 蒋沐凡内心一惊。 那些他想要忘却的画面,那些他就快要模糊的记忆,好巧不巧的,竟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的节骨眼上,呈排山倒海之势,争先恐后的涌入了他的脑中。 蒋沐凡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痛,他还从未应对过这种情况,只觉自己一下午精心的伪装就要藏不住。 谁也没有注意到蒋沐凡的手,忽然间不安的握紧了拳头,在桌下颤抖着没有规律的抠着膝盖,像是在与什么东西对抗着。 蒋沐凡挣扎着想着,如果自己最后的一丝理智也被吞噬掉了之后,他可能会就地崩溃大哭起来,就像复查那天在诊室门口遇到的那个姑娘一样。 蒋沐凡紧紧闭上了眼睛,低声呢喃道:“都走开…走开……” 西音史的课堂上可以说是没人听讲,过一会儿课堂上就嗡嗡了吵个不停,然后等老师讲不下去了,组织一下纪律,好上那么几分钟后,那嗡嗡声会再不长记性的钻出来,课堂氛围跟高中上美术课的气氛没两样。 所以还好没人注意到蒋沐凡的异样。 距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蒋沐凡抗争无果,终于感觉到自己脑中的防线就要有崩塌之势。 “……” 为什么全世界都要跟他过不去。 崩溃的最后一刻,蒋沐凡绝望的想。 如果周围有人注意到蒋沐凡的话,会在这一瞬间发现,蒋沐凡的肩背像是被压上了个什么东西,忽得一下,塌下去了。 蒋沐凡意识不清的抱住了头,手指衬着帽子,一个不小心摁在了还没长好的伤口上。 他不受控的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呜咽。 坐在蒋沐凡前面的是一个临班的女同学,他叫不上来名字。 女孩儿听到声音,下意识的转过了头,见蒋沐凡脸色惨白如纸,额角还隐约有汗流下,她小声的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蒋沐凡耳朵里像是正有千军万马呼啸而过一般,吵得不可开交,根本听不到这女同学的关心。 女孩儿见蒋沐凡不答话,注意到了蒋沐凡帽子底下露出来的一小截儿纱布。 “你受伤了?是伤口疼吗?” “……” 女孩儿见蒋沐凡不答话,又问:“诶,同学?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帮你叫老师?” 蒋沐凡沉着头,依旧毫无回应。 女孩儿见蒋沐凡呼吸急促,竟像是要昏厥的样子,她拍了拍自己的同桌:“小彤小彤,你看他怎么了啊……” “……” “同学?同学?” “同学?你没事吧同学?” 由这个倒霉女同学开始,教室周围人的注意力以星火燎原之势冲蒋沐凡袭来。 挣扎之际,蒋沐凡终于察觉到了看他的目光越来越多,他正想收拾自己的东西先撤,结果手却颤抖的连书都合不上。 吧嗒、吧嗒…… 忽然,两滴硕大的水珠打在了西音史的内页上,一个外国老头的脸瞬间被晕深了一个色号。 蒋沐凡震惊的睁大了双眼,捧着手里的教材不知所措。 前面的两个女孩儿被他吓坏了:“同学,同学,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那个叫小彤的女孩儿眼看不对,举起手来正要叫老师。 只见教室后门进来了个高大的男人。 一百多人的大教室,还是西音史课,后排不管有啥情况,只要不杀人放火,老师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方黎沉着脸走到了蒋沐凡身边,弯腰三两下的收起了他桌上的书。 “走,咱们回家了。” 方黎在蒋沐凡耳边低低的说了一句,腾出了一只手掺起了蒋沐凡的胳膊。 在周围人的注目下,方黎扶着不能自已的蒋沐凡从后门走出了教室。 第68章 有关方黎 21 这是方黎第二次看到蒋沐凡哭。 第一次是开学那天,那时方黎见蒋沐凡不声不响的掉眼泪,心里觉得蒋沐凡大概是个走悲情路线的小花美男,虽然长得好看,但指不定日后是个不好相与的事儿妈矫情鬼。 结果后来很快,方黎这刻板印象就被扳回来了,蒋沐凡不过是个万事小心的简单的人。 第二次就是现在,蒋沐凡病了。 他的崩溃不再受控。 …… 那天,方黎像是母鸡护崽一般的楼着蒋沐凡的肩,用半个身子自然的挡着蒋沐凡的半张脸,以一个尽可能不招摇的姿态,把蒋沐凡塞到了车里。 第142章 蒋沐凡一路上哭个没完,他也不出声,就默默的流眼泪,中间偶尔吸一吸鼻涕。 方黎一言不发的开着车,直到进了家门,蒋沐凡都没能停下来。 别看方黎平时嘴碎,可到了跟蒋沐凡有关的场面上,就嘴瓢的没话了,他只能抱着抽纸盒坐在蒋沐凡跟前,心疼的给蒋沐凡把纸巾一张一张的递到手里。 方黎肚子里能用来安慰的话也就那么几句。 “好了”、“没事了”、“别哭了”、“咱不想上课就不上了”之类,让他来来回回的说。 可蒋沐凡就跟没听见似的,他俯着身子,双肘撑在膝盖上,捏着两团纸巾堵着眼睛。 等纸巾湿透后,蒋沐凡再吸吸鼻子,从方黎手里换两张,继续堵,安安静静的,不疯也不闹。 方黎见自己那轻飘飘,无关痛痒的安慰,在蒋沐凡耳朵边如同空气,还没有一阵小风儿的动静大,到后面也就慢慢闭了嘴。 僵持了大概十几分钟,方黎感觉蒋沐凡再这么着下去实在不是个事儿,哭坏了可怎么整? 医生开的药不能止哭,也不能乱吃,他又哄不好,方黎一时间有点着急的要跳脚。 正待他难受的感觉自己也快哭出来的时候,一直闷着头的蒋沐凡忽然出了声—— “方黎……” 蒋沐凡叫了他一声,方黎心都要碎了。 方黎起身单膝跪在蒋沐凡身前,一只手轻轻的覆在蒋沐凡的膝头上:“我在,我在这儿呢啊,四儿。” 蒋沐凡手捂着半边脸,又抽动了一下身体,呜咽道:“怎么回事儿啊……我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四儿……”方黎难受的唤。 “太难了。” 蒋沐凡手里的两团纸又湿了,他老练的把那两团纸扔在了一边,从方黎怀里的纸盒中又抽了两张。 “太难了,我不想这样,可……可我出不来。” 蒋沐凡喃喃道。 …… 抑郁症患者,永远都无法战胜他们毫无来由的悲伤。 方黎陪蒋沐凡去了两次医院,听了两次有关抑郁症的纯干货科普,把他这辈子能想到的疯子都见完了,到头来,还是把蒋沐凡的病想得简单了。 方黎一直以为蒋沐凡生病的起因,一定是蒋沐凡曾经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 相思郁结?失恋分手?生离死别?或者就是跟家里闹不和?出柜了? 蒋沐凡什么都不说,所以方黎只能瞎猜,他猜一定是蒋沐凡遇事想不开了,所以这些烦恼会在蒋沐凡心里不断的膨胀膨胀,膨胀到蒋沐凡承受不住了的时候,人就病了。 方黎想,蒋沐凡的崩溃虽不受控,但一定有根源,到时候多跟蒋沐凡沟通,让他想开点想开点,跟他不断洗脑说这世界多有趣呀,生活多美好呀,把这诛心的花从精神上快快连根拔起来吧,也许说多了,蒋沐凡听进去了,人也就好了。 可其实不然,蒋沐凡这会儿心里哪有什么心事,他的心事早都被他忘了。 他精神上哪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花,他只顾着在黑暗之中毫无止境的坠落,他想挣扎出来,可他没办法。 你有体会过,身体24小时不停歇的,都是处在失重的下坠感之中吗? 蒋沐凡就是这个感觉,停不下来。 那天方黎用尽法子把蒋沐凡折腾到了床上,他掐着点,一看到了吃药时间,立马把医院开的新药喂进了蒋沐凡嘴里。 蒋沐凡在床上抽抽了一阵,就睡过去了。 方黎坐在蒋沐凡床边,肘着头疲惫的想:还是昨晚在琴房跟我熬大夜的老四儿可爱点。 …… 那天之后,蒋沐凡就没办法再去学校了。 一开始方黎想陪着他一起呆在家里,如果等蒋沐凡状态好一点了,就带着他楼下转转,或者开车在周边走走。 可蒋沐凡打死不同意,他说方黎这样只能加重他的负罪感,无奈,方黎只能每天自己提心吊胆的去学校。 可这课根本就没法儿上好,方黎出去多久,就得担心蒋沐凡多久。 一开始他是踩着迟到的点儿出门,开一路飞车去学校,心不在焉的在学校完成任务,上课的时候不停的给蒋沐凡发微信,如果有一分钟蒋沐凡没回,那方黎就焦虑的恨不得把教室都给点了。 然后熬到下课,或者干脆直接提前溜,飞一样的回家,见蒋沐凡在家安然无恙,方黎才算能把心从嗓子眼儿里塞回去。 慢慢的,方黎感觉自己再这么下去,不跟蒋沐凡一起抑郁,也得得个躁郁症,况且开飞车确实不安全,害人害己,要真出个什么事,他怎样了事小,蒋沐凡可怎么办啊? 方黎本想给家里按个摄像头算了,蒋沐凡磕了碰了或者要死要活了,起码他能看得见。 但思来想去,方黎又觉得这样是不是有点太变态了,蒋沐凡毕竟还没疯到那个程度,他清醒和发病时间五五开都没到,把人这么看着,蒋沐凡不一定舒服。 况且,如果蒋沐凡真在家里怎么样了,他方黎人在学校,又不可能第一时间瞬移回去。 于是到后面,方黎干脆就不去学校了,他应付着蒋沐凡出了门,大门一关就不挪脚了,静静的呆门口听动静。 傻的跟谁家孩子在门口罚站似的。 方黎其实这样跟他安生去学校的意义没什么区别,蒋沐凡在屋里要真划拉个手腕,那他坐门口照样没法察觉。 第143章 但人就是这么个爱自我安慰的动物,方黎觉得起码呆门口给蒋沐凡发微信,要比呆教室给蒋沐凡发微信要好过的多。 他在门口勤勤恳恳的蹲着,抽几个小时的烟,回来再假模假事儿的跟蒋沐凡吐槽编故事,什么今天这个课任务有多繁重呀,明天又得背理论啦,考试好让人发愁呀之类的话,仿佛他已经把自己的整个青春都投在了艺术事业上一样。 蒋沐凡一开始还能听进去一点,可之后慢慢的,就只能做到方黎在一边说,他在一边发呆的程度。 有时方黎的瞎话可以说是漏洞百出,蒋沐凡也丝毫听不出来有什么不对。 三院的医生所说的“发毒”阶段,在方黎看来,就是把蒋沐凡从一个头顶带光环的小天使,变成一个浑身只有黑白色的低智儿童的过程。 时间长了之后,蒋沐凡有时平静下来,自己也会觉得好像自己变笨了。 记忆力减退,反应力也不够,从而导致他在平日无边无际的消沉中,又带了几分自我厌恶。 而自我厌恶就像是另外一个恶魔,让他在坠落感中,又多了一层束缚。 原本蒋沐凡在发病时,还能在低落中挣扎几下,结果现在是彻底的被自己给封住了。 这什么破药,什么破医生,什么破医院,蒋沐凡心怀怨念的想。 结果有一天,他正盯着那个曾划破自己头的玻璃面床头柜发愣,鼻子莫名好像闻到了一丝血腥气。 那血腥气让他感到无比的清爽,好像是能打通自己的任督二脉一般。 蒋沐凡的手一个没忍住,覆到了床头柜的边角,他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反复在那块儿玻璃面上摸索着。 忽然掌下有一个角度令他特别的满意,那是一道锋利的让他觉得可以拿精致来形容的感觉,蒋沐凡认为他身上的那层束缚,就可以被这道棱解开了。 蒋沐凡手下一个用力,手掌的血忽得涌了出来。 像是他总是迸发不出来的呐喊一般…… 蒋沐凡感觉自己像是找到了一条突出重围的路,那是释放的感觉。 那天,蒋沐凡在床头的玻璃棱上,拿手掌一下一下的,痴痴的磨擦,从手掌一直划到了手腕。 鲜血淋漓的双手并未让他感到任何痛苦,蒋沐凡扭曲的迷恋着那个感觉,贪恋着那个味道。 最后在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感之中,蒋沐凡坐在地上,头枕着桌沿,嗅着让他感到安稳的血味,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蒋沐凡躺在床上,身边坐着方黎。 方黎身子靠在床头上,垂着头闭着眼,大概是睡着了。 蒋沐凡的手腕被方黎紧紧的握在手里,他垂眼看去,自己的手被包上了层纱布,稍稍勾动手指,掌心里会有点蛰蛰的痛感。 蒋沐凡抬起了自己发沉的眼皮,见方黎眉头紧锁,脸上仿佛有些斑驳的痕迹。 他感觉搭在方黎的腿上的胳膊有些发麻,只轻轻的动了动,方黎就醒了。 床头昏暗的灯光打在方黎的侧脸上,蒋沐凡依稀感觉方黎的眼眶红的厉害。 方黎见蒋沐凡还能睁眼还能喘气儿,一个激动,蹦出了一堆问题,他声音有些沙哑,还带了点鼻音:“你醒啦?难受吗?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东西?” “……” 方黎这一句一句的,让蒋沐凡没反应过来自己要先回答什么。 见蒋沐凡没吭声,方黎又问:“是不是还没睡醒?我打呼噜了吗?吵到你了吗?” “那你要不继续睡,我不睡了,就在这儿看着你,没事儿,你睡吧。” 蒋沐凡愣了半天,对着方黎苦笑了一声:“你在这儿坐着,不难受啊……” 方黎听见蒋沐凡出声儿,鼻头忽的一酸,他笑道:“这有什么难受的。” 蒋沐凡默了默,慢慢从方黎手里抽回了自己那只缠着纱布的手,他不好意思的朝方黎小声说:“抱歉啊,是不是吓着你了。” 方黎从床上下来,蹲到了床边,他平视着蒋沐凡,眼底是无尽的温柔。 方黎摸了摸蒋沐凡的头发,笑着说:“有一点,以后可不能这么傻了。” “饿不饿?给你煮碗面吧?” …… 第69章 有关方黎 22 蒋沐凡剑走偏峰的找到了发泄的方式的同时,也好好的给方黎上了一课。 天亮之后,方黎去了趟五金店,买了一大卷软包边条回来,给家里所有的桌面边角都贴上了软边,撤走了家里那些旧家具上的所有裂了边或者缺了口的玻璃台面。 厨房的餐具全部换成了不锈钢或者可食用塑料的,连水果叉和牙签也收了。 最后,方黎把自己的铺盖卷从床上扯了下来,不容商量的在蒋沐凡的屋里打起了地铺,从此蒋沐凡在哪儿他在哪儿,直到再去医院复查为止。 蒋沐凡的自残倾向像是毒瘾一样,尝一次就想下一次。 每天每分钟,他都感觉身边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一层一层的给他身上罩着薄膜,好像是在拿食品保鲜膜去裹一块儿瘫软的肉一般。 从头裹到脚,非常有频率的,一层接着一层,罩住了他的眼睛,捂住了他的口鼻,从被微微包裹的不自在,直到被束缚的无法呼吸。 每到蒋沐凡觉得自己就像是只琥珀里的虫,要在那密不透风的罩子下窒息而亡了的时候,就是他发作的时候了。 第144章 他内心深处是想要空气的,蒋沐凡不甘愿就此在这压抑中死去,他想要冲破什么东西,可却找不到出口。 蒋沐凡思念那个玻璃台面,他仅仅试过一次,就体会到让自己流点血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再没有比那更完美的释放了。 他感觉只要能割破自己身上的任何一处地方,都可以让他身上坚硬的外壳稍稍裂开一点缝隙,他可以顺着那裂痕的方向朝两头撕扯,最终冲破出去,让他每一个毛孔都可以暴露在阳光之下。 可方黎,可方黎偏偏就要跟他作对。 蒋沐凡痛苦的想—— 方黎不想要他好过,方黎他......要多管闲事的,心狠手辣的把自己关在这间屋子里,冷眼旁观着自己受尽这没有尽头的折磨。 蒋沐凡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就要被这快要变成固态的空气,压到窒息而死了。 …… 那些难熬的日子,方黎没日没夜的抽烟。 他督促蒋沐凡按时吃饭睡觉,准点洗脸刷牙,出门穿戴整齐,蒋沐凡倒是挺有精神面貌,而方黎自己却跟抽了大烟似的,一脸的颓废相。 没几天他就已经满脸小胡茬了,头发也好久没剪,从前支棱在头顶上的黑硬的发,好像是被压折了腰的芦苇荡,乱糟糟的,没有章法的顺风倒着,好像他才是那个疯了的人。 蒋沐凡每天早上吃了药过后就能好一点,可以不哭不闹的安静的在家里坐一会儿,方黎总会趁这个功夫问问他今天都要干什么,比如有没有心情去学校,想不想练会儿琴,或者出去走走。 蒋沐凡也不是二十四小时都想不开,他清醒时偶尔也会愿意去方黎他们系的琴房里面玩儿一玩儿,听听方黎练练作业。 倒不是对马林巴感多大兴趣了,而是怕他耽误方黎太多。 方黎没琢磨过蒋沐凡的这些小心思,他一听蒋沐凡有想去的哪儿或者想做的什么事,上刀山下火海都愿意帮蒋沐凡办了。 其实方黎很想天天带蒋沐凡出去转转,去学校去哪儿都无所谓,医生说他不能总呆在家里憋着,方黎想着也对,每天都在家里,好人也能憋坏了。 可蒋沐凡也就那么一两次的说过想去学校,其他时候他压根听不进去方黎的劝。 蒋沐凡进入油盐不进的状态的时候,方黎就是再给他提建议那都是白搭,况且方黎也不敢多说,有的时候说多了蒋沐凡就会哭,还哭得相当委屈,哄也哄不好。 所以方黎也就那么一两次的带蒋沐凡来过学校,给他敲过几个小时的马林巴。 方黎发现,有音乐在的时候蒋沐凡会乖一点,他会老老实实的坐在一边的琴凳上,安安静静的听着从鼓槌下发出的空灵的音色,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琴房练的累了,方黎会到蒋沐凡身边陪陪他,有时跟蒋沐凡聊两句天,有时就跟蒋沐凡一样,安安静静的坐着不说话。 方黎盼望着蒋沐凡能主动找他说说话,哪怕问问现在几点了,明天什么天气都行。 可他一句也没等到过,方黎多少有点心力俱疲,感觉自己这发光发亮的小宇宙就要干/不动了。 蒋沐凡琢磨不定的情绪,让方黎感觉自己有点惶惶不可终日之感,他晚上不敢比蒋沐凡睡得早,早上不敢比蒋沐凡起得晚。 手机定的闹钟一响,方黎就端水给蒋沐凡吃药,还总提心吊胆着这小精神病万一不愿意吃怎么办。 蒋沐凡每天安生吃完药,方黎会看看蒋沐凡的状态怎么样,精神了就拉他跟自己一起去买菜吃早点,要是困倦感厉害,就让他继续在床上睡,方黎要没事就在旁边陪着,要有事,就趁这会儿赶紧去解决了。 如果离开蒋沐凡身边哪怕是一会儿,方黎回来第一件事都是掰着蒋沐凡检查半天,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伤口之类。 怎么说方黎也正是个能吃能睡的年纪,有时蒋沐凡失眠,方黎还得坐一边陪着,第二天都快困死了,也得崩着神经听着旁边的动静,最次也要做到跟蒋沐凡一块儿醒来。 刚开始他还能做到睡觉轻一些,半夜蒋沐凡要有动静,方黎还能醒来看看怎么回事,可到后面就熬不动了,一闭眼就是深度睡眠。 一口气到天亮了几天,方黎醒来总会觉得有点后怕,但好在没出什么事,蒋沐凡有时还会安慰方黎,让他神经别绷得那么紧,说自己什么样自己心里有数。 焦虑和忙碌充斥着方黎的生活,他感觉自己为了蒋沐凡这样的劳心伤神,日后至少能折十年寿,到时候如果蒋沐凡好了,还不跟他以身相许,方黎跳楼的心都能有了。 三院的医生其实早都跟方黎打过招呼了,但方黎还是觉得,去复查之前的日子实在是太难了。 最近一段时间,蒋沐凡晚上开始做起了噩梦,起初他自己也想不起来自己梦到了什么,经常会呼吸急促的把自己惊醒,方黎在一边地铺上睡的天昏地暗,对着点动静基本上无动于衷。 但到后面,蒋沐凡就从呼吸急促变成了低声呜咽,再从低声呜咽发展到会小声的的絮絮叨叨,这种听不大清内容的絮叨,最终才惊扰到了身边的方黎。 方黎整日睡在地上,每睡到后半夜都觉得自己的胯骨被瓷砖地硌得生疼,铺了三床被子都没什么用。 他正被这酸痛困扰着,就听到身边蒋沐凡起了动静,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哭。 第145章 方黎连忙起身去看,只见蒋沐凡皱着眉头,双眼紧闭,额头出了一层汗,他手指攥着身下的床单,用力到掌关节都变了颜色,方黎侧耳去听,好像隐约听着蒋沐凡是在叫着什么名字,然后又让这个名字去“救他”。 他想把蒋沐凡叫醒再重新睡,别沉在这不好的梦里,但结果把蒋沐凡摇晃了半天都没成功。 蒋沐凡生病的这期间,有时就会像当下,沉在某个状态中,不严重的时候还好,他自己待一会儿就缓过去了,严重的时候就会抱着头哭。 方黎不知道梦里的蒋沐凡究竟是在与什么东西抗争着,也不知道蒋沐凡到底在向谁呼救,他猜八九不离十就是那个贺白吧。 每每想到这里,方黎心就抽着疼,觉得不公平,他如此尽心尽力,把大好年华糟蹋成了这样,结果却什么都换不回来。 但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因为蒋沐凡做了个无关自己的噩梦就把人赶出去,毕竟这人还病着。 方黎精疲力尽的叹了口气,正想伸手再晃晃蒋沐凡的肩膀。 还没来得及再探出手,方黎忽然听见蒋沐凡闭着眼睛又唤了一声什么—— “方黎……” “……” 方黎鼻头猛地一酸——终于呐…… 蒋沐凡无意识的吸溜了两下鼻子,朝被子里面缩了缩,他哼哼唧唧的挣扎了两下,又叫了声方黎的名字。 方黎指尖冰凉,他轻轻抚在了蒋沐凡的脸上,没出息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在。” …… 蒋沐凡睁眼就见自己的手被方黎抱着,方黎的额头贴着自己的手背,以一个难受的坐姿,伏在床边睡着。 一觉醒来,蒋沐凡依旧记不起自己昨晚都做了什么梦,只记得一些碎片,但好像梦里,有方黎的影子。 他呆呆的瞅着方黎的天灵盖一动不动,大脑一片空白。 方黎睡迷糊了,不小心朝一边倒了下去,胳膊肘磕到了床头柜的棱角上,给惊醒了,还好床头柜都被包了软边条,他就是被自己吓了一跳,没怎么受疼。 正心有余悸着,方黎抬眼看见了蒋沐凡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整个晚上方黎都心里美着昨晚蒋沐凡叫的那两声自己的名字,看见蒋沐凡醒来也不哭不闹的,心情更是大好。 他忍着腰酸腿麻爬到蒋沐凡身边,一直握着蒋沐凡的手没放,方黎脸上笑容暖暖:“醒多久啦?” “没多久。”蒋沐凡懒懒的,声音很小。 方黎一只手帮蒋沐凡掖了掖被角,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摸了摸蒋沐凡的脸,动作顺得像是在撸自己家的猫:“那还想不想继续睡了?” 晚上趁蒋沐凡睡着,方黎吃了一整夜的豆腐,又是拉手又是摸头摸脸的,结果人醒了臭毛病却忘了改,这亲昵的动作让蒋沐凡心头一惊,吓得手颤了一下。 察觉到了蒋沐凡的异样,方黎一时才反应了过来,他赶紧收回了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今天天气好,吃了药要不要出去转转?”方黎问。 蒋沐凡的惊慌转瞬即逝,他把方黎的话在脑子里迟钝的思考了一会儿,表情淡淡道:“你的期末作业是不是还没弄呢……” 方黎把手撑在了床沿,毫不在意地说:“那都是小事儿,你看你今天有没有想做的,想干嘛咱们就干嘛,想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 蒋沐凡听完,望了望天花板。 过了许久,他斜眼看了眼方黎,问道:“你说我还能弹琴吗?” 方黎皱了下眉:“怎么问这个?” “不上课,不练琴,不吃饭,不出门。”蒋沐凡喃喃道,“我是不是真的要废了?” “胡说什么呢?”方黎笑了一下,“那要不下午实现一下你的自我价值,陪我把作业练了?” 蒋沐凡又愣了愣,而后撑起了身子,眼中有了丝颜色,他冲方黎点了点头:“好,不能不想去。” “嗯。”方黎答应道。 “也不能不想练。” “是。” 蒋沐凡想了想,又说:“你要逼着我,练不完不回家。” 方黎被蒋沐凡逗笑了,他搓了搓下巴的小胡茬,逗蒋沐凡道:“那要是我练烦了怎么办?” “那我就逼着你。”蒋沐凡认真的说。 “哈哈哈!”方黎仰着头看着蒋沐凡:“行,都听你的。” 第70章 有关方黎 23 方黎本来打算中午在家吃了饭,下午再去学校的,但见蒋沐凡久违的神清气爽,方黎不想就此错过,于是等蒋沐凡早上吃完药,就直接带着蒋沐凡去学校了。 算算日子,两个人是真有一段时间没去学校了,前一阵蒋沐凡难过的那几天,方黎忙的连刘伟和白晓天的微信都没功夫回复,更别说零零总总旷了学校多少节课。 出发前,方黎不去烦恼自己和蒋沐凡到时候得挂多少科,却烦恼到了自己这张不修边幅的“过劳脸”上,他顶着这鸡窝头和大胡子,多少进了学校有点丢人。 于是出门前,方黎刮了胡子,换了身干净衣服,他没本事给自己理发,只能洗了个头,拿发蜡把长长的头发简单的理了理,梳到了后面。 蒋沐凡跟方黎那个脏小孩儿不一样,他一直干净,穿戴整齐的坐沙发上等方黎打扮自己,整整干巴巴的等了方黎四十分钟,等得蒋沐凡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犯病的地步,方黎才终于从洗手间里出来。 第146章 方黎本想着随随便便的让自己体面一点就行,结果最后愣是把自己收拾成了一个滑溜溜的男模,让蒋沐凡这个精神病患者看了都说,他打扮这么帅,肯定在学校有人儿了。 因为方黎那磨磨蹭蹭的收拾,两人最后赶中午才到了学校。 两人这天忽然回学校也没跟谁打招呼,所以没人来得及跟他们说学校这两天抽风,不让外来车辆往学校里面停了。 方黎和蒋沐凡只能停到隔壁小吃街的路边市政停车位上,然后再走到学校去,方黎一看刚好到吃饭的时间了,于是想引着蒋沐凡直接在小吃街上把中饭解决了。 这个点儿,永音隔壁的小吃街上,不是学生就是老师,基本没别的人会来这儿吃饭,遇上熟人的概率基本上是百分百,这种情况对于其他人来说都是司空见惯,和每天太阳都要升起一般,再正常不过。 而蒋沐凡却有点紧张,他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也很久没有见同学了,如果在食堂吃饭,那么大的地方,他可以当作周围人不存在,跟方黎闷着头找一个角落的地方,吃完就溜。 但这些一家店只有六八张方桌的小馆子,跟熟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那不跟认识的人打声招呼是万万不行的,蒋沐凡心里既害怕平常的社交,又不想被别人看出自己好像不一样。 方黎起初没有注意到蒋沐凡的心思,毕竟他人缘儿好,走在蒋沐凡身边,都不用进店,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一会儿碰见一个的,都跟他打招呼,时不时还会站那儿跟人闲聊几句。 有调侃他打扮的像要去相亲的,还有说他发型帅的,是不是打算留长发的, 期间遇到了两个方黎熟一点的同班同学,他们起初先惊讶方黎居然回来了,以为方黎这么久不出现,是打算这学不念了,还是找到发财之道了。 这两人正跟方黎闹得正欢,忽然注意到了方黎身边还跟了个漂亮男孩儿,想想方黎好几天不见,又是开车过来的,还如此春光焕发,正经话没几句,瞅瞅方黎再瞅瞅蒋沐凡,有一茬没一茬的不怀好意的冲他俩笑。 方黎混的是风生水起,可蒋沐凡却越来越不自在,他感觉自己好像又能闻到了那股鸡蛋的腥气味儿,感觉方黎要是再跟着两个人聊下去,自己就要后悔为什么要出门了。 终于,蒋沐凡的脸色被站对面的方黎的同学先发现了,他瞅着蒋沐凡,跟方黎说:“哟,你这个同学是不是不舒服啊?脸这么白。” 方黎一扭脸,“嚯”了一声,连忙搂住了蒋沐凡的肩。 以他的经验,蒋沐凡这状况应该是要吐,方黎把蒋沐凡带到了路边的垃圾桶跟前,想着蒋沐凡万一真要吐,可别给清洁工阿姨吐到大路中央去。 方黎一手搂着蒋沐凡的肩,一手冲他那两个同学摆了摆,笑道:“抱歉抱歉,我家这孩儿挑食儿,闻不得鸡蛋味儿。” “这哪儿来的鸡蛋味儿啊我去?”其中一个同学大惊。 蒋沐凡忍着胃里的翻滚,面如菜色的朝身后的一家炒菜馆指了指。 方黎边把蒋沐凡往学校的方向带,边笑着跟他那两个同学说:“哈哈,狗鼻子他。” 那两个同学见状,识趣的没再跟方黎闲聊下去,简单跟方黎告了别就走了。 方黎见人走远,赶紧掰着蒋沐凡的肩膀,担心的看了看,问道:“怎么了怎么了?这么不舒服?” 蒋沐凡摇了摇头:“没事儿,缓过来了。” 方黎皱眉了皱眉:“你别紧张,你好胳膊好腿谁也不欠的,怕什么?” 他轻轻馋着蒋沐凡的胳膊,又道:“现在好点了吗?你前两天不是已经能习惯鸡蛋味儿了吗?” “好点了,谁知道呢。”蒋沐凡做了两次深呼吸。 见方黎神色不安,蒋沐凡朝他笑了笑:“可能太久没见这么多人了,还得适应一下,走吧走吧,中午饭我们吃什么?” “你说。”方黎说。 距离上次从琴房回来,蒋沐凡闷在家里有一阵子了,最多就是去楼下走走,他们小区很大,人也不多,一天能跟蒋沐凡打照面的人超不过五个,并且这五个人里面,没一个是蒋沐凡认识的。 这些人会视蒋沐凡为空气,忙着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事,连笑一笑都不会对蒋沐凡,这让蒋沐凡感觉很舒服,不像来学校。 上次他跟方黎来琴房,方黎专门找了个大家都上课的时间,直接把车停到了琴房楼下,一路跟护送国家总统似的,把蒋沐凡送进了打击乐琴房,生怕蒋沐凡一个受刺激,在学校弄的一发不可收拾。 现在让蒋沐凡突然就如此自然的进学校,方黎回想起来可能多少有点唐突,觉得蒋沐凡确实需要一个过程。 方黎最后决定不在小吃街吃饭了,人太多太乱,还是回食堂,或者他们随便买一点,偷偷带进琴房里吃。 跟蒋沐凡说好,方黎去超市给蒋沐凡买了盒牛奶,等蒋沐凡缓过去了他的难受劲儿,方黎就带着蒋沐凡掉头往回走了。 回去的路上,蒋沐凡依旧是躲闪着人群和自己给自己脑补出来的外界的目光,但能比刚来那会儿好多了。 他不再只盯着脚底下看,也会偶尔抬头看看四周,思考思考自己这么久没回学校,一切是否还都如常。 思考着他如果再回来的话,还能不能像从前一样融进来。 蒋沐凡看到了学校门口的树被人打上了点滴,本来能停车的路面上,不知为何被放了几个拦路的大石墩。 第147章 学校旁边的书店老板依旧把他家的大白猫拴在门口,路过的姑娘们总会给这只小主子喂点火腿肠什么的,这老板也不见管管,任由这只馋猫吃,现在又肥了一圈。 好像一切都有变化,但一切又都还是依旧。 再过一个小马路就能直接进学校了,方黎总会有意无意的护着他,像是怕自己会在这人群中磕碰到什么,又像是怕谁会撞到他。 许久令人压抑的足不出户,忽然呼吸到了其他地方的清新空气,蒋沐凡竟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安全感,这让他有些震惊。 蒋沐凡没直接跟方黎进学校,而是不由自主的,盯着书店门口拴着的大白猫看了半天。 那小家伙一点也不怕人,看见蒋沐凡过来了,以为是有吃的,还翻身亮了个小肚子,跟蒋沐凡撒了个娇。 大白猫见蒋沐凡站在不远处不过来,“喵”的一声催了一下他。 蒋沐凡竟发自内心的觉得可爱,忍不住过去蹲下了身子,在那肉乎乎毛茸茸的肚子上揉了两下。 小家伙享受了一会儿,站了起来拿脸在蒋沐凡的手指上蹭了蹭,又“喵”了一声,叫完又继续蹭。 蒋沐凡笑了,温柔的说:“不好意思啊,我身上没有吃的,下次再来喂你。” 方黎跟在蒋沐凡身后,默默的看着蒋沐凡的一举一动。 他自恋的想,昨晚蒋沐凡一定是在梦里打了一场胜仗,并且救他的,一定是自己。 一时间,方黎心头涌上了一股酸楚。 等着蒋沐凡在那儿跟大白猫玩儿了几分钟,方黎慢慢走了过去,他揉了把蒋沐凡的头发,问了一句:“走吧?” 蒋沐凡回头,笑的有些意犹未尽:“大白比以前胖好多啊。” “肯定啊,每天伙食那么好。”方黎微笑着说,顺势蹲到了蒋沐凡身边。 蒋沐凡两个手指最后挠了挠猫主子的下巴,站起了身,拍了拍方黎的肩头:“走吧,会会你的马林巴。” 方黎大笑:“很嚣张嘛。” 一丝方黎曾见过的得意神色在蒋沐凡脸上闪过,他嗤笑了一声,扭身走了。 方黎深深的看着蒋沐凡此时正孤身一人逆流而上的背影,竟觉得这画面美的让人想流泪。 他仰着头叹了口气,感觉今天的太阳格外的暖。 方黎向前追了两步,手轻轻搭上了蒋沐凡的后背,与蒋沐凡一起,不紧不慢的朝学校里走去。 …… 拴大白猫的书店对面,栽着一棵正在打针的梧桐树。 蒋沐凡和方黎消失在学校里之后,一个高大消瘦的人影幽幽从树后闪过。 那人垂着头塌着肩,脸色发青,脚下漂浮,步履蹒跚,没人注意到他蓬乱的头发和一脸疲惫的胡茬,更没人看得见他的表情究竟是哭还是笑。 他朝路边的一辆旧大众车跟前走去,手刚抓上了驾驶座的车门把手,还没待用力—— 扑通一下。 栽倒在了车跟前。 好好读书,好好活着,好好等我…… 他是不是没有做到……? “……” 贺白苦笑了一下,在那白猫书店的老板和周围被惊动的众人纷纷跑过去之前,失去了意识。 第71章 有关方黎 24 下午帮方黎完成期末作业的时光并不怎么美妙,蒋沐凡没算过自己已经有多久没碰过琴了,当下手生的厉害。 虽然给方黎弹的那个钢伴的难度,蒋沐凡还能信手拈来,但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几首曲目,他已经忘了差不多了,弹两句就想不起来后面是什么。 这让蒋沐凡有些心烦,很长时间都陷在焦虑中,感觉自己又离废人近了一步。 最近蒋沐凡周身的压力虽然很大,但他总能发现自己好像经常有一度会不甘堕落,好像他不再像从前那样,觉得沉下去是件无所谓的事了。 他变得害怕成为一个废人,也变得有些……怕死怕疼了。 当方黎发现蒋沐凡遇到危险会躲开的时候,也同样注意到了蒋沐凡身上的这种细微的变化。 比如曾经开水端到蒋沐凡身边,他不管烫不烫就上手抓上嘴喝,家里开门关门的时候蒋沐凡甚至还想把自己的手往门缝上凑,方黎有时抽根烟,蒋沐凡都想把手伸到烟头跟前去摸一摸。 那个时候方黎知道,这都是蒋沐凡压制不住的自残倾向。 其实早在蒋沐凡第一次自残的时候,他就把家里包裹的不给蒋沐凡留一点伤害自己的空间了,所以蒋沐凡觉得想要给自己放点血弄点疼的时候,只能这样如大漠旅人逢绿洲一般另辟蹊径。 但最近蒋沐凡好像都不会了,他吃饭前会吹一吹,洗完澡在厕所会扶着墙怕摔倒,方黎给他煮虾吃的时候,蒋沐凡也会小心的不被虾头的刺扎到。 他终于躲避了一些正常人会躲避的事情,方黎每每看到这里,都会感叹三院精神科的牛逼,真想去给那个大夫送一面锦旗过去。 方黎见蒋沐凡因为弹不下来一首肖练而连连叹气,怕蒋沐凡发作,赶紧拿出了比肖练简单一百倍的《自由探戈》的钢伴谱给蒋沐凡看,添油加醋的跟蒋沐凡说自己多么多么着急要把这曲子拿下,让蒋沐凡赶紧去练了。 蒋沐凡这会儿但凡能有一点正常人的心眼儿,就能看出方黎这哄小孩儿似的打岔与鼓励是多么的生硬。 不过好在,蒋沐凡居然还吃了这一套,他被方黎精湛的演技所欺骗,注意力被拉去了《自由探戈》上。 第148章 确实简单,他感觉自己两天就能弹下来,但实在没什么成就感,跟自己上学期弹的门德尔松差远了,蒋沐凡练了个七七八八,还是有点闷闷不乐。 “我不会以后就止步于此了吧?肖练滑翔机?” 中间休息的时候,蒋沐凡捂着脸撑在琴盖上,有点崩溃。 方黎轮着鼓锤老神在在的坐到蒋沐凡旁边:“没事儿,我也就止步伊利亚斯了,一样一样。” 蒋沐凡声音闷在手掌里,方黎听着竟觉得有些喜感:“我可怎么面对老杨啊!” “老杨徒弟多着呢!不差你一个哈不差你一个哈。”方黎没心没肺的在一旁打趣道。 蒋沐凡从脸上拿下手,瞪了方黎一眼,方黎以为蒋沐凡想拍自己,下意识的躲了一下,结果蒋沐凡什么动作也没有。 方黎:? 蒋沐凡呆了片刻后,叹出一口气,像是在生气一般,把方黎的钢伴谱扔在了一边,跑到隔壁谱架那边翻翻找找。 马林巴的琴房怎么可能会有肖练的谱子,蒋沐凡找了半天,无果而归,更丧气了。 他背不下来自己曾经拿手的东西,现在连谱子都找不到,蒋沐凡又坐回了琴上,不知跟谁在那儿别扭,把肖练滑翔机磕磕绊绊弹了一遍又一遍。 基本都在第三四句的时候卡住,怎么也弹不下去,最后一次蒋沐凡气的干脆把手拍到了琴上,“嗡”的一声。 方黎看不下去了,拽了拽他的胳膊:“诶,你那手指头轻点儿戳,你那手不要了,我们琴房的琴还要呢。” “怎么办……”蒋沐凡沉着头喃喃道,“这是我以前练的最熟的了,可现在我怎么也记不起来。” 方黎砸吧了下嘴,安慰道:“害,这算什么呀?那谁老不练琴都会手生的,多正常,等下次复查完,咱们天天来,我陪你练,怎么样?” 蒋沐凡面上又被阴霾罩上了一些,他摇了摇头:“我今天心情不错,可万一明天就不行了呢?这玩意儿就像是开宝箱,一天一个样,我自己控制不了,误人误事,很烦。” “好啦,别烦。”方黎声音淡淡的。 他一只手覆上了蒋沐凡的后颈,两根手指轻轻搓揉着蒋沐凡后颈上软软的发,方黎慢慢的说:“你现在不是很积极吗?不会是你想的那样的,别给自己加负担,今天多好啊,以后每天都会像今天这么好的。” 蒋沐凡听后苦笑:“有这么简单?” “只要你觉得简单,那就有这么简单,相信我。” 方黎说着,从蒋沐凡的脖子上拿下了手:“停止瞎想是第一步,起来了勇士,咱俩把我那作业合一合?” 蒋沐凡抬眼看向方黎,见方黎已经站到了他的马林巴跟前,漂亮的握住了四根鼓锤。 下午的日光,正好的洒在琴房的那架马林巴上,把那架琴照的闪闪发亮,方黎的鼓槌也随着方黎的手,被包裹上了一圈金色。 蒋沐凡眯了眯眼睛,感觉这场景好像自己曾经梦到过—— 那时的他深处一片混沌之中,四周烧着如火焰一般的红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耳边像是风的呜咽声,正一阵一阵的不断的啸,仿佛就要穿破他的耳膜,直刺进他的脑子里。 脚下是一片光面如镜的深潭,蒋沐凡分不清那究竟是什么液体,像水银一样,厚重又光亮,叫人害怕。 他像是在原地被束住了手脚,挣扎不出,动弹不得,露在外面的头顶是火辣辣的热,可脚趾却是冰的。 蒋沐凡以为这就是地狱的样子,没有牛鬼蛇神,魑魅魍魉,就是一片无解无尽的闭塞空间,它要在这满眼的血红中窒息你,直到你彻底沉浸在那深潭之中,被那深潭吞没融化为一体。 蒋沐凡能看到四周伸出了许多手,不断的向下摁着他的肩膀,让他无法使力挣脱。 那些手他都认得是谁的,却只有一只手在他眼前晃晃荡荡,没有碰到他,不知是想抓住他,还是也想把他压入深渊,只是还没触到自己而已。 蒋沐凡顺着那只手朝上看,发现是贺白曾经年少风华的脸…… 他以为能拽他出来的人会是贺白,但却整整一夜,贺白都在一旁袖手旁观着,蒋沐凡看不真切贺白的表情,只记得自己不论如何绝望的哭救,那只手都没能再向前伸出半分。 这个梦魇缠他很久了,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伴随着恐怖的窒息感。 之后的某一天,他依旧在梦中被束缚着,当他正做着无谓的呼救时,远处却忽然有一道光闪过。 那光是金灿灿的,有种说不让来的安心感,蒋沐凡伸着脖子朝远处喊,只见四周的红光渐渐被那金色所吞噬,化了他身上的枷锁,抹去了他脸上的污垢。 直至金色铺满蒋沐凡的眼睛的时候,他眯眼一看,自己竟已置身于永音打击乐系的琴房之中,方黎正拿着鼓槌,恣肆汪洋的敲着一段空灵的曲子,像是要将这污脏的世界都洗涤干净一般。 …… “方黎……” 蒋沐凡听的热泪盈眶。 方黎手下鼓槌一顿,抬眼,见蒋沐凡流泪了,心里一紧,赶忙扔了手里的鼓槌跑到蒋沐凡身边。 “怎么了怎么了?”方黎捧着蒋沐凡的脸,用大拇指擦去了蒋沐凡眼角的泪。 蒋沐凡没躲,他一时有些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任由方黎帮他擦着眼泪,来不及调整呼吸,哽咽道:“谢谢,谢谢你……” 第149章 方黎手下一顿,没放开蒋沐凡的面颊。 蒋沐凡一抽一抽的说:“对不起,这么久以来……对不起,辛苦你了。” 方黎不知道蒋沐凡想到了什么事,会哭的这么伤心。 他心里疼的不行,却又有一股带着酸的暖流冲上了他的心头,他感觉这次蒋沐凡的泪水,跟从前不一样了。 努力真的会有回报,方黎眼中带着酸涩,反手用指背又擦了擦蒋沐凡的脸,温柔道:“说什么呢……好了,别委屈了。” …… 蒋沐凡与方黎在琴房排练了一下午,已经把方黎的期末作业快练出效果了。 他觉得这首带着黑色浪漫的曲子相当的有味道,于是在琴跟前越摸越起劲,根本停不下来。 临近傍晚,方黎的肚子最先打了退堂鼓,然后就是他的腰和腿,他站了一下午屁股没挨过凳子,腰酸腿疼的实在在琴跟前站不住了,终于求着蒋沐凡要歇歇。 蒋沐凡意犹未尽,在琴跟前跟方黎拿着谱子滔滔不绝,说这里应该怎么改,那里怎么玩儿一下会好听。 方黎一后背的薄汗,坐在一旁轻/喘着气,耐心听着。 蒋沐凡比他想象的要适应的快很多,也不知道是疗程到这儿了,蒋沐凡该到了拨开云雾见月明的时候了,还是……就只是今天,就只是昨晚蒋沐凡睡的比较好而已。 但不论如何,蒋沐凡身上这层代表着人气儿的热浪,方黎珍视的不得了,他如果有个什么魔法小瓶,方黎一定要把这周遭里程碑一样的空气全都收集起来。 这是他和蒋沐凡在一起打得第一个胜仗,虽然也不知道明天会如何,但起码,方黎觉得蒋沐凡大概是撑过来了。 蒋沐凡聊了到实在没得说的时候,肚子终于也咕咕叫了,方黎见蒋沐凡终于收嘴了,没正形的开着蒋沐凡的玩笑,带着人去楼下还钥匙,打算找吃的去了。 “还吃食堂吗?”方黎插着兜,慢慢悠悠的走在蒋沐凡身边。 蒋沐凡对什么时候吃什么是从小到大的没头绪也没追求,典型的“吃什么都行”选手,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你说呢?” 方黎瞅了眼蒋沐凡,想了想说:“我说要不就别吃食堂了,实在是腻味了。” 说完,他从兜里掏出了手机低着头翻了一两分钟,蒋沐凡什么也没说,在一边静静的等。 方黎好像是有了什么好主意,斟酌了一二后,拿着手机在蒋沐凡面前晃了晃:“今天高兴,想不想下个馆子?” 医生说过,如果蒋沐凡不排斥人群了,就尽量带他出来走走,不要总一个人闷在家里,对病患不好。 方黎见蒋沐凡今天状态不错,想赌一把,再朝前走一步。 蒋沐凡听闻后,脸上晃过一丝犹豫。 方黎看在眼里,他感觉到了蒋沐凡的为难,无所谓的笑了笑:“没事儿,你要是......” 话还没说完,蒋沐凡抬起了头—— “好啊,你有什么好地方吗?”蒋沐凡平静的问。 这时,两人已经到了一楼,方黎不由的站在大厅朝外看了看,傍晚的夕阳在楼外的瓷砖楼梯上撒了一地。 蒋沐凡平静的朝前迈了一步,回头望方黎:“也好久没见老大和晓天了,要不要问他们在不在?咱们一起?” 方黎眼神复杂的注视着蒋沐凡,那被烧成橘色的阳光洒在了蒋沐凡的半张脸上。 虽然他脸上的阴霾还未散尽,但方黎能感觉到,蒋沐凡就要宛若新生了。 第72章 有关方黎 25 方黎高兴得快忘了自己叫什么,他拽着蒋沐凡跑到了宿舍楼底下。 蒋沐凡临上楼前慢了几步,觉得自己多少还得有点心理建设,但方黎不急,他端起电话先给刘伟拨了一通。 电话一接通,方黎便嚎:“喂?大伟砸!” “靠。”刘伟在那头感觉自己的耳膜就要穿,低声骂了一句。 “干嘛干嘛?我在给人录音呢!”刘伟声音有点低,像是不好放肆说话一样。 “哦好好好。”方黎连忙也收了声,“那什么,我和四儿,找你俩吃饭,晚上没事儿吧?走不走?” 刘伟一听,心里一惊,连忙放下了手里的吉他:“我去,什么情况啊?四儿好了?” “嗯嗯!可好了!”方黎肘着电话,扭头看了眼蒋沐凡,笑的春光灿烂。 “前一阵子不是还闹的可凶?今天就能见人啦?”刘伟问。 方黎“啧”了一声,冲电话里说:“怎么说话的?我们什么时候闹过。” “哟?”刘伟一脸坏笑,“爱情的力量真伟大?” 方黎耳朵一红,一不小心,想起了前一晚上蒋沐凡嘴里念叨了自己的名字。 “那么多废话,赶紧的,啥时候结束!”他憋着笑,心里美滋滋的训刘伟。 那头的刘伟“噗呲”笑了一下,立马缴械投降:“得得得,我还得半个多小时吧,三儿这会儿没事儿,估计在宿舍踢球呢吧?你们可以先找他去。” “行,知道了。” 方黎正打算挂电话,刘伟见缝插了一嘴:“你辛苦啦。” “......”方黎低低的笑了笑,“也没有。” 刘伟在电话那头轻叹出了口气:“行吧!那你们定地方,今儿我请客。” “不用不用,我来我来。”方黎道。 挂了电话后,蒋沐凡一脸问号的看方黎。 第150章 什么“可好了”什么“闹不闹”的?是刘伟要养狗了? 方黎瞅着蒋沐凡神秘的笑了一下:“走吧,找你的死对头去。” “什么死对头?”蒋沐凡茫然。 方黎朝宿舍楼跟前迈了两步:“那个成天跟你吵架的,梁教授的得意门生白晓天呀。” 蒋沐凡跟了两步,略有防备的朝楼梯口上看了看,像是在准备自己一会儿会碰见谁,并且碰见谁了要怎么跟人家说你好。 这时,身后一只大手把他朝前轻轻推了一把。 蒋沐凡耳边传来了方黎的声音:“别怕,走吧,我陪着你呢。” …… 那天白晓天见了许久未见的蒋沐凡,突然出现在了宿舍门口,惊的下巴壳差点掉地上。 起初白晓天还念着刘伟跟他的谆谆教导:见了老四儿说话要好听,要讲礼貌,不能还跟个二愣子似的说话净哪壶不开提哪壶…… 于是他表现的畏畏缩缩,许多话说之前都在自己肚子里过了几遍,屏蔽掉了什么抑郁症什么精神病之类的敏感字眼,一句话斟酌半天才憋出几个屁。 以至于蒋沐凡以为白晓天怎么几天不见,成结巴了。 后来在方黎的积极活跃气氛下,白晓天稍微能放松了一点,可以口齿清晰的说一句:“前两天青石门那边新开了个烧烤店,肉质鲜嫩,好评多多,我们可以去尝尝。” 蒋沐凡也发挥的不错,见人不紧张,反应慢了也不自卑,遇到白晓天偶尔一句的灵魂质问,他也表现的不卑不亢,很淡然。 好像蒋沐凡正视了自己只是生病了,而不是每天都在郁郁寡欢的思考为什么要活着的这种破烂问题。 “医生说我病的不严重,按时吃药就能好了。” 这是方黎在这短短半个多小时的聊天里,记得最清楚的蒋沐凡说的原话。 三个人跟从前并无多大差别的在宿舍闲聊了一阵,刘伟就回来了。 他风尘仆仆的穿着一件扎眼的橘色短袖,身上背着他的宝贝吉他,一见蒋沐凡就激动的要拥抱。 几天不见,方黎也不知道刘伟都上哪儿学的这些个臭毛病,硬是挡在了蒋沐凡面前,生生挡住了刘伟这黑又壮的熊一样的身躯。 303的大掌柜和二把手打闹了一阵,白晓天乐呵呵的看热闹,蒋沐凡在一旁不痛不痒的傻笑,仿佛一切都照常依旧。 刘伟放了自己的东西,方黎便开车拉着其他三个人往白晓天说的那个青石门的烧烤店去了。 青石门是距离永音最近的一个商圈,开车挺方便,十分钟左右就到。 这家烧烤店新开的,活动多人也多,方黎原先还挺担心蒋沐凡会不会不适应,结果路上看蒋沐凡和白晓天坐在后座,被白晓天逗得挺嗨,方黎提在嗓子眼儿里的心被放下了一半儿。 今天蒋沐凡给他的惊喜真的太多。 应该相信他,方黎边开车边想。 车顺利停在了青石门的地下车库里,四个年轻的大男孩儿带着各自的朝气,大步走进了那家烧烤店。 蒋沐凡像是忘了自己的那些零零碎碎的迷茫与彷徨,放松的把自己交给了这吵闹的环境,放松的让自己嗅着这空气中令人有幸福感的油脂味道。 此时此刻,他甚至是有些享受的。 刘伟放弃了与方黎争夺请客的位置,顺便仗着不是自己掏钱,点了四份不同种类的厚切五花和两份不同品级的和牛,四个人在桌上吃的是酣畅淋漓。 刘伟在校内就是宿舍的老妈子,在校外也不例外,他握着一把剪肉的剪刀,兢兢业业的服务着桌上的其他人,给白晓天杯子里倒饮料,给蒋沐凡干碟里面放刚烤好的滋啦啦的肉。 他就爱关照这两个年纪小的,不怎么爱搭理那个跟他差不了几天的方黎,但也会把烤好的肉往方黎那头放一放,让方黎自己动手夹。 哥几个久违的再次坐在了一起,气氛欢乐又和谐,大家都闭口不提那些还未经历完的苦难,只尽情的享受着当下。 他们莫名其妙的,相互之间有说不尽聊不完的话题,一个接一个的说笑打趣,感觉只要老板不打烊,这哥几个就可以一直这么胡侃下去。 吃到后面,刘伟感觉还没尽兴,招呼了服务员过去,又点了两盘腌制好的牛排。 等上菜的功夫,刘伟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抽了张纸擦了擦自己的手指头,从兜里掏出了手机。 “哦对,有个事儿。” 其他三人抬头看向刘伟。 刘伟给宿舍群里发了一份文件:“季清跟我说他们系组织出去采风,器乐系的同学也可以报名,不过名额有限,问我想不想去来着。” 方黎拿起手机翻看了看:“又采风,他们学作曲的一天不写东西,净玩儿了。” “是呀,我记得他们不是刚开学才出去玩儿了一趟吗?”白晓天也感叹道,打开了刘伟发的那个音工系里的文件。 刘伟灌了一口冰可乐,砸吧了砸吧嘴说:“上次是组织参观海港的乐器展,这次是采风,去二百里外的筱香县,三天两晚,住农家乐里。” “这行程,他们是度假去了吧。”白晓天边看手机边说。 蒋沐凡听乐了:“音工的系主任真会啊。” 方黎大概浏览完了,放下了手机:“没办法,他们学作曲的就是这样,必须要走出去多听多写多感受,其实咱们院儿民乐挺厉害的,这跟他们系主任经常领他们出去逛,脱不开干系。” 第151章 “对,是这样,人家虽然是玩儿了,但也能带很多素材回来,还是有收获的,以前这些福利都是给他们自己系里的学生的,这次终于把春雨洒出来了。”刘伟在一边附和。 刘伟说完,放下了手里的筷子,面露一丝兴奋:“所以我打算报名去玩儿一玩儿,季清说他们老师挺好说话的,愿意帮我争取个名额,你们要不要一块儿?” 白晓天听闻有点心动,但又有点犹豫:“你跟方黎的吉他和打击乐,那些搞作曲的总爱用,我俩这钢琴的,他们作曲的都会键盘,自己就能上了,平时录音都不怎么叫我们,这次出去玩儿,我们过去凑热闹,是不是有点不要脸?” “不会不会,想太多,不过你们老梁那么严,就看放不放你走了。”刘伟摆了摆手。 一想到老梁,白晓天的脑袋就耷拉了下来,扶着额头痛苦道:“老梁真不一定放我走啊!” 刘伟笑了白晓天一下,冲方黎和蒋沐凡的方向努了努嘴:“我觉得你俩可以去玩儿玩儿,散散心嘛,听说筱香县挺好的,山清水秀,民风淳朴,是个……度假休闲的好地方!” 刘伟越说这话听着越不对劲,说完还朝方黎使了个贱嗖嗖的眼色,结果被方黎一眼瞪了回去。 蒋沐凡茫然的看了眼刘伟:“我俩?” “嗯呐。”刘伟点头。 “我不也弹钢琴的,估计他们不需要吧?”蒋沐凡慢慢悠悠的说。 而后他扭头瞅了瞅身边的方黎,又看回刘伟:“方黎……方黎挺合适的,机会难得,你俩可以搭个伙。” 方黎心里其实已经做了打算,他老早就想带蒋沐凡出去走走了,奈何前一阵蒋沐凡门都不出,现在刚好有个机会,也不用愁跟学校请假,三天两晚时间也合适。 正思虑着,蒋沐凡突的冒出说,让自己跟刘伟去? 方黎眉毛一挑,瞥了眼蒋沐凡:“我俩?我和刘伟?” “嗯……你如果感兴趣的话……”蒋沐凡感觉方黎的眼神有点吓人。 “感兴趣?”方黎打断道。 他胸闷气短的喝了口饮料,垂眼冷冷的盯着蒋沐凡:“好啊,那到时候你回宿舍跟三儿住?我去跟刘伟玩儿两天。” 蒋沐凡能深刻的感觉到,方黎生气了。 他想起了上次复查时,方黎跟他说的那些话…… 一时间不敢吱声。 气氛一下落入了冰点,刘伟出了一脑门的汗,想着这老四儿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只见白晓天在一旁忽的来了口—— “行啊,我没问题啊,四儿,他要跟老大去了,咱俩就搭伙,我正想跟你唠唠我最近好像理解你们老杨了……啊!打我干嘛!” 刘伟捏着一根筷子往白晓天头顶上抽了一下:“你丫个蠢货!给我闭嘴!” “……” 方黎被蒋沐凡这叉心窝子的一句,整的全无食欲。 他抱着胳膊在一旁沉默了片刻,对刘伟说:“会开车吧?” 刘伟不知状况的点头如捣蒜。 方黎把兜里的车钥匙往桌上一扔:“今天你送我俩回去。” 话刚落地,方黎举起了手:“老板,来扎啤酒!” 第73章 有关方黎 26 蒋沐凡吃药不能喝酒,刘伟开车也不能喝,场上只剩下了个倒霉催的的白晓天。 方黎要了两个炮筒啤酒,拽着白晓天一人三升,配着烤肉小菜喝了个干净。 白晓天到最后也没看明白为什么方黎突然就想起来喝酒了,只记得自己到后面基本上是喝疯了,去厕所吐了两次,最后临走,还在人家店门口吐了一次。 而方黎好像是在跟谁憋着较劲似的,从头到尾都没吐。 明明脸已经红成了猴屁股,端酒夹菜也是晃晃悠悠,最后愣是在醉死关头保持了理智,回去还能给刘伟指路。 白晓天醉的满嘴跑火车,还张牙舞爪的乱抱人,蒋沐凡和白晓天坐在后面,被折腾的感觉自己也要吐了。 方黎听着白晓天在后面发疯,自己实在是没能力制止了,只能眼不见心不烦的不朝后看,一路上跟刘伟嘴也没停,尽量不去听白晓天那满口的虎狼之词。 很显然,让刘伟把蒋沐凡和方黎送到家后,再带着白晓天回宿舍去实在是太残忍,所以方黎喝大之前就让刘伟和白晓天晚上住自己家里,第二天再回去。 于是蒋沐凡带着个醉鬼,刘伟也带着个醉鬼,车停好后,一个掺着一个的进了屋。 刘伟头一次来方黎家,一进门就被方黎家里某种压抑的气氛所震撼了—— 客厅目所能及的地方,所有的家具都被贴上了软边条,沙发腿也被海绵包了起来。 老式的玻璃茶几被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桌布,上面摆着一个手掌大的烟灰缸,里面满是烟头。 厨房的门是两扇钛合金推拉门,本应是没有锁的那种老款式,结果却被人在门框处钉了一个粗旷又笨拙的大锁,难看的有点可怖,像是要锁住一个什么怪物似的。 刘伟架着方黎的胳膊,在屋里环视了一圈,心里不是滋味儿。 这么些天,这两个人吃了多少苦啊,刘伟暗暗的想。 他正想叹出口气,就见蒋沐凡把那个闹腾的白晓天架进了次卧,刘伟紧跟在后,把方黎送到了主卧里。 主卧里只有一张床,旁边一个地铺。 地铺就一层薄薄的被子,打得是相当的草率,刘伟用脚后跟想都能想的明白,方黎铁定是那个睡地上的。 第152章 但现在人醉成这样,再把方黎放地上是不是有点太不是人了? 刘伟扛着方黎站在屋门口,有点儿不知所措。 方黎除了手脚不听使唤,有点站不住以外,大脑还是存在一丝清明的,他见刘伟站在原地不动弹,自己拿开了刘伟脖子上的胳膊。 他在刘伟的肩膀上拍了两下,晕晕乎乎道:“行了!你不管我了老大!你…你赶紧看三儿去吧,我,我这儿,我就这儿直接睡了。” 刘伟“啧”了一声:“你睡哪儿啊?地上啊?” 方黎朝前晃晃悠悠的走了两步,刘伟见状,怕方黎摔了,连忙上去又扶住了他。 “你睡地上不行吧?喝高了再受凉最容易感冒。”刘伟皱着眉说。 方黎听完摆了摆手,笑:“没事儿!去吧,我……我硬朗着呢!” 说完,方黎又腿朝前身朝后的晃了一下。 刘伟赶紧抵住这个大高个儿,他咬牙切齿道:“你他妈慢点儿!你这身板儿要真倒了我可扶不住你!” “嘿……嘿嘿……”方黎垂着脑袋,扶着刘伟的肩,觉得有些头疼。 刘伟看不下去了:“哎,得了得了,你去跟晓天儿睡吧,我今晚睡地上…” “不行!” 方黎打开了刘伟的手,三两步自己重重坐到了自己的地铺上,他低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边揉边说:“蒋沐凡……四儿,四儿晚上得有人守着,你不行。” 刘伟恨铁不成钢的站在方黎跟前,拿这货着实没办法。 他正想着怎么办的功夫,蒋沐凡从身后走了过来。 “晓天儿一挨枕头就睡着了,老大你也去休息吧,这儿我来。”蒋沐凡淡淡道。 刘伟扭脸看蒋沐凡:“他这么大块头,你行吗四儿?” 蒋沐凡笑了笑:“没问题,书房没床,委屈你跟晓天儿睡了,晓天儿跟前我把毛巾和脸盆都放好了,晚上有啥事儿你随时叫我。” 刘伟搓了搓手欲言又止,蒋沐凡呆了一会儿便把刘伟拉着送进了次卧:“放心吧,不会让他睡地上的。” “那你也别睡地上啊,那被子多薄啊。”刘伟边往次卧走,边拿手指冲着蒋沐凡点着。 蒋沐凡边送着刘伟出门边答应着。 等见刘伟进了白晓天的屋,他把着主卧的门把手,背对着地上坐着的方黎,轻轻的叹了口气后,“啪”的关上了门。 主卧里面套了一个卫生间,方黎坐在地上抱着腿,见蒋沐凡关上了门,笑眯眯的站了起来。 “那什么,你先睡。”方黎边说边往厕所走着。 他扭身对着蒋沐凡大手在自己身前大挥了两下,做出了个嫌弃的表情:“我喝酒啦,去洗一把,太味儿。” 蒋沐凡见方黎路都走不稳,上前了两步,抓住了方黎的手臂:“你慢点儿。” 方黎被蒋沐凡主动而来的触碰,激得酒醒了大半。 他呼吸不小心停滞了一下,而后又无奈的笑了笑,从胳膊上拉开了蒋沐凡的手:“我没问题,你先去睡吧,时候不早了,别熬夜。” 蒋沐凡眉头一皱:“要不我帮你洗吧,你看你这晃的,一会儿别……” 没等蒋沐凡说完,方黎忽然打断。 “你说什么?”方黎问。 方黎垂眼看着蒋沐凡的脸,眼神充斥着某种说不明的愠怒与期盼。 蒋沐凡呆呆的望着方黎的眼睛,有些害怕。 方黎转过身,朝蒋沐凡面前走了两步,他稳住身形,微微前倾,脸与蒋沐凡的脸只有咫尺。 “你今天让我很高兴,蒋沐凡。”方黎凝视着蒋沐凡,认真道。 蒋沐凡身体紧绷,他能感觉到方黎不那么平稳的鼻息。 方黎慢慢开口:“只怪我没用,当初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难过,我高兴你的病终于有起色了,快要好了,可我又失落啊……失落你如果病好了,是不是就不需要我了,那到时候是不是,你就要回学校去住了,而我们又要回到从前,过着相互躲躲闪闪的日子。” 方黎一边说一边踱踱逼近,直到蒋沐凡小腿肚碰到了床沿,一个重心不稳,坐到了床上,方黎见状,下意识的以为蒋沐凡要摔倒,手向前伸了一下,想要护住他。 结果酒精催人倒,方黎也没站稳,不小心扑在了床上。 他临摔到蒋沐凡身上前,手臂及时撑住了身体,蒋沐凡仰面朝后倒下,肘拄着自己,被方黎环在了怀里。 蒋沐凡与方黎的距离极近,可方黎却并未碰到他身体分毫,像是有意躲着他一般。 这暧昧的小事故,让方黎盯着蒋沐凡红润的唇愣了片刻,而后低低的笑了:“我的心思你都知道,我心疼你难熬,不逼你非要给我一个答案,可你……” 方黎的声音沙哑,带着浓烈的苦涩:“可你能不能……别这么作践我。” 蒋沐凡好像听到了方黎的心在哭。 他不知为何感觉自己好像也要被方黎的苦,搅和的眼眶要犯了红。 蒋沐凡任由方黎以这个富有侵略性的姿势挡在自己身上,他深吸了一口气:“抱歉,我好像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也就…那么一点可笑的秘密。” 方黎身躯轻微一震,他抬眼看着蒋沐凡的双眼。 蒋沐凡对着方黎笑了笑:“你困不困?我统统讲给你听。” 话音还未落尽,方黎迫不及待的起身,单膝跪在了蒋沐凡身前,他以一个极其郑重的姿态,仰面等着蒋沐凡。 第153章 随着方黎的那道屏障撤走,蒋沐凡也缓缓坐起了身,他在心里酝酿了片刻,缓缓道—— “三院的症状自述,我没有跟医生全部说完。” “创伤后应激障碍,你有没有听说过?它已经伴随我快两年了。” …… 方黎始终都记得夏萧说过,蒋沐凡曾经受过很重的伤,结合蒋沐凡之前某些零零星星的异样表现,方黎有时认为,蒋沐凡患上抑郁症会是必然。 那天蒋沐凡坐在床边与方黎说了很久的话。 他顺着自己的尘封已久的记忆,将他二十多年来的美好与梦魇,如临死前的审判忏悔一般,一点一点的讲给方黎听。 说到快乐的时候,蒋沐凡会笑,说到噩梦时,蒋沐凡会发抖,但未曾流过一滴泪。 方黎听到后面会觉得,让蒋沐凡回忆起过去的创伤太过残忍,他现在身体才刚刚有点起色,方黎有些后悔窜起这个火,想要让蒋沐凡停下,不讲了,但蒋沐凡会淡然的笑笑,跟他说自己总要面对的。 在与蒋沐凡同一屋檐下生活的这段时间里,方黎经常扪心自问,其实蒋沐凡曾经爱谁恨谁,放弃过什么又追过什么,这都重要吗? 他其实心里早已有答案了。 在蒋沐凡解释完自己开学前手臂上的那道伤之后,便陷入了沉默,像是在等着方黎的反应。 方黎从单膝跪在地上变成了盘腿坐在地上,酒是彻底醒了,但脑袋还是嗡嗡的转。 就像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想吃一口红烧肉想吃一年了,最后不年不节的,家里莫名给他上了尖尖一盆的红烧肉,油光光、香喷喷的。 他太想一口气吞干净,却又不知道从哪儿下嘴开始啃,啃了又怕啃多了,到时候被油糊住了胃,又给通通吐出来。 方黎没想过会这么突然就听到了蒋沐凡心甘情愿的坦白,并且这坦白之后并没有让他多舒坦,而是令他心疼又恐惧。 一直以来都放肆骄傲的方黎,忽然猛地升起了一丝不自信—— 蒋沐凡的伤,自己可能治不了。 “我也许跟你不是一路人,方黎。”见方黎一直没出声,蒋沐凡叹了口气。 他望着方黎那张消化不良的脸,苦笑着说:“我贪心,没脑子,还自制力差,现在更甚,见到点儿好就想往里钻,可你不一样,你大把的好年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怎么霍霍都由你,但再怎么自由……都别浪费在我身上。” 方黎沉着的脸像是轻轻动了一下,他抬眼盯着蒋沐凡的眼睛,似乎是在内心做着什么决定。 蒋沐凡自说自话完后便没再将心思放在方黎身上,他本想站起身,让方黎这个醉鬼晚上睡床上。 结果刚动了动腿,就被方黎的大手按住了膝盖。 蒋沐凡只见眼前的大高个,一个迅速却不平稳的起身,再次朝他扑来。 方黎一只手撑着床,另一只手不由分说的将蒋沐凡紧紧的搂在了怀里,他修长的手指死死扣着蒋沐凡的肩膀,仿佛要将蒋沐凡镶进自己身体里一般。 蒋沐凡呆愣在原地,感到空气骤然变得稀薄,方黎的鼻息在他的颈窝处若有若无的骚/动。 他眼前一黑,预感再过一秒,自己就要不能呼吸。 蒋沐凡正想要伸手推开方黎,耳边便传来了方黎低沉的声音:“别动。” 一阵温暖的叹息打在了蒋沐凡的颈间,蒋沐凡没有注意到自己竟还在平稳的呼吸着。 “你看。”方黎侧了侧头,唇抵在了蒋沐凡的耳侧。 蒋沐凡能感觉到他嘴角有些强撑的笑意。 “你能感觉到危险,所以也能感觉到,我这里是安全的。” 方黎的声音化成了蒋沐凡耳边的微风,吹的蒋沐凡眼角酸涩,一丝莫名的委屈涌上了心头。 “都过去了,下周我们一起去筱香县走走吧。” 方黎轻轻的说。 第74章 筱香县 1 那天的醉酒局之后,白晓天是边睡边吐,睡醒就把什么都忘了,起来还是没心没肺的那个样子。 刘伟倒成人了,感觉又懂事许多,也不拿方黎和蒋沐凡打趣了。 毕竟在方黎家里转了一圈,刘伟感觉自己还是要有起码的怜悯心的。 而方黎,可能站起来太猛的缘故,抱着蒋沐凡说完自己的台词,就一头栽到了床上,差点把蒋沐凡压吐血。 蒋沐凡说实话不知怎么的,好像一点应激症状都没有,就是有点紧张。 但废话,谁遇到被告白不会紧张? 他听着方黎在自己耳朵边不断念叨“来不来啊,好不好啊,你心怎么这么铁啊。”的话,慢慢的,蒋沐凡只觉得自己身上就是压了座会说话的塔。 人一倒下,酒就上头,方黎胡言乱语完之后,感觉自己头上好像灌了铅,嘴里嘟囔了一句“难受死我了”,便再不省人事。 第二天,方黎抱着马桶吐了好几趟,清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断片断了一半儿,光记得蒋沐凡说了什么,自己都说了什么,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把自己洗干净后,方黎出来就看见蒋沐凡跟刘伟坐在客厅里给季清打电话,说303的四个都想报名去采风。 方黎当场:??? 等那边季清爽快的挂了电话后,方黎才忽然回神——我靠,什么意思?! 蒋沐凡愿意跟我去筱香县? 这代表什么? 第154章 代表他答应我了? 他答应我了! 他……他他他愿意跟我谈恋爱!! …… 蒋沐凡一言既出,方黎压根就不给他反悔的机会,趁热打铁的,早早就收拾好了采风那三天要带的行李,并且每天都在给蒋沐凡洗脑,畅想着这一趟出行应该会有多么的有意思,就怕蒋沐凡变卦。 说实话,方黎也不知道自己跟蒋沐凡现在算怎么一回事儿。 蒋沐凡依旧不清不楚的一切如常,方黎自己傻激动一整,等回过头细细琢磨,也琢磨不出蒋沐凡这算是接受他了还是没接受。 去采风前的那几天,方黎总会忍不住试探一下蒋沐凡,专门去做一点只有谈恋爱会做的事。 比如约着去看一场电影,方黎会悄悄摸摸蒋沐凡的手。 比如开车的时候,方黎会主动亲昵的帮蒋沐凡系安全带。 再比如,晚上睡觉的时候,方黎想爬上/床去睡…… 结果蒋沐凡每件事情都只做一半,看电影可以,但摸手的时候又会打哆嗦,像是本能的想躲,可理智却又不让他躲一样。 方黎给他系安全带也可以,可要是方黎的动作太磨磨蹭蹭,蒋沐凡会直接自己上手把这事儿办了。 就在方黎失落还是没能把蒋沐凡拿下的时候。 上/床睡觉这事儿,蒋沐凡却又答应了。 方黎百思不得其解。 这算什么?绿茶?人渣? 不过方黎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快一个月没睡过床了,瓷砖地板再过两天就能把他的胯骨压平。 于是方黎劝了劝自己:一步一步来吧。 然后欢天喜地的抱着铺盖卷,爬上了主卧的床。 方黎从未发现过这席梦思床垫竟然这么的舒服,舒服到晚上觉得要是有个人肉抱枕就更好的时候,蒋沐凡意料之中的又拒绝了。 于是同床共枕的第一个晚上,方黎与蒋沐凡肩并着肩,两床被子盖的相当正直的睡到了大天亮。 方黎心里憋着火,觉得被吊着不是滋味儿,却又不敢多说,怕蒋沐凡犯病,也怕被蒋沐凡彻底绝了后路,他只能自我安慰的想:也许蒋沐凡还需要时间去接受吧。 …… 两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过了几天,有的人想问不敢问,有的人见问就想躲,谁也摸不透谁的心思。 时光如光似箭的过去,方黎终于盼到了采风启程的那天。 音工系的采风活动,最终日期定在了周五。 周五早上出发,周日下午回来,耽误不了学生多少课,一切都比较好安排。 筱香县距离永宁市大约二百多公里,驱车大概不到三个小时的路程,是个山清水秀的小县城。 当然,学校肯定不会真的带学生出去玩儿,谁要想寻思着泡个温泉或者爬个当地的3a景区的小山头什么的,想都不要想。 艺术生未来的就业发展方向就是艺术家,那艺术家要做什么——旅游、感受、创作。 采风不是春游,还是要学术为主,放松为辅,所以这帮未来的谭盾,生活用品没怎么带,大包小包的带的都是录音设备。 音工系学生的形象,在学校其他学子眼里,其实是比较“low”且神秘的。 他们整日没完没了的请乐手,求爷爷告奶奶就为给自己录点素材,录好之后便把自己闷在琴房里,跟各种电子设备相依相守,要么打谱,要么出成品。 从琴房熬一个大夜出来,基本上形象就没办法看了,油头女胡茬男,黑眼圈和暗黄肌是应有尽有,什么肖邦什么李斯特,都是扯淡,没有一个出来是体面的。 所以器乐专业的人都觉得音工的人就像是艺术生里的程序员,一点也不艺术。 但因为这次采风,这些“程序员”终于在其他专业的学生眼里扳回了点形象,至少303的这哥几个是对这些人刮目相看了。 他们是真正的设计师与创造家,作曲系的比较好理解,就是写各种谱,各种风格,各种器乐,各种形式。 协奏的、弦乐重奏的、声乐、或者其他器乐独奏的,交响会难一点,但也得上手,所以学作曲的在学校里,属于全才。 在实践方面,他们要懂得所有不论热门冷门的乐器的音色与发声原理,甚至可以的话最好还能上手弹两下。 而在理论方面要求就更高,乐理、复调、曲式、和声,都要精。 比如像蒋沐凡这种攻器乐的,一般到复调就不用再学了,而作曲的理论课是又多又难,并且必须得样样精通,否则写出来的东西是真的不会好听。 曾经杨鹤忠在帮蒋沐凡选专业的时候就说过,他最适合的专业其实有两个,一个是钢琴,还有一个就是作曲,都是永音的好专业。 而蒋沐凡之所以选择继续弹钢琴,就是被作曲这非人的课业要求所击退了。 如果说学作曲的是设计师,那么搞音工的就是创造家。 音工系全称为音乐工程系,以前蒋沐凡从没深刻理解过音乐工程是做什么的,他只知道其中的门类,什么录音工程啊,电子音乐制作之类。 录音工程顾名思义,就是各种录音混音编曲呗,而电子音乐制作就让他概念比较模糊了。 蒋沐凡理解的电子音乐制作专业,就是用电子设备做出来的音乐,作曲用五线谱,他们用声轨,做出来的东西大概会偏流行? 第155章 放外行人眼里,电子音乐制作的学的可能就是夜店打碟,动次打次这样。 结果这次跟着音工的人采了一回风,蒋沐凡才真正理解了什么是电子音乐制作,在对季清这帮人另眼相待的过程中,还对音工人产生了深深的崇拜。 为什么说音工的人都是创造家?因为他们研究的已经不是常规的“七个音”了,他们要在大千世界里发现其他“第八个音”的存在。 他们也不会局限于用我们已知的乐器演绎音乐,他们要将大自然的声音录回去,比如树叶的沙沙作响,泉水的潺潺流动,尺子被弯折一定角度后再突然放回的共振,胶带纸猛烈撕开的吱啦声…… 这都是素材,等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都录入电脑之后,再用专业软件进行变形,生出新的音色,然后利用这些音色在进行合成,制作出一段音响效果出来,里面的树叶、胶带、或者是尺子,就成为了新的乐器。 所以他们制作出来的东西,一般人听不懂,这次在去筱香县的路上,周围同学给蒋沐凡放过一段自己写的作业,蒋沐凡听了一整也没听明白,更不觉得好听。 这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音乐,是真正的先锋音乐,所以这群在器乐生眼里最不艺术的人,才是真正音乐审美与素养凌驾于常人之上的艺术家。 这次采风,系里包了两辆大巴车,人数八十左右,老师十几个,音工作曲和其他系别的学生差不多各半,人不多,多的是行李。 音工作曲的学生会拿着录音设备和各种电子设备,而那些器乐的学生则是带着自己的法宝,打算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刘伟光吉他就拿了两个,方黎更甚,大小打击乐器拎了一个大箱子,还带了个箱鼓。 其他器乐学生有带大提琴小提琴的、民乐的有背着二胡和古琴的,其中还混了个唢呐。 白晓天和蒋沐凡带不走架钢琴,于是一人一个小书包,里面就装件换洗内裤和一根儿牙刷,再没别的了,连本谱子都没说象征性的带一下。 蒋沐凡还有心给自己拿两双袜子,怕万一山里下了雨,踩了水了的,多少还能有个换洗的。 而白晓天则是管他踩水不踩水的,啥都不拿,去了就是玩儿。 永音浩浩荡荡一行人,就他俩两手空空,显得分外的格格不入。 …… 筱香县从永宁市出发过去,路上要走大概两个多小时。 刚开始,车走的高速,路都比较平稳,孩子们也都挺激动。 有几个张扬的把自己的乐器拿出来,在车上又是拉又是唱的,整的像是要回村的义演团。 等后来进了弯弯绕绕的国道的时候,那几个疯的基本上就该睡睡该歇歇的安静下来了。 蒋沐凡早上吃了药,上车看了一会儿热闹,没撑几分钟便靠着窗户呼呼睡过去了。 车上暖和,蒋沐凡其实睡的还挺香,可最后却是被大巴车生生晃醒的。 起起伏伏总不安生的车,摇得蒋沐凡要吐,等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方黎的肩膀上靠着。 方黎一只手环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牢牢握着身前的座位扶手,眼睛正一动不动的看着前方,脸色严肃紧张。 蒋沐凡茫然的朝周围环视了一圈,发现醒着的人都如同方黎一般,一声不吭的盯着驾驶座,面带忧色,好像人人都是司机似的。 见状,蒋沐凡也探身朝前望了望,发现前方大雾,能见度不足五米,周围的车全都开着闪光灯,就这样也得车距非常近了才能看见。 外面还飘着雨,给本就拐来拐去的山路又添了一层湿滑。 左边是山,右边是悬崖,路不好走,天气也不好,车上的人紧张都是应该的。 方黎见蒋沐凡醒了,自觉的把手从蒋沐凡身上拿了下来,轻轻笑了一下:“醒啦?” 蒋沐凡迟钝的没有被这恶劣天气所影响,他迷迷糊糊的问:“快到了吗?” 方黎摇了摇头,道:“还没,还得走六十公里的山路,学校这找的都是什么破地方,藏这么深。” 听完,蒋沐凡朝窗外看了看,嘴里嘟囔了一句:“还有这么远啊。” 方黎随便“嗯”了一声,而后往蒋沐凡身上左右打量了两眼:“这一路走的玄乎,刚才还有一块儿落石差点砸到车上,你安全带系好了没……” 还没念叨完,车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旁边坐的几个女孩儿被吓得发出了一声尖叫。 “靠!” 方黎骂了一句,连忙抓紧了蒋沐凡的手。 第75章 筱香县 2 音乐学院的采风活动,主要采的是自然音色或者就是某些偏远地区的特色戏曲形式。 筱香县地处奉荒山脉深处,虽然在我国腹地,可山势险峻、地势复杂,外面的人不好进去,里面的人也很少出来,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 县里面單族人多,他们婚丧嫁娶、逢年过节都有独特的戏曲形式,听说还有不少早些年流下来的乐器。 就是因为路不好走,一直去考察的团队很少,永音的几个教授去年跟着文化局的人翻山越岭的去过两次,觉得值得学习的地方很多,所以今年终于跟学校审批下来了这趟采风计划。 结果还没到目的地,就赶上了极端天气导致了山体滑坡,栽在了半路上。 一行两辆大巴车,头车都是老师领导和音工作曲两个系的学生,蒋沐凡和方黎和其他器乐系的学生一块儿坐在后车里,半车的人,半车的设备行李。 第156章 头车因为大雾在前面走的慢慢吞吞,后车本来老老实实的跟着,结果司机经验丰富,突然感觉左边山上的动静不对,连忙给前面摁喇叭让头车快速通过。 可事发突然,司机大叔脚底下油门还没踩到点儿上,落石就下来了。 前车安然通过,只被砸到了点屁股,蒋沐凡坐的这辆就惨了,司机为了躲开巨石,向右猛打了一个方向,结果视野盲区,没看到对面下来了辆小轿车。 司机再眼疾手快也来不及了,方向盘怎么打都不对,四十多的老司机一下慌了神,又往回打了一把,硬生生挨了一记大石头。 车顶一声巨响,天花板好似都被砸了一个凹口,由于忽然受力原因和司机的操作不当,这辆荷载65人的大客,霎时间失去了控制,一个侧身,朝悬崖方向倒去—— 山路的右侧挡着几个水泥墩,这几个不高的墩子,曾经能称之为挡在死神面前的堤坝,如今却一点用处都没有。 就在这几秒钟之间,极为有分量的大客先翻倒在地,撞到了水泥墩上,右侧的玻璃瞬间破碎! 几个坐在右边的同学被甩的头破血流,车里尖叫声不断。 由于车体侧翻,许多放在后面的设备因没有固定,全部朝地面方向砸去,又中伤了几个同学。 蒋沐凡和方黎这些坐在左手边的人被吊在空中,因为有安全带的保护,所幸没受什么伤。 然而灾难并没有结束,车体以一个摇摇欲坠的姿态保持了几秒钟后,后排的行李架上不知是谁的一个行李箱,忽然掉下了地面,打破了这个平衡。 蒋沐凡心道一声“完蛋”,随后与这一整车的倒霉孩子,被绝望的朝右边的深沟下摔了下去—— 天旋地转之间,蒋沐凡满耳都是女孩子刺耳的尖叫,都快要听不到车身滚在灌木丛中的巨响。 他这边的玻璃在翻滚中撞到了石头,整个裂开了花,不知从哪儿伸进来的干枝树杈划破了蒋沐凡的脸,生生的疼。 巨大的车体,再加上山坡上的树木杂草,翻滚速度并没有那么快,大约十几秒的时间,车里的人就像是在坐慢速过山车似的,不断的失重再摔下,失重再摔下! 速度虽不快,但力道却是常人难以承受的大,蒋沐凡坐在窗边,每次被甩到地面的时候,头都会撞到旁边破碎的玻璃上。 不知不觉间蒋沐凡已经是满头的血,剧烈的撞击让他眼前发黑,恶心的只想吐。 混乱中,蒋沐凡好像听到了方黎颤抖的声音,正一遍一遍艰难的叫着自己—— “撑住,四儿!别睡……靠,蒋沐凡!” “……” 可惜蒋沐凡只能做到听,却无法给予方黎回应,他强撑着意志扶着前面的扶手,结果没翻几个跟头,就被撞得手也开始发软,快要握不住了。 方黎见蒋沐凡被撞的要不行了,咬牙挣扎着腾出了一只手,方黎冲蒋沐凡喊了一声“过来”,接着扳过了蒋沐凡的脑袋,狠狠的塞进自己的怀里护着。 车上的人都系着安全带,除了在翻滚过程中的磕碰,其他并未有多么惨烈,大家都在这痛苦之中盼望着,这场事故可以赶紧在某个契机下停住。 大雾遮挡住了深谷之中的景象,所有人都以为谷底应该是荒无人烟,杂草丛生的。 可老天偏偏要跟这一车的孩子们开一场玩笑。 仔细算来也就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就在蒋沐凡感觉到车已经滚到了略微平坦的地方的时候,车轱辘不知怎么的打了一个滑—— 车尾陡然变重,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只恶魔的手死死拽住了大巴车的身子,让整个车身调转了方向,直直的朝一个更加深的方向坠去! 有人在这慌乱之中回头朝后方看了一眼,随后惊恐的大喊:“水!水!!要掉水里了!!!” 面目全非的车厢里再次爆发出女孩子们撕心裂肺的尖叫。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让蒋沐凡感到头痛欲裂,他顾不上去害怕这即将来临的变数,只觉得太阳穴像是被钻进了一根铁丝,曾经一直包裹着他的那层壳,这会儿又要不管不顾的笼罩到身上来。 “呃啊……”蒋沐凡像是在抵抗着什么一样,将脸闷在方黎怀里痛苦的发出了一声低吼。 已经被摔得晕头转向的司机听到要落水的消息后,猛的回了精神,朝后面嘶声力竭的喊:“破窗!!快破窗!!!” 但已经来不及了,呐喊声还余音未了,一切便已到了最后关头,整个车霎时间被狠狠的拍进了水里! 谷底的河流像是一只可以吞纳万物的巨怪,见有贡品送上门,便一点也不客气的将“食物”从容淡定的,以一个不容人抗拒的速度朝肚子里吞。 所有人在接触到水的一瞬间精神几近崩溃。 车上的人不论男女全部都乱做成一团,有抱头痛哭的,有在座位上因找不到解开安全带卡锁而疯狂挣扎的,还有用胳膊肘拼死破窗的。 理智的没几个,每个人都是蓬头垢面,满身狼藉。 在死亡面前,这些常常用鼻孔看人的骄傲的永音学子再无体面和尊严,一个个都是想在泥土中奋力求生的,卑微狼狈的蝼蚁。 车厢太重,根本浮不起来,落水之后便不断的向下沉,很快车里就开始渗水,没几秒钟,水就没过了腰。 方黎不知为何自己还算镇静,他毫不犹豫的憋了一口气,俯身扎进了水里,接着堪称神速的先将蒋沐凡身上的安全带解了开来。 第157章 其实方黎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可以这么精准的找到蒋沐凡身上安全带的卡扣位置,并且还那么快的就摁下那个红色的卡锁,像是专门训练过一样。 解开了蒋沐凡,车里的水已经要及胸,怕是再用不了几秒钟,整个车就要被吞没了。 方黎顾不上解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他个子大,哪儿哪儿都比别人高一点,方黎朝蒋沐凡旁边的窗口扑了过去,手肘对着那个裂了一半的窗口猛的一击! 整块儿玻璃掉了一半,外面的水开始疯狂的朝里灌,下沉的速度骤然变快。 方黎趁着人还在水面上,拽着蒋沐凡的肩膀,不由分说的将人推了出去—— 蒋沐凡在刚爬出车窗的一瞬间,车厢里忽然骚乱一片。 “窗户破了窗户破了!水进来了!车要沉了!!” “救命啊!我解不开安全带!!救命啊!啊啊啊!!” “我这儿窗户也破了!都快过来!” “别抢!!一个一个来!要不一个都出不去!!” “快让我出去!!啊啊啊!快让我出去啊!!啊啊啊啊!别拽我!” “别挤我啊!!” “你他妈让开!踩我手了!啊!!” “别抢了!别抢了!!” ...... 破败的铁皮框架里像是包裹着一个小炼狱,蒋沐凡在外面的水中挣扎着稳着身子,盯着自己钻出来的那个窗口逐渐挤满了人,蒋沐凡一时感觉眼前所有的景象都被染成了血红色。 方黎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 “方黎!” 蒋沐凡突然回过神,他扯着嗓子,对着车里疯狂的喊。 “方黎!!” “方黎!!!” 蒋沐凡想再游回到那地狱里去,将方黎拉出来,可湍急的水流让他越是用力朝前游,越是离车越远。 他盯着那个窗口倔强又笨拙的扑腾着,直到他眼睁睁的看着那辆绿色的大巴车,完全沉进了水里——最终却没有逃出来一个人。 蒋沐凡觉得脑中炸开了个什么东西。 “方黎——!!!!” 他声嘶力竭,像是要呕出自己的灵魂。 山间的巨怪吞尽了那辆载满着梦想与活力的大巴,周遭忽然变的安静,全世界仿佛就剩了蒋沐凡一个人。 蒋沐凡水性并不好,他在原地呆了片刻,很快就透支了体力。 一阵巨流将他推到离岸边很远的地方,蒋沐凡眼皮发沉,感觉自己不久也就要被毫不留情的吞没了。 他再无力气嘶吼,也再无力气与什么抗衡,蒋沐凡抬头望了望,根本看不到环山公路的影子,更别提想办法呼救。 “......” 方黎拼死送他出来的地方,不过是另一片地狱罢了。 蒋沐凡绝望的想。 他轻轻笑了一下,不由得在水中卸了力,而后便失去了意识。 ...... 第76章 筱香县 3 蒋沐凡睁不开眼睛,体内的血像是被冻住了一般,身体里是冷的,可皮肤却是滚烫。 他好像是躺在某个扎满大头针的刑板上,浑身一阵阵深入骨血的刺痛,难忍到他立马就想要叫出声来。 可喉咙却仿佛是被谁用锁扣住了似的,火辣辣的灼烧感让他只能无奈的压制住自己的呐喊。 这漆黑一片的四周,还有这摧心剖肝的感官知觉,蒋沐凡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能现在他正处在不知哪层地狱里。 他的耳鸣一直未消散,这个幻境令他感到又闷又吵。 也不知道人死后走的究竟是谁家的流程,是跟着老祖宗说的那样,死后直接喝孟婆汤呢,还是按着西方洋人的路数,要先接受审判呢,或者就是科学道理,人死如灯灭。 蒋沐凡想,可能过不了一会儿,他这通杂乱如麻的思绪就彻底消失了,任谁在这世上都找不到了。 他放任自己痛着,静静的等着见证,看到底最后谁家的学说是真理。 他感觉自己在昏厥到清醒,清醒又昏厥中,朝着不知道是什么方向,一轮又一轮的坠落着。 坠落之中,蒋沐凡觉得自己就如同千千万万将死之人一样,大脑在飞速地运转,放电影一般的,切换着自己这一生那些难忘的镜头—— 小的时候,他松松垮垮的穿着贺白退下来的短袖,看着一架黑色的漂亮的雅马哈被搬进了家里…… 再长大些,他疯小子一样的在院子里和其他邻居孩子来回穿梭,追逐打闹,等跑到自家楼下的时候,他会看到姥姥姥爷家的窗户冒出了蒸蒸热气,一定是大包子蒸好了…… 接下来,蒋沐凡懂事了,也有心事了,他能看得懂人心了,也能琢磨出自己的心了,他总会忍不住望着坐在书桌前专心致志的,正费劲啃着一本医疗巨著的贺白,痴痴地发呆…… 然后是贺振华的身影,在家里举着电话愁眉苦脸,坐立不安,就为了每年年底的那些工人工资…… 再接下来的记忆便越来越暗,好像被蒙上了一层黑纱,蒋沐凡有点看不清了,但依稀能知道碎片里都发生的是什么事。 渐渐的,他耳里是风声、雨声、和尖叫声,一阵一阵,变得越来越发吵闹。 ...... “嘶——” 蒋沐凡感到耳膜一阵刺痛,他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青灰色的天,没有太阳,大雾都已经散去了。 第158章 他眼睛费劲的转了两下,能看到自己周围,一边是河面,一边是山壁。 蒋沐凡感觉指尖有一阵搔痒,好像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在自己手跟前作怪,他垂眼看过去——是一只小松鼠。 小家伙正屁股对着自己,抱着一个什么果子在啃,大尾巴一下一下的扫着自己的手背。 我还活着。 蒋沐凡想。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动了动手腕,小松鼠咻的一下,被吓跑了。 小松鼠溜走之后,蒋沐凡还心升一丝失落,然后就觉得自己的手腕像是生锈了似的,硬的吓人。 已经快要立冬的天气,永宁市里的人都穿上了秋衣秋裤,厚鞋厚外套,这筱香县还在山里,温度要比市里低好几度。 他的手腕乃至各个关节已经被冻硬了,蒋沐凡咬着牙想坐起来,结果发现全身没有一处地方能使得上劲儿。 他意识清醒,又躺在石头地上缓了缓,想在咬咬牙让自己先坐起来。 结果身上湿透的衣服就像是一座五指山,压着他丝毫动弹不得,蒋沐凡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想起身,可在外看来就高兴只是绷了绷肌肉而已,身体动作堪称细微至极。 我去......不会是摔倒哪儿,瘫了吧? 蒋沐凡在屡试无果的状态下,不由的心里一惊。 他赶紧仔细动了动自己还能活动的地方,发现自己还能扭扭脖子,也能动动手腕,但剩下的手肘、膝盖、肩膀,通通动弹不得。 尤其是右边的膝盖,稍稍一用力就是钻心的痛,再多动一下就能感觉自己可以再原地厥过去。 寂静的天空忽然飞过一群乌鸦,把蒋沐凡吓了一跳。 他躺在原地眨了眨眼睛,根据现在的阳光和天气大概估算了一下时间,应该是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 再瞅瞅头顶那一片青色的天,再过不久太阳应该能从云层里钻出来,到时候他晒在阳光下,大概会暖和一点。 蒋沐凡觉得自己应该是伤到哪里了,不至于瘫,或者就是冻得太久了,还得再休息休息。 他静静的望着眼前那几根儿已经没什么叶子的树枝发了发呆,等着太阳从云层里冒出来。 蒋沐凡逮着空,想了想出事的时候,那一车的人,还有那个豁出命来把他从窗户里推出去的方黎—— 方黎和那一车的人现在下落不明,不知死活,自己也一样,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算是个失踪人口,相互都是自身难保。 他现在也许能等到太阳出来,但就冲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和山里的温度,能不能活着撑过一个晚上,也是难说的事。 蒋沐凡想,那一车的人有可能无人生还,自己也可能前后脚的紧跟着他们的脚步,独自孤零零的死在这荒郊野岭里。 他待会儿若有幸爬起来,却没本事找到公路,那可能会死在某棵树下。 若是待会儿太阳出来了,暖和一点了,他要还是这个熊样子,连爬都爬不起来,那他就会简洁明了的曝/尸在这堤岸上。 天上的乌鸦、地上的野猫野狗,到时候会闻着他的味儿来啃食他的身体,等给森林里的小动物们饱餐一顿之后,他就会变成一具白骨,任凭风吹日晒,任凭时过千年。 不会有人找到他,更别说谁能来看看他。 想到这里,蒋沐凡觉得鼻头有些酸,周身冷的彻骨,无边无际的孤独朝自己蔓延了过来。 蒋沐凡没发觉自己流泪了。 但他有些震惊的发现——此时此刻,他比谁都想要活下去。 他依旧不知道活着有什么好,但就是想要极力活着,不能就这么断气儿了。 “......” 没过一会儿,那块儿发青的薄乌云便飘走了,刺眼的阳光在蒋沐凡头上露出了脸,他立马感觉身上暖了许多。 蒋沐凡没多少耐心再躺下去,他感觉自己身体稍微热了热,又尝试着用大臂的肌肉用力让自己先坐起来。 这次好像有点进步,尽管还是坐不起来,使不上多少力,但多少感觉能稍稍起来一点了。 蒋沐凡咬着牙,试了一次又一次,终于在身体都快要冒汗的时候发了一个狠,一把让自己坐了起来。 躺着的时候看到的景象和坐起来的总有区别。 环境差别倒不大,一边是河,一边是山,河比他想象的要宽,水流很湍急。 蒋沐凡想自己应该是有幸被冲上岸的,他放眼望去,觉得这里的河道有些陌生,跟他们落水时候的地理环境好像不太一样,他猜想这里应该是与出事地点有一段距离了。 再扭头看山这边,山坡有点陡峭,上面树木丛生,看不见山腰上有公路。 不知道离出事地点有多远,附近也没有能看见的公路,这两样坏消息让费了半天劲才成功坐起来的蒋沐凡有些泄气。 他低头想摸摸裤兜看自己的手机还在不在,赌一把看苹果泡水之后还能不能开机。 结果就在眼睛刚垂下来的时候,蒋沐凡愣住了。 他的右小腿,以一个令人悚然的角度弯折着,腿肚侧面开了好大一个口,里面深可见骨,汨汨的向外流着血,身下的沙石被染红了一片,场景血腥可怖。 蒋沐凡鼻子闻到了血腥气,感受同上次自己划拉自己手腕的感受不大一样。 他这次慌得不行,又慌又怕。 怪不得他动不了!怪不得他站不起来!流了这么多血,谁会有劲儿? 第159章 蒋沐凡想伸手摸摸自己的腿,又怕疼的不敢去碰,他感到自己呼吸急促,束手无措的好像咽喉深处发出了像小狗受伤呻/吟的声音。 他这散架的腿就算能站起来,要是真能找到公路,他爬都爬不上去。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不能就这么死在这里了。 若是就在这儿不了了之了,那这么久以来自己的努力都算什么?方黎的努力都算什么? 他还要逃出去,还要把方黎找到。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找到,他还有很多话没跟方黎说,还有很多谢没与方黎道。 蒋沐凡坐在地上强行稳住了自己不能自已的情绪,他抱着头发出了一声低吼。 废就废了!一条腿而已!! 蒋沐凡左腿一个弯曲,左手撑着地面,一个使劲想要强行站起来,哪怕整个小腿断掉都无妨。 他无论如何都要努力一把,想办法朝前走一步,不能坐在这里干等死! “呃啊——” 蒋沐凡豁出去的使了一把力,他感觉自己能听到自己小腿骨上的那点仅存的连接是彻底的断掉了。 但他站了起来。 歪歪扭扭,像个丧失一般的丑陋。 没撑两秒钟,蒋沐凡浑身还是虚弱软绵的,一个重心不稳,差点又踉跄栽倒。 就在他身形已经呈现出一个定会摔个狗吃屎的状态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急促的脚步声。 一双大手从他身后接住了他即将倒下的身体,蒋沐凡后背仰倒在了一个宽大的怀抱里。 那人身上有着股熟悉的浓浓的烟草味—— 是方黎。 蒋沐凡听到,那人在从自己身后奔跑过来的时候,嘴里疯狂的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第77章 筱香县 4 蒋沐凡在听到方黎的声音后,不顾自己身上的疼痛,连忙回头去看,去看这声音到底是人是鬼。 方黎一身的狼狈,黑硬的头发见了水,疯草一样的支棱在头顶上,脸上还有点血和泥巴混在一起似的的污垢。 身上也是破烂不堪,裤子破了一个大口子,外套也不知道被什么划破了,他不管天气的寒冷,将碍事儿的袖子挽了起来,露出了结实的小臂。 从这狼狈的模样不难看出,这人在之前的几个小时里应该没少受罪。 蒋沐凡死死盯了方黎半天,像是认不出他来一样。 方黎感觉自己能看到蒋沐凡的瞳孔在不断的震动。 他将自己刚刚遇到的惊险与找不到蒋沐凡的神魂未定,在见到蒋沐凡笨拙背影的一瞬间,全数抛之脑后。 “怎么了?吓傻了?” 方黎看着目瞪口呆的蒋沐凡,脸上带着笑,笑得一如往常,仿佛他们只是不小心在学校的某间琴房里碰见了一样。 只是方黎觉得,他们像是很久、很久都不见了。 蒋沐凡看着方黎愣了两秒,忽然眉头开始紧皱,嘴角忍不住颤抖的朝下弯,像小孩儿要哭一样的面部抽动。 说不清是为什么,但就是宛如受了全天下最大的委屈一般。 蒋沐凡压着哭腔,结结巴巴的对方黎说:“你...你没事儿吧?我以为...我以为你都死了...我...我...我嗝...我以为我也要死了......” 方黎听得心都碎了,但看着蒋沐凡的这副惨模样,心里又觉得好玩儿,一时间哭笑不得。 他一只手把蒋沐凡扶稳,一只手伸到了蒋沐凡脸上,大拇指抹了一把蒋沐凡稀里哗啦的大眼睛。 大难过后,方黎眼里含着热泪,话里却满是笑意:“傻子,我怎么可能就因为这点儿事儿就死了?好了,没事儿了啊,行了别哭了,看你脸脏的。” 蒋沐凡一抽一抽的吸溜着鼻子,从脸上拿下了方黎的手,问道:“你怎么找过来的,附近是有路吗?其他人呢?其他人怎么样?” 方黎听着蒋沐凡的念叨,架起了蒋沐凡的胳膊,在附近找了块儿大石头让他先坐下。 刚找到蒋沐凡的时候,方黎就看见了蒋沐凡那条可怖的右小腿,他蹲在蒋沐凡身前,一边打量着蒋沐凡的伤一边说:“车上人都好着呢,刘伟那边的窗户最后也破开了,大家都爬出来了,有人受伤,但问题应该不大,啧,你这腿怎么弄得?” “不知道,坐起来就这样,可能撞到哪里了吧。”蒋沐凡乖乖的答。 激动过后,蒋沐凡一身的热血退下去了些,有点开始感觉到了冷,他不由的打了个寒颤:“那你们最后怎么办的?啊...痛!” 方黎手贱的本想给蒋沐凡先擦擦腿上的血,结果不知道碰到了蒋沐凡的哪根神经,他吓得连忙松手:“啊?哈哈,抱歉抱歉。” 瞅着蒋沐凡的伤口,方黎难受的眉头皱了下,而后眼不见心不烦的抬头望着蒋沐凡:“最后大家就坐到岸上了,等救援呗,应该好等的,就在摔下去的那个点儿上,而且抬头就能隐约看到公路,就是太高了,大家都很累,也有人受伤,没人想着往上爬。” “那咱们离大部队远吗?”蒋沐凡问。 方黎撇了撇嘴:“远,我感觉我走了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蒋沐凡瞪大了眼睛,“那你应该也等救援的,等到了再让他们来找我嘛。” 方黎伸手理了理蒋沐凡耳边的发,嬉皮笑脸道:“你是我的宝儿,天这么冷,我怎么舍得让你等那么久?” 第160章 ...... 按刘伟的话说,方黎在出水之后的状态就是雄狮出笼状。 他双眼通红,一呼吸到正常空气便开始吼蒋沐凡的名字,见周围没有蒋沐凡的影子,六亲不认的就往岸边游。 先不说管不管水里的那些可怜的姑娘们,那疯狗一样的人,连刘伟和呛得快死的白晓天都不说问候一下,哗啦哗啦几下,跌跌撞撞爬上了岸。 刘伟拽着白晓天的衣领,奋力的紧跟其后,上了岸。 见方黎像是急红了眼,刘伟连忙摁住了他:“别急别急我的哥!赶紧先把水里的那几个拉上来!” 刘伟指了指身后正跟着他们往岸边游的大部队,其中有几个头上带伤的,面色惨白,像是没劲儿的样子。 方黎焦躁的挠了把后脑勺,跟着刘伟跑到了岸边,把剩下的人一个一个先拽了上来。 车上本来人就不多,没几分钟,大家就都陆陆续续的上了岸。 方黎心静不下来,在水里拽人的时候他都会心不在焉的四处张望,看蒋沐凡会不会在哪个方向的水里正扑腾着。 接下来等岸上人都齐了,方黎又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当场吓坏了众人,以为这是怎么就想不通了。 也就刘伟明白,方黎这是急疯了。 刘伟喊了方黎两声,想下水把这疯人先拉上来,但脚刚踩进水里,就冷的感觉自己要昏过去。 他思量了一二,得出了个结论——自己这是肉体凡胎,跟方黎这深陷爱河的妖精没法比,不能乱糟蹋。 不找到一个活着的蒋沐凡,方黎绝对死不了,于是刘伟在自己的生死之间选择了好好活着,跟大部队老老实实的坐在石头上,有劲儿就喊喊方黎,没劲儿就打打瞌睡。 所有人都吓坏了,也累坏了。 只见方黎在冰冷的水里来来回回的游了好几趟,嘴被冻得发青。 刘伟跟白晓天相互依偎着,奄奄一息在岸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见方黎又爬上了岸。 “你们在这儿坐着等救援,我去找四儿。” 方黎面无表情的给刘伟撂下了一句话,顺着水流的方向头也不回的跑了。 这野河堤平时没人打理,地形复杂,难走得很,有的时候走一半就会有一个巨石挡在中间,方黎要么得想办法爬过去,要么就得再进到水里,扒着湿滑的石壁游过去。 河道也是时宽时窄,窄的地方根本就没有路,全是湍急的水,方黎只能紧紧抓着手边长在岸上的树枝杆,小心的过,生怕被冲走。 每每走到惊险的地方,却还不见蒋沐凡人影的时候,方黎的心就好像要从嗓子眼儿被里抽出来。 他忘了疼也忘了冷,豁出命的就这么顺着河道,提着一口气儿,硬生生的走了两个小时。 就在他已经要绝望的时候,就在他忍不住慢慢开始心里琢磨着,要不自己干脆就在这里随着蒋沐凡一块儿壮烈的去了的时候。 眼前的河岸忽然变宽,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远处发出了一声怒吼—— 一个消瘦的身影,像发着光似的,在视野尽头的石岸上艰难的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方黎能听到一声呜咽从自己胸口里发了出来,见那边的人仿佛是没有站稳的样子,方黎奋不顾身的冲了过去。 ...... 蒋沐凡坐在石头上,听到方黎温言软语的说“自己是他的宝儿”的瞬间,耳根子忽然一红。 方黎见状,乐了,得寸进尺道:“嗯?耳朵怎么这么烫啊宝儿?” “啧,别让我揍你啊,手拿开。”蒋沐凡心虚的打开了方黎的手。 他撑着手边的石头,又想站起身来:“那咱们是不是要赶天黑前跟他们会合?你还记得路吗?” 见蒋沐凡站得是颤颤巍巍,方黎赶紧扶住了蒋沐凡的胳膊,他看着蒋沐凡的那条伤腿,心里犯了难。 路他肯定记得,就是太远太难走了,看蒋沐凡这样子,不知道撑不撑得下来。 但方黎不大想给蒋沐凡徒添心理负担,走一步看一步吧,他当初来的时候愣头青的就知道朝前冲,也没观察过这一路的形势,更没注意过从哪里往上爬,能到环山公路上去。 也许一会儿往回走的时候,他们可以仔细观察一下周围,说不定能找到条环山路,到时候想办法上去,找到活人了就是找到生路了。 想得简单,做起来估计不容易,并且一定要趁天亮,要是拖到晚上了,以他俩的户外求生技能,那基本上就剩个冻死了。 方黎心里打着算盘,在附近找了两根木棍,脱下了自己贴身的薄衬衫,光着膀子套着个运动外套,学着电视里演的那样,用衣服固定好了蒋沐凡的那条伤腿。 等一切准备工作都准备好之后,方黎架着蒋沐凡的胳膊起身,小心的往回去的方向走。 路上一开始确实不好走,但蒋沐凡有了小木棍的固定,行动各方面都能好很多,起码不会做无谓的磕碰,也不会那么疼了。 方黎有了来时的经验,走在前头提前给蒋沐凡探路,让他尽量能踩石头就踩石头,能不下水就不下水。 蒋沐凡在路上艰难又顺利的上高爬低着,心里不由的想:这么长一段压根不是人走的路,方黎当初是怎么折腾挣扎过来的? 两个人在路上走了大概两个多小时,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等橘红的夕阳慢慢打在树叶上的时候,方黎和蒋沐凡的心同时都有点慌。 第161章 最后他们遇到了一块儿巨石,这大石头方黎记得,按他的记忆,这石头过去之后再走两步就到他们大部队上岸的地方了。 蒋沐凡听到方黎的推测,不禁有些激动,两人双双都放快了脚步。 巨石没那么困难通过,蒋沐凡咬着牙跟在方黎身后下了水,扒着石壁两三下就过去了,很快就又能爬上岸。 两人顺着山拐了个弯,眼前景象变得明朗。 右边是他们当初落下去时的宽阔的河面,左边是一个坡度较缓的石岸,再朝岸边张望,依稀能看到一条细细的环山公路。 蒋沐凡本以为映入眼帘的应该是一片吵闹的场景,有医护人员也有消防兵,他们给在座的同学们该包扎的包扎,该朝路上送的再朝路上送。 几个爱闹的会吱哩哇啦的叫着疼,场面可能会乱,但一定是充满活力与希望的,毕竟听方黎说,现场并没有多惨重。 可此时的状况,他们两人都是万万没想到。 眼前空无一人,只有几件破衣服和烂鞋子,山坡上有一路歪歪扭扭的草,像是有谁来回反复的从那里趟过一样。 方黎见状,把蒋沐凡放在原地,自己在附近转了两圈,最后无果而返—— 很明显,他们错过救援了。 第78章 筱香县 5 方黎和蒋沐凡在发觉到已经错过大部队的时候,双双都有点束手无措。 他们猜测,估计是消防的人把大部队都先拉走了,毕竟要抓紧时间给其他人该检查的检查,该治伤的治伤。 但总不能一个人都不留下吧?他和蒋沐凡算是失踪,难道不应该继续搜救才对。 然而结果是,他们这千辛万苦的一路上,别说救援队,就连个活人影都没见到。 方黎在附近寻摸了一圈,也没找到个什么有用的信息。 眼看天就要黑了,蒋沐凡的腿伤耽搁不了,方黎走到蒋沐凡跟前,面色严肃的分析道:“两种可能,救援队的这会儿正满山找咱俩呢,还有一种就是可能刘伟他们这会儿刚被拉上去,救援队的还没来得及分出人来找咱们两个,我觉得就从咱俩刚才一路上那安静的劲儿,后面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蒋沐凡坐在一块儿石头上,点了点头:“那怎么办?在这儿等人过来?” 方黎垂眼看了下蒋沐凡的腿,想了想:“硬等不是个办法,眼看天就要黑了,只会越来越冷,要是衣服迟迟干不了,咱俩就只剩下冻死了,况且黑灯瞎火的,我也怕入夜后会有什么变数。” “什么变数?”蒋沐凡问。 “狼啊熊啊大老虎啊,你没看过动物世界啊?”方黎依旧紧皱着眉头,一脸正经的说。 “噗……”蒋沐凡见方黎难得认真,把笑憋在了肚子里,憋的小脸通红。 方黎抬眼望了望蒋沐凡,松了松神经:“咋啦,我说的有问题?” 蒋沐凡整理了整理表情:“你说的挺好挺好,天黑了肯定不是啥好事儿,但狼啊熊啊大老虎啊应该不会有的吧?咱们奉荒不产这些玩意儿,最多来头野猪,但这环境,野猪我估计都不爱来,要说凶一点的,大概就牙尖一点儿的小松鼠可能会比较多。” 方黎听后嗤笑一声,不服的低声骂了一句:“你丫的,还有心情开玩笑……那等天黑了你去跟小松鼠玩儿去。” 蒋沐凡“嘿嘿”了两声,拍了拍方黎的肩安慰道:“好啦,别紧张,我也觉得干等着不是办法,要不我们费费力,爬上去吧?”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目测距离环山路有五十米左右的高度,山坡的总体角度说陡也不陡,六十多度左右,光就看眼前的那一条像是刚被人踩过的路,不难推测,搜救队应该也是顺着坡爬上去的。 但那条被踩的歪七扭八的路也就延伸了一点儿,再朝上看去,就是被茂密植被覆盖的大坡了,具体地形很难看的到。 现在看那些植被都是些小树小林的,可真要走到跟前去估计要顶好几个方黎那般高。 若是有专业设备或是熟悉地形的,那这点儿路应该算是小菜一碟,很快就能出去,但对于方黎和蒋沐凡这两个野外求生的废柴来说,那片林子还真要想想再进。 白天可以趁还能看见环山路的方位朝上爬,或者就是找找救援队走过的路,但要等到晚上了,那还真是抓瞎了。 他俩如今身上是既没手机也没明火,天黑前若是没爬上公路,要么就是在山里过夜,要么就是在山里等死。 当然在方黎看来,这么冷的天,过夜跟等死的区别不大。 可在原地守株待兔说不定也得等到半夜去,那段环山路在他们摔下来的时候就已经被落石堵死了,消防资源就那么点儿,等轮到他俩的时候,估计人早都被冻死在河边了。 设法自救永远都比等待救援靠谱。 方黎思考片刻,心里有了打算,他站起身来对蒋沐凡说:“上山不比刚刚那河道好走,你腿行吗?” “没问题。” 蒋沐凡撑着石头站了起来,洒脱道。 …… 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候,目测不出两个小时,天应该就黑了。 阳光弱下去了之后,空气又变得冷了下来,蒋沐凡身上的衣服还是潮湿的,河边的小风一刮过来,让他不由得连着打了好几个寒颤。 方黎和蒋沐凡做了决定之后,马不停蹄的就顺着救援队开出来的那条路上走去。 第162章 起先坡度还不是很陡,那些叫不上名字的杂草也只是极腰那么高,蒋沐凡一瘸一拐的走的还算顺利。 方黎绷着精神走在蒋沐凡前面,跟蒋沐凡说哪里有泥坑,哪里是石头,哪里平坦,哪里要注意不要把脚踩到水里…… 眼神是仔仔细细,嘴上是唠唠叨叨。 就冲方黎这絮叨的样子,蒋沐凡不难看出,方黎有点不安。 蒋沐凡心想:这也不能怪方黎,自己要是好胳膊好腿儿的可以麻利一点,也许方黎能轻松大半。 于是,他这无奈的小心思还没想完,很快就到了让人头疼的地方,眼前的路突然变得陡了起来。 其中有一段山路的坡度,竟感觉快要到了九十度,不过还好有几处下脚踩的地方,蒋沐凡一只腿使不上力,只能方黎先掐着他的腰把他推上去,等蒋沐凡手能扒到什么东西的时候,方黎再三两下爬到蒋沐凡前面,把蒋沐凡一点一点的朝上拽。 最后蒋沐凡狼狈的就像一只烂麻袋,肚皮蹭着地面,被方黎握着胳膊硬生生的拉着。 这样的动作要比他们想象的费体力得多,来回往复几次之后,蒋沐凡最先没了力气。 他那只好腿踩在一个石块儿上,两只手越过头顶抱着一颗斜长在山腰上的树,把自己摇摇欲坠的贴在陡坡上,姿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天色暗成了深蓝,太阳已经看不见了,要不了多久,阳光就会彻底消失。 蒋沐凡觉得抓着树干的手指冻得马上就能断,身上的汗被浸进了衣服里,风吹过来,那刺骨的冰好像要把他穿透了一般。 方黎这会儿在他前面也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扒着,与其说方黎是在蒋沐凡前面,还不如说是在蒋沐凡的头顶上。 他胳膊肘挂在另一棵树上,脚下踩着一块儿土地的凹口,刚调整好了姿势,正想伸手想把蒋沐凡拽上来。 蒋沐凡见方黎有所动作,连忙投降:“啊等会儿等会儿,歇一会儿吧。” 方黎听闻后下意识了一个收手,不小心重心失衡,朝下滑了两步,还好那边有颗树让他挂着,否则不知道他能滑到哪儿去。 拽蒋沐凡不成,那只手及时的撑住了地,方黎像个猴儿一样的蹲在坡上,骂了一句“靠”。 蒋沐凡累的喘着粗气,感觉自己就要拽不住那颗树了。 方黎抬眼望了望远处的天,再低头看向蒋沐凡,面带愁容道:“再坚持一下,天黑就不好爬了。” 理智牵着蒋沐凡最后的一丝力气,他又冷又饿,还腿痛手痛,要不是方黎在,他不愿意用消极情绪拖累人家,估计早都松手任由自己掉下去,自生自灭算了。 但看方黎那同样被冻得发青的嘴唇,再想想那人当初是如何费力的才把自己找回来,蒋沐凡的良心就告诫着自己,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说放弃就放弃了。 方黎又何尝不是又冷又饿,他付出了双倍的体力去折腾着,身上大伤小伤也是同样的数不尽,为了扒稳地面,为了拉着自己,他的手也是伤痕累累了。 那也是双敲琴的手啊。 想到这里,蒋沐凡感到自己的脑袋像是被谁撞了一下,让他冻住的精神又有了一丝清明。 就算截肢了也得好好活着,蒋沐凡想。 他松开了一只手朝方黎伸过去,示意方黎继续爬。 方黎照着刚才的配合,打算接着去把蒋沐凡朝上拉。 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流程,不料却被一只突然飞过的乌鸦打破了平衡—— 乌鸦飞来时不长眼,哪只鸟能想到这平时连只猴都没有的坡上,此时能有两个大活人在这儿,姿势还相当的清奇。 这大鸟本想落在蒋沐凡手边的那颗小枝上,结果看见了人受了惊,拐弯不成,在空中横飞直撞了两下,爪子不小心挂上了蒋沐凡的脸。 方黎还没把蒋沐凡拽稳,忽然就脱了手。 蒋沐凡被那大乌鸦吓得不轻,手上没了抓的地方,身体重心朝后倒去,他脑中闪过了四个字——“这下完了”,随后便无能为力的两眼一闭,朝山下滑了下去。 “蒋沐凡!!” 方黎见状,心惊的喊破了音。 他来不及做出反应,松开自己挂着树干的手,追着蒋沐凡也朝下滚去。 山坡上树木和岩石繁多复杂,可能一个没摔好就会撞了头,又或是一个手没抓住就会彻底摔到山底去,到时候出什么事,受什么伤,就没人能说的准了。 蒋沐凡在翻滚的过程中受了不少树木阻力的影响,但还是重量和速度太快,他来不及抓住什么,只能被迫改变一下翻滚的方向。 大概滑了几十米左右,蒋沐凡的腰撞上了一块儿立在地上的巨石,他痛的眼前发黑,接着不知怎么翻转了一下,半个身子落了空,直直栽进了一个深坑里。 跌到坑底的瞬间,蒋沐凡听到胸口传来“咔嚓”的一声,接下来身体一阵骇人的剧痛,让他感觉自己好像正在接受着一场肢体的拆卸。 刚摔下去的时候,蒋沐凡心里知道方黎也跟着自己下来了,只是等滚到后面的时候就有点听不到方黎的动静了。 蒋沐凡浑身湿透,手脚痛到开始发麻,他侧躺在坑里动弹不得,想想办法喊喊方黎,却仿佛是被谁捏出了嗓子,让他喊不出一声。 为了不让自己失去意识,蒋沐凡一遍一遍的做着深呼吸,他满脑子就一个想法—— 第163章 绝对不能对不起方黎啊。 第79章 筱香县 6 砰!! 砰... 砰! 砰...... …… 是夜。 奉荒山脉,某个不知名的山腰间的天然石坑里,沿着石壁面坐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他胸前一片淤青,绑在小腿肚上的木枝已经折断,其中有一截儿被活生生的插进了肌肉里。 场面惨不忍睹,血腥无比。 蒋沐凡奄奄一息,手里抓着一块儿石头,正对着地面一下一下的,凄惨又倔强的敲着。 也不知他重复这样的动作重复了多久多少遍,半块儿石头已经满是鲜血,那双用来弹琴的漂亮的手指,此时已是皮开肉绽。 方黎说过,设法自救永远都比等待救援靠谱。 蒋沐凡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这块儿手边的石头,是他唯一的自救办法。 可过了这么久,阳光已经完全消失,四周漆黑一片,只有一缕月光惨惨淡淡的打在身上。 寒冷、饥饿、伤痛。 所有生理上的折磨化成了一股恐惧,狂风巨浪一般的卷上了蒋沐凡的心头。 他惧痛也惧死,再无法冷静,就像所有身处绝境的人一样。 只可惜他的不冷静只能闷在心里,没法冲破身体在这坑里撒野发疯。 因为体力早已耗尽了。 还没人来…… 蒋沐凡眼神涣散的看了看头顶的洞口,到处都遮挡着树木杂草。 蒋沐凡暗暗的想,可能自己发出的呼救根本就没人能听见,费劲发出的声音还没来得急传出去,就被头顶的那些树全数吸走了。 天色越黑,这洞口就越难找。 方黎还会来吗? 方黎会不遗余力的寻找着自己吗? 蒋沐凡绝望的想,手下的速度逐渐变慢。 这石头太重,他感觉自己一只手就要抓不住了。 三两斤的东西,平时放在他这年纪的大小伙子手里,就跟玩儿似的,拿小拇指都能勾起来。 可现在不行了,蒋沐凡光用眼睛看都觉得这玩意儿沉。 正想着,蒋沐凡手腕不小心卸了力,那半面都是血的石头“哒哒哒”的,滚出了好远。 他身形不动的看着那石头停在远处,孤零零的,血呼啦差的,悲凉的就像现在的自己。 蒋沐凡再没了力气,撑不下去的身体缓缓栽倒在了一边。 他太冷了,空气像是要冻住他的骨血,蒋沐凡望着自己呼出的小白气儿变得越来越淡,哆哆嗦嗦的将身体蜷缩了起来。 不会有人来了。 等到天亮时分,他就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变成一根冰棍。 又冷又硬,小松鼠都啃不动他。 蒋沐凡将自己缩了缩,委屈的发出了一声极弱的抽泣。 他双眼涣散的盯着前方,不由得想——曾经想死的时候方黎拦着,如今他这么的想活着,方黎却不来救他。 人在濒临绝境的时候最容易产生怨气,蒋沐凡在心里默默地恨了方黎许久,却越想越委屈,越恨越难过。 正当他陷在那不甘里弯弯绕绕的出不来时,眼前好像闪过了一抹金色的光,一个高个子背对着他站在宿舍里,歪着脖子夹着电话,回头朝他一笑。 像是命中注定好的一样。 不能这么说方黎。 蒋沐凡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眼含热泪的痴痴的望着那个幻境。 方黎已经做的够多了。 就算他压根就没有在找自己,就算他当时头也没回。 都可以,都无所谓,都很好的。 方黎不能同自己一样,冻死在这荒凉之地里。 方黎要活着。 绝不能回头。 蒋沐凡浑身发着抖,嘴巴喝出的气变得越来越没有温度,他冷得牙齿都没有了打颤的力气。 结束了,我都接受了。 蒋沐凡内心有一个声音在轻轻的说。 而后便再次陷入了混沌,他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祥和。 挺好的,死在这洞里大概不会被什么凶猛的动物撕扯的太难看,他也许能留个全尸,没事来只可爱的小松鼠来陪陪他,陪他慢慢腐烂,变成泥土。 反正蒋萍不要他,贺白也把他推开了。 全世界最后就剩下了个方黎还想拉他出来,只可惜自己没用,辜负了方黎的一片用心良苦。 但谁又可以不用这么无能为力呢? 蒋沐凡嘴角微微翘起,也许他现在能做的就是默默的祈求着,方黎可以头也不回的,赶紧爬出这个噩梦之地。 筱香县有毒,以后若是活着,再也不要来了。 ...... “凡凡。” “四儿。” ...... “振作起来,凡凡,你是这世上最坚强的人。” “四儿,别怕。” ...... “凡凡...不要掉下去,凡凡。” “我在这儿,蒋沐凡,别睡。” ...... “凡凡,哥哥相信你,不要掉下去。” “四儿,我来了,我来了啊。” ...... “凡凡,哥哥爱你......” “蒋沐凡,求你,你别吓我......” ...... 浑浑噩噩之中,蒋沐凡感觉自己头顶上传来了两道声音,重叠在耳边,不断的环绕,让他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梦境。 第164章 有一阵子,他感觉自己好像是躺在家里的沙发上,身上盖着一床有着家的味道的毯子,那时的他一身的伤,正侧躺在沙发上做着一场恐怖的噩梦。 蒋沐凡不记得自己梦的是什么,他像是个被封在某个身体里的鬼魂一般,只能感受,不能言语。 眼前的贺白头发蓬乱,也同样的一身伤,他几近虔诚的蹲在沙发边,正一下一下的抚着自己的发。 蒋沐凡听到贺白压着自己颤抖得不能自已的声音,正一遍遍的说着让自己不要掉下去。 他听得茫然,正想开口问问贺白不要让自己掉到哪里去。 一道金色的光融化掉了贺白的脸庞,眼前又映出了方黎的身影。 那晚他刚用床头柜的锋利边角“宣泄”完,正斜靠在床头柜上睡得正香。 方黎便破门而入,哭着将自己搂在了怀里。 冥冥之中蒋沐凡好像能感觉到,这个人是来救他的。 这个人会奋不顾身的奔向他,势如破竹,无所畏惧。 “四儿,四儿我来了。” “你别吓我......蒋沐凡,醒醒,沐凡......你别吓我。” “我来了,我来了。” ...... 有人在哭。 蒋沐凡迟钝的反应着。 他感觉自己正沉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脸上被一个软软的东西覆盖着,像是哪里下雨了一样,淅淅沥沥的水滴打在了他的脸上,流进了他的嘴角,轻轻一品,是咸的。 那声音还在叫着自己,不知放弃一样。 蒋沐凡混乱中感到自己好像身体被放平,一张冰冷的唇附了上来—— 他脊背忽的一阵酥麻,终于感到了自己大概还有口气在,这人正相当外行的在救自己! “咳咳!咳咳咳咳.......” 蒋沐凡被强行灌了一口气,忽然生理性侧过了身狂咳不止,呛出了两行热泪。 他还未将眼睛完全睁开,便被一双大手捧住了脸,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是方黎。 是他来了。 蒋沐凡鼻头一酸,任由那人将额头贴到了自己的额头上。 方黎以这个亲昵的姿势,抱着蒋沐凡哭了很久。 蒋沐凡也是头一次见这个高个壮汉能哭成这般惨样,他已经数不清方黎说了多少遍“你吓死我了”这句话。 最后蒋沐凡只能疲惫的笑,他用尽全力给方黎擦了一把眼泪。 嘴里呢喃着:“别怕,我一直等着你呢。” ...... 最后还是蒋沐凡的那块儿石头救了他。 方黎虽然是跟着蒋沐凡一块儿滚下山的,但他“滚”得比蒋沐凡带脑子,方黎知道给自己点缓冲的机会,不像蒋沐凡,那会儿已经被摔傻了。 滑下去的过程中,方黎不断地在朝蒋沐凡喊,让他想办法手上抓住点东西,但好像蒋沐凡一直没听见。 结果成功的把蒋沐凡跟丢了。 而在接下来寻找蒋沐凡的那几个小时里,是方黎至今都不敢细想的噩梦。 他不愿意去回忆那个寻找的过程,更不愿回忆在看到蒋沐凡的那一瞬间的感受。 最后方黎只记得,那漆黑的石坑就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舞台,青蓝色的月光好似一盏聚光灯,冰冷的光寒凉的打在一个人身上。 那人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毫无生气,他蓬头垢面,一身的血,一只胳膊被垫在那人的太阳穴下,衬着那点可怜的光,方黎看到了一只皮开肉绽到令人心惊的手。 方黎无法把这个人与永音琴房里那个散发着满身灵气的蒋沐凡联系到一起去,他只记得自己当时愣在原地像个傻子一样,被冲击得就要忘了自己是谁。 之后大学的两年,外加上毕业之后的六年,这整整八年的时光,蒋沐凡都问过方黎很多次,他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山里找到自己的。 方黎总是含含糊糊的说不清楚,只能把功劳全数放到蒋沐凡手里的那块儿石头上。 他藏起了自己那段在山里眼红发疯的丑陋过程,跟蒋沐凡说自己是凑巧闻声而去的。 每每说到这里,方黎都会握握蒋沐凡那只曾经捏着石头的手,自嘲着自己是个狗熊,不是英雄。 第80章 靠!他愿意跟我谈恋爱! 蒋沐凡醒后,方黎从口袋儿里摸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打火机,在附近掰了点干叶子和树枝,弄了个小火堆出来,好让蒋沐凡好好烤烤自己。 方黎在山里跑了一夜,身上大伤没有,小伤却哪儿哪儿都是,也是到了不歇息就能猝死的境地了。 他俩这一天过得,精彩的也是没谁了。 火光象征着希望,当小火苗被方黎整出来的时候,两个人心情都平静了很多。 歇了片刻,方黎和蒋沐凡终于开始动起了脑子,想着如何自救的办法。 蒋沐凡的腿方黎不敢动,更不敢耽搁,跟蒋沐凡围着火堆熬到天亮是不可能的了。 况且就算熬到天亮也不一定有人能来救他们,除了视线好点,没什么其他优势。 这坑方黎下来前摸了摸地形,正常人努努力,踩着那些不规则的石头棱角应该是可以爬上去的,但蒋沐凡现在的身体,无论如何都不能在用那条腿了。 方黎绕着坑里转了两圈,又过来架着蒋沐凡的胳膊掂量了两下,心里有个计划。 他丝毫不与蒋沐凡商量,脱了自己的外套,也扒了蒋沐凡身上的一件衣服,把两件衣服打了个简单的结。 第165章 蒋沐凡正看着方黎纳闷,忽然被方黎拦腰抱起。 “单腿儿站好。”方黎面无表情道。 蒋沐凡不明所以:“你要干嘛?” 方黎抬起双眸,火光映在他的眼底,显得格外的亮,他像是在宣誓一般坚定道:“我带你上去。” ...... 离开了那团小火堆之后,周身便是漆黑一团,月光都穿不透那些厚而密的树。 蒋沐凡伏在方黎的背上,被方黎背着一步一步吃力的向坑外爬着。 一开始蒋沐凡发觉方黎要这么干的时候是相当反对的,再怎么说自己也是个快一米八的大小伙子,方黎就算再有力气,也经不住他这样用。 山路陡而复杂,万一中间方黎没劲儿了,或是手抓不稳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但方黎哪儿肯听蒋沐凡的,硬是把自己刚用那两件外套做的所谓的“救生绳”绑到了蒋沐凡的身上,而后又打了个圈把蒋沐凡和自己绑在了一起。 方黎把这“装置”美名其曰,同归于尽结。 最终是那大高个儿的体力致胜,蒋沐凡只能无奈的跟个小鸡崽儿似的被拉到了方黎的背上。 方黎的身体里面像是包着团火似的,蒋沐凡趴在那宽大的脊背上,竟一点也不觉得冷。 为了尽可能让方黎爬的轻松一点,蒋沐凡使出了自己吃奶得劲儿扒着方黎。 他的脸好似情人一般的贴在方黎的颈窝里,双臂紧紧环在方黎的肩上,此时顾不得什么形象什么距离,什么害怕与之触碰,蒋沐凡只想着怎么能跟方黎都安生的把这一关度过去。 黑暗之中,方黎的手吃力的在山壁上摸索着,他每带着蒋沐凡向上攀登一段,就累得要停在原地喘上一口气儿。 因姿势原因,蒋沐凡看不到身边的地形环境,他也不敢四处张望,怕自己一个乱动会影响到方黎,遂只能用耳朵来听,除了沙沙作响的枝叶树干,蒋沐凡满耳都是方黎沉重的喘息。 那气息逐渐沉而急促得令人心惊,宛如是从一只大限将近的野兽身体里发出来的一样。 期间无数次,蒋沐凡都觉得方黎就要支撑不下去了,但他不知为何,怎么也说不出让方黎放弃自己的话。 因为蒋沐凡知道,方黎就算是死在这山岩上,都不会让他再掉下去分毫了。 一直以来方黎想要什么,蒋沐凡以为自己心里都清楚。 所以跟刘伟他们喝大酒的当晚,他把方黎想要的那些通通全盘托出,换方黎一场心里舒坦,也给自己一个过意的去。 但这次的意外,蒋沐凡深深的感觉到,自己区区那点故事其实对方黎是远远不够的。 方黎想要的不是简单的拥抱和亲吻,也不是短暂的几年陪伴,他要的是蒋沐凡这个人。 他想要他的灵魂可以永远与自己安睡在一处,想要他的精神可以永远与自己缠绕在一起,一辈子都太短,方黎要的是千千万万个世纪,哪怕他们化成泥土,哪怕他们转世轮回。 黑暗之中,方黎小心的背着蒋沐凡,任锋利的岩石和尖锐的树枝肆意划破着自己的手臂与脸颊,他不知放弃,只会一往无前。 ...... 不知过了多久,蒋沐凡眼前出现了点点灯光,鼻间闻到了一丝汽车尾气的味道。 方黎做到了。 手扒到路的一瞬间,方黎一个翻身,将蒋沐凡从背上放了下来,而后精疲力尽的瘫倒在了那平坦的柏油马路上。 蒋沐凡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耳边传来了一声“卧槽”,四周的人便蜂拥而至。 “卧槽,这俩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快快!快上担架!病人严重体力透支,赶紧输葡萄糖!” “先来氧气!这个高个儿的不行了!” “卧槽,氧气跑快点儿!” “大刘大刘!搜救队可以撤了,人自己回来了!昂对,不知道从哪儿上来的,我看像是生爬上来的!” ...... 还好方黎的方向感好,直直爬上去之后刚好就是事发地点,他们左手边是一堆落石,此时正有一辆铲车正在作业。 铲车后面就停了一辆消防车,车上只留了一个人,其他人听说都去河道那边搜人去了,可惜人力有限,还没来得急搜山,所以就和这两个倒霉蛋错过了。 是铲车司机正干活的时候,一个扭头忽然发现自己打算下铲的地方,有两块儿石头的样子不太对,像是俩头,司机吓得骂了一声,惊动了旁边救护车上的那群正吃泡面的医生护士。 两辆救护车在靠山那边的路上停着,车上的几个医生一见地上突然冒出了俩人,赶忙连滚带爬的跑过去,还好两个人都还有气儿,只是见了蒋沐凡的腿和方黎的手,在座的各位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蒋沐凡的腿当下治不了,只能先把骨头理好固定好,然后往大医院去送,要做手术。 方黎的手倒不致命,没伤到骨头,就是看着触目惊心一点。 大概是终于安全了,让人一下子卸了力,方黎一把蒋沐凡放下来之后就因严重体力透支,出现了心跳加速和呼吸困难的症状,躺在地上起不来。 蒋沐凡原本静等着担架来把他和方黎抬走,在地上正瘫得好好的,忽然觉得耳边人的呼吸声不大对,像个密封不好的破风箱。 他赶紧一咕噜爬起来,朝方黎身上摸。 说实话,他一个弹琴的,能摸出个什么花来,蒋沐凡见方黎面色发青,嘴唇发紫,眼睛紧闭,吓得以为方黎要猝死。 第166章 他趴在方黎身上一遍一遍叫着方黎的名字,都要叫破了音。 最后几个医生赶来把蒋沐凡扒拉开,给方黎插上了氧气,方黎吸了好一会儿,最终才恢复了平静。 方黎在听到蒋沐凡的声儿后,竭力掀开了沉重的眼皮朝蒋沐凡那边看了看,见那人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死死捏着自己的手,不禁觉着好笑。 蒋沐凡见方黎嘴巴一动一动,好像有话要说,于是俯下身仔细去听。 救护车的红蓝灯光掺杂着铲车和消防车的大黄灯,晃晃繁复的打在两个人的脸上,周身人来人往,混乱又吵闹。 蒋沐凡听到方黎在自己耳边低低的说—— “我带你出来了。” ...... 蒋沐凡和方黎第一时间被送到了县医院里。 方黎伤的不重,主要就是超负荷透支体力,有点脱水,打了几瓶盐水葡萄糖就能生龙活虎的来回乱蹦哒了。 他的手也都是皮外伤,两只手被包的是里三层外三层,跟带了俩米老鼠手套似的。 蒋沐凡身上伤倒不少,小腿骨骨折不说,肋骨还有点骨裂,不过好在肋骨的事儿问题不大,遵循医嘱,安生养一阵就好了。 小腿上的手术也比较成功,筱香县医院是永宁三院的合作分院,骨科技术也很发达,手术不用打钢钉,直接在外面上一个大支架养着就行,但伤筋动骨一百天,蒋沐凡还得老老实实当几个月的残疾人。 刘伟和白晓天还有其他受伤的同学都跟他们在一个医院,方黎第二天恢复正常之后,当天一大早就跟那两个人碰上了,刘伟胳膊因为敲了块儿玻璃,胳膊肘有点骨裂,白晓天伤的都在心上,惊吓过度,变得更不会说话了。 这两人的父母第二天一听自家儿子出事儿了,当天下午就赶到了医院,风风火火的把自家孩子领回了永宁市,于是最后医院里就剩了方黎和蒋沐凡这两个家里没人要的小孩儿。 方黎多少能好点儿,在县上给蒋沐凡和他一人买了一个手机,把手机卡什么的都补办了之后,还接到了一通严宁的电话。 严宁显然是不愿意从m国大费周章的专门跑回来一趟的,把方黎嘘寒问暖了半个多小时,方黎挂了电话之后账上多了好几万块钱,这事儿便再没了下文,不了了之了。 蒋沐凡就比较凄凉,手术自己给自己签字,出院也自己给自己签字。 不过蒋沐凡凄凉惯了,看着医院其他同学和家里人和和美美的走了一波又一波,羡慕是有,倒也没那么抓心挠肝的难过了。 毕竟他身边现在有方黎。 方黎费劲千辛万苦把他从深渊中拉了出来,蒋沐凡就不打算再闭着眼睛生活了。 他决定把那些沉疴旧事都放下,跟着方黎一起勇敢的朝前看一看。 ...... 方黎陪蒋沐凡在县医院住了三天,等一切都稳定了之后,方黎便在网络平台上约了辆车,把他俩拉回了永宁市。 起初方黎还心里泛着嘀咕,这蒋沐凡还愿不愿意跟他回家去。 毕竟来筱香县之前,蒋沐凡的抑郁症就有相当大的好转,并且这几天住院,蒋沐凡和他都没去想着那件事儿,蒋沐凡的药停了这么些天了,还照旧能吃吃能喝喝,如果蒋沐凡病也好了,身体如今也不是非要他方黎一个人照顾的情况下,蒋沐凡还愿不愿意继续跟自己住在那个房子里。 方黎一时间还真没了这个自信。 叫车前方黎就头疼起了这目的地的事儿,只能先填个永宁市火车站先应付一下,毕竟他学校也不想回,家又不知道该不该回,方黎本想问问蒋沐凡的想法,却又不敢听答案。 万一蒋沐凡给他冒出来一句说自己要回宿舍,方黎觉得自己当场就能伤心欲绝的死在筱香县里。 …… 劫难之后方黎失去了不少东西,比如他的箱鼓和那一兜子乐器。 但蒋沐凡好像心情不错,可能只丢了根儿牙刷和两个内裤袜子的问题不大吧,一路上看着山山水水,嘴里还哼着歌。 方黎郁闷的坐在一边,也不知道蒋沐凡在那儿乐什么。 没一会儿蒋沐凡就被晃的昏昏欲睡,他自然放松又自觉地靠上了方黎的肩。 方黎虎躯一震,脑瓜里“叮”了一声。 他扭头看了看那个已经开始打小鼾的蒋沐凡,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这是整哪出? 这是整哪出?! 方黎身形不动,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他把来筱香县之前之后的事儿在脑子里捋了一遍又一遍,头脑风暴的分析着——如此铁的蒋沐凡是为什么会神志清醒的靠在别人的肩上? 眼看着导航显示再有一公里就到永宁火车站了,方黎难受的如坐针毡。 蒋沐凡靠在他的肩上,安静的闭着眼,方黎感觉到蒋沐凡的脑袋在自己肩头动了动。 而后一个平和的声音和导航的播报一同响起。 “前方一公里后到达目的地。” “前面上二环师傅,去xx小区。” 方黎:…… 靠!他愿意跟我谈恋爱!! 第81章 有关我的方黎 1 蒋沐凡愿意跟方黎试试看了。 不是普通的试试看,谈不到一起去就一拍两散,不是一天两天,三年五年,蒋沐凡是要拿一辈子跟方黎试试看。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他想试着拥有新的生活。 第167章 蒋沐凡至今都记得方黎曾跟自己说过的一段话,那是自己抑郁症正发作的某一天,他抱着腿坐在卧室的窗边,一遍一遍的对着窗框撞着头。 那会儿刚吃完药,浑身瘫软,蒋沐凡想用力把自己撞死都没那个力气,只能魔怔一样的,不温不火的用太阳穴磕着窗框上那被方黎包了一圈软边的棱角。 最后方黎过来了,尽管那软边一点儿也没把蒋沐凡怎么样,方黎还是拿手挡住了窗边,让蒋沐凡磕在了他的手背上。 蒋沐凡那会儿难过的不行,见方黎不让他用这种方法冲出重围,气得他六亲不认的就要伸手撕了方黎。 但一个小神经病很显然就不是方黎这大高个的对手,两三下蒋沐凡就被方黎制服了。 方黎从身后把蒋沐凡的双手压到了后背上,另一只手环着蒋沐凡的肩,蒋沐凡背靠在方黎的怀里,颈间是方黎疲惫的鼻息。 那会儿天快黑了,方黎和他一同看向窗外的夕阳,发了一会儿呆。 不一会儿蒋沐凡耳边传来了方黎低沉又温柔的声音:“我以前小的时候总挨我姥爷的揍,考试没考好揍我,不好好敲琴也揍我,就连吃饭掉米,走路不抬头有时都要挨上一顿……所以我小时候也总不开心啊,我每天就想着,我姥爷到底爱我不爱我呐,我姥爷到底疼不疼我呀……” 蒋沐凡听得入了神,回头看了看方黎,没吱声。 方黎依旧望着那轮快要落下的太阳,轻轻的说:“我钻完我姥爷的牛角尖,就又开始钻我爸妈的,我爸妈在国外除了给我钱,偶尔来两通电话,平时也不管我,把我扔给那个臭脾气老头,那我爸妈到底爱我不爱我啊?我爸妈是不是也是个铁石心肠呐?” 说完方黎可能觉得自己好笑,轻哼了一声。 笑完,方黎垂眼看着蒋沐凡:“我每天跟你现在一样,也老是不开心,一肚子的心事,觉得全天下就我自己明白我自己,但我却难以医者自医。” “所以有一天,我姥姥见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掉眼泪,她是个胖胖的白头发老太太,因为胖所以腿脚不好,她颤颤巍巍的走到我跟前坐下,跟我说了一段废话,但我却记到了现在。” “什么话?”蒋沐凡茫然的问。 方黎心疼的揉了揉蒋沐凡的脑袋:“我姥姥说,天空永远都是湛蓝的,云一直都是随着太阳的,太阳醒着,云就是白色,太阳困了,云就是橘红色……” “不要害怕下雨,雨过之后云更好看,会连带着天,都变成粉色。” 确实是一句废话,却听得蒋沐凡红了眼睛。 方黎温柔的捧起了他的脸,轻轻又道:“别哭,你看现在的天,是不是变成粉色的了,它多好看啊。” …… 蒋沐凡说完目的地后,随手从方黎手里抽过了方黎的手机,点进了网约车的平台,修改了目的地,跟师傅说了一句跟着导航走就行,然后歪了歪头,靠到了那边车窗上继续闭目养神了起来。 方黎心里像是打了仗,说实在的他能懂个什么爱情什么浪漫,老大不小的,恋爱没谈过一次,猜不透蒋沐凡的心思。 他憋了一肚子的问号和惊叹号,愣是不知道要先从哪个问题问起,也不知道自己猜的这些有的没的到底是不是正确答案。 两个人一路无言,但好像蒋沐凡心情不错,等快到地方的时候,又靠着车窗哼起了歌。 方黎人傻钱多,看蒋沐凡行动不便,在筱香县医院旁边的医疗器械专卖店买了轮椅又买拐的,所以两个残废下车的时候还弄得挺招摇。 到了地方,腿不好的先把车门给手不好的拉开,然后手不好的那个再从后备箱把轮椅拿出来,用胳膊架着那个腿不好的坐上轮椅,接着又笨拙的拉出了一副拐挂在胳膊上。 好像经过了筱香县那那档子事儿,这两个人的默契值暴增了不少,行云流水的配合下来,竟一点儿都没麻烦人家司机大哥,大哥连车都没下,见两个残废安安稳稳的下了车,多一分钟都不耽搁,咻的一下走了。 蒋沐凡坐在轮椅上跟方黎在小区门口呆了几秒,莫名觉得回家还有点儿凯旋而归的意思。 他一脸灿烂的仰头看方黎:“回吧大英雄?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手,你是我的腿了。” 方黎瞥了一眼蒋沐凡,哂笑了一声,把拐放到了蒋沐凡的腿上,借着手腕的力量把蒋沐凡推回了家。 算算时间,他们也就几天没回来而已。 家里的布置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软边条,厨房门被上着一把难看复古的大锁,主卧地上还凌乱的铺着两层厚褥子。 这样的屋子任谁进来都会觉得又丑又怪,确实像是个神经病住的地儿,不怪人刘伟刚进门的时候就被冲击到。 这本应是蒋沐凡见怪不怪的“老地方”,是他和方黎都快住惯了的秘密基地,安身之所。 蒋沐凡进了屋却下意识呆了呆,而后“嚯”了一声。 方黎跟在他身后,问了一句怎么了,蒋沐凡这才回过神,他软软一笑,摇了摇头:“没事。”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满屋子的软边条颜色这么扎眼呢,把家里贴的跟圣诞树似的,蒋沐凡暗暗的想,心里不禁觉得好笑。 却没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眼中竟能看到这些颜色了。 方黎迷迷糊糊的没再多问,把蒋沐凡推进了屋,然后让他坐到了沙发上,还给蒋沐凡搬了个小凳子垫腿。 第168章 蒋沐凡看着满屋子糟心的软边条,心里实在难受。 这大红大绿大粉大蓝的,土得实在碍眼,也不知道方黎当初怎么在这儿呆得下去的。 方黎把蒋沐凡安顿好之后说把家里大概打扫打扫,几天没回来,床上屋里都有了灰了,蒋沐凡耳朵里听着方黎在卧室里换着一床被单,实在坐不住了,起身一蹦一跳的开始撕起了客厅里那些边边角角。 他腿脚不好,撕完一个就扔到地上,不来回的往垃圾桶跟前跑,况且这撕下来的都是大玩意儿,家里那小垃圾桶也塞不下,得找个专门的大塑料袋收拾好再扔了。 蒋沐凡心想着一会儿这后续工作就让方黎那个好腿好脚的来做,虽然手伤了,但好赖也有两个指头能用,怎么也比自己墙。 客厅的撕完之后,方黎还在里屋忙活,也不知道是真笨还是他在里面故意磨蹭。 蒋沐凡本想进去搭把手,正往主卧那边蹦跶着,眼睛忽然又瞥到了厨房门上的那把锁。 啧啧啧......真造孽啊。 蒋沐凡眉头一皱,回身到鞋柜上拿了方黎的那串家里钥匙。 以蒋沐凡对方黎的了解,这把“封厨”大锁大概率方黎会跟自己的钥匙绑一块儿,那串钥匙也简单的要死,就四个,一把家里的,一把宿舍的,还有两把不认识的。 两把不认识的有一把一看就是家里防盗门的钥匙,带着黑色的塑料套,那剩下的一把纯金属的铁定就是这把锁的了,蒋沐凡胸有成竹的把钥匙往锁里一插,“吧噔”一下,厨房的锁就开了。 那锁沉得要死,蒋沐凡左扭右扭的找不到个能伸手就将其安放好的台面,于是又没地儿拉倒似的把锁一把扔到了地上。 啪!的一声。 抑郁症再怎么说也是个精神疾病,可能多少伤点脑子,蒋沐凡弄出这么大一声响来,自己被吓了一跳才后知后觉。 方黎听见动静跟个疯狗似的就冲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 蒋沐凡望着方黎那慌乱的模样愣了愣,然后捂着肚子大笑了起来。 客厅此时已经被蒋沐凡这熊孩子整的是一片狼藉,满地的软边条不说,还有许多撕一半儿因撕不下来而被人用手指甲抠下来的小碎屑。 方黎环顾四周,又看了看蒋沐凡折腾到地上的锁,脸色刷一下的就白了。 他两步冲过去拽住了蒋沐凡的肩,不断的上下打量:“你没事儿吧?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四儿?能听到我说话吗?啊?喂,你别吓我......” 方黎脸色越难看,蒋沐凡笑的越欢。 他好久没有这么痛快的笑了,蒋沐凡这表情要放平时,方黎一定能为之神魂颠倒许久,但此时他却蒋沐凡吓得半条命都要掉了。 “哈哈哈...哈哈没事没事....哈哈哈哈,我没事......你冷静点儿!” 见方黎脸色青得吓人,蒋沐凡觉得自己要再这么乐下去,指不定方黎一会儿能就地厥过去,连忙冲方黎摆了摆手。 方黎眉头依然皱着,蒋沐凡顺了顺气儿,眼睛亮亮的冲方黎笑:“好啦,我没事儿,你别怕,我就是看家里这些破烂东西太碍眼了,想帮你收拾收拾。” 蒋沐凡冲客厅的方向努了努嘴,面色红润的朝方黎打趣:“你把这儿弄得太难看了吧,颜色热闹地跟开趴体似的,那都什么搭配啊?看得我心里躁得慌,都撕了它,里屋的也撕,咱以后用不上了。” 方黎一愣:“你什么......什么意思?” 为了让蒋沐凡站稳,他牢牢把着蒋沐凡的肩,声音有些颤抖。 只见蒋沐凡指了指地上的那把锁:“什么什么意思,就是以后这儿的这把锁,那儿的软边条,还有屋里的地铺卷儿,抽屉里的那些药罐子,我通通都不需要了。” 蒋沐凡见方黎看着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冲方黎眨了眨眼,温柔的解释道:“我曾经一直都觉得自己已经病得无医可治了,可直到如今我才发现,其实早在我遇见你的那天,我的病就在慢慢变好了。” “我走出来了,方黎,我不要你再为我费心费力劳心伤神了。” 方黎的呼吸一滞。 他不太敢细琢磨蒋沐凡说的那些话,怕自己的狂喜来的太猛烈,到时候万一搞错了,会受不了。 蒋沐凡抬起一只胳膊,暧昧的搭在了方黎的肩上,他指尖轻轻搓揉着方黎耳边的碎发,眼神却是相当的郑重。 “我要跟你谈恋爱。”蒋沐凡轻轻的说,“不是一天两天,不是三年五年,是好好的,好好的用一辈子去谈,以后就你一个人,我谁也不要。” 蒋沐凡感觉自己的海誓山盟还没说完,一只手臂便环上了他的腰,将他重重的塞进了怀里。 方黎一言不发,死死的拥着蒋沐凡,像是想要将怀里的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 他温热的脸闷在蒋沐凡的脖颈间,没人能看得见方黎的表情。 蒋沐凡只觉得方黎的身体抖得厉害,而后有一股热流顺着自己的脖子,缓缓的从肩膀流去了脊背。 【作者有话说】:筱香县遇险和姥姥的废话文学,前面有埋过伏笔,指路 第32章 。 第82章 第二次别离 蒋沐凡的腿生生的养了不多不少一百天,终于能活蹦乱跳的在操场上跑个两圈儿了。 回了永宁后方黎就带蒋沐凡在市三院复查,医院水平好预后也好,蒋沐凡下雨天也不见伤口疼,小腿上只有浅浅的一道疤,不仔细看根本看不不出他的腿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第169章 养伤的那段时间,方黎把家里乾坤大挪移了一番。 到底是个富二代,花钱没个数,方黎用当时从奉荒山出来后,严宁给他打的那毛十万块钱,定制了一套日本某小众家居工作室的客厅三件套和一张两米的大床回来,神神秘秘的,还没跟蒋沐凡说。 有天早上蒋沐凡拄着拐从楼下买油条回去,一上楼就见几个穿着统一制服的工人在自己家门口忙活,才知道方黎花了个六位数就买了几件木头家具。 蒋沐凡当时那叫个不乐意坏了,说方黎脑子里进水了才会买这么贵的徒有样子的玩意儿回来。 方黎最后哄了半天,说那可是他在奉荒山里拿命换来的,怎么能叫个玩意儿,蒋沐凡听后琢磨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方黎的狂野消费观,但就奉荒山这三个字儿还是让他乖乖闭了嘴。 方黎把那将近十万块吃干抹净之后,又发现那设计感十足的沙发茶几摆在家里是好看的不伦不类,败就在了这破瓷砖和白墙上。 于是又把自己那张所谓的“小零花钱”的卡拿出来,给家里整体又搞起了壁纸和木地板。 蒋沐凡腿脚不好,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的,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方黎造,方黎要换壁纸就让他换,方黎要揭地板就让他揭,最近家里施工住不了人,那就回宿舍,哪儿还没张床了,不过回宿舍方黎还不大乐意,硬是又花了大价钱带着蒋沐凡住了一个礼拜的五星级酒店。 蒋沐凡无奈,只能每每看见方黎在家跟某某高端家装公司通电话那霸道总裁的样子,就暗自催眠自己,反正花的不是我的钱、反正花的不是我的钱...... 于是不多不少的,刚好赶在蒋沐凡拆腿上的支架的时候,那二环边上的房子就已经被方黎焕然一新成了另一番模样,温暖的米黄色壁纸,日式原木味道的简约家居,灰色的布艺沙发,卧室是颜色清雅的木地板,客厅餐厅被重新铺上了白底灰线的大理石纹瓷砖。 拆了支架的当天,方黎就开着他的高尔夫带着蒋沐凡去逛了趟宜家,买了一大堆软装产品回去,什么窗帘啊靠垫啊还有一些装饰的挂画和花瓶。 这都是刚结婚或者打算搬新家的年轻人来的地方,他就大学生一个,哪有什么机会来这种商场里面逛,于是看着新奇,不知不觉的也提起了兴趣,最后挑了一块儿墨绿色的桌布回去,然后临结账的时候还看到了一盆小仙人掌,也顺手拿了一个。 再怎么说,蒋沐凡还是对这个房子很有感情的,尽管这房子在法律在经济上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方黎跟他说过,以后这地儿就是他们的家了,从此蒋沐凡再也不是个逢年过节没有归处的人了。 多少人拼尽一生,无非就是为了能让自己能吃的再好一点,住的再暖一点,所以蒋沐凡其实心里最后也明白,方黎不是花钱大手大脚,而是真正的珍视。 对待自己后半生的归处,花这点儿钱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在蒋沐凡跟方黎海誓山盟的那天之后,两个人的小日子是过的腻腻歪歪。 方黎以前嘴里“四儿”啊“四儿”啊的,不知什么时候顺其自然的就换成了“宝儿”啊“宝儿”啊的,蒋沐凡听着倒还不害臊,答应的也挺顺。 可能之前两个人有过一段时间的同一屋檐下的基础,所以生活上的变化都不大,蒋沐凡依旧该吃吃该睡睡该乐呵乐呵该上课上课,有的时候课多了蒋沐凡早上想多睡会儿觉,会跟方黎商量一下要不提前一晚上住回宿舍去。 但基本上都会被方黎驳回,来来回回话就那么几句—— “你现在腿是这样,宿舍那床你根本上不去,别着急宝儿,等我给你淘个合适的升降机咱再回去住哈。” 那会儿蒋沐凡见方黎这不着四六的嘴也说不出几句正经话出来,便不再跟这二愣子瞎扯了。 这二愣子一天心里想的都是什么事儿,他蒋沐凡心里清楚的很。 无非就是情侣之间该做的那点儿事儿呗。 可那点事儿还不仅仅是拥抱接吻搂着睡觉这么简单,方黎想要的程度是蒋沐凡理智上非常能理解,心里却又狂打退堂鼓的那种。 说白了蒋沐凡虽然抑郁症复查测试都过了,但ptsd还是很难克服。 尽管这毛病不影响生活,并且跟方黎像正常恋人那样唇齿相依、枕边厮磨这都可以,他甚至有时还会觉得有安全感,更没再出现过应激反应,但方黎若是想要再朝下进行,蒋沐凡每每还是会有点犯怵。 他总感觉自己其实可以做到,但事到临头还是会觉得没有做好准备。 想到这里,蒋沐凡经常会相当的过意不去。 再想想方黎从来没有因为这事儿勉强过他哪怕一次,蒋沐凡心里的愧疚便更加深刻了。 蒋沐凡心里明白,其实就差一个契机,他总觉得自己应该跟过去有一场真正的告别,这样给自己和方黎也都能有个交代。 于是在他们的小家终于被方黎折腾出样子的那天,蒋沐凡二话不说的拽着方黎,拎了两样水果点心,回去了那个看着他长大的家。 ...... 蒋沐凡跟自己告别的魄力是有,但他也不傻,不说领着方黎了,就是自己单蹦着回去,蒋萍见了他发起了疯,也能分分钟把他剁了。 况且他真正要告别的,也不是跟蒋萍。 所以蒋沐凡领着方黎在附近找了家咖啡厅,先给贺白打了通电话。 第170章 多少年了,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拨贺白的电话。 蒋沐凡的手在举着手机的时候多少有点冒汗,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像是某种撕扯的勇敢。 电话响了两声,很快就被接通了。 那边传来了一声熟悉而沉静的男声——是贺白。 “喂,凡凡?” 蒋沐凡的心忽的漏了一拍。 方黎被蒋沐凡拎着两盒点心莫名其妙的到了这十公里外的内环,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蒋沐凡要拉着他干嘛,但就在他看到蒋沐凡听到电话接通的一瞬间,方黎心里仿佛是有了答案。 那是他一直逃避不愿去面对的问题,而如今不年不节的,蒋沐凡要来打他个措手不及? 见蒋沐凡脸色紧绷一瞬,方黎握住了蒋沐凡的手。 他如临大敌一般的紧张,且深深的不自信着。 蒋沐凡冲方黎淡淡的笑了笑,对着电话叫了一声“哥”。 那头的人“嗯”了一声,顿了一顿后,像是也同样紧张一般的问了一句:“怎么了?” “我...”蒋沐凡忽然有些结巴,他看了看方黎的眼睛,仿佛是有了力量。 “我想回家了。”他释然的笑,像是与谁在谈论着天气一般的平常。 “怎么突然......” 贺白话音未落,蒋沐凡打断道:“嗯,回来看看你们,也有事要说。” “什么事?”贺白问。 蒋沐凡道:“见面了再说吧,电话里说不清。” “凡凡......”贺白眉头轻皱,感觉不是很好。 蒋沐凡声音忽的变得明朗:“我已经在楼下了,你今天在吗?也没别的事儿,就跟你打声招呼,然后也怕......” 说完蒋沐凡苦笑一声:“也怕妈一会儿激动了我拦不住。” 贺白那头很安静,蒋沐凡听见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低低道:“我就在家,妈也在,你上来吧。” 挂了电话,方黎手里还握着蒋沐凡的手没松,他能感觉到蒋沐凡的指尖有些发颤。 “怎么了?”方黎皱着眉头问。 蒋沐凡出了一口气,瞅着方黎笑了笑:“今天你武力值在线吗?” “啊?你要干嘛?” “带你出个柜。” “?!” ...... 方黎从所谓的蒋沐凡家出来后,脑袋瓜是嗡嗡的。 尽管之前蒋沐凡给他坦白了一切,但直接招呼都不打的就把他拎过来出柜,方黎还是不大好承受。 一进门先是被那个占了一整个电视墙的灵台所震撼,然后再是直面见到了那个让蒋沐凡“魂牵梦绕”的贺白。 方黎这次是仔细打量了一遍这个正儿八经的情敌。 他确实和蒋沐凡风格差得太远,沉稳、冷峻、深邃的眼窝,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凛若冰霜。 只是这次再见贺白,虽然依旧消瘦,但好像没有之前第一次的那般气血不足,风吹就倒了。 蒋沐凡的妈妈听贺白说刚吃完药,在屋子里睡着,并没有像蒋沐凡说的那样会拎起大刀砍人的样子。 家里只有贺白和蒋萍两个人,相当的安静,甚至可以拿寂静来形容。 蒋沐凡领着方黎坐在了蒋萍的床边,而后郑重乖巧的跟蒋萍说起了话。 说他一直以来的生活,说他现在的近况,说他一切都好,并且有了依靠,让妈妈放心。 以后他会好好生活,就不再回来了。 蒋沐凡平和的声音在那个不到十平米的卧室里温柔的淌着,像是一个离家多年的游子,难得一次的回来探望年迈的母亲,可静静聊上一会儿天儿之后,他好像又要匆匆离开了一般。 方黎记得蒋沐凡在介绍自己的时候,身后的贺白呼吸忽然一顿,方黎想起了蒋沐凡那个旧手机上的那些照片,心里莫名一阵发堵,竟还有点不敢回头看贺白的表情。 蒋萍从头至尾都像是在被药物压制着一样,意识尚在,但神志昏沉,她在听到蒋沐凡说自己再也不回来的时候,不知是不是方黎的错觉,竟觉得蒋萍的眼中像是闪过了一抹悲伤。 贺白也挺好对付,他一直沉默,蒋沐凡说完了要走,竟也没拦着,只是在他们两个要出大门的时候叫住了蒋沐凡。 他问了一句蒋沐凡是不是都想好了,停了片刻,又问了蒋沐凡一句“家里”是不是都安顿好了。 方黎能感觉到贺白在压抑着自己身体里某种呼之欲出的东西,但却像是被什么束缚住了。 只见蒋沐凡回答的坦荡,丝毫不拖泥带水。 方黎看着贺白那眼神,心里不禁嘀咕着这带着病气的男人一会儿关了门还能不能站得住。 那段出柜的回忆怎么说,方黎觉得是极度的压抑与痛苦,他在严常军的书房里挨揍的时候,都没觉得有这么难熬过。 出了门的一瞬间,方黎顾不上那个不清不楚的贺白,只想把蒋沐凡搂进怀里好好的揉一揉。 可蒋沐凡倒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神清气爽,下了楼之后,掰着他的下巴就冲着他的嘴上亲了一口。 方黎心里是又酸又甜,内心一声长叹,觉得这样也好。 蒋沐凡说自己放下了,那就是真的放下了。 日子还长,以后他还要跟蒋沐凡在这大好世界里看千千万万个日出日落、冬去春来。 ...... 第83章 有关我的方黎 2 第171章 第二天一大早,某中高档小区某单元,2603室。 把头的那间大主卧里摆着一张看着颇为高档的日式原木床,床上被褥凌乱,正中央缩着一个人。 那人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了一尖儿细软的发,床尾处坐着一个大高个儿。 那大高个儿浑身上下就穿了一条小内裤,手里捏着一根儿烟,他把窗户开到了最大,任由屋外的冷风和手里的烟味混为一体,脸色黑得吓人。 他翘着个腿,一边痞子一样的吞云吐雾,一边骂骂咧咧—— “妈的!知道你有经验,不知道你这么有经验?!啊?蒋沐凡,你一天不学好,都上哪儿学的这些歪门邪道?招数挺多的嘛?……啧,还睡?丫赶紧给我起来!别逼我揍你啊!” 蒋沐凡把方黎的抽风当放屁,听见了就回两声不好也不坏的笑,笑完了再继续闭着眼睛呼呼的打盹。 他了结了所有该了结的,此时此刻只觉得自己仿佛涅槃重生了一般。 当然这重生必是要浴火,蒋沐凡昨晚一回去就跟方黎开始折腾,方黎吃素吃惯了,好不容易有点荤腥,事儿办的是又青涩又热火,蒋沐凡招架的有够呛,一大早起来便腰酸背痛,还浑身肌肉无力,现在除了再让他睡一觉,蒋沐凡再别无所求。 方黎见床上的人不吭声,一头扑到床头,把烟头掐进了烟灰缸里,一个扭身连带着被子将蒋沐凡裹进了怀里:“别装睡了你丫的!” 他手插/进了蒋沐凡的头发里狂揉了两把,不带一点心疼,看样子是真酸了,要找事儿。 蒋沐凡嬉皮笑脸的从被窝里露出了头:“你要干嘛!” 方黎压在蒋沐凡身上,伸着根儿食指点在蒋沐凡的鼻尖:“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赶紧趁现在把你毕生所学都给我拿出来!下回要是让我再发现你有新花样,我打断你的腿!” “你别在这儿发神经了你。”蒋沐凡被方黎逗得直发笑。 方黎小嘴一撅,可怜巴巴道:“你老实交代,你到底跟他上过几回床?” 蒋沐凡从被窝里伸出了胳膊,一只干净温热的手抚上了方黎的脸,方黎鼻尖似是能嗅到那人掌心里独特的让人安稳的暖香。 “该交代的我早都跟你交代完了,可没第二遍了。”蒋沐凡不紧不慢的说。 他眼神软软的看着方黎,又慵懒的唤了一声:“宝贝儿。” 蒋沐凡拖着长音,坏笑里满是甜腻:“你老公的过去,你还是少——打听的为好。”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温和干净的小孩儿竟还是个妖孽? 方黎盯着蒋沐凡那双似有星辰的眼睛,感觉自己心脏似是漏了一拍。 他二话不说的从脸上扒下蒋沐凡的手,压到了一边,而后垂眸俯身,死死的吻住了蒋沐凡的唇。 ...... 后面的日子,就顺理成章的回归了平静,毫无波澜之中带着一丝名叫希望的甜味。 蒋沐凡彻底停了药,和方黎在他们的小家里滋滋润润的过了一个月,最终却败给了学校经常早八点的课。 早八的课就意味着两个人要七点就从家出门,七点出门那就意味着最迟六点半就得起床,甚至还没得早饭吃。 方黎对蒋沐凡在热乎劲儿上死活下不来,晚上经常要跟自己的这个小妖精折腾到大半夜去,六点半起来两次就已经困得没有人形了。 蒋沐凡更甚,虽说他体力出的不多,但受的疼与折磨更多啊。 没过两天,这两人就撑不住了。 果然谈恋爱影响学习,老师说的话都是对的。 这两人从挂着黑眼圈踏点儿进教室,到蓬头垢面的迟到走后门,最后还浑浑噩噩的睡过点儿了好几回,睁眼都到了大中午。 每每只要一到学校就奔教室,下了课就开车回家腻歪,蒋沐凡也是,惰性有点被激发出来了一样,任方黎怎么带着他好吃懒做,还乐在其中。 结果蒋沐凡的专业课还好说,毕竟杨鹤忠不会给他太难看的下场,而方黎的专业课终于是混到了,再不练就要铁挂的程度了。 于是有天方黎被他们家娘娘劈头盖脸的训了一顿,终于知道了学位证的重要性。 蒋沐凡凑巧那天也被杨鹤忠拐弯抹角的说了,心情也是不怎么舒爽,回家蒋沐凡就跟方黎开了个和平的小会,说咱俩是不是该练练琴了。 那一说练琴就得成天往学校跑,一成天往学校跑,那谁还有精力成天操心今天在家做什么饭呀,咱家是不是该拖地扫地了呀,晚上咱们窝被窝里看点什么小电视剧小综艺呀,这种琐碎的事儿,毕竟各位小伙子还都是未入社会的学生,硬要承担起家庭的责任,还得再磨练几年。 于是在方黎哼哼唧唧下,蒋沐凡终于提出,要不放假前咱回学校住算了,好好努力一段时间,把这考试周给他安安稳稳的过过去。 而且学校才下了新政策,说给他们这帮筱香县回来的学生给予特别待遇,考试不看平时考勤成绩,就看卷面分数,分数过了六十大关就不给挂。 他们这些学乐器的,理论学科一般不会给你整的太复杂,仗着这么好的政策,临时抱佛脚几天,再好好练一段时间琴,也许就能全科通过了呢。 方黎一听确实在理,但实在是舍不得跟蒋沐凡在家腻歪的这些小时光啊,他感觉只要车一开进地库,空气都变甜了呢,那303哪儿比得上啊,刘伟跟白晓天个顶个的臭的...... 第172章 结果家庭会议还没开完,方黎手机里又接到了自己班级群的通知,说娘娘又找事儿了,期末作业每人又加了条练习曲。 “......” 方黎听完看完,俩耳朵一耷拉,不情不愿的跟蒋沐凡说了一声“好吧”。 于是临学期末的后两个礼拜,这两人又搬回了宿舍住去了。 安安生生的搞了几天学业,方黎发现住宿舍跟住家里除了不能晚上跟蒋沐凡在床上大闹天宫以外,其他的的区别倒也不大,甚至还能省不少心。 周内早上他俩一块儿起来去吃个早点,然后该上课就去上课,中午回来了再一起吃午饭,下午要是有专业小课的话就都乖乖的去上,没小课的话就去各自的琴房练会儿琴。 等到周五下午的时候,方黎会准时准点儿的把蒋沐凡塞进他的高尔夫里,欢天喜地的拉回家,然后好好的跟蒋沐凡腻歪两天。 蒋沐凡对方黎在某种感觉上就像是铲屎官对于猫主子,简直吸不够。 让蒋沐凡说方黎其实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太粘人。 平时练琴的时候,蒋沐凡本来合情合理的在自己系的琴房呆着练琴,每隔上一会儿就能听见方黎敲门,进来跟他亲亲热热厮磨一阵,再依依不舍的走,然后过上一个小时又下来。 来回几次之后,蒋沐凡被烦得无法,直接搬到了方黎的琴房去练,反正哪儿的钢琴不是弹,他方黎要是不嫌吵不嫌乱,蒋沐凡那也是个大无所谓的。 可谁承想这效果居然也不差,方黎真不嫌蒋沐凡吵,还美得要上了天似的,蒋沐凡一直练琴效率不错,方黎因为心肝宝儿就在眼前,速度也是蹭蹭的,各自总能在规定时间内超额完成任务,还能把他那个《自由探戈》合上好几次。 功夫不负有心人,期末作品方黎的那首《自由探戈》成为了他们这一批马林巴的典范之作,蒋沐凡的门德尔松也得到了自己系里老师的一致好评,接下来就是什么乐理呀视唱啊,方黎跟蒋沐凡苦练了几天,也顺顺利利的擦边过了。 这一个学期过的虽说是多灾多难艰辛坎坷,但好在结果是好的。 方黎随了愿,蒋沐凡也有了家。 ...... 转眼一个学期就结束了,一放寒假,不用多久就是年。 方黎家在首都,每年过年他的父母都会雷打不动的从m国回来团圆,外地的七大姑八大姨也会从各地回到首都来给这个有头有脸的严家姥爷拜年,所以严老对春节的重视程度,在方黎眼里要比其他人家要深的多。 一般他不论有什么事儿,年前七天是必须要在家呆着的,陪着姥姥打扫打扫卫生,或者陪着姥姥逛逛菜市场,给家里当劳力去搬搬年货。 但今年不一样,今年他有蒋沐凡。 方黎深知自己家里的那些人都不是好惹的,蒋沐凡能“风平浪静”的出柜,他铁定不行,他甚至都不能这么唐突的就把蒋沐凡带回去,这要是让他姥爷看见蒋沐凡了,指不定蒋沐凡的那条腿还得再断一次。 无奈,方黎为了多陪陪蒋沐凡,只能跟家里的那些人连蒙带骗的在永宁呆到大年二十八,终于到了必须必须要走的时候了。 蒋沐凡一万个理解,懂事的没跟方黎闹过一句。 虽然蒋沐凡平时就懂事儿,从不跟自己像其他小情侣似的胡闹作死过一回,但就这次的懂事,方黎不禁暗暗心疼了半天。 大年二十八的中午,别人家都张罗着炸丸子炸带鱼蒸馒头,就方黎的这个小屋子里略显冷清,毫无烟火气,再暖色调的壁纸家具都烘不起来。 方黎心里不是滋味的给自己的双肩包里装了两件换洗衣服,其他的什么都不多拿,草草装好了之后,便把书包拎到客厅找蒋沐凡。 他心里难受的摸了摸蒋沐凡的脸:“你在家好好的,我初三晚上就回来。” 蒋沐凡仰着头对方黎笑:“嗯,你忙你的,也不用这么着急,在家好好陪陪爸妈和姥姥姥爷。” 方黎捏了捏蒋沐凡的脸:“说初三回就初三回,想我了就给我电话,别管我方便不方便,我24小时跟你通话都方便,听到了吗?” “嗯知道了,去吧。” “你在家没事儿就别动手做饭了,操心,我到时候给你订餐。” “好。” “还有睡觉记得开加湿器,暖气太热,太上火。” “知道啦。” “那个水果在......” 方黎还想絮叨,蒋沐凡无奈的笑了笑,从沙发上站起了身把方黎推到了门口,他边走边接着方黎的话说:“水果在冰箱的第二层抽屉里,苹果农药太多要削皮吃,葡萄要拿小苏打泡泡再出水,还有火龙果你都给我切好啦,就在保鲜盒里放着呢,不能放太久,今天就吃完。” 方黎站在门口瞅着蒋沐凡叹了口气。 “我不想回去。” 蒋沐凡把方黎的脸拉到了自己嘴边,吻了吻他的嘴角:“没几个小时,快去快回,我在家等你。” 方黎望着蒋沐凡淡静如水的眼睛,不由觉得这次的生离比筱香县的死别来的还要难受。 蒋沐凡给他打开了大门,说再不走要赶不上飞机了,方黎这才三步两回头的进了电梯。 说实话,虽然孤独对于蒋沐凡来说并不陌生,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但这次他多少心里有点空。 送走方黎之后,蒋沐凡打开了电脑开始没日没夜的玩儿起了游戏。 第173章 方黎说的水果和加湿器,通通被蒋沐凡抛之了脑后,他到底不是一个会自己照顾自己的人。 这会儿蒋沐凡只想着,怎么才能两耳不闻窗外欢声笑语的,安生度过这四天。 第84章 有关我的方黎 3 方黎是年二十八下午的飞机,晚上八点落地了首都,一下飞机就给蒋沐凡报了平安。 蒋沐凡之前怕自己晚上会一个人睡不着,偷偷把以前治自己抑郁症的那个中成药找出来备着,时刻准备着若是半夜十二点之前还不困的话,就给自己闷一顿下去。 方黎也担心蒋沐凡,只可惜他在永宁没什么靠谱的朋友,刘伟和白晓天人家也有人家自己的家,他没什么人可以摇过去陪陪蒋沐凡的,能做到的只能是,下了飞机就跟蒋沐凡保持通话,一直保持到进家门才挂断。 挂断也挂断的不彻底,改换成聊微信。 也不知道这是在缓解方黎的思念还是缓解蒋沐凡的空虚,反正方黎觉着这会儿最好的就是——一定得让蒋沐凡一刻也别闲着的想着自己。 蒋沐凡丝毫没有不耐烦,好脾气的陪着那块儿远在千里之外的狗皮膏药聊着天儿,他心里清楚方黎是在想他担心他,只是方黎不知道,这单薄的一条条消息,根本无法让他得以缓解。 但谁也无法,只能接受现实,方黎就这么有话说话,没话找话的跟蒋沐凡一直聊到了大年三十儿的晚上。 快到饭点儿的时候,方黎最后给蒋沐凡发了一句:“不说了,要上桌吃饭了,吃完了再找你。” 蒋沐凡带着电竞耳机坐在电脑跟前,一字一句的打了个“好”。 而后方黎便再也没音了。 蒋沐凡起初在一把把吃鸡里面忘了时间,最后起来上厕所的时候瞄了一眼表,才发现竟然已经快十二点了。 方黎从八点开始吃年夜饭,吃到了这会儿? 蒋沐凡心里纳闷了一下,给方黎发了一条微信,问了一句“在干嘛”。 他心里莫名有些惴惴不安,但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在那儿瞎担心个什么玩意儿,方黎在自己家里,能有什么大事儿。 拿开水把手烫了?走路不小心摔断腿了?吃饺子咬到舌头大出血了?......这都是胡思乱想。 那跟爸妈拌嘴闹不高兴了?被姥爷在家训话了?那也不至于搞到这会儿去吧...... 以方黎这尿性,那出轨更不可能,出柜还差不多。 出柜...... 也不会吧?方黎这么二? 哟,还真说不准。 蒋沐凡坐在电脑跟前正瞎猜乱想着,忽然手机一震——来了条微信。 他连忙去伸手去够手机,有些着急忙慌的想要去看屏幕上的显示,结果把手机捏到眼前的时候,亮着的屏幕上只有一个空白的锁屏界面。 怎么回事,苹果抽风了? 蒋沐凡划拉进主页,点开了微信的图标开始翻翻找找,也不见有一个新消息。 “搞什么......”蒋沐凡低声念叨了一句。 而后皱了皱眉,又点进了和方黎的聊天记录里。 那一句从自己这边发送的“在干嘛”还孤零零的躺在界面的最后一行里,无人回应。 蒋沐凡默默的盯着屏幕,把手机左上角的23:59盯到了00:00。 霎时间,全世界就像是说好了一样,四面八方突然炸起了烟花,楼下突然变得热闹了起来。 蒋沐凡抬头望向窗外,正好有一个橘色的花火正在远处爆开,璀璨的星点映到了窗上,好看的叫人感动。 这突然的动静也惊动了其他人家,蒋沐凡听到楼下的住户推开了窗,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妞妞快看!多好看的烟花啊!” 紧接着是一个奶声奶气的丫头声,她像是被自己的爷爷抱在怀里,小姑娘激动的不停的叫着:“橘色的烟花!哇!还有绿色的!好美啊!爷爷爷爷!举高点!我要看不到啦!” 蒋沐凡静静的听着,他猜想这小姑娘大概是张大了嘴巴,瞪圆了她的大眼睛,软软的小胳膊像两段胖莲藕,环在了那个全世界最疼自己爷爷的脖子上。 楼下的窗子敞开,一股暖暖的饭菜香气也跟着飘了上来。 蒋沐凡轻轻嗅了嗅,低头看了眼自己刚吃完的泡面,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拧了一下。 这才是过年啊。 蒋沐凡暗暗的想。 呆了两秒,蒋沐凡叹了口气,他端起手机认认真真的打了几个字,在方黎的界面里点下了发送—— “新年快乐,早点回来。” ...... 与此同时,内环的某个旧小区里,一个高挑消瘦的男人满身酒气的坐在自己的卧室中,屋里屋外是一样的安静冷清。 他的卧室靠墙的地方,摆着一个实木的双层架子床。 刚刚他才晕晕乎乎的给那个下铺换了一床新的被单。 新年的倒计时卡在了最后一秒,屋外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男人疲惫的仰着头半躺在椅子里,神色落寞,就快要睡着。 他不经意踢倒了脚下的两瓶空白酒瓶,手里的手机也不小心滑到了地上。 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是一条慌乱撤回的消息。 这放在别人身上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只是刚没忍住给自己的弟弟发了一个“新年快乐”而已。 ...... 蒋沐凡发送出去的消息直到深夜四点的时候才收到了回复,那会儿蒋沐凡已经趴电脑跟前睡着了。 第174章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才看到方黎就回了六个字——“乖乖在家等我。” 蒋沐凡看到方黎终于来信,顾不上腰酸脖子疼,一个电话就回了过去,结果等了半天,竟没人接。 一时间蒋沐凡心里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后方黎便彻底的陷入了失联状态,说好的初三回来,最后蒋沐凡生生等到了初十,方黎消失了整整十天。 方黎失联的第一天,蒋沐凡心神不宁,宽慰着自己方黎大概是忙,毕竟今天年初一,他姥爷又那么凶。 方黎失联的第二天,蒋沐凡有点坐不住了,他开始给方黎发微信,问方黎在干什么。 方黎失联的第三天,蒋沐凡发微信的频率开始上升,最后从平静的问,到带着火气的催促,一条消息只有一个问号,一顿一口气能发好几十条问好过去。 方黎失联的第四天,蒋沐凡甚至想报警,但理智还是把他劝住了,方黎人在家里,不会有安全问题的,他不满足于给方黎发微信,转而成打电话,一通没人接就下一通,接连着打,什么事也不做,直到对面传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方黎失联的第五天,蒋沐凡已经无法入睡了,前几日还能抱着手机不由自主的困得睡过去,结果这天他睁眼到了天亮。 接下来的第六天、第七天、第八天、第九天...... 蒋沐凡深知自己用手机联系一定是无果了,所以将自己的手机也扔在了一边。 他一开始还能在家里焦躁的走来走去,打打游戏消解一下,他甚至想着出去逛逛超市,到外面走一走散散心,说不定等回去方黎就回来了。 结果蒋沐凡刚穿戴整齐打开大门,就觉得寸步难行。 方黎没消息,他什么都做不到。 蒋沐凡饿了就吃点零食,渴了就水龙头上接点冷水,他连烧水都没心情,更别说做别的事。 他打心底里承认,自己一直都不是一个会照顾自己的人。 人的情绪不可能持续性的处在一个紧绷的状态,焦躁症也会有一个抛物线低点,最后蒋沐凡在极度不安之中回归了麻木。 他靠着药片入睡,因为醒着太难受,他不喜欢等人的感觉,还不如睡着,睡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也许还能做两场美梦。 蒋沐凡把手机连着充电器,放在床头,和医院开剩下的药放在一起,吃了就睡,睡醒了再吃。 毫不遵循医嘱,这要放在专业的医生眼里,蒋沐凡此时的行为一个不好就会有生命危险,可惜蒋沐凡的医疗常识极差,此时顾不上那么多,只能待到事后再后怕。 他就这么浑浑噩噩的在床上瘫到了初十。 初十的上午,阳光透过窗户洒到了蒋沐凡的脸上。 他仿佛是在被光刺到眼睛的一瞬间,听到了门声响了—— 蒋沐凡触电一般猛的睁眼,他掀开被子就往出跑。 只见玄关处站着一个满脸胡茬,一身尘土的大高个。 方黎正弯着腰换鞋,并且还嫌弃的脱了袜子,把袜子扔到了门口。 他瞅着蒋沐凡出来了,乐呵呵的冲蒋沐凡笑,蒋沐凡发现他的嘴角似是有伤,方黎笑开了扯着了伤口,又痛苦的把嘴收了回去。 蒋沐凡麻木了几天的委屈和愤怒在这时刻突然蒸腾了起来,他三步并两步的冲到了方黎跟前,一拳就干在了方黎的肩膀上。 “你他妈有你这么耍人的吗!”蒋沐凡冲方黎喊。 方黎被他打了个踉跄,嘴里大叫了一声“诶呦”。 蒋沐凡咬着牙恨得一言不发,还想着再给他一拳,结果被方黎大臂一挥,囫囵个儿的揉进了怀里。 方黎这一套强制措施也没能压下这小子的怒火,蒋沐凡依然跟个发了怒的猫似的在他怀里拳打脚踢,还暴躁的口吐芬芳。 方黎压着蒋沐凡的身子,好气又好笑的哄着:“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哎呦我宝儿怎么瘦了一圈儿啊......受委屈了受委屈了,好了老公回来了啊,哎呦好了好了,别闹别闹了,这一路我可累死了....哎呦别打!疼!” 蒋沐凡在方黎怀里闹腾了快十分钟,才慢慢安静了下来。 方黎光着脚丫把蒋沐凡送到了沙发上,指着蒋沐凡的鼻子说:“老实呆着啊,我去冲一把换身衣服,那绿皮火车特么的太脏了。” 方黎前脚脱了外套往洗手间走,蒋沐凡后脚就跟上了。 “怎么火车回来的?”蒋沐凡问。 方黎从柜子里取出了自己的睡衣,扭身冲蒋沐凡神神秘秘道:“说来话长,等老公洗个澡出来慢慢给你讲。” 蒋沐凡皱了皱眉,把方黎送进了洗手间,大概是方黎招数到位,真真给蒋沐凡吓到了,蒋沐凡一刻也不想让方黎离开视线,甚至想倚着门框看着方黎出来。 平时蒋沐凡罕见的粘人,方黎一定会任由着蒋沐凡粘着,自己还得乐呵半天。 结果今天,方黎躲躲闪闪,还不自然的把蒋沐凡推出了洗手间,关着门洗澡。 蒋沐凡纳闷了半天,心觉不对,等着浴室的水声似是渐入佳境,蒋沐凡一个推门,闯了进去。 “靠!啊你吓死我!”方黎站在花洒下,眯着眼睛猛的一个激灵。 热腾的蒸汽把浴室烘得是云雾缭绕,模糊之中,蒋沐凡只能望见方黎两条紧实的大腿,画面还有点说不清的性感。 只可惜蒋沐凡心怀天下,此时没这当不了饭吃的七情六欲,他不顾方黎那吃惊的表情,一把拉开了用来干湿分离的玻璃隔挡。 第175章 “靠!你身上的伤哪儿来的!” 蒋沐凡惊呼道。 【作者有话说】:和方黎的回忆在这里就快要结束了,在此感谢能看到这里的朋友们。 凡凡的故事还未说完,下章后半部再次进入主线。 在写这一段回忆的时候,我不禁都要爱上大黎子了,好舍不得让他回到现实。 这部作品有点长,整体是一段酸酸的故事吧,我希望我们都可以在经历苦难之后还能依然会爱,毕竟谁的生命中没有过深刻的故事和深刻的其他人呢? 所以这种爱情观可能不符合很多人的口味,但确实是我想慢慢讲的故事,希望我也可以如同凡凡一样坚韧,普通大黎一样勇敢吧。 祝各位幸福,后天再见。 第85章 都过去了 方黎背上满是大大小小的淤青,胳膊上和腿上也有好几处,细看是触目惊心。 他傻子一样的站在水下,任淋浴把他的头发打成什么怂且搞笑的形状,方黎站在原地,吧唧了吧唧嘴,没话了。 蒋沐凡看着方黎身上的惨样,丝毫不觉得此情此景有什么所谓的破碎美,只觉得心里火气马上就要冲破天灵盖,再不压制,这个浴室就要被他的小宇宙炸成灰烬了。 他愣了两秒,指着方黎的鼻子说,限方黎五分钟之内就从浴室里滚出来。 于是方黎头发上泡沫都没冲干净,就裹着浴袍灰溜溜的出来领罪了。 他在蒋沐凡的眼神杀下,小嘴吧嗒吧嗒的讲了半天,才把这几日的疑点坑老老实实的给蒋沐凡都填了个干净。 最后不出蒋沐凡所料,方黎还真是回去作死的出柜去了——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严宁在饭桌上就开始跟方黎布置任务,先是让他考雅思,再是让他准备出国,方黎听了心里不舒爽,话赶话的,一鼓作气的把自己那点儿事儿就全说了。 三十儿晚上就过得不舒坦,严老听完,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只当方黎在那儿犯浑,教训了两句就过去了,罚方黎跪在书房反省,第二天早上想好了再来请安。 方黎在书房连跪带混的熬了一夜,没想到第二天嘴更硬了。 结果就跟家里闹了起来,严老头那会儿力气比现在大,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拎起家法就开始打。 打完再跪,跪完再打,还不许姥姥给外孙子送饭,方黎挨了几天棍子还硬生生的饿了两天。 筱香县的元气刚养好,这又受了这两天的罪,方黎再血气方刚也撑不住,于是又是感冒又是发烧的就给病倒了,没能赶上初三那天的飞机。 这次方黎把家里气的是不轻,在医院打吊瓶都不安生,老严家的肉体摧残完了之后又要来精神上的,严家姥爷的棍子不上身了,家里其他人的灵魂谈话又上来了。 起先还能好好聊,接下来严宁就忍不住了,先是用道德绑架式话术,再是用威胁的法子,最后见这小子油盐不进,干脆就开始了恐吓。 说什么以她现在的本事,完全可以把蒋沐凡这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做掉,方黎要是在家好好听话,那蒋沐凡还能在永宁安生呆着,要是方黎还是死活不回头,那恐怕等这次回永宁的时候就找不到蒋沐凡的人了。 方黎哪儿听得了这个,当时就不愿意了。 他顶着一身的伤,疯了一样的冲进了厨房,拎起把菜刀就要往自己手上砍,说严宁要是敢动蒋沐凡一根儿手指头,他这双手也不要了,以后还敲他奶奶个腿的马林巴敲! 他就像一条被逼急的野狗,那会儿跟谁都过不去。 严宁起初还不信方黎能干出这等有魄力的事儿,冷眼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煽风点火的说“那你砍,你现在就砍,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勇敢。” 结果没想到方黎还真给来真的了,好在千钧一发之际,方黎的爸爸冲出来把儿子推到了一边,那刀谁也没伤着,就砸了方黎的脚。 方黎的这一出终于把家里人给吓坏了,后面再没人敢跟方黎多说一个字。 最后等到初九的时候,方黎终于找到了机会,给家里留了封长信,偷了自己身份证,在姥姥抽屉里抓了把钞票,翻窗跑了。 摇了一晚上的绿皮火车,赶了初十的大早,方黎终于抱到了他家刚热乎的蒋沐凡。 ...... 蒋沐凡听完这段惊心动魄后,还哪里来的火气,就剩下后怕了。 方黎受了这么多罪,还差点出大事,他这几天的辗转反侧,腹热肠荒算得了什么? 他望了望方黎因为受了冻,又忽然回来受了暖而变得发红的手指关节,心里一阵酸楚,伸手抚在了方黎的手上,默默的摸了摸。 家里的温度挺高,方黎的感冒可能也没好全乎,他松垮的裹着件浴袍缩在沙发里,鼻子不时的吸溜吸溜两下。 刚开始跟蒋沐凡汇报的时候,方黎还有点眉飞色舞的精神,等讲到后面就慢慢有点昏昏欲睡的样子了。 见蒋沐凡主动拉自己手,方黎知道这小孩儿的气是解决了,他放肆的将头枕在了蒋沐凡的肩膀上,哼哼唧唧道:“困死你老公了,春运只能买到站票,一路也没找着个座儿,可累可累了。” 蒋沐凡蹭了蹭方黎贴在自己颈窝的发,言语之间软了下来:“那你回去睡会儿吧,我去搞午饭,想吃什么?” 话音还未落,一只坚实的手臂便环上了他的腰,方黎一个俯身把蒋沐凡扑进了沙发里。 第176章 方黎平时黑硬的总是支棱起来的发,因为见水的缘故耷拉到了额间,那所谓的一点刘海半遮住了他的眼睛,蒋沐凡还未来得及看清方黎的眼神,就见这个体量不轻的大高个忽的压到了自己身上。 蒋沐凡听着方黎那令人安心的心跳,鼻尖闻到了从方黎身上散发出来的好闻的沐浴液的味道。 “别去了,就在这儿陪我睡会儿吧。”方黎的声音闷闷的在耳边响起。 蒋沐凡没吱声,任由他趴在自己身上。 安静了片刻之后,蒋沐凡听方黎低低唤了一声自己。 “蒋沐凡。” “嗯?”蒋沐凡在方黎怀里淡淡的答应。 方黎像是卸下了什么担子,发出一阵叹息:“都过去了——” “以后咱俩好好过。” 那略带疲惫的声音宛如是一根刺,将蒋沐凡的心极小心的扎了一下,蒋沐凡抬手顺了顺方黎的背,又“嗯”了一声。 而后没过多久,方黎的呼吸便沉重了起来,像是睡深了。 他是真的累坏了。 蒋沐凡轻轻的出了口气,随着方黎一起缓缓阖上了眼。 客厅里的温度不多不少的烘到了28度,睡着的人会有点冷,可醒着的人又会觉得有些燥,但这都不影响那沙发上的两个人。 他们相互依偎着,觉得凉了就往对方怀里再钻一钻。 不知不觉就过了中午,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茶几上,方黎搂着蒋沐凡睡在阴影里,画面是那样的时光清浅,岁月静好。 蒋沐凡的脸贴在方黎温热的胸膛上,他嗅着方黎身上的味道,从此开始,整整六年。 在这带着细微的醇厚木质香的柔软香气里,蒋沐凡也是睡得香甜,他沉入梦乡之时,脑中暗暗响起了一个声音,那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一句祈祷—— 如果可以,希望方黎可以永远做我的归宿。 ...... 滴、 滴、 滴、 滴...... 蒋沐凡在一张窄小的单人床上睁开了眼睛。 他睡得昏沉,像是刚做完一场漫长的梦。 天花板上装了几个冷白的射灯,惨惨淡淡的打在他的脸上,蒋沐凡睡的床靠在一面半身高的太空墙上。 他坐起身来,墙体的上半段是一块儿厚玻璃。 玻璃的另一边,躺着他的方黎。 …… 这天是严宁在层流室里陪伴方黎的第九天。 蒋沐凡抬眼看了眼墙上的表——凌晨四点半。 层流室里没有朝外的窗户,分不清白天与黑夜,只能用墙上的二十四小时时钟来看时间。 蒋沐凡透过玻璃朝里望了望,仓里风平浪静,方黎身上的检测仪器上各项指标都还比较稳定,严宁浑身被防护用品包裹的很严实,就露了双眼睛,她正半躺在病床旁边的躺椅上睡着。 方黎一把骨头,穿着宽大的病号服,鼻上插着氧气,手上插着留置针,纸片人一样,感觉陷在病床里就要看不见。 他头上戴着顶一点也不好看的医用帽。 进仓的时候就被戴上了,每天会有一个小护士来给方黎换一个,蒋沐凡起初不知道为什么要戴着这个在头上,又闷又丑的。 最后听说还是为了防止细菌感染,蒋沐凡听后无言,想着方黎这一头硬发要被困在这薄薄的好似不透气的布帽子里,不知道要有多难受。 结果有一天护士过来给他换帽子的时候,蒋沐凡才看到,方黎那一头总是黑硬的能支棱起来的发,已经变成又细又软又稀疏的模样了,在灯光下,还有点偏浅棕色。 从那之后,每每到护士給方黎换帽子的点儿,蒋沐凡就躲出病房外抽烟,再也不看了。 现在的时间估计外面天还没亮,自从方黎出事以来蒋沐凡就一直觉少,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操心的吧。 而且今天也是他跟严宁换班的日子,蒋沐凡心里还有些小激动。 他已经很久没有触碰过方黎了,每天就隔着块儿玻璃相互看着,方黎多数会睡着,等醒了如果看见他在玻璃那边,会朝他笑笑,那笑容相当的淡,大概是因为以方黎现在的状态,眯眼睛扯嘴角也算是一项费体力的事吧。 所以有时蒋沐凡觉得自己要是不仔细看,还真有点认不清方黎那是什么表情。 层流室外就蒋沐凡一个人,他醒的早,站在玻璃前看了方黎一阵,觉得里面的两个人大概都没有要醒的样子,便简单把床上的被褥收拾了一下,从手边的小床头柜里拿了自己的洗漱用的盆子,再给口袋里揣了包烟,匆匆的出门,去了走廊尽头的洗漱间。 层流室陪护跟其他普通病房的陪护不一样,首先进去前要先进行严密的全身消毒,然后还要全副武装。 穿手术服,带手术帽,严格佩戴口罩。手套和护目镜目前还没规定,但如果病人情况严重,那可能也会被要求佩戴,所以在穿着上,基本上除了内裤,其他的都要用全无菌的东西。 接下来就是上厕所和洗漱麻烦。 按理来说正常的公立医院的层流室是不让家属陪护的,若是陪护也会规定建议是24小时轮换制。 因为除了吃饭睡觉不舒服以外,就是里面不能用洗手间,水流里的细菌不可控性太多,若是装上下水管,是做不到百级层流病房的。 所以普通公立医院要么就是不让家属陪床,要么就是只能陪24个小时,进去之前把厕所都上好,要是有一个急事儿没办法忍了,那就出去别再进来了。 第177章 医院每天那么多人,谁有功夫给你天天做好几次全身消毒? 但精德能相对人性化一点点,毕竟目前这个刚开启的层流室里面就住了方黎一个人,查尔斯在离方黎病房稍远一点的位置开辟了一个可以用流动水的清洁空间,专门供陪护家属使用,用完之后旁边就是可以做全身消毒的地方。 有人可以不厌其烦的伺候你,私立医院的优秀服务就在这儿体现了。 所以严宁这九天在里面,除了吃不香睡不好以外,还是依旧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跟当初的安安妈妈一点不一样。 但蒋沐凡那个万事不求人的尿性是实在改不了,他给自己的洗漱盆里装了一堆的瓶瓶罐罐,什么洗发露、洗面奶、刮胡刀、牙刷牙缸大毛巾的...... 除了让自己尽可能干净点,这样可以少麻烦人一些,减少去那个清洁空间的频率,再一个就是—— 他知道方黎眼神儿现在不好,可能都压根儿不怎么能看得清玻璃那头的自己,所以他要以一个香喷喷的精神面貌进去见方黎。 他不能让方黎看到这个蓬头垢面,满脸胡茬的自己,不能让方黎察觉到自己又是快要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他不能让方黎担心,不能让方黎心疼。 所以蒋沐凡想,若是黑眼圈遮不掉,那就能遮掩多少算多少吧。 蒋沐凡抱着盆子,把精德的洗手台当温泉会馆似的用,给自己来了个精致的面部spa。 正拿洗面奶搓着脸的时候,身后的走廊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像是三两个人的动静,不紧不慢,听着不像是什么急事儿的样子,蒋沐凡没多想,继续弯着腰认真的洗着脸。 他听见其中有一个人像是在自己身后顿了顿。 而后推门进了开在洗手间对面的医护人员层流室入口。 【作者有话说】:贺医生回来啦~贺医生回来啦~贺医生来救凡凡啦~ 第86章 别来无恙 一个高挑挺拔的男人穿着手术服戴着口罩,四平八稳的站在方黎的床边,手上端着一本病历夹。 “肋骨上的情况我看了,处理的没有问题,后期要平躺静养,不要侧卧。” 说完他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在病历上的某一栏中点了一点,冲身边的一位护士交代道:“然后这里,骨质指标有点问题,以这个数据看,病人的阿伦磷酸钠剂量不够,针剂先不打了,每周口服两片磷酸钠药片,其他药物的用量不变。” “好的,贺医生。” “你现在就可以去取药了,早饭后给他吃一次。” 小护士听完,毕恭毕敬的从贺白手里接过了病例夹:“好的,贺医生。” 而后转身走出了病房。 时间早晨六点半,严宁八点有个公司会议,提前出去准备了。 她耽误了快半个月的工作,这次让蒋沐凡一接班,可能要在外面忙很长一阵子了。 蒋沐凡把自己洗干净之后就被查尔斯和任明叫去了办公室,他们要跟他交代一些基本的陪护常识,毕竟这是蒋沐凡第一次进仓。 所以小护士走后,仓里就剩下了贺白和方黎两个。 贺白并不是想躲着谁,这是他被调职的第一天,因为严宁早上刚巧要早走,所以想趁自己忙起来之前把这些请来的其他科协助医师都见上一见,尤其是这个在查尔斯口中“尤为必须”的骨科大夫。 所以也就让贺白来报道的早一些,贺白到精德后,草草跟严宁聊了几句,便直接换衣上岗了。 方黎睡不好,总是昏昏沉沉,听见身边有动静就醒了,他半睁着眼睛,光听声音就知道这是贺白来了。 贺白站在方黎床边,静等到小护士走远,才缓缓开口:“好久不见,小朋友。” 方黎从插着氧的鼻间哼出了两口气,像是在笑——稀奇了,多久都没人这么跟他针锋相对的说话了。 “别来无恙,贺叔叔。”方黎肺上的伤总是养不好,他艰难的用嘶哑的声音说。 贺白找了一个小板凳坐下,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我得到的消息,是贵方点名要我来,这很有意思。” “我跟精德的各位没什么交情,任明在这儿说不上话,我与令堂也素不相识,蒋沐凡躲我都来不及,我思考半天,想必这是你的主意吧。” 方黎面无表情的沉默片刻,而后微微翘起了嘴角:“你这眼神真可怕,跟来要我命似的。” 贺白瞥了一眼床上的人,神色冷冷:“我犯不上,但我劝你,什么事情还是少擅作一点主张比较好。” “是有点任性霸道。”方黎看着贺白的方向,表示认同。 说完他想了想,眼角微眯,挑衅道:“但你还是来了,这么看我把你摸得挺透,对吧?” 方黎的话说的很慢,却字字清晰。 贺白盯着方黎,只是沉默。 方黎心里清楚,自己从第一次遇见蒋沐凡那天起,眼前这人就注定是他的天敌,不论自己如何努力,这一关他可能永远都过不去。 而贺白也明白,蒋沐凡离开他的那天,他就要接受这世上有一个方黎的存在。 他们本应是狭路相逢,有你没我的关系,此时却被其中一方叫到了跟前来。 二人对视了一阵,仿佛所有的话都无需多说,他们相互自都明白。 隐隐之中,贺白感觉自己知道方黎在想什么,只是两个人都因为自持的尊严,谁都不愿意把话说明白。 第178章 见贺白没理自己,方黎自顾自的呢喃:“别紧张,我没劲儿跟你玩儿什么心理战,你来了就好啊。” 贺白无言坐了一会儿,冷冷的念了句“幼稚”,起身打算走。 临出病房门,贺白自觉方黎这样的消极想法于谁都不会是件好事,他背对着房门低低一声叹息,微微偏头说道:“适配骨髓没有你想的那么难找,好好养病,日子还长,别往坏处想。” “稀罕,居然还能从你嘴里听到句人话。”方黎垂眼望着贺白的身影,言语之间带着点无奈。 贺白权当没听到方黎的那句屁话,抬了抬手,头也没回的出去了。 ...... 几个小时后,蒋沐凡顺利进了仓,方黎欢喜的像是过年。 这弹了二十八年钢琴的蒋老师,头一次穿这身专业的行头,进到仓里的时候还被方黎拉到跟前欣赏了半天。 其实就是臃肿宽松的绿色手术服,蓝色的手术帽,还有口罩和拖鞋,全身上下能露出来的就两只手和蒋沐凡那双水灵的眼睛。 毫无美感可言,谁穿身上都有点五等身材的样子,却硬让方黎说成了蒋沐凡这是制服诱惑。 说实话,严宁看护方黎的那九天,方黎昏迷的时候倒还好,等到后面两天意识逐渐恢复,都快无聊成了山里的和尚。 他和严宁没话聊,严宁也不是那种没话找话的妈妈,控制欲极强,见他睁眼了就让他睡,看他想望望外面的蒋沐凡,严宁还旁敲侧击的跟他说不要过度用眼。 本来这双破眼睛就看不清雾玻璃那头的景象,瞅什么都是雾蒙蒙的,现在再被严宁一催,更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望到个蒋沐凡单薄的影子。 还有一点就是——事事都不方便。 他的翻身,他的洗漱,还有他的日常排泄...... 严宁生了他,却没好好养他几天,方黎刚被送进去的那几天,身上还插着尿管,看着严宁给他倒排出来的尿液的时候,方黎心里实在是膈应,苦不堪言。 还好他后面两天恢复了一些,可以自主用医用坐盆了,否则方黎觉得那样的自己,应该很难可以跟严宁两个人在里面撑过三天。 不是严宁被他逼走,就是他自己先尴尬死。 所以终于严宁要走了。 所以终于,蒋沐凡来了。 蒋沐凡现在闲人一个,倾家荡产不说,也没个正经工作。 他在任明和查尔斯那边上了快一个小时的陪护指导课,外加上以前跟方黎在永医大的住院生活,进了仓后,蒋沐凡做的是得心应手,比专业的护工还要专业。 层流室的设置很严谨,使用规则也很复杂,主要就是要保证空间里的空气洁净度。 层流设备24小时循环往复的过滤消毒,可以阻止大部分外来的尘埃,保证病人呼吸系统的绝对安全。 所以护士每24个小时就会更换所有的患者与陪护的生活用品,比如脸盆、毛巾、尿盆等,并且病人用的输液器、针管、镊子等医用物品,也要在消毒剂消毒两遍之后,再放进消毒机里吹12个小时。 繁复琐碎还不止如此,层流室的护士们还要每天把室内的所有墙体台面用高压消毒过的抹布整体擦拭两遍,并且在每次给病人做过护理之后,再随时用抹布擦拭清洁各种台面,防止空间里有微粒尘埃。 从而,蒋沐凡这个陪护也是这个“擦拭大军”中的一员,他除了负责方黎贴身的生活护理之外,也要遵守随时擦拭台面的工作。 起先的几天,蒋沐凡做的还比较头疼,因为操心的太多,太“忙”了。 除了伺候方黎的一日三餐,他还要时刻注意着周围的清洁度。 蒋沐凡整天跟个洁癖患者似的,觉得这儿也脏那儿也脏的,那块儿护士发给他的抹布就没怎么离过手,一会儿擦擦床头,一会儿擦擦窗台,有点神经质。 而且方黎见蒋沐凡进来了,就不怎么愿意让护士给他擦身体了,蒋沐凡还要每天掐着点儿给方黎擦身,换干净衣服。 所以这着急忙慌的一整天下来,蒋沐凡基本闲不下来,深刻体会到了医护人员的辛苦与不容易。 但这工作做到后面蒋沐凡也就慢慢习惯了,只要方黎稳定,这都没什么累的烦的。 方黎身体也好好的给蒋沐凡争气了几天,指标数据上升了很多,里面的护士总拿方黎打趣,说身边人是蒋沐凡就是不一样。 蒋沐凡有时还会害点臊,但方黎这厚脸皮是完全不,依旧任由着蒋沐凡每天给他把身体从头擦到尾,跟某种不可言说的生活情趣一般。 大概那个时候,方黎还没觉得自己的身体是污秽、肮脏、见不得人的吧。 ...... 方黎的这个病,依旧是查尔斯每天查房查得多,其次是任明。 他们基本上天天会在玻璃外头观察观察方黎的状态,跟逛动物园似的,拿着电话听筒跟蒋沐凡说两句,但不会进来,毕竟精德的这个只是百级层流室,达不到千级的效果,来来回回的进出人,总是有风险的。 况且他们也没必要进去,办公室有病房监控,层流室有观察玻璃,这两样传递出来的信息就足够血液科医生用的了。 查尔斯把方黎的报告单和方黎那个大活人大概看完,剩下的就是看指标再下药。 按蒋沐凡的理解,血液科医生的工作就像是在做一道道数学逻辑题,就是要脑子好,判断力精准,没什么体力上的复杂程序。 第179章 因此蒋沐凡平日里见得最多的有实感的活人,就是层流室里面的那些轮班护士和一位年轻的骨科大夫。 说到骨科,骨科跟血液科就有差别了。 方黎现在的情况拍不了片子,只能靠医生摸骨来判断病人的情况,所以骨科人的手都相当厉害,这是他们读书时必修的技能。 比如说来了个颈椎不好的患者,医生基本上拿手在患者脖子上一掐,就能确定你是第几骨节上的事儿。 当然,这得是合格优秀的大夫,那些小门小户的蒙古大夫还是保留一下意见。 而精德这位偶尔出现一次的骨科大夫,在蒋沐凡眼里看着就像是个小门小户,未经人事的。 小大夫姓钟,叫钟晓飞。 一个年轻小伙子,人倒是挺老实,白白净净,干干瘦瘦的,虽说外貌都不是重点,但他跟人说话总觉得哆哆嗦嗦,小心翼翼。 虽然小钟大夫查房上手的时候看着挺专业,像是个靠谱的,但总是一开口就让蒋沐凡心里打鼓。 蒋沐凡记得自己当时头一次见这年轻大夫就纳闷了半天——严宁这不是号称自己要招揽全永宁最牛的医生过来吗?不是要组织一场医疗界的复仇者联盟吗? 这小伙子打眼看感觉年纪还没他大,严宁就把人给招过来了,这是个年轻的天才医师还是严宁没的人招了? 想了半天蒋沐凡也没想明白,也不过还好,方黎身上的伤要靠静养,钟晓飞偶尔来那么一两次就是看看方黎的恢复情况,不做什么决策上的事。 平日这个年轻大夫跟蒋沐凡交流也不多,就说说后面几天病人要注意的事情就走了,所以蒋沐凡便也没多担心什么。 其实他没什么资格挑三拣四,人都是严宁费心费力找来的,钱现在也都是严宁在花,就连自己的食宿严宁都管着。 蒋沐凡觉得够可以了。 这个钟晓飞到底是个什么水平,他也就只能选择相信严宁的眼光了,毕竟谁家当妈的会害自己儿子? 不过这来自蒋沐凡个人的、不那么信任的异样眼光,怎能逃得过那个说话唯唯诺诺,办事战战兢兢的敏感钟晓飞。 于是时间风平浪静的过了一周,钟晓飞的“真实身份”终于到了不破不行的时候。 第87章 夏天就要过去了 钟晓飞,一名平平无奇的永医大硕士毕业的骨科菜鸡。 去年才刚进医院实习,粉碎性骨折手术还在多看多练的过程中,哪儿有什么本事接一个患有多发性骨髓瘤的富二代病人。 精德医院是他的导师拎着他来的,当助手。 他导师是个高智人帅的,就是来精德之前有一段时间脾气有点怪,总没事儿就抓着他的小辫子,一训就是一个钟头,其他倒什么毛病都没有。 谁让人家是领导,钟晓飞从小听话惯了,也不敢造次。 但就这次来精德,钟晓飞再乖再不多事儿,也不由的觉得自己这个导师一定是有什么毛病。 他们家导师,带他来精德报道的时候是着急忙慌、风风火火的,钟晓飞一时还觉得这里住的病人大概是他们导师的什么亲戚,要不怎么能这么着急。 可结果这怪导师跟病人一碰完头,就钻进层流一室的医生办公室里不出来了。 什么事儿都让他去办,把所有要检查的,要看的项目给他细细的、不厌其烦的讲上好几遍之后,接着就美名其曰让钟晓飞好好去锻炼一下的,把他放去层流四室,也就是病人的层流病房里“实战”去了。 钟晓飞一直都是跟在他们导师屁股后头的小跟班,哪里见过这种真刀真枪的战场,况且这战场上还是个病得凶残的货,所以每次钟晓飞去病房的时候,都是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哪一项做错了,耽误了病人,也害了他的这位怪导师。 钟晓飞见师命难违,便没事儿就劝劝自己——哪个大神医师没有实战的这个第一步呢?他们家的怪导师当初肯定也是这么过来的。 于是他来来回回在层流一室和四室之间周旋了一周,终于到了他们导师不得不出山的时候了。 钟晓飞这天上班儿前,想想今天可以在老母鸡的庇护下做一只不用动脑不用背责的小鸡仔,一时觉得这永宁雾霾天的空气也是蛮好闻。 清晨一大早,钟晓天站在宿舍门口,端着手机字一字句的发着微信。 “贺老师,我已到门口,您不着急。” 钟晓飞的宿舍跟他的导师是隔壁,严宁的人在精德里面给找了两个一室一厅的单间,环境可谓是相当不错。 每天早晨,钟晓飞都会在门口等着老师出门,两人一块儿进无菌区。 平时那怪脾气出门的都挺利索,甚至有时会跟他前后脚出来,结果今天钟晓飞在门口等了足足十五分钟,也不见门那头有动静。 这病人怕不是跟他们贺老师有什么过节吧?怎么今天这么磨蹭? 钟晓天满脑袋的搞不清楚状况,他斜挎着个朴素的单肩包,靠在走廊的墙上胡思乱想着。 消息发出去后,大约过了三四分钟,钟晓天才收到了个“好”。 然后门那头有了点动静,像是在换鞋什么的,接下来宿舍的防盗门被一把推开,里面出来了清清爽爽、身材笔挺修长的男人。 钟晓飞仪表堂堂的实习导师——贺白。 贺白身上依旧是平时常穿的,偏休闲的白衬衫黑西裤,他不爱背包,手上捏着一沓基本的资料和一些要用的报告单,脸上表情很少,眼睛里更是。 第180章 说实话,钟晓飞一个钢铁直男,每天除了发愁自己的论文,脑子里实在装不下其他的对周围环境的注意,但今天贺白带给他的第一感觉,着实让钟晓飞觉得不对劲。 他感觉贺白今天比往日还要严肃,像是某个平日在台下异常勤奋刻苦的演员,终于要登台演出了一般,精神紧绷、强稳方寸。 贺白走在前面,钟晓飞一眼就注意到了缠在贺白左掌上的那个黑色护腕——他以前从没见过贺白带过这东西。 这黑色的护腕钟晓飞一看就明白,那是贺白在遮挡他那道横跨手掌的伤疤。 ...... 方黎早上又吐了,事发突然,莫名其妙,他已经好几天没出现呕吐的情况了。 蒋沐凡从躺椅上听到方黎喘息声不对就一咕噜爬了起来,赶紧拿床底下的盆子去给方黎接着。 方黎的肋骨没长好,并且肋骨骨折是不打石膏的,所以方黎任何大动作都不能做。 但突如其来的反胃实在没办法忍,方黎一个本能的侧身,伏到床边就开始吐。 蒋沐凡也慌了神,一个手接着盆子,一个手不断的帮方黎顺着背,方黎肋骨上的事儿,一时间没能顾得上。 方黎整日吃的东西都很少,实在没什么好吐的,只吐了一点酸水,但反胃还在继续。 蒋沐凡正满眼担忧的等着,只见门口忽然进来了两个穿着隔离服的医生。 其中一个个子高一点的快步走了进来,不顾正在干呕的方黎,一把把人从床上托了起来。 那个瘦小一点的医生也眼疾手快的跑到了床尾,快速升起了靠背。 蒋沐凡半蹲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盆子就被夺了过去。 那时方黎已经面色难看的靠在了床上,高一点的医生把盆子接到了方黎的胸前。 “他肋骨还没长好,这么俯卧容易二次骨折。”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蒋沐凡耳边响起。 蒋沐凡瞳孔微张,猛地一个抬头—— 眼前那个被隔离服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男人,只露出了双眼睛。 那如雾夜般暗黑而深邃的眼睛,化成灰蒋沐凡都认得出来。 “你怎么......” 蒋沐凡站起身,双眼粘在贺白身上,惊讶的就要扒不下来。 他的声音闷在口罩里,小的好像还没来得急叫谁听见,就见方黎已经平静下来了。 贺白从手边抽了张纸,摁在了方黎的脸上,动作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粗鲁。 他一手把盆子递到了钟晓飞手里,一手摁着方黎的嘴。 蒋沐凡见状,赶紧上去接了贺白的手,帮方黎把嘴擦干净,然后将纸用酒精湿巾包了起来,打算一会儿扔到外面去。 方黎见贺白终于和蒋沐凡碰面了,不由觉得贺白怂的好笑。 他虚弱的靠在床上,冲贺白阴阳怪气道:“三倍工资都请不动您啊,一周前的合同……咳…现在才现身,贺医生的架子挺大。” 贺白斜了一眼方黎,眉毛一挑:“我劝你小心说话,别再呛断了骨头。” 说完,贺白伸手在方黎胸前按了两下,还顺手摸了摸他之前手臂和腿上的两处旧伤。 忙完手里的动作,贺白从床尾抽出了方黎的病例,一边低着头勾勾画画一边对方黎和陪护的蒋沐凡说:“恢复的不算太慢,磷酸钠要继续吃,钙可以停了,你的情况补钙没有用,要血液那边去解决。” 他的声音极其平稳,毫无波澜,仿佛此时面对的就只是一床普通病人而已。 蒋沐凡僵立在一旁,感受着这场暗潮汹涌的阴谋,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一分为了二。 一半在仔细听着贺白说的什么,另一半在琢磨着为什么贺白会突然出现在精德的层流室里。 大概是几个月之前的事了,与贺白上次分别的场景竟还历历在目。 那是蒋沐凡不愿想起,却总是难以忘却的画面。 一间贴满了自己照片的书房,书房里摆着那架陪着自己长大的钢琴。 书房的门口站着一个男人,那男人眼中暗沉深刻,他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像是一句话憋了很久很久,他恳求着跟自己说—— “不要走,好不好。” 宛如一个死守着什么的战士。 贺白的表情蒋沐凡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 那是背叛,他岂敢? 于是蒋沐凡落荒而逃了,他又逃到了方黎的身边,蒋沐凡本以为与方黎分开的那几天,跟贺白的相处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插曲,一场不可多得的闹剧。 谁知这夏天刚就要过去,贺白又回来了。 并且这次的重逢,好像还与方黎有关。 贺白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平定且果断,不拖泥带水,没有一句废话。 他与方黎和蒋沐凡交代完该交代的事情,便带着钟晓飞打算出去了。 临走前方黎大大方方的跟贺白说了声再见,还跟他说欢迎常来。 贺白白眼都懒得跟方黎翻,只扔了句:“你应该盼着少见到我几面。” 见贺白和钟晓飞走远了,蒋沐凡低头看了眼方黎,质问道:“怎么回事?” 蒋沐凡此时正经的表情若是放在从前,方黎一定报之以一个大大的二皮脸笑容,但此一时非彼一时,他没那么大劲儿去跟蒋沐凡嬉皮笑脸了。 方黎竭力弯出了一个温和的眼角,对蒋沐凡坦白:“是我让他来的。” 第181章 “你想干嘛?是嫌事儿还不够多是吧?”蒋沐凡有些愤怒。 他和方黎这么多年,贺白一直是两个人的红线,谁也不提谁也不想,哪怕冬至第二天在三院碰上了,都相互不去多聊这件事。 贺白是方黎的心结,更是蒋沐凡的。 方黎平常不是一个没事儿找事儿的人,如今他主动把贺白叫来,蒋沐凡不相信他就是图贺医生的医术高超。 方黎有幺蛾子要整。 方黎不会又琢磨着要走吧…… 他这样子,能走哪儿去? 蒋沐凡下意识的胡思乱想,怎么也捋不出个结果来。 “你最好把你的那些小九九都给我说清楚,别逼我,方黎。”蒋沐凡声音冷了下来。 只见方黎眼底的暖意慢慢淡了,他缓缓抬起两根插着吊瓶瘦如木柴的手臂,微微笑着,像是在对蒋沐凡求一个拥抱。 蒋沐凡原地站了片刻,本不想中了方黎的这软招,但看着他那因瘦而突出的骨节,在半空中颤颤巍巍的坚持着,蒋沐凡无奈,还是败了。 他坐到了床边,小心的伏进了方黎怀里,蒋沐凡自己拿着劲儿,不敢完全去压方黎的身体,这形神只占了一个形的拥抱,持续了大概半分多钟的时间。 一只轻飘飘的手搭在了蒋沐凡的后脑上,那手有一些凉,正温柔的搓揉着他后颈露出的一点碎发,如同从前一样。 方黎等蒋沐凡呼吸逐渐平静下来后,低低的唤了一声“宝儿”。 蒋沐凡姿势没动,闷闷的“嗯”了一声。 而后方黎发出了一声叹息,悠悠的说:“你说我还能陪你多久啊……” “别胡……” 蒋沐凡眉头一皱,刚吐出了两个字,方黎便打断道。 “答应我,以后就是有天大的事儿,都不能再掉下去了。” …… 之后方黎对于贺白的事情什么都没解释,蒋沐凡却感觉自己什么都明白。 他想说方黎又蠢又幼稚,但到头来却心痛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第88章 陪葬?陪葬还好了! 贺白说的没错,方黎的病还是少见到他为好。 见到他肯定是骨头上有事儿,而多发性骨髓瘤病人在骨头上出的事儿,能让骨科大夫出面解决的基本上就一个,病理性骨折。 而骨折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伤,但对于骨髓瘤病人来说,一出现骨折,基本上就养不好了。 所以有很大一部分多发性骨髓瘤的病人,临走的时候会出现全身多处骨折的情况,样子比较惨。 而方黎这段时间还好,他睡的病床是贺白亲自挑选的软硬度,平时蒋沐凡看护的也非常注意,不让方黎做一切有危险的动作,连吃饭都不让他动筷子,蒋沐凡会耐心的一口一口喂给他。 所以贺白就那天出现了一次,便再没去过病房,他丝毫不心虚的每天躲在层流一室里,拿着三倍工资,看着病房监控,身边还有一个端茶倒水伺候他的钟晓飞。 有时钟晓飞还会被贺白使唤着去看看方黎的肋骨情况,到后面贺白见方黎基本上已经算是恢复到了他的极限,以后再怎么样都是这样的时候,也就不叫钟晓飞去了。 师徒两人一块儿在办公室里坐班儿,贺白有时会给钟晓飞补补课,钟晓飞想着刚好有方黎这个例子在,就想抓住机会出一篇有关骨髓瘤病人的并发症论文出来。 钟晓飞觉得自己这实习生活过的是相当的舒服,除了琢磨论文,就剩下看监控和发呆,工作内容跟自己家的物业保安差不多。 而他们家贺老师状态好像不怎么悠哉,没事儿的时候总是会魂不守舍,不玩儿手机也不看书,像是在认真看监控又像是在发呆。 钟晓飞总是不由觉得,他们家贺老师现在的样子,仿佛是站在某种紧绷着的精神边缘,死等着什么一样。 …… 蒋沐凡每天呆在方黎身边,心思和精力都在方黎的日常临床反应上:骨痛了要怎么办,又吐了要怎么处理,才能不破坏这百级层流环境。 或者就是方黎这会儿要上厕所、方黎又发烧了、方黎的白细胞怎么又降下来了……等等等等,一地的鸡毛蒜皮,简直有点分身乏术。 虽然在医院泡着的生活,蒋沐凡已经过了大半年,再过不了几个月就又要冬天了,按理说应该习惯才对,但他依旧觉得惶惶不可终日。 大概是因为方黎的病情发展的并不平稳,甚至有点一天一个样的与日俱下的意思。 任明之前的话蒋沐凡一直记得—— 这个病就是一百万一道坎,花到一百万要还是没治愈,那大概率是没戏了。 如今他和严宁在方黎身上砸的钱,已经可以拿好几个一百万来说了。 别人进层流室是按天计算,或者就是像安安那样,有了适配骨髓了才进来。 而方黎却已经把层流室当做了日常病房在用,并且这么极致的环境,都见不到他白细胞和血小板有那么一点的回暖。 蒋沐凡就算在医院混得再老练,再乐观,也有说服不了自己的时候。 看着方黎的烧是越来越难退,未来的路要走去什么方向,蒋沐凡觉得迷茫又害怕。 蒋沐凡那并不言表的压力藏在他给方黎量体温的频率里,其实方黎都能感觉得到,但也就只能受着,其他的他也无能为力。 第182章 慢慢时间长了,方黎渐渐变得沉默寡言,一天一天的也没什么话。 毕竟病痛都在自己身上,他就光承受就已经磨去他几乎所有的力气。 蒋沐凡整日被一些七零八碎弄的焦头烂额,只能在这兵荒马乱中竭力找些秩序,好让他和方黎都过的平和些,所以方黎身上的变化有时蒋沐凡感受的并不明显。 直到有一天刘伟和白晓天来了,蒋沐凡才觉得方黎大概在别人面前又判若两人的一回。 自从方黎因为刘伟的那串葡萄出事以来,刘伟便很少过来了,一是他深感愧疚觉得没脸,二是他知道自己就算天天去也是添乱,还招蒋沐凡和方黎妈的嫌。 但联系一直都没断,隔三差五的蒋沐凡就会接到刘伟的电话,或者他们宿舍群里的消息。 那天是立秋,刚好周末,白晓天难得学校里面事儿少,约着刘伟一块儿到了精德。 层流室里面他俩是进不去,只能像看大熊猫似的在外面的玻璃上看,像曾经蒋沐凡推着方黎看望安安一样。 朋友来了,蒋沐凡挺高兴,本想着方黎应该也挺开心的,但谁承想刘伟肘着电话跟方黎说了半天,方黎拢共连五个字都没说到,就“嗯”、“好”、“我没事儿”、“放心吧”这几句来回翻腾。 蒋沐凡知道这不是方黎的有意冷漠,他不是这样的人,方黎这就是累的。 只是蒋沐凡有点失落——有朋自远方来,也激不起方黎的精神头。 刘伟到后面跟方黎说的实在没话,便悻悻挂了,跟白晓天在玻璃那头干站了许久。 蒋沐凡觉得这两人好不容易来一趟,他不出去打个招呼不合适,便安顿好了方黎,跟隔壁的护士打了声招呼,脱了那一身装备去到了外面。 蒋沐凡好久没穿平常的衣服,宽松的衬衫一上身就觉得每个毛孔都张开了,异常的清爽,一见到刘伟和白晓天就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白晓天比以前会关心人多了,看到蒋沐凡本来笑的好好的,结果忽然面带了愁容:“四儿,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蒋沐凡站在玻璃那头跟方黎招了招手,然后招呼白晓天和刘伟坐到自己之前睡的那张单人床上,毫不在意的说了一声“是吗?” 刘伟坐下之后朝蒋沐凡打趣:“不但瘦了,还白了不少,一下能年轻十岁。” 蒋沐凡哈哈笑了两声:“少来了。” 而后从床头柜子里拿了一兜橘子,给刘伟和白晓天手里一人递了一个。 刘伟接过橘子边剥皮边问:“我看你在里面穿的相当专业,那玩意儿不透气吧?” 蒋沐凡点头:“闷着呐,有的时候热的跟蒸桑拿一样,要不咋能把我憋得细皮嫩肉的。” “瞧把你厉害的。”刘伟笑道。 三个人在玻璃那头瞎聊了一会儿,蒋沐凡随口问了一句白晓天徐欣最近怎么样,今天怎么没把他的小师妹带过来。 白晓天先是说的坦坦荡荡,说徐欣今天有课,就没一起过来。 等到蒋沐凡问徐欣现在在哪儿代课的时候,白晓天回答的就比较唯唯诺诺。 刘伟见白晓天墨迹,咬了咬牙:“小徐现在还在沐音代课着呢,虽然沐音现在改名叫什么...什么乐韵了,但里子都没怎么变,还是你那老装修,那对儿小夫妻做的不错,你的那几个老学生都留下了,小徐说她是你的师妹,那几个学生家长都认她,所以就一直顺顺利利的代到了现在。” 其实是很顺理成章的结果,老板急用钱要转店,新老板全权接手,保住了老客户还稳住了口碑,这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只不过忽然冷不丁的听到蒋沐凡耳朵里面,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刺耳。 沐音钢琴这四个字,对蒋沐凡来说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时过境迁、触不可及。 蒋沐凡永远都记得方黎和自己在毕业后的那段忙忙叨叨的充满干劲的日子,他们一起选址,一起装修,一起招生,然后一起拼了五六年,最后才做到了如今的这个样子。 那是承载他们梦想的地方,蒋沐凡还记得自己在方黎出事的前几天,还跟方黎开了个小会,说第二年想给沐音的孩子们组建一个小乐队,这样开音乐会的时候会更出效果,更吸引人。 那个时候方黎是双手双脚的赞同,沐音的大股东二股东每次都能和谐的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 结果最后还是慌慌的转出去了,最后那些辉煌的蓝图不过也就值个八万块。 最后他这个用来弹琴的双手,只能无可奈何的拿起了高压消毒的抹布,几个月来嘴里说的聊的都是什么什么霉素,什么什么磷酸的词儿。 最后那双注定会拿一辈子鼓锤,天生就为马林巴而生的打击乐天才,却要落得个卧床不起的下场。 蒋沐凡内心发苦,觉得自己就不该多问一句他们“圈儿”里的事儿。 同为永音出来的人,刘伟和白晓天怎么能不理解这种感受,但没办法,蒋沐凡必须要接受,冰冷的现实他躲不过。 沉默片刻,刘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没滋没味儿的给嘴里塞了最后一瓣橘子,回头瞅了眼玻璃那边的方黎,吸了吸鼻子,像是在组织什么语言。 而后刘伟低低叫了声:“四儿。” “嗯?”蒋沐凡抬眼。 “方黎这样......多久了?”刘伟问。 白晓天在一旁屏息不语,仿佛是知道刘伟要说的是什么话。 第183章 “什么这样?”蒋沐凡一时还没听明白刘伟的意思,“他不一直这样吗?” 刘伟像是提醒一般,手指敲了敲床沿的金属栏杆,“咚咚”两声,他缓缓道:“冬至到现在,也快一年了。” 蒋沐凡靠在对面的墙上不说话,垂眼望着脚尖,额间的发还沾着汗没干,挡住了他的眉眼,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见刘伟叹了口气。 “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但今天看到方黎这个样子,四儿,我觉得老大的话你要不也听听看。” 白晓天用胳膊肘撞了撞刘伟,但被刘伟无视了。 “沐音卖了,郑强那儿你也不去了,你多久没工作了?你跟方黎都是我兄弟,我也知道方黎是你的命,但他终究是另一条命啊,你说他现在这样......万一,万一你说是吧?你怎么办?你房子也没了,现在也没半点积蓄,日后你还吃不吃饭喘不喘气儿了?” “他现在什么样?他不挺好的吗?”蒋沐凡眉头一皱,听不下去了,没等刘伟说完,便面无表情的反问道。 刘伟一瞅,这家伙大概是要翻脸。 他斟酌一二。 管他,该说还得说,豁出去了。 刘伟揉了把脸,死死盯着蒋沐凡:“理智一点四儿,夏天那会儿我还能认出来那是方黎,但今天我跟三儿来我俩都惊了,躺那儿的还是方黎吗?还是之前那个风风火火的二愣子吗?就算我再不是学医的,方黎这样让谁见了都会说一句这人怕是要不好,对,我知道我这个时候说这话太王八蛋太伤人心,但你想过没有,你如果现在还是这样跟着方黎这么混着,万一哪天......” 刘伟眼眶一红,哽咽道:“万一哪天方黎真走了,他家里人能怎么对你?到时候你怎么......” “你他妈别说了。”蒋沐凡突然打断。 刘伟抬眼,一时间被眼前眼眶红的骇人的蒋沐凡吓住了,只见蒋沐凡正狠狠注视着他,那眼神仿佛是带着恨,宛若是要喝了他的血,吃了他的肉。 蒋沐凡声音低哑:“我知道你是生意人刘伟,我知道你跟人打交道都是生意头脑,但我以为咱们好歹是过命的兄弟,你那套生意经不会用到我们头上来。但现在看来,刘伟你就会算,你他妈懂个屁。” “我凭什么要理智?我管以后怎么样?我管他家里人以后怎么对我?他们能把我怎么样?陪葬?陪葬还好了!” “方黎不会有那一天的,你想都别想。”蒋沐凡冷冷道。 第89章 凋落 不出去都不知道,外面吹得竟是凉风了。 刘伟和白晓天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蒋沐凡趁着刚好出来放风的空,跑到走廊尽头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这天气只穿一件衬衫还真不够了,蒋沐凡一边贪婪的吞云吐雾一边想。 蒋沐凡正想着一会儿要不要給方黎带杯热奶茶回去,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端起来一看,是白晓天发来的,吧嗒吧嗒总共三条—— “四儿,你别跟老大一般见识,他说话冲,不中听,但也是真为你担心。” “方黎的事儿我们都很难过,今天你换衣服出来前老大还哭了来着,我都没见过他哭,他就是怕你钻牛角尖,你别生他气。” “也别害怕,坚持住,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儿,还有我们在呢。” 蒋沐凡一字一句的读完,掐了手里的烟,嘴里“切”了一声,而后像是抱怨一般的嘟囔了一句:“看人家多会说话。” 正想两只手并用的给白晓天回复一下,任明的电话打来了。 蒋沐凡心里忽然一紧,怎么,出来这一会儿,方黎就有状况了? 他点了接通,然后撒丫子就往进仓的消毒入口跑。 “喂任明哥,怎么了?” “啊蒋儿啊,你这会儿在哪儿呢?”电话那头的任明声音听起来似是有些紧张。 “刚朋友来了,我出来了一趟,这会儿打算再进去了。” 任明听后,道:“哦那行,那你一会儿先来一室的办公室一趟吧,有事要跟你说。” ...... 层流一室,医生办公室。 层流室的分布分为四个板块,进去之前先做第一次消毒,先进入一室和二室,这片区域主要是给医护人员用,几间医生独立的办公室及护士的配药区。 层流三室是另一个消毒区域,这里的消毒环境更严谨,消杀的更彻底,在三室消杀完,则正式进入四室,四室则就是病人的病房,严格的百级层流环境了。 平时蒋沐凡都在层流四室跟方黎寸步不离,不知昼夜,这还是他进仓以来,第一次进层流一室。 任明和查尔斯还有永医大的血液科主任田兆敏,共用一个大办公室,里面一整面墙都是监控,四面八方的观察着方黎的动态。 蒋沐凡进去的时候,任明和田兆敏正一边一个的站在查尔斯跟前,嘴里叽里咕噜的说着英语,像是在开什么小会。 任明跟查尔斯正说的火热,没注意到蒋沐凡进来,田兆敏率先看到了蒋沐凡,面上带着掩不住的忧色,朝蒋沐凡招了招手。 蒋沐凡礼貌的一一打了招呼,看查尔斯脸色不对,小心问:“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任明瞅了一眼蒋沐凡,头疼的揉了把太阳穴。 “那个,来,你先坐。” 任明随手拉了个板凳放到蒋沐凡身前,而后扭头看了眼查尔斯,双方脸色都不太好。 第184章 见蒋沐凡坐稳,任明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蒋沐凡说的有些着急。 任明答得直接:“适配骨髓找到了,人在南港,自愿捐献。” 蒋沐凡眼睛一亮:“太好了!那什么时候可以安排移植?” 任明看着蒋沐凡的表情,脸色缓缓沉了下来:“坏消息就是关于这个……” 蒋沐凡:? 任明瞥了一眼蒋沐凡,给他手里递了一份化验单,坐到了蒋沐凡对面。 “这是今天的报告,方黎的骨髓幼稚浆细胞在百分之十以上,外周血浆细胞也超过了百分之十,由此基本上可以确诊,这是浆细胞白血病。” 在听到“浆细胞白血病”这几个字的时候,蒋沐凡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 “什么……什么意思?方黎已经转浆白了?” 蒋沐凡低头看着手里的报告数据,声音不由得有些抖。 方黎病了这么久,蒋沐凡在医院长时间的耳濡目染,还有平时他自己上网查的资料,已经是对多发性骨髓瘤也有了一个颇深的理解,所以骨髓瘤转浆白意味着什么,不用任明解释,蒋沐凡自己心里就明白。 任明看着面色忽变惨白的蒋沐凡,话里带着心虚:“你先别慌,应该还有时间。” 蒋沐凡一时觉得任明给他一个板凳确实是一个明智之举,他甚至感觉自己现在坐都有点坐不稳。 “那他还能做骨髓移植吗?”蒋沐凡强稳住自己的声音,问道。 任明抿嘴思考了一会儿,有些犹豫:“按道理来说,还是可以的。” 什么叫按道理? 蒋沐凡心里嘀咕了一声,而后追问:“那查尔斯怎么说?” 任明头疼的挠了挠腮帮:“查尔斯主张直接准备移植,但……” “但什么?” “但我不赞同他的想法。”任明叹气道。 蒋沐凡听后,皱眉:“为什么?” “移植骨髓要先摧毁整个免疫系统,这个过程就有很大的风险,按照国内的规则,我们在正式做移植之前会对病人进行评估,看是否能耐受,而方黎这个状态……我不能保证他是不是能撑得下来。” “那不做移植的话还有别的方法吗?” “……目前没有了,只有移植才能治愈。” “......” 查尔斯和田兆敏见任明跟蒋沐凡在沟通,便没做打扰,依旧在房间的另一角,拿着几张报告单争论着什么。 办公室里是苍白的白炽灯光,混杂着有些刺鼻的消毒水味,冰冷的桌面一尘不染,只摊了两张任明拿来的两张报告单,上面的数据像是带了刺。 蒋沐凡沉默了许久,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是被那个转浆白的现实吓到了,又也许是在理智的思考后期怎么给方黎选择一个万全的治疗方案,更或许,他大脑一片空白,干脆没有办法思考。 任谁看蒋沐凡这会儿的样子都应该是慌了,因为任明自己也慌了。 多发性骨髓瘤转成浆细胞白血病,世界级别的大佬都挽回不了,他哪里来的本事来为方黎逆天改命,事后跟严宁没法交代,跟蒋沐凡没法交代,跟贺白更是。 哪有什么完全的方案,不过是在赌,看早死还是晚死的事情。 蒋沐凡眼睛定在那两张纸上,一动不动了几分钟,任明差点要憋不住打破这片僵局。 忽然一道嘶哑的声音从蒋沐凡的口罩下传出来—— “还是做移植吧。” 任明一万个无奈,心道:我就知道这小子会这么选择。 蒋沐凡终于抬眼望向任明:“就算希望再渺茫,这也是方黎唯一的希望不是吗?” 那眼神在任明眼中堪称震撼,像是一个垂死之人最后的挣扎,破釜沉舟,视死如归。 任明将自己从那灼得吓人的气场中拉了出来,他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行吧,你的想法我知道了,但你一个人说了不算,还得跟方黎他妈商量才能做最后决定。” “放心,方黎他妈也会跟我站在同一边的。”蒋沐凡淡淡道。 任明瞪了一眼蒋沐凡,低声骂了句:“那就是一对儿疯子。” 查尔斯和田兆敏还在用人听不懂的鸟语争论个没完,蒋沐凡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听任明说,这两人无非就是在吵方黎这个移植的事,田兆敏站他的立场,查尔斯站蒋沐凡的立场,谁也吵不赢谁。 m国人胆子大,中国人更保守,但按任明的说法就是最后再吵也是白搭,决定权还是在直系亲属手上,连蒋沐凡都挨不着。 只不过大家都在方黎身上费足了功夫,现在遇到分叉路口了,谁都想走自己坚信的那条道,那毕竟是条年轻的生命。 蒋沐凡见没自己什么事,拍拍屁股打算起身走,临出门前跟吵架的那两个打了声招呼,便丧里丧气的去了层流三室,做进一步消毒了。 而蒋沐凡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刚进入消毒仓的时候,医生办公室的监控上就闪起了红灯。 ...... 蒋沐凡离开期间,方黎突然骨痛发作,从丝丝的腰痛一直蔓延到了全身,最后剧痛到他全不能忍。 身边一时半会儿没人,方黎为求一阵止痛针只能自己按呼叫键,只是呼叫键设置的位置尴尬,就在他伤的肋骨的那一侧的床头上。 方黎身体虚弱,没力气自主翻身,只能用那只能自如抬起的胳膊去够,无奈够了半天,死后够不到,于是这个二愣子内心一动。 第185章 肋骨这事儿也养了有一段时间了,稍微抬抬伤了肋那边骨的胳膊也不是不可以吧? 结果这一动就动出了事儿。 刚把手搭在了床头边的呼叫按钮上,方黎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紧接着喉咙便涌上了一股血腥味。 本就被身上的骨痛折磨得快散了半条命,现在又作死出了这一出,方黎在无比悔恨之中摁下了按钮,而后废物依旧的不敢再有其他动作的等待救援。 小护士来的很快,一看方黎脸色发紫,胸口又出现了一片淤血,就知道这状态不对,肯定是肋骨上出了问题,于是连忙呼叫了骨科的医生。 蒋沐凡刚出了三室就听到了病房那边的动静,脚步慌乱,还有几声方黎痛苦的低吼。 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蒋沐凡慌得鞋都没穿好,连滚带爬的就往病房的方向冲。 等到门口的时候,病房里面已经站了站满了人,把方黎的床围的紧紧密密,水泄不通。 地上满是医用纱布,还有几块儿上面能看得见星星血点。 方黎身上的监测仪的滴滴报警声像是一根带着倒钩的刺,直直扎进了蒋沐凡的太阳穴。 医护人员围着那张一米二的病床手忙脚乱,来往的人碰得床围和墙壁叮当作响,病房里有些吵闹,有人一直守在检测仪旁边报着方黎的心跳和血压,有人一次一次的从人群中穿出来,手里抱着一盘接一盘的用过的医用纱布。 场面一片混乱,蒋沐凡似是能从中听到方黎就要窒息的呼吸声。 蒋沐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穿过那层人墙的,只记得等看到方黎的时候,方黎的胸口上插着一根有两指粗的针管,针管的另一头被一个男医生稳稳的控制着。 方黎面色苍白,眼睛半睁,看得出他大概是很痛苦,但不知他神思是否还清醒。 就在蒋沐凡忍不住想叫一声方黎的名字的时候,那男医生低声道了一句“家属先出去”,而后丝毫不慌的从方黎的胸口处抽出了一管浑浊的积液。 那管积液的抽离像是拔出了方黎呼吸道上的一个塞子,方黎忽然猛吸了一口气,而后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蒋沐凡丝毫不理会刚刚那男医生的话,也不去想为何那男医生要他出去。 见方黎意识有恢复的趋势,蒋沐凡下意识的捉住了方黎的手,又往跟前凑了凑。 而意料之外的是,床上人的名字还未叫出口,蒋沐凡就看到了铺在方黎身下的那块儿洁白干净的被单上,沾上了一片暗黄的污渍。 蒋沐凡一看就知道那大概是排泄物,方黎可能出了突发状况,一时没能控制住,所以...... 毫无排斥可言,蒋沐凡那时难过的只想哭。 “方黎......” 这就是病人。 无能为力的、毫无尊严的、最后,甚至难以为人的病人。 蒋沐凡动作迅速的从床头柜里抽出了一张医用护理垫,而后果断的抬起了方黎的腿,把那张护理垫娴熟的塞到了方黎的身下。 他想要帮方黎遮盖住那片刺眼的痕迹,他不能允许这曾经如太阳一般热烈的人,在这么多人面前没了最基本的体面。 就在蒋沐凡刚把护理垫放好时,耳边传来了一声冰冷又凶狠的低吼。 “出去!” 那是方黎的声音,像一只濒死的野兽。 蒋沐凡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呆愣的抬头看向方黎,只见方黎脸色依旧惨白,眼眶红的吓人。 见蒋沐凡没有动作,方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声音忽的变大。 “蒋沐凡,你出去,别过来!” “方黎......” 蒋沐凡被震在原地说不出话,他喃喃的唤了一声。 望着方黎的眼睛,蒋沐凡忽然不禁觉得,那眼神仿佛能瞬间将这块土地焚烧成齑粉。 “出去啊!!” 方黎没有理会蒋沐凡的恳求,又吼了一声,那音量仿佛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蒋沐凡感觉自己痛得就要不能呼吸:“方黎,方黎......方黎你不要这样。” 他死死抓住方黎的手,强忍着哽咽,极小心的安慰着:“不要这样方黎,没事的,没事的。” 只见蒋沐凡越温柔,方黎就越激动。 他爆发的不管不顾,像是要与谁同归于尽的一只大鹰:“你出去,我求你,别在这儿呆着,出去!滚啊!!” “方黎!” “滚啊!!!蒋沐凡!!滚啊!!!” 终于,方黎像是被什么东西点燃了一般,嘶吼的就要力竭。 方黎从未这样对过自己,从未有过。 蒋沐凡只觉得仿佛是有一道惊天的巨雷从大脑劈过,他被吓到了,但依旧倔强的不愿意挪动半步。 一只大手忽然从身后捏住了他的肩膀,不由分说的将他向后拉去,蒋沐凡脚下一个趔趄,被以一个半搀扶的姿态拉出了病房。 那人的力道不小,任蒋沐凡如何挣扎都挣不脱,他只能极力的一边反抗一边叫喊着让人放开他,病房中哄乱一团,加上方黎痛苦的低吼,就像是两个不懂事的孩子。 等到了走廊的时候,空气才突然安静下了不少,可蒋沐凡还沉在刚刚的崩溃边缘,见那个拉他的人刚有松手的趋势,便又想往病房里面冲。 只是他刚朝前走了半步,却被一个胳膊从身后牢牢环住了身体。 拉他的人是刚给方黎抢救的男医生,因为蒋沐凡看到了他手上的那个黑色护腕。 第186章 紧接着耳边传来了一个沉着镇定的声音—— “冷静,凡凡。” “别去看他。” 【作者有话说】:让大黎子不堪到了泥土里,我有罪,我下跪,我对不起他。 求各位原谅我 呜呜呜 第90章 消磨 有些人生病,来的猛烈去的迅速,患病到走人,可能就几个月的事。 他们痛苦,却干净洒脱。 可方黎的病不是。 方黎的病是消磨。 它会先用一些不痛不痒的小症状,一点一点的磨掉你的好脾气,让你慢慢觉得生活了无生趣。 等到你眼中的光暗下去之后,等到你已经变成一个消沉愤怒的人的时候,狡猾的病魔才会变换角度,让你以一个低级动物一样的精神与躯体,去承受剩下的巨大痛苦。 没日没夜、暗无天日的折磨,会将灵魂从灿烂灵动的莹蓝色变成一团浑浊的灰,接而身体会成为一滩肮脏不堪的烂肉,散发着病气的臭,生生忍受着灵魂与肉体的撕裂之痛。 最后再没人敢在死神面前强撑倔强,死神最爱看的就是那些濒死之人的最后挣扎,他们生不如死,他们跪地求饶,只为一个痛快,锥心刺骨之后,最终不得好死在一张窄小的床上。 哪里来的铮铮铁骨,都不过是一具一具不尽相同的肉/体凡胎罢了,都是软的。 如今,方黎已经被消磨的,早已不再是那个可以背着蒋沐凡咬牙爬上几十米悬崖的方黎了。 那天的闹剧之后,方黎被插上了尿管,身下被铺上了护理垫,定时定点会有护士来给他消毒并且换新的,他不再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的活着了,彻底的躺在了床上下不来。 吃喝拉撒睡,全部被困在了那一方窄床上,方黎一时间没觉得有多绝望,只觉得这么活着太脏。 方黎整整两天不愿意让蒋沐凡近身,他不吃不喝,不闹不睡,活像一具不能瞑目的尸体,躺在床上,眼中无光的盯着天花板。 不让蒋沐凡近身的第一天,蒋沐凡见自己不能进病房,就一直守在门口,他给自己搬了把椅子,有的时候会在外面跟方黎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说话,结果方黎一句回应都没有。 蒋沐凡非常能理解,毕竟那不堪的场面换做是自己,也一定很难去接受。 方黎这是在逃避,但他能逃到哪里去呢? 蒋沐凡在门口守了一夜,第二天依旧坚持在门口跟方黎聊天,聊天气聊美食聊八卦,他捧着手机,从头至尾没脸没皮的没话找话。 中途蒋沐凡能听到几声方黎的叹息,但不知道是嫌自己烦还是身体不舒服了,蒋沐凡本想进去看看,结果刚踏进病房没两步,就又被方黎赶出来了。 这个节骨眼蒋沐凡不敢跟方黎犟,只能撂一句“我就在门口,你有事就叫我”,然后乖乖退出。 前一天蒋沐凡整晚跟没睡一样,这第二天一到了九十点,蒋沐凡就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方黎打的针,这里的护士比他还操心,并且这两天方黎状态不好,来量体温的来消毒的护士是一趟接一趟,基本上不用蒋沐凡来多操心这些鸡毛蒜皮。 层流室里没有时间概念,蒋沐凡估摸着大概是快十二点的时候,终于在自己从护士站那边借的椅子上睡着了。 他睡的昏昏沉沉,梦里模糊又混乱,依稀回忆起来大概是方黎康复了,跟他回去把沐音又收了回来。 他们办了一场热闹的音乐会,音乐会的压轴,是方黎的一曲马林巴独奏,著名的《伊利亚斯》。 方黎敲得实在是太漂亮了,尽管梦中方黎的面容和手底下的旋律都模模糊糊,断断续续,但蒋沐凡就是那么觉得。 方黎敲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这画面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他抓心挠肝的想念着,想得他想哭。 方黎演奏完,全场观众起立给了他最热烈的掌声,蒋沐凡亦是。 就在方黎浑身都是光的拥抱着欢呼时,蒋沐凡脚下一个不稳,朝一个面前忽然出现的诡异黑洞中栽了过去—— “啊靠!” 蒋沐凡从椅子上摔了下去,还好是侧翻,没能脸着地。 “哐”的一声,动静不小,但病房和护士站还有一段距离,只惊动了病房里的方黎。 被推开了整整两天,蒋沐凡终于在这节骨眼上听到了方黎的声音。 方黎发不出大声响,蒋沐凡只听到了个“怎”字,里面便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顾不上自己被摔得多七荤八素,蒋沐凡爬起来就往病房里面冲,想帮忙按呼叫键。 “怎么了?怎么了方黎?小心,慢点咳。” 怕方黎咳呛住,蒋沐凡快速的升起了方黎的病床。 方黎咳得感觉这把骨头就要散架,终于有空喘口气的功夫,他捏着蒋沐凡的手腕,话语中带着愠怒:“你怎么了?” 蒋沐凡被问懵了:“我怎么了?我没怎么啊。” “摔着了?”方黎的声音不大,还有些嘶哑,听着竟有点温柔的意思。 但看他的表情,显然一点都不温柔。 蒋沐凡这才反应过来罪魁祸首是自己的那一栽,他眉头一皱,笑了出来。 “没,我睡着了,不小心栽了,我没事儿,你看我手脚都好,灵活自如的,听见你咳嗽,你看我跑的多快。” 方黎像是不屑的从鼻孔出了口气:“你别贫。” 第187章 “我没贫。”蒋沐凡委屈的嘴巴一瞥,只可惜他带着口罩,方黎看不见。 蒋沐凡反握回了方黎的手,露出了个可怜兮兮的眼神。 “外面冷死了,就一把硬板凳,你心疼心疼老公好不好,今天让我睡进来吧。” 方黎犹犹豫豫,神色复杂。 蒋沐凡坐到了方黎身边,跟方黎掏起了心窝子:“你说你要没生这场病,我们是不是就会一起变成两个老头子?到时候你头发也没了,牙也掉光了,路也走不动,吃饭还要人喂,还会流口水,那人老了事儿比你现在多多啦,你现在就跟我在这儿寻死觅活的闹,到时候老了还让不让人管你了?或者到时候我老成了那难看的样子,难不成你就不管我了?” “没事的,方黎,咱们只是病了而已。” …… 方黎确诊转浆细胞白血病的当天,严宁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再次飞回了永宁。 不出蒋沐凡的意料,跟查尔斯等人沟通完,严宁考虑了两天,最终也选择希望给方黎做移植。 任明就是百般阻挠也是无用,人亲妈都这么说了,要儿子提前“送死”去,他一个外人能有什么办法? 好在任明是个老将了,不是初出茅庐的热血医者,严宁和蒋沐凡能有这个决定,他最后也能理解,毕竟这是唯一的“出路”。 尽管这“出路”在他看来是死路,但谁叫人家比他更有希望,执念更深呢? 母亲对孩子,爱人对伴侣,永远无法做到真正的理性分析。 严宁和蒋沐凡的意见采纳完之后,就差征求当事人的想法,若是方黎也接受移植,那么很快查尔斯就可以开始着手准备了。 任明劝了自己一整,最后只能预测着,若是方黎也同意了,大概治疗可能还未过半,他们就会追悔莫及了。 因为术前要用一周去清空骨髓,这对于病人来说不是一般的痛苦。 等到那时候,方黎就真是一点回头路都没有了。 询问当事人意见的当天,是任明和田兆敏两个人一起去的,当时蒋沐凡正在给方黎剪指甲。 任明走在前面,抬手敲了敲敞开的门。 方黎半睡半醒,他不吐不痛的时候,基本整日都是这个精神状态。 蒋沐凡先抬眼,冲任明眯了眯眼睛,打了声招呼:“任医生,田医生。” 任明朝蒋沐凡点了点头,而后走到方黎面前,问:“这两天感觉怎么样,骨痛频率有减少吗。” “没,还是以前那样,但现在痛起来不好忍了,止痛针不怎么有用。”方黎望着任明的方向,语速缓慢。 “啊,那我们一会儿再商量一下用药。”任明道。 说完他拉了个板凳坐到了方黎身边,田兆敏没动,靠墙站着,这场谈话她就是个监督加陪衬,全程指望着任明来,并不想过多参与。 方黎见任明这就坐下了,心里犯起了嘀咕。 任明理了理口罩,挑着重点,开门见山道:“跟你来通知一个好消息,你的适配骨髓找到了。” 方黎听后仅是眉眼一动,竟看不出其他的情绪,他紧闭着嘴,等着任明继续说。 “如果你考虑好了愿意接受移植,那么我跟查尔斯会现在就联系那边,开始着手做安排。” “但我要跟你提前声明的就是,这个骨髓移植风险很大,尤其是你现在的各方面体征状况,我们不能保证百分百移植成功。” 听到这里,任明的每一个字大概都在方黎的意料之中。 “成功率是多少?”方黎问。 这是任明最头疼回答的问题,他又不能直接说:你这情况,我觉得你根本就活不下去。 毕竟自己一辈子都在搞研究做学术上下功夫,从未对自己的病人说过半点虚假的话,曾经在永医大他就这样堂堂正正,结果到了方黎跟前,上头有了严宁和查尔斯的压制,身边这个方黎和蒋沐凡跟贺白的关系又比较特殊,任明明说也不是,不说也不行,接到这问题,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人。 田兆敏在一旁看到了师弟的为难,终于不在病房里做透明人了,她朝前迈了一步:“以你目前的情况,乐观估计百分之三十,其实风险很大。” 田兆敏再怎么说也是正主任,精德里面永医大的最高级别,任明不好说的话,她却不怕,到时候严宁要是没达目的问责下来,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方黎这次的移植,田兆敏和任明站一边,典型的永医大人思维,所以在任明拉她来的时候,田兆敏就想好,怎么都不能跟方黎这个当事人避重就轻。 田兆敏顿了一顿,紧接着又道:“说白了就是十个活三个,其中凶险可想而知,我们不能替你做决定,只能提建议,跟你实事求是的说,希望你一定要谨慎考虑。” “我明白。”方黎轻轻答道,接而又问了一句:“治疗过程会很痛苦吗?” 任明轻叹了口气:“清髓的时候会难熬一点,熬过那一周,后面免疫系统慢慢恢复了,就会越来越好。” “百分之三十……”方黎喃喃道。 “对,百分之三十。”任明说。 空气静止了许久,没人再说一句话,气氛一时间压抑的叫人喘不过气。 任明不会要求方黎这么快就给答复,正待他想起身告辞,让方黎自己考虑的时候。 方黎低哑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第188章 “不接受移植的话,我能活多久?” 蒋沐凡瞳孔微张,这是他一直都不敢问更不敢听的问题,哪怕任明想给他旁敲侧击好几次,但每次都被他刻意躲过去了。 任明瞅了瞅蒋沐凡,又瞅了瞅方黎。 “三个月?” 见任明犹犹豫豫,方黎问道。 “甚至…没那么久……”任明说得艰难,觉得字字都能吸干他的精力。 话音落地,方黎笑了。 “不过就是早死晚死的事儿,对吧?我听这意思,可能做与不做,我死的日子前后也差不了几天。” 方黎的话,任明听得一阵头皮发麻,他强掩着言语之中的心虚。 “不能这么理解,还是……” 方黎却没耐心再听了,他笑着打断:“我知道了,容我再想想吧,任医生。” …… 第91章 硬币 任明走后,方黎又是一天的沉默,蒋沐凡知道他心里有事,也没想着去主动沟通。 就像是跟刘伟说的那样,蒋沐凡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就是坚信着方黎不会有那一天。 所以他从始至终都勇敢着,觉得方黎一定能挺过移植,到时候方黎平安出院,他们再回到二环边的房子,他每天给方黎煲汤研究食疗进补,好好把身体养起来,过个几年,他们再慢慢东山再起。 蒋沐凡是那样的坚信着,方黎还能再次拿起他的鼓槌,他们还能再继续在客厅的沙发上相互依偎着,一起安安静静的看一场电影,一如往常一样,平和的到老。 而这些美好的期待,蒋沐凡怎么也不自知,这只是撑着他的一口气罢了。 他怎么也不愿意接受,其实方黎早在第一次离开他的时候就垮了。 尽管他们在精德重逢后,方黎又重新拾回了一些斗志,但蒋沐凡永远也经历不了方黎所经历的。 这病是一场缓慢且无法停止的吞噬。 方黎深知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能扛得住天的张狂男儿,所以对于任明的话,他全当是一次最后审判在听。 哪有什么可考虑的空间?就像他一开始说的那样,无非就是选择早死还是晚死的事。 骨髓移植之前可是要清髓的,清髓是什么?是他能熬得过去的吗? 安安当初情况那么好都没熬过去,安安当初的预估成功率是百分之五十,都没能挺下来。 他一个动不动就大出血,动不动就肺感染,甚至一个不小心就气胸的人,凭什么能撑得下来? 到时候查尔斯会抽干他的骨髓,清空他整个免疫系统,并且开始治疗之后,身边不能有任何陪护,层流室里会只剩下他一个人。 然后痛苦一周的时间,很有可能他就坚持不住了,他会因感染而浑身溃烂,出血不止,各器官衰竭,最后独自惨死在这层流室里。 身上插满管子,比鬼还要骇人,是这世界上最脏最丑最不堪的尸体。 不再是他方黎了。 方黎在生病之后思考过无数种自己的死法,潜移默化的,来势汹汹的,突发的或是仓促的,安然的或是痛苦的。 这些想象放在曾经,不论哪一种他都不忍心让蒋沐凡看到。 他宁可蒋沐凡觉得他是走了或是跑了,也不愿意蒋沐凡觉得他是死了。 但如今方黎已经病到了会朝蒋沐凡发脾气,会害怕,会自私的地步。 方黎才发现,原来到了真正见到棺材的时候,本心的渴望居然是这么的剧烈——他恐惧痛苦,他恐惧孤独。 他恐惧真的到了自己的灵魂飘散而去的时候,真的到了自己头顶的这盏灯就要灭掉的时候,最后连蒋沐凡的脸都摸不到。 方黎觉得自己根本不用去考虑究竟是移植还是不移植,他只自私的顾着自己怎么样才能走得安然一些。 谁知道这一生竟能短成这样。 ...... 深夜,方黎的焦虑伴随着骨痛,让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蒋沐凡给他叫了两针止痛都没能平复下来,最后方黎痛的甚至叫了出来。 那从前一直压抑着的痛苦如今突然爆发,像是一个里程碑一样,纪念着方黎的人生,终于走到了最后关头。 那自胸口发出的嘶吼,是向死神最后的求饶。 方黎败了。 不是特殊的日子,没有意外的契机,就是因为太痛了。 蒋沐凡望着方黎紧皱眉头几近扭曲的脸,心疼的死死抓着方黎的两只手,怕他会不小心抓伤了自己,或是碰掉了身上的什么检测仪器。 他坐在床边,揪心的一遍一遍唤着方黎的名字—— “方黎,坚持,再坚持一下。” “挺过去就好了,方黎,别怕。” “我在这儿,别怕方黎,坚持住,别怕。” “我知道你痛,我知道,别睡过去,方黎,能听到我说话吗?别睡过去。” “方黎......” 方黎的这次动静不小,查尔斯和任明见开的两针止痛效果不显著,便叫了蒋沐凡出去。 查尔斯一出门就说了一句蒋沐凡听不大明白的鸟语,任明这个人肉翻译听完也是一愣,而后无奈的对蒋沐凡说:“查尔斯说,现在只有吗\啡能解决问题了。” 听到吗\啡这两个字的时候,蒋沐凡心头一震,他记得这是一开始在永医大的时候,任明说的“将死之人”才会用的人道止痛。 第189章 蒋沐凡被方黎吓得不轻,此时手还是抖的,他停了一会儿,强稳着呼吸问:“会上瘾吗?会不会以后方黎甩不掉它?” 任明给查尔斯传达了蒋沐凡的顾虑,而后查尔斯抿了抿嘴,对蒋沐凡解释道。 “若日后方黎的症状有所缓解,那以后可以慢慢给他减少用量直至彻底撤掉,但若方黎症状一直无法减轻,我们也要人性化的为病人考虑,做好撤不掉的准备,不过你放心,我们会严格控制剂量。” 任明在一边翻译完之后,又自己擅自补了几句。 “这个玩意儿你要看你如何看待它了,现在这个节骨眼,方黎要是不上吗\啡,那他可能会活活疼的休克过去,你如果不想让他太痛苦,还是上了吧,放心,我心里有数。” 方黎的悲惨的呻\吟还在继续,蒋沐凡甚至能从中听到方黎在叫自己的名字。 一时间屋内屋外如冰火两重天,蒋沐凡觉得自己宛如是一个判官,此时就要当机立断,方黎是坠身万劫不复还是继续深陷这折磨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蒋沐凡将脸在阴影中埋了一阵,而后鼻头一酸,说了一声:“好,那就上吧。” 而后扭头走进了病房。 ...... 很快,两个护士就把药推来了。 蒋沐凡以为打吗\啡,会像香港缉毒电影里演的一样,一个小针管里灌着一管神秘的红色的药水,然后注射进人的手臂里,等那管液体整个被推完之后,这个人会出现某种飘飘欲仙的神态,从此万劫不复。 但谁承想一点也不如自己幻想的那样恐怖,不过是一个三指粗的大针管,里面装着一管透明的液体,针管横架在一个推进泵上,以一个平稳的速度,持续性的推进方黎的身体。 就像是某种高级的进口针剂一样,平平无奇。 于是方黎身上又多了一个针眼,专门用来推吗\啡。 扎上针没过一会儿,方黎的呼吸便逐渐平稳了下来,痛苦消散的很快,但意识还有些迷离。 任明和查尔斯在一旁观察着方黎的动静,跟蒋沐凡一块儿在病房里呆了一会儿,直至方黎再睡着,才起身告辞。 方黎疼得一身的冷汗,病房安静下来之后,蒋沐凡拿了一块儿专门给方黎擦身的毛巾,从手臂开始,一点点的给方黎小心擦了起来。 蒋沐凡动作很轻,方黎修长的手臂搭在他的手里轻得就像一根羽毛,他小心的擦完一边,再换一块毛巾擦另一边。 吗\啡的作用确实不小,蒋沐凡能感觉到方黎这次睡的很安稳,不像从前,总是在睡梦中挣扎着什么一样。 蒋沐凡忙活完手里的活之后,轻手轻脚的将方黎的手放进了被子里,而后拿了根棉签沾了点水,在方黎的嘴唇上轻点了几下。 方黎的唇被那突如其来的清凉刺激的微微一动,他胸口忽的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梦话一样的唤了一声:“宝儿……” 蒋沐凡听到后伏身到方黎脸侧,轻轻答应了一声:“我在。” “我受不了了。” “太疼了……” 方黎闭着眼睛,沉声喃喃道。 …… 方黎被架上吗/啡之后,就持续性的处于一个晕晕乎乎的状态中了,不像从前,清醒时思路清晰,难受时就直接睡过去了,蒋沐凡有的时候还能跟他平平静静的聊几句天。 而现在,方黎清醒时神智涣散,睡着时又睡不安稳,就是痛的时候少了,在蒋沐凡看来,这是过的更浑浑噩噩了。 严宁回来后基本上每天都会过来一趟,不进仓,就在玻璃那头看看,期间几次想跟方黎说说话,但都攒不到方黎正儿八经醒着的时候,只能每次悻悻而归。 蒋沐凡理解这个当妈的,每次见严宁来,都会叫一叫方黎,可方黎实在是不给力,这没办法,蒋沐凡知道这不是方黎不给严宁面子,是方黎真的无法控制这层笼罩在身上的阴霾,严宁也是知道的。 之前说的移植的事,方黎一直没能给个准话,但每天的血常规指标不等人。 方黎混沌归混沌,每天的发烧却按时按点儿的到,一发烧就是大事,要打血小板,要打升白针,还要时刻监测不能让他休克,很多病人就是这种时候,一休克就过去了。 严宁见方黎整日这个样子,心里开始发了急。 她和蒋沐凡的想法是一样的,坚信着方黎终有一天可以再站起来,回到从前那般炽热自由的样子,所以哪怕任明说的再不乐观,只要查尔斯还愿意一试,严宁就敢上去跟老天赌。 只是严宁唯一和蒋沐凡不同的是,严宁只考虑自己,不顾方黎是否愿意或者是否有不安。 若这件事方黎手里没有决定性的一票,大概严宁就直接让查尔斯进去把方黎的骨髓抽干了。 所以某一天下午,严宁看完方黎仅剩的少得可怜的血红细胞,着实坐不住了,亲自进了仓,打算让这个不省心的给她个准话,快快在同意书上签了字,能少拖一天是一天。 层流室病房里只能有一个家属陪护,蒋沐凡见状,自己惹不起,况且严宁还跟自己站一边,于是乖乖的去了层流一室等着。 一个护士把蒋沐凡领进了一个暂时没人的医生办公室,说让他在那里稍等片刻。 蒋沐凡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扭着头望着方黎病房的监控。 只见严宁进去后推了推方黎,蒋沐凡看到方黎表情似是一动,像是醒了的样子,接下来就是严宁抱着胳膊正襟危坐的坐在床边,不知道在跟方黎说什么了。 第190章 他一只手撑着头,仰着面望着屏幕,好像在努力解读着里面那两个人的肢体语言。 其实蒋沐凡心里也打鼓,当初说愿意让方黎接受移植的气魄,过了这两天的波澜起伏,也已经变得没底气起来了。 方黎如今生已经落得个大小便失禁,生活全然不能自理的地步,现在还因为架上了吗/啡泵而意识昏沉。 他真的能撑过那一周的清髓阶段吗? 如果他没能撑过去呢? 那到时候是不是,自己就成了那个刽子手。 蒋沐凡正纠结着,不知道自己究竟该盼望着什么结果,一直闭着的办公室门响起了丝丝动静。 一个白大褂,两只手捧着一碗泡面,背身推开了房门。 等那人转过身的时候,蒋沐凡和那白大褂都是一愣。 “哥?” “啊...”贺白猝不及防的答应了一声。 得,这是被小护士姐姐送贺白办公室来了,蒋沐凡尴尬的直想笑。 因为钟晓飞给他接的泡面水是又烫又多,贺白没手拿叉子,只能拿嘴叼着,一改平日冷漠锋利的风格,样子竟有些可爱。 蒋沐凡被逗得“噗呲”一笑:“还没吃饭?” 第92章 冬季将至 贺白没想到蒋沐凡会在这儿,抱着桶泡面有点窘迫的不知道该把东西放哪儿去。 他强装自然的给蒋沐凡应了一句“啊”,而后把泡面撂在了办公桌上。 “你怎么在这儿?”贺白拉了个椅子坐到了蒋沐凡对面,问道。 蒋沐凡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方黎妈妈进去了,我就出来一下。” “哦。”贺白淡淡的答应了一声,而后抬眼没话找话的问了句:“这几天怎么样,累不累?” 方黎的身体状况,贺白作为负责医师的一员,每天的病例报告都会给他一份,清楚得不得了,蒋沐凡心里明白,贺白关心的是自己。 蒋沐凡坦然的望向贺白:“没什么累的,已经习惯了。” 说完他眼睛注意到了贺白手腕上的那个黑色护腕,蒋沐凡朝贺白的手腕方向努了努嘴:“你的手怎么了,扭伤了?” 贺白见蒋沐凡问起,一时没准备好怎么接,他又不能说自己这是夏天那会儿,私闯了某人的廉租房遭到的报应。 “嗯,前一阵不小心扭了一下。”贺白把那只伤手往怀里不自觉的收了收,干巴巴道。 蒋沐凡眉头轻皱了一下,没再多问。 而后空气变得有些微妙的尴尬,两人都不知道在这地方,他们应该相互聊些什么。 贺白那桶某师傅一直晾在办公桌上,期间蒋沐凡跟贺白说让他别耽误了吃饭,结果贺白不知害的哪门子羞,迟迟不肯过去扒拉那点红烧牛肉面。 蒋沐凡见自己在这儿实在碍事儿煞风景,便想起身去别的地方溜达溜达,但贺白又拿着层流室管理制度压着他不让他乱跑。 无奈蒋沐凡只能继续乖乖的坐在沙发上,跟贺白大眼儿瞪小眼儿。 贺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儿坚持尴尬是什么心态,大概是太久没见到蒋沐凡了,猛然一见到,就有点舍不得轻易放走的意思。 蒋沐凡见贺白没什么事儿也没什么话,就是坐那儿感觉像是心不在焉的玩手机,偶尔翻一本书柜里面的书看,蒋沐凡便也自己干起了自己的事,继续盯起了方黎的监控屏幕。 在蒋沐凡目不转睛的望着屏幕的时候,贺白不自觉的偷看了好几眼,安静了几分钟,贺白有些忍不住开了口。 “方黎同意骨髓移植吗?” 蒋沐凡听后一愣,大拇指蹭了蹭自己的下巴,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想的?”贺白问。 “我啊......”蒋沐凡叹了口气,眼睛依旧留在屏幕里方黎的脸上。 屏幕里的画面像是静止画面似的,方黎不动,严宁背对着镜头,也身形不动,其实看着特别的没劲,但蒋沐凡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揪心。 “我现在也不知道了。”蒋沐凡喃喃道。 “任明说他可能挺不过去,前两天我还不怕,我觉得这世上没有方黎办不到的事,但现在我不知道了,他那天痛的在床上大喊大叫,我从没见过他那样过,脆弱、无助、又疯狂,他像是被疼怕了一样......听说清髓会比这个痛苦千倍百倍,要承受的更多,我害怕如果还坚持,方黎受了罪却没撑下来,到时候会不会怪我......都不说他会不会怪我,我自己可能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蒋沐凡说的时候没有去看贺白一眼,好像自己是坐在一间忏悔室里,贺白就是一个无害无欲的聆听者,蒋沐凡说着说着,就说成了心里话。 贺白只是静静的听着,蒋沐凡话音落地后,安静了几秒,贺白淡淡的声音飘了过来:“别担心,他会自己决定的。”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蒋沐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福至心灵的这么去问贺白。 只见贺白像是笑了一下,他放下了一直翘着的二郎腿,两只手撑在膝头,姿势似是郑重的。 “我不会等死,撑不撑得住,我都会撑下来。” “不要小看人类的意志。” “……” 蒋沐凡终于回头看向了贺白,这是自从上次和贺白分开后,他再一次打量贺白的样子——他像是瘦了一点。 “少吃点泡面,精德没有职工食堂吗?”蒋沐凡皱了皱眉道。 第191章 贺白:“......” 监控里,严宁抽了张纸抹了把眼角,而后起身走出了病房。 ...... 方黎知道严宁来了,硬撑起了自己的意识。 “长这么大,您还是头一次对我不是命令着说话呢。” 听了严宁跟自己有商有量的说起骨髓移植签字的事,这是方黎对严宁说的第一句话,而后方黎再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他早早在心里都准备好的。 精简下来的内容就是,他不想死的那么早,清髓的一周他没那个自信能撑下来,他害怕,他疼怕了。 严宁起先听完先是生气,觉得这个儿子怎么孬成了这样,之前在家挥刀子闹的魄力呢? 但气儿还没来得急撒出来的时候,严宁就被方黎的一番话说得破了防—— “妈,你生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我闹腾不闹腾?有想过我会有这么一天吗?有想过,我会这么的...不得善终吗?” 方黎双眼无神的望着天花板,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事。 “反正我是没想到,我这一辈子竟然就栽到这儿了,刚住院的时候,我以为我这病就是住一个月院的事儿,未来我还能继续去团里上班儿,继续跟我那小蒋老师过完后半辈子,大不了就是吃点药的事儿。” “可我想简单了,您别觉得我有多勇敢,我其实特狗熊,要不是心疼您,心疼他,我真不愿意受这罪。” 说完方黎斜眼望了眼严宁,很快就又转回了眼睛。 “知道为什么我当初要跟您走吗?不怕您生气,我也估计你也早猜到了,我就是不想再连累他了,也不想让他真亲眼看着我死,他以前得过抑郁症,受不了这个。所以那个时候我就已经认输了,我知道我挺不过去。” “这几个月的苟活真的是偷来的……” 方黎叹了口气:“我就没有一天舒坦过,您要是能体会我现在的生活,估计您也不想活了,几乎每天定时定点的就会腰痛胸口痛,那感觉就像有一个刀子,一下一下的刮着我的骨头,我看见那块儿表过了十二点我就害怕,我就怵,我知道我的疼就要来了。” “还有发烧,天天都发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了,浑身发冷,蒋沐凡给我盖几层被子我都会抖,烧得我想吐,头疼起来我真想一头撞死。” 方黎说完歇了歇,而后眼带自嘲的笑了一下—— “对了,你知道我这身子底下垫的是什么吗?我咳嗽或者反胃的时候会忍不住...忍不住......算了,你是我妈,没什么可丢人的,我会忍不住在上面排泄。” 方黎说得虽然很慢,严宁却丝毫也插不进去话。 她就是静静的听着,听到心肝俱碎,听到泪流满面,听到她想到了曾经听过的一句话——如果可以,做母亲的甘愿为孩子受尽这世间的所有苦难。 可这世上哪有这等好事啊。 方黎的眼中满是悲伤,他喃喃道:“我二十九了,如果正常结婚,大概今年我孩子能叫我一声爸爸,可我现在这个样子,连人都不像,我不想这么活着了,清髓太疼,妈,饶了我吧。” ...... 严宁临走前,把带来的那份同意书撕毁,扔进了手边的垃圾桶。 三天后,方黎减了除了吗/啡以外的所有药物,搬出了层流室。 查尔斯任务完成,飞回了m国,田兆敏也因永医大需要,回了原单位,精德就留了任明一个血液科医师,还有一名呼吸科的大夫和骨科的贺白。 严宁给方黎安排了精德院区里景观最好的一间病房。 二百平的套间,客厅餐厅还有可正常使用的厨房,主卧就是病房,足足有三十平的面积,干净的木地板,大理石的墙面,浮夸的水晶吊灯,和一个超清影院级的投影仪。 当然最得方黎心意的,还是那块儿足足有四米多长的大落地窗。 这也是方黎提出来最想要的,他层流室躺太久了,想要看看屋外的蓝天,树木和人群车辆。 哪怕快入冬了,永宁的天会变成青白色,树木也不再是生机的绿,楼下来来往往的人也都是看病的,都不打紧。 总比每天躺在层流室里数秒针来的舒坦,起码每天下午难受了,还能在窗户边坐着晒晒太阳。 那天严宁走后,方黎就累得睡了过去,没能熬到蒋沐凡消毒回来。 方黎像是解决了一大心事,一觉闷到了第二天快中午才醒来,一醒来竟然还觉得肚子饿了。 蒋沐凡轻车熟路的给方黎擦完了脸和身体,便给方黎叫了碗营养粥进去。 从方黎醒到把营养粥一口不剩的干完,蒋沐凡都没能找机会问出自己想问的话,直到方黎舒舒服服的吃完躺下了,像是能安稳一会儿了,蒋沐凡才弱弱的开口:“那什么......” 方黎躺床上,眼睛半睁:“嗯?” “昨天跟你妈聊什么了?”蒋沐凡故作轻松的把手撑在了方黎的耳边,平静的看着方黎问。 方黎轻笑了一下,淡淡道:“聊咱们要搬家了。” 蒋沐凡没听明白,眉毛皱了一下:“什么意思?什么搬家?” 方黎伸出了一只消瘦苍白的手,轻轻拂过蒋沐凡耳边的发,两根手指搭在了蒋沐凡的耳垂上,宠溺的搓揉着:“每天跟我闷在这个小罐子里,闷不闷啊你?” “你说什么呢?”蒋沐凡没理会方黎的这般不正常的动作,嘴里嘟囔了一句,而后又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 第192章 “昨天……昨天你没签同意书吗……?” 蒋沐凡小心的问,心里有些害怕。 尽管他动摇了自己想让方黎接受移植的心思,但蒋沐凡从未想过,方黎会自己主动选择放弃。 蒋沐凡一直觉得,方黎一定会为了自己,会去选择好好的再搏一把,因为方黎是最勇敢的那个。 就像贺白一样...... 可结果好像不然。 见方黎没答话,蒋沐凡有些不敢置信。 “所以你...你放弃了......?” 方黎眼神毫不躲闪,他平静的看着蒋沐凡,轻轻道:“对不起,宝儿。” “原谅我。” 方黎放下了搭在蒋沐凡耳垂上的手,微微笑了一下:“过两天我们就不在这儿呆了,我妈会给咱们安排一个大房子,宽敞的,舒服的,咱俩一辈子工资都买不起的那种,老公好好带你去享两天福。” “争取......咱们争取在那边过到春节,好不好?” “……” 蒋沐凡本以为自己一定会因为方黎的放弃而感到愤怒,本以为自己一定无法接受方黎会不带商量的就扔下他一个人。 而就在这现实突然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蒋沐凡忽然觉得,那悲愤竟毫无来势可言。 他说不上来此时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只觉得有种莫名的平静,像是一种解脱。 一直提心吊胆着的东西,仿佛突然有了答案,不论这答案是好是坏,刀山火海,总算是落定了。 大概这就是科学上说的情感保护吧。 或者就是蒋沐凡还没来得及体会真切实感,能让他抱头崩溃的时候还没到。 又或者,就是蒋沐凡其实自己也看够了,方黎在这暗无天日的狭小室内里受尽折磨。 冥冥之中,他早就已经心疼了,只是还不自知。 最终,蒋沐凡也同方黎一样,败给了病魔。 第93章 岸上的鱼 “你会理解我的,对吗?” “我尊重你,但我不能理解你。” …… 新的环境很舒服,方黎每天可以先被阳光叫醒,而不是呕吐。 到了腰疼胸口疼的点儿了,眼睛也能看见几片忽闪的树叶,偶尔还能有几只小麻雀在上面停一会儿。 虽然说层流室里的空气是百级无菌的,但方黎依旧觉得这外面的空气还是好闻些,有树叶的清香。 方黎本以为自己在跟蒋沐凡先斩后奏之后,会吃一顿蒋沐凡的疯闹,他担惊受怕了很久,甚至怕蒋沐凡会再犯抑郁症什么的,还偷偷叮嘱了严宁,让她给蒋沐凡把精神科医生不行也备上一个。 虽然后面那个提议被严宁一个白眼打回去了,但也不影响方黎给严宁手机里发了蒋沐凡以前吃过的抗抑郁药的清单。 可谁承想蒋沐凡竟不哭不闹,只是闷着头在他身边坐了很久,然后对方黎淡淡说了声“好”。 …… 搬进了那个可谓是富丽堂皇的大套房后,生活终于变得有了颜色,节奏也逐渐慢了下来,仿佛是老天突然软了心,帮方黎拉长了时光。 去掉了很多药物之后,副作用也就自然而然的少了不少,方黎慢慢没有了手脚发麻的症状,也不会每天呕吐了,一时间胃口竟好了许多。 曾经他因为反胃吃不下饭还打过一段时间的营养针,如今刚减了药,就喝了一大碗排骨莲藕汤,排骨吃完了都不说,连大骨里面的骨髓都吸了个干净。 被好吃好喝的喂养了一段时间,方黎的脸色有了点回暖的意思,蒋沐凡还挺惊喜,方黎心情也不错。 任明把方黎平时要打的最基本的几瓶药都放在了早上,方黎手上依旧插着留置针,护士会趁他还睡着的时候进去给他把针插好,然后刚好等方黎醒了,针也就差不多打完了。 基本上时间可以卡在方黎刚吃完早午饭的时候,就结束掉今天所有的针剂,身上只剩一个吗\啡泵在工作。 那段时间永宁的天气挺好,蓝天白云大太阳,屋外有一片银杏树林刚好黄了叶子,很漂亮。 方黎没办法出门,蒋沐凡就会抱他到轮椅上,坐在落地窗边晒晒太阳,赏赏落叶。 方黎和蒋沐凡独处的时间变多了,每一天从方黎睁眼到睡觉,基本上见不到几个医生护士。 一日三餐会有专人送到走廊的大厅,由蒋沐凡亲自去把小餐车推进去,傍晚的时候会来几个阿姨,把病房里里外外的打扫一遍。 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简直可以跟英国贵族媲美,如果没有方黎的病,大概两个人会蹭着这种生活一直到死。 银杏树叶正好的时候,也是方黎状态最好的时候。 那段时间他除了比正常人容易感到疲累困倦一点以外,其他再没什么别的毛病,能吃能喝,睡眠也好,白天精神头足的时候,甚至可以跟蒋沐凡在窗户边整整坐一个小时。 蒋沐凡多少还抱有期待,见这段时间方黎眼瞅着精神状态要比以前好很多,便不想让方黎总是卧床,白天能让他坐的时候就让他坐一下,能上轮椅在室内转一转的时候,就推他去转一转。 任明中间也来说过,如果外面空气好,哪天暖和点了甚至可以到外面阳台上呆一呆,当然,不能呆太久,十五分钟就足够了。 每一天都像是充满希望的一样,要是不去想方黎放弃移植的事情,蒋沐凡甚至会觉得方黎是在慢慢康复的路上。 第193章 可等到了天再冷点的时候,方黎就渐渐不行了。 窗边太冷,他待十分钟就觉得风能吹到骨头缝里去,所以蒋沐凡就把平时方黎下床活动的区域放到了外面的大客厅。 大客厅的暖气开到了最大,热的蒋沐凡短袖短裤都会浑身出汗,白瓷一样的皮肤被烤得总是泛着粉红的底色,有时蒋沐凡手里再攥一杯加满了冰的可乐,跟旁边裹得严严实实的方黎一对比,简直是冬夏分明的两个季节。 就这,方黎头戴着帽子,身上穿着厚毛衣外搭,呆在将近三十度的房子里,还是会觉得冷。 越冷就越容易累。 没两天,方黎便冷的不愿意再下床了。 那时还没进十二月。 大概是因为虚弱导致的疲惫,方黎又开始了每日的昏睡,由于贫血方黎经常头晕气短,最后还吸上了氧。 任明见方黎躺着也是躺着,便把体征监测仪再次给方黎插在了身上。 有了监测仪,蒋沐凡倒还省了许多事,比如不用每天在方黎睡的时候,动不动就胆战心惊的去探他的鼻息还在不在。 漂亮的生活慢慢变得徒有外表,其中究竟是有多么的惶惶不安,也只有蒋沐凡自己知道。 十二月刚过了几天,永宁就迎来了第一场大雪。 早上开始下,一直下到了中午,永宁不是一个多么北方的城市,虽然每年都会有雪,但往往都只会积浅浅一层,好一点的时候会没过鞋面,不好的时候,雪可能就跟鞋底一样厚。 方黎那天醒来的出奇得早,睁眼的时候蒋沐凡还在旁边沙发上睡着。 大概是下雪多少又冷了点,方黎身体不好,感受的敏感了些,因为屋外景观不错,也没什么人,他们晚上睡觉的时候一般不会拉遮光帘,只拉上一层纱帘。 方黎躺在床上眯着眼睛,感觉窗外有窸窸窣窣的小影斑在悠悠缓缓的朝下落,他伸手摸到了控制窗帘的遥控器,打开了窗帘。 外面的天还没亮透,路灯还开着,雪花在暖黄的灯光下沙啦啦的落下,方黎没有兴奋的去叫醒蒋沐凡,而是一个人躺在床上看了很久,一直看到了天光大亮,一直看到了窗外的银杏树枝上被积了厚厚的一层雪白外衣。 等蒋沐凡醒的时候,外面已经是银装素裹了。 醒来时,蒋沐凡见方黎睁着眼,一脸的精神样,应该是醒了很久的样子,还有点惊讶,完全管不着外面是什么景象,穿着短袖短裤大拖鞋,三两步的蹭到了病床跟前,先去看方黎的情况。 “什么时候醒的?怎么没叫我,是没睡好吗?”蒋沐凡睡眼惺忪,习惯性的揉了揉方黎的手臂。 听见蒋沐凡的声音,方黎才迟钝的回了神,他慢慢的扭头看向蒋沐凡:“下雪了,宝贝儿。” 方黎的声音轻浅,蒋沐凡感觉若是不抓紧去听,一会儿就要消散掉一样。 他抬眼望向了窗外,片片雪花柔软的映进了他的瞳孔里,蒋沐凡眯眼冲方黎笑了笑。 “是啊,下雪了,今年真早。” “初雪快乐。”方黎扭头又看向了窗外,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屋外的那几颗银杏树美得总让人看不够似的。 蒋沐凡亲了亲方黎的额角:“初雪快乐。” ...... 深夜,雪停。 方黎忽然开始喊疼。 药物的减量带来的结果就是方黎的各项指标开始急剧下降,起先的几天,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不同,后面慢慢症状就出来了。 所以很容易会让蒋沐凡有种,减了药之后方黎还精神头变好的错觉,殊不知这只是黑暗前最后的光明罢了。 方黎疼得在床上辗转难安,最后抱着身体蜷缩成了一个团,嘴里不断发出一阵阵难以忍耐的呻·吟。 蒋沐凡怕方黎的手指会不受控的伤着自己,想去拽住方黎的手,但却被方黎无情的甩开了。 任明提醒蒋沐凡说别让方黎啃着自己的舌头,蒋沐凡手边没什么能用来解决问题的工具,便把自己的手指放进了方黎的嘴里。 方黎牙关紧咬,见有只手要硬掰开自己的嘴,便莫名的发起了狠,叼着那根手指就死死地咬了下去,像是在发泄。 蒋沐凡感觉自己的食指指骨就要被方黎咬得断掉,方黎牙齿下的那块儿皮肉已经变成了深紫色,蒋沐凡被疼出了一头的冷汗,嘴里还不断跟方黎说着“没事了没事了”。 那个时候,方黎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陌生的、凶狠的、对世界充满敌意的,好像他与蒋沐凡素不相识,甚至好像他们是有深仇大恨。 总之,蒋沐凡觉得那个时候的方黎,已经是不爱他的了。 任明先是给方黎上镇定,再是上止痛,能不加吗·啡就不加吗·啡,可到头来根本没用,无奈,任明把吗·啡给方黎又推高了一个档。 好像现在只有这东西才能吊住方黎的那一条轻飘飘的命。 吗·啡的量够了之后,没过几分钟方黎便冷静了下来。 蒋沐凡的手还在他嘴里叼着,方黎侧身在床上躺着,枕头上满是自己的汗和口水,潮湿又肮脏,一片狼藉。 清醒了后,方黎牙齿才渐渐松了开来,蒋沐凡的手已经被咬得冰凉发胀,还有些难以活动。 方黎眼瞅着蒋沐凡的手颤颤巍巍的从自己眼前拿走,而后飞快的藏到了身后。 蒋沐凡额头一层薄汗,脸色发白,见方黎眼睛有了神色,心疼的从床头的桌子上抽了张纸,捧起方黎的脸轻柔的擦拭着,嘴里是极致的温柔:“好了,别哭,好了好了,都没事了,别哭了。” 第194章 第94章 乌鸦 安顿好方黎之后,任明见蒋沐凡的手被咬的不轻,便让蒋沐凡赶紧去找贺白看看。 蒋沐凡对贺白是能躲就躲,支支吾吾一直不愿意动,方黎也一直吵闹着让蒋沐凡去拍片子,但奈何吗·啡的劲儿实在是太大,他只能竭尽全力吵闹一阵,之后就不听使唤的睡过去了。 等方黎彻底睡深了之后,天已经快亮了,蒋沐凡确实觉得自己的食指一直隐隐作痛,心里打算着第二天去精德挂号看一下算了,躲过贺白那个麻烦事。 但谁知道,蒋沐凡刚在大厅挂了号,坐在了候诊大厅里,身边的空位就被一个高大的白大褂占了。 蒋沐凡还没回过神,手就被那个白大褂夺了过去。 贺白一言不发,脸色很差,头发蓬乱,还有点小胡茬,蒋沐凡感觉他像是没来得及刷牙洗脸就从宿舍冲过来逮自己的。 任明嘴真快啊,蒋沐凡一边无意识的打量着贺白一边想。 蒋沐凡手上的紫印还没消下去,贺白两根手指轻轻在蒋沐凡的食指上摸索了片刻,而后出了口气。 贺白瞅了眼蒋沐凡手里捏的一张小纸片,问:“已经挂好号了?” 蒋沐凡迷茫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贺白拍了拍蒋沐凡的肩膀,而后起身:“走,不排队了,去我办公室我给你开个片子看一下。” 蒋沐凡坐在椅子上还没来得及动弹,贺白就已经站起了身朝大门口走去了。 望着贺白匆匆碌碌的背影,蒋沐凡无奈的叹了口气,而后跟了上去。 ...... 医生办公室,贺白手里捏着一张手骨的片子,皱着眉头,蒋沐凡的手在钟晓飞的手里捏着,被钟晓飞正仔仔细细战战兢兢的涂着一层黑乎乎的膏药。 钟晓飞给蒋沐凡处理伤势的时候大气不敢喘一个,虽然他也不知道为啥会这么紧张,大概自己家这个贺老师真的表情惊悚吧。 给蒋沐凡的食指包上了一层薄薄的纱布后,钟晓飞松了一口气,飞快的退下了。 贺白见屋里没人了,终于忍不住了,把手里的片子往桌上一拍。 “他不知道你的手还要弹琴吗?” 蒋沐凡扶额,心想:我就知道。 “你把被子往他嘴里塞一角都可以。” “要真伤着骨头了怎么办?!” 见贺白的愤怒有点火起而难收的阵势,蒋沐凡叹了口气。 “好了,你就别再说了。” ...... 蒋沐凡包扎好之后便没再在贺白办公室多留,等蒋沐凡出了门后,贺白沉着个脸坐在自己椅子上,自顾自的生起了闷气,虽然毫无意义,虽然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看蒋沐凡的手指被方黎那张狗嘴啃成了那样,贺白甚至想去找方黎上演一场以牙还牙的可笑戏码,只可惜他不能,他还得做个人的在这精德的办公室里好好呆着。 方黎在蒋沐凡进门的时候就醒了,尽管身上的吗·啡让他头脑昏沉的随时都要睡过去,但方黎心里一直记得蒋沐凡的事,硬撑着自己的意志,哪怕头痛欲裂也要等蒋沐凡回来。 蒋沐凡把手有意的总在身后躲躲藏藏,虽然包的不是很厚重,就是简单的上了点膏药,但蒋沐凡还是不想让方黎看着心烦。 “怎么没睡着?”走到方黎跟前,蒋沐凡笑了笑,摸了把方黎的脸。 方黎神色看起来有些疲惫,他伸手摸上了蒋沐凡的胳膊:“手怎么样了,让我看看。” “没事儿,骨头肌肉都没伤到,别看了。”蒋沐凡拿着一只好手捏住了方黎的手腕,想把方黎的手放回他的被子里去。 方黎眉头一皱,“啧”了一声:“我很累,快让我看看。” 闻后,蒋沐凡叹了口气,把自己右手的食指怼到了方黎眼前。 方黎视力差得厉害,蒋沐凡已经把手放到了他的脸前他还看不真切,又拿着蒋沐凡的手往鼻头跟前拉了拉。 那架势让蒋沐凡想起了自己老花眼的姥姥。 一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方黎把那被白色纱布包着的手指端详了片刻,念叨了一句:“这裹得是什么东西,这么难闻。” 蒋沐凡本想嘲笑他两句然后把手收回来,结果被方黎拽住了。 方黎侧了侧身,把蒋沐凡的手轻轻的垫在了脸下,他仿佛是跟吗·啡抗争的精疲力尽,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别动,让我睡一会儿。” 蒋沐凡还没来得及回应,方黎便呼吸渐沉,是睡过去的样子了。 见方黎忽然睡深了,蒋沐凡俯身撑在了床边,细细的望着眼前的人,方黎的睫毛因为药物原因变得比以前还要黑而浓,肤色也因为药物的副作用变黑了不少,他凹陷下去的眼窝似是两个被什么凿出来的深坑,毫无血色的嘴唇显得越发的单薄。 蒋沐凡静静的凝视着,感觉这副面孔,越是看下去越是要记不起方黎曾经是什么模样了。 他手指轻抚上了方黎头上戴的毛线帽子,嘴里轻轻呢喃了一声。 “方黎,别睡得这么快......” ...... 那天方黎醒后,便再没有了从前清醒的神智。 镇痛剂和吗·啡不但有依赖性,还会一定程度的伤及脑细胞,所以方黎总是会昏沉嗜睡。 如今所有的药物加了量之后,方黎的萎靡程度便愈演愈烈。 第195章 这些都是在任明的意料之中,但却不在蒋沐凡的。 蒋沐凡总觉得方黎如今睡得有些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好不容易醒来一会儿,方黎总是会胡言乱语一阵,让蒋沐凡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或者让蒋沐凡搞不清楚,方黎是把自己放去了哪个世界里。 比如有的时候,方黎醒来了会先问蒋沐凡几点了,然后等蒋沐凡说个时间后,方黎会忽然冒出一句“卧槽,要迟到了”,然后就有掀被子要起身的动作。 他动作太快,蒋沐凡经常拦不住,然后方黎会被身上贴着的体征检测仪扯的身上一痛,才后知后觉的的反应过来,自己其实是在医院。 有的时候,方黎的梦里会是他还在没和蒋沐凡在一起的时候,醒来见蒋沐凡搂着自己的胳膊,睡的深沉,方黎还会面红耳赤的吓一跳。 又有时,是当初蒋沐凡生病的时候,他睁眼就要先看一眼蒋沐凡的手腕是不是完好无损。 蒋沐凡一般不太跟他突然且过多的解释,任明说要让方黎自己去感知自己的现实世界,否则他容易混乱,也容易被吓到。 好在方黎一般呆愣一会儿就能回过神来了,然后等他心里清楚了自己其实是个病入膏肓的病人的时候,方黎又会心情很差一段时间。 接下来日复一日,方黎睡得越来越多,醒来缓神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长。 甚至慢慢的,方黎一时半会儿还出不来,蒋沐凡就不厌其烦的在一旁陪他一边演,一边旁敲侧击的跟他说,现在他们是在医院。 那能吸食人灵魂精魄的吗\啡,让方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日一日的变得迟钝,呆滞,甚至带了些痴傻。 从前虽然生病,但还能和蒋沐凡偶尔讲几句话,聊几句天的方黎不在了,曾经心疼蒋沐凡劳累,整日就想着跟蒋沐凡怎么谈情说爱的方黎也渐渐消失了。 直到一个下午,那天阳光不太好,灰蒙蒙的,天气预报说晚上会降温。 方黎刚发完烧,手上打着一包姜黄色的血小板,正靠在床上,一如往常的望着窗外的那几棵光秃秃的银杏树发呆,眼神恍惚,似是又要睡过去的模样。 蒋沐凡怕方黎着凉,给方黎找出了一个厚的羊绒外搭,打算让他披在身上。 刚抱着衣服走到方黎身边,就见方黎冲窗外伸了伸手:“那是什么……?” 蒋沐凡顺着他的手望去,除了几棵连一片叶子都没有的树,再没什么东西可见。 “你说哪儿?”蒋沐凡把毛衣搭在了他身上,问道。 方黎半睁着眼睛:“两只鸟……” “你看不见吗?又黑又大,像乌鸦一样。” 蒋沐凡心里一颤,以为是方黎眼睛出了问题,万一是眼底出血或者颅内出血那就麻烦了。 “什么又黑又大?”蒋沐凡紧张的走到了方黎身前,挡在了方黎和窗户之间。 说着,他伸出了手在方黎眼前晃了晃:“你能看清我的手吗?” 方黎被蒋沐凡的行为逗得想发笑,但他体力和精力有限,只能极浅极浅的抽动一下嘴角:“看得清啊,行了别闹了,快看外面。” 蒋沐凡不明所以的扭头。 “两只乌鸦,眼睛是红色的……”方黎喃喃道。 正待蒋沐凡搞不明白情况的时候,突然方黎身体抽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他轻声的一叫。 “靠,好恐怖……” 蒋沐凡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难以置信的回头望着方黎的脸,只见方黎脸色暗得宛如一潭死水,他瞳孔颤抖着拽住了蒋沐凡的袖口。 “乌鸦飞过来了,靠……快把它们赶走!” “方黎…” 蒋沐凡下意识的回握住了方黎的手。 尽管方黎说的他什么看不见,但这一瞬间,蒋沐凡仿佛是能体会到方黎所有的恐惧—— 两只黑的大鸟,凶狠的冲撞着门窗,就要将这单薄的玻璃打碎,然后将床上那个轻飘飘的人一把叼走。 方黎在床上突然闹腾了起来,蒋沐凡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狗急跳墙一般,贴着满身的检测仪器就往后退,像是躲着什么一样。 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就站在蒋沐凡的身后,面对着他,冲着他张开了獠牙,伸出了魔爪,若是不反抗,分分钟就要被抓住一样。 蒋沐凡怕方黎再向后退下去就要摔下床,连忙抓住了方黎的胳膊,嘴里叫着方黎的名字,让他冷静。 可方黎的眼中跟完全看不见蒋沐凡似的,他只觉得蒋沐凡拽他的手是要把他往死路里面送,他想挣脱,却没那么大的力气。 可气,曾经明明是他一只手就能把蒋沐凡扛在肩上,如今却被蒋沐凡抓在手里动弹不得。 方黎见那两只“大鸟”已经越过了蒋沐凡,猩红的眼睛似乎是流出了血,此时已经对他张开了大嘴,而他的两只手却被蒋沐凡死死的拽着。 坚强和勇敢不复存在,方黎面部扭曲着大叫,冲蒋沐凡喊着:“它们来了!它们来了!你放开我!!啊!!放开我!!” “方黎!方黎你冷静点!什么都没有!!你看外面什么都没有!”蒋沐凡急的跟方黎一起大声叫。 画面太残忍,他望着眼前已经不知是变成了何方妖魔的方黎,只觉得痛得像是有人在他的心上一勺一勺的割着肉。 方黎一直没有停止他无力的挣扎,嘴里的呼救变成了对蒋沐凡的谩骂。 第196章 蒋沐凡一条腿跪上了床,顾不上方黎手上的针和身上的仪器贴片,一把将方黎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狠狠的拥住了方黎,让方黎的脸贴在自己的胸膛上。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方黎。” 蒋沐凡哽咽着。 “别怕,我在这儿,没有什么能碰得到你,别怕……” …… 贴到蒋沐凡的一刹那,方黎生理反应似的缓缓冷静了下来,他瞪大着双眼在那怀抱中喘/息了片刻,而后将脸再往蒋沐凡的怀中埋得更深了些。 方黎的皮肤是冰凉的,蒋沐凡听到有一个闷闷的声音从怀里传来—— “不要放开我。” “我不想死啊……” 第95章 那天是冬至 1 方黎被蒋沐凡哄了很久才睡下,待方黎平静之后,蒋沐凡立马去找了任明。 幻听幻视,任明听到方黎的状态并不惊讶,跟蒋沐凡说吗/啡加了量之后,影响神志是正常现象,并且之后可能方黎时不时的还会有幻觉产生,这种时候一定要照顾好方黎的情绪,不要让他受太多刺激。 其实任明后面还有话——如今医生在预估病人体征状况的时候,是可以精确到小时的,如今方黎出现的各方面表现,大概是时日不多了。 这些话放在普通病人跟前任明一般就会如实告知了,毕竟要给病患家属一些准备时间,别人到走了,连块墓地都还没有,但放在蒋沐凡身上,任明实在说不出口。 一来是方黎的墓地大概蒋沐凡想插手都没资格,二来任明怕真跟蒋沐凡说了方黎的真实状况,蒋沐凡能跟他掐着点儿一起走。 要不然,方黎走了让蒋沐凡一个人怎么活呢? 在这豪华套房里的日子,蒋沐凡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心里清楚方黎究竟是选择了一条怎样的路,但总觉得那一天其实很远,方黎尽管难熬,但他们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 蒋沐凡从来都不愿意在方黎面前表现的多悲痛至极,撕心裂肺,他知道自己难受了,方黎看到了会比他难过千万倍。 但如今方黎好像已经变成了一具意识极浅的行尸走肉了,蒋沐凡有时跟他说话,他会眼神呆滞的反应很久,才回应一声“哦”。 小孩子每天跟父母在一起,所以做爸妈的经常感受不到孩子长个子,家里养的小树每天都打理都观赏,所以树干变粗了也只有许久不来的客人才能注意到。 蒋沐凡睁开眼睛就是方黎,所以直到严宁来了一次,他才反应过来方黎现在是走到哪一步了。 任明许多话不太跟蒋沐凡说,但该跟严宁汇报的还是要如实汇报,那么显赫的背景,人指不定要给方黎“大办”,可不能耽误这些有钱人的大事儿。 这次严宁来,先谈话的不是方黎,而是蒋沐凡。 方黎如今已经没有做选择的能力了,就算是把他现在就地连人抬走,他可能连句全乎话都说不清楚,甚至可能都落地了m国,才能反应过来自己是被绑架了。 严宁依旧是一身现实女财阀的打扮,穿了一套讲究的某奢侈品牌的丝绒高定连衣裙,外面披着一件华丽的大貂,手里拎着一个百万说话的鳄鱼皮h牌包包,气场全开,压迫感十足,不知道的大概还以为这病房里面躺着的是她的哪位竞争对手。 而蒋沐凡,因为屋里暖气开的足,还是那件大短袖大短裤,短袖上甚至还印着一个皮卡丘。 那是他跟方黎曾经在商场里一起买的某品牌的联名款,一直在家当睡衣穿,跟眼前的严宁简直一个天上的云朵一个地上的蘑菇,浑身上下最有质感的大概就是他脚底下的那双医院提供的羊皮拖鞋。 自从找上精德之后,蒋沐凡和严宁也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但每每见到严宁的时候,他多少心里还是会紧张。 严宁一进门没有先去看方黎,而是坐在了外面的客厅沙发里。 蒋沐凡见人来,哆哆嗦嗦的给严宁倒了一杯热水。 严宁不冷不热的接下了,摘下脸上墨镜的那一刻,蒋沐凡才注意到了这女人眼角难以消去的苍老。 “小蒋。”这是有史以来,严宁第一次郑重其事的称呼蒋沐凡。 蒋沐凡有些受宠若惊,连忙答应:“诶,阿姨。” “方黎现在这个样子,你日后有什么打算?”严宁开门见山道。 蒋沐凡坐在一旁,不由的一愣:“我,我还没想过。” “我们家很感谢你这么久以来对小黎的付出,这是很难得的陪伴,但如今方黎已经走到这一步,我觉得你也该想想你的未来了。” “阿姨,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主要想跟你聊聊,听听你想要什么,我不想等到事到临头了再跟你说这件事。” 蒋沐凡听后一笑:“我能要什么?我和方黎在一起又不是图他家有钱。” “那你图什么?图他能痊愈,你俩能继续过你们那小日子?”严宁的话似是带刺。 蒋沐凡:“……” 看着蒋沐凡的表情,严宁不禁想笑。 她眼神复杂的盯着蒋沐凡,缓缓开口:“任医生跟我说,方黎剩的时间不多了,他现在就是靠那吗·啡吊着,撤了那个泵,方黎分分钟会被并发症带来的疼痛折磨死,许多事情我现在不得不去做,他的后事,他的遗憾,还有你这个,他的所谓的另一半。” 第197章 严宁说的不紧不慢,蒋沐凡也只是面无表情的听着,谁也猜不透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话音落地后,严宁顿了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道:“我相信你可能真的没想过后面的事,要不我替你先说一说?你边听边想。” ...... 谈话时间不长,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大部分是严宁在说,蒋沐凡只是安静的听着。 尽头是什么,其实蒋沐凡心底早就有数了,只不过是他曾经一直都不愿认命罢了。 蒋沐凡不知道自己怎么晕晕乎乎的听完严宁的那些“决策”的,只记得自己最后就憋出了一个“好”,而后再没下文了。 没什么太大的冲击,还不如严常军的巴掌来的疼,毕竟严宁说的事都是他很早以前就想到过的事情。 从客厅回了方黎的病房后,蒋沐凡不由得觉得屋里竟然有点冷。 方黎半睁着眼睛躺在床上,那模样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灰沉的脸毫无血色。 他应该压根儿都不知道自己妈妈刚才来过吧。 蒋沐凡暗暗的想,心里有些委屈。 他慢慢爬到了方黎的床上,小心翼翼的掀开了方黎的被子,有些任性的钻了进去。 方黎身体很凉,满是药味儿,没有一点曾经的温暖,蒋沐凡侧身环着方黎的身子,把脸塞进了方黎的颈窝里,想要暖热他一样。 蒋沐凡感觉自己和方黎躺在一起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方黎大概也是这么觉得,在感觉到有一只手近似依赖一样的搂住了自己,他眉头轻轻动了一下,有了要醒的意思。 “怎么了?”方黎吸着氧,声音很低。 他抬手摸了摸蒋沐凡搭在自己肚子上的手,又犯起了糊涂:“饿了?......我一会儿去做饭。” 蒋沐凡的脸还闷在方黎的耳边,他蹭着枕头摇了摇头,吸了一下鼻子。 方黎感到有一股暖流在自己颈边滑下,弄得他有些痒。 接着,耳边传来了蒋沐凡悲伤的低语:“如果以后我想你了,你会来偶尔回来看看我吗?” 方黎一直暗淡的眼睛好像忽然亮了一下,他睫毛缓缓动了动,而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宝儿......”方黎低低的唤了一声。 蒋沐凡拥着方黎没动。 方黎停了很久,就在蒋沐凡以为他又睡过去的时候,一个像是飘浮在空中的声音幽幽传来:“我之前要你答应我,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再掉下去了。” “我爱你,我想要你永远都向前看,永远都奋不顾身的,去好好生活。” 蒋沐凡将脸在方黎颈边埋得更深了,他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手将方黎搂得更紧。 “我答应不了你,我做不到。” “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终于,蒋沐凡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抽泣:“为什么......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你说你一辈子都不离开我的。” 方黎无奈的一声叹息:“我也没想到我的一辈子这么短啊。” “你走了我就又没有家了,方黎,方黎......”蒋沐凡声音虽低,却听起来是那么的撕心裂肺。 方黎心疼的安慰着他,仿佛病痛从未在自己身上发作过似的:“向前看,宝儿,你的一辈子还长。” “别让我放不下你,蒋沐凡。” 蒋沐凡呼吸一滞,再没说话。 …… 那天,蒋沐凡把方黎紧紧搂了一个晚上。 他们贪恋的呼吸着对方的味道,好似再次睁开眼睛,怀抱里的人就要消散掉一样。 他们是那样的难以割舍,却又是那样的无可奈何。 第二天天亮,方黎又回归到了之前的状态,前一天的清醒与深情都不复存在。 之后一直到冬至那天,蒋沐凡都没再听到过方黎说过一句正常的话。 方黎每一天都像是在强撑着,最后的理智拉着他,让他按时按点的睁开眼睛,让他不要停止的极力呼吸。 蒋沐凡知道方黎辛苦又痛苦,也知道方黎是在为谁这么艰难的扛着,他有时难过的就要窒息,但却死也说不出让方黎停一停,歇一歇的话。 他知道,方黎若是停止痛苦,便是永别。 蒋沐凡自私的没办法接受。 他想跟方黎熬过新年,熬过新年又想熬到立春,过了立春又想跟方黎看看夏天的柳枝,无休无止,无止无尽。 可那是永不可能实现的尽头。 冬至当天。 因为冬至临近圣诞,精德为了给病人创造良好的心情,给每一间病房和走廊上都挂了些充满节日气息的装饰品,护士们还给送来了一捧圣诞配色的捧花,和一张祝方黎早日康复的贺卡。 私立医院独有的浪漫主义与形式主义被体现的淋漓尽致。 不过虽然仪式感有点浮夸,但冬至和圣诞双节的气氛都比较浓,蒋沐凡的心情多少有点被带动起来了。 只可惜方黎的胃吃不了饺子,太硬,于是蒋沐凡订了一个四寸的小栗子蛋糕,想等中午方黎睡醒来了之后,跟方黎一起吃,也算过个节。 他还想着如果方黎状态好的话,再一起看一会儿电影也挺好,虽然方黎肯定撑不下来一整场,但干吃蛋糕多没意思。 那天方黎也争气,蒋沐凡轻轻叫他一声他就起来了。 起来后方黎先犯了会儿糊涂,说地上怎么爬了两个老鼠。 第198章 方黎的糊涂有的时候很诡异,真的像能看到“阴间”的东西一样,蒋沐凡一开始还会觉得毛骨悚然,等到后面就淡定了。 他平静的安抚好方黎,把“老鼠”们赶了出去,然后跟方黎说,今天过个节,要不要一起吃蛋糕,再看个电影什么的。 方黎听到蛋糕之后心情就不错了,答应的很快,还带了点笑。 见方黎难得清醒,又难得能像个人一样的笑一笑,蒋沐凡甚至还有点兴奋,要知道方黎平时被药物折腾的经常会虚软无力,笑这个动作对于方黎来说,已经是一件极费体力的事了。 蒋沐凡麻利的把蛋糕摆在了小桌板上,又给方黎倒了一杯牛奶。 栗子蛋糕很漂亮,是蒋沐凡专门在一家网红店里挑的爆款,他小心的给方黎切了一块儿,然后给方黎递过去了一个小叉子。 结果方黎刚抬手把叉子接到了手里,手便像一滩不听话的软泥,不听使唤的垂了下去。 叉子没抓到,手还撞进了蛋糕里。 “啊……”方黎轻叫了一声。 蛋糕被方黎的手压开了花,蒋沐凡吓了一跳,连忙先拿纸擦了方黎的手和身上的奶油。 “没事儿没事儿,我们换一块儿。”蒋沐凡轻松的说。 方黎看着蒋沐凡在自己身上忙活,居然也没恼自己,他又伸手抓住了掉在腿上的那个小叉子,结果又失败了。 方黎有些惊讶,但却没有力气表达出来,他呆着个脸试了一次又一次。 结果他却抓不起来任何东西。 手指就像是摆设,没有力气,也不受控制。 蒋沐凡手里捏着还没来得及扔的纸团,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方黎一遍遍的抓着腿上的那个叉子。 好像是在看一场长跑比赛,方黎是跑在最后的那个,蒋沐凡心知方黎体力透支了,跑不下来的,却还在心底暗暗祈求着方黎能到达终点。 而方黎大概也是不愿辜负他的支持者,尽管再没力气也还要继续坚持,哪怕到终点面临他的是拉伤,是猝死,他都在所不惜。 方黎的脸上没有表情,手搭在腿上,手腕对着那个小叉子只是机械式的一遍一遍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样子执着又闷傻,仿佛拿不起来那个金属叉子他就过不去了一样。 忽然一只手抚在了他那个不听使唤的手上。 蒋沐凡的声音温柔的在他头顶上响起:“好了,好了,我来捡,我们不辛苦了。” “好了,方黎,我们不辛苦了。” 方黎一脸茫然的抬头,他双眼无神的看了一会儿蒋沐凡,而后眼底努力涌出了一股微乎其微,难以察觉的心疼。 “宝儿,你别哭啊……” 第96章 那天是冬至 2 天色渐暗之后,方黎突然说想要蒋沐凡抱抱。 他的眼神就像个孩子一样,撒着委屈的娇,错把脆弱当做了外衣。 因为方黎身上插的仪器太多,蒋沐凡没办法和他真正意义上的相拥,他只能背半靠在床头,让方黎枕在自己身上,小心的从背后搂着方黎。 方黎贴在蒋沐凡身上,感受着由上方传来的蒋沐凡的呼吸,有种莫名的心安。 “你刚说……今天是什么节?”方黎闭着眼睛,低声的问。 “冬至。”蒋沐凡下巴磕在方黎的毛线帽子上,轻轻道。 方黎每天如一日的糊涂,这天却突然清明了一般,能跟蒋沐凡对上话。 “那刚才应该吃饺子啊……” 蒋沐凡浅浅笑了一下:“饺子你又吃不了,还不好消化。” 方黎眉间不可察觉的一皱:“去年的这时候,我要是没摔那一下,是不是我们还能多撑几天。” “别胡思乱想,你……” 蒋沐凡话还没说完,方黎便疲惫的打断:“抑郁症、奉荒山,还有我那要命的姥爷……都过来了……” 蒋沐凡听着心里一酸,将怀里的方黎又紧了紧,像是在守着一个全世界都觊觎的宝贝。 只见方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一年了啊……怎么就过不来,怎么就…栽到这儿了。” 这谁能想到啊。 夜色降至,屋里的灯蒋沐凡还没来得及开,窗外的路灯照进了病房里,打在了方黎消瘦的侧脸上。 再坚持一下,再挺一挺的话,蒋沐凡再说不出口。 多这一天两天的痛苦,于谁还有好处呢? 曾经要方黎撑下去的恳求,都只是因为他接受不了离别罢了。 尽管蒋沐凡千万个想不通,方黎那样一个浑身都闪着炙热的光的人,怎么能就这样狼狈凄惨的死在这冰冷的病床上? 那样一个自由不羁的灵魂,难道不应该在舞台上散尽光芒吗?他不值得安然的老去吗? 就算上帝再想要这条年轻的生命早早的回到他的怀抱,可以用事故,用意外,用任何快刀斩乱麻的方式。 何至于此,要用病痛,来抽打折磨,来啃咬吸干他? 何至于要他这么痛苦的,硬生生扛一年? 谁能想象得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身体没有一分钟是舒服的,是什么感觉? 到底是谁,在嫉妒了方黎的什么? “好累,陪我看点开心的东西吧。” 方黎的声音再次从蒋沐凡怀里响起。 蒋沐凡回神,问道:“想看什么开心的东西?” “我手机里……有以前咱们出去玩儿的时候,拍的小视频。” 第199章 “在这破地方憋了一年了,一天也没出去过……你随便投影几个,让我过过眼瘾。” 蒋沐凡吸了吸鼻子,打心底里不太情愿。 现在这个时候回忆过去,不是找虐是在找什么。 可方黎却始终坚持,蒋沐凡无法,只能打开了投影仪,把方黎手机里给旅游分类的相册设成了自动播放,投在了投影仪上。 屋内光线越来越暗,最后在漆黑一片的空间之中,只有投影上的照片和一些几分钟的短视频在滚动。 他们曾经毕业了以后,日子难过了一段时间,但后面方黎顺利拿到工资,蒋沐凡的沐音也步入正轨了之后,生活水平立马就上去了。 刚赚钱的那两年,两人没少出去疯玩儿,可以说把中国转了一个遍,大海沙漠,戈壁雪山,天南海北,该去的都去了。 那段时间方黎玩儿起了gopro,拍了不少照片和视频回来,每次旅行都被整整齐齐的整理到了手机里,说是以后没事儿了可以拿出来回忆回忆。 结果基本上回来了看上一遍也就没再翻过了,他们平时工作说不上多忙,但也没时间闲下来看这些,毕竟日子里的小麻烦多了去了,向前看的时候,到处都是新鲜事儿。 谁能想到,下一次打开方黎那旅行的相册,竟是这个时候。 方黎的重量很轻,蒋沐凡只觉得身上的人,丝毫不能给他多少安心的实感。 这时,投影里放到了一段视频,是方黎拼接好的一段,在大西北的草原上,远处是一脉雪山,近处有一片莹蓝色的湖泊,蓝天白云,美得有些没有实感。 拍摄的设备在蒋沐凡身上挂着,方黎和一个当地的牧民走在前面,牧民牵着两匹马,和方黎相互说着什么,两人沟通了一会儿,牧民便把手里的牵马绳交到了方黎手里。 方黎会骑马,个子也高,毫不费力的就坐上去了,他穿着冲锋衣,戴着墨镜,回身去看蒋沐凡,一身的飒爽。 接下来视频里就出现了蒋沐凡滋哩哇啦的乱叫,视频的视角开始抖动起来,一看就是牧民硬把蒋沐凡架上马去的。 蒋沐凡不像方黎,父母感情和睦的时候,总能跟着家人出去附近走走,他从小就呆在永宁,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一次在青州的比赛,所以这是他第一次骑马。 视频里面拍摄的角度摇摇晃晃,方黎在前面慢慢悠悠的走着,时不时回头嘲笑他一下,然后就能听到几声蒋沐凡的抱怨夹杂在呼呼的风声里。 而后方黎似是忍不住了,骑着他的大黑马就朝前猛跑了一圈,他速度极快的朝前冲了一段,又扯了扯马绳将马又绕了回来。 方黎的头发和衣服被风吹的有些乱,他放松的骑在马背上,挺拔的身姿仿佛这人天生就是为大自然而生的一样。 视频里,方黎冲着蒋沐凡爽朗的大笑,嘴里喊着让蒋沐凡别怕,顺着马儿的力量慢慢就走起来了。 “……” 病房里,投影的光打在两个人的身上,蒋沐凡怀里抱着方黎,看着幕布上的视频,不由得愣了神。 他此时好想随便找个什么人,把那人拉到身前来,跟那人好好说一说—— 你知道方黎从前是什么样子吗? 你知道他从前是多么的热爱这个世界吗? 你看,那才是方黎应该过的生活。 可是这个世界不爱他,不愿让他那样痛快的活着。 …… “真好啊。” 那段视频还没放完,方黎靠在蒋沐凡的身上,嘴里轻轻一个叹息,而后陷入了昏迷。 蒋沐凡紧紧怀抱着那具仿佛是要变透明的身体,将方黎的手牢牢的握在手中,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阵呜咽。 十二月二十二日,凌晨三点半。 方黎状态不对。 蒋沐凡连夜叫回了严宁。 体征检测仪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中均匀的响着,像定时炸弹的倒计时一般的令人恐惧。 方黎的意识模糊,似醒非醒,他半睁着眼睛,眼底浑浊,毫无焦距,鼻子上插着氧气,微张着干涩的嘴唇。 他的呼吸很沉,像是每一口空气都是在谁手中拼死夺来的一样。 蒋沐凡坐在方黎身侧,抓着他的手死守着。 任明期间来过两次,下了病危通知,然后给严宁和蒋沐凡说了一个大概的时间,主要意在要严宁把一些准备工作先提前联系好。 如果方黎能挺过这个晚上,那他应该还有几天可活,如果挺不过去,那大概也就是天刚亮的事儿了。 任明最后说完,又无奈的补了一句—— 不过他现在多器官衰竭,大概很难熬过今晚了。 那些话激得严宁眼泪哗啦啦的朝出涌,在外人面前从未失态过的女强人,此时脆弱的像个小姑娘。 严常军也来了一次,这老头绷直着身体,只是进来看了一眼孙子,就扭身走了,什么也没说,连口气都没叹,甚至连方黎的名字都没叫一声。 方黎那样一个浑身都能散发爱的人,到头来亲近的人也就这么几个。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严宁和严常军都难以接受,严常军早早就被送回房子休息了,严宁则辛苦一些,忙前忙后的给方黎联系着后续的事情。 其实那些简单的琐事,严宁随便交给她手下的某个得力干将都能办的很好,但严宁非要亲自上阵,大概也是为给自己不那么长时间的呆在那模样的儿子身边,找了一个借口吧。 第200章 很快,屋里就又剩了方黎和蒋沐凡两个人。 蒋沐凡觉得这样也好,他能自在的和方黎说说他想说的话。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让方黎坚持下去的话蒋沐凡再也不说了。 他就坐在方黎旁边,想起什么说什么,就像唠家常一样,只为了方黎别那么突然的就睡过去。 蒋沐凡一会儿说起曾经他们上学的时候,他和白晓天吵过的那些架,一会儿又感叹起之前在海岛旅游的时候,两个人上过的那些当,还有后来装修家里的时候,那个地板颜色如果选了另外一个说不定也会好看…… 最后蒋沐凡,不知为何开始跟方黎讲起了奉荒山。 那是两人后来总不常说起的话题,可能一方面因为恐惧,另一方面又因为难为情,两个大男人,能乐呵的时候就乐呵,很难矫情起来。 蒋沐凡把方黎的手贴到了自己脸上,悠悠的说着—— “那天我掉下去之后,我第一反应就是完了,我要死这儿了,狗都下不到这破洞里来,估计最后得是苍蝇吃我了,那阴冷的地方,我估计连泥都化不了……” 方黎好似能听得到,蒋沐凡感觉到他睫毛颤动了一下。 “我那会儿很累很想睡,都开始做梦了,然后我就梦到……有人叫我的名字,他不停的跟我说他来了他来了,让我不能睡过去,他来了……” “然后你就来了,方黎,你知道我那会儿看见你我想到什么了吗?……我想到了我爸。” “我小的时候有一次调皮捣蛋,掉到公园的湖里过一次,那时候永宁冰天雪地的,我在那能把人变成冰棍的水里一直在呛水,那会儿我也以为我要死了……然后就在我心里还在挣扎可身上已经没劲儿的时候,我爸来了。” “那英雄劲儿,我那会儿就感觉我爸一定是奥特曼变的,他身上穿着一套一色的秋衣秋裤,现在想想又土又可笑,他一胳膊就把我搂起来了,那个感觉……跟奉荒山里的一样。” “你也是英雄,方黎,你也是英雄。” 方黎像是都听进去了一样,嘴巴在氧气面罩的动了一动,像是叫了一声“宝儿”。 蒋沐凡机敏的扑捉到后,连忙答应了一声:“诶,我在这儿,我在。” “宝儿……”方黎又唤了一声。 “你说,我都听着。”蒋沐凡抑制着哽咽。 而后方黎一字一句艰难的呢喃了一声—— “对…不起……” 蒋沐凡眼睛忽的一红,他伸手摸了摸方黎瘦的凹陷的脸颊。 “别这么说,我怎么会怪你。” “我知道你辛苦,我不逼你了,方黎,我不逼你了。” “我知道你要走,我知道你也是不得不要走……” 一直在严宁在其他人面前强装平静的蒋沐凡,终于失了态。 他再次将头埋在了方黎的颈间,身体难以自控的颤抖着。 方黎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宝儿……” “我在……”蒋沐凡的声音抖得就快要跑调。 “别…别做傻事……” “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蒋沐凡将脸闷在方黎耳侧,低低的“嗯”了一声:“我答应你,你放心……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 方黎听后,似是满足的笑了一下。 而后的几个小时,蒋沐凡寸步不离的守在方黎的身边。 而方黎则又陷入了清醒与昏迷之间的混沌之中,嘴里只是一声一声,时间间隔很久的唤着蒋沐凡。 “宝儿啊……” “我在。” “四儿……” “嗯。” “沐凡……” “我在,我在这儿方黎。” “我的蒋沐凡……” “方黎,我在。” “别怕……” “好。” …… 十二月二十二日,早上八点半。 方黎又整整熬了五个小时,此时第一缕阳光刚洒进窗,还没来得及爬上方黎的被褥。 严宁和蒋沐凡一边一个的守在床边。 方黎依旧是那个与谁争抢空气的艰难模样,只是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唤蒋沐凡的名字了。 蒋沐凡死死盯着方黎的眼睛,每每在他快要合上的时候,就要叫叫方黎的名字。 他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些什么,但就是放不下。 方黎在听到蒋沐凡叫他的时候,起先还会哼一声答应,而到黎明前夕的时候,方黎便只剩一点微弱的呼吸,任谁怎么唤,都无动于衷了。 这时窗外突然来了一只鸟,像是画眉的模样,站在光秃秃的银杏树枝头叫了两声。 蒋沐凡直勾勾的眼神被那声音叫回了魂。 他轻眨了下干涩的眼睛,而后看到了方黎的眼角,似是流下了一滴泪。 蒋沐凡下意识的叫了一声:“方黎。” 只见方黎躺在床上,深吸了一口气—— 那一口气比他曾经呼吸的任何一口都要深,都要贪婪,好像要把他的胸口填满一般。 “这罪……” 他突然喃喃道。 严宁和蒋沐凡听到后,异口同声的叫了一声。 “小黎。” “方黎,别……” 方黎将那一口气缓缓吐出—— “这罪……” “我终于受完了……” 第201章 说完,方黎还是那半睁着眼的模样,只是眼底是彻底的空了。 蒋沐凡瞳孔剧震,手指冰凉,他耳边仿佛传来了好似是天崩地裂的声音。 “方黎……” “方黎!!!” 嘀—— 体征检测仪一瞬间全部变成了直线。 窗外的画眉鸟在仪器响起的一瞬间,突然飞走了。 病房中,一个中年女人抱着头坐在一旁痛哭,任由旁边的年轻男人如何去拉扯去撕心裂肺的叫喊床上的人,她都没有丝毫精力再去理会了。 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十二月二十二日,早八点四十三分。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方黎了。 【作者有话说】:蒋沐凡人生中最温暖的十年,在此就结束了。 这个故事又臭又长,在此感谢还能看到这里的各位。 世界上没有天生恶毒的人,只有恶毒的病痛与命运。 大黎子是世界上最灿烂的一刹烟火,如今就让他解脱了的去吧。 他永远勇敢,我永远爱他。 原谅我给大黎子这样的结局呜呜呜~哭晕在厕所t_t 最后,真心的祝福各位永远幸福! 第97章 你是不是就等这一天 蒋沐凡醒过来的时候,是在贺白的怀里。 贺白紧紧的抱着他,让他的脸贴在他的胸口上,身上的白大褂,被自己哭湿了一大片。 病房外的走廊上没有坐的地方,贺白背后抵着墙,让蒋沐凡整个身子都靠在自己身上。 蒋沐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拉出病房的,只记得他已经全盘崩溃,感觉自己大概是有特异功能,觉得靠呼唤靠执念就能把方黎再叫回来。 然后便撕心裂肺,稀里糊涂的六亲不认了。 最后是贺白的那一声声的“凡凡”把他叫回了现实。 等蒋沐凡再睁眼回神的时候,先是被贺白的表情骇住了—— 那是一个复杂的神情,悲伤、惊慌又心痛。 蒋沐凡一时间无法想象自己刚才究竟是什么景象,才让贺白面色苍白,恐惧失措成了这般模样。 不过他没功夫细想,撒开了贺白就又要往病房里面冲。 贺白一把拉住了蒋沐凡,将他又拽回到了自己身边。 “别过去了,凡凡。” 蒋沐凡浑身发软,他神色茫然道:“为什么,方黎还在里面。” “他们……” 贺白只说了两个字便梗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去跟蒋沐凡说,里面的人还在“打包”着方黎。 他们正拆掉方黎身上所有的仪器和管线,这种场面就像是在有序的拆卸一个机器,拆卸期间甚至会难免再出点血。 尸体会变得像具蜡像,方黎也不再是方黎。 对于蒋沐凡来说,这画面太残忍了。 “放开我,他们在干什么?这种情况是不是还会再抢救一下?打肾上腺素什么的……你放开我!” 蒋沐凡一边想要挣脱着贺白的手,一边说着仿若疯癫的话。 贺白定定的看着蒋沐凡:“不会,没用的。” “你就在这儿等着,他妈妈后面会有安排。” 正说着,病房内的人群有了动静,蒋沐凡不由得朝里面望去—— 三五个穿着制服的人,正围着一个很长的黄色塑料袋子说了两句什么,然后出来了两个人,一头一个的将袋子拎了起来,剩下的人走在了前面开路,小心翼翼地出了病房。 人群最后,严宁才出现。 蒋沐凡眼睛发直,喃喃地问,也不知道自己在问谁。 “那里面装的……是方黎吗……” “嗯。”贺白沉声道。 “人怎么可以用袋子装起来……” “凡凡。” “方黎会不舒服的。”蒋沐凡说着,又想往前冲。 贺白死死拽着蒋沐凡的手腕,轻轻道:“方黎已经不在了。” …… 葬礼安排在第二天。 严宁定了永宁市第一殡仪馆里最大的厅。 方黎先在殡仪馆里委屈躺一天后,第二天就举行追悼会,然后直接火化,方黎的骨灰,会由严宁带回首都,葬在严家的墓园里。 从此永宁,不会再有方黎的任何踪迹了。 这是严宁之前和蒋沐凡说好的事。 如果有一天方黎去了,她要带方黎回家,不会要方黎继续留在永宁的。 蒋沐凡无法反驳,他没有身份,所以就没有资格跟人做母亲的说一个“不”字。 可谁也不知道,方黎一直想要回的家,早就不是首都了。 严宁从病房出来后,停在了蒋沐凡面前。 “方黎在永宁的朋友我没有联系方式,就拜托你传达了。” 蒋沐凡吸了吸鼻子,点头说了句“好”。 严宁瞥了眼被贺白抓在手里的蒋沐凡的手腕,抬眼看了眼贺白。 “之前给你留的那个房间还在,今晚你可以先在那里住下,等葬礼结束后,我们就各自安好吧。” 这话说的没什么毛病,但怎么听怎么冰冷,贺白站在一旁不禁眉头一皱。 蒋沐凡倒不以为然,大概他从没想过这眼巴前的下一步,倒像是想赶紧先让眼前的这个女人消失一般,只匆匆说了句“不劳费心”。 严宁听后,本不打算再多说,却又在转身打算走的时候补了一句—— 第202章 “难怪,方黎点名要贺医生来。” 她雷厉风行有一说一的一个女人,这时竟是那样的阴阳怪气。 也怪不得她,哪个当妈的看在到媳妇儿还有退路,儿子却已经不在了的时候,心里会平衡? 更气不过的是,这退路竟然是自己儿子亲自给找的。 严宁走后,走廊里恢复了平静,就剩下了蒋沐凡和贺白两个人。 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可蒋沐凡却觉得,这天以后可能要永远的这么黑下去了。 冬天过不去了,春天也来不了了。 贺白松开了蒋沐凡的手,在身后小心的问:“和我去我那里吧?” 蒋沐凡呆呆的望了望窗外,从走廊的窗户看出去,还能看见那几棵方黎曾经经常看的银杏树。 他面色苍白的冷笑了一下,转过了身背对着贺白:“你们都把我当成什么了?” “你说什么?”贺白没太听清。 蒋沐凡两只手搓了把脸,而后转头面向了贺白。 他一脸的笑容,却笑得那样的难看,让人看着,只能想到一个“苦”字。 “我说!”蒋沐凡向后退了几步,提高了音量。 “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 “你!方黎!把我当成什么了!!” “小猫小狗?谁养不是养?嗯?还是鸭?没男人在我身边我就活不下去?……哈…哈哈……我就这么废物?是吗?……你,你和方黎,你们他妈的两个混蛋安的是什么心?!” 蒋沐凡的样子让贺白不由得又慌了起来,他朝前走了两步:“凡凡,你听我说。” “我凭什么要听!”蒋沐凡打开了贺白又要伸过来的手。 他朝后退了两步,伸手指着贺白的鼻子。 他从未这样跟贺白说过话。 “你为什么要来?啊?贺白…你他妈凭什么来精德!” “你是不是就等着这一天呢!” “凡凡……” “是不是!!” 蒋沐凡的声音骤然变大,他感觉指着贺白的那只手就要拿不稳,眼前突然一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 贺白见蒋沐凡神色不对,两步冲上前去,在蒋沐凡后脑就要嗑到墙壁上的一刹那,伸手护住了他的头。 “凡凡!” …… 睡着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蒋沐凡再次睁眼的时候,橘红的夕阳已经照到了他的手背上。 没什么大事儿,低血糖犯了而已。 他上一顿饭就是前一天下午跟方黎吃的那顿蛋糕,之后再没一口进食,熬了这么久,再加上这场离别,是个人怕是都撑不下去。 贺白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背放松的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翘着腿,因为逆光的原因,蒋沐凡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蒋沐凡知道,贺白一直都在看着自己。 见蒋沐凡醒了,贺白清了清嗓子,起身给蒋沐凡倒了杯水,还给里面挖了一勺蜂蜜搅了进去。 “有没有好一点?”贺白把蜂蜜水放在了蒋沐凡的床头,“刚给你挂完葡萄糖。” 蒋沐凡脑袋还有些昏沉,闷闷的“嗯”了一声:“这是哪儿?” 贺白不尴不尬的答道:“这是我在精德的宿舍。” “哦。”蒋沐凡答应了一声,面无表情的想起身。 贺白见状,连忙伸手想按住蒋沐凡的肩膀:“你多躺一会儿吧。” 蒋沐凡听后,嘴角一声冷笑:“多躺一会儿,然后晚上睡这里?” 贺白眉头一皱,觉得心脏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一直都温和的蒋沐凡,什么时候这么尖锐刻薄过。 “别害怕,我不留你,休息够了你就走吧。”贺白淡淡道。 蒋沐凡听后似是挺满足的样子,他坐起身来点了点头:“我现在就休息够了,先走了。” 见蒋沐凡还胳膊发软脚下飘的样子,贺白不禁有些头疼,忍不住叮嘱了一句:“你一会儿去吃点饭。” 蒋沐凡两三下登好了鞋子,摸了摸口袋的手机:“不劳你费心。” 说完,推门出去了,贺白依旧坐在椅子上,没再送他。 等蒋沐凡消失的一瞬间,屋里的人缓缓的低下了头,两指重重的揉了揉眉间,深深的出了口气。 他在推开自己。 贺白无奈的想。 …… 严宁给蒋沐凡安排的房间,蒋沐凡只住过一天,之后为了照顾方黎方便,就搬到方黎的病房里去了。 可蒋沐凡从贺白宿舍出来后,并没有回那个住处,他觉得那里太冷了。 蒋沐凡径直去了停车场,去找了他和方黎的“小女儿”。 “小女儿”已经八百年没发动过了,车外面已经落了一层的厚灰,挡风玻璃快跟车身成了一个颜色。 蒋沐凡绕着车走了一圈,嫌弃的“啧”了一声,而后疲惫的开了后备箱,拿出了曾经放在里面的汽车拖布,把灰大概都扫了扫。 然后他记得任明之前跟田兆敏聊起过,精德南面有个停车场有水龙头,好多职工都在那里蹭水洗车。 于是蒋沐凡把挡风玻璃扫的差不多能正常驾驶的时候,发动了车子,朝任明说的那个停车场开去了。 那停车场与其说是停车场,不如说是精德还没开发完的一片荒地,北面是精德的某个行政楼,剩下三面便是望不到头的平坦,直到很远很远处,才能看到一片小二层的民房,看起来是附近的村子。 第203章 精德本就建在郊区,出了这富丽堂皇的院区,四周走不了多久就是村子,平时在院区里面呆惯了,觉得这里是病人的魔幻七星级康复酒店,现在寻摸到了这里,蒋沐凡才多少有些实感。 不过就是在萧条郊区里建的一个童话世界罢了。 跟他和方黎这转瞬即逝的日子是那么的讽刺的相像。 那个能蹭水洗车的水龙头不难找,蒋沐凡找到了之后便停好了车,撸起袖子,在这天寒地冻之间自己洗起了车。 本来就冷的天,再加上这渗人的地下水,蒋沐凡竟洗的相当平静,虽然刚打完葡萄糖,但毕竟还是滴水未进,他不知道是什么在撑着他干着这曾经极讨厌做的体力活。 大概是方黎的话他听进去了吧——他不能让方黎放不下自己。 他不能,在方黎还未来得及安息的时候,就没出息的倒下了。 方黎辛苦了那么久,他不能让方黎再辛苦下去了。 既然方黎不得不走。 既然方黎不得不走…… 想到这里,蒋沐凡手下一停,他抬眼望了望已经被自己冲的差不多已经现了原形的蒙迪欧,伸出被冻得发红的手,轻轻的抚摸上了引擎盖。 “宝贝儿……” 蒋沐凡对着“小女儿”满眼宠爱的唤。 “以后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 蒋沐凡忙活到了日落,停车场没有照明灯,阳光散尽之后便有点伸手不见五指的意思。 这里没人也没车,蒋沐凡觉得倒也清净,洗完之后车也没挪,就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虽然很久没开了,可驾驶座上好像依旧都是方黎的味道。 蒋沐凡总觉得方黎还在。 总觉得人还好好的躺在那个豪华病房里。 就好像凌晨时分的方黎,才是一场梦。 窗外的画眉鸟、方黎眼角的泪、黄色的塑料袋、无声的黑色制服的人…… 都是梦罢了…… “……” 蒋沐凡伏在方向盘上,细嗅着车里的味道。 他贪婪却又心疼,怕自己一个贪心,不一会儿就把方黎的气息都吸光了。 真头疼,这会儿就已经开始想他了。 蒋沐凡将脸闷在怀里,身体不住的颤抖起来。 从此,开始了每一分钟都是难忍刻骨的煎熬。 …… 我知道你要走。 可你为什么一定要走。 【作者有话说】:碎碎念: 最近想请几天假,啊就是写文期间不小心怀了宝宝 反应有点大,两日一更的存稿也被我挥霍完了,跪。 休息几天,再慢慢存一存,不会弃坑的各位放心。 尽量还保持两日一更,但可能偶尔会三日,或者晚几天,或者就是晚几个小时,不会长时间消失的哈。 待我三个月过去就又是一条好汉! 抱歉!感谢! 第98章 黑色 1 蒋沐凡在车里呆了一夜,昏昏沉沉,一会儿觉得自己是醒着,闭着眼睛能听到周围所有的动静,一会儿又好像是睡着了,眼睛怎么也睁不开。 一晚上天马行空的思绪,就盼着一会儿车门能被一个高个子男人打开,那人穿着一件黑大衣,围着一个深蓝色的围巾,进来带着一股凉气。 他会把手里的谱夹往后座一扔,然后乐呵呵的叫他一声“宝儿”,再抱怨一句这天冻死他了…… 蒋沐凡一个无/神主义论者,硬是盼了念了一个晚上,就是没能把这一幕念回来。 他太无法想象,那个黄色袋子里装的会是方黎。 他觉得方黎还没走远,说不定还能回来。 …… 第二天一早,蒋沐凡拿了牙刷,翻出了一套西装,就地就着那个冰冷的水龙头简单的洗漱了一下。 收拾完,蒋沐凡看离去殡仪馆的时间还早,想在车里再呆呆,刚坐进驾驶座里,电话就来了。 是刘伟的。 蒋沐凡才想起来,自己前一天洗完车的时候,硬撑着头疼给刘伟发过一个短信。 看到来电显示,蒋沐凡心里便一颤——这事儿办的不漂亮,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就能一个短信的就给混过去了,今天就是仪式了,刘伟万一没看到信息怎么办? 蒋沐凡一脑门子头疼的接了刘伟的电话。 “喂……” 刘伟见蒋沐凡电话接通,没等蒋沐凡把那一声“喂”发完音,便紧赶着插了嘴:“四儿,你没事儿吧?在哪儿呢?” 他那边声音吵杂,像是正骑着摩托。 “我还在精德。”蒋沐凡疲惫地说。 “好,我马上进医院大门了,三儿也在路上了。” “行,那我过去接你。” “不用。”刘伟那边摩托发动机的声音变小,听着像是减了速,“这里面怪大的你别跑了,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蒋沐凡听后也没客气:“啊……行吧,我在最南边的停车场,这儿就我一辆车,你来了就看见我了。” “行,等着我哈。” 挂了电话三分钟后,停车场入口来了一辆拉风的哈雷运动者。 刘伟径直把车停到了蒋沐凡的车旁边,那时蒋沐凡正靠在车门上打算点上一根烟,见刘伟来了,便拍出了两根万宝路,给刘伟手里递了一根。 刘伟把头盔挂在了车头,接了烟叼在了嘴里,两个手在身上拍来拍去的摸着火。 第204章 蒋沐凡叼着烟“啧”了一声,熟练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个打火机,凑到了刘伟嘴跟前:“来吧,别费劲了。” 刘伟自从远处见了蒋沐凡的车开始,就一直不敢去看蒋沐凡的脸,这会儿看蒋沐凡的火递过来了,他没忍住,才抬眼瞅了一眼。 一夜之间,蒋沐凡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面色白里透着青,好像连胡茬都变成了青色,眼底像是被熄灭了光,黯淡又凄萧,曾经玻璃珠一样水灵的眼睛,好像瞳孔都变成了灰色。 “四儿……” 刘伟不由得轻轻叫了一声,感觉自己的悲痛在此时简直不值一提。 蒋沐凡在香烟的麻痹下正出神,听见刘伟的声音,迟钝的抬了抬头:“嗯?” “你可得撑住啊,要好好的。”刘伟担心的说。 蒋沐凡淡淡的笑了笑:“放心吧。” 说完便又陷入了那片满是阴霾的世界里,蒋沐凡呆了呆,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冲刘伟说:“那个……” 刘伟抬眸:? “对不起啊,我昨天应该给你再打个电话的,但是我那什么……低血糖犯了,栽了一下午……” “我知道。”刘伟听后毫不在意道。 蒋沐凡不解的看着刘伟,见蒋沐凡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刘伟掐了烟:“你哥都跟我说了,没事儿。” “你哥还跟我说了,让我帮忙给咱们周围朋友都通知一下,我也知道你顾不过来这些,你放心,咱们永宁这一圈的人今天能来的都来,方黎他们团里的人和他们团长,咱们学校的那些人,他们系的,季清宿舍的,还有他们那个专业课娘娘,都来,哦,你们老杨今天也能见到。” 说到这里,刘伟忽然停了一下,而后声音有些沙哑的哽咽:“大家都来送他,热闹着呢,方黎不孤单。” 蒋沐凡没跟着刘伟一块儿抹眼泪,他反而还安慰一般的拍了拍刘伟的肩膀。 “多谢你了,老大。”蒋沐凡微笑道。 “别跟我见外,赶紧给我拿纸来。”刘伟两只手捂着脸,闷声说。 尽管刘伟的样子滑稽的不行,蒋沐凡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他钻进车里拿了一包抽纸塞进了刘伟手里。 接过蒋沐凡递来的纸,刘伟一边抽抽嗒嗒一边说:“收到你信息之前,你哥就给我把电话打过来了,说完了方黎的事儿,就说你晕倒了,在他宿舍躺着,所以我才有时间联络了那么多人,要真你发信息那会儿我才得到消息,那指不定今天到场的,就我跟三儿两个。” “他怎么会有你电话?”蒋沐凡靠在车上抱着胳膊,安静的听完后问道。 刘伟吸了吸鼻子:“他跟我都认识郑强啊,随便一搭不就搭上了。” “行,还挺……能算的。”蒋沐凡没滋没味儿的嘟囔了一句。 刘伟瞅了瞅蒋沐凡,问:“今天什么安排?” 蒋沐凡吸了吸鼻子:“去殡仪馆,仪式完了就完了。” “那方黎埋哪儿?不去墓地吗?”刘伟问。 蒋沐凡轻轻一笑,摇了摇头:“他妈带他回首都,下午的飞机,火化完了抱着盒儿就走,去那边下葬,埋他们严家的墓园里。” 刘伟听的心里一酸:“这……这他妈也太利落了,那你怎么办?以后要是想那货了,咱还得飞首都去?” “那墓园咱们进不去,私人的,只有严家人能进。”蒋沐凡面无表情的回应,好像在说着无关自己的事情。 刘伟大怒:“靠,那他妈的你怎么办?!你跟方黎这么多年,到头来你连他的坟头都去不了?他家还是不是个东西?” 蒋沐凡平静的看着刘伟在自己面前跳脚,想起了那天下午和严宁的谈判,他的内心又何尝不是这样的愤怒。 可有什么用呢? 他哪里来的资格和能力来阻止呢? 除非抱着方黎的骨灰盒撒腿就跑,跑到那严常军压根儿找不到他的地方。 蒋沐凡深知自己没那本事,他侦探电影都看不明白,没那么强的反侦察能力,估计脚还没踏出永宁市,就被严常军的那帮手下逮住了,抢了方黎不说,顺便再扔他去坐几年牢,接了多年的心头恨。 “行了,别气了,这都是我和方黎他妈说好的事,没办法的。”蒋沐凡朝刘伟跟前挪了挪,伸手捏了捏刘伟的肩膀。 刘伟眼眶发红,瞅了半天蒋沐凡,愤愤的再没吱声。 其实他前一天已经哭了一晚上了,要不是第二天要骑车还有正事儿要办,估计早都不知道一醉方休了多少顿了。 熬了一晚上,终于见到了蒋沐凡,刘伟此时已经是眼泪就要流干了的状态。 大冬天的在户外哭了一鼻子,放谁这会儿都要有点瑟瑟发抖,刘伟歇了歇状态,刚扭脸想跟蒋沐凡说要不回车上,结果“四儿”还没叫出口,蒋沐凡先淡淡的开了口—— “方黎走前也没留下几句话,就说让我别做傻事儿,好好活着。” 刘伟觉得蒋沐凡话还没说完,在一边静静地等。 蒋沐凡依旧是双手插兜,背靠在车门上的姿势,他无光的眼底忽显了一层波澜。 “不做傻事可以,可你说……” 蒋沐凡发起了呆,像是在自说自话—— “我该怎么好好活着……” “这眼前就没有路啊。” …… 差不多到了要走的时间,白晓天也带着女朋友来了。 第205章 刘伟见蒋沐凡面如死灰的状态,不敢让他开车,便把摩托放在了停车场,亲自开着蒋沐凡的蒙迪欧往市殡仪馆的方向去。 刚出精德停车场,十分钟后,一辆黑色的沃尔沃suv也缓缓出了停车场,开上了和蒙迪欧一个方向的高速。 蒋沐凡一路只看着外面,没说一句话,大概一个小时左右,他们到了地方。 那是方黎走后,蒋沐凡第一次再见到方黎的脸,方黎明朗的笑容被框在一个黑色的相框里,第一眼看觉得照片里的人年轻又英俊,再看的多了,不由得会觉得里面的人笑的还有些僵硬。 蒋沐凡不记得这张证件照是方黎什么时候拍的了,但那时他一定还是健康的,面对镜头的时候,也肯定想不到,自己的这张照片最后会被摆在灵堂上。 严宁租的厅是殡仪馆里最大的一个,蒋沐凡进去时里面已经站满了人。 厅里被划了区,方黎的亲戚和严宁的朋友被划到了一侧,永宁方黎的同事和同学被划在另一侧。 严宁和方黎的姥姥姥爷,还有几个大概是关系比较近的,蒋沐凡从未见过的亲戚,站在最前面。 蒋沐凡的身份最后被划为了方黎的同学,和刘伟白晓天站在了一起,离方黎的灵台相当的远。 不过也没什么,这些形式蒋沐凡不在乎,他相信方黎也不在乎。 仪式大概进行了半个小时,很乏味无聊,主持人介绍方黎平平淡淡的生平,精德出了一个讲话的代表,然后是方黎市乐团的领导讲话,方黎一个远房表舅的讲话,最后严宁再上去说了几句感谢各位到访的客套话。 蒋沐凡站在台下像个石柱,刘伟和白晓天几个学校的同学,在他周围哭成了狗。 一时间,蒋沐凡觉得自己与这场面忽然有点格格不入,上面的人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偶尔不经意听到几个字的时候,也觉得这些人说的都不是方黎。 什么彬彬有礼,什么兢兢业业,什么吃苦耐劳、与人为善。 大毛病没有,但怎么也不像是在说他了解到骨子里去的那个方黎。 要不是一会儿要等方黎的骨灰,蒋沐凡甚至觉得在这里站哪怕是一分钟,都是在浪费时间。 追悼会结束后第一时间,蒋沐凡像逃难似的溜出了大厅。 刘伟和白晓天招呼学校的人去了,蒋沐凡只身站在大厅门口,静静地等厅里的人群散尽。 没过多会儿,严宁带着几个她的属下走出了大厅,她身边的人都是熟面孔,今天还意外见到了个老熟人——把蒋沐凡哄出家门的那个周汉哲。 见严宁出来,蒋沐凡淡淡的冲严宁叫了一声阿姨,严宁带着墨镜,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示意蒋沐凡跟着自己。 周汉哲见到蒋沐凡倒不意外,赶了两步走上前去,跟蒋沐凡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啊,蒋先生。” “你好,周律师。”蒋沐凡毫无兴致,声音极小,像是硬挤出来的一样。 这敷衍的回应,周汉哲见了也不恼,脸上还是挂着曾经的机械假笑:“今天方先生的下葬仪式结束后,不知道您有没有空?” “怎么了?”蒋沐凡问。 周汉哲抬眼看了看严宁的背影,缓缓道:“严总说,二环边的那套房子里,还有些方先生的旧物,她今天会找人收拾出来带走,您如果有空可以过去看看,挑上那么一两样的,留个纪念,毕竟等我们走了以后,您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蒋沐凡听后,竟意外的毫无波澜,他不温不火的答应了一声:“好,那麻烦你了。” …… 第99章 黑色 2 蒋沐凡和严宁的谈判结果非常的简单。 严宁曾说,把二环边的那套他们曾经住过的房子重新送给蒋沐凡,毕竟蒋沐凡的处境她心里也清楚,方黎这么一走,蒋沐凡大概是在永宁彻底无家可归了。 人家在方黎生病期间没少费劲,严宁也不是个愿意逼死人的个性,要真一点儿也不管蒋沐凡的死活,就那么过河拆桥的走了,她怕方黎九泉之下会恨死自己。 可蒋沐凡却是打死也不要房子的,他说自己以后没办法再住在里面了。 严宁心里明白蒋沐凡的意思,改口说可以给蒋沐凡一笔钱,算是耽误他大好年华的弥补,自己走后,蒋沐凡也好有点重新开始的经济基础。 可谁成想,蒋沐凡钱也不要。 他说那钱就像是方黎用命换来的一样,要他以后怎么花? 最后严宁不解,问蒋沐凡到底想要什么。 蒋沐凡只是笑笑,说—— “你们该走就走。” “让我最后好好送送他就好了。” …… 整个葬礼一切都很顺利,蒋沐凡情绪也很平稳,他站在人群中,感觉这可谓是宏大的场面,跟自己的关系好像并不大。 直到方黎的骨灰盒被他抱在了怀里。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蒋沐凡虽然从没有过抱骨灰盒的经历,但电视里新闻上总能看到点类似的照片视频。 只是他没想到,那还没自己枕头大的东西,竟然那样的沉。 蒋沐凡把方黎接到手里的时候,甚是一惊,但后来再回头想想—— 里面毕竟装的是一个完整的人啊。 方黎曾经是什么块头,沉点是应该的。 但就是这盒子,太小了…… 他挤在里面可真委屈。 第206章 严宁答应蒋沐凡,方黎的骨灰出来后由蒋沐凡抱着,她们直接从殡仪馆到机场,飞去首都将方黎下葬。 严家的墓园蒋沐凡不能进,把蒋沐凡带去首都也没有什么意义,所以等蒋沐凡把方黎送到机场,就算是一场彻底的告别了。 人走如灯灭,严宁整的这些虚的仪式感,蒋沐凡没当回事。 墓地而已,埋的只是一把灰,蒋沐凡不舍的,一直都是方黎从前的样子罢了。 那恨不得用全身的细胞去爱自己的人,不会被一个小罐子困住,严家的那鸟语花香的风水宝地,不去就不去了。 蒋沐凡相信,老严家的墓园方黎也不会爱去的,他坚信方黎会如同他从前所说的那样,生生死死都会陪在自己身边,谁也带不走他。 此时抱着骨灰盒的蒋沐凡,只想着最后再好好的和方黎呆上一呆,等把方黎安安稳稳的送上飞机后,他就快马加鞭的跟周汉哲回二环的房子里去。 把还残留方黎味道的衣物都收拾收拾,带几把方黎常用的鼓槌,找一个合适的住处,老老实实的再等着方黎回来。 他会回来的。 也许会化作一只鸟,或是一阵风。 否则这个世界上要是真的没有方黎了—— 他活不下去的。 …… 蒋沐凡面无表情的捧着方黎的骨灰,身边站着一个穿着黑西装的年轻男人,手里打着一把大黑伞,在本来阳光就不充足的雾霾天里,多余的挡在了自己和怀里的骨灰盒的头顶。 按照严家人的讲究说,这会儿方黎人还没“走”远,正是怕光的时候。 蒋沐凡带着撑伞的年轻人打的头阵,身后跟着严宁。 严宁手里掺着并不需要人扶的严常军,然后接下来就是浩浩荡荡的,方黎的送别亲友队伍。 从殡仪馆走到送机车队跟前的这段路,身后所谓的亲友们不知是真哭还是假嚎的,嗡嗡的吵得叫人心烦。 而蒋沐凡神色淡定,好似只是在完成一项不紧不慢的工作任务。 送机的头车是辆黑色的迈巴赫,撑伞的男人把蒋沐凡送进了后排座位之后,便关上门站到了严常军的身边,俯身在严常军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那年轻人虽是严宁的副手,但也常派给严常军平时用用,所以严宁并没在意。 见蒋沐凡上车后,她朝车队方向点了点头,示意司机那边可以出发了,而后掺着严常军朝后面的一辆黑色保姆车上走去。 她丝毫没有察觉到,在那年轻人跟严常军说完什么事情之后,严常军一直严肃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久违的阴狠。 …… 殡仪馆位于永宁市郊区的栖凤岭里,要去机场的话,得走一段环山路。 蒋沐凡无心欣赏沿途的风景,一路上只是低着头,眼中暗沉的呆望着放在腿上的白瓷罐子。 他修长的手指温柔的搭在那精致的瓷盖子上,一下一下有节奏的轻点着,像是在给安放在里面的人哼唱一首幽缓的歌。 正出神着,忽然车身一个右转,蒋沐凡被猛的甩了一把尾,不由吓了一跳。 他本没想着说什么,就听见前面开车的司机乐呵呵的开了口。 “诶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事儿吧小伙子?” “没事。”蒋沐凡淡淡的回了一声。 这个小插曲没有影响他任何,就在蒋沐凡又准备将思绪放在怀里的白瓷罐子上的时候,前面的司机又开了口—— “哎,你说这人生在世呐,真是说不准,是吧?这小黎从小就身体好,长得人高马大的,谁能想到能遇到这种事。” 听见说到了方黎,蒋沐凡这才抬起脸,朝驾驶座看了一眼。 开车的司机是个胖胖的中年大叔,看起来四十多的年纪,一身黑西装,收拾的干净又体面,气质看着不像是个专职干司机的。 那司机说完,见蒋沐凡没出声,便朝倒后镜里看了一眼,没成想跟蒋沐凡来了个对视。 蒋沐凡的眼睛一直好看,按贺振华之前说过的话来说——那就是个黑亮黑亮的玻璃珠子。 只可惜现在这对儿玻璃珠子只剩下黑,一点儿都不亮了。 那开车的大叔看见蒋沐凡这模样后,事不关己的“嘿嘿”笑了两声:“你就是那个小蒋吧?我猜抱骨灰盒的就是你,年轻人,你还挺有两把刷子啊。” 这话听着不是一般的刺耳,蒋沐凡冷着脸开了口:“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这路开着无聊,跟你瞎聊两句。” 说完,大叔回了个头,一脸的狡猾:“别把脸摆这么难看小伙子,我跟你可不是对头。” 蒋沐凡下意识的搂了搂怀里的白瓷罐子,神色防备。 大叔悠哉悠哉的打了个弯儿:“我也姓方,方甲琨,严宁前夫的亲弟弟,小黎的亲叔叔。” “你跟着小黎叫我小叔就行,我这人看得开,对你跟小黎的关系没什么意见。” 就光看方黎小叔的这张嘴,就知道这人不是什么善茬。 而且方黎葬礼上的车队司机,找谁也不能找到这方甲琨的头上来,蒋沐凡不禁皱起了眉—— 这其中肯定有事儿。 蒋沐凡曾经听方黎说过,他爸妈离婚的原因很复杂,不是单纯的感情不合的问题,而且他爸进局子的这档子事儿,听说也跟严家有关系。 第207章 但方黎毕竟是个学音乐的,跟严家方家的深层接触都很少,再往细说也就说不清了。 方黎父亲出事之前,方黎就因为蒋沐凡的事,跟家里的联系就很少了,事出之后更是,所以曾经跟蒋沐凡说到家里,也就是随便唠唠家常的说上一两句,两个人谁都不怎么在意这陈芝麻烂谷子,还离自己八丈远的家族纠纷。 蒋沐凡在听到开车的这位是方黎的亲叔叔之后,大脑开始飞速运转,琢磨着这方甲琨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老严家让这方甲琨给他当司机,这其中的用意又是什么? 栖凤岭的山路是弯道又多又险,车根本开不快,方甲琨也压根儿不着急似的,慢慢悠悠的带着刹车朝下滑。 “那您是方黎的叔叔,怎么把您安排着当司机来了?”蒋沐凡下意识问。 方甲琨笑了一下:“害,被算计了呗。” 蒋沐凡通过前面的倒后镜,盯着方甲琨和方黎那有点神似的眼睛。 方甲琨也瞅着了蒋沐凡在看自己,想了一想,满不在乎的开了口—— “按照礼法,这抱骨灰盒的差事该是亡人的后人,但小黎年轻没个一儿半女的,他姓方不姓严,今天你这位置,本来应该我那小儿子来坐。” 方甲琨揉了揉鼻子,“嘿”了一声,紧接着说:“可谁知道这严老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这前两天都接到消息了,才把我那小儿子从国外叫回来,结果到跟前了,成你来打头阵了。” 蒋沐凡坐在后面静静地听着,没吭声。 然后就见方甲琨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严宁和严老的面不好见呐……” 他忽然抬起了眼睛,看了一眼蒋沐凡:“我们本来是说好了的,今天要跟严宁严老一块儿在这车上……聊点事儿。” 说到这里,方甲琨可能是怕蒋沐凡多想,又哈哈乐了两声:“不过你放心,这是我们两家的事儿,跟你没关系,你怎么样上的车,我保准怎么样的把你送到地方。” 蒋沐凡没理这个老不正经的,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方黎他爸跟他妈已经分开这么久了,你们怎么还有联系?” “几个项目的小纠纷,十年前的大浑水了。” 方甲琨轻描淡写,又不想说的太多,还想从蒋沐凡这里套点什么东西出来:“以前也就是还有小黎在,我这儿还能跟老严家搭上话。” 蒋沐凡看得出来,方甲琨这是脸上不急,心里早都已经被这次放鸽子折磨的火急火燎了。 “看来今天我耽误您的事儿了。”蒋沐凡淡淡的说。 方甲琨长叹一口气:“所以说你有两把刷子,今天这次见面,我们已经提前两个月约好了,临了了你居然能让严家给我打起了感情牌。” 提前两个月?蒋沐凡心里一惊。 虽然方黎病重了一年,但提前两个月就开始布置今天的事,未免也有点太早…… 与其说太早,不如说太冷漠。 严宁这个人,在此生唯一的儿子的葬礼上,还不忘捎带手谈她生意上的事。 蒋沐凡冷冷一笑:“提前了两个月?呵,真可悲啊,方黎居然到死,也没能让她妈全心全意的为他伤心一回。” 说完,蒋沐凡抚了抚怀里的白瓷罐子:“这严女士可真不是一般人啊。” “严宁?”方甲琨意外道。 他又朝后视镜了瞅了一眼,而后顺着下山的路打了一把方向,等回正了方向盘,方甲琨无奈的说:“别提严宁了,整个严家就属她心软。” “怎么说?” “这女人看起来手腕硬,实际上都这一把年纪了,还在严常军手里当傀儡呢。” “就拿我大哥,方黎他爸那件事儿来说,严宁要是不跟那外国佬结婚,我大哥早被严常军弄死在监狱了,这些事儿小黎都不知道,当初还求着他妈他姥爷救救他爸,殊不知就是他姥爷把他爸送进去的,可见严宁坐在那么高的位置上有多没用。” 方甲琨的这一翻言论是蒋沐凡没想到的,听得他是云里雾里。 虽然一时半会儿缕不清这其中因果,但联想到来到精德以后,严宁一直要他避开严常军,而自己偶尔碰见严常军的时候,空气就无比紧张,严宁也是战战兢兢,仿佛分分钟自己就会被严常军拉出去毙了一样。 再结合这方甲琨给的信息,蒋沐凡暗暗觉得—— 大概自己那分分钟会被严常军做掉的感觉不是凭空臆造的,严宁应该是真的在避着严常军,让自己留在方黎身边的吧。 而严常军,应该也是真的想毙了自己,那老头儿能做得到。 想到这里,蒋沐凡本以为自己会先恐惧,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怀里抱着方黎的原因,他没有一点不安,甚至还有点淡然。 但方甲琨这话匣子一打开,他的不安就越发收不住了,眼看着自己的“大事”就要被耽搁,蒋沐凡也不是个场面上的复杂人,方甲琨也顾不上什么话术了,直接开门见山的打听—— “叔问问你吧小伙子,这次送行完,老严家后面是怎么安排的呢?” 蒋沐凡一瞬间仿佛是想通了什么一样。 手里有着严常军把柄的方甲琨,跟严家接班人厮混多年的小白脸,被安排坐在一辆车上,如果这真的是严常军的意思,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 “毫不开玩笑的说,您那深信不疑的严老可是一直想弄死我的。” 第208章 蒋沐凡眼睛透过后视镜盯着方甲琨油光锃亮的脑门,慢慢悠悠的说道:“我本来连参加方黎葬礼的资格都没有,是方黎的妈妈最后安排我送方黎最后一程的,这里面大概,没有严常军的主意。” 方甲琨:“怎么可能?这么大的事严宁可做不了主。” “所以你要不动脑子再想想,咱俩为什么能在一辆车上。” 蒋沐凡的目光越来越冷—— “或者,你要不脚底下使使劲儿,看这刹车还管用吗?” 【作者有话说】:在这里跟曾经有在看这篇文的小伙伴们道声歉。 这个时候才回归,确实是很对不起大家,生孩子很辛苦,养孩子也很叫人焦头烂额,一时间我没办法平衡生活和写作之间的关系,所以断更了这么久,实在抱歉。 但我初心从未变过,说话算话,这篇文是一定要完结的,能写一个自己喜欢的故事不容易,我也很珍惜曾经追过的朋友们,尽管看的人寥寥无几,但也不会辜负大家。 好了,现在我回来啦。 在这里,对能看到这番话的朋友们,道一声万分感恩,期待你的继续支持,感谢感谢! 【ps:恢复日更了哈家人们!】 第100章 黑色 3 蒋沐凡说完,空气静止了三秒钟。 方甲琨下意识动了动脚下,顿时面色大变。 蒋沐凡从后视镜里清楚的看到,方甲琨的脑门上可谓是一瞬间就布满了冷汗。 忽然一个摆尾,这次不是司机的失误,纯是给司机吓的。 方甲琨慌了一般的抓起了手机,播出了一通电话。 很快,那边就接通了。 “喂。” 那是严常军阴沉的声音。 方甲琨见状,语无伦次道:“严…严老,你……你你你,你什么意思?” “蠢货。” 严常军听到方甲琨没出息的声音后,低声骂了一句。 方甲琨没理会他,紧接着问:“我儿子呢?” “方甲义给你的东西呢?” “我问你我儿子呢!” 严常军冷笑了一声:“那东西在,我保你儿子命在。” 这头的方甲琨急了,他顾不上身后的蒋沐凡,更顾不上手里的方向盘,只要保证不掉到山沟里面去,他就任由这辆迈巴赫在这狭窄的双向两车道上胡乱的开。 “严常军!” 方甲琨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举着手机吼道,“我们说好了的!你把我大哥之前的项目还回来,我就把那东西交给你!这么多年了,我要想把这事儿抖出去我早就抖了!你这会儿了跟我玩儿什么把戏!” 只见那头的严常军像是看戏一般的大笑了两声—— “哈哈哈哈,这么多年了,我要真想跟你计较,你跟你大哥早都死了几百回了。” “我为什么现在要找你算账,我想你自己心里应该是清楚的吧?小子,你现在胃口是越来越大了,我严常军已经喂不饱你了是吧?居然敢伸手伸到南港去!” 很明显,严常军大概是碰到了方甲琨的大软肋上,“南港”这两个字一出来,方甲琨的脸色就像是见了鬼一般。 蒋沐凡就算再不知这两家的事,也能多多少少猜得到,今天这方甲琨应该是活不成了。 自己的这条命,应该算是跟着捎带着一起送走的。 他一边听着前排的闹剧,一边扭头望向了窗外,此时的车速已经不正常的越来越快,显然刹车系统是马上就要到一个完全失控的状态了。 因为车速的原因,蒋沐凡开始时不时的出现了失重感,想想一会儿自己会紧跟着方黎前后脚的去了,蒋沐凡不禁觉得一身的轻松。 毕竟他还没想过后面的日子该怎么过。 尽管他答应了方黎,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向前看。 但没有方黎的未来,迷茫的真的太叫人恐惧了。 这次刚好,严常军给了他多好的一个逃避现实的机会啊…… 蒋沐凡欣赏着窗外的山景,不由得翘起了嘴角。 这时方甲琨的声音再次引起了蒋沐凡的注意—— “你可想好了严老,车上不单有我和后面那个倒霉蛋,还有你宝贝外孙的骨灰呢!” 片刻之后,严常军自负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你觉得我可能让方黎的骨灰,跟你们那两个蠢货在一起吗?” 蒋沐凡听到后,不屑的一笑。 几乎是与电话那头的严宁异口同声的说道—— “不,这就是方黎。” “不,那就是小黎。” …… …… “小蒋,你真的不愿意跟我走吗?” “谢谢你阿姨,但不用了。” “m国的皇家音乐学院我已经联系好了,你过去可以继续读研甚至到博士都可以,或者去m国工作,我也可以安排……” “谢谢你阿姨,真的不用了。” “你知道你如果不跟我走的后果是什么吗?” “我知道。” “小黎不会愿意看到的。” “没关系阿姨,这都是猜测,也许都不会发生呢?” “不,这不是猜测,我已经……” “就算真的发生了,对我来说也是好事,方黎不在了,我怎么可能真的能做到由着他的想法来呢?” “这么多年了,我什么都听他的,这回也该轮到我自己做主一次了吧?” 第209章 “但……” “你们该走就走。” “让我最后好好送送他就好了。” …… 一片祥和的栖凤岭,正如同一面梦幻的水镜。 顷刻间,所有的美好就此山崩地裂。 黑色的迈巴赫如同一辆被死神控制的地狱轿车,伴随着方甲琨崩溃的怒吼,疯狂的不受控的朝山下奔去,将身后的保姆车越甩越远。 严宁坐在严常军身边,平静的听着严常军和方甲琨的对话,望着前面逐渐失控、飞奔而下的头车,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严常军几乎是在严宁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反手就给了严宁一巴掌。 啪! “混账!!”严常军大骂道。 “……” 严宁脸上的墨镜被这一巴掌打翻在地,露出了她不知流了多少泪而红肿的眼睛。 她年纪不小了,再得当的保养也没办法遮住她眼角的细纹了。 “对不起,爸。”严宁抬起头淡淡的说,“我没有让他们把小黎提前带走。” 严常军一贯严肃的脸上,此时已经可以用凶恶来形容:“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 严宁低声呢喃着:“我知道小黎已经不在了,前车里面放的,不过是一把灰罢了。” “疯子!!” 严宁听后笑了一下:“对,我是疯了。” “我只是想我的儿子这个时候,可以最后再自由一次。” “不要像我一样,窝囊一辈子。” …… 方甲琨为了保命,无暇再跟严常军继续通话。 他两手并用的操控着方向盘,发挥着自己二十多年的驾龄,在保证不冲下悬崖的前提下,拼尽全力的找机会自救。 蒋沐凡将白色罐子紧紧的搂在胸前,不是保护的姿态,更像是在与方黎深情的拥抱。 他头朝后,抵在座椅枕上,保持着平衡,好让自己不被甩的太狼狈,可以说是以一个极平静的姿态在迎接着死亡的到来。 蒋沐凡内心深处盼望着,方甲琨找不到出路,撞死在这栖凤岭里。 当然,这个关头方甲琨也不可能再有出路了。 山间的刺脸的冷风、左右摇摆令人眩晕的大豪车、伴随着方甲琨的谩骂,混杂在一起就像是一首浑厚的交响曲。 蒋沐凡闭上了眼睛,陶醉的听着、享受着。 他早想到了,按严常军这个高位上坐久了,被惯的有气就出、目无王法的德行,自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他早准备好了,并且倒数着日子期待着,只是没有想到严常军如此高效,下手这么快。 哎…… 没有方黎的日子,简直度秒如年。 想到这里,还得感谢严常军,帮他少熬了多少时间,让他不但能早点追上方黎。 甚至还能跟方黎葬在一处。 蒋沐凡永远都记得,方黎说过,以后自己未来的日子都由他来陪着走。 这不刚好?方甲琨一会儿方向盘一个脱手,他们就可以说是满打满算、整整齐齐的一辈子了。 蒋沐凡用拇指轻轻摩挲着方黎的骨灰罐,像是一种安慰一样,而后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了一声解脱一般的叹息。 真好啊…… 这辈子也算是圆满,前面所有的遗憾—— 都放下辈子来还吧。 如果真有重来的可能,他下辈子再好好活吧。 “……” 迈巴赫的引擎声像是野兽的狂哮,蒋沐凡在这吵闹中,阖着眼就快要睡着。 忽然,一个声音如刺一般,扎进了他的耳朵—— “蒋沐凡!” 深渊之前,有人在叫他。 像是要嘶吼出灵魂一般的在叫他…… 蒋沐凡猛然睁开了眼睛,瞳孔瞬间放大。 只见一辆黑的发亮的沃尔沃xc90,箭一般的从他身后冲了出来! 车窗里面,是贺白焦急到惨白的脸。 “蒋沐凡!!” 看到蒋沐凡的人了之后,贺白又叫了一声。 蒋沐凡瞬间面色惨白。 “……” 贺白见蒋沐凡看到自己了,大声道—— “你的车有问题!快想办法跳车!” 蒋沐凡不敢置信的朝贺白的方向望着。 只见贺白急的就像是一头要被抢去猎物的野兽一般。 “别怕!” “我接着你!!” 第101章 黑色 4 “你的车有问题!快想办法跳车!” “别怕!” “我接着你!!” …… 贺白把着方向盘,跟旁边的迈巴赫齐头并进着。 跟着一个在控制范围内的车还好说,跟着一个完全失控的车,还在环山路上跟车,那简直太考验技术。 贺白坐在驾驶室上,一边冲蒋沐凡喊着,一边就要拉开自己驾驶室的门,打算探出身对着蒋沐凡伸胳膊。 这还得了? 万一方甲琨一个不小心,贺白的胳膊就没了! 蒋沐凡看到沃尔沃的车门已经打开,贺白一边紧张的望着前面的路,一边颤颤巍巍的打算朝自己这边来,简直有点分身乏术。 霎时间蒋沐凡急了,思绪回到了人间。 “你别乱动!”他冲贺白那边吼。 贺白听到后也朝蒋沐凡这边喊了一声:“车有问题!” 第210章 蒋沐凡:“我知道!” 贺白闻后,恨铁不成钢:“那你还不快过来!想办法把车门拉开!” 说着,又把自己车门推开了大半。 那画面堪比动作电影,蒋沐凡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朝贺白喊道:“太危险了!你别乱动!!” 贺白跟听不见他说话似的:“快!前面坡面太大!到时候我就跟不上了!!” 蒋沐凡:“你别乱动!!” 贺白:“你想死吗!!!” 蒋沐凡的车滑得越来越快,贺白的油门也随之踩的越来越深,他吃力地跟旁边的迈巴赫保持着同一速度,眼睁睁的看着离前方的大坡越来越近。 再不把蒋沐凡拉出来,等车真的冲下去了,那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贺白的眼里红得像是充了血,他一时间不明白都这个关头了,蒋沐凡难道是看不到危险吗?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都以命相抵了,蒋沐凡还是身形不动,稳如泰山。 蒋沐凡到底想做什么…… 贺白透过窗户望着蒋沐凡的眼睛。 他从未觉得那双眼睛离自己这么遥远过。 蒋沐凡也看出来了,贺白这会儿比刚才像是冷静下来了一些。 也是时候告诉他了罢,蒋沐凡想。 栖凤岭的风,冷箭似的刮过脸颊,贺白身上的大衣在半空中被吹开来,像是英雄身上的披风一般。 只可惜,他可能救不了他想救的人了。 蒋沐凡收起了脸上的惊慌,深深的看向了贺白,随后淡淡的一笑。 他什么都没再说,但贺白仿佛什么都懂了。 望着蒋沐凡淡然的神情,贺白只觉得一瞬间,自己的精神像是被什么东西震碎了一样。 “凡凡,你要干什么?”贺白不可置信的问。 “你快过来啊……” 他此时此刻已经慌了神,没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就快跑了调。 “哥。” 蒋沐凡温柔的叫了一声,声音不大,很容易就被风吹跑了,但贺白却听到的如此清楚。 “就这样吧,哥。” “别管我了。” “……” 时间就像是有了声音,随着不断加快的速度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嘀—— 就像是重症病房里,刚刚失去生命体征的病人旁边的检测仪一样。 “不行!” 一瞬间,贺百似是疯了一般—— “我接着你,凡凡,我能接得住你!” “把门打开。” “你把门打开!” “把门打开啊蒋沐凡!!” …… 看贺白现在的样子,蒋沐凡知道他应该是理解自己的意思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早晚都要分开的,就如同他和方黎一样。 蒋沐凡看得开。 只是不太忍心割舍的这么残忍。 他缓缓的回过头闭上了眼睛,紧了紧怀里的骨灰罐子。 两个将死之人,方甲琨满腹的愤怒与仇恨,蒋沐凡坐在后面却安然的像是打算睡一场长觉。 只有那边的贺白,像个发了狂的野兽,凶猛又吵闹。 …… 从贺白追上来开始,到与蒋沐凡的对话结束,所有的一切发生的瞬如闪电。 方甲琨一直在寻找一个逼停车的活路,此时贺白这辆车的出现,就像是无限黑暗之中的一丝曙光。 如果没有贺白这辆车的话,他朝右打方向会被挤进右边的公路排水渠里,以他的这个车速,很有可能发生侧翻,或者撞击重力过大,车直接拍到旁边的山壁上,人基本上也就没了。 但现在有一辆现成的车做缓冲,到时候被挤进排水渠里的就是贺白,侧翻的,拍在山壁上的也会是贺白。 这是方甲琨唯一的活路,用别人的一条命来换自己的。 他见贺白和自己已经保持了平齐—— 天助我也。 方甲琨发了狠的想。 而后他咬紧了牙关,猛的朝贺白那边打了一把方向! 好在贺白反应的快,在方甲琨的车撞过来之前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车门刚顺势闭上,迈巴赫的半边脸就狠狠的蹭了上来。 砰!的一声巨响,将近八十迈的车速,将近三吨的重量,毫不留情的撞在了贺白沃尔沃的侧门上,那黑色的车门一瞬间就凹进了大半! 贺白再怎么人高马大也不是个金刚不坏之身,一时间被撞的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此时沃尔沃的安全气囊还没被弹出来,他的头不知道被磕到了哪里,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一股暖流就自额头流到了脸颊,从下巴上滴答滴答的打在了他的白衬衫上。 见了红,这场面看着就严重了,贺白强迫自己从这眩晕之中清醒过来。 他死死把着方向盘,不让自己冲下山崖,然后再扭头看向蒋沐凡那边如何的时候,方甲琨的迈巴赫里就已经是场闹剧了—— 蒋沐凡此时正扑在方甲琨的身上,他眼神凶狠,两只手捏着一条领带,如一只疯兽一样的从后面勒住了方甲琨的脖子。 那不要命的眼神贺白好似是见过,但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他看到蒋沐凡勒着方甲琨的脖子,在方甲琨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尽管车的引擎声很大,但贺白还是能从蒋沐凡的嘴形中听到,蒋沐凡在说:“你要是敢伤他,我弄死你。” 第211章 …… 亲生儿子还在严常军手里生死不明,现在这破迈巴赫也已经失控,这会儿还来了个要勒死自己的。 看来严常军和小白脸都不打算让他活了。 一时间,方甲琨彻底崩溃了,风驰电掣之间,他爆发出了一声呐喊。 “我他妈的不想死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豁出去了一般猛踩住了油门,朝贺白的方向打了过去! 起先方甲琨还有一丝人性,打算让自己侧位逼停,虽然贺白那边的危险系数大些,但也不至于毫无生还可能。 但现在所有人都在逼自己,就连后面的蒋沐凡也不知道哪里想不开,非要跟自己同归于尽。 那好,那就直接用那沃尔沃逼停吧,撞到山沟里也无所谓,到时候谁也别活! 蒋沐凡见方甲琨是彻底疯了,一只手把着手里的领带死命的往后拉,另一只手朝前扑着去够方甲琨的方向盘。 他这是要下死手了! 贺白脑中嗡的炸开,他顾不上自己此时身处何地,也没精力去看自己前面的路,冲着蒋沐凡大声喊道: “蒋沐凡!!放开他!!” ——再这样会死人的。 “放手!” ——蒋沐凡干净了一辈子,手上怎么能沾血? “放手!放手啊凡凡!!” “你要勒死他了!!” ——就算是救不了他,也不能让他夺人性命。 那样的话,他就真的生生世世都从深渊中出不来了。 况且…… 贺白想:我怎么会救不了他? …… 嗡——嗡—— 一路下坡的环山路上,一辆满身疮痍的黑色沃尔沃像是发了狠一般,猛然提了速度。 贺白咬紧了牙关,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迈巴赫的车头在他的侧开门上蹭出了一道怖人的长疤,在那刺耳的摩擦声中直接超到了迈巴赫的前头。 蒋沐凡听到了旁边的动静,抬头望向了前方,瞳孔骤然增大。 贺白这是要用自己挡在他们前头。 不要…… 一个声音如钟声一般,在蒋沐凡脑中响起。 他不能再欠贺白的了。 导航上显示,前方下坡路段。 蒋沐凡忽然魔怔了一般,扳着方甲琨的方向盘,就朝贺白的反方向打去—— 轰隆隆!!! 最终,蒋沐凡还是没能快过贺白一步,就在自己的车就要冲出环山路的护栏的时候,贺白先他一步的挡在了前面。 迈巴赫直直的撞在了贺白的沃尔沃车门上,巨大的推力将贺白的车推出了几十米开外! 一瞬间,两辆车的安全气囊同时被爆发弹出! 前挡风玻璃也被震碎了,贺白的沃尔沃就像是一只死挡在死神身前的巨兽,虽然已经是弹尽粮绝,奄奄一息,但还坚挺着他倔强的身躯。 迈巴赫车头已经被撞的堪称是惨烈了,高速后的撞击,险些让整个车都翻出去。 不过还好,豪车就是豪车,重量在那里放着,没有发生侧翻,而是车尾随着向心力摆了出去,直接拍到了山壁上。 疯狂撕扯之间,两辆车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贺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这天旋地转中清醒过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驾驶座上挣脱出来的。 他就记得,自己仿佛是在用灵魂强拽着肉体,连滚带爬的下了车,然后直朝蒋沐凡那边奔去。 车尾拍到山壁上了。 蒋沐凡就坐在后座里…… 那是贺白奔出去前,心里唯一想到的话。 …… 栖凤岭的某段山路,一股乌青的浓烟笼罩在半山腰上。 远处谁也看不清那浓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到一个不断在翻动的身体。 那人像是在绷着一股劲,闷着头用手肘不断的去砸车的后排玻璃。 不知放弃的,一下一下又一下。 后座玻璃上被盖了一层厚厚的山壁上的土,再仔细看的话,里面还混杂着血迹。 里面没有人出声,外面也没办法看到里面的景象。 贺白说不上来为什么自己会喊不出蒋沐凡的名字,他只觉得自己眼里大概是马上就要滴出血来了。 他忘记了自己不知疲倦的砸了多久,在整个手臂都已经血肉模糊,被划出的伤痕也已经深可见骨了的时候,那后排的玻璃终于被击碎了。 贺白一个伸手从里面打开了门锁,一把掰开了车门—— 只见蒋沐凡浑身的血,安静的躺在座位里。 他的脸上似是带着笑。 怀里的白瓷罐子已经是四分五裂,里面的骨灰整个倾覆在了蒋沐凡的身上。 就好像是方黎,正在最后保护着他一样。 …… “凡凡。” 贺白脱了劲儿,跪倒在了门边上。 我的凡凡…… 第102章 阳光伊始 永宁市的盛夏,早晨七点钟的天是鱼肚白色。 空气中带了些凉气,前几天下了两天雨,微风吹开了淡蓝色的窗帘。 呼吸里有点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清新又助眠。 “起来了。” 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蒋沐凡感觉到有人轻轻推了推自己的肩膀。 “妈早上摊的煎饼,刚出锅,快洗洗出去吃。” 在这好听的嗓音中,蒋沐凡睁开了眼睛。 第212章 …… 时间回到了十四年前。 回到了那个车马慢的2008年。 …… 那时的永宁市充满了希望,白天阳光好的时候,蒋沐凡甚至觉得天空中的鸟儿都在唱着《让我们荡起双浆》的歌。 那年夏天,蒋沐凡刚刚拿到了永宁市音乐学院附中的录取通知书,再过半个月就开学了。 蒋沐凡为了考进附中,费心费力费钞票,07年扎扎实实的练了一年琴,花了贺振华整整二十万的现金,终于在年底的时候通过了永音附中的专业课考试。 六月份参加了中考,上个月成绩也出来了,顺利通过。 整整一年没睡过懒觉的蒋沐凡在接到通知书的那一瞬间,心里的石头是彻底的落到了地上。 顾不上把通知书好好的收起来,扭头就翻上了床,呼呼的给自己补起了觉来。 当时以贺振华为代表,全家人都瞅着那个睡不够的呆老二觉得好笑—— 怎么就能给孩子困成那样,贺薇都在家开起演唱会了都不能把那屋里的弄醒。 大家本以为蒋沐凡从下午睡到天黑,这个觉就算补踏实了。 谁成想,之后的这整个假期,蒋沐凡就没在上午十一点之前起来过。 他是真狠狠的把自己暑假的清晨给睡没了,结果上个礼拜接到了个给永音开学典礼弹个独奏的活儿。 那几年的杨鹤忠名气不小,手里除了应届的几个本科和硕士生,基本上不接其他学生。 蒋沐凡跟他时间最久,年纪也最小,水平没得说,是杨教授最早的一批关门弟子了。 蒋沐凡当初正筹备上附中的时候,在永音的教师圈子里就小有名气,每个老师都知道老杨今年把自己的宝贝徒弟送上来了。 当初蒋沐凡考专业课的时候就露了一手,给杨鹤忠涨了把脸,这次的开学音乐会蒋沐凡不上也得上—— 都是等着看他的。 所以这次蒋沐凡压力大,杨鹤忠压力比他还大,曲子不仅要选的有难度还要有特色。 他要遮住蒋沐凡身上的青涩,把他独有的淡淡清冷味道提出来。 这是杨鹤忠在蒋沐凡弹出点成绩了之后,偶然发现了蒋沐凡身上的这个特点,尤其是在弹肖邦的时候—— 小小年纪的孩子,情窦都还未初开,竟能把肖邦的东西弹的让他听的心里都痒痒的。 那时杨鹤忠才后知后觉,这个孩子是个可塑之才,把他身上的天赋发挥够了,那以后走了专业,妥妥的就是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徒弟。 但爱徒虽然优秀,却也是个懒的。 哪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喜欢练琴?他们的心思都在吃玩儿睡和摸小姑娘的手上,蒋沐凡这惰性上来了,真能一个礼拜不练琴,到上课的时候给杨鹤忠现弹作业。 那杨鹤忠哪能答应,这可是第一次在永音大佬面前露面的场合,他和蒋沐凡的脸都在台上的那五分钟了,这个暑假那是万万不能让蒋沐凡玩儿疯了的。 于是就在开学前的两周,蒋沐凡在跟周公聊天聊的正起劲的时候,被杨鹤忠call去了每天去他家报道—— 不上课,就练琴。 天天练,练到让我杨鹤忠把心放下了就行。 什么?你蒋沐凡想上午睡觉下午再过来? 可能吗?一日之计在于晨,我杨鹤忠也五十多了,下午我还想睡个午觉呢。 接到这个消息,蒋沐凡欲哭无泪。 自己周围的朋友都中考结束之后跟出了笼的鸟一样放飞了。 可能不至于像那些高考完的那样飞的那么远那么离谱,但怎么也能出去玩儿一玩儿,能出去旅游的就出去旅游了,没出去旅游的也能三五好友在外面疯几天,或者狠狠打上个几天游戏也好啊。 好嘛,这暑假本来就短,好不容易睡了几天觉,还什么都没干呢,就又被拉去练琴了。 更有意思的是,老贺家这个一直就乖乖的惹的人不想宠都不行的小儿子,这次家里竟然没一个心疼的,全都幸灾乐祸的不行。 可能真的是家里这些个人都看不下去蒋沐凡这么再猪一样的睡下去了吧。 蒋萍听到蒋沐凡终于有事儿干了,第一个站出来说,为了小儿子演出成功,她要丰富家里的一日三餐,好好的把儿子养一养。 做的菜都是美容养颜不长肉的,早上豆浆绝不配炸油条,要做山药牛奶小馒头。 中午绝不肥腻辛辣,摆的都是清炒时蔬和老火鸡汤,要么就是实实在在的瘦牛肉,瘦牛肉强身补铁,还补气色。 晚餐那更不含糊了,什么银耳雪梨什么莲藕排骨,滋补的汤那是菜谱上看到啥就做啥。 结果蒋萍最后疯魔了一般,像是掉进了营养大补汤的怪圈里,桌上摆的菜是越来越吃了感觉会流鼻血的样子,不知道是给蒋沐凡补身体呢,还是给自己过瘾呢。 …… 这天,贺薇一大早出了房门就看到了桌上又摆了一盆老母鸡汤,厚厚的一层黄油上面飘了好几粒红枸杞,实在是忍不住了。 按她那张没几句好听话的嘴,一点面子也不给自己老妈留的说:“这不是给二哥补身体,这是给二哥坐月子呢。” 说完,贺薇不出意料的挨了贺白一记飞腿:“怎么说话呢你。” 这个点儿了贺振华也起来了,穿戴整齐的闻着声从卧室里出来,打算吃了早饭去公司转一圈,一抬头就瞅见了贺白在贺薇屁股上踹了一脚。 第213章 贺薇见贺振华冒出来了,扭头就委屈着告状:“爸!我哥踢我!” 这要放贺薇小时候,那贺振华绝对也要再给贺白回一脚,但现在贺薇都十四了,例假都来了两次的大姑娘了,嘴里还这么没个边儿,贺振华也不愿意惯着了。 他躲开了贺薇要拽他袖子的手:“你哥踢你都是轻的,这么大人了一天嘴里冒的都是什么话,你看这个家里谁像你这样。” “贺白啊,贺白就这样!他嘴比我还贱。” “贺什么白。”贺白当着贺振华的面,对着贺薇又是一脚,“叫大哥!” “爸你看他!”贺薇抱着屁股跑了脚步。 贺振华“嘿嘿”笑了两声,拉开餐椅坐下:“行了行了,大早上的闹什么闹,贺白去叫你弟起来吃饭,一会儿又来不及了。” “哦。”贺白答应了一声,顺道在冰箱里拿了一盒牛奶,边走边给自己插上了管子吸了一口。 去他俩卧室的时候路过厨房,他漫不经心的朝蒋萍那边瞅了一眼,皱眉“啧”了一声:“妈,跟你说了这些东西都太补了,正常吃饭营养足够了,你这又是枸杞又是羊肉的,年轻小伙子不能这么吃,受不了的。” 蒋萍在厨房把那一锅炖羊肉摆弄的正嗨,冲贺白摆了摆手:“哎呀你不懂,这年轻小伙子消耗大。” “清淡饮食,你才不懂。”贺白见蒋萍这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样子,无奈的补了一句,继续朝卧室走去。 走到门口,他的动作就忽然变轻了起来,贺白缓缓扳下了门把手,推门走了进去。 床上的人睡的头发都乱成了鸟窝,蒋沐凡背对着门口,只露了半张脸在被子外面。 贺白抬手推了推蒋沐凡的肩膀,声音轻软:“起来了。” “妈早上摊的煎饼,刚出锅,快洗洗出去吃。” 床上的人迷迷糊糊的吸了口气,蒋沐凡翻了个身,睡眼惺忪的看了眼枕边的表——才七点半。 他皱了皱眉,又把自己的脸埋进了被窝里,闷闷道:“再睡五分钟再睡五分钟……” 贺白见蒋沐凡这困样子,幸灾乐祸的笑了一下,伸出了手揉了一把他的杂毛:“小心一会儿贺薇给你抢完了,今早又是鸡汤又是炖羊肉的,可香了。” “我去,怎么又这么硬。”蒋沐凡四方八稳的接受着那个温热的手掌,闷在被子里回应着,“那赶紧让贺薇替我吃完吧,她一小姑娘这么早就来大姨妈也辛苦了。” 贺白听后抬手拍了把蒋沐凡的脸:“你这猪怎么跟贺薇一样嘴里没个把门的,快起来了,一会儿去老杨那儿又要来不及了。” 蒋沐凡一声哀嚎:“啊我不想起啊!我还能睡几天懒觉啊!” “下个假期再睡,以后有你睡的,你如果可以稍微抓紧点时间,我还能送你一程。” 蒋沐凡眼睛在被窝里一亮:“你今天能送我?爸今天不用车?” 贺白:“爸今天司机开公司的车来接他,我一会儿要开咱家车去趟学校。” “这么棒!”蒋沐凡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下了床,一边找拖鞋一边嘴里念念叨叨:“终于不用挤早高峰的公交了,我的天呐这十八路现在把终点改到新区了,一大早全都是去那边上班的人,我全程站着不说,那一车的包子味儿我真的是要晕死了,太好了太好了今天……你着急吗?我这就刷牙去。” 贺白看着蒋沐凡的样子乐乐呵呵的笑,眼睛弯出了一条线:“不急不急,你慢慢来,我等你。” …… 永宁市的二环边的这一排小区,已经在这十几年间变得有些旧的发黄了。 曾经的这里还是一片又一片的田地,种的小麦和玉米。 就在这高速发展的时代里,从前的高档小楼变成了老旧小区,所有的荒凉消失不见,到处都是烟火气。 在这一栋栋的小高层之间亮着一星灯火,就着这清晨就要升起的微光,一家五口,风风火火,吵吵闹闹。 蒋沐凡一身柔软的灰色睡衣,鼻间带着刚漱完口的牙膏香气,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 抬眼,贺振华坐在餐桌边看着手里的一份报纸,一只手悠哉悠哉的捧着一杯热茶。 贺薇咋咋呼呼的围在蒋萍身边,一会儿拿块水果塞进嘴里,一会儿拨弄一下灶台上的汤勺,再被蒋萍打一下手。 贺白已经坐在餐桌前吃着自己的早餐了,他身上慵懒的套着一件浅蓝色的短袖,下身是一个灰色的运动裤,那是他在家常穿的一套衣服,贺白手里捏着一个卷好的煎饼,正一边慢悠悠的吃着,一边看着手边的厚厚的医学书。 蒋沐凡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贺白那双干净白净的脚上,一双黑色的麻面拖鞋晃晃荡荡的挂在他的脚上,像是在打着某种舒缓的节拍…… 看的他不由得发起了愣。 这时蒋萍端着一盆热腾腾的炖羊肉从厨房走了出来,冲蒋沐凡笑眯眯的叫了一声。 “快来吃饭了凡凡。” “今天早上是你爱吃的手撕羊排。” …… 之后十多年过去了,蒋沐凡一直记得出了房间之后的那股羊汤味道。 香的猛烈,甚至有点冲鼻子。 以至于之后的许多许多年,他都没敢再吃过羊排。 第103章 阳光伊始 2 贺白那时已经是永宁医学院的一名大二学生了,学的临床。 第214章 临近高考那几天虽然被叫了几次家长,因为总是早退去送蒋沐凡上课,闹了几出小插曲。 可他到底是个心里有数的,尽管外人再怎么担心他会因为这几个小时的外出而影响了学习,但贺白心里清楚的不得了—— 拦着他不陪着自己弟弟去老杨那儿上课,才是真的会影响了自己的学习。 所以最后高考完,蒋萍和贺振华都没想过他能上一个一本,一直在网上搜着国内哪些二本比较不错。 可就高考成绩出来了以后,夫妻俩都傻了眼了,谁也没能想到自己儿子能有个这么好的成绩。 但成绩好是好,也不至于是个全国一本随便挑的分数,蒋萍一下没了主意——这一本的院校和专业我是一个也没研究过啊! 贺白倒是不慌不忙,四平八稳的往沙发上了一坐:“学医吧,机械建筑计算机这些我不喜欢。” “就永宁医学院,我查了临床专业在全国排名第六,我的分够。” “我就留在永宁,不去外地。” …… 那时的贺振华和蒋萍还感动了一阵子,想着孩子是离不开父母离不开家。 一会儿又想劝贺白,如果喜欢医学的话,可以去首都的医学院看看,以他的分数,应该也问题不大。 一会儿又心疼孩子了,舍不得让贺白离家里太远。 舍不得这个舍不得那个,最后殊不知都是在自作多情。 贺白最舍不得离不开的,只有他弟弟一个人。 …… 贺白高考完的那个暑假正是家里开始忙的时候。 蒋沐凡初二,才刚刚开始每天往音乐学院跑着找老师上课,贺薇那会儿要小学升初中。 那个年代还没有小升初考试,全凭户口在哪里,二环那边的教育配套还没有做起来,对口的是一个以前的村校,里面的学生从学校出来,一个个的嘴里都是带着方言的脏话。 贺薇这姑娘本来就被惯的有点不着四六了,这破学校贺振华和蒋萍是绝对不敢让贺薇去的。 所以那个暑假就委屈了贺白,好好的一个纯玩的假期,哪里也没能带着他去,贺振华本想着趁着这个假期,他们一家五口开车自驾去北疆转一圈。 带着孩子们看看沙漠看看草原,见见碧玉般的湖泊和锋利如剑一般的雪山。 可现实永远都是残酷的,到跟前了,全家没有一个人能走得开的,就连自己的公司也在那个时候开始做了新的工程,一堆的事儿。 不过贺白倒也不恼,他像是不满足于再看国内的大好山河了,直接约了几个自己要好的同学,办了旅行签证去了m国,去看人家的草原荒漠,湖泊雪山了。 一走就是半个月,回来之后考了个驾照,开始继续专心的接送蒋沐凡上课了。 这回谁也说不了他了,他想怎么在这件事情上浪费时间,就怎么浪费。 就仿佛是这世间此后再没有什么事,能比这件事情更有诱惑了。 曾经是在老杨琴房的书桌前写作业,现在是在那桌前看书,一本一本的看,从文学到理论,从经济领域看到了心理研究。 蒋沐凡是谁的作品都弹,他是什么领域都看,不论高深,不论能不能看明白。 那个夏天至今都是他人生中最舒服的一段时间,什么都不用做,也什么都不用想,他可以将自己的整个灵魂都浸在蒋沐凡的琴音里,不顾任何的沉沦着。 哪像之后的生活,都太辛苦了。 …… 而如今贺白大二了。 不学医真不知学医的苦,他一天到晚做不完的实验,写不完的课题,还有背不完的书。 一个暑假也放的不痛快,他们老师是个事儿多的牛人,这几天手里的硕士都被自己支使的没人了,终于把魔掌伸向了自己的本科生手里。 那这个本地人贺白就是第一个被他想到的——去学校帮他把实验室打扫出来。 就离谱,但贺白也不愿意当第一个起义的。 只能乖乖的一大早开车去那鸟不拉屎的学校一趟。 确实不着急,他打算把蒋沐凡送到老杨那儿去,老杨那人把蒋沐凡一留就是一天,师娘还要管蒋沐凡一顿中午饭。 所以贺白打算把蒋沐凡送到之后直接去学校,快快把那实验室收拾好了,赶下午再回来,把蒋沐凡再接回来。 那早上可以让蒋沐凡少挤一趟早高峰,他就还想让蒋沐凡也少挤一趟晚高峰。 贺白开车挺稳,年轻人学东西快,贺振华陪着练了几天就可以放心的把家里的那辆大众交给他了。 蒋沐凡坐在副驾驶打着小盹,刚开始坐贺白的车还得精神紧绷一下,这坐了几次之后发现根本不用自己操闲心,就放飞自己了,在车上潇潇洒洒的休息了起来。 车上放着永宁的交通广播,这个时间段里,广播里正播着一首当下正流行的歌曲。 那是一个比较舒缓的音乐,很适合安抚早高峰的那些慌慌张张的人们。 蒋沐凡不由的跟着广播一块儿哼哼了起来,贺白一只手把着方向盘,一只手肘在车窗框上支着头听着,也不说话。 画面是挺美好的,可就是路上太堵了,贺白音乐是欣赏的有滋有味,但这一脚油门一脚刹车的,踩得他实在头大。 在又被一辆出租加塞了之后,贺白终于憋不住的吐槽了一句:“这帮人都怎么开的。” 第215章 蒋沐凡听后回了神,鼓了鼓脸:“快到了,拐过去就好了。” “拐过去更堵,越到你们学校跟前越堵。”贺白说完反手打了把方向,变了个道超了辆前面的车,继续开。 蒋沐凡心思一点没往路况上放,没心没肺的笑了笑:“不会的,都没开学呢,路上没人。” 贺白无奈的看了眼蒋沐凡:“你不开车你不知道,你们学校是没开学,可那条道窄,也经不住这些上班儿的走的。” “那怎么办。”蒋沐凡问了句废话。 贺白听后乐了:“那怎么办?那要是这会儿去扩建路的话,估计来不及送你了。” 蒋沐凡“嘿嘿”笑了两声:“那没事儿,我放老杨鸽子也不是这一次了,你要不这会儿放手干去吧。” “贫嘴。”贺白没搭理蒋沐凡的没心没肺,朝右打了把方向,“拐咯——” 吵杂的早高峰的道路上,一辆银灰色的大众拐进了一条窄路上,窄路单行,两边种满了梧桐树。 这条道再走个二三百米就是永宁市音乐学院的后门了。 贺白他们拐进来之后不出所料的又开始了一段煎熬的拥堵路段。 八点多的单行道上乱糟糟的,机动车和非机动车混作一团,贺白载着蒋沐凡无奈的往前移着,一移就是半个钟头。 副驾的那个中午有点急了——杨鹤忠跟他说的是每天八点整跟他报道,这会儿都快九点了。 平常老杨没什么事儿的时候,学生来早了晚了的都无所谓,有的甚至没来,杨鹤忠都懒得过问,毕竟都是人求着他给学生上课,不是自己求着学生来。 但蒋沐凡这次关乎脸面,杨鹤忠比蒋沐凡紧张得多,刚过八点的时候蒋沐凡就接到了个杨鹤忠的电话,催他的。 这会儿蒋沐凡被堵的有点烦了,他这前面欠下的时间,到了下午晚上的都得补回来,这到时候回家得天黑了。 反倒是贺白没那么着急了,这破路况,只能破罐子破摔的开了,倒也倒不出去。 但他像是看出了蒋沐凡的心思,抬手揉了揉蒋沐凡的脑袋:“不怕,晚上我来接你。” “啊?”蒋沐凡扭头看他,“你要在学校呆那么久啊?” “也没有,活儿干完了就回来了。”贺白淡淡道。 “那你还接我?” 蒋沐凡不解。 “看这架势,指不定老杨要留我到晚上去了。” 贺白看了眼蒋沐凡,笑了笑:“怕什么,我等你啊。” 何必呢,蒋沐凡心里嘀咕了一句。 杨鹤忠把他一拖拖一天就算了,贺白跟着他一块儿耗个什么劲儿呢。 以前是上课,有头有尾的,贺白闲的没事陪陪他就得了。 现在这是练琴去了,那练琴哪有个头,不都是看杨鹤忠的心情。 贺白现在大二了,已经开始要忙活了,自己的事也很多,不能没事儿就陪自己耗了,没一点意义,蒋沐凡想。 自己也是一十六七的大小伙子了,再一年就成年了,还不懂事儿的靠着自己这大哥干什么。 没什么出息。 可能是最近有点叛逆期出来了,蒋沐凡心里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样也太不独立了,不是个完人。 他抬头朝前面张望了一眼,前面那队还长着呢,这坐这儿哪儿是个头。 “要不这样吧。”蒋沐凡收拾了收拾怀里的书包开口道。 “没多远路了,我先过去了,前面没到我们学校那儿不是有个能右拐的路嘛,你拐了得了,赶紧去忙你的吧。” “……啊?”贺白见蒋沐凡风风火火的样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蒋沐凡冲贺白摆了摆手,说风就是雨的就准备开门:“下午你完事儿了跟我说,我要也快出来了你就来接我,我要是还早着呢你就回家吧。” 确实可能是叛逆期出来了,贺白也总觉得最近蒋沐凡有点什么都跟着他对着干的感觉,并不至于是针锋相对的样子,就是有点拐弯抹角的想要自己给自己做主点什么的样子。 那时的贺白脑子也没装那么多弯弯绕的心思,就觉得蒋沐凡这是自尊心上来了,要忤逆了。 但等到过了几年之后再想想,那时可能就是蒋沐凡要打算跟他换个关系处的小前奏曲,只不过他们谁也没曾察觉出来罢了。 再再后来,贺白细细想想,也就是蒋沐凡刚开始进永音上了专业课了之后,才慢慢不一样了。 但究竟为什么会不一样了,他说不来。 是蒋沐凡遇到了什么事让他有了自己的小想法,还是他遇到了什么人跟他说了什么了? 他的凡凡好像不想总是被自己带着走了,他想有点他自己的计划,甚至……还想在他自己的计划里带着自己走一走。 贺白有一度特别的想不通。 所以这会儿,贺白瞅着蒋沐凡那火急火燎的就要走的样子,满脑子就觉得这小子在这儿抽什么风。 但蒋沐凡这架势谁能拦得住?贺白下意识的看了眼蒋沐凡那边的倒后镜,瞳孔不自觉的缩了一瞬,大声“诶”了一声—— “后面有车……!” 贺白的“车”字还没来得及从嘴里发出来,手也没能逮住蒋沐凡的胳膊,就见蒋沐凡已经把门打开了,结结实实跟一辆正往来开的电瓶车撞到了一起—— 那电瓶车车速不低,蒋沐凡被撞的不轻,甚至被推出了小一米远。 第216章 贺白的一声“我去”被卡在了嗓子眼,心里一沉,拉了手刹就开门往蒋沐凡那边冲。 …… 第104章 阳光伊始 3 蒋沐凡一整个被撞懵了。 确实是不但没有开车技能,现在连下车技能都没有了。 他是一眼都没往倒后镜里看呐,全当大马路是自家开的就开了车门。 那个电瓶车有点重量的,跟地铁公交站的那些黑摩托一个样子,撞到他身上够疼不说,他爸的那辆大众的副驾车门估计也够呛了…… “凡凡!” 贺白来的很快,蒋沐凡还倒在地上没反应过来疼的时候,贺白就已经到自己身边了。 蒋沐凡被撞的眼冒金星,身上的书包飞了老远,后面的车都停了下来,开始慢慢费劲的朝左边变道。 原本拥堵的路段这下是雪上加霜了。 贺白单膝跪在地上,低声道:“你先别乱动,我看看。” 蒋沐凡呆呆的躺在地上,刚想试着起身,就被贺白摁住了,看着贺白在他的身上一通乱摸。 到底是个学了两年医的,到了实战还有两下子。 蒋沐凡本来想拍拍屁股跟贺白说一声自己没事,但就看到贺白这严肃认真的模样,逞强的话忽然就被憋回去了。 贺白的手底下特别快,一会儿捏一捏蒋沐凡的大臂问这里疼不疼,一会儿又摸了摸他的脖子问这里有没有感觉,也就几十秒的时间,谁也没注意到蒋沐凡那忽然入了神的双眼。 他好像是忘了自己身上被摔的疼痛,不太受控制的盯着贺白的眉眼,完全不自知的释放着对贺白的崇拜与骄傲。 但凡有人注意到蒋沐凡的表情,可能都会发现,他的眼睛再差一点就要冒出泡泡来了。 但贺白正紧张,蒋沐凡正迟钝,路上的行人匆匆,没几个愿意留下来看热闹的。 等贺白紧张兮兮的确定完蒋沐凡大致无恙之后,终于注意到了身边站着的一个男人,还有他身后的那辆肇事电摩。 那是一个大概四五十岁年纪的中年男人,蓬头垢面,满脸胡茬,精神状态不太好,像是长时间睡眠不足的模样,脸上架着一幅斯文的金属眼镜。 那眼镜像是年代久了,一边竟然还缠着一圈白色的胶布。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帮蒋沐凡把飞远的书包捡回来了,这时正双手提着那个黑色的小包,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 等到贺白慢慢将蒋沐凡搀起来的时候,才恍然开口:“啊……不…不好意思啊两位小哥,人没事吧?” 哥俩净剩慌了,要不是这大叔出了声,可能两个人都快把自己是怎么倒的事儿给忘了。 蒋沐凡晃晃悠悠站起来,率先开了口:“没事没事,怎么能您说对不起,是我不好意思,开车门没看倒后镜,您没事吧?有没有被撞到啊?” 那中年人连忙摆了摆手:“我没事没事。” 说完,像是怕给自己惹上麻烦似的,匆匆把蒋沐凡的书包递到了贺白手里:“那您帮你……你弟弟对吧,这是他的书包您拿好,那我,我就先走了。” 按道理来说这种情况应该找交警上报之后走保险,谁的责任怎么赔付,该说好都说好,到时候贺振华这大众也好拿去4s店修理去。 可贺白初来乍到,只会开车,没有处理事故的经验,那蒋沐凡更没有,一听这大叔这么一说,两人好像就恍恍惚惚的觉得,既然这大叔也不追究他们责任,想各奔东西那就各奔东西吧。 贺振华这车门子就当他贺振华倒霉了罢。 谁也没察觉到那大叔的异样表情。 再等蒋沐凡被贺白晃晃悠悠的扶上车的时候,那个大叔的身影就已经淹没在车流里看不到了。 蒋沐凡乖乖的等贺白在驾驶座上扣好了安全带,小声的嘀咕了一句:“这事儿闹的……” 贺白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刚才的担忧不复存在,像是心里堵了口气。 “你刚急什么呢?”贺白冷冷的问了一句。 蒋沐凡心里一紧,莫名的心虚了起来: “我?我……我没急什么啊……” “你没急你给我安排什么右拐什么不等你?” “没急你刚那么往下冲?不知道危险吗?” 贺白的声音不大,但却听着很凶,蒋沐凡从小到大没被这个大哥训过,这算是头一次。 完蛋,哥生气了。 蒋沐凡暗暗的想。 他察觉到自己拧巴的冲动了。 蒋沐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解释都是徒劳,甚至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刚才是为什么忽然急了。 蒋沐凡自己心里清楚,自己自从遇到那个夏萧之后,夏萧是见一次自己就要跟自己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说一些几近是变态的话。 从那之后,他就有点不敢直视贺白了。 蒋沐凡虽然心思不在夏萧说的那些事儿上,他就一心想先把附中考上了之后再说,但也曾经几度,睡在贺白上铺上辗转难眠—— 他哥真的像夏萧说的那样,用那种……那种能把人吞掉的眼神看自己吗……? 而他自己……又真的像夏萧所说的那样,一看就不是“正常”人吗? 他也曾经用夏萧说的那种,那种无比依恋的眼神看过贺白吗? …… 蒋沐凡想不明白。 第217章 他只活了这短短十六七年,经的事太少了,活得都太顺了。 他是被贺白罩着长大的,自从有记忆开始就在贺白背上趴着。 再等到慢慢懂事了,不论在哪里,都有贺白站在自己身前,为自己出谋划策,为自己顶锋向前。 以至于他从未发觉过,贺白这种无时无刻的陪伴有多么的不正常,他的陪伴与保护仿佛已经超越了一个兄长的责任范围。 甚至让蒋沐凡有了种错觉,好像贺白的生活中只有自己,他就快要没有了自己的生活了。 别人的哥哥都是慢慢的会嫌弃自己家里的弟弟幼稚,不爱再带着弟弟玩儿,可贺白从没有这样过…… 他甚至要把自己大好的时光浪费在等自己弟弟下课上。 一等就是一整天。 等得理所应当,无怨无悔。 蒋沐凡承认,自己心思多且乱了,再看见贺白又要变成夏萧嘴里的“变态”哥哥的时候,他确实是急了。 他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贺白不该这样,他不应该把自己绑在弟弟身上,他那么年轻那么能干,应该去更好的天地。 那么好的贺白,永宁都不配他,他应该去首都,去南港,去m国。 他不属于任何人,他是属于这个世界的。 “……” 贺白脾气过之后,车里忽然寂静了片刻。 蒋沐凡微微沉着头不说话,他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瞅着沉默的蒋沐凡,贺白更猜不透他的心思了—— 叛逆期的男孩儿都是这种死犟死犟的吗? 自己的头也是死疼死疼的。 “哎……”贺白抬了口气。 他抬手重新发动了汽车,语气软了下来:“好了行了不说你了,可你干什么也要小心啊。” 蒋沐凡听到后,憋出了一句:“我知道了。” 贺白懒得理他这惹人窝火的态度,说起了别的:“刚胳膊摔的挺疼吧?今天还能去老杨那儿吗?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请一次假吧?” “不用,你刚不是都看了,我挺好的,一会儿就好了。”蒋沐凡说。 贺白瞥了一眼蒋沐凡:“确定吗?” 蒋沐凡淡淡道:“确定。” 贺白像是在给蒋沐凡机会似的,又提醒了一句:“别硬挺啊。” 谁知蒋沐凡压根不领情,估计是被摔得狠了,最近事情多心事也多的,烦躁逐渐涌了上来,一时没了耐心。 他冷冰冰的撂了一句:“没硬挺。” 说完把怀里的书包收了收,摁开了安全带,车里发出了“滴滴滴”的未系安全带的警报。 “前面路口你把我放下来吧,我走过去,你右拐,路上太堵,不等了。” 蒋沐凡说的直白,丝毫不留情面。 “……” 贺白刚压下去的火又“蹭”的一下冒了出来。 但他是个能忍的,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脸更黑了。 贺白几乎是在蒋沐凡的话音刚落时,无缝衔接的打了右转向灯,并且硬生生的别了后面的一辆车,把车靠了边。 挂p档,拉手刹,点开了双闪。 滴答、滴答、滴答…… 好不容易就两个车道的路,硬生生被贺白占了一个。 蒋沐凡听到贺白的声音是压着怒火的,他低沉的声音在周围吵杂的,满是抗议的喇叭声中响起—— “凡凡,看着我。” “……” 蒋沐凡心头一震,他发现自己此时的内心竟是惧怕的。 贺白极力放软了声音:“我对你的事情向来没什么耐心,你好好跟我说,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 …… 咚咚咚。 忽然,一个耳熟的声音从车窗外传来,像是救了蒋沐凡的命一样,打破了车内的压抑。 “你好?” 蒋沐凡慌乱的朝自己这边的窗外看。 又是那个大叔。 他一只手把着他的电摩托的车头,另一只手松松散散的垂在一旁,彬彬有礼、不好意思的冲车里笑了笑。 “不好意思,刚才我没有注意到……” “这会儿我忽然感觉到我的手腕有点疼,可能是扭到了。” “咱们……咱们方不方便报个交警吗?或者我们私下解决?” “……” 那大叔的脸隔着玻璃,距离蒋沐凡无比的近,蒋沐凡这才看清了这人的脸。 这个中年人他从来没有见过,可却又觉得这张脸莫名的太面熟了。 尤其是他那双金丝镜框下的眼睛。 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时候的薄薄的嘴唇。 …… 但很显然,贺白这个时候懒得理那个外面的人,他只是将那大叔看了一眼,便又盯向了蒋沐凡,等着他的答案。 “他说他手腕疼。” 蒋沐凡看着贺白的眼睛只觉得怵,他弱弱的提醒了下贺白。 贺白目不转睛:“听他胡说。” 蒋沐凡又说:“可他要走保险,是不是也挺好的……” “那就让他等着。”贺白道。 “……” 蒋沐凡觉得这人一定是没救了。 他叹了口气,将手覆到了贺白搭在方向盘的手臂上—— “哥。” “先把这大叔的事儿解决了。” “你的问题我组织组织语言,一定给你个答案。” 第218章 …… 二十分钟后。 贺白双手插兜靠在车门上,仗着他腿长,腰都快贴到了车玻璃上。 蒋沐凡搂着自己的书包,畏畏缩缩的坐在路边,可能是摔得那一跤还没缓过来,他碰见个台阶就想坐下来歇一歇。 那个大叔还是陪着自己的电摩,毕恭毕敬的在一旁站着。 一个穿着莹绿色背心的交警从远处过来。 “身份证。” 交警冲那大叔伸出了手。 “这里,警官。” 中年男子双手奉上了张卡片。 交警低头看了一眼,紧接着说:“姓名。” “吴天良。” …… 第105章 你的未来呢? 傍晚时分,二环的小高层里。 贺振华捏着他的大众车钥匙进了门,走到茶几跟前就将手里的钥匙往桌上重重的一拍。 啪! “差点没给我走保险?车门上那么大的伤,差点没给我走保险?!哎哟我可真是服了你哥俩了!” 说完贺振华从茶几上捞起了自己常用的保温杯,往嘴里灌了一口:“今天外面太热了……噗!……这什么破玩意儿?!谁往我杯子里面放什么了?” 蒋沐凡慢慢悠悠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了根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小奶糕,咬了一口,嘴里含含糊糊道:“薇薇,薇薇今天买的他学校门口的奶茶,说是集齐几个杯子能兑换一个东方神起的海报,我们都喝了,就你没回来,他就给你倒杯子里了,抱着她那几个杯子去换海报去了。” 贺振华听完又是一个头大:“愁人丫头,快开学了还什么东方神起西方神起的,她成天往出跑你俩也不拦着点儿,这往后考不上高中了我看她咋办。” 贺白从一旁的单人沙发上站了起来,淡淡道:“你看现在家里谁能管得住她。” 他走到餐厅给贺振华倒了一杯凉白开,将贺振华手里的保温杯换了下来:“你喝这个吧,那奶茶别喝了,里面都是糖精和植物粉末。” 老贺家不知是上辈子修来的什么福,得了这么一个好大儿,虽然好大儿小的时候调皮捣蛋,但说不来是长到几岁的时候,竟成了家里最不需要操心的那个了,沉稳又心细。 贺振华看着贺白贴心,脸部肌肉逐渐放松了放松,话也软了:“下回开车要注意安全,车出问题了是小,人要是伤着了怎么办?” “知道了,放心吧。”贺白应了一声,把贺振华的水杯拿到厨房去涮了一涮,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哦”了一声。 他把杯子放到了桌上,甩了甩手上的水,往房里走:“对了,那个保单我还没给你。” 贺振华吨吨了几口凉开水:“什么保单?” 贺白已经把两张a4纸从房子里拿出来了,递到了贺振华手里:“就保险出险和交警出警弄的一堆记录,应该就是事故说明和和解书之类的吧,我也没看,签字的时候我签的我的名字。” “害。”贺振华结过单子简单的瞅了一眼,嘴里念叨着,“车都修好了,这单子也没用了,把那涉及隐私的涂一涂可以扔了。” 贺白又坐回了那个单人沙发上,抱了本蒋萍给贺薇订的《读者》的杂志,漫不经心道:“那你看一下吧,没啥问题你放那儿,一会儿我扔。” 贺振华摘了眼镜想大概扫一眼,反正这会儿也没事儿,就当认字儿了。 这两年贺振华也到老花的年纪了,眼镜戴着看不见近的东西,摘了看不到远的。 他皱着眉头,眯着眼睛捧着看那两张纸上的字儿的时候,谁要是注意观察他的时候,会觉得他滑稽的不行。 但这时贺白老老实实的看着书,蒋沐凡捧着冰棍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房子里面去了,贺薇跑出去换她的东方神起海报,蒋萍不知道去哪里了,大概是买菜去了吧。 谁也不会注意到贺振华在看手里单子的时候,那忽然一愣的神情。 保单底栏的一个名字像是一记重锤一般,让贺振华忽然心里漏跳了一拍。 他像是在不断确认一般,认了一遍又一遍。 片刻之后,贺振华把保单放到了茶几上站起了身,给贺白撂了一句“没什么东西,一会儿扔了吧”,头也没回的回房了。 …… 那个签名的事情一直存在贺振华心里,却一直没让贺白当回事。 他甚至连贺振华心里有事儿了都没察觉到。 他一门心思的堵着蒋沐凡的气。 不想搭理那小孩儿。 蒋沐凡抱回来的时候他才五岁,什么都不懂。 但他也明白,当年那肉乎乎的一团小人儿不是他亲弟。 是蒋萍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告诉他—— 从此凡凡就是你的亲兄弟了,你要对他好,也要教他好。 当然,贺白是愿意的,从小就愿意。 他可以倾尽自己的所有去爱他,从始至终。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爱像是变了些许,又……像是从未变过…… 再往深的钻的话,贺白就不敢再想了,他觉得再想他就要疯了。 自己二十多岁的人了,已经是家里继贺振华之后头一个要顶大梁的人了,怎么能说犯浑就犯浑? 贺振华再干几年就干不动了,也得退休,操劳了一辈子,却还有个没长大的小女儿。 贺白一直计划着等着贺振华退了之后,贺薇他来管,让这老两口好好歇一段时间,出去旅旅游,恩爱了一辈子,该过一下二人世界了。 第219章 至于蒋沐凡,他从前不敢想,以后也不会去想。 那个充满阳光的午后,那双抚在琴上双手,还有那颗刻在他心上的洁白虎口上的痣。 他愿意统统当做一场妄想,一场虚无的梦。 只要他的凡凡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好好的长大就行了。 有一个稳定的工作,一个圆满的家庭,一个平淡又幸福的人生,就够了。 就够了。 真的就够了。 真的就…… 够吗? “……” 贺白手里捧着《读者》发起了呆,他不知不觉间又想到了这里。 “真……他妈的愁人啊……” 理智将他拉回了现实,贺白回过神后,暗暗骂了一句。 客厅就剩他一个了,窗外已是落日的余晖。 贺白想起了蒋沐凡最后跟他说的那句“一定给你一个答案”的话。 他能给个什么答案? 就这最近抽风这样子,还能有个合理的理由了? 杂志是万万不能再看进去了,贺白把书撂到了桌子上,顺手把桌上的保单撕巴了撕巴扔进了垃圾桶。 他起身搓了搓下巴,朝卧室走去。 那是他和蒋沐凡共同的卧室,是这套房子的次卧。 当年的房地产出的产品基本上都是两室居多,毕竟经济发展水平在那儿放着,大家手里的钱也就那么多,普通家庭基本上都选择的是两室房。 但贺家人口多,贺振华也赚了不少钱,不想亏了家人苦了孩子,要过好日子,那就过特别好的日子。 一口气下了血本了,买了三套三居室。 这没想到房子确实是大了,竟然也就刚刚够住。 还得让那哥俩挤一个屋去,从小挤到了现在。 贺振华和蒋萍睡主卧,哥俩次卧,贺薇睡书房。 哥俩的次卧面积不小,但常年住两个人也就多少有点拥挤了。 卧室门对窗,窗户左边是一个纯木上下铺,右边是靠墙的两张书桌。 书桌是定制的款式,桌子连带着书柜一体式,两张一摸一样的书桌书柜,贺白和蒋沐凡一人一个。 不过蒋沐凡的东西少,他的谱子都是薄薄的活页纸,占不了多大地方,还有好多乐谱是为了方便,都放到了他的琴凳里。 而贺白的书却是真的多,蒋沐凡的储物空间一大半都塞满了贺白的书,以前放的都是他上学时的习题册,现在是一本一本半掌厚的医学书。 贺白进门从不敲门,那是他俩的卧室,好像一直以来都没有过这么个规矩,两个人相处的也一直顺顺当当。 而这天鬼使神差也不知道怎么了,大概是他气性有点大吧,可能推门的动静猛了一些,一进去就把蒋沐凡吓了一跳。 “卧槽…” 蒋沐凡窝在自己的书桌前,嘴里叼着他已经吃完的雪糕棍,带了个头戴耳机,手里捧了个像杂志画册一样的东西,正看的入迷。 见贺白进来,蒋沐凡一个激灵,像做贼似的一把将杂志合了起来,啪的一声。 “干什么呢?” 贺白一个挑眉,迈腿走了进去。 蒋沐凡靠到了靠背上,扭头抱怨了一句:“你吓我一跳。” 贺白低头淡淡的“哼”了一声,心里还有点别扭:“那怎么,要我以后敲门?” “哎呀,也不是那个意思。”蒋沐凡知道自己心虚,声音软软道。 贺白冷笑一下:“懒得理你。” 说完他轻轻一个踮脚,坐到了自己的书桌上,显得他两条腿又长又好看。 贺白喜欢坐在桌子上,他经常用这个姿势跟蒋沐凡聊天。 从前蒋沐凡没觉得什么,今天不知怎么的,竟不由得对着贺白的那两条腿轻轻的咽了个口水。 好在贺白没发觉,他垂眸看着蒋沐凡,问:“明天还要去老杨那儿练琴吗?” 蒋沐凡抬头仰望着贺白:“去啊,再有几天就上台了,肯定得去啊。” 贺白抱着手臂皱了皱眉:“人今天都摔的快起不来了,这老头也不让歇两天。” “没办法,只要我胳膊腿都没断,老杨就得把我捏的死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发高烧都得去上课。” 蒋沐凡说完,无奈的耸了耸肩,把耳机从脖子上卸了下来,放到了刚才合上的杂志上,又忽然嘻嘻的笑了起来,得逞了一样:“今天能让我跟你回来都不错了,偷一天的懒,嘿嘿。” 贺白见蒋沐凡这软绵绵的样子,脸上的表情也软了下来。 他这个弟弟就是这样,从小奶到大,生的细皮嫩肉,唇红齿白,还有一双玻璃珠一样黑亮的眼睛。 小的时候是可爱,长大点儿了就是漂亮,现在十六七了,本应该有点大小伙子的粗糙样子了,但竟然还是那么干净。 可能是从小弹钢琴的缘故,蒋沐凡性子被养的很安静,坐得住,也沉得住气,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的,贺白有时看他就像是在看一个大姑娘,觉着蒋沐凡这是在“女大十八变”。 老杨一直很喜欢他身上的气质,所以在蒋沐凡身上的下了很多功夫,想把这个关门徒弟培养成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家。 可只有贺白了解,蒋沐凡是个不敢开口的人,让他乖乖坐在那里,那周围的空气都是清清爽爽的淡薄荷味。 但只要他这个弟弟一旦跟你开了口说话聊起天儿来了,就任谁都能看得出这还是那个奶孩子呢。 第220章 被谁逗一下就嘿嘿的笑,自己想起什么了也会傻傻的乐,嘴巴馋饿不得肚子,心里也装不下什么事,没有什么城府,谁一骗就骗走了。 所以贺白好像总是对他不放心。 可孩子大了,跟在自己屁股后面长大的小孩儿也总要把绳子解开,自己走了,贺白没办法。 他看着蒋沐凡沉默了片刻,扫开了自己又冲上来的莫名的心绪,恢复了平静。 “这会儿胳膊还疼吗?”贺白问。 蒋沐凡苦恼答:“疼啊,不动不疼,一动就疼。” 贺白心里难受一瞬,冲蒋沐凡招了招手:“过来我看看。” 蒋沐凡听后,老老实实的屁股挪着椅子,挪到了贺白腿跟前。 他抬起左手在自己的右边肩膀上点了点:“就这儿,不知道是摔到哪儿了,一抬胳膊就疼。” 贺白那会儿还是个学临床的本科生,还没研究到骨科这一层面,但多少还是懂一点。 他在蒋沐凡指的附近按了按,然后摸到了一个小结节的东西,还没问出是不是这儿的时候,就听见蒋沐凡像是被谁挠到了痒处了似的—— “诶对对对!就这儿!哎哟嘶……好酸……” 蒋沐凡歪着脖子坐在椅子上背对着贺白,贺白坐在桌子上俯视着蒋沐凡的后脑勺,听着他这么叫唤,觉得好笑又有点心疼。 “你这年纪轻轻的就有肩颈问题啊。”贺白放松着肩膀,一只手扶着蒋沐凡的身子,一只手把着蒋沐凡的肩膀,大拇指在蒋沐凡的斜方肌上发着力揉了起来。 “我感觉以你这块儿的肌肉的僵硬程度,你今天就算不摔这么一下,这肩膀胳膊也迟早要疼。” 蒋沐凡挤着脸,一边享受着这种酸爽一边被摁的疼的直叫唤:“不会吧……哎哟嘶……我平常没什么感觉啊,哎哟我去哥你轻点儿……!” “别动。”贺白定个脸认真的给蒋沐凡按着,“我看你这两天琴还是少练两个小时吧,久坐不行,要运动。” “那老杨才不答应呢。”蒋沐凡听后不当回事的回应。 “我去跟他说。”贺白认真道。 蒋沐凡没想到贺白会忽然当回事,诧异了一下,抬手冲贺白摆了摆:“算啦,别费劲了,现在偷的懒……嘶…以后都得补回来,我现在哎哟哎哟……强度…跟艺考那段时间差不多,一天六个小时嘛,我去哥你摁的,太…太疼太爽了吧也……。” “不行,那也要注意。” 贺白见蒋沐凡有缓解,直了直身子,又加了点力道。 “你这个肩膀指不定都是去年为了艺考弄的,你看你现在没事,以后再这么久坐下去,有你疼的,等以后年纪大了就是颈椎病肩周炎。” 蒋沐凡被贺白摁的舒服,自己也感觉到了贺白说的问题,不由的有点担心。 “啊?那怎么办啊?” 贺白:“少坐两个小时吧,多活动活动,以后每天我给你按摩半个小时。” “每天?吹牛吧。” 蒋沐凡乐了:“你不去学校啊?” “不吹牛。”贺白道。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什么起伏,却让人觉得很温柔—— “学校又不远,我每天坐公交回来就可以了。” 蒋沐凡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什么掐了一下。 “……” 他知道贺白说的公交是什么。 永宁医学院在永宁的远郊,那所谓的公交就是一个长途专线,要走高速的,终点是城东汽车站,回来还要再坐四十多分钟的公交。 蒋沐凡感觉那股让他不安的劲儿又涌上了心头。 “哥……” 他轻轻的叫了一声。 “嗯?” 贺白答应着。 蒋沐凡背对着贺白,贺白看不到蒋沐凡的表情。 只听到蒋沐凡像是酝酿了许久,终于憋足了勇气,磕磕绊绊的问了一句—— “你……你有想过……你的以后吗?” 第106章 我舍不得你啊 “哥……” 蒋沐凡轻轻的叫道。 贺白:“嗯?” 酝酿了许久,蒋沐凡终于憋足了勇气,磕磕绊绊的开口—— “你……你有想过……你的以后吗?” “……” 贺白手下一顿,这犹豫的一瞬间被蒋沐凡捕捉的清清楚楚。 蒋沐凡深知自己的紧张,也明显的感觉到自己问出这个问题后,心里过了一阵酥麻。 他承认,自己其实把最后一个字说完后就后悔了。 问这个干嘛呢? 他乞求得到什么答案呢? 他连自己的答案都摸不清楚,又指望贺白说出点什么来? 说不定到头来,自己的那些听到的看到的,都是假象,都是臆想,当不成真的。 “什么什么以后?” 贺白手下继续摁着,在身后若无其事的问。 蒋沐凡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就……就你以后想干什么?有什么打算吗?” 贺白低笑了一下:“长大啦,问我这么成熟的问题。” 蒋沐凡听到他笑眯眯的声音,好像更温柔了。 他扭过头,看着贺白的眼睛:“成熟吗?” “成熟啊,你问的这问题我都没想过。”贺白也停下了手,和蒋沐凡对视着。 望着蒋沐凡那干净的眼底,贺白做出思考的样子,而后真诚回答:“嗯……还能有什么不一样的以后呢?不就是努力考研读博,再接着上班工作,然后再恋爱再结婚再造小孩儿。” 第221章 说到恋爱结婚的时候贺白故意加重了语气。 “你想要个侄子还是侄女?哎我可能喜欢小姑娘一点,可爱,不过这都由不了我,到时候不行找个老中医调一调,争取整个小闺女,小闺女出来了就扔给你,你教她弹钢琴。” 越说越不着调。 蒋沐凡也盼着贺白别认真,他由着贺白逗自己,跟贺白也贫了起来。 “得了吧,都说到闺女了,你到时候要是连研都没考上,工作都没有,谁跟你结婚。” 贺白:“不愁,工作可能会没有,但结婚对象不可能。” 蒋沐凡挑眉:“真的假的。” “真的呀。”贺白一脸人畜无害。 “你有女朋友了?”蒋沐凡问。 “没有啊。” 蒋沐凡紧接着:“那是有姑娘喜欢你咯?” 贺白“哈哈”了两声,随之向后靠了靠,双手在书桌上撑住了身体,玩味道:“你猜。” 蒋沐凡心觉自己怕不是个神经病,刚才还盼着贺白不要把自己的问题太当回事,现在瞅着贺白玩世不恭的态度,又觉得有点失落。 他“切”了一声,不想跟贺白再聊这话题了。 贺白坐在桌子上却没有走的意思,他冲蒋沐凡努了努嘴:“那你呢?” “我什么?” “你有什么打算?”贺白问。 蒋沐凡砸巴了砸巴嘴,放松的靠上了座椅靠背,头向后仰去,眼睛望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 “啊……我也不知道啊。” 贺白从桌子上下来,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他一只手支着自己的太阳穴:“怎么了小伙子,这两天迷茫了?” “也不至于。”蒋沐凡摇了摇头。 停了一会儿,他用两只手指比了个小小的距离:“可能就是,有一点点小压力吧,就一点点。” 贺白声音温温和和:“还没开学就有压力啦?怕什么呢。” “怕的多了。”蒋沐凡道,“怕开学的曲子弹砸了,怕学校的那些高高在上的老师,怕周围出身世家的同学,怕那个大环境,虽然我成天去那里上课,已经轻车熟路了,可我总觉得那里不属于我,太梦幻了,假的一样。” “这有什么怕的。” 贺白伸手在蒋沐凡头上揉了一把:“你是老杨一手带出来的,不比那些世家出身的小孩儿们差,他们可能一出生摸的就是施坦威中古琴,可他们也没被选到你们开学音乐会上去你说是不是?” “再说了,你自己都说你都在那个环境里混了这么多年了,有什么好怵的,这不像你。” 听完,蒋沐凡正色道:“那不一样。” “以前进到永音里我感觉我就只是一个旁观者,旁观着里面那些形形色色鼻孔朝天的人们,这都没什么大不了。” 说到这里,蒋沐凡似是有些沮丧,他放低了声音:“可现在就要成为他们了,我觉得我可能做不好。” 就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贺白明白蒋沐凡说的是什么心态,他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 谁的青春不彷徨,只不过蒋沐凡要早一点,至于为什么会早一点,贺白归功于永音的学校氛围。 那是全国数一数二的艺术专业院校,目前还没有开设附小,最初就是从附高开始的。 只要从进到附高开始,就是一条不归路,一条终此一生都可能要扑身于艺术道路的不归路。 里面的人,只要头顶着一个永音的光环,他们就永远保持着骄傲,每个人都纯然自知的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艺术领域中的天选之子。 大学里面风气还算有人情烟火味,毕竟大学里面的“外来户”还是挺多的,最起码有小一半的人都是来自于高考考前强训进来的。 那些孩子可能文化课不理想,想走一条不一样的路,于是家里条件好的就会提前个一两年给孩子恶补一点相关专业课,让自家小孩儿能进个永音的非常基础的专业,好有个学上。 可附高可就不一样了,里面的不是世家子弟,那就真的就是天选之子了。 毕竟哪个普通人家会在孩子上高中的时候就选择去上音乐学院高中? 而且考附中也不像高考那么容易,是要非常硬的专业水平才行,甚至要有个人荣誉。 所以里面的学生分了三六九等,有了一条鄙视链—— 博士生看不上研究生,研究生看不上本科生。 而附中生则是看不上所有人,包括在场的各位教授们。 永音附中的孩子,眼界就不在本部大学里了,所谓附中的败类上本部,附中的普通人到首都,附中的佼佼者去海外。 所以贺白理解蒋沐凡说的“怕”是在怕什么。 他的凡凡只有一手弹的漂亮的钢琴,其他的什么也没有了。 没有国外游学经验,没有参加过省级以上的大赛,更没有一对艺术造诣深厚的大佬父母。 他就靠着老杨和自己的这双手拼到了现在,他或许是属于永音的,但他绝不属于永音的那个大风气。 “做你自己就好了,别想太多。”贺白坐在蒋沐凡对面轻松的安慰道,“他们鼻孔朝天那是他们,你就是你自己,你才那个是万众瞩目。” 可这几句虚无缥缈的安慰怎么能劝得动蒋沐凡,他依旧愁眉苦脸着:“之前上专业课的那些同学,他们从出生开始就把路都铺好了,从跟什么老师,到参加什么比赛,履历都漂亮的不行,跟我一个年纪,就天南海北的参加比赛了。” 第222章 “那他们都获奖了吗?”贺白问。 蒋沐凡揉了揉鼻子:“那倒没有吧……” 贺白笑:“那你难受什么?” 蒋沐凡:“可我什么比赛都没参加过啊,我的履历只有练琴。” 看着蒋沐凡这一头闷在自己烦恼里的样子,贺白忽然觉得好玩儿,就像在看两年前的自己一样。 他那也是国内一流的大学,去的学生也是尖子生,任课的老师也是有名的教授,他做了多少年的尖子生了,一进了学校不至于成凤尾,但也有了人外有人的感觉。 可能自己一直是在家里当大哥的,向来都是比蒋沐凡要自信些的,就这样都因为进了新环境而适应了一段时间。 更何况蒋沐凡这个还没成年的小孩儿。 贺白不指望自己能三言两语就可以把蒋沐凡拉到光明里面来,他只能尽力的给他打打气—— “那都不重要,我们凡凡只参加最厉害的比赛就够了。” 蒋沐凡听后,抬眼看了眼贺白,觉得他这安慰又蹩脚又无法反驳,只能想笑又笑不出来的说了句:“好吧…” 贺白见状,也不打算再跟蒋沐凡聊这些了。 他这个弟弟他了解,心里装不下什么事,如果今天蒋沐凡说的压力是真,那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蒋沐凡肯定早就找他倾诉了。 憋了这么一段时间,又是跟自己犯别扭又是要跟自己划清界限的,蒋沐凡真正烦闷的点,一定不在这儿。 贺白暗暗的想,也可能有一部分是这方面的压力和焦虑,但蒋沐凡的反常,根本原因一定不是这个。 他快速的思索了一下,想把话往这边浅浅的引一下:“那你今天这些怪言论,是你最近跟我总刺儿头的原因吗?” “嗯……” 蒋沐凡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忽而又反应了过来—— “也不是吧……不对,我哪里跟你刺儿头了?” 贺白瞥了他一眼,刚才的温柔忽然一扫而过,眼底瞬间严肃了两个度。 他伸了个指头冲着蒋沐凡点了点:“你少跟我装,好好跟我说。” 好嘛…… 翻脸跟翻书一样。 蒋沐凡心里冲着贺白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但他真正的心事能跟贺白全盘拖出吗? 那是一百万个不能够。 可刚刚吐露了冰山一角,现在再跟他说另一点冰山一角行吗? 毕竟能跟贺白聊出来,也是一件非常舒服的事情。 蒋沐凡定定的凝视着贺白,像是在做某种选择题。 片刻之后,他一字一字的像是挤牙膏似的—— “前两天,我听见妈跟爸偷偷说,他们想……大学送我出去读。” 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蒋沐凡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好不好,也搞不明白自己这么说到底想图个什么。 更不知道自己说这一句有的没的,是想让贺白接什么话。 说到底,出国读书就是简单的关乎他和他爸妈的事。 关乎他,是因为他是当事人。 关乎贺振华和蒋萍,是因为他俩得出钱。 贺白不出钱不出力的,蒋沐凡顶多说给贺白听就是个寻求建议的,可他能感觉到自己这时望着贺白的眼神,就像是只等待主人同意的狗一样。 贺白沉默了一会儿,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淡淡的点了点头:“那是好事。” 然后冠冕堂皇的说:“你学的这个专业就是要这样,提前铺路,出国是最好的出路。” “是吧……”蒋沐凡听后,像是有些失望。 贺白瞅了一眼蒋沐凡的表情,心里忽然一软。 “凡凡。” 贺白叫了他一声。 见蒋沐凡抬头,贺白又开了口:“那你想出国吗?” “……” 届时,家里外门被谁推开了,那人身上戴着一个正在公放的随身听。 里面正放着一首周杰伦的《七里香》—— 雨下整夜 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院子落叶 跟我的思念厚厚一叠 几句是非 也无法将我的热情冷却 你出现在我诗的每一页 “……” 不知道为什么,蒋沐凡莫名其妙的红了脸。 他感觉到自己忽然满心的炽热。 蒋沐凡搓了搓脸,抬头望向了贺白的眼睛:“那你当初想去首都吗?” 贺白看着那双干净的眼睛:“不想啊。” “为什么?” 贺白在那歌声中顿了顿,温柔的说:“我舍不得你啊。” “……” 雨下整夜 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窗台蝴蝶 像诗里纷飞的美丽章节 我接着写 把永远爱你写进诗的结尾 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 歌声缓缓淡去,屋外传来了贺薇咋咋呼呼的声音,那姑娘换的海报回来了。 客厅一瞬间热闹了起来,贺振华头疼的唠叨、贺薇吵闹的大嗓门,还有撕开胶带的“滋啦”声。 只有那一间次卧里面安安静静。 蒋沐凡不知道贺白有没有听到,他自己那一句低声的呢喃—— “那我也是啊……” 第107章 热情奏鸣曲 暑假剩下的时间过得很快,仿佛就是一转眼,就到了蒋沐凡上台的时候了。 从那天后,贺白真的每天都会给蒋沐凡按摩半个小时的肩颈。 第223章 蒋沐凡在学校门口的那场小事故里摔得不轻,杨鹤忠知道蒋沐凡手臂疼了好几天之后,也是毛都要炸起来了。 毕竟是自己看大的学生,说没一点心疼是不可能的,但惶恐蒋沐凡要在舞台上丢人的压力也是实打实的。 他本想给蒋沐凡放两天假好好缓缓,别到时候影响演出,但又不敢给蒋沐凡放太久,也怕这货在家不练琴,到时候手生,还是会影响演出。 老杨在家可谓是心急火燎,感觉自己更年期都要被激发出来了,最后没想到竟让贺白给救了。 蒋沐凡的手臂多亏了贺白的神医妙手。 那几天贺白虽然也放假着,但已经临近开学,隔三差五的就会被自己的变态专业课老师叫到学校去当苦力去。 那他这每天跟永宁周边游似的来回路程也不能白跑,自己的事儿忙完了就会顺道溜去隔壁的研究生楼去找专攻中医学骨科的师哥师姐们聊天,学了一身的小妙招神手法回来。 一回家就把自己的绝学放到蒋沐凡身上练手,蒋沐凡因为长年久坐的练琴,确实小小年纪就肩颈不好。 以前不说贺白没发现过,蒋沐凡自己都没察觉出来。 大概是因为毕竟年轻,哪里酸哪里疼了,活动活动就没什么感觉了,谁知道这次这么一摔,还摔出问题了,疼的蒋沐凡好几天都没缓过来。 好在贺白上心,给蒋沐凡每天早晚两次手法,还严格规范了蒋沐凡的日常不良姿势。 精心养护了几天,蒋沐凡终于在开学前三天的时候,彻底恢复好了。 演出的前一天,贺振华在市中心的一个老字号大饭店里订了一个大包间,带着贺家二老和蒋家二老,还有自己的老婆孩子们,借着自己的二儿子长脸,好好的和家里人聚了一下。 那老字号大饭店是个做粤菜的,那个年代,粤菜都贵都高级,在永宁这种内陆城市已经可以排的上高端奢华了。 贺振华那几年生意做的风生水起,不知是谁给他牵的线,最后还跟政府部门攀上了关系,搞了几个项目的合作,赚了不少钱。 所以贺振华在这跟家里人团圆庆祝是一点也不含糊,在人家这老字号里澳洲龙虾就点了十个,一人分一个都不满足,还要再多点一个,专门放桌上让人观瞻。 老字号饭店平常都是逢年过节的时候高调的人多,普通老百姓谁家条件好一点的,挑个团圆的节日花点钱过来吃点好了,大点特点一下,热热闹闹的。 放普通时候,这规格的饭店都是大领导大老板招待人用的,谈的生意不论大了小了都不敢太高调,还是怕被举报的多一点。 谁没事儿开学前放市中心这么大办?估计也就贺振华这个二百五了。 所以那天整个大饭店里就老贺家定的包间最热闹,点的菜最离谱,除了大堂乃至整个后厨都知道—— 这有个贺先生请客,一口气点了十个澳龙。 他家小儿子出了名了,考上了音乐学院附中,还倍儿有面儿的能在开学音乐会上弹个独奏。 那是何等的荣耀啊。 这孩子前途无量啊。 他可是他们家所有人的骄傲呐。 …… 按照教育局的规定,永宁市音乐学院本部和附中,在那年的九月一日准准时时的开学了。 开学报道和开学典礼都放在了上午,令全校师生最期待的音乐会放在了晚上的七点半。 地点永音最大的学术音乐厅,研究生本科生还有附中的全体师生,全部参加。 节目单印制的很精美,台下的本校师生和特邀嘉宾,还有参演人员的亲朋好友人手一份。 开学典礼是本部和附中联合举办的,所以内行的人一看那节目单的选曲,就明白这一定是一场堪称神仙打架一样的音乐会。 而蒋沐凡的名字,就漂漂亮亮的印在了附中组的第一位出场演奏名单上。 就好像是上天要给他这以后的艺术人生,来一个刻骨铭心的开场。 蒋沐凡站在后台,身上穿着蒋萍为他提前一个月定制的一身黑色西装,头发被整齐的梳到了脑后,舞台上的灯光零零散散的在他的发梢落下了几束。 那个稚气未脱,却又长出了些男人的样子的半大少年,在那一刻,捧着那一本精致的黑色节目单,将自己的名字盯了一遍又一遍。 只觉得感动的想哭。 音乐会的前半场是本科生的主场,后半场是附中的,本科生的开场是永音校歌,被改编成了交响,浩浩荡荡,宏伟又震撼。 附中的管弦乐和本部还是不能比的,论排场比不过本部的人多势众,却在精细上能更胜一筹,所以附中的演出多为重奏和协奏。 唯一能撑得起来独奏的,只有一个蒋沐凡的钢琴。 他被杨鹤忠的信任和胆识推到了第一个出场的位置上,年纪最小,却又名气最响。 不知为何,蒋沐凡在上台前竟全然不知什么是紧张。 他的家人整整齐齐的被安排在了他一抬眼便能看到的位置。 蒋萍贺振华坐在最中间,蒋萍身边是贺白,贺振华手边是贺薇。 贺白那天穿着一件干净又体面的白衬衫,安静稳重的坐在位置上。 贺白有一点点近视,平时不太喜欢带眼镜,这次为了看清蒋沐凡,专门戴上了自己毕了业之后就再没戴过的金丝镜框。 第224章 他的大哥坐在那里一表人材,蒋沐凡等报幕的主持走下台后,自己大步走到舞台中央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到他。 蒋沐凡感觉到贺白像是在那一瞬间捕捉到他的眼神了,他仿佛看到了贺白的眼底满是骄傲。 那一瞬间蒋沐凡的内心,像是被一股什么力量狠狠的填满了。 他一鼓作气的抬手,用他年仅十六岁的阅历,演奏了整首贝多芬的《热情奏鸣曲》。 整曲一共三个乐章。 波澜壮阔,气势恢宏。 总共用时25分钟。 蒋沐凡在弹完最后一个音的时候,掌声雷动。 他弹的酣畅淋漓,满头大汗,在最后结束的时候,蒋沐凡甚至觉得,自己的灵魂大概已经不是那个睡在二环边的老小区里的贺家小儿子了,他就如贺白所说—— 他只属于钢琴。 他才是那个万众瞩目。 乃至最后神思知觉将他拉回现实的时候,蒋沐凡才意识到,他早已经无暇顾及自己是否会因为这场演出而在永音一战成名了。 他只想看看贺白是什么表情。 有没有为他无比自豪?又有没有为他热泪盈眶。 …… 蒋沐凡成功的演出让他抚着整个永音最贵的那台施坦威,乐的嘴都快咧到了后脑勺,久久无法平复。 他满是自信的冲所有观众鞠躬,一边致谢一边搜寻着贺白的身影。 很快,他就找到了那道他想要的目光—— 贺白的眼睛藏在镜框下,蒋沐凡看不太真切贺白的表情,只知道贺白是在冲自己笑。 那笑容堪称是深刻又炽热的。 那表情,他从未在贺白脸上见到过…… …… …… 是夜,某个空旷又寂静的卧室。 卧室正中央的大床上,躺着一个薄如纸片苍白的人,他的两侧放满了医疗器械,滴滴滴的响着,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水味道。 床边坐着一个人,身材笔挺,却是蓬头垢面,满身的疲惫。 他手里正小心的握着床上人输着液的苍白的手,大拇指轻轻的摩挲着那人虎口上的一颗漂亮的痣—— “凡凡。” 黑暗之中,蒋沐凡感觉耳边似是响起一声低低的呼唤。 “凡凡……” 那声音在这令人窒息的空间里哽咽了一下。 “醒来好不好?” “求你。” “求你醒来看看我……” 蒋沐凡:“……” 这里是哪里蒋沐凡不知道,可他太知道身边抓着自己的人是谁了。 蒋沐凡感觉自己应该是流泪了。 可他不愿意睁开眼睛。 “哥。” 蒋沐凡喃喃道:“我梦到以前的事了。” “音乐会上,我在弹《热情》。” 他的声音不受控制的有些嘶哑,像是很久都没有发过声了似的,竟还有些生涩。 只说了这两句话,蒋沐凡就觉得自己已经累了,可他还是忍不住回味—— “那时候……真好啊……” 依旧是黑暗,蒋沐凡依旧闭着眼不愿睁开。 他感觉到了贺白因为自己的开口而颤抖的呼吸。 贺白的手抚上了蒋沐凡的额头,还未顾得上欣喜,就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蒋沐凡没力气躲闪,任由贺白的手搭在自己的脸上。 那手又大又温暖,久违的叫人酸了鼻子。 那温热的体温让蒋沐凡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走丢了的孩子,拖着一身的伤,终于回到港湾了一般。 只可惜,他现在大概是一个灵魂都已经消散了大半的人了。 蒋沐凡回神了许久,才终于想起现在是年月几何。 他心中忽然酸楚,用微弱的气音,堪称绝望的笑了一下:“可惜方黎走了。” “所有的所有……” “都再也回不去了……” 第108章 冷战 1 蒋沐凡在开学音乐会上的大获全胜,不仅给自己赚足了眼球,也把杨鹤忠捧上了神坛。 名师出高徒不假,可师傅多年未出山,这次确实也是实打实的跟着徒弟沾了回光。 从此,永音上下不论老少大小,都记住了蒋沐凡的名字—— 那个年仅十六岁,就在学术厅一口气弹完了《热情》三个乐章的男孩儿。 开学第一天,蒋沐凡不用自我介绍,全班就都知道了他的名字,还有带他们班的所有老师。 一场演出让他贴上了自己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牛人”的标签。 那个曾经内心有些惧怕的大环境,在一天的时间内,不仅毫无保留的接纳了他,还让他一屁股坐到了一个那么高的位置。 乃至于自己在班里的职位和地位,同时的起步基础都很高。 金三银四的座位,老师让他坐在了“金三排”的最中间,并且在第一次的班会上,抬手就给他了个班长当。 那可是班长诶。 多大的官儿啊。 蒋沐凡九年一贯的义务教育里面,从始至终都是班里的中后流,上上不去可也差不到哪儿去,存在感极低,唯一能记住他的老师也就是数学老师了——因为那数学成绩真的是可太堪忧了。 从小到大,连个小组长都没当过的蒋沐凡,这一回在班会上得到任命的时候,先是怵了好半天,发愁自己这水平配吗?自己能行吗?自己是管人的那种人吗? 第225章 结果愁了没一会儿,就又立马膨胀起来了。 上舞台很锻炼人,况且蒋沐凡又是上了个那么大的舞台。 他上台前怂的有多狗,下台后他就有多得瑟,自己心里的那一点点胆怯,就在这一次次的鼓舞中慢慢消散了。 直到开学的一周后,在老师的重点关注下,同学的暗暗讨论中,蒋沐凡从前的那些压力直接跳级变质成了狂妄。 到底是个高中生,脆弱的心智被名望的诱惑一拽就跑了,曾经蔫蔫乖乖的贺家老二,现在也无缝衔接的变成了那个用鼻子看人,高高在上的“艺术生”了。 他以为自己前途无可限量,水平被肯定,起点还挺高,自己以后应该条条大路通罗马,维纳斯金色大厅都有可能为他敞开大门。 就是怎么也没想过,自己以后不过也就是个臭机构老板,带完那几个让他头疼的学生之后,还得灰溜溜的去人大老板的日料店给人弹钢琴去…… 他现在一点儿也不需要贺白的言语开导,蒋沐凡这下是真的觉得自己就是天选之子、万众瞩目了。 下课没事儿了,不老老实实的在自己座位上好好呆着,非要昂首挺胸手背后的在走廊上转圈,生怕谁记不住他似的。 虽说这孩子倒不至于是狂的没边儿了的那种,逮谁都要刺儿两嘴。 他见人倒也乐乐呵呵的笑,别的同学找他聊天蒋沐凡也笑嘻嘻的陪着说,没什么架子,也对谁都搭理。 但就他身上的那股杨鹤忠嘴里说的清冷劲儿,有点从内敛走到了外在,就像是蒋沐凡一直都藏在他骨子里的骄傲,现在有些藏不住了似的。 宏观来看,这是好事儿,既然是个学音乐的,就是要表现,就是要外放,蒋沐凡从小乖大了,从前总是安安静静的躲在大哥的背后,现在能站出来独当一面了,那是再好不过了。 但再用微观的说,这小子现在确实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胆子大了不少,说话办事在某些时候着实有点欠揍。 就比如在贺白面前,蒋沐凡是更放肆了。 蒋沐凡的心事是在当初为了考学,上专业课的时候被夏萧那个妖孽埋下的。 那妖孽只管杀不管埋,撂下了个“你跟我是同路人,你哥也一样”的很新的观点,撂完就跑了,让蒋沐凡从那会儿一直记到了现在。 他每天都琢磨啊观察啊,到底为什么夏萧要这么说啊?又为什么夏萧说完自己又会莫名的觉得同意呢? 不能深想,简直细思极恐。 所以蒋沐凡一直都有点想把贺白稍微推开点的意思。 比如不想让贺白再那么陪自己风里来雨里去的上课,比如也不想让贺白放着好好的首都医学大不去,非要在永宁呆着。 就感觉贺白现在是不论干什么,都在本能的将弟弟的事放在第一位一样。 蒋沐凡心里是实打实的很凌乱,夏萧说的那个“圈子”,他又想了解却又不敢触碰,尤其是把贺白再不自觉的代入进去。 每每想到这里,蒋沐凡都会觉得自己实在是扭曲,怎么可以变态成这样。 夏萧说的那些事他是万万不能干的,那可是千刀万剐万劫不复的事情,就算自己把自己霍霍进夏萧的那个圈子了,那贺白也不能被带跑了。 贺白的前途一定是走在光明里的,那跟夏萧那种under ground可不是一个世界。 可蒋沐凡越是躲开贺白,越是发现自己怕什么来什么,夏萧说的有些点子他自己可以控制住不干,可这贺白有时就像是跟夏萧加了好友似的,夏萧前脚说,贺白后脚就干了。 就好比贺白这次说,他就算开学了也要天天回来给自己按摩肩颈。 正中了夏萧说的—— 你哥对你的付出,已经不是一个正常哥哥所能给的了。 嚯。 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能随便说蒋沐凡也不敢随便听啊。 以前他不敢跟贺白直说:要不您离我远点?他怕贺白发火,也觉得自己没资格说贺白,大哥那么优秀那么好,自己怎么敢这么伤人心呢? 但现在不一样了,蒋沐凡经了这次永音名声大噪事件之后,自觉也是个在自己领域不比他贺白差的人了。 这能证明什么? 这能证明,自己在某些时候是可以做出比贺白还正确的选择的,并且也能做的比贺白好。 让他贺白在他学校里走一圈试试?我看谁认识他。 于是,在刚进入附中的那段时间里,蒋沐凡是在贺白的火线上蹦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贺白让他多吃水果,他就要抱着饼干桶啃; 贺白叫他少吃冰,他就带着贺薇一起批发了一箱小雪糕回家; 贺白叫他不要久坐,他就打一下午电脑游戏; 贺白看了个近郊的小民宿,说周末带大家过去兜兜风,蒋沐凡早早的就溜了,礼拜五晚上就跑到同学家里玩儿通宵了,说是朋友过生日。 贺白早就察觉到了,蒋沐凡这是叛逆了,还不跟爸妈叛逆,就只跟他杠。 本来说好的每天回来给蒋沐凡调理肩膀,现在看这小子这幅欠揍的劲儿,贺白也拉倒了—— 以后爱疼疼去吧,还不够自己费劲的。 所以贺白在被蒋沐凡放了几次鸽子之后,招呼也不打的就不回来了,在学校住到周末,礼拜六才回家。 他心里憋着气儿,蒋沐凡想跟他作对,那他也不想贴人家的冷屁股,更懒得问人家到底是怎么了。 第226章 从小到大,贺白从来没跟蒋沐凡真生过气,蒋沐凡也从没如此忤逆过他,这都是他俩的头一次。 蒋沐凡的刻意躲闪循序渐进,贺白的冷漠也跟着匀速增长。 刚开始两个人还能面子上过得去的说上两句话,但后来慢慢的,交流越来越少,他们相互都心照不宣的知道彼此之间是有隔阂了,坐一块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也就别呆一块儿了。 于是不知道具体是从哪一天开始的,哥俩开始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冷战,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那时候,蒋沐凡特别庆幸这场冷战是在贺白上大学的时候开场的。 贺白周内住宿舍,他们平时见面的次数少一点,也就周末贺白回来的时候见上一下。 贺白周末回来也忙,楼上爷爷家呆呆楼下姥姥家坐坐,蒋萍一周见不上儿子心里也想的慌,他再陪蒋萍逛个超市什么的,一天一天的也就过去了。 往常贺白不太爱跟自己朋友出去玩儿,那时候娱乐活动不多,永医大的同学都是人尖儿,周末不是学习就是谈恋爱,干的都是正事儿,他参和不上。 而高中玩儿的好的几个伙伴,毕业后都放飞自我了,一天到晚不是去网吧就是去酒吧,贺白觉得没意思,叫他他也不去。 可现在在家里呆着看着蒋沐凡那张脸,他实在是心烦,没办法找了一帮朋友,每个周末约两场篮球打打。 结果没想到这球还打的挺好,贺白运动出了乐趣,个子高体能也好,直接打进校队去了。 永医大校队每周六都会安排训练,刚好,贺白周末也就不回家了。 …… 起初蒋沐凡没心没肺,贺白头几次不回来的时候,他还暗暗窃喜——终于不用再尴尬了。 但慢慢贺白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蒋沐凡一个月一个月都见不上贺白面的时候,心里却又莫名觉得空落落的了。 人就是贱,别人对他好,他觉得害怕,别人对他不好,他又觉得委屈。 一个周五的晚上,蒋沐凡放学回家,在进院子的时候,心里竟然就已经惦念着贺白今晚会不会回来了。 他们大学周五课都结束的早,贺白基本上能赶在晚饭前就到家了。 可蒋沐凡一进门,正在玄关换鞋的时候,就听见蒋萍在里屋通着电话,声音中带着点失落—— “啊?又不回来了啊……你前天不是还说这周回家呢嘛,我今天刚包的饺子,这下又剩下了……凡凡跟薇薇?他俩也吃不了那么多啊,你爸?可别提你爸了,他这两天也应酬多的不着家,看来我这以后可不敢自作多情的做饭,你们一个个的就爱变卦,剩下了多浪费啊……行吧行吧不说了,你忙你的吧,你还有衣服穿吗?下周可要变天了,要不我让你爸给你送一趟去?……” 蒋沐凡换了鞋,大大啦啦的把书包扔到了沙发上,外套都没脱,整个人有点闷闷的往沙发里了一缩,不自知的叹了口气。 这周又不回来啊…… 蒋萍在里屋跟贺白嘚叭嘚的热火朝天,听见蒋沐凡的声响才察觉到是她家老二回来了。 她没挂电话,肘着手机拖着拖鞋从里屋探了出来。 “回来啦。”蒋萍冲蒋沐凡抬了抬下巴,“饿不饿?” 蒋沐凡没精打采的跟蒋萍摇了摇头,没说话。 “嗯?怎么啦今天?”蒋萍看蒋沐凡状态蔫蔫的,走到蒋沐凡跟前下意识的摸了摸蒋沐凡的脑门,边摸边问:“不舒服吗?” 蒋沐凡一言不发,还是摇头,然后搓了把脸,起身打算把外套脱了,回屋子换睡衣去。 蒋萍瞅着蒋沐凡那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的样子,纳闷的“嘿”了一声,然后冲着电话里跟贺白说:“不跟你说了,我看看凡凡去。” 那边简短地问了一句什么,蒋萍一边跟着蒋沐凡往次卧走着,一边念叨:“不知道怎么了呀,回来也不见吭声,我看看去,你不用担心。” 电话那头又是一句,蒋萍听后翻了个白眼—— “行行,你才不担心他~” “刚才也不知道是谁打来电话,一上来就问凡凡有没有回来。” 第109章 冷战2 蒋沐凡哪里也没有不舒服,他就是单纯的有点累了,还一回来就听见蒋萍在那儿跟贺白打电话,说贺白这周又不回家了。 切,有本事放寒假了也别回来。 有本事过年也别回来。 憋着吧,我看你啥时候回来。 “……” 蒋沐凡慢慢悠悠的换着睡衣,满是心事。 大半个学期过去了,天儿也慢慢冷了,还没到供暖的时候,家里凉飕飕地,时不时开门关门的时候还有点穿堂风。 蒋沐凡大概是脑子里思绪未定,换衣服的时候也没觉着冷,正穿睡裤的时候,蒋萍跟在后头一个忽然的推门,带着那过道的冷气—— “大宝贝儿?” “呜…嚯!” 蒋沐凡被吹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哆嗦,然后赶忙拿裤子挡住了自己的重要部位:“没穿裤子呢!” 蒋萍假模假式的扭过了头,站在门边上用手捂住了眼睛,嬉皮笑脸道:“哎呀不看不看,还害羞呢,你什么地方妈妈没看过。” “对对对,您最见多识广了。”蒋沐凡边套裤子边对着蒋萍念,“那也麻烦您开门慢一点,这大风冻死我了。” 蒋萍见蒋沐凡拾掇好了,笑眯眯的进了屋,靠在了贺白的书桌边:“谁叫你不穿秋裤,光着大腿当然冷了。” 第227章 蒋沐凡听完撇了撇嘴没接话。 蒋萍见状,伸手点了点蒋沐凡的肩膀:“我怎么看你今天不高兴啊?” 蒋沐凡:“没有啊。” 蒋萍:“那你回家都不吱一声。” 蒋沐凡无辜道:“那不是看你正打电话呢么。” 蒋萍闻后正色道:“那也要说一声,妈妈~我回来了呀。” 蒋沐凡无语的笑了:“行行,那妈妈~我回来啦~” 蒋萍好笑的“切”了一声,伸手揉了把蒋沐凡的头:“行吧,饿不饿?今天吃饺子,你哥不回来,我又把饭做多了。” 蒋沐凡没什么心情,只是回了一句:“我还不饿。” 蒋萍垂眼撇了一眼蒋沐凡,轻轻说了个“行吧。” 而后两个手指敲了下桌子,跟蒋沐凡算是表示自己先行告辞了。 蒋萍那时虽然年过四十,但身材苗条保养得当,她穿着一身素色宽松的秋款睡衣,外面搭了一件灰蓝色的过膝开衫毛衣,乌黑的长发松散的盘在脑后,从背影看去就像是个刚过三十的小女人,知性中带着丝俏皮。 到底是个做语文老师的,蒋萍对蒋沐凡的心思像是一摸就透,她慢条斯理的踱步而去,使着坏的唱着说着—— “想哥哥的小北鼻,一回家就很伤心,不吃饭也不学习,就想跟哥哥在一起~” 蒋沐凡:“……” 他忍无可忍,坐在自己凳子上冲门外吼了一句:“烦死啦!” 蒋萍听后大笑,回头冲蒋沐凡摆手:“哈哈哈哈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那你歇会儿吧,等爸爸跟妹妹回来了再吃饭。” “知道了!你也快歇会儿吧妈!”蒋沐凡恼羞成怒的走到了门口,“啪”的一下关上了房门。 …… 世界终于安静了。 蒋沐凡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他靠在椅背上仰望着卧室的小吊灯,暗暗的想: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他没想搞的这么糟的…… 贺白又哪里有错呢?自己怎么就把人家弄的连家都回不来了。 算一算时间,他这次又在学校快住了一个月了吧? 现在天是一天比一天凉了,上次贺白走还是刚过完国庆,那会儿的中午还能在外面穿个短袖,可现在都快供暖了,他穿着妈给买的冲锋衣都觉得凉了,贺白这一周一周的不回来,他在学校到底有没有厚衣服啊…… 蒋沐凡心里烦透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这事儿该怎么收场。 冷战到了冷静的尽头,蒋沐凡渐渐觉得自己做的有点过分了,这不就是为了一些莫须有的事在那儿跟贺白无事生非,无中生有呢吗? 想到这里,蒋沐凡重重的叹了口气。 “哎……” “我可真是个大傻x。” 说完,他在自己椅子上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坐起了身子。 蒋沐凡扭头望向了那个好长时间都没人睡过的上铺,心里一动,起身爬了上去。 家里的一切都被蒋萍打理的井井有条,贺白的床就算一直没人睡,蒋萍也会每天给贺白扫一扫床单,再每周给全家人更换一次床品。 所以贺白的床一直都是干净的。 只不过空的时间太长了,已经没有贺白的味道了。 甚至不仅仅是这张床,就连这间卧室,感觉也就剩他一个人的生活痕迹了。 再说一遍真心话,他没想把事情搞的这么糟的。 蒋沐凡心里一阵难过。 家里温度很低,他穿着夹了棉的厚睡衣都觉得冷,蒋沐凡慢慢的抱住了手臂,蜷缩在了贺白的床上。 他将脸深深的埋在了贺白的枕头里,又是一个重重的叹息—— 哎…… 妈说的对。 我想他了。 …… 大概是思兄心切,那天蒋沐凡竟然在贺白的床上睡着了,身上也没盖被子,醒来就感冒了。 正赶上大降温,屋子里也冷屋外头更冷,蒋沐凡缩在被窝里,怀里搂着蒋萍给灌的暖水袋,一烧就烧了两天。 临到周一还有点低烧,总是降不到37.2以下去。 人在低烧的时候是最难受的,头疼关节疼,还浑身发冷。 前两天蒋沐凡在自己三十九度多的时候,还没觉得自己有多难受,就是觉得有点浑身烧的慌,他还跟贺薇得瑟,说自己体质过人,体温就要飙四十度了,还能到楼下跑两圈去。 结果这温度一下来,他人反倒是歇菜了。 学也不上了,琴也练不了了,饭也吃不下了,就连床现在都有点下不了的感觉。 他体温一直三十八上下,整个人缩在被窝里,晕晕乎乎,天昏地暗。 蒋萍一直在一旁守着,一会儿给蒋沐凡擦额头擦手心物理降温,一会儿又给蒋沐凡忙前忙后的做个什么酸辣汤暖身子,但见这孩子的烧迟迟退不下来,蒋萍还是急了。 “这样不行凡凡,妈扶你起来,咱们去医院吧。” 烧了三天了,蒋沐凡哪儿还有力气从床上爬起来,他把整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哼唧道:“不去。” 蒋萍坐在床边想把蒋沐凡扒拉起来:“不去哪儿行!你烧时间太长了,再不退烧的话脑子要坏了。” “啊我吃点药就行了,我不想去,我冷,想睡觉。”蒋沐凡闷着声音,稀里糊涂的回答着。 “不行!你看你吃药有用吗?你这样要打针了!快起来起来,跟妈去医院。”蒋萍全当蒋沐凡说的话是放屁,她不由分说的就要拽蒋沐凡的胳膊起来。 第228章 蒋沐凡难受的觉得脑袋都要炸了,蒋萍一碰他他就头疼的想吐,浑身都被烧的发麻。 “我求你了妈,别动我了。”蒋沐凡边说边极力挣脱着蒋萍的手。 他是一点力气都没有,挣脱也就只是做做样子,使不上劲儿,整个人软塌塌的。 可再怎么说蒋沐凡也是个大小伙子了,就算再没力气,那就靠蒋萍的一己之力也是把他从床上拉不起来的。 蒋萍见蒋沐凡死活不配合,实在无法,站在蒋沐凡床边,手插着腰给贺振华打起了电话。 那边像是正忙着,嘟了半天也没人接。 蒋萍连着拨了两个也没能拨通,最后收到了一条贺振华打来的短信:在开会,怎么了? 蒋萍双手并用,连忙回复:凡凡高烧不退,得去医院,我一个人拉不动他。 过了一会儿,贺振华回复:我这边马上结束,等我一小时。 贺振华最近挺忙,公司这两天在慢慢转型,他本来是做家具起家的,最后一步一步从家具发展到做公装,认识了几个老板,现在还想继续把公司业务拓宽,直接向地产方向做。 所以这一阵贺振华会很多,内部会议,对外会议都有,还有三天两头的应酬,就是为了中标一块儿地皮。 这些蒋萍心里清楚,所以她本来不想跟贺振华说的,但看蒋沐凡这样她实在不放心。 蒋萍看见贺振华这般忙碌的样子,都有忍不住打120的冲动,管他占不占用公共卫生资源的,先把这小的送医院打上针了再说。 蒋萍正给贺振华编辑着短信着,忽然外面的门响了。 咔嚓了几声,是钥匙打开门锁的声音。 蒋萍端着手机走出去看,面露惊讶:“我天,你怎么回来了?” 门口的人风尘仆仆,一身寒气。 “下午学校没课,我回来拿几件衣服。”那人一边换鞋一边慢条斯理道。 说完他拉开了外套的拉链,露出了挡在衣领下的半张脸,是贺白。 贺白棱角分明的下巴上带了些胡茬,感觉瘦了一些,像是最近累了一样。 可这些细节蒋萍仿若都看不到,这会儿她净顾着着急里面的那个小的了。 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蒋萍急忙问道:“那今天不回去了吧?” 贺白看蒋萍状态不对,心里一紧:“怎么了?” 蒋萍扭身就往小卧室走,贺白自觉的跟在了她身后。 她一边给贺振华编辑着没事了小白回来了的短信,一边说:“凡凡高烧不退都三天了,你赶紧来看看吧。” 第110章 我有激动吗? 贺白可谓是冲进房门的,把蒋萍吓了一跳。 贺白进屋的时候蒋沐凡还保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有些不省人事的样子,丝毫没有察觉到贺白回来了。 只见贺白大步流星的走到了蒋沐凡身边,伸手在蒋沐凡额头上摸了一把。 眉毛一皱,“啧”了一声:“这么烫。” 蒋萍站在身后,担心的说道:“可不嘛,都烧了三天了,这会儿赖在床上怎么都不去医院。” “倔驴。”贺白低低的骂了一句。 说完他弯腰晃了晃蒋沐凡的肩膀,连“凡凡”这两个字都不想叫,就“诶诶”的唤了两声。 可蒋沐凡这会儿还哪有精神跟他置气顶撞,他可能连身边动自己的人是贺白都不知道。 贺白见人这会儿已经烧的六亲不认了,无奈的叹了口气,二话不说的俯身把蒋沐凡一把抱了起来。 虽说跟蒋沐凡冷战生气是实打实的,但此时此刻的心疼也是不假。 贺白坐到了床边,小心的把蒋沐凡抱到了怀里,让他靠着自己。 扶稳了之后,冲蒋萍说:“妈,给他拿件干净的贴身衣服,这身上穿的湿了,换个新的,然后再找个厚外套,穿好带他去医院。” 蒋萍听后连连说好,扭身就出去给蒋沐凡找衣服去了,冬天的厚外套都还没被换进衣柜里,她得去衣帽间里翻腾。 贺白把蒋沐凡身上潮湿的t恤脱下了之后,见蒋萍还没把衣服拿来,便用被子先将蒋沐凡裹着,搂在了怀里。 湿乎乎的衣服被脱掉了之后,蒋沐凡明显觉得舒服多了,他缓了一会儿,才慢慢察觉到自己这会儿是在贺白怀里。 “哥……” 蒋沐凡病得很累,说话嘴巴也不想张开似的,将那一个“哥”字含在了嘴里叫了出来,听起来像是在撒娇。 叫完,蒋沐凡接着问了一句:“你怎么回来了。” 贺白听到蒋沐凡出声,意外的垂眸看了一眼怀里的人。 他声音淡淡道:“醒了?” 蒋沐凡用气声回了一个“嗯”。 这是这么多天来,两个人头一次有对话。 贺白是行动和心情各论各的,他伸手给蒋沐凡裹了裹被子,酸滴溜的说:“难得,还能听见您叫一声哥。” 蒋沐凡知道贺白心里气着呢,他也知道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其实也就是在蒋沐凡自己病了之后才明白过来,自己其实早就后悔了,只是不知道怎么收场罢了。 放从前,他在这个大哥面前是不要面子的,错了就是错了,大错就认认真真道歉,小错就嬉皮笑脸的去说好话。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大了,与其说是要面子了,还不如说是学会犯浑了,在贺白面前就想别扭着,就不想低头,哪怕错了也想犟着。 第229章 所以日复一日,小冷战变大冷战,小隔阂变大矛盾,没什么决定性的导火索,就是日积月累出来的,他和贺白远了。 蒋沐凡这几天的烧不是白发的,他在这三十九度多的体温中确实是忏悔了,觉得自己太不应该,觉得这被无故内耗的感情太可惜了。 这会儿躺在贺白怀里被贺白暖着,蒋沐凡知道自己再浑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跟人浑了,贺白说什么他都得听着。 于是蒋沐凡哑着嗓子老老实实的“哎呀”了一声,依托着自己的病劲儿,软绵绵的。 贺白见人终于有点从前的乖样子了,心也说软就软了,没一点底线。 他放缓了语气,柔声问:“好点了吗?” 蒋沐凡闭着眼睛,顺坡下驴的往贺白怀里又缩了缩:“难受死我了,冷。” 贺白心疼的叹了口气,又把蒋沐凡往怀里紧了紧:“一会儿穿厚点,咱们去医院。” “嗯。”蒋沐凡乖乖道。 两个人以这个姿势呆了没一会儿功夫,蒋萍就风风火火的拿着衣服进来了。 她给蒋沐凡拿了件薄t恤,还拿了个厚卫衣,又从柜子里翻了件深冬才会穿到的厚羽绒服。 进门的时候一边唠叨一边往贺白手里递:“你的羽绒服塞最底下了,这羽绒服是你哥的,可能大点儿,你就先穿着吧,大点儿裹着也不着凉,小白你给凡凡把这里面穿的衣服换上,t恤穿到卫衣下面,贴身能吸汗,换好了就出来别在这屋子里闷着了,凡凡都在这儿闷了三天了,空气不好,我这会儿也换衣服去,早点去医院早点打上针,这孩子再这么烧下去,脑子都要坏了,哎......就是倔,我叫叫不动,非要你哥回来了才能拉得动你......” “哎呀别啰嗦了妈。”蒋沐凡被蒋萍嗡嗡的脑袋要炸。 蒋萍一个白眼:“得得得,我不说了不说了,小白你赶紧给他穿吧,捂三天汗都臭了,刚好今天你爸是司机来接的,没开咱家车......” 这回轮到贺白的脑袋炸了,他一边两个手撑着t恤的领口给蒋沐凡套着头,一边打断了蒋萍:“好了好了,知道了妈,你赶快去吧。” 蒋萍无奈也识趣的摆了摆手,去自己房子换衣服去了。 五分钟后,母子三人就匆匆出了门。 蒋沐凡是被贺白背下楼的,老小区那会儿没电梯,他烧了三天一直没下床,不下床不知道,这刚脚一挨地蒋沐凡就发现自己腿已经软的站都站不住了。 贺白见状无法,一把拽起蒋沐凡的胳膊,三下五除二的将人背到了背上。 下了楼后,蒋沐凡被贺白塞进了后座,靠在蒋萍的肩上,自己发动了车子,开去了医院。 到医院挂急诊也快,蒋沐凡这就是换季受凉了,可能最近免疫力比较低下,该吃药的时候没好好吃,又在家拖了两天拖严重了,化验了个血常规,医生给开了两瓶消炎针,很快就给扎上了。 他们去的是家附近的小医院,蒋沐凡这普通发烧感冒犯不上去那一排队排一天的大医院去受罪去,在这小地方打针刚刚好,虽然规模不大,但也是个公立医院。 就是环境差了点儿,急诊打针的地方也没个床,都是座椅,一排一排的在大厅放着,跟看电影似的,躺不了。 蒋沐凡等打上针的时候已经快五点了,他手上插着针在那座椅上呆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已经觉得难受的浑身不得劲儿。 人发烧的时候会浑身疼,这急诊室的座椅又硬又冰,蒋沐凡不是娇气,是真受不了,感觉自己要再在这儿被这吊瓶绑着的话,自己分分钟尾骨就要断了。 他觉得自己坐的腰酸的时候就开始在位置上挪来挪去,跟屁股上扎了钉子似的,坐立难安。 贺白察觉到蒋沐凡可能是不舒服,在一旁问道:“怎么了?” 蒋沐凡抱怨着嘀咕:“椅子太硬,腰疼。” 贺白闻后,起身把蒋沐凡脱下来的羽绒服卷了卷,对蒋沐凡说了声:“起来。” 蒋沐凡提溜着自己打着针的手慢慢吞吞的站了起来,见贺白把那羽绒服卷成了个垫子放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贺白手底下给蒋沐凡整好,对蒋沐凡示意道:“现在坐吧。”说完就开始脱自己的外套。 蒋萍跟贺白一左一右的在蒋沐凡身边陪着,这会儿正大条的坐在一旁玩儿俄罗斯方块。 蒋萍平常其实是个靠谱的妈妈,大概是最近看了两天蒋沐凡,这会儿见儿子终于打上针了,跟前还有个稳重的贺白在,所以彻底放下心了似的,啥心也不操的休息下了。 这会儿贺白在一旁脱外套,她才抬眼往那边看了眼。 只见贺白把自己的外套也卷了卷,垫到了蒋沐凡背后,硬是给蒋沐凡diy了个小沙发出来。 蒋沐凡从站起来到坐下,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就着他舒服的劲儿,自然的将头枕到了贺白的肩头。 “这样舒服点了吗?”贺白问。 蒋沐凡半闭着眼睛:“嗯。” 蒋萍看着这幅兄弟情深的画面,眉毛一挑,嫌弃的笑了一下:“瞅你俩那腻腻歪歪的样子,在那儿谈恋爱呐?” 这句玩笑不痛不痒,贺白弯了弯嘴角没说话,可蒋沐凡听得坐不住了,汗毛都能竖起来。 他略显挣扎的坐起了身子,冲蒋萍抗议:“胡说什么呢妈。” 蒋萍被蒋沐凡这个激动的样子整的有点意外,她略显无辜的拍了拍蒋沐凡的肩膀,哄道:“好了好了,激动什么啊,赶紧去你哥那儿眯一会儿吧。” 第230章 蒋沐凡还是不干:“什么激动?我哪有激动?我才没激动。” 蒋萍见蒋沐凡急了,觉得好玩儿:“对对~你没激动~激动的人都会说自己没激动。” 蒋沐凡:“妈你简直……” 蒋萍:“我简直什么呀?我简直说到你心坎里去啦?” 蒋沐凡瞬时有点恼火:“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能不能别……!” “行了。”旁边的贺白终于开口。 他忍着笑意,一把把蒋沐凡的脑袋又扳回了自己的肩膀上:“睡觉,别犯傻。” 蒋萍见蒋沐凡被贺白收走了,没再招惹那小孩儿。 她脸上一副得意笑,跟个小姑娘似的,低头捧着手机给贺振华悄咪咪的发了条短信—— 咱家的小哥俩和好啦。 第111章 暧昧 医院给开的抗生素劲头挺大,一瓶下去蒋沐凡的烧立马就退下去了。 他在贺白肩上睡了很香的一觉,醒来发了一身的汗。 睁开眼睛的时候,蒋沐凡看到贺白也睡着了。 大概是才从那么远的学校回来,本来就挺累,还着急忙慌的送蒋沐凡来了趟医院,这会儿估计是实在撑不住了,跟着蒋沐凡一块儿打起了盹。 贺白睡着的时候的侧脸特别好看,他的骨相好,五官深邃立体,那眉骨和鼻梁就像是刻出来的一样,脸上的皮肉紧实,一点多余的脂肪都没有。 也许是家里老大的缘故,贺白懂事儿了之后为人处事就很成熟稳重,他的气场一向如此,要比同龄人看着大一点,这会儿合着眼睛,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更不像个大学生了。 蒋沐凡觉得大概陌生人看他这个大哥得有三十多了,指不定自己走出去喊贺白一声“小舅”都没人觉得奇怪…… 蒋沐凡不由得望着贺白有些出神。 忽然,身后传来了蒋萍的声音:“你的针快打完了。” 蒋沐凡被吓了一个激灵,赶紧扭回了头正视前方。 他感觉到心虚了,但却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心虚。 甚至,他心虚的都不太敢看蒋萍的眼睛。 蒋沐凡不知道自己刚才欣赏贺白的样子有没有被蒋萍看到,正想转头瞄一眼蒋萍的时候,就见蒋萍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去叫护士了,不给他对视的机会。 蒋萍的样子看着一切如常,蒋沐凡望着那个背影偷偷的出了口气,然后听到旁边贺白也醒了。 贺白肩负着给蒋沐凡盯针的活,他不可能睡实,打盹说白了就是在闭目养神罢了,他睁眼见蒋沐凡已经坐起来了,伸手摸了摸蒋沐凡露在外面后脖颈。 “出汗了。”贺白的声音有些低哑。 蒋沐凡被这个触摸碰的又是一个激灵:“啊……是,出汗了。” 贺白无视了蒋沐凡的反应,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他翻过手用手背又探了探蒋沐凡的额头:“也退烧了。” “嗯,退了。”蒋沐凡觉得满身的不自在,感觉有一股电流顺着贺白的手指在自己身体里乱窜。 贺白从自己身侧抽出了条不知道什么时候带过来的干毛巾,放到了蒋沐凡的手里。 这回他像是不打算再让蒋沐凡不自在了,他指了指蒋沐凡的脖子,说:“把你的汗擦一擦,小心一会儿再着凉。” 蒋沐凡乖乖听话的照做了,只奈何他一只手打着吊针,只够擦一圈脖子,背上那层腻腻的汗他是擦不到了。 他在脖子和额头上瞎比划了几下后,想往背上再擦擦,努力了两下没能成功,于是不尴不尬的把手耷拉了下来,放到了腿上。 贺白一直像是审视一样的望着他,蒋沐凡一时觉得自己身上宛如是烧了火,四肢怎么摆放都不对。 时间静止几秒后,贺白缓缓开口:“要我帮你?” 蒋沐凡连忙摇头:“不用不用。” 贺白手肘支在座椅扶手上,用手背托着腮,两根手指轻轻的摩擦着他下巴的胡茬,静静地看了会儿蒋沐凡。 不知道是不是蒋沐凡的错觉,他总觉得贺白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这拘束的有些压抑的时刻,蒋沐凡堪称是数着秒过去的。 数着数着终于盼到了蒋萍回来了,她身后跟着一个推着输液车的小护士。 小护士轻车熟路的跟他对完了姓名和药品,很快就把第二瓶针给换上了。 并且说这一瓶打完就可以回家了,医生给开了三天的药,明天还得再来。 蒋沐凡被送到医院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算傍晚了,这会儿第一瓶针打完之后天都黑了。 小护士给蒋沐凡换完针后,蒋萍摸了摸他的脑门确认蒋沐凡不再烧了,便放下了心,跟他俩说自己先回家了,贺振华回来的晚,这会儿贺薇一个人在家呢。 大姑娘单独在家她不放心,而且贺薇也还没吃饭呢,她回家先做饭,到时候蒋沐凡针打完了,贺白带弟弟回来一块儿吃饭。 贺白表示没问题,蒋萍嘱咐完便走了。 这一瓶针有二百多毫升,蒋沐凡也不知道自己打得是什么,只觉得时间有点难熬。 刚是又发烧又难受,少了半条命所以能用睡觉来打发时间。 现在自己烧也退了,人也灵性了,那觉肯定是睡不着了,蒋萍再这么一走,就剩他和贺白两个人了。 两个人才别别扭扭完,这会儿也不知道是算和好了呢还是还在考虑要不要和好的路上,总之就是一个问题—— 第231章 让他坐这儿跟贺白聊什么呢? 蒋沐凡不知道贺白心里在想什么,反正蒋萍走后他就一直没说话。 夜晚八点的急诊室输液室不是很吵,小医院没几个打针的,零零星星就那么四五个病患。 大厅中间驾着一个大电视,里面放着中央三套的综艺节目,老套,没什么意思。 蒋沐凡看贺白不言不语把电视看的认真,自己也跟着没滋没味的在一旁看着。 老老实实,贺白不说话,他自己就也不吱声。 在那个无聊的综艺节目里熬了半个多小时,液体终于下去了大半瓶,蒋沐凡有点内急了。 有感觉了之后蒋沐凡其实刻意的忍了一会儿。 因为贺白一直面无表情的电视,甚至连姿势都不太换的,蒋沐凡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自然的开口,他总觉得就按贺白的这样子,自己一开口,贺白指不定要跟他发脾气。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还把贺白惹了,怎么刚还岁月静好的让自己靠着,这会儿就板着个脸一言不发了。 以前贺白是个好脾气的,就这会儿,蒋沐凡觉得贺白的脾气是异常的怪,琢磨不透。 蒋沐凡纠结了半天:哎,自己就去吧自己去吧,只要厕所有挂钩,这裤子就能自己给解开了。 这么大人了,还能因为一泡尿把人给难住了? 说时迟那时快,蒋沐凡就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打算去够自己的吊瓶。 吊瓶还没被从挂钩上取下来,蒋沐凡就听见贺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干什么去?” 蒋沐凡清了清嗓子:“那个……我要去趟洗手间。” 贺白:“那怎么不跟我说,要自己去?” 蒋沐凡感觉到贺白的声音又冷下来了。 真难伺候啊…… 他连忙奉上了个真诚的笑容:“没没,我想跟你说的,但我看你看电视看的认真……” 贺白懒得听蒋沐凡废话,起身跺了跺脚,伸手给蒋沐凡把吊瓶摘了下来:“走吧。” 蒋沐凡跟在他身后灰溜溜道:“哦,好。” 医院的男厕所很寒碜,蒋沐凡进去的时候真是庆幸有贺白陪着,这是真真连个挂吊瓶的地方都没有啊,就算有他也不想挂,可太脏了感觉。 又老又旧,到处都是发黄的锈迹,人进去了只想反胃。 蒋沐凡快准狠的找到了个位置,准备快速解决。 贺白一个手举着吊瓶,一个手插着兜的在旁边站着等。 可能是打针时间有点长的缘故,蒋沐凡插着针的那只手有点肿,使不上劲儿,他小心的两手并用着去解自己的牛仔裤扣子,捯饬了半天也没把裤子接开。 一旁的贺白终于看不下去了,把手从裤兜里拿了出来:“我来。” 还没等蒋沐凡反应过来,他就不予商量的拨开了蒋沐凡的手,单手解开了蒋沐凡的扣子。 洗手间里很安静。 吧嗒了一声。 蒋沐凡感觉自己紧张的眼睛都直了,整个脸肉眼可见的红到了脖子根。 可贺白就像是看不见似的,还贴心的将他的拉链也帮忙拉开了。 一时间,蒋沐凡感觉是听到了自己大脑崩裂开来的声音。 “那个……”蒋沐凡小声的拖了个长音,像是在组织什么语言。 贺白:? 蒋沐凡偷瞄了一眼贺白:“你别在这儿……我有点上不出来。” “……” 空气安静了片刻后,贺白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吊瓶递到了蒋沐凡手里,什么也没说,出去了。 蒋沐凡瞄了一眼贺白的背影,有种莫名的不太好的预感—— 他是感觉到什么了吗? 是我没有藏好吗? …… 贺白没有走远,他靠在外面的走廊上卡着点,估摸着蒋沐凡大概是结束了,又转身走了回去。 时间算的刚好,蒋沐凡那会儿正一个手举着吊瓶一个手费劲的给自己系扣子。 他只能用那只好手来举吊瓶,用打着针的手来扣自己腰上的牛仔裤扣子,简直是在完成一项不可能的任务。 贺白见蒋沐凡垂着头认真的蠢样,怕自己突然出现会吓到他,于是提前清了清嗓子。 然后走到了蒋沐凡跟前,轻轻拨开了他那只正打着针的手。 “我来吧,小心滚针了。” 贺白说着,自然的帮蒋沐凡系好了裤子。 他个子高手臂长,不用弯腰,只是低下头就能伸手够到蒋沐凡的腰。 蒋沐凡比贺白低了快一头,贺白离自己那么近的距离,嘴唇刚好就在他的额头上。 他能感觉到贺白淡淡的鼻息,和他身上的温暖醇厚的香味。 这一切都太暧昧了。 蒋沐凡暗暗的想,后脖颈不禁微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贺白给他收拾好衣服后,依旧保持着那个亲昵的距离没有离开。 他垂眼望向了蒋沐凡,沉默了几秒,而后低低的叫了一声:“凡凡。” 蒋沐凡抬头,懵懵懂懂的望向了贺白的眼睛。 同一瞬间,贺白也正定定的望着自己。 蒋沐凡听到他声音中带了一丝无奈—— “凡凡,不要这样。” 第112章 临床心理学 “凡凡,不要这样。” …… 贺白的语气是温柔的,但却像一根刺,在蒋沐凡的心上轻轻的扎了一下,有点疼,但不太多,酥酥麻麻的。 第232章 一秒钟内,蒋沐凡把这句话在脑子里反复咀嚼了上百遍,慌张的琢磨出了无数种意思。 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接,只能装傻充愣的“啊?”了一声。 贺白也没把他的反应当回事,盯了他一会儿,像是在审视一样,而后释怀似的笑了出来。 他一改之前的正经,抬起手接过蒋沐凡手里的吊瓶,另一只手在蒋沐凡的脸上拍了两下,言语轻松,开玩笑一样的说:“国家地理,读者文摘,实在不行还有小哥白尼,好杂志多了。” “学点好,把你那破书少看点,小心被妈发现了,到时候揍死你。” “!” 蒋沐凡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瞳孔剧震。 …… 几周前的某一个周内。 下午三点左右,家里空空荡荡,贺薇蒋沐凡在上学,蒋萍在学校带她的小学生,贺振华也在公司上班。 贺白就挑着这个点儿回来了,找一本医学书,过两天要用。 那会儿蒋沐凡跟他正闹着心,他不想碰见谁。 那两天还没降温,贺白穿着个驼色短袖和淡色的牛仔裤,外面简简单单的套了个白色的薄外套。 他从前就是这样,喜欢穿干净清爽的颜色,不论春夏秋冬大家都会觉得他很随和。 尽管话不多,但没那么疏离,跟之后的十几年的沉闷的贺白一点也不一样,衣柜里找不到几件黑色。 他没打算在家多呆,最后一班回学校的班车是五点,他想找到书之后再回去。 于是脱了鞋之后拖鞋都没穿,踩着他的白袜子就匆匆进了卧室。 推开卧室门,屋子里面乱糟糟的。 自己的床铺倒是很整齐,但下面的床铺却是不忍直视。 被子被凌乱的揉在床上,枕头大大啦啦扔在脚下,两张书桌椅歪七扭八的横在卧室的正中央。 一侧的桌子上也都是鸡零狗碎—— 没吃完的半袋薯片和一堆书本混在一起,稍有注意的话,在某个角落里还能找出一根笔或者一块儿橡皮什么的。 地上扔着两个空的可乐瓶子,一个立着一个倒着,大白天的窗帘也没拉开,屋内昏昏沉沉的光线,搭配上这不忍直视的景象,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儿住了个脏兮兮的网瘾少年。 平时周内的时候蒋萍要上班,忙,没时间天天收拾孩子们的房间,都是周末了才来整理整理。 而且孩子们也大了,就算桌上再乱,蒋萍也从来不碰他们的书桌书柜上的东西,周末打扫卫生来了也就是进来拖拖地,换个床单被罩之类的。 但就按这个打扫频率,平时两哥俩的房子虽然称不上一尘不染、干净无比,但也算整端。 贺白大了之后,一直跟别人家的糙孩子不一样,他五岁之前是个疯小孩儿,摔摔打打一身泥也不觉得什么。 但后面慢慢的,不知道哪一天就讲究起来了。 自己就知道衣服要熨贴整端,鞋面不能踩脚印,手要洗的干干净净,指甲缝里一点儿脏东西都不能有。 谁也没给他教过这些,可能就是遗传了蒋萍的爱干净,所以就算蒋沐凡平时不知道整理房间,也有贺白平时顺手就给他收拾了。 但现在蒋沐凡离开了贺白,屋子里就像是打起了仗,放荡不羁,毫不拘着了。 贺白看着自己屋子变成幅惨样就头大,再心里算算,他又是快一个月没回来了。 无奈,贺白看了眼表,也没功夫把房间归置一通了。 他有些烦躁的揉了把后脑勺,先把窗帘拉开了,让阳光照进来,再给窗户开了个缝换换气儿,而后着手在自己这边的书柜上翻腾了起来。 贺白的书又多又厚,大二的时候就已经把柜子占满了,每天一本接着一本的背不完的理论,就这样还有很多书还没来得及学。 宿舍的空间有限,他把自己不太用得上的都放在了家里,等学校老师要用了,再回来取一趟。 这次要用的是一本跟临床心理学相关的小册子,刚开学的时候就发下来了。 他们虽然说学临床的,什么科类在本科的时候都要学,但这心理学还是算偏门一点的,所以一直没用到。 时间也有点久远,贺白也有点忘记了那册子被自己塞到哪里了,而且东西不大,在那些厚重的书本中有点难找。 他在自己的书柜里找了一圈也没能找见,于是把重心放到了蒋沐凡那边的书柜。 蒋沐凡那边的书柜他用了一半,贺白自觉地把两个人的书分得很清楚,蒋沐凡那半边的书他从来也不动。 贺白兢兢业业的在自己那块儿地盘上翻腾着,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本自己要用的书。 他记性挺好的,也是个挺会收纳的人,这书也是这学期才领的,贺白自觉自己应该不可能忘了这本书在哪儿放着,弄丢了那就更不可能了。 家里就这么大,贺薇这姑娘虽然一直咋呼,她有胆在她这两个哥面前胡作非为,但绝对没胆子乱动这两个哥的东西。 蒋萍也不可能,贺振华就不用说了,他忙得估计连自己家门往哪儿开可能都记不得了。 那就剩蒋沐凡这个闲得慌的了。 贺白把目光在蒋沐凡的那块儿放了放,打眼儿扫了扫—— 那闲得慌的小孩儿总共就那么点儿地方,随便一瞅就知道架子上是不可能有了。 那就剩他那张狗窝一样的桌子了。 第233章 用书心切,贺白也没办法,一边嫌弃一边仔细的在那瘫书桌上翻了起来。 结果很快,那小册子就露出了个小边角出来,正悄悄摸摸的藏在蒋沐凡的语文练习册底下。 蒋沐凡书桌上的书是一本一本,一层一层摊开了摆放的,仔细的人一观察就能看出来,这货是用完一本书或者笔记本,合也不合的就往旁边一放,慢慢的日积月累,这书桌就变成了这个层层叠叠的样子。 贺白找到了自己的东西,也不多做留恋,抽出来就打算扭身离开战场。 但就在把临床心理的书刚拎出来的时候,他不小心瞥到了压在那本书下面的一本光面的杂志上。 学校用的书都是密密麻麻的白纸黑字,就那本杂志颜色鲜艳,混在那些纸纸张张里显得格外醒目。 贺白眼角眯了一瞬,觉得跟上次蒋沐凡慌慌张张藏起来的那本有点像。 那天逮住蒋沐凡藏书,他没多想什么,蒋沐凡平时乖,不会掀起什么风浪,所以看什么书读什么报的贺白不管。 但现在想起蒋沐凡那天合书的模样,还真有点叫人起疑,这小伙儿可从来没这样过,这是心里藏事儿了? 纯纯是出于好奇,贺白两指一捏,将那本晃眼的杂志一块儿抽了出来。 那杂志没名字,不是市面上正常出版的那种,像是某种小群体或者社团自发印出来的类似于周边品的东西。 上面都是些印刷精美的图片。 图片的基调唯美柔和,内容却让贺白脸上一烧—— 满满一本,都是两个男孩子在一起的样子。 他们牵手,拥抱,甚至是亲吻。 再向后看,中间还有几页尺度还很大,一个看起来高点的男孩子将个头小一点的那个搂在怀里,两人赤裸着上半身在床上暧昧的厮磨着...... 一时间,贺白看着那本画册竟有点天旋地转的感觉。 他二十多的人了,看什么都不奇怪,只是这东西出现在蒋沐凡的桌上,这让他觉得有点一时接受不了。 五味杂陈,形容不来的心情,震撼、震惊,却……又有点兴奋。 大概清楚了那本杂志的内容后,贺白像是再次取证似的,赶忙将手里的那本临床心理学拿了出来。 他的手就停在那本书摊开时的地方。 贺白定睛一看——变态心理学之同性心理研究。 “这小子......” 贺白极轻的呢喃了一句,而后脚下一软,差点瘫坐到椅子上。 ...... 初秋的下午,天色渐晚,窗外的光已是夕阳的橙色。 一股冷气轻飘飘的吹开了屋内的窗帘,窗帘的边角刮过一个年轻男人的手背。 那人的眼睛被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他正摸着一本薄薄小书的其中一页的边角,若有所思。 那一页上有一行文字,被谁用铅笔极浅极浅的勾画了出来,像是在认真的阅读过程中不小心蹭上去的一样。 书中画出来的内容说的是:“目前同性恋者在国际医学上还未能证明出是一项心理疾病。” 紧接着就在这句话旁边,有一个被人淡淡写出来的“白”字。 那“白”字之中,藏着一个少年满满的心事。 贺白不知自己在蒋沐凡的书桌前孤坐了多久。 他在脑中将蒋沐凡无助的抱着自己的那本临床心理认认真真阅读的样子,勾勒了一遍又一遍,心里不由得疼。 最后,好像是一只飞去的鸟将他叫醒了,贺白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把所有的东西都摆回了原位,包括自己的那本临床心理。 他小心的保护好了他所看到的一切,而后抓起自己的外套,就当做自己从来没有回来过一样,落荒而逃了。 ...... 他发现了。 他全都知道了。 这是那天打完针之后,蒋沐凡反反复复,日思夜想的两句话。 他除了担惊受怕,寝食难安以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但贺白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挑衅完,就该吃吃该喝喝的过上自己往常的生活。 唯一改变的就是,那天之后,他是真的如蒋萍对贺振华所说—— 跟蒋沐凡不计前嫌,和好如初了。 第113章 搞钱吧 蒋沐凡的那场病,把贺白病得彻底心软了。 他不再想跟蒋沐凡再计较什么了,觉得什么都得跟健康让步,蒋沐凡想犟就让他犟吧,蒋沐凡想别扭那也就让他别扭着吧,别再病了就行。 想干什么就干,能怎么样呢,自己到底是个当哥的。 并且,永远都只能是他哥。 于是后面蒋沐凡这一个疗程的针,都是贺白每天坐着长途大巴回来陪他打的。 给蒋沐凡端茶倒水,拿衣盖毯,什么都伺候了,就唯独再没伺候过蒋沐凡上厕所。 蒋沐凡也是拼,他能憋就憋,憋不了就自己端着吊瓶去男厕所,打死不让贺白跟着。 贺白不能想象,蒋沐凡手上带着吊瓶,在厕所是怎么能收拾整齐且完好无损的出来的,简直就像是被逼的激发出了潜能一般,每次回来手上的针都好好的,就是总是能回点血出来。 但那都不碍事儿,大小伙子的,回出来的那点儿血还不够他挤一颗青春痘来的多,而且最后血都回去了,一滴儿都没浪费,所以贺白倒也不心疼。 第234章 只要人不烧了、精神了就好。 在医院第一天的那个沉默的贺白,仿佛是随着蒋沐凡的三十九度的体温一块儿,消散不见了一样。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的对蒋沐凡好,毫不吝啬,但却做不到毫不避讳了。 蒋沐凡也知道自己要懂事儿了,不能一直当一个王八蛋,自己惹得人心伤了,现在还得让人家给他台阶下,那贺白都仁至义尽到这份儿上了,他再像从前一样冷不丁的不理贺白,那就真的太不像话了。 什么矛盾都没有的哥俩,犯不着因为个莫须有的窗户纸搞的跟要老死不相往来似的,况且蒋沐凡也是绝不是要的是这样的结果。 慢慢来吧,把答案交给时间来解答吧。 他们的日子,往后再慢慢的过罢。 ...... 不过话虽说的好听,但时间最后并没有给蒋沐凡解答过什么好问题,反而给了他和贺白带来了一摞又一摞无比繁重的学习任务。 附中到了高二就开始抓得紧了,专业课和文化课一起抓。 别看艺术生高考的时候文化课分数要求不高,但那些几何函数之类的问题,在那些练了十几年琴的孩子们眼里,已经可以说是能杀死他们全部脑细胞的存在了。 蒋沐凡打心底里还是不太想出国的,他年纪尚浅,做任何选择的时候第一出发点都是在情感上,还从没怎么考虑过自己的前途与梦想。 也许就是因为他从小到大都太幸福了,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所以他恋家,没什么远大抱负,就想安安静静的在家好好的弹琴就够了,什么金色大厅,什么旅德旅法钢琴家,就那样吧。 与其高高在上,他更依恋有一个家。 但再怎么没出息,该有的要求蒋沐凡还是有的,就比如他不能容忍自己因为数学学不会,要从永音附高堕落到专科院校去。 所以为了高考能过线,怎么的能有个像样的让爸妈有面儿的大学上,蒋沐凡每天捧着个数学书,不是抓耳挠腮就是火冒三丈。 而贺白也差不多一样,好不到哪儿去,他被他自己选的医学专业也折磨得够呛。 大三了,要啃的书,要做的课题,要完成的实验那是只增不减。 他就是因为从来没觉得学习是一件辛苦的事情,所以才自大的敢选择五年制的医学专业。 烧脑细胞不说,还烧体力,有时为了背书熬夜熬的,贺白都觉得自己学医就是为了能让自己在快猝死的时候,自己救自己一把。 一天天都何必呢,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 结果后面的日子,两个人就算是不再相互较劲了,但也因为课业的压力变得联系没那么密切了。 甚至就连想坐在一起闲聊一会儿的功夫都觉得有些难得了。 贺白渐渐做不到每周都能回家一趟,好一点的时候两周回一次,可要是碰上考试或者做课题,他可能一个月才能见上一次蒋沐凡。 往常的周末很热闹,一家人可以整整齐齐的坐沙发上看会儿电视,可现在贺白一不回来,其他人好像也都跟着忙了起来一样。 贺薇也到了中考的年纪,每周蒋萍都会带她去补课,那姑娘是个废柴,当初琴没学出来,现在文化课也是个老大难。 现在这丫头一条好路都没有,只剩下准备上中专,终于急了,闹着蒋萍给她报课外补习班,所以周末两天蒋萍周末也没得休息了,要送贺薇上课去。 贺振华还是老样子,忙起来特别忙,他这以前算是个生意人,现在干的已经算是个半个企业家了,所以谈不上什么休假什么周末,赚多少钱干多大事。 没过多久,周末的家里经常就剩下蒋沐凡一个人了,从睁眼到天黑,才能见蒋萍带着贺薇回来,中午连个饭都没有。 蒋沐凡周末课业不多,经常大把大把的休闲时间,于是慢慢的,一个人终于在家呆烦了。 永音附中和其他的普通中学不一样,永音的孩子们和本部和社会的接触很密切,小小年纪就有出来接活的,比如一些钢伴和陪练之类的,或者给本部的其他专业的学生当个乐手录录音。 不像那些普通高中,基本上进了学校就形成了一个闭环,被学校和家长保护着,离社会的险恶很远。 他们附中和本部都有一些学生们自发组织的qq群,几百号人的那种大群,专门发一些小接活的信息。 里面什么人都有,有本科生研究生,有附中的,还有一些外面的机构老板或者相关行业的人。 蒋沐凡是被自己同桌随便拉进去的。 他同桌叫陈晓星,是个古灵精怪的妹子。 那姑娘是个妥妥的世家子弟,父母都是这一行的,从小就见惯了大舞台大世面,是蒋沐凡口中的“标准”附中人,跟他不一样。 但陈晓星脑路太清奇了,虽然得了个世家子弟的身份,却从来不干世家子弟该干的事儿。 其实这姑娘在某些时候跟贺薇很像,咋咋呼呼大大咧咧,嘴巴不饶人的毒,也是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就知道追星追剧,研究些偏门的奇怪爱好。 其他附中的女孩子,仗着自己家境好,学的东西也高大上,把先心思都用在了化妆甚至是奢侈品上,校服底下穿纪梵希,脖子上再挂一个克罗心,书包背的最次都是mcm,都不稀奇。 但陈晓星不一样,她穿的用的都相当低调,父母买什么t她穿什么,每天后脑勺顶个大马尾,素面朝天,相当有学生气。 第235章 她不好那些,她就好二次元里的那些东西,妥妥的宅女,脑洞大,思维跳,每天关注点都不在衣服包包上,就在那几个明星或者纸片人身上。 蒋沐凡简直就觉得这是第二个贺薇,但唯独有一点,贺薇是比不上陈晓星的—— 陈晓星她还磕cp。 那会儿磕cp这个行为还不叫磕cp,但已经有一个小群体的人在干这事儿了,大多数都是女孩子,喜欢看两个男孩子在一起谈恋爱。 这放在当时是个很新很新的爱好。 起点是有两个小网红在一起了,经常在博客上发他们在一起的照片,那两个小网红长得好看,照片也拍的很纯很唯美,吸引了一大批小女粉,给这帮小花痴们开辟了一个新大陆。 蒋沐凡要是不认识陈晓星,估计这辈子都接触不到“腐女”这个词。 那个年代没有智能手机,只能用电脑冲浪,信息很有限。 陈晓星有自己的电脑,她父母忙,除了管她把琴练好,其他也不太管她,所以陈晓星有大把的机会在网上放飞自我,不但是最早的一批腐女,还是最早的一批网上购物买家。 蒋沐凡手里那本不正经的杂志就是陈晓星的,两个人回家收拾书包的时候,蒋沐凡一个不小心把人家的心尖尖给拿回家了。 这下好了,小网红们顺便给蒋沐凡也把新大陆给打开了。 所以之后的那一串跟贺白的小闹剧,最后都得归功于这位陈晓星女士。 蒋沐凡在贺白发现了那本杂志之后,暗暗的把陈晓星骂了很久,然后马不停蹄的赶紧把那烫手的山芋给陈晓星还回去了。 陈晓星知道蒋沐凡被自己家里人发现了之后,还不忘对蒋沐凡一顿耻笑。 陈晓星眼睛比夏萧还毒,大概是见过的猪跑太多了,三言两语的聊到贺白怎么揭穿他的之后,就看出了蒋沐凡的不对劲。 小机灵鬼脑筋一动,立马就反应过来—— 把同桌的杂志装走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不会是本来就有这个倾向结果被发现了吧! 蒋沐凡一个橡皮砸到她脑门上:“你少胡说!” …… 陈晓星乐了,自己的恶趣味来到了现实,尽管蒋沐凡一百万个否认,一千万个糊涂,她也觉得兴奋的不行,跟蒋沐凡聊天的话题更多了。 蒋沐凡说实话,少年心事憋起来确实有点痛苦,身边有个这么个单纯善良,还能稍微理解他一点的,能替他保守小秘密的朋友不容易,所以两个人慢慢相处着,还有了些互为知己,异性闺蜜的意思。 于是一个周五的下午,蒋沐凡坐在自己课桌前一脸的愁容,陈晓星见了问他怎么了,知道了蒋沐凡周末的孤苦伶仃。 便热心肠的把蒋沐凡拉进了那个满地资源的qq群,也想帮蒋沐凡找个事儿做,排解排解他自己一点也不承认的性向之苦。 说时迟那时快,蒋沐凡进群了,很快就看到了个培训机构招陪练老师的兼职,一个小时50。 他们行内的这种陪练兼职有点游走在劳动法边缘的意思,就是普通的大孩子带小孩子,跟师哥带师弟一样,谈不上什么童工不童工。 蒋沐凡以前寒暑假的时候就帮杨鹤忠带过许多五六岁的小朋友。 杨鹤忠德高望重,干不出来哄小孩儿的事儿了,于是许多基础的孩子就批量交给蒋沐凡这种半大的学生,手上有活,也能说道点儿技巧出来,正正好适合给个小孩子做启蒙。 但给杨鹤忠带小徒弟那都是无偿的,其他教授手底下的类似于蒋沐凡一样的学生也都一样,被自己老师这么无偿的“使唤”着。 可虽然白干了很多,却对于带小朋友启蒙,陪小孩子练琴上积累了许多经验,那一下就被眼尖的培训机构看上了。 这些半大的小老师们,专业好能力强,还踏实稳定,也不需要太高的课时费,多么好的陪练老师人选。 而且那些培训机构基本上跟永音都沾很大关系,甚至就是永音老师自己或者自家亲戚开的,请这帮孩子们来给自己打个小零工就更好说了。 然而这么一个市场,蒋沐凡这个两点一线的傻学生是一点也不知道啊。 所以他就在看到自己学的专业可以这么快就变现,并且这收入还很可观的时候,蒋沐凡一下就眼冒了金光,把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抛之了脑后—— 这要是带上一天小屁孩儿,不说周末的中午饭了,就算每周请全家人吃一顿都够了。 还搞什么心思细腻?搞什么忧郁深沉? 他贺白再厉害,那上高中的时候还每天找爸妈领零花钱呢。 我贺家老二蒋沐凡,赶过完十七岁生日就能给妹妹发压岁钱了。 搞钱吧,这听着多牛啊。 第114章 他长大了 蒋沐凡开始赚钱了,就在学校旁边的一个小琴行里。 还没去正式报道,全家人就都知道了,全都是靠蒋沐凡在家得瑟的。 那琴行的老板跟蒋沐凡校友,永音里学民乐的,琴行卖琴也卖课,他带声乐,其他科目的老师再找。 蒋萍贺振华一听完这琴行的大概介绍,感觉还算靠谱,不至于把自己小儿子拉去搞诈骗去,就放下了心,一百万个支持蒋沐凡去。 贺薇在一旁听完热闹之后,除了扬言要在他二哥发出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大吃她二哥一顿,其他再没什么发言权了。 第236章 而贺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他学校忙,周末又很少回来。 那会儿还是诺基亚盛行的时候,用的手机都是大翻盖或者推拉屏,用手机登录个qq都费劲,更别说用微信。 是个车马慢的年月,人和人有时会有点距离。 蒋沐凡没事儿不会给贺白打电话发短信什么的,兄弟两个相处一直是这样,就周末回来了见见,不整那些磨磨唧唧的。 兄弟之间和姐妹之间的亲昵还是不一样,平时不太联系谁也没觉得怪,再加上蒋沐凡也有点故意不想跟贺白说的意思,所以都到了蒋沐凡领到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贺白才听到蒋萍提起,蒋沐凡周六在外面干兼职了。 然而贺白听到这消息之后像是没什么感觉,就淡淡的一句“是吗”,便跟蒋萍结束了这个话题,说别的去了。 蒋沐凡的意料之中,却在蒋萍的意料之外—— “你平常恨不得把你家凡凡拴裤腰带上,这会儿听见人家独自在外面奋斗了,竟然不操心你的凡凡辛苦不辛苦、危险不危险吗?” 贺白:“有什么操心的,他都长大了。” …… 是啊,蒋沐凡确实长大了,第一个月兼职的工资拿到后,再过不了几天,他就满十七了。 一年一年过的真快,感觉刚进永音,那有些畏畏缩缩的傻小子模样还是在昨天,这转眼,就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蒋沐凡每周六就去兼职一天,礼拜天休息,是琴行的教务老师给他排的课。 琴行的教务老师叫李想,是个形象好气质佳的年轻女人,年纪二十来岁,永音的在校学生来兼职的都叫她想姐,关于琴行的教学活动都是由她来安排负责。 李想是个普通师范的音乐类专业出来的,之前这家琴行老板去她们学校搞过招聘,她当初毕业了还没找到什么合适的工作,于是就先到这儿来上班了,想着先找个事儿干,合适工作机会再慢慢遇。 可谁成想自己在这儿一呆就是好几年,琴行地段好,就在音乐学院旁边,发展的蒸蒸日上,现在算是一个永宁市的中高端品牌。 她从一个普通销售晋升到了教务主管,也把自己从花一样的年纪,熬成了一个剩女一枚。 其实李想也就二十六,但女孩子经不住耽误,过了二十五时间就快了,要是还没个男朋友,说到三十也就是眨眼一挥间的事。 所以她这个年纪算是妥妥的尴尬期,这两天正开始迈入被家里催婚的阶段。 李想这姑娘事业心挺强的,要不也不会干到教务主管这个位置上,她自己心里主意正,又是一个学艺术出来的,心思细腻,比较感性,绝不愿意将就。 可再怎么主意正,也经不住家里的半强制性相亲。 她妈不知道被哪个七大姑八大姨给说焦虑了,成天给她怀里塞男孩儿的照片简历,都是她的相亲对象。 蒋沐凡也就是在这个空入职的,他在他们学校的那个兼职qq群里找到了李想留下的邮箱,自己随便做了份简单的简历,把照片了一贴,给李想发了过去。 李想这边接的简历还是挺多的,全职兼职的老师最后都在她这儿审核,所以她邮箱里的投递基本上会被统一打印出来,再一个一个的去看。 可谁知道自己那天哪根筋没搭对,把自己妈给自己塞得相亲对象简历和求职简历放一块儿了。 都是a4纸,这说混淆就混淆了。 那会儿她在琴行坐班闲着没事,跟琴行里的一个小销售聊起了家常,吐槽自己妈的丧心病狂、惨无人道。 说到激动处,就从自己办公室抽屉里把那一摞相亲对象的照片都拿出来了,说让小销售瞅瞅,看看现在相亲池里的男人们都是什么水平。 确实能掉进相亲池里的男人水平都不会太高,让这每天都见音乐学院里的艺术型小帅哥的李想实在很难看得上。 一个个不是太老就是太丑,简直可以用鱼鳖海怪、魑魅魍魉来形容,李想越跟小销售展示越来气。 谁知道气着气着,忽然就翻到蒋沐凡的简历了。 那一般人看简历第一眼瞅的都是照片。 蒋沐凡的长相不说在相亲池里了,就算是放在永音里,都算是中上游的出众了,就那一双漂亮的眼睛,就够把人的目光一把勾住了。 李想正巴拉巴拉的说着“你看看我妈是不是疯了?这种男人也敢把我往出嫁?她就不怕她未来的外孙是个……哇塞!这位可以诶,我之前怎么没注意到!” 然后大红指甲把蒋沐凡的简历一捏,定睛细看:“十六岁?!这出来相亲算早恋吗?” 李想干的琴行还比较具有规模,在省里铺了十几家分店,音乐学院旁边的这家店是总店,她是整个永宁市的教务总管,所以她经常在这家店里呆着。 面试的和对接的永音学生数不胜数,她把工作都分出去之后,会再交到自己手下的人去管理那些一线的老师们,基本上与一些兼职的老师都是刚开始入职的一面之缘,印象甚浅。 然而一场闹剧,让李想彻底把蒋沐凡记住了。 她是个直来直去的爽快人,可能一直跟在校生打交道,所处的行业也不是那种需要勾心斗角的行业,工作内容透明,工作氛围轻快,所以跟许多年轻小孩儿在一起比较没大没小,嘻嘻哈哈。 自从把蒋沐凡不小心臆想成了相亲对象后,李想就对这位小弟弟极为有好感,再一听说,这位小弟弟就是去年开学在台上弹《热情》的男孩儿,那好感值就蹭蹭蹭的往上涨。 第237章 当然不是女人对于男人的好感,就是单纯的姐姐对于弟弟的那种,她见了蒋沐凡之后就觉得这男孩儿不浮躁也不张狂,跟永音里的泛泛之辈不一样,没有那种目中无人的傲气。 所以她更愿意跟蒋沐凡没事儿多玩儿玩儿,张口闭口:“这是我那个绯闻小男友”,动不动就:“我哪天一定要把我们凡凡带我妈跟前去,保准惊艳。” 蒋沐凡起初还有点害羞,初入社会,他还不太会跟这种工作这么久的“老油条”,哦不,是大姐姐相处。 但来来回回去了几次之后,在李想的热情与照顾下,也就自然和李想打成一片了,对于李想的玩笑话视而不见,打着哈哈就过去了。 就这样,贺白学校该怎么忙怎么忙,贺薇在补习班该怎么挨骂怎么挨骂,蒋沐凡最舒服,在学校旁边的琴行里把外快赚的风生水起。 赚着赚着就快要元旦了。 元旦请假的孩子们多,要调课的孩子们也多,也有许多正课老师也要调课要请假,总之琴行里的课表就是一个字——乱。 好在蒋沐凡是本地孩子,也好说话,李想在那些学生家长中协调来协调去,每次遇到课排不到一块儿去的时候,都去找蒋沐凡江湖救急。 那钱哪有嫌赚的少的? 蒋沐凡好说话,放假也没事做,他在琴行呆着还能有人玩儿有课时费拿,何乐不为? 于是李想把小孩儿用得不心疼,小孩儿也把课上的不含糊,两个人在这个元旦小假期里,打配合打得是你情我愿,给小蒋老师的陪练课表排的是满满当当。 贺白是在元旦的当天下午回来的,算一算又是快一个月不着家了,要是元旦再不回家,那就太不合适了。 他提前一个礼拜就给蒋萍回了话,自己元旦放假肯定回来,蒋萍高兴地说那她把饺子多多的包,到时候再做点小烧饼,给贺白带到学校里去,跟同学朋友分着当小零食吃,过年嘛。 于是贺白风尘仆仆到家的时候,家里满是面点在锅上蒸出来的香气。 由于他回来的时候是下午,元旦了天也黑的早,还不到五点,日头就已经下去了,玻璃外面泛着的是有些青绿色样的光,被蒸锅上冒出来的热气在玻璃上镀上了一层细细的水珠。 供暖了,家里暖洋洋的,蒋萍在家就穿了一身薄款的睡衣裤,贺薇年轻血热,大短袖短裤的在家跑,鞋也不穿。 贺振华这次也着家了,跟贺白一样,答应自己可以结结实实在家呆三天,好好陪蒋萍过个元旦。 于是这会儿也正在厨房给蒋萍打下手,腰上系了个围裙,认认真真的蹲在垃圾桶边给蒋萍削土豆。 手底下一边忙活,嘴里一边念着贺薇,让她把鞋穿着小心拉肚子,那唠叨老父亲的样子立现,毫无一点公司董事长的样子。 整个画面其乐融融,唯独就是没有蒋沐凡的身影。 贺白裹着一身冷气用钥匙开了门进屋,屋里的人都听见了,但就蒋萍擦了擦手,探头出来招呼:“小白回来啦。” “嗯,妈。” 贺白一边在门口换鞋一边答应着,抬头往厨房那边一瞅,随口说了一嘴:“我爸也回来了?” 蒋萍乐乐呵呵道:“可不嘛,比你到家早,今天还表现得挺好。” 蹲在地上削土豆的贺振华一听,笑了:“我哪天表现的不好?我哪天都表现的好。” 蒋萍“切”了一声,冲贺振华那边不屑了一句:“就你,得了吧。” 贺白听着这你一来我一往的对话,已经进了屋,他把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下挂在了门口,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凡凡呢?” 蒋萍才算是想起来,在厨房冲贺白大声说:“啊对,凡凡今天兼职有课,说晚点才能回来,到时候你开车去接弟弟回来。” “几点?”贺白问。 蒋萍看了眼墙上的表:“快了吧,他说六点半就下课了。” 贺白也抬头看了眼表,这会儿显示时间五点整。 蒋萍说完,他下意识的“哦”了一声,也下意识的准备再过一会儿就启程去接蒋沐凡回家。 但下意识也就那么一瞬,贺白才缓了个神—— 他早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对待凡凡了。 反应过来之后,贺白冲着厨房有些不自然的演了起来:“六点半?” “才六点半接他干什么,让他自己坐公交回来吧。” 听到这儿,蒋萍和贺振华同时一脸意外。 “哟。”蒋萍没停下她手底下的忙碌,“太阳从西边出来啦,你还能委屈你弟弟坐公交回家呀?” 贺振华妇唱夫随道:“就是,那公交车上多臭啊,再把你弟给熏倒了。” 贺白一整个懒得搭理,已经打算回房换睡衣了,他边走边轻笑:“行了啊你俩。” 见贺白有真打算不去接蒋沐凡的架势,蒋萍急了,冲着贺白的方向喊:“别啊,你就去吧,今天放假,公交上人多难坐!” “有什么难坐的,那么大人了,自己不会回家啊?”贺白的声音在卧室里响起。 蒋萍“啧”了一声:“哎呀,凡凡上了一天课了,累。” 里屋传来了衣物之间的摩擦声,像是贺白把衣服都脱了下来扔到了床上,紧接着贺白道:“我也累,挤长途挤了一路了。” 蒋萍心疼小儿子心疼惯了,蒋沐凡从小细皮嫩肉,在音乐的世界里徜徉的像个小少爷,小少爷从学校摇个公交回来就怕给累着。 第238章 而对于贺白这种大小伙子,从远郊挤长途回来觉得不以为然。 “哎呀,你就去吧一会儿,今天过年呢嘛。”蒋萍又冲贺白叫道。 结果贺白坚定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不去!” 第115章 团圆 然而此时此刻,永宁市的另一边。 小蒋老师在琴行呆的热火朝天,都快把自己还有这么个哥哥给忘了。 李想给他塞了一天的学生,从早上九点,结结实实的排到了晚上六点半,中午就给他留了一个小时的空档,实在是不把人当人用。 中午也还算李想有良心,给蒋沐凡提了一份肯德基大套餐,把蒋沐凡带到自己办公室,叫蒋沐凡偷偷吃,别让其他人看见。 就这,蒋沐凡还趴在李想办工桌上哀嚎:“太狠了,你也太狠了!你这是虐待未成年啊!” 李想在一旁赶紧给蒋沐凡把奶茶插上了管子,毕恭毕敬的奉到人家嘴边,哄道:“好了好了亲爱的,姐姐晚上再管你一顿好的,咱们下馆子,吃火锅怎么样?辣的还是不辣的你挑!” 蒋沐凡一边啃着汉堡一边嫌弃的说:“你别叫我亲爱的!” “好的好的,你说让我叫你啥就叫你啥。”李想冲着蒋沐凡嘻嘻的笑。 蒋沐凡把汉堡里的沙拉吃到手上了,他先把手里的吃的放进了纸盒里,先抽了张纸来擦手,一边擦着一边说:“晚上不能跟你吃饭,晚上我妈做饭了,我得回去吃。” 看到蒋沐凡这样子,李想才反应过来这蒋沐凡到底还是个小孩子,看着人模狗样,站在家长学生面前都稳稳重重的,但压根不能跟他聊天,一聊起生活准露馅。 但越是知道蒋沐凡还有点稚气未脱,李想就越是想逗他:“别回了啊,给你妈打个电话,就说漂亮姐姐晚上请你吃饭。” 蒋沐凡吸了口奶茶,嘴里含含糊糊:“那不可能,今天元旦,我哥我爸他们都回来了,吃团圆饭呢。” “啊?”李想一脸失落样,她嘟了嘟嘴,说:“真好啊,你还能和哥哥爸爸团圆,可没人跟姐姐团圆咯。” 蒋沐凡冲李想坏笑了一下:“怎么没人跟你团圆,你爸妈可在家巴巴的等着你呢。” 李想无奈的一个白眼:“可不么,指不定今晚还有一位陌生男子来我家做客呢。” 蒋沐凡幸灾乐祸:“那就让人家做客呗,大过节的做点好事吧,让你爸妈开心点。” “那谁让我开心啊?”李想怼了蒋沐凡一句,说完又补道:“要不你让我开心点,晚上我把你领回家,就说你是我拐来的小男朋友怎么样?” 蒋沐凡一身的鸡皮疙瘩:“别吓我了姐,我还未成年,咱俩差了十岁呢,在我妈老家,差十岁都能隔辈儿了。” 李想反手就在蒋沐凡脑袋上敲了一下:“怎么说话呢!姐姐我很老吗?我离三十也得几年呢!熬个夜也会起青春痘的好的吧!” “哎哟哎哟,行行行,你最年轻!”蒋沐凡捂着脑袋笑。 李想敲完二郎腿一翘,整理了整理自己熨的平平展展的黑色裙摆,七厘米的细高跟鞋晃在半空中,性感极了。 只可惜这些魅力点在蒋沐凡眼里都看不到。 她也不管这些,只是头疼的跟蒋沐凡吐司了苦水:“我的好弟弟啊,你要不在你们学校也帮姐姐盯一盯吧,只要成年了我都能接受,或者你再胆子大一点,如果有那种长得帅又看着像没成家的老师,你也鼓足勇气去帮你想姐要个电话去。” “噗。”蒋沐凡乐了,“还成年了都能接受。” “那姐,这好办,你再等我两年,我十八生日一过我就去你家,给你应付咱妈去。” 李想被逗笑了,她伸手在蒋沐凡脑门上戳了一下:“你八十了你都应付不了,把你能的。” 蒋沐凡跟李想在办公室里贫嘴贫的正开心,一个小销售忽然在外面敲开了李想的门。 “想姐,来了个咨询钢琴的成人学员,说想试听老师。” 李想一听,纳闷了:“那就试听呗,这会儿哪个正课老师在,让哪个正课老师去接待一下。” 小销售面露了些许难色:“那个学员说,说他经济条件不太好,咱们这儿正课老师太贵了……问,问陪练老师能不能给他上?” 李想神奇的“嘿”了一声:“还有这种人?那你跟他说陪练老师大多都是学生,教学能力跟经验可能都会比较难说,这到时候如果课上的不满意了,咱们可付不了这个责任。” 小销售听完,站那儿有点支支吾吾的,好像不太想去说的样子。 看这架势,李想猜到了这小姑娘应该是上岗没多久,也快年终了,她们卖课的销售和卖琴的销售分开管理的,年底卖课不好做,估计这小姑娘是想把这个成人拿下,赚多赚少给自己添一份业绩。 李想就是个教务主管,只负责内部的教师招聘教师集体培训和排课之类的事, 按道理这种购前服务不由她管的,小姑娘来找她其实也就是单纯的想让她给找个老师,加一节试听课的事儿。 但公司有公司的原则,陪练老师就是陪练老师,还是不能上正课的,李想不是单纯的为了保护品牌,也同时是变相的保护这批陪练老师。 像蒋沐凡这个年纪的陪练老师很多,而且女多男少。 平常来个小朋友来上课还好说,但如果是成人学员来上课那就要警惕了,学员年纪比老师都大,那要真出个什么事,他们琴行可付不起责任。 第239章 李想站起来拍了拍小销售的肩膀,安慰着把人往出送:“去吧去吧,你先跟他那么说,看他什么想法,要实在还是就想试听一下你再跟我说,我出去帮你把他解决了。” 小销售见自己上级不给批课,有些失落:“那好吧,我去跟他说。” “嗯嗯。”李想笑眯眯的答应,把小销售送出去后,又跟小蒋老师嘻嘻哈哈了起来。 可没过一会儿,小销售就又进来了。 一进来就抱着李想的大腿开始撒娇“姐,就让他这会儿试听课吧~” “那人不想跑了,说自己也忙,觉得可以就能报课了,而且他刚说他就想听小蒋老师的课,说他朋友的孩子小蒋老师带着陪的,说可好了~你看这会儿刚好小蒋老师也在这儿,就让他试试呗~” 李想眉头一皱:“点名要我的小男朋友?” 小销售点头如捣蒜:“嗯呐,刚我又出去聊了聊,他跟我说的,如果要约就想约小蒋老师。” 蒋沐凡一听又来活了,再看这销售姐姐一天为了自己的业绩也挺不容易的,便扯了扯李想的袖子:“姐,要不我去看看吧?” 李想扭头不太乐意:“不是姐不相信你的实力,是姐觉得这事儿怪怪的,怕这人居心不良。” 蒋沐凡乐了:“他能居心不良啥,我一大小伙子,他能干嘛?” “话是这么说……” 李想也没了脾气,这里女老师多,她确实小心惯了,被蒋沐凡这么一提醒,才反应过来这是个大小伙子,再瞅瞅这都快跪自己腿边的小销售,一整个没话了。 小销售眼泪汪汪的叫了一声:“想姐,快年底了,你就让我再签一单吧,淡季我们这些卖课的太难了~” 蒋沐凡看着可怜,从一边抽了张抽纸擦了擦嘴,冲李想说:“行啦姐,别磨磨唧唧了,成人学员嘛,我给你把教学口碑绝对保住,而且上课就在店里,出不了什么事。” 说完他站了起来,拍了拍李想的肩膀:“再说了,就是个试听,报不报名还不一定呢,你看小林姐都这么求你了,可怜死了。” 小林姐就是那个跪在李想脚边的小销售,听见蒋沐凡替她说话,感动的热泪盈眶。 李想无法,挥了挥手:“行吧行吧,那赶紧去赶紧去……” “得嘞!”小林从地上高兴的站了起来,冲蒋沐凡挥了挥手:“走,小蒋老师。” 蒋沐凡整理了整理衣服,乐乐呵呵的跟了上去,刚准备出门,就又被李想叫住了。 “等会儿。” 李想说着也站了起来,屡了屡头发:“我跟你一块儿去会会他。” …… 出了李想办公室,过一个小走廊就是琴行的大厅。 那位成人学员就本本份份的坐在大厅的沙发上。 看背影是一个消瘦的中年男人,穿了一身灰色的旧西装。 大眼一看就能看出这位成人学员经济条件不太好,西装都被洗的泛了白,皮鞋也破破旧旧,在这装修的高大上的琴行大厅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双手捧着刚才小林给他用纸杯泡的一杯绿茶,背影透露着满满的拘谨。 李想只远远的瞅了那人一眼,就想掉头往回走了。 她呲牙咧嘴的冲小林同学做着口型:搞什么啊! 小林同学明白李想是什么意思,她搓了搓手又做了个祈求脸:拜托拜托。 李想崩溃的小声跟小林吼:“你想钱想疯了!什么客户都接啊!” 小林:“卖课不容易啊姐呜呜呜。” 李想:“那就他那样能给你签多大单啊!” 小林:“有一块赚一块,没一块赚五毛呗。” 李想摇头:“你真没救了啊!” 蒋沐凡终于从两人中间探出了头:“行了,都答应人家了就先让我去吧,指不定大叔深藏不漏呢。” “得了吧。”李想一个白眼,而后手指戳了一把小林同学的脑袋,“回头再收拾你,我看你现在心态与格局都是问题!” 小林双手合十举过头顶:“任您摆布任您摆布,快去吧。” 李想头发一甩,给蒋沐凡使了个“走”的眼色,一改刚才的狰狞,满脸的笑容朝那大叔那边迎了上去—— “哎呀您好您好!我是这里的教育总监李想,刚才听我们课程顾问说,咱们这边想试听课是吧!” 大叔被李想突然的热情吓了一跳,他猛的转头,立马站了起来:“诶是的是的,你好你好。” 结果还没等李想接话,蒋沐凡便惊讶道:“吴大叔?” 李想意外回头:“认识?” 蒋沐凡呆呆的点了点头。 那大叔不好意思的扶了扶眼镜,下意识的用手去捏了捏他缠在眼镜腿上的胶布。 “啊……我跟小蒋老师,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蒋沐凡也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看着李想挠了挠后脑勺:“昂对,我不小心撞过他车。” …… 是夜,二环的老小区里。 贺振华带着老婆孩子总共四口人坐在餐厅里,眼巴巴的守着一桌子饭。 贺白低头看了一眼表,时间晚上八点半。 这元旦晚会都开始了,蒋沐凡还是没回来。 他又拿手机给蒋沐凡拨了一通电话,嘟嘟嘟了一阵,然后被告知该电话无法接听。 “凡凡电话还是打不通吗?”蒋萍坐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问。 第240章 贺白“嗯”了一声,皱起了眉头。 他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作思考状,而后望向了蒋萍:“他上课的琴行叫什么,有电话吗?” 蒋萍摇了摇头,摊手道:“没有电话,就记得叫什么……艾斯堡还是什么艾斯曼的…” 贺白心里有些急了:“他在外面兼职这么久了,琴行名字叫什么你都没搞清楚?” “哎呀…”蒋萍有些心虚,“那就在学校旁边,我去那边看过了,地方也挺大的,你去那边一看就能看到,就他家店大,他们同学都在那边兼职,我觉得靠谱就没多想,而且那些琴行名字一个个都太像了,这么长时间了就有点记不清了……” 贺薇在一旁见贺白有火要发,没心没肺道:“没事儿哥,二哥那么大人了,可能就是堵路上了,没啥好担心的。” 贺振华也在一旁帮腔:“我想也是,今儿元旦,路上不好走的。” 蒋萍抿了抿嘴,转头安慰上了贺白:“我也觉得,再等等吧,凡凡都那么大了,男孩子不会有什么事的,指不定跟朋友在学校玩儿呢忘了跟家里说了。” 得,合着家里就贺白一个人担心。 贺白无奈的叹了口气,有些坐不住了。 他一言未发的揉了揉自己的眉间,而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起身,穿衣,拿钥匙出门,行云流水、不假思索。 头也不回的给家里撂了句:“我去接他去。” 第116章 这么帅的哥哥 元旦是个团圆美满的日子,蒋沐凡就在这天,上了一天的课,还加了一个小班儿。 兼职小老师的待遇,干着全职一把手的活。 就是因为蒋沐凡的勤劳努力,让艾斯曼琴行在这一天里刷了满满一天的课不说,还签了一个大单。 那位大叔仅仅试听了蒋沐凡一节课,就对蒋沐凡相当认可,称赞有加,一下课就在琴行前台一把付了三年的课时费。 三年的课时费可是笔五位数的巨款了,大叔刷卡的时候,李想在一旁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说好的经济条件不好呢?怎么说刷卡就刷卡了? 而小林同学激动的更是有喜极而涕、乐极生悲之感,拿着大叔的银行卡刷pos机的时候,蒋沐凡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自己好像是看见小林姐流眼泪了。 真是深藏不漏啊,有钱人家给自己小孩儿报课都没有敢一次报三年的。 他能还得考虑自己家娃以后会不会放弃,会不会喜欢的事儿呢,哪像这位叔,对自己要一门心思学钢琴可真自信啊。 原本在琴行里畏畏缩缩的有点不招人待见的穷鬼大叔,在合同上签下“吴天良”三个字的时候,摇身一变,直接升级成了琴行里的vvip。 大叔试听感觉很好,头一次摸钢琴也很激动,中午试听完之后恋恋不舍,用着蒋沐凡在试听课交给他的零零星星的知识,找了个没人的琴房,硬生生的在里面泡了一个下午。 最后蒋沐凡下课了出来,听说大叔还在这儿练琴呢,于心不忍的过去看了看,这一看就走不了了,又给大叔上了节正课。 这位大叔学的很认真,蒋沐凡能感觉得到。 他可能没有天赋,也没有悟性,但就是卯足了劲在努力的去理解去尝试,这种劲头全然都是热爱。 大叔学的努力,蒋沐凡教的开心,最后一节课下来,两个人竟然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 不知不觉时间就晚了,李想站在琴房门口盯着里面的动态。 看着里面活跃又愉快的课堂氛围,李想也慢慢放松了警惕。 这是这小蒋老师的第一个学生,虽然各方面设定都很奇怪,但到底是人家小孩儿的开门红,这开门红又红的这么响亮,还是不要太打击人的好。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李想便扭身回自己办公室了。 以至于多年以后,李想再回想起那晚琴房里那“温馨”画面的时候—— 要是她早知道这吴天良是什么人的话,那天打死都不会让他见到蒋沐凡的。 …… 贺白是不知道蒋沐凡在哪儿的,他其实也觉得蒋沐凡可能就是堵路上了。 本来想去车站接,但把车开出去之后发展外面道路还是蛮畅通的,于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态,贺白开车去了蒋沐凡兼职的琴行。 等他到的时候已经九点了,外面的商铺饭馆都已经不怎么进人了,到了营业的尾声。 尤其是永音旁边的那些店,什么书店什么琴行的,基本都已经该关门关门了,最后就开了个艾斯曼。 几乎整条街就它的灯光最扎眼,贺白把车靠边了一停,便双手插兜的走了进去。 那会儿整个店里就剩李想、蒋沐凡和吴天良了,太晚了,李想叫那些有家有口的工作人员都先回去了,自己留下来等蒋沐凡下课,然后再关店。 吴天良自从攀上蒋沐凡之后,便扒着人家不想走似的,就算是拿正课时间看,他这也早都该下课了,但就是在琴房里面跟蒋沐凡说这问那的不愿意走,似是很投缘。 李想几次想进去提醒,但都没能插上嘴,两三句被吴天良给打发了,说再问小蒋老师两个问题,问完就结束。 好歹人家今天给琴行交了两万多的课时费,这种冤大头客户第一次上课,李想觉得还是得伺候好了,于是没办法,只能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 第241章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丝绒连衣裙,踩着一双细跟的黑色高跟鞋,头发微卷的在脑后盘着,坐在沙发上慵懒的端着她的小镜子,给自己补口红。 李想芳龄二十六,是个正美的年纪,而且她的工作环境也造就了她又会打扮又有气质,按道理来说追她的人不会少。 但就是很倒霉,公司里女多男少,那几个稀有男子里面,不是已婚已育,就是年老色衰,她看不上。 她妈给她安排的相亲对象那就更不用说了,世界上就算没男的了她也不会在相亲池里找。 这会儿蒋沐凡跟吴天良在里面上课,是李想自己的独处时间,外加上元旦夜的渲染,让她忽然觉得有点寂寞的无奈。 “哎真是……也不知道这小红嘴唇画给谁看呢……” 李想对着小化妆镜一边欣赏着自己的美貌一边深深的叹了口气。 结果话音刚落地,那被老板装修的颇为气派的琴行大门就被人推开了,走进来了一位个高腿长身材好,棱角分明气质佳的大帅哥。 “你好?” 那大帅哥一进门就冲着她打招呼,带着点小小的微笑。 李想眼睛都直了,赶紧收了化妆镜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可能是坐久了,忽然站起,堪称是跌跌撞撞的迎了上去。 “你好你好,先生想看什么琴?” 大帅哥礼貌的抬了抬手:“哦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在你们这儿的蒋沐凡老师在吗?” 蒋沐凡? 这小蒋今天挺红火啊,李想心里念了一嘴。 她对颜值高的男人都没抵抗力,回答的时候笑的像朵花:“哦哦小蒋老师啊,他在呢,这会儿应该快下课了吧,您是……” “我是他哥。”那大帅哥回话。 李想一听,意外道:“他哥?亲哥?” 贺白抿了抿嘴,点头道:“嗯。” “是嘛~那来快坐快坐。” 李想边说边往一旁让,把贺白请到了沙发上。 热情的招呼人坐下之后,自己则坐到了对面的小椅子上:“还从没听小蒋说过他还有个这么帅的亲哥哥呢,也从来没见你来玩儿过啊。” 贺白:“嗯,平常我忙,跟他不怎么碰得上。” “今天看他这么晚没回家,电话也没接,所以来看看。” 李想做恍然大悟状:“害,今天中午来了个新学员,小蒋老师可厉害了,把人家给一举拿下了,还报了三年的课,下午在店里热火朝天的钻研了一下午,最后小蒋老师看不下去了,给他加了一节课。” 贺白有些诧异:“他不就是个陪练老师吗?怎么还能接学生了?” 李想答:“是按规定不能接的,但人家点名想让小蒋老师带,说是什么他朋友的孩子让小蒋陪过,可好了,哎今天也是巧了也赶上了,而且小蒋老师那专业带个成人肯定是没得说,就说让他试试,结果这一试,还是个大单,那大叔直接在我们店里买了三年的课。” “是嘛。”贺白听后轻轻的皱了皱眉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就是觉得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嗯嗯是呢。”李想的关注点全在贺白身上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她笑眯眯的说:“我估计他也快下课啦,咱们再等会儿吧。” 贺白这才抬眸正眼看了李想一眼,“嗯”了一声。 被贺白这么一瞅,李想坐不住了,幸福不会自己来敲门,该把握的还得自己去把握。 她不要脸惯了,更何况面对一个帅哥,李想身子向前倾了倾,一只手托着腮,软软道:“帅哥头一次见面,怎么称呼你呀?我不至于~也叫你哥哥吧?” 贺白:“……” 李想眨了眨眼睛。 贺白只是无语了一瞬,然后就觉得好笑了——自己这是正在被调戏了? 他伸出食指揉了揉自己太阳穴,苦笑了一下:“贺白。” …… 李想跟贺白在大厅坐了没多久,蒋沐凡就带着他的第一个学生从琴房里出来了。 琴行主要还是以卖琴为主,大厅摆的都是样品琴,做教培用的琴房设置在靠里面的位置,比较集中也比较安静。 所以蒋沐凡出来的时候,在大厅里的人只能听见动静,看不到人。 李想跟贺白单方面的聊得挺嗨,还没说几句,就被蒋沐凡出来的声音打断了。 到底还是vvip重要,李想冲贺白笑了笑:“看样子应该是下课了。” 说完就起身,打算去琴房那边看看,把吴天良再接待一下。 贺白见李想过去了,自己也站了起来,跟到了后面。 蒋沐凡出来的时候脸上有些疲惫,毕竟上了一天的课了,后面还接待了这么一个好学的大叔,这会儿确确实实是再上不动什么了。 他好声好气的把大叔送了出来,见刚好李想在门口等着他们,像是获救了一般,跟吴天良说:“吴叔,那咱们就到这儿,你跟着想姐出去签到就好了。” 吴天良双手抱着琴谱,一身的谦卑气质,对蒋沐凡说了声“好的”,然后又冲李想点了点头,走了过去。 李想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微笑道:“吴叔,我带您签到。” 蒋沐凡站在琴房门口目送着李想和吴天良离开,刚想回去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眼睛瞥见了走廊转角处站了一个人。 “哥?” 蒋沐凡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第242章 贺白这才从墙后面往前走了两步现了身:“看你这么晚都没回家,来接你。” 蒋沐凡忙了一天都没顾得上看手机,他低头看了眼表:“哎呀,怎么都这会儿了。” “你才知道,这么晚不知道跟家里说一声吗?都等你呢。” 贺白话虽然说的挺凶,但语气却是一点怪蒋沐凡的意思都没有,温温柔柔,和从前一样,像是哄小孩儿似的。 蒋沐凡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忘看手机了。” 贺白手插兜,冲琴房的方向努了努嘴:“那现在下班儿了吧?蒋老师。” 蒋沐凡:“嗯呐。” 贺白:“那赶紧收拾东西,咱们回吧?” 蒋沐凡笑:“得嘞。” 第117章 元旦夜 贺白其实早都看到吴天良了,但他没露头出来打招呼,就只是站在角落处等着。 一个是不愿意打扰人家李想的工作,再一个是,他也觉得吴天良这人多多少少有点怪。 贺白其实一直记得这大叔,那次蒋沐凡开车门把他撞了之后,这也算是贺白遇上的第一个交通事故,他俩跟吴天良一块儿在路边等交警等了这么久,想不记得这大叔的样子都难。 当时就觉得这大叔行为举止有点不正常,人都散了又找回来说要报交警,这不符合常人的行为逻辑。 现在又过来专门找蒋沐凡上课,说是什么朋友的孩子让蒋沐凡带过,说实话贺白是打心底里不信的。 这一旦不相信吴天良说的话,那吴天良一口气在这儿报了两万多的课的这行为,究竟是什么目的,这就很让贺白担心了。 但他没说什么,这人虽然疑点重重,但目前干的事都合法合规,自己不能说什么,只能先观望一下看看,不打草惊蛇。 蒋沐凡在琴房里三下五除二的就把自己的书包收拾好了,出来跟贺白说了声:“走吧。” 两人出去的时候,吴天良已经把到签好了,前脚刚走。 前台就李想一个人,在那儿低着头整理着什么东西,见蒋沐凡和他哥出来了之后,在客户面前的矜持立马都喂了狗,满面热情的冲蒋沐凡奔去—— “哎哟我的凡凡呀~今天老辛苦了吧~来快来让姐姐看看!” 蒋沐凡把李想的这疯样子是见惯了,他见怪不怪的被李想拉过去假关心,在那儿又是捏肩膀又是捏胳膊的。 李想一个干教务的,当然要讨好老师,这样才能把每个老师都像蒋沐凡这样“用到实处”去。 可女孩子跟女孩子这么亲热无可厚非,也再正常不过,但大概是蒋沐凡年纪不大的缘故,李想跟蒋沐凡也用上了这一套。 逗弄开心了,便两个手把蒋沐凡的脸一捧,说啥话都不过脑子了:“让我看看我这小男朋友的脸,哎哟熬这一圈都熬瘦了,行了行了,姐姐以后再也不给你这么排课了,赶紧跟你哥回家去吧。” 蒋沐凡本来觉得没什么,也没反应过来跟李想这么玩儿会有什么,这都大他快十岁的老阿姨了,能有什么? 但谁也没发现,贺白在一旁脸色黑的就像一坨屎粑粑。 这人确实有些双标,自己被调戏了不觉得有什么,调戏了他的凡凡那就不行。 李想跟蒋沐凡玩儿完便拍了拍蒋沐凡的肩膀,也扭头冲贺白打了声招呼:“行了你俩快回去吧,我把这儿收拾一下再走。” 贺白面无表情的扭身就走,再见都没说一声,而蒋沐凡依旧没心没肺,扭头笑着跟李想挥了挥手:“那拜拜咯姐。” 李想:“拜拜~元旦快乐哈~” 蒋沐凡:“元旦快乐~” 贺白走在前面,又是一记白眼翻上了天。 …… 蒋沐凡上车之后,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路边的灯光斑斑澜澜的映在他的脸上,衬得蒋沐凡面容上的棱角意外的好看,贺白在等红灯的时候侧过头看了他许久—— 不知不觉间,蒋沐凡身上的稚气已经脱了大半,是真的有了点大小伙子的样子了。 他原本想探出手去,帮蒋沐凡捋一捋脸上的小头发,绿灯却在刚伸出手的时候亮了。 贺白嘴角浅浅的笑了一下,有点无奈的把手又收了回去,发动了车子,稳稳地往家开去,一路上再没叫过他。 两个人到家后,蒋沐凡的困劲儿还没过,径直爬上自己的床就睡了起来,就脱了个鞋,衣服都没换。 他俩回家都快十点了,贺白提前给蒋萍发过短信说不等他们吃饭了,所以等到家的时候,贺薇已经回房子准备睡觉了。 蒋萍和贺振华也是收拾整齐的模样,坐在沙发上看跨年晚会。 见蒋沐凡回来,蒋萍本想问问蒋沐凡吃了没有,却看到人头也没回的就往自己房子里冲,一脸的疲惫样,便朝后望了一眼跟在后面的贺白。 贺白冲蒋萍和贺振华比了个手势,让他俩别问了,然后无声地做了个口型,指着蒋沐凡说了一句累了。 夫妻二人秒懂,便朝贺白挥了挥手,叫他赶紧陪弟弟回房子伺候着睡觉去。 贺白进了房子把蒋沐凡的包放好之后,扭脸人就已经在床上了,显然是在车上没睡够的样子。 他抬起手拍了拍蒋沐凡的脸蛋:“别着急睡,先把衣服换了。” 蒋沐凡跟没听见似的,哼唧了一声在床上没动。 他睡起觉来就是这尿性,困劲儿上来谁都拽不动。 第243章 贺白见状,心知蒋沐凡是不可能自己下来换睡衣了,于是从衣柜里把蒋沐凡的睡衣拿了出来,长腿一伸,两步翻到了蒋沐凡睡的上铺。 “多少把外套先脱了,小心第二天起来上火,再感冒了。”贺白又扯了扯蒋沐凡的被子。 蒋沐凡一个翻身:“啊不要不要,没劲儿了。” 贺白半坐在蒋沐凡脚边,低低的出了口气,也不打算跟蒋沐凡犟了。 家里供暖了,热的不行,蒋沐凡又是穿着从外面回来的厚衣服上床的,第二天早上起来肯定要不舒服。 贺白看不下去,于是自己动手,给蒋沐凡拉开了外套的拉链。 先是三下五除二的给蒋沐凡把外套脱了,然后是底下的毛衣,蒋沐凡在床上呼呼的睡着,任由贺白摆布。 他习惯了被贺白这样照顾,从未觉得有过什么。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等贺白给他解开牛仔裤的拉链的时候,蒋沐凡呼吸一滞,忽的就醒了。 但他在敏感这方面吃过亏,那次在医院打吊瓶的时候就是一次,所以这次蒋沐凡就算是醒了,也不敢轻举妄动。 屋里的灯没开,贺白都只是借着客厅从门缝里挤来的微光来帮他脱衣服的,只能看到蒋沐凡黑乎乎的轮廓,没发现蒋沐凡醒来了。 他依旧心无旁骛的给蒋沐凡换着衣服,单纯的就是不想让蒋沐凡睡的不舒服。 裤子扣子解开了却不好脱,贺白直接起身,跨坐在了蒋沐凡的小腿上,决定向下使劲帮蒋沐凡把牛仔裤硬褪下来。 蒋沐凡知道贺白心里一定是清清白白的,但仗不住自己心里有鬼,他大气也不敢出,贺白想干什么,他便顺着贺白的劲儿乖乖的干什么。 要抬腿就抬腿,要提跨就提跨。 只是不知道怎么的,可能是困了烦了,也可能是太累了矫情了,或者就是今天是元旦,好不容易贺白回来了,他明明很想他,却在外面呆了一天,还回来的这么晚。 所以贺白这个时候越是温柔,蒋沐凡就越是难过—— 被贺白发现自己的小心思之后已经这么久了,蒋沐凡承认自己就算再怎么躲,他的那份渴望只会愈演愈烈、毫无淡去可言。 他做不到,他也忘不掉。 …… 最后贺白终于把他脱的光溜溜的就剩下个内裤了,蒋沐凡还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如果屋里的灯光稍微再亮一些,贺白就能看到蒋沐凡那可以一眼把人望穿的眼睛。 看人还算乖,贺白便想让蒋沐凡睡的更舒服一点。 于是他把睡衣拿到手里,准备给蒋沐凡套上。 供暖之后,蒋沐凡在家的睡衣其实就是一个短袖外加一个大短裤。 短袖是套头的,贺白把手从短袖的领口穿了出来,他俯下了身子,一个手托起了蒋沐凡的脖子,像是一个拥抱的姿势,把短袖的领子套到了蒋沐凡的头上。 这个动作让贺白和蒋沐凡有了一瞬间非常近的距离,他的鼻尖就点在蒋沐凡的耳垂上。 而蒋沐凡的嘴角,也就在自己的颈窝处似有似无的摩擦着。 贺白手底下不敢太慢,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手就要不受控的颤抖起来了。 但就在自己就要起身的一瞬间,贺白像是被定住了似的,僵在了原处—— 刚刚,蒋沐凡在他的脖子上落下了一个吻。 “哥……” 贺白听到蒋沐凡低低的唤了他一声,他的嗓子因为上了一天课,听着已经有点哑了。 蒋沐凡满是疲惫的叹了口气,吹的贺白的脖子痒痒的:“我好累……” “……” 贺白此时此刻说不出任何,类似于“不可以”这样的打击蒋沐凡的话。 他狠不下心,因为他甚至能感觉到蒋沐凡的声音里是带着哭腔的。 贺白何尝不知道蒋沐凡说的是“累”,是在“累”什么。 可能怎么办呢? 自己不也同他一样的在“累”着吗?只是他也从不敢让蒋沐凡知道罢了。 还好屋里的光线暗的,几乎可以算是伸手不见五指,贺白这个时候完全没有勇气去看蒋沐凡是什么表情。 他只能心疼的用手抚上了蒋沐凡的脸,低低的在蒋沐凡耳边说了句:“我知道。” …… 那晚,鬼使神差的,他们接了一个长长的吻。 谁也不记得是谁先主动吻上去的。 蒋沐凡只记得贺白一直覆在自己身上,把自己越抱越紧。 他的手一直垫在自己的脖子下面,像是在捧着一件至宝一般。 贺白真的是太温柔了,就连他的体温都是适宜的,温温热热,一点都不会觉得燥。 他的唇()舌也是一样,不紧不慢的去带领着自己,有一点霸道,却叫人无比的安心。 蒋沐凡回想起来那感觉,就像是小的时候,贺白教自己学会了骑自行车一样—— 尽管前路漫漫,但身后他永远都在。 元旦夜的三室房里,打眼一看好像就只有蒋萍和贺振华在恩恩爱爱的守着电视跨年。 殊不知那间小次卧里,也有两个紧紧缠绕在一起的人,相互对对方说了句“新年快乐”。 最后大概夜已经深了,蒋沐凡沉浸在这个怀抱里很久很久。 他醒了又睡,睡了又醒,贪婪的感受着从自己头顶过来的有些深沉的呼吸。 第244章 不知是深夜几点,蒋沐凡昏昏沉沉的缓缓开了口:“哥。” 他知道贺白一定是醒着。 “我们以后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蒋沐凡轻轻的问。 寂静了片刻。 蒋沐凡感受到头顶的人深深的叹了口气—— “也许吧。” 第118章 爱与自由 蒋沐凡把那年的元旦夜,最后称之为渣男之夜。 他不知道最后自己是怎么彻底睡着的,也不知道贺白是什么时候走的。 总之醒来之后,屋里没人,家里也不见贺白的人影。 贺白消失了,消失了整整三天。 直到元旦小长假都快结束了,才见到了贺白本尊。 那会儿全家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更不知道他干嘛去了。 只有贺振华收到了条贺白的短信,简简单单的一句—— 有点事,我都好。 能给贺振华专门发短信报平安,那家里谁也不敢多问了。 都知道贺白是个心里有数的孩子,如果敢跟贺振华说一声自己有事,那大概就是真的遇上事儿了,就算是担心也没用,谁也帮不上忙,贺白也肯定也不愿意叫谁帮忙。 所以最后既然这孩子说自己都好,那蒋萍和贺振华也就选择了相信与尊重,后面该吃吃该喝喝,不再过问,就等着贺白回来,再看那会儿愿不愿意给他们解释了。 贺白的那条短信稳住了家里其他人的军心,却稳不住蒋沐凡的。 也不可能稳住蒋沐凡的,因为他才是那个让贺白“逃跑”的罪魁祸首。 尝了荤腥之后,蒋沐凡那绝对是一百万个坐不住了。 一觉醒来,见贺白没影了,扭头就给人打电话,结果这电话一打,就是三天。 他考虑不了后果,只知道贺白给他开了条口子,那既然有条路,他就想赶紧往里钻,让自己喘口气。 蒋沐凡曾经脑子糊涂,他不明白自己对贺白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样的,他经常归咎于这是自己从小对贺白的过度依赖,而慢慢发展走向极端的。 也许再等自己向外走一走看一看,可能也就能辨别出自己这份魔怔到底是什么心态了。 可事情往往不会顺着蒋沐凡的意发展。 他先从理论开始,偷偷看陈晓星乱七八糟的杂志画册,再到贺白的临床心理。 再从理论联系到实际,从日常观察中找答案—— 永音本部都是艺术家,玩儿什么的都有,他在学校看那些男孩子女孩子谈恋爱是什么模样。 也在班上看那些偷偷牵手的男生女生什么样。 最后甚至上升到了哲学问题—— 他有时有意无意的找李想聊,听那个身经百战的大姐姐说说到底为什么要恋爱,结婚又是图什么,或者……究竟什么是爱情。 答案太多了,他看到的也太多了。 但不论是什么情景什么结论,他到最后代入的都是贺白的样子。 蒋沐凡在深夜中,无数次告诉自己,他就是太依赖太依赖,从未离开过,所以离不开…… 但就在那晚,他忽然忍不住,不受控制的亲吻了贺白的脖颈之后,仿佛一切都有答案了。 尽管违背社会伦理道德,尽管真的真的讲出去很变态,但—— 他就是喜欢他。 不是弟弟对于哥哥,兄弟之间的喜欢。 是想与他牵手拥抱,甚至亲吻的那种喜欢。 他每天晚上都希望梦里可以有他,每天睁开眼都希望这天能有他的参与。 假如哪一天见不到他了,或者是哪一天没有他的消息,又或是没有与他联系,他就会觉得这一天过的简直索然无味。 这就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对于自己第一个喜欢的人,最初最单纯的渴望。 蒋沐凡在那一刻想顺着自己的心走。 他想试试,想勇敢一次走走看。 不用知道前路是什么,反正日子还长、未来还远。 他们也都还年轻,他不愿错过,他也错的起。 元旦的那三天小长假,蒋沐凡有点志在必得的架势,每过一个小时就会给贺白打电话。 电话没人接就发短信。 “哥,你在哪儿?” “哥,你看到了给我回电话。” “哥,你别不理我。” “你在哪儿?我想跟你聊聊。” “我知道你是故意不回我的,你躲着没用,难道你不打算回家了吗?” “你在哪儿?回家吧。” “你先回来吧哥,两天了。” “贺白。” “我什么都不怕,我们先聊聊好吗?” “贺白贺白贺白贺白贺白贺白贺白贺白” “快出来!” “我好想你。” …… 无休无止,整整三天。 从理智到失控,到最后蒋沐凡发出的短信都已经没什么实质传达的内容了,更像是在情感发泄。 他把自己关在房子里假装学习,实则是抱着手机坐在书桌前一遍一遍的刷新着毫无新消息的收件箱,到最后几天的时候就快要精神衰弱,毫不夸张。 而此时此刻,永宁的另一边,某个快捷酒店的普通标间里。 一个男人一脸疲惫的坐在窗边,屋内乌烟瘴气,地上满是烟头,看着狼狈极了。 他的眼底充满了血丝,正死死的盯着放在手边的手机屏幕。 第245章 屏幕被设置成长亮着,屋里没开灯,就那一点屏幕的蓝光。 滋滋。 届时,屏幕上又跳出了一条短信—— “贺白,你不能就这么不管我了。” “……” 月光打在那人的侧脸上,把他下巴上淡淡的胡茬映得很清楚。 贺白凝视着那条短信,又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 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 正常情况下,贺白在这天的下午就要收拾行囊回学校了。 中午吃完饭,蒋萍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提前把儿子问一下。 她坐在沙发上,双手并用的给贺白编辑了一条短信,嘴里还念念有词,像是在思考:“你、今天、回来、取行李……吗?” “哎呀,这样会不会太凶?好像我生气了似的,不要不要……” “小…白,还好…吗…” “问这个干嘛?矫情。” “啧……哎,到底怎么了嘛这孩子。” 蒋萍在沙发里纠结来纠结去,把一条短信删了写,写了再删,最后终于烦了,把手机往茶几上一扔:“不问了不问了!学校爱去不去吧,那么大人了……嗯…?” 正打算再把贺白骂一句的功夫,家里门开了。 蒋萍赶紧起身过去看,一瞅见是谁就笑了:“小白回来啦。” “嗯,妈。”贺白站在门口,精精神神的冲蒋萍叫了一声。 还是那个贺白,他在假期最后一天回家了。 他把自己收拾的清清爽爽,干净的白毛衣和黑色的牛仔裤,外面裹了个灰色的大衣,脸上白白净净,头发也是清爽的背到了脑后,露出了他利落的额头。 唯独有一点点黑眼圈,和身上淡淡的烟味遮不掉。 但这都不碍事,蒋萍那会儿没那么细的洞察力,她就注意着眼前,看着贺白胳膊腿一个没缺的回来了就好。 蒋萍看贺白精神状态不错,便不把这两天不在家的事情放在心上了,她一边往厨房走一边随口问:“今天是不是要回学校啦?打算几点走呢,要不要你爸一会儿送你?” 贺白脱了大衣挂在门口,跟在蒋萍身后,若无其事道:“不用,今天我不回去了。” “啊?为什么啊?”蒋萍意外道。 问完随后拿着水壶给贺白倒了一杯蜂蜜水:“尝尝,你爸才收的礼,说是真真的蜂蜜,一点白砂糖都没有。” 贺白接过去喝了一口:“嗯,味儿挺好,不腻。” “明天我没课,后天早上走就行。” 蒋萍给自己也到了一杯蜂蜜水,回身靠在了橱柜上,“哟”了一声:“踏着点儿走啊?这可不像你。” 贺白笑了,没接话。 那蜂蜜确实香甜,他忍不住一口气往嘴里送了大半杯。 喝完,他云淡风轻的问了一句:“凡凡呢?” 蒋萍端着杯子:“今天说是去琴行上课了。” 说完她瞅了一眼表:“估计也快下课了吧这会儿。” 贺白“哦”了一声,把剩下的那点蜂蜜水干完了。 他利落的把杯子涮了涮放到了杯架上,走到了门口,把还没挂多会儿的大衣又穿上了—— “那我去接他。” “嘿。”蒋萍从厨房冲了出来,“怎么今天接弟弟这么积极?” 贺白对蒋萍开起了玩笑:“什么叫今天?我哪天不积极?” “得了吧。” 蒋萍靠在门框上八卦的问:“你俩这别扭劲儿过去啦?” 贺白眉毛一挑:“我跟他别扭啥,他就一小孩儿。” 蒋萍捧着杯子乐了:“行行行~说人家小孩儿,我看你也就是个小孩儿,行了去吧,别一会儿跟你弟错过了,路上开车小心点,晚上想吃什么我一会儿做。” “别给我俩做了,我带小孩儿吃肯德基去。”贺白一边往出走一边说着,给蒋萍了一个背影,冲她挥了挥手。 等贺白扬长而去后,蒋萍叨念了一句:“又给凡凡开小灶?这当哥的可真偏心……” …… 傍晚,永音隔壁华丽丽的艾斯曼琴行。 “啊?蒋…小蒋老师…他今天没……”李想站在前台一脸懵逼的看着贺白。 忽然脑子一转—— 靠,是不是我得先把我的小男朋友问一下?可别把人家出卖了! 李想眼睛忽的一亮:“你稍等一下!我去问问我们考勤!” 贺白满脸怀疑,还没来得及把人叫住,就见李想一个脚下抹油的溜了。 琴行女厕所的隔间里。 “你去哪儿了!你哥怎么跑这儿来找你了?!”李想把声音放到了最低,好像贺白就在门口站着似的。 电话那头一个惊呼:“我哥?!你确定是我哥?!” 李想:“嗯呐!那么帅还能有谁!” 蒋沐凡:“贺白?!” 李想:“不然呢?贺白!!” 蒋沐凡在那头一声“我靠”,而后李想听到了几声沉重的呼吸,像是蒋沐凡忽然跑起来了。 “你让他在那儿等我!我这就回来了!” 李想急忙说了两句“行行”,推门就打算跟贺白说去。 结果脚步还没迈开,就听见蒋沐凡在那边又说:“哎呀对,你要帮我想个合理的理由啊姐,我最快回去也得两个小时了。” “两个小时?!”李想意外道,“你到底在哪儿啊?帮你瞒着可以,但你得给我个准话!” 第246章 蒋沐凡那边环境从吵杂变得忽然安静了些,听着像是上了辆出租车,电话那头传来了车门关上的声音。 “砰”的一下。 “师傅,先往市里开,去永宁音乐学院。”蒋沐凡慌慌张张地说,“我在他学校,大远郊了,你……你先别告诉他。” 第119章 炮火引线 艾斯曼琴行,国内钢琴好几线大品牌,除了在永宁市小有名气以外,国内没几个人知道。 但就这,元旦小长假这几天,来看琴的顾客,来上课的学生都是浩浩荡荡、络绎不绝。 搞得原本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琴行,人多的跟个菜市场似的。 店里谁都忙不过来,但李想却不敢在贺白面前挪动半步。 “那什么,你别这么看着我帅哥,你弟弟真的跟我们这儿的教研小组出去…出去培训去了。” 李想一脸尬笑,自以为演得很好的站在贺白面前。 贺白一脸我信你个鬼的看着李想:“教研小组?你们这儿还有教研小组?” 李想听后,扬起下巴不乐意道:“怎么不能有?我们也是大公司好的吧!” “那你们这儿教研培训在哪里培训?什么时候结束,我过去找他。”贺白盯着李想,审视一样。 李想被看的浑身不自在,越被这么盯着她越心虚:“培训…培训地点每次都不固定,有的时候在南郊的店,又有的时候在…新城的那个店里。” 贺白手指冲前台的桌面上点了点:“那麻烦你问一下,今天你们这儿的教研培训的地点在哪里,这个不难吧?” 李想早就知道蒋沐凡这事儿瞒不过去。 她终于呈无奈扶额状的叹了口气,不打算装了:“你就不能等一下吗?” 贺白:“那你就不能不骗我吗?” 李想忍不住回怼道:“那蒋沐凡是我们这儿的老师,我当然要有事先跟他沟通啊!” 贺白依旧不依不饶:“所以就合起伙来骗我?” 李想:“这…这怎么算骗?顶多就是个隐瞒。” “……” 贺白看着她,不说话。 李想实在是心虚,她咽了咽口水,弱弱的开口:“行了你也别为难我了,人家小孩儿不愿意跟你说自然有人家自己的原因,你有本事从他嘴里翘出来他去哪儿了,非逼着我出卖小朋友干嘛?你哥俩的事儿你哥俩自己解决去呗。” 其实人家李想说的在理,贺白手肘撑着前台无奈的叹了口气,他这几天睡眠严重不足,眼底的血丝又加重了。 李想看贺白脸色不太好,好心的提醒:“那个……要不你去我办公室等他?我那儿有沙发,你可以躺会儿。” 而贺白的心思压根儿不在那儿,他闭着眼睛揉着眉间,沉着嗓子对李想说:“所以你知道他跑哪儿去了是吧?” 李想连忙答应:“昂啊昂啊我知道。” 贺白终于放软了态度:“那他没事儿吧?” 李想翻了个白眼,抬手拽住了贺白的胳膊就往大厅里头带:“哎呀你放心吧,不是什么酒吧夜店黄赌毒的地儿,你弟乖着呢,出格的事他不会干。” 贺白听完也不服了,他挣开了李想的手:“我当然知道。” “哟。”李想回头看了眼贺白,一脸挑逗的笑,“脾气还挺大。” 进了李想办公室,周围环境就安静多了。 贺白没那么不要脸,一进去就礼礼貌貌的坐在李想的会客沙发上,没按着李想的意思说让他躺他就躺的。 李想在自己办公室的饮水机上给贺白泡了杯茶,递到了贺白手里:“你歇着吧,蒋沐凡跟我说他回来还得两个小时,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 贺白“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李想见已经把人安抚住了,就打算出去忙了,跟贺白知会了一声“那我先出去了”,便扭身往出走。 她刚把门打开,贺白仿佛是刚想起了什么似的,叫了一声:“诶,等等姐。” 李想一个扭头:“你叫我什么?” “姐啊。”贺白无辜道。 李想的无名火蹭的就上来了:“姐什么姐!你多大?” 贺白:“你多大?” 李想:“我也就二十六,怎么了?” 贺白笑了:“那就是姐啊,我还没毕业呢。” 李想怒了,她撸起了袖子掐着腰:“那怎么的也得二十朝上了吧!有什么可叫姐的!” “好好好,咱先不纠结这个,是我莽撞了。”贺白无奈举手投降,很快话锋一转,“我还想跟你打听个事。” 李想没好气的瞥他了一眼:“说。” 贺白认真地说:“那个吴天良,你有印象吗?” 李想见贺白正经了,也严肃了一些,她把这名字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前两天交了两万多的大叔是吧?你弟的头一个学生?好像是这么个名字,怎么了?” “他都什么时间上课?”贺白问。 李想掏出了手机:“我给你查查。” “他排在周内上课,这大叔好学的很,可能自己家里没琴,说是要一个礼拜来三次,我看看是……每周一三五的晚上。” 贺白眉头一皱:“周内?周内晚上蒋沐凡还有时间过来?” 李想耸了耸肩:“那看来就是有啊,平常他就周六在这儿,现在这大叔报课了他可能就得加一加时间了。” “你别看我啊,我们排课都是你情我愿的,不搞强制剥削那一套的,我小男朋友……哦不,咱们小蒋都是答应了才敢给他这么排的…” 第247章 贺白咬牙切齿道:“那他周内都不做功课的吗?你们明知道他就是个高中生,要高考的,你们就考虑不到吗?” 李想吓得连连后退:“说了你情我愿你情我愿!那他肯定也是跟家里都沟通好了才敢接的吧!……哎,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沟通的,反正他是同意这么排了……行吧行吧,你们家里的事你们自己解决,你赶紧跟你弟聊,要影响学习了让他抓紧跟我说,我给他重新安排就是了……妈呀我看你是要吃人!至于吗?以后也就占用了他一个小时,一三五附中放学也早,天没黑他都能到家了!” “一个小时不是时间?高中生时间多宝贵你不知道啊?”贺白没好气道。 贺白平时对外人还是挺有耐心的,要不也不会经常被人评价说他是个随和的人,但这李想,他是实在不愿意好好跟她说话。 大概是现在他比较心急火燎,又大概是李想这个女孩儿也比较嘴欠,总凡凡的叫,偶尔还能说蒋沐凡是她小男朋友。 她才认识蒋沐凡几天?那凡凡是她叫的吗? 李想被贺白莫名其妙训得简直火大,非常想一个高跟鞋飞过去。 “你有事儿说事儿嗷年轻人,说了你们家里的事儿你们自己解决,总说我们干什么?我们合同流程都很正规的,而且我也说了,要是有什么不对,我第一时间给他重排嘛!” 贺白面无表情的给自己灌了一口茶水:“那个吴天良,我觉得那个人有点怪,他来就是上课来的?” 李想:“就是上课啊,不是说了么,可好学了。” 贺白说了句“行吧”,顿了一顿后又开口说:“你要有心把那个大叔留意一点,他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个目的单纯的,我跟他也就一面之缘,不了解,但就他有时办的事,不符合常人逻辑,我怕他跟蒋沐凡上课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想听着听着也认真了起来,她冲贺白点了点头:“说实话,我也觉得这人不太对。” 贺白抬眸:“怎么说?” 李想长裙一扯,颇有风韵的坐到了自己的办公椅上,轻轻的转了半圈,面向了贺白,细细的给贺白把吴天良那天是怎么进店,又怎么报课的过程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 讲完,李想说:“现在课还没开始正式给他上,你不说我也打算多盯着他点的,你放心吧,你弟弟在我们琴行上课,我们也要为他负责的。” 贺白听后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们了,这事儿也可能是个莫须有的巧合,但我还是觉得小心点比较好,尤其我爸公司最近这一段时间听说跟其他竞争公司又有些磨擦,前几天他提醒过我,我从不跟家里弟弟妹妹说这些,他们不懂,也怕吓到他们,但现在冒出了这么一个人,我怕凡凡被牵扯进去。” 李想听完就明白了,永音的孩子都非富即贵的,就看蒋沐凡那气质她也猜得到,蒋沐凡绝不是个普通家庭出来的,不至于是永宁前几的富豪,那也大差不差的算是个小富二代了。 那小孩儿来他们这个地方当陪练,不是来体验生活就是来岔心慌的。 听完贺白的话,李想答道:“行,我知道了,你放心,小蒋在这儿我们绝对保证他的安全。” 贺白闻后,双手合十的对李想比了一下:“多谢姐了。” 李想:“……” …… 贺白说的确实是他的担心所在。 贺振华其实从始至终都很少把工作上的事情带到家庭里。 但这是他白手起家干起来的公司,从家具起家,然后转型去给高端小区做内部装修,最后再干着干着又去包工程。 这一摊子事儿,他以后老了是要迟早交到个谁手里去的。 虽然从前家里的孩子们对于他在外面做的是多大的生意一无所知,但慢慢的等孩子们大了,贺振华还是得让他们把自家的公司上的事儿碰一碰的。 但贺薇是个连鸡兔同笼都整不明白的废物,蒋沐凡也不是这块儿料,也就只能是贺白了。 不光只能是贺白,是也就只有贺白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年龄最大,性格也最合适,沉稳理智,又有胆有识。 他们这行业一环套一环,那个年代,房地产行业是蒸蒸日上,谁干谁就能赚的盆满钵满,当然钱赚的越多,见不得光的事也就越来越多。 之前提过贺振华近几年在永宁市里打拼的,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市里小有名气的企业家了,所以他能看到的黑暗更是家里这些妻儿所想象不到的,只是他从来不说罢了。 贺振华为人处事都比较低调,明明有着能买好几个大别墅的资产,却要一直窝在那个小三室一厅里。 他觉得家就得是那个样子的,如果搬进个带泳池的大房子里去,那慢慢的,就没有家的味道了。 贺振华喜欢烟火气,他就喜欢系着围裙蹲在地上给蒋萍削土豆,他这么拼的奋斗的初心其实就只是,把三个孩子养活养好,尽自己所能给他们更好的教育、更好的生活。 虽然现在已经完全可以满足了,但他自己却停不下来了。 公司越做越大,已经不是自己带着公司走了,而是那个大框架里的人和事儿在推着自己向前走了。 所以贺振华无法,只能在贺白成年后,偶尔跟贺白说说自己公司上的事,也算是给贺白提前打个招呼,这摊子事儿,等自己以后老了是要贺白来接手的。 第248章 至于是把公司卖了换钱,自己以后当个本本份份的医生呢,还是把这个产业当作是个家族产业越做越强呢,就都由贺白自己选择了。 只是不论以后怎么选择,许多公司业务上的、法务上的,甚至很多规则很多琐事,也是要贺白早早就要摸透学会的。 所以贺白在上大学后也会跟贺振华跑跑公司什么的,虽然不多,但知道的总比家里这两位小朋友多些。 贺白把家里公司这方面的事情就当是自己的一门选修课去做,有兴趣了就跑一跑,忙了就放一放,贺振华倒也不强求,给他足够的自由。 然而就在上个月,贺振华忽然严肃的找贺白谈了次话,说了最近一段时间公司内部的矛盾纷争,还有关于跟政府合作的一项利民工程上。 他就是给贺白讲,讲事态发展,讲其中利害,让贺白用自己的眼光去看看这件事该如何解决,是否需要站队,站队又是要站在哪边,如何站。 上了一晚上的政治课后,贺振华把贺白的眼光与水平算是摸了个大概,而后提醒他了几句—— “这一行要是做到现在这个地步了,沾上血了都不奇怪的,人为财死 鸟为食亡,这是这个人世间的终极规律,没办法。” “但沾不沾血是可以选择的,可见不见血却不能,所以签合同前的这段时间,你跟弟弟妹妹都要小心点。” 第120章 你找我干什么 深夜,永宁市老城区的某个城中村的民房内。 一个身材消瘦的中年男人鬼鬼祟祟的用钥匙开了一间筒子楼里的某一个破旧生锈的防盗门。 屋里漆黑一片,他怀里抱着一摞谱子,在门口又张望了半天,才进门将房门反锁上,像是在躲着什么人。 “我说——” 忽然,有一道声音从他身后响起,就在屋内! 中年男人猛的一个转身,吓得腿下一软,靠在了门上。 这时,屋内的灯被打开了,照亮了吴天良那张充满恐惧的蜡黄的脸。 仅仅十来平的小开间,站了整整五个人,再加上那个四仰八叉的坐在屋里仅有的一把折叠椅上的,一共六个。 那站着的五个人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折叠椅上坐着的那位,穿着一身花里胡哨的西装,大概三十来岁。 那人头发精致的梳在脑后,西装手表穿的戴的很是考究,皮鞋也擦的干净,打眼一看像是个讲究人,可那肮脏的夹满灰尘的指甲缝却出卖了他—— 这种人就算把自己包装的再体面,最后到底也就是个给人当狗用的粗人罢了。 屋里的这一帮子,铁铁的来者不善。 “吴天良。” 坐在餐椅上的花西装压着嗓子叫了他一声:“你躲什么?大()烟不想抽了?” 吴天良眼珠子都快抖出来了,他“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声音颤动的厉害:“小…小龙,虎哥交代的事我……我不做了,我做不了小龙,我求求你们,你们找别人去做吧……我真不行,钱我想办法给你们还,我一定还!我已经找了个给人拉货的活了,我挣得钱我都给你,我给你们还一辈子!小龙,那事我真做不了啊小龙……我就是个怂人,我下不去手啊!” 被吴天良唤做小龙的人姓刘,全名叫刘小龙。 刘小龙最看不上的就是吴天良这样的渣滓,言而无信还懦弱无能,一边干着天理难容的缺德事,却又没有敢承担缺德事的勇气与胆识,简直就是社会底层烂进泥土里的臭虫。 他是给人吴天良口中的“虎哥”专门做脏活累活的,对于吴天良这种毫无挑战性的人,刘小龙实在是没有任何耐心。 刘小龙懒得听吴天良再在那儿废话,一把把吴天良桌上的杯子摔到了地上,凶狠的冲吴天良吼道:“就你赚的那点钱!还一辈子连你欠的零头都还不上!你当我们做慈善的?给你免费养老呢?!” 吴天良跪在地上,满头的冷汗从额头流到了眼窝,蒸的镜片上一层水雾,他鼻涕眼泪一起流的一遍一遍向刘小龙求饶着。 “小龙,求你了,你跟虎哥说一说,让他饶了我吧…我求你们了,他现在生意做的那么大,这么多年了就别再跟我这种小罗罗计较了……小龙,求你了…道里你们什么人不认识啊?什么人找不来啊,为什么偏要来找我啊,小龙…我不行啊小龙。” “为什么偏要来找你?”刘小龙笑了,朝椅背上一靠,“你心里不清楚为什么找你吗?因为这事儿只有你办的了啊吴天良。” “要谁都能办,我三叔至于费劲吧啦的到永宁找你这个废物来?少给我提你那些烂帐,话跟你说明白了,就你欠的那点破钱,你是一辈子还不上,但在我三叔眼里,那点钱连个屁都不是,他要的可不那点钱。” “他要的是儿子,你个狗屁不通的废物。” 吴天良听到“儿子”这两个字之后,瞳孔一瞬间震动不止,他双手抱头,蜷缩成了一团,发出了崩溃的呜呜声。 刘小龙看见这样就觉得恶心,他一脚把吴天良蹬到了地上:“你他妈的少在这儿恶心人!再哭老子现在就把你胳膊卸了!” 吴天良听到刘小龙是真的烦了,立马收住了哭声,起身又回到了之前跪着的姿势。 见吴天良不在那儿废话了,刘小龙点了根烟,开门见山的问:“人是找到了吧,认准了没?” 吴天良吸了吸鼻子,点头道:“认准了。” 第249章 刘小龙:“确定了?” 吴天良:“确定了,就他那眼睛跟他妈的简直……” “行,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 刘小龙没耐心的打断了吴天良,随后朝身后的某个黑制服招了招手。 那黑衣男子拎了两个小箱子走到了吴天良跟前,蹲下,并一一打开。 摆在吴天良面前的,是一箱现金,和一箱白()粉。 吴天良吓得看都不敢看。 刘小龙悠悠开口:“我三叔估摸着你就快没存粮了,这是他前几天刚从老挝给你上的货,新新的好东西,只要你听话,该用用该花花,就这点儿东西,把你养到死都没问题。” “但你要是不愿意干,还想跑,那你就等着看吧,要你一条命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简单的很。” 吴天良低着头,发出了一声抽泣。 “这事儿还早着呢,不急,把人看住了就行,有什么事我再知会你。” 吴天良点了点头。 刘小龙站了起来:“行了,赶紧收了吧。” 他边说边往出走:“回头我让人给你换个好点的住处,给我三叔办事,咋能住这种破烂地方。” 吴天良依旧跪在地上没起来,他低低的说了声:“谢谢虎哥。” 随之啪的一声,刘小龙一行人走了,屋内只剩下一个肮脏狼狈的吴天良,和他的“粮食”。 …… 蒋沐凡到店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路上堵,远郊的出租车司机素质也不怎么高,抽了一路的烟,熏的蒋沐凡都快要吐了。 等进琴行大门的时候,简直是肉眼可见的狼狈。 贺白瞅见人的第一反应:“去网吧了?” 李想“噗”了一声,一阵偷笑,结果被贺白冷着脸瞥了一眼,赶紧灰溜溜的捧着杯子出去了:“啊好好好…我走我走,你们慢聊。” 蒋沐凡两只手放在身前,低着头心虚的挫着衣角,叫了声:“哥。” 贺白坐在沙发上没动:“跑哪儿去了?” “跟着小杨老师去…去教学培训去了。”蒋沐凡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结结巴巴的编着瞎话。 贺白倒是不慌不忙,他对付个蒋沐凡跟玩儿似的:“教学培训?你想姐可不是这么说的。” 蒋沐凡一个紧张:“啊?” 贺白道:“还要继续编?” “我没…”蒋沐凡低着头嘀咕了一句。 贺白冲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了蒋沐凡面前垂眼看着他。 他比蒋沐凡高了大半头,在这个距离下,让蒋沐凡很有压迫感。 沉默了一会儿,贺白放低了声音:“不敢看我?” 蒋沐凡不说话。 贺白也不等他回话,伸手把蒋沐凡身上的书包拉了下来。 蒋沐凡没反应过来,但还是下意识的躲了一下。 贺白一声“啧”,一只手摁住了蒋沐凡的肩膀,不容商量的把书包攥到了手里。 贺白从前拿他书包,更多时候其实就是单纯的帮他拎着罢了,这次蒋沐凡脑子也没绕过什么弯,被夺过去了也就没说什么了。 谁成想,贺白竟当着他的面把他书包打开了,在里面翻了起来。 蒋沐凡有点看不明白,这包是他专门上课用的,就是一个随身的小包,平时上课出去玩去哪里装个钱包水杯之类的,没什么秘密,所以他倒也不怎么慌。 只见贺白从里面掏出了他的钱包,蒋沐凡才忽然反应了过来—— 他“我去”了一声,扑过去就要从贺白手里抢。 那他哪能抢得过贺白? 贺白用胳膊肘两三下把人就控制在了半米开外,手再往上一抬,蒋沐凡够都够不着。 蒋沐凡这么激动,里面一定有猫腻。 贺白一只手甩开了钱包,大概扫了眼里面的余额,没剩几块了。 然后又一边控制着蒋沐凡,用手指略微艰难的拨开了里面的几个夹层。 看到其中一个夹层里面好像有一张还没有完全被折平的小票,像是刚匆忙塞进去的模样。 于是他无视了蒋沐凡在一旁着急的“哥哥哥”“别别别”的叫唤,更暴力了一点开始把那小票往出甩,没两下,就被倒腾出来了。 小票掉到了办公桌上,贺白拿起来往眼前了一瞅。 蒋沐凡见已经无力回天,也就不再挣扎了,等着贺白最后发落。 那小票是远郊出租车公司的凭证,平时那边的司机都没这么讲规矩,谁知道这回这司机素质不高,规矩倒是很讲。 蒋沐凡车下的急,付过钱之后零钱本来都不想要,谁知道这司机已经把票撕好了递到他手里了,蒋沐凡顾不上什么,下意识的给他什么他拿什么,于是就有了这么个“证据”。 小票上出租车公司名称清清楚楚,金额一百多块,贺白看了一眼就明白了,这票就差把目的地名字打上面了—— 蒋沐凡这是去自己学校了。 他把东西捏在手里瞥了一眼蒋沐凡,只见那小孩儿正耷拉着肩膀没精打采的在那儿站着,咬着嘴唇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估计又是正在那儿给自己编瞎话解围呢吧。 贺白明白了之后只想笑,他说不出的舒坦。 觉得整个心都柔软了,此时此刻,就像有个小猫爪爪,用它软绵绵的肉垫一下一下的踩着一样,酥酥麻麻。 第250章 但他得忍着,不能笑出来。 贺白硬板着脸,眼底却已经温和了下来:“怎么,跑这么远,自己一个人冬令营去了?” 蒋沐凡知道贺白是在阴阳怪气,他也清楚贺白现在是把自己的动向摸的门清了,也不打算再隐瞒了。 本来自己这次就是要去找他的,他要去找贺白面对面的对峙,把事情问清楚聊明白。 “我是去找你的。”蒋沐凡勇敢的实话实说道。 贺白看着他:“找我干什么?” 蒋沐凡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说呢?” 嘶—— 小猫爪爪在贺白的心上又是不深不浅的一脚。 贺白怕自己再这么下去,他的不堪就要藏不住。 他避开了蒋沐凡的眼睛,两指一捏,抓住了蒋沐凡的后脖颈。 “走,去吃饭吧,不跟你在这儿废话了。” 第121章 松和精致料理 那几年的永宁城市还没向外继续扩,再加上是一个内陆城市,各方面相对还是比较闭塞的。 不论是居民的消费意识还是生活方式,甚至是休闲娱乐多元化,这些都跟南港滨城那些沿海城市不能比的。 并且许多新区都还在建,多少年后繁华的几个大经济开发区在那时还都是荒地,所以在蒋沐凡还在上高中的这几年,永宁最灯红酒绿,最时髦摩登的地方就是市中心了。 贺白开着他家的小大众,带着蒋沐凡走了五六公里路,把车停到了建在离市中心主干道仅一条街的黄金地段的一个独栋小二楼跟前。 那是一个装修精致环境幽静的独栋餐馆,上面用某种看着极为雅致的字体写了“松和”两个大字,然后下边就是四个小而简单的黑体字,“精致料理”。 蒋沐凡就一个穷学生,每天上学放学两点一线,不是练琴就是在练琴的路上,放假休息的时候一般也就是在家呆着,最多寒暑假被贺振华带着一家子人去周边山里或者某个度假村休闲一下,根本没时间也没机会逛这些东西。 他见的世面还是少了,洋气的小咖啡厅都没去过几次,吃过的最新潮的东西就是他爸带他们到红房子吃的西餐,一边刀一边叉,再什么法国大餐什么韩国料理什么冷门的就再没吃过了。 这也不是怪人家贺振华抠,那么有钱不带自己孩子们出来潇洒潇洒,是永宁这个地方有些东西是真没有,那会儿英式下午茶这种小资的东西都还在沿海首都那片地方兴起着呢,轮不到永宁来。 所以这会儿下车了,蒋沐凡仰着头看着那“精致料理”这几个字,连这是个啥地方都不知道。 川菜馆就叫啥啥川菜,吃火锅就叫啥啥火锅,再高端一点的吃个什么粤菜淮扬菜之类的就名字里带个粤带个淮字的,人也就清楚了,中国的馆子名字就是这么直白。 哪像这个,“料理”? 料理是个什么玩儿? 贺白就知道蒋沐凡没见过,从后面走了上来,嘲笑一般:“没见过吧?” 蒋沐凡扭头,站在车前没动弹:“这是啥地方啊?” “吃饭的地儿啊。”贺白说着就带着蒋沐凡往里走,“今天带你吃个好的。” 眼前的这个独栋小二层,外墙装饰的都是粗壮的木桩,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精致有质感的小木屋一样,实则还是钢混结构,只不过外立面做了一层仿木的装潢。 走进去更是考究,一进门先是一个大的山水景观,四周散发着雾气,景观两侧是两行石子路,跟个小公园似的,再上半层台阶就到了就餐的区域,两排精致的日式小包间。 贺白带着蒋沐凡从一进门开始就有一个穿着和服的年轻女孩儿接待。 这个餐馆是预约制的,非会员的来吃饭要提前预约定位,但如果充值办会员的话,也要根据会员级别,级别高的就可以随时来随时有位置,并且可以优先享受当日新上的货。 日料嘛,新鲜的货就那么多,尤其在永宁这种四面八方都是平原与山川的,这都是费车力费人力的稀缺食材。 所以有钱,就可以不分先来后到。 接待的小姐姐一上来就问贺白有没有预定,没有预定的话那是不是会员,贺白轻车熟路地说没有,是会员,a级的,姓贺。 报了会员号之后,小姐姐就一脸热情微笑的,把贺白和蒋沐凡引到了二楼的包间里去了。 蒋沐凡跟在后面,全程就是一个目瞪口呆。 再没见过世面的也是看过电视的,他一进包间里,就新奇的卧到了人家的榻榻米上,惊奇道:“日本饭啊!” “丢不丢人?这叫日料。”贺白好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接过了和服小姐姐手里的菜单,说了句“谢谢”。 小姐姐把菜单给蒋沐凡和贺白手里一人递了一份之后,便出去给两个人准备茶水餐具去了。 蒋沐凡低头读了一遍菜单,结果越读到后面眉头皱的越深:“我的妈呀…字儿我都认识,可我怎么一个也看不懂啊,这怎么点呢?” 贺白垂着眼看着自己手里的菜单笑:“不懂了吧,一会儿边儿上看着吧就。” 蒋沐凡“切”了一声,眼睛又直了:“我靠这么贵!” 贺白:“当然。” “你发财啦?你哪儿来这么多钱?”蒋沐凡瞪着大眼睛坐在贺白对面问。 “坑咱爸的。”贺白理所当然道。 第251章 蒋沐凡:“噗……” 说着,还是刚才那个和服小姐姐,端着一个托盘从外面推门进来了。 她给贺白和蒋沐凡一人倒了一杯热腾腾的烘焙茶,黑黑的,蒋沐凡也没见过,人还没递到他手边,他就迫不及待的捧了起来,又是闻又是尝的。 贺白一副常客的老道模样,问了服务员今天到了什么鱼,金枪鱼的什么部位上的肉还有没有了,海胆新鲜不新鲜,服务员一看这就是个懂行的客人,跟贺白你一言我一语的点起了菜。 最后贺白拼了一船刺身,几贯手握,几份小菜,又点了一堆天妇罗拼了一大份,然后他怕蒋沐凡吃不惯生冷,又要了一个热腾腾的寿喜锅。 菜上齐了之后,满满摆了一大桌。 蒋沐凡望着这一桌子只在电视里见过的精致菜品,感叹道:“这得好几千吧……” 贺白抱着臂把桌上的东西打量了一圈:“嗯,差不多吧。” “我靠…真奢侈。”蒋沐凡嘟囔了一句,抬头问,“你用的爸的会员卡?” “不是,我的卡。”贺白淡淡道。 蒋沐凡又是一惊:“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还能有这儿的会员卡!” 贺白不当回事的说:“之前爸总带我到这儿来约人谈事,他见我喜欢这口,就给我在这儿单独办了张卡,隔三差五就会给里面充点钱,慢慢就升成a级了,所以我想吃的时候就随便来,他不管,我也不管,没上班儿呢,也坑坑爹。” “带你约人谈事?公司的事吗?”蒋沐凡好奇道,他没想到贺振华这老头居然还跟他大儿子有小秘密了。 贺白诚实的“嗯”了一声。 这种事儿,典型的聊不到也用不着主动说,既然说到这儿了也不是什么秘密。 贺白给蒋沐凡盘子里夹了一块儿茄子天妇罗,说道:“毕业之后他就没事儿带我摸摸他公司的事了,尝尝这个,他们家炸的不错的。” 蒋沐凡毫不客气的咬了一口,酥酥脆脆,口感还蛮不错,他惊艳的盯着筷子上的茄子“哇哦”了一声,然后又回到了主题:“怎么都没听你们说过,我都不知道。” “说这些干嘛,爸不本来也不太爱在家说工作的事么,说了你们也不懂,徒增烦恼。”贺白道。 蒋沐凡看着贺白问:“那什么意思?他要你以后接手吗?你学医的怎么给他接手呢?” 贺白听后无奈的笑了笑:“那还能有谁呢?你一个大艺术家,贺薇一个大废物,不是我还能有谁?” “可你的理想不就是当医生吗?”蒋沐凡不明白。 贺白最后一个字还没落地,蒋沐凡就紧接着问了出来,语气中还带着点莫名的失落。 贺白猜出来他脑子里都想的是什么,于是故意装作很不情愿的说:“是啊,可以后爸的这摊子家业也不能没人收拾吧?” 蒋沐凡听后,瞬间上钩:“那你现在还这么费劲的读这专业干嘛……这不明摆着是浪费时间吗?辛辛苦苦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却早早就知道了不会有结果。” 听到这里,贺白似是想到了别的什么事,他沉思了几秒钟,给嘴里送了一口茶,像是下了某个决心,而后缓缓道:“没有结果也没关系,谁叫我喜欢呢?” 不知道蒋沐凡是不是听懂了他这隐晦的“一语双关”,又或者蒋沐凡可能没转过这个弯儿,还在心疼不解为什么贺振华要让自己去做他不喜欢的事去“继承家产”去。 总之贺白说完之后,蒋沐凡一直没滋没味的摆弄着自己盘子里的那点天妇罗碎渣,沉着头不说话。 贺白瞅了他半天,终于笑着开了口:“好了逗你的。” “爸没有逼我,就是带我跑跑,给我多一条路。” 蒋沐凡听完也没见释怀,只是睁着个大眼睛盯着贺白看。 贺白看出来这小孩儿还不信呢,苦笑着解释:“你觉得爸是那种专断的人吗?他说了,我未来想做什么由我选择,只不过他也总有干不动的那一天,到时候公司后续是继续运作还是叫我转手卖了都由我,那个时候我不能什么都不懂,这样容易叫人骗了。” 这倒是符合逻辑,像贺振华的作风。 蒋沐凡这才算是愿意把这茬事放过去了,念了句:“好吧。” “放心了吧?”贺白像逗小孩儿似的逗了句蒋沐凡。 而蒋沐凡像是被这样逗习惯了,不痛不痒的“嗯”了一声。 不经意间,两个人仿佛又再回到了曾经的那个相处模式中去了,把那弯弯绕绕的心思还有那夜深长的吻,统统都抛之了脑后。 贺白见状,打算结束这个不怎么重要的话题,他放缓了语气:“那就赶紧吃你的饭吧小少爷,刺身吃的惯吗?” 蒋沐凡看得出贺白可能不太想聊什么,他今天容光焕发的来琴行接自己,做的就只是一个当大哥该干的事。 所以看来贺白不想沟通,也不没想着与自己聊什么。 不过蒋沐凡也明白,这又能聊出个什么来呢? 可他却有些不甘心,否则这几日贺白的消失,和自己的辗转反侧都是白痛苦的吗? 本来这一趟他是要去贺白学校去堵人的,他要把人锁到自己面前问清楚,问贺白到底是怎么看自己的,又是怎么想的。 这下刚好,不用自己去,这人自投罗网的来了,还挑了个这么个环境优雅隐匿性好的地方。 第252章 蒋沐凡没顺着贺白的话答。 他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轻轻叫了一声“哥”。 “嗯?”贺白抬眸。 蒋沐凡打了几秒钟腹稿,鼓起了勇气认真道:“那你刚才说的,没有结果也没关系这句话,是指针对这件事,还是你对任何事都是这个态度呢?” 贺白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他镇定地说:“你想问什么?” 蒋沐凡定定的看着贺白的眼睛。 他全力捕捉着贺白的所有微表情,生怕漏过一丝小细节:“这三天你去哪儿了?我发的短信你有没有看到?” 一时间,蒋沐凡感到时间就快要被窒息的停滞了。 他顿了一顿,接着又缓缓的问—— “你知道我今天去你学校了,你高兴吗?” 第122章 你若是想要厮守 “你知道我今天去你学校了,你高兴吗?” …… 高兴。 特别特别,特别的高兴。 我怎么可能不会高兴? …… 贺白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放下了筷子,沉着头,不去看对面的人。 蒋沐凡见状,明白了今天的这个包间,就是战场了,他如果不朝前迈一步,那这么多年对贺白的感情就真的不清不楚的就这么过去了。 若是从一开始,贺白就没在自己面前有过丝毫漏洞,正常的念书工作恋爱结婚,那蒋沐凡也就认了,一厢情愿,变态情结,到时候给他脑门上贴什么标签他接什么标签。 可贺白没有,他破绽百出,甚至会接受自己吻他,这叫人怎么放得下去手? 蒋沐凡咬了咬牙:“我也是这样,没有结果也没关系。” 贺白下意识的捏紧了手中的筷子,但他藏的很好,蒋沐凡没发现。 于是蒋沐凡也不怕贺白中间会打断,他真诚的望着贺白,慢慢悠悠的说了起来—— “我的心思你早都看出来了吧,我知道,你还提醒过我一次,我能听得出来。” “我其实从没想过把事情捅破,捅破了家就乱了,我是想一直藏下去的,真的,我还年轻,日子还长,也许再过几年我也就变了,这我都能想得明白。” “但哥。”蒋沐凡停了停,像是说到了动情处,声音有些颤抖—— “你知道什么是思念的滋味吗?” “太辛苦了…” “就在你一个月一个月都不回家的那段时间里,真的太辛苦了,我每天都觉得生活无聊又乏味,一点意思都没有,所以没办法,我给自己找了点事儿干,可都没用,再忙再累,都没用。” “我还是会每天都很想你。” 说到这里,蒋沐凡淡然的笑了笑,他叹了一口气:“然而就在我最难熬的时候,你给我机会了。” 蒋沐凡坐在贺白对面吐露心声的模样堪称是虔诚的,他就像是坐在忏悔屋里的教徒,不顾对面是谁,只是发自肺腑的倾诉着自己的内心,像是想把自己的灵魂都掏干净,只给贺白看。 说着说着,蒋沐凡就红了眼睛,他委屈道:“我其实还能继续坚持的,可你还是给我机会了。” “我这两天想了很多,哥。” “试试吧,我们……” “日子还长,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不想错过了,你愿意吗?” “……” 灯光柔和的日式小包间里,可以听到外面的潺潺流水声。 晚上屋外有点小风,把走廊上的风铃吹的叮当作响。 贺白鼻尖闻到了隔壁包间的煮酒味,一时间觉得头晕目眩。 他忍着不在蒋沐凡面前失态,低下了头吸了吸了鼻子,两个手指揉了一把自己发了红的双眼。 没能让蒋沐凡看到他憋回去的酸楚。 “试试?试什么?跟你谈恋爱?” 贺白抬起了头,语气忽然变得冷淡。 他这轻浮的反问在蒋沐凡耳中显得异常的刺耳,蒋沐凡皱了皱眉头,“嗯”了一声。 贺白接着又问:“你是喜欢我,还是爱我呢?蒋沐凡?” 蒋沐凡被贺白这个态度整的有些恼火: “我……” 而贺白不管他的情绪,他手肘撑着桌沿,以一副有些叫人讨厌的高高在上的说教的语气,对蒋沐凡说道:“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又是爱吗?” “你分的清你现在是喜欢我还是爱我吗?你就敢来说要跟我试试?” 蒋沐凡不愿看到贺白这幅嘴脸,他挺着腰背冲着贺白杠:“我喜欢你,也爱你,我想永远都和你在一起。” “别说笑了。”贺白冷笑了一下,“你喜欢我什么?你又爱过我什么?” 贺白此时像是一个孤身打入敌营的将军,沉着冷静,毫不畏惧。 他不给蒋沐凡插嘴的机会,紧接着说:“我来帮你回答吧。” “你喜欢的,是我对你的无微不至,你喜欢的是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舒服的感觉,你喜欢我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身边,你喜欢我偶尔可以给你带来感动,带来惊喜,带来温暖。” “你甚至喜欢的,都不是跟我在一起时的你自己,你就只是,喜欢并且享受着我对你的单方面付出。” “其实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所以慢慢的你被我迷惑,也被自己感动,你分不清了,你觉得你想与我牵手拥抱甚至接吻,像是这世间的万千情侣一样,但其实你再回头细细想来,这份喜欢,是情侣之间才有的喜欢吗?” 第253章 贺白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戳到了蒋沐凡的心里,他听着只觉得疼,却又无法反驳,只能喃喃道:“不是这样的,不是。” 而贺白却一次比一次心狠,他看蒋沐凡越是痛,他就越要说。 “怎么不是?你连喜欢都搞不明白,你敢谈爱吗?” “一个喜欢,可以让两个人变成情侣,而爱,是可以厮守的,这个字你敢轻易触碰吗?你知道若是想厮守,都要做到什么吗?” “你要爱的是我的这个人,爱我的优点,爱我的缺点,爱我的全部,直至我的灵魂。” 说到这里,贺白似是说到了生气处,话语间竟充满了责备,他声音委屈的有些发颤:“可你连我喜欢吃日料都不知道,蒋沐凡,你就说你爱我?你到底了解我吗?”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又不喜欢什么吗?你知道我习惯早睡还是喜欢熬夜吗?你知道我喜欢看什么书又喜欢看什么电影吗?我怕热还是怕冷?爱静还是爱动?” “一个都答不上来吧?那你能察觉出我什么时候不舒服吗?见过我生病吗?我生病的时候你又有陪伴过我吗?” “真讽刺是吧?你从出生到现在,是不是从来都没见过我生病?那你觉得一个普通人活了二十多年,连一次小小的感冒发烧都没得过,这可能吗?” “这当然不可能,可你甚至连奇怪,都没有奇怪过。” “我在生病的时候不会叫你发现,是因为我觉得这没什么挺一挺就过去了,不想叫你担心,也幸运我体质好没生过大病,很少像你和贺薇一样,一换季就流鼻涕,但这不代表我就是铁打的,我也会不舒服也会像个普通人那样有过头疼脑热,也会有脆弱的时候,我不说,但妈却每次都能发现,给我倒水拿药,可你呢?你一次都没有察觉到,然后现在,你过来跟我说你爱我?你叫我怎么敢信。” 说完,贺白心痛的放低了声音,他有些难过的望着蒋沐凡—— “你对我一无所知,那你又怎么可能会爱我。” “……” 时间像是静止了,片刻之后,贺白无奈的声音在对面响起。 “好了凡凡,别哭了。” …… 这场仗蒋沐凡败了。 他被贺白的这一番话,连说带训的屁都放不出来一个,只能受着这一把一把的小刀子一样的话,一句一句的朝自己的心上戳。 不得不说,贺白确实太了解他了,他知道他所有的痛处,所以他就挑他软的地方扎,扎的自己是伤痕累累、体无完肤。 蒋沐凡不知道自己是被哪句话说的掉了眼泪的,他甚至听到最后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贺白终于也是心软了,他承认,他看不得蒋沐凡这样,于是缓和了态度,哄了蒋沐凡一句:“好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是你哥,不会怪你的。” 蒋沐凡终是绷不住了,他委屈又愧疚,低着头抽泣了起来。 贺白瞅着对面的人一把鼻涕一把泪,还都是自己惹的,有些心疼。 后悔咯—— 平常自己捧手里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的小孩儿,这会儿被自己惹的稀里哗啦的停不下来。 贺白从一边抽了两张纸递了过去:“好了好了,别哭了,快擦一擦。” 只见蒋沐凡把纸捏在手里后,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抽抽的更厉害了,但他抽抽,却也记得要有教养的跟他哥说声:“嗯……嗯…知道了…谢…谢谢。” 贺白一整个头大,他苦笑的把抽纸盒抱在了怀里,挪到了蒋沐凡身边。 自己惹的人还得自己来哄,他好声好气的一边给递纸一边回话道:“好啦,哭什么啊?觉得伤人啦?那…那你说我哪里说得不对了嘛,那你说道理……道理是不是就是这么个道理?行了别哭了,那你说怎么办?那…那你要硬要跟我谈恋爱,这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我看咱俩以前那样子也跟谈恋爱差不了多少,那…那咱就还跟以前一样过?行不行?这回不哭了吧?” 听到贺白哄自己跟骗小孩儿似的,蒋沐凡那气就更不打一处来了,在听到贺白说了句“行不行”之后,立马大声凶道:“不行!” “啊好好好,不行不行。”贺白见人鼻涕泡都吹出来了,抽了张纸抬手堵到了蒋沐凡鼻子上,“那你说怎么才行!” 蒋沐凡红着眼睛瞪了眼贺白,他闷声闷气的冲着贺白发起了火:“你他妈的能不能……能不能把我当个大人看?不说大人了,起码……起码当个心智健全的吧!” 贺白被气笑了:“就你这样子还指望我把你当个心智健全的?你先收住您的眼泪好吧!人这榻榻米都快被你泡坏了。” “……你他妈。” 蒋沐凡又爆了句粗口,而后憋着抽抽不说话了。 他把自己强行平复了一阵,终于把眼泪收住了,呼吸也逐渐变得正常。 蒋沐凡不客气的从贺白怀里的抽纸盒又抽了几张纸,哼哧哼哧的把自己的鼻涕擤干净后,他声音略微嘶哑的开了口。 “那是你刚才说的,咱就还像以前那样过。” 贺白一个挑眉:“干嘛?要讹我?” 蒋沐凡红着眼睛,蛮不讲理道:“我就是硬要跟你谈恋爱,你刚答应完说可以。” 贺白哭笑不得,他盘着腿坐在榻榻米上,手肘撑着膝盖,扶额笑道:“别闹了。” 第254章 “不闹,你也别怕。” 蒋沐凡说完稍微正经了些,他放低了声音:“我不跟你胡来,不跟你亲不跟你抱不叫你恶心,就只是像从前一样,你管这叫谈恋爱也好,管这叫以前的正常兄弟关系也好,无所谓。” “你知道我喜欢你就行,我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人不开化,你给我时间,我会明白的。等到时候我明白了,如果你还是一个人而且你还愿意给我机会的话,就再说。” 贺白依旧撑着太阳穴,头大道:“行行~你的时间你来耗,我不干涉。” 说完,贺白忽然认真道:“但你有想过后果吗?” “你是说爸妈他们?”蒋沐凡问。 贺白给了和他“不然呢”的眼神:“那怎么,合着这世界就咱俩?别忘了今天这顿饭就人家老贺头掏钱请的。” 谁知道蒋沐凡听都不听,扭头就来了一句:“想不了了。” 贺白:? 蒋沐凡:“咱俩的事还没解决呢,顾不上其他人了。” “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那句,没结果也没关系,谁叫我喜欢呢。” 贺白无语,那句“你这心态还挺好”还没说出来,就又被蒋沐凡抢了先—— “但贺白。” 贺白:? “拜托叫哥。” 蒋沐凡怂怂的一个白眼:“哥。” “诶。”贺白答应。 “对不起。” 蒋沐凡放下了身上的倔强,整个人忽然柔软了起来。 他将自己轻轻缓缓的揉进了贺白的怀里:“对不起。” “我以后不会再忽略你了。” “……” 贺白抚摸着蒋沐凡的头发,轻哼了一声—— “笨蛋。” “我在乎的也不是这个。” 第123章 建华集团 贺白这一顿训,再加上蒋沐凡这一顿哭。 贺振华掏几千块钱请的这顿大餐真的是白瞎了。 寿喜锅底下的火没了,剩了一堆半温的汤,里面的菜也煮过火了,吃到嘴里该硬的不硬,该软的不软。 那一船刺身也放了太久,鱼肉上的油脂不如刚片好的新鲜,也不太好吃了。 手握的米饭变硬了,天妇罗也不脆了。 总之就是,没有一道菜能入得了贺白的口了,吃的他很是不过瘾。 蒋沐凡这回是看出来了,他在一旁安慰道:“下回我用我的工资请你,重新给你摆一桌。” 贺白皮笑肉不笑:“我谢谢你啊。” 蒋沐凡也眯了眯眼睛:“不客气啊。” 虽说是下回重新给贺白摆一桌,但这一桌也不能浪费了,好几千块的东西呢,再错过了点儿那也得吃完它。 两个人吭哧吭哧的把战场打扫完,蒋沐凡感觉自己吃的肚子冷的不行,于是贺白又给他点了份乌冬面暖暖胃。 等两人都彻底吃饱喝足了之后,都到了晚上十一点多了。 大概是蒋萍知道蒋沐凡和贺白在一起比较放心,所以一晚上直到这会儿,蒋沐凡的手机也还算安生,没接到一个催他俩回家的消息。 贺白拿湿巾最后擦了擦手和嘴之后,领着蒋沐凡一块儿出去买单去了,打算付完款就直接走了。 他们的鞋子都摆在包间外面,贺白先出去,穿得比较快,瞪了了两下就在一边站着等蒋沐凡了。 蒋沐凡磨叽,穿鞋还得坐着穿,在一旁闷着头系鞋带。 刚把一只脚穿好,开始慢慢悠悠搞另一只脚的时候,自己卫衣的帽子却被贺白给套到了头上,套的还特别的深,把他的大半张脸都盖住了。 蒋沐凡当贺白是在一旁手贱,闲的没事儿恶作剧,“嘿”了一声,正想开口说他,却被贺白的大手摁住了头顶。 然后就听见贺白冲着来客的方向叫了声:“辉叔。” 蒋沐凡本想下意识的抬头看,贺白却手下使了个力道,意思让他别动,于是他乖乖的当自己不存在。 他的余光只能看到来了三个人,脚底下踩着都是擦得油光锃亮的皮鞋,一看就不便宜的那种。 其中一个黑皮鞋在贺白面前停了下来,跟贺白打了声招呼:“呀,小白啊,用你爸的卡来吃饭?” “嗯。”贺白答应道,然后手底下拍了拍蒋沐凡的头,“我朋友。” 然后说完,贺白把蒋沐凡滴溜了起来,不给那个黑皮鞋再问和再看的机会。 “去吧,到车里等我,我一会儿就过来。”贺白把车钥匙往蒋沐凡手里一塞,轻松道。 蒋沐凡一听,罩着他的卫衣帽子赶紧灰滴溜的就出去了。 那个被贺白叫“辉叔”的黑皮鞋,叫温义辉,五十来岁,是贺振华公司董事会里的成员,跟贺振华肩并肩打拼了很多年了,算是公司的元老级人物了。 在贺白他们小的时候,那会儿贺振华的公司才刚刚起步,还不成什么大规模,温义辉曾经被贺振华叫到家里过几次谈工程上的事情,但之后公司越做越大,贺振华也就不把有关工作的任何人往家里带了,能约公司约公司,不能约在公司见面的就约到外面。 所以后来等贺振华再带着贺白出来学公司里的事儿的时候,温义辉见了贺振华的这个大儿子,一下子都没认出来,说很小的时候不一样了,大了,稳重了。 温义辉后面跟着的两个人,一个人温义辉的助理,大家都叫他小马哥。 第255章 还有一个是个风度翩翩的年轻男人,贺白打眼一看只觉得眼熟,一时脑子里没想起来是谁。 他也没有多问,跟温义辉说了两句就下楼结账去了,临了留了个心眼,扭头看了眼那几个人去了哪个包间。 贺振华的公司现在叫建华集团,是永宁里著名的建设集团,之前主要做房地产,从今年开始,贺振华想把公司道路基建这方面的业务也慢慢发展起来。 其实想让他往这方面走的人很多,不由贺振华一个人说了算的。 说到这里就复杂了,公司的董事会想再多赚钱,那业务越广就越好,尤其是跟政府合作,这要比跟私企打交道的可发展性多多了。 而政府那边外包工程也想找个有钱的公司来干活,公司越有钱就越靠谱,不会给你干半路跑了,也不会给你在中间偷工减料整幺蛾子,并且公司底子越厚,能先行垫付的工程款就越多,还能缓解一部分财政压力。 这次的工程是永宁要东扩,要往大东郊那边建一个新永宁东站,所以配套的高速路和新国道都要跟上,这是一项巨大的工程,不是一家公司就能全权承包的了的。 巨大工程就有巨大利益,东站本身的主体设计与施工,市里已经签出去了,是一家老牌的龙头企业。 新高铁站关乎一个城市的脸面,所以这个施工方的选择上,市里是谨慎再谨慎,不容出错。 这个龙头集团曾经参与多个永宁市地标性建筑的设计与施工,所以这次东站的建设也基本上非他莫属,不会有人跟这个老大哥抢生意。 但到后续的配套建设,那竞争就非常激烈了,有道路的施工,还有配套的商圈,甚至还有公园和拆迁的安置,可做的项目非常多。 政府对于东扩的规划非常详尽也非常重视,拨出的预算也很是可观,可以说是一块儿大肥肉。 于是对于其他衍生出来的项目,过来竞标的公司是多之又多,建华集团就是其中一个,他们想参与的是东站周边的道路修建。 其实竞标这种事,懂得的都懂,人情社会,哪家公司不认识几个大领导,地方官商勾结的事情很多,一旦一个公司的中标,对于双方都是一个双赢的结果。 贺振华这个人从不打无准备的仗,也从不打无把握的仗。 按道理来说,如果是这种情况,自己在不认识几个“上面的人”的情况下,竞标这种场合他连参与都不会去参与。 可现在却就如前面所说,公司越大,内部关系就越复杂,公司里面的人都是想让他往这方面伸手的,市里也是有几个领导相中他想帮助他一起干这件事的。 贺振华认识的领导倒是不少,但走的“近”的和土特产送得多的领导确实没有,他一生干净,为了前程和家人一心求稳,从不干这种事。 但仗不住公司内部有人干,他曾经千防万防,但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能做到公司高层位置的人,哪个不是人精? 贺振华只能尽全力的去管,让手底下的人做事有底线,可最后还是被几个大领导请去喝茶了。 建华集团董事会的人也就那么五六个,谁跟他站一队,谁又另有外心,贺振华心里多多少少有点数。 自己是家里老大,到底是谁把“土特产”送到了位,让自己被大领导相中请去谈话的,贺振华心里多多少少有点数,但具体是谁,他有一两个人选,却不能最终确定。 领导这次跟他见面的话题也很是直接:建华集团最近几年是我市的一批黑马,在成立至今的几年中为我市的建设做出了许多杰出的贡献,业务能力佳,行内口碑好,所出项目零差评,所以这次东站周边周麒村至樊寨的道路建设,我们希望由贵公司来接手。 “刚刚我们这边给的初步预算贺总也已经看过了,我相信这是一个稳赚不赔的生意,所以贺总不用等到竞标那天,最近就叫人把最后报表整理出来,到时候交给我的秘书就行,竞标那天贵公司的人到场就行,问题不大。” 这是贺振华与市里某领导喝茶的时候,最后谈的主要内容。 贺振华再正直一生,到了这步境地他也不能拒绝了,因为他在这世上不是一个人。 他牵挂太多,上有父母下有妻儿的,如果到手的山芋让他轴没了,那想把他一家老小整死的人都能排长队绕二环一圈了。 得罪人是他年轻时候能干出来的事,现在他五十多岁了,一切还是得求稳,在这个总有阴腐的世道里给自己的家人开辟一片安土。 所以这也是他从不把工作带回家,也从不让自己的家人在公众面前露面的理由。 做这一行的,牵连家人的事多之又多,贺振华最怕的就是这个。 但就这一次,建华集团迎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挑战,即将接手一项有史以来最大的工程,也即将抢走许多人手里最大的一块蛋糕。 所以公司中标当天,贺振华就已经感受到了,四周都是虎视眈眈的眼睛。 他回去就当机立断的把这个项目完完整整仔仔细细的讲给了贺白听。 因为从那时开始,他最信任的人也就只有他的亲儿子了—— 公司内部有送“土特产”的,但具体是只有一个人只给“一家”送“土特产”,还是内部有不同的人给“好几家”送“土特产”,最后只有一家送成功了,这个是一个未知。 第256章 他究竟动了多少人的蛋糕,并且那些没拿到蛋糕的人会不会后期买通自己公司内部的人,来扰乱这次的项目,也是一个未知。 如此巨大的利益,绝不可能顺利的完成,建华集团不比那个龙头企业有靠山有实力,多的是人想把这个事情搅黄,但那些人究竟是想搅黄成什么地步,是彻底从他手中把项目夺走,还是在其中无数环节中从中作梗,又是一个未知。 未知太多太多了,贺振华跟贺白说的那个“签合同之前”要小心,只是他前期的一个紧张信号,他其实也在保护着贺白的军心,不要恐慌不要乱。 实则贺振华心里想的一直都是,签合同只是一个开始,这个项目做不完,这个安稳觉就睡不好。 但这个活一旦接手,那就是一个五年起步的大工程,他不可能让贺白五年都睡不好觉,所以只能慢慢来。 但贺白平时跟贺振华跑公司的这些历练也不是白跑的,他也足够聪明,贺振华把这件事给他讲完之后,贺白心里就多少明白了点这个工程的复杂性。 于是刚刚碰到温义辉的时候,他的心其实是咯噔了一下的—— 因为他觉得那个第三个人不简单。 于是他在前台结账的时候一直在脑子里面搜索那个人的面容,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最后他的答案与收款机上的结束提示音一同响起—— 那第三个人,他依稀在政府招标会上见过。 是另一家,跟建华不差上下的竞争公司的人。 这事儿不对。 贺白内心低低的念了一句。 抬手给蒋沐凡发了条短信—— “冷了把空调打开,在车上安心等我一下。” “不要下车,帽子带好。” 第124章 最独一无二的弱点 贺白给蒋沐凡说完,便扭头朝二楼走去了。 他本想想个办法把自己的脸也遮住不叫人发现,但奈何自己穿的是个没帽子的大衣,而且就算遮住脸,那他今天的穿着也是一定被人记住的。 将来若是真有事,那监控查他也是一查一个准。 但温义辉没道理这个时候把对面公司的人单独约到这里来吃饭,现在又是关键时期,为了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贺白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去探一探。 他只是跟前台撩下了一句“我有东西落在包间”的单薄的理由,就匆匆上了楼。 温义辉定的包间在走廊尽头,跟他之前和蒋沐凡坐的包间间隔了两间房,贺白先是进了自己跟蒋沐凡之前吃饭的包间呆了呆,做了做样子,然后快步移到了温义辉的隔壁包间内。 这家日料店营业到凌晨四点,但到了这个点儿了,基本上也不会有什么人来了。 所以贺白在隔壁包间藏的也是大胆,断定一会儿不会有客人进来。 这家松和精致料理是永宁市商务谈话和富豪小聚的热门之地,接待的都是一些非富即贵的固定客户。 所以环境私密性的没得说的,尽管整个包间都是日式简单的樟木门,但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房间的隔音效果却做的非常好。 贺白耳朵贴着中间的那堵墙听了半天,也只听到了几个人说话的呜呜声,但具体说了什么是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贺白左右无法,但这一趟冒险却不能全无收获。 他思索了片刻,推开了自己这个包间的窗户,把手机调成了视频录制模式,用他的长胳膊探了出去—— 包间隔音虽好,但墙体却是普通墙体的厚度,如果可以用手机把包间里的谈话内容直接录制下来,那不比自己费劲偷听更有力多了。 那年的贺白到底是年轻,全然不知自己原本的行为性质其实就是一个偷听,而如今如果选择用手机录制的话,那性质就是某个事件的铁证了。 一旦这个事件是某个会发生重大影响的事件,那么贺白就会连带着这个铁证,一同搅进这趟浑水之中了。 那天晚上仿佛是天助了贺白一力,温义辉一行人因为在包间里面抽了烟,所以把他们的窗户开了一个小缝。 贺白从窗户上探出了半个身子,又小心的将镜头隐蔽的露了个小头。 这里二楼给a级客户的包间不小,窗户和餐桌有个将近两米的距离,所以窗口上探出个小镜头并不好发现。 而镜头能拍出来的东西也同样,角度不好,也比较模糊,贺白在保证绝对隐蔽的前提下,只能拍到温义辉和他的秘书两个人,至于对面坐的是谁,视频中只能看到那人一只摸着酒杯的手。 不过好在那只手还算有辨识度,那男人带着一块儿劳力士的黑水鬼,在那表带的下面,有一个像是十字架样式的黑色纹身…… 贺白不自信自己的手机能录出多么清晰的音频出来,他一边肘着手机一边极力的去听。 一些敏感的字眼一个接一个的捕捉到了他的耳朵里,他听到了贺振华的名字,听到了工程项目的名字,听到了“不好办,”也听到了个“抢”字。 贺白将那些词汇顺着自己猜测的逻辑拼凑重组了一遍,而后瞳孔骤缩。 片刻之后,他知道自己不宜久留,录像必须见好就收。 贺白抓紧收回了手机,裹紧了大衣,闷着头尽可能低调的走出了那个独栋小二层。 殊不知,在他刚匆忙下到一楼,迈出大楼的那一刻。 温义辉定的包间里,那个手腕上纹有十字架的男人,用一种阴冷且慵懒的语气说道—— 第257章 “隔墙有耳啊温总,你这事儿办的可不地道。” “是想留点证据,给自己留个后路?” …… 蒋沐凡开着暖气,插着耳机,颇为有安全意识的把车窗开了条小缝,半躺在副驾就要睡着。 忽然驾驶座车门就被打开了,进来的人带着一股冷风,把蒋沐凡吓了一跳。 贺白手脚麻利的系好了安全带,发动了车子就往出来,沉着脸一句话都没说。 蒋沐凡察觉出了不对劲,问了一声:“干什么去了?” “没事,跟你没关系。”贺白边往出开边说,等上到了大路上,还不断的朝倒后镜里面看。 蒋沐凡皱了皱眉,不太喜欢他这样的莫名冷漠,他撇了撇嘴,酸滴溜道:“噢,跟我没关系。” 照平常,贺白见他酸人一般都会哄哄或者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但这次,贺白就像没听见蒋沐凡说话似的。 “帽子一直都戴着呢?”贺白问。 蒋沐凡:“昂啊。” 贺白:“有遮住脸吗?” 蒋沐凡有些奇怪:“有……有吧…我反正没摘,一直就这样。” 贺白一听,扭头看了眼蒋沐凡的样子,“嗯”了一声:“还可以。” 蒋沐凡见贺白这么神神秘秘,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嘴:“到底怎么了,你刚干嘛去了?” 此时车已经上了高架桥,这个点儿,前后的车都已经很少了,贺白又朝后视镜看了半天,才像是有些放松了警惕。 “爸公司的事儿,你不懂。”贺白简单的回了蒋沐凡了一句。 听到这儿,蒋沐凡没理了,尽管确实爸公司的事儿跟他此时没有半毛钱关系,这是不变的事实,但他却还是有些不情不愿。 他不喜欢贺白某些时候跟他产生这种莫名的距离感,但他无能为力,也只能说一句“好吧”。 贺白终于是看出了蒋沐凡的失望,他思索了片刻,跟蒋沐凡岔了个话题:“那个吴天良,这两天开始上课了吗?” 蒋沐凡意外:“你还知道吴叔?” “知道啊,不是撞过咱的车门子。”贺白淡淡道。 蒋沐凡:“不是,我是说你怎么知道他跟我上课?还有……是我开车门不小心撞的他谢谢。” 贺白无语的撇了蒋沐凡一眼:“好的我纠正,是你不小心撞的他,那么你开始给他上课了吗?” “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知道我要给他上课呢。”蒋沐凡扭头不可思议的看着贺白,脑门子上仿佛写着“幼稚”两个大字。 贺白笑了,他挂了个转向灯后,一边打着方向一边开着玩笑说:“这很难知道吗?你们那经理都快被我迷出水儿了,我什么都不用问,她可什么都跟我说。” “经理?” 蒋沐凡诧异:“你说的是想姐吧?她是教务。” 贺白:“管她是想姐还是江姐的,反正就是那个……” 说着,贺白的坏心忽然冒出来了一下,他语气拐了个弯道:“就是那个挺漂亮的那个小姐姐,我问什么她说什么,人可好了。” 蒋沐凡大概是到了半夜了,大脑严重缺氧,从头到尾都被贺白玩儿的团团转。 他傻里傻气的顺着贺白的思路走着:“你觉得她漂亮啊?” 贺白就差把他的可乐挂在脸上的点了点头:“漂亮啊,你觉得不漂亮吗?” 蒋沐凡“切”了一声:“不觉得,我们学校比她漂亮的多多了。” “那不一样。” 贺白假装认真道:“你们学校的都是小白花,徒有个清纯,人家可是又漂亮又有味道。” 蒋沐凡一下就被打翻了醋坛子—— 怎么前几天才把自己亲的那么深情忘我,现在就扭头说人家女孩儿好看了? 这个渣男不是喜欢男的吗? 等等…… 他刚才好像也没说自己喜欢男的啊。 是啊…那顿饭贺白净顾着教育自己了,关于他本人……他好像…… 只字都未提啊…… 那。 那贺白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啊?! 他怀疑自己对他的感情不是爱,那他。 他贺白,对自己又是什么感情呢……? 靠,他没说啊刚! 啊艹!最重要的他一直都没说啊!! 蒋沐凡:…… 这附中艺术家确实可能到了晚上脑子不太够用了,贺白想让自己往哪儿想,他就乖乖的顺着人家的想法走。 结果被人家越耍越远了,直接在脑子里上演了一出神级脑回路。 蒋沐凡自己跟自己心里的小恶魔对话着,一点也没注意到贺白一直没变的,严肃的神情。 蒋沐凡胡思乱想的只觉得燥,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头顶上还罩了个卫衣的蠢帽子。 他一把将帽子撸了下来,嘀咕了一句:“她比你大那么多还觉得人家好看……变态…” 贺白听到后好笑的“切”了一声,再懒得跟蒋沐凡计较。 他将话题再次引回了正题:“跟你说正经的,那个吴天良。” “怎么了?”蒋沐凡没好气的接了一句话把子。 贺白无视了蒋沐凡的抵触,认真的说:“你这两天给他上课还是注意一点。” 蒋沐凡不解:“为什么?” “爸的公司最近不太平,我怕他是有心之人安插到你身边的。”贺白道。 第258章 “啊?不会吧?”蒋沐凡看贺白认真,终于也摆正了态度,“这么夸张吗?演电视剧呢?要绑架我啊?” “我也说不准。”贺白若有所思的说,“可能也不至于搞到绑架这一步,毕竟法治社会,我就是怕他对你不利,总之……” 贺白停了一停,像是在斟酌措词。 蒋沐凡坐在一旁静静地等着听。 过了一个红绿灯后,贺白似是想好了,开口道:“总之咱们全家人都是爸的软肋,每个人都是爸要拼尽全力保护的家人,但你最特殊,你不但是爸的软肋,也同样是我的。” “你是我最独一无二的弱点。” 叮铃—— 蒋沐凡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响起了风铃,就像是刚刚日料店的包间门口挂着的那一串一样。 这算是……表态了……? 蒋沐凡暗暗的想,脸就要红到了脖子根。 可贺白却有点习以为常的不要脸了,他老道江湖一样的冲蒋沐凡眨了眨眼睛:“怎么样?好听吧?” “什……什么啊……”蒋沐凡心跳加速的话都要说不好。 贺白笑眯眯道:“我说的话好听吧?” 蒋沐凡努力调整着呼吸:“嗯……好听。” 话音刚落,贺白变了脸:“好听你就要听我的话。” “啥啊?”蒋沐凡呆呆道。 贺白瞅了蒋沐凡的迟钝样子,又好笑又觉得无语,他止不住的唠叨了起来—— “平常做什么事小心点,防人之心不可无,给那什么吴天良下课了赶紧回家,等他走了再回家,回家看着点周围,留点心,哎算了,你都礼拜几给那人排课?我回来接你得了,要不我不放心,哎……费劲,你要不干脆别给他上了,你跟你们那个江姐说一声,看能不能换个老师……那个人……那人怎么想怎么不正常,怪…” 蒋沐凡听的是一头雾水,最后的最后了才终于反应过来了一点,他小心的问道:“真的这么夸张吗?你刚才回那日料店里是听到了什么恐怖的商业机密吗?” 贺白见蒋沐凡终于智商仿佛在线了一回,欣慰道:“哇哦,我们凡凡好敏锐。” 蒋沐凡皱着眉头一声“啧”:“你好好说话。” 贺白从兜里把手机掏了出来,扔到了蒋沐凡手里,冲蒋沐凡说:“交给你个任务吧,我现在可拿你当大人咯。” 蒋沐凡捧着手机一脸问号。 贺白:“帮我给咱爸编一条短信。” 蒋沐凡:“说。” 贺白一字一句道:“温义辉有问题,明晚家里说,小心行事,好,发送。” 第125章 “小刘总”1 “这工程已经板上钉钉了,温总这大半夜的还约我出来,何必呢?” “怎么能叫板上钉钉,合同这不是还没签呢吗?” 视频中,温义辉亲自起身给对面的人酌了一杯酒,脸上的笑容称不上是阿谀奉承,却也是带了些过了头的客气。 对面人的酒满上了也不见端,只从他说话的气场就能看得出,这人底气和傲气都相当的足。 “那也就是走个过场,市里的魏厅都出面给你们保平安了,你说叫我们这其他小门小户的哪里来的机会呢?根本插不进去手啊。” “话也不能这么说,小刘总,这不是还有我呢吗?”温义辉道。 那人轻蔑的笑了一下:“你?你能干什么?你的这点小心思敢让你贺兄知道吗?温总我也劝劝你,事已至此,你就乖乖在建华好好干吧,别最后闹的两边的兔子都没抓住。” 听到了这里,温义辉无奈的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哎,来不及了小刘总,有人拿住了我的把柄,我若是再不给自己另做打算,建华也容不下我了啊,这才来找的您。” 对面的人依旧不领情:“哦?什么人敢拿建华的开国元老的把柄?” 视频中,温义辉没敢将那人的名字说出来,手底下在桌子上比划了个什么。 对面的人似是明白的“噢”了一声。 “哎呀哈哈哈,你们建华可真是有意思,这叫什么,<a href=https:///tags_nan/sanguo.html target=_blank >三国鼎立?” 到底也是自己打拼出来产业,温义辉现在就算做了再不应该再不忠的事,到了这会儿,也容不下那所谓的小刘总再这样侮辱了。 他的笑容依旧在脸上,但眼神已经沉了下来。 温义辉不碰自己手边的酒,挑衅一般的端起了旁边的茶杯,冲自己嘴边送了一口:“小刘总也别见怪,永宁这片地方就这么大,风气就是这样没办法,,贵公司内部不也是如此吗?要不咱们俩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坐到了一起呢?” “哈哈哈。” 对面的人笑了起来:“言之也有理,温总好度量,是我这个做晚辈的冒犯了。” “那咱们言归正传。”说着,对面的人像是挪动了姿势,将双手都放到了桌上。 从视频中的光影来看,那应该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一只手松开了自己手腕的表带,像是活动了活动手腕筋骨一般,悠悠道:“你找我来,看来是有新的办法了?” “嗯,我听说那件事你们办妥了?”终于说到了温义辉想聊的事了,他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妥了,人我们找到了。” 温义辉警惕的问:“确定是他吗?想找到个消失快二十年的人可不容易。” “怎么不容易?”对面那人声音充满了傲气,“那老头又毒又赌,藏不住的,稍微一打听就找到了。” 第259章 “不能出错。”温义辉低声道。 “绝对没问题。”那人坚定道。 片刻之后,温义辉说了声“好”,而后让自己的副手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一份文件,推到了对面人手边。 “目前建华的工程计划已经做到尾声了,其中这一期项目我觉得还可以动,贺振华手底下的人不多,到时候你们先从明面上入手,若是抢的过来,那后面的活也够你们赚的了。” 那人接过了文件放在桌上一只手随便翻了翻,似是不太满意:“要等到这会儿?那估计我早都被我二叔家的人搞死了。” “我能帮你的就到这儿了,前期他们铺太缜密了,贺振华早就有察觉,我的人插不进去手。” “哎。”那人无奈的叹了口气,合上了文件,大大啦啦的往桌上了一扔,“那先这样,但我也提前跟您说,这个项目太远了,不可预知性太多,说实话,我不太满意。” “那你找到的那个人也是下下策!”温义辉听后,像是猜到了那个人想说的是什么,忽然厉声喝道。 “哈哈哈哎呀,别激动嘛叔……” 温义辉依旧面露不悦:“你要的只是一个项目,我要的也只是保住我上面的人,大家各图所需,各凭本事,你把你想要的拿到了就行,不要最后把事情搞大了,那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原本就你先打听,我后才告诉你的,我是迫不得已,也没想到这事儿能被你记在心里,但小刘总,我也提前跟你打个招呼,你要是想在这件事情上大做文章,那我温某是绝不会跟着你干的!” “哎呀好了好了!知道了叔!” 见温义辉说的生气,那人连忙伸出了胳膊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生气别生气啊叔,我当然这事儿不好搞大,没必要么是不是,我都懂都懂。” 温义辉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指了指对面:“你啊,年轻人做事也要想后果,不能太狂了。” “知道知道……放心放心,我就是把那人留着,绝对不用他,叔你放心,来喝酒喝酒…” 温义辉无奈,低头拿起了酒杯给嘴里送了一口:“我这么说也是为你好……行了不说了,小马,你去把窗户关一下,这小风吹的人怪冷的…” 吧嗒。 视频戛然而止。 客厅里就贺振华和贺白两个人,时间凌晨两点,家里人都睡了。 “知行建工。” 贺振华靠在沙发上,面色严肃的开了口。 贺白在一旁坐着,手肘撑着膝盖,也是若有所思。 父子在这个信息量可观的视频中沉默了一会儿,贺白问:“知行建工里的谁,手腕上有那个样子的纹身?” 贺振华摇了摇头:“不知道,知行的老总是刘鹏,前几年在咱们公司年会上你应该见过。” “我看温义辉那王八蛋把对面那个人叫小刘总,据我所知,刘鹏是有两个儿子,老大叫刘行道,老二叫刘行业,两个都知行里面跟着他爸干,他这两个儿子我见过,年纪都不小了,这个声音听着不像,而且手上也没有那个纹身。” 贺白想了想:“那会不会是什么旁系的亲戚?” 贺振华靠在沙发上,把眼镜摘了下来,揉了把眼睛:“那就说不准咯,很有可能,不过知行建工这个公司一直搞得都是铁路基建,跟咱们整体差着行业着呢,平常不太有竞争关系,谁知道他们这次是攀上了哪个领导,怎么把这个工程咬的这么死,要不是最后魏厅出面,恐怕咱们也签不了这一单。” 贺白认真的听着,手里把着一份公司文件来来回回的翻弄,而后慢慢地说道:“竞标之前,你给过我一份参与竞标的其他公司的名单,我下去之后都查过一遍,确实,这个知行建工在路桥这块儿的成绩都不是很突出,平时也是一个低调的公司,没什么社会新闻,相关舆论也很少,但这次竞标咱们中间碰的这几次壁,我觉得这个公司的手段不简单,不是个善茬。” 贺振华听到这儿笑了:“当然,你是查的还是不够细,也在这个行业里钻的不够深,公司公关都是干什么吃的,能让你在网络上查到点什么黑料?如果你彻底到我这边干了,到时候你再看,这圈子里有几个善茬,一个个都狠着呢。” 说完贺振华满眼的忧愁:“人为财死 鸟为食亡啊小白,这个城市的黑暗面太多了,知行建工其实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咱们如果碰上一个能斗得过的,那算咱们有本事,但一旦碰上一个斗不过的,那落得一个家破人亡都很正常,这一行就是这样,都是黑的,牵扯政治牵扯经济并且利益巨大,所以公司的事我从来都不想让你涉足。” 讲到这里,贺振华深深的叹了口气:“哎,我一直都想着,等到时候我能抽得开身了,你要学医也都一切顺利,就赶紧离这个圈子远一点,压力都是小事,有时安全都是问题,你看那温义辉干的这事儿。” 贺振华眼底终于冒出了些火气,两个手指用力的冲茶几上点了点:“你说他跟那对面儿的小刘总说了什么了?你敢猜吗?” 贺白沉着头不说话。 贺振华没理会贺白的沉默,他头靠在沙发椅背上望着自家吊顶上的天花板,喃喃自语着:“公司里面现在两波势力,一个温义辉那个蠢货,还有一个现在还不知道。” “下来就是那个小刘总,他什么来路,又是什么目的,他身后是谁,为什么都到这个关头了,还要把这个项目夺过来?这不是硬从老虎嘴里抢肉吃?” 第260章 说实话,贺白在公司里面涉世未深,他在许多事情上还毫无头绪,甚至是贺振华说的“家破人亡”,都没有什么实在的概念,觉得这个词离他还是很遥远。 因为他毕竟是没有见过,从小到大他们认为贺振华每日的早出晚归都其实是在按部就班的上班,兢兢业业的上班怎么会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而这次温义辉和那个“小刘总”的谈话,是确确实实的让贺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看来一个普普通通的项目工程,一个不小心是真的可能牵连到家人。 视频中小刘总说的“办妥的”那件事是什么? 消失了快二十年,“又毒又赌”的老头又是谁? 那个手腕上有纹身的男人,究竟要做什么样的事,竟然叫温义辉都害怕? 贺振华说的对,这种未知,真的是想都不敢想。 第126章 “小刘总”2 贺振华把这件事情掰开了揉碎了,再由复杂至简单化的跟贺白大概梳理了一下,直至深夜。 “首先温义辉这个混蛋现在是冒出来了,跟我猜的大差不差,前几次的几个项目我就察觉出来他做事有二心,所以这次的东站工程我基本上没让他来插手,现在是证据确凿了,后面倒也好办了。” 说完,贺白问:“那温义辉说的另外一个人是谁呢?你心里有想法吗?” 说到这里,贺振华望着天花板想了想:“这个人…难猜。” 他烦躁的起身,走到玄关处挂衣服的地方,在自己穿回来的外套上左右摸索起来。 贺白看出来了贺振华在找烟,于是从自己裤兜摸出了一盒万宝路,给贺振华递了上去。 贺振华也知道贺白抽烟,顺手得跟接自己小秘书递过来的烟一样的接过了贺白的,然后两个手指夹着烟,指了指阳台的方向,示意他们去阳台抽。 于是贺振华贺白两个人前后脚的转移了战场。 贺振华双手忽得一下拉开了窗户,一股冷风结结实实的灌了进来,吹的贺白一个哆嗦。 他“嘶”了一声,裹了裹身上的衣服,然后从另外一侧兜里摸出了个打火机。 贺白一边给贺振华点着烟一边说:“那个小刘总说的三国鼎立是什么意思?抓住温义辉把柄的人是咱们内部的人,并且他跟你也不是一条心吗?” 烟头的火光在黑夜中忽的一闪,贺振华猛吸了一口:“其实不一定,咱们来码一码,公司里面的董事一共有四个,加上我五个人,我是最大股东,其次是你岳叔岳洪志,下来就是温义辉了,然后就是李明阳和祝斌这两个年轻人。” “祝斌第一个不可能,你斌哥那样你又不是没见过,我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那么现在就剩李明阳和你洪叔……” 说到这里,贺振华思索了片刻:“李明阳……你觉得像他吗?你都没太见过他吧?那人四十来岁,你把他叫叔有点把人叫老了,叫哥又好像差了辈儿,他是个留洋回来的,公司发展到后期才加入的一个新股东,他占股不多,也就是图有个虚名,人家主要还是搞他电子厂那一块儿,跟咱们这儿也就是个归国投资,到后面了人连公司来都不来了,就每年年底开个股东大会,会是他吗……?我觉得大概率不会了,他在建华是一点根基都没有。” “那不就……”贺白也叼着个烟,站在窗口哆哆嗦嗦的欲言又止。 贺振华明白了贺白的意思,他回头看了贺白一眼:“那不就剩你洪叔了是吧?” 岳洪志,可以说是跟贺振华、温义辉齐名的,建华集团开国元老级别的人物,他比贺振华还要大个两岁,在公司里可谓是德高望重,主要负责的还是房地产板块儿,和其他业务分的比较清。 但说到岳洪志团队的业务能力,那确实是可以说是建华集团的招牌,说让贺振华给他单独将房地产板块儿分出来做一个独立公司都完全说得通。 从开发到设计直至施工,建华集团的这几个板块儿都有岳洪志独立的团队,他甚至有自己大包独揽的独立工程,并且在岳洪志完成的大地产项目里,有一半都可以称得上是建华的“门面工程”。 他本就是搞建筑学出身的高材生,七几年的时候就跟贺振华相识了,然后再兜兜转转的结识了当初在南港当包工头的年轻的温义辉。 贺振华有头脑和谋略,温义辉有身上的油条劲头和施工经验,再加上岳洪志的才华,这三个人才能一鼓作气的一步步的拼到了现在。 贺振华可以肯定地说,如果没有岳洪志,那么建华集团就不会有房地产。 如果按那个小刘总说的“三国鼎立”的话来讲,那他岳洪志绝对是猛将一名,也绝对是最具威胁的一位。 可贺振华不愿相信那个有二心的是岳洪志。 一个是他认为,岳洪志这个人主要的心思还在地产上,并且路桥基建方面的事岳洪志是不碰的。 再一个,岳洪志这个人还是比较正派的,他跟温义辉不一样,他没有温义辉身上的滑头。 但,温义辉都要反了……这个他们浮浮沉沉三十多年的兄弟都开始算计自己,要开始搞小动作了,那岳洪志又能不能抵得住诱惑呢? 贺振华想到了这里,心里又毛的不行,他无奈道:“如果你洪叔跟你辉叔一样,都在打这个项目的坏主意,那……那我干脆也别干了,洗洗回家睡觉了。” 第261章 贺白望着窗外远处的路灯,吸了一口烟,然后低声说:“洪叔不像。” 贺振华:“是,我也觉得他不至于。” 贺振华话音刚落地。 贺白:“可又最可能是他。” 贺振华:…… 他冲着贺白愁眉苦脸道:“那要不明天爸就把辞职信拟好算了?” 贺白:…… 贺振华的玩笑开不了几句,他见贺白脸色不怎么好,忽然一阵酸楚涌上心头:“你说爸干了这么久,很失败是吧?” 贺白听后摇了摇头:“不,不是你的问题,是他们经不住诱惑。” 贺振华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而后道:“哎…也不能这么说。” 他盯着楼下深夜零星来往的车辆,慢慢地说:“这诱惑可不是小孩的一块糖果或者女人的一个包这么简单呐。那是几百万甚至几千万的事情。” “一个人揽不下来,得好几方人一块揽,有的时候你明知道这个钱赚不得,可你的伙伴却不觉得,你只有一个伙伴要去赚还好说,但如果你所有的伙伴都想去赚这个钱,你不去做也会被硬推着,卷进这场纷争里。” 贺白在一旁静静地听,他似是忘记了阳台的冷风,手指上夹的烟在那外面的冷空气中星星闪闪,指尖冻得发白了也不知道放怀里暖一暖,就硬生生的跟贺振华趴在窗框上硬冻着。 贺振华也没心情再抽了,他捻灭了手上的烟,又继续说:“你看你辉叔现在走到了这一步,铁证都被我捏在了手里,按道理我应该现在就带人冲他家里去,先是一通骂再是一通揍,最后再把他从董事会除名了去,可你看,我现在连火都没怎么发。” 贺振华把那半根烟蒂放在窗台上敲了敲:“是因为我太明白了,你辉叔一定也是迫不得已了,这件事如果只归于经不住诱惑的话,那你就是把你辉叔想小了,他要是经不住钱的诱惑,那他就不会跟着我干到现在了,况且,如果这工程顺顺当当让建华干,你觉得他会少赚吗?这可是他自己的盘子,他拱手让出去给别人干,别人给他分的钱能比他自己公司给的多?” “那他为什么……”贺白问。 贺振华倚在窗框上抱着臂,耐心的给贺白解释了起来:“你看,他说他被人抓住了把柄,这把柄能让他主动约别家公司的人出来,直接把公司内部文件卖掉,那这事儿肯定不会小。” 说到这里,贺振华也跟着想了想:“我估计不会是类似于送‘土特产’被拍到,或者找小姐被录像这么简单,指不定……是有人拿捏住了他家里人了。” “与其说这是把柄,不如说是有人抓住了他的弱点——他有个女儿,今年刚上大学,家里就那丫头一个,宝贝的很,保不齐就是那姑娘被人盯住了。” 此时贺白也捻灭了手里的烟,他从阳台的小桌台上抽了张抽纸,将自己和贺振华的烟头包了起来。 蒋萍在阳台上养了几盆水培的绿植,贺白细心的将那包烟头在绿植的花盆里沾了沾,而后将那坨湿漉漉的纸团捏在了手里,打算一会儿扔掉。 他一边收拾着手里的东西,一边问:“那都这么多年了,多少工程都是这么千难万险的过来的,如果有人能拿他女儿说事儿,那他女儿都能被绑架一万次了,怎么这次……” “曾经应该是他有能力保护他女儿,也有人能帮他保护。” 贺振华一边看着贺白收拾一边说:“就像我把你们也藏的很深一样,圈里人甚至连你妈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现在……”贺振华顿了顿。 等贺白将包着烟头的纸团扔进了垃圾桶里,贺振华才再次开了口:“我估计是他自己没能力保护了,甚至可能是以前帮他一起护着他女儿的人,现在要反咬他一口。” 听到这里,贺白皱了皱眉头:“那你说……” 他在阳台的水台里冲了冲手:“辉叔说的那个,消失了二十年的人说的是谁?会不会跟现在要反咬他的人有关系?” “不好说,我看他们聊的那样子,指不定不是一码事。” 这问题也是贺振华一晚上都在思考的问题,他手指在窗台上点了点,道:“我也得想想,我刚才脑子里也一直在琢磨这件事,还没什么头绪。” “会不会他们冲的其实是洪叔?”贺白问。 “不太可能。”贺振华皱起了眉,“你洪叔这两天搞大宅建设的那个盘子搞得焦头烂额,这工程他都没派他自己的人跟,知行建工是跟咱们一起竞标的公司,大概率冲的是我,他们把洪叔搞垮了没有意义。” 说到这里,贺振华再次陷入了思考:“二十年前…又毒又赌……” 忽然,一个名字浮现在了贺振华脑中。 他想起了蒋沐凡在开学前跟贺白在永音门口出的那场事故…… 还有那个保单上,让人有些心惊的签名。 会是他吗? 怎么可能…… 霎时间,贺振华沉下了脸,他扭头望向了贺白,问道:“凡凡最近在干嘛?” 只见此时贺白也是面色凝重:“我刚…也想问你个人。” 贺振华警惕的站在原地,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一声不吭,等着贺白接着往下说。 贺白盯着贺振华吸了一口气—— “他最近,带了一个成人学生,叫吴天良。” “这人你听说过吗?” 第262章 …… 第127章 一步之遥 深夜,老贺家的老三室的阳台上。 贺振华极力的压制着自己的慌乱:“他在凡凡身边多久了?” “没几天,元旦才接触上的。”贺白认真道。 贺振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想办法让凡凡把这个人拒了!不对,干脆也别叫他在那琴行干兼职了!” 贺白也是想都没想的说了一句“好。” 贺白的话音刚落,贺振华揉了把自己的眉骨:“最近凡凡的动向你盯着点,我最近叫小张亲自接送他上学。” 这时贺白才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么严重吗?这个吴天良到底是什么来头?” 贺振华抬眸看了眼贺白,将自己的声音放到了最低—— “那是凡凡他亲爹!你说严重不严重。” 贺白倒吸了一口冷气,瞳孔骤缩。 …… 从贺振华知道吴天良出现了开始,那晚就注定是一个不眠夜了,贺白跟贺振华一直在阳台上把这件事合计到了凌晨四点。 两个人像是谁也不知道冷似的,都只是身着一身简单的秋款睡衣,把烟抽的一盒接着一盒。 最后冷静下来之后,贺白觉得还是先不要反应过度,免得打草惊蛇。 既然吴天良只是刚刚出现,还没怎么跟蒋沐凡接触,那他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跟蒋沐凡表明自己身份。 如果吴天良在这个时候亮身份,蒋沐凡也不可能会相信,所以一时半会儿蒋沐凡那边应该出不了大岔子。 但万一吴天良那边是个急性子,真的一去就要跟蒋沐凡认儿子,以贺白对蒋沐凡的了解,就算吴天良带着dna报告去,蒋沐凡也会觉得那是个假东西。 所以到那时候蒋沐凡要是不信了吴天良,也算是件好事情,他们就有理由让蒋沐凡辞了他那个兼职,安安生生上学去了。 可当然,这是个下下策,贺白想的也只是最坏的结果,和最后的对策,他能不拖到那时候就不拖到那时候。 这事儿最好能一星半点的都不要沾到蒋沐凡身上去。 然后一步一步来,最重要的是不能吓着那小孩儿,贺白想。 最后贺振华也表示同意,毕竟这是蒋沐凡自己找的第一份兼职,家里人都看得出他喜欢干这事儿,如果贸然强行阻止,那也有点太不人道了,而且估计琴行那边也得扯皮扯半天。 指不定吴天良那边的人再借此机会,借题发挥,搞一个投诉或者找几个人去琴行闹一场,对凡凡也不好。 所以要好好想一个不易让人察觉的法子,顺理成章的赶在吴天良那边要使幺蛾子之前,把蒋沐凡从这趟浑水里拉出来。 …… 第二天天刚亮,贺振华悄摸声息的从卧室里出来,又到了昨晚被他和贺白整的满是烟味的阳台上,给他的秘书张竹生打了个电话。 张竹生是个前几年才被贺振华提拔起来的年轻人,三十五六岁不上不下的年纪,如今跟了贺振华也快十年了,做事细心缜密,人也活套能吃苦,从一个小小的监理干起,后面被贺振华看上了,带到了身边当自己的助理用。 贺振华虽然说是个董事长,但跟那些搞金融的玩儿资本的大老板还是不一样,他一个跑工地出来的,就算是到了这个位置上,很多事情还是需要亲力亲为,自己来操心。 所以张竹生主要的工作内容就是给贺振华开开车、跑跑腿,再负责一下贺振华的日程安排,其他像约人送礼,视察工地这种事张竹生就是个普通的拎包跟班,不过多参与传话。 虽说张竹生工作内容琐碎,也没什么工作重点,却事事都是重要的,桩桩件件都是贺振华心腹才能碰的,算是贺振华在公司里最信得过的也最敢用的人。 于是盯着蒋沐凡的这事,贺振华也就敢交给他来做。 原本贺白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但贺白再怎么说也还没到成为贺振华的左膀右臂,建华集团大太子的地步,他还有他的学业和正事儿在。 而且这事儿不可控性也有点多,万一真有个人身安全问题了,贺振华一搭搭两个儿子进去,他不值当,也搭不起。 要不是这次觉得事态略微有些失控,贺振华甚至都不想跟贺白聊这件事。 所以凌晨四点他跟贺白说赶紧睡觉前就跟贺白安排好了,叫贺白先把自己学业上的事情搞好,其他的事交给张竹生,只要贺白好,他也能保证蒋沐凡在学校也好好的。 可别弄的自己公司的事儿还没个影,贺白期末先挂个好几科。 贺白觉得也靠谱,于是第二天一早,就赶了个早班车,先回学校上课了。 医学生哪有休息的资格,贺白元旦假期消失了三天,他们的课题小组都炸锅了。 一回宿舍,贺白就被一个憨憨壮壮的男孩儿一把搂住了脖子,话还没说出一句就要被那人撂倒。 “你丫死哪儿去了!我电话都要打爆了你不知道啊!” 那小子手底下没轻重,对自己的吨位也没什么数,胳膊刚挂上贺白的脖子,就打算跳到贺白背上去。 谁知道贺白这次一回来怎么成了个弱不经风的了,没能扛住这憨憨的这么一跳,腿下一软,直接跪到了地上,然后连带着背上的那个大冤种一块儿来了个狗吃屎。 “我靠……” 那冤种也被摔懵了,但他脑子还都好着,还不错的有点医学生的敏锐劲儿,等摔到地上了才感觉到了贺白的不对劲—— 第263章 这人怎么身上都软了? 但那个时候已经晚了,只见贺白脸色发白,趴在地上起都起不来,额角一层冷汗。 冤种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就要扶贺白起来。 刚抓住人的胳膊,就听见贺白没力气的求饶:“哎别别别……” “你怎么了你?地上凉!”冤种惊道。 “头疼。”贺白低声回了一句,没动弹。 冤种急了:“头疼也不能睡地上,来来来我拉你起来。” “求您了我的明明啊……”贺白无力的哀嚎了一声,“我自己起来,你别动我。” 所以这个冤种就是任明,那会儿他俩还没选方向,还住在一块儿学临床着。 任明才不管贺白愿意不愿意,他个子一般力气却大,不容商量的架起了贺白的胳膊,一把把人拉到了旁边的床上去。 原本贺白状态还可以,但他实在是太累了,元旦放的这三天假是一天都没有休息好。 住了两天酒店抽了两天烟没怎么睡,结果昨天又跟贺振华熬夜受冻到了凌晨四点,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就又来赶长途车。 贺白觉得自己现在累的只能保证还能喘口气,却万万承受不了任明的这一身的腱子肉的。 等任明那狗把他摔地上的时候,贺白就知道完蛋,要垮了。 但总体来说,任明把他扯到床上还是对的,大冬天的,他再敢在地上再多趴五分钟,分分钟绝对要发烧。 上了床后贺白依旧是头痛欲裂,他随便扯了个被角把自己裹了起来。 任明见状随手抹了一把贺白头上的冷汗,说道:“你安生躺着吧,我给你拿块儿巧克力去。” “不要巧克力,来点顶饱的吧宝贝儿。”贺白叫住了任明,声音在被窝里闷闷地说。 “行。”任明也是好说话,“那我去给你带早点去,顶饱的啊,想吃肉点的还是素点的?” 贺白:“肉的肉的,我要补充能量……再来杯甜豆浆,糖多多的放。” 任明笑了,套了个棉服就往出走:“能行,看我腻不死你。” 贺白没劲儿再跟任明逗乐子,只颤颤巍巍的从被窝里伸出了只手朝任明的方向摆了摆,示意他快去吧。 于是任明前脚刚出宿舍门,贺白后脚就在床上睡着了。 他顾不上这几天乱七八糟的事,把一切烦恼和担忧都交给了天意,自己一股脑的投奔周公去了。 再不闷一觉,就真的要“先行一步”了。 沉入黑暗时,贺白暗暗的想。 …… 蒋沐凡醒来的时候早上七点整,他今儿要上学去,起来的时候贺白已经没影了。 贺振华一脸黑眼圈的坐在客厅里看报纸,蒋萍捏着鼻子在屋里走来走去,不知道在收拾什么。 但从她就没个停的碎碎念里蒋沐凡大概是听明白了,贺振华这是把家里阳台整成个大烟囱了。 “抽烟要开窗户啊要开窗户啊!你看这味儿!” 贺振华一脸的精神衰弱,还嘿嘿的陪着笑:“开啦开啦哎呀,我咋能不开窗户抽烟呢嘛。” 蒋萍冲着贺振华凶了一句:“开窗户了怎么还那么大味儿!” “那…那我也不知道,可能晚上风大,把烟味儿都给吹进来啦。” “阳台的衣服全都是烟味儿!”蒋萍不听贺振华辩解,依旧自顾自的唠叨着。 她拿起了蒋沐凡这天要穿的毛衣在手里用力的掸了掸:“昨天才给凡凡熨好的毛衣,挂在这里想着他今天能穿,你看被你搞得。” 蒋沐凡起来见贺白不在,怪失落的,心情也不是很好,他听着蒋萍在屋里啰嗦来啰嗦去,洗漱完毕之后也是烦了。 “好了好了妈。” 蒋沐凡从厕所里走了出来,头发丝儿上还挂着洗脸没干的小水珠,他接过了蒋萍手里的毛衣,淡淡道:“这点儿烟味儿有什么,拿来吧我一会儿要走了。” 贺振华在一旁点头:“就是就是。” 蒋萍狠劲儿的瞪了一眼贺振华。 贺振华又是嬉皮笑脸的冲蒋萍使了个坏脸色,而后自然的冲蒋沐凡叫了一声:“诶凡凡。” 蒋沐凡回头:“嗯?” “一会儿我也要往你们学校那边去,公司人来接我,顺道送你一程。” 贺振华缓缓道。 第128章 刻苦学习 蒋沐凡没察觉出哪里不对,永宁市到处都是贺振华的工地,谁知道他的工作安排是什么。 早上有人送,不用挤公交,蒋沐凡一百万个愿意。 于是没过一会儿,贺振华就带着蒋沐凡下了楼,父子二人一人手里捏了一个蒋萍做的三明治,画面又和谐又滑稽。 张竹生已经在车里等了,公司做起来了之后给贺振华配的车也体面,是一辆黑色的奥迪a7,档次品味都配得上建华老总的人设。 只是贺振华平常却没什么老总样子,人张竹生每天上班都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贺振华永远都是一身休闲装的打扮,非必要场合绝不穿西装,一切以舒适为主。 蒋沐凡一个学生更是,毛衣外面套羽绒服,下面一个牛仔裤和白色运动鞋,跟在穿着一身北面的冲锋衣老爸的后面。 张竹生坐在奥迪a7的驾驶室里朝外面一望,直接乐了,谁能想到这对儿看着像是去上市场买菜的父子,一会儿要上这高端商务车上来呢。 “嘿贺总!这儿呢!” 第264章 张竹生摘下了自己用来装逼的墨镜,摇下了车窗,冲正四处找车的贺振华打了声招呼。 贺振华那又是近视又快老花的眼睛这才瞅见了张竹生的人,他带着蒋沐凡朝张竹生方向走去。 张竹生见人过来,连忙下车,给贺振华拉开了车门。 贺振华平日里上班都自己要么开车要么公交,很少让公司的人来接,他其实一直有专门的司机,但从来都没用过,最后就分给温义辉或者岳洪志这两个老头用了,谁今天有急用,就联系他那个常常没活干的司机去。 所以这偶尔用一次公司配车,还得张竹生亲自来开。 张竹生是一个人干好几样活儿干惯了,也没觉得什么,反而干什么像什么,油条惯了。 这年轻人也有趣,贺振华平常也喜欢逗他,这会儿看张竹生给自己有模有样的开车门,变嘲讽了张竹生一句:“哟,小张专业啊。” 张竹生一边乐乐呵呵的给老板把门打开,把老板和老板家二公子送到车里,又像模像样的给人家把车门又漂亮的关上后,自己坐回了驾驶室。 “还行吧贺总,您看我这表现值不值得加一份专职司机的工资?”张竹生坐在驾驶座上,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跟贺振华开着玩笑。 贺振华靠在后座上,也一句一句的不着边际:“那这司机礼仪还可以,算你过关,一会儿再考核考核下你的车技。” 张竹生发动了车子,打了个转向灯准备起步:“那车技更没问题了贺总。” “那行啊。”贺振华笑道,“那我看看你这个司机是不是永宁活地图,永宁市音乐学院知道在哪儿不?你要能把我家凡凡送到,这个月就给你涨工资。” “哈哈哈,简单呐。”张竹生把着方向盘,轻踩了一脚油门,把车开上了主路。 “咱们小少爷几点到校?我保准给您准准送到。” 蒋沐凡见张竹生在问自己,乖乖巧巧的答了句:“七点五十到校,叔你慢点开不用急。” 贺振华听到这儿笑了,他拍了拍蒋沐凡的肩膀,冲张竹生的方向努了努下巴:“你管那货叫哥就行啦,他比你哥没大几岁,也是个毛没长齐的半大小子。” 听到这儿张竹生不乐意了:“贺总可别乱说,我们家丫头今年都幼儿园大班了,怎么毛没长齐呢,我们毛旺得很呢。” 贺振华一脸佩服的竖起了大拇指:“对对对,你毛最旺,比血旺还旺。” 这一大早的贺振华和张竹生一句一句的逗乐,没有一点上下级的感觉,蒋沐凡坐在后面听的直想笑,没一会儿,就到他们学校了。 张竹生和贺振华两个人精,搞定一个蒋沐凡就跟玩儿似的,贺振华见蒋沐凡安全进校之后,知会张竹生把车在学校门口找了个地方停了下来。 蒋沐凡兼职的琴行紧在永音附中的隔壁,门面很大,一眼就看到了。 贺振华朝那个琴行的方向给张竹生指了指:“就那儿,你把附近来往的人都盯着点儿。” “行。”张竹生一改之前的不正经,板下了脸。 “那个吴天良我刚托人大概先查了查,目前只能查到他是今年三月份从泰华火车来的永宁,但具体来干嘛,在泰华那边又是个干什么的还没查清楚。” 张竹生一边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一边跟贺振华汇报了他这一两个小时所调查的结果。 贺振华坐在后座上半闭着眼睛休息,简单的“嗯”了一声,道:“最近你就先把这事儿办好,其他的先放一放,我到时候让高凌来就行。” “没事儿,顾得过来。”张竹生坐在前面答道。 贺振华没往下接,继续问起了吴天良:“那你看他来永宁之后都住哪儿,他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能摸得出来是谁指使的吗?是不是知行的人?” 张竹生摇了摇头:“刚还想跟您说,吴天良背后估计不简单,他进了永宁之后,就再也查不到其他线索了。” “我用尽了所有的关系,都查不到,就像是就有人把他藏起来了一样,只在他想露面的时候露面,其他时间,这人就像是不存在,住址,单位,电话,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个结果贺振华想到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没事,慢慢查。” 张竹生:“好。” 说完,贺振华也不想再思考了,他明显能感觉到,现在自己连带着全家人的都在明里,而温义辉对面的“小刘总”就是那个暗里的人。 多想也没用,贺振华放松的靠向了后座椅背,对张竹生说:“行了,去公司吧。” “那最近凡凡就拜托你了。” “没问题。”张竹生认真的答应着。 …… 元旦过后学生就再没有假期了,那年年过得早,上不了几天学就是寒假了。 附中的孩子们临到了期末一个个都是闷着头练琴的,管弦乐的就更忙了,还要排交响。 陈晓星是个例外,这年他爸给她把d国皇家音乐学院的名额搞到了,高三上半学期再在永音呆一个学期,高三下就直接飞过去,先适应一段时间,再把语言巩固巩固。 跟学校里也打点好了关系,附中毕业证到时候也给批一个。 其实附中的孩子会有一大半走陈晓星这条路,但一般都是进了高三之后才开始准备,该去比赛的去比赛,该找老师上小课的上小课。 第265章 等到那时候,班级生活就比较没氛围了,大家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人心也就散了,所以有的时候走到高三年级的时候,那一个个班里都没几个人。 可能陈晓星想去念的学校比较难申请,所以她的父母就早早给孩子做打算,结果这打算打着打着,还让陈晓星成了班里第一个解放了的。 大冬天附中的琴房里,里面一个个都是抛头颅洒热血的练琴的孩子们,就是唯独找不到陈晓星和蒋沐凡的。 陈晓星人家好说,人家有下家了,而蒋沐凡,这个还不知道自己路在何方的蒋沐凡倒确实也是心大—— 他这会儿还一门心思的想着,怎么才能跟他嘴贱人凶的梦中情人儿高高兴兴的谈场恋爱的事儿上。 于是收假第一天,蒋沐凡一进教室就逮住了正趴在桌上吃零食的陈晓星。 “别吃了别吃了,把你那违禁小说赶紧拿出来让我看看!” 陈晓星嘴里叼着一片薯片,被蒋沐凡晃的碎渣撒了一桌子。 她瞪大了眼睛:“什么违禁小说!你说话注意一点!” 蒋沐凡嬉皮笑脸的逗她:“你那还不违禁,讲的都是男孩子跟男孩子在一块儿搂搂抱抱卿卿我我。” 陈晓星一个白眼:“切,你懂什么。” “我确实不懂。”蒋沐凡点了点头,而后手指戳了戳陈晓星的胳膊,“所以今天带了没带了没,最近存的是男孩子跟男孩子谈恋爱的还是女孩子跟女孩子谈恋爱的。” 陈晓星嫌弃的撇了一眼蒋沐凡,把手里的薯片放到了桌兜里,然后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当时最新款的mp4。 蒋沐凡看见“哇塞”了一声:“换新设备啦,你爸是真不打算让你好好上学了啊。” 陈晓星一边开机一边得意着:“我也是靠我的本事拿到这mp4的好不好。” “对对对。”蒋沐凡搓着手点头道。 开了机之后,陈晓星打开了她的宝藏文件夹,像是在给蒋沐凡显摆自己的藏宝阁一般。 “这mp4就是比我那破学习机好用,放假我翻腾了三天,我把我所有的宝贝都放进去了,这下可以撒丫子好好看了……你看,既能看视频,还能看小说,你看这屏幕,多清晰!你看这小说这界面,多护眼!” 蒋沐凡在一旁乐着,一点儿没觉得这mp4有多好,净觉得陈晓星蠢了。 “那你这一下方便多啦。”蒋沐凡殷勤道。 陈晓星喜滋滋的摇头晃脑:“可不嘛。” “那你快给我推荐推荐,你最近都看啥好看的了?”蒋沐凡搓着手问。 陈晓星这才反应过来奇怪:“你怎么忽然对我看的小说感兴趣?” “就好奇嘛。”蒋沐凡道。 陈晓星狗鼻子一嗅:“不对,你没事儿好奇这干嘛?我跟你说我这口味可特广泛,男孩子和男孩子我也有,女孩子和女孩子我也有,当然男孩子和女孩子我也喜欢看,你说你好奇……?来!实话召开!你好奇哪一个!” 蒋沐凡撑着下巴做思考状:“嗯……” “我好奇男孩子跟男孩子的。” 听完,陈晓星双手捂嘴,眼睛瞪得像铜铃,“卧…”了一声。 蒋沐凡没能让她把那个“卧槽”说完整。 他冲着陈晓星认真道:“我要看那种,深爱的、热烈的、撕心裂肺刻骨铭心,没有一点拖泥带水,不要狗血剧情也不要古装玄幻。” “就那种,主线只讲爱情的,男孩子与男孩子在一起的故事。” 第129章 威尼斯船歌 陈晓星不管蒋沐凡是怎么想的,虽然她基本上已经猜到蒋沐凡大概率是弯了,但她也不在乎,只要有人愿意跟自己一起刷电子书,那在座的各位就都是知己。 毕竟在这冷门爱好里,自己总是孤身一人,也没个伙伴的感觉实在是太孤单了。 蒋沐凡这忽然冷不丁的如此兴趣高涨,陈晓星就拿他当家人,老爸给买的最新款的mp4她自己还没看个多少天,说借人就借人。 不但叫蒋沐凡把设备带回家慢慢欣赏,还给蒋沐凡贴心科普了许多知识。 从机器的用法到什么小说都存在了什么地方,再到一些“专业术语”。 陈晓星讲的是乐此不疲,蒋沐凡听的是津津有味。 最后,蒋沐凡在陈晓星的热情推荐下,选了一本没有狗血剧情,也不讲修仙道义,只是一本纯粹的现代都市爱情小说来看。 两个原本是两条平行线的男孩子,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相遇相识,在相识的过程中又机缘巧合的起了微妙的化学反应。 然后两人从暧昧的小火苗慢慢变成了炽热的爱,最后他们经历许多坎坷与挫折,却靠着两人的坚韧与坚持,终于走到了一起的故事。 俗套、简单,却又那么的叫蒋沐凡向往。 他不知不觉的捧着陈晓星的mp4沉迷一般的看了整整一天。 课是一点儿都没听进去,这要叫蒋萍知道了,那估计能气死。 但故事确实太吸引人了,蒋沐凡读着里面的文字,有许多话就好像是在说自己一样—— 如果自己是沉浮于漫漫星河中的一粒尘埃,那他就是那条来接自己的船。 他真是生了一副清高的样子,可他却极想成为他深不见底的清澈眼眸里,独一无二的心事。 哪有什么对错,他们善良,正义且真诚,什么是对,而什么又是错? 第266章 冥冥之中,他们仿佛是注定要相爱的。 可为什么他们明明相爱,却最后要分开? …… 那个小说很短,就算是细细看的话,几个小时也就看完了。 蒋沐凡茶饭不思的坐在课桌前,翻着陈晓星的“爱的启蒙”,一看就是一整天。 等他再回过神来望向窗外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差不多都该收拾书包回家了。 蒋沐凡看着窗外橙色的光,轻轻的叹了口气—— 不过就是爱情罢了。 何必要分个三六九等,情之深浅呢? 不过就是每日都想再见罢了。 又何必要讲清楚究竟是想作伴还是想厮守呢? 贺白那家伙……要不就是屁事儿多,要不就是个胆小鬼吧。 蒋沐凡默默的想。 他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想给贺白打个电话。 可手机在手里攥了许久,他都没能拨出去。 还是有点怵。 还是怕被对面怼了个无话可说,体无完肤的回来,划不来。 正思索着,蒋沐凡的手机忽然接到了条短信,是张竹生的,今天在车上不知说到哪儿了,蒋沐凡跟张竹生互相留了联系方式。 “小凡,晚上几点放学?哥这会儿刚好路过你们学校,你爸叫我捎你回家。” 嘿? 早上能偷个懒,这晚上又不用挤公交了? 蒋沐凡本想回一个好的,然后再把自己放学的时间给张竹生发过去,李想的短信又到了。 “亲爱的,晚上别忘了有课哈。” 啊靠! 蒋沐凡脑门一拍,真差点忘了! 他匆匆给张竹生回了个短信表示拒绝,而后放学铃声响起,蒋沐凡慢慢悠悠的收拾了书包,把陈晓星的mp4恭敬奉还后,去了隔壁的艾斯曼琴行。 …… 李想是按公司规定,照着店里的课表,给老师挨个通知的。 因为元旦三天假,又休假也有补假,有的学生要请假有的老师也要停课,课表都很乱。 现在收假了,要恢复正常了,难免有老师或者学生收不了心,把上课这茬事儿给忘了。 所以公司一般就会让李想给自己分管的这几家店的老师们,等到了开始正常运作的时候,都给再提前通知一声,以防闹出乌龙。 蒋沐凡放学时间和李想给他排课的时间中间隔了半个小时,李想说给他留点吃饭时间,要不太辛苦。 可蒋沐凡也懒得去吃,他提前了半小时到了琴房,一个人等吴天良来。 艾斯曼琴行的琴房也是装修的毫不马虎,大大的落地窗直面向后街的街道,跟永音的后门开了同一个方向。 那条街道上种了一排樱花树,一到了开春的时候就万分好看,在这个琴房上课练琴,景观又好,还能起到不错的宣传作用,比学校里面的那些琴房的环境要舒服太多了。 蒋沐凡靠在琴上望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闲来无事,于是打开了书包,从里面掏出了几本谱子出来。 那是几本专业课老师自己印的小曲集,都是小品类的小曲子,蒋沐凡有一些还没弹完,于是趁着这会儿功夫想摸着玩儿玩儿。 那是一首比较舒缓的古典音乐,简单好上手,两三下就被蒋沐凡扒出了个大框架。 不过这条曲子气息感要求的比较高,是一个不太需要技巧,却非常需要乐感的曲子。 于是他把练习的重点都放在了感受音乐线条上,正投入着,忽然身后传来了一个温和的声音。 “门德尔松的威尼斯船歌。” 蒋沐凡停下手,意外的转身—— 一个体型消瘦的中年男人抱着几本钢琴基础教程,端端正正的站在门口。 是吴天良。 见人,蒋沐凡笑着叫了声:“吴叔。” “蒋老师。”吴天良也微笑着进了琴房。 蒋沐凡赶紧给吴天良让出了位置,自己坐到了钢琴旁边的小椅子上。 吴天良规规矩矩的把书放到了琴谱架上,坐在琴凳上搓了搓大腿,像是有些紧张一样,等着蒋沐凡开始给他上课。 蒋沐凡头一次接正课学生,正课和陪练区别挺大的,陪练把小朋友的钢琴作业问一下,然后按着老师布置的陪着小朋友弹就ok了。 但正课就不一样了,要摸清学生的学习目的,想学成什么样的,走什么样的路子,有的小孩儿就是学着玩儿,不能给太大压力,但有的小孩儿就是按一个长期的兴趣培养的,想一技傍身,那就得走传统钢琴的教学模式了。 蒋沐凡是个纯粹的弹琴可以,教琴目前还是小白菜一个,对于吴天良这种学生其实也是有一些生疏,主要还是不清楚来学琴的人在这方面都是什么接受能力,他怕自己给人挑的曲子不合适,直接给人练怕了去。 于是 第1节 课,蒋沐凡就想先跟吴天良聊一聊,看他想学个什么样出来—— 毕竟能一进门就给你报出作品名的非专业人士实在不多。 “没发现吴叔挺厉害啊。”蒋沐凡以一个礼貌的微笑开了口,“这都能听出来,平常很喜欢听古典音乐吗?” 吴天良低低笑了笑:“其实不太听,我太太有一度很喜欢,但听的都很入门,类似花之圆舞曲那种。” 蒋沐凡意外道:“那很好啊,能喜欢听并且静下心来听古典音乐的人很少的。” 第267章 “是啊是啊,我是不太能听懂的。”吴天良说,他的双眼沉在那副破旧的镜片之后,谁也看不清他此时是什么神情。 “但我太太却可以一个人守着收音机,安静的坐一下午。” “那阿姨一定是一个很温柔很有耐心的人吧。”蒋沐凡真诚的说。 吴天良此时才敢扭头看向了蒋沐凡,他的眼中似是有许多复杂的情绪:“我的太太人很不错,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只不过她走得早,已经离开我很久了。” “啊……” 蒋沐凡一时语塞:“抱歉,吴叔。” “没关系。”吴天良道,“不过现在她在乎的人都过得很好,我相信她在天之灵应该不会有遗憾了。” “嗯,一定的。” 蒋沐凡安慰着吴天良:“阿姨一定最希望的就是你能过的好,只要你开心,她在天上就一定会放心的。” 听到这里,吴天良苦笑了一下,低下了头,什么都没说。 “您想来学琴是因为阿姨吗?”蒋沐凡问。 吴天良想了想,说了句“算是吧。” 蒋沐凡抿了抿嘴,看着眼前这个亡妻多年的中年男人,忽然想起了自己在陈晓星mp4上看到的爱情小说。 他同情的问道:“您一定很想她吧?” “……” 蒋沐凡的话音就像是根针,落在了寂静的空气中,显得琴房静得有些冰冷。 吴天良在这冰冷的空间里细了细鼻子,他的声音似是带了些颤抖。 “想啊…” 吴天良深深的叹了口气:“我们曾经很相爱。” “只是后来可能我们都有些变了。” “因为什么呢?”蒋沐凡好奇的问。 “嗯……” 吴天良想了想,他望向了窗外光秃秃的樱花树:“因为我做错了一些事,也因为她爱我爱的太傻了,所以我们最后分开了。” “相爱容易相守难呐。”吴天良接着说,“太复杂了,两个人之间的事。” 蒋沐凡:“很复杂吗?相爱就在一起,不爱了就分开,如果背叛了就是不爱了,洒脱的一拍两散不就结束了吗?” 吴天良瞅了眼旁边的蒋沐凡,眼中带了些长辈看孩子的“不计较”。 “如果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这么简单的话,那何来愿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句祈愿呢?” 吴天良耐心的接着说:“谁会跟一个人热恋一辈子呢?总要经历柴米油盐生活苦楚,也总要面对艰难险阻的,大风大浪面前要还能坚守到最后不分开的,那才是真正弥足珍贵的感情。” “所以你们是因为没能经得住大风大浪,所以才分开的吗?”蒋沐凡问。 吴天良仿佛也没觉得蒋沐凡的问题冒昧,他双手交叉的搭在膝盖上,大拇指有意无意的摩擦着另一只手的指关节。 他缓缓地说,甚至像是在忏悔:“她是因为我没能经得住大风大浪,才去世的。” “都是因为我,一场大火,把她带走了。” …… 此后的许多年,蒋沐凡再回忆起当时的这场对话,他能感觉到这大概是吴天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对他和母亲是抱有真心与愧疚的。 第130章 他疯了他 那天蒋沐凡跟吴天良的第一堂课,聊天就用了大半个小时,最后他只匆匆跟吴天良讲了点五线谱就下课了。 吴天良听课听得很认真,讲故事讲的也有趣,蒋沐凡还挺喜欢和这个大叔聊天。 那半个小时的谈天里,蒋沐凡得知这大叔以前是报社出来的,怪不得说话办事,举手投足之间都有许多书生斯文气。 他还讲了一些他和他曾经的太太的一些事,桩桩件件皆浪漫。 蒋沐凡正巧最近就在这小圈子里陷着,不论这大叔怎么讲,他都爱听。 吴天良说自己曾经在报社做过一些有关古典音乐的专题,从莫扎特到贝多芬,那几期内容都像是文艺科普一类,那既然要做专题,那就要大量的去花时间钻研和学习。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机缘巧合的,他和他的太太相遇了。 但遗憾的是,他的太太是个书香门第的大户人家出身,而自己却是个要家世没家世,要事业没事业的小穷编辑,从出身到成长,他们两个都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的人。 于是在恋爱中,女方父母是万般阻拦,男方朋友也过来好心相劝,叫他们想想未来想想以后——恋爱自由,可生活却是残酷的。 那时候全世界都在说,他们两个不会有结果。 这声音就像是一剂催化剂,在他们身边出现的越多,他和他的太太就爱的越深。 最后他们终是太难舍难分,于是在某个秋高气爽的季节里,他们最后鼓足了勇气,私奔了…… 那天,吴天良也就讲到了这里,结果就被李想因为什么事情推门而入的打了个岔给岔过去了。 然而吴天良讲的那些故事,究竟几句是真几句是假,蒋沐凡至今也没弄清楚,不过他最后也不稀得再去搞清楚了。 …… 蒋沐凡给吴天良下了课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他看了一整天陈晓星给他推荐的爱情小说,也听了一整晚吴天良给他讲的所谓爱人。 此时此刻,蒋沐凡只觉得自己特别特别,特别的思念贺白。 他是从琴行的后门出来的,就是面向樱花树街道的那一面。 第268章 那条路不但有低低矮矮好看的樱花树,还有两排法式复古的高高的路灯。 路边黄色的灯光暖暖的打在蒋沐凡柔软的头发丝上,给他喝出的冷空气都镀了一层金色的光。 蒋沐凡犹豫再三,最终定定的停在了一个路灯下,拿着手机拨出了一通电话。 嘟——嘟——嘟—— 吧嗒。 “嗯?凡凡啊……” 听筒只响了三声,那边就响起了一个沙哑的声音。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有点疲惫,却富有磁性,让蒋沐凡不禁觉得这一声“凡凡啊”…… 简直性感极了。 “贺白。” 他大胆的叫了一声。 …… 他只等了短短几秒,对面毫无回应,只有隐隐约约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听着隐隐约约像是有些急促,但被对面的人遮掩的甚是隐蔽,不过这不妨碍蒋沐凡一下子就捕捉到了。 那呼吸的急促感就像是一味猛药。 蒋沐凡大概是一口吞下了好几个雄心豹子胆,他紧紧的捏着电话,平稳着呼吸,极力的用自己最温柔也最深情的声音,一遍一遍的叫着—— “贺白。” “贺白。” “贺白,贺白。” “贺白……” 吧嗒。 蒋沐凡记不得自己是叫到了第几遍贺白的时候,对面终于是忍无可忍的把电话挂了。 听着电话里面再次传来了嘟嘟嘟的声音,蒋沐凡举着手机忽然轻轻的笑了起来。 果然过瘾。 他喜滋滋的把手机装进了裤兜,在深冬的冷空气中跺了跺脚,而后往大路上走去。 …… 永宁医学院的某间宿舍内。 任明站在宿舍的饮水机前,正帮忙给贺白的保温杯里加热水,水刚接到七分满,他抬眼望了望正缩在床上的人。 “咋的,咋给你弟挂了?” 只见贺白在床上烦躁的翻了个身,背对着任明扔了一句:“他疯了他。” …… 贺白那天回宿舍被任明那么一搞,发了一阵烧,最高飙到了38.9。 这是任明自己作死给人折腾成这样的,于是他晚上就如一个慈母一样,在一旁伺候了一整晚。 贺白皮实也安生,就是裹着被子睡觉,任明也没啥活儿,就是多给接接水,拿拿药,装模作样的再给人监测一下体温罢了。 本来就没多大事,可能疲劳过度导致免疫力低下,然后有点受凉罢了,贺白回来这虚劲儿,要没他这一通闹,那这烧早晚也得发。 这种小打小闹在医学生眼里就更不当回事了,任明把贺白当做一个水桶在灌,贺白也自觉,任明啥时候给水,他就啥时候咣咣咣喝。 两个人你配我合的,贺白到晚上就不烧了。 他就是困,缺觉。 但这段时间贺白不敢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他怕贺振华找他有事,也怕蒋沐凡那边有什么情况。 毕竟那吴天良还在蒋沐凡跟前潜伏着,就算有张竹生在跟前跟着,贺白也不能完全放下心。 他其实是想临睡前给蒋沐凡打个电话问问的,可谁知蒋沐凡的电话自己就过来了。 贺白心里算算时间,估摸着这会儿可能这小孩儿刚下课。 那时候他还一门心思的操心着那个吴天良今天跟蒋沐凡说什么了,还没等问出口,就听见蒋沐凡忽然跟吃错药了似的,一遍一遍的叫着自己名字。 贺白听了二十多年这小孩儿叫自己哥,现在这温糯好听的声音忽然开始喊自己名字了—— 这让人哪里受得住。 他其实一早就想挂了,甚至在蒋沐凡第一次叫出来的时候就想骂这小孩儿一句没大没小。 但蒋沐凡的声音真的是太温柔了,就像是……他已经长成了一个男人模样,此时此刻正深情的唤着自己,想仅仅就用自己的名字,来表达他对自己所有的思念一般。 贺白忍不住多听了几遍,才终于逃跑似的挂断了电话。 现在需要冷静的还真的是……不止蒋沐凡一个人呐。 他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暗暗的想。 于是那一晚,贺白又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贺白一起床烧是不烧了,鼻子却哼哼吃吃不怎么通气儿了。 真是拜蒋沐凡所赐,本来闷一觉就能好的事儿,现在一晚上又没怎么睡,还是沦为感冒了。 贺白这天有早八的课,但还好,下午只有一节,虽然要早起,但扛到下午就能回去休息了。 他是个挺会照顾自己的人,生病了从来不硬挺,能找空休息就休息,因为毕竟一个精神的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自我调整以最快的速度将身体恢复好,再去做别的事情,才是真的高效,否则强撑着去干,又拖垮了身体又不能把事情做到满分,反而不值当。 所以贺白的病程都短,好的也快,也怪不着有的时候蒋沐凡发现不了。 但这次不一样了,蒋沐凡变聪明了,人总是要长大也总是要成熟的嘛。 贺白早上吃了药,然后给自己带了一大壶蜂蜜水,又去买了两个鸡蛋吞下了肚,浑浑噩噩的在教学楼就混了一个上午。 感冒头两天确实不好受,他听课的时候简直头痛欲裂,只想趴桌子上睡觉。 任明个损友,照顾贺白和嫌弃贺白是各论各的,他拿了一个医用口罩戴到了贺白脸上—— 第269章 “你这学医的还是得自觉点,感冒了自己把口罩戴着,别影响他人,那教室密闭空间透气性不好,你再给传染一圈那可就不好了。” “而且口罩戴着,上课睡觉老师也发现不了你,多好。” 任明正儿八经的说完,然后幸灾乐祸的狂笑:“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蠢死了蠢死了。” 贺白:“……” 虽然贺白的精神不得劲,但力气还是有的,任明刚笑完他,就被贺白一个胳膊给撂倒了。 “我让你狂。”贺白面无表情道。 他拖着个堵鼻子跟任明终于熬到了下午,熬得贺白眼睛都泛了一圈红血丝。 当天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一响,贺白就收拾了东西,打算回去闷觉了。 他就盼着这一刻,一会儿回去用什么姿势睡他想好了。 结果刚出了教学楼,一个比他们提前出来的同班的同学就找到了他。 “贺白,有人找你。” 贺白捂着个口罩一脸疑惑,看起来有些可笑。 “啊?”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谁找我,哪儿呢?” 那同学耸了耸肩,嘴巴冲教学楼外面的小花园努了努嘴。 “就长椅上坐着的那个,不是咱学校的,没学生证楼管大叔不让他进教学楼,我刚出来听见他给楼管大叔说了你的名字,你过去看看吧。” 贺白下意识的朝小花园的方向望了两眼,下课时间,周围的人太多了,人群中他什么也没看到。 “行,我知道了。”贺白冲那个同学点了点头,“谢谢你啊。” 那同学跟他说了句“没事儿”,便跟着自己的同伴一块儿走了。 “那你去瞅瞅?”任明在贺白旁边出了声,“我在哪儿等你?” 贺白冲他摇了摇头:“算了,不用。” 说着,他把他那装蜂蜜水的夸张的大壶递到了任明手里:“你一会儿回宿舍呢吧?你帮我把这碍事儿的拿回去得了。” “成。”任明道,他接过了贺白的水壶,“那你去吧,我回了。” 贺白脸上捂着口罩,给任明摆了摆手,然后扭头朝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儿里走去。 他头沉了一天了,这会儿就想找个床赶紧躺下,对这个忽然来找他的人,贺白是一点也不好奇。 他也懒得去猜,估计可能是篮球校队的,因为听说过一阵好像要打比赛,但为啥说那人不是自己学校的,那贺白就懒得想了,可能弄错了吧。 他硬着头皮顶着头痛,尽量迅速的朝小花园走去。 下午阳光好,温度也有回暖,贺白走到太阳底下感觉有点闷,他一边在来来往往上下课的人群中搜寻着是谁在找他,一边摘下了口罩。 医学院教学楼下的小花园种了许多常青柏树,高高大大,很有年头了,耸立在这些老教学楼之间就像是一个个思想深刻的老学者,叫人伫在树下时,不禁会有心生敬畏之感。 贺白在道路边上望不到人,便抬脚又朝深处走去。 只见眼前走来了三四个抱团说笑的女孩,贺白在与之擦身而过的时候,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了一个人站在阳光下,正明媚的对着他笑。 “你怎么来了?”贺白皱眉道。 第131章 小狐狸羞羞 “我怎么不能来?”那人笑眯眯道。 贺白出了口气,朝前走了几步:“逃课来的?不上学了你?” “下午专业小课,我跟老师请假啦。” 说着,那人也朝前走了两步,他非常大胆的,跟贺白只保持了一个约一掌宽的,很近很近的距离。 “贺白,你感冒啦?”他欠揍的说。 贺白没等他说完,抬手就掐住了他的后脖颈,狠劲儿的朝下压了两下:“都惯的你是吧。” “叫哥!”他冲那人凶道。 是的,蒋沐凡来了,摇了两个小时的大巴车,到永宁市医学院找贺白来了。 “哎哟哎哟!” 蒋沐凡跟个小鸡仔一样的被贺白捏在手里,又痒又疼,他缩着脖子连连求饶道:“知道了知道了,哥哥哥……” 贺白这才松了手,他吸了吸他都快堵成水泥的鼻子,哑着嗓子问:“自己来的?” “嗯呐。”蒋沐凡点了点头。 贺白瞥了眼蒋沐凡:“干嘛来了?” 蒋沐凡无辜道:“想你所以就来啦。” 贺白一记白眼:“你好好说。” 蒋沐凡:“我认真的。” “……” 贺白盯了蒋沐凡一会儿,只觉得头更疼了。 他双手合十的在胸前冲蒋沐凡比了比:“那我可谢谢您啊,现在不想了吧?不想了就赶紧回去吧,一会儿没车了。” “我不能跟你多待会儿吗?”蒋沐凡依旧厚着脸皮说。 贺白站在原地不动,给了蒋沐凡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结果贺白发现,自己对蒋沐凡仿佛已经根本谈不上什么叫威严了。 蒋沐凡根本不在怕的,他冲贺白眨了眨眼睛:“被我逮到啦,你生病了。” “这很值得高兴吗?”贺白垂着眼看着蒋沐凡。 蒋沐凡点头如捣蒜:“对于你这种事儿多的人来说,我这算完成了一项任务打卡。” “昨晚上我就听你声音觉得不对,今天我就来了。” “所以我来学校找你,你高兴吗?” 第270章 蒋沐凡微笑着问。 那笑容映在贺白的眼中,可谓是叫人头晕目眩,贺白理了理肩上的书包—— “你到底想干嘛?” 蒋沐凡终于定平了脸:“你答应过我的,如果硬要跟你谈恋爱,也可以。” 贺白感觉蒋沐凡要再多说一句,自己一定能被这厮活活气死。 他左右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来往的人太多,天儿也太冷,不宜聊天也不宜揍人。 于是贺白丝毫不给蒋沐凡面子的,把蒋沐凡外套后面的帽子一把攥了起来,不容商量的提溜走了。 “换个地方说,别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 贺白顶着个精神衰弱的脸,面无表情的边走边说。 …… 任明是个吃货,他的抽屉里永远都有各种各样五花八门千奇百怪旷世奇作般的零食。 帮贺白把那大水壶拎回宿舍之后,任明便有滋有味的掏出了个不知道从哪儿买到的螺狮粉味儿的奇葩苏打饼干,悠哉悠哉的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吃着,翘着二郎腿,嘴里还哼着歌。 忽然,宿舍那扇跟他们快一般年纪大的薄木门被踢开了。 哐的一声! 任明的那块儿愁人的饼干一下被吓掉到了地上。 任明扭头冲着门口的人就要发火:“干嘛你…!” “你回来啦。” 见来人是贺白,任明秒变哈巴狗,跟谁计较都不兴跟病号计较的。 只见贺白脸黑如包公的进了门,哐哧把自己的书包甩到了床上,然后理了理外套,检查了下手机钥匙,轻装上路,扭头就又要走。 “你又干嘛去?”任明在后头追着问了一句。 “出去一趟。”贺白头也不回的说。 任明追到了门口,一脸贱笑的八卦:“谁找你啊?这么神秘。” 贺白撇了他一眼:“我弟。” “嗷~那个成天被你吹爆显摆的会弹钢琴的弟?”任明惊呼。 贺白假笑:“对,那个成天被我吹爆显摆的会弹钢琴的愁人弟。” 任明:“那带进来让人见见呗!” 贺白用他那破锣嗓子怼了任明一句:“想得美。” “那是你能免费见的吗?” …… 傍晚,永宁医学院的第二食堂。 贺白抱着胳膊靠坐在食堂椅子上,他下午的那一觉没睡成,脸色更难看了。 蒋沐凡坐在他对面,咕噜咕噜的吃着一碗牛肉面,一边看着贺白的脸色,一边恭维的夸着“好吃好吃”。 “这下好了,最后一班车也没了。”贺白吸了吸鼻子,冷冷道。 蒋沐凡吸溜了一口面条,然后小心翼翼的咽了下口水:“嘿嘿…我这不是想跟你多待一会儿吗?” 贺白面无表情的瞅着他:“你跟我一天都待不够的?周末我不回家啊?” 蒋沐凡耷拉个肩膀,小声嘀咕道:“那还真说不准……” 贺白懒得理他的不正经,不由分说的从兜里掏出了钱包,给蒋沐凡扔了二百块钱。 “一会儿我陪你出去,挡车自己赶紧回家去,也不看看几点了,等回去都啥时候了,你也不怕妈着急?一天学不好好上,哪儿你都敢来,我们这学校有多偏你心里不清楚吗?你就不怕被谁拐了?来来不知道跟人说一声,现在还赖到这儿不走了,你想干嘛?明天不上学了?要跟我在这儿当陪读?你能不能让我省点……” “啊好了好了……” 蒋沐凡终于受不了贺白这噼里啪啦的一顿说了,从见面没多会儿到现在,训了他好几次了,来来回回就这几句话。 这人唠叨起来也太唠叨了吧?!蒋沐凡也一样气不打一出来的想。 “你都说了我一下午了,那还要怎样啊?我来都来了。”蒋沐凡挺起了腰板反抗道。 贺白气呼呼的出了口气,不去看蒋沐凡,也不说话。 蒋沐凡不知道怎么的,就爱看贺白这恼羞成怒的样子,他贱心又起:“我来都来了,你就这么不开心啊?” 贺白回眸瞪了他一眼:“你还在这儿跟我闹是吧?” “得得得……”蒋沐凡举手投降,“不跟你闹了不跟你闹了。” 说完,他两个手抱拳,规规矩矩的放在了桌子上,冲着贺白认真的叫了一声“哥”。 贺白抬眼看他,没吱声。 蒋沐凡心里多少也是有些紧张,他清了清嗓子—— “你要不今天别让我回去了。” “你看你也说了,这会儿都快天黑了,我回去都几点了,你这儿又偏,你就不怕我半路上被人拐了啊?” “我一会儿给妈打电话,我就说我来找你了,实话实说的我跟她汇报。” 说着,蒋沐凡露出了祈求的表情:“你一会儿在电话里也好好跟妈说。” “就别赶我走了,好不好?嗯?” …… 活了二十多年,贺白就没见过蒋沐凡这么求过他。 真没见过,他这个当哥的从小到大,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已经做到了在蒋沐凡求他之前,就能满足蒋沐凡所有需求的地步了。 没人能比他再面面俱到了。 但现在蒋沐凡在求他。 贺白感觉自己说对蒋沐凡一句“行”的动作,就快要成本能了。 蒋沐凡见人坐那儿没吭声,又搓了搓手,软软糯糯的叫了声:“哥。” “我想跟你呆一块儿。” 第271章 贺白:…… 时间好像在贺白的脑中有了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的过了一会儿。 贺白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像是在跟自己生气似的,从口袋拿出了电话。 那会儿智能手机已经开始慢慢兴起了,正是诺基亚n97风靡的时候。 贺振华从不亏了自己孩子,贺白自从上了大学后,每年用的都是最新款。 蒋沐凡期待的看着贺白把他的那个n97的滑盖在手里把玩了两下,像是在做最后的思考。 啪。 最后贺白合上了滑盖,用触屏播出了一通电话。 没过一会儿,那边就接通了。 “喂,妈。” 贺白镇定道:“凡凡今晚不回家了,他来找我了。” “嗯,对,来我学校了。” “!!” 蒋沐凡激动的脸都有点要憋红的样子,他无声的在桌子底下给自己比了个“yes”。 贺白瞅了一眼他,忍住了自己马上就要扬起的嘴角,他举着电话依旧板着脸,跟电话那头一句一句的说着: “是,本事是挺大的……昂,跟我在一块儿你放心吧,你要听他说话吗?行,那就算了,嗯…吃了,跟我在食堂吃的,这会儿刚吃完,放心吧,我能把他饿着了?” “明天再说吧,不行给他们班主任请一上午假吧,太早了,他赶回去够呛。” “不用接吧?别让我爸费事儿了,他最近还不够忙的,我明天下午没课,上午上完课我送他回去。” “那就辛苦呗,那有个这愁人弟弟我不辛苦谁辛苦…行了不跟你说了,我晚上看着办吧,看把他扔哪儿去,嗯,嗯…知道了,挂了啊。” 吧嗒。 贺白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没好气的扔到了桌子上。 蒋沐凡此刻激动的马上就要从凳子上跳起来。 但他不敢太放肆,硬憋着一股劲儿老老实实的在那硬板凳上坐着。 毕竟贺白的脸色还是没能转好。 “现在开心了吧?”贺白酸不溜秋的说。 蒋沐凡抿着嘴:“嗯嗯!” 说完,蒋沐凡终于忍不住拉着贺白漏了底儿:“哥你别麻烦了,住的地方我都看好了,就在你们附近的那个县城里,我来时都查了,他们那儿有个连锁的快捷酒店,干净又安全,身份证和现金我都带了,管够。” “因为我想着我没你们学生证,你们宿舍我估计进不去,进去了跟你挤一块儿也难受。” “而且你还身体不舒服着,要不也别睡硬板床了,你就跟我一块儿……跟我一块儿…” 蒋沐凡说着说着忽然有点梗住了。 贺白挑眉看他。 只见蒋沐凡咽了咽口水—— “你就跟我一块儿开房去吧。” 第132章 潮 答应蒋沐凡的一切请求,似乎是贺白与生俱来的本能。 蒋沐凡终于跟贺白谈妥之后,两个人便快马加鞭的追着夕阳,挡了个当地的出租车,去了蒋沐凡说的那个快捷酒店里。 永宁周边的县城,贺白学校跟前的这个算很近的了,跟市区近,发展的就还算快。 而且他们学校靠山,有几个4a景区,所以住宿条件称不上豪华,但也确实能做到蒋沐凡说的干净又安全。 从到达酒店到办理入住,再到插卡进房,一切都顺顺利利。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只剩下大床房了,但蒋沐凡不介意,贺白也没感觉,大概是一个巴不得睡大床房,一个已经大脑混沌到反应不上来睡大床房意味着什么了。 那大脑混沌的那位,本来计划是下午好好睡一觉,第二天大概率自己就元气满满的回血了。 谁知道半路杀出了个蒋沐凡,美名其曰是来关心自己的,其实就是来捣乱的,堪称是自己感冒恢复路上的巨大绊脚石。 贺白一下午跟这蒋沐凡费力还费心,这终于赶在天黑之前能安安生生的进了房子,见着床了。 等他看到那洁白的床单的时候,贺白明显觉得自己这腿就跟卸了劲儿似的,实打实的软了。 他一屁股就跌坐在了那柔软的床垫里,这快捷酒店还挺良心,床垫竟然用的都是乳胶的,比宿舍那硬板床要好太多了。 贺白坐下去的一瞬间,被乳胶床垫的反作用力晃了一下,而后大脑忽的眩晕了一下,重重的向后倒了下去。 蒋沐凡那会儿正在厕所检查着屋里有没有热水,就听见外面的床上传来了轰隆的一声,连忙跑了出去。 一出洗手间门,就见贺白脸色发白的躺在床上,一只手无力的瘫在一边,另一只手卡着自己的太阳穴。 他的大手遮住了大半张脸,蒋沐凡看不真切贺白的表情,但也确实能感觉到,贺白这确实是很难受了。 但一个学音乐的高中生哪懂什么是照顾人,蒋沐凡一时间还有些慌乱,他单膝跪在贺白身边,轻轻碰了碰贺白的胳膊,叫了一声:“哥。” “你怎么样,没事吧?” 贺白躺在床上,头疼鼻子堵,又累又困,难受的不行。 他低低的出了口气:“没事儿,我躺会儿就行。” 蒋沐凡担心的在一旁撑着脑袋:“我去给你买点药吧,你这两天吃药了吗?” 贺白缓了缓,说了句“也行”。 蒋沐凡闻后就起身打算下楼去,他一边穿着外套一边说:“你跟我说你吃的什么药,然后还有没有想吃的想用的,我一块儿买回来。” 第272章 贺白闭着眼睛给自己揉着太阳穴,沙哑道:“买盒布洛芬再买个速效,然后问问药店有没有体温枪,有体温枪带一个,没有就算了,普通体温计不要,累。” 蒋沐凡嘴里跟着贺白说的嘀咕着记了记,而后说了句“行”,说完便出门了。 酒店的门做的很沉,蒋沐凡关门的动静不小,哐当的一声。 但这声音就像是贺白心里的一个落地的石头一般。 人走后,屋内恢复了平静。 贺白保持着自己刚才的姿势没动,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终于沉沉的睡过去了。 ……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不知道几点钟了。 那时蒋沐凡就在自己身边,他倒是不客气,也在床上躺着。 但是却是保持着一个侧躺的姿势,一只胳膊支着头,正定定的看着自己。 贺白睡的很沉,梦都没做,仿佛他的身体也跟他这个人一样,只做最高效最能直接达到目的的事,这结实的一觉起来还真就觉得好多了。 蒋沐凡一见贺白睁眼了,那睡眼惺忪的模样立马消失了,他朝起撑了撑,扑到了贺白跟前:“醒啦,好点了吗?” “几点了?”贺白抬手揉了把眼睛,低声问。 结果刚把手从被窝里拿出来,就看到了自己光溜溜的大手臂。 而后贺白反应迟钝的往身上看了看,发现—— 自己这浑身上下被脱的就剩下了个内裤了。 贺白:…… 蒋沐凡还在一旁大尾巴狼的问:“要不要喝水啊哥,我刚烧的水,这会儿应该温度差不多了。” 贺白瞥了一眼蒋沐凡,无语的只想笑。 蒋沐凡看出了贺白的无语,他有些难为情的挠了挠后脑勺:“我…我看你一直在发烧嘛…我把体温枪买了,没事儿就给你测一下,老是三十八点多,你还老出汗,床都被你汗潮了,你不信你摸摸…我怕你衣服太湿了不舒服于是我就…我就帮你都脱了,我不知道这对不对啊…反正我想着这样会不会比较舒服,你别这么看我啊,我真是好心,我本来还想帮你把内裤也脱了的,到最后想了想,还是不太好…于是就算了……嘿,嘿嘿…” 贺白怎么会因为这个生气,他其实也不需要蒋沐凡来解释什么。 蒋沐凡做的没错,只是自己不习惯忽然被蒋沐凡照顾罢了。 “可算是被你逮到了哈?”贺白还是累,他从嗓子眼儿里沙哑的蹦出了几个字儿。 蒋沐凡原本还有点像打了胜仗一样的,挺乐。 可现在却有点笑不出来,毕竟自己刚买药回来那会儿,贺白的样子看着实在是太难受了。 他没接贺白的茬,坐起身来打算下床:“我给你倒点水喝吧。” 酒店的房间很小,蒋沐凡说着就已经走到了水壶跟前,他给贺白倒着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买的药你还没吃呢,要吃吗?我给你拿。” 贺白见蒋沐凡还算老实,也懒得跟他再掰扯那些有的没的,他出了一身的汗,被子都被弄的潮呼呼的,躺着有点难受。 他说了句“吃”,然后从床上坐了起来,露出了半个身子。 贺白在校队打了一段时间篮球,身上被晒黑了些,还练出了肩膀和手臂上的肌肉,要不是他脸色不好,那以他现在半躺在床上的姿势,简直可以用欲来形容。 蒋沐凡端着药刚一转身,就被这画面羞红了脸——他其实很少见贺白光着膀子的模样,懂事儿之后大家都在家穿戴整齐了,哪有机会把对方看个干净。 刚给贺白脱衣服的时候蒋沐凡就被整的浑身燥热了一回,这现在好不容易缓过来了,他还要在床上给自己摆pose?! 这谁能不迷糊?! 蒋沐凡内心绝望的呐喊。 贺白有一点近视,人状态也不好,是一点没发现蒋沐凡的不自在。 他看着蒋沐凡走来的身影,轻轻的抬了抬手打算去接,嘴里问了一句:“刚说这会儿几点了?” 蒋沐凡把一粒布洛芬递到了贺白手里,然后从兜里掏出了手机看了眼表:“啊,两点半了。” 贺白把药送到了嘴里,拿水送了下去,意外道:“怎么这会儿了,那你一直没睡呢?” “嗯呐。”蒋沐凡说,“你发那么高烧我怎么睡啊。” 贺白听后,心里说不出来的熨贴,他嘴角微微翘了下,把蒋沐凡给自己倒的水吨吨吨喝了个干净:“你一直在旁边守着呢?” 蒋沐凡坐在床边乖乖的等着接水杯:“是啊。” “这么好。”贺白脸上的笑有点快要藏不住,他极力的板着脸,“那说说看,刚都干什么了?” 这现成的揽功机会蒋沐凡岂能错过。 他坐直了身子,掰着手指头跟贺白一个一个的说:“给你一个小时量一次体温,把你身上的湿衣服都褪下来挂起来晾着,你睡着的时候嘟囔着说头疼,我还给你按摩了会儿太阳穴,然后搓手心儿,擦汗……” “干的可多啦。” 蒋沐凡认真道。 贺白看着蒋沐凡的样子,感觉鼻子通了大半,头也不疼了,人也清醒了,他配合着点了点头:“是嘛,那可太辛苦了。” 蒋沐凡其实也困也累了,他“嘿嘿”的笑了两声,没再跟贺白贫,整个人看着乖乖的。 在贺白跟前坐了一会儿,蒋沐凡关心地问:“那你现在好点了吗?” 第273章 贺白终于笑了,感觉自己就算好点了也想说没好。 但他还是没能忍心让蒋沐凡担心,都两点半了,他深知熬夜的费血,这小孩儿还没这么大熬过,他也想叫蒋沐凡早点睡。 “好多了,睡一觉就好了。”贺白道。 说完,贺白往旁边挪了挪,想给蒋沐凡多腾出点地方,让他好睡觉。 可结果刚挪出来一点,手就摸到这一床被子已经被自己睡得相当有汗气了。 有汗气也就有病气,贺白觉得不好。 他嫌弃的“啧”了一声,掀起被子就要下床。 蒋沐凡没看明白,赶紧上前制止:“干嘛啊,你没穿衣服小心着凉。” 贺白愣了一下:现在这么会关心人啊? 看来训搭一顿还是挺有效果? “我给前台打个电话再要床被子,你睡干净的,别被我传染了。”贺白说。 蒋沐凡一听,莫名的还有些失落:“什么意思,要…要跟我分被子睡啊?” 贺白:“……” 得,不能夸,又要跟我闹了这是。 贺白暗暗的想。 他对着蒋沐凡无奈的一个挑眉:“那不然呢?” 还要我搂着你睡啊? 这后半句差点脱口而出,硬是让贺白憋回去了。 蒋沐凡闹归蒋沐凡闹,他可不能在这个关口嘴上没溜。 贺白见蒋沐凡坐那儿也没吭声,屋里面灯光又有些暗,他近视个眼睛也看不清蒋沐凡是什么表情。 过了一会儿,贺白叹了口气,解释道: “我被子潮了,你盖着不舒服,而且都是我这感冒病毒,何必呢。” 蒋沐凡没精打采的“哦”了一声,然后说了句:“好吧。” 说完,贺白也没接茬,就伸手要去够酒店座机。 刚把听筒接起来,就听见蒋沐凡在一旁开了口—— “你要一床干净的,咱俩睡一块儿,行吗?” 第133章 别做胆小鬼 “你要一床干净的,咱俩睡一块儿,行吗?” …… 我能说不行吗? 贺白内心有一个声音低低的说。 可蒋沐凡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可怜兮兮叫了一声:“哥。” 贺白就在这一声里,败下了阵来。 都该啊…… 他想。 蒋沐凡也确实如贺白所说,从小作息规律,还没这么熬夜熬到这么晚过,这会儿眼睛也有点熬红了,整个人也蔫蔫的,这一声“哥”叫出来。 就是贺白心变成铁做的,这会儿也得被敲碎了。 他捏紧了座机听筒,赌气似的使劲儿摁了一下呼叫前台。 “喂你好。” 贺白盯着蒋沐凡的脸,对着话筒彬彬有礼道:“我是308的,麻烦给我们再送一床被子过来,谢谢麻烦了。” 说完,贺白挂断了电话,眼睛依旧在蒋沐凡身上没下来。 “嘿嘿……” 蒋沐凡看贺白这表情就知道贺白同意了,他讨好似的冲贺白傻笑了两声。 没过一会儿,被子就被晚上值班的工作人员送过来了。 蒋沐凡接到手里之后,立马把贺白盖过的那床被子裹了裹,扔到了一旁的椅子上,然后哗啦啦的把新被子打开,往床上了一铺。 贺白身上就披了个酒店配的浴袍,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看蒋沐凡在那儿嘚瑟。 等把一切安顿好之后,蒋沐凡跟丫鬟扶老佛爷似的就要去把贺白请过来。 贺白无情的打掉了他的手,没好气道:“你别管我!自己赶紧把外套脱了躺着去。” “诶,也行也行。”蒋沐凡听话的答应着。 他识好歹,自己今天没干几件听话的事儿,处处都在逼着贺白处于被动状态,这会儿估计人已经是极限了,再惹他下去,指不定贺白能反手一通电话,叫个出租车就把自己发配回永宁去。 贺白是等着蒋沐凡先老实躺好的,然后自己走到了一旁吧台边,给自己又冲了一包抗病毒冲剂,哐哐干完了。 他喝完又发了一身汗,贺白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会儿缓了缓,感觉自己应该是不烧了,感冒劲儿也差不多算过去了,才爬上了床。 蒋沐凡老老实实的只脱了个外套的躺在被窝里,眼睛发亮的等着贺白过来。 贺白躺下后,非常有分寸的跟他保持了一段距离:“老实睡觉,别想着占我便宜。” “噗。”蒋沐凡笑了。 他嘀咕道:“都给你脱光光了,我还能占你什么便宜。” 贺白从鼻孔冷笑了一声,闭上了眼睛:“你最好占不了。” “赶紧睡吧,明天送你回去。” “行吧。”蒋沐凡道。 凌晨三点多的小县城堪称是寂静的,往日这个时候的永宁,还能偶尔在路上见到几辆来来回回的小车,总有人在黑夜里奔波劳碌,或是肆意快活。 但这小县城的凌晨三点,真的像是全城的人都睡了一样,安静的连一声虫鸣都没有。 就仿佛这会儿,全世界只有他们两个是清醒的一样。 蒋沐凡假装闭了会儿眼睛,最终还是睁开了。 他没扭头去看贺白,只是用胳膊肘撞了撞贺白的身子:“哥。” “你睡着了吗?” 贺白在一旁闭着眼睛,嘴都懒得动似的回了一句:“睡着了。” 蒋沐凡没理会贺白这一心只想推开自己的态度。 第274章 他不介意,那两个人想要把一些事情聊清楚,总得有一个人主动才行,他愿意做主动的那一方。 蒋沐凡躺在床上轻笑了两声:“你说也奇怪。” “咱俩在一间屋子里睡到大了,怎么今天睡一块儿这么紧张?” 贺白停了一会儿,依旧合着眼:“我不紧张。” “我说你了吗?”蒋沐凡坏坏的笑了一下,然后又说,“只有紧张的人才会睡不着。” “嗯。”贺白懒得搭理蒋沐凡,“你说的对。” 蒋沐凡也一样懒得管贺白,这一晚上太珍贵了,他不想虚度。 “所以我睡不着。”蒋沐凡叹了一口气,“我紧张坏了。” 贺白安静的躺在一边,死活不愿意与蒋沐凡陷入同一个世界去:“你再多说一句,我天不亮就把你送走。” 蒋沐凡倒也不恼,他偷偷的伸出了手,轻轻的在贺白的手背上点了一下。 碰完就跑,精确的赶在了贺白发作之前。 只不过他的手没跑远,跟贺白的手有一个极近的距离,蒋沐凡觉得自己只要悄悄动一动,就能感受到贺白的汗毛一般。 那感觉痒痒的,很微妙。 蒋沐凡在这酥酥麻麻之中开了口:“你那天说的硬要恋爱也可以的话,还算数吗哥?” “你得算数啊,我可当真了。” “哪怕你这会儿把我送走了,我也得跟你说,我可当真了,你不能骗我。” 蒋沐凡喃喃道。 滴答、滴答、滴答…… 房间里静的能听到秒针的走动,蒋沐凡一边等着贺白的回应,一边数着秒数。 他记得大概是过了一分钟。 这一分钟不短了,就在蒋沐凡差点以为贺白都已经睡着的时候,贺白那低沉的声音才终于响起—— “你考虑过后果吗?” “你当这是儿戏吗?” 他可终于认真了,蒋沐凡想。 他抓紧了时机,一骨碌爬了起来,两个手支着下巴,趴到了贺白跟前。 “什么后果不后果,儿戏不儿戏的,这都是后话。”蒋沐凡说。 他注视着此时正闭着眼睛的贺白,极力捕捉着贺白的每一个微表情,像一个狙击手一般,舍不得松懈哪怕一毫秒。 顿了一顿后,蒋沐凡低声道:“你还有一个答案没给我。” 贺白闻言,微微睁开了眼睛。 见状,蒋沐凡为了足够严肃正经,特意又朝后挪了挪,跟贺白拉远了一些距离。 他定定的看着贺白的眼睛:“那天你跟我说了一通我可能不是爱你,又讲了一堆大道理,我愿意虚心接受,也愿意认真反思,那么现在,我也想问问你……” “你呢?” “不管我究竟是喜欢你还是爱你,还是……我可能压根就不是爱你,都先不说,我就想问——” “你对我呢?有那么哪怕一点点,跟兄弟之间不一样的感觉吗?” “有过想要厮守一生的那种爱吗?” 蒋沐凡真诚得都觉得自己的双眼就要渴望出水来。 可是不知过了多久—— 等来的只是贺白一双平静的眼睛,他淡淡的说了一句:“没有。” “从来都没有。” …… 许久之后,蒋沐凡似是把声音含在了嘴里,嘟囔了一句:“我不信。” …… 第二天一早,太阳还是通红的颜色,干干净净的挂在东方。 一辆边县的出租车停在永音附中门口。 车里的司机百无聊赖,等着外面的人上来,再把人拉回自己那个县城去。 外面站着两个人,一高一低,一个年长些,身材挺拔,稳重成熟一表人材,另一个个头像大人,面相却还跟个小孩儿一样。 他们离自己的车还有一小段距离,正磨磨唧唧的在那儿说着什么话。 一大早的,司机也懒得催,来回也是一个大单,等就等了。 他瞅了一眼那两个人,然后打开了车载广播—— “滋滋……滋…清晨的风拂过你我的脸颊,忙碌的人们在喧嚣的城市中穿梭,也许会有孤独,也许会有寂寞。” 一个温柔的女声在广播中缓缓响起。 “但亲爱的你啊,请不要迷茫,花开需要等待,寒冬终将过去,苦难只存在于通往幸福的路上,付出终有报,还请你继续坚强。” 这清晨鸡汤是这个城市的底色,蒋沐凡的声音就融在那安逸治愈的吉他旋律里。 “那我走啦?”蒋沐凡小声道。 贺白:“嗯。” “那你路上慢点儿啊。”蒋沐凡又说。 贺白:“嗯。” 蒋沐凡把手包从手里换到了肩上:“记得按时吃药。” 贺白面无表情:“好。” 说完,蒋沐凡不尴不尬的,终于憋出了句话:“……那这周末回家吗?” 贺白双手插兜,松弛的站在原地没吭声。 见状,蒋沐凡泄了口气:“你就回来吧…别成天不着家了呗…弄的像我把你逼走了似的。” “没事儿了就回来了。”贺白这才开口。 蒋沐凡一身的挫败感:“行吧。” 他颠了颠肩膀上的书包,总觉得就这么走了实在是不甘心。 见人在那儿磨磨蹭蹭的,要话没话,人也不动弹,贺白终于没忍住的催了两声:“快去,我看着你进去。” 第275章 “啊知道了知道了,别催我。”蒋沐凡裹着气,转身打算往学校那边走。 贺白瞪了他一眼,嘴上“啧”了一声——这逆子。 他目送着蒋沐凡慢慢吞吞的往学校里面走,只见蒋沐凡没走出几步,便忽然扭过了身子。 他和贺白之间的距离,大概有个二三十米。 说话要大声,表情也要用力看。 蒋沐凡就在这个距离下站定,不顾周围匆匆碌碌的行人。 他像是鼓起了勇气大声的朝贺白喊了一句:“别做胆小鬼!” 那清亮干净的声音化在永宁冬季的风里,单薄却无比勇敢着。 “你再好好想想!我等着你!”蒋沐凡大声说。 说完,他冲贺白挥了挥手,潇洒的朝学校走去,头也不带回。 贺白依旧是插着兜,稳如泰山的模样,他静静的看着那人远去,内心暗潮汹涌。 从此,蒋沐凡那个无所畏惧的背影,成了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梦魇。 …… 贺白不知是在原地愣了多久,最后是被那个出租车司机的喇叭叫回了现实。 他在冷风中浑身一个激灵,大步走到车跟前拉开了车门。 车里的广播因为老旧,还是带着“滋滋”的杂音。 里面温柔的女声在一首歌的前奏中缓缓淡去。 “接下来带给大家一首温暖的歌曲,《晚婚》。” “祝愿大家在未来新的一年里,万事皆顺意,终得爱人归。” …… 情让人伤神 爱更困身 女人真聪明 一爱就笨 往往爱一个人 有千百种可能 滋味不见得 好过长夜孤枕 我不会逃避 我会很认真 那爱来敲门 回声的确好深 我从来不想独身 却有预感晚婚 我在等 世上唯一契合灵魂 …… 【作者有话说】:妈呀,最近好爱这首歌 2000年江蕙的老歌了 但李宗盛的现场好好听好好听,这大叔唱的太有味儿了 第134章 我喜欢我哥 说实话,在蒋沐凡对自己穷追猛打,脸面不要,也不考虑任何后果的袒露心扉的那一段时间里。 贺白有过无数次,想要冲过去抱住并且深深吻住他的冲动…… 可蒋沐凡才十七岁,他怎么能? 可蒋萍和贺振华在这个家里付出了多少心血,他又怎么能? 可他夜夜辗转难眠。 可他明显能感觉到——只要再一步,自己就要忍不住了。 贺白忽然自知,他确实是个胆小鬼,蒋沐凡没说错他。 贺白坐在出租车后座里望着窗外,压抑的想,最后带着一点感冒的小尾巴,回了远在大北郊的永宁市医学院。 …… 别看蒋沐凡在贺白面前处处神气,等彻底和贺白分开了之后,他也跟个打了败仗的兵似的,丧眉耷眼的进了教室。 陈晓星早早就在座位上坐着了,一见蒋沐凡进来,便兴奋的掏出了她的mp4,跟蒋沐凡就要献宝。 “快来快来,我昨天又从热读榜单里下载了好几本小说!哎呀最近有几个大大,文笔太好了,写的故事情节简直太美了!对…对对就这个!我忘了我的白月光,靠…我昨天看的停都停不下来!特符合你口味,你一定得看看!” 蒋沐凡目光呆滞的抱着书包在座位上听陈晓星在一边放炮似的蹦哒,他脑袋发胀的半点都听不进去。 “啊…好啊,你先看吧。”他兴致欠佳的说,然后把书包磨磨蹭蹭的放到了桌兜里。 陈晓星这才察觉出蒋沐凡的不对,她把mp4扔到了一边,凑到了蒋沐凡跟前:“怎么啦你?你之前不跟打了鸡血似的要看爱情小说吗?咋这会儿蔫了。” 蒋沐凡无精打采的趴到了桌子上,难受的哀嚎了一声:“你当我真爱看那些又磨叽又矫情的东西啊?” 陈晓星睁着个大眼睛:??? 之前是哪个狗看的乐此不疲,琴都不练的?这会儿可又嫌弃人家了。 “哟。”陈晓星是个人精,倒也没恼。 她贱兮兮的趴在蒋沐凡耳边说:“你这是,喜欢的人没追到手吧?拒绝你啦?” “……” 一语中的,蒋沐凡一脸黑线的抬起了头。 他扭脸看着陈晓星那愣头愣脑的模样,忽然委屈的好像是找着娘家人了似的。 “可不嘛……” 蒋沐凡撇着嘴委屈道:“烦死我了,可丢人了呀!” 陈晓星:“噗……” 蒋沐凡是真觉得丢人。 他现在再回头想想,是真不知道自己当初哪里来的自信,就觉得贺白对自己一定是爱之刻骨了。 人说不定就是个单纯的弟弟奴也很合理啊。 指不定是夏萧眼瞎,自己又蠢,被不小心给洗了个脑,然后洗脑洗着洗着就当了真。 当了真后就…就勾着贺白跟自己搂一块儿,亲上了。 可这能说明什么吗?能说贺白是喜欢自己的吗? 这如果说是贺白是不忍心把自己拒绝的太难看,还差不多吧。 所以蒋沐凡这热劲儿,其实在贺白昨晚上跟他说“从来没有过”的时候,就有点褪下了。 他说他不信的时候,讲道理也是强撑着硬说的,毕竟脸还是要的。 再到刚才,自己冲贺白喊说贺白是胆小鬼的话,其实也就是想着——最后再赌一把。 第276章 蒋沐凡可以非常诚实的说,自己但凡要还跟从前那样理直气壮一点,贺白这一大早就要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往学校送的事儿,都不会这么顺利。 他要还是前几天的那个尿性,那绝对还能再赖一天,贺白就算把他绑到车上,他都有劲儿给把绳子挣断了去。 所以说到最后,其实就是自己心虚了怂了没底气了,不敢跟贺白再杠了。 蒋沐凡被贺白天还没亮就叫起来的那会儿,就小心翼翼的猜—— 大概是贺白是实在对自己忍无可忍了,一分钟都不想再和他待在一起了,所以本来说好的请一早上的假也不愿意让他请了,就必须要把他早早的扔到学校来,眼不见心不烦才好。 那会儿蒋沐凡是最怕的,所以他一点儿都没敢反抗,人说让他干嘛他就干嘛,一路上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直到要跟贺白分开了,蒋沐凡才又回光返照的给自己壮了一把胆子。 这会儿,他就剩下社死跟悔恨了。 陈晓星看见蒋沐凡这都快掉到下巴的黑眼圈,还有这不修边幅的小毛头,不禁觉得今天一定能吃上一个大瓜。 她拽着蒋沐凡的胳膊直晃:“那你快讲讲快讲讲!怎么回事啊!跟谁啊你?” 蒋沐凡头疼的趴在桌子上,难受的说:“哎呀你别问了,我不想说。” 陈晓星见状,急了:“你不想说我怎么帮你啊?” “你还能帮我?”蒋沐凡被气笑了,“我说了你也帮不了我。” 陈晓星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在蒋沐凡的桌子上点了两下:“你就是倔!还自以为是。” 蒋沐凡抬起了脸,一脸问号。 陈晓星抱起了胳膊朝椅背上了一靠,洋洋得意道:“我其实早看出来你是怎么回事儿了,我只是想保护你的自尊心,不说罢了。” “哦?” 蒋沐凡一脸的我信你个鬼:“那你说说,我是怎么回事儿。” 陈晓星切了一声,她朝蒋沐凡跟前靠了靠,拖了个长音,说了声“你啊”。 蒋沐凡用一个胳膊支着头等着陈晓星放话。 只见陈晓星压低了声音冲他说:“你是个弯的吧?” “……” 蒋沐凡懵了一下:“什么是弯的?” 陈晓星:“……” 她小脸一黑,抄起桌上的书就往蒋沐凡身上拍:“你那几本小说都看到狗肚子里去了是吧!弯的嘛!就是喜欢…” 她一边恨铁不成钢的揍蒋沐凡,一边暴走道:“喜欢!喜欢男孩子!” “!!”蒋沐凡捂着胳膊,一脸的惊恐。 陈晓星这才放下了手里的家伙,她撸起了袖子,喘了两口气,说:“我说的对不?” 说完,陈晓星接着问:“把你拒绝的也是个男孩子吧?” 蒋沐凡呆在原地说不出话。 见状,陈晓星一脸老神在在的指了指蒋沐凡的鼻子:“所以我说嘛,你但凡提前请求点场外观众,你也不至于闭门苦读这么长时间书,还落了个人家不要你。” 蒋沐凡这才服了,他顺着陈晓星的茬说了句:“那人家不喜欢我,我有什么办法?” 陈晓星一听,跟个情感导师似的,傲娇的问蒋沐凡:“那他是不喜欢你,还是特讨厌你,你能搞得清吗?” 蒋沐凡想了想:“他不会讨厌我的。” “那就好说啊。”陈晓星道,“那大家都是从不喜欢到喜欢的啊,你可以让他喜欢你嘛。” 看陈晓星那自信的样子,蒋沐凡觉得这丫头片子说的可能有点意思,他病急乱投医,连忙把凳子朝陈晓星的方向挪了挪:“您快来讲讲。” “要我讲啊?”陈晓星瞅了蒋沐凡一眼,“咳咳…那我可要认真咯。” 蒋沐凡:“嗯嗯。” 话音落地,陈晓星摆正了身子,认真的问:“你先跟我说他是直的还是弯的,就是喜欢女孩儿还是喜欢男孩儿。” 蒋沐凡摸了摸下巴做思考状:“我……我不知道诶,我不确定。” “……” 陈晓星又暴走了:“你这都没搞清楚就敢去追人家!” “呃……这…”蒋沐凡无辜的支支吾吾。 陈晓星一整个无语,她给蒋沐凡摆了摆手:“行行,那你给我大概说说,你现在到哪一步了,我帮你判断判断。” “嗯……”蒋沐凡默默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俩挺熟,相当的熟。” 陈晓星:“昂,然后呢?曾经有过肢体接触吗?” “有。”蒋沐凡干脆地说。 “到哪种程度的肢体接触了?”陈晓星问。 蒋沐凡没忍住笑了一下,难为情的喵了眼陈晓星:“拥抱了,还接…接吻了…” “!!!” 没做好准备,陈晓星就被塞了个大瓜,她激动的捂着脸问:“然后呢!!你强吻的人家?!” 蒋沐凡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哪敢啊!!” “那他呢?有没有反抗?”陈晓星接着说。 “没。”蒋沐凡道。 说完,他似是回味了一下那晚,然后慢慢悠悠的把声音从嘴里挤了出来:“他……他后面还挺主动,也挺温柔。” “嘿嘿……” 见蒋沐凡这不值钱的样子,陈晓星连连“啧啧啧”的摇了摇头。 接着,她反问了蒋沐凡一句:“那你还不确定他是直是弯啊?” 第277章 蒋沐凡睁大了眼睛:“这就能确定啊?万一人家只是不想博我面子呢?” “nonono。”陈晓星伸出了食指在蒋沐凡眼前摆了摆,而后正儿八经的说,“直男对于同性的越界都是很排斥的,你跟他接吻,他不揍你都不错了。” “但你说他,又温柔又主动——八成啊……” 陈晓星手往桌子上一拍:“不八成了!他实打实的绝对也是个弯的!” 蒋沐凡一听,激动了:“是吧!我也听别人这么说过!” 陈晓星越发肯定,她伸手拍了拍蒋沐凡的肩头:“那你就别怕了!咱再支棱起来!” “怎么支棱?”蒋沐凡搓手问。 “嗯……” 陈晓星也摸着下巴想了想,然后说:“你现在不该看那些有的没的又磨叽又矫情的小说了。” “那我应该干嘛?” “你啊——” 陈晓星又神神秘秘的拖了个长音,她在蒋沐凡的胸口上点了点:“你该看看孙子兵法咯~” “追人哪有那么容易?不使点手段把他逼一下,兔子哪那么容易出洞?” 说完,蒋沐凡自己品了品,而后对陈晓星竖起了大拇指:“……没发现啊,陈晓星,您看着没头没脑的,原来是个高手啊。” 陈晓星一脸得意的甩了甩她的马尾辫:“那是,我可精着呢!” 说完,陈晓星又撞了撞蒋沐凡的胳膊,叫了一声“诶”。 蒋沐凡:“嗯?” “那你这会儿愿不愿意跟我说说——” 陈晓星又是换回了一副八卦的模样:“你喜欢的人是谁啊?是咱学校的吗?” “唔……不是。”蒋沐凡诚实道。 “那……?”陈晓星继续问。 蒋沐凡犹豫了一下,而后怀疑的看向了陈晓星:“我能告诉你吗?” 陈晓星大声的肯定:“当然了!我可是你同桌诶!” “同桌怎么了?”蒋沐凡苦笑了一下。 陈晓星不乐意的挺直了腰板,拍了拍胸脯,正色道:“同桌可是你在学生时代里最亲的人诶!你看多少闺蜜兄弟情侣都是从做同桌开始的?” “行行行……” 对此谬论歪理,蒋沐凡也懒得跟她掰扯了。 见蒋沐凡要跟自己浮躁,陈晓星又诚诚恳恳的表起了忠心:“放心吧,我你还信不过啊?绝对帮你保守秘密!” 听完,蒋沐凡想了想,而后说了句:“行吧。” “我喜欢我哥。”他认真的望向了陈晓星。 “我亲哥。” …… 接着,就是陈晓星无比吃惊的表情,她忍住了尖叫,捂住了嘴巴。 “!!!” 第135章 刘行阔 啊—— 孙子兵法啊…… 怎么逼他呢? 啧,真难。 这人还真不是一般的胆小呢。 唉,谁胆子不小啊?我也胆小。 我不知道他是我哥啊?我不知道我不能跟他在一块儿啊?我也不敢想后果啊。 但…但就是……唉。 那怂包。 …… 傍晚时分,艾斯曼琴行的落地窗旁。 “小蒋老师?” “小蒋老师?” 吴天良扶着琴,试探性的叫了两声不小心愣起了神的蒋沐凡。 “嗯……?啊,吴叔。” 蒋沐凡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连忙直起了身子。 “是我弹的不好吗?看你都发呆了。”吴天良慈眉善目的笑了笑。 蒋沐凡连忙摆手,不好意思地说:“啊,没,我的问题,抱歉抱歉啊吴叔。” 吴天良哪能介意:“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会儿本来也不是上课时间。” 替蒋沐凡开脱完,吴天良的声音放的更软了,他轻声的问:“小蒋老师最近有心事?” 蒋沐凡想起自己刚发愣时不小心想到的事,有点脸红:“没,不算什么心事。” 可蒋沐凡就这十几岁的孩子,哪能是吴天良这种“生死场”上混出来的人所看不透的。 吴天良将蒋沐凡看了一会儿,而后又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像是一个知心大叔一般,笑着感叹道:“是啊,你也该到有心事的年纪了,多好啊,年轻。” 意料之中,这小孩儿说上钩就上钩。 “嗯……一点也不好。”蒋沐凡小声嘀咕着。 “我爸妈要知道我这心没在学习上放,估计能气死。” 吴天良将手放到了腿上,转向了蒋沐凡,正色道:“怎么会,每个孩子的成长都是有阶段的,你在你同龄人中已经很优秀了,不骄不躁,不卑不亢。” 说到这里,吴天良故意顿了一顿:“你要是我的孩子啊……那…那我一定会很骄傲的。” 说到这里,蒋沐凡抬眸,像是安慰起了吴天良来:“吴叔你这么温和,你的孩子一定也不会差的。” “不过还没听你说过你孩子,吴叔有孩子吗?” 到底曾经是报社出来的,会说话,也会引导人,蒋沐凡根本就不是吴天良的对手。 落在吴天良手里,简直就是人家想让他问什么就能让他问什么,想让他说什么也就能让他说什么。 “有,是个男孩儿。”吴天良低下了头,做回忆状。 “啊。”蒋沐凡好奇的问,“那他现在干嘛呢,在上学还是上班?” 第278章 吴天良看着蒋沐凡的眼睛,那善良的样子简直看着让人心疼。 他像是在脑中回忆了一些什么东西一样,喃喃道:“他现在啊…应该跟你一样大了,只可惜——” 说到这里,吴天良停了一停。 蒋沐凡:“?” “他走丢了。” 吴天良叹着气把话说了出来,像是在难过。 蒋沐凡不出所料,一脸的意外:“啊……?” 见状,吴天良笑着摇了摇头:“很多年前了,还是那场大火,带走了我的爱人,也带走了我的儿子。” 听着吴天良说的自己的遭遇,尽管三言两语,话不细讲,但蒋沐凡却不由得觉得难过,深深的对这位苦命中年人的同情,像是忽然而来的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他……他也在那场大火里……?”蒋沐凡问。 吴天良还是那个淡然的笑,他没再看蒋沐凡的脸,只是低着头盯着琴键,时不时的再摩挲一下自己的手指。 眼镜遮挡住了他的眼睛,蒋沐凡只能看到他的嘴角,一直都是温和的上扬着。 “没,消防员最后没在火场里找到他。”吴天良说,“大概是被人救走了吧。” 听到这里,蒋沐凡松了一口气:“那太好了,那是不是说明他还活着?” 吴天良点了点头:“是,应该是的。” 说着,他扭头看向了蒋沐凡,动作像是设计好的一样,话语之间,还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情感:“他还活着,这很好。” 蒋沐凡被吴天良这突如其来的注视弄的有些不自在。 虽然他不懂,但也没太介意什么。 “你一定会找到他的。”蒋沐凡在一旁安慰道。 听后,吴天良笑了笑:“借你吉言。” …… 09年的永宁市政府正是最气派的时候,刚刚建好,在全国都是有名的漂亮。 贺振华带着公司的一行人,从政府大门的高高的台阶上匆匆走下来。 五辆黑色的奥迪a4整齐的停在台阶下,迎接着贺振华一行人的到来。 张竹生手里提了个公文包,里面装着厚厚的一沓文件,他面色凝重的紧跟在贺振华身后。 贺振华那天穿着熨烫平整的高级西装,头发也像模像样的在脑后梳着,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嘴巴紧闭,板着个脸,一改曾经居家休闲的老父亲形象,颇有建华集团董事长的风采。 他一边下着楼梯,一边整理着自己手腕上的一块儿江诗丹顿纵横四海。 贺振华好表不少,这些年来他要出席的重要场合太多,需要这些东西的加持。 蒋萍是个有品位也爱研究的人,在贺振华风风火火打拼的这些年里,给他把各个价位和各大品牌的经典款基本上配了个遍。 这款江诗丹顿纵横四海算是贺振华最豪的一块,今天贺振华能戴着它出场,可见这次的谈的事情是多么的重要—— 今天是东站项目的签约仪式。 就在刚刚,建华集团正式和政府签下了永宁市东火车站的配套道路建设的项目。 会上有省上的魏厅出席,一出手就先批了3个亿出来。 贺振华带着自己的建华团队接下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个工程,是建华集团向更高一层发展的里程碑。 也是后来,让贺振华走向万劫不复的黑暗深渊。 …… 政府大院里是空空荡荡,只有建华集团的车在里面停着,而一出了院门,就热闹了。 各路大大小小的建筑公司的人都在外面看热闹,还有一些相关媒体也在外面等着。 他们没有权限进到院子里去,所以只能都停在外面“等机会”。 这块儿肉太肥了,太多人盯着,他们盼着建华集团的人吃不完啃不动这么多,可以在后续的工作中,分一口汤给自己喝。 等在外面的同行和相关行业的人一个个都各怀心事,有想巴结着在一旁分杯羹的,有想借机找个项目合作求共赢的。 也当然,还有一些野心勃勃的,想直接从中截断了建华这门生意,全权转手自己干的。 这野心最重的,也就是数知行建工莫属了。 贺振华一出来就上到车里了,那一排黑色奥迪统一紧闭着车窗,径直从院门开了出去,不论大院门口的人如何设法阻拦,都不曾停下一刻脚步。 贺振华面无表情的等待着车队穿过了层层人群,终于开到了回公司的主干道上。 待周遭逐渐安静下来了之后,他摘下了脸上的金边眼镜,用手指揉了揉自己的鼻梁骨,冲坐在副驾的张竹生说:“刚在路东的那一排人,是知行的人吗?” 张竹生听见老板叫,搂着公文包半转过了身子:“看着像。” “我看那站在最前面的人有点像刘鹏的大儿子。”贺振华闭着眼睛道。 张竹生:“刘行道?” “他不是刚约在公司等你呢么?” 贺振华坐在后排摇了摇头,疲惫的叹了口气:“那看来上午自称是刘鹏儿子要见我的人不是他。” “那会是谁?”张竹生问,“我听说刘行业这会儿人在国外呢,不会回来了吧?” 说着张竹生皱了皱眉:“这不可能啊,莫非……” “莫非刘鹏还有儿子?” 贺振华头向后靠了靠,换了一个休息的姿势。 他思考了片刻,而后说:“看来知行建工内部也不怎么太平啊。” 第279章 “有意思。”张竹生也若有所思道。 说完,贺振华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问:“温义辉呢?” “这会儿扣公司等着呢。”张竹生道。 “那贺白呢?” 张竹生:“也在呢。” 贺振华:“别让那小子跟温义辉呆一块儿。” “嗯,小白在你办公室呢,温总我让放会议室了。” 张竹生回应着贺振华,说完又好奇的回头看了眼贺振华,问:“为啥不能呆一块儿,小白现在不是现在经常在公司出现吗?跟温总又不是不认识。” 贺振华面无表情的说:“我怕他坏事儿。” 张竹生不信的笑:“怎么会,小白稳着呢,你太不相信他了。” 听完,贺振华冷笑了一下:“哼……” “他在别的地方能稳,在他弟身上可稳不了。” “把他这会儿跟温义辉放一块儿,那小子能给你把温义辉揍一顿。” “呃……” 张竹生瞅着贺振华砸巴了砸巴嘴。 而后默默的掏出了手机给谁拨了一通电话—— “喂,小李啊,你把温总给我看好了啊,别让他在公司里乱跑,就在会议室里呆着,我们马上就回来了,昂……对,嗯,千万别带他去贺总办公室,别让贺总他家老大逮住了。” …… 半个小时后,贺振华的车稳稳的停在了建华集团的楼下。 浮浮沉沉二十多年,贺振华已经让建华集团在永宁市的新城区里起了一栋三十多层的漂亮大楼。 大楼的顶端,气派的打着“建华集团”四个大字,颇具设计感的蓝色玻璃面建筑,屹立在新城区宽阔的大路上,堪称是永宁市新城区的门面大厦。 待车停稳后,张竹生从副驾下来,小跑着过去给贺振华开门。 贺振华刚下车站定好,就听见一个耳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恭喜贺总啊!” 贺振华闻后转身。 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男人,穿着一身精致的高定西装,从身后走了过来。 他后面跟着两个穿着统一黑制服的人,一左一右的抬着一个半个人高的整木雕塑,上面缠着一个大红的丝带,是送给贺振华的贺礼。 贺振华站在原地身形不动,冷着脸看着这明晃晃的挑衅。 那年轻人倒是热情,彬彬有礼的走到了贺振华跟前站定,朝贺振华伸出了手。 “贺总可能没听说过我。” “我叫刘行阔,知行建工的分部经理,您叫我小刘就行。” 贺振华把眼前的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刘行阔?” “你是刘鹏的儿子?” 那男人笑了笑:“对,家里排行老三。” 贺振华对于刘鹏这老头还藏了这么个小儿子表示有些意外:“从没见过你啊。” 刘行阔谦卑的点了点头:“是,以前一直在国外,去年才回来。” “按道理应该早来拜访您的,是我失礼了,贺叔。” 只见刘行阔再次朝贺振华伸出了手。 贺振华这才垂眼注意到—— 这个年轻人手上带了块儿劳力士的黑水鬼。 黑水鬼的金属表带下,隐隐约约藏着一个黑色的十字架纹身。 第136章 所谓父女 看到那个纹身,贺振华的右眼皮不禁跳了一下。 这么看来,跟温义辉勾搭到一起的人就是他了。 年纪轻轻,手段不浅啊,贺振华隐隐地想。 既然这人送上门了,贺振华也就打算借此机会探上一探。 他撇了一眼刘行阔身后的那份大礼,微微笑了笑:“哟,黄花梨啊。” 刘行阔双手附在身前,也笑道:“上个月才从f国拍回来的,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这太贵重了,我们这儿可摆不起这好东西。” 贺振华笑着冲刘行阔摆了摆手:“小刘总还是把这收好给你父亲留着吧,放我这儿糟蹋了。” 刘行阔连忙抬起了手:“诶别别别…” 他朝前走了两步,假装亲密的握住了贺振华的手:“叔,这可是我专门托人给您淘的,我回国这么久了一直都没拜访过您,是我不懂礼数,这见面礼您可得收下,要不我晚上都睡不好觉啊。” 贺振华笑着把手从刘行阔的手里自然的抽了出来:“什么见面礼不见面礼的,跟叔不用这么客气,有什么就说什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猜你是来接人的吧?” 话音落地,刘行阔的笑容一时僵在了脸上。 “什么?什么接人?”刘行阔问。 贺振华皮笑肉不笑了的看了他一眼,没再搭理刘行阔。 他回头冲身后的张竹生使了个眼色:“人家小刘总这么有心给咱们送这么大份礼,还不赶紧招待人家进来坐坐?” 张竹生点了点头:“好的贺总。” 说完一脸微笑的给刘行阔比了个“请”的手势:“刘总跟我来吧。” 贺振华把手在刘行阔面前抬了抬:“黄花梨我就不收了,小刘总赶紧叫人把这东西收回去,我们公司这两天进了一批埃塞俄比亚的咖啡豆,专门做招待,小刘总不妨进来尝尝?” 刘行阔心道不妙:这贺振华莫不是查出点什么来了? 老狐狸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没搞清楚,刘行阔不敢擅自行动,他朝后退了退,想要拒绝。 第280章 “害,贺叔客气,我这心意您不收,我还怎么好意思麻烦您招待我?”刘行阔强挂着一脸的笑,说完就想抱拳告辞。 贺振华能混到现在也不是吃素的,温义辉的事就让他气了个半死,现在证据在手还狼狈具获,他怎能让这刘家三儿子就这么跑了? 只见贺振华脸色忽然沉了下来,再也不愿意在这个小年轻跟前假客气了,他朝张竹生努了努下巴,不容商量道:“还等什么?还不赶紧请人家小刘总进来?人家跟你客气两下还就不继续请了?” 张竹生瞬间会意,他不知是冲着哪里打了个响指,霎时间,几个穿着统一制服的人就从公司侧门里走了出来。 那几个人胸前都戴着建华集团的徽章,个个人高马大,很有压迫感,一下子就将刘行阔和他后面跟着的两个副手团团围住。 刘行阔面色微动,他强忍着不安说了声:“这是干嘛?” 贺振华瞥了一眼他没说话,就连笑也懒得笑的先行一步的进了大楼的旋转大门。 张竹生依旧表面上客客气气,又冲着身后给刘行阔比了个“请”的手势。 刘行阔不乐意也不由他,他抬手理了理脖子上的领带,也终于露出了凶狠的面色,咬牙跟在了贺振华身后。 …… 张竹生有脑子,他不可能直接把刘行阔带到会议室里跟温义辉打照面去。 贺振华这次匆匆签了合同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先跟温义辉算账。 于是张竹生直接找了个信得过的人,叫人把刘行阔带到了跟温义辉同层的会客厅去等着。 确实如贺振华所说,人建华是真有上好的咖啡豆,张竹生是一点不怠慢的亲自给刘行阔精精细细的冲了一杯后,便找人“陪着”小刘公子,自己去找贺振华了。 会议室里就温义辉一个人。 贺振华进门的时候可以说是用踹的。 张竹生刚到跟前,就被贺振华那一脚的动静吓了一跳—— 说人家贺白不稳重,这老头儿见了这温义辉不也一样,马上能动手。 温义辉大概已经猜到今天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局面了。 他这前前后后做的手脚,出卖的文件还有得罪的人,足以让贺振华发现端倪了。 再加上这次建华集团最终还是顺利签下了合同,温义辉就明白,自己跟这个老兄弟是真的到了要分道扬镳撕破脸的地步了。 贺振华跟温义辉三十多年的兄弟,从始至终没摆过半点架子。 他今天在市政府里面开会已经把架子端累了,所以从脚一踏进会议室的这一步,贺振华的行为举止就成了一个普通且毛躁的中年男人。 他解开了衣服的扣子,松掉了领带,随便坐到了会议室里的某个椅子上,将手上的那块江诗丹顿随意的一摘,大大啦啦的扔在了桌子上。 “老温。”贺振华叫了一声。 温义辉闻声抬起头看他。 贺振华在跟温义辉对上眼的一瞬间,攒了口气,而后忽然爆发。 他一掌拍向了桌子,啪的一声。 “你他妈可真出息了啊!” 温义辉坐在另一面的椅子上,又沉下了头没吭声。 吼完,贺振华火气冲冲的示意张竹生关了门,而后道:“说吧,你现在说还来得及,公司的内部消息和资料你卖出去了多少,都卖给谁了。” “你跟我实话实说,该交代的交代清楚,一会儿给我列个名单出来,我还能考虑一下看能不能让你全身而退,落个好名声。” 听完,温义辉依旧是那个动作,没动也没出声。 贺振华可以说是气的丝毫没有耐心,他又冲温义辉敲了敲桌子:“你是想吃官司吗!” 这会议室现在被贺振华层层屏蔽的是连个蚊子都飞不进来了,温义辉坐在里面简直是汗如雨下。 他深知自己要是吐不出能让贺振华满意的东西,今天是绝不可能走出这扇门了。 他可太想说了,但温义辉实在是怕。 因为死的最早的就是墙头草,他已经出卖过贺振华一次了,幸亏的是贺振华心软,做事有底线,气急败坏了最多就是揍他一顿,不能拿他怎么样。 温义辉不确定的是,如果他把其他秘密再出卖给贺振华之后,那么“那边”的人,还会不会跟贺振华一样,能网开一面,给他个活路。 “华哥……你就别逼我了。” 温义辉用身上的手帕擦起了额头上的汗。 他一边擦着一边说:“我可以给你说我都卖了什么了,但卖给谁了,我不能说。” 贺振华:“那顶个屁用!” “我是真没办法了,华哥,谁都帮不了我,只有我自己了。”温义辉愁眉苦脸的看着贺振华,像是有许多话就要呼之欲出。 贺振华瞪了他许久,终于像是冷静下来了一样,他放平了语气:“我知道你肯定有苦衷,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咱们三十年的交情了。” “没有你和老岳,就没有我贺振华,也就更没有咱们建华集团的今天。” 贺振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了温义辉跟前,好言相劝道:“老温啊,你别怕,你好好跟哥说,是不是谁抓住你什么把柄了?这个会议室很安全,我把屏蔽仪和反监听都装好了,就咱们几个,你放心大胆的跟我说,我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吗?你只有把你干的事都告诉我了,我才能帮你啊老弟!” 第281章 话音落地后,过去了许久,温义辉终于有了动静。 他抱着头猛力的揉了两把,那狼狈的模样仿佛回到了他还是个毛头小子的年轻时候。 “华哥…” 温义辉痛苦的叫了一声贺振华,似是带着些哭腔:“……他们盯上妞妞了。” 我就知道,贺振华心道。 再大的老板,再高的领导,到头来最大的软肋终究还是孩子。 贺振华太能体会了,他叹了一口气,扶上了温义辉的肩膀:“我猜就是这样,也就只有妞妞能让你把公司卖成这样了。” 听到这里,温义辉也不怕丢脸,他狠狠的用手帕擦了一把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潮湿,低低的呜咽了一声。 贺振华接着问:“妞妞现在在哪儿?她不是去年才考上的大学吗?什么学校来着,我记得你说过还是个名校。” “南海大学。”温义辉道。 贺振华:“就南港那个?” 温义辉点了点头:“嗯,她一心想上那所学校,去年考上了,在那儿读金融。” 贺振华听后,思考了片刻,而后向椅背靠去:“永宁的哪家公司能把手伸到南港去?咱们这目前就是个二线城市,而南港现在的发展,可就要堪比首都和青州了,能在那儿混的都不是一般的背景,谁能在南港安排人盯一个女大学生?这不就属于黑恶势力了吗。” “我…我不知道。”温义辉摇了摇头。 然后低声说:“我现在每天都能收到妞妞的照片,在学校的,在教室的,吃饭的,逛街的…收到照片的时候我都会再打电话过去跟妞妞确认,她也确实是在那些地方……我不敢跟妞妞说其他的,我怕吓到她。” “所以他们要什么你就给什么了?”贺振华平静地说,话语间竟没有一丝责怪。 温义辉双眼紧闭着“嗯”了一声。 贺振华见状,皱眉道:“那你怎么不想着把妞妞直接接回来?他们这么威胁你只会变本加厉,你觉得可能会轻易就收手吗?” 温义辉听完笑了:“说得轻巧,那是人家妞妞的梦想,我怎么能因为这种事把她接回来?” “再说了,接回来然后呢?办休学?想回来的时候再继续念?你当这些事没有点关系好办呢?南港那边我哪有关系。” 说到了这里,温义辉话中似是带了怨气:“都不说南港了,就说在永宁,永宁你背后现在有魏厅了,我呢?我背后有谁?我就算这次让妞妞回来了,那之后她就安全了吗?她以后还走得出去吗?难道说就让她以后也黑着头跟着我干了?凭什么?” 温义辉有些不控制的激动,他伸出了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 “都是白手起家出来的,你可以两袖清风坦坦荡荡,因为你是老总,你不怕得罪人,你在公司说话就是一锤定音的事儿,里面的外面的都是想要贴着你的,你可以把你的家庭你的亲人护的死死的,可我呢?我这不上不下的位置,全都是求我办事,求我给你递话的!” 这些话像是戳中了温义辉的痛处,他越说越愤怒—— “可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那些求我办事让我收礼的动作我做的了吗?好嘛,你嘴死死的,把你的工程干了给集团把钱都赚了,里外都风光,最后让我把人都得罪光了!我容易吗我!” 温义辉说着,眼底便发了红:“一个你,还有一个岳洪志。” 听到岳洪志也被点了名,贺振华又抬头把温义辉瞅了一眼,只不过这会儿,他的眼底是带着愧疚的。 温义辉平常不愿意跟贺振华拿这种事情吵,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吵了也是没用,还不如默默把有些麻烦默默解决了得了。 但多年的积怨终究还是有爆发的时候,他趁着自己现在刚好劲儿到了,也没有退路了,干脆就一口气把气都出完。 “我现在还愿意好声好气的叫你一声华哥。”温义辉沉着声说。 他冲贺振华摆了摆手:“我在把那些文件一个一个卖出去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求什么全身而退什么落个好名声了。” 贺振华坐在一旁没吭声,默默的等着温义辉把话说完。 温义辉倒了口气,继续气急败坏着:“你和岳洪志成就了理想,你和岳洪志保全了家人,可全都是踩在我头上完成的!……好,可以,这么多年确实我也把钱赚够了,我认了,我没你的决策力也没他的高专业,我到这个位置上我也满足了,可华哥…你们再让我去得罪谁都可以,我现在都不在乎……” 说到这里,他不禁哽咽了一下。 贺振华看着这个已经有了白发的温义辉,只见他放低了声音,有些颤抖的对着贺振华说—— “我就要我女儿平安。” “我就要我的妞妞,在她喜欢的地方把她喜欢的功课读完,我有错吗?” …… 贺振华被温义辉说的满心酸楚,他一声叹息,念了一句:“老温啊……” 接下来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便听到身后会议室的门被人破开了—— “所以你就要拿别人家人的平安,来作为交换吗?” 第137章 背后的手 “所以你就要拿别人家人的平安,来作为交换吗?” “……” 贺振华在听到这声音的时候,看都没有回头看的,直接就低头扶住了脑袋。 手捂住脸的一瞬间还不忘偷偷瞪了一眼旁边的张竹生:不是让你看好他的吗?! 第282章 张竹生会意,连忙避开了老板的眼神,呈挠头装傻状—— 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 来人正是贺白。 他气势汹汹的进了门,后面跟着个建工集团的小员工。 小员工脸色战战兢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没能在董事长办公室把人看住呐。 会议室的屏蔽仪和反监听可以防高科技偷听,却防不住这最原始的隔墙有耳。 温义辉和贺振华的对话,站在门口的贺白是听了个大半。 听到了最后,发现这老头从头到尾都在跟贺振华说屁话,到处打感情牌,没一个有用信息的时候,他实在是忍不住了,终于冲了进去。 贺振华见儿子来了,也是无法,就算这会儿把贺白轰出去,这小子一会儿也能有办法给你继续把后面的内容听完,便又给张竹生使了个眼色,给贺白添了个椅子,顺便又倒了杯水,意思这“小会”同意贺白参加了。 温义辉看见这个后辈,忽然想起了上次在松和料理跟贺白无意碰面的事。 他心中有了点说不上来的发毛,干干巴巴的跟贺白打了声招呼:“哟,小…小白啊。” 贺白抱着胳膊坐在对面,沉着脸没吱声。 贺振华有些尴尬,冲温义辉笑了笑:“小孩子不懂事,你别理他,咱们继续言归正传。” 说完贺白冷笑出了声,这动静明显就是故意的。 贺振华简直无奈,直接冲贺白翻了脸:“行了,你要听就听,把你那态度给我收一收!” 温义辉自知罪该万死的到底还是自己,他也陪上了笑,说了声“没事没事”。 贺振华又瞪了一眼贺白,而后俯身到温义辉身边,关心地问:“那妞妞现在什么情况?到还在被他们监视着?” “嗯。”温义辉沉重的点了点头,“就在我刚得知你要找我问话之前,我还收到了妞妞的照片。” 贺振华听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们这是拿妞妞在堵你的嘴啊。” 温义辉闻后不语,全权默认着。 贺振华靠向靠背思考了一会儿,头疼的又搜了搜自己的鼻梁骨,叫了声:“老温啊。” 温义辉斜眼瞄了一眼贺振华。 只见贺振华定定的看着自己,认真道:“这浑水你到底陷到哪一步了,你到底知道了多少不该知道的秘密,又参与了多少不该参与的事?” “我……”温义辉一脸的为难。 贺振华知道温义辉的嘴一时半会儿很难撬开,他边猜边引着温义辉的话:“他们能拿你最致命的弱点来牵制你,那也就说明你手里的东西,也是他们最致命的,对不对?” 说完,贺振华捕捉着温义辉脸上的微表情,见时机适时,冲贺白伸了个手。 贺白会意,从外衣口袋掏出了一个小u盘,放到了贺振华手里。 贺振华将东西拍到了温义辉面前,语重心长道:“老温,我已经知道你跟知行建工在暗中勾结了,我甚至知道……” “你给我把吴天良都招过来了。” 温义辉听到“吴天良”三个字的时候,瞬间瞳孔骤缩。 外加上贺振华放在自己面前,一看就是“证据”的东西,温义辉后背一凉,又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贺振华的声音忽然变得沉稳又坚定,他一改刚才的温和,极其严肃道:“我理解你要保护你的女儿,但你也要理解我,我的儿子一样不容侵犯。” 温义辉:“……” 贺振华说完,也同贺白一样抱起了胳膊,父子两人一近一远的坐在温义辉面前,不禁让温义辉觉得,这两个人简直像极了。 呆了一会儿,温义辉听到贺振华的声音再次响起:“说吧,知行建工的背后是谁?抓住你小辫子的又是谁?” “是知行建工内部的人还是……咱们建华内部的人?” “我……我说不准。”温义辉思考了一会儿,终于道。 贺振华意外,他紧接着温义辉的话音,不留任何缝隙:“说不准?意思是你心里有人选了?” “嗯。”温义辉点头,而后又说了一句,“在这儿不方便说”。 贺振华眉头皱起:“?” 温义辉不敢去看贺振华的眼睛。 他抱着双手,支着跟前的大会议桌,斟酌再三,道:“这次火车东站这个盘子铺的太大了,已经不是同行竞争这么简单了,关乎了某些人的政绩,知行建工可能就是谁手里的一把枪罢了…他们藏的很深,甚至……” “甚至什么?”贺振华追问。 温义辉这才抬眸:“甚至对手可能针对的不是你,是魏厅。” 贺振华坐在椅子上没答话,带着一旁的贺白一块儿沉默着。 这次东火车站的项目,其中复杂程度贺振华怎能想不到? 他在这一行里摸爬滚打多少年了,任何一个工程都跟在位的某一位“乌纱帽”的仕途息息相关,不只是东站是这样。 小工程有虾兵蟹将来抢,大工程就是天府神官来暗中争夺。 魏厅这次来招揽他,贺振华不可能不明白其中深意,这次成功签下合同,说到底不是他建华建工有本事,而是人家魏厅把仗打赢了。 建华集团能正式成为施工方,仅仅只是这一场仗的开场,而他们建工集团—— 也不过也就只是魏厅手里的一把刀罢了。 是生是死,也就看他魏厅能不能用得好了。 第283章 温义辉话点到为止,在座的各位全都听明白了。 他将声音放的极低,俯到了贺振华身边,像是说起了悄悄话:“如果是上升到了这个高度,那在这个盘根错节的网下,华哥,他们渗透到哪里都不奇怪……” “所以你的意思是…”贺振华转脸也看着温义辉。 “我不能在这里跟你多说。”温义辉斩钉截铁道,“咱们公司我已经没办法信任了,我们换个地方。” 贺振华了然会意:“好。” …… 说实话,贺振华本以为这间会议室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尽管公司内部可能存在问题,但反监听设备和一切屏蔽设施都已经做完全了,诺大的空间,只有他,温义辉,贺白和张竹生这四个人。 贺白是自己亲儿子,不用说,而张竹生则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左右手,是贺振华在公司里最信任的人。 这样温义辉都不信任,那看来其中隐藏的秘密巨大,他可能只敢跟贺振华一个人说。 贺振华应完声之后,转手就叫张竹生去安排车。 如今公司内部如果还不可靠,那估计就剩下家里安全了—— 那个二环边上的“安全屋”。 那个与永宁万家灯火融在一起的温暖一盏,不会有冰冷的窃听器,不会有潜伏在附近的监视者,贺振华极力维护隐藏的小小一角,此时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张竹生打了个电话把车叫到了楼下,又亲自下去里里外外的把车子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后,便上来接贺振华等人了。 贺振华打算亲自开车,拉着温义辉回家里谈话去。 这会儿被留下来的刘行阔还在会客厅里品着咖啡,于是贺振华便让张竹生和贺白就在公司把人看着,他跟温义辉说完话就回来。 原本贺白不放心贺振华一个人,不料被贺振华临走时拍了拍肩膀—— “放心吧,你爸没老呢,那胖子要想跑,老爸分分钟把他摁倒。” 温义辉:“……” …… 贺振华的办公室在顶层,有专门的专用电梯。 一切安顿好后,贺振华带着温义辉便进了电梯,动身出发了。 三十多层的高度,下来需要点时间,如此密闭的空间,就这两个老男人。 贺振华心事重重,倒不觉得什么,而温义辉还是心中有愧的,他压根都没脸见贺振华,这会儿还得跟这大哥共处一室。 空气寂静了一会儿,温义辉从电梯的镜子里看着贺振华,叹了口气,道:“唉……” 贺振华回神,抬眼,也从镜子中跟温义辉来了个对视。 温义辉心虚着说:“吴天良那个事…是我混蛋,华哥你该怪我就怪我吧,我当初是被逼急了。” 说起吴天良,贺振华就气不打一出来,心说:你还好没当着我家老大的面提这一茬,要不绝对能挨他一拳。 但这会儿跟这蠢货再发脾气也没用了,只能想着赶紧怎么解决怎么找补。 贺振华也懒得跟他再掰扯,只是无奈的冲温义辉抬了抬手,说:“那事我自己解决吧,到时候想办法给我们家老二重新找点事儿干就行了,你不管了。” “哦。”温义辉点了点头,在贺振华身后站着,简直成了一副小弟模样。 说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知行的那个刘行阔,不是个善茬,那人心术不正,你们还是要小心一点。” 这说到了贺振华的兴趣点上了,他提了口气儿,扭头直面了温义辉,问:“他到底什么来头,怎么刘鹏突然就冒出了这么一个儿子?” 温义辉回答说:“私生子,一直跟他妈在国外住着,但去年他妈忽然不明不白的死了,这才被刘鹏接到了身边。” 贺振华倚靠在电梯里的扶手上,耐心的等着温义辉讲完。 温义辉继续道:“这小子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一夜之间在知行里面势力大增,刘行业都不是他的对手,前两天才被逼走了,现在刘行阔跟着他大哥刘行道对着干,颇有要接刘鹏班的架势。” “那刘鹏也愿意?”贺振华问。 温义辉撇了撇嘴,一副了不得的表情看着贺振华,点了点头:“我看就小刘总这些年的战绩……刘鹏这老糊涂真指不定。” 贺振华听后“嚯”了一声:“看来这刘行阔是个人物啊。” “是。”温义辉道。 瞅着温义辉这一副倒霉德性,贺振华觉得可笑,忍不住逗了他一嘴:“那现在这人物就在会客厅呢,见见去不?” 温义辉猛的一抬头:“什……什什么?刘行阔?!他怎么来了?!” 贺振华没好气的一笑:“怎么不能来,人可是抬着一个一米多的黄花梨木雕,等着把你接走的。” 温义辉脸色一绿,一副大哥饶了我的表情。 贺振华“哼”了一声,电梯也刚好到达了一楼。 他抬手拽着温义辉的胳膊往出了一带,慢慢悠悠的说:“好了好了,今天我就饶你一马,你一会儿把该交代的都给我交代了,我还要回来会会那小子去。” 说完贺振华话锋一转的,补了一句:“不过咱们也不急,那混蛋今天敢单枪匹马的来,我也就不打算让他准时准点的回去了。” 第138章 六月船歌 与此同时,艾斯曼琴行的大落地窗琴房里。 蒋沐凡给吴天良找了个适合初学者弹的简易版曲子,这会儿快下课了,他正坐在钢琴前给吴天良示范着。 第284章 那是一曲古典音乐,蒋沐凡实在不喜欢上课讲流行,他觉得没意思,一个小时灌耳下来,听都听腻了。 吴天良跟他也磨合了几节课了,好像也挺愿意学学这种传统古典。 蒋沐凡简直觉得吴天良太听话了,他说什么吴天良干什么,他教什么吴天良学什么。 而且还听李想说,这大叔基本上天天都过来练琴,一练就是两个小时,肉眼可见的努力。 虽说吴天良年纪大了,脑袋也不如小孩子那么灵光了,可能年轻的时候日子过的苦,根本不讲求什么艺术熏陶,他的各方面能力都差一点,但经不住人家用功,就这么刻苦下来,蒋沐凡给他拿的东西他也能听得懂了,甚至还能摸两下出来。 蒋沐凡也不想给这大叔太大压力,他基本上陪大叔弹半节课琴,再陪大叔听半节课音乐,因为蒋沐凡觉得,要想弹好一个曲子,必须先理解它。 这次蒋沐凡给吴天良示范的曲子是一个简易版的《六月船歌》,只有两段经典的部分,然后左手是个简单的伴奏,右手一条单旋律。 奈何柴可夫斯基太厉害了,就算和声被精简的不能再精简了,可只是单听一条旋律,就会觉得这怕是人间夕阳下最好听的线条了。 吴天良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脸上带着笑,仔细一看,似是骄傲。 蒋沐凡规规整整的示范完,稍稍侧了侧身:“大概就是这样,其实挺简单的…嗯……你可以先把左手的音找一找,然后跟着节拍器摸出个大概来,对,等练差不多了,再在这个速度的基础上,单手把右手的旋律摸一下……整体技术上还是很简单的,主要还是在音乐上。” 吴天良一边听一边点头:“哎呀,这首曲子太好听了,真的。” 蒋沐凡笑了笑:“嗯,就是好听,俄国人写得东西,好听的。” “这个不是原版琴谱吧?”吴天良一边说,一边翻着手里蒋沐凡给他的谱子。 蒋沐凡:“当然不是,原版难着呢。” “是嘛,应该是这样的。”吴天良笑,他扶了扶那个破破烂烂的眼睛,问,“那你也会弹吗?” “啊…” 蒋沐凡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可能得回忆回忆,小的时候弹过,但太久没弹了,背不下来。” 一时兴起,蒋沐凡提了一嘴:“不过我可以试一下。” 说着,就随意的上手摸了起来,一边摸一边跟吴天良念着:“其实前面旋律超话都不大,就是有的时候会多一个声部,可听起来还是主旋律为主……然后到这儿,诶就不一样了…” 蒋沐凡坐在钢琴面前不似旁人,他的气场很容易就能和钢琴融在一起,就好像诗人手中的笔,画家口袋里的速写册,侦探手中的随记本似的。 只要他坐在琴上,那成型的不成型的小段,想来就来说给就给,就像是蒋沐凡的大玩具一样。 这也就是在上课,蒋沐凡多少端了点架子,这要是在家里,那他有时候翘着二郎腿,坐没坐相的就把琴练了。 蒋沐凡随意的跟吴天良摸了两段,然后接下来的就记不起来了,弹完,他无所谓的笑了笑:“就差不多这样啦。” 不得不说,蒋沐凡在钢琴面前的样子是真的很有魅力。 吴天良安静的坐在一旁,表情堪称是复杂的,欣慰,感动,又带着许多遗憾与愧疚。 不过还好蒋沐凡只顾着手下,没有注意到那异样的眼神。 曲毕,吴天良由衷的称赞道:“太厉害了。” “这是你多大的时候弹的曲子?” 蒋沐凡想了想:“小学?二三年级?” 吴天良惊讶的睁了睁眼睛:“那时候就这么厉害了。” “没有,那时候弹的可糟糕了。”蒋沐凡笑,“踏板也踩不好,旋律也把控不好,这曲子还是蛮成熟的,我们老师那会儿可能想探探我的底,所以才让我弹了这个。” 吴天良笑着感叹道:“真好啊真好,你能弹这么好的一手琴,你爸妈在家一定特别幸福吧,茶余饭后还能有现场音乐听。” “不至于,一开始我弹出来的东西也不能听的。”蒋沐凡冲吴天良摆了摆手,“当初要不是我哥愿意搭伙跟我一块儿去我们老师家学琴,我也懒得跑这么老远费那么大劲去学。” 说到了这里,蒋沐凡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他垂着眸子,微微笑了起来:“也多亏我哥弹的烂,能跟我形成鲜明的对比,给了我莫大的鼓励,要不我也走不到这一步。” “哈哈。”吴天良笑了两声,“你们家真有意思。” 说完,吴天良顺口说了一句:“所以还是有两个孩子好啊,是个伴儿。” “是挺热闹的,不过我哥挺闷的。”蒋沐凡说,“我们家的气氛全靠我妹来活跃。” 听到这里,吴天良皱起了眉头,忽然意外道:“你还有个妹妹?” 蒋沐凡:“是啊。” 吴天良:“你们家三个孩子?” 蒋沐凡:“嗯呐,怎么……” 吴天良的惊讶有些出乎蒋沐凡的意料,他终于察觉出了吴天良的不对劲,问了一嘴。 可奈何吴天良的异常只是一瞬,他很快又换回了之前人畜无害的面孔,解释道:“没怎么,就是有些惊讶,从没听你说过。” 蒋沐凡心道:我没事儿说这个干嘛? 他继续说:“毕竟,毕竟现在都计划生育,家里有两个孩子的都很少,更别说你们家里,兄妹三个。” 第285章 如果再敏锐点就会发现,吴天良语气中带着些生硬。 蒋沐凡却没怎么过脑子,磕磕绊绊的接了一句:“那也确实是。” 等蒋沐凡说完,吴天良眼镜背后的眼底像是闪过了一道光,他盯着蒋沐凡停了停。 而后一改刚才的略微失态,搬着凳子朝前挪了挪身子,做出了一副要跟蒋沐凡唠家常的样子。 “那你们兄妹三个都会弹琴咯?”吴天良问。 蒋沐凡回答道:“没,就我和我哥会,我哥也只是皮毛。” “那你妹怎么没学?”吴天良接着问,“你学的这么成功,你妹妹应该学的很快才对啊,是还小吗?没到年纪呢?” 慢慢,吴天良的神情仿佛不再如从前那般单纯,他遮挡在那幅旧眼镜下的眼睛逐渐暗淡,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可惜那时蒋沐凡涉世未深,完全没能发觉自己这是在被套话了,他老老实实的和吴天良聊起了天—— “哈哈哈,不小啦,都快中考了还小呢,她就是个废柴,老小被我爸妈惯坏了,啥都不好好学,成天被我哥训。” 吴天良摸了摸下巴,也跟着乐了起来。 他在一旁捧场道:“那你们家确实热闹啊。” 说着,吴天良对着蒋沐凡掰起了手指头,故作很有兴趣的跟蒋沐凡琢磨了起来:“稳重的老大,乖巧的老二,还有个古灵精怪的小闺女,哎呀……好啊,真好啊!这你爸妈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能得这么三个好儿女啊,真令人羡慕!” 蒋沐凡其实从没跟周围谁聊起过自己的家庭,这也算是头一次。 他的生活出奇的简单,同学,朋友,老师,家庭以外就是这些人。 同学一个个都趾高气昂的,他除了陈晓星,也不太爱跟别的人聊有的没的。 而朋友也不多,永音附中的孩子可能都这样,不是在练琴就是在练琴的路上,说起朋友来,可能还真不如普通高中那种朝夕相处下来的同学有情义。 那老师就更不用说了,一个个都是大佬,谁跟他唠家常去? 所以与其说蒋沐凡不与别人聊自己的家庭,还不如是说他压根就没有机会说起来。 他其实相当为自己的家庭而感到骄傲的,都不用吴天良帮他掰指头他就知道,自己的这个五口之家,是个走出去任谁知道了都会艳羡的家庭。 所以刚好吴天良跟他说到这里了,蒋沐凡便来了劲儿,那一股家族自豪感油然而生。 于是他紧跟着吴天良的步伐,假模假样的客气了起来。 “没有没有,我家也闹着呢,我妹一回来家里就炸锅了,我妈成天到晚都头疼,说我们闹。” 吴天良跟着笑:“哎呀,听着太好玩儿了。” 说完,他话锋一转“诶”了一声:“你们这么一大家人,是不是得年年照个全家福去?你们人多,拍着热闹,不像那些家里就一个的,拍照都显得冷清……真好啊,多好的一大家人呐,可得好好记录下来。” “我们照啊,前几年年年都照呢。”蒋沐凡直了直身子,从兜里掏出了手机,“我给你看。” 这仿佛正中了吴天良下怀,他抓紧时间俯身到了蒋沐凡身边。 只见蒋沐凡从手机里打开了相册,朝前面翻了翻后,里面出现了几张一家五口全家福的照片。 蒋沐凡随便翻了翻说:“说实话我们都不爱拍照,尤其我爸我哥和我我们三个,可能都是男的吧,每次去化妆换衣服就要浪费好几个小时,最喜欢拍照的就是我妈。” “我妹之前其实也喜欢,新奇了几年最后也不喜欢了哈哈…不过好像每次拍出来的效果都还挺好的。” 他一边给吴天良看一边得意着,像是羊在炫耀自己的绒毛一样。 吴天良盯着手机里的人,附和着:“多好的一大家子人啊。” 蒋沐凡看着手机里的照片,笑了笑没说话。 而后,吴天良低声道:“你妈这么多年,没变啊。” “……哈?”蒋沐凡懵了一下,回头看吴天良,“什么意思?” 不知吴天良时一时嘴漏还是真的在嚣张,他连忙给蒋沐凡奉上了笑容:“你不是给我看照片呢嘛,这都不是同一年拍的吧?我是说,这么多年你妈妈没变过,保养的很年轻。” “哦……是吗。” 蒋沐凡干笑了两声,感觉吴天良的这说话的语气,忽然让他听着心里有点不太舒服。 他关了屏幕把手机握在了手里,不打算再展示了。 吴天良倒也没急,依旧是一脸笑眯眯的样子,他扶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不过感觉你跟你爸妈都不像啊…跟你哥也不像。” 蒋沐凡:“……” 吴天良看出了蒋沐凡脸色有变,但他好像就想顶着这股劲头往前说,仿佛有点迫不及待的,要戳破点什么脆弱的东西。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的反光终于换了个角度,蒋沐凡看到了一双依旧叫自己眼熟的眼睛。 只见吴天良慢慢道:“可你妹跟你哥特别像,有意思,你好像就是降临到你家的小天使似的,长得最好看,还弹得一手好钢琴,像个梦幻又浪漫的瓷娃娃。” 一股难以言说的抵触与愤怒忽然涌上来心头,蒋沐凡终于忍不住了,他皱眉冷冷道:“你说什么呢…” 结果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手里的手机便响了。 第286章 滋——滋——滋—— 蒋沐凡垂眸向下看去——是蒋萍的。 那一下一下的铃声仿佛是带了情绪,让蒋沐凡下意识觉得蒋萍这次的电话特别焦急。 他冷眼瞥了一眼吴天良,摁了接通键。 “喂妈。”蒋沐凡叫。 紧接着那头传来了吵杂的脚步声,和蒋萍紧迫颤抖的声音。 “凡凡,你爸和你哥出事了,这会儿在xx医院。” “我这会儿去接薇薇,你也赶紧过来。” …… 第139章 事故 三个小时前。 贺振华和温义辉刚跟贺白他们分开,张竹生就带着贺白再次回了贺振华的办公室。 贺白徒有身份,没有实权,出面的场合也少,终究还是大学生一个,贺振华说是要贺白把会客厅里的那位小刘总看着,其实也就是让贺白在公司等他的意思。 等他跟温义辉把该聊的消息聊完,他还要回来跟小刘总交涉,这也得把贺白带着。 这次的东站工程太大了,贺白未来不论要不要接贺振华的班,这个工程最终他都是要跟进的,所以从策划开始,贺振华就一直让贺白在一旁看着。 张竹生明白自己老板的意思,所以他不会真的把贺白带去跟小刘总共处一室。 本本份份的把贺白送去了贺振华办公室后,自己就扭头去了会客厅,看看那个小刘总这会儿是什么情况了。 但知道了刘行阔就是那个手上带纹身的人,贺白岂能坐得住。 是他把吴天良招来的,那他想要下手的人就是蒋沐凡了。 贺白一看见那人就满心的气愤,虽然他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不能把这刘行阔怎么样,而且他也不是警察,也问不出什么来。 但跟着张竹生去会会这人也不是不可以,知己知彼 百战不殆嘛。 于是张竹生前脚刚走,贺白后脚就跟了上去。 建工集团的会客厅有很多,刘行阔坐的这个是建工集团装修配置最好的一个,跟董事长办公室同层,离得很近。 一整面的落地窗,可以直接看到整个新区的主干道,三排黑色的四人位进口真皮沙发摆放在正中央,地毯也是纯羊绒的,四周被大大小小的绿植包裹着,厅内靠里的一面墙整个被做成了一排水吧,咖啡机,饮水机,还有各类茶包点心,应有尽有。 刘行阔早等得不耐烦了,他端着个咖啡杯百无聊赖的在沙发正中央坐着,两个副手守着那个笑话一样的黄花梨站在水吧一侧。 刘行阔正想着自己今天这深陷建工集团,一会儿遭遇到什么的时候,忽然,会客厅的双开门被推开了。 张竹生精精神神的走了进来,表情并不是很客气的跟刘行阔点了点头。 “刘总”。 刘行阔翘着二郎腿,扭头去看,丝毫没有想站起来的意思。 张竹生站在刘行阔跟前,道:“我们贺总说还得劳您多等一会儿,他还有点事,处理完了就来找您,所以您看您这边还需要什么吗?我叫人送过来。” 刘行阔听完,冷着个脸:“你们这什么意思?你们贺总要是忙不如就改天吧,把我留在这里是觉得我的时间很多吗?” 忽而,会客厅门口响起了一道沉稳的声音。 “呆着吧,你们知行不早都想来我们建华集团里面看看了吗?” 闻后,张竹生的太阳穴不禁跳了一下:嘶——这小子。 刘行阔朝张竹生身后一望,眼前一亮:“哟,这不是贺家大少爷吗。” 贺白双手插兜,站到了张竹生跟前,冷冷说:“21世纪了,别这么叫我。” 刘行阔这才终于站了起来,他好脾气道:“那应该怎么称呼你?” 贺白讽刺的冷笑了一下:“你这么会打听,我想你应该不会不知道怎么称呼我吧。” “害,这么说多不好听。”刘行阔陪着笑脸。 他朝前走了两步,拍了拍贺白的肩膀:“那我比你大几岁,要不叫你小贺?” 贺白没说话,心觉恶心。 张竹生站在中间略显尴尬,他连忙把贺白朝身后带了带,对刘行阔继续客气了一下:“我看现在到了晚饭的时间了,刘总再留一会儿,我叫厨房给您送晚餐过来,公司内部食堂,能力有限,刘总别嫌弃。” 而刘行阔见了贺白,似是提起了兴趣,他面色坦然的冲张竹生摆了摆手,说:“饭就不吃了,你们门口的人也不用扣着我们了,有小贺在这儿陪我聊天,我不走,就等贺总回来。” 说完,他再次舒舒服服的坐到了沙发上,冲贺白拍了拍身边的座位:“小贺来,陪我聊会儿天儿?” 贺白也毫不发怵的朝另外一侧沙发上了一坐,他抱着胳膊非常敷衍的假笑了一下:“好啊,你想聊什么?” “聊聊……”刘行阔做思考状。 他扶着下巴转了转眼珠子:“那就聊聊你吧。” 贺白看着他不吭声,心里琢磨着这人究竟是个什么性格的对手。 只见刘行阔身体朝前倾了倾,饶有兴致地说了起来:“听说你是个学医的是吧?哎呀那应该很辛苦吧?” “不辛苦,跟你们比不了。”贺白回道。 刘行阔听后笑了两声:“哈哈,我们这哪能算辛苦?你看我闲的都在别人家喝了一下午咖啡了,今晚睡觉我都发愁啊。” 说着,刘行阔晃了晃手里的空咖啡杯,随意的放到了桌上,接着问:“那你怎么没想着跟你爸干?你们家这现在这么一大摊子,到时候没人接手可不行啊。” 第287章 听到这里,站在一边的张竹生轻轻一皱眉,感觉这厮怕是后面没好话。 紧接着,不出意料的就听到刘行阔懒懒洋洋的说:“总不能……交到你弟手上去吧?” “……” 张竹生站在一边观察着贺白的表情,手心冒汗。 只见贺白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冰冷,他沉着声音,说了一句:“你少在我面前提我弟。” 这语气,任谁都不可能若无其事的吞下去,刘行阔连忙把手放在头上比了个投降姿势:“哎哟哎哟,小贺生什么气啊,我也没说什么啊。” 他用着油腻滑头的语气解释说:“我的意思是你弟不是学钢琴的嘛,艺术家,你说人家纯洁高尚的艺术家哪儿混的来这一行…” “纯洁高尚”这四个字从刘行阔嘴里吐出来后,在贺白耳朵里就仿佛是一块肮脏的抹布,此时正不由分说的在蒋沐凡身上抹了一把。 他头脑一热,立马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再说一遍,你背后想干什么脏事由你……” 幸亏张竹生及时伸手拽住了贺白,低声叫了一声:“小白。” 这贺家老大真是他们贺总所说,平常是个温文儒雅的君子,遇上他弟的事儿,那就是条六亲不认的疯狗,张竹生手里攥着贺白的衣角,暗自心道。 把人拉住之后,张竹生又在背后小声跟贺白补了一句:“别胡闹。” 贺白这才冷静了一些,他平整了口气,而后指着刘行阔的鼻子,黑着脸:“你背后要干什么脏事我们奉陪得起,但你,最好离我弟远一点。” 刘行阔坐在沙发上被贺白的反应吓得一愣,而后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好好,别动这么大气嘛,我好歹是个客人,在你家地盘儿坐着你别吓我。” 看着贺白的表情,刘行阔像是发觉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仿佛特别喜欢看贺白被激怒的样子,刘行阔不怀好意的说:“嘿嘿,你这点就不像你爸了小贺,听哥一句劝,这点得改改,耳朵听点不乐意听的就要火了,那要是以后遇见点事儿……” 只见话音还未落,忽然窗外传来一声巨大声响—— 轰隆隆!! 那像是钢铁之间碰撞出来的声音,并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 贺白心道一声不好,大步走到了窗户跟前往下看。 等看清楼下是什么状况的时候,他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新区相对还是在待开发状态,路宽车少。 此时,远处双向八车道的大路上,横着一辆中型物流卡车,车头冒着深灰的浓烟。 而浓烟背后,是一辆黑色的奥迪a4。 这时,刘行阔的声音从身后幽幽响起:“呀,这不是贺总的车吗?” 贺白没理会刘行阔的再次挑衅,他扶着窗户,面色发白的冲张竹生喊了一句:“打120!快!” 此时张竹生也看到了楼下的情景,他略显慌张的道了一声:“好好…好!” 说完便掏出了手机,扭头跑了出去。 待听到张竹生在外面紧迫的对着电话说了具体地址方位后,贺白便像一只就要爆发的猛兽。 他突然一个转身,一把拽起了刘行阔的衣领,重重的拍到了落地窗玻璃上! 刘行阔的后脑被摔得嗡的一声。 跟在身边的两个副手立马冲上来,却被刘行阔伸手制止住了。 只见贺白红着眼底,咬着牙根,凶狠的说了一句:“你他妈…” 刘行阔被摁在玻璃上,仿佛一点也没在怕,他咳嗽了两声,无奈的笑:“不是我啊。” 贺白比刘行阔还要再高点,他垂着眸子红着眼睛望着手里的这个混蛋,又将胳膊加大了力气,卡得刘行阔瞬间憋红了脸。 “我爸如果有事,我要你拿命还。” 贺白手下越来越紧,他覆在刘行阔耳边恶狠狠地说。 语毕,贺白一把将刘行阔扔在了地上,转身朝楼下奔去。 …… 十五分钟后,一辆救护车拉着警笛呼啸而过,稳稳地停在了事故地点。 车上下来了三四个救护人员,神色匆匆的冲进了浓烟里。 在这呛的令人发晕的烟雾之中,躺着两个浑身是血的人——贺振华和温义辉已经被贺白先从车里拉出来了。 一个满身尘土一身狼狈的男人正面色惨白的跪在贺振华身边,闷着头不断的按压着贺振华的胸口,嘴里颤抖的叫着:“爸……爸…” “坚持住,爸…” “爸!” …… 第140章 梦境与真相 蒋萍要先去学校接贺薇,所以蒋沐凡比他们先快一步到的医院。 在电话里,蒋沐凡听到的是蒋萍说贺振华和贺白都出事了,所以他冲进医院急诊室的时候,可谓是连滚带爬的。 蒋沐凡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捏住了,让他在见不到贺白的时候就要无法呼吸。 这个时间点,夜幕已经成为了底色,也有一段时间了,医院的急诊科人来人往,各个匆碌,还带着血腥味。 蒋沐凡慌张无措的身影只是那缕缕行行中的其中一个。 他到了抢救室跟前,门口的护士却不让他进,于是蒋沐凡连忙下意识的先叫出了贺白的名字。 护士朝里望了望墙上的抢救名单,跟蒋沐凡说了没有这个人的名字,蒋沐凡这才又说了贺振华的。 第288章 结果护士一听这个名字就神色凝重,说了一句“贺振华家属终于又来一个了”。 看样子是很急,蒋沐凡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就见护士问:“做的了主吗?” 蒋沐凡懵了:“啊……啊?” 护士不耐烦道:“问你做的了主吗?你是贺振华什么人!” “我是他儿子!”蒋沐凡连忙回答。 只见护士戴着口罩,皱了下眉,在怀里的病历上写了什么东西,嘴里烦躁的念叨道:“行,刚那个儿子忽然就跑没影了,这会儿又来了一个儿子……” 蒋沐凡没敢多接茬,他连忙问:“我爸怎么样了?” 护士小姐姐抬眼看了眼蒋沐凡,这才发现眼前的人不过就是个半大的孩子。 她无奈又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你爸这会儿还在抢救,重大撞击导致的内出血比较严重,现在正在全力止血,家属就在门口等着叫,不要乱跑。” 蒋沐凡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好好……” 说完,护士姐姐头也没回的又进去了。 抢救室里听着掺杂,脚步声,仪器声,医生护士急迫的大喊大叫,还有零星病人的呻吟,蒋沐凡侧耳听了一下,不是贺振华的声音。 他顺风顺水惯了,没经过这种事,蒋沐凡在原地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在这兵荒马乱中稳定了自己发抖的身体,给贺白拨起了电话—— 他不在抢救室里,那他还好吗?他有没有事?他这会儿又在哪儿呢? 贺白。 贺白贺白贺白…… 蒋沐凡心里默念着,手底下一直没停。 但将近十分钟的时间,蒋沐凡手里的电话打了断断了又再打,贺白却一通都没有接到。 不知不觉已经六通打了未接了,这时抢救室的门再次被打开,还是那个护士姐姐露出了头。 她盯着蒋沐凡就叫了一声:“贺振华的家属!” “在!”蒋沐凡连忙站起来往过冲。 护士见就蒋沐凡过来,问道:“就你一个?” “是。”蒋沐凡说,“其他人还在路上,快了。” 护士:“你是他儿子是吧?” 蒋沐凡点头:“对。” 护士打量了下眼前的这个半大少年,皱着眉说:“病人现在出血量过多,急需输血,刚才医院血库的适配血型已经都调用完了,直系家属这边愿不愿意给父亲献血?” “愿意愿意!”蒋沐凡不假思索地说。 “血液是否健康,有没有遗传病或传染病?”护士紧接着按照流程问起了话。 蒋沐凡:“没有!” 护士:“血型没问题吧?” 蒋沐凡:“没问题!” 护士姐姐再次确认:“确定?” 蒋沐凡斩钉截铁:“确定!我爸体检的时候跟我说过!” “好。”护士小姐姐点了点头。 确认完之后,那个戴着口罩的护士姐姐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单子塞到了蒋沐凡手里,跟蒋沐凡说:“那你赶紧拿着东西去医院血站,就说是贺振华家属!化验和献血一起做,太紧急了来不及等化验结果再抽血了,你如果能保证血型一致我们就一起来!能快就快,你的血后期还要再做处理才能直接给病人输上,所以时间紧迫,谅解一下,人命关天!” “好的好的!”蒋沐凡连连点头。 给蒋沐凡交代完,护士小姐姐说了句“那快去吧”就转身又进到了抢救室里。 蒋沐凡趁着开关门的空隙,焦急的朝里望了望,想看看能不能看到贺振华的身影。 可最后只能看到来来往往的医务人员,他们把里面的床团团围住,像是在跟什么做一场战斗。 时间紧迫,人命关天。 蒋沐凡只觉得心里一空,猛的转身朝医院血站奔去。 …… 蒋沐凡离开抢救室等候区没多久,贺白后脚就到了。 他身上满是刚才车祸时留下的尘烟,灰头土脸的,身上甚至还有不知是谁的血迹,看起来甚是狼狈,也触目惊心。 贺白刚一直在跑手续和通知人,他要通知的不单是蒋沐凡蒋萍这么简单,还要通知温义辉的家属。 公司的事就更多了,建华集团老总和董事会成员双双出事,这可是个大新闻,并且还卡在东站工程刚签约的时候,那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也好在有张竹生在,贺白不用为了公司的事焦头烂额,但如今父亲倒下,许多决策性的事情就还是会直接砸到他头上。 比如政府那边派下来的人,比如温义辉赶来的家属,还比如公司的法务,还有内部其他项目的负责人,甚至知行建工的人也来凑热闹,他们都陆陆续续的跑来了医院,等着看这贺振华这次是生是死。 一将倒下,全军动乱。 贺白刚送走一波再见一波,家里其他人还没到,他实在分身乏术,只能将贺振华先交给医生。 这会儿才终于得了空闲,他连忙赶回了抢救室,看蒋萍他们到了没到,也在看看贺振华这会儿情形如何。 结果到了抢救室跟前,贺白是连一个自家人都没找到。 他干着急也没用,连忙拽了个从里面刚出来的大夫先问个情况。 “医生,贺振华怎么样了?” 贺白的声音有点喘,拽医生的力道可能也没控制好,那医生好好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直接被贺白拉了个阻咧。 第289章 “嚯,慢点!”那医生吓了一跳。 贺白连忙松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你刚说你是谁家属?贺振华?”那医生问。 贺白点头“嗯”了一声。 医生的脸色看起来已经不如刚跟蒋沐凡交涉的护士姐姐那么着急了,他对贺白说道:“出血量过多,这会儿正全力止血着,刚家属已经去献血了,现在在止血等血来。” “家属?哪个家属?”贺白皱着眉,问。 那医生想了想,说:“他儿子,看着应该是你弟吧?” “……” 贺白心道一声不好,连忙发了急,拽住医生的胳膊就说:“给我重新开一个单子!快!” 那医生又被吓了一跳,问:“怎么了?” 贺白:“他的血不行!我的可以!我和我爸同血型同rh型!” 听完,那医生终于也急了——和着这半天都白等了?! 他一边往门口的护士台的电脑跟前跑,一边发着脾气:“那你弟刚才怎么回事?!” 贺白也没时间解释那么多了,他紧跟在医生身后:“他不知道!先给我开单子吧!我去没问题!” 那医生一整个暴躁,都不知道先从哪一位开始骂起,只能咬牙切齿道:“你你…你等着!” …… 医院血站,此时献血的人不多,蒋沐凡单子递过去就被带去抽血了。 他跟人家护士夸下了海口,自己跟贺振华同血型,所以人家护士小姐姐可能也是太信任这个世道了,觉得亲生儿子能这么肯定地说,那问题一般就不大。 化验就是个流程,到时候血包先送到,把化验单补上就行了,平时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先例,而且她们急诊科可不想再增加死亡率了。 于是蒋沐凡双管齐下,左胳膊先抽了一管血送去检测,接下来右胳膊就被扎上了个献血用的大针头。 可能因为晚上没有吃饭,蒋沐凡这会儿坐在晃晃荡荡的血包旁边,看着自己被抽出来的血液,一时感觉有点头晕目眩。 他不由得看着自己身边正慢慢填满的血包发起了呆,过了没一会儿,400cc的血包就被填满了。 一个护士过来给他拔针,也与此同时,走廊尽头走来了另外一个护士,她停在了蒋沐凡跟前,俯身在这个正帮他拔针的护士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这个拔针的护士手下一停,纳闷的“啊?”了一声,然后才帮蒋沐凡拿了棉签胶布把针眼摁好。 说完,拔针的护士起身,在蒋沐凡面前跟那个刚过来的小护士拿着一张化验单一边看一边嘴里说着什么。 蒋沐凡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但他确定,那两个护士说的应该是自己的事情。 他朝前挪了挪本想站起来,但却感觉有点发晕没力气,蒋沐凡只能乖乖的按着自己胳膊上的针眼,仰着头问:“有什么不对吗?” 拔针的护士应该在血站算是半个管事儿的,她眉头一皱:“你的血型不对啊小伙子?” 蒋沐凡懵了:“啊……?” 拔针的护士把化验单递到了蒋沐凡手里—— “你看,你是b型血,但急诊那边要的是a型。” “你这个用不了啊。” …… 蒋沐凡忘记了自己当时是怎么把化验单接到手里的。 他只记得自己在听到自己的血用不了的那一刻,眼前就已经开始发黑了,并且身体还有些不受控制的,戏剧化一样的颤抖。 就在蒋沐凡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团棉花一样,在椅子上坐都要坐不住似的向后倒去的时候。 一只大手忽然伸了过来,托住了自己后背。 …… “爸!我们学校今天组织体检,我被抽了一大管子血!可疼了!但我没哭!” “是嘛,那我们小凡凡可真勇敢!老爸给你竖大拇指!” “我们老师给我的小本本上写着说我是b型血,还给我们讲,原来每个人的血型都是不一样的,有a型血的也有b型的,还有ab型,还有一个o型,然后我们班上那个可捣蛋的小胖子就问老师:‘老师,咋没有c型血啊?为什么ab完了就是o啊?’我们都笑死他啦!” “哈哈哈…那你们老师怎么说的?” “我们老师说,就你问题多,你爸妈要是c型血,那你就可以是c型血。” “害,你们这老师说话怎么这样啊,没个老师样儿。” “哈哈哈,是小胖子太爱捣乱了,老师都烦他了。” “那爸,那我猜你肯定也是b型血吧?” “哎呀我儿子好聪明,这都能被你猜着。” “那我妈是不是也是b型血啊?” “是啊。” “那我哥呢?” “也是,咱们全家都是,都跟凡凡一样。” 第141章 献血证 蒋沐凡低血糖的毛病就是在这个时候落下的。 中午凑活在学校吃了点,晚上没来得及吃饭,然后上课、奔波、精神紧绷,最后又被抽走了400cc的血,于是再结实的小伙子,这会儿也撑不住了。 就在蒋沐凡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团棉花一样,在椅子上坐都要坐不住似的向后倒去的时候—— 一只大手忽然伸了过来,托住了自己后背。 蒋沐凡晕晕乎乎转头,神情一愣:“哥?” 贺白跟从哪个战壕里爬出来的一样,灰头土脸,满脸就那双深邃醇黑的眼睛看着还有点贺白该有的样子,其他地方,一点也不像是他那个干净清爽的大哥了。 第290章 “你没事儿吧?你跑哪儿去了。”蒋沐凡浑身发软,说话声音也不由得小的可怜。 贺白没直接回答他,他沉默着扶着蒋沐凡的身子,帮蒋沐凡在座位上坐好,然后把蒋沐凡身上的书包卸了下来,垫到了蒋沐凡的脑袋后面叫他枕着。 一切安顿好之后,贺白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没事儿,你在这儿歇会儿等我。” “哦……” 蒋沐凡轻轻的答应了一声,其实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却被这放松的姿势带的一时间困意来袭。 看到贺白的身影,蒋沐凡仿佛是忽然卸了劲儿,就算有再多的话,也想先歇一歇再说了。 只见贺白扭头将一张白色的单子交到了刚才那个护士的手里,然后就开始抬手撸起了袖子—— “姓名。” 刚才管事的护士闷着头一边在电脑前噼里啪啦的输入着什么,一边问。 “贺白。” “血型能确定吗?” “可以,a型rh阳。” “这次不能弄错了,要不还是正常走一遍流程。” “我爸那边很急,麻烦通融一下吧,这次不会弄错了,我们曾经都化验过,错不了。” “……好吧。” “身份证给我,然后坐到那边第二个座位上去等我。” “好,多谢了。” “……” 蒋沐凡眼睛微眯着望着贺白修长好看,却又忙忙碌碌的背影,缓缓的睡了过去。 陷入梦境的时候,他的脑中出现了吴天良的声音—— “你跟你爸妈不像啊……” “跟你哥也不像。” …… 等再醒来的时候,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蒋沐凡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看见自己头顶上正挂着吊瓶。 跟前坐着贺薇。 那小姑娘坐在自己床边的椅子上,头靠在一边的墙上,闭着眼睛打着盹。 但她眉头皱着,睫毛也是湿湿的样子,蒋沐凡猜她睡着之前可能是哭过。 “薇薇。”蒋沐凡轻轻的叫了一声。 贺薇耳朵尖,一听见就醒了,她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叫了一声:“二哥。” 她伏到了蒋沐凡身边:“你醒啦,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难得听见这疯丫头说几句贴心话,蒋沐凡心里暖暖的笑了笑:“不难受,你怎么啦,怎么哭了?妈和哥呢?爸怎么样了?” 贺薇委屈的吸了吸鼻子,小眼泪吧嗒一下就掉到了蒋沐凡的手臂上。 “妈在爸那边,已经脱离危险了,这会儿在icu观察,医生说没什么事明天就可以转出来了。” 贺薇抽泣着跟蒋沐凡汇报:“哥忙,医院的事和爸公司的事来回跑,爸公司刚才来了好多人,一波一波的,我们都不认识,好吓人。” “为什么会吓人?”蒋沐凡皱眉道,“公司来人干什么的?” 贺薇摇了摇头:“不知道,说是来看看爸,但他们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哪里是看病人的样子,一直缠着哥说什么股权分配,哥跟他们周旋了半天,刚才把人打发走。” “爸好好的为什么要股权分配?”蒋沐凡觉得莫名其妙,他有些气不顺的想从床上坐起来,但胳膊却有点使不上力气。 贺薇见状,连忙过去帮他了一把:“我也不知道啊,诶你慢点儿…” 蒋沐凡这才反应上来自己这会儿躺这儿打吊瓶,也有点莫名其妙。 他坐好之后扭头问贺薇:“那哥这会儿呢?我这又是咋了?” 贺薇把蒋沐凡扶好之后,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哥这会儿不知道,可能去看爸了吧,他刚才一直在陪你,爸脱离危险了之后他还没去看过呢。” 说完贺薇指了指蒋沐凡头顶的吊瓶:“你应该是没吃饭又抽血,医生说你是低血糖了,所以给你打的葡萄糖,说等你醒了就好了,但还是多休息一会儿吧。” 蒋沐凡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行吧,只要爸脱离危险了就行。” 贺薇到底是年纪小,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遇上事儿了还是会害怕。 这会儿见蒋沐凡醒了,贺薇像是找到了依靠。 她冲着蒋沐凡泪眼汪汪的委屈了起来:“我跟妈在路上都快急疯了,妈在出租车上眼泪就没个停,结果路上还堵车……呜呜半天都到不了,然后…然后等刚到急诊室,还没见上爸呢,就看见哥背着你也过来了…不…不过还好,你问题不大,躺躺就好了…哥跟妈把事情交代好了之后,就一直在你跟前守着,最后…最后是爸公司的人来了,哥没办法了才…才走的,所以就叫我过来看着你。” 蒋沐凡瞅着贺薇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有点心疼。 他伸手在贺薇头上揉了两把,安慰道:“好啦好啦别哭啦,都过去啦不是吗,你看爸也没事了,我这不你看,更没事啦。” “你们真的,吓死我了呜呜呜…”贺薇捂着眼睛哭着。 蒋沐凡简直没脾气,在自己身上左右摸索着也摸不出张纸,只能伸手拿手在贺薇脸上擦了两把,哄道:“行了行了,你不平常挺能的么?哎哟好了好了…越说你越来劲,别哭啦!你看你,抹我一手!我这手上还扎着针呢,你一会儿再给我折腾滚咯。” …… 贺薇那丫头这会儿就像是个娇气的安抚剂,让蒋沐凡一时忘记了自己睡过去之前,那血型对不上的事。 第291章 他这小半个病号,手上带着针坐床上哄了贺薇半天,直到液体都快打完了的时候,病房的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了一个面熟的护士。 那护士怀里抱了一堆文件,一只手里捏了个红色的小本子,朝蒋沐凡走了过来:“蒋沐凡是吧?” “对。”蒋沐凡答应着。 那护士把文件放到了蒋沐凡面前,说:“刚才那会儿你献的400cc的血没能给你爸用上,所以现在你这个血我们这边问一下你怎么处理,愿不愿意无偿捐献?” 蒋沐凡瞅了眼怀里的捐献文件,想起了这就是医院血站那个管事儿的护士姐姐。 停了片刻,蒋沐凡抬头看向了那个护士,幽幽的再次问了一遍:“真的……确定对不上吗?” 只见那护士遗憾的叹了口气:“真的对不上,最后不是你哥过来才给你爸献上了嘛。” 蒋沐凡听完抿了抿嘴,似是在思考着什么,没再说话。 那护士见人没动静,有点心虚,这毕竟说到底还是医院流程上的问题。 她有些无奈的解释了起来:“其实我们平时都是先化验再抽血的,但这次实在是太紧急了,抢救那边说你爸出血出的太多,我们这儿a型血本来也不多,医院这么多人需要血,都被调光了,中心血站当时也联系不过来,而且就算联系上了也来不及,那会儿又看你说的这么坚决肯定,就想着人命关天嘛,所以……哎小伙子,你也谅解一下……如果你们觉得难以接受,想索取赔偿那……” “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 没等护士说完,蒋沐凡便打断了那护士的话。 他清楚这不是医院的问题,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大家那个时候不过都是为了救他爸爸罢了。 “不过就是400cc血嘛。” 蒋沐凡冲那护士友好地笑了笑:“没能给我爸用上没关系,以后有机会给需要的人也很好啊,现在不都鼓励献血,这是好事情,我愿意无偿捐献。” 见蒋沐凡不追究,那护士也报以了感谢的微笑:“那行。” 说完,她将手里的红本本拿了出来,打开在上面写上了蒋沐凡的名字,并且从兜里拿出了个红色章子盖在了内页上。 “这是你的献血证小伙子,本来想着说你如果愿意无偿捐献的话就去血站登记一下,哎我看你也难受,也别折腾了,我把这登记的东西和献血证都给你拿过来,你在这儿把手续一走就行了,也感谢理解啊感谢理解……我们这儿也不像外面献血车那样,有的时候能有个小礼品纪念品什么的,不过这都可以申请,你留个电话,我回头给你申请个纪念品,到了我跟你说你过来拿。” 那几年还不是大数据时代,很多东西都不是上系统的,需要人工记录。 蒋沐凡听完护士的话,淡淡的笑了笑说了句“不用麻烦了”,然后便闷着头认认真真的在护士给他的登记表格和确认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等一切手续都完成后,那个护士便把那个巴掌大的红色小册递到了蒋沐凡的手里,并且再次感谢他为社会做出了贡献,客气了两句,走了。 贺薇坐在一旁一脸懵逼,因为她赶到医院的时候蒋沐凡已经是昏过去的状态了,只知道蒋沐凡好像是抽了血所以低血糖了,但具体为啥抽血,她没敢多问。 毕竟贺白那会儿的脸色特别的吓人,而且自己心里也一直顾着伤的更重的老爸,所以导致她跟蒋沐凡好像多少有点信息差。 不过听了这一整,贺薇感觉自己能捋出个大概来,应该是她这个二哥要给爸献血,但是没能献成,所以白给社会贡献了400cc的血呗? 这有什么? 贺薇暗暗的想,爸这会儿平安了,二哥也好好的不就行了,大家都好好的,二哥还做了个好事,不挺好。 这丫头片子的大脑也就想到这儿了,于是她没所谓的目送走了那个护士姐姐,然后回头就好奇蒋沐凡手里的那个献血证长什么样。 刚手贱的想要拿过来看看的时候,就见蒋沐凡沉着头,正死死的盯着那个证书上的内页看。 贺薇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这会儿蒋沐凡的状态不太对。 她收了自己打算要抢的爪子,老老实实的坐到了蒋沐凡跟前,伸着脖子看了会儿。 “b型血?”贺薇纳闷的念了一句。 然后又开始嘴贱道:“二哥,妈生你的时候你变异啦?” 蒋沐凡:…… 第142章 从始至终你都知道 贺振华这次事故最后是有惊无险,伤的最重的其实是他的左腿,整个截断式骨折。 但最紧急的还是内出血,由于冲击过重,胃撞到了方向盘上,导致有些破裂。 人一开始还好,虽然一直昏迷但体征都还算正常,可一到医院没多久腹部就开始胀起来了,血压极速下降。 这种时候最需要跟死神争夺的就是时间,如果不及时把出血点止住,可能几分钟人就没了。 于是贺白的血刚送到,贺振华就被送进了手术室,出血点缝合和腿上的骨折手术一起处理。 两个手术难度都不大,只要上了手术台,基本上就稳了,里面的医生很快就找到了贺振华胃部的出血点,缝合放药半个多小时就结束了,最后反而是腿上的手术时间长点。 算算时间也就不到三个小时,贺振华手术室门口的灯就熄灭了,里面出来了个医生,神色平静的把贺振华目前的情况给蒋萍一一汇报了一遍,最后表示人都平安,到时候再转去icu观察一晚,没事就可以转去骨科住院了。 第292章 那会儿蒋萍才放下了心,才能有心思喝一口贺白递过来的水。 贺振华手术的时候,门口就蒋萍一个人。 贺薇那会儿去陪蒋沐凡了,贺白则在手术等候区的大厅外面,应付着那些建华集团的人。 那些人蒋萍都不认识也没见过,贺振华把自己的家人藏的很深,也从不跟她聊自己的工作,但蒋萍心里都知道,贺振华这么多年不容易。 不是寻常体力上的不容易,是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不容易。 她一个人坐在排椅上朝走廊尽头的玻璃门外望,多多少少能听到那边的人都在跟贺白说什么,也能听到那边的人相互之间都在小声讨论些什么。 他们假惺惺的关心着他们的贺总,实则不过就是看如果贺总这会儿遭遇了不测,接下来他们该何去何从罢了。 毕竟贺总的这个大儿子从没碰过公司的事,谁愿意在这个手生的小子手下听从命令? 哎,人之常情,谁都要为自己的未来打算的。 蒋萍在这边抛头露面的等着,感觉自己像是坐在两个极端世界的交界处,手术室门口是压抑又寂静的,而那头,则是无尽的乌烟瘴气与吵闹。 她心里牵挂着里头的贺振华,也心疼着外面的贺白。 蒋萍望着贺白在走廊尽头跟那些人交涉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当初跟贺振华回永宁的时候就应该跟着贺振华一起干,不能只求一时安逸,跑到小学里当语文老师去了。 要不她的大儿子也不会这么早,就要背负这样的责任与压力。 不过好在最后贺振华没事,贺白就是作为一个坚固的屏障,替贺振华在门口挡了这么一会儿。 等公司来的人知道消息了之后,便陆陆续续的都离去了,只留下了几句客套冰凉的安慰人的话。 最后是张竹生赶过来了,风尘仆仆的替贺白把公司的人都送走了之后,贺白才得以脱了身。 人群散尽后,蒋萍看到远处贺白的肩膀向下塌了塌,像是在叹了一口长长的气,然后回身朝自己这边走来。 “爸的手术结束了?” 贺白走到蒋萍身边坐下,声音沙哑的说。 蒋萍心疼的将手搭到了贺白的后背上,轻轻抚摸了两下:“结束了,刚医生过来跟我说一切顺利,这会儿在里面留观半个小时,没什么事就送去icu了。” 贺白听后点了点头:“好,顺利就好。” 说完他像是放下了心,然后向后靠了过去,后脑勺顶住了身后的墙,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累坏了吧?”蒋萍心疼的伸手在贺白的手上捏了捏,“快歇一会儿吧。” 贺白闭着眼睛,低哼了一声“没事”。 蒋萍看了会儿贺白,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身边的大包里拿出了一个保温杯。 “刚才我让姥姥去咱家给我送了点东西,今晚我陪着爸爸,你带着弟弟妹妹回家休息。” 说完她把手里的保温杯递到了贺白手里,还拿出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说道:“这是我让姥姥熬的红枣牛奶,你和凡凡今天都抽血了,喝了补一补,然后给你拿了套衣服,你一会儿找地方换了吧,你身上这又是土又是血的,看着太难受。” 贺白把东西接到了怀里,说了声“好”。 蒋萍见贺白累了,也便没再说话。 贺白闭着眼睛歇了一会儿,哑着嗓子慢慢开了口:“妈。” 蒋萍抬起眼睛:“嗯?” “凡凡他……” 贺白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无措与迷茫—— “凡凡他可能要知道了。” …… 话音落地,手术室门外显得更加寂静了。 蒋萍眼底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她也同贺白一样,将头靠到了后面冰凉的墙壁上,蒋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 “这可怜的孩子,终究是瞒不过去了啊。” …… 蒋沐凡跟贺薇在病房里呆到了吊瓶打完。 还剩下一点点的时候,蒋沐凡就坐不住了,要贺薇帮他叫护士拔针。 贺薇不肯,她没见过人晕倒,觉得蒋沐凡这已经很严重了,一定要把吊瓶里的液体吃干抹净才行。 蒋沐凡跟她周旋了半天,可那呼叫器抢都抢不到手里去,无法,只能无奈又好气的在床上等那剩的十毫升葡萄糖。 贺薇自从撂下了一句“你变异了”这没头脑的话,就被蒋沐凡一只手给揍了一顿。 虽然她知道二哥虽然不下狠手,但心里是有事儿的。 确实,这事儿不小,对谁都不是小事儿。 跟自己一块儿长大的二哥不是亲哥这谁受得了?她光屁屁的样子都被这无血缘的异性看光了。 当然,贺薇不敢说“无血缘”这三个字,她自己也是晕晕乎乎的,只能安慰蒋沐凡说可能是弄错了。 改天重新化验个血去,指不定还跟他们一样,都是a型。 蒋沐凡心知这是贺薇还傻着呢,没跟她再计较再掰扯。 但他把贺薇的眼睛看了一遍又一遍,又想起了吴天良说的那句话—— “你跟你爸妈不像啊…” “跟你哥也不像。” …… 是啊。 贺薇的眉眼和贺白多像啊,简直就是贺白的女版复刻。 他俩的眼睛都像贺振华,嘴巴都像蒋萍。 第293章 可自己呢? 他这从小被夸到大的眼睛可谓是家里的独一份,他连头发的发质都跟贺白贺薇不一样,软软的,阳光下还是棕色的。 不像贺白他们,黑的发硬。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最后蒋沐凡扔下了一句:“好了,你闭嘴玩儿会儿俄罗斯方块儿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之后,便再没跟贺薇说过一句话。 直到针快打完,病房的门像是卡着点一样的被推开了。 蒋沐凡才情绪低沉的抬起了头——是贺白来了。 他这会儿看着精神了些,穿了身干净的衣服,脸也像是洗了洗,不像是自己在血站那会儿见的样子,灰头土脸,身上还带触目惊心的血迹。 贺白手里提着一兜盒饭,另一只手上是蒋萍给他的大保温杯。 进门看到蒋沐凡已经醒了,贺白平静的说了句“醒啦”。 蒋沐凡也神色定定的回了句“嗯”。 贺白将东西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然后抬头看了眼蒋沐凡的吊瓶,见液体快完了,他伸手帮蒋沐凡调低了滴速,顺便还摁了呼叫键,对着那边的话筒说了句“7号床针完了”。 动作行云流水下来,贺白对贺薇摆了摆手,说:“你去陪妈去吧,这儿我来看着,爸一会儿就从手术室出来了,待会儿我们来找你们。” 贺薇这会儿乖的不像话,她站起来“哦”了一声,屁都不敢放的抱起了自己的书包,缩头缩脑的出去了。 蒋沐凡坐在床上低着头没说话,没一会儿,一个护士就进来拔针了。 贺白坐在一旁静静地等着,等护士出去后,等病房再次回归了安静。 他抬手帮蒋沐凡打开了饭盒和那个保温杯盖子:“吃点东西吧,饭是我刚在外面买的,这个保温杯的是姥姥熬的红枣牛奶,让你补补血。” 蒋沐凡轻飘飘的瞅了一眼贺白递过来的饭和筷子,停了大半天都没说伸手接一下。 贺白倒也没急,他知道蒋沐凡心里有事儿了,但他这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蒋沐凡说。 甚至,需要跟蒋沐凡郑重其事说的,也不应该是自己。 他端着饭盒在半空中呆了片刻,而后腾出了一只手,抓住了蒋沐凡的手腕。 贺白轻轻的把蒋沐凡的手掌摊开,将饭盒放到了他的手里,顺便掰开了筷子,塞到了蒋沐凡的另外一只手上。 “先吃点东西,有什么话吃完再说。”贺白云淡风轻的看着蒋沐凡。 他很累了,但他还是尽力的跟蒋沐凡笑着说。 可蒋沐凡却一直低着头。 蒋沐凡想了一晚上了,从晕倒到现在。 醒了在想,睡着也在想,他想得不单是这个令自己难以接受的真相,也在想这么多年来,自己究竟在这个家里是个怎样的存在。 尤其是这么多年来,贺白又是怎样看自己的。 沉寂了许久,蒋沐凡终于有了动作,他端起贺白递到自己手里的饭盒,咕噜咕噜的吃了好几口,像是赌气一样。 贺白坐在一边静静地看。 只见蒋沐凡吃的脸蛋鼓鼓的,他柔软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睛,病房冷白的灯光下,一滴小莹光从蒋沐凡的脸颊流下,掉到了他右手虎口上的那颗痣上。 “是我想的那样吗?”蒋沐凡嘴里塞满了米饭,口齿不清的说,“你比我大五岁,你应该知道。” 说完,他伸着脖子咽下了一口饭,而后用手背在眼睛上用力的抹了一下,这才抬起了他发了红的眼睛。 蒋沐凡注视着眼前的贺白,哽咽着:“你一直都知道,对不对?” “每天陪我练琴的时候,你知道。” “发现我对你有反应的时候,你知道。” “我说我喜欢你的时候,你知道。” “甚至是我们亲吻的时候,你也知道……” “贺白。” 蒋沐凡轻轻的唤了一声,他此时已是泪流满面—— “从始至终你都知道。” “然而那么多瞬间,你是怎么看我的?嗯?” “当初竟然还要跟我讲什么爱情,谈什么没有结果也没关系,呵……” “在你眼里,我就是个笑话吧。” 第143章 夜幕降至 是夜,永宁市某医院的某个小病房内。 贺白俯着身子,手肘支撑在膝盖上,双手交叉的支着头,听着蒋沐凡说着让自己摇摇欲坠的话。 不敢吭一声。 是,从始至终他都知道。 对,有无数个瞬间,他承认他把蒋沐凡是自己弟弟的身份忘记了。 他怎么可能把他当作笑话看呢? 贺白内心苦笑地想。 蒋沐凡永远都不会知道,当他发现那本临床心理学上面淡淡的“白”字的时候,他是怎样的狂喜。 只是虽有狂喜,但其他更多的,却是悲戚罢了。 贺白曾经庆幸,自己的酸楚最终还能有点浅浅淡淡的回报。 所以他放任过自己,在某些时候跟这个人说过一些有些暧昧越界的话,也没忍住拥抱过他,甚至亲吻过他。 他知道这样不对,他一直在分裂的克制又肆意着。 但却每每都要在蒋沐凡那透澈又坦诚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无止无休下,贺白自知,自己赢不了的。 他自己口口声声说的没有结果也没关系是假的。 第294章 都是安慰自己的谎话,他安慰着自己,也同时安慰着那炽热单纯的蒋沐凡。 可他想不到办法,他绞尽脑汁,他腹热肠荒,他整夜难眠。 可他想不到办法。 直到命运这次跟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叫他简直措手不及。 贺白闷着头,一言不发。 蒋沐凡忽而感觉到,眼前的这个人这是头一次,没有以一个大哥的姿态坐在自己身边。 他就是把自己当作贺白而已。 一个普普通通的,有苦恼,会害怕,会迷茫,也会怯懦的年轻的男人。 蒋沐凡望着贺白现在的样子,不由的心中一痛。 然后就听到,那人坐在椅子上忏悔的呢喃了一句:“对不起。” “凡凡。” “对不起。” …… 而后,寂静无声的房间里,蒋沐凡的手机忽然响起。 那铃声的闯入像是救了屋里的这两个人的命一样。 蒋沐凡望了一眼来电显示,不易察觉的紧张了一下,然后摁下了接通键—— “妈……” 他轻轻的叫。 随之,那头传来了蒋萍温柔的声音:“凡凡啊。” “醒来啦,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蒋沐凡听到了妈妈的声音,下意识的觉得安心,他乖乖回答了一声:“好多了。” “哥哥给你拿的红枣牛奶喝了吗?”蒋萍在那边问。 蒋沐凡答:“嗯,喝了。” 那边蒋萍应该是淡淡的笑了一下,她一如往常一样:“好,那就好。” 说完,两人都是停了一停,蒋沐凡才问:“爸怎么样了?” 那边蒋萍平静的说:“爸爸没事了,刚出来,在icu里躺着呢,家属进不去,我跟薇薇在外面等着呢,就是还没醒,说醒来可能要到晚上了。” 听完,蒋沐凡放心道,“好,那就好,那我现在过来。” 只见那头蒋萍提高了声音:“不用来了,让你哥带你跟妹妹回去吧,来了也见不到爸爸,晚上我在这儿守着,你们回家休息,明天再来。” 蒋沐凡想了想,还是坚持道:“我过来吧。” 蒋萍轻轻“啊”了一声,像是在思考,而后她低低的说了一句自己的担心:“我怕你不舒服。” 蒋沐凡:“不会了,我可以。”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蒋沐凡便听到了蒋萍似是试探的问:“你想过来吗?” “嗯。”蒋沐凡道。 语毕,他听到蒋萍仿佛是叹了一口气,然后说了声“好”。 “那你就来陪陪妈妈吧。” 蒋沐凡听完回了句“好,那我来了”,便挂断了电话。 他把手机放到了一旁,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结果可能是低血糖太久了,又晕倒躺这儿了这么久,蒋沐凡忽然一起来还有些眼前发黑,不禁浑身一软,朝前摔了一下。 还好被贺白一把扶住了。 可就在贺白抓住他的手臂的时候,蒋沐凡瞬间浑身一震。 他看都没看贺白一眼,只冷冷的跟贺白扔了一句:“放开我。” 贺白:“……” 说完,蒋沐凡便挣脱了贺白的手,依旧要自己倔强的下床。 这回虽然是能站稳了,可却败在了系鞋带上。 蒋沐凡俯身蹲下去的时候就觉得两眼发昏,又想头重脚轻的朝前栽,可好在自己这会儿知道小心了,提前在朝前倒的时候,提前用手撑住了地。 他撑在地上缓了几秒钟,样子看着倒是不狼狈。 可他这半个不能自理的模样怎么能骗得过贺白。 贺白站在一旁看着蒋沐凡这幅逞强的模样,皱了下眉:“你这样不行。” 说完,他又想伸手去扶蹲在地上的蒋沐凡。 谁知刚把手搭到了人家肩膀上,就又被蒋沐凡一口回绝了。 “别动我。” 蒋沐凡沉着声音,像一只受了伤却血性依旧的小兽。 贺白无法,只能缩回了手,然后看着蒋沐凡慢慢吞吞又有些艰难的一点一点挪动着身体。 直到看到蒋沐凡最后自己站起来了之后,贺白才放下了心。 蒋沐凡才醒来,还不太有力气走的太快。 他半扶着墙壁一步一步的朝蒋萍所说的地方走着,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贺白也同样,不紧不慢的跟在蒋沐凡身后,无语又无奈。 …… 电话挂了大概十几分钟的时间。 icu室门口的家属等候厅内。 贺薇跟蒋萍坐在其中的两个椅子上,一左一右,贺薇懒洋洋的靠在蒋萍的身上。 无意中她看到了从远处走来的蒋沐凡和贺白。 贺薇嘴里没个把门的,下意识冒了一句:“嚯,妈你看远处那一对儿难兄难弟。” 蒋萍原本坐在椅子上合着眼养神,一骨碌被贺薇这话说的精神了起来:“怎么说话的!” 她咬着牙冲贺薇低声喊了一句,然后又在贺薇脸上用力捏了两把—— “我真想把你这嘴给缝上!” 贺薇满脸无辜:“……” 蒋萍揍完贺薇,连忙冲已经走到跟前的蒋沐凡招了招手,笑着说了声:“来啦。” “嗯,妈。”蒋沐凡答应着,紧接着问,“爸这会儿怎么样?” 蒋萍道:“大夫说都好,在里面享受特级护理呢,等麻药过了人醒了没什么问题了,就可以去普通病区住院啦。” 第295章 听完,蒋沐凡点了点头,然后说:“行,那你也别一个人了,今晚我陪你吧。” “不用。”蒋萍笑着摆了摆手,“这儿也没个休息的地方,你身体还虚着,跟妈妈呆会儿就行了,晚点就叫你哥带你们一块儿回家。” 此时,站在一旁的贺白终于开口:“我一会儿送他俩回去,送完我过来陪你。” “也不用啦。”蒋萍又摆了摆手。 她把贺薇拽起来往前送了送,跟贺白说:“你今天也累坏了,还抽了那么多血,你带他俩回去也就快歇着吧,别累垮了,后面用你的时候还多着呢。” 蒋沐凡没什么表情,他站在贺白和蒋萍中间,淡淡道:“我没事,我留下来跟你一块儿吧,让他俩回家去。” “哎呀不……” 蒋萍早看出了蒋沐凡的脸色不对,可奈何好像还是装傻充愣不行,正想着再把人打发回去一次,结果就被蒋沐凡插上了话。 “妈,我想跟你待一会儿。” 蒋沐凡皱起了眉头,抬眼看向了蒋萍。 蒋萍对上了蒋沐凡那类似诚恳的眼睛,她梗住了一瞬,而后叹了口气:“那行吧,那凡凡留下,你俩先走吧。” 贺白把贺薇往自己跟前了一拉,而后冲蒋萍说道:“我把贺薇送回去再过来。” 蒋萍望着贺白,有种看着自己的靠山一样的感觉,那个“好…”字马上就要脱口而出。 结果又被蒋沐凡无情打断了。 “不用,我晚上不回去了。” 蒋萍内心“啧”了一声。 这孩子,今天看来是要打算跟她刨根问底了。 蒋萍也没跟蒋沐凡再杠,只能赶紧轻轻推了推贺白的胳膊,示意他先带贺薇回家。 她手里一边送着贺白和贺薇,嘴里一边说着:“再说再说,你俩快走吧,再熬一会儿天都要亮了。” 贺白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蒋萍连忙给他使了个眼色。 贺白看了看蒋萍,又望了望没什么表情的蒋沐凡,皱着眉头轻轻的出了口气,什么也没再说,带着贺薇走了。 …… 深夜,一辆银灰色的大众从医院停车场正常驶离。 可一个小时后又开了回来,它原封不动的停在了之前停的停车位上。 手刹拉好后,车子并没有熄火。 驾驶室那一侧的玻璃缓缓降下了半面,一只修长好看的手从里面探了出来。 那手的食指和中指上夹着一直刚点燃的烟。 永宁的天冷了,晚上的风刮得让那飘渺的烟雾,似乎没有办法以一个平静的姿态缭绕着。 贺白独自在车里。 他一支一支烟的抽着,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今晚蒋沐凡和蒋萍应该是不会出来了,他相信就算是要出来,蒋萍也会给自己打电话叫他来接她们娘儿俩。 所以贺白明明可以跟贺薇安然的呆在家里,要么等电话,要么就安心的休息睡觉。 可他实在坐不住—— 他想尽可能的离那个小孩儿再近一点。 就好像只有物理层面上的距离拉近了,贺白才能浅薄的感知到,自己是同蒋沐凡一起,勇敢的面对着那突如其来的真相一样。 于是那辆灰色的大众车坚定不移的等在急诊楼外。 从车窗飘出来的烟雾一经出现就被冷风刮的转瞬即逝,一同那车里的人,陷在了这漫长的夜色里。 直到天亮,贺白都寸步不离。 第144章 狼 贺白带贺薇离开后,眼前都清净了。 蒋萍和蒋沐凡都像是松了口气似的,一块儿坐到了家属等候区的椅子上。 icu病房门口的人虽然不多,零零星星就那么几个,但气氛却是揪心的。 不是所有人在icu里都能像贺振华这样,还能算是平安,绝大多数的患者还是情况比较危急的,所以能像蒋萍和蒋沐凡这样,精神还算放松地坐在门口的人不多。 他们大多都提心吊胆的望着病区门口的大屏幕,死死盯着出现在上面的自己家人的名字,随时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好消息,或是坏消息…… 屏幕上只有五六个人的名字,有的今晚比较不太平的人的名字后面滚动着抢救中,而也有的人的名字则比较安分,静静地呆在它该在的位置上,就比如贺振华的。 人都走了之后,蒋萍才有功夫真正的心无旁骛的等待着自己的丈夫平安归来。 此时,贺振华的名字正不声不响的躺在屏幕上的那个小格里,像是睡着了一样。 蒋萍望着屏幕上贺振华的名字,不由得发起了呆。 她没太理身边的蒋沐凡,像是只是在专心的等待中休息了片刻。 蒋沐凡也一样,蒋萍没说话他也就等着。 其实他没有那么强的目的心,过来非要跟蒋萍呆一块儿也只是出于本心。 他没想着真的就要跟兴师问罪似的,要在这个时候就听到个什么所谓事实真相出来。 贺振华这会儿还在里面躺着,蒋沐凡没那么混账。 他只是在猜到这背后真相的瞬间,单纯的就想跟自己的妈妈呆一呆罢了。 毕竟这清清楚楚印着自己血型的献血证,就跟铁打的事实证据一样,让他实在没办法像从前一样,保持着一如往常的家庭自信感。 尽管蒋萍还是那样,也尽管贺薇从未变过,甚至他们好像在知道自己献血失败了之后,都云淡风轻,毫不在意。 第296章 可蒋沐凡就是隐隐的不受控制的觉得好像忽然——特别特别的没有安全感。 平常他神经大条,也同千千万万个寻常家庭里出来的孩子一样,身在此山中 不识真面目,对家这个概念从未深想过,也从没细细感受过。 可人就是个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等快到要失去才懂得要珍惜的动物。 所以此时此刻,蒋沐凡深刻的感受到自己有了从未有过的,对家庭的深深的依恋感。 就好像再过一阵,自己可能就要被蒋萍和贺振华没有理由的抛弃了似的。 蒋沐凡和蒋萍肩并肩的坐在一起,沉默了许久。 忽然,蒋萍温暖的声音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宁静—— “有心事啊,儿子?” 蒋沐凡这会儿正陷在自己的思绪中难以自拔,而蒋萍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无助,就像是要伸手来拯救他一样,温柔又小心。 “……” 沉默了一会儿,蒋沐凡抬头有些难过的叫了一声蒋萍。 “妈……” 然后他从口袋里摸索出了刚才拿到手里的红色的献血证,嘴里小声的说:“这个……今天护士给我的,我…我血型跟我爸对不上…所以没献成……我…我……” 蒋萍垂眸望着蒋沐凡手里的小本本,上面大剌剌的写着一个跟自己与贺振华毫不相干的血型。 “啊这个啊…可能就是,就是…” 蒋萍想过无数次该怎么在绝对不伤害蒋沐凡的前提下,跟这个孩子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可百思不得其解,蒋萍实在想不出,等临到跟前了,也只能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蒋沐凡知道蒋萍可能不忍心说出口,但是他自己却也做不到熟视无睹。 于是蒋沐凡率先开了口:“我刚查了,两个a型血的人绝不可能生出一个b型血的孩子,这家医院也是一个权威的三甲医院,错不了,所以妈……” 听到这里,蒋萍眼中满是心疼,她无奈的笑了一下:“那你都猜到了啊。” 蒋沐凡望着蒋萍的眼睛,也跟着苦笑:“我有点,没办法装傻…” “为什么呢?” 蒋萍歪头看向了蒋沐凡,有些不解。 只见蒋沐凡似是思考了一下,而后放低了声音:“因为……” 他顿了一顿,像是在做一个什么样的决定,而后他缓缓的坦诚道—— “因为我犯错了。” “犯了什么错呢?” 蒋萍问。 一时间,蒋沐凡竟不敢去看蒋萍的眼睛。 …… 同一时间,永宁郊区的某个豪华且隐蔽的私人会所内。 一辆黑色的奔驰威霆停在了会所大门口的专用车库里。 车里下来了一个穿着一身精致西装的男人,后面跟了两个副手。 那男人下了车后,径直朝那个气派的大门里走去,脚步下带着火气。 跟着他的两个副手灰溜溜的从后备箱里卸下了一个半米高的黄花梨雕塑,费力的一左一右的搬着,紧跟在那人身后,不敢多说一个字。 进了大门后,是一个新中式风格的小院,院子里种了几棵精心修剪的红枫。 那人踏进院内就被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那中年男人的背后,还跟着一个穿着花里胡哨的年轻人。 来人正是刘行阔。 在院子里迎他的,则是他一个远房的表叔,常年在南港打拼,只是近几年南港领导班子大换血,他站错了队,混不下去了,才回了永宁投靠他的表哥,刘鹏。 这表叔叫刘虎,就是当年在南港,打着吴天良儿子的主意,追着吴天良不放的虎哥。 刘虎身后跟着的这穿的花里胡哨的跟个大红鹦鹉似的的男人,就是刘小龙,他的亲侄子。 刘虎生不出孩子,这刘小龙就是他的左膀右臂,甚至想把这大侄子当亲儿子养。 刘行阔一进门就摘下了手上的黑水鬼,发了狠的一把摔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 伴随着刘行阔的一声怒吼:“你们他妈的怎么办事儿的?!” 刘虎在永宁靠知行建工吃饭,他对这个留洋归来的刘鹏小儿子是惹都不敢惹,连忙双手合一道:“不是我啊小阔,咱们的人不敢闹这么大动静啊……” “不是你的人?那他妈的就更可笑了!不是你的人你敢让他去开那冷链车?!” 刘行阔丝毫不给刘虎面子的喊。 刘虎被训得一时说不出话:“我…我……” 他急的抓耳挠腮,最后两手一拍,道:“哎……!那个小高!他妈的那臭小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跟我说当时他忽然尿急!在车跟前正偷摸解手着,转脸车就被人开跑了!直接就跟那姓贺的撞上了!” 刘行阔听完笑了:“忽然尿急?” 他指着刘虎的鼻子就凶狠道:“你他妈这话你也信?在南港那么多年你都白混了?你自己的人你看不住?要我以后还怎么敢用你?!” 刘虎和刘小龙一前一后的站在刘行阔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他们心知肚明这次的事儿惹大了。 刘行阔被这两个蠢货气的脑壳子疼。 他原地走了两圈,硬是将火气朝下压了压。 只见他脸上的表情逐渐扭曲,而后阴阳怪气的笑了起来:“哈……所以现在好了,我大哥前脚在政府门口没把人拦住,后脚我就带着大礼进了建华集团的大门了,然后没几分钟,贺振华就带着温义辉神神秘秘的出了公司,可结果却连主干道都没开出去……就pong!出事了。” 第297章 刘行阔一边说一边疯魔一般的手舞足蹈着,叫人看着只觉得这人像是个喜怒无常的魔鬼。 发完疯,刘行阔走到了刘虎面前。 他伸出了手亲密的帮刘虎理了理衣领,放软了声音:“三叔你说,你自己说,这他妈不是我干的是谁干的?这他妈不明摆着就是想让知行和建华的人都觉得,这是我刘行阔下的死局吗?嗯?” 刘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额头流下了一滴冷汗。 刘行阔贴心的用刘虎胸口别着的手帕给他把那滴汗擦掉了,然后又将手帕乱糟糟的塞进了他的胸口口袋里,继续笑着说。 “更可笑的是……哈哈哈,那冷链车还是我安排的……你说那个要赖到我头上的人他妙不妙?哈哈哈哈…我还没来得及下手,他就帮我先下了,还下了个死手!给我整了条人命出来……” “这事儿到不了你头上,哥。” 身后的刘小龙实在有些看不下去自己三叔这样被人践踏脸面了,幽幽的开了口:“我们做的很干净,条子查不到你头上……” “警察就算查到我头上了他们也不敢把我怎么样!你问那吕局他敢动我吗?!” 刘行阔对着刘小龙怒道,他手边要是能有一个衬手的东西,估计这会儿已经砸到刘小龙脸上了。 说完,刘行阔又将脸转了回来,他更加放肆的伸手在刘虎那肥的流油的脸上拍了两下,轻声说:“可条子不动我有什么用呢?你说我家老头子会怎么看我?我估计这会儿那刘行道高兴的已经在家开party了吧。” 刘虎僵硬的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刘行阔眼底带着深不可测的邪恶,他低声说:“我是怎么也想不通,你说那要栽赃我的人,是怎么知道我在公司附近安排了个要‘办事’的冷链车的?是咱们把这事儿公开登报了吗?” 刘虎被听到这里,后背瞬间出了一层的冷汗。 他稳了稳自己的声音,讨好道:“小阔…小阔别生气小阔……不是我透露的,真不是我…叔这回错了,叔把这事儿办的实在是难看,那小蠢货人我都给你带回来了,咱们不管有办法没办法…咱们先问问再说。” 听到这里,刘行阔松开了刘虎的衣领,朝后退了一步,平静的问:“人这会儿在哪儿呢?” 只见刘虎也放低了声音,神秘道:“老地方,地下室呢。” 听到地下室这三个字的时候,刘行阔眼中似有微动,他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丝坏笑:“地下室?那小子跟你多久了,你舍得送到我地下室来?” 刘虎在一旁陪着笑:“我从南港带来的,今年二十三,他爸妈欠我钱,所以他一直跟着我。” “这不是,这不是这小子犯事儿了嘛,就得好好罚罚他。” 刘行阔眉头舒展,似是满意的“嗯”了一声:“你还挺会罚。” 刘虎“嘿嘿”一笑,朝旁边给刘行阔让了让路:“南方孩子,长得水灵,怎么罚不是罚,只要你出气了就行。” 刘行阔瞥了一眼刘虎没再接茬,然后朝院里的正中央的别墅里走去。 他一边走着一边解着手腕的衬衫扣子,在夜色中露出了那个黑色十字架纹身。 “看来今晚又有的玩儿了。”刘行阔懒洋洋的说。 刘虎和刘小龙两人对视了一眼,连忙跟到了身后。 …… 午夜时分,永宁市远郊的某个山林深处。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从一个装修豪华的私人会所中绝望的传出来。 然而只有一群受了惊的鸟儿回应了他,其他再无别人听到。 …… 第145章 妈妈也爱你 永宁市的另一头。 蒋沐凡的声音,在空旷的icu家属等候区内幽幽的响起。 “因为我犯错了。” 紧接着,蒋萍轻声细语的问:“犯了什么错呢?” 一时间,蒋沐凡竟不敢看蒋萍的眼睛。 …… 他在蒋萍的注视下低下了头,嘴里喃喃道:“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也许…” 蒋萍:“也许什么?” 蒋沐凡抿了抿嘴,他心中曾经纵有过百转千回,此时仿佛也就只剩下释然了。 “也许过一段时间,我就不会再犯错了,或者…或者让我再想一想,我再想想该怎么告诉你。” 蒋沐凡心中酸楚的笑了笑。 蒋萍看着这一身忧郁的小儿子,忽然觉得有点不大适应。 她挑起眉毛—— “你把你爸公司卖了?” 蒋沐凡:“……” 他无语道:“我能有这么大本事?” 蒋萍靠在椅子上思索半天,纳闷的看向了蒋沐凡:“那你能犯什么错啊,迟到早退?考试作弊?跟女同学谈恋爱?……嗯……除了谈恋爱我可以原谅你一次,其他的……那可能得先回家揍你一顿。” 说到这里,蒋沐凡内心一滞,好笑的问:“为什么谈恋爱能原谅?” 只见蒋萍一本正经道:“你都十七了,你不谈恋爱我才会觉得奇怪,咱们每天除了练琴就是练琴,还是需要有点生活的嘛。” “跟谁谈恋爱都行?” 蒋沐凡继续试探,全当是逗逗这个有时跟个小姑娘似的唠叨的妈妈。 看着蒋沐凡这般异常,蒋萍终于提起了警惕。 “……不是吧。” 她瞅着蒋沐凡感叹了一声。 第298章 “爱上你们老师了?” 蒋沐凡:…… 他“啧”了一声,然后嫌弃的叫了一声“妈”! 蒋萍乐了,捂着嘴笑了半天。 她实在不愿意跟蒋沐凡在这种情境下,把气氛搞得太沉重。 于是蒋萍熟练的避重就轻,借坡下驴的跟蒋沐凡不正经了起来:“哈哈哈,那跟谁谈恋爱不行啊?你放心拉,丑小鸭白天鹅,灰姑娘和小公主都可以,只要你喜欢,妈也就都喜欢。” 蒋沐凡被蒋萍弄的不知道该怎么接茬,他幽怨的看着蒋萍,实在乐不起来。 蒋萍见蒋沐凡有点带不动,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她清了清嗓子,温声问了起来:“所以让你支支吾吾还没办法装傻的原因,就是这个吗?” 蒋沐凡依旧看着蒋萍,没说话。 蒋萍倒是不急,因为所有的答案都在蒋沐凡的眼睛里了。 她抬手摸了摸蒋沐凡后脑勺软软的头发,慢慢地说:“你是妈妈的儿子,永远都是妈妈的儿子,你犯什么错妈妈不会原谅你?别傻了,你放心,妈妈永远都能包容你。” 蒋萍的手太让蒋沐凡安心了,那是十七年来妈妈的温度。 蒋沐凡的心随着蒋萍的抚摸越来越柔软,他在这温暖的手掌下轻轻地说:“可如果我喜欢的,不是灰姑娘或者小公主这么简单呢?” “如果…如果我喜欢的……” 蒋沐凡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听着竟有些像某种无力的求助。 “如果我喜欢的不是女孩子……” 忽然,蒋萍停下了抚摸蒋沐凡后脑的手。 蒋沐凡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片刻之后,蒋萍平静地问—— “是已经有人选了吗?” 蒋沐凡:“嗯。” 蒋萍:“但你却没想好怎么告诉我?” 蒋沐凡点头:“嗯。” 又是几分钟的沉默。 蒋沐凡觉得窒息又漫长。 而后,蒋萍的声音从自己身边淡淡的响起:“没关系。” 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确实……确实有点难以接受。” 蒋沐凡紧张的闭上了眼睛,手指不自觉地卧起了拳头,等待着蒋萍的发落。 他甚至连被赶出家门的结果在这几分钟里都想好了。 可蒋沐凡还没来得及跟蒋萍说一声“对不起”,蒋萍自己却笑宽容的笑了起来—— “但没关系,我们不提了,你把你的秘密藏好,让妈妈也好好想一想,好不好?” 蒋沐凡茫然转头,望向了蒋萍慈祥的眉眼。 “嗯,好。” 他喃喃的答应了一声,而后难过的感激道:“谢谢妈。” 蒋萍听后笑了,她戳了一下蒋沐凡的胳膊:“傻儿子,还要跟我说谢谢。” 说完,蒋萍又回到了那个小姑娘一般的模样:“那还有别的事儿吗?没别的事儿了让妈靠着你睡会儿吧,今天妈也累坏了。” “好。”蒋沐凡乖乖的点了点头。 说完,蒋萍便不由分说的把头靠到了蒋沐凡的肩膀上。 就像是千万个母亲依赖着她已经养大成人的儿子身上一样。 蒋萍闭上了眼睛,命令一般的嘱咐着蒋沐凡:“嗯,你那个血型的事儿你要不就当不知道吧,或者权当是妈生你的时候你变异了。” “……” 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蒋沐凡无语的想。 不过还好蒋萍比之于贺薇,还是相对成熟点的。 说完之后她又话锋一转:“不过当然,我也不能剥夺你的知情权,所以如果……如果你还是想知道…你亲生父母的事。” “我也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你的。” 蒋沐凡听后,内心好像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波澜,他干净的回了一声:“好的。” 等蒋沐凡回完话,蒋萍闭了会儿眼睛,而后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她猛然坐起了身子,冲蒋沐凡伸出了食指,正襟危坐的说:“那你要答应我,我就算都告诉你了,你也要管我叫妈妈!不许以后出去跟谁说起来把我叫什么……什么你的养母!” 蒋沐凡好笑又好气的回应:“知道啦知道啦,我能跟谁说这事儿去?” 蒋萍脑袋一歪,想了想说:“谁知道呢,你的好哥们?你的小知己?或者……你喜欢的那个小朋友。” “……” 蒋沐凡听后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不会这么跟他说的。” “那就行。”蒋萍傲娇的点了点头,“能不讲就不讲,这种事,讲它干嘛?我跟你就算dna对不上我也是你亲亲的妈。” “是的是的。”蒋沐凡点头如捣蒜。 和蒋萍之间的谈话逐渐变得轻松,蒋沐凡渐渐觉得身上的包袱好像没那么重了。 和蒋萍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了一会儿,蒋沐凡像是斟酌了一下,忽然问道:“那我能问几个我比较好奇的问题吗?” 蒋萍:“你说。” 蒋沐凡组织了一下语言,而后说:“你跟我爸都五音不全,咱们家向上三代也没出个学艺术的,你这么坚持的愿意叫我学琴,是跟我的亲生父母有关吗?” “嗯……” 蒋萍也配合的想了想,毫不避讳,然后她伸出两个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有一点点——关系吧?关系不大,但你的生母确实喜欢这些。” 第299章 “真的吗?”蒋沐凡意外的眨了眨眼睛。 蒋萍认真的点了点头:“嗯,她是个活在梦里的女孩儿,用天真浪漫这四个字来形容她最贴切了,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喜欢抱着收音机在家里听音乐,还不听那个年代的流行音乐,就喜欢听什么交响曲,命运啊那种。” 说到这里蒋萍似是想起了自己多年前的那个好姐妹,她不由得翘起了嘴角。 “那个时候我们都不懂,现在我才知道那叫古典音乐,而且那个时候还没有改革开放,都比较闭塞,这种音乐的磁带唱片都很难买到,她真的是愿意下功夫到处去搜罗这些东西。” 这人心惶惶的icu病区门口,蒋萍的声音像是一个安神曲,平静又舒缓。 她像是一个在讲一个古老故事的旅人一般,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 “她不会弹琴也不会唱歌,但她却是真的喜欢。” 蒋沐凡认真的听着,他其实没什么实感,就好像是在听蒋萍讲着一个陌生女人的生平。 只不过这个陌生女人在蒋萍嘴里,就宛如是女神坠入人间一般,不食人间烟火,一身洁白,优雅美好。 那个不堪狼狈,挺着大肚子一身泥泞的跪在雨中,请求父母收留的卑微的陈建芸,仿佛从未存在过。 “那她漂亮吗?”蒋沐凡不由得问。 蒋萍眼中一愣,看着蒋沐凡温柔的笑了:“你看你有多漂亮,你就知道她有多漂亮了。” 蒋沐凡笑了笑,又小心翼翼的又问:“那她是个善良的人吗?” 只见蒋萍不假思索的回答:“善良,特别善良。” “全世界你再找不到比她更善良的人了。” 听到这里,蒋沐凡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虽然谈不上失落,却也是有些遗憾的吧。 毕竟那个女人听起来很美,可能不如蒋萍好,但应该也会是个称职的妈妈吧。 于是,蒋沐凡问出了所有没有在亲生父母身边长大的孩子们,都会疑惑的问题—— “那为什么不是她在养我,却是你把我养大了。” 蒋萍想起了从前的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蒋沐凡说。 “因为……” 蒋沐凡似是看出了蒋萍的有口难言,他理解蒋萍可能有一些事情是不想让自己知道的。 甚至他都贴心的猜到了,有些事情蒋萍如果讲出来会伤害到自己。 蒋沐凡从未想过在得知自己身世真相之后就扬长而去,寻找自己亲生父母去。 他反倒怕的是这个完美的家庭会将他抛弃掉。 毕竟他揭开了眼罩,可能就此不是那个单纯的凡凡了。 其实如若没有贺白,蒋沐凡绝不会如此刨根问底,他可能就这么装傻充愣的过下去了。 然后老老实实本本份份的读书工作,结婚生子,再带着老婆孩子孝敬父母,像所有普通家庭出身的儿子一样。 可是他心存的愧疚与害怕实在太多了,所以就如他自己所说,他没办法装傻,他想将自己挖的再深一些。 他不求能寻找出一个出路,他只求自己能在自己心里先说得过去。 于是蒋沐凡自己边猜边问着:“听你把她说的那么好……她一定不是一个会抛弃自己孩子的人是吧?” 蒋萍被蒋沐凡问的好像有些难过,她浅浅的答了一声“是的”。 蒋沐凡继续小心的猜:“所以她是已经不在了是吗?” 蒋萍终于抬起了眸子看向了这个她从小就视为己出的宝贝小儿子。 被蒋沐凡这么毫不保留的看着,蒋萍不由的想起了在那场大火里无助啼哭的婴孩儿。 如今都已经长成这般好看的大人了。 她悲伤的抚摸了一下蒋沐凡的脸,道了一声:“我们凡凡,好聪明啊。” 蒋沐凡也握了握蒋萍的手,接着向下问—— “那我的生父呢?他又是个好人吗?” …… 只见蒋萍的手指忽然一顿。 “他啊……” 蒋沐凡依旧是那副不骄不躁的模样,他静静地等着蒋萍的回答。 蒋萍思考了一瞬,而后坦然的笑了笑:“他曾经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可是妈妈不想骗你。” “也不想现在告诉你,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等你以后再长大点,你如果还想知道,妈妈再告诉你,可以吗?” 听到这里,蒋沐凡感觉自己又能猜到了些许,他问:“所以我的生父抛弃我们了是吗?” 蒋萍好笑的看了一眼这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小孩儿:“别问了,都不重要。” 语毕,她把蒋沐凡的模样端详了一会儿,忽然认真的开了口:“不过你要记住,凡凡。” 蒋萍坚定的注视着蒋沐凡,像是在极力的给他灌输着什么东西—— “你是因为爱才诞生的,只因为爱,所以才有的你。” 蒋沐凡望着蒋萍这竭诚至深的眼睛,不由感到满怀的感动。 他鼻头一酸,说了一声:“谢谢妈。” 蒋萍极是温和的一笑,就如同这世间所有的母亲一样。 “不客气。” “因为妈妈也爱你。” 第146章 炎炎 贺振华醒了。 凌晨四点多的时候从icu里面给蒋萍传出来了个小纸条,说自己一切都好,第二天上午就转去了普通病房。 这次是在建华集团门口出的事,影响非常大,董事会对这次事故高度重视,所以贺振华一从icu里转出来,就被安排进了这家医院的特护单间里。 第300章 这是所给新区配套的新医院,公立三甲,各方面还都算过得去,离建华集团最近,120接上贺振华之后,直接把人拉到这儿来的。 贺振华脱离危险后,以岳洪志为首的一行董事会的人本想给贺振华转院,转到一所高精尖的私人医院去,但却被贺振华拒绝了。 他这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实在是不想再遭罪了,这医院挺好,能把他救活,那也就能给他养好。 他本来觉得自己住个普通病房就行了,管他单人间双人间的,到时候没啥问题回家养着就行了。 可结果还是拗不过岳洪志那个倔老头,硬是又折腾了一番,把他放到这医院最顶配的特护单间里来了。 贺振华无法,那既来之则安之,最后便安生住下了。 这医院的特护单间配套很好,连病号饭都管,刚好省得蒋萍来回跑着送饭。 贺振华本来说自己在医院呆着就可以,这特级护理还有一日四餐,钱花到位了,啥程度的病人最好都完全可以自理。 到时候让孩子们该上学上学,老婆该上班上班,自己住两天没事儿了就出院了,到时候回家了还得辛苦老婆照顾呢。 可蒋萍哪能愿意,尽管不用每天做饭往医院送了,但她还是会每天准时准点的往医院跑。 贺振华这次出事是真的把蒋萍吓到了,她吓到的不仅是贺振华这次的伤势,还被贺振华这次事故的缘由吓得不浅。 人在体制内待久了可能就是会容易安居乐业,觉得天下太平。 蒋萍教了大半辈子语文课,就觉得永宁美的处处是鸟语花香。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这个盖房子修公路的老公,怎么就变成高危行业了。 怎么这次一出事,来的人一个个穿的都跟黑社会似的?就连说话的样子,也看着都不像善茬。 贺振华把家人保护的很好,这次贺白也是一样。 蒋萍除了在手术室门口露了下脸以外,贺白基本上没让公司人再出现在她面前一次。 所以除了贺振华的伤势以外,公司其他的事情,蒋萍还很往常一样,一无所知。 唯一改变的就是——蒋萍有点想让贺振华别干了,辞职算了。 但当然,蒋萍安居乐业不代表蒋萍是井底之蛙,多少她也是知道贺振华不可能不干了,未来也只会更不容易罢了。 于是贺振华一从icu里出来,蒋萍就委屈的抱着贺振华的手,掉了好长时间的眼泪。 一个人只要是得了公主病,那多大年纪都得是公主。 贺振华跟蒋萍谈恋爱的时候蒋萍是个小公主,现在是三个孩子的妈了,那就是个老公主。 老公主哄不好啊,贺振华是腿上也疼,肚子上的伤口也疼,他五十好几了,带着一身伤还得哄着自己老婆,着实是力不从心。 最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小白啊,你帮我劝劝,叫你妈别再来了,让她老老实实在家给家里那俩小的好好做饭吧。 …… 于是乎,打打闹闹了一个礼拜,贺振华终于出院了。 他身上的伤口全靠养,连带着腿上的骨折也一样。 所以出院那天,岳洪志和祝斌两个大老总,穿的戴的个顶个的朴实无华,一个跟班都没带的来了医院。 张竹生开了个大七座商务,贺白开的自己家的小大众,一大家子人和两个公司里的挚友,热热闹闹的把贺振华接回了家里。 这场事儿,才终于告一段落。 只不过还有一个小尾巴还没有交代,那就是—— 温义辉没了。 就在那场事故里。 那个冷链车是直直地冲着副驾撞过来的,人当场就断气了。 要不当时贺白也不会指着一个贺振华在那儿拼命的做人工呼吸。 那算是贺白第一次,见证了一个生命的凋零。 …… 回到家后,贺振华就被两个儿子连抱带抬的送回了房里。 岳洪志,祝斌和张竹生大包小包的紧随其后。 岳洪志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头,高瘦严肃,陪贺振华到家后,基本上就在沙发上坐着,捧着杯蒋萍递过来的茶,看着屋里的人都忙忙碌碌,帮不上什么忙,也不太会帮忙。 而祝斌就不一样了,他是贺振华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南港跟过来的,四十来岁不上不下的年纪,在公司可以摆摆领导的架子,怎么说也是个董事会成员——但到了岳洪志和贺振华面前,该当小弟还是得当个小弟。 一进屋,除了张竹生这个真年轻的小伙子以外,也就祝斌最忙活了。 他先是帮忙把贺振华安顿好,然后就是帮蒋萍收拾从医院拿回来的行李,一会儿又是搬椅子一会儿又是抬桌子的,就为给他这位老大哥日后生活挪点方便点的空间,最后差点能给这一大屋子人做一顿饭出来。 跟着蒋萍也是亲,一口一个嫂子的叫着。 蒋萍虽然比他大几岁,但看着其实要比祝斌年轻很多,祝斌经常跑工地,皮肤晒得黝黑,到了这个年纪了脸上也有褶子了,不像蒋萍,生活美满工作顺心,把自己保养的就像个刚三十的小姑娘。 贺薇在家里没心没肺的看着热闹,耳朵里一听到这个老大叔一样的人把自己貌美如花的妈“嫂子嫂子”的叫着,不禁一身一身的鸡皮疙瘩往外起。 家里打仗一样的忙到了下午两三点,屋里的人终于散完了。 第301章 蒋萍本想留岳洪志这几个人吃顿饭,可最后奈何好像实在腾不开手去做。 贺振华住院了这么几天,家里基本上也没开过火,冰箱里也凑不出来几个菜。 祝斌这帮人不是冲着饭来的,也不愿意麻烦蒋萍,所以一看没什么事儿了,便赶紧拍拍手就告辞了。 蒋萍欣然接受,把那三位年龄排序跟wifi似的三个男人送走后,便开始专专心心的打算起了自己家里的事—— 那三个老哥不吃饭了,家里这三个孩子还嗷嗷待哺着呢。 可蒋萍实在没精力也没心情做饭,便支使着蒋沐凡跟贺薇这两个小的出去买点吃的。 按往常这种活都是交给贺白干的,家里的大哥嘛,买饭这种事他不去谁去。 但贺白最近太累了,医院公司来回跑,有时他们学校那破老师还要给这帮想保研的孩子们找点事儿干,蒋萍实在是心疼,不忍心再那么用贺白了。 贺白也认输,一点不客气的把自己要吃啥菜都坐沙发上点了,完全不跟那两个小的抢活。 他确实是累了,天知道他熬了多少个不为人知的大夜,这次贺振华平安到家后,贺白都觉得自己累的有点早搏了。 于是贺薇欢脱的拽着自己小哥的胳膊往出跑的时候,贺白可谓是瘫软的窝在了那个他经常坐的单人沙发上,打了一个深深的盹。 他那个大长腿,在这小沙发上睡不了多长时间,但这一觉却睡得相当的沉,沉到他竟然都做起了梦来—— 梦里,是蒋沐凡小时候的样子。 那会儿蒋沐凡刚开始学钢琴,跟贺白一块儿去杨鹤忠家。 那个时候感觉还是个路都走不稳的小屁孩儿,贺白带着他还得牢牢的牵着蒋沐凡的手,生怕把这细皮嫩肉的小肉孩儿给摔了。 他的梦里是通往杨鹤忠住的那栋小多层楼,必须经过的一条长长的小路上。 那条小路两旁种了两行粗粗大大,颇有年头的梧桐树。 可能屋里暖气足,贺白的梦里的季节是炎热的盛夏。 阳光透过翠绿色的绿叶,照到了地上,和走在他前面的小小的蒋沐凡身上。 给蒋沐凡白白嫩嫩的皮肤上,渡了一层金色的光圈。 贺白眼里含着笑,跟蒋沐凡说“凡凡,跑慢点,小心摔了”。 可蒋沐凡好像完全听不进去,他边走边跳的兴奋的朝前跑着,嘴里高兴的喊着“耶~我最爱来上钢琴课啦~” “我要跟哥哥每天每天每~天都过来!” “我最爱跟哥哥呆在一起啦。” …… 贺白缩在沙发里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会儿蒋萍正要给他身上盖一个小薄毯子。 贺白揉了揉眼睛,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把蒋萍手里的毯子接到了手里,叫了一声:“妈。” 蒋萍淡淡的“嗯”了声,问:“做梦啦。” “嗯。”贺白低低的哼了一声。 蒋萍看着贺白的脸色有些心疼:“你回房子睡会儿吧,一会儿弟弟妹妹带饭回来了我叫你。” 贺白摇了摇头:“算了,这会儿睡了一会儿起不来了。” 蒋萍笑:“起不来就起不来呗,睡饱了吃饭才舒服嘛。” 贺白无语的瞥了一眼蒋萍,轻轻的笑了下:“谁饿着肚子睡觉会舒服啊。” 说完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朝主卧的方向走去:“我去看看爸,你忙你的吧。” “哦……” 蒋萍坐在沙发上呆呆的望了望贺白离开的背影,露出了似有话想说的神情。 就在贺白就要打开主卧房门的时候,蒋萍咂巴了下嘴,忽然把贺白叫住了。 “欸,小白。” 贺白扭头:“?” “你刚才……” 蒋萍支支吾吾的开了口,一时间还觉得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刚才怎么了?”贺白问。 蒋萍内心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挤出了一个不怎么好看的微笑。 “刚才是梦到谁了呀?” “我听你嘴里念着说什么,你想他了……” 贺白站在原地没动弹,忽然觉得背后一凉。 只见蒋萍又做出了嬉皮笑脸的样子,道:“我听你还叫了凡凡的名字,不会吧……哈哈哈,你天天见凡凡,想他干嘛?” “说什么呢。” 贺白板着脸回过了头,给了蒋萍一个背影,抬手就打开了主卧的门。 临进去前,贺白又扔了一句:“你听错了。” 第147章 父与子 1 贺白推门进去的时候,贺振华正坐在床上看书。 见贺白进来,贺振华随口问了一句:“你妈在外头说什么呢?” 贺白自然的坐到了贺振华床边的椅子上:“没什么,瞎说话呢。” 说完,他也顺嘴的问了贺振华一句:“看什么呢?” 贺振华把书在贺白眼前晃了晃,眼底满是无奈的笑意:“看孽子呢。” 贺白一时没听明白,然后垂眼往贺振华的手上望去。 那是一本厚度适中的书,看着大概是本小说,封皮上大大的印着两个字——孽子。 贺白“噗”的一声笑了。 贺振华也坐床上“哈哈”了两声:“你妈这最近看的书可是越来越害怕了,怎么,这两天你们三位谁把人长公主惹到了?” 贺白笑着摇了摇头:“我可没,我任劳任怨的跟个老牛似的。” 第302章 贺振华把书往旁边了一扔,“害”了一声:“也就你最省心喽。” 贺白把书接到了手里,打开随便翻了翻,然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贺振华聊:“不是也就我最省心,是也就贺薇最费心,我跟我凡都乖。” 贺振华靠在床头闭了闭眼睛,轻哼了一声:“倒也是,我们凡也是个乖小孩儿。” 贺白也就那么一听,嘴上随便说了一句:“这小说讲啥的啊。” “讲孽子的啊。”贺振华道。 说完他斜眼瞅了眼贺白,然后对那本小说表现的相当的嗤之以鼻。 贺振华轻轻抬了抬手:“别看了别看了,讲的都什么男的爱男的的事儿,你妈还是胃口开,我不行,我要能下地,我去看你妹那阿衰都比看这玩意儿舒服。” 听到“男的爱男的”的时候,贺白不禁手下一顿。 还好贺振华那会儿没把心在他身上放,只是自顾自的说着吐槽那本小说的话。 “是嘛……” 贺白干笑了两声,然后把书放到了一边,对着贺振华说:“那你要看哪本,我给你拿去。” 贺振华一愣:“什么哪本?” 贺白捣蛋一样的笑:“阿衰啊。” “臭小子。” 贺振华乐了,低声骂了一句。 然后他拍了拍自己床边的被子:“来过来,咱爷俩聊一会儿。” 贺白从椅子上抬起了屁股,两步走到了贺振华身边坐下。 贺振华望着这个眉目像极了自己的大儿子,停了一会儿,忽然浅浅的叹了口气—— “学医还是挺好的是吧?” “不用经历这种事。” 贺振华缓缓的说,大概是年纪的缘故,他嗓音有些低哑。 贺白明白贺振华的意思,淡淡的笑了笑,说了声“嗯”。 贺振华放松的靠着床头,眼睛朝天花板上看了看,言语中带了些心酸与无奈:“哎,你看你辉叔,就这么没啦……” “他其实也不是个坏人,对吧?” 贺白也跟着叹了口气:“嗯,对。” “妞妞接下来可怎么办呢,你说说这孩子,人生才刚开始。”贺振华惋惜道。 贺白坐在一旁没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贺振华这会儿精神是极为放松的,他想起什么就是什么的问:“这次见到妞妞了吗?” 贺白点头,如实汇报:“见到了,还有阿姨,都到医院了。” 贺振华:“你辉叔的家里人最后是你安顿的还是张竹生?” “是我。”贺白道。 贺振华闻后似是比较满意:“嗯,不错,挺好。” “下次有机会把妞妞带家里来吃饭,跟妞妞说贺伯伯想她了。” 贺白:“好。” 说完,贺振华歇了一会儿。 到底是受了重伤,没一会儿功夫人就没劲儿了。 贺白坐在旁边安静的等着,顺手帮贺振华掖了掖被角。 只见贺振华闭着眼睛,忽然低声道:“害怕了吗?” 贺白掖被角的手下一停,他抬眼看向了父亲的脸,这次事故让家里这个大顶梁柱一下老了不少。 贺白眉头一皱,诚实道:“有一点。” 贺振华这才睁开了眼睛,此时他望着贺白的神情堪称是慈祥的。 “何止是有一点,我都要吓死了。”贺振华笑着说。 说完他仰了仰头,做出了回忆的模样:“第一次……是六七年前,公司刚打算转型的时候接的第一个地产项目,那个时候有个地头蛇一样的小地产公司,给我寄了一个月你妈在学校讲课的照片。” “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嚯,原来这一行的人底线都这么低,只要是动了他们的蛋糕,他们可以不择手段的过来抢。” “啧……不过还好,那个小地产公司可能也就是想吓唬吓唬我,探探我的底,那个时候我要是退缩了啊……嘿…那你爸到这会儿也就还是那个建材市场卖家具的,哎,不过放到现在来看,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儿还是坏事。” 贺白坐在一边,静静地听着贺振华讲。 贺振华带着脸上的病气与沧桑,跟贺白比划了一下:“所以那一段时间不知道你们记得不记得,我让妈妈停薪留职了一年,直到那个工程步入正轨,你妈才再回去工作。” “自那会儿开始,我就防着这种事情了,所以在家里我从不提外面,在外面我也从不提家里。” “可是防来防去还是防不住第二次。” 说到这里,贺振华指了指贺白:“那会儿你可能都不知道,就你高考那年,有个竞争公司盯上了你,天天派人在学校门口蹲你,威胁我说只要我这边不松口,他们分分钟就把你绑了。” 贺白做意外状,这事儿确实是他第一听说。 那个时候他大概还是个头脑发热的大男孩儿,多少要比现在毛躁很多,从未察觉过自己还被跟踪过一段时间。 贺振华也表示理解,他依旧给贺白慢慢的讲着。 “不过那会儿我也有点根基了,不像前几年,全凭着胆识干,那会儿早早就找到了跟踪你的人,有次在你从学校出来去接凡凡的路上就把那人截了,也刚好祝斌那小子不知道哪儿还搞来了点那边公司高层的行贿证据,所以这事儿也就速速解决了。” “也还好拦得快啊……” 贺振华笑了笑,像是在庆幸。 第303章 “要不凡凡被他们一逮一个准,音乐学院全永宁就那一个,你要跑去接个姑娘出来,那可能还能让人以为你早恋了,你大老远的接个小子回家,咱家那笨小孩儿路上再哥哥哥的那么一叫,得,我就又多了个把柄。” 说着,贺振华“啧啧啧”的感叹了两声。 “咱家这凡凡学的东西呐……确实太扎眼,不像贺薇跟你这种普通学校的,好藏。” 他虽然是摇着头说的,可这话中只有自豪,毫无不满。 贺白听完,不由得奇怪道:“那这种恐吓事件都没办法交给警察解决吗?” 贺振华瞟了一眼贺白,发自内心的冷笑了一声:“警察?哼……” 他手指向外冲空中了一指:“就派出所那几个货谁敢管这种事?你去市局报警,看看有人管你没。” 贺振华无奈的摇了摇头:“黑着呐……你看吧,就这次你辉叔这事儿,最后都没人敢给个交代,拉个替罪羊出来就当意外结案了。” 贺白听的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他毫无保留的在贺振华面前,把自己的情绪都表露在了脸上。 贺振华太了解这是什么感受。 但儿子总归要长大,贺白也总归要面对。 贺振华深刻的明白,如若真的还有下次,贺白一定要是那个可以瞬间穿上铠甲,站在家人身前战斗的那一个。 毕竟他长大了,自己也要老了。 这会儿,贺振华精神头虽然稍稍有些萎靡,但趁着这次时机合适,他还是打算一五一十的跟贺白上起了“政治课”。 就像一个垂暮的老鹰在给小鹰教授如何觅食一般。 贺振华坐在床上慢慢的跟贺白讲—— “现在哪个能挂的上地产建工名字的公司,背后不认识几个领导?都是市里的支柱产业,你公司干的好,我政绩就搞得好,都挂在一起的,所以这行业不像别的买卖,公开透明,我一碗面赚两块就是赚两块,这行业,要真是想干到最后啊……真是看你队有没有站对。” “所以你看,现在买凶杀人绑架勒索的事件少吗?就光我这个小盘子都经历了多少次了。” 说着,贺振华神色严肃的放低了声音—— “肮脏的东西全都藏在这太平盛世的地底下,普通老百姓看不到,要真讲起可能都没人不信,甚至都会觉得魔幻,但等真轮到你头上的时候——你才知道这人狠起来坏起来的时候,有多么的黑。” 贺振华自顾自的伸出了手,在手边的床头柜上“咚咚咚”的点了点, “之前跟你也说过那句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太贴切了,利益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会要了人的命的。” “你辉叔就是头一个,走在了我前面。” 贺白沉着头,不言不语的听着。 等贺振华说完,他喃喃道:“所以一个我妈还有一个我,这两次是咱家离那黑洞最近的一次,都跟从刀口里拽回来的一样,从而导致现在你在外界从不提起贺薇的存在,搞得很多公司内部的人,都不知道你还有一个女儿。” “是。”贺振华点了点头,“所以起初把你带到公司熟悉业务的时候,我也嘱咐过你,别提你还有一个妹妹,甚至是凡凡也少提。” 说到蒋沐凡,贺白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 他忽然坐直了身子,跟贺振华埋怨道:“凡凡是纯纯被你卖的,就他开学那天的那场澳龙宴,我估计全永宁都知道你有一个弹钢琴的儿子了。” 贺白刚说完,贺振华第一个不乐意了:“嘿,那可真不是我!这锅应该你来背。” 贺白:?? 贺振华秒切换成了家里那个跟孩子们没大没小的老父亲模样。 他伸手指了指贺白:“你弟真是被你那一趟一趟的往永音跑,跑的露了馅儿的,到时候再被杨鹤忠那老头儿一显摆,我这公司里面立马就有人问我咋还培养了个钢琴家出来。” “要不我藏你弟跟藏你妹都是一个原则,要怪可都得怪你这个弟弟奴。” 贺白一脸的无辜,做了个“我我我”的口型,在那儿有口难言了半天。 贺振华懒得跟他计较的笑了笑:“行啦,已经这样了,反正我们单位都知道咱家有个钢琴家了,我可不得得瑟得瑟。” “行吧。”贺白干巴巴的说,然后冲着贺振华比了个您继续说的手势。 贺振华清了清嗓子,再次回到了主题—— “不过你那次的事儿解决后,后面慢慢的就好多了,公司越来越大,想投靠的比想抢活的多,这种事就少些了,但也不能说没有,就是不如前几次那么叫人心里发毛了。” “期间还有你祝斌叔和张竹生这小伙子帮着,解决的都比较快。” “恩。” 贺白认真的点了点头:“张哥和祝叔确实,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上没少出力。” 贺振华也认可道:“是,你张哥是个人才,胆大心细,别看他年轻,城府不浅,你祝叔现在也是,混出来啦,老油条了,哎但就是……” 贺振华停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 贺白等了等,问:“就是什么?” 只见贺振华缓缓的说:“就是盼着他现在站到了这个位置,不要被贪欲迷了眼,最后走上你辉叔的老路啊……” “……?” 贺白皱起了眉头,不明白怎么贺振华会忽然这么想,他之前不是挺信任祝斌的吗? 第304章 说祝斌对他忠心耿耿,给十个胆子也不会有二心的。 “不会吧?” 贺白不禁说了一嘴。 贺振华没急着回话,他又思考了一会儿,而后摇了摇头:“但愿吧。” 贺白心里微微一紧:“怎么?” 话音刚落,贺振华抬起了眼睛,神色凝重的看向了贺白。 他忽然有些刻意的提高了音量,并且把每一个字都咬的很清楚,道—— “小白,你辉叔走的不窝囊。” “他临走前,给我留了些话。” …… 霎时间,贺白似是明白了什么。 他神色严肃的死死的盯着贺振华的动作。 只见贺振华一边说着,一边翻开了拿在手里的那本小说,默默的在上面写下的一行字。 看完,贺白不由的后背一凉。 第148章 小风波 “检查房间,屋里疑有窃听。” 贺振华在手里的那本《孽子》的首页空白处,用常年放在床头的一支蒋萍用来随意在书上标注的圆珠笔,写下了这么一行字。 贺白看在眼里,不禁后背一凉。 家里今天来了三个外人——张竹生,岳洪志还有祝斌。 岳洪志从进屋到临走,基本上都在客厅的沙发上呆着。 告辞的时候也只是进来跟贺振华说了几句话,连坐都没坐下。 那老头神色不好,看着心情很是沉重,没有什么机会能在屋里做手脚。 那么就剩张竹生和祝斌这两个人在里里外外的忙活的了。 而张竹生在贺白心里是本能的“好人牌”。 于是贺白冲着贺振华不太敢相信的做了个口型—— 祝斌? 贺振华不言语的轻轻的摇了摇头,又在那行字下面写道:不好说。 不好说? 看到这里,贺白心里一惊,莫非现在贺振华连张竹生都要猜忌了吗? 贺白还未给贺振华作出反应,只见贺振华又动起了笔。 忽然变得安静的主卧,此时只有圆珠笔在纸面上滑动的声音,好像略微有点不太自然。 贺振华为了不打草惊蛇,特务似的跟贺白唠起了家常。 “嗨,不说这么多了,一天还不够烦的。” 贺白配合:“嗯,最近就安心养伤吧,有什么事我可以去帮帮忙。” 贺振华:“不用,公司有你张哥在,我放心。” “你祝叔最近也不让他天南海北的工地跑了,回来也能帮衬着点,你就安心读你的书,不用管太多。” 贺白点头,目不转睛的看着贺振华的笔下,道了一声“好”。 语毕,贺振华停下了手。 于是那小说的空白首页上,又多了出了几行字—— “温留的信息牵扯众多,要隐蔽聊。” “东西在妞妞身上,她们母女俩务必看好。” “岳可信,找他帮忙。” 贺白细细读了两遍,神色严肃的点了点头。 贺振华看贺白应该是明白了,便将书整整齐齐的合了起来。 轻轻的一声啪,与门外的门锁的吧嗒声一同响起。 贺振华听见后“哟”了一声,一扫刚才脸上的严峻,轻松的冲贺白点了点头:“快去吃饭吧,凡凡他们回来了。” …… 蒋沐凡带着贺薇,风风火火的拎了一堆大包小包的回来了。 贺薇这个姑娘简直是让人又爱又恨,平时捣蛋嘴巴没个把门的总惹人生气。 但好像家里如果没个这丫头还有点不太行,太冷清。 蒋沐凡他们回来的时候,蒋萍正孤零零的坐在外面的沙发上,不知道发什么呆。 蒋萍知道贺振华和贺白在里面说话,她估摸着自己也听不明白,也觉得那对父子可能也不太乐意她进去凑热闹,所以就悻悻地在外面坐着。 坐着坐着,就莫名的心烦了起来。 说实话蒋萍本来心情就没有多好,毕竟贺振华才从鬼门关回来一遭,她还没缓过来劲儿,蒋沐凡的事儿就来了。 一夜之间让蒋沐凡知道了自己不是亲生的事,就已经够让她束手无措了,结果又来了个凡凡好像不喜欢女生的信息。 这让蒋萍觉得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所以正在她不太受控制的在沙发上想入非非之时,贺薇这丫头片子跟个鼓乐队似的,大呼小叫的进了家门。 兄妹两个跟把谁家超市抢劫了似的,一人手里提了个大塑料袋,里面装的满满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蒋萍懒得仔细看,就觉得好像是纸筒一样。 然后贺薇怀里还抱了两个跟她半个身子一样大的黄色抱枕,整个人踉踉跄跄,感觉一不小心都能把手里的饭扔地上去。 蒋萍被这动静惊得猛得回神,抬起头一瞅见了这对兄妹的架势,一股无名火忽得一下就冲了上来。 蒋萍掐着腰一屁股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你俩提的这都什么东西?” 蒋沐凡站在贺薇背后,一只手不自觉地捂住了嘴,眼睛看向了别的地方,忍着笑没吭声。 贺薇没心没肺的毫不自知的换着鞋:“肯德基啊,两个全家桶,两份儿童套餐,今天会员日还打八折,满三百还送两个大抱枕,怎么样?划算吧。” 蒋萍一听自己给的这三百块钱就买了一堆这破玩意儿,终于火气值蹭蹭蹭的往上涨。 第305章 她怒道:“给你钱是让你俩买饭去了!你给我买的这是什么?这能当饭吃吗?!” 贺薇被蒋萍吼的有点懵,她低头瞅了瞅手上的东西,无辜道:“怎么了嘛……那全家桶,全家吃嘛……怎么不是饭了?” 蒋沐凡望着蒋萍那黑的都要冒烟的脸色,忍不住低头在贺薇耳边悄悄的嘀咕了一句:“我就说你买肯德基会挨骂吧……” 贺薇才准备小声跟蒋沐凡说句“你闭嘴”,可嘴形还没来得及摆好,就见蒋萍指着她的鼻子又喊了起来。 “你有没有脑子?你爸受了那么重的伤能吃这些油腻的吗?” 说完贺薇好像还不够解气似的,蒋萍还扭身又指了指蒋沐凡。 “凡凡你也不知道管管妹妹!她要买肯德基你就让她买啊?” 蒋沐凡这猛的一被牵连,有些没忍住的小声说了一句:“我…我哪儿拦得住她啊。” “你妹你拦不住?!” 蒋萍一点顶嘴的机会都不给这两个人。 蒋沐凡没想到就个肯德基能让蒋萍发这么大的火。 他连忙陪着笑放软了语气:“那个…哎呀别生气妈,我给爸买了爸能吃的了。” 说完,蒋沐凡腾出了一只手,从众多塑料袋里拎出了一个小袋子,里面是一份包装的蛮有质感的一次性小饭盒。 那小饭盒蒋萍也见过,是家附近一个中高端饭店的包装袋。 贺薇见状,连忙也解释了起来:“对啊,二哥给爸买云吞面了,专门去爸最爱吃的那家买的,清淡有营养,肯德基咱们吃就好了呀。” 可不知道为什么,蒋萍的气性还是没能被这份用心的云吞面压下去分毫。 一时间蒋萍竟是分不清,自己这会儿到底是看不惯贺薇的任性,还是看不惯蒋沐凡的懂事一般。 她没理会蒋沐凡,依旧抓着贺薇不放:“那你也不想想别人想不想吃肯德基?什么时候才能懂事点?一天就想着你自己!” 贺薇终于忍不住了,她两个手把东西狠狠的朝地上了一放,抗议道:“我怎么不懂事了?那……那我也是觉得吃这个热闹嘛!我给你买一堆盒饭回来,等我俩回来菜都凉了,谁爱吃啊?” 蒋萍不依不饶:“凉了怎么了?凉了可以热啊。” “再凉也比这油炸的垃圾健康吧?你自己想吃肯德基,你就要带着全家人都陪你,你觉得热闹了,别人还觉得腻的慌呢!一点都不为别人考虑!” 贺薇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哪能说的过这个任教二十多年的语文老师。 她被蒋萍怼的只能气的说出个“我…我…我…”来。 蒋沐凡好几年没见过这阵势了。 蒋萍虽然说也是个有脾气的人吧,但也不能至于用暴躁来形容。 蒋沐凡左看看右看看,一脸的懵逼,只觉得这母女俩这会儿跟俩大小泼妇对上架了似的。 此时,外面的动静也终于把贺白给勾出来了。 他一边朝门口走一边问:“怎么了?怎么还吵起来了?” 蒋萍一见贺白出来了,也懒得再吵了。 她朝地上扔的那一堆肯德基的塑料袋努了努嘴,冷言冷语道:“那一堆垃圾你们几个谁想吃谁吃吧,我中午不吃了。” 现在是蒋萍不想吵了,可贺薇的脾气却上来了。 小丫头片子朝前走了两步,气势汹汹的大声抗议:“妈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过分?怎么就垃圾了?我也是好心啊!” 蒋萍淡淡的瞥了一眼门口气急败坏的贺薇,冷笑了一下:“哼,没看出来哪里好心。” 说着她转身打算往厨房走,一边走一边还补着刀—— “我就看出交给你办的事就没有一件办的叫人满意过。” 这回贺薇是彻底忍不住了。 她感觉蒋萍现在就差说一句自己是个废物了。 “诶对!对!我就从没叫你满意过!” 贺薇朝前又是猛冲两步,甚是有一股要上去干架的架势。 蒋沐凡见状,连忙过去一把抱住了这小疯狗一样的丫头。 贺薇被蒋沐凡拽的有点动弹不得,只能挥动着胳膊,爆发式的跟蒋萍喊:“我就是家里最让你讨厌的那个!从小你就说我烦说我笨就不喜欢我!你就喜欢家里这两个男孩儿!你还是个当老师的,你…你…你就是重男轻女!!” 越说越没谱。 蒋萍也被气的憋红了脸。 贺白在一旁“嘶……”了一声,终于肯发声了。 他冲着贺薇低声吼了一句:“行了,你少说两句!” 在家里,贺白的威慑力还是可以的,尤其是这次贺振华出事,家里小顶梁柱的人设更是让贺白给坐实了。 被贺白那么一训,贺薇才安生了一点,她再混账也不敢迁怒到她大哥身上去。 从前别人揍她都是象征性的拍打两下,可贺白揍她可是真揍啊。 蒋沐凡见战火平息了些,连忙把贺薇推进了小房子里去,嘴里还像是哄小孩儿似的念着:“好了好了,你赶紧换衣服去…” 贺薇撅着嘴,不情不愿的回了房子。 砰的一下关上了门。 蒋沐凡这才小心翼翼的探出了头。 “妈,你想吃什么,我再出去买。” 他瞅着蒋萍,轻轻的说。 蒋萍看了一眼蒋沐凡,多少心软了些。 她在厨房里左右巡视了两眼,淡淡道:“不用了,我自己做吧,或者就不吃了。” 第306章 蒋沐凡说不出的没底气,他上前跟到了蒋萍身后:“别气啊妈……怪我,怪我没看住薇薇。” 蒋萍自顾自的在厨房里寻摸,没回话。 贺白看不下去了,把那小兄妹俩给贺振华买的云吞面往蒋沐凡手里了一塞,拍了拍蒋沐凡的肩膀,说了句:“行了,你去给爸把饭端进去。” 蒋沐凡端着那碗面,小声的“哦……”了一声,好像有点不太情愿。 贺白见状,又抬手在蒋沐凡的背上推了一把,加重了些语气,说了声“去吧”。 蒋沐凡无奈的叹了口气,也像是有了点心事的,去了贺振华的房间。 等这两个小的都被打发走了,贺白这才回身走到了蒋萍跟前。 他跟在蒋萍身后看着蒋萍有的没的的忙活,懒洋洋的说:“家里也没啥菜了吧,别做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去。” 只可惜蒋萍也不领贺白的情,吊着个脸说了个“不用。” 贺白站在她身后浅浅的安慰道:“跟那丫头生什么气啊,她不一直都那样。” “不靠谱,靠不住。” 蒋萍还在闷着气的嘀咕着。 贺白倒也有耐心,在一边温和的劝:“薇薇还小嘛,再大点就好了。” 说着,他言语轻松的逗了蒋萍一句:“姑娘大了跟娘最亲,到时候贴心起来你爱还来不及呢。” “哼,我不指望了。”只见蒋萍还不领情。 这会儿贺白乐了——到底是谁把长公主惹了,怎么这么大气性。 贺白笑眯眯的说了一声“好啦”。 说完他从手边的水果篮里拿出了个张竹生今天才送来的小橘子,拨了一个送到了蒋萍手里。 蒋萍板着脸拿着橘子,赌着气似的给嘴里塞了一瓣。 贺白一边看着蒋萍吃一边好声好气的说:“您这火我今儿是真没看懂,贺薇不靠谱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丫头说到底也就是好心办了个小坏事,你说她只顾着自己,这就有点言重了。” “……” 蒋萍站在原地没有吭声。 贺白看着蒋萍眉毛一挑,问:“所以谁惹着你了,撒这么大火。” 蒋萍原地翻了他一眼:“……没谁。” 得,今天有点难哄。 贺白撇了撇嘴,道了句“行吧”,放弃了抵抗。 他嬉皮笑脸的换了个话题:“那你吃啥?我给你弄去,给您当尽个孝心。” 蒋萍:“……” 蒋萍看都不看贺白一眼的,给自己嘴里又塞了两瓣橘子。 片刻之后,蒋萍把小橘子放到了台面上。 她倒了口气,认真的看向了贺白—— “明年就研究生了,你是不是该给妈找个小女朋友回来了?” “……” 第149章 父与子 2 “明年就研究生了,你是不是该给妈找个小女朋友回来了?” …… 蒋萍话音刚落,贺白简直震惊—— “什么玩意儿?” 他从没想过,自己在二十三岁的年纪里就被催婚了。 况且这也不像蒋萍的风格,她骨子里是极其浪漫的,就看她当初跟贺振华轰轰烈烈的恋爱,就看她没事看的那些外国小说,再看她那对生活的仪式感—— 这妥妥的是个公主,要把日子过成诗的女人。 这种妈妈怎么可能问出这种好不浪漫的问题? 贺白一时间还以为蒋萍在开玩笑。 可谁成想蒋萍却转过了身子,面对着自己,一本正经的说:“你这都二十三的人了,一场恋爱也没谈过,这可不行吧?” 贺白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致的反问:“怎么不行啊?” 蒋萍仿佛没在怕的,她掰起了手指头跟贺白算起了帐来—— “男人如果想三十岁的时候要孩子,那你不得最晚二十八九就备孕加怀孕,二十八九就让老婆怀上的话,那你可能婚后还想再玩儿两年,不得二十六七就结婚,那结婚前还得两家人见面,装修新房什么的,又得一年,那你二十四五就得把人认准,那把人认准不得也有个过程,不得先谈个一两年恋爱什么的……” “啊打住打住!” 贺白听到后面感觉自己像是在听唐僧念经一般,又头疼又好笑的急忙打断了蒋萍。 他一百万个没明白的问:“怎么忽然说到这儿了?” 而蒋萍却神色淡然:“没怎么,就是想到了。” 她此时仿佛一点也没觉得催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找女朋友,是一件有些荒谬的事。 甚至蒋萍还极其把这件事当回事的对贺白说:“也该是时候了,以前弟弟妹妹拴着你,现在是你爸拴着你,妈觉得这样不行,你也得为自己打算打算。” “……” 不对劲。 贺白内心深处不禁暗暗觉得。 …… 蒋沐凡端着那碗云吞面,推开了贺振华的房门。 贺振华依旧是那个姿势坐在床上,手里捧着那本《孽子》。 他也是实在没什么事儿可干了,那个时候手机上的游戏也就那么些,他又老花又不愿意多费脑子,最终还是认了输,在看会儿奇怪文学和单纯的无聊之间,选择了看会儿奇怪文学。 蒋沐凡进门,规规矩矩的叫了声“爸”。 然后先把那碗面放到了贺振华手边的床头柜上,再给贺振华手里递了一双筷子,身上铺了张从医院带回来的医用护理垫,然后才把面又再次端到了手里。 第307章 贺振华身上有伤口,腿也不方便,没办法趴在床头柜上吃这种汤汤水水的东西。 家里也没有可以放在床上的那种小桌板,于是蒋沐凡心细的想了想,想着把饭端到手上让贺振华吃,这样他轻轻低低头就能吃到。 说实话蒋沐凡曾经在家不是这种贴心的孩子,也是被贺振华和蒋萍惯大的,只是他天性就静一些,没能惯成贺薇那个样子。 但也绝对不是能主动照顾人的那种。 放从前,蒋沐凡可能就乖乖的把碗放到床头柜上就觉得自己完成任务了,不操心也不往后想,这才像他。 所以蒋沐凡这一步一步的举动,让贺振华不禁还有些意外。 不过贺振华虽然身上伤了,但没伤到脑子,他稍微那么一琢磨,答案就出来了——这孩子这是自己把自己当外人了。 “哟,让我这样吃啊?” 贺振华笑了笑,瞅着自己面前的这个碗,对蒋沐凡说。 蒋沐凡点了点头:“这样你方便些。” 说实话,儿子贴心哪有不高兴的,贺振华端起了筷子费劲的朝前挪了挪,感叹道:“哎呀,儿子大啦,知道疼老爸啦。” 蒋沐凡笑了笑,没吭声。 贺振华挑了两大筷子面条吸溜进了嘴里,然后又象征性的吃了两个云吞,北方人吃饭的咕噜劲儿一上来,那南方小细面瞬间就下去了大半。 蒋沐凡看着贺振华这个架势吃饭,想开口说一句慢点儿,胃上才做了手术。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贺振华把筷子往碗上那么了一架:“嗯~还是那个味儿。” “你吃这么快干嘛……又没人催你。”蒋沐凡小声嘀咕了一句。 贺振华嬉皮笑脸的冲蒋沐凡摆了摆手:“你的手是用来弹钢琴的,不是用来给我端饭碗的,那么肘着,把手烫坏了怎么办?” 蒋沐凡把贺振华吃完的碗放到了腿上:“不烫,热热乎乎的能肘得了。” 贺振华:“那也不行,爸还没废物到用你这么伺候。” 蒋沐凡没接茬,捧着还剩两口的面条问了句:“那你吃好了吗?要不再吃两口?” “吃好啦。”贺振华笑眯眯的说。 蒋沐凡“哦”了一声,然后起身打算给贺振华收拾干净,就出去了。 贺振华等蒋沐凡把那个医用护理垫叠好放好,逮着空,叫了一声:“凡凡。” 蒋沐凡回身:“嗯?” 贺振华冲蒋沐凡招了招手:“过来,让爸瞅瞅。” 蒋沐凡茫然,但还是乖乖的过去了,不声不响的坐到了贺振华床边。 贺振华大手拍了拍蒋沐凡的手臂:“身体好些了吗?” 蒋沐凡知道贺振华说的是他在医院晕倒的事,他点了点头:“早都好了。” 贺振华上下将蒋沐凡又打量了两遍,眼中带着些不满足道:“让你妈最近再给你煲点汤补补,我看你这两天脸色不好,黄不拉拉的,一点都不红润,还是吃好点,再怎么说也还在长身体。” 蒋沐凡听后,笑了:“都要十八了,还长什么身体。” 贺振华摆出一副我是过来人的模样:“长,怎么不长,那还有二十的男孩子长个子呢。” “瞎说。”蒋沐凡不信的笑了笑。 贺振华也没再接茬。 他静静的注视了蒋沐凡片刻,忽然抬手在蒋沐凡头上揉了两下,言语中带着堪称是柔软的欣慰—— “我儿子好样的啊。” 贺振华叹了一声:“能奋不顾身救你老爸一命。” 听到这里,蒋沐凡心里一堵,他嘀咕了一声:“不是我救的……是我哥。” “我没救成。” 望着一身失落的蒋沐凡,贺振华笑了:“傻小子,爸全当是你。” 蒋沐凡要是能长一双小狗耳朵,这会儿估计已经无精打采的耷拉到脚后跟上了。 他冲贺振华难看的咧了咧嘴,假笑了一下。 贺振华把蒋沐凡的小心思大概是猜的一清二楚。 这是他养大的孩子,什么心性,他最了解。 只是越是知道蒋沐凡心里是什么感觉,贺振华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凡凡。”贺振华又唤了一声。 蒋沐凡抬头:“嗯?” 只见贺振华一本正经的望着自己。 这个老父亲好像还从没在他面前严肃过,蒋沐凡不禁暗暗的想。 贺振华是有许多正事儿要跟贺白说,所以总对贺白严肃。 他也有许多恨铁不成钢的暴脾气要对贺薇发,要不镇不住那丫头,所以也总对贺薇严肃。 而自己,学的东西贺振华不懂,也说不上话,甚至学的还很不错,外加上自己也不是个捣蛋爱惹是生非的小孩儿,所以贺振华在蒋沐凡面前,就一直是个温和慈祥的老父亲。 跟自己要么是温言细语,要么就是打打闹闹的逗着玩儿。 这么正经的样子,还是头一次。 让蒋沐凡差点觉得,他贺振华这是要训自己了。 他正襟危坐的坐在床边,等着贺振华发话。 就见贺振华抚着自己的肩头,不容商量的说:“咱大老爷们儿在一块儿不说那些矫情的,爸爸就想跟你说,再怎么着,你都是我儿子,听到了吗?” 贺振华的声音低哑,却非常的有力。 “前面十八年你怎么过来的,往后咱们还是那样过,不许想其他的。” 第308章 蒋沐凡被贺振华坚定的注视着。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父亲这是在极力的想让自己卸下背上的包袱。 蒋沐凡不禁一阵委屈涌上心头,他听见贺振华慢慢放软了语气—— “爸手术那天的事儿,你就当是做梦,都忘了吧。” “嗯,好。”蒋沐凡轻声道,只剩下感动。 贺振华瞅了眼蒋沐凡的表情。 呆了一会儿,他小心的问了一句:“不愿意吗?” 蒋沐凡想都没想的答:“愿意。” 贺振华见状,放心的点了点头:“好,那就好。” 然后他冲蒋沐凡摆了摆手,皱眉道:“那赶紧去把你妹拉出来跟你妈服个软去,那死丫头吵得我脑仁都麻了。” 贺振华转变的太快,刚还在那儿跟自己飙煽情父子的大戏呢,这会儿就又开始演起家有儿女了。 蒋沐凡被贺振华逗得一乐:“我不敢,薇薇气着呢,我怕我一会儿能被她揍一顿。” “那你就哄哄她。”贺振华一脸头疼地说。 蒋沐凡一本正经地回答:“那还能试一下。” “行了,那快去吧,我想歇会儿了。”贺振华对蒋沐凡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蒋沐凡毕恭毕敬的起身,说了声“好”。 临出门,却又被贺振华叫住了。 贺振华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叫了一声:“嗷对了。” 蒋沐凡回头:“?” 只见贺振华轻松的说:“有个事儿我一直想跟你说,一直没顾得上。” “什么啊?”蒋沐凡歪着头问。 只见贺振华不咸不淡的说:“这学期一过,你也得张罗着高考了吧?” …… 蒋沐凡闻后,不禁觉得心头微微一个轻震。 他莫名的有种感觉—— 贺振华的这点子一出,仿佛就是某场离别的开始了。 第150章 一道选择题 “有个事儿我一直想跟你说,一直没顾得上。” “什么啊?” “这学期一过,你也得张罗着高考了吧?” …… 蒋沐凡何尝不知道自己也要为未来打算了。 他曾经很久之前问过贺白的未来如何打算。 就是因为是他在思考过自己要何去何从之后,才扭头去好奇贺白会有什么答案的。 那个时候的贺白都快把自己拴裤腰带上了,所以蒋沐凡不明白,贺白比自己大那么多,难道就没想过以后吗? 他以后能永远把自己拴裤腰带上吗? 自己以后,又怎么可能永远傍在贺白身边活着? 不过当然,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不解与烦恼了。 现在让蒋沐凡再去回想那个刚要步入附中时候的暑假,他只会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幼稚。 现如今,他的心事与忧愁已经要比那个时候复杂太多,也深刻太多了。 他已经不会再去纠结自己的内心是如何,也不会再去纠结贺白的内心是如何了。 蒋沐凡就在贺振华出事的那一天,就在还未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前。 就在他第一时间赶到医院,听到抢救室里那如战场一般的喧闹的时候。 几乎是一瞬间,他彻底理解了贺白所说的那句话—— 你有考虑过后果吗? 他甚至是理解了贺白畏缩的原因。 蒋沐凡不敢想象,若是当时第一时间赶到的不是自己,而是蒋萍。 那蒋萍一个人在抢救室门口,孤立无援的时候会是怎样的体会。 他也无法想象,如果未来还有下次,可能不一定是意外,可能只是一次普通的疾病或是年迈的老去。 那个时候若是他已经不顾一切后果的把家搅散了,那未来医院里坐着的,可能真的就只有蒋萍一个人了。 她会再无所依靠,还要带着一个让她操不完心的女儿…… 就这蒋沐凡都于心不忍,更别说在知道自己身世之后—— 他是欠蒋萍与贺振华的。 做儿女的本就欠着父母恩,可他却不是他们真正的儿女。 他比贺白和贺薇欠的还要多。 他怎么能?他又怎么敢? 此时此刻,蒋沐凡可以说是比贺白还要畏缩了。 所以在贺振华说起未来打算的时候,蒋沐凡本能的觉得—— 自己是不是应该走了。 不是离开这个家,而是离开贺白。 …… 蒋沐凡站在门口没说话,他感觉接下来贺振华应该是还有话要说。 而后意料之中,贺振华坐在床上跟他讲:“这两天你准备两个曲子,我前一阵给你联系了个中国院的老师,年后这老师来永宁办讲座,让他给你看看。” “看你是出去读好还是去跟他学好。” “……” 信息量多少还是有点的,蒋沐凡站在原地,有些迷茫的“啊……”了一声。 只见贺振华正经的点了点他,说教一般:“要打算了孩子,别还在学校一天疯玩儿傻乐了,我虽然公司忙,但你们仨什么样子,我跟你妈都摸的门儿清。” 贺振华再怎么跟孩子喜欢没大没小,说到底还是个做父亲的。 他带着不容商量的语气跟蒋沐凡说:“这两天专心准备吧,那个琴行兼职不行也就不要去了,我这儿有几所学校的招生简章,国内国外的都有,我回头让张哥拿给你看看,按着上面要求的去准备,也可以问问你杨老师,让他给你挑挑。” 第309章 “哦……” 蒋沐凡听完点了点头。 贺振华没注意到蒋沐凡的神情,摸了摸下巴,自顾自的又道了一句:“哎算了……回头我给你杨老师打个电话跟他说吧。” 听到这里,蒋沐凡才有了反应:“那倒不用,我跟他说就行。” 所有人的情绪多多少少都会表现在脸上,何况蒋沐凡这个一直以来都没什么城府的小孩儿。 话里的字儿多了,贺振华就察觉出了点什么。 他抬眸看向了蒋沐凡:“怎么了?不愿意?” “没。”蒋沐凡摇了摇头。 贺振华问:“是不愿意出国?” 思考了一会儿,蒋沐凡叹了口气:“有点……” “那想去首都吗?”贺振华又问。 蒋沐凡支支吾吾:“我……” 最令人发难的是,蒋沐凡明明知道自己有应该去的地方,有更适合自己的生活。 但当选择题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还是不受控制的想选那个最错的答案。 贺振华皱了皱眉头,“啧”了一声。 “小伙子,你这个时候恋家就不大好了吧?你在永音憋了一辈子了,不想去外面看看吗?” 蒋沐凡点了点头,回了句“想”。 说完又诚实的补道:“但我还没想到这么远过。” 贺振华没忍住露出了副什么玩意儿扶不上墙的表情,把蒋沐凡催了催:“那你最近就赶紧想想吧啊,过完年一开春人老师就来了,你就得手上有东西交代了。” 蒋沐凡砸巴了咂巴嘴,说了声“行吧”。 见人回完话,贺振华点了点头:“嗯,就这事儿。” “这两天你就把那个兼职辞了吧,这一学期也快完了,也好跟人家说,专心整你的事儿。” 听到这里,蒋沐凡有些懵。 贺振华说了两次不叫自己去兼职都话了,可这练琴和兼职按道理来说应该没什么冲突。 他练琴从来没叫家里人操过心,就算有一份兼职他也可以把曲子到时候整整端端的给贺振华交上去。 蒋沐凡自觉贺振华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而且现在他跟李想关系又不错,还带了个吴天良,蒋沐凡是实在不怎么想给人漂亮姐姐添麻烦。 虽然这个吴天良大多数时候都挺怪,但总归还是又热爱又努力的,他是蒋沐凡第一个学生,蒋沐凡大概还是不舍的多一些。 于是蒋沐凡呆在原地,不解的问了贺振华一句:“这…这兼职跟练琴冲突吗?” 只见贺振华忽然眼神锋利,道:“怎么,你还想继续干?” 蒋沐凡被贺振华一时有些唬住了。 不禁感觉自己这会儿有点像是个拿了三十分的试卷回家挨训的小学生。 他内心不解,但也不恼的说:“我有个学生,一口气报了好久的课,我怕我走了是不是不太好。” 贺振华生怕吴天良会对蒋沐凡说什么,说实话一分钟也不想让蒋沐凡在那个琴行多呆。 在听起蒋沐凡说起这个一口气报了好久的课的学生,贺振华更是感觉自己气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他眉头一皱,跟蒋沐凡正色道:“小子,学生报课是在他们琴行报的,你是有流动性的老师,你走了,琴行那边再给他重新安排对接一个老师不就行了,那就是他们琴行的事了,这也是他们的工作。” “很正常,你就说你家里出了点儿事儿,你爸命都快没了,我看他们还能不让你走了?” 说到这里,贺振华甚是有些气急败坏之感。 蒋沐凡一看贺振华急了,心想——这是个什么破事儿,至于么? 他连忙摆了摆手:“哎呀,那也不至于这么说,我就说我要备考了就行了呗。” 贺振华还是那么不稳重的坐在床上,活像一个更年期妇女。 “那你知道该怎么说还支支吾吾的干啥?行了,就这样,要分清主次啊。” “嗯,我知道我知道。”蒋沐凡连连点头。 贺振华无奈的望了蒋沐凡片刻,深深体会到了那种有口难言的感觉。 他叹了一口气,对蒋沐凡点了点头:“行,去吧。” 蒋沐凡应声,老老实实的端着碗出去了。 …… 房门一关,蒋沐凡朝外面望了望。 只见那两兜子肯德基和贺薇心心念念的大抱枕还在门口放着。 蒋沐凡回头看了看那丫头紧闭的房门。 得,这倔脾气又上来了。 蒋沐凡暗暗的想,不禁觉得好笑。 又好笑又羡慕——难道十几岁的年纪,生气的难过的不就应该是这些可笑幼稚的鸡毛蒜皮吗? 他们其实不应该背负那么多心事的吧。 如若就是有了喜欢的人……也就只是单纯的在意他就可以了,哪至于去想什么以后呢…… 蒋沐凡站在走廊上呆立了一会儿,不由得叹了口气。 觉得自己可能是应该向前看一看了。 他没去敲贺薇的门,而是打算先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厨房里去。 可就在朝厨房方向走去的路上,他听到了从那边传来的,贺白和蒋萍的对话声—— “男人如果想三十岁的时候要孩子,那你不得最晚二十八九就备孕加怀孕,二十八九就让老婆怀上的话,那你可能婚后还想再玩儿两年,不得二十六七就结婚,那结婚前还得两家人见面,装修新房什么的,又得一年,那你二十四五就得把人认准,那把人认准不得也有个过程,不得先谈个一两年恋爱什么的……” 第310章 “啊打住打住!” “怎么忽然说到这儿了?” “没怎么,就是想到了。” “也该是时候了,以前弟弟妹妹拴着你,现在是你爸拴着你,妈觉得这样不行,你也得为自己打算打算。” “……” 霎时间,蒋沐凡停住了脚步。 又是打算。 刚才里面的刚把自己问完,现在外面的又要去问贺白。 这夫妻俩是怎么,说好的吗? 不过蒋萍问的问题,却也是自己一直想问的。 只是从那年暑假到如今,贺白都从未回答过自己罢了。 蒋沐凡屏住了呼吸,站在原地静静地等着,看那边会给出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不一会儿,一道低沉好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谁也没拴着我,妈。” 是贺白的声音。 蒋沐凡站在走廊里静静地听着。 那说话的人似是有些笑意。 他淡淡的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只不过他有点胆小,可能不敢跟我再往深走了。” …… 第151章 指纹 “我有喜欢的人了。” “只不过他有点胆小,可能不敢跟我再往深走了。” …… 蒋沐凡沉默着听完,捧着手里一碗的汤汤水水,没再往前走一步。 他转身带着贺振华的残羹剩饭,躲进了,他和贺白一起用了十七年的卧室。 像是逃跑一般,他不敢这么在贺白和蒋萍面前露面。 尽管一会儿贺白一定会进来,可在这个家里蒋沐凡除了这片天地,他实在无路可去。 结果讽刺的是,就连这片他觉得最隐私最安全的地方,都处处是贺白的痕迹。 贺白和蒋萍后面的对话,蒋沐凡没再继续听下去,他坐在自己的小椅子上,望着空白的桌面发起了呆。 他不想再去听贺白后面还要跟蒋萍说什么,他也不敢再听了。 其实早在2010年的第一天,蒋沐凡就知道答案了。 那个点燃万家灯火的元旦夜,那个深情又漫长的吻。 贺白为人真诚坦荡,他不会骗人的。 所以蒋沐凡才敢就为了那一句没结果也没关系,那么勇敢的在后面追了那么多次。 如果放做那时候的自己,在偷偷听到贺白说“他有喜欢的人”的时候,蒋沐凡一定会高兴的在屋子里面等着贺白进来,然后不由分说的抱住他。 他甚至要一脸坏心眼的把贺白的话录下来,再把贺白压到床上狠狠的质问他—— 你说你喜欢的人是谁? 你说那个胆小的人是谁?又是谁不敢跟你往深了走了? 你不要乱说,我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可是可以奋不顾身,一往无前。 …… 那是曾经的蒋沐凡啊。 曾经年少轻狂,无所畏惧的蒋沐凡啊。 他才不管什么亲不亲兄弟,他才不管什么男女不男女。 他从小将肖邦舒伯特的作品弹了一本又一本,那爱情至上 浪漫不死的生命,岂能被这些世俗所打败了? 所以在他第一次跟贺白讨论这件事的时候,蒋沐凡可以大胆的望着贺白的眼睛,说他想跟他的哥哥试一试。 哪怕没有结果也没关系。 他就是不想错过了。 所以这就是曾经的蒋沐凡啊…… 那个曾经年少轻狂,无所畏惧的蒋沐凡啊。 …… 可现在不同了,一张单薄却锋利的献血证,轻而易举的就把他打败了。 一夜之间,就让蒋沐凡无法抗拒的长大了。 他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做人要有良心。 从前他可以仗着自己是蒋萍贺振华的血脉,儿女犯错,做父母的总能被原谅,所以他什么都敢。 可现在,他忽然之间毫无依仗了。 忽然之间,他对自己有了要求与底线——做人是要知恩的。 忘恩负义,是要遭天谴的。 “……” 一时间,蒋沐凡只觉得心里酸的发疼。 他窝在自己的椅子里,揉了揉眉毛。 伸手从抽屉里拿出了自己的耳机戴到了头上,想着听一会儿音乐自我疗愈一下。 那会儿下午三四点,正是午休的时间。 蒋沐凡听着一首舒缓的流行音乐,呆呆地望着窗外。 坐了一会儿,他觉得屋里好像有点闷,于是把窗户打开了一个小口。 屋外的风还不是特别冷,但也可以把窗帘起起伏伏的吹起来。 蒋沐凡感受着自己额前的刘海,被风拨动的让眉毛有些发痒,于是他不知不觉的合上了眼,也就不知不觉的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是因为有人把他的耳机摘了。 蒋沐凡睁开了眼睛,觉得鼻尖和耳朵被风吹的有些冰凉。 那个人的指尖是温暖的,蒋沐凡在碰到它的时候就知道了,那是贺白来了。 “回床上睡,小心感冒。” 贺白只是扔了这一句话,就爬到了他的上铺的床上去了。 他手里抱了本医学书,还有他的笔记本电脑,看着像是要忙点自己的事了。 蒋沐凡没吭声,但也乖乖的把耳机摘了,吸了吸鼻子,起身关掉了窗户。 等他才从睡着的茫然中醒来的时候,一低头——发现贺振华的那个没来得及被自己扔掉的饭盒被谁收拾了。 第311章 想也不用想是谁,蒋沐凡抬眼看了贺白一眼,发觉贺白闷着头已经开始噼里啪啦的在笔记本电脑跟前忙活了,便什么也没说的扭头钻到了自己的床上。 可就在蒋沐凡坐到自己床上的一瞬间,他的内心就不由的咯噔了一下—— 他睡下铺,他的床边有一小片面积,是温热的,特别明显。 所以刚才自己坐在椅子上睡觉的时候,贺白就在他旁边,安静的看了他很久,久到暖热了他的床铺。 “……” 这会儿知道心疼人了? 早干嘛去了。 蒋沐凡想,不禁觉得好笑。 他翻开了被子就想在床上把那一觉接上。 能睡着一次不容易,睡着了,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想着,蒋沐凡又打算戴上耳机。 可就在耳机刚插到耳朵里之前,贺白的声音忽然从上铺传了过来—— “刚才都听到了吧?我跟妈说的话。” 蒋沐凡手下一顿,没说话。 他听见上铺的翻书声和键盘声一瞬间都停了下来。 一个自己再熟悉不过也再安心不过的声音,从上面缓缓传来。 贺白低低的叫了一声“凡凡”。 蒋沐凡到底还是心软了,握着耳机的手停在半空中,没有狠心的再戴上。 他抬眼望向了上铺的床板,仿佛这样就能看到贺白的脸一样。 停了许久,蒋沐凡听到了贺白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像是鼓足了勇气,有些紧张的说—— “如果你还有可能原谅我的话……我愿意换一种方式,重新跟你相处看看。” 那一刻,蒋沐凡感觉到自己的瞳孔大概是已经在颤抖了。 可又有什么用呢? 早干嘛去了。 要是能早点豁出去一点,指不定他们还能有几个月的刻骨铭心可以过。 蒋沐凡内心升起了一股浓重的埋怨。 然后他翻了个身,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冷冷的道了一句:“不用了,这样挺好的。” 蒋沐凡闭上了眼睛,尽量一字一句的咬得很清楚,道:“也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 “都过去了,你永远都是我哥。” …… 贺振华的胃养了半个月就差不多好了,后面再稍微注意一点饮食就可以了。 可他的腿却一时半会儿的还好不了,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贺振华得再打两个多月的石膏才行。 可建华集团一日无首就都要乱成一锅粥了,更何况这么长时间大老板不在。 贺振华要是真等到把腿养好了再去上班,估计建华集团就可以宣布倒闭了,永宁东站项目说给知行就给知行了。 那贺振华哪能同意? 于是贺振华在给腿换药的当天,就在医院给自己配了把轮椅,让张竹生拉着他吭哧吭哧的去单位了。 临到年底,一般大工程都不会在那个时候开工了,所以建华里面的事儿,基本上就剩下一些琐碎的年终总结的事儿了,说的都是从前的工程,然后把东站的事再做一个总体策划和职能分配,不再做其他的大动作。 然而建华集团年前不再大动,其他公司一般也都一样,都进入了养精蓄锐阶段。 所以建华集团最大的敌人知行建工,这几天也安分了许多。 反正大合同人家政府已经跟建华集团的人签过了,死死的改不了,他们这个阶段也整不出什么幺蛾子了,没什么空子可以钻。 所以贺白也就该回学校回学校了,继续看他的医学书,继续忙碌他的论文和期末考试。 贺薇也就更不用说了,她也就跟学校请了两天假,就被蒋萍扔回去上学了。 马上要中考了,一分钟可都耽误不得咯。 于是这段时间,全家人除了贺振华的那条腿看着还比较糟心,其他仿佛都一朝回到了从前一般,每个人按部就班,该干嘛干嘛。 可能也就只有蒋沐凡多多少少有点变动。 他得想办法辞了兼职老师的那个差事,并且还得找老杨给他选两个曲子,他得应付那个中国院来的大佬教授去。 两件事情,一件比一件让他烦。 练琴倒还可以,但练琴的目的是有关未来的择校,这就让蒋沐凡头疼不已。 说实话,蒋沐凡附中出来的,真的不是特别能看得上永音本部。 这么将近三年的时间混下来,蒋沐凡的眼界慢慢也变得跟其他附中的学生一样了——他的志向在远方。 曾经因为贺白,他想留在永宁,可现在他只能为了他自己了,那就去哪里都一样了。 但蒋沐凡还是多少有点没出息,他想在坐两个小时飞机就能回家见到贺白,和提前半个月办签证,再买机票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才能到家的这两个选项中,还是有点偏向于前者一些。 所以他就纠结啊…… 更好的教育和不能开始的感情,到底哪个更好呢? 然而这个还没在他心里琢磨出个大概出来,这边辞职兼职的事情又出了不少问题。 李想一听自己要撤,先是大声痛哭流涕了一阵子,说她小男朋友要抛弃她了。 说她再也找不到这么靠谱又听话的小男朋友……哦不,小陪练老师了。 确实,李想舍不得,蒋沐凡也一样有点舍不得,毕竟在那个带着落地窗的琴房里,小暖气开着,小外快赚着的生活确实不错。 第312章 只是父命难违啊,贺振华是下了死命令不让他再去了。 往常蒋沐凡就听话,现在知道了自己不是人家亲生骨肉,那更不敢说一个不字了。 再说了,人家贺振华说的也在理,还是要分清主次的。 于是蒋沐凡刚回归了校园就办了两件事,一个是找杨鹤忠。 另一个,就是跟琴行走辞职前的学生对接流程。 【作者有话说】:这里解说一下凡凡和贺医生的心境吧。 凡凡—— 以前,蒋萍是亲妈:我有点喜欢我哥,我想跟我哥谈个几年恋爱,甜甜蜜蜜快快乐乐及时行乐,不用考虑后果。 其实学生时代的恋爱都不怎么考虑未来,哪个未成年的谈恋爱会去认真的想着谈婚论嫁呢?大都是享受当下罢了,凡凡的想法一开始也是一样的,他就是太渴望他哥了。 而且那会儿他对蒋萍的感情就是:这是我妈我怕啥?我不过就是犯个浑,我妈知道了就是打我一顿的事儿,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 现在,蒋萍是养母:我是捡来的孩子,我可能一开始都不配活着,是蒋萍给了我继续活着的机会,我怎么能跟他儿子谈恋爱呢?我就算再喜欢人家,我也不能把他儿子往歪带。 所以,凡凡多了一层枷锁,他从小树立的道德品质让他一时间不能再继续追夫下去了。 贺医生—— 从前,蒋萍是亲妈:这是我弟,我弟也一直认为他是我亲弟,我咋能跟我亲弟谈恋爱呢?这就是乱l,是没结果的,就算可以开始一段感情,但以后也注定要结束,到时候只会变成另一种伤害,所以要在一开始就选择拒绝。 凡凡还小,以后日子还长,指不定再过几年就会有别的喜欢的人了。 现在,蒋萍是养母:马德已经这样了,我反正也忍不住了,他又不是我亲弟,我搞搞同性恋怎么了?同性恋犯法吗? 而且他也知道了他不是我亲弟,我跟他以后长厢厮守还挺好的?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以后过一辈子就很好啊。 什么?可我弟恨我? 小孩子的恨很快就会变啦!越恨代表越爱嘛! 就看我怎么以一个普通帅攻的身份再把我的小朋友追回来啦~ 第152章 项链 贺振华这次回公司,虽然没有什么大的会议和决策要做了,却多了许多烦心的琐事。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把那个别有居心的第三方“内鬼”揪出来。 温义辉虽然是个王八蛋,但也不能就这么白白的死了。 那头下了狠手的人,如果不是刘行阔,那就只能是这个内鬼了。 如今自己出院回家第一天,卧室里就被安上了窃听,贺振华心里一琢磨—— 温义辉手里的东西,估计是一个了不得的证据,其中能扳倒的人大概不会是一个,甚至……可能跟那一群“乌纱帽”都牵连甚深。 要不怎么会有人如此急眼,非要弄出一条人命出来。 贺振华清晰的记得,温义辉在断气前跟自己说的话—— 我把东西给妞妞了,能保命。 在那巨响之后的耳鸣中,贺振华永远也忘不了温义辉最后那张满是鲜血的脸。 赚了一辈子的钱,好事坏事都让他做尽了,最终到了尽头,牵挂的不是他的存款和名声,到底还是那个唯一的女儿罢了。 温义辉从始至终可能不是一个好兄弟,也不是一个好商人,但他却永远都是一个好父亲。 这也是贺振华之后再想起温义辉时,还能再说两句他的好话的原因。 之后,贺振华在家安安生生的躺了三天,然后便叫贺白过来说把屋里的卫生打扫打扫。 于是贺白便顺理成章的,在贺振华的床头柜底下果然摸到了一个已经没电的窃听器。 他们这三天未透露一个字,也丝毫未表现出已经有所察觉。 这样一来,贺振华和那个内鬼就都在暗处了。 把家里的一切角落都检查完毕后,贺振华大手一挥立马给贺白写了个地址,说让他去那个地方联系岳洪志,到时候岳洪志自会明白,并出手帮他。 贺白没有多问,当天就开车去了贺振华给的那个地址。 他越是跟着父亲这么往下走着,越是明白贺振华这一路走来都是怎样的艰险泥泞。 果然,谁口袋里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赚的越多,付出的就要越多,背负的也就要越多。 利益越大,也就处处是危机。 这也是最终贺白不愿意子承父业,执意要选择做一名医生的原因—— 他的父亲为了保护家人处心积虑至此,贺白不愿再过这样的生活了。 …… 贺振华给他留的地址,是一处写字楼的某间独立办公室。 那是从前建华集团建起来的一个写字楼,有些年头了,比较老旧。 贺振华给自己留了一层,没有售卖也没有出租,自己隔出了几个办公室和一个大会议室出来,只谈内部最高机密的事情,只约最见不得光的人。 这个“会客厅”只有贺振华,温义辉,还有岳洪志这三个人有钥匙,三个建华的开国大将,其他两个股东压根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不过这个地方已经不用很多年了,一开始从公司刚起步打算转型的时候,贺振华还会在这里跟这两个哥们开个小会,到后来,就成了温义辉主要的“会客场所”。 第313章 说实话,贺振华心里对温义辉还是有愧的—— 就在这层的会议室里,温义辉不知道在这里办了多少灰色地带的事。 一直以来岳洪志的工作重心不在这里,所以他不知道。 可贺振华却一清二楚,只不过他想着只要温义辉不过界,他到最后也就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但就是因为他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才叫温义辉不得已的做了那么多不好的事,又得罪了那么多人,最后被一步步逼的,走向了那步境地。 直到后来温义辉有了自己的地方,这个复古怀旧的写字楼会议室,也就基本上成了一个半荒废状态。 贺振华告诉贺白,用那个会议室里的ip地址给岳洪志发邮件,岳洪志一看就能明白是什么事。 于是贺白到了地方就认真照做了。 结果在二十分钟后,他的岳叔就只身一人的来到了这里。 岳洪志对于见到的是贺白还比较意外,他以为是贺振华顶着一身的伤来了。 贺白在这里跟岳洪志说了妞妞的事情,于是第二天,妞妞和她的妈妈就被岳洪志的人接走了。 那对母女被转移到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一个在祝斌眼皮子以外的地方。 那地方只有贺白和岳洪志的人知道,甚至是连贺振华和张竹生都不清楚。 岳洪志确实可靠,这老头看着沉默寡言,感觉是个不太会交际的人,但手底下的人却各个忠心。 贺白心里琢磨,只要是岳洪志想,以他现在的实力,分分钟就能跟建华脱离关系,自己带头重新整一番天地出来。 而如今岳洪志一直愿意在建华当个二把手,大概也就只有跟贺振华的那一点义气了吧。 岳洪志把妞妞母女安排到了一处他自己盖的别墅区里,那里私密性保护的很好,只有业主可以出入,别人很难进来。 而且入住率也不高,已经入住的业主基本上也算是知根知底了,这对于妞妞母女是最合适最安全不过的地方。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妞妞也在这岳洪志与贺白对她们母女的无微不至下,放下了警惕。 深夜,她终于敢摘下了脖子上的项链,递到了贺白手里—— “这是一个微型u盘,你们想要的应该都在里面了。” “我爸前一阵把这些东西留给我,说这也许能保我平安。” “你们的这些事我不懂,不过我相信你应该是要拿这东西去做好事,所以那就拿去吧。” 妞妞是个学霸姑娘,大框眼镜,细碎刘海低马尾,今年刚满十八,与她爸爸的一身油滑截然相反。 贺白感觉她有些不善言谈,坐在客厅的沙发里,说话声小的像是在跟谁说悄悄话一般。 表情也是淡淡的样子,任谁看都有点感觉不出这是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孩子,直到贺白在接过她手中的项链的时候,对面的女孩才幽幽的开了口。 “其实我蛮喜欢这条项链的,你们把它用完,可不可以再还给我?” “……” 贺白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背吧嗒了一下,一滴泪不声不响的掉了下来,可很快又顺着他的指缝溜走了。 …… “小果是李老师的学生,李老师平时还是更注重音乐一些,所以布置的乐曲比较多,我一般都大半节课陪她抠句子。” “嗯嗯。” “这个乐乐,他是王老师带的,王老师你懂的吧,死抠基本功,你上课多让他过一过哈农。” “好的好的。” “还有遥遥和小敏,他俩在家不好好练琴,这有点头疼,就靠陪练课练琴了,可能很勉强才能完成作业,这个到时候得找他家长再聊聊吧,要不可能进度就拖了……” “行吧明白了。” 某天的傍晚,艾斯曼琴行的某间大落地窗琴房里。 蒋沐凡抱着自己的学生签到表,对着一个年轻的女陪练老师,一个一个学生的耐心的细细讲着,做着最后的对接工作。 他将所有的陪练学生的大概情况都讲完之后,最后翻到了吴天良的名字。 蒋沐凡双眼一瞅,头疼的叹了口气:“啊……这个成人。” 女陪练老师认真的歪着头等着:“嗯,这个成人。” 蒋沐凡点了点吴天良的名字:“这个成人是个大叔,超级好学,就是手上没有基础,只能弹特别简单的旋律,但他乐感说实话挺好的,已经可以弹简易版的船歌了,你……你可以鉴赏课和弹奏一起上。” “鉴赏课?”女陪练老师听完,有些不解,“陪练还要上鉴赏课?” 蒋沐凡这才反应过来,拍了下脑门“哦”了一声:“对了,忘了跟你说,他是个正课学生。” 女陪练老师惊讶道:“哈?那我还能带正课吗?” 蒋沐凡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想姐说让我把所有的学生都跟你对接了,应该这个大叔也是全权交给你了的意思吧,这个大叔一次预付了两年还是三年的课,按陪练课的课时费交的钱,应该也没办法跟正课老师上课。” “啊?”女陪练老师被这一出“业务范围外”整的有点蒙。 “那……那那那他学到什么程度了?带正课…我怕我带不好啊……” 这个女陪练老师不是永音出来的,是个普通师范院校的艺术专业毕业的本科生,在这里快干到全职了。 第314章 虽然比蒋沐凡大了好几岁,但水平却跟蒋沐凡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是一个实打实的在艾斯曼琴行,只配带陪练的钢琴老师。 但李想已经努力了,吴天良这个大例外,交的陪练课的钱肯定不能让他上一节课好几百的正课。 可如果再让一个跟蒋沐凡一样的附中孩子去给他上课,李想又不放心,毕竟成年跟未成年还是两码事的。 于是她找了个陪练业务水平好,并且还颇有经验与阅历的老师,来接受这个不知道里面卖的什么药的葫芦。 本着不求你把这人带成钢琴家,只求你能让这人在法律的范围内安安生生把课刷完就行。 可陪练老师事先不知道这是个看着有点怪的大叔,一听自己还得上个正课就有点慌了。 蒋沐凡一瞅便笑了,他大手一挥的安慰起了这个女老师:“哎呀没事啦姐,鉴赏课你没问题的吧,带他听听古典音乐就好啦,再给他讲讲一些背景故事啊什么的,提前备备课没问题的啦。” “就是弹奏上,那可能得费费心,你得想办法给他找点简易版的谱子,程度也就是599左右的程度,你看着找点就行。” 女陪练老师一听一整个头大:“啊还得找谱子啊?” 是啊,她一个基本上算全职的老师,就靠上课讨生活,哪像这些兼职老师,一天带个学生大小压力都没有。 她一天上完课还不够累的,还得攒首付还得付房租,还得柴米油盐酱醋茶,还得喂家里的那只猫!哪有什么时间给这个成人学员找简易版的谱子去? 所以由此看来,蒋沐凡确实是一个很用心很负责的老师了,要不李想怎么这么喜欢用他。 不过一个可能因为他确实比较闲,一个也可能因为他自己也比较喜欢琢磨这些东西。 蒋沐凡望着身边的女老师愁眉苦脸的抱怨着,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他默默的掏出了兜里的手机。 “那个……” 蒋沐凡不好意思的说:“那要不咱俩留个联系方式,你要没时间找谱子,我来帮你给他找吧?” 第153章 炙热的终点 一切交接完毕后,蒋沐凡也就算正式下岗了。 他收拾了东西打算离开,微笑着冲李想招了招手:“想姐,再见啊。” 李想站在门口搂着蒋沐凡的胳膊,痛哭流涕:“呜呜呜小男朋友再见。” 蒋沐凡无奈的苦笑,然后将李想从自己身上扒拉开:“姐你别伤心了,我会没事就来看你的。” 李想呈崩溃状:“姐不需要你看姐,姐姐需要你留下来帮姐代课啊呜呜呜!” 蒋沐凡满脸黑线:“……你做个人吧!” 李想:……嘿。 临别前,李想跟蒋沐凡两个人打闹了一会儿,蒋沐凡便正式说了告辞,打算回家吃饭了。 李想实在喜欢这个小孩儿,她站在门口把蒋沐凡目送了好一会儿才再失落的回到了店里,觉得自己这个教师团队直接少了一员大将。 蒋沐凡其实也一样,他本遗憾的以为自己与艾斯曼琴行的缘分应该也就止步于此了。 只是谁也想不到开了春后,他竟还能再坐回到那个大落地窗的琴房里。 并且还牵连着李想,同自己一起陷入了一场风波之中。 …… 贺振华腿好了之后,也差不多快要过年了。 那段时间,贺薇要上补习班,蒋沐凡要准备期末考,贺白就更忙了,要开始写毕业论文,甚至还要为考研做准备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等贺振华终于可以两条腿走路的时候,家里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一回家便有米饭香,一睁眼就是吵闹却又有秩序的模样。 可到底,也只是“仿佛”回到了从前。 有些人的有些事到头来还是如他们的所思所想一般,再也回不去了。 这感觉,全家人无一幸免。 贺振华与蒋萍在家对蒋沐凡说话开始似有似无的变得小心翼翼。 贺薇也渐渐的有些能管住自己的嘴了,她再也不敢头脑发热的跟二哥乱开玩笑。 于是蒋沐凡开始变得敏感。 所有的变化,他都有所察觉,所有的变化,他也都难以接受。 他不忍心拆穿蒋萍与贺振华的战战兢兢,也心疼于贺薇对自己似是在压抑天性一般的谨言慎行。 对于家人这种刻意的保护,时间长了之后,蒋沐凡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反感厌恶的。 可他又实在没办法说什么。 毕竟他自己都有点难以跨过这一夜之间“毫无血缘”的一关,又怎么能要求别人还像从前一样的对待自己呢? 最后反倒是贺白,成了最一如往常的那个。 他没空了就在学校呆着,有空了就回家看看。 那段时间蒋沐凡周末也不去兼职了,贺白回来后也就不用当司机了,这一少了个接送蒋沐凡的活后,贺白回到家的事好像就少了很多。 他没事就坐在沙发上看看书,或者就抱着自己的电脑忙着写写论文,若是累了想休息了,就出去打打球,要不就是肘着个遥控器,神色淡然的把电视频道从中央一台一直翻到最后一个去…… 他跟蒋沐凡的交流,慢慢变得单薄又日常,对蒋沐凡的关心也丝毫不会越界,就只是一个普通大哥的模样。 贺白的一成不变,叫敏感的蒋沐凡分不清这究竟是刻意还是真的无意。 第315章 也叫蒋沐凡搞不明白,贺白到底是在保护着自己的心免于破碎,还是真的—— 正在认认真真的跟自己做兄弟。 如若贺白是真的尊重了自己的选择,把他说的“你永远都是我哥”的话听到了心里去,然后又把之前他自己亲口说的那句“我可以换一个方式,跟你在相处看看”的话,都当作了是在放屁。 那这简直,让蒋沐凡又多了分说不出口的低落与恼火。 于是慢慢的,蒋沐凡逐渐被这整日的猜疑与恐惧折磨的每天都过的很不痛快,甚至就要接近了愤怒。 他满心的憋屈无法在家里释放,最后只能用几近是废寝忘食的练琴来打发时间—— 蒋沐凡在家里没有一个固定的琴房,他的钢琴一直都是摆在家里的客厅和餐厅之间。 但从小到大,只要蒋沐凡开始练琴,屋里便谁都不会去打扰他,就连每天吵吵吧火的贺薇也一样。 所以为了能得到一方内心的平静,蒋沐凡不禁感觉好像自己坐在琴跟前,是唯一的选择。 反正也要准备年后见老师的作品了,多练少练都是在给自己练,就这样吧。 …… 其实上了附中之后,蒋沐凡就很少在家里练琴了,基本上都是在学校琴房,除非是快到期中期末大考试的时候。 附中的专业课还是管的很严的,尤其是器乐类的孩子们,练琴任务即使重,但一般也都要求在学校里面就全部完成掉。 这样老师也能盯得住,否则要是全权放任学生自己回家里去练琴,那稍微哪位惰性上来一点,估计早都放羊了。 而蒋沐凡就是那个典型的有些惰性的学生,所以自从被附中的专业课老师摁在琴上每天上午两小时下午两小时的时候,蒋沐凡回家就连琴碰都不想碰了。 平常蒋萍倒也不说他,反正只要这小朋友能过了学校那一关就行。 如今这个小朋友忽然一回家就愿意摸琴,蒋萍倒也还挺意外。 不过谁也没多想,蒋沐凡一直都是个心里有数的人,他这么忽然开始闷头弹琴了,蒋萍贺振华就只是觉得可能是学校又有考试什么的,有需要了罢。 而且蒋沐凡弹琴又那么好听,一上琴随便摸两下,虽然可能遇到新的东西会磕磕绊绊,但也是非常赏心悦目的,和乐而不听呢? 最后谁也没发现,蒋沐凡坐在那儿就是单纯的在随便弹。 今天想弹莫什了就弹莫什,明天想起门德尔松了就摸摸门德尔松,跟学校的任务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怜蒋萍他们都不懂,所以也就顺道忽略了蒋沐凡在琴跟前这么一屁股就坐一晚上,其实是在逃避与排解自己的压力的事实。 他们只知道吃完饭就端杯热茶,坐在沙发上悠哉悠哉的享受着。 享受一会儿,蒋萍有时会跟贺振华出去散散步,但要是累了,也就回自己房间了。 说实话蒋沐凡也是可以回房间假装写作业的,但他实在不愿意在次卧里多呆—— 毕竟那里面贺白的痕迹太多了。 说实话,蒋沐凡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想要尽快从自己心里把这些星星之火抹掉。 所以周内的晚上,基本上是以蒋萍这个公主为首,贺振华再紧随其后,等把贺薇赶回去写作业之后,蒋沐凡就撸起袖子开干了。 …… 直到某个放学后的傍晚,蒋沐凡一回家,草草吃过饭后就搜出了一本巴赫十二平均律,开始一条一条的挨个弹。 他这一段时间不知怎么的,像是听累了了贝多芬的激情也像是厌倦了肖邦的浪漫,他不再喜欢弹那种有强烈高低起伏的东西了。 反而对巴赫很感兴趣,一切都淡淡的,淡淡的韵味之中,却又有种深刻的奥秘一般。 这本书他在跟杨鹤忠上课的时候就弹过,那会儿弹不明白,觉得无趣也无聊,可现在好像不太一样了,可能是心智成长了的缘故吧,蒋沐凡很容易就会沉浸在这两条交错缠绕的旋律线中,难以自拔。 不知不觉间,就过到了那条bwv847,是曾经他在杨鹤忠家里弹的时间最长的一条。 蒋沐凡清晰的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贺白坐在杨鹤忠琴房后面的桌子上正写着作业。 那时青涩的他在杨鹤忠家里的琴上可谓练的是焦头烂额。 最后仿佛是肌肉记忆成就了自己,蒋沐凡感觉自己的双手大概是与自己的灵魂脱了节,先行一步的去了那“复调大门”的另一边。 那会儿他练的是懵懵懂懂,可手底下却出了一片干净又清楚的音色。 这不由得叫蒋沐凡还有些意外,然后紧接着没练多久,杨鹤忠就出来夸他了,并且那天晚上还请了他和贺白出去吃了一顿。 那是多好的日子啊…… 不知道那时贺白脑子里装的是什么,起码那时候的自己,心里是毫无波澜,白纸一张的。 一切所有的欲()望与需()求,都是纯粹的。 不像现在。 …… 蒋沐凡好久没练这条曲子了,手底下有些慢。 这是他在整个十二平均律里莫名偏爱的一条,所以在回忆出了个七七八八之后,又多练了好几遍。 一时间,整间屋里都被这一条像是一直在攀升一个没有尽头的楼梯的音乐线条所填满着。 蒋沐凡手底下越来越纯熟,速度也就慢慢加了上去。 第316章 蒋萍在厨房里收拾着第二天要做的菜,耳朵里听着这被弹的越来越快的曲子,不禁感觉心里有点堵得慌。 她心觉着她的凡凡此时恐怕也是如此的心境——这孩子需要一个出口。 但他压抑太久了,一直找不到。 听着听着,蒋萍终于把手里的小青菜放到了菜板上,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心里想着要不要把蒋沐凡喊停,让他休息休息,或者带他也出去散散步,换一换心情。 蒋沐凡心里憋屈难受,蒋萍又何尝不知道。 只是她没办法切身实地的去体会这孩子的感受,毕竟叫了十八年的妈最后不是亲生,这于谁都是不能有体会的,与年龄与阅历都无关。 蒋萍犹豫再三,叹了口气,把手在手边的擦手布上抹了两下,准备出去把蒋沐凡叫住。 就在她刚迈出厨房门的时候,家里的门被吧嗒的一声打开了。 一个熟悉的修长的身影,从外面冒出了头。 那人身上只穿了个藏蓝色的大衣,永宁现在的天气,早晚温差大,中午下午可以到十几度,晚上就降到一两度了。 这种大衣,白天穿刚刚好,晚上就有点凉了,蒋萍伸头一望,看到了那人有些发紫的手,眉毛微皱。 蒋沐凡并没有因为这个小动静而停下,他依旧自顾自的弹着。 蒋萍则三步并两步的先迎了上去:“你怎么回来了?还穿的这么少。” 只见那人低声笑了笑,没回话,把手里的包递到了蒋萍的手里。 蒋萍趁着这人一边换鞋一边对着他轻声的说起了悄悄话。 她尽量把声音和动静都放到了最低,想着尽量不要影响正在那里“沉浸”的蒋沐凡。 “小白啊。”蒋萍低声唤了一句。 “要不你一会儿还是跟弟弟聊聊吧?” 贺白回眸看她,神色并无波澜。 只见蒋萍皱着眉头,忧愁道:“凡凡这孩子……感觉有点变了。” 第154章 尼古丁 1 蒋萍的声音融化在蒋沐凡紧促的琴音里。 贺白站在玄关处听完蒋萍的话,好像并无什么太大的反应。 他低低的“哦”了一声,对蒋萍回了句:“一会儿再说。” 说完便脱下大衣,面无表情的朝次卧的方向走去了。 贺白的大衣里藏的净是冷气,蒋萍站在贺白身边都能感觉到,仿佛这孩子是才从冰箱里出来的似的。 看着贺白对自己也有点爱答不理的样子,蒋萍心烦意乱的咬牙拍了一把贺白的背。 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穿这么少穿这么少!到时候要感冒啦!” 贺白没理她,径直推门进了房间,仿佛是连蒋沐凡的琴声都听不见了一样。 谁也没有注意到蒋沐凡在发现贺白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手底下不经意的轻飘飘了一下,没能将那一瞬的琴键弹到最深处。 …… 蒋沐凡不能弹太晚,他盯着时间,一过九点就收了琴。 此时客厅空无一人,贺振华和蒋萍已经在主卧床上看电视剧了,贺薇也在自己的房间里,安安静静。 蒋萍回房子的时候给蒋沐凡把走廊的灯都留着,可蒋沐凡却没着急回去。 他扭头拐去了冰箱那边,从里面拿出了一瓶冰可乐吨吨吨的灌了几口。 家里暖气很足,他不知为何今天异常的口干舌燥。 可能是因为贺白突然回来了吧。 他平常不会在周内回来的。 蒋沐凡承认,自己到现在还在不能自控的盼望着周末的到来,所以贺白今天的忽然闯入,是让他不由得心里狂跳了一阵的。 不仅如此,还甚至有了种今晚能和贺白呼吸同一片空气,就像是中彩票得来的一样,有些难以自抑的惊喜的感觉。 可蒋沐凡知道自己不能这样,苦了自己不说,也容易让贺白跟自己一同钻在这牛角尖里出不来了。 蒋沐凡说过,贺白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他不该陪着自己闷在这方小天地里,他那么优秀那么好,就应该在遇到死路的时候及时转弯。 不能像自己一样,可能就停在这里走不出来了。 蒋沐凡承认自己倔,也承认他不怎么会自己劝自己,认准的道理,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他若是没有这般的毅力,又怎么能把钢琴坚持到了这般境地呢? 这是他的天性。 所以蒋沐凡扔下了要做兄弟的话之后,自己却做好了可能要永远都止步于此,不往前看的打算了。 只是他的打算是他的打算。 他哪怕一辈子都不婚不娶,他猜测蒋萍贺振华未来都不会说什么的,毕竟他是已经出了半边柜的人了。 可贺白不行,贺白要有一个顺风顺水的人生,要做一个可以在阳光底下挺直腰板的人,他不单单是他自己,他也是蒋萍和贺振华的希望。 所以不能再跟他胡闹了。 玩儿什么感情游戏,讲什么哲学道理,都不能了。 蒋沐凡对着冰箱发了会儿呆,然后摇了摇头,赶走了脑中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道理,默默的关上了冰箱,磨磨蹭蹭的回了房子。 他躺床上睡了,他躺床上睡了,他睡了他睡了…… 在这几步就能走到的路上,蒋沐凡心存侥幸的不停的念着。 他在这惝恍之中轻轻的推开了房门,只见贺白孤身一人的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第317章 贺白背对着门口,一只胳膊搭在旁边的桌子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小盒子,正面向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感觉像是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的模样。 蒋沐凡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于是朝前走了一步望了望,而后顿时瞳孔抖动了一下,心道了一声不好。 贺白听到蒋沐凡进来了,回身扭头,把手里的小盒子甩到了桌子上—— “抽玉溪,挺有钱啊?” “什么时候学会的?” 蒋沐凡:......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贺白,淡淡的回了一句:“前一阵。” 贺白坐在椅子上没动,但蒋沐凡能听出他一直压着的怒火:“谁教你的?” “我自己学的。”蒋沐凡道。 贺白阴沉着脸:“才多大年纪就抽烟?” 听到这里,蒋沐凡轻笑了一声:“哼……你不抽吗?” 他抬眼冷冰冰的看着贺白,问道:“你是多大年纪抽的呢?” 贺白不是第一次被蒋沐凡这么忤逆的怼过了,按道理来说他在蒋沐凡刚上高中的那会儿,就应该明白了蒋沐凡这样的脾气。 但实在没办法,贺白还是会每次在被这小孩顶撞的时候,被气的不轻。 尤其是现在,蒋沐凡要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这种要将人拒之千里之外,不愿沟通也不愿解决问题的执拗的眼神。 贺白看着蒋沐凡这仿佛就打算自暴自弃的模样,气的说不出话。 只见蒋沐凡好像是还没够,又欠揍的开了口:“我记得你学会抽烟的时候,还不到我现在这个年纪呢吧?高二还是高一?” 他仿佛就是故意想要彻底激怒贺白一般—— “我年纪不小了,管好你自己吧,大冬天的衣服都不知道穿。” “......” 贺白听着蒋沐凡的这几句话,感觉大脑一时冲了血,恨不得冲过去把这小孩儿哐哐揍一顿才舒服。 但他哪下得去手? 而且这蒋沐凡怕是也就等着自己揍他呢吧? 哐哐一顿揍,然后兄弟都不要当了,从此就是同一屋檐下的陌路人。 他嘴上说了原谅自己了,可是心里还过不去着呢。 贺白无奈的想。 他冷静了片刻,低头揉了揉自己的眉间,低声叫了一声:“蒋沐凡。” 贺白的声音里带着疲惫的沙哑。 “有意思吗?三天两头的跟我顶着干?” “……” 蒋沐凡靠在靠外的那个写字台边上,双手插兜的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他眼睛无神的看着窗外,没有去看贺白的眼睛,也许是他不想看,又也许是他不敢看。 贺白很久没有跟蒋沐凡说过什么掏心掏肺的话了,除了平常的“你吃不吃喝不喝”,“你要不要你用不用”以外,再无其他。 于是这会儿瞅着蒋沐凡这般油盐不进的样子,贺白话语中终于带了丝怒气—— “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满意?嗯?” 贺白低低地说。 他的声音严肃,却充满了诚恳。 ...... 贺白的话音落地后,许久,蒋沐凡都一言未发。 屋内瞬间冷的感觉空气就要凝结。 次卧的大灯没有开,只有蒋沐凡桌上的那一盏暖黄的台灯亮着。 贺白坐在光明里,看不真切蒋沐凡的表情。 但他能感觉到,蒋沐凡大概率不会再放出什么屁来了。 他太倔,自己再说的话,蒋沐凡这拗劲儿也只会愈演愈烈。 从长计议算了吧,好好沟通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说得通的。 贺白不愿看着蒋沐凡再在自己面前这么憋着,内心劝了劝自己:再忍忍算了。 蒋沐凡的心结也不是一点简简单单的儿女情长,是命运让他不得不系在心里的。 这也不能怪他,放谁身上可能都想不开。 放谁身上可能都不能一时半会儿继续乐观向上,阳光开朗的一如从前一样的生活的。 不要要求他太多,慢慢来算了。 贺白没办法,只能内心一声叹息。 劝完自己,他知道这些都急不得,但头疼也是躲不掉的。 沉默了片刻,贺白打算就此放过,不再跟蒋沐凡继续僵持了。 他缓和了态度,缓缓说道:“我就是劝你,再有什么想不开的事,烟能不碰就不要碰,你太小,太伤肺。” 蒋沐凡这时才终于抬眸看了向了贺白的脸。 他没想到贺白竟然能忍住脾气不发出来。 蒋沐凡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算是给了贺白一个面子。 也趁着自己这边的灯光昏暗,没忍住深深地盯了贺白一会儿—— 他很久没有好好端详过贺白了,之前一直躲着,也一直忍着。 这么看着,贺白好像又瘦了,也黑了点。 大冬天的,怎么会黑呢…… 但好像......又变帅了。 蒋沐凡心里一软,不禁内心嘀咕了一声。 而后他顺着贺白的态度也退了一步,语气平平,不再那么锋芒毕露的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贺白虽是不想跟他吵架,但气也是没消的样子,简单回了一句:“有事儿。” “什么事儿?” 蒋沐凡下意识的问。 只见贺白没好气的瞥了一眼蒋沐凡。 “不叫我管你,你也少打听我。” 第318章 蒋沐凡:“......” 说完,贺白站了起来,把那包万宝路揣进了自己的包里:“这烟我没收了,我知道你肯定后面肯定还得再买,但别让我看见,要不以后我看见一次收一次。” 蒋沐凡被这毫无卵用的“惩罚”给逗笑了,他坐到了屋里的另一把椅子上:“你都知道我会再买,你还收什么?” 贺白“撕拉”一声,拉上了自己书包的拉索,转身指了指蒋沐凡的鼻子:“没收不能解决你的问题,但能表明我的态度。” “哦~” 蒋沐凡撇嘴,做恍然大悟状,接着补了一句:“但是没用。” 只见贺白瞪了蒋沐凡一眼,一副不跟他计较的样子,“哼”了一声。 而后随意自然的开始换起了睡衣。 他把在外面穿的内搭毛衣穿了一晚上了,因为看见蒋沐凡包里的那盒烟,气得一直没来得及换。 这会儿他像从前一样的站在衣柜前,脱下了身上的毛衣,毫不避讳的露出了他光溜溜结实的脊背。 贺白手里一边摆弄着一会儿要穿上身上的家居服,一边毫不在乎地说:“那就看你会不会把我的在意当回事了。” 蒋沐凡盯着那赤着上半身的贺白看了一会儿,然后脸红心跳的猛然回过了头。 他低声道了一句:“那你就看着吧。” 说完,转身爬到了自己的床上,掀开了被子钻了进去。 蒋沐凡做出一副准备要睡觉的样子,不再打算跟贺白说话了。 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用心的听着贺白的动静。 那人换完衣服了之后,好像也没有说要再招惹自己的意思了。 听着声响,贺白大概是开始翻腾起了书架上的书。 贺白偶尔回来拿本书也不新奇,只是蒋沐凡听着听着,忽然觉得这声音的方向有点不太对。 他睁开了眼睛一看—— “你翻我的书柜干嘛?” 蒋沐凡下意识的开口。 贺白手下一顿,一股烦躁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蒋沐凡从他那仿若是焦头烂额的背影不难看出,贺白这次回来有点像是被烂事缠身的感觉。 “那个……” 书柜前的人缓缓转过了身,他逆着光站在书桌前。 就算是看不清那人的脸,蒋沐凡心里也大概能猜到,这人此时一定是用某种不及其不自然的表情在面对着自己。 贺白的语气带着某种抹不开面子的不情愿,听起来有点好笑。 他冲着蒋沐凡尴尬的问—— “你有没有什么简单点的谱子?” 第155章 尼古丁 2 蒋沐凡粘上尼古丁的味道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跟许多男孩子一样,没能在青春期的时候抵挡住烟草的诱惑。 不过他不是为了装酷耍帅,只是鬼使神差的觉得这个东西是不是可以试一下,试一下是否真的有排忧解难的神奇功效。 于是在贺振华出院后的某一天,蒋沐凡从学校放学回来,遇到了班上的几个男孩子在路上勾肩搭背,吊儿郎当的走着。 一个个手指头上都捏着一根烟。 这其实是一个相当见怪不怪的场面,大家都是这样,哪个高中的班上没那么一群不学好的“小烟民”呢? 只是放在平常,蒋沐凡路过的时候跟他们礼貌的打个招呼就算过去了,不会去参与其中。 起初那几个男生还会热心的叫蒋沐凡一起来,毕竟杨鹤忠的关门弟子,谁都想出于好奇的勾搭一下。 但是每每都是勾引老半天,也不见人过来跟他们一起玩儿,于是那几个男生也就明白了—— 这蒋沐凡是个乖小孩儿,不会跟他们混的。 从而之后在厕所里在学校外,再遇到蒋沐凡的时候,这帮小孩儿也就不再叫他了。 其实蒋沐凡在班上的人缘还不错,他在这一点上和贺白很像,为人随和。 曾经小的时候蒋沐凡是个非常内向的孩子,胆小怕生,但慢慢大了,和哥哥呆的时间长了,在与人相处上就越来越像哥哥了。 所以班里那几个抽烟的男孩子,虽然身上有点坏劲儿,喜欢翘课捣乱恶作剧,不好好学习也不好好练琴,但也就到这儿了,并不会因为蒋沐凡的频频拒绝而去怎么为难蒋沐凡。 然而就是在某个平平无奇的下午,这个班上的乖孩子,忽然在放学的路上问这群男孩儿中打头的那个老大,要走了一根烟…… 其实他都已经路过这一波小团体了,结果又掉头回来了。 这个小团体的带头老大是个唱声乐的男孩子,叫章野,已经很久对蒋沐凡都爱答不理了,但就因为蒋沐凡的这一次掉头,彻底的把人记住了。 他觉得有趣,班上的练琴小榜样怎么忽然就想学坏了。 于是后面的一段时间,每逢他们这四五个人想抽烟的时候,都必把蒋沐凡也带上。 蒋沐凡倒是来者不拒,叫就去,去了就跟着他们胡乱侃,先是侃朋友再是侃老师,最后侃他小的时候跟杨鹤忠一天都在干什么。 杨鹤忠何等人物,在永音是高高在上德高望重,谁也惹不起的。 附中这些孩子就算再家世显赫,再傲气清高,见了杨鹤忠也得把头低着说话。 可在蒋沐凡嘴里,这杨鹤忠也就是糟老头一个,胡子不刮油头不洗,爱吃烤肉就大蒜,很是接地气。 第319章 章野这一行人觉得这蒋沐凡就像是个宝藏一样,越听他侃越觉得有意思,最后竟然跟蒋沐凡关系还越来越好了起来。 这个烟民团体简直觉得跟蒋沐凡相见恨晚,快毕业了才交了个这么个朋友,就应该高一的时候就把他拉入伙。 只是谁也不知道蒋沐凡是为什么忽然就要转变了自己的交友观和做人小原则,就这么招呼都不打的,要跟他们这些别人眼中的混混待在一起了。 章野这帮子人虽然谁也不知道,但也谁都不追究。 他们的心思都在如何翘课去酒吧泡妞或者是在哪节课下了,去哪层楼的男厕所里抽烟上。 于是蒋沐凡也就不声不响的钻了空子,从此变成了兜里书包里会揣着烟和打火机的男孩儿了。 只不过他还是知道收敛的,蒋沐凡明白自己就算再怎么想寻找一个排解的出口,但底线还是不能伤了蒋萍的心的。 所以在家里的时候,蒋沐凡从来不抽烟,把烟都藏得好好的,不让蒋萍贺振华知道。 基本上抽烟的时候要么是跟章野这帮人混在一起放飞自己的时候,要么就是在回家前,独自躲在院子里的小绿化花园里,偷偷地点上一根。 他享受着那尼古丁冲上脑门的感觉,也享受有时一个没吸好就被呛得大脑发懵的放空感。 好像这样,就能什么无助茫然都会离自己远去似的,可以让他得到片刻的封闭与自由。 虽然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但确实还挺解压。 怪不得贺白跟贺振华会对这么小小的一支如此痴迷。 贺振华是因为什么抽上烟的蒋沐凡不知道。 他瞎猜一下大概可能就是走的是章野的那条路子吧。 小小年纪不学好,就想模仿着大人耍个帅,觉得嘴上叼一根就是真男人了,一点儿也想不到什么黑肺啊什么咽炎的事儿。 别看贺振华现在是个靠谱的大叔,那他这性子,年轻的时候真保不齐是这样。 但贺白不一样。 贺白从小做事就踏实稳重,永远都能比别人往后想一步,章野那一路子是贺白最不可能走的路。 碰了烟草味之后的蒋沐凡有时就不禁会想—— 让贺白抽上烟的理由会是什么呢? …… 永宁医学院的临床医学专业换了个系主任。 一个快六十的老头,快退休的时候让校方给升了。 这老头隐忍蛰伏多年,终于盼来了个被提拔的机会,管他干的动干不动的,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挂上系主任的名头就开始搞起了各种事情。 按道理说都要到年跟前了,用不了几周就到了考试周了。 学生们的心不是在准备期末考试上,就是在怎么抢火车票上了,一般学校的其他事就会少一点,一切从稳,不整幺蛾子。 可这老头却像是打了鸡血,一出一出的整,就要给自己在这个学期积攒一大波政绩出来。 前一阵搞了个篮球赛,别的系都不跟他们临床专业的打,人家系主任都有谱,知道自己家孩子这会儿都紧张着自己的事儿呢,不能给自家孩子添堵。 于是这老头儿一见:嘿?没人陪他玩儿? 没人陪他玩儿那他自己跟自己玩儿,于是让学生会的连夜出了个策划——系内篮球赛,5v5班对班打。 临床专业的孩子们第二天一看公告栏,顿时头都炸了。 这一个班才几个人?就要给他出一个篮球队儿出去?那不扯淡呢么。 但系主任发话,哪个导员班主任敢多说一个字,立马层层下达了命令—— 每个班出5个男生,凑也得给我凑个篮球队出来。 什么?不会打篮球? 那你从现在开始就拿个皮球先拍着,先练练怎么运球吧。 贺白从去年开始就是校篮球校队的,所以这次他们班上的压力就还算可以。 任明是他们班的班长,报名表格一发到手,想都没想的第一个就把贺白的名字写上去了,第二个就自觉的写了自己的名字。 贺白倒是没意见,身为校队一员,给自己班里打球自应该万死不辞。 于是接到任命之后,贺白就在班里挑了几个人高马大各方面都合适的,说时迟那时快的训练起来了。 那临床医学全民篮球的两个礼拜,训练前都怨声载道,但一个个训练起来了都卷的不行。 到底是学霸出身的,有事儿没事儿都要争个第一,贺白一开始心觉没必要,觉得开开心心尽力打就行了,这考试不挂科不比赢场比赛香? 但一到了训练场上,瞅着那其他班上的男孩子勤奋拼命的样子,感觉一个个都是打算进军cba的样子,贺白这胜负欲也就一下被激起来了。 于是大冬天的没日没夜的训练,除了上课,剩下的时间基本上都在户外呆着。 也巧,那几天永宁的天气也不错,虽然晚上凉一点,但白天日头好的时候,户外温度也能达到个十来度。 所以贺白最后回来的时候,不仅瘦了更结实了,还被匪夷所思的晒黑了点。 但他这次又是为什么要忽然回来呢? 这还得归功于他们那个老头系主任,当然,任明也功不可没。 …… 距离发现蒋沐凡包里有烟,还有七个小时。 永宁医学院的食堂里。 正是吃中午饭的时候,贺白跟着自己班上另一个关系不错的男生一块儿,坐在一个靠窗的桌子前安然的吃着一盘盒饭。 第320章 篮球比赛上周已经彻底结束了,他们班上因为有个校队的贺白,直接拿了个第一。 这个男孩儿是跟贺白一块儿在篮球场上并肩作战的一个,打完比赛之后就爱上篮球了,所以总是没事儿就跟贺白在一块儿,要么聊球要么约着一块儿打。 这会儿贺白正听着这男孩儿边咕噜饭边跟他讲着前两天他看的一场nba直播。 这男孩儿正说到激动时,身后便传来了一个熟悉声音的哀嚎。 “啊我的白啊啊啊——” 贺白用后脑勺听都知道来人是任明。 他听着任明像是跑来的,动静不小,于是提前放下了筷子,怕这货要扑到自己身上来。 结果还真的给猜着了,任明直接叭到了贺白的背上,要不是贺白提前用手撑住膝盖,估计这会儿脸已经栽进米饭里了。 “救我啊救我啊白啊啊啊——” 任明一碰到贺白,抱着贺白的胳膊就开始闹唤。 贺白嫌弃的从身上把这片膏药撕了下来:“干啥啊?” “那老头……那老头……” 任明坐在贺白对面抽抽嗒嗒的说:“那老头又整活儿了。” 贺白:“还要打比赛啊?” 任明难过摇头:“不,不是……” “那是啥?” 贺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问,顺便扒拉了两口饭。 任明坐在一旁抿了抿嘴:“你先别管是啥,你先说你要不要救我吧。” 贺白一听,笑了:“你不说是啥我咋救你?” “你能救,我反正知道你能救!” 任明双手合十,巴巴的望着贺白说。 贺白心道一声不对,他再次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到底啥事儿啊,你别胡来啊。” “兄弟,咱们班这次是真没人了。”任明望着贺白,可怜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贺白向后挪了挪,防备道:“啥没人了,你要干啥?” 任明从身后拿出了一份策划书,小心翼翼的跟贺白说:“老头这次要办新年联欢会…每个班要出个节目。” 贺白右眼皮一跳:“嗯,然后呢?” “然后。” 任明支支吾吾道,不敢去看贺白的眼睛。 “你不是说过你会弹点儿钢琴嘛……所以我,我就把你给导员儿报上去了……” 贺白:…… “我他妈……!” 任明感觉自己话还没说完,贺白就快要跳起来了,他连忙摁住了贺白的肩膀:“哥们儿哥们儿!别激动!” “我不是诚心要坑你!是真没人了!!” 贺白眼底发红,就要咬人:“怎么没人了?!他妈的一个班四十个人,谁他妈不是人?” 任明崩溃大叫:“我知道!我咋能不知道!但你要不上,咱们剩下的哥几个就要被拉上台跳小苹果了!” 贺白:“那就跳去啊!” 任明急的爆了粗口:“你也得跳啊!你觉得你逃得过啊傻逼!” 可谁知骂完贺白就安静了。 见贺白冷静了之后,任明倒了口气,认真的说:“导员他妈的说了,要不就全班集体跳舞去,要不就给他出个拿得出手的节目……” “咱班女生我惹不起,但你看咱班的男同志,一个个就那样儿,相声都给你说不明白,所以我就……我就……” 贺白一脸的黑线,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在一旁的男孩儿也是班里的一员,坐在一旁简直都要看呆了。 任明一言难尽的望着贺白,又娘里娘气的拉起了贺白的手:“兄弟啊,你这次小小的牺牲一下,救得可不是我一个人,救得可是咱们全班的兄弟姐妹啊!” 同班男生听后,连忙跟着抱拳:“我靠那确实是啊!” “……” 呆了一会儿,贺白绿着脸开了口:“已经报上去了?” 任明:“嗯嗯。” “我他妈……” 贺白指着任明的鼻子又骂了一句。 “我他妈迟早要把你弄死。” 第156章 贺白的尼古丁 1 让一个医学生莫名其妙的到舞台上弹一段钢琴这件事情,简直是太荒谬了。 此种反人类的点子也就只有任明敢想的出来。 也不知道他是在啥时候听过贺白说过一嘴,自己也练过一段时间琴,所以这次在班主任的压迫下,千钧一发之际,任明毫不犹豫的出卖了这个好舍友,救自己于水火,逮住了个不用跳舞的超合理理由。 贺白最后一听自己这回这破节目是上定了,都快要被气笑,不由分说的一回到宿舍就先把任明提起来揍了一顿。 然后算了算时间,上节目的时间是月底,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准备。 但他曾经最多也就练到车尔尼599了,这会儿说贺白把以前学的东西都喂了狗了都是好听的,所以半个月的时间,他能弹的出个啥破玩意儿? 无法,贺白也逃不掉,只能硬着头皮上。 也刚好就这天下午他没课也没什么事,贺白一寻思——要不就回去先找个能弹的谱子吧。 人一天都匆匆忙忙的,哪有空给那破老头练琴去,只能硬凑点时间出来,扒拉出个啥样子就是啥吧,贺白也不在乎丢人了。 于是吃完中午饭,贺白搭上了回家的班车,两点多上的车,连晃悠带堵车的,等进了家院子就五点多快六点了。 大下午的天热,穿羽绒服闷在大巴里会出汗,贺白特意穿了个薄一点的大衣在身上,想着自己趁着天黑前就回去了。 第321章 可谁成想,贺白还没能进院子,就遇上了点小插曲。 晚高峰的时间还没到,小区附近的人不是很多。 那会儿这个小区的配套还没彻底做起来,永宁的地铁也没通,虽然他们的小区在大路上开的大门,但去最近的公交站也要走个十多分钟,大概有个八九百米的样子。 贺白背着个轻便的书包,下了车就大步的朝自己家的小区走着。 刚过完最后一个十字路口,只见一个戴着黑色棒球帽的年轻男人,从另一条街上远远的向贺白的方向走来,在贺白身后两米远的地方,紧紧的跟了几步。 贺白起初没在意,只觉得可能就是行人碰巧,但走了一会儿就觉得不对了。 贺振华的公司内部纷争和新的东站项目目前已经趋于稳定,混乱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并且也到了年底,按道理来说,明面和暗处的人应该都是按兵不动的时候了。 怎么这个时候忽然冒出来了一个疑似跟踪自己的人。 贺白纳闷的想,大脑随即快速运转了起来。 他觉得是知行建工那边的人可能性不大,他们没道理这个时候把自己绑了。 建华集团承接东站的项目板上钉钉,他们绑了自己不过就是徒增了一条犯罪记录罢了。 贺白沉着脸一边稳步的走着一边想,尽可能的不叫后面的人发现自己已经察觉。 这片区域总体来说算是永宁的中高端居民区,一路上的商铺餐馆都被规划的干净整齐,市容市貌是做的很是不错,没有什么可以隐蔽的窄巷小道。 正待贺白思考着是走快几步先进小区还是停下脚步等这个人先过去的时候,身后的男子终于沉着声音开了口,叫了他一声。 “贺白是吧?” 贺白心里一惊,果然是跟踪自己的。 只见那男人叫完他之后,快速朝前走了几步,径直超过了自己。 并在路过的时候,冲他说了一句:“别回头。” 贺白抬眸,望了一眼那人的背影。 那是一个高大结实的男人,看着年纪不大,三十顶天了。 他身上穿着件简单的黑色皮夹克,头上戴了个黑色棒球帽子,脸上还有口罩。 这打扮一看就不像是个干好事的,说他寻思着抢银行都不为过。 贺白不禁暗暗的想。 他跟在那人的身后,冷声问了一句:“你是谁?” “警察。”那人道。 那人说完,左右看了看,然后朝一个树荫底下走去。 贺白看出来了,他是在躲避监控。 一个人民警察做什么事要躲避监控,还要把自己乔装打扮成这样?贺白心里不禁产生了一个怀疑。 莫非跟温义辉的死有关? 贺白留了个心眼,没跟那个人一块儿躲进视野盲区里去,他在离那人不远的地方顿住了脚步,配合的脱下了身上的书包,假装在原地翻找东西。 他一边假装忙活着手里的事情,一边低声说:“把你的证件给我看。” 那警察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但动作倒是利索,他又快速巡视了一圈周围,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证件。 贺白在光明下自然的一个抬眼,朝那男人手里的证件上了一看。 袁征。 随后他快速的记住了这人的警号。 “找我干什么?”贺白看完便又低下了头,继续在监控下演着。 那男人在树荫下站着:“调查你们建华集团的温义辉。” 贺白:“他的死不是已经结案了吗?” 他的话音还未完全落地,就见那男人正色道:“你觉得会是一个单纯的意外吗?” 说完他摘下了脸上的口罩。 这本是一个年轻帅气的男人,有一双精精神神的眼睛,可惜在他的左侧眼睛的下方,有一道长长的骇人疤。 “如果你有空的话,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那人眼神深沉的看着贺白说。 贺白做戏要做足,他把自己书包中随身带的的保温杯拿了出来,里面其实早都没水了,可他还是假模假式的端着假装喝了一口。 顺便又把这个人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贺白“喝”完,抿了一下嘴,冲那人道了一声:“跟我来吧。” 而后便转身朝自家院子的方向走去。 那名叫袁征的警察望了望贺白的背影,再次戴上了口罩,等贺白走出了一段路之后,才慢慢的跟了上去。 …… 那几年间天眼计划还没有彻底在永宁铺展开,只有外面的主要街头上有装有摄像头,贺白所在的小区里并没有那么密集,只有院子的正门口会装上一个。 所以这种时候反而是小区里最安全,不会有监听也不会留下监控录像。 贺白带着袁征绕到了侧门进去,然后引着人在自家楼下的小绿化花园里坐了下来。 老贺家住四楼,其实从自家的餐厅窗户朝下一看就能看到这片小花园。 但这么多年来,这对儿哥俩已经把花园里的哪一片是楼上看不到的盲区,玩儿是的明明白白—— 花园的角落里栽了三棵巨大的松树,时间久了,枝干长得很粗壮,坐在树下的石板台上从楼上看不见。 并且这三棵松树一个相互挡着一个,藏在其中,甚至有时路过的人都不容易注意到。 贺白和蒋沐凡都知道这儿有这么一个隐秘的小角落,只是他们相互都不知道对方其实也知道罢了。 第322章 于是正正巧巧的,贺白坐到了蒋沐凡常常偷着抽烟的小长椅上。 袁征被领进来了之后依旧是警惕的环顾了四周,等确认安全之后,便双手插兜的坐到了贺白旁边。 “你这反侦察能力蛮强啊。”袁征笑着感叹了一声。 贺白神色淡淡:“没,不过就是看过几本悬疑小说。” 说完,他转头看向了袁征:“说吧,你想问什么?” 只见袁征放松的靠到了椅背上,接着将双手放到了耳侧,冲贺白使了个眼色:“不介意我摘口罩吧?我这…有点吓人。” 贺白笑了笑:“不介意,我学医的还怕你那小疤。” “嗯。”袁征撇了撇嘴,“也是。” 他把口罩摘下后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然后又顺手从口袋里拿出了个小笔记本出来。 终于摆正了姿态,袁征开始打算正式的跟贺白问起了话来:“我怀疑温义辉的死有问题,所以想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贺白瞥了一眼袁征手里的那个小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的看着像是画了一堆复杂的人际关系网状图。 “了解情况可以,但我要先知道你是哪里的警察。” 袁征一听,表示理解,他冲贺白诚实道:“我是市局的。” 然后又掏出了自己的证件,“刚你可能没看清楚,现在再让你看一下,你可以记下我的警号。” “放心,我跟当时在医院的那帮派出所的警察不是一伙的。” 贺白垂眸草草的看了一眼,冲袁征摆了摆手:“不用了,刚才我已经记住了。” 袁征再次被这人装b给装到了,他干巴巴的说了句“行”,悻悻的将自己的证件又塞回了兜里。 贺白把袁征的状态再次审视了一遍:“为什么市里现在要忽然重新调查辉叔的事?” 闻后,袁征坐在一旁想了想,他把手里的笔记本的边角轻轻搓揉了几下,斟酌了片刻—— “其实不是市里要调查,是我在暗中查。” “知行建工和他背后的保护伞盘踞在永宁市已经很多年了,这么些年我一直在摸这一条线,如今温义辉可能会是个突破口,我猜测他手里应该是掌握了某个关键性证据。” 袁征坦诚地说。 贺白听完,有些惊讶:“你一个人查?这么大的案子你一个人查的了吗?” 只见袁征嘿嘿的笑了一下,这番有些人畜无害的良民模样,跟他脸上的那道疤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袁征不太好意思的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有点吃力,但没办法,市里不给成立专案组啊,我申请了很多次了。” 贺白瞅着眼前的人,不禁觉得这个警察好像有点憨。 他苦笑着说:“那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市里不给你成立专案组?” “哟,没发现你挺敏锐啊小老弟。” 袁征听完有些吃惊的称赞了一下贺白。 而后他摇了摇头,无奈道:“我怎么能没想过?再这么查下去指不定能把我的哪个顶头上司直接查到局子里去,这事儿要是深挖,不会是小事。” 贺白:“那你还……” “我也是没辙啦,这出力不讨好的事儿我也不乐意干其实。” 袁征低低的笑了笑,而后放松的在贺白面前翘起了二郎腿,没有一点警察问话的样子。 他坦然的对贺白说,就像是在说今天的饭吃咸了那样简单自然。 “但就是一步一步走到这儿了,已经停不下来喽,谁叫我当初那几年年少轻狂,看不惯这些尘封在地底下的肮脏事。” 说完袁征看向了贺白。 贺白望着这个本应该可怖的刀疤脸,却一时间觉得这人的眼睛无比的清澈明亮。 “你也一样吧,你能把我带进来私聊,应该也是不甘心把温义辉的死就这么草草了结了吧?” 袁征认真的说。 贺白想了想,也翘起了腿靠到了身后的椅背上。 他也不知为何就能在这里对着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警察放松了警惕。 大概就是下意识的觉得他们两个在某些方面志趣相投吧。 “不。” 贺白低低的回答:“我是不甘心凭什么我爸要白白在鬼门关走这么一遭。” “也不甘心,凭什么那些人为了自保可以不择手段,还要平白无故的伤害我的家人。” 第157章 贺白的尼古丁 2 “我是不甘心凭什么我爸要白白在鬼门关走这么一遭。” “也不甘心,凭什么那些人为了自保可以不择手段,还要平白无故的伤害我的家人。” “嗯,我跟你的不甘一样。” …… 那天,贺白和袁征在楼下的院子里聊了好半天。 知行建工,刘鹏的私生子刘行阔,还有那个手握惊天秘密的温义辉,成了那天下午他们谈话的主要内容。 …… 袁征:“温义辉最后应该是把证据给了他的女儿是吗?” 贺白:“嗯,是给妞妞了,但妞妞已经把东西给我了。” “那妞妞现在呢?” “现在在岳洪志的安排下住着,母女平安。” 贺白双手交叉,四平八稳的坐在椅子上回答着袁征的问题,“岳叔说等明年风声过去,他会送妞妞再回去上学。” 闻后,袁征皱起了眉头:“岳洪志可信吗?” 贺白点了点头:“我认为目前可信。” 第323章 袁征不再争辩的说了声“好”,而后问起了他最关心的问题:“那证据现在在哪里,你看了吗?” 贺白闻后,摇了摇头:“我没看,拿回来之后就交给我爸了。” “那你爸看了吗?他会不会再转手交给谁?”袁征紧接着问。 贺白眉头轻皱了一下,他扶着下巴思考了一下:“看没看我说不准,但他会交给谁呢?……你是说有可能被牵连进去的领导?你怕我爸会交给他们表忠心?” “会吗?”袁征抬眼注视着贺白。 贺白依旧是那个姿势,言语坚定道:“不会,我相信他。” 沉思片刻,袁征爽快的回了一句:“好,那我也相信你。” 袁征手底下基本上没有停。 贺白虽说在建华涉世未深,但也能给袁征提供不少新的线索出来。 贺白扭头看着袁征在自己手里的小本上沙沙的记着什么东西,字迹潦草如鹏飞。 他盯了一会儿,像是忽然有了什么想法,缓缓的问起:“不过看你这说话的样子……莫非你心里已经有人选了?是与我们建华有联系的领导?” 只见袁征停下了手里的笔,他沉着头犹豫了一下,而后回答道:“有人选,但我不能确定,我也不好跟你说。” 说着,袁征冲贺白淡淡的笑了笑。 “不能因为我的猜测而去影响了你们那边的主观判断,到时候万一是我错了呢。” 听完,贺白点了点头:“嗯,理解。” “但我希望你还是可以跟贺总提点一句。” 紧接着袁征沉下了脸,他认真的看着贺白,放低了声音:“那‘东西’一定先攥在自己手里,不要轻易交给别人,尤其是体制内的这些……” “我明白。”贺白道。 袁征见贺白还挺好说话,忽然有种想得寸进尺的冲动。 “不过——” 他挠了挠后脑勺,恬不知耻的问了一句:“你说有没有可能你给我拷贝一份出来?” 贺白挑着眉毛瞥了一眼袁征:“……” 刀疤脸确实有点脸都不要了。 但他到底有没博人家面子,贺白跟袁征直接了当的说:“我得想想,不一定方便。” 袁征意料之中,却也有些遗憾:“好吧。” 贺白没再接茬,停了一会儿,他纳闷看向了袁征:“你这个时候拿到这份证据怕是会引火上身吧?你就这么敢?” 只见袁征闻后笑了笑:“不怕,如果我死了,你手里不也还有一份吗?” 这话说的。 这年头还有能如此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警察吗? 工资就那么些,养家糊口都够焦头烂额了,有些人忙着站队想着分口汤喝都来不及,还能有谁把自己的这份职业当做一个真正的责任去干呢? 正义有时在那个一平米几万块钱的房子面前,会变得一文不值。 袁征这样执着的“愣头青”,贺白甚是少见。 不过这么看他确实如他自己所说,跟贺振华出事那天来医院想要平事儿的派出所民警不一样。 那帮民警,真说不好是谁派来的,反正绝不会是好人。 于是贺白心念一转,道了一句:“你这份胆识真的让我很好奇。” 他看向了身边还处在大好年华,却已经满身沧桑的男人,说:“我看你证件上的信息,你也二十八九快三十的人了,叫你一声大哥毫不为过,怎么我这还没出茅庐的人都明白的道理与危险,你就这么义无反顾?你难道不知道害怕吗?就你一个人,你斗得过你头顶上的谁呢?” “难道你就没有父母,没有可牵挂的家人与软肋吗?” 说到这里,他好像忽然戳到了那人的痛处。 袁征低低的“啊…”了一声,像是在思考。 他大概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很久了,只是安然的笑了笑:“那确实没有了。” “我的软肋早已经不在了。” 贺白从他声音中搜寻不出任何悲伤,袁征神色平静,就像是在讲别人的事一样。 甚至脸上还挂着礼貌的笑。 “三年前,他死在了知行建工的一处建筑工地里,最后被判成了意外坠楼。” …… 一天中最高的日头已经过去了,尤其是冬天,坐在树下是渗骨的阴凉。 贺白望着这个本应该成家立业妻儿美满,可如今却是孤身一人的男人,心里不是滋味。 “……” 沉默了片刻,贺白不由的问:“你说的那个他是……?” 只见袁征不假思索的回答:“是我的爱人,也是我的战友。” 贺白心道一声果然。 怕也只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才能叫一个人放弃光明的前途,甘愿一生都走在这泥泞之中了罢。 贺白又问:“那你父母呢?” 这回袁征的表情则看起来更加轻松了,他把孑然一身这个词表现的淋漓尽致。 “哦,他们都是烈士,小的时候就因公牺牲了,我跟着我师父长大的,要不是我有这么一层关系,那估计我的警服早在三年前就被扒了。” 说着,袁征无奈的感叹了一声。 “哎,前路茫茫啊,我师父明年应该要升了,他答应过我,如果升了就给我成立专案组,成败在此一举啦。” 贺白瞅着他,觉得这个人虽笑的坦荡,却叫人看着是那样的不舒服。 第324章 袁征见贺白没说话,扭头回望向了贺白。 结果一看贺白的表情便乐了:“害,干嘛啊?别这么一副看悲剧男主的表情看着我,如今老天爷非要我一无所有,可能就是派我能心无旁骛的去收拾那帮人的不是吗?” “所以这大约就是我的使命吧。”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了一盒烟,给贺白递了过来:“抽烟吗?” 贺白伸手拿了一根,道了句“谢谢”。 袁征没回话,给自己也拿了根烟放进了嘴里,跟贺白双双点上,坐在这大松树下吞云吐雾了起来。 两个人算是各怀心事,肩并肩的坐着好一会儿都没再聊天。 没过多久,一阵绵润的琴声悠悠的从安静的远处传来,那旋律与音色甚是抓人。 袁征眯着眼睛,意外的道:“哟?谁家钢琴弹这么好。” 他本没想着能有个答案,可话音才刚落,就听见身边的人低低的说。 “是我弟。” 袁征回头,看见这人微微翘起的嘴角,眼底泛出了温柔。 他轻轻一笑,两指一捏把嘴上的烟拿了下来:“嗯,这一听就是专业的,我刚猜就觉得这不会是个随便哪家的小孩儿弹的。” 听完,贺白眉头皱了一下,转头问:“你怎么知道我弟是专业的?” 袁征被贺白这质问一样的表情整的有点尴尬,他干笑了两声。 “啊……哈哈,这次你们不是跟知行建工竞争了嘛,所以我提前也就把你们家,浅浅的调查,哦不,应该是攻略了一下。” 贺白说不上生气,但莫名被人查个底儿掉的感觉到底是不好。 袁征看着贺白的脸色,倒也不怎么在意。 他依旧吸着他的烟,斜眼瞥了眼贺白:“你知道他不是你亲弟?” “当然知道。”贺白道。 袁征忍着笑问:“挺喜欢他啊?” 贺白听着那熟悉的琴音,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啧啧啧……” 袁征瞅着贺白这一副被谁抓走了魂一样的表情,心道一声这是没救了。 “我看何止是挺喜欢。”他酸不滴溜的感叹。 贺白听出来了蒋沐凡在楼上弹的是什么,于是袁征类似于挖苦的阴阳怪气是一点也没注意到。 那是让他在那个夏天骤然陷落的曲子,贺白一个毫无天赋的人,那天不仅将这条旋律原原本本的收到了脑中,就连作品号都刻在了心里。 他坐在椅子上听得出神,感觉恨不得将自己的耳朵变成一块儿柔软的丝绒布,要把那从上方传下来的干净音色一颗一颗的,如宝石一般珍贵的接到手里中来。 这也太没出息了吧。 袁征瞅着贺白的模样,好笑的想。 他仿佛也是下意识的,没忍住脱口而出:“劝你一句啊,到时候出柜要谨慎啊。” 贺白陡然一个激灵:“???” 只见袁征肘着烟,无辜道:“看我干嘛?我不是跟你都说了吗?” 贺白:“说什么了?” 袁征:“说我家那口子啊。” 贺白:“嗯啊,你战友。” “哦,那我忘了跟你说性别。” 袁征脑门一拍“害”了一声,他掐着烟吸了一口:“我战友,那啥……也是雄的。” 说完他得瑟的冲贺白使了个眼色,配上他脸上的疤,一身的痞气。 “好看的一批,只可惜干警察了,他那模样要是当初能学个什么金融啊贸易啊或者也学个艺术去,那小西服一穿,指定能迷死一大片,嗯…不过干警察也帅,穿上制服也超能打,就是伤太多了,不好。” “哎,可惜他爸妈一直都不同意呐,闹的到现在我去看他还得偷偷摸摸的。” 他一边望着缭绕在指尖的烟丝,一边若无其事的说着,像是在享受的回忆。 贺白坐在一旁听着,并不言语。 静了片刻,袁征像是不小心呆愣住了,再等回过神来,他连忙掐掉了手里的烟头,跺了跺脚站了起来。 “行了,不跟你乱侃了,整的我都没隐私了。” 袁征站在贺白身前笑了笑。 贺白冷眼瞅了他一眼:“说的我好像在你眼里有隐私了似的,你都快知道我内裤放在哪个抽屉了。” “嘿嘿,我这正事儿正事儿嘛。” 袁征没脸没皮的说,然后从兜里掏出了手机,做出了要告辞的样子:“好了,咱俩留个联系方式吧,以后有什么线索要不你多想着我点儿?” “好。” 贺白点头,跟袁征交换了电话号码。 等相互把电话都存好之后,袁征再次戴上了帽子和口罩:“得嘞,那就这样。” 他冲贺白摆了摆手:“你快回去吧,穿这么少,冻死了。” 可贺白却坐在原处,没有想动的意思。 “不用,我坐这儿再呆会儿。” “不冷啊?”袁征问。 楼上的琴音还没停,一直重复着相同的曲目,速度逐渐加快。 贺白仰头望着家的方向,淡淡的笑了笑:“不冷,难得听他弹这个,我想多听一会儿。” 袁征也朝贺白看的地方瞧了瞧,而后搓了搓手说:“回家让你弟给你弹呗。” 只见贺白懒洋洋的向椅背上靠去,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了声“算啦”—— “回去就不是这个味儿了,况且他可能也不愿意弹琴给我听了。” 第325章 说完,他笑着冲袁征摆了摆手:“你快走吧,还走侧门,那边没监控。” “我坐这儿抽根儿烟再回去。” …… 袁征望着贺白撇了撇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简单的跟贺白打了个招呼,便匆匆从来的地方溜了。 贺白靠在冰凉的椅背上,给自己又点了一根烟。 他仰着下巴向着那琴声传来的方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十二平均律bwv847。 在进入黑暗的一瞬间,贺白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蝉鸣声声的盛夏。 …… 午后的阳光被微风摇曳着,透过窗户洒在了一个少年白皙的手背上。 那双修长干净的手在黑白琴键上轻巧的跑动着,带着他右手虎口处的那颗痣,美得叫人心痒。 就着那内敛旋律的底色,贺白不禁嘴里轻轻的念了一句:“弹得越来越好了啊……” 一时间,他大概是忘了夜幕将至,永宁的气温会骤然下降。 袁征走后,贺白就像是找到了片可以叫他得以一时平静的温柔乡。 他坐在蒋沐凡经常独自抽烟的长椅上,沉浸又贪婪的听着。 直到最后,冷得他在楼下实在坐不住了,才收拾了收拾上了楼。 …… 巴赫的这条十二平均律bwv847—— 就是贺白起初沾上尼古丁的原因。 【作者有话说】:巴赫的这条十二平均律bwv847,之前提到过, 第17章 ,还是阳光味道的他2 特别古早的一章 现在就是一个坑一个坑的填,所以会有许多跟从前相呼应的点,记不起来的话尽量每次都指路,有空想回忆一下的宝宝们可以返回去再看一下 第158章 瓦解冰消 “你翻我书柜干嘛?” “那个……你有没有什么简单点的谱子?” …… 深夜,蒋沐凡和贺白又穿戴整齐的坐到了钢琴前。 家里其他人都睡了,整个客厅都关着灯,只有蒋沐凡钢琴上的那盏钢琴灯开着。 那是贺振华让人从日本给蒋沐凡买的高级货,好几千块钱,说是护眼好用。 灯光温和,能把谱子和所有的琴键照上,在黑漆漆的客厅里形成了一个柔和的光团,刚好把蒋沐凡和贺白包裹在内。 双人钢琴凳,蒋沐凡和贺白一左一右的坐着,蒋沐凡的那一侧还放了一个小边桌,上面摆满了他从自己书柜里翻出来的压箱底儿的谱子。 为了不吵到其他人,蒋沐凡踩下了静音踏板跟贺白热火朝天的嘀嘀咕咕。 “让我上哪儿给你找流行曲去啊……老杨看见流行曲就能打死我。” 蒋沐凡抓着自己的头发,脑壳疼的坐在贺白旁边。 一边的贺白脸色好不到哪儿去,也是绿脸一张。 蒋沐凡伸手又在小边桌的那一堆谱子里面翻了翻,道:“要不你试试简单的肖邦?小圆舞曲那种,我给你改改,你就摸一条线出来。” 可贺白就是瞅了一眼就立马拒绝了:“我去,升降号太多,不要不要。” 蒋沐凡甩手扔掉,又换了一本:“那要不试试这个,小奏鸣曲能弹吗?这个第一条,克列门蒂的。” 贺白望着那本沉年的红色封皮书,直接气笑了:“疯了弹这个?底下的人听得懂吗。” 蒋沐凡觉得这人简直难缠:“你管人家听不听得懂,你能弹得好吗?” 贺白大手一挥:“难听难听,换一个。” 蒋沐凡无奈:“海顿?李斯特?” 贺白:“太难了吧……” 他两个手撑在膝盖上,一脸愁容的叹了口气—— “还有啥别的选择吗?就那种右手有调调,左手可以瞎混的那种。” 蒋沐凡:“噗……” 哈,瞎混。 他还没见过这么丧的贺白。 这个从始至终都是家里小顶梁柱的大哥,好像还从来没被什么事情难倒过。 想到这里,蒋沐凡不禁还有点得意。 但得意归得意,就贺白这菜鸡的水平,该扶不上墙还是相当的扶不上墙的。 “那不就剩流行了!”蒋沐凡冲贺白小声怒了一句。 贺白也瞬间暴走:“那你不是没有找不到嘛!” 蒋沐凡头疼的“哎呀”了一声:“让我再想想。” 贺白毫无耐心:“快想!” …… 正待蒋沐凡也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适合贺白这个狗熊选手弹的时候。 贺白在一边自顾自的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了个谱子,他眉头一皱,盯着看了半天。 “这是啥?”贺白把谱子放到了蒋沐凡跟前,问。 蒋沐凡探头一看:“哦,一个叙事曲,叫鸽子。” 贺白眉毛一挑,手指在谱面上指了指:“这明明写的库姆鲁之歌。” “……” 蒋沐凡白眼一翻:“我说他叫鸽子就叫鸽子!” 贺白一听便怂了,他低三下四的冲着蒋沐凡连着说了好几个“好好好”。 说完,他捧着自己翻出来的“宝藏”津津乐道的一边看着一边问蒋沐凡。 “这个怎么样?左手我看都差不多,右手什么样的,你能摸出来吗?” “我看看。” 蒋沐凡接过谱子,放到了谱架上,他大眼一看,嫌弃地说:“这都我小的时候弹的了。” 说完他抬手在琴上摸了两把,蒋沐凡十几年的琴不是白练的,这种小曲子基本上视奏两遍就直接出效果了。 第326章 非常的没有挑战性,也非常的配不上蒋沐凡的审美。 “这也太流行了吧!” 把手拿下来之后,蒋沐凡脱口而出。 但贺白却在一旁两眼放光,乐的就要鼓掌:“可以可以,这个好听!就它就它了!没升没降,左手瞎混就练右手,两个礼拜下的来吗你说?” 贺白虽说被音乐启蒙了一段时间,算是个业余四级的水平,可确实太久都不碰琴,听的也不多。 平常在家听蒋沐凡弹琴也就是听个热闹跟好听,但在对音乐其他的理解方面,贺白是真的和蒋沐凡还差的远。 蒋沐凡懒得跟贺白去争个主观上的好听不好听。 他就事论事的端着谱子看了一下,然后又瞅了眼贺白,客观道:“你要天天四个小时,我看行。” 贺白那兴奋的小火苗立马被浇灭,他不是滋味儿的嘟囔:“这不扯淡呢么……” 蒋沐凡乐此不疲的看着贺白这堪称狼狈的模样。 当一个人不再无所不能的时候,蒋沐凡的坏心眼就立马蹭蹭蹭的向上涨,还想让这个人再“不能”一点。 他阴阳怪气的酸起了贺白:“你不是之前扬言说能天天回来吗?你那天天回来的劲儿呢?” “……” 其实贺白确实有被蒋沐凡酸到。 但在这个小屁孩儿跟前他怎能甘拜下风? 于是贺白心里一痒,扭头看向了蒋沐凡,不嫌事儿大的问了一句:“你想叫我天天回来?” 贺振华大几千块的钢琴灯的灯光自上而下的打下来,把贺白颇有棱角的眉窝照的特别深邃。 贺白长着一张没有多余一点脂肪的纯骨相好的脸,灯光角度一对,将他面部的锋利都显现出来的话,看着就像是从画册里出来的人一样。 蒋沐凡不由的没出息的咽了下口水,连忙怂的说了句“我没”。 他的这番模样也叫贺白起了坏心,他不依不饶的继续逗着蒋沐凡:“你要是想,我可以天天回来,真的。” 只见蒋沐凡连连后退,连贺白的脸都不敢看了。 他把那个《库姆鲁之歌》的谱子又端在了手里,眼神闪躲着。 “我没有,你别闹。”蒋沐凡低声说。 看着蒋沐凡这束手无措的样子,贺白才觉得像是满足了。 他闭上了嘴,静静地在蒋沐凡身边坐了一会儿。 一时间,贺白感觉好像是很久,都没跟这小孩儿有过这般放松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贺白甚至还有些感谢起那系主任老头儿和他的冤种朋友任明起来。 他转脸看了看蒋沐凡,只见蒋沐凡这会儿正低头认真研究着手里的五线谱,他不知道是瘦了还是大了,脸上没有了从前的婴儿肥,小时候的包子脸圆鼻头跟消了肿似的,此时也有了好看的曲线,高挺窄窄的鼻梁。 贺白不由得看的有些入神,竟忽然有种这从前青涩稚嫩的小孩儿是真的长大了的感觉。 一时没能忍住,贺白轻轻的叫了一声:“凡凡。” 蒋沐凡听到抬头。 “嗯?” 贺白放软了语气,脱口而出:“还怪我吗?” 蒋沐凡表情一愣,低下了头不予回答:“我给你讲讲怎么练能比较快吧。” 贺白捕捉着蒋沐凡所有的反应,嘴角微微翘了起来:“那就是不怪了?” 蒋沐凡依旧装傻充愣着:“五线谱还会认吗?中央c是在哪里写知道吗?” 大概是深夜的缘故了,人都比较感性。 贺白忽然有点不想就此放弃,他不依不饶的继续说:“那你之前说的还算……” 话还没说完,就被蒋沐凡止住了。 蒋沐凡撇了一眼贺白,“啧”了一声。 那眼神将贺白的不得体一把拉回了现实,贺白像是回了魂一般。 他俯下身子连忙看向了蒋沐凡手里的五线谱:“低音谱号下加一线是do。” 蒋沐凡:“……” “我看你还是先学识谱吧。” …… 蒋萍说的没错,蒋沐凡确实是变了。 自从贺振华出事之后,他就一点一点的,润物细无声的长大了。 贺白一五一十的都看在眼里,每每在蒋沐凡特别懂事的瞬间,心都会一紧一紧的疼。 有时回头想来,贺白觉得自己其实也挺矛盾的。 他盼望着蒋沐凡能有一天可以再成熟一些,可以感受他的心之所想,可以理解他的爱而不能。 如果到那个时候,也许他能坐下来跟蒋沐凡好好聊一聊。 或者等到那个时候,他再去听蒋沐凡当初在日料店里跟他说的那番话,那大概自己就会一往无前的抓住蒋沐凡的手,再也不放开了。 但这一切来的都太快了,蒋沐凡猝不及防的在他面前就有了一个成年人该有的心智。 他成熟了,知道了什么是责任,什么是原则,又什么是底线。 他变得更会照顾人,也会凡事往后再想一步了。 几乎蒋沐凡身上所有的变化,都是贺白最初所渴望的。 只是,他是用了贺白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式长大了。 …… 两周很快,贺白就要到了上台的时候。 年底的联欢会,贺白羞的都想戴着口罩上去,自己那嘎嘣硬的手,他是真的没信心能活着从上面下来。 贺白这次是确确实实没有时间天天回来,他尽量周内回来两天,然后周末就一屁股坐在琴上拿时间来耗。 第327章 虽然家里有一个现成的陪练老师,但蒋沐凡却不是每次都会帮他,很多时候都是贺白一个人坐在钢琴前跟个猴子似的抓耳挠腮。 因为蒋沐凡确实事儿不少啊,他要准备期末考试的曲子,也要准备年后见中国院的老师的曲子,还有艾斯曼琴行的那个女陪练老师。 那个女陪练老师典型的职场老油条,之前听了蒋沐凡说了一嘴,自己可以帮她找点简单的曲子,所以之后吴天良上课用的谱子都交给蒋沐凡来找了。 蒋沐凡也是实诚,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早都不应该是他的工作了,但仗不住人家姐姐嘴甜,一口一个小蒋老师,小蒋弟弟的叫,然后再说一句求求你了,蒋沐凡一下就招架不住了。 所以他还三天两头的得跑跑学校的图书馆,找点那种吴天良能弹的谱子,复印下来给那个女陪练老师送过去。 李想其实早都看不下去了,哪有这样欺负老实小孩儿的? 她一开始就跟蒋沐凡说过,叫蒋沐凡既然不在这儿兼职了就好好学习去,还跑这儿找这种出力不拿钱的活儿干啥。 但蒋沐凡不知道是被那个女陪练老师怎么给拿捏住了,竟然对人家还有了同情怜悯之情了,说人家也不容易,还得攒首付呢,挺忙的。 李想一个白眼翻上天,最近正打算找这个会钻空子的女老师谈谈话。 嘿,还没来得及把这个女陪练老师约上,这个吴天良就突然就要请长假,说以后都不来了。 第159章 库姆鲁之歌 1 据李想说,吴天良当时来说自己要停课的时候行色匆匆,也没有解释过多,就说到年底了,他想回老家过年去,就不过来了。 也没说下次啥时候来,也不说要不要退费,当时整的李想还有点不知道怎么弄,就只能先草草的按停课处理,下回等吴天良回来了再说。 过去挺长时间的事儿了,蒋沐凡一直都不知道。 其实他自从跟那个陪练老油条答应下来自己到时候帮忙找谱子的时候,就基本上两周会过来给老油条送一次谱子。 但也可能最近这一段时间,蒋沐凡练琴任务重,有点忙忘了,两周都过去好几天了,他才想起来要赶紧给人家老油条把谱子送过去,要不人家小姐姐上课都没得上了。 于是等到了店里才知道吴天良已经有一点时间没来了,蒋沐凡才脑门一拍—— 哦,怪不得也没见人小姐姐催我。 李想看着蒋沐凡手里拿的冤种谱子心里就觉得不忿。 她酸滴溜得说:“行了,赶紧把你这辛苦找来的曲子收了吧,费劲吧啦的给人家找谱子,最后学生都不来这么长时间了,人家招呼都没说给你打一个。” 蒋沐凡不好意思的挠着后脑勺“嘿嘿”了两声,老好人的说了句“人家可能就是忙忘了吧”。 李想一个白眼翻上了天:“你可真会给那老丫头找借口。” 说完,蒋沐凡又是一个腼腆地傻笑。 吴天良的莫名消失解决了李想心头一大患。 她本来就觉得吴天良这个人怪,穿的戴的丝毫不像是个能来学琴的老头,而且一上来就让蒋沐凡给他代课,实在是言行举止处处都透漏着诡异。 这种客户还是早走早好,按道理这种私人琴行,把钱吞进去是很难再出来的,但李想都已经把退费流程安排好了,就差吴天良过来办理了。 而蒋沐凡对此事却丝毫察觉不出什么,他甚至是有些遗憾怎么自己的第一个学生,说不学就不学了,还内疚了半天是不是自己教学有问题。 李想无奈的瞅着蒋沐凡这一脸纯真善良的样子,实在也是没忍心把自己把不得把吴天良送走的想法说出来。 最后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聊了两句之后,蒋沐凡就算彻底的跟艾斯曼断绝关系了。 当然,跟李想的情谊永存,就是没什么业务上的往来了,直到过完了那年的春节。 …… 蒋沐凡从艾斯曼琴行回家后,走到楼下就听到楼上传来的钢琴声。 从那断断续续的声音中不难听来,坐在楼上弹琴的人内心是有多焦躁。 距离贺白上台丢人现眼还有两天,蒋沐凡内心一算,不禁幸灾乐祸的笑了出来。 他没着急上去,哪怕外面天已经开始冷了,他也不想直接回家去。 还是老路线,走到单元门口一个转弯,蒋沐凡去了家楼下的那个小花园里,坐在了他和贺白都会常常坐的那个长椅上。 蒋沐凡把书包和怀里的谱子草草放到了一边,然后从书包的侧兜里摸出了一根烟,动作老练的给自己点上了。 他本来是一副乖巧干净的模样,此时嘴里忽然叼着一根烟,猛地一看还会觉得有点违和。 但如若是再多把蒋沐凡此时的样子多瞧一会儿,那又能看到他额见发丝下那双仿佛是被笼罩了一层薄雾的双眼。 长期沉重的心事将这个少年压的仿佛是一具徒有年轻躯壳的沧桑老者,这时再反观这根星星燃烧的烟火的时候,好像就没那么不配套了。 蒋沐凡如今十天有九天都会到这里来抽上两根,起初是好奇,想试试这小小一支到底有多大能量,然后再是尝试,因为他感觉好像能量并不是很足,抽完一根也没觉得能解多少心头郁结,直到最后就到了现在—— 好像有点烟瘾了,不抽就想得慌。 说后悔吧,蒋沐凡好像倒也还好,世上烟民千千万,他不过就是加入其中了罢了。 第328章 蒋沐凡百无聊赖的坐在楼下解着自己的烟瘾,耳朵里听着贺白那一会儿la一会儿do的在那儿干蹦哒,忽然找到了自己当初学数学的时候,贺白坐在自己旁边陪自己写作业时的感觉。 “确实有点感觉像是在看弱智。” 蒋沐凡不由的自言自语的感叹道。 他也就连着点了两根烟就算是满足了,蒋沐凡抬手看了眼表,算了算时间,贺白也练了有一个多小时了。 练了一个多小时还是这愁人样子,这后天上台不就剩被撂台上了。 多好听的小曲子,到时候要是整成了个滑稽音乐了可不行。 蒋沐凡象征性的打了打身上的烟味,背上了书包慢慢悠悠的上了楼。 回去的时候,客厅里就贺白一个在钢琴前坐着,手底下弹的来来回回还是他在楼下听的那几句。 蒋沐凡一愣:“家里人呢?” 贺白满头大汗的对着谱子,手指头不听使唤的在琴上乱摁,没好气的给蒋沐凡回了一句:“都在自己房子里。” 蒋沐凡一边换鞋一边朝里面望了望,只见家里的三间房子各个都是房门紧闭,感觉每一扇门上面都写着“不能影响小白”的话。 蒋沐凡内心憋着笑,打算也回屋不去招惹小白了,但还没来得及往回走,主卧的门就小心翼翼的打开了。 蒋萍听见了动静,探出了个头:“啊呀,凡凡回来啦。” “嗯,妈。”蒋沐凡叫了一声。 蒋萍从房间里朝蒋沐凡这边走了过来,轻声细语道:“你等着我给你弄饭,今天我炖了排骨,可香啦。” 蒋沐凡脱下了外套,跟到了蒋萍身后随口问了一句:“你们都吃了吗?” “嗯,我们都吃啦。”蒋萍点了点头,小声说。 她一边打开了燃气灶一边跟蒋沐凡温声细语的说着:“你哥今天脸色太恐怖了,一回来就坐钢琴跟前在那儿按,都坐了好长时间了,我们都不敢叫他吃饭,我跟你爸还有薇薇见他这样,也不敢一块儿坐餐桌上好好吃,怕打扰他,就谁回来了谁来厨房凑凑活活吃两口得了,来,你先喝排骨汤,我给你再热两个馒头……所以不是我们不等你哈,今天这饭是食堂模式,吃完就走。” 蒋沐凡安安静静的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回了一句:“我没嫌你们不等我。” 只见蒋萍依旧是那温柔的表情:“嗯嗯,我知道,但妈妈还是想跟你解释一下。” 蒋萍的言语之间都是坦荡与真诚,这是她最近终于体会出来的与蒋沐凡的相处之道。 说实话,曾经有一度她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跟蒋沐凡相处了。 如果再像从前一样,蒋萍怕有时的某个不小心的话或者行为,会戳中蒋沐凡叫他多想,毕竟家里三个孩子,哪有完全一碗水端平的时候,那谁多吃一口谁少穿一下的,都是常有。 今天这情况要放从前,那就妈妈说怎样就是怎样了,都是习惯且不用多余解释的。 可是现在不同了,蒋萍感觉如果哪天冰箱里只剩一个苹果的话,她都得到楼下去再买两个回来凑成一份,一碗水端平的一人一个,可能才能让蒋沐凡真正的不会多想。 这样一来,时间长了真的会很累,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还只会让蒋沐凡越来越敏感。 所以蒋萍最后觉得,生活嘛,还是简单点好了。 于是她对蒋沐凡就该怎么说就怎么说,把自己单纯毫无杂念的母爱都放到了嘴上,剩下的东西就让蒋沐凡自己琢磨好了。 蒋沐凡能理解蒋萍的良苦用心,他虽看蒋萍这样处处保护自己心里也不太舒服,但也只能强颜欢笑的说一句:“害,不用这样妈,就算你们不等我也没关系。” 蒋萍微笑着没有答话,只是在自己忙活着给蒋沐凡弄饭的空隙,抽出了只手拍了拍蒋沐凡的肩膀,道了一声:“不说这个了。” 说完,她岔了个话题,冲外面努了努嘴:“你一会儿吃完,要不出去帮帮你哥吧?我看他这样也太费劲了,这要到后天了可怎么办啊。” 蒋沐凡抱着一碗热腾腾的排骨汤吸溜了一口:“嗯,我一会儿过去看看。” 刚答应完,外面就传来了一组刺耳又不和谐的和弦。 棒当当—— 这一听就是错了好几个音了。 但虽说难听吧,却仿佛又很能表达这会儿弹奏者的心境。 蒋萍不由的跟蒋沐凡对视了一眼,一块儿“噗呲”的一声笑了出来。 “哎…” 蒋萍无奈的叹了口气,手底下打了两个鸡蛋,想着给蒋沐凡煎个蛋饼夹到馒头里去。 她一边动着筷子一边摇了摇头:“一会儿他要是跟你发脾气你就担待着点儿吧。” “我跟你爸在里面听他弹得这样子都快笑死了,也不敢吭声,你爸说他弹琴根扭钢筋似的。” …… 蒋萍虽说这次的晚饭走的是食堂模式,但谁来吃都丝毫不含糊。 她本着再亏不能亏了孩子的嘴的原则,给蒋沐凡热了两个馒头,在里面夹了两个葱花蛋饼,还给孩子又专门拍了一根黄瓜拌了拌,外加上她煲了一晚上的玉米排骨汤。 蒋沐凡的这顿晚饭是丝毫没有凑活的吃完了,他觉得这种吃饭模式也挺好,跟蒋萍两个人,妈妈做什么他吃什么。 他就站在燃气灶一旁跟个小狗一样的等着,什么东西一出锅他就能端到手里来,虽然是一直站着,但吃什么都是热乎的,这种感觉很奇妙。 第329章 蒋沐凡曾经从来不会观察生活中类似的点滴,而如今却会经常为这种细节所打动,并且甚是珍惜。 所以人性使然,当发现美好有假象的时候,便丝毫不敢再有恃无恐了。 蒋沐凡和蒋萍呆在厨房里一会儿一个新吃食的,感觉就像是被妈妈开了个小灶似的。 汤足饭饱之后,蒋沐凡和蒋萍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就在厨房门口分成两路走了,一个回了卧室,一个去向了那快被弹散架的钢琴跟前。 “那个……” 蒋沐凡背着手,默默的走到了贺白身后,小心的探头问:“要我帮你看看吗?” 啪啪啪又是几个大和弦被贺白的那双徒有外表的大手摁了下去。 刺耳的声音让蒋沐凡差点朝后退了几步。 贺白终于放下了身上的倔强,冲蒋沐凡愁眉苦脸道:“你乐意吗?” 蒋沐凡朝前走了两步,笑了:“为什么不呢?” 贺白顿时松了口气。 “那可太好了。” 第160章 库姆鲁之歌 2 “那个……” “要我帮你看看吗?” “你乐意吗?” “为什么不呢?” “那可太好了。” …… 贺白说完,连忙起身打算给蒋沐凡腾地方。 可刚把屁股挪起来,蒋沐凡就冲他抬了抬手,说了句“不用”。 “你就坐在你该做的位置上,弹琴一定要保证正确的坐姿。” 贺白望着蒋沐凡忽然提起的势头,不禁心里“哟”了一声—— 刚说来指导,这老师架子就摆起来了。 蒋沐凡拎了张小椅子,跟贺白肩并肩的坐到了钢琴上。 贺白坐在正中间,他坐在贺白的左侧低音区的位置。 蒋沐凡伸手帮贺白把谱子重新摆正,缓缓的说道:“我刚听啦,你其实都能弹下来,但就是总是断断续续的连不上。” 贺白做认真听讲状。 蒋沐凡坐在一旁也摆出了一副正经的模样:“所以你不是没有练熟,这么长时间了,这么简单的曲子,你又不是没基础,肯定是已经练熟了。” “那为什么我还是弹成这幅狗样子,一下午了,一遍都没好过。” 贺白不解地问。 蒋沐凡豁然一笑,他言语温和的说,就像是在琴行面对自己的陪练小朋友一样:“那是因为你心里没有音乐,你把它当成了一道数学题,或者是一篇没有感情的论文来看。” 贺白静静地看着蒋沐凡,一边跟自己说一边用手在空中比划着。 “但音乐不是这样的,它不能用这么理性的思维去理解,就像一首优美的诗,你毫无感情的读出来,和声情并茂的朗诵,效果是不一样的,而且,念诗人的感受也是不一样的。” 说着,蒋沐凡模仿起了贺白弹琴的模样。 他僵硬着胳膊摆出了精神紧绷的样子,磕磕绊绊的弹了两句:“你看,你弹琴是这样的,生硬,毫无感情。” 然后他又将手重新放好,又按照自己的理解把相同的两句再次弹了一遍。 这次的乐句明显流畅多了,并且生动又好听。 贺白坐在一旁,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完全不在一个维度上的差距,内心不禁燃起了浓厚的崇拜感。 蒋沐凡放下了手,神色淡然的说:“但你看,这样是不是就好很多?” 说完,他用手指在谱面上点了点:“所以当你用你的理论知识,把这几页五线谱上的字都认清楚了之后,你要试着把它的旋律线条放在心里,一句一句的,在内心出现着,进行着。” 贺白坐在一旁听着,只觉得蒋沐凡讲的东西有些高深的抽象。 他感觉每一句话都听得懂,却每一句话都有点体会不了。 蒋沐凡扭头瞅了一眼贺白,见那人一脸茫然,耐心的说:“我可以帮你试着弹几遍,你去跟着音乐听一听,甚至可以跟着哼唱一下,这条曲子旋律好听,也很好理解,你只要听明白了,你的手底下立马就会出效果的。” 说着,他就开始起了范儿,从一开头的渐入开始缓缓道来—— 蒋沐凡想要给贺白做一场完整的示范,所以稍稍靠贺白坐的近了些。 这条曲子是要踩踏板弹的,蒋沐凡为了把踏板踩好,甚至膝盖紧紧的贴住了贺白的大腿。 远观,两人堪称是紧紧依偎的姿势,叫贺白不由得内心酥麻了一下。 可蒋沐凡却像是个内心纯然的神明一般,仿佛他只要打算沉浸于音乐中,就可以心无杂念的将自己的灵魂放逐到远方去。 库姆鲁之歌的旋律悠然的在这安静的客厅中缓缓响起。 la——mi—sol fa—mi re—mi la…… …… 钢琴的踏板润色着简单又不失深情的旋律,在蒋沐凡手指的带领下,整个空间的每一粒尘埃,都宛如被填满了某种清甜润口的香气,直教人不由得心动。 前面提到过,贺白听蒋沐凡弹琴大多数都是在听个热闹,却从未进入过这个世界。 然而这次阴差阳错的,让贺白忽然就被蒋沐凡一把拉进了自己的这扇门中来了。 如果硬要贺白用文字来形容的话——那大概就是一个明亮的布满星河的宇宙,人的精神与灵魂会漂浮在其中,他们不受任何束缚,极其肆意自由的在其中,放纵的淌着。 贺白坐在蒋沐凡身边,听着自己吭哧吭哧练了半个月的东西,转眼之间就被蒋沐凡完成的这般富有生命。 第330章 一时间,贺白可以说是震撼的。 尽管就是一曲毫无技术含量的通俗音乐,贺白也是听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一曲毕,蒋沐凡若无其事的放下了手:“你看。” 他全然没有注意到贺白立起的汗毛,只是自顾自的讲着:“如果你内心有音乐,你的手自然会被你的心带着走,并且会走的很自信很从容。” 说到这里,蒋沐凡耸了耸肩:“所以音乐之所以被称之为艺术,它是需要全身心去沉浸其中的,这样才能把你的精神与情感,毫无保留的表达出来。” 语毕,蒋沐凡依旧是心如止水—— 贺白后天就要上舞台了,这将是对一个整日都闷在实验室的医学生,极具挑战性的一次锻炼。 于是他思想纯洁大脑空空,就是想着能力所能及的帮贺白解决一下他所面临的困难。 所以从始至终,蒋沐凡基本上都是认认真真,勤勤恳恳的拿出了杨鹤忠给他上课的状态,在给贺白讲贺白可能所欠缺的东西。 就是这么简单,所以他的目光要么是投入在谱面,要么就是在琴键上。 最后等自己该说的差不多都说完了之后,蒋沐凡才回过神来,转头向贺白这边望了望。 可就这一转头,就叫蒋沐凡碰上了贺白那浓得快要吞人的目光。 蒋沐凡一愣,竟不敢想自己被贺白用这样的目光注视了多久。 他只觉得嗓子有些发干,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刚才弹琴的缘故,他和贺白几乎可以说是挤在一起的坐在钢琴中间的。 所以这时只要蒋沐凡再稍稍靠前一点,他就能感受到贺白那有些紧促的鼻息。 蒋沐凡不由的被那双眉眼抓住了神魂,久久舍不得离开。 直到最后空气变得暧昧又潮湿。 贺白才低低的开了口:“你从小到大,都是沉在这么美好的世界里吗?” 蒋沐凡垂了垂眼眸,他看到了贺白的喉结轻轻动了动。 而后,那双性感的薄唇深情的叹了一句—— “怪不得,你会这么敢说爱我。” …… 霎时间,蒋沐凡的耳朵里面好似只能听到时钟的吧嗒声。 他不由得感觉贺白的脸凑的越来越近。 直到自己的双唇不小心碰到了贺白的唇尖—— 蒋沐凡猛的一个激灵,向后退去。 “你……” 他慌张的躲闪着贺白的眼睛,嘴里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句。 “你抓紧再练练吧。” 说完,蒋沐凡落荒而逃。 他留贺白一个人坐在琴凳上,以一个俯身侧首的姿势,停留了许久。 那一个吻没能索到。 贺白内心深处竟有了些几近恼怒的不甘。 …… 两天后,谁也不知道贺白最后在那个舞台上表现的怎么样。 就连任明也一无所知,那天他戏剧性的在贺白上台之前,拉肚子跑厕所去了。 所以贺白把那曲库姆鲁之歌究竟弹成了什么模样,从始至终都像是个秘密一般。 一个全世界都不知道的秘密。 …… 总之,贺白是从舞台上活着下来了。 然后紧接着,就到了匆匆碌碌的期末,又顺其自然的进了寒假。 再恍然的过了几天,就到过年了。 …… 老贺家的新年一如从前,贺振华在附近的山里定了个高端民宿,找了两个大mpv,他和贺白一人开一个,把家里的四个老人,还有这一群孩子们拉进了山里的一个度假区。 他和蒋萍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也没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可以拜年了,所以不知道是从前面哪一年的春节,他们夫妇俩就是守着这四个老人过的了。 两家老人都是勤快人,每每过年都会在家里做许多好吃的。 老贺家是永宁本地的,就做一些炸食,什么炸丸子,炸馓子之类,而蒋萍家是从南方过来的,一直喜食清淡,过年也就做得都是南方的食物,卤味多一些,什么猪脚啊凤爪啊烧鸡啊布拉布拉… 他们这三个孩子楼上跑跑楼下坐坐的,可以一直热闹到初三,脚下不停,嘴里也不歇。 但也就到初三了,吃吃玩儿玩儿到后面几天也就实在没得玩儿的了。 但过年嘛,怎么不得热闹到初七去,这是贺振华内心根深蒂固的理念。 所以后面那几天,他看着家里人又按部就班的过上了从前的生活,贺振华就发自内心的觉得有点冷清。 也就正巧那一年,贺振华一个行内的朋友在这附近搞开发,带贺振华来看过几次。 贺振华看完之后觉得简直就是为自己家人量身定做的,于是之后过年,他就提前在这里定一个小院子,一口气订到初七去。 那段时间永宁的山间别墅刚刚发展起来,毕竟永宁是一个内陆城市,确实没什么可以短途度假的地方,只剩下那一圈山岭可玩儿了。 所以有些开发商和做酒店的就提前抓住了这个商机,在这附近的山里开发了好几个大型的文旅项目,主要就是做小别墅,然后周围吃喝玩儿乐配套一体,甚至逢年过节还有文艺表演。 定位高低不等,以当地文旅局定的一个喷泉广场为中心,四周开始招商开发,有亲民的平层和小开间,也有豪华的大别墅,可以说是面向的就是永宁这边,所有过年想带着家里人出来好好休息放松的人群。 第331章 并且不论你是年入百万还是月入三千,都有你能消费得起的产品。 起初蒋萍这一众人还觉得,这破山里有什么可住的,谁不想在自己家里过年啊,温馨又舒适,这儿的房子肯定定不出去。 结果好几次,这里最高端一晚上好几千的别墅都被提前一个月订空了。 经济的腾飞让人们的生活变得更好,也就都更会享受了。 也好在贺振华自己还算有点人脉,在过年的这个黄金时期,甚至都不用自己说,自然就有人自觉的给他和他的家人留下一个山景好,还有私汤温泉池的院子。 贺振华这老头虽然干净正直一生,但遇到这种小后门,他还是特别乐意走的。 所以这过年的七天乐,贺振华贺白开着车,蒋萍带齐她的做饭要用的家伙事儿,还有许多提前买好的食材,其他两个孩子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箱,带着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一块儿,热热闹闹的在大年二十九的时候,就住进了这度假区里最体面的大别墅里。 这几天就是给孩子们放松的时候,到时候贺薇也不用带作业,蒋沐凡也不用练琴,贺白…… 贺白就爱怎的怎的吧。 进了这一片,贺振华先是带着一家人在跟前的一个大酒店里吃了一顿,吃完又带着老人孩子去逛了两个湿地公园,逛完了晚上还看了场这里文旅广场上的特色喷泉演出。 年三十儿的晚上,广场上人多的简直不像话。 这里的喷泉节目蛮出名,文旅局请了个最近正火的大导演设计的表演,喷泉和烟花一起,声势浩大、气势蓬勃。 蒋沐凡站在那人海之中,抬头望着天上的放着倒计时烟火的时候,满耳都是欢呼和尖叫,好像是全永宁的人都凑到了这里一样。 周围欢腾的呐喊声一时间叫蒋沐凡全然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然而就在倒计时结束,一排艳红的“新年快乐”在空中炸裂开来之时,蒋沐凡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谁忽然紧紧的握在了手中。 蒋沐凡茫然回首,看到了此时正激动的望着天空,眼底似是带着光的贺白。 他与自己十指相扣的握在一起,正同那周围的人山人海,对着那绚丽的烟火一字一句认真的喊着“新年快乐”。 …… 【作者有话说】:库姆鲁之歌,填 第65章 关于方黎18那一块儿的坑 网易云搜索 kumru, op.12/2 好听! 蒋沐凡在那个时候,心里是想念着贺白的 第161章 乌龙 新年那晚蒋沐凡像是被节日的氛围,短暂的洗刷掉了身上所有的负担。 他像是抛开了所有,与贺白在烟火下忘乎所以的牵了许久的手。 蒋沐凡没有拒绝,事后却当作了一切没发生过。 然而贺白竟然默契的也和他一样,谁也不提也谁都不说。 于是热热闹闹、忙忙叨叨又浑浑噩噩的,就到了初五。 …… 其实待在这个大别墅里到后面这几天也一样。 温泉也泡够了,文艺表演也看腻了,那两个湿地公园也逛的把边边角角都探索到了,实在也是没什么可玩儿,也没什么可逛的了。 最后也就剩下窝在家里看电视,吃蒋萍做的家常菜了。 这度假区里除了菜市场,其他的什么都有,可那一条美食街卖的吃的都大同小异,连吃四天,一日三餐,不说孩子们了,蒋萍贺振华这两个当家作主的都实在将就不下去了。 也好在蒋萍还是带了些食材和烹饪工具来的,她早都想到了会有不想在外面吃饭的时候。 但奈何他也只能带点那种米面肉油这种好储存的,蔬菜一类是确实不好拿过来,二十九拿过来,放到现在早都坏了。 本来蒋萍想着要不酱一锅龙骨算了,烙点薄饼泡进去,一大家子人,吃的暖暖和和,没蔬菜就没蔬菜算了,凑活到初七也就回去了。 可谁成想,还没来得及把龙骨焯水,她就接了个学校同事的电话。 蒋萍是个小学语文老师,也快到了退休的年纪,课上的也是很佛系,从不想着升个什么年级组长的事,并且能不带班主任就不带班主任。 导致她这个在事业上不求上进的样子,放进现实中来在某些时候跟贺振华很像—— 那就是从不把工作带到家里。 不把工作带到家里是指的是,不把工作的事情带到家里,不代表不把同事带到家里。 蒋萍在学校有几个要好的朋友,因为从不参与勾心斗角的事,所以人缘一直都不错,有几个快要姐妹相称的好闺蜜。 不过这次来电的倒不是她的那几个好闺蜜,是一个比她还要早退休两年的数学老师,关系处的一直还不错,但私下交往却不多。 蒋萍心中一个纳闷,接了电话:“诶,范老师。” “蒋老师啊,新年好新年好啊。”那头传来了个热情的女声。 “嗯嗯,你们也新年好。”蒋萍也笑眯眯的回应。 “我听小王说,你这两天在xx度假村呢是吧?” 电话里的小王,说的是蒋萍的一位要好闺蜜,蒋萍听后,猜是这个大姐可能想问问这边的情况,便乐乐呵呵的答应着。 “啊是啊是啊,怎么,你们也要来吗?” 只见那头范老师乐乐呵呵说:“啊是啊,本来想着过去过个三十儿,但订不到房子啊,所以没办法,我家老李订到初六了,我们过来玩儿个两天一夜。” 第332章 蒋萍一听有朋自远方来,心里挺高兴。 “呀,那好呀好呀,你快来!我们初七才回去呐,你过来了咱们还能碰上面!” “哈哈是啊,所以我找你呢嘛。” 那边范老师也是满脸的喜气洋洋,两个女人便在电话里开始唠起了家长里短:“最近那边人多不多呀?天气怎么样?我这今天在这儿收拾行李呢,要不要多带几件厚衣服?” 蒋萍:“天气还可以,过完年了,不冷啦!你们把泳衣带上,我们这儿定的是温泉房,你们到时候可以过来咱们泡汤聊天喝下午茶。” 一听到有温泉,那头的范老师还有些意外:“可以呀,你们还定上温泉房啦。” 蒋萍为人一直低调,这时也不免露出了一丝小小的得意:“可不嘛,老贺找的人,难抢死啦。” 范老师接着说:“是啊,我们家老李就说定不到,我们才定了一个普通平层,我正愁说去哪个温泉酒店泡一下呢。” “哎呀,去什么温泉酒店。”蒋萍一听,热情道,“你们来了想泡就到我们这儿,我们这有三个私汤池呢,每天都有人过来打扫消毒,有一个汤池我们都没用过,比那洗浴中心的要干净多了。” 那头的范老师没有多想的随口一问:“你们家老贺怎么这么厉害,你们是定了多大一个房啊,是可火的那个四层别墅吗?” 蒋萍:“是啊,我们人多嘛,所以就提前订了个大的,你们快来快来!我们这一大家子在这儿都呆的寂寞死了。” 范老师大笑:“哈哈有什么可寂寞的,休闲娱乐呢嘛。” 语文老师跟人念叨起家常来几乎是沉浸式的:“哎,两天一夜刚刚好,呆一个礼拜,第三天就住烦啦,天天看的山都一个样子,还还没个菜市场……” 说到菜市场,蒋萍忽然一拍脑门:“哦对了!” 那头的蒋老师:“嗯?怎么啦?” 蒋萍:“要不你们过来帮我带点菜吧?我这实在受不了这边的饭了,吃一个礼拜胃受不了啊。” “哈哈哈行,你都要什么,我叫我家那愁人丫头一会儿买去。” “就随便买点绿叶菜吧,再来点西红柿茄子这种吧,我们就吃个两三天的,凑活一下。” “好嘞,没问题。” 听到自己这后面的绿叶蔬菜有了着落,蒋萍心里舒舒坦坦,开始一边忙活着手底下的事,一边继续跟范老师聊起了天。 “怎么,这回带姑娘一块儿过来?姑娘不忙啦?” 那头的范老师也是闲人一个,此时也悠哉悠哉的说了起来:“不能再忙啦,在那小公司里再忙,还找不找男朋友了。” 蒋萍笑:“哈哈急什么,你姑娘才多大一点,比我们小白大不了几岁嘛我记得。” 范老师:“二十六咯,女孩子过了二十五就快了,哎别提她别提她,我给她物色的人家一个都没看上,弄的在家现在见我跟劳工见地主似的,躲着走。” 蒋萍闻后,安慰道:“别担心,你们家姑娘我有印象,漂亮,有气质,性格又好,不愁嫁啦。” 那头的范老师依旧话语中带着无奈:“那也得人家想嫁,这次我带她来你也帮我说说她,什么年纪干什么年纪的事儿,一天把自己打扮的那么好看也不知道给谁看呢,一点没你们家小白省心。” 说起了贺白,蒋萍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手下一顿。 她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僵硬,但语气还一如往常:“哦……害,他,我最近也把他催着呢,也该想想谈个恋爱了。” 范老师不解:“你们那还没毕业呢,才不着急呢吧。” “急,一样急的。”蒋萍淡淡道。 范老师丝毫没察觉出蒋萍的异常,自顾自的感叹:“哎还是比我们这个省心,你们那个小儿子,也是个省心的,蒋老师你享福啊,孩子们个顶个的争气乖巧啊。” 可范老师的话像是戳到了蒋萍的痛处,她肘着电话叹了口气:“没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家这经难念起来也很头疼的。” 开始聊起孩子,蒋萍就觉得相当的没劲了。 她从前是很愿意聊的,老大品学兼优,成熟稳重,老二斯文乖巧,也很懂事。 可能就老三捣蛋一点,但家里老小嘛,捣蛋一点也挺好,否则家里都是三个安静的小猫也没什么意思。 所以从前在单位里提起她有三个孩子的时候,蒋萍可以说是非常骄傲的。 但她是个无法掩饰自己的直率的人,如今老二这层窗户纸一被捅破,外加上人家还不怕死的跟她坦白了性向,这让蒋萍不由的忽然跟这小儿子有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隔阂。 再下来就是那个贺白—— 蒋萍琢磨不透这个哪儿哪儿都好的贺白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但她内心深处在她这个大儿子的感情方面,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就是看着心里很不舒服,觉得过不了多久这哥俩好像就要有一记重锤,狠狠的落给她一样。 因为前一阵,就在贺白准备着他的钢琴节目的某一天。 蒋萍在出自己卧室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贺白和蒋沐凡一左一右的坐在钢琴前,气氛微妙。 她原本没想着打扰人家小哥俩的学术讨论,想悄默声息的去看看贺薇在房子里有没有好好写作业。 但就是那停留的一小间隔,蒋萍不知道自己那个时候是不是眼花了。 第333章 她看到贺白跟蒋沐凡不知道说了什么之后,忽然俯下了身,好像要打算亲吻他的弟弟…… 想到这里,蒋萍猛得闭了闭眼睛,将这幅画面慌忙的从脑中扫去。 她笑眯眯的对着电话说:“行啦,我不跟你说啦,你赶紧收拾行李吧,我一会儿给你短信一个地址,咱们明天两家好好聚一聚呀。” 那头的范老师浑然不知,还陷在全家出去度假的喜悦之中:“没问题!老李刚还跟我说,我们一家三口过年太冷清了,找你们就像投靠大部队一样,我们来沾沾你家热闹,把年再好好过一下!” 蒋萍热情的笑:“哈哈哈,好好,快来快来!” …… 大年初六的大清早,某一处家属楼里。 “化妆?为啥要化妆?” 一蓬头垢面的姑娘正素面朝天的,一脸诧异的冲着她妈。 姑娘的妈妈架着一副眼镜,一脸的学术斯文气,可却在此时暴躁的像个泼妇。 她插着腰急躁的冲那姑娘指指点点:“蒋老师家大儿子可帅了!他们家老贺也是个能人,家庭条件又好,男孩子又优秀,你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姑娘一百万个不乐意道:“干嘛啊!你怎么上哪儿都不忘了叫我相亲啊!” 老母亲眉头一皱大呼一声“哎呀”:“那我给你找的那些你都看不上,你不是要爱情么?你这不就算是一场偶遇吗!机会都是抓来的!万一相中了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去拉姑娘的胳膊,想要把那一摊懒肉从沙发上拉起来。 可姑娘却抱着抱枕我在沙发里死活不愿松手:“蒋阿姨他儿子我刚听你说还在读研呢吧?那还小着呢呀,工作都没工作,我这去不就带坏人家小孩儿去了!不要不要!” 老母亲急了,伸手就在姑娘背上拍了一掌:“啧,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听话!女大三抱金砖!你先见见嘛!” “不要!”姑娘大喊。 结果喊完,又挨了一掌。 老母亲指着她的鼻子凶道:“不要也不行!我不跟你废话了,一会儿下午到了你给我好好表现,妆给我画上!” 说完便脚下生风的去了屋里丁玲哐啷的又整理起了行李。 姑娘瞅着她妈的背影,气呼呼的揉了一把头:“烦死了烦死了…我泡温泉去我画个什么妆!” …… 初六下午。 蒋萍一家将他们住的大别墅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等着范老师的举家到来。 在山里憋了好几天了,网络也不好,电视台也收不到几个,说实话要不是心疼这一晚上好几千的费用,蒋萍一家真有提前回家的打算。 这现在好不容易能见上一波相识的活人,过来给自己解闷了,一家人还都是很期待的。 尤其是贺振华,这一爱热闹的老头提前把给人家准备的温泉私汤池里的花瓣儿都撒好了。 大约下午三点多,正是日头好的时候。 蒋萍贺振华携着自己的三个孩子,端端正正的坐在院子里等着客人的到来。 叮咚一声。 院门的门铃欢乐的响起。 蒋萍连忙跑过去开门,身后的几位纷纷站起。 “蒋老师~” “哎呀!范老师好呀!快进快进!呀,李主任啊,好久不见啊!” “哈哈,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咱们两家能在这儿聚上,真是好啊!” “可不嘛~哎哟,这是你姑娘啊?好漂亮啊!” “害,漂亮什么呀,愁人丫头一个。” …… 两家子人热热闹闹的凑在门口,喜气洋洋的吵吵了半天。 然后蒋萍贺振华你一眼我一语的把人一家三口往房子里带。 待人群散尽。 范老师带来的那个姑娘呆呆的“我去……”了一声。 蒋沐凡和贺白,双手插兜的站在院子里,挑着眉面色紧绷的看着对面扎着丸子头,裹着大羽绒服。 手里提着几个红色礼盒,素面朝天的李想。 蒋沐凡第一个没憋住,低头笑了出来。 “噗……” 第162章 有女朋友吗? 啊啊啊这世界也太小了吧!! 李想内心瞬间一声怒吼。 她连忙把衣领拉到了最高,遮住了半张脸。 蒋沐凡笑眯眯的叫:“想姐。” 李想崩溃捂脸:“不要看我!我素颜啊!” “你们认识?”蒋萍范老师同时问。 “啊。” 蒋沐凡乐,指着李想说:“这就是我跟你们常说的,琴行总压榨我的那个教务姐姐。” 李想尴尬汗颜:“……” …… 范老师一家的到访,简直让这个小别墅蓬荜生辉,一下子热闹了不少。 他们定的房子离这里不远,只可惜是个大平层,也不带私汤入户。 她们家老李是个师范大学的文学系主任,其实社会地位也都不错,可跟贺振华比却还是差了些,抢位置走后门都订不到这种环境好的小院子,甚至连个叠拼小别墅都订不到。 本来李爸爸都把当地温泉酒店的套票都买好了,想着家里人去舒舒服服的酒店泡个温泉,然后再回来住这个房子里,虽然可能费事儿点,但也比住标间舒服点。 谁成想范老师脑袋一热跟他们单位的蒋老师联系上了,这一家三口出游,摇身变成了两个家庭的小聚,还顺道满足了他们私汤温泉的体验。 第334章 而李想这边又好不容易过年有几天假,爸妈准备整个小周边游,她倒也是很乐意一块儿跟着。 所以这次出发前,要是她妈不突然跟她说要她画个妆见见蒋家大儿子的事儿,这小一家三口应该是其乐融融的出发的。 其实李想本来也打算化个小妆的,出去玩儿嘛,没男朋友看,那拍拍照片也是可以的。 也就亏了她妈的那张嘴,被范老师这么一说,一下戳中了李想的反骨,原本还愿意扑点粉,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想扑了。 李想硬生生故意的拾掇都不带拾掇的,跟个叛逆儿童似的坐着他家的车就过来了,结果却是万万没想到,这次她妈给她安排的相亲对象是这么的带劲。 又高又帅,还是自己一开始就看上眼的,蒋沐凡的哥哥。 说实话,李想对贺白也谈不上什么喜欢,她们就是见过两次面,而且贺白又比自己小两岁,李想除了觉得这个男孩儿挺帅说话声音也挺好听,再无其他歹念。 但你说贺白那么帅个大小伙子,还是个从小在家里是个当哥哥的。 举手投足之间尽散发着那股不太属于他的成熟荷尔蒙,眼神也没有那种还在学校念书的男生的青涩气,到底是个放出去很有个人魅力的男人。 李想这整日要么跟自己店里的这些为了卖一台琴都快要去舔人家客户鞋子的销售相处,要么就是跟永音的那些屁事儿也不懂的张狂学生们打交道。 这不小心碰见贺白这样与众不同的,说她一点心动也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是李想到底是个快要步入剩女行列的成年人了,她早已经不是会因为一点点心动,就被扰的寝食难安的人了。 这蒋沐凡的哥哥,她最后压根放都没有放到心上过。 可世界就是这么小,李想没想到自己家里还能跟这小蒋老师家里攀上点关系。 弄的自己这会儿穿的这跟个要出去捡垃圾似的的样子,坐在人家老贺家定的度假别墅里,李想只觉得衰极了,连那哥俩的脸看都不敢看。 再想起出发前那个打死也不愿意化妆出门的自己,李想恨的只想扇自己一巴掌。 范老师一家被迎进去了之后,李想难看的对蒋沐凡和贺白笑了笑,就先跟到她爸妈后头进房子了。 家里来了客人,贺薇手底下毛糙,于是贺白和蒋沐凡就担任起了倒茶端水果的任务。 范老师先去了两家老头老太太的房里,跟那四个老人问了声好,便被蒋萍领到二楼的会客厅里去了。 蒋萍和贺振华负责陪着聊天,蒋沐凡和贺白负责在一楼泡茶切水果,然后给客人们端到二楼去招待,贺薇手底下毛糙,上不了台面,早早就跑去跟爷爷奶奶看电视去了。 李想坐在二楼会客厅的大椅子上,把自己那撮不长不短的刘海捋了一遍又一遍,想着能把自己多少再整理的体面一点。 有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容易就被环境所影响。 从前贺白来店里找蒋沐凡,李想看他跟看个普通帅哥没什么区别,这现在被自己妈这么轻微的一个心理暗示,李想瞅着贺白那双眉眼,竟还有点脸红了起来。 可贺白却是认认真真的给客人们分着茶,垂着眸连她看都不看一眼。 李想心里多少有一点点小小的期盼,心里琢磨着,这形象实在是太一言难尽,她还是得找个机会把自己收拾一下。 正想着,蒋沐凡端来了一盘切好的橙子,拿了一块儿递到了她手里。 “吃橙子,可甜水可大啦。” “谢谢弟弟呀。”李想乖巧道。 蒋沐凡见到这样的李想觉得逗极了,他趁着家里大人聊天聊的正嗨:“哈哈,怎么这么老实,你不是叫我小男朋友呢么?” “啧。” 李想警觉的瞪了蒋沐凡一眼:“别乱说话。” 蒋沐凡识趣,笑了笑走了,找了个边角的位置坐了下来。 贺白从楼下洗洗涮涮回来,见两家父母聊的正欢,也不想着参与其中,便到了蒋沐凡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默默的低头玩儿起了手机。 李想偷偷瞥了一眼贺白,然后把自己手里的那一块儿水汪汪的橙子瞅了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穿的这件淡色的毛衣,不禁冒出了个下三滥的蠢主意。 顾不了那么多了,李想撕拉把橙子一捏,“啊”了一声,然后故意弄了一身的汁水。 这一个动静把周围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她身上。 “哎呀没事吧想想?”蒋萍率先探过来看。 李想不好意思的赶紧先了起来,不弄脏人家的椅子:“没事没事,不小心吃身上了。” 可李想的这点小把戏,范老师可是看得的一清二楚。 自己养大的女儿,什么德行她心里明的跟镜一样,好歹也是个公司的小领导了,不可能干做这种跟个小丫头似的的马虎事儿,这一看就是觉得自己今天穿的不体面了,想找个空子把自己收拾一下了。 范老师欣慰的一笑,连忙说:“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赶紧去换一身去,你看你一会儿给人家弄的满地都是。” “哎呀,没事没事,弄脏了我收拾就好了嘛。” 蒋萍还一脸单纯的在一旁关心着:“你带换洗衣服了吗?顶楼的那个房间一直没人用,你上去赶紧收拾收拾。” “啊……好好,谢谢阿姨。” 第335章 李想有些像是难为情的样子,毛着腰答应了两声。 范老师在一旁端着茶水搭着腔:“还不快去,还好行李没从车上卸下来,老李,你去把想想的箱子一会儿拿下来,待会儿给她拿上去看拿什么衣服换。” 李爸爸一点没察觉出什么的答应了一声,扭头就要往他们车的地方去。 李想也由着她爸,自己又跟大家打了声招呼,匆匆的朝楼上走去了。 等看到李想的身影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范老师跟蒋萍使了个眼色,神秘的说起了悄悄话。 “你猜那丫头片子干嘛去了?” “换衣服啊……”蒋萍茫然。 范老师美滋滋的摇了摇头,冲李想走的方向怒了努嘴:“醉翁之意不在酒~你看着吧,一会儿就画的跟个花蝴蝶似的出来了。” 蒋萍这才反应过来范老师是什么意思,小声笑道:“不会吧。” “我闺女我能不清楚?” 范老师一副村头大妈说闲话的样子:“看来是对你们家贺白印象不错啊……” 蒋萍悄声惊呼:“是嘛……?” 范老师撇了撇嘴,频频点头:“太可能了,她那典型的看人下菜碟,要是碰上没感觉的,那就是刚才那邋遢样子,只有碰上感觉还不错的才会把自己打扮一下。” 说着,她朝远处毫无察觉的贺白和蒋沐凡那边看了一眼。 老神在在的说:“而且我看呐,这回可不是一般的对你们家老大感觉不错,那得是相当的不错,这会儿才找了个这么蹩脚的借口拾掇自己去。” 蒋萍说实话,对范老师家的姑娘印象也一直不错。 在学校里范老师为人亲和热情,她们不在一个办公室,所以有的时候交集就少些。 但女人多的地方就是喜欢传些家长里短,范老师又给自己女儿张罗男朋友张罗的风风火火,蒋萍总能听到一些李想的信息,什么长得漂亮啦,什么事业型女性啦之类。 蒋萍其实对贺白的感情发展并没多着急,她想着孩子的事情还是要孩子自己做主。 但她现在有点怕贺白不在正道上走,于是刚好歪打正着的,刚好有一门姻缘好像可以试着撮合一下。 蒋萍心里此时都不说抗拒,甚至都有点要站到范老师那边的队伍里去了。 “噗,怎么会,你别说笑了。” 蒋萍捂着嘴笑。 整个大会客厅里是一片祥和的氛围,两个孩子在远处的角落里坐着等着父母的使命召唤,两家的家长,女人聊着女人的话,男人扯着男人的事儿。 谁也没察觉出来这一对儿妈妈,马上就要暗中撺掇出一个大事儿出来。 范老师低声冲蒋萍使眼色:“哎呀,那你叫我问问不?” 蒋萍:“问啥?” “问你儿子有女朋友没。”范老师道。 蒋萍多少还有些心虚,她忍着偷笑:“你……那你问,我不敢问。” 范老师是个豪爽的:“哈哈,那我可问了,我看你们家老大一表人才,合适的很。” 听完,蒋萍笑着客气了一句:“就怕人家想想看不上。” 范老师:“她?要得看你们家老大愿意谈老姑娘不,她还有的选了?” “哎呀,你怎么这么说自己闺女。” “别提了,气死我得了。” 范老师知道蒋萍一贯心疼孩子,乐呵的摆了摆手。 说完,她转头冲着贺白叫了一声:“小白啊。” “嗯?”贺白抬头。 只见范老师一脸慈祥—— “有女朋友吗?” 贺白茫然,对这个问题有些猝不及防的“啊?”了一声。 身边的蒋沐凡正打着一把神庙逃亡,听到这话之后,不禁手下一顿。 屏幕上的小人嗖的一下掉进了水里。 谁也没注意到蒋沐凡的神色,范老师坐在沙发上笑眯眯的又重复了一遍。 “阿姨问你在学校谈女朋友了没?” 贺白挑眉,不知道这大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些防备的回答:“没,没谈。” 只见范老师扬着声音“哦”了一声:“是吧,没谈就好。” “没事儿,阿姨就是问问你。” 第163章 温泉夜 1 “小白啊,在学校谈女朋友了吗?” “没,没谈。” “哦~没谈就好。” “没事儿,阿姨就是问问你。” …… 蒋沐凡的神庙逃亡一直停在那个game over上,久久没被切换。 但他一直装作低头玩儿游戏的样子,一声不吭。 贺白见范老师好像还想再开口说点什么,心里打算着要不找个借口溜了算了。 可结果范老师还没来得及开口,另一边的楼梯就传来了吧嗒吧嗒下楼的声音。 是李想下来了,蒋萍率先看到,瞬时眼前一亮。 “呀,想想洗好啦,好快呀。” 李想微笑:“嗯嗯,就简单换了身衣服。” 李想何止是简单换了个衣服,她把头发放了下来,重新整理了一番,还给脸上涂了层素颜霜,画了眉毛和嘴巴。 出来玩儿李想也不好把自己搞得像上班一样的,正装加红唇的,就是简单的做了个遮瑕和补了个唇色,然后心机的刷了个睫毛膏。 她确实底子好,稍稍修饰一下就很出挑,不会化妆的还谁也看不出来她在楼上下了什么功夫。 第336章 范老师斜着眼看了一眼李想换到身上的一个素色修身的毛衣裙,脸上才浮现出了一丝满意:“就是嘛,穿这个多好看,妈把你带出来也觉得长脸。” 别人家的女儿随便几分钟就能出落的亭亭玉立,蒋萍想想自己的薇薇,不由的满是羡慕。 “哎呀,咱们这想想不打扮不知道,一打扮这气质也太好了呀。” 李想被人这么夸惯了,她捋了捋头发笑了笑:“嘿嘿,阿姨过奖啦。” “哪里,阿姨说的都是实话。”蒋萍道。 说完,蒋萍看了眼时间,扭头跟贺振华说:“行吧,那咱们慢慢准备准备饭吧?振华?” 贺振华那会儿跟李爸爸聊的正开心,听见蒋萍说话,爽快道:“行啊,你说要干嘛我先去给你打个头阵。” 蒋萍想了想,给贺振华派下了任务:“你去把我今天弄的肉先从炖锅里拿出来,然后我给咱们晚上弄点清淡爽口的。” “行。” 贺振华点了点头,然后跟李爸爸知会了一下,便撸起袖子起身打算先去厨房干活了。 蒋萍把贺振华的工作安排完,心里想了想,然后冲着贺白唤了一声。 “诶?小白。” 贺白闻声抬头:“嗯。” 只见蒋萍淡淡的笑着,那笑容似乎是有深意。 她站了起来拍了拍李想的肩膀,拽着李想的手腕把人往贺白跟前送了送。 “我们这些老家伙在家里准备饭,你们闲着也是闲着,你开车陪想想去看看这边喷泉表演吧?” “……” 看这架势,傻子都能察觉得出蒋萍是什么意思了。 贺白坐在那儿心里有些无奈,但人家远道而来,也不好说一句不去。 这一切蒋沐凡也看在眼里,只不过他只有看热闹的份,没资格也没能力插嘴任何。 贺白动了动身子,不接这两个女人愚蠢的招数,他对李想的父母笑了笑,说了句:“那叔叔阿姨一起去吧。” 可李想爸妈怎么能这么不识趣,范老师按着李爸爸的身子连连摆手:“我们就不去啦,我们跟你爸妈一块儿准备饭。” 蒋萍也笑着帮着搭腔:“嗯嗯,我们等明天那场再去,你先带想想去吧。” 贺白无语,心里觉得不是很舒服。 他扭头看了眼蒋沐凡,只见蒋沐凡跟个没事人似的,神色淡然的刷着他的微博。 那会儿正是微博爆火的时候,蒋沐凡刚注册,加了一圈自己的同学朋友,但也就只是刚起步的阶段,更新的速度不是很快,没几下就没有新的消息了。 蒋沐凡把界面一下一下的向下拉着,提示音嘣登登嘣登登的响了半天,也不见有一个新微博可看。 他把手机声音调的最小,客人们都听不到,但坐在一边的贺白却能听的一清二楚。 贺白站在一边用手拨了拨蒋沐凡的肩膀,低声问:“那你也一起?” 可蒋沐凡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被蒋萍忽然叫住了。 没人看到蒋萍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冰冷。 “凡凡。”她语气平平的叫。 蒋沐凡把手机锁了屏,放到了腿上:“妈。” 蒋萍微笑的冲蒋沐凡招了招手:“来,你过来帮妈妈削点土豆吧。” “……” 蒋沐凡敏感,当他望向蒋萍的那一瞬间,就深刻感受到了蒋萍那言语之中的刻意。 他内心不由的咯噔一下,心虚的回了一声“好”,连贺白理都不敢理的,就朝蒋萍那边走了过去。 贺白站在原地无奈的叹了口气,只能转头跟李想招呼了一声。 “那走吧。” “想姐。” “……” 本来心情还可以的李想,听到这个称呼后,直接一个白眼翻上了天。 …… 夜幕降临,距离喷泉表演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贺白载着李想出发了。 他俩因为之前认识,所以路上倒是不尴尬,贺白不是一个喜欢把情绪写在脸上的人,既然答应尽地主之谊把人家带着路上转转,那他就心平气和的去了,不会跟李想任性甩脸色。 毕竟那么明显的撮合他俩的又不是人家李想,按道理来说的话,他和李想都算是父母想要“包办婚姻”的受害者。 于是贺白在跟李想的这趟陪玩儿路上,是相当的心如止水,心平气和。 而这边点蒋沐凡却说不上来的难受了。 狠话虽说是他自己放的,可真遇到狠事儿了,蒋沐凡还是会觉得心如刀割般的疼。 尽管这是一场好笑的父母撮合,尽管他相信贺白一定会不为所动,也尽管那边是他觉得不会按父母套路走的人间清醒的李想。 但蒋沐凡依然不能安然无恙的度过这几个小时。 从小到大,蒋沐凡削过得土豆不超过五个,所以蒋萍哪能真的让她给自己帮忙? 都是借口。 蒋沐凡刚把土豆上的泥用清水洗干净了之后,就被蒋萍接手了。 蒋萍说他的手是用来弹琴的,小心被刮刀刮烂了,所以就让他去找贺薇玩儿了,等吃饭的时候再叫他们。 蒋沐凡倒是听话,乖乖的就去一楼找贺薇他们看电视了。 贺振华定的别墅一共四层,三个私汤池,分别在一楼后院有一个大的,可以容纳十人左右。 然后三楼主卧阳台上有一个,和主卧套着,比较私密,主要是蒋萍和贺振华用。 第337章 接下来就是顶层天台上有一个露天的,跟后院的那个一样大,说是那么设计是为了可以让业主和家人们一起在这里泡温泉看星星。 范老师和蒋萍故意的把饭做好了之后就叫大家伙一起来吃了,没有等贺白和李想他们。 吃完蒋萍给贺白通了个电话,说等喷泉表演完了让他自己带着李想在外面自己解决一下。 于是蒋沐凡吃完饭就一个人在这个大别墅里等啊等啊,感觉到了很晚很晚,贺白都没回来。 李想一家就在这里住两天,来之前蒋萍就给他们把行程安排好了,先吃饭再一起泡温泉,再喝茶聊天。 他们那个年纪的人,出来就是图一个舒服。 一层有两个卧室,分别给四个老人住,二层是两个卧室和一个大会客厅,给贺白和蒋沐凡住,三楼一个大主卧和一个次卧,是贺薇和贺振华蒋萍的。 四楼就一间空房,就是李想在上面换衣服收拾自己的地方,紧连着那个大露天温泉池。 范老师一家哪好意思去用人家那个还没用过的新温泉池,而且顶楼的那个离哪里都远,拿个什么还是有点不方便,于是最后还是选择在后院的那个池子里泡了。 好不容易有客人来陪着说说话,等他们吃完饭,四个老人也都休息了之后,两家的父母们便都换上了泳衣,蒋萍准备了白茶和点心,跟范老师夫妇畅畅快快的休闲娱乐了起来。 蒋沐凡晚上没怎么吃东西,蒋萍贺振华他们晚饭吃的热热闹闹,还喝了点红酒。 蒋沐凡也跟着敬了两杯,结果两杯下肚之后就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了。 饭桌上人多,也没人注意到这个大小伙子没太动筷子,也就那么过去了。 饭局过后,院子里已经如火如荼的泡起来了,贺白他们却还没回来。 其实那喷泉表演时间挺长的,它有喷泉还有舞剧,是一场挺盛大的表演,要买票才能看的,得一两个钟头。 贺白再带人家小姐姐吃个饭,不可能会回来的太早。 可蒋沐凡就是醋就是酸了,他说不出口,也不占理,只能无精打采的给自己找点事儿干。 贺薇这会儿不爱跟他玩儿,闷在自己房子里看他的偶像视频,蒋沐凡也懒得理那聒噪的货。 爷爷奶奶们也都睡了,大人们在楼下聊着他们的天,就落单了蒋沐凡一个。 他百无聊赖的在关了灯的厨房里搜了瓶红酒,然后给自己拿了个酒杯,端去了顶楼。 这次贺振华带来的红酒挺好喝,不知道是谁给贺振华送的,贺振华背了好几瓶过来。 蒋沐凡虽说没胃口吃饭,但这好酒他还是挺馋的。 其实他对酒精的兴趣没有对尼古丁的大,可有时碰上点好喝的酒,蒋沐凡还是挺乐意多喝上几杯,当饮料了。 过了春节之后,永宁的回暖就快了,坐在顶楼上已经不是那么冷了。 蒋沐凡把给自己独享的酒放到了温泉池边的小桌子上,身上裹着一个加厚的浴袍,躺到了躺椅上,想看一会儿星星。 他快玩儿了一天的手机了,实在是费眼睛,家里今天也是吵吵嚷嚷的,蒋沐凡这会儿难得清静。 星星在永宁市里是个稀罕东西,他望着望着就入了神,抱着那酒杯,不知不觉的就下去了大半瓶。 红酒暖身,蒋沐凡喝的最后身上发热。 可他晚上没吃什么东西,身上热,胃里却酸的发凉。 他坐在楼顶能听到从院子里传来的蒋萍他们嬉笑聊天的声音,蒋沐凡感觉肚子空空,却不太想下去找吃的,怕打扰到那几个大人。 一顿饭的事儿,饿不死人,忍忍就过去了。 但这冷热交加的感觉着实不怎么地,蒋沐凡“嘶”的一声裹了裹身上的浴袍,站起了身在温泉池边踱了两步。 要不也泡一泡算了。 蒋沐凡心想。 把身上发的汗冲掉,也顺便用温泉水暖暖胃。 他倒是挺会调节自己,但可能就是方法不得当。 蒋沐凡说时迟那时快的就开始给那个大温泉池放水,几个大龙头同时进行,温度调到了43度。 在温泉池边上蹲了十几分钟,蒋沐凡褪下了浴袍和身上的短袖长裤,穿着他这两天一直都穿在身上的温泉裤,下了水池。 起初确实很舒服,外面的凉风吹在脸上,可身体却泡在这偏热的水里,暖和的不行。 又是才喝了大半瓶红酒,蒋沐凡一下水就觉得安逸的有些摇摇欲坠。 他躺在水池里,头枕在池边,继续仰着头看着那深邃的宇宙中,怎么也看不够的星星,没过多久,就被困意牵制住了精神。 最后蒋沐凡终于是在温泉池里睡着了。 不知是睡了多久,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是寂静的了。 蒋沐凡眯了眯眼睛,看到了坐在自己身边,已经不知凝视了自己多久的贺白。 …… 第164章 温泉夜 2 “你回来啦。” 看到贺白,蒋沐凡微微的笑了笑。 贺白见他醒了,淡淡的说:“怎么睡这儿了,不怕缺氧吗?” “不会缺氧吧?”蒋沐凡道,语气中带了丝酒后的赖皮,“要是会缺氧你早都叫我了。” 说完,蒋沐凡躺在这温暖的水里动了动。 可能是一个姿势保持太久,胳膊腿竟麻的叫他不禁“啊”了一声。 第338章 贺白坐在一边身型不动:“躺麻了?” 蒋沐凡皱着眉:“嗯” 贺白:“还喝酒了?” 蒋沐凡面色红润,傻笑着:“嗯。” 贺白轻笑一声:“你倒是会享受。” 蒋沐凡这时才仰起了头:“我这叫苦中作乐,你那才叫享受,跟大美女约了一晚上会。” 他忍着身上的酸麻,侧过了身子,眼神飘忽的冲着贺白问:“约会的感觉怎么样?今晚的演出看的跟前几天咱们一起看的滋味不一样吧?” 贺白懒得理他,对蒋沐凡“啧”了一声,然后冲他伸出了手:“别乱说,出来了。” 可谁知蒋沐凡才不接他的茬,他打开了贺白的手,趴到了温泉池边上,不服道:“我哪有乱说?你今晚不是约会去了?” 他挑衅的冲贺白眨了眨眼睛。 “想姐对你感觉不错吧?我看她把妆都画上了。” 贺白:“……” 蒋沐凡只觉得自己内心的憋屈无处释放,只能化成一把一把尖利却单薄的小刀子,往贺白身上不痛不痒的扎着。 “啧,以前没觉得,现在忽然把你俩放一块儿,感觉看着还挺般配,你别看人家可能大你两岁,可站在一起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你这严肃正经的面相,说你比她大五岁都有人信…哈哈哈…咳咳咳…” 蒋沐凡心中酸楚的笑着,越说越来劲,甚至都开始咳嗽了起来。 正当他还想再说两句“祝你们发展顺利”之类的话的时候,贺白终于是听不下去了,打断了他。 “凡凡。” 贺白认真的唤了一声。 蒋沐凡抬头,眼底含笑:“啊?” 空气在这一瞬间变得停滞,院中寂静无声,连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没有。 他们所处的这处天台像是被上帝抽了真空一般。 许久之后,贺白富有磁性好听的声音在蒋沐凡上方慢慢的响起—— “你想好了?” 蒋沐凡借着酒劲,贪婪的望着贺白那深邃迷人的眉眼,茫然道:“想……想好什么。” 他在装糊涂,可贺白不给他机会。 贺白朝前凑了凑,异常郑重的盯着蒋沐凡:“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想好了吗?” “……” 又是一阵无声的寂静。 蒋沐凡放任自己在贺白的注视中只沉沦了几秒,便及其克制的闭上了双眼。 骤然,真空被漏了气。 温泉水的叮咚,院里树叶的沙沙,被谁惊扰飞走的鸟,甚至是屋内时钟的滴答,此时此刻都有了声响。 蒋沐凡再次回到了现实。 他眼底没了那蜜甜的笑意,只剩下尽是锋芒的冷淡。 “嗯,想好了。” 蒋沐凡平静地说。 “你永远都是我哥。” …… 这次,他没再躲闪贺白的眼神,毫不畏惧的盯着贺白的脸。 只见贺白也是神情自若,就像是在听一个不重要的小故事的结局一般。 贺白笑了,这笑容里带着一丝怒火。 他道了一声“好”,然后站了起来,朝后退了一步,和蒋沐凡保持着半米的距离。 贺白冷着眸子,居高临下的看着池子里湿漉漉的蒋沐凡:“那你敢当着我的面从这池子里出来吗?” “……!” 如一记重锤,蒋沐凡被贺白的话震的梗住了—— 贺白看到了。 自己从醒来看到他开始,就对他起了反应。 他看到了。 “……” 蒋沐凡的脸越发的红,他愣在原地不敢说话,看起来竟是有些慌张的。 可贺白才不心疼他,依旧不依不饶的逼问着:“你敢吗?” “你敢面对我吗?蒋沐凡?” 贺白的声音里带着痛楚,蒋沐凡能听得出来。 蒋沐凡望着贺白再次蹲下了身子,他惋惜的看着自己,悲哀道—— “之前那个横冲直撞一往无前的你呢?” …… 那一双黑而深的眸子此时就像是在审判着谁一般。 贺白的不甘与恼怒,蒋沐凡觉得自己可能是明白的,毕竟曾经在他的穷追不舍下,他们两个的这场禁忌之恋就差临门一脚了。 而如今自己却忽然翻脸不认人,贺白怎么能无动于衷? 蒋沐凡不盼着贺白能理解自己,哪怕终成了怨恨,他都无所谓,毕竟当初是自己硬要捅破这层窗户纸,他应当负这个责。 原本还底气不足的蒋沐凡,想到这里,不禁笑了出来—— 贺白这厮长进了啊,什么时候变成他成了奋不顾身的那一个了? 甚觉欣慰啊。 蒋沐凡感叹道。 …… 只是可惜晚咯,现在踌躇畏惧,不敢面对未来的那个人,变成自己了。 蒋沐凡勉强的冲贺白提起了精神—— “不好意思啊……你说的那个人已经消失掉了,我也找不回来啦。” “……” 之后的许久,贺白都在定定的注视着他,那眼神让蒋沐凡看着心里直发颤。 “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我尊重你。” 最后贺白平静的说。 一时间,蒋沐凡如释重负。 贺白说完,便不想再看到蒋沐凡这副要跟自己较劲,半死不活的样子。 他站了起来转身拿了个浴巾在手上,冲蒋沐凡动了动手指,岔开了话题:“行了,赶紧出来吧,泡时间太久对心脏不好。” 第339章 蒋沐凡虽没回话,但倒也是这么想的,他想赶紧逃离现场,能多快就多快。 可结果却不知怎么的,他半躺在水里挣扎了半天,结果连站都没能站起来,感觉全身都不听了使唤。 蒋沐凡:“……” 温泉池也就及腰的水,蒋沐凡对自己这说不清的状态有些尴尬。 “你…你等一下。” 他结结巴巴的说,还有些不经意的喘。 贺白挑眉,这才注意到了蒋沐凡发白的指甲和嘴唇,还有那脑门上一层不太正常的薄汗。 “动不了了?”贺白俯下了身问。 温泉使人放松,也会麻痹人的感官。 蒋沐凡起初先是觉得自己可能就是因为一个姿势太久,躺麻了罢了。 可都过去了这么会儿了,他也顺着浮力换了几个姿势,都还好好的,只是有点累。 这疲惫的感觉蒋沐凡归功给了刚才对着贺白羞耻的反应,但现在蒋沐凡才后知后觉的觉得——这累劲儿似乎有点反常。 他感到浑身瘫软,甚至还有点发冷。 蒋沐凡想要再加把油的从温泉池中爬出来,结果却因为没有力气而脱了手。 他心道了一声完蛋,差点再跌回温泉池中。 贺白似乎是看出了蒋沐凡是怎么回事,一把拉住了蒋沐凡的手臂,这才没让蒋沐凡掉下去。 蒋沐凡赤裸着上半身,突然被贺白这么一捏,敏感的就要跳起来。 他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想要撒开贺白的手,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我自己来。” 只见贺白手下很紧,沉声说了句:“别乱动。” 紧接着也不顾自己身上会不会被弄的一身水,扑下身子就要将蒋沐凡从水池里捞出来。 贺白把半个胳膊都快伸进了池子中,胸口接触到了水面,顿时就湿了一大块。 他大手拦住了蒋沐凡的腰,核心使了把力,一把将蒋沐凡从水池里拖了出来。 蒋沐凡连滚带爬的被人拉上了岸,等脱离了这温暖的池水之后,贺白才放开了他。 然而蒋沐凡气儿还没来得及倒匀,一股刺骨的寒意忽然袭来。 那刚才在池水中的无力感陡然成倍增加,再被这冷风一吹,蒋沐凡支在地上手就要撑不住。 眼前一黑,手下一软,直直的摔到地上—— “我去…” 伴随着蒋沐凡一声猝不及防的低吟,贺白也被吓了一跳。 他道了句“小心”,然后快速扶住了蒋沐凡的肩膀,没让他脑门着地。 把人扶住了之后,贺白麻利的将刚才拿到手里的浴袍裹到了蒋沐凡身上,接着不由分说的将人囫囵个儿的抱了起来。 蒋沐凡被这身体上的不适整的头晕目眩,毫无反抗的能力,只能任由贺白将他抱到了旁边的那个单间里,轻轻的放到了床上。 一上床,蒋沐凡整个人都软了。 他难受的缩在床上,感觉到贺白拿掉了自己身上潮湿的浴巾,然后再用被子将浑身上下只有一条短裤的自己包了起来。 等都整理好了之后,贺白附身到了蒋沐凡身边,脸上才终于露出了点担忧之色。 “哪里难受?” 贺白小声的问,伸手在蒋沐凡冰凉的额头上摸了一把,给他擦去了脸上的虚汗。 蒋沐凡这算是人生中第一次正经的犯低血糖,跟医院那次彻底的不省人事感觉还不太一样。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就觉得半个魂都掉了似的,只能闭着眼睛在被窝里摇了摇头。 “晕,没力气。” 贺白:“晚上没吃饭?” 蒋沐凡闷哼了一声:“没怎么吃。” 贺白一听,瞪了蒋沐凡一眼:“那你这没吃饭还敢在温泉里这么泡着?” “还喝酒,你这样泡温泉最容易出事。” 贺白念叨着,而后站起了身:“呆着,我去给你热杯奶。” 蒋沐凡没吭声,闭着眼睛听了通训,听到了贺白转身出去的声音。 房间里有地暖,很暖和,被窝里也不渗。 他在这天旋地转之中迷迷糊糊的打了个盹,感觉没过多久,贺白就捧着一杯热牛奶和一盘热腾腾的饺子推开了门。 他叫醒了蒋沐凡,问了句有没有力气坐起来。 蒋沐凡面色惨白的点了点头,被贺白扶着坐到了床头。 贺白给他背上夹了个软枕头,然后将饺子端到了身前:“来,吃点东西,我看你这应该是低血糖了。” 说着,他用筷子夹了一个饺子,体贴的吹了吹:“我楼下搜了搜也没什么吃的,就下了几个饺子你凑活垫一垫。” 其实贺白没别的意思,就是单纯的心疼了。 可蒋沐凡却坐在床上紧闭着嘴,无动于衷。 于是等贺白把筷子在人嘴边肘了半天的时候,才恍然过来—— 蒋沐凡这是不论自己是生是死,都是要先把推开自己这件事放在第一位啊。 贺白无奈的忍住了脾气,妥协的把饺子放回了盘子里:“怎么,当你哥就连照顾弟弟都不能了?非等你死到这儿了才行?” 蒋沐凡撇他将一眼,没吭声,伸手把那盘饺子端到了手里,自己一个一个无声的吃了起来。 他手上没什么力气,所以看起来是细嚼慢咽的样子。 贺白在一旁坐着静静地等。 最后实在没忍住,给蒋沐凡手上送了杯牛奶,意思让他润润口。 第340章 蒋沐凡下意识的接了过来。 他不由自主的喝了一口,才终于委屈的察觉了出来—— 这已经融入骨血的相处本能,怎么能是这么简单的就可以割舍掉的呢…… 蒋沐凡低着头将脸埋得很深,不叫贺白发现。 然后他沙哑难过的开了口:“我跟妈说了,我可能不喜欢女孩子。” 贺白坐在原处没动,也一点没有惊讶之色。 “我猜到了。”他淡淡道。 蒋沐凡依旧闷着头,强忍住哽咽:“我没跟她说完,可我还是后悔告诉她了。” 听完,贺白心里难受的像是有人在他的心上狠狠的拧了一把。 “我知道,没关系。” 贺白放软了态度,小心的安慰着。 说着,他抬手抚上了蒋沐凡冰凉的脸,深吸了一口气,温柔的说:“别怕,凡凡。” “以后不管怎么样,都有我呢。” “不会再有人抛弃你了。” “是你哥也好,不是也罢,都不会。” 第165章 新的开始 1 “我等着你再勇敢起来,凡凡。” “别陷在里面出不来了。” …… 那晚吃吃喝喝完,蒋沐凡逐渐缓过了劲儿,晕晕乎乎的在顶楼的那个单间里睡着了。 贺白本想叫他去他自己的卧室去,最后看人在床上睡得香,也没忍下心把他叫起来。 蒋沐凡这是头一次低血糖,贺白心里放不下,于是也就在这个单间里睡下了。 他自觉的躺在了房间的沙发上,没有跟蒋沐凡挤到一张床上去。 贺白说话算话,既然要尊重,那就如蒋沐凡所愿,跟他保持足够的距离,给他能得以喘息的空间。 之后在这里度假的日子,直至最后回家,他们两个人都相安无事。 …… 最后蒋萍贺振华决定和范老师一家一起回永宁,其中缘由自不用多说—— 那就是能给李想和贺白这两个人创造机会,就给人家小男孩儿女孩儿创造机会。 范老师曾经没见过贺白,这次一见甚是惊艳,对蒋萍的这个大儿子简直赞不绝口。 可李想确是有点怪了,她跟贺白第一天晚上看完喷泉表演回来,当天晚上就有些感冒了,在他爸妈定的大平层里擤了一晚上的鼻涕,之后就再也没打扮过自己,一直素面朝天一脸憔悴到回家。 范老师不理解,这一点也不像她这个争强好胜的女儿,明明一开始看着自己家姑娘还挺喜欢人家蒋老师的大儿子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但年轻人的事范老师哪里懂得,之后李想和贺白再没一起单独出去过,这眼看着这对儿还没来得及凑成一对儿的鸳鸯就要散,范老师考虑再三,感觉还是让这两个人最后有机会再好好聊一聊比较好。 蒋萍对李想也非常满意,但她的儿子什么德行她清楚,既然范老师还想让自己家女儿把贺白再了解了解,蒋萍也是举双手赞成的。 也就当是给贺白一个了解女人的机会,让他知道这世界上不止有蒋沐凡一个人招人稀罕的,能招人稀罕的多了。 所以最后在回永宁的路上,贺白开的车上只坐了行李和李想,这两样东西。 李想何许人也? 钱那么难赚,男人那么难遇,眼见着自己再过两年就可以按晚婚算了,许多感情她耗不起,也没有精力耗。 她原本把贺白当作是个潜力股,毕竟长得帅,而且第一印象不错,学的专业也是个前途无量的,各方面都深得李想的心,所以她是有心抓住机会,挖掘一下的。 但也就止步于此了,她对贺白跟一见钟情还差的远。 也可能她已经被相亲池的那些男人摧残的都不具备一见钟情的能力了。 所以在李想知道贺白的心思压根就没在自己身上放过哪怕是一秒,李想就跟打麻将说碰似的,想都不带想的就把贺白这个事儿从自己脑海里麻利儿的踢出去了。 别问她怎么发现贺白心思没在自己身上的,问就是她眼见为实了—— 是的,蒋沐凡在楼顶泡温泉那天,当时李想也在现场。 那天晚上,贺白人家把地主之谊做的规规矩矩,也相当的有边界感,让李想一度觉得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简直比自己见过的所有奇葩相亲男都棒。 除了他张口闭口的想姐的叫,这确实有点混蛋之外,其他挑不出一星半点的毛病。 出门的时候,两个人其实都知道这是被父母刻意撮合的,多少还是有点尴尬。 但贺白并没有给她摆脸色看,一直都心平气和的,把她当个过来找自己家里人玩儿的普通朋友相处。 喷泉表演看完,也贴心礼貌的带她吃了个饭,时间上最后确实跟蒋沐凡算的一样,回去都很晚了。 那会儿两家的长辈已经都泡完在会客厅喝茶了,贺白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便出去了。 而李想就留在会客厅里,等自己爸妈跟人家蒋老师夫妇聊完天,再一起回他们自己定的大平层去。 在会客厅正等了没一会儿,她想起了自己放在顶楼的衣服,反正和着自己在这茶桌前也说不上话,李想就说上去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出来。 结果一上去,就看到蒋沐凡一个人在那儿泡温泉…… 李想是从屋内的楼梯上去的,直通的顶楼卧室,和蒋沐凡的温泉池有一段距离,所以蒋沐凡没发现她的存在。 第341章 本来李想是想出去打个招呼的,然后再回去收拾东西,再原路返回。 可谁成想还没来得及出去,就看见贺白从楼外的楼梯上来了。 这个别墅的顶楼在楼体内外都有能到达的楼梯,楼外的楼梯可以从小院里直通上去,不用在楼体内一层一层的经过人家的卧室向上爬,这样可以保证每层楼住户的私密感。 李想倒是没怎么惊讶贺白怎么突然上来了,那可能人家就是在自己那层找弟弟没找到,又不想走楼里面打扰父母聊天,所以就从这个楼梯上去了。 她也理直气壮,想着那也大大方方的一块儿打招呼了,当朋友聊聊天也挺好的。 最后还好她没出去。 也算是老天爷保佑她,让她没有暴露在那个让双方都尴尬的境地之中—— 卧室的门还没推开,李想就看到了贺白并没有叫醒蒋沐凡,而是用某种深情又疼惜的眼神,在蒋沐凡身边坐了很久。 这明显不是一个哥哥对弟弟应该有的眼神。 李想慌忙的停下了脚步,对此画面有点为之震撼。 她心知肚明自己如果这个时候出现,那这就是铁铁的说明了她已经发现了这个秘密,如果贺白要是内心变态点,把她杀了灭口都有可能。 于是李想赶紧先悄默声息的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想溜之大吉。 紧接着,她就听到蒋沐凡醒来了,然后听见了这哥俩开始阴阳怪气的议论起了她,再然后,就是后面那些莫名其妙又有点暧昧的对话。 直到最后,贺白用那样的方式把蒋沐凡抱了起来,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李想觉得这个信息量简直对自己的脆弱心灵已经造成灾难性创伤了,于是在贺白抱着蒋沐凡进屋前,就连忙逃走了。 之后她便如之前所说,心如死灰,妆都不画了。 再说回这次回程,李想也算是被逼无奈的坐上了贺白的车,要不她妈说让她连家门都进不去。 两个小时的路程,李想跟贺白都有点度秒如年。 本来心里没什么多余想法的时候,李想觉得跟贺白聊天还挺有意思的。 尽管她知道贺白可能对自己还没感觉呢,但与一个优秀的男人对话,总比跟那一帮子普信男轻松。 而现在李想知道了贺白和蒋沐凡之间不可言说的秘密,这时候让她再用之前的心态跟贺白说话,她却有点做不到了。 她又不是圣人,遇上一个好不容易感觉有点好感的男生,到头来却是个弯的。 弯的就弯的吧,他还是个搞骨科的?! 这特么,这挫败感,这失落感,简直有点叫人有点一言难尽。 最后路上总共也没聊上几句,贺白终于把李想放回家了。 等回去了之后,李想长长的舒了口气。 她想着蒋沐凡反正也不在琴行干了,以后大概就见的少了,那他这个哥哥,指不定也就是此生最后一面了。 李想倒是想的很开。 烂桃花就烂桃花吧,还好也就几面之缘,她的春天既然还没来,那就再等等。 于是等开了春,我们美丽的艾斯曼琴行的教务主管,就心无旁骛的回归了职场,继续做回她的职场女强人。 结果谁也没想到,这段狗血的孽缘,竟然还给她惹祸上了身。 …… 新学期新气象,永宁的三月一来,春暖花开,气温立马就热了起来。 艾斯曼琴行外面的樱花树开的是花团锦簇,粉色的一条街道,成了这个季节永音后门口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一年之计在于春,家里所有的人都按部就班的做起了自己的事。 蒋萍正常上班,贺薇正常备考,贺白尽力坚持每周从医学院回一次家,贺振华开始大展拳脚的忙活起了东站的项目。 而蒋沐凡,则正式进入了备战高考的阶段。 艺术生是年底见分晓,跟其他考生不一样,所以他们的高三基本上就一学期,上半学期的十二月份统一招生一过,在国内上学的学生就准备夏天的高考,分数很低,基本上无压力。 那如果在国外已经找好下家的,那就更爽了,基本上学都不用上了。 蒋沐凡准备的不算早,这个时候才开始找首都的老师,看给自己能否定个调性。 贺振华在受伤的时候就给他知会过这件事情,如今已经开春,那个找好的专业课老师也快来开讲座了。 于是,也就要到了蒋沐凡见分晓的时候了。 一开始,杨鹤忠在知道蒋沐凡要准备曲子见别的教授的时候,可以说是相当抵触的。 他一手带大的徒弟,如今要跟着别人走了,杨鹤忠这老头实在是想不开啊,感觉自己好不容易从一颗小种子开始养大的一棵小苗,如今已经是个枝繁叶茂的大树了,现在可好,过不了多久就叫人连盆端走了。 这凭什么? 所以蒋沐凡在找他给自己选曲的时候,杨鹤忠甚至都起了坏心,想让蒋沐凡弹个他最不擅长的类型去。 但到底是为人师的,杨鹤忠还是把自己劝住了,孩子要越走越好,那心里再不平衡也不能拦着。 况且这永音附中的孩子不都是这样?在附中呆了六年了,谁愿意最后大学的时候还在这儿继续混三年? 最后杨鹤忠给蒋沐凡挑了一个肖邦的作品,又选了一条巴赫。 都是蒋沐凡最拿手的,也就算是他这个做师父的对学生最后的祝福吧。 第342章 于是这次开学,蒋沐凡第一天就去本部找了杨鹤忠,算是寻求老师做最后的指导。 一个肖邦的c小调夜曲,一条巴赫的十二平均律,一条慢一条快,一个体现蒋沐凡对音乐的感悟,一个体现这小孩儿高超的技术。 他已经练了好几个月了,杨鹤忠对于这两条曲子基本上已经心里有数,蒋沐凡应该是稳了,但也就还是他那个上限。 可谁成想这次一来,杨鹤忠直接被蒋沐凡的这条肖邦弹得吓了一跳。 听完就问了一句:“你小子最近失恋了?” 蒋沐凡原本肖邦的作品就弹得好,甜起来像蜜一样,忧愁起来也是纯粹的。 按杨鹤忠的话来说蒋沐凡弹肖邦,这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天使,在天上不小心尝到了爱情的滋味——他没经历过,却体会过。 而如今这次见面,蒋沐凡竟是脱胎换骨一般,将肖邦弹出了他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味道。 杨鹤忠这一下更舍不得了,抓住了蒋沐凡的手就跟蒋沐凡说,如果他愿意,自己可以给蒋沐凡争取一个保送永音的名额。 这要放从前,蒋沐凡估计还能考虑一下,尽管他可能也会有不甘,但继续留在永宁也是蒋沐凡曾经的一个小小的愿望。 而如今,蒋沐凡知道自己应该走了,走的远远的。 听贺振华的话,去追他应该有的人生。 蒋沐凡有时也会觉得那样可能是对的—— 未来还长,也许哪一天他就变了呢? …… 大概他终将会辜负贺白,不会再勇敢起来了。 第166章 新的开始 2 中国院的老教授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开学第一周的周末就落地了永宁。 在永宁各大艺术院校巡回讲座一周,期间再抽空见蒋沐凡一面。 这老头在国际上都混出了点名气出来,什么能人没见过,但就这,都对蒋沐凡弹的那首c小调夜曲赞不绝口。 大师课上到了最后,这老教授跟蒋沐凡说了条消息—— 今年十月份有一场比赛,是f国皇家音乐学院在国际上举办的一场专业性比赛,头一届,含金量很高。 如果蒋沐凡能在上面拿一个金奖回来,那世界上顶尖的几个音乐学院基本上就可以随便选了。 不过当然,如果能拿个金奖回来,他也很乐意收蒋沐凡这个学生,首都随时欢迎蒋沐凡的到来。 不过论最好,那西洋乐还得是出去学,这是毋庸置疑的。 老头说话也中肯,说蒋沐凡的能力不错,如果家庭条件允许,这个比赛完全值得一去,要是能走向世界,那前途是无可限量。 这些蒋沐凡都听到了心里,蒋萍贺振华也一样。 老贺家夫妇俩听到人家教授对自己家儿子评价不低,高兴的都要上天,回去就在网上搜全世界最好的音乐学院的招生政策。 那段时间蒋沐凡已经做好了全力准备比赛,以后出国读书的打算。 因为如果让他把永宁的一切都放下,那他也就剩下钢琴可以陪自己了。 既然要从心上挖出一块东西出来,那就得想办法用另外一样东西把那空出的填满,就比如理想。 老教授对蒋沐凡这孩子还算喜欢,乖巧有灵气,所以临走的时候还给蒋沐凡了点选曲的建议,说他能把肖邦的东西诠释成这个高度,那接下来就可以试着弹弹歌剧了。 歌剧题材蒋沐凡从没接触过,它表达的东西太“大”了,情绪波动也更深更复杂些,杨鹤忠以前因为他年龄不够,一直没给他开过这个头。 于是对于老教授的这个建议,蒋沐凡更觉得像是一种对自己的肯定。 这么一想来,他还挺开心,转头就找杨鹤忠去说这件事情,求他给自己讲讲歌剧该怎么理解怎么弹。 杨鹤忠把自己的心态摆正了之后,也是发自内心的想让蒋沐凡好的,于是给蒋沐凡好好的把这一范畴的东西系统的讲了一遍。 他带着蒋沐凡连看带听的感受了许多歌剧题材的钢琴独奏作品,最终,蒋沐凡爱上了那首李斯特改编的《伊索尔德的爱之死》—— 那首让他最终像是烙印一般,刻在灵魂里的一首曲子。 从此一生都是爱而恐惧着。 …… 这是一个歌剧的结束唱段,讲的是伊索尔德在已逝去的爱人旁边,唱完了这最后一首歌,之后便跟爱人一同去了天国的悲惨结局。 起初是温柔宁静的爱情主题,随后跟着音乐的发展,情绪越来越激烈,大量的和弦和震音,让整首曲子从迷茫踌躇,进入到了深痛的悲惨,最终又再次回归了平静,预示着两个爱人一同去向了另一个世界。 这是一首完整奏下来需要大约7分钟左右的时间的曲目,蒋沐凡不可能几节课就从头到尾吧啦完。 但在他选定用这首曲子去参赛的时候,杨鹤忠留给他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只让他先摸出一个选段出来,听听效果。 刚好就遇到了那强大的震音的地方。 蒋沐凡此时已经成年,各方面也已经具备一个成年选手所具备的一切条件了,他的骨架,他的手指,在这将近二十年的磨练之中,有着相当深厚的功底。 再加上他这次身上忽然出现的忧郁黯淡气质,杨鹤忠在听到蒋沐凡演奏这段选段的时候可以说是被震撼的。 听完,二话不说的就敲定了这条曲子。 第343章 紧接着,蒋沐凡就开始备战f国皇家音乐学院的第一届国际赛事了。 一个月后,蒋沐凡从比赛官网上查到了具体比赛时间—— 是当年的十月三十日。 他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 蒋沐凡心里盘算了一下,不假思索的填下了资料,报了名。 …… 新年过后,艾斯曼琴行照常开学。 卖琴、卖课、卖专场音乐会门票,还举办大师讲座。 那北京的老教授艾斯曼的老板请不起,但永音里的各路大佬们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自从蒋沐凡在高一那年的舞台上一炮而红的时候,杨鹤忠就名声大噪了一次,但艾斯曼琴行的邀请他还一次都没去过。 今年艾斯曼的老板照旧给老杨发了个邀请,想让老杨过来办一场讲座给他们琴行也镇镇场。 以前杨鹤忠遇到这种商务通告,基本上都是拒绝的,他清高,就像一门心思走学院派。 但今年不知道怎么了,听小道消息说是艾斯曼这次开的价格确实很可观,师娘见老杨还要拒绝,彻底憋不住火了,硬要杨鹤忠给人家琴行老板一次面子。 赚钱的事小,人家邀请你那么多年了,把诚意都拿到这份上了你还不出面,那不就跟行内的人脱节了?以后谁还跟你玩儿啊。 谁没事儿疯了自己孤立自己呢? 但到底这理由的可信度有多少还有待考证,反正杨鹤忠是答应去了,他准备了个特别烂大街的课题—— 《论如何正确使用肖邦练习曲集》 他也不管会不会被人耻笑的,课都没备,拎着两个本届正带的本科生,把蒋沐凡了一叫,就那么完成任务的去了。 之前说过,永音里最没本事的就是本科生,所以杨鹤忠为啥专门要把蒋沐凡带着,也是给自己出去撑场面去了。 那两个本科生肖练能给你吭哧吭哧弹半本书都不错了,但人家蒋沐凡,小的时候就能把整本肖练都按照规定速度的背过了。 压根儿不是一个级别。 蒋沐凡给自己老师帮忙那是万死不辞的,知道杨鹤忠那天要讲《肖练》,还提前把书过了一遍,以备老师在讲课的时候需要随时点播示范。 讲座地点定在艾斯曼琴行的小型音乐厅里,大概能容纳一百五十人左右。 那天基本上座位都坐满了,都是来看杨鹤忠出山的。 有在校大学生,研究生甚至博士,还有外校的学生,和许多社会面上的学生家长之类。 艾斯曼尽管卖票,具体卖给谁他们不管,杨鹤忠的名头打出去确实也不愁卖,毕竟哪个永宁的会弹琴的不想听一节杨鹤忠的课呢? 讲座时间定在下午的五点钟,时间两个小时,先组织一波艾斯曼的钢琴产品展,做一波广告,然后再请出今天的讲座嘉宾,完了之后还能有一趴茶话会可以开。 李想虽为一个教务主管,这办讲座的事按道理来说应该是市场部的工作,不归她管,但那天听说蒋沐凡要去当工具人,还专门过来凑了个热闹。 可这热闹一凑,就把事儿凑了出来。 …… 开学没多久,那个吴天良就来了。 李想本没有多想,继续让之前那个陪练老师给他代课。 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老师这学期在给吴天良上课的这方面特别的不靠谱,三天两头的请假。 其他课都上的好好的,每次一到吴天良上课的时候,她就要出点幺蛾子。 开学也没几周,这陪练老师就把人家大叔放了两三回鸽子了。 尽管李想觉得吴天良这个学生有点奇怪,但在没出什么大差错的时候,遇到这种情况她还是要非常诚恳的跟客户道歉,甚至是做赔偿的。 李想找过这个陪练老师谈过一次话,因为她觉得这陪练老师好像在刻意的躲着这个学生一样,但问了好几遍,这陪练老师都支支吾吾的不给她一个合理的理由。 无法,李想只能先警告一次,如果再有下次就要扣她工资了,甚至把这个学生转走。 扣工资女老师不乐意,可谁知道把这个学生转走,她却还有点想点头的意思。 李想原本有抓住了这个空子,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吴天良到底是怎么了你不愿意带? 可这姑娘却怎么也不承认也不肯说。 这次谈话完,李想这边并没有什么结果,然后紧接着,就有一波自称是吴天良家属的人来闹过一次。 那几个家属,可以用“一帮子”来形容,一个个都是彪形大汉,看着没一个好人。 每次大概四五个人,头一回来的时候把李想吓得不浅,想着这吴天良一天穿着打扮跟个开摩的拉货的似的,怎么会有这种“家属”? 他们一个一个的长得也不像啊,总不会是吴天良的五个儿子吧? 不过还好,“家属”们一开始先是过来理论,说为什么放吴天良鸽子,他们吴叔想学个钢琴容易吗?什么三天两头跑这么远,还被琴行这么对待。 李想一开始先道歉,想着那可能是那个女陪练老师的问题。 结果又来了几次,开始扯起了为什么要换老师的事,李想心里就觉得不对了。 她连忙想把这个事情能打发就打发掉,先说可以退费,再说可以换高级别的老师,什么解决方案都给了,结果人家还在那儿胡搅蛮缠。 第344章 就好像……这些人就非要蒋沐凡过来给吴天良代课一样。 就是要把蒋沐凡从学校的那个保护伞下拉出来,暴露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甚至定时定点的跟这个吴天良勾搭在一起。 李想越想越不对劲,再回味起贺白之前跟她说过的他们的那些家事,不禁觉得这件事可能没这么简单…… 她死死咬着这个口不放,打死不愿意把蒋沐凡从学校里叫出来,结果还被那些人砸过两次桌椅板凳,甚至还报过一次警。 李想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来的人,她也没有明确的证据和线索说这些人就是指着蒋沐凡来的。 反正一切确实是蹊跷,可她又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跟蒋沐凡这边的家人说,万一是她判断错了,又徒增了人家那些人的烦恼。 而且她看这些人闹的这么几次,好像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怂着呢。 所以李想再回头一想,只要蒋沐凡在学校都按部就班的不胡乱走动,那应该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这些人可能后台有限,不敢贸然惹到永音里的人。 不是李想吹,永音里的都是些什么孩子?这敢想吗。 可能附中的世家子弟多一些,但本科研究生甚至博士的,能有几个是世家子弟? 而且附中里的也不见得全都是世家,这永宁市里哪有那么多世家,多数的都还是有钱人。 而且得是相当有钱的人,才愿意给孩子选这条路,但凡底子不厚,可能都不会想着给孩子选这么一条独木桥。 那些有钱人家把孩子放这儿来指不定都不是说为了让孩子以后出人头地,可能就是单纯的让他们快乐就行了,学不学的出来的无所谓。 想在这行混的就继续混,不想在这行混的就回家继承家业,你哪怕混一辈子,反正到后面也能有一大疙瘩遗产能继承。 大部分孩子还是衣食无忧的。 而且整个北方地区,音乐学院就永宁市音乐学院一个,可以说整个北方的省市有这种想法的有钱人家,都把孩子往这个学校送。 那可想而知这帮孩子身后的背景,就不是一般的强大的,甚至李想还听说过,有几个孩子背后甚至都是军方的背景。 他们的父辈在北边疆军区的职位做到了相当高。 那永音里有一大部分这样的深藏不露的孩子,就永宁市里的这些地头蛇那肯定轻易不敢招惹。 要么他们怎么费劲心思的把蒋沐凡往出引? 他们甚至都不敢把这家店怎么样了,因为他们老板身后也有人家自己的家世与人脉,人家能把琴行干成永宁市数一数二的排位,那也不是吃软饭的。 所以这种小事,有的时候李想觉得问题不大,就能压下去就压下去了,不足挂齿,况且也就那么两三次。 这会儿她老板还在国外度假没回来,她还想着等如果再有下次,她就跟老板好好汇报一下,看能不能动用点老板人家自己的关系,把这事儿看着平一平。 嘿,可谁成想,啥事儿都经不住拖。 就在李想还什么工作都没开始开展的时候,这杨鹤忠的讲座上就出了事了。 …… 第167章 纷争 1 杨鹤忠的讲座大概两个小时,最后让他的两个学生露了露脸,弹了两首这两天练的曲子。 剩下的基本都是蒋沐凡在后面的钢琴上做示范,杨鹤忠讲到哪里,让他弹哪一条的哪一段,蒋沐凡就能给他来哪一条哪一段,赚足了眼球,也给足了杨鹤忠的面子。 按道理来说,杨鹤忠这个级别的教授出来讲座,受众的群体要么就是专业的学生或者就是一线的钢琴老师,给自己充电用。 但不知道是艾斯曼琴行怎么宣传的,底下坐的竟然是社会面上的小孩子和学生家长多一些,没几个永音或者和专业相关的人。 讲座结束后就进入到了茶话会环节,听讲座的学生们被工作人员领到了被布置好的琴行大厅,享受甜点交流心得,连带着杨鹤忠团队一起。 蒋沐凡也跟着沾光。 可一到了地方,手上连块儿曲奇饼干都还没来得及拿,就被一群学生家长和一群小迷弟迷妹们包围了起来。 叽叽喳喳的都是来表白的,说这个哥哥弹的太好啦,怎么练成这样的呀布啦布啦。 气氛一直很不错,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蒋沐凡的背后传来—— “小蒋老师。” 李想一直呆在蒋沐凡的不远处,帮忙给来听讲座的同学们发着小蛋糕,听到这个声音响起,她忽然抬起了头。 蒋沐凡微笑着转身去看,一张好久不见的脸出现在了人群之前—— 是吴天良。 他好像更瘦了,黑眼圈极深,还一脸的胡茬。 “小蒋老师……” 吴天良穿过了人群走到了蒋沐凡身边,他双手紧紧的握在身前,看着有些紧张。 蒋沐凡有些意外,却一点也不惊喜,他对于自己的这第一个学生讲实话,谈不上一点喜欢。 当初放弃兼职的时候,只是舍不得给吴天良打磨的这些知识,而对于吴天良这个人,蒋沐凡其实是有些抵触的。 说不上来为什么,一开始接触的时候还好,但到后面慢慢的,吴天良的言行举止越来越奇怪,让蒋沐凡有时看见他会觉得不舒服,甚至见了都下意识想躲。 但这会儿人多,蒋沐凡不好不给人家面子,还是报以礼貌的微笑。 第345章 “吴叔。” 蒋沐凡朝吴天良跟前走了两步,寒暄道:“你今天来啦,最近学的怎么样啊?” 周围人来人往,蒋沐凡没察觉到吴天良附近还零零星星站了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 见蒋沐凡冲自己这边走来,吴天良眼镜后面的那双浑浊的眼睛忽然心虚了起来,他结结巴巴的对着蒋沐凡笑:“小蒋啊,我…我……” 李想是个洞察力强的人,她看见吴天良之后,立马就瞅见了远处的一个熟悉的面孔,认出了那正是前一阵过来闹事的男人。 她连忙从发小蛋糕的桌台前走了出来,追上了蒋沐凡。 “蒋沐凡。” 李想低低叫了一声,然后一把抓住了蒋沐凡的手腕,将人拉到了自己跟前:“过来。” 蒋沐凡茫然,正想问李想怎么了。 只见李想站到了自己身前,对着吴天良恭敬道:“吴先生,今天这里不方便说话,如果你还有什么问题,我带你们去里面聊。” 吴天良一脸的有话难言,他有些紧张的笑:“我其实也没什么事,我…我…我就还是……” 正待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的时候,那个之前来闹事儿的男的从后面冒了出来。 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似的,一把粗暴的将吴天良推到了一边:“行了行了,哎呀你怎么这么磨叽。” 蒋沐凡这才在人群中注意到这个人,从讲座结束到现在,他身边围着的都是可爱的小朋友和和蔼可亲的阿姨姐姐。 这人穿着并不高调,就是一身简单的西装,放在人堆里不知道的可能还以为他是个普通的销售。 可一现身,他衣袖底下的那块儿大金表就暴露了他土气的经济实力。 那人大掌一拍,冲着李想嘻嘻的笑—— 是刘虎的侄子,刘小龙。 刘小龙显然是跟李想已经见过几次面的模样了,他的语气还算客气:“哎哟别怕啊,小美女,我们这次来不是来闹事儿的,你们这儿今天摆这么大的场面,我们也不想给你们惹这麻烦。” 刘小龙一现身,李想便警惕的把蒋沐凡拉在身后。 蒋沐凡也皱起了眉头,心觉蹊跷,觉得这人怎么看都是来者不善。 他按兵不动的站在原地,看到刘小龙笑眯眯的开了口: “我叔就是想再见见人家蒋老师,老头一个了,你说人到这年纪有个爱好他不容易,之前是我们一直联系不上蒋老师,想让你们琴行帮我们约一下,谁知道你们琴行这破讲究还多的不行,所以没办法,这不听说蒋老师今天会过来,刚好也就不麻烦你们了,我们自己过来跟蒋老师见一面,这没什么问题吧?” 听到这里,蒋沐凡意外了起来:“怎么,我不是已经跟这里的老师交接好了吗?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说完,蒋沐凡扭头问李想:“这怎么回事,怎么从没听你跟我说?” 李想眉头紧皱,没去看蒋沐凡。 她把蒋沐凡又往身后推了推,低声解释道:“没事,他们跟琴行这边有点小纠纷,你先去我办公室等我,这里我来处理。” 听到这儿,刘小龙不乐意了,连忙上前堵住了蒋沐凡的路。 “诶别啊,这好不容易碰上了。” 李想见状,又像是母鸡护小崽似的要将蒋沐凡拉走。 可这时蒋沐凡却不乐意了,他感受到了这人身上的危险因子,这会儿又怎么能让人家大姐姐挡在自己身前呢。 蒋沐凡按住了李想的手,神色冷冷的朝前迈了一步。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刘小龙拉住了手使劲儿的晃。 “蒋老师你好你好啊!” 刘小龙一边晃着一边对着蒋沐凡竖起了大拇指:“刚才我们在台下听您弹琴,哎呀太好了简直!一会儿有没有空?跟我叔一起吃个饭?我们可是专门过来找你的啊!” 蒋沐凡被那大手握的有点心生恶心,他难受的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问了句:“你是哪位?” 只见对面刘小虎一脸猥琐的笑,然后拍了拍胸脯自我介绍道:“我是他侄子,你叫我小龙哥就行。” 蒋沐凡挑眉打量—— 这一对叔侄是横着竖着怎么看都觉得不像一对叔侄,来者实在太不善了。 他浅浅环视了一圈四周,见周围人还在正常的进行着茶话会。 蒋沐凡把刘小龙和吴天良往角落里稍微带了带,想着先不要影响琴行的活动,李想也快步跟到了后面。 站定后,蒋沐凡礼貌的对着这对儿搭配怪异的叔侄问道:“你们有什么问题吗?要不就在这里说吧。” 但很明显,刘小龙对蒋沐凡找的这地方不太满意。 刘小龙撇了撇嘴,对蒋沐凡说:“在这儿说多不方便,他们这破地方也施展不开的。” 说着他话里有话的一笑:“我们也没别的意思,跟你我们能有什么事儿啊?主要是我叔,啧,喜欢你喜欢的不行,时间长了不见就想得慌,我这么一看,哎呀难得投缘!寻思着怎么也得请你吃顿饭吧?当交个朋友,咱哥俩好好认识一下嘛。” 如今,刘小龙是把“我是来找蒋沐凡麻烦的”这几个字明晃晃的写在了脸上,言语客气,但神情却是嚣张的不容商量。 李想见状,偷偷拿出了手机,对着某个电话摁了个拨通,然后又装回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 还没等蒋沐凡回话,李想就上前了两步郑重的说:“这位先生,之前的纠纷我们暂且不提,但我希望你说话做事注意一点分寸。” 第346章 “蒋老师还是个学生,今天是跟着杨教授来讲座的,我们要对蒋老师负责,你们这么硬要擅自拉一个未成年出去恐怕不合适吧?况且他也已经不是我们琴行的老师了,而吴先生是我们琴行的客户,我之前也说过,有什么问题我们琴行会积极出面解决,如果对现在的老师不满意,我们就换老师,如果还不满意,我也可以给吴先生办理退费,咱们有什么问题解决什么问题,不要……” 李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理也越来越长,听的刘小龙头疼。 他不耐烦的抬起了手打断了李想:“啊得得得得……” 说完,刘小龙抬手指着李想的鼻子:“老子他妈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跟我讲道理,我他妈跟你说话了吗?” 此时的李想也沉下了脸:“先生。” “我劝你说话办事,注意分寸。” 李想此时毫不客气的态度像是正中了刘小龙的下怀。 刘小龙闻后,轻笑了一下,接着眼睛一瞪,摔了手边的一个玻璃杯子,破口大骂了起来。 哐的一声! “你他妈听不懂人话是吧?!” …… 一瞬间,全场都安静了下来,目光纷纷投向了蒋沐凡一行人站着的角落。 刘小龙凶狠粗旷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 “我说要换老师了?我说要退费了?我今天来找的是人家蒋老师,跟你这丫头片子有毛关系?再给我屁话多,小心老子他妈的脾气上来了抽死你!” 李想实在是忍不了这个恶心的人渣了,她也豁出去的朝前顶了一步,抬高了音量:“先生我劝你自重!嘴巴放干净一点!” 刘小龙“嘿”了一声,抬起手就要撕李想的领子。 蒋沐凡连忙眼疾手快的把李想又拉远了一步,刘小龙没得手倒也没再进犯,他张牙舞爪的骂着,恨不得让整个大厅的人都看着他这边。 “我他妈就不干净了怎么了?让你办个事费半天劲,你怕我把人家小伙子吃了怎么的?还他妈分寸,还他妈的情面?我他妈给你脸了是吧?” 然而这可是在自家公司的大厅里,李想也根本不在怕的。 她早把这一对儿疯狗一样的客户忍够了,也跟个泼妇一样吵了起来。 “我最后再警告你们两个一次,别太过分!就你们这接二连三的来骚扰捣乱,我完全可以报警!” 刘小龙一听,直接乐了。 他把手臂抱在身前,把身上的吴天良立马甩开:“你去报啊,去啊?” “嘿……我也不是来了一次两次了,你也不是没报过警,哼,你看有用吗?嗯?” 刘小龙说到这里,一脸邪笑的放低了声音。 他俯身到李想跟前,用他已经被烟味和酒味侵染到呼吸里的难闻的鼻息,对着李想低声说—— “没用,小姑娘,你还嫩着呢。” “今天我把话就给你撂这儿,要么,就还叫他给我们把课上着,一节课都别落下,要么,就让他现在就跟我们走。” “你……!” 李想被这味道恶心的退了一步,一时间竟感觉自己反胃的要说不出话来。 蒋沐凡听了半天也是个云里雾里—— 合着不就是为个上课?怎么整的跟黑帮来抢地盘似的,这吴天良是死变态看上自己了?就非要让自己带? 蒋沐凡对此横行霸道的行径很是看不下去,心存恼怒。 他不由分说的一把将李想护到了自己身后。 怎么说也是个快一米八的大小伙子了,站在李想身前基本上可以把李想完全遮挡住。 站定,蒋沐凡的声音里带着冷气,冲着刘小龙和吴天良说:“你们欺负一个女孩子有劲吗?” 说完,蒋沐凡转头看向了吴天良:“就为了个上课?至于吗?你们这什么行为?要把人家店砸了?” 吴天良站在刘小龙跟前大气不敢出,他畏畏缩缩的对蒋沐凡小声说:“孩…孩子,你要不就跟我们走吧?不会有事的……” 蒋沐凡听不明白,什么叫不会有事的。 他不理解的问:“我凭什么跟你们走?就凭你们会用威胁手段?” 然而李想此时正被刚才刘小龙的那副蛤蟆嘴脸恶心着,听到蒋沐凡说到“威胁”的时候,简直挑起了她的脾气。 没等吴天良说话,李想便吵了起来: “蒋沐凡你少跟他们废话!这帮人来闹了好几次了,简直就是无赖!什么东西都,脑子有病!” 刘小龙闻后又想往前扑:“你说谁无赖?你再说一遍?!” 李想丝毫不在怕的,不依不饶道:“说你呢!无赖!不要脸的臭流氓!怎么了?我告诉你们就你们干的这些流氓事儿都够警察抓你们一百次了!” 刘小龙笑了一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越过蒋沐凡,抬手就要往李想脸上扇! “我他妈…” 也还好蒋沐凡反应快,一把抓住了刘小龙的手:“你干什么!” 他发了狠的对这刘小龙咬牙切齿道:“你动她一下试试!” 吴天良呆在一边束手无措,忽然反应过来——刘小龙此时的一举一动其实是有人在远程指示的。 甚至若是仔细观察,刘小龙的行为语气都不像是在普通的找麻烦,更像是在刻意的挑火。 看来刘小龙这次是要闹大了。 吴天良心里不由的一惊,连忙上前抓住的刘小龙的胳膊,神色慌张的在一旁大声劝:“别动手别动手啊龙哥!” 第347章 那声“龙哥”落定,李想就跟触了电似的挣脱了蒋沐凡。 她指着刘小龙的鼻子,大声的质问—— “你刚叫他什么?啊?他不是你侄子么?你们到底什么人?!” …… 第168章 纷争 2 “你刚叫他什么?啊?他不是你侄子么?你们到底什么人?!” …… 李想不管不顾的叫喊,让吴天良眼底瞬间满是谎乱。 他就是一个没用的赌徒加毒鬼,除了会捂着头满世界躲债,其他的什么都不会了。 吴天良大声的冲李想摆手:“小龙小龙!你听错了姑娘!” 李想愤愤地出了口气,怒道:“不行!今天你们谁也不许走!报警!现在就报警!” 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开始一边掏手机另一边越过了蒋沐凡,要去拽住刘小龙,怕他忽然逃跑。 可谁成想刘小龙根本没在怕的。 他邪恶的一笑,不经意的瞅了一眼蒋沐凡,而后中气十足道—— “报,随便你怎么报!今天天王老子来了老子也要把你这丫头片子的容先毁了!” 说着就操起了身边的一个折叠椅,就往蒋沐凡和李想的方向抡去。 …… 春日的某个下午,街边的树上已经发了新芽。 路上来往的行人,街上奔忙的车辆,下午明媚的日头,掩盖住了艾斯曼琴行里那场翻江倒海般的闹剧。 直到一群家长神色慌张的带着自己的孩子匆匆的从琴行里如潮水一般的涌了出来,像是落荒而逃一样。 附近路过的人这才注意到,这富丽堂皇的琴行里面大概是出事儿了。 刘小龙闹出来的动静不小,那些出来避险的孩子和家长们有些早早的就跑了,还有一部分留在了外面,从远处张望着里面的闹剧。 路上的行人也停下了不少,各个都神色紧张却又有些兴奋的观战着,可却是谁也不敢进去拉一下架。 毕竟那看着最能打的壮汉,手里正肘着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卸下来的铁棒子到处乱晃…… 李想狼狈的跌坐在大厅的地上,像是被推倒的模样,不过好在身上看着没什么大碍。 倒是蒋沐凡半个身子都是血,不知是伤到了哪里。 他手里死死拎着一个折叠椅,宛如一个初出江湖的年轻勇士。 蒋沐凡喘着大气,无所畏惧的盯着刘小龙:“你他妈再往前走一步试试!” “哼。” 刘小龙轻笑了一下。 这种不要命却没什么战斗力的猴崽子他见多了,一时间看着蒋沐凡这股热血的英雄救美的劲头,刘小龙不禁起了玩儿心。 反正他带着吴天良来的目的就是要折腾他们贺家的二儿子的。 至于怎么折腾,折腾多大,刘行阔给他交代的是让他看心情,还说可以比以前折腾的再稍微狠一点。 于是刘小龙把他从琴行里放的立式广告牌上卸下来的大铁棍子抗到了肩上,吊儿郎当的冲蒋沐凡玩味的一笑:“蒋老师。” 他对着跌倒在后面的李想努了努嘴:“那姑娘今天惹我不高兴了,所以她这张脸我今天必须撕了。” “你他妈敢。” 蒋沐凡定定的站着,眼神阴冷。 此时的大厅里已经空荡荡的再没别人了。 蒋沐凡的声音像是带着冷气,叫刘小龙不由的感到意外。 “呀,小伙子,没发现你挺烈啊。” 刘小龙笑眯眯的望着蒋沐凡的眼睛,感叹了一句。 而后他砸巴了砸巴嘴,作遗憾状:“行,不愿意让我撕人家小姑娘脸也可以,那你要不跪下来给我磕仨响头?就当是替你那小女朋友赔礼道歉了,这也行。” 闻后,蒋沐凡冷笑一声。 他活动了活动自己刚才已经打麻了的手腕:“做你的梦。” 说完,蒋沐凡冲刘小龙跟前有些踉跄的走了两步。 他伸出手指嫌弃的在刘小龙的胸口上点了点,沉声道:“今天我也给你把话撂这儿,趁现在警察还没来,你要么老老实实的坐这儿歇着等着进局子,要么……” “你还能有点时间,让我继续把你再揍一会儿。” 蒋沐凡这幅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让刘小龙觉得好笑之极。 “哈哈哈哈!” 他大笑两声,而后坏心一动。 刘小龙一副不嫌事儿大的看着蒋沐凡,反问了一句:“小伙子,你怎么跟你爸一点儿也不像啊……” …… 这如此模棱两可的话,一瞬间叫蒋沐凡终于感觉到了不对—— 这人知道贺振华? 蒋沐凡暗暗的想,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你们到底是谁?” 他拽住了刘小龙的衣领,神色可怖。 刘小龙无所谓的被这小崽子捏在手里,慢慢地说:“我是谁不重要——” 他说着似是不经意的瞟了眼吴天良,然后笑道: “重要的是你是不是得把你爸爸先认准了再问?” 蒋沐凡:“……” 那时的蒋沐凡虽还没有多年后的那般敏锐,却也能听出这其中的话里有话。 他忍着身上的剧痛,在脑海里过着有关吴天良的一切。 蹊跷又突然的报课、看着自己怪异的眼神、言语之中叫人听着不舒服的话,再结合贺白说的——贺振华公司的不太平。 第348章 最后加上贺振华的那次突如其来的事故。 这一整条线,仿佛都在刘小龙的这一句话中,顺理成章的连了起来…… 他们知道自己的出身,而刚好他的出身也是贺振华的一个秘密,所以这帮人——应该是想用自己来威胁贺振华的。 蒋沐凡大胆的猜测着。 但他不明白,贺振华明明有三个孩子可以用来威胁,可为什么偏偏要选他这个不是贺振华亲生的儿子? 刚刚刘小龙说的“把爸爸认准”又是什么意思? 他又为什么,要那样瞄一眼吴天良…… …… 再往下猜,蒋沐凡却有些不敢再想了,只觉得心惊胆战。 他那捏着刘小龙的手越收越紧,冷声问了句:“你们想做什么?” 可刘小龙哪会认真的回答他。 只见刘小龙只是神神秘秘的笑了下,冲一旁都快要吓傻了的吴天良抬了抬下巴,悠悠说出了让蒋沐凡浑身一凉的话—— “你看他和贺振华,谁尿起裤子来更像你爸?” 话音落地,蒋沐凡瞬间瞳孔骤缩。 …… 日头渐晚的午后。 艾斯曼琴行的大门口拥满了看热闹的人,他们好奇又激动,却又有些畏缩的看着店里面那个半个身子都是血的男孩子,像个发了疯的猛兽,以一副要把对方撕碎的样子,用拳头一下一下不要命的砸着对面那个壮汉的脸。 谁也不敢上前,只有一个漂亮姑娘在男孩儿身后,一脸惊恐的伸手在后面扒拉着他。 那姑娘看着好像又不想叫底下挣扎的壮汉起来攻击男孩儿,又想着赶紧把那个已经打红了眼的男孩儿先拉开再说,要不打坏事了怎么办。 …… 而与这一场惨烈的打架斗殴事件发生的同一时间里。 琴行对面的街边上,稳稳当当的停着一辆黑得发亮的奔驰威霆。 刘行阔的怀里端着一个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放着一个用隐藏摄像机传过来的实时画面。 里面是一个躺在地上的视角,然后哐哐的正被一个漂亮男孩儿揍的画面。 “嚯,这贺振华把自己这两个儿子养的都挺厉害啊。” 一旁的助理跟刘行阔一块儿看着从刘小龙身上传来的画面,不禁感叹道。 刘行阔盯着屏幕没吭声,脸上只是一抹淡淡的笑,像是在欣赏。 那助理一边看一边摸着下巴念叨着:“看不出来看不出来,还想着他那小儿子是个学艺术的,会是个蔫货,没想到还挺能打,龙哥这说被撩倒就被撩倒了。” 说着,画面里那头的蒋沐凡忽然被那个躺在地上的视角一脚蹬到了地上。 然后二人瞬间转换了体()位,成了蒋沐凡被摁在地上的样子。 刘行阔一看蒋沐凡挨揍了,不禁皱眉“嘶”了一声。 他身边的助理没发现老板的表情,还瞅着屏幕里的情景乐了一声:“这就对了嘛。” “那小子脾气再暴,也跟我龙哥差远了,龙哥一个手捏死他三个没问题。” 刘行阔把屏幕里的那张脸看得入神,而后笑着喃喃的道了一句:“有意思。” 说完,他扭头淡淡的跟身边的助理吩咐了一句:“跟小龙知会一声,别把人伤着了。” “长那么好看的一张白净的脸,可惜了。” 闻后,助理像是明白什么了似的“嘿嘿”一笑,回了个“行”。 而后便对着手里对讲机的麦克风里说了句什么。 刘行阔等到屏幕里的人渐渐打得浅了,便仰头朝后靠了靠,跟助理转移了话题—— “东站村里拆迁的事儿进行的怎么样了?” 见老板问话,小助理坐直了身体,认真道:“他们已经开始做跟村民的谈判工作了。” 刘行阔懒洋洋的扭了扭脖子,接着问:“好,那几个村长的工作都做好了吗?” “做好了哥。” 小助理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刘行阔竖起了大拇指:“一个个把您认的死死的,绝无二心。” 刘行阔“哼”了一声,不屑地说:“我都出到那个数了,他们认我也是应该的。” “那是。” 小助理谄媚的捧了一把刘行阔,而后小心的问:“那哥,小龙哥这边怎么收场呢?不能一会儿真进局子吧?” 只见刘行阔满不在乎的眉毛一挑:“让他进呗,进了也好,你就一会儿抓紧时间给王所长打个电话去招呼一声吧。” “行……” 小助理答应了一声,而后若有所思的看向了刘行阔:“那这一进局子,这吴天良不就暴露了,到时候就不好再从他这小儿子身上下手了吧?这样会不会太快了?” 刘行阔知道这小助理要跟他说什么,面无表情的撇了他一眼:“你当贺振华是吃干饭的?” 小助理不解的抿了抿嘴,瞅着刘行阔像是有些累了的叹了一口气,而后慢慢悠悠的讲了起来—— “你以为这蒋沐凡从小到大身边都有建华的人像这样暗中的跟着?他说到底不过就是个小老板的儿子,又不是大国太子,贺振华至于吗?咱们这会儿才费劲巴拉的有机会近了蒋沐凡的身,就说明人家这是早都发现我们把吴天良放到他儿子跟前了。” “只不过他贺振华爱子心切,没冷不丁的把他家那老二直接撤走,而且那贺老头儿也是在赌,赌咱们没法轻易把他们家小蒋策反。” 第349章 “哈哈…不过那老头想的也对,咱们这事儿啊……不好办,你看他家老二今天这顾家的样子,是能轻易就去认爹然后乖乖跟咱们走的样儿吗?除非细水长流的让吴天良跟他处着,处出感情了才可能有戏,啧……可就我看啊,难,吴天良是个废物,这小崽儿也是个喂不熟的,行不通。” 小助理认真的听着,然后面带忧色道:“那……把这蒋沐凡拉到咱们这边的可能,基本上可以说是没有了啊。” “嗯。” 刘行阔无奈的点了点头:“从他把这份兼职辞了的时候就能看出来,基本就没什么可能让他过来认亲爹喽。” 语毕,刘行阔停了一停,似是在思考。 片刻之后,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要是众叛亲离这条道要行不通的话……那就只能走家破人亡这条路了。” …… 小助理望着自己老板这表情淡然的跟说今天五花多钱一斤似的的模样,不由的觉得背后一凉。 还没等给老板回话,刘行阔的电脑里便忽然传来了一阵巨响。 刘行阔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睁开了眼睛。 他定睛一看,“嘿”了一声:“这刘小龙。” 刘行阔眉头一皱,不客气的用手点了点手边的小桌板,表情有些不满—— “你去跟那刘小龙说,那姑娘的脸他随便造,咱们贺家二公子的小脸蛋得给我护好喽!” 第169章 他心都疼碎了 傍晚,永宁市的某辖区派出所。 蒋沐凡和李想被狼狈的关在一间铁栅栏房子里,隔壁关着吴天良,跟他们仅一墙之隔。 最后在蒋沐凡的拼死保护下,李想的这张脸算是保住了。 可他自己却整的一身的伤,还差点被刘小龙卸了条胳膊走。 然而老天瞎了眼,此时那个要卸人胳膊的就坐在外面的小椅子上,手上不带铐脚上不带镣的,悠哉悠哉的还能有杯茶喝。 早在警察来之前,刘行阔就跟这里的王所长打好招呼了,外加上刘小龙这张整个永宁警察局都认识的大熟脸,有关系有背景,那进了局子就跟回家了似的,就是个顺当。 这天值班的是个没什么资历的小警察,被自己上司那么一吩咐,对刘小龙是一丁点都不敢怠慢,又是递烟又是添水的,给人小龙哥招呼的是明明白白。 蒋沐凡和李想本想着,就以这刘小龙的这长期作恶的恶劣行为,他们进了派出所大门咋不咋的也能昂着首挺着胸的摇摆进去。 可谁成想,这派出所是黑的简直就能把“官商勾结”四个字直接当块儿匾挂门头上去。 蒋沐凡和李想一被拉回警局,就直接被关到这儿来了。 先是一通问,再是一通训,对人家刘小龙可是半点流程都不走,直接给带到人所长办公室里坐沙发去了。 李想事先也不知道这刘小龙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面子,前几次他来闹事都是来几个警察说道两句,把人轰走了就完了,还从没跟这刘小龙一起进过局子。 所以这次也算是让李想开了眼。 但到底她还是能比蒋沐凡的接受能力强一点,毕竟是在社会里混了几年的人,这琴行里面来来回回的奇葩客户李想多少也算是见过几个,比蒋沐凡多少能体会点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的其中深意。 然而蒋沐凡就不行了,就在最后人警察说这就是个普通的打架斗殴,刘小龙给这姐俩一人赔个五千就算是了了的结果之后,蒋沐凡气的恨不得掰了跟前的铁栅栏,翻过去就把那警察也给撕了去。 李想瞅着这弟弟生气,自己也没办法,只能在一旁慢慢的劝,说一切等贺爸爸来了再说。 虽然这帮警察确实是一群王八蛋,但起码在这小铁栅栏里呆着,一时半会儿不会再被那刘小龙拿着铁棍子照脸上抡了么不是? 蒋沐凡听后也是无法,只觉得这刘小龙没被拘也没被判的,想想就觉得不甘心的脑仁疼。 这会儿该走的流程早都走完了,人王所长亲自出面给刘小龙把身上的麻烦洗了个干净。 最后才想起来说赶紧通知这两个倒霉蛋姐弟的家属,过来该交保释金交保释金,该签和解书签和解书,把手续走完就让家里人赶紧领走,呆这儿还占他们一间房,碍都碍眼死了。 这小黑栅栏房里没有窗户也没个时钟的,蒋沐凡呆在里面没什么时间概念,最后在等人的时候只觉的难熬的要命。 从小到大蒋沐凡没来过这地方,以为这警察局都会像是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干净又清净,出个什么事儿了,基本上里面的警察叔叔就围着这一个犯人转。 可谁能想到,这现实里的派出所是真的乱啊。 蒋沐凡就在这小破房子里呆的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来来往往的被警察押着的人是一波接着一波,叫蒋沐凡不禁感觉这永宁市怎么跟哥谭市似的,上哪儿来的这么多的犯罪分子。 他疲惫的在靠坐在这冰冷的小椅子上,闭着眼睛时不时的听着周围的动静。 有什么聚众赌博的,嫖娼被查的,打架闹事儿的,偷窃被抓了个现行的,等等等等。 感觉今天老天就想叫他把这太平盛世下的黑暗与腐朽一口气看完了似的。 起初蒋沐凡还会觉得自己呆在这里可能会感到相当的格格不入,也许会害怕,又也许会抵触。 第350章 但呆得时间长了,再加上自己身上的血腥味,蒋沐凡昏昏欲睡了一阵,竟还有种自己与这些人融为一体的感觉。 从这吵杂的环境中,他或多或少能听到一点连不到一起去的碎片故事,比如谁是被男朋友骗了啊,谁又是替父母还债了啊,家里谁是病入膏肓了啊,甚至是无父无母了,走投无路了,听着各个被送进来的还都各有各的苦衷。 蒋沐凡不受控的暗自心想,这世上哪有什么真的坏到了血液骨髓里的人,不过都是一帮无可奈何的把丑陋当外衣,却将善念封存当成秘密的可怜人罢了。 要真论内心的阴暗面,和骨子里的坏,蒋沐凡自觉他可能不比这里面的人差到哪儿去。 他也够大逆不道的了,要不怎么能当初义无反顾的去招惹贺白呢? 就他这行为,放从前怕都是要被拖出去乱棍打死的吧。 蒋沐凡闭着眼睛忍着身上的疼,忽然远远听到了一个年纪尚小的男孩儿无辜的说起了自己的遭遇。 他说他是小的时候被拐到这里来的,结果交友不慎入错了行,如今只能跟着他们的老大干这种偷手机的勾当,这才怎么怎么偷了个什么,然后又怎么怎么找了谁把什么给卖了。 蒋沐凡入神的听了半天,最后终是没忍住,睁开眼睛看了那小孩儿了一眼。 那是一个看着感觉好像才刚上初中的年纪,黑黑瘦瘦的一个小男孩儿,一身的稚气未脱,却满口的江湖谈吐。 蒋沐凡望着那男孩儿机灵地模样,不禁心里一空,觉得若不是有贺振华和蒋萍给自己撑起了一方屋檐,指不定自己这会儿也能跟那男孩儿能拼成一桌吧。 毕竟吴天良……是那个样子。 是啊,蒋沐凡就是再听不懂人话,也能琢磨出最后刘小龙说的那些阴阳怪气的话到底里面是什么意思。 吴天良这个人的身份也在他脑海里转了很久了,蒋沐凡内心一直有一个让他不寒而栗的猜测,然而目前只差一步就能确认了。 于是他憋着自己满腹的不安,一直在等着家里人来接自己。 这次刘小龙后面真的是下重手了,蒋沐凡能感觉到。 可能因为被自己前面揍的也有点狠了吧,把这个就是想来吓唬一下自己的老恶棍也惹恼了,觉得被揍成那个样子没面子,所以后面蒋沐凡能感觉到这刘小龙是奔着把自己揍进医院去的。 起初先是被那大铁棒子开了瓢,再又是被刘小龙摁在地上揍,就刘小龙的那树桩一样的膝盖,死死的跪在自己的大臂上,跪了好半天。 蒋沐凡当时还以为自己这条胳膊要废了,找机会翻过身的时候整个左胳膊都没了知觉,到现在他的左手还是紫的。 也还好最后警察来的及时,要不他也真的是没劲儿再跟那刘小龙拼了。 也不知道自己的左手被这么一跪,以后对弹琴会不会有影响…… 想到这里,蒋沐凡脑子又是一阵针扎一样的疼。 他烦躁的抛开了脑中的思绪,觉得如果再这么天马行空下去,可能一会儿人就该疯了。 原本想着换个姿势再继续休息着,结果还没来得及动弹,就来了一个警察叫了自己的名字。 “蒋沐凡!” “这儿。” 蒋沐凡没精打采的举了下手。 那警察看到他了之后,打开了他的铁栅栏门,冲他招了招手:“走吧,你家里人来接你了。” …… 蒋沐凡被带到了一间调解室门口。 那警察块头挺大,嘴也挺碎,一路上念念叨叨的跟蒋沐凡说着回家了要学好,不能在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打架了。 这话蒋沐凡听着心里还算舒坦一点,终于有个穿制服的能说一句刘小龙是个不三不四的人了。 大块头警察走在蒋沐凡前面,给蒋沐凡扭开了调解室的门。 那警察把整个门挡了大半,蒋沐凡还没来得及探头看进去,就被一双手猛然的捏住了肩膀,然后类似慌张的把他拉到了自己身前。 拿鼻子闻都能闻出来,是贺白来了。 屋子里就贺白一个人,所以他可以放肆的释放自己已经要灭顶的不安与惶恐。 大块头警察估计是忙的压根没往贺白的脸上看,扔了一句“你在这儿等着你爸妈把手续办好,回来就可以直接走了。” 蒋沐凡不敢去看贺白的眼睛,只从贺白捏自己肩膀的力道就可以感觉到,这个人的脸色有多可怕。 他声音有些拐弯的道了声:“好的,谢谢叔叔。” 那警察笑了一下,说了句“叫哥就行叫哥就行”之后,便关上了门忙他自己的去了。 于是狭小而幽静的调解室里,就剩了他和贺白两个人。 贺白一句话都没有说,把蒋沐凡又拉得近了些,近到蒋沐凡只要稍稍再朝前探一探,鼻子就能碰到贺白漂亮的喉结。 蒋沐凡不敢朝上看,只是看到贺白抬起了手在他的头发里轻轻的像是搜索着什么,接着在一个地方轻轻的碰了碰。 刚好摁到了蒋沐凡的痛点,蒋沐凡没忍住脖子一缩“嘶”了一声。 贺白这才说话—— “疼啊?” 贺白稳着他颤抖的声音问,蒋沐凡听着感觉他的声音像是吓得都快要哭了的样子。 蒋沐凡捂着头,面部狰狞的“嗯”了一声。 他趁着自己这狼狈的样子偷偷抬眼瞅了一眼贺白,只见贺白的声音虽是满是心疼的温柔,但脸色却难看得吓人。 第351章 那神情说难听点就像是条被抢了吃食的野狗,蒋沐凡觉得指不定一会儿他就能下口咬人了。 “你怎么来了?” 蒋沐凡弱弱的问:“今天没去学校?” 贺白并没回答他,蒋沐凡看着贺白紧促起伏的胸口慢慢的,深深的出了一口气。 然后身体被眼前的这个人缓缓的抱住。 蒋沐凡觉得贺白像是脱了力一样,把自己的重量往他的身上放了一部分。 这样抱着有点沉。 这个姿势保持了几秒,蒋沐凡终是没能忍住,轻轻的抬起了一只手,抚上了贺白的背—— 他出了一身的汗。 而后贺白沙哑的声音在蒋沐凡耳边无力的响起:“你吓死我了。” 一瞬间,蒋沐凡鼻子一酸,一股无法言说的委屈猛然涌上了心头。 安静的调解室里,不知过了多久,蒋沐凡听到贺白再次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他像是在小心的宣泄着某种压抑了许久的情绪。 贺白环抱着蒋沐凡又是一声呢喃—— “真的吓死我了。” “我受不了……” 【作者有话说】:这一章码的我真的是崩溃,本来好好的整出来了2k字,忽然一个手抖给我全弄没了啊啊啊! 硬靠回忆重新码了一章新的,不知道观感有没有变差(大哭) 第170章 失控 1 蒋沐凡本以为接下来的时间应该会是兄友弟恭,埙篪相和的。 可贺白却也就只是发着颤的抱着自己缓了一会儿,然后便放开了手,之后再没说话了。 他和蒋沐凡一左一右的坐在调解室的沙发上,等着贺振华他们回来。 贺白是最早一个到派出所的,在派出所还没给贺振华打电话的时候,贺白就到了。 刘小龙刚跟蒋沐凡起争执的时候,是李想通知的他,李想当时紧急拨了贺白的电话,虽然什么都没机会说,但就光听电话里面的动静,贺白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好在贺振华给他留了车,贺白把手机一直放在接听状态,疯了一般的就从教室就冲了出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回永宁的,只记得满耳都是刘小龙的拳头和发了狠劲的声音,其中偶尔,还会夹杂着几声蒋沐凡痛苦的闷哼。 战况如何,贺白全靠猜。 只觉得蒋沐凡那会儿应该是在拼尽全力的抵抗着,可依旧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个跟个玻璃娃娃一样宠着纵着养大的孩子,惯出了一双连凉水都碰不得的弹琴的手,怎么可能是那刘小龙的对手? 那遥远的声响就像是一只僵硬又骨感的手,刘小龙每发一次狠,那手就将贺白的心毫不留情的揪一把,叫他不能呼吸。 原本两个小时的路程,贺白硬是一个小时就开到了,乃至于最后回想起来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飞过去的。 等到进了永宁的时候,李想那边已经把电话挂了。 贺白猜想应该是警察来了,于是就直接去了管辖琴行那一片的派出所。 一到地方就打听到了蒋沐凡的下落,接待的警察说,蒋沐凡这会儿跟李想在里面拘留室里呆着。 放心,好胳膊好腿的,在调解室先等着吧。 这会儿贺白才渐渐回过神来,赶紧给贺振华打了电话。 蒋沐凡这次的意外出事,是贺白人生中第一次,丢掉了他身上所有的理智与冷静,把一身的沉着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跟谁也没说,那个时候自己甚至就连方向盘都有点扶不好—— 直到这会儿,见到了蒋沐凡还算安然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贺白没出息的承认,他那会儿确实,站都要站不稳了…… …… 贺振华消息接的还算及时,贺白到了派出所没多久,贺振华就带着人赶过来了。 这次蒋沐凡出了这么大的事,贺振华想瞒着蒋萍都不行了,所以从公司出发前,他就给蒋萍打了通电话,叫蒋萍向学校请一个下午的假。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这么大一头狼要跟自己抢饭碗,贺振华心里清楚,温义辉的这条命不过也就是个开始罢了。 这次蒋沐凡被刘行阔的人揍了个半死不说,还把自己小儿子的亲爹带上了,看来刘行阔这王八蛋是里子面子都要给自己翻出来了。 起初贺振华知道吴天良的出现是因为贺白有一次的偶然提及,那时候他就猜这知行建工的人打的是什么算盘。 一开始他想的跟刘行阔打算的大差不差——这帮人可能要利用这个身世血缘这一点,策反他小儿子。 所以贺振华担心的倒不是很多,一切以保护自家孩子身心健康为中心,没有惊动到蒋沐凡。 毕竟自己养出来的小子,脾性他自己清楚,那个时候就算是吴天良把蒋沐凡拉到dna鉴定中心了,蒋沐凡都不会信的。 而且就算信了,也不可能做任何不利于他老子的事儿。 而如今这刘行阔也发现了这一点,人家老贺总把这小崽子养的可谓是忠心耿耿,鸡蛋上是一点缝都找不出来。 于是就整了这出——简直低级之极的暴力手段。 贺振华在来派出所的路上想了很多,他不断地琢磨这个节骨眼上,知行建工忽然给他来这么一出到底是为什么。 东站项目目前已经板上钉钉,就算他们想抢活,也不该是现在这个时机。 第352章 建华集团此时的工作还在做前期准备工作,正跟周边的几个村子谈拆迁工作,确实不怎么顺利,那一帮村民要的都太高了。 但这种谈判本来就是繁琐而复杂的,不是个简单的差事,但也不会有别的公司在这个时候抢活。 赔钱这种事儿谁上赶着干呐?都是等前面的开发公司把跟村里的事情谈好,各方款项都打到位,然后才开始动手脚,找关系在他们开工之后才开始挑刺儿。 到时候把小辫子一抓,对面某个投靠的领导再一出面叫停,这工程就算是白瞎了,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把项目给人家送到手里去。 这是贺振华在永宁摸爬滚打二十多年来见惯的路数。 于是他认为这知行建工也跳不过这一“便捷高效”的规则,所以在自己公司内部都是按这个方向防的,到时候兵来将挡,做足准备。 可这刘行阔却不按常理出牌,冷不丁的过来把他儿子没理没由的就给揍了,贺振华确实有点想不通—— 这除了单纯的找事儿,他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这留学归来的刘家老三是叛逆期还没过?就想找个老实孩子欺负欺负? 贺振华想不明白,也就剩火大了。 他千防万防的不叫蒋沐凡和吴天良接触太深,结果人家没给他玩儿文的,直接上来就是武的了。 这会儿公司的事还在稳步进行,也没到谁能钻空子的时候。 贺振华也就全当这是知行建工,跟他们建华集团的正式宣战了。 …… 蒋沐凡身上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 贺白给他仔细检查过,都是软组织挫伤,骨头都好着,就是头上开了个口子,不深不浅的,不知道要不要缝针。 蒋沐凡身上的血基本上都是头顶上的那处伤闹的,看着很可怕。 蒋萍先过来了,说手续已经办完了,贺振华还在外面有一个电话要打。 她从被学校叫到派出所,再在派出所里跟着贺振华跑东跑西,整个过程都很魔幻。 甚至这两个小时的办手续找关系,蒋萍连蒋沐凡的面都没见到一次,就只是听着警察说你家孩子打架了,你家孩子把人家琴行大厅都打报废了。 这听着叫人很没有实感,让蒋萍觉得这说的不像是她家凡凡。 贺振华对于自己家庭的保护是面面俱到无微不至的,他不光是保护自己的孩子,就连蒋萍,也跟个温室里的花朵似的,只知道在学校里做一个纯粹干净的灵魂工程师,不问许多世事。 所以蒋萍慌慌张张又浑浑噩噩的在派出所这里签字那里签字的忙活了半天,才终于见到了蒋沐凡。 一进门看到蒋沐凡那一身骇人的血,蒋萍先是一愣,然后便心疼又生气的拉着蒋沐凡看了半天,眼泪刷刷的流了起来。 她就算再不问世事,也是知道这次蒋沐凡是因为贺振华公司的事情受委屈了。 而且还是大委屈,要不怎么贺振华到这会儿还在跟魏厅一个电话一个电话的打,说一定要给他儿子讨回个公道,刘小龙这件案子要重新处理,什么屁的和解书,他们绝对不做被告这一方。 那恶心的跟一坨臭狗屎一样的五千块钱,他烧了都嫌熏了自己的手。 蒋萍拉着蒋沐凡发了紫的左手小心的摩挲了半天,本以为忙活了这一通,自己会忍不住在这调解室里把刘小龙大骂一顿,可一来瞅见这孩子可怜的模样,蒋萍竟心里难过的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蒋沐凡这会儿倒是平静了,见蒋萍憋屈,还反倒安慰起了妈妈来,说自己没事儿,还说自己没用,怎么添了这么大一个麻烦。 贺白在一旁坐着阴沉着个脸,什么话都没说,就在蒋沐凡说自己给蒋萍贺振华添麻烦的时候,那双放在膝盖上的手,叫人不易察觉的握紧了拳头。 ...... 贺振华最后没来调解室,直接给贺白打的电话,说一切都处理完了,他就不进去了。 说要是再碰上那个王所长,他怕自己也管不住手,整个袭警就不好了,这会儿他跟张竹生在外面派出所的院子里等,叫蒋萍带着孩子们出来。 出来直接上车了,赶紧带凡凡去医院看看,再出个伤情鉴定。 于是蒋萍环着蒋沐凡的肩膀,贺白紧随其后,三个人离开了那间调解室。 贺振华和张竹生一人开了一辆车。 可能当时事出,张竹生没跟老板在一块儿,他开的是自己的一辆私家小丰田,而贺振华那会儿可能调度方便,直接开了一辆公司的别克大七座出来。 两辆车停在派出所的后院停车场里,张竹生坐车里,贺振华在大七座跟前站着,摆着一张奇黑无比的脸。 见了蒋沐凡从里面出来,贺振华大步迎了上去,面无表情的摁着蒋沐凡的肩膀打量了半天,然后沉沉的叹了口气。 蒋沐凡能感觉到贺振华的这声叹息是满含着愤怒与不平的,但他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刚才贺白给的也好,蒋萍表现出的也罢,又或是贺振华这隐忍未发的心疼与憋屈——蒋沐凡都觉得,自己好像接受的有点内心难安。 虽然这件事说到底他没有做错什么,但这事儿却是因他而起,还惊动了这么一大家子人围着他一个人转,蒋沐凡以前会理所当然的接受,可现在却有些做不到了。 他乖巧的叫了声爸,然后自觉地说了句“我没事儿”。 第353章 贺振华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他刻意放轻了自己的大手,在蒋沐凡肩膀上拍了拍,说了句:“赶紧去医院检查检查去,让你哥把大车开着。” 说完,贺振华把大七座的车钥匙抛到了贺白的手里。 贺白接住,然后进了副驾驶发动了车子,蒋萍则带着蒋沐凡慢慢的坐进了第二排。 贺振华在外面替他们关上了门,跟贺白知会了一声:“你带弟弟先去医院,我跟你张哥说点事,随后就到。” 贺白道了声“好”,打了把方向,驶出了派出所的后院。 刚开到了大路上,就在派出所大门的马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威霆。 在贺白打算开到主干道之前,那黑色的大商务冲贺白的方向闪了两下闪光灯,像是挑衅一般。 贺白冷眼一看,就瞅到了坐在驾驶室上的刘小龙—— 从到了派出所到现在,贺白一直没见到过刘小龙,他是通过一旁跟个被捏了脖子的鸡一样的吴天良,猜出了这人的身份的。 刷的一下。 贺白捏紧了方向盘,踩住了刹车。 后排的蒋萍那会儿正跟蒋沐凡母慈子孝着,被贺白这么一急停,朝前猛扑了一下。 蒋萍和蒋沐凡随即顺着贺白盯着的方向朝前看去—— 那奔驰威霆就停在不远处,刘小龙看到了贺白,阴险的一笑,然后拉开了车门,气焰嚣张的从车上跳了下来。 开车门的瞬间,那豪华大商务里的顶灯也亮了起来。 蒋萍定睛一看,看到了那个坐在副驾驶的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没能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此情此景,蒋沐凡尽收眼底—— 看来是了。 他内心深处的猜想,得到了基本的确认。 那一瞬间,蒋沐凡不禁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再等到他缓过神来的时候,就看到贺白已经关了车门下去了。 蒋萍和蒋沐凡还没来得急把贺白叫住,那刘小龙的衣领就被贺白凶狠的一把拎起。 蒋沐凡没想到贺白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劲儿,他一把将刘小龙在身前快抡了一个圈,然后摁着刘小龙的太阳穴。 一把拍在了那辆黑色大商务的车门子上—— 第171章 失控 2 “小白!” “哥!” 看到贺白的那副像是发了狠的野兽的模样,蒋沐凡和蒋萍异口同声的叫了出来,两个人手忙脚乱的就要拉开车门去把人拉住。 “别过来!” 贺白听到后,冲着身后一声怒吼,反手就锁上了车门。 任蒋萍跟蒋沐凡在里面怎么敲打怎么挣扎,都无法再撼动他分毫了。 刘小龙这个江湖场上混出来的人,见了贺白这种小年轻,只觉得这是个自己一只手就能捏死的小书呆子。 但在贺白把他头拍到车门子上的时候,刘小龙还是发觉自己轻敌了。 原本他想着先跟这个手无缚鸡之力,一辈子估计连五回架都没打过的孬学医的玩儿一玩儿。 可贺白实在这一把扔的太狠,刘小龙瞬间就眼冒了金星。 如果说今天跟蒋沐凡的这场小打小闹是一个热身的话,那刘小龙被贺白这么撞的一下,可能就是真正战场上的开场了。 刘小龙的头被贺白死死的摁着动弹不得,满嘴都是血腥气,他缓了一缓,想找机会反抗,但那贺家老大就跟吃了大力神丸一样,反钳着他的手让他动弹不得。 好像稍微对抗一下,自己的胳膊就要被扭断了一样。 “哟,挺大劲儿啊臭小子。” 没想到自己开场就陷入了被动,刘小龙咧着嘴笑了一下。 他以为可能会得到贺白只言片语的几个字回应,可结果身后的人却一言未发,浑身透露着冰冷,猝不及防之间,又拽起了他的头发,再一次狠狠的冲着车门上砸去! 顷刻之间,奔驰威霆硕大的车窗玻璃上,就飞溅上了一摊血印。 刘小龙连一声靠都没来及说出来,整个人就已经被砸蒙了。 这时他才察觉出了不对,甚至内心深处涌起了一丝恐惧——征战多年,这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我操你妈……” 刘小龙在两眼犯黑之间低骂了一句,变得认真起来。 他忍着贺白手下捏着自己的剧痛,一猛子想要自损八百的先挣开那个压着自己的手,从这个恐怖的钳制之中脱离出来。 可贺白此时的敏锐就像是个盯着老鼠的猫一样。 他顺着刘小龙的力道让刘小龙得以片刻的自由,待刘小龙迅速转身之后,贺白一只手,精准的狠狠的掐住了刘小龙的脖子。 一个按压,贺白再一次将刘小龙以一个背对车体的姿势,推到了车身上。 刘小龙被贺白锁住了喉咙,面目扭曲,他气愤至极,却又再一次动弹不得,这让刘小龙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 他张牙舞爪的冲贺白挥了几拳,可一次都没能打中人家的要害,反而让贺白有了可乘之机,就在他双手在空中挥舞的瞬间,贺白冲着他的腹部就是狠狠一拳! “呕……” 刘小龙被贺白这么一下打得胃里翻江倒海,一阵返酸,那刺激的酸辣感直至喉管,刘小龙不禁咳嗽了几声,弯下了腰。 从这一刻起,他便再没起来过了。 到底是小看了这个贺家老大,他老子贺振华是个人物,那这贺白就一定也不是个一般人。 第354章 刘小龙觉得贺白好像永远都能预判到自己下一步的动作会是什么,甚至知道在什么时候攻击自己的哪个部位是最痛,最无法反击。 贺白先是重拳打在了他的肚子上,让自己弯下了腰,而后便一个肘击打向了他的太阳穴。 就在刘小龙头晕目眩,反胃不止的时候,贺白抬手钳住了他的头发,让他以一个下跪的姿势,一下一下的,没有感情的猛力撞向了那坚硬的奔驰车体…… 黑色发亮的车漆在暗夜之中逐渐变得乌黑,反光被血液所吞噬,变成了一团一团深不见底的黑色哑光。 刘小龙也在这一次次冷漠的疯狂撞击之中,内心从愤怒转变成了恐惧,再从恐惧转变成了瘫软与麻木。 直至最后,他感觉自己的双眼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满耳都是自己的头骨和钢铁碰撞的嗵嗵声,直至耳鸣,直至感受不到疼痛,整个人像是灵魂出窍了一般…… 刘小龙感觉自己鼻涕眼泪还有血液甚至口水已经在脸上糊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而那贺家老大从始至终,连一声闷哼都没有。 这叫刘小龙在奄奄一息的时候,不禁感觉这年轻人就像是被死神附了体,是想在这个时候取了他的性命。 只可惜那个时候,刘小龙已经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道是被贺白以这样机械的撞击方式对着车门砸了多久,刘小龙最后双眼迷离的瘫在地上的时候,心里只剩下了恐惧与悔恨。 最终,刘小龙眯着双眼四脚朝天的倒在车前,四周寂静无人,像是老天在这个时候都给贺白拉上了狂欢的幕布,不叫周围人来救他。 车里的吴天良已经看呆了,他瞪大着双眼,一动不敢动的坐在车里,生怕会跟外面的那个恶魔对上眼。 只见贺白最后抬起腿踩住了刘小龙的胸膛,弯下了腰从刘小龙口袋里搜出了部手机。 他面无表情的摁了个120,然后平静的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当下的地址。 而后将手机扔在了刘小龙的手里,随后悠然的抬脚,奋力的一跺—— “啊——!!!” 刘小龙的惨叫忽然爆发。 在这哀嚎声中,贺白活动了活动手腕,缓缓蹲下了身子,用一个极低极冷的声音对这地上的刘小龙说:“刘小龙是吧。” “这次我废你一只手。” “要还有下次,信不信我要你了的命。” 贺白的言语平淡,可传到脸上已经不成样子的刘小龙耳朵里,竟全是阵阵的凉意。 刘小龙顶着个猪头脸,嘴巴麻的已经要动不了,只能颤抖两下嘴唇,不知道是服软还是依旧嘴硬。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他这会儿已经是个连半条命都不剩的人了。 贺白说完便站了起来,而后定定的转身,朝自家的车子走去。 他就好像只是出门倒了个垃圾一样的简单,从容的从兜里摸出了钥匙,摁下了开锁。 贺振华公司的别克大七座的后门瞬间被打开。 蒋沐凡疯了一般的从上面扑了下来,连滚带爬的冲到了贺白的身上。 “你疯了!!!” 蒋沐凡不顾自己身上的隐隐疼痛,拽住贺白就是一声怒吼。 他差点抬手在贺白肩膀上给一拳头,但最终还是没舍得,忍住了。 贺白似是也才从那场暴力之中缓过了劲儿,他眼神稍有飘忽的望着蒋沐凡,淡淡说了句:“上车,去医院。” “会出人命的你知不知道!”蒋沐凡没有理会他,依旧发泄着自己的担心与不安。 贺白只是浅浅的一笑,而后冲蒋沐凡摆了摆手:“没事,死不了。” 望着贺白阴沉的脸色,蒋沐凡难受的抿了抿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贺白的脸色才逐渐有了人气,他轻轻出了口气,抬手搭上了蒋沐凡的肩,把人转了个身,朝车的方向推了推。 “走吧,去医院了。” 贺白的声音开始有了些回暖。 蒋沐凡无法,见贺白也没事,于是就顺着贺白的力道也朝车上走去,想着先回车上再说,毕竟还得应付蒋萍。 刚才贺白在外面揍刘小龙的时候,蒋萍在车里出不去的样子,看着急的都快疯了。 结果还不等贺白把蒋沐凡推上车的后排座,抬眼便看到了蒋萍就定定的站在车门口。 正眼神复杂的盯着自己。 大概那会儿贺白的大脑还是茫然的,他并没有从蒋萍的脸上读懂什么。 直到一个响亮的巴掌,充斥着怒火,却又有些颤抖的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啪的一声。 贺白的脸猝不及防的被扇向了一侧。 随后他似是不怎么惊讶的回过了头,眼中黯淡的,低低叫了声“妈”。 蒋沐凡站在中间感觉都看呆了。 他从没见过蒋萍如此失态过。 此时的蒋萍眼神中是无比的阴冷,毫无一丝母亲身上该有的生气。 那一巴掌下手不轻,此时此刻蒋萍的手心就已经发了烫。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贺白。” 周遭的环境似是被抽了真空,变得寂静。 只有蒋萍那毫无波澜的声音在这片孤寂中响起。 ...... 与此同时,张竹生的自己的小丰田里。 把蒋沐凡送走之后,这两个人待在原地,一直没走。 第355章 贺振华坐在副驾驶上,猛吸了一口烟。 “现在那几个村长的要价超出了多少?”他眯着眼睛望着栽在派出所后院的一颗开了花的小桃树,问。 张竹生有些烦恼的把着方向盘:“将近百分之四十。” “那这基本上算是天价了,不可能啊。” 贺振华夹着烟,大拇指蹭了蹭他皱的已经酸困的眉头:“刘行阔那王八蛋这么报的?” 张竹生一脸幽怨道:“是的,并且还许诺了两处商区配套。” 贺振华听后,骂了一句“操”,嘟囔了派出所一句:“他爸要是知道这小子这么能造,估计能气死。” 一旁的张竹生也是头疼:“魏厅那边已经在问工期了,贺总。” “问也没用,让魏忠平那老头儿先把自己的死对头掰扯清楚了再说。” 贺振华一听,把烟掐了毫无素质的扔到了这黑心派出所的后院地上。 他手指在车窗框上点了点,没好气道:“那知行背后到底是哪路神仙在挡道,你弄不清楚哄不明白,这项目就算开始干了,后面也是个不安生,别弄得本来好好的一个大家都赚钱的项目,被这些挡路的人拖的最后,该花的一毛没少,该赚的也一分没赚,何必呢。” 张竹生闻后点了点头。 “是这样没错,但我觉得知行建工的意图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单纯给人当刀使。” 贺振华眼底微闪,抬起了眼睛:“怎么说?” 张竹生做一边思考一边分析状—— “刘行阔我后面查过了,他三年前回的永宁,毫无根基,但一回来不知道怎么的就接了好几个大项目,一干一个准,直接把他家二哥刘行业干走了,这次的这个东站项目如果他干成了,那我估计刘鹏之后的下一位就是这个小儿子刘行阔了,但一般抢活这种事儿您也知道,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作死,刘行阔如果只是单纯的内斗想要在他家内部干成一番自己的事业,他犯不上这会儿就花这么多钱,办的事儿还不一定成,这太冒险了。” “但如果是您猜的,是魏厅对面的那个领导在找事儿,这未免也有点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他如果想拦魏厅的好事儿,也完全可以在咱们开工之后挑个刺儿截个胡,那会儿的刺儿多好挑啊,稍微动两下手腕,魏厅要是一旦有个没防住,那他们不就得手了?到时候那位领导的政绩也漂亮,还不欠知行的工钱,知行那边还有的赚,那才叫双赢。可现在呢?这么冒冒失失的去买通村长,出这么高价格,到时候万一干完了又是个纯赔的买卖,政府欠了这么多钱,知行也赔了这么大一摊子,这跟做慈善有什么区别?这才叫何必呢。” “而且那刘行阔也不是个吃干饭的,能算不清这笔账,就算背后的那位大爷再逼他,刘行阔为了他日后能接了他老爹的班,我猜那刘行阔跟领导就算是干翻了,也不会答应。” 贺振华不言不语的认真听着张竹生的话,沉默了片刻后,他幽幽的念道:“那你的意思是.....” “那边,可能是有些人急了?” “嗯。”张竹生闻后点头。 贺振华望着张竹生,若有所思的眯起了眼睛:“是刘行阔急了吗?” 张竹生:“包括刘行阔,但不止刘行阔一个。” “哦~” 贺振华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 张竹生看着贺振华的表情,忽然心里咯噔了一下:“哪…哪里不对吗……贺总。” “没有没有。” 贺振华脸上虽笑,可眼底却有些阴冷。 他伸手拍了拍张竹生的肩膀:“觉得你分析的不错,夸夸你。” 第172章 这就是我啊 望着贺振华那张猜不透心思的脸,张竹生不自在的干笑了两声:“啊哈哈......” “怎么啦?”贺振华像是瞅着一只在自己面前耍宝结束的猫似的,好笑的看着张竹生。 说实话,张竹生觉得这表情实在有点难以琢磨的可怕。 他手指尽量自然的搓了搓方向盘:“没怎么。” “别这么看着我啊老板,怪吓人的。” 闻后,贺振华笑着“害”了一声:“吓什么人呐。” 说完他冲张竹生伸出了两根手指,示意再来一根烟。 张竹生会意后连忙恭敬的奉上,顺便准备好了打火机。 贺振华没叫他把自己伺候的多明白,自己把烟叼在了嘴里,伸手把打火机接了过来,自己给自己点上。 他一边点着,一边嘴里含含糊糊道:“你也是怪吓人呐。” 张竹生似有不解的看着贺振华。 只见打火机上的火光一闪,一支青白的烟雾缭绕在了两人之间,遮住了贺振华那深不见底的眼睛。 “道理分析的很精妙,就是——” 贺振华扭头对着刚点好的烟,深吸了一口。 “就是这引导得有些太刻意了点,你觉得呢?” 话音落地,张竹生瞬间头皮一炸。 “贺总......” 他喉咙发干的小声一念。 贺振华斜眼将张竹生不轻不重的瞅了一眼,声音略微放低了一些:“今天刘小龙带着吴天良来的时候,你的人呢?” “让你把音乐学院这一片给我看好,你怎么盯的?张竹生,这不像你的办事作风。” 贺振华把话头往这边一引,张竹生立马低下了头,顺着贺振华道了句:“对不起,贺总。” 第356章 然而贺振华想说的好像并没说完,他仔细捕捉着张竹生的所有面部表情。 “今天去了北区的工地,没顾得上来?” 张竹生诚恳的点了点头。 贺振华侧了侧身,以一个放松的姿势审视着张竹生:“但今天高凌也在北区,刚给我来的消息,说今儿一天都没见你啊。” “下午哪儿去了?张大秘书。” “......” 贺振华的声音像是一记重拳,撼得张竹生脑袋嗡嗡的响,一时无言。 紧接着,远处传来了救护车的鸣笛声,衬着贺振华那双相当有威慑力的眼神,张竹生清了清他干哑着嗓子—— “我和知行没关系,贺总。” ...... 距离永音最近的一家三甲医院的急诊科内。 蒋沐凡胳膊上和头上缠着绷带,脖子上贴了块儿大大的纱布,蔫不唧唧的坐在急诊室门口的长椅上。 旁边是一路上一言未发的蒋萍,她手里捏了一大堆化验单报告,都是蒋沐凡的,脸色很臭。 忙忙活活一整,蒋沐凡的检查和包扎工作已经全部处理完了,回家正常该换药就换药,慢慢养着就行了。 他头上的那处伤虽然深,但也不碍事儿,好好包着也可以不用受那缝针的罪。 刘小龙下手虽狠,此时却也能看出他还是有数的,蒋沐凡样子看着那么惨烈,最后拿到的伤情鉴定竟只是个四级伤残,啥啥都不是。 这会儿这母子二人都是在等贺白的。 贺白把刘小龙打进了医院,自己的手也受了伤,等把蒋沐凡送进了急诊室的了之后才发现,他的右手已经是血肉模糊了。 原本贺白没想着处理自己的伤,他一个学医的,对自己的身体是相当的心里有数,觉得回家自己包一包就行了。 可奈何蒋萍的神色实在是可怖,贺白就算再强大,碰上自己亲妈这个表情,内心也难免发怵。 外加上医院护士看见贺白的那只血呼啦碴的右手,再一通制造焦虑,贺白无法,还是选择乖乖的听一回妈妈的话。 叛逆要叛逆在刀刃上,这个时候把蒋萍惹了可不是个好时机。 于是贺白潦草的拍了个片子,就自己自觉的跑去了包扎室去做处理了。 这医院虽是个三甲,但人也不算多,贺白没怎么排队,十分钟就出来了。 他那时的脸色已经回归了正常,平平淡淡,没了刚才揍刘小龙时候的暴戾,到了蒋萍跟前,甚至还带着些讨好的模样。 “我好了。” 贺白肘着一个被包的像个粽子似的右手,冲蒋萍老老实实的说:“那咱们回家吧?” 蒋沐凡也不敢去看蒋萍的脸色,听见贺白的话,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捧场道了一声“好”。 蒋萍却还是黑着脸,四平八稳坐在的凳子上,冷冷看向了贺白:“你的手能开车吗?” “问题不大吧。”贺白道。 蒋萍瞥了一眼贺白,鼻子里哼出了一口气,她站起了身子径直越过了这哥俩朝外走去。 “把车放这儿,挡车回家,回头你给你爸打个电话说叫人来取。” 贺白跟在蒋萍身后,乖乖的答应了一声:“哦,好。” 蒋沐凡也紧随其后,屁也不敢放。 贺白回头看了蒋沐凡一眼,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想着等一等蒋沐凡,扶他一把,毕竟人小孩儿一身的伤。 可蒋萍在前面没走两步,便停下了脚步,忽然回过了头。 她像是忍了很久的样子,冲着蒋沐凡的方向,压着自己有些发抖的声音:“凡凡,你先出去等我,贺白留下。” 蒋沐凡顿足一愣:“啊……?” “妈妈有话对哥哥说,你去外面等等我们。” 蒋沐凡能看出来,蒋萍在极力的继续扮演着曾经那个温柔的母亲。 他欲言又止,看了看蒋萍,又望了望贺白。 贺白淡淡的冲蒋沐凡笑了笑,说了声“去吧,没事儿”。 蒋沐凡用眼神道了句“好吧”,而后一声没吭的出去了。 蒋萍望着蒋沐凡的背影渐行渐远后,慢慢回过了身子。 她定定的注视着贺白,贺白也无畏的望着她。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蒋萍问。 这是她这一天,第二遍问贺白这个问题。 贺白的神色也变得认真了起来,他坚定的站在原地,说了声“我知道”。 母子二人此时此刻仿佛是有了极致的默契。 他们都知道了对方话里想问的究竟是什么,但他们却一个也不敢将这真相轻易说出口。 蒋萍望着贺白的眼睛,不由的觉得天旋地转。 “你知道你现在想要做的事,是什么性质吗?” “我知道。” 贺白依旧平静的回答。 他的眼神虽是坦荡柔和,却教人觉得一丝一毫也不容侵犯与动摇。 贺白是蒋萍一手带大的第一个孩子,他什么模样的时候是什么脾性蒋萍摸得一清二楚。 望着贺白此时的模样,蒋萍内心深处涌出了无限的无措,这种无措只会让她感到无比的恐惧与愤怒。 不顾周围医院的人来人往,蒋萍再也忍不住的爆发了出来—— “混账!” “你敢让你爸知道吗!” 只见贺白像是在很久之前就准备好了一般,眉头都不一下的一字一句的说:“我敢。” 第357章 “你是不是疯了!” 蒋萍大怒,“大逆不道!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看到蒋萍不顾形象的在医院大吼大叫起来,贺白心中不禁痛了一下。 终于来了—— 他自己的这方阴暗不堪的欲望,终于到了要在阳光下示人的时候了。 那个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优秀的孩子的贺白,终于要把自己身上假象的壳残忍的在最亲的人面前剖掉了。 当贺白想到了自己这个一生都图个体面的温柔的母亲,会因为这个恶浊的自己变得张牙舞爪,丑态毕露。 他就一阵难以言说的无奈与难过。 “妈,对不起。” 贺白甚是有些悲伤的望着蒋萍—— “可这就是我啊。” …… 一时间,所有微妙的画面,在蒋萍心里都顺理成章的连成了一条线—— 不远万里从学校赶回来,只为给蒋沐凡按摩肩颈的贺白。 开学音乐会上,在台下不知不觉间就热泪盈眶的贺白。 蒋沐凡发烧时,贺白那过于慌张焦急的神情。 在蒋沐凡刚得知自己的身世真相时,向她坦言他犯下了错。 紧接着,贺白就说了的那句“他有些胆小,不敢跟我再往深走”的另有深意的话。 还有贺白在梦中那样痛苦的念着“凡凡”…… 最后,还得是那个平平无奇的冬日的夜晚。 她不小心看到了贺白坐在钢琴前,俯身向蒋沐凡索吻时动了情的模样。 …… 一切的一切,在贺白不惜想要了刘小龙命一样的冷漠疯狂的拳头中,都有了答案。 顷刻间,蒋萍感觉自己的视野就像是一面脆弱的镜子,开始有了支离破碎的迹象。 蒋沐凡的坦诚她还未曾好好消化,贺白如今又要给她致命一击。 “就这么喜欢?” 蒋萍不可置信的最后一问。 她不敢连名带姓的问个清楚明白,蒋萍深知自己没有那个承受力,就连这个问题,她都是鼓足了勇气问出来的。 而贺白却依旧是毫无悔意,竟然还得寸进尺地望着对方,肯定的说了句:“不止是喜欢。” “……” 蒋萍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要站不稳。 她一只手扶住了医院走廊上的墙壁,止不住的有点想反胃。 贺白担心的上前迈了一步,想要扶住蒋萍,却被蒋萍无情的将手打掉了。 “别动我。” 蒋萍沉声喝道。 而后她强忍着恶心,站直了身子,面无表情的冲贺白抬了抬手:“你今天说的这些我全当没听见,也没听懂。” “不管事实是什么,我不接受。” “死都不会接受。” …… “快考研了,学校应该也挺忙的吧,好好复习,没什么事的话,就到暑假的时候再回来吧。” “……好。” …… 远处。 蒋沐凡无知的顶着一身狼狈,形单影只的立在医院急诊楼外的一颗樱花树下。 一片淡粉色的樱花碎瓣,随着远处贺白的那一声似是能穿越时光的“好”,毫无分量的落到了蒋沐凡的肩上。 从此春风过隙,直到知了叫声挂满了枝头—— 贺白都没再回来过了。 【作者有话说】:蒋沐凡2.0结束,进入蒋沐凡2.5时代 第173章 酸葡萄事件 那场闹剧终于告一段落。 贺白只在家陪着蒋沐凡歇息了一周,便收拾了行囊去学校了。 蒋沐凡头上的肩上的伤都是贺白给换的药,家里就他一个专业的,蒋沐凡身上的那几处口子看着吓人,医院就算给配了换的药,蒋萍也有点凛,不敢上手。 医院只给蒋沐凡配了一次的换药,说在家自己换一次,完了再缠几天纱布,就可以拆了晾着等愈合了。 于是就那几天,蒋萍算是给贺白了两天最后的缓冲,让他给蒋沐凡把药换完就立马走。 对于贺白类似突然的不告而别,蒋沐凡没有什么感觉,他不知道蒋萍跟贺白之间有过什么特别的对话,还以为贺白只是单纯的要去学校了。 所以后来,贺白快要两个月都没有着家的时候,蒋沐凡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不对。 那个时候,夏天就快要来了。 …… 自从跟刘小龙的那场干架之后,蒋沐凡又在学校里小火了一把。 第一次火是因为开学音乐会上的那首《热情》,第二次火是因为自己这半个木乃伊一样的伤。 其实高中这三年,蒋沐凡拢共就上过开学那一次台,后面基本上就是普通的高中生活了,那天选之子的热度早已经过去了。 结果没想到这次缠了一身的纱布,走到班里的时候,还让自己把曾经的辉煌又重拾了一遍。 “我靠,隔壁班怎么来了个那模样的,谁啊那是?” “好像是李老师的学生吧?弹钢琴的。” “什么呀,他你都忘啦?他是本部杨教授的徒弟。” “杨教授?杨鹤忠教授?他还能带附中的人?” “哎呀,就那个关门弟子嘛,高一开学在台上一口气弹了整部热情的那个。” “嚯,他啊!那个那个……那个叫什么凡……” “蒋沐凡!” “对对对,我把他都快忘了,他平常看着挺乖的么不是,咋整成这副样子了,被人打了?” 第358章 “谁知道,他们班上人说去隔壁琴行跟杨教授开讲座去了,然后回来就这样了……” “噗……啥意思,弹太臭了别杨教授揍了?” “哈哈哈也可能是弹太猛了,把本部那两个师哥风头抢了,被本部的人揍了。” “被本科生废了手可还行哈哈哈哈,太损了太损了…” “行啦行啦,你俩别在这儿幸灾乐祸了,人家就算手废了也比你俩厉害,我听他们班儿上人说,那天那个蒋沐凡在杨教授讲座上是肖练随便挑,跟个人肉点播机似的,一个错音没有,速度还快,猛着呢。” “是嘛……” “你以为人家杨教授白跟哒?开学音乐会白上哒?人家那是低调,深藏不露,我认识一个跟他一块儿考专业课的同学,说小组要是有他,考官老师基本上都不看别人了,五个过三个的考试,跟他分一块儿那就是四个过俩,惨得很。” “啧啧啧……那我要他这么厉害,我在学校能把头仰天上去,往前数三年往后数三年,咱就不可能叫有人不认识我。” “得了吧,那估计你早都被人揍死了,人家关门弟子还能撑三年才被揍,你估计最多仨月。” “害,所以他咋成这样的啊,我看他胳膊都被包成粽子了,这以后还能弹琴吗这?真是被眼红的给揍的?” “这谁知道啊,我看他这是要当校霸了。” “哦?” “别看他长得乖,他跟那个章野关系还不错呢,我有天还见着章野给他递烟了。” ...... 蒋沐凡想到了自己到时候一去学校就会引得议论纷纷,不说他曾经的那些光辉岁月,就随便拿个谁来说,身上包成这样,在学校也是相当有回头率的。 就是没想到自己没事儿的时候在学校里还顺风顺水的,这一把战损相扮上了之后,没博人同情不说,反倒还招人恨起来了。 除了陈晓星这个死党还有班上那么几个还算有正义心的,其他那些事不关己的人,嘴里的话反正都酸不提溜的,不太好听。 这些酸话传到蒋沐凡耳朵里了倒也还好,都是一帮子家里有钱还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孩儿,在这个年纪坏一点儿,唯恐天下不乱一点,那倒也能理解,蒋沐凡比他们度量大,耳朵一听就得了。 但你就是防不住那几个心眼儿小的,以经常在大考小考中,被蒋沐凡的琴艺刷下去的那几个倒霉蛋为首。 看见蒋沐凡这副狼狈的样子,嘴里就没个把门的,刚开始多少还能有点素质,嗓门不敢太大,就是在角落里偷偷看着蒋沐凡说小话,再贱兮兮的笑两声。 然后看着蒋沐凡没怒没恼的,胆子就大了起来,有的时候还要当面挖苦两句。 好听点的话就是把蒋沐凡咒一咒,说估计他以后就只能弹小奏鸣曲了。 难听点的话就上升高度,要牵连别人了,说蒋沐凡要上赶着抢本科生的饭碗,所以被人揍了,再那么狂下去,指不定杨鹤忠都能被他比下来。 反正难听的好听的,也就那么些话,蒋沐凡知道是那几个人没本事才会这么说自己,也就懒得理了,自己在学校该干嘛干嘛。 他请了一个礼拜假,再来学校的时候其实胳膊上的伤也快差不多好了,等到时候能摸琴的时候再把那几个货刷下来几次,看他们还能酸啥。 但不计较归不计较,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是被那几个红眼病的玩儿的明明白白。 人的贱心就是这样,不断的试探别人的底线,然后越试探越有快感。 这几个红眼病跟章野那路还不太一样,章野是纯纯的混子,碰上蒋沐凡这种压根是没感觉,一心就想着泡妞和泡吧,练琴唱歌是什么?哦,考试前两天的时候他才知道。 红眼病们可不这样,一个个在家被捧惯了,从小是在赛场上长大的,用的水杯都是他们从小到大拿的奖杯,各个都拿自己当神童,在班里也自觉的把自己划成了学霸那一类人,那这种人平时本本分分,可一旦能有机会狠起来,最后可比章野这种只会给人姑娘笔袋里放虫子的人厉害多了。 他们的狠是阴的,让你猝不及防,还能恶心好久。 ...... 临到期中的某一天,蒋沐凡身上的绷带再过两天就可以拆了。 头上的伤已经好了,就胳膊的扭伤还得再康复康复。 他这也就包了半个多月,比那些断了骨头养一百天的强多了,但就这,蒋沐凡也基本上半个多月没碰琴了。 杨鹤忠这回还算长了颗人心,知道蒋沐凡在开讲座那天被人打了,还伤到了胳膊,心里的悔恨更多一些,没跟蒋沐凡计较。 一个劲儿的念道说当初自己就不应该早走,要走也带着蒋沐凡一块儿走,要不也不会出这种事,那什么破茶话会有什么好吃的。 可到底担心蒋沐凡一身武功全费了的心还是不少的。 于是德高望重的杨教授算着时间,感觉蒋沐凡大概是手能碰琴的时候,就给蒋沐凡去了个电话,说让他这天放学了去他家找他,他给蒋沐凡看看,看能不能帮蒋沐凡恢复恢复。 毕竟也快期中了,不练琴不行,而且孩子那会儿还在给十月份的比赛做准备,尽管还有小半年,但这该抓紧的还是要抓紧了。 蒋沐凡对于杨鹤忠的呼唤,不论是大事儿小事儿都是随叫随到的,于是杨鹤忠电话上午来,蒋沐凡也不管自己手腕上的纱布还没拆,下午放学就过去了。 第359章 他本来没什么压力,结果一去就傻了眼——半个月没碰琴,感觉弹两遍音阶,爪子都硬的像钢筋了,速度上不去就算了,手腕还觉得酸。 蒋沐凡坐在琴上心惊了半天,呆滞的看着杨鹤忠直想流眼泪。 那是他第一次因为受伤而在弹琴上栽了跟头,一时还不太好接受。 但杨鹤忠到底见多识广一点,把蒋沐凡弹的东西听了两遍,好像没觉得有多失控,把人安慰了几句,就跟他说了说该怎么在不伤手的基础上,把曾经落下的基本功再攒起来。 学器乐的孩子在某些角度上来看,也有点像运动员,哪有运动员没伤病的,只要不太过分,只要功夫下的深,一切都还能回去。 这些道理蒋沐凡是听进去了,可该有的挫败感也是一分没少,甚至还有了几分惊慌失措,害怕如果自己骨骼清奇,以后恢复不好了怎么办。 这些没安全感的胡思乱想伴随了蒋沐凡这两个小时的小课。 杨鹤忠是一点也不知道这小孩儿脑补的这一场大戏有多悲惨,就是耐心的盯着蒋沐凡做基本功训练。 但哪有人在扭了手腕之后,练俩小时基本功就能水平回到从前的,蒋沐凡熬了这一节课后是发现自己手指头是一点也没有变得比以前灵魂,更急了。 但他也不好表露出什么,杨鹤忠一说收摊儿,他立马一声不吭的闷闷的就走了。 一出校内家属院,蒋沐凡就碰见了那几个成天嘴上抹了粑粑的红眼病们。 红眼病孩儿们嘴巴最讨厌的就那四五个,每个都跟蒋沐凡分过一个考试小组,每个人都被蒋沐凡平均挤掉过两次以上的通过名额。 说实话蒋沐凡弹得好归弹得好,但就说他跟杨鹤忠的这一层关系,就算弹的再好,也会让那些被挤挂科的同学想入非非,觉得某人关系硬,附中老师都不好意思挂这个后门兵。 所以就从这一点来说,蒋沐凡招人恨也是情有可原,只不过这次大家借着他出了个怪风头把气都撒出来了而已。 如今蒋沐凡这一身拉风形象还没过去,这人又轻车熟路的从杨鹤忠家里刚出来,红眼病们见了自然更想趁这个劲儿,好好再去把人招惹一下。 只不过这一招惹,可能就有点过了头。 病友为首的是个肉乎乎的男孩儿,叫吕栋,跟前跟着两个他玩儿的好的,高个子的叫周子晨,还有一个小瘦子,叫郭楚,都是蒋沐凡的同班同学。 吕栋和周子晨是弹琴出来的,两个人一个比一个比赛拿的奖多,师出同门,都是跟着一个附中的女老师学出来的。 那个郭楚是个拉小提琴的,倒是跟蒋沐凡没啥竞争关系,就是纯粹的坏,跟着那两个一块儿闹。 这三贱客也不知道为啥放学不回家,刚好碰见了蒋沐凡从校内家属院出来。 吕栋瞅见了人,在蒋沐凡背后吹了声口哨,大声叫了个“嘿”。 “来找你们老杨做复健呐?” 蒋沐凡听到后,冷眼回头:“干啥?” 这三个人吊儿郎当的走到了蒋沐凡跟前,活灵活现的演了一把什么叫二流子。 “不干啥,同学之间还不能打个招呼了?” 为首的那个吕栋先开了口。 蒋沐凡懒得跟他们掰扯受气。 他本来也就心情不大好,给那一行人翻了个白眼,道了句:“那打完了,我走了。” 可这三贱客哪那么容易罢休? 吕栋跟自己左右的两位相视一笑,然后坏坏一笑,又把蒋沐凡叫住了:“诶我说。” 蒋沐凡自己走自己的,头也不回,没打算理他们。 然而吕栋之后的话却让他站住了脚步。 “你说你这样儿还好意思带学生吗?还让人家糟老头巴巴的等着你,干脆把人大叔拒了给我们小周算了,别把人耽误喽!” “……” 蒋沐凡听着不对劲,他再次回过了头:“什么糟老头?” “还能哪个。”吕栋听着乐了,“你还带过哪个糟老头?” 说着,他胳膊肘怼了一下旁边的周子晨:“你说,哪个糟老头,前两天是不是还骚扰你来着。” “还能哪个,就他大外甥让咱们小蒋光荣负伤的那个呗,骚扰我好几次了,我都想叫看门大叔把他赶走了。” 高个子男孩儿一脸扭曲的表情,搓了搓自己的肩膀,冲着吕栋一脸柔弱地说:“你可别想着把那大叔推给我,我特么可hold不住,我感觉人家谁也不认,就认咱们专业第一蒋班长。” “那腆着脸问我认不认识蒋沐凡的样子,我看他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那高个子男生说完,冲蒋沐凡挑了挑眉,阴阳怪气道:“蒋沐凡,他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作者有话说】:又到了尴尬过渡期 第174章 又来一顿 “那腆着脸问我认不认识蒋沐凡的样子,我看他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蒋沐凡,他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 那位叫周子晨的男生,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个表情,都狠狠的踩在了蒋沐凡的火线上。 蒋沐凡感觉自己气的脑袋上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他握紧了拳头,朝那男生跟前走了一步:“你他妈说什么?” 可这几个男孩儿实在是太喜欢看蒋沐凡生气的样子了,他们等了好久了,怎么气都没能真正激怒过蒋沐凡,都快急死了。 第360章 这会儿看到蒋沐凡脸都憋红了,这三个是实在兴奋。 那个叫周子晨的也朝前走了一步,挑衅的看着蒋沐凡:“我说。” “你给那老头儿灌了什么迷魂汤了,让人家这么迷你,老头儿你都不放过啊?口味也太变态了吧?” “我操你妈……!” 蒋沐凡也不管自己手上是不是有伤了,抬起拳头就往周子晨的鼻子上抡了上去—— …… 可他一个伤残,哪打得过那三个好胳膊好腿的大小伙子? 这三贱客想揍蒋沐凡很久了,尤其那个吕栋。 在周子晨鼻子挨完一拳之后,那小胖子连忙抢先一步,用手臂环住了蒋沐凡的脖子,就把人往后拉。 周子晨没想到蒋沐凡哪里来的那么大劲儿,这一拳挨的,直接让他懵了,眼前发黑了好一阵,然后一摸,满嘴的血。 一旁的那个小瘦子郭楚也是看呆了,见吕栋过去拉人,也连忙冲了上去,他两个手卡住了蒋沐凡的脚踝,和吕栋一上一下,直接就将蒋沐凡整个人撩倒在了地上。 蒋沐凡拳打脚踢的在这两个人之间挣扎着,跟个发了疯的猫似的,只要是被他爪子接触到的地方,无一幸免的都会被给袭击两下。 周子晨是那个火气最大的,他这咋不咋的也是跟蒋沐凡一样,被护在玻璃瓶子里长大的,细皮嫩肉的,哪时候挨过这样的揍? 见吕栋和郭楚把人已经摁地上了,肚皮朝上,动弹不得的时候,周子晨从地上爬了起来,冲着蒋沐凡的肚子,发了狠的就是一跺! “我操你妈!” 蒋沐凡的视线被吕栋的上半个身子挡着,周子晨的脚下来了他不知道,也不知道躲。 硬生生的就受了这么一脚,一瞬间,蒋沐凡感觉自己的胃一定是破了。 “唔……” 蒋沐凡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身子痉挛了一下,就想下意识的缩起来。 见状,这先动手的周子晨好像是放出了他心里的小恶魔,连带着在两边摁着蒋沐凡的吕栋和郭楚也是被蒋沐凡这模样刺激出了快/感。 “哈……” 周子晨抹了一把鼻子上的血,火气蹭蹭蹭的往上冒,抬起脚在蒋沐凡肚子上又是一脚—— “现在怎么不能了?嗯?” “我让你嚣张!让你…让你嚣张!……” “他妈还敢打老子!我他妈…让你!让你打!” “就是大晨!揍他!使劲儿揍!” …… 放学已经很久了,他们呆的这片小道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蒋沐凡被摁在地上无法反抗,只能任由那周子晨的脚一次比一次使劲儿的往自己身上踏。 直至最后,他也不知道肚子上被踩了多少脚,整个人就已经快要意识不清的时候,远处终于传来了一声怒喝,叫停了这三个男孩儿疯狂的暴力行经。 “你们他妈干嘛呢?!” “赶紧给我滚!” …… 那声音有点耳熟,蒋沐凡双眼无神的躺在地上,感觉自己的四肢被人忽的放开。 而后好像是发生了几句争吵,他神志飘散,也没太听清那几个人在吵什么,就只知道吕栋那一帮子人应该是跑了。 而后两颗脑袋一左一右的出现在了自己的头顶上,挡住了眼前有些晃眼的路灯—— “诶醒醒,蒋沐凡?醒醒蒋沐凡!” “我靠他没事吧……” “蒋沐凡?诶!蒋沐凡?” “别喊啦!你看人都成这样了,赶紧叫救护车吧!” “……” 蒋沐凡微张着眼睛,只觉得喉咙发干,说不出话来,最后在陷入黑暗之前,才终于听出来过来救自己的这两位好汉是谁。 是那个因尼古丁结缘的章野,和自己未来的妹夫,夏萧。 …… 蒋沐凡要早知道自己这一把会玩儿脱,他肯定就忍着拳头不会去揍那个周子晨了。 年轻男孩儿火气再大也不能这么糟蹋自己,蒋沐凡醒过来了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有啥不能忍的,不过就是那几句破话的事儿。 这他妈在病床上躺着动不了的感觉实在是太受罪了,而且还得费着蒋萍贺振华的心……而且万一到时候贺白要是知道了…… 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呢。 那天是夏萧叫的救护车,章野背着人,两个人把已经晕菜了的蒋沐凡送去医院的。 十几岁小孩儿的脚底下没轻重,周子晨直接把蒋沐凡踹了个轻度胃破裂。 蒋沐凡是昏迷着进的抢救室,进去之后直接就被上了麻药做了腹腔镜。 也好在破裂程度不深,放了个药就行,微创,不用动刀子,小手术也快,等蒋萍一众赶到的时候,蒋沐凡已经在留观室躺着了。 那会儿他迷迷糊糊,还有些神智不清,是章野跟夏萧在一边儿守着,过了一会儿,医生过来说麻药时候差不多到了,让他们适当的得把蒋沐凡叫醒,不能一直睡。 所以等蒋萍带着贺薇赶到医院的时候,就看着那两个大小伙子跟叫魂儿似的,拍着蒋沐凡的肩膀一声接一声的叫人,吓得蒋萍差点坐地上。 这两个小伙子仗义,把蒋沐凡从头跟到了尾,夏萧见蒋萍一个人来的,还带着一个小姑娘,想着他们这儿也没个男人能帮忙的,还多留了一会儿。 其实也不是蒋萍想自己一个人来,那万一孩子真有个什么事,她一个人还是不敢瞎做主的。 第361章 但贺振华那天晚上在跟市里的领导喝大酒,电话死活也打不通,张竹生的也一样,联系不上。 本来蒋萍想打给贺白,可手指头最后却停在那个绿色的拨出键上,犹犹豫豫,终是没下得去手。 一个是她怕贺白要是知道了蒋沐凡又出事儿了,再干出点什么过激的事,类似于刘小龙那样,那谁受得了。 再一个,蒋萍也有私心——她实在是不愿意再看见贺白在望着蒋沐凡时,那双隐忍的眼睛了,哪怕是一次也不想。 所以蒋萍在接到医院电话了之后,匆匆忙忙的就只是带着贺薇就来了。 结果那天晚上贺振华喝大了,一整个不省人事,张竹生给蒋萍打的电话,说把贺总挪到附近酒店去了,晚上可能不回家了。 蒋萍听完,也没能把蒋沐凡的事儿说出口,她想着说了也没用,贺振华又不能秒变清醒的从酒店赶过来。 于是到头来,蒋沐凡出事的那晚,就蒋萍带着个啥也办不了,就能帮人看个行李的贺薇,把蒋沐凡守了个整夜。 最后谁也没给说。 也好在有夏萧和章野的帮扶,蒋沐凡从手术台上下来的时候,能帮着把蒋沐凡这快一米八的小伙子从移动床上抬下来。 剩下的事,就是蒋萍一个人办了。 吕栋周子晨那三个人在章野和夏萧赶到的时候就跑了,连救护车都没赶上。 章野年纪小点,没遇见过这事儿,看见蒋沐凡在地上的样子还是很惊慌失措的,只知道看蒋沐凡有没有事,黑灯瞎火的,连打人的那几个是谁都没看清。 而夏萧比章野强一点,论年龄只比贺白小一岁,都快大学毕业了,知道先去捉肇事的人去。 可吕栋那几个跑的实在是太快了,他没追上两步,几个人就不见了,夏萧本想着再追一追,可又怕章野一个人不行,把蒋沐凡再耽误了就不好了,于是就掉头回来赶紧打了120。 所以蒋沐凡昏迷的那段时间,可谓是相当的憋屈,就只有蒋萍一个前前后后的在医院跑手续拿药什么的,肇事的人是一个也没捉到。 章野还是个被家里人管着的高中生,看蒋沐凡没啥事儿了,就被他爸妈接回去了。 夏萧就自由很多了,见章野先走了,主动说要不他留着等蒋沐凡醒,到时候蒋沐凡肯定知道自己是被谁打成这样的,他晚上有事儿没事儿的帮帮忙,到时候报警了还能给做个证啥的。 蒋萍心存感激,最后一打听才知道,哦,弄半天这漂亮的混血小伙子也是杨鹤忠的学生,年龄算蒋沐凡师兄,但论辈分,却还得算蒋沐凡的师弟。 两个人之前还认识,算是有过交情,那既然人家可以伸出援手,蒋萍那会儿忙的自顾不暇,也就接受了这一份好意。 那晚,蒋沐凡呆着的留观室只让留一个陪人,于是蒋萍就进去了,把贺薇和夏萧两个人在外面放着。 贺薇一个人在外面呆着,简直要崩溃了,就这短短半年的时间,先是老爸出车祸,再是二哥被人揍,这揍一次还不够,还被揍了两次,而且都被揍进了医院。 她在医院熬的夜,比自己准备中考熬的夜还要多,第二天怕是还得上学去,这会儿孤零零的坐在外面,是头发又油人又困,大哥和老爸也不在身边,唯一能依靠的老妈也跑进去陪二哥了。 把她留给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跟前,一时间,贺薇感觉自己简直多余,跟被抛弃了似的。 但有啥办法呢,蒋萍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也不放心自己在家呆着,硬生生要把她拉出来,可能是怕自己晚上饿了起床去厨房把家点了? 贺薇抱着自己的书包,缩在留观室门口的椅子上,悻悻的想。 这会儿已经过了十二点了,一旁的夏萧正抱着胳膊靠在一旁打着盹。 贺薇下巴枕在书包上,漫无目的的左右看了看,然后吧嗒了一声。 后脑勺的皮筋儿不知道挂到了什么,忽然断了…… 贺薇心情一落千丈——啊靠啊。 她头发过肩了,这么忽然的散开,手上还没个备用皮筋儿,也只有女孩子会懂得这个时候会觉得自己有多烦多狼狈。 好好的马尾辫被散成了个小疯丫头,贺薇抱着书包想哭的心都有了。 她为了不叫跟前的夏萧察觉出来自己的不对头,假装自己手腕上有皮筋儿的不停的用两个手在脑后,假模假样的收拾着自己的头发。 就在她怎么也研究不出来那个怎么不用皮筋,就可以把头发盘起来的方法的时候,身边的夏萧忽然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咋啦?” 那个混血男子操着一口地道的永宁味道的普通话,慵懒的开口。 贺薇眼睛朝夏萧弱弱的瞟了一眼,本来挺活泼的一个姑娘突然就脸红了起来。 “没…没事儿……” 夏萧这个时候看贺薇也就是跟看个小孩子一样,一个大学快毕业了,一个才刚中考完,这代沟之深可谓是深渊级别的。 这若是有个人穿越过来跟夏萧说一声这姑娘是你未来的老婆,那估计夏萧能就地吓死。 所以看小孩儿跟看姑娘的感觉是不一样的,甚至他那会儿,好像是看小伙子的感觉会更深一点,还在摸索着自己的真正所爱的道路上没能找到答案呢。 夏萧睡眼惺忪的瞅了贺薇一眼,貌似懂了点什么,他放松的从怀里抽出了一只手,然后懒洋洋的在自己的后脑勺上撸\了一把。 第362章 卸下了一圈黑色的皮筋。 夏萧的头发是深棕色的,刚刚齐肩,披下来和扎起来各有各的味道,都很好看。 贺薇狼狈的两个手拽着自己脑袋后面的那一捆头发,抬着眸子望着夏萧那个漫不经心的动作,不由的有些呆住了—— 哪有人的举手投足会这么的有味道。 怕也只剩她追过的金在中了吧! 夏萧那会儿正困,压根儿没注意到贺薇那都快要飙鼻血的表情。 他用一只手,指尖轻巧的从那两圈黑皮筋里拆出来了一个,挂到了食指上,冲着贺薇比了比。 “我这儿有两个,嫌弃吗?不嫌弃给你一个。” 贺薇感觉自己心跳有点加速。 她涨红着脸,小心的从夏萧手指头上卸下了那个黑色的橡皮筋:“谢谢哥哥。” 夏萧低着眼睛淡淡的笑了笑,没再说话。 而后冷白灯光的走廊上,一个面容姣好的长发男孩儿,和一个穿着校服浑身都散发着简单二字的姑娘,同时默契的抬起了手,给自己扎起了头发。 …… 不知不觉,老贺家的三个孩子,都不由自主的顺着自己的内心,一点一点的长大了。 【作者有话说】:受不了自己了,这个年代剧被我写的简直太暴露年龄了 金在中,有哪位朋友知道吗,快来认亲握手了 夏萧这一对儿讲真,感情戏不太好写,简单提一提吧,给主cp推波助澜一下 但夏萧这个角色可能性格不怎么地,但颜值一定是棒的,说到金在中了,那咱就按金在中那样的脑补吧哈哈哈 虽然我一直都没粉过金在中,但不知道为啥,一写到夏萧,脑子里就是这位曾经大火的男明星的脸 第175章 还皮筋儿 蒋沐凡结结实实的在医院躺了三天才出的院。 贺振华酒醒了之后简直要气疯。 他一听是蒋沐凡被揍进医院的,第一反应就是是不是又是知行建工搞得鬼,差点直接从酒店提着四十米大刀就要往刘行阔他家杀去。 可结果听蒋沐凡一说,是自己学校的几个小孩儿找的麻烦,贺振华更是气不打一出来,现在的这些孩子都哪儿来的这么多恶意。 他从酒店出来了之后,公司都没去,直接去了蒋沐凡住的医院,还带着自己公司的法务,高凌。 高凌前一阵一直在北区的一个公司分项目上跑合同,最近这几天才回来,这是一个很有头脑的女人,是贺振华当年从应届生招聘会上看上的姑娘,跟自己摸爬滚打也十几年了。 能力强能力强能力强,却是个没长心的,快四十的人了,连男朋友都没谈过,多少脾性有点怪。 上次刘小龙的事儿,是张竹生没办好,结果还赶上了高凌在外地,让自己儿子吃了个大亏,被揍的那么惨,最后被那黑心派出所结了个普通纠纷。 这次贺振华不能再叫自己这小儿子再受委屈了,说到底都是那次刘小龙的事儿连带出来的祸事—— 那刘小龙要不带着吴天良去杨鹤忠的讲座上闹事,蒋沐凡也不会被打成那样,他要是好好的,还像从前一样,那贺振华量那帮在学校心里酸蒋沐凡的臭小子也不会有胆子过去招惹自己家儿子的。 哎,可刘小龙又是为啥要闹事儿呢? 那就说回来了,是因为他贺振华赚钱挡了人家的道了呗…… 所以最后到头来啊,还是没能让自己的老婆孩子平平安安的生活呐。 想到这里,贺振华心里是既歉疚又愤怒,只能把自己的一腔不甘放在了给蒋沐凡讨公道上。 这次高凌回来了,他要把这次的事儿和刘小龙的事儿一起清算。 这次的校园暴力事件好说,高凌两三下就把事情该怎么办给贺振华安排好了,当天下午就把吕栋这三个小孩儿,连人带家长的叫到了医院。 然后又从医院拉到了派出所,高凌提前把蒋沐凡的伤情鉴定在医院开好了,到了派出所张口就说要拘。 那几个欺负人的小孩儿一个个都快满18了,完全可以负刑事责任了,这几个孩子的家长被这里子面子都冷淡的女律师这么一唬,直接吓得要尿出来。 其实能把自己孩子送来读音乐的,父母也都条件不错,多少还会跟文艺沾点边,吕栋算家世好的,父亲是个小有名气的演奏家,而周子晨家里则是开文化交流公司的,郭楚就相对比较平平无奇了,他妈是个普通高校的艺术专业讲师,可听说他爸还蛮有钱,是个干餐饮的。 你说他们都是富二代吧,确实也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但都是那种比较透明的,没什么手腕家庭里出身的,是永音里最典型的一部分群体。 虽说这帮孩子的家长一个个都不是一般人,也都够有钱的,但跟贺振华这种整日在建筑行业里摸爬滚打的人来比,那还是贺振华更流氓一点。 起初贺振华是真想把这几个孩子给拘了,你说你好好的把自己家孩子给踢成胃破裂了,那凭什么,谁能乐意呢。 可最后被那几个家长一哭,又被高凌冷静的劝了一把,说这几个孩子本来也是挺优秀的人,可能就是欠教育的问题,骨子里其实都不坏,如果拘了以后会有案底,对孩子的影响可能是一生的之后,才终于把贺振华给劝住了一些。 再加上那个踢蒋沐凡的周子晨是哭的最惨的那个,在蒋沐凡床边都快跪下了,蒋沐凡最后也就心软了,才让贺振华最后选择善罢甘休。 第363章 但赔偿检查和当面道歉的流程是一点没少,饶了他们一顿牢饭吃,那咋不咋的得把人家老贺家的儿子哄的真开心了才行? 于是蒋沐凡才被这三位摁在地上打完,之后几天立马就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这三个红眼病化身成了三只小舔狗,给蒋沐凡端茶倒水的伺候的是服服帖帖,就差给蒋沐凡把饭喂到嘴里了,直至后面还要走章野那个路子,把蒋沐凡叫一声大哥。 蒋沐凡快出院的最后一天是终于受不了了,赶紧给贺振华打了个电话,说快别让贺振华玩儿人家了,他都快被这几个人整吐了。 贺振华闷闷一声行吧,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刚好蒋沐凡也要出院了,他最后给那三个小孩儿家长了一次警告,便把蒋沐凡接回了家里。 剩下的就是刘小龙的事儿了,也就是他最难办的。 高凌是个极会钻法律的空子的人,就这都一时半会儿没办法给刘小龙好好判了去,要想让刘小龙在监狱里好好蹲上几年,还是得从知行上下手,单从蒋沐凡身上找问题不够,比较复杂,需要从长计议。 贺振华一听,也觉得在理,于是也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高凌,从长计议也可以,只要能把刘小龙判了就行,然后自己暂时再回到了工作岗位。 贺白一直都没回来,蒋沐凡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前的自己,每到周五就会给贺白打电话,用质问的口气问人家啥时候到家,他要吃啥零食了要玩儿什么游戏了的,而如今信息更发达了,都已经开始到了玩儿微信的时候了,蒋沐凡却连一条今天回家吗都不敢发出去。 他觉着自己是越来越没资格这么要求别人了,没有人会允许他这么干了。 所以到最后出院,再到他都要痊愈了,贺白都在学校一无所知。 他们之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只要碰不上面,就不会有联系的地步。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天已经渐渐热了起来,到了在床上躺着不动都会出一身汗的季节。 蒋沐凡胃才受过伤,尽管已经好了,但蒋萍还是叫他好好养养,不能着凉。 大夏天的不让蒋沐凡开空调,就大风扇吹着就行了,然后又为了不叫蒋沐凡多想,怕蒋沐凡觉得自己这是在针对他这个外来户,蒋萍也不叫家里其他人开。 就让贺薇和贺振华也一块儿硬热着。 贺振华还好,已经过了年轻血热的年纪了,你让他吹吹风扇喝点凉白开倒也能过,而且他这段时间忙的一直不着家,听说是公司资金链出了点问题,正头疼的在外面跑着谈事,到处吹得都是空调,热不出毛病来。 但贺薇就难过了,在学校没空调吹,回家也没有,只能拿冰棍解暑,热的烦起来,看见蒋沐凡就想上去骂人。 蒋沐凡其实也不好受,但谁现在敢顶撞家里这位老母亲呢,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次这位老母亲的脾气有些怪了,不知道她在跟谁较劲呢。 有时候蒋沐凡多多少少会猜,蒋萍这两天一点就着的脾气到底是冲谁,冲自己那是相当的不可能,自从自己知道不是蒋萍亲生的时候,蒋萍对自己可谓是爱护有加,相当小心了。 就连吹空调这破事儿都要拉着全家人陪自己一起,那她怎么可能跟自己生闷气。 贺薇也不可能,就贺薇每天在家那吊儿郎当的样子,蒋萍要是生她气一定会表现出来。 贺振华?会吗? 两口子一般有不高兴那就直接在家吵架啦,而且贺振华这个宠妻狂魔啥时候跟蒋萍硬着来过?不都是蒋萍在家大呼小叫的。 现在蒋萍这感觉是心里憋了委屈的样子,蒋沐凡确实也是头一次见,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这得贺振华在外面有女人了蒋萍才会这模样吧?! …… 难不成是跟贺白? 也确实,贺白很久都没回家了,也没个缘由的。 可贺白多乖啊,蒋萍一天把自己的大儿子当个小靠山靠着都来不及呢,还能跟人家生气? 人家一天为了这个家当牛做马的,能犯多大错呢。 …… 思来想去,蒋沐凡实在也猜不出来啥,这“妈,咱要不把空调都开开吧”的话,也一直没能敢对蒋萍说出口,感觉一天跟点炮似的,只能跟贺薇在家难兄难妹的受着。 结果他没热出个好歹,贺薇却给中暑了。 蒋沐凡条件比贺薇好,永音附中跟半个贵族学校似的,蒋萍不让他在家吹空调,他在教室在琴房全是空调吹着,也没见胃有什么不舒服。 可贺薇就惨了,学校也没冷气是家里也没有,终于撑不住了,下午在班里是上吐下泻的停不下来。 那会儿也不知道蒋萍在干嘛,好像是上课还是年级组开会,反正电话是没接上,班主任联系不上父母,只能让贺薇再自己联系联系其他家里人。 于是最后,蒋沐凡就接到电话了——但却是夏萧打过来的。 “喂蒋沐凡,我跟你妹这会儿在医院输液着呢,你要不一会儿放学了过来接一下吧?你妈电话打不通,你爸?……害别提了,反正我也不知道该联系谁了,咱小妹妹怕也是走投无路了找上我了吧,你要没事儿一会儿就过来?行,我在xx医院……你妹人没事儿,就是中暑了,回家给把空调开着别热着就行……谢啥,没事儿没事儿,助人为乐举手之劳嘛,嘿你们家也真逗哈?这最近跟医院是杠上了。” 第364章 蒋沐凡学校离夏萧说的地方不远,挡个车十来分钟就到了,他下午只有两节专业课小课,跟老师打了个招呼,就直接去了医院。 贺薇脸蛋红扑扑的,满脸的汗渍,头发都一捋一捋的沾脸上了。 她有气无力的坐在输液的座椅上,头向后仰着靠着头枕,嘴巴微张的犯着迷瞪,一副大残血的模样,叫蒋沐凡看着又心疼又好笑。 夏萧坐在一边儿,手里端了个不知道哪儿发来的传单,认认真真的给贺薇扇着小风。 见蒋沐凡来,夏萧笑眯眯的冲蒋沐凡挥了挥手:“哈喽,这儿!” 蒋沐凡冲夏萧点了点头,快步走了过去,叫了声“夏萧哥”。 夏萧一脸意外,他跟蒋沐凡就三年前一块儿上过几节视唱练耳课,然后他就读本科去了,一直是认识蒋沐凡,却从来没碰过面。 这次也是因为凑巧碰见了,才又跟蒋沐凡联系了起来。 但实不相瞒,他也是挨过蒋沐凡一拳头的,所以在夏萧的记忆中,蒋沐凡是个看着老实,内心孤傲的倔人,头铁着呢,惹不起,这次被蒋沐凡忽然毕恭毕敬叫了一声哥,夏萧还有点不适应。 他昏迷那天刚醒的时候都没这么叫过自己,就一声“啊你啊”“谢谢啊”,然后就又睡了。 这会儿顶着蒋沐凡的这一声“哥”,夏萧还有点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 “啊哈哈,哈喽哈喽。”夏萧乐呵呵的跟蒋沐凡招了招手,然后就打算站起身来,“你坐这儿你坐这儿。” 蒋沐凡推了推手:“没事儿你坐你坐,我呆这边就行。” 可太礼貌了,夏萧内心感叹——这还是那个把自己一下午揍了两顿的小孩儿嘛? 贺薇听见蒋沐凡来了,眯着眼睛摊在座位上没动,哀嚎了一声“二哥,你来啦”。 “咋回事儿啊,咋成这样了?” 蒋沐凡在贺薇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伸手在贺薇的头发上揉了一把。 贺薇欲哭无泪:“中暑了,太热了班里,校服还不让脱,呜呜呜闷的我都不想活啦——” 夏萧坐一旁支着头笑,手底下的扇子没停,冲贺薇努了努嘴:“你们在家怎么虐待的人家小姑娘啊,小朋友跟我说她在家都吹不上空调,这天气,过分了吧?” 蒋沐凡听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害,都我拖累的。” 说完,蒋沐凡扭头撞了撞贺薇的胳膊:“你怎么还给人家打电话。” “妈……妈电话打不通。”贺薇眼睛左右转了转,心虚的小声说。 蒋沐凡:“那爸呢?” “爸也一样。” 蒋沐凡“嘿”了一声:“你还挺会支使人,那不还有我跟哥呢嘛。” 贺薇鼓着的脸越憋越红,瞅着蒋沐凡有点不敢说话。 夏萧坐一旁淡淡的笑,终于开了口,替贺薇打起了圆场。 “没事儿,我一天也没啥事儿干。” “刚好小朋友说那天借了我的皮筋儿,今天要还给我。” “……” 蒋沐凡眉毛一挑:还皮筋儿??? 第176章 疑似新朋友 蒋沐凡一脸我信你个鬼的瞅着这两个人。 一股护妹之心强烈的燃烧了起来—— 什么皮筋儿需要当面还,那皮筋儿是带了五克拉的钻了吗? 有鬼,这两个人有大鬼! 虽然通过这次夏萧的拔刀相助,蒋沐凡觉得夏萧人应该还是不错的,但如果谈到感情的问题,那他这一看就不是个安生的主。 况且薇薇还那么小,这俩差了快六七岁了吧?贺薇哪里能拿的住这个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没搞明白的夏萧呢。 但人家今天毕竟把贺薇给好好照顾到了,又是从学校接出来又是陪着上医院,打个针还知道在一旁扇扇子,蒋沐凡不好说什么,只能献上两声假笑。 他从夏萧手里接过了那张扇风用的广告册子,客客气气道:“那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今儿耗你不少时间了,这里我来。” 夏萧倒是不恼,把怀里给贺薇买的零食和饮料塞到了蒋沐凡手里,简单的叮嘱道:“行,那这是小朋友的行李,她这瓶针打完了还得有一瓶,护士肯定都知道,就是跟你说一声,你看着点就行。” “好的好的。” 蒋沐凡笑着接过那一堆零零碎碎,顺便瞄了一眼贺薇那没能藏住的花痴又不舍的表情,心道一声—— 妈呀,你快走吧。 夏萧说完,洒脱的站起来就要告辞,也不管贺薇那明显的恋恋不舍的眼神。 临走前,夏萧在贺薇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拍:“我走啦,你好好歇着吧。” 蒋沐凡替着贺薇“嗯嗯”了两声,然后微笑着目送着夏萧离开。 可夏萧没走出两步,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叫了蒋沐凡一声:“啊对了。” 蒋沐凡屁股还没来得及粘凳子,便又站了起来:“?” “有个事儿…” 夏萧话音刚起,贺薇便一个激灵的“诶”了一声。 “你要干嘛!”贺薇警惕的看着夏萧。 夏萧苦笑了一下:“把你吓得,我要跟你哥说一声我们学校的事儿行不行?” 贺薇无奈手上打着吊瓶,眉头一皱的怀疑的看着夏萧。 蒋沐凡站在中间一阵纳闷,冲着贺薇没好气的说了句:“咋啦,你俩中间还有秘密啦?” 第365章 “没有!” 贺薇声调一拐:“你别胡说!” 夏萧瞅着这姑娘的样子“噗”的笑了下,抬手在蒋沐凡胳膊上拍了拍:“真有事儿,陪我出去抽根烟说?” 蒋沐凡点了点头,在身上的口袋里摸索了两下,看自己的烟有没有在身上。 这一看就是个老烟民的动作了,夏萧一瞅更乐了:“你还抽烟呢啊?” “你不是说出去抽……”蒋沐凡茫然。 夏萧:“我就是顺嘴那么一说,没发现你还真抽。” 说完,夏萧往外面指了指,跟蒋沐凡哥俩好的勾肩搭背了起来:“行啦,那刚好走吧。” 他一边回头跟贺薇比了个“放心放心”的眼色,一边好笑的跟蒋沐凡说:“别在身上找啦,抽我的吧。” …… 暮色虽然将至,但温度却还是闷热的。 蒋沐凡和夏萧在急诊科大门外找了个风口的位置,一人一根烟的点了起来。 夏萧吸了两口烟,率先开了口:“你们家最近是不是有点麻烦啊?” “嗯?” 蒋沐凡靠在一旁的墙上,抬眸看着夏萧:“怎么说?” 夏萧瞅了一眼蒋沐凡:“你当时在隔壁琴行不是跟老杨开讲座,被人给闹了嘛,被传到校内网上去了,结果那天我跟章野闲聊,听他说过你那个……成人学生,这两天没事儿就在学校附近偷摸的找你,碰上了你们班上好几个人了。” 蒋沐凡听完,心头不禁一震,他眼底变得认真:“你继续说。” 夏萧若有所思,但又不想给蒋沐凡无中生有。 斟酌一二之后,夏萧又道:“我虽然是没见到过啊,毕竟你们附中那边我也不总路过,但章野说他都遇上一次了,那老头有点怪,你招惹他啥了?感觉跟扒上你了似的。” “我……哎,一言难尽。”蒋沐凡抿了抿嘴,头疼道。 他总不能说,那老头是他失散多年的亲爹吧? 况且那也只是自己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推测出来的,没有人给他一个准确的答案。 夏萧虽然是个在别人的情感问题上非常的喜欢多管闲事且异常八卦的人,但在这种正经事儿上,他还是一点都不愿意插手的。 所以见蒋沐凡为难,夏萧也就不多问了,伸手在蒋沐凡的肩头拍了拍安慰道: “我也没别的意思,把你叫出来就是提醒你一下别不当回事儿啊,是不是得酌情跟你家里人说说,要是这老头儿真有问题,你们是不是还得处理一下,甚至报个警啥的。” 蒋沐凡点了点头:“嗯,我心里有数,谢啦。” 夏萧无所谓的一笑:“客气,碰上了就跟你说说,毕竟这两天跟你妹处的也挺好。” 这本来护妹情节都过去了,被夏萧这突然嘴贱的一提,又把蒋沐凡勾了起来。 他眼神不易察觉的忽而锋利:“行吧,你什么时候忽然跟薇薇这么熟了?” 夏萧别的不会,看人情绪是一看一个准,他瞅着蒋沐凡好像又要炸毛,不禁一乐。 他逗着蒋沐凡玩儿似的抬起了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无辜道:“你不会又要揍我吧?我没别的意思啊。” “我跟你妹不熟啊,就你那次进医院认识的,这次也是你妹找的我,嘿,你别这么看我啊宝贝儿,我……我我我,你看我这样儿虽然可能不太靠谱吧,但咱…咱再怎么样也不能招惹未成年人啊你说是吧。” 蒋沐凡把烟在嘴上叼着,对着夏萧眯着眼睛一吸,然后冲着另一边将烟雾吐了出来,那样子,看着凶极了。 “那你俩刚看着可像是有秘密的样子,啥事儿薇薇不让你跟我说啊?” 夏萧听后,脸色也变得认真了起来,他的烟就要燃到了尽头,夏萧猛吸了一口,而后伸手把烟掐灭在了手边的垃圾桶上。 “啥事儿,我就是想跟你说这事儿。” 夏萧放低了声音:“我之所以问你是不是你家有啥麻烦了,是因为刚才贺薇也跟我说,她这两天总觉得有人跟着她,只不过她不确定,没有证据。” “你最近有麻烦事儿,听贺薇说你爸前一阵还出了个车祸,现在她也疑似有危险……” 夏萧望着蒋沐凡逐渐变得阴沉的脸色,缓缓道:“贺薇不让我跟你说她的这个感觉,是因为她找不到是谁在跟着她,也许只是她自己的一时错觉,不想叫你们担心,但那小丫头确实这两天有点害怕了,我觉得你不行跟你家里人说说,得重视起来。” “因为要真是有人跟着她,又怎么可能让她发现呢?” 夏萧的话音落定之后,蒋沐凡沉默了许久,像是在思考着做着某一项决定。 而后,他也将烟掐灭在了那个垃圾桶里。 “我知道了,多谢你啊。” 这次蒋沐凡是由衷的对夏萧道了声谢。 夏萧其实一直挺欣赏这个小孩儿,觉得蒋沐凡这个人单纯又真实,人不错的。 并且还有杨鹤忠那整日挂在嘴上的天才滤镜,虽然跟蒋沐凡没什么联系,但夏萧还是把蒋沐凡当做一个年轻“大佬”来看的。 这会儿见这位“大佬”这幅表情,夏萧侠肝义胆的又拍了拍蒋沐凡的肩膀,沉了沉嗓子:“别说谢,要是有啥帮忙的你就尽管跟我说,我这人别的不讲,就是讲义气!” 蒋沐凡:…… 无语的瞅了眼夏萧,蒋沐凡双手抱拳:“你牛逼你牛逼。” 第366章 夏萧自嘲的笑笑,对蒋沐凡摆了摆手:“行吧,那我就不跟你多聊了,赶紧回去看你妹吧。” 蒋沐凡也礼貌的点了点头:“行,那你直接回吗?有没有落什么东西。” “没,我两手空空来的,就带了个美貌,啥也没带。”夏萧嬉皮笑脸的说。 蒋沐凡好笑的“切”了一声,朝前迈了一步,顺手扶了把夏萧的背,把他往前送了送:“行吧,那我送送你。”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朋友之间的动作,夏萧脑子什么也没想,顺着蒋沐凡的力道朝前走了两步。 刚想说一句让蒋沐凡别忙活了快回去吧,结果眼睛一抬,遇上了个熟悉的面孔。 那是一个身材笔挺的男人,五官深邃,显得有些冷厉,看着像之前见过的总送蒋沐凡过来上课的他哥…… 还没来得及确认,便听见蒋沐凡跟见了鬼似的忽然离自己半米远,不可思议的叫了声“哥”。 哟,还真是他哥。 让我当年挨了一顿揍的罪魁祸首。 夏萧饶有兴趣的想。 那人从远处走来,定定的停在了两人身前,神色有点严肃。 夏萧感觉自己要不说话,气氛可能就会走向怪异,于是干巴巴的冲贺白挥了挥手:“哈喽啊。” 贺白冷眼瞥了夏萧一眼,从鼻子里爱答不理的“嗯”了一声。 这么冷漠,吃醋呢? 夏萧:“……” 妈呀三年了,这哥俩还不清不楚着呢? 敏锐的洞察之后,夏萧感觉自己被猝不及防的吃了个惊天大瓜。 此地不宜久留,夏萧连忙冲蒋沐凡使了个眼色:“那你哥都来啦,我就先走了哈。” 蒋沐凡被夏萧叫回了神,他茫然答应着:“哦好好好,啊那个,我送送你吧,给你叫个车啥的?” 夏萧连忙摆手:“害,不用不用!自己人别跟我客气,赶紧回去看你妹吧。” 说完他顺便瞟了一眼站在蒋沐凡身前沉默的贺白,不禁眼皮一跳,慌忙的跑了。 蒋沐凡等夏萧跟急着投胎似的溜了之后,才转脸望向了贺白。 “你怎么来了?” 蒋沐凡问。 大概是因为许久未见,蒋沐凡没发现,自己此时看着贺白的眼睛可谓是贪婪迫切的—— 贺白没怎么变,还是那么板正。 就是感觉好像曾经他身上的阳光味道变淡了,化成了某种沉重的阴郁。 蒋沐凡注视着贺白就快要出神,不禁有种珍惜之感——仿佛这次再一别,下次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一样。 然而贺白却是一点都没看蒋沐凡的这双眼睛,他神色淡然,还有些冷漠的回应:“爸开会,没接上贺薇她们班主任的电话,事后叫我给回一个过去,所以就过来了。” 蒋沐凡闻后,心里一算,觉得时间有些对不上。 他纳闷的问:“从你们学校来的?那么远?” “没,今天下午我在爸单位。” 贺白面无表情的简单答道。 而后他头冲着夏萧离去的方向扭了扭:“他谁啊?认识?” 蒋沐凡会意,“哦”了一声:“认识,我们学校的学长,夏萧。” “学长?” 贺白不太明白的眉头一皱:“学长怎么跑这儿来了?你叫来的?” 蒋沐凡砸巴了砸巴嘴:“昂……也不是,薇薇叫来的。” “薇薇?” 贺白这下更听不懂了:“贺薇怎么认识的你们学校学长?” 呀,大意了…… 蒋沐凡忽然心道。 贺白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己在学校被吕栋那帮人揍的事,所以贺薇和夏萧的这层联系他自然也就不清楚。 完蛋……这慌该怎么圆呐。 蒋沐凡瞅着贺白的脸,强忍着自己的无措,难看的笑了笑:“哈哈就……就…就薇薇……” 论世界上最不会撒谎的人是谁,蒋沐凡觉得要说自己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要是把他放在某个推理悬疑电视剧里,那蒋沐凡估计就是那个死在 第1集 的人里。 贺白抱着胳膊,挑着眉毛静静地看蒋沐凡演。 蒋沐凡站在对面结巴了半天,也编不出个啥合理的解释出来。 贺白沉默的功夫,不经意的往一旁的垃圾桶上一瞥—— 这两个人刚还在这儿哥俩好的抽了烟? “……” 一股酸滴溜的味道猛然从嗓子眼儿里升起。 “你们关系挺好啊?” 见蒋沐凡也憋不出几个屁来,贺白悠悠的问。 蒋沐凡瞅了贺白一眼,小声道:“没,就见了几次面。” “见几次面你就搂他的腰?” 贺白踩着蒋沐凡的话把子,咄咄逼人道。 蒋沐凡被这句话怼的眉头一皱,有些窝火:“说什么呢你…” 只见贺白冷笑了一声,淡淡的扔了一句“没什么”。 而后越过了蒋沐凡,朝急诊室里走去。 “几天不见还交上新朋友了。” 贺白一边走,一边低声嘟囔着。 蒋沐凡连忙跟上,无奈的白眼一翻—— 有病。 …… 第177章 不要瞒我 时间会带来距离。 这是谁也无法阻止的变化。 当蒋沐凡和贺白肩并肩的坐在一起的时候,他竟然会觉得有一丝紧张与尴尬。 第367章 以前从没这样过,就算是过年那段时间,那段他们相互之间都别扭的时候,蒋沐凡也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然而这次贺白忽然回来,不知怎么的,蒋沐凡觉得贺白浑身上下都像是罩了个冰冷的壳,他禁锢着自己,也叫人无法靠近。 不过蒋沐凡也就坦然接受了,毕竟日复一日推开对方的,到底是他自己,怪不得贺白。 他只管杀不管埋的把人家贺白招惹了,这会儿又要反悔,从此以后贺白怎么对他都不奇怪。 回到医院急诊的输液大厅的时候,贺薇已经自食其力的给自己叫了护士,换了第二瓶针了。 贺白瞅着自己这个汗津津脏兮兮的妹妹,嫌弃的啧了一声。 而后他也同蒋沐凡刚见到贺薇的时候一样,抬手在贺薇脑袋上揉了一把。 “怎么搞的?” 贺白声音没什么起伏的问。 贺薇幽怨的靠在椅背上,生无可恋道:“中暑呗。” 贺白往贺薇旁边一坐:“这还没到八月最热的时候,哪有中暑中成你这样的。” 问这句话的时候贺白其实也是无心,就是单纯的想损一损贺薇罢了。 然而贺薇也是个说话不过脑的,直接就把蒋萍给卖了:“是没有啊,妈要乐意在家给我开会儿空调,我也不会跑这儿来了。” 贺白一听,有些纳闷:“为啥不给你开空调?” 贺薇摊在椅子上嘲讽的一笑,眯着眼睛跟喝高了似的,有气无力的把蒋沐凡指了一下:“呵…为啥?还不是因为二哥…” 蒋沐凡在贺薇跟前插着兜站着,眼看着贺薇这丫头就要一步一步把自己胃破裂住院的事儿给贺白突噜出去,立马“嘿”了一声。 “因为我啥?你脑袋烧糊涂了吧?” 蒋沐凡冲贺薇瞪了个眼,厉声打断道。 贺薇被蒋沐凡这一下给激灵性了,她这才忽然反应过来点什么,喃喃的说了句:“不是吧……” 这声儿一点也不小,蒋沐凡瞅着贺薇这状态就觉得头疼。 他背着贺白又连忙对贺薇使了个眼色。 贺薇会意,虽然不解,但也算勉强妥协。 她耸了耸肩说了声“行”,而后堵着气一般的冲着贺白没好气道:“因为咱家电费超第一梯度了,妈要省电,不叫开。” 这破烂理由,蒋沐凡一整个扶额——妈的还不如不说。 贺白坐一边儿乐了,他放松的向后一靠,将脚踝翘到了另一边腿的膝盖上,跟逗猴似的问:“什么玩意儿,你还知道个第一梯度了?” 贺薇吹胡子瞪眼道:“当然知道,我多体察咱们老贺家的民情。” “得了吧。” 贺白懒得跟贺薇废话,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贺薇,眼神极具压迫感。 “你刚说因为二哥什么?” 贺薇忽然感觉自己有点左右为难—— 一边是随时抬手就能揍自己的大哥,另一边是随时也能抬手揍自己的二哥。 这谁哪儿知道该向着谁啊?! 但贺薇转念一想,感觉好像还是帮着二哥这一边更政治正确一点。 于是她终于提起了精神,装傻充愣了起来:“我没说啊?什么二哥?二哥啥呀?” 阵营立马见分晓,贺白玩味的“哟”了一声。 他觉得蛮有意思,啥时候这贺薇跟蒋沐凡绑票着对抗过自己? 从小到大,贺薇虽然没少跟蒋沐凡合起伙来憋坏事,但也都是冲父母,比如出去偷吃个零食,晚上偷看个电视什么的。 对大哥永远都是实实在在,毫无保留的,而且他们仿佛有时还会更听贺白一点,大概有血脉压制,也不敢骗贺白什么。 这两个小的团结起来对抗自己的场面,贺白还是头一次见。 他看了看贺薇,又扭头瞅了瞅蒋沐凡:“这是有事儿瞒我啊?” 这表情看着多少有点笑里藏刀了。 蒋沐凡和贺薇同时头皮一炸—— “哪能啊……”蒋沐凡心虚的说。 “哪能啊。” 贺薇跟着异口同声。 贺白轻笑了一下,学着他俩也说了句“哪能啊”,然后脸色一沉,冷冷道:“瞒我的事儿还不少呢吧?” …… 贺白这从初春至盛夏的日子里,虽然是不回家了,但做的事也是不少。 他给人的感觉是这人怕不是跟他家断绝关系了,但其实还是会被贺振华叫到公司去跟着做点事。 所以其实说到底,贺白仅仅只是跟蒋沐凡断了来往罢了。 自从在蒋萍面前跟刘小龙的那一场仗打完,贺白就算是彻底在蒋萍面前,彻底玩儿脱了。 他起初还能绞尽脑汁的想想办法,看把这个无处安放的蒋沐凡究竟以后摆在什么位置,才能叫自己,叫蒋沐凡,甚至叫全家人都舒舒服服的,不要有太大波澜。 虽然贺白知道这想法说出去就是个笑话,一整个白日做梦,但他还是控制不住的在寻找出路,毕竟那个时候,他好像还能有点余地的这么去想办法。 可是造化弄人,老天非要在这个谁都还没准备好的情况下,让那个刘小龙自己往死路上走,一把燃起了导火索,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原本还能暂时先当作是他和蒋沐凡两个人的事,而如今事态瞬间升级,贺白不能再无所顾忌的任着心走了。 因为他就是再放不下蒋沐凡,也不能只为了蒋沐凡一个人而活着。 第368章 他还有生他养他的蒋萍,还有栽培他信任他的贺振华,这世上不是只有他贺白一个。 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如今能做的也就只有先按兵不动,稳住蒋萍,一步一步慢慢走走看。 贺白不是一个喜欢把事情做到极致的那种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他做不来,就算内心再苦,他都不愿意把自己搞成那般模样。 况且,贺白也认为如果他真的借此机会跟蒋萍和贺振华闹起来了,到时候又会好过了谁呢? 蒋沐凡这段时间是如此坚定的要推开自己,他再这么不管不顾的把窗户纸自顾自的捅破,那不就是逼着蒋沐凡走呢吗? 无法,贺白只能先卧薪尝胆,伺机而动。 顺便缓一缓蒋沐凡的那股倔劲儿,他自己也再沉淀沉淀。 说来也可笑,有时贺白还有过侥幸的幻想—— 指不定等过一段时间,蒋沐凡就想通了,愿意再勇敢一回。 那样的话,他们就算是并肩作战了。 那样的话,是成是败,起码自己都不会是最孤独的那一个,不也算是挺好。 但贺白到底还是嫩了点,把蒋沐凡小看了。 …… 贺薇中暑的根本原因,最终还是就那么被糊弄过去了。 贺白心知肚明这其中有一百个鬼,但他也懒得去搞明白,可能是气的吧,反正就是不想管。 反正人都活的好好的,最次不过就是蒋沐凡跟那个长头发的社会二流子好了呗…… 靠。 这他妈的要怎么忍? 那天贺薇打完针,贺白便开车拉着弟弟妹妹回家了,人脸虽然很臭,但人心倒是不黑,给贺薇开了一路的空调。 回家也及时的把空调打开了,调到了适宜地26度。 贺薇一回家穿着短袖短裤,手里肘着一个冰棍,抱着腿在沙发上窝着,感觉这天一定是过年了。 最后晚上蒋萍回来了,看见家里这鸟语花香一团和谐的清爽样子,最终也没再说什么。 蒋萍今天确实忙,她们小学这两天引进了个什么新课改5.0的什么新教育体系,每天不是培训就是开会,她一个快退休的老师了,也被拉的闲不下来,跟一帮年轻老师一块儿,迫不得已的吃着加班的苦。 所以今天家里的小妞把电话都快给她打爆了,她也没能接上,竟然让这最近整日都不太着家的贺振华给她擦了回屁股。 一回家听见贺薇那上火沙哑的嗓子,蒋萍简直愧疚难当,转头跑到楼下去又给姑娘提了份冰粉回来,说自己最近太神经质了。 但究竟为啥要这么神经质,在贺白面前,蒋萍竟然也同蒋沐凡一样默契的只字未提。 那天看似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各自都憋着自己不敢说的话—— 贺薇自觉的不给蒋沐凡递冰棍,蒋萍自觉的给蒋沐凡做了热乎乎的小米粥,贺白从头至尾冷眼旁观,看不出什么端倪。 而蒋沐凡则隐蔽的更甚,自己偷偷的躲到厕所里吃了两粒奥美拉唑。 然后那晚,蒋萍全当看不见的,默认了贺白和蒋沐凡睡进了一间卧室。 她尽管内心嗝应极了,却也只能先相信贺白的为人——毕竟贺白还是稳的,总不可能这一晚上的就把蒋沐凡的肚子给搞大了吧? 那天贺振华又是因为公司的事情,晚上没有回家,蒋萍一个人躺在主卧的床上,难受的只想自己扇自己,但最终还是把自己劝住了。 于是终于是满足了次卧那两个人的某个小小,小小的心愿—— 他们能短暂的在这一晚上,可以久违的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安然入睡,还像从前一样。 晚上十一点多,蒋沐凡干完自己的事儿,提前收拾了自己上床卧下了。 贺白则在自己书桌前看书写论文,熬了会儿夜,快到一点的时候才准备收拾上床。 蒋沐凡躺床上戴着个耳机,静静地等着。 他有正事儿要跟贺白说——就今天夏萧跟自己说的那这些。 毕竟贺白一直在跟贺振华学着贺振华公司的事情,很多事情他比自己清楚了解的多,他想先跟贺白打个招呼商量商量,再看要不要惊动贺振华。 毕竟贺振华最近忙的也有点太反常了,他还从来没有夜不归宿的这么频繁过,蒋沐凡能感受到贺振华应该最近也是烂事缠身,想能不添不必要的麻烦,就不添不必要的麻烦。 但蒋沐凡不打算对贺白全盘托出,尤其是吴天良好像总来学校找他的事情。 首先他不确定来找自己的究竟是不是吴天良,毕竟他从没碰见过,都是听别人的一面之词,这一点跟贺薇很像,没有证据,不确定,所以不想先闹太大动静。 但贺薇是个女孩子,操心的本就应该多一些,尽管无中生有,但小心大一点还是没错的。 再来,蒋沐凡也怕告诉贺白了刘小龙那帮人好像疑似还在盯着自己之后,贺白要是再一时坐不住,又干出什么点事儿来。 杀人可是犯法的。 蒋沐凡确实有点后怕。 晚上的蝉鸣有一下没一下的叫着,显得屋内格外的安静。 贺白在这一片宁静中合上了电脑。 蒋沐凡听到关机的声音之后,摘掉了耳机。 趁着贺白收拾着自己还没来得及关灯上床的时候叫了贺白一声:“哥。” 贺白正整理着自己桌上的那一堆医学理论书,听见声响,意外的回头:“还没睡?” 第369章 “嗯,等你呢。” 蒋沐凡慢慢吞吞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贺白见状,一边低头收拾着一边云淡风轻的问:“这么晚了等我干什么,有事儿?” 蒋沐凡:“嗯。” 贺白两三下把书和电脑一块儿装到了一旁的包里,而后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怎么了?”贺白问。 蒋沐凡瞅着贺白,开门见山道:“爸最近公司是不是不太平啊?” 话音落地,贺白忽然敏感的扎起了毛。 他冷下了眼神,低声道:“又有人找你了?” 蒋沐凡被贺白这反应不由得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没没。” 说完,他组织了下语言,认真的说了起来:“今天夏萧跟我说,是薇薇……” 蒋沐凡把今天夏萧跟他说的贺薇的事情一五一十跟贺白讲了一遍。 贺白全程抱着胳膊,静静地听着,脸色不大好看。 待蒋沐凡讲完,贺白气呼呼的压低了声音:“这丫头片子,只会瞎横,遇上事儿了就怂的跟猫似的,怎么不早说。” 蒋沐凡见贺白挺烦恼,便替贺薇说起了话来:“她这不是也怕是自己弄错了,搞得你们都人心惶惶的嘛。” 贺白:“那都觉得害怕了都不跟人说?” 蒋沐凡软软的笑了笑:“哎呀,那这不是也是好心,懂事儿的孩子都这样。” 都说到这儿了,贺白也就没什么话可讲了,只能闷闷的“哼”了一声:“那要是轮到你了,你可别跟我瞎懂事儿。” 蒋沐凡笑眯眯的点头:“嗯嗯,知道了。” 说完,他面带忧色的问了一句:“所以是不是得跟爸说?” “嗯,得说。” 贺白坐在对面,面色严肃的不假思索道。 说完,他伸出了两个指头在手边的桌面上点了点,郑重其事看向了蒋沐凡:“你最近也注意点,感觉有什么不对一定要及时说,爸这两天确实,有点焦头烂额。” 听完,蒋沐凡眉头一皱:“爸麻烦大吗?” 贺白冲着蒋沐凡无声的轻点了点头,而后压低了声音:“公司高层有一批人别有居心,泄露了许多机密,现在搞得资金链可能要出问题了。” “而且这次的对家,底线很低,手段很脏。” 蒋沐凡可谓是屏住的呼吸听完。 底线很低,手段很脏,说的不就是刘小龙? 按照蒋沐凡点理解—— 如果这次刘小龙能带着吴天良缺德一次,那如果他们还想再继续达到目的的话,那就会有接下来的无数次,甚至直到把贺振华搞垮为止。 那他怎么能允许? 想到这里,蒋沐凡便只剩下心惊与愤怒,只是还未来得及给贺白反应,就见贺白一声叹息,接着唤住了自己。 “所以凡凡。” 蒋沐凡抬眸:? 贺白的态度渐渐变得柔软了下来。 蒋沐凡能听出来他这声音里似是带着许多的无奈—— “不论有什么事,你都不要瞒我。” 第178章 错不在他 贺白跟蒋沐凡讲的都是实打实的真话。 贺振华自从开年以来便麻烦不少,先是拆迁谈判出问题,好不容易找魏厅打点关系,把那几个村长凑一块儿了,说要好好把这个问题解决一下,可结果人家嘴巴却一个比一个硬。 归根结底就是钱,他们要的那个价格太离谱,已经基本上是贺振华这个项目所负担不起的了。 无法,贺振华只能重新做预算,再重新做规划,跟政府再谈批款,还得找银行谈贷款。 这是国家给批的工程,不干也得干,原本是个赚钱的活,政府财政款充足,他们拿着国家的钱给城市建设添砖加瓦,多好的事儿。 但就是有人从中眼红,要抢他们的钱赚,也大概率有人要抢魏厅的政绩,所以前段时间,先是由东站那一片的几个村长开始挑头,闹的建华集团跟那帮人在补偿款这方面迟迟谈不妥,拖了快一个月都开不了工。 最后拖到省上那边的人都已经开始着急了—— 让你们永宁这个省会城市建个东火车站,规划了这么久,到开工建设的时候开始幺蛾子不断,这其中猫腻谁看不懂?简直丢人现眼! 以前永宁基建这一块儿,各公司之间的小打小闹,基本闹不到省上去,项目工程最后看谁的靠山更有本事,谁就干了。 要是不耽误事儿也不出什么大乱子,市里的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过去了。 可这次不一样,中央那边已经表态,近几年愿意重点发展永宁这个地大物博的内陆城市,于是东火车站这个项目在整个省上都高度重视,如今这么久都不见动静,省里的人脸哪里挂得住。 都不说脸了,再拖下去可能有些人头上的乌纱帽都保不住。 于是才终于层层下达了命令,让村里的人赶紧给建华集团让路,谁都不能挡道。 这个时候,贺振华才算喘了口气,但从前的那个价码村里人还是不能接受,最后贺振华还是把赔偿价格一抬再抬,终于是把那帮村干部谈妥了,让闹事的村民都通通回了家。 然而现在开工是能开了,但政府给批的工程款却远远不够。 上头的压力太大,魏厅也一时半会儿给贺振华拨不出更多的款来,所以贺振华只能自掏腰包,连周转带贷款的把前期的款项垫上了,静静的等着上头给他还债。 第370章 然而还债这个事儿是最说不准的,尤其欠钱的一方还不是私人单位,那一旦是做了“上面”的债主,那钱还不还的上就是人家一念之间的事,很有可能说黄就黄了。 贺振华目前只能看在跟魏厅算是第一次合作的份上,相信一次这位想做些实事儿的领导,其他再无仰仗。 所以这段时间,贺振华顶着的压力与风险可以说是异常巨大的。 贺白对蒋沐凡没什么隐瞒的,蒋沐凡也是个快成年的人了,有些事听就听了。 那晚两个人聊着聊着就聊的深了。 贺白像随便讲故事一样,跟蒋沐凡你一言我一语的,把贺振华一天到晚都是在跟谁喝酒,每天干的都是什么事儿讲的还算透彻。 那个时候,蒋沐凡才慢慢一点一点的了解到,家里这个慷慨的人肉提款机整日挂在嘴边的那个令他头疼的工程款到底是什么。 把这一块领域明的暗的的信息与规则获得得多了,蒋沐凡不由的觉得自己学的这个专业简直不要太轻松,贺白学的那个也挺好,都是堂堂正正,单纯坦荡的。 谁愿意每天跟一群穿金戴银的流氓打交道,人这一辈子只活一次,就图个平安不好吗。 贺白听了蒋沐凡的想法不禁失笑,说那些流氓们从前初出茅庐的时候可能也是这个想法,只是这个大环境把他们逼成这样的。 成年累月的淤泥在黑暗中发酵沉淀,便就是可以吞噬万物的可怖沼泽了。 蒋沐凡盘着腿坐在床上,望着对面逆着光的贺白,不由的问道:“那现在遇到的这个对家这么恶劣,爸现在是替魏厅办事,那那个魏厅就不能出面解决一下吗?” “怎么解决?” 贺白闻后无奈的摊了摊手:“想抢这个工程的人多得是,魏厅不是完全求着咱们建华集团的,你如果遇到的是个小问题,那他可能还愿意帮你清扫一下障碍,但如果因为你自己的事,魏厅还得得罪一圈人,那他还不如干脆换人做了,反正他的利益是不受影响的。” 蒋沐凡听完,皱眉抱怨道:“那这也太窝囊了吧,咱们陪着夫人折着兵,还可能到时候欠一堆债,要到时候真资金链断了怎么办?” “那——” 贺白头向后仰了仰,拖着个长音。 他放松的拉伸了下自己那好看性感的脖颈,说:“那他魏忠平也就别干了,一点名堂没搞出来,还搞垮永宁一个这么大的纳税大户。” 蒋沐凡在床上换了个姿势,做思考状:“那你的意思,就算资金链断了,也会有人救爸一把?” “不。” 贺白轻轻一吐。 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两下,而后一声叹息:“如果真的到了资金链断了的地步,一定会有人救建华集团一把,但……可能不会有人救爸一把。” 蒋沐凡闻后心里不禁一空,他不解的看着贺白,没有说话。 只见贺白神色平静的解释:“因为没人跟公司有仇,那栋几乎要成为标志性建筑的建华集团总部给了多少人就业的机会,养活了多少个大大小小的家庭,没有人想让这个大楼就此倒下,他们只是想把坐在董事长办公室里面的那个人,换一换。” “换成一个不与魏厅为伍,且愿意向权利低头的人。” 蒋沐凡在心里把这个逻辑抿了一抿,觉得有点堵得慌。 贺白见状,立刻了然。 他淡淡的一笑:“挺残酷的是吧?我起初也这么觉得。” 蒋沐凡撇了撇嘴,有一会儿没吭声。 不知道这小孩儿此时脑子在想什么,他的脸陷在阴影里,贺白看不到蒋沐凡的表情,只能看到那沉默的黑色的轮廓。 贺白倒也不急不恼,坐在那里静静的等。 没一会儿,一个弱弱的声音从对面下铺中传来:“爸这公司,你不会真打算接手了吧?” 那声音虽然听着略显清冷,但却饱含着某种期挂,让贺白的心跳忽而漏了一下。 关心我? 贺白想。 他嘴角不经意的翘了翘,软软的逗起了对面的人,像是在勾引一条好久都没上钩的鱼—— “接手不好吗?动动手腕,放低点底线,你的银行进账就一次八位数的往里灌,到时候你还会心疼那一顿几千块的日料吗?你还会感叹住几晚别墅酒店太奢侈吗?你可能对钱都没有概念了,这样的生活不好吗?” 话音落地,蒋沐凡依旧默在那下铺的阴影中。 停了一会儿,贺白看到那熟悉的轮廓似是乖巧的点了点头:“好,但是不安宁,生活不安宁,良心也不安宁。” 闻后,贺白撑起了下巴,玩味道:“那你是想我到时候把这万贯家财都扔了不要了?” 蒋沐凡眉头轻皱:“我也没有。” 他抬头瞅了一眼贺白,忽然感觉有些心虚。 此时贺白的身形也是逆着光的,他们似乎这个时候都相互看不太真切彼此的表情。 这样的状态,让两个人都变得勇敢了许多。 蒋沐凡鼓足了勇气,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我就是想你做你喜欢的事,我想叫你好。” 他像个遇到危险,点到就跑的猫,说完就立马提高了声调,理直气壮道:“不过你要是觉得比起理想你更爱钱,那你到时候去当这建华集团的第二代董事也不错。” 但贺白的眼睛多敏锐啊,蒋沐凡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贺白的眼里,一丝一毫都没有逃掉。 第371章 贺白眼含笑意的紧紧盯着对面下铺的那团黑影,撑起了下巴:“嗯——那我觉得以后要是能蓝鳍金枪鱼自由,就挺好。” 蒋沐凡:...... “那你要不去岛国当个海员吧。” 蒋沐凡冷哼一声。 贺白闻后笑眯眯道:“也好啊。” “你说去哪片海?” 蒋沐凡:“亚特兰蒂斯是哪片海那就去哪片海。” 贺白:“真狠,叫我钓人鱼吃啊。” …… 这感觉实在久违。 蒋沐凡也跟着气氛乐了起来,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和贺白这么放松的聊过天了,就像是两个要好的朋友。 于是你一言我一语的,两个人开了一会儿玩笑。 但蒋沐凡终究还是心中有事。 他在这氛围中神思一动,做出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的表情,冲贺白随意的“诶”了一声。 而后蒋沐凡摆正了身子,看向了贺白:“那聊了这么多了,我能问个问题吗?” 注意到蒋沐凡似是有些绷直的身体,贺白笑容在脸上有了一瞬的停滞。 他把蒋沐凡从襁褓婴孩儿看到现在了,贺白自认为自己对蒋沐凡的了解可谓是深透的。 “你想问那个吴天良吧?” 顺着蒋沐凡的心意,贺白眼底依旧随和,表情没有变动的坦荡道。 蒋沐凡平静的点了点头:“嗯。” 然而话音还未落定,就听见贺白不假思索的忽然道—— “对,是他。” 贺白如此态度,一时间让蒋沐凡感到有些猝不及防:“你...你也太爽快了吧......” 只见贺白沉默了片刻,而后低低的笑了笑:“嗯,其实这个答案不应该由我来告诉你。” “但你如果问我了,我就不会再骗你了。” 说完,贺白坐在椅子上冲蒋沐凡俯下了身子,平时着蒋沐凡的眼睛。 直到这个时候,蒋沐凡才看到了贺白那双明亮而深邃的眼睛。 “以后都不会骗你了。” 贺白真诚的说。 蒋沐凡感觉自己耳根子有些不受控的发红,他喃喃道:“那你就不怕我......” “我怕。” 贺白眉间淡淡一皱。 而后,他言语坚定的慢慢说:“但我相信你,你不会的。” “因为我知道你爱我们,爱这个家。” 贺白此时的眼神,仿佛是明白蒋沐凡这么久以来所有的心之所想。 望着那令人安心的神情,蒋沐凡心里一阵酸苦。 那酸苦似是忍了好久,来的猛烈。 甚至难过的他就想在此时此刻,把自己这前半年所有的委屈通通讲与贺白听,从他在家中愈演愈烈的敏感与拘束,到他对吴天良的忽然出现感到的不安与恐惧。 再到刘小龙那居心叵测的欺人太甚,最后,又引发出吕栋和周子晨那心眼儿都坏到骨子里的打击报复—— 原本这些让蒋沐凡都觉得没什么可抱怨,受就受了的事,却在遇上贺白这温柔神情的一瞬间,全部都破碎了。 蒋沐凡自从知道了自己不是蒋萍的真正己出之后,刘小龙的闹事与吕栋找来的麻烦,都让蒋沐凡对于贺振华和蒋萍抱有浓烈的负罪感。 他觉得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若是没有他的存在,那也就不会有人利用自己这个把柄,去找贺振华的麻烦。 尽管蒋萍一遍又一遍的用言语表达和实际行动在不断的告诉自己——他蒋沐凡就是这老贺家的亲儿子,她永远都会一如往常的对待自己,甚至会比曾经还要爱他。 但蒋萍怎么会懂,此时他要的都不是这些。 如今一切来自家人的爱,在这时都变成了蒋沐凡身上一种无形的负担。 蒋萍贺振华对自己的越加小心呵护,就只会让蒋沐凡这内心庞然的愧疚感越来越难以逾越。 而如今,贺白终于回来了。 也只有这晚,贺白这一成不变平静的眼神,和对自己恰到好处的尊重的口吻,才真的叫蒋沐凡深深的感觉到—— 他没有错。 这其中的万般种种,从头至尾,都不是他的错。 ...... 贺白默默的看着蒋沐凡,耐心的停了许久。 他能感受到自己今晚与蒋沐凡的谈话,也许是叫蒋沐凡有了些许如释重负之感。 贺白欣慰的看着对面沉在黑暗中的人。 他坐在光明中,低低唤了一声:“但凡凡。” 蒋沐凡抬眸看去:“?” 只见贺白伸出了手,在蒋沐凡脸上轻轻婆娑了一下。 他依旧是那平和的模样,然而话语之中却显得异常郑重其事—— “我知道你不是一个甘愿被保护的人,但往后,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再见那个人了。” …… 第179章 大哥不知道 蒋沐凡呆呆的看着贺白,眼神闪烁。 贺白见蒋沐凡不答话,又朝前凑近了点:“愿意答应我吗?” 安静一瞬,蒋沐凡轻轻一个叹息,低声说了句“愿意”。 听完,贺白点了点头,道了声“那就好”,而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已经很晚了,他也打算爬到上铺准备睡觉了。 可蒋沐凡却还有些心事重重,觉得今晚的谈话好像没什么实质性的结果。 他的目光追着贺白的脚步,问:“那薇薇这个怎么办?她有晚自习比我放学晚,要不最近一段时间我到她学校接她去?” 第372章 贺白简单检查了下自己的背包,听着蒋沐凡的话,手底下没停的回道:“先别急,到时候就算要接她也不会让你去的。” “我怎么了。”蒋沐凡心生不甘的嘀咕,“我武力值很菜吗……” 贺白:“嗯,很菜。” 蒋沐凡:…… 他不由得想起了被吕栋周子晨的那一顿无法反抗的毒打,悻悻的没再说话。 贺白自顾自的准备上床,顺手在蒋沐凡头上按了一按,没当回事:“你的手是用来打架的吗?行了,管好你自己,别掺和这事儿了。” 发现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蒋沐凡不禁有些失落。 贺白大长腿刚登上架子床的第一层台阶,才注意到了蒋沐凡那不情愿的神情,看得他有些乐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似的,这么担心贺薇啊?” 蒋沐凡抬起头,眼底有些焦虑的望着贺白:“你不担心吗?如果真的是刘小龙那帮王八蛋的话,我一个男的不过就是一顿揍,那贺薇是个姑娘,她…” “没事,别担心。” 见蒋沐凡情绪有些急,贺白这才停住了脚步,温和的安慰道:“爸一直把贺薇保护的很好,除了爸身边特别信得过的几个同事,其他很多人都不知道他还有个女儿,而且你看,贺薇户口也不在爸的名下,如果是刘小龙那些人要找事儿,他们又不是手眼通天,爸也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就算去派出所查也查不出贺薇什么信息来,不见得能真的找得到贺薇。” 说着,贺白伸手拍了拍蒋沐凡的肩膀,以示让他放心: “不过我这么说,不是要就此放过这件事的意思,他们可能多少摸到了点贺薇的边儿,但我猜测也应该只是瞎猫抓了个死耗子,碰巧找对方向了而已。” “你不要小看爸在背后对贺薇的保护,我和你这两个把柄他已经暴露于天下了,贺薇是唯一一个他目前还能从头隐瞒到尾的软肋,他绝不会掉以轻心,我明天该怎么跟他说就怎么跟他说,该重视重视,不用太过害怕,问题不大,如果刘小龙他们知道贺薇长什么样,那我估计那丫头早都被劫走了,何止于先去琴行找你的麻烦,直接拿贺薇当下马威不更有威慑?” 听到这里,一个曾经的画面像梦魇一样忽的在蒋沐凡脑中闪过。 “你说什么……” 蒋沐凡不可置信的问贺白:“他们从前……连贺薇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嗯,不知道。” 贺白抱着手臂靠在架子床的楼梯上,淡然道。 望着贺白自信的模样,蒋沐凡后背瞬间一层冷汗—— “不。” 蒋沐凡低声呢喃一句:“他们……他们可能知道了。” 贺白眉头一皱:“什么?” 此时,蒋沐凡回想着当初跟吴天良在琴房里的情景,只感觉那时的空气都是细思极恐,异常诡异的。 他强忍着自己有些不稳的声音,低声说:“吴…吴天良……看到过薇薇的照片。” “是我……是我给他看的,咱们的全家福。” 蒋沐凡内心升起了一股令人可怖的冷气,让他说着就止不住的浑身发抖。 “是我,怎么办,他们不是瞎猫抓了个死耗子……他们…他们找到薇薇了……” “是我把薇薇卖了,是我让爸…” …… 忽然,一个温暖的大手抚到了蒋沐凡瞬间冰冷的手背上。 “好了,别说了。” 贺白那令人有安全感的低沉的声音在蒋沐凡头顶响起。 蒋沐凡茫然抬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抱到了头上,这会儿正紧紧拽着他额前的头发。 贺白单膝跪在床上,一只手抓着自己抱在头上的手,一只手轻柔的搭在他的背上:“不是你,你毫不知情。” “跟你没关系,别怕,交给我。” 蒋沐凡缓过神来的时候,只觉得天旋地转,他无助的望着贺白:“怎么办?薇薇…我不能把薇薇害了。” 贺白手掌很温暖,他咕噜咕噜了蒋沐凡的背,安慰道:“不会的,那丫头这会儿不是在隔壁正睡的跟个死猪一样吗?别怕,大不了明天不叫她去学校了,或者我去送她。” “不是这个意思。” 蒋沐凡连忙道:“爸要恨我了,他那么疼薇薇。” “怎么会,爸也疼你啊。”贺白诧异道。 只见蒋沐凡缩在床上,像个被谁抛弃了的狗,他摇了摇头:“可是要是没有我,也就没有吴天良,他们也就不会知道薇薇…” “好了。” 贺白的声音再次不由分说的把蒋沐凡打断。 蒋沐凡抬眸看向了身前的人。 只见贺白的眼底已经没了刚才的平静,早已被担忧填满。 他耐心的跟蒋沐凡又说了一遍:“不是你的错,你毫不知情。” “交给我,别怕。” …… 那夜,蒋沐凡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安然睡去的。 只是再醒来的时候,贺白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他做了一晚上的噩梦,大脑混沌,以为贺白可能已经走了。 蒋沐凡慌忙的瞅了一眼表,然后一个激灵的跑出了房间—— 已经过了上学的点儿了,贺薇这会儿是不是已经走了… 贺白到底跟爸怎么说的。 蒋沐凡后悔自己一觉睡到了这会儿,他就怕自己睡过,还专门上了闹钟,谁知道为什么没响,还是响了他没听见。 第373章 该死,早知道这么跟不上趟,昨晚上就应该熬一熬,哪怕不睡了,这一大早也得看着贺薇好好的到学校,或者就在家先呆着也行啊。 蒋沐凡快步从次卧冲到客厅,连鞋都没顾得上穿,一抬眼,就看到贺薇正穿着吊带背心小短裤的坐在餐桌前,咕噜咕噜的喝着一碗牛奶,手边放着一盘刚吃剩下的三明治的残渣。 “二哥?” 贺薇见蒋沐凡出来的着急忙慌,一脸不解的叫了一声:“你咋啦,打仗去啦。” 看到贺薇还没去学校,蒋沐凡心里石头稍稍落了落,他揉了揉自己的胸口—— 起来太猛,心脏这会儿嗵嗵嗵的跳。 蒋沐凡咽了咽口水,倒了口气问了贺薇一句:“中暑好些了吗?” 贺薇笑嘻嘻的舔了舔嘴巴:“那必须好啦,吹空调的感觉也太棒了。” “那就好。” 蒋沐凡点了点头:“今天跟学校请假了是吧?” “嗯,哥今天说先不叫我去了,说叫我在家再歇一天,今儿早上跟老师请的假。” “哦好。”蒋沐凡缓了口气,坐到了贺薇对面,环顾了下四周,发现家里还挺安静。 “妈上班儿去了?”蒋沐凡问。 贺薇点头:“嗯呐。” 蒋沐凡“行”了一声,便没再多说话了。 他的砰砰心跳还未平复,于是做了个深呼吸,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抬手随手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 贺薇把早餐已经吃完了,她嘬着手指头歪头问蒋沐凡:“你咋还不走?要快迟到了吧。” 蒋沐凡心大,高三了,他们学校管的很松,迟到旷课了也不罚站啥的,问就是找专业课老师上小课去了。 而且这个时候,文化课排的也少了,基本上学生们自己是人手一个自己的课表,啥时候上专业课啥时候来学校上文化课,都有自己的计划。 蒋沐凡昨晚没睡好,早上又起的急,这会儿心慌气短的不行,他冲贺薇抬了抬手:“我歇会儿歇会儿。” 贺薇晃着拖鞋坐在对面,冲厨房的方向努了努嘴:“那你快去把早饭吃了吧,妈早上夹的三明治,给你留着呢。” “哦好。” 蒋沐凡这个学期不安生,连着进了两次医院,受得伤还都不小,贺薇也变得比从前会关心人了起来。 她见蒋沐凡脸色不太好,坐在椅子上没动,索性自己站了起来,把自己吃的脏盘子杯子放去了厨房,然后帮蒋沐凡把早餐也端了出来,还拿了一个放着奶粉的小碗。 “快吃吧,别一会儿饿过了,对胃不好。” 贺薇若无其事的把盘子放到了蒋沐凡面前,然后拿了桌上的热水壶,倒进了那个装着奶粉的小碗里。 一边拿勺子搅着一边念叨:“妈说你不能喝凉牛奶,给你留的奶粉,让你喝热的,你小心烫啊。” 兄妹之间的相互照顾,是蒋沐凡已经习惯了很多年的了,贺薇这姑娘对他这个二哥有的时候很贴心,蒋沐凡其实对贺薇也一样。 两个人可能年龄差的不大,所以有时相处的就像是一对儿好闺蜜似的,蒋沐凡没什么哥哥架子,贺薇也敢像照顾自己好同桌一样跟蒋沐凡相处。 不像贺白,她有时怵起这个大哥来,大哥要真生气了她连杯水都不敢给贺白送,就剩下杵那儿不说话了。 蒋沐凡看贺薇都挺好,便稍稍放下了心,见贺薇给自己伺候的还挺像模像样,便逗了贺薇一句:“丫头不错,去,那给朕把药拿来吧。” 贺薇也跟蒋沐凡扮上了,站餐桌前行了个礼,道了一声:“得嘞,大王您开心就好。” 说完,就跑到茶几跟前,拉开了家里总放药的抽屉,把蒋沐凡这段时间吃的奥美拉唑给蒋沐凡拿了过来。 蒋沐凡吃药不讲究,吹了吹贺薇给他冲的牛奶,倒出来了两粒儿药塞到了嘴里,就打算拿奶送下去。 咕咚,刚把药到肚里去。 身后就来了个人,伸手拿走了蒋沐凡桌上的那个小药瓶—— “奥美拉唑?你胃不舒服?” 贺白头发湿湿嗒嗒的,脖子上搭了个毛巾,站在蒋沐凡身后。 蒋沐凡被吓得整个人抖搂了一下,他猛地回身,差点呛奶。 “你在家啊?!” 蒋沐凡惊慌道,这才想起自己出房门出得太急,没有注意到走廊那头的卫生间里,房门紧闭,还亮着灯。 餐厅和卫生间离得远,也怪这屋子里隔音又做得好,蒋沐凡跟贺薇在外面大大啦啦的说话,是一点也没听到从卫生间里传来的哗啦啦的水声。 贺白身上顶着一股沐浴液的清新香味,眉毛一挑,把药瓶捏到了手上:“我没走啊,怎么,打扰你俩说悄悄话了?” 贺薇是一点儿也没看懂这哥俩的别扭,还以为蒋沐凡就只是单纯的被贺白走路没声音吓了一跳,“哈哈”了几声:“可不嘛,扰了我大王的大计!” 贺白没搭理贺薇,眼睛死死盯着蒋沐凡那心虚的眼睛:“问你呢,没事儿吃奥美拉唑干什么?” 蒋沐凡大脑飞速运转,支支吾吾也憋不出个屁来。 贺薇纯纯一个巨傻白甜,张口就把蒋沐凡卖了—— “他不是胃破裂了嘛,医生叫他吃的啊。” 贺白内心一惊:“什么?” “贺薇!” 蒋沐凡厉声一吼。 第374章 贺薇被蒋沐凡的声音吓了一跳,茫然的愣在原地,左看看右瞅瞅。 “二哥不是……前一阵在学校,被两个傻x给踢成胃破裂了么,还住了几天院,这怎么……” “贺薇!!” 蒋沐凡再次大声打断,他猛的转头看向了贺薇,拳头紧握,眼底发红。 贺薇这才突然琢磨了出来,她捂住了嘴巴倒抽了一口凉气。 “大……大大大…大哥不知道啊?” …… 蒋沐凡坐在椅子上不敢去望贺白的表情。 贺薇偷偷抬眸一瞥。 只见站在餐桌前的贺白,周身已经被某种可怖浓郁的黑暗空气所包裹住了。 贺白眼底凶的感觉就像是个准备吃人的嗜血猛兽,他压抑着就要冲破体内的怒火,沉着嗓子低低的问:“什么时候的事?” “蒋沐凡,给我有解释吗?” 【作者有话说】:【预告预告】相信我,这一天很长,并且剧情会信息量大且炸裂着,马上进化蒋沐凡3.0 我不知不觉为了凡凡的这充实的一天,码了8章的字,且基本章章4k字 第180章 章野秘恋 “二哥不是……前一阵在学校,被两个傻x给踢成胃破裂了么,还住了几天院。” “大……大大大…大哥不知道啊?” “什么时候的事?” “蒋沐凡,给我有解释吗?” …… 永宁夏日清晨的微风,从客厅的窗外轻轻吹了进来,撩在了蒋沐凡沉默的刘海上。 贺薇感知到了贺白和蒋沐凡的不对劲,心里发毛的站在两个人中间,结结巴巴的打起了圆场—— “解…解解…解释啥啊?好早之前的事儿了,没人…没人跟你说吗?哎呀你别这表情吓死人了……二哥你咋啦,你怕啥啊…你你你说句话呀…” 她不知道这事儿贺白为什么不知道,她也不明白蒋沐凡这会儿犟的闭口不言到底是为什么。 那件事情贺振华当初已经解决了,蒋沐凡这会儿也过的平平安安,就是要吃一段时间药,把胃再养一养就好了。 何止于要惹贺白生这么大气? 三个人在餐厅里僵持了许久,贺薇和事佬也是有些当不下去了,她嘴里嘟囔了一句:“都干什么啊……” 蒋沐凡实在憋不出什么屁来,最后他想,与其编一个蹩脚的谎话,还不如认栽的闭口不提。 而且还要解释什么……贺薇就那两句已经把事情说完了。 他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就剩下看着贺白生气了。 最后时间滴答滴答了走了一会儿,贺白也不想再等蒋沐凡的答案了。 “蒋沐凡。” 贺白盯着坐在桌前一动不动的蒋沐凡,连名带姓的叫了一声。 蒋沐凡依旧沉默,神色微动。 接着就听见贺白冰冷的一声嘲讽:“你又开始了是吧?”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回了房子。 而后没过几分钟,贺白背着自己的包,穿戴整齐的从里屋走了出来。 他叮嘱了一声贺薇今天哪儿都不要去,就在家好好呆着,紧接着就换了鞋,摔了门扬长而去了。 贺薇被贺白的这一出吓得缓了半天神,她小心翼翼的坐到了蒋沐凡的对面,叫了声:“二哥……” 蒋沐凡低沉的双眸中,有了一丝神色:“嗯?” “你俩最近咋回事儿啊,怎么感觉总是吵架啊。” 贺薇小声的问。 “啊……” 蒋沐凡张了张嘴,想了一想,然后苦笑了一下:“没事儿,都怪我。” 他伸手在贺薇头上揉了一把:“你今天好好在家呆着,我先去学校了。” 贺薇无精打采的“哦”了一声,自顾自的交代着:“爸刚说一会儿叫高凌姐姐过来接我去他们单位。” “嗯,那挺好,你就去吧。” 蒋沐凡道,说完便也起了身打算回房收拾东西了。 贺薇站起来了身:“你不吃口早饭吗?” 只见蒋沐凡摆了摆手,给她了一个背影:“不想吃了。” …… 贺白这天没有去学校,出门就拦了辆车,掏出手机拨出了个电话。 “喂,袁征?我是贺白。” …… 蒋沐凡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快要开始上上午的 第2节 课了。 班里稀稀拉拉的坐了大概一半儿的人,下节课上的是英语,蒋沐凡赶上课铃前进的教室。 他没滋没味儿的把书包塞进了桌兜里,接着往桌子上要死不活的一趴,无缝衔接的开始混吃等死了起来。 他同桌陈晓星没来,陈晓星她爸给她联系的学校马上就要给她下offer了,这两天她开始学语言了,忙得要死。 蒋沐凡也没人可以聊天的,抬头瞅了一眼黑板上的课表,琢磨着自己今天是在这儿上课呢,还是找时间开个琴房练琴去。 他现在还是专业课任务重一些,十月底要比赛,年底要统一艺考。 而距离高考却还有一年,并且艺考生的文化课要求都不高,蒋沐凡自觉以自己的成绩,只要专业课过了,基本上就可以想去哪儿上就去哪儿上了。 况且他还有比赛这条路可选,到时候要是能拿个金奖,那就剩等电话说特招的事情了。 现在那首《伊索尔德爱之死》蒋沐凡才摸了一半,所以还是练琴比上这个没啥讲头的英语课更重要一点。 第375章 蒋沐凡坐在自己座位上掰着指头算着时间,看啥时候完成自己今天的任务,然后赶紧收拾书包回家,等着贺薇平安无事地回来…… 昨晚跟贺白的深夜谈话结束之后,贺薇这丫头就成了蒋沐凡的一块儿心病,只要一眼见不上贺薇,就跟得了贺薇被迫害妄想症似的。 贺薇要是知道了,可真得好好谢谢他。 蒋沐凡正想着,上课铃便“叮玲玲”的响了起来。 一个吊儿郎当的男孩儿踩着上课铃的点儿,甩着自己的书包晃里晃荡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是章野,看样子也是刚来。 章野本来坐最后一排,结果进教室的时候眼睛一瞥,就看到蒋沐凡了。 见蒋沐凡跟前没坐人,章野拐了弯儿,跑到了蒋沐凡旁边坐了下。 自从章野见义勇为的把蒋沐凡英雄救英雄了之后,这两个人就关系非常不错了。 但是章野纯属是一个,到了这个时段,能不来上学就不来上学的主,而蒋沐凡则是个没事儿就把自己关在琴房里练琴的乖学生,两个人平常碰面倒是不多。 蒋沐凡也不知道这章野一天都在忙活啥,可能就是成天不务正业的瞎玩儿呢吧。 于是这次见章野竟然来上学了,蒋沐凡还觉得有些罕见。 他毫不抗拒的看着章野坐到了自己同桌的位置上,笑着跟章野打了个招呼:“今儿是啥风把您吹过来上学了啊。” 章野也不拿书,把他那破书包往桌上了一扔,冲着蒋沐凡嘿嘿的笑了两下。 “你不也一样,咋没去琴房练琴去?” 蒋沐凡:“来的晚了,没来得及找老师开条子呢。” 章野“啧”了一声,点了点头:“好学生就是好学生。” 蒋沐凡有些腼腆的一笑:“得了吧。”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英语老师就从外面进来了。 蒋沐凡从课桌里掏出了英语书,摊在了桌子上,章野书包里空空,啥也没带,赶紧用胳膊肘怼了怼蒋沐凡:“放中间放中间。” “哦哦。”蒋沐凡把自己的书往中间推了推,然后瞅见了章野那空的揉吧揉吧都能揣兜里的书包,乐了:“所以你一天来学校都干嘛来了?” “哎呀烦人。”章野装模作样的趴在英语书跟前,“没带书就不能来学校了还?” 蒋沐凡连忙点头:“可以可以。” 他们的英语老师是个颇有年纪的女老师,在讲台上讲的一板一眼,态度认真,丝毫不因为班上人少而降低她的教学质量。 章野跟蒋沐凡打完哈哈就趴在桌子上低头偷偷玩儿起了手机。 蒋沐凡则还算老老实实的坐在一边认真听着课。 但听着听着,就愣起了神。 他不知什么时候起,心思是越来越重,对于这种他不感兴趣又无聊的课,蒋沐凡是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 乃至于章野中间闷着头一边玩儿手机一边跟他说了好几句话,他都没注意到。 最后章野实在没忍住,抬手把蒋沐凡使劲儿晃了晃,蒋沐凡最后才回过了神来。 “想什么呢你?” 章野这会儿已经坐起来了,他支着头半个身子面对着蒋沐凡。 蒋沐凡“啊?”了一声,然后瞅了一眼章野。 只见章野脑门上有一道红红深深的印子,是被桌子的棱角摁出来的—— 这货用脑门顶着桌沿,趴在桌子底下玩儿手机,然后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就没动过。 这形象实在是很难叫人不笑,蒋沐凡没忍住“噗”了一声。 “叫我干嘛?”蒋沐凡笑完,然后问。 章野大概是脑子被桌沿压制的太久了,没顾得上注意蒋沐凡为啥笑,愣头愣脑的说:“叫你好几遍了,问你一会儿下课干嘛去?” 蒋沐凡这才抬头看了眼表:哟,就剩十分钟就下课了。 他一看下一节课是语文,跟章野说:“找班主任开琴房去吧,语文课,不呆了算了。” 章野猜蒋沐凡就要开琴房去,于是冲蒋沐凡点了点头:“那你也带我一个。” 蒋沐凡眉毛一挑:“带你一个?咋带你?一张琴房条儿就只能一个人用。” 蒋沐凡上附中的那几年,永音还是老校区的排布,附中校内的琴房很少,有一部分的琴房是和本部的大学生一起用的,等到他毕业了有几年了,才彻底把附中和本部的琴房分开。 于是他们现在开琴房都得找班主任开申请单,然后拿着申请单才能出附中校门。 然后再去本部的琴房楼里找管钥匙的阿姨,凭申请单给他们琴房的钥匙。 一般琴房楼里是有几层专门给附中学生开的,到底还是得把本部和附中生多少分开管理一下,但是还是避免不了有的时候附中生跟本部的大学生有联系的机会。 章野虽然一天到晚也没在学校练过几次琴,但这个规矩还是懂得。 “我也开一个琴房条儿不也就行了,傻啊。”章野说,“我就是说你一会儿去班主任办公室咱俩一块儿,跟你这个好学生一块儿开琴房条儿好开,你就说我跟你一块儿找杨教授上课去了,要不我一个人去开,那老头儿不信,他不给我签字。” 蒋沐凡不明白了,他以为章野这是要借着琴房条出校门,继续外面旷课野去。 “那你这刚来学校就要跑,你今天来干嘛来了?”蒋沐凡问。 第376章 章野知道蒋沐凡想说啥,他不以为然的一笑:“我要琴房条是要进本部那边儿去的,我不出去。” 蒋沐凡:“你去本部干嘛?真练琴去啊?” 只见章野美滋滋的摇头晃脑着说:“谁去本部练琴去啊,我找人,谈恋爱去。” 蒋沐凡一听,乐了:“你咋现在还搞上姐弟恋了。” 章野闻后一脸鄙夷:“姐弟?那这辈子不会搞姐弟的。” “那你去本部还能找个比你小的妹子出来?”蒋沐凡纳闷。 章野瞥了一眼蒋沐凡,不屑的一声“切”。 蒋沐凡一看,不禁心里一琢磨,惊道:“不是吧,你找了个老师的女儿?!” 章野看着蒋沐凡那样子就觉得乐,上课他也不敢笑的太大声,他颤抖着拍了拍蒋沐凡的肩膀。 “行了行了,别瞎猜了,咱现在搞得都比较新颖,别问了,你不一定能接受。” 蒋沐凡瞪大眼睛:“老师的女儿还不够新颖?!” 章野:“哎呀!我没那么混蛋!” 蒋沐凡:“那是什么人!” 话音落地,章野脑筋一转,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他一脸神秘的看着蒋沐凡:“什么人?哈哈……呀,这么一想,你认识他的。” “谁啊?” 蒋沐凡茫然。 “唔……” 章野想了一下,低下头发了条微信出去。 接着这二愣子贱贱的一笑:“要不一会儿咱俩一块儿去本部,我让他在大门口等我,你一见就知道啦。” 说不出为什么,蒋沐凡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本部的,他还认识,还比较新颖…… 霎时间,蒋沐凡内心闪过一个名字,并且快速联想了下这个搭配,不禁觉得简直是猎奇! “不会……” 蒋沐凡一脸冷汗的扭头看向了章野—— “是夏萧吧?” 章野:“!” “哇哦!你好会猜!” 蒋沐凡一蹦五十米远:“我靠好恶心!你别碰我!” 章野搓手:“哪里恶心!他多好看啊!!” 蒋沐凡望着章野这痞子流氓的打扮,再想想他以前不要脸的牵女孩儿手的模样:“你不是喜欢女孩子吗?” 只见章野一脸鄙夷:“爱情分性别吗?!” 蒋沐凡一脸黑线的抱头求饶:“对对,不分不分,你开心就好!” 说完,他瞅着章野这时的表情,简直跟贺薇打针那会儿看夏萧的表情如出一辙。 “所以就在帮我叫救护车那会儿,你俩就好上了?”蒋沐凡问道。 “嗯——” 章野露出了不好意思的微笑,他挠了挠后脑勺:“没。” 蒋沐凡:? 章野跟狗狗犯错一样的看了眼蒋沐凡,“嘿嘿”了两声:“我俩还没好呢,我……我正单方面的追人家着呢……” 蒋沐凡心道一声“哦”。 他内心不禁感慨:那家伙哪儿来的这么大魅力,把这大痞子男和家里那个小二逼女怎么迷的还有点团团转的意思啊?! 章野说完他没把人追上之后,竟还有些失落。 “哎,漂亮哥哥好难追。” 章野一声叹息。 蒋沐凡一脸嫌弃的瞥了一眼章野,没接 这蠢茬,然后小心翼翼的拖了个长音:“那个……” 章野回头:“?” 蒋沐凡诚恳的望向了章野,然后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门,由衷的说:“你如果就打算顶着这幅面孔去见人家的话,怕是谁都不好追呐。” 章野眉头一皱,露出了满脸的问号。 蒋沐凡一声叹息,男孩子口袋里也不装个镜子啥的,他打开了自己手机的前置摄像头:“你自己看看。” 章野捧着蒋沐凡的手机一瞅,一声“我靠”! “这玩意儿怎么消掉啊!!” …… 章野动静不小。 啪一声!一个粉笔头终于砸了过来—— “一天到晚上课就你话多!章野!” “说没完了是吧!” 第181章 凄美地 下了课,蒋沐凡便和章野一道去了班主任办公室开申请单。 果然刷了一把蒋沐凡的脸,班主任给章野甩手就签了字,最后还跟他说让他跟杨教授好好学。 两个人贼眉鼠眼的偷偷一笑,拿着申请单就出了附中的大门,朝本部那边去了。 章野非要夏萧去本部门口等他,蒋沐凡直说没必要,他对他俩之间的感情没兴趣,但还是没扭过这个问题少年。 最后路上蒋沐凡转念一想,可能章野也就是想借自己的面子,让夏萧来大门口接一接他吧?找了个和夏萧见面的由头。 想到这里,蒋沐凡不禁更嫌弃章野了——这都什么眼光啊? 附中和本部是在一起的,基本上是一个套一个,从这边儿大门到那边儿去,走路最多十分钟。 这路上章野就跟蒋沐凡讲起了他和夏萧之间的事,也不管蒋沐凡想不想听。 他说他和夏萧是在酒吧认识的,gay吧,永宁独一个,开年新开业,他其实不是好这一口,就是贪玩儿,跟着朋友去了。 然后就在里面碰见了夏萧,夏萧也是跟朋友来玩儿,但他好像跟这里的领班挺熟,有时会帮那个领班小哥卖卖酒,章野看夏萧长得好看,一口气在夏萧跟前订了好几瓶洋酒。 第377章 然后,夏萧就陪他喝了一晚上…… 这一喝多,夏萧把自己那半扎起来的头发一撩,章野就沦陷了。 蒋沐凡听完呵呵呵——这廉价的爱情。 两瓶酒就上钩了。 蒋沐凡一路上也不太吭声,就听着章野的碎碎念。 这货话确实多,讲完他跟夏萧,就开始跟蒋沐凡侃起了大山。 “我本来没想着去那地方,隔壁班有两个老跟我在一块儿抽烟的总叫我,那天我也无聊,就跟着他俩去了。” “他俩是真喜欢男的,我早都看出来了,你也懂的嘛,咱们学校好这一口的多,见怪不怪了,我本来想着我也就是跟着玩儿玩儿,涨涨见识。” “但他妈的,那地方好家伙,可真让我涨见识。” 章野比蒋沐凡走了快两步,在前面手舞足蹈着。 蒋沐凡多少有点好奇,毕竟自己也是“好那一口”中的一员。 只见章野手臂张开,比了个“大”的手势:“一进去先是一个大玄关,然后就有一个个长得跟模特是的小哥儿来把你引进去。” “接着走两步小道,嚯,就是一个巨大的舞池,下陷式的,老深了!四周都是卡座,舞池那头就是舞台,那跳的玩儿的东西,你就不操心了,就俩字儿‘骚’!‘乱’!剩下你就自己想象吧……嗯,不过你这种乖学生估计也想象不来,反正那天我都惊呆了。” 章野说着“啧啧啧”了两声,摇了摇头,道:“这老板绝对不一般,能在这地段开个这类型的酒吧,这么大规模,还玩儿的这么开,厉害厉害,咱们这儿到底没沿海那边开放,我估计以后永宁的gay吧,这就算龙头了。” 蒋沐凡确实想象不来这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他觉得那地方与自己的世界实在是太远了。 但看着章野说的这么绘声绘色,蒋沐凡就随口接了一句:“是嘛,叫什么名儿,在哪儿啊。” 章野回头,眼里带着得意的光:“就市中心啊,跟永宁饭店是临街,叫‘k’,就这一个字儿。” 蒋沐凡随口那么一问,也就随耳那么一听的“哦”了一声,没怎么放在心上,接着没走两步,就到了本部的琴房楼下了。 章野到了地方,话也就少了些,他站在楼下的小花园里四处张望着,蒋沐凡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是在那儿找夏萧呢。 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想见这个夏萧,见他干嘛啊?又没话说。 如果非要论个关系,那就是这是个比自己年纪大的师弟罢了,其他再无瓜葛。 蒋沐凡陪着章野在小花园里找了一会儿,然后就没了耐心,打算跟章野说他先去琴房了。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身后一声清凉的声音,叫了一声“嘿”。 章野用后脑勺听都能听得明白这是谁的声音,他和蒋沐凡同时回过了头—— 只见远处走来了个头发齐肩的漂亮男人,穿着一件清爽的白t恤,淡色的牛仔裤,泛棕色的头发被半扎在后脑,耳朵上的一颗白钻耳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夏萧只要不张嘴说话,放在人堆儿里绝对是一个特别出众的人。 章野看到夏萧的时候眼睛都亮了,可还没来得及拽着蒋沐凡跑过去,就看到夏萧身后又走来了一个男孩儿。 那男孩儿瘦瘦小小,白白净净面容清秀,他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夏萧身边,伸手在夏萧插着兜的手腕上拉了拉。 接着就看到夏萧把手从裤兜里抽了出来,扣住了那男孩儿的手。 得,章野这就被渣了。 蒋沐凡想。 哦不,章野这是单相思,不存在什么渣被渣的。 啊,真可怜。 蒋沐凡抿着嘴同情的看了一眼旁边的人——这二货脸已经是铁青的了。 “那个……” 蒋沐凡小心的碰了碰章野的手臂,想找个机会赶紧溜,这个画面太残忍了,他没眼看。 而章野还没理他,夏萧带着这个男孩儿就到了两个人跟前。 “呦,小蒋。” 夏萧看到了蒋沐凡还比较意外,先跟蒋沐凡打了声招呼:“又见面啦,你妹怎么样啦?中暑缓过来了没?” 蒋沐凡礼貌的笑了笑:“嗯,缓过来了,今天在家呆着吹空调呢。” “那就好。” 夏萧温和的点了点头,而后看向了章野:“过来干嘛来了?头一次来永音,琴房楼不认识,非要我来接?” 他对章野毫不客气,但章野这个楞头小子竟然还怂包的受下了。 “那你不也过来了。”章野小声嘀咕道。 夏萧把身边男孩儿的手捏在手里晃了晃:“我哪是来接你的,来,过来。” 他把那男孩儿往人跟前领了领:“跟你介绍一下,这是小南,比你们大两岁,叫小南哥吧就。” 小南腼腆的对蒋沐凡和章野笑了笑:“你们好。” 蒋沐凡傻不愣登的在一旁点了点头:“你好你好,小南哥。” 章野则红着眼睛“啧”了一声,他捏紧了拳头,却不敢咬牙切齿的问:“这是你谁啊?” 夏萧一听,乐了:“还能是我谁啊,我费劲寻来的小心肝呗。” 一时间,蒋沐凡感觉自己听到了某个东西破碎的声音。 “哦,那你们干啥去?”章野问。 章野再野,也不过是个跟蒋沐凡一边儿大的刚成年的高中生。 第378章 在感情上还青涩的很,平常的时候张扬跋扈,为非作歹,等遇见真喜欢的人了,就只剩下卑微的畏首畏尾了。 夏萧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大手把那个小南的肩膀一拦:“带他去k玩儿一玩儿,今天听说要来一个地下乐队,你们去吗?” 蒋沐凡一听,下意识的想摆手说自己要去练琴,结果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忽的被章野摁住了手。 “?” 蒋沐凡回眸一望。 章野那眼神狠得都能杀人,他艰难的从嘴里吐出了一个及其怂包蛋的字:“去。” 蒋沐凡吓了一跳,赶紧低声跟章野悄悄说:“我要练琴!” “不行!”章野恶狠狠的冲蒋沐凡做了个口型,“陪我!” 蒋沐凡脸上大写:凭什么?! 夏萧见状,把章野的心绪看的是明明白白,他冷笑一下,说了声“得”,然后牵着那个白兔一样的小南,越过了蒋沐凡两位,朝前走了。 “那一块儿吧。” 夏萧慢悠悠道。 章野瞪了一眼小南的背影,气鼓鼓的跟了上去。 蒋沐凡实在是不情愿,但胳膊一直被章野拽着。 然后就听见章野小声冲自己吼了一句:“我不管!上次我救了你,这次你也得帮我!” 蒋沐凡一整个无语:“你算了吧!你看人家都有伴儿了!” 章野:“前几天还没有呢!” 蒋沐凡:“那就不能刚找啊!” “肯定不是认真的,你得陪我!”章野不由分说的拽着蒋沐凡的袖子朝前走着,“要不我一个人太没面儿了。” “好好好,你先把我松开。” 蒋沐凡看章野也不容易,没脾气的妥协了。 他跟章野灰溜溜的并排在夏萧后面跟着,心里一阵叹息,没忍住的拉着章野也开始碎碎念了起来—— “你也别太着急,你看人家指不定不喜欢你这一挂的,你长得太凶了……喝酒还抽烟,还喜欢穿流氓短袖。” 章野:??? “我这是克罗心怎么就流氓了?” 蒋沐凡指了指前面小南的背影,正色道:“可人家今天穿的是粉色泰迪熊。” 章野:“靠!那是他娘炮!” …… 从永宁市音乐学院到k酒吧,打车一共四公里。 出租车司机开了多久,章野就坐在后排跟夏萧两口子挤了多久。 他多少还要点脸,没硬生生的坐人家两个人中间去。 蒋沐凡为自己能坐在副驾驶而感到无比幸福,一路上他话也不敢说,连倒后镜都不忍心看。 二十多分钟之后,终于到地方了。 算时间,这会儿刚中午,中午谁没事儿来酒吧呢,所以他们到的时候,门口没什么豪车也没几个帅哥,比较冷清。 但夏萧没骗章野,他带着小南是真在这里约了人了。 k吧的经营模式比较新颖,白天是清吧,还提供餐食,等到下午五六点的时候做一次清场,然后里面灯光音响开始每日调试,某些演员也开始陆续化妆进场,为晚上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做准备。 夏萧带的这个小南看着挺内向的,没想到是个小摇滚乐队的主唱,别看人家今天穿了个粉色泰迪熊短袖,说话细声细气的,那上了台可是一把烟嗓。 但今天不是小南的演出,他们就是提前来见夏萧说的那个晚上演出的地下乐队的,那个乐队在圈内小有名气,小南是人家的小粉丝。 所以夏萧就带着小南来走后门见偶像了,中午请人家乐队在这儿吃饭喝酒聊音乐,晚上留下来看演出。 所以等到了地方,章野蒋沐凡立马就被夏萧无意识的抛下了。 他们到的时候,那个乐队的人还没来,夏萧就先安排章野和蒋沐凡坐在了舞池边的一个卡座上,他自己带着小南跟他认识的那个领班打招呼去了。 章野因为夏萧的缘故,在这儿存了不少酒,所以夏萧把他扔下后,他就要了一瓶威士忌,开始借酒消愁了起来。 蒋沐凡不敢喝,他自己什么酒量他自己清楚,喝多了回去怕是就该活不成了。 但章野的喝法他还是第一次见。 杰克丹尼兑冰红茶,小半杯杰克丹尼,一满杯的冰红茶,这是酒吧里最大众的喝法。 可蒋沐凡这个成天跟钢琴作伴的人哪里见过这些,他先是自己拿了个冰红茶在那儿一口一口的喝,接着就没忍住,好奇起了章野手里的那杯了。 这洋酒兑冰红茶喝着像饮料,蒋沐凡品了一口着实惊艳,接着就控制不住嘴馋的跟章野喝起来了。 这么个喝法虽然好喝,但后劲儿不小。 蒋沐凡一个不知不觉,连夏萧一行人都还没等回来,就有点飘了。 这个时候楼下的舞台上,传来了音响调试的声音,蒋沐凡端着个杯子,靠在卡座的围栏边上,眯着眼睛朝下看去。 这地方果然像章野形容的那样,规模很大,舞池和舞台从上面往下看都特别的壮观,连光影做的也是那么的丰富,感觉就像是电视电影里演的那样,神秘摩登感和莫名危险的氛围都特别的足。 不过这个时候酒吧没什么人,楼上卡座上就零零星星的做了几桌,感觉大都是像夏萧这样的老客,甚至是这里哪位工作人员带来的熟人一样。 舞台的麦克风滋滋响了两下,接着一束聚光灯打到了台上,然后就见小南跟几个背着贝斯吉他的人有说有笑的走了上去。 第379章 看来是他们要见的那个偶像小乐队到了。 没一会儿夏萧也爬上了舞台,坐到了后面的一个电子键盘后面,跟一边的鼓手潇洒的笑着对视了一眼,而后,台上便响起了一段鼓点前奏。 那是一个四拍子的音乐,鼓点清晰,和弦沉稳,旋律非常的有侵略性和窒息感,很好听,蒋沐凡从没听过。 一段紧凑的前奏之后,小南的嗓音便跟着响了起来,和旁边一个卷发男主唱一块,摇头晃脑享受的玩儿起了音乐。 这感觉很不错,蒋沐凡又大口喝了一口手里的酒,开始跟着那个旋律放松打起了鼓点开来。 章野也不知不觉的扑到了自己身后,探着头朝下看着。 他可能也跟蒋沐凡一样,喝的有点多了,动作干什么都晃晃悠悠的,趴在蒋沐凡头顶上,手也撑不稳,感觉就像是把蒋沐凡抱着一样。 “啊靠,这小南还挺厉害啊……” 蒋沐凡上方传来了章野那又酸又羡慕的声音。 闻后,蒋沐凡在那段音乐中轻轻的笑了笑:“你这把嗓子也能唱成那样,别怕。” 说完,两个人又安静的听了一会儿。 恍神之中,蒋沐凡盯着台下自顾自的问:“你说这些歌都他们自己写的吗?” 章野也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名叫夏萧的键盘手,喃喃道:“也许吧。” 蒋沐凡:“还挺好听的。” 他借着酒劲儿,不由听得入了迷。 “词儿也好……” 蒋沐凡迷迷糊糊道。 …… 不同于夜间,安静的酒吧舞台之上,小南略显沙哑的声音在楼下响起—— 曾经我是不安河水 穿过森林误入你心 没计划扎营 搁下了是非 一去不回 如今我是造梦的人呐 怅然若失流连忘返啊 等潮汐来临 我就能记起,你的样子 我没看过,平坦山丘 怎么触摸,开花沼泽 嘿 等我找到你 试探你眼睛 心无旁骛地 相拥 那是我 仅有的温柔也是我爱你的原因 …… 环绕着舞池的光束零零散散的打在四周的卡座上,忽高忽低,飘飘散散。 蒋沐凡目光正恍然,一个鬼使神差,不小心的向对面的看台上望了一眼,紧接着,就对上了一个令他发颤的目光—— “我去……” 蒋沐凡吓得手下一抖,一杯酒猛然就被撒了大半。 …… 【作者有话说】:小南唱的歌 郭顶的凄美地 这歌儿时间线大概是对不上的,但就觉得蛮合适这个时候唱,权当是那个小地下乐队写的吧 下一章捋主线逻辑了 第182章 k吧 1 时间回到当日的清晨七点钟。 蒋沐凡刚刚吞下了两粒奥美拉唑。 …… 贺白夺门而去之后,只觉得自己那一腔怒火就快要把自己逼疯了。 他强忍着就要灭顶的愤恨与不安,抬手拨出了袁征的电话。 袁征那头听着挺忙,思索了片刻,跟贺白约了个简单的时间地点—— 上午十一点,k酒吧。 …… 贺白没听过这里也没来过这里,只是以为就是个普通夜店,但袁征为什么约他大白天的时候去一个夜店,贺白觉得奇怪,却也没有过多的纠结。 背着他的包,径直就去了。 自从那日在自家院子的小花园与袁征一别后,贺白和袁征就一直有联系。 袁征要办的事是大事,贺白与自己的家人都被牵扯进了其中,所以贺白也就跟着参与了进来。 他和一名市局刑警搭上线的事,贺振华一点也不知道。 所以袁征每次约贺白都是非常隐蔽小心的,贺白去见袁征的事也是相当秘密的。 两个人每次见面,基本上就是一场大型的信息交换。 袁征要把知行建工和它身后的保护伞一查到底,连锅端起,而贺白要揪出害死温义辉的幕后黑手,和害得贺振华又是车祸又是巨额垫资的公司内鬼。 并且刘小龙在艾斯曼琴行找蒋沐凡麻烦的事情之后,现在把想把知行建工连锅端起的诉求,也多了贺白一个。 刘小龙和刘行阔这么办事,就算知行建工罪不至死,贺白也想把这公司一把火烧干净了去。 尽管他俩要查的人不是一个,也不完全是一个方向,但很有可能有交叉,所以贺白和袁征如今算是半个战友。 到了地方之后,贺白没有直接进去,他这衣着打扮实在太正经,没有一点要去夜店酒吧的样子,打眼一瞅说他是来给酒吧修电脑的程序员可能还有点人能信。 于是贺白在门口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给袁征又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到了,确认了下是不是要自己直接进去就行了。 袁征在那一头道了句“你等会儿”,接着就挂了电话。 贺白在门口等了没一会儿,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了自己一声“诶那个,那个白。” 是袁征的声音,从酒吧大门那头传来的。 贺白回身一看,只觉得他脆弱的心灵有点被伤害到了—— 袁征穿了一个非常under ground的无袖黑色t恤,上面还印了一个极大的狼头,工装裤,马丁靴,脖子上还套了大金链子。 头发被发胶抹的又黑又硬,感觉已经可以和地面呈垂直角度了。 第380章 贺白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白衬衫,不禁有点想装作不认识这个人掉头就走。 袁征一脸笑容的从酒吧里面走了出来,高调的大手在贺白肩头上一拍,大声叫了一声“嘿老弟。” “来啦,走,带你进去玩儿玩儿。” 这是在这儿卧底呢? 贺白新鲜的心道。 他浅浅的“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配合着对袁征笑了笑,然后跟着进了那个k酒吧。 袁征轻车熟路的把贺白领到了看台边,一路上跟好几个这里的小男生打了招呼。 他给贺白安排的位置靠近舞池边缘,低头就能把楼下的地形环境一览无余。 这里原本是个坐着挺高调的地方,但好在中午这里基本上没什么人,连服务生都很少。 酒吧里放着的背景音乐声音不小,灯光也暗,在这里坐着,竟还有点挺适合说点不该说的话的意思。 袁征把贺白招呼好之后,一身痞气的去酒台开了瓶山崎,还端了两盘小菜过来。 “能喝点不?” 他把小菜和酒杯放到了桌上,捏着酒瓶冲贺白晃了晃:“今儿哥请你。” 贺白失笑,伸手接过了袁征手里的那瓶酒,往年份上了一瞅:“嚯,快十年了,这么破费啊?” “哟?” 袁征眼睛一亮:“你还挺懂啊?” “山崎嘛,知道一点。”贺白道。 他把酒瓶子放到了桌上,跟袁征比了个手势:“那今天就蹭你一顿。” 袁征咧开嘴笑了,把酒瓶子举过了头顶,冲楼下的谁晃了晃,喊道:“这山崎我开了!给我记账上啊!” 说完,他便坐了下来,大方的开了酒瓶子给贺白倒上了。 四周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店里的人都以为袁征这是在招待一个他的远房表弟。 袁征的脸上依旧是那颇有江湖气的痞笑,但眼神却随之暗了下来,他放低了声音开了声玩笑:“怎么样,我这演技。” 贺白也做出了配合他的客套的微笑,然后冷声道了句:“你三十多了哥,穿成这样不嫌害臊吗?” 袁征眉毛一挑,不乐意了:“三十多怎么了,我长得年轻啊,不帅吗?” “帅帅帅。” 贺白对袁征捧了捧手,然后好笑的问:“你那疤呢。” 袁征:“有一种产品叫遮瑕膏你知不知道。” 贺白闻后大惊:“你为了卧底还化妆?!” “哈哈哈。” 袁征大笑着端起了酒杯跟贺白碰了一下:“怎么样,敬业吧。” 贺白碰完杯之后,对着这快十年的威士忌抿了一口,而后沉下了声音:“你把我约到你出任务的地方,不怕危险吗?” 袁征神色自若的靠在椅背上,淡然的把手交叉到了翘起的膝盖上,放松的说了句“没事”。 “把你叫来,也是让你看看这地方。” 袁征冷着眼睛朝舞池里望了望:“你猜这酒吧是谁开的?” 贺白也顺着袁征的眼睛,环视着这规模可观的下陷式广场,回了句:“谁的?” “k嘛,猜不出来?” 袁征扭头看向了贺白,手指头在桌上点了点:“知行三公子,刘行阔的。” 贺白意外的抬眼,立马紧张了起来:“他还有这方面的产业?你把我约到这里见面是想死了?我的脸化成灰了刘行阔都能认得出来!” 袁征毫不在意的笑着摇了摇头:“放心啦,安全的不行,我不干那不着调的事儿。” “有的时候我也想满足一下自己的挑衅欲嘛,理解一下,让我没啥大事儿的时候在他的火线上跳跳舞。” 贺白懒得理袁征这放荡不羁的样子,依旧保持着自己的警觉:“这是个什么地方?” 只见袁征又抿了一口酒,嘴里轻轻吐了两个字:“gay吧。” “刘行阔的私人天堂。” 瞬间,贺白背后感到难以察觉的一凉:“你都查到什么了?你打算干什么?” 袁征坐在贺白对面,神色忽然一暗:“我查到可以说明小树是被谋杀的线索了,应该跟刘行阔有关。” “我打算,要好好给小树一个交代。” 贺白手里捏着那形状精致的威士忌杯,有些心惊胆战的等着袁征继续说。 袁征堪称随意的环顾了下四周,用一个放松聊天的姿态,靠在椅背上跟贺白在这诡谲虎口之中,慢慢的讲了起来—— “根据我这么些年对知行的摸排,刘鹏的这个私生子,刘行阔这次回国的目的绝不止于继承刘鹏的位置这么简单,以他现在做的事,他可能是想直接把知行建工干到永宁不可替代的龙头企业上去,并且为了加快速度,他不做项目,只在收割。” “刘行阔回国的短短几个月之内就笼络了各个行业的许多势力,这显然不是他回国后才开始铺的路,一定是他早年间在国外,就跟永宁这一块儿有联系了。” 说着,袁征放肆的伸出了手,掰起了指头数着说着:“基建,文旅,医疗甚至是教育板块,都有刘行阔的人脉和投资项目,就最近在咱们这儿忽然开了好几家连锁的那个考公培训机构,背后就是刘行阔的控股产业,专门为体制内输送他自己的血液。” “虽然目前那个机构的成立时间还不长,但如果一直没有人出来管制的话,后期一旦这个机构不死不衰,刘行阔的计划顺利进行,那永宁市的未来,将不堪设想。” 第381章 听到这里,贺白已经是眉头紧皱。 他没想到刘行阔的野心竟已至此,也震撼于袁征仅凭一己之力就可以把这个恶魔深挖到如此地步。 贺白望着自己对面坐的这个衣着轻浮,却有着熠熠双眸的男人,竟觉得自己有些渺小。 袁征无视了贺白越发专注的表情,继续自顾自的说:“但这些都不足以让刘行阔死,想跟他对着干的那些人把他渗透进去的力量拔掉就好,法律就算是判,以现在掌握的证据……” 袁征伸出了手在贺白面前比了比:“二十年,顶天了。” 他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所以这些都还不够,我就想在这个地方再挖一挖。” “这个酒吧,投资不小,鱼龙混杂,你说这真是刘行阔单纯给自己建的天上人间?我不相信,他闲钱再多也不是烧的慌。” 说到这里,袁征放低了声音,把椅子朝贺白那边挪了挪:“我怀疑他还利用这个地方,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例如洗钱、赌博,甚至——还有毒品交易。” 贺白听到了那些敏感的字眼后,仿佛并没有多震惊,反而觉得是意料之中—— 他刘行阔能养出刘小龙那样的货色,还能阴损的把吴天良招来,那干什么脏烂事都不足为奇。 只不过知道袁征已经查到这般境地,他现在担心的更多的却成了袁征的个人安危。 查一个人的行贿受贿跟涉毒,那就是两码事了。 可袁征的打算,贺白哪里有资格阻止? 他口中的那位小树,已经是袁征能失去的全部了,如若他不再在这条路上继续走,恐怕袁征就不知道往后该拿什么,来寄托着继续活着了吧? “目前毒品交易的线索我手里有一些,但现在证据链不算绝对完整,还没办法直接指到刘行阔头上去,还在查。” 那杯子里的酒已经被袁征一下一下的品完了,他借此时机随意的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一边往贺白的方向走一边在裤兜里掏出了一盒烟。 他给贺白递了一根,顺手点好,然后才给自己嘴上也叼了一根。 吧嗒。 打火机的火光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起来,照亮了袁征那双发亮的眼睛。 他口齿略显不清的,用最自然的语气,说出了最有力的话:“但我最近还查到,刘行阔还疑似性侵未成年,甚至是……奸杀。” 此词一出,袁征的眼中带了一抹藏不住厌恶于痛恨。 他为了可以将声音放到最低,并且还能让贺白听得见, 于是坐到了贺白的身边。 但在这种地方,如果是朋友,相互坐对面才是正常,但如果要并排坐,那就得做出点暧昧的动作才不会引起怀疑了。 于是袁征给自己又酌了一杯酒,伸出了手搭在了贺白的肩膀上,跟贺白亲昵的碰了一下。 这动作要论贺白从前,估计早就把人推开,起一身鸡皮疙瘩了。 但放在现在,贺白却一点生理反应都没有,满心只剩下对这位孤军奋战的战士而感到敬佩与不甘。 袁征眼神在这昏暗的环境下变得锋利,他接下来要开始说真正更深更肮脏的事,于是变得比刚才更加警觉了起来。 “我在这个酒吧潜伏了有快两个月,这里除了明面上的正常经营以外,也是刘行阔给自己挑人的地方。” “挑人?”贺白眼眸斜挑,问。 袁征仰起头,一口闷下了那一口烈酒。 他借着那辣嗓子的劲儿,轻声道:“嗯,与其说挑人,不如说是挑猎物。” 说完他把杯子双手捏在了腿上,垂着眼把玩了起来,手下不停,嘴上也淡淡的动着,远看就像是在跟某个客人讲着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心事一般。 “这里有一个领班是他的心腹,专门给刘行阔找一些年轻好看的男孩子。”袁征道,“如果有刘行阔喜欢的,那就派这个领班去跟这个男孩子谈价钱,谈好再带出来,刘行阔本人很少过来。” “他挑的人,有那种一锤子买卖好聚好散的,但也有一些不正当的强制行为,例如给人下迷药之类,他们不在这里进行性交易,会被带去刘行阔的私人会所。” “那个地方我只跟过一次,很隐蔽,一路上监控录像基本没有,刘行阔也很小心。” “像我们这种送人的,把人送到大门口就让打发回去了,刘小龙或者他的三叔刘虎负责把人带进去,我试着勘查过外面的地形,那会所面积很大,应该是从前某个庄园改的。” “一共有三个出口,前后两个门和一个偏门,那天送进去的男孩子只有十六岁,然后进去了之后,我一直盯着那里的动向。” “结果一直到现在,那男孩儿都没再出现过。” 贺白听得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连连觉得自己对于这个对手似是轻敌了,甚至是贺振华,可能都有点轻敌了。 他伸手给自己和袁征都往酒杯里添了酒:“你的意思是……” “怕是凶多吉少了。” 袁征道。 说完,他回身面向了贺白,仿佛是不再怕这周身能将人吞噬的环境。 “如果我能拿到刘行阔手上有人命的证据,贺白,那我就可以让他死在监狱里了。” 贺白闻后,眼底一沉—— “所以你这次叫我过来,是想要什么?” 话音落地,袁征紧踏着贺白的尾音:“温义辉最后留下的证据。” 第382章 “我想要看那个。” 贺白心道一声果然,没再答话。 袁征见状,又朝贺白这一边靠了一靠,他认真的注视着贺白,真诚道:“你没发觉吗?刘行阔急了,我能感觉到,他背后的保护伞也一样急了。” “我实在找不到让他们害怕的原因,只能想到这个。” 贺白面色难掩的严肃,他似是思考的依旧沉默着。 于是袁征略显急促的望向了贺白:“当初小树就是查到知行有海外势力之后才出了意外,现在温义辉也是因为这个被灭了口,现在你父亲,你弟,都被受到了牵连。” 他神色坚定的说,“相信我贺白,把它交给我,我可以把这一整条线都清理掉。” 第183章 k吧 2 “相信我贺白,把它交给我,我可以把这一整条线都清理掉。” 袁征的眼神无所畏惧。 “就凭你?” 贺白没忍住,不太信任的问。 然而袁征却好像没觉得有被冒犯到的点了点头:“就凭我。” 贺白见状,转念一猜:“你的专案组有戏了?” “八九不离十。” 袁征面色稍露欣慰道,“上周我师父才开会回来,说现在东站这个工程牵扯出的问题太多,省里看不下去了,打算等顺利开工之后,把领导班子清一批人出去。” “哪一批人?上面有没有透露?”贺白问,“有魏忠平吗?” 袁征知道贺白在担心什么。 他们都心知肚明,在当今统治者的世界里,许多行动保障的都是平衡,以为了让这个社会得以正常稳定的运作为目的,而并非正义。 所以在某些时候,渺小的正义可以得以伸张,但若是牵扯到一人倒台,整个永宁的经济都要完蛋的时候,那就算是某位人物做了灭人满门的伤天害理的事,也都没人敢轻易动他。 除非是最终中央下了决心要整治,否则谁也拿那些人没办法。 这次贺振华站到了魏厅魏忠平的这一方,魏忠平为了把东站这个项目搞起来,动了不少手腕,请了颇具实力的建华,就为了这个事情能实打实的记到他的功劳之中。 所以贺振华这边为了稳拿项目焦头烂额,他魏忠平也一定做了不少事,但论背后到底是不是都在规定范围内,那谁也就不知道也说不准了。 所以如若省里要查,那里面指不定既有袁征想查的知行建工的人,又有魏忠平这类虽然想干实事,但又会偶尔使一使非常手段的人。 这一切,都就得看省里的力度有多大了,若是要彻底清查,那参与东站的这一波人谁也逃不掉。 但如果只是想把那帮蹬鼻子上脸的收拾掉,或许魏忠平还能躲过一劫,甚至为此升一升都可有可能。 然而贺白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比较敏感。 贺振华如今和魏忠平是绑票状态,魏厅倒了,他爸也会跟着完蛋。 所以很多再深的事情,在贺白打听不清楚未来将要成立的专案组究竟想干什么的时候,他也不敢和袁征全盘托出。 袁征执念太深,他怕万一某一天袁征为了给他的小树翻案,六亲不认的把他们建华集团或者魏忠平直接卖了,那就大事不妙了。 袁征抿了抿嘴,把一些话在肚子里翻来覆去了好几遍,才皱着眉头慢慢开了口。 “你放心,只要魏忠平没有越线,我就不动他。” 他把手搭到了贺白的小臂上,以示放心道:“只要你愿意帮我,我保你爸没事。” 贺白瞥了一眼袁征,而后深吸了一口气,做思考状的摇了摇头:“我得想想。” 说完,贺白表示担忧的放低了声音:“太危险了,如果那东西里面还有级别更高的人的把柄,你可能一个也扳不倒,甚至还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不会的,我心里有数。”袁征道,“只要你肯相信我。” 贺白瞅着袁征这般一往无前的架势,心知,就算自己不帮他,袁征也再无法停下脚步了。 而他自己也实在恶心透了刘行阔这个人的行事作风,一次贺振华的车祸,再加上刘小龙在琴行对蒋沐凡的所作所为,还有如今贺薇难料的处境…… 任谁,也不愿意自己无辜的家人再经历第三次这样极端的不测了。 如果袁征真有本事,能把这地底下的黑暗铲除一二,贺白确是非常愿意推他一把的。 自从他在建华集团的内部,将这虚假盛世了解的深了之后,贺白也早已厌倦了这个令他失望的所谓人情至上的世道。 若是他有能力可以把这无辜的土地洗白一二,贺白为了家人,为了自己,他自当心甘情愿,也万死不辞。 沉默了片刻,贺白一把将手里那一杯好几百的山崎威士忌一口闷到了肚子里,而后他转头定定的看向了袁征—— “好,我帮你。” 霎时间,袁征的脸上满是赤诚的感激,他双手合十的举到了头顶,对贺白道了一句“感激不尽!” 贺白一时瞅着袁征的这样子还有些不太适应,他“得得得”了一声,连忙把袁征的手压了下来。 袁征见自己想要的东西有了着落,一下子就来了精神,觉得自己今天这瓶酒没白开。 他麻利的给贺白把酒又倒上了,还叫过来了一个大果盘。 “今儿都算我的都算我的贺大公子,您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随便挑。” 第383章 袁征给贺白杯子里放了个大冰球,有些得意地说:“咱现在在这儿拿酒都是员工价,别跟我客气。” 贺白抿着那杯山崎,也终于有了点兴致,挑着眉毛问:“那你这个内部员工快说说,这里卖的都是真酒假酒。” 袁征听到这里“嘿嘿”的笑了:“真的假的掺着卖,看卖谁了。” 他说完,神秘的跟贺白把酒杯碰了碰:“那对你我肯定得拿真的,你放心品。” 贺白捏着杯子笑了笑,没说话。 这山崎算是日本威士忌,味道醇厚,后劲很足,四十多度的酒精,他已经和袁征不加软饮的这么干喇着,下了好几杯了。 这个时候也快到中午,酒吧的空调也慢慢都调大了,贺白被这中央空调的小风一吹,不禁还有点微醺。 他和袁征的话题到这里也就告一段落了,剩下的事就是想办法把妞妞项链里的内容交给袁征的事了。 两个人坐在卡座上三言两语的聊了几句,开了这么贵的酒,多少还是得好好喝一喝。 这时楼下的舞台上忽然有了点动静,上去了几个调试音响的人。 贺白望着台上那几个调机器的人,随口问了一句:“这里一般晚上都演什么?” “gay吧,晚上还能有什么。”袁征品着酒悠哉悠哉的说,“猛男跳舞呗,你没去过这种地方啊?” 贺白轻笑一声:“我怎么会去?” 说着,袁征也反应了过来:“哦,也对,咱们永宁从前也没这种地方。” 贺白垂眸,淡淡道:“有也不会去的。” 袁征好笑的瞥了贺白一眼:“呦,这么贞洁呢。” “得了吧。”贺白自嘲的一笑。 接着,袁征把贺白这会儿毫无兴致的状态端详了片刻,正想问是不是有心事儿。 忽然,袁征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哦对”了一声。 他这会儿才想起来,今天是贺白找的他,他这是算借坡下驴的才说了这么多。 “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来着?”袁征问。 贺白这才回神。 他确实是有事想问袁征,但被袁征这猛一棒子这么大的信息量给整的有点蒙。 比起袁征要办的家国大事,贺白把自己心里的那点儿女情长一时间就岔过去了。 贺白“哦”了一声,然后没滋没味的道:“我整理了一些刘小龙和吴天良在那次琴行闹事的直接证据,今天给你。” 袁征酒杯停在半空,诧异道:“就这?” “嗯。” 贺白点了点头。 然后从兜里掏出了个小u盘:“你在这儿方便拿吗?” 袁征若无其事的环顾了眼四周,迅速的从贺白手里接过了东西,说了句“没事儿”。 他把东西塞进了口袋之后,打趣地说了句:“罪恶的小本本又添了一笔。” 贺白配合着低低笑了笑。 沉默了一会儿,终还是没能忍住—— “还有我是想问,我弟……后面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袁征听完,这才坏笑着咧开了嘴,一副“我就知道有事儿”的表情。 “就是嘛,有啥就说嘛。” 袁征把每一个字都恨不得拐个弯的说。 贺白倒也不害臊,一时只是觉得自己有点没出息,惨惨淡淡的给袁征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袁征转着酒杯作回想状:“嗯?什么什么事?刘行阔对你弟这边没动作了啊我记得,据我所知,他们最近好像还在资金链那边做手脚,你还是该让你爸小心一点,把那几个放贷的银行行长维护好了。” 贺白一听,有点纳闷:“那我怎么听说,我弟他在学校……” “学校”二字一出,袁征才豁然开朗。 他大腿一拍:“嗷~害!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袁征摆正了姿势,肘着下巴做出思考状:“蒋沐凡是好像听说前一阵进过一次医院,但我这边派出所的同事说,跟知行没什么关系好像,就是校内行为吧?哎……可能有点校园暴力的性质吧,你爸他们当时就解决了。” 贺白坐在一边听得一愣—— “校……校园暴力?” 袁征见贺白的反应,表示意外:“怎么……你没听说吗?” 贺白摇了摇头:“没人跟我说。” 袁征不解的歪了歪脖子:“那可能……不想叫你担心吧?” 他偷偷瞅了一眼贺白的脸色,而后在贺白肩膀上安慰的拍了拍:“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刘小龙在艾斯曼琴行闹事的时候,可能有些人拍了些视频,传到他们校园网里面去了。” “你弟在学校是不是挺优秀的?大概有点招人眼红了吧,所以就可能跟人发生了点口舌之争吧,再细节我也就不知道了,当时听说跟知行没什么关系我就没太在意…” “哎哟,别这么看我,我……嘿我这脑容量也有限,没给您记那么多……怎么,你想知道细节啊?那要不我帮你打电话问问?” 袁征有些发怵的最后一问。 只见贺白冷冷的回了一声。 “那倒不用。” 望着贺白这幅憋屈又窝火的神情,袁征不禁八卦之心暴起。 “你家里人没人跟你说这事儿啊?” 贺白:“嗯。” 袁征:“都瞒着你?连蒋沐凡也一样?” 贺白眼底一暗。 “嗯。” 第384章 袁征揉了揉鼻子,没太憋得住幸灾乐祸:“那你这人缘儿……堪忧啊?” 只见贺白丝毫没有愿意跟他开玩笑的意思。 他闷了一口酒,咧了咧嘴:“嗯,我妈知道了。” “嚯!知道了?!” 袁征大惊:“咱妈知道你那变态的小九九了?” 贺白坦诚承认:“是,对,变态的小九九。” 袁征瞪大了眼睛:“那蒋沐凡也跟着你妈一块儿瞒着你,是还没跟你统一战线呢?” 贺白无奈的白眼一翻:“你觉得他可能跟我统一吗?” “啧。” 袁征略显嫌弃的看了贺白一眼:“那你俩这进度也太让人着急了吧。” 说完,袁征拖了个长音:“要不——你换一种思路?” 贺白抬眸:“什么思路?” 袁征发现自己的这个脑子终于可以在打倒知行之外的地方转一转,一时间还有些兴奋。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贺白面前比了比,来劲儿了似的分析了起来—— “你想,我要是你弟,我对你一点儿非分之想都没有,那我估计第一个就跟你诉苦了,让你给我出气去,那有啥不能说的?刚十八的小伙子,还是满脑子古惑仔的时候呢,不会想那么多。” “但事实是人家竟然受了这么大委屈,还硬生生瞒下来了,这说明啥?……这说明人担心你着呢,也心知肚明你的那点变态小心思,害怕你再搞出点跟上次刘小龙的事儿一样,把人干进医院去,一躺就是一个月,那谁受得了?” “上次刘小龙理亏,知行也不敢跟你爸硬刚,所以那事儿就不了了之了,但你这次如果揍的是个普通高中生,那你爸就算是天王老子,你也得乖乖进去拘上一段时间去,你说对不对。” 贺白垂着眸子沉沉的听着,没予回应。 袁征把贺白斜眼瞅了一眼,不由得觉得这对小年轻憋着的这股劲怎么这么让人着急。 于是袁征老神在在的抱住了头,朝身后椅背上靠了过去, “所以啊……” 他一副我是过来人的姿态说:“你俩这一天到晚的都在那儿别扭啥呢?明明两情相悦,也不违法乱纪的,虽然说可能有点伤天害理吧……但至于吗?一天天的多大事儿啊。” 袁征大大咧咧的拍了拍贺白的手臂—— “赶紧找个机会及时行乐吧年轻人,这要真错过了,后悔你俩一辈子!你看你现在日子过的,双黄连冲剂都没你苦!” 贺白被袁征这么一掌拍的回了神,他冷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大道理?” 袁征那一翻话,贺白多少是听进去了,可他越是明白,就越是觉得——这漫漫长路,简直没有尽头。 “我。” 一股不可言说的委屈在贺白心中翻涌而起:“我就是太知道了,所以才……” 他喉咙忽然不小心被梗住了一下。 袁征看了贺白一眼,见着贺白的那副表情忽然有些于心不忍。 他“哎”了一声,抬手在贺白肩上拍了拍:“行了不说了,哥明白。” 而后语重心长道,“可你的那位小朋友总得有人推一把,要不他出不来,你总这么自己一个人躲着怕把人碰碎了的惯着,不行的。” “……” 此时,楼下的乐队已经开始唱起来了,袁征的声音融在那鼓点里,莫名的叫人有些振奋。 那是一首表达着炽热狂放的爱意的歌曲,贺白没听过,他不由沉默着注视着舞台听着。 接着,贺白的目光无意之间抛到了对面的看台卡座上。 他忽然一愣—— 当人有了醉意的时候就容易被激怒。 “你说的对……” 贺白侧对着袁征,神色渐凉,低低的一声。 “他是得有人推一把。” 第184章 k吧 3 两支视线相互搭上的那一瞬间,可谓是火光电石之间的。 蹭的一下,小火苗就冒出来了。 蒋沐凡和贺白两个人隔着一个遥远的舞池面面相觑,只见各自身上都挂着一个看着就不怎么正经的男孩子。 蒋沐凡身上挂着个吊儿郎当的小的,贺白身上挂着个……搔首弄姿的老的。 章野还傻不愣登的扑在蒋沐凡背上,流着口水变舞台上张望着,恨不得把跟个蚂蚁一样大的夏萧吃到嘴里去。 而袁征就相对更有洞察力一些了,发现了贺白状态不对,立马就到了对面的蒋沐凡。 “哟。” 袁征意外的轻轻一念:“平常只见过照片,没发现你弟真人这么好看啊。” 贺白:…… 他冷着脸看了一眼袁征,袁征立马会意,把手在自己太阳穴跟前抬了抬:“知道了知道了。” 说着,便自觉的松开了跟贺白勾肩搭背的手,坐到了贺白对面,而后扭脸还贱不嗖嗖的跟蒋沐凡抛了个媚眼,算是打了个招呼。 蒋沐凡没有被贺白的眼神吓到,却被那个人高马大的……mb?恶心了个半死。 是叫mb吧?这种人。 他之前在陈晓星的小说里见到过这个词,现在算是见到真容了。 永宁现在真是玩儿得开啊,什么都有了,gay吧里面配套做的还挺完善。 不过他了解的mb不应该都是那种……柔柔弱弱,文文气气的那种吗?像夏萧身边的那个小南一样。 贺白跟前的那位……也太粗旷了吧?那肱二头肌也太大块儿了。 第385章 蒋沐凡砸巴了砸吧嘴——贺白喜欢这一挂的? “……” 他爱喜欢啥喜欢啥。 蒋沐凡心里一阵发堵的想。 明显的赌气加挑衅,蒋沐凡端着自己手里的那一杯冰红茶兑洋酒,看着贺白就是咣咣两口。 斑斓摇晃的灯光打在他渐脱了稚气的脸上,显得那双清澈的眸子格外的冷漠。 两个醋坛子就这么的在这光怪陆离的酒吧里遥遥相望着,恰巧,楼下的小南一曲唱毕。 蒋沐凡看到贺白把手里的杯子朝桌子上一放,嘴里冲对面的人叨念了一句什么之后,起身就走了,紧接着那个痞里痞气的mb便追了上去。 这是被气走了,蒋沐凡想。 他心里一空,把自己背上的章野一爪子扒拉了下来:“一边儿看去,沉死我了。” 章野还傻呼呼的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头呆脑的“哦哦”了两声,然后就挪到了蒋沐凡旁边的位置上,没心没肺的问了一句:“你说那个小南唱的玩意儿我不也能唱?” 蒋沐凡心里窝火,白眼一翻:“人家这叫摇滚,你一个唱美声的还能唱摇滚了?” “怎么不能?我唱的不比他有水平?” 章野不乐意道。 蒋沐凡撇了章野一眼,想起来章野这会儿也是个大醋坛子,这现在是两个醋坛子坐一块儿了。 蒋沐凡不禁苦笑了一下:“对对,那你这是学院派,怎么能看得上这种野路子。” 章野“哼”了一声:“他们要玩儿到啥时候啊,在底下现眼的还回不来了。” 蒋沐凡没接茬,低头瞅了一眼表,有些遗憾的说:“我再陪你带半个小时就要走了,我下午真要练琴。” 章野失落的“啊”了一声:“你别去了呗,咋能把我一个人扔这儿呢。” 蒋沐凡眉头一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伸出手往楼下指了指:“你要没事儿也就跟我一起走了吧,你看他们玩儿的有给你留地方吗?别在这儿找罪受了,要不咱俩吃点东西去,下午回学校醒醒酒得了。” “你就再多待会儿呗。” 章野听不进去,一脸星星眼的看着蒋沐凡:“怎么不也等夏萧他们回来了…再见一面再走……?” 蒋沐凡看着这个时候的章野,感觉就好像是在看曾经的自己一样。 他不禁有些为章野感到难过。 叹了一口气,蒋沐凡伸手在章野肩头拍了拍:“没有意义的,章野。” “没有结果的事情,就不要做了,何必呢?” 两个男孩儿,兑着软饮下了将近两瓶洋酒,这会儿都有点醉了。 章野呆呆的望着蒋沐凡的眼睛,酒劲儿忽然一下就上来了,一股委屈瞬间涌上心头。 这时楼下的小南对着话筒软绵绵的叫了声夏萧的名字,让夏萧把他键盘的声音调小一点,他都要听不到鼓点声了。 夏萧宠溺的笑了一句小南业余,然后对着麦克风故意沉了沉嗓子,叫了声“傻子”。 他的声音被导入麦克风里之后显得格外的有磁性,就像是一个小刀子在章野的心里不痛不痒的刮了一下。 蒋沐凡一脸怜悯的望着章野,在夏萧的声音落地之后,又劝了一声“走吧”。 只见章野极为克制的吸了吸鼻子,而后便红了眼睛,他猛然沉下了头,大口的吸了两口气,在抬起来的时候已经红了眼睛。 章野冲蒋沐凡淡淡的笑了笑。 “那走吧,我请你吃饭。” …… 于是贺白离开没多久,蒋沐凡便也带着章野出去了。 他们来这里的时候虽然是上午,但酒吧里太黑了,两个人冷不丁的一出去,看见外面还是艳阳高照的大白天,不由得有点重见天日之感。 这两个二货都喝了不少,在里面呆着周遭黑暗,视线不清,大脑混沌,是飘了也反应不上来,好嘛,这一出来,感觉就不一样了。 烈阳刺眼的往脸上一照,还有刚出酒吧大门口的那股空调风,一下就把章野和蒋沐凡吹的,两个人一块儿腿软了。 章野尤为突出,大概是还有一层情伤心碎的缘故,他出门不小心,没卡好宽度,半个身子都撞到了门框上。 脚下一个趄咧,就往蒋沐凡身上栽了过去。 章野比蒋沐凡高也壮,蒋沐凡没吃住那个劲儿,“诶”了一声,赶紧扶住了另外一边的金属门框,才没被章野带着一块儿摔地上去。 两个人还没怎么的,就在这摩登时尚的k酒吧门口整的好不狼狈。 “假酒……这他妈绝对是假酒!” 章野忍着恶心,扶住了门框,跟蒋沐凡抱怨。 蒋沐凡这会儿也是被晃的胃酸翻涌,他脸绿的比章野还想吐。 “你…你你,你站好!再靠我我也要吐了!” 蒋沐凡一脸嫌弃的要挣开章野。 这俩人扶着门框缓了半天,是个顶个的难受。 但站在人家大门口也不是个事儿,章野倒了口气,把蒋沐凡跩到了路边,从兜里掏出了一根烟,给蒋沐凡递了过去:“来一根儿,压一压。” 蒋沐凡挤了挤眼睛,接了过来:“靠……听说过洋酒喝多了难受,没发现这么难受啊。” 蒋沐凡把烟叼在了嘴里,忽然感觉胃里一阵翻涌。 好在他身边好在有颗树桩子,种了一颗颇有年头的梧桐,市政部门给这棵树周围围了一圈便民座位,蒋沐凡慌忙的把烟一点,坐了下去,捂着胃缩在了椅子上。 第386章 章野这会儿晕乎,靠在一边站着,见蒋沐凡怎么忽的就没人了,低头一瞅,“呀”了一声。 “脸色这么难看,你胃疼啊?” 周子晨踩踏事件之后,章野之前陪蒋沐凡去的医院,所以知道蒋沐凡胃破裂的事。 章野坐到了蒋沐凡旁边,关心地问:“没事儿吧你?” 蒋沐凡确实脸色有点发白,他早餐也没怎么吃,这会儿中午饭也没吃,还喝了那么多酒,确实放谁可能都有点受不住。 他冲章野抬了抬手:“没事儿,我缓一下就行,咱俩一会儿附近吃点东西去吧?” 章野点了点头:“好好好,我也胃里难受。” 说完,章野靠到了后面的椅背上,仰着头闭着眼睛休息。 蒋沐凡胃里绞得难受,沉着头歇着,想着抽完烟就到附近商业街找个吃的垫一垫。 可突然间,鬼使神差,蒋沐凡像是有感应一般的抬了下头—— 一个熟悉的消瘦身影,突然从眼前闪过,溜进了k酒吧旁边的一个狭窄暗巷里。 …… 吴天良? 蒋沐凡内心一惊。 怎么哪儿都能碰到他?莫非他在跟踪我? 蒋沐凡不禁心道。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蒋沐凡一个激灵,跟章野扔了一句“你在这儿等我一下”,不顾自己的胃疼,朝那个暗巷就大步走去。 章野在原地一整个懵逼,还没来得及把人叫住,蒋沐凡在他的视野范围内就剩下小小一个了。 …… 蒋沐凡也不知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就敢在看到吴天良这种危险分子的时候,孤身往这个暗巷里钻。 这个小道只有一人宽,是楼与楼之间留出来的缝隙,旁边开了个小侧门,大概是k酒吧的内部通道。 蒋沐凡最后追过去的时候,这个暗巷里已是空无一人。 那是个死胡同,他在这暗巷里走了两个来回,也没找见什么可疑的线索。 最后蒋沐凡斗胆垫着脚尖,朝那个小侧门的铁栅栏里望了望。 里头黑乎乎的,透着楼间距之间投下来的阳光,隐隐约约能看到几个堆在角落里破破烂烂的桌椅板凳。 蒋沐凡心存怀疑的正想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往里面照一照,看看吴天良到底在不在里面。 到底还是年少轻狂,蒋沐凡想不到吴天良的背后可能会有其他的势力一起跟着。 他只是头脑发热的觉得,自己应该把吴天良这个人揪出来问个明白—— 为什么都把自己不要了这么多年了,现在说回来了就回来了? 而且还在自己身边举止怪异的潜伏了这么长时间,到底憋着什么坏心眼儿呢! 蒋沐凡这个人只有一张脸长的白白净净人畜无害,看这是个老实孩子,其实胆子比谁都大,他甚至都想好了,要是那吴天良要把自己怎么样,那他老头儿一个,怎么能干的过他这个快要二十的大小伙子? 但只可惜蒋沐凡徒有一腔热血,窥探着那个仅有的小侧门的时候是一点发现也没有。 明明看着他跑进来了,能去哪儿了呢? 蒋沐凡纳闷的想。 突然,一只手猛然在他的背上拍了一把—— 蒋沐凡:!!! 蒋沐凡头皮一炸,嗖的回身! 只见一张大脸,红扑扑的顶在自己面前。 “干嘛呀你,有啥事儿等等我嘛!” 章野鼓着腮帮子,晕乎乎的趴在蒋沐凡肩上抱怨着。 这货感觉是在后面追了蒋沐凡两步,酒精直接上头,看着更醉了。 而蒋沐凡却被章野这么一吓变得更灵性了,他暗骂了一句章野脑子有病,赶紧把人拉了起来。 最后再草草环视了一周,蒋沐凡觉得可能也不会有新发现了,劝了劝自己可能是看错了之后,便连忙把章野从这窄小的巷子里连拖带跩的弄了出去。 …… 黑暗中。 一双苍老的眼睛,惊恐万分的伫在半空中,眨都不敢眨一下。 他瑟瑟发抖的被禁锢在一个黑暗的角落,就在那铁栅栏门之内。 一只粗糙的大手紧紧捂着这人的口鼻。 吴天良在这黑暗中害怕的就要尿裤子。 “你挺有胆啊,吴天良?” 身后的人,声音沙哑的冷冷说,“你他妈还学会跑路了?” 吴天良艰难的在那手掌之中呜咽着:“我没有,没有兄弟,你听我解释……” 这是k酒吧的仓库侧门,吴天良不知道这个地方,他单纯的就是为了见蒋沐凡一面,却没想到直接撞进了刘行阔的地盘里。 一束光穿过了铁门上的缝隙,幽幽打在了锁死吴天良的男人的脸上,是刘小龙身边的一个得力角色。 人高马大,面相可怖。 那人冷冷的哼了一声,拉着吴天良的手腕又是狠命的往背后了一掰。 吴天良瞬间没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 “你那屁话留着跟刘总说去吧。” 那人面无表情道,而后押着吴天良沉没进了黑暗之中,又回到了酒吧内部中去了。 第185章 如何继续 章野被蒋沐凡从那小道道里拽出来了之后,一个反胃就给人家k吧吐到了门口。 那会儿袁征刚跟贺白把该交代的都交代完,说了几句话,把人好好的送走。 扭头一回来就看见这毛头小子给人家店门口吐了一地。 第387章 “嚯。” 作为k吧内部工作人员的袁征,极有职业精神的双手插兜,冲着章野喝了一声,“干嘛呢干嘛呢,咋给我们吐门口了啊?” 蒋沐凡正在一旁忙活的给章野顺着背,也来不及抬头看在门口说他们的人是谁,只是连连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朋友喝多了实在没忍住,对不起对不起,这就走。” 袁征一个老刑警了,眼睛比鹤顶红都毒,早把蒋沐凡认出来了。 他脸上含着极浅的笑,做出嫌弃的样子冲蒋沐凡二人摆了摆手:“赶紧走赶紧走。” 蒋沐凡“诶”了一声,胳膊把章野的肩膀一搂,不由分说的把人扳了起来:“好的好的。” 章野这会儿越吐越醉,已经感觉要有点翻白眼的意思了,这会儿不论挂谁身上谁都有点社死。 蒋沐凡红着耳根子对着袁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结果刚抬眼,认出了这人竟是坐在贺白跟前的mb,笑容立马僵在了脸上,啥话都说不出来了。 袁征看明白了蒋沐凡的表情,知道这小的也是醋坛子翻了,越发觉得这哥俩现在处的——属实拧巴。 但他一个外人能帮啥忙呢,两个人的事最后还得两个人自己来解决。 可他却又是个热心的,袁征左左右右把蒋沐凡和这个小混混章野打量了一番,心里一坏,问道:“你男朋友啊?咋把人灌成这样了。” 蒋沐凡眉头一皱,一股明显的敌意猛的袭来:“他就是我朋友,你别胡说。” 袁征意外,这小破孩儿这么冲啊? 他开玩笑不嫌事儿大的,打算好好把这个蒋沐凡逗一逗。 袁征一边往酒吧里面走,一边用大拇指朝外面比了比,把每个字咬的都很清:“男朋友就男朋友呗,在gay吧门口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你看,我刚还光明正大的把一个大男人送走了呢,就大方儿的跟人司机说那是我老公。” 说完,袁征也不理蒋沐凡的表情,大笑了两声,头也不回的给蒋沐凡了一个背影,抬起手潇洒的在头顶上晃了晃—— “咱们永宁现在都好啦,包容性强啦,没人会把咱们当怪物喽,怕什么呀。” “……” 蒋沐凡冷冰冰的目送着袁征好胳膊好腿的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之中。 一股无名的怒火腾的蹿了起来。 这个时候,章野已经瘫在自己身上快要不省人事了。 也还好这货没吐,要不蒋沐凡高低得把这通火撒在章野身上。 他像个深宅之中不受宠的小妾似的,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玩意儿”。 之后,顶着一副绿脸的把章野从自己身上端了起来。 蒋沐凡态度恶劣的冲章野喊:“起来啦!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章野紧闭着眼睛,哼哼唧唧:“啊我不回去!我爸看见了打死我!” 蒋沐凡:“那不打死你怎么办,你要睡大街啊?” 章野撇嘴,没出息的哭唧唧:“我不要嘛……呜呜呜没人在乎我,我也没那个爸,我想回去找夏萧——” 蒋沐凡恶心的白眼一翻,不由分说的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暴力的把章野的脑袋摁了进去:“少废话!再说我把你送你专业课老师办公室去!” 章野一听,秒怂:“xx小区。” …… 章野家离市区很远,都快跑到三环外去了,是个很高档的别墅区。 别墅区普遍位置都偏,附近公交也不方便,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车,连出租车也很少。 章野家的那栋房子很深,这二货走路摇摇晃晃,蒋沐凡出于人道,把人直接给送了进去,好好的交到了他们家保姆手里。 章野父母都很忙,平时很少着家,跟保姆比跟他妈都亲。 这会儿正是章野脆弱的时候,在夏萧那边受了挫,回来又是空荡荡的大房子,一进门被保姆阿姨一扶,就开始委屈的掉眼泪,掉完眼泪又开始发脾气。 蒋沐凡见状也是无奈,他虽然也有点飘有点头疼吧,但到底还是比章野好一点的。 蒋沐凡看章野那样子也实在是可怜,无法又留下来陪了章野一会儿。 最后终于把这货折腾完了,等蒋沐凡再出来的时候,出租车已经没影了,早都走了。 今天真的是倒霉到家了,蒋沐凡想。 一早上被贺白发现自己吃胃药,把人气走了。 中午又被贺白碰见自己逃课去gay吧,又把人气走了。 他这会儿是早饭午饭都没吃,还喝了一肚子酒,已经三点多了,正是最热的时候,章野家附近是除了绿化啥也没有,只能在这儿晒着,车也打不到。 蒋沐凡站在大太阳底下只觉得要不毁灭吧,真的累的。 他无奈的四周看了看,想着自己这会儿该何去何从。 然后想了一下,找了个阴凉的地方,打开了手机开始研究怎么能在网上叫车。 那会儿网约车服务才刚刚开始,没有普及,也好在蒋沐凡已经换了智能手机了,但也没有下软件。 他又胃疼又头疼的蹲在地上,吭哧吭哧的用3g网才开始下起了软件,然后再注册再叫车,来来回回又是半个多小时。 最后等等到车再回永宁的时候,都快要五点了。 都快五点了,肚子还空着呢。 蒋沐凡生无可恋的想。 他不知道该去哪儿,高三了学校也没什么事,他也没心情去练琴,最后思索一二还是把车叫回了家。 第388章 贺薇今天在家,蒋沐凡想着先回去,然后看要不要带着贺薇一块儿出去吃个好的,把自己这肚子好好弥补一下。 顺利下车了之后,蒋沐凡已经胃疼的腿都快麻了,走路就像是在挪。 但到底是个大小伙子,哪里难受了也能忍,他硬扛着一步一步的往家里走着,但走到楼下却实在不行了。 他们家老小区,得爬楼梯,蒋沐凡家虽然住4楼,但也有的他受得。 蒋沐凡能感觉到自己额头的汗已经快要把刘海浸湿了。 等到楼下的时候,蒋沐凡停了脚步歇了一歇,想着休息一会儿再爬楼得了。 但站着哪算是休息,蒋沐凡鬼使神差的转念一想,扭头去了自己老抽烟的那个楼下的小绿化方向。 那地方之前说过,就在楼下,要是没那几棵大树,抬头就能看见自己家窗户,蒋沐凡纯属就是图个歇息,想找个地方坐一下。 可谁成想,他刚进了绿化的区域,脚才踏进了开发商铺的石板地的时候,就听见了一个打火机的声音。 吧嗒一声。 蒋沐凡还没来得及纳闷是谁,就已经抬眼,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正翘着二郎腿,在自己曾经经常呆的那个椅子上四平八稳的坐着—— 是贺白。 脚下一地的烟头。 蒋沐凡:“……” 逃跑已经来不及了,贺白也看到他了。 刚把嘴里的那根烟点上,他俩就结结实实的来了个对视。 霎时间,蒋沐凡自暴自弃的扭头就想走。 但还没把后退的步子迈出去,就听见贺白在那头开口叫了他—— “站住。” 贺白抬眸,他眼底布满了血丝。 “跑什么?过来。” 蒋沐凡耷拉个肩膀,垂头丧气的挪到了贺白跟前。 贺白没去看蒋沐凡的脸,在看到人过来之后,他就俯下了身子,用手肘撑着膝盖,沉着头洗了一口烟。 蒋沐凡的胃酸时不时的翻江倒海,他忍着恶心道了一句:“干嘛。” 贺白眼睛盯着脚下灰色的地面,用大拇指揉了揉自己的眉间:“今天不上学,跑那地方干嘛去了?” 蒋沐凡内心白眼一翻:就知道他要这么问,一天到晚的就想当家长。 “跟同学一起去玩儿。”蒋沐凡淡淡道。 贺白:“什么同学?” 蒋沐凡:“普通同学。” “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贺白斜眼瞥了眼蒋沐凡站着的方向。 蒋沐凡不以为然,轻吐一声:“gay吧。” 贺白听后,冷笑了一下。 沉默了一会儿,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最后贺白终于有了动静。 他似是很累,伴着夏日的阵阵蝉鸣,低低的念了一声—— “蒋沐凡呐……” “你说你,往后是不是都打算跟我这么较劲了?” 蒋沐凡:“……” 贺白的声音平平,但如果仔细听来,能听出他那压抑住的苦涩。 “那要是这样的话,哪里是个头啊……” 贺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蒋沐凡伫立在原地没有说话,他也无话可说。 两个人一个坐一个站的沉默了许久,贺白才终于坐了起来,靠到了椅背上。 蒋沐凡这才看清了贺白那发红的眼睛,此时已经有点万念俱灰的模样了。 “我可能明年读研,不想留在永宁了。” 贺白哑着嗓子道。 说完,他强撑着眼底的笑意,温和的看向了蒋沐凡:“你也不会留在这里的吧?为了那个比赛准备了这么久,不是首都也就是m国了吧?” “哦,要不我也提前跟你说个好消息吧——爸前一阵联系了m国的学校,说以你的水平,如果能在那场比赛上获一个金奖,就可以拿一个名额。” 说着,贺白又吸了一口烟,轻飘飘的看了蒋沐凡一眼,笑了一下:“是个好消息,对吧?” 贺白把烟从嘴上拿了下来,两只手一起捏着烟蒂,呆呆地望着那颗小火星,道:“咱俩还是以后离得远一点吧。” 他神情低落的摇了摇头—— “从前我想等你长大,现在,我想等你勇敢……” “可你呢,还是跟从前一样,要么躲着我,要么就是跟我对着干,什么都憋着,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讲,变着法儿的要推开我。” “以前我理解你是因为发现我对你不太一样,所以要躲着我,之后,我又给你找理由,觉得你是因为你发现你大概是喜欢上我了,所以还要躲着我。” “可现在呢?” 贺白自顾自的说着,就要忍不住哽咽。 “现在你什么答案都有了,什么阻隔也都被解开了,你就算是喜欢我,也不算是道德沦丧了,可你却还是不愿意跟我心平气和的相处。” “为什么呢?嗯?” “为什么呢……” 贺白疲惫的深深叹了一口气,把那根快要燃烧殆尽的烟蒂扔在了地上踩灭。 他顿了一顿,而后可笑的一问:“就因为你不想对不起咱妈?” 语毕,贺白转脸看向了蒋沐凡,艰难的一字一句道。 “那你就没想过对不对得起,这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我吗?” “……” 他其实也不指望蒋沐凡能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第389章 贺白全当自己是在跟一个木头讲话——反正他也对牛弹琴惯了。 贺白双眼无神的望向了头顶上方的那摇曳着绿色的树叶,顿了一顿后,苦涩道:“我气生够了,真的,你要是乐意,我想放弃了。” “原谅我这是最后一次,我再问你最后一次。” 贺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蒋沐凡看他身上的衣服满是褶皱,感觉是已经在这里窝了很久的样子。 贺白双手插兜,放松的站在蒋沐凡的对面。 他定定的注视着蒋沐凡,仿佛是要把对面的人看穿一般。 “你还能再勇敢起来吗?” 贺白平静地问,可眼底已满是绝望。 他不舍的抬起了手,轻轻在蒋沐凡白皙的脸上抚摸了一下。 贺白望着这张在自己梦中已经出现了无数次的脸,苦笑了一下—— “我是不是真的等不到了?蒋沐凡。” 第186章 是糖来啦 “你还能再勇敢起来吗?” “我是不是真的等不到了?蒋沐凡。” …… 阳光渐弱,穿过密密的树叶,斑驳在了蒋沐凡和贺白的面容上。 蝉鸣声声,伴随着小区围墙外逐渐掺杂的车流声,就要到了下班晚高峰。 贺白稳稳当当的站在蒋沐凡的对面,宛如一位即将和自己的过往告别的旅人。 他比蒋沐凡高半头,居高临下俯视蒋沐凡的时候,会因为蒋沐凡那软软的刘海而看不到这人的神情。 不过无所谓,贺白已经不会在意了。 他怎么会因为蒋沐凡跟朋友逛一回gay吧就愤怒至此? 他不至于的,他把蒋沐凡从小看到大,蒋沐凡是什么样的人自己怎么会不知道。 贺白生气的,一直都是蒋沐凡这总要把自己闭塞在心里,对谁都不予进入的态度罢了。 贺白的心也是肉长的,他也有经不住的时候,如今蒋沐凡长大了,若还是这样,那他也是要学会放手了…… 喜不喜欢只是基础,愿不愿意才是答案。 蒋沐凡不论是别扭还是怎样,他哪怕在心里把自己都要爱死了,只要他蒋沐凡不愿意迈出这一步,贺白自知,自己就算是等到灵魂都枯竭,蒋沐凡也不会把自己交到他手上的。 这一个下午,贺白都在这里坐着,一根一根烟的抽,从愤怒到麻木,直至最后他看开了。 如果蒋沐凡止步不前,自己也得朝前看了罢。 所以没有袁征说的什么推一把不推一把的,贺白把袁征的话一点都没采纳。 他就是想做个了断了,既然不论有没有蒋沐凡,他都不能好好活,那不如也不要把别人再拖下水了,让蒋沐凡好好的去过自己接下来的人生吧。 …… 蒋沐凡惊讶于自己此时的内心,竟然是慌了。 贺白问完之后再没有说过话,如果不是那一声声知了叫,蒋沐凡甚至觉得这时间已经静止。 他浑身不自觉的有些发抖,贺白这时沉默的凝视着自己,叫他手脚不能安然的放置在任何一处。 蒋沐凡强压着自己不听使唤的发麻的手,开始哆哆嗦嗦的从兜里打算掏烟—— 他需要用尼古丁的味道来让自己镇静一些。 但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会塞牙。 他把烟盒摸出来的时候,先是手上有些津津汗液,死活把烟盒扣不开。 接着又手抖着,甚至有些恼怒的把烟盒暴力的拆开了之后,那可怜的烟盒里面竟然空的一根也不剩了。 蒋沐凡身上抖的越来越厉害,就连呼吸也不能将这颤抖来平复下去。 他咬牙切齿狼狈的念了一声“操”,一把将烟盒扔在了地上。 成年人的崩溃只在一瞬间。 他倒霉了一整天了,都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有东西要与他作对。 蒋沐凡抬起两只手狠狠的搓了一把脸,然后在贺白面前蹲了下去—— 贺白看不下去,从自己兜里掏出了一个万宝路,在自己嘴里帮蒋沐凡点上,然后伸手递到了蒋沐凡跟前。 一切的一切都是安静沉寂的。 蒋沐凡蹲在地上,手指插在头发里,鼻尖闻到了烟草的味道,也看到了贺白缓缓的蹲到了自己身边的影子。 就当贺白用捏着烟的手背,碰了碰自己的一瞬间。 蒋沐凡感觉自己的脑中像是霹过了一道闪电,一个声音在他头顶上空空荡荡的响起—— 管不了那么多了。 蒋沐凡鼻头一酸。 堪称是一瞬间,他一个激灵的打开了贺白的手,猛的就朝贺白的身上扑了过去—— 贺白不知道这个蔫货会在这个时候发疯,他脚底下还没站稳,就被蒋沐凡这一下扑的朝后踉跄了一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紧接着一张冰冷湿润的唇,不容商量的,狠狠的就覆盖在了自己的嘴上—— 贺白双手在背后撑着地,双眼有些惊讶的看着蒋沐凡那近在咫尺的脸,此时正紧闭着双眼,像是豁出去了一般吻向了自己。 内心一股炙热的痴狂在贺白心里终于迸发了出来,像是憋了一千年也无法冲破冰层的岩浆。 贺白:…… 还未等蒋沐凡的动作有变化,贺白便猛然起身,他反客为主,一只手搂住了蒋沐凡的腰。 另一只手捏住了蒋沐凡的后颈,闭上了双眼,不顾一切的深深的吻了起来。 第390章 他放肆的将自己的唇舌伸入进了蒋沐凡的口齿之间,异常有侵略性,仿佛要将自己这半生所有的占有欲,就在这一刻全部释放出来一样。 蒋沐凡任由自己的身体被贺白那样缠绵缱绻的抱着,也任由贺白如何摁着自己的脑袋,啃咬着自己那摇摇欲坠的精神。 他们吻的情动深处,难舍难分。 最终也不知过了多久,贺白终于松开了自己。 蒋沐凡感觉自己的双眼都已经要在那场热烈的深吻中涣散掉了。 他喘着粗气,茫然的望着同样呼吸紧促的贺白——在那双深邃的双眸中,似是噙着泪。 贺白有些发颤的声音,这时才幽幽的响起:“这就是答案吗?” 蒋沐凡瘫软的坐在地上,深吸了一口气:“是。” “不能骗我。” 贺白一字一句的确认着。 蒋沐凡感觉自己的声音也就要哽咽:“不骗你。” “没有结果也没关系。” 听到这里,贺白皱着眉头的笑了。 他抬手在蒋沐凡脸上捏了一把:“傻瓜。” 蒋沐凡被捏的有些生疼,抱怨的“诶”了一声,就见贺白立马停下了手。 他铺开了自己的指尖,轻柔的抚摸着蒋沐凡的脸,慢慢道:“那句话是骗你的。” 贺白的声音沙哑却又温柔—— “如果让我抓住你了,这一辈子,我可就不会再放手了。” …… 蒋沐凡被贺白这双坚定的眼睛激得眼泪瞬间汹涌而出。 “我也是。” 他双眼澄澈的望着贺白,虔诚道。 …… 那是蒋沐凡这一生都难以忘怀的午后。 以至于多年以后,他每每在闻到万宝路和洋酒的味道,都会想起那个浪漫又肆意的午后。 那时蒋沐凡以为,自己只要昂首挺胸,一往无前就可以了,贺白会是他永远的后盾,他也将会永远都是贺白的。 那时蒋沐凡也以为,他和贺白既然选择这样疯狂的在一起了,那他们大概就真的会携手白头,一辈子就这么认定了。 那时蒋沐凡以为,他和贺白真的太不容易了。 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下定这样的决心,那以后应该绝不会轻易放开对方的手了。 那时,蒋沐凡以为…… …… 他有无数个痴心妄想的以为。 …… 那天蒋沐凡跟贺白在那个他们都曾经疏解过寂寞的小绿化花园里呆了许久。 直到蒋沐凡的胃是真的受不了了。 真的是一整天了,要不是有爱情的滋润,蒋沐凡估计自己怕是早都要倒在家楼下了。 他一脑门的冷汗,缩在贺白的怀里抱怨了一句胃疼。 贺白才恍然醒悟,他一直以为蒋沐凡脸上的汗是热的,惨白的脸是被自己吓得,弄半天是真的身体有恙。 他连忙问蒋沐凡是怎么回事儿,然后就听见蒋沐凡说,是因为一天没吃饭了。 贺白反手就把蒋沐凡架了起来,连扶带抱的把人带回了家。 他原本想带蒋沐凡出去吃顿好的,但看蒋沐凡的脸色,贺白觉得还是让人老实躺着比较好。 一回家,贺薇就抱着腿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门响了,下意识的就想拿遥控器把电视摁掉。 但就在听见玄关处是贺白的声音,跟谁说了声“慢点”之后,贺薇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继续张狂的看了起来。 结果等蒋沐凡一现身,贺薇还是没忍住呆了一下。 “我靠,大哥你在外面把二哥打啦?” 贺白心里美滋滋,但也忍着上扬的嘴角冲着贺薇凶巴巴的说了声“去”。 蒋沐凡则是一点儿闹的劲儿都没有了,贺白把他抱回了卧室里躺好之后,蒋沐凡就黏糊糊的说了一句“我要吃饭,软乎乎热腾腾的那种。” 贺白在卧室里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然后俯下身子在蒋沐凡的头发上揉了一把,宠溺道:“好,还香喷喷的。” 热恋的人都腻歪。 如果方黎能有幸穿越时空回来看看蒋沐凡曾经是什么样子,估计一辈子都不会说蒋沐凡在自己面前才最会撒娇。 贺白其实做饭不是很好,他就是再想给蒋沐凡吃点山珍海味,这会儿也只能发挥出一碗软乎乎、热呼呼,却不一定香喷喷的西红柿鸡蛋面来。 下的龙须面,熬的西红柿鸡蛋汤,撒了一把葱花,味道可能有点淡,因为贺白怕自己掌握不好量,整的咸的吃不成了。 不过这会儿蒋沐凡是真的不挑了,看着半个小时之内贺白能端着个冒着热气的碗进来,蒋沐凡就谢天谢地了。 他就怕贺白要逞能,回来给自己熬粥去,那估计等贺白熬回来,他也早就驾鹤西去了。 贺白把面端在手上,给蒋沐凡手上递了双筷子,一只手上还贴心的给蒋沐凡捏了两张抽纸,静静地看着蒋沐凡在自己面前吸溜。 “怎么样?好吃吗?” 贺白温温软软的问。 蒋沐凡鼓着嘴,点头如捣蒜:“嗯嗯,好吃,饿死我了。” 贺白拿抽纸给蒋沐凡沾了下嘴角:“慢点吃。” 蒋沐凡闷着头咕噜咕噜,几口就把面干完了,还吸了两口西红柿鸡蛋汤,最后终于觉得胃里的战场算是平息了一些。 贺白把碗收到了一边,然后无缝衔接的给蒋沐凡手里递了杯牛奶,里面还插了根吸管,跟蒋沐凡叮嘱说,让他把奶喝了,对胃好。 第391章 蒋沐凡对于贺白的这种体贴入微以前只觉得习以为常,而现在,他饱着肚子捧着牛奶,舒舒服服的半躺在床上的时候,只觉得—— 自己一定是捡到宝了,贺白这情商要是娶个姑娘回来,那姑娘得多享福啊。 他眼里满是粉红泡泡的吸着牛奶,跟贺白说了声“嗯嗯”之后,贺白就端着碗出去了。 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就捏着蒋沐凡早上吃的奥美拉唑。 蒋沐凡正舒服着,忽然瞅着那东西,忽然下意识的觉得太阳穴跳得疼了一下。 万恶的导火索呐,蒋沐凡想着,竟还有些生理性的瑟瑟发抖。 但贺白仿佛却一点也不在意了似的,他坐到了蒋沐凡床边,把说明书又看了一遍,然后拧开了小瓶盖,倒出了两粒药出来。 “把药吃了吧,你今天应该还差一顿。” 蒋沐凡有些意外,小心的看了一眼贺白的脸色,“嗯”了一声,接过了药放进了嘴里。 刚把药含进嘴里之后,贺白就给蒋沐凡手里递了杯温开水:“喝这个,别用牛奶送。” 蒋沐凡乖乖照做,等一切都安顿好了之后,贺白才缓缓的开了口问道。 “怎么回事啊?” 他耐心的看向了蒋沐凡。 尽管前因后果,贺白都已经大概清楚了。 但如果蒋沐凡选择愿意跟自己携手向前看一看的话,那贺白还是希望蒋沐凡可以对自己绝对的坦诚相待。 然而蒋沐凡此时也算是释然了。 他揉了揉后脑勺,难为情的慢慢讲了起来:“在学校,跟班上的几个男生打了一架……” “因为他们……” 【作者有话说】:正式在一起啦啦啦啦啦!! 第187章 巨轮 那是一段相当安稳,又无限甜蜜的日子。 贺白又变回了曾经的样子,每周都会回家,如果哪天回来的早了,就去学校把蒋沐凡接回来。 而蒋沐凡也开始认认真真的振作了起来,努力练琴,踏实备赛,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 也为他和贺白共同的未来做打算。 他们正式以情侣的方式相处了起来,只是偶尔还会在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些许曾经是兄弟的习惯。 就比如贺白还是比较喜欢蒋沐凡叫自己哥。 他听不得蒋沐凡叫自己大名。 与其说听不得,不如说受不了。 蒋沐凡的声音是那种清清冷冷的音色,一不小心发出来的就是气声。 用这种声音叫自己的大名……太性感了。 贺白觉得自己容易把持不住。 但他倒是从来没说过,蒋沐凡大多数还是哥哥哥的叫,因为蒋沐凡觉得自己如果太嚣张的话,可能会挨揍。 所以除了这些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快二十年的生活方式,一直都没有变过之外。 之后的日子,他们就如同其他普通情侣一样。 蒋沐凡会在看到贺白在学校门口等自己的时候,大大方方的拥抱住对方。 贺白也会在没人注意到他们的时候,轻轻的吻一下蒋沐凡的额头。 他们会一起商量着周末了要一起去哪里玩,去吃哪家好吃的餐厅,去看哪一部新上映的电影。 他们会在车里偷偷摸摸的接吻,晚上也会在卧室里相互依偎着入睡。 不过贺白总会在蒋沐凡睡着之后,再爬回自己的床上去。 蒋沐凡每每醒来见不到人,说实话还是挺低落的,但贺白为什么要跟自己分开睡,蒋沐凡心里其实清楚。 这是他们之间的小默契,谁也都不与谁说。 他们都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他们相互都想好一定会此生不渝,并且也打算郑重其事的告诉对方的时候。 最后,如果要问蒋沐凡那天那么冲动的就做下了决定,以后会不会后悔。 那蒋沐凡可能一时间还真回答不上来,他确实太冲动了,至今他都没有答案。 但如果真的后悔了,他也就认了。 毕竟那时,蒋沐凡是真的不能再狠下心来把贺白往外推了。 从出生到现在,贺白都是他背后最坚实的后盾,他那么好,自己何德何能可以这么肆无忌惮的去一次次的伤害他呢? 所以蒋沐凡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多的未雨绸缪,不叫那些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发生罢。 …… …… 蒋沐凡不打算出国了,他最后将目标定在了首都。 贺白也想让他去,贺白说他想让蒋沐凡变得更好,也更快乐。 蒋沐凡在心里思索了一二。 觉得出国的话,会变得更好,但不会很快乐。 如果继续留在国内的活,可能不如去国外好,但一定会很快乐。 更甚至他假如就呆在永音,那怕是会快乐的上天了吧?变好不变好的都不重要了。 贺白被蒋沐凡这一通无脑的分析气的直想笑,然后告诉蒋沐凡说中国院是底线,要是蒋沐凡在高考的时候考砸了,那他就揍死他。 蒋沐凡闻后撇了撇嘴,低低呢喃了一句“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就是异地恋了。” 结果话音刚落地,就见贺白掏出了一份考研的申请资料——是他的导师,给首都的一所著名医学院的某位教授写的推荐信。 贺白眼含笑意的拍了拍蒋沐凡说不怕,他会陪着他的。 …… 第392章 所以,那是一段多么好的时光啊。 一切的一切都在朝一个happy ending的方向走着。 就是谁也料不到,他们最终还是要经历一次,那命运毫不留情的生生撕扯。 …… 时间很快就到了蒋沐凡要去打比赛的时候。 那首《伊索尔德爱之死》已经被蒋沐凡练的滚瓜烂熟了,他除了备战艺考之外,这首曲子是他目前最大的重中之重。 贺白这段时间也很少给蒋沐凡安排什么娱乐活动,就意思让他专心练琴。 比赛地点在青州,一个距离南港很近的新一线城市,到时候蒋沐凡得提前几天过去准备。 这次这个比赛是f国皇家音乐学院在国际上举办的第一届,各方面赛制都非常的正规,从比赛用琴开始,就主打一个绝对公平。 为了让每一位选手都能发挥出真实水平,主办方准备了将近五个品牌的钢琴,施坦威、雅马哈、卡哇伊、贝森朵夫还有佩卓夫,各个型号的三角,一共将近二十台,可谓是花了大价钱。 赛前三天是参赛选手走台和选琴的环节,因为每个选手的选曲都不一样,曲目所适合的风格音色也就不同。 所以也并不是所有的曲目都拿施坦威弹才最出彩,不同品牌的钢琴所能表现的性格都是不一样的,所以这场赛制可以提供许多不同的钢琴,让选手们提前到场来选。 等挑好自己的比赛用琴之后,就进行统一调音,然后每一位选手上台前都会重新整体进行一次布场换琴。 由此可见这场比赛的规格和场面是相当的有高度,含金量也就自不多言。 比赛日期是十月三十日。 这个时间很尴尬,十一国庆之后了,蒋沐凡面临的,将是没人能陪他去比赛。 蒋萍是名人民教师,本来假就不好请,这个时间正是要准备期中考试了,学校根本不放人。 贺振华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公司因为拆迁的事情才刚刚太平了两个月,欠了一屁股的债,最近刚刚步入正轨,钱还没赚上,哪里走得开。 贺薇就忽略不计了,她不算人。 也就剩下贺白了,还刚好是蒋沐凡最盼望的一个人选。 可他有点不好意思说,因为贺白也到了考研的时候,蒋沐凡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打扰贺白,毕竟一去就是将近一个礼拜。 贺白要是陪他跑东跑西的,肯定会耽误不少事儿。 医学的本来就不是人学的,贺白学习压力大,他的导师那边又那么多事儿,万一真弄的贺白保研不成,那蒋沐凡该后悔死。 但理智归理智,在临近比赛的好几个夜晚,蒋沐凡还是幻想了无数次自己在台上弹琴的时候,台下有贺白陪着。 他甚至侥幸的在等着贺白会不会哪一天主动提起,这样的话,蒋沐凡怕是不好意思答应,也会抵不住诱惑的妥协了。 但有意思的是,贺白对这件事情竟只字不提。 蒋萍把蒋沐凡下个月要自己一个人参加比赛这件事情,都在家里开诚布公的念叨了好几次了,蒋沐凡也没听见贺白说一句,“要不我陪凡凡去吧”这句话。 这让蒋沐凡简直一度失落到了极点。 但你说这种事吧,又不好直接跟贺白问出口,陪自己去比赛不是贺白的义务,如果目光放长远,也不会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而且蒋沐凡深知,假如自己真的问了,甚至直接要求了,贺白也不会拒绝的,他不但不会拒绝,也一定也万死不辞。 所以蒋沐凡心里憋屈,觉得自己问了像是在强迫,不问又心有不甘,非常低落。 最后也只能没事劝劝自己,强扭的瓜不甜,有些事情如果是要来的,就没意思了。 于是,在距离比赛还有不到两周的时候,蒋沐凡是又焦虑又心烦,一度连话都不想跟贺白说,看见贺白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 自从贺振华把拆迁的事情都谈妥之后,建华集团便又进入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时间。 刘行阔没再搞事情了,但也没人知道他在蛰伏着什么坏点子。 但作为施工方,贺振华跟知行建工又不像袁征那样有着深仇大恨,他的目的就是,只要没人在中间捣乱,他们建华集团只想赶紧把这个东站项目做完。 这个东站从前是个赚钱的好机会,现在被刘行阔在中间这么一搅和,贺振华还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把这份钱赚了,感觉能不贴钱为城市建设做贡献都不错了。 但贺振华现在是不打算跟知行继续较劲,以免弄的两败俱伤了,但袁征的请求,贺白却一直都在心里记着。 温义辉的那个项链如今一直在贺振华手里,贺白自从拿到手之后,一个字也没有打开看过。 但贺白心知肚明的是,贺振华是在拿到东西的当天,就自己一个人把内容都看了,只不过看完之后,贺振华却只字未提,一直该干嘛干嘛,老老实实做着自己建华集团该干的事,权当那个证据不存在过。 然而现在在贺白这边却是疑点重重—— 从温义辉的事开始。 如果开冷链车撞死温义辉的人不是刘行阔的人,那会是谁?是公司内部的人吗? 车祸之后,在得知温义辉泄密之后,立马就在贺振华卧室里装下窃听,打听温义辉手里证据下落的人会是谁? 是祝斌还是张竹生? 第393章 再来,刘小龙为什么要在那个不尴不尬的节骨眼上找蒋沐凡的麻烦? 他们威胁贺振华,究竟是因为急了,还是另有其他目的? 其次就是,现在建华集团的处境并不好,光是欠银行就欠了好几千万。 如果这次东站项目中断,那建华的资金链很有可能就断了,到时候一旦没有政府方面可以过来救一把,那贺振华怕就是能活五百年来靠双手还债,也再翻不了身了。 所以最后说到底,虽然现在建华集团内部的工作算是正常进行,但未来的结果却是难以预见的,就像是一艘在深夜大海里航行的巨轮。 四周一片漆黑,等到日出才能辨得方向,但此时此刻,你只能前行。 这让贺白一直有所不解,贺振华都已经看了那么重要的证据了,为什么他还在像是故意进谁的圈套一样,还是按部就班的正常开工,难道他就没想过拿着这个东西,使出一点手段,为自己公司争取一点利益吗? 黑暗中的敌人究竟图的是什么,是贺振华手里的证据,还是他们就是—— 想要建华集团欠下银行一大笔债务而已? 第188章 从容的快板 建华集团董事长办公室。 一个成熟稳重的女人站在董事长办公桌前。 “东站那边现在是陆经理盯着,目前砂石基地就快做完了,下周陆经理的设计团队就可以敲定排水管图纸,到时候我拿给您看。” 贺振华一身拉夫劳伦休闲装,手腕上戴着一块儿朗格表,一边听高凌的汇报一边翻看着手里的文件。 “嗯,银行那边的款批下来了没?” 高凌叹了口气:“还没。” 贺振华“啧”了一声:“那个范行长没说大概还要等多久?” “这边跟进了很久,小吴把胃都快喝穿孔了,那个范行长还是不愿意给面子,只是说既然批文都下来了,就让咱们等着,他们行现在也不容易。” 高凌无奈道,她说完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按照正常流程,下款时间已经过了快半个月了,他们这么压着,我怀疑是有人不松口。” 贺振华冷哼一声:“这魏忠平给我惹得麻烦真是一茬接一茬,那怎么办?跟魏厅说了吗?” “说了。” 高凌点头,随后面露忧色:“魏厅其实也要坐不住了。” “他坐不住什么?”贺振华问。 高凌道:“如果没有温总的事,魏厅可以给咱们全程保驾护航,但温总现在这么一走,外面又传了不少风言风语,都说……说…” 说到这里,高凌竟有些犹豫了。 面对她的大老总,这女人虽然征战多年,却也是有一分畏惧在的。 贺振华也好久没见过高凌这更个姑娘似的的畏缩模样了,可见高凌想说的话有多么的容易得罪人。 “说你的,怕什么。”贺振华声音一沉道。 高凌抬眸轻瞥了一眼贺振华,而后下定了决心一般:“外面现在有人说,你手里有样东西,可以把永宁半边天都扳倒。” 听到这里,贺振华倒不怎么意外,他坐在老板椅里,看着高凌等着高凌继续说。 “魏厅也听说了。” 高凌神色变得沉重,她压低了嗓子,小声道:“他说叫咱们不行把那东西交上去,这样他还能继续让咱们把这个项目安生干完,否则,许多事情他可能也无能为力了。” 妞妞脖子上的那个u盘项链里的内容,贺振华要都刻在脑子里了,其中牵扯到的人和事,也确实触目惊心。 但他在心里翻来覆去好几遍,也没把魏忠平这号人物代进去。 于是听到这里,贺振华心里暗道一声不对。 他眼神锋利的盯着高凌:“怎么,魏忠平在这里面也有事儿?” “他调过来之前不是跟咱们说好的,与永宁这边的领导班子毫无牵扯吗?现在也要开始往这边靠了?那要是这样,咱们建华是以后还得跟刘鹏他妈的分活儿干了?” 高凌一个法务,虽说场面上的事不如以前张竹生敏锐,但魏忠平把话放到了这般田地,她也不禁心生不妙起来。 如果魏忠平要贺振华把那东西交上去,那就说明魏忠平如今的位高权重,已经是抵抗不了永宁市里的那些芸芸众生了。 这本来是一个做实事的好领导,来永宁也是希望干一番大事业出来,所以在前期才愿意花大价钱把建华这样的硬班子找来。 可如今项目从起步到现在将近一年,魏忠平是什么进度都没有,还给建华留了一堆烂摊子,虽然现在终于是有进展了,但都是表象,里面还有一堆烂事儿等着贺振华去收拾。 这次一旦贺振华被魏忠平这一句话牵着鼻子走了,那从此以后估计魏忠平就要被永宁的这些本土团队死死牵制住,他们建华日后也在行业内就抬不起头了。 而且贺振华从始至终都在极力的明哲保身,走在深渊的边缘艰难生存,这次如果就因为一个这个项目陷进去了,那他日后也就真的要过上那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了。 走运能在养老院当个下棋遛鸟的老头,要是真碰上个什么运动,那后半辈子也就剩吃牢饭了。 高凌望着自家老总的这一脸阴翳的神情,也头疼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贺总……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高凌弱弱地问。 第394章 贺振华眉头紧皱,垂着眸子思考了片刻:“风言风语归风言风语,咱们手里什么都没有交什么东西?继续这么干,银行款项批不下来,建华死了,他魏忠平也一样得倒台,我就不信了,他魏忠平能因为一件没有证据的莫须有的谣言就怂了。” 语毕,高凌明白了贺振华的意思,她点了点头,也就没有什么再可以汇报的了。 原打算跟贺振华打个招呼就此告辞,结果却被贺振华忽然又叫住了。 “不过你说……” 高凌驻足回头。 只见贺振华双手交叉的撑在鼻梁上,垂着眸子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似的问:“这风言风语,会是谁放出去的?” …… 公司内部的人。 并且还一定是一个自己身边极近的人。 否则温义辉手里有东西这件事,一般人不会知道。 从贺振华从自己屋里发现窃听之后,这个人的身份就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 如果排除岳洪志以外,那就剩下祝斌和张竹生这两个人了。 说实话,这两个人贺振华一经怀疑,就开始暗中摸查了。 他也不是没用手段,但每次查到后面,都会在一个合理的节点,将张竹生或者祝斌这两个人从中脱离出关系来。 但就这,贺振华也不敢掉以轻心,依旧把这两个人该调走调走,该降级降级的整的远远的。 祝斌年后就已经被贺振华调到藏城那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了,基本碰不到永宁这个板块。 而张竹生,也自刘小龙在艾斯曼琴行闹事之后,就被贺振华下放到了公司的行政部门,搞后勤去了,可谓是丝毫没留情面。 为了自己的家人,和这个项目的安全落幕,贺振华战战兢兢,宁可不用人,也不敢用错人至此,却还是有人在每个重要环节从中作梗。 高凌在原地呆了片刻,慢慢开口:“贺总……其实我最近也听说了点其他的消息,不知道是真是假。” 贺振华:“说。” 这个消息对于高凌来说多少有些心存顾虑,她在当初知道的时候就不免猜测,建华集团如今处处碰壁,是不是与这个消息有很大关系。 贺振华见高凌站在门口支支吾吾,心觉这实在不像之前雷厉风行的女强人。 他又说了一句:“说你的,怕什么。” 只见高凌张了张嘴,而后憋出了一句话:“我听说,贺白……好像跟一个市局警察一直有秘密联系,自从温总出事之后。” “所以这个风言风语,不一定是有心人故意放出来的,是不是也有可能是那个警察那边,追查得……太过分了?” 高凌看着贺振华逐渐凝重的脸色,小声的说。 “……” 贺振华听到这个消息,起初还有些不太敢相信,因为毕竟他的这个大儿子,心一直都放在学业上。 从他带着贺白来公司学习相关项目知识的时候,贺振华就能看出来,自己的这点家业,等自己老了之后,是迟早要被贺大大夫转手卖了的—— 从贺白的天性就能看出,这孩子就不是个搞工程的料。 所以贺振华基本上就觉得贺白就是个说了什么,才做什么的人,对于建华这块儿的摊子,贺白基本不多做主观上的任何决策。 如今忽然听到高凌说的这个消息,贺振华一时之间竟觉得自己到底了不了解自己的这个大儿子。 他坐在沙发椅上消化了许久。 贺振华心知高凌能说出来的消息一般都八九不离十,于是他大掌朝桌上一拍—— “把贺白给我叫公司来。” …… 蒋沐凡这天才从杨鹤忠的琴房里出来。 杨鹤忠这两天再给他抠曲子,表情术语之类,蒋沐凡被折磨的感觉自己头都要秃了。 尤其那几个强和弦,不能纯垂直下键,这样容易太刺耳,又不能用45度下键的推法,这样又太沉闷,没有情感爆发。 杨鹤忠那屁事儿多起来,蒋沐凡简直就一句话——伺候不过来。 最后纠结起那几个音的时候,简直反人类。 蒋沐凡不禁觉得,别说主角觉得崩溃了,他也要崩溃了。 整整三个小时,蒋沐凡才抱着自己的谱子,蓬头垢面的从本部的教授专用琴房里逃出来。 出门他就给贺白发了条微信:我看老杨今天是快要入魔了! 消息一出没一会儿,滋滋滋的蒋沐凡的手机就震了两下—— 贺白:怎么了? 蒋沐凡看到,边走边打字:他要废我耳朵! 那边贺白发了个“哈哈”,大概有半分钟没有音信。 蒋沐凡没太当回事,觉得是不是贺白这会儿在忙,等了一会儿见还没消息,蒋沐凡便把手里揣回了兜里,大步朝学校大门走去,打算回家了。 谁成想还没走两步,手机就又有消息了。 蒋沐凡拿出来一看,还是贺白。 “今晚回家。” 蒋沐凡瞬间心情就舒畅了起来,他给贺白发了一个激动搓手的表情,然后问了一句:几点回来?咋回来呢? 贺白:几点不知道,跟爸一起回。 蒋沐凡往屏幕上一瞅—— 得。 弄半天不是因为想我才回来的。 不过他倒不会真的跟个小姑娘似的计较这种小事,反正只要能多一次机会见到贺白,那总是件高兴的事。 第395章 蒋沐凡看这会儿贺白回消息还挺及时,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贺白聊了起来。 蒋沐凡:爸找你又有事儿啊? 贺白:嗯,免费劳动力。 蒋沐凡:公司的事儿? 贺白:应该吧,这会儿准备回家了? 蒋沐凡:嗯,等车了。 贺白:今天累了就挡车吧,我给你报销。 蒋沐凡坐在公交站的硬板凳上,不自觉地微笑着跟贺白聊着天。 他两个手捧着手机,吧嗒吧嗒的闷着头打着字,全然没注意到附近有一个人,正畏手畏脚的朝自己靠近了过来。 …… 那人戴着帽子口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在蒋沐凡跟前站了好半天,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的这个男孩儿。 “小…小蒋……” “孩子。” …… 那声音一出,蒋沐凡瞳孔剧震。 他猛然抬头—— 吴天良。 第189章 进退 蒋沐凡猛然抬头。 那声音他就算是耳朵被杨鹤忠废了都能认得出。 是吴天良。 他蹭的一下站起了身,下意识的就想朝后退。 “你要干什么?” 吴天良缩着脖子,站在蒋沐凡跟前搓着手,支支吾吾:“孩子……身体,身体好些了吗?” 蒋沐凡站在原地,警惕的盯着他,没有答话。 吴天良的脸在口罩下难看的笑了笑,他的声音很小,眼神也四处游走着,像是在躲着什么人。 “我能跟你聊一聊吗?孩子…” “别叫我孩子,叫我大名。” 蒋沐凡冷声道。 吴天良见蒋沐凡有答复,连忙点头:“好的好的。” 蒋沐凡捕捉着吴天良的一举一动,也观察了一圈附近是不是又有一群类似于刘小龙的人。 等发现四下安全之后,蒋沐凡才开口问:“你要跟我聊什么?” “是刘小龙派你来的吗?想要在我身上做文章来对付我爸?” 吴天良连连摆手:“不是不是的孩子,哦不,凡凡……” “别这么叫我!” 蒋沐凡厌恶的厉声打断。 吴天良软弱的答应着:“好好…” 他下意识的想拽住蒋沐凡的胳膊,却被蒋沐凡躲过去了。 吴天良心知,上次刘小龙的事情之后,蒋沐凡对自己大概已经是恨之入骨了。 吴天良在尽可能不激怒蒋沐凡的前提下,卑微的说了起来—— “不是的,我是逃出来的,我从他们手里逃出来了,爸爸……好好,我不说我不说了!我,我!我没想着对付你,对付你……你那个爸爸,真的,小蒋你听我说,咱们好好聊一聊吧,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吧好不好?” 吴天良说的每一个字,在蒋沐凡耳中都化作了某种令他作呕的物质,让蒋沐凡实在难以听下去,只想扭头就走,这辈子都不要跟这个人再见。 可是吴天良现在是握在贺振华对立面那边人的手里的一步棋子,一步对贺振华极具威胁性的棋子,蒋沐凡就算再恶心这个人,在这个时候,他也得先把这个人要说的话先听完。 “你要我帮你什么?我为什么要帮你?” 蒋沐凡紧紧捏着拳头,忍着他的满心厌恶的说。 吴天良把帽檐又拉的低了又低:“我不想再被那些人摆布了,他们叫我来策反你,来害你,还要我害贺振华!如果我不愿意,他们就威胁我…要断我的手脚,我不想这样了,所以我逃出来了,小蒋,你帮帮我吧,你帮我就等于是在帮贺振华啊!” 蒋沐凡眼底一沉:“你叫我怎么帮你?” 吴天良见蒋沐凡还愿意跟自己说两句话,他匆匆从兜里拿出了一张小纸条,不由分说的塞进了蒋沐凡的手里。 “这是我现在住的地方,没有人知道。” 吴天良看着蒋沐凡的眼色,小心的说着:“你要是现在有时间,你一会儿,就到这儿来一趟。” 蒋沐凡低眉看了一眼,冷笑了一声:“我疯了?我怎么知道你这地方会不会有人埋伏着要绑架我?” 他说完把纸条捏成了一团,投进了车站跟前的垃圾桶里。 “如果你真的有诚意,有话要对我说的话,我的电话你记一下。” 吴天良到底是个年纪大的人了,还嗑了半辈子的药,脑子确实没有蒋沐凡灵光。 他连忙反应了过来,从怀里掏出了一部老年机:“你说你说,我记一下。” 蒋沐凡观察着吴天良这被自己带着走的样子,内心猜想,这大叔蠢成了这个样子,估计是真的单枪匹马的来找他了吧? 想到这里,蒋沐凡稍微放下了些警惕,轻声报出了一串电话号码。 那是一个他不太用的号,那个年头市面上的黑卡特别多,就是那种非实名制的电话卡,好多同学会买那种电话卡来上网,比自己的正规号码要便宜很多,而且价格便宜,三四十一张,也不会让家长发现。 蒋沐凡这个是章野送他的,阴差阳错一个机会,蒋沐凡也忘了是什么事,反正就是有一张,但一直都没用过,这次留了个心眼,刚好用到了。 吴天良把电话笨拙的存到了自己的老年机里后,一时间跟蒋沐凡大眼对小眼了一会儿,不敢说话。 蒋沐凡比这个瘦小的中年男人看着高半头,还比他结实,这会儿盯着吴天良,还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第396章 他在贺振华的伟岸之下生活了十八年了,实在不能想象这个懦弱干瘦的人竟然会是自己的生父。 蒋沐凡眉毛一挑,终于开口:“还有事儿?” 吴天良抿了抿嘴,难为情的摆了摆手。 “没,没了。” 蒋沐凡点头:“那你有什么事电话联系我吧,这号码我不常用,每天中午我会开一个小时机,你要有话讲就打电话。” “但你打电话之前,提前给我发个短信,我叫你拨了你再拨,我不想叫我家里人知道我跟你有联系。” 吴天良连忙答应:“好,好。” 说完,蒋沐凡又补了一句,他毫不客气的对吴天良伸出了一根手指:“你也最好带点有用的消息过来找我,我能给你一次机会,不单是为了能帮帮我爸,也是为了不让自己成为我爸的一项弱点,你但凡是想让我做出一丁点对我爸不利的事,那你最好想都别想,这次,也会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 吴天良瞳孔颤抖的望着蒋沐凡,嗓子发干,说不出话。 只见蒋沐凡顿了一顿,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也不管你是谁,我也不想知道你是谁。” “贺振华永远都是我爸。” …… 那天蒋沐凡跟吴天良纠缠了没几分钟,公交车便来了。 蒋沐凡一句再见也没说的径直上了车,把吴天良一个人扔在了原地,也不管吴天良将何去何从。 整体来说,蒋沐凡还是按时到了家的。 贺薇学校有晚自习,放学晚,家里这会儿就蒋萍一个人。 蒋沐凡到家的时候,蒋萍也刚回来,换了睡衣打算给家里人做晚饭。 他叫了一声妈之后,便有眼色的回了放假,赶紧换了衣服想出来帮蒋萍一起。 最近这一段时间,蒋沐凡总觉得蒋萍的状态有点奇怪。 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蒋萍对自己和对贺白总是有点爱答不理的样子,看着就好像是生了什么气似的。 对自己,蒋沐凡好像感觉不深,他是尤其觉得蒋萍对贺白意见颇大。 贺白从前都是周末回来,蒋萍每逢周五都会做点好吃的,然后给贺白提前打通电话询问儿子回家的时间。 一看就是满心欢喜的迎接贺白回家的模样。 但后来,因为蒋沐凡总跟贺白闹别扭,所以贺白有的时候会拿学校忙当借口,很多时候就不回来了,而蒋萍知道了,基本上都会失望的念叨半天。 然而现在这些情绪通通都没有了。 不仅没有了这种小兴奋的情绪不说,甚至蒋沐凡还有的时候能听到,蒋萍用那种类似于不乐意的语气,跟贺白抱怨“你怎么又回来了”? 其中缘由蒋沐凡一直不清楚,也想不明白—— 大哥常回家难道不好吗?家里五口人,周周都能好好的团聚一下,难道不好吗? 之后,他几次想旁敲侧击的问问蒋萍到底贺白怎么招惹她了,一天到晚又不想叫贺白回家,见了贺白还要冷个脸的不理人家。 可有几次他刚找机会把口张开,就被蒋萍的冷漠给怼回去了,要么就是说让他少问,要么就是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蒋沐凡那时才反应过来:得,好像自己这会儿也有点招人嫌。 他把贺白和蒋萍这样说话相处的别扭方式看多了之后,最后实在还忍不住,私下还问了回贺白。 结果嘿,贺白也只是摆摆手,笑笑闭口不提。 蒋沐凡砸巴了砸巴嘴,一整个无语。 也无法,他只能看着眼色,夹着尾巴做人,就比如这个时候,能不招惹蒋萍就不招惹蒋萍。 晚上蒋萍熬了南瓜粥给孩子们喝,想着再炒两个小菜。 她想着晚上可能就她和蒋沐凡贺薇两个人吃饭,所以做的也就简单了些。 这两天学校快要期中考试,是会也多事儿也多,蒋萍本来也就有点懒得大张旗鼓。 这会儿她手里肘了个土豆,正站在水槽跟前不紧不慢的削着皮,趁着这个功夫也让大脑跟着放空了一下。 但放空了没两分钟,一股烦心的思绪就涌了上来。 当妈哪有容易的,还一当当了三个孩子的妈,更甚,还当了俩儿子取向都不正常的妈。 蒋萍最近偷偷看了许多关于这方面的书,科普类的,社会新闻类的,还有小说等等,但也怪她境界不到,还是怎么都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是这样。 这样太苦了,以后老了可怎么办啊…… 想着想着,蒋萍发自内心的叹了口气。 动静一出,蒋沐凡在一旁就敏感的捕捉到了,他从餐厅若无其事的端着杯水走到了蒋萍身边。 “妈,我来帮你吧。” 蒋沐凡把水递到了蒋萍跟前:“回来还没歇呢,你喝口水,土豆我来收拾。” 蒋萍回神,茫然的“啊”了一声,然后淡淡的笑了笑:“没事,简单,妈妈来就行。” 蒋沐凡在厨房颇有眼力见儿的左顾顾右盼盼,看到了蒋萍新买回来的绿叶菜,就放在一边的台面上。 “那个小青菜是晚上要吃的吗?我去洗了吧?” 蒋沐凡把声音放的软软呼呼的问。 “……” 那小心翼翼的声音传到了蒋萍心里,是一阵发酸拧巴。 蒋萍幽怨的抬眼看了一眼蒋沐凡,没答话,又是一声叹息。 第397章 说实话,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内心平静过了,因为贺白和蒋沐凡的事,她是课也上不好,觉也睡不好。 这之前贺白好像还算听她的,让贺白离蒋沐凡远远的,贺白还真就好长时间呆学校不回来了。 但最近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了,贺白又一天到晚的,把他这心肝弟弟挂到了裤腰带上。 贺白存的什么心思,自己现在是清楚了,但蒋沐凡又是什么心思,蒋萍还不能保证。 但蒋萍夜夜辗转反侧的猜啊猜啊,是越猜越觉得这两个人怕是真的两情相悦了。 一想到这儿,蒋萍就头大,她都不敢想晚上那间次卧里,这两个人能干出什么事来。 可蒋萍如今是进退两难。 现在凡凡才知道自己的身世,这会儿又要临近比赛,蒋萍是一百万个不敢妄动。 她怕蒋沐凡会敏感,更怕会影响蒋沐凡比赛。 孩子命苦,没能生在自己亲生父母跟前,一旦知道了自己是寄人篱下,那未来的每一分钟,他都得被这样的不安所折磨着。 孩子也不容易,活了多久就弹了多久的琴,如今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机会,她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 …… 蒋萍觉得自己都快要患上焦虑症了,她虽说年纪大吧,但也是个小的时候被父母当大小姐养,嫁人了被当长公主宠的人,啥时候发过这愁,受过这罪。 “……” 蒋沐凡在一旁把蒋萍这幅谁欠了她钱的样子看了半天了,终于忍不住的清了清嗓子—— “妈,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第190章 坦白 “妈,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 蒋萍手下一顿,一个手捏着刮刀一个手握着土豆,手腕瘫软的落到了水台边上。 蒋沐凡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等着蒋萍开口。 片刻之后,蒋萍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把湿漉漉的双手擦干,转身郑重其事的看着蒋沐凡:“凡凡。” 蒋沐凡也认真的盯着蒋萍,又叫了声:“妈。” 蒋萍目光微闪,欲言又止:“还记不记得,爸爸出事那天,你在icu门口陪妈妈聊天,你说你犯了错……” 她竭尽全力的把声音放的温柔温柔再温柔,蒋萍小心的问:“那个错,现在你改了吗……?” 话音未完,蒋沐凡便倒抽了一口冷气。 “或者——” 蒋萍望着蒋沐凡那略有无措的神情道,“现在能告诉妈妈了吗?” 蒋沐凡:“……” …… 夏末的傍晚,已经没有那吵闹的蝉鸣声了,空气中带着丝丝凉风,清爽的从厨房的窗缝中吹来。 扑到了蒋沐凡眉间那柔软的刘海上。 蒋沐凡看着蒋萍的表情,不禁觉得嗓子发干。 自己这是被推到墙角,没有退路了。 他就连想要躲闪蒋萍的目光,仿佛都不太能够。 “我……” 蒋沐凡支支吾吾半天,声音极小的叫了一声“妈”。 而后他难过的望着蒋萍,低低的道了一声:“对不起。” 蒋萍凝视着蒋沐凡的表情,瞬间感觉自己此时此刻,什么都明白了。 还未来得及头晕目眩之前,她便听到了蒋沐凡那悲伤却又坚定的声音,正淡淡的冲着自己说:“我可能,改不过来了。” “任凭时间怎么流转,我都改不过来了。” “对不起妈,对不起。” …… 霎时间,蒋萍感觉自己脑中有一道轰隆隆的巨响,在头颅上方猛然的炸开。 炸得她眼前发黑,就要站不稳。 蒋萍其实早都想到了,但就算如此,她在亲耳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也还是一如既往的难以接受。 就像当初,面对着跟她坦白的贺白一样。 说实话,蒋萍看了那么多爱情小说,读了那么多的朦胧诗,她太知道—— 当你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你的这件事情,是一件多么浪漫又幸福的事。 以她这个尿性来说,她是应该去祝福蒋沐凡和贺白的。 但这两个大男人,一边是自己依仗的大儿子,另一边,是这个贴心乖巧的小儿子,蒋萍感觉自己就算是再前卫,她的上限也就到这儿了。 她做不到。 除了震惊与愤怒,蒋萍再生不出其他情绪。 但她对蒋沐凡比之于贺白,到底还是要能耐得住性子一些。 蒋萍压制着自己脾气,声音有些颤抖道:“什么叫你改不了了?那你打算怎么办?跟一个男人过一辈子?” 蒋沐凡抿了抿嘴:“我不知道。” 这四个字,就像是两枚倔强的钉子,生生的钉在了蒋萍的心上。 蒋沐凡此时此刻不知悔改的模样,简直与当初贺白在医院和自己硬着头皮干的样子如出一辙。 这两人坚决的态度,在这一刻中仿佛都能融为一体,让蒋萍脑海里不由得想起了贺白那悲伤又无助的一句“可这就是我啊”。 “……” 是啊,这两个都是她的儿子,她能怎么办? 她能就这么不管了吗? 蒋萍难受的感觉心脏都要被人挖去了一块儿。 她眼底的血丝变得越发明显,看着蒋沐凡的眼神也变得凶了起来:“你不知道?一句你不知道就能解决吗?” 第398章 她终是忍不住加重了语气,觉得蒋沐凡和贺白这两个臭屁孩儿现在做的事,简直不可理喻,荒谬至极! 如此想着,蒋萍的话也跟着变得极端了起来—— “既然你改不了,那你还不赶紧想想,你如果真的要跟这个男人过一辈子,你跟你的家人怎么说?你…又要跟那男的的家人怎么说!” “你敢跟我说你不喜欢女孩子,你竟然还敢跟我说你心里已经有人选了。” 蒋萍越说越来气,到后面甚至也不管到底会不会伤到人了,更不管捅破了之后,将会带来的后果是什么。 蒋萍冰冷的连名带姓的,叫了一声蒋沐凡的大名:“蒋沐凡……我真没发现你胆子居然这么大——” 说着,蒋萍一声冷笑。 “那既然你这么斩钉截铁的跟我说你改不了,那你敢告诉我这个人是谁吗?” 她咬着牙死死的盯着蒋沐凡,将怒火一倾而下—— “你又敢去面对这个人的亲生父母吗!” …… 蒋萍的声音在这片密闭的空间中轰然炸起。 蒋沐凡闻后瞳孔剧震,他把这几句话在心里转念一品,接而不可置信的望向了蒋萍的眼睛:“妈你……” “你…你都知道了?” 只可惜蒋沐凡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 就听见蒋萍一声尖利的吼叫:“不要叫我妈!” “我不是你妈!” 蒋沐凡:“……” 这明明是一句气话,许多妈妈在气急败坏的时候都会这么说。 但此时这几个字却如一把利刃,重重的戳到了蒋沐凡的胸腔内,让他虽明知道当不得真,却也被伤的感觉要消化很久。 蒋沐凡呼吸颤抖的站在原地,被怼的说不出一个字来。 …… 当两个人争吵的火热的时候,一旦有一方陷入了沉默,那另外一方的气焰则会稍缓一些。 蒋萍将刀子嘴扔出去了之后,见蒋沐凡呆在原地久久没有反应,才缓缓意识到了自己的话说重了。 她有些慌张的心中一酸,伸出手扶住了蒋沐凡的肩膀。 “对,对不起凡凡。” 蒋萍难过道。 一时间,内疚与自责像潮水一般汹涌而至,蒋萍的声音在那道歉的话语之间变得哽咽。 “妈不是那个意思……妈…” “妈妈不是那个意思。” “凡凡,对不起,对不起……妈妈说错话了。” 蒋萍越说越难过,泪水连招呼都不打的就吧嗒吧嗒的流了下来。 蒋沐凡看到蒋萍的眼泪,也跟着红了眼睛。 他猛地将发酸的鼻子吸了一吸,变了声调的唤了一声“妈”,就像是一个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 蒋萍一下就心疼坏了,她双手怜惜的搓了搓蒋沐凡的胳膊,鼻涕眼泪汪汪流的嘟囔了一句—— “可你们这样,以后要怎么办呀……” …… 赶在贺薇回家前,蒋沐凡就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跑到楼下姥姥姥爷家了。 蒋萍现在什么都知道了,她需要时间去接受,一切都需要一个过程。 蒋沐凡理解,他相信贺白也一定能理解蒋萍,所以他决定这一段时间里在蒋萍跟前,还是和贺白先保持一定的距离,能不同屏出现就不同屏出现,避免矛盾与争吵。 一切都悄无声息的,慢慢来罢。 蒋萍听到蒋沐凡说去楼下姥姥姥爷家呆几天,沉默了一会儿,没答应也没拒绝。 蒋沐凡全当她是默认了,于是自觉的回了房子匆匆收拾了自己的东西。 他其实也没什么好拿的,不过就是第二天上学用的东西,和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剩下的什么都没拿。 楼上楼下的,缺什么少什么的,直接上去就得了。 他不过就是先暂且躲着点贺白……但具体要躲多久,蒋沐凡却还没来得及想…… 也真的还好就是楼上楼下了,蒋沐凡出门的时候内心特别感谢贺振华能把这两家老人的房子都给买到一起来。 姥姥姥爷但凡稍微远一点,他可能刚出了这栋楼,就要开始思念贺白了。 蒋沐凡和蒋萍认认真真的说了声拜拜,等贺白去学校了他就回来,然后就出了门。 下楼的时候,蒋沐凡给贺白发了条微信,说自己今晚去楼下住了。 贺白那会儿可能在公司跟贺振华谈事情,没有回复的很及时,最后等蒋沐凡收到消息的时候,他已经陪着姥姥在沙发上看了两集电视剧了。 贺白问他怎么想起来去楼下住了。 蒋沐凡发了个呲牙的表情,说姥爷想他了。 贺白纳闷,成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怎么就想了。 他给蒋沐凡发了个问号。 然后补了一句:到底怎么了? 蒋沐凡捧着手机缩在姥爷的那张竹躺椅上,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委屈。 人就是这样,一个人的时候遇上事儿了都特坚强,可一旦有人过来关心你,那脆弱可是说来就来。 蒋沐凡不是滋味儿的砸巴了砸巴嘴,回道:没事啦,跟妈拌了两句嘴,被赶下来了哈哈。 他总得编点像样的理由吧? 那边贺白又是一阵没回话。 蒋沐凡倒也不急,贺白回复的越快他还越发愁呢。 又过了十几分钟,天都已经黑了,蒋沐凡的手机才又响了一下。 第399章 “我一会儿回来找你。” 是贺白发过来的。 蒋沐凡鼓了鼓脸,四下把姥姥姥爷瞅了瞅,心道要不算了吧,这二老也没老糊涂呢,自己冷不丁的下来就已经很反常了。 一会儿要是贺白过来了,指不定还得问东问西的。 他自己要是一个没本事,没把这事儿瞒过去,再来一出被贺白拎上去,跟蒋萍来一个当面对质,那他和蒋萍怕是都受不了。 蒋沐凡在心里把这事儿来来回回琢磨了半天,磨磨唧唧的给贺白打起了字—— 要不、还是、算了吧。 麻烦,等晚点再跟你、说吧。 你先、自己、回家。 …… 蒋沐凡手指头一个字一个字的斟酌着打完。 吧嗒,还没来得及点发送。 裤兜的一个旧手机就响了——是短信的提示音。 吴天良。 蒋沐凡现在用的是最新款的iphone,贺振华给孩子们换手机都很及时也很大方。 他自己的旧手机就有两三个,虽然都有点过时了,好多时兴的新软件都用不了,但普通的接打电话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下午在公交车站碰见吴天良了之后,蒋沐凡回来就想起来把那张黑卡插上用上了。 他虽然跟吴天良说的每天就只开机一个小时,但他还是打算让这个号基本都能保持畅通。 毕竟吴天良那边应该会有一些新的消息。 蒋沐凡自从知道是自己把贺薇的照片出卖了之后,一直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 也还好他当初跟贺白说的及时。 那段时间,贺薇要么是呆在家里,要么就是上学干什么都有贺振华手底下的人护着,这段时间才比较太平。 于是听完下午吴天良在车站跟自己说的那些话,蒋沐凡打算先姑且相信吴天良是真的不想再跟着刘小龙那些人干了。 他和吴天良的关系,如今成了贺振华一个不小的把柄,蒋沐凡也想借此机会,彻底让这层关系变得不再是贺振华的弱点。 要么他想利用吴天良,打听一些对面的人接下来还想要干什么,还有什么幺蛾子要整。 要么,就想办法让吴天良消停下来,先不被那些人捏在手里,专门拿来跟贺振华对着干。 尽管蒋沐凡是绝对的自知,他定不可能去认了那个唯有血缘的生父,但那颓废的大叔到底也是条人命。 蒋沐凡自己倒是无所谓,可万一刘小龙那帮人狗急跳墙,什么都能干出来,吴天良这人策反自己不成之后,转而被刘小龙当做成了人质一枚的话…… 蒋沐凡相信贺振华,是绝对不会让刘小龙那帮人伤害这个,给予了自己生命的人的。 虽然在蒋沐凡心里,这个人不过就是仅仅,仅仅给予了自己的生命而已。 他只生不养,让自己一个人五名无姓的在这世上孤零零的走着。 要真的是没有蒋萍和贺振华的收留,恐怕他蒋沐凡早就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就是因为之后,蒋沐凡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他才会对给自己这第二次生命的家,如此的患得患失。 所以这次蒋沐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祸事,再发生在家里的任何一个人身上了。 …… 蒋沐凡自然而然的从兜里掏出了那部旧手机,垂眸朝屏幕上看了过去。 一个陌生号码的来信—— 现在能通话吗? 第191章 断联 贺白是跟贺振华一块儿回来的。 灰头土脸,挨了一通老父亲的训。 他在学校被莫名其妙的忽然叫回来的时候,贺白就觉得不大对劲。 接着到了贺振华的公司之后,就直接被开门见山的问了话,说是不是私下联系了个市局的警察。 贺白早知这种事情瞒不住,袁征就一个人单枪匹马,他再秘密也秘密不过那千千万万双眼睛。 所以要不贺白怎么说袁征这样做太危险了呢,简直是拿命在赌啊。 这次是不知道是谁怎么怎么传的,传到贺振华耳朵里了。 要是让知行的人知道了,永宁市里竟然还有这么一个不知放弃的警察的存在,那袁征的暴露也就只是时间的问题。 如今现在贺振华都知道了,那知行的人 一定也就有路子能察觉了。 这可真不是个什么好事儿。 贺白也没跟贺振华犟,当场就跟贺振华坦白了。 把自己这段时间跟袁征交换的那些七七八八的信息与线索都跟贺振华汇报了一遍,做了一次完整的摊牌。 贺白相信贺振华的原则与底线,他就算再随波逐流,被魏厅这种时而正派又时而退缩的上级拿捏着,贺振华也会在该挺直腰板的时候,绝不向某些势力低头的。 袁征的出现对于贺振华来说不是个坏事,如果他真的能在这个项目干完之前,把知行彻查了,那也会给建华集团省不少事。 但贺振华的顾虑跟贺白的一样,他们有些怕那个袁征会冷不丁的把魏忠平一块儿给送进去。 那现在这个连带责任搞得这么兴师动众,到时候肯定也会牵连到贺振华,就算他再小心再本分,也有被抹黑被拉去当垫背的风险。 毕竟当下社会,做商人的再有钱,在有权利的人眼里都是孙子,人家想让你一块儿被拉下水,不过就是在小黑屋嘴里报出的那串小名单的事儿。 第400章 但贺振华最后还是被贺白劝动了。 袁征的存在,是他们建华的一条活路,如若最后魏忠平真的拗不过那些永宁本土的势力,硬要贺振华把温义辉留下的那东西交出来才行。 那他们恐怕也就只剩下靠着袁征的这个身份,跟知行与它背后的势力拼个鱼死网破了。 再如若魏忠平也因为这件事情落得个自身难保,再弄不好要拉贺振华下水,那袁征,也将会是他们最有力也最关键的证人了。 这天贺振华跟贺白把这件事情商讨了许久,最终贺振华还是同意由着贺白去了,去放肆的正义一把。 贺白所求的是温义辉当初给妞妞的项链,贺振华知道了之后,便给贺白了一份复制版。 他没敢把原版给贺白,还是要给自己手里留一份才保险。 不过弄出复制版确实不容易,温义辉精灵着呢,给那东西上了很硬的防复制措施,也还好贺振华未雨绸缪,几个月前就找了信得过的人给他做了一个备份。 这东西也不敢备份太多,越多就越危险。 因为贺振华事后细细看了那东西内容,看完就立刻了然了为什么温义辉要死—— 这上面要真有心追查,永宁的半边天就真的要塌了。 这备份原本是贺振华留着在公司内部打算钓鱼的,但现在贺白要用,他便先给贺白了。 贺白拿到东西之后,原本想着还要听一大堆嘱咐。 可结果贺振华却大手一挥的什么也没说,就跟他扔了一句话。 “你现在大了,也有自己的判断了。” “跟那警察的事,就由着你自己的内心走吧。” …… 说实话,贺白那会儿确实是被这老父亲感动了,觉得贺振华简直霸气的不行。 但还没来得及热泪盈眶,就见贺振华捧着保温杯吸溜了一口自己刚泡的老白茶,呲牙咧嘴的摇了摇头,而后叹了口气道—— “到时候你爸要是真进去了,你让你妈记得给我送饭就行。” 贺白:…… …… 最后见天色也不早了,贺振华也到了老总下班儿的时间。 建华董事长有一段时间没司机用了,人越是年纪大了就越是懒得自己开车。 成天让高凌一个女孩子下了班了把他扔到地铁站去,董事长每天吭哧吭哧的坐地铁回家。 也还好贺总保养的好,快六十的老头儿了,在地铁上还不至于让年轻人给他让座。 于是今天刚好贺白在,贺振华也终于能享受一回坐个小车回家的待遇了。 现在张竹生被贺振华弄走了,颇有点恩断义绝的意思,就因为那次刘小龙带着吴天良把蒋沐凡胖揍了一顿,张竹生不但没能把这件事情扼杀在摇篮里,还被贺振华逮住了个行踪不明的现行。 之后贺振华就对这个后辈起了相当重的疑心,再不敢用了。 蒋沐凡那次的事,不但把贺白吓坏了,贺振华其实也一样——家里人平平安安这么多年,这是他栽的第一个大跟头。 不过张竹生确实是跟了贺振华很多很多年,称之为贺振华的左膀右臂毫不为过。 这次贺振华毫不犹豫的自断右手,贺大董事长不是没痛过。 他把张竹生的活儿最后都交给了高凌去干,结果跟高凌这个大龄不婚女,磨合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对于张竹生,贺振华最后也算是手下留情了一下,没直接把人扫地出门。 他知道那小伙子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闺女年纪也小着呢,愣是没了工作,肯定搁谁都一时半会儿的受不了,所以就把人调去了行政部门。 工资是少了不少,但好歹是个生计。 不叫他再碰公司的其他事儿,过度一段时间,张竹生要能跳槽去别的地方,那就让他去吧。 贺振华都想好了,到时候是敌是友,他也都认了,不认也没办法,人间冷暖自是如此。 贺白这次回来也没开车,贺振华给贺白了一个他们公司一辆黑奥迪的车钥匙,让贺白去地库去开出来。 贺振华端端正正的站在在公司大门口,等着贺白出来接他。 这会儿公司人该下班的已经陆陆续续走光了,就剩下几个零零星星的加班的,进进出出的跟贺振华毕恭毕敬的打着招呼。 贺振华一会儿一个笑脸一会儿一个抬手的“你好你好”、“下班儿啦”的应付着公司的员工。 正乐呵着,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贺总。” 共事多年,贺振华用后脑勺听都能听出来这是谁。 他“哟”了一声,意外转身:“你咋这会儿才下班儿?行政不应该早都叫打卡了吗?” 眼前站的正是张竹生。 他依旧是那个板板正正的样子,穿得倒是精精神神的正装,但面色看着却是有点憔悴,大概是在自己不喜欢的岗位干的不开心吧。 张竹生没有被贺振华的话戳到任何痛处,他神情看着有些着急的跟贺振华道:“贺总,小蒋…小蒋你能联系到吗?” 贺振华看着张竹生的面色,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凡凡?” 贺振华沉声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儿?” 张竹生见贺振华还愿意搭理自己,已经开始有点哆哆嗦嗦了,是有点害怕了的样子。 他搓着手,小声道:“我也不确定,我也是忽然听到了这个消息……” 第401章 贺振华此时已经有些阿耐不住了,他厉声冲张竹生一声低喝:“磨磨唧唧的,怎么了凡凡?” 这时贺白的车刚好开了出来,正正的停在了贺振华的门口。 那是个新车,贺白从发动车子的时候就摇下了车窗,想着散散味儿,结果刚到地方,碰巧就听到了贺振华在那儿喊了一声“凡凡”。 紧接着就看到了张竹生的身影。 与贺振华的话尾音同时,贺白也刹住了车子,他以最快的速度审视着张竹生的一举一动,接而也问道—— “凡凡怎么了?” 张竹生看看贺振华,又瞅瞅车里坐着的贺白。 表情难受的就好像吃了屎粑粑一样,他“哎呀”了一声,然后一把拉开了后排车门,拽着贺振华的胳膊就钻进了车里。 “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台新车吧?两个月前应该才批下来,一直扔地库没人开的那个。” 进了后排座后,张竹生四下快速的看了看,谨慎道。 贺振华冷笑了一声:“哼,你业务水平倒是一点没退步。” 张竹生没搭理贺振华的挖苦,点了点头:“好,那就不可能有窃听了。小白,把窗户都摇上去,先往出开。” 贺白闻后,乖乖照做。 他利索的再次启动了车子,打了一把方向,把车子驶出了公司的前院大门,径直开上了通往永宁城区的主干道。 张竹生平复了一下自己紧张的呼吸,在确认四下已经安全的时候,自觉的在这寂静的车厢内开了口—— “吴天良跑了,从刘行阔手里。” “他这几个月一直在试图摆脱刘行阔的控制,逃跑了好几次,结果最后都被抓回去了。” “但这次吴天良大概是带脑子策划的逃跑,是真丢了,快两个月了,刘行阔他们找不到人。” “我怀疑……我怀疑他可能……” 贺振华声音阴冷:“怀疑他可能会去找凡凡?” 张竹生眼神闪躲着,微微点了点头。 贺振华盯着张竹生的一举一动,沉声道:“凡凡最近每天都按时按点回家,今天也是下午就已经到家了,我爱人刚跟我发过消息,说他这会儿正在他姥姥家玩儿呢。” “啊……是吗…” 张竹生难看的笑了笑,仿佛在斟酌着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贺振华眼睛微眯:“如果就个这事儿,你有什么可慌的?” 只见张竹生深吸了一口气:“贺总,我都坦白,但你要相信我绝对没做任何对公司不利的事,也绝对没朝知行那边靠过!” 贺振华:“所以你有屁快放!” 张竹生被贺振华吼得一哆嗦。 他咽了咽口水,道:“有人也一直盯着凡凡……刚,把凡凡也跟丢了。” “凡凡没在他姥姥家,他出去了。” …… 张竹生惨白张脸,一动不敢动的坐在车里。 早在他跟贺振华谈话的时候,前面的贺白就已经在给蒋沐凡一个电话一个电话的,马上就快要打疯了。 贺振华等张竹生说完之后,气的差点就要揍人。 但现在先找到蒋沐凡是更要紧。 贺振华没控制住情绪的揪住了张竹生的衣领:“盯着凡凡的都是什么人?!公司里的吗?” 张竹生害怕的点了点头。 “谁?敢说吗?” 贺振华眼神锋利的问。 他到底还是在给张竹生留后路。 张竹生在他手底下干的时候,是一枚极有分量的重要棋子,但如今被他贺振华弃了之后,是在谁跟前都没有用了。 而他所知道的事情也都是贺振华这边的更多一些,所以也就幸运贺振华为人正派,没走刘鹏那一路子,没事儿就想把谁给灭口了。 这让张竹生还能在行政部门赚个一个月五千块的死工资。 贺振华之所以这么问他,也是想再确定一次,张竹生这次还能过来找他,而没有选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不管不顾了,是不是就代表着,他现在愿意与自己站在一队。 甚至如果张竹生能报出一个极有分量的名字,更或者是能拿出一个十分有力的证据。 那张竹生就不仅仅只是选择了一个阵营这么简单了,他未来所要面对的,可能就将会是人身安全都不能保证的问题了。 贺振华问他敢不敢说,也意在他不想逼张竹生,毕竟谁出来混都是为了养家糊口,说出点原本可以不用自己捅出来的事儿,把老婆孩子都搭进去了可一点也不值得。 张竹生感激的看了贺振华一眼,他们在某些方面是真的志同道合。 但这次张竹生仿若也是真的想好了。 他认真的道了一声“敢”。 而后沉下了声音,冷冷的说了一句—— “是祝斌。” “是他一直在派人盯着蒋沐凡。” 第192章 幕后 张竹生话音落地,贺振华竟下意识的看了眼贺白,看他还能不能好好的开车。 然而此时的贺白却看着是相当的冷静,油门都不会踩的很猛,只是一直在腾出一只手打电话,或者发消息。 贺振华无意间瞅了一眼贺白手机上的内容,基本是三个界面在切换,短信、微信还有通话。 每一个界面都是贺白单方面的不断发送,却没有收到一条回复。 贺振华此时内心也是一紧,有点慌了。 第402章 “祝斌?” 贺振华皱着眉头,心道了一声:还真是他。 思索片刻后,贺振华伸手在驾驶座的座位上拍了拍,对贺白说:“小白不慌,咱们先回家。” 只见贺白依旧是那副极度冷静的样子,哑着嗓子回了一声“嗯”。 贺振华看贺白有反应,便才算放心的,扭头跟张竹生一本正经的问了一起来。 “祝斌为什么要这么干?他是什么时候有的二心?” 张竹生神色凝重,抿起了嘴:“他……” …… 祝斌这人之前提到过,是建华集团刚开始风生水起的时候,被贺振华一手提拔起来的小弟,如今四十来岁。 从跟了贺振华开始,就打算把贺振华当爸爸叫的一个大狗腿。 这人年轻的时候和现在的张竹生很像,听话,会来事儿,也相当沉稳,所以能一步一步的做到了继温义辉之后的一个年轻有为的大股东。 贺振华早年待祝斌跟现在待张竹生的方式也基本一样,左膀右臂一般的存在,他觉得这年轻人就是自己手里一把最好用的利剑,哪里顶不上了,都能有这个小伙子帮他撑住。 日子越过越好的那几年,贺振华几乎把祝斌所想要的一切,能满足的都满足了。 祝斌想去北方,那就调他去北方,祝斌想拿股份,那就给他分出来一部分。 甚至,祝斌想在四五线城市开辟一个建华旗下房产品牌,贺振华都敢大方的直接全权交给祝斌放手去做。 就因为贺振华坚信,祝斌这小伙子知恩,跟他一条心。 可人无完人,谁又还没有点欲望?谁又不想再多赚点钱? 但只要这人在大事儿上跟自己能统一战线,许多其他的需求,贺振华也是会理解的,并且毫不吝啬。 所以当初在家里阳台上,贺振华在跟贺白分析公司内部矛盾的时候,他敢头一个就把祝斌先排除在外,说这人给他一百个胆,都不会做出有损于贺振华利益的事。 因为这小子心里有数,知道自己的底线是什么。 就跟他从始至终都相信张竹生一样。 也就是车祸那一次,把贺振华的这股自信的热忱,彻底打击了一把。 那场有预谋的车祸,还有那个藏在屋里的窃听。 岳洪志从头到尾都没有下手的机会,有可能的就只有张竹生和祝斌。 一个小左膀右臂,一个老左膀右臂。 不是这个就是那个,这铁一般无情的事实,曾经叫贺振华一度伤心的都要夜不能寐。 于是那次之后,他就先把祝斌体面的架空了,接下来就是蒋沐凡这次出事儿,贺振华又把张竹生弄走了。 但这公司内部背后的关系网究竟是如何,贺振华却依旧一头雾水。 直到今天,张竹生愿意迷途知返的过来找自己,给他解惑一二。 贺白的车在高架桥上稳稳当当的行驶着。 外面夜色即将降临,落日的余辉把半边天就搅成了橙色。 窗外车水马龙,车内却堪称寂静。 张竹生垂着眸子,文质彬彬的声音在车厢内缓缓响起。 “斌哥其实对您,一直都是忠心不二的,这几年斌哥手里的这几个项目您也看了,他就算是再单打独斗,也不会忘本。” “他……他就是爱钱,赚不够。” “所以前年那个大北郊的盘子,明明风险那么大,他还是接了。” 贺振华认真的听着:“嗯,那个盘子我知道。” 张竹生抬眼瞅了一眼贺振华,无奈道:“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事儿,斌哥手里的资金链出了问题。” “北郊行政区的那些管事儿的要的太多,又牵扯一个来回扯皮,斌哥经常砸了一堆钱却听不见声响,所以最后迫不得已,他人托人的,找到了一个市上的领导。” “明的暗的的事儿,斌哥都干了,就想让那个市上的领导帮他把这个项目保住,那段时间,也就那个北郊的项目是他手里最大的一个活儿了,那活儿要是黄了,建华铁定要受一个重创。” 说着,张竹生摇了摇头。 “可那领导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斌哥喂不熟,每次事情就给你解决一半儿,后面就又给斌哥扔下了,闹的斌哥最后就是花大价钱,办小事情。” 贺振华听到了这里,觉得心里有些气的窝火:“那祝斌那小子怎么不过来跟我说?那个项目我问了他那么多次,回回都是一切顺利一切顺利,真是翅膀硬了能不够!” 张竹生叹了一口气。 “他不敢跟您说呐,因为这是他自己执意要起的项目,要是真出大事了他不想让您给他擦屁股,总想着有什么事儿他自己能先解决就自己解决,而且那个时候咱们总部这边不也有一个大项目,工程款迟迟落实不到位,也是个尴尬期。” “这些斌哥都知道,所以就是寸,事儿都堆一块儿了。” 贺振华恨铁不成钢的“哼”了一声:“那然后呢?” 张竹生张了张嘴:“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斌哥扒上的这个领导,在永宁牵扯甚广,是许多势力的保护伞,其中就包含了知行建工。” “在东站项目之前,咱们跟知行建工井水不犯河水,所以斌哥倒也没怎么在意,有些场合,领导叫他去就去了,有些领导不好出面办的事,最后也叫斌哥去办,斌哥身份够硬,手上也有资金,他为了他那个项目能顺利干完,基本上对那个市上的领导是有求必应。” 第403章 “可这应着应着,斌哥也就出不来了……” 贺振华脸色一沉:“那人都叫他去办了什么事了?” 张竹生犹豫了一下,抬起了手,头疼的将手指插到了头发里,狠狠的揉了两下。 “具体的我不知道,但最后斌哥跟我说的是……” “他涉毒了。” 贺振华:!! “什么?!” 贺振华震惊道。 张竹生料到贺振华会是这个反应,但他也是无能为力。 建华集团跟贺振华家还有一段距离,进了市区,这一路上路也不好走,尽管贺白把车开的相当稳。 但这一下又一下的刹车踩的,还是让张竹生觉得有点晕车难受,闷得慌。 他咽了下口水,跟贺振华说了句“您先别着急”。 反正急也没用了,张竹生自嘲的想。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道:“有次斌哥出面帮领导手底下的一个小物流公司签了一批货,他跟我说他一开始不知道这批货是什么东西,以为是一些走私的手机之类,是最后被警察查了,才查出来……那物流车里,都是毒品。” 张竹生闭了闭眼睛,鼓起了勇气继续说着。 “这件事当时在永宁的那个圈子里闹的很大,温总也知道了,温总,您懂的嘛……他就是专门在里面混的,所以想不知道都难。” “温总一直是劝祝斌迷途知返,他跟斌哥说,要是凭一己之力把地底下的这根链条挑不起来,那也就趁此机会,先别跟着那帮领导干了,把联系都断一断。” “因为自首的话,那帮人可能会害怕斌哥要供出他们,大概会用斌哥的家人做威胁,但要是继续跟着那圈人干的话,那这回是运毒,下回又是什么呢?如果到那个时候……可能是真的想出都出不来了。” 贺振华越听越沉重的点了点头,接而叹了一声:“老温在关键时候,还是能说点人话的啊。” 张竹生没理会贺振华的话,依旧自顾自的继续讲道:“接着,就是咱们的东站项目要起来了。” “知行回来了个刘行阔,这小子办事不讲规则,阴狠得很。” “他先是拿妞妞威胁了温总,让温总想办法帮他把这个项目翘过来,可谁成想,刘行阔知道了温总这手里还攥着个了不得证据。” “如今那个证据现在谁也没看过,但许多人都听说……里面基本上把这条黑色的网方方面面的都包含了,刘行阔,祝斌,就连那个市上的领导,应该是都被记在了里面。” “这东西,温总既能用来自保,又能用来当颗原子弹使,一切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张竹生越说声音越小,像是在害怕面对着什么东西。 他偷偷瞥了一眼贺振华,小声道:“所以市上的领导知道了之后,就拿着斌哥的老婆孩子威胁斌哥,叫斌哥把温总盯住,斌哥自己也深陷其中……他自己其实也怕……所以…所以…他就找上了我。” “所以……” 贺振华在张竹生的犹豫中,幽幽的开了口—— “所以祝斌在知道,温义辉有可能要把那东西交给我的时候,毅然决然的选择了用冷链车杀人灭口,也刚好,顺道栽赃到了刘行阔身上。” 贺振华声音一沉:“所以也是你,给祝斌报的信。” 他眼神极为冰冷的看向了张竹生。 “我当初叫你给那间会议室砌上一圈密不透风的墙,可你,却成了那围墙内最后走漏风声的人。” “张竹生。” 贺振华压抑着满腹的愤恨,唤了一声张竹生的名字。 接着他不解的问道:“那你又是为了什么呐……” …… 贺白一边沉着的开着车,一边听着后排座那一茬接一茬的令人震惊的信息。 贺振华的话说完,就听见张竹生猛然吸了吸鼻子,声音一瞬间就带上了哭腔。 “贺总……” “我错了,贺总。” 他似是在面对贺振华这么无奈一问的瞬间,就破了防。 张竹生失控的哽咽着:“斌哥说……如果我帮他盯着温总,就送我一套名校的学区房,一中的学区房您知道现在什么价吗……我…我……我一时鬼迷心窍,我以为也是斌哥实在没办法了……我…我没想到他要干这事……我要知道,我要知道我绝对不会……” 他一改曾经的容光焕发,此时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贺振华心痛的望着这个自己身边又一个,再次被拉进深渊的年轻人。 停了一停,贺振华缓缓地说:“所以也就是你的这一通电话,让你也跟着万劫不复了,是吗?” 张竹生吸着鼻涕,沉默的点了点头。 …… 一时间,车内沉寂了许久。 而后,贺振华的一声悲哀的叹息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响起。 “哎……” “可祝斌这小子不知道,老温的那个证据里面从头到尾,都没有他啊。” …… 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像是一根刺入心头的针。 张竹生震惊的抬起了头。 贺振华瞥了他一眼,感觉如果此时坐在自己身边的是祝斌本人,大概也会是一副相同的神情。 他悲悯的望着张竹生摇了摇头:“祝斌不仅是我一手带起来的人,也一样是老温看大的。” “老温会那样劝他蛰伏,你说他会轻易就把祝斌这么卖了吗?” 第404章 “人确实是会六亲不认,但也分时候,老温是在给祝斌留路啊!你们这帮孩子!” 贺振华终是忍不住了。 他大掌拍在了手边的真皮扶手上,怒其不争的大声道。 …… “……” 霎时间,张竹生的瞳孔止不住的疯狂颤抖了起来,泪水更是奔涌而出。 “贺总……” 他双手捂住了脸,将整个身子都埋进了腿里,放声哭了出来。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啊……贺总!” 【作者有话说】:妈呀,补坑真的有点费脑子 尽力了,如果有bug求轻拍。 要是愿意指出来我能改就改,改不了……就撂这儿吧(逃) 第193章 我们吵架了 永宁市在2013年之前,地下盘踞着一张巨大的网,古老又腐朽,将近二十年之久。 张竹生只是坠入其中的渺小一个。 他并非情愿,只是祝斌的一个轻飘飘的许诺,外加上一点情意,就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当他在那间会议室跟祝斌发送了那条,说温义辉马上要摊牌的短信之后,张竹生从此便再也不能回头了。 张竹生从来都想不到,自己的那条短信会直接致使温义辉丧命,也想不到他还差点害死了一手将他提拔上来的大老总。 事出之后,他转头就去跟祝斌大吵了一架,甚至要动了手。 祝斌比他大了不到十岁,若是真论起来,这两个人都年轻,都能算同龄。 但同龄却不同辈,祝斌的身份比自己高了不止一级,经历也要比自己丰富的不止一个维度。 所以尽管他们年纪相仿,可张竹生再去看祝斌的样子,恍惚之间,仿佛是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而祝斌也一样,在张竹生身上看到了不止一点点自己曾经在贺振华身边勤勤恳恳,一心向上的模样。 可命运弄人,就在那个冷链车撞向贺振华的车的时候,这两个人的一切都变了,张竹生被迫,和祝斌变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他步了祝斌的后尘,若是不跟着祝斌步步为营,日后就得有牢饭要吃。 但如果他就是单纯的犯了法,杀人放火,偷盗抢劫,那张竹生也就算了,该判判,该蹲蹲。 可他这不是这么回事儿啊,他这要是进去了,老婆孩子怎么办? 他该把谁出卖了,才能保住自己的老婆孩子?他又该把谁保住了,才能保住自己的老婆孩子? 如果真的到了上法庭的那一步,张竹生有时真会觉得,要不自己直接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同归于尽了算了。 家人都是无辜的,怎么能因为他一个人的事,后半辈子都难以安宁呢。 所以温义辉死后,张竹生就暗地里帮了祝斌不少的事,主要还是为了自保。 其中也就包括了那次蒋沐凡被刘小龙闹事的事,也是这个,最后让他露出了马脚。 刘行阔本来就打算要找蒋沐凡的事儿。 祝斌事先也知道,跟张竹生提前打了招呼,答应张竹生说那就是一个威慑,不会把小孩儿怎么样,手也会给他保住。 所以张竹生最后才答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叫自己的人都撤了一撤。 结果还是被贺振华这个狗鼻子察觉出了不对。 …… 因为张竹生的弃暗投明,现在整件事情逐渐变得明朗。 祝斌因为涉了毒,所以被那个大领导拿捏着。 而他跟刘行阔的关系,其实也跟贺振华一样,是属于某种竞争关系。 贺振华和刘行阔竞争一个东站的项目,而祝斌则是竞争一个谁更能在那个大领导面前说上话。 因为他们都犯下了要挨枪子儿的罪名,倘若以后真有一个不测,祝斌要保住自己不是被先推出去当替罪羊的那一个。 所以他在那张地下的网里,处处踩刘行阔,又在某些时候,处处与刘行阔联手。 就比如,现在这个让温义辉死的证据,阴差阳错的落到了贺振华手里。 那个证据是他祝斌和刘行阔都怕的,也是都需要迫不及待拿到的。 于是刘行阔手里捏着吴天良的这步棋,想要针对贺家的二儿子。 而祝斌则跟贺振华走的更近一点,甚至都知道贺振华家的具体位置在哪里,所以在知道刘行阔手里有吴天良的时候,便也率先盯上了蒋沐凡。 因为贺家大儿子他盯不住,也没把柄,就算是生猛的直接绑走了,也不能把那份证据直接要来。 甚至还有可能激怒贺振华,反手就把那证据里的内容直接给他登报了。 所以蒋沐凡这个身份,在某些时候是个非常好利用的角色,他不是贺振华亲生,却又被贺振华视如己出。 如今他们还找到了吴天良,那后面是设法策反蒋沐凡,把东西骗过来,还是直接让吴天良把人带走,更或是利用吴天良把蒋沐凡直接带到歪路上去…… 那可做的文章就多了。 他们手里有这么个瘾君子的蒋沐凡的亲爹,那把贺振华的小儿子怎么带坏都好说了。 祝斌和刘行阔这两边的算盘打的精,把怎么对付贺振华规划的是明明白白,可结果,竟让刘行阔在那个蠢货吴天良身上栽了跟头。 …… 刘行阔就一个凡人,他很多事情都不能亲力亲为,就比如看着吴天良别让他乱跑的这件事。 第405章 这种脏事都是交给刘小龙和他三叔刘虎做的。 说实话,这两个人是两把好用的猛刀没错,但多少有一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吴天良这个人确实是蠢没有错,但也实在不应该随随便便的就掉以轻心。 就是前一阵,刘小龙手底下的人可能觉得吴天良这个人绝对是废了,他好赌还有毒瘾,离了他们老大,估计吴天良在外面一天都撑不下去。 所以就偷了一天的懒,没好好在吴天良住的地方蹲着,跑去找小姐去了。 这一个春宵一刻,就把吴天良给春跑了。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吴天良逃跑失败过几次,这一次竟然还总结起了经验了出来,让刘小龙的人满世界找,找了俩月都没把人找到。 而现在,吴天良一旦私自搭上了蒋沐凡。 这一切,将是处于一个极度失控的状态。 刘行阔、祝斌,还有贺振华,这三方势力全部都失控了。 …… 张竹生如今在哪头都得不到一手消息,他也就是偶然听祝斌手底下的人闲聊着说了一嘴,说刘行阔把吴天良整丢了,到现在都没找到。 然后没过一会儿,他就收到了一个以前共事过的人的电话,问他知不知道蒋沐凡现在在哪儿。 那人就是一个帮祝斌跑腿的,祝斌让他干什么他干什么,知道的事情很少,甚至连张竹生现在已经被贺振华调去行政干了都不知道。 张竹生结合着他前前后后得到的那些消息,内心暗道一声不对劲,于是又套了几句这人的话才知道,祝斌手底下的人不知怎么的,也忽然找不到蒋沐凡了。 那个把蒋沐凡跟丢的小伙子被吓的不行,正在他们那个小圈子里到处问呢,结果问着问着,就问到了他这里。 也就到这儿了,张竹生除了能及时点给贺振华报个信,其他的,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具体什么时候,怎么走的,又去的什么方向,张竹生一概打听不到——因为那个小伙子自己也不知道。 祝斌手底下的人也就是从工程上摸爬滚打上来的普通人,跟那些干警察的或者专门整违法乱纪的事的人业务水平还差得远,甚至连刘小龙的人都不如。 而且谁也不会真24小时蹲在蒋沐凡家楼下,那放谁也早都要发现自己被跟踪了。 那小伙子也就是盯盯,帮着祝斌伺机而先不动着,而且蒋沐凡这个人的生活轨迹这么简单,放学了进了自己家院子,基本就没什么事儿了。 也就是这回这小伙子长了个心眼儿,直觉上来了,觉得蒋沐凡家里动静不大对,晚点抽了个空去了趟人姥姥家,假装是修水管走错门的,才确认是蒋沐凡不见了。 所以贺振华和贺白无法,只能先从蒋沐凡最后离开的地方开始找起。 …… 夜幕降至。 一辆黑的发亮的新款黑色奥迪,稳稳的停在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家属楼下。 紧接着,驾驶座上冲下了一个年轻高大的身影。 他不顾后排的两个人的死活,闷着头自顾自的就冲到了楼上去。 贺白进门的时候,蒋萍正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怀里抱着一本《中国法视野下的同性恋》。 来人的动静不小,开门的时候手比较重,哐当了一声,把蒋萍吓了一大跳。 贺白看到蒋萍的时候,连一声妈都没叫,张口就问:“凡凡呢?” “今天还回来过吗?” 蒋萍:…… 如果贺白有点心,能稍微观察到蒋萍怀里的那本书名的话,他就应该要猜到,蒋萍这会儿的心情大概是不大好。 什么? 什么……叫凡凡还,回来,过吗? 蒋萍被贺白的这冷不丁的一个问题,整的一头雾水。 再一看贺白这焦急的状态,还一回来就要找蒋沐凡,蒋萍此时基本上已经是属于在一个爆发的边缘了。 蒋萍冷眼看着贺白,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弹:“你怎么突然跑回来了?” 贺白无心回答蒋萍的问题,他手脚冰凉的在家里无头苍蝇一般的踱了两圈:“凡凡从姥姥家出去后,还上来过吗?” “什么?” 蒋萍有点蒙,一时没反应过来贺白要问什么,但看着贺白这副心急火燎的样子,只觉得窝火。 她面无表情道:“你怎么知道他去姥姥家了,凡凡现在没在姥姥家吗?” 然而贺白却毫无耐心,瞬间提高了音量—— “我问他还上来过吗!” 贺白这一声动静不小,蒋萍还没见贺白这样过,下意识的竟然哆嗦了一下。 这个时候,贺振华和张竹生刚好进了门。 蒋萍等看到后面两个人的紧张神色之后,才渐渐反应过来了好像事态不简单。 她左右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三个人,终于缓和了态度道,知道害怕了:“没…下去之后,就再没回来,怎么…凡凡怎么了?” 然而还不等贺振华开口,贺白就朝前迈了一步,紧逼着问:“他穿的什么衣服,都拿了什么东西你知道吗?” 蒋萍被贺白极具压迫感的逼问,反应都开始变得迟钝起来。 “他……他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他上学用的东西,穿的…穿的……” 蒋萍有种不妙的预感,心里不禁开始有些发毛。 当她正尽力思考着蒋沐凡走的时候穿的是什么的时候,贺白的声音又横冲直撞的打了过来。 第406章 “他拿换洗衣服干什么?” 贺白步步紧逼。 蒋萍唯唯诺诺:“他要在楼下住几天……” 贺白诧异:“要住几天??” 蒋沐凡事先是跟贺白说过今晚要住在姥姥家,可并没有说是要住几天。 莫名其妙毫无缘由的要去姥姥家住一晚,贺白就已经觉得奇怪了,但奈何那个时候他正跟贺振华谈袁征的事,抽不开空细问。 而现在一听蒋萍说蒋沐凡要住几天,贺白简直头疼,感觉天都在转。 “嗯…他…他…” 蒋萍心虚的看着贺白这时的表情,一时没想好要怎么说。 一旁的贺振华终于看不下去贺白这幅马上要咬人的样子,低声在贺白身后说了句:“小白,先别慌。” 而贺白却猛烈的扭头:“我能不慌吗!” 此时蒋萍终于是憋不住了,着急道:“凡凡到底怎么了?他难道没在楼下吗?!” 贺白忍了一路,是真的就快要到了他的极限了。 他用自己最后的一丝冷静,沉着气看着蒋萍:“他没说他为什么要住下去?” 蒋萍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吭声。 紧接着,贺白便眼中带着火,言语中甚至像是带着责怪:“他从几岁开始就没在姥姥家住过了,你就没问问原因吗?” “他说要夜不归宿,你就同意他夜不归宿了吗?!” 听到这里,蒋萍满心的委屈,她仰着头大喊:“去姥姥家怎么能算夜不归宿!” 贺白:“怎么不算!” 蒋萍眼神颤抖,束手无措的在原地站了半天。 贺白在一旁死死的盯着蒋萍,盼望着这一切都是虚惊一场。 他感觉自己大脑就要不能运转,急的就要窒息。 上次就是因为吴天良,贺白魂都要吓飞了。 这次如果又是跟吴天良有关。 那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贺白连想都不敢想。 蒋萍皱着眉头把贺白盯了两秒,而后闭了闭眼睛,她像是下了决心一般的说了一句:“是我叫他住下去的。” “我们,我们吵架了……” 贺白:“……” …… 第194章 险境 1 “是我叫他下去住的。” “我们......我们吵架了。” ...... 从到家开始,贺振华一直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看着这场对话,当蒋萍用这种心虚的语气再开口的时候,贺振华狗鼻子再次一动,像是猜到了什么一般。 他严厉的喝了一声:“行了贺白。” “就此打住了。” 然后冲蒋萍伸了伸手:“没事儿,小白也是着急。” 贺振华走到蒋萍身边把她半搂了一下,言语放的柔软了些。 他带着蒋萍坐回了沙发上,顺手将那本《中国法视野下的同性恋》扣着放到了一边:“你跟凡凡吵得事不要紧吧?孩子最后是什么情绪走的,生气了吗?” 蒋萍心里有些慌,她看着贺振华抿了抿嘴:“最后还算是心平气和吧......” 贺振华一听,又平静的问:“那最后算和好了吗?” 蒋萍想了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算吧。” 贺振华眼底含笑:“战火平息了?” 蒋萍撇嘴:“冷静期吧。” 贺振华“哈”了一声,拍了拍蒋萍的肩膀:“行,那没事儿。” …… 贺振华觉得,尽管现在吴天良下落不明,蒋沐凡又忽然失联,但也就不能说明蒋沐凡就是被吴天良弄走了。 这件事情是巧合的可能性其实也非常的大。 而且吴天良到底是个废物,他要真的是一个人,没有刘行阔那边人的帮衬,只论武力那绝对不会是蒋沐凡的对手,不能把蒋沐凡那一个大小伙子怎么样。 贺振华心里发毛的主要是,蒋沐凡如果跟蒋萍吵得比较凶,算是离家出走的性质,那这个时候他不论是被谁抓到手里,都能大做一番文章出来。 虽然贺振华相信,蒋沐凡这孩子到死也不会做出什么有损于这个家的事,顶天了也不会说要把这个一手把他养大的老子害了去。 但那帮人要是给蒋沐凡洗脑教唆点乱七八糟的,给孩子弄成个流氓混混不学好了,那也受不了啊。 所以贺振华这会儿其实就是在看蒋沐凡是怎么走的,也指不定孩子就是出去散心去了,几个小时没看手机罢了。 但蒋萍却还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思索了片刻,有些犹豫道:“我今天说他了,但他也没跟我顶。” 贺振华听蒋萍还有话要说,耐心的点了点头:“嗯,没事儿。” 一回来看蒋萍的样子,贺振华其实就已经把这母子俩的小矛盾在心里猜出了个大概了。 这会儿他正一边在心里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一边听着蒋萍的嘀咕—— “凡凡还是挺懂事儿的,每次说他都不顶嘴。” 贺振华点头:“是,凡凡懂事儿。” 蒋萍:“而且去姥姥家的时候,还跟我好好说了话,应该不是......” 蒋萍是个什么样的母亲贺振华心里清楚,她一辈子温柔惯了,跟尖酸刻薄不沾边的。 贺振华闻后,正打算再给蒋萍安安心,一旁的贺白却沉不住气了。 他一听蒋萍说蒋沐凡了,一整个不客气的张口就问了句:“你说他什么了?” 第407章 贺振华内心“嘶”了一声,翻脸冲贺白就是一声训:“你少少少……少说两句!” 蒋萍坐沙发上跟个犯了错的小丫头似的,左看看右看看,也不敢多吭声。 贺振华对老婆好是出了名的,他跟贺白翻完脸之后,立马回头对蒋萍眯着眼睛就是嘿嘿一笑:“你别理他,咱们凡凡不是你气跑的就行。” 笑完他搓了搓蒋萍的胳膊,云淡风轻道:“孩子就是好长时间没接电话了,小白有点着急,你看上次刘小龙那事儿不是把咱们都吓得够呛嘛,所以今儿赶上了,小白就怕,没事儿,啊,你在家好好呆着,我们几个去物业看看。” 说完,贺振华就打算起身要走,可刚站起来就被蒋萍拽住了手腕:“真没事儿吗?我也去看看吧?我......我今天可能说的话也有点重了,凡凡虽然面儿上没跟我不高兴,但我怕他还是......” 贺振华笑了笑的出了口气,他大手往身边的那本书上拍了拍,话里有话的问了蒋萍一句:“不就是把这事儿说开了嘛?” 蒋萍一看贺振华的动作就明白了贺振华的用意,她略显震惊的抬起了头。 “嗯。” 贺振华坦然一笑:“那你怕什么?怕凡凡就此把你这个妈扔了?” 蒋萍眼眶忽然含起了泪水:“……嗯。” “行了,别傻了。” 贺振华抬手在蒋萍的肩膀上按了按:“你跟你这个小儿子这相互患得患失的样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蒋萍:…… 贺白从头到尾都在看着蒋萍的一举一动。 当贺振华示意着那本书的时候,贺白才留心看了眼拿书书脊上写着的名字,顿时内心有了些许猜测。 可反倒这时他学会了沉默。 贺白阴沉着脸,什么也没再说,提前一步跨出了房门,把贺振华和说不上一句话的张竹生甩在了身后。 出门的瞬间,贺白拿出了手机,给袁征一个手机号码发出了一条短信:“凡凡丢了,帮我找一下他。” 咻——的一声。 就在短信发送出去的一瞬间。 贺白的手机屏幕上的上拉屏上,忽然出现了一条短信—— 发件人的名字明晃晃的写着“凡凡”两个字,书名号的后面只有一个字,仿佛是颤抖着一样,只写了一个字,“哥”。 贺白瞳孔剧震,霎时间,他的心脏像是猛然被剜走了一块儿一般。 …… 是夜。 某片不知名城中村棚户区的一间平房小屋内。 潮湿又阴暗的房间内,散发着某种发了霉的恶臭。 地上已是满是狼藉。 除了一堆零食包装袋和方便面的残渣之外,其中还混杂了一些能在黑暗之中反着光的锡箔纸,甚至还有几根用过的一次性针头。 不到二十个平方的房间内,一切都是昏暗的。 一张大床靠在墙角放着,对面是一把破旧的椅子。 椅子上坐着一名单薄干净的少年。 他的额头上是汨汨血迹,白净的手被几根鞋带绑在了身后,此时正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动弹不得。 一个干瘦如柴的中年老头,此时正坐在少年的对面的地上,手里拎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拆来的长条木棍,正满身疲惫的盯着对面的人。 “孩子。” 吴天良对着蒋沐凡喃喃道,“天快亮了,要不喝点水吧。” 冷蓝色的月光透过窗户打在了少年白皙的手上,将蒋沐凡右手虎口上的痣衬的格外魅惑。 吴天良的声音落地之后,蒋沐凡依旧是垂着脑袋的样子没有动弹,只是身后的手指下意识的动了动。 “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吴天良见蒋沐凡没反应,像是习惯了冷漠一般,“带我去见贺振华,我就不这么耗着你了,咱们这就能收拾收拾出发,爸……爸给你洗的干干净净的。” “不叫他看出来你受伤了。” 蒋沐凡意识浅薄的听着吴天良近似疯癫的话语,一阵阵恶心的感觉在胃里不断翻涌。 他是被吴天良骗出来的,吴天良跟他通话说自己不乐意再被刘小龙的人掌控了。 但他现在身无分文也不知道该去哪儿,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蒋沐凡原本是不想管的,但最后被吴天良无休无止的卖惨,说的终于有了些动摇,直到最后吴天良跟他说,那帮人好像要把贺薇怎么样。 一听到贺薇的名字,蒋沐凡当时汗毛都竖起来了——当初是他把贺薇的卖到了吴天良跟前的,现在如果因为自己,让贺薇深陷泥潭,那蒋沐凡就算是死,也觉得还不清了。 他年少不经事,只听过贺白跟自己上过几节有关建华的政治课,吴天良的那些唬人的招数,蒋沐凡是一上一个准,根本没工夫去捋其中的逻辑。 贺薇的名字成了让蒋沐凡彻底下了去见一见吴天良的决心,因为吴天良说他知道那些人下一步在贺薇身上的计划,并且电话里面说不清,他只愿意见面说。 于是蒋沐凡便收了手机,从姥爷的花盆里掏了个趁手的小铁铲,揣进了包里,就当是武装着出了门了。 可结果他一个文弱的艺术生哪里黑得过那个从南港一路躲债过来的赌鬼吴天良。 吴天良哪里是没有地方住,他这次逃出来了这么久,就是归功于这次他给自己找的这个“窝”够隐蔽,一半是教训经验所得,还有一半是幸运。 第408章 永宁是个新二线城市,面积大,势力多,刘行阔距离只手遮天还差得远呢,吴天良有次无意间听说了个城郊的某个片区,是刘行阔一直不敢碰的地方。 好像这个辖区的某个领导,之前跟刘行阔他们家有过很深的过节,排挤的知行建工在人家这个辖区里面,连个广告都打不了。 所以吴天良就在这个片区找了个即将搬空的棚户区的一个没人住的破房子,一缩就是好几个月。 他手里有点钱,也有点他的“粮食”,都是之前刘小龙按时按点送给他的。 吴天良年轻的时候赌钱没个数,现在年纪大了可却又学会了节俭,给自己连抠带攒的,把这些生活必需品留了不少,这才能让他一直一个人的坚持到现在。 而如今,他基本上坐吃山空,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他其实还比较有前瞻性,一出来就知道自己不能躲在一个地方混吃等死,他没有收入来源,没钱没粉是迟早的事。 所以吴天良刚一自由身,就跑去蹲自己儿子去了——要不他也实在没谁可依仗的。 他把蒋沐凡蹲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能蹲到人,那时吴天良就已经愁的异常的抓心挠肝了,直到两天前,他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断粮”。 吴天良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也就刚好天助他也,让他这会儿把蒋沐凡蹲到了手里。 也都是狗急跳墙迫不得已,蒋沐凡若是早两天让吴天良勾搭上,那会儿这位赌徒还算是个丰衣足食的状态,可能这两位还能心平气和的说上两句话。 而这次,吴天良是真饿急了。 他办事不过脑的把蒋沐凡先引到了他的这个住处,也想不到要把这一堆狼藉收拾一下,结果让蒋沐凡进门就察觉出了不对。 谁还没看过几部警匪片了,蒋沐凡把地上的那几片锡箔纸和桌上的针管一看就看明白了。 话都没说,扭头就想跑。 可结果这一跑,更是把吴天良给逼急了。 这老头儿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在蒋沐凡的后脑勺上就是一个闷棍,当场就把人给制服了。 吴天良说实话,那会儿也怕,甚至还有点儿心疼。 再怎么说也是亲儿子,尽管连抱都没抱过,但就看蒋沐凡那张和自己年轻时,说不上来哪里神似的脸,吴天良就心软。 所以说他又坏又懦弱。 吴天良仅仅心里不是滋味儿了几秒钟,便连忙开始想办法把蒋沐凡先怎么控制住—— 把人逮到了不容易,别一会儿醒了再跑了。 于是就有了开始的那一幕。 蒋沐凡被五花大绑在了那张破旧的椅子上。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晕过去了多久,反正吴天良这一闷棍确实不轻。 蒋沐凡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甚至都觉得眼前有点模糊看不清。 …… 第195章 险境 2 “孩子。” “天快亮了,要不喝口水吧。” …… 吴天良沙哑的声音在黑暗的角落里响起。 他浑身放松的半坐在床上,有些疲惫的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蒋沐凡。 两个人不知道这样对峙了多久,此时已经是月黑风高,四下无人的情景了。 蒋沐凡还是垂着头的模样,双手被绑在身后。 他也不想一直以这个姿势坐着,奈何吴天良偷袭的时候,下手实在太重,蒋沐凡直到这会儿,都能感觉到自己后脑勺上好似是有汨汨血流在似有似无的向下流着。 蒋沐凡视线模糊,任凭自己怎么努力也有些无法强撑起自己的精神。 吴天良知道蒋沐凡是醒了,于是便慢慢自顾自的开了口:“咱爷俩也别这么耗着了,你再考虑考虑吧。” “我不是不放你走,我也不想把你个孩子这么捆在这儿,只要你愿意带我去见贺振华,咱们现在就能出发。” 蒋沐凡眼睛看不清,但耳朵还是灵光的。 吴天良的话音刚落,他便冷冷的“哼”了一声。 “你想都不要想。” 蒋沐凡有些费劲的说,“别说耗一夜…你,你就是把我在这儿绑一周,绑一个月……绑一年!我都不会带你去见我爸的。” 吴天良一听,面露出了遗憾之色:“别傻了孩子,他又不是你爸,我刚不都告诉你了吗?” 他抬起手在蒋沐凡的腿上摸了摸:“我才是你爸爸啊。” “你看,你的五官和我多像啊。” 蒋沐凡被吴天良的这一触碰,激的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浑身一个颤抖,就想要躲开,可奈何他在这里动弹不得,随便一动便会膈的他手臂生生的疼。 “你别恶心我!我跟你一点也不像!” 蒋沐凡用自己此时可以发出的最凶狠的声音说。 但在这寂静的空气里,他的声音却还是听着无比的虚弱。 吴天良眉头一皱,眼神悲伤的“哎哟”了一声。 “别这样,孩子。” 吴天良说着朝蒋沐凡身边挪了挪,而后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可能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但孩子,你听我慢慢跟你说。”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最初见面的时候,我跟你讲的那个故事?和你妈妈的故事。” 吴天良神色诚恳,也不恼蒋沐凡此时对他冷漠的态度。 他眼神闪烁的看着蒋沐凡,就像是一个过来的老者,准备讲自己那微不足道的曾经一样。 第409章 “那都是真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真的,在我跟你讲我和你妈妈的事的时候,是一个字都没有骗过你。”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从小到大,没管过你也没抱过你,但我确实很爱你妈妈,你妈妈也很爱我,只不过最后我们走散了,要不是那场大火……要不是那场大火……我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在这世上长大,也绝对不会让你管别人叫爸爸!” “……” “贺振华就是我爸,他不是别人。” 听到这里,蒋沐凡哑着嗓子打断了吴天良。 他艰难地说道:“而且我也不是一个人长大的,我有爸妈,还有哥哥…和妹妹。” “我不在乎我是不是他们亲生,现实是是他们在毫无保留的爱我,我也爱他们,这就够了……我不管什么大火,什么事故,那些事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的是——是你一开始处心积虑的接近我,也是你带着那个刘小龙要过来找的我的麻烦。” 蒋沐凡言语之中带着毫不留情的憎恨,他努力抬起了眸子盯向了吴天良。 “我不管你是不是被胁迫的,但如果换作是我,对待自己曾经抛弃的孩子,我要是知道他过得好,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去打扰他的生活,我只会觉得亏欠,绝对不可能…不可能这么做,也绝不可能被别人利用!更不可能,跟刘小龙那种人合起伙来,对付这个一手将自己孩子抚养成人的那家的父亲……咳咳…咳!” 说到激动处,蒋沐凡的咽喉感觉被什么梗住了一下,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吴天良见状,连忙伸手想给蒋沐凡顺顺背。 结果手还没来得及碰上蒋沐凡的背,就听见蒋沐凡一声抵触的怒吼:“别碰我!” 吴天良被蒋沐凡吓的手猛然抽回,但再反应过来蒋沐凡这会儿属于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吴天良才又壮起了胆子。 “……哎。” 他又坐回到了床边,无奈的一声叹息。 “你说得对,人家老贺家把你当亲儿子似的养大,你不能忘恩负义。” 吴天良一副天下圣人的模样,对着蒋沐凡讲起了道理。 “我理解你,要换做是我,我也不能轻易就跟着像我这样的父亲走的,我一无所有,你要真认我了,我可什么也给不了你。” 讲到这里,吴天良低低的笑了笑。 “你看你还学钢琴。”他表情甚是慈祥的看着蒋沐凡,眼底满是欣慰。 “你那一手钢琴弹得实在是太好了,真的,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儿子竟然能出息成这样,我这辈子真是值了。” 蒋沐凡撇开了眼睛不去与吴天良那伪善的面孔对视。 吴天良不与他计较的摆了摆手:“可我这哪能是供得起你的样子啊……所以孩子,你也别怕爸会跟那姓贺的去争个抚养权什么的,你都十八了,我争这东西干啥。” “我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你今天来你也都看到了,你爸……你爸……” 吴天良心酸的打量了一圈四周,忽然哽咽了起来,他捂住了半张脸,声音走了调。 “你爸沾上了不该沾的东西,这辈子算是毁了……” 吴天良的这幅样子,只看表面的话,也许能博得许多人的同情。 他本来就是一个人畜无害文质彬彬的模样,如今穿的破烂住的也寒酸,他要是真能嘴里酸几句诗出来,那一定颇有晚年杜甫的风范。 但蒋沐凡却丝毫不为所动。 他不知为何,他原本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但面对吴天良,蒋沐凡只要一想到这层关系,他就极端的想要逃的远远的,甚至不想让吴天良存在于世。 蒋沐凡的内心深处是他自己都注意不到的深深的恐惧。 吴天良说到动情,眼泪已经流了满面。 “儿子啊。” 他难过的对着蒋沐凡叫了一声,而后起身半跪到了蒋沐凡面前:“你再怎么说,身上也流着的是我的血啊。” “爸现在就要活不下去了,你难道不愿意救爸爸一把吗?” “我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啊!哪怕就是个陌生人,你也不能就这样眼看着那人去死吧?” “就当爸爸求求你了,帮帮我吧孩子帮帮我吧!” 吴天良一边哭一边说,他低下了头,将那干瘦的脑门抵在了蒋沐凡的膝盖上。 蒋沐凡浑身不能动,只能任由吴天良在自己面前干着这种令他作呕的事。 这让他难受的甚至想尖叫。 吴天良的行为就像是对自己精神上的一项酷刑,折磨的他一阵一阵反胃的浑身颤抖,带的那把旧椅子都吱呀吱呀的响。 蒋沐凡的不适,吴天良都看在眼里,但他却一点都不愿意停下来,反而变本加厉的对蒋沐凡有了更多的身体接触—— 他直接伸手摁住了蒋沐凡的肩膀,看似像是要帮助蒋沐凡稳定情绪,但那动作在蒋沐凡看来,简直就像是一个拥抱。 蒋沐凡头皮一炸,就是再脱力,此时也奋力挣扎了起来。 “……你别碰我!” 蒋沐凡崩溃的大喊一声。 而吴天良却柔着声音道:“别怕孩子,别怕!爸爸不会伤害你!” “把你的手拿开!别碰我!!”蒋沐凡愤怒的大声说。 吴天良却像是在哄孩子一般:“别这样孩子,别这样,你帮帮爸爸,你帮帮爸爸好不好?” 第410章 见吴天良不依不饶,蒋沐凡一时间觉得自己就要窒息了。 他两眼发黑的朝后拼命的靠着躲着,可吴天良竟蹬鼻子上脸的干脆抱住了他的脑袋,直接把他闷到了怀里! 那感觉让蒋沐凡不禁浑身痉挛了起来,他喘着粗气大喊了起来—— “把你的脏手拿开!我不是你儿子!” 而吴天良才不管蒋沐凡此时是什么心情,他仿佛就是奔着蒋沐凡爆发去的一样。 “不行!” 吴天良不讲道理的说:“爸不能松开你,你就是我的儿子,你不能放着我不管啊……” “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来不叫你蒋沐凡这个名字吗?因为这不是你的名字,你有名字孩子。” 吴天良死死的将蒋沐凡的头摁在自己的怀里,也跟着蒋沐凡的情绪一起激动了起来。 “你姓吴,叫念明,是爸爸早都给你起好的名字,吴念明,这才是你的名字啊!!你怎么能忘了本,忘了根,忘了你身上流着的是谁的血啊!!” 那三个字一出,蒋沐凡的瞳孔瞬间疯狂的颤抖了起来。 就像是有一道雷,生生劈开了那层他极力想要保护着自己的那层窗户纸,直接将他的整个肉()身与灵魂,毫无隐私的暴露在这光天化日之下。 “你闭嘴!你闭嘴!!” 蒋沐凡不受控制的爆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叫声。 他的声音已经哑的可怕了,此声一出,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猫的哀嚎,异常的凄厉,已经不再好听了。 这正中了吴天良的下怀。 他一个出去都能按老弱病残算的人,此时竟然力气大的吓人,把蒋沐凡死死锢在怀里动弹不得。 吴天良放大了音量,也跟着着急的叫着,他把自己说的那些可笑的谎话都当成了真,全然忘记了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念明,你是爸爸的念明啊!!” 吴天良悲痛的喊着,“你是爸的希望啊!爸爸之前把你弄丢过一次了,这次爸不能再跟你走散了啊儿子!” 这一声声的呼唤就像是一场恐怖的梦魇,让蒋沐凡觉得自己就算拼死反抗,仿佛也最后会被吞没其中。 “我不是!我不是!!不要这么叫我!你闭嘴!!” 蒋沐凡拼命的摇着头。 可吴天良却越战越勇:“你就帮帮爸爸吧!你就帮帮爸爸吧!!你不能看着我死啊!!” 蒋沐凡:“不可能!你放开我!!” 吴天良:“念明!” 蒋沐凡:“闭嘴!!” 吴天良:“念明啊!!” 蒋沐凡:“闭嘴啊啊啊!!” …… 那间阴暗破旧的房间内,在这一时刻,就像是一个惨烈的战场。 吴天良抱着蒋沐凡的头,而蒋沐凡却使出浑身解数的在向后抵抗着。 紧接着,不知是那一处寸劲儿没用对,吴天良一个不小心脱了手,蒋沐凡正巧又爆发式的向后靠了一下—— 嗵的一声! 连人带椅子,蒋沐凡后脑着地的正正朝后翻了过去—— “唔……” 蒋沐凡一声痛苦闷哼。 这一下摔得不轻,让他整个眼前一黑,久久都没能缓过劲儿来。 吴天良没能把人捞住,眼睁睁的看着蒋沐凡本来就被自己抡了一棍子的后脑勺,这时又再次受创。 他叫了一声“诶”,连忙蹲下了身子,想去看蒋沐凡的情况。 “没事吧儿子?” 吴天良现在把儿子叫顺了,张口就来。 蒋沐凡这时则是真的彻底耗干了体力,再没力气抵抗任何了。 他铁青着个脸,嘴里喃喃发着痛苦的呻()吟。 吴天良伸手拍了拍蒋沐凡的手臂,就想把人扶起来。 可奈何体力有限,吴天良把蒋沐凡的胳膊拽了两下,竟没把这大小伙子挪动分毫。 哼哧哼哧的挣扎了半天,最终还是累的坐到了一边。 吴天良无能为力的把蒋沐凡瞅了一眼。 只见蒋沐凡这会儿眉头紧皱的闭着眼,嘴巴微张,像是已经半晕过去了。 吴天良大脑放空的端详着自己的这个出类拔萃的儿子,片刻之后,一个大胆的想法忽然在他脑中浮现了出来。 “……” 他心情复杂的看了看倒在地上就快要不省人事的蒋沐凡。 吴天良喉咙发干的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儿子啊……” 只见蒋沐凡半闭着眼,毫无回应。 吴天良犹豫了几秒,伸手又得寸进尺的在蒋沐凡脸上摸了一把。 而这次蒋沐凡像是真晕菜了,吴天良抿了抿嘴,低声道了一句。 “你别怪我啊,乖儿子。” 说着,他慌忙起身,熟练的在床垫底下搜出了一包小白粉,还有一个透明的小药瓶…… 第196章 险境 3 天色已经开始泛白,蒋沐凡在这把椅子上已经整整呆了一晚上了。 他睁不开眼睛,那背身摔过去的那一下让他天旋地转直到现在。 不过耳朵倒是灵敏的。 蒋沐凡听到了吴天良像是在翻找什么的动静,他在时而昏沉又偶尔清醒的状态中,极力捕捉着吴天良的一举一动,看他这会儿又想干什么。 只见吴天良这会儿可能也有点精神不太正常了,他那边的呼吸逐渐变得紧促没有节奏,手底下的动作也听着颤颤巍巍。 第411章 蒋沐凡暗自猜想:他不会是有点瘾上来了吧? 结果正想着,吴天良那头又忽然没了声音。 房间内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 蒋沐凡有些不安,他极力想要眯起眼睛看看,可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片刻之后,吴天良的声音忽然在距离自己很近的位置响起。 “念明啊。” “不要怪爸爸。” 蒋沐凡:……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要做什么? 一股没来由的恐惧忽然涌上了蒋沐凡心头,他有一种异常不好的预感。 随后那头吴天良又在自己身边倒腾起了什么,有掰开药瓶的声音,还有揉捏塑料包装袋的声音…… 那些细碎的动作,夹杂在吴天良自言自语的碎碎念里。 “你如果真的不愿意带我去见贺振华,那我也只能这么做了,我没那么多时间了……我…我也就是想活着……” “我逃出来这么久,手里就这么些了,我有钱,可我不敢买…只要我一出面接触哪个卖家,刘行阔分分钟就能发现我……我不想被他抓走,我这也是为了你啊…” “他们要我把你骗走,还要在你妹身上做文章,他们想干什么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要真把你妹弄出个好歹来,到时候我就是那个替罪羊!” “……所以,所以孩子,爸不想被那些人利用,爸爸不想回去,可爸又想活着…只有贺振华可以帮我…” 这些话把蒋沐凡听得有些莫名其妙,前面几句他还能明白其中逻辑,但越听,蒋沐凡就越不知道吴天良究竟要做什么。 蒋沐凡曾经以为,吴天良这么迫切的想要去找贺振华,可能是因为刘小龙那边的人对他不好,或者是逼着他做一些他不敢做的事,所以吴天良待不下去了。 再加上他在永宁寸步难行,唯有投靠在贺振华麾下可能才能活得舒服一点。 可蒋沐凡回头又想,就算让他吴天良找到了贺振华,他又能指望着贺振华帮他什么呢? 贺振华最多也就能给他提供一个房子让他住着,或者就直接把他送戒毒所去了,能帮他什么呢? 蒋沐凡伤神的思考着。 他按兵不动的继续听着吴天良的念叨,只见吴天良这时像是一切准备就绪,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了一只手,扶住了自己的脖子—— 蒋沐凡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接着就听见吴天良语无伦次的声音。 “咱俩这么耗下去不是个事儿,我…我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你忍一忍,我手轻…” “我想了,贺振华就算不管我,那他也不能不管你了对不对?……别怕孩子,这东西很舒服的……” 一瞬间,蒋沐凡头皮堪称一炸! 一切都清楚了。 他要给自己注射毒品! 他这么拼死投靠贺振华,也是要贺振华给他供毒! 蒋沐凡心惊胆战的想,如果贺振华不给吴天良供毒,那吴天良就要让自己也染上,这样,贺振华就不管也得管了! 这……这哪儿行?! 蒋沐凡这回不灵性也灵性了。 他逼着自己,跟在激发自己潜能似的,竭尽全力的扭动了一下身体。 可到底是被控制着,蒋沐凡的反抗在吴天良的手掌下可谓是微乎其微,只是将绑在身上的板凳弄出了一点尖锐的声响。 吴天良没料到蒋沐凡怎么这会儿就忽然醒了,他连忙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有些着急道:“你……你你你别动,马上就好了!” 蒋沐凡此刻躺在地上,被吴天良一只手死死的卡着脖子,他原本就说不出话来,这个时候更是吐字艰难。 “不……” “不要……” 他一边费劲地挣扎着,一边尽力对吴天良嘶哑地喊,已经憋红了脸。 “你不能这样对我……” 可吴天良哪里听得进去。 蒋沐凡越是躲闪,吴天良手底下就越是不容商量,最后他干脆直接下了死手,像是掐一只鸡的脖子一样死死的掐住了蒋沐凡。 “你别动!小心伤着你!” 吴天良喘着粗气喊。 还没等自己喊完,便拿着针管开始颤颤抖抖的往蒋沐凡脖子上蹭。 那个冰凉的感觉,一时间叫蒋沐凡出了一身的冷汗!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此时蒋沐凡感觉就算睁着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见,但他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只是跟着自己的直觉,顶着吴天良的劲儿向另一边不断的退后着。 蒋沐凡任由吴天良的手指伸进自己的皮肉里,哪怕都能把他脖子上的肉生生抠掉,也在所不惜。 “你…你别碰我……!” 蒋沐凡手脚并用的狼狈的在地上磨蹭着。 吴天良也跟着手忙脚乱的在地上抓着人,大声喊了一声:“听话!别动!” 蒋沐凡多少有些心力不足,他在窒息之中失声大喊着:“别过来!” 而吴天良见自己这会儿忽然有种控制不住蒋沐凡的势头,也有些急了,他端着那根骇人的针管歇斯底里了起来—— “我说了你别动!小心伤着你!” “我就剩这么一管了!再浪费了!” “说了你别乱动别乱动……!你不要逼我!!” 吴天良跟蒋沐凡僵持了半天,发现蒋沐凡这会儿虽然不是说跟之前那样灵活,但也反应挺快,在地上打滚的跟个泥鳅似的,他死活也摁不住人。 第412章 为了把自己的那管肥肉用到刀刃上,吴天良心思一动,忽然松开了那个捏着蒋沐凡的手。 此时,那只手的指尖上已经被染上了丝丝红色,蒋沐凡的脖子上肉眼可见的出现了四道鲜红的血印。 吴天良在松开手的一瞬间,蒋沐凡才得到了片刻的喘息,一股新鲜的空气灌入了他的口鼻,让他瞬间大脑清明了些许。 蒋沐凡倒抽了一口冷气,而后放声冲吴天良吼了一声:“你还不如干脆杀了我算了!!” 还没喊完,接着便“嗵!”的一声。 蒋沐凡发怒的话音,跟吴天良手里的烟灰缸一起落了地。 …… 时间静了几秒,蒋沐凡感觉到有一股暖流从自己的太阳穴上缓缓流下。 他无神的抬眼朝吴天良的方向呆滞的看了看——虽然眼前依旧是一片混沌,但隐约能感受到吴天良手里有一个亮亮的能反光的东西。 蒋沐凡没来得及思考那棒棒硬的东西是什么,神识就忽的开始涣散。 他动了动那没用的眼珠,而后便卸了力气。 再次坠入黑暗之前,蒋沐凡脑中冒出了一声绝望的自嘲—— 他今天这脑袋可真是倒霉,啥罪都让他这脑袋给受了。 之后,蒋沐凡再没有反抗的能力,彻底的瘫在了地上任人鱼肉。 最后唯一能做的,便是一遍一遍无意识的重复呢喃着“不要”。 那微弱的声音就像是一声声无力的请求。 直到吴天良颤抖的针管,犹如一根带着剧毒的蛇齿,迫不及待的伸进了他的脖子的皮肤里。 那冰冷的痛感在蒋沐凡阴翳的大脑中山崩地裂开来,他喉咙发出了一声不自知的呜咽。 蒋沐凡躺在地上,及其绝望的叫了一声“哥”。 …… 话音落地。 咣——!!!! 戏剧一般,一声巨响。 屋里的门被狠狠的破开了。 赶在了蒋沐凡还未感受到那噩梦一般的液体被注射进身体里之前。 吴天良头都没来得及抬起,就被一只脚猛然的踹到了一边。 他能感觉到踹他的人的力气极大,那一脚直接把他蹬到了墙边,让他整个后背加脑袋都结结实实的撞到了身后的墙上,瞬间就眼冒金星。 等吴天良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见一个高大年轻的身影径直扑到了蒋沐凡身边。 那人毫不犹豫的抬手,迅速的拔掉了蒋沐凡脖子上的针管,带着发泄的情绪,一把把那针管摔出了好远—— 吴天良迷迷糊糊定睛一看,认出了这是贺振华的那个大儿子。 他下意识的就想跑,身后就是窗户,这种平房楼间距近,外面刚好就是另外一户的屋顶,最适合逃跑。 吴天良想都没想的就扭身想跨过去,结果后颈就被人一把掐住了。 那人跟提溜猫似的,将吴天良生生的从那个铁窗框上拖了下来,直接扔在了地上。 紧接着,吴天良的脸上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 那一拳的力道要比刚才那一脚的力度猛的多,压根就不在一个维度上,这一拳是带着憎恨,要把他往脸骨碎裂上干的。 吴天良一瞬间就觉得满嘴的血腥,甚至觉得自己恐怕已经有两颗牙已经掉了。 他忍着眩晕,抬眸朝上方一瞅,终于看到了贺振华那张气急败坏,愤怒至极的脸。 吴天良这算是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了,可见到了之后却又怕的不行。 贺振华眼底充血的一脚踩在了吴天良的身上,气的嘴里已经想不出别的好词儿了。 只是“我他妈”“你他妈”“我弄死你”的换着骂,然后一口气在吴天良身上跺了好几脚,一丝风度都没有了。 最后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打断了贺振华的这暴力的行为,如果蒋沐凡这会儿顾得上听,大概是会觉得这人声音是耳熟的。 那声音带着点儿痞劲儿,嘴里像是叼了根烟似的,冷静的拉住了贺振华,叫了声“叔”。 “好了好了叔,差不多行了啊,我还在这儿呢,下回要揍别当我面儿揍。” 贺振华被这个年轻人一跩,稍微冷静了一些,他长吐了一口气,象征性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气呼呼的回身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道了声:“好吧,配合你们人民警察。” 说完便撤到了另一边。 那“人民警察”便是袁征。 他斜叼着烟,从背后掏出了副手铐,大大咧咧的在吴天良跟前蹲下,啪啪两下给铐上了。 袁征手底下也不客气,拽着吴天良的领子就把人拎了起来,两三步拉了出去,交到了屋外一行同事的手里。 “人给你们缉毒大队了啊,老老实实往戒毒所送,别给我整幺蛾子,我跟你们老大都交代好了的。” 屋外领头的那个警察跟袁征点头哈腰的答应着,之后袁征又跟那几个人嘱咐了几句后,那几个人便带着吴天良散了。 外面哗啦哗啦的脚步声匆匆远去之后,屋内的这场闹剧才终于落幕,归于了安静。 破旧潮湿的房间里站着贺振华和跟着一起赶过来的张竹生,袁征再进门的时候,刚好看见贺白半跪在地上,正给蒋沐凡小心的解着手腕上的绳子。 蒋沐凡身上倒没什么上,就是脑袋可谓是头破血流,半张脸都是血,看着有点惨。 眼睛也红,像是充血了。 第413章 袁征看屋子里这会儿的人,一个个的都不吭声,安静的可怕,感觉有点尴尬,本想说点什么的,可低头再看一眼贺白的样子,顿时感觉自己也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贺白这会儿的脸色比蒋沐凡看着都白。 给蒋沐凡把手上的绳子解开了之后,贺白便颤抖着手,把蒋沐凡脖子上的针眼摩挲了许久。 蒋沐凡在感受到是贺白来了之后,起初还绷着嘴一言都不发。 也就是贺白无声的在自己脖颈上抚摸了那两下之后,一股巨大的委屈便袭上了心头。 双手得以放松自由了之后,蒋沐凡终究是没忍住,从嗓子眼儿里发出了一声呜咽。 那声音是极小的,但还是被贺白敏锐的听到了。 一时间,他只觉得心痛的像是有人拿刀子在自己胸口上割,贺白连忙把人环在了怀里。 “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贺白抚着蒋沐凡的背,隐忍心疼的一声声有些颤抖的安慰着。 蒋沐凡听着鼻头一酸,没忍住的撇下了嘴,扭头将整个脸都埋进了贺白的颈窝里。 他身体一下一下的抽/动着,接着贺白就感觉到自己胸口的衣服,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被沾湿了一大块。 “哥……” 蒋沐凡的声音在贺白颈窝间闷闷的响起。 贺白的呼吸起伏变大了一些,他大拇指伸到蒋沐凡眼角上抹了一下,压着自己的惊魂未定,极尽温柔的低声说着。 “嗯,我在。” “我来了,都没事了。” …… 第197章 上膛 蒋沐凡一动不动的缩在贺白怀里,委屈的跟个猫似的,呆了很久。 袁征一行人站在屋子里,看着蒋沐凡那身体还在忍不住发着抖的样子,也不敢上前多说话。 都老老实实的等着贺白在地上耐心的安抚着那个被整的脏兮兮的狼狈的小孩儿。 包括一旁的贺振华,瞅着贺白那魂不守舍不顾旁人的样子也是相当的安静。 大概缓了几分钟,就见贺白在蒋沐凡耳边不知道低声说了句什么,而后便将人一整个抱了起来。 在周围环境都归于安全了之后,蒋沐凡便彻底卸了力气。 吴天良那一个烟灰缸对他太阳穴的冲击可谓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贺白身上靠了那么久,蒋沐凡也没能将这股天旋地转的晕劲儿能缓过去。 直到贺白在耳边柔声跟他说去医院,然后把自己抱起来的时候,蒋沐凡晕的都觉得自己就要吐到贺白身上去。 再到后来,蒋沐凡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万众瞩目下,贺白毫不费力的将蒋沐凡一口气从这个小二楼抱到了楼下的车上,全程没有一句话,连贺振华的面子也没给。 袁征见贺白招呼都不跟人老贺总打的,抱着人就出去了,一整个惊呆。 他前瞅瞅后看看,最后还是选择跟到了贺白的屁股后头,错过了最后贺振华的那一声无奈的叹息。 “我靠,你就这么把人小蒋这么抱走了?!” 袁征两三步跟上贺白之后,第一句就呲牙咧嘴的小声道,生怕后面的谁听见。 贺白听完脚下没停,面无表情道:“不抱走,你给他拍脑颅ct啊?” 袁征听完“啧”了一声:“我不是那意思。” “你可以用背的,扛的,你…你你你哪怕叫我给你搭把手都可以嘛,你…你你这样儿,也太他妈亲密了吧?生怕你爸不知道你俩有什么小九九啊?” 此时两人已下到了一楼,这巷子很窄,车开不进来,都在外面的大路上停着。 贺白脚下沉稳的侧身拐了个弯,眉毛一挑:“很明显吗?” 袁征眼睛瞪的溜圆:“明显啊!就差写脸上了!” “哦。” 贺白低低哼了一声,而后神色不动的抬了抬跨:“车钥匙在我这个兜,你帮我开下锁。” 袁征眉头死皱的“嘶”了一声:“跟你说正事儿呢,我劝你还是收着点儿啊。” 他嘴上唠叨着,手底下暴力又飞快的从贺白兜里掏出了个车钥匙,没好气的冲远处摁了一下。 一个白色的别克大七座在巷口闪了两下眼睛。 贺白怀里端着蒋沐凡,随意的给袁征回了一句“知道了”,明显就是不当回事儿。 说完,他冲远处的车努了努下巴:“大七座能开吗?” 袁征瞪了贺白一眼:“小看谁呢?14吨重卡我都开过,啥车我开不了。” 贺白点了点头:“行,那你开。” 说完,便继续抱着蒋沐凡朝车跟前走去。 袁征见状,不由自主的奴性大发,还“诶”了一声,上前小跑了两步,帮贺白把车门给打开了。 但就这贺白好像还不太满意,把蒋沐凡往怀里搂了搂,嘴上“啧”了一声。 袁征立马会意,钻进去把二排的沙发座椅放倒了。 贺白这才满意,把蒋沐凡小心的放了进去,一只手扯下了前排的软头枕,轻轻的把人的后脑放在了上面。 袁征看贺白把蒋沐凡放好,任劳任怨的跑到了驾驶座上发动车车子。 “给你送最近的那个xx医院了啊。” 袁征一边扣着安全带一边说。 贺白手覆在蒋沐凡的脑门上,大拇指指腹轻轻顺着蒋沐凡难受而皱着的眉头,道了声“嗯”。 随后,车子便启动了。 第414章 袁征开的很小心,他也知道蒋沐凡伤的脑袋,不敢乱晃。 路上贺白就静静地盯着蒋沐凡看,袁征从倒后镜里撇了眼贺白的神情,稍微放软了声音。 “别太担心,吴天良那管毒我看了,没给他注射进去,脖子上那个针眼儿估计没事儿。” 贺白听到后,低低的应了一声:“嗯,我知道。” “行,那就行。” 袁征开着车,随意的咂吧了一下嘴:“现在吴天良被抓了,刘行阔那边就能安生一点了,你到时候就好好招呼你弟,剩下的事儿我来审。” 贺白的表情沉在阴影里,谁也看不真切。 听完袁征的话,他沉默了几秒,而后悠悠地问:“吴天良会怎么判?” 袁征一个抬眸,有些警惕。 他知道贺白在刘小龙身上干的事,说实话,贺白那个时候的行为已经不止是故意伤害了,说是谋杀未遂都不为过。 当时刘小龙也就是跟蒋沐凡小打小闹的打了场架,贺白就那样。 而这次吴天良又是绑架又是囚禁又是强制注射毒品的,贺白这么一问,袁征是真有些心里没底儿。 “问这个干嘛?” 袁征尽量保持着轻松,扶着方向盘轻飘飘道。 只见贺白在后座像是感受到了他的顾虑一般,平淡的说:“我就问问,没别的想法,你别怕。” 袁征听到这儿乐了,他“切”了一声,小声嘟囔:“你还知道我怕啊。” 贺白抿了抿嘴,没答话,大拇指又抚了抚蒋沐凡紧皱的额头。 袁征把这些都看在眼里,眼底的色不由得沉了一沉。 当初跟贺白认识的时候,他对贺白就有种一见如故之感,后面你来我往再相处的多了,袁征总能从贺白身上看到自己曾经的影子。 从前他把贺白就当个普通线人,现在袁征是着实把贺白当朋友看,甚至是比自己年小的弟弟。 他知道现在知行建工整出的这些幺蛾子,一出一出,一项一项的全都是在拿蒋沐凡来开刀,次次都在毫无底线的触碰着贺白的逆鳞,这感觉袁征太懂了。 可贺白说到底也就是一个学生,他袁征还多少有个编制身份,好歹能有武器能有资格和这帮人斗,而贺白这个时候哪里有这些? 他可不就只剩下整日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的操心了么。 而且更让人愤怒的是,刘行阔那王八蛋做的一切最后都是在跟贺振华较劲,压根儿就不是在针对贺白,贺白所在乎的一切,竟还就只是一个人家毫不在乎的连带品罢了。 袁征对于贺白的这种无力感与冲天的愤怒表示理解,可他除了劝贺白行事不要冲动外,也再做不了其他。 看着后座上的蒋沐凡,这会儿被整的惨不忍睹的样子,袁征不禁想起了他深埋在心里多年,一直支撑着自己的那位。 一时间,心里也确实不大是滋味。 就这不到一年,蒋沐凡这小孩儿都来来回回被折腾几次了。 放谁谁受得了啊…… 袁征悲哀地想。 医院离得不远,再过两个红灯就到了。 袁征手把着方向盘,心里斟酌了再三,打算再跟贺白嘱咐两句。 “吴天良我会让他绳之以法的,该判的绝对不少判,你放心。” 袁征的语气没了以往的痞气,变得正经了起来。 “他现在交到了缉毒队手里,那边儿的支队长是我一哥们儿,人还可以,正着呢,不整那些幺蛾子。” 贺白听完,沉沉的回了一声:“好,谢了。” 袁征见贺白有在听自己说话,抬眼看了眼倒后镜里贺白的表情,有些犹豫道:“但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没给贺白插嘴的机会,手指在方向盘上若有所思的敲了敲,开始慢慢说了起来—— “吴天良说到底,犯的事儿不轻也不重的,故意伤害,教唆吸毒,把他以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拉出来也不过就是个赌博,我查了,他连诈骗都没干过,这些数罪并罚,送戒毒所完了后再拘留,顶天了也就关不到十年。” “如果刘行阔的事儿一两年就能结束,那过不了几年,吴天良就还能被放出来,可要是刘行阔近两年一直不安生,因为毕竟东站项目是个五年期起步的大工程,刘行阔要还死咬着你们不放,指不定吴天良还能被他再提前捞出来当枪使,所以早晚吴天良都有出来的一天,这些你都得有心理准备,这事儿不算完,也不是你我能改变的事实。” 贺白沉着头,不言不语的听着。 袁征不指望他能给一个什么样的回答,他太清楚了,贺白这会儿心里除了想把吴天良怎么剁了,再无其他。 但该说的,袁征还是要说。 “我知道你今天见了你弟这样子,你是真恨不得让吴天良直接死去,让那刘行阔也跟着一块儿别活了,但我想跟你说的是——” 袁征的语速不快,语重心长的讲起了道理:“许多事情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也有许多事情,你也要学着去接受。” “我咬着刘行阔不放,是因为法律可以让他死,他也死得其所,所以我硬扛着跟他耗,我甚至愿意拉着你一起,一块儿对付这个王八蛋。” 说到这里,袁征透过倒后镜又把贺白看了一眼,接着话锋一转:“但吴天良不是,就算法律把他这一生的罪过都审判了,就算他真的把那一管毒真生生打进你弟脖子里了,只要咱们凡凡还活着,吴天良就死不了。” 第415章 说到这里,正巧前面的红灯亮了起来,整整齐齐三十秒。 袁征趁着这个时候回了头,他认真的看向了贺白—— “如果法律还愿意让他活,你就不能让他死,这道理,你能听得明白吗?” “……” 红灯的倒计时在贺白的脸上倒映着红光,将他那阴暗冰冷的眼神衬得又暴戾了三分。 袁征在刚才的倒后镜里就看到了贺白的这幅神情,然而他并没有被这表情所吓到——因为这表情,他自己也有过。 现在袁征劝贺白的话,其实也都是曾经他师傅劝过他的。 这些话,在袁征看到吴天良把针戳进蒋沐凡脖子里的时候,在看到贺白蹬吴天良那一脚的时候,就憋在心里了。 贺振华当时冲上去先把吴天良揍了,袁征能看出来那不仅仅是在泄愤,而是在变相的救贺白。 要不是贺振华先冲上去把吴天良跺了,那谁也不敢想之后贺白会对吴天良做出什么。 袁征知道,现在跟贺白讲这个道理,时机不对,但他也是实在没办法放任这时的贺白,把这份恨意在心里默默的无限膨胀放大。 说到底,袁征就是怕贺白冲动。 那样的话,他把自己也就毁了。 …… 贺白的眼睛在蒙蒙亮的天色中,暗淡的没有一点光。 但听完袁征的劝之后,他心里多少感觉能舒服点,因为贺白能感觉到,此时怕是也只有袁征能明白自己的心情了。 他终于抬了抬自己一直严肃紧绷的嘴角,冲袁征露出了个感激地微笑。 “我明白,你放心,征哥。” 袁征被贺白这一声带着无限尊敬的“征哥”,忽然还给整的不好意思了。 他干憨憨的“嘿嘿”了两声,回身老老实实的开起了他的车来:“别跟我来这套,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把你弟照顾好,这就行了,知道没?” 贺白也没心情跟袁征聊别的,简单沉沉的回了一声“嗯”。 红绿灯一过,袁征这闲心又开始不自觉的操了起来,觉得受着人家叫自己一声哥,就得干点儿哥应该干的事儿。 也就是看蒋沐凡这会儿晕菜了,袁征敢跟贺白说话的时候这么毫不避讳。 仗着周围路况不太复杂,开着也轻松,袁征毫无征兆的打开了他那婆婆妈妈的话匣子—— “还有个事儿我也得说说你,哥是过来人,比你要了解咱爸妈一天心里想的都是什么,他们总体来说肯定是想让你过的好,那没错,但总得有个接受过程你知道的吧?……你这这这…你这总忍不住跟你弟在那儿亲亲我我腻腻歪歪的,那不行,时间长了都看不惯,你也收着点儿,你看你刚在地上搂着你弟的那样儿,哎呀我都看不下去,我要是你爸,我能上去蹬你一脚……” “……” 贺白原本以为这趴已经算过去了,他能在车上安静一会儿,谁能想到这袁征能跟吃错了药似的,跟自己在这儿逼逼起了乱七八糟来。 贺白心里烦,听的简直头大。 “得得得。” 他不耐烦的搓了把脸,“都什么跟什么啊,你让我呆会儿吧。” 袁征哪乐意正说的高兴的时候就停了,他继续自顾自的喋喋不休着:“看,说你你还不爱听,前车之鉴懂不懂!跟你说了出柜要谨慎出柜要谨慎,你一定把铺垫做好了再……” 可谁成想话还没说完,贺白就再次无情的打断:“我家里人已经知道了。” 袁征一个凉气倒抽:??!! “啥?!” 他猛地一个回头:“你…你你你……?” 只见贺白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里面还带了点坏坏的得意。 袁征蹦噔了两下眼睛,感叹了一声:“我靠……” 贺白看着他的模样,面无表情的把驾驶座椅踢了一脚:“所以好好开你的车,别唠叨了。” 袁征一个激灵,连忙又回过了身,嘴里念了一句“牛逼啊”。 正准备八卦贺白怎么跟家里人说的,就听贺白在自己身后没大没小了一句:“惊喜吧。” 也巧,袁征也不介意贺白一天跟他这么说话。 “何止惊喜,简直惊吓了。” 袁征小声嘟囔着。 说完,贺白在后面停了一停,而后平平淡淡的说了一声:“那后面还有一个惊喜呢。” 袁征一听,乐了:“还有啥啊?” 袁征眼睛看着前方,手里打了个转向灯,打算变个道右拐,拐完再开个几百米就到医院了。 转向灯的声音吧嗒吧嗒的响了起来。 袁征若无其事的朝右边的倒后镜方向看过去—— 只见一个修长的手,这会儿正好手掌朝上的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袁征垂眸,看到了一枚躺在那手心里的银色u盘。 霎时间,袁征呼吸一滞。 而后便听到贺白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定定的响起—— “子弹都备好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我和建华集团,等着袁警官的凯旋归来。” …… 第198章 痴情种呐 贺白的车和贺振华的一前一后的相继赶到的医院。 袁征给贺白把车停到了急诊室门口就走了。 这会儿差不多已经到了第二天清早,医院的人还不多,贺白匆匆抱着蒋沐凡去拍了一个脑颅ct,便被安排到了一张急诊科的病房里等着。 第416章 蒋沐凡头上的外伤已经处理好了,烟灰缸那一下伤得倒是不深,最重的是他后脑挨的吴天良的那一下闷棍。 结果最后出来是脑震荡,还有些出血压迫到了神经,所以蒋沐凡出现了短暂失明的症状,也还好就医还算及时,要不可能还挺危险。 从检查开始到现在打上针,蒋沐凡一直处于半昏睡状态,醒一会儿又睡一会儿的。 所以在蒋沐凡彻底安顿下来之前,他不是在医院的移动病床上,就是在贺白的怀里抱着。 贺白有些担心蒋沐凡这样总半昏迷状态,之后会不会发展成休克,但医院的大夫却说问题不大,给蒋沐凡开了点活血化淤和给伤口消炎的针,说打完回去静养就行了。 还跟贺白说像蒋沐凡这种程度的脑震荡导致的失明,时间也不会太长,一般一个星期左右,血块儿消失了就会恢复正常了。 人热恋的时候,本来就容易腻歪,再别说这种好不容易在一起的。 这一路上,蒋沐凡头晕恶心不舒服,总会迷迷糊糊的哼唧两声,恐怕贺白自己都没发现,他大庭广众的都不知道用下巴在蒋沐凡额头上贴了多少次。 最后等大家都确认了蒋沐凡脱离了危险,就剩在床上等着醒了的时候,贺振华终于没忍住,怼了怼贺白的肩膀,把贺白叫了出去。 …… 医院一直就只有他们几个在这儿,贺振华,张竹生跟贺白。 贺振华没把蒋萍这会儿叫来,蒋萍因为她跟蒋沐凡吵架了,而导致蒋沐凡直接失踪了一晚上,已经够着急上火了。 再让蒋萍看见蒋沐凡现在是这个样子,贺振华担心蒋萍一时半会儿会受不了,他在找到了蒋沐凡之后,及时跟蒋萍报了个平安,然后就让蒋萍在家呆着了。 都空一空,贺振华想,别一天把那屁大点事儿弄的惊天动地的。 蒋萍的脾气和心思贺振华最懂,想的多着呢,这要让人长公主这会儿来见了蒋沐凡,那估计这医院的楼都能让她哭塌了去。 不过贺振华嘴里的屁大点事,说的只是蒋萍跟蒋沐凡的拌嘴吵架这件事。 因为他相信蒋沐凡这次私下去见吴天良的原因,肯定是和蒋萍无关的。 但还是有点别的事,在贺振华心里就不能拿“屁大”来论了,说成“天大”都不为过。 …… 把贺白叫出去的时候,贺白已经在蒋沐凡床边陪了很久了,久到贺振华都快把张竹生手里的那盒芙蓉王抽快完了。 就这,贺振华进去叫人的时候,贺白都看着有些放心不下,不太情愿的样子。 原本贺振华是个好脾气的,但把贺白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看了整整一晚上,任哪个老父亲这会儿也得发火了。 贺振华也不管人病号这会儿是不是需要休息静养的,上去就在贺白屁股底下的凳子上就是一脚。 尖锐的蹭的一声,贺振华翻脸撂了一句“张竹生进来陪”之后,头也不回的就出去了。 张竹生贼眉鼠眼的在门口赶紧给贺白使了个眼色,示意贺白也差不多得了。 然后轻手轻脚的进去了病房,正襟危坐的坐到了床边,好声好气的又唠叨了一句:“行了小白,去吧,这儿有我你就放心吧。” 贺白见状,无奈的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低声道了句“谢了张哥”,灰溜溜的出去了。 该来的总会来,纸迟早包不住火。 贺振华就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跟前等贺白。 他手里备了一盒新的软中华,趁等贺白的空慢慢悠悠的撕着外面的包装纸。 贺白双手插兜的悠悠走了过去,不经意的把贺振华撇了一眼,见这会儿老贺总的脸色看着还算平静,便淡淡的开口叫了一声“爸”。 贺振华不冷不热的抬眼一看,把烟盒递到贺白跟前比了比:“来一根儿?刚从张竹生那儿剥削过来。” 贺白没吭声,乖乖伸出了手从那烟包里抽了一根出来,把烟叼到了嘴上后,开始浑身摸着找起了打火机,从头至尾,脸上都没有太多表情。 他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没能找到个火,样子有些窘迫。 一旁的贺振华手肘支在窗台上一直看着,最后终于看不下去了,嫌弃的念了句“行了行了”。 他指尖在窗台上敲了敲,小声说了句:“长眼睛都干什么使的。” 贺白闻后,顺着贺振华的手看去,才发现干干净净的窗台上,就大剌剌的放着一个打火机,还是个亮眼的大红色。 贺白:“……” 贺振华握着火先自己给自己点上,然后将那打火机不轻不重的又扔回了窗台上,不打算理会贺白,只是冷声一哼:“心就这么难收回来啊?小白?” 贺白明白贺振华说的是什么,他只是沉着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把手里的那根中华用食指上下揉搓了两下,看样子也没心情再点着了。 贺振华眉毛一挑,转移了视线不去看贺白。 此时医院的人已经渐渐多了起来,都是来挂号看病的,反而是急诊室看着安生了。 贺振华望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眯着眼睛吸了一口烟,而后缓缓的说了起来:“咱爷俩也别拐弯抹角了,就开门见山说敞亮话,我能现在这么跟你说,也就代表我是愿意跟你心平气和聊的,所以你别跟我害羞也别害怕。” “不过这也不代表我心里没火气,我五十多岁的人了,你是我儿子,二十多的人了给我整这高端前卫的事情,你说我不想揍你那不可能,压着火呢,所以待会儿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别给我整那什么轰轰烈烈至死不渝的乱七八糟,我不吃那套,今天时间也不多,我烦的事儿多着呢,咱爷俩就高效率谈话的整,听到没?” 第417章 这一通噼里啪啦让贺白差点一个没接住。 贺振华能一口气给他打这么狠的一剂预防针,贺白也算是看出来了,老头儿这是正儿八经打算跟自己干仗了,把建华集团董事长的劲儿拿的是住住的。 竞标场上都没见这么紧张过,贺白望着贺振华现在这样子,忽然觉得还有些好笑。 但这会儿再怎么说也得严肃起来,贺白心里也酸苦,只能闷闷点了两下头。 “行。” 贺振华见贺白愿意配合,眯着眼睛轻轻吐了一声。 说完,他摆起了架势,把烟掐了。 贺振华腾出了两只手在身前搓了搓,认真的看向了贺白:“你跟凡凡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单方面还是你俩已经在一起了?” 第一个问题就如此的露骨,贺白一时感觉有点头大。 但人贺总叫他问什么答什么,贺白也不敢忤逆,只能诚实的答道:“已经在一起了。” 管他的,豁出去了,他贺振华总不能把自己这会儿撕了吃了吧? 贺振华也没想到贺白会这么坦诚,不由得“嚯”了一声。 不过这也算好事儿,高效率谈话嘛…… “什么时候的事儿?”贺振华问。 贺白:“没多久,几个月前。” 贺振华:“谁挑的头?” 贺白眉头一皱——这叫人怎么回答? 他跟蒋沐凡之间这么多年的拉扯与长跑,谁挑的头还真就说不清。 你说要按谁主动点的火吧,那怎么说也得是蒋沐凡主动,告白也是他先说的,亲也是他先扑的。 但你要说是谁先埋的线,谁先勾的人,贺白还真不敢把责任都推到蒋沐凡身上去。 要再往深了说,说到是谁先开的窍—— 那就算说破了天,贺白也不能让蒋沐凡来背这个锅了。 犹犹豫豫了半天,贺白闷闷的回了一个:“我吧。” 贺振华闻后冷声一笑:“我看也就你吧,我们凡凡乖着呢。” 贺白:??? 行,那您是没见蒋沐凡当时冲到医学院闹着非要谈恋爱的时候的那架势。 贺白心里一句嘀咕,没多吭声。 可贺振华哪管贺白心里高兴与否,又自顾自的问:“那凡凡说答应就答应了?胆子这么大?” 得,这老父亲完全跟贺白不在一个频道上,问的问题也是简单粗暴,贺白明显感觉到贺振华这关于感情的脑回路是真的直。 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无非就是看对眼了,告白,和接受,这三步。 可他和蒋沐凡的故事哪有这么简单呢? 但贺白还是想极力配合贺振华的脑路节奏,他把每一个字都在心里咀嚼了一遍,慢吞吞的憋出了一句:“他胆子不大,但也算接受了。” “那就是人家凡凡不太情愿喽?” 贺振华眉毛一挑,自行理解一番后,直接提高了音量—— “我看你这怂样子,是在这儿给我整霸王硬上弓呐?” 贺白脑袋一痛,简直无语。 他没忍住的暴躁了一声:“妈的,我没有!” “嘿,还骂人?” 贺白:“你说的都什么话!我可能吗?” 贺振华听完也不干了,他抱起了胳膊跟训员工似的训道:“那你就赶紧有啥说啥啊,跟你说了问你啥你答啥问你啥你答啥,你跟我在这儿磨磨唧唧啥!下饺子呢?!” 这话说的,贺白简直来气。 他掐起了腰,也跟贺振华呛起了火来:“我咋没跟你好好说?你看你问的都是啥狗屁问题?你这叫人咋回答你?” 贺振华看贺白怎么还忽然暴起了,不禁还有点冤枉的“我…我我……”了几句,想不到还能说啥词儿。 然而贺白占据了上风就下不来了,他冲着贺振华一个大声:“你什么你?你啥都不知道就别瞎问!听别人跟你讲!” 被贺白一吼,贺振华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他老头儿劲儿猛然窜起:“讲啥讲!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可贺白却丝毫不在怕的,他一字一句道:“就、这、么、说!” “你还要不要沟通?” 贺振华瞪大了眼睛,怂了。 还得是大儿子厉害。 他心里一抿,也觉得确实,人家小孩子的事儿,他在这儿要占据主动的问来问去,确实也问不到点子上。 贺振华自己也觉得,自己问出来的乱七八糟的信息,一个一个的拼起来都听着不像是这两个孩子能干出来的事儿。 于是贺振华这才终于卸下了自己这“贺总”的强势外衣,心甘情愿的又做回了家里那个憨实老父亲的模样。 也对,生意场上他是贺白的严师,但回归了家庭,还是得耐心听听孩子的心声,凡事都急不得。 贺振华无奈的哼了一声,冲贺白气呼呼道:“沟通沟通!” 而贺振华是软了,贺白的堵还没过。 他冲建华集团老总又是一吼:“要沟通就听我跟你说!” 贺振华嘴里嘟囔了一句类似于妈的的脏话,冲贺白使了个那你赶紧的眼色。 贺白皱着眉头,烦躁的长出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他闭了闭眼睛,等再次睁开的时候,眼底便全是平静了。 “有些话有些事,其实我早都想说了。” 贺白在贺振华的注视下慢慢开了口。 第418章 他全然不顾这里是逐渐掺杂的医院,只当这里就是一处可供他们父子平心畅谈的私密空间。 “凡凡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的,总之我,从很早开始就有这个心思了。” “具体什么时候记不清了,反正那个时候很小,我发现我对凡凡……情感不一样,那时候我很惊慌,也试图改变过,但次次都失败。” “我不是那种故意胡来的人,我相信您也了解我,叛逆,另类,跟我不沾边,我…我…我也迫切的想要一个正常的,幸福的一生,可我最后发现,如果我的人生里没有他,那就永远都称不上幸福,这就是我,你们可以不接受这样的我,但我得接受这个自己,要不然我可能活都没办法活了。” “所以我没办法……我也为了让你们过的安心点努力过了,早都做好了哪怕我这辈子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了也没关系的准备了,但最后还是……对不起,爸,怪我,怪我没忍住,毕竟那机会就在那儿摆着,我……” 讲到这里,贺白梗住了,他沉下了头不叫贺振华去看自己的表情。 贺白快速的整理了整理自己,等觉得又能理智说话了之后,便又抬起了眸子,不带任何色彩的继续说:“这是起因,经过我也就不讲了,我想您估计也不爱听,这确实挺难以叫人接受的,我明白,但结果您也看到了,就是这样。” 他说着,无奈的摊了摊手,苦笑道:“我和凡凡就这么阴差阳错的在一起了,您说是我带坏他的也好,说他也是大逆不道也行,您是我俩的爸,我俩这么不考虑后果的胡来,确实对不起您和妈,您跟妈说什么我们都受着。” 字字句句,贺振华都听在了耳朵里,他注视着贺白的眼睛逐渐暗沉,直到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眉头已经快要被自己拧酸了。 然而此时贺白也顾不上什么父慈子孝了,他停了一停,而后鼓起了勇气再次直视向了贺振华。 “但爸,我和他分不开了。” “起码是我,可能再也放不了手了。” ……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甚至阳光已经有了晒人的劲头。 夏末的太阳,踏着贺白最后的那句话,正正巧巧的打在了贺白那张正是气盛年轻的脸上,金色的光晕映进了那深邃的瞳孔里,显得这张脸是多么的坚定且无惧未来。 痴情种呐…… 听完贺白的这一番话,贺振华不禁内心恍然的感叹了一声。 他低头揉了揉眉心,头疼的朝窗外瞅了瞅。 这会儿才有心情把那个软中华再掏出一根出来。 不过这回贺振华却是给自己点好烟之后,又伸手去给贺白点上了。 在医院的走廊尽头,这对父子又进行了一次深沉的吞云吐雾。 贺白经常和贺振华这样沉默无言的拿着各自的烟相对面站着,只不过这次他们揣的心事不似从前那样好解决。 也只不过他们这次不是肩并肩的一致对外,而是变成了两个对立面。 贺白对于自己和贺振华的父子关系一直都是挺满意的,他俩一直相处的都还挺和谐,没那种儿子跟父亲之间的较劲,所以这回让贺振华一个快六十的老头儿,因为自己的感情问题而这么头疼,贺白内心还有些愧疚。 只见贺振华烦闷的抽了一整支烟之后,终于低沉的开口唤了一声:“小白啊。” 贺白闻后认真的抬起了眼睛。 接着,贺振华竟说出了跟蒋萍相同的话—— “可你们这样,以后要怎么办啊……” 第199章 开始训人了 “可你们这样,以后要怎么办啊……” …… 贺振华的叹息,飘散在了那夏末清晨的微微凉风里。 贺白微垂着眼眸沉默着。 贺振华停了一会儿后,又是一声深深的叹息,而后他转头看向了贺白。 “你也大了,听你这么跟我一说,我估计这以后怕是拿刀子架在你脖子上叫你改,你都改不掉了吧?” 贺白望着贺振华的眼睛,只是不言语,贺振华都能明白贺白是什么意思。 他没指望贺白回答自己,就是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道:“你我是管不了了,都二十多的人了,我相信你对自己心里有数,你要真想好了,也认准了,我也干涉不了,毕竟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得你自己选路。” 讲到这里,贺振华忽然扭头看向了贺白,话锋一转:“但你想好了,不代表别人也想好了,这道理你明白吗?” 贺白望着贺振华认真的眼神,不禁眉峰一跳。 只见贺振华再次定定的开口:“凡凡多大年纪,你多大年纪,你心里要有个数,你是多大年纪认准的想明白的,那你再看看凡凡这会儿是那个心智,是那个年纪吗?” 说着,贺振华又伸出了手指,在那干净的瓷砖窗台上敲了敲。 “一个连高考都没考过的孩子,徒有一个成年的年纪,见过的看过的还早着呢。” “他活到现在,除了那永宁音乐学院里的人和事,你看他还见过别的吗?他觉得他会知道什么是女人,什么又是男人吗?你敢说他知道什么是爱情吗?你又敢确定,他蒋沐凡就跟你认准他了一样,也认准你了吗?” “凡凡这孩子太简单了,他比他同龄的孩子都要简单,你上学到现在,起码还能体验点校园社会,如今你还跟我跑公司,也在你们学校跟着你们导师跑跑课题,可他呢?你看他们学校的气氛和学习的环境,他的人生除了弹琴再无其他了。” 第419章 “不是我打击你,但说实话,他现在是最容易被人带着走的时候。” 贺振华瞅着贺白正色道:“我说这些不是说他可能不是真的喜欢你,我是想叫你明白,做人也不能太自私。” “这个自私不是对我对你妈,你喜欢谁想跟谁过一辈子,这都不是我俩能管得事儿,也跟我俩没啥关系,谈不上自私不自私,对不对得起的,我说的这个自私,说的是你对于凡凡。” 贺振华收起了说教的态度,变的语重心长起来。 “凡凡还小,他还什么都没见过,你这么就把他带走了,你有想过他以后如果真的碰上了他喜欢的,你叫他怎么办?放开你吗?还是碍于不忍心,忍气吞声的跟你过一辈子呢?” 听到这里,贺白不乐意了,他没等贺振华说完就抢先一步地说:“我永远不会干涉他,我更不会把他困住,我怎么可能?” 贺振华抱着胳膊耐心的表示同意:“是,你不可能,我也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但你说凡凡是什么样的人呢?他是那种能放得下你就走的人吗?” 说到这里,贺白竟呆了一下,一时间接不上话来。 贺振华料到了贺白会是这样的反应,于是和蔼的笑了笑,宽容的继续说。 “如果你只是一个偶然出现在凡凡生命中的普通过客,不论男人女人,你陪了他度过了几年,那等以后,如果凡凡发现自己不爱了,或者是爱错了,我相信他都会念在往日付出的份上犹豫三分,而你呢?你是他哥,你是把他从小看大的大哥,你觉得他以后一旦有个万一,真能抛下你不管,跑去追求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或事吗?” “他不可能的,他就是这样的孩子,善良,心软,他把自己憋屈死,也做不出抛弃你,只为让自己好过的事。” 贺振华的声音逐渐变得有些心疼的难过,他望着此时耳朵都快耷拉到脚后跟的贺白,轻轻的劝:“所以你这么一想,是不是也算是自私的一种呢?” 贺白:“……” 贺振华说的句句在理,每一条都是贺白没有想到的。 他自觉自己已经够面面俱到,瞻前顾后了,但还是在贺振华说的这个点上败下了阵来。 贺白本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自信,只要过了父母这一关,他和蒋沐凡就只剩下天长地久可言了。 他什么都考虑到了,就是没想到,也许未来在蒋沐凡身上,恐怕还能出来变数,并且按贺振华的分析,这个可能还不小。 贺白当然不愿意蒋沐凡忍气吞声的跟自己在一起,他要的永远都不是这个。 贺白要的,是那个同样倾尽全力深爱着自己的蒋沐凡,但凡这份爱的味道有一点点的不对,贺白都宁可不要。 所以,当他明白了贺振华所说的时候,贺白一时间可以说是茫然无措的。 也就当贺振华看穿贺白的这层坚硬的外壳即将破碎的时候,他又没忍住的以一个长辈的姿态,跟贺白“建议”了起来。 “你得等他真的长大,等他真的看过见过了这世间他应该见过的一切,你再看他愿不愿意还选择你。” “那个时候,对你们就都好。” “今天看你这么诚恳的跟我说话,爸就永远不会拿你们的性别说事儿,也包括你妈,我相信你妈也是相信你们不是普通的叛逆或者玩儿玩儿而已,要不她也不会自己闷着头在家看了那么多相关的书。” “爸就是想让你们都好,你俩太巧了,都是我的儿子,你说叫我舍得谁好呢?” 听到这里,贺白已经不由自主的眼眶发起了红,他鼻子一酸的用手捂住了额头,颤抖又脆弱的叫了一声:“爸……” 贺振华坦然的笑了笑,他伸手在贺白的肩膀上拍了拍,道了句“行啦”。 而后豁然的安慰道:“没几年,就当是对你们的小考验,凡凡马上就要去首都念书了,也就这四年他就该成长了,爸内心还是挺你的,你俩到时候要是还能像现在这样好的跟一个人似的,那爸铁定出钱给你俩送m国领证去。” “……” 没等贺振华说完,贺白便没好气的瞥了贺振华一眼,难看的笑了一下:“得了,越说越不着调。” 贺振华“嘿嘿”两声,没再继续跟贺白往下聊了。 也就到这儿了吧,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也就是孩子自己选择的事儿了。 贺振华这次跟贺白谈话说白了也就真的只到了“沟通”这一步了,他不妄求自己能改变任何,只是想给后辈一点忠告罢了,毕竟这件事不小。 最后贺白跟贺振华两相不言,在那个窗边又抽了许久的烟,软中华被这两个烟鬼下了快半盒,张竹生终于过来,跟这对父子说蒋沐凡醒来了。 …… 贺振华不爱干那种夹在中间尴尬的事情,所以等蒋沐凡醒来之后,只进去跟蒋沐凡呆了一会儿,便带着张竹生走了。 于是病房里就剩下了贺白和蒋沐凡两个人。 医生说等蒋沐凡手上的消炎针打完,就可以带着病人回家静养了。 贺振华的话,贺白都记在心里。 但此时面对蒋沐凡,贺白却实在做不出贺振华所说的,等四年后再谈恋爱的样子。 如今的日子就跟偷来的似的,贺白珍惜还来不及,他怎么舍得浪费每一分钟,更何况现在蒋沐凡正是需要自己的时候。 第420章 所以等贺振华走后,贺白头一次做了回表里不一的小人,不等蒋沐凡伸手,他就俯身将那个小脑震荡的头揉到了怀里捂了捂,顺便还落下了个轻轻的吻。 蒋沐凡在吴天良那个破房子里见了贺白就委屈的不行,现在清醒了,那委屈劲儿就更收不住了。 这次蒋沐凡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死里逃生,前一天晚上在那个潮湿的小黑屋里的种种蒋沐凡简直不敢想,越想越后怕。 而且他这回睁开眼睛还两眼一抹黑,要不是张竹生及时跟他解释,说这种情况一般不到一个礼拜就好了,蒋沐凡估计当场就要崩溃了。 差点染上毒瘾,还冷不丁的给瞎了,这谁一时半会儿能接受啊?! 最后他确认再三,自己这眼睛跟以前还珠格格的紫薇是一个毛病,应该问题不大,才多少放下了心。 蒋沐凡醒来后,张竹生在一旁先把他安抚了一会儿,然后才出去叫的人。 蒋沐凡是一点当盲人的经验都没有,就在那黑暗中无助的呆坐着,最后要不是贺白一进屋就把他的手牵了牵,蒋沐凡是真都听不出来进来的人是谁。 虽然没啥大事儿,但这几天也看不了啥东西,冲击到底还是挺大的。 所以等人都走了之后,蒋沐凡也就缩在贺白怀里,委屈的一声不吭。 好不容易都能安静会儿,贺白也就顺着蒋沐凡来了,坐在床边也不说话。 两个人相互依偎了好半天,蒋沐凡才小小的叫了一声“哥”。 这还是蒋沐凡醒来之后第一次叫贺白,贺白听到之后,心立马就跟着疼了一下。 他一边顺着蒋沐凡的背一边浅浅的答应了一声:“嗯,头还疼吗?” 蒋沐凡把脸闷在贺白胸前,呜呜的说了一声“疼”,接着闭着眼睛喃喃道:“晕,老想吐。” 贺白缓缓的叹了口气,抬手在蒋沐凡后脑勺上轻轻的摸了摸。 “那就再睡一会儿吧,睡着了就不难受了。” 听着贺白的声音,蒋沐凡仿佛能平静下来很多,虽然他这会儿啥也看不见,但也不至于刚才那么害怕了。 蒋沐凡乖乖的答应了一声,又在贺白的怀里歇了歇。 蒋沐凡原本以为这会儿没事干,贺白应该会跟他聊聊天说说话,分散分散注意力什么的,可谁知贺白就只是安静的坐在一旁让他靠着,好像并不是很想跟自己说话的样子。 蒋沐凡看不到,所以也不知道贺白此时此刻是什么表情。 心里一阵思索,蒋沐凡把贺白身上的味道又细嗅了片刻,而后扭头冲着他以为的贺白的方向茫然地看了看,有些心虚的开了口:“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只见贺白身形不动,像是只低了低头,言语平淡道:“为什么这么问?” 蒋沐凡眨了眨眼睛,支支吾吾:“因为我…我没跟你打招呼,就自己跑去找了吴天良……” 贺白声音一转:“哦,你也知道啊。” 这语气放平常,大概率就是要开始训人了。 蒋沐凡垂着眼眸抿着嘴,坐直了身体,等着挨说,也不敢靠人家了。 贺白也没拦着,紧接着又酸了一句:“那我该生气吗?” 蒋沐凡连忙点头。 贺白:“下次能不打招呼就乱跑吗?” 蒋沐凡又赶紧摇头。 “行了行了。” 一张大手将蒋沐凡的头忽然轻轻的摁了摁。 贺白的语气稍软了一丢丢:“脑震荡着呢,把你这脑袋稳着点肘。” 蒋沐凡双眼无神的又眨了眨,呆呆的道了一声“哦”。 贺白放下了手,顺道在蒋沐凡脸上捏了一把:“来吧,那开始问话了。” 说完,接下来就听见贺白在一旁拉开凳子的声音,而后大剌剌的坐下,好像还翘起了二郎腿—— 得,开始听训罢。 蒋沐凡难看的抬了抬嘴脸,耷拉下了肩膀。 第200章 那就面对吧 贺白瞅着蒋沐凡这时的蠢样子,嘟囔了一句“可怜兮兮”,而后摆正了姿态,开始认真的问了起来。 “你们一直有联系?” 蒋沐凡盯着自己以为贺白在的方向看,坦诚地交代:“也没有,就是这两天他突然找上了我,说他不想跟着刘小龙那些人混了,也不想再干那些害人的事儿了。” “我寻思着那帮人现在手里捏着他这么个把柄,那不就剩下拿我开刀了,那爸跟你能烦死,我也得被折腾的烦死,所以他跟我这么一说…我听了也就信了……” 贺白抱着手臂坐在一边:“嗯,信了然后呢?” 蒋沐凡自责的“哎”了一声:“他说他是逃出来的,他怕再被抓回去,我觉得那如果我能帮他找个安全的地方住着,没事儿看着他叫刘小龙那帮人找不到,是不是也挺好,他们就没有爸的把柄了,也不会有人拿着他来折腾我了。” 听到这里,贺白冷笑一声:“你倒是算盘打的好,你能给他找个什么地方住着?学校宿舍啊?你又哪儿来的钱给他安排住宿?” 蒋沐凡这会儿也仗着自己看不见,要不他估计这会儿贺白的脸色能吓死自己。 他“咳咳”的清了清嗓子,算是给自己壮胆:“我…我本来想着再去琴行带带课…而且爸妈给我的零用钱我平时也不太花,加上过年压岁钱这些……我算了算,给他付两年房租……应该问题也不大……” 第421章 听着蒋沐凡接下来的大计,贺白简直窝火。 “哟,这么看你确实还挺有钱啊。”他冷着眼睛盯着蒋沐凡,“都打算把人老头儿养一辈子了?” 蒋沐凡听着贺白这压着火的声音,吓得把头压的越来越低,他悔恨的憋出了一句:“我错了。” 蒋沐凡手指抠着身上的被单,小声的嘀咕着:“我其实,其实一开始也不想搭理他的,觉得他说啥都不靠谱,但最后我也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再加上又听他说……说刘小龙之后还想找贺薇的麻烦,所以我就才……哎!我现在想想我当时怎么那么蠢呢……咋就被他这么蹩脚的两句就给骗走了呢……” 贺白靠在椅背上瞅着蒋沐凡现在这愧疚又委屈的样子,一时间确实再发不出来什么脾气了。 其实他早就发不出来了,在吴天良的住处找到蒋沐凡的时候,贺白吓都要吓死了,哪里还想着跟蒋沐凡生气。 这会儿他顶多也就是个问话加上点言语警告。 贺白强压着嗓子,装作很凶道:“嗯,确实是太蠢了。” “现在知道害怕了吧?你说这教训你吃的起吗?” 蒋沐凡沉着的脸终于一个扭曲,他又摇了摇那个脑震荡的脑袋,道了一声:“吃不起。” 眼前满是黑暗,但蒋沐凡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眶已经开始湿润了。 贺白板着个脸坐在一边儿,看着眼前的人肩膀开始丝丝颤抖,鼻子一下下的吸溜了起来。 “我…我知道错了我……那个针管…谁知道那针管里是什么东西,我真的吓都要吓死了……要不是你来的及时…我估计我早都被他…被他……” 蒋沐凡一发不可收拾的流起了眼泪,就着这让他本就很有没安全感的黑暗。 正抽抽着,一只胳膊缓缓环了上来,蒋沐凡的脸又再次贴到了一个熟悉的胸膛上。 贺白无奈的一声叹息:“好了别说了,不想了。” 那场面对于蒋沐凡是难以想象的可怖且残酷的,贺白不愿意蒋沐凡再回忆,他自己也不敢再回想了。 可蒋沐凡哪能这么容易停下,他绷了这么久没爆发,这会儿这情绪可是有口子让他一泻千里了。 贴在贺白的胸膛上,蒋沐凡跟个走丢了的孩子似的脆弱:“你训我吧,我以后再也不自作主张了,我……我…他……” 贺白搓着蒋沐凡的肩膀又心疼又好笑的哄着:“好好,以后别乱跑就不训你了。” 蒋沐凡撇着嘴自顾自的抽抽着。 “我错了,我以后干什么都跟你说…太恶心了,那个人还他妈的瞎叫我,他叫我他起的那个名字…我不爱听,我不是,可他叫了我一晚上……” 听到这里,贺白简直心如刀绞一般。 他下巴在蒋沐凡太阳穴上紧紧的贴了贴:“好了好了,不想了,你不是他,你就是你自己。” “嗯,我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蒋沐凡在贺白的安慰中,转过了头,又将脸塞进了贺白的颈窝里。 贺白的手也就顺着挪到了蒋沐凡的后脑袋上,他从他的后脑呼噜到了蒋沐凡后脖颈,一下一下,像是撸小狗一样。 “嗯,他已经被警察带走了,你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贺白柔声道。 蒋沐凡呜咽的停不下来:“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贺白耐心附和着:“对,只是一个梦罢了。” “太害怕了……”蒋沐凡吸了吸鼻子,喃喃道。 贺白“切”了一声,撇了撇嘴:“现在知道自己嫩了吧?” “……” 贺白话音落地,就见蒋沐凡在他怀里梗了一下。 贺白正想低头看,就见这一句简直不能再轻描淡写的阴阳怪气,不知怎的就忽然点起了蒋沐凡的难受点。 蒋沐凡把脸闷的更深了,他又烦闷又委屈的搂着贺白的腰,哇一下子就爆发了出来—— “呜呜呜……就他妈的妖魔鬼怪啊!!呜呜呜——你说人怎么就能这么坏啊!” 贺白:…… 真完蛋。 “……” 贺白砸巴了砸吧嘴,眉头拧成了一股麻花,把蒋沐凡从自己身上扒拉开。 他一手扶着蒋沐凡的肩膀,一只手赶紧在床头柜上抽纸往蒋沐凡脸上抹—— “行了行了,咋还没完了!” “我上次见你这样还是你五岁啊……” “啊靠,你打住打住好吧?” “哎呦我的祖宗啊……” “这叫人咋整,哎凡凡?…凡?不哭不哭啦,凡凡——” “你丫给我闭嘴了!蒋沐凡!” …… 这场大戏让蒋沐凡一口气作下去了半瓶针。 贺白焦头烂额的哄了大半个小时,才让人最后不流眼泪了,光剩下尾声的那一点抽抽了。 贺白瞅着蒋沐凡这样子直想笑,他真想给蒋沐凡录下来。 这知道自己喜欢的人竟是他亲哥的时候没哭过,知道自己都不是自己爸妈亲生的时候也没哭过。 甚至知道吴天良那愁人的毒鬼就是他亲爹的时候都没见有多大反应。 贺白早以为蒋沐凡都已经长大了,遇事知道冷静,经事也能从容了,怎么这还越活越回去了。 不过也好,就权当他这是要把自己之前受的所有的苦楚都发泄出来罢。 或者也有可能,就是真的只是被吓坏了。 第422章 他的凡凡不一直都是个娇气的小孩儿吗,换季要感冒,手不提重物,不爱挤公交,牛奶还不要红枣味…… 哪里能受得了这罪。 贺白坐在一旁静静地等蒋沐凡自己好,原本挂在脸上的笑,这时忽然觉得有点笑不出来了。 还是心疼,这劲儿难缓。 贺白鼓着脸坐了两次深呼吸,抖擞了抖擞身子坐起了身子。 他眼睛朝上方瞅了瞅,轻松的道了句:“针完了,我去叫护士。” 蒋沐凡两眼一抹黑的“嗯”了一声,病房就他和贺白两个,现在贺白要离开一阵,蒋沐凡心里多少又有点没底。 贺白看出了蒋沐凡的顾虑,温柔的在蒋沐凡的肩膀上拍了拍:“我就在门口叫,不怕。” 蒋沐凡也浅浅的一笑:“好。” …… 拔完针,贺白帮蒋沐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收拾好了行李,小心的把人半搂在怀里,不紧不慢的送到了车上。 贺振华把那个大七座留给了贺白,就为了接蒋沐凡回家的时候,可以让小孩儿在舒服点。 贺白把蒋沐凡送到了二排的沙发椅上坐好,系好了安全带,让蒋沐凡乖乖呆着,他去开车。 这一路上,蒋沐凡相当配合,一举一动没有一步不是按着贺白的心来的。 贺白都看在眼里,知道这不是蒋沐凡真的乖,是因为他大难过后,又看不见了。 尽管这些都是暂时的,但贺白还是心里揪着疼,恨不得现在就冲到袁征的审讯室里把那个姓吴的剁了去。 路上蒋沐凡闭着眼睛休息。 他脑袋一直晕,所以有时候也不想说话。 贺白也由着他,把车开的非常慢,刹车油门都踩的很轻。 就这么平平缓缓的,他们两个就到了家。 老小区的地下停车位紧张,贺振华只在地库里抠门的就买了一个车位,停了个他们家的那辆小大众。 这大七座是公司配的,贺白今天开回来了,第二天还得想办法给人送回去,在院子里哪有落脚之地。 也还好小区地面宽敞,贺白在离家最近的一片空地找了个不挡人道的地方,把车停好就麻利的下了车,小跑着到后面去接人。 那会儿蒋沐凡已经在后排睡着了,贺白提前在手里拿了个薄外套,他半个身子钻到车里先把外套搭在了蒋沐凡身上,然后轻轻唤了一声:“凡凡,醒来了。” 蒋沐凡睡得沉,车里安静,比那急诊室舒适多了,贺白叫了两三遍才把人叫醒。 蒋沐凡睡眼惺忪的醒来,睁开眼睛还是两眼一抹黑,只有车门外夏末的微风在迎接他。 “啊…到啦。” 蒋沐凡迷迷糊糊道。 贺白伸手把蒋沐凡的手牵了牵:“嗯,我扶你下来。” 不知不觉已经进九月了,小区里的桂花也开了。 蒋沐凡闻着这每年都会闻到的熟悉的味道,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是从姥姥姥爷家走的…… 他是跟蒋萍坦白了他和贺白的事之后,才闹出了这么一出。 那他现在回来了,是该先自觉的回家呢,还是先去楼下继续言而有信的呆几天嘞…… 自己这将近两天一夜的失联,在医院也一直没见到蒋萍的人,蒋萍知道自己出了这事儿了吗。 那如果又跑到楼下呆着那显然也不现实啊,姥姥姥爷看见个小瞎子凡凡回来了算什么事儿。 蒋沐凡心里一慌,暗道一声:他妈的贺白把自己拉上车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个问题。 脑震荡确实是伤脑子啊,反应太迟钝。 “那个……” 蒋沐凡坐在座位上犹犹豫豫的没动。 他大拇指在贺白的虎口上搓了搓:“这是要回家吗?” 贺白浅笑了一下:“那不然呢?” 蒋沐凡皱了皱眉,拿手指头在自己脑袋前比了一个圈:“妈知道我这样吗?” “知道,爸走之后给她打过电话了。” 贺白的声音在蒋沐凡面前沉沉响起,听起来很是叫人安心。 他像是能看穿蒋沐凡的心思一般,又伸手摸了摸蒋沐凡的脸,不紧不慢的说:“妈一直没来是因为爸让她在家等你,医院有我们就够了,家里不能没人,她得在家给你把吃的用的都收拾好,你这两天眼睛不好,家里多少要把该挪的都挪一挪,这样也方便她到时候照顾你。” 听到这里,蒋沐凡心觉有点不对。 他下意识道:“你不照顾我吗?” 话音刚落,有桂花香味的那头便传来一声遗憾的:“啊……” 是贺白温柔沉绵的声线,他带着坦然的笑意说:“我可能不好照顾你了吧。” 不知道这会儿是几点了,车外确实起了点凉风,贺白的薄外套还挺顶事儿。 蒋沐凡被吹的稍稍缩了缩脖子,他睫毛颤动了一瞬,也跟着贺白坦然的笑了笑。 “也对。” 蒋沐凡像是心有灵犀一般,抬眼就对上了贺白的眼睛。 尽管他自己不知道,但这双眼睛却在和贺白对上的时候,让贺白不禁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的掐了一下—— 怎么都看不见了,也这么透彻啊…… 蒋沐凡注视着那个他以为的方向,神情自若:“咱俩这算是开始玩儿明牌了吧?” 贺白被那眼睛似是不小心勾住了神魂。 第423章 “嗯?” 他呆了一下。 出神之中,就听见蒋沐凡的声音里夹了丝俏皮的味道—— “我忘记告诉你,没能经过你的同意,我先跟妈坦白了。” “但感觉妈像是早都知道了,我猜一定是你已经把我先出卖了吧?” …… 此时日头还没下去,蒋沐凡白皙的脸上,映着片片秋叶的阴影。 贺白凝视着这张脸,不禁觉得这辈子能被这人用这样坚定坦荡的眼睛注视着—— 哪怕他们此时不完全算是对视,也不枉此生了。 贺白长出了一口气:“是啊,那怎么办啊?” “要开始面对了。” …… 又是一阵微风吹过,带着好闻的花香,就着沙沙的枝叶响。 蒋沐凡再次久违的提起了那副横冲直撞,一往无前的模样。 “那就面对吧。” 他坚定的望着贺白的方向,郑重道。 【作者有话说】:越来越觉得,我这大长篇真的是又臭又长啊又臭又长 我为什么要讲一个这么久的故事(t 。 t) 下一坑绝对不这么开了,崩溃 第201章 仿佛是预言 1 那天贺白站在车外,与蒋沐凡接了个温温柔柔又深情的吻。 他们不敢吻的太激烈,但蒋沐凡依旧觉得头晕目眩。 最后贺白把蒋沐凡送上去了之后,便又回学校了。 他们要照顾妈妈的情绪,不能每周都见面了。 起码不能再每周,都当着妈妈的面,再见面了。 …… 蒋沐凡在蒋萍的贴心照顾下,静养了不到一周,视力就开始慢慢恢复了。 起初的几天,蒋沐凡两眼一抹黑,时不时还会猛然头晕,一个不小心就要倒,一个人在家根本不行,处处是危险。 蒋萍就直接跟老校长请了长假,说儿子什么时候好了她什么时候再回来,停薪留职,不行就直接辞职,都可以。 小学语文老师,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哪有走得开的。 蒋萍最后差点要跟校长在校长办公室里撕起来,逼得老校长都找到贺振华头上去了。 在编的老师又开不了,这长假请的又没个头,老校长打电话问了贺振华之后才知道——哦,她这小儿子原来不是绝症啊,就是个脑震荡,一两个礼拜就好了。 老校长心里有数了之后,蒋萍最终才得以批假。 回家照顾起蒋沐凡之后,蒋沐凡去哪儿蒋萍就跟到哪儿,吃饭睡觉上厕所,哪儿哪儿都牵着蒋沐凡的手,生怕把孩子摔了。 哦当然,脱裤子的时候蒋萍就不陪了,再怎么说,妈妈的理智还在。 蒋沐凡没有当盲人的经验,蒋萍也一样,没有照顾盲人的经验。 两个人头两天的配合与磨合,简直要把蒋萍累坏了。 也好在蒋沐凡那几天觉多,没事就觉得晕,想睡,医生也叫他多睡觉静养,蒋萍也就能趁着蒋沐凡睡觉的空自己也歇一歇。 但就这,她也不敢把蒋沐凡一个人放在次卧里,每回都是蒋沐凡睡了,蒋萍就轻轻遮掩住门,悄摸摸的自己窝在离次卧最近的那个沙发上守着,竖着耳朵听里屋的动静,就怕蒋沐凡起来了,又犯了懂事的毛病不想叫她。 这次蒋沐凡的经历,蒋萍都听贺振华说了。 刚好贺白也不在,她能落得个眼不见心不烦,渐渐的瞅着蒋沐凡时间长了,再看看孩子脖子上被掐的手印子和那触目惊心的针眼—— 蒋萍也就剩心疼了。 …… 是的,贺白自从回了学校,这一时半会儿的,还没回来过。 蒋沐凡理解,这是他们之间需要共同面对的。 与从前的分别不一样,蒋沐凡这次回家竟觉得异常的平静,尽管他也有思念,但这思念的味道却跟之前不一样了,多了一些安心在里面。 这份安心无疑是贺白带给他的,这让蒋沐凡不止一次的觉得,自己此时是真的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的烦恼有处诉说,他的迷茫有人懂得,他的困苦有人陪他一起跨,他从此不再只是一个“他”,而真真正正的变成了“他们”。 当人不再是一个人的时候,许多难关都会矮上三分,生活不再孤独,负担也就会轻松许多。 如今他和贺白的关系,在家里算是彻底公开透明了,虽然还不那么容易被接受,一切还都需要一个过程。 这个过程可能会很久,甚至倾尽一生都难以被人释怀。 但蒋沐凡能想得开,他相信贺白也可以。 至少这个家里从此没有秘密了,他们就算相互不接受,也都可以坦坦荡荡的活着。 …… 饮食清淡,睡眠充足之下,蒋沐凡终于在出院后的第三天就开始能感受到一些光源了,一天天的在转好。 前面几天他确实比较容易叫人操心,所以蒋萍就跟个跟屁虫似的在蒋沐凡跟前跟着,后面慢慢的,蒋沐凡可以自己不至于在家里动不动就被磕着碰着了,蒋萍就跟的不那么紧了。 孩子也得有点自己的空间吧。 昏昏睡睡了这么些天,蒋沐凡也终于到了睡饱的时候,白天他是一点也睡不着了。 但眼睛视力到底还是跟不上趟,电视电脑手机这种娱乐项目他是有这份心也没这个能力,出去转转也是不太现实。 无法,蒋沐凡最后只能坐到钢琴前,闲了就练练。 第424章 他看不见谱,纯靠盲弹。 也刚好快要到了比赛的时候,尽管他已经把比赛的曲子弹完了,但肯定还有提升的空间。 这次又折腾了这么一出,加紧练练也是应该的。 就在这百无聊赖的日复一日之中,蒋沐凡一直熬到了这一周的结束。 看不见的第七天。 深夜不知是几点。 蒋沐凡只知道家里人都已经睡了很久了,可自己一天到晚的精力耗不尽,只能在床上辗转反侧的睡不着—— 他抓心挠肝的思念着贺白。 这几日基本上处处都有蒋萍在,蒋沐凡手机又玩不转,所以跟贺白的联系是少之又少,基本上可以说是没有。 这让蒋沐凡感觉这次短短的几天不见,要比之前那一个季节都杳无音讯要难熬的多。 这晚他在床上翻腾了许久,最后终于从枕头底下摸出了手机。 蒋沐凡这会儿的眼神儿,看什么东西就像是被罩在了一个大磨砂玻璃罩子里,跟外面的世界隔绝着,周围的事物都是一团一团的。 谁会懂一个瞎子去摸索一个智能手机是多么的费劲,蒋沐凡执着的都快把手机屏幕贴到了鼻子上,最后才打开了拨号界面。 因为他看不见字,所以没办法从通讯录里直接找出贺白的名字,一个不小心可能就拨错号了,遂只能一个圆圈一个圆圈的去摁贺白的号码。 吭哧吭哧了半天,蒋沐凡终于把那十一位数字找明白了,然后长出了一口气,在那个绿色的小圆饼上轻轻一点。 嘟嘟的声音响了不长不短的三四下。 蒋沐凡把手机肘在耳朵边,闭着眼睛用心的听着。 吧嗒一声,电话接通了。 那头传来了一个睡意朦胧的沙哑的声音,夹杂着一丝激动的,低低唤了一声:“凡凡?” “眼睛好了?” 这是那次在楼下分别之后,蒋沐凡第一次听到贺白的声音。 贺白的声音低沉又温软,从听筒传进蒋沐凡耳朵里,让他不禁觉得,鼻尖的空气都变成了暖暖的香气。 他把自己捂进了被子里,小声的对着麦克风认真的叫了声“哥”。 还没来得及往后说,蒋沐凡就听见那头传来了一阵沙沙的衣物摩擦的声响,和吱呀一声的短暂的门响。 那头的声音似乎变得空旷了起来,贺白也敢稍微提高了些音量。 “最近怎么样,是眼睛好了吗?” 贺白又关心的问了一遍。 蒋沐凡对着电话轻轻的笑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道了一声“没呢”,然后自顾自的问:“你已经睡啦?” “不能不睡了吧,都三点多了。”贺白声音绵绵道。 蒋沐凡:“啊,都这么晚啦。” “是啊,你怎么还不睡?”贺白问。 “睡不着,这两天睡的太多了。”蒋沐凡捧着手机闷闷地说,然后甜甜一笑的又补了一句:“也想你想的睡不着。” 那头贺白翘着嘴角“切”了一声:“就臭贫。” “这两天眼睛好点了没,能看清点东西了吗?” “好点了。” 蒋沐凡一听贺白问他正事儿了,在这头乖乖的回着:“现在我猜是近视一千度加散光六百吧,能看见大块块,其他的看不清楚,还得几天吧。” 贺白闻后,平淡淡的“嗯”了一声:“可能吧,那还得再多躺躺。” 蒋沐凡接着就跟着贺白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起来。 “嗯,天天不是吃就是睡,都快成猪了。” 贺白闻后一笑:“也挺好,你这蠢劲儿就适合猪一点。” 蒋沐凡“啧”了一声,被逗乐了:“怎么说话的。” 贺白身上披着个薄外套,靠在宿舍外走廊的墙上,垂眸一笑,而后随口一问:“那这眼神儿怎么给我打得电话啊?” 这一下仿佛是问到了蒋沐凡的点儿上,他翻了个身,起了劲儿:“可费劲了,屏幕贴着脸才把你那一串电话号码摁出来。” 贺白一个苦笑:“傻啊,不会用siri啊?” 蒋沐凡听完一个不解:“啥?啥是siri啊?” “得,合着这半天的苹果手机都白用了,你这手机有一个唤醒功能,你刚好最近可以用上。” “是嘛,怎么弄怎么弄。” “你明天可以试试,对着你的手机说一声嘿,siri,然后……” …… 夏末的深夜,蒋沐凡和贺白就在这清凉的微风中,一句一句的聊了很久,像极了一对煲着电话粥的热恋情侣。 蒋沐凡隐蔽的藏在被窝里,贺白坦然在宿舍外的走廊上。 他们天南地北的瞎聊着,最近经历的平凡的事,吃过的平常的饭,见过的有趣的人,等等等等。 最后聊着聊着,蒋沐凡就说起了他马上要参加的那场比赛—— “前一阵爸不是给我发了那场大赛的整体章程了嘛,我总算是知道了为什么中国院的那个老教授说,只要能评个金奖回来,基本上全世界的音乐院校随便挑了。” “哇,那个评委阵容是真的牛,全世界前十的音乐院校,每个学校都要出三个教授出来,中国院的排名都不算靠前了,那这哪是比赛啊,这简直就是那些大佬们在选人啊。” “能在这比赛上拿个金奖是什么概念?……啧啧啧,我研究了下那个评分规则,如果想拿金奖的话,评审团给的整体平均分要在9.0以上,那就等于是每个音乐院校里都得有一个或者一个以上的教授给你打一个9.0以上的高分,这可不能全世界的音乐院校随便挑了么?” 第425章 “那你说这得多牛才……” 蒋沐凡说起自己的专业每回都是热烈又激动的。 贺白也喜欢听蒋沐凡讲自己喜欢的事情。 他觉得很神奇,自己虽然挺喜欢医学这个专业的,但每每讲起来,却浑身上下都没有蒋沐凡身上的这股劲儿。 贺白肘着电话在这边耐心又安静的听着,脸上含着笑,但听着听着,就不由得想起了贺振华那天叮嘱自己的话。 做人不能太自私。 这话在贺白的心里缠缠绕绕了很久,久到他已经将这个观点认同到了他的血液里。 贺白闲来无事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自己究竟怎么做,才能再向正道上靠一靠。 义无反顾的选择握住蒋沐凡的手,把蒋沐凡当作是自己的所有之物的捆在身边,已经是一件说出来大逆不道的事了。 这行为说到底就是只顾着他们自己过的舒心,没有考虑其他人任何,于谁来说都是自私的。 他已经辜负了身边的许多人了,最后怎么还能再对他的凡凡自私下去呢? 他的凡凡弹了一辈子琴了,没人逼他,纯粹是因为热爱才去走的这条路的。 金钱物质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甚至是他们两个之间的感情。 贺白觉得若是此生万幸,他们的结局也不过是葬于同穴罢了,他将会是彼此身边的那具白骨,若无来生,那也就再无其他。 但音乐对于蒋沐凡却远不止于如此,那是真真正正深埋在他的灵魂深处的东西,是蒋沐凡能随着生命一同带走的精神,是蒋沐凡生命的一部分。 就连贺白自己都是在蒋沐凡弹琴的时候沉沦的,那他又怎么能在蒋沐凡弹琴的这条路上的当那个拦路人呢? 谁都可以在蒋沐凡学琴的路上使绊子,却唯独他不行。 贺白发自内心的这么想,也发自内心的不忍心,更是发自内心的难以释怀。 这晚也就刚好聊到了这里了,贺白觉得有些话,也许也到了他该说出口的时候。 正待蒋沐凡把这场比赛说的火热的工夫,贺白张了张嘴,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的,打断了蒋沐凡的话—— “那你说……” 贺白尽可能的将自己的语气放的波澜不惊。 蒋沐凡在贺白的声音中也停下了他的念念叨叨,翻了个身,静等着听贺白要说什么。 而后接着,就听到电话那头的贺白云淡风轻的问—— “假如,我是说假如,你真的得了个金奖回来……” “到时候你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吗?” 第202章 仿佛是预言 2 “假如,我是说假如,你真的得了个金奖回来……” “到时候你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吗?” …… 蒋沐凡在贺白的这个问题里愣了一下。 大半夜了,他就算把眼睛瞪大,这月光也不能给他的眼睛里带来些什么。 在这黑暗中,蒋沐凡不仅有些紧张的眨了眨眼睛:“你什么意思?” 只见那头的贺白轻松的笑了笑:“没什么意思,就是想问问你。” “因为我听爸说,这两天你把那首李斯特的爱之死可以一口气盲弹到尾,七分钟,一个错音没有,可把他给牛坏了。” 听到这里,蒋沐凡似是稍稍放下了点心,但也没敢放完的“哦”了一声,而后谦虚道:“不至于,也不是次次都顺利的。” “那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吧,整个永音能做到的怕是也只有你了吧?” 贺白平静地说。 蒋沐凡话音一转:“怎么可能,比我厉害的多了去了……” 贺白没接他茬,继续说:“还有那次老杨的讲座,我听说你可以在上面肖练随便点。” 蒋沐凡:“啊,那就是平常练的多呗。” 贺白:“可你每一条的速度都能拿得出手。” 蒋沐凡:“也是因为老杨逼着练的啦。” 贺白:“但老杨的学生不止你一个,但只有你能做到这样。” 蒋沐凡声音逐渐生涩:“可能是因为我是从小跟他学到大的。” 而贺白的语气却越发的肯定—— “但谁不是从小开始学琴的呢?” “……” 蒋沐凡感觉自己就像是被逼到了墙角,突然有点没话说。 他心觉咯噔了一下,干巴巴的问了一句:“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头的贺白静了几秒。 他们好不容易能彼此的心这么近的畅聊一会儿,说实话,贺白是不想在这个时候扫兴的。 但刚好时候就到这里了,他们下一次再这样放松的坦诚说话的机会又会是什么时候呢? 蒋沐凡再过不了多久就可能要去参赛了,这段时间蒋萍那边怕是也一时半会儿的不能接受自己跟蒋沐凡有过多的联系。 贺白左思右想,终于叹了一口气:“我想说的是……不知不觉间,你已经这么优秀了啊。” 蒋沐凡听着贺白的话,内心升起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贺白没有给蒋沐凡插话的机会,他像是一个在给小朋友讲道理的大人一样,语重心长,可又有些惭愧的跟蒋沐凡慢慢说了起来。 “十月份的比赛,现在已经进九月了,过不了多久,你就得准备动身去青州了,有些事儿你可能不知道,但我多多少少听说了点。” 第426章 “就那个中国院老师的事儿,他跟你那次见完面的时候,爸专门去机场还把他送了送,那个时候我刚好也在跟前跟着,给爸开的车。” “就是闲聊,我听那个中国院教授对你称赞有加,一通夸,给你的评价很高,比在你面前说的那些话还要好听。” “起初我也就是那么一听,爸买了他那么几个小时过来听你弹琴,又是请吃饭又是打点的,我想着他不夸夸你也有点太对不起爸掏的那快五位数的课时费了,我当时就一司机,也没多想,觉得可能只是恭维。” “爸最近忙,前几天把你去比赛要准备的那些手续都交给高凌姐去办了,我那天去公司偶然听高凌姐说了一嘴,她说她之后又因为一些推荐流程的事,联系过一次那个中国院的教授,她说时隔这么久了,那教授还很上心你,还问你最近琴练的怎么样了。” “高凌姐就跟人家沟通着,顺手发了个你之前在老杨那边练的这条参赛曲目给那老教授看了,想着听听人家的看法,愿不愿意再给你指点一下。” “结果那老教授看完就说,你就算没拿下金奖,他也愿意收你去首都学琴,你要是愿意,他甚至可以给你申请一个保送名额。” 蒋沐凡跟听故事一样的听到这里,直到“保送”二字一出,他不禁兴奋了一下,压着嗓子道了句:“真的!” 贺白听到蒋沐凡这一惊一乍的反应,自豪的笑着“嗯”了一声。 而后他将手机换了一边耳朵,重新在走廊有些冰冷的墙上靠了靠。 “这是好事。” 贺白道,紧接着话锋一转:“但这么看来的话,我觉得现在去首都,就成了你的最低选择。” 蒋沐凡心有不解,但他没多吭声,静静地在这头听着。 贺白说完,也没给蒋沐凡插嘴的机会,开始在那边耐心的解释道:“那老教授能这么说,就说明你应该可以走的更远,凡凡,也许首都对你来说,都低了。” 话音一落,蒋沐凡仿佛明白了贺白想说什么,他有些害怕的狡辩了起来:“教授也就是叫我去试一试赌一把,哪有什么把握,这世上能人多了,那金奖……那金奖哪有那么好拿。” 贺白知道蒋沐凡这个时候是起了逃避的心,但他觉得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还由着蒋沐凡来。 “但你们学校钢琴专业学生那么多,怎么却唯独你报名了?”贺白问道。 蒋沐凡闻后,理直气壮的说:“那是因为人家不用走这条路,就自然有路可走啊,你看我们班的那个陈晓星,早早就给自己把学校找好了,还有那个谁……也是……” 正说到一半,贺白便不容争辩的打断:“不,那是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就算是报名了,也会是一场徒劳。” “他们对自己的水平心中有数,他们有条件直接选择有把握的路,而这一条道,他们就不抱任何希望,因为根本没有竞争力。” 紧接着,贺白的语气变得相当的肯定:“但这条路你就有希望,你懂吗?” “你的同学家里有条件让他们走最适合他们路,你难道就没有条件吗?爸找到这个老教授过来给你指点,不也就是在给你铺路吗?” “然而令人欣慰的是,你优秀到你可以有许多选择,甚至你的条条大路通远方,国内最好的音乐学院都只是你的保底下限。” 蒋沐凡没想到自己瞎了眼还得大半夜听这么一通令自己十分头疼的话。 贺白还没说完,他基本上都已经全然明白了。 一时间,蒋沐凡烦躁的觉得自己费劲吧啦的打这一通电话是干嘛,还不如直接睡了得了。 但为时已晚,贺白已经把他架在这儿了。 蒋沐凡不由得声音有点颤抖:“说了这么多,你是想叫我出国去学琴?” 那边的贺白深吸了一口气:“不是我想,是我觉得你如果有机会,应该出去看看。” 蒋沐凡心里一沉:“我们不是说好的,一起去首都吗?” 只见听筒里贺白的声音透露着些许无奈:“但这样对你来说不公平,明知道你的高度在什么位置,我却压着你不走,这不是我想要的。” 贺白极力的忍着自己内心的那股霸道,尽可能心平气和的叫了一声:“凡凡。” “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说过,你才是那个万众瞩目。我没有夸张,许多事实都已经证明了。” 说着,贺白深吸了一口气:“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有更值得你去追求的东西不是吗?” 听到这里,蒋沐凡不禁心道。 难道我们的未来不是更值得追求的东西吗? 蒋沐凡:“……” 空气静止了几秒。 一个清冷的声音裹挟着某种失望的恼怒,从贺白的听筒里悠悠传来。 “你这是又想推开我了吗?” “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面对的吗?” 蒋沐凡像是质问一般。 贺白苦笑了一下:“这两件事没有关系啊,凡凡。” 蒋沐凡:“那你是什么意思?” 夏末的凌晨四点,空气凉的有些渗人。 贺白的学校在远郊,温度便更低一些。 宿舍走廊的墙壁很冷,这冰凉的触感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把贺白内心深处的渴望不断的放大膨胀。 他扭头望向了窗外的漆黑天空,此时只有一颗可怜的星星,暗暗的闪烁了一瞬。 第427章 贺白咽了咽口水,鼓起了勇气道:“我想鱼和熊掌都兼得,我想跟你走一辈子,但这一辈子的你,一定得是最好,最畅快的那个。” 说完,贺白声音顿了一顿,心中一酸—— “我们现在只是相爱了罢了,我还是怕……怕你只是依赖我而已。” “凡凡,我想要你见过大江大河之后,还愿意回头选择我。” “把我只当做是贺白,而不是你哥。” …… 次卧的窗户为了透气,开了一点小缝。 夜深了,甚至要到了黎明,蒋沐凡鼻尖嗅出的空气是湿湿的凉。 贺白最后的话,在一阵吹到他脸上的微风中缓缓结束。 蒋沐凡沉默了很久。 久到让贺白差点以为是电话那头的人是睡着了。 贺白刚想开口确认一下的叫一声蒋沐凡的名字,就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手机那边有些悲伤的响起—— “可这样的话,我们就又要分开了。” 蒋沐凡呢喃着。 贺白了然,耐心安慰了一句:“也不会太久吧。” 蒋沐凡心中带着气。 这气里,满是为未来未知的恐惧与迷茫。 走出舒适圈,去更好的地方发展,这是对的事,也是好事情,不难。 但与贺白再次分开,却叫蒋沐凡再难以接受了。 他们下定决心在一起的这个过程,容易吗? 虽然蒋沐凡不知道,如果真有个万一,他放弃了可以满世界音乐院校任选的机会,以后会不会后悔。 但他深刻的清楚,自己要是在这个分叉路口上选择了跟贺白分隔两地,那他们的生活一定相当难熬。 曾经懵懂的自己已经尝够了思念的滋味,蒋沐凡这回掉进了蜜罐里,就再也不想回味了。 他的睫毛在这黑暗的屋子里轻飘飘的颤抖了一下。 蒋沐凡喉咙发干的开口,对着电话那头说,近似某种幼稚的威胁。 “那你就不怕,我出走一圈之后,就回不来了吗?” …… 然而此话一出,正中了贺白的痛点。 乃至于多年以后,贺白每每再想起自己这时的决定的时候,内心都堪称是悔恨的。 时光流转,蒋沐凡问他的那个问题,某些角度听起来竟像是一句预言一般。 贺白将这个令自己也同样惧怕的问题在心里翻来覆去了许久。 却终还是无能为力。 贺白发出了一声有些不稳的叹息,心里一堵,道:“我怎么能不怕啊……” “……” 又是一阵寂静。 但贺白能听到那头蒋沐凡略显紧促的呼吸。 此时此刻,这小孩儿的脑子想不开,贺白知道。 这会儿怕是在那边已经开始生气了。 贺白数着数的一分一秒的耐心等着。 接着,就听到了蒋沐凡万般无奈的一句抱怨—— “你屁事儿是真多啊,贺白。” 蒋沐凡提高了音量,一句话能被他拐出八个弯儿来。 他一肚子的抵触情绪:“爱你怎么就这么难啊?” 第203章 我喜欢你 被蒋沐凡连说带训的这么一怼,贺白一下没憋住。 他板着脸有些忍俊不禁,沉声道:“啧,叫哥。” 可蒋沐凡却气的都想把床板踢穿—— “叫什么叫?叫什么叫?!你丫不是不让我把你当哥么?怎么,现在叫哥你不满意,叫贺白你又不爱听,那你到底要我怎样?” “从前是嫌我没长大,觉得我不会爱人,害怕我分不清对你的感觉是喜欢还是依赖,所以你不愿意接受我,好,行,我听进去了,那我就先自己琢磨,我想着等我琢磨透了,我再来找你。” “也是不凑巧,我刚琢磨个差不多,结果家里出了个那么大的事儿,我没机会,我也不敢,我承认我那会儿退缩了,但这跟我自己对你的感情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而如今我长大了,会爱人了,我愿意继续支棱起来了,因为我舍不得看着你日复一日的伸着手眼巴巴的等着我,我想给你一个让你高兴的答案,因为我喜欢你,我舍不得叫你失望,我不忍心叫你继续再吃那个求而不得苦,这个苦,我觉得咱们俩都吃够了,所以我想着我们不能再继续这样了,人也就只有这么短短的一辈子……” “你知道我内心做了多少斗争吗?我迷茫我纠结,我害怕的都快要疯了!我不知道到底什么是对的,甚至有时我真恨不得想扭头去认了吴天良那个爹去!这样我就可以跟你先脱离了这一层关系,然后我跟这个家崩盘决裂,空个几年,我再回来以一个新的身份回来找你。” “大不了不做蒋沐凡了,我就去当那个赌徒的儿子,我改名改姓,我换一张脸,我哪怕把容毁了都可以,我不是你弟,你当我爱当你弟啊?!” “只要你不嫌弃我的出身,不嫌弃我可能一个刀子没划拉好变丑了就行,我毫无怨言,我不做蒋沐凡了,我也想回来找你。” “这够了吗?这算是爱你了吧?这他妈难道还不叫爱你吗!!” 蒋沐凡把自己捂在被子里,一拳愤恨的捶到了床上。 他豁出去了,几乎是歇斯底里的说。 那句“这难道还不叫爱你”的话直击进了贺白的心里,让他震耳欲聋。 贺白呼吸发颤的站直了身子,迟迟说不出话来。 第428章 蒋沐凡这才回过神来,自己好像有点反应过度了。 吞了下口水,将声音放低了些。 这声音一小,那掩藏在他心里的委屈便明显了起来。 “可我他妈都这样了…你竟然还想推开我。” 蒋沐凡屏住了呼吸,极力不叫自己哽咽出来:“什么想要我见过大江大河之后还回来选择你,都放他妈的狗屁。” 他一百万个不能接受,一千万个想不明白的冲着贺白那头自顾自的说着,就像是一个快要溺死,却还在极力扑腾的旅人。 “学琴是学琴,你是你,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我学琴跟你有毛关系?!……是,我这一生有幸,能有这么一个爱好,并且还可以把这个爱好以后当做我一个糊口的手艺,但这都是我的事,跟我爱谁无关。” “钢琴就像是吃饭睡觉,是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我只是跟别人不一样,别人吃饭睡觉,我就是吃饭睡觉加弹琴,只是比他们生活里多了一样活儿罢了,我该吃吃该喝喝该学琴学琴,不耽误喜欢你,这是我的逻辑,但你呢?” “畏畏缩缩,瞻前顾后,你怕什么?我至于就为了吃那口外国饭就要跟你异地两国吗?我至于吗?……他妈的那外国饭我就算再爱吃,我他妈花点钱外卖回来行不行?就非要分开才行?就非要,非要让我在吃饭睡觉,跟爱你这件事情上做选择?贺白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屎吗!” 蒋沐凡激动的说着,终于流下了泪来。 天都快被他说亮了,他眼睛看不见,头还疼,又生气,又担心,担心自己这在这儿发疯,估计隔壁的爸妈都要被他吵醒了。 可蒋沐凡心不甘啊。 他不甘自己都已经义无反顾成这样了,就只为能跟贺白肩并肩的站在一起一次,可贺白呢? 简直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阿斗,彻头彻尾的怂包蛋! 蒋沐凡猛吸了一把鼻涕,他把手机倒了个手,而后用手背粗糙的在眼睛上用力一抹。 “贺白。” 他满心难过的唤了一声:“你能不能就相信我一次?” “我就算跑到火星上转一圈去,我还得回来找你,你就别拿我做实验了行吗?” “我们就好好的,不行吗?” …… 时间凌晨五点半。 屋外的光已经开始变成了浅蓝色。 贺白的鼻头已经冻冰了,他在走廊里站了快两个小时,腿都要硬了。 电话那头蒋沐凡的话,噼里啪啦,一句一句的跟放炮似的在他耳边放着。 让远在大远郊的贺白也不禁担心起了,蒋沐凡这么在屋里吵吵,一会儿会不会把蒋萍贺振华这二位招来了? 那要是听见蒋沐凡在这儿跟自己这一通表白——也太丢人了。 贺白原本还被蒋沐凡这一出出的道理,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结果再往后听,再往深想,也就剩下感动了。 小崽子有良心啊,原来这么在乎自己呐…… 贺白捧着手机,心里暖乎乎的想。 甚至最后觉得蒋沐凡说他脑子里装的是屎的时候,都是在跟自己诉说着爱意,一点都不难听了。 蒋沐凡说到最后,嗓子都觉得干涩的烧的慌。 他捏了捏脖子,可算是打算把自己这机关枪收一收了。 贺白在这边等了一等,终于等到那边没了动静。 他稍觉难为情的清了清嗓,有些惭愧的笑了一笑,嘟囔了一句:“好了别哭了,对眼睛不好,蠢哭包。” 蒋沐凡闻后不乐意了,怼了一句:“怂包蛋。” 贺白听后,终于忍不住“哈哈”的笑了出来。 蒋沐凡诧异:“好笑吗?!” 贺白连忙捂住了嘴:“噗。” 紧接着没过两秒,贺白就:“噗次次次……” 蒋沐凡:“……” 眼见着天一点一点的开始亮了起来,贺白宿舍的走廊上开始零零星星的有人出来。 为了不碍眼,贺白起身挪到了走廊尽头的一个不挡道的窗边。 他一边走一边哄了蒋沐凡一句:“好了好了,我没有要推开你的意思。” 那头的蒋沐凡:“你就是要推开。” 贺白:“我没有。” 蒋沐凡蛮不讲理:“你丫不但是推开,你其实就是对我不满意,这次是叫我出国念书,下次又不知道还有什么幺蛾子。” 这边的贺白低头又笑了,感觉自己的这点心眼儿,就这么一下被蒋沐凡给点破了似的。 他咧着嘴用手摸了摸鼻子,然后扒到了窗台上,远眺着外面发青的天空,和那一片隐隐约约的山脉。 贺白呼吸着这清凉的空气,深深吸口长叹—— “那怎么办啊,我这不是太害怕以后,你会先不要我了吗。” 贺白不痛不痒的声音,在蒋沐凡的心上轻轻戳了一下。 蒋沐凡不禁觉得自己的胸口就像是过了电一般,一阵酥麻。 他感觉贺白应该还有话要说,便卧在床上静静的等着。 只见没过多久,那边就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满是深情的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蒋沐凡,这些日子我渴望了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苦日子过惯了,猛的把我塞到这蜜罐里,我一时间适应不了,贱骨头,容易患得患失,这你得理解我。” “我喜欢你,喜欢的我自己都觉得害怕了,我怎么会舍得推开你呢?” 第429章 …… 那句“我喜欢你”就像是一股细细湿湿的暖流,在蒋沐凡耳边温软的流淌。 自从跟贺白相互确定了心意之后,说实话,蒋沐凡还从没听过贺白跟自己说过这四个字。 这是第一次。 那极致温柔的声音,教蒋沐凡记在心里一遍遍的回味着,甚至后悔自己怎么没能当时直接录下来。 他一时间没了脾气,心里一丝丝的甜。 蒋沐凡放软了语气,小声的嘀咕了句“那就好”。 说到底,贺白也是一个母胎solo过来的,他自己把这些肉肉麻麻的话说完之后,过了这个劲儿之后,也有点难为情。 贺白抿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行了,那就这样吧,赶紧睡会儿吧,天都要亮了。” 屋外的这一点光线不足以照进蒋沐凡的眼睛里,所以他浑然不知的“啊”了一声。 而后有些内疚道:“那你快点去睡吧,大早还有课呢吧。” “我没关系。” 贺白站在原地抖了抖肩,而后一只手伸进了裤兜里,想掏根烟出来,“你不能熬了,要多休息。” 可蒋沐凡此时还在贺白刚才的告白之中心神荡漾里,哪能那么容易就舍得进入梦乡去。 他恋恋不舍的说了一声“知道了”,接着听到了贺白那边的动静:“抽烟呢?” 贺白:“嗯,想抽一根儿。” 蒋沐凡砸吧了砸吧嘴:“我也馋。” 这时,贺白的嘴里已经把烟叼上了,他手里捏着打火机,伸着脖子眯着眼睛,轻笑了一下。 然后就是吧嗒一声,贺白悠闲地点着了嘴边的烟,他仰起了头,嘴里含含糊糊的道了一句:“那不能够,等再过五年我再陪你抽吧。” 蒋沐凡“切”了一声:“凭什么,至于吗。” 贺白眉毛一挑,声音一扬:“当然至于。” 而后他吸了一口烟,思索一二,抬起了眼睛:“不过你最好趁这会儿戒了,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你还这么大瘾。” 蒋沐凡闻后不忿道。 贺白:“啧,怎么啥都要跟我比,学点你哥好行不行。” 蒋沐凡躲在被窝里坏坏一笑:“呦,这会儿就又成哥啦?” 贺白扶着窗框捏着烟放到嘴边又是一口,他皱着眉“嘶”了一声:“我说你现在挺嚣张啊。” 说完,他把手机又在耳边贴了贴,正色道:“我看我得跟你定规矩了。” “啥啊?”蒋沐凡眨巴了眨巴眼。 贺白把烟头拿到了手里,冲着窗外吐了一口气,有些不着四六道:“以后咱俩各论各的,我拿你当儿子,你还得管我叫哥,少跟我没大没小的,听到没。” 这头的蒋沐凡一下被逗笑了:“都什么跟什么,凭什么呐?” “不凭什么,凭我吃的饭比你多,等以后……” 贺白神色一顿,若有所思的浅笑了一下:“等以后你西装笔挺了,不用成天穿个那熊猫卫衣了我再考虑要不要同意你直呼我大名。” “噗。” 蒋沐凡听完一声嘲笑:“都什么恶趣味。” 说完,蒋沐凡也没再打算与贺白争了,他这会儿确实头疼眼睛胀,到了不睡不行的地步了。 贺白瞅着外面的天色,也不打算再睡了,他又给自己点了根烟,打算拿尼古丁继续提提神,熬到上午的课结束再说,于是就催着蒋沐凡赶紧先睡了。 蒋沐凡舍不得挂电话,却也听话的把自己的姿势整理好,一副酝酿睡意的样子。 他把手机枕在自己的耳朵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贺白嘟囔着,一会儿扯东一会儿扯西。 贺白不紧不慢的站在窗前,耳朵里听着蒋沐凡那逐渐迷糊的声音,觉得蠢的好笑,连哄带骗的,终于把人哄睡着了。 在蒋沐凡呼吸变得深沉之前,贺白听到那头的小孩儿嘴里最后念叨了一句:“咱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啊……” …… 第204章 启程之前 1 凌晨四点不睡觉,绝对没有好事。 蒋萍的卧室里的窗帘是全遮光,就算屋外已经鱼肚白了她也全然感受不到。 但就这黑漆漆的一片里,仍旧有一双忧心忡忡的眼睛,在这寂静的空间中闪闪发亮。 不知失眠了多久,蒋萍已经有些鱼尾纹的眼睛,无可奈何的忽闪了两下,而后她深深的出了口气。 一旁的贺振华,呼噜声一声比一声震耳欲聋,听得蒋萍心烦。 她有些赌气一般的一个侧身,卷走了半床被子。 身后的贺振华一个激灵的“嗯”了一下,然后五迷三道的哼哼了一声,翻了个身,追到了蒋萍背后。 一个厚掌从蒋萍身后环了上来,裹住了她的肚子。 老夫老妻快三十年了,贺振华对自己这位从南港带回来的夫人,从始至终都是如此,从未红过脸,也没厌倦过。 也许贺白身上的那份专情与执着也是随了他的父亲了罢。 贺振华在蒋萍搭在身上的手背拍了拍,像极了贺白平时安慰蒋沐凡时候的动作。 “好啦,别瞎听了,快睡吧。”贺振华沉沉地说,“这么大咕噜都没能占领您耳朵啊。” …… 九月说时迟那时快的就过去了。 步入了十月,蒋沐凡立马就紧张起来了。 月底就是去青州比赛的日子了,比赛规模很大,蒋沐凡为了能有一个更好的状态,他得提前一个礼拜就落地青州。 第430章 这个比赛第一届,阵容含金量堪称可以跟肖赛比拟,蒋沐凡也就是拿自己是肖赛选手去的。 蒋沐凡的眼睛一好,立马就进入了备战状态,从医院复查出来,蒋萍就带着他去了一家西装店,给蒋沐凡量身定了一套黑色规整的青果领一粒扣的修身礼服。 为了儿子在舞台上能先帅过其他选手一条街,蒋萍把西装的青果领子换成了黑色绸缎的布料不说,甚至想在上面再加上一圈醒目的白钻。 蒋沐凡量完体之后,在一旁坐着听蒋萍选布料款式的时候,简直是胆战心惊,感觉自己再不拦着点儿,可能就得胸口插个红鸡毛上去弹琴了。 练琴,找杨鹤忠上小课,练琴,飞首都找中国院大佬上小课,练琴,订酒店订机票,练琴,取礼服,练琴,递交最后的简历资料…… 忙忙碌碌一个月,蒋沐凡终于还剩下一周,就要启程了。 这次蒋萍跟贺振华真的是努力在攒时间出来,想着哪怕请一天的假,在台下看儿子一个小时也好。 可蒋萍因为曾经要在家照顾蒋沐凡跟学校硬生生休了半个月的事儿,这次老校长是怎么也不愿意再给她放一周假了,别说一周,一天都不行。 而且他们学校今年马上就要开始评排名了,蒋萍所在的小学是永宁一个颇有年头的和底蕴的老小学,正是抓紧的时候。 蒋萍作为一个正课老师,跟领导开不了口,跟自己学生也有点放下太久,心里过意不去,无可奈何,只能继续消停的老实上班。 贺振华那边都不用提,没了他,建华就不转了。 况且现在袁征手里有了温义辉留下来的硬货,虽然目前袁征还没把这东西拿出来兴风作浪,但许多风声与谣言都已经开始传出来了。 那个圈子里的人个个人心惶惶,从商的从政的,只要干过亏心事的,这两天的日子都不好过。 日子不好过,就要整幺蛾子,要不是想讨好贺振华打听风声的,要不就是下了狠心想要把贺振华扳倒的。 因为他们认为,这个小警察跟贺振华和魏忠平都是一伙的,小警察要干的事就代表这是贺振华和魏忠平要做的事,那擒贼先擒王,建华是不能留了。 于是永宁的一部分大佬一旦这么想,刘行阔就便有了战友。 贺振华本来东站工程干的都已经很憋屈了,欠了银行一堆债务,还干了个赚钱堪忧的活,要不是魏忠平看他这次是真仗义,给他许了几块周边黄金的地皮,贺振华恐怕也早撂挑子不干了。 现在刘行阔那边的队伍逐渐壮大,贺振华现在是处处遭人为难,许多很简单的事都变得繁琐又复杂,甚至有的那些目光短浅,脑子长泡的,还要贺振华亲自跑路管局排队跑手续去。 之前贺总就预言过,指不定凡凡得自己去比赛,而如今还真就成了真。 原本蒋萍还抱有幻想的定了三张机票——她想着能跟贺振华一起去,见证一下他们培养出来的优秀小儿子的多年努力下来的成果。 得,现在见证个屁。 机票酒店直接退掉,就只留了个蒋沐凡的,然后蒋萍出于愧疚,给蒋沐凡还升了个头等舱,酒店也升了个房型。 孩子一个人孤苦伶仃的,那这一个礼拜还是再吃的好点住的好点吧。 对于这个结果,蒋沐凡也早有预判,尽管有些失望,但也欣然接受。 甚至接受了,蒋萍贺振华同时无视了家里的另一个,也能担任起陪赛工作的大活人的存在——贺白。 从始至终,这老两口跟不知道贺白的存在似的。 也是,这要放从前,那老爸老妈没时间做的事,就都交给贺白干了,现在自己一天跟贺白在家里搞大逆不道的事,谁会松这个口? 指不定一个不小心,老贺家的两个儿子就在青州一个转机,直接远走高飞了呢。 蒋沐凡极有自知之明的在家压根儿也不提贺白,而贺白那头知道了蒋沐凡还是得一个人去之后,也就只是嗯嗯了几声,便也不见了动静。 起初蒋沐凡还有点不大高兴—— 你说你可能忙,学校走不开,爸公司也总找事儿,没办法陪着走一趟,那谁也都能理解,可总有能有份心吧? 难道装都装不出一句“啊,我也好想陪你去比赛啊”的话吗? 也好在那段时间蒋沐凡为了比赛有些焦头烂额,心里虽然记着贺白的气,气贺白怎么连一句话都没有,但也没功夫去吵。 毕竟一天到晚自己忙活完了,也累个半死,而且贺白又不太回家,他也没空去贺白学校找人,两个人见不上几面,也就没事了打打电话发发微信。 这种联系说实话蒋沐凡还是蛮珍惜的,算是自己忙碌生活中的一点甜蜜的放松。 练了一天琴,被杨鹤忠压制了一下午,他头昏脑胀,腰酸腿麻的,就想找个舒服的地方躺一躺,养养神。 而寻不到贺白,能捧着手机听听那令人安心的声音也是好的,哪舍得用这个时间来吵这种莫须有的架。 说到底,还是蒋沐凡懂事,他尽管有些失落贺白不提陪他去比赛的事,但内心已经给贺白找了无数个台阶在下了。 结果越到跟前就越是忙。 出发前的这一周,蒋沐凡练琴上课加上精神紧张,都快把贺白这个人忘了,压根就没工夫去细想,自己眼睛好了之后是多久都没见到贺白了。 第431章 嘿,结果就在出发前的第三天,贺白冷不丁的就回来了。 …… 贺白回来的时候是个下午。 那段时间,蒋沐凡已经很少去学校了,只有有小课的时候才去,算是正式脱离了坚挺上课的壮士们的群体。 那天正直周内,蒋萍上班贺薇上学,贺振华日常不着家,家里就蒋沐凡一个。 贺白进门的时候,正好赶在蒋沐凡在卧室里收拾行李。 他后天就要飞青州了,这会儿整个次卧都是蒋沐凡的行李,谱子,礼服,还有一些自己的换洗衣服和妈妈给他装的化妆品。 上台怎么着也得把自己拾掇一下,不能身上穿个那么板正的礼服,头发还是那蓬软没什么造型的样子,那样提不起精神,撑不起那套衣服。 所以蒋萍在家给蒋沐凡把发胶怎么用,粉底液怎么扑,都给蒋沐凡讲了一遍,甚至还要给蒋沐凡教画眉毛,结果被蒋沐凡义正严辞的拒绝了,但也没能拦住蒋萍给他收拾了一个超大的洗漱包出来。 一个小小的次卧,左边是架子床,右边是两张写字台,就中间那一方小小的地方。 蒋沐凡为了不把他的宝贝战服弄皱了,拿了一个29的箱子来打包行李。 他孤零零的蹲在地上,对着那个就快把次卧那点小小空间占满的箱子,认认真真清点着里面的东西,嘴里嘟嘟囔囔着:“谱子两本,笔袋一个,充电线,耳机,洗面奶,粉底液,面膜……这什么玩儿…美白精华……?” 正念叨着,家里的门就响了。 蒋沐凡听到了,但没怎么在意,以为是蒋萍回来了,他正清点的认真,想着等自己检查好了再说出去。 可刚把那个名为美白精华的神秘玻璃瓶拿起来,准备读一读上面都写了什么字的时候,身后的门就被推开了。 接着,就是一个让蒋沐凡神魂一动的好听的声音—— “收拾行李呢?” 蒋沐凡一个激灵,猛的一个转身。 只见贺白身上一件豆绿色的休闲衬衫,淡色的牛仔裤,身上背着他经常背的黑色背包,清清爽爽的站在卧室门口,正松松垮垮倚着门框,眼含笑意的望着自己。 蒋沐凡难掩自己的惊喜与激动,从地上站了起来,兴奋道:“你怎么回来了!” 说着,他便朝贺白那边走了两步。 贺白也笑眯眯的伸出了一只手,迎着蒋沐凡拦住了他的腰,将人环到了自己跟前。 “我不能回来啊?”贺白垂眸望着蒋沐凡,低声道。 说完,他便将搂着蒋沐凡腰的手挪到了蒋沐凡的肩膀上:“来,我瞅瞅,最近吃胖了没有。” 他们许久未见,上次跟蒋沐凡面对面的时候,蒋沐凡的眼睛还是失明状态,整个人憔悴又虚弱。 贺白如今看着蒋沐凡活蹦乱跳的样子,心里舒坦了许多,见着真人跟通电话的感觉就是不一样,能一下子将心里的记挂放大好几倍,尽管人就在眼前,也会觉得突然想念的不行。 蒋沐凡由着贺白那望眼欲穿的眼神,抬手挂住了贺白的脖子,有点像是撒娇似的说:“今天咋想起来回来了,不年不节的。” 贺白瞅着蒋沐凡的眼神也有点快要拉丝:“蒋大师要去拿大奖了,这不是想回来送一送你嘛。” 蒋沐凡脑袋一歪:“送我?你要送我去机场吗?” 贺白挑眉:“那你要怎么去,跑宁德塔那边儿坐机场大巴去啊?” 蒋沐凡内心一动,这点子他还从没听贺白提起过。 他俩最近几天的对话简直太简单了,干什么呢,吃了吗,睡觉了,干什么呢,吃了吗,睡觉了,反复循环。 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就是这样,但一个马上要去参加国际大赛的跟一个日常苦学医的,平常哪有什么可交集的正事儿,经常一个不小心,许多话就岔过去了。 贺白一说要送自己去机场,就这么一丁点的小付出,蒋沐凡这个恋爱脑一下就一点也不在意贺白要不要陪自己去比赛的事了。 正经恋爱一点没谈过的也不懂什么叫欲擒故纵小套路的蒋沐凡,心里还没来得及美多久,忽而转念一想。 他“呀”了一声:“不是,那你送我……妈,妈知道吗?” 蒋沐凡顾虑重重的看着贺白:“因为妈肯定也得去机场,可能是爸来安排车,或者爸也来。” 贺白闻后,轻飘飘的回了一声:“哦,那今天晚上她就知道了。” 蒋沐凡看贺白这幅不当回事的样子,嘴巴做成了个“o”形:“呜…嚯……这么刚吗?” 贺白眼神亮晶晶道:“这是你的大事儿,我当哥的还不能参与一下了?” 蒋沐凡的手勾在贺白的脖子上,调皮的冲贺白眨了眨眼睛:“可人家现在没把你当成我哥了。” “那当成啥?” 贺白笑了,歪着头反问:“丈母爹娘看不上眼的女婿?” “去你的吧,媳妇才对吧。” 蒋沐凡听完不乐意的一个回怼。 贺白闻后板了板脸,侧靠在门框上义正严辞道:“那不可能,我这么五官端正的媳妇怎么会有婆家看不上眼。” 蒋沐凡“哈哈”两声,骂了他一声丢人,而后跟贺白稍稍拉开了点距离,认真又期待的望向了贺白的眼睛。 “不是,你真说真的啊?后天送我去机场。” 贺白点头:“真的啊。” 第432章 蒋沐凡双眼放光:“哇哦。” 贺白微笑着欣赏着蒋沐凡惊喜的模样:“这就满足啦?” “嗯……还可以吧。” 蒋沐凡傲娇的仰了仰脑袋。 贺白见状,认真的点了点头:“嗯,我也觉得,不至于。” 说完,他又伸出了手环上了蒋沐凡的腰,将人拉到了自己跟前。 贺白眼神暧昧的问:“那还差点啥呢?” 许久不见,贺白的这满是情()欲的肢体接触,蒋沐凡简直太吃这一套了。 他也顺着贺白的胳膊,双手搭在贺白的大臂上轻轻婆娑了一下。 蒋沐凡眼底也满是笑意,有些像一只勾人的小狐狸:“你说呢?” 他和贺白粘粘腻腻的对视着,许多话许多欲望,两个人彼此心知肚明。 蒋沐凡鼻子点了点贺白的下巴,小声的问了一声:“为难吗?” 贺白被这磨人的小妖精弄的酥酥麻麻。 他身形不动,只是手下将那支纤细的腰搂更紧了些。 没发现这小孩儿现在会的还挺多。 贺白欣慰的心道。 他很是享受的低眸望着蒋沐凡,喃喃道:“你求求我,就不为难。” 四下无人的走廊上,两个人一个屋内一个屋外的站着。 走廊亮着廊灯,而屋内却因为没开灯,又到了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光线相对暗一些。 蒋沐凡与贺白两个人一明一暗的站着,无形中像是被某种界限分开着。 但在贺白的呼吸暧昧又富有压迫感的步步接近之下,这界限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蒋沐凡也半垂下了眼睛,缓缓抬起了下巴,想用自己的嘴去向上够贺白逼上来的双唇。 空气此时变成了能吹出泡泡的甜腻粉红色。 终于,在蒋沐凡覆到了贺白那片温软的嘴唇上的那一刻—— 霎时间,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是过了电。 他们太久没有接吻了。 从贺白进门开始,蒋沐凡就等到现在了。 那唇齿相依的这一瞬间,两个人仿佛是点燃了头顶上的那把火,蹭的一下,都变得迫不及待了起来。 贺白在碰到蒋沐凡的这一秒,便呼吸紧促的将舌头伸进了那人的嘴里,唇舌缠绕。 他大手抠住了蒋沐凡的后脑,深吻的同时,又贪婪的细嗅着蒋沐凡皮肤的味道。 蒋沐凡也由着贺白这样有些凶猛的吻着自己,他们相互尽情释放着彼此这么久以来的思念与爱意。 …… 就在蒋沐凡被吻的天旋地转,手脚发软的时候。 忽然客厅吧嗒一响。 一个咋咋唬唬的女声从客厅传来—— “我回来啦!诶……?你俩这是在这儿干嘛呢?” 【作者有话说】:整体时间线上可能存在bug,比如我把孩子们的暑假给吃了 这是大纲时间线打的失误,没算好,不影响剧情但心细的话可能有点影响观感 给能坚持到这里的宝贝说一声抱歉,就当……就当文里的宝贝们这一年就没暑假吧哈哈哈哈哈一直在上学(苦笑)服了 第205章 启程之前 2 “我回来啦!诶……?你俩这是在这儿干嘛呢?” …… 贺薇一惊一乍的声音从客厅处传来。 丫头片子干什么事都风风火火叮鈴哐啷的,闹出的动静不小,把蒋沐凡跟贺白都吓了一跳。 蒋沐凡在屋里面,还能安全些。 贺白姿势就不那么好解释了,整个人都暴露在走廊上,然后身子微微前倾,脖子伸的老长的探进了次卧的卧室门里。 这姿态着实叫人太容易想入非非,就连贺薇这种粗线条脑袋都觉得不对劲。 但她还没来得及再问,身后接她放学的蒋萍就沉着脸从屋外走了进来。 蒋萍重重的将手上的包包往鞋柜上啪的一放,两三下换了鞋,二话不说径直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而后像是带着气一般的将门一关,咣当一声,什么话也没留下。 贺薇被蒋萍这一出整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一下就忘了进门看到的那个不清不楚的画面。 “我惹她了?” 贺薇站在门口无辜的冲着贺白和蒋沐凡问了一嘴。 蒋沐凡咬了咬下嘴唇,难看的冲贺薇“嘿嘿”的笑了笑。 而贺白却一脸不怕事儿的满不在乎的样子,冲贺薇摆了摆手:“去,换衣服写作业去。” 贺薇撇了撇嘴,一边抱怨一边卸着书包,将刚才的场景抛之脑后:“啊就不能歇会儿。” 贺白好笑的瞅着贺薇从自己身边走过,然后手欠的在贺薇脸上捏了一把。 “抓紧写,八点之前写完带你俩出去吃烤肉。” 说到吃和玩儿,贺薇这眼睛就放起了光:“真哒!” 贺白:“嗯呐。” 只见“呐”还没说完,贺薇就“呦呼”一声,蹦蹦跳跳的跑进自己房间里去了。 贺白见屋里的人都被打发回了房,坏笑着抓紧扭头在蒋沐凡嘴角上嘬了一口。 蒋沐凡吓得一个激灵:“你干嘛!” 贺白搂着蒋沐凡的腰一步一步把人往屋里逼:“还没亲够。” 蒋沐凡发现这贺白当哥的时候还算是个人,怎么一变成男朋友就跟个流氓禽兽似的。 他好笑的半推半就的被贺白逼进了屋子里,然后也放大了胆子跟贺白贴着又亲了一会儿。 第433章 但也就一两个回合,再过最后一把瘾,蒋沐凡就赶紧把人推开了。 “刚说什么来着。” 蒋沐凡想起了贺白刚回来那会儿给自己说的那些话:“你说我求求你就不为难?你说的是去青州吗?” 贺白这会儿也收了那不要脸的模样,站直了身子。 “是啊。”贺白道。 这会儿轮到蒋沐凡眼睛放光了:“认真的?你走得开?” 贺白眼底含着笑,两腿一伸,坐到了他常坐的桌沿上,平视着蒋沐凡。 “认真的。” 话音落地,蒋沐凡激动的就差手舞足蹈,要不是蒋萍在隔壁,他甚至想直接尖叫起来。 他就知道贺白铁定不忍心叫自己真一个人去比赛,一个礼拜,还在外地,人生地不熟的,那多孤单啊。 从前自己去上钢琴课,从家去永音的这点儿路贺白都要陪着,这次咋能说没人影就没人影了呢。 “啊啊啊……!那你你你你你怎么现在才说!” 蒋沐凡兴奋的直冲着贺白摇小狗尾巴。 贺白看着蒋沐凡这高兴的样子,自己也高兴。 他抱着胳膊摇了摇头:“是想早说啊,可你又不求我。” 蒋沐凡简直一整个好商量的两手一合,眼睛一眯,给贺白了一个超谄媚的一笑:“求你!” “噗。” 贺白望着蒋沐凡的傻样子甚是满意, 忍俊不禁的抬手捏了捏蒋沐凡的肉脸。 “行了。” 贺白收起了他鲜见的不正经,话锋一转:“也别太理想啊,可能不能跟你搭一趟飞机。” 蒋沐凡这会儿哪里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他大气的摆了摆手:“那都没事那都没事!我比赛当天总能到吧?” 贺白扶着下巴心里一算:“也许,可能…八九不离十吧。” 听到这话,蒋沐凡心里才漏了一拍:“八九不离十?” “啥叫八九不离十?那你…你可能赶不上我的比赛吗?那…那你来干嘛啊。” 贺白坐在桌子上,面露出了一丝难为情。 “二十九号,我得去帮爸跑一趟银行,这事儿必须是我来。”贺白遗憾的说,“要是能换一天或是换一个人,那我肯定就换了。” 蒋沐凡一听这话,耳朵便耷拉下了一半。 他有些失落的“哦”了一声。 但没办法,贺白说的这个理由却是太正当了,他除了懂事接受,也没别的办法。 贺白瞅着蒋沐凡的模样心里也有点不好受,他缓和了语气接着说:“也别着急失望嘛,我定了二十九号晚上的飞机,还有三十号早上的我也定了,我到时候能赶上哪班赶哪班,万一…我是说万一啊,我真没看到你的演出,那最后公布成绩颁奖典礼我是绝对没问题能赶上的。” 蒋沐凡这会儿心简直有点从天上跌落谷底的感觉,哪里能听得进去贺白的安慰,他抱着腿坐在椅子里,手机玩儿着自己的裤腿边儿,嘴巴里嘟哝了一句“行吧”。 “赶上颁奖典礼有啥用,万一我没得上奖呢。” “怎么会。”贺白扬起声音道。 说着,他放开了抱在身前的手臂,俯下身去找蒋沐凡的脸,而后试探的一笑:“生气啦?” 蒋沐凡抠着裤边儿手底下没停:“没有。” 贺白盯着蒋沐凡撇了撇嘴:“就是生气了。” 蒋沐凡眉头一皱的抬起了头:“能来就来,不能来就不能来,说什么八九不离十,你还不如别告诉我你能陪我,吊胃口吊半天。” 贺白又是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他咧着嘴抬手在蒋沐凡肩膀上安慰着揉一揉:“好啦,怪我逗过头了行不,别气了,你看我不也为了能赶上,都定了两班机票出去了,哥一定尽力。” 蒋沐凡也不是个小心眼儿的人,他心里膈应,但也多少可以理解贺白,听贺白把自己哄两句,心里也就算半个过去了。 贺白看蒋沐凡脸色逐渐回暖,便站起了身子,又道:“而且咱们这水平,金奖得不回来,拿个优秀奖还拿不上啦?” “而且管它什么奖,有奖没奖的,你穿着礼服站在那个世界级金碧辉煌的大厅里的样子,我一定不会缺席。” 蒋沐凡听着贺白的话,越听心越软,甚至还有点没忍住耳尖发红的抿着嘴笑了出来。 贺白见把人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哄好了,也就当是翻了这一篇,本想开始着手把自己收拾收拾,换个睡衣什么的,毕竟他一回来就迫不及待的跟蒋沐凡亲,没一会儿蒋萍贺薇就回来了,再到现在,还没消停过。 正当贺白起身往衣柜的地方正走着,刚拉开了衣柜的柜门,忽然又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轻轻一个回头—— “不过你之前答应我的事,可不许反悔啊。” 最后一个字刚说完,蒋沐凡便睫毛一颤。 他抬眸望向了贺白的背影。 “哪壶不开提哪壶。” 蒋沐凡最近一阵嘟哝。 贺白耳朵尖,听到后立马回头,嘴里“啧”了一声。 蒋沐凡见状,呈举手投降状:“知道了我知道了。” 贺白警告似的对着蒋沐凡伸手一指,而后又回过了身,脱下了身上的t恤,套上了一件在家穿的短袖。 蒋沐凡沉默的望着那光溜溜坚实的背影,好半天没说话,直到贺白把衣服换好,又无所事事的坐回了自己身边。 第434章 贺白说的那件事,是叫蒋沐凡在不论比赛结果怎么样,都选择他应该选择的那条路,比如该去首都去首都,该出国那就出国。 跟什么他屁事多,相爱太难都没有关系,这就是单纯的关乎一个普通高中生的未来前途罢了。 这个话题他们曾经长谈过几次,煲电话粥煲到大半夜,三番五次的沟通与相互了解了之后,终于达成了共识。 从那之后蒋沐凡跟贺白也就不相互再犟了。 蒋沐凡眼神幽幽的瞅了眼贺白,只要一想到这里,他就有些内心不舍。 此时的贺白已经从书柜上随便抽出了一本国家地理杂志草草的看着,当他注意到蒋沐凡的目光的时候,挑眉斜眼把蒋沐凡瞟了一眼。 贺白:? 蒋沐凡回神躲闪,忍住了自己那一星半点的浅浅的欲言又止。 “你这会儿把衣服换了,待会儿还出不出去吃烤肉了。” 蒋沐凡岔了个话题,连忙道。 …… 10月27日上午,永宁市机场。 蒋沐凡顶着初升的阳光,携着自己的家人,从一辆白色的大七座车上朝气蓬勃的下来。 此去一战,虽然没有人陪同,但全家人都到齐了。 这叫蒋沐凡有些想不到,想不到蒋萍都敢给贺薇请半天假,贺薇学习那么差。 贺白把车停到了出发口,然后自己开去了停车场,一会儿再过来跟他们大部队汇合。 蒋沐凡右手拉着行李箱,左胳膊被蒋萍搂着。 身后跟着贺振华,和在父亲跟前蹦蹦跳跳的贺薇。 一行人走进机场大厅的时候,画面和谐温馨极了。 形形色色的人中,也许有出差的白领,旅游的情侣,漂泊的旅人,当然也有像他们这样举家出行的家庭,但蒋沐凡依旧觉得无比的骄傲。 从自己记事起到现在,别人的有的他统统都有,蒋萍和贺振华给了他十足的家庭自信感,尽管自己曾经在这方面有所动摇过,但就蒋萍和贺振华来说,他们从没有对自己吝啬过哪怕一丝一毫。 蒋萍陪着蒋沐凡一起去办了登机牌,等手续一切办理完成后,他们就一起到了安检的入口。 一路上蒋萍的叨念就没有停下来过,叮嘱这个嘱咐那个,什么东西带了没有,什么东西到时候记得用,听得贺振华都忍不住叫停了—— 说蒋沐凡都十八的人了,不穿她带的自家拖鞋,穿一回酒店的拖鞋也把孩子脏不到哪儿去。 所以由此可见,蒋沐凡被蒋萍养的是有多娇气,也可想而知,这次蒋沐凡一个人去比赛,那蒋萍的心得多放不下啊。 一家四口在安检入口前你一句我一句的一边唠叨一边回应着,蒋沐凡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这会儿耐心这么足,竟然觉得今天蒋萍的说话声音怎么这么好听。 他老老实实的给蒋萍正点着头,贺白就来了。 他那会儿估计是没找到大部队,所以给贺振华打了个电话。 蒋沐凡看到贺振华抬高了手臂,一个手肘着电话,冲身后高声叫了声“这儿”。 接着他顺着贺振华招手的方向看去—— 清晨荧白色的阳光,从机场的巨大玻璃墙外透了过来,均匀的打在了室内空旷的瓷砖地板上。 来来往往匆匆碌碌的人群中,站着一个英俊挺拔的男人。 那人穿着一件雾蓝色的麻制衬衫和黑色的休闲裤,身上披着一层浅淡的白光,正干净清爽的冲着自己的方向朗然的笑。 蒋沐凡的目光越过蒋萍贺振华还有那个天真懵懂的贺薇,眺望着站在那头的贺白,不禁有些痴住了。 这一切美好,就像是一副定格的画。 然而从此之后,这,也就是他们一家人最后一次,能如此其乐融融的相聚了。 第206章 青州 蒋沐凡是27号中午落地的青州。 青州是一个湿润的南方城市,永宁这个时候的温度已经降到十度左右了,而青州还是二十多度,短袖短裤完全可以。 蒋沐凡一下飞机就觉得热了,立竿见影的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妈妈是超人—— 自己外套底下的短袖就是蒋萍千叮咛万嘱咐叫他穿上的。 临近比赛,是最害怕发烧感冒拉肚子的,蒋沐凡身边没人陪,蒋萍就要操十二万分的心。 一下飞机,蒋沐凡就在自己的家庭微信群里发了条报平安的信息,然后在机场里找了个大大的“青州”两个字的标识,跟那两个大字来了张自拍,还比了个耶。 没过几分钟,贺薇就在群里第一个冒头说了话:这死亡角度,脸也太大了。 蒋沐凡一边往出走着一边发着笑,给贺薇回了个“写你的作业去”。 然后十分钟之后,蒋萍在群里发送:好的,到酒店了说一声啊。 接着又是一条:挡车去,那么大行李箱别挤地铁了。 蒋沐凡无奈的笑了笑,回了个“好的”。 然后再过一会儿,贺振华也简单回复了个“好”,再然后,贺白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那个时候蒋沐凡已经老老实实的坐在出租车上了,他耳朵上插着耳机,吹着窗外潮湿的小风。 “喂贺白——” 蒋沐凡对着耳机话筒憋着坏笑的唤了一声。 结果不出意外的,那头贺白上来就是一声:“叫哥。” 蒋沐凡欣赏着街边的一排排椰子树,乐了:“不要,反正你现在也揍不到我。” 第435章 贺白那头听着有一点点掺杂,他“切”了一声,而后问:“快到酒店了吗?” 蒋沐凡打开了手机屏幕,瞅了一眼:“还得半个小时吧?” 那头贺白似是看了眼时间:“那到了快两点了?” 蒋沐凡点头:“嗯呐。” “饿不饿?” 贺白一边忙着他自己的事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问。 蒋沐凡:“有一点,飞机餐压根吃不饱。” “嗯,那你放了行李记得去吃点东西,也别跑太远,就在附近吃,坐了一上午飞机,下午多休息。” 蒋沐凡听着贺白温温柔柔的声音,心里满满的甜,便跟贺白一句一句的聊起了天来。 “上哪儿吃去啊,妈直接给我把酒店订到音乐厅旁边了,这音乐厅新建的,我看附近真真荒郊野岭,啥也没有。” 贺白听后笑了:“哈哈,那她这不是想让你这两天少跑点路。” 蒋沐凡在那头也是无奈:“是,走路五分钟就到音乐厅了,但就剩呆在酒店了,一点娱乐项目都没有,好歹来个肯德基我也能活啊。” “那你不行就酒店吃了吧。” 贺白云淡风轻的给了蒋沐凡一个建议。 “妈给你定的那么好的酒店,能评到新五星,他餐食肯定不错的,你就直接叫道房间里。” 蒋沐凡闻后乐了:“这么任性吗,六百多吃一顿中午饭?” 贺白也跟着贫:“刷老贺的卡,不心疼,把他家那大龙虾尝尝。” 蒋沐凡懒洋洋的叹了口气:“算了吧,人均600的午餐我不配。” 那边贺白的声音伴随着嗡嗡的掺杂声,还有阵阵的键盘敲击声。 蒋沐凡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软绵绵的顺口问了一句贺白:“你在干嘛呢?” “写论文啊。” 贺白道。 蒋沐凡:“那怎么还挺吵,你们图书馆都这素质啊?” 贺白笑了:“我没在图书馆,外面咖啡店呢。” 蒋沐凡知道贺白说的是啥地方,贺白那学校跟他现在去的那个青州音乐厅一样,主打就是个偏远。 青州这边还好,音乐厅附近规划的都是城市公园这种,虽然商业配套还没跟上,但环境是相当的秀丽。 贺白学校那边可就不这样了,学校坐落在山脚下,周围都是未开发的大荒地,小风一刮还尘土飞扬的。 他说的那个咖啡厅在学校外面,装修的普普通通,地方也不大,与其说是咖啡厅,其实就是一个卖咖啡的快餐吧。 旁边村子里的平房改的,夏天的空调还可以,冬天的暖气那是相当的带不起来,本来他们学校就要比市里温度低上几度,再过几天就十一月了,贺白在那儿坐着就剩下受冻了。 而且那名为咖啡厅的快餐吧,也绝对不是一个学习的地方。 整个医学院的学生就靠这一个环境相对浪漫的地方谈恋爱呢,周围都是男男女女手牵手在里面坐着聊天说话的。 蒋沐凡想想贺白在那个小地方抱个电脑噼里啪啦,就觉得格格不入。 他没理解的一问:“怎么跑这儿写论文啊,你不冷吗?” 那头贺白的键盘声还是不受影响的响着,伴随着空旷室内的嗡嗡声响。 “冷啊,这不是想在这儿写,还能跟你说会儿话吗。” 贺白的言语轻飘飘的,好像在说一件生活中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蒋沐凡身在异地,被这句话暖的心里一软。 “哟,那回宿舍再说呗。” 他慢悠悠道。 只见那头贺白大概是笑了,声音是咧着嘴发出来的一样:“宿舍你那任哥哥太吵了,事儿也多。” 蒋沐凡也跟着“哈哈”了两声。 接着,他瞟了眼前面压根儿也不搭理他的出租车司机,略显害羞的嘟哝了一声:“快点儿来吧,我这会儿都想你啦。” 话刚说完,那头贺白就认真的低低回应了一声。 “嗯,好。” 蒋沐凡继续自顾自的念叨着:“青州好吃的可多了,跟咱们永宁一点儿都不一样,什么车仔面,猪肠粉,烧鹅,猪肉粽……” 贺白忍俊不禁:“嗯,到时候去了我陪你吃。” 蒋沐凡:“快马加鞭!” 贺白:“快马加鞭。” …… 蒋沐凡到了酒店,办理了入住,放下了行李,就去了楼下的中餐厅点了一份滑蛋牛腩饭草草的吃了。 菜刚上桌,就给贺白拍了张照片,说这一份58。 吃完,他便回了房间,把自己比赛的礼服小心地挂号,跟组委会的老师线上报了道,然后被组委会老师告知,让他第二天去挑琴。 10月27日的下午,蒋沐凡窝在青州音乐厅旁边的豪华五星级酒店的高级商务间里,跟贺白煲了一下午的电话粥。 两个人头一次身处南北异地,他们就同万千情侣一样粘粘腻腻的联系着,直到最后睡着。 …… 10月28日。 蒋沐凡早上八点起床。 酒店的早餐准时的八点半钟送到了房间。 蒋沐凡飞快的吃完,而后匆匆的换上了一身规整的衬衫西裤,还有蒋萍给他带的那双被护理的锃亮的黑色小羊皮鞋,夹着自己的谱子和参赛证就去了旁边的青州音乐厅。 真的如杨鹤忠所说,真正具有含金量和规模的赛事,场面都是宏大的叫人容易自卑的。 第436章 蒋沐凡在永音的那个大环境里从小耳濡目染到大,本觉得自己应该已经过了那个看见舞台和那些高高在上的学音乐的所谓艺术家们就心里打鼓的时候了。 甚至按道理,他应该已经是成为了这些“艺术家”们的一员了。 可就在他穿戴整齐的抱着谱子,走进大厅的那一刹那,蒋沐凡还是没料到的,内心为之一震—— 那是一个巨大的音乐厅,观众席目测能容纳将近两千人。 总共四层,传统鞋盒型布局,巴洛克建筑风格,整体雕栏玉砌,金碧辉煌,再配上红色的丝绒座椅,更是雍容华贵。 蒋沐凡站在里面仰着头把那画着欧式油画的金顶看了半天,像是晕车似的差点没坐地上。 台上摆了整整两排琴,大概十台左右,施坦威,佩卓夫,雅马哈,卡哇伊,这种世界级品牌都囊括其中。 选手们需要在半个小时内选出他到时候在赛场上需要使用哪一台,然后记录在册,后期整体调律。 蒋沐凡第一次见这种了不得的场面,从在台下等候的时候就已经有些紧张的手脚发汗了。 他孤零零的等了一个多小时,左右两边坐的都是金发碧眼的外国朋友,他语言不通,也搭不上什么话,只能巴巴的等着主办方叫自己的名字。 最后轮到自己的时候,蒋沐凡试了一圈,选中了其中的一架雅马哈——他是雅马哈的死忠粉,蒋沐凡怎么弹都觉得喜欢。 风风火火又晕晕乎乎的在音乐厅里面泡了一天,等蒋沐凡再从那个宏伟建筑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太阳快落山了。 他脑门汗津津的,后背的衬衫也有些潮了。 蒋沐凡站在青州音乐厅门口的大理石台阶上,抬头看了看那带了些橘调的天空,心事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一天下来。 他有些孤单。 不过他倒没跟贺白说,只是回了酒店就迫不及待的跟贺白打了通视频电话,高高兴兴的讲了他今天的所见所闻。 兴奋的像是个没见识的小土孩儿。 …… 10月29日。 赛事最后的彩排走台,还有化妆间,更衣室等最后的确认。 参赛的选手很少有像蒋沐凡这种,一个人来参加比赛的。 许多选手都甚至是有一个整体的团队跟着,妆发,服装,贴身助理,三五个人一起,挤在一个不大的更衣室里,把参赛选手围的跟个明星似的。 蒋沐凡两三下按着蒋萍教给他的那样,给脸上去了一层粉,然后又用发泥把头发都整的背在了脑后,露出了他俊朗的眉毛与额头。 蒋沐凡穿着自己第二天就要上台的定制的礼服,坐在化妆凳上,左右打量着镜子里那个精精神神的不太一样的自己。 十来平的房间倒是不大,但是里面若是只坐了一个人的话,那就显得很空了。 再听着四周化妆间里吵吵闹闹的热闹样子,蒋沐凡更觉得孤独。 忽然,他讨厌起了孤军奋战的感觉。 蒋沐凡百无聊赖的靠在椅背上,打开了手机对着镜子又自拍了一张,想都没想的转手就发到了贺白手机上。 一看时间,上午10:30。 贺白没能秒回他。 蒋沐凡却也不在意,他猜这个时候贺白可能在忙,毕竟听他说,今天他要去银行帮贺振华办事。 但蒋沐凡一直记着,贺白是定了今晚的机票的。 如果顺利的话…… 如果贺白今天一切顺利的话,指不定今晚他们可以在那个新五星酒店里,相拥而眠了。 蒋沐凡手指婆娑着手机的外壳,心里暗暗的想。 接着,就到了他们这一组参赛选手就位的时候了。 蒋沐凡站在镜子跟前,独自把自己又整理了一番后,长出了一口,而后昂首挺胸,大大方方的推门走出了化妆间。 再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乃至一轮黯淡的残月已经在深蓝的天空里挂了许久—— 贺白都没有再给蒋沐凡回复,哪怕是一条信息…… …… 10月29日晚。 贺白没有来青州。 第207章 10月30日 1 蒋沐凡彩排选琴最后下了台之后,看到手机还是静悄悄的什么消息都没有,心里便咯噔了一下。 但他能沉得住气,下台的时候还刚到中午。 贺白说他如果能来的话,也是晚上的飞机,蒋沐凡想着再等一等贺白。 接着他就一个人回了酒店。 进了房门就换上了一身舒适的衣服,在房间里抱着手机,一等就是一整个下午,外加上一整个晚上。 蒋沐凡从一开始的心平气和,到有些心里没底,再到安全感全无,直至焦躁、恼怒,最后他觉得自己就犹如一只困在笼中的林中兽——就要疯了。 贺白失联的那几个小时里,蒋沐凡几乎要把手机打爆了。 第二天是他此生第一个要经历的重要的日子,贺白不但没在场,还要忽然给自己整这么一出,蒋沐凡除了担心贺白为什么不接电话不回消息以外,剩下的就是委屈的抱怨。 当晚,他给贺白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发着微信,还一边魔怔了似的查着永宁市的本地新闻—— 有没有车祸事故。 有没有意外火灾。 有没有抢劫犯罪。 有没有……飞机失事。 最后蒋沐凡几乎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在床上睡着的。 第437章 甚至他都已经做好了弃赛的打算。 蒋沐凡发自内心的惶惶不安,他坚信贺白若不是真的有事,一定是不会这么对待自己的。 贺白是真的出事了。 蒋沐凡一个人,缩在远在青州的一张舒适柔软的床上,浑身颤抖的想。 …… 好在第二天早上,提前好几天上好的闹钟叫醒了自己。 10月30日。 蒋沐凡浑浑噩噩的从床上醒来,又一个激灵的抓着手机定睛一看。 还是空空如也。 蒋沐凡内心一沉,一瞬间,竟觉得万念俱灰。 他脸色铁青,眼底发红,机械又麻木的给贺白发了最后一条微信—— 哥,我害怕。 …… 这天的青州天气极好,空气清爽,天空湛蓝,阳光丝毫不晒人。 蒋沐凡盯着手机倒数着时间,想着如果再过半个小时,贺白还是不回复他的话,那这场比赛他就不参加了,立马收拾行囊回永宁。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蒋沐凡的心肝都随着那秒针走动的声音为之颤动,再加上他刚从睡梦中初醒,蒋沐凡不由得觉得自己的心脏还有点承受不来的意思。 第一个十分钟过去了,手机只是一直亮着,掉了百分之五的电,什么动静都没有。 …… 第二个十分钟过去,蒋沐凡怕会不会是酒店的无线网不好,把手机调成了数据模式,然后一遍一遍的刷新着界面。 …… 最后一个十分钟。 蒋沐凡已经开始着手看最近的一班回永宁的机票了。 叮—— 一个短信在屏幕上方猛的出现,像是带着叫人眼晕的光。 发件人是贺白,一共是两条。 “不怕,等我。” “我觉君非池中物,咫尺蛟龙云雨。” …… 蒋沐凡还从未这么等过什么人。 这两行字在他眼中堪称是震颤着的。 蒋沐凡定睛把这两行字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又一遍,那终是能将心放下一二的感觉便猛然而生,气的他险些哽咽出声。 我觉君非池中物,咫尺蛟龙云雨。 …… 贺白从始至终,都不容辜负。 蒋沐凡长出了一口气,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洗漱换衣,背着自己的备赛包,风尘仆仆的冲出了门。 …… 一路上,蒋沐凡跟许多这两天刚认识的组委会的老师和工作人员,匆匆碌碌的打了一串的招呼。 他脚下不停的进了化妆间,只为紧快让自己进入一个完美的演奏状态。 蒋沐凡给自己脸上上粉底,头上抹发蜡的手法要比前一天熟练且快速了很多。 很快,他便将自己精神的收拾好了。 粉底遮住了他铁青的气色,发蜡整理了他蓬乱的头发,蒋沐凡对着镜中的自己做起了深呼吸。 贺白没事。 他在等着我得胜归来。 贺白没事。 他只是没赶到罢了。 他没事就好。 …… 再次睁眼的时候,蒋沐凡的眼底便已经是沉静的了。 就犹如高一那年,在永音附中的开学音乐会上一样。 这时比赛已经正式开始,有些选手选择在台下看别的参赛选手的演出,也有一些,如同蒋沐凡一样,选择呆在自己的化妆间兼备考室里,稳定情绪,平复心情。 蒋沐凡为了可以不要时时刻刻去想贺白,硬是拿出了那本他几乎可以倒背如流的谱子出来。 《伊索尔德的爱之死》的旋律在蒋沐凡心里低低吟唱着,他内心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告诉自己——你如今冷静下来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可以不负自己。 不负自己,也就是不负了贺白。 …… 在化妆间能听到场上的声声演奏,神仙打架,各显神通。 就当他翻到了第三页的谱面,内心哼到了第二唱段的时候,忽然,蒋沐凡放在桌上的手机蹦噔的亮了一下。 蒋沐凡抬眸去看,紧接着像是触电了一般,猛的打开了屏幕。 一个极温柔的声音,缓缓在他耳边沉沉的响起—— “凡凡,回头看。” …… 一时间,蒋沐凡觉得自己仿佛是死过一次又重生了一般。 他手脚不协调的,僵硬的一个转身。 明亮的化妆间门口处,站着一个挺拔人—— 是贺白来了。 他一身浅色舒适的休闲装,怀里还抱着一把优雅的卡其色调的鲜花。 蒋沐凡望着贺白的模样,鼻子一酸。 一日不见,恍过万年。 贺白望着蒋沐凡的模样,眼底也是难以掩饰的心疼。 他抱着花,慢步走到了蒋沐凡身边。 贺白想去摸摸蒋沐凡的脸颊,可他笨拙的怕把蒋沐凡辛苦扑的粉底蹭掉了。 无奈,贺白只能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冲蒋沐凡满是歉疚的说了声“对不起”。 “我来晚了。” …… 这四个字,包含了贺白这二十几个小时的所有的心急如焚与无可奈何。 也将蒋沐凡的提心吊胆与坐立难安,统统抚平了个干净。 他们对立无言的这几秒钟,蒋沐凡仿佛感受到了,贺白这两天的所有不易。 毕竟他虽是一身清爽的体面,但他眼底的血丝却骗不了人。 第438章 只是来晚了罢了,又不是没能赶上,他怎么会怪他? 况且,就算是没赶上,又能怎么样呢? 蒋沐凡内心忽然一个释然。 他睫毛颤动了两下,脚下顿了一瞬,而后什么都没说,一个箭步冲到了贺白身上,将自己死死的拥在了贺白的怀里。 …… 那日,蒋沐凡在世界级的舞台上漂亮的演奏了一曲澎湃且深沉的《伊索尔德的爱之死》。 有了又三年的深究与练习,蒋沐凡对音乐的理解和手底下的功夫都上升了一个档次,要比从前在台上弹《热情》的时候水平强太多。 七分钟的曲目,十八岁的年纪,诠释如此悲怆的歌剧,几乎可以说是震惊了台下所有的评委与演员,直接让蒋沐凡迎来了一波继三年前的开学音乐会之后的第二个巅峰。 可却再等到多年后,蒋沐凡已经成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成年人的时候,如若再让他去选,这生平两场高质量的演出,他更享受哪个——那恐怕蒋沐凡可能不太会选择这一场。 毕竟《爱之死》这一曲毕,就是他坠入浩瀚无边的深渊的开始了。 …… 时间回到10月29日的下午。 贺白手里捏着一沓文件,一身的愤怒从建华集团经常合作的某大银行的vip会客厅里出来。 东站项目现在进入了第二建设阶段,还需向银行贷一笔钱下来,数目不小,千万级别。 其实这笔钱建华集团是不需要向银行借贷的,但就是因为知行建工的从中作梗,还有魏大厅长在后期的毫不作为,让贺振华无奈,被一整个放在了一个极为被动的局面。 这天是贺振华向银行提交最后申请,接受行长签字并下款的时候。 张竹生不得重用,高凌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确实忙不过来,贺振华自己也再不放心其他人,于是只能交由他现在唯一信任的贺白去办。 然而,等贺白风尘仆仆的到了银行,行长给他端了杯正山小种,吐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 着实抱歉,爱莫能助了。 …… 贺白几乎是震惊的,一整个下午在vip会客厅里就快要跟人家说破嘴皮子,都没能把行长劝动。 他深知如果这一笔款项银行批不下来,那面临建华集团的后果将会是什么。 干工程的这些人手上的资金都是流动的,为了各个项目的运转,他们很少在手里留现金,所以一旦一个节点断了,那就只能拆东墙 补西壁,但如果一旦不补上来,面临的就剩下破产了。 东站现在是建华接的最大的一个项目,这个窟窿如果破了,那就算是用所有建华集团现在手里所有的大大小小的项目资金去支撑,可能都撑不起。 如若东站资金链断了,贺振华宣布破产,那再向后发展的事,也就不仅仅是他们举家跟着贺振华还一辈子也还不完的债的事这么简单了。 贺振华多少年的浮浮沉沉,要真的倒了台,再也翻不过身的话,那想要了他的命的人比比皆是。 所以今天这件事情的重要性,足以让贺白先将蒋沐凡比赛的事情放一放。 可难测的事还是发生了。 这次的款项公司本来就已经跟银行的人扯皮了将近两个多月了,基本上今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如今竟还不能顺利下款。 这让贺白的心里已经不能用没底来形容了,他无能为力的站在银行门口,心里一片茫然无助,甚至差点下意识忘了自己把车停到了哪里去。 他紧皱眉头的镇定了片刻,而后给贺振华打了通电话,汇报了今天的结果。 银行这边还是不给下款。 资金链是不是真的没办法了。 …… 电话那头的贺振华先是一个暴怒,破口将这几个银行的行长一个个的骂了一个遍,接着就陷入了一阵沉默。 贺白脸色也是有点发白。 跟着贺振华在公司里学了这些日子,本以为就是给自己继承家业打打基础,谁知道还能碰上这么一出凶险的状况,论谁也都是头一次。 贺振华极力压着火,跟贺白说了句“你先来公司,晚上跟我再去会会银行的那个王八蛋”。 贺白不容拒绝,径直驱车就去了建华集团,晚上跟贺振华陪着他下午见的那个行长喝了一个晚上。 推杯换盏,惺惺假意,场上四个人,茅台就下去了三瓶,还开了两瓶红的。 最后,贺振华在酒桌上实在没忍住,恼怒的差点就要把桌子掀了。 可人银行的人只能是一脸的怜悯,且云淡风轻的跟贺振华拍了拍肩膀,终于劝了一句—— “要不,温总之前留下来的东西,您就交出来吧。” …… “在永宁要真想干净一辈子啊,太难了,我跟您说的也是中肯的话,为了活命,该低头还是要低头,要不你的这酒,我们喝着也是为难。” “我行的立场很明确,一切听领导的指示,人家不发话,我们不放款,今天也是我念在旧情跟您最后一次吃饭,全当是老朋友在劝你,下次要还是因为这事儿,我也就不来啦。” “老哥,好好想想吧。” …… 那晚,贺白跟贺振华双双烂醉如泥,他彻头彻尾的体会到了,为什么贺振华每次喝醉了都不爱回家,也不愿意接蒋萍的电话。 确实太狼狈了。 这一脑门子无法解决的麻烦,一条条布满荆棘的道路,能挺过来的,身上都没有英雄的披风,就是这般一滩烂肉的模样,只会徒增别人的负担,哪好意思叫自己家里的那位看呢。 第439章 可不愿让别人担心是一码事,那抓心挠肝的思念就是另一码事了。 贺白没能搭上29日晚上的那班飞机,他心里是真的难受极了。 贺振华让高凌给他们远程定了个吃饭附近酒店的一个标间,他和贺白一人一张床,床边一人一个盆的各自难受着。 贺白年轻,比贺振华缓的能快一点。 深更半夜,他红着脸晕着脑袋,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电关机的手机重新充上了电,点开了和蒋沐凡的聊天对话框。 七十个未接来电,超过一百条的微信消息,里面全都是蒋沐凡翻肠搅肚的惦念。 贺白把蒋沐凡那张青涩帅气的自拍捧在手里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打量着他的眉眼,鼻峰,双唇还有发梢……一瞬间,所有的茫然无措,愤懑不平,像是决了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至。 贺白无法想象此时孤零零在青州的蒋沐凡,跟自己失联的这一天都是怎么度过的,更不敢去想,如果第二天,自己还是没能赶到青州,蒋沐凡能不能自己坚强的比完那场赛。 他伸出了手指,在手机里面那人的鼻梁上轻轻抚摸了一下。 心里泛着阵阵的疼。 忽然,贺振华沙哑的声音从旁边的床上传来。 “票都定好了吧……” 贺白手下一顿,转过了头。 他没答话,就只是平淡的看着贺振华,全当是默认了。 贺振华眯着眼睛朝贺白这边瞅了一眼,轻笑了一下:“去吧,明天就直接从这儿出发,我给你安排车。” 贺白闻后心里下意识一个激动,但很快就又被理智牵住了。 “我走了,你这边怎么办?”贺白担心的问。 只见贺振华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爸啥难处没经过,放心去你的。” “我这儿的人多着呢,你高凌姐,你岳叔,最次还能把张竹生那小子用一用,建华集团两千名员工,不愁没有人。” 说着,贺振华叹了口气:“凡凡不容易,这会儿可就只有你了。” 【作者有话说】:“凡凡,回头看”填坑59章,方黎在蒋沐凡的旧手机里听到的那段语音 第208章 10月30日 2 贺白在贺振华的鼓励下,一气之下当时就预约了一个第二天凌晨去机场的专车,没有让贺振华费劲麻烦。 他答应过蒋沐凡,要快马加鞭的。 30号最早的一个航班,落地时间之前听说,恰巧就是蒋沐凡之前说要出发的时间。 贺白一路上除了提前定了一把送到音乐厅的花,剩下的时间就是在算在赌,盼着蒋沐凡的排位可以靠后一点,让他能赶上在台下看完蒋沐凡的演出。 也好在早上的航班很少有晚点的,贺白提心吊胆的下了飞机,一刻也没有停下的挡了车就往青州音乐厅赶。 他刚落地就看到了蒋沐凡发来的那条微信,贺白心里一空,就怕蒋沐凡会冲动的就此退赛,于是才有的那句“我觉君非池中物”的话。 不过万幸,他终于是赶上了。 贺白坐在台下完完整整的看完了蒋沐凡的演奏,在台上的人顺利弹完最后一句,音乐慢慢渐弱淡出之后,贺白已经堪称是心潮澎湃的了。 他望着那个演奏结束,一身漂亮笔挺的正装,自信昂扬的蒋沐凡,贺白发自内心的为他骄傲。 比赛当天就出了分数,蒋沐凡的分数很高,按照比赛机制,金奖基本上是稳拿了。 赛场上的各大评委给了蒋沐凡很高的评价,也果真如贺白所料,真有几个海外院校的老师给蒋沐凡抛出了橄榄枝,看蒋沐凡是否愿意考虑去那边就读。 蒋沐凡没来得及当场就答应,只是谦卑的收下了那几所学校的简介资料,并且相互留下了联系方式。 不论是出国还是留在国内,这都是一个大的抉择,蒋沐凡自觉需要与家里人商量。 而贺白全程微笑不语,也不做干涉,就静静地盯着眼前的蒋沐凡看。 那深刻的眼神,仿佛是有些若有所思,又仿佛就只是沉默的欣赏。 从下场到结束,直到他们一起回了酒店,贺白都没能把目光从蒋沐凡身上摘下来过哪怕是一瞬。 …… 说来也神奇,交通工具的便捷,真的拉进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贺白满打满算,从那个乌烟瘴气的酒桌上再到蒋沐凡身边,也就七八个小时。 他进了那个音乐厅之后,其实有一度和蒋沐凡一样,是深觉梦幻的,就连在化妆间里见到蒋沐凡的人的时候,贺白都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仿若这富丽堂皇美好的一切,和远在一千公里之外浑浊的永宁,不在同一个世界。 …… 这十个小时都不到的时间,说实话贺白的酒压根就没醒,他全靠蒋沐凡那从容自得的笑容撑着。 一回酒店,贺白就绷不住了。 他僵硬的松开了蒋沐凡的手,连五星级酒店的房间长什么样看都没来得及看,冲进了厕所,就开始疯狂的吐了起来。 蒋沐凡眉毛一拧,把身上的背包和那把卡其色系的鲜花放在了手边的桌子上,连忙跟了上去。 贺白的宽大平整的背,覆在马桶边高高低低的起伏着,不知怎么的,蒋沐凡从那背影里竟是看到了迷惘。 他一直都没来得及问贺白这两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忽然莫名其妙失联,但又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又再出现。 第440章 他发的信息他都看到了吗?知道自己给他打了那么多电话吗?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为什么要把自己在这个时候晾这么久?难道回一句简单的“我都好”的几分钟的空都没有吗? 蒋沐凡没问,统统都没问。 演出的结束对他来说一时间仿佛没有什么值得狂喜的,蒋沐凡把手搭在贺白的背上一下下的顺着,只觉得心里难过的不行。 因为贺白看着好委屈啊。 “哥。” 蒋沐凡望着贺白狼狈的侧脸心疼的唤了一声,他问:“发生什么事了?” “你是喝了酒来的吗?” 蒋沐凡一边说着,一边帮贺白拍着背。 贺白胃里确实难受,从喝了那么多到现在也没过几个小时,他虽然在酒店已经吐过一顿了,但想要彻底把酒精代谢掉还是需要一个过程。 这一路又是赶飞机又是赶路的,贺白说实话,要不是蒋沐凡在台上太出彩帮他转移了下注意力,他估计早就吐到人音乐厅去了。 这会儿贺白肚子里没货,胃里是翻江倒海的酸,他指尖发白的冲蒋沐凡摆了摆手,道了声“没事”,然后又开始哇哇的吐了起来。 蒋沐凡在一旁看着贺白难受,只能干着急,他下意识的伸出了手,在贺白的鬓角上摸了一下,替贺白擦去了一层薄汗。 “你怎么喝了这么多,到底怎么了?” 蒋沐凡担心的问,语气有些着急。 贺白抱着马桶平复了两下呼吸,好像那股恶心劲儿有些过去了。 他抬起那修长的胳膊摁下了冲水键,然后顺其自然的握住了停在自己鬓角的蒋沐凡的手腕。 贺白紧闭着眼睛,扭过身将半张脸缩在了蒋沐凡的肩膀里—— “没事。” 贺白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疲惫:“就是…让爸公司的事给耽误了…” 蒋沐凡呆呆地半跪在原地,茫然的“哦”了一声:“那…那都解决了吗?” 贺白恨不得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靠在蒋沐凡身上,他痛苦的一声叹息:“还没。” 蒋沐凡有些没概念,问道:“那怎么办呢?” 这话一不小心,像是问到了贺白的心里—— 他说到底也就一个大学生而已,一天班儿也没上过,跟贺振华跑来跑去的顶多也就算是个实习中的实习。 公司整个资金链断了的后果,他哪敢去想呢? 贺白跪在地上,忍受着因为强烈呕吐而带来的大脑供血不足,天旋地转的将蒋沐凡抱在了怀里。 “我也不知道。” 他喃喃道。 “那怎么办呢?” 贺白有些脆弱的重复了一句。 蒋沐凡心里一痛,抬手将贺白的身体紧了紧。 “没事儿,不怕。”他言语软糯的安慰道,“我也不懂那些事,但要是真遇到麻烦了,咱们全家就一起扛呗。” “……” 贺白的耳朵被蒋沐凡这温温柔柔又轻轻飘飘的话吹的有些发痒。 他头枕在蒋沐凡的肩膀上,抬了抬嘴角,没再多说什么了。 他也不想跟蒋沐凡讲太多,他累了,讲也讲不动,又不想给蒋沐凡徒增烦恼。 况且现在局势也还不到最后的时刻,贺振华……还有一个魏忠平没有求。 所以此次贺白能暂且放下心来找蒋沐凡,确实也是听了一部分贺振华的劝—— 在工作上,贺振华的助手不止他一个,他也不是贺振华最得力的那一个。 而远在青州的蒋沐凡,却是真的不能没有了自己。 贺白珍惜这一次他们两个人的异地独处,剩下的几天,就像是情侣旅行一样,贺白还是想能心无旁骛的陪陪蒋沐凡。 一来是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二来,贺白也是真的没底儿这次再回永宁之后,他们这个小家庭要面临的局势将会是什么。 珍惜当下,及时行乐吧。 贺白在蒋沐凡的肩膀上呆了几秒钟,便低声笑了笑,像是撒娇一般的大掌在蒋沐凡的后脑上揉了揉:“你真好。” 蒋沐凡被贺白这一声甜言蜜语说的耳朵一红。 “我可不就好么。”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又好又听话。” 贺白听完乐了,他的声音闷在蒋沐凡的颈窝里:“这听话又是怎么讲?” 蒋沐凡任由贺白怎么把他整个身子都覆在自己身上,摇头晃脑的轻松道:“听话就是你说什么我干什么呀,你叫我东我绝不往西,都失联了这么长时间了,把我一个人扔青州,我不还是乖乖把赛比完了,没给你整幺蛾子。” “幺蛾子”仨字儿一落地,贺白当即就表示了认同:“嗯,那确实是听话。” 说完,他停了片刻,而后把额头在蒋沐凡的肩膀上蹭了蹭,认真呢喃了一声:“你今天真好看。” “在舞台上,就你最出挑。” 蒋沐凡听完美滋滋的“切”了一声:“你这醉鬼眼睛好使吗。” 贺白诚恳道:“好使,比往常都好使。” “得了吧。” 蒋沐凡不怎么当回事的回了一句,而后动了动身子,想把贺白扶起来:“起来吧,别在这儿坐着了,去床上躺会儿…” 贺白报以嘿嘿一笑:“嗯,好,那你扶我。” 蒋沐凡:“行,诶那你慢点儿……害!你这喝了多少啊?” 贺白覆在蒋沐凡肩头无辜回应:“没多少,就几瓶白的…几瓶红的,我,我在那边儿,都吐过一次了。” 第441章 蒋沐凡听完,苦笑一声:“行了行了,你还是省点儿劲儿吧,别说话了。” 贺白:“嗯,也行,那…那我也想要你扶我。” 蒋沐凡:“得得得,你这咋坐飞机来的啊你…” “哎呀我去,好赖使点儿劲儿吧大侠!你这样我可搬不动你啊…” “……” 说实话,贺白其实自己能动弹,但被蒋沐凡这么照应着他心里还挺享受,身子就算有劲儿也不想使了。 蒋沐凡一身修身的西装,搬起一个比自己高大半头的大活人来也不太容易,束手束脚的不方便。 贺白就那么跌跌撞撞的被蒋沐凡半架在肩上。 结果刚一出卫生间,便一个力道没用对,不小心把蒋沐凡连人带自己的径直拍到了对面走廊的墙上。 “诶诶诶慢点儿…啊靠!” 蒋沐凡忽然不由得一声惊呼。 接着一个失重感,整个人被贺白死死的压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蒋沐凡“嘶”的一声,觉得后背吃吃的痛。 也好在刚才朝后倒的那一下,贺白的手护住了自己的脑袋,没让他的这脆弱的后脑勺直接接触到这身后的硬墙壁。 贺白的重量不小,这要让他那后脑勺再撞了墙,蒋沐凡觉得自己真指不定能再瞎一次不可。 蒋沐凡后背贴着墙,手臂还紧紧扶着贺白的腰,怕贺白脚下不稳摔了去。 可都是他自己多想,贺白趴在自己身上,站的那是相当的稳。 蒋沐凡闻着贺白身上令人安心的独有味道,在原地呆了一瞬,忽然,好像察觉了一丝不对劲来—— 那什么,他那儿……还挺热? …… 蒋沐凡瞳孔微缩了一下,愣在原地转了转眼球,小心的叫了一声:“哥?” 只见贺白的身体从抽了力的瘫软,忽然变得僵硬了起来。 哈,可着还真是在这儿装呐。 都好了这么久了,有必要用这种方式吃豆腐吗? 蒋沐凡不禁内心好笑的想。 但好像目前的重点不在这里。 他的手呆在贺白的腰上不敢动弹,眼睛朝上方望了望,能看到贺白被头顶上的射灯照的发着金黄的头发丝。 贺白的呼吸在蒋沐凡的呆立下变得沉重,空气像是止住了一般。 寂静之中,贺白嘶哑的声音在蒋沐凡耳边痒痒的响起,听着就像是一只大漠中饥渴的野兽—— “凡凡。” 贺白有些犹豫的低声唤。 蒋沐凡在这一声呼唤中不由得绷紧了身体,静静地等着贺白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感觉自己已经猜到什么了。 接着,蒋沐凡便听到贺白诚实的道了一声—— “我想要你。” …… 瞬间,蒋沐凡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憋红了脸,眼底满是激动与慌乱。 …… 【作者有话说】:是的没错,下一章浅浅上个路吧 别人有的咱们也得有的对吧,要恋爱就恋爱的圆满点嘛 但不知道会不会被整个锁掉啊…我已经尽量清水了,如果还是被锁了那……那就当我请了一天假吧(苦笑)第二天重新码一章承上启下一下,继续加速整正文 第209章 10月30日 3 “我想要你。” …… 蒋沐凡被贺白这一声沙哑又显着脆弱的声音,激得直接破了防。 贺白整个身体都倾覆在自己身上,让他原本应该绷紧支撑住贺白的身体,就像是过了电一般,从腰窝处忽然酥了一瞬,连带着他的腿,不受控的就软了一下。 还好贺白手快,大掌直接就托住了自己的腰。 蒋沐凡被梗在原地说不出话来,贺白这才大尾巴狼的原型毕露。 他收起了自己那一身好像骨头架子都要被化开的醉像,变得眼神清明了起来。 贺白眼底还是有些血丝,但却看着理智多了。 他从蒋沐凡身上缓缓离开,并站直了身体。 接着,贺白便小心翼翼又饱含深情的注视着蒋沐凡的眉眼,轻轻的问了一句:“可以吗?” 蒋沐凡有些呆滞的望着贺白,眼神闪烁。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上肉眼可见的泛起了潮红,这让蒋沐凡不由得觉得有些羞耻,整的自己跟个大姑娘似的,怎么这么拿不出手。 贺白清醒的立在蒋沐凡对面,隐忍着自己的欲望,欣赏着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束手无措的蒋沐凡。 远在千里的青州、静谧舒适的房间、适宜地温度、成熟的时机…… 天时地利人和,贺白觉得时候到了。 他的凡凡完成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个大关,结果很好,蒋沐凡光明的未来近在咫尺,不论是国外,还是在国内最好的音乐院校,以如今的评分,他都可以随意选择。 自己的保研结果也基本上板上钉钉,本校和首都都能给自己留出一席之位来,哪怕最次是参加统考,自己目前的成绩水平,贺白也觉得问题不大。 他们两人的未来之路,在蒋沐凡的比赛分数最后落槌定音的时候,仿佛就已经开始正数着记起了时间。 如若这次贺振华的事情能安然度过,那么他和蒋沐凡,就将要进行一次时间不短的分别了。 虽然不至于是这四年的时间一次也见不到,就只是要走两条离得比较远的路了罢了。 第442章 就如贺振华所说,让他们的感情经一下时间的考验。 要是他们都走过看过自己所爱所归属的路了之后,还能够继续坚定的选择彼此,那恐怕日后真的就是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了吧。 但如果真的命运弄人,贺振华这次这件事情过不去—— 那贺白也想在这个家被狂风暴雨摧击的支离破碎之前,先将自己这心心念念几近一生的人,好好地拥有一次。 他的渴望太深太久了,久到已经烙刻在了他的灵魂里,和他的血肉融在一起,再也没办法忘却了。 望着蒋沐凡那颤抖的双唇,贺白仿佛是明白了蒋沐凡想说的话。 他其实也在等这一天了,就是不敢迈出这一步罢了。 贺白轻轻的笑了笑,伸手抚上了蒋沐凡脸。 “不怕,凡凡。” 贺白的两指挪到了蒋沐凡的下巴上,轻轻将人的下巴向上捏起了一下:“相信我,我不止于是爱你。” 说完,便低下了头,深深的吻住了蒋沐凡的双唇。 …… 蒋沐凡被贺白的这从平淡温润直至忘乎所以的吻,灼烧起了全身的细胞,头皮瞬间发麻。 贺白的呼吸紧促又沉重的在自己面颊处拨弄出了丝丝的痒感。 越来越炙烈之中,一只原本搂着自己后背的大手,忽然不由分说的探到了自己的腰窝处,有些暴力的一抓,拉出了自己塞在裤腰里的衬衫。 接着,便迫不及待的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衣服里,径直抚上了他后背的皮肤。 “!” 蒋沐凡浑身一震,一瞬间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轻轻“唔”了一声。 这一声叹息,就像是在贺白身上打了一剂猛药一般,教他瞬间再不能自已。 贺白大手一搂,环住了蒋沐凡的腰肢,猛的一个用力,将人一整个拔起,转身两三个大步,一把把蒋沐凡甩到了那张柔软的五星级酒店高配的乳胶床垫上。 蒋沐凡身上的高定西装此时已经有了几绺因为厮磨而皱起的褶皱,身上的纽扣也跟着松开了几颗。 他双眼混杂着迷离,嘴巴微张着喘息,胸口有些颤抖的微微起伏。 贺白垂着眼只是把这幅画面望了一瞬,便觉得大脑充血,难以自抑。 他嘴里有些凶狠的念了一句:“你一定是故意的…” 说完便俯身,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身体,跨在蒋沐凡的身上,一只手去解开蒋沐凡身上剩下的扣子。 贺白细细的吻着蒋沐凡的颈窝,耳朵发红的听着蒋沐凡越来越沉重的喘息。 “哥……” 蒋沐凡此时已经是处在了某种境界的边缘,他像是无比贪恋那边景色却不敢坠入其中的,捧着贺白的脸胡乱的叫了一声。 贺白犹如一只一个月都未曾进食的狼,他动作不停,嘴里不容商量的道了一句:“叫我的名字。” 蒋沐凡浑身一个激灵,眉头一皱,随即便吐出了一声:“贺白…” 这二字一出,直叫贺白越发的眼前发黑,只想更加不可一世的去对待这小孩儿。 贺白无比深情的望着蒋沐凡:“你知道我渴望这一天,渴望了多久吗…” 这看似是个疑问句,实则却更像是个肯定句。 蒋沐凡瘫软在床上,听着不禁心疼的鼻子一酸。 “那今天我们就都淋漓一次吧。” 蒋沐凡轻声道。 贺白眼底含着欣慰的笑,他看了他片刻,嘴里不由得坏道:“就只有一次?” 蒋沐凡乐了,他双手粗暴的扯住了贺白的衣领,将人一把拉到了自己的唇前。 “想几次就几次。” 他暧昧的在贺白的面前念道,而后探头含住了贺白的嘴唇。 蒋沐凡熟练的将唇舌与贺白的勾在一起,他边纵情的吻着,边补充的又说了一句:“以后都想几次,就几次。” “……” 于是贺白的动作越来的越肆无忌惮。 他紧紧贴着蒋沐凡的唇,沉沉的一声闷哼:“这是你说的。” 蒋沐凡闻言,“嗯”了一声,逐渐解开了心里封闭自己已久的那道铁锁,放任自己沉浸其中。 “我说的。” 蒋沐凡轻轻道。 而后,正待贺白要开始下一步的时候,蒋沐凡忽然一个紧张,连忙将双手环到了贺白坚实的背上。 “但…但但你不能弄疼我…” 这声音,狐狸都不如它勾人。 贺白从未见过蒋沐凡这般模样,也从未想过,自己还会在这事到临头之时,会朝那无底深渊的更深处再次沉沦坠落。 他不禁失笑于自己的一败涂地。 “不害怕。” 贺白嘴唇在蒋沐凡的颈窝处轻轻的吻了一下。 酥酥电流中,蒋沐凡听着那其实很近却又仿佛空洞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如主人逗弄宠物一般的轻飘飘道—— “别忘了,我可是学医的。” “只要你乖,就不让你疼。” “……” 贺白性感嘶哑的话音落地,蒋沐凡便难以自控的将自己的全身连带着精神灵魂,毫不犹豫的都一五一十的交由到了贺白手里。 蒋沐凡双眸涣散的微张着,不管不顾的投入其中,任由贺白如何把自己往哪个深不见底的温柔乡中带去—— …… “我爱你。” “我爱你,凡凡。” 第443章 那天,蒋沐凡耳边尽是贺白深情又炙热的告白。 直至深夜,他在天昏地暗中终于坚持不住的失去了意识,蒋沐凡都没能数清自己最后究竟是听了多少遍。 …… 从此有贺白的10月30日,便成了蒋沐凡此生,最巅峰,最梦幻的一天。 …… 十月的最后一天,青州的清晨透着些潮湿的微凉。 青州新建的音乐厅旁的豪华五星酒店,整个外立面都被灰蓝色的玻璃包裹着,建筑造型呈阶梯形,设计感宏伟壮丽,独具一格。 气派的玻璃外墙的其中一方玻璃之后,是一扇只拉了一半的白色纱帘。 纱帘在清晨的微风中飘飘荡荡,隐约露出了遮挡背后的那间透露着事后温情的酒店商务房。 将近五十平的房间,正中间摆着一张全软包床头的两米大床。 洁白的床单是凌乱的皱褶,两双线条修长的腿,亲密缠绵的交织在一起,从蓬松柔软的被子尾端伸了出来。 南方城市的空气里带着些海盐味道,蒋沐凡就在这沁鼻的微风里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浑身赤(\)裸的侧躺在床上,正以一个树袋熊抱树杆的姿势,覆在一旁安静的贺白身上。 贺白则是平躺在床上闭着双眼,呼吸平稳,睡得深沉。 蒋沐凡醒来的时候见贺白还在睡,于是身形不动的抬着眼睛,幽幽的将贺白好看的侧颜看了许久。 高挺的鼻峰,分明的下颌线,还有那诱人的喉结…… 嗅着贺白身上独有的阳光味道,蒋沐凡呆呆的吞了吞口水—— 这就搞到手了? 虽然……他不是那个站在上风的那个。 但这感觉确实有些太不真实。 “……” 蒋沐凡望着这个自己垂涎已久的男人,正出神。 胳膊底下的贺白便闭着眼睛,嗓子略微沙哑的出了声。 “欣赏完了没?” 蒋沐凡:“哈?” 贺白嘴角淡淡的一笑,闭着眼睛将另一边的胳膊伸到了头顶,长了一个舒服的懒腰。 “你欣赏完了,让我也欣赏欣赏。” 他睁开了眼睛,冲蒋沐凡笑眯眯道。 蒋沐凡浑身的肌肤都与贺白的身体紧紧的贴在一起。 两人经过前一晚上毫无保留的相互给予,已经没了从前那青涩的距离感了。 蒋沐凡手上不大老实的摸了摸贺白结实坚硬的侧腰,嬉皮笑脸道:“你要欣赏啥?” 贺白转了个身,用手撑着脑袋。 “欣赏我的小狐狸,被开化完的头一天是个什么样。” 他对着蒋沐凡耍起了嘴皮子。 这幅面孔,叫蒋沐凡不由想起了贺白前一天晚上,那极尽疯狂的在自己身上贪婪索取的陌生模样—— 这跟往常一本正经的大哥反差简直太大。 着实有点斯文败类本类的即视感。 蒋沐凡看着贺白慵懒的眼睛,耳朵一红:“你要点脸…” 贺白支着脑袋“噗呲”一笑:“要不了了,一次就上瘾了。” 这轻浮的话语压根不可能从贺白嘴里说出来,蒋沐凡大受震撼不说,还被贺白反手挑了个下巴。 “哎呀我去。” 蒋沐凡对这个摇身一变立马大尾巴狼的贺白,冷不丁的还有点招架不住。 他醒来原本是想把那个闷罐子调戏一二的,没成想竟被反调戏了一把。 蒋沐凡害臊的就要把脸埋到被子里,却被贺白伸手把他拽着被子的手摁住了。 “羞什么?你昨晚可不这样。” 贺白一本正经的逗着。 蒋沐凡面红耳赤的简直受不了:“什么玩儿,我昨晚什么样?!” 贺白完全不在怕的,他得寸进尺的眉毛一挑:“呀?还敢问?那我可说了。” 蒋沐凡大脑闪过几个令自己心惊的片段,急道:“说什么说?闭嘴!” 贺白见状大笑。 他身上再没有那家里小顶梁柱的包袱,就纯粹拿自己当做成了一个认真在热恋中的普通人。 就像万千情侣在甜蜜事后的调皮捣蛋一样,贺白把蒋沐凡禁锢在自己怀里,开始不依不饶的欺负起了人—— “昨晚是谁舒服的不到五分钟就高…” “说了闭嘴!” “哈哈,之后还不停的要我再来…” “我他妈,贺白!!” “哈哈哈……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别挠别挠哈哈…行了不说了…给你留点脸。” “嘿,得寸进尺了啊,是不是还想我再来啊?” …… 海盐味道的清晨微风,再次撩起了那层白纱窗帘,徐徐吹进了那间宽敞又明亮的房间,稍带凉意的打在蒋沐凡与贺白赤(\)裸的肩背上—— 他们在这片空间里肆无忌惮的玩笑打闹,由衷的觉得彼此的心,在此时此刻是真的从未有过的,如此贴近着。 【作者有话说】:朦朦胧胧的半辆车 拿不太出手的献给大家 主打一个别人有的咱也得有 第210章 金奖 大赛的颁奖礼安排在11月2日,剩下的时间,都是属于蒋沐凡和贺白两个人的。 这三天,他们彻头彻尾的撕掉了兄弟的标签,以一对恋人的身份走在青州的街头。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谁都不认识这两个操着北方口音的男孩子,他们畅快大方的在街上牵手拥抱,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在深夜的酒店里放纵着对彼此的渴望。 第444章 毫无顾忌,也毫无保留。 贺白真的在某些方面发挥了自己学医的极大优势,从头到尾都没让蒋沐凡疼过。 从第一次到不知道第不知多少次,蒋沐凡在身体上的快感可谓是直线上升,直至后面都有了些迷恋的程度。 说实话,蒋沐凡这般身体不受大脑控制的模样,贺白没看过,也没想到。 于是有次,在给蒋沐凡收拾完身上的狼藉,把那个白白净净的身体抱在怀里打算酝酿睡意的时候,贺白问过蒋沐凡一次。 他说,蒋沐凡怎么这么心甘情愿的就愿意当做下面的那个,连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莫非他曾经拿自己身体胡乱幻想的时候,把自己放的就是这个位置? 蒋沐凡闻后就是哈哈两声大笑,接着便摇了摇头:“没有,谁都跟你一样变态,我可没想过这么多。” 他坦诚地说。 “我只是觉得,你毫无怨言的让着我,一让就是这么多年,那在这种事情上,我也就让着你点吧。” 此话一出,贺白心里熨贴的就快要把嘴角咧到后脑勺去,不管是不是才把小孩儿折腾完,低下头对怀里的人就又是一顿啃咬。 蒋沐凡不招架也得招架——毕竟他也痴迷着贺白带给他的一切。 他享受着那温柔的前戏,也疯狂沉迷于那带着些许凶狠占有的过程,每每光溜溜的从床上再次醒来,蒋沐凡就像是一只吃饱睡足的猫,脸上净是香喷喷的满足。 结果最后这几天跟贺白的可谓放纵,蒋沐凡的身上竟还没有沾上丝毫情(\)欲的味道。 因为每次事后,贺白都会精心的给他清理好一切,让他还能以一个干净清爽的身体,在这张舒适的乳胶床垫上安然睡去。 除了有时早上起来会觉得有些腿软,蒋沐凡自觉再无其他不同,甚至腰酸都很少。 从他们相互再进一步开始,蒋沐凡是发自内心的深刻感受到—— 贺白视他如珍宝。 从小到大的保护,都到了这一地步,贺白都不愿意伤害他分毫。 所有的爱,都不只是说说而已。 …… 青州简直太好吃了。 南方城市,温度适宜,尤其是这个季节,不冷不热,舒服的不行。 蒋沐凡没明白贺白一个北方山川脚下长大的人,怎么对鱼就有着这么深的执念。 十月底十一月初,正巧赶上了出渔期,青州的海鲜市场是真真琳琅满目,热闹非凡。 贺白到的第二天,拉着蒋沐凡找了个租车行,租了一辆小卡罗拉,省油好开不费力,直接悠哉悠哉的开启了青州三日游的行程。 来找蒋沐凡之前,贺白早把攻略都做好了,就是看海,吃鱼,看海,吃大螃蟹,看海,吃大龙虾,还海,吃猪肉粽、鱼丸汤、沙茶面、叉烧包、鸡蛋仔…… 蒋萍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南港姑娘,贺白继承了一半的南方口味基因,蒋沐凡其实也一样,陈建芸和吴天良都是南港人,所以这次到了青州,哥俩几乎是到了味蕾的天堂。 他们除了在床上疯狂,在嘴上也是一样,恨不得一天五顿的吃。 那个时候哪有什么网红店,黑珍珠榜单,互联网大数据时代还没开始加速发展,贺白都是在论坛上费了功夫找的馆子。 早上等蒋沐凡睡醒就开着卡罗拉出门,吃一个当地的早点,然后去逛一逛青州的有当地特色的老街道。 逛到中午再去吃个中午饭,还是贺白看的有名的小店,有的时候没得逛了,他们就提前过去,因为许多有名的餐馆到了饭点就都要排队,他俩就正襟危坐的在人家店门口等着,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会儿天,静静等着那一顿饭。 下午再找个糖水铺吃个下午茶,然后就开去海边玩儿一玩儿。 最后在海边找个当地的海鲜市场,挑一堆在永宁压根都吃不到的海货,隔壁大排档一加工,再酣吃一顿。 吃完环海路上散散步消消食,最后再回酒店,洗澡换衣服,相互依偎着看会儿电视,整理一下照片,等夜深了,再自然而然的接吻,动情至深的z爱。 直到疲惫的睡去,接而再睁眼,就又是美好的第二天。 只是太遗憾了,他们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三天。 只是太遗憾了,这是蒋沐凡和贺白的唯一一次旅行。 贺白说希望他看过大江大河之后,还能回首继续选择自己。 而蒋沐凡自己心里,却一直有一个答案—— 他只想要跟贺白一起看遍这世上的一切大江大河。 然而这个答案,在蒋沐凡的生命中只实现了一半。 他确实在快要三十岁的时候,把这世界的山川河流走了许多了,认知、眼界,都不再是一个青涩的小孩子了。 可那时身边的人,却也不再是贺白了…… 太遗憾了。 …… 疯了三天,呆在青州的最后一天,下午就是比赛的颁奖礼了。 蒋沐凡还是那一身高定西装,在酒店捯饬了半天,差点扣不上那外套的一粒扣子。 他嘴里念叨着发着愁的吸着肚子:“我的妈呀不会吧?三天吃的衣服穿不上了?” 贺白百无聊赖的坐在床上望着蒋沐凡,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笑。 而后他终于忍不住乐出了声,从床上站了起来,帮蒋沐凡理了理背后没有穿好被扭成一团的白衬衫。 第445章 “你把这儿跩平了就好了。” 贺白一边帮蒋沐凡抚平着背后的衣服,一边说。 蒋沐凡顺着贺白的劲儿,吧嗒一下就系上了衣扣,还是合身的,与身体的空隙刚好两指的空间。 他抬头对贺白嘿嘿一个傻笑。 贺白也跟蒋沐凡假笑一样的咧了咧嘴,拎起了蒋沐凡的背包,拍了拍蒋沐凡的肩膀。 轻松道:“走吧,出发。” 颁奖礼仪式不复杂,当地交响乐团象征性的演了一个开场乐章,组委会便开始开门见山的宣布了最后成绩。 蒋沐凡当天的分数虽然很高,但是组委会还没有进行整体整合,所以他们只是能根据其他比赛的数据,来推测蒋沐凡会拿一个什么样的成绩回来。 真正没揣到兜里的都不是自己的,蒋沐凡这个时候坐在台下的心态也一样。 一开始先是从其他的小奖项开始。 最佳奏鸣曲演奏奖、最佳玛祖卡演奏奖、最佳协奏曲演奏奖…… 分别给了两个金发碧眼的外籍朋友,还有一个首都过来的名师高徒。 接下来就是从第八名开始宣布。 蒋沐凡跟贺白在台下悄悄地十指相握的紧张的听着。 第八名,是那个协奏曲演奏奖的师哥。 第七名,又是一个不知来路的外籍朋友,听说是m国皇家音乐学院出来的。 第六名,也不是蒋沐凡的名字。 第五名,第四名、第三名…… 说实话,蒋沐凡压根就没想过自己能得一个金奖回去。 虽然这个比赛不如肖赛和范克莱本那样名气大,含金量极高,但也是个头一届的小有关注度的比赛。 国际性的比赛,全世界能人多了。 他就是一个永宁音乐学院附中出来的普通的孩子,老师名气在国内算不上数一数二,自己也不是什么钢琴世家出身。 除了大概比别人稍微勤奋一点,再没有什么优势。 蒋沐凡的心里目标是能不能进个前十,如果能进前十他就非常满足了。 这个比赛的前十名,不说在全世界了,那在国内也是说得上话拿的出手的,到时候可以作为一个申请内招的谈资,也许也能争取个保送出来。 但成绩宣布越到最后,蒋沐凡的心就沉的越到底。 马上就进前三了,他怎么可能会排位那么靠前? 自己在台下也听了那么多选手的作品,各个也都是能力极强,各显神通的,他真没那个自信。 第二名,一个戴着眼镜的光头老外评委又念了一个外籍朋友的名字。 最后,也就剩下那个金奖了。 蒋沐凡听完老二也不是自己的时候,整个人万念俱灰,也不在椅子上坐好了,松松垮垮的靠到了座椅靠背上。 贺白斜眼瞥见了蒋沐凡的失落,反倒很平静,他微笑着给蒋沐凡了一个眼神,而后捏了捏蒋沐凡的手腕,对蒋沐凡做了个“没事”的口型。 蒋沐凡没心情的对贺白撇了撇嘴,就当是报以了一个微笑。 接着,那个颁奖老头的声音便沉稳的在台上响起—— “first place in this competition。” “本场比赛的第一名。” “china mufan jiang!” “中国,蒋沐凡!” 蒋沐凡:!!! …… 霎时间,掌声雷动。 舞台的投影上放起了蒋沐凡在舞台上演奏爱之死的精彩片段。 蒋沐凡还未反应过来,就见贺白已经激动的站了起来。 他兴奋的举起了双手欢呼着,而后一把把已经呆住的蒋沐凡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第一名,金奖。 属于来自中国的,蒋沐凡。 国际级别的第一届钢琴大赛,第一名竟是整场比赛中年纪最小,背景最浅薄的普通高中生。 他从未被称为过是有天赋的人,从小到大仅凭着热爱和努力,一路走到了现在。 蒋沐凡头皮发麻的,一脸不可置信的被贺白推上了舞台,接着,一个沉重的水晶奖杯,便被郑重的塞进了自己的手里。 从惊讶再到狂喜,蒋沐凡只用了从台下走到台上的这一段路的距离,他最后端着奖杯,站在台上激动的笑着,笑到热泪盈眶,说不出话。 蒋沐凡红着双眼,对着话筒结结巴巴的用他那并不怎么好的英文口语,说了一段准备并不怎么充分的青涩获奖感言。 从始至终,眼神都扒在紧站在台下的贺白身上。 前面几个领奖的选手,身边都有三五个人的团队,还有自己的父母跟着,他们上台说完获奖感言之后,会邀请着自己的团队一起上台,和和美美的合影一张。 这些程序事先蒋萍和贺振华不知道,也怪他们距离这个圈层太远了,要是蒋萍早知道有团队合影的这码事,她怕是就算是辞职了,也会陪着蒋沐凡一起来的。 …… “今天能站在这里拿到这个奖项,获得各位评委对我的认可,我非常激动。” “在此,我要感谢含辛茹苦培养我的父母,辛勤教导我的恩师,杨鹤忠教授,还有时刻陪伴我,激励我的哥哥。” “感谢你们,没有你们,就没有我的今天,如今这份感恩难以再用言语来表达,我…我只想说——接下来的路还很长,希望我的父母,我的恩师,和我的兄长,可以继续一如既往的支持我激励我。” 第446章 “我会不懈努力,向更好更高的层面继续前行,不负众望。” 蒋沐凡清冷沉静的声音在诺大的音乐厅中,略微颤抖的响起。 话音落定之后,在他再次抬眸寻找贺白的身影的时候,径直就对上了贺白那双泛着泪光的双眼。 …… 最终蒋沐凡的团队合影只有贺白一人。 蒋沐凡一身笔挺修长的正装,手里抱着奖杯,还有一束音乐厅提供的鲜花。 身边是一身清爽素色休闲装的贺白。 他们毫不掩饰喜悦,认认真真的一连在官方镜头下合影了许多张。 …… 也许跟别的参赛选手比起来,蒋沐凡的排场显得冷清了许多,但蒋沐凡却发自内心的觉得,这就够了。 他同贺白肩并肩的站在被聚光灯笼罩的金色的舞台上—— 深觉从此,他们就都有了各自远大的前程。 第211章 再回永宁 蒋沐凡此奖一领,永音全校轰动。 原本学校里的人已经快要把三年前,在开学典礼上弹贝多芬的《热情》的男孩儿慢慢忘却了。 毕竟开学音乐会年年有,上面弹琴的人也年年换,蒋沐凡当初只是因为年纪小,就有如此深厚的技术功底,所以才比较令人印象深刻。 但永音也不是吃干饭的,还是会辈出人才。 可这次影响力就不一样,国际性的专业钢琴大赛跟校内的小打小闹差别太大了,并且蒋沐凡参加的这届比赛算是目前附中孩子们参加的各种比赛里面最有分量的一个。 本科生年纪的学生都不一定会选择这个,蒋沐凡就晕晕乎乎的因为中国院的老师一句话就冲上去了,不但冲上去了,还拿了个第一名回来。 颁奖礼一结束,蒋沐凡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杨鹤忠。 杨老教授在那头激动的一连说了五六七八个好,让蒋沐凡好好在青州这个养人之地放松放松,回来再接再厉。 蒋沐凡也没有忘了给他指路的那个中国院的老教授,挂了杨鹤忠的电话之后,便也转手给那个教授也打了一个,汇报了自己的成绩。 那边也是连说几句恭喜,还说他已经知道第一名是蒋沐凡了,因为自己的学生也在赛场上,跟他提前说了金奖的得主。 英雄不问出处,整个音乐圈的人都会觉得,一些顶级的比赛的佼佼者,一定会出自一些顶尖的学校。 谁能想到,这把比赛中的金奖竟落到了一个音乐附中的孩子手里。 永宁市音乐学院虽说也是国内非常有名气的艺术类院校,但也就是个排名老三的尴尬位置。 好一点今年能评个第三名,不太景气的时候,有时还给你老五老六的转。 杨鹤忠在国内的地位跟人家中国院的老师也有些差距,这次学生直接独占鳌头,把人家给比下去了,这在全国的音乐圈都掀起了一股不小的风潮。 让大家都开始对永音的钢琴实力简直刮目相看,甚至中国院的许多钢琴系老师都不敢再像从前那样张狂。 把永音的钢琴系狠狠带火了一把不说,还有了不少可笑的传闻,说永音在钢琴这方面深藏不露,附中的小孩子们都一天八个小时的坐那儿练琴,一人身边一个老师,为了培养一个蒋沐凡,都快工厂化教学了。 要不怎么能出一个这么平平无奇的天选之子? 短短几天,蒋沐凡就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等到回学校的时候,学校里面已经张贴了自己的横幅海报,本部校长亲自点名表扬迎接。 蒋沐凡在抱到大学校长送的花的时候,吓得腿都软了—— 这老头儿是谁啊?殷承宗都得叫他一声哥呐! …… 蒋萍跟贺振华都高兴疯了,等蒋沐凡一回家就一人给蒋沐凡包了一个大红包。 蒋萍的大红包里是一沓能有两寸厚的现金,而贺振华直接就给蒋沐凡发了张银行卡。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给的也不少,也都说是给孩子多年来努力的奖励。 这场比赛的性质堪称是蒋沐凡的高考,他提前大半年就把这份快乐享受到了。 外加上金奖的奖金,一夜之间,蒋沐凡摇身一变在家成了最有钱的那一个。 扭脸就花钱不眨眼的也请大家去永宁饭店吃了一顿,跟贺振华说的一样,大龙虾一人一个,再多点一个放桌上看着。 但只可惜,蒋沐凡请客的那天,贺振华最后没来。 …… 蒋沐凡隐约觉得这次贺振华公司出的事可能有点不简单。 因为从青州回来的这几天,蒋沐凡就只见过贺振华两次面,一次是在机场,一次是某天,贺振华喝得都快不省人事了,被贺白给抬回了家。 机场那次蒋沐凡倒没想太多,唯一觉得神奇的是,他原本想着蒋萍也会跟着来机场接他,但那天却只有贺振华一个人开着车来了。 最后还乐乐呵呵的跟自己说,你妈这会儿在家给你备菜呢。 那时候蒋沐凡跟贺白一块儿从到达出口出发的时候,一度还挺提心吊胆。 他一直以为贺白是瞒着家里人自己偷偷来陪他的,出去的时候,蒋沐凡还叫贺白躲起来,可贺白却说用不着。 蒋沐凡又是震惊又是纳闷——以蒋萍的尿性怎么可能愿意贺白一个人单独来陪他比赛呢,那知道了不得气爆炸了? 结果那天蒋萍没来,贺振华杵在车跟前,还一副我知道你俩在一块儿的平静淡然。 第447章 贺振华为啥知道贺白来了青州,还帮着贺白一块儿瞒着蒋萍的理由,蒋沐凡简直不敢细想,再想他感觉自己都不敢去看老父亲的脸了。 主要让蒋沐凡比较担心的,还是他们回来之后,蒋沐凡第二次见贺振华那回。 贺振华喝的都快不知道自己是啥物种了。 虽说家里这老父亲有时候吧,会偶尔因为喝高了夜不归宿一下,但也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不着家过。 这次不仅好长时间不着家,还一回来就把自己给喝成了这幅死样子。 回来看着心情也不大好,一进门就搂着蒋萍呜哩哇啦乱说话,又是给蒋萍手里塞银行卡又是含含糊糊报什么海外账号的…… 根本不顾家里孩子还在,这些东西能不能给家里其他人听见。 蒋沐凡想着,自己听见了还好,这些密码啥的要让贺薇那不着调的听到了,真指不定能给你胡乱诌出去。 那天晚上家里简直乱作一团。 苦大仇深胡言乱语的老父亲,一脸懵逼摸不着头脑的母亲,心事重重神色凝重的贺白,唯有贺薇还算安稳。 最后就是那个左猜右猜看不清局势的自己。 蒋沐凡再结合当时在青州,偶尔会闷着不吭声,一个人坐在酒店窗边抽烟的沉默的贺白。 他越来越有种不大好的预感,但他茅庐未出,还什么都不懂。 …… 贺振华那天醉完之后,蒋沐凡隐约在隔壁房间听见,贺振华跟蒋萍像是了一句什么类似“照顾好孩子”的话。 他听不真切,扭头看了眼坐在书桌前自己看书的贺白,砸吧了砸吧嘴,问了贺白一句“最近爸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吗?” 只见贺白摘下了自己耳朵上的耳机,茫然的“嗯?”了一声。 蒋沐凡从那自然的表情中看不出什么端倪,但还是不太放心的又重复的问了一遍。 对面的贺白听完,只是浅浅的对蒋沐凡笑了笑。 “爸就是喝高了,耍酒疯呢。” “别想太多,最近快考虑一下想定哪所学校,趁年底之前。” 蒋沐凡歪头不解:“为什么要趁年底之前?” “赶着他最近手里还有点钱,赶紧把学费落实了啊。” 贺白不咸不淡的冲屋外努了努嘴,“你没看他跟妈哭的,怕是等年过完了咱老爹就要拾荒去了。” 工程款从古至今,在家里都是一个玩笑的话题,是许多年前贺振华首次拿出来调侃的。 蒋沐凡任自己如何如何的在贺白脸上捕捉什么不对劲的微表情,最后都一无所获。 无法只能先自行放弃纠结,抽出了几个给他抛出橄榄枝的海外院校的学校简介看了起来。 于是朝朝暮暮,看似太平的过了一天又一天,贺振华的酒局是越来越多,蒋萍手里的卡也是越来越零碎。 蒋沐凡越来越难以见到一回自己父亲清醒的模样,甚至有的时候,贺白也会跟着贺振华一身酒气的回家。 那时的蒋萍好像也不知道在心里藏了什么事,甚至有些顾不上贺白和蒋沐凡之间的事。 她有些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一些,还随身带着一个小笔记本,贺振华每次给她一笔钱,她都要把卡号和密码仔仔细细的记清楚。 除了一些流水账目之外,还有一部分像是备忘录似的,记了些别的东西,具体什么内容,蒋沐凡就不知道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贺振华最近这一段时间会辛苦成这般模样,更不理解为什么这次还把母亲跟贺白也拉进了其中——他不从来都不愿意把工作带回家里吗? 蒋萍又要照顾自己跟贺薇这两个还是学生的衣食起居,又要上班,还要提心吊胆的看着自己的那个笔记本,简直有些分身乏术。 有时贺白跟贺振华一身酒气的回家,她也不会再给贺白摆冷脸看了,什么都不会多说的就让贺白回屋赶紧休息,甚至还会给这对父子俩做点醒酒汤之类。 所以这段时间,全家仿佛也就只有蒋沐凡过的还比较舒坦。 金奖拿到手,他直接没有了高考压力,学校也基本上选好了,抽空跟贺白一起挑的,在d国,一个世界排名仅次于m国皇家学院的音乐院校。 这个学校愿意给他全额奖学金,并且承诺让他跟在一个在国际上都堪称德高望重的教授手底下学习。 这个教授这两年手底下出了几个肖赛冠军,口碑直线上升,算是近几年极为厉害的一个人物。 蒋沐凡之所以最后没有选那个最极致的学校,除了d国给的条件更好以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他觉得d国的气候环境更舒服一点,而且那个学校就离海边不远。 如果到时候贺白有空了,他们能在一个放假的时候,一起在这个地方住上一两个月。 贺白那么爱吃鱼,这里的海鲜一定跟青州那边的又不一样。 蒋沐凡最终还是被贺白说服了出去看看,尤其这次获奖回来,贺白再一次肯定了蒋沐凡的未来,一定是不止于永宁的,甚至不止于国内。 他专业这么好,不出去是真的可惜了。 如今他们已经这么诚恳的相互交付于对方了,那么剩下的就交给时间与阅历。 这只是一场短暂的分开旅行,他们相信各自一定都会在走到合适的地方的时候,会再次回首选择对方的。 况且贺白也有自己的打算——医学未来也一定是留洋一圈更好,d国的医学水平领先国内许多年,也有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好学校。 第448章 他如今保研成功,如果贺振华能挺过这个年底,贺白想着在国内再读两年,剩最后两年研究生的时候,就也去申请一个d国的学校,这样,他们也能相互近一点。 蒋沐凡最终想通了,他和贺白不会因为这种大不了的距离而离开对方,他们相互成长成更好的人,其实是另一种奔赴,也是更有力的相互负责。 于是蒋沐凡就在这表面恬淡的日子里,认认真真的一天天珍惜的倒数着。 终于,就到了要放寒假的时候了。 第212章 可乐 学期的最后一天,蒋沐凡彻底完成了自己的汇报作品。 他毫不费力的在琴房给三个学校小课老师把手里的曲子弹完之后,神清气爽的收拾了书包,打算直接回家,开始迎接他的寒假生活。 附中的同学这会儿也不剩几个了,都跟蒋沐凡一样,走统考的去跑课,走留学的去疯玩儿。 章野这个时候也把未来定了,他爸要送他去岛国继续学美声去,跟蒋沐凡一样,不用参加高考了。 这会儿就杵在蒋沐凡的考场门口,等着蒋沐凡下考出来,想拉着蒋沐凡去哪儿玩儿一圈去。 蒋沐凡一听,就不客气的了当拒绝,说他要回家等他哥回家,他哥今儿也放假了。 章野一整个扫兴:你哥有什么好玩儿的,哪有k吧的那些俊男靓男好看。 蒋沐凡一边兴冲冲的往学校外面走着,一边给章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这是放弃了给夏萧做痴情0,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要准备当渣1的节奏。” 章野听到夏萧的名字就嫌弃的鼻子一皱“啧”了一声:“现在别给我提他,见过弯的装直男,没见过直男装弯的。” 蒋沐凡在一旁眉毛一挑,想起了章野之前给他吐槽过的夏萧最近一直在找一个小姑娘约会的事。 “你确定人家那是约会吗?别胡乱造谣啊。” 蒋沐凡有些怀疑地说。 章野:“我管他是什么,我也就跟你说道过,反正我看他看那女孩儿的时候表情还挺不一样,跟看小男,看我…都不一样,指不定就是心里喜欢人家小姑娘吧。” “呦。” 蒋沐凡八卦心大起:“啥小姑娘能把那大灰狼迷成这样啊。” 章野一个白眼:“我哪儿知道,我现在也懒得理他了,今天换一个明天换一个,反正都不往我身上看,就像你说的,我跟他没结果。” “嗯,儿子长大了。” 蒋沐凡欣慰捧场。 章野:“所以还不如趁出国前好好玩儿一玩儿适应一下,这到时候要是出去了在国外酒吧混不开可不行。” 蒋沐凡:“……” 蒋沐凡无语的撇了一眼章野,而后由衷的拍了拍章野的肩膀:“你可悠着点吧,要注意保护好自己呐,别把自己肚子搞大了。” 章野:“我可去你的吧。” 蒋沐凡认真脸:“但我觉得烟你可以随便抽,那k吧,不是啥好地方,以后还是别老去。” 章野“嘿嘿”一笑:“我也就是逗你玩儿玩儿,我还真没事儿老去那伤心地啊,我之前去都是在那儿存的酒,喝不完也不给取,我寻思着不能浪费了,就带那几个玩儿的好的过去赶紧喝一喝,这不是快出国了嘛,最近都不去了,存的酒也快喝完了,再去我也快吐了。” 蒋沐凡闻后:“嗯,那就好。” 他插着兜跟章野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心里琢磨着放假了,他归心似箭,有点不愿意挤公交,一会儿出了学校想挡个车回去。 贺白今天也放假,估计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吧。 章野有的时候说话好玩儿,也是个话痨,不用别人回应,自己就能跟你逼叨叨半天。 蒋沐凡后面听着听着也就走神了,心里竟想着是叫个招手停呢,还是提前拿手机在平台上叫一个网约车。 眼睛正看着脚底下“嗯嗯嗯”的跟章野应付着,忽然,章野的声音扬了一个声调。 “诶?蒋沐凡你看那人是找你的吗?他在那儿怎么总盯着咱们这边儿笑呢。” 蒋沐凡这才抬眸,瞅见了人也露出了笑容:“啊,我哥来接我了。” 说完,再见都忘了跟章野说,脚下抹了油似的就朝那个站在一个灰色小大众跟前的男人跟前跑去了。 “啊那就是你哥啊……诶,嘿,这就跑了。” 章野没反应过来,就见蒋沐凡一溜烟,人就没了。 他眯着眼睛冲那边多看了看——嚯,他哥这么帅呢? 嚯……咋还搂上了,放个寒假而已嘛,至于么? 我靠?!这这这…这蒋沐凡亲他哥脸蛋儿算怎么回事啊?! 现在兄弟都这么相处的吗?! …… 嘶——他哥这长得,怎么感觉在哪里见过……? 章野脑袋瓜子装不了几个正事儿。 那边儿蒋沐凡已经跟他哥腻歪完了要,正回头给他招手打招呼告别。 章野挂着傻笑冲远处的蒋沐凡抬了抬手。 忽然脑子过了电似的:啊对。 跟夏萧那个约会的小姑娘长得还挺像。 害,这俩怎么还像上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嗯……不过那眉眼还真是,越看越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 章野心里天马行空的嘀咕着杂七杂八,而后在路边等了个出租车,拉开车门报了个自己家的地址,也跟着消失在了画面里。 第449章 …… 贺白是从学校开着车直接来永音找的蒋沐凡,后备箱拉的他在学校的行李。 两个人回了永宁之后,虽然不能说是每天都能碰上面,但也能算是隔三差五吧。 贺白把贺振华的那辆小车算是默认的归为己有了,有时周内不忙的时候就会心血来潮一下,在蒋沐凡放学的时候过去跟蒋沐凡在外面腻歪一会儿,然后晚上再回学校去。 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说的就是贺白,但人家大禹干的是正经事,他就是那偷偷摸摸跟别人家大姑娘,哦不,大小伙子谈恋爱瞒着不让人家父母知道的小混混。 不过这么一本正经的小混混,也就独贺白一份儿了。 这次放假了,蒋萍再狠也不能叫贺白住学校了,所以他俩可算熬出了头,不想天天睡一间房子都不行了。 任谁都得搓手激动半天,贺白在学校还没来得及把行李搬到车上去,就已经开始想念他的凡凡了。 下午那会儿,贺白拉着行李正往回开着,不经意的低头瞅了一眼表。 于是在回永宁的国道上,一个灰色小大众走的好好的,忽然果断一个变道,拐弯就上了去永音方向的高架桥。 蒋沐凡只要是能见到贺白,他都高兴。 两个人到家的时候,家里还灭着灯,空荡荡的。 贺白拎了两个大行李箱,一箱自己的被子床褥,还有一些放在学校的衣服,还有一箱子,全都是书。 一个比一个沉。 老小区,家里住4楼,蒋沐凡跟贺白一个拖一个,也是一个比一个费劲。 蒋沐凡先进的门,把箱子往客厅的走廊上一扔,反手开了灯。 “我去,你这次是要把你学校图书馆搬回来啊?” 贺白也是满头的汗,天儿挺冷的了,他俩身上穿的都是棉服了,一回家身上都热乎乎的。 “下学期没什么事儿了,要么整论文,要么就是找实习,可以不总在学校呆着了,我想着能拿回来点儿就拿回来点儿。” 贺白脱了外套,蹲下来当场就开了箱子,一边收拾一边说着。 蒋沐凡杵在旁边缓了口气儿,然后也蹲到了贺白身边,双眼亮晶晶的。 “是嘛,那下个学期就基本上可以住家里啦?” 贺白笑了笑:“是呐。” “嘿,这个好。” 蒋沐凡心里一美,席地而坐到了地板上,也脱掉了身上的外套。 屋里供暖了,他俩折腾了一整,一进屋,身上都出薄汗了。 贺白开的是一箱书的那个箱子,他一边整理着自己的书,一边对蒋沐凡努了努嘴:“去,冰箱给我拿瓶可乐去,开回来到现在还滴水未进呢,渴死你哥了。” 蒋沐凡把外套往手上了一拿,心甘情愿的答应了一声,又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也挺热,于是从冰箱里拿了两听冰可乐出来。 巴嘎一下先开了一个,递到了贺白跟前。 贺白那会儿两个手正理着一摞书,抬手自然的接了过来,正打算往嘴上送一口,就瞅见了蒋沐凡手上的那个还没来得及打开的可乐。 他边喝边“嗯”了一声,伸手拦住了蒋沐凡:“你别喝这么冰的,伤胃。” 蒋沐凡手里捏着那听冰冰凉的可乐,软软踏踏的想把贺白挣开。 他用耍赖的口吻跟贺白抗议:“家里烘的快30度啦,烤!” 贺白见人不听话,从地上站了起来,迈开步子就要直接从蒋沐凡手里把东西夺过来。 蒋沐凡胃破裂才养了不到一年,贺白对这件事精心着呢,而且他家这小孩儿娇气着呢,从夏天到现在这半年多里,又是胃破裂又是脑震荡的。 之前还落下了个低血糖的毛病,小小年纪,就一身的问题,贺白对蒋沐凡的身体现在可谓是管理的相当严格。 早餐必须要按时吃,还要清淡有营养,辛辣刺激能少就少,平常要大量补充肉蛋奶和水果蔬菜,最好再补补钙。 他还给蒋沐凡买过复合维生素,简直夸张的不能再夸张。 蒋沐凡连连后退,他嘻嘻哈哈的跟贺白玩儿着虐死单身狗的情侣小游戏。 “啊哈哈哈,我就喝一口,就喝一口!” “不行,一口都不行,太冰。” “真的热,我都出汗了,你看我脑门儿。” “出汗了脱衣服晾肉去,你喝这冰的是外热内寒,一会儿你胃准酸!” 蒋沐凡护着自己的那听渗着冷气的可乐,被贺白一直逼到了餐桌跟前。 直到他的后腰碰到了桌角。 蒋沐凡抬起屁股往桌上了一坐,两个手放在背后,手里还捏着那听可乐,发现自己撒娇耍赖确实也没啥卵用,便撇了撇嘴“哎呀…”了一声。 贺白面无表情的伸出了胳膊环到了蒋沐凡身后,把那听没打开的可乐拿走了。 蒋沐凡还想最后的倔强又躲了一躲,意思了一下。 贺白则眼疾手快的一把拿到了手里:“赶紧的拿来,自己去拿常温的去。” 蒋沐凡见状,光天化日,脸都不要的冲着贺白拖了个长音:“哥——” 贺白站在他跟前白眼一翻:“少闹,小心我常温的都不让你碰,直接烧开让你喝姜汁的。” 蒋沐凡“哈哈”了两声,骂了一句“你太狠了”。 贺白轻笑了一下,打算回身把手里的那瓶放回冰箱里去,然后再继续收拾自己的行李。 第450章 可蒋沐凡这会儿却玩儿心大起,他仗着家里没人,一把拽住了贺白的腰。 “干嘛?” 贺白没能挪动步子,板着脸看着蒋沐凡。 蒋沐凡“嘿嘿”一个坏笑,手里用了把力,把贺白又往自己跟前拽了拽。 “那你把我可乐收了,我喝啥?” 蒋沐凡跟贺白保持了一个很近的距离,眼睛眨了眨,暧昧道。 从蒋沐凡开口叫那一声哥开始,贺白就知道蒋沐凡心里憋着坏着呢。 他也任由蒋沐凡在自己跟前放肆,可还想再保持一点高冷的姿态,嘴角就不自觉的微微扬了扬。 “喝常温的去喝啥。” 贺白站在蒋沐凡的双腿之间,微微垂着眼睛看着蒋沐凡的脸。 蒋沐凡头一歪,把嘴巴跟贺白离得很近。 “可我不想拿。”蒋沐凡软软地说。 贺白嗤笑了一下,正经道:“在家呢昂,你可别想勾我。” 蒋沐凡一脸无辜:“我这哪叫勾你。” 贺白静静地瞅着蒋沐凡不说话。 蒋沐凡终于忍不住了,两个手把贺白的腰搂了搂:“哎呀,家里又没人,妈跟贺薇回来还早着呢。” 他有恃无恐的搂着贺白,喃喃的低声一句。 “我可想你了。” “……” 贺白沉默的看了蒋沐凡几秒,心道了一声,真该啊。 然后便一只手撑到了蒋沐凡坐着的餐桌上。 “那就赏你一口冰可乐吧。” 贺白眼底温柔的看着蒋沐凡,又变成了他们在青州时,那充满情和欲的模样。 蒋沐凡爱死了贺白这个一点不像以往大哥的样子,他两个手挪了位置,勾到了贺白的脖子上。 贺白抬起他拿着可乐的手,给自己嘴里灌了一口,然后侧了侧脑袋,就把嘴往蒋沐凡脸上送了过去。 蒋沐凡闭上了眼睛,张开了嘴巴迎了上去,接着,一股温和的清甜就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蒋沐凡喉结一动,将贺白度给自己的那口可乐咽到了肚子里,而后就感受到贺白的舌头紧跟着,径直伸了进来—— 那口饮料还有冰凉的温度在,进到蒋沐凡发着热的身体里之后,让他感觉隐隐透心的凉。 这让蒋沐凡不由得抖了个激灵,立马来了精神,他一把捧住了贺白的脖子,和贺白沉浸忘我的吻了起来。 贺白也把手里的东西都通通腾了空,一只手扶着蒋沐凡的腰,一只手按着蒋沐凡的后脖颈,带着些忍不住的凶狠,把人死死的搂着往后扑。 两个人几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在餐桌上热吻着,甚至到了动情处还会听到蒋沐凡那隐忍不住的喘息声。 贺白也在这诱人的香气中,被勾得脖根发红。 空荡整洁的餐厅,逐渐被染上了一层暧昧的粉紫色。 就在这意乱情迷之中,忽然,里屋深处传来了一丝隐秘的动静—— “你俩干什么呢?” 一个清亮熟悉的女声从身后的走廊处传来。 贺白和蒋沐凡同时浑身一震,蒋沐凡坐在桌上下意识的一把推开了贺白。 向后一瞅。 就见到了贺薇那张充满震惊的脸。 第213章 贺家儿女 蒋沐凡脸上泛着红潮,唇周被吻的红了一圈。 身上的衣服也被贺白搓揉的皱皱巴巴,样子看着不堪极了。 他结结巴巴,极度无措的冲着贺白身后,叫了一声:“薇…薇薇。” 贺白也被吓了一跳,可等反应过来是贺薇的时候,好像却又没有了蒋沐凡那样的慌乱。 但尴尬还是蛮尴尬的。 他左右把这一对儿弟弟妹妹各看了一眼后,便举起了拳头,清了清嗓子。 “咳咳,那个…” 贺白大脑飞速运转,开始打起了腹稿。 “你今天怎么没去学校?” 腹稿打了半天,还是问出了一个及其低级的问题。 贺薇冷笑一声,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你俩刚才是在…接吻?” 蒋沐凡从桌子上跳了下来:“那什么,薇薇,你听我解释。” 贺薇两手夹住了自己的脸蛋:“这还需要解释?我都看了好一会儿了,你俩不觉得恶心吗?!” 极端偏激的词语一出,贺白顿时眉头一皱,低声叫了一声:“贺薇。” “叫我干嘛?” 贺薇瞪大了双眼。 她天地不怕的指向了贺白和蒋沐凡:“你俩这样算啥啊,兄弟可以有这种事吗?!” 说着,贺薇脑门一拍:“哦对,我忘了,你俩也不是亲兄弟。” “所以没有血缘,性别就不是阻碍是吧?男人跟男人也能相爱,怎么样都可以搞。” 贺薇的样子看上去有些疯疯癫癫的,说的话也堪称是虎狼之词,贺白冷眼旁观着,感觉这丫头状态有点不对,不禁眉头一皱。 他冲贺薇跟前走了两步,鼻子轻轻嗅了嗅—— “你喝酒了?” 贺白沉声问。 贺薇这才迷茫回神,她“哈”了一声,然后眯起眼睛抬起双手拍了拍:“吖,还得是大哥眼睛毒啊。” 贺白把贺薇再次审视了一圈,只见这丫头眼神飘忽,神色略有呆傻的模样,于是他的关注点也就不在怎么跟贺薇解释他和蒋沐凡之间的事儿上了。 贺薇还小,这姑娘本来就没什么心眼儿,这正是花样年华的年纪,这么早就碰了酒,还是很让人操心的。 第451章 贺白把贺薇的肩膀一拽,带到了客厅的沙发上,然后从茶几上的暖水壶里倒了杯热水递到了贺薇手里。 “干什么要喝酒?才多大点儿就喝酒。” 贺白定平着脸问。 蒋沐凡在一旁屁也不敢放,只是灰溜溜的跟了上去,坐到了贺薇旁边。 可贺薇这会儿的大脑却好像是被驴踢了一样的,说话阴阳怪气,还有些胡言乱语。 她捧着贺白给的水杯,上来就胆大包天的怼了一句:“你管我?我心情不好就想喝点酒不行吗?” 耍酒疯,妥妥的耍酒疯。 贺白面对着贺薇,坐在沙发对面的茶几上,呈扶额状,还没来得及搭理那小酒疯子。 蒋沐凡就坐在一旁没忍住的念叨了起来:“那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啊?心情不好可以跟我们说嘛,干嘛要喝酒?你在哪里喝的酒?女孩子喝酒多操心啊…你看你喝的我坐这儿都能闻见味儿了,一会儿妈回来看见了不得…哎,解决心情不好的方式有很多,你现在借酒消愁太早啦…” 贺薇不知怎么的,被蒋沐凡说的直接来了气。 她把水杯往茶几上了一放:“说?说啥?跟谁们说?跟你俩啊?” 她伸手冲蒋沐凡的方向点了点:“你俩在家里狂亲呢,我能说啥我?!” 贺白见贺薇对蒋沐凡这一出的大不敬的态度,眉头锁死的吼了一声:“怎么说话呢,抽你啊。” 贺薇闻言,更委屈了。 她本来就怕贺白,这一回来还碰见这一对儿兄弟的这炸裂的一出。 贺薇的心情简直是被忧伤烦恼和震惊雷劈双重折磨了一番。 容易吗? 撞上这十八禁的场面,还是有关大哥的,这怕是半夜会被大哥暗杀了吧? 贺薇把脸往贺白的方向蛮不讲理的一伸:“你抽,你抽啊!” “你俩可不就是在那儿狂亲呢嘛!还不让我说事实了?!我没说你俩变态都不错了!” “嘿你个臭丫头片子……” 贺白撸起袖子就想在贺薇脑门上弹一下。 蒋沐凡跟个母鸡护崽似的把贺薇往身后拉:“诶诶诶,喝多了喝多了,计较啥啊…” 从小到大,贺白揍蒋沐凡都是言语恐吓,那揍贺薇可都是真揍。 拿书打头,拿脚踹屁股,贺薇无法无天起来的时候贺白都是说来就来。 贺薇再心大,也吃过蒋沐凡的醋,今天在家冷不丁的又看到,她大哥把她二哥抱在怀里爱的都快吃了的模样,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你就知道凶我!永远对我没耐心!也不关心我!” 贺薇躲在蒋沐凡身后红着眼冲贺白,豁出去的就是一吼,最后尾音还带了点闷闷的哭腔。 蒋沐凡被贺薇这一句话说的心里一疼,他连忙一个手环住了妹妹的肩膀,好声好气的哄:“哎呀没有没有…” 可谁知贺薇也压根儿不吃这一套,扭头指着蒋沐凡也是一声:“还有你,你也是!” 蒋沐凡闻言,脖子一缩,一副无辜脸:??? 贺薇这丫头虽然是个捣蛋鬼,但平常骨子里还是很怂的,她好不容易支棱这么一回,反正这会儿心里也不痛快,就干脆把气都撒够得了。 十六七的大姑娘了,坐在那里抽抽嗒嗒的忽然就委屈的掉起了眼泪,看着可怜的不行。 “你俩要不就是抱团,要不就一个成天跑不见影,剩一个只喜欢练琴……好嘛,都不理我……我说出去家里有两个哥哥,好得很,同学们都羡慕我说我是被哥哥宠大的小公主……” “可事实嘞?你看你俩好的都亲一块儿了!……好嘛,现在家里爸妈恩爱是一伙,你俩又在这儿不知道搞得哪一套,反正也是一伙,那怎么?合着一家五口,以后就剩我一个了呗……” 贺薇说着哭着,蒋沐凡看着心里难受的直给妹妹递抽纸:“没有没有…咋能就剩你一个了呢,咱们都是一家人嘛…” 蒋沐凡轻轻柔柔地说。 贺薇却越哭越抽哒:“一家人个屁,自从爸出事开始,你们就都自己顾着自己的事,大哥也不太回来,二哥也不跟人好好说话,妈给我报了一堆课,我除了写作业就是写作业…我也有小心思小情绪啊,你们谁管过我啊……” 得,姑娘真是大了,怎么这么细腻了。 蒋沐凡砸吧了砸吧嘴,但跟女汉子贺薇相处,蒋沐凡很会,这让他忽然面对一个小姑娘贺薇,蒋沐凡还有点无从下手了。 蒋沐凡一整个难住的瞅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贺白。 只见贺白眉头皱着眉黑着脸,就静静的听着,也不说话。 贺薇怕是眼泪流差不多了,酒也醒了个大半,把全家人挨个埋怨了一遍,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觉得自己在家缺少关注了,之后,也就没啥词儿了。 贺白像是憋了点儿话,见人平静下来了一些,才抓了个空开了口—— “你不是谈恋爱了吧?” “……” 话音落地,贺薇忽然一个没准备好,直接抽抽的岔了一口气,然后顺带打了一个哭嗝—— “嗝……?!” 贺白眼神锋利的把贺薇这样子又看了片刻,而后轻轻的笑了一下:“还真让我猜对了。” 贺薇被贺白的样子吓得腰板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挺直了,连忙往蒋沐凡背后躲,刚立的小猫人设一下崩塌:“你你你…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我…我我我,我难道就不能……” 第452章 “你你你,你能啥能?!” 贺白直接霸气打断,伸手终于把那个脑瓜崩落到了贺薇的脑门上。 “你要真觉得自己被冷落了,我上回跟你二哥说带你去吃烤肉你咋不来?” 贺白站了起来,把蒋沐凡一把扒拉开,不由分说的就掐住了贺薇的后脖子,跟拎了个兔子似的。 “越听越奇怪,你说我俩干啥没叫过你?还抱团?还不理你?肯德基哪顿少了你的了?前两天看电影,票都给你买了是不是?是你给我俩跑没影了对不对?” 贺白一边说着这边弹着贺薇的头。 贺薇被死死锢在贺白手里动弹不得,连连惨叫:“哎呀…哎呀呀……疼疼疼!” 贺白甚有股大惊吓后的气急败坏之感—— “我还被你这一猛子给说不明白了,你这嘴现在越来越会搬弄是非了啊贺薇?都跟谁学的?这么会给人扣帽子呢?” 他越说越来劲,蒋沐凡简直插不上手。 “你要真是那爱有心事儿的小姑娘,心里不舒服了你让我在这儿给你磕一个都行,关键咱是那人吗嗯?赶紧的!跟谁喝的酒!是不是谈恋爱了!” 贺薇挣扎道:“你不讲理!” 贺白对着贺薇脑门又是一下:“少给我在这儿撒泼,赶紧说!” 贺薇狗急跳墙地喊:“你你你…你小心我告诉妈你俩在家抱着亲!” “你去说!你看我怕不怕你!” “你不要脸!” “就不要了!” 终于,贺薇缩着脖子,在贺白手底下忍无可忍道—— “还说我!你就跟那k吧里面的男的一样!恶心!变态!” 骤然间,贺白手下一顿。 他松开了贺薇的脖子,触了电似的捏住了贺薇的肩膀。 “k吧?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贺白声音异常冰冷紧张的看向了贺薇。 这个词一出,蒋沐凡也觉得有些胆战心惊,但也远不至于像贺白这样,跟抓住地下党特务了似的。 贺薇被贺白这一出整的有些害怕了。 “我…我不能知道吗?” 贺薇结结巴巴的说。 贺白捏着她肩膀的手一紧:“你学校离城区那么远,学校里面老师又抓得那么紧,还要去上妈给你报的补习班,不论哪里都是风气不错的地方,以你的人际关系网来看,你不应该会接触到能经常出入那种地方的人,所以你是怎么知道那个地方的?有人带你去过吗?” 贺白的神色可怖,蒋沐凡在一旁看着也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确实,贺白说的在理,那也说不准一个学校里面会有一个两个有点混社会性质的学生在啊。 那贺薇可能在学校交友不慎,要么是跟这些人聊起来了,要么就是不小心跟着去玩儿了一下,这都有可能,但虽然不是啥好事情吧……蒋沐凡觉得言语教育一下就好了,不至于这样吧,感觉都快把贺薇吃了似的。 不过……高中生去夜店酒吧这种事不算稀奇事,但一个小姑娘去gay吧……那是不是也有点怪了。 蒋沐凡心里没什么主意的琢磨着,一旁的贺薇就直接被吓得交了底。 “我今天……我今天就是从那儿回来的。” 蒋沐凡吃惊回头。 贺白提高了音量:“谁带你去的?” “一个……一个朋友。” 贺白:“什么朋友!” 贺薇被贺白的眼神吓得又快要哭出来:“我…我不太认识他,但他穿的临校的校服……说带我去找…去找……” “找谁?” 贺薇紧紧闭了闭眼睛,鼓舞了勇气说:“找…找一个我喜欢的男生,那个人跟我说,我喜欢的那个男生是同性恋,我不信……所以我今天就跟他去了……” 而贺白此时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白了:“你跟一个陌生人去了k吧,还喝了他们那儿的酒?” 贺薇害怕的点了点头。 贺白接着问:“喝完当时有没有什么不舒服吗?比如有没有头晕目眩,神智不清过?” 贺薇老实的坐在沙发上又摇了摇头:“没有,你知道的,我又不会喝酒,我就喝了一小口不知道是什么酒就没再喝了,接着我…我喜欢的那个男人就看到我了,他不叫我多呆,把我送回来了……” 贺白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放心,他沉默了片刻,拉起贺薇的手就站了起来。 “走,去医院验个血查个尿。” 贺薇一万个不理解,可却又挣不开贺白:“干嘛啊……?” 贺白吞了吞口水,没能说出看是不是有人给你下毒的话,怕吓到贺薇。 但他这怪异偏激的举止已经足够吓人了。 就在贺白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兜里的手机忽然滋滋滋的震动了起来—— 贺白一只手拽着贺薇,一只手从兜里把手机掏出来了一看。 是袁征。 他快速的摁了接通。 紧接着,蒋沐凡贺薇就看到贺白端着手机,在原地沉默的听着里面大概说了三五句的话。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贺白的嘴唇就彻底白了。 他迅速道了声“我这就过去”,挂断了电话。 贺白犹犹豫豫的松开了贺薇的手,原地站了两秒像是在思考。 而后他对着沙发上的蒋沐凡跟贺薇说:“我得出去一趟,你俩在家好好呆着,哪儿都不要去,等妈回来。” 第453章 蒋沐凡见状,担心的站了起来,追着贺白的脚步问了一句“怎么了”。 贺白手里捏着外套,一边换鞋一边说了句“爸的工地出事了”。 蒋沐凡对这句话毫无概念,但他对贺白的担心却是真实的。 贺白知道蒋沐凡不懂,只是在蒋沐凡肩膀上拍了拍“没事,好好呆在家里”。 “把薇薇看好。” 蒋沐凡点了点头:“放心吧,我在不会叫她乱跑的。” 贺白匆忙的点了点头:“那就好。” 而后转身,快步的夺门而去。 第214章 事发 大门一关,哐当一声。 蒋沐凡心里有些不安。 但使命不容辜负,贺白的紧张一定有所源头。 那个k吧看来不简单,自己也去过,贺白也去过,现在贺薇也去过了。 蒋沐凡在脑中快速捋了一遍之前对于那个地方的种种碎片信息,只觉得只有自己之前去的那一趟看似最为正常—— 毕竟章野那小子是真的简单的一批。 而贺白当初光天化日的在那里出现,其中原因好像还是个谜,蒋沐凡这么一想,自己还从未来得及跟贺白掰扯过这件事。 他去找乐子去的?打死蒋沐凡都不会信。 所以贺白去的不正常。 现在再反观贺薇——一个神秘的陌生人,知道贺薇的心中所想不说,还把贺薇的小心思抓得明明白白,两三句就把小丫头骗走了,确实也很是令人不敢细想。 蒋沐凡若有所思的慢慢回身,不由觉得还得亏刚才的这场闹剧,要不他们也不会知道贺薇今天在外面鬼混的事。 蒋沐凡走到了茶几跟前,弯下腰来一边收拾贺薇哭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抽纸团,一边跟贺薇云淡风轻的说了声:“你要不喝点水去睡一会儿?” 贺薇心里有点虚,感觉自己刚才的话说的是不是多少有点过了的样子,这会儿就见自己跟蒋沐凡在家,她老老实实的坐在沙发上,吸了吸鼻子也没敢吭声。 今天碰见这场面的如果是蒋萍贺振华的其中一位,那蒋沐凡能被吓死,但是被贺薇瞅见他跟贺白亲热,现在缓过那个劲儿来,蒋沐凡对于这个丫头片子也没在怕的。 反正爸妈都已经知道他跟贺白胡作非为的事了,这丫头早晚也得有接受的那一天。 虽然……可能这种方式有点容易给孩子心里造成阴影,有点太狂野了些,但已经这样了。 蒋沐凡脸上没有了刚开始那会儿的慌乱,变得非常的平静,他看贺薇坐那儿也没说话,便浅浅的笑了笑。 不紧不慢的顺手把收拾的那些鼻涕纸扔进了茶几旁边的垃圾桶,蒋沐凡又坐到了贺薇身边。 “那你想跟我聊聊天吗?” 蒋沐凡语气温和地问。 只见贺薇还是眼底红红的模样,她可怜巴巴的扭头望了望蒋沐凡的脸:“你俩到底是在搞什么啊…?” 蒋沐凡就知道贺薇这一根筋一定会开门见山的问他。 不过也好,直来直往好相处嘛。 蒋沐凡坐在沙发上,思考了片刻:“唔…我说是在搞对象你能接受吗?” 贺薇想都没想:“不能。” 嚯。 果然直。 蒋沐凡跟贺薇就正经不起来,自己已经处在一个被兴师问罪的位置上了,还总绷不住的想笑。 而贺薇才不管,她百般不解的朝蒋沐凡这边靠了靠:“你咋下得去嘴啊?” 蒋沐凡“切”了一声,看不起的对贺薇摆了摆手:“你不懂。” 贺薇对蒋沐凡的嘲笑欣然接受,她一副认真模样的点了点头:“嗯,我是不懂,先不说他是大哥,你俩这种同性别亲亲抱抱我就不理解。” “我看见个妹妹姐姐的,咦…再漂亮我都不想牵她的手。” 贺薇像是脑补了个什么场面,说完还做出了个搓鸡皮疙瘩的动作。 蒋沐凡一看,乐了:“噗,那你不跟你的小闺蜜牵手上厕所啊?” 贺薇挺直了腰背,大声道:“不啊!我们早都已经实现独立自主上厕所了!” “噗次次次……” 蒋沐凡把贺薇这莽撞劲儿看了半天,憋红了脸终于笑了出来。 对嘛,这才是他那个二不愣登的妹妹嘛,刚才在茶几跟前抽抽嗒嗒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贺薇的脑袋此时也是越来越清醒,她没搭理蒋沐凡的捧腹大笑,只是自己坐在一旁呆呆的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 把蒋沐凡有意无意的看了半天,贺薇才犹犹豫豫的开了口:“话说最近这么玩儿是很新潮吗?” “玩儿什么?” 蒋沐凡还没笑完的随口一问。 贺薇伸出了手指,冲蒋沐凡的方向点了点:“就你俩这种,是最近流行男人跟男人谈恋爱吗?” 这时,蒋沐凡才相对收住了自己的放肆笑容。 他乐乐呵呵的跟贺薇回应道:“我俩没有在玩儿啊。” 蒋沐凡是吊儿郎当了,可贺薇却瞪大了眼睛当了真:“没有在玩儿是…是是…是什么意思?!” 贺薇一脸这题超纲了的表情。 蒋沐凡平静的望着这个表情笑而不语,把答案都写在了脸上。 贺薇脑子一转,结合她最近新get到的知识点:说夏萧是gay的陌生“临校学生”,k吧里面那些群魔乱舞的男人们,夏萧手里牵的那个奶里奶气的男孩子…… 第454章 还有餐厅里,那亲的热火朝天的两个冤种哥哥。 一时间,贺薇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被雷劈裂了。 “就…就就就是在谈恋爱?”贺薇难以置信的问。 蒋沐凡轻描淡写的“嗯”。 贺薇:“当回事儿的那种?!” 蒋沐凡:“是。” 丫头还是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什么样性质的大新闻。 她在脑中又把自己这两个哥哥的关系捋了一遍,然后再次跟蒋沐凡确认道—— “就跟那种跟楼上心心姐姐和她那个大帅男朋友一样?” 蒋沐凡象征性的歪头一想:“嗯……差不多吧。” 贺薇一脸的扭曲,瞅着蒋沐凡的不知道事儿大的模样,好想打人:“人家都打算结婚了,你俩……你俩…” 可谁成想,蒋沐凡不但不知道事儿大,竟然还给当回事儿起来了:“结婚我俩……可能有点困难。” “……” 贺薇一时间没了话。 她砸吧了砸吧嘴,终于道了一声:“这不行吧。” 蒋沐凡闻言,这才正经了起来,他关心的看向了贺薇,问道:“让你不舒服了吗?” 贺薇把蒋沐凡那双漂亮又真诚的眼睛注视了许久。 比起大哥,蒋沐凡这个跟自己只差两岁的二哥真的是亲切多了。 他们在家里虽不至于真跟姐妹似的无话不谈,但蒋沐凡确实是比贺白要理解自己许多小心思的多,而且也会关心人,还更有耐心。 贺薇说到底,虽然自己想想这种场面有点不自觉的膈应,但她宁可说自己是个未成年的老顽固,也不太忍心伤了蒋沐凡的心。 “我…我……我没有别的意思。” 贺薇小心翼翼的冲蒋沐凡摆了摆手,“我……我也不知道我这样对不对,反正你俩刚才那个样子我确实一时间有点不太能…你说是玩儿玩儿的话那也就算了,你……你们是来真的,我怎么有点不太能理解,何止不太能,我简直太……!” 说到一半,蒋沐凡通情达理的点了点头:“嗯,我明白。” 他坦然的一笑,而后放松的靠到了沙发靠背上。 “基本上大部分人都不能理解,你没有不对,如果硬要论不对,也只能是我们俩不对。” 蒋沐凡的声音轻飘飘的,贺薇却感觉自己从中听到了满是无奈的心酸。 她小声的唤了一声:“二哥……” 这一声细细的小姑娘声音,听起来还带点丝丝甜味。 蒋沐凡扭头看了眼家里这个被众星捧月大的小姑娘,笑眯眯的抬起手把贺薇鬓角垂下来的小头发,别到了耳朵后面。 “好啦,哥知道了。”蒋沐凡温柔的说,“你不接受不是你的问题,我和大哥会注意的,你如果还看着不舒服,那我俩就尽量不一块儿在你面前出现,你该吃吃该玩儿玩儿,好好学习,可不能被我俩影响了啊。” 贺薇被蒋沐凡的体贴感动的心里有点难受。 她撅了撅嘴嘀咕了一句:“也不至于。” 而蒋沐凡也就当没听见的笑了笑。 兄妹俩在客厅的沙发上又坐了一会儿,蒋沐凡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了似的,忽然板起了脸—— “话说……” 贺薇:“?” 蒋沐凡瞬间身上涌现出了一股贺白身上独有的家长味道。 “你那喜欢的男孩儿,谁啊?真是同性恋啊?” 贺薇:“……” 傍晚的夕阳,正渐渐醇厚的从客厅的窗户里淌了进来。 蒋沐凡和贺薇一左一右的坐在沙发上,一切都仿若是安逸的样子。 殊不知,此时的岁月静好,竟是一场黑夜落幕的开场。 …… 永宁的另一边。 东站的工地上出人命了。 一个工人身上的安全绳没有系好,直接从还没有装好防护栏的高架桥上摔了下去。 那个路段的高架高度达到了12米,人摔得也是寸,直接头着地,当场就毙了命。 事情一出,警方就立马立案调查了,但具体情况目前还不明朗,没有目击证人,也没有监控录像,目前只能按建华集团对工人的安全防护不够算。 死者名叫何大力,今年48岁,是永宁边县的一个外来务工人员。 家中只有一对妻儿,妻子叫房美玲,也是东站工地上的,做一些女人能做的小工的活。 儿子何兴,今年刚20,在永宁的一个汽修学校上大专。 贺白赶到的时候,何大力的尸体已经被拉走做尸检了。 现场被拉了一圈黄色的警戒线,一群警察和一两个法医正分散的蹲在地上收集着有用的证据线索。 贺振华和高凌就紧站在警戒线外,神色凝重的看着里面那些警务人员的工作。 此时的天已经应景的阴沉了下来,贺白仰望着头顶上方的半截高架桥板边缘的那根孤零零又摇摇欲坠的安全绳,心里忽然一凉。 他快步走到了贺振华身边,低声唤了声“爸”。 贺振华这才回神,转头看到了这个年轻,一身朝气的大儿子。 他眉头紧锁的把贺白看了一眼,而后便飞速将视线转移了开来。 “你怎么来了。” 贺振华话语间带着点埋怨。 “又是那个姓袁的警察给你通风报的信?” 贺白轻轻“嗯”了一声:“他跟我说,家属他已经叫人帮咱们先安顿好了,就在旁边的一处招待所里,有专人看着。” 第455章 听到这里,一旁的高凌率先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我们刚才满世界联系不上他们。” 说完,高凌扭头看向了贺振华,是请示的眼神道了声:“贺总?” 贺振华立在原地没有动弹,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事。 默了几秒,他冲高凌抬了抬下巴:“去吧,把该问的都问清楚,也告诉那娘俩,咱们该赔的一分都不会少,但如果他们想要上升高度,让什么人吃牢饭,那建华也会力保自己的员工,一切只看调查结果。” 说完,贺振华抬手挥了挥:“把警方的负责人一起叫上,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让那娘俩选。” 第215章 保你平安 “贺总,调查结果出来了,如咱们所料,死者身体健康,无基础病,死因是高空坠落,无其他因素影响。” 东站项目部的某间办公室内。 高凌站在办公室中央,稍显疲惫的对着办公桌后的贺振华句句平稳的汇报着。 “何大力是独自高空作业,安全绳松动身亡的,我这边提出了看有没有死者是被害的可能,但由于工地没有监控录像,没办法确定是否有人在安全绳上做手脚,安全绳上也没有可用的指纹,以那边民工工长的记录来看,今天那段高架上只有房美玲和何大力两个人上去过,何大力是去干活,房美玲给他送了趟水就回来了。” 屋外的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很明显,贺振华带着他的团队已经在这里熬了一个大夜了。 高凌上上下下找人打点,就为能查出一个绝对的真相出来。 可最后的结果依旧是,句句不理想。 “警方这边的调查现在也排除了房美玲的作案嫌疑,现在基本能排除死者是他杀。” 说到这里,高凌的语气越发的低,直至最后,她头疼的叹了口气。 贺振华毫不顾忌形象素质的又从桌上拿起了打火机,点了根烟。 他一脸的胡茬,头发也仿佛是被尘土还是烟尘搞得积了一层薄雾似的。 “你只说最后结果。” 贺振华言语定定地说。 高凌抬眸把办公室里的人看了一圈—— 贺振华、贺白、还有一个东站的项目部经理。 都是自己人,就算在这儿宣布建华破产了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高凌提了口气,道:“最后结果就是,路建局说咱们工地存在严重安全隐患,上面现在拿这件事说事,要咱们即刻停工整改。” “等整改审核通过后才能再开工。” 贺振华侧对着高凌,眼神不清的看着背后的窗外。 “还要再审核?”他的言语平平淡淡。 “是。” 高凌毫无防备的一声回应。 接着,贺振华手边的玻璃杯被啪的一声,猛然杂碎到了地上! 把在一旁一直旁观的贺白不禁吓了一跳。 也不止贺白,屋内所有的人的三魂六魄都为这突然的动静颤了一颤。 待众人目光都纷纷落到贺振华身上的时候,就见到这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虽身形不动,但此刻的眼底,已经是暴怒的了。 “他妈的!” 贺振华随之嘴底一个暗骂。 父亲这幅一筹莫展气急败坏的模样,贺白从未见到过。 …… 建筑工地出人命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何大力这类人命事故,如果建筑方没有重大过失,一般就是150万的事情,不论私了,还是走法律程序都一样。 150万对于建华集团,那就是个买菜的零钱的概念,贺振华怕的就是有心之人要拿这件事情开刀。 如果只是有心之人守株待兔,碰上贺振华工地上栽跟头了,那事情还简单了,受害者这边用钱赔偿解决,那那边儿找事儿的也就一样用钱解决呗。 但现在局势复杂,刚好就是东站的这个盘子,刚好就卡在公司整体资金链危机的时候,也刚好—— 就在袁征那边刚刚正式成立专案组的第二周。 是的,建华集团的资金链已经到了危在旦夕的生死时刻,袁征那边的第一枪才终于打响了。 袁征的师父升了,新官上任第一件事,就是要给自己的徒弟们翻案。 袁征是他的徒弟,那位名叫余晚树的已故警察也是同样。 他们都是永宁那张地下巨网之中,千千万万被撕扯被淹没的受害人中的其中一个。 从前省上的人对于永宁的这潭浑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知道这里的沉疴旧伤是已经化脓了的,不是一朝一夕,翻一翻手腕就能解决了的。 但如今关乎永宁市脸面,甚至是省上的脸面的东站工程都屡屡出错,这也让省上的领导意识到,永宁的领导班子的问题已经到了不整改不行的地步。 也刚好,袁征的师父同袁征一样,有着满腔的愤恨与热血。 借着建华集团这桩桩件件皆被不公且极端的对待,上来就要先把那知行建工扳了来儆猴。 所以,贺振华极度怀疑这次的事故不是一场偶然,他甚至八九不离十的觉得,这就是刘行阔和他头顶的那个领导的那些人,在专案组查到自己头上之前的最后的挣扎。 路桥工程本来就要比房建的平均伤亡小,他们大公司做事情方方面面都很谨慎。 这种安全绳松动的低级问题,在贺振华眼中基本上是百年都不能一遇。 第456章 如今因为这件事而牵扯出了停工问题,如果只是单纯的停工还好说,给他们把开工日期一定,全当休整,只要上头不催竣工日期就行。 但很显然,这上头一喊停,那剩下的就是遥遥无期的事了。 如若这个工程在这个节骨眼上黄了,那贺振华身上的债可就翻了番的背上了。 高凌的汇报结束之后,贺振华反手给魏忠平打了电话。 “魏大厅长,这就是你如今希望的结果吗?” 很显然,那头的魏忠平已经知道建华集团这边的破事了,连连道着说他正在去见路建局局长的路上,叫贺振华等消息。 魏忠平那头在此时,可终于有了点着急的样子。 这老头就靠这个工程做积累,还想在退了之前再好好升一把。 但人是个自私的人,给建华集团大饼画的很好,可后面建华集团遇到的绊子他可是一次有用的忙都没帮上。 不是在和稀泥,就是在劝贺振华这边让步,自己这边一点人情都不愿意为了贺振华留,也不愿意得罪任何人。 干到了这般地步,贺振华真不敢打包票,自己公司能在这个工程上把钱收回来。 如果不出这个停工的事,贺振华都想好了,政府的钱慢慢收,他们就是把这个工程当做一个优秀门面工程也好啊,以后能接的项目上限更高,就当花钱买广告了。 日复一日的,贺振华是真的把魏忠平这个人是看透了,他对魏忠平一忍再忍,在这个关头终于忍不住爆起了粗口。 “见那王八蛋有屁用!他就是一傀儡,说得上什么狗屁话!” “姓魏的我告诉你,我们这些从商的是把你们这些穿官服的当爷爷一样的舔着,但我们建华集团也有底线。” “当初这个盘子我是信你,所以我接下来了,可后面的事情你是越做越孬,牌越打越烂!现在好了,给我们把封条都贴上了,这是想干嘛?直接换施工方?” “你能想的明白吗?你这样屡屡把我们建华置于这个走投无路的境地,要是真以后换了施工方,他还能是你魏忠平的人吗?你他妈还揽个屁的政绩!” “我劝你想好,是现在收拾收拾出发给我往省厅赶呢,还是你他妈的还要拿那什么破路建局的人来搪塞我,话给你放到这儿,我也好几笔账都没跟你算呢。” “赶紧开工只是当务之急,后面的工程款,我告诉你也是火烧眉毛,老子今天就一块儿跟你说了,你们他妈这边款给我批不下来,我他妈年底都撑不过去!” “你不是图稳吗?你就照这方式,喝着乙方的血,吃着乙方的肉稳着,要是把我耗倒了,你他妈也得完蛋!” 贺振华一口气炮火连篇了一大堆,建华老总的风度是一点都不要了。 啪的一声,贺振华连摔带砸的挂了电话,两指立马就摁上了自己的睛明穴。 回顾这一路走来的种种,从温义辉出事以来,大事小事就没断过。 整体拆迁受阻,天价的安置赔偿,好不容易正式开工了,银行又不批款,现在资金链断裂在即,施工方又面临一次换人。 此般种种,仿佛冥冥之中,就一步一步的在把贺振华往绝路上推。 现在停工换人,就是最后一步了。 如果这次魏忠平真的没能耐把这个工程保下来,贺振华就真的把自己进局子要带那几条内裤都想好了。 等魏忠平电话的那段时间,贺振华心里快速的过了一遍自己之前是否有真的把家里人安顿好,万一真要有个好歹,孩子们会不会被背上债务,万一真要有个不测,家里这三个还没有进入社会的孩子们最起码的学费是否都落实了。 给蒋萍的钱都够吗? 往后若真的是她一个人了,她撑的起那个家吗? 尽管还有贺白,甚至还有那个马上就能独当一面的蒋沐凡在,但蒋萍到底是个当妈妈的。 如果真的…… 贺振华深切的盼望着,那个老小区的那户三室房里,还能依旧保持着那盏安隅的光。 他这辈子求得不就是那盏灯吗? 贺振华想,如果在这已经走了大半的人生路上,非要栽一个跟头的话,他不是不愿意认栽,说到底还是自己没本事。 但要是得带着自己的老婆孩子跟着自己一起陨落的话,贺振华是发自内心的,希望可以拿自己的生命,来换一次家人后半生的健康平安。 …… 东站项目部的办公室,其实就是一个临时搭建的活动板房。 空调热风在里面吹了一天一夜了,干燥的让屋里的人无一不嗓子沙哑,嘴唇气皮。 贺振华的烟是一盒接一盒的抽,负责的项目部长把他那放烟的抽屉都快掏空了,三人相顾无言了许久,最后也没能等到一通魏忠平的电话。 眼看着天色已经大亮,再耗着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 贺振华沉默的看着远处那只有半段的高架桥板,和上面那个孤零零,惨惨淡淡的红色安全绳。 他自胸腔里长出了一口气,把手上的烟掐掉了。 “小李,跟项目上的工人和咱们的人都打个招呼,放假了。” 贺振华似是轻松的对那个项目部部长招了招手。 “叫咱们的人放心,放假期间工资照发,年底工人工资正常结算,提前收了,直接该订票订票该咋办咋办的准备回家过年吧。” 第457章 那个小李一脸的胡茬,黑着眼圈,悻悻的点了点头,转身便出去开始挨个打电话了。 高凌被这干燥的空气和那愈演愈浓的尼古丁味道折磨的也没了那精干模样,她蓬头垢面愁眉苦脸的望了望贺振华。 眼底尽写着:我不会也要跟着坐牢吧? 贺振华扭头看了看自己在总部的这两个左膀右臂:“得,姓魏的不给话,咱现在也没办法了,也都回吧?” 他坦然一笑—— “就不想结果了,回家好好睡一觉,接下来的事谁也预判不了了,大不了就是一个输,高凌,你把何家人安顿好之后,也回去把自己从公司那边该拿的都提前结算结算,你是做法务的你最明白,早准备早好。” “好了,别害怕,叔保不了你发财,但至少能保你个平安。” 【作者有话说】:啊开始费脑子了 第216章 败漏 永宁市局专案组的大开间会议室内。 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一坐一站,两个男人的身影。 “我他妈已经把证据链完整成这个样子了!为什么还不给我下逮捕令?!” 啪的一声。 那个站着的男人,半俯下了身子,往桌子上了一拍,冲着坐在对面的年长男人大声抗议道。 年长的男人一身白色制服,肩上的警衔级别不低,他身材结实高大,但两鬓却已经开始斑白了。 这老头年纪看着五十出头,是袁征那个刚刚升上来的师父,陈士梁。 “再等等,因为你现在收的网不但除不了根,还会打草惊蛇。” 陈士梁四平八稳的坐在椅子上,平静的说。 可这简单的一句话哪能打发的了袁征。 “可已经出了一条人命了,你不怕他们狗急跳墙再搞出点什么事来吗?!” 他没穿制服,就是一件黑色的皮夹克,脚底下踩着一双黑色的踢不烂,主打的就是一个舒适能跑又能打的装扮。 老头儿看不惯袁征跟自己一天这么没大没小,他两眼一翻的瞪了一眼袁征,而后厉声道:“要你的眼睛是出气用的?!你他妈叫你的线人把他们看死一点会不会?” 袁征丝毫不露怯,理直气壮的就要吵架:“你他妈给我批的人就那么些,一个人顶五个的白天黑夜连轴转,我他妈现在除了能收网,你把我劈成八瓣我也没办法把人看那么死!” 陈士梁的驴脾气也跟着一下上来了,他大掌把桌子一拍:“放你的狗屁!” “你都把人给我放到那刘三公子一个人跟前了,你他妈的肯定没人用!” 此话一出,袁征竟觉得喉咙好像被什么梗住了似的,有点没了底气。 这幅嘴脸刚好让老头占了上风,他伸出了手指冲着袁征就是一指—— “袁征我告诉你,刘行阔不是我他妈的不想抓,是你现在抓了他,把他背后的那位还好好的在那个位置上放着,日后都不说三年五载的,甚至不用两个月,刘行阔就还能被放出来你信不信?” 陈士梁眉头紧皱,尽可能的让自己变得稍微语重心长一些。 “这道理你不懂吗?你看难道的还不多吗?我他妈费劲心思成立的这个专案组,就是给你干这个治标不治本的狗屁事用的?” 袁征双手插兜,烦躁的在原地转了两圈。 而后他停下了脚步:“可…可是……” 瞅着这大老粗欲言又止的模样,陈士梁不客气的戳破了袁征的心思:“可是你现在已经红了眼,等不急了是不是?” 袁征站在原地,屏着呼吸的看着师父没有说话。 把袁征的表情盯了半天,那白色制服的中年老警察跟着叹了口气,唤了一声:“征呐……师父知道你是为了小树,但你不能这么急啊。” “你好好想想,刘行阔只是这张大网中的其中一个,你抓他一个没有用,小树是死在这个大网里的,不只是在刘行阔一个人手里,你明白吗?” 袁征大手一挥的揉了把头发,接着咬着牙骂了句“操”。 最近这几日的工作进展,确实把知行建工查了个底儿掉,解了不少气。 但人家那边也不是吃素的,有政策就有对策的,专案组打一枪,他们就在另外一边儿整一出,给市上要查他们的人一点儿威慑。 袁征经常刚放开了手脚,却又被省里的领导临时喊了停,虽说自己师父现在决心很足,也有足够的决定权,可在<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上,又有一部分人的面子要给。 憋憋屈屈这几日,袁征烦都要烦透了。 他面部几乎扭曲的看着陈士梁,脸上的那道疤把他的气场衬托的无比凶恶。 袁征极力的让自己镇定道:“那你说建华集团怎么办?现在建华集团面临的困难怎么解决?刘行阔那个疯子,先是疑似谋杀何大力,联合他背后的势力让东站停工,接下来他们又会干什么?现在他们就是因为知道了咱们专案组的存在,所以就处处跟东站工程过不去!一旦东站工程被刘行阔和他背后的势力搞垮了,建华集团资金链一断,能接手的就只有知行建工了!” “师父你想想,东站是整个省的脸面工程,到时候知行建工一旦接手这么大的政治任务,咱们市局专案组在这件事上插得上嘴吗?到时候刘行阔就算是把贺振华满门灭了,也怕是得等他们把这活儿干完了才能抓人吧?那这其中变数谁说的准?这专案组还有个屁用呢?” 第458章 袁征的分析也是头头是道,不无道理。 刚巧,就也戳中了陈士梁的心虚之处。 “哎……” 他无奈地又叹了口气,因吸烟过多而已经变得沙哑的嗓音,犹犹豫豫的在这空旷的大会议室里响起—— “说到建华集团,你师傅只能说……只能说自己无能吧。” “怕是真得有个建华集团当一个巨大的炮灰……才能让刘行阔和他背后的人真能露出致命的马脚,否则以现在这不痛不痒的线索,抓谁都是浅浅判几年,意思意思得了的事,他们不气急败坏,是不会把那种掉脑袋的事干到面儿上去的,他们一日不干到面儿上来,咱们也就一日揪不住他们真正的小辫子。” 陈士梁毫不避讳的对自己的徒弟说出了自己这有些阴狠的打算。 都是在这浑水里面浮浮沉沉许多年的人了,陈士梁也不怕袁征知道自己有多老奸巨猾。 要不是他滑,那这专案组也就压根就没影。 袁征清楚自己师父不是个简单人,他的大方向一定是朝着正途的,但期间会利用谁又会抛弃谁,袁征自己有数,陈士梁怕是跟自己在这些方面,底线不一样。 可他还是被陈士梁的这个打算震惊到了。 “师父你的意思是…” 袁征声音略微颤抖,有些难以置信的说:“你的意思是……要不惜拿建华集团当饵,把背后的哪条大鱼钓上来?” 陈士梁抱着手臂放在胸前,定定地坐在椅子上,抬眼冷静的看着袁征不说话。 这表情袁征一瞅就明白了,他内心一震,简直要抓狂—— “那可是建华集团!永宁堪称龙头的建工集团!支柱企业,纳税大户!” “市长要知道你憋着闯这么大的祸,他不得把酒瓶子扔你脸上!” 袁征此言一出,陈士梁也是满心的愤恨,中气十足的冲袁征一声低吼:“所以你小子知道师父这颗铲除永宁毒瘤的决心了吗?!” 他身体向前倾了倾,两根手指在桌子上重重的一点—— “你以为师父心里没恨吗?!” 望着陈士梁这坚决的态度,袁征心里五味杂陈,对于这有点损,却又很有力量的馊主意,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陈士梁知道袁征顾虑的是什么,这孩子到底还是年轻气盛,三十来岁,正是有勇有谋还办事稳中的当打之年,但唯一不足的就是还太有血肉,心软。 这都是一个老刑警出身的前辈非常能体会的心情,于是作为袁征的师父,陈士梁再次耐下了心来,与袁征慢慢讲了起来。 “如果我们牺牲掉一个建华集团,可以让永宁重归净土,那这一切都值得,要不然未来的永宁就将会出现成千上万个不幸的余晚树和成千上万个不幸的袁征,而庞然的建华集团的未来,要不是变成下一个知行建工,要不也就终将会被那张蚀人骨血的巨网撕成碎片,吞噬殆尽的,所以孩子,如果要整治,取舍是一定要做的你明白吗。” 袁征心里难受的像是在拧麻花,他只要一想起自己就这么放任刘行阔在这么作下去,最后万一真搞得贺白一家家破人亡了,他怕是这辈子都会悔恨死。 “……非要这么做不可吗?” 袁征最后挣扎的看着陈士梁。 而陈士梁则又回归了之前平静的模样,他眼神冰冷如水的看向了袁征,淡淡道:“没有什么非要,其实我们什么也没做,只不过是鹬蚌相争,咱们做了一回旁观的渔翁罢了。” 袁征握着拳头,嗓子发紧:“可……” 陈士梁看着自己徒弟这一副拉不出屎的样子,大手一摆,大声道了一句“好了”。 陈士梁好心安慰道:“你也别这么重的责任心,你再回过头来想想,建华集团现在面临的问题已经足矣让那贺振华倒台了,换位是迟早的事,你就算把刘行阔抓了,他银行不给建华集团批款,东站的工程还是干不下去。” 他放松的靠在椅背上,给袁征的心里找着台阶下。 “所以左左右右,建华集团的事都不是咱们管的了的,咱们专案组的任务就是反贪除黑,跟省上市上想要扩大城市建设是两件事。” “即是如此,那就先把你分内的事先做好吧。” 说完,陈士梁眼底尖锐的又把站在窗边的暴躁袁征瞅了一眼。 只见此时的袁征,怕是已经开始在心里上演了一出血雨腥风的大戏了。 陈士梁无奈的砸吧了砸吧嘴,一脸嫌弃的冲袁征忍不住道了声:“不过当然,我知道你跟那位贺家的老大关系好,如果你是出于个人情感,我也不反对你跟那个贺家大少爷浅浅的通风报信一下,让他们也好有点应对措施。” 袁征闻言,一声冷笑。 “哼……通风报信?我怕是通风报信完下一秒,就会被那贺家大少爷一刀砍了然后抛尸荒野了去。” 陈士梁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不要脸样子,两手往脑袋后头一放,年轻时的流氓行径尽露。 他摇头晃脑的道了一声—— “那——师父就也没什么主意喽!” …… 是夜。 刘行阔已经在他的私人会所里把那些名贵的瓷器砸红了眼。 “到底他妈的是谁走漏了风声!三年前的那个小警察的案子怎么也被翻出来了?!还有k吧里面的事,这他妈除了我们几个,谁还能知道倒粉的事?!” 第459章 豪华的挑高客厅里,只有刘行阔,刘虎,还有那个包着右手的刘小龙三个人。 各个神色凝重。 近一个月来,知行建工在资金来路疑似违规上已经被封了好几个工地了,刘行阔的资金账户也已出现了摇摇欲坠之势。 刘鹏那边也受到了牵连,老头已经快要发怒了,眼看着这即将立的太子,还没上位就要被废了,刘行阔这是已经到了狂怒的地步。 他处心积虑多年,好不容易有了现在的这个根基,现在竟然要因为一个东站要栽。 所以东站这个项目一定有邪气,抢到手的那一方资金链要断了,没抢到手的这方又要被专案组搞死。 陈士梁的上位,永宁人人皆知这个世道要变天了。 专案组的成立成了必然,所以不仅仅是知行建工的人要拿东站来跟陈士梁作为要挟,那一批人都是这个意思。 你要把我们连锅端,好,那你们这个省上的脸面工程也别干了。 我看到时候你陈士梁要怎么跟省里交代,到时候这个万众瞩目的大工程干不成,省里又怎么跟中央回话。 所以贺振华处处碰壁,这是必然。 可谁能知道陈士梁真是个狠角色,就是要硬查,建华倒了他都不怕上面来问他的罪。 袁征是这个货色的人,他师父骨子里自然也是一样,都是要干大事的人。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这个局面,知行和建华都不好过,就好过了陈士梁一个人。 刘小龙动了动他那个已经废了的右手手腕,头疼的低声骂了一句。 “难不成贺振华真他妈把温义辉手里的证据给专案组了?” 刘小龙若有所思道。 刘虎在一旁大肉脑袋也想不明白:“建华集团又干净到哪儿去,他那左膀右臂的大股东祝斌他不要啦?” “断一个祝斌,他全国三分之一的项目都要玩儿完,贺振华为了一个东站至于吗?” 刘小龙呈思考状:“说不定他把祝斌的事儿抹去了呢。” 刘行阔闻言,冷哼一声:“他抹了也没用,祝斌干的那些事儿迟早被捅出来,贺振华要是敢告出来一个,那后面的人分分钟就能把祝斌带出来。” 刘小龙搓了搓自己右手已经没有知觉的两根手指。 “那……” “他是真不打算要祝斌了?” 刘小龙问。 “事已至此,要不要也由不得他了。”刘行阔站在大落地窗前摇了摇头,“最近爆出来的事我觉得蹊跷,说不定不是贺振华搞出来的。” 刘虎脑袋一歪:“怎么讲?” “前面几个盘子被封,可能是贺振华的手笔,用了温义辉留下的东西概率较大,但这次k吧的事,温义辉是肯定不知道的。” 刘行阔一边思索着一边讲,“所以k吧是另一个人查出来的事,也是极为针对咱们的。” “那会是谁呢……?”刘小龙也陷入了沉思。 正想着,刘小龙兜里的手机忽然滋滋一震。 里面传来了几段零星的视频,是从前k吧的监控录像。 k吧涉嫌毒品的事眼看着就要查到头上来,刘行阔一行人是都急红了眼,他们在想办法躲过这一劫的同时,也在恼羞成怒的寻找着那个可能告密的人。 刘小龙用自己的那只还能动的好手,快速的打开了手机,接着,眼前就出现了k吧看台边上的一段录像—— 是一个店里曾经的服务生,和贺家的大少爷,贺白在k吧里交涉影像。 刘小龙瞳孔一震,颤声的叫了一声:“小…小小小阔……” 第217章 联手 知行建工在省内被封了三四个大大小小个工地,其中有刘行阔手里的,还有几个是直接被刘鹏接管的。 知行建工的公司规模和实力与建华集团还有所差距,同时开工的也就那么几个,这次专案组一开始行动,他们公司一被监管,整个公司的工作就基本上被停了大半。 再紧接着,k吧也去了一群缉毒警说令人举报,要彻查。 然后同一时间,刘行阔个人,又接到了有关于三年前那个有关余晚树的死的案件的协查通告。 袁征站在专案组的背后,短短几天内,一口气就把知行建工直接钉上了一个动弹不得位置。 你说他不夹杂一点个人感情,怕是谁都不会信了。 刘行阔这下冷不丁的被逼到了这个地步,是抓心挠肝的想知道,到底是谁这么针对他。 他想过是贺振华的手笔,毕竟现在估计最恨自己的就是贺振华那个老头了,但这些磕磕碰碰中,又有太多的小细节,是实在不像是贺振华能查到的。 于是刘行阔便叫刘小龙派人去把k吧里的监控从三个月前开始细细查了起来,看究竟是谁在里面作祟。 刘小龙的手底下有几个能力强的,他们不至于啥的每一分钟的看,就先查了几个敏感时间点,结果没几天,就有结果了。 刘小龙坐在刘行阔私人会所的硕大的客厅内,望着手机里传来的画面,失声叫了一声刘行阔。 刘行阔闻声便坐到了刘小龙身边,往手机屏幕上一瞅—— 得,原来是贺家大公子。 “这贺振华的大儿子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啊。” 刘行阔不禁一声感叹。 刘小龙则坐在一旁面露菜色,自从被贺白把脑袋摁到车上一顿狂砸之后,刘小龙是在医院躺了快一个月,还被废了一只右手,到现在都没有知觉,恢复不过来。 第460章 他对贺白是恨的,但是却又发自内心的恐惧。 刘行阔斜眼瞅了一眼刘小龙的表情,轻蔑的笑了一声他孬种,然后正经开始问道:“这坐在姓贺的对面的这个人是谁?店里员工?” 刘小龙回了神,仔细放大看了看:“啊,见过,店里的一个小弟,但现在有一阵没见过他了。” “他谁的人,干了多久,知道的多吗?”刘行阔问。 刘小龙思索片刻:“好像是昊子的人,随便招来的,那会儿店里人手不够,知道的……我还真没注意过他,我给你问问。” 刘行阔把袁征在手机里有些模糊的照片上下打量了一番,心道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人在哪里见过,他内心不禁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一旁刘小龙掏出自己另外一部手机随意的站到了窗边跟谁已经通上了电话。 “啊,昊子啊,我刚发你了个照片你看一下,这人你记得吗?谁啊这是,什么来路?哦,都已经离职啦?离职多久了?好几个月?行…那都干过什么活儿你还记得吗?……嗯,都没叫碰过是吧?那就好……嗯,嗯…啊?来送过一回人?还有呢?……行,嘶,你小子怎么让他这种摸不清底的送人,什么?…卖酒卖的好?这他吗跟卖酒有屁关系?!行了行了,那就没干活别的了吧?昂……我说你也混了这么多年了,这小子嘴能有多甜能给你一下整的基本的谨慎都丢了,行了行了,少跟我废话了,行我知道了……昂,就这…怎么了?这人可疑怎么了?指不定都把咱卖给人建华大太子了怎么了,对!现在知道害怕了,这就是你以前眼瞎了栽培信任的人!” 吧嗒,刘小龙那边挂断了电话。 他一身亮眼的砖红色西装,里面搭了个不伦不类的大花衬衫,掐着腰流里流气的转身—— “小阔,刚给你问了,说那小子叫徐正,边县过来打工的,是个……小…小阔……?” 刘小龙的话还没说完,抬眼便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瞅着那个放大的监控录像照片的刘行阔,一脸可怖的阴沉。 “他是个什么,嗯?” 刘行阔沉着脸喃喃的开口,最后竟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他是个警察!刘小龙!这张脸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刘小龙最怕的就是看到刘行阔这幅疯癫的样子,这面孔一露,基本上不干点什么疯事就很难收场。 但如今比刘行阔的发疯更恐怖的还是刘行阔的那句话。 此言一出,刘虎和刘小龙都是后背一凉,赶紧又凑到了那个监控画面上看。 “你说这个叫徐正的这个…这小子,就是…是那个三年前……” 刘虎率先想了起来,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名字。 刘行阔冷声把手指往桌上了一点:“三年前摔死在工地的那个小警察的搭档,还记不记得?” 刘小龙:“他脸不是被咱们毁了吗?” “你仔细看,这个角度的眼睛下面还是能看出点皱褶痕迹。”刘行阔压着嗓子道。 “他妈的……”刘小龙心里一惊,反应了过来,“这他妈姓贺的跟这警察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勾搭,这也太他妈不怕死了!” “这警察叫什么来着你还记得吗?”刘虎也是一脑门子的汗,那手撞了撞刘行阔的胳膊肘。 刘小龙支支吾吾想不起来,有些害怕的看了眼刘行阔的眼色。 只见刘行阔压根就不稀得搭理这一对没用的叔侄,他默了一默,而后道了一声:“袁征。” “当年那个余晚树的搭档,我记得好像叫袁征。” 说完,刘行阔起身,快步从远处的吧台上拿起了被他随意扔在一边的协查通告。 通告右下角的落款签名处,就大大方方的签着“袁征”两个字。 是他了。 刘行阔忽的心里漏了一拍。 他飞快的把自己这三年来所做的种种,和之前在余晚树身上犯下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的在心里如过电影一般的过了一遍。 再捋了一遍这几天知行的遭遇,刘行阔瞬间恍然。 这专案组哪里是什么反腐整改,这明摆着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复仇。 “小阔……?” 刘小龙坐在沙发上抬头看着捏着那两张协查通告一动不动的刘行阔的背影,心里有些发毛的叫了一声。 “有意思。” 只见刘行阔忽然仰起了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陈士梁真会挑人呐!” 说完,刘虎和刘小龙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当年知行把那对儿小警察整的挺惨,死的死伤的伤。 让刘小龙这会儿想起当年那个叫袁征的警察,在他们工地暴怒发疯,却无人愿意理会他的样子,心里就有点打鼓。 如果是这个袁征要整他们,那估计就是不把他们往死里逼就不罢休了吧。 刘小龙后怕的想。 可刘行阔却还是那八方不动的样子,他一直背对着刘虎和刘小龙,没人能看得见他的表情。 只能听到最后刘行阔悠悠的说了一声:“那就让我看看,袁大警官和我们的贺大公子能把我刘行阔怎么样。” 整个客厅寂静了片刻,刘虎在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了该怎么跑路了,刘行阔却冷不丁得忽然叫他了一声。 “三叔。” 刘虎一个激灵:“啊?” “最近帮我约一下祝斌,他要不愿意见我,你就把当初那趟藏了毒的物流车的真的签名单拿出来给他看。” 第461章 刘行阔冷静道。 …… 第二天,赶在天黑之前。 祝斌就从中国的最西头,赶到了刘行阔的私人会所里。 会所四周的园林景观堪称精美,落日余晖洒在那一株株高低错落的松柏枝头,衬的内厅格外的典雅。 刘行阔坐在一张大长桌前,为建华集团最为年轻的大股东点上了一支香。 祝斌虽是建华集团继开国元老之后,最有份量的股东,赚的钱大概是下半辈子也花不完了,可依旧是奔波于全国各地的项目里。 他年纪不大,还是能跑得动的时候,许多偏远地区的项目,不用贺振华说,他都自告奋勇的去负责,所以成就了他一身被晒的黝黑的肤色。 屋内本来灯光就暗,祝斌人又跟个巧克力似的端在刘行阔对面,刘行阔只能瞅见他那双夹带着怒火的眼睛,其余的神情,还有些难以看清的样子。 祝斌从工地来的,也没功夫换什么衣服,就一身运动的工装,跟刘行阔豪华典雅的中式风格会所显得格格不入,甚至还有点滑稽。 刘行阔把对面的祝斌瞅了半天,不禁笑了一下,抬手给祝斌出了一杯茶汤,叫了一声“斌哥啊”。 “在祖国大西部吃了不少苦吧?看你被折腾的,都沧桑啦。” 祝斌双手抱在腿上,不接茬。 “有屁快放。” 刘行阔温和的话音一转:“诶,别这么大敌意嘛,咱俩现在可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你们知行都快把我们建华折腾的都快要破产了,我跟你一根绳上个屁。” 祝斌纹丝不动,毫不接受刘行阔的那杯上好的老白茶。 刘行阔一笑,坦然道:“祝总就别跟我见外了,装什么傻啊,你说你自己身上的事儿不比你们建华集团破产的事儿大?” 开门见山,一针见血,祝斌太阳穴嘶的一跳。 说实话,他被贺振华远调的事,他自己下去不是没有多想,但具体是什么最后让贺振华对自己起了疑心,祝斌一时半会儿还真没个头绪。 温义辉死后,他和张竹生都被降级了,祝斌当时就心觉不妙,害怕是那个冷链车的事败漏了,也更怕自己当初那趟运毒的物流车败露了。 但按照贺振华的处事风格,要真是一旦发现自己这前前后后的见不得人的事,恐怕这会儿他早都已经在局子里蹲着了。 再说贺家的二儿子当时出了那么大的事,都没能让贺振华把自己怎么样,还能安安生生的在这风大沙大的大西部呆着,祝斌最后只能想,可能贺振华那边的信息证据得到的还不全。 温义辉的死,温义辉手里证据的流出,还有蒋沐凡的策反失败,都是祝斌步步为营之中留下的大败笔,一项项都够让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 在那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祝斌每天都在等着哪一天警察会找到自己头上来,唯一一个没让他干脆卷钱跑路的原因,除了自己还在永宁等着自己养的一家老小以外,还有贺振华现在艰难的处境。 温义辉的死已经够让祝斌心里难受了,他当时一个人回家的时候真的快哭晕在他那个大别墅里,于是对于贺振华这个老哥,祝斌是抱着加倍的愧疚的。 但他没办法,已经回不了头了。 遂祝斌想着,自己这么长时间还能正常吃喝,那看来贺振华那边要么就是没查到自己头上来,要么就是贺振华愿意给他留一条活路出来。 所以能性命无忧的在大西部呆着,祝斌内心还是坦然的,没跟贺振华争辩任何,直至这次建华集团因为东站的这个项目要出大麻烦,祝斌都是一心想着,怎么能给建华集团融上一笔资金把这件事度过去。 被远调的这大半年来,祝斌幺蛾子也少了许多,甚至他都快忘记了自己曾经在永宁犯下的罪孽,直到昨天,刘小龙拿出了他曾经参与运毒的直接证据,威胁他回永宁,祝斌才再次反应过来——自己终究还是一个罪无可恕的将死之人罢了。 他冷冰冰的看着刘行阔:“你叫我回来,是想干什么?” 刘行阔见这黑老哥终于愿意开始说点人话了,“嘿嘿”的一笑:“斌哥啊,你好久没回咱们永宁,许多事情可能你不知道。” “现在是建华不死,咱俩就活不成啦。” 祝斌眉头一皱:“为什么?” 刘行阔悠哉悠哉的朝椅背上一靠:“我三年前得罪了一个警察,现在市里升上来了一个厅级干部,是那警察的师父,一上来就成立了个专案组,直接就把抢眼对准了我们知行建工的头顶上。” “那你们就乖乖配合人家查呗。”祝斌面无表情道。 刘行阔也不跟他一般见识的“哈哈”一笑:“那你说这哪儿经得住查?那运毒的物流签单还在我手上呢,那我这要是一个不小心,不把您也给牵连了吗。” “哼。” 祝斌一声冷哼,“我早死晚死都得死,你把那东西交出去了,我这嘴也是个管不住的物件。” 刘行阔把祝斌抬眼一看,这老哥脑子不算蠢,还知道他们现在是属于相互牵制。 他把祝斌跟前一滴未动却已经放凉的茶倒掉,又重新给祝斌看上了一杯。 “老哥说笑了,我就是找你帮忙,怎么能威胁你呢。” 刘行阔双手恭敬的置于身前,道:“但咱俩现在确实在一条船上,专案组那边要端的不止我一个,主要还是上头那位,你也想想,我要是保住了,咱们就都能活,我要是保不住,那你肯定也跑不掉了,现在建华本来就要撑不下去了,你再一倒,那东站那项目不更就剩黄了,咱们贺总不就剩下倒台了。” 第462章 “所以你要不算一笔账,你不想让你们建华完蛋,其实就剩下了一条路,就是东站你们压根就别干了。” 听到这里,祝斌周身已经全是冰冷,他沉默地等着刘行阔把话说完。 刘行阔停了两秒,给祝斌反应的时间,而后解释道:“现在东站你们已经没钱干了,你们转不开,年底工人工资都是问题,而我现在面临的问题很简单,就是小弟还想在这知行小儿子的位置上好好呆着,不想吃牢饭。” “你们如果愿意把东站项目给我,我们知行愿意出资帮你们建华度过难关,这样市里专案组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动我,你们建华也能多活一会儿,等其他项目有回款了,说不定贵公司还能继续蓬勃发展,但要是这次我们没挺过去那专案组的调查……恐怕我这嘴也能供出不少东西出来,毕竟咱们也是为人办事的,要死也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倒霉了你说是不是?到时候建华再倒一个股东,资金链的问题依旧在那儿摆着,咱们贺总可能本来还能撑个半年,结果可能三个月都撑不到了。” “你说这一个专案组,这一挑挑一串儿的,不就咱们仨都得死?不划算的啊你说是吧斌哥?” “这其实是个双赢的合作,你说对不对?” 刘行阔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光,他死死的盯着祝斌的眼睛,强忍着自己的迫切,等待着祝斌的一个关键性的表态。 话音说完,祝斌黑着脸在自己的位置上停了很久,好似时间都被静止了一般。 他眼底深沉的思考着,就在刘行阔就快要沉不住气催人的时候,祝斌终于手臂一动—— 他抬手捏起了刘行阔给他看好的老白茶,一言不发的一口喝了下去。 祝斌抿着嘴把那口温润回甘的好茶在嗓子眼里品了一品,而后他放低了声音。 “怎么合作,你把你的计划说来我听听。” 祝斌定定的说。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步究竟是不是又迈错了。 但此时此刻刘行阔说的也不无道理。 不救知行,建华的结局是破产倒台。 救知行,若是刘行阔不守信用,依然还是破产倒台。 但一旦刘行阔说话算话,他们也就还能有一线生机。 反正横竖都是死,还不如就赌一把,指不定还能给自己赌出一条活路来。 祝斌说完,就见刘行阔的脸上露出了有些兴奋的神情。 对面的人大手一拍,喝了一声“爽快”,而后便拿出手机呼了个人,叫人把他们前一天草草拟的一份企划合同拿进来。 “斌哥稍等,等我一会儿给你细细讲来。” 刘行阔把着公道给祝斌茶杯里又添了些茶,笑眯眯的说。 第218章 斗兽场 建华集团最后给何大力的家属赔偿了180万元整,念其孤儿寡母在永宁也无依无靠,集团方还给房美玲母子提供了一个临时的住处,作以过度。 何大力和房美玲的儿子何兴,今年20岁,按道理来说已经有了赚钱的能力,但也念在何兴还在大专念书,就算勤工俭学也比较吃力,如今父亲已逝,家里压力可能更大一些,贺振华还以个人的名义给了何兴一笔钱,说是用作何兴剩下一年的学费。 前前后后,何大力的家人到手的现金数额几乎达到了200万。 他们有一户60平的两室一厅体面的房子可以住,户头有180万的巨额存款,何兴的学费也从此不愁,房美玲也不用再在工地上风吹日晒的给别人做小工。 一夜之间,何大力无奈用自己这沧桑的一生,换来了家中妻儿后半辈子的衣食无忧。 建华集团的这次赔偿,可谓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贺振华就怕在其中被人捏住把柄,要拿这何大力的妻儿说事儿,万一一个不小心再把东站项目的项目部部长搭监狱里去,那他建华就真的是要钱没钱,要人也没人了。 所以只要这对母子需要,贺振华能满足的都尽量加倍去满足,尽管公司到处都是外债,贺振华也在这对母子身上毫不吝啬。 法院最后给何大力判的是个意外事故,他们建华打帐也毫不拖泥带水,按道理来说,房美玲母子除了失亲之痛,应该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毕竟斯人已逝,生者如斯,何兴还年轻,她们该向前看。 结果那对母子在贺振华给他们好生安顿的那个住处里住了两个多礼拜,何兴就只身跑来了建华集团,红着眼睛吵着闹着要见贺振华。 贺振华再怎么没老板架子,人家也是个大集团董事长,那事务繁忙的哪是能说见就见的,况且何兴找上门来的时候他也不在,还在跟那几个银行行长喝酒扯皮着呢。 年底了,贺振华给各个工地的工人工资都快发不下来了,都是被那该死的东站项目给拖的,如今虽然何大力的事告一段落,但公司原本的问题依旧还原封不动的呆在那里—— 就是干啥的钱都没有。 现在东站项目又来了个停工,贺振华基本每天都泡在酒桌上,今天跟某个领导明天跟某个银行行长,或者某个投资人,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想着熬也得把年关熬过去。 于是这几天,贺白就派上了用场,他放寒假了,能多少帮高凌分担一点司机的活。 贺振华没有培养让自己信得过的老司机,就都交给张竹生在干,现在张竹生在行政处勤勤恳恳的给公司的人发文件夹中性笔,贺振华也窝着火,不想再重用那个小子,所以就剥削起了自己的儿子。 第463章 松和日料每周3k起充,算是给贺白发工资了。 贺白倒是任劳任怨,他也知道自己父亲这会儿正在度难关,除了欣然笑纳日料店会员卡的充值,其他的基本上随叫随到,毫不推脱。 何兴找来公司的时候是个中午,贺白把车在公司附近的一个豪华酒店楼下停着,等着贺振华从酒桌上下来,想着把大概率烂醉的贺振华拉回公司里。 那会儿,他正跟蒋沐凡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微信,蒋沐凡正捧着手机百无聊赖的挑着电影,说他想着晚上等贺白回来,两个人窝在床上睡前看。 贺白正在温馨甜蜜的互联网海洋里沉浸着,不经意一个抬眼,就看到贺振华带着公司的一个经常陪他喝酒的年轻人匆匆从酒店的玻璃旋转门里走了出来。 哟?这么快就喝好了? 贺白跟蒋沐凡招呼了一句:你挑你想看的,我接爸去了。 之后贺白便从车上下来,想着多少专业一点,帮人贺总开个车门。 可贺振华脚步很快,一看就是有急事儿的样子,贺白刚把门拉开,贺振华半个身子就探进去了。 他一边往车里爬一边跟贺白说:“赶紧回公司!何兴来闹事儿了!” 贺白听到何兴的名字下意识的紧张了一下,连忙又回到了前排发动了车子。 “不是款都已经到位了吗?他还要闹什么?” 贺白一脚油门之后,看着后视镜问了一句。 贺振华虽是喝的满脸通红,但却已经完全清醒了。 他头疼的揉了把自己的太阳穴:“不知道,刚听说还给我把前台挟持了!” 贺白眼睛一瞪:“劫持?!” …… 建华集团大厦的一楼大厅。 “你们别过来!别以为我不敢动她!” 一个皮肤黝黑的劲瘦小伙,手里死死捏着一把尖刀,紧张颤抖的顶在怀里的一个漂亮小姑娘的脖子上。 姑娘被扣在何兴怀里,听着何兴毫无理智的呐喊,已经吓得脸色发紫,眼泪流的妆都花了。 她不住的发出一声声尖叫,而每每叫出声的时候,都会被身后的男孩儿以示警告的狠狠勒一把。 姑娘的脖子已经被戳破了,流出了汨汨血迹,周围的人潮将她和何兴围了起来,形成了一圈人墙,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何兴把尖刀抵在姑娘脖子上,大喊道:“贺振华人呢!到哪儿了!” 一个安保人员在一边,也是一头的冷汗。 “小伙子,你冷静一点!贺总已经联系上了联系上了,都在路上了!” 公司安保其实早已经报了警,但警察却迟迟不来。 那倒霉保安在一旁已经不知是第几遍的安抚着何兴的情绪,让他不要冲动。 何兴却是激动的一个劲儿的催:“叫他快点!” 说着,手里的刀尖又没控制好的在怀里的姑娘脖子上刮了一下。 “啊!!” 姑娘浑身发抖,又是一声尖叫,紧接着,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终于在集团门口响了起来—— “何兴!!” “你不要胡来!” 公司配的奥迪车刚在建华集团楼下停下,贺振华就连滚带爬的从车上跑了下来,贺白紧随其后,径直冲到了人前。 可等贺振华看见何兴那副貌似精神已经是在悬崖边上的样子,心里忽的一沉。 他捋顺了呼吸,对何兴抬起了手:“孩子,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别干傻事!” 何兴看见贺振华来了,眼神闪过一瞬无助,可他不敢轻举妄动,依旧是抓着那个姑娘不放。 贺振华说着就想上前走上两步,看能不能让何兴先把那姑娘松开。 “你要想见我,让前台给我打个电话就行了,咱们何必这样呢?” 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朝何兴的方向挪动着,尽量不让何兴感觉出来他的逐步靠近。 何兴手里有刀,那刀短而尖利,捏在手上几乎只能露出刀刃,看着是很难下的样子,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家用利器,像是某种专业的匕首。 贺白目不转睛的在贺振华身后,跟着贺振华的挪动,也一点点的朝何兴的方向靠近着。 但何兴异常的敏锐,贺振华没走几步就见何兴一个应激,朝后猛退了一米多,他快速的大臂把匕首朝贺振华的方向挥了挥—— “你别过来!” 虽然那匕首跟贺振华还有一段距离,但就何兴那张牙舞爪的样子,贺振华不禁感觉那刀子就跟贴着自己鼻子过去的似的,他连忙停住,柔声道:“好好好。” “你别紧张,我既然来了,就是要跟你好好聊的,那你看咱俩是在这儿沟通,还是你想在哪里跟我聊?” 何兴把贺振华的状态审视了一二,终于放缓了态度。 他咽了咽口水,道:“叫这里的人都散了,我就跟你在这里说。” 闻言,贺振华连忙对跟前的那几个安保使了眼色,安保人员会意后,迅速开始清场,两三分钟的样子,大厅就剩下了何兴和人质,还有贺振华与贺白四个人。 其他的公司员工都退至大门外,一个个端着手机拉着近景的在外面探着头,提心吊胆的又是拍又是录的。 那姑娘在何兴手里都快哭的没声了,贺白实在看不下去,他稳了稳自己的呼吸,平静的冲着何兴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何兴,你别紧张,你看要不这样……” 第464章 贺白抬起了手朝何兴的方向迈了一步:“现在这儿也空了,警察也都没来,就咱们几个人,没人会伤害你,你要想说什么我们都听着,所以你要不先把刀放下,再把人伤了就不好了。” 何兴转头把贺白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就是那个贺白?” 贺白闻言有些惊讶:“你知道我?” “哼……” 何兴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声冷笑,他没有回答贺白的问题,而是拿握着刀的那只手冲着贺白挥了挥:“你要不要跟她换?” 贺振华一听,不乐意了:“何兴!非要这样吗?你这行为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你当我他妈不知道要负法律责任?!”何兴红着眼睛一声怒吼,而后又看向了贺白,“你他妈换不换!就这一次机会!” “啊啊呜呜呜——” 何兴的再次情绪激动又把那姑娘吓得一个哆嗦的哭了出来。 贺白深知,公司在这个关头,不论是经济压力还是社会舆论,都经不起再出第二个无辜的人命了。 况且他人高马大,总比那个姑娘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换换换!” 贺白连忙把手举过了头顶,就要朝何兴那边挪。 贺振华急了:“小白!” 贺白没去看贺振华,只是沉声道:“没事爸,我心里有数。” 何兴见状,带着姑娘朝后退了几步,跟贺振华又拉远了一些距离,防止在两个人交接的时候被这两个姓贺的摁倒。 “你过来,慢一点!” 何兴一手掐着姑娘的脖子,一手用尖刀冲着贺白。 贺白丝毫不畏惧的朝何兴的方向,按照何兴要求的速度一步一步的迈了过去。 就在何兴的刀柄已经接触到贺白胸口的一瞬间,何兴猛的松开了女孩儿的脖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就抓住了贺白的衣领。 他今年20岁,其实也就比蒋沐凡大一点儿,说实话,论力气和胆识,都要比贺白这个本命年都过了一年的人差许多。 贺白能感觉到,在何兴抓住他的一瞬间,何兴还是下意识的暴露出了他不自信的一面。 姑娘被松开了之后,立马就跑了,闷头就撞到了贺振华身上。 贺振华把那姑娘的肩膀一捏,然后朝身后送了一把:“去,你先出去,李总在外面,让他带你去医院。” 待那个前台姑娘离开了大厅之后,硕大的空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 这叫贺白不由得松了口气,但贺振华的弦却又紧绷了起来。 “现在能聊了吗?”贺振华盯着何兴大声道,“你今天为什么要这么极端?是因为不满足赔偿吗?” 何兴的刀刃就抵在贺白的脖子上,但他没有贺白高,几乎只能从贺白肩头露出半个脑袋来。 贺振华只能看到何兴那双被仇恨和无助充斥着的眼睛。 “钱我不想要了,再多的钱都换不回来我爸的命。” 何兴颤抖的呼吸了两下,终于开了口。 “我要东站工程项目部负责人万锦成,和项目安全员王竟负刑事责任!判刑!坐牢!” …… 话音落地,贺振华和贺白脑袋顶上都出来了三个问号。 这都什么玩意? 何兴嘴里爆出来的人名确实是东站的项目负责人和安全员,那个万锦成就是事发当天跟贺振华高凌在项目办公室里抽了一晚上烟的人,建华一个年轻的得力干将。 但何大力的案子,最终就是按意外事故结的,哪里能轮得着给那两个人判刑呢。 再说了,你要告谁去法院说理去啊,跑这儿来闹什么? 贺振华跟贺白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间不知道该先跟何兴从什么地方开始科普教育。 忽然,巨大的落地玻璃墙外,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闪光灯,咔嚓的在大厦墙外闪了一下。 那灯光就如一刹烟火,在何兴眼底忽的炸开。 贺振华和贺白还未有所反应。 就见大厅外的那盏闪光灯就像是一场战役的号角,零零星星的闪光灯陆陆续续接踵而至—— 是记者来了。 大批的记者不知从什么地方,蜂拥而上,端着机器挤过了在门口看热闹的建华集团员工的人群。 警察还没来,记者竟先到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建华的安保团队全体出动,加上人群里那几个富有责任感的建华员工,一同将那些记者堵在了大厅之外,没能让那些来路不明的记者冲进大厅,惊动里面情绪不稳的何兴。 霎时间,厅里厅外就如同是两个世界一般的存在。 一面是斗兽场的牢笼,一面是牢笼外振奋观战,唯恐不乱的观众。 然而,斗兽场内的野兽们还在僵持。 那些记者无法进入大厅内,只能迅速在玻璃墙外找机位。 直到那些人基本都已各就各位,准备开始拍摄和吵闹着要问问题的时候,贺白忽然感觉到,身后的那个男孩儿长长的出了口气。 像是解脱了一般。 接着,何兴用尖刀猛抵着贺白的颈间,眼底已经是毫无神色的冷漠了。 他声音向外,发自胸腔的大声怒吼—— “我的父亲何大力!是建华集团东站项目工程中的一名平平无奇的农民工人!” “就在半个月前!他在东站的项目工地中,死于一场谋杀!!” 第465章 第219章 死也太疼了 “谋杀”二字刚刚落定,贺振华同贺白就异口同声的爆发—— “你胡说什么!” 贺振华扭头瞅了眼楼外的景象,各大媒体的机位此时已经不下十家了。 圈套,明显的圈套! 算算时间,从贺振华接到消息到赶到现场,也就不到十五分钟。 他和银行的人吃饭的地方就在公司附近,贺白一脚油就到了,而且建华集团总部在新区,这帮记者要从各自的台里赶过来,怎么说也得一个小时,用飞的也不会快过贺振华。 所以这帮记者一定是事先就在附近伺机而动了,就在何兴做出极端行为,并且贺振华要毫无防备的现身之后! 然而等贺振华接到电话,并且飞速赶来的这十五分钟里,这帮早已经准备好的记者竟能如此冷漠的,静静看着何兴把那姑娘拿着刀顶了那么长时间! 就为拍到一个毫无公关准备的贺振华,都不说新闻人的素养,是压根连基本的人性道德都没有,这叫贺振华想想就心寒,觉得细思极恐。 贺白也看明白了,这是一场把贺振华逼上风口浪尖的局,绝不是何兴的个人行为。 其背后的推手,贺白和贺振华多少都心中有数,但他们却无力于自己大概这个时候已经没办法再与之抗衡了。 不仅是因为建华自身已经难保,还因为这背后的推手如今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贺白站在原地,不由得有种他与贺振华已经与全世界为敌的感觉。 当下何兴的这个弱者身份,一把把贺振华推向了一个风口浪尖。 尽管贺白气的恨不得干脆就让那刀捅进自己的身体里,先豁出去的把那个何兴制服了,堵住这破小孩儿的嘴再说。 可外面这时都是记者,让整个建华的人都不能动这何兴的一根毫毛,只能按兵不动的等何兴接下来要大放些什么扭转黑白的厥词。 贺振华咬牙切齿的反身在门口环视了一圈,瞅到了一个曾经为他跑过一次合同的小年轻,贺振华想起这个小年轻办事还算稳靠,于是大手一挥:“你!过来!” 小年轻看到贺总叫他,连忙哆哆嗦嗦地跑了过去:“贺…贺总。” 贺振华从兜里掏出了手机,翻开了一个手机号码:“给这个号码打电话,叫他赶紧派公关过来!” 小年轻连忙拿出手机给那个号码拍了个照。 贺振华又翻出了个号码:“还有这个人,把情况给他一汇报叫他现在就来。” 接着又翻。 “这个,电话通了叫魏厅,跟他说我今天怕是不能活着走出建华集团了,看他要不要管管。” …… 在贺振华跟小年轻交涉的过程中,何兴那边已经开始对着大厅外的记者们滔滔不绝了。 贺振华手下嘴下都不停的做着相应的对策,耳朵把何兴的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听着。 何兴在介绍自己死去的父亲时,还有点血性的样子,可一等开始他那一篇堪称胡编乱造的事发过程的时候,这一看就是从乡村长大的有着黝黑肤色的年轻男孩,就像是一个机械的广播,对远处不敢进入大厅的那些记者们双眼空洞的讲着他父亲所遭遇的一切。 何兴的声音带着一点点边县地方的口音,响亮又清晰,却唯独最后不夹带一丝感情。 他也不在意贺振华是不是有在认真的听,就只是面无表情的说着,搬弄着是非,颠倒着黑白。 “我的父亲何大力,是建华集团东站项目工程中的一名平平无奇的农民工人,就在半个月前,他在东站的项目工地中,死于一场谋杀。” “那天我的父亲何大力有一个高空作业任务,可在就前几日,我父亲因过度劳累确诊心衰,他几次跟东站项目部经理万锦成说明自身身体情况,意在让万锦成换一位工人,而万锦成却因临时找不到合适人选,并且工期紧张为由,强行让我父亲何大力一个人前往作业,并以年底工人工资作为要挟。” “我父亲在东站项目的高强度作业下,经常在工地一干就是二十个小时,他跟我说建华集团这边催的紧,大董事长贺振华为了尽快得到政府批款,不断的加紧施工,经常让工地的工人24小时连轴转的不断工作,他还不到50岁,就已经因劳累而患上心衰,这一切的根源就是建华集团贺振华的没有人性的压迫与剥削。” “而直接致使我父亲死亡的,是东站项目的安全员王竟,他负责工地整体的安全问题,东站项目的安全绳过于老旧,王竟明知问题所在,却为贪公款不愿更新配件,报以侥幸心理,仍旧让我父亲佩戴老旧安全绳,直接导致了我父亲的这次意外,王竟的此番作为,明知故犯与谋杀无异。” “最令我与母亲气愤的是,建华集团的贺振华,竟在查清事实真相之后,为了工程能继续顺利进行,选择了包庇维护,他不惜买通警方,为我父亲做假尸检,出假报告,找假证人,把白的说成黑的,掩盖我父亲的死亡真相,不惜用180万来堵住我和母亲的嘴。” “我的母亲房美玲如今因失去丈夫郁结攻心,已经在床卧病不起,只为给我父亲讨回公道,可我和母亲近几日的缕缕上访均以失败告终,这事被贺振华知道后,建华集团竟买通黑社会,将我与母亲囚禁在一处老小区内,美名其曰给我母子俩提供住处,实则是囚禁监视,一旦发现我们别有居心,便就会有人找上门来,轻则言语警告,重则实施殴打,我和母亲身上均有不同程度的挫伤,都留有照片证据。” 第466章 “今天我是迫不得已才用此极端行径,我和母亲一日不为我父亲讨回公道,我们就日日寝食难安,建华集团虽给我们打下巨款,但这些钱却换不来我父亲的生命,贺振华不仅毫不愧疚,还限制了我和母亲的人身自由,现在我们日常吃饭生活都由建华集团的专人配送,而就事发的这半个月时间,由于我们始终不愿签下最终和解书,建华集团已经给我们断水断粮甚至断我母亲的药,整整三天了,请求各位记者朋友们帮帮我,帮我将这丧尽天良的建华集团曝光于公众之下!让该受到惩罚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 何兴的一番言辞,在一片混乱的闪光灯中戛然而止。 贺振华最后已经没耳听这一通魔幻一般的故事了,而贺白亦是如此。 甚至何兴讲到最后,贺白都想为何兴编造出来的这个逻辑通顺严谨的故事拍手叫好。 贺振华叫的人已经各个都在赶来的路上了,他的公关团队紧急远程编写通告文案,但也敌不过这现场记者的速度,甚至其中有几家媒体都是现场直播。 何兴的演说结束后,几乎是以分钟计算,建华集团的一大黑猛料就登上了各大媒体的头条版面。 那时正是互联网兴起的时候,微博,微信,公众号,统统布满了建华集团的这一大丑闻。 贺振华清白一生,这次想白也再白不了了—— 因为许多报道中竟还有何兴说的那些验伤报告,甚至何大力的心衰诊断证明都被真真贴到了版面上,更厉害的是,竟然有的媒体方发出来的新闻,还有以何兴角度拍摄的,几个穿建华集团工服的气势汹汹,类似黑恶势力的人,破何兴家门而入的照片。 …… 这一切的一切,恍惚之间竟真的就如真相一般。 贺白在何兴手里动弹不得,但贺振华却行动自如,且越发的放肆。 他知道何兴是在瞎说八道,甚至还知道这个缜密的故事一定不是何兴自己编造出来的,贺振华听到后面,便好笑又无奈的竟然开始心不在焉的刷起了当下的新闻。 这东站项目看来是真保不住了。 年关难熬呐…… 贺振华心中发紧的暗暗想着。 而贺白此时真的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可总是被贺振华用眼神压制着,让他乖乖呆在何兴手里不要乱动。 越动越乱,如果贺白行为过激,那何兴的那些话就更加做实了。 大厅外面的建华员工,几乎都是基层的人,都是中午下班儿出去吃饭的,结果饭没吃上,被自家公司大瓜喂饱了。 那些员工此时也是不敢再多说话,甚至许多人都信了何兴的话,立在原地静等着贺振华能说出点什么来。 社会舆论是这种资本家们最怕的东西,统治者们虽把百姓当蝼蚁,却也怕蝼蚁不听话。 贺振华真是佩服那些人为了逼他,竟然把事能办到如此荒谬的地步。 正待他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等着公关团队给他一个合理的方案时,对面挟持着贺白的何兴又再次有了动作。 贺白能感觉到何兴在说出最后那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完成了一项马拉松长跑一般的卸了力气。 甚至掐着自己脖子的手臂都有了松动的迹象。 何兴的嘴就在贺白的耳边,距离很近,他那样长篇大论的吼叫,在结束的时候不禁让贺白都觉得有些耳鸣。 贺白终于在自己耳朵能清净一点的几秒钟里,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一声重重的叹息。 而后,就是何兴极小声极嘶哑的,在自己耳边悄声道了句:“贺白哥。” “对不起。” …… 贺白身形不动,但瞳孔却震动了一瞬。 何兴此时身体的反常是极为隐蔽的,只有贺白一个人能察觉。 贺白尽量保持着嘴唇不动,低声劝道:“小何,不要做傻事。” 何兴闻后,忽然一声呜咽。 他又在贺白耳边念了句“对不起”,而后便忽然抬起了那只拿着刀的手,猛然向自己的胸口处刺去! “何兴!!!” 贺白瞬间回身,失声叫道。 …… 何兴身上的血,随着他从自己身体里抽出的匕首,悲戚的挥洒到了四周,溅在了贺白的身上与脸上。 贺白在这片血红模糊中瞪大了双眼,远处那人群中的惊叫,是何兴绝望倒地的底色。 贺振华见状便不管不顾的飞奔过去,那速度贺白都没注意到,简直是瞬间,父亲就出现在了自己身边。 贺白不管四周的人群是如何如泄洪一般的涌入大厅,他毫不犹豫的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就往何兴胸口的那处大洞上摁。 “何兴!何兴!!保持呼吸!坚持住!” 贺白拼尽全力的给何兴止着血,而后眼底血红的扭头就吼:“120打了没!!” 一个还算灵性的公司员工闻后,赶紧回了神掏出了电话开始拨号。 那些媒体记者就像是一个个冷漠的拍照机器,把镜头拉的离何兴特别近,放大了这年仅二十岁的孩子,在最后时刻那狼狈的面容。 贺白一边给何兴止血,一边暴怒的抬头喊了一声:“拍什么拍!都滚啊!!” 贺振华看着这幅画面心中一酸,那腔愤怒的热血也随之暴起,他猛然从地上站了起来,伸出手指头就指向了一个离自己最近的镜头。 第467章 他已经气的头皮都开始发了麻,贺振华死死盯着那个怼在自己脸上的镜头,像是在对某个立场的人们说着话—— “够了吧?你们这些怂包蛋!” “人命在你们眼里就这么轻贱是吗?好,好……今天你们这么整我贺振华,那就来吧!” “别以为我真不敢说出你们的名字!舆论是吧…谁不会呢?两个小时后,所有人的名单,和我手里所有的证据都会以同样的方式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东站我他妈也不干了!既然暗的斗不痛快,那我们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搬到明面上,搬到全国老百姓的眼睛前来说!!” …… 贺振华的发言可谓是震耳欲聋,终于将周围的骚动得以平静。 一时间,整个大厅都鸦雀无声。 只有何兴痛苦的喘息。 他胸口的大洞任由贺白怎么按压,都止不住那狂冒出来的血柱,贺白的手已经开始不受控的发起了抖。 “坚持住,坚持住何兴,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贺白跪在何兴身前颤抖的说。 而何兴的眼神中却已经是解脱的了。 “我做到了…” “我按他们说的,统统做到了…” 何兴的声音微弱,像是含在嗓子眼里一样。 贺白看出他是有话要讲,便连忙俯下了身子要去听:“你说什么?有什么话你慢慢说,我听着。” 只见何兴眼神涣散的望着头顶那雄伟壮阔的大厦天花板,他长叹了一声—— “这就是建华集团啊……我做梦都想来上班的地方。” 贺白闻言鼻子一酸:“只要你坚持住,一定能实现你的梦想的。” “可惜…可惜我学习不好……专业…专业也不对口……” “这都没关系。” 停了片刻,何兴尽力的又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开始发了晕。 “贺白哥……” 他喃喃的又唤一声。 贺白连忙答应:“嗯,你说。” 何兴吞了口反上来血水,从喉咙里将声音艰难的一字一句的挤出来—— “那些人说我如果今天发挥顺利,他们就把我妈送回乡下的舅舅家去……这事儿…你能帮我盯着点儿吗……” “别让他们把我骗了。” 贺白心里一酸,点了点头:“好,你放心。” 说完,何兴眼睛朝贺白的脸上瞟了一眼。 “我知道你,是因为…是因为他们发现了……你和袁警官的事…我…我偷听到的,所以…所以你们要小心……” 贺白闻后并无太多惊讶,只是沉沉的回了声“好,谢谢你”。 何兴的声音刚一从口中吐出,便飘散在这硕大的空间里。 唯有耳朵紧贴在他嘴边的贺白能听见。 何兴只觉得自己已到弥留之际,他实在不舍,想多说两句话。 于是顺着自己忽明忽暗的神识,何兴像是在对贺白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的呢喃了起来—— “对不起,我……我真的没办法了…” “这事儿本来我妈要替我干,但…但我妈哪有这个记性……那稿子她背都背不过…还有从前,在老家…她鸡都不敢杀,又怎么敢劫人呢……” “而且我…我怎么能让我妈……怎么能让我妈替我……” “我没办法……我没办法…” “可我确实做错了……” “我死得其所。” …… 贺白极力的附在何兴的嘴边,他认真的听着,捕捉着这个年轻的生命最后一刻,能留下的每一个字。 直到最终,何兴瞪着双眼,像是忍受着一种极大的痛苦。 他面部忽然扭曲了一瞬,痛苦的道了一声—— “但死也太疼了。” 这声音像是在哭。 语毕,何兴终停止了呼吸。 …… 这个年轻的生命,无奈只盛开到了20岁。 第220章 最后的战役 何兴事件,成为了建华集团跌落神坛的一个血腥开场。 他惨烈的演出一经结束,救护车和警察便纷纷赶到,草草的将何兴的尸体拉走了。 其实在救护车赶到之前,何兴就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只是可笑的是,那帮救护人员可能是怕背什么责任,还将这个可怜的小孩再当作活人一样的抢救了一番,让何兴的肉身到死都不得安宁。 何兴的灵魂散去之后,那具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身体就变成了一样物件似的,被警方和救护方的人来回摆布着。 贺振华直接就被带走去问话了,那些来收场的人办事雷厉风行,生怕落下什么小尾巴,在达到他们内心的目的后,便要快速的清理战场。 贺白跪坐在原地,感觉刚才的情景就像是一场梦。 他还没从一个生命,在眼前就此消失的震撼中缓过神来,视野便就已经回到了建华集团一楼大厅原本的样子了—— 灰色的大理石地砖,干净透亮的大玻璃墙,白色的大立柱,一片清净,甚至地上的血迹都被保洁清理好了。 有一个人一直想把贺白从地上扶起来,但贺白的脸色确实太难看,那人就在贺白身边守了很久,没有去打扰。 贺白这是第二次见证一个生命的逝去,一个是温义辉,一个是何兴。 温义辉的震撼要比何兴小一些,因为贺白当时赶到的时候,人就已经没气儿了,而且那个时候贺振华状况紧急,贺白在确认温义辉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之后便立马扭头去救自己老爹去了,直到贺振华最后脱离了危险,他才缓过劲儿来——哦,辉叔不在了。 第468章 他在学校见过尸体,已经不害怕了。 事故那天,温义辉最后的样子让贺白有点没什么实感,最终只是把他划进了自己见过的尸体中的其中一具罢了。 而何兴不一样,这是贺白第一次,看到一个生命真正逝去的过程。 从生机勃勃到死寂如灰。 就这么没了。 人就这么一辈子,那么年轻。 他怎么舍得不活了呢? …… 贺白说不上悲痛,也没有恐惧,只是觉得恍然,让他有点不好接受。 等他的嗡嗡耳鸣逐渐消失了之后,一个熟悉的声音终于被收进了贺白的大脑里。 “小白,咱们该走了。” 贺白这才抬眸,眼前是张竹生的脸。 他一脸担心的蹲在贺白跟前,伸手在贺白的肩上安慰的拍了拍:“贺总叫我先带你去他办公室等他。” 贺白神色淡淡,茫然的点了点头,回了句:“好。” …… 同一时间,冬日平和的下午,阳光暖暖的照进窗,洒在一个稚气渐退的男孩儿头顶上。 屋里暖气很足,把屋里烘的有点干燥,男孩儿窝在沙发里一边叼着一根冰棍,一边玩儿着手机。 家里就他一个人,他安安逸逸的,在等着其他人回来。 可是那天最后,家里谁都没有再回来过。 …… 片区派出所不敢把贺振华这尊大佛留这么久,例行问了几句话就把人安生送走了。 这小派出所所长一个脑袋两个大,一边儿领导叫他把贺振华好好为难为难,一边儿又来了通市里魏大厅长的电话,说让赶紧放人。 贺振华言出必行,从派出所出来之后,径直就回了公司开始跟公关部开会。 他这回是真的要破釜沉舟了。 如今有人利用何兴把事情做到了这般田地,那就是在明晃晃的逼着他贺振华下地狱。 屈服是死,抵抗也是个死,贺振华最后想着,要不都别活了,干脆就让他把这永宁的浑水,好好搅上一搅吧。 “小李,你把我发给你的那个文件里的内容统统印出来,派人直接送去省纪委。” “涛啊,我叫你整理的那个名单都排好了没有?文件多做几个备份,也印出来给我一份。” “高凌,何大力的真实尸检报告还有工地安全质检资料都再检查一遍,再严谨一点,把工人排班表重新检查做细化,整理好了直接给公关,让他们想办法给我澄清了。” “给大家邮箱里发的那个超大附件里有一部分都是知行建工的资料,你们公关的好好看一看,看按什么顺序发,在什么平台发,每一个时间节点都给我做一个规划出来。” “想拿社会舆论压死我?那我就看看到底是谁的民愤多!” 何兴的死是彻底激怒贺振华的最后一剂猛料。 两个小时后,准时准点的,建华集团公关部就利用自己的人脉关系网,在各大媒体平台上,将何兴事件的内幕真相直接揭开,来了个大反转。 录音,视频,真实报告,被整理的逻辑清晰,井井有条,找不出任何漏洞,一举将何兴在媒体前的那番言论统统推翻。 也直接说明了,何兴是被某些人所威逼利用,他在公众面前的发言纯属是一派胡言。 但把何兴推向这条死路的幕后推手的真实身份,贺振华现在手里还没有直接证据。 不过他心里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于是在整个建华官方发出的文案之后,毫不留情的将知行建工大剌剌的搬了出来。 知行建工这四个大字一出,就像是某场战役的第一枪,贺振华毫不保留的将自己手里有一些可以让永宁翻云覆雨的筹码的信息,公布于众。 瞬时间,网络上便炸开了锅。 正如贺振华所说,要论民愤,他们知行建工怕是要比建华集团口碑差的太多了。 建华集团近几年的项目都是路桥方面,与老百姓的生活还有一些距离,谁也不会在乎这架桥这段路是谁修的,然而再等他们走到这条平整的柏油路或是气派的大桥上的时候,人们也就只会夸赞这路修的太方便太漂亮了。 而知行建工则房产项目比较多,再加上刘鹏几人做事底线太低,是最容易得罪群众的。 如今建华集团的官方翻盘发文,直接让舆论导向立马从建华集团直接指向了知行建工。 网络上的人们议论纷纷,从感叹原来世道这么黑以外,还甚至有曾经受到过知行建工的不公待遇的人站出来说话,给知行建工的头上添了一层又一层的罪。 贺振华确实不是吃素的,两个小时后的这一把反击,着实是干得漂亮。 让远在市局专案组的袁征都不由得拍手叫好,直接拿着文件就问陈士梁要到了逮捕令。 其他人有待继续调查,但贺振华把何兴的事一掰扯清楚,再加上他们曾经调查的结果—— 刘行阔这个人,基本上可以抓了。 此时此刻,贺振华手里确实有了不得的东西,在这一刻,终于让那边的人心里有了一个确定的答案。 不过其中具体内容,贺振华此时还没能全部公开。 那是一项大决策,一旦真正公布于众,有幸舆论真的能让省里或者专案组,甚至再往上的级别单位都不得不管的话,那贺振华一同建华集团还有活路可走。 第469章 可中间一旦出现差错,他仅凭一己之力,就算卡在专案组严查的时间点,就算他已经全力调动了社会舆论,也不能将这座黑暗的大山移动分毫——那他贺振华,也就真的把路走死了。 到时候,他自己的结局没人敢预想,可贺振华毕竟还要给他的家人留一条生路。 知行建工被暴露出来之后,贺振华便开始了一场与知行拼速度的对决。 贺振华在心里盘算着分析着,如何由浅入深的去曝光他手里掌握的那些地底下的证据,而后把张竹生,久违的叫到了跟前来。 “高凌现在忙得不可开交,这个最后关头,我能相信你吗?” 张竹生一到,就见贺振华站在窗边,背对着自己沉声一问。 那个时候,会议厅的人已经被层层下达的命令,自己忙自己的去了,整间硕大的会议室里,就只剩下贺振华和张竹生两个人。 多年来的上下级,最懂贺振华的左右手。 张竹生一直未得到重用,直至那次他主动出来供出祝斌之后,贺振华也就还自己一个让他在行政呆着,没让他再回到自己原来的工作岗位。 此时一句“相信”,戳的张竹生心中猛的一痛。 他正中又坚定的上前了一步,书生气的面容却上满是战士一般,一往无前的决心:“能!” 张竹生定定的回答。 建华风生水起的时候他做错过事,如今公司深陷危急关头,张竹生迫不及待的要做贺振华手里的那把利刃。 “好,那我也相信你。” 贺振华中气十足道,而后他迅速回身,把张竹生拉到了跟前:“薇薇今天下午要上补习班,你嫂子和薇薇在一起,凡凡应该在家里,一会儿,你找几个信得过的,带着贺白一起去找他们……” “我在南港有一套住处,这是地址,钥匙你嫂子知道在哪里,高凌刚已经把票订好了,你到了跟你嫂子说,让她好好把家顾着,先别担心我……” 贺振华语速很快,却毫不慌张,他把该叮嘱的给张竹生一一叮嘱完,便抬手在张竹生肩头拍了拍,长叹了一声—— “竹生,这次我还是希望你能给我建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我这一家老小就交给你了,拜托了。” 张竹生眼底发红,颤抖着声音:“贺总放心,不辱使命。” 说完,便扭头去了董事长办公室去找贺白了。 …… 贺白听到父亲的计划是不愿意走的,他不放心贺振华一个人在这里孤军奋战。 可去接蒋萍和贺薇那边的事却又迫在眉睫,张竹生在这里异常的强硬,说贺白不跟他一起走,他也就不动身去办后面的事。 贺白犟不过,又不敢耽误太久,于是只能先跟着张竹生一起走,心里盘算着等把家里人安顿好了,他再回来找贺振华。 最后贺白提出跟张竹生分头行动,他带一个人回家找凡凡,让张竹生带人去培训机构接那对母女,然后在家里汇合,随时联系,节约时间,尽快一起去机场。 张竹生想了想便答应了,贺白沉稳靠谱,完全能当个大人用了,于是便一人一辆车的在公司门口奔向了两个方向。 …… 贺振华在会议室里呆着,出乎意料的清净了四十分钟,期间手下得人各忙各的,竟没人来给他汇报什么要紧事。 他坐在窗边眺着远方的山川,贺振华忽然因思虑过重而导致的有些头疼,他将头向后靠了靠,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忽然,嗞——嗞——两声手机震动。 贺振华垂眼看去,是张竹生打来的。 他一看时间,连忙接起:“喂竹生,怎么样?” 贺振华略显紧张的一问。 紧接着那边,就是张竹生藏不住慌乱的声音:“贺,贺总……” “这边培训机构的人说,嫂子她们半个小时前…就已经被两个男人接走了……” “什么?!” …… 冬日平和的下午,阳光暖暖的照进窗。 屋里暖气很足,把屋里烘的有点干燥。 贺白站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看着掉在地上没能被扔进垃圾桶里的一根冰棍木板,脸色发白,有些腿软。 他手里的手机亮着屏幕,上面是给凡凡拨出去的电话—— 通话还没有断开,一个女声一直重复着在里面说,“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那机械冰冷的声音,就像是一个令人眩晕的魔咒。 第221章 暴风雨 1 蒋沐凡再睁开眼的时候,是在一间密闭的包房里。 像是ktv的那种豪华套房,可里面却没有什么麦克风点歌台这样的配置。 豪华美观的收音海绵,一圈纯皮的沙发卡座,中间两张巨大的大理石桌面,不知是用作干什么的,然后包房的另一边,还摆了两张赌桌。 因为没有窗户,空气闻着有一股淡淡的甜味,有点腻。 蒋沐凡跪在地上,双手被绑在了身后,脸是被人摁着贴在其中一张大理石桌面上,他感觉自己的脸和头发像是沾了水,有点湿。 蒋沐凡动了动眼球,看到了一张还算英俊的脸。 这张脸他总觉得有点面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这人端端正正的翘着二郎腿坐在对面的沙发卡座上,一身裁剪合身的藏蓝色竖条纹西装,双手抱在膝盖上,看见蒋沐凡清醒了,便惊喜的抬手,用大拇指在眉尾处笑着抠了抠。 第470章 那个动作,叫蒋沐凡捕捉到了这人手腕处的一个黑色十字架纹身。 “呀,小宝贝儿醒来啦。” 刘行阔笑眯眯的从对面站了起来,双手撑到了桌上,覆到了蒋沐凡身前。 他距离蒋沐凡的脸很近,鼻子就要贴到蒋沐凡的太阳穴上,刘行阔贪婪的在这个距离上狠狠的嗅了嗅,而后满是邪气的一叹:“我们终于碰面啦。” 蒋沐凡被这人鬼魅的行为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是谁?” 蒋沐凡哑着嗓子,冷声问。 接着,他快速的回想着自己是怎么被弄到这里来的,可最后蒋沐凡就只记得,自己好像就是开了个门,然后门口是两个不认识的人,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能之前经过吴天良的那次绑架,这次的蒋沐凡到了这会儿,竟然还算平静。 他飞速感受着自己身上有没有受伤,而后,便看到一个穿的跟个花公鸡似的的人,推门而入。 刘小龙?! 蒋沐凡瞳孔骤缩。 绑他的是贺白嘴里说的那个死对头公司的人? 蒋沐凡不由得在那冰冷的桌面上动了一动,眼神也从迷离变得清明了起来。 刘小龙进门就瞅见了蒋沐凡,嘴里轻轻“哟”了一声。 “这十几岁的孩子发育起来就是不一样哈?半年不见,成大人了啊。” 刘行阔见刘小龙进来了,站起了身来,他双手插兜,一边欣赏着蒋沐凡趴在桌上的侧脸,一边道:“是不一样了,比开年那会儿还好看了。” 蒋沐凡在桌上皱着眉头,觉得这种话听到耳朵里实在是恶心,他被一个很重的手摁着,完全无力抵抗。 “你们要干什么?”蒋沐凡咬牙切齿地问,“这是绑架我,要拿我威胁我爸吗?” “哈哈,你这小脑袋瓜转的还挺快,电视剧看多了吧?” 刘小龙听后大笑,用他那只好手在蒋沐凡的脑袋上粗暴的撸了一把。 接着,他的笑里便如藏了刀一般的险恶道:“不过光拿一个你来威胁你爸,怕是不够呐。” “什么意思?”蒋沐凡问。 刘小龙往刘行阔旁边的沙发上一坐,粗着嗓子说:“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我们手上牌多着呢,能把你爸吓得裤子尿透了!” 说完,他也不去瞅蒋沐凡的表情,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上了一杯威士忌,丝毫不见紧张的说:“不着急,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把你单独拉这儿来,主要就是因为我们刘总觉得你好看。” 什么玩儿好看不好看的…… 蒋沐凡听的云里雾里,一时间预判不出任何。 这时,刘行阔冲刘小龙抬了抬手。 跟刘小龙那一身花公鸡一样的装扮,和大公鸭一样的嗓音,刘行阔就显得优雅有教养多了。 他浅笑着跟刘行阔道了声“行了行了”,而后淡淡的说:“我们小蒋可是获了国际大奖的钢琴家,你说话能不能有点水平,不要这么低俗。” 刘小龙闻后哈巴狗一样的连连“嘿嘿”点头:“啊哈哈行行行,您说什么就说是什么。” 刘行阔不屑的瞥了一眼刘小龙,而后又附身到了蒋沐凡身前:“行啦,宝贝儿,要不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蒋沐凡的头一直被摁在桌上,这么会儿的功夫,他那半张脸感觉都已经被冰的麻木了,甚至都有点滲牙。 刘行阔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赏心悦目的小朋友这样子大概是不大舒服。 他连忙变了脸,对蒋沐凡身后的那个壮汉黑衣人“啧”了一声:“自我介绍呢,哪有人这么着听人自我介绍的?都放开放开,把人给我安顿成老样子。” “老样子”三个字一出,后面的黑衣人便踏着点儿说了声“是”。 而后蒋沐凡便感觉到,自己身后出来了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把他连根拔起,直接抬到了那张巨大的大理石桌面上。 蒋沐凡不知道自己背后的绳子绑的是什么样,但此时此刻他好像心里是有了点想象,因为在自己被以一个两腿岔开的跪姿放到了桌上了之后,背后就出来了一个粗暴的“嗞啦”声,他的手猛然,就被吊了起来,举过了头顶,甚至被拉的更高,牵着他的腰背都跟着挺直了起来—— 原来这大理石桌面就是干这事儿用的?! 蒋沐凡被这忽然的,没有任何缓冲的动作拉的背后一阵酸痛,他下意识的“唔…”了一声,而后就被刘行阔就两个手指掰起了他的脸。 这个姿势叫蒋沐凡觉得难受又羞耻,毫无安全感可言。 他一声暴怒:“你们干什么!” 殊不知这反应正中了刘行阔的下怀,他扳着蒋沐凡的下巴,沉醉的欣赏着,悠悠道:“见谅啊,小美人儿,这我的地方,咱们还是入乡随俗一下吧,我比较喜欢让漂亮的人直视着我。” “你就这么稍微待一会儿,适应了就舒服了,看着我,嗯——你眼睛真美。” 蒋沐凡被这衣冠禽兽盯着有点心里发毛,不知不觉自己的手臂上就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包房内做的无主灯设计,全部用筒灯和射灯做的氛围光源,蒋沐凡的头顶刚好就有一盏,冷白的灯光自上而下的打下来,把蒋沐凡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映出了一片颤颤巍巍的阴影。 蒋沐凡强压着让自己的镇定,道:“有屁快放,到底要干什么?” 第471章 可这点城府根本逃不过刘行阔的眼睛,他就像是在看一件美器一样的看着蒋沐凡:“啊,别害怕嘛,我绝不干坏事,而且要说到底,我这其实还是在救你。” 蒋沐凡眉头一皱:“怎么说?” 刘行阔嘻嘻一笑,把手从蒋沐凡的下巴上松了开来:“那就趁这会儿我跟你长话短说一下吧。” 他放松的坐回了沙发上,又恢复了之前端正的仪态,双手抱在膝盖上。 刘行阔平视着蒋沐凡的眼睛,端详着蒋沐凡双手举过头顶,跪在自己面前动弹不得的样子—— “我叫刘行阔,是知行建工刘鹏家的小儿子,排行老三,现在是这么个情况,你老爸,哦严谨点,是你养父,这会儿跟我们公司正闹的不可开交,你要是关注点社会新闻或者财经频道,那此时此刻,铺天盖地全都是有关我们两家公司的那些破事儿的。” “所以,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把你…你们给请来了。” 听到这里,蒋沐凡太阳穴一跳:“我们?” 他脑子丝毫没带反应的就吼了出来:“我妈和薇薇也被你们控制了吗!你把她们怎么样了!!” 蒋沐凡的激动,把头顶上的绳索带的吱呀吱呀的响,这声音仿佛特别的能取悦到刘行阔的心上。 他抬起手连忙宽慰起了蒋沐凡来:“别急别急,刚把你妹从培训班儿里接回来,课都让她上完了,咱们大公司,很讲究体面的。” 蒋沐凡一听蒋萍跟贺薇现在也落在了刘行阔手里,内心的火瞬间升腾,他眼底冒着凶意,那神情很不的要把刘行阔就地撕了一般。 “你们他妈太损了!拿别人的家人做筹码,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蒋沐凡咬牙切齿道,全然不知道害怕。 刘行阔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害,那你说几个亿几个亿的利益在那里摆着,就别提什么感情了吧?” “我这边也是为难呢,这次我要是栽进去了,那我不也就把我老爹和老哥们也一块儿坑了,我这边儿也都是亲情啊,相互的,要遭报应都得遭报应。” 他一副好言相劝的态度,跟蒋沐凡说了两句,之后也就没功夫跟蒋沐凡继续往下解释了,而是直截了当的:“这道理就不跟你讲了,咱们直奔主题。” 刘行阔朝蒋沐凡跟前挪了挪,神色终于变得认真的了一点。 “我跟你单独聊,主要还是想让你给我帮帮忙,帮我演一出戏。”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在蒋沐凡鬓角出摸了摸,“当然我也得提前告诉你,这戏要演了你也可就得了跟我了,你这么漂亮,要帮哥哥这次赢了,以后我一定让你衣食无忧,滋滋润润的。” 蒋沐凡死死盯着刘行阔,冰冷的问:“什么戏?我为什么要帮你,跟你又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刘小龙看着着蒋沐凡单纯的样子,可算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哟,还没反应过来呢?” 他又像是个村口大爷似的,跟蒋沐凡大声解释道—— “咱们小刘总的意思是,他看上你啦!愿意给你一条活路,你要是从了人家呢,那你帮忙演出戏,一会儿叫唤叫唤喊喊疼,把事儿办完了就完了。但你要是不愿意跟小刘总,那一会儿我们也就不客气了,你到时候可别又后悔了。” 刘行阔这次倒是没打断刘小龙,博了人家的面子,而是认可的点了点头:“啊…是,就是刘小龙说的那意思。” 刘小龙摇晃了摇晃脑袋,又大口剌了一口手里的烈酒:“现在听明白没?抓紧时间想,想完咱哥几个要开动了。” 说着,他把端着酒杯的手冲蒋沐凡面前送了送,装作语重心长道:“不过哥哥也劝你,还是保命要紧,哥哥也跟你说实话,被带到这儿的人哪有几个像你这么幸运的?还跟你又是商量又是给你时间考虑的,小刘总这是想方设法的给你留活路呢,那到这儿的人,基本不是死了就是废了,可怜得很呢,你就赶紧感激吧小伙子,要不是你这张脸,我们小刘总是真喜欢真舍不得,你早都废在这儿了。” 这回蒋沐凡终于是听懂了,但这刘行阔的其中目的却是狠狠的把他恶心了一下。 蒋沐凡没忍住,扬起了声调:“……我他妈一个男的,你有病吧?” 他眼睛瞅着那看着人模狗样刘行阔,只见刘行阔还没说什么,又是一旁的刘小龙急了—— “嘿?你这么说我就不乐意听了。” “你跟我们贺大公子就不是俩男的了?做人可不能这么双标啊小子。” 刘小龙在一旁帮刘行阔说起了话,而后话锋一转,还有些沾沾自喜的向后一靠:“而且俩男的现在一点儿也不稀奇啦,你还不知道这里是哪儿吧?你来过的,k酒吧,现在在咱们永宁很火的!” k吧。 蒋沐凡内心一震。 这地方还真的是有鬼,那之前在这里见到贺白的时候,贺白怕是已经查到点这里的什么了吧。 蒋沐凡心里暗暗的琢磨着。 一旁的刘行阔给了他两分钟的时间,也就坐不住了。 “怎么样?”刘行阔问,“时间有点紧张呢,你考虑好了吗?” 说着,他把自己身前的酒杯也推到刘小龙跟前,示意刘小龙也给他满上点。 刘小龙听话的给刘行阔看上了一杯,接着就见刘行阔软软绵绵的说: “要是想好做我的宝贝儿了,那一会儿就帮哥哥演的像一点,把他们那帮坏人骗过去就行了,然后一会你小龙哥裤腰上的玛莎拉帝的车钥匙就是你的啦,以后咱们风雨同舟,琴瑟和鸣,哥就对你一个人好。” 第472章 蒋沐凡想都没想的一声轻笑:“那我如果不愿意呢?” 刘行阔摆出了一副异常失落的表情,他遗憾的摇了摇头。 “啊……那我确实不太喜欢被人拒绝,尤其是被过于漂亮的人拒绝,太没面子了。” 刘行阔向身后的沙发靠背上放松一靠,眼底忽的一冷:“也就可能得让你吃点苦头咯。” 第222章 暴风雨 2 “啊……那我确实不太喜欢被人拒绝,尤其是被过于漂亮的人拒绝,太没面子了。” “也就可能,得让你吃点苦头咯。” …… 蒋沐凡被吊在大理石桌板上,无所畏惧的盯着刘行阔的脸。 刘行阔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但笑容却还在脸上挂着,从蒋沐凡的方向望去,他坐在黑暗中,竟真的像是所罗门中的恶魔一般。 “那要不就先给小宝贝儿预预热吧,你先感受感受,再给我答案。” 刘行阔轻轻的说,而后冲蒋沐凡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 话音落地,蒋沐凡便感觉到身后起了一阵凉意—— 猝不及防之间,就是“砰”的一声! 蒋沐凡的后背,瞬间感受到了一个爆发式的剧痛。 “唔…” 蒋沐凡没能忍住的嘴里吐出了一声闷哼,一时间,他不禁有种自己的脊椎可能要断了的错觉。 靠,这就开始了。 他不知道这钝痛的感觉是是来自于哪一种凶器,蒋沐凡也没功夫去想,只是咬了咬牙,紧闭上了眼睛,想着什么时候迎接下一个剧痛。 然而就在他已经听到棍棒挥舞的声音的时候,刘行阔忽然“得得得”的叫了停。 “我说你手底下有点数,当这是那些皮糙肉厚的条子呢?咱们这是个钢琴家,细皮嫩肉的,你这一下能给人家把腰干断了。” 蒋沐凡在火辣辣的后劲疼痛中抓紧缓着劲儿,然后就听到后面一个人低低的回了句:“抱歉刘总。” 刘行阔也没跟他计较,只是冲那人摆了摆手,而后又看向了蒋沐凡:“刚那一下有点狠了,怎么样?受得住吗?” “受不住了就说,我就停手啦。” 蒋沐凡垂着头,看都没看刘行阔一眼:“我说你费这劲儿干什么?你要揍就揍,我也没反抗能力,你把我就算弄死了,我也不能怎么样。” “啊,那是。” 刘行阔盯着蒋沐凡脑门上的冷汗,呈认真状的点了点头,“我这不也是舍不得直接把你废了嘛,你看我这会儿也挺忙的,还专门为了你在这儿跟你耗着呐。” 蒋沐凡嘴角轻轻翘了翘:“那你也别耗了,你说的那什么破戏,给你当什么狗屁玩意儿的破鸭,你也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我看你是都在这儿做梦呢,你看我可能吗?你啊……压根想都不要想,反正我现在也被你控制住了,你就按着你的方式来吧,要杀要剐随你,但就是别想着我能倒戈。” 刘行阔闻后“啧啧啧”一声感叹:“呀,咱们小蒋还是这么烈啊。” 说完,刘行阔在沙发上挪了挪身子,从怀里掏出了手机。 “行吧,这可是你说的啊,那你看刚才那力道行不行?可别给我一会儿死了啊,你的命一会儿我还留着有用呢。” 蒋沐凡闻言一声嘲讽:“哟,没想到我还这么有用呢?” 刘行阔垂着眸翻起了手机:“可不嘛,金贵着呢。” 蒋沐凡叹了口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那我就不能保证了,反正刚那一下,我估计再挨个两下可能脊椎就能断了,到时候死不死的我就保证不了了。” 刘行阔竟然还听进去了,给蒋沐凡回了句“嗯,那行”。 说完,他抬手冲后面的男的怒了努嘴:“都听见了?一会儿掂量着揍,给我留条命。” 蒋沐凡乐了:“你倒还真是好商量。” 刘行阔嘿嘿一笑:“好商量,必须好商量,到时候等我把贺振华干倒了,你那会儿要是还活着,残废了哥哥也愿意养着你。” 蒋沐凡心里一沉,没再说话。 他大脑开始飞速运转,盘算起了一会儿可能会发生什么事。 蒋沐凡想,刘行阔一会儿大概率会给贺振华打电话,上演一出绑架大戏,台词他都想好了——你儿子在我手上,你xx东西给不给我?不给我,我就撕票! 或者,你儿子在我手上,xx时间给我转多少多少钱!不给转,我就撕票! 然而贺振华大概率也会很吃这一套,他不可能放任自己不管,甚至还会暴跳如雷。 这就让蒋沐凡现在很头疼,因为他不可能拿自己不是贺振华亲生,贺振华也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这理由来糊弄刘行阔。 电视剧里的反派可以没脑子,可这刘行阔绝对骗不过去。 自己是怎么被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养大的,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得出来,而且之前还有刘小龙在艾斯曼琴行干的那些事儿,最后贺振华那暴怒的模样,足以说明贺振华将自己视如己出了。 那什么他根本不在乎我这个养子的这种话,刘行阔绝对听了不仅不信,还要大声嘲笑自己。 而表明自己在贺振华心中压根不重要的这条路行不通,蒋沐凡就得另辟蹊径,让贺振华觉得自己在刘行阔这儿好胳膊好腿,啥事儿没有,让贺振华放下心来干自己的事儿,这样也行。 可这条路蒋沐凡凭自己的脑子去想,也觉得很难实现,他平常晚半个小时回家,贺振华知道了可能都得把自己回来问两句,现在自己在这跟黑社会似的的死对头手里,就算真在这儿跟着刘行阔吃香的喝辣的,贺振华估计都能操心个半死。 第473章 蒋沐凡一边秉着呼吸忍着后背迟迟都缓不过来的剧痛,一边绞尽脑汁的想着。 觉得这道题怎么想都是个无解。 无法,他最后脑袋冒出了个蠢主意—— 不行就当自己不存在吧,一会儿把他揍成什么样子,他都先忍着不吭声吧。 那电视剧里的绑匪都知道要让人质家属那边听听人质的惨叫,刘行阔刚才也说了,如果他愿意给人家当小鸭的话,那也得象征性的叫唤两声。 这很显然,如果自己不叫唤,是不是贺振华那边也就有了不信的可能。 这样,刘行阔起码就不能拿自己去威胁贺振华任何了。 大不了……大不了就是,贺振华真的把自己想干的事情干成了之后,收到了自己小儿子的一具死尸了罢了。 嗯—— 蒋沐凡想到这里,心里忽然有一点点酸。 他不是不害怕,但是事到临头,只能这样了。 希望贺振华不要相信刘行阔的恐吓,也希望蒋萍和贺薇不能有事…… 蒋沐凡快速的下定了决心后,而后在心里默默的祈祷了起来。 刘行阔的手指飞快的就找到了一通电话。 蒋沐凡趁着这个空,一边养精蓄锐的攒着体力,一边竖着耳朵听着。 那头嘟嘟嘟的响了好半天。 蒋沐凡盘算着可能再过几秒钟就要听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了的时候。 忽然吧嗒一声。 那边的人把电话接通了。 而后是一个令蒋沐凡魂魄都要震三震的熟悉的声音—— “喂?” 只是这一个字,蒋沐凡的心都跟着颤了起来。 他猛然睁开了眼睛,全然忍不住自己的慌乱。 是贺白! 怎么会是贺白?! 刘行阔看到蒋沐凡的反应了之后,似是很享受。 他凝视着蒋沐凡,而后“哈哈”大笑了两声,唤了一声:“贺大公子,我刘行阔啊。” 贺白那边很安静,停了片刻之后,刘行阔的手机外放里传来了低低的一声“嗯”:“听出来了,有事儿?” 他的声音听着很沉稳,非常的沉稳,像是根本就不知道这几个小时都发生了什么一样,甚至如果不是蒋沐凡就在这儿吊着,他听着这个声音,就觉得好像这会儿贺白可能就在图书馆写论文。 蒋沐凡跟着刘行阔一块儿极力捕捉着贺白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因为作为蒋沐凡的角度,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贺振华的工地究竟出了什么样的事。 不知道何兴在公众面前一番胡言乱语之后,在了贺白和贺振华面前直接做了自我了断。 也不知道贺振华如何暴怒,不知道两个小时后贺振华又做了什么能让永宁天翻地覆的事。 网络上炸开了花的爆款新闻,蒋沐凡一个也没看到,他就拿手机坐沙发里挑电影了,然后就莫名其妙被人迷晕带走了。 所以能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贺白的声音,蒋沐凡的内心可以说是揪的都快像是一个拉到极限的橡皮筋儿了。 贺白现在在哪里。 他在干什么。 他有没有怎么样。 他安全吗…… 无数个问题忽然在蒋沐凡脑中炸开。 但蒋沐凡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甚至是呼吸,他都是小心翼翼的。 刘行阔在这头清了清嗓子,开始了这场对话的开场:“有事,我现在要求你在半个小时之内,跟贺振华把网络上所有的发文都撤掉,然后,单独帮我把专案组组长袁征约出来,记住,是单独。” 蒋沐凡一字一句的听着,模模糊糊的在心里构想着这是这一场什么样的对决。 而后那头的声音依旧冷冷,给刘行阔简短的回了一句:“不可能。” 蒋沐凡看出来了,刘行阔确实面临的麻烦有点严重也没什么耐心,跟贺白对起话来是一句废话都没有,跟刚才那个跟自己又是调戏又是恐吓的斯文败类一点儿也不一样,他面对贺白才像是面对一个真正的对手。 而贺白那边也是一样,给刘行阔的回复极度高效精简。 贺白的那句“不可能”很明显是在刘行阔的预料之内,他紧接着下一句话就出来了:“不要误会,这不是情求,这只是一个送给你的选择题。” 蒋沐凡被吊在上空的手忽然紧了紧,他抿上了嘴,打算咬着牙把这一通胖揍沉默着挨过去。 正待他把气都鼓足了,就见刘行阔的手指一动,然后忽然把手机的摄像头对准了自己。 蒋沐凡一整个破防,简直都快笑出来—— 害,都什么时代了,怎么把视频通话这项功能都忘了。 电视剧现在更新换代的真慢,一天还拿打电话恐吓人呢。 蒋沐凡嘴唇发白颤抖,觉得自己这副样子,简直无处躲藏。 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刘行阔便双手捧着手机对准了蒋沐凡,而后给蒋沐凡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 接而,蒋沐凡的后背便无缝衔接的又挨了一个闷棍。 “……” 去他娘的手轻点,这次比上次的下手还狠! 但蒋沐凡却真的忍着,一声都没吭。 虽然他知道,自己不吭一声的行为其实已经失去了意义,但他还是选择了这么做,因为看着自己的是贺白。 自己要是放任着脆弱着,那贺白得多痛啊…… 第474章 蒋沐凡难过的想。 现在贺白一定是处在一个极难过的关卡,一定是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的境地了,他怎么能添油加醋的让贺白再难呢? 他应该要跟爱他的贺白并肩作战才对啊。 蒋沐凡觉得自己的背骨可能真的要断了,而且可能砸在自己身上的那个东西仿佛哪里还带了点锋利的齿,蒋沐凡感觉自己的后背在接下来一下一下的重创中,已经有了皮开肉绽之势。 一股暖流顺着他的肩膀流进了他的腰窝,然后又顺着他的大腿流到了大理石桌面上,不一会儿,蒋沐凡的膝盖就因为有血的缘故,开始有些打滑了。 刘行阔不喊停,那背后的棍棒就跟着不停,机械化的,毫不觉得累的。 蒋沐凡逐渐被那一下下猛烈的钝痛摧残的,意识快要涣散,但不知到底是什么意志始终在支撑着他,从头至尾,他真的就没发出一丝声音。 哪怕是有一下真的是痛的他恨不得想要撕心裂肺的来一声狂吼,但到头来蒋沐凡也就只是皱着眉头,隐忍的倒抽一口冷气。 也好在,在蒋沐凡努力克制的这段时间里,贺白也没有乱了阵脚。 尽管看不到贺白的样子,但刘行阔手机里的动静蒋沐凡是听得清清楚楚。 贺白没有暴躁,没有发狂,没有任何慌乱的反应,蒋沐凡甚至能想象到,贺白此时的表情可能都是镇定的。 就好像,他真的没那么担心自己一样。 直到他终于隐约听到,那头的贺白的呼吸逐渐开始不能平稳—— 那个时候蒋沐凡感觉自己已经快要被打麻了,他心里估摸着,可能再给他两下,也许自己差不多就能直接晕过去了。 正待蒋沐凡无奈的数着。 刘行阔的手机里忽然传出了贺白有些空洞的声音—— “撤发文需要时间,袁征这个,你说时间地点。” 简短,像是闭着气,贺白的声音戛然而止。 刘行阔欣慰的一笑,而后爽快的冲蒋沐凡背后的人抬了抬手。 终于,蒋沐凡的灭顶酷刑得以短暂的停息。 哐当一声,一个沉重的金属物被扔到了他身边的大理石桌面上。 蒋沐凡下意识的朝声音的来源处斜着看了眼,才知道一直在自己身后造次的东西,原来是一个破旧的高尔夫球杆,让自己皮开肉绽的源头,是那个高尔夫球杆的外部金属包裹好像有点翘边了。 那一直在蒋沐凡背后打人肉高尔夫的壮汉估计也是累了,棍子一扔,径直坐到了一边的沙发上,喘着粗气的擦了一把汗。 蒋沐凡直接浑身卸了力,全靠那根绑着自己双手的绳子牵扯着自己全身的重量。 他的腰背在半空中飘飘散散,头枕在一边的大臂上,紧闭着眼睛,忍着身后那一阵阵猛烈的灼烧。 刘行阔跟着蒋沐凡一块儿放下了浑身的紧绷,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他把手边的威士忌拿了起来给自己嘴里送了一口,定定道:“时间地点一会儿我发给你,撤文我只给你一个小时,然后让你们的公关想办法给我把热度降下去,要收拾烂摊子就给我收拾干净,就不要给我们知行的公关找活干了。” “好。” 刘行阔闻后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起身,不嫌事儿大的把手机镜头拉近了一些,给蒋沐凡来了个特写。 “那就给你看看你的宝贝儿吧,还有气儿,我一会儿搂怀里给你洗干净,你就放心吧。” 蒋沐凡垂着头听着,已经没有力气再骂刘行阔不要脸了,而那头的贺白也跟听不见刘行阔说话似的,没有理会那低级的挑衅任何。 就在刘行阔把手机已经快贴到蒋沐凡脸上的时候,蒋沐凡在意识边缘,忽然听到了贺白一声带着某种近似破碎感的,极轻却又隐忍的呼唤—— “凡凡。” …… 蒋沐凡的眼皮那时是以秒计算的越来越沉,他已经抬不起来朝贺白的声音方向看了。 可贺白的此声一出,直叫蒋沐凡的心里一酸。 但现在还不是扑在贺白怀里抱怨委屈的时候。 蒋沐凡浅浅的一笑,哑着嗓子道了声:“哥,我没事。” 那头的贺白听到了蒋沐凡的声音后,像是梗住了几秒,而后蒋沐凡便听到贺白低沉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定定道了一句:“再坚持一下。” 可能是蒋沐凡的精神就快要坠入混沌的缘故,贺白那三个字听起来有点轻飘飘的,一经入耳,便就快要散了一样。 蒋沐凡胸口发空,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再给予回应了。 对面的刘行阔摇了摇头“啧啧啧”了几声,感叹了一声“可真感人呐”。 而后冷不丁的,贺白那边就挂断了电话。 第223章 梦魇 1 蒋沐凡在这个情景下是不敢真晕过去的,他害怕自己一个恍惚,指不定都能直接被刘行阔卖到缅北去。 刘行阔这垃圾人竟然还言出必行,把蒋沐凡从这间包房里拉走了。 他给蒋沐凡拉进了一家私人医院,然后大概是找了个熟人,飞快的给蒋沐凡的背上做了简单的消毒处理,然后又把蒋沐凡跟个随身挂件似的又带走了。 蒋沐凡此时是被动的不能再被动,人家刘行阔能大发慈悲的给自己疗伤,那他简直一万个愿意接受,谁他妈的会跟活着过不去呢? 刘行阔说留他一条命,就还真就留他了一条整命,医院给蒋沐凡拍了个片子,连个骨折伤都没有。 第475章 但蒋沐凡的后背是真的惨,身上的衣服也是一样。 他从家里被掳走的时候,穿的是一身蠢不拉几的睡衣,浅蓝色的上衣,黑白格的裤子。 现在衣服裤子都被折磨的不能看了,刘行阔这个人也就出于变态的怜香惜玉心理,还赏了蒋沐凡一套干净的衣服穿。 为什么说刘行阔的怜香惜玉心理是变态的,因为他给了蒋沐凡一件宽大的白衬衫,和一条宽松的灰色休闲裤。 白衬衫大就大了,不过就是袖子长点,肩膀松点的事儿,那裤子大了就很尴尬,也还好是那种有松紧带的款,要不蒋沐凡感觉自己的腰都要挂不住。 这一身搭配,再加上蒋沐凡因为身上有伤,走路带点颤颤巍巍的模样,确实是非常的能反映出刘行阔的恶趣味。 不过恶趣味也就恶趣味了,也还好蒋沐凡眼巴前的一时间也照不见个镜子,而且可能就按他这反应,照了镜子也回不过神来,发现自己穿的这一身的十足情趣。 到头来,蒋沐凡自己也一直没意识到,自己现在还能手脚健全的活着,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的这张漂亮的脸。 直到最后,刘行阔因为蒋沐凡这戳他心窝的长相实在是没干几件好事,蒋沐凡也最终在自己这张酷似陈建芸的脸上,栽了一个大跟头。 …… 狭小的一间单身宿舍。 一张硬板单人床,一台破旧写字桌,一架黑色电脑椅,一扇窗帘轻薄的窗,还有一面贴满新新旧旧照片的人物网状墙。 这是袁征一直住的地方,三年来,他就窝在这个地方。 他原本有一个房子,单位分的,两室一厅,他和余晚树已经把钱凑好了,全款拿下。 但这三年来,袁征一次都没有回去过。 此时此刻,贺白就在他那张硬板床边坐着,刚刚挂断了电话。 袁征就坐在贺白的对面,心里阵阵的发堵。 贺白挂断了电话之后,脸就一直沉在阴影里,袁征一时间也不敢多问什么。 而后就见贺白深吸了一口气,将两只大手覆在了自己脸上。 袁征听到了他颤抖的不能自已的呼吸,也看到了他抖得停不下来的发了白的指尖。 贺白将呼吸喘匀了之后,猛然站起了身。 “我得走了。” 贺白背对着袁征,径直朝门口走去。 “你走哪儿去?”袁征这哪能放人,连忙跟上去问。 贺白头也不回的开了宿舍的门,踏在了空旷的宿舍楼走廊里。 “回建华,我爸还在公司,我先去找他商量撤发文。” 贺白声音定定,听不见一点慌乱。 袁征两三步跟上,跟贺白并排前行:“你撤了然后呢?你弟一时半会儿不还是被你救不出来,你再等等,刘行阔不是要单独见我?我争取今天就把他拘了!” 可贺白就像是一个随时都会应激的疯狗:“你今天能拘吗?!就算你有本事,你拘了他一个,后面还有刘小龙,刘虎,刘鹏!你能一口气都拘了吗?我告诉你,他们现在一个个早都准备跑了!跑不掉的为了活命,也会把凡凡这种谁家的软肋挂在身边,要么保命到跑路,要么就跟你们警方拼个你死我活,一个刘行阔进去了算什么?知行还有千千万万个姓刘的!凡凡不论之于哪个姓刘的,价值都是一样!你叫我怎么等?你有把握吗?!” 袁征被贺白的这样子气的也快要爆炸。 但贺白说的却句句戳在了他的痛处。 “他妈的,那死陈士梁。” 袁征一句暗骂。 紧接着他又放软了态度劝:“可你如果把网上的那些事实真相撤掉了,那你们建华可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此时贺白已经到了楼下的车跟前,他在开车门的瞬间,只给袁征停留了几秒的时间:“所以我要去建华找我爸。” 说完他便拉开了车门,径直钻了进去。 袁征也眼疾手快的连忙跟着上了副驾驶,只见贺白行云流水的发动,打方向,然后一脚油门的就往大路上轰去。 “如果建华是我的,一个公司算得了什么。” 飞驰状态下,贺白几乎理智全失的喃喃道。 袁征手紧紧抓着头顶上的扶手,被这车速吓得有点结巴:“疯…疯子。” 说着,贺白放在扶手箱的手机蹦噔一响。 袁征垂眼看去,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一条信息—— 19:30,东站项目工地。 贺白盯着前方,默契的问了一句:“说了什么?” 袁征心里一沉,乐呵了一声道:“刘行阔把让我去送死的时间地点发过来了。” “哦。”贺白点了点头,“到时候我去,你呆着就行。” 袁征闻后轻轻一笑:“你觉得我可能叫你一个人去吗?” “别废话了,那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贺白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然后猛打了一把方向,超了前面的一辆车,继续朝建华集团总部的方向猛奔而去。 …… 专案组的人手紧张,何兴的事情一出,贺振华的大爆料一放,专案组的人全体出动,把所有的工作重心都放在了知行建工的头上。 就如贺白说的那般,知行建工已经乱了,那几个姓刘的一个个的都在准备卷钱跑路了,就连刘鹏听说都已经开始给自己留后手了。 第476章 也就只有刘行阔还野心不死,甚至还想要在趁着自己家里人去楼空的空档,趁火打劫,看能不能在这一天里跟警方来一个成败在此一举,然后刚好坐上继刘鹏之位之后的第二大股东。 袁征猜测,那刘行阔指不定是想在现在这一团乱麻的场面里,顺手把刘鹏挤下去的可能性都很大。 所以刘行阔下了死手,直接把贺振华的老婆孩子,除了这个贺白他没本事绑,其他的全绑了。 可如今陈士梁迟迟不下令抓捕,袁征只有查的份没有抓的权,他把刘行阔和知行的把柄黑料捏的是盆满钵满,却到底也抓不了一个。 袁征知道,他师父这个时候就是在等一个契机,在等永宁的那圈领导们的漏洞百出,然后可以彻底一举连锅端起的契机。 陈士梁最怕的就是抓不干净,袁征理解,只能无奈的跟着一起等。 但贺白乃至于整个建华集团,哪里是能等的时候。 千钧一发,不谋生,便是死。 贺振华同贺白的心情如出一辙,他可以说不比贺白的心急如焚火候差,他其实更甚。 一家五口现在失踪了仨,贺振华还不像贺白,他至今没接上一通电话。 他把自己家人的失踪的压力结结实实的砸向了专案组,说这应该是公安管的事情,现在专案组应当全力为人命,把跟知行建工的较劲放一放。 接着,贺振华又派张竹生去知行建工找人。 刘鹏刘行道刘行业刘行阔都可以,只要是知行,只要是姓刘的,此时被动的局面,贺振华都愿意放下身段,主动去找他们谈判。 可张主生也带着自己的谈判团队,死活见不到知行建工有用的负责人。 贺白在回来的路上一直想着要怎么跟父亲沟通撤文的事,但其实贺振华早已经在知道自己和老婆孩子不见了的时候,就让公关按兵不动了。 不发表任何言论,不回答任何问题,不接受任何秘密谈话,只是贺振华还有一丝最后的倔强在,也还没有撤回任何官方消息。 那段时间,建华集团就如被罩在了一个真空的玻璃瓶里,别人探进不去,消息也放不出来,一整个静止,毫无任何动作。 直到贺振华正在一分一秒的计算着老婆孩子失踪了多少时间的时候,他的手机终于响了—— 而那个时候,贺白和袁征就刚刚赶到了建华集团总部楼下。 贺白飞快的下车连车灯都忘了关,就朝大厅里面冲。 可却无奈还是晚了一步,他等到了董事长办公室的时候,就听见在那边整理文件的一名员工说,贺振华已经带人去东站的项目工地了。 具体原因小员工也不知道,只是说贺振华接了个电话,接着很着急的就去了。 贺白同袁征没有多问,扭头就又朝下楼冲。 几乎相近的时间,还是东站项目工地。 刘行阔这是想把贺振华和袁征约到一起? 他究竟想干什么,贺白忽然有些猜不透了。 下楼的过程中,他给贺振华拨了好几通电话,贺振华都没有接上。 也不知为何,这么前后脚的赶,贺白一路上竟也没能见到贺振华的车,就更别提有没有追上了。 于是这次父子之间的此番错过,就像是命运安排好的一般。 直至贺白在快要开到东站项目工地的路上,他的手机里终于收到了贺振华的两条短信—— “发文不能撤。” “专案组陈士梁愿搭救,先稳住。” 贺白眼神颤动,急忙要给袁征看,紧接着,就见袁征那头接到了命令。 …… 已是傍晚,建华东站项目工地的一处还未联通的高架桥上。 因停工,四周寂静一片,只有一个巨大的混凝土桥板孤零零的半架在空中,稳定却陡峭。 落日的余晖洒在桥板的尽头,再往前走一步,就是20米的危险高度,约六七层楼高,毫无遮挡。 刘行阔一个人站在那个桥板的尽头,伸头朝下看。 那令人眼晕的高度让刘行阔“嚯”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赶紧向后撤了几步,叨念了一句:“这要掉下去了,估计铁没了吧。” 距离刘行阔大概二三十米的地方,站着刘行阔带来的一行人,七八个,都是人高马大的统一黑色制服的男人,然后在那一行人中间,站着面色苍白的蒋沐凡。 刘行阔悠闲地在原地踱了两圈,而后转身走到了蒋沐凡跟前,嘻嘻的一笑。 “你哥不听话,这么久了一个承诺也没给我兑现。” 蒋沐凡冷冰冰的看着他,没有回话。 大冬天的,蒋沐凡身上除了那刘行阔的恶趣味白衬衫以外,只有一件刘行阔哥哥他披上的一个黑色西装。 松松垮垮,好像是知行建工的一个工服,刘行阔主要是怕把这小孩儿冻死了,所有才大发慈悲的给蒋沐凡身上套了一件,但就一件单薄的西装外套哪里够,毕竟永宁都已经到了供暖的时候了。 刘行阔冲蒋沐凡眨了眨眼睛,闲来无事的玩味道:“你猜一会儿会是谁来救你呢?” 蒋沐凡脸被冻得铁青,这才抬眼。 那黑玻璃一样透彻的眼珠,把刘行阔看的心里砰砰的跳了两下。 他没忍住伸手,想在蒋沐凡的脸上摸一下,但被蒋沐凡猛然的躲过去了。 “把你的爪子放干净一点。”蒋沐凡道。 第477章 刘行阔见状倒也没恼,这会儿他心里也有打算,懒得跟蒋沐凡计较。 刘行阔大大剌剌的往地上了一蹲,眼睛瞅着远处通过来的小路,嘴里跟蒋沐凡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了天来。 “你想叫谁来?” 蒋沐凡也跟着瞅向了远方—— 他知道刘行阔带的人远不止于身后的这几个人。 这个工地的附近,已经全是刘行阔的人了,来的时候他都见过了。 那些人跟刘行阔在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质面前,也比较口无遮拦,蒋沐凡听到了这些人就是望风的,为了躲条子。 蒋沐凡不知道那个什么撤文的事情贺白干了没有,但听刘行阔的语气,好像是没办。 那这会儿刘行阔忽然带着大队人马出来了,还带着自己,那大概率就是单独见那个叫袁征的警察了吧? 蒋沐凡暗自猜测。 但他相信贺白,就算自己落入一个极度危险的境地,贺白也不会用牺牲别人的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的。 一想到这里,蒋沐凡心里便咯噔一下:那难不成贺白会孤身前来吗? 刘行阔的这种层层防守,肯定是能在警察来之前就撤走的,他们把自己放在了一个极度安全的境地,现在能进来这个荒凉的工地的人,一定会是在刘行阔的可控范围。 那么如果真的是贺白来了,他能跟贺白在这里全身而退吗? 第224章 梦魇 2 蒋沐凡的大脑没有一刻得到过停息,他几乎算是身心俱疲了。 回想今日,本来在家里选电影选的好好的,忽然被这么掳走了,然后挨了那么一通憋屈的暴揍,然后现在已经就剩下半条命了,还要被这刘行阔这狗东西拉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受着冻,等着他最牵挂,却又最害怕见到的人。 蒋沐凡用自己那个只会认五线谱的脑子,竭尽全力的头脑风暴着,想着如果真的是贺白来了要怎么办。 刘行阔会怎么对待贺白,又会怎么对待自己,贺振华又会陷入什么样的境地,妈妈和妹妹现在又是在哪里呢…… 蒋沐凡强稳着隐隐作痛的身体想啊想啊,就在这冷而硬的风都快要把他的耳朵吹的冻掉了的时候,一个坚不可摧的熟悉的声音从他们背后响了起来,大声唤了一声“凡凡”。 时间18:45。 距离刘行阔发给贺白手机里的时间还有45分钟。 蒋沐凡在这声音中暮然回首,他瞪大了双眼,发着颤的念了一声“爸”。 是贺振华来了。 来的竟不是贺白。 贺振华一身简单的灰色休闲西装,只身前往。 蒋沐凡望着父亲由远及近,发现贺振华的衣服皱皱巴巴,虽是很有质感的高级料子,却已经被蹭的不太体面了。 他还戴上了他往常不常戴的眼镜,蒋沐凡猜贺振华大概还是自己开车来的。 这老头已经到了老花的年纪,他那近视眼已经快被老花眼正负抵消了,弄得贺振华那眼睛平常开车是戴眼镜也不是不戴也不是,总是不得劲,所以贺振华也就不怎么爱开车。 蒋沐凡望着贺振华像一个英雄似的,从还没有建好的高架桥那头风尘仆仆的走过来,一时间,蒋沐凡感觉好像看到了贺白老去的样子。 也看到了这一天下来,自己父亲所经历的无尽的沧桑。 刘行阔见来人是贺振华,从地上站了起来,两个手一搓,热情的大声叫了一声“贺总!” 蒋沐凡表情忽的一个微小的扭曲,冲着贺振华又是一声“爸”,但他还未来得及动弹,就已经被周围的人死死控制住了。 贺振华瞅了一眼蒋沐凡,沉静的对着蒋沐凡笑了笑,丝毫不显露出自己的担忧与愤怒。 他没有理会刘行阔,冲蒋沐凡说了一声“凡凡,不怕”。 而后定定的站在了刘行阔的大队人马的不远处,距离不远不近,大概保持了三四米左右。 “小刘总,别来无恙啊。” 贺振华放大了音量说道。 刘行阔眯着眼笑了笑,朝贺振华的方向走近了一些,站到了蒋沐凡的并排处。 他手轻轻松松的搭在了蒋沐凡的肩膀上,就这一瞬间,贺振华的眉间便是一皱,眼底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 刘行阔站在蒋沐凡身边,面容和蔼道:“贺总,你这把儿子养的真是好,一个比一个能扛事儿,比我们家老刘强多了。” 贺振华持着他绝对的镇定,不急不恼的回:“小刘总哪里话,我这两个儿子都读书着,还都没长大呢。” 刘行阔跟着假客气的话音一转:“诶,怎么没长大。” 说着,他把搭在蒋沐凡肩头的手指头轻轻抬起,像是摸一个瓷瓶子一样的在蒋沐凡脸上刮了一下:“我原本想着我手里这个可能会是个小朋友,但今天一见都长这么大了,是个大人啦,你看出落的多帅多好看啊,这小脸儿……” 刘行阔的手底下越来越带着令人作呕的亲昵,蒋沐凡要躲,可身边的人却摁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温义辉留下的那些证据里,关于刘行阔的内容可谓是全面又精彩,这是个什么货,爱好的是什么恶心事儿,贺振华心里也是清楚的。 他今天一见自己家儿子身上挂的这两件皮,心里就跟被猪拱了自家白菜地一样的火大,再要做出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这会儿看着刘行阔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肆无忌惮,贺振华也是忍不住了。 第478章 “小刘总。” 他脸色一沉,打断了刘行阔手下的动作,“咱没这么多时间,你有话就说。” 贺振华此时只有一个人,他把车刚开到拐进项目工地大门的那个大路口的时候,就被知行建工的人拦下来了。 工地都被围着,刘行阔不可能让自己的人只在门口守着,那跟自己把自己放进了个逃不出去的笼子里没什么两样。 所以围绕着工地的几个出口的方圆一公里的几个通过来的路口都是知行建工的人。 贺振华这次再一入虎穴,那基本上,目前不受控制的就剩贺白一个了。 见刘行阔乖乖把手放下之后,贺振华负着手平静道:“咱们都是生意人,我老婆孩子一个个都在你手里,我现在被你拿捏的是死死的,今天我来目的也很简单,就是救人的,你要有什么事要我办,就说出来我听听,除了杀人放火犯法的我做不了,其他的我尽量,但你要是执意想当个杀手,给永宁整个灭门案出来,那我也是拦不住,所以咱们也别弯弯绕了,就说你想要什么。” 刘行阔闻后大笑,直接给贺振华竖了一个大拇指:“嗯!就喜欢跟贺总这种爽快人谈话!行业里都说贺总办事雷厉风行,为人正直厚道,今天一见,还真是名不虚传!” 说着,他大手一挥,后面就上来了两个人,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了一张小桌子,和两个小马扎。 其中一个人还神奇的从怀里掏了一瓶茅台出来,递到了刘行阔手上。 这一看就是人家刘行阔已经把局布好了的样子,贺振华沉着眼睛等着看刘行阔在那儿要做什么妖。 只见刘行阔挥了挥手上的酒瓶子,然后一屁股坐到了那个小马扎上,抬着头冲着贺振华说:“那要不咱俩在这儿喝点儿?有些话啊,还得就着酒说,而且这大冷天儿的,工地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你说是不是。” 贺振华把刘行阔瞥了一眼,没多说什么,俯身坐到了对面。 桌上放了两个大玻璃杯,刘行阔给贺振华跟前的杯子里把那白酒直接能倒个大半杯出来,一看就是按灌人去的。 贺振华酒桌上混出来的,看见这架势也不见害怕。 刘行阔倒也实诚,给自己杯子里斟了和贺振华一样多,完事儿之后把酒瓶子又对着蒋沐凡晃了晃:“小子也跟着来点儿?” 话音还没落地,贺振华把酒杯往自己跟前挪了挪,眼睛也不抬的就说了声:“让他站着吧,他不会。” 刘行阔斜眼把贺振华瞅了一眼,低笑一声,心里还憋着别的坏。 他欣然接受的把酒瓶子往地上了一放,而后道了一句:“那就咱俩多寂寞,要不让你老婆孩子也陪陪?” “……” 说到老婆孩子,贺振华垂着的眸子忽然一动。 他自觉的端起了酒杯,跟刘行阔碰了一下:“怎么陪?” 刘行阔见贺振华开始顺着自己走了,内心逐渐开始膨胀。 贺振华在这方面着实是有些佩服这个年轻人,按道理来说,他们建华此刻虽然是危在旦夕,但他们这一边的人最多最后也就是落个破产,负债,这辈子翻不了身的境地。 但知行建工这会儿可不一样,何兴死了之后的两个小时后,专案组就逮着他们知行建工开始猛查。 原本在前一段时间,他们知行建工就被叫停了许多项目,现在何兴的这步棋又被刘行阔给走坏了,偷鸡不成蚀把米,老刘家的那帮子这会儿听说已经开始着手转移资产,想在这几个小时里,能跑路就跑路了。 要不指不定过了今天,专案组的那个陈士梁手腕一翻,知行建工里的人就一个个的该判了。 而就拿刘鹏跟他三个儿子干的事情来说,行贿受贿,涉毒涉黑,甚至还背着人命,都不是三无年这么简单,基本上要是上头想罚,那是命都保不住的结果。 但刘行阔这会儿竟然还这么镇定,还敢干这种绑架威胁恐吓的事儿,贺振华瞅着这个年轻人不禁心道,这人要不是脑子缺根筋还不知道着急,要不就是个名副其实的疯子变态。 正待贺振华琢磨着一会儿刘行阔可能要让自己签下个什么不平等条约的时候,忽然,刘行阔对后面的人挥了挥手。 一个知行的小伙子,把怀里揣着的一个ipad放到了桌上,屏幕一点开,连上了一个视频通话。 贺振华心里一紧,死死的盯着上面的嘟嘟声。 紧接着,画面一闪,蒋萍和贺薇两个人的脸,定定的出现在了屏幕里—— 母女俩被背对背的绑在一起,头发凌乱,满脸泪痕,嘴上各自被封着一圈黑色胶带。 就从视频中看,贺振华不知道蒋萍和贺薇究竟遭受了什么,但起码这个时候,母女俩模样虽狼狈,可还是好胳膊好腿的,身上没有什么伤。 只是不过现在没有伤,不代表一会儿也不会有,贺振华心里紧的发疼,盯着屏幕不敢掉以轻心。 蒋萍跟贺薇在那边还算安静,这会儿蒋萍大概也能在这头看到贺振华的脸,就在她望向镜头的时候,眼底有些难过的流下了一行泪。 这一个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语文老师,也不曾真正了解过贺振华工作内容的中年女人,在面对凶狠的歹徒和他们手上的棍棒利器的时刻,竟是万分的冷静。 没有恐惧,没有尖叫,也没有挣扎。 贺振华能感觉到自己老婆这会儿应该已经是在极力忍着自己内心的恐惧了。 第479章 她大概是怕极了自己的丈夫会因为自己的情绪,会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乱了阵脚。 贺振华跟蒋萍生活了二十多年了,自己老婆是个什么性格的人他心里能不清楚吗。 他把自己的家人保护了一辈子,最后还是没逃过去这一茬,想到这里,贺振华就心疼坏了他这个在手里捧了一辈子的老婆。 但贺振华到底已经不是个沉不住气的小伙子了,就在他跟蒋萍对上眼的那一刹那,贺振华竟然还对蒋萍温和的笑了笑。 他心里发酸的叫了声“媳妇儿”,就像是这会儿自己正在外面买菜呢一样平淡。 “不害怕啊。”贺振华和声细语的哄了一声,“你跟薇薇受伤了吗?” 蒋萍在那头封写嘴,说不出话来,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 贺薇跟个吓坏了的猫似的在母亲背后抽抽着,扭头看见贺振华的脸了,就是委屈的“呜呜”了一声,像是在没忍住叫了声“爸”,但还没呜两声,就被蒋萍猛然的撞了一下,示意她闭了嘴。 贺振华把屏幕里的娘儿俩就这么瞅了一会儿,便再看不下去了,他什么都没再跟蒋萍母女两人说,抬手把杯子里的二两茅台径直灌了下去。 接着,贺振华抬头看向了对面的刘行阔,的眼底便肉眼可见的沉了下去,声音跟着冰冷了起来。 “挺好,你这让我老婆孩子陪咱们喝酒的法子不错。” 贺振华面无表情道。 说完,他把空了的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那就有屁快放,我老婆孩子这么陪着我看着也挺累的。” “行,那咱们就速战速决。”刘行阔慈眉善目道,然后从跟前一个助手手里抽出来了一份文件:“这是东站项目转让书,您看看,没啥问题,您这会儿一签。” 贺振华瞅着那份重如泰山,值得开无数次会,谈无数次判的文件,被刘行阔就这么轻飘飘的摆在了桌面上,比那租房合同看着还不像样。 他鼻子一声闷哼,道:“你让我签就签?签了然后呢?” 刘行阔洒脱的摆了摆手:“那还不简单,签了我就放了你老婆孩子。” 贺振华懒得搭理这神经病这幅吊儿郎当,把别人的软肋不当回事的德行,他抱着臂就事论事道:“怎么放,给我一个方案。” 刘行阔嘻嘻一笑,他享受着这种吊着别人走的感觉。 刘行阔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本本,用上面自带的圆珠笔写下了一串地址,然后撕下推到了贺振华手里。 “这是地址,我现在就让人把贵夫人和千金往这个地点送,您派人过去接,只要您把您那大名在这张纸上写完,那边立马,把人好胳膊好腿的交到你手上。” 刘行阔盯着贺振华一字一句道。 贺振华接过纸条垂眸一看,而后抬眼:“来的时候你们的人收了我的手机,你把你的手机给我让我打个电话。” 刘行阔欣然点头,把自己的手机递到了贺振华手里:“这都好说。” 就当贺振华刚把刘行阔的手机捏到了手里,刘行阔忽然把手一缩,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道:“不过我也跟您提前说清楚啊,您可别给我整什么警察包围这么一出,我那几个弟兄都是我过命的兄弟,您要给我都抓走了,那……” 刘行阔把手机捏在手里,一脸坏笑的慢慢说:“您这个小儿子,还有一会儿就过来的那个大儿子的命可就没了啊。” 大儿子? 贺白一会儿会过来? 贺振华眉头忽然一皱。 但他此时没有办法跟贺白取得联系,也不知道贺白会以什么身份过来,是人质还是赎人质的家属。 贺振华心里一空,觉得如果一会儿贺白真过来了,那他们这一家五口还就真的整整齐齐的落入虎口了。 贺振华没有理会刘行阔的话,鼻子里出了一个气声,道:“这由不得我,但你要想让我签字,我得等我的人见到了我老婆孩子的人的时候,我再签。” 刘行阔送开了自己的手机,懒洋洋的双手把头支在了桌子上,乖巧道:“可以,我陪您一块儿等,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贺振华拿到手机之后立马拨出了一通电话,然后规矩的冲着电话那边报出了刘行阔所说的地址,然后让他们现在就出发,接到人了,好胳膊好腿了,再给这个电话回电。 刘行阔一直看着贺振华笑而不语,待电话挂断之后,他又给贺振华的空杯子里倒上了酒。 贺振华把手机放到桌上了之后,又顺便撇了一眼屏幕里被五花大绑却安安静静的蒋萍和贺薇。 有些太轻而易举了。 贺振华转念一想,刘行阔如此大费周章,顶着被警察包围的风险,只为一纸项目转让书? 这个时候拿到东站项目的施工权,真的会是知行建工的一条活路吗? 省上真的会卖了知行建工这个面子,打了陈士梁这个专案组的脸吗? 一定还有别的事。 刘行阔如果想活命的话,就一定还得有别的动作,否则只有一个东站施工权不够。 只有他给足了省上压力,要不省上不会在这个关口把刚上任的陈士梁压下去的,那老刑警不是吃素的,他把知行建工这帮人忍了多年了,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贺振华百思不得其解中,被迫跟刘行阔碰了一下杯,想着先让张竹生把蒋萍贺薇接到手里之后再说。 第480章 他又往肚子里灌了一大口茅台,试探了一句:“只有这些?” 刘行阔还是那无所谓的样子,道:“只有这些。” “把东站项目给你就行?” 贺振华问。 刘行阔邪邪一笑,看穿了贺振华的心思,他一肚子的坏水,就想在这空档把贺振华再激怒一下的回答—— “对,把东站给我,我就放了你老婆,跟你的闺女。” 贺振华闻后果然憋不住火了。 他大手往桌上一拍,冲着刘行阔就骂道:“哈!我就知道你不但是脑子有点毛病,眼睛还有点瞎!我这在你背后站的这么大的儿子你他妈看不见?你什么意思?凡凡一会儿我带不走?” “我就知道你他妈不会就这么点儿事儿!我要的是我们家全全呼呼五口人!你给我把话说完整,老子他妈的不想听你一句废话!” 刘行阔望着贺振华的模样捧腹大笑,放做旁人看,都能感觉他乐得都快要跳起来了。 刘行阔大笑着站起了身子,退到了站在一旁一声没吭的蒋沐凡身边。 他大手把蒋沐凡的肩膀放肆的一搂,幽幽的笑道—— “抱歉呐贺总,全呼五口人我可能有点没办法满足您。” “因为你后面这个小儿子啊……得拿你大儿子来换。” 第225章 恶魔降临 1 “抱歉呐贺总,全呼五口人我可能有点没办法满足您。” “因为你后面这个小儿子啊……得拿你大儿子来换。” …… “我大儿子又怎么招你了?!” 贺振华闻言,怒怼一声。 “呀,那可招大发了。” 刘行阔半搂着蒋沐凡的肩膀正色道:“那专案组姓袁的警官不就是他弄来的?您那大儿子可是真真把我搞得家破人亡呐。” 蒋沐凡一边听着刘行阔的声音,一边恶心着这种暧昧的触碰。 蒋沐凡极力的挣扎着,可却奈何体力有限,刘行阔把自己的肩膀卡的,几乎让他动弹不得,一个轻微的扭动,就会牵扯着背上的伤剧痛无比。 刘行阔压制着蒋沐凡的身体,冲着眼底已经开始发红的贺振华,无所畏惧的挑衅道:“不是我说,那臭小子可太会翻云覆雨了,您得管管,大人的事儿我说他一小孩儿在那儿捣什么乱呐?……害,算了,我看你也管不住他,我也就想着你管不住他一会儿我就帮你管了。” 贺振华大喝一声:“所以你他妈的就把他招来了?!” “那不然呢?”刘行阔好笑道,“孩子不乖你当爹的不管吗?” 贺振华:“放你妈的狗屁!” 骂完,贺振华从小马扎上站了起来,指着刘行阔的鼻子又是一句:“把你那脏手从我儿子身上拿开!” 话音一落,贺振华便没忍住的快速朝前迈了两步,伸手就要去扒拉刘行阔搭在蒋沐凡肩膀上的手。 可结果他还没来得及有大动作,两边就上来了两个知行的人,两下就把贺振华也死死控制在了原地。 刘行阔觉得这场戏看的他简直过瘾,觉得这贺振华威严一生,竟能在这个时候被自己逗得恼羞成怒至此,实在是快哉! 此时桌上跟蒋萍贺薇的视频通话里,才刚刚进行到自己的人把这母女俩带上了车,准备往他写的那个地址上拉。 刘行阔心里一动,觉得反正这会儿无聊也是无聊,便致力于继续满足自己的快感上。 他松开了蒋沐凡,朝贺振华的方向走近了一些。 站定之后,刘行阔叹了一口气:“哎,也别这么大气贺总,其实我也没让他来,就给他交代了俩任务罢了,结果呐……任务咱们贺大公子是一个也没完成了。” “什么任务?” 贺振华问,那双藏在镜框后面的眼睛里,已经是跃跃欲试的无尽火光。 刘行阔欣赏着这位老哥的愤怒,认真道:“我让他帮我把你们发的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官方声明给我撤了,这不过分吧?” 刘行阔耸了耸肩,而后掰着指头跟贺振华讲了起来—— “下来就是让他把那个姓袁的条子给我单独带过来,那条子跟我有仇,这仇今天我俩得有个了结,要不以后,我这辈子都不得安生,这也不过分吧?” 说到这里,刘行阔跟贺振华呈分析状:“总体来说,我也没为难咱们家小白,其实他要是聪明点,他可以就把那姓袁的骗过来,自己安生呆家里就成了……但就是我们贺大公子正的不行啊,压根儿就不是那样的人嘛,贺总你说对不对?” 刘行阔笑眯眯的对贺振华眨了眨眼睛,道:“所以,这也就看命了是吧,老哥?” 贺振华紧皱着眉头,没有回答。 他等着这丧心病狂的刘行阔接下来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贺振华望着对面的刘行阔,不紧不慢的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在半空中轻轻的点了点。 他深吸了一口气,讲故事一般的娓娓道—— “咱们小白要是个正人君子,那他怕是不会把人家袁大警官卖到我这儿来的,估计就自己来给我交差了,到时候如果是这样呐,那你就带你的小儿子回家去,把你这大儿子给我留下。” “可要是咱们小白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不能以身犯险,那就好办了——只要他能把那警察给我送到我跟前来,到时候那警察来了,警察换你,你回家找你的老婆孩子去,一家五口我给你留四个,就把你这漂亮的小儿子给我留下就成,这怎么样?” 第481章 “不过也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要是一会儿啊——到了点儿了,你那大儿子跟那警官都没给我送到,哈哈……那我觉得啊,贺总您就算把字儿签了,这一家老小的,也不大合适就这么全身而退了吧?” 刘行阔在原地踱了好几圈,把自己内心的大计跟贺振华说的是明明白白,理所应当。 最后刘行阔把自己这脑子长泡的疯想法刚一说完,一扭脸,便撞上了蒋沐凡那阴冷的眼睛。 刘行阔不由的“呀”了一声,冲着蒋沐凡没忍住的关切道了一句:“怎么表情这么恐怖啊宝贝儿?” 蒋沐凡只是冷眼盯着刘行阔的脸,没有说话。 刘行阔把这赏心悦目的小朋友看了几秒,而后装作大事不好的捂住了嘴:“哟,是不是我在你爸妈跟前说的太露骨了,不小心帮你把柜出了?” 蒋沐凡看着刘行阔的这样子,心里就觉得恶心。 “你他妈少拿你那脏嘴在那儿胡说八道。” 他没能忍住的又骂了一句。 但这一出声,反倒像是取悦了那王八蛋了似的。 刘行阔的声音忽的变软,他眼神微闪,开始逗起了蒋沐凡:“哎,也别恼嘛,哥哥这不是也在帮你把关着呢吗?” 刘行阔鼓了鼓脸蛋,一脸无辜的模样。 说完,刘行阔伸手在蒋沐凡肩上拍了拍,毫不顾忌跟前那位脸已经绿了的贺振华,还有在那边视频通话里一直沉默的听着全程的蒋萍,甚至是贺薇。 刘行阔语重心长的就像是在劝一个不愿意回家吃饭的孩子一样,跟蒋沐凡讲起了所谓的道理—— “你说我哪里说的不对了?你那哥要是真爱你,那他铁定来救你了是不是?那你哥要是压根儿就没来,那你还跟他干嘛呀?他都不在乎你啊。” “所以,哥哥这不是在百忙之中,还想着顺便带你体验一下什么叫患难见真情么?咱们小白的人来,你跟你爸妈回家,人不来,咱也也就算看透他了,就抓紧时间!远离渣男!跟我走,这多好!” “而且我刚跟你说的那些承诺,还是算数哒~宝贝儿你看,我多给你留机会啊……” 刘行阔越说越带劲,蒋沐凡是越听越无法收拾自己的怒气。 他觉得自己此时如果真的是手脚都自如,那刘行阔怕是已经被自己卸成零件儿了罢。 “你他妈能不能闭嘴!” 蒋沐凡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刘行阔的话,大吼了一声。 而刘行阔哪里会怕这被自己整的就剩下半条命的废物? 他故作惊讶道了一句:“哟,这是害怕啦?” 刘行阔关心的看向蒋沐凡,“哎呀”了一声:“你怕什么啊?是不是怕你爸妈会误解你了呀?” 蒋沐凡眉头紧皱,一时间没听明白那“误解”是什么意思。 刘行阔把蒋沐凡的模样盯了几秒,而后心里像是又冒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坏点子一般,突然“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怕什么啊?有什么不敢说的?不就是咱挨打挨的疼了,迫不得已,才跟我说了你妹的培训班儿地址的吗?” 刘行阔扶着蒋沐凡的肩膀,乐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 “你说咱们又不是那过去的地下党,一个个信仰坚定的,咱们也就是一个凡人,疼谁不怕啊?都会理解你的啦!” 这一番言论,将蒋沐凡撼得下巴都快要掉到了地上。 刘行阔疯了。 他妈的他一定是个疯子! 一时间,蒋沐凡只觉得头皮一阵一阵的麻。 这把白的说成黑的的遭遇,这么多年来,蒋沐凡还真的没怎么经历过。 他只能瞪大了眼睛,先喃喃的道了一声:“你……你他妈说什么?” 刘行阔揉了揉眼角,满脸笑意的看着蒋沐凡:“我说——” 他拉了个长音,“敢作敢当就是好孩子,这种小事,不怕不怕啦。” 嘎嘣一声。 蒋沐凡恍然觉得自己脑袋上的那根弦像是断了一般,他一个激灵,忽然疯狂的开始朝刘行阔的身上扑,那架势,仿佛就要把刘行阔吃了一般。 “你他妈在胡说什么!!” 蒋沐凡发自胸腔的一个狂吼。 什么委屈他都能忍。 蒋沐凡失去理智的想。 什么委屈他都能忍,就唯独这颠倒黑白,说他是背叛了的这种诬陷,蒋沐凡是万万,万万都无法接受的。 可刘行阔就是喜欢看人愤怒的样子,根本不论这人是谁。 “难道不是吗?” 他平静的望向了蒋沐凡,就仿佛这一切都是事实一般。 这声音,让蒋沐凡内心对于自己家庭的不安全感,再一次油然而生。 因为贺白曾经万般的小心呵护,蒋沐凡在对于父母和家的这个概念的患得患失方面,说实话都已经快要过去了。 他感觉,只要日子再那么平平淡淡过上一段时间之后,也许自己对于蒋萍和贺振华的感情态度,就能再回到从前了。 他会把他们再一次当作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一般,再一次把这个家就心无旁骛的当作是自己的原生家庭一般。 他不会再害怕失去,也不会再害怕被抛弃,不会觉得那些爱意与付出,都是自己这辈子要拼命去还的亏欠。 但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因为刘行阔的这坏到骨子里,恶毒又尖锐的一番颠倒黑白的话。 第482章 把蒋沐凡刚刚疗养好的伤口,毫不留情的又一把残忍的撕了开来。 蒋沐凡忍无可忍的暴怒—— “刘行阔你他妈在说什么!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弄死你!!你他妈在胡说什么!!!” 刘行阔向后撤了一步,静静地看着蒋沐凡发起了疯。 接着,刘行阔无辜的冲蒋沐凡抬了抬手,道:“别恼别恼啊宝贝儿,我的真心你还看不明白吗?” 他冲一边的贺振华努了努嘴:“你看,他又不是你亲爸,那贺白要不来的话,那他也就不是真爱你,你说那老贺家跟你要血缘没血缘,要感情没感情的,你还回那家干啥啊?人家一家四口血浓于水的,跟你是有啥关系呢?” 刘行阔不顾蒋沐凡的发疯,只是故作无奈的摇了摇头—— “好说歹说都劝不动你,你说哥哥难不难?又要在这儿搞事业,又要顺带跟你谈感情,今天哥哥也就跟你说了,你看我这人就是这样,要什么就得有什么,你今儿啊,我看是大概率得跟我了,也就别白费力气了,服个软,让自己舒服点不好吗?” 说着,刘行阔就像是神明搭在自己信徒的头顶上一般,把手放在了蒋沐凡的头上。 此时此刻的蒋沐凡几乎已经是失去理智的状态了,他听不到刘行阔最后又胡言乱语了些什么是非不分的话,也再听不到一旁的贺振华,是那么极力的唤着自己,让自己冷静的声音。 场面一时间乱做了一团,吵闹,混杂,像是一段处在人间与地狱的边境线。 就在蒋沐凡感受到自己的头顶,在接触到那刘行阔的大掌的一瞬间,他的眼前堪称是一黑。 蒋沐凡不禁觉得自己此时,就又像是回到了从前失明的那段时间了一般。 霎时间,蒋沐凡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吼。 贺振华这会儿也是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他大喝了一声:“刘行阔!你他妈再动我儿子一下试试!” 说完,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贺振华竟一把挣脱开了那两个控制着自己的知行建工的人。 他捞起自己脚下的马扎,砰的一下,狠狠的抡在了刘行阔的后脑勺上—— 刘行阔觉得自己后脑忽然一阵剧痛,接着,后脖颈就开始流下了一股暖流。 “……” 恶魔的眼角似是一动,刘行阔缓缓地转过了身。 “呀……” 他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嘴,那可怖的眼中仿若是冒着某种幽暗的光。 “我上次挨打,还是我妈临死前,我亲爹给了我一巴掌。” “这辈子,我也就挨过那么一回打。” 刘行阔咬着牙,直呼了这个比自己快要年长二十岁的男人的大名—— “贺振华。” “怎么,你也要当我爹吗?” 第226章 恶魔降临 2 “一组一组,报告位置。” “一组就位,一组就位。” “二组。” “二组已就位。” “武警支队。” “武警支队全体就位。” “好,辛苦各位。” …… 四周是一片荒芜,目之所及的尽头,是一片停了工的寂静工地。 一架修了一半的断头高架桥,屹立在远方,挡住了一窄夕阳的余晖。 袁征戴着个耳机和他的一个小徒弟一左一右的,坐在一辆破桑塔纳的前排,后面拉着一个贺白。 破桑塔纳是市局给专案组的配车,里面装有一个小的控制总台。 控制总台的屏幕里是由几个块状视频组成,其中有两个是专案组支队和武警支队的实施行动。 还有一个,是一个一直对着蒋萍和贺薇的画面,整体画面角度,跟刘行阔放给贺振华看的那个实时通话一样。 在这个画面的旁边还有一个比较特殊的实时视频,也是一个主视角拍摄,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一个发了疯的蒋沐凡,还有一个面色骇人的刘行阔…… 画面的边缘,可以见到这个视角的主人手里大概是拎了一个铁制的小马扎—— 这是贺振华的视角,他戴的眼镜是陈士梁给的。 可视频录像,可骨导传声。 袁征和他的大队人马,就停在东站项目工地的方圆两公里的位置,刚好错开了刘行阔的那些望风的人。 他们是临时布控的,就在贺白收到贺振华的那条“陈士梁愿搭救”的短信的同时,袁征也接到了陈士梁打来的电话,跟他说专案组全体就位,带着市里的武警支队,准备出任务了。 在东站项目工地布控,然后等他的命令,进去抓人。 袁征一听到这,就来了劲,连忙问都抓谁。 那边的陈士梁就说,等到时候命令一下,东站项目工地里所有的灵长类动物,哪怕就是只猴儿,都给他拿下往市局里送。 袁征激动的眼睛都亮了,连忙就叫贺白一脚油门,把他往陈士梁指定的总控位置送。 按道理来说,专案组执行任务不能带贺白的,但那个时候贺白刚好就在袁征跟前给人当司机,袁征也不能说把人踢下去就踢下去,而且这次任务还关乎人家的老爹和心肝儿,袁征只能咬了咬牙,坏了回规矩。 他背着被处分的风险跟贺白来了个约法三章—— 不要捣乱,不要捣乱,不要捣乱。 带着耳朵就行,把嘴给他闭上。 第483章 这次袁征得到的消息只有一个抓人的指令,然后就直接面对了这个信息量十足的控制台。 人质方和警方的动向应有尽有,还刚好避开了刘行阔设下的层层眼线,基本上可以说是一切尽在掌握,就看时机下手了。 这些一看就是陈士梁跟贺振华早有的计划和猫腻,甚至他们在知行内部还有自己人。 这就叫袁征很意外——他在k吧卧底了那么长时间,从没听说过知行还有除了他以外的其他的人。 所以由于信息量有限,袁征贺白一行人在这荒郊野岭的郊外,就跟看戏似的守着那个小屏幕,随时伺机而动。 此时那边,正是蒋沐凡对着刘行阔发疯的时候,贺振华手里的马扎上已经沾了血了。 贺白和袁征的心都提在了嗓子眼儿。 画面里,一直站在刘行阔身边的小助理见自己家老板见了红,被吓了一大跳,脱了自己的上衣就要去给刘行阔的那个后脑勺去捂。 而刘行阔此时的脸色已经变成了紫的了,他邪恶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抬手拒绝了那个小助理的外套。 接而,冲着贺振华,刘行阔嘴里念叨了一句:“我给你脸了是吧。” 贺振华此时还在原地没有动弹,两边已经是被几个知行的壮汉包围了。 刘行阔伸手在自己后脑勺上只是抹了一把,手心便满是猩红。 他手指上的血被带到了侧脸上了一些,那张阴翳的脸上被蹭上了五个血红的手指印,显得这人越发不似这世上的凡人,仿佛天生就是为恶所生的一般。 刘行阔把自己的手瞅了半天,眼底冒出了一股绿光。 他瞬间爆发,一把拽过了蒋沐凡的衣领,两脚踹在了蒋沐凡的腿窝上,直接让蒋沐凡结结实实的跪在了地上。 还未等蒋沐凡反应过来,刘行阔便大脚一伸,狠狠的朝蒋沐凡的背上踩了上去! “唔……” 蒋沐凡冷不丁一个闷哼。 他背上有伤,被刘行阔这猛的一踏,让他痛的眼前堪称一黑,直接脸贴了地,好一会儿都没能缓过来。 也就正待蒋沐凡眼冒金星的时候,忽然耳边吧嗒一声,一个冰冷的金属物件,无缝衔接的重重的抵到了自己的头上。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直到姿势摆好。 刘行阔才放大了音量,中气十足的冲贺振华又重复了一遍:“我他妈给你脸了是吧!!” “凡凡……!” “我靠他怎么还有枪!” 那头刘行阔手上的东西一亮,贺白一个没忍住,和袁征都是一声惊呼。 “……” 贺振华此时也被撼住了三分,他在来的路上基本上脑补了所有的兵器神武,什么甩棍手盔狼牙棒,能设想的都想了,唯独就没有想到这刘行阔还能搞出一把枪出来。 可见今日一战,刘行阔确实是抱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心态来的。 贺振华低哑的声音中带了两分心虚的冲着刘行阔一声大吼:“你干什么!” 刘行阔狠狠的踩着蒋沐凡的背,拿枪顶在蒋沐凡的后脑勺上,狂妄回应:“干你儿子我干什么!我看你他妈还敢不敢动!” “你他妈……” 贺振华整个人立在冷风中,一时间有些慌了。 他不由得自觉的扔掉了自己手上的马扎,把双手举过了头顶。 “你冷静一点,咱们都冷静一点。” 贺振华倒了口气,沉声道,“还是言归正传吧,速战速决。” 可刘行阔这时哪肯卖贺振华的面子。 “速你麻痹!”刘行阔身形不动的骂道。 他顶着自己一半儿都是血的脸,大声朝贺振华道:“你他妈给我跪下!快一点!” 蒋沐凡一听就不乐意了,他在地上挣扎了两下,极力反抗了起来:“不可能!你他妈休想!” 刘行阔把枪在蒋沐凡头上又顶得深了些:“赶紧!” “别他妈让我的人踹你!” 贺振华看见那枪心里就要震三震,他连忙举起了双手,情不自禁的弯下了一条腿。 蒋沐凡是真的死也不愿看见父亲这样,他崩溃的嘶吼了一声:“爸!别理他!” “别管我了!” 可刘行阔却不依不饶:“跪!” 蒋沐凡不管不顾的喊:“你别管我了爸!!” 刘行阔:“手撑地!给我磕仨响头!” “爸!!” “你他妈今天不把头磕出血,我让你儿子现在就偿命!!!” “刘行阔!!刘行阔我他妈的弄死你!!!” …… 日光已落,伴随着蒋沐凡和刘行阔的嘶吼。 刘行阔带的人已经打开了他们带的大照灯,足足有50瓦大亮度,直接打在了贺振华的头顶上,衬得他脸上的皱纹是越发的明显深刻。 在蒋沐凡和刘行阔的嘶吼之中,贺振华已经跪在刘行阔对面了。 就在他还没来得及给刘行阔把那三个头磕出来的时候,就见蒋沐凡已经像是个正在被虐待的应激了的猫一般,在地上疯狂的打起了滚。 那模样,就像是蒋沐凡真的要用自己的生命把自己的双腿撑起来一般。 他的父亲是伟岸的不容侵犯的,怎么能在这种渣滓面前认了输? 怎么能就因为一个自己而认了输? 英雄是不会低头的,蒋沐凡发自内心的觉得,看着贺振华受此侮辱,真的还不如让刘行阔把自己一枪崩了算了。 第484章 贺振华看着被自己和蒋萍也算是一手宠大的小儿子,这会儿这么狼狈的被控制在地上毫无反击之力,心里就如刀割一般的疼。 “凡凡。” 他闭了闭眼睛,低低的叫了一声蒋沐凡的名字,想让那孩子冷静一些下来。 可蒋沐凡依旧不管不顾的挣扎着,似乎是想夺了刘行阔手里的枪一般,或是直接把人放倒,先哐哐揍一顿的样子。 他背上的伤口已经被刘行阔那厚而硬的鞋底蹭开了,一股暗红色的血迹从他的后脖颈上流了下来,触目惊心的滴到了地上。 贺振华眉头紧皱,又唤了两声—— “凡凡。” “凡凡,儿子!” 按道理来说,这个纯粹就是为音乐为钢琴而生的干净的小孩儿,这辈子都是不应该受这一茬罪的。 他不应该看到这世界黑暗的一面,他也不应该接受这黑暗的一面。 他为了把美的东西诠释好,就应该把自己干干净净的放在明亮的天空之下,怎么能用脸在地上蹭这么久呢。 贺振华心疼的望着蒋沐凡那红着眼,不容自己的自尊被别人践踏哪怕一分一毫的模样,不由得把声音放的一软再软。 “没事,爸爸没事,儿子。” “你别乱动了,小心枪走火。” “爸没事。” …… 片刻之后,蒋沐凡也说不清是自己没力气了还是真的听到了贺振华的呼唤,动作终于逐渐放缓了一些。 刘行阔望着对面那似乎是变柔软的贺振华,不由得觉得新奇极了——建华集团董事长,竟然还有这般模样。 恐惧又怯懦。 这幅面孔一辈子也见不到几次,刘行阔原本还想再玩儿一会儿,忽然,放在小桌板上的平板电脑救了蒋沐凡跟贺振华一马,屏幕那边有了新的动静—— 蒋萍和贺薇被送到地方了。 那是一间废弃的大仓库,应该是知行建工手底下的一个烂尾的项目。 蒋萍和贺薇被绑着手堵着嘴的带到了一片空地上,再朝对面望去,就是张竹生带着几个贺振华信得过的人,在那里似乎是等候多时了。 接应的人一切就位。 张竹生一行人能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这个地点,大概率就是通过了刘行阔那边人的检查,没有武器,没有窃听,没有拍摄设备,更没有条子的混入,一切应皆是安全。 刘行阔见时候到了,便先识大体的收了自己的疯癫,松开了踩着蒋沐凡的脚,换别人帮他踩着,之后,他坐回到了那张原本摆着酒的酒桌跟前,把上面的那个已经被酒沾湿了的转让书又往贺振华跟前推了一推。 “行吧,那不行就先言归正传吧。” 刘行阔似乎有些遗憾的道了一声。 而后他坦然的对贺振华说:“签吧现在,签完我那边放人,那人是叫张竹生吧?你把字儿一签,母女俩让你看着交到张竹生手里。” 贺振华还是以一个下跪的姿态在原地跪着。 桌子不高,也就刚好适合贺振华抬手签字。 贺振华一秒钟这样的姿势也不愿保持,他不愿多动,直接席地而坐。 贺振华眼睛盯着屏幕,喘了口气,道:“我要看到张竹生带着我媳妇儿孩子上了我们的车之后,我再签字。” 刘行阔闻后欣然接受:“可以,但车上得先坐两个我们的人,签完字了,我的人下车,你们走。”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在此时此刻真是堪称全无。 贺振华伸手把那根签字笔握在了手中,在小桌板上点了点:“那你现在让他们跟着张竹生往车上走。” 刘行阔鼻子里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冲着屏幕上方的镜头挥了挥手。 屏幕里的人开始整体移动,贺振华看到蒋萍带着贺薇离张竹生的大部队越来越近。 张竹生双手负于身前,见嫂子带着孩子过来了,脸定的平平的,连忙伸手去接。 贺振华此时的眼睛就像是粘在屏幕上了一般,连带着蒋沐凡的一样。 直到张竹生的人把蒋萍和贺薇都掺扶在了手中的时候,贺振华才忽的松了口气。 蒋沐凡肉眼可见的看到了父亲的肩膀像是向下塌了一下。 视频里,张竹生的脚步飞快,带着蒋萍和贺薇,匆匆就上了建华集团的车,只不过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知行建工的人,看着很能打的样子。 那两个知行建工的人跟着蒋萍贺薇上了车。 待那边一起坐定之后,刘行阔两个手交叉,支在自己的鼻尖上,冲贺振华使了个眼色:“到你了。” 贺振华把手里的笔左左右右的捏了两下,没动笔。 他屏着呼吸,又道了一声:“发动车子。” 刘行阔眼底忽然冰冷:“不要得寸进尺。” “把车开起来。” 贺振华坚决道。 刘行阔眉毛一挑,快要没了耐心:“嘿,到底现在谁威胁谁?你到底签不签?” “你到底开不开?” 贺振华也同样不容商量。 刘行阔在心里琢磨一二,扭头又看了眼张竹生车上的人—— 那是一个七座车,张竹生接人的时候应该是开了两辆车来的。 此时这两辆车应该都停在一起,张竹生的这辆车上只有张竹生和司机两个人,二排坐着蒋萍母女,后面挤着两个知行的精干打手。 第485章 这两个打手是刘行阔从国外带回来的得力干将,刘行阔心里琢磨,如果贺振华真要耍赖,那他这两个手下一会儿在车上应该也没问题能把那个弱不经风的张竹生和那个司机拿下。 刘行阔摸着下巴停了一会儿,而后把贺振华再一次上下打量了一番,选择退了一步:“只能开走一辆车,最后一次,别再跟我耍花招。” 贺振华面无表情回了声“好”。 刘行阔没有扭头去看屏幕,只是抬手冲着镜头的方向摆了摆手。 接着,屏幕里的车子就开始启动了。 贺振华微微侧着头,注视着车里的一举一动。 那个视频的视角是由其中一个知行的打手拿在手里的,那人坐在最后一排,镜头能拍摄到车里的全部动向。 贺振华心里数着数,估摸着以现在的车速,应该已经离开刘行阔在那边的大队人马有一段距离了吧。 刘行阔也同贺振华一样,看着自己的筹码就这么慢慢变得越来越没有价值,车子没走多远之后,刘行阔再次掏出了怀里的枪,又一次顶在了身边被另外一个人踩着的,蒋沐凡的头上。 “现在能签了吧,贺总?” 贺振华眉峰一动,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他大笔一挥,手里那份文件的落款处,出现了一个苍劲有力的“贺振华”三个字。 刘行阔见自己的第一步就这么大功告成,眼里放出了激动的光。 他刚想伸手把那份文件拿过来的时候,忽然,一道红()蓝车灯不知从哪里闪了起来,幽幽照到了他伸出去的手臂上。 刘行阔太阳穴轻轻一跳,猛然转眼,望向了那灯光的来源—— 拉着蒋萍贺薇的车此时已经稳稳停住,四周都是拉着警灯的警车。 张竹生车上的人全部坦然的下车,包括自己的那两位从国外带回来的得力的打手。 只不过原本6人的车上,现在却多下来了一个人。 刘行阔定睛一看,头皮一炸。 是祝斌。 他从始至终都在张竹生的车上,只是刚好避开了一直给刘行阔实时直播镜头! 刘行阔瞬间恍然。 堪称是一瞬间,他暴怒起身,一脚踹飞了桌面,枪头转位,直指向了贺振华的眉心—— “贺振华。” 刘行阔咬牙切齿道。 “你怎么敢?!” 第227章 绝唱 1 蒋萍贺薇被送到了安全的地点,距离被绑架的旧仓库不远。 也刚好避开了刘行阔安插的眼线,不过旧仓库这边,刘行阔的人没有在东站项目工地放的多,警方在得到刘行阔自己放人的图纸的时候,基本很快就完成了布控。 在张竹生的车子正式启动的时候,也基本上就算是蒋萍和贺薇正式得救了。 刘行阔在这头看不到具体车子行走的路线,也就不知道张竹生带的那个司机在经过第一个路口的时候,就已经换了方向,直奔去了距离他们一公里处的警方布控站点。 …… 祝斌是此次救援的最关键。 其实这位老哥也不是从始至终都是站在贺振华这一方的。 何大力的死就是祝斌和刘行阔两个人一手策划的。 但就是在何兴在建华集团总部的那一番惨烈的自杀之后,祝斌才终于换了方向,不愿再忍了。 教唆何兴自杀的是刘行阔,等祝斌知道了之后,他便意识到自己就算再不堪,也真不应该继续跟刘行阔行在一路了。 于是祝斌下定了决心,涉毒又怎么样,蓄意谋杀又怎么样,他的罪孽他自己背。 他还想当个人,不愿自己死后还要坠入畜生道。 祝斌自认自己的心还没有坏到这个地步,所以在贺振华蓄力反击的这两个小时里,祝斌秘密前来,敲开了贺振华的门。 这么重量级的一个线人的出现,无疑是陈士梁这边最好的武器,贺振华和祝斌到位了之后,便直接约见了陈士梁,开始了一场三方会谈。 在这场巨大的阴谋中,祝斌是刘行阔最亲密的合作伙伴,两个人虽然之前不对付,但现在却成了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他知道刘行阔此次一行的大部分计划,只是他没能亲自参与其中,因为刘行阔要绑的人是他大哥的老婆孩子,于情于理,祝斌都没办法亲自下手。 好在刘行阔这会儿还有点人性,在正式跟祝斌合作之后,刘行阔也没给祝斌安排什么脏活累活干,只是让他出卖了许多建华内部的资料与文件出来,还有一些关于贺振华家里人的某些信息。 其中就包括老贺家这几个孩子的平时动向。 但祝斌也不是个吃素的,在跟刘行阔绑在一根绳上之后,他就在刘行阔的这支黑暗的队伍里,也慢慢渗透了些自己的人。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场面—— 如果祝斌愿意帮贺振华,那只要蒋萍和贺薇安全上了张竹生的车,就算是贺振华这边人质解救成功了。 因为那两个壮汉现在也归了祝斌所有。 至于刘行阔为什么能掉以轻心的信任祝斌,那可能要归功于祝斌当初策划的那一场要了温义辉老命的车祸了罢。 毕竟谁能直接对两个一手把自己提拔到这个位置的老哥痛下杀手呢? 刘行阔当初是真的觉得这人不简单。 然而一手的好牌最终被打成了这般模样,此情此景,刘行阔在这头看的已经不能以用火冒三丈来形容了。 第486章 他的枪口对准在了贺振华的眉心,一动不动,接着一把拽过了自己身边小助理身上的耳机,塞进了自己的耳朵里—— “姓祝的,你他妈在干什么!” 刘行阔对着麦克风,发了怒的就是一吼。 而祝斌此时已经是坦坦荡荡,他也不与刘行阔单独通话,就对着那个实时镜头跟刘行阔道了一句:“小刘总,抱歉啊”。 “老哥这回实在是干不下去了。” 祝斌慢慢道,模样看着甚是有些轻松之感。 说完,他转眼冲着贺振华叫了声“华哥”,而后就像是个小弟似的恭敬一笑:“嫂子孩子都没事儿,我的人没让她们受苦,就是怪我,可能多少还是吓到她们了。” 贺振华顶着刘行阔手里的枪,眼中竟仍是无畏的。 他没有扭头去看屏幕里的人,只是简单的回了一句“没事,辛苦你了”。 祝斌“害”了一声,仿若是在说我下楼买包烟那么随意的对贺振华道了一句:“那就这样吧,我一会儿就直接跟市局的人走了,后面的……也就帮不了你啦。” 贺振华闻后,只是面无表情的抬了抬手,妻女获救之后,他也就对祝斌再无话可说了。 “去吧,保重。” 贺振华最后惜字如金道。 话声落地,祝斌也不恼,他对着贺振华嘿嘿一笑,亦如他们从前一同在南港打拼的那段岁月一样。 “行嘞,华哥。” 祝斌对着镜头招了招手。 …… 蒋萍和贺薇正式获救了。 接应的那边,坐镇的是和袁征同辈的一个师兄,也是陈士梁带出来的徒弟,接到这母女两了之后,他便好生的把人送去了市局陈士梁的身边。 刘行阔和他的那一片保护伞如今还没有被一举抓获,所以警方对于蒋萍和贺薇这两人还不能就此松懈。 陈士梁答应了贺振华,在整件事情结束之前,就把这母女二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 可陈士梁此时还在市局用控制中心作指挥,实在没功夫照顾这对母女,专案组的人手不够,单独放在自己办公室也总是不放心,于是就默许了蒋萍与贺薇也跟自己一样,呆在控制中心,面对着那一墙的屏幕。 蒋萍和贺薇在控制大厅的角落里相互依偎着,忍着惊叫,揪心的望着屏幕上那一个被枪顶着,一个被踩在脚下的贺振华与蒋沐凡。 这原本一直过着平淡生活的一家五口,在这一天中,竟都是在历着各自的劫,无一人幸免。 祝斌那边跟贺振华把话交代完之后,便自动挂断了视频。 摆在桌上的小屏幕此时一片寂静。 刘行阔手里的一大筹码,就这么草率至极的没有了。 “你真可以啊,贺振华。”刘行阔喃喃问道,“啥时候的事儿?” 贺振华平静的看着刘行阔:“何兴死后的两个小时。” 刘行阔有些意外的“嚯”了一声:“动作够快啊。” 贺振华负手谦虚:“也是救人心切。” 说完,他用手在刚签完字的文件上比划了一下:“不过我虽然提前把我的人救走了,但你的事儿我也给你办了啊不是,白纸黑字,给你签了我的大名,恭喜小刘总,东站项目,从此是你们知行建工的了。” 刘行阔垂眸把那份文件草草看了一眼,手里的枪还纹丝未动的停在贺振华的头上,他皮笑肉不笑的骂了一句:“哈……放你妈的狗屁。” 刘行阔扪心自问,自觉自己的智商还从未受到过如此不留余地的侮辱。 他眼睛恨的都快要滴出血,脑袋一歪,又把这事儿前前后后的琢磨了一通。 话音一转,刘行阔问道:“不过我也是没闹懂啊,那既然你早都他妈的跟祝斌那玩意儿串通好了,那你就直接去把你老婆孩子救了得了呗,还跑来见我干嘛?耍我呢?给我在这儿玩儿签售会呢?” 贺振华闻后乐了。 此时的枪头对准自己了,贺振华反而丝毫不怕会不会走火了。 他顶着那枪眼儿,放肆的低声骂了一句:“所以说你瞎你还不乐意听,你后面那傻逼脚底下还踩着我一个儿子呢你看不见?” 刘行阔眼睛一眯,像是听见了个好笑的笑话。 “哟,这也算你儿子啊?” 他放下了那只一直端着枪,端的已经有些发酸了的手,刘行阔冲着蒋沐凡贴在地上的脸指了指—— “这算你哪门子的儿子啊?身上流的不是你的血,心里还怀揣着一肚子见不得人的事,把你那大儿子迷的五迷三道的,这儿子你也认?” “孽子一个!我干脆替你收了得了。” 刘行阔摇头晃脑,不当回事的说着,感觉他肚子里的坏水已经开始融入进血液里了一样。 贺振华听什么都好,就是不爱听别人说自己家孩子一句不是。 他把该办的事都办了,就剩带自己家孩子回家了,慢慢的,贺振华对刘行阔这个畜生也变得没了耐心。 “少他妈给我废话,你管我认不认?东站现在给你了,你看值不值得换我这小儿子一条命!” 贺振华大声说。 刘行阔故意睁圆了眼睛,用端着枪的手捂住了嘴:“呀,这么感人呐。” 他感叹了一声,接着一脸的玩味:“你们老贺家的人我算算,这不都齐全了嘛,感情今天您不远万里到这儿来,专门就只是为了这孽子一个啊?” 第487章 贺振华拐着话尾音的弯,道:“那不然呢?我他妈能为了你吗?” “哈,别这么冲嘛。” 刘行阔一脸无辜的忍着怒气,冲一旁的蒋沐凡努了努嘴:“小孩子还在这里呢,骂脏话多不好。” 贺振华顺道把地上的蒋沐凡也跟着又瞅了一眼,只见那孩子的脸在地上已经磨蹭了许久了,大冷天的,身上就一件衬衫,一条单裤。 原本在外面搭的外套也已经因为挣扎而掉了,蒋沐凡的脸被冻得有点发了紫。 天马上就要黑透了,永宁一个北方城市,临近年关的天,再这么冻下去,恐怕就不是冻感冒这么简单了。 贺振华心里有些着急的一揪,正想着下一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就看到刘行阔蹲到了蒋沐凡跟前,用枪柄撞了撞蒋沐凡的肩膀。 他抬头吊儿郎当道:“刚我也说了,东站的项目,换你老婆跟女儿,这小玩意儿,还是得你们家贺白来换。” “贺总也别跟我讨价还价,仓库那边儿的人估计这会儿已经都被警察清了吧?你让我折了那么多兄弟,现在又要我把你这小儿子白还给你,我这算一算亏本亏大发了,这笔生意我恐怕是做不了,还是得你大儿子来。” 贺振华冰冷的盯着刘行阔:“那如果我不愿意呢?” 刘行阔抿着嘴思考了一下,而后缓缓一笑:“那就你亲自来换吧。” 蒋沐凡浑身被冻的已经发了僵,听到这话的时候,不由得一个冷颤,他费力的转眼,朝身边的刘行阔望去。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刘行阔满不在乎的朝身后的断桥边缘处指了指—— “也不难,从这儿给我跳下去就行。” …… 那恶魔的声音在冷风中异常的清楚,混杂着这冬日带着紫调的黑夜。 “这好事儿我原本是想着给你们家贺白留着的,让咱们凡凡看着他哥死透,日后也好死了心跟我。” “但现在我看你也是活够了的意思,不行你先来打个样儿也行,你从这儿给我跳下去,我给你这对孽子留一条活路。” 话音落地,蒋沐凡又在地上挣扎了一瞬像是想跳起来先把刘行阔撕了一样。 “刘行阔……你他妈敢?!” 然而悲哀的是,此时蒋沐凡的所有暴怒与动作,在刘行阔眼里就像是个将死的蝼蚁一般,够不成任何威胁,甚至他越是愤怒,就越是能取悦到自己。 贺振华听着刘行阔的“好主意”,不禁也觉得这人现在是真疯了。 跟把人命在身上背上了瘾了似的。 贺振华放松的坐原地,塌了半个肩膀,对刘行阔歪头道了句:“你又给我在这儿讲笑话呢?” 这边人办事不讲道理,那他贺振华也就当个流氓得了。 贺振华冲那后面20米高的高架桥断面抬了抬下巴:“我是从这儿跳下去去见马克思了,我他妈怎么知道你有没有放我儿子走?” 刘行阔闻后,无奈的耸了耸肩:“那恕我不能再让步了。” 他用枪点了点地面,跟贺振华掰扯了起来:“刚你媳妇儿那一场,老子已经吃过一次教训了,你说也就前后脚的事儿,这回我要再先把你儿子放了,你到时候万一再给我来一出幺蛾子,那我哪受得了?到时候我可真就成了那大河里撒纸钱,连个响也听不见了。” 最后,刘行阔拖了个长音—— “所以,您就当君子游戏着玩儿吧。” 贺振华眼皮一跳:“要我白死?” 刘行阔答:“那也不能够这么理解,起码你两个儿子都能有条命在。” 说完,他伸手在蒋沐凡脸上捂了捂:“贺总想想吧,也抓点紧,一会儿把我们凡凡冻坏了。” 贺振华皱起了眉头,他站起了身,低头插兜在原地左右踱了两步,像是在思考。 刘行阔倒也是有耐心,眼睛把那笔挺的老头跟着看了两圈。 而后,贺振华站定,抬起了眼睛望向了刘行阔:“那要不这样,咱们玩一局大的,看小刘总有没有兴趣。” 刘行阔见贺振华有了主意,饶有趣味道了声“贺总请讲。” 贺振华遮挡在眼镜后的那双眼睛平平淡淡,连带着他说话的声音也是轻飘飘的。 他看不出端倪,也听不出色彩的道:“我这小儿子确实是个混蛋,我早都想收拾他了,刚好趁这次机会,也给你解个气,我俩一块儿——跟你赌个命。” 话音落地,刘行阔不禁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哦?” 第228章 绝唱 2 “我俩一块儿,跟你赌个命。” “哦?” …… 蒋沐凡神色微动,呆在地上一声没吭,等着听贺振华后面的打算。 刘行阔充满防备的看着贺振华,感觉这糟老头子现在是越来越让人难以捉摸了。 贺振华无所谓的抬手冲路的尽头指了指,淡淡的解释:“这下头的高度,20米不到,底下还都是翻过了的软土,摔死人的概率一半一半。” “我带着我小儿子一块儿跳,我俩能活几个算几个,要都死了,你刚好解气,但要是都活着,你也就好心给我俩打个120,咱们就算是两清了,怎么样?” 这番言论一经说完,听到它的人无一例外的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除了那个在指挥中心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陈士梁。 …… 第488章 蒋萍第一个着急,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就冲着陈士梁大喊:“那怎么行?!” 她也不管周围人的阻拦,就朝着陈士梁站着的地方大步冲了过去:“陈厅,老贺都失心疯了!你们还在等什么?” 此时远在车里的贺白也是同样。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抓吗?!” 他的声音与蒋萍的在同一时间内一同落定。 荒芜的四周此时已经是一片黑暗,停在远处的破桑塔纳此时也不敢开车灯,所有埋伏的警察都藏在黑暗里,没有任何动静。 贺白只觉得自己的眼前就像是被铺上了一层黑色的幕布,布面上只有一个断了一半的高架桥,桥上的人在车里根本就看不见,只有一盏光亮,保持在那黑夜里。 袁征此时也呆住了,搞不清贺振华此时玩儿的是哪一出。 “我…我我我……哎该死!” 他暗暗骂了一句陈士梁,同样纳闷怎么还不下令抓捕——都这个时候了,陈士梁还在他妈的等什么呢。 指挥中心的陈士梁一直抱着手臂,什么都没说,甚至连蒋萍看都没看一眼,只是静观着事态发展。 然而贺白望着车里控制台传过来的视频已经要坐不住了。 袁征担心的看了一眼后视镜:“别着急,再等等,我师父不会让他们有事的。” 贺白冷着脸望着那个小屏幕,手不知不觉间已经搭在了那车门里面的拉手上…… …… 刘行阔对贺振华提出的这主意感到颇为震撼,他站起了身,手插着兜与贺振华平视着。 “这又是耍什么花样?你想拿你自己跟你儿媳妇儿的命,来替你大儿子承担后果呢?” 说完,刘行阔扭头就跟蒋沐凡唯恐天下不乱的又掰扯了两句:“看到没?你爸可怕不可怕,为了你哥,说不要你就不要你了啊。” 这人死性不改,一直坚持不懈的试图激怒贺振华,也非常期待着蒋沐凡可以再次失控。 但这会儿蒋沐凡的情绪竟然稳定的不行,听着刘行阔的刺激,还有自己老爹要带着自己一块儿死的决定,就跟聋了一样,动都不动一下。 然而贺振华也不乐意接刘行阔的招,只觉得刘行阔的脑子简直幼稚且无聊至极。 “你爱怎么以为怎么以为。” 他冷冷回了一句。 说完便伸出了一根手指,毫不犹豫的指了指蒋沐凡。 忍无可忍,贺振华对刘行阔沉声做出了最后的警告—— “刘行阔我也顺便再告诉你一次,你脚底下踩着的就是我贺振华的儿子,我管他什么血缘不血缘亲生不亲生的,他是我从拍奶嗝的时候就开始养,跟我媳妇儿一把屎一把尿的带大的,那就是我跟我媳妇儿的儿子,你他妈说什么都没用。” 贺振华极看不起刘行阔这类只会拿着别人的软处不放的人。 不知不觉,贺振华就有点说到了气头上。 他把声音放的一低再低,实在不愿与这种人费劲爆发。 但该反击的,贺振华却也是一句也不会少。 他一脸的不屑,开始戳起了刘行阔的心窝子:“你还不赶紧想想你自己的退路?现在恐怕你都已经自身难保了吧,还妄想着用你这浅薄的言语来撼动我跟我儿子之间的关系?你撼动得了吗?” “你当我贺振华跟你爹一样?把儿子当狗养,还要讲究个纯血统了?那你爹没给你颁个纯血统证书是不是你还挺遗憾呢?我今天就告诉你,蒋沐凡是我儿子,他犯了什么事儿我做父母的都能宽容,你那一张破嘴压根儿对我们构成不了任何嫌隙,所以就别白费力气了,把你那破嘴给我闭上,要死要活的就赶紧给句话,我儿子还受冻着呢,冻出毛病来了你给治呢?” 噼里啪啦一大堆,贺振华却有些越说越不觉得解气的意思。 他不由得想起自从招惹上知行建工以来,这没一天安生过的日子—— 公司公司是死了个温义辉,高额的安置金,断了的资金链…… 家里家里是自己先出个不小的车祸,然后又把凡凡的身世给捅穿了,接下来这帮货就拿他们家凡凡开始开刀,孩子三天两头的挨打…… 瞅着地上冻的抖得都止不住的蒋沐凡,贺振华心里恨的是真想把刘行阔的枪夺过来,先把这姓刘的畜牲崩了去。 刘行阔的脸此时被贺振华说的是越听越绿。 直到最后,蒋沐凡仿佛是看到了那畜牲好像在贺振华的劈头盖脸之中,悄默声息的抠下了板机。 父亲的这番言论,尽管蒋沐凡听了之后是万般感动,但他还是没能忍住的心道了一声:操啊…… 蒋沐凡连忙唤了一声“爸……”,打断了贺振华。 可贺振华此时感觉是已经在某种忍耐的极限了,他一听见蒋沐凡出声,不分青红皂白的扭头对着蒋沐凡也是一通训—— “爸什么爸!我也懒得说你!” 蒋沐凡可怜兮兮的浑身动不得,只能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贺振华倒了口气,放重了语气。 “人家说你几句你就受不了了?眼里咋就这么揉不进沙子呢?你觉得你爸会相信他说的那些鬼话吗?你就这么不相信你爸吗?你爸好歹活了这么些年了,什么人没见过?至于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把咱们之间的关系说推翻就推翻了吗?我就这么蠢?” 第489章 蒋沐凡这会儿脸还在地上贴着,发现自己的好心提醒没让人知道,反倒还被说了,心里是相当的无奈。 可贺振华的这通训就像是一剂良药一般,虽然咄咄逼人,但确实让蒋沐凡一时间轻松了许多,对于身后的这个刘行阔,也就忽然不怎么害怕了。 是啊,不过就是一张破嘴,至于这么惶恐吗? 但蒋沐凡自己释然归释然,挨的骂确是一句没少。 贺振华怕是也恨铁不成钢到一定程度了,咬着牙又把蒋沐凡狠狠的指了指,情绪化的吼道:“还哭?哭什么哭!再哭改明儿我就给你把姓改了跟我姓了!我就知道随着你妈姓不行,你总有一天就得把自己当外人!” “……” 蒋沐凡呆呆的在地上趴着,似乎已经忘了寒冷。 贺振华最后的几句话落,听得他差点要笑出来,但就在忍俊不禁的同时,蒋沐凡鼻子一酸,还是没出息的又流下了泪来。 “我知道了,爸。” 蒋沐凡吸着鼻涕呢喃了一声。 他怀揣着一颗满满当当的心,从当下开始,再无所畏惧。 贺振华是这世上最好的爸爸。 成了蒋沐凡这一生都未曾变过一次的想法。 刘行阔看着对面的老头儿对自己这小儿子,这么一通的肺腑之言,不禁拍手赞叹了一声:“哎呀,感人,感人!我眼泪都要下来了!” 说完,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似是有些想不通的问:“那你跟你儿子一块儿跳这去送死这……别误会啊,我这儿没问题,大戏我是爱看的,你死了我好处也可多了去了,可得看您这儿子愿意不愿意吧?” 贺振华见刘行阔又回归了正题,便也收起了自己的那股劲儿,最后瞪了一眼蒋沐凡后,同刘行阔坦然道:“那你说的对,所以愿不愿意的,我想跟我儿子单独说两句话,劝劝他,看你这边愿意不。” 听完,刘行阔挑起了眉毛:“又要耍花招?” 贺振华闻后轻蔑的笑了笑。 他还是那一身放松的的状态,无奈的解释:“我能耍什么花招?祝斌那边儿已经是我手里最大的牌了,你说我现在还能买通你手底下的谁呢?专案组的人手也有限,为了救我老婆孩子,你也看到了,陈大厅长把能用的人几乎全派到那边去了。” “这东站工地,你自己也知道你把守的有多死,你觉得我还能干什么?博一线生机而已了,你考虑吧,要不同意,那就算了,随你怎么给我那大儿子打电话,反正现在他弟跟他老子都在这儿,你如果叫他,那他不来也得来。” 刘行阔警惕的听着贺振华说的每一句话。 听着还都挺缜密,逻辑通顺,思路清晰,但就是太贴心了,真是里子面子都替自己想到了。 这不禁叫刘行阔觉得贺振华也有点太好说话了一些。 但他还未琢磨出什么漏洞的时候,就见贺振华话锋一转,老神在在的对自己摆了摆手—— “不过我也劝你一句,你可想好,贺白跟那专案组组长关系可不是一般的好,你要是真要把贺白叫来跟你拼命,那位姓袁的组长可跟你是真真有仇啊,到时候直接给你把武警部队拉来了,那你这点小打小闹的排场可不够用。” “所以赶紧也搞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吧年轻人!我老婆孩子刚被救走,现在专案组接下来的任务不就剩下抓你了,你还有时间跟我那大儿子玩儿这复仇游戏吗?” “现在转让书已经给你了,你还不赶紧快马加鞭,赶在专案组找上你之前,去省厅求人放你一马去?还在这儿耗什么呢?幼稚!” “……” 最后这一番话,刘行阔就算再怀疑贺振华道别有居心,这个时候也不由得听进去了。 他说的句句在理,也句句都是自己该考虑的。 一时间,刘行阔心里忽然没了底气。 “你这老头儿他妈的…到底跟我玩儿的什么把戏?” 他咬牙切齿的问。 所谓知己知彼 百战不殆,这贺振华确实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他清楚自己此时只是强装镇定罢了,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刘行阔没有同他的父兄一样赶紧找卷钱跑路,不就是在等一个千钧一发翻身的机会。 但刘行阔不明白,他跟建华集团斗了这么久,贺振华就真的能这么甘心的让自己去赢吗? 东站项目书确实是拿到手里了,但以刘行阔这个人的脑回路,他是怎么也想不通。 怎么就真的愿意拿整个集团未来的命运,来换一个跟自己毫无血缘的养子的一条命的? 就真他妈的在这儿演人间自有真情在的亲情大戏呢? 刘行阔颠覆自己三观的想,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 可贺振华却负手的站在原地,好声好气的回了一句:“为你好你看不出来?” 说完,贺振华一副我也懒得再劝你的模样。 “反正你自己想吧,你看,要么是干脆积个德的把我俩放了,拿着项目转让书赶紧干你的正事儿去,还是让我跟我儿子说两句话,然后快刀斩乱麻的跟你玩儿一场赌命游戏给你解个气得了,或者——你也可以选择找死,等着贺白把专案组的大部队给你一块儿招来。” 刘行阔望着贺振华的脸,眼神锋利的能滴出血似的:“我他妈疯了干那窝囊事儿,听你的把你俩说放走就放走?” 第490章 贺振华听完不禁乐了:“那你说……?” 刘行阔没有回答,他环顾了下已经完全陷入了黑暗的四周,而后沉着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思考了片刻后,刘行阔面无表情的面向了贺振华—— “那就你跳吧,小凡凡给我留着,我看上他了,舍不得这宝贝儿死了或者残了,允许你临走给我们家凡凡留句话,让他以后记得你。” …… 蒋沐凡趴在地上眉头一皱,担心的朝贺振华的方向看去。 只见贺振华的眉尾似是动了动,还带动一下了他的耳朵。 大概是这个姿势保持的他腿有点酸,贺振华换了个站立的姿势,松了松腰腿。 接而他抬起了眸子,冰冷的看向了刘行阔:“不可能。” 贺振华的声音沉重不容侵犯。 “我跟我儿子,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活,休想让你带走。” 第229章 绝唱 3 “桥下已就位了,老贺。” “带你儿子放心下来吧。” …… 黑夜之中,贺振华耳边传来了陈士梁低沉坚定的声音。 刘行阔的人手在东站项目工地层层把守,警方想要不打草惊蛇的探入非常困难。 但工地地广人稀,水电不通,一到黑夜,许多行动也就好办的多了。 解救完蒋萍母女之后,贺振华的下一个任务就是,顺利带着蒋沐凡从那断桥处跳下去。 桥下已经铺设了缓冲气垫,有一个武装小组在下面接应。 陈士梁的计划是,等贺振华和蒋沐凡安全撤离之后,就让袁征带人直冲进去,把刘行阔一行人一锅端起。 但武装小组那边的任务不归袁征这边管,他只管抓不管救,所以多少有一点信息差在里面。 夜色愈发黑暗之后,桑塔纳的车里车外就都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唯一能看到的视野也就只有远处的那一星光亮,还有小控制台中,贺振华和刘行阔那令人揪心的对话。 袁征带着自己的徒弟坐在前排,正聚精会神的听着—— “那就你跳吧,小凡凡给我留着,我看上他了,舍不得这宝贝儿死了或者残了,允许你临走给我们家凡凡留句话,让他以后记得你。” “不可能,我跟我儿子,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活,休想让你带走。” 对话正进行到此处,袁征的对讲机中便传来了陈士梁的指令—— “一组二组全体就位,开始朝指定位置隐蔽移动。” 袁征对着麦克风迅速的给予了回应:“收到收到。” 而后顺势朝身后扭头,打算给后座的人叮嘱一二。 可刚一转身,就见车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空空荡荡的了。 “卧槽……” 袁征眼皮一跳,瞅着那半开着的后车门就是一骂。 他一个激灵的滚下了车,就朝前方的黑暗中奔去。 “他妈的市局给配的车也太次了,连个中控锁都没有!” 袁征警惕的双手持枪,猫着腰,边搜着贺白的身影边在嘴里念叨了一句。 …… 贺白是在贺振华放开了训蒋沐凡的时候跑的。 鬼使神差,那会儿好像全车人都在聚精会神的看着贺振华那头的动向,压根没人注意到自己。 袁征和他徒弟还一人带一个耳机,一边儿耳朵听着对讲指令,一边儿耳朵还得盯着小控制台,谁疯了会想到贺白能莫名其妙的跑了。 贺白跑的不是没有理由。 他不信陈士梁会有什么举动,甚至怕陈士梁真的会就此放弃贺振华,毕竟在这个时候出个人命,刘行阔就算手握东站大权也没有用了。 并且贺白也一样不觉得袁征在此时有能一举救下贺振华和蒋沐凡的能力,他也不愿为难袁征,毕竟他身上还有这身警服在,就得先服从命令。 那么既然他的任务只有抓人没有营救这么一说,那贺白也就没办法再呆在这辆车上了。 来之前答应的好好的说不捣乱,现在还是食言了。 在黑暗之中摸索前行的贺白,有些无奈的想。 他们停车的位置在工地外围的一片树林里,出了树林走两步就是项目部的铁皮围挡。 这一段的围挡由于地形不太复杂,所以刘行阔掉以轻心,想着条子要来的话,也不敢直接走这里,要不警察刚把腿一迈进来他们就得发现了,所以便没有安排人在这里守着。 也就结果,让袁征他们有了可乘之机。 翻进围挡,到那个高架桥底下大概不到两公里的距离,四周都是被整平的土地,除了几个没有拉走的土堆,基本毫无遮挡。 贺白个子高,从土堆上一跳就进去了,袁征也一样,体型身手都了得,进个那项目工地就跟玩儿似的。 只不过月黑风高,里面也没个灯的,袁征就算市局刑侦出来的,业务水平再高,在这样的环境里找人说实话怎么着都有一点一头雾水。 但贺白肯定无疑是要先去入了刘行阔的那个虎穴的,这袁征心里清楚,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先朝刘行阔的方向摸去。 陈士梁命令中的指定位置是上高架桥的入口50米处,这条没修完的路是单向四车道,相当的宽,所以两个小组各守一边,武警支队在中间进行围堵。 袁征带的拖油瓶贺白忽然丢了,只能先让大部队先行前往指定位置执行任务,自己单独行动找人去。 第491章 其实他和贺白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但袁征在这两眼一抹黑的工地里是走了半天也没能听见贺白的动静。 四周是平坦的泥泞,脚下一深一浅,如果站在原地定睛去看的话,也只能看到天空和地面的一条黑色的交界线。 袁征眼睛望着远方的那盏星光,琢磨着前进的方向究竟需不需要左右偏移。 如果径直往前走,那就到了刘行阔所在位置的正下方了,如果往南面走一点的话,那就是他们抓捕小组的集合位置了。 “妈的……” 袁征心里有一个不大好的预感。 贺白不会真要跑去跟刘行阔硬碰硬去了吧?就这么蠢吗? 但听着贺振华在视频里说的那什么要同归于尽的话,袁征换位思考了一下,觉得要是放做自己,指不定也没办法保持理智了。 陈士梁这人是真不仗义,这次行动的具体细节是一点儿都没给袁征透露,好歹能让袁征知道一点对面的桥底下是有人接应的信息,贺白也不至于就这么跑了。 但这能怪谁呢,人家陈士梁也不知道这么凶险的任务,袁征那狗还要带个贺家老大在跟前。 所以信息差这个东西,是真的能造成许多不必要的误会,也能增添许多让人想不到的麻烦事。 袁征站在原地飞速的思考了片刻,而后咬了咬牙,开始加速朝那高架断面的正下方奔去。 做了决定之后,袁征基本就是用跑的了。 从他出发的位置到桥底下也就大概八九百米了,袁征老远就看到了前方窸窸窣窣的几个身影,还有桥下的一张巨大的已经充好气的缓冲气垫。 他一边放慢了脚步一边定睛一看—— 嚯,好像是自己人?! 袁征一阵惊喜。 接着就像是一张被弹弓发射了的小飞球一般,蹭的一个飞奔,就往那个武装小组跟前冲。 袁征满心的欢喜:就知道陈士梁这老狐狸就算是嘴上说了要放弃建华集团,但事到临头也不会真的做出见死不救的事的! 那个武装带头的小队长袁征认识,是自己以前共事过的一个小哥,他老远就认出了那人。 那小哥这会儿好像也是不敢动作太大声音太多的样子,还时不时的就会盯着头顶上看。 袁征此时已经越来越逼近了贺振华可能要跳下来的地点,于是他也跟着放慢了脚步,打算悄悄过去跟自己队友打个招呼。 正走着,袁征眼睛不经意一瞅,看到了站在那小哥跟前的一个熟悉的高个儿—— 害,真他妈给跑这儿来了。 袁征把那人刚一认出来,就一脸嫌弃的“啧”了一声。 还好陈士梁在这儿安排了人了,要不他都怕贺白能从旁边的安全梯给生愣愣的爬上去…… 目前情况还都没能失控,袁征脚步逐渐放慢放轻,把手里的配枪也慢慢的别回了腰后。 他为自己躲过了一次处分而长出了一口气,遂放松了警惕,朝贺白和武装小组的位置处大步走着,等着一会儿贺振华和蒋沐凡的安全降落。 可就待袁征距离贺白和武装小组只剩下不到五十米的距离的时候,忽然,头顶传来了一声枪响—— 那声音他太熟了。 就算把他扔进吵杂的烟花里,他都不会听错的。 “啪”的一声。 相当的清脆。 袁征瞳孔剧震,猛的朝头顶上望去—— 亮在黑夜中的灯光,映出了一片浅淡的烟雾,随着冷气飘散在了空中。 接着就是一个人影,跟没了骨头似的从那个断面边缘,无声的坠落了下来。 …… 地面上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声枪响惊动了,但没有一个人敢发出一丝声响,连同着呆立在那小哥身旁的贺白一样。 袁征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给了一击重锤,而后他眼前的上空中,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嘶吼—— “爸——!!!” 那是蒋沐凡的声音。 …… …… 噩梦开始的前15分钟。 “我跟我儿子,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活,休想让你带走。” 贺振华的声音沉重不容侵犯的响起。 刘行阔被这老头的神色撼的竟下意识的有些发了怵,就好像自己在五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自己那不苟言笑的亲生父亲一般。 惧怕,他说什么都下意识的想去服从,哪怕是错的,是不合理的。 这感觉让刘行阔心里忽然涌上了一股烦躁。 此时的蒋沐凡基本上已经被身上的伤还有那愈发下降的温度折磨的快要昏厥了。 刘行阔看出了贺振华的着急与愠怒,他本就觉得贺振华此次前来,说的做的事都让人觉得蹊跷,但他就是找不到究竟问题出在了哪里。 思来想去,刘行阔发了狠的大手一抓,抓住了蒋沐凡的头发,一个发力,把蒋沐凡从地上一把拽了起来。 那骇人的力道,把蒋沐凡一个浑身瘫软的大小伙子,几乎从趴在地上的姿势拽到差点站起身来。 蒋沐凡原本眼睛都要睁不开了,硬生生被痛醒,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头悬梁的剧痛。 “唔……” 蒋沐凡一个激灵,不由得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贺振华被刘行阔这暴力的动作气的迈开腿就要往前冲,但奈何两边的人又把他摁住了,贺振华只能原地暴吼了一句“你狗日的”,然后踢翻了跟前的桌子。 第492章 “他脖子要被你扯断了!” 刘行阔一听,乐了:“哟,害怕这干嘛呀?” “刚你都要带你儿子跟你一块儿死了,这会儿又怕我把人家脖子扯断了。” 蒋沐凡被刘行阔捏在手里,半仰着头,垂着眸子看着贺振华。 “爸…我,我没事。” 蒋沐凡嘴巴还能动,小声跟贺振华喃了一声。 刘行阔转头把蒋沐凡的侧脸在灯光下欣赏了一会儿,嘴里发出了“啧啧啧”的感叹:“你看看,小朋友长得多好看啊,不能长命百岁,可真可惜啊。” 说完,刘行阔把蒋沐凡的脸朝贺振华的方向暴力的送了送。 “你要不再瞅瞅,你舍得让你儿子死这么早吗?” 贺振华沉着脸没有回答刘行阔的话,只是狠狠道:“你他妈就说答不答应?少跟我废话。” 刘行阔眯着眼把贺振华的表情读了一遍又一遍。 “你就这么想死啊?” 贺振华想都不想道:“我倒是想活,你让吗?” “别问那些屁话了,给个了断吧,你没有多少时间了,再不去省厅,专案组的人就要来了。” 刘行阔被贺振华的话说的眉间一刺。 他抬起另一只手看了一眼时间,又戒备的看了一眼贺振华。 “哎……” 刘行阔像模像样的发出了一声叹息,而后对贺振华招了招手,示意让自己的人把贺振华带过来。 “行吧,那不纠结了。” “有什么话就过来说,说完上路了。” 刘行阔了当道。 随即,贺振华沉默的被两个知行的人送到了蒋沐凡的身边。 蒋沐凡也被换了个手,由另外一个知行建工的人押住了胳膊,同贺振华一起,被推到了那桥面截断的边缘。 蒋沐凡与父亲肩并肩的站在一起,他不由得垂眼朝下望了望,脚下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也好,这要白天,估计腿早就吓软了。 那个时候蒋沐凡的身上已经被冻的绑绑硬,只是关节有些僵,不能活动自如,但是已经不怎么发抖了。 贺振华终于跟自己儿子在这个时候能贴近一点,他冲蒋沐凡扭头慈祥的笑了笑,没说什么话。 刘行阔站在两人背后等着看戏,他对自己的人招了招手,随即贺振华和蒋沐凡被身后的人松开了身子。 “给你们两分钟够了吧?两分钟要是不自觉自己往下跳,我就让人把你们踹下去,怎么样?够好说话吧。” 刘行阔云淡风轻道,说完便大剌剌的坐到了身边的小马扎上。 贺振华闻后轻轻一笑,没搭理身后的刘行阔。 他被松开的瞬间,就赶紧把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了下来,披到了蒋沐凡的身上,大手还在蒋沐凡身上狠狠的搓了搓。 “赶紧暖暖,一会儿冻坏了。” 贺振华担心的说。 那大衣还有贺振华的体温,蒋沐凡被这忽如其来的温暖激得不由得打了个大大的冷颤。 蒋沐凡也在这大衣之中缩起了脖子,他颤抖着赶紧把自己在这大衣里捂了捂,然后就想把外套脱了再给贺振华穿回去。 但还没来得及动,就被贺振华不由分说的摁住了手:“你穿你的,我里面是羊毛衫,比你好受。” 蒋沐凡冻得牙齿打颤,也没跟贺振华再犟,他眼神复杂的看着贺振华,想问什么又不敢问。 贺振华说要带着自己一起跳桥,听着太疯狂了,虽说自己的这老父亲有的时候说话有点不着边际,但是在正事儿上,贺振华从来不这样做决定。 蒋沐凡有点不信,也有点没有准备好——这么年轻就要去送死。 虽然有点迫不得已,也虽然自己也不想死,但死就死了,临死前也不能再见一面贺白,这也太惨了。 这个想法,在贺振华说要带着自己一块儿赌命的时候蒋沐凡就控制不住的在想了,只不过当时可能身在此山中,有点情感麻木,现在跟父亲肩并肩的站在一起了,蒋沐凡便有点不由自主的酸了鼻子。 “爸…” 蒋沐凡就是低低的叫了贺振华一声,后半句还没来得及说的出口。 贺振华便眼底温和的望了望自己,身手在自己身上拍了拍。 “不害怕,凡凡。” 贺振华低声说,灯光从他的背后打过来,让蒋沐凡有些看不真切贺振华脸上的表情。 父子二人只是短短的对视了一瞬,蒋沐凡看到了贺振华的眉尾忽然浅浅的一动,接而便忽然放大了声音,仿佛就是故意想让刘行阔听见似的。 他冲蒋沐凡张开了手臂,笑道:“老爸对不起你,什么也不说了,咱们父子俩就最后拥抱一下吧。” 蒋沐凡在冷风中微微歪了歪头,表情多少带有一些茫然。 他把贺振华坚定的眼睛端详了两秒,而后吸了吸鼻子,迈了半步,跟贺振华不轻不重的拥了拥。 两个大男人,尤其是父子之间,这种肢体接触多少让蒋沐凡觉得有点不自在,哪怕都死到临头了,他还是有点难为情。 可贺振华好像一点也不觉得,他伸出了双臂把蒋沐凡在怀里狠狠的抱了抱。 “哎呀,久违啊,多少年爸爸都没有这么抱过你啦。” 贺振华把蒋沐凡的背不情不重的拍了拍,嘴里感叹了一声,就像是在安抚,一时间让蒋沐凡感觉自己背上的伤好像都不怎么疼了。 第493章 蒋沐凡下巴抵在贺振华的肩头低低的抬了抬嘴角,没有说话。 接着,自己的耳边忽然一阵微痒。 是贺振华的极小的声音—— “下面有警察接应咱们,你就放心大胆的跳,不害怕,不会让你有事的。” “爸爸相信你,凡凡也要相信爸爸。” …… 说完,贺振华松开了蒋沐凡的身子,一只温热的手还是那样安心的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蒋沐凡内心一震,有些惊愕的望着贺振华。 但他还是极力让自己的表情保持着纹丝不动。 贺振华欣慰的看着蒋沐凡的眼睛:“准备好了吗?” 蒋沐凡立马乖乖的对着贺振华点了点头:“准备好了。” “好,那爸爸数三二一。” 贺振华转过了身子,反手握住了蒋沐凡的手。 他们背对着身后那似乎是恶魔转世一般的人,没有察觉到那人的眼底似是闪过了一瞬凶狠,然后把手里的枪偷偷上了膛—— 贺振华拽着蒋沐凡的手,和蒋沐凡一块儿做了个深呼吸。 6层楼的高度,就算下面是安全的,多少还是要做一点心理建设。 蒋沐凡紧张的闭了闭眼睛,接着就听到了贺振华的声音。 “三。” “二。” “一……!” 蒋沐凡咬了咬牙,闷着头就要朝下冲—— 可霎时间,一只大手竟直接拉住了他的衣领!就像是一个长了长长尖锐指甲的魔鬼的爪。 “!!” “啪”的一声! 贺振华的背部瞬间爆出了一股血花,接而一直握着蒋沐凡的那只大手,猛然卸了力气。 蒋沐凡脑中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发出了崩裂的声音,他瞪大了双眼,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贺振华,整个人头朝下的,径直就向前面的无限深渊中坠了下去—— 甚至都没能回头看自己一眼。 甚至,都没能回头再看自己一眼。 …… 一股巨大的轰鸣声霎时间,响彻在了蒋沐凡的脑海。 他望着那已经空荡荡的眼前,甚至还妄想着能朝前伸一伸手,看可不可以把贺振华的身体再够一够。 可拽着自己的那只手却让他完全动弹不得。 “爸…爸……” 脑海中的轰鸣不止,蒋沐凡只觉得,天塌了也不过如此。 “爸——!!!” 终于,蒋沐凡自胸腔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悲鸣。 痛彻心扉,捅透了整个寂静的夜。 …… 那是蒋沐凡第一次看到,何为死亡。 贺振华把他留在了这人世间。 将那句“准备好了吗”放在了原地,当做成了蒋沐凡接下来黑暗的后半生的一句轻轻淡淡的开场。 父亲走的那天也是12月22日,和他的方黎竟是同一天。 只不过这一天,不是冬至。 …… 【作者有话说】:贺爸爸走了,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妈呀自己把自己写难过了,为什么人的一生要这么苦啊 第230章 末日 1 谁又没有创伤呢? …… 蒋沐凡在这一年里患上了伴随自己一生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亲眼看着贺振华死去的唯一的那个。 殊不知其实那天,贺白也在。 他怀着满心的忧虑与忐忑,静静的伫立在桥下,期盼祈祷着自己的父亲与他的凡凡可以平安落下。 可结果最终,却只下来了一个。 外加上了一声蒋沐凡撕心裂肺的悲鸣…… 当贺白就如一个疯子一般的,连滚带爬的冲上了那个巨大的缓冲气垫,在那一方柔软之中找到了自己已经没有呼吸的父亲的时候。 贺白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都已经不能再跳动了,连同着他生命中的那短短二十几年的明媚阳光,被一起按下了暂停键—— 可他不敢失控。 因为他的凡凡还在上面。 …… 刘行阔的子弹直接击穿了贺振华的心脏,等人落到地上的时候就已经没气了。 贺白倾尽了他的一切所学,都没能把父亲挽回哪怕只是一秒钟。 所以在贺振华的最后时刻,他没能给自己与家里的其他人留下任何一句话。 贺白几近崩溃的跪在贺振华身边,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先沉浸在失去父亲的悲痛之中,还是应该先拉回理智的赶紧想一想,那个此时还在桥上的蒋沐凡,现在要怎么办。 贺白强撑着自己稳步在精神的边缘,不禁恍然觉得—— 他的凡凡虽然没有从这二十米的高空中落下。 但却仿佛是被迫坠入了另一个深渊。 …… 所以谁,又没有创伤呢? 那天是2011年的12月22日。 这天从此,成了贺白这一生中的一场,难以治愈也难以忘却,并且再也走不出去的噩梦了。 …… 市局的总控室内一片寂静。 贺振华眼镜里面传来的画面从一片漆黑中翻转了过来,变成了贺白那惊恐无助,惨白的脸。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枪响了,并在贺白嘴里那悲痛的一声声“爸”的呼唤中,基本猜到了结局。 蒋萍的灵魂仿佛就是在这一刻,忽然破碎了。 她抱住了头,跪在了原地,崩溃的呐喊了一声丈夫的名字,随之便不省了人事。 第494章 陈士梁的嘴唇已经气的发了紫,在确认贺振华已经死亡的瞬间,抓起了手里的对讲机,毫不犹豫的一声斩钉截铁的怒吼—— “各小组听令,解救人质,抓捕绑匪刘行阔及其同伙,一个都不准跑!刻不容缓!立即行动!!” “是!” …… 刘行阔这手不是个经常碰枪的手,对于能把贺振华直接给这么准的崩了,一时间心里还有些小小的兴奋。 他抖了抖自己被那后座力撞击的有些发麻的手,一把把蒋沐凡拉到了自己怀里。 蒋沐凡那时已经挣扎的几乎是疯了,刘行阔的耳朵里全是他崩溃的嘶吼与咆哮,听的全都是蒋沐凡说要杀了自己。 刘行阔一个胳膊把蒋沐凡的脖子一卡,没好气道了一声“行了”。 “我他妈给你留了条命,你还要这么凶。” 说完,他便大手一挥,一旁的小助理立马有眼色的用一卷黑色的胶带,封住了蒋沐凡嗷嗷乱叫的嘴。 刘行阔看世界安静了,长出了一口气:“走,一块儿跟我去省厅了。” 可还未等卡着蒋沐凡脖子的手臂松开,霎时间,四周忽然亮起了无数盏红%蓝灯光。 接而警笛暴起长鸣—— 那忽如其来的热闹,就像是一场末日来临之前的盛宴。 “卧…卧卧卧卧槽!” 第一个被吓傻的是刘行阔身边的那个小助理。 这一晚上他们在这鸟不拉屎的工地上安静惯了,刘行阔也在这附近做足了警戒,按道理来说这方圆两公里,只要有条子的影子,他们这边都会第一时间接到消息,直接启动撤离计划。 怎么这冷不丁的,忽然这桥底下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被这么多警车包围了?! “这怎么回事!!” 刘行阔站在高架桥最高出,望着桥下的一片红)蓝色的海,略有惊慌的大吼。 定睛数一数,这四周的土地上,停了大大小小能有将近二十辆警车,特警的,武警的和普通公安的都有。 全副武装的特警和穿着普通制服的刑警混在了一起,几乎人人手里都端着配枪,全都直直的指向了自己的位置。 许多知行的人都吓傻了,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到底是谁让这帮条子能这么悄无声息的混入其中,他们都无暇去想了。 蒋沐凡的瞳孔在这灯光中颤抖着,紧接着,太阳穴处就又被顶上了刘行阔手里的那把枪。 “桥上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现在立即释放人质,下来自首,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一个浑厚的男声,用着一个大喇叭对着桥上的刘行阔大喊。 “放屁!都给我让开!我要见省厅!” 刘行阔用枪狠狠抵着蒋沐凡的脑袋对着桥下大喊。 而桥下的扩音器依旧是声音冰冷,不容商量道:“立即放下武器,缴械投降!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刘行阔大怒:“不要他妈跟我说废话!我告诉你们!现在知行已经拿到了具有法律效应的东站施工权!建华现在没了,能扛起这面大旗的只有我们知行建工了!你们抓我,谁来建设新兴永宁!” “我要见省厅!否则我崩了这个男孩儿!!” 话音落地,桥下的扩音器变得窸窣了一下,接着,便换成了一个蒋沐凡仿佛是在哪里听到过的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人声带着某种紧促的喘息,像是刚做过某种长跑一类的剧烈运动一般。 “刘行阔,你带着人先下来,有什么事,我们回市局谈。” 刘行阔死死的拽着蒋沐凡,看不真切下面跟自己喊话的人的模样,只能大概确定那个声音的方位。 他站在桥边不敢多动:“你他妈是谁,凭什么要求我?” 只见那声音定定:“市局专案组组长,袁征。” “就是你要单独约见的那个袁征。” 刘行阔闻后,脸上挂上了一抹憎恨:“啊哈,原来你他妈就是那个死了的条子养的凯子。” “那巧了,我不可能束手就擒,你就看你们现在有没有这个本事把我在这儿直接崩了,但我警告你们,你们要是崩了我,我直接就能先崩了他!” 刘行阔手下一重,枪在蒋沐凡的太阳穴上又摁的更深了一些,顶歪了他的脖子。 “你们如果想救人质,要么放我走,要么就你来换人质,或者让我先崩了你也可以!” 对于刘行阔的嚣张行径,袁征没有给予任何理会,他的声音极平稳:“没有人要跟你打商量,如果你不束手就擒,那今天这里就是你的死路,还有,我劝你把嘴巴给我放干净一点。” “……威胁我?”刘行阔轻轻一笑,“你真当我不敢是吧?” 说完,刘行阔便极为迅速的将拿着上的手锤到了身侧,对着蒋沐凡的小腿就是“砰”的一声—— “唔……!!!” 霎时间,蒋沐凡的小腿上便炸开了花! 他被捂住了嘴,没办法叫出声,额头瞬间被冷汗填满。 这恶魔竟这么快就动了真格,这是任谁都没能想到的。 袁征被这猝不及防的声音震了一震,随即便爆发出了一声警告:“刘行阔!最后一次警告!放下武器!!否则我们将使用强制手段了!!” “你当我他妈的真怕你吗?!你们他妈的现在有本事就毙了我!!” 刘行阔丧心病狂的朝下喊着。 第495章 说完他又把蒋沐凡往怀里向上架了架——蒋沐凡此时痛的已经开始浑身发抖了,他呼吸紧促,身体不由自主的一直向下滑。 刘行阔为了让蒋沐凡站稳,基本上在用自己的整个身体顶着他,不让他失去控制。 接着又道:“你也赶紧打电话问问你们的陈大厅长,你看他敢弄死我吗?” “放眼整个永宁,现在只有我刘行阔能干这个项目了,他一市级干部,你看他敢弄死我吗!” “要是不敢,你妈的现在就让道放我走!否则我死也要拉着这小子陪我一块儿死!我到时候看你们专案组能不能背得住这个压力!” 袁征拿着大喇叭站在警车前,手里已经出了一层汗。 刘行阔的逻辑很通顺,可见这人死到临头了还在保持着绝对的理智,很可怕。 他不似那些大吵大闹的歹徒绑匪,这个时候只会说一些同归于尽的话。 他十分清楚自己的价值,也知道警方对他的威胁只能限于抓捕归案,刘行阔的命,陈士梁都动不了。 袁征气急败坏的就想用拳头把警车盖砸了去,而后耳机里便意料之中的传来了陈士梁的声音—— “先想办法把人质解救出来,一切以人质人身安全为首!不行……就先让他走!” “师父!” 袁征对着话筒急道。 陈士梁:“只许抓捕!不许就地击毙!!” 袁征:“妈的陈士梁!!!” “这是命令!” “……” 刘行阔站在桥头,看下面的袁征一时间忽然没了动静,心里仿佛猜到了什么。 他冷哼一声,说时迟那时快的把蒋沐凡一把扛在了肩头,冲着自己的人喊了一声“给我往出冲!”之后,便扛着蒋沐凡朝桥下奔去。 蒋沐凡也不知道这人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在被刘行阔扛起来的一瞬间,他的胃刚好卡在了刘行阔那硬邦的肩角。 蒋沐凡头冲地的一声干呕,伴随着腿上和身上的剧痛,大脑终于开始归于了混沌,意识也跟着慢慢涣散。 无数枪声在耳边飞过,大概是警方和刘行阔的人开始了一场正式的交火。 刘行阔的车就在桥下停着,就这一二百米的距离,知行的人就倒下了好几个。 陈士梁不让袁征动刘行阔,却没说不让他动知行的其他人。 袁征想着刘行阔若要冲破重围,必要先下到桥口,到时候等刘行阔的大部队冲下来后,再看能不能把刘行阔直接拿下。 可刘行阔一直把蒋沐凡挡在身上当人肉防弹服,手里还端着枪,为了蒋沐凡的生命安全,袁征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朝刘行阔的那边开枪,只能在不刺激到刘行阔的情况下伺机而动。 场面一度变得十分复杂,现代社会,就算是围剿也不能随便开枪,打趴下几个刘行阔养的其他小弟,到时候都有一堆报告要写。 就在这双方都相互制衡,极限拉扯之中,很快,刘行阔就带着蒋沐凡奔到了自己的车上。 那个时候他的小助理还活着。 小助理自觉的奔上了驾驶座,刘行阔带着蒋沐凡进了后排,刚把大门一关,小助理便一脚油门的踩了出去—— 那是一辆改装过的大皮卡,能防弹能冲卡,刘行阔费尽心思整它,专门就是为了这一天用的。 “冲出去,去会所,那边应该有冯局的人帮忙拦着。” 刘行阔把蒋沐凡扔在了身边的后座上,冲前面的小助理沉声道。 那小助理看着文文弱弱,等上了场竟然身手了得,他飞快的打着方向盘,蒋沐凡半倒在后座上,巨大的推背感瞬间袭来。 蒋沐凡此时眼睛微眯,犹如一个任人宰割的肉羊,他毫无力气去把自己的身体在座位上固定好,头沉沉的撞在了一边的车玻璃上。 还没来得及坐好,也没本事自己坐好的时候,车体便开始剧烈的颠簸了起来,伴随着猛烈骇人的撞击声。 是这个小助理在轰油,凶狠撞击着拦路的警车在往出冲了。 刘行阔坐好之后,手里的枪一直抵在蒋沐凡头上没放下来过,所以外面袁征的人也不敢有人过多的去阻拦他。 蒋沐凡虚弱的抬了抬眼睛,面无表情的望了望窗外逐渐被越过去的警方大队人马。 车外的世界,梦幻的好像只有在电视剧里见过。 刘行阔此行若是成功。 他这副模样,怕也是活不久了吧…… 蒋沐凡暗暗的想,不禁发现自己的内心此时,竟还没有当初被吴天良掳走的时候惧怕。 他无神又无望的看着外面的警方拿这辆坦克一样机械怪兽毫无办法。 轰隆隆一阵之后,小助理似是冲卡成功了,车子恢复了平静,但速度依然是快的吓人。 蒋沐凡已经与身上的隐隐作痛和腿上那血流不止的枪伤做了和解,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盼着死亡早一点到来,别让他受太多苦。 这辈子就这样了,是命吧。 都到这份儿上了,谁有什么办法呢? 蒋沐凡安静的呼吸着最后的空气,心里不断宽慰着自己,耳边是忽近忽远的警笛,他猜那大概是警方的人在后面跟上来了。 跟着也没什么用,他们又不敢把刘行阔怎么样。 蒋沐凡鼻子无奈的哼了哼。 突然,在这一片混乱的掺杂之中,他仿佛听到了那个叫袁征的警察,对着扩音器爆发出了一声急躁的呼喊—— 第496章 “贺白!你他妈给我停下!” “贺白!!” 第231章 末日 2 蒋沐凡再次睁眼的时候,是被痛醒的——他感觉有一个滚烫的东西,在灼烧着自己胸口上最薄的那一层皮肤。 他眉头跳了一下,而后抬起了沉重的眼皮。 眼前是一片豪华明亮的大厅,高挑的落地窗,一色的白底灰花的大理石墙面,同墙面搭配的同色系的地砖,擦的干净锃亮。 落地窗外是一片漆黑,屋内的灯火通明,从落地窗上能倒映出吊顶上坠下来的华美复杂的水晶吊灯。 更荒谬的是,自己眼巴前,竟然还有一架三角钢琴。 那琴是个小众的德系品牌琴,在这样的客厅里面摆着,显得非常上档次。 蒋沐凡把眼球费力的转了转,恍然之间,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这里可能不是天堂就是地狱的入口了。 他正纳闷自己为什么在死之前没有见到雅马哈,而是这个冷门品牌的琴的时候,一股淳然的烟味,忽然涌入了他的鼻腔,将他拉回了现实。 “哟,终于醒了。” 是刘行阔的声音,冷冰冰的,但略显嘶哑疲惫。 呵,看来自己还活着。 蒋沐凡无奈的自嘲,突然觉得心情很不好,感觉与其在这人手里受折磨,好像还是死了更好一点。 此时他浑身的麻木,蒋沐凡逐渐恢复了意识,尽力动了动身体,才发现自己这时正是以一个双手背后的姿势,被捆在这架钢琴前。 但他身体是悬空的,腿和手都被绑在了身后,像是跪在空中一般,具体打结的方式蒋沐凡无暇琢磨,只是觉得自己现在被控制住的姿势,简直荒唐至极。 他被吊在钢琴前,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待上炉的乳猪,毫无人权与尊严可说。 再垂眸望去,刘行阔这时就在自己身边百无聊赖的坐着,一个胳膊慵懒的支着头,一个手捏着一个烟头。 那个烟头已经灭了,蒋沐凡用鼻子嗅了嗅,明白了自己醒来的原因—— 他是被刘行阔烫醒的,就在自己的胸口上。 可蒋沐凡此时整张脸几乎是平行于地面的,这个捆绑的姿势让他的头抬也抬不起来,低也低不下去,所以无奈,他也看不到自己身上到底又被这个刘行阔整成了什么样。 “这里是哪儿……” 蒋沐凡嗓子发干,轻轻张嘴问了一声。 刘行阔见人醒了,眼前一亮:“啊,我的秘密基地。” 从他声音在这方空间的音响效果来分析,蒋沐凡觉得此时,这个客厅里大概只有他和刘行阔两个人。 蒋沐凡没看过几个警匪片,也没读过什么刑侦小说,他用自己那个把五线谱从小看到大的脑子,尽力地思考了片刻,而后喃喃道:“警察没抓住你……?” “那不废话。” 刘行阔本本份份的答。 蒋沐凡吭吭哧哧费劲的说:“那你现在是…在这儿躲着呢?” 这会儿这姓刘的王八蛋似乎是真的闲,他坐在蒋沐凡身边一动不动的“嗯”了一声:“可不吗。” “躲着呢,这儿安全,警察一时半会儿进不来。” 蒋沐凡的心情平静如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按照剧本正常走向,此时作为人质的角色,按道理应该已经害怕的要尖叫了。 但自己仿佛一点作妖的力气与心情都没有,甚至觉得这一整天下来,就像是一场梦一般,连贺振华的死都不真实。 也许就是所谓的情感保护,刘行阔没对自己用刑的时候,蒋沐凡就像是一个濒死的动物,用自己仅剩的力气跟这个刽子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两句,尽可能的搞清楚,自己这辈子是为啥死的。 蒋沐凡闭了闭嘴,吞咽了一下口水,道:“那你要把我怎么处置,赶逃跑前杀了吗?” “别想这么坏啊,我杀你干什么啊?” 这一头的刘行阔也是颇有耐心的跟蒋沐凡聊。 蒋沐凡不解:“那你把我留着过年?” 刘行阔眼角一眯,笑嘻嘻道:“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愿意跟我,何止过年,我能把你留着养老。” 蒋沐凡闻后,有气无力的笑了笑:“你觉得可能吗?” “我劝你还是干脆赶在警察来之前杀了我算了,否则……” 蒋沐凡声音顿了一顿,他倒了口气:“否则……等我手脚能动了,我第一个就先弄死你。” 刘行阔一听,乐的笑出了声,那声音像是发自肺腑一般,客厅里都能听见回声。 “杀不杀的得看你的造化,不过我确实……想在警察来之前先把你办一办。” 刘行阔笑完,忽然放低了声音。 蒋沐凡被悬在半空,晃晃悠悠之中,余光瞥到刘行阔的脸在慢慢逼近,直到最后近到他的脸颊能感受到刘行阔的呼吸。 这叫蒋沐凡觉得很恶心,身上不住的抖了一下,这动作似乎是带动了他腿上的枪伤,扯得他痛的一整个酸爽,没忍住“嘶”了一口气。 蒋沐凡在这令他眼前发黑的剧痛中,咬着牙开口一问:“什么办一办?” 只见刘行阔的鼻息在他耳边暧昧的游转—— “我在这儿呆不了多久,明天一早我就要出发去南边境线了,找我那老爹去,他们前几天都到了,等在国外把这个风头避过去了再回来。” “所以今晚我闲呐,就等着天亮了,可今天过的太惊心动魄了,难睡着,所以就想跟你聊会儿天,解解闷,顺道再把你劝一劝。” 第497章 “劝劝你要不要明天跟我走呐?你要是愿意,今晚就好好陪我一晚,以后哥哥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咱们……” 刘行阔这不着边际的话还没说完,蒋沐凡就“行了行了”的打断了他。 蒋沐凡不知道自己这一晚上流了多少血,反正现在他说两句话就跟要了自己半条命了似的,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但刘行阔的这话说到这里,蒋沐凡是一个字也不想再听了—— 来来回回就会说这几句。 压根不给他打听别的信息的机会。 那要是三句不离让自己给他当小情人儿,蒋沐凡觉得自己还是趁临死前再休息休息算了。 他合上了眼睛,嘴里轻轻的吐了一句:“你嘴里要崩不出别的东西来,那咱俩就别聊了,我看你脑子多少有点大病,死到临头了还在这儿做春梦。” 刘行阔听完,哈哈两声大笑,他把烟头朝一旁没有素质的扔到了地上:“那你要不答应,今晚就以身相许吧?全当是送送我。” “以身相许”四字一出,蒋沐凡忽然太阳穴跳了一下。 “你…你要干什么?” 蒋沐凡睁开了眼睛,紧张的极力扭头看向了身边的刘行阔。 只见刘行阔宽大的肩膀遮住了头顶那水晶吊灯的光亮,逐渐将蒋沐凡淹没进了黑暗里。 “你又不愿意明天跟我走,那我当然……” 刘行阔俯下了身子,在蒋沐凡的耳根处轻轻舔了一口。 “我当然得把好东西吃干抹净了再走了,美食不容浪费吗不是?” 蒋沐凡在这令自己发呕的声音中,瞳孔瞬间一缩—— …… “我们是陈厅特派下来的专案组,今晚有重要任务重要行动,你们有什么权利阻拦?!” 通往某边县的永宁市国道边界。 袁征带着自己的人,总共三辆警车,插着腰站在路边,气急败坏的大喝道。 路边是两辆拦路的警车,但不归属于永宁市管辖。 现在他们脚下的土地,是分给了邻市来管理的一个县级市,十年前还算永宁的一个所属县,也就是在两年前,袁征一行人这回要去的地方就成了邻市的管辖片区了。 刘行阔的车径直就冲到这条路里去了,好好的国道,私家车随意出入,但袁征的警车却莫名被拦了下来,其中缘由仔细去想,答案基本上就算是摆在了明面上。 “您也别为难我们么不是,领导,我们就是几个小小的派出所民警,那我们上级领导不让我们放人,我们也没办法啊。” 对面的领头民警对着袁征笑的一脸谄媚。 “你们领导叫什么?把他电话给我,我跟她直接谈!” 袁征听完,不由分说道。 可那领头民警又是一脸为难之色:“哥,我叫您一声哥,您就别为难我们几个了行不行?” “我直接跟你们领导说还不行?”袁征大声说。 领头民警:“可以,但是你给他把电话打过去了,那不就成我们把他联系方式给你了吗?不就又成了我们几个倒霉……我们领导说了,他今晚上也去上面听训去了,让我们把这儿守好,一个跨区跨市的都不能过,你说上头的任务我们能不听吗?那领导为啥要下达这个命令我们又怎么敢多问呐?不就剩下听话了吗?……哥,就别为难我们这帮基层了,把你们放过去了我们是要挨处分的!” 说完,那领头的砸吧了砸吧嘴,小声给袁征出了出主意:“你不行跟你们领导说说,让他联系联系他的平级,别让我们从我们这边联系行不行?我们一会儿要是接到命令了,那绝对说放你们过去就当你们过去了,哎…你说上面那些爷爷们勾心斗角斗来斗去的,我们真插不上手,也不敢妄动啊!” 袁征看着这领头民警的怂模样,恨的咬牙切齿:“你们他妈放进去的是一个绑架杀人犯!还涉嫌贩毒涉黑!做警察的职责是什么?而你们这帮穿警服的干的又是什么事儿?!居然给犯罪分子提供逃生之路,把自己的战友拦在门外!” 领头民警听了连忙摆手:“欸!可不敢这么说啊组长!各有各的难处!我们就是执行命令,你说刚才进去的是个大恶棍,那你们把逮捕令拿出来啊,而且现在算是跨市抓捕,那也要跟我们这边市上走手续的吗不是?这会儿都半夜了,你说咱们正义归正义,但规矩也得讲规矩的呀。” “我他妈放你妈狗屁的规矩!” 袁征一个字也不想听的一声怒喝,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了眼前的这领头民警头上。 他气呼呼的原地转了两圈,又朝前面愈发黑暗的路上望了望,他回身背对着那几个民警,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平板。 平板的屏幕上是一个动态追踪系统,上面有一个小红点一直在一个位置上安静的停留着。 那个位置坐标袁征知道是什么地方,那个小红点在那边越是停留,他就越是能把心揪到嗓子眼去。 思索了片刻,袁征把身上所有的设备统统摘去,将手里那个显示坐标的平板也一块儿扔进了车里。 清理干净之后,袁征利落的回身:“那就谁也都别为难谁了算了,各位。” 袁征双手插着兜,对着邻市的那几个民警道:“私家车可以过,普通公民可以通行,唯独我们专案组成员不行,对吧?这是你们的原话。” 领头民警看见袁征的这副架势,心里就猜到了这人接下来要说什么话,顿时头疼的一批。 第498章 袁征倔强的望着那民警,张开了自己的双手:“老子现在就是闲人一个,身上啥都没有,连手机也没有,我们车队最后的那辆车也就是一普通轿车,证件齐全,老子啊……在你们这边儿有个七十多的奶奶,今晚我打算探亲去,这样的话,你们让不让过?” “你这……这…” 领头民警烦得一脑门子的冷汗。 袁征说着,眼底的光便沉了下来,他朝前走进了一步,叫了一声“同志”。 领头民警神色一顿,抬眼朝这个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有为青年脸上望去。 只见这人洗去了身上一身的痞气,眼底净是严肃的正气。 “我现在不为难你,给了你足够后路与台阶,你我身上都没有任何监控设备,我这样一身空白的进去,最后出事儿了就是我自己背责,跟你们无关。” 袁征冲那位民警认真的说。 他尽量和气的抬了抬手:“不过当然,我要说的也不是这些讨价还价的道理,刚才我也自我介绍过了,我是市局专案组的组长。” “你知道此次成立的专案组,要查的是什么吗?想必你定有所耳闻吧?你也是体制内的,我相信咱们的谈话必有共鸣,我就想问问你——如今永宁这乌烟瘴气的天你难道还没受够吗?你还没看够这世间的恶吗?你还没做够那些违背良心的事儿吗?” “就拿你今天在这儿拦我的事来讲,你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想拦我吗,同志?” 说完,袁征神色定定的望着那几个民警,停了一停。 随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竖起了一根手指,道:“我再说一遍,刚刚进去的那辆改装皮卡,是一名在逃绑架杀人犯,还有贩毒涉黑的重大嫌疑,你扪心自问,你们穿着这身身负重责的警服,真的该拦我吗?” “……” 对面的几个派出所民警面面相觑,竟无言以对。 袁征站在原地,之后便什么也没再说了。 领头的那个民警在心里盘算了一二,而后抬眼瞥了一眼袁征:“开着你自己的私家车,来这儿看你奶奶的是吧。” 袁征面无表情:“对,而且手机啥啥都没带,全给忘家里了。” “哎……” 领头民警无奈的摇了摇头,接着冲袁征摆了摆手。 “那你下次可得长点记性,别这么马虎呐。” 说完,便后撤了一步,给袁征让出了一条路。 袁征会意,两手一合,感激地说了声“多谢”,而后扭头奔向了他说的那辆普通轿车。 他带的那几个专案组的人纷纷担忧的叫了几声“袁队”,意在袁征这是个极为冒险的抉择,可袁征只顾着发动车子,充耳不闻。 等要越过那两辆临市的民警警车的时候,袁征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猛踩了一脚刹车,在那民警跟前停了下来。 “再问你个事儿兄弟。” 领头民警:“?” 袁征把着方向盘,有些迫切地问:“刚那皮卡进去了之后,你们有没有看见一辆灰色的小大众从这里过去?” 这会儿大半夜了,这两市交界的地方基本属于山区了,来来回回就没有几辆车。 那民警扭头回忆了几秒,而后肯定的看向了袁征—— “有这么个印象,皮卡过去了之后,没一会儿下一辆就是它。” 【作者有话说】:明天开始的内容尺度会比较大,不知道会不会被锁 我会时刻关注,锁了及时改,尽量保证逻辑主线都完整,感谢理解,也再次感恩能看到这里的宝子 回忆最高潮的来了,刚也说了尺度大,如果遇到雷点了那那那那…那骂我我也是愿意听的 但如果什么要求双洁又是受控之类的,啊那确实可能不太对胃口了,不过我也相信不可能会有爱看双洁的宝子能看到这段剧情的哈哈哈,换攻神马的肯定就被劝走了 就这样吧 反正刘行阔那个死变态嘛,他除了变态又还能干点啥呢?后面主打就是个虐受了 第232章 永夜 1 神识涣散,奄奄一息的蒋沐凡,被悬空在那架钢琴跟前,一声都不吭。 他此时身上已经被扎进去了二十根针头了,医用级别的一次性针头,最粗的12号规格,足足有4厘米长。 刘行阔贴着蒋沐凡的脊椎,用针头点状式的分布均匀的刺入,像是在模仿钉死耶稣一样的钉在了蒋沐凡的脊背上,然后待整个针头都没入蒋沐凡的身体里中去的时候,再吧嗒一声,掰断那塑料的针头接口—— 这样他的皮肤表面就不会有痕迹,甚至连血迹都不会有,还能是那个漂亮白皙的样子。 刘行阔顺着他喜欢的骨骼曲线,先是脊背,再从脊背走到锁骨,一根一根,均匀的钉着,就像是一场献祭仪式。 他喜欢看人浑身平静安好,却又极度痛苦的样子。 这种丧心病狂的虐待仪式,刘行阔已经在无数男孩子身上试过了。 各式各样的男孩子,有单纯可爱型的,精瘦强干型的,甚至还有强壮的健身肌肉男,只不过那些被他如此对待过的男孩子,基本上不是沾了毒就是沾了赌,或者就是在k吧鬼混不学好的。 刘行阔又不是职业连环杀手,也不是把这项恶趣味当作事业在干,他主要的目的还是赚钱,然后把他的老子和那两个哥哥踩在脚下,让他们生不如死,狠狠折磨。 第499章 那些欠了他钱或者是指望着他供毒的男孩子,不过就是自己在这漫漫的复仇长路上解压的消遣品罢了。 玩儿死了就玩儿死了,这种男孩子,要么无父无母要么就早早都跟家里断了联系了,一般也没人惦记,活着的时候,刘行阔有兴致的时候就叫来玩儿几次,玩儿完给他们一笔钱或者供他们一段时间毒品,要是哪一回一个不小心玩儿脱手了,死了,那就在这农庄里找块儿地方直接埋了。 这就是刘行阔的秘密基地。 藏了他无止无尽的罪恶与邪念。 那些男孩儿一个个也都不干净,只有现在的蒋沐凡是个例外。 刘行阔早就惦记上蒋沐凡这个小孩儿了,他漂亮纯粹,再加上那一手漂亮的钢琴加持,刘行阔简直觉得这男孩儿干净的就如天使一般。 如果他不生于吴天良,也不养于贺振华,那刘行阔可能也就不会有这么贪的念头,甚至都无缘碰上。 可也就是他命好,刚好让自己逮住了,刘行阔尝遍世间百味,就是没品过这类货色,甚至放从前他都不妄想着把心思花到这儿来。 现在好东西送上门了,刘行阔对于这白花花香喷喷,刚出茅庐的蒋沐凡,那是一百万个想要珍惜对待,他甚至想给自己沐浴焚香捯饬的干干净净的,郑重其事的好好享受这一场饕餮盛宴。 只是可惜他时间有限,就只有一晚上,要不然三天三夜都不够他玩儿的。 所以跟蒋沐凡的长久生意谈失败之后,刘行阔便等不及的就赶紧开动了。 也趁人现在还活着,要不等没气儿了也就没意思了。 这一晚的流程,刘行阔在路上就已经想好了——先折腾一番,然后边折腾边享用,等到时候人就剩最后一口气的了,再让他给自己弹一曲,就用那弥留之际的模样。 一般这种清高的男孩子最宁死不屈,刘行阔极其期待着蒋沐凡全盘崩溃了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等他的精神和身体都到达到了极点,那弹出来的东西,得多举世无双呐…… 到时候他一定要把那个场面录下来,就算人不是自己的,那个画面他也得好好留住。 毕竟这样的人,一辈子能遇上几回呢? …… 蒋沐凡身下白色的地毯已经湿了一滩了,都是他身上滴下来的血和汗,混杂在一起,竟是偏粉色的红。 刘行阔手里的第二十一根针头已经游走到了蒋沐凡右边的锁骨上。 最后,他将那冰冷的针头在蒋沐凡锁骨上方那一层极薄的皮肉上停了下来。 “一声疼都不喊吗?” 刘行阔问。 蒋沐凡垂着头闭着眼,嘴唇已经白的透了青,他的声音微弱:“你觉得我可能…会让你如愿吗?” 说完,刘行阔端着针把眼前的人又端详了一会儿:“你们这类的男孩子,都这么倔吗?” “当然。”蒋沐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世上…还没有谁能倔过我。” 他一字一句的说。 刘行阔无奈的砸吧了砸吧嘴,他叹了一口气,而后大拇指一推,没有一丝犹豫的把手里的针头推进了蒋沐凡锁骨上方的皮肉里—— 第二十一根针头被埋进了肉里,连一滴血都没有,仔细一看,也就只是一个小小的点。 那些黑点在蒋沐凡肌肤上,有序均匀的分布着,就像是一个画师,在他身上定下了一条用来形容他骨骼的鬼魅的曲线。 刘行阔两指一个用力,掰断了那个针头的塑料接口,深陷进皮肉里的钢针在里面上下翻搅,蒋沐凡瞬间一个激灵,痛得扬起了头,不住的抖了起来。 他极力保持着冷静,依旧坚持着不发出任何一丝声响。 刘行阔甩手把那个塑料接口随手扔到了地上,随后伸手捧上了蒋沐凡的脸。 “宝贝儿,不行就叫两声吧,或者流两滴眼泪,意思意思的哭一下,你能少受点苦。”那衣冠禽兽甚是苦口婆心的劝,“再这么撑下去,咱一会儿该成小骰子了。” 而蒋沐凡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我不愿意”。 他面如死灰,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想跟刘行阔说。 从那第一个针头被推进自己身体里之后,蒋沐凡就知道自己今晚要经历的,将会是一场惨无人道的虐杀。 这二十一根针头只是一个开场,接下来又会有什么,蒋沐凡猜不到,也许会有什么烙铁被摁在自己身上,又或者是用刀子砍去自己的手脚,再残忍一点,就挖去自己的眼睛,开了自己的肚子,掏出他的肝肺和他的心脏…… 蒋沐凡没力气去猜了,他已经是伤痕累累,精疲力尽了。 他甚至连思念贺白的力气都快要没有了,从被绑在这架琴跟前开始,也不知道究竟是过去了多长时间。 他只觉得这生不如死的剧痛持续了好久好久,可这漫漫长夜居然也没能有一丝光亮。 那年,蒋沐凡只有19岁。 那时那刻,他以为自己会葬身于此,死无全尸。 现在也唯有他灵魂深处的那一点倔犟在撑着自己——他可以停止呼吸,但绝不认输,这是贺振华坠落桥下的时候,用他的生命教给自己最后的道理。 “你还有什么招数……抓紧时间都使出来吧…” 蒋沐凡浑身上下瘫软的,只有嘴唇能轻轻动一动,也全靠身上的那一根绳子勒着自己。 第500章 那绳子把自己绑了许久了,与绳子接触的皮肉之处已经是蛰蛰的痛了。 “要是再慢一点,我可能就要死了…” 蒋沐凡最后喃喃道。 刘行阔直视着他的侧脸,忽然笑了笑:“那不能让你这么快就下岗了。” 他把端着蒋沐凡的脸的手又抬了抬,而后将自己的脸又凑近了一些。 刘行阔的声音低沉且阴森:“你刚说这世上还没有谁能倔过你,这可也巧了,这世上也没有人能倔我的。” “所以要不今天咱们就试试,看谁能犟过谁?” 刘行阔在蒋沐凡耳边,声音越来越轻的道。 蒋沐凡的眼中淡如一潭死水,毫无感觉的回了一声“好”。 说完便闭上了眼睛,等着第二十二根针头的刺入。 可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这刘行阔那边有动静。 蒋沐凡想,是不是换道具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身边还是悄无声息。 “……” 于是,蒋沐凡在这一片寂静之中开始下意识的祈祷,如果是换道具去了,希望那个道具可以让他死得快一点,最好一击致命。 他虽然不吭声,但还是很怕疼的。 这背上的棍伤还有腿上的枪伤,就已经让他疼的快要精神错乱了,现在还被放了这么多钢针在身体里—— 是真的,要疼死了…… 蒋沐凡无可奈何的心道。 这要是让贺白知道,那他也一定要跟着自己一块儿疼死了吧…… “……” 又是贺白。 蒋沐凡脑袋一停,再次难过了起来。 刘行阔还是不要停了罢,直接弄死自己得了,这冷不丁的一个空隙让他呆着,谁受得了啊…… 这一晚上,他把贺白的名字都快要在心里嚼碎了。 嚼的现在再嚼,也就只剩下苦了。 蒋沐凡正想着,忽然客厅一旁的投影被放下了一面大白幕布。 刘行阔端着个笔记本电脑不知道从哪里走了进来,他将东西放到了对面的茶几上,在键盘上吧嗒吧嗒了一会儿,然后大手一挥,点下了一个回车—— 投影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监控视频录像,似乎是实时的状态。 那个幕布是正对着沙发,和三角钢琴有一个小角度在。 蒋沐凡头冲地,微微斜着眼睛冲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接而,瞳孔剧震—— 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耳边便是刘行阔的声音。 “你要不现在再说说——今天咱俩谁能犟得过谁呢?” …… 投影里是一个实时监控录像。 系统大概是调整成了人脸追踪模式,此时正有一个红色的小框,持续的把一个身型修长的男人框在其中。 那男人的神色紧促慌乱,脚下匆匆不停,所以投影上的画面也一直追随着这男人的身影不断的切换着镜头。 蒋沐凡没功夫去感叹,这刘行阔的秘密基地的监控系统竟然能智能到这个地步,只是忽然感觉自己仅剩下一个底儿的血,此时居然是沸腾了两下。 他心里猛的一揪,不由自主的呢喃了一声:“贺白……” 这声音极轻极小,就像是曾经自己在做梦时的一声茫然的轻叹。 然而随着这几乎能溶进风里散去的呼唤一经吐出,投影里的人竟是停下了脚步,驻在了原地。 接着,蒋沐凡就从那屏幕中看到了里面的人的嘴似乎微微的动了动。 他耳边仿佛是听到了一个自己已深深挂念到骨髓里的声音,颤抖又迷茫的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凡凡……?” 第233章 永夜 2 贺白追着车到了这处庄园的大门口。 他到地方的时候就看到了那改装过的大皮卡就歪歪扭扭的停在那气派大门前的空地上。 这就是袁征所说的刘行阔经常带人来的秘密会所了。 想都不想,贺白拔了钥匙,只身一人就朝这院内冲。 刘行阔在旧仓库和东站项目工地的人基本上已经被抓完了,这个庄园里大概就只有刚刚那大皮卡车里的人。 贺白没看清具体有几个,不过也超不过四个人。 再外加一个他的凡凡。 …… 贺白是回忆着袁征当初在k吧跟自己大概描述的地形情况,从袁征说的那个侧门翻进的院墙。 等进来之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修剪精致的中式园林,再接下来,就是复杂又相似的弯弯绕绕的小径了。 这院子里面果然大,贺白绕了很久很久,独门小筑倒是不少,可愣也是没有找到一间有活人的屋子。 正待他在这里晕头转向的就快要勃然大怒的时候,院内埋在草丛中的广播系统,忽然传来了一个轻浅到若是不及时抓住,就要立马消散的声音,那声音此时正悲伤的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贺白……” “……!” 霎时间,贺白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是被一个灌满了铅的锤子狠狠的敲了一下,疼的叫他发晕。 “凡凡?” 贺白堪称无助的低声一念。 …… “他…他能听到我……?!” 蒋沐凡眼底模糊不清,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人气儿,冲刘行阔慌张道。 刘行阔靠在那宽大的皮质沙发里,大手肘着自己的后脑勺,满意的一乐:“能啊。” 第501章 “怎么样?我这里监控系统智能,通话设备也是相当前卫,哦我忘了,你来的时候晕过去了,没能带你在我这院子里走一走,我那些园林景观里隐藏的小广播,不是公园里面放音乐用的,是可以实时通话的,都是m国来的新技术,虽然用处不大吧,但我这回回国干的这些事儿,平时总得多小心一点是吧。” 刘行阔美滋滋的盯着投影上的贺白,从沙发上起身又坐到了蒋沐凡身边,同蒋沐凡一块儿欣赏着投影里的男人。 “这实时通话功能和这追踪系统我今天还头一次用,没发现识别的还挺灵敏啊,你看这小子的表情哈哈,反应给的太及时了你说是不是?挺好用挺好用哈哈哈……” 蒋沐凡此时眼睛已经可以说是粘在那大白幕布上了,瞬间怒火中烧,他发了狠的低吼一句:“是你把他叫来的…?!” “呀,这就动气了?”刘行阔扭头把蒋沐凡瞅了一眼。 接着装模作样的无辜道:“不过你这次可别冤枉我,我是想弄死这小子,但是这回可真不是我,人家一直在后面跟着送死呢,我想着这不刚好,就让他跟着了。” 刘行阔轻轻一笑,对蒋沐凡眨了眨眼。 “所以你要不就服个软吧宝贝儿,你看你哥,多辛苦呐,你俩今天也累坏了,赶紧抓紧时间,我能让你俩今晚死个同穴。” 这个通话是单向的,贺白能听到这边的声音,但蒋沐凡这边却只能看到贺白的模样,听不到那边的动静。 刘行阔的话字字句句刺在贺白的耳朵里,蒋沐凡用那模糊的视线极力得捕捉着屏幕上的贺白,看着投影里面的人似乎是想努力和他们对上话。 这样的场景多少有些梦幻,就像是某个地狱之神对他痛恨的平凡人类的一种精神酷刑。 蒋沐凡望着那边急得跳脚的贺白,还有在这边安然欣赏的刘行阔,忽然没来由的内心升起了一股恐惧。 他不敢想象刘行阔要自己与贺白产生这样的联系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更不敢想象,下一步刘行阔又要做出什么非人的事来,好让这一场戏看得更加精彩。 杀人不够还要诛心,这刘行阔是真疯了。 “他不可能一个人来,警察一定在附近了。” 蒋沐凡一字一句费力地说,他现在知道自己的声音贺白能听见,于是尽力把声音放的平稳。 刘行阔无所谓的摆了摆手:“不会的,你当我吃素的?永宁界一出,想抓我的那一帮人就动不了了。” 说完,他俯到蒋沐凡耳边,暧昧的吹了阵风:“请你哥过来坐坐不?大老远来一趟的不容易,明天我就走了,今晚好好跟你俩道个别。” 蒋沐凡眼神微动,没有吭声。 刘行阔也不等蒋沐凡的反应,说完就拿起了电话。 嘟嘟只响了两秒,那边便迅速接通了。 刘行阔一听通了,满意的打了声招呼:“哟,贺大公子,迷路啦?” 那头贺白的声音冰冷:“指路,我现在过来。” 刘行阔乐悠悠的一笑:“别着急嘛,我这将近两千多亩地呢,你不转转?” 而贺白却充耳不闻,又问了一句“凡凡呢?” “在旁边呢。” 刘行阔老实作答。 贺白:“让他跟我说话。” 刘行阔肘着手机嘿嘿一笑,没多捣乱,爽快的把手机贴到了蒋沐凡的耳朵上。 挨到听筒的一瞬间,蒋沐凡叫了一声“哥”,接着便不假思索的道了一声:“你别过来。” 贺白没有回应,只是自顾自的上来就问:“你有没有事?”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乎灭顶的不安。 蒋沐凡不由得被带着回应了一句:“我…我没有……” 然而那边贺白的语速很快,不容蒋沐凡对自己有过多的废话:“腿伤是不是没有处理,这会儿有没有化脓?” 蒋沐凡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为什么?” “我…我……” 蒋沐凡对着电话有些支支吾吾。 现在尽力正常说话都已经很困难了,蒋沐凡实在不太愿意跟贺白说自己现在的真实处境。 然而那边贺白仿佛明白了些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沉稳的打断了蒋沐凡:“好了不说了,你等我。” 接着便对着话筒就是冰冷一声:“指路,刘行阔。” 刘行阔一听轮到自己了,兴致大起。 他把胳膊支在蒋沐凡跟前的钢琴上,慢慢悠悠的跟贺白聊起了天来:“说了别急嘛,我整这一块儿地花了不少钱,你这会儿呆的这一片梅花开得特别好,你再赏赏,我跟我们小宝贝儿再玩儿一会儿再把你……” 可贺白哪里能有这耐心,他爆发式的大声一喝—— “指路!刘行阔!” 手机听筒忽然一炸,刘行阔当场就被吓得一个激灵。 但贺白越是愤怒,他就越是激动。 “说了你别急。” 刘行阔的笑容逐渐阴险,他又从手边的针盒里拿出了一根针头。 “你这么早来干嘛呢?” 撕拉一声,刘行阔用嘴撕开了那针头的包装,朝蒋沐凡的锁骨上滑去。 蒋沐凡抿起了嘴,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屏幕上的贺白。 他时刻准备着那第二十三次的疼痛。 只见刘行阔的手指停在了距离前一个针头的不远处的下一个点位,他淡淡的对着贺白说:“你这么早来没什么意思……” 第502章 “因为他还不会叫呢…!” 哐! 刘行阔这次竟没有按常理出牌,他将整个手臂都抬了起来,使出了浑身力气,握着那个针头,狠狠的就朝蒋沐凡的身上砸去! 蒋沐凡:!! 蒋沐凡猝不及防,从嘴里吐出了一声实再压制不住的闷哼。 “呃……!” 接着,刘行阔松开了手,顺带按照流程,掰下了那根钢针的塑料接口。 刚才那重重一击,最痛的不是当下的那一个钢针,而是在重击下,被牵动全身的其他针眼。 蒋沐凡在这浑身的剧痛之中久久无法缓过劲儿来,他几乎要痛到窒息,觉得这一招真该被列入人间十大酷刑中去。 贺白的暴怒在话筒那头顺势响起,蒋沐凡眼前发黑的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 刘行阔使了个蛮力,略带喘息的端起了手机放到了耳边。 “慢慢找吧,两千亩的园子,三十个独栋别墅,零零总总将近三百个房间,还不包括地下室。” “我和你的凡凡就在其中一间等着你,希望你可以带着此生最大的恨意来,这样你的死,才可以不得安息。” 说完,刘行阔畅快的长叹一声,将浑身发抖的蒋沐凡头顶的头发一把拎起。 他一边欣赏着蒋沐凡那苍白姣好的脸颊,一边对着电话那头的贺白温声细语道:“不过你也不会太寂寞,在你在这片庄园里搜寻我们的时候,这里的隐藏广播系统会一直为你实时直播我们的动态,我和凡凡将陪着你,一起度过一个相当精彩夜晚。” 冷空气仿佛在刘行阔的话语中全部停滞。 在这真空无声的环境中,刘行阔停了一停,接着便摇摇晃晃的从钢琴旁边的小边几底下,抽出了一把匕首。 他宛如一只疯魔了的妖孽:“那么现在——” 刘行阔将匕首对准了悬在蒋沐凡上空的绳子上。 “你就开始慢慢找吧。” 话音落地,刘行阔将那根绳子用力一划。 啪的一声,绳子硬声断裂,蒋沐凡瞬间整个人狠狠砸在了地上! 毫无血色的脸蛋径直拍在了那架钢琴的键盘上,整架琴发出轰隆一声的巨响。 蒋沐凡的体内此时已经被摁进去了二十三根钢针,从一米多的高度上垂直落下,那浑身的痛感几乎堪称是灭顶的。 可他为了让贺白在这极端的情况下依旧能保持理智不要发疯,蒋沐凡硬是生生咬紧了牙关,将所有的痛苦都憋了回去。 等摔在那已经被自己的血水染红了的白色地毯上,蒋沐凡的脸色已经开始发了青,他整个人被绳子束缚在地上,不受控的痉挛了起来。 虽没有呻%吟,但狂抖的呼吸却是实在无法控制的。 刘行阔心满意足的把手机的话筒贴的离蒋沐凡的嘴巴特别近。 蒋沐凡痛苦的喘息在贺白的耳边响起。 不止是听筒,还有那遍布庄园的隐形广播系统。 “这个开场怎么样?” 刘行阔的阴冷声音响彻在四周。 “那接下来,就是第一个节目了。” 他幽幽的将手机话筒怼到了自己的嘴边,最后说了一句后,吧嗒挂断了电话。 …… 蒋沐凡停在地上望着眼前的恶魔,没能听到贺白在电话里喊的最后一句话。 此刻开始的漫漫长夜,仿佛再也不会有太阳升起了。 刘行阔伸手将自己的衬衫衣领松了一松,呼出了一口长气。 接着他朝前迈了两步,将蒋沐凡陷在了一片阴影里。 第234章 永夜 3 “这个开场怎么样?” “那接下来,就是第一个节目了。” 蒋沐凡瞳孔颤抖:“你…你要干什么?” …… “我要你亲爱的哥哥,在这片土地上听着他最爱的弟弟悲惨的呼救却无能为力,最终发疯至死。” 刘行阔步步逼近,最后在蒋沐凡身前蹲下。 “这个剧情怎么样,够不够极致悲剧?” 蒋沐凡嗓子一梗,侧摔在地上,丝毫无法动弹。 而刘行阔似乎也是不太想给他说话的机会,他的大手覆到了蒋沐凡的脑门上,送给他了一方窒息的黑暗。 蒋沐凡在这巨大的压迫感之中,心里一沉,听到了刘行阔充满仪式感的说:“现在开始,我们将不会被任何人打扰了了,就只是咱们两个人的较量了。” “宝贝,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哭两声啊?” …… 钢针在进入人的体内的时候,会随着人体的扭动而移动于人的身体,稍有不慎就会伤及肺腑,非常危险。 刘行阔在虐待方面竟还有些医学常识,所以在蒋沐凡身上埋的针都是肌肉含量较少的地方,基本上会有骨头之类的来阻挡钢针在体内的游走,防止一个不小心,哪一根不长眼的不小心戳进了人的心脏,那可能他好不容易到手的猎物,说没就没了。 于是在二十三根针整整齐齐被埋进蒋沐凡体内之后,刘行阔便不敢再继续了。 他为了可以跟一个会喘气儿的蒋沐凡多玩儿一会儿,刘行阔的下一项节目就显得温柔许多了—— 他换了一个思路,不用暴力疼痛来折磨人了,而是利用感官刺激。 刘行阔解下了蒋沐凡身上的绳子,只绑了蒋沐凡的一只手在钢琴腿上。 蒋沐凡这会儿基本上战斗力为负值,刘行阔是一点都不担心蒋沐凡能自己把绳子解了跑掉。 第503章 现在蒋沐凡的情况就是,要是再不把他送医院去,估计是很难活过三天的节奏,身上只有一个狗绳一样的东西把他拴着就足矣。 把蒋沐凡放好后,刘行阔便强行把蒋沐凡的头摁在地上,然后用刚才割绳子的匕首划拉着这昂贵的大理石地面。 那令人发丝战栗,指尖发麻的噪音是刘行阔第一场节目的武器。 他说:“我听说你们学音乐的人耳朵特别敏感,之前有一个作曲家叫什么我忘记了,搞wg的时候被迫害,让人拉到小黑屋里听了三天的噪音,结果出来人就疯了。” “咱们不听三天,我就看看三十分钟,你会不会向我求饶。” …… 蒋沐凡贴在地上神色不动,他耳边从匕首划拉地面,变成了钢椅在地上肆意推拉的声音,最后刘行阔又一时兴起,竟然在他头上罩了一个外面庭院放着的一个铁皮水桶,然后用枪柄在那桶上哐哐哐的敲了起来。 匕首划拉地面的时候,蒋沐凡只是皱了皱眉,心道了一声刘行阔简直无聊。 然后铜制椅子在他跟前推拉的时候,蒋沐凡也觉得还算能承受,甚至有些窃喜,这刘行阔脑子有泡,智商绝对不够用。 想就用这样的法子把自己变成贝多芬,那恐怕还是差的远,这点把戏跟他此时身体里的那二十三根钢针比起来,简直就是在做身心放松。 直到最后,刘行阔将那桶罩到了自己的头上。 蒋沐凡被一脚踢翻在了地上,带着那个铁桶,“嗵——”的一声,还带着回响。 这一声巨大的声响一时间确实让他忽然有些承受不住了。 他的脑袋之前就受过伤,现在整个五官被闷在这可怖的罩子里,钢铁与地面产生的轰鸣,就像是一股灼烧的铁水,从四面八方不管不顾的涌来,从眼睛耳朵里直冲进脑壳。 蒋沐凡这才算是明白,原来小丑竟是他自己,人真的可以被这种偏门的手段折磨到精神分裂。 酷刑不止于暴力殴打。 从那铁桶罩在自己脑袋上的那一刻开始,铁桶震三响,他体内的钢针仿佛也就会跟着震颤一般。 再伴随着脑袋中灼烧又眩晕的嗡鸣…… 刘行阔也在蒋沐凡那庞然的痛苦中抓住了诀窍,蒋沐凡的表情越发的扭曲,脸色由青转红,再到红的发紫。 刘行阔顺势有节奏的将叩击铁桶的速度加快—— 嗵—— 嗵——嗵—— 嗵—嗵—嗵——!!!! 不知第几次猛力敲击之后,蒋沐凡终于忍无可忍,爆发出了一声崩溃的哀鸣。 “呃啊——” 刘行阔停下了手,惊喜道:“啊呀,终于叫啦!” …… 投影仪里红框中的人身形一顿,驻下了脚步。 …… 战役的 第1回 合,以蒋沐凡那一声痛苦的叫喊声而遗憾告终。 防线溃了大半,刘行阔玩儿腻了之后,摘下了蒋沐凡头上的铁桶,浮现在眼前的,是一个面如一潭死水的少年。 他犹如一个刚刚绽放开来就被无情捏碎的白色洋桔梗,麻木,黯淡,完全无法与曾经站在舞台上恣意昂扬的弹热情奏鸣曲的人联系在一起。 刘行阔抱着腿蹲在地上,欣赏着躺在地上纹丝不动的蒋沐凡,心里涌上了无限的快感。 挣脱了那铁桶之后,蒋沐凡在刘行阔的注视下,猛的一个深呼吸,缓了许久,眼中才开始慢慢有了神色。 “看来我们艺术家还是比较适合这种精神层面上的摧毁。” 刘行阔似有满足的说。 他伸出手摸了摸蒋沐凡的脸蛋:“只可惜时间有限,要不我们就可以把那桶在你头上罩一晚了。” 蒋沐凡痛苦的停在地上,只觉得头痛欲裂,耳鸣不止,刘行阔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太清楚了。 刘行阔蹲在地上不由得把这个奄奄一息,摇摇欲坠的蒋沐凡又凝视了一会儿,忽然回了神,嘴里喃喃道了一声:“你果然和那些男孩子不太一样。” “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有多迷人吗?” 蒋沐凡半睁着双眼,茫然的动了动嘴:“什…什么……” 他没听清刘行阔说了什么,微弱的声音被放在了嗓子眼里。 刘行阔的大拇指轻柔的在蒋沐凡的脸上游走,食指的指间从他的鼻梁一直到下巴,再由下巴的曲线,滑到了他的锁骨。 蒋沐凡体内此时被那二十多根钢针折磨的,感觉身体已经开始肿胀发热,阵痛不间断的袭来。 刚刚那极致残暴的轰鸣巨响,折磨的他现在忍痛能力变得极差,刘行阔稍稍触到了他锁骨的那一排针眼的时候,蒋沐凡就痛的一个激灵,机械又费力的蜷缩了起来。 刘行阔见状,道了一声:“才第一个节目就受不了啦?” “再坚持坚持,别你哥还没来你就嗝屁了,多少得见他最后一面吧?” 蒋沐凡只顾着痛,抱着自己发烫的身体,意识逐渐沉沦。 “不…” 蒋沐凡为了不让贺白听到,极力将自己的声音放到了最低。 他喃喃道:“不……” 刘行阔看蒋沐凡有话说,低下了头:“不什么?” “不见他…” 蒋沐凡有气无力的一字一句的吐着:“我不见他……也不要…让他见我……好不好…” 刘行阔眉毛一挑,好奇道:“为什么?” 第504章 蒋沐凡没有回答他,只是梗了一下,刘行阔看到蒋沐凡眼角的泪水忽然掉下了一滴。 “我…我求你……” 蒋沐凡极尽悲伤的一声呜咽。 刘行阔心中一刺,热血直接冲上了头。 “宝贝儿。”刘行阔稀罕的唤了一声:“你可千万不要死的太快啊。” 说完,刘行阔起身,卸下了身上的一切繁琐,手表,项链,戒指,甚至是皮带。 他把束在腰间的衬衣从裤子里拽了出来,松垮在了身上,所有的零碎配饰被扔在地上,只是把那根奢侈品皮带握在了手里—— 刘行阔撸起袖子,露出他手腕的那个十字架纹身,一身轻松。 说实话,这留洋回来的小刘总,三十郎当岁,走出去也是个年轻有为,一表人材的英俊儿郎,但此时现在这方大厅之中,只觉得这人与邪魔无异。 刘行阔立在蒋沐凡面前,冲着地上没几口气可喘的人,悠然的扭了扭脖子。 “我等不及,想直接把好戏开场了。” …… 蒋沐凡眼角轻轻一瞥,看到了刘行阔那似是要食人血肉的模样,内心忽的一震。 “你要干什么……” 他的预感很不好。 刘行阔邪邪一笑,捏着皮带居高临下的望着蒋沐凡。 “恶魔阿斯莫德会用烙印来标记属于自己的猎物,今晚,我也想在我的猎物上烙下只属于我的标记。” “不论是生离还是死别,这也许都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我希望你永远都能记得我。” “……” 这话若是换一种语境,也换一个环境,那怕会是一句相当深情的情话。 可现在在这般情况下,从刘行阔嘴里吐出来,蒋沐凡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眼底闪过一丝恐惧,倒抽了口凉气,低声道:“你干脆直接杀了我。” “那我怎么能舍得?” 刘行阔笑眯眯的俯下了身。 他手指在地上轻轻点了点:“距离我出发的时间,还有六个小时。” “这六个小时,让我们来好好道个别吧。” 【作者有话说】:今天有点短小,明天就好些了,4k+ 第235章 永夜 4 永夜。 窗外的天好像永远也亮不起来了。 …… 刘行阔的皮带随着他的心情,轻重随机,频率也随机的,抽打在蒋沐凡的身上。 他想起来了,就抽两下,他心情好了,就狠一点,他要是烦了,就再狠一点。 然而那条价值五位数的皮带也只是这一场劫难的装饰品。 还有滚烫的烟头、锋利的匕首、灼烧的白酒,和那个快要成为老朋友的铁皮水桶…… 蒋沐凡身上的衬衫已经被撕碎成破布,飘飘荡荡的挂在身上,与赤裸无异。 他的手虽然还是被拴在琴腿上,可此时已经是拴与不拴都没有两样了,就算是放他自由,他也寸步难行—— 他只盼着自己快一点死。 他只盼着自己可以和家人埋在一起。 这一生,自己未婚未娶,也不会再婚再娶,他就算一生平安,也可能不容易与他爱的人埋在一处,但至少……在这最后的时刻,蒋沐凡还是不愿意被埋在这冰冷的充满怨恨的庄园里。 那个时候,蒋沐凡内心还想的是这个。 说实话,他害怕自己被藏在这里,永生永世都出不去了。 他害怕没有人救他出来,又更害怕是贺白把自己救出来。 如今身上的累累伤痕,他不忍心让贺白看见,他甚至恨不得这个时候上天能劈下一道闪电,正中了贺白的脑袋,让他从没爱过自己。 那个时候,蒋沐凡内心还想的是这个…… …… 烟头烫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忍着没喊。 皮带抽打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也只是闷哼了两下。 蒋沐凡想着,如果屋外的风声大一点,可能贺白就不会听到了。 但就在刘行阔要拿匕首给自己把身体里的针再挑出来的时候,他是真有点忍不住了。 可猎物与恶魔哪有什么商量的权利。 那匕首在自己身上划开了一道又一道的伤口,有具体位置的,有目的的,甚至还要在里面拨弄翻找…… 虽然结果是一个针也没能被刘行阔翻出来。 蒋沐凡却痛的险些崩溃。 他先是忍,再是晕,最后又被痛醒。 那痛醒的呻%吟是生理反应,他实在无法抗拒,那呻%吟时时而是一个激灵的惊吓,时而又是一声难以控制的低吼。 但蒋沐凡自觉自己的理智都在,也许会听着让人心疼,但大概不会惨到什么地步吧…… 哎。 他努力了。 他也没办法啊…… 最后是白酒。 刘行阔像是真的疯了。 他眼底充满了血丝,肘着一双鲜血淋漓的双手,染的他的脸上衣服上甚至是头发上都是暗红色,像是一个刚用完餐的嗜血野兽。 刘行阔都一身狼藉成这般模样,蒋沐凡就要比他看着可怖一千一万倍。 瞅着自己捧在心里的人,被自己折腾的脏成这般模样,刘行阔嘴里“啧”了一声,说了句“给你洗洗吧” 而后他起身,去了正厅沙发背后的一面落地酒墙,随手一拿,就是两瓶茅台。 这酒是贺振华的送行酒,蒋沐凡等看见酒瓶子的时候,心道了一声,这也许也就是自己的送行酒了。 第505章 刘行阔毫不费力的拧开了瓶盖,将酒瓶子举到了蒋沐凡的头顶,手腕轻轻一转。 哗啦啦啦的,全部浇淋在了蒋沐凡的身上。 所有的剧痛,在这一瞬间犹如狂欢开场一般,争先恐后的同时袭来—— “呃啊……” 如果要蒋沐凡回忆起来说的话,那怕是他叫唤的最大声最痛苦的一次,声音最响,尾音最长,因为他就光痉挛颤抖,都用了好长时间。 可刘行阔哪管这些,他冷眼看着蒋沐凡在地上打摆子,就像是一个五岁的孩子,看一只被自己用笔盖禁锢在一处的虫子一样。 待蒋沐凡冷静下来之后,刘行阔嘿嘿笑了笑,把另一瓶酒拧了开来。 他对着嘴给自己咣咣灌了两口,而后用那鲜红的手抹了一把嘴角,接着不由分说的,捏住了蒋沐凡的嘴,就将剩下的大半瓶五十多度的白酒灌了进去。 “咳咳!……咳咳咳……咳…” 没招架几秒,蒋沐凡就牵动着全身的伤口,一阵狂咳。 他几乎不会喝白的,掰着指头数,自己也喝不过五次,刘行阔这跟给他嗓子眼儿冲澡似的灌法,让蒋沐凡一下就上了头。 原本就头痛欲裂,现在更甚,还加了个天旋地转。 大半瓶茅台就那样连灌带洒的被刘行阔造完了,他一把将酒瓶子扔在了一旁,那个时候蒋沐凡还没有咳完。 刘行阔给自己灌了酒之后,兴致仿佛更是高涨。 他上头的把投影里的人看了一眼,只见那人还是脚步匆匆,但几乎可以说是在横冲直撞了。 “哈……” 刘行阔借着酒劲儿大叹了一口气。 “真有意思,你俩跟两只小白鼠似的。” 说完,他摇摇晃晃的挪身到了蒋沐凡跟前,一屁股坐了下来。 蒋沐凡在涣散之中昏昏沉沉,也不敢冲投影屏幕那边看。 刘行阔休息了一会儿,看了一眼被自己扔在地上的手表。 “啊,还有四个小时。” 他语气中甚是带着遗憾。 说完,刘行阔磨磨蹭蹭的起了身,像是有些累了的样子。 邪魔的双指又捏上了蒋沐凡的脸—— “小白鼠的实验继续,你是他的自变量,我们要开始测试峰值了。” 蒋沐凡眉头一皱,脑子一时没转过弯。 他呆呆地望着刘行阔的脸,只觉得身心俱疲。 可刘行阔接下来的动作,却让蒋沐凡吓得灵魂都震了三震,原本只剩下一个底儿的血量,瞬间就回了大半管! 他扯下了自己的裤子! 蒋沐凡:! “刘行阔。” 蒋沐凡沉声一喝,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冷意:“你他妈敢。” 刘行阔手下一顿,“哟”了一声。 “你说我敢不敢?” 他目中无人的反问。 说完,便手下一个用力,“磁啦”的一声,蒋沐凡身上那个宽松的休闲裤一把就被褪去了。 蒋沐凡眼底的冷意一瞬间变成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恐惧。 “刘行阔……!!” 他顾不上那头的贺白,忽然大声喝道。 “你他妈疯了!!” “啊,不能疯吗?” 刘行阔不解的一问,言语中没有一点认真,全是鬼魅。 随后他的大手不由分说的径直覆在了蒋沐凡的两腿之间,暴力的狠狠一抓。 蒋沐凡直接就迸发出了一声剧烈的惨叫,犹如一只正在被虐待的猫。 刘行阔满意的望着蒋沐凡和这幅面孔,肆意享受着这尖叫带给自己的快感。 “嗯,很好,就这样。” 他笑眯眯的看着地上开始挣扎的人,随手将刚扔在地上的戒指捡了起来。 那是一枚克罗心的永恒墓葬,纯银戒指,很宽。 刘行阔用大拇指将上面雕刻的花纹有意无意的婆娑着,眼含笑意道:“来吧宝贝,不如你放松一点,这种形式的xa是把双刃剑,你如果试着享受,也能少受一点苦。” 蒋沐凡极力的从地上翻滚了起来,他不断的摇着头,束手无措的开始向后逃窜。 “不…不行……!” 他失声道,那冲天的恐惧,就要掩盖住了自己这一身血肉模糊的剧痛。 刘行阔邪邪一笑,脑袋一歪:“不行?” 他拽住了蒋沐凡的那只中了枪的小腿,发了狠的往身前一拉,蒋沐凡瞬间就被疼的眼前一黑。 “你不知道你越这样,就越能取悦我吗?”刘行阔慢慢地说。 当蒋沐凡发觉到自己与这恶魔不可逾越的差距的时候,那发自内心的恐惧便愈演愈烈。 他强撑着的尊严之墙,堪称是在一瞬间就此崩塌了—— “我求你,我求你不要这样对我,我求你…” 蒋沐凡声音颤抖,无与伦比。 他有他死也不能放弃的东西,他有他一旦放弃就会死的东西。 一旦放弃就会死,这“死”字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灵魂的泯灭。 蒋沐凡对此,是深刻的惧怕着。 人这短短一生,图的难道真的就只有时刻保持呼吸吗? 别人不知道,但他蒋沐凡绝不是。 他太怕万劫不复,太怕这唯一的一生就此白活了。 然而刘行阔却是爱死了蒋沐凡这幅在高处死活都下不来的模样。 他几乎是仰天长啸的死死把蒋沐凡摁在手心里,声音阴冷道:“又是这副样子?哈哈哈哈……那看来你也很愿意配合咯?” 第506章 蒋沐凡不顾自己的腿会不会就这么废了,也不顾自己这样挣扎,身体里的那二十三根钢针会不会一个乱窜,直接扎进自己的心脏,就此嗝屁了。 他一心只知道躲。 可是他跑不掉。 “你他妈会遭报应的……你他妈…你他妈放开我!” 蒋沐凡不能自已的边奋力挣扎边崩溃的大喊,甚至开始找一些可笑的理由来对刘行阔进行那不痛不痒的恐吓。 “警察马上就来了!贺白绝对不会只身一人来,他…他一定是带着警察来的,你还不赶紧跑路你…” 刘行阔死死抠着蒋沐凡的腿。 就像是一个无情的神明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又觉得他幼稚愚蠢,又要与他耐心的讲一些道理。 “行了行了。” 刘行阔一副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这个台词刚才都已经说过了,我刚也告诉你了,警察进不来,出了永宁界,专案组的那些人就得拿着手续来抓人,我头顶上的人还没死全,有的是人怕我死,今晚就是我的平安夜,你放心吧。” 蒋沐凡不愿相信,依旧努力挣脱刘行阔的控制。 “那他也会来救我……” 他一边蹬着自己的腿一边说。 而刘行阔见状,也饶有兴趣的把此情此景当作一场颇有情趣的猫鼠游戏。 他哄小孩儿似的点了点头,而后冲一旁的投影屏幕上努了努嘴:“是,肯定救你,那废物现在不就在那大屏幕上打转呢嘛?” 蒋沐凡瞳孔颤抖,手撑在地上紧张的看着刘行阔,全然不敢去看屏幕中的贺白。 然而刘行阔却像想到了什么新点子了似的,忽然福至心灵。 他抿了抿嘴,对蒋沐凡诚恳一笑:“哦,那既然看你还挺配合我的份上,我要不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说着,用手里的那枚戒指在蒋沐凡修长的大腿上暧昧的一滚,又让蒋沐凡浑身抖了三抖。 “他不可能找得到咱们的。” 刘行阔淡淡的说。 话音轻飘飘落地后,他为了不让贺白听到这无所谓的秘密,慢慢的起身,把嘴巴覆在了蒋沐凡的耳边,低声道:“两千亩地,三百间房间不假,他就算有特异功能,可以四个小时之内把这三百个房间跑一个遍,但就这,也不可能救得了你。” 刘行阔在蒋沐凡耳边不紧不慢的解释着,宛如一个给小学生讲课的数学老师—— “因为咱们压根就没在这三百间房子里,这里是我的地下室,你旁边的落地窗外面,只不过是我做的一个人造景观罢了,今夜外面那么黑漆漆的,是因为我就没开灯。” 刘行阔欣赏着蒋沐凡眼底愈演愈烈的绝望与恐惧,把每一字每一句都咬的清清楚楚,就静静等着蒋沐凡崩溃的那一瞬间。 他在蒋沐凡即将无法平稳呼吸的模样中,伸出手指在地上点了点—— “要找到机关才能打开我的地下室,而且那个小助理你还记得吗?给咱们开车的那个,他就在门外守着。” “那是我从t国带回来的人,打泰拳的,伦披尼金腰带,不知道是不是咱们永宁医学院保研生的对手哈?” 话音落定,空气沉寂了几秒钟。 刘行阔笑而不语的望着蒋沐凡那双美的摄人心魄的眼睛。 心里默数着,三… 二… 一。 到了。 …… 对面满身是血的人,嘴唇幽幽的开始颤抖。 他双眼的光开始逐渐变得黯淡。 “救…救命啊……” 蒋沐凡不由自主的喃喃了一声。 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意识的呼救了。 刘行阔遗憾的耸了耸肩,将手伸向了蒋沐凡。 蒋沐凡连连后退,直到后背贴到了那一面冰冷的落地窗玻璃。 他手腕上的绳子也随之到达了极限,忽的绷直了。 蒋沐凡眼底一动,看了看连着自己手腕与不远处那架钢琴的登山绳—— 这画面就像是另有深意。 那一刻,所有的防线全部崩塌。 蒋沐凡为了那唯一撑着自己精神的执着,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放弃了所有他能放弃的任何。 他发自内心的求饶。 他毫不敢反抗的认输。 他就如一个低进泥土里的草履虫。 从喃喃低语,到失声痛哭,最后再到榱栋崩折…… …… 永夜,山林深处的一栋豪华别墅。 一阵阵凄厉的惨叫由求饶到求救,再由求救到求饶,反反复复,递进绝望。 “不要,我求你……我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救命…救命啊……” “哥…哥……!” “不要,求你…求你了!求你了刘行阔,别碰我!!” “呃啊……!不要!!救我…救我哥——!!” “啊啊啊!不要!不要!!救命啊!救命啊——!哥…!哥!!” “贺白——!!” “贺白!救我——!!” …… 就如无数男孩在这里经历的一样。 哀鸣惊起了一群鸟儿,其他,就再无人回答了。 第236章 永夜 5 那两千亩的庄园,就是地狱。 地底下是地狱,地面上亦是。 冬日的冷风中,一个笔挺高挑的男人跪倒在一棵惨惨淡淡的秃树之下,他颤抖的双手抱住了头,额头贴在地面上,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第507章 在那无边无际的撕心裂肺的惨叫之中。 男人也跟着嘶声力竭的发出了一声长长的痛苦的哀嚎。 “呃啊啊——!!!” …… 每一秒都无比漫长,最终不知是过了多久。 “啊,醒醒。” “再坚持四十分钟就结束了。” 诺大的客厅,高挑巨大的豪华水晶灯,平整大气的大理石墙面,黑色锃亮的三角钢琴,一滩骇人的血迹,满地乱七八糟的零碎道具。 和一个已经不成人形的赤%裸少年…… 这是蒋沐凡坠入深渊的开始,是他往后十年所遭遇的一切的根源。 对于这场灾难,蒋沐凡内心没有答案,就是想破头他都不明白,究竟是他们谁做错了,要最后遭到这样的报应。 他不断寻找着出口的想,如果没有刘行阔,就不会有这些,可如果没有贺振华,也就不会有刘行阔。 但要是没有贺振华,那也就不会有这个叫做蒋沐凡的自己了,无解。 那么倘若再来一遍——没有刘行阔,就不会有这些,如果自己同贺白只是普通兄弟,刘行阔也就不会做出这一番惊天骇人的事来。 可能剧情就在贺振华跳桥的地方戛然而止了,刘行阔也许就砰砰两枪,给他和贺振华一起做个了断。 然后贺白能活活,活不了也就是个死,何至于受这个罪。 可—— 他和贺白怎么能不相爱呢……? 又是无解。 之后整整十年的日日夜夜,蒋沐凡把答案寻找到走投无路,因为他想不通,所以他走不出来,所以,才有了后来的种种。 …… 刘行阔从蒋沐凡的下%体处,拔出了那把作恶多端的手枪。 用蒋沐凡身上已成破布一样的白衬衫草草的抹去了上面的血,然后顺手用手背在蒋沐凡身上拍了拍。 “诶。” 他叫了蒋沐凡一声。 无人答应,地上的人一片死寂。 刘行阔加重了一点力道,又唤了两声:“嘿,诶,小子?蒋沐凡?” “害,行了别装了,眼睛瞪那么大,真当自己死了。” “……” 蒋沐凡面如死灰的躺在地上,几乎算是封闭了五官。 刘行阔看人还活着,嘴里嘟囔了一句“命还挺硬”,接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折腾了将近六个小时,他确实也是累了。 刘行阔随便给身上套了一件浴袍,浑浑噩噩的走到了一旁的沙发上,瘫软一倒,神色有些疲惫的随意瞅了一眼一直没有关掉的投影屏幕,接着,一直放松的神经忽然一个紧绷,刘行阔一骨碌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 贺白不见了。 整个庄园的所有监控摄像头都捕捉不到这个人的人影。 刘行阔以为会不会是系统出了问题,抱起了笔记本电脑开始一通调试,结果统统无果。 所有的镜头里传来的画面都空空荡荡。 刘行阔心道一声不好,不由得骂了一句“卧槽他妈……?” …… “贺白?贺白!” 一棵巨大的松柏之下,贺白的身体被一个坚实的臂膀压制着。 “你清醒一点!” 熟悉的声音,贺白惨白着脸回神,完全记不起自己是怎么被掳到这棵树下的。 他的双眼在黑暗中慢慢恢复焦距,认出了眼前的这个黑色皮夹克——袁征来了。 “你怎么进来的?”贺白声音嘶哑,“是增援到了吗?” 袁征眉头一皱:“不是,我先到了,老头儿那边也是一场硬仗,不过快了。” 他望了望贺白的脸色,心里忽然间极不是滋味:“我在这里找了你很久,刚才那些……我都听到了。” 此时的广播中蒋沐凡已经没了声音,耳边的风嗖嗖的刮在脸上。 贺白面无表情,几乎有些麻木:“他已经十五分钟没有声音了。” 袁征何尝不知,他用手搓了一把脸,对贺白认真说:“我知道,但我们还没找到他,你不能怕。” 贺白心中一个钝痛,梗住一瞬之后:“我明白。” 袁征把贺白不放心的看了两秒,抓紧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沉着冷静:“这里的监控不难躲,你跟着我走。” 他一边说一边自顾自的转身,朝身后的一片松柏林中走去。 贺白闻后沉默的在后面跟上。 袁征一边警惕的带路,一边跟贺白飞快的叮嘱了起来:“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受任何的干扰,保持绝对的冷静,不论发生什么,你都当作什么都没听到,不能像刚才那样,太危险了。” “今晚增援一定会来,专案组的跨市办案流程这会儿估计快下来了,我知道时间不等人,所以我们现在的目标是找到你弟,不论死活,得先把人从这里带出去再说。” 说着,袁征停住了脚步,抬头在四周又望了望,接着转了个方向,朝一面巨大的近乎垂直的景观石壁上爬去。 贺白二话不说,紧跟其后。 这种地形对于袁征这种出身刀枪火海的人来说丝毫不费力气,他两三下就爬到了石壁顶端,距离地面约有七八米的距离。 等两个人上去了之后,视野随之开阔。 袁征站在这高出把四周望了一望,继续刚才道:“你爸爸在工地跟刘行阔谈判的时候,在蒋沐凡身上放了一个微型gps以防万一,现在我的内部定位追踪设备被扣在了永宁界的国道入口,但蒋沐凡的大概方位我记了一下。” 第508章 “不过这里的地形确实复杂,如果我把咱们目前所在的位置没有判断错的话…那么现在蒋沐凡的位置……” 袁征思考了片刻,而后伸出长臂,朝自己十一点钟的方向远远一点—— “应该在那个方向。” 贺白的目光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紧张一望。 那是一片平坦的矮草地,零星栽着几颗修剪考究的观赏小松针,没有任何建筑,甚至是连路都没有,就是一片经过精心设计的园林绿化。 贺白不明白的眉间一皱,袁征看都没回头看贺白一眼,自觉的解释:“蒋沐凡应该不会在地面上的别墅里,据我估计可能是在地下的某处。” “这园内的排布复杂,之前专案组没成立之前,我找过我部队的一个朋友帮忙用军用无人机在这上方飞过一圈,那个时候刚好凑到了他们这里的人应该是在做清洁还是园林修剪,这么大个园子,这种活儿应该隔三差五就得有人干,然后我们发现了他这边有许多位置不尴不尬的莫名入口,也不知道通向哪里去,可是观察了一阵,发现从这一头进去的保洁没一会儿就会从另一再出来,所以我推测,他这地底下应该是有一套具有规模的地下密室或者是通道,再结合之前调查过的刘行阔的恶趣味,这个地下系统很有可能就是那些男孩儿被带进去的地方了。” 贺白闻后,不假思索的一问:“怎么下去你知道吗?” 袁征不太放心的把贺白瞅了一眼,犹犹豫豫的说了声“知道”。 而后他叹了口气,道:“我现在就带你过去,但是我希望你答应我,一切听指挥,还是那句话,不论看到听到什么,都不要被其左右,只管把人带出来,不论生死。” 贺白脸淹没在阴影里,沉默不语。 袁征“啧”了一声,再次强调的对着贺白的身前指了指:“按照规定,我现在就只用把目标盯住,等着大部队过来围剿就行了,所以我当下是在违反纪律,冒着背处分开除警衔的风险在帮你,人命关天我知道一两分钟都等不起,但如果你不听话擅自行动,又像...又像下午在东站工地那样,那就别怪我到时候直接把你拴起来了。” 说完,袁征就看贺白在月光下淡淡的回了一声“嗯”,就像是普通的给自己一个面子似的,也不知道人有没有听进去。 袁征心里发堵的砸吧了砸吧嘴,最后怂怂的一补:“啊当然,军用无人机的事你得给我保密啊……太坏规矩了,这要是被上头知道了我俩的制服都得被扒了。” 怂完之后,也就再没工夫再跟贺白讲什么条件了,说时迟那时快的就顺着这个高墙的边沿快步走了起来。 他们从高处往袁征指的那个方向悄声移动着,基本能躲过所有的监控。 高墙走了三五分钟,然后就上高爬低了一会儿,原本从袁征指的距离上看,走路也就三五分钟的距离,但就为了能处在刘行阔的暗处,就算是紧赶慢赶,也硬生生是把时间拉长了快一倍。 最后袁征和贺白一前一后的从一片绿化树林中匆匆钻出来的时候,一个独立的木质结构的小房子就映入了眼帘。 那是一个精致小巧的小屋子,只有一个双开门的宽度,中式硬山顶,还不到两米高,杵在这院子里就像是用来放保洁用具的小工具间,不违和也不会引人注目。 袁征和贺白两人在看到这个小独立建筑的时候,神色都是一动——这应该就是袁征所猜测的地下室入口了。 贺白此时全靠不知哪里来的理智在支撑着自己,时刻告诉自己凡事不要妄动,不能冲在袁征前面,所以一直乖乖的跟在袁征身后,看袁征接下来的动作指令是什么,毕竟他们已经到了这里,头顶上的眼睛肯定是躲不过去了。 袁征心思缜密行事小心,他警惕的环视了一圈四周之后,对贺白说了一声“你留在这里先别动”,而后孤身向前走了几步,朝那屋子的小双开门逼近。 贺白几乎是屏着呼吸,看着袁征越来越接近那个神秘的木质简约的双开防盗门。 就在袁征的手刚搭上了那道门锁的时候,他的手腕还未发力向下试探的按压,忽然,寂静的空气中便“吧嗒”了的一声。 双开门被缓缓打开,里面出现了一个文质彬彬却又有些阴森的脸。 “呀,袁警官,可真是贵客大驾光临呐。” 是刘行阔的那位小助理。 那位带着刘行阔与蒋沐凡在警方的重重包围下逃出生天的人。 刘家三公子口中的那位伦披尼金腰带。 “......” 袁征连忙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冲身后马上要冲上前的贺白沉声了一句“别过来!” 第237章 整个市局我最能打! 月光阴翳的打在这片宽阔平地上,给目之所及的所有事物罩上了一层幽蓝的雾。 袁征在看到那个小助理的一瞬间,猛然后退了半步,冲身后马上要冲上前的贺白沉声了一句“别过来!” 贺白脚下一顿,紧张的看着五米开外的两个人。 那小助理个子不高,只到袁征的鼻梁骨,看着瘦瘦小小,身上还贴着一身西装,脸上架着一副眼镜。 以貌取人的答案就是这个人的武力值一定是个菜鸡,但袁征之所以忽然紧张,是因为自己在后撤半步的一瞬间,对方就从腰间拔出了一把格洛克17手枪。 小助理的眼镜因为光线原因有点反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不过在他端出枪的时候,那下半张脸上是没有丝毫文气的狠辣。 第509章 枪口径直顶在了袁征的眉心,逼得他步步后退。 贺白站在原地不敢妄动:“征哥…” 小助理歪嘴一笑,弯曲了手臂,朝袁征跟前迈了一步:“我这得多幸运呐,六个出入口,刚好就在这儿等到你了,袁大警官。” 袁征毫不畏惧的站在小助理对面,低低“哼”了一声:“那咱们可真是缘分不浅,我把你们这破监控一躲再躲,都没能躲得过你这狗鼻子,阿澈。” “呀,你还能认出我啊?”小助理眼睛一亮,惊喜道。 说完他便摘下了眼镜,露出了那和自己此时的动作相当不配套的白白净净的脸。 袁征的眼底越发的暗沉,声音也逐渐冰冷:“你这张脸可以换成这幅蠢样子,但你这双手换不掉,满手的粗茧和虎口上的那道疤出卖了你。” “刘行阔要带你去整容也请讲究一下细节,要换就换一个全套,你虎口的伤就是当初小树撕的,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那小助理闻后,欣慰的点了点头:“嗯,说的也是,可是没办法,我这张脸可以毁了,但这手还有大用处,要是随随便便就手术了,恢复不过来了怎么办,到时候拿什么跟你打。” 说完,小助理一脸人畜无害的笑了笑:“听说上次你被我摁倒之后,这三年来你们单位的集体训练你是一次都没落下过,这是真的假的,为了揍扁我你这么努力啊?” 袁征死死的握着拳,指尖发白:“那你现在要不要试试,看我能不能弄死你?” “啊……” 阿澈拖了一个长音,一声叹息摇了摇头:“有点遗憾,我跟刘总赶时间,再过半个小时就该走了,咱俩就下辈子吧。” 他缓缓扣下了扳机,幽幽的笑了笑:“我还是先把你俩崩了比较稳妥,不过这次应该不用再换脸了,因为不会再有一个像你这样的狗皮膏药了。” “真不错啊,这辈子能杀两个警察。” 一阵冷风吹过,遮住了他最后浅浅淡淡的声音。 袁征眉峰一动,光从嘴型里就能捕捉到阿澈的话。 “两个?”袁征似惊非惊道,“小树真的是你……” 阿澈看到袁征的样子,呈无辜状的赶紧抬起那只没用的手在空中摆了摆:“诶,我可没说,你别乱诬陷啊。” 说完,他一脸挑衅的将脸贴的与袁征极近,就像是要贴到袁征的鼻尖一样。 “袁大警官也就别没完没了的钻牛角尖了,好好活着不好吗?” “那叫余晚树的小警察给你留的最后一句话,不也是这个吗?” “……” 其实很多答案,袁征已经心里有谱了,但是在与当事人再次面对面的时候,他还是在面对真相的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 袁征眼底似是红的快要滴了血:“……你的嘴里不配说出他的名字。” “袁征…!” 贺白在后面看着袁征僵硬的背影,似乎有了破防的势头,不由得唤了一声。 他甚至心里急的有些想趁那个阿澈不备,把这人扑开再说。 但袁征的洞察力在那里摆着,身后猛然一声树叶杂碎的声音,他便头也没回的冲贺白就是一声低喝。 “贺白别动!” 袁征身形不动的立在原地,沉静道,“你打不过他,他练泰拳的。” 说完,袁征便归于了理智,他轻蔑一笑,悠悠的安慰起了贺白:“没事儿,你听他放屁。” “你看他今天有没有那个能耐弄死我……当我这么多年的卸枪都是白练的!!” 话音落地,袁征的双手在一瞬间便捏住了阿澈的手腕,巧力一扭,一个翻身将对面人的半个身子都翻到了一边。 小助理的半个背被袁征巨大的爆发力摁的几乎与地面平行,接着袁征抬腿一蹬,膝盖直顶到了阿澈的尾椎骨,阿澈浑身一震酸麻,轰的一声便躺在了地上! “……!!” 他下意识的食指一紧,“啪!”的一声,手里的枪便爆发出了一声巨响。 尽管那个时候阿澈的手背已经贴着地面了,枪口的角度几乎可以说是在一个安全范围内了,但袁征依旧是神经一紧,下意识的大喊了一声“贺白!!”。 “我没事!” 贺白冲上前大声回应,然后趁阿澈还被袁征摁在地上,连忙一脚把阿澈手里的那把枪踢出了好远。 阿澈在地上暂时动弹不得,他被袁征卡住了喉咙,猛咳了两声,道:“哇塞……现在有两下子啊!” 袁征骑在阿澈的身上,用膝盖顶在了他的胸口上,腾出了一只手就在后腰处掏手铐。 但这金腰带绝不会如此这么好抓,说完,手肘便以一个巨大的力量将袁征整个人都掀在了地上—— 袁征被这一猛子推的有些猝不及防,心里不由道了一句:这是小小的身体,大大的能量?? 贺白此时已经奔到了阿澈的身后,随时准备二打一。 中间的那位小小的身体在把袁征掀翻之后,便迅速的站了起来。 他身体相当灵巧,等人站定的时候,身上修身的西装就已经被脱掉了,穿在里面的白衬衫被松散的撕开,以方便一会儿的硬战。 在阿澈把束在裤腰里的白衬衫扯出来的瞬间,贺白从那一闪而过的腰上看到了一道极长的疤,还有一个同刘行阔手腕上的一样的黑色十字架纹身。 第510章 阿澈掰了掰手腕,扭了扭脖子,发了狠道:“袁警官的进步着实让人刮目相待,那就趁这会儿功夫陪你比试比试吧!” 袁征的眼底闪过一丝血性,他死盯着阿澈,冲那头的贺白吼了一句:“贺白!” “在学校打过架吗?” 贺白也同样死死盯着这个挡了他路的小个子,给袁征回应道:“没!但我揍过刘小龙!” 袁征也开始微微弯下了身子,跃跃欲试,闻后轻笑了:“哦对,差点忘了,那可以!刘行阔是个弱鸡!” 说完,他举起了拳头架在了胸前,时刻准备着开战:“刘小龙…卧槽…顶他三个!” “征哥!” 还没说完,中间那巨力小身板便忽然冲了上去,对着袁征的肋下就是一拳。 袁征反应及时的躲过,但还是没躲完全,腰上忽然一个剧痛,伸手下意识一摸,便是一掌心的鲜红。 他抬眼一看,阿澈的掌关节上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他不知什么时候给自己戴上了手盔,带着倒刺,极其锋利。 那东西映在袁征眼里就像是一根能刺穿瞳孔的针,让他恍然一瞬。 阿澈扑捉到了袁征面部的这一丝变化,不禁了然一笑:“呀?看样子是认出来啦?” 袁征不顾腰上的伤,继续将拳头放在身前,沉着脸看着阿澈不予回答。 只见阿澈抬起了手背,将那个特质的手盔在袁征眼前晃了晃:“你念旧,我也专情,这个要了余警官半条命的小物件,我一直留着,越用越顺手。” 这阿澈跟他老板的脾性简直如出一辙,全然以激怒对手为乐,说着,便又不管不顾的朝袁征身上扑去,那戴了倒刺的手盔直冲向了袁征的咽喉! “你不想闻闻看上面还有余警官的味道吗?” 袁征被逼的向后退了一大步,从而成全了这人的节节逼近—— “你不想再摸摸余警官死前最后的体温吗?” “不想感受一下,他被这东西折磨的有多痛吗?” “不想知道他死前最后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吗!” 阿澈打起架来就如一条发了疯的狗,他嘴里振振有词,毫不妨碍他对着袁征的要害连连攻进。 袁征在不断后退之中,被阿澈的话撼的难稳心神,千钧一发之际终于抓住了空子,猛冲到阿澈身前。 袁征不顾那手盔在自己身上划下了深深一道,狠狠的拽住了阿澈的衣领,一个翻手就把人连根拔起,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他到底怎么死的!!” 袁征发自胸腔的一声怒吼! 阿澈被袁征的这么一摔,后脑勺直接磕地遭到了重击。 但像他这种受过专业训练的人一般很快就能再回到从前状态。 可这人小嘴贱的在缓神的时候还不安生,阿澈嗓子眼呛了一口血,声音小又嘶哑—— “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他的脸颊…他的每一寸皮肤,都葬在这把手盔上,哈哈…但余警官是真坚强,从头至尾没喊过一声疼,不像……不像里面的那个小孬种…” 话音一落,贺白内心一震。 但他还未有动作,也不敢有动作。 袁征和阿澈在地上捆扭的就像是两只夺食的豺狼,叫人没有空隙近身,阿澈一直找机会反击,可挣扎几次迟迟无果。 但他却丝毫不畏惧,依旧用他那双嗜血的眼睛嚣张跋扈的看着袁征即将暴起的脸。 “那也有可能余警官没至于被整成里面那小孬种的样子,哎,不过回头想想,要是真把他整到了小孬种那一步,估计……也会像刚才那样发出惨叫吧……?毕竟他俩性格多像啊……是不是?” “可真遗憾呐,我当初应该就劝劝刘总,土工地怎么了,要想干美人儿就别那么矫情,况且是个当警察的美人儿,这机会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碰上的对吧?” 袁征的手卡在阿澈的脖子上,膝盖在他的胸骨上越顶越深—— 阿澈的脸色由红转紫,竟是一脸窒息之前还要看好戏的样子。 袁征暴怒发红的眼睛在这表情中僵住了一瞬,忽然,停止了力道。 一口新鲜的空气猛然灌入了阿澈的口鼻,让他疯狂的深吸了一口,倒抽着发出了“喝”的一声。 “你在逼我杀了你。” 袁征的声音归于沉静。 “逼我犯错误,逼我也跟你们一样,为了复仇,从此不得再走在阳光下。” 他的声音浅浅淡淡,细细听来,甚至都让人觉得温和。 阿澈那张人畜无害的脸静静地躺在袁征的膝盖之下,冷冷一笑:“那你既然不选择这条路,也可以。” “这手盔上面也许还有余警官的血没有清理干净,你俩的现在混在一起,刚好…有情人!终成……!眷属!” 阿澈手下一动,空中似是发出了一个骨头断裂的声音,袁征用来掐着他脖子的手臂立马血光四溅—— 他为了脱困,竟生生扯断了自己的胳膊! 袁征猝不及防的手下脱了力,小金腰带见状猛的一个飞扑,站起来就要往袁征身上踩去! 贺白飞快的上去就要抱住阿澈的腰,可那小身板儿敏捷的不行,在贺白就要冲上去的时候,那个带着倒刺手盔倒了个手迅速朝身后就是一挥! 贺白仰头一躲,差点被那东西伤了眼睛。 袁征在这空隙之中一个翻身爬了起来,大臂一把娄住了阿澈的腿,起身顶肩扛起了这狗东西,又是一摔—— 第511章 “别管我!我来对付这货!你快进去救蒋沐凡!” 袁征深知此时的要务不是打架干仗,于是一边与这王八蛋在地上撕扭一边冲贺白喊。 但此情此景贺白怎能放心袁征一个人。 他只觉得自己此时已经要被撕裂了,灵魂要他恨不得现在就瞬移进那个地下室去,但身体中又有一个不知是什么声音在告诫他,不论如何都不能扔下战友一个人。 “你能行吗?” 贺白大声问。 可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袁征也还未来得及给予贺白回应。 那遍布整个庄园的广播系统,便又传出了声音—— 是钢琴的声音,被谁忽然推下了一个极强的和弦。 就像是呕出了演奏家的心血一般…… 《伊索尔德的爱之死》。 贺白瞳孔剧震,用头发丝听都能听的出来! 是蒋沐凡! 袁征与那发了疯似的的阿澈都听到了这音律悲戚的旋律。 “蒋沐凡还活着!” 袁征在与阿澈相互挣扎之中费劲的冲贺白喊。 “你别管我,快去!” 贺白在原地犹豫了两步,还未转身。 那阿澈看贺白有要进到入口的势头,猛然暴起又朝贺白的方向奔去,他一个飞扑,拽住了贺白的裤腿,一个猛力就要把人拽倒。 贺白再怎么人高马大,也不是打出金腰带的对手,他还未站稳,便被捏到了脚踝的麻筋,脚下一软,啪的就跪倒在了地上。 袁征眼疾手快的就飞扑上前又要摁住地上的阿澈帮贺白脱困。 蒋沐凡的琴音似是贺白的一针强心剂,他一脚踢开了阿澈的手,像是踩在刘小龙手上的力道踏到了阿澈的手腕上。 “啊啊啊——” 阿澈瞬间痛的爆发出了一声惨叫,贺白发了红的眼睛叫袁征看出了不对。 这可怖的神情,他上一次见还是在吴天良的狗窝里。 袁征心道一声不好,连滚带爬的把贺白一把推开,只身挡在了两人中间。 “别浪费时间了!” 袁征冲贺白大吼。 蒋沐凡的琴音还在继续,就像是这诡谲之夜的背景配乐。 贺白在这无人说话的琴音中又似有摇摇欲坠的势头。 袁征在身后阿澈的再次扑身过来之前,双手捏住了贺白的肩膀—— “时间不等人,你去你的。” “但记住,不要干傻事。” 贺白喘着粗气,在袁征这坚定的眼神中恍惚了一阵,心里升起了一股浓浓的委屈。 袁征说完快速的拍了拍他的肩,眼底满是“我都懂”三个字。 两人之间的交汇还未全然结束,身后的阿澈便已起身冲袁征的后背冲来。 袁征早有准备的回身,飞身一脚就朝阿澈踹去,那一脚来的飞驰电掣,异常炸裂装逼的就摁在了阿澈的脸上! 袁征对于这一场攻击似乎是相当满意,他热血上了头,与阿澈开始了下一场狠辣激烈的肉搏。 “这儿有我呢!” 袁征边打边说。 他的声音因不断爆发发力而有些断断续续—— “你刚没听他说吗?我这三年…场场训练…靠…都没落下!我还专门认了个近身格斗的教练…!草!所以现在!整个市局!” “就我最能打!!” 说着,袁征扳住了阿澈的手臂,发了狠的忽然一个过肩摔—— “我卧槽尼玛的你个死人妖!!!” 第238章 他在今夜死去 1 刘行阔在监控上找不到贺白的同一时间,就派阿澈在这地下室的各大出入口进行巡视。 而阿澈跟刘行阔一天到晚也不是白混的,庄园的监控系统他比谁都熟悉,心里一琢磨,便推算出贺白在这处平地上的入口出现的概率比较大。 他胸有成竹的等着贺白自作聪明的推门而入,却没想到还能凭空出现一个袁征。 阿澈没想到,刘行阔也同样出乎意料。 他们这一晚一直把矛头都对准已经入了虎穴的贺白,觉得以自己跟那边上层领导的关系,现在东站项目干不成了,但活命应该是没问题,怎么说也不至于落到专案组手里。 于是出了永宁界,刘行阔是真觉得自己熬完这一晚,只要看到天亮,他的命应该就是保住了。 所以他毫无顾忌的玩弄着、报复着、折磨着他从战场上带回来的俘虏。 可是如今,在发现敌军竟不但来的援军,还给他整了一个审判官过来的时候——刘行阔当初有多肆无忌惮,现在就有多气急败坏。 …… 蒋沐凡无知无觉的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看不到刘行阔对着大屏幕逐渐失控的情绪。 他也何止是看不到,当下时刻,他甚至是觉得自己的这条命应该是已经到了终点了,只剩下一丝神识飘忽在上空中了。 并且这神识还可怜的,竟还是痛苦的。 蒋沐凡隐约听到了刘行阔骂了一声“操”,而后摔了手里的一个杯子。 那可能是一个高脚杯,被摔了个稀碎。 为什么蒋沐凡能猜到那是一个高脚杯,是因为刘行阔就是捏着一个碎裂的高脚杯柱过来的。 那梦魇一般的脸再次出现在了自己的头顶上空,蒋沐凡瞳孔涣散,隐约在看到这人的时候,心里不由意外的发现—— 他这个时候,还是有些害怕的。 第512章 可他已经没有力气躲了,只是任人鱼肉的停在原地。 蒋沐凡犹如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一般,寂静的等着看刘行阔下一步还要有什么新的招数。 只见刘行阔用那冰冷尖锐的冰柱在自己的手腕上不轻不重的划拉了两下。 “刚没怎么注意,你好像是已经有一会儿没动静了。” 刘行阔幽幽的说。 蒋沐凡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依旧是那副死人样子,沉默着。 刘行阔倒也不着急,他伸手在蒋沐凡冰冷的脸上暖了暖:“还剩不到半个小时,也该做个了结了吧,宝贝?” 蒋沐凡闻后,心里一软,像是释然。 马上就要解脱了? 蒋沐凡甚是期待的想。 这应该会是一场与贺白的死别。 如今他这幅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算今后还能继续活着,也不会再是曾经的那个人的样子了。 死别,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他原本无名无姓的被抛弃在了这个世上,若是仔细算来,这十九年的时光都是偷来的。 从别的苦命人头上偷来的好日子,让他在蜜罐里呆了十九年,这一生,有一个善解人意的母亲,一个凛然正气的父亲,还有一个古灵精怪的妹妹…… 和一个爱他入骨的贺白。 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蒋沐凡其实是千般万般舍不得死的,他和贺白才刚刚开始,d国音乐学院的事情也才刚刚敲定。 他的人生才刚走到一个新的起点,如今就要匆匆而止,讲道理,谁会甘心呐? 蒋沐凡内心一个无可奈何的叹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刚刚他夜已经撕心裂肺过了,现在仿若只剩下淡然了。 此生要说遗憾,那确实数都数不过来,但要论一个之最,那怕就是没能最后跟贺白好好道个别吧。 蒋沐凡呆呆的躺在地上思索了许久,贺白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究竟是什么。 最后模模糊糊一个答案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好像竟只是“再坚持一下”。 呵。 真讽刺,这还让他怎么坚持啊…… “是他来了吗?” 蒋沐凡尽力聚焦着自己的眼睛,声音沙哑的问了一句。 刘行阔眼底自己没有了那耐心温柔的假象,变得凶狠:“门口了,正打着呢。” 蒋沐凡:“你要弄死我了?” 他的声音极轻极浅,刘行阔附在他嘴边可能才能听得到。 “快了吧。”刘行阔自然的回答,就像是在回答放下的天气一般。 蒋沐凡眉头轻轻一皱,又问:“不会要当着他的面弄死我吧……” 刘行阔眼睛不经意的把蒋沐凡瞥了一眼:“那你要是愿意,我让阿澈把他放进来?” 这极度残忍的场面,以他对贺白的恨意,说实话刘行阔也是很愿意看到的。 直接眼睁睁的看着爱的人被折磨致死,不比用耳朵听那人撕心裂肺的惨叫,自己却在这庞然空间中找不到任何缝隙,来的还要痛不欲生? 可蒋沐凡却飞快的打断了刘行阔的话。 “不要,不用。” 说完,他似乎心里是有什么东西实在难以放下,顿了一顿,蒋沐凡看着刘行阔,又淡淡道:“你刚说的那个…你的那个泰拳,会弄死他吗?” 刘行阔把弄着手里的只剩一截的高脚杯柱,百无聊赖道:“那要看他的造化了。” 说完,他冷冷抬眼,懒得多一句废话—— “临死前还有什么废话要说吗?我该走了。” 蒋沐凡静静地把头顶上方的那落下来的巨大水晶灯忘了片刻。 “可以不让他死吗?” 他的声音清冷,却是祈求的语气。 刘行阔好笑的回应:“想的这么美?” 只见蒋沐凡态度竟然是相当的诚恳:“家里还有我妈和薇薇…爸不在了,我妈一个人…不行的,薇薇还小,贺白…她们不能没有贺白……” “我也不愿意让贺白死…他好不容易保研了…医学…多难读啊……” 也可能蒋沐凡这个时候已经糊涂了,不知不觉就开始了自说自话。 刘行阔蹲在蒋沐凡身边,把这弥留之际的人看了一会儿。 寂静的客厅里,忽然平静道:“那你让我爽一回。” “什么?” 刘行阔的语速有些快,蒋沐凡有些没听清。 他茫然的望着自己头部上方的那张还算端正的脸。 只见那人用手里的玻璃杯柱叮玲叮玲的在地上敲了敲,简练的说:“半个小时后我出发,你让我爽一回,我让你解脱,也不杀他。” “怎么样?” …… 蒋沐凡在这片冰冷的空气中,把这恶魔凝视了许久。 尽管此时还是害怕,但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灭顶窒息了。 毕竟现在自己几乎所剩无几了,他刘行阔能用的招数不也就剩他那两条腿之间的东西了吗? 蒋沐凡被疯狂暴虐的对待了这么久,他一时还有些想不明白,怎么刘行阔一直都没亲力亲为的上过。 他少的可怜的理智还分析过一瞬,是不是这人不行,或者他另存什么隐疾。 得,现在这王八蛋此言一出,那就看来这小刘总还真的是个能坐得住的人物。 蒋沐凡不禁嘲讽的一笑,低低的道了一声“……好”。 第513章 反正,他也没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只要能换贺白一场平安就好。 …… 刘行阔闻言,脸上捎带了些惊讶,他讶于这小东西竟然没有反抗也没有跟自己讨价还价。 可到嘴的兔子哪里能错过,刘行阔大笑了两声,而后站起了身,将之前吊着蒋沐凡身体的那根绳子再次悬挂了起来。 他知道蒋沐凡此时已经没办法自己站立了,于是用绳子从蒋沐凡的腋窝穿过,绕过脖子绑住了他的后背,再与悬挂的绳子相接。 那是两条登山用绳,有一个精巧的锁扣,刘行阔大手将锁扣吧嗒一声扣好,便在蒋沐凡一个用力,将人一整个都拖了起来。 蒋沐凡垂着头任刘行阔如何摆布,只觉得自己升起的这一瞬间就像是一个罪人,要接受生命中最后一次的宣判。 他的双腿在洁白的地毯上拖出了两道长而醒目的鲜红,尼龙绳与身上伤口的摩擦已经不会让他疼了。 等视线再次恢复的时候,刘行阔的声音便已经附在了他的耳边—— “我还从没听过你弹琴。” “奏一曲给我听听?” 蒋沐凡双手瘫软的垂在身侧,低低一声:“我没有力气了。” “这是命令。” 刘行阔站在蒋沐凡身后,淡淡道。 说完便褪去了身上的浴袍,露出了他保养得当的坚实的身体。 他大手抚到了蒋沐凡满是血迹的后腰上,深处手指用力一推。 “呃……” 蒋沐凡头皮忽的一炸,还是不禁痛苦的呜咽出了声。 刘行阔的呼吸变得急促,随之带着某种程度上的兴奋。 他噩梦一般的声音悬在蒋沐凡的头顶上:“我再提醒你一次,你让我爽一回,我就不杀他。” “可以喊疼,但不许挣扎,最后一次,我想要你乖一点。” 蒋沐凡听完,嘴角微微无可奈何的翘起了一瞬。 他脑海中不由得冒出了一句话—— 人这一生是怎么才能沦落到这般境地呢? 但此时他好像也别无选择了。 眼前的血模糊了视线,蒋沐凡也扭不动脖子,没办法从那投影屏幕上再看贺白最后一眼。 面前的钢琴就犹如一把架在自己头上的刀,而控制这把刀落下的人正是他自己。 曾经被融入骨血的东西,现在成了自杀的利器。 非常带有悲情浪漫色彩的是,这架钢琴此时也是沾满了血迹。 琴键不再洁白,被自己的鲜血星星点点的染上了诡谲的味道。 那就…… 蒋沐凡闭了闭眼睛,绝望的一笑。 那就用他的巅峰来葬送他这倒霉的一生吧。 …… “我最后求你,不要让贺白看到我。” 蒋沐凡凄凉的一句呢喃。 语毕,接而抬手——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精力。 一个强而有力的和弦被沉沉的推下,整架钢琴瞬时发出了一声悲戚的嗡鸣。 《伊索尔德的爱之死》的第一句,呕心沥血的幽幽奏响。 蒋沐凡被悬在半空中,手臂无力的垂在键盘上,他抬不起身体,整个头都快贴到了琴的谱架上。 这是一个很扭曲的姿势,可蒋沐凡手中的音色却还一如既往的干净富有灵气。 刘行阔在蒋沐凡以这个残破的模样开始演奏的时候,便一腔欲火的顶到了蒋沐凡的身后—— “!!” 蒋沐凡浑身一个剧痛,随即便觉得有什么东西直冲向了自己的喉咙,手指在琴上跑动的瞬间,胸口猛一个汹涌,一口血便从口中呛了出来。 “唔……” 那口鲜血被正正喷洒在了中心区的琴键上,霎时间,蒋沐凡赤裸的身体与这诡异的钢琴,就犹如一幅阴森鬼魅的油画。 这画面深得刘行阔的心,使他激动的在不能自已,身下的冲撞开始变得贪婪又放肆,仿佛这是他一顿在人间最后的晚餐。 “后悔了…应该早点就尝尝你的味道。” 刘行阔一边沉重的喘着粗气一边说。 “就剩这点儿时间了,你这模样,这让我哪儿够?” 蒋沐凡沉着头,被刘行阔这暴戾的运动逐渐撞散了手下的音。 他的灵魂随着呈现出来的乐句一同变得破碎。 刘行阔那句句肮脏的话蒋沐凡几乎已经屏蔽掉了。 他只遗憾为什么自己要以这个方式死去。 太痛太痛了…… 死,怎么这么痛啊…… 蒋沐凡不由得开始呜咽,但他不愿哭出声来,只是抽泣着将泪水滴在了覆在键盘的手背上。 刘行阔大掌扳着蒋沐凡的肩膀,望着蒋沐凡颤抖苍白的脊背,陶醉的感叹道:“要不是怕你死的太早,今晚上老子早干你十次八次了。” “现在可别死啊……宝贝儿…你…你等我s的时候…再死!咱们一起……” …… 那是一首有着巨大悲痛色彩的曲目,越进行到尾声就越需要非常具有重量的下键,并且还需要左手有着相当深厚的技术,以维持曲目要求的速度。 可这些蒋沐凡此时都达不到了。 整曲如果正常演奏下来需要大约7分钟,蒋沐凡期盼着自己能在这7分钟内赶紧断了气。 求死不能的感觉,他永生永世都不愿再体会了。 于是上天还算是眷顾自己,在中间段落的时候,蒋沐凡就被剧痛折磨的模糊了心神。 第514章 那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濒死感——他感受到了光源。 那光源似乎是从天上来,耳边是自己这一生一切美好回忆的片段,没有图像只有音相的快速流转。 他意识逐渐向这片光源中坠落,可来自于身体的灼烧痛楚却还依旧存在。 这感觉来了之后,蒋沐凡能察觉到在现实中的自己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绝望又安然。 …… 再见了,我亲爱的贺白。 秒针滴答滴答的走着,速度仿佛开始变慢…… 蒋沐凡的手指逐渐松了力道,全身就犹如一滩没有骨架的软肉,只被一根绳子牵动着,其他整体都垂垂的向下沉去。 之后任由刘行阔怎么造次,都不会对他构成任何威胁了。 刘行阔的鬓角滲出了一层薄汗。 他那双扶着蒋沐凡腰肢的手,感受到了这人的魂魄此时已经开始慢慢消散。 死亡是最神圣的高%潮。 刘行阔仰起了头,上头的喝了一口气,也不管蒋沐凡此时还能不能听得到,就如阿斯莫德转世一般,邪恶道—— “哈…说实话,我可真想让你哥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啊。” 第239章 他在今夜死去 2 昏暗,潮湿,深而长的走廊。 深红的地毯,欧式的墙面线条。 两边挂着大大小小的古典油画,几乎都是人像,上面画的是谁,贺白不知道。 只觉得四周氛围甚是怪诞诡异。 他耳边的那曲《伊索尔德的爱之死》还在回荡,只是越来越浅薄,越来越细碎。 凡凡…… 贺白在忙于奔走中,内心犹如被挖走了一块,无助的唤了一声。 路只有一条,可他怎么都到不了。 地面上是一场劫,这地底下怎么也是一个走不出去的梦魇。 贺白渐渐觉得难以呼吸,生理上的,他手都已经扶到了墙上,可是脚底下却不敢减缓速度。 他发自内心的恐惧那琴声会停止,又发自内心的恐惧一直被这琴音环绕。 终于,贺白在视线的尽头望到了一扇半遮掩的精致木质双开门。 …… “现在可别死啊……宝贝儿…你…你等我s的时候…再死!咱们一起……” “哈…说实话,我可真想让你哥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啊。” 刘行阔在这高挑华丽的大厅之中仰起了头,长出了一口气,他距离灵魂出窍只差临门一脚。 可接而便是“嗡”的一声。 蒋沐凡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也跟着仰起了头,而后不死不休的猛然朝那坚硬的琴沿上砸去。 他不愿意在自己心脏还能跳动的时候接受刘行阔的任何。 这是妥妥的赴死。 刘行阔眼疾手快的在千钧一发之际把蒋沐凡的肩膀一拉,朝后方带了一把,没让蒋沐凡真的脑门开花,只是蒋沐凡一个失去平衡,整个手臂在琴键上拍下了重重一击。 蒋沐凡没撞成,发出了一声崩溃的叫喊:“杀了我——!” “艹!我他妈说了我要你乖一点!” 刘行阔拽着蒋沐凡的头发扫兴的就是一骂,骂完就在蒋沐凡的脸上狠狠甩了一个巴掌。 可到底春宵一刻值千金,刘行阔在确保蒋沐凡还有口气儿的时候,紧而吃相难看的又再次发了动。 他再怎么恶趣味,也不愿意去强%奸一具尸体。 刘行阔掰着蒋沐凡的肩膀,闭上了眼睛,他屏住了呼吸:“劝你老实点。” 蒋沐凡紧闭着双眼,依旧回光返照的想要继续朝琴沿的坚硬棱角上撞。 他发了狠却又有心无力的低吼,伴随着身后刘行阔那骇人的撞击声。 “老子快到了……” 在蒋沐凡无谓的抵抗中,刘行阔沉醉的一声长叹。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忽然。 一个巨力将他猛然掀翻在地—— 轰!! …… 那东西冲进来的时候刘行阔看都没看清,甚至都有些没能察觉到。 等他浑身的骨头都被踹的震颤了一番之后,他才跌坐在墙边,恍然的抬起了头,瞬间瞳孔一缩。 “贺白?” 刘行阔身上的兽%欲还未发泄完,他的大脑此时还被下半身支配着,反应稍显迟钝。 但贺白的这张脸就足矣让他震撼了。 “你怎么进来的?!” 刘行阔似有震惊的一问。 那可是阿澈!拿到过泰拳最高荣誉的金腰带! 可没有人会回答他的问题,刘行阔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像是个人类了。 他的神情就像是一个丛林中被夺走了食物的巨兽,眼底泛着猩红的血光,嘴角亮着尖利的獠牙,面部是无限的扭曲,时刻要把手里的人撕扯成碎片。 甚至是碎片,都不足惜。 刘行阔心里涌起了一阵短时的恐惧,而后还未来得及躲闪,就见一条长腿自上而下的,狠狠的踏到了自己的胸口上! “噗……” 刘行阔被这一跺,瞬间就喷出了一口呕吐物,像是刚喝的红酒。 接着,他感觉就听到了肋骨碎裂的声音。 一时间,刘行阔痛得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黑的只想顺着墙往下躺。 然而他深知此刻他不应该放任自己在这片短暂的混沌之中。 刘小龙最后是什么下场,刘行阔当初就在现场眼睁睁的看着。 第515章 他现在没有资格与时间跟贺白有过多的纠缠。 鬼知道这人是怎么冲过阿澈进来的,此时此刻,必须是要做一个你死我活的了断。 况且他也没时间了,刘行阔原本就是打算最后再放荡一把之后,就收拾动身了,要是再不走,那专案组的人可能就要查到那个现在还能为他最后保驾护航一段的领导头上了。 等那位大神被抓了之后,那他刘行阔别说是出国,可能连省都出不去了。 刘行阔被蹬出去的一瞬间,蒋沐凡便一个激灵,接而脱了劲儿,终于再不省了人事。 贺白此时大脑已经不被理智所控制,甚至都顾不上蒋沐凡是死是活了。 他只是想把脚底下的人杀了。 杀了都是轻的。 他要把他撕成碎片,捣成肉泥。 他要掏出这人的心脏与大脑,在这两个器官还未真正停止工作的时候,就被自己狠狠的捏碎。 他要这人根本就来不及踏上奈何桥,就堕入虚无,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轮回! 刘行阔望着贺白的这般模样,心生惧怕,贴着地狠命挣扎就想先逃。 可贺白却狠戾的捉住了他的头发,将刘行阔一把提了起来,就像刘行阔在高架桥上提起蒋沐凡的时候一样。 刘行阔脑袋一阵生疼,胸口的剧痛还未过去,就被一瞬间提的站了起来,整个赤裸的后背,径直就贴到了那面冰冷的大理石墙上。 那是一个比之上次刘小龙更冷,简直千倍万倍,不是一个维度的贺白。 他依旧是什么话都没说,提起刘行阔的头就开始往墙上撞—— 刘小龙能被摁着撞十几下,可他刘行阔却受不住。 不是说刘小龙的脑壳子硬,是因为大理石的硬度和车门子的硬度也不是一个维度。 按贺白的力量,不说十下,可能五下头骨就要碎了。 刘行阔不想死,也怕死,他和外面阿澈那样的变态亡命徒不一样。 贺白的徒手猛砸还未到精彩之时,刘行阔就爆发出了一阵阵痛苦的惨叫。 “啊啊啊——” “啊啊啊救命啊!!阿澈!阿澈!!” …… 袁征说的对,三个刘行阔都不如一个刘小龙。 贺白从手下用的力道就能感觉到,刘行阔这整个人跟刘小龙都不是一个重量级,看着高高大大的,到底是个弱不经风的公子哥。 灰白色的大理石墙上炸开了血花,刘行阔的眼底已经充了血了,甚至鼻腔也涌出了两股血柱。 贺白才犹如一个醉汉一般的,摇摇晃晃的松了手,松松散散的将刘行阔扔到了地上。 他没能把气解完,毕竟刘行阔还活着。 只是此刻的暴怒已经疏解到了他能有勇气去看一眼蒋沐凡的地步。 刘行阔被扔在地上了之后,贺白脚下发软,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到了蒋沐凡身边。 要不是那一头柔软的细发,要不是那一只无力瘫软的搭在琴上的那一双手…… 贺白是认不出来这个人的。 六个小时的虐待折磨,四个小时四十分钟零五秒的嘶喊惨叫,贺白不论怎么做心理建设,也无法想象蒋沐凡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在那声声哀嚎中,真有无数个瞬间期盼着——要不干脆让蒋沐凡就这么死去了吧。 太疼了。 真的太疼了。 …… 仅仅是因为知道蒋沐凡此时还活着……否则那具毫无生气的苍白的身体,贺白是真心不愿意去看的。 他怯懦,他不敢面对。 蒋沐凡一动不动的被吊在钢琴前,鼻尖一滴冷汗无声的落在了面前的琴键上。 他浑身都是血,只有脸和手没有被伤到,大概还是因为刘行阔的恶趣味,也不知道算不算是万幸。 贺白颤抖的抬起了手,指尖极慢的伸到了蒋沐凡冰凉的脸上,轻轻碰了碰。 “凡…” 他没能控制住的梗住了一下。 “凡凡……” …… 蒋沐凡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温度刺激到分毫,除了鬓角已经湿透的发丝,还有滴答滴答从弯曲的手肘上滴在地上的血,再没有其他动静。 他仿佛已经和那架沾满血污的钢琴融为了一体,成了一具富有破碎美的雕塑。 霎时间,贺白仿佛听到自己脑中的某根弦有了崩断的声音。 接着,太阳穴猛然一个剧痛,叫他极度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贺白收回了手指,再不敢碰眼前的人,甚至跪在地上沉沉低下了头,连看都不敢看了。 就在贺白在这窒息之中沉浸的短短十几秒中,身后传来叮铃一声。 刘行阔似乎是缓过了劲儿来,抓起了扔在地上的那把匕首,毫不犹豫的就冲贺白的后背刺去——!! 神知道贺白是不是背后长了眼睛,就在刘行阔朝自己扑上来的瞬间,贺白也随之猛然转过了身体。 他随便抓起了刘行阔用来抽蒋沐凡的那根皮带,反手爆发式的就抽到了刘行阔的脸上。 哐的一声!! 那大牌的锁扣非常沉重且有棱有角,刘行阔顿时脸上就肿起了一大块,被那巨大的抽力甩到了一边。 贺白无缝衔接的暴起,直接飞身到了刘行阔的身上,把刘行阔又一次死死的摁在了地上。 他的双指死死扼住了刘行阔的咽喉,颇有一把捏碎的势头。 第516章 “我要你死。” 贺白面无表情的看着刘行阔满是鲜血的脸,低低的从嗓子眼儿里道了一声。 刘行阔被身上的人震的心里一空,觉得这个年轻的男人恐怕才是真正的恶魔。 但他不能在这个时候露怯,刘行阔飞快的倒了一口气。 “净说大话。” 他憋红了脸,费力的嘶哑道:“还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接着手起,刀落—— 贺白的脊背上瞬间炸开了血花。 第240章 他在今夜死去 3 这一刀是贺白失算。 他从小本分到大,没什么实战经验,气头上来了只知道揍人,把刘行阔手里的匕首给忘了。 刘行阔的刀尖瞬间从他的左边后腰直接剌到了右边肩胛骨下方,长长的一道,血忽的就冒了出来,刹那间就湿了满背。 刘行阔本以为自己这一刀会让贺白松手,可谁知贺白竟跟感觉不到疼似的,只是眉头轻微的皱了一皱,依然把他的脖子照死了掐。 刘行阔嘴里骂了一句“我操”,奋力挣扎了几下之后,又挥舞着匕首,打算继续往贺白身上招呼。 然而贺白这次是吃教训了,反手就捉住了刘行阔冲上来的手,他摁住了刘行阔关节的某一处,发了个狠力,刘行阔便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惨叫。 “啊啊啊——” 接着那把匕首便掉到了地上。 贺白这时背后才有了一些灼烧感,大概是还有了些失血的原因,他在回身去捡那把匕首的时候手下不由得软了一下。 这叫刘行阔抓住了空子,速度飞快的一个转身,把贺白掀翻在了地,自己溜去了一边。 贺白冷眼望着人从自己手底下溜了,倒也没恼。 反正刘行阔刚好逃脱了一时,贺白便行动略带慵懒的缓缓捡起了地上的那个匕首,不轻不重的捏到了手上。 “你看我今天有没有能耐叫你死。” 贺白手往膝盖上一拄,慢慢站起了身。 刘行阔跑不了多远,他那脑袋刚在大理石墙上撞完,这会儿脚底下还是晕乎的。 这会儿见贺白把自己那最衬手的兵器掠走了,刘行阔有些兵荒马乱的逃到了一旁的沙发跟前,可笑的糊里糊涂的端了个茶几跟前的花瓶。 他身上只挂着一件浴袍,里面是光光溜溜,这个时候满脸是血,怀里还抱着一个花瓶的模样,堪称是肮脏狼狈到了极致。 贺白站在原地,把手里的匕首悠然的掂了掂,只觉得再把这刘行阔看下去就是在脏自己的眼睛。 刘行阔虽面不改色,但声音还是忍不住的有点发抖:“那来吧,弄死我也挺好,老贺家刚好也就绝后了。” 贺白嘴角轻轻一笑,冲刘行阔的方向走了两步:“老贺家?” “你他妈也配提这个姓氏。” 说完,便一个箭步冲向了刘行阔跟前。 刘行阔就算再是个武打菜鸡,也不至于是个纯废物,虽说三个他顶一个刘小龙,那是因为刘小龙在武力值方面就不是个正常人。 那可是个把知行建工的脏活累活干了十几年的纯黑老大,跟正经武警都能过两招的人。 所以这么换算下来,刘行阔基本也是个普通男人的打架水平,再加上他正值壮年,还常年健身,所以此时手里有了武器,一个脑袋不好的自己,遇上了一个被自己干了一刀的贺白,刘行阔这会儿还不是太怵。 贺白手里捏着刀子,到了刘行阔跟前却不挥,而是用另一只手往刘行阔的领子上拽。 刘行阔后退一步,接着大手一抡就将手里的那个花瓶往贺白头上砸。 贺白歪歪脑袋躲开,继续朝刘行阔的方向逼近。 刘行阔被逼的节节后退,最后又被逼到了墙根前,可却一次都没能打中贺白,可能真的是脑子被砸坏了,那么大个头他都瞄不准。 “艹……” 刘行阔后脑勺在接触到冰凉的墙壁的时候,暗暗骂了一声,他指尖发白的又捏了捏手里的花瓶。 “你他妈不是要弄死我,手里的刀不敢用吗!” 他冲贺白怒喊一声,接着举起花瓶又是一挥。 贺白仰头再次避开,终于发起了总攻。 他一个巨力,用手肘直接把刘行阔摁在了墙上—— “咳咳……咳……!” 刘行阔瞬间狂咳了两声,动弹不得。 他被站在对面的贺白罩在了阴影里,这个高大年轻的男人离自己很近,刘行阔能感受到从他鼻腔里呼出来的气息,但这气息此时竟仿佛是冰冷的。 “我怕我用起刀来吓死你。” 贺白沉着嗓子简短的回应,他除了想把刘行阔千刀万剐之外,不想与这人多说一句废话。 “你还能再呼吸最后一分钟。” 贺白淡淡的说。 语毕,他终于拿起了那只握着匕首的手,反手将匕首转了个方向,虎口朝自己,刀刃顶在了刘行阔的胸口处。 接而时间停了两秒钟,贺白毫不犹豫的猛然抬手,就要朝刘行阔的心脏上扎去—— “杀人犯!” 刘行阔瞳孔剧震,在不能活动的恐惧中忽然一声嘶吼。 “你杀了我!你也得坐牢!” 贺白手下一顿:“有所谓吗?” 说完又抬起手准备重新发力。 刘行阔望着那马上就要刺穿自己心脏的刀尖,突然暴起—— 第517章 他绝不能就这么死了! “呃啊啊啊——!” 刘行阔爆发出了一声怒吼,顿时青筋暴起,破釜沉舟般的顶着贺白的手臂,也不管自己的喉咙会不会被就此压碎,就朝贺白的身上扑去。 贺白被刘行阔这突如其来的一个猛力,顶的向后踉跄了两步。 刘行阔抓住了这个节点,俯下了身子,直接用肩头顶上了贺白的肋骨。 他又爆出了一声低吼,把贺白就朝身后推去。 “啊——!!” 贺白左右躲也没能躲开刘行阔的这场横冲直撞,径直被他扑的连连后退,最后直接后腰撞在了那架满是狼藉的钢琴上—— 腰上的伤传来一阵灼烧的剧痛,贺白手里的匕首被刘行阔的身体扭成了一个危险的角度,稍有不慎,可能戳到的就是自己了。 贺白一声闷哼后抬起了胳膊肘,奋力就朝刘行阔的脊背上砸去。 大小伙子的力量不容小觑,刘行阔腿下一软,抱着贺白腰的手有了一丝松动之势。 贺白先是把人用胳膊肘向下揍,然后抓着刘行阔正痛的缝隙又再次提腿,用膝盖直顶在了刘行阔的腹部上。 哐哐两下,刘行阔彻底松了手,是摸腰捂肚子哪儿哪儿都不对。 这给了贺白一个大大的机会,贺白将蜷缩在自己面前的人头发一把抓起,转了个方向,反身将刘行阔摁在了琴的边缘上。 “不用挣扎了,我这个人言出必行,说了要你今天死,你就活不到天亮。” 贺白淡淡的说完,之后便不再多说一个字了。 所有的情绪此刻都在脸上消失殆尽,他提着刘行阔的头发,抬起手将匕首换了一个方向,刀把冲着刘行阔的太阳穴。 哐的一声,正正的砸了下去。 刘行阔当场就软了,呕吐感瞬间涌了上来。 “呕……” 刚才在大理石墙上的恐惧再一次深入了他的内心,这贺家老大怎么就跟人脑袋过不去…… 刘行阔内心颤抖的想。 但这一次重击叫他再没还手的余地,就像是被卡了脖子的鸡。 贺白的重拳一下下的就冲刘行阔脑袋的那一个点砸去,从站着,一直砸到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直到最后,刘行阔后背瘫软的靠在琴腿上,开始翻起了白眼,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贺白这是要他不得好死。 恐怕他都觉得让自己落个全尸都是便宜的了。 这是一场要把他的脑壳子敲成肉泥的虐杀啊。 刘行阔从嗓子眼里涌出了一口血,直接喷到了贺白的手上。 “你…你……” 贺白的手下不停,但刘行阔却还想要争取一线生机。 “你真的不能杀我……” 在贺白的哐哐胖揍之下,刘行阔自觉简直是激发出了自己的潜能的在跟贺白拼命的说。 结果贺白却连一句为什么都不问。 刘行阔在自己几乎已经全然失明的黑暗中,奋力的迸发了一句嘶吼:“你他妈好好想想,你坐牢了你妈你妹怎么办!!!” “……” 哗。 刘行阔的话刚刚说完,贺白的手便忽的停留在了空中。 时间正正好好,空气中的暴力气息戛然而止,刘行阔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甚至还有些暗自庆幸,以为是自己那一句话真把贺白点醒了。 但等他好不容易得以喘息的时候,便看到贺白此时的脸,却是冲着上方的。 贺白在看蒋沐凡,他只能倒在琴脚下看到那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刘行阔被停止攻击之后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猛烈的呼吸,恨不得把所有的氧气都赶紧吸到肚子里去。 就在这迷离混沌之中,刘行阔听到了这寂静的大厅中,一个飘渺的声音从钢琴键盘的那头方向传来—— 仿佛是一声声呜咽。 也不知道呜咽多久了。 是蒋沐凡极微小的声音,不断的在唤着贺白的名字。 刘行阔张着嘴望着贺白那起伏不定的胸口,接着便是蒋沐凡痛苦的一句—— “贺白,停下。” “你不能毁了自己啊。” …… 这听着叫人忍不住心都要碎了的声音,简直正中了刘行阔的下怀。 此时的贺白正全然不平静的看着已经醒来的蒋沐凡,手下的刀不由得开始颤抖,就像是一只正发泄着血性,却被驯兽师忽然制止的野兽。 刘行阔在意识的边缘依旧坚挺着,趁着贺白刚被蒋沐凡拽回了神魂,连忙跟着道:“对…对……你现在杀了我,以后你妈怎么办?你弟你妹怎么办?现在你爸……你爸……” 这回刘行阔学乖了,是真真明白自己打不过这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 况且他现在也没任何武力值了,只能求英雄留自己一命。 刘行阔如一具烂肉一般的瘫在贺白脚下,看不到蒋沐凡是何等的模样,也望不到贺白脸上的表情。 只是忽然,看到了一滴泪从贺白的下巴上滴了下来。 只有一滴。 刘行阔却觉得能将自己的皮肤灼烧腐烂。 几秒钟的片刻,贺白胸口似乎是轻颤了几下,而后他沉沉的低下了头,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刘行阔啊……” 贺白没有给蒋沐凡任何的回应,只是嘶哑的叫了一声刘行阔的名字。 第518章 “你还不快谢谢我弟啊。” 他由衷的说。 刘行阔以为贺白意思是要放过自己了,两眼忽的有光闪过:“是……对,咱们不能冲动,冲动犯大错。” 可贺白却轻笑了一下,他依旧是那个沉着头的姿势,刘行阔与他面对面,看不到贺白的脸。 只能听到贺白把脸压在阴影里,沉沉道:“不,你得感谢我弟,还能让你再说两句话。” 刘行阔不明白:“什…什么?” 说完,贺白疲惫的脊背一弯,有些无力的跌到了刘行阔的对面。 他的脸稍稍低了一些,能被刘行阔看个真切。 贺白把手里的匕首松松的把玩着,像是一个正完成一个信手拈来的任务的杀手。 “他确实提醒我了,我怎么能跟你一起下地狱呢?” 贺白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在跟自己说话,“你一个人就够了,我不能陪你。” 话音落定,刘行阔不由得心道一声不好。 接而就是贺白一个阴森的抬眼:“你放心,你的结局不会变。” 他轻轻的放下了手里的匕首,语气冷的几近变态—— “杀人偿命,但如果是正当防卫呢?” …… 刘行阔自认为他从未怕过什么,此刻却是脊背一凉—— “你…你要干什么……!” 第241章 他在今夜死去 4 朝霞升起。 从一片有些发黄的草坪尽头开始。 阳光起始于地平线,犹如新生。 只是这个新生,茫然不知未来的幸与不幸。 …… 袁征与阿澈战得两败俱伤,但好在他这三年没有白练,在陈士梁的增援赶到的时候,他刚把阿澈彻底制服。 当时袁征身上的手铐和配枪已经被打的扔出了好远,只能用膝盖来顶着阿澈的脊背,让这人在自己手里动弹不得。 阿澈那个东西也是很难打死,只要有口气在,就在袁征腿下不断挣扎,最后硬是等增援到了,才把人彻底控制住。 喜大普奔的是,阿澈被袁征废了两条腿,生生掰断的,基本上要是能留一条命在,也就只能在轮椅上度过后半生了。 只是可惜袁征也没好到哪里去,左手被人掰了,最后也成了永久性的,日后的许多年,贺白都没能帮他恢复好。 阿澈被专案组的自己人接手了之后,袁征便扭头就带着人冲进了地下室。 他带着专案组的武警队伍,警惕的走过了那条贺白同样走过的气氛诡异的长廊。 接着就碰到了那扇半闭着的双开门。 …… 推门而入的时候,屋内的血腥气非常的重。 放眼望去,整个大厅宽敞明亮,只有落地窗的玻璃上似乎是有那么几道血污。 可再仔细看,就能从那气派的大沙发后面看到一个小头,正被一个长长的绳子吊在半空中。 袁征眼睛一眯,心觉那可能是蒋沐凡。 屋内寂静的有些不正常,左右环视了一圈之后,袁征才带人绕过了那挡住许多视线的一排沙发。 接着,就被映入眼帘的场面震撼住了。 蒋沐凡就犹如一个大玻璃娃娃一样,被光溜溜的吊在半空中,伤痕累累的垂着头,已经不省人事。 他面前是一架沾满腥红的三角钢琴,像是某种献祭仪式上的诡异祭品。 琴脚下躺着两个人。 一个头上开瓢,白眼上翻的刘行阔,倒在后琴脚边,已经没气儿了。 而前琴脚处,侧倒着另一个。 他面对着蒋沐凡,头也冲着蒋沐凡的方向,背上的衣服有一道长长的口子,身下一滩骇人的血迹。 修长的脖子瘫软的搭在了地面上,露出了这人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没人知道他是不是还有呼吸,只能看到一张已经几近惨白的半张侧脸。 但这了无生气的身体,这会儿仿佛还在被某种意志吊着—— 因为袁征看到了那人的一只血淋淋的手,正轻轻勾着蒋沐凡垂在半空中的手。 那力道看似轻柔无力,但却感觉谁也难以将他们分开。 是贺白。 “……” 袁征内心不由得一震,连忙飞扑到了贺白跟前。 他自己其实也是一身的伤,可此时看着这幅场面,好像是什么疼痛也感受不到了。 袁征扳过了贺白的身体,见贺白的正面更是血肉模糊,难以直视。 瞬间袁征头皮一炸,头也不回的冲身后大声吼了一句:“让医务人员赶紧下来!!” 后面的人听到了命令立马行动,没过一会儿,远处就传来了哗啦哗啦的急匆匆的脚步声。 袁征探了探贺白的鼻息,见人还有一口气,起身打算把蒋沐凡先从半空中放下来。 正小心的搂着把人往下慢慢挪着,脚底下便出现了一个轻飘飘的低哑的声音。 “别动他,他身体里有针。” 袁征吓得一个激灵,瞬间松手,俯下身子就往贺白跟前凑。 贺白眼睛睁不开,嘴唇已经毫无血色了。 他可能都不知道是谁来了,只是一字一句的艰难的说着:“他身体里有针,会乱跑…让专业的人来处理……” 袁征鼻子一酸:“好,好,你别说话了。” 贺白这才算是听出来了来人是谁,他依旧是那个动弹不得姿势,手指也没从蒋沐凡的指关节处放开过,接着极浅的叫了一声“征哥”。 第519章 这一声一出,袁征忽然就绷不住了。 “诶。” 袁征哽咽着答应,随后蹲到了贺白身边,在他的肩头轻轻的覆了覆:“兄弟,挺住……” “我喊的都是永宁市里最牛的急救骨干,你弟不会有事儿,你放心吧……” 那时,袁征仿佛是看到了三年前的自己,只不过他的遍体鳞伤来的太晚,没能让他想救的人继续留在这世上。 地上的贺白还是那副纹丝不动的样子,与一具尸体无异。 袁征话音落地之后,他连一丝浅笑都没有,只是闷闷的“嗯”了一声,便再没了声音。 在医护人员小心的开始卸下蒋沐凡的时候,也有一波人同时涌到了贺白的身边。 一切仿佛都归于了安全,袁征在这血泊之中慢慢给那些医护人员让了步。 最后离开之前,袁征吸了吸鼻子,在贺白耳边低声安慰了句:“坚持住,都过去了。” …… …… “贺白,停下。” “你不能毁了自己啊。” …… 暴虐之中,贺白停下了手。 他觉得自己的眼中可能已经在滴血了,要不怎么看到的四周都是猩红的呢。 刘行阔在自己手底下已经就剩半口气了,可贺白觉得还不够。 这畜牲生不如死的程度还不够。 贺白甚至都舍不得落下最后的致命一击,给刘行阔一个痛快。 但蒋沐凡还是叫住自己了。 贺白都想不明白,人的生理机能究竟能被挖掘到什么程度,怎么蒋沐凡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能有力气说出话来。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竟然还能睁开眼睛再看自己一眼。 在这片猩红的世界里,贺白闭上了双眼—— “刘行阔,你的结局不会变。” “杀人偿命,但如果是正当防卫呢?” 刘行阔到底还是个聪明人,脑子都被拍成那个样子了,还能反应过来贺白要干什么。 一时间,他感觉所有的骨骼器官都在颤抖。 贺白也就是在刘行阔的极度恐惧之中,森冷的捏起了刘行阔瘫在一边的手腕,轻轻一塞,把那把匕首放进了刘行阔的掌心里—— 刘行阔脑子的弦“蹦噔”了一声微响。 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 如果直接能让这姓贺的一刀毙命,那自己也许还有一条活路,但如若这一刀他死不了,那怕最后死的那个,就真的是自己了。 刘行阔走投无路的想。 于是在碰到刀子的一瞬间,刘行阔毫不犹豫的手心一握,拼尽全力的就刺进了贺白的胸口! “唔……” 贺白眉头只是轻轻一皱,不由得闷哼一声,一股血立马就从口中涌了上来。 “很好,但还不够。” 贺白沉声道。 刘行阔的瞳孔剧震,他只有一只手握着刀,另一只手还在贺白的脚底下踩着。 贺白就犹如一个来索命的死神,理所应当的跨坐在自己的身上:“你可以继续。” 那声音云淡风轻,叫刘行阔怕的只想尖叫出声,觉得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的梦都不如当下的现实可怖。 第一刀失败了。 贺白没能允许刘行阔叫出声来,在他第二刀刺入的时候,就伸手掐住了刘行阔的咽喉。 刘行阔的眼睛里瞬时就充了血,脸上肉眼可见的开始憋红。 下意识的,第二刀不深不浅的再次刺入…… 但这次不如第一刀捅的深,位置也把握不准。 刘行阔能感觉到贺白的身体不由的颤了一下,可那只掐着自己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劲的势头,反而力量愈演愈强。 “这个不行。” 刘行阔头顶上方传来了贺白平静的声音。 那声音甚是带着一丝遗憾:“这就没劲儿了?” 说完,贺白把刘行阔那只无力的手扶了扶:“再来。” 刘行阔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他在缝隙中极力的挤出了几个字:“你这是要…要同归…于尽吗……?” “不。” 只见贺白淡淡的回了一声。 他带着略略粗重的气声,道:“只是为了不跟你同路罢了。” 说完,贺白轻轻一笑,身上的血已经把他的下半身衣服染透了。 “继续。” 贺白喘了口气,“这样还不够,得能跟你的死打个平手才行吧?” “你为了能被判无罪,就不怕死吗!” 刘行阔眼前发黑,崩溃的叫了一声,手里的刀开始有了端不动的迹象。 贺白发觉自己手指下的那个骨头,好像稍稍再用力一下就该碎了,还有点着急:“别废话了…这就拿不住了。” 说完,贺白往前倾了倾,脑门顶在了钢琴的琴身上,而后继续掐着刘行阔的咽喉,将另一个撑着地的手腾了出来。 “要不我来帮你?” 贺白脑门出了一层薄汗,轻声说了一句。 接着,他缓了两口气,把刘行阔拿着刀的手握了起来。 于是刘行阔此生最后一场无限恐怖的噩梦,也就此拉开了帷幕。 …… “我来帮帮你。” “帮你…也顺便给你上一节卫生健康课吧。” 贺白沉重的声音在这片空间中悠悠响起。 他一只手扼着刘行阔的脖子,一只手有力的把着刘行阔捏着匕首的手,不容分说的一把用力,将刀尖推入了自己的身体。 第520章 血光乍时冒出。 贺白一边捏着刘行阔的手腕朝自己的身体中刺着,一边说:“这里接近人体的肝脏…你要是力道够足能把它捅穿,那我可能两分钟就死了…靠你运气…” “这里…是胆囊,就看你能不能一下刺准了,不过破了倒没什么大事…就是个内出血的事儿…” “再向下就没意思了……脾…胃…小肠……” “哈…多少刀了……?我还能喘气儿呢……你的运气不怎么好啊小刘总…” “哦…你也可以怪我学术不精,前面把你都诓了。” “那再给你一次机会…捅这儿。” “……” 刘行阔在这窒息之中慢慢开始翻起了白眼,满脸的血污渍,是眼泪鼻涕一起流。 贺白魔鬼一般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不断环绕,感觉真的能直追他到地狱中去。 那破烂卫生健康课成了刘行阔崩溃的最后一根稻草,可他胸腔中的恐惧全部被扼在了身体里,无法被彻底迸发出来。 最后刘行阔只能疯狂的哭着呢喃着求饶—— “救命啊…” “我错了……我错了…贺白,饶了我吧…” “给我一个了断吧…啊啊啊……救命啊——” 黑暗的时间好像是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长,刘行阔眼睁睁的看着贺白抓着他的手,把自己刺了整整七刀。 每一刀都能听到血肉的闷响,每一刀的拔出都伴随着泉涌的血柱。 那穿在身上的淡色的衣服犹如一张被点下朱红色水粉的宣纸,瞬间就被晕染了开来,遍布了他的全身。 直到那单薄的衣料再不能承受那骇人的出血量,刘行阔感受到了贺白身上的血,最后开始被流到了自己身上…… 贺白的声音与手下的力道才终于有了瘫软的迹象。 “那么现在——” 贺白疲惫的顿了一顿。 刘行阔在不能呼吸的痛苦中,恍惚的看向了那人已经发白的嘴唇和那双即将涣散的眼眸。 “你可以死了吧?” 贺白最后低低的一念。 之后,完全不等刘行阔还要再说些什么,手下便不留余力的最后一个发力。 卡蹦一声—— 贺白的指尖传来了一个什么东西被捏碎的声音,之后。 身下的人便不动了。 戛然而止,终于死寂。 …… 那是一声无比深长的叹息。 挂在墙上的时钟,秒针的声音逐渐变慢又归去虚无。 贺白坐在那具寂静的尸体上缓缓扬起了头,露出了他长而苍白的脖颈。 世界,终于安静了…… 眩晕之中,他内心深处一声低念。 接着,便不受控制的朝一边倒去。 他倒下去的方向是冲着蒋沐凡的。 在太阳穴接触到冰冷地面的一瞬间,他意外的对上了一双颤抖的眼睛—— 蒋沐凡的双目微睁,可瞳孔里却已经是剧震的了。 “哥……” 蒋沐凡望着躺在自己脚下的贺白,哑哑唤了一声。 那一声仿佛融杂着无比复杂的情绪,痛苦,懵然,深惧,悲戚…… “……” 贺白没想到蒋沐凡还能坚持到现在。 在与蒋沐凡碰上视线的一瞬间,翻涌着疼着的内心伴随着一股心虚的后怕。 贺白侧倒在地上,对着蒋沐凡温柔的笑了一笑:“凡凡不怕。” 接着,他便渐渐有种自己就快要变成一具干薄的空壳的感觉。 在这场无法自控的消散感之中,贺白几乎是用尽全力的抬起了手,勾住了蒋沐凡垂下来的手指—— “别害怕,我没事,相信我……” 贺白轻轻地低喃。 “都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 第242章 你要坚强 救护车的鸣笛声刺破重云,在永宁市的黎明中呼啸而过。 警车与救护车比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早了一步,率先打破了市医院急诊楼前的清净。 两辆救护车急停在了医院急诊楼门口,鸣笛声还未停止,车的后车门就各自被轰然打开,一前一后的放下了两个人。 担架车一经落地,四周便涌上了一群医护人员将他们团团围住,输上液体之后一刻不敢耽误的就往楼里推。 市医院的抢救室提前被陈士梁特殊征用,空荡了几个小时的大开间,瞬间变得兵荒马乱,硝烟四起。 担架车在两张相邻的病床跟前同时停下,几个人高马大的男护士吼着“一二三”,把两个不省人事的人抬上了抢救床,插上了体征检测仪,随之而来的一声声“滴滴”,宛如某种紧迫的倒计时。 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医生推门而入,脚步沉稳,面色凝重,刚站定,就跑上来了一个年轻的女大夫,像是刚刚一直负责指挥的主治。 “主任。”女医生紧张一唤。 “现在什么情况?” 女医生端起了病历本:“3床病人身中8刀,腹部7个刺入式创口,根据警方提供的数据,创口深度基本都达到了十厘米以上,目前还看不到有没有伤及内脏器官,只能推进手术室再看,下来就是后背的一个割伤,伤口比较长,将近三十厘米,刚紧急联系了外科那边赶紧备术,待会儿一块儿进行缝合。” “3号床病人伤情其实并不复杂,就是出血量太大了,血压一直稳不住,咱们医院血站的a型血快调完了,所以得赶紧联系血站那边送血,血量跟得上,尽快手术就能活!” 第521章 “好,你叫小胡去联系,我一会儿再给中心血站打个电话。” 老主任点了点头,“这个手术难度我听着问题不大,手术室那边备好了就你来操刀。” 话音落定,女医生神色忽的沉重:“恐怕不行。” 老主任:“怎么?” “4号床病人我还没跟您汇报。” 女医生抬眸沉声道。 “4号床病人,拉过来的时候能看到的就是小腿的一处枪伤和肩膀脊背的几个短小创口,出血量倒不大,但血压却低的吓人了,所以我们询问了警方那边的情况。” “警方那边说这男孩儿体内有针,数量从他们现场发现的针头塑料接口来看……可能有二十多根。” “什么?!” “是的,他大概是遭受到了非人的虐待,刚才我才看到ct的片子,内出血的血量很吓人,已经拍不出来针目前的具体位置了,我这会儿联系了放射科,让他们过来给他做b超找,但可能也得推进手术室去操作,先大概定几个点位,再找到一个取一个,这个手术难度相当大,我可能得先紧盯着这边。” 女医生说完,叹了口气:“我刚把我师哥从家里call过来了,3号让他来吧,师父,4号的这一场手术,您得帮帮我,我…我…” 老主任一个鄙夷:“出息,都老将了,这就怵了?” 女医生幽怨抬头。 老主任眉头紧皱着挥了挥手,开始往病床跟前走去:“行吧,这个小伙子一会儿我来操刀,你给我做副手,把你那几个师哥师姐都给我叫回来,今天这俩活儿个顶个的凶险,都别休假了。” 女医生跟在师父后头愁眉苦脸的答应了一声,而后又接着补了一句:“然后手术过程中…可能还得让胃肠外科的人也来一下。” 老主任盯着4号床的生命检测仪看了两眼,太阳穴猛的一跳:“又怎么…” 女医生脸上浮现出了不忍的表情—— “刚才ct片子还显示,这男孩儿的下@体…被塞进了五个直径约五厘米的类玻璃球,已经快要进入肠道了。” “……” 老主任震惊回头,医者仁心,此时已是一脸的愤怒:“到底是什么畜生干的事情!” 怒喝被埋在了匆忙的脚步和掺杂的医疗仪器声里,还未消散干净,一个小护士一脸惊慌的跑来—— “主任!杨老师!3号床病人忽然心脏骤停了!” 师徒二人顿时脸色一变,战火还未平息就再次变的焦灼。 老主任与女大夫统统奔向了身后的床位。 …… “推一针肾上腺,上除颤仪!” “张老师正在给他做心肺,除颤仪已经推过去了!” “师姐,快来!” “准备除颤!三,二,一,一次!” “再来一次!准备!三,二,一…” “血包还没送到吗!叫血站的人快一点!” …… 混沌。 冲不破的窒息感。 就连鼻尖的空气仿佛都混杂着沉重的沙霾。 耳边是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伴随着某种金属物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 贺白沉在这片泥沼中,不得动弹。 他已经认不出来那是谁的声音了,但却听的人浑身发颤。 思绪乱七八糟,意识在不断的下沉。 他也不知道自己会掉到哪里去,他想冲破,但却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不能控制。 这就是濒死状态吗? 贺白在意识的尽头,最后呢喃了一句。 而后便犹如一片没有选择的落叶,一点一点的落去了深处。 他有一些失重感,就好像是在黑洞里一样,直到他的失重感持续的已经让自己有些不安了,背后才忽然投过来了一束浅浅的光。 贺白恍然回头,发现那是一扇半关着的门。 他茫然的伸手推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扑鼻而来,伴随着窗外摇曳的阳光。 那是他和蒋沐凡的卧室,可是这时,这间次卧里只有一张小床,是他自己的。 床上放着一个肉乎乎的小团,正穿着用贺振华的旧秋裤做的尿片子,上半身光溜溜的趴在床上晒太阳,睡的呼呼的。 窗外是吱吱的蝉鸣,一片树叶的阴影正正好好的打在了这小团子的眼睛上,没让太阳直接晒着他。 贺白在这奶奶的空气中看的有点呆了,一时间意识不到自己此时究竟是心智几何,只是脑子一片空白的伫立着。 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径直穿过了自己的身体,冲床上的小肉团跟前走去。 贺白抬头,认出了那是蒋萍,他此时只跟蒋萍的大腿一样高。 再次懵然的低头,发现了自己还真的是五六岁的模样…… 视野中的一切都像是罩着一层神圣的光,面前的蒋萍比现在看着还要年轻漂亮,她手里捏着一个奶瓶,然后轻轻蹲到了床边,把那个睡的忘乎所以的小人儿温柔的抱到了怀里。 “凡凡宝贝,起来喝奶奶啦,睡觉睡的把饭饭都忘啦。” 蒋萍笑着一边念叨着,一边用小奶嘴轻轻点着怀里小肉团子的嘴。 小肉团子摇头晃脑的哼唧了两声,像是在抗议自己被吵醒了,两个手伸的高高的胡乱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蒋萍被逗得哈哈大笑,怀里的小肉团子这才慢慢认了出来,自己嘴边儿的是他的口粮,于是长大了嘴巴,吧唧一下叼住了奶嘴,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 第522章 “啊… 唔哈哈,哎呀吃的这么香呀~” 蒋萍笑眯眯的望着怀里的小婴儿,一幅母爱泛滥的模样,看着小人儿吃的享受,自己嘴巴也跟着碎碎念着。 “嗯~嗯~慢点吃~别着急~” “哎哟哎哟,你看,呛住了吧?…好好来,妈妈拍拍妈妈拍拍。” 贺白呆呆地望着,眼里泛起了热泪。 他没能忍住,叫了一声“妈”。 眼前的蒋萍忽然抬头,她看向了贺白的方向,怔了一下,而后微笑着叫了声“小白”。 蒋萍冲贺白招了招手:“过来。” 贺白回神,动了动自己的腿,朝前走了两步。 地面是没有坚硬的感觉的,到蒋萍面前的这段距离,他感觉自己就好像是飘过去的一样。 贺白在蒋萍身边停下,蒋萍两个手都占着,只是用眼神把贺白软软的看了看。 贺白双手覆到了蒋萍的腿上,静静地看着母亲怀里的孩子。 “你看弟弟乖吗?” 蒋萍慈眉善目的问。 “嗯。”贺白点了点头,“他好小。” 蒋萍坐在床上笑:“是,他才不到三个月,你也是这么大的时候长过来的呢。” 说着,蒋萍抬头望了望窗外,似是回忆起了什么:“那个时候也是这么好的太阳,妈妈抱着你,也是晒着太阳给你喂奶,只不过你跟弟弟不一样,你是吃母乳长大的。” “母乳的孩子不如奶粉的宝宝睡觉时间长,你很少有像你弟弟这么能睡的时候,总是一会儿就醒来了,一会儿就醒来了,妈妈那个时候累的呀,经常抱着你靠在床头自己就睡着了。” “所以就错过了许多美好的瞬间,绵软的阳光,沙沙的梧桐树,空气中恬静的味道,还有宝宝睡觉的呼噜声,都错过了。” “现在有了凡凡,妈妈才又找回了从前带你的时候的感觉,虽然会睡不好觉,会很累,但每每在看到你们吃的饱饱睡的香香的时候,就特别的幸福。” 贺白伸手摸了摸蒋沐凡肉肉的小脚丫,心里不由的发痛。 他此刻就快要忘了自己究竟是不是应该在这个世界里继续停留。 只是投入的倾听着。 蒋萍手里的奶瓶此时刺溜一声,是小孩儿把奶吃完的声音。 她笑嘻嘻的反手将奶瓶抽了出来放到了一边的桌子上,将怀里的宝贝竖着抱了起来,望了望贺白:“你要抱抱他吗?” 贺白眼神微微一震:“我可以吗?” 蒋萍失笑:“怎么不行?” 贺白呆呆地整了整身子,乖巧的站了起来,伸出了手。 蒋萍把怀里的小人轻轻柔柔的放到了贺白的身上,那颗肉肉的小脸蛋咕噜一下,就顺势枕到了贺白的肩头。 这脖颈间的温暖叫贺白心里痛的就要不能自已。 “小白,你怎么哭了?” 蒋萍蹲到了贺白的面前,关切的问。 贺白这才发觉自己被眼泪沾湿的手背。 母亲温柔的手掌抚在了他的脸上,手背轻轻蹭了蹭,给贺白擦起了眼泪。 “怎么这么难过啊?” 蒋萍心疼的看着贺白:“这是在哪儿受委屈啦?” 母亲的关切让他一时间在不能自已,贺白紧紧的搂住了怀里的肉团,像是想把这个小生命就融进自己身体里一般,一时间泣不成声。 他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在家人面前如此脆弱过了。 “妈,我到底是不是做错了……” 贺白搂着弟弟,扑进了蒋萍的怀里,低低的呜咽了起来。 头顶上方尽是母亲心疼又温柔的哄。 “不哭了不哭了,小白。” “你这么哭,妈妈也会难过的。” 蒋萍将两个孩子拥在了自己的怀里,她一只手搭在贺白的背上,一只手一下下抚摸着贺白的头。 贺白感受到蒋萍似是深深的一个叹息—— “妈妈知道,你很想回来,对吗?” 贺白瞳孔一震:“妈……” 笼罩在四周的光越来越强,贺白忽然心里感受到了一股沉重的力量。 那仿佛是失去的重量。 他抱着软绵绵的蒋沐凡茫然的抬起了头。 蒋萍温柔的手又抚在了他的脸上:“可你总得长大啊,你要带着你的弟弟一起长大啊。” “这一路上一定会吃很多苦,也许会经历许许多多的困难,但都会过去的,妈妈相信你,你是个坚强的孩子。” “妈妈很欢迎你回来,但你不属于这里。” 蒋萍由衷道。 接着,贺白看到了那层堪称圣洁的光辉将蒋萍年轻的脸庞笼罩的越来越模糊,甚至让他有些不能看真切。 贺白极力的捕捉着,手忙脚乱的抬头望望又低头看看。 怀里蒋沐凡纯然的小脸也变得模糊不清。 贺白急的就快要哭出声,他吸溜着鼻涕眼泪的挽留着,嘴里不断呼唤着母亲—— “妈,可我不想长大了,我也不想弟弟长大了。” “我想留下来,我想重新开始……” “妈…我不想回去……” “妈…妈……我害怕。” …… 在越来越刺眼的光辉中,贺白不管不顾的哽咽着,他觉得自己怀里的重量越来越轻,母亲手心的温度也越来越没有实感。 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吸引着他,让他不能再在这个世界继续停留。 第523章 又或者是说,有一个莫名的能量,在不断的稀释着他所向往的所有美好。 耳边渐渐又传来了刺耳的尖叫声,还有那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 寂静之中的枪响、巨大迷宫里的惨叫、冰冷的水晶吊灯、血腥诡谲的三角钢琴…… 一幕一幕,噩梦一般的在贺白的四周开始环绕。 他感觉自己的手指逐渐拉长,身形不断生长。 “血压上来了!” “五号创口缝合完成,现在缝合六号创面。” “消炎针跟上!” 要回去了。 贺白在这片混沌中又是一声呢喃。 无人问他想与不想。 在他最后彻底要脱离那美好幻境的时候,蒋萍的声音又幽幽的传进了他的脑海中。 “小白不怕,不要逃避,不论你和弟弟经历了什么,又变成了什么样,我也永远都是你们的妈妈,不会变。” “可能妈妈也会犯错,但妈妈永远爱你们。” …… 贺白在那不能呼吸的空间中最后竭尽全力的一问—— “我能再看一眼我爸吗……?” 最后一个字吐完,声音就像是被装进了真空瓶子,闷在这方狭窄的角落里无法传出。 贺白心里一空,绝望的笑了笑。 没来得及。 他无奈的闭上了眼睛。 心里开始默数,等待着更加痛苦的剧痛到来—— 一,二… 三。 …… “小白。” 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出现。 贺白猛然的睁开了眼睛—— “你要坚强。” 那是贺振华的声音。 …… “爸……” 贺白眼睛发酸,轻轻的一叫。 从此以后所有的苦楚,统统尽数被他含进了胸腔里。 第243章 岔路口 之后的24个小时中。 市医院的手术室门口冷清的只坐着一个人。 是个瘦弱单薄的小姑娘,蓬头垢面,满脸泪迹。 她手里紧紧捏着手机,屏幕上是去年过年的时候,一家人在度假温泉别墅里拍的生活照片。 整整齐齐五口人。 可如今只撇下了她一个了。 贺薇已经没有了眼泪,表情变得麻木。 她吸了吸鼻子,不知第几次疲惫的抬起头,手术室门口的大屏幕上方,只有她两个哥哥的名字,各自名字后面都写着红色的“手术中”。 已经四个小时了。 难道从此真的,就要剩下自己和一个精神崩溃的母亲了吗…… 贺薇蓦然的望着前方空白的墙壁,面无表情地想。 一时间不由觉得,这漫漫无尽的时光里,从此仿佛是有一支凄苦厚重的大提琴在为她醇沉的拉响。 悲哀绝望,看不到尽头。 走廊另一边快步走来了一个白大褂。 “是蒋萍的家属?” 贺薇缓缓抬头:“对。” “你妈妈醒来了,你去看看吧。” 贺薇眼神黯淡的答应了一声,又把头沉了回去:“又醒了……” “不知道下一次晕又是什么时候。” 白大褂望着坐在冰冷椅子上的小丫头叹了口气。 这一家五口的事,在社会新闻上没闹出什么大风浪,但在他们医院是人尽皆知,沸沸扬扬。 可这里是医院,这种惨剧日日夜夜都会不定时的在这里上演,白大褂看得很多了,贺薇只是其中一个。 他们从热血看到了麻木,于是这时,这位过来给贺薇例行通知的医生,只是浅浅淡淡的在这小姑娘的肩膀上拍了拍,什么都没再说的,扭身就走了。 贺薇关掉了手机屏幕,深呼吸的提了一口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冲不远处的蒋萍躺着的病房中走去。 推开门的时候,蒋萍就静静地在床上躺着发呆。 她头发散乱,衣服也是脏的。 从旧仓库被救出来之后,她们一趟家也没能回过,一直穿的都是那套在地上滚打的净是尘土的一套,就跟逃难出来的一样。 蒋萍在贺振华掉下桥的时候就晕过去了,期间一直晕晕醒醒,不见好转。 医生说她这种情况,惊吓过度,劳累过度或者情绪激动,外加上可能长时间受冷受饿,能量不足低血糖之类,都有可能造成病人这样。 把人拉着在医院检查了一圈了,也没能查出个好歹来,最后也只能说静养吧先,实在不行就去看看精神科,但现在肯定不是时候,他们家这一摊子事儿还没结束呢,先给妈妈把葡萄糖管够再说吧。 贺薇是在蒋萍昏迷的时候,正式被通知贺振华确实是不在了——人掉到地上的时候就已经没气儿了,连抢救都不用。 遗体被拉去了市局里,因为他身上有子弹,要在市局里取出来,等专案组那边的一切手续都齐全了之后再说交由家属去安葬。 一个未成年的姑娘,水费电费燃气费都不会买,哪里能处理的了这种事情。 可此时母亲歇菜了,两个哥哥也生死未卜,那个时候贺薇觉得自己茫然的,就像是个没有任何选择决定权的傀儡。 她一切只能先听医生的,再下来就是陈士梁,人民警察说什么她听什么,其他的,她谁也不敢信。 贺薇站在蒋萍床边叫了一声“妈”,心一直在手术室那边悬着,难以安定。 第524章 蒋萍这回清醒和前几次差不多,没什么话,听见贺薇叫自己,也就是淡淡的把女儿斜一眼。 贺薇过去拉了拉蒋萍的手:“起得来吗?要不要吃东西?” 蒋萍软软的把手摆了摆:“我吃不下。” 贺薇眉毛一皱:“时间太久了,医生说不能一直打葡萄糖,你再不吃点东西就要打营养针了。” 可这些蒋萍完全听不进去,她闭了闭眼睛:“哥哥们呢?找到了吗?” 得,又是这些问题。 这也是贺薇有点不愿意在这多呆的原因,蒋萍醒来一次就跟失忆了一次一样,来来回回就那几个问题。 可她也没别的可牵挂的了,也一直得不到贺薇的一个像样的答案。 从蒋萍倒下开始,之后所有的消息,贺薇都不敢再跟蒋萍说了。 她把自己这老母亲的受挫能力是看的明明白白,自己老公中枪从桥上掉下来,她就变成这样,那要是真的亲眼看见贺振华的死亡报告了,贺薇真怕自己这唯一的妈妈会也跟着就地撅过去。 再下来就是贺白和蒋沐凡被送来医院的时候,手术没人签字,医生找的贺薇。 贺薇不小心在抢救室里把贺白和蒋沐凡瞥见了一眼,腿都软了。 那自己这么没心没肺的都被吓成了这样,她更不敢跟蒋萍细说家里这两个儿子的现状。 她只是支支吾吾的避重就轻:“哥…哥他们都被警察接回来了,你别担心了,要先保重自己的身体。” “我没事。” 蒋萍悠悠的把贺薇瞅了一眼,尽量温柔的笑了笑。 “妈妈就是太累了,歇一会儿就好了。” 贺薇被蒋萍的眼神看的心里发酸,一阵委屈没忍住的袭来。 她嘴里嘟囔了一句:“……你这歇的可不是一会儿。” 蒋萍这次好像比之前几次清醒一点,脸色也有了点回暖,看来是医院这葡萄糖管用了。 她没理会女儿的抱怨,再次问起:“你刚才说哥哥们接回来了?他们都好吗?这会儿在哪儿呢?” 贺薇把自己的所见所闻闭口不提,神色淡淡:“嗯,都好呢。” 这模样像极了贺白的小时候,明明是个小孩子,硬要装大人。 蒋萍眉毛一皱:“你不要骗妈妈。” 贺薇不予回应,开始捣腾起了床头柜的一个装满零食的塑料袋。 那是一个专案组的姐姐看她们母女可怜,自套腰包给她买的。 贺薇捏了一个小袋子,两个手指轻轻一撕,递到了母亲跟前:“你吃点小面包吧。” 蒋萍身体未动,连坐起来的意思都没有:“薇薇,哥哥们真的都好吗?” 贺薇态度有些强硬:“你先吃点东西吧妈。” 她把面包塞进了蒋萍的手里,而后一边想将蒋萍扶起来,一边说:“我没有骗你,真的都好。” 蒋萍认真的望了望贺薇的脸,眼底微微闪动了一瞬,而后她颤抖的叹了口气,回了声“好吧。” 贺薇见母亲被搪塞过去了,心里的石头稍稍放了放。 她的心的还在手术室那边,把蒋萍安顿好,她还想去手术室门口,把哥哥们再守着。 说实话,这个时候贺薇的理智知道自己应该留在蒋萍身边照顾着,毕竟手术室的事她又帮不上什么忙。 这里的医生护士对她特别照顾,知道这个时候这个小家里就剩下自己这一个小姑娘了,出这么大事,方方面面都是分身乏术的,所以那个抢救室里的杨大夫,在进手术室之前还专门给他们腾了一间离手术室最近的病房给蒋萍用。 这样这个小姑娘既能留在妈妈身边,又能在手术室这边有了什么特殊情况的时候能及时现身。 谁都在给贺薇开路,但贺薇还是怕的要死。 她最后想,自己在手术室门口守着的真的是自己的两个哥哥吗……? 她守着的,怕不是一个自己将要面临的后半生吧…… 大哥。 贺薇心里一个默念,随之又红了鼻子。 给蒋萍吃了几口零食,又喂了点水之后,蒋萍就说自己还想再睡一会儿了,让她有哥哥消息的时候,一定要及时告诉自己。 贺薇知道自己的母亲这会儿是垮了,帮不上什么忙,她有些无奈,但也理解。 她把蒋萍放倒之后,刚想转头再出去。 门口敞开的门,便被两个男人伸手敲了敲。 “请问您是蒋萍?” 这两个人一高一低,低的那个手里捏着一个小笔记本,还有一根录音笔,两人穿的都是便装,但一看就是专案组的人。 蒋萍在床上端端正正的坐着,平静地回了一声“是”。 高个男人礼貌的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了证件给蒋萍和贺薇亮了一下:“我们是市局专案小组的,想跟您了解一下情况。” 贺薇眉头一皱,警惕的站到了母亲身前:“你们要问什么就问我,我妈妈精神状态不好,需要休息。” 低个子的警察探出头温柔的笑了笑:“小姑娘,我们就是例行补个笔录,很快的。” 高个子的也在一旁搭腔:“嗯,别害怕,我们是专案组的,直属于陈厅管,不会害你的。” 贺薇的眼神警惕的看着这一高一低的两个男的,立在门口一点不打算让步:“我怎么相信你们?刚才也有两个人,说是自己是专案组的人,要过来套我的话。” 第525章 低个子的一脸无辜:“我们不会骗你的妹妹,你不信你可以给我们陈厅打电话。” 高个子低声打断,用胳膊肘怼了一把低个子:“啧,打什么打!你挨的骂还不够多是吗?!” “……那你说咋办呢,现在工作这么难开展,到处都是冒充咱们来套话的,人家小姑娘不信咱们也情有可原啊!你说说陈厅……怎么到现在都没把这一锅端干净……” “我靠你说话注意一点!陈厅你都敢埋怨。” “袁老大这会儿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他妈这活让人咋干呐,贺振华死了,专案组的公信力是彻底没……” 这两个专案组的俩冤家搭档在这儿你一言我一语连抱怨带抱怨的差点打起来,终于不小心突噜出了句不该说的。 贺薇听到这里眼皮一跳:“别乱说……!” 说完,她便连忙扭头看蒋萍到底听没听到那句话,毕竟他们三个都是在门口站着,跟病床还有点距离。 低个子一看贺薇的这个表情,忽然表现的有点呆:“什么乱说……我哪句话乱说了。” 只见贺薇的模样确实不对劲,低个子脑筋一转:“你妈妈……不会还不知道你爸不在了的消息吧?” 贺薇神色一动,沉默不语。 两个专案组的了然,脸色一阵犯难。 “那…那你也得跟你妈妈说了吧妹妹?” 高个子的率先小声开口:“你说我们工作进度是小,这都这么长时间了,你妈也得知情吧?而且还有你哥现在的情况……” 贺薇提了一口气,端起手上的门就想关掉:“知不知情跟你们没关系吧?问我不行吗?” 床上的蒋萍此时感觉到了门口的不对,她叫了贺薇一声:“薇薇,怎么了?” “没事,你歇着。” 贺薇头也没回的给蒋萍回了一句,而后向出迈了一步,把那两个高低个挡到了门外,接着,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你们问吧,我知无不言。” 两个专案组的人左右相互看了看,面露难色。 高个子的那个“哎”了一声,跟低个子的交换了个眼神:“那就先问她吧。” 说完,他又扭头认真的看向了贺薇:“但你妈妈那边,我们也一定是要例行笔录的,你们母女俩的我们都得做,因为你大哥的事在调查中出现了疑点,也许可能是虚惊一场,但我们的工作必须要讲求严谨真实,不放过任何一个罪恶与污点,今天我俩再给你妈妈一晚上的时间,明天不论怎么样,也得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了。” “大哥?”贺薇听的云里雾里,“我大哥怎么了?” 此话一出,低个子的那位脸上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想用胳膊碰碰自己的搭档,让那位老哥闭嘴。 可谁成想这高个儿警察却板起了脸要当一回欺负小姑娘的大恶人。 他沉沉道:“你大哥涉嫌故意伤…” “小吴?” 高个男话还没说完,便忽然被一个声音打断。 贺薇和两个专案组成员同时扭头去看,一个脑袋跟胳膊上都缠着绷带的高大男人从不远处走来。 “你俩咋跑这儿来了?” 一枚残血袁征,一瘸一拐的停在了贺薇身前。 第244章 惊涛 “袁队。” “征哥。” 专案组的那两位毕恭毕敬的冲袁征点了点头。 袁征抬了抬下巴,脸色不大好看:“谁让你们现在就补笔录的?” 高低个面面相觑,没敢吭声。 然而袁征似乎是没有丝毫耐心,大声吼了一句:“说话!” 低个的那个先被震住,低低的嘟哝了一个名字,后面加了个副字,听着级别似乎是没有袁征高。 贺薇有些茫然的站在原地,看着袁征嘴里没好气的吐了一声“艹”,然后用自己那一只好手对这两个人挥了挥:“赶紧滚。” “可是征哥……” 高个儿的有点犹豫。 但袁征丝毫不给他机会,不假思索的又是一吼:“他妈的赶紧给老子消失!” 低个子又是一个激灵,拽了拽高个的衣角,在高个的耳边轻轻劝了一句,啥话也没说的一溜烟,就跑了。 看袁征的背影,好像是有点气不打一出来的样子。 贺薇没见过这个人,这是她第一次见袁征,只觉得这个高大的男人身上的戾气着实有点重,要不是那两个专案组的把他叫“哥”,那扔大街上贺薇都能觉得这是一个亡命之徒。 没等贺薇开口,袁征便先转过了身,跟贺薇简单的解释了一句:“俩傻逼,你别理他们。” 贺薇:…… 这种脏话是可以这么随便的就对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说的吗? 太不讲究了吧。 贺薇还没无语完,就见袁征不由分说的一脚踹开了病房的门,不重但也不轻。 临进去前还嘴里补念了一句:“傻逼师父带出来的傻逼徒弟。” 贺薇一脑门子的黑线,见这次这“袁队”比刚才那两个专案组的还不讲礼貌,赶紧两步在后面跟了上去。 蒋萍就静静地坐在床上,看着这个年轻人朝自己身边走来,他大大咧咧的拉开了一个板凳,劈开了腿坐在了上面。 贺薇能看出来这人似乎已经在努力让自己的动静看着稍微柔和一些了,但就这样,在旁人看也觉得他有点莽撞。 第526章 “阿姨你好,我是这次的专案组组长,袁征。” 刚一屁股坐下,袁征便沉着的开口。 贺薇胆战心惊的站在旁边,但见这人如此可怖模样,一时间有点不敢说话。 蒋萍平静地坐在床上,面无表情道:“我知道你,听小白提起过,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袁征听后浅浅笑了笑:“啊没事,我都这样儿了也就不加班加点儿了,我就是过来看看您,身体这会儿恢复的怎么样了。” 蒋萍也配合的回应:“好多了,谢谢你。” 说完她抬眼把袁征又看了看,略带关心的问:“你伤的严重吗?我看你的左手…” 袁征会意,把自己包的跟粽子似的左手满不在乎的抬了抬:“没事儿,手掌骨断了,今天手术不了,就先包着了。” 蒋萍皱眉:“太危险了。” 袁征咧嘴一笑,道了声“不至于”,而后贴心的一问:“身上血味儿没有冲到您吧?” “没关系。”蒋萍摆了摆手。 袁征随便说了句“那好”,然后就想起身走了。 他确实就是来看看,贺白现在是那模样,袁征知道贺家的难处,他有愧疚在,想能多帮帮就多帮帮。 毕竟小姑娘一个人守着这么一家子,袁征想想都觉得贺薇搞不定。 这会儿看蒋萍面色还可以,于是便打算告辞了,他也没什么可聊的,自己还一身的伤呢,没啥事儿了他也得找张床躺躺去。 刚从椅子上站起来,蒋萍就叫住了他。 “我刚听薇薇说,她的哥哥们已经回来了?” 蒋萍问,声音平静似水。 贺薇头皮下意识的一麻。 袁征瞥了一眼小丫头的神色,内心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 “是,两个人都带回来了。” 他含糊其辞的答了一句,想着探探蒋萍的底。 可谁知这蒋萍竟板着脸,看着异常的冷漠。 “都活着吗?”她轻飘飘的一问。 这让袁征忽然有点没搞明白——贺白不是说他妈超好超爱孩子们的吗? 这冷冰冰的态度是什么意思?刺激过度? “这……” 袁征心里飞速琢磨,于是选择了实话实说:“至少在找到他们的时候,都还活着。” 说完他看了眼一旁贺薇的表情,此时正提心吊胆的看着母亲的脸色。 蒋萍闻后,依然是那云淡风轻的样子,简短的回了句:“我明白了。” 说完,她停了一停,紧接着一个抬眸,直截了当的一问:“那我爱人的遗体现在在哪里?” 嚯。 老太太哪里是冷漠啊,这是心里门儿清啊。 袁征不由得一个感叹。 但这冷不丁的一问,把贺薇给吓了一跳,她喃喃的一唤:“妈……” 而蒋萍却连贺薇看都不看一眼,就是定定的望着袁征。 袁征心里有些无奈,但此时实话实讲基本上已经是唯一的一条路了。 老太太要晕那他也没办法,反正在医院呢,很多事情,迟早要接受。 “在市局,等子弹取出来,您身体康健了,可以随时过去把贺叔叔带回去。” 袁征平静道。 蒋萍:“他的身上会有创口吗?” 袁征:“要取子弹,可能难免。” 袁征语毕,蒋萍沉默了片刻,而后她慢慢的说:“那麻烦你们小心一点,毕竟他现在的伤口,以后再也不能愈合了。” “好的,我跟法医他们打招呼。” 蒋萍把头往后靠了靠,闭上了眼睛没再说话了。 袁征觉得这阿姨现在多少有点神神叨叨,觉得久留也不是个好主意,虽然他很理解痛失至爱的感觉,可年龄差距在这儿摆着,三十多岁的老小伙子跟个快五十的阿姨能安慰到什么点子上,人没事就行。 袁征哑着嗓子“那个”了一声:“那个……阿姨,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儿你让薇薇直接打我的私人电话。” 说完,他冲贺薇那边看了看:“薇薇,我手机你记一下?” 贺薇乖巧的从兜里掏出了手机,袁征朝一边迈了一步,到了贺薇的身边低低的侧了一边身子,跟贺薇报出了一串电话号码,之后便放低了声音,温和的道了一句:“你好好安抚你妈,有啥事儿需要帮忙的就找我。” 贺薇以为就是客套,只是一边存着一边默默的点了点头。 接着便听到袁征在自己耳边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什么事儿都可以找我帮忙,上到医院缴费,下到买饭送饭,忙不过来了就都可以找我,我明白你们家现在的情况,再忙我都能帮你解决问题,你哥现在在手术室过关斩将着呢,到时候不论结果如何,他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以后我就是你哥,明白了吗?” 说完,袁征拍了拍贺薇的肩膀:“不怕,丫头,把自己也照顾好。” “……” 吧嗒一声。 一直沉着头对着手机摁呀摁的姑娘的大拇指背上,落下了一滴晶莹的小水珠。 贺薇的表情袁征看不到,他只是能感觉到自己手搭着的单薄的肩膀忽然颤抖了起来,像是一只无助的猫。 “你们专案组的人说话……都不这么不好听吗?” 贺薇强忍着哽咽,闷着头说。 “我哥怎么可能会有个三长两短,况且…我也没同意让你替他给我当哥呢。” 第527章 袁征有一些苦涩的浅浅一笑:“切。” “你真是你哥说的那样,嘴欠。” …… 贺薇把袁征联系方式记下了之后,袁征跟蒋萍草草打了个招呼便走了。 病房里就剩下了蒋萍跟贺薇两个人,蒋萍闭着眼睛以同样的姿势沉默了许久,最后幽幽的忽然冒出了一句。 “是二十年前的报应啊。” 贺薇伫立在原地,没太听清也没太听懂,她歪了歪脑袋:“什么?” 蒋萍神情黯淡,没有再回应。 贺薇也没继续追问,她仿佛是身心俱疲,已经没有什么精力去哄妈妈了,所以也就错过了拽回妈妈的第一个瞬间。 原地思索了一会儿,贺薇原本来打算在蒋萍跟前坐一坐,然后再去手术室那边。 可谁成想屁股刚贴上了板凳,她的手机就又响了,垂眸一看,是张竹生。 贺薇:…… 她从前从没存过张竹生的电话,跟这个大哥哥私下也不是那么熟,就是逢年过节总是能看到他勤勤恳恳的往家里搬过许多别人送给贺振华的礼,其他也再无其他。 这个备注是自己和母亲刚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存下的,张竹生跟自己与母亲分开之后就回到公司处理事务了,但具体是处理什么事物,那也就是贺薇不知道的了,只是临走扔了一句话,说让她有什么事情就给自己打电话的话。 这会儿一家五口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张竹生忽然冷不丁的给自己打电话,贺薇一时间还有点束手无措。 毕竟之前她已经经历了一次被四面八方的乱七八糟的人狠狠问过一通了,贺薇竭尽全力的让自己先不要被绕进坑里。 那几次来回拉扯还相对比较好能反应的过来。因为都是对外的事情,来的都是某某快要倒台的领导的人,他们着急了,又探不清对手的底牌,于是只能人拖人的找到这里,看看贺振华这一头到底是遭遇了什么状况,家属的底线又是在哪里,是否可以拿钱来解决,等等…… 这种情况对于贺薇来说还算是比较好判断的—— 那就是自己如今堪称家破人亡,她一个连高考都没能活到的小姑娘也没什么可牵挂的了,也就不怕什么威胁恐吓,主打的就是一个绝不妥协,外面的人再怎么说都没有用。 然而公司内部的事这就让贺薇无比迷茫了,因为这可能就不是一个单纯的yes or no的事情了,可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可能会一步错而步步错。 手机在手心里滋滋震了好一会儿,贺薇才鼓起勇气接了起来—— “喂,竹生哥哥。” 贺薇小声的叫了一声。 可电话那头却像是压根儿没心思听一样的,紧张又着急。 “薇薇,你听我说。” 张竹生的声音混杂着马路上的喧嚣,像是在开车的路上。 “一会儿可能会过去几个叔叔,跟你聊什么股份转让遗产继承的事,你先不要怕,等我到了再说。” “高凌姐姐那边可能也遇到了一些纠纷,听说已经有几个项目合伙人联合着几个农民工头子过去说讨要工资的事了,她跟我一样,没能把人拦住,所以一会儿不论遇到什么人过来找你,你都不要发表任何言论,他们身上可能都有录音监听设备,要抓空子留证据,你要不会回答了沉默都可以,别怕,等我和高凌姐姐赶到!千万不能乱了阵脚!” “什什什……什么……?!” 贺薇听的下意识的心脏狂跳。 “我……我我…我能行吗?” 张竹生:“不露怯就可以!” 贺薇:“那如果我出错了会怎么样?” 张竹生沉默了两秒。 接着便低低的说道:“那可能……你们全家,会背上一笔数额难以想象的巨额债务了。” 第245章 独当一面 手术灯还在刺眼的亮着,蒋萍也还半死不活的在床上打着葡萄糖和生理盐水。 贺薇挂断了张竹生的电话后,没有对蒋萍透露一星半点,交代了句外面医生叫她,接着就扭头出去了。 她无可奈何的决定长大了,谁也靠不上,这个时候只能靠她自己。 贺薇找了一个稍微安静些的地方,问护士站的姐姐们借了纸笔,给高凌打了通电话。 她知道高凌是学法律的,她要在那些公司内部别有用心的人找过来之前,先抓紧时间学习一点知识点出来,不能一会儿被人唬住了。 也刚好高凌那个时候也在竭尽全力的联系贺薇,两个人通上话了之后高凌也跟贺薇说了同张竹生差不多的话。 要她不论如何都不要签任何字,做任何口头上的决策,哪怕是沉默,都先等自己到了再说,但高凌这边的情况稍微有点复杂,就是他牵扯到了一个民工工资的事情。 现在马上就快过年了,正是发工资的时候,并且最近几年对民工工资的保护是越来越高,他们一天拖欠都不能,这就比较棘手。 而且真实的民工也都不是真如电视新闻上所呈现的那样,淳朴又老实的,他们多少急躁起来还会有点野蛮,更别说来的都是民工头子,那就是那些文化素质水平不高的人中,逻辑思路最清晰,胆子勇气也最大的人。 大多数欺软怕硬,如果见到了贺薇,高凌真有些担心那些人会对一个小姑娘动手动脚。 但她不敢跟贺薇多说,怕吓着小姑娘,只是跟贺薇讲,如果自己没能赶在那帮人之前到达医院,那到时候见到了那些项目工地上的民工叔叔了,能躲一躲就躲一躲,哪怕藏去医生办公室都行。 第528章 可却被贺薇拒绝了,说妈妈还在病房呢,总不能把妈妈也藏起来吧。 高凌被贺薇的话堵的一时语塞,只能拼了命的开车往医院赶,然后在路上跟贺薇讲了讲,到时候可能会遇到的问题。 股权纠纷的,债务转移的,项目资金的,等等等等,许多专业性的词语贺薇都听不懂,但只能尽力地去理解其中逻辑。 她不可能利用这短短几十分钟的时间,就学到这些行业中的方方面面,甚至连她大哥的千百万分之一都不及,但贺薇只能竭尽全力的,希望能仅凭一己之力,让这个已经破碎的不能再破碎的小家,可以再少一些苦难。 她含着金汤匙快活了十几年,觉得平安是一件极其平常又大众的事情,觉得苦命人的一生中,应该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细水长流的苦难——是怎么也想不到,还有一种苦难,是一夜之间就能到来的,并且如此的灭顶。 高凌的那通科普电话,最后因为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而打断—— 那是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有老有少,一看就不是警察,也不像是政界的人,穿的相当的资本,跟从华尔街回来的一样。 打头的是个中年男人,看着四十来岁,保养得当,后面跟了两个小跟班一样。 他们似乎是在这块儿地方找了半天才找到的贺薇,小跟班一号看到贺薇了,就眼前一亮的追了上去。 “你好同学,你是薇薇吧?贺振华贺总的女儿。” 贺薇把手机放回了口袋,淡淡道:“是我,你们是……” 打头的中年男人笑了笑,冲贺薇友好的伸出了手:“你好贺薇,我叫李明阳,是建华集团董事会成员。” 这个人贺薇从来没见过,她其实对于父亲的工作比她的化学作业题还要未知,高层除了岳伯伯和祝叔叔,再没见过任何人,更何况这个几乎很少在公司里出现的留洋股东。 贺薇略带防备的看着李明阳:“你好李叔叔。” 这个李明阳看着还比较面善,他冲贺薇温和的点了点头:“你好,一听说贺总的事情我就第一时间从首都往回赶了,现在才到,属实有些对不住了。” 贺薇一改往日的疯癫,不卑不亢的看着李明阳,这稳重的模样,猛的一个瞬间,竟像极了贺白。 “哪里的话李叔叔,我爸爸现在也不在这里,我们现在也见不到,如果您想送送我爸爸,今天可能不行了,得等警方那边把我爸爸送回来。” “嗯,我知道。”李明阳沉重的垂了垂眸子。 “节哀顺变,妈妈哥哥他们现在怎么样?如果有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说,叔叔能满足你就尽量满足你。” 贺薇摇了摇头:“不用了,现在也不用帮什么忙,就是在这里等着哥哥们的手术结果就行了。” 李明阳听完,眉头一皱:“手术?哥哥们的伤情很严重吗?” 贺薇淡然一笑:“应该问题不大吧。” 她不敢把自己的不安展示给不信任的人,更不敢把很有可能以后这世上就剩她和蒋萍两个人的现状透露给他人。 李明阳抿了抿嘴,终于进了主题:“好吧,那你现在有事儿吗?如果有时间,咱们先聊一聊?” 闻言,贺薇一个失笑:“我就是一个高中生,什么都不懂,李叔叔要跟我聊什么呢?” 李明阳对贺薇鼓励的一笑,而后一个侧身,打算把贺薇引到走廊一边的休息椅上说话:“嗯,没关系不影响,主要是贺总这边出事了,公司现在面临的问题很多,我在这里面的占股虽然不多,但是也多多少少受了影响…要不咱们坐下说吧?” 贺薇不愿跟这个人深聊,她怕自己真被人家唬进去了,站在原地不动弹。 李明阳理解的一笑,耐心的又负起了手,道:“你年纪还小可能还不太清楚,现在公司的现状是,如今的股东,五个走了三个,就剩下我和你岳伯伯了,但你岳伯伯基本上所有的产业都与建华集团直接挂钩,现在东站的项目黄了,公司面临的将是破产的问题,他可能也自身难保,可我手底下还有我自己的产业在,个人的资金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 “李叔叔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李明阳说的弯弯绕绕,贺薇听着听着就没了耐心,生怕他的那些话会给自己留坑跳,于是有些强硬的打断了这个老大叔。 “您讲的太细致我也听不懂,咱们直奔主题,您来想要说什么?” 李明阳眉毛挑了一下,忽然觉得这个姑娘好像有点难说话。 但这也有趣,没成年的丫头片子一个,按道理来说见到这样的阵仗应该都怕的直哆嗦了,但这小姑娘竟然还四平八稳的,活有几分少年英姿的感觉在。 李明阳玩味的把贺薇打量了一下,心道了一声:果然虎父无犬子。 而后他清了清嗓子,对贺薇正色道:“好,那叔叔就直说了。” 他定定的看着贺薇,眼底甚是有几分真诚在:“现在建华这么大体量的公司,一直以来都是永宁的支柱企业,政府那边不可能轻易同意咱们申请破产,所以我想的是,看你可不可以将你父亲名下的股份转让给我,以我手里的资金,也许可以救建华一次。” 说到钱,贺薇太阳穴就得跳一下。 啥都好说,说到钱上肯定就有坑。 她警惕的望了李明阳一眼,沉声道:“怎么救,又怎么转让给你呢?” 第529章 李明阳知道姑娘防着自己,但他依旧从容的结果了身边助理递到自己手里的一个文件夹,而后送到了贺薇的手里。 “这是我的人做的合同文件,你如果有想法你就看看,我以昨天下午三点收盘价的百分之一百二十的价格收购,资金直接打到你妈妈或者你爸爸的个人账户上,有了这笔钱,你们日后的生活基本上可以算是衣食无忧了。” 贺薇用自己刚刚学的仅有的知识点,像模像样的把文件夹打开,草草的扫了几眼,专门注意了几项刚才高凌说的那几个点。 但看了几遍也没看明白其中有什么端倪,与厉害的商人谈判一般都是这样,他们能给你提出一个双赢的没有理由拒绝的方案出来。 贺薇觉得这李明阳合同里说的数据看起来是有理有据,逻辑通顺,但越是无懈可击,她就越是害怕。 看了两眼,贺薇啪的一下合上了手里的文件夹。 她只有李明阳的肩膀那么高,遂是有些仰视的看着眼前的这位堪称强大的对手。 “这个决定太重大了,我可能没办法做这个决定,得跟我妈妈和哥哥们商量。” 贺薇不由分说道。 丝毫不露怯,假装自己身后还有千军万马。 李明阳阅人无数,虽不如温义辉那样滑头,却也是很有城府的,他看破不点破的对贺薇认真道:“薇薇,你知道如果你现在拿不到这笔钱的话,一会儿如果有项目上或者银行的人过来找你,你要面对的将会是什么吗?” 此言一出,直接戳上了贺薇的反骨。 她这一身的脾气和她那老父亲年轻的时候简直如出一辙——我可以自己偷偷害怕,但绝对不能被别人说我怕了。 贺薇扬起了下巴,眼神坚定的看向了李明阳:“我不知道。” “但我明白,如果我同意转让股权了,爸爸这一辈子可能就白干了,我们后半辈子也不一定能衣食无忧…” “不会的,怎么会呢?” 李明阳呈心疼状,打起了官腔:“这个公司是他建立起来的永远不会变,你会拿到一笔数额可观的巨款,来填补你爸爸生前所欠下的债务。” “否则的话,一会儿如果有项目上的人来找你的麻烦,那你就只剩下被欺负的份儿了,叔叔好歹有点理智,可项目上的人可能就不会这么讲礼貌了。” 贺薇望着这个越发不坦诚,且狐狸尾巴越来越明显的大叔,不禁发出了一声轻笑:“你这是在威胁我,这就讲礼貌了?” “况且。”贺薇冷冷道,“债务真能填补的上吗?” …… “不能。” 贺薇的话音还未落地,身后便传来了两个匆匆的脚步声。 一个清亮的男声在贺薇身后颇有压迫力的响起——是张竹生和高凌来了。 高凌踩着高跟鞋心急火燎的跑到了贺薇跟前,下把抓住了贺薇的手腕,面无表情的把贺薇护到了身后。 张竹生也是一副宣战的架势,站在了贺薇的身前:“不但填补不了公司欠下的冰山一角,并且以后的项目上如果出了资金问题,还得是贺振华的直系亲属来背责。” “现在公司的资金问题不是转让一点股权就能解决的,这个债务也不是贺总个人欠下的,属于公司债务,每个股东都应当共同承担,李总长年不太过问建华的事情,如今知道老总倒了,又背了一身的债,我猜可能心里不乐意了吧?想用小钱平大事,把这普通人几辈子都还不完的债,全数压到贺振华留下来的子女身上,您说我说的对不对?” “所以这就不公平了吧?凭什么公司赚钱的时候您有红利拿,公司赔钱了您又不干了?” …… 贺薇被张竹生一前一后的护着,冷静的看着面前的李明阳的脸色由黑转绿。 “哈。” 贺薇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在学校老师都不敢叫,只会在窝里横的死丫头,这个时候竟敢指着李明阳的鼻子大声说话—— “就说怎么说的那么好听,看来是小算盘早都打好了!” “看您穿的也是人模狗样的,怎么还出来干这种趁火打劫的事情呢?欺负一个小姑娘很光荣吗?!” 贺薇把狗仗人势演绎的淋漓尽致,她鼻头一酸,冲着李明阳一个大声—— “我管你是什么李明阳李暗阳大股东二股东的,我告诉你,你休想动我爸一分钱!!” “我爸把我妈和我们这几个孩子护了一辈子了,你要是敢在他死了之后欺负我们,小心我爸半夜化成鬼撕了你!!” 第246章 荼靡 贺薇的怒吼打响了向外界宣战的第一枪。 她感激这个关头还能有张竹生和高凌两个人愿意选择帮她一把,毕竟人走茶凉,现在自己连医药费都是医院先行垫付的,给不了这两个大哥哥姐姐任何东西了。 李明阳的小九九被戳穿之后,强忍着不让自己的气急败坏显露出来,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那你就好自为之吧小姑娘,再过几个小时,你就会发现叔叔就是最温柔的那个了。” 说完,不等贺薇再对自己口出脏话,李明阳便识趣地先走了。 医院恢复了安静,贺薇见人走远了之后,才弱弱的叫了声:“小张哥哥,高凌姐姐。” 高凌是长年的冷漠脸,此时看见小姑娘卸下防备的一瞬间,也是不禁的一个动容,她伸手环住了贺薇的肩膀,轻轻的搂了搂:“薇薇不怕,有姐姐呢。” 第530章 贺薇脸色定的相当的平整,咬了咬下嘴唇,“嗯”了一声。 接着果不其然,后面的几个小时,就来了三五波来找事儿的人。 一些有资金问题的项目上的人,银行的人,甚至祝斌手底下的项目上的人,都过来找贺振华的家属。 毕竟祝斌现在进去了,他们年底的工资也没着落了。 那些来要工资的农名工确实没什么素质,一点都不如电视上说的淳朴可爱。 他们一个个的指着贺薇的鼻子,大吼大叫,说什么“父债子偿”,说什么“你爸爸把钱赚的盆满钵满,怎么可能这点钱都拿不出来。” 张竹生站在贺薇身前极力的解释,说公司现在因为祝斌的原因,许多账户都被冻结了,他们正在想办法,一定会给大家一个说法。 建华集团拖欠谁也不会拖欠农民工的工资,这是以往多少年的传统,但是就是有人不愿意在这十几年的稳定之中,包容哪怕只是一次的小差错,差几天,差一分钟,都不行。 也可能是老总倒台了,大家都人心惶惶,没有安全感吧。 所以在这种极度没有安全感之中,人就比较容易激进,说的话也不过脑子,贺薇几次被那几个说话没溜的大叔,指着鼻子说得就想要上去把那帮人的脸打歪。 什么贺振华贪他们的钱,什么贺振华就算自掏腰包也能付得起他们的工资,什么老总死了关他们民工群体什么事,他们出力赚钱,按时拿工资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啊…… 除了最后一条贺薇被堵的说不出任何话,其余的,她是有气也难发。 那帮民工一时半会儿拿不到钱是打发不走,银行的人就来了,说建华集团的债务问题。 基本上与父债子偿的逻辑一样,要贺薇签一个什么字,张竹生大手把那个合同草草的一看,就告诉贺薇说不要签,这是公司的事,得召开股东大会再做决定。 但现在哪里有股东愿意配合,或者说是能来配合。 李明阳是明显要跟他们对着干了,那就剩下一个岳洪志,可这大伯不知道怎么搞的,从何兴去总部闹事的时候就开始一直联系不上人,一直到现在。 建华集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贺薇都感觉这大伯可能都不知道。 听说岳洪志前两天是去了一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谈了一个山区文旅的开发项目去了,可能没信号,但来来回回也这么些天了,人托人找也应该找到了。 可依旧是无法,这几个小时里,贺薇似是被夹在了一个极为两难的境地,一时间她感觉自己都活不过今晚了。 在数学试卷上做一个无解的题很简单,放那儿不写就完了,大不了扣个十几分。 但现实中碰上这种无解的题,贺薇是真想找个墙一头撞死得了。 往常还总调侃父亲,工程款哪里有她的考试分数发愁,现在贺薇回头想想——这世界上还有比没钱更愁的事情了吗? 贺振华的股权不能轻易转让,贺薇不能同李明阳把合同签了。 项目上的欠款没有股东出来做决策来发放,所以那些人不愿等待公司内部的利益纷争,只想先拿到自己应得的人,只能找到贺振华的直系亲属,希望让贺薇扛起父亲的大旗,先给他们把过年的钱发了再说。 而贺薇哪里有贺振华那些账户的信息,她一个未成年,老妈手上的钱要不是她自己的工资,要不就是老爸给的供他们一家老小的生活费,那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就算是倾囊而出也不见得能给这么多民工把工资发下去。 这显然不是她一个小姑娘能解决的事情,这帮人也很显然不指望着贺薇能给她们把事情解决了,来的就是想要贺薇这个身份的签字的。 银行、政府某些人、公司内部的一些势力,各怀鬼胎,各有目的,有的人想趁机躲一些祸事,也有的人又想趁机再捞一笔。 毕竟永宁在12月22日的这一天中,可谓是翻云覆雨的要变天了。 那一帮来要年底工资的人把贺薇缠到了几乎是半夜,张竹生和高凌一个负责项目上的人,一个负责银行过来的人,而李明阳作为目前公司唯一一个能联系上并且完全可以出面的股东来说,却早跑了。 贺薇在这两方之间来回跑,她出不了什么主意,拿不了什么事儿,基本上都是从场面上逃跑出来,又再被捉回去的。 张竹生和高凌两个人跟她们各自负责的两方焦灼的谈判,着实有的时候顾不上贺薇,所以只能让贺薇能找机会躲就先躲躲。 最后贺薇实在无法,直接冲进了女厕所呆着。 市医院是好医院没错,但也是老医院了,各方面已经颇为老旧,配套的卫生间也是相当的古朴,毫无设计感可言,基本上站在门口就能瞅见里面的隔间门。 贺薇为了躲那些要逮着自己扯皮的人,没办法大剌剌的在隔间外面站着,很容易就会被路过的人看到,所以只能做一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人,拉开了一个隔间门钻了进去。 陈年老厕的味道着实很不好闻,小小的隔间里又是一个蹲便,贺薇在里面几乎没什么舒服点的姿势能呆着,四周的墙壁又脏又潮湿,她也不愿意倚靠在什么地方。 这别扭的站姿贺薇就保持了几分钟就觉得浑身难受了,还不如蹲着舒服,于是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贺薇是站一会儿蹲一会儿,只觉得这时间怎么过的无穷无尽,暗无天日。 第531章 张竹生和高凌的电话一个也没有打来,代表他们那边还没能把那些人摆脱掉。 手术室里的医生好像也没有联系自己,也不知道两个哥哥现在怎么样。 还有蒋萍,这么长时间了,妈妈有吃点东西吗? 那些人应该不会找到蒋萍那边去了吧? 应该不会…蒋萍那边病房的护士站的人还是很凶的,他们不会轻易把那帮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人放进病区里的。 贺薇狼狈的抱着手臂,在这块阴暗的小空间里惦念着,一时间都快要忘记了孤单。 也就在这时,兜里的手机滋滋的震动了起来。 贺薇一个激灵,赶紧抓出来看,期待着是那两位哥哥姐姐那边会不会有什么捷报归来。 可刚把屏幕放到眼巴前的时候,贺薇瞅着屏幕的眼神不由的轻轻的一动,她沉默的把那屏幕上的名字望了一望,心里忽然一阵酸楚。 犹豫了再三,贺薇没能忍住,摁下了接听键。 接通了之后,贺薇淡淡一声“喂”。 “小丫头,最近怎么开始跟哥哥玩儿消失啦?” 那边是一个温温润润的男声,冲着这边懒洋洋的说,声音中像是带着阳光的味道。 贺薇听着鼻头一酸,镇定的回道:“没有啊,怎么,你有什么事吗?” 那边低笑了两声,说了句“没有”,接着便轻松的说:“刚不小心在微博上看到了几个财经新闻,虽然我也不懂,但也挺吓人的。” “什么财经新闻?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贺薇若无其事的问。 那边的男声依旧是那云淡风轻的样子,听不出几分真心:“里面提到了个老板的名字,跟你一个姓,再想想你这大小姐脾气和你那身世之谜,就…有点担心你啦。” 听到这里,贺薇肘着电话皮笑肉不笑的“哈”了一下。 “你不是总嫌我烦吗?” 可那头就像是没听到一般,自顾自的问:“现在还有莫名其妙的人跟着你吗?” 贺薇下意识的蹦出了个“没”。 刚把这个字说完,那边的男声仿佛就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他接着又问:“新闻上说的,不是你家吧?” “……” 贺薇不擅长说谎,尤其是在自己极度委屈与无助的状态下,一个局外人忽然闯入的时候。 她嗓子眼里发出了一个极低的呜咽,接而选择了沉默。 通话时间一分一秒的过了片刻,两边的人都没有说话,却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停了一下,贺薇听到那边的人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在挪动椅子站起身来的样子。 接着便是一个正经的语气:“你在哪儿呢,我去找你。” 话音落地。 贺薇忽然间眼泪奔涌而出,她忍着颤抖,极力使自己的声音听着不那么失态一点。 “你…你……” 可她还是失败了,没能忍住的抽抽嗒嗒。 “你别来了……” …… 同一时间,手术室门口的屏幕上的其中一个名字的后面的红色“手术中”,轻轻一闪,转换成了“手术完成”。 一个医生从手术室中推门出来,神色匆匆,他站在门口四处张望了两下,见门口是空空荡荡,于是往不远处的通道口又走了几步,大声的喊了起来—— “贺白的家属?” “贺白的家属在不在!” 第247章 新 贺白推出来的时候,其实已经独自在里面的术后观察室呆了快六个小时了。 往常市医院的手术室从没有现在这么消停过,基本上都是人在留观室躺个一个小时,各方面稳定了就推出去让家属接人了。 市医院也是永宁的好医院,一天安排的手术那么多,哪时候有过把人在术后留观室放这么长时间,没地方也没人看。 但这次不一样了,一方面是有陈士梁出面,给市医院的外科来了个包场,所以前前后后没人跟贺白蒋沐凡抢地方,有的是床给他们躺,而另一方面,就是在贺白的手术完成了之后,基本上所有的医务人员都扑到了蒋沐凡那边。 五个小时,蒋沐凡身上的二十三根针只取出了十三根,还有十根被埋在身体里。 手术刚开始的时候,外科的老主任和那位姓杨的女大夫,是带着蒋沐凡的ct片子进的手术室,并且身边还跟着一位全院水平最高的b超医生。 蒋沐凡背上的那些针在术前提前定好了点,被取的很快,毕竟有脊柱的阻挡,没什么过多的跑动。 接下来就是取锁骨那边的几根,稍微费了一些时间,但总体难度也不大。 前半部分进行的顺顺利利,跟贺白的手术进程与节奏都差不多。 可就在贺白那边刚刚缝合完最后一个伤口的时候,蒋沐凡这边就遇到了棘手的情况—— 有七根针忽然找不见了。 他们按照术前的最初定位去开的创口,可等把肌肉层切开了之后,却又不见了针的踪迹。 那是靠近胸口处的那几根,几乎全部陷进了肌肉层里,并且位置非常靠近心脏。 这让手术室中的所有人都头皮一炸,在人身体里取针可不像那些误吞了硬币或者小玩具的孩子那么简单。 如果是吞了个硬币,那就像是在杯子里取弹球,直接一个切口就能解决。 但针这个东西就失控性太强了,它会随着人肌肉的活动而在体内机动游走,并不是再哪里埋下就能再哪里取出的。 第532章 定点的方法在某些时刻看来就像是刻舟求剑,行不通的。 市医院外科老主任的得力助手,也就是在急救室的那位姓杨的女大夫杨景,紧急又把麻醉医生叫了过来,无奈只能拉长了手术进程。 她与她的师父康立江猜想,蒋沐凡在被虐待的时候应该是胸口受过巨大的撞击,或者身体应该有过不小振幅的晃动,导致靠近胸口处的那十根针排列的可谓是乱七八糟,跟皮肤上所显现出来的针眼位置可以说是已经毫不相关。 康立江与杨景医者仁心,一直是念在蒋沐凡还年轻,虽是个小伙子,但为了孩子的未来考虑,并不想在蒋沐凡身上下那么多刀子,并且就算下刀子,也都是尽量开小口,力保日后能恢复的不留疤。 但现在这七根针就犹如没进大海中了一般,叫人实在无从下手。 他们不能将蒋沐凡的肉身像拨棉花一样的层层拨开的来翻找,所以最后,就只能将压力全部给到了b超医生这边。 他要用超声仪器一点一点的去看,得绝对精准的找到蒋沐凡体内的针头位置,还不能在蒋沐凡的肌肉上有过多的按压与晃动。 原本计划六个小时结束战斗的手术,硬是被拖到了将近十二个小时。 直至最后的时间,康立江几乎是一边用b超看一边取针,一旦出现有伤及内脏的情况,还得随时做开胸的准备。 快六十的老头了,已经有几年没有亲自操刀过这么高难度的手术了,这次在蒋沐凡身上,他久违的在手术台上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 尽管已经身经百战,康立江最终还是觉得此次一战,真颇有一点难有把握的意思。 蒋沐凡身上的最后一根针距离心脏只有一厘米的距离,期间b超探头要是稍有不慎,那针头怕是都会被推到他心脏里去了。 也管不了到底是康立江水平高还是蒋沐凡命硬,在第二十三根针被血淋淋的吧嗒一声,放进一旁的托盘里的一瞬间,几乎是寂静的手术室里,所有的人统统都松了一口气。 康立江和杨景在蒋沐凡的一左一右站着,也都是脚下一软。 “小汪,来你来给病人缝合去吧。” 康立江扭头唤了一个年轻徒弟,然后一瘸一拐的朝后退去。 杨景也是肩膀一塌,默默的收手退了场。 她屁股刚沾上了凳子,整个腰就嗖的一酸,杨景“哎哟”了一声,抱怨了一句:“我这老腰怕是得休两天了师父,能给我两天假吗。” “等这哥俩脱离危险了再说吧。” 康立江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定神望着蒋沐凡还算平稳的体征检测仪。 杨景听完也没恼,全当康立江是在放屁。 康立江盯了一会儿,才像是回过了神,开始跟杨景一句一句的叮嘱了起来:“差不多可以去叫胃肠科的大夫过来了,给病人取肠道异物。” “然后一会儿再腾出个人去联系袁队长,把这小孩儿腿上的弹头给他。” “胃肠外的手术难度应该就不大了,也就半个来小时的事,让大林去后面住院部给这哥俩把住院手续一办,开两个特护单间,位置调整一下,不要让这两个人离得太近。” “这会儿那个大的估计也快醒了,叫人先把他收到病房里去吧,现在听说外面只有他们家最小的妹妹在那儿扛事儿,让大林跟人家小姑娘说话的时候温柔一点,别甩那跟谁都燥哄哄的臭毛病。” 杨景静静地听着,待她师父说完,沉稳的“嗯”了一声,说了声“知道了”。 接着,她又似有不解的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把这哥俩分开安排?放一块儿难道不方便人家家属相互照顾吗?” 康立江默了一默,而后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这是在备术的时候,袁警官给交代的事。” “他说这哥俩这次受的刺激不小,尤其那个做哥哥的,好像行事作风有点偏激,所以一时半会儿的,还是先别让他看见他弟弟的样子为好。” “啊……行,知道了。” …… 入夜。 空气里是消毒水的味道,有一点点苦。 体证检测仪的滴滴声在这片空间中平稳的响着,显得四周和格外的寂静。 贺白侧躺在床上,感觉有点冷。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床边坐着的一个脏兮兮的小姑娘。 “薇薇。” 眼神还未定,贺白便先开口轻轻唤了一声。 病房里这会儿就贺薇一个人,蓬头垢面,灰头土脸,看着相当的狼狈。 见大哥醒了,贺薇连忙俯身,趴到了大哥旁边,乖乖的叫了一声“哥”。 “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这声音听着带着点鼻音,像是哭过的样子。 贺白闭了闭眼睛,低低的回了句:“我没事。” 他此时的大脑还有些恍惚,甚至是有些记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副模样的躺在这病床上。 等把话说完,贺白半睁着眼睛呆呆地把贺薇看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回想起了之前十几个小时的一点一滴。 哦,这丫头这么脏是因为之前被绑架了,折腾到这会儿,应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呢吧。 “你跟妈都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贺白反应过来之后轻轻的一问。 由于虚弱的原因,声音听起来平静又温和。 贺薇从小被大哥打压到大,自从自己开始学会调皮捣蛋了开始,已经很久没听见贺白这么温柔的跟自己说话了,于是贺白的话音刚落,这一整天所有的委屈终于在贺薇心里倾巢而出—— 第533章 “我没事,妈也没受什么伤,就是…就是吓到了,就晕倒了……一直在打吊瓶,医生给她挂的葡萄糖。” “我也都好,只是胳膊肘擦破了点皮,小张哥哥把我们保护的很好。” 贺薇极力的想要自己冷静一点,可最终却还是忍不住的抽搭了起来:“我们最后…最后一直跟那个陈厅长在一起,直到爸……爸他…” “哥…哥你不要有事…我一个人害怕,你和二哥真的吓死我了,你们不要让我一个人,我害怕,我真的害怕…刚才来了好多人,我不会,我应付不来……我一个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贺白望着自己妹妹可怜无助的模样,心里一疼,他不由得抬起了手,想要在贺薇脸上抹一把,可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他痛的胳膊在半空中一顿,“嘶”了一声,没来得及说出那句“好了别哭了”。 贺薇见状连忙打住,一抽一抽的帮着贺白扶着胳膊又慢慢放了回去:“你别乱动啊……医生说你现在身上的刀口刚缝合好,只能这个姿势保持,连平躺都不能,你小心伤口破开了。” “那你不要哭了。” 贺白难看的苦笑了一声,对着贺薇叹了一口气。 贺薇乖乖的一声“嗯”,就如一个依赖着母亲羽翼的小鸡一般,舍不得放开贺白的手:“我不哭了。” 贺白麻药刚过,人还是昏昏欲睡的状态,看到贺薇好好的在自己跟前坐着,多少心里能放下一点。 闭着眼睛又缓了一会儿之后,贺白终于调整好了神思,他再次睁开了眼睛,慢慢的开了口:“现在是什么情况,你说刚才都来了好多人,那些人都是谁?” “是爸公司里的人吗?是不是还有来要年底工资的农民工?” 到底是跟着贺振华在公司里学过的人,问的猜的大概其都八九不离十。 可贺薇多少还是担心贺白的身体,一时间有点不想跟贺白说太多,怕太伤他的心神,但贺薇又不得不承认,许多事情真不是自己就能解决的。 她犹犹豫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 贺白望着贺薇的眼神逐渐沉了下去,刚才初醒时的温和全部消失不见。 “大概讲讲吧。”贺白淡淡地说。 贺薇皱了皱眉头,把贺白的模样又望了望,而后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汇报了起来:“祝叔叔那边的项目上来的人有点多,好像有三个工地都说有资金问题,下来就是李明阳,他……” …… 安静的特护病房,窗外是已经深了的黑夜,贺薇坐在病床前开始跟贺白慢慢的讲起了这一整晚发生了的所有事情,就真如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一般。 贺白神色定定的听着,一心只扑在了那些需要自己支撑住的问题之上,不禁忽略掉了自己这个妹妹不知不觉间被迫成长的变化。 贺薇一口气零零总总的,大概讲了十几分钟。 贺白把最后的一摊事儿听完之后,有些心事重重的默了片刻,接而冷静道:“好了我知道了,不害怕,给我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一会儿如果还有人来找,那就让他们直接过来跟我谈,你去把妈照顾好。” 贺薇就知道贺白要独自面对,她担心的说了一声:“你能行吗。” “医生说你要静养,要不还是我去吧,要是有什么不会的,我哪怕过来再问你……” 不等贺薇的话说完,贺白便不容商量的打断:“不用,你不用面对这些。” “……” 贺薇注视着贺白的表情,一时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她五味杂陈的看着自己的大哥,此时虽然宛如一个废物一般的侧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但他脸上依旧是某种无畏的镇定,就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军一般。 好似毫无留恋的抛开了一切七情六欲儿女情长,只为先坚守住什么一样。 贺白把贺薇瞥了一眼,接着极浅的笑了笑:“放心吧,如果你真想帮哥分担点什么的话,就好好的把妈照顾好。” 贺薇听完心里一酸,心疼的点了点头:“我会的,你也放心。” 说完,她抿了抿嘴,瞅了眼打算抓紧时间再休息一下的贺白,一时间也不知道究竟和不和时宜的,只是单纯于心不忍的,忽然补了一句—— “二哥…二哥他,也脱离危险了。” “所以二哥跟妈,你就都放心吧。” …… 话音落地,贺薇看到床上的人的表情竟是肉眼可见的顿了一顿。 他似是哪里痛了一下的“嗯”了一声,而后闭着眼淡淡的出了一口气。 “好,我知道了。” 第248章 叛 特护病房在市医院新盖的那栋住院楼里,有整整一层都是按特护级别配置的,灯光明亮,地方宽敞。 走廊上写了一个大大的“静”字,可来来回回净是匆匆的脚步,和嗡嗡的话语声。 贺白已经坐起来了,他面色惨白,额头是丝丝汗迹,看着相当的虚弱,一脸的气血不足,伤了元气的模样。 只是进进出出的人却丝毫不予怜悯的,与他谈着关乎自身利益的事情,言语上从勉强面上过得去,再到直言不讳,毫不客气。 贺白刚手术完,连24小时都没到,仅仅是恢复到了一个能正常说话的程度,连冷静思考的能力都还得再努努力的样子。 可是无法,他还是得硬着头皮去面对刚刚贺薇所面对的一切,甚至是加倍的来势汹汹,加倍的咄咄逼人。 第534章 李明阳已经被贺薇骂走了, 目前最难缠的就是那帮来要工资的工头了。 贺白跟贺薇的水平堪称不是一个维度,在遇到事儿了之后立马就可以看出其中矛盾的真实所在,话能说到点子上,事儿也能办的更有效一点,这两年跟着贺振华是一点儿没白学,能顶个大人用。 但他打发走了一个又来一个,将近六百个工地的人员工资,真金白银的直接转账,贺白从贺振华曾经交代过他的那个户头上转出去的数目也已经快要达到八位数了,可依旧还有前来讨工钱的人。 直到面临的问题就是,贺振华最后留给他的救急钱,马上就要所剩无几了。 贺白身上的刀伤有整整八处,这个时候尽管还有止疼泵的压制,但依旧只要动一动,就会疼得他龇牙咧嘴,瞬间出一身虚汗。 发完了祝斌欠的最后一个项目上的三百万人员工资后,病房内才稍稍的陷阱,贺白累的几乎是喘着粗气的抬眼看了一眼头顶上的表——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了。 护士站的人过来训他训的都不爱搭理自己了,说让他先多休息,这些家里的事情多多少少的先放一放,毕竟刚做完手术。 可是这理由就算能拦得住贺白也拦不住那些过来要钱的人,所以谁都没办法,只能任由护士站的人那么骂着了。 哪怕有保安来赶人,也只能赶的走那么一小会儿时间。 所谓人走茶凉不就是如此,贺振华在的时候,贺白就是人见人点头的贺家大公子,如今贺振华不在了,那贺白就是个欠他们钱的废太子,要是不赶紧趁他手里还能抠出点钱的时候把钱要回来,那这千千万万名员工保不齐就真的一年白干了。 打发走了最后一波项目上来的人,病房里终于难得安静了一会儿,贺白半坐在床上,只觉得累的天旋地转。 他合上了眼睛打算趁这个功夫先养养神,顺便心里盘算了一下贺振华留下的那个用来救急的户头里还剩多少钱,正凝着神,病房的门却又被推开了。 贺白闭着眼睛眉头一皱,向胸腔中提了一口气。 得,这次又是谁。 他无奈的睁开了眼睛,刚打算道一声“你好哪位”,结果话刚到嘴边,就被噎了回去。 “征哥。” 来人虽是来势汹汹,模样却跟个打了败仗的残兵一样,包着胳膊跟手,头上也贴了块儿纱布。 袁征面色看着也有些憔悴的模样,眉骨有些发青,他一进门看到了贺白的模样,砸吧了下嘴,也没搭理贺白的那一声“哥”,就大剌剌的拉开了个凳子,先坐下了。 贺白看袁征的架势,似乎是有什么事要跟自己说,便谨慎的闭着嘴,怕袁征身上带什么录音笔之类的设备。 袁征把贺白上下打量了两眼,叹了一口气,用自己的那个好手往怀里了一掏,果不其然的拿出了根录音笔。 他大掌把录音笔往床头柜上了一拍:“来,例行询问了。” 贺白神色一动,“嗯”了一声。 说完,袁征将脸定的平平的,又掏出了一个小笔记本,一字一句的对着里面的内容念了起来。 “12月22日晚21:40,你与我方武警支队,在东站项目工地的高架桥下一同埋伏,但期间我方与绑匪刘行阔进行了一次猛烈交火,那个时候,你去了哪里?” 贺白平静的回答:“我去开车了,我们家那个小大众,车牌号永a xxxxx,你们可以调监控。” 一切都有录音笔的记录,贺白的话说完,袁征便面无表情的继续念:“刘行阔的改装皮卡一路开出了永宁界,那个时间,他所行驶的g569国道刚好有邻市的交警在管控出入车辆。” 说到这里,他似有似无的忽然加重了语气,并抬眼看向了贺白:“据说刘行阔是冲卡过去的,那你是怎么过去的?” 贺白望着那个眼神,瞬间了然——这又是哪位大神在其中想要帮着袒护什么人了。 他沉默了片刻,似有无奈道:“我也是,他们没能拦住我。” 袁征咬了咬后槽牙,极隐蔽的叹了口气,冲贺白暗暗的竖了个大拇指,接着继续:“你一直跟着刘行阔的皮卡到了他的私人庄园门口?” “是。” “据我们调查,刘行阔的私人庄园地形复杂,你是怎么进去的?” 袁征问,眼底满是轻浮的不屑。 贺白听出来了这个问题针对的是谁,不禁觉得挺有意思,袁征的把柄竟然还让自己握在手里了。 他不能说自己是从袁大警官嘴里得知的入口消息,于是便大言不惭的道了一声:“运气好,凑巧就找到了个入口,翻进去了。” 这字字句句仿佛都是在侮辱问话人的智商,可袁征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他没敢笑出声,接着便打算继续照着小本本上的念,只是刚定睛一看,笑容便僵了一下。 贺白看出了袁征好像是没怎么提前仔细看过这里面的问题,于是四平八稳的耐心的等着。 停了两秒,只见袁征沉了口气,眼神复杂的看向了贺白。 “那请你讲述一下,在进到刘行阔私人庄园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 贺白指尖一紧,脑中传来了一阵隐隐的崩裂声。 “……我进到刘行阔的私人庄园之后……” 他闭了闭眼睛,脑中开始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尖叫,伴随着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相当的刺耳,一时间,贺白的额头上便又是一层冷汗。 第535章 那尖叫其实已经不像是蒋沐凡的声音了,他也说不清那是哪种声音,只是觉得是让自己头皮发麻的凄厉。 “那个庄园很大很具规模,像是一个巨大的国家级别的森林公园,我进去之后想去找我弟弟被刘行阔绑在了哪里,但基本上属于无头苍蝇,我在里面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接着,接着就……” 贺白一边闭着眼睛回想着,一边慢慢地说,声音逐渐变得不能平稳。 袁征知道贺白要说的东西是什么,他有些于心不忍,想要开口打断:“贺白……” 可刚叫出了贺白的名字,便被贺才抬了抬手,以示无妨。 “没事,这些事我早晚都要讲。” 他淡淡的说完,咽了咽口水,鬓角的冷汗终于顺着他的下颌线流了下来,那是明显的生理性应激的状态,袁征看的心里一紧。 可贺白却依旧是拼命压制什么的样子,他猛吸了一口气,冲袁征浅浅的道了一声:“愿不愿意,帮我倒杯水?” “诶好。” 袁征相当听话的立马起身,抽了一个一次性纸杯给贺白在一边的饮水机上接了一杯温水,贴心的接了一点热水又添了一些凉的。 递到了贺白手里的时候,袁征只觉得贺白的手冰的吓人,他有些担心的“啧”了一声,不禁劝了一句:“要不算了。” 贺白抿了口水,没回应袁征的话,接着便开始郑重其事的讲了起来。 从他听到广播里的动静讲起,贺白描述着广播里的声音,理性的猜测刘行阔在里面是大概做了什么事,一直到了自己正式进入到了那间被刘行阔装潢的富丽堂皇的地下室客厅。 最后就是挂在半空中的蒋沐凡…… 他知道专案组的调查是繁琐而缜密的,所以他的证词一定要能经得住推敲,虽然刘行阔已经死了,但知行建工与他背后的那把伞还在摇摇欲坠的坚挺着,自己也许证词中的一个不经意,可能就会被人利用,从而变成了某些人的擦边空子,这都说不准。 所以刘行阔一定要被立为一个罪该万死,死不足惜的畜生,再外加上贺振华留下来的那个备份的证据,可能知行建工这整个集团,才会真的永无翻身之日。 说到底,让贺振华与蒋沐凡万劫不复的,不仅仅是刘行阔一个人,贺白自知,这一场复仇还没有到完全结束的时候,他要让这一条线的人,都给他的父亲与他的挚爱赎罪。 就犹如袁征这三年来做的事情一样。 最后,贺白只讲到了在自己见到蒋沐凡的时候便戛然而止,他不是嫌疑人,只是作为证人,有权在某些时候保持沉默。 袁征听完所有的自己未知的细节之后,终于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他难以想象让贺白再次回想起哪天晚上的事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 贺白停下之后,袁征将手里的小笔记本啪的一声合上,像是里面的内容问完了。 他停了一停,最后云淡风轻的问:“接着你就与刘行阔发生了一场打斗?” 贺白:“嗯。” 袁征:“他用了匕首?那你呢?” 贺白:“我手里没有武器,赤手空拳。” 袁征眉毛一挑,忽然话里有话的回了一句:“好身手。” 这三个字让贺白听着忽然有些不太舒服,他略有防备的看向了袁征,没有说话。 但袁征却没有接住贺白的眼神,他将手指在放着录音笔的床头柜上轻轻的点了两下。 空气寂静了片刻,袁征像是在某种选择之中挣扎了许久,之后,他终于抬起了一双冰冷的眸子。 贺白无畏的被这种审视的眼神死死盯着,耳边传来的,是袁征低沉丝毫不带感情的声音—— “所以整个打斗之中,刘行阔先在你的背上砍了一刀,接着你们便在那架钢琴前撕扭,然后他捅了你七刀,最后,你忍无可忍,为了自保,捏断了刘行阔的喉咙,是吗?” “……” 两人的眼神交汇之处,仿佛是带着火星,只不过是无声的。 贺白将袁征的眼睛注视了几秒,甚有种一切尽在不言中之感。 他定定道了一声“嗯”。 接着,一只大手将桌上的录音笔摁下了暂停键。 “好。” 袁征低低的一声回应。 他将录音笔再次揣回了兜里,深长的叹了一口气:“都结束了。” 贺白依旧是那个姿势不动,甚至连呼吸都没能有过多的频率变化。 袁征脸上贯有痞劲烟消云散,他无比严肃的看着床上坐着的贺白,咬紧了牙根狠狠的道了一声:“我劝你不要做傻事,你他妈全当放屁是吗?” 贺白太阳穴一跳,不由得竟有些慌乱。 录音笔都关了,他却紧张了起来。 “我做什么傻事了?” 贺白避开了袁征的眼睛,浅浅的苦笑了一下。 “非要逼我跟你直说?” 袁征从鼻子里轻蔑的一个闷哼,话语间尽是阴冷。 他弯了弯身子,附到了贺白身前:“你说人的运气能差到什么地步,能在你死我活的境地连捅对方七刀,却刀刀都避开了对方的要害?” “是他运气太差了,还是你的命太硬了呢?贺白?” 袁征望着贺白的眼神愈发深沉,最后,他低低的一问:“难道你真的觉得刘行阔死了,就是你赢了吗?” 第536章 贺白一动不动的坐在床上不说话,此时此刻,唯有沉默却成了最真诚的答案。 袁征凝视了贺白片刻,而后紧紧闭上了眼睛,他猛吸了一口气,又悲伤的深深一叹—— “所以贺白呐……” “这一次,我们其实谁都没赢呐。” “……” 贺白微沉着头,眼底闪烁。 还没等贺白回话,袁征便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他面无表情的望着坐在床上的人,似有难过,却又完全不能撼动自己内心的决定一般。 “我们在这一天里,都活成了让对方失望透顶的样子。” 袁征无可奈何地说。 接着,便转身朝门外走去。 在他手扶到门把手的一瞬间,袁征在门口低下了头,最后又沉沉的补了一句。 “这件事就此终结,我希望这是我们人生中最后一次……败给仇恨了吧。” 第249章 未见 贺白所有的笔录补完之后,整个贯穿了两年多的闹剧,终于被划下了句号。 建华集团从此没有了那个雷厉风行的贺董事长。 二环边上的那个老小区的某栋小多层的四楼里,也没有了那个总喜欢蹲在地上,嘴里念念叨叨削着土豆的爸爸。 知行建工几乎所有的姓刘的都被下了通缉,陈士梁也在一步步的深挖之下,敲开了许多间市政府里的办公室的门。 手铐带走了一茬又一茬的人,永宁上空的乌云被层层拨开,透出了一片耀眼的光。 这光洒在了许多受害者的身上,他们的冤情被平反,不公被重视,憋屈多年的黑夜终于等到了白天。 可唯独贺家留下的这四口人,被永远的笼罩在阴影中了,无人施救。 那间硕大的地下室里发生的一切,变成了一个诡秘的沉疴,永远的尘封在了贺白和袁征的心里,再外加一个蒋沐凡。 贺白之于袁征,就像是一个曾经的自己,他抱以极致的理解,也存有极致的不忍,于是在自己的同事要去给贺白进行询问的时候,他一个鬼迷心窍,接下了这个活儿。 说到底,这次专案组的目标主要还是要把知行建工端了,然后再顺着知行建工,拽出后面的一长串的人。 贺白只是一个受害者,他就像是一个倒霉的人证一样。 所以按以往袁征的这帮同事的办事习惯来说,专案组的人问贺白什么,贺白答什么就可以了,没人会咄咄逼问他,更没有人会为难他,他浑身上下已经伤得体无完肤成这般模样了,袁征也深知,自己的同事不会对贺白有任何的怀疑。 只要贺白说清楚刘行阔对蒋沐凡都做了什么事之后,再轻描淡写的说一句自己身上的伤都是刘行阔干的,他的那些同事就会放过贺白,然后把笔录按部就班的整理好,直接将矛头再转向他们的主要目标去就结束了。 可袁征没办法袖手旁观,他这么敢爱敢恨,黑白分明的一个人。 刘行阔的死有猫腻,在医生告诉他贺白身上的伤势的时候,袁征就心存怀疑,但他没有证据。 可他内心基本上笃定了自己的猜测,以他对贺白的了解,以他看到了蒋沐凡的模样。 袁征有一度气的真想把这件事情一口气查到底去,让这个世界真正的非黑即白,就算他是贺白,犯了错也得判了。 但在冷静下来之后,袁征又犹豫了,因为那个倒在血泊中的贺白总能挥之不去的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之中,让他想起那个三年前同样狼狈的自己。 贺白做了他一直想做却没能做到的事。 他极致的理解,也极致的不忍。 但贺白太年轻了,他这个再过四五年就奔四的人,不能真的放任这个弟弟陷在这个泥沼里出不来了。 所以袁征觉得自己应该出面,起码要在贺白的这段迷途中做了这个没什么卵用的精神审判长。 但到底袁征还是放过贺白了,出于私心。 所以在这一天里,他们都没能守住自己内心的那一点光明,统统败给了仇恨。 袁征独自靠在医院的走廊上,恍然觉得自己与贺白初次相遇时的那阳光正好的午后,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那个眼中含着满腔热忱,一口一个凭什么的年轻男人,如今已经熄灭了。 那个三年来一直依靠着某种虚无的执念的自己,也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 出了贺白的房门之后,袁征的肩膀忽的便塌了下去,他略有跌跌撞撞的走过这安静的长廊,若是有谁能多留意几分这个一身是伤的男人,恐怕就能发现—— 他只是三十多岁的不大不小的年纪,正直能干能思考的稳当时候,却在这一瞬间,忽然的就老去了。 …… “公司现在因为某些原因,上级不允许我们申请破产,东站的项目现在仍然归属于建华集团来做,但是整体负责人就要换了,因为贺总现在不在了,祝总也被警方带走接受调查,岳总是一直负责房建的板块,在路桥方面没有人才,所以只能交由新人来负责,经过高层统一决定,把这个总负责人的位置,转给之前的项目部经理万锦成来做。” “好,我知道了。” “祝总那边负责的那几个项目,现在年底的人员工资已经都结算完了,今年的这个年应该是可以平安度过了。” “好,辛苦了。” …… 第537章 空荡安静的特护病房,贺白半坐在床上打着点滴,听着一边坐着的人,端着个笔记本跟自己正襟危坐的汇报着。 贺白已经打了三天的消炎针了,止疼泵的那十五个小时已经过去了,他昨晚疼了整整一夜,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刚才来了两个护士给他换了一身新的病号服,可他一身的刀伤,行动不便,折腾了又快一个小时,最后等换完之后,就又是一身的虚汗。 他这次的失血量已经超过了800ml,所以脸色一直是吓人的苍白,人也跟着在这三天里瘦了几圈,就像是一桩枯萎的干树。 他手上的留置针分了两个接头,两个吊瓶同时往身体里打,一个是消炎的,一个是营养。 从进了病房开始,医生就说贺白需要静养,他这一次是大伤元气,再年轻气盛的小伙子都受不住,术后如果不好好养护的话,那以后可是要落下体虚的毛病的。 但贺白哪有这个条件,从醒来到现在,整整三天,他只要睁开眼睛就会被这次闹剧所遗留下来的琐事重重的压在头顶,睡眠时间严重不足不说,他仿佛就连气都要喘不过来了。 还好这个时候贺薇能顶上来了,照顾好了蒋萍,听说也照顾好了蒋沐凡。 贺薇这姑娘这回是真的长大了,按时按点从不含糊的给大哥一日三餐的送饭,期间还知道给贺白削水果。 她没时间贴在贺白身边照顾,丫头也是分身乏术,但是每次来送饭之后都会抽空在贺白身边坐一会儿,跟贺白说说家里这两天都是怎么安顿的。 贺薇说妈妈没事儿,第二天就支棱起来了,回家安抚四个老人去了。 爷爷奶奶知道了爸爸的事一时间接受不了,两个人都病倒了,一个犯了回高血压,一个差点脑梗,送了两趟医院,现在在家躺着,蒋萍在家全权照顾。 贺薇说妈妈好坚强,回到家了之后没再掉一滴眼泪。 如今贺振华的遗体现在还在市局里躺着,说是明天就能领回来了,但不知道政府那边让不让他们给父亲办葬礼,因为贺振华这次的事故影响不小,如果张罗着办葬礼了,市里害怕有人过去借此机会闹事儿,大做文章。 所以长公主只有时间娇气那么一天,等时候到了,这些亲情人情的重压还是会推着她朝前走,她是这个家当妈妈的,没有贺振华了,她哪能一直当一个温温柔柔的梦中女人。 蒋萍保养得当,也会打扮,快要五十的年纪,走出去却经常让人觉得她也就三十好几,可如今这么一趟下来,她的两鬓就已经白了。 这几天她没空来医院,所以贺白也就没能看到,只是疲惫的听贺薇跟自己讲讲,让自己放心。 这天是张竹生在跟他做最后的总结了。 专案组把他们家的事调查清楚基本上就算了结了,刘行阔的脖子上查出了贺白的dna和指纹,但是贺白身上的刀子可不是白被捅的,就按正当防卫算了。 还有袁征护着,谁也没能敢在贺白身上在做文章。 三天里,张竹生和高凌也没少跑,他们落不下什么好处,全是念着跟贺振华对他们的知遇之恩在帮贺白,祝斌遗留下来的问题,还有贺振华手里没有解决完的事情终于开始有了解决方案,并已经在着手实行了。 张竹生念念叨叨的跟贺白一条一目得细细讲完,最后将怀里的笔记本电脑慢慢合上。 开始定定的说起了自己的最后一点想法—— “没办法申请破产,那公司就还得继续运营,所以没干完的活还得继续干。” “可那些都是在偏远的山区里的工地,现在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愿意驻扎过去的人手,所以如果等到了年后,还是没有人愿意过去负责,我想着……” 张竹生犹犹豫豫的一顿。 贺白听着,心里似乎是猜到了什么。 “想着什么?” 他问。 张竹生看了眼贺白,坦然地笑了笑,说:“我想要不我就过去把这些活儿跑完得了。” 贺白眉头一皱,心道一声我就知道,接着便问:“还有什么别的解决方案吗?比如转交给别的施工方?” 张竹生呈遗憾状:“这个就得谈,还牵扯到了政府部门,比较棘手,也可能行不大。” 贺白神色有点凝重,他望向了张竹生,话语间带着不忍:“可你还有佳佳姐和小宝,竹生哥,小宝太小了。” 张竹生知道贺白是个好孩子,是在关心自己,于是他的笑容便越发的毫不在意。 “已经不小啦,你佳佳姐都教会那小家伙洗碗了。” 张竹生放送的一笑,而后朝后微微一靠,仰在了椅背上。 他长出了一口气,安慰道:“没关系的小白,祝斌那混蛋这次还是手下留情了一把,没有在我头上抹的太黑,也多亏你帮我说了那么多好话,让我最后能得个宽大处理,免去了牢狱之灾。” “去大西北那几个工地,再怎么辛苦也比蹲监狱好吧不是?全当我是在给贺总赎罪了。” “赎罪”二字一出,张竹生心里似是跟着难过了一下。 贺振华的死,对谁都是一场不小的震撼,只不过他们这些身强体壮的人还有更多的责任需要去背负,没有时间去把情绪留给悲伤。 张竹生嗓子微微紧了一下,而后红着眼眶抬起了眸子,是带着告别的语气,慢慢地说。 “总共也就三五年的事,等项目顺利竣工了,我也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也就不在建华干了,随便找个清闲一点的工作,好好陪陪老婆孩子。” 第538章 贺白听完默了一默,没再做预览,只是叹了口气,道了声“好吧”:“既然你想好了,那我尊重你。” 张竹生微笑着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接着他用大指揉了揉自己的眉间,近两日他也是忙活的晕头转向,严重睡眠不足,现在把公司要处理的各方面资金问题都说完了之后,张竹生终于开始要跟贺白谈一谈,贺白之后要面临的自己的“家事”了。 “剩下的就是银行的那些债。” 张竹生收起了笑容,脸色转为了担忧的模样,他放低了声音:“我和高凌已经尽力在帮你规避了,但还是有将近三百万的贷款是落到了贺总个人的名头上,现在贺总不在了,就……” 不等张竹生说完,贺白便淡然的点了点头:“我明白,没关系,我来还,年限和利率出来了吗?” 他看着毫无担心之色,就像是要出门买一趟西瓜这么简单。 可现在建华的现状和贺白目前的处境,张竹生是最清楚。 贺振华留下的那些钱虽然数额很可观,但给这几个项目结工程款都差不多要用完了,工程款可不是一比小数目,每一笔款项几乎都是七位数起步,贺振华给的那几张银行卡撑不了多久,现在指不定这次这两兄弟的医药费都得东拼西凑的凑一凑。 况且他们还有弟弟妹妹,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这日后的难处还多着呢。 张竹生眉头紧皱,由衷的叫了一声“小白”,他把屁股底下的凳子朝床边拉了一拉,严肃道:“这不是靠你以后打打工做做家教这么简单的。” 只见贺白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我知道”。 张竹生想了一想,而后小心的开了口:“所以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可以再试着进建华干一干,跟着岳总,说不定不出两年,这笔钱就……” 他知道贺白的心思,但还是想再把贺白劝一劝。 可贺白却像是早就下定了决心一般,没去正视张竹生的眼光,只是平静又不容商量的回了句:“不,我不会再进这一行了,我是学医的,我还是想以后走医学这条路。” “小白。” 张竹生叹了口气,又唤了一声。 “……” 病床上的人很安静,他的胡茬和乱发把曾经精神温和的脸遮住了大半。 贺白的声音嘶哑,他微微沉着头,眼睛被挡在阴影里,停了一停后,终于低低的开了口—— “我爸的后半生在这条路上已经走的精疲力尽了,我不想再过这样提心吊胆的生活了。” 张竹生心里一痛。 不由得觉得他这个贺总,奋斗了一生最后究竟是为了什么。 自己把老婆孩子护了一辈子,最后都把命搭进去了,也没能保护好,甚至连个平安都求不到,往后还要过的比别家的孩子过的困苦。 张竹生也跟着放低了声音:“那你可能会很艰难。” “我不怕。” 张竹生:“可能一辈子就只剩下还债了。” 贺白:“只要可以家人平安,我也认了。” “……” 张竹生被说的有些无言,他顿了一顿,而后无奈道了声“好吧”。 “那我也尊重你。” 说完,他同贺白又相视无言的坐了一会儿,直到贺白手上的针刚好打完了。 张竹生帮忙给贺白按了铃,没一会儿就进来了个护士,给贺白拔了手上的针,顺便说了句让贺白这两天下床走一走,不能一直躺着。 张竹生陪着贺白把护士送走,看着贺白轻轻的活动了活动手腕,接着又一股多管闲事的关心涌上了心头。 他也是想着自己也许还能帮上点什么忙,便多嘴的问了一句—— “那凡凡那边……你还是不愿意去看看吗?” 话音刚落,那只正在轻轻扭转的手腕忽的一顿。 接着,床上的人便看不清神色的,极低的发出了一声“……嗯。” 张竹生抿了抿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副犹豫不决的表情,竟像是怯懦。 接而一个低沉的声音幽幽传来。 “我还没准备好。” 第250章 难以逃离 蒋沐凡从手术室出来之后,还是去icu观察了一晚。 胃肠外科的人说他的肠破裂有点严重,里面有玻璃球碎掉了,取残渣就费了不少功夫,现在手术完成了还是谨慎一点好,别整的大出血了。 给蒋沐凡手术过的医生,无一不说那个施暴者实在丧尽天良,手段太过残忍。 多好的一个小伙子,白白净净,竟然被糟践成了那样,能捡回一条命都算好的了,现在杨景的团队只盼着这孩子以后还能做成一个正常人,不要沦落成一个得在身上挂着粪兜的不人不鬼的模样。 人人在蒋沐凡从icu转到特护病房的时候都要发出一声叹息,然后在听到这个男孩儿还是个弹的一手好钢琴,未来前途不可限量的时候,更是唏嘘不已。 贺白在病床上可谓是征战了三天,听说这三天里,蒋沐凡一直都没醒。 他就像是一个玻璃娃娃似的,轻飘飘的被放在床上,一切体征都正常,连脑子都好着,可人就是一直在睡。 最后团队的医生实在找不到原因,于是就找精神科的人过来会诊了一次,结果是他的脑颅数据一切都正常,但其中有一项脑电波图形好像不大对劲,图形显示,这病人大概是有点自主意识的,不愿清醒。 第539章 他同那些脑部受创的植物人不同,他无知无觉,听不到周围的一切动静,就陷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想出来,还是他有些出不来。 没有人叫他,贺薇看了蒋沐凡的样子就只会哭,医生护士在蒋沐凡跟前,也就是拍拍蒋沐凡的肩膀唤几声他的名字,但一时半会儿如果唤不醒的话,过来的医生护士也就走了,他们还有别的病人要看,蒋沐凡只是其中一个。 蒋沐凡第一天转进来的时候备受关注,但久而久之,精神科的人过来定了性之后,这个只有脸上是白净的男孩,就被慢慢的抛弃了。 他孤零零的呆在特护病房里,只用一根氧气管还有一瓶营养针吊着一条命,生命监测仪上的数据变得越来越稳定,没有跳跃,也没有寂静,就是均匀的起起伏伏,让人看着很安心,却又有些没有希望。 许多天了,除了贺薇和医生,没有人来看蒋沐凡。 不过蒋沐凡倒也不知道后来有没有人来看过自己,他甚至这个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更甚至于——他就快要忘了自己是为什么会坠入这个飘渺的幻境了。 他只觉得自己好像是死过一次,但究竟是怎么死的,蒋沐凡忘记了。 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就是一盏刺眼的灯光,直直的打在自己的面门之上,照的他发昏。 然后他的意识就在这巨大的光亮中,逐渐穿向了另一个世界,蒋沐凡不知这是真实还是虚幻,也不分不清这是重生还是穿越,他就是任由自己向那个时空中坠去,直到再次神思清明,睁开双眼的时候—— 他一身轻松的坐在了一辆公交车上。 那是通往永宁音乐学院的公交车,他曾经上下学经常坐,尤其是在备考附中的时候,贺白还经常翘了他的晚自习过来接送自己。 蒋沐凡头脑昏沉,迷迷糊糊的左右转了转眼球,发现自己是一个倚靠在谁肩膀上的姿势。 不用抬头他就知道,这个是贺白的味道,是他身上独有的阳光味。 这味道让蒋沐凡闻的鼻子有点发酸,他靠在这肩膀上模模糊糊的思索着,此时此刻究竟是年月几何。 就在蒋沐凡的脑袋还未来得及动的时候,耳边便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声音,跟自己道了一声:“别睡了,快到了。” 蒋沐凡吸了吸鼻子,这才坐起了身。 他看到了车窗外的世界,全是包着暖黄色的景象,一路上低低矮矮的建筑,窄窄的路面两侧是一排熟悉的樱花树,还未出花,就是普通的绿油油的模样。 这是在去学校的路上,蒋沐凡不由得入了戏,记忆越来越模糊,全然以为自己这个时候就是在备战附中,贺白这是在陪自己去杨鹤忠家上课去了。 “你又翘了你们班的延点啦?” 蒋沐凡扭头望了望那个年轻富有朝气的贺白,不以为然的问。 贺白身上是他们学校的校服,这人不论穿什么都是端端正正的模样,他把怀里的书包动了动,活动了活动被蒋沐凡枕了一路的肩膀,沉沉的说了一句:“那不然呢。” 而后他拍了拍蒋沐凡的胳膊,自己先起了身开始往车后门的方向走。 “清醒一下,该下车了。” 贺白淡淡道。 蒋沐凡还是有些茫然的模样,他痴痴地看了一眼贺白的背影,喃喃的一声“哦”,然后慢慢的跟了上去。 接着,就是后门被打开,贺白和自己一前一后的下了车。 车站就在学校门口,他们一起不紧不慢的踏进了永音的校门,走到了那条干净的小路上。 阳光透过两侧的树叶,斑驳在了地上,和自己与贺白的脸上,蒋沐凡并排在贺白身侧,觉得怎么这个时候的空气都是奶油味的香甜。 贺白从包里掏出了一盒牛奶和面包,说那是他在他们学校食堂买的,让蒋沐凡先垫一垫,别饿着肚子上课。 蒋沐凡顺理成章的接过来,发现这次不是他讨厌的红枣味,便乐乐呵呵的扎开了口,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 每一个动作都一如往常,每一句对话都是他至极想念的瞬间。 转眼,蒋沐凡就与贺白进了杨鹤忠的家门,他自觉的坐到了钢琴前,贺白也轻车熟路的跑到了一旁的小桌子上坐定,翻出了一本化学练习册…… 蒋沐凡在这场故事中,顺其自然的抬手,乖乖的弹起了杨鹤忠给他布置的作业。 那应该是一条巴赫的十二平均律,他那天的感觉很不错,手指头相当的听使唤,流畅度和线条感都非常的到位。 蒋沐凡的手指在琴键上顺畅的跑动着,不由得感觉到自己身后,仿佛是来了一道温润却又深刻的目光—— 可他没能有时间去看,只是越来越投入的沉浸在了音乐之中。 直到他投入的就要忘了时间,忘了地点,忘了此情此景之下,自己到底是谁。 他忘了自己身后的那个贺白,到底是那个把自己从小带到大的一本正经的大哥,还是那个与自己在青州的新五星酒店里,日夜厮磨的贺白…… 蒋沐凡在音乐快要接近尾声的时候,内心不由得一震,而后窗外的阳光似乎是越来越黯淡,暗到他开始奇怪,怎么天黑了杨鹤忠也不知道开灯的地步。 等到光线已经黑的就快要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 忽然啪的一下。 第540章 整个空间又明亮了起来。 可四周的环境却变了,暖阳的光线变成了冷白的灯光,眼前的老立式钢琴变成了一架考究的德系三角钢琴。 三角钢琴被擦的蹭亮,可中音区却有一滩骇人的血迹。 蒋沐凡望着那团血红,瞳孔迟钝的缩了一下。 他连忙抬眼,看到了一个血淋淋的身躯,这时正以一个下跪的姿态面对着自己。 那人沉着头,一身的阴翳,他的胸口上已经是血肉模糊,手里拿着一把被鲜血吣透的匕首。 蒋沐凡看不到那人的眼睛与表情,但就光看这个熟悉的身形,他的心脏就揪着的疼,疼的他快要无法呼吸。 喉咙干涩的不行,蒋沐凡下意识的想叫一声哥,可却死活发不出声音来。 就在自己拼尽全力不断的张嘴,想要努力将那人唤一声的时候,跪在钢琴前的人便悠悠的抬起了头,露出了那双眼底红的出血,充满了恨意与凶狠的眼睛。 那眼神叫蒋沐凡浑身都跟着震颤了一下——他从未见过,此时此刻却深深的惧怕着。 在这恐怖到极致的眼神中,蒋沐凡听到了这个熟悉的面孔,用了一个让自己感到极其陌生的语气,对自己低低沉沉,冷冷清清的道了一句—— “都结束了。” “……” 话音未落,蒋沐凡便感到一阵眩晕,就犹如有人用一根棍子,将他的整个视野搅拌了一样,让他觉得天旋地转,只想呕吐。 可蒋沐凡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人开始变得面部扭曲,然后越来越模糊,眼前发黑。 之后,他便又仿佛是向某个方向,又再一次的坠了下去,再睁开眼的时候,就又是在公交车上了。 蒋沐凡发现自己此时就靠在一个穿着校服,身上有阳光味道的人身上。 那人陪他下车,陪他走进学校,给他递了一盒牛奶一个面包,跟他说不要饿着肚子去上课。 然后他们走过了那条洒满斑驳阳光的小道,进了杨鹤忠的家,一人钢琴前一人小桌前的坐下,之后,又是一道温润却又深刻的目光,被落在了自己身上…… 蒋沐凡陷入了一场轮回。 跳不出去,也走不出来。 他看着自己爱的贺白从以往开朗美好的样子,变得冷酷,变得阴郁,变得面目全非。 他跳不出去,也走不出来…… 最后蒋沐凡在这混沌之中变得清醒,终于想起了所有。 从他和贺白是如何第一次在楼下不管不顾的相拥着亲吻开始,到他们甜甜蜜蜜的那一段梦幻般的时光。 再到青州的比赛,五星酒店里的三天三夜。 最后是那个平常午后…… 他坐在沙发上挑着晚上要与贺白一起看的电影,接着就进来了几个人高马大的人。 然后就是高尔夫握杆,还有贺白在手机里那张神色定定的脸。 冷风之中,只修了一半的高架桥。 贺振华披在自己身上的温暖的大衣。 父亲温柔的说着相信自己,也让自己相信他…… 最后的最后,一片糊人眼的血花在黑夜之中迸开—— 他被带进了一个地下室。 德系钢琴。 刘行阔。 针头、皮带、白酒、 枪。 五个玻璃球…… …… 求死不能的感觉之下,来了一个一身是血,面目全非的贺白。 那是一个,不像是贺白的贺白。 …… 蒋沐凡在这不知是第多少次的轮回之中,终于开始痛苦的抱头尖叫。 他害怕再次看到那冷白的灯光,他恐惧在美好之中忽然光线逐渐变暗,他不愿这巴赫的十二平均律要在最美的时候戛然而止。 可他无能为力,他只能失控的自己陷入黑暗又再次睁眼。 直到蒋沐凡竟然开始惧怕起了那辆公交车,开始想要逃离那个穿着校服,给自己笑眯眯的递牛奶的贺白…… 绝望又窒息。 …… “特护病房的3号病人的体征监测仪警告异常了,快去看看!” “病人呼吸骤停!快去找杨老师!!” “除颤仪!把除颤仪拉出来!!” …… 市医院的特护病区忽然脚步匆匆。 三五成群的大夫开始陆陆续续的从医生办公室往发出警报的病房的方向奔去。 与此同时,另一头不远处的病房里—— 啪! 一个玻璃水杯忽然掉在了地上,碎了一地。 第251章 逢 蒋沐凡的术后第三天不安生,从下午开始到第四天早上,被紧急抢救了五六次。 次次都是在护士过来给他换药的时候,只要一触碰到他,蒋沐凡的心率就会急速上升,血压也跟着向上飙,接着就是一次骤停。 杨景的团队在这一晚上基本上各个都要被熬成精神衰弱了,看见除颤仪心里就怕,在医生办公室啥也不干,就盯着算着蒋沐凡下一次的警报会在什么时候拉响。 其实大家也不是在蒋沐凡第一次心跳骤停的时候,就直接找到原因的,只是一次偶然,在蒋沐凡第三次停止心跳的时候,护士站一个实习的小护士忍不住蹦出来了一句“怪了”。 “怎么每次给他换药的时候这小哥就要出事儿。” 就是这句话提醒了杨景,才开始琢磨起了蒋沐凡这个问题可能不是器质性的,而是存在于心理上或者是精神上的。 第541章 但是人昏迷成这个样子,哪能给出什么心理上的应激反应呢,但杨景也是实在没办法,那小孩儿身上的伤那么严重,你说要不给他好生护理着,以后真挂着粪兜子生活了可怎么整。 该换的药还得换呐,于是大半夜的,精神科的人就又被杨景call过去了,给蒋沐凡做了一系列的测试和检查,发现还真是比较符合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反应。 但这也算是医学奇迹了,半个植物人还能给出这样的反应,精神科的科室主任兴奋的差点说让自己带的研究生都过来观摩一下,这简直活生生的教学模版呐。 但确诊了能有什么用,谁也给不了这个沉睡的人做心理干预,他的抗拒触碰就像是成为了某种本能。 小姑娘给他擦手擦汗,换留置针上的吊瓶都ok,就是每三个小时给那个地方的消毒放药的事情做不了。 讲道理,前几天也不见有这毛病,就这天开始有的。 谁也不能说这是个坏消息,毕竟也是病人好转的另一种表象。 因为如果有反应的话,就说明病人现在处于一个有知觉的状态,跟前两天那无可救药比植物人还植物人的状况要好很多。 但困难的就是,病人在向清醒的方向好转,但人却是抗拒的,这就成了另外一种难题。 三番五次的,人也不能总这么被折腾着,这几次的抢救成功也都是运气好,除颤仪哪里经得住这么用,这要是能救活,以后心脏落下毛病了怎么办。 况且心脏骤停也不是回回都能让它再起跳的,这太危险了,每一次抢救都跟一次豪赌一样,杨景就觉得自己是在刀尖上走路一般。 “不行。” 最后坐在医生办公室里,这利落干练的女大夫终于忍不了了,啪的一声把手里那杯红糖姜枣茶放到了桌子上。 “得想办法先把人叫醒。” “清醒了啥都好办,到时候再说术后护理的事情。” …… 精神科大夫的定性,让杨景的医疗团队整体转换了思路,可是叫醒病人哪有这么容易,这麻药都过了这么久了,要醒早醒了。 现在这几天也好在脑子没被睡出什么问题,但是如果再这么昏迷下去,那没问题也得被睡出问题来了。 所以让病人首先有意识,成了他们目前的首要目标,什么外科的那些换药,为了能让病人情绪稳定,也都没办法的得朝后稍一稍。 于是在精神科医生的辅助下,从简单的叫醒再到上了一些医疗手段,甚至电刺激都快要用上了,蒋沐凡却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德行。 直到他身上的伤口因为长时间没办法采取消毒措施,开始有了感染的症状。 紧接着,蒋沐凡就开始发起了烧。 三十九度多的高温,烧了三天下不来。 从进急诊到现在,来来回回快一个礼拜了,手术完了人不见醒,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刚开始几天不见醒,杨景自认为还在可控范围内,不至于乱了阵脚,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人在这儿躺了这么久些天了竟然还是这幅没有长进的样子。 那这情况就两说了,虽说在身体机能上,蒋沐凡的整体状况都已经开始趋于正常,可就这精神上的抗拒清醒,再这么发展下去,变成真正植物人的可能性就剧增。 现在再加上感染,那活命都成了问题。 好不容易救过来的人,现在人家自己不想活了,这让杨景很有挫败感,也很无奈。 烧了两天之后,杨景无法,终于下了病危通知。 但那个时候蒋沐凡身边凑巧是一个能跑能跳的家属都找不到——因为听说蒋沐凡家里的爷爷还是奶奶给走了。 就这几天的事儿,家里走了一个老人,病了一个老人。 好像是脑梗,最后没能挺过来。 蒋沐凡仅剩的家里人那天都跑去给老人处理后事去了。 看来这家人的悲剧还没结束,杨景手里攥着病危通知书也没功夫再多打听,只是觉得听到这也消息,心里像是压了个石头似的,有点闷的慌。 但她该办的正事儿还得办,正坐在医生办公室极力去联系蒋沐凡的其他家里人的时候,忽然,门口传来了一个低哑的声音,叫自己一声。 “杨医生。” 这声音有点耳熟,杨景一脑门官司的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肘着手机扭头“嗯”了一声。 她那会儿正听着电话那头的嘟嘟声,没过多思考这耳熟的声音究竟是哪位,但就在转过身看到人的一刹那,杨景吓得差点从桌上蹦起来。 “你怎么起来了?!”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挺拔却消瘦的男人,他的面容原本就轮廓分明,但却因为身体原因,显得五官更加的锋利。 那人见自己的出现把杨景吓了一跳,便艰难的站在原地没敢动弹,接着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之前的那个护士说要我多走走。” 杨景连忙起来朝那人的身边走去,还没来得及近身就伸出了胳膊想要把人先扶住。 “让你走走也是让你在病房里转两圈就得了,医生办公室离你的病房十万八千里,你一个人过来,伤口不疼啊?小心晕倒啊。” 贺白站在门口,一只手扶着门,朝后挪动了一小步,避开了杨景的搀扶,嘴巴里说了声:“没事。” “我就这样就可以。” 他从病房到办公室几乎就是靠这种小步子,一步一步挪过来的,不能有大动作,稍稍一动,胸腹部的那几处刀伤就会被牵扯的痛的让他难以呼吸。 第542章 杨景把贺白看了两眼,觉得这样让人站着属实不行,于是扭头就进了房子,风风火火的道了一声:“那你别动,我给你找个轮椅。” 贺白见杨景的忙活,心力交瘁的实在不想等,于是疲惫的放大了音量连忙把杨景叫住了。 “杨医生。” 杨景在半路回了头:“啊?” “别忙活了。”贺白无奈的说,慢慢让自己的身体的重量又往墙上靠了靠,“我来,是想问问我弟……” “你弟……?” 杨景看着贺白这颤颤巍巍随时要倒的样子,一时间心思都在盼着这大哥别在这儿给她倒下上,有点没反应过来。 停了两秒,杨景忽然恍然大悟,脑门子一拍:“害,对啊!你是他哥啊。” 贺白:……? 不怪杨景反应迟钝,从急诊到现在一个礼拜了,这当哥哥的是一次弟弟都没过去看过。 且先不说可能是这哥们也是没什么能力可以过去探望,但总能关心一句吧?可就是在他清醒了之后,连自己的弟弟问都没有问过一句。 两个人一个住走廊这头一个住走廊那头,时间长了,杨景忙活来忙活去,贺白不提这一茬,她自然也就快要忘了这一层关系。 贺白眼中有些疑问的看着杨景,这是什么意思?她找自己也有事儿? 杨景恍然大悟之后,又把贺白的模样看了一眼,停顿了两秒,脸上忽然变得沉重了起来。 她抬了抬手示意贺白别动,而后还是扭头进了医生办公室,从一个文件柜旁边推出了一个折叠轮椅出来。 杨景一边给贺白把轮椅撑好一边说:“你先坐好,然后我有事要跟你沟通。” 贺白眉间一皱,却没有显露出什么慌乱,只是配合的被杨景扶着一点一点的坐下。 坐定之后,杨景站到了他的身后,打算将轮椅推起来。 贺白坐在轮椅上就如一尊纸糊的雕塑,轻飘飘的,影响却是稳重。 杨景刚把轮椅推开了一小步,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手底下的人,平静的开了口:“他是不是不愿意再努力了?” …… 杨景以为自己会听到许多版本的问题,比如“我弟还有多久”、“我弟是不是撑不住了”、“我弟是不是快死了”,等等等等,就是唯独想不到,这个当哥哥的会一上来就说一句,他的弟弟是不是不愿意再努力了。 形容得多准确啊。 躺在走廊那头的特护病房上的那位,现在可不就是这个状态吗? 他先是从不愿意醒来,再是到不愿意配合,最后因为不愿意配合而导致现在发生了感染,高烧不退,那如果再任由病人这么任性下去,结局将会是什么,任谁都不得而知。 杨景手里攥着病危通知书,原本想着先斟酌两句,铺垫铺垫的慢慢与这个蒋沐凡目前唯能找到的家属说说他现在的情况。 但看他哥这般透彻的模样,杨景也不愿再啰嗦了,她直接将病危通知书放在了贺白的手里,开始把贺白往蒋沐凡病房的方向推。 路上她同贺白简短地解释:“你弟弟现在的情况就是,在意识形态上不配合我们的治疗,他其实体征已经在恢复中了,如果配合治疗和术后护理,那应该会有一个不错的术后效果。” “但他从始至终都不愿走出来,像是潜意识中的,毫无求生欲。” “这就很让我们为难,我们在这几天中不断的换治疗方案,但效果都不明显,他始终都在抗拒,尤其是……是外科方面的换药,他是精神上的应激反应,我们就算用镇定剂加持都不行,还是会心率不稳,甚至有几次骤停,可如果停止不去处理他的伤口的话,就是现在的状况,消炎药就要控制不住了…” 吧嗒一声,贺白的轮椅随着杨景的声音一同停在了一间特护病房的门口。 杨景在门口停了一停,觉得是不是要给这个做哥哥的一点缓冲的时间,毕竟……这是他们出事以来,哥哥第一次看弟弟。 杨景在反应过来贺白是蒋沐凡的哥哥的时候,也同时想起来袁征给他们的叮嘱,说这两个人还是一时半会儿不要碰见的好,怕情绪上受不了,毕竟碰上了这么大的事儿。 就在杨景犹犹豫豫的时候,贺白坐在轮椅上,四平八稳的开了口—— “如果消炎药控制不住,那面临的就将是细菌进入血液,再接下来就是感染性休克,要是再不控制,就……” 杨景听到这里有点意外:“你懂医学?” 贺白身影不动,淡定的开口:“我是学医的,永宁市医学院,今年本科毕业。” 杨景哗然,接着便严肃的同贺白低声道了一句:“他现在已经高烧不退,两天了。” 这一消息无需多言,懂医学的都明白其中道理。 再这么多烧一天,就是华佗在世怕是也拉不回来了。 贺白坐在椅子上依旧是那副一动不动,仿若被石化的样子。 杨景望着那个苍白修长的后脖颈,听到身前的人幽幽的叹了口气,接而坚定的说—— “让我试试。” “先把炎症遏制住。” 第252章 疯魔 “让我试试。” “先把炎症遏制住。” …… 杨景站在贺白身后,眉头轻轻一皱:“你要怎么试?你自己都自身难保。” 贺白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是淡淡的看着前方:“我一时也没什么主意,先看看他再说吧。” 第543章 “那你准备好了吗?” 杨景不知为何,会问出这么磨磨唧唧又矫矫情情的问题,一点也不像自己。 可就是不由自主的问出来了,甚至手底下还把那个轮椅把手紧了紧。 眼前的人背影看着像是有一股坚强,他轻轻的点了点头:“嗯。” “我还是更舍不得他一点。” “……” 后半句话贺白的声音很低,杨景没听太真切。 她一个急性子,也没来得及听完,就将手伸到了贺白身前,扳下了那间病房的门把手—— 一股淡淡的药水味扑鼻而来,伴随着体征检测仪的滴滴声。 里面洁白的床上裹着一个洁白的人,脸上罩着氧气,在不远处能看到上面频率平稳出现的,浅浅的喝气。 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就像是一个沉睡的人,在这间房子里安然的酣甜在他的睡梦里,没有任何痛苦。 任谁在看到这幅画面的时候,都不会有太多的冲击。 要不是在特护病房,要不是他手上还有针,脸上还有面罩,大多数人甚至会觉得这人就只是在睡觉而已。 但贺白却停在原地,呼吸都不能平稳。 鬼使神差的一阵心生不安,浑浑噩噩的就到了杨景的办公室,贺白没想到这个混沌了几日的自己,竟一点缘由都没有的,就这么毫无仪式感可言的来见了出事后的蒋沐凡的第一面。 他一直是怕再见到蒋沐凡的。 因为贺白觉得,在12月22日的那一晚,不止是父亲和刘行阔死了。 死的还有蒋沐凡和他自己。 所以他逃避,他恐惧,他难以面对。 他从没想要抛弃过任何人,但他还是需要一个自我准备和心理建设的时间。 这个时间不知不觉就让贺白停滞不前了一周,但也并没能让他把心理准备做好。 直到他听到了走廊上匆匆的脚步声,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些医生护士的脚步声到底是奔向何处的,但就是一时间不能自控的,终于想要去把蒋沐凡看看了。 顾不得什么面对不面对,就仅仅是因为不安。 毕竟死别,是他自觉已经万万不能再经历的事了。 万事开头难,贺白艰难的见到了杨景的人,到了后面,仿佛就能容易很多了。 他听杨景跟他说蒋沐凡的现状,再到看到了蒋沐凡第一眼。 贺白仿佛是一瞬间看开了很多—— 什么死不死的,到底还是得喘口气在啊。 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是真就那么放弃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于是贺白要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平静许多,他在蒋沐凡的床边驻了很久,终于开始和杨景心平气和的谈起了蒋沐凡后续的治疗方案。 下病危不代表放弃治疗,蒋沐凡既然是抗拒接触,那就让他试试。 贺白提出自己亲自试试的时候,杨景一时间还没明白的过来,毫不过脑的就问了一句“试试什么”。 可谁成想贺白竟一点不害臊的,直截了当的就说,给蒋沐凡那块儿的伤口消毒换药。 杨景还是不理解:“不是,他不让医护人员动,就能让你动了?” 贺白被逼的终于走投无路,冷冷的瞥了杨景一眼:“指不定啊。” 接下来的话贺白没再往下说,但杨景就从他那双眼睛里好像就能读出点不一样的信息量出来。 一时间,杨景内心发出了一声:靠…… 接着就是发自内心的后悔,自己是被驴踢了脑子,怎么就这么喜欢刨根问底。 她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啥都通透了,就连袁征跟她临走的那几句嘱咐,在心里都说得通了。 但人命关天,杨景也没什么时间耗在感动这段惊天地泣鬼神的骨科爱情之中,只是被五雷轰顶了一瞬,便病急乱投医的跟贺白确认起了正事儿。 “这还是有点冒险。” 杨景站在蒋沐凡床前正色道。 “他的心脏不能再折腾了,你有把握吗?能背这个责任吗。” 贺白神色凝重,确实信心不足:“我不知道,但也不能放任他这么烧下去了。” 听完,杨景觉得简直进退两难,她又何尝不知道呢。 现在面临的是一道非左即右的选择题,不能弃票,必须选择。 贺白也带脑子,之所以先来找杨景,也是觉得毕竟现在主治是最权威,自己再怎么说只有一肚子理论,实战还是很少。 就算真能给人看病,也得第一听从主治大夫的建议。 杨景把床上一动不动,双眼紧闭的蒋沐凡又看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接着她大步朝蒋沐凡的床边走了过去,伸手从一旁的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体温枪。 吧嗒一声,在蒋沐凡头上一摁——39.5。 杨景眉头一皱,“哎”了一声:“那你就赶紧试试吧。” 闻后,贺白下意识的挺了挺脊背,接着杨景麻利的摁下了呼叫键,叫了负责蒋沐凡的护士过来。 话音刚落没一会儿,一个看着年纪不小,经验丰富的护士便推着一个操作车进来。 “小贾,这病人是你们小蒋的哥哥,也是学医的,你把给小蒋换药的手法给他说一下,让他试试看。” 杨景没等人在跟前站稳,扭头便开始指挥。 护士小贾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他能行吗?这事儿可不是擦擦手心儿这么简单啊,而且小蒋的伤口也有点…有点……” 第544章 杨景语速飞快的简短解释:“没问题,这小伙子今年毕业了,医学院的,你们那手法对他来说就是小菜一碟,成天见大体老师的还怕见伤口。” 护士小贾砸吧了砸吧嘴:“也对。” 说完便俯下了身子给贺白细细讲了起来:“小伙子你看啊,一会儿先给他把伤口好好消一消毒,现在谁也不敢动他,怕他应激,但我估计情况可能不太好,所以先清一下创,我们在一旁看着,要是有什么要做处理的我再跟你说,然后这个药是……” 护士小贾也是一个利索的人,给贺白简洁明了的把蒋沐凡的情况讲完,便朝贺白手里塞了两个筷子一样长的巨大的蘸着碘酒的医用棉棒。 贺白原本还算四平八稳,这会儿等家伙事儿拿到手了之后,却又有点紧张了起来。 他看了看床上那个浑然不知的蒋沐凡,而后视死如归的闭了闭眼睛。 接着将手探向了蒋沐凡身上被子,接着不轻不重的向上拉去—— 没有被褥遮挡的蒋沐凡如果是岁月静好,那掀开了这层遮挡之后,便是要以惨烈来形容了。 浑身的淤青,遍布全身的小创口,还有垫在身下的,毫无尊严体面可言的医用护理垫… 满目疮痍。 贺白是在第一现场把蒋沐凡救下的人,他看到过蒋沐凡最初的惨样。 但此时却还是又被震撼了不小。 他按道理来说对于此情此景,还是在医院的这种环境下,应该是看到什么都不怕的,但也就只因这是蒋沐凡,让贺白的手不由得颤了一下。 不过也是只有一瞬,很快他就又稳住了。 杨景看出了贺白的慌乱,报以理解的在贺白的肩膀上轻轻的搭了搭,当作是鼓励。 贺白稳住手了之后,便整装待发,换上了一副在学校上实践课的熟练模样,对待床上的人就宛如他人。 床上的人无知无觉,无法配合,贺白只能两手并用,一只手扶住蒋沐凡的腿,然后另一只拿着棉棒的手朝蒋沐凡后面的伤口上探去。 能看出胃肠外的人已经在竭尽全力的对蒋沐凡的身体不进行过多破坏了,可眼前的景象,依旧对于贺白来说是一种许多年都难以忘却的梦魇。 他飞快的消毒,清理,那个时候蒋沐凡竟还挺安生,跟从前护士过来给他处理的时候不太一样。 杨景紧紧地盯着蒋沐凡的体征检测仪上的波动数据,心里还有些意外,觉得蒋沐凡这种情况还得是老熟人来,现在的情况还不错。 贺白不愧是能保研的人,虽然没怎么实战实习过,可碰上了真场面,手底下是一点也不慌不乱,而且还是在自己一身的刀伤,在轮椅上不能动弹的情况下。 在杨景和护士小贾的欣慰目光下,贺白把消毒的棉棒扔到了一旁的医疗废物箱里,接着护士小贾给贺白手里递了一个栓剂,说是要放到蒋沐凡那里的…… 这是消炎和促进愈合的药物,为了以后蒋沐凡能当个正常人,不挂着某兜子过活,这罪是必须要受的。 按道理这个药一天要放两次,但已经两天了,蒋沐凡因为不配合,他们是一次也没能换成功。 杨景和护士小贾都有点紧张,本以为贺白会在这个时候犹豫,可就只是贺白把那东西在眼前看了两秒,就像是在研究前后,接着就一如往常的利索的拿起了手套戴上。 那是一种非常常见的胃肠外科用的栓剂,消炎生肌,疗效很好,进了胃肠外科做过手术的人,基本上都会用上这种药,不论是大病小病,大手术小手术,在一个医学生眼中,看这玩意儿和看自己的病人用这个玩意儿,就跟寻常人在家里看自己人吞阿莫西林一样的稀松平常。 其实贺白这个在医学院里泡了五年的人也一样,他学临床的,这个时候还没分方向,是啥科都要接触,对于这个用药方式也是跟看贺薇考60一样的,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但就是要用药的人是蒋沐凡,贺白把那栓剂在手里小心的拿着,心里疼的感觉好像是被谁忽的狠狠的掐了一把。 这个方式太不体面,也太没尊严可讲了,蒋沐凡这么光鲜干净的人,怎么会忍受这种,虽说是治病,可就像是屈辱。 贺白充分理解,这要是放蒋沐凡醒着,这小孩儿估计会真的觉得让自己直接死了算了。 但到底是保命要紧,贺白没什么功夫跟蒋沐凡在这儿磨磨唧唧,手套戴好,他便继续打算用刚才那快刀斩乱麻的方式,赶紧给蒋沐凡把药放好就算结束了,趁着人这会儿还没有要醒的意思。 可就在贺白把东西拿好,刚把蒋沐凡的腿抬起到能满足换药角度的时候,忽然,生命检测仪上的心率便开始忽然加速—— 95、120、140、160、180…… 贺白看在眼里,但顾不了那么多,他连忙要把东西赶紧先放好。 可就在手指刚接触到位置的时候,忽然床上的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胸腔猛然的一个深呼吸,甚至发出了一声类似空鸣声。 “!!” 蒋沐凡在病床上挺起了腰背,猛的睁开了眼睛! 他的嘴巴在氧气面罩下深深的喝了一口气,瞬间面罩上就被呼出了一整面雾气。 他醒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清醒。 杨景和护士小贾一个激灵,赶紧朝蒋沐凡身上扑,害怕病人有什么过激反应。 第545章 贺白也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咬紧牙关的一个心狠,将栓剂好好的放到了小贾所说的该放的位置上。 一旁的体征监测仪在这一瞬间爆发出一阵尖锐的警报—— 心率,血压,呼吸频次,血氧饱和度,统统开始急速上升! 药放好的一瞬间,蒋沐凡在这个刺激下突然一阵痉挛,嘴里不住地开始尖叫。 那声音被罩在氧气面罩下,没人能听出来他是不是在说什么话,只是能听到一声声呜呜声。 杨景和小贾全都慌了,连忙上去去摁蒋沐凡胡乱折腾的手脚,怕他扯了自己身上续命用的管子。 混乱之余,杨景按下了呼叫键:“护士站的赶紧拿镇定过来!!给我把老张叫来!3床呼吸过度了!” 话音落地,兹兹掺杂的呼叫机那边便传来了慌乱的窸窣声,像是护士站的人都开始动起来了。 蒋沐凡的应激状态越来越猛烈,最后浑身抽搐,带的床都在可怖的抖着。 绝望又无助的呜呜声中,蒋沐凡的双眼由瞠大转而变成无神的半睁,没人知道他这个时候是清醒还是依旧混沌着,只觉得这里不像是特护病房,而像是疯人院之中的某一间。 他的嘴被氧气面罩覆盖着,谁也听不懂蒋沐凡嘴里那痛苦的呼救究竟是在唤着什么。 直到床上的人的眼角终于流下了一路溃了堤的泪。 忽然,一只冰冷的大手,走投无路一般,慌乱又无措的捉住了蒋沐凡痉挛僵硬的手。 “凡凡。” “凡凡,是我。” “别挣了凡凡…是我啊。” 第253章 阻隔 蒋沐凡没能在床上受太久的折磨,一针镇定下去,没过一会儿,他的体征逐渐归于平稳。 刚好消炎药也被稳妥放好了。 蒋沐凡的身体机能目前是镇定了,可他的大脑却还不能够。 在贺白触碰到自己的那一瞬间,与刘行阔最后独处的六个小时的分分钟钟,便开始在他脑中再次轰然炸开。 蒋沐凡在梦中就是在这般可怖的景象中不断轮回,那时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轮回了几天几夜,最后他终于在那虚无缥缈的梦魇中像是晕过去了,可这时不知道又是哪股力量又要把自己从这片黑暗中拉出来。 撕开了口子,一把把自己拽回了人间。 可这人间太似炼狱,他刚一睁开眼就不能呼吸。 冷静下来之后,蒋沐凡感觉自己的瞳孔还是有些颤抖,浑身像是有蚂蚁在爬,可他没有力气挣扎,只能在床上任由这一个药剂让自己越来越瘫软。 这是他从手术室出来之后的第一次睁眼,是在治疗旅程中具有里程碑的一幕,可却醒的如此兴师动众。 刚才的激烈插曲在小贾把手里的镇定扔进医疗废物桶的一刻开始,缓缓的得以平息。 蒋沐凡的神思从混沌也终于转向清明。 病房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来了一堆医生护士,都是打算着手去抢救蒋沐凡的,但好像大家都还在摩拳擦掌的准备中,还没来得及开始上手,蒋沐凡就被那一针镇定给镇定住了。 这确实有点意想不到,毕竟这个蒋沐凡从进了医院之后就是一个出了名的棘手。 棘手的手术,棘手的术后护理,反正除了手上的留置针好插,剩下的没一件事儿好办的。 刚才的那动静,杨景已经把肾上腺都拿手上了,随时准备等蒋沐凡再经历一次呼吸骤停,谁知道这小孩儿竟来了个虎头蛇尾。 但到底结果是好的,蒋沐凡不但挺过来了,竟然还睁眼了。 所有的人都屏着呼吸的站在蒋沐凡的床边,神色严肃着,不敢怠慢。 蒋沐凡茫然的将视线在四周环视了一圈,之后对上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道目光—— 由于周围都是明亮灯光的洁白,和穿着白大褂的人。 他刚醒来,闭了一个多礼拜的眼睛忽然接受这样的强光,还没来得及注意到那些白大褂胸前顶着的市医院的标志。 鼻子里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药水味,一时间,蒋沐凡恍惚是以为自己死了。 直到看到了那双他闭着眼睛都能画出轮廓的眸子。 蒋沐凡眉间一动,内心一阵剧痛,他喉咙发紧,出不了声音,但还是喝出了一口气。 在别人看来,那口型就像是在弱弱的叫了一声“哥”。 贺白的脸色是不正常的惨白,此时嘴唇也已经毫无血色了。 “我在。” 他低低的回应,刚刚一直握着蒋沐凡的那只手里,已经泛起了一层薄汗。 贺白望着床上人的眼睛,同周围的医生一样,是紧张的,并没有放任自己的情绪在心中肆意蔓延。 就在他想要开口问问蒋沐凡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时候,就见蒋沐凡又喃喃的唤了一声:“哥……” 这时他的声音似乎是大了一些,贺白包括周围的人都听清了。 “嗯。” 贺白再次答应,实在是没能忍住的抬手,有些颤抖的抚上了蒋沐凡的脸:“我在,凡凡,我在。” “你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声音温柔极了,任谁听着都会觉得这人像是心里疼的就要哭了,可再垂眼看看,这坐在轮椅上,薄得就快要变成透明色的人的脸上,竟是面无表情的,只有一双眸子异常的闪烁,却也泛不出泪来。 第546章 床头上挂的体征检测仪稳定的滴滴响着,蒋沐凡的胸口同上面稳定的曲线一样在一个安全的范围里上下起伏着,他僵在床上一动不动,乖的不像话。 贺白的话说完,蒋沐凡便低低的回了一声“没”,接着就像是有还什么话想说,却疲惫的实在说不出口的模样。 镇定的药劲一上来,蒋沐凡由初始的平静,很快就开始变得昏昏欲睡。 贺白望着蒋沐凡还没睁开多久,就再次变得迷离的眼睛,心里无奈的一揪,但也无能为力,只是沉默的握着蒋沐凡的手,静静地在一旁坐着,看样子是打算长长的陪一陪自己的弟弟。 杨景看着这幅感人的情景也有了片刻,觉得蒋沐凡现在既然是醒了,那就是向好的方向迈了一大步,而且药也换了,剩下的就是等炎症消下去就好了。 外伤再严重它也好养,不算是病,跟那种肿瘤或事内分泌上的事儿不一样。 看着蒋沐凡忽闪忽闪又变的迷离的大眼睛,杨景琢磨着一时半会儿的,可能也没什么事儿了。 她跟病房里的其他医生统统都松了一口气,没再等蒋沐凡跟贺白说什么,便招呼了人,打算把这一方小空间留给人家自家的人好好处一处。 毕竟经了这么大的事儿,这哥俩指不定要怎么抱头痛哭呢。 临走前杨景拍了拍贺白的肩膀,道了句:“少坐一会儿,你这个时候也得多休息,这里有我们特护呢,放心。” 说完,看贺白毫无心思的点了点头,杨景无奈的撇了撇嘴,也没多再说什么,带着自己的大部队便纷纷离去了。 病房内归于了安静,明亮的灯光下,只剩下一个白的快与墙壁融为一体的贺白,还有一个此时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蒋沐凡。 贺白其实还是很怕见到蒋沐凡。 他无法面对,满脑子都是那富丽堂皇的客厅的景象。 没人知道他有多么的怕,那冷到骨子里的恐惧,那两个手指之间的骨头破碎的声音…… 贺白将似乎是要被迫沉于梦境的蒋沐凡静静地凝视了很久,觉得自己已经变得不再像是自己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此时就是一个怪物,这会儿就呆坐在另一个小怪物跟前。 他们都不再是从前了,从高架桥上的一声炸裂的枪响开始,命运就在他与蒋沐凡身上刻下了一个再难以磨灭的烙印。 贺白和蒋沐凡只是成了两个简单的代号,人却已经变了。 生死关走过一遭,按道理来说贺白和蒋沐凡应该会有许多话要说,深情的,坚定的,掏心掏肺的。 但在这一声滴滴声中,还有慢慢变得平静而深沉的呼吸中,贺白竟觉得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分裂了一样,渴望把眼前的人绑在身上再也不卸下来,却又不敢再多看这个人一眼。 他矛盾,又舍不得放下。 贺白沉沉的思考着,大拇指不由得摩挲上了蒋沐凡虎口上的那颗痣,心觉他与蒋沐凡那肆无忌惮的半年,就像是一场虚幻的梦。 而正在贺白沉默的坐在床边的时候,蒋沐凡似乎是在那磨人的镇定剂中挣扎出了一二。 他浑身不能动,只有眼睛可以眨一眨,嘴巴轻轻的发点声音。 “妈……” 蒋沐凡在火辣辣的喉咙痛中,艰难的发出了一个字。 贺白在沉思中一个激灵,赶紧抬起了头。 “什么?” 他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口,动作堪称是有些迅速的覆到了蒋沐凡的手边。 蒋沐凡脸上罩着面罩,说话贺白不附在他嘴边几乎是很难听清的。 “要什么?”贺白凑到了蒋沐凡跟前,眼神关切的又问了一声。 蒋沐凡眼睛不去看贺白,贺白也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感情,就犹如一湖毫无波澜的水。 “妈…还有薇薇,都在哪儿呢?” 蒋沐凡声音清浅的问。 贺白听清了之后,老实的答:“妈在家呢,照顾奶奶,薇薇今天也回去了,他们,都好。” 蒋沐凡静静地听着,看他的模样感觉好像大脑还需要反应一下。 停了几秒之后,蒋沐凡反应迟钝的“哦”了一声,而后伴随着一声叹息,道:“那爷爷奶奶都好吧?知道……爸的事儿了吗?” 贺白稍稍梗了一下,有些意外于蒋沐凡已经以这幅半个植物人的状态躺了一个多礼拜了,这忽然的一个醒来,脑袋倒还是挺清楚。 一醒来就知道问妈妈和妹妹,也知道担心晚年丧子的爷爷奶奶。 可还有些事,贺白实在难以同现在的蒋沐凡开口。 他只是极力露出了一副令人安心的微笑,对蒋沐凡慢慢的说了声:“爷爷奶奶知道了,但他们都还好。” 蒋沐凡睫毛不易察觉的轻轻的动了动:“真的吗?” 贺白:“嗯。” 蒋沐凡:“那就好。” 说完,蒋沐凡闭了闭眼睛,眉头忽然皱了一皱。 贺白敏锐的捕捉到了,轻声问了一句:“是哪里不舒服吗?” 说完,便想再伸手摸摸蒋沐凡的脸——他额间的发好像有点遮挡住了蒋沐凡的眼睛,贺白想替蒋沐凡拨开一点。 可手还没来得及伸过去,就被蒋沐凡淡淡的打断了—— “别……” 那声音很小,也很显疲惫。 贺白的指尖顿了一顿。 第547章 “?” 蒋沐凡的表情此时很难读懂,眼底也是模糊不清的,贺白看不出什么,只是静静的等着蒋沐凡把话说完。 只见那人的眼中仿佛是闪过了一个复杂的情绪,像是为难又像是不忍,又像是某种悲伤。 蒋沐凡把下意识想吐出来的话咽回了肚子里,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我好累。” 他轻轻的一个叹息,对贺白低低地说。 “他们给我打了针,我……我是不是又能睡一会儿了?” 蒋沐凡忍着冲上脑袋的困倦,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慢。 贺白运载一旁身型不动,但脸上却是浮现出了一丝不舍:“啊,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但不能太久,一会儿叫你,你要尽力醒来,要不对脑子不好。” 蒋沐凡闭着眼睛,把手从贺白手里自然的抽了出来,好像没有什么留恋的意思。 “好,那再让我睡一会儿吧。” 贺白眉头一皱,心里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大对,可他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就在自己习惯性的想再握握蒋沐凡的手的时候,忽然,蒋沐凡像是有所察觉一般,五指一缩,把手的手掌朝下的握了拳,藏进了被子里。 贺白手下一顿,眉头皱了皱,却也没说什么。 蒋沐凡在陷入睡眠之际,最后跟贺白补充了一句自己就是累了,想再睡一会儿的话,而后便不管不顾的又沉沉的呼吸了起来。 贺白抿了抿嘴唇,坐在了一旁再无动静,将家里此时一团糟的现状埋在了心里。 也包括他们的爷爷已经去世的消息。 而那边的蒋沐凡也一样。 他最终是憋住了那个“别”字后面的话,那是他下意识迸出来的—— 那时候的蒋沐凡想说的是,别碰我。 第254章 短时晴天 那天贺白没能坚持到蒋沐凡被叫醒,就先回自己的病房了。 蒋沐凡被允许再睡个两个多小时,贺白在轮椅上坐不了这么久,他身上还有八个才缝好一个礼拜的刀伤在。 负责自己的护士也一直催着贺白不要在跟前再陪着了,没什么意义,赶紧回去躺一躺,要不伤口长不好的话会落下毛病的。 贺白也自知自己的体力也就快要到了极限了,所以就还算爽快的妥协了,被推回了病房。 一被扶上床就因为体力不支而睡过去了,再一醒来就是第二天。 …… 杨景说贺白是蒋沐凡内心的良药,因为护士站的谁都没有他好使。 就来了一次,就一把把蒋沐凡弄醒了,还顺利的给蒋沐凡换上了药。 虽然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惊险存在,但终于是在治疗上有了进程,简直堪称医学奇迹。 之前来给蒋沐凡会诊的精神科医生,听了这跟演电影似的惊险又浪漫的剧情,也是连连感叹,说这人类的内心情感可真是能激发潜能啊。 要知道这蒋沐凡在昏迷状态下的时候,那是小护士过来给他翻身扎针的这种接触都不愿意,更别说给伤口消毒了,传说中的一晚上抢救五六次那都不是夸大其词。 也正是因为病人的极度不配合,最后才把人拖到了这般境地,所以也好在贺白刚好那个时候想开了,愿意过去一趟,要不谁也想不到,这住在走廊另一头的另一大病号,还能有这般超能力。 蒋沐凡终于睁眼的消息一经传出,整个特护病区的人无一不欢呼雀跃—— 毕竟少一个死亡病例对一个科室来说,那可是少了多少麻烦事儿呐。 …… 那天杀的栓剂还要在蒋沐凡身上呆两天。 胃肠外科的人给他开了三天的药,一天早晚换两次,主要还是消炎和促进愈合。 于是这换药就又成了一个麻烦,甚至感觉比蒋沐凡睡着的时候更麻烦。 他还是会对别人的触碰感到生理性的不适。 精神科的人来看过了,说这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没办法的。 蒋沐凡这是刚出过事儿不久,伤的地方又非常的隐私,需要治疗的地方更是,所以就会困难一点。 虽然这个世界上被侵犯的男孩女孩千千万万,但市医院说实话,像蒋沐凡这么惨的,一年里也见不了几个。 因为社会大形势在这里摆着,受伤害的更多的是女孩子,如果事情闹的不大,那许多女孩子或者他们的家人就会低调的处理,为了孩子的名声,要么就是去小医院,要么干脆就在家自己养着了。 那男孩子被伤害的这种就更少见了,甚至可能是在这泥泞的大地里发生过之后,都不会有人发现,男孩儿不提,谁也不会去问,也不会去想。 除非是事儿大到像蒋沐凡这样,命都要没了。 所以到达蒋沐凡这个程度的应激障碍,是非常有可能发展成其他心理疾病的。 抑郁症,焦虑症,双向情感障碍,精神分裂,都有可能。 所以精神科的医生为了不让悲剧继续延续,还给蒋沐凡开了一些精神上的药物,并且跟杨景团队的人说,在他胃肠外科那方面的治疗措施上,还是要极力的去尊重病人的感受,不能太强硬。 可这都是说的简单,保护病人的精神状态,那就要面临的是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烧要再次发起来。 好不容易压制住的炎症要再次席卷而来,血项不好就会感染,感染严重了就会休克,休克了要是运气不好,那也就只剩下嗝屁了。 第548章 那人命都没了,还要跟那什么破烂尊严和体面干什么? 可这能怎么办呢,这就是现状啊。 精神科的医生在蒋沐凡醒后,几乎每天都会来,给蒋沐凡做心理疏导。 再加上吃了些药之后,蒋沐凡在对于护士给自己扎针翻身的这种细枝末节的小动作上已经好了很多,几乎不会出现那种生理性的抵触了。 最多就是一点心率加快,冒点冷汗,他咬咬牙就过去了。 清醒之后的蒋沐凡确实要比昏迷的时候要礼貌很多,不会人家一把他头发丝儿动一动,他就抽的跟个受了惊的猫似的。 他高低还是会照顾别人的感受的,并且他还非常会照顾,蒋沐凡一直都是这么一个人。 所以护士会觉得蒋沐凡其实是一个非常温和的小帅哥,醒来之后就是乖狗狗一枚,让干什么干什么,让吃多少药就吃多少药,让挂多少水,就一瓶也不跟你讨价还价。 哪怕那消炎针和营养,还有什么安神的,护胃护肝的,零零总总算下来,他24小时都快不够用了,蒋沐凡不跟人家纠结半分。 还有杨景开的肌肉针,打胳膊上打屁股上蒋沐凡都能安然妥协,不露惧色。 也就唯独精神科医生说的那个最能让蒋沐凡破防的栓剂了。 那东西的尴尬地步,是对于一个普通人都会有点难为情的程度,更何况是一个刚受过伤害的人。 但这东西是蒋沐凡的保命药,你哪怕少打两瓶抗生素,都不敢不用这个药。 前几天那39.5的高烧不就是被这换药不按点拖出来的,差点一股脑把人送走。 但这东西是精神科医生和杨景的人再怎么沟通都难以让蒋沐凡接受的。 到底是个快二十的小伙子了,又不能跟那帮儿科的小屁孩儿们比,小腿一摁,直接就给塞进去了。 这轮力气轮人权都没人敢这么做。 所以蒋沐凡这药也就被贺白那么强硬的换了那么一次,便又再一次被搁置了。 …… 贺白第二天醒来就已经中午了,睁开眼睛就是贺薇的那张脸,手里端着个饭桶,是给自己送饭来了。 前一天忙活了一下午蒋沐凡的事儿,贺白回来的时候可谓是身心俱疲,早上连针都没功夫自己给自己看,甚至不知道护士是啥时候给自己扎上的。 贺白睁开眼睛之后缓了缓神,就听见贺薇乖乖的叫了一声自己“大哥”。 “嗯。” 贺白低低的答应了一声,嗓子有点发干的问了一声:“什么时候来的?” 贺薇把手里的饭桶腾开,有眼色的站了起来,扭头就打算去帮贺白把床摇起来。 “来了一会儿了,看你睡着我就没叫你。” 贺薇一边摇床一边说。 贺白坐起了身之后,自己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了保温杯,想要把自己燥的有点火辣辣的嗓子润一润。 贺薇在贺白自己喝水的空,给贺白把饭桶一层层打开,并且支起了贺白身前的小桌板。 那是三道清淡有营养的炒素菜,木耳荷兰豆,白灼小菜心还有一个西红柿炒蛋,搭配了一碗蒸的香香软软的大米饭。 贺白水杯还没从嘴边放下便眼神一动:“妈这两天怎么样了?” 贺薇把最后一例看着像是煲了好几个小时的党参排骨汤摆到了小桌板上,云淡风轻的回了一句:“挺好的,一直在家呆着。” 贺白眉毛微微一挑,觉得有些奇怪。 前天爷爷因为脑梗,没挺过去走了,奶奶听说是脱离危险了,但应该也需要人的照顾。 他们还有姥姥和姥爷在,蒋萍按道理来说,在那和美幸福了几十年的老小区里,这时应该是水深火热,自顾不暇的。 贺白这个时候除了把自己照顾好别让自己一个不小心死了,其他也做不了任何,说实话,他其实是一直不敢去想象,自己如果这次再次回家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一个景象。 但这次看着这一桌精美的饭菜,样样精细道道用心的模样,贺白不由得纳闷,蒋萍这是哪里来的心情来搞这些呢? 他本以为自己会吃到贺薇从医院食堂买回来的简单餐食,是万万没想到还能喝到一碗蒋萍熬的十全大补汤。 贺薇知道贺白想的是什么,毕竟她也是觉得奇怪的其中一员,蒋萍是什么模样贺薇是看得最清楚最明白的那个。 自从两个哥哥脱离危险之后,蒋萍除了奔波于市局,就是奔波于医院,处理完贺振华的后事,就又要回去管奶奶。 今天是爷爷去世的第三天,先且不说他们这几个做孙子的都没能见到爷爷的最后一面,这追悼会都没办呢,蒋萍就在这天一大早爬起来给自己家孩子做饭了。 这一桌子饭菜确实来的反常,就好像是一个年轻的妈妈在给自己家孩子做春游餐一样。 贺薇把筷子递到了贺白手里,示意让贺白先吃饭,然后自己坐回了板凳上,跟贺白解释了解释,也顺便汇报一下家里的事。 “妈今天也刚好闲下来了,爷爷还在医院躺着,妈跟奶奶商量的是明天火化,所以今天大家刚好就能休息一天,妈就能抽出空来给你们做点吃的,毕竟你和二哥都刚手术完,总不能一直吃医院食堂的那些清汤寡水的东西,还是要补充一点营养的好。” 贺白一边细嚼慢咽的吃着,一边听着贺薇的话。 第549章 贺薇说完,贺白停了一停,又问:“那奶奶最近怎么样?爷爷的事打算怎么办呢?” 贺薇坐在一旁端端正正,老老实实的答:“奶奶这两天除了伤心就是犯老毛病,也累坏了,家里亲戚这两天才陆陆续续通知完……市里不让咱们办太大,爸的和爷爷的,都不行,所以也就明天火化完,直接就去墓地安葬了,跟爸的一起。” 贺白听完,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好像就是在听秘书给自己安排日程工作似的。 “好。” 贺白淡淡的答应了一声,“那你们明天几点去殡仪馆,我跟杨大夫那边商量一下,到时候我也过去。” 贺薇闻后眉头一皱,弱弱的开口:“你…你你你这样还能动吗?你就算了吧……这才第几天。” “可以,坐轮椅就没问题。”贺白轻飘飘的说。 贺薇犹犹豫豫的念了一声:“啊这…” 贺白的模样看着是不容商量的,他一直以来都没什么胃口,这会儿也吃得差不多了,剩了一大堆。 筷子一放,贺白转脸看向了贺薇:“没事,你把时间告诉我,后面的你就不操心了。” 他那模样贺薇瞅着也觉得自己是没什么本事劝,如今贺振华走了,坐在自己面前的就是家里的大顶梁柱。 虽然这大顶梁柱这会儿是千疮百孔,但贺薇该听的还是得听人家的。 咬了咬下嘴唇,贺薇无可奈何的回了一句:“早上九点到。” 贺白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好。” 说完两个人再没什么别的话。 贺薇原本就怕大哥,平常见了贺白也就最多敢嘴上小过一下瘾,从不敢为非作歹,现在大哥又出了个这么惊险的事,贺薇是呆在一边儿更不敢说话了。 她怕自己的幼稚与短浅在这个关头烦到了贺白。 然而妹妹如今的懂事,贺白也是一点没能注意到,吃了那么几口饭,贺白也确实是累了,他慢慢的朝后靠了靠,想先合着眼睛歇一歇。 贺薇见状就想起来帮贺白把桌子清理了,却被贺白拦下了手。 “放着吧,我自己一会儿收拾。” 贺薇在家一天衣来伸手 饭来张口惯了,贺白也从来不会让这丫头干点什么,甚至也不习惯看这丫头干点什么。 但贺薇却不以为然,只是嘴里软软的道了句“没事儿,我来”,之后就不管不顾的收拾了起来。 贺白仰在床上,半眯着眼睛看了贺薇两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的叹了口气。 可奈何自己此时确实也没什么用,他只能抓紧时间修养修养,好早点派上用场。 谁家哥哥不心疼自己妹妹,贺白那平常凶不拉几的模样也就是存于表面,这个关口贺薇这丫头有多不容易,贺白心里怎么能不知道。 看着贺薇忙活过来忙活过去,手底下又有点不太老练的样子,贺白便闭着眼睛跟贺薇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了天来。 “这两天一直都没去学校?” “嗯,妈把家里的事儿给老师说了,给我请了一个礼拜的假,我下周就去上学了。” “快期末考试了吧?” “嗯。” “今年家里的事情一过,你就什么也别管了,好好上学,安心读书。” “好。” 简单对话了几句,贺白发现自己也没什么话跟贺薇聊的。 这丫头片子还是拿自己当家长,一来一往跟后辈回话似的,说到了这里,贺白也就拉倒了,打算贺薇把饭桶收拾好,就让她赶紧回家歇着去了。 贺薇大概也是这么个打算,她跟贺白独处一室,时间长了确实怎么也放不开。 现在大哥和二哥遇上的事,也不是她一言两语就能安慰的了的,可能人家也不需要自己说什么贴心话,说多了要是哪句没说对,指不定还会让人多想,徒增烦恼。 还不如少说多做,过一天是一天吧。 坎再难迈,那家里剩下的这些人还得继续活着呀不是吗? 贺薇自己也说不上来这股坚强是从哪里来,只是平静的做着自己该做的活,沉默着不说话。 贺白不知不觉的就放空了下去,最后等贺薇把自己带来的小提兜都收拾好了之后,才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开口叫住了贺薇。 “对了。” 贺薇抬头:“嗯?” 贺白睁开了眸子,看向了贺薇:“你二哥醒了。” 话音刚落,贺薇便睁大了眼睛:“什…什什…什么?!” “二哥醒啦?!” 贺白沉声“嗯”了一句,也看不出什么激动在。 嗯完就随口问了贺薇一嘴:“今天还没过去呢?” 贺薇的脸上是难掩的高兴,小姑娘阴郁了几天的脸上终于见了笑容。 她冲着贺白点了点头:“嗯,我正准备过去。” 说完就打算跟贺白告别,一边赶紧手忙脚乱的把兜子收拾好,一边嘴巴里念叨着,满脸的迫不及待。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是不是醒了就算脱离危险了?哎……终于…啊呀!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跟妈都想着二哥昏迷着吃不了东西,所以她就只做了你一个人的饭,哎呀那这怎么办,我要不一会儿先去买点吃的……啊也不知道二哥能吃什么现在是……” 望着贺薇这又变的如此不稳重的模样,贺白不禁苦笑了一声:“行了,别慌。” 第550章 “没关系,这都是小事。” 说完,便也有点不太好意思的补了一句:“昨天我太累了,没来得及跟你说。” 然而贺薇是毫不在意,她现在的一门心思都在走廊那头的二哥身上。 听完贺白的话,贺薇冲着贺白“嘿嘿”一笑,道了一声:“那…那你自己能行吗?我去看看二哥去。” 贺白温和的冲贺薇摆了摆手:“可以,去吧,一会儿我也过去。” 贺薇乐乐呵呵的道了声“好”,接着就拉门打算往出走,这兴奋的模样像是也感染了贺白,感觉也就这几句话的功夫,虽然他们几个人都在医院,但却好像能感觉到家的味道又回来了。 也就在贺薇迈出脚的一刹那,贺白仿佛是又大脑上了一回线,再次叫住了贺薇。 “贺薇。” 贺薇摩拳擦掌的大剌剌的回了一下头:“怎么啦?” 贺白坐在床上停了片刻,而后缓缓的放低了声音,提醒了一句:“爷爷的事,先不要告诉二哥。” 贺薇的眼神一顿,笑容在脸上僵了一下,就如刚才那美好的激动一般,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 她抿了抿嘴,脸上又挂上了和自己哥哥神似的令人安心的稳重。 “啊,我明白,放心吧。” 贺薇乖巧的一回,接着便扭头走出了房门。 第255章 一幕 屋外阴沉寒冷,看着快要下雪。 病房里的暖气不错,蒋沐凡只穿了一件单层的病号服,额角就有了一层细细的汗,也不知道是虚的还是热的。 “啊……你吃肯德基,就给我喝小米粥啊。” 他跟前坐着贺薇,两个人跟一对儿小闺蜜似的凑在一块儿。 “很不错了。” 贺薇对着一个香辣鸡腿堡就是一咔哧一大口,嘴里振振有词:“大夫说你小米粥还只能喝点米油油,那个小米粒都不能吃呢。” 蒋沐凡略显愁眉苦脸道:“小菜也不行吗?” 贺薇不要脸的白眼一番:“小米粒都不行,小菜就更不行啦。” 说完,她嘻嘻的一笑,对着蒋沐凡肩膀上拍了一拍:“安心养伤啦,快快养好,就什么都能吃啦。” 蒋沐凡嘴角一撇,没滋没味的道了一声“好吧”。 蒋沐凡没想到贺薇会来,他醒来之后一直浑浑噩噩,镇定和那一场长达十六个小时的全麻大手术,让他大脑一直无法在线,总是混沌又困倦。 刚刚看到贺薇敲门了,蒋沐凡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反应过来,噢,原来自己还是个有家的人。 他心情不错,不由得把许多不好的记忆都如一个个模块一般的抛之了脑后,要是没有人提起,蒋沐凡都可能会觉得自己其实就是出了场车祸,摔坏了而已。 但快乐的时光也总是短暂,蒋沐凡开开心心的看着贺薇独自一人吃完了一整份双人套餐,还是没忍住的问起了家里。 他听说自己睡了一个礼拜了,那这段时间,家里的这上上下下的亲人都是怎么过来的,自己又是错过了什么,或是添了什么麻烦,蒋沐凡在想起来之后,是一百万个不能放心。 “还没来得及问你,这几天你们都干什么了?家里都还好吗?” 他坐在床上,一本正经的看着贺薇。 贺薇正用纸巾美滋滋的擦着自己那油乎乎的手指头,听到蒋沐凡要开始问话了,手底下便肉眼可见的僵了一下。 “嗯……好,都好。” 她有些不大自然的做出了平平淡淡的样子。 说实话,蒋沐凡的苏醒对于贺薇来说,真的是这一个多礼拜以来的唯一的好消息了。 她真的在听到贺白说的时候,是高兴坏了的。 神知道自己这几天来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面对的都是什么样的局面—— 父亲的意外去世,母亲的一蹶不振,两个哥哥的生死未卜,家里一夜之间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再到建华集团那一堆她听都听不明白的破事,然后没过两天,爷爷奶奶就双双病倒了。 那个时候贺薇真的崩溃了,贺白在医院需要人照顾,蒋沐凡又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蒋萍还是那要死不活的样子,贺薇一度以为,爷爷奶奶的重担要压在自己的身上。 那灭顶的压力与恐惧让她一时间差点忘了悲伤。 也还好那个时候蒋萍终于振作起来了,像一个一家之主一样的站到了自己身前。 否则贺薇怕是觉得自己会真的会倒在奔波于家里和医院的某一段路上,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害怕。 蒋沐凡凝视着贺薇的眼睛,心里抱有对这听起来一片祥和的现状的怀疑。 “妈呢?妈最近怎么样。”他又问。 贺薇把贺白的话铭记于心,她自己也不想说太多,于是便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轻松地回道:“妈…妈就忙着照顾家里老人跟我呗,这两天我也请假啦,给大哥送饭,现在你也醒啦,就是给你俩送饭啦。” 说着,她伸手在蒋沐凡身前的空中点了点,暖暖的一笑:“你俩现在就安心把身体养好,早点养好,我们早点回家。” “嗯……” 蒋沐凡犹犹豫豫的看了贺薇两秒:“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贺薇闻言立马提高了音量:“我没有,我怎么可能,你想什么呢。” 蒋沐凡眼底低沉,又是一阵沉默,接着淡淡的道了一声“好吧”。 第551章 他试着抛开自己心里的一些莫须有的胡思乱想,又回归了现实的跟贺薇聊了起来。 “那现在这么长时间了,爸他…是不是都已经安顿好了?” 贺薇说实话很不忍心跟蒋沐凡说这些话题,她自己其实也很不愿意提起这些突然的伤痛。 至亲的逝去对于贺薇来说好像并没有那么山崩地裂的悲伤,仿佛在自己看到父亲遗体的那一刻,贺薇是觉得魔幻的,很不真实。 只有在一些很细小的瞬间,贺薇会忽然觉得贺振华是真的不在了,比如穿一件贺振华买给自己的裙子的时候,到了厨房看到了贺振华总穿在身上的围裙的时候,进主卧的时候,摆在正中间的双人床…… 她都会红了眼睛,默默流一会儿眼泪,但都没有放声痛哭过,从始至终。 也许是最近这一段时间,曾经家里最能躲在人身后的小姑娘,现在成了必须冲在头一个的身体康健的人力,贺薇也没什么时间精力可以让自己放任在悲痛之中。 如今和二哥独处的这一会儿功夫是她最轻松的时光。 可现在蒋沐凡还是要跟自己讲这些正事儿,贺薇说实话,是有些头疼在的。 但不说又不行,蒋沐凡也是贺振华的儿子,怎么能不给他知情权。 贺薇无法,下饺子一般的遮遮掩掩:“啊……还没。” “还没?” 蒋沐凡眉头一皱,有些惊讶:“那爸现在在哪里?” 贺薇张了张嘴:“前几天才从市局里接出来,现在被临时放在了殡仪馆……” 见贺薇支支吾吾,蒋沐凡眼神愈发认真:“然后呢?” 贺薇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说到哪一步才算是合适,才算是听到大哥耳朵里,自己不会挨一通训。 她结结巴巴的组织着措辞:“明天…明天安排火化,然后市里的人不让咱们大办,所以明天火化完也没有追悼仪式,就直接去墓地了。” 贺薇是字字斟酌,但蒋沐凡哪里管得了那些,满脑子都是这丫头还真是有事瞒着自己。 “没有追悼仪式?” 蒋沐凡问的是横冲直撞。 贺薇幽怨的点头,像是在说你饶了我吧的“嗯”了一声。 话音落地,蒋沐凡便不由分说道:“那明天什么时候去墓地,我也去。” 贺薇一听,一整个完蛋。 明天是贺老头跟她贺老父亲一块儿下葬的日子,这蒋沐凡哪能去。 贺薇连忙摆手,由衷的说,声调都要开始拐起了弯:“你就呆着吧,别想着这些事了,身上这么多管子,外面又那么冷,好不容易能活生生的坐这儿跟我说两句话,别出去一趟又出了什么岔子了。” “我能出什么岔子,我这现在不好胳膊好腿的。” “你哪里好腿了,你那腿都挨子弹了。” “啧,又没伤到骨头,就是点皮外伤,他们说我都能下地慢慢走一走了。” “那…那也不行……” 兄妹两个在屋里一时间竟然是争了起来。 贺薇一个半大的姑娘,平常也没干过这种小地下党的事儿,半天也说不过个蒋沐凡。 正热火朝天之际,病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贺薇说的对,老实在医院呆着,别乱来。” 是贺白的声音,从门口不容商量的传来。 蒋沐凡和贺薇纷纷扭头。 蒋沐凡看到人了之后,梗了一下,没能叫出声,只有贺薇一个人,软软的唤了一声“大哥”。 贺白是自己把着轮椅过来的,昨天护士把他送回去了之后,贺白就跟那护士小姐姐就打了个商量,把轮椅就下了,方便自己没事儿去看看自家弟弟去。 蒋沐凡和贺薇的叽叽喳喳,贺白在外面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刚一进门,贺薇就起身过去推大哥了,三两步便把贺白推到了蒋沐凡床前。 贺白今天的脸色好像是好一点了,但还是病态的白。 到了蒋沐凡面前之后,贺白没什么啰嗦,只是定定的道了一句:“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一副大家长的模样又上来了。 但招人讨厌的是,这人就算是一副大残血的模样,把这种装逼到不行的话说出来了之后,还是很让人下意识的觉得要无条件服从,不容反抗。 贺白没管蒋沐凡在内心翻的那个弱弱的白眼,又是一句专制的命令:“那都只是一个办给活人看的过场,自己的身体最重要。” 说完,他便自然而然一般的伸出了手,探到了蒋沐凡的额头。 那一瞬间,蒋沐凡感觉自己的天灵盖好像是有一股电流,噌的一下就窜到了自己的尾椎骨,让自己不受控的想要激灵一下。 这感觉说实话,是不舒服的感觉,跟曾经他们摩擦出来的火花不一样。 蒋沐凡说不来,但就是……觉得有些东西似乎是变了。 昨天他就有所察觉,但他那个时候好像是被什么脏东西付了身,没办法独立思考,身体也不听使唤。 今天这状态像个正常人多了,蒋沐凡在心里就更加确信了某些事情。 这事实真相在自己内心一出,蒋沐凡便深觉大脑一个震撼—— 可他不敢想,也不敢说,只能呆呆的坐在床上。 贺白好像也是感受到了蒋沐凡的屏息,指尖一动,连忙收回了手。 他们都默契的相互不揭穿。 第552章 贺白极弱的清了清嗓子:“怎么又发烧了?” 蒋沐凡抿了抿嘴,沉默。 贺薇听了之后却瞪大了双眼,呈惊讶状:“啊?你还发烧着呢?” 她冲着蒋沐凡关切地说,接着就扑到了蒋沐凡身前,也要伸手把蒋沐凡的脑门摸一摸。 蒋沐凡连推带躲的拒绝了两下,但还是没能敌过贺薇的大掌。 他脑门子上贴着一个肉肉软软的手,无奈又不自在的回应:“低…低烧,不难受。” 贺薇摸了两把也摸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自己这一辈子能发个几回烧,就算是发烧了也不用自己摸自己,都是爸妈或者大哥来照顾自己。 那家里其他人要是有个头疼脑热了,也轮不着她去照顾,所以贺薇这在蒋沐凡脑门子上的摸一把,纯属是凑热闹。 但蒋沐凡没能拦住,却也没什么过多奇怪的反应,这让贺白不由得眼皮一跳,心里生出了一丝古怪。 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将蒋沐凡认真的看了一眼,道:“要配合医生。” 蒋沐凡闻后眼底一动。 仿若他们都相互知道彼此要说的是什么。 蒋沐凡脸上有一种夹杂着痛苦的尴尬,一时间觉得,眼前的这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忽然离自己好远。 远到就要跟那个和自己在青州拥吻的男人判若两人。 “嗯,我努力。” 蒋沐凡嘴角轻轻翘了一翘,淡淡的一说。 贺薇站在一旁左顾顾右盼盼,还不等贺白说话,便大聪明一般的一问—— “努力?…怎么,二哥是打针要闹吗?” 贺白:“……” 蒋沐凡:“……” 第256章 趄趔 第二天早上九点。 永宁的天依旧如昨日一般的昏暗阴沉,没有阳光。 快要到元旦,风已经冷的不像话了。 建华集团的董事长换了人,由于贺振华的离去,这个永宁的建工龙头一半充了公,就为东站项目可以继续顺利干完。 所以这个老小区的某栋多层的四楼里,再也没有某辆奥迪a4或者别克商务来接人上下班了。 一切的优越都化为虚无,那个曾经总出现在阳台上叼着烟的中年男人,如今想想就像是一刹不真实的幻梦,仿佛是天赐的,现在收回去了。 那四楼的一家老小们本来就没拥有过什么,现在更是,只剩下这一间空荡荡的房间和一辆开了许多年的灰色小大众。 这天要给贺家的老头和贺振华下葬,蒋萍原本是想着就她和贺薇两个人就够了,把这一对父子体体面面的送走。 贺白和蒋沐凡不能指望,这两个孩子先把自己照顾好都谢天谢地了。 贺家奶奶这会儿也还病着,就不折腾人老太太了,自己家父母也留在家里,跟楼上的亲家也好是个照应,他们举家从南港过来,蒋萍也没什么亲戚朋友可以帮衬的,也就剩下年迈的父母可以帮她这么一星半点了。 贺振华虽然是本地人,但现在墙倒众人推,那些亲戚朋友知道贺振华是怎么出了事儿的之后,管不管知不知道内情的,都想退避三舍一下,更何况市里的也不让蒋萍他们大办,所以也就没什么人来,还有的远一些的,蒋萍就压根没打电话通知。 不过贺白这边却是执意要去,他跟杨景在医生办公室长长的谈判了一场,最后杨景才终于愿意放了人。 说实话,现在蒋沐凡出院都比贺白出院靠谱,蒋沐凡虽然手术时间长,病情更棘手,但一旦把人抢救回来,他身上最重的伤也就是腿上的那一处枪伤,其他的都属于内伤,不碍行动,只要别出去蹦迪去就行。 可贺白这一处处的都是大外伤,一个不小心就撕裂了,而且这玩意儿你动一下就疼啊。 八处刀伤,七处胸前一处背后,这放做别人,高低要在病床上瘫个十天半个月的才能真正活动自如,要不这前几天,基本上只要抬抬胳膊就能疼的人龇牙咧嘴满头掉汗。 可谁知道贺白是什么东西做的,这几天奔波劳累,伤身伤神,硬是没跟护士站的要一针止疼药。 最后无法,杨景知道从此这个贺家就得靠贺白了,而且那专案组吵得沸沸扬扬的老贺总,也就贺白这么一个能扛事儿的儿子,硬是拦着他不让走,那多少也是有点不合适。 当医生的,钻研医术是一方面,人情世故是另一方面了。 杨景同意贺白外出了之后,跟贺白千叮咛万嘱咐了一大堆,接着贺白就联系了高凌,让她辛苦来接一下自己了。 那个时候张竹生已经走了,去了祝斌手底下的那几个大西北的工地。 从张竹生到达之后传来的消息来看,他在那边的对接还算一切顺利。 早上八点整,贺白吃了早饭,吞下了当天的药片之后,便自己僵硬的换了衣服,一步一步在责任护士的搀扶下,上了高凌早早停在楼下的小轿车。 高凌带着贺白径直去了殡仪馆,等到的时候,蒋萍和贺薇两个人就已经到了。 蒋萍跟贺薇是自己开车过去的,蒋萍多少年前拿的驾照,此刻终于派上了用场,快十几年没开过车了,只有换驾驶证的时候才会摸一下的驾照,这回直接让她来了个无陪驾上路。 但这一路蒋萍却出乎意料的开的平稳,连个急刹车都没有,方向打得也是顺顺畅畅,贺薇在副驾坐时间长了都快要被稳睡着。 第553章 他们碰面的时候,殡仪馆的停车场还算空旷。 这天下了点毛毛雨,雨中还带了些冰茬。 殡仪馆离山很近,所以温度比城市里还要低个几度。 贺白身着一身黑大衣,外面套了一个巨大厚实的长款羽绒服。 穿的是层层叠叠,但他单薄的却仿佛一点都看不出臃肿来。 蒋萍带着贺薇安静的站在车前,面容平静的看着贺白从车上一点点的下来。 剖腹产的产妇们,肚子上就一个刀口,出了月子有的都没办法好好的弯腰起身,更别说这个身上都快被捅成马蜂窝的贺白,这也才过了一个多礼拜而已。 蒋萍看着不远处那个仿佛已经被收了两缕魂魄的儿子,脸上终于动了一动。 这是家里出事以来,她第一次见贺白。 是的,自从贺白从手术室出来,就从没见过母亲一面,包括蒋沐凡也一样。 贺白上车下车这个动作确实做起来有些费劲困难,身上的伤口撕扯一般的疼的他眉头紧锁,但等走起来的时候就好了。 停车场就他们一家,高凌一进抬杆就看到了贺白家的那辆小大众,将两家的车停得很近。 贺白三两步就走到了母亲身边,低低的叫了声“妈”,也并无太多表情。 蒋萍把贺白不轻不重的看了一眼,轻轻的“欸”了一声,扔了一句“走吧”,便没什么话了,转身朝大厅走去。 这般模样,就好像蒋萍压根就不知道贺白是受了多么重的伤一样。 贺薇见母亲什么话也没说,连句关心也没有,堪称是冷漠的就这么走了,一时间还有点束手无措。 她想等等大哥,甚至是搀大哥一把,但又不好放蒋萍一个人在前面,毕竟蒋萍也是身体刚好。 前后为难的看了看,贺薇冲贺白张了张嘴,见贺白冲她抬了抬手,神色坦然的示意自己去看妈妈。 贺薇眼神里透出了某种不放心,而后才叹了一口气,转脸追到了蒋萍身后,乖乖的在后面跟着。 贺白身边也还好有个高凌,但高凌是个古板的不怎么贴心的大姐姐,这么大年纪了,不结婚也不恋爱真的是有原因的。 她连与贺白并排走都没有的,就如同贺薇追着蒋萍似的,走在贺白身后半步远,跟个保镖似的。 进了大厅,蒋萍便去办手续去了,留其他人在休息区等着。 贺老头和贺振华的遗体已经都在这里存着了,贺振华放了有好几天了,贺老头的前两天才到,这父子俩也不知是凑巧的还是约好了似的,刚好能被安排到一起,在今天火化。 蒋萍捏着办好的手续单子,从一个窗口跑到另一个部门去排队等火炉,把手续单递上去了之后,就没什么事儿干了,安安生生的在一个空旷的大厅等着就行。 这一套程序就像是在工厂流水线似的,按部就班,没什么血肉情感,跟去政务大厅给自己交个社保的感觉没什么两样。 蒋萍麻木的从柜台回来跟孩子们坐到了一起,然后几乎是静坐的,带着她和贺振华的两个骨肉在这冰冷的等候大厅里呆了两个小时。 这两个小时里,谁也不知道谁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但就是谁也没与谁说话。 也没人流眼泪,就连贺薇这平常咋咋呼呼的小姑娘,也定平着身子,跟军训练坐姿似的,在椅子上呆了这么长时间,面无表情,只有眼底带了些低落到极致的哀伤,一声时间好久,坐的她腰酸背痛好无聊都没喊。 这段时间像是久到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但又像是恍然一梦。 谁的梦都还没做完,谁都没舍得从这场梦中醒来,远处就来了个穿着体面制服的小伙子,通知说让他们去后面等着取骨灰。 就这么会儿功夫,人就烧完了,变成了一把灰,一辈子就算真的结束了。 从六斤多的婴孩,一点一点的长到了一百六十多斤的参天大树,最后的最后,又变回了一把六斤多斤的灰,被装进一个小小的盒子里,这一遭就算走完了。 草草的,却又辉煌的。 辉煌的,却又仓促的。 永宁一共两个市级殡仪馆,这个算是最大的那个,从大厅去领取骨灰的地方就要走快十分钟的路。 一路上萧瑟的冷风,吹的人脸疼,蒋萍带着贺薇在前,贺白独自一人在后。 高凌不是贺振华的直系亲属,大老远来一趟也挺辛苦的,就让她在休息室里等着了,后面的活儿就自家人解决了。 没有追悼会,也没有仪式。 市里不让办,蒋萍也怕办了自己会受不了。 就这样也挺好,没什么氛围渲染,她能多少逃避一点,也能少想起一点—— 那个能与自己共度余生的人已经先走了。 曾经把自己追的死皮赖脸,热火朝天的年轻男人,跌跌撞撞吭哧吭哧了一辈子,如今差一点就要实现他年轻的时候对自己许下的诺言了。 但这一时疏忽的还是食言了,这让蒋萍有时越来越觉得,一生平安原来真的是一句祝愿,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啊。 那个能与自己共度余生的人已经先走了,蒋萍不由得觉得,自己的余生也就止步于此了。 领到贺振华的时候,送骨灰的人其实是不让蒋萍抱的,按理应该是由贺白抱着,因为他是长子。 但蒋萍说贺白身上有伤,抱不了这么重的东西,于是就自己接过了装贺振华的那一方小小的安处,自己抱着走了。 第554章 还有一个贺家老头,是在贺薇的怀里。 贺白手里就端着两个遗像,一个是自己的父亲,还有一个是,自己父亲的父亲。 作为儿子的自己,如今一口气要送走自己头顶上的一对父子,这感觉很奇妙,除了悲痛与沉重,他好像还能感觉到某种宿命的无力感。 蒋萍和这两个孩子从领取骨灰的地方出来的时候,贺白就腾出了手提前给高凌发了消息,说他们出来了,让高凌直接去车跟前等他们吧,他们直接带着爷爷和爸爸去陵园了。 但消息一经发出,高凌却一直也没有给他回复。 贺白其实也是快到地方了才察觉,但他也没工夫去多想,只是带着母亲和妹妹顶着寒风,朝他们的目的地慢慢的走着。 这一段路是他们一家人,在这人世间的最后能相互陪伴的时光,只是唯有一个遗憾,就是少了个蒋沐凡。 不过贺白倒是还比较看得开,他是学医出来的,在学校的时候就对于生死有了比同龄人稍微高一些的体会与见解。 虽和真正征战在一线的那些医务人员还有所距离,但多少还是能想得明白何为生命诚可贵,这个时候,蒋沐凡保证自己的身体安然无恙,要比送这一把灰埋去一块儿小土地来的实在。 就是这不长不短的一段路,换做平常人大概是不足为重的几百米。 但对于现在这个身体情况的贺白来说,却还是有些吃力的。 先是一大早吹着冷风在这里折腾了一上午,又是在那空调不大好的等候区里呆了两个小时,现在还要端着两个颇有质感的相框走这么长的距离。 起初贺白还感受不到什么不舒服,但也就到了这会儿,他才开始蓦然发觉到自己浑身已经开始使不上力,有些瘫软了。 也就是在贺白忽然之间发现自己就快要端不住手里的这并排的两个相框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高凌开过来的车。 此时贺白的两鬓已经湿了,瞳孔甚是有了些无法聚焦的架势。 他内心只想着等上了车就好了,就能缓口劲儿的时候。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和高凌并排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之中。 贺白走在最前,头一个看到。 随之他便是脚下一顿,差点被后面闷着头朝前走的贺薇追了尾。 贺白的喉咙发紧,眼底闪过了一丝惊慌,在这冷风中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正正对上了那同样惊愕的视线。 那人嘴巴里似乎是嘟囔了一句“哥”,接着便肉眼可见的脚下一个趄趔,倒向了身后的车门。 伴随着高凌复杂焦急的一声惊呼,“嗵”的一声,蒋沐凡摔到了地上。 第257章 谁会在乎 蒋沐凡腿上的伤还没好,绷带缠着他的小腿一直到膝盖,包的像个粽子。 还好他和高凌就在车跟前站着,他摔到地上的时候身后能有一个阻力,没能让他直接屁股着地,摔得太惨。 蒋沐凡一声闷哼,被高凌拽着一个胳膊,但也已经有点来不及了,自己已经坐在地上了,好不狼狈。 这要放贺白从前的德行,怕是早都到蒋沐凡跟前了,但这个时候,他也就只是能站在原地茫然无措的看着。 贺薇听见了动静,才从贺白身后探出了个头,接着一声惊叫:“二哥?!” 她怀里还抱着爷爷,不敢多动,也不知道自己如果行为不稳重,会不会惊扰了怀里的人,是否合规矩。 遂只能站在贺白身后,担心的唤了一声:“你怎么跑来了?!” 话声落地,贺白就已经迈开了步子,三两步走到了蒋沐凡身前。 高凌皱着眉头,一脸为难的把蒋沐凡从地上费劲的拽了起来,让人靠在车门上站好。 “自己打的出租车过来的,执意要看贺总,我也实在...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把他打发回去了。” 高凌快四十的女人,虽保养的不错,看着没有丝毫沧桑感,但周身的成熟稳重是一直都在的,这个时候站在贺家人跟前,却唯唯诺诺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谁都知道现在蒋沐凡是整个贺家的逆鳞,对于贺白是,对于蒋萍——也是一样。 贺白眼底的惊慌在走过来之前就已经消失了,他只是轻飘飘的瞥了蒋沐凡一眼,便越过了蒋沐凡的身子,伸手拉开了蒋沐凡身后的车门,把两个相框规规矩矩的放好。 弯腰探身,再到半个身子从车里钻出来,贺白的脸色就堪称是铁青的了。 “那既然来了,就一起去陵园吧。”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是对蒋沐凡的突然到来并没有什么惊讶或是愤怒。 可蒋沐凡却没办法冷静,他在贺白转身要去拉副驾的车门的时候,便上前了一步。 “怎么回事?” 蒋沐凡的瞳孔带着轻微的颤抖,“爷爷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怎么没有人告诉我。” 贺白面无表情,眼睛沉在阴影里,他看了蒋沐凡一眼,而后淡淡的叹了口气:“爷爷年纪大了,身体一直都不好。” 蒋沐凡在远处看到贺白怀里抱着两个遗相的时候,脑中便是轰然一炸。 此时虽然他是将话问出了口,但贺白嘴里的解释,他却感觉自己好像是听与不听都有点无所谓了,影响不了自己任何,也给不了自己任何安慰。 苍白又无力,贺白其实也自知。 第555章 这就是结果,能怎么样呢? “去陵园吧,你去坐高凌姐的车。” 贺白对蒋沐凡平静地说。 接着便扭头对身后的蒋萍和贺薇招呼了一声:“你们坐后面,车我来开。” 贺薇回了神,抬眼瞥了眼贺白:“你不行吧……” 贺白只是摆了摆手:“没事。” 正待打算回身去开车门的时候,忽然蒋萍从后面走了上来。 她附身先将怀里的贺振华放进了车的后座,接着便从兜里掏出了包随身揣着的纸巾,从里面抽出了一张。 蒋萍手下温柔,言语却非常冰冷的,一边擦去了贺白额头上的冷汗,一边道了声:“你去后面坐着,我来开。” 贺白对于母亲的动作感觉有点不适,但也就呆立在原地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 “还是我来吧,你太久没…”贺白道。 但还没说完,就又被蒋萍打断了。 “你来什么?来再送走两条人命?” 蒋萍低低的说,这次她抬起了眼睛,眼底已然是深不见底的暗,竟是有了丝恨意在里面。 贺白望着母亲的眼睛,喉咙一梗,竟是没说出话。 蒋萍也没给贺白再说话的机会,说完便扭头转向了蒋沐凡那边:“陵墓你就不要去了,让高凌带你回医院。” 蒋沐凡闻后蓦然一怔:“为…为什么?我没事的妈,我跟你们一起吧。” 蒋萍看了蒋沐凡一眼,便回过了身子,只给蒋沐凡了一个背影。 她自顾自的打开了车门:“我不管你有没有事,是我不愿意让你去。” 说完,在场的几个人都是浑身一震。 蒋沐凡率先无措的一声唤。 “妈。” 可蒋萍却语气极为冷淡的打断:“不要叫我妈,我不想听。” “……” …… 自从入院到现在,这算是蒋沐凡见到蒋萍的第一面。 其实他是发自内心的想念母亲的。 受了这么重的伤,又经历了这么大的灾难,谁不想见到自己的妈妈? 就算没能第一时间见到,那也会在看到妈妈的一瞬间,裹挟着一肚子的委屈。 这是天性,不可磨灭的。 蒋沐凡不是孤儿,他是在一个和美的原生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如今家里的遭遇,他内心的难以接受是巨大的,但他还从没想过,自己会被这个叫了一辈子的妈妈,就这么突然的像是要扔下。 这种话要是放做从前,他哪天考了个大零蛋回家,蒋萍这么说自己,那蒋沐凡可能听到耳朵里会不痛不痒。 但放在这会儿,这一字一句的钻进蒋沐凡的耳朵里,就仿佛是被谁在心上直接插上了一把尖刀般的痛。 他不敢相信蒋萍的态度会发生如此大的转变,却又冥冥之中,不那么意外。 毕竟这一周都没能过来看自己一眼的蒋萍,已经是一种无声的表态了。 看着蒋萍对蒋沐凡忽然的就抱有如此敌意,贺白在一旁终于站不住了。 “妈。”他低低的叫了一声,想先平息战火的道了一声:“别这样。” 可蒋萍哪有耐心再去听,扭头对着贺白就是一声吼:“你也是!闭嘴!” 贺白想到自己会被挨上这么一嘴了,他无奈的抿了抿嘴,道了句:“你冷静一点妈。” “先上车,有什么事回去了再说。” 贺薇吓得也在一旁搭腔:“是啊妈,二哥…二哥伤还没好,你别凶他。” 话刚说完,蒋萍眉尾一动,冷笑了一下:“别凶他?” 原本冲着贺白的邪火此时又对准了贺薇:“我凶他了…?” 蒋萍眼睛看着贺薇,手指指向了蒋沐凡:“我让他回医院有错吗?我怎么敢凶他,怎么你还要指责我?” 女人蛮不讲理起来,真的是狗都会怕。 贺薇头疼的连忙认输,嘴里嘟嘟囔囔的解释:“你说什么呢,我没有…” 可蒋萍哪里想听贺薇说话,她的嘴唇在冷风中已经开始发紫,对贺薇强势的一回:“你要是没有,你就把嘴巴也闭上。” 说完,蒋萍闭了闭眼睛,强压着内心翻涌不断的不忿,道:“今天是爸爸和爷爷下葬的日子,我也不想吵到他们,所以蒋沐凡,你回医院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她眼睛定定的看向了蒋沐凡那张苍白的脸。 神色毫无同情,是漠然的,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甚至这个陌生人,也不太招她的喜欢一样。 蒋沐凡心中一拧,无措的看着蒋萍说不出话。 “妈,我…我……” 他喃喃叫着,像是不解的疑问,又像是无助的哀求。 蒋沐凡在刚刚和蒋萍远远的对视之中,心里就已经猜到了蒋萍这几日的心路历程究竟是什么样的。 可他也就只能换位思考的猜到个大概框架,真正的切身体会,蒋沐凡还是有点不敢去想。 毕竟蒋萍在贺振华身上放的心,也是不容亵渎和剖析的。 就如同他之于贺白一样,更甚至是不亚于他们。 就从往日贺振华跟蒋萍好起来时候的那个样子,蒋沐凡就不敢想象如果是换做自己,怕是也会从巨大的悲伤之中变得怨天尤人,恨天恨地吧。 所以蒋萍一见到自己就跟自己发火,蒋沐凡不怪她。 然而一旁屁也不懂的贺薇,这个时候竟没头没脑的跟自己开始站了边。 第556章 蒋萍的阴阳怪气,贺薇出于心疼哥哥实在是有点听不下去。 毕竟蒋沐凡刚从鬼门关出来,好不容易醒过来的人,又受了那么大的罪,贺薇巴不得把她这个二哥这个时候揉到怀里去护着,哪还能容许蒋沐凡受别的伤害。 要不说年龄相仿一点的兄弟姐妹还是感情好,这要是放在贺白身上,贺薇还真不一定敢站出来跟自己大哥这么站边。 她也看不下去蒋萍在那儿肘着个夹枪带炮的嘴,在那儿随便突突蒋沐凡。 于是不由得提高了音量,反抗了一句:“妈,你这就过分了,二哥做错什么了?” “咱们都是一家人,二哥顶着这么重的伤都来了,你就别闹脾气了,二哥多不容易啊。” 然而这对母女冤家,真是自打贺薇出生起就吵吵闹闹到了现在。 贺薇的这一句没过脑的话简直正中了蒋萍的燃点。 “你懂什么!” 蒋萍一声怒吼。 这声音甚至在整个空旷的停车场都有了回响。 蒋萍忽然的震怒让贺薇不由得心道一声:完蛋,这回是真要爆发了。 可她却没在怕的—— 贺薇不懂父母之间的感情究竟是深到了什么地步,也不懂失去贺振华对母亲的意义又究竟是什么。 贺薇不懂,所以对于蒋萍在关键时刻的一蹶不振,和当下对自己孩子的故意中伤,她心里是一直存有不满的,只觉得母亲这怕是公主病犯了,在这儿无差别撒气。 盯着蒋萍的目光,贺薇不由得站到了蒋沐凡的身前。 她比蒋沐凡低了大半头,这要保护哥哥的姿态竟有些滑稽。 蒋萍垂着眼眸看着眼前几乎是抱起团来的三个孩子,悠悠的放低了声音。 一直以来在家里养尊处优的长公主,站在这寒风中,一身的黑衣,打眼一看就像是一个凶煞的女巫。 “爸爸走了,但爸爸是怎么走的呢?” 蒋萍用一个极沉又阴森的声音,轻轻的说。 贺薇被这刺耳到极致的话直接戳了脊梁骨。 还不等蒋沐凡和贺白有反应,自己就先跳起了脚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怪二哥吗?那是二哥的错吗!” 她一声大吼。 然而蒋萍也绝不退让,大声道:“那难道不是因为他吗?!” 简简单单的几句对话,已经让蒋沐凡站在一旁惊呆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蒋萍竟能把自己怪罪至此。 他不占理,却又极其的不甘心。 可虽是满腔的不甘心,但蒋沐凡却又难过的说不出任何能为自己开解的话—— 毕竟从始至终,贺振华的遭遇一桩桩一件件,不就是由自己开始的吗? 蒋沐凡感觉周身的冷空气就要麻木了他的手脚。 那个受伤的腿也逐渐跟着失去了知觉,仿佛就要站不稳。 然而他在不知不觉之间慢慢的向后倒着,就在快要失去重心的时候,一只大手缓缓的支住了自己的脊背。 蒋沐凡一个激灵,猛的朝前一倾,离开了那个与从前不太一样的毫无温度的手。 接着他便听到身后的人,似是呼吸极不易察觉的轻轻变了节奏。 贺薇的声音开始逐渐加大,乃至于整个停车场都能听到一个小姑娘的兹哩哇啦的乱叫声—— “你有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啊?” “二哥是受害者好吧!而且他是最大的那个受害者!他受了多重的伤你到底看没看见?” “那天他是怎么进的抢救室你知道吗?二哥在手术室里又呆了多久你知道吗?” “你还是个当妈的,当妈妈的难道不应该是家里继爸爸之后第一个顶在孩子们头顶的吗?可你呢?你就知道软弱的哭!最后就扔下我一个人!” “我一个人,坐在手术室门口守着两个哥哥,我怕都要怕死了,两个哥哥当时生死未卜,医生甚至是说让我做好两个都救不活的打算,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你在哪里呢?” “我不怪你的一时堕落,可现在这个时候,妈,你不能这么说我们,三个孩子,一个个都不容易,都是好不容易大难不死捡回一条命的,咱们这个家已经经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了,五口变四口你不满意,你难道还想再逼死一口人吗!” “爸爸爷爷还在这儿呢,你这么说就不会伤了爸的心吗?” 贺薇发泄的愤怒响彻整个停车场,在这空旷的大平地上不断回荡。 那回声还未完全散去,蒋萍的拳头就已经在身侧握紧了。 她红着眼眶,踩着贺薇最后一句话的尾音就是一声咆哮—— “我管他伤不伤心!他就没想过会伤我的心吗!” “谁在乎过我会不会伤心?谁在乎!” …… 第258章 深渊 殡仪馆在永宁的郊区,四面环山。 停车场就修在一面山的石壁之下。 蒋萍的头顶上悬着一块儿镶嵌在山壁上的巨石,遮住了她头顶上的阳光,让她在这阴冷天里,更是陷入了一片暗影之中。 她深知自己没什么出息,更没什么骨气。 她承认自己被贺振华惯坏了,这相识相知的三十年来。 从南港到永宁。 从年轻到苍老。 让一个曾经还愿意独立自强的自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脆弱的花瓶。 曾经蒋萍觉得自己人生圆满,她大概是他们这个年纪里最受人羡慕的女人,在那样的年代就能与真正灵魂上的爱情相伴一生。 第557章 但如今看来,这样也没什么好的。 会容易一夜之间铠甲与软肋,全都尽失了。 甚至连剩下生命的意义都快要找寻不到。 蒋萍眼底颤抖的打量了一番站在自己面前的三个孩子们,忽然痛从心生。 她极难过的苦笑了一声:“你们一个个…一个个都要这么对我…” 那一声呜咽就犹如一只将要被冻死的野猫。 蒋萍站在原地摇摇欲坠的伸出了手指,在空中一个个的指向了她嘴里所说的人—— “一个,曾经擅自去找自己的生父,害得自己差点染上毒瘾,一个,连警察的话都不听了,就要去送死,还有一个,干脆就不管不顾的非要亲自去冒险,刚好就把命给送走了。” “然后你们现在还要我不能生气,要我坚强,要我妥协?” “那我又哪里做错了呢?我是对不起谁了吗?凭什么最后是我一个人在不断的失去呢?我还不能倒下,我还得继续撑着,给你们做后盾?” “那你们一个个在做决定的时候,都考虑过我吗!” …… 所有人都知道,贺振华走了,这个世界上最痛的就是蒋萍。 所以蒋萍的愤怒与疯狂发泄到了现在,已经无人敢说了。 贺薇在蒋萍第一句回怼自己的时候就已经泪流满面。 直到蒋萍最后吼完,贺薇便已经捂着脸,痛哭到说不出话来了。 高凌作为一个局外人,也在一旁看的难受的红了鼻子,她只能默默的站到了贺薇身前,用手轻轻搂了搂小丫头的肩膀。 毕竟这场闹剧里,没有错的的那一方。 蒋萍永失挚爱,是灵魂的剥去。 但这半大的丫头在这来来回回的一个多礼拜里,也是将苦头吃尽了。 蒋沐凡此时已经觉得自己浑身是颤抖的了。 眼前的母亲和妹妹的模样,是他连噩梦中都没能敢出现过的画面。 在蒋萍的悲痛声声中,蒋沐凡没能忍住的朝蒋萍跟前挪了两步,想伸出手将这个摇摇欲坠的母亲拽住。 “妈……妈我错了,都怪我,你不要生气。” 蒋沐凡堪称是哀求的呢喃。 眼睛被冷风刮的生生的疼。 可蒋萍却是一味的向后躲,不过这次,她却声音放低了许多。 虽然冷漠,但也却终于不大声吼叫了。 只是她的嘴里依然是能在蒋沐凡心上剌出血的那一句—— “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 蒋沐凡:“妈……” 蒋萍:“闭嘴!” 贺薇捂着脸在一旁,一边哭着一边抬起了头。 她说到底就是个委屈撒娇的孩子:“妈你这简直不讲理!你不能这么对二哥,那你要怎么样……你,你难道能不要二哥了吗?” “……” 贺薇的呜咽在空气中渐渐变得激烈,最后就快要变成不管不顾的嚎啕。 是一声低沉的温念止住了她。 “贺薇。” 那是贺白的声音。 他终于开了口。 “不哭了。”贺白的声音还是那样的踏实沉稳。 只不过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把好听的声音中,似乎已经不再有曾经温暖的味道了。 “妈没有那个意思,别吵了。” 贺白伸手在贺薇的头上揉了一把,接着把贺薇朝一旁的车里推了推:“上车,先出发。” 说完,贺白冲高凌又使了个眼色。 高凌接住后立马会意,连忙去扶住了蒋沐凡的胳膊:“凡凡来,你坐我的车。” 蒋沐凡一瘸一拐的被拽着挪了两步,可依旧是恋恋不舍的看着蒋萍。 蒋萍回避着蒋沐凡的眼神不去看他,沉默了片刻,最后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 “孩子们,原谅妈妈。” 那语气变得温软,一时间仿佛是又变回了曾经温柔体贴的母亲。 三个孩子一同驻足,停下了脚步。 蒋萍的呼吸似有颤抖,她的声音很慢,说的也很由衷:“妈妈想过,你们是我的孩子,我们是一家人,我们相依为命,我们同甘共苦,可……” “可没有爸爸,我真的…真的……” “对不起……” “我真的扛不住……” …… 不得不说,贺振华确实是把蒋萍惯坏了。 …… 蒋沐凡那天还是被长公主允许去了陵园。 但她一路上是真的没有看蒋沐凡一眼。 蒋萍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这一切都是因蒋沐凡而起,从建华接到那个东站的大项目开始,每个人都在抓着这个“养子”的辫子不放。 可这“养子”的辫子,最后竟是自己带回来的。 所以蒋萍恨了这么多天,最后也不知道自己该去恨谁—— 要是当初自己,没有把这孩子带回来就好了。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回头路啊。 …… 陵园的墓地是他们临时买的。 那个时候贺白刚醒,在解决公司的事情之余,托张竹生去给自己家里看两块。 两块双穴,到时候蒋萍和奶奶也就安在这一处了。 最好离永宁不要太远,最好依山傍水,最好安静,最好在他想念家人的时候,可以一脚油就踩到。 一行人带上高凌一共五个人,两个伤残一个体弱,就剩一个小姑娘贺薇和高凌一个大龄青年,但也是个性别女,她们小事儿还能搞一搞,但体力活还是干不了的。 第558章 所以高凌就找了个陵园的人,帮他们上高爬低的,把贺振华和贺老头儿的骨灰盒放到了留出来的空穴里。 那人是个常年在这片陵园混的,做殡葬生意,看这一家子来给自己两个家人下葬,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于是又好心收了个低价,给他们顺便做了场仪式,什么上香点蜡,鞠躬撒酒之类的。 嘴里那一鞠躬二鞠躬说的是熟练又毫无感情,是谁也想不到这里面那个年轻点的中年男人就是永宁最大龙头建工集团的老总。 等一切程序走完了之后,蒋萍便开车把贺薇带回家了,她们在外一整天了,还得回去照顾奶奶,贺家奶奶最近总是容易高血压,一直让姥姥姥爷在一旁看着蒋萍也不放心。 于是就让高凌再辛苦一下,把贺白和蒋沐凡再给好生送回医院里去。 贺白这次是跟人主治大夫和护士长请过假出来的,但蒋沐凡却不是。 他纯是偷跑出来的,自己里面还穿着病号服,外面裹了个之前贺薇带过来的大羽绒服,趁病区门口没人注意,刺溜一下就跑出来的。 最后一路上杨景的电话都快打爆了,蒋沐凡的电话也没有人接,紧接着,医院的人无法,打到了贺白电话上,才得知蒋沐凡是擅自跑出去参加父亲和爷爷的葬礼去了。 这理由让杨景是骂也不是恨也不是,只能窝了一肚子火,让蒋沐凡这会儿赶紧往回走,今天的针还没打呢,这人身上的毛病可跟感冒发烧不一样,拖一天药不吃,就还能活蹦乱跳的活几年。 蒋沐凡这样子,在某些治疗上又不怎么配合的,少一天药没打他就得有感染恶化的可能。 说实话也不只蒋沐凡,贺白其实也一样。 人医生让你住多久院,你就得安安生生住多久,少一天都不行,那就肯定有出问题的风险。 所以这次蒋沐凡一回去,那烧就飙起来了,体温计直接到39.6,刚上床没一会儿,人就昏昏沉沉的晕过去了。 贺白不知怎么的,原本在殡仪馆的时候就要撑不下去了,这一回到医院,竟还能板板正正的甚至是站着。 蒋沐凡在床上烧的浑身发抖,打了退烧针也没能见效,最后就是将自己捂在了被子里,只露出了个眼睛,嘴里念念叨叨的,说起了胡话。 贺白就在一旁守着,有些心急火燎。 针也打了,药也吃了,可炎症还是压不下去。 最后杨景带着胃肠外的人来了,说还是要给蒋沐凡做检查,如果真的是伤口感染了,不放药就是真的不行。 又是卡在了这一环节,贺白听着心里就是一揪。 他甚至都不敢想象如果医生真的要跟蒋沐凡硬碰硬了,那蒋沐凡一会儿得炸毛成什么样。 恐怕又得像之前那样的闹一番……甚至…又要应激的再骤停一次心跳? 不过这回杨景倒是给他吃了一个定心丸,说蒋沐凡现在整体来说还是在恢复中,估计不会像前两天那样,动不动就得上除颤仪了。 如果硬来的话,命肯定是能保住,就是人可能得受点罪。 但要是不采取措施的话,那再这么烧下去,脑子可能就要被烧坏了。 所以不管怎么样,还是得狠点心。 “……” 贺白本就是学医的,相当的听劝,但他也实在不愿意再看蒋沐凡之前的那副狂躁痛苦的模样了。 就像是个被束住了手脚的,即将上断头台的野兽。 杨景最后的沟通工作完成之后,贺白便从蒋沐凡的病房里出去了,就留下了胃肠外科的医生和杨景两个人。 贺白不知道蒋沐凡是不是知道自己已经出去了,但就在他关了门的那一刹那,贺白只觉得自己就像是把蒋沐凡抛弃了一样。 他伫立在门口没有走远,也不管自己背后的那个长长的刀伤有没有长好,就是僵硬的靠在了病房门口的冰冷的走廊墙壁上。 没过一会儿,医生总办公室就出来了几个看着人高马大的年轻大夫,一个个神色匆匆的进了蒋沐凡的病房。 贺白面无表情的看着,没有任何言语,头一点点的沉到了阴影中。 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尖叫一声声的从病房中传了出来,绝望又无助,像是在杀人。 贺白的手指卡在镶在走廊墙壁的扶手上,掐的指关节已经发了白。 那刺耳的尖叫让他不由得也跟着五脏六腑都随之颤抖,冷汗不知不觉就湿透了他额头的发。 里面的人大概是在哭,嘴里不住的喊着“救我”。 可却不再有贺白的名字了。 第259章 逐渐凋谢 贺白退缩了一次之后,就再也勇敢不起来了。 后来蒋沐凡的栓剂就都是被杨景团队的人这么换的,按时按点,不多不少,折磨了蒋沐凡三天。 但之后他也确实再没有发过烧。 蒋沐凡肉@体的创伤和心灵的创伤是各管各的,最后快到出院的那几天,蒋沐凡是浑身上下都白白净净利利索索了,但唯独那眼眶底下是一团骇人的青。 连带着他的嗓子也哑了。 …… 两个人在医院里最后又躺了快两周,终于都养的差不多了。 这么算下来,来来回回,贺白和蒋沐凡也快要在医院呆了一个月。 出院是一前一后,贺白比蒋沐凡先出院了那么几天。 原本特护病房办出院的时候是想让贺白和蒋沐凡一块儿的,一家人嘛,家里人来接一趟就行了。 第559章 可最后贺白心里斟酌了一下,觉得还是算了—— 有好几天了,他和蒋沐凡都相互之间不闻不问,尽管只是隔了这么几件病房的距离。 往常贺白还总会过去把蒋沐凡看一看,但自从蒋沐凡栓剂的疗程结束了之后,贺白慢慢的也就去的少了。 他不敢去,说不出来为什么,而且他也感觉蒋沐凡似乎是不想见自己。 贺白是蒋萍带着贺薇亲自接走的,拎的大包小包,还算是兴师动众。 这对哥俩在特护病区南的动静都不小,出院的时候几乎是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就像是打了场胜仗,医院的人都倒还挺高兴。 一个个的跟贺白都满含祝福的告别,让他回家了继续好好养着,把含铁高的东西都多吃一吃,补补血,养好了之后就又是一条好汉,回家了要保重身体,好好生活。 殊不知贺白此次一走,就再也回不去了。 蒋沐凡在医院多打了两天针,现在他一天也没几瓶药了,主要就是养腿,还有一些镇定安神的药物。 前几日为了给蒋沐凡把胃肠外的伤好好处理了,所有人都是咬着牙给蒋沐凡上治疗的,着实是把人有些伤到了。 为了保命,确实杨景那边没怎么讲武德,让蒋沐凡差一点就面临精神崩溃。 也就好在最后一次换药的时候,精神科的人终于出面为蒋沐凡说了两句话—— 你们这再多折腾一次,人下一秒就可能变成双向分裂。 杨景闻后只剩下内心暗暗庆幸,真好在蒋沐凡后面也没药了,他也有几天没有发烧了。 血项的各项指标都趋于良好,以后也不用当个残疾人,就是有点心肌受损,但也不至于太严重。 把人命算是彻底拉回来了之后,杨景也就基本上把人交给精神科的人去看了。 输液服药,心理疏导,在贺白出院后的那几天,轮番着给蒋沐凡上。 就为了蒋沐凡出了院之后还能进行正常的社会生活,不过多的受但这一次意外的影响。 说实话,贺振华留下的家底也没多少了,精神科的医疗费用也普遍要比其他普外的医疗费用高。 蒋沐凡这后续的治疗,也不知道是谁一直在背后撑着,硬是下了血本,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的给蒋沐凡彻底治好。 最后出院结算的时候,是蒋沐凡自己跑了个前半段,因为是有一个新来实习的小护士直接把结算单放他手里了,说是因为一时半会儿的找不到蒋沐凡的家属。 蒋沐凡这个时候还是高中生一个,哪里来的医保报销,全程都是自费项目。 他在等人来接自己回家的时候,眼睛不由得把手里的结算单了那么一瞥,就被上面的数字惊得说不出话。 市医院确实是个好医院,综合排名都很靠前,精神科也是不在话下,给蒋沐凡的治疗确实很有效果。 虽不能说那帮精神科的大夫,在这前前后后一个月里,把蒋沐凡医的真的跟从前和贺白在家甜甜蜜蜜肆无忌惮撒娇的时候一样,但也确实能让蒋沐凡在许多事上做到了情绪稳定。 那天是贺白带着贺薇来接的自己,蒋沐凡就是把结算单递到了贺白手里嘟哝了一句怎么这么贵,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当初在病房里撕心裂肺反抗尖叫的蒋沐凡,在殡仪馆的停车场里一看到爷爷的照片就快要崩溃的蒋沐凡,被这伟大的几片安神颗粒拯救的藏起了大半个身子。 虽身上不再有光,但也还算坚强。 贺白已经可以随意开车了,身上的绷带早已经全部拆完了,在家澡都洗了很多次了,就是还不太能拎重物。 蒋沐凡也是可以正常走路了,他身上的那二十多根针的痕迹就快要消失殆尽,出院那天走起路来甚至要比贺白看着利索。 他们在市医院帮助过他们的医生护士的欣慰注目下,带着这些医者仁心的祝福,坦然平静的走出了医院。 那天的天空还算晴朗,中午的时候能见到点太阳。 贺家的三个孩子站在住院部大楼的门口,鼻尖沐浴着冬日洒下来的阳光,不禁发现他们各自都不再是从前了。 无一不千疮百孔,遍体鳞伤。 也没谁会说自己还保有初心了。 因为蒋萍上回在陵园里和蒋沐凡闹了一出之后,蒋沐凡回家就变得需要了勇气。 也还好自己在这医院里最后多待了两天,那几天的疏导和催眠对自己还算顶事儿。 这次回家虽然是视死如归,但蒋沐凡却不怎么恐惧了。 他坚信那个精神科医生最后告诉自己的话—— 人如果想要继续活着,那就要向前看。 蒋沐凡内心是认可的,他还没到不想活了的那一步。 他还觉得自己的母亲就是受了伤,可能就是一时间迁怒于自己,所以才说了些伤人的话。 但如果任时间慢慢流淌,蒋沐凡还是相信蒋萍的,把他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妈妈,不会那么轻易的就不要自己的。 在回家之前,贺白绕了点路,一脚油的把弟弟妹妹带去了贺振华的墓地上。 三个孩子现在都好手好脚,健健康康的聚齐了,贺白想带着这两个弟弟妹妹再去给父亲看一看,算是个交代。 也算是个交接—— 从此以后,这个家就由自己顶着了。 …… 蒋沐凡和贺薇都要比贺白想象的要坚强。 第560章 三个人站在墓碑前,是一个人都没有软弱的掉眼泪。 每一位都有着自己心里各自的平静。 仿佛都不愿意在贺振华面前痛哭,觉得这样会让贺振华在土地之下不得放心。 他们的父亲是为了孩子们战死的,他们的父亲也许最难以放下的,就是自己走后,他这守了一辈子的老婆孩子不能坚强的活着。 所以每个人都懂,就连平日里最任性捣蛋的贺薇也一样,没有哭出一声,句句道的都是让父亲放心,她已经长大了的话。 时光荏苒,贺家的孩子们都在这寒风中变得坚韧,也怕就只剩下蒋萍一个人,还沉在那无穷无尽的飘摇之中了吧。 …… 马上就要过年了。 那天贺家的三个孩子从陵园回来之后,歇了几天,便开始张罗起了自己的事儿。 贺薇请了一个礼拜的假,这个时候已经上了两三个礼拜的课了,虽然是断断续续,但也好在课业上没有落太多。 不过她也没什么可落的了,本来这死丫头片子学习就不太好。 家里出事儿,贺薇学校的老师也都知道,对于小姑娘这学期的学习压力倒也没有给多大,你按时来参加个期末考试就得了。 然而蒋沐凡那边也好说,他高三了,再开学就是最后一个学期了。 本来永音附中的同学们在高二的时候就开始水课了,蒋沐凡这一个月也没见人,倒也无伤什么大雅。 他们那个班主任最后也是个自己玩儿自己的,不太管班上的学生了,而且在蒋沐凡出事儿之前,又是获了那么大的奖,又是定下了d国的学校。 那这种下家早都找好了的学生,老师就更不管了。 所以最后要不是杨鹤忠发现蒋沐凡怎么一口气消失了这么久,觉得有点不对劲之后给蒋萍去了通电话,这永音的人都不知道蒋沐凡是出事儿了。 原本不出事儿的时候学校都不怎么管蒋沐凡这一号人,现在出事儿了住院了,那就更不管了,只是说赶紧让孩子把身体养好。 毕竟本部院长还指望着附中的毕业典礼,蒋沐凡还能再上去来上一段。 那年正赶上学校在全国评排位,听说附中的毕业典礼上要来好多教育局的领导,还会有媒体过来直播,有一大部分原因都是蒋沐凡在青州的那场比赛里拿了奖的缘故。 蒋沐凡出院之后去学校第一次报道的时候,附中的年级组长和校主任,心疼的差点把蒋沐凡捧到天上去,生怕这孩子要在毕业典礼上掉链子。 关心的话是一句接一句的说,但三句关心体贴之后,都不忘了要给蒋沐凡旁敲侧击一下下个学期的硬性任务。 说实话,蒋沐凡这个时候几乎是硬撑着再跟这帮学校的老师领导们来回周旋的,接着在听到自己在半年之后又要有一次舞台压力的时候,蒋沐凡脖子上的脑袋就一个顶两个大。 但他还是忍住了,面不改色的就是笑一笑,不答应也不拒绝。 况且学校给的任务,也没他拒绝的份儿。 那个时候蒋沐凡就盼着赶紧让自己先放假了吧,也别参加什么期末考试了,他现在只想先把学籍保留住,别因为这么久没去上学让学校把自己给开了。 其他的,蒋沐凡没功夫细想,只能先缓兵之计,搁置着。 他也就在家歇了两天就赶紧来学校办自己的事儿了,蒋沐凡只想着稳住眼前,哪有什么心思想以后,还什么毕业典礼,那都离自己现在的状态太远了。 其实蒋沐凡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想要什么,只觉得自己的心此时就是散的,没什么定性。 你说他想照顾家里吧,他好像也没那个能力,你说他想着安抚蒋萍吧,他好像又不太敢。 你再说他想休息吧,他可又没办法放松下来休息。 就是单纯的散的。 蒋沐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就是单纯的不想上学。 什么事都不想做,也什么人都不想见。 直到他在这浑浑噩噩之中,忽略掉了许多细枝末节却又细思极恐的改变。 从而最后直接导致,他真的没能再给永音附中,那个把自己培养成材的地方,争取到任何一个荣誉了。 第260章 师徒 跌落神坛只需要一瞬间。 不过好在这一瞬间没能让蒋沐凡摔得太难看。 它早早的来了,好让蒋沐凡提前有了个准备。 从学校回来了以后,蒋沐凡吊儿郎当的在永音附中又水了十几天的课,紧接着就放假了。 学校就组织了场文化课的期末考试,蒋沐凡去了就是消磨时间的耗了两天。 专业课的考试,他压根就没去,连老师都没见。 不过自从回学校了之后,蒋沐凡身上发生的事儿就在自己周围的老师耳朵里传的沸沸扬扬,差不多都知道蒋沐凡是怎么回事儿了,也就没有老师为难蒋沐凡了。 毕竟就是个小小的专业课期末考试,人歌剧都给你能眼睛都不眨的弹了,那几条小小的练习曲又算是什么呢。 所以蒋沐凡快两个月了,愣是一次琴都没碰。 直到期末结束之后,学期的最后一天,杨鹤忠忽然找到了蒋沐凡,说是有个忙需要他去帮。 杨鹤忠说实话也是实在没人找了,临近年关,他是个本部的教授,手底下的学生都想着抢火车票赶紧回家过年了。 第561章 这两年因为蒋沐凡的缘故,还有杨鹤忠自身的一些沉淀与资历,请他去讲座的学校和大型的机构是越来越多,这回也是,一个永宁新起的一个自媒体公司,想要请杨鹤忠过去给他们录一个专题。 杨鹤忠需要一个助手,就跟从前在艾斯曼做讲座的那个工作内容一样。 这个时候,蒋沐凡就是最好的人选。 他人就在永宁,水平还过关,并且现在也在圈内小有了一把名气。 要是没有贺振华的这档子事儿,杨鹤忠估计脑袋瓜都不带过的就去给蒋沐凡打电话了。 但这一回不大一样,他没敢直接跟人家自媒体公司答应,而先是独自在家琢磨了许久,想着这到底要不要请蒋沐凡出山。 说实话,从蒋沐凡回学校以来,他也就见过蒋沐凡一次,就是蒋沐凡头一天回来的那一次。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蒋沐凡家里出事儿了,只是觉得好久没见这小子了。 回学校的时候,是蒋沐凡先联系的自己,进办公室的时候,杨鹤忠就看见那小孩儿脸白的像纸,人也瘦了好几圈,跟快枯了似的,说话声音也嘶嘶哑哑,一点儿都不像是来学校报道的,说他是来学校挂号的还有人信。 最后杨鹤忠知道了蒋沐凡的事情了之后,也没敢跟人多聊,就是简单的问候了几句,最深的就是说了句让孩子节哀,便再没多说什么了。 毕竟自己毫不知内情,他是生怕又把这小孩儿哪里戳痛了。 但现在也过去了这么好些天了,杨鹤忠思来想去,估摸着也许蒋沐凡这个时候能心情稍微好一些了? 其实按杨鹤忠对蒋沐凡的了解,他有时觉得,越是这种时刻,就越不应该把蒋沐凡当做一个有创伤的人去看待—— 蒋沐凡这小孩儿,敏感着呢,你有的时候一个小动作不对,他都能给你多想半天。 你就必须给予他最最一如平常的尊重,才能让他真正的掩饰住自己的伤口,觉得这周围世间,皆是安全。 但再说到底,杨鹤忠其实再回想起来,蒋沐凡小的时候也不是这样,也就是这两年,去年开始的吧……忽然就变了。 潦草精瘦的老头儿,在自己的学校琴房里坐了好半天,最后嘴里一声“啧”,带了些烦躁。 爱怎地怎地吧,在这儿都是瞎猜。 打电话! 杨鹤忠心里一个决定,接着就把电话拨了出去。 大冷的天,电话拨出去的时候,窗外的冷风吹的他的指头尖就像是被刀子剌。 电话那头嘟了几声,接着就是一个嘶哑的声音,轻飘飘的叫了自己一声“杨老师”。 那声音跟这个时节的温度一比,简直更冷了。 杨鹤忠心里一紧,不由得觉得自己还是有点不要脸,卡这个时候还让人小朋友给自己干活,一时间,那叫蒋沐凡去给自己做助教的事情便愣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蒋沐凡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像是病了。 杨鹤忠梗了一下,先寒暄了起来:“诶,沐凡呐,这会儿干嘛呐?” 蒋沐凡那边还没来得及答应,就传来了有些手忙脚乱的声音,丁零当啷的。 毛躁了几秒,杨鹤忠听见“吧嗒”了一声,话筒里则归于了安静。 “啊没干什么,弄点吃的。” 蒋沐凡答,没什么情绪。 杨鹤忠有些意外,猜到了刚才的动静大概是蒋沐凡在那头整天然气灶的声音了。 他扫了一眼表,一看刚好是中午的饭点儿,稀松平常的“哦”了一声,接着笑眯眯道:“自己弄中午饭啊,你妈没在?” 蒋沐凡依旧是那毫无波澜的声音,他低低的说了一声“没”,接着道了句:“她在。” “哟?” 杨鹤忠眉毛一挑,接着尴尬的哈哈笑了两声:“那你这是提前独立自主呢?给去d国打基础呐?” 蒋沐凡:…… 说实话,杨鹤忠虽然是个嘴上不饶人得主,但却不是个爱跟学生开生活中玩笑的人。 有的时候上课说着说着嘴上就没边儿了,把那帮古典音乐作家跟说单口相声似的一个一个拎出来开涮,但在学生的个人生活方面,杨鹤忠基本上是不闻不问的。 这也不能说好与不好的,反正对于蒋沐凡,这堪称是关门大弟子的存在,杨鹤忠往日里就是单纯的知道人父母是干嘛的,家里有几口人,其余的,他就啥也不知道了,也啥也不关心了。 寒暑假去哪里玩儿了,逢年过节你妈都给你做啥菜了,这些平常会跟一对一小课老师随口就会聊到的问题,杨鹤忠这边儿是绝对的聊不到这儿去。 所以今天杨鹤忠这上来的几句寒暄是相当的生疏且反常,还没情商。 但蒋沐凡似乎是完全没察觉出什么不对一样,只是有些迟钝的实话实讲。 “不是,就是做个午饭。”蒋沐凡淡淡的说,“杨老师有什么事儿吗?” 杨鹤忠对待这种师生相处,多少还有些不太老练。 老头儿尽量让自己和蔼的肘着电话笑了笑:“啊,没事儿,就问问你,放假了练琴了没啊?” 只见那头蒋沐凡只是简短的一个“没。” “那怎么不练呢?”杨鹤忠问。 蒋沐凡犹犹豫豫了两秒:“……有点想不起来。” 说完便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对不起啊杨老师。” 第562章 这道歉简直太像蒋沐凡的性格,把杨鹤忠直接说的没了脾气。 没练琴这三个字对于钢琴老师来说,那简直可以用不闻则已,一闻则必然火冒三丈,暴跳如雷,叉出去杀了都不能解恨的存在。 可轮到蒋沐凡这会儿说出来,杨鹤忠却只能嗓子发干的难看的笑两声,外加两声安慰:“害,没事没事,这有啥啊。” 说完,蒋沐凡那头便没话了。 杨鹤忠实在不擅长人情世故,跟蒋沐凡这你来我往的两句,杨鹤忠发自内心的觉得这就是在为难自己。 老头儿一个了,怎么到这个份上了却被自己学生拿捏住了。 杨鹤忠一阵头疼,开始暗暗的计划起了要怎么把那个自媒体小姑娘的专题给不那么丢人的拒了去。 反正咋都不能说自己是找不来助教。 想着,杨鹤忠浅浅的叹了口气,心还是被拉回了蒋沐凡这边。 毕竟蒋沐凡话语之间听不出什么大难过后的伤痛来,也可能是确实事情也过了算下来要三个月了,但杨鹤忠还是觉得怎么听,怎么觉得蒋沐凡的语气实在不似从前了。 有种莫名的呆滞与迟钝,虽然从前说话也是这么乖乖的,但要比现在听着鲜活,有灵气许多。 可杨鹤忠也就是一臭弹琴的出来的,压根不懂什么心理学那一套。 于是便悠悠的可笑的问了一句:“……那个…是不是老师耽误你吃饭了?” 他打算问完就撤了算了,反正感觉蒋沐凡也没啥心情跟自己这个老头聊天,自己话多了也挺招人烦的。 说完,蒋沐凡便诚实的道了一声:“嗯…有点。” “……” 杨鹤忠被蒋沐凡这冷不丁的一句有点,说的一脑门子黑线,有点窝火,却又发不出来。 再想撤,也受不住学生这么露骨的嫌弃自己啊。 尴尴尬尬了一瞬,杨鹤忠还是小心的说:“那…那老师就先不打扰你……?” 可蒋沐凡却真是有问题解决问题的简单态度,一点不带有感情色彩的朴实道:“没关系,老师你说,说完我再弄,就是煮点饺子,很快的。” 他的声音轻飘飘又细细碎碎。 论语气和语序,说实话都不太像是一个激灵的十几岁小孩儿的感觉,杨鹤忠甚至觉得,蒋沐凡这会儿跟自己说话的状态,就好像是一个记性不大好,反应也有点跟不上的笨老太太。 语速慢慢吞吞,心绪相当低沉。 杨鹤忠一时间觉得心里有点拧巴,终于忍不住,道了一声—— “孩子,你最近还好吧?” 他本以为自己的这一句关心,可能会给蒋沐凡多少带来一点温暖。 可谁成想蒋沐凡压着他的话尾音就答了一句:“还可以,挺好的。” 杨鹤忠此时还是不能坐视不理的态度,又追问道:“是不是遇到困难了,要不你跟老师说说?” 然而那边蒋沐凡依旧是八方不动的肯定着:“没,老师,我挺好的。” 说完,他终于像是有点急了,主动问了句:“老师,你有什么事儿吗?” 杨鹤忠看自己确实是把蒋沐凡问不出什么来,自己就算是有想帮孩子一把的心,这孩子好像也不见得会需要自己的帮助。 清了清嗓子,杨鹤忠坦然道:“没事,就是想问问你,刚放假没几天,看你打算假期怎么过呢?” 那边蒋沐凡此时才终于像是启动了脑子开始思考。 停了片刻,杨鹤忠都能感觉到蒋沐凡的脑子可能是累了的,终于听到了蒋沐凡的一句过了脑子的,屁都没用的回答—— “我最近…还没想过这些。” 闻后,杨鹤忠脸上又是没忍住的绿了一下。 这样真的行吗? 好好的天才就这么废了? 没忍住,杨鹤忠还是追问了一下:“那你这两天在家都干什么了?” 而蒋沐凡一如既往的诚实:“什么也没干,我妈身体最近不大好,需要人照顾。” 真诚是最好的回复。 杨鹤忠听完,眉头便皱了起来:“怎么不好了?要不要紧?去医院看过了没有?” 爱才心切的感情此时在蒋沐凡一句句平淡又仿若坚强的回答中,一点点变成了怜悯与疼惜。 蒋沐凡的回答乖巧又毫无攻击性。 他继续慢慢悠悠的说着:“看了,医生说心脏不太好,让她多休息。” “啊,行吧。” 杨鹤忠一梗,感觉自己实在在蒋沐凡这块儿是没什么作用。 无奈之余,他随口那么了一问:“那最近哥哥妹妹都在家跟你一起呢?” “没。”蒋沐凡平静道,“薇薇也要备战高考了,学校一直在补课,我哥他也没在。” 杨鹤忠眉毛一挑:“那你哥呢?” “我哥……” 蒋沐凡轻轻一阵犹豫,杨鹤忠终于觉得那边似乎是有了点人气儿了。 停了两秒,蒋沐凡清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哥在学校,好长时间没回来了。” 第261章 散 1 “孩子,老师最后就问你一次,还想不想继续往前走了?” “想。” “好,那这两天你再好好调整调整,把家里安顿好,后天吧,也就是礼拜一,来我琴房一趟。” “知道了,老师。” …… 这只是寒假开始的第三天。 第563章 蒋沐凡呆在家里的每一个小时,几乎都可以说是痛苦,如坐针毡的。 就如他在电话里给杨鹤忠所说,贺薇在学校补课,她们高中说,要一直补到大年二十八。 蒋萍身体从陵园回来之后就一直不好,先是一直发烧卧床不起,接下来就是头晕恶心,床都很难下。 好不容易有点精神头,就楼上楼下的照看一下老人,但基本上,她也是自身难保的,经常在床上躺着。 没什么精神,甚至一天到晚的话也很少说,更别说做家务和给孩子们弄饭吃。 然而贺白,则像是一溜烟逃走了似的。 他同蒋沐凡一样在家休整了几天之后,就去了医学院,接着就一直到现在,都没露过一次面。 甚至蒋沐凡都没能接到过一通他的电话。 说实话,蒋沐凡没有接到贺白的电话,他的内心还算是轻松的。 他们两人从出院到现在,已经发展到了无法相互面对的地步了。 蒋沐凡对于贺白是愧疚的,但他还是做不到像从前一样的跟贺白相处。 他不知道贺白此时的心境是如何,至少此时他自己,让他毫无负担与杂念的再和贺白亲吻拥抱,那根本不可能。 也更没有办法把贺白当作从前的大哥来看待。 曾经勇敢又澄澈的两个人,在这场人祸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逐渐发酵变质,一步一步的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蒋沐凡下了两盘饺子,他眼看着到饭点了,蒋萍还没有从床上起来的意思。 从前他在学校,也没想过这一茬,现在蒋沐凡呆家里了,着实是不敢细想,这蒋萍前一段时间的白天,到底是有没有进食。 蒋沐凡把盘子端到了主卧门口,轻轻的把门敲了两下。 “妈,吃点东西吗?” 他照旧的一问。 接着里面便是一阵沉默,蒋沐凡毫不意外的又唤了一声。 “妈,我煮了饺子,你吃一点吧。” 语毕,屋内还是没人吭声。 这几天蒋沐凡习惯了,当初在陵园蒋萍发的那一通火,蒋沐凡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让蒋萍释怀的。 只能慢慢来,看时间能不能让母亲可以稍微的念在旧情,不那么记恨自己。 蒋沐凡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对着门口道了声:“我给你把饺子送进去吧,你要是躺着就别下来了,趁热吃,我一会儿进来收。” 说完,蒋沐凡便轻轻的把门把手向下了一压,悄默声息的推开了门。 蒋萍正靠在床头坐着,没有睡觉,她面色蜡黄,头发凌乱,看蒋沐凡进来了,也不怕蒋沐凡看见的,径直闭上了眼睛。 蒋沐凡尴尬的抿了抿嘴,把盘子筷子放到了蒋萍手边的床头柜上。 “我也不太会做别的,你将就着先吃点吧。” 他一边帮蒋萍把碗筷摆好,一边小心的念念叨叨。 感觉自己面前坐的就是一尊喜怒无常的太后,压根不是往日可以跟他们打成一片的亲切的妈妈。 蒋沐凡说完,又抬眼看了看蒋萍的脸色,没忍住的想再跟蒋萍多说两句话。 出于担心,也出于没有安全感。 “妈,你想吃饺子吗?是不是不想吃啊?” “你…你要是不想吃你跟我说,我可以重新弄点别的,或者也可以出去买……” 蒋沐凡小心翼翼的看着蒋萍,不由得啰嗦了起来,像是个正处粘人期的犯人小孩儿。 蒋萍感受到了,还没等蒋沐凡说完就皱眉的无情打断。 “是,我是不想吃。” 蒋萍睁开了眼睛,眼底带着刺的望向了蒋沐凡:“速冻饺子有什么好吃的?我当初给你做饭的时候有这么凑活过吗?” 蒋沐凡被怼的怔了一下,有些语塞。 “那…那你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弄点去?” 他有点无奈的道了一声。 可蒋萍依旧是不依不饶:“你会吗?你给我把厨房点了怎么办?” 蒋沐凡眉头一皱:“怎么会。” 可蒋萍看见蒋沐凡那张脸,就像是被点了火的炮仗,忽然一下的就炸了起来。 “怎么不会?你做过饭吗?炒过什么菜吗?炒的不好吃怎么办?那不就浪费了吗?” 她这番无理取闹,蛮不讲理的模样,蒋沐凡还没见过。 他认知里的蒋萍还是凡事都不紧不慢,有条不紊的,遇事冷静,会先思考,有的时候可能也就对贺薇会唠唠叨叨没完没了一点,对他和贺白,蒋萍从始至终都没怎么这么咄咄逼人过。 这是在为难自己,蒋沐凡心道。 但他也没什么脾气,只想让蒋萍心情稍微平静一点。 “……那要不我出去给你买点吃的?”蒋沐凡软软的说。 可这又让蒋萍抓住了话巴子,并且越蛮不讲理嘴里的话就越不着边际。 “那不要钱吗?钱从哪儿来呢?你去赚吗?” 此言一出,在某些角度想来,竟是恶毒的。 蒋沐凡被震在原地,终于是窝了一肚子的火,他委屈,他憋闷,他觉得自己冤枉。 某些时候蒋沐凡是觉得贺薇说的挺对的——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从头至尾发生的一切,难道是自己想要的吗? “……” 沉默了片刻,蒋沐凡深吸了一口气,难过的叫了一声:“妈。” 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奈和失望:“那你要我要怎么做?” 第564章 “到底要我怎样,你才能好过一点?” 话音落地,蒋萍径直对上了蒋沐凡的眼睛,她脑子都没带过的—— “要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过。” …… 是夜。 贺薇回来已经是天黑了。 她们学校假期补课,补的比往日学期内还要变态,七点多才放学,吭哧吭哧再坐个公交回来,已经是八点多了。 那天晚上下了雪,倒不是很大,贺薇头顶上还顶着一层冰茬子。 她风尘仆仆的进了家门,在门口抖了抖身上的雪花,一边换鞋一边张望着屋里的情况。 家里的暖气烘的很足,可贺薇却觉得这间屋子比她们学校四楼最顶头儿的厕所都冷。 屋里安安静静,连一点呼吸声都没有,贺薇在门口驻足了片刻,心里不由得嗝噔了一下。 她校服都没来得及脱,就有些不安的先去了母亲的卧室。 “妈?” 还没到门口贺薇就叫了一声。 房门打开,里面空空荡荡。 没有人,床上的铺盖卷是乱的,床头上是一盘凉透了的饺子,和一个装着醋的小碟子。 醋碟里面的汁水就剩了个底儿,剩下的都在地上,还有一双筷子,像是被谁碰倒的。 贺薇瞳孔一震,失声的扭头就冲了出去。 “妈?妈?……二哥?二哥?” 贺薇满屋子唤着蒋沐凡和蒋萍,一间屋一间屋子的找。 统统不见人影。 家里是被暖气烘的可以穿短袖的温度,贺薇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只觉得家里,比她们学校四楼顶头儿的厕所还要冷…… 她感觉自己吓的指尖已经冰了,望着蒋萍房中的那一小片狼藉,贺薇不敢想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蒋萍精神状态是那样,蒋沐凡的身体状况也不好,两个人单独在家呆了两天,贺薇就已经在学校感觉到提心吊胆了。 这才放假第几天,忽然人就说不见就不见了。 贺薇很难像从前那样心大。 她缓了两口气,接着盘腿坐了起来,搓了把脸,开始给蒋萍和蒋沐凡双双打电话。 来来回回她给一个人能拨七八通电话,不知不觉就快要九点。 家里依旧是空空荡荡,屋外也不见有人要回来的脚步声。 贺薇的腿已经麻了,她抿了抿嘴,接着咬了咬后槽牙,重新拨通了一个电话。 那头嘟嘟嘟的响了三声,接着便是一个低沉的嗓音—— “贺薇?” 贺薇听到这令自己生畏又安心的声音之后,立马红了眼睛。 “大哥。” 她害怕的叫了一声,尾音已经没忍住的拐了弯。 那头的人听不出在做什么,只是四周很安静。 在贺薇这一声出来了之后,电话筒中传来了衣物摩擦的沙沙声响,接着那声音便变得紧张了起来。 “怎么了?” 贺白问。 贺薇红着鼻头,直接开始不管不顾的抽涕:“妈跟二哥不不见了。” “我…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一到家就没见人,打电话也不接…饺子…屋里的饺子撒了一地。” “我现在一个人在家,哥…我害怕,你能回来吗?” 贺白那头的声音在贺薇的抽泣声中越来越掺杂,贺薇最后还没等说完,便听到贺白的声音略带喘息的从听筒中传来。 “你先别慌,去楼上楼下姥姥姥爷家看看。” “别跟老人说人不见的事儿,要是没有,你就先回家。” “在家呆着等我,我现在就回来。” …… 那天的雪下了一整夜,等那辆灰色的小大众停进老小区的车位里面的时候,雪已经积住了。 薄薄的一层,一个极瘦极高的人从车上快步下来,在那平整的无人路过的小道上踩下了一行脚印。 四楼的灯幽幽的亮着,看着是那么的孤独。 …… 第262章 散 2 时间23:45。 一对眉眼神似的兄妹,站在了片区派出所的接警大厅里。 “人还失踪没到24小时呢,你们再找找,说不定就是手机没电了联系不上,晚点就回来了。” 一个穿着制服的民警坐在办公桌前,一副事不关己的懒洋洋的态度,冲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说。 然而其中的那个脸色苍白的男人却无情地打断,语气中已经开始带了些愠怒:“该找的地方我们都已经找过了,给周围的亲朋好友也都打过电话了,确实是没有办法,民警同志,能不能帮我们想想办法,哪怕先帮我们调一下监控也可以。” 那个小警察斜眼把那男人了一瞅,也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模样。 这对兄妹已经是第二次过来了,一个小时前就来了一次,好不容易被打发走了,这会儿又过来了。 小警察最讨厌上的就是夜班儿,来的人不是醉鬼就是赌徒,下来就是这种大惊小怪的小市民。 他大概也是在这派出所里坐的够够的了,终于有失身份的怼了贺白一句。 “不是,你妈跟你弟一块儿不见的,有一个大小伙子在跟前能有什么事儿啊?况且现在也不是很晚,说不定就是出去散心去了,你们再找找,要是等明天早上还找不到,你们就过来我给你立案。” 这帮小片警已经在自己领导和那些小偷小摸的流氓身上用光了精力,他们没经过什么编制或者公务员考试,大部分都是谁家孩子实在没本事,掏钱找了个闲差在那儿坐着,有的时候来个退伍老兵都算不错的了。 第565章 工作的地方,身上穿的衣服看着是本本份份,体体面面的,但说实话,真正的重活见不到他们手上去,也确实没有什么职业素养,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说错话。 然而这个值夜班值得满心怨气的小片警,话音刚落就戳中了贺薇的痛处。 当然,也戳中了贺白的。 贺薇红着鼻头往前了一站,抬高了音量:“诶,警察叔叔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什么叫一个大小伙子在跟前不会有什么事?那万一呢?” “现在天这么冷,我们出门的时候发现我哥跟我妈连件厚点的衣服都没穿,已经这么晚了,你说怎么会不容易出事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负责吗?” “哎呀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哎呀小姑娘,你怎么这么说话……” 坐在办公桌前的小片警被贺薇这个愣头青吓得一时间也不敢造次。 小片警终于陪起了笑脸:“我们这小派出所,警力很紧张的,你看这会儿着就我一个人守门儿,能干的都出警去了,就刚才,后面那条街,喝酒打架,最后能用的两个人刚走,你说说我就算给你们立案了,这会儿也没办法行动啊。” 贺薇眉毛拧着,气的恨不得现在就把那小警察面前的电脑砸了。 贺白沉着脸望着眼前的这位派出所废物,心觉怕是也拽不动面前这个倔驴了。 他面无表情的在一旁站了一会儿,接着便招呼都不打的一个回身,出了那道派出所的玻璃门。 贺薇正纳闷贺白这冷不丁的要出去干嘛去,结果扭头就看见贺白抬手又拨起了电话,看来是搬救兵去了。 大冷的天,贺薇身上就一个法兰绒大睡袍,她看贺白没走远,也就回身把那个小片警瞪了一眼,没好气的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接待椅上。 小片警看这小丫头有点像是个不太好惹的,心里有点怕会接到一通这丫头片子的投诉,所以放软了态度,给贺薇了一个笑眯眯的表情。 “那个……你冷不冷啊?我给你添点热水吧?” 贺薇白眼往上一翻“切”了一声,嘴里嘀咕了一句:“不干实事儿,净整这些虚头巴脑的。” 小片警砸巴了砸吧嘴,也就没再吭声了。 他有点无聊也有点尴尬,于是藏到了电脑后头,悄摸的假装忙碌的玩儿起了扫雷。 鼠标的声音吧嗒了没几声,办公桌上的电话便叮玲玲的突然响了,把贺薇和小片警都吓了一个激灵。 小片警看是内线,连忙接起了电话“喂”了一声。 接着便神色严肃的听了起来,贺薇眼睛一直盯着小片警的表情,只见电话那头的话语似乎是雷厉又简短,小片警毕恭毕敬的答应了几声,期间还趁机小心翼翼的冲自己身上瞅了好几眼。 贺薇眉尾轻轻一动,不知道那小片警是什么意思。 “好嘞好嘞,知道了领导,我现在就去办。” 啪一声,小片警挂了电话。 几乎是一瞬间,贺白就从玻璃门外猛的一个推门,大步走了进来。 还未等贺白走到跟前,那小片警便换上了一副极其谄媚的笑容,恨不得上前把贺白搀着走进来。 “哎呀哎呀贺先生贺先生,刚才实在是不好意思啊!那个…你快来坐!我们领导刚已经给我打过招呼了,稍等一下,我这就先给你调监控,你先别着急,我们领导刚跟我说了,刑侦的人一会儿就到!” 小片警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往贺白跟前迎。 贺白冷着脸避开了那个向自己伸过来的手,沉默不语。 贺薇略显震惊的坐在一旁,静待吃瓜,只觉得这突如其来的反转来得实在叫人舒爽。 看来贺白确实还是有两下子,一下就能搬来救兵,还是个大救兵。 贺薇自豪之余,也没再给小片警说风凉话,现在解决问题是关键,既然来了办法,那她就不会再捣乱了。 贺白对这个小片警的态度确实不怎么好,小片警絮絮叨叨了那么几句,他愣是一句都不接,直接道了一句:“哪里能调监控?” 小片警凑近乎不成,只能尴尬的清咳了两声,手往背后的一个栅栏门里面一指:“在里面的电脑看,那你俩跟我来吧。” 贺白从嗓子眼里爱搭不搭的哼了声“好”,接着便站在了原地等小片警带路。 小片警也没磨蹭,从抽屉里掏出了把钥匙就扭头朝他指的方向走,一边开身后的栅栏门一边继续死性不改的跟这兄妹俩搭讪。 “你们也别着急,咱们这个区现在的天眼计划做的特别好,基本上该拍的都能拍上,你看咱们人刚找不见不久,正是好找的时候。” 说着,那扇只有派出所的民警能自由出入的区域门被打开,是一个普通的走廊,两边是各种办公室。 小片警嘴里碎碎念的带着贺白和贺薇走到了快到走廊尽头的一个双开门跟前,又掏出了把钥匙,把门吧嗒的一开。 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屋内黑漆漆的,也没有暖气,贺薇一开门就被冷的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贺白则四平八稳的跟着小片警走了进去。 “啊,是有点冷,所里的人下班儿了就把这儿暖气关了,没什么任务一般也不太看,妹妹你忍忍哈,我把这里的设备打开了就给你开暖气。” 说完,小片警打开了这间大开间的灯,一面屏幕墙便映入了眼帘。 第566章 就犹如之前贺薇在陈志梁身边看到的一样,相当的相似。 光线将眼前的景象打得明亮,仿佛是那天的下午,贺薇没能忍住的有些脚下发软,就好像是在屏幕上看到了贺振华从高架桥上坠下去的景象。 她没发现自己的呼吸有点颤抖,只是觉得在自己恍惚的一瞬间,一只安心的大手便将自己的肩膀搂了搂,接着带着自己坐到了身边的一个板凳上。 “呆着,不怕。” 是贺白那令人安心的声音。 贺薇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在某些方面变得跟蒋沐凡一样了。 也就在这看到这满墙屏幕的一刹那,贺薇不由得理解了,为什么蒋沐凡在病房里要那样撕心裂肺的哭喊。 为什么贺白那么久都没有去把蒋沐凡看一眼。 甚至是过了这么久,他们都出院了,贺白还要躲着蒋沐凡走,只有到了这个关头,才能把贺白叫回来。 贺薇理解了这感觉之后,一时间只觉得心里酸的就像是要碎掉了。 然而当下的情况不允许她在这儿矫情,贺白把她安放在这张小椅子上的时候,就已经挺直了腰背站在了自己身前,跟小片警正经谈起了查看监控的时间了。 “我猜测他们应该是中午以后出门的,因为家里有一盘剩的速冻水饺,我猜应该是我弟弟草草做的午饭,如果要确定一个时间的话……那就从上午十一点开始看吧。” 小片警登陆了自己的权限之后,便老老实实的听起了贺白的指挥,这尊大佛说什么是什么。 “好,我看你们院子好像有两个大门,我从哪边的监控给你调呢?” 贺白:“北边的那个吧,我们平常走那个门多一些。” 小片警:“好,中午十一点,一环路北口监控,几倍速?” 贺白:“我不懂,你们平时都是什么速度来看?” 小片警下巴一摸:“我们这…嘿嘿,每个人水平不一样啦,像我…也就调个三倍差不多就是极限了,要不我看不过来。” 贺白闻后,利索的从兜里掏出了手机,调出了蒋萍个蒋沐凡的两张照片,终于谦卑的道了一声:“那就先按你的节奏来吧,辛苦了,这是我弟弟和我妈的照片,你认一下。” 终于得到了个大佛的好脸,小片警是一整个欣喜若狂,他连忙双手接过了贺白递来的手机,眼睛眉头一起拧巴在了一起,那么极具中心感的一瞅—— “呀,你妈看着这么年轻啊?” “哟,你弟这么水灵啊?” 贺白:…… 第263章 树藤 1 小片警那不合时宜的玩笑让贺白梗了一下。 他丝毫不觉得好笑的僵硬的“嗯”了一声,怀疑道:“所以…你行不行?” 小片警看着贺白的脸色有点尴尬的连连点头:“行行,行是肯定行的!” 他把照片又看了两眼之后,便坐回了操作台跟前,对着屏幕开始设置起了时间和镜头位置。 “但就是我们这个像素有限啊,只看脸好像还是有点困难,你要是能提供一下他们临走之前穿的什么衣服,那可能就更快了。” 小片警认真的说。 贺白闻后,扭头看了一眼贺薇,表示疑问。 贺薇脸上略显幽怨的看着贺白,意在这自己哪儿能知道,那家里的衣柜大了去了,谁知道他们穿的什么。 但确实没找到两个人在家常穿的睡衣,可也不能断定他们一定是把睡衣穿在外面了,蒋萍那么讲究的一个人,不会穿着睡衣到处乱跑的吧? 贺薇正想着,还没来得及提出自己的浅薄猜想,头顶便传来了贺白的声音—— “他们可能穿的是睡衣。” 贺薇心道:得,自己还是少出主意的好。 “我妈是一套米色的毛衣套装,外面应该还会穿一件豆绿色的羽绒马甲,我弟就是一套哆啦a梦法兰绒,可如果他外面要套外套的话……” 贺白停了一下,像是思考,接着:“他不大会照顾自己,可能就穿成那样出去了。” 小片警闻后眼睛一斜,有点不大明白:“不是兄弟,刚才我态度确实有点问题,有些问题也没顾得上问,那听你这么说……” “你妈妈跟你弟弟是不是精神状态有些问题?” 话音落地,贺白终于白了那个小片警一眼,心里叨念了一句现在这帮派出所的人都是什么水平。 他垂眼轻轻的把小片警一扫:“那不然呢,我妈和我弟如果都是两个正常人,我跟我妹火急火燎的过来报警干什么?” 小片警此时难堪之色难以言喻,他扫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那…那那那你不早说。” 贺白:“早说了,是你不当回事。” 小片警欲哭无泪:“……” 这时,屏幕墙上的画面一闪,救星似的出现了一个自上而下的俯视视角,是贺白他们小区的大门口。 屏幕左上角的时间是中午的十一点整,快到午饭时间了,他们小区门口的人倒不是很多,三三两两的出来进去,三倍速的看着,感觉节奏还可以。 等监控开始播放的时候,监控室里的三个人便都沉默了起来,不再说话了,都是各自认真的模样。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看监控这个工作是相当枯燥且乏味的,屏幕上的时间才到了十二点多一点,小片警就先开始打起了哈欠。 第567章 贺白低头看了一眼现在的实时时间,忽然有点坐不住了——这样效率太低了,如果真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线索,那蒋沐凡和蒋萍就要在外面过夜了。 她们会去哪里呢? 外面天寒地冻的,他俩身上没有证件,能去哪里呢? 想到这里,贺白的心简直可以说是提到了嗓子眼。 等等。 证件…… 忽然,贺白心里不由得漏了一拍。 出门的时候怎么能忘了这一茬! 他连忙扭头冲贺薇就是一声:“快,回家看看妈和二哥的身份证都在不在!” 贺薇正盯着屏幕恍着神,不由得一愣:“啥?” “身份证,妈的在大屋的床头柜里。”贺白的声音变得冷厉,“你二哥的在他的写字台抽屉,快去看。” 贺薇也是猛的反应了过来,连忙“哦哦”了几声,接着扭头就跑了出去。 说完,贺白看向了小片警:“你有权限查身份证吗?” 小片警有些会意,但他却露出了难色:“我……我得申请呐。” 这个结果在贺白的意料之中,他眉头紧皱,没再回小片警的话,而是继续若有所思的盯向了屏幕,看着左上角的时间以三倍的速度持续不断的进行着。 …… 贺薇感觉自己脚上来不及换的棉拖鞋都快要跑掉了,从监控室到派出所大门口的这段瓷砖黑板是又冰又滑,她有点跌跌撞撞又笨拙的朝出冲。 就在手捉到了派出所大门的玻璃门把手的时候,一个带着冷气的大手,忽然从外面急匆匆的将门一把拉开—— 贺薇的手没有扶稳,一个惯性差一点就扑到了那个人的怀里。 那男人身形高大结实,身上裹着一个熟悉的皮夹克,天冷了,他这一年四季都差不多的装扮里终于多了一条灰蓝色格子的围巾,算是对当下温度的尊重。 贺薇一个抬眼,惊呼了一声“袁征哥哥”。 袁征神色不比贺白好到哪里去,瞅着贺薇“嗯”了一声,接着问:“干嘛去?” “回家,找找看我妈和我弟的身份证。”贺薇诚实道。 袁征眉毛一挑,先将贺薇推回了屋内,尽管里面的暖气也不是很足,但总比外面的风小。 “在这儿直接查不了吗?”袁征问。 贺薇:“好像不行…” 说着,袁征后面便跟上了几个便衣警察,看着一个个也都是经验老道的模样。 袁征定定的等自己的人都到了之后,三下五除二的拍了拍贺薇的肩膀:“我这儿有人有权限查,你别跑了,你哥呢?” 贺薇一听觉得安心了不少,连忙回身给袁征带路:“在后面。” 袁征带着那几个便衣进到监控室的时候,可谓是气场全开的,相当有压迫感,感觉就像是市局过来抓某个连环杀人犯似的。 小片警那个时候跟贺白在监控室里看的正入神,听到门口不小的动静就回过了头,一看到来的人,一下就从板凳上跳了起来。 “所所所…所长。” 那一行人里,他就认识现在最后的那个四十来岁的大叔。 是这个派出所的所长,被袁征临时从家里拉来了,身上就草草的裹了个大羽绒服,里面还穿着他家土里土气的枣红色格子的居家服。 小片警连忙让位,袁征紧接着就跟上。 贺白呼吸一颤,看到了袁征,低低的跟袁征打了个招呼,叫了声哥。 然而他和袁征都没怎么相互去看对方的眼睛,袁征只是略显大方一点的伸手在贺白的肩膀上拍了拍,接着就坐到了监控室的控制平台跟前。 “先别着急,你妈跟你弟的身份证号能记住吗?我现在叫人就进系统查去。” 贺白配合的连忙点头,身边不知道是哪位颇有眼色的,利索的就掏出了纸笔,递到了贺白手里。 贺白手下飞快的沙沙写下了两排数字,送回了刚才送给自己纸笔的人手里,只见那人接过之后,便一个扭头就出去了,一看就是找电脑给贺白等系统查行踪去了。 袁征手底下的人干活都很干净麻利,从不拖泥带水,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一般不用头儿说什么话,其他人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工作。 那人出去了之后,袁征便两个指头在控制平台上敲了敲:“这速度太慢了,再调快一点,这让人看到什么时候去。” 小片警屁都不敢放,一听袁征发话,立马就想过去帮领导操作,结果自己还没到跟前,就见袁征的一个手下眼疾手快的把手搭到了控制台上,配合着袁征调快了视频播放速度。 袁征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扭头跟身边另外一个年轻男子交代道:“目标人物的照片和临走可能穿的衣服,你跟小白再确认一下,然后让小胡别只查附近周边的酒店入住情况,把机票和火车票都一块儿查了。” “机票和火车票现在可能很多航班和班次还没有统一同步联网,能查多少查多少。” “然后那个…那那个邢所长?…你这个控制总台怎么分屏呢?你们管辖区的地图有没有,给我们的人拿上两份。” “对了,还有直接把会议白板推过来吧,这样我们用地图方便一点,麻烦了。” …… 袁征雷厉风行的作风在这一时间发挥得淋漓尽致,竟有点让贺白刮目相待的意思。 三两句把每个人的工作都布置完了之后,屏幕上的时间已经走到了下午快要两点的时间。 第568章 就在屋子里的人都已经陆陆续续的动起来了的时候,忽然,巨大的屏幕墙上正中间的屏幕中,便出现了一对熟悉的身影—— 一高一低,一男一女。 穿着打扮跟贺白形容的大差不差,女人是一身的素色毛衣套装,外面一个羽绒背心,男孩儿很年轻,但身上的衣服却不是贺白说的那样。 竟是一身黑色的西装。 那是蒋沐凡上了附中之后,蒋萍给蒋沐凡准备的一套素面西装,简单平整,什么装饰都没有,说是给蒋沐凡在学校参加一些场合用的。 可蒋沐凡却一直没怎么穿过,这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翻出这一身在身上挂着。 贺白看着蒋沐凡的这身反常的打扮,心里莫名的感到无比的不安。 现在外面的温度已经要零下了,蒋沐凡身上就挂了一件这不加棉不加绒的料子,一直到现在这个时间,他受得了吗? 贺白在这一瞬间,心脏径直被提到了嗓子眼,他还未来得及给什么反应的时候,袁征便也眼疾手快的发现了目标。 “对,就这两个人!小胡跟着,准备切镜头。” “好的袁队!” “邢所,你们辖区的地图呢?好,永宁市地图有没有,也给我板子上上一张。” “诶,好嘞好嘞。” 袁征在找到蒋沐凡和蒋萍的身影的时候,立马快速的开始自己的部署。 屏幕上的人在视频倍速的情况下,变的脚步匆匆,甚至看着有些急躁的滑稽。 从视频中能看到,蒋萍带着蒋沐凡面色平静的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直到路过了一家鲜花店,蒋萍才带着蒋沐凡走了进去,接着没过几分钟,蒋沐凡便捧着一束百合花从店里走了出来。 是小小的一捧,四五枝的样子,一点也不高调,跟蒋沐凡的气质配起来,竟是有相辅相成的意思。 看到这里,袁征纳了闷:“这娘俩这是干嘛去,买花干什么?” 只见监控中的人在街边沉默的站了片刻,蒋萍伸手拦下了一个出租车。 袁征敲了两下桌面低低的说了声“跟上”,接着心道了一句不好。 “不会要去墓地吧……”袁征倒抽了口凉气。 而贺白的声音踏着袁征的尾音跟上。 “不像。” 他沉沉的说—— “方向不对。” “而且我妈也不会这样蓬头垢面的去看我爸的。” 第264章 树藤 2 “那……” 袁征的眉头一皱,同贺白一起盯着屏幕上的出租车不敢松懈。 画面上的出租车走到了监控视野的尽头,袁征手下的那位小哥则操作行云流水的切换了画面。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十字路口,谁也不知道这辆出租车下一秒要走向哪个方向。 袁征的视频倍速感觉就快要朝十倍的去追,实时的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了。 就在袁征已经将出租车跟出了两个路口的监控之后,身边操作台跟前的那个便衣警察忽然悠悠的开了口:“不对劲。” 袁征眉头一皱,可依旧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屏幕:“怎么了?” 只见那男人扶住了一下巴,若有所思的低声道了一句:“我怎么感觉他们是想去火车站啊?” 话音刚落,袁征的电话忽然炸开响起—— “袁队!身份证信息查到了,蒋家母子定了今天下午两点通往南港的火车票!” …… 从永宁到南港,一共七百公里,火车车程十二个小时。 下午两点出发,当下时间凌晨一点半,再有半个小时,他们就到达目的地了。 南港市面积2563平方公里,贺白不敢想象,蒋萍带着打扮成那样的蒋沐凡,到了南港之后是打算要去干什么。 但到底有线索了要比无头苍蝇来的好,贺白在听到消息了之后,几乎是一瞬间就开始算起了时间。 现在已经没有航班了。 如果用飞的,可能只能明天一大早才能从永宁起飞出发,落地南港得快中午,然后再从机场到南港市里,很大概率第二天下午都很难开展寻找蒋萍和蒋沐凡的工作。 所以这个时候只有自驾是最快的,虽然要十个小时,但确实是受阻程度最小,并且到了南港之后自己还能有辆车用,做什么都方便。 但开车过去确实也实打实的得将近十个小时,贺白看了实时地图,从永宁到南港的那一段高速上还有一处正在施工,需要绕道,等到了也得第二天天亮了…… 可这是最快的方案了。 贺白心里飞速的琢磨,接着话都来不及跟袁征好好交代,便扭头就打算回家收拾东西,开着车往南港去。 袁征见贺白那副横冲直撞的样子,眉头一皱的一把拽住了贺白的手臂。 “你一个人行不行你就去?!” 袁征的话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气愤。 贺白身上的伤还在疗养阶段,当初那么大的出血量,到现在这死活补不上来的铁元素都折磨的贺白时不时就会出现贫血的症状,眩晕,恶心。 这一晚上不睡觉,一个人开将近一千公里的高速,还有几百公里的雪路,放做一个平常人的身体可能都受不了,更别说跟前的这个没养好的大伤残。 袁征把贺白叫住的唯一原因,不是因为贺白的想法不合逻辑,天马行空,他的思路其实很清晰,也很能解决问题。 第569章 就是怕贺白要是一个不小心,给他死在了去南港的路上。 可贺白此时哪里听得进去任何一句泉,他的内心已经不能够再用火急火燎来形容了,更甚至是被某种恐惧封闭了五官六感,对于阻止他的人和事统统都是充耳不闻的。 袁征紧跟在贺白的屁股后头是怎么也叫不住人,最后实在是忍无可忍,朝前冲了两步,挡在了那个马上就要上了那辆灰色小大众的高瘦男人的身前。 “你…你先别着急,贺白,贺白?” 袁征声音急的有些抖,他伸出手在贺白的肩膀上用力的晃了晃。 见贺白还是那副听不进去人说话的模样,袁征极力的放缓了语气,语重心长道:“你一个人开车不行,我陪你吧,我跟你一块儿去。” “就开我的车,你先回去换件利索的衣服,下来我跟你一块儿现在就出发,行不行?” 袁征望着曾经熟悉的那双眼睛,此时此刻就像是被推入了冰冷的深潭,曾经经常存于其中的温润与平和再不复存在。 好在在听到袁征的话的时候,那双眸的底处终于浮现出了一丝无助的挣扎。 贺白的瞳孔有些抖,他的下嘴唇此时已经是冻僵的状态,影响的他的发音似乎都有些困难。 袁征看不到贺白沉在黑暗中的表情,只能听到一声走投无路的“谢谢”。 …… 南港是四季如春的南方城市,它临海,是国内有名的鱼米之乡。 快要过年了,这里的人们有着自己的风俗习惯,虽然披着与世界接轨的多元化国际化外衣,但若是进了小街小巷里,还是能看到许多南港当地人的生活习性的。 比如他们会把各式各样的风干鱼摆在门口,他们会给自己家的窗户上贴着极具当地特色的窗花或者年画。 这里的微风是带着湿气的凉,带着一眼望去的白墙灰瓦,都是湿雾雾的味道。 这就是蒋萍的家乡。 也是陈建芸的。 自从蒋萍把姥姥姥爷从南港接到永宁来之后,生活忙忙碌碌,一直都没能有机会回来过。 以至于家里的孩子们还从未见过妈妈的故乡,更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曾经二十多年,究竟是在一个怎样的环境下生活的。 她是因为什么温柔,又因为什么娇气,她把爱如何定义,又是如何理解。 父亲之于母亲又是一个怎样的存在,说实话,就连家里最稳重的贺白,都很难说的明白。 所以贺薇不理解蒋萍的一蹶不振,也不光贺薇。 所有的孩子们都不理解,只不过是有两位不说罢了。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洒在了村落中央的水池面上,给粼粼的水面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像是一枚恬静的蜜蜡。 这是南港周边的一个小镇,其中的村落有五六七八个,一个村落就是一个典型的徽派建筑群,每个村子的人相互知道相互认识,却又不愿意相互帮助。 他们同自己的家族抱团,与临村的家族竞争,有的村落之间相处的好,有的就有点冤家对头的样子。 说幼稚来也幼稚,都是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底蕴了,却较着小学生似的的劲。 陈建芸和蒋萍虽然不同姓,却在一个村子里长大,还住了个隔壁两邻。 但这个村子里还是陈姓多一些,基本上可以说是祖上就是个姓陈的老头,而蒋萍家里则和这位陈姓老头关系不大。 虽说蒋萍的父亲也是在这个小地方生长起来的,但他们的根却不在这里,他们不和这里的父老乡亲一同在特定的日子里祭祖,也不会在家里有大事小事的时候就跪入祠堂祈祷。 蒋萍也是在自己很小的年纪依稀听到过,她的祖父还是祖父的父亲,是个外来户,有点学问,一直留在这里教书,所以就一直留在了这个村子里,安家生子,世世代代。 所以在某些时候,蒋萍觉得自己接走父母,也并不算是一种背井离乡。 她其实也一直有想过一定要找机会回来再看看,虽然说这里已经没有了亲人与故友,但她还是期待着与这里的白墙灰瓦,小桥流水再次会面。 只是没想到自己一直计划的回乡,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南港独有的带着清水味的空气,让蒋萍内心升起了一股久违的平静。 她带着蒋沐凡走在这石板路上,似乎是快要忘了自己在临出发前,对着身后的男孩说了多么重的话。 她们甚至是从出发到从乌烟瘴气的火车站中出站,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但等进了蒋萍从小长大的村落里,竟然对蒋沐凡开口说的第一句,不是难听的怪罪与埋怨,而是一个轻飘飘的问候—— “你肚子饿不饿?” 蒋沐凡受宠若惊,连忙说自己不饿。 但蒋萍似乎是心情不错的,带着蒋沐凡还是像旅行似的,去了一家自己从前常去的小早餐店去吃了一顿。 蒋萍离开家乡要三十年了,家乡的变化很大,很多路她都不认识了。 说实话,那个早餐店蒋萍确实没什么自信能找到,但也就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去的,结果没成想,那个早餐店竟然还成了老字号,扩了店,还装了修,里面坐了许多客人,有本地的,也有游客。 这个时候蒋萍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的家乡是被开发了,当作了旅游景区,做成了类似古镇商业街的旅游产品。 第570章 这也还好,村里的徽派建筑群被保留了下来,里面的小路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方便了蒋萍去找自己的家在哪里。 可她只能找到一个大概的街道,竟然有些找不到具体位置了。 因为建筑虽然被保留了下来,里面的内容却是一场大换新,有的人家被做成了民宿,有的人家被开成了小店,只有一些可能条件不那么好的,做不起室内改造的人家,还是以前的模样。 蒋萍进到村子里感觉颇为震撼,也有些失落。 没人跟她说过自己的家乡竟然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她除了陈建芸,在南港确实没什么朋友,连自己的父亲可能也不知道从前的小院子现在变成了什么样。 费了好大劲,靠着门牌号,蒋萍才终于找到了自己从前的家,二十多年前的老屋子,现在被装修成了一个精美的小餐馆。 再走几步路就是陈建芸的家,当初那场大火破坏了这个小院的大部分结构,几乎可以说是不复存在了,所以这一片空地被新盖起了一个小二层的建筑,说实话,和陈建芸曾经的房子很像,毕竟这里的大体风格都是一样的,如今被改造成了一个火爆的咖啡厅,曾经的火光不复存在。 蒋萍先是跟蒋沐凡在自己的家院子里走了两圈,路上什么也没说,就是自己走,自己在心里慢慢的回味。 蒋沐凡在背后安静的跟着,手里的百合花一直捧在手心,不敢懈怠。 等蒋萍把自己曾经的房子逛完之后,只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感觉何止是物是人非,她是一点也找不到曾经的影子了。 接着就顶着不冻人的阳光,蒋萍走在前面,把蒋沐凡带到了陈建芸家的位置。 这片区域一般都是晚上才开始人多,灯光一打,夜景好看。 现在各家各户的大厅里都是空荡荡的,蒋萍和蒋沐凡在那间咖啡厅门口驻足了片刻,里面的服务员都已经注意到了门口这一对穿着怪异的母子。 然而蒋萍却一直身形不动的在门口站着,全然不顾从店里抛出来的异样的眼光。 静默了几分钟,蒋沐凡站在蒋萍的身后,看不到蒋萍的表情。 就待他想张口把蒋萍唤一下的时候,忽然,蒋萍疲惫的声音才终于传来—— “把花放门口吧,这是你的家。” “你的姥姥姥爷葬身在了这里,花放好之后,跟姥姥姥爷道声好。” 第265章 弃 1 时间回到前一天的中午。 永宁的某个老小区内。 蒋萍几乎是暴怒的要把蒋沐凡送来的饺子打翻在地。 可那饺子太烫了,刚出锅,蒋沐凡怕把蒋萍烫到,于是轻轻把盘子拉了拉,没让蒋萍整个手都扣在盘子上,可一旁的醋汁却遭了殃,一大半都洒在了地上。 那天蒋萍在蒋沐凡跟前终于大吵大闹了一顿,把自己的不甘与委屈一字不落的塞到了蒋沐凡的耳朵里。 里面一定也是有一些气话的成分在,蒋沐凡也不是小孩子了,什么话该放在心里,什么话可以听一听就过去了,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但蒋萍对自己这样的激动与排斥,蒋沐凡面对的几乎已经是心力交瘁,不知道能用什么办法解决了。 他其实不相信蒋萍真的就想着就此不要他了。 就算千般万般的自责,对于那天的要跟自己跳下高架桥的贺振华,还有对于只身来救自己的贺白,他就算把所有的罪责都同蒋萍一样,归结到了自己身上,把自己判下了地狱。 蒋沐凡还是打从心底的不相信,蒋萍会真的要从内心的根处挖起,把自己彻底抛去。 虽说蒋沐凡经常的会没有安全感,可他在这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些年,对于蒋萍的了解,就算是条狗,蒋萍也不至于这么心狠的。 蒋沐凡给蒋萍不断的找借口,蒋萍这么生气,这么要避开自己,要远离自己,都只是觉得这个命运对她太不公了,蒋萍太气愤了罢了。 然而身边又刚好有一个自己,各方面都合适不过的出气包,所以蒋萍就肆无忌惮了起来。 蒋沐凡能理解的,这么多天以来,他想着如果这件事儿放在自己和贺白身上,那他可能也会跟蒋萍一样,浑身都充满了横冲直撞的怨气,恨不得感觉世界上所有人都欠自己的。 他把蒋萍认为了这么久,期盼了这么久,可最终好像还是错付了。 …… 那天下午蒋萍冷静下来了,附在床上捂着脸放声痛哭。 蒋沐凡很坚强,就在蒋萍跟前守着,一滴眼泪都不同蒋萍掉。 他知道贺振华是因为自己,贺白也是。 一个是蒋萍的挚爱,一个是蒋萍的骨肉,自己没有脆弱的资格。 蒋沐凡一句一句的对蒋萍说着我错了,单薄无力,可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点什么了。 直到蒋萍像是破碎了再重塑,重塑后又崩塌的,反复了几次后,她最后终于陷入了沉默。 房间寂静了很久,蒋萍跟蒋沐凡说出了,要带蒋沐凡回南港的想法。 这说走就走的点子实在有点突然,让蒋沐凡有点猝不及防,但面对蒋萍这像是恳求又像是命令的口吻,蒋沐凡也实在是没办法拒绝。 他提出了贺薇怎么办,也说出了贺白可能会担心的顾虑,然而却被蒋萍三言两语的打发了。 她说贺薇一会儿她打电话说,贺白也是一样,让蒋沐凡去准备准备,换上件干净的衣服,跟她走一段只属于他们母子二人的两日旅行。 第571章 她想静静,也想找个出口,看自己能不能放下一点。 这个提议说实话,蒋沐凡觉得不错,他很想帮帮母亲,也想帮帮自己。 并且很显然,蒋沐凡也知道,自己如果和蒋萍这么出走一圈,家里的其他人会有许多许多的担心惦念,这太兴师动众了,对于蒋萍都是压力,对于自己也是。 他们相对无言了一整,觉得如果能低调的出行那就太好了。 蒋萍去跟贺薇平平淡淡的说一说,找个理由,说要去外地办点事什么的,随便的搪塞过去一下。 而贺白那边就更方便,他窝在学校好久了,自从出院去了学校之后,几乎就没有回来过,那他们这两天一夜的出行,就压根没有什么必要让贺白知道。 虽说有点突然,但办起来也简单。 蒋沐凡在蒋萍冷静下来了之后,几乎是什么都相信蒋萍的。 蒋萍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穿什么衣服,拿什么证件,怀里揣多少钱,钱包里装几张卡,甚至是把钱包塞在左兜还是右兜,蒋沐凡都不同蒋萍问半句为什么。 就是照做,只要蒋萍心里舒坦就好。 直到现在,蒋沐凡安然的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一般,手里捧着从永宁带来的几束百合花,站在了那个自己出生的院落跟前。 那几根百合经历了十几个小时的颠簸,这个时候已经蔫巴巴的了,被蒋沐凡放到了那个被改造成咖啡店的院子门口的时候,有两枝已经倒了头。 蒋萍叫他跟姥姥姥爷打声招呼,说实话,这让蒋沐凡有点难为情。 他从小到大认的姥姥姥爷一直都在楼下住着,活得好好的,老太太没事儿做做糖糕,老头儿总是捧一本看似高深实则他自己也总看着看着就走神的文学作品看。 且不说对于蒋萍所说的自己真正的姥姥姥爷,就说对于这个院子大门,蒋沐凡就有点什么都说不出口。 这装潢的太时尚小清新了,素雅的白墙,门框盘着一圈蔷薇花,左下角踩着一个小黑板,上面用漂亮的欧式花体字写着“欢迎光临”。 这好歹要是一个墓碑,蒋沐凡感觉自己还能好入戏一点,这一个富有旅游气息的小店,实在是太不能让人进入状态了。 然而蒋萍却不管蒋沐凡是什么心情,只是定定的伫立在原地,自言自语一般的呢喃了一声“它被烧毁之前不是这样的”。 “门头是这个造型,可却没有这么多花,厅堂也没有那么亮,灯光很暗,几乎全靠屋外的阳光。” “你爸爸曾经爱你妈妈的时候,就喜欢在门口的这个小墩子上坐着,等你妈妈偷偷的跑出来。” “你姥姥姥爷对你妈妈虽然说不上有多么的看重,跟你那个在部队的舅舅比确实有一些差距,但毕竟他们那个年代,观念就是这样,没办法的。” “不想打招呼就算了,我带你去你妈妈的墓前看看。” …… 一辆深蓝色的昂科威一路临界超速的行驶在通往南港的高速上。 一路向南,左边的车窗外已经出现了一道橘色的光晕,是太阳升起的征兆。 袁征载着贺白一路狂飙,只在一个服务区里做了停留歇脚,买了咖啡和公牛,上了厕所醒了不到十分钟的神,就再次上路了。 他们的路程已经过半,八个小时的路程,现在导航已经显示还剩不到三个小时了。 温度已经变暖,袁征开了一点窗为了透气,也不觉得钻进来的风凉了。 他以为贺白会在路上撑不下去的睡过去,可谁知,这旁边失了三斤血的人竟还两眼溜圆的睁到了天亮。 贺白其实一路上都在不停歇地给蒋萍和蒋沐凡轮番打电话,他相信贺薇也是一样的,但都是一个无法接通的结果。 其实蒋萍但凡给贺薇只会一声,事情也不会发展成这样,让两个孩子白着急。 也但凡蒋沐凡知道蒋萍一开始就没打算跟贺薇贺白打招呼,让这两个孩子放心,蒋沐凡也不会轻易跟蒋萍去作这一趟死。 所以蒋萍就是故意的,她谁也不给说,就是要跟家里的这两个孩子玩儿失踪。 再说准确点,她就是要跟贺白玩儿失踪。 贺薇就是纯属倒霉,这丫头跟贺白是一边儿的,算是连带。 过了江就快要进南港了,这里的雨比雪多,没开一会儿,乌云就盖到了头顶,雨点子说砸就砸了下来。 噼里啪啦,带了一株闪电,从正前方劈下,看的人心里一揪。 贺白瞥了一眼昂科威的中控屏幕,时间8:40,距离南港只剩下100公里整。 蒋萍和蒋沐凡的失踪案在永宁没有办法立案,那么在南港就更不行。 人首先失联没有超过24小时不说,这到了南港来办案还得办跨省跨市的协作办案手续去。 一般这种手续都是为了抓什么江洋大盗,变态杀人狂,或者什么贩毒团伙用的,这为了找一对平平无奇手脚健全的母子,还从没用过这么大的神武。 袁征这次出来陪贺白也得是请着假过来,不能算是外出办案,开的自己的车,烧着自己的油。 但好在贺白还算实相,把什么咖啡红牛小零食的费用都给自己包了,也不让他多操心,买了些高热高甜的东西,什么巧克力,芝士蛋糕卷之类的,没事儿就给嘴里塞,时刻补充能量,不让自己这动不动就贫血的身体拖袁征的后腿。 第572章 袁征在永宁的同事朋友可以说是上下遍布,上到市里省里,下至基层同志,都有朋友与关系在,想做点什么事都还算方便。 但到了南港这边就不大行了,什么查监控这种的工作都很难展开。 南港太新了,上去的领导班子跟永宁这边都不是一个路子,先不说熟悉不熟悉,就说对付不对付都不知道,所以袁征在这件事情中,也就只能扮演到司机兼保镖的这个角色了。 出了永宁,他啥也不是,一样得进了南港两眼一抹黑。 但好在身份证系统是全国通用的,袁征在出发之前交代了自己的小弟,说让他们把蒋萍和蒋沐凡的证件信息都盯死了,有什么动态及时向他们汇报。 其实这也就够了,不用查什么监控录像。 这两位蒋姓母子又不是什么非法分子,反侦察能力极强的那种,他们总得找地方过夜吧,那过夜也不能差钱到去找那种不要身份证,一张铺十几块的穷苦之地去吧,再次也得找个干净点的地方,那这种地方都得刷身份证实名,到时候查不出来也不行了。 所以这就比较考验耐心,要是两个人早点办理入住还好,要是真等天黑了才开始找旅馆,那他跟贺白还得焦灼到半夜去。 当下时间9:20,距离进入南港界还有40公里,再开半个多小时的高速就到了。 袁征心里琢磨着,反正现在一时半会儿的,他同事那边也没能给自己发来点有用的消息。 他跟贺白虽已经到了地方,但也不是说一进南港市就得到处散传单的找人去的节奏。 那逢人就拽住比划的找人方式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了,只有永琪尔康找小燕子的时候才用,他跟贺白用不上了。 袁征眼眶发黑的扶着方向盘,下意识的砸吧了砸吧嘴,打算慢慢给贺白做点思想工作,让他一会儿下了高速先跟自己去吃顿早饭去。 听说这南港的鱼丸面是一绝,先填饱肚子了再说,这南港大了去了,瞎找是找不到的,还是得等永宁那边的人回话。 “那个……” 想到这里,袁征抽空瞅了一眼贺白。 只见副驾的人此时终于是头仰在了椅背上,把眼睛闭了起来,也不知道睡了没睡,眉头是紧锁的。 袁征看这架势原本想着要不不打扰人家了,管人家睡没睡,好不容易愿意休息一会儿。 结果还没来得及把眼睛从贺白身上卸下来,他的手机便忽然响了起来—— 滋滋滋的声音。 贺白猛的睁开了眼睛,是非常清醒的模样。 袁征心道一声:得,弄半天闭着眼睛玩儿呢。 他拿起了手机摁下了接听键:“喂,说。” 昂科威丝毫不影响速度的在高速路上行驶,此时距离南港只剩下20公里。 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的男声,语气略显急躁—— “袁队,刚刚看到蒋萍定了下午最后一班从南港回永宁的飞机票。” “但只有一张,没有蒋沐凡的。” 第266章 弃 2 陈建芸没有被安葬在陈家的祖坟里,也没能有人给她买一块像样的墓地。 她的父母走的凄惨,陈建芸的哥哥陈建峰回来,也只是把父母安放在了祖坟,并没有管他的妹妹。 陈建峰大了陈建芸许多岁,现在算下来可能要比贺振华的年纪都大了。 那个年代的思想封建,陈建芸在怀了蒋沐凡之后,只是得到了一段短暂的安宁时光,家人都念在骨肉至亲,父母不忍哥哥疼惜的,所以才收留了她快到生产。 但其实最后因为邻里邻居的流言蜚语,陈家的老头已经开始有了嫌弃陈建芸的意思。 陈建峰因为有了陈建芸这个曾经私奔出去的妹妹,在单位被有心之人利用了这个所谓的个人丑闻,也搞得仕途不顺,最后对于陈建芸也是有了些怨气。 直到最后的惨剧发生,因为吴天良,陈家家破人亡,陈建峰一夜之间亲人尽失,让这世间最后只剩了他一个人。 这打击不论对于谁都是一个难以承受的,陈建峰最后崩溃不已,竟然将责任都抛到了那个死去的妹妹身上—— 她如果当初选择不投奔娘家,那父母也不会遭此劫难,自己也不会沦落至此,最后连个能回的家都没有了。 所以自从蒋萍偷偷将蒋沐凡接走之后,陈建峰压根就没找过这个外甥,就连自己的妹妹,他都是找了个村子里埋外姓人的空地里,草草的埋了。 父母在祖坟好生的供着,妹妹却在堪称是乱坟岗的地方伶仃着。 蒋萍当年一直在忙活着蒋沐凡的事,毕竟这个时候活人是最重要的,结果等后来再回南港的时候,才打听到了陈建芸墓地位置。 她痛心疾首,不甘心陈建芸这坎坷的一生,其实并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凭什么最后要被抛弃在这种地方。 但一切都已经晚了,那个时候陈建芸已经被下葬了。 如今时光匆匆流逝了快二十年,陈建芸埋葬的地方被彻底荒废。 这片土地在几十年前,就是用来埋那些被抛弃的或是无所归依的人们的,这些生命的消散不具什么特别的意义,没有人怀念,也没有人来祭奠,所以慢慢时间长了,就越发的没有人打理了。 再随着经济的发展,这片空地的四周都被慢慢的开发建设,这里便逐渐变成了一个被人遗忘的荒地。 第573章 因为埋得死人太多,所以一时半会儿的还没有人敢在这里大动干戈,再加上本地人慢慢的被城市化,南港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外来人才引入。 本地人开始向其他城市发展,全国各地的其他城市的人又来南港这片新兴沿海城市寻找机会,于是在这上下将近二十多年里,南港的人口也迎来了一次大换血。 这片乱坟便更荒了,像是坐落在这摩登城市中的一个阴暗的幽灵。 陈建芸的坟头草已经高的快要没过那块刻着自己名字的石碑。 那是陈建峰给妹妹最后的一点情意,在一家殡葬服务商店定了一块儿两尺七的墓碑。 上面没有刻什么谁谁谁之女或是谁谁谁亡妻之墓,只是写了个仙泉村陈建芸之墓。 蒋萍在前,带着蒋沐凡在找到这片荒地的时候就费了不少功夫,而在这片荒地中,寻找陈建芸的墓碑的时候,更是花了不少时间。 也终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夕阳洒下大地之前,蒋萍和蒋沐凡终于是立在了陈建芸墓碑前。 蒋沐凡没有让蒋萍上手,自己先慢慢悠悠的,一点点小心的拨开了陈建芸坟前的杂草。 二十多年积下来的荒芜,可不是随随便便扒拉两下就能收拾干净的。 蒋沐凡在没有看到陈建芸的照片之前,几乎就是以一个给某位陌生人扫墓的心态来干的,手底下的活虽是不停歇,但确实没有注入太多的真情实感,就像是学校组织的去烈士陵园扫墓去一样。 甚至还不如看英雄来的震撼大。 但也就在陈建芸的照片出现在蒋沐凡眼中的时候,他才终于没能忍住的停下了手—— 这应该是陈建芸相当年轻时候的照片了。 整齐披肩的长发,被一个宽宽的格子布艺发箍梳到了脑后,露出了她那张白净乖巧的脸。 那是一个相当清秀的姑娘,皮肤细腻,五官精致,有一个窄窄高高的鼻梁,还有一双和蒋沐凡酷似的眼睛。 望着那双透彻水灵的大眼睛,蒋沐凡感觉就好像是在照镜子一样的,除了目瞪口呆,好半天都没再给出别的反应。 蒋萍看出了蒋沐凡的震撼,于是轻轻的在蒋沐凡身边说了句:“很不可思议吧。” “你自己也会很惊讶你怎么会跟她这么像。” 蒋沐凡望着那张泛黄的照片出了神,没有说话。 蒋萍也不在意,她只是想把蒋沐凡带到自己亲生母亲身边罢了。 说完蒋萍半跪在了蒋沐凡的身边,和蒋沐凡以一个同样的高度面对着陈建芸的墓碑。 她的手指轻轻抚在了那空白简陋的石碑上,是怀念故人的模样。 蒋沐凡觉得这画面魔幻极了,自己的母亲,在对自己的母亲伤感的说起了话—— “小芸,你的孩子我给你带过来了,你看看,姐姐给你养的好不好?” 一阵微风在这个时候忽然吹过,戏剧性的,像是某种回应。 蒋沐凡的鼻头被吹的痒痒的,跪在蒋萍身边凝视着这张陌生却又不疏离的照片,静静的听着。 蒋萍的声音是一如既往地温软,稍稍带着几分沧桑:“原谅我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来看过你一眼,只能在永宁给你烧烧纸,那些祭祀讲究我其实也不太懂,永宁离南港那么远,也不知道说的话也能不能听到,烧你的纸钱都收到了没有,太忙了,三个孩子,还得在学校上班,其实每年放假姐姐都想过来看看你,也看看陈叔和贾姨,但总是抽不出空来,每次到跟前就会被许多事情打乱了,这一拖,也就拖到了现在。” 她淡淡的笑了笑,接着深吸了一口气。越来越是与小闺蜜聊天的样子:“不过好在我们还能再见面,姐现在时间多,就跟你聊聊这么多年我们都过得怎么样吧?” “你振华哥很好,有运气也有点头脑,事业发展的很不错,让我们这一大家子没饿过肚子,甚至比平常人家过的还要富裕许多,姐姐有了小白之后,又生了一个孩子,是个姑娘,叫薇薇,比凡凡小了一岁。” “本来觉得两个孩子就够了,可还是不小心就有了,找了个熟人医生跟我们说还是个姑娘,我们就特别想要,哎,但现在也被你振华哥宠坏了,淘气的不行,一天到晚就她是咋咋唬唬的。” 说到了这里,蒋萍脑中大概都是曾经家里一片祥和的生动模样。 蒋沐凡也听得有些入迷,脑中是那间暖色灯光的客厅,里面排着一组沙发,中间是相互懒洋洋依偎在一起的蒋萍和贺振华,贺振华手里端着一个切好的果盘,插着两个牙签,跟蒋萍一起边看电视边悠闲的吃着。 一旁的单人沙发上是安静的贺白,他可能也在跟着蒋萍贺振华看,但怀里大概还会抱本书,国家地理或者某个他的兴趣读物,在电视没意思的时候再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 贺薇则是没个停点,在另一侧的沙发上蹦来跳去,一会儿钻到贺振华和蒋萍中间去,一会儿又在另一侧的沙发上摆奇异姿势,要不就在大人看电视的时候胡乱插嘴,要不就是跟着电视演的剧情做人肉弹幕。 蒋沐凡想到这里,嘴角不由的淡淡的翘了一下,可面部肌肉一有动作,他的鼻子就酸了。 蒋萍在一旁还是身形不动的像是一座雕塑,她沉在自己的世界里语速很慢的念着,像是在吟一首朦胧诗:“不过现在啊,小白确实是长大了,自从把凡凡接回来了之后立马就不耍猴脾气了,一夜之间就像个大人,很有哥哥样,一直到现在,没让我操过心,学习也好,也很会照顾人,这么多年,这孩子没少给我分担过。” 第574章 “咱们凡凡也乖,对了…” 蒋萍正说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苦笑了一下。 “我怎么一直都没跟你说这事儿,哎,我这脑子......咱们孩子的名字叫蒋沐凡,是你蒋伯伯当初取的,吴天良给起的那个名字一天都没让他用过,我们一直叫他凡凡,生于凡尘,自由自在,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蒋萍脸上带着微笑,说到这里的时候将手覆在了蒋沐凡的后脑勺上,亲昵的抚摸了两下,像是在展示着自己骄傲的作品。 “凡凡你现在也看见了,越来越像你了,尤其是眼睛,就像是在看小时候的你一样,他也很让我省心,都说男孩儿难带,小白小的时候的淘气我是见识过的,本以为这小子也会一样闹腾,但这孩子从小到大都乖,一点都不闹人,那个时候也还好有小白,没少替我带他,喂饭陪玩儿哄睡觉,我怀贺薇的时候,身体不舒服了都是小白在帮我,所以现在凡凡也跟他哥哥最亲。” “现在凡凡出息啦,是随了你啊,音乐天赋特别好,弹了一手好琴,学校老师都夸他,给我和振华挣了不少光,学校开学音乐会,他上去表演了,就他年纪最小,弹得最漂亮,今年秋天那会儿还参加了个国际比赛,拿了个第一名,我们都很为他骄傲,比他哥哥强,是自己领域中的小人尖儿。” 蒋沐凡没有打断的听着,感受着蒋萍这久违的来自母亲的言语和肢体上的温暖。 他不由的意外发现,自己并没有因为蒋萍的这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而出现半分应激反应,反而还很依恋这种感觉,这让他感觉到安全。 蒋萍搭在自己后勃颈上的手是温暖柔软的,她两个手指搓着蒋沐凡后脑勺的头发,忽然停了一停,接着画风稍稍一转:“其实前几年,凡凡还小的时候,我是一直都想着等孩子大学毕业了,我就告诉他你们的事,你当初生他那么辛苦,不能就这么白生了。” “但孩子日复一日的长大啊,我又想到了你临走前交代我的话,我觉得你说的也对,不让他知道了,他就是我的儿子,他一张白纸的生出来,做父母的都想让孩子一生都快快乐乐的,都希望这张白纸上的色彩是柔和靓丽的,谁也不想给上面添点沉重的污点上去。苦难嘛……虽然人人都会受,但到底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不受就不受的,对吧?” 蒋沐凡眉头一皱,轻轻转过了头,望向了蒋萍的脸,才发现蒋萍此时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他没忍住,嘶哑的唤了一声“妈”,就想伸手把蒋萍搭在自己后脖上的手握住,但却被蒋萍躲开了。 蒋萍将自己的手从蒋沐凡脑后拿下,放到了腿上,整个人跪在了陈建芸的墓前,是一个忏悔的姿态。 “可是小芸呐。” 蒋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而后忽然哽咽的不能自已。 “我对不起你,最后还是让这孩子受苦了......” 第267章 循 1 日暮快要降临,阳光不再在头顶,而是跑到了背后。 橘色的光正正的打在了陈建芸的墓碑上,把那张照片照的闪闪发亮,表情也模糊不清。 蒋沐凡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的奔涌而出。 他望着蒋萍弯曲的就要扑倒地上的脊背,冰冷的手抚在了蒋萍的肩上,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将母亲安慰一二。 蒋萍抽泣的话都要说不清楚,就是嘴里一句句的呢喃着“对不起”,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对谁道歉。 蒋沐凡也跟着蒋萍不断的哽咽着,重复着说:“妈,别这样,妈,你不要这样。” 不知哭了多久,蒋萍从抽泣变成了嚎啕,感觉太阳都快要落山了,映在石碑上的夕阳颜色橘得越来越饱和。 蒋萍终于停了下来,从地上坐起了身子。 “小芸啊……” 她沙哑着嗓子唤了一声。 “姐姐罪该万死,姐姐死后会下地狱的……” “但姐姐真的……” 蒋沐凡吸溜着鼻涕,不明所以。 他满脸泪水的扭头,有些迷茫的望着蒋萍,不知道母亲接下来要说什么。 接着,四周一片寂静,而蒋萍的话就像是一声巨雷—— “姐姐把孩子还给你。” “我养不好他,以后就不再养他了。” …… 一辆深蓝色的昂科威,踏着南港最顶头的烈日,嗖的在南港的环城高速上驶过。 时间15:45。 袁征与贺白在中午十二点之前就进入了南港界。 但现在的南港实在是太大了,曾经周边大大小小的小渔村,全都被南港开发建设,城市化进程是相当的飞速。 现在南港的城市面积,将近是永宁的一点五倍,准一线城市,标准的国际化大都市。 袁征和贺白刚进南港界的时候堪比是两个无头苍蝇,他们不能贸然去警局,因为没有手续,袁征也没有认识的朋友。 袁征就是这个行当出身的,深知他们在没有任何关系的情况下,就这么随便的报案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所以袁征在路上就开始人拖人的,想先在南港找一个说得上话的警官出来,哪怕这个警官的职位不高都可以。 结果市局那边也不知道是真的效率低下,还是南港这边真的不大好找关系,袁征除了得到了一个蒋萍回程的航班时间,直到跟贺白在这南港的大街小巷转到了下午两点多,才得到了一个派出所地址和电话。 第575章 说这人是市局缉毒大队的副队长的前搭档的徒弟的战友的师父,现在在南港的一个新区派出所当所长。 八丈远的关系,但也好在是攀上了,缉毒的副队也跟人家打好了招呼,让袁征去就行了。 当时袁征跟贺白也刚好没往南港的主城区去跑,因为蒋萍带蒋沐凡来南港肯定不是来旅游的,八成就是寻母的,那蒋沐凡的生母贺白虽然不知道是谁,但他猜可能大概率是不在了。 因为他依稀记得,蒋沐凡被抱回来那天,蒋萍在屋里跟贺振华哭的屋子都要塌了。 所以说如果人真的是不在了,蒋萍带着蒋沐凡去的一定就是蒋沐凡生母的墓地里,然而这墓地大概率不会在城市里,而是在南港周边的某个郊区中。 可南港就已经大成这般模样了,这四周郊区边县该海底捞针到什么地步。 袁征在和那位南港的同事取得联系了之后,只能先从吴天良这个人着手开始查起。 这是一个大工程,那个年代没有什么电子档案系统,信息时代才刚刚开始,更别提什么大数据,查一个吴天良的档案就费了好几个小时,最后竟发现吴天良这个人好像连结婚证都没领。 袁征的那个同事在南港也算是日理万机,没有时间陪袁征从头到尾的找人,只能电话给予袁征某些授权,所以翻档案进系统这种活基本上就是袁征跟贺白,这两个人四个手在做。 直到最后,袁征终于从吴天良曾经的一些银行流水中找到了一个可疑地名字—— 陈建芸。 接着他便在大系统中输入了这个名字的身份证号,发现已经被注销,并且还有一份时间久远的死亡证明。 十九年前,和蒋沐凡的生日只差一个月。 屏幕上是一个年轻女人的照片,整齐披肩的长发,被一个宽宽的格子布艺发箍梳到了脑后,露出了一张白净乖巧的脸。 那是一个相当清秀的姑娘,皮肤细腻,五官精致,有一个窄窄高高的鼻梁,还有一双,酷似蒋沐凡的眼睛。 一切都对上了。 贺白盯着屏幕上的照片出神,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就是隐隐地疼,像是又小刀子在上面刮。 他头一次感受到了自己与蒋沐凡之间的距离感。 那个一直挂在自己屁股后面,一口一个“哥”的小男孩,在陈建芸的名字和照片出现在电脑屏幕上的一瞬间,竟让人觉得有些陌生。 但贺白来不及再多想,只是在查到线索的时候,紧跟着袁征的思路,继续向深处追查了下去。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陈建芸的哥哥,陈建峰。 如今陈建峰已经六十岁了,早年在部队因为妹妹和吴天良的原因,没能有一个好的仕途,所以提前退伍,复员出去做了点小生意。 他结婚晚,先是妹妹带给家里的流言蜚语影响到了他的形象,没人愿意给他介绍姑娘,再来那个让他变得一无所有的那场大火,让陈建峰一段时间里,几乎就没有求偶资本可言。 最后也是在他的小生意里赚了点钱之后才讨到个了老婆,那个时候陈建峰都快四十了。 老婆年纪也不小,但好在是个头婚,人不太好看,但重在善良老实。 六十的老头,唯一的孩子如今才十五岁,是个小男孩儿,在南港的一个普通中学读初三。 袁征联系上陈建峰的时候,他还在为家庭奔波着,跑着他的汽车配件市场,只为了多卖出两桶机油,能让自己的孩子以后多轻松一点。 他们约在了陈建峰的店里。 原先陈建峰是不太愿意见这两个人的,但最后在袁征给他发过去了蒋沐凡的照片了之后,陈建峰还是妥协了。 可能是年纪大了的缘故,看见孩子的照片就有点容易心软,尤其贺白那么会挑,就给他发了一张蒋沐凡小的时候的,长得最像陈建芸的一张。 陈建峰虽然六十了,但浑身一点都不显老态,甚至看着比贺振华还要年轻几岁。 可能是他一直高强度工作的缘故,虽没有保养过,但一直都在运动,身体运动,大脑也运动,除了脸上有些褶子以外,剩下的就是一身精干的腱子肉。 贺白跟袁征进门的时候,手里还提了两兜子水果。 陈建峰那会儿正在店里理货,见人来了也没说过去把人接一下,似乎是对于自己的妹妹还有怨气。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陈建峰自己也说不出来自己心里的这口气到底还是不是怨了。 “陈叔。” 贺白一看到陈建峰就毕恭毕敬的叫了一声,谦卑,语气中带着些迫切。 “我叫贺白,是蒋萍和贺振华的儿子。” 陈建峰听到声音这才回身,他一身工服,脸上是常年训练奔波出来的黝黑,可眼睛却格外的亮。 贺白见了之后不由的感叹,原来那双眼睛不是只有蒋沐凡有,是老陈家的基因所在啊。 陈建峰粗着嗓子“诶”了一声:“小萍我知道。” 他把手在身上的粗旷的蹭了两下,而后示意贺白和袁征坐。 “来找我什么事?” 袁征坐下之后便开门见山的,先亮出了自己的警官证:“你好陈先生,我是永宁市局的刑警,我叫袁征。” “来找您是想打听一下您的妹妹,陈建芸的情况。” 陈建峰在电话里已经被提前打过招呼了,那个市局的警察说是想让他带他们去陈建芸的墓上看一看。 第576章 陈建峰说实话一个是懒得拦这茬事儿,一个就是他自己都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去过那片荒地了,估计自己都要找不到了。 听到这警察的话之后,陈建峰先是冷冷淡淡的一回:“她死了。” “我知道。”袁征紧接着道,“可我们现在想去她的墓地上看看。” 陈建峰又道:“地址我电话里不是都给你们了吗?” 袁征闻后有些无奈的一笑:“啊是,但你给我们的那个地址……太宽泛了。” “我们在地图上查了查,您给我们的地址是一片山区,里面地势复杂,听说那一片空地也已经有一些年头没人打理了,所以我想着,光凭我们这两个外地人,那么大一块儿地方,可能找一晚上都找不到。” 陈建峰在自己店里的一个旧办公桌前坐下,二郎腿悠闲地一翘,似乎是想遮挡住自己内心深处的某种心虚一般,道:“那就不是我的事儿了吧,我也很多年没去过了。” 袁征闻言,也不急不躁的笑了笑:“可我们还是想拜托您带我们过去一下。” 陈建峰冷漠一笑:“我有义务吗?你们有什么具有法律效应的批文没有?如果能有文件,那我在所不辞,如果就是想让我帮个忙,那抱歉,我跟你们这两个年轻人也没什么交集,我老头一个了,很累的。” 这般事不关己的态度袁征和贺白早有想到,两个人并排坐在陈建峰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脸上均无意外之色。 但明知答案跟心有对策是两码事,倔老头一个了,如果真的认了死理儿,就是懒得跟他们跑这一趟,那袁征跟贺白也是真真的没有办法。 可时间哪里等得起人? 蒋萍和蒋沐凡一个精神状态未知,一个身体状态欠佳,再怎么南方的城市,到了年关晚上也是难熬的。 如今在机场那边只查到了蒋萍的一张回程的机票,那蒋沐凡要怎么办呢? 蒋沐凡会怎样呢? 难道就呆在这里了吗? 贺白和袁征都是不敢想,只是觉得已经没有时间跟陈建峰再打感情牌了。 盯了陈建峰片刻之后,贺白在一旁终于幽幽开口叫了一声:“陈叔。” “人命关天,他是你妹妹的亲骨肉,也可能是你在这世上除了亲生孩子以外,最后一个亲人了。” …… 第268章 循 2 是夜。 南港的环境好,没什么污染,此时星星已经挂满了夜空,月亮是一个弯弯的芽。 一个脸色苍白的男孩,蓬乱着头发,侧身蜷缩在一块冰冷的墓碑前,独自一人。 冷蓝色的月光打在他露出了半张的脸上,映出了他略有斑驳的皮肤,像是流过泪的样子。 此时人已经不动了,他紧闭着双眼,似乎是把这里已经当成了归宿一般。 蒋沐凡的手边散着几张银行卡,蒋萍已经走了。 她说她不要蒋沐凡了。 当着陈建芸的面,说得义无反顾,语重心长,丝毫不怕半夜被陈建芸尘封了十九年的冤魂找上门来。 蒋沐凡起初是不信的,还是以为蒋萍在发疯,到时候他该怎么跟着蒋萍回家还是会原封不动的回去。 但还是他想错了。 是不是没有血缘的亲子关系就真的是这样,脆弱的,一击即破的,还不如一条养了十年的狗。 蒋沐凡原本破碎的家庭信任感,刚被贺振华缝缝补补的再次建立起来,如今就在蒋萍从兜里掏出那几张银行卡的瞬间,又再一次被摧毁殆尽。 她说,这是自己与贺振华留给蒋沐凡去d国的钱,里面是贺振华早都给蒋沐凡留好的,只要蒋沐凡争气,里面的钱足够他读到研究生。 如果日后没考上研究生,那么里面剩的钱也是一笔不菲的毕业启动资金了。 还有一张生活费的卡,也数额可观,都是贺振华留给蒋沐凡的后路。 贺振华给每个孩子都留了,唯独给蒋沐凡是最多的。 因为他学音乐,音乐最费钱,贺振华不愿意蒋沐凡这么好一个苗子,因为经济原因最后不能将自己的光全数发出来。 说实在的,蒋萍对此也是一点都不吝啬的。 这几张银行卡里的数字,蒋沐凡不说以后出国念书是足够了,他就算是以后不上学了,就在这儿找个房子混吃等死,后半辈子也可以不愁吃穿。 所以蒋萍说是不要自己了,但还真没想着让自己饿死在街头,甚至还能让自己继续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是仁慈的,也是最恐怖的,蒋沐凡想—— 蒋萍今天对他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把他带到陈建芸的墓前也一定不是冲动,她应该是想了很久。 蒋沐凡心里一紧一紧的疼,但仿佛已经过了全盘崩溃,大哭大闹的时候。 蒋萍走了很久了,他没能把妈妈挽留住一分一毫。 尽管蒋萍一个女人,他一个成年男子,要是用蛮力,那硬把蒋萍拉住不让她上了那辆出租车也可以。 尽管蒋萍就算是上了那辆出租车,他要真的想跟着蒋萍走,那再紧接着搭一辆,跟在蒋萍身后也可以。 甚至是哪怕跟蒋萍不同路,他自己刷了银行卡里的钱,买张机票直接回家也行。 但蒋沐凡没有。 因为蒋萍说:“这个家你还回得去吗?” “你让我跟你,小白跟你,从此该怎么相互面对呢?” 第577章 …… 蒋沐凡不由得觉得对。 他们好像真的没办法再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 贺白拼了性命的把自己从那地狱中救了回来,可到头来,却只是救回了一具只能呼吸的躯壳。 贺白是何必呢,他真的是太可惜了。 …… 蒋沐凡蜷缩在陈建芸那破败的墓碑前,不顾地面上的污秽与不堪,就犹如一个依赖母亲怀抱的婴孩。 他太冷了,他是有些渴望在这一方土地上找到点类似蒋萍给予自己的,只属于母亲怀抱的温暖的,可蒋沐凡在这冰冷的墓前探索了许久,最后也是一点也感受不到。 蒋萍抛下自己头也没回就离开的背影,蒋沐凡这辈子都忘不了。 贺振华坠落的背影,贺白跨坐在刘行阔身上,两指狠劲捏下的脆响,成为了蒋沐凡无法挪动脚步的原因。 南港的夜晚冻不死人,他窝在这湿冷的空气里不知过了多久。 一时间,蒋沐凡从冷静的暗自计划,变成了如今这般,麻木不仁,彻底摆烂的模样。 蒋萍刚离开的几个小时里,蒋沐凡还想着晚上去哪里过夜,第二天怎么想办法,未来该怎么办,要不要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后面跟蒋萍的关系,是不是还有慢慢缓和修复的可能。 但这片荒芜的土地就像是一个能吸人魂魄的巨大怪物,让蒋沐凡的神识在这时间流逝的分分秒秒之间,变得越发越迷茫与绝望。 直至最后,蒋沐凡感觉自己可能再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他说到底就是被抛下了。 回去还能干什么呢? 也就如蒋萍说的那样,他还哪有脸再回去,索取那个家的一厘一毫的温暖呢? 那柔软深刻的亲情说到底,从一开始就本不应该属于自己的,现在从某些角度来说,也是自己把那一滩静水搞砸了,他确实不好再上赶着死缠烂打了。 浑浑噩噩之间,蒋沐凡无神的眼底映出了四周高低错落,潦草茂密的植被,星星在头顶黑色的底布上隐隐发亮。 蒋沐凡颤动了下睫毛,耳边听到了两声乌鸦叫。 这现世此时魔幻的就恍如另外一个世界。 一个天堂与地狱的交界点,夜空是美的,但却有索命的生灵在这徘徊,像是要伺机而动。 这片荒地应该是很久都没有人踏上来过了,要不是地处平原地带,蒋沐凡都怕这里会不会有野猪或者狼在。 不过虽然可能没有那些野生的危险,但要是一口气在这里不吃不喝的呆上几天,怕是饿死在这儿了也没人知道。 反正这里也是埋死人的地方,要是自己真落根于此了,那也算是有了个去处,还正巧与自己的生母葬在了一处。 想到这里,蒋沐凡不由得觉得平静了许多。 鬼门关他踏上去过的,再进一次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人生已经破破烂烂到这般地步,大不了就是放手一搏的事,说不定还能有场轮回转世,让他从头再来。 蒋沐凡的手机出门的时候就电量不足了,这会儿早就已经是板砖一块儿,他身上没有看时间的东西,就是斜着眼睛望着月亮一点一点的升到自己头顶。 四周都是快要盖过人头顶的荒草,蒋沐凡靠得自己半个身子有点麻,动了动手指,想要换一个姿势。 他只动了一下,便听见了远方传来了一阵悉悉簌簌的杂草声,跟脚下的落叶破碎的声音一同响起—— “你确定就是这里吗?” …… 话声落地,蒋沐凡后脑一阵发麻。 是贺白……! 这声音就算是把自己脑袋砸成智障他都听不错。 头脑一热眼前一黑的,蒋沐凡下意识一骨碌的就从地上坐了起来,身上的土都没功夫拍的就想跑。 他怎么会在这儿?! 这还一天都没过去呢,怎么就能这么突然的找到自己了呢?这是给自己身上装监控了还是按窃听了?! 蒋沐凡的神识被那低沉却不再稳重的声音一把拉回了现实,忘记了自己在白天的时候是多么的绝望与崩溃。 在远处的声音步步朝自己逼近的每分每秒,蒋沐凡只是想先躲起来—— 现在的时刻,让他见了贺白说什么呢。 是跟着贺白回去,还是跟着贺白远走高飞? 还是对着贺白像一个受害者一样的诉苦,说着自己下午被蒋萍无情抛弃的委屈? 这一件一件的,蒋沐凡都做不到。 还是消失的好,要不这一切是真没法收场了,他实在没办法跟贺白再有其他纠缠。 下午跪在这墓碑前的一句句对不起,不能白说了。 夜深时分,这寂静的令人后背发凉的荒地里,蒋沐凡不顾自己头重脚轻的身体,从地上爬了起来之后腰还未来得及站直,就冲声音传来的反方向奔去。 快过头顶的高草被他扒拉的沙拉拉的响,是彻彻底底的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但蒋沐凡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这总比一会儿贺白直接搜到这里的强,总共就这么大点地方,到时候要是真的跟贺白碰面了,跑都来不及。 蒋沐凡用尽全力的在黑夜的荒蛮中扑腾着,接着耳后便传来了一个呼吸急促的“在那边!” 身后忽然热闹了起来,甚至惊起了几只鸟儿。 蒋沐凡听着背后的动静,察觉到来人不止贺白一个,因为有一个脚步好像是换了方向了。 第578章 可就以他的能力与身手,一般脑子也就动到这里了,除了愚蠢的跑,也没什么别的对策。 白天跟蒋萍来的时候,蒋沐凡把这块儿地形大概看了看,这地方,说荒是真的挺荒,但位置却不是特别偏,它就像是被这座城市遗忘的黑暗一角,出了这个圈,就有一条人流量还可以的街道。 过了那个街道,另一侧就繁华很多了,都是白天歇业晚上开张的大排档,烧烤海鲜,红火非凡。 蒋沐凡基本的方向感还在,他就冲着那条夜市的街头跑着,不顾跟自己差不多高的荒草扎着自己脸上的皮肤,也不顾脚下的荆棘划开了自己的裤脚。 他身体才养好没多久,却用着自己曾经的矫健劲头在跑着,浑身的爆发力,像是在逃命一般。 直到耳边一阵刺耳的尖鸣,是拉货车在省道上呼啸而过的声音——他快要到路边了。 后面的人还在奋力的追,但听声音应该还跟自己有一段距离,只要能冲过那个马路,钻进那个哄闹的夜市里去,一切就解决了。 天涯海角,贺白只身一人,能追自己多久呢? 蒋沐凡仗着夜黑风高,躲在路边的一棵树下的阴影里,等着马路上的车流过去。 这看样子是一条经常过拉土车的路,没一会儿就是三四辆拉土卡车过去,路况还是比较复杂的。 蒋沐凡想躲,还不至于想死,就算是想死,也不想以这种把人家大货司机坑了的方式死。 他有点提心吊胆的静静地等着眼前的几辆车过去,就在最后一辆车的车灯从自己脸上照耀闪过的时候,蒋沐凡一个准备姿势就要向出跑—— 腿刚冲出一步,忽然一只大手,猛的拽住了自己的手臂—— “你是疯了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耳后传来,让蒋沐凡一个激灵,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背。 他被拽的就快要摔倒,但还是极力稳住了。 蒋沐凡有些颤抖的咬了咬后槽牙,接着便僵硬的转过了头,看到了贺白的那张惨白惨白的脸。 他满眼的血丝,像是带着恨,那两片发紫的嘴唇在蒋沐凡的注视下颤抖了一下,接着什么都没再说。 贺白忍无可忍的,大臂一挥,一拳就打在了蒋沐凡的脸上! 第269章 我真服了 从小到大,蒋沐凡还没挨过贺白的打。 小打小闹的敲打两下是时常都有,但是如此当真的,蒋沐凡还是头一次。 贺白的声音跟他的形象完全不符,像是从丹田里迸发出来的一句怒吼,中气十足,让蒋沐凡在这狠狠的一击中懵了圈。 他不禁敢拍着胸脯说,除了刘小龙和刘行阔以外,贺白一定从未这么对待过任何人,他这次能排老三了。 贺白的怒火是动了真格的,蒋沐凡内心暗暗的想。 “你要干嘛去?你跑什么?!”贺白一声大吼。 捉住蒋沐凡之后,他的手便死死的钳着蒋沐凡的手臂,越捏越紧。 蒋沐凡慌了一下神之后,寒毛立马竖了起来:“你…你你先放开我!” “放开你?放开你让你再跑?这来来回回这么多重卡,你是想等着被撞死吗!” 贺白的眼里是可以滴出血的焦灼,蒋沐凡看着那双眼睛,忽然说不出话来。 “我…我我……” 贺白盯着蒋沐凡不知所措的“我”了半天,似是感觉到了什么,那双扣着蒋沐凡肩膀的手忽然激灵了一下,又松开了。 看着眼前的贺白,蒋沐凡喉咙一动,终于想起要平复一下呼吸。 接着就听到贺白的声音冷静如冰的叫了自己的大名:“蒋沐凡。”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你最好给我想清楚了。” 蒋沐凡呼吸一滞,直视着贺白的眼睛。 贺白没有给蒋沐凡反应的机会,捉住蒋沐凡的手腕,就要把人往自己身边拉:“先跟我回去。” 蒋沐凡被软软的带出了几步,反应上来了之后就要开始反抗:“回哪儿去?” 他扭动了下手腕,极力挣扎着。 但贺白的耐心看起来并不多,他抬眸就是一个低声厉吼:“你说回哪儿去,你还能回哪儿!” 蒋沐凡脑袋一痛,道了一声:“不……不行!” 他有些止不住的颤抖:“我不能回去。” 贺白再忍无可忍,气急败坏的又喝了一声:“蒋沐凡!” 他像是自胸腔发出了一句怒吼,可听着却不像是训人,竟像是在挽留着什么:“你闹够了没有!” 此言一出,那略显悲痛的声音便被那掺杂的过往车辆的声音所带走了。 可蒋沐凡却句句扎在了耳朵里,甚至是被逼出了眼泪。 “是你闹够了没有?!” 他一把甩开了贺白的手,趁其不备,对着贺白就是一句凄厉的反问:“你要我回去然后呢?” “你认清现实了吗贺白?!” 贺白被蒋沐凡的这一句大声吼的怔了一瞬,接着便看着蒋沐凡红着眼睛冲着自己。 那清冷又低哑的声音融在来回吵杂的车流之中,竟听着是冷静的。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蒋沐凡慢慢地问,手指了指脚下的土地,“你怎么过来的,我又是怎么到这儿的?” “我们能在这个时间,在这几百公里外堪称是荒地的地方再遇见,发生了什么,你猜不到吗?难道你觉得我还能跟你回去吗?” 第579章 蒋沐凡哄人一窍不通,气人却是一把好手,贺白被蒋沐凡的模样堵的就要心梗,说不出一句话。 南方湿冷的天气,让他一晚上的奔波忽然开始放大,疲惫袭来,再听着蒋沐凡这毫无遮拦的令人上头的话,不禁有些脚下不稳,眼前发黑。 袁征早就到了贺白的身后,看着跟前的那个高大的黑影已经开始有些摇摇晃晃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冷冷的开口打断了这场僵持。 “好了。” 袁征上前了一步,站在了两人中间,像是个老道的前辈似的,无差别的左右都训了句:“你俩别吵了!这儿太危险,要吵换个地儿吵。” 但这话在此时的贺白和蒋沐凡面前就犹如放屁。 袁征也有自知之明,说完便伸手将贺白的手从蒋沐凡的手腕上掰了下来,又再好言相劝了两句:“在这儿解决不了问题,既然人已经找到了,咱们心也就放下了,贺白,你手轻一点儿,人小孩儿胳膊都被你捏青了。” 说着,袁征把贺白那硬邦邦的手撕巴了两下,结果竟愣是没能撕巴开,袁征无奈,眼底一沉,低声对贺白认真了一句:“行了,松手了。” 贺白被袁征认真的目光刺了一瞬,这才回过了神,将蒋沐凡的手腕不太情愿的松了开来。 袁征顺势把蒋沐凡的胳膊一拉,看似熟络的环住了蒋沐凡肩膀,也算是帮贺白把他这不省心的弟弟控制住,别一会儿趁空又跑了。 蒋沐凡被袁征这自来熟的模样整的浑身的不自在,像是有一堆蚂蚁在身上爬似的,可他也不能说什么,只能汗毛倒立的忍受着。 月黑风高,谁也不能从这微弱的光线中看到蒋沐凡脸上那逐渐变得难看的表情。 袁征把人稳住了之后,就满嘴废话的在蒋沐凡耳边语重心长了起来:“凡凡,你也听哥一句劝,先别任性,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又不是演电视剧,再难的坎咱也都能过去,别搞这离家出走的抓马戏码。” 说完,又朝贺白的方向努了努嘴:“你看把你哥着急的,他这一路上犯了多少次低血糖你知道吗?为了不晕倒,差点自己给自己手上挂葡萄糖了。” 蒋沐凡听着心里一阵泛酸,可却还是不为所动的在原地倔着。 袁征叹了口气,又把态度放的更软了。 “好了,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也别在这儿添乱,这大黑天的,这省道上车太乱车速也太快,一会儿真哪个司机不注意,给你们挂走一个胳膊就不好了,行了,听哥话,咱们先回车上去。” 缓兵之计,不管他蒋沐凡是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先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后要跟贺白怎么掰扯,以后再说。 说着说着,袁征就想带着蒋沐凡往回走,把人往荒地那头的车上拉。 可蒋沐凡就像是个不愿意上学的五六岁的孩子,怎么拉都拉不动。 这小胳膊小腿的,袁征哪里会怕他,但人小孩儿又不是罪犯,也不好下重手。 就在蒋沐凡拽了两下拽不动的时候,贺白才终于不耐烦的开了口:“今天不回永宁不回永宁!” 话音落地,蒋沐凡终于在袁征的肘弯里找回了一些冷静,他愣了一瞬,睫毛不经意的微微颤了颤。 袁征见状,连忙借坡下驴道了一声:“就是就是,别害怕!我们十几个小时开过来,还要我十几个小时再连轴转的开回去啊?这谁受得了啊,今儿咱们谁都不回去,我给咱们找个酒店先住下,总不能在这儿打铺睡了吧是吧。” 蒋沐凡闻后抬眼把袁征和贺白相互看了看,表情似有动摇的意思。 袁征见状,连忙和气的把蒋沐凡朝身后带,打算从这片荒地再穿回去,到他们停车的位置。 “诶~这就对了嘛,你说我们都跑这儿来了,没啥功劳也有苦劳吧,咱们就是有天大的问题解决不了的,也得给大家一点时间嘛是吧。” 蒋沐凡把袁征这苍蝇一般的絮絮叨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听着,也慢慢的做出了妥协,跟着袁征一块儿回了个身,往袁征带的地方走去。 也是,他跑能跑到哪儿去呢。 蒋沐凡不禁心里一句嘀咕。 可袁征这话痨感觉跟停不下来的似的,一句一句的跟那蹦黄豆一般:“不是我说啊小蒋,你哥也不容易,我刚跟你说的他一路上犯了多少次低血糖真不是夸张,要不是那几根士力架给管够了,你这会儿还真不见得能看见你哥这样端端正正的站在这儿。” 此时袁征已经不再拽着蒋沐凡了,而是走在蒋沐凡前面,一边碎碎念一边给他探路,把周围的杂草都提前踩干净,让后面的几个人都好走。 蒋沐凡面无表情不声不响的继续听着,情绪在这袁征四平八稳的声音中,越发冷静了下来,再听到贺白身体欠佳的时候,依旧不免心里酸了一下。 贺白的脚步就在自己身后,但却跟自己一直保持着距离,不远不近的跟着。 蒋沐凡闷着头继续朝前走,忍着不向后多看一眼。 袁征两个手插兜,用脚一步一步的踩着草,继续表演着他的单口相声。 “到底是一家人嘛,你这说走就走的,也不合适的是吧?而且你说你要走,你能走哪儿去?你指望着你大哥这样的能接受?他能给你老实的在家呆着再也不找你了?不可能嘛对吧,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第580章 “咱呐,再不想在这个家呆了,也不能用这种方式,沟通最重要嘛,把话都说清楚是不是对谁都好,哪怕你俩谈判个三天三夜,都商量好了,把人都说明白了了,你再卷铺盖的跟你这大哥告别,这都能有个安生的结局,不至于闹的你看这么多人都鸡飞狗跳的……诶,小心这儿有个坑……” 说完,袁征扭了个身,做出一副于心不忍的表情,对着蒋沐凡“啧啧啧”了一声:“……你都不知道,你跟你妈当时不见了的时候,你妹都难过成什么样了,哎呀那小姑娘……” 蒋沐凡眉毛一挑,朝袁征那夸张的表情上看了看。 袁征一见自己展示的时间到了,赶紧大臂一挥,放大了音量:“哭的都快在派出所晕过去啦!你哥那会儿哎哟,脸色刷白刷白的,要不是我扶着,估计站都站不稳啦!” “所以啊,你也就当可怜可怜你后面那位朋友,一口气跟我把车开过来那是真不容易,咱们一会儿上了车,我就给咱们定个酒店,你俩先好好睡一觉,然后睡醒了,灵性了,咱们好好聊聊,朝前看,多往好处想想,你说是吧。” “……” 黑夜之中,蒋沐凡一阵沉默。 袁征的步履不停,蒋沐凡的脚步却慢了下来,身后的人仿佛是注意到了蒋沐凡放缓的脚步,也跟着降低了速度。 “你……” 蒋沐凡眉头微微皱起,终于跳脱出了刚才冲动难以平复的情绪,有了一丝正常人该有的理性。 听了袁征念叨了这么多,他才反应过来—— “你到底是哪位啊……?” 袁征回头一愣:“……啊?” 说实话,蒋沐凡在自己被贺白在路边逮住又揍了一拳之后,跟前站的什么人,说的什么话,他都跟听放屁似的。 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能琢磨琢磨自己这到底是个什么处境。 贺白的同学朋友他都没太见过,听的也少,而且在从前跟贺白的相处中,也没听说过贺白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 那人就是那样,好像在学校里有点闷的样子,是个慢热型,贺白也不是个爱麻烦别人的人,从永宁到南港,这么远的一段距离,贺白不应该会叫自己的朋友来帮他开车。 而且自己与贺白的关系,在他们相互之间的朋友圈之中,应该都是还未公开的状态。 但这眼前的二百五……怎么感觉把他俩之间的这层感情关系,好像搞得很明白的一样? “我…我……” 袁征对于蒋沐凡这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脑回路打了个措手不及,心道了一声——这小孩儿脑子怕真可能是有点不对劲。 正整理着措辞,那句“我是永宁市刑警支队支队长袁征”的响亮名头正要脱口而出,蒋沐凡那带有一丝敌意的声音便冲了过来—— “你是k吧的人,k吧的那个牛郎?” “……” 袁征:我真服了。 …… 第270章 舅舅 “你到底是哪位……?” “……啊?” “你是k吧的人,k吧的那个牛郎?” …… 袁征被蒋沐凡这正儿八经却又愚蠢到家的模样感觉都要气笑,他憋着脸朝蒋沐凡身后的贺白望了望。 贺白抿了抿嘴,避开了他的眼神,是有点觉得丢人的模样。 袁征把贺白剜了一眼之后,难看的对蒋沐凡笑了笑:“我不是,你认错了。” 不怪人家蒋沐凡,袁征确实跟蒋沐凡这么久以来从来没碰过面。 头一回见面,就是在k吧,被人家蒋沐凡逮到了自己和贺白在卡座上“卿卿我我”的模样,好死不死的,最后临走了,还把人家蒋沐凡逗了一把。 袁征回忆起来,自己最后贱的好像在蒋沐凡跟前说人贺白是自己“老公”。 这可真尴尬啊哈哈…… 之后贺家就出事了,再跟蒋沐凡碰面的时候,这小孩儿已经是神识不清的状态了。 再后来就是他们住院,袁征也没跟蒋沐凡打过照面,倒是跟贺薇还算混的挺熟。 袁征思索完,挠了挠鬓角有点难为情。 合着自己这高大的伟岸形象在人家眼里就是个mb啊。 不合适不合适。 “咳咳。” 袁征将拳头在嘴边握住,严肃的咳嗽了两声。 “我是永宁市刑警支队支队长,袁征。” 蒋沐凡:? 蒋沐凡审视的目光将袁征上下一打量:“真的假的。” 袁征一个破防:“我上车就给你掏证件!” 他差点跳脚的接了一句:“你见过我这么一表人才行的端坐的直的牛郎吗!” 蒋沐凡:…… 袁征感觉自己这老脸皮不知怎的还有点薄了,也还好走不了几步也就到了车跟前。 他快跑了两步,伸手把昂科威的后车门狠狠的一拉,也顾不上这蒋沐凡是不是心灵受挫什么的,就把人塞进了后排座里。 “妈的我好歹是个处级干部,你给我等着,一会儿让你看见我那证件吓死你……” 袁征念念叨叨的大步坐进了驾驶座,身子一斜,就从扶手箱里开始翻找起自己的证件来。 后面的两位也依次跟了上来。 贺白像是早都想好了一般,面无表情毫不犹豫的坐到了副驾的位置,并不和蒋沐凡呆在一块儿。 从而蒋沐凡另一边的车门被另一个人缓缓打开,上来了一位跟贺振华年龄相仿的中年男子。 第581章 在袁征还有些气急败坏的翻腾着自己的扶手箱的时间,蒋沐凡下意识的朝那中年男子的脸上望了一望。 不禁晃了下神。 感觉有点眼熟,可又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 那人便是陈建峰,蒋沐凡血缘上的亲舅舅,把贺白和袁征带来陈建芸墓地的引路人。 虽说女孩像姑男孩像舅,但到底陈建峰老了,他年轻时候的那双陈家特有基因一般的明亮的眼底,在这六十年的沧桑岁月里也变得浑浊。 脸上的皱纹,手上的老茧都因多年的奔波劳累而变得锋利又深刻,跟那白净娇气的蒋沐凡一左一右的坐着,打眼是任谁都很难看出这两个人的相似之处的。 但如若再真有一个明眼人,再仔细的端详一二,这蒋沐凡的眉宇之间,还是和陈建峰有那么一些相像的。 夜黑风高的,蒋沐凡不过也就是打眼那么一瞥,心里一个纳闷之后就又默默的回过头了,没有注意到一旁的这位大叔那略有些闪烁的眼神。 袁征这个二货这个时候已经把那响当当的证件捏在手里了,扭头就亮给了蒋沐凡看:“睁大眼睛了,永宁市局刑警支队支队长,袁征,如假包换。” 蒋沐凡呆呆的一瞥,也并无什么太大惊讶,沉沉的“哦”了一声,道了句:“行吧。” 这反应令袁征说实话是一点也不满意,他又有点想要跳脚:“嘿,你还不信啊?” 蒋沐凡闻言,对着袁征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袁征“嘶”了一声,来了劲,撸起袖子就想继续逼叨叨:“我说我跟那一堆娘不唧唧的小男人们哪里相像了,你见过哪个牛郎脸上有我这一道疤的?我这肱二头肌,我这虎口枪茧,我这……” 车愣是被袁征稳稳的停在路边难以发动,他甚至还想继续跟蒋沐凡说,也还好在一旁的贺白是终于忍不住了—— “行了行了。” 贺白无语的抬手打断。 这哥们是真把人找着了就当是完成任务了,没有一点办案的那认真正经的态度啊。 “太晚了,先找地方住吧。”贺白淡淡道。 袁征这才反应上来,砸巴了砸巴嘴,有了点不好意思的模样。 “对对,行…我瞅瞅咱们在哪儿落脚合适……” 嘴里嘟囔着,便掏出了手机打开了某旅行定机酒的软件。 还没太开始搜索的时候,贺白便有些没耐心的再次打断:“我差不多找好了,就在这附近有一家连锁酒店,但好像就只剩一间标间了,今晚不行就凑活一下吧,我打地铺。” 袁征一个挑眉:“那哪儿成啊。” 贺白不想再费劲的摆手:“先这样吧。” 蒋沐凡态度消极,不发表任何言论,袁征觉得这决定不太明智,在一旁正打算再找找看有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的时候。 一个低低的声音从蒋沐凡身旁飘了过来—— “去我那儿吧,家里太小可能住不下,我店里有两间空房,你们要不介意的话,今晚在我那儿落个脚,就有个两张床,水电都通,可能没酒店那么舒服,但也算干净。” 袁征回头一看,瞅了瞅贺白又瞅了瞅蒋沐凡,见两人好像没啥屁放的,连忙大腿一拍:“呀,那感情好啊,我还愁呢,这大半夜的我上哪儿现找酒店去,那走吧叔,赶紧走。” 在决定带贺白和袁征来陈建芸墓地之后,陈建峰在动身之前和袁征凑巧的一块儿抽了一回烟,听袁征提了一嘴自己这大外甥和那位白的跟墙皮似的大小伙子的遭遇。 就算是两个陌生人,这让他这一个平民老百姓听了都有些于心不忍,更何况还带了个自己亲外甥的光环。 陈建峰到底不是一个内心阴暗的人,陈建芸是个多天真单纯的人,她的哥哥又能有多狠呢。 到底也就是个有血有肉,偶尔会有一点自私的普通人罢了。 如今陈建芸都去世了这么久了,陈建峰也冒出了不少的白头发,他们这一对兄妹那从没被捅破过的恩怨,在陈建峰见到蒋沐凡这张脸的时候,就已经化开了大半。 再怎么说也是自己亲妹妹的孩子,孩子又能有什么错呢,甚至再追根问底下去,这老陈家,按道理来说还是对不起人家蒋沐凡的。 跟袁征一拍即合了之后,陈建峰也就再没说什么话,继续回到了那沉默寡言的模样。 袁征导航一开,发动了车子就打算往陈建峰的店里行进,起步转向灯刚打好,上了主干道就朝后视镜里瞅了一眼后排座。 感觉整个车厢弥漫着某种让人难受的尴尬,心里琢磨了一二,接着便清了清嗓子:“啊,对了。” 袁征若无其事的说:“凡凡你旁边这位叔是咱们这次来南港的向导,姓陈,你叫陈叔就行。” 没经得过人家陈建峰的同意,这认亲仪式袁征还是不敢说举办就举办的,但人家这陈建峰这次属实还是仗义的,又是带路又是收留的,这两间房不能让人家没名没姓的白提供了。 就看这贺白和蒋沐凡这两个人的架势,他那两间房指不定今晚都能把房顶掀了去。 蒋沐凡闻后,有礼貌的冲一旁点了点头,不咸不淡的道了声:“陈叔好,谢谢陈叔。” 陈建峰斜眼把蒋沐凡瞥了一眼,也没什么表情,抬了抬手以示客气,就又归于沉寂了。 导航显示的路线最后将车引到了一条新修的国道上,双向六车道,一路非常的平顺。 第582章 深夜了,路上也没几辆车,基本上就这一辆昂科威在行驶,两侧的路灯干净又亮堂,在车辆行驶的速度中,一束一束的暖白色光晕有节奏的打进了车厢里。 年关的南港,温度比之永宁要舒适了不少,袁征怕车厢里的人闷,开了一点点窗户。 清凉的微风阵阵吹在蒋沐凡的脸上,按道理说这应该是个令人舒适的环境,可他却满腹的心事,桩桩件件都是在往牛角尖上钻,此时是没有一点精神松懈的意思。 前排的贺白貌似也是一样。 就待整个车厢的人都各怀心事的时候,一旁的这位“陈叔”忽然悠悠的开了口—— “今天见到你妈妈了?” …… 话音落地,蒋沐凡呼吸一滞,回过了头。 他并没有做什么回答,但脸上的表情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建峰的声音就像是一道闸,将整个车内的气氛忽然拉到了一个令人窒息的极点。 空气安静极了,掉一根针都听得见一般。 陈建峰在这无声的空间里叹了一口气,坦诚的道了一声:“我叫陈建峰,是陈建芸的哥哥。” 你的亲舅舅。 这后半句,陈建峰没能好意思说出来,只是在心里默默的叨念了一句。 毕竟自己在蒋沐凡身上是一点也没有付出过有关于舅舅这层关系的任何。 他也不在乎这蒋沐凡是否认自己,只不过是他这个做亲哥哥的,都到了自己妹妹坟前了,若还是对自己的亲外甥不管不顾不闻不问,陈建峰怕在九泉之下的陈建芸会伤心的不能自已。 蒋沐凡一时间对于这层关系有些难以有切实的概念。 他今天见了陈建芸的照片的时候也是这样。 除了陌生,说实话,蒋沐凡再无其他体会。 什么心灵上的震撼,什么似曾相识的感觉,什么痛心疾首的悲伤,统统都没有。 蒋沐凡只觉得自己从记事起,把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就是蒋萍和贺振华,今日那荒凉墓碑上的那好看女人的照片,蒋沐凡是很难把她与自己生母联系在一起的。 尽管他听了蒋萍讲了一些自己生母的故事,尽管他对于自己的生母毫无怨恨可言,甚至在心里对于陈建芸,蒋沐凡还有时觉得是有些神圣的。 但神圣并不是生活,只是存于梦中罢了,他那给予自己一切温暖的母亲,永远都是蒋萍一个人。 陈建峰也不图蒋沐凡能跟自己说出什么来,甚至连一声舅舅他也不指望,只是为了自己心里舒坦,简简单单的告诉了蒋沐凡自己的身份。 亲妈都被颠覆了,多一个舅舅也无伤大雅。 蒋沐凡在陈建峰简短的自我介绍后,只是惊讶了一瞬,之后便没什么情感的“哦”了一声,然后没什么称呼的,相当清淡的道了声“您好”。 多么可笑的一声“您好”。 陈建峰无奈的笑了笑,也以示坦诚:“你好。” 说实话,要说是聊天,陈建峰和蒋沐凡也没什么可聊的,在把话说开了之后,陈建峰便出于好心,又跟蒋沐凡解释了两句:“不用有什么负担,你随便怎么称呼我都行,陈叔,老陈,无所谓。” 蒋沐凡倒也是不客气的点了点头:“谢谢,陈叔。” 陈建峰大度,也理解,坦然的将这称呼都收下了。 黎明前的黑暗,总是会激起人内心最软弱感性的一面。 望着这空无一人的宽阔道路,这六十岁的老头也不会例外。 他的话语之间透着这许多年来的孤独与寂寞。 就如贺白所说——他家破人亡二十年了,身边的这位少年,竟是他在这人世上除了自己儿子,最后一个血亲了。 陈建峰对于自己这大半辈子的艰辛感到内心一阵的酸楚。 他没有去看蒋沐凡,而是将头转向了窗外,心虚却又想要表达着什么一般—— “小萍很伟大,把你养的这么好。” “芸儿要是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你们的。” 第271章 何谓好好活着 谈何保佑? 蒋沐凡自己都觉得自己恐怕就是一个天煞孤星,见谁克谁。 出生克死了陈家一家,之后又把贺家克的支离破碎。 陈建芸就算是真有保佑之力,那应该也是干不过自己的。 陈建峰的话在蒋沐凡耳朵边那么轻飘飘的一过,也就过去了,没让蒋沐凡听到心里去。 反倒是觉得这车里是越发的尴尬了,还真就好过了陈建峰这一个老头。 晚上的车好开,袁征没到一个小时就把车正正好好的停在了陈建峰的店门口。 陈建峰无言的下了车,径直就从屁股后面掏出了钥匙,给后面的一行倒霉蛋开店门。 那是一个带着汽配市场周边棚户区的一个小院子。 汽配市场一般都不会设在大商圈里,都会规划的比较偏远,而陈建峰这苦命人手里说实话也没几个钱,租不起正儿八经的市场里的铺面,只能在这附近棚户区里找一个地方,开一个小小的汽配商店,吃不了肉,就跟着人家大市场屁股后面找口汤喝。 也好在这个赛道还比较好做,只要有点渠道就能饿不死,只是辛苦一点罢了。 这棚户区和普通城中村还不太一样,是一次改造都还没有改造过的那种,还是以过去桩基地划分的,一家三分地。 第583章 陈建峰租的这家人,把自己的这小桩基地盖成了前后两部分,前面两间房,后面两间房,中间有个小院子。 陈建峰当初把这块儿院子打理了打理,前面的房子是商店门面,一间房是货架前台,一间房是仓库。 大门拓宽,能进车,到时候有些车能开进院子里,他还能再干点简单的维修保养的活,甚至接上水管,他还能给人洗个车。 后面两间房就是两间宿舍了。 陈建峰老了,也洗不动车了,顾了两个人,一间房是那两个员工的休息间,还有一间房是留给自己休息的。 现在年关了,他给那两个洗车工也放了假,前两天才把那两间宿舍打扫了出来,想着再过几天收拾收拾就过年了,现在刚好还派上了用场。 怎么说也是亲外甥,管他有没有感情的毕竟关系在那儿放着。 这两间房具体哪间是谁用的陈建峰也没有介绍,径直就把蒋沐凡安排在了自己的休息室里,隔壁的那间员工宿舍给贺白和袁征睡,刚好两张床,自己大外甥睡单间。 也没人跟他争,陈建峰自然而然的安排完了之后,就去前院拿干净的铺盖卷了。 袁征不怎么乐意跟贺白和蒋沐凡这一对儿难以言说的倒霉蛋呆在一块儿,于是搓了搓手,跑去给人老头帮忙去了。 贺白和蒋沐凡两个人相顾无言的站在这一方小院里,抬眼望了望天,已经露出了青白色。 大难过后的两个人,此时已经是个顶个的精疲力尽了。 身体欠佳,真的是干什么都容易事事不顺,心情也就不会太好。 蒋沐凡拖着这幅要死不活的身体,先是跟蒋萍熬了一晚上,现在又被贺白逮住又熬了一晚上,当下只觉得头疼的要命,脚底下也是不住的犯软,只盼着陈建峰赶紧把铺盖卷拿来,让他先爬上床了再说。 说来也好笑,在贺白找到自己之前,蒋沐凡都已经做好了饿死在自己亲妈墓前的打算了,现在折腾了一晚,他可又想狠狠闷一觉了。 而一旁的贺白看着也是非常难受的样子。 贺白一直坐在副驾,那个时候蒋沐凡看不到贺白的脸色,也是最后下了车之后才看到了贺白的模样—— 那嘴唇白的,都可以去拍鬼片了。 蒋沐凡从来没有见过贺白这幅模样。 从小到大贺白都是家里身体最能扛的一个,没生过大病没打过吊瓶,体质最好力气最大,要不怎么能在家被贺振华蒋萍当牛马用。 他的面色永远都是红润的,站在阳光下也永远都是朝气蓬勃的,再加上贺白还那么温厚平和,脸上也总是挂着健康的微笑…… 和现在这气血不足的纸片人简直不能关联到一起去。 蒋沐凡不由得偷偷看着贺白的脸出了神,只觉得悲哀。 是什么让一个那样带着阳光味道的人,变成了这般,死气沉沉,浑身都笼罩着一层黑色的雾的—— 是自己吗…… 可不就是自己嘛。 蒋沐凡想着,心里一痛,转开了眼睛,终于不再去看那人的背影了。 陈建峰和袁征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前面的仓库里找铺盖卷把自己找丢了还是怎么的,半天都没见人回来。 贺白终于在原地站的累了,他腰疼的发酸,于是向后僵硬的挪了两步,伸手扶住了背后的墙壁,缓缓艰难的靠在了墙上。 刚好和蒋沐凡站了个对齐,两个人左右大概有个半米的距离。 蒋沐凡低下了眸子,提前收回了目光,一声都不曾言语。 贺白闭了闭发晕的眼睛,靠着墙壁疲惫的缓了一会儿,而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 寂静的小院里,一个低哑的声音突然响起,不带一丝回声。 蒋沐凡不由得被惊了一下,心里漏了一拍。 紧接着,便听见贺白没什么起伏的问了一句:“脸还疼吗?” “……” 蒋沐凡这才反应过来贺白说的是哪门子的对不起。 那省道街边的一拳,他都差点忘了。 现在想想好像还是很值得纪念的,这辈子挨的大哥的第一顿打,虽然也没多疼。 毕竟那人都伤残到那个地步了,区区一拳能把人凑疼到什么地步,蒋沐凡的脸蛋是肿都没能肿上一点。 倒是贺白,已经疼了一路了。 蒋沐凡淡淡的翘了翘嘴角:“不疼,早都不疼了。” 贺白垂着头,两个手插着兜,连蒋沐凡看都没敢看一眼的,又念了一声“对不起”。 那忏悔的模样,真的是可怜极了。 蒋沐凡不觉得贺白有错,只觉得自己本也就该打,可他也不知在这个关头要如何表达,只是无声的摇了摇头。 接着,这两人又别扭的在这黎明曙光中站了许久,他们似乎是都在等着日出何时到来—— 可却怎么也等不到。 …… “好好活着,凡凡。” “什么都不想了,好不好。” …… 那天坠入梦魇之前,蒋沐凡只记得贺白最后对自己说的这两句话。 他没怎么琢磨出其中深意,可又感觉自己是什么都明白了。 他知道贺白是什么意思,但……却觉得自己很难再办到了。 起码一个“好好活着”,蒋沐凡就觉得吃力。 何谓“好好活着”? 第584章 吃干净的食物,呼吸新建的空气,根据天气合理的穿衣,早点睡觉,有一个健康的睡眠,每天不要过于忙碌,也不能太游手好闲…… 有一份还算喜欢的事业,几个不那么花精力的爱好,等等等等。 ……何谓“好好活着”? 此时此刻,蒋沐凡觉得自己就连一场安稳的睡眠都无法做好。 …… 那天,等陈建峰和袁征这两个大聪明把铺盖卷拿过来的时候,天是真的快亮了。 再等铺好上床,蒋沐凡甚觉自己都能闻到晨露的味道,感觉再过不了几分钟,隔壁家公鸡就要咯咯咯的打鸣了。 他一人独享一间汽修店老板陈建峰的休息室,一爬上那张一米三的单人床,蒋沐凡就浑身卸了力量,有了昏昏欲睡之感。 陈建峰那晚也没有回家,留在了店里,在前院的门面房里撑了张简易的架子床就睡下了,等着第二天直接开门做生意。 贺白和袁征两人在后院房的双人宿舍里睡着,等一切都安排好了之后,这方小院里得到了几个小时的宁静。 这片棚户区来往的人很少,几乎没有本村的长住民了,因为临近这个政府规划的大型汽修配件市场,附近的这一片村民因为自己的房子又不会被拆迁改造,住着吵闹人杂的也不舒服,所以都租给了像陈建峰这样的,想过来做点生意的外来户。 导致这里的一排一排凌乱无序的城中村民房,要不是空着,要不就是一个改造的修车厂或者汽配商店。 这地方平常也不是人多的地方,有生意了就干点活,没生意了倒也安静,再加上现在快要过年,周围小店基本上该关门的关门,该休假的休假了。 于是这一院子的人一直补觉补到了日上杆头,都没有被任何大声的动静所打扰过,一直到了金色的阳光洒满了整个院落。 …… 南港的天气好,空气也好,这个月份虽然温度低,但也不会太冷了。 陈建峰年纪大了,觉也少,一直窝在自己的那个架子床上打着盹。 他也不指望这个淡季能来什么客人,开了门之后就在货架后面合着眼睛休息着,等着后院的那一行人起来。 陈建峰虽说也是个年纪不小的老头了,这一生也不是顺风顺水,坎坷蛮多,但他失去亲人太久,这次忽然被袁征和贺白这么冷不丁的找上门来,要让他帮忙找一找他那个失散多年的大外甥,这从头到现在的两三天来,确实有点像做梦似的。 人一生的这短短几十年,在这院小破汽修店开起来的时候,陈建峰本以为自己的这辈子就算是看到头了。 他在家破人亡到娶妻生子再组成新的家庭,用了很久的时间,费了很大的功夫,不论是心灵上还是经济上。 虽说自己家破人亡的那个时候,他也是一个快要三十岁的壮年时期,是一个理应能扛事能坚强,能什么坎都有心力渡一渡的时候。 但那一场大火,对自己这一辈子的影响确还是不小的——他的父母尸骨无存,妹妹也被烧的不成人样,好好的房子也变成了一片废墟,最后甚至连个能给父母摆灵堂的地方都没有。 陈建峰自觉也不是圣人,那段时间放在谁身上,也都不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命中要遭一回如此劫难。 就如曾经所说,他恨过自己的妹妹,觉得家庭的厄运都是这个妹妹带来的。 陈建峰从她天生的感性浪漫,一直怪罪到了陈建芸那对于爱情天真愚蠢的追求。 老陈家一夜之间的破碎让陈建峰看到了生命的脆弱与转瞬即逝,而后来,自己那年纪尚小的儿子的出生,却又让他明白了生命的坚强与不可思议。 也好在自己现在的妻儿都身体健康,平安无恙,这与一个新的家庭平淡温暖的相处中,确实也让陈建峰那曾经冰冷绝望的心融化了一二。 原本还嘴硬的不愿意给袁征贺白一行人提供帮助的自己,在见到了蒋沐凡真人的时候,陈建峰多少还是心软了一二。 也可能这小伙子跟自己那儿子也算是年纪相仿,又或许是蒋沐凡的那上半张脸也太像自己那死去多年的亲妹妹…… 最后,在袁征跟陈建峰在前屋货架上翻箱倒柜的找铺盖卷的时候,陈建峰从袁征那破喇叭嘴里听到了一些有关于蒋沐凡的这段时间的遭遇。 陈建峰不禁发觉自己内心的怜悯就犹如被佛祖点拨了一般,奔流泉涌而来。 那非人变态的虐待,岂能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孩子能经受得住的? 陈建芸此生虽蠢,倒也是命苦的,没成想她的孩子这一生,也脱离不了这苦命的归宿。 陈建峰和袁征在前院一边聊天一边抽烟,心里是一阵阵的不舒坦。 老头子不容易的为着自己妹妹骨肉耿耿于怀,把袁征跟自己讲的那一桩桩一件件,从躺在那张架子床上起,一直琢磨到了天亮。 基本上是没怎么睡实在过,就连做梦都是蒋沐凡那小伙子的那张苍白无神的脸。 陈建峰虽说是当兵出身,但也没见过几个犯罪分子,整辈子都在跟大海打交道,实在是难以想象,蒋沐凡这条命是怎么从那地狱之中熬出来的。 在陈建峰的梦里,这像极了陈建芸的面孔先是在深海中摇摇欲坠,再到后面疯魔了一般,幻境之中似是出现了陈建芸的那张姣好干净的脸,对自己露出了埋怨一般的目光。 第585章 天光大亮之下,陈建峰猛地眉头一皱,又一次在这架子床中被这忽深忽浅的梦所惊醒了。 …… 也就在此时,后院忽然传来了一声脆响。 啪!的一声。 第272章 恼春风 袁征醒来的时候,隔壁床上已经没人了。 那会儿天光大亮,日头看着快到了中午。 说实话,他一个刑警出身,不应该一口气把觉闷这么久,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开了一趟大长途回来,确实累的一沾床就不省人事了,连隔壁床的贺白是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 袁征也是被那一声脆响惊醒的,同陈建峰一样。 那“啪”的一声听着像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袁征听见之后就挤眉弄眼的从床上慢慢爬了起来,见贺白没在屋里,便心里不住的沉了一沉,起身朝屋外走去。 这方院子里没有江洋大盗没有变态杀手,袁征也不是在办案子,出门的脚步倒也不是很着急,最多就是看看外面这动静是怎么了。 也就在看到隔壁房子那半遮掩的门中的景象的时候,袁征才终于醒了神,接着嘴里“卧槽”了一声,一个机灵的就往蒋沐凡房间里冲。 那个时候—— 蒋沐凡的尖叫声已经迸发出来了。 …… 袁征推门进去的时候,耳朵不由得都被震了三震,那凄厉程度,不禁让他想起了在刘行阔庄园的惊悚的夜晚。 冲进屋了之后,陈建峰便也紧随其后的匆匆到了,映入二人眼帘的便是一个满手是血的蒋沐凡,和一旁神色慌乱的贺白—— 水泥地板上是一个刚打碎的玻璃水杯,里面的水已经溅了一地,在那灰色的地面上染了深深的一块,还有一部分水,也沾湿了贺白的半个身子。 蒋沐凡手上的血不知道是从哪里弄的,如若仔细点一看的话,能看到他左手的手掌中央有一道长长的口子。 袁征和陈建峰到的时候,蒋沐凡已经是扭曲着面孔的坐在床上,正不知道是哪里不得劲的在原地痛苦的挣扎着,像是在躲避着什么一样。 他手里的血迹粘的被褥和一边的墙上到处都是,连带着他穿在里面的白衬衫上都是,现场看着相当的惨烈。 袁征能感觉到自己和陈建峰一前一后的是个顶个的干着急,但却又不太敢贸然向前。 因为他们满耳听到的,都是蒋沐凡崩溃的尖叫,一遍一遍的冲着贺白毫不留情的喊着—— “别碰我!” “你走开!别碰我!” …… 不知何时,贺白的阵脚已经完全乱了,他只能着急上火又茫然无措的半跪在蒋沐凡床边,似是还想要挥动着双臂,将人摁在自己怀中一般。 他妄想着如果能拥住蒋沐凡,会不会可以让眼前的人得到一丝平静,但谁成想,自己的越是靠近,就越是让蒋沐凡发疯失控的不能自已。 贺白嘴里喃喃的叫着“凡凡”,慌了神的不断重复着“是我,是我啊”。 胳膊上,袖口上粘满了一块块的血迹,是刚才两人混乱撕扭过的痕迹。 袁征太阳穴一痛,也不敢去乱动蒋沐凡,只能先将贺白的肩膀从蒋沐凡身边赶紧扒拉开。 陈建峰更是没见过这个架势,就跟个木头一样的站在门口,看着贺白被袁征抓住了肩膀,一步一步的向后扯着。 袁征嘴里不断唤着贺白的名字,劝他先冷静。 然而贺白哪里听得到袁征的话,他连房间里进人了都没察觉到,在自己肩膀被一个力道向后开始拖拽的时候,甚至还要跟那个力量做对抗。 谁也不能把他和现在这个模样的蒋沐凡分开。 谁也不能。 贺白脑中似有一个空洞的声音在魔怔一般的回响,眼前身上抹着血的蒋沐凡身后的那堵白墙,仿佛是在若隐若现的换成了一个别的画面—— 一个光亮高大得落地窗,四周是富丽堂皇的灰白色大理石墙面…… 蒋沐凡现下的声音和那晚在庄园的广播系统中的声音,简直如出一辙,传进贺白的耳朵里,就像是一个冰冷的巨爪,直直的就向下,抓住了自己的心脏。 抓的他剧痛无比,眼前发黑,就快要不能呼吸。 “贺白!” “冷静!贺白!” 袁征看着贺白的模样,终于一声大喝。 “你先冷静!不能这么逼他!” “……” 此话一出,如同一响钟声。 让跪在床边的贺白忽然肩膀一动,骤然松开了抓着蒋沐凡手腕的手。 那松开的架势带着某种突如其来的惊恐,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袁征见贺白仿佛是听到了自己的话,连忙放缓了语气,把贺白往一边拉去,顺便给身后的陈建峰使了使眼色。 论这两个人目前的精神状态,那肯定还是贺白看起来更像是个人一点。 陈建峰看到了袁征的眼色后,心里琢磨一二,抬腿就往贺白身边走去,意在自己来负责这个大个儿的的精神安抚。 床上那个小个儿的看着太恐怖了,还是得袁征这个半个局内人来,他就算是人家亲舅舅那也不敢随便乱碰。 贺白被拉走的时候,脸色已经白的发了青,下嘴唇不住的颤抖着,他平日里干净利落的头发,因为长时间没功夫打理,而变得有些蓬乱,塌下来的刘海几乎遮住了他的整个眼睛。 第586章 陈建峰摁住了这个年轻人的肩膀的时候,不由得把贺白又好好打量了一番—— 这年轻人的举止谈吐,其实都是非常得体有修养的,然而现在变成了这副模样,着实难以想象他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以这副狼狈的模样,来到这几百公里外的南港。 “好了小子,你缓缓,别太着急。” 陈建峰在来到贺白身边的时候,嘴里自然而然的对着贺白吐了一句,接着,就面带担忧的望向了袁征那边。 …… 蒋沐凡在被贺白松开的一瞬间,因为惯性的原因,后背直直的撞到了墙上。 冲击力不大,也刚好让他在不受控的浅浅的一声闷哼后,停止了那猛烈的反抗和尖叫。 贺白的离开就像是一个开关,让蒋沐凡一瞬间就将那疯魔一般的模样收回去了不少。 可待蒋沐凡最后闭上了嘴,停息了声之后,却又开始在床上浑身不住的发起了抖来,他满头的冷汗,呼吸是难以平复的急促。 蒋沐凡感觉自己这个时候的心跳,已经快到了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的地步,这让他很难受,喘不上气的感觉也是愈演愈烈,难以缓解。 袁征眉头一皱的坐到了蒋沐凡身边,等着看蒋沐凡这个时候能不能自己把自己的状态先调整个一二过来。 大概安静了几秒,这小孩儿虽然是不再吭声了,但还是在床上闷着头抖个不停,紧闭着双眼,嘴唇发青,好像没有什么能变好的意思。 袁征终于犹犹豫豫的抬了抬手,小心的将手搭在了蒋沐凡的肩膀上—— 其实他已经做好了蒋沐凡可能再次跳脚的准备。 但就见袁征这一瞬间善意的触碰,蒋沐凡竟是无动于衷,其平静的状态,就和一个普通的正常人一样。 甚至,袁征都觉得蒋沐凡好像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肩膀被一个陌生人所接触到了。 “……” 刑警出身的洞察力忽然在这一瞬间,有了一些微乎其微的小小猜测。 袁征临到嘴边的那句“有没有好点”,愣生生的被憋了回去,而是语气带着无奈的道了一声:“好了,不害怕了。” “没人要把你怎么样,小蒋,冷静一点。” 说着,袁征试探性的,像是在做一个隐秘的实验一般的,用最普通的安慰人的方式,大手在蒋沐凡的脊背上,开始慢慢轻柔,有分寸的一下一下的轻抚了起来。 嘴里还顺便着念叨了几句“好了好了”的废话。 不出所料,接下来的蒋沐凡依旧是那平稳的模样,并且在他自己的本能疏解之中,呼吸还有逐渐平稳的趋势,人也越发的在往平静的状态中发展。 这一切的一切,都被屋里的其他人看在眼里,包括贺白。 整间屋子的四个人,除了此时还是大脑混乱的蒋沐凡,其余的三个,在此时此刻好像内心都有了一个不得了的定论。 只不过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说。 蒋沐凡在混沌中终于慢慢安静了下来,虽然还是憋闷的有些喘不上气,但神思已经清明许多了。 袁征带着担忧的叹了一口气,将那只放在蒋沐凡背上的手缓缓拿下,道了一句:“咱们去医院吧。” 话音落地,蒋沐凡眼前的世界才渐渐的开始变得清晰,仿佛刚才魔怔尖叫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一般。 他晃了晃神,迟钝又茫然的反应了上来袁征说要去医院是为了什么。 蒋沐凡抬起了那只血淋淋的手看了看,又扭头环顾了下四周,脸上终于是浮现出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的脸上才会有的深深愧疚。 “啊对不起。” 蒋沐凡甚至是有些束手无措的,冲着陈建峰诚恳的道起了歉:“我把您的房间弄成了这样,我…我一会儿就把这些收拾干净,实在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 陈建峰被蒋沐凡的这幅可怜模样弄的心头一软,连忙发愁的抬了抬手,紧皱着眉头嘟囔了句:“行了行了,不用不用。” 接着便道:“你这是怎么弄的,赶紧先去医院把你自己的手处理了吧。” 陈建峰说完,袁征便起身接了一句“是”,然后就对着蒋沐凡摆了摆胳膊,以示让他先赶紧起来,准备去医院了。 就在众人等着蒋沐凡磨磨蹭蹭的一边肘着一只手一边下床的功夫,袁征的嘴里还在不忘的,跟那背景音乐似的的对着蒋沐凡念叨着:“我看你这是不是手抓到床沿了,这床架子我看是铁的,而且有点年头了,上面漆都蹭掉了,我看你是不是得赶紧起来去医院打个破伤风去,这铁的东西,最是操心,尤其还是那生了锈的…欸,贺白……” 话声落地,一只手尴尬的停在了半空中,又收了回去——是贺白的。 贺白:…… 在袁征碎碎念之中,蒋沐凡因为一只手活动不便,并且害怕给人家陈建峰的被褥上再添血污,他是下床不那么方便不说,穿鞋更是困难。 贺白照顾蒋沐凡几乎已经成了本能,见蒋沐凡一只手系鞋带的样子实在是费劲,于是下意识的又想凑上前,把蒋沐凡帮上一帮。 结果坐在地上的身体刚有动静,还没等蒋沐凡炸毛,袁征却先拦住了。 他对贺白不客气的一声喝,直接就给贺白了一个你给我老实呆着的眼色。 贺白明白袁征的用意,老老实实的收回了手,又恢复了之前的姿势不动了。 第587章 见贺白还算听话,袁征心里骂了句出息,之后便扭头跟蒋沐凡也耐心不足的再唠叨了起来:“是不是不好穿啊,实在费劲我帮你?” 蒋沐凡闻言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大概一穿就行。” 说实话,袁征也没有帮蒋沐凡的意思,那话大言不惭的说出去,只为让蒋沐凡反应过来,你自己要是穿不好就算了,鞋带系不上也就系不上了,赶紧先离开你哥的视线才是正事。 蒋沐凡识趣,尽可能麻利的蹬上了鞋就站了起来。 之后,蒋沐凡顶着他那张刚从激动情绪中脱离出来的面无血色的脸,将袁征和陈建峰左右看了看,乖乖的不动,等待领导的发配。 “领导”袁征见蒋沐凡精神状态还都算一切过得去之后,赶忙把人往陈建峰跟前送了送:“那要不麻烦一下陈叔帮我把我们这小孩儿往医院送一下?我跟他哥说两句话,随后就到。” 陈建峰这老头看得明白——这在地上坐了半天了的这位贺白这会儿也是自身难保的样子,指不定一会儿去医院的也得带他一个,就是可能人家这蒋沐凡挂个外科就够了,那姓贺的小子得挂个精神科的架势。 “好,我们这最近的医院在xx路上,一会儿咱们再联系吧。” 陈建峰扔下了一句话之后,就带着蒋沐凡不紧不慢的出去了。 蒋沐凡倒也配合,一点不发表反对意见的跟在了陈建峰屁股后面,乖乖的出去了。 只不过从出门到上了陈建峰的小面包车,自始至终,他都没看贺白一眼。 几分钟后,院子外面传来了小面包车突突突的发动声音。 待陈建峰带着蒋沐凡彻底出发了之后,房间里的空气径直的降到了冰点。 袁征低下了眼睛,终于看向了那个坐在地上,瘫软狼狈的贺白—— “你们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你弟为什么会怕你?” …… 第273章 为何要恼春风 “我从前只听到过医院的人说,他可能是有点ptsd,但都只是对于一些敏感的触碰,按道理来说对于普通交往的那种正常接触,他应该是没问题的。” “嗯,是。” “那你们刚才是怎么了,你对人家干了什么混账事了?” “我没有。” “我猜你也不可能,那为什么他会怕你?” “他…他都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 “看见刘行阔,最后死在我手里的样子。” “……什么?!” …… 蒋沐凡的睡眠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 从出院到如今,他的梦魇一直存在,时而轻时而重,只是贺白一直都不知道。 毕竟在他和贺白出院之后,慢慢两人的交集就少之又少,甚至感觉双方都淡出了各自的世界,所以这些细枝末节的改变—— 渐渐的,就变成了蒋沐凡一个人的,心里的秘密了。 这么久以来,蒋沐凡的梦都很乱,经常一整完都是忙忙叨叨的,醒来会觉得很累人,但他自己也无能为力,控制不了。 梦魇稍微温和一点的时候,有时蒋沐凡会梦见自己小的时候,有时会梦到贺振华第一次出车祸的时候,还有的时候会梦见自己同贺白面对面的坐在松和日料的包间里,听贺白跟自己侃侃而谈他的“爱情论”。 再稍微折磨人一点的话,那就是会梦见事发那几日的事情了,比如生锈翘了边的高尔夫球杆,比如贺振华坠下去的那个断了一半的高架桥,甚至是那架沾了血的钢琴,和刘行阔的那张……令他厌恶深怖到骨子里的那张脸。 不过倒也并不是每一晚都会出现那炼狱一般的地下室的,要不他可能早就已经疯掉了。 但也确实,每次梦魇折磨人一点的时候,他醒来的就会费劲一些,甚至蒋沐凡还会发现自己有几次很难醒来的时候—— 当他有一度发现自己有这方面问题的时候,蒋沐凡便把自己的这一神经质的症状称之为“鬼压床”了。 有那么一两回,蒋沐凡是大喊了几声才终于把自己从恶梦中拽了出来,其他的时候,基本上就是一猛子惊醒的程度比较多了,往往会伴随一身的冷汗,还有难以平复的疯快的心跳,其余也没什么其他了。 动静确实没那么大,所以蒋沐凡把睡眠不好的事情隐藏的也很好,没有让任何人发现过—— 尽管他其实自己清楚,这大概是精神上的问题,或者是心理上的疾病,指不定需要医学方面的介入,但他也不想在这方面费神, 忍忍就得了,二环边老小区的这个家能给你按时开灯按时关灯都不错了,谁还有精力管自己这总是做噩梦的毛病呢。 你看,这还没过几天,妈妈都已经开始扔孩子了。 …… 也可能是最近这几天,蒋萍作的这几出,对蒋沐凡的刺激确实是比较大,所以这好不容易歇一下的一觉,让蒋沐凡的梦境就比较不踏实。 也基本上可以算是有史以来最让他受折磨的噩梦了—— 毕竟他不但梦到了刘行阔,还梦到了吴天良。 那是一个现实虚幻相互凌乱穿插的梦。 许许多多个片段在空间中不断切换扭曲,像是一部总是卡顿的电影,并且这部电影的剪辑还相当的生硬。 蒋沐凡事后回想起来,那天大概是以陈建芸的那张清秀温柔但脸蛋开始的——毕竟那天是他第一次见到陈建芸的模样。 第588章 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的女人,在梦里变得具相变得生动,她会笑,会同自己招手。 甚至还会和自己说话。 蒋沐凡记不起来梦里陈建芸的声音是怎样的,他形容不来,但他记得,那是一个非常温柔好听的清亮的女声。 陈建芸一身素色连衣裙的坐在一张藤椅上,悠闲地晃着,头顶上是一片树荫,身后就是这几日总看到的,古朴的徽派小院。 白墙灰瓦,烟雨朦胧,好不惬意。 蒋沐凡的视角就停留在不远处,还没等他朝陈建芸的方向移动过去,就叫陈建芸闭着得眼睛忽然微微睁了开来。 接着,她就唤了自己一声“念明”。 这让蒋沐凡的头皮忽的一炸,脚步还没有迈出去,就想连连往后退的逃走。 可就在身形正要一动的时候,陈建芸那好听的嗓音就开始不断的呼唤起了自己—— “念明。” “快过来,念明。” “你不记得妈妈了吗?” “快来念明,妈妈给你看这是妈妈最近最喜欢读的一篇小诗,是写月亮的。” …… 蒋沐凡哪里能妥协,就在他一百万个不乐意去到陈建芸身边的时候,陈建芸身后的建筑便开始转向扭曲,颜色暗化,形状巨变,成了一间阴暗肮脏的小屋的模样。 接着那把藤椅变成了一张破败得小床,床上的陈建芸的面容也开始变得模糊,最后出现了一张苍老的布满皱褶的男人的脸。 竟是吴天良的。 吴天良的手里,捏着一个细细的枕头,里面是一管白色浑浊的液体。 蒋沐凡无法动弹的听到,吴天良用他那沙哑的声音对着自己说:“念明快来,爸爸给你尝尝这是爸爸最近特别喜欢的一首小诗……是讲美酒的。”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 吴天良沙哑却又带着某种文质彬彬的声音在蒋沐凡的头顶上方悠悠响起。 那一根惊悚的针头随之慢慢逼近,将如此优美的诗歌变成了一首骇人的死亡旋律。 蒋沐凡浑身动弹不得,只能从嗓子眼里发出一点点低声的,自己都有些听不到的—— “不要。” “不要。” “我不要……” “……” 嘣…… 轻轻的一声。 却仿佛是天崩地裂了一般。 那根针不由分说的被刺进了自己的脖颈里—— 蒋沐凡:!!! 接着,那个针管里的东西就被推入进了自己的皮肤。 丝毫不顾自己的死活。 这场噩梦让蒋沐凡终于忍无可忍的破防了。 他再无法在这幻境里劝说自己,自我催眠的说这都是梦,这都是假的。 那真真切切的疼痛让他一时间慌了神,灭顶的恐惧终于冲破了头脑。 忍无可忍之间,蒋沐凡自胸口,迸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叫声—— 啊啊啊啊——!!! …… 可却无人应答。 在这一管液体的推入之中,蒋沐凡终于败在了这无疑是的梦魇里,从此被那恶魔一般的意识牵起了鼻子走。 吴天良的脸开始不断转换。 先是变成了蒋萍要丢下自己时候的模样,再是贺振华气急败坏的和刘行阔在自己面前争吵的模样,然后又成了那个青州新五星酒店中的贺白。 他躺在贺白的臂弯里,感受着贺白温柔又性感的鼻息。 接着,耳边是贺白低沉好听的声音在自己耳边缓缓的一声呢喃:“凡凡,我们从此不分开了。” 蒋沐凡呆愣愣的听着,像是个任由谁摆布的木偶娃娃。 奇怪的是,贺白深情的声音并没有让自己的心神荡漾一点,之后,那张棱角分明,剑眉星目的脸就忽然又开始变化了。 不要。 不要离开我。 哥,不要离开我…… 蒋沐凡急的就要哭。 但却无人理会他。 哗—— 刘行阔那张阴狠的脸,忽然之间,不容任何商量的就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蒋沐凡猛地就想要推开他。 结果自己却被那人箍在怀里动弹不得。 再一转眼,就是那架沾满了血的钢琴了…… 紧接着,浑身上下的剧痛扑面而来,外加上自己最隐秘的那一处,席卷来了一阵天崩地裂般的撕裂感。 救命…… 救命啊…… 啊—— 啊啊啊——!!! …… 蒋沐凡无能为力的被绝望的卷在梦魇之中。 无人救他。 …… …… “凡凡。” “凡凡,醒过来。” “别沉下去…凡凡。” “能听到吗?我在这里,我在…” “你不能沉下去,出来,从梦里出来……” “凡凡。” …… 那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 蒋沐凡在这片混沌之中,迷迷糊糊的意识到。 但身上的剧痛还在继续,那真实的不能自已的面孔依旧还在自己面前。 他出不去。 可仿佛是又有人想要在这深海中将他救起。 蒋沐凡缓缓的抬起手,像是想要抓住一个救命稻草一般。 第589章 结果那只手却离自己好远…… 真的好远。 蒋沐凡渴望的用了把力。 不够。 再用力一点…… 啪! 终于。 是他的手掌被那只大手牵住的声音。 蒋沐凡忽然觉得自己的神思得到了一丝清明,他睁了睁眼睛,像是在回神。 就在此时,那只大手猛然的将自己从那恶魔的爪下一把拽起! 蒋沐凡瞪大了双眼朝上方去看。 他盼望着盼望着…… 忽然,一张惨白的脸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是贺白—— 他猩红的眼底,似乎是透着血,还带着无尽的恨意…… 蒋沐凡内心一震,接着,一直被握住的自己的手忽然传来了一阵剧痛。 咔嚓。 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蒋沐凡低头望去,一时间竟分不清,贺白的手中,握得究竟是自己的手,还是刘行阔那脆弱的脖子。 …… 恐怖。 真的是太恐怖了。 …… 一时间,蒋沐凡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呼吸。 “凡凡,醒来。” 又是这心痛又深情的一声。 …… 三…… 二… 一、 蒋沐凡:“喝……!!!” 蒋沐凡猛然睁开了眼睛! “凡凡!” 贺白的呼声接踵而至。 …… 蒋沐凡惊恐的转眼,接着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贺白狠狠的推出了好远! “你不要过来!!” 仿佛是应激了一般,对着贺白炸了毛似的疯狂的一吼。 …… 然而贺白却已经不知道在蒋沐凡身边守了多久了。 他此时的脸上也满是担忧到极致的失措。 面对蒋沐凡的抗拒,贺白甚是顾不上心痛,被推开一次,就再一次到不管不顾的伸手,想要把蒋沐凡环在怀中。 但很明显,这是一个相当错误的决定。 蒋沐凡在贺白的层层逼近下,就像是一只濒死挣扎的猫。 痛苦,疯狂,凄厉。 …… 于是他们在相互推搡之间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玻璃水杯。 这一方十几平米的小房间里,此时已然成为了另一个人间炼狱。 只是蒋沐凡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那给他们彼此带来无尽折磨的,竟是他,和那个此生最爱他的贺白。 …… “你不要过来!” “凡凡,是我,是我啊。” “不要过来,别碰我!” “是我啊凡凡…是哥,是哥在这儿。” “走啊!滚开啊!!!” “凡凡…你醒醒好不好……” “不要碰我!!!” “我是贺白啊……” “我是…我是你的贺白啊……” “我求你,不要怕我……” 第274章 带他回家 出事的那天,贺白只是浅浅的睡了一会儿就没有了困意。 他一脑门子的烦心事,再加上袁征那货的呼噜声也实在是大,吵得他头疼,床上生躺了半天,终于在房间里待不住了。 于是翻来覆去了一阵之后,贺白便拖着自己那被风轻轻一吹都能飘走的身体,从那震天响的呼噜声中逃离了出去,打算在院子里掏根烟抽。 那会儿天色已经亮起来了,快要三月的时节,南港的晨露很重,陈建峰的院子里有一盆养的很好的发财树,高高的,叶子也很密。 贺白远远的点了根烟,面对着那大片叶子上的露水发呆,不由得觉得这会儿还算安宁。 蒋沐凡就在隔壁睡着,没有一点动静。 贺白站着的位置跟蒋沐凡那间房子的窗户离得很近,基本上只要回头侧身一瞅,就能瞅见屋里的动静。 放作从前,贺白的眼睛一定有事儿没事儿的就会忍不住的往蒋沐凡身上挂,可这回却不一样了。 就那么扭个头的功夫,他愣是忍了很久,都没敢朝里面不痛不痒的望一望,甚至还有想离那个窗户再远一点的冲动。 但奈何抽烟嘛,还得有点公德心,不能把烟灰给人家弹的满院子都是,尽管这陈建峰的汽修商店也没干净到哪儿去,但贺白自身的修养在那儿放着,就老老实实的站在发财树对面,那儿有一个水池,还有一方小花园,最适合不过。 只是背后就是蒋沐凡屋子的窗户,让贺白多少有一点别扭,可再有时想想,他就这么所谓的守在蒋沐凡的门口,又何尝不是一种偷来的安心。 望着越来越亮的天,贺白有一下没一下的吞云吐雾着,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说实话,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他自己也确实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他想不到蒋萍会偏激成这般模样,恨不得要把贺振华的所有遭遇都要往蒋沐凡头上扣。 扣到现在,甚至让人觉得这还没真的老去的母亲,如今已经是病态的了。 她这样怪罪蒋沐凡,不念丝毫母子情义,一夜之间将蒋沐凡放在一个毒瘤一样的位置,贺白有时会想,要是贺振华都知道了,心里会是怎样的感觉。 他有时都会觉得,自己如果是贺振华的话,指不定都能气的跑到蒋萍的梦里,把这个作天作地不愿意好好过日子的老婆狠狠的训一顿。 自己的多年的付出是为了什么?牺牲又是为了什么呢? 第590章 如若留下来的爱人与孩子能多少向前看一点,那何至于发展到如此地步。 这被自己苦心保护的小家庭,可能以后日子过的苦一点,但到底还是存在的。 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各个都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无奈的一声叹息。 贺白想到这里,又觉得太阳穴是阵阵的刺痛。 所有的道理他都明白,他也都相信,蒋萍不可能不明白,母亲那么的善解人意,怎么会不懂。 所以贺白再将自己放到了蒋萍的位置上又去想了一想,也就一切迷惑都开解而来了—— 母亲爱父亲入骨,挚爱的逝去,让她如何能坦然接受呢? 其实也是她怪罪自己不能,所以现在拿起刀子乱砍人罢了。 蒋萍如果可以,她甚至是想干脆随贺振华一同去了算了……但贺薇又那么小,贺白也刚起步,那如同亲生的蒋沐凡……也正该有一个光明的前途才是。 如若真就这么自暴自弃的跟着贺振华一同去了,那才是真真的对不起丈夫,伤了贺振华的心。 可蒋萍苦撑了这么长时间,她又不是圣人,总得需要一个出口—— 所以蒋沐凡就成了那个最合适的靶子。 贺白心中憋闷的想,指不定放作是自己,也会胡搅蛮缠无理取闹到这个地步吧。 恐怕是到了那个时候,也是任谁都没办法说通他了罢。 清晨的风,带着一丝渗人的水汽,忽的吹了过来,让贺白不禁打了个冷颤。 “嘶…” 他缩起了脖子抖了一抖,只觉得自己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 难办啊。 自己这关都过不去,蒋萍那关又让人怎么渡呢? 正想着,一声痛苦的呜咽,忽然极低的从身后的窗户中传来。 那声音很隐秘,若是不仔细听,很容易就会被忽略掉了,但鬼使神差,就正正好好的被贺白捕捉到了耳朵里。 像是一声压抑已久的呼救。 贺白眉峰一跳,连忙回身朝那扇窗户中望去。 因为床体摆放位置的缘故,那个角度看不到里面人的脸,只能看到蒋沐凡是侧缩在床上,不住的发抖。 他的手紧紧的握着那铁架床的边缘,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蹭的满手都是血,甚至都滴到了地上。 贺白胸口一阵剧痛,不假思索的就朝屋内冲去—— …… 午后,袁征抱着胳膊坐在贺白的对面,像是在审讯犯人一样的姿态。 蒋沐凡被带去医院包扎,还没有回来,袁征在这片刻的安宁之中,听了贺白大概讲了讲这场闹剧的原委。 “进去的时候他还在睡,我叫他,他却醒不来,看起来很痛苦,之后好不容易醒过来了…一看到我就,就……” “他怕我。” “我一直都知道。” …… 袁征皱着眉头,最后抬眼将贺白又瞅了一眼,只见这人的脸整个都沉在阴影里,看不到他真实的表情。 袁征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叹了一口气:“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贺白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两只手将脸死死的捂住,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 袁征不由得觉得愁得头大:“你应该早跟我说清楚你们俩的情况,这样来的时候咱们也好做准备。” 贺白依旧将脸埋在手掌里,轻笑了一下:“做什么准备?那个时候我只顾着先找到他的人,再来不及想其他了。” 袁征无奈,不禁觉得贺白说的也是事实。 那个关头下,一个人在永宁,一个人莫名飞去了南港,偷偷摸摸的,任谁都会放下手头所有的顾虑,先去把人找到再说的。 但棘手的还在后面,人现在是好手好脚的找到了,但却是这幅死样子,那该怎么把他带回去……就是另外一码事儿了。 袁征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叹了一口气:“那你现在就赶紧想想,一会儿他回来之后怎么办吧。” “……” 两人相顾无言的沉默了良久,贺白终于放下了手,将后脑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不论如何,我还是要先带他回家。” …… 蒋沐凡和陈建峰再回来的时候,太阳都快要落山。 他们出发的时候就已经是中午,等到了医院,挂急诊,等打针,又包扎,又再留关了半小时,最后等人彻底没事了,医院才让蒋沐凡回的家。 那会儿蒋沐凡还肚子空空,小孩儿低血糖都快要饿犯了,陈建峰便又带着蒋沐凡在外面吃了顿清淡的饭,之后才驱车往回开。 再回到那个小院的时候,夕阳已经将院子里的水泥地面撒成了橘黄色。 贺白和袁征就双双坐在院子中间的两个小板凳上,一左一右,跟两个护法似的,相顾无言,脸色是一个比一个的不好看。 袁征是满面的苦大仇深,贺白是一脸的萧条病态。 陈建峰一到自己店里,看见这两尊大佛和自己跟前的这个小祖宗,跟三国鼎立似的杵在他这个小破庙里,一时间也觉得无比的头疼。 这一天天的,都怎么回事儿啊。 这小萍他家看起来不是一般的不安生呐。 “……” 陈建峰左顾右盼的把这几个人扫了一遍,头一次觉得自己竟然在这三个小年轻跟前,还有点不敢说话的意思。 第591章 袁征见陈建峰带着自己刚认的大外甥回来了,连忙先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他来不及收回自己的那张愁眉苦脸,只能难看的冲陈建峰笑了笑:“啊…陈叔,你们回来啦…” 陈建峰也尴尬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在人家屋里凑活了一晚,实在不合适再在这儿住第二个晚上,袁征和贺白在等陈建峰和蒋沐凡回来的时候,便将他们睡的这两间房子收拾了干净,等着晚上收拾行囊另寻住处去。 原本袁征计划的是,跟贺白把这有的没的的情况都了解清楚了之后,就赶紧驱车去医院找人家陈建峰去。 虽说陈建峰是蒋沐凡血缘上的亲舅舅,但到底就跟这小孩儿相处了两天不到,还是算半个陌生人的。 现在蒋沐凡在人家的地盘闹出了这么大一件事儿,让人老头带着这破孩子去医院收拾烂摊子实在不合适。 下午跟贺白说完了话之后,袁征就联系了陈建峰,打算跟一块儿去医院找那爷俩去。 但被陈建峰回绝了,说蒋沐凡自己带着挺好的,别费劲了在家等吧,你们家那小贺看着也是个体弱的,就别带过来添乱了,抽空再休息休息。 这大叔现在倒开始有了几分人间温情在了,袁征砸巴了砸巴嘴,心里一琢磨觉得也对。 毕竟贺白这会儿还跟个神经病似的,如今这哥俩的关系紧张,谁也琢磨不出谁的情绪状态来,还是先按兵不动,别见面的好。 袁征也就想着趁那会儿,把贺白也劝一劝——对蒋沐凡呐……还是不能太心急。 于是在等蒋沐凡回来的那功夫,袁征便跟贺白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一边将人家的屋子收拾了收拾,把那吓人的满墙的血迹也擦了个干净—— 顺便还定了个酒店,在乔阳。 一个从南港回永宁需要路过的一个三线城市。 酒店是贺白定的,也不管现在自己家里背下的贺振华遗留下来的债务,义无反顾的,出手阔绰的,好死不死的,定了三间房—— 算是默认了今天蒋沐凡不管怎样,也得给他带回永宁去。 袁征原本想再劝劝贺白,不行在这南港再待一天,要不要回去,蒋沐凡究竟是什么想法,还是多少要尊重一下,有事好商量。 然而贺白却一点也不容商量,那手机平台上的订单说下就下,把袁征的话当放屁。 袁征劝他:“一会儿人要是回来了,不愿意跟你走怎么办?” 贺白沉着脸:“不跟我走他去哪儿。” 袁征:“去哪儿也不想跟你去永宁。” 贺白:“由不得他。” “能让他单独住一个房间,已经是很客气了。” 袁征:“……” 白了贺白一眼之后,袁征收回了那老不正经的面容,忽然变得认真了起来,他定定的把贺白瞅了一眼:“贺白。” 接而,袁征由衷的道了一句:“我还是觉得……” “蒋沐凡现在这样子,你不能逼他,你要想好。” 话音落地,对面便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考。 仿佛这话贺白是听进去了一样。 但还没等袁征说出下一句,一个坚定的声音,就在对面沉沉的响起。 “想好了。” 贺白淡淡的说:“不论如何,我也要带他回家。” 第275章 回程 1 傍晚,陈建峰汽配商店的小后院。 蒋沐凡端着一个被包的像粽子一样的左手,沉默的站在院子中央。 面前一左一右的站着袁征和贺白,背后是自己那个还没彻底相认的亲老舅。 个顶个的人高马大,让蒋沐凡不禁有种自己被包围的感觉。 袁征在这中间就是一个倒霉蛋和事佬,看这几个人的相互僵持,只能先开口打破了平静:“那个…凡凡。” “都处理好了是吧,你感觉怎么样?” 蒋沐凡对袁征倒是挺友好,浅浅的对人家点了点头,回了句:“我没事,都挺好的。” 袁征也不着急引出主题,先以人文关怀作为了开场:“那医院那边怎么说,你这个伤要换药吗?” 蒋沐凡又乖乖摇头:“不用跑医院了,他们给我开了点药,自己在家换就行了,皮外伤,包两天就能拆了。” 袁征松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 说完,便看向了蒋沐凡身后的陈建峰:“陈叔,这次真的是给你添大麻烦了,感谢感谢。” 袁征双手合十的真诚的对陈建峰比了比:“凡凡的医药费大概多少,我们转给你,我俩本来说是过去找你们呢,哎…你看这事儿闹的…” 话还没说完,陈建峰就“得得得”了几声,抬手冲袁征摆了摆:“不用不用,你们这永宁来的,怎么还个顶个的客气。” 说完,老头便朝蒋沐凡的后脑勺的方向努了努嘴:“我一分没掏,人自己包圆了,差点饭钱都给我付了。” 由此一看,陈建峰对于蒋沐凡这从头到尾没让自己掏一分钱的行为表示不满,觉得这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小屁孩儿,在自己面前要做出这一副大人模样简直是打了自己的脸。 袁征不好意思的对着陈建峰嘿嘿笑了笑,表示理解。 人家陈建峰也六十多的人,来了个后辈需要帮助,那出于面子,也想把这事儿给人家包圆了,尽地主之谊嘛。 现在地主之谊没尽到位不说,还给人小屁孩儿做了一天的小跟班,结果自己出于怜悯与体贴的想请这小孩儿吃顿饭,人家这小屁孩儿还要跟个大领导似的,要把饭钱掏了。 第592章 这谁心里能不憋屈啊。 袁征尴尬的跟陈建峰打起了哈哈,也想着把告辞的事情顺带一说。 “我们这次贸然来访,确实给您添了不少麻烦了,你能东奔西跑的帮我跟小贺把凡凡找到,我们就已经感激不尽了,现在还给我们提供住处,又带着凡凡去医院的,怎么能让您破费的呢,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你看我们还把您这儿折腾的这么乱,哎,我俩都不好意思。” 说着袁征走上了前,话里话外都带着,眼巴前已经寻到的蒋沐凡,现在跟我们是一个阵营的意思。 袁征双手插兜的站到了与蒋沐凡的并排处,好声好气的接着道:“现在凡凡没什么事儿了,我们也就不好再住一晚了,您这两间屋子我和贺白刚才也大概给您清扫了清扫,趁这会儿天色还不晚,我们也就打算告辞了…” “现在就走吗?” 话还没说完,陈建峰率先打断了袁征的话。 那历经沧桑却仍然黑亮的眼睛忽然变得认真,直勾勾的看向了袁征。 袁征被陈建峰这突如其来的眼神看的自己有些发虚,不禁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贺白。 人这只跟蒋沐凡处了一天一夜的老头都能看得出来,蒋沐凡现在是精神也不好身体也不好的,心里还抗拒回永宁。 现在把人拉走,这不是惨无人道的硬来么。 就算不是亲老舅,是个陌生人恐怕这会儿都要为蒋沐凡的精神状态捏把汗吧? 毕竟这人刚在这上演了一出血洒小屋的惊险现场。 这要是再硬来,把人小屁孩儿逼急了,给你撞旁边那起落架上可咋整。 但袁征能有什么办法,他站在中间是两边为难,贺白和蒋沐凡这两个人的脸,他是一个也不敢看。 陈建峰心里思索一二,说实话也觉得以自己现在这个身份,也不好干涉人家什么的。 毕竟蒋沐凡只是跟自己有一层血缘上的关系,但从小到大并没有相处过,谈不上任何情分,说难听点,也就是两个陌生人罢了。 他刚才的犹豫,也不过就是出于一个对年轻后辈身体上的人道怜悯罢了。 见袁征有些嗓子干哑似的说不出话,陈建峰把蒋沐凡那孤独的后脑勺又瞅了瞅,叹了口气,放软了语气。 “小蒋这手不行再养养,你们开车回去快一千公里的路程,今天天也晚了,不行在我这儿再歇一晚上,明天再说。” 袁征说实话,是一百万个想答应——可不么,这蒋沐凡能乐意跟他们回去么? 别一会儿出了这院子,给你来个撒腿就跑,或者再给你整一个偷偷出走,这谁受得了? 但贺白的心意已决,袁征也没办法,毕竟这不是自己的事情,他做不了主,他就是个没有感情的开车机器。 还不等自己支支吾吾的给陈建峰回话,贺白就在后面低低的开了口:“谢谢陈叔,不用了。” 他斩钉截铁不容商量的回复:“我们今天就不打扰了。” 说完,就大步朝前迈去,是一点周旋都不愿意再多付出一点的,径直朝蒋沐凡的跟前走去。 让人觉得……甚至都有点不太礼貌的模样。 贺白还算有一丝理性在,但也是在极力克制的边缘了,他在蒋沐凡身边定定的停下,眼神冰冷的望着蒋沐凡的眼睛。 无畏的,坚决的。 “走,回家。” …… 对面的蒋沐凡从始至终都没有发表任何言论,也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此时脸色已经是白的了。 他面无表情的将贺白看了一眼,接着就垂下了眼眸,竟然意料之外的,对陈建峰道了一声谢,二话不说的扭身就走了。 袁征在略显惊讶之中,心中甚显欣慰的匆匆的跟陈建峰又是握手又是道谢的,连忙道了别,接着就跟了上去。 贺白当时已经跟在蒋沐凡身后不远处的出去了,袁征忙活完,一路小跑的从兜里掏出了车钥匙,吧嗒一声,将他那辆历经风霜的昂科威开了锁。 深蓝色的suv在远处闪了两下眼睛,那头的蒋沐凡便自然而然,不假思索的拉开了后车门,一个大跨步,坐了进去。 …… 还未入三月的天,出了南港一路向北,一路都是山,层峦叠嶂。 不知怎么的,这天高速上的车是异乎寻常的少。 袁征手里的这辆深蓝色的昂科威,孤零零的飞驰在这重重叠岭之中。 他们每穿过一个隧道,车外的温度就要低上几度,直到这并不单薄的车门也再无法抵挡住户外的严寒,冷空气像是蛇牙似的,从车门缝隙里钻进来,啃上了车内人的皮肤。 乔阳距离南港三百多公里,是贺白计划回永宁的第一个落脚点。 他们一口气从永宁开过来的时候,纯是靠着贺白那灭顶的惦念,如今蒋沐凡这个大活人就在后座上好好的坐着,贺白便不至于再一口气的不吃不喝不睡觉的,把人带回去了。 先且不说自己和蒋沐凡这两具愁人的身子骨受不了,就是袁征那个皮糙肉厚的,也经不住十几个小时的连轴转的开车。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贺白心里计划着开上个两天回家,这样大家身体都支撑的住,蒋沐凡也能有个缓冲。 毕竟他们还要一起回去面对蒋萍。 …… 在找到蒋沐凡的时候,贺薇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说蒋萍已经顺利到家。 第593章 人除了脸颜色不太好以外,其他看着都好,在家里待了一会儿之后,妈妈就到楼下去照顾姥姥姥爷了,回来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她也什么都没多问。 贺薇的言语之中是隐藏不住的不安,她说蒋萍走的这两天,姥姥的高血压又犯了,她原本是想自己带着姥姥去医院打针去的,也刚好蒋萍就回来了。 刚好回来了,也真的是还好,妈妈回来了。 蒋萍的顺利到家是让贺薇免于崩溃的一剂良药,她太怕蒋萍在外面有什么事,也怕蒋沐凡有事。 更怕贺白,这一走又会有什么想不到的变故。 所以贺白出发的那天,贺薇吓得恨不得让大哥带着她一起走。 但她自己心里却又知道,她不能。 她还要在家等妈妈,还要把这个家好好的守着。 …… 亲生的妹妹,贺白是不可能不心疼的,就算此时对于蒋沐凡,他已经是够头疼脑热的了,但也在回程的时候,给贺薇好好的去了通电话。 贺白认真的给贺薇报了个平安,让丫头放心,说他会带着二哥安安全全的回去,在家把妈照顾好,等着两个哥哥的平安归来。 这通电话仿佛是贺白对于自己的一句可笑的盼望与祝福。 嘴里说的无比坚定,内心深处却是万般的没底。 …… 到乔阳的时候已是深夜。 那是一个三线小城市,以重工业和种植业为主,没有什么旅游项目,所以也没有什么好一点的配套酒店。 贺白定了一个非常普通的快捷酒店,主打一个凑活干净,有床就行。 结果到了跟前,却发现这个酒店设置的停车场及其外行,离酒店大门八丈远。 袁征出于体贴,把贺白和蒋沐凡放在了酒店大门口,自己寻着门口保安的指路找停车场停车去了。 一路上,蒋沐凡坐在后排是一言未发,直到袁征叫这两人下车的时候才听见蒋沐凡说了一声好。 贺白的话也少,四个小时的路程,基本上都袁征一个倒霉蛋在逼逼,没话找话。 要不真的是,太尴尬了。 原本袁征也懒得在那儿调节气氛,这哥俩的关系不是他能管得了的。 所以前半段路,袁征也跟着闭着嘴,但时间一长,袁征这屁股就难受的坐不住了—— 他还得开车当劳力,还得沉浸在这尴尬的氛围里,何苦呢,开门跳车算了。 贺白倒还算是个人,袁征开始没话找话尬聊的时候,他也能闷闷的捧上几句。 但也就仅次于捧上几句。 袁征说这儿这山真多,贺白说是啊。 袁征说这南方的气候真舒服,贺白说是啊。 袁征说南港的建设比他想象的还要好呢,贺白说是啊。 袁征说日落真好看,就是有点刺眼,贺白说那你慢点开。 袁征:…… …… 放往常,贺白从来不会如此冷漠的对待一个朋友。 他一直都是随和温厚的,笑脸盈盈的。 而如今,袁征只觉得,自己这副驾上坐了一个冰冷的木偶,后排里,拉着一具尸体。 可真的是无奈又悲哀。 于是到了酒店门口把两个人放下车了之后,袁征还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撒丫子就跑了,赶紧享受一下这三五分钟的短暂的自由。 贺白跟蒋沐凡一高一低的在酒店门口萧条的驻足了片刻,感觉这乔阳的冷风也不怎么温柔,剌的人背疼。 蒋沐凡淡漠的站在一边,麻木的等着身边的人下一步是什么安排。 贺白默了默,接着冲蒋沐凡的方向伸出了手,连人看都不看一眼。 “身份证。” 他淡淡道,不夹带任何感情。 蒋沐凡也没有抬眼望人家,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候跟贺白犟的,慢慢吞吞的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证件。 还没来得及递出去,就被人像是夺走一般的一把拽走了。 有些粗鲁,也有些着急。 像是那人生怕蒋沐凡不交出来一样。 贺白把蒋沐凡的身份证霸道的捏在手里,抬腿就朝酒店里走去,嘴里命令一般的给蒋沐凡扔了句“跟着”。 说完,便消失在了酒店的旋转门里。 蒋沐凡略带幽怨的望着那个背影,像是在思考什么一样的顿了几秒,接着便是一声叹息的,也迈开了步子跟了上去。 …… 第276章 回程 2 快捷酒店的房间很小,一室一卫,加起来能有个20平都顶天了。 独立卫浴还是玻璃的,一进门,就是一股南方的有些霉菌的潮湿味道。 谁也不指望这一晚要住的多豪华,有张干净的床就行,第二天还得继续赶路。 许多快捷酒店的房间都是无窗的,好在贺白在预定房间的时候还是保持了他细心的好品质,给每个人的房间都留了个敞亮的窗户。 彻底入住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乔阳的小三线城市也没什么夜生活,路上只剩下分布均匀的昏暗的路灯,街道上基本上见不到几个行人。 贺白和蒋沐凡住隔壁,袁征的房间在对面。 酒店里没什么住客,一直都很安静。 蒋沐凡沉默着进了自己的房间,就径直沉默的坐到了窗边。 他沉默的望着漆黑毫无星辰的天空,沉默的陷在这同自己一样沉默的城市里,沉默的,等待着第二天的到来。 第594章 他毫无睡意,脑袋空空。 对往后的行程除了迷茫,再无其他。 蒋沐凡知道自己肯定不能一直呆在陈建峰的店里,但他也知道,自己也不能就这么跟贺白一道回去了。 蒋萍处心积虑,千里迢迢的把自己拉到这儿来,就为了跟自己一刀两断,他怎么能就在这两天的时间里,把蒋萍所有抛出来的痛苦再统统带回去呢? 蒋沐凡心里什么都清楚,什么道理都明白,却唯独……解释不了自己为什么又能上了贺白的车。 从被贺白找到开始到现在,他有无数个逃跑的机会。 在陈建峰的院子里,众人都沉睡过去的时候。 和陈建峰单独去医院包扎伤口的时候。 来乔阳的这一路上,随便一个服务区借口上厕所的时候。 他有无数个机会,但却还是拖到了在这个酒店里住下了。 是心软害了他,蒋沐凡知道。 但不能让心软害得他再没有退路了。 蒋沐凡暗暗的想。 …… 正待蒋沐凡望着那无星辰无明月的天空出神着,忽然,身后出现了三声敲门响。 咚咚咚。 不轻不重,甚有礼貌的感觉。 “谁。” 蒋沐凡坐在窗边没有挪窝,嗓子有些沙哑的提声一问。 接着,门口传来了一个熟悉的的声音:“我。” 是贺白。 蒋沐凡呼吸极不易察觉的一滞,一股莫名的紧张润物细无声的席卷而来。 他还是那个姿势,只是略有防备的望着门口,僵硬道:“有事吗?” 那人回答的很简短:“看看你。” 门口的声音因为门板的阻挡听着有点闷,蒋沐凡却听着后脑一麻,不禁觉得有些心累。 那可是贺白,和他同吃同住同成长了二十年,随便进自己卧室都不需要敲门的人。 他们两人的相处,理应不应该有这么多所谓的礼貌与客套的。 而如今,贺白就连想看蒋沐凡一眼,还要说明出个理由来,才有可能被征得同意。 屋里屋外的两个人在想到这里时,冥冥之中都不由得觉得有些悲哀。 蒋沐凡又在原地呆了片刻,而后叹了一口气,磨磨蹭蹭的起身,朝门口走了过去。 有问题还是得解决问题,问题解决不了的话,那也不能把矛盾放在眼前。 蒋沐凡本着这个原则,吧嗒了一声打开了门。 贺白独自一人站在门口,见蒋沐凡大发慈悲竟能坦然开门了,脸上也是冷冷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蒋沐凡打开门之后一个侧身,意在贺白可以进来了。 贺白则顺其自然的大步走进了屋里,蒋沐凡这时才注意到,贺白手里还拎了个白色塑料袋,上面印的是一个连锁药店的名字。 蒋沐凡一声不吭的关上门跟了上去。 那个时候贺白已经坐在床对面的一把椅子上了。 这个房间很小,就一张大床,几乎填满了整个房间。 大床两侧的空间只够过一个人的,床对面的通道也很狭窄,能有个一米的样子,就这,对面的墙上还挂着一个小电视,电视下方还做了一排挂墙式的小桌板。 贺白拉的椅子是房间里的唯一一个,就是蒋沐凡刚才坐在窗边发呆的那一把。 贺白屁股坐上面估计还是温呼的。 蒋沐凡天马行空的想。 白色塑料袋被贺白放在了身后的小桌板上,从坐下开始,贺白的眼睛就一直在蒋沐凡身上没下来过。 坐下之后,贺白冲对面的床上努了努嘴,意思让蒋沐凡坐在那边。 接着便靠在椅背上耐心的等待着蒋沐凡从房间门口慢慢吞吞的冲着这几米开外的大床边龟速前进。 他也不催,就耐心的看着。 仿佛是等待着一场战火的打响。 蒋沐凡从门口到磨磨唧唧的坐下,从始至终都在躲着贺白的视线。 直到最后终于坐定,贺白才缓缓的开了口,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给我看看你的手。” 蒋沐凡懵了一懵,而后迟钝的反应了过来——自己这手还跟个粽子似的包着呢。 他这一晚上的放空,肩没有挑 手没有提的,把自己这爪子不小心忘了也不稀奇。 “……” 空气又是一阵安静,蒋沐凡像是在心里掂量着什么一样,犹豫一二之后,还是老实的把手伸了出去。 他努力先做出一如往常的样子,他还是想再努力一下试试。 贺白见状,终于神色有放软的迹象。 他坐在椅子上,俯下了身子,两个手将蒋沐凡的粽子爪子捧了起来。 “今天医生怎么说。” 贺白一边给蒋沐凡拆手上的纱布,一边自然而然的问。 蒋沐凡就只是在这细细的接触之中,手心就出了一层薄汗。 “就说按时换药就行。”蒋沐凡简单答道。 贺白将蒋沐凡手上的纱布层层拆掉,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接着便翻过了蒋沐凡的手心,仔细端详着蒋沐凡手掌上的伤口:“那给你开的药呢?有没有说换药周期?” 蒋沐凡忍着某种浅浅不适,还是顺从的把手在贺白的手里乖乖的放着,接着极力自然的冲身后努了努嘴:“在衣服兜里揣着呢。” 贺白顺着蒋沐凡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被蒋沐凡扔在床上的一件皱皱巴巴的黑色西装。 第595章 那原本是蒋沐凡以前在学校上台穿的,如今被他当作“孝服”一样的,从永宁穿到南港,一路奔波劳碌,这个时候已经难看的不像样子了。 灰头土脸,以往一直被熨的平平整整的口袋,这个时候还窝囊的鼓起了一大块。 贺白什么话也没说,起身就朝那件可怜的西装跟前走去。 大手朝那鼓鼓囊囊的口袋里一掏,掏出了一个同样皱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是几张医院的票据,和一个小药盒。 贺白拎着那小兜子又再次回到了椅子上,手指利索的解开了袋子,掏出了药盒和一张处方医嘱,仔细的读了读。 读完,贺白把东西放到了身后,从自己带进来的袋子里拿出了一瓶新买的碘酒和一包棉签。 “这会儿该换药了。” 贺白一边忙活着手底下一边说,他熟练的扭开了碘酒,将两根棉签在碘酒瓶子里蘸了蘸。 接着便又捧起了蒋沐凡的那只受了伤的手。 蒋沐凡本来皮肤就白,现在手掌因为受伤出血的缘故,变得更白了。 贺白用棉签小心的给蒋沐凡手心的那道伤口消着毒,心无旁骛的一言不发,像是一个匠人在修复某一件艺术品似的,平静且沉淀。 可对面的蒋沐凡却已经内心如潮水一般汹涌的不得安宁了。 他感觉很难受。 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曾经犯低血糖了一样。 心跳加速,呼吸困难。 生理上的,蒋沐凡把这种感觉称之为抗拒。 他曾经对于别人也会有这种矫情一般的怪癖,当然,都是对于那些比较令他厌烦的人的。 比如吴天良跟他拉拉扯扯,比如刘小龙跟他动手动脚,或者有的时候章野那个货招人烦了,喝大了想要跟他搂搂抱抱的,蒋沐凡也会觉得不舒服。 这个怪癖,在与刘行阔“独处”之后就被无限放大,直到现在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现在,变得好像蒋沐凡对于身边的危险会感到极其敏感。 他不愿没有出息的把这种感觉称之为恐惧,但事实却就是如此。 他变得恐惧了许多东西,也包括贺白。 说实话,贺白是蒋沐凡最想不通的一个为什么会恐惧的点,蒋沐凡认为贺白应该是他这辈子最不可能恐惧的存在。 但现在,他的内心就是会不受控的变成如今这样。 当时在医院的时候,蒋沐凡醒来没多久就心痛的发现了。 他一直想要控制,但却一直控制不了。 所以他有多怕贺白,就有多心疼贺白,有多心疼贺白,他就有多亏欠贺白。 这是一场无休无止的陷落。 蒋沐凡有时甚至会想——哪怕先不提往日种种,哪怕他从此再不跟贺白长厢厮守…… 那起码让他做到对贺白是平静坦然的也好啊。 总不能是如此态度的对待贺白啊。 那这样的话,贺白得多痛啊…… 这矛盾纠结的感觉,在出事至今,说实话都是折磨的蒋沐凡夜夜痛苦辗转反侧的一大原因。 他睡去之后是梦魇,醒来之后就是这个。 所以不光是贺白知道,蒋沐凡是怕他。 就连蒋沐凡自己也清楚,他内心在怕贺白。 至于他怕贺白怕的到底是什么—— 蒋沐凡与贺白都心知肚明,却无一人敢宣之于口。 …… 贺白不容易。 一身的伤,火急火燎的从永宁追到南港,又费劲心血的要把他再带回去。 这不论他们未来还能不能有以后,这都是于自己有恩。 所以蒋沐凡在这个时候会选择忍耐,不去伤了贺白的心。 但越发颤抖的手是无法帮他圆谎的。 贺白在给蒋沐凡把伤口都消毒处理好的时候,终于没办法再视而不见了。 他把手从蒋沐凡的手腕上轻轻拿了开来,再不与他有任何肌肤上的接触。 之后,贺白终于抬眼,深深的望向了坐在自己对面,那个被自己千般万般小心护了二十年的人。 “凡凡。” 他一如往常的轻轻一唤。 “你真的要这样吗?” 贺白的言语之中,是无尽的悲伤。 “……” 蒋沐凡沉着头,不敢对上贺白的眼睛。 就在贺白的最后一个字落地的同时,一滴眼泪,从蒋沐凡的下巴上掉落。 吧嗒一下,打在了贺白的手背上。 …… 第277章 回程 3 “凡凡。” “你真的要这样吗?” …… 蒋沐凡的那滴眼泪,几乎要击碎了贺白的所有防线。 他不是没见过蒋沐凡哭过,而是现在的这滴无声无息的泪,就像是某种关系的一个终点。 就犹如一个决绝无情的句号。 “凡凡。” 贺白又叫了一声,像是一种挽留。 蒋沐凡颤抖的抽回了手,也不顾疼与不疼的,就朝后下意识的挪了一步。 两边的手掌撑着床,那只受伤的手又倒霉的被扯出了血,在酒店白色的床单上印出了道鲜红的血印。 蒋沐凡终于开了口,哽咽的叫了一声“哥”。 贺白此时也梗住了,觉得鼻头一酸,想要答应,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哥……” 蒋沐凡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一声的呼唤已经带上了鼻音。 第596章 “我对不起你。” 他不敢看贺白的眼睛,只能沉着头,自顾自的泪流满面。 “是我对不起你,所有的所有,都怪我,都因为我…我对不起你……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蒋沐凡紧闭着眼睛顺着床向后退,不由自主的做出着离贺白越来越远的动作。 贺白坐在椅子上就那么绝望的看着,他想过去伸手把蒋沐凡拽住,他想过去像从前一样拉住总是在胆小逃避的,他疼了二十年的弟弟。 可此时此刻,贺白却是不敢的了。 他怕蒋沐凡又会应激,他怕再一次看到白天的时候,蒋沐凡在床上发疯哭喊的模样。 贺白只能坐在床边,双手无助的撑在床上不敢上前的望着蒋沐凡,不住的念着:“你没有,没关系凡凡,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凡凡。” “你谁都没有对不起,没有人怪你任何。” “别哭了,凡凡。” …… 蒋沐凡最后在脊背靠到了床头,才真正停了下来。 他在无路可退的时候,终于睁开了眼睛,望向了贺白的双眸。 那个时候,贺白的眼睛也已经是通红了。 但蒋沐凡的双眼被眼泪所模糊,他看不真切贺白到底有没有也同自己一样流泪了。 “哥。” 蒋沐凡看着贺白的方向,难过的一叫。 停了一停,他终于轻轻的吐出了一声:“你放了我吧……” …… 此言一出,床尾那头的人便息了声。 蒋沐凡没再说话,只是抽泣着等着那人的回答。 许久许久,蒋沐凡似是看到了贺白颤抖不已的肩膀。 现在,换做是贺白将头狠狠的沉下去了。 贺白双手撑在床头,将脸埋在阴影里,他的脊背上下起伏了两下,像是在做深呼吸。 蒋沐凡靠在床头坦然的等着。 面临什么他都无所畏惧。 反正最该死的话他已经说出去了,贺白不论打不论骂,他都接着。 空气中弥漫着某种焦灼的气息,似是有火在屋内燃烧,又恍燃是被洪水冲上了天花板一般的。 令人窒息又难捱。 但这窒息感却又让蒋沐凡感到一丝的宽慰——他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 寂静了片刻,对面的贺白终于出了声。 他的拳头将床单紧紧攥住,声音中带着不少的埋怨:“我们不是说好,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再放手了吗?” “……” 贺白的声音犹如钟声一般的,将蒋沐凡震了三震。 他无语凝噎,只能蜷缩在床上,不敢面对上贺白的表情。 说完,贺白起身向前,一步一步的开始朝蒋沐凡逼近—— “之前我们怎么说的,你又是怎么答应我的?蒋沐凡?” 贺白的话语间,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我一开始从没想过要招惹你,就算我把这些心思烂在肚子里,我憋死在心里忍一辈子!……我也都没想过要主动招你。” 贺白看着蒋沐凡的眼睛,由怨恨转至成了愤怒:“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我的火线上挑衅,是你,不顾后果的,找到我跟前说要跟我试试。” “是你!跟我说的,没有结果也没关系!” 说着,贺白提高了音量,朝前迈了一步,手指终于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此时的他,已经站在蒋沐凡的身前了。 贺白的怒火裹挟着蒋沐凡近日打算开始彻底叛逃的种种。 对自己无声无息的抵抗,不考虑自己的无声无息出走。 省道上不要命的看见车就朝前扑,就只为了可以逃离自己。 还有现在,哭的跟个泪人似的,可怜兮兮的坐在床上,只求自己放过他。 …… 终于再忍无可忍,贺白猛的一个前倾,双臂撑在了蒋沐凡的脑袋两侧。 砰!的一声。 那大掌将床头拍了好响一声。 贺白一声怒喝,面部已经扭曲:“是你最后做了决定!要跟我不管不顾的在一起的!是你!蒋沐凡!” “我曾经跟你确认过无数次!你日后会不会后悔,你也不可以后悔,可你还是把这一把灭不掉的火点起来了!然而现在呢?你却要拍拍屁股走人了是吗!留我一个人吗?” “留我一个人吗!” 贺白从未对蒋沐凡如此大声的发过火,这痛苦的怒喝,怕是蒋沐凡此生听到的贺白最失态的声音了。 他急了,急到跳脚,就像只毫无尊严的要被待宰的鸡。 蒋沐凡在贺白逼上来的时候就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他害怕。 他害怕对上贺白那双通红的双眼。 如果说曾经他的大哥是多么的如天使一般的温润如玉,如沐春风,那么现在的贺白就有多么的面目狰狞,凶神恶煞。 贺白此时对于蒋沐凡已经没有了丝毫心疼可言。 他忘记了一切蒋沐凡所经历的种种,只是单纯的,愤怒于蒋沐凡的打算离开。 贺白只觉得自己的心痛的已经快要站不住脚。 此时,他和蒋沐凡的距离已经非常近了。 他就在蒋沐凡的面前——他们很久没有这么挨得这么近过了。 贺白望着蒋沐凡湿润的睫毛,喉结不由得一动,终于放低了声音。 第597章 可这声音听着,却堪称是破碎又狼狈—— “我们不是也说好了吗?……这辈子,抓住了就不会再放手了。” “蒋沐凡,你现在却让我放了你……” “你让我怎么放…你让我要怎么放……?” …… 两人如此僵持的不知过了多久。 蒋沐凡觉得自己哭的都快要没力气了。 而贺白却依旧亢奋一如往常的,撑在自己的面门之上,没有一丝松懈的意思。 蒋沐凡在这阴影之下不知道把“对不起”这三个字在嘴里念了多少遍。 他也不知道这三个字此时还究竟有没有意义。 但就是停不下来的想要说给贺白听,哪怕这三个字不能浇灭贺白心中怒火的一点一滴,哪怕这三个字也不能缓解自己内心愧疚的一分一毫。 贺白在蒋沐凡把“对不起”挂在嘴边,哭的就快要昏厥的时刻,终于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下去了。 “别说了。” 贺白沉声一个打断。 “没有用的。” 他低低的说,声音似乎又回到了冷静。 蒋沐凡没有给予回应,而是保住了双腿,把脸缓缓埋在了臂弯里,耸动着双肩,是抽泣的模样。 贺白松开了手,疲惫的回到了床尾,松松散散的拿起了医院给蒋沐凡开的伤药,还有自己在药店买的碘酒绷带。 他再次回到了蒋沐凡身边,模样已经是极度冷静的了,那脸色就冷的叫人发颤。 贺白缓缓端起了蒋沐凡受伤的那只手,也不管蒋沐凡愿意不愿意的,重新用碘酒给蒋沐凡的手掌上消了毒。 蒋沐凡不知道自己发的抖是应激的缘故还是哭的太久,总之已经是难以自抑的状态。 可贺白就像是个施刑人似的,无视了蒋沐凡所表现出得一切,任由蒋沐凡在床上闷着头,抽泣颤抖的不成样子。 他几乎是用了狠劲的捏着蒋沐凡的手腕,给蒋沐凡冷静的消毒,上药,最后再总干净的纱布一点一点的把他手上的伤口再重新包扎了起来。 整体流程做得沉稳,不夹带任何情绪。 当贺白熟练的将蒋沐凡手上纱布的结最后打好之后。 他面无表情的把蒋沐凡的手终于又端端正正的放了回去。 “你走不了。” 贺白望着面前的蒋沐凡低低的说。 “你也逃不掉。” “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 …… 蒋沐凡的身体在和贺白断开联系的时候,意料之中的逐渐恢复了平静。 贺白都看在眼里,但却在催眠着自己视而不见。 刚才那要冲破灵魂的愤怒此时不知是已经烟消云散,还是怒气这时已经到达了某个常人所不能接受的峰值,而导致人已经无法再有力气暴起而来。 贺白此时的冷静,堪称是极致的。 他身形不动的在蒋沐凡跟前坐了一会儿,看蒋沐凡似乎是情绪有所缓解了之后,才慢慢的开了口。 他不容商量的一句嘱咐:“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跟我回家。” 接着,便不由分说的起身,丝毫不做留恋的转身就走出了房门。 砰的一声,酒店门在贺白出去的时候,无情的重重关上。 整个狭小的房间,就只留了蒋沐凡一个人在里面。 世界又一次归于了安静。 蒋沐凡抱着双腿,还是那个动作的一动不动的,闷在床头。 房门关上的一刹那,他感到了一阵耳鸣。 接下来在持续耳鸣的过程中,他仿佛能听到时钟的滴答声。 滴答、滴答、滴答…… 像是一种死亡时刻的倒计时。 蒋沐凡头晕目眩,不知不觉的眼前一黑,侧身朝一边倒去。 …… 与此同时,贺白夺门而出,在背后的房门关上的一刹那。 他的肩膀便向下无力的塌了塌。 贺白头上的一层薄汗猛然冒了出来,身上的伤口犹如一曲开场的交响一般,同一时间一阵层次不同的剧痛席卷而来,叫他难以招架。 就在他痛的打算闭上眼睛把这股劲儿原地忍过去的时候,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贺白。” 是袁征的声音。 他就靠在贺白身后的走廊的墙壁上,手里拎着一兜子饭,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 贺白还未来得及回身,就听见袁征站在自己身后,认真的道了一句—— “你不能这样。” 第278章 挥手 1 “贺白。” “你不能这样。” …… 袁征的话音落地,贺白便不由自主的脚下一软,就要撞向一侧的墙上。 好在袁征眼疾手快的伸出了胳膊,把贺白拉了一把。 他看出了贺白身体抱恙,这才把大手术动完没有几天,人哪里经得住这样的耗。 袁征把一肚子的劝说都憋在了肚子里,将贺白的胳膊捞了起来,往贺白自己的房间的方向扶去。 “先回去吧。”袁征略显无奈的说,“明天睡起来了再说。” …… 蒋沐凡醒过来的时候,人在医院里躺着。 周围环境掺杂,不是住院的病房,听着像是急诊科的输液大厅。 就在蒋沐凡睁开眼睛望到自己头顶上的那盏白炽灯的时候,心里忍不住的暗暗一骂—— 第598章 怎么又他妈是医院。 跟这地方过不去了似的。 他清醒的还算快,没一会儿也就记起了当下是年月几何。 蒋沐凡躺在这并不舒服的输液床上,轻轻扭了扭手腕,还没来得及看清跟前的人是谁,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思绪。 “你醒啦。” 眼睛微微一转,他看到了一个坐在自己床边,身形高大的男人。 认出了人,蒋沐凡嗓子有些哑的慢慢张口,叫了声:“袁警官。” 一表人才的袁警官,只身一人的坐在自己身边。 蒋沐凡有意无意的扫视了一下袁征背后的景象,并没有发现贺白的身影。 袁征见蒋沐凡醒过来了,脑子也看着都还好使,能认得自己,便欣慰的笑了笑,道了声“诶”。 接着从一旁的床头柜上拿下了一个保温水杯,给蒋沐凡贴心的拧了开来,想要递到蒋沐凡手里。 “感觉好点了吗,要不要喝点水?”袁征问。 蒋沐凡见状打算起身接下,但就在打算撑起胳膊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浑身瘫软的没有一点力气。 他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只觉得自己后背都有点僵硬的发酸。 袁征见蒋沐凡有起身的意思,连忙有眼色的站了起来,弯腰给蒋沐凡搭了把手,帮忙调整好了病床的靠背。 他身子底下躺的是一个被完全放平的大躺椅,等彻底坐了起来之后,蒋沐凡才得以看清四周的景象。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亮起,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就看外面的日头,怕是都已经到下午了。 这里看着像是一个普通公立医院的输液大厅。 全国的医院急诊都大同小异,摆着一排排的输液床,附近居民密度高的,那这个医院的输液大厅可能就红火,附近居民密度低的,那这种地方也就会显得稍微清净些。 乔阳这个三线城市,很明显就是属于后者,大白天的急诊大厅里,躺椅不少,人却不多。 大人小孩儿都在一块儿打针,看着都像是那种感冒发烧拉肚子一样的小毛小病。 基本都是把椅子放起来的,坐在上面打针,有的人在椅子上打盹,有的人就一个手玩儿着手机,有那么一两个小孩子,也个顶个的乖巧,坐在大人的腿上,要不就是睡觉要不就是看动画片。 环顾四周,也就蒋沐凡一个看着凶险一点,躺着进来被晕着放下,在不省人事的状态里被扎上了针。 直到这会儿针可能都快打完了,人才灵性,才能坐起身来同这输液大厅里的人一样,看着像个病情不那么紧张的病患。 蒋沐凡反应过来了之后,发现了自己原来在这急诊室里好像还有点另类,不由得觉得有那么一些社死。 他端着袁征递过来的温开水乖乖的喝了两口,有些难为情,接着赶紧把精神头又往紧的提了提。 蒋沐凡虽说是是知道当下是何年何月,但具体是该过白天还是该过黑夜的,还是有些模糊。 毕竟自己最后的记忆,就只停留在乔阳的那个狭小的酒店房间里。 那个时候的天是黑漆漆的一片,连月亮都见不到,应该是已经快要深更半夜的程度。 这会儿看到了窗外的天色,蒋沐凡不由得还有些意外。 “我在这儿呆了一晚上吗?”蒋沐凡憨憨一问。 袁征对于贺白的这个宝贝弟弟的智商,是保有绝对的宽容,在谁跟前犯嘴贱都可以,但在蒋沐凡跟前,袁征还是会保持一些体面的礼貌。 “哪能呢。”袁征温和的一笑,“早上才把你送来的医院。” 蒋沐凡闻后,仿佛并无意外,只是轻轻的回了一声:“哦。” 接着他便不好意思的叹了口气:“又给你添麻烦了…” 袁征看着这白净却周身都布满着低落的年轻人,心里不太是滋味。 “别这么客气,我这次过来的任务不就是给你们帮忙的嘛。”袁征豁达的安慰道,“这都不叫麻烦,只要你跟你哥好就行。” 话音落地,蒋沐凡靠在床上愣了愣神,接着浅浅的笑了一下,没再接话。 他知道袁征肯定是贺白那头的,不肯帮自己说话,也不可能理解自己的苦衷。 他们不是战友,那说再多也是没用。 袁征也心知蒋沐凡是在防着自己,于是就在一旁四平八稳的坐着,也不打算再与蒋沐凡多聊。 两个人就那么相对无言的默了片刻,在急诊室里稍显混乱的声音底色里,蒋沐凡才终于幽幽开口,问了一嘴:“我哥…我哥没在吗?” 呦? 袁征眉毛一挑,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蒋沐凡还能把那个都快要被拖死的贺白主动关心一下,他以为蒋沐凡这会儿满脑子净想着逃跑了,哪里还顾得上贺白是什么样。 “我打发你哥去休息了。” 袁征淡淡的回复,故意隐瞒了贺白在蒋沐凡床边熬了一天,也差一点就倒下的事实。 蒋沐凡没滋没味的听完,垂着眸子的点了点头:“好,休息好。” 接着便自说自话一样的喃喃了两句:“他这两天的模样…是挺吓人的,是得多休息。” “可不吗。”袁征也故作轻松道,“你俩我看呐,这次回家都好好歇两天吧。” “回家”这两个字一出,就像是碰到了蒋沐凡的逆鳞一般,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的跳了两下。 第599章 “袁警官。”蒋沐凡哑着嗓子低低的一声唤。 袁征抬眼:“嗯?” 蒋沐凡吞了吞口水,嘴里艰难的蹦出了几个字:“我不能跟你们回去。” 声音小的像是蚊子叫,但还是被袁征听清楚了。 “……” 袁征大剌剌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半倚着一旁的床头柜,眼神认真又有些锋利的把蒋沐凡盯了片刻。 就在蒋沐凡已经不自在的感觉自己呼吸都有点发抖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以一个绝对心平气和的语气,问:“那我能问问,你不跟我们回去你要去哪儿吗?” 此言一出,直戳进了蒋沐凡的心窝子。 他坐在输液的椅子上,低着眼睛盯着自己手背上贴的干净平整的针与胶布。 顿了一顿,诚实道:“我…我还不知道,我没想过。” 袁征也有耐心,他双手交叉,搭在自己的二郎腿膝盖上,脑袋一歪,冲蒋沐凡没什么攻击性的笑了笑,就像是一个正在和好友简单聊天的老大哥。 “那要不趁这会儿你吊瓶没打完的功夫,你现在想想?” 袁征放松道。 蒋沐凡:“……” 蒋沐凡哪有什么心情在这个节骨眼上考虑所谓的以后。 规划未来,在他眼里都是生活幸福的人才会日日做的事情。 那是对自己与他人的一种美好祝愿,也算是一个人对自己生命的珍重的体现。 然而现在,他与那些幸福的人明显就不是处在同一个世界之中。 袁征见蒋沐凡还是那要死不活的德行,也不见着急,就由着蒋沐凡消沉由着蒋沐凡丧——慢慢来呗,人总得一点一点的劝。 可该说的也得一句一句的慢慢的都说出来。 “哎……” 长出了一口气,袁征也不图蒋沐凡这个时候能给个什么样的回话。 他豁然的一笑:“想想吧,没坏处,人不能总向从前看,你得往以后想想,哪怕只是想明天,或者只是想下一个小时,都好么不是。” 说完,他抬起眸子又望向了蒋沐凡的脸,言语间多了几分认真:“所以你不跟我们回去的话,你要去哪儿呢?” 蒋沐凡被这个比自己大了将近十几岁的老大哥说的哑口无言。 茅庐未出的高中生和江湖浮沉的老油条,聊起天来那就是一个被吊打的份。 蒋沐凡在袁征审视一般的目光下又是一阵沉默,但这回明显是配合了一下袁征,愿意动动脑子了。 可这脑子动的也是有些不怎么尽人意。 蒋沐凡思索了一会儿,只觉得自己大脑好像这会儿还是空空如也,没有一点头绪。 “……我…我真的不知道。” 他低低的一说,带着一丝抱歉。 这回答在袁征的意料之中,他坦然的摆了摆手,做起了身子,是一副想跟蒋沐凡好好聊聊的样子。 “那要不我帮你合计合计?”袁征问道。 蒋沐凡也抬起了眼睛,终于愿意正眼瞅一眼袁征的脸了。 袁征见人有反应,便慢慢悠悠的张了口:“你先跟我说说,你现在身上的这条命,还打不打算要了?” 他俯身撑在蒋沐凡的床边,定定的冲着蒋沐凡认真的一问—— “或者说,假如我们现在都放过你,你会不会扭头就从这旁边的楼上给我跳下去了?” …… 第279章 挥手2 “你先跟我说说,你现在身上的这条命,还打不打算要了?” 袁征俯身撑在蒋沐凡的床边,定定的冲着蒋沐凡认真的一问—— “或者说,假如我们现在都放过你,你会不会扭头就从这旁边的楼上给我跳下去了?” …… 蒋沐凡不是一个油盐不进的人,从始至终,他都不是。 他所做的一切逃离,虽看上去倔犟无比,但都只是他的本性使然。 那个时候,没人能劝他,没人能安慰他,更没人能拉他一把。 也包括贺白。 尽管贺白就在自己身边,堪称是寸步不离的相守着,但对于蒋沐凡来说,贺白的存在就像是一道无情的枷锁。 他对贺白的恐惧来自于方方面面,不止于是捏死刘行阔的那晚疯狂的暴虐,还有贺白那永远不能放手的执着。 在贺振华从那高架桥上坠落之后,其实蒋沐凡就快要与蒋萍一样,把所有问题的根源都归咎于自己身上了。 蒋萍只是将他内心的自责无情的放大,不曾遗漏的说出来了罢了。 于是在贺白的永不言弃之下,蒋沐凡日日夜夜的都遭受着道德的反复折磨——他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真的背叛贺白。 他觉得自己只有消失只有放手,才是唯一且正确的选择。 可另外一面的那纯粹的本心,却又时时刻刻的牵制着自己,让他也同贺白一样,根本无法放开与贺白相互紧握的手。 所以蒋沐凡痛苦,他日日难过,夜夜梦魇。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男孩子,初开了情窦却又经历了生死,是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让他的灵魂得到了一个人生命中两次重大的洗礼。 一次是人生中顶级的浪漫美好,一次却是不是人人都能经得住的,命运魔爪的地狱摧残。 刘行阔带来的创伤只是冰山一角,他无法自愈。 而对于蒋萍无限的歉疚可能才是占了一大部分,蒋沐凡无法背负。 第600章 最后就是贺白,那入骨的深情又叫他无法背叛。 这放在谁身上不会矛盾到发狂发疯?这放在谁身上不会想抱头先跑了再说? 况且现在贺白也是个神智不清,自身难保的泥菩萨。 所以想到这里,蒋沐凡竟是感激当下的袁征的—— 他是唯一一个当时当下,愿意与自己保持一个安全平和的距离,跟自己好好的聊一聊的人。 短暂的客观理性的思索之后,蒋沐凡低声的回答了一句:“我不至于。” 声音清浅,却又斩钉截铁。 袁征闻言,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浓浓的笑意,似是感动。 他手掌捏着膝盖,再次确认了一遍:“好,那就是还愿意活?” 蒋沐凡闻言,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嗯。” 尽管他的神色并不好看,但此言一出,袁征竟是深深的松了口气,感觉眼眶就快要泛红。 他忍着有些发酸的鼻头,长叹了一声:“那我可真为你感到欣慰啊,也替你哥高兴。” …… 袁征叹完,蒋沐凡便觉得内心一暖。 微微翘起了嘴角,对袁征以示善意。 没人愿意对牛弹琴,袁征见蒋沐凡这眼底有了起色,便两手一搓的,来了劲头:“那咱们继续说。” 蒋沐凡配合的坐在原地,准备洗耳恭听。 袁征恢复了之前认真的模样,将屁股底下的椅子冲蒋沐凡跟前挪了一挪。 他慢条斯理的给蒋沐凡屡着思路:“现在你是愿意继续活的,那日后总得有个去处吧?” 说着,袁征伸出了两根手指,在手边的床头柜上点了一点:“这里,乔阳,三线小城市,除了人生地不熟点,其他没什么不好,你要留在这儿吗?” 蒋沐凡垂眸沉默,并没有回答。 此时无声胜有声,袁征都看得出来,他坦然的帮着蒋沐凡做了回答的继续说:“我猜你大概不会,你身上有一笔巨款,说实话你想去哪儿都可以,选择多多,相当自由,这里绝对不是一个好选择。” “……” 蒋沐凡还是那般模样,不吭一声的将认同都摆在了脸上,等着袁征继续说。 袁征见状,话锋一转的直指蒋沐凡的心窝子—— “你现在不愿意回永宁,无非就是不愿意再回人家老贺家,好,这没问题,那你就想想,如果你不跟着贺白回家,你要回谁家呢?” “扭头回南港,找你的亲舅舅陈建峰去?” “也不可能,对吧?” “那首都?青州?当个某超一线城市的漂?” 袁征大掌轻轻在桌上一拍。 啪的一声,犹如在蒋沐凡心上沉沉的击了一下。 “我觉得都不现实。”袁征沉稳道。 “你现在高中文凭都没混上,六月份才参加高考,你现在带着这几张银行卡,独自一人的出去了,不是我说,你哪里都去不了。” 此言一出,确如袁征所想,让蒋沐凡的心狠狠的又朝低谷里面坠了一坠。 这道理,蒋沐凡自己心里能不清楚吗? 他如若真的就此,在这一千公里以外的南港,跟那个养育了自己二十年的贺家一别两宽,日后他究竟能流浪漂泊到哪儿呢? 蒋萍是给他了一笔钱,那也只是能保证日后他可以饿不死。 但究竟是怎么活,蒋萍是一点机会都不给蒋沐凡留啊。 从此在南港安家,是蒋沐凡心里最不现实的存在,那在这乔阳就更不必说。 要不是贺白这个犟种,蒋沐凡怕是连这大好祖国还有一个小城市叫乔阳都不知道。 袁征说的在理,他一个高中毕业证都没拿到的人,揣着这几张银行卡,是无法在这个社会上好好立足的。 他没有什么经济头脑,不会什么理财攻略,更不精通什么人际交往或是生意奥秘。 蒋萍的这几张卡——就只是能让他在这几年里无所事事的有吃有穿,保住一条命罢了。 只管杀不管埋,蒋沐凡如若任由现状野蛮生长,他灵魂的熄灭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但刚刚自己也回答过袁征——他从来没想过一会儿就去隔壁楼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也是愿意活的。 毕竟……如果他真的不愿意活了,那贺白得多难过呢。 自己的这条命,是贺白不管不顾的从刘行阔嘴里抢过来的,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说不要就不要了? 那这样的话,蒋沐凡自觉就算是死,他也是不得安息的。 在袁征的话说完之后,蒋沐凡沉着嗓子终于张了张嘴,把袁征也叫了声“哥”。 “你说的对。” 蒋沐凡诚恳道。 …… 袁征对于蒋沐凡这与生俱来的乖巧和教养,整的心里还有一点默默的疼。 要不这小孩儿怎么这么招贺白喜欢呢?这他妈…懂事的也太容易让人心疼了吧…… 袁征无奈的又是一声叹息,他语重心长的道了一句:“所以小蒋呐,听哥一句劝。” 蒋沐凡抬眸,那与贺白完全不像的大眼睛直直对上了袁振深而沉的双眼。 袁征的声音里融杂着一些沙哑,是那种香烟抽多了似的的烟嗓,与贺白的温润低沉不同,但也算是富有磁性的好听的。 那把嗓音就在蒋沐凡眼前,犹如一位善良的前辈叮嘱后辈一般的缓缓响起:“你和贺白的关系日后是怎么相处,还要不要继续相处,那都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儿,我一个局外人管不了,但说实话,我确实是站在贺白那一方的,我能理解他的不容易,也能体会他的痛苦。” 第601章 袁征望着蒋沐凡那张苍白迷茫的脸,一改刚才的轻松平淡的语气和姿态,异常郑重其事的道—— “但我这个人也还算客观,不爱干强求别人的事儿,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现在别扭在这里,一定有你的难处,只是可能我还不能体会罢了。” “当然,我也知道你是坚强的,要不我怎么会为你还愿意继续活着而感到欣慰呢?…你的经历你的伤疤,我明白,把它随便放在谁身上都会是一个这辈子都过不去的坎,我知道,我都知道。” 说完,袁征又自胸腔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但是小蒋啊……” 他抬眼看向了蒋沐凡,眼底带着怜悯,话语间是无限的由衷—— “咱们退一万步不说,你也别当我是贺白的朋友,退一万步,你不跟贺白在一起了,跟他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没人强求你,全当是谁没了谁都能活……” “……你也得把自己后面的人生的路想好了,是不是?再怎么地,也得好好的,先把该念的书念完。” 袁征的好言相劝,几乎到了苦口婆心的程度。 就仿佛是一阵能明人心智的清风。 蒋沐凡眼底逐渐开始闪烁,他的手指捏着自己那皱皱巴巴的衬衫衣角,关节已经开始发了白。 袁征的声音仿佛是来自上空的某种救赎一般,流入了自己的耳中,让蒋沐凡不禁有些想哭。 …… “既然你要选择继续活着,那就不要只是苟延残喘的活着,不求你多么的出人头地,如何的拼搏向上,但起码……要走一条平坦的正途吧。” “现在距离高考就剩三个多月的时间,我觉得你,得先坚持把这件事情做好再说。” “跟我们回永宁,闷过这三个月,儿女情长放一边,往日创伤也都抛开,三个月之后,是要继续向前还是重获新生,都由你自己选,怎么样?” “……” 第280章 愿与愁 “跟我们回永宁,闷过这三个月,儿女情长放一边,往日创伤也都抛开,三个月之后,是要继续向前还是重获新生,都由你自己选,怎么样?” …… 不论时光如何流转,不论是过了一个两个,甚至三五个十年—— 蒋沐凡再回想起那个在乔阳的午后的时候,都会对这位年长自己许多岁的袁警官,发自肺腑的道一声感谢。 …… 回程的日期因为蒋沐凡的意外小插曲,被延迟退后了两天。 在乔阳住下的第一天,贺白因为不能接受蒋沐凡的软弱逃避,而变得愤怒发狂,于是在房间跟蒋沐凡的那一通吵闹,让蒋沐凡情绪爆发,变得难以自控。 他在从前住院的时候,是被几乎确诊了有明显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的。 所以贺白的行为,无异于是让一个心脏病患者去做剧烈运动,蒋沐凡的发作成为了必然。 他在贺白走后就被那灭顶的窒息感所包围,心跳加速,浑身发抖,最后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晕过去了。 这说实话,是一个很危险的事,一个人莫名的晕倒,周围却没有人在身边。 蒋沐凡在自己的房间里昏迷了一整晚,第二天日上杆头,才被贺白和袁征发现。 那天晚上贺白一夜基本上未合眼,就静静地等着天亮,早早的带着蒋沐凡出发回家。 他因为前一天和蒋沐凡的争吵,一整晚都沉浸在那难以自拔的怨恨之中。 就如同自己对蒋沐凡所说的那样——自己就是那种,被招惹起来就再也甩不掉的人。 如果在这个时候,蒋沐凡要放弃自己,那贺白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与原谅的。 甚至他这次都想着干脆豁出去了,就要直接带着蒋沐凡去面见蒋萍,把所有的话都说开。 从前贺白还想要做一个顾全大局的人,想要照顾母亲的情绪,照顾蒋沐凡的感受,甚至还要考虑家庭的现状,自己受一点委屈也没关系,受就受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拼尽全力救回来的人,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变得一无所有。 贺白也就直接就此摆烂了,自己都已经一步步忍让到了这个地步,接受蒋沐凡怕自己,接受蒋沐凡不愿意见自己,接受蒋沐凡军心动摇,甚至接受蒋沐凡可能要与自己不再做恋人…… 他都做到了这个地步,只要蒋沐凡好,什么都接受的地步。 蒋沐凡竟然还要选择一走了之,听那人的意思,蒋沐凡不但想要一走了之,还要把这一走了之,称作是一种“被放过”。 这让贺白不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他几乎是忍到了极限,才只是对着蒋沐凡怒吼了那么几句。 若是不让他忍耐,贺白怕是连就地撕了蒋沐凡的心都有。 于是一整晚他都在等着天亮,等着第二天不考虑任何后果的,把蒋沐凡带回去,跟蒋萍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要和蒋沐凡在一起,谁也不能把蒋沐凡从自己身边赶走。 贺振华的死,与蒋沐凡有关,但却永远,都不能说是蒋沐凡的错。 贺白未雨绸缪了一整晚,就在天色刚刚蒙蒙亮的时候,便一把推开了自己的房门,一个转身,伸手敲起了蒋沐凡的房门。 前三声,无人应答。 贺白耐心的等了一等,接着是下一个三声。 依旧空空,无人回应。 贺白继续等。 第602章 再三声。 再三声…… 贺白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 他从敲门变成了拍门,之后就快要发展成了砸门。 框框框的巨响还没有出现一会儿,就吵醒了对面睡着的袁征。 袁征出来见贺白的脸色,又是那仿佛要走火入魔的模样,就跟当时在派出所里说他找不到蒋沐凡了的时候一样。 袁征心内一慌,连忙跑去叫前台的人。 那个时间,酒店的许多员工都没有开始上班,只有前台的人在值班,袁征匆匆跑过去叫了人拿了酒店的万能房卡,几乎是用冲的就爬上了他们住的三楼。 “你别着急,你先给人家让开!” 袁征在不断的安抚中将贺白从那可怜的酒店房门口拉开。 耳边除了贺白有些崩溃的敲门声,还有那一声声情绪复杂的“凡凡”。 愤怒,恐惧,又像是某种认输的求饶。 袁征脑袋一大,发自内心地觉得,等回了永宁,高低也得让贺白去看看精神科去,他是认真的。 酒店前台的值班人员也被贺白这样子有些吓到了,吧嗒一声刷开了蒋沐凡住的房门之后,连忙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连屋内究竟是怎么回事都没来得及看。 贺白几乎是靠着惯性冲进去的。 一进门,就看到了床上的一个蜷缩的身影。 “……” 袁征追在贺白身后,看到了贺白肉眼可见的肩膀一塌,脚下一软的就摔在了地上。 那是一种典型的,大难不死之后惊魂未定的表现。 袁征大叫了一声贺白的名字,上前了两步,先把地上的那位几乎是魂飞魄散的人扶了起来。 贺白堪称是没出息的跌跌撞撞的到了蒋沐凡身边,一到床边,就伸手摸上了蒋沐凡的额头,习惯的,下意识的。 结果蒋沐凡的额头却是滚烫。 房间的窗户大开,蒋沐凡身上就只有一件白色的薄衬衫,没有盖被子的被吹了一晚上,不发烧才奇怪。 贺白嘴里叫了几声蒋沐凡的名字,明显是心疼了,心疼又害怕。 可蒋沐凡却像是已经被烧糊涂了似的,双眼紧闭,脸色通红。 嘴里仿佛还在喃喃的念着什么胡话,谁也听不清。 袁征二话不说的就将贺白先拉开了,基本上用的是蛮力,否则贺白这个力气应该是劝不动。 袁征身强力壮,除了被阿澈费了的那只手现在不太得劲以外,其他都比现在身上跟马蜂窝似的的贺白强了不知道多少。 “走,去医院。” 把蒋沐凡一把扔到背上之后,袁征头也不回的就往车上奔去了。 他眼睛看也不看贺白一眼的,就为让贺白在这现实中振作。 等蒋沐凡到了医院之后,急诊的人便给蒋沐凡匆忙的查了血常规和心电图。 看都没有什么大问题了之后,才敢给蒋沐凡最后打上了退烧针和各种葡萄糖生理盐水。 再之后,就是蒋沐凡犹如一个安静的布娃娃一样的,躺在这输液大厅的一个安静的一角。 身边守着一个贺白。 那个输液厅的大躺椅被放平的时候,高度就像是一个给病房陪人睡的行军床一样的低矮。 贺白几乎是半跪着的样子停在蒋沐凡的身边。 他从始至终都双手紧握着蒋沐凡的手,听着蒋沐凡在睡梦中的喃喃低语。 贺白能感觉到蒋沐凡可能又是在做噩梦了,他看起来非常的痛苦难熬。 额头是源源不断的冷汗,贺白给蒋沐凡不论怎么擦,过不了一会儿,都会再浮出一层出来。 贺白不知道在蒋沐凡身边跪了多少个小时,终于是心疼的再不能自已。 他在蒋沐凡神智不清的痛苦呢喃之中,最终破开了防线。 像是一个举了白旗的将军一样,失魂落魄,走投无路的把脸俯在了蒋沐凡的手背上。 “凡凡。” “好了凡凡。” “不哭了,我们不哭了…” …… 那天,贺白低声求饶了很久。 到最后自己也要在这天旋地转之中,因为体力不支而快要倒下的时候,蒋沐凡都没能睁开眼睛看自己一眼。 之后再清醒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在袁征的昂科威的后排坐着了。 …… 贺白快要忘记自己是怎么被后面来的袁征,堪称是暴力的塞进了这个昂科威的后排座。 最后就记得袁征似乎是扔了一句让自己先好好睡一觉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贺白猜袁征是去帮自己看蒋沐凡了,他起初是不愿意的,但奈何袁征那货应该早就想到了自己可能要作死反抗,于是下了车就把车给锁了。 把贺白跟关监狱里似的关在了自己的昂科威里,但袁征好在还有一些安全意识,给贺白开了个天窗。 但也就是只开了一条小缝,最后临走的时候还没好气的给贺白回了一句:“你有本事把我的车给我砸了。” “老子告诉你这可是老子的私家车,你敢给我破坏一点,小心我讹死你!” “……” 贺白无法,只能在里面先呆着冷静。 之后他便沉沉的在车里睡了一觉,再醒来的时候,就看到袁征给自己发了条微信,说他和蒋沐凡已经把吊瓶打完了,马上就过来。 …… 乔阳的这家连锁酒店的这三间大床房,被一口气的续了两天的房。 第603章 因为蒋沐凡是病毒细菌混合感染导致的风寒感冒,高烧反复不退,得打三天针。 是的,蒋沐凡这吹了一晚上的风,是整整烧了一整晚,第二天针打下去了才降了一些。 但还没过一会儿,就又烧起来了。 打完消炎药,急诊的大夫又给蒋沐凡做了个血常规,那白细胞依旧是高的吓人。 于是急诊的人就给蒋沐凡开了三天的头孢,说把针打上吧,受了大凉了,炎症早早消下去人不受罪,要不该拖成肺炎了。 蒋沐凡被袁征知心姐姐的那么一点拨,之后谁也没有他听话了。 袁征此时就犹如蒋沐凡心中的一盏灯塔一般,成了漫漫人生路上的一个星点方向。 袁征说啥他就听啥,袁征说不着急,留着把病治好,蒋沐凡就乖乖听命。 现在反而就是贺白,成了此行中的一个最大boss。 一个相当不好对付的妖魔鬼怪。 第281章 去与留 蒋沐凡高烧不退,打完针回到酒店之后又开始反复。 算算时间,他从和蒋萍离开永宁到现在,也就不过三天不到,蒋沐凡把自己裹在酒店的被子里,不由得觉得自己就在在这短短的三天里,能被来回折腾的活活耗死。 刚还在医院跟袁征答应的好好的,先走一步看一步的活活看,结果还没怎么地呢,这烧就又发起来了。 蒋沐凡从被窝里哆哆嗦嗦的伸出了手,捏住了枕头边上在楼下药店买的体温枪,自己给自己在脑门上打了一下——38.9。 他迷迷糊糊的一瞅,接着叹了一口气,又把整个人闷在了被子里。 太冷了,根本就捂不热。 这日子真的是一天比一天难熬啊…… 蒋沐凡合上了眼睛,迷迷糊糊的再次睡了过去。 酒店房间里就他一个人,袁征好人好报的把贺白拽走了,给他留了一方清净。 蒋沐凡睡的是相当的不踏实,还是那样,噩梦连篇,但他已经快要习惯了。 最近几日他一直在与这控制不住的梦魇之中寻求和解。 蒋沐凡心里从来都明白,他还没有到要寻死的地步,假如这日子还能有一条活路让他走,那他就绝对不会选择那条死路。 他这条命不是靠自己奔出来的,都是靠那些于他有爱的人,拼死拼活从老天手里抢过来的。 就从最早的陈建芸开始,火场中牺牲了自己救了他,蒋萍,不言艰辛的把他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 再来就是贺振华,然后就到了贺白。 哪个不是拿他们自己的命数来换他的平安? 蒋萍的话说的虽然不好听,事情办的也绝情,但蒋沐凡又怎么能就这么说自我放弃了就自我放弃了。 那是对这些亲人生命的浪费,他不能这么干,否则九泉之下,贺振华若是和自己碰上了,那一定会失望透顶的。 蒋沐凡在跟袁征的谈话之后,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他得活着。 他最起码,得先活着。 “……” 三十九度的高温之下,蒋沐凡闲着也是闲着的,尽力的用脑子思考了一阵自己下一步的打算。 袁征说的对,要是想不好太远的未来,那打算一下明天,或者打算一下下一个小时,也是好的。 蒋沐凡闭着的眼睛微微一转,算出了今天是周一,是要去见杨鹤忠的日子。 完蛋,要死要活的把人家老杨给放鸽子了。 蒋沐凡暗暗的一念,嘴里啧了一声,连忙伸手去摸床头另一侧的手机。 他浑身冷得发疼,动作也实在作不利索,等把手机好不容易摸到手里之后,才发现自己的那手机已经不知道关机了多久了。 蒋沐凡脑袋一痛,又连滚带爬的下了床,想在哪里翻找出根充电线出来。 可这如同酒店的配置,哪里能给他把充电线配好。 来南港的时候,蒋沐凡什么也没带,就这一身口袋空空的西装,之前两天萎靡不振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忽然回归了一点现实,他是终于发觉自己的寸步难行了。 顶着那堪称能迷人心智的头疼脑热,蒋沐凡眼睛发酸的抱着腿,蹲在床头柜抽屉前休息了片刻,想着要不去楼下买一根算了,反正这会儿要啥啥没有,钱倒是蛮多的。 可心里的打算归打算,体力却是个问题,这么高的体温,他说实话,是真只想在床上闷着扛着。 蒋沐凡脑袋顶着床头柜的边沿,磨磨蹭蹭的拖延起了时间,正待他不由自主的又快要在这儿蹲着迷糊过去的时候。 咚咚咚。 身后传来了敲门声响。 蒋沐凡嗓子沙哑,听见了也没有力气问出一声谁呀。 停了一会儿,还没来得及起身去开门的时候,忽然刷拉一声,外面的人自己便把门刷开了。 蒋沐凡下意识的头皮一紧,纳闷的扭头去看。 紧接着,一个身材修长的人穿过了走廊,走了进来。 那人身形虽然高大,但走起路来却又看起来有些底盘不稳的虚渺—— 是贺白。 蒋沐凡斜眼瞅了一眼这个身影,只觉得头更疼了。 贺白手里拿着一个手提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 进门见蒋沐凡在床头柜跟前蹲着,也是吓了一跳。 “怎么了,又不舒服吗?” 第604章 贺白声音淡淡的问,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 蒋沐凡保持这姿势不愿意正眼看他:“你是怎么进来的?” 贺白看蒋沐凡还能说话,便稍稍放下了心,接着便把手提袋里的东西慢慢悠悠的掏了出来,一件一件的放到了床上。 那是几件干净的换洗衣物,都是蒋沐凡平常爱穿的款式模样。 运动卫衣运动裤,还有一件薄羽绒外套,都是新的。 “你生病了我不放心,昨天就问前台要了张备用房卡。”贺白不轻不重的回答道。 蒋沐凡闻后无奈的一声冷笑。 贺白倒也不恼,等把东西放好,他犹豫了二三,忽然慢慢走到了蒋沐凡跟前,也跟着蹲下了身子。 他的双眼沉静的平视着蒋沐凡,仿佛是有些想把蒋沐凡的额头摸一摸,看人还烧不烧了,但又仿若是不太敢的模样,踌躇不前。 蒋沐凡对于贺白的这种做法表示无语,但也由于自己身体的原因,他没有力气再跟贺白说什么,他也无话可说。 他知道贺白现在说不通,并且蒋沐凡自己其实也不知道,日后到底该如何和贺白相处。 贺白见蒋沐凡沉默着不吭声,就一直保持着头顶着床头柜的模样,终于看不下去了。 “要是不舒服,就再去医院看看吧。”贺白言语中带着些胆怯的软。 蒋沐凡再如何冷血无情,该讲理的时候也是会讲道理的,他不冷不热的冲贺白摆了摆手:“不去了,吃个退烧药得了。” 话音落地,贺白像是被吃了一剂回魂丹似的,忽然有了颜色。 他扶着床头柜边角打算站起来,道了一声:“那我去给你拿。” 回头想想,这大概是在南港找到蒋沐凡之后,蒋沐凡第一次主动与自己说话。 贺白心里说不出口的受宠若惊,也顾不上其他,就想着珍惜当下,珍惜这个还能给自己一点好脸色的蒋沐凡。 蒋沐凡用余光瞅了一眼贺白的动静,只觉得这人现在就是把自己所有的情绪都表达在了脸上—— 患得患失的,惶恐不安的,苦头吃多了,现在有一点甜头,就跟个饿了一个月的狼一样,见到一点荤腥,就想把这空气中的每一个能给予自己能量的细胞都吃进自己的肚子里…… 贺白曾经哪里有过如此的慌不择食过? 蒋沐凡心里疼了一下,不由得一阵叹息——又是自己搞得。 他扭过头唤住了贺白,叫了声“哥”:“不用,我自己来。” 贺白停住了身形,把蒋沐凡看了两眼,吞了吞口水,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见蒋沐凡拖着个沉重的身体站了起来。 自己走到了对面镶嵌在墙壁上的小桌板跟前,从上面的塑料袋里拿出了今天才在医院里开好的药。 吧嗒吧嗒抠出了两颗,送进了嘴里。 也刚好手边有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蒋沐凡行云流水,一点不让操心的,拧开,仰头,咕咚吞下。 贺白就如同一个痴傻的人一样坐在地上看着,觉得蒋沐凡这会儿挺好说话的样子,叫人又欣慰却又害怕。 蒋沐凡心里一直记得袁征对自己的劝说,内心也终于同这场肆虐而来的高烧一样的,升起了一股愧疚。 此时此刻,不论怎样,也不能那么任性了。 同贺白,也许他应该跟贺白好好聊一聊。 南港第一夜的逃跑,不解决问题。 乔阳第二页的吵闹,也不解决问题。 情绪使然的行为,都不能解决问题。 唯有沟通,可能才会让事情得以一小点的推进。 那么如果要沟通,他第一步要做的就是自己首先要平静,接下来要做的—— 就是不能把贺白惹操了…… 蒋沐凡虽两眼昏花的难受的不行,但当下还是强迫自己先行稳住,有什么话,哪怕再怎么气人,只要先情绪稳定的说出口了,也许都能好许多。 喝药的空隙,蒋沐凡内心一直在忐忑不安的思考着到底要如何风平浪静的面对贺白。 神经紧绷的思索了一瞬之后,蒋沐凡似乎是鼓足了勇气,转过了头,努力的对着贺白笑了一笑,一改刚才贺白进门时的难看脸色。 “没关系,退烧药一吃,一会儿就好了。”蒋沐凡轻松道,“你有什么事吗?” 现在换做是贺白蹲在原地,他有些茫然的把蒋沐凡看了一看,接着站起了身子。 “没事,就是看看你,顺便给你送两件干净衣服。” 贺白说的局促,尽管他也做出了一副自然而然的模样,但却一点都不落落大方。 说完,他伸手冲床上的那几件衣服比划了比划:“我没走远,附近专卖店里款式也不多,挑了几个没什么款式的,你将就穿吧。” “这两天在医院打针……”贺白简单的伸出了两个指头,冲蒋沐凡的方向轻轻的抬了抬,“你总是这一身西装,不舒服。” 蒋沐凡听完坦然的一笑,也似乎是坦然的接受了。 贺白的体贴细心,是他自从会照顾蒋沐凡以来的本能。 接受贺白的体贴细心,也曾经是蒋沐凡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但现在不一样了。 “行,我一会儿就换。”蒋沐凡做出一副高兴的样子。 他又对着贺白的方向淡淡的笑了笑,以示感谢,但却笑的是那么的别扭难看。 第605章 贺白望着蒋沐凡这仿佛是强迫自己与自己做简单交流的模样,只觉得心里刺刺的痛。 但好不容易能跟个正常人似的和蒋沐凡说上几句话,贺白也是在不想把蒋沐凡拆穿。 但面对于这种状态的蒋沐凡,贺白一时间又摸不清楚蒋沐凡这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好。”贺白淡淡的点了点头。 说完,他就打算想扭头出去,但还没走出两步,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了身:“一会儿把暖风打开再换衣服,别着凉了。” 蒋沐凡顺从的点头:“好。” 贺白:“脏衣服就放着吧,我下午帮你收拾。” 蒋沐凡苦笑:“不用。” 贺白眉头一皱:“你还发烧着,多休息吧,明后天还有两天针要打。” “多休息,争取打完针,就让病气过去,不拖沓。” 蒋沐凡的眼底似乎也是有心事的一般,神色复杂的把贺白看了许久。 这放做是平常的日子,刚刚他与贺白的对话简直是日常又日常。 可现在却要相互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到这步田地。 累不累啊…… 默了一默,蒋沐凡终于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叹了出来—— “哥。” 他哑着嗓子轻轻一叫。 贺白听到立马抬眸,眼底带着一丝防备。 蒋沐凡缓缓道了一声:“我想跟你商量点事。” ‘可以吗?’ 第282章 离别曲 1 “哥,我想跟你商量点事。” “可以吗?” …… 蒋沐凡的话音落地,贺白心里便是一沉,甚至有种想逃避的冲动。 他没有回话,只是沉默的看着蒋沐凡,停了一会儿,便朝一旁迈了两步,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以示自己愿意听。 蒋沐凡依靠在桌沿站着,望着贺白给出的态度,轻轻的出了口气。 他用心默念了三遍,要冷静要冷静要冷静,压制住了那快要汹涌而出的应激性颤抖。 蒋沐凡提了一口气,轻轻道:“我感觉我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有点受凉感冒了,吃几天抗病毒就好了,所以我想着,我们就不要在乔阳耗时间了,我跟你们回去,回永宁去。” “袁征哥还有工作,你也要忙学校的事,这么多天…家里只有妈跟薇薇…这样不好,有点让人不放心。” 蒋沐凡的话犹如能将风铃轻轻带响的一阵微风,不痛不痒的在贺白心里扫了一下。 光听字面意思,就是他愿意跟自己回家去。 贺白还未来得及深想,只觉得蒋沐凡的这番话说的终于有了点人样。 一股令人眩晕的希望仿佛就要冲破内心的裂缝,满满的流进自己的内心。 可他还是不大敢轻敌,下意识的朝偏门的方向思索了一下——只怕没这么容易。 于是贺白依旧是略有防备的看向了蒋沐凡。 这甜言蜜语很有可能就是一记糖衣炮弹,贺白自觉不能就这么傻乎乎的上了当,否则再摔下来的时候,那就太痛了。 这么多天了,南港,乔阳,他已经痛够了。 “跟我回去,是跟我一起回家的意思吗?” 贺白看着蒋沐凡,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安。 不出所料,蒋沐凡硬撑着的底气便没什么出息的很快有了一些动摇:“不…不是,到时候……到时候我…” 他结结巴巴了两声,直接就被贺白失望的识破了。 贺白冰冷的笑了一声:“那你还是没有打算跟我一起回家。” “跟我回永宁,只是想搭一趟顺风车罢了,是吧?” 蒋沐凡:…… 其实蒋沐凡早想到,如果他们两个想要好好沟通,是一定得要经历这个时刻的。 他抬眼把贺白苍白的面孔望了一望,而后又垂下了眼睛。 “是。” 蒋沐凡答应道,“我不回去,我也不可以回去。” …… 贺白坐在椅子上,僵硬的靠着椅背,手掌捏着扶手,指尖已经有些微微发白。 “你不跟我回去,那你要去哪儿?”贺白问。 停了片刻,蒋沐凡诚实的道了一声:“我还没想好。” 当一个人在表达的时候有所掩饰,那就说明他可能还有所目的。 但当一个人对某件事情已经是极为坦诚的态度的时候,那么——这人大概率可能已经是内心毫无指望了。 蒋沐凡就无意之间的本着这样的状态,跟贺白慢慢悠悠的张了口,也不怎么惧怕贺白是不是会生气。 “我想先找找老杨去,原本上周他就打电话找我了,我这次回去想先见见他,看他有什么事。” 闻后,贺白极力地保持冷静:“然后呢?” 蒋沐凡淡淡的笑了笑:“然后我想了,我想继续把这条路走下去,不论走好走坏,就先这么走着吧,等到三个月之后,把高考先参加了。” 又是一阵无言,贺白还是那风平浪静的模样,对于蒋沐凡对自己的未来规划,谈不上任何欣慰。 他只觉得,蒋沐凡的这些种种,最后想要到达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还是要放手,要出走,要离他远远的。 “想法是挺合理。” 贺白勾了勾嘴角,忍不住有些刻薄道:“那你在哪儿等这三个月?大街上吗?” 对于贺白的挖苦,蒋沐凡倒也不恼,他忍着高烧带来的不适,毫不避讳的回答:“我想在附中先申请一间宿舍住着,不过不知道能不能申请的上,得问问老杨那边,试试看。” 第606章 贺白眉毛一挑:“接下来?” 蒋沐凡双手撑着身后的小桌板,苦笑了一声:“接下来就是…等高考了啊。” 退烧药的药效在此时刚刚有所显著,蒋沐凡感觉自己的身上逐渐开始有了些发汗之感。 但发汗也伴随着药中带的某种安神的成分,一股难以阻挡的疲惫感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他感觉眼皮有些难以支撑,浑身倒是不发疼了,但却瘫软的不行。 这是好事,是要退烧的前兆。 一般人趁着这个劲儿好好的睡一觉,起来就会好大半了,但蒋沐凡这会儿却倒霉的不行,还得挺着这个困劲儿跟贺白打心理战。 如果不出他所料的话,自己要是不赶紧把下一句说出来,那贺白可能就又要怼自己了。 蒋沐凡趁贺白脸色再向难看的发展之前,继续补充道:“等高考,文化课考成什么样是什么样,好一点能去首都去首都,差一点那就随便去一个三本或者专科的师范类艺术专业,我的专业课不错,应该…应该不愁没学上。” 说完,他又坦然的摇了摇头:“d国的音乐学院…我就不去了,就这么着的,把书先读完再说,再往后的话……” 蒋沐凡顿了一顿,似乎是说到了自己还没有来得及思考的领域。 正待他停下来现想的缓冲之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忽然从自己对面轻轻的响起—— “再往后,就可以跟这个家,也就是跟我,一刀两断了。” “……” 贺白双手交叠的放在膝盖上,抬眼定定的望着蒋沐凡:“你的想法根深蒂固,从来没有想变过。” 话音落地,蒋沐凡被钉的哑口无言。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双手撑在身后的桌板上,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沉重。 蒋沐凡微微沉下了头,低低的“嗯”了一声,接着便道了句:“对不起,哥。” 此时此刻,贺白和蒋沐凡仿佛都已经过了之前的那愤怒至极、歇斯底里的劲头了,说不上来是两个人都已经累了,还是贺白自己先怕了。 贺白极力的同蒋沐凡刚才一样,也不断的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可这一时间的难以接受还是扑面而来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我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蒋沐凡低着头,没再吭声。 贺白见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一步一步的朝蒋沐凡的方向走去。 迈出第一步,贺白问:“你还是要这么做吗?” 蒋沐凡沉默。 贺白又迈出第二步,不由加重了些语气:“你还是要这么决绝,这么义无反顾的…” “离开我吗?” “……” 说完,蒋沐凡眼神微微闪烁了一瞬,却还是一言不发。 片刻之后,贺白迈出了最后一步。 他的距离此时已经离蒋沐凡非常近了,低下的鼻尖就快要接触到了蒋沐凡的额头。 “我问你最后一遍。” 贺白道:“不论如何,你都想好了吗?” “你就这么舍得?” “就真的,从来都不愿意考虑我吗?” …… 贺白的声音由冰冷,渐渐染上了悲伤的颜色。 他甚至觉得自己此时已经是某种无能为力的无奈了,感觉一切的一切,最终都将是一场徒劳。 可还是不甘心啊。 贺白深觉—— 还是不甘心啊。 …… 贺白的声音最终消散在了这狭小的空间中,这一刻,乔阳的这间普通大床房里堪称是寂静的。 像是被抽了真空一般,静的让人觉得会出现浅浅的耳鸣。 蒋沐凡只觉得浑身控制不住的发软,胳膊就快要累的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真熬人啊…… 也不知道自己这样下去,脑子会不会烧坏了。 蒋沐凡内心暗暗一个自嘲,接着便勇敢的抬起了头,望向了贺白的眼睛。 “抱歉哥,我还是那句话。” 蒋沐凡声音低哑又清浅,却说的无比斩钉截铁—— “我得离开了。” 最后一个字说完,蒋沐凡感觉自己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不知不觉间,他眼中已是无尽的悲伤。 那一双黑色葡萄一般的透彻的眼睛,此时就像是裂开了一条缝一般,感觉任凭谁一个不小心,都能将这眼神轻轻击碎一样。 蒋沐凡略有涣散飘渺的将贺白久久的看了片刻,终于卸下了力气,撑不住了。 “你得放了我……” 最后的时刻,蒋沐凡从嗓子眼里吐出了最后一句话。 还未说完,浑身就犹如一张被放了气的皮囊一般,朝地上滑去。 他意识尚存,就是人卸了劲儿。 就在这快跌在地上的瞬间,一只大手千钧一发之际扶住了自己的肩膀。 蒋沐凡脖子软软的朝后仰着,迷离的望见了贺白那张看不出表情的脸。 那人像是一个死守着阵营的最后一个将士,低低念了一句:“你想都不要想。” 之后便一个使力,把自己朝身后的床上摔去—— 蒋沐凡:!! 那摔得一把力气不小,虽然是把人冲床垫子上摔的,但依旧让蒋沐凡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后脑接触到床垫的时候,蒋沐凡甚至感觉自己被反弹起了一定高度接着又重重落下,让他一时间眼前发黑。 第607章 还未来得及出声,身上便一个重压,霎时间竟是动弹不得。 待蒋沐凡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贺白就已经是抬腿跨坐在自己身上的姿势了。 蒋沐凡头皮一炸,下意识的就想挣扎。 可他竭尽全力的动弹了两下,却可悲的发现,自己全身软的毫无力气。 他就像一只搁浅的鱼一般,焦急却又无力的在床上翻腾挣脱着,嘴里不住的发出抵抗的呻@吟。 奈何贺白的力气实在是太大,大到让人都想不通,这也是一具跟快破抹布一样的身体,怎么就能忽然使出这么大的力气。 贺白将蒋沐凡死死的摁在床上,两个手捏住了蒋沐凡的两个手腕,手臂大大一挥—— “哗”的径直将身底下人的胳膊举过了头顶。!! 他不由分说的将蒋沐凡的手腕摁在了床头,大掌张开,将蒋沐凡的两个手腕并在了一起,一只手捏着,也不顾蒋沐凡其中一只手上还有伤。 就像是一只走投无路的旅人,在沙漠之中看见了一个泉眼一般的,贪婪饥渴,慌不择食,又害怕眼前的机会到手即逝。 蒋沐凡眼底闪过了一阵恐惧,那令人难以忍受的应激反应接着便席卷而来。 他痛苦的叫喊抵抗着:“放开我。” “贺白,你他妈的放开我……!” “你要干什么?你疯了…!” …… 蒋沐凡的濒死挣扎此时此刻就像是贺白的一个强心针,挣的越狠,贺白手底下的力道也就越大。 直到蒋沐凡被摁的再无力气。 直到他看到贺白也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抵抗。 直到,他眼睁睁的看着贺白毫不犹豫的朝自己伸出了手,一言不发的解开了他西裤上的皮带—— 蒋沐凡瞳孔剧震。 第283章 离别曲 2 年关将至,大寒就快要过去。 乔阳不是一个靠北方的城市,在这个时节已经有了回暖的迹象。 可在这城市角落的一方空间里,凛冬似乎是再也过不去了。 …… 蒋沐凡感觉自己再被贺白多摁一秒,他的窒息感就要达到某个顶峰,大概那时,他也就离死不远了。 高烧导致的浑身酸痛,让他此时没有任何战斗力可言,退烧药带来的乏力感,又刚好天时地利的叫他的反抗都变成了笑话。 贺白大手一挥,毫不留情的抽走了自己腰上的皮带。 那骇人的松解感一出,直接逼出了蒋沐凡的眼泪。 其实他绝望的只想尖叫,但那奋力抵抗的劲头,却让他只能屏着呼吸继续寻求着某个能够逃脱的时机。 直到最后,贺白犹如一个疯子一般,攥着那根皮带,不顾一切的缠上了自己的手腕,似乎是想在他的手腕上打个谁都无法解开的死结。 蒋沐凡不知道自己把贺白连叫带骂了多久,最后在手腕最终要被彻底扣住的一瞬间,他终于哭出了声—— “贺白……” 蒋沐凡的声音并不大,却是难过至极的哽咽着。 “哥……” 他心碎的一声呼唤。 蒋沐凡无能为力的躺在床上,望着贺白心无旁骛的跨坐在自己身上,认真的钻研着如何把皮带系死的方法。 忽然,内心一股狠狠的凉意卷上了心头,蒋沐凡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已经开始因为呼吸不畅而变了色。 “连你……” 蒋沐凡极其微弱的念,眼底已经是无望的了。 “连你也要这样对我吗?” 他难过道。 此言一出,又是犹如一声钟响。 嗡的一声,震住了上面那发了狂的人。 贺白颤抖发白的手指,在蒋沐凡奄奄一息的哀求之中,终于停了下来。 他其实不是无法系好那条皮带,是他的手也已经是颤抖到了不能自已的程度。 贺白的眼中似乎是闪过了一丝什么解释不了的情绪,接着便松开了那只一直将蒋沐凡摁的动弹不得的手。 他什么也没说,也什么也说不出口的,就那么跪坐在蒋沐凡身上,望着身子下面那个感觉就快要死掉的人。 “……” 蒋沐凡的嘴唇是可怕的青紫色,他控制不住的浑身发着抖,破碎的望着贺白的眼睛。 眼泪止不住的朝两侧流去,像是受尽了这天下最大的委屈。 “哥…” 蒋沐凡抽了一口气,颤着声音又低声一念,饱含着无尽的哀求。 接着,贺白便绝望的脱了力,彻底的败下了阵来。 他在这一场闹剧之中也堪称是消耗巨大,此时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的,瘫软在了原地。 蒋沐凡眼神涣散的望着眼前的人,冰冷的面容似乎有了裂纹一般的,轻轻动了一动,接而便俯下了身子,倒在了自己身前。 贺白的鼻息就在自己的颈窝里,蒋沐凡看不到那人的神情,也听不到那人的声响。 只能感受到脖颈间那紧促无助的呼吸,还有一股令人心疼的暖流—— 缓缓的流进了自己的肩膀。 …… 蒋沐凡不知道自己被贺白这么卑微的拥了多久,只记得最后枕边已经湿了一大片。 他从未见过大哥这样。 贺振华死的时候大哥没有过,自己被绑票的时候大哥没有过,拿着刀子把自己硬生生捅了七刀的时候,大哥也没有这样怯懦的哭过。 第608章 蒋沐凡心里痛的就快要忘记了自己的生理性应激障碍。 这个关头,他实在难以舍得再将这人推开。 模模糊糊之中,蒋沐凡仿佛是听到了耳边的人几乎是肝肠寸断的,在自己耳边呢喃了一声—— “好。” “我放过你。” …… 微凉清晨,乔阳某连锁酒店门口。 一辆深蓝色的昂科威安静的停在酒店旋转门的正前方。 车后方靠着两个人,身高相当,体型相当,其中一个壮一点痞一些,另一个则除了阴郁,再看不到其他颜色。 袁征没滋没味的从兜里掏出了一包万宝路,拍出了一根递到了贺白面前。 可那根烟可怜兮兮的在空中呆了许久,也没人伸手把它接走。 袁征撇了撇嘴,也不见恼的收回了手,把那根烟送到了自己的嘴里,从兜里掏出了打火机,前倾着脖子把火点着了。 灰白色的烟雾缓缓的飘散在空中,袁征抬着眼睛望着这团缭绕,叹了一口气:“我说过,你不能这样逼他,他还小。” 说完,他斜着眼睛把一旁的贺白撇了一眼。 贺白从始至终都沉着头,谁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那已经被胡茬占满的下颌线。 从前多干净清爽的人呐,就这么一步一步的毁了。 袁征心里有些钝痛的一念。 接着抬起了手,在贺白的肩膀上拍了拍,由衷的道了一声:“会过去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 …… 又是一阵风吹过,抚过贺白那有一段时间都没有修剪过的头发,曾经黑硬的头发已经长到能垂下来,盖住了他一直精神的眼眸。 贺白的眼睛在这微风中被撩显出了一二,是骇人的红,布满了血丝,黯淡又消沉,毫无生命力可言。 袁征把所有的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眉头轻轻一皱,回过了头将手里的烟狠狠的又吸了一口,接着扭过了身子,正正面对着贺白。 “贺白,听我一句劝,消沉只是一时,你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袁征认真道。 话音落地,一旁的人似乎是有了动静。 袁征看到贺白的肩膀动了一下,像是在自嘲的冷笑。 他自己也知道,此时他说什么话在贺白跟前都是放屁了,说了还不如不说,还不如让跟前的人好好的安静一会儿。 可袁征跟贺白的交情说实话,不浅,这个比自己年轻好几岁的人,就犹如曾经的自己。 袁征深知贺白这个时候是如何的心如死灰,他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所以他深知,“往后的日子”又究竟是如何的长。 地球没了谁都能转,谁没了谁都能活,这个道理没错,但想要做到,终究还是残酷的。 袁征靠着永宁地底下的那一条黑暗的网坚持到了现在,而贺白又如何能逃的过他身上所要背负的责任呢? “往后的日子”是长且苦的,但也得活着啊。 那既然要活着,就得给自己找点出口啊。 “向前看,贺白。” 袁征又劝。 “抬起头来,向前看,你还有你妈,有你妹,还有你的姥姥姥爷,你的爷爷奶奶,你还有你的学业,你的事业。” “你没了蒋沐凡,你起码还有你自己,可能你会觉得没了你弟,你的命也就剩了半条都不到了,但你也得撑着,明白我说的什么意思吗?” 袁征悲悯的将贺白又是一望,接着低下了头,将手里的烟吸了最后一口。 接着就此摆烂,素质低下的把烟头扔到了脚底下,还拿自己那双马丁靴踩了一踩。 没公德心的事儿干完了之后,袁征似乎是心里舒坦了一些,他放松的朝后靠了靠,仰望着天空。 阴翳的云层之中,看不到一点光亮,就连云都是浑浊的厚,一层一层的,难见天日。 袁征深呼吸了一口这凉飕飕的空气,接着深深的一声叹息。 “你要接受,这就是缘分断了啊。” “都是命。” …… 那天过后,蒋沐凡便不再发烧了。 虽然还有点感冒的小尾巴,手上的伤口也没有好全,但气人的是,他的精神头竟然好了许多。 贺白听了蒋沐凡的话,答应不再在乔阳多做停留,第二天一早就退房启程。 袁征和贺白在楼下没有等多久,蒋沐凡就从楼上下来了,手里提着自己穿了一路的西装,身上套的,是贺白买给他的干爽的运动装。 贺白在袁征最后的话语中沉沦了许久,最后被酒店的推门声所叫醒,他眼底暗沉的朝酒店的大门口望去,看到了似乎有点精神焕发的蒋沐凡。 一时间,不禁觉得自己已经不与那边的人站在同一个世界之中了。 “走吧。” 贺白实在做不出什么其他的表情,见蒋沐凡出来,招呼也不打的,撂下了话,便转身就径自去开昂科威的车门。 蒋沐凡跟袁征友好的点了点头,接着也自觉的拉开了后车门,不发一言。 袁征见两个祖宗都老实上车了之后,又是压抑的一个叹息,揉了揉鼻子,老牛哼哼的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 发动打火,不拖泥带水的一脚油门,朝五百公里外的永宁开去。 那个富有历史底蕴的城市,是某些故事的开始,也是某些故事的结束。 从此是一场生命的终结,也是另一段人生的开场。 第609章 …… 马不停蹄的话,回程的时间大概需要五个小时,导航预计到达永宁的时候,应该是太阳快下山。 蒋沐凡放了杨鹤忠的鸽子,诚惶诚恐,在车上就跟杨鹤忠打了通电话,低声下气的道歉,跟老师说自己这两天病了,病的无可救药,卧床不起,直接忘了时间。 还好杨鹤忠在其他时候咄咄逼人,在这个时候竟对蒋沐凡格外的宽容,感觉自己这个徒弟还能给自己回通电话就是大发慈悲,上天恩赐了。 老头把蒋沐凡的身体状况问候了老半天,才委婉的问出了蒋沐凡的打算,还愿不愿意来学校一趟。 蒋沐凡不假思索的就答应了杨鹤忠,并且恭恭敬敬的约了他去找老师的时间,就在当天的晚上。 是的,他决定径直去永音,一刻家门都不入。 原本出发之前,三个人的计划是,袁征把蒋沐凡和贺白先送回家去,虽然说蒋沐凡已经打算如了蒋萍的愿,跟那个家从此就算是脱离关系了。 但现在大冷的天,年还没过,孩子浑身上下除了几张银行卡,连件像样的羽绒服都没有,那实在太不人道了。 而且蒋沐凡也有心想回去取一点自己的东西,毕竟他现在的第一个小目标就是先把高考完成了,家里有许多自己之前的书还要用。 什么文化课的书,还有许多很难买到的谱子。 虽说现在他进家门实在是让人觉得有点难堪,从那个家还要再拿点东西出来,也实在有点不太要脸。 但这一时半会儿的,很多东西手头上没有也确实容易寸步难行。 袁征说的那话没错,他如果要活着,那也先尽力的好好活着,蒋萍都愿意给自己那么大一笔“启动资金”,那蒋沐凡也相信,蒋萍也不会吝啬于家里的那些书本和乐谱的。 况且他也不拿别的,就取点只跟自己相关的那些东西,他把有关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了,把自己在那个家里的痕迹都打扫干净了,可能也能让蒋萍舒坦点,落个眼不见心不烦。 这一行人在刚出发的时候,确实是这么商量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贺白在中间的时候又变卦了。 就在袁征经停了一个服务区,让大家去用用洗手间,接一点热水的功夫,蒋沐凡刚从洗手间出来,就看见贺白在不远处,匆匆挂断了一通电话。 之后便神色定定的同自己说,让自己直接去老杨那儿,别回家了。 蒋沐凡原本是一愣,还没品出其中不对来,贺白便说家里来了一些爸从前公司的人,等着要跟他谈后续建华债务的问题,有点乱,让他直接去学校算了。 他需要的那些行李,如果学校的宿舍申请好了,他就到时候直接给蒋沐凡送学校去,也不来回跑了。 蒋沐凡可能还有些高烧后遗症,习惯性的贺白说什么就信什么,也就没再争辩。 于是就在夕阳西下,落日时分。 深蓝色的昂科威风尘仆仆,正正好好的,停在了永宁市音乐学院的门口。 …… 贺白和蒋沐凡念在两人最后的情分上,相顾无言的站在学校门口—— 在他们两人曾经常常碰面的那棵树下,对视了许久。 …… 直至多年之后,蒋沐凡才知道那天贺白的电话里究竟是什么内容。 …… 贺薇恐慌的哭泣在电话那头无助的响起—— “哥,你快回来,妈知道你是去找二哥去了,她在家里大吵大闹……乱砸东西…我害怕,你快回来。” “妈…妈呜呜…妈像是精神不对了,她刚才差点想拿剪刀,被我夺走了……哥,你还有多久啊…?我真的害怕……呜呜” “她不知道嘴里叫着谁的名字,我没听过那个名字,像是…像是什么建芸还是什么芸的……那是谁啊…我现在在厕所躲着,我不敢出去,我一出去她就把我当做那个人,跟我大吵大闹,说好多我听不懂的话……” “哥,这个家是怎么了?大哥……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 “你快回来吧,别抛下我一个人啊……” 第284章 离别曲 3 从此以后整整十年。 贺白就停在那二环边的老小区的某个单元的四楼里,那个曾经总是点着温暖灯光的三室一厅里——再也出不来了。 从此以后,整整十年。 …… 落日余晖下,蒋沐凡一身崭新的运动装,对面站着的是沉默的贺白。 两人毫无波澜的相视着,就恍如曾经贺白来接自己放学时的那样。 冬末春来,永宁的气候还是熟悉的冷冽,一如既往,热流还得需要等到清明过后才能真正的到来,这个时候,空气还是冷的。 那渗人的冷空气把目之所及的所有都染上了一层灰,也包括不远处的那个,金色的“永宁市音乐学院”的门头大字。 但此时好在有一抹夕阳在,让那个灰的发青的石壁上,还能在这画面里稍微的有一些光亮。 蒋沐凡就站在那里,背对着校门,身上只有一个可笑的小小的包袱,里面装的是一套自己上学时候上汇报音乐会时常穿的西装。 他就那样简陋的把自己的战服提在手里,身后,是他以后要奔赴的下一段人生。 贺白稳稳的伫立在原处,望着眼前的景象,冲蒋沐凡极是清浅的勾了勾嘴角。 第610章 “去吧。”贺白轻轻的道了一声。 蒋沐凡抿了抿嘴,也对贺白报以一个坦然的微笑:“好。” 贺白双手插在裤兜里,大指已经下意识的将口袋边缘掐的发了白,他莫名的有些紧张——明明是一场离别,却有种如临大敌之感。 贺白就那么站在原地,默不作声的看着蒋沐凡缓缓的转过了身,缓缓的朝前一步一步的走着。 一时间,贺白只觉得此情此景有一些梦幻。 他从未想过,他和蒋沐凡竟然还能有这一天。 从乔阳回来的某些时刻,贺白在副驾上为了让自己稍微好过一点,会有一点类似是麻痹自己的意思,觉得这就是一次平常的送蒋沐凡去上学。 也许等到第二天,或者再晚一点,蒋沐凡的电话就会同从前一样的打过来,说自己已经放学了,哥什么时候过去接他,或者…这小孩儿就自己晃着公交回来了。 他可以在家里安安稳稳的等着,闻着蒋萍在厨房忙活出来的大米香味,等着玄关外的防盗门,轻轻的吧嗒打开…… 贺白立在原地,目送着蒋沐凡的背影一步一步的走远,一点一点的变小,不由得感觉远处那几个永宁音乐学院的大字,逐渐变得越来越刺眼。 好像那金色的光芒就是神明的某种指引一般,很快就要将蒋沐凡彻底吞没。 蒋沐凡的身影在眼前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要陷入在那令人睁不开眼的光明之中。 光明的尽头是什么,贺白不知道。 他只知道,如果任由蒋沐凡在这夕阳之中真的消失不见的话—— 那么他们此生,就是真的分开了。 贺白心中忽的一个剧痛,感觉有人正把着自己心脏的某一角,拿着一个小刀子狠狠的剌着。 在那生狠如割肉一般酷刑之中,他终于是没能忍住的,脱口唤出了一声:“凡凡。” 声音不深不浅,是有些束手无措的难舍。 贺白惭愧,临走之前明明说好的要放手的。 “……” 蒋沐凡在贺白的声中停下了脚步。 他放在身体两侧的手,开始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可却没有回头。 贺白看到远处的人缓缓低下了头,接着双肩开始止不住的颤抖,像是在抽泣。 贺白鼻头一酸,心疼的没敢再叫一声。 他怕自己再朝前走一步,那就真的放不开了。 到时候蒋沐凡可能就真的要被自己逼的,活都活不下去了。 那被橘黄色夕阳包裹着的身体,在原地久久的站立着,一直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太阳随着不会停止的时间,一点一点的从西方降落,气温逐渐开始下降,很快就起风了。 天气预报说的未来几天的永宁将会迎来一周的雨雪天气,等这阵雨雪下过去,也就快要把年过完了。 一阵冷风袭来,猝不及防的吹动了周围的树枝,光秃秃的大树被摇摆的来回晃动,没有掉下一片落叶。 萧条之中,仿佛是吹动了谁人的心弦。 在贺白的鼻尖被这突如其来的冷风削的稍微有些刺痛的同时,忽然,远处的人猛然转过了身体——冲自己大步走了过来。 贺白瞳孔一颤。 ……! 他仿佛是明白了那人是要做什么,眼泪顿时汹涌而出,看着蒋沐凡向自己义无反顾冲上来的身影,贺白连忙也朝前走了几步,想要伸手去接。 蒋沐凡的步子迈得很快,他在马上快到贺白面前的时候,眼底通红的伸出了双手,在指尖刚刚碰到贺白脸颊的同时,向前猛冲了一步,一把捧上了贺白的脸,深深的就将自己的嘴唇送了上去—— 蒋沐凡紧闭着双眼,此时已经是满脸的泪水了。 贺白被蒋沐凡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直接逼出了内心再也无法控制住的所有情绪,他顺着蒋沐凡的力量,将人狠狠的揉进了自己的怀里。 不顾来往的车辆,不顾四周的人潮,不顾树枝上被惊动的麻雀,不顾身后被吓了一跳的猫。 贺白就那样,恨不得想将怀里的人揉碎了似的攥在怀里,被蒋沐凡捧着双颊的深深的吻着。 他感受着这曾经熟悉的体温,呼吸着这从前迷恋的鼻息,满脑子浮现的都是一句话—— 这是最后一次了。 …… 蒋沐凡不管不顾的深吻,是自从出事以后到现在的第一次。 也是他们之后许多年来的最后一次。 他们一同默契的在此时拼命的向对方索取着,心无旁骛的,只想用自己的灵魂记住这一时刻。 他们想要记住对方的鼻息,想要记住对方的怀抱,想要记住那双拥着自己难以放开的双手,他们想把这感觉融在自己的骨血里,此生都不再忘记。 他们吻的撕心裂肺,嘴里尽是分不清自己还是对方的泪水咸味。 不知过了多久,蒋沐凡终于捧着贺白的脸,将人同自己分开了。 那个时候贺白的眼睛已经是堪称脆弱的了,不堪一击。 蒋沐凡从未见过贺白这样的表情,他的贺白一直都是坚强的,无坚不摧,战无不胜的。 这副就如被主人抛弃的狗一般的弱小的神情,让蒋沐凡看的心如刀绞,终于哭出了声。 他双手捧在了贺白的脸上,与贺白紧紧的贴着额头,面部扭曲的,悲伤的叫着:“哥…哥……” 他不顾自己手上的绷带,也不顾是否会弄脏了自己的另一只好手,手忙脚乱的给贺白擦着眼泪,一遍一遍的唤着贺白的名字。 第611章 然而贺白却是无法停止的模样,他的双手还是那样紧紧的环在蒋沐凡的腰上,放不开手。 贺白自知现在的狼狈失态,他在蒋沐凡的呼唤声中闭上了双眼,似乎是也想要将现在的呼吸平复一二,但努力了许久都没能止住。 最终干脆放弃,任由鼻涕眼泪没出息的在脸上放肆:“你不该回头的……” 贺白在难以停住的颤抖中哽咽道。 蒋沐凡留恋的望着贺白的眼睛,轻轻笑了一笑,伸出大拇指,在贺白那深陷的眼角中又抹掉了一滴刚涌出的眼泪。 他吸了吸鼻子,就那么看着,什么也没说。 他们爱的那样的挣扎,那样的困苦,那样的不容易。 蒋沐凡自觉不能让贺白带着如此的窝囊和不甘,就这么不了了之的离去。 他们就算要分开,那也是要用最轰轰烈烈,最地动山摇的方式分开。 老天既然要砸一个宿命在他们两个人头上,那他就要在此时给老天搅弄一波云雨看看。 蒋沐凡安然的留在贺白的怀中,静静地等着贺白整理好呼吸。 他任由贺白与自己如何依赖一般的相互贴着额头,毫不意外的四平八稳,没有一丝曾经的应激状态。 人真是个神奇的生物,激素的分泌竟是带着浪漫的。 在贺白清浅的呼吸之中,蒋沐凡终于温柔的开了口:“贺白。” 他柔柔软软的叫道,话语之间是无尽的愧疚与心疼。 “我…我其实怕的从来都不是你…” 蒋沐凡吸了吸鼻子,眼神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在贺白的怀中解释着自己犯的错。 “我怕的,一直都是那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的我自己…” …… 话音刚落,蒋沐凡便在贺白脸上察觉出了一丝安慰的神情。 贺白眉头一拧,似乎是浑身的痛苦被得到了一阵松解,喜极而泣的念了一声:“凡凡…” 蒋沐凡看着眼前脆弱的人,一时间,近日以来所有的歉意如燎原大火一般的汹涌而来。 他甚至觉得自己似乎是对贺白犯下了死罪,抽泣着靠在贺白的额头上忏悔着:“原谅我,哥…原谅我……我对不起你……” “是我把你害成了这样……可我不敢跟你坦诚…我说不出口…” 贺白此时终于睁开了双眼,眼底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破碎,又变得温柔如水。 他吸了吸鼻子,也抬手给蒋沐凡擦起了眼泪,嘴里温柔的念:“没关系,凡凡,别哭了,没关系。” 蒋沐凡在贺白的安慰中摇了摇头:“我从来都没有怕过你,对不起…让你伤心了。” 贺白在泪中苦苦的笑了笑,似是释然:“没关系,没事,谢谢你…谢谢你凡凡……” “你得多痛啊…” “我没事,不哭了。” “你得多痛啊……” “不痛,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 …… 日落时分。 两人在永音的学校门口难舍难分了许久,终于要到了分开的时候。 贺白轻轻松开了蒋沐凡,将人好好的摆在了身前。 该来的总要来,他伸手帮蒋沐凡理了理衣领,之后在蒋沐凡的肩膀上拍了拍。 “去吧。” 贺白淡然的一笑:“好好念书,好好活着,为自己多打算。” 蒋沐凡含着泪对贺白点了点头:“你也是,好好活着。” 贺白深深的看着蒋沐凡,嘴角轻轻的翘了翘,低低的道了声“好”。 蒋沐凡缓缓向后撤了一小步,似是要打算离开。 他恋恋不舍的看着贺白,又是一声叮咛:“向前看,哥,我们都向前看……” 贺白认真的回应:“嗯,我知道了。” 蒋沐凡:“家里,就辛苦你了。” 贺白:“好,放心。” …… 蒋沐凡最后顿了一下,有了狠心转身就走的打算。 他最后跟贺白道了一声别:“我走了。” 贺白眼含了一汪难看的笑意,抬手对蒋沐凡挥了挥:“去吧。” 蒋沐凡抿了抿嘴,一个咬牙,扭头就朝永音的大门口里走去。 寒风未停,吹的他浑身都冷的发痛。 蒋沐凡眼睛不冲前看,只是闷着头一股脑的走着,像是在冲一场难关。 就在自己还没来得及彻底加速迈开步子的时候,身后的声音又将自己叫住了。 “凡凡。” 那声音似乎是在呼救,弥留之际一般。 蒋沐凡回头:“?” 只见远处的贺白,这时恍如真的是站在悬崖边上了。 他走投无路的说,像是荒漠中的人在做最后的请求一样—— “我…我不会打扰你,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生活,但你能不能……能不能…” 贺白还没说完便梗住了。 他闭了闭眼睛,又整理了一下呼吸。 接着再次睁开,眼底尽是深不见底的卑微。 他语无伦次的表达着:“……能不能不要让我…以后真的就找不到你了。” “我不找你,不见你,不打扰你,但就是可不可以……不要让我真的找不到你…” “我只有这一个请求,好吗?” “你就当是帮帮我……” 那人的声音低沉,却又好像毫无分量,仿佛刚说完,就要随风飘散了。 第612章 …… 蒋沐凡抿着嘴,回眸无言的把贺白又望了一眼,眼底似乎又有了要哭的模样。 他最后什么都没再说,只是决绝的回过了身子,发了狠的就朝前走。 路途中,蒋沐凡抬起手看似洒脱的冲身后用力的挥了挥,只给贺白了一个背影。 …… 袁征说的对。 这就是缘分断了啊。 …… 第285章 出口 这天过后,永宁就再没有颜色了。 …… 贺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袁征拉走的,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如何睡下又如何清醒的。 只记得自己一睁开眼,就是那间他和蒋沐凡共用了将近二十年的次卧。 他睡在下铺蒋沐凡的床上,手边的地上放着一个盆子。 贺薇就坐在自己身边,手里捏着一个温热的毛巾,正在自己的手上胳膊上轻轻柔柔的擦着。 小丫头的眼睛哭的通红,肿的老高,滑稽的像个金鱼。 贺白此时才幽幽回过神,记起了现在是何年何月。 迟钝反应过来了之后,一时间,恍然感觉这前半生就像是一场虚幻的梦,好像家里从始至终都只有自己和妹妹,从来不曾有过蒋沐凡一样。 他喝大了,应该是跟袁征喝大的。 但具体是什么时候喝大的,喝了几天,又躺了几天,贺白不记得了。 只是意识到,现在他终于是清醒了。 他没能躲过这一场劫,他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是在酒桌上跟袁征疯言疯语过几句,说他好想现在就直接把自己喝死或者喝傻了,一了百了,这样什么就不知道了。 他也就再也不用面对这破败不堪的家了。 凭什么他出生就要被贴上一个大哥的标签,凭什么贺振华要把担子都扔在自己身上。 他也是妈妈生的,他难道就不能躲在谁的羽翼之下吗? 凭什么要坚强,凭什么要背负。 凭什么,失去爱人的要是自己… 凭什么。 …… 袁征给不了贺白答案,只能默不作声的给贺白一杯一杯的倒酒,他倒也不劝贺白少喝点,因为他知道,贺白迟早要醒过来。 如果醒过来的日子是那么的暗无天日,不知尽头,那不如就在这几天,让贺白多混沌几日吧。 起码肆无忌惮的麻痹自己,也许对此时的贺白是最舒服的选择了。 …… 贺白醒来之后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愣了片刻,才闪了闪眼皮,轻笑了一下,似是自嘲自己的“休息时间”就这么结束了。 “什么时候了?” 他不顾贺薇的伤心难过,上来就是冷冷的一问。 话从嘴里刚说出来,就发现自己的嗓子是哑了,喉咙火辣辣的疼。 贺薇抽抽嗒嗒的用手背抹了下鼻子,难过的道了一声:“快晚上了,你外面喝了两天,在家躺了两天。” 她连一声哥都不叫的,就那么带着一些抱怨的跟贺白讲着现状。 贺薇其实也不忍心抱怨贺白,因为就在看到袁征把喝的不省人事的贺白背进家门的时候,她就明白了—— 二哥不会再回来了。 大哥此时应该也是全天下最痛的。 不亚于蒋萍。 贺薇说着,又把手里的毛巾重新叠了叠,拿起了贺白的另一只手,懂事的又开始擦了起来:“你一直迷迷糊糊,吐的最后就剩下干呕了,叫也叫不醒你,还好你现在醒了,要不然再晚一点,我就把你送医院去了。” 说完,贺薇刚好把那只手擦完,毛巾是温热的,大哥的手从回来到现在一直都凉的吓人,贺薇自己也不怎么会懂得照顾人,只是摸着那样冰冷的手自顾自的害怕,感觉用热毛巾擦一擦才能回一点暖。 大哥一直都身体好,小的时候只有他给别人暖手的份,别人什么时候摸他的手掌心都是热乎乎的,贺薇从没遇到过大哥这样,只是出于笨拙的心疼,才拿着热毛巾给贺白擦一擦暖一暖,心里想着这样贺白会不会能舒服一点,贺白的手热一点了,她自己的心里也能稍稍安稳一些。 贺白没有感冒没有发烧的,其实用不着这样,放做平日,贺白见了贺薇又在做这种没用的蠢事,肯定会损贺薇几句逗逗这丫头片子。 但现在他除了没有兴致,对于身边的这个妹妹,贺白心里也是抱有歉疚的。 自从他这一次睁眼开始,贺白就把自己摆在了这个大哥的位置上了。 从前几日的种种,撕心裂肺心如刀割,不分昼夜烂醉如泥,都统统是一场放肆。 袁征说的对,他不止是贺白,贺白也确实不止是如此。 贺白感谢周围的一切,可以给他几天的时间得以缓冲,法院的人没有找他,学校的人没有找他,建华集团的人也不曾来打扰。 甚至是蒋萍,都有贺薇这个丫头帮他压着,能让他在这几天里,就纯粹的沉在这一望无际的混沌之中,什么都不想,也谁都敢去埋怨。 可人终究是要醒过来的,没有了蒋沐凡,他还有其他人,只不过这些“其他人”,也再不能给他带来快乐罢了。 贺白听完贺薇的念叨,没有做过多的回应,只是哑着嗓子淡淡的问了一句:“妈呢?” 这像是问到贺薇点儿上了,她把贺白的手端端正正的放好,手里攥着那个温热的毛巾,斟酌了一二,终于露出了忧愁的脸色。 第613章 “妈这会儿睡了。”贺薇欲言又止道。 贺白闻后,不由得觉得有些奇怪。 他酒喝的太多了,这会儿醒来了也是昏昏沉沉浑身酸痛,想坐起来,却起的有些艰难。 贺薇帮衬着把贺白的胳膊扶了一下,才让人坐了起来,贺白手臂撑着床,抬眼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去。 “怎么这会儿就睡了?”贺白问。 只见贺薇抿了抿嘴,幽怨的把贺白瞅了一眼,甚是头大的道了一声:“妈最近…可能是病了。” 贺薇求救一般的看着贺白的眼睛,像是捉住了救命稻草。 她可怜兮兮的叫了一声“哥”,接着双手捏住了贺白的袖角:“咱们带妈去医院看看精神科吧,好几天了…妈不是睡觉就是疯言疯语……” 贺白闻后,脸色一沉。 他垂下头默了片刻,似是在思考,谁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屋内安静了几秒,贺白伸出手把手边妹妹的手安慰的握了一握,一如既往沉稳可靠的模样。 贺薇不由得被这份安心激的酸了鼻子,她忍不住的呜咽了一声。 贺白随后松开了手,在妹妹肩膀上拍了一拍:“不怕,我去看看。” 说完,便起身朝屋外走去。 贺薇坐在原地转头望,只觉得贺白的背影忽然变得高大,仿佛是父亲回来了。 …… 那一年,贺白23岁。 …… …… 高考前的三个月,恐怕也只有杨鹤忠夫妇知道蒋沐凡是怎么熬过来的。 蒋沐凡一脸鼻涕一脸泪的逃荒一样的进了永音的校门之后,大脑就犹如通了电了一样的,忽然就清醒了过来。 就好像老天终于开始有了怜惜自己的想法,让自己在踏入这另一番世界的时候,还有力气振作。 蒋沐凡时刻铭记着袁征的话,要向前看。 所以在和贺白最后分别之前,蒋沐凡把这句话也送给了贺白。 一切的种种,都要建立在先把脚下的路走好之上。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们不能再在一起,妈妈也不再能容得下自己,那也得像自己给袁征保证的那样——他得最起码先活着。 得安安稳稳的走上一条正途。 不能麻木不仁,不能苟延残喘。 蒋沐凡在刚刚步入了校门之后,先是在原地又驻足了片刻,接着便浑身一个激灵,扬起了头,大步朝教职工家属院走去。 杨鹤忠开门的时候,把门口这个蓬头垢面,面色萎黄的少年瞅了半天,感觉跟老花眼犯了似的,差点没把蒋沐凡认出来。 等从蒋沐凡哑着嗓子叫了一声“杨老师”之后,杨鹤忠才恍然大悟。 老头大声答应了一声“诶”之后,就伸出了手将自己这个从小带到大的徒弟引进了门。 蒋沐凡家里出事儿,杨鹤忠是知道的,但是都是道听途说,从没听过哪个当事人跟自己细讲过,所以对这件事的严重性,老头还比较抽象,没什么概念。 这次见了蒋沐凡的模样,杨鹤忠忽然有点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感觉,也不禁惊讶,这老贺家的变故,竟然是如此之大。 蒋沐凡被杨鹤忠带进了屋里之后,师娘紧接着就过来了,热情体贴的给自己炒了两个菜,简单的做了一桌饭,当作是关怀与招待。 饭桌上,就杨鹤忠夫妇和蒋沐凡三个人,期间是谁都没敢先提蒋沐凡的家里事,权当这是徒弟过来给师傅拜个早年。 但蒋沐凡这次是有求于人来的,于是在吃到了一半的时候,便坦然的开了口。 他仿佛是被谁穿上了一身刀枪不入的盔甲,好像是有人给他的心上刻下了一枚难以消除的钢印,让他坚定的朝前走,不记前尘,直面过往。 也许这份勇敢在日后的时间里没能坚持的长久,但是起码在此时此刻,让他成功的在这漫漫红尘扎下了根来。 蒋沐凡就像是一个刚环游世界回来,却被大自然折腾出了一身伤的冒险家一般,跟师父师娘讲起了这个寒假里,自己家中的变故。 挑挑拣拣的说,但该讲明白的也大概是都讲明白了—— 父亲意外身亡,自己和大哥受了重伤。 母亲在悲痛之中走不出来,于是也不愿再容下这个并不是亲生骨肉的自己。 现在他走投无路,只希望师父师娘可以帮帮自己,给自己想想办法,能不能在学校申请一间学生宿舍出来。 他可能走不了d国的这条路了,但是日后的生活还得靠自己去摸索,他的想法也不贪,只想先把眼下顾好,看能不能平安的把这次高考度过去。 若是还有心力再去思考接下来的人生,那也就再说吧,看能走成什么样是什么样了吧。 …… 杨鹤忠在蒋沐凡平淡的讲述之中一直未发一言,而一旁的师娘却听出了眼泪。 在蒋沐凡差不多快要说完的时候,师娘便起身到了蒋沐凡身边,心疼的握住了蒋沐凡的手,一下一下的搓揉着蒋沐凡的肩膀。 这一桌温情,是蒋沐凡久违的家的感觉,在师娘温柔的安慰之下,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同样温柔的母亲,三两句话之后,也忍不住的红了眼睛。 蒋沐凡就犹如一只在外面受了饿受了冷的小狗一样,最后在这个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师父家中度过了一夜,第二天,杨鹤忠就着手联系了学校的人,看对于蒋沐凡这样的学生,学校这边能不能提供一些帮助。 第614章 蒋沐凡搓着手有些紧张的等在杨鹤忠旁边,前后忙活了一上午,最后终于敲定下来了一个结果—— 对于蒋沐凡这种成绩优异,无不良前科的同学,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学校愿意施以援手,给其破例腾出一间学生宿舍出来,直到高考结束。 不过由于该学生虽年龄已经成年,但还处于接受普通高中教育阶段,在最后这一个学期中,一切安全与生活的监护担保人,为杨鹤忠所负责。 …… 尘埃落定。 万般有幸的,蒋沐凡在自己人生遭遇到了第一个巨大变故的时候,可以在贺振华和蒋萍在他四岁时用了一架钢琴铺下的这条道路上,谋寻出一条还算体面的生路。 多年之后再想来,蒋沐凡觉得这对于自己,几乎是一场救赎。 第286章 开头的路 学校给蒋沐凡安排的宿舍特殊,是个单人单间,严格的来说,那就根本算不上是学生宿舍,是个实打实的空出来的教职工宿舍。 单人单间,独立卫浴,面积40平,就在学校本部里,紧挨着教职工家属院。 这对于目前的蒋沐凡来说几乎可以说是殿堂级的好条件,不过这大功劳就不是人家永音校方的了,是纯纯的杨鹤忠的后门。 原本学校给蒋沐凡就分了一个普通的高中的学生宿舍,但奈何附中本来就没有什么住校的学生,到了蒋沐凡这一届更是,一个住校的都没有。 永音给高中部的宿舍本来就很少,初一初二有零零星星那么十几个学生住校的,但都是按年级班级划分的,一个萝卜一个坑,分的明明白白,没有空床位。 所以只能给蒋沐凡开一间新的宿舍,一个人住那个八人间去。 高中部的宿舍杨鹤忠看过,就一个大开间,里面四个架子床上下铺,中间是一排长桌,给孩子们学习用的,其他啥啥也没有,卫生间是公用的,热水也得去走廊上去打,但那热水也就是热而已,能洗个脸洗个脚,喝是喝不成的,压根儿就没烧开。 孩子们要想喝热开水那就得自己整个饮水机,跟学校的送水站联系买水票,让人家给你送桶装水过来,和大学宿舍的路数一样。 可那个时候大学宿舍管的松快啊,送水的师傅可以把水直接送到宿舍里去,省的孩子们上楼下楼的自己搬,那高中宿舍就不是这样了。 到底是高中的孩子,年纪小,虽然人不多,但学校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管的严,送水的压根不让上高中学生的宿舍楼,所以这种时候,一旦让蒋沐凡一个人住那个八人间了,那连喝水都是个不方便的事。 那几年永音整体还没有开始升级改造,各方面都老旧,高中学生的宿舍楼也是里里外外都破,这种地方,人满了住着倒还好,人多热闹,但如果让蒋沐凡这种,刚受过大罪的孩子住,那基本上跟把人往抑郁症的路上推没什么太大区别。 所以杨鹤忠听到了学校的这个安排之后,是第一个不愿意,举起手来就说还有没有别的解决办法。 但蒋沐凡现在对于学校也好说,好安排也好欺负,没爸没妈的,学校既然敢说帮忙也就敢说不负责,反手就跟杨鹤忠说,那要是想住的方便,不行跟大学的那帮子挤一块儿去,本科宿舍多人也多,住着热闹,喝热水也方便,还有独立卫浴啥的。 这真是明晃晃的打着当好人的旗子,却不干把好人做到底的事儿,好事儿办一半儿,让杨鹤忠气不打一出来。 最后商量来商量去了半天,杨鹤忠想起了他们学校有关教职工福利的一条政策,就是教授级别的人物可以分到学校的一套教职工宿舍。 杨鹤忠眼珠子一转,这下好了,蒋沐凡有地方去了。 人家在永宁市音乐学院能做上教授级别的人,要么就是家里贼有钱,要么就是自己贼能赚,留在永音更多的是一个名头,一份荣誉。 教授老师们自己的事业作品才是真正的收入来源,学校的那一个月三四千块钱人家压根儿就不在乎,随便一个演出或者一篇论文,平常人家几个月的收入就到手了,更何况那什么乱七八糟的这福利那福利的,最多就是住个学校分的教职工家属院,这样上下班方便一点。 要不是现在蒋沐凡的这件事,杨鹤忠几乎都快把这教职工宿舍的事儿都快忘了。 人家这教职工宿舍说是给每个老师都分,但也就是给那些单身未成家的老师住,一旦结婚了,人家立马就有申请一套家属院房子的资格。 然而杨鹤忠这中老年人,婚再过几年都能给你往金婚过的臭老头,这回为了蒋沐凡也真的是豁出去了老脸,自己手写了一份申请,好声好气,生拉硬扯的问学校要了一间单人宿舍出来。 学校也知道杨鹤忠这心思是怎么一回事儿,最后也就没怎么为难,有空房就给批了,就是让杨鹤忠多写了一份担保书——蒋沐凡这个人校里校外的一切行为及安全,都得杨鹤忠负责。 主打一个可以做好人,但别让我担责。 杨鹤忠倒也无所谓,不跟学校掰扯,他自己徒弟什么样他自己知道,既然能把蒋沐凡好好安顿了,他那字是说签就签。 于是蒋沐凡在杨鹤忠家过度了没两天,就搬进了杨鹤忠申请下来的教职工宿舍里去了。 单人单间,独立卫浴,能烧开水,面积40平。 蒋沐凡搬进去的时候刚好第二天就是春节,仿佛一切都是一个好兆头。 第615章 师父师娘对蒋沐凡的这个住处甚是满意,等把蒋沐凡一块儿送进去了之后,杨鹤忠夫人就带着蒋沐凡去了大商场购物去了。 四件套,烧水壶,牙刷牙膏洗脸盆,还有水杯拖鞋衣架子,统统都买新的,意在给孩子一个全新的开始。 刚好蒋沐凡来的时候就两手空空,只拎了一身皱皱巴巴的西装,那这次就让孩子一无所有的出来,清清爽爽的开场。 谁也没纠结蒋沐凡的其他行李怎么办,杨鹤忠和自家夫人谁都不问,谁都不去戳蒋沐凡的痛处,没有其他换洗的衣服那就买新的,没有之后学习要用的书籍那也就去买新的。 没有任何生活学习用品是用钱买不到的,这些生活用品也花不了几个钱,给孩子搭个容身之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冬天总得过去,只有过去了,才能春暖花开。 那几天,蒋沐凡就在杨鹤忠夫妇的屁股后面跟着,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又深刻体会到了家的滋味。 师傅是把他从四岁看到现在的人,师娘亦是,熟悉程度自然不用说,但往常还是上课的更多一些,这次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倒是 第1回 。 但蒋沐凡却惊奇的发现,自己好像很快也就习惯了,甚至在这片温馨的角落中,还找到了一点安全感,甚至有许多瞬间都快忘记了曾经的苦难。 他感叹着自己何德何能,就这样短暂的躲在杨鹤忠一家善良的庇护下,顺利度过了这他本以为会是最难熬的春节。 …… 烟花爆竹,万家灯火。 师娘高高兴兴的把最后一盘饺子端上了桌,给蒋沐凡手里递上了一杯橙汁。 永宁城市另一个温暖小角落,里面是多年的师徒一家,共同举杯道了一声“新年快乐”。 酒杯碰响,“叮”的一声,让蒋沐凡心中忽然涌上一阵痛。 他不由的想起了前一年,二环边老小区里那整整齐齐的一家九口人,在新年期间开着两辆mpv,风风火火的从二环开进那世外桃源一般的温泉酒店的景象。 人世沧桑,恍然如梦。 他强颜着欢笑,举杯同杨鹤忠夫妇道了声万般感激,新年快乐之后,便红了双眼。 从此之后,直到步入永音本部的校门,蒋沐凡与贺白便再没有过一次联系了。 …… 蒋沐凡不敢妄想自己下一段人生的开场会是顺风顺水,一马平川的。 他全当在杨鹤忠家过年的那几天好日子,都是老天打包赠送给自己的,一天天的过完了,就没有了。 于是后面好景不长,杨鹤忠终于“师”性大发,把蒋沐凡叫到了琴房—— 那时,蒋沐凡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弹琴了。 …… 这无疑是对蒋沐凡和杨鹤忠共同的打击与震撼。 在看到蒋沐凡刚刚触摸到琴键的时候,那双手就颤抖到不能自已的模样,杨鹤忠差点没两眼一黑的晕过去。 蒋沐凡倒反应没那么强烈,他心里早有准备,但事到临头了,多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他有多长时间没有碰琴,已经可以拿月来计算了,若是再仔细想想,蒋沐凡都能算得出自己上一次摸的琴是哪一台—— 大概就是那私人庄园的地下室里,那台德国进口品牌的三角。 音色是诡谲的沉闷,触感仿佛是带着电流,叫人一碰那黑白的键盘,就会痛的直击到灵魂。 …… 那天是快要开学的日子,永宁的温度终于开始回暖了。 杨鹤忠开学前还有一些忙,学校大大小小的会开了个没完,期间,说到了本部教授作为推荐人,可以有一两个保送名额的事。 他心思一动,立马就想到了蒋沐凡。 这孩子说实话,如果好好培养,他一定是一个不止于永宁市音乐学院的人,如果家里条件允许,直接送去留洋,到时候以他的天赋才干,混入国际圈都是毫不夸张的。 但现在老天一定要弄人,蒋沐凡如若这次高考一旦失利,文化课没能过线的话,那这样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就注定就此埋没了。 蒋沐凡是杨鹤忠多年以来屈指可数,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一个关门弟子,虽说他杨鹤忠在音乐圈的地位称不上天下第一,那也是在国内排的上号的,自己的这徒弟,从初出茅庐开始就一路高开,他实在无法接受这孩子到时候因为一场家庭变故,最后沦落到去上一个专科院校的艺术专业去。 于是在学校会议结束之后,杨鹤忠就拦下了学校负责这项工作的那位领导,将这个政策好好打听了一番,要了一份文件,出了会议室,一个转弯,直接就去敲了蒋沐凡的门。 老师找学生,那都是学生主动登门的活,蒋沐凡什么时候见过杨鹤忠主动来找自己,开了门之后简直惶恐,差点觉得自己都要折寿。 杨鹤忠在见到了蒋沐凡人了之后,话不多说,直接就开门见山的跟蒋沐凡谈了这次保送的事。 三个月之后的高考正常参加,只要有分就行。 但在学期中的时候要参加一次校内考核,要交三条曲子上去。 教授手里虽然说有名额,但还是需要这些能保送的孩子有真水平,要配得上保送这两个字。 主要还是为了防止那些有钱烧的慌的富二代学生,为了混张文凭跟老师塞钱买名额钻空子的这种事发生。 第616章 所以这个校内考核也并不只是走走形式而已,老师推荐在先,学校测评在后。 一个老师一个名额,测评过了直接给学籍,测评不过,老师手里的这个名额也就算是废了。 说简单也不简单的。 往常艺术统考两条曲子就过了,现在反而轮到保送生了竟然还要三首。 杨鹤忠心里怕的就是蒋沐凡在这个时候扶不上墙,见到了人就把蒋沐凡往自己的琴房里面拉。 曾经蒋沐凡手上有曲子,练习曲、复调、大型奏鸣曲都有拿得出手的,杨鹤忠这次来主要就想给蒋沐凡摸摸底,看这徒弟还能不能够得上去。 如果放在往常,杨鹤忠铁定觉得以蒋沐凡的水平,配个永音那一定绰绰有余,但这次,他却是实打实的心里没数了。 结果不出所料,蒋沐凡在刚准备上手一条肖练的时候,手指头就跟不听使唤了似的,差点连琴键都摁不下去。 第287章 黎明的黎 蒋沐凡想到了自己可能会拉垮,但没想到竟然能拉垮到这般地步。 他在发现自己手指就像是十根软软的面条一样的,在那曾经几乎快要变成自己血肉一部分的黑白键盘上,不知所措,无从下手的时候,内心便是一凉,感觉是有一股刺冷入骨的水,自头顶而下的浇了下来,让他止不住的发抖。 蒋沐凡从未想过,自己此生中竟然可以一无所有到这个地步,竟然连钢琴都要失去了。 这间琴房虽然在学校里,但是属于杨鹤忠的私人琴房,不属于学校管。 学校对于杨鹤忠这种怪老头,开的先河确实是不少,原本在杨鹤忠在永音任职的那年,学校就是给杨鹤忠分了一个独立办公室罢了。 但杨鹤忠却说,他一个教钢琴的,要那什么写字台干什么,琴都不给放一架的,算什么钢琴老师办公室。 也奈何杨鹤忠人家那个时候确实牛气,水平高,履历好,名气大,获奖还多,基本上是永音求着人家来的。 那几年永音的西洋乐也并不强,对于杨鹤忠这种大佬几乎是任劳任怨,要啥给啥,所以杨鹤忠的这间私人琴房也就就此诞生了。 琴房二十来平,双三角陈设,两个施坦威s系,四周都是鸡蛋海绵,后面的墙壁是一整排的书柜,上面放的全都是各种版本的乐谱,新的旧的甚至是古董级别的,都有。 蒋沐凡这虽有个关门弟子的名头,但自己这老师的这私人琴房他也只是听过没看过,这是头一次来。 从前都是在杨鹤忠家里上课,只是听说杨鹤忠在这里有的时候会带带研究生,平常也不总来,有的时候自己泡在这里练练琴,可能比在家里练琴更自在一点。 这回百闻不如一见,蒋沐凡确实是体会到了国内顶级的钢琴系教授的私人琴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配置。 也刚好,把人就丢在这里了。 杨鹤忠黑着脸,头大的坐在另一架钢琴面前,望着蒋沐凡坐在钢琴前不知所措的样子沉默了半天,最后终于开了口—— “怎么办,你这样不行啊。” …… 蒋沐凡何尝不知。 那天他闷坐在钢琴跟前,沉着头呆了很久很久。 杨鹤忠倒也有耐心,一言不发的就等着蒋沐凡的下一步打算。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着,就像是少年那均匀跳动的思绪,不知是凑巧还是如何,就在分针归到了12的正点之上,哒的一声,蒋沐凡终于一动。 他抬起了眼睛,对杨鹤忠定定道了一声:“老师,让我试试。” …… 蒋沐凡说不上来那究竟是什么滋味,仿若新生,可那新生却不再有光亮了。 他曾经以为,在那天与贺白最后分别的时候,自己可能会撑不下去多久,很可能只是凭借着袁征的那句“向前看”,认真的为自己打算个一阵子,接着就就此放弃了。 生生死死的,不过都是那样。 这个不能再与贺白厮守的世界,待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原本也就不是一个意志多么坚定的人。 但就是闷在杨鹤忠私人琴房的那几天,蒋沐凡不由得对自己的毅力有些惊讶。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一股劲头,就是和那双手较上了劲,就是莫名的不愿屈服。 就是感觉,假如自己在这个时候被打败了,那世界另一边的贺白该是多么的失望啊。 假如自己在这个时候就被打败了,那贺白这么苦心的把自己从那个地下室里夺出来,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假如自己这么早就被打败了,那贺白是何苦要忍着一身的伤,奔波一千公里去南港。 贺白又何苦要不分昼夜的,一定要把自己带回来。 最后又是何苦,要那么痛的,又同意和自己分开…… 蒋沐凡想,假如自己是贺白,面对那样颓然的自己,指不定就真的把自己绑在身边了。 蒋萍如果不乐意看见自己,那就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双手拷在床头,管那个人乐意不乐意,管那个人最后是疯了还是死了的。 相爱至深的两个人,食言的那一方最不值得被原谅。 既然历经万难,海誓山盟了说要永远都不放开彼此的手,那最后说话不算话的那个,承受什么都是应该的。 毕竟被背叛的人,应该才是这个世上最最痛的了。 想到这里,蒋沐凡不禁觉得,不如就将这一切当作是一场惩罚,一场赎罪。 第617章 他就算是撞死在这琴上,也要努力把这一层壳冲破一次看看。 不就是创伤而已,不就是恐惧罢了。 蒋沐凡相信,永宁的那一边,贺白一定也同自己一样,在那方不大不小的三室一厅中,不吭一声的坚挺着。 之后的三天三夜,蒋沐凡征得了杨鹤忠的同意,把自己关在了那间琴房里。 三天三夜,没人知道这间琴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等蒋沐凡再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可以自如的将那个曾经把自己推上神坛的《伊索尔德的爱之死》完完整整的弹奏下来了。 连带着两首其他考试需要用到的曲子,一条巴赫的十二平均律,还有一条,是贝多芬的《热情》。 桩桩件件,都是蒋沐凡亲自动手,将身上的伤疤层层撕开,再一点一点的细密缝合。 只为再次出现在阳光之下的时候,这千疮百孔可以不被旁人所察觉。 只为假装实现,他自以为是贺白内心的一个小小期愿——就是还能像从前的蒋沐凡那样,认真坦率的活在这片土地之上。 …… 敲开杨鹤忠家门的那天,杨鹤忠正在家里吃晚饭,老头怀揣着对蒋沐凡的担忧,忐忑不安的打开了自己家的门。 原本杨鹤忠是打算吃完晚饭之后,再晚一点,擅自做主的去琴房把蒋沐凡看一看,但却没想到,让蒋沐凡自己先行一步的登上门来了。 并且还带来了三首宏伟漂亮的曲子。 蒋沐凡郑重的对杨鹤忠点了点头,接着就进了杨鹤忠的家里,将这三条曲子一五一十的交了出来。 一如既往,就如同两年前的蒋沐凡的风采一样,直叫一旁的师娘心疼的频频抹泪。 但也就感觉只有杨鹤忠自己看出来了—— 他的这个曾经骨子里纯一不杂,周身都散发着勇敢和自由的学生,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了。 …… 再过一天就是正式开学的时间,是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蒋沐凡就在这一天里,像是一种死去,又恍如一次重生。 …… 那天蒋沐凡把曲目交完之后,眼底并无激动的转过头去看了自己的恩师,等待着老师的评价。 结果等到的却只有师娘眼含热泪的一个拥抱,没听到自己恩师的一句点评。 杨鹤忠这老头就站在原地,一言未发,神色是说不清的沉重。 如果再仔细品味的话,那脸上恐怕还带着一丝遗憾,像是遗失了一件珍宝的商人。 杨鹤忠抿着嘴,在归于寂静的书房里,最终终于抬起了手,在蒋沐凡的肩膀上拍了两下,道了一声“成了”。 蒋沐凡原以为自己可能会在这一时刻痛哭流涕,但实际上却并没有。 他只是如释重负的坦然笑了笑,接着便起身,对着自己的师父师娘深深的鞠了一躬,什么也没再多说的,匆碌的道了一声告辞,扭身便走了。 杨鹤忠夫妇也没拦着,天色也晚了,孩子早点去休息是好事。 蒋沐凡走后,师娘在收拾碗筷的时候嘴巴就没个停点,时时感慨着蒋沐凡这一身出神入化的造化。 而一旁的杨鹤忠却陷入了沉思,那年近六十的老头,就那么萧瑟的坐在自己书房的窗口,难得一遇的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 师娘和自己的先生相濡以沫琴瑟和鸣了许多年,这个时候也是看出了杨鹤忠的心事,没有多说杨鹤忠这莫名在家里抽烟的不良行径,通情达理的泡上了一杯老白茶,给自己的丈夫放到了手边,默默的退出去了。 杨鹤忠书房的灯光是一抹暖黄色,将这藏蓝的无月夜散了一层浅浅的黄。 杨鹤忠望着窗外寂静如水的天色,似乎是思考着些什么,之后将手里快要抽完都烟猛吸了一口,接而斩钉截铁的灭掉,像是做了某个决定。 他不擅长电脑,但这个时候竟笨拙的俯身,将自己的那老的都落灰的台式电脑启动了开来。 主机嗡嗡启动的声音在杨鹤忠的耳中作响,他也不知自己此时抱着的心情是什么,也许是担心,也许是不安,也许是疼惜,又或许—— 只是想见证一名年轻的钢琴天才的死去。 …… 屏幕很快就亮了起来,壁纸是最古老的微软系统独有的草原。 杨鹤忠私人琴房的收藏,不论是钢琴还是乐谱,价值都不菲,所以很早以前永音的人就给这个琴房装上了一个监控摄像头。 不过由于是私人琴房,里面的记录只有杨鹤忠能看。 杨鹤忠略显生疏的把鼠标捏在手里,在屏幕上点来点去。 最后,一个颜色不那么鲜明的监控画面,慢慢悠悠的弹到了眼前。 杨鹤忠将视频调了一个倍速播放,接着就抱着胳膊靠在了椅背上,开始沉默的观看了起来。 起先他的神色还是定定,接着没过多久,老头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之后又不知是过了多久,但一定是已经到了深夜。 初春微暖的风从窗口吹了进来,将老人手边的茶上最后的热气吹的缭绕散尽。 杨鹤忠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地方,忽然似是不忍一般的闭了闭眼睛。 接着他便伸手将手边的那杯茶拿了起来,吹了吹水面上的茶叶,把杯口送到了嘴边。 醇厚的老白茶还未来得及入口,蒋沐凡多年来的恩师便是手腕一抖,将半张脸都藏在了那大玻璃杯的遮挡之后—— 第618章 喉咙一颤,流下了一行泪来。 …… …… …… 之后的三个月,蒋沐凡便是脱胎换骨,完全的成为了一名永宁市音乐学院附中的高三学生了。 再之后,他如愿以偿,拿到了杨鹤忠手中的保送名额。 一切的一切,似乎是一马平川,顺风顺水。 后来的日子,蒋沐凡心甘情愿的伏案读书,任劳任怨的去琴房练琴。 他心平气和的对待和同学们的社交,他乖巧至极的听从学校老师的一切安排。 他还是那个一如既往的乖学生,好像时光从来都没有变过。 可事实却悲哀的并非如此,最后也就只有蒋沐凡自己一个人知道,这个世界在他从杨鹤忠的私人琴房踏出来的一刹那,是彻底的将所有的光都熄灭了。 他如今所做的一切一切,不过都只是为了活着。 不辜负贺白,更不辜负那个为了自己奋不顾身的父亲。 他听从了袁征的话,不苟延残喘,不麻木不仁,但却无法再真正的快乐。 他的那份坚持在这场消磨之中,逐渐变得越来越单薄,直至最后,他就快要找不到继续活着的理由。 蒋沐凡在这日复一日的坠落之中,不知道自己还能再煎熬多久。 也许能熬过高考,也许能熬过大学四年,又也许…他可能连两个月都熬不下去。 他就凭借着那一口气,漫无目的的撑着,不知未来,得过且过,一天又一天。 直到最后—— 他在大学开学的第一天,遇到了方黎。 方黎。 黎明的黎。 【作者有话说】:食用推荐: 如果这个时候有闲工夫,可以回过头去看一遍有关方黎那一段回忆,大概46到50章左右吧 应该会别有一番滋味 小小的写作巧思,时间线差不多是能接上了 结果被我拉了这么久的战线 逐渐往年代剧的方向发展了哈哈哈天呐 第288章 脱胎 1 方黎之于蒋沐凡,是最说不清道不明的存在,他犹如是上天对自己最大的恩赐,又仿若是自己此生最大的一场劫数。 比刘行阔带给自己的灾难更甚一筹。 方黎的出现就像是一道撕破黑暗的光,横冲直撞的踏进了自己的生活,霸道的,不容拒绝的。 在自己原本已经坦然接受一切命运的安排的时候,忽然伸出了大手,不由分说的非要将自己从那片至暗的深渊之中拉出来。 一次又一次。 …… 蒋沐凡不论何时都可以捂着胸口问心无愧的说,如果没有方黎,以他当时刚上永音时候的状态,他是撑不过大二的那一学期的。 他坚持过了没有贺白的高考前的那三个月。 之后,在大一刚开学那天,又莫名的接到了贺白唯一一次宛如平常的问候电话。 尽管蒋沐凡一直都没能猜到,究竟是什么能让贺白会那样唐突的忽然就联系了一次自己,他也没好意思问出口,只是和贺白仿佛如初的相互简单的对话了两三句。 但蒋沐凡却不得不承认,凭借着那通电话,确实是让自己又有幸平安渡过了一年。 接下来,他那自以为还算钢铁的意志,就像是被倒了酸水似的,开始慢慢的腐烂生锈,变得越来越薄弱。 蒋沐凡无法自控的被那总是扑面而来的迷茫所笼罩。 尤其在进入了永音的本科大门之后,尘埃的落定,变成了真正不安的开始。 他那当时只有十九岁的能力只让他把人生的打算做到了高考结束,剩下的,蒋沐凡别无所能。 上了大学然后呢? 读完四年,接下来呢? 干什么去,该怎么活,为什么要那样活……? 上学念书,在蒋沐凡多年来所受的教育中,是一个合法公民出生以来的本分,咋不咋的要是有能力,那就念到大学去。 但念完书之后,他对于未来就丝毫没有主意了。 曾经的自己,壮志恢弘,要去d国,要一辈子与钢琴为伴,要挂上演奏家的头衔,要上舞台,要有成就。 而如今,d国化为泡影不说,他就连自己到底该不该去追求自己曾经想要过的人生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追求,能不能不追求,配不配去追求。 蒋萍在陈建芸墓碑前的每一句话,都成了刺上自己心头的一根针,让蒋沐凡身不由己的相信着——他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如果没有他,那所有的所有,也许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蒋沐凡痛心疾首,追悔莫及,最后愧疚至极。 那个时候没有人再像袁征那样的开导自己,为自己指路。 所以他越来越闭塞,最后将自己紧紧的关了起来。 日复一日的熬着,蒋沐凡只觉得大学毕业那天,也许就是自己跌入永夜的时间。 他不由自主的倒计时着,直到贺白在炎炎夏日的某一天,忽然不知为何的要拎着自己的所剩无几的行李,不远万里的来到学校—— 冷血无情的说要自己以后都不要回家了。 …… 蒋沐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那个时候的内心深处是相信贺白的。 不止是相信,几乎是坚信着。 他坚信着,贺白不会变成下一个蒋萍,就算他们相隔千万光年,他都永远不会。 第619章 尽管他们都已经相互放了手,但蒋沐凡一直都自认为他放开的,不过是与贺白可以如恋人一般长厢厮守的那只手罢了。 作为大哥的贺白,蒋沐凡始终都没有放弃过。 他也相信,贺白也是一样。 …… 他们当下的分离是为了蒋萍。 但他们内心的联系,是为了贺振华。 他们可以不做*爱人,但他们不能不做兄弟,否则贺振华的死去,那就真的是陪了夫人又折兵了。 所以在大学刚开始那一年——蒋沐凡意志还算坚定的那一年里。 他甚至还乐观的想着,也许等时间慢慢冲淡一切的时候,他就还能再重回蒋萍的身边。 哪怕三年五年,哪怕十年八年,甚至更久,蒋萍七老八十,自己也年过半百的时候,是不是那个时候母亲就能稍稍的放下一些前尘,同自己心平气和的说两句话。 他到底是一个在幸福原生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只是在时光的洪流之中遭遇了变故罢了。 这场变故没有丝毫改变蒋沐凡对于母亲的依赖,他一直都有这样的妄想,只是时而乐观时而悲观罢了。 毕竟贺振华绝不能轻于鸿毛的死去,他不允许自己父亲这般伟大的牺牲之后,身后留下的残局要是这样的凄凄惨惨戚戚。 …… 于是那个时候,也刚好正值暑假,蒋沐凡持着自己本就有些不那么坚定,摇摇欲坠却又强撑起来的信念,打算冒险回家一次。 他不愿相信贺白对自己那样匆忙又草率的放弃,蒋沐凡想眼见为实的看看,哪怕被轰出来都无所谓。 可却结果真的闹出了一场闹剧,惹下了一个麻烦。 也是在那个时候蒋沐凡才知道——蒋萍病了,并且病了有一段时间了。 接着,就是贺白又再一次绝情的将自己推走了。 他甚至是过分的,毫不犹豫的,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生生将自己推出的家门。 蒋沐凡被那大门咚的一声震在原地,内心竟还有一丝记恨,不由的在心里暗暗的觉得,谁那样赶尽杀绝的放弃自己都可以,唯有贺白,他怎么可以? 他不是还在他们最后分别前,那样难舍难分的跟自己说了那句“别让他真的找不到自己”的话吗? 而且后来,贺白不是也还对自己说过,如果真的想家,他还可以回来的话吗? 蒋沐凡一直觉得,贺白作为大哥,还是最后给过自己一些可怜的安全感的,他是告诉过自己的——虽然他们会分隔千万里,但家还是永远都在。 可谁成想,事情最后会莫名到这个地步—— 说不能弄丢自己的人是贺白,说要丢了自己的人,最后也是贺白。 什么话都让他说了,什么决定都让他做了,蒋沐凡无法反抗,只能默默承受。 可这承受来的巨大。 蒋沐凡绕在那个圈里逐渐难以出来。 …… 他在那段与家庭与爱人分别的日子里,靠着袁征的那番语重心长的劝说,不止一次的告诫自己——人的一生何止于是只有爱情。 亲情,友情,理想,事业,甚至是钱财,都是可以付出心血去维系的,也都是可以作为一个脆弱的生命能够继续活下去的动力的。 蒋沐凡凭借着自己都有点难以察觉的,根深蒂固的,最后的一丝底气,这样细细的认真的做着规划。 他督促自己要向前看,所以不断在深夜肝肠寸断的催眠着自己,要断情绝爱,消了那大逆不道的念想。 他逼迫自己要向前看,所以不断在那如破石泉涌一般的迷惘袭来的时候,告诫自己要好好念书,好好生活。 他不断耐心的劝说着自己,一切都过去了。 往日种种,都是一场梦。 全都过去了,只要能过去,那他就还有机会再重新开始。 如果能重新开始,那就一切都还有奔头。 他要兢兢业业的蛰伏,要心无旁骛的养精蓄锐,要让贺振华能够真的安眠于地下。 不论是为了谁,都先要好好活着。 可他怎么也没能想到,自己那可笑幼稚的信念本就已经岌岌可危,已经到了随时都要崩塌的时刻—— 偏偏最后要将一切都全盘倾覆的人,竟是那个他已经深信入骨髓的贺白。 那个他已经决心放手的贺白,结果成了压死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 被贺白推出家门的那天正值暑假。 蒋沐凡落寞的回到了那毫无归属感的303宿舍,之后,便沉入了一段无限的萧条。 那个时候假如方黎没有出现,蒋沐凡自觉恐怕他就真的要永远的停留在那个青春正好的二十岁了。 那时的他,从此彻底迷茫,彻底找不到了生命的意义。 也因此,患上了让他此生都再难以摆脱的抑郁症。 …… 抑郁症的治愈成功率是一个很难说的数据,有的人似乎是在几个月或是几年的时间里就彻底痊愈了,也有的人将这疾病携带了终生。 也有的人,可能在某段时间里看似是治愈了,但可能又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又再次因为什么契机重新犯起。 这些都说不准,但蒋沐凡确实是实打实的冷了大半年。 然而那毫无颜色的大半年,之所以没有成为自己人生中的最后的半年—— 全凭方黎倔强的不离不弃。 第620章 …… 那是一段蒋沐凡愿意为之刻骨铭心的记忆。 他的每一分血肉都会记得,抑郁症的苦痛是方黎带他冲出来的,筱香县的事故也是方黎带他淌过来的。 方黎用他那坚实的脊背,一步一步的,扯着自己从那骇人无望的深渊之中挣脱出来,义无反顾,至死不悟。 那看似单纯热烈的年轻的灵魂,在那个时候竟是那么的伟大。 方黎才是那个真正来救自己的人。 蒋沐凡不止一次的觉得。 那时候的他总是频频感叹,自己究竟是何德何能,能在人生的这般低谷之中,可以拥有一份这样浓烈的爱意。 这宛如倾盆而下的感情,就梦幻的像是老天的一瞬反思,在发现自己这凄惨人生的时候,终于对自己有了一丝怜悯之心。 蒋沐凡天真的以为,一定是某个善良的神明在茫茫人海之中发现了自己,觉得这个还在襁褓之中就失去了生母、在少年时期又失去了父亲、在遍体鳞伤的时候被家庭抛弃、在爱意正浓的时候又诀别了爱人的自己,着实可怜至极,所以才将那样美好的一个方黎赐予了自己。 否则他哪里来的幸运,可以在之后被所有人都抛弃的日子里,被这样炽诚的一双手几乎是倾尽所有的一把捞起。 蒋沐凡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么高尚多么坚毅的一个人,他有无数个劣根性。 他不够勤奋,也爱偷懒,有时对于许多事都能得过且过。 他不像贺白,吃要吃的精细,穿要穿的体面。 蒋沐凡只追求舒适,如果一顿美餐需要耗费许多心力,那一碗泡面就能满足自己;如果一身舒适的运动服就能上台演出,那他绝对不会选择去穿一身紧紧绷绷的西装礼服;如果自己可以通过三两天的强训就能完成一次专业小课的作业,那他就不会真当是修身养性的去每天细水长流的去练琴…… 蒋沐凡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人,他是有韧性的软,所以在那样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方黎那不知放弃的劲头,终于给足了自己安居乐业的出口,于是蒋沐凡一不做二不休,也终于迈出了那一步。 …… 所以假如没有冬至的那场意外—— 蒋沐凡相信他此生一定就是这么的,在这片阳光下安然度过了。 他会真的迷陷于方黎的温暖之下,会真的坦然的一点点的换掉自己的生活轨迹。 会在方黎的这令人无比安心的诱惑下,犹如妲己之于纣王一般,一点点的被治愈,一点点的真的就向前看,不再回头了。 就像故事一开始所说——蒋沐凡对于方黎的依赖,再用不了多久,就要深刻入骨血了。 可那看似是一股人间暖流,实则在某些方面,又像是毒一样的,让蒋沐凡不再无坚不摧。 直到那一纸多发性骨髓瘤确诊书,戏剧性的霹雳而下,蒋沐凡才恍然醒悟—— 原来这有方黎的六年间,才是自己人生中最大的一场劫。 是那看似善良的神明,真正恶毒的面目。 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荒唐骗局。 …… …… 但说到底,蒋沐凡也算是幸运的。 毕竟那是一段甜蜜美好的时光。 毕竟那是六年。 人生能有几个六年,又能甜上几个六年? 又能有谁,能有幸能将方黎这样的一个人拥有六年? 总之贺白,是实打实的没有这个运气。 …… 【作者有话说】:这里指路52 53章,讲到了关于贺白推开小蒋的细节 那里也算是小蒋在独自一人漂泊尘世的一个时间节点,贺白把他推出家门之后,小蒋自己心里就彻底觉得,他开始孤独单机了 就跟我现在一样, 啊哈哈… 第289章 脱胎 2 有一种难以治愈的精神疾病叫反应性精神障碍,临床基本表现包括有反应性抑郁,反应性狂躁,还有反应性妄想。 贺白那与自己年少时光截然不同的后半生,就从蒋萍被确诊为反应性精神障碍的那一天开始。 从此之后,除了贺振华背下的一笔躲不掉的债务,还有自己那位年纪尚小的妹妹,这总是不时带着疯癫的母亲便一直伴随着自己,整整十年。 …… 岁月总是喜于弄人,一场如火如荼展开的扫黑反贪专案组行动,在这不到半年的时间里,蝴蝶效应一般的不知牵连了多少个像贺白这样的家庭。 车祸惨死的温义辉、误入歧途的祝斌、一时被鬼迷了心窍的张竹生,惨遭谋害的何大力,还有他那走投无路最后被迫自杀的儿子何兴…… 这只是由建华集团的东站项目中所挖出来的一部分,然而再去剖析专案组所调查的别的支线,那在这短短几个月间,类似悲剧的发生堪称是数不胜数。 无数个家庭失去了父亲,儿子,或是其他的家庭成员,无数个家庭被迫走的走散的散,不得长久。 无数个家庭,最后只能落得个需要那身单力薄的母亲,或是某个还未长大的孩子,来扛起这棚漏壁残的家的结局。 不论那些人是否该死,或是否该判,最终接受惩罚的却还是不止于是他们自己,到底是包括了他们各自的家人,并且那名为妻儿老小的无辜群体,最后所需要承担的苦难,也是丝毫不比那些所谓的当事人要承担的来的少。 第621章 所以贺振华和他的家人们,也就只是沉浮在这场肃清洪流之中的其中一个罢了。 他们无力伸冤,只能无可奈何的接受,继续埋着头向前走。 …… 人世间的时钟不会就此停摆,就在贺振华死去的第三年的秋天,由陈士梁所领导的扫黑反贪专案组的所有工作,在这个时候终于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从专案组成立之前的警方艰辛调查,到决心把所有的黑暗都搬上台面开始一一清算,至今,时间战线长达了六年之久。 永宁的领导班子终于被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洗牌,该抓的人无一幸免,也包括当年远逃海外的知行建工的那一批刘氏家族。 …… 2014年的深秋。 专案组彻底完成使命,宣布解散的第二天清晨。 永宁市城郊的某处陵园门口,停着一辆深蓝色的昂科威,硕大的停车场就摆了那一辆,多少显得有些孤寂。 这是一个规模不小的陵园,建在城郊的某个不知名山头上,整个南面都是一层一层的青黑色的墓碑,整整齐齐,安安静静。 一个身型高大脊背坚实的男人,单手环着一束搭配好的白色鲜花,大步登上几节台阶,轻车熟路的转了一个弯,来到了一座墓碑前。 这个季节的永宁应该是已经要穿棉服的温度了,可这男人就跟不知道冷似的,身上就一件已经发了旧的皮夹克,腿上是一条单薄的黑色牛仔裤,脚底下蹬着一双饱经风霜的踢不烂。 这浑身上下除了衣服洗的还算干净,走人跟前不至于有异味以外,其他地方写的净是不体面三个字,就这,脸上还摆着一道明显的疤。 他站在那茫茫石碑的其中一处之前,先是一手搂着花,一手插着兜,松松散散的把墓碑上的照片看了片刻,接着便不怎么讲究的单手将花摆在了那照片之下,自己也跟着毫不客气的面对着石碑,席地而坐。 画面中,唯有鲜花和那张照片里的人看起来是相对和蔼可亲的。 照片上是一个看着大约二十多岁三十出头的年轻男人,棱角柔和,五官清秀,在照片里淡淡的笑着,笑的人畜无害。 就单说这面相,可能任谁都看不出这年轻人生前会是一个能拼能打的市局刑警来。 石碑上刻着的名字叫余晚树,名如其人,也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他是袁征默契的搭档,也是袁征终此一生的念念不忘。 …… 坐下之后,袁征便轻轻的开了口,对着那张照片叫了一声“小树啊。” 他眼底温柔,不同于以往办案子时的凶悍模样。 袁征笑眯眯的看着照片里的人,和他自然而然的聊起了天:“最近天冷啦,你那边儿是不是也该多穿点衣服了?” 这种情境下的问题,更多的结果就是自说自话。 而袁征就像是习惯了似的,也没有多么的悲情,他侧身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眼睛东瞅西瞅的,一会儿指头擦擦这里的灰,一会儿拔拔那边的草的,自顾自的嘴里就开始念叨了起来—— “你这些吃穿用度的,我看也都不用我操心,咱爸咱妈每次都能按时按点儿的给你祭过去,老两口那小破车呐,开得最多的就是从家里到陵园的这条路了。” 他摇头晃脑的正啰嗦着,心里似乎是一时想起了什么,忽然有些失落的长叹了一声:“哎……其实我也想给你烧点衣服的…” 袁征幽怨的往那墓碑上一瞅,跟个小媳妇儿似的委屈了起来。 “这两天看了件小羽绒服,感觉特美特舒服,之前队里新来的小吴穿过两次,我摸了又轻又软,塞巴塞巴还特省地方,小的都能装兜里,可有意思了,进口名牌,死老贵了……你那么怕冷,又不喜欢窝囊,我想这羽绒服肯定适合你,上个月我让小吴找他女朋友在国外给咱们买了两件,一个黑色一个白色,到时候咱俩一人一件儿,白的就给你穿…” “嘿嘿…想想就好看。” 袁征抠着手里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狗尾草,傻乎乎的笑了笑。 可还没怎么笑够,就是头疼的一个皱眉—— “不过这陵园管的也太严了,搞什么文明祭祀,不是大节日的啥也不让人烧。” 袁征动了动有些发酸的肩膀,鼓着腮帮子抱怨着,没一点刑侦警察的英雄形象。 他话里话外都怂的跟个狗熊似的,在这冰冷的墓碑前掰扯着:“你说我也不敢赶个清明过来啊,这破地方按时按点儿的给你管着,到时候万一跟咱爸咱妈碰一块儿去了,那老两口一见我还在这儿扒着你呢,那哪儿能受得了?哎……不能胡乱惹事儿,气出病了你不得吃了我。” “所以我也就只能这么跟他俩错开了的,没事偷摸儿的来看看你,但就是啥也给你送不过去了。” 说着,袁征还就真把这事儿说进了心里了,他天马行空的思维一转“诶?”了一声。 “你说…虽然这讲究风俗什么的我也不那么懂吧,但不知道在咱家门口画个圈圈烧给你的话,你能不能收得到啊?” 这点子说来确实馊了点,也好在咱年轻有为的袁警官还没来得及说完,脑子就长出来了,他嘴里不甚满意的“啧”了一声,回过了神:“…家门口是清明的时候能烧纸,但不清楚能不能烧衣服呐……这城管是不是不让啊?” 话唠的本性确实难移,所幸话痨还有点自知之明。 第622章 袁征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这嘴可能已经有点招人烦了,他无奈的抬起了头,望着石碑上的照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害,你瞧我这一天天的,净惹的这些麻烦。” “算了不说这个了,我回头自己想办法吧。” 他无所谓的摇了摇头,收起了自己身上总是控制不住散发出来的孤单寂寞,总算是摆出了一副要步入主题的模样。 “你不觉得今天我来的特有仪式感吗?” 袁征贱不嗖嗖的问,冲着眼前的鲜花努了努嘴,“你看,我还带了花儿。” …… 空气莫名其妙的安静了一瞬,像是谁在等着什么人的回答一般。 然而这四周空旷,哪里有人能给他一句像样的答复。 袁征恍了一瞬神,接着落寞的一笑:“想来确实也不应该,每次来带的不是吃的就是酒,都反应不上来还能给你送个花来,怪我,没一点浪漫的脑子,要不是今儿值得纪念,我这也都几百年没进过花店了。” 说完,袁征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感叹:“咱俩以前太忙了,日子也没好好过个几天,净风风雨雨打打杀杀了,现在想想,我还真没给你送过花,今儿花店小姐姐听说了都批评我了。” “人家批评的是,日子嘛,就是靠这些东西撑起来的,要是没一点这鲜活的颜色,那确实过着没意思,今天都给你补上,每样花都给你买一遍,以后每次来也都给你买,老公让你做这墓园里花儿最多的主儿,怎么样?” 话音落地,嗨了半天。 结果又是一阵让人心里空空荡荡的寂静。 袁征意料之中的张了张干巴巴的嘴,掩饰着自己无奈的悲哀,把手里已经蔫了的狗尾草甩到了一边,随之洒脱的摆了摆手。 “不贫了不贫了,再贫我都该烦我自己了。” 说完,他终于收起了那在余晚树跟前长年没个正形的模样,不打算再卖关子了。 “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说,小树。” 袁征的声音同自己的眼神一样,一时间,是相当的郑重其事—— “我做到了。” 袁征一字一句道。 “所有的人,从根儿上开始,我全都抓干净了,一个都不剩。” …… 一阵微风徐徐拂过,难以叫人发现的吹掉了远处的一片落叶,像是什么人的心忽的疼了一下。 …… 这是一个相当庄严的交代。 袁征的声音低哑,他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抚上了余晚树的照片,大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婆娑着那人的脸—— “你可以放心了,咱俩的使命完成了,永宁的网彻底碎了,再也不会有五年前潘叔家那样惨的事情发生了。” “师父也升了,现在都得叫人家陈厅长。” “我相信他在位的这几年,永宁虽然可能无法完全清澈,但也不会再脏成从前的那个样子了。” …… 袁征一件一件不紧不慢的跟眼前的石碑做着汇报,平静的,毫无波澜的。 然而就在思绪进行到某处的时候,他忽然一个停顿。 袁征停下了抚摸照片的手指,将大掌搭在了一旁的小石墩上。 “知行建工倒了,那个畜生死了……” 他的声音冰冷,充满了无边无际的恨意,“死的很惨,被人揍完,一把捏碎了喉咙。” 那捏着石墩的手指开始不由得紧缩,修长的手指变得指尖发了白。 袁征的语气依旧,只是略显遗憾的呢喃了一句:“只是可惜,亲手弄死他的人不是我。” …… 说到这里,袁征不由得轻轻一唤,尽显疲态。 “小树……” 他身子轻轻一偏,靠在了那毫无温度的石碑上。 “这么多年,我真的走的好累啊。” 袁征凄凉道。 …… 仿佛是只有在这方土地之上,袁征才能得以一丝的平静,爱人的墓前,此时便成了自己的忏悔屋。 袁征闭上了眼睛,语气中带了些难以招架的无助—— “我不知道我在这条路上走的每一步,到底都是对还是错…我这一年是真的心急了,我能感觉到快要走不动了,自从摸到了那畜生的私人会所之后,我恨不得扒了这身衣服,直接就提着刀把那畜生剁了去。” “我只要一想起那天…一想起你掉下去的地方,那明晃晃的知行建工的制服徽章,我就再难以继续坚持,我只想复仇,只想用最残忍的方式,把那帮畜生撕成碎片。” “所以小树……我可能还是没能沉得住气……最后把人家老贺家给霍霍没了。” 袁征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个异常难看的苦笑:“你要是还在的话,估计会哐哐揍死我吧?”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底无神的望着前方,跟身边的人聊起了事件的始终。 …… “老贺家,贺振华,你应该听过这名字,咱们当初查知行建工的时候摸到过这家公司,那个时候规模还不大,是个小公司,现在人家已经是行业龙头了,叫建华集团。” “我私自拉了他家的大儿子下水,结果却把人家搞得家破人亡——贺振华被那畜生一枪打在了心脏,他家的小儿子也被……也被……” 袁征讲到这里忽然梗住,是有些难以再说下去的模样。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而后抬起了那双有些发红的眼睛,转头望向了那石碑上的照片的人的脸。 第623章 “出事那天我也在场。” 袁征道,“你知道我听到那一声声的惨叫的时候,心里都想的是什么吗?” 他说话的尾音有些颤抖,但还是坚持的倾诉着。 袁征抬起了手,食指又再次落在了那张冰冷的照片上:“我竟然是在庆幸,还好你没熬住……” “还好你没能熬到那一步,没让你经历那些。” …… 又是一阵风吹过,将墓碑前的鲜花吹的歪了花头。 袁征轻轻摇了摇头,不给自己留余地的自嘲着:“我很混账是吧?我自己都觉得我简直太混蛋了,人民警察,那个关头心里想的竟然是这些。” “我自己都觉得我简直是对不起我这身衣服,但我当时就是那么想了,我听着那小孩儿求救的声音,再想起你,我感觉我比他还疼。” 说着,袁征坐直了身子,他单膝跪在了石碑前,不住的哽咽。 “小树。” 他变了声的一唤:“师傅…师傅一直都不给我看你的尸检报告。” “就算我有办案需要,他都不给我看,打死都不给我看。” …… 一股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这在永宁威风凛凛的市局刑警支队队长,在这方土地上竟像是个幼稚的孩子。 袁征忍着眼泪,鼻头却已经泛了红。 他憋屈的说:“他只是跟我说了个大概,说你是多处软组织挫伤,接着就是坠楼的损伤,那老王八羔子最后就只跟我说一句,你确实是没受那要遭天谴的罪…可我……” 袁征又说不下去了。 他低下了头吞咽了下口水,逼着自己先不要就此破防。 毕竟见一次面不容易,不能让自己以这样一副不堪的面目示人。 他努力呼吸了一二,终于痛苦的坦诚的念了一句:“可我真的太想你了……” …… “我听师父的话,这么多年我忍着,忍着不好奇不去看,就专心的从我自己手上的线索查起,就一门心思的办案子,我也知道,师傅也是为我好。” “可我真的太想你了,小树…我真的是太想你了……” …… 袁征忍着不去看墓碑上人的照片,只是沉着头,望着自己买过来的那一束鲜花。 那是一把不小的花束,就如袁征所说,他真的把花店里所有颜色合适的鲜花都包了一个遍,造型不怎么好看,但体量确实是不小了。 袁征呆呆的望着其中的一朵被冷风吹的摇摇欲坠的白色桔梗,喃喃道:“昨天专案组彻底解散了,任务完成了,我想着……我是不是到了可以看看你的时候了。” 他脑袋一歪,眉毛一拧,模样像是个吃了亏的老太太,手在空中无奈的摊了摊:“该杀的该判的都杀完判完了,我想着,我不能还就这么蒙在鼓里吧?你是我的人,再怎么着,也得给我个交代吧?” “总得让我知道个真相吧?总得让我清楚个结果吧?” 说到此处,袁征略有心虚的将手收了回来。 他没能忍住的扶了扶那朵快要倒下的小白花,老实的交代道:“所以我还是把你的报告调出来了,老头子不给我权限,我就违反纪律找到了大鹏,让他给我走了个后门……” …… 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那前一日晚上出现在那位大鹏警官电脑里的几张尸检照片,便血淋淋的犹如一声声催魂咒一般,就在袁征的脑中开始挥之不去的浮现。 他感觉自己此时的心仿佛是被谁正一刀一刀的凌迟着,终于痛的再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那扶着小白花的手开始不住的发抖,不知道是被冷的还是被痛的。 袁征苍白着脸:“我一晚上没睡着。”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脆弱,又痛苦的重复了一遍。 “小树…我看完一晚上没睡着……” …… 终于,袁征再按耐不住自己那汹涌而至的巨大悲痛,他也不再打算压制的任由那愤恨和不甘在心中无限蔓延。 他抬起了自己已经泪水满盈的双眼,心疼的抚着这毫无灵魂的石碑,像是想用自己这仅存的体温,给这地下的人温暖一下伤痕一般。 …… “你还疼不疼了啊?” 袁征难过的问。 “你的手,你的脚,你的眼睛……现在都不疼了吧……?” “小树。” “小树……” “小树。” 他哽咽的一声一声的唤,泪水终于奔涌而出。 “为什么要是你,凭什么要是你啊。” …… 袁征来的时候身上除了车钥匙,就只有那一捧花。 他狼狈的涕肆横流,却没有人能给他递上一张擦泪的纸。 袁征宽实的脊背一抽一抽的起伏—— “你那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出事了,是不是已经被他们…” “我没听出来……我他妈的就是个傻逼,渣滓!我怎么能没听出来?!……你都痛成那个样子了,我怎么能听不出来…我要是能察觉,我要是能发现…是不是你就不会离开我……” …… “我记得那天你在电话里,你还跟我说让我好好活着。” “我以为…我以为你还是在生我的气,我还纳闷,多大点事儿咱俩又不会分手,怎么就说要好好活着了。” “我现在全都明白了。” 第624章 “小树。” “我全都明白了……” …… 堂堂八尺男儿,独自在这碑前哭的不成样子。 他不顾这天气的严寒,也不顾这冷石的刺骨,整个身体都覆在了余晚树的石碑之上。 …… 最后,袁征不知道在这墓前哭了多久,也忘记了自己究竟是唤了多少次爱人的名字。 只是在最后回过神的时候,终于抬起了那满是泪痕的绝望的脸,面目扭曲的一问—— “可是小树啊,你说接下来的日子……” “你要我该怎么活啊?” …… 陵园的选址是本不该有风的,然而此时却忽然莫名的吹来了一股劲风,将摆在墓碑前面的鲜花吹的哗哗作响。 花束中,一枚小小的白桔梗被吹掉了花头,忽然落进了袁征的手心里。 落入之后,便稳稳的停住,安然的躺在他的掌心里不动了。 袁征沉着头,依偎的侧靠在余晚树的墓碑上,他望着手心里那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小花怔了一怔,而后便是吧嗒一声—— 天上掉了一滴雨,落在了自己的脖间。 那似乎是有些调皮的水珠,顺着他的锁骨一路向下,亲昵似的滑进了他的胸口。 接着便是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自遥远的天空而下,虽冷却不至于刺骨,就像是爱人心疼的泪水。 …… 所有的过往,在这一天归于终结。 一场所谓的正义行动给永宁带来的闹剧,在这里正式曲终人散。 故事中的人走的走逃的逃,失意的人依旧找不到回家的路,坚守的人也难以逃脱出来。 这在宿命洪潮之中沉浮的人呐,他们有的也许能继续抬起头来朝前走,也许有的,也就彻底的被困在原地了。 但说到底,结局不过就是个各奔东西。 【作者有话说】:有史以来最肥的一章 送给我们最狂拽帅气的袁警官 在此,袁警官就基本下线了 下一章回归主线,所有的回忆到此结束 感谢能陪伴到这里的宝贝 故事很长 感恩观看 第290章 终曲乐章 那仿佛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梦,零散却又真实。 梦中的画面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灰的白纱,只有声音是清晰的。 鼻腔中一直存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清香,淡淡的,夹杂着某种苦味。 蒋沐凡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轻,意识飘散,如果不集中精神,感觉身体可能就会像是氢气球一样的被慢慢随风飘走。 他眼睛好像有些难以睁开,看到的东西模糊又局限,但在这片虚幻的空间里,自己还是依稀认出了这是他和贺白曾经的次卧房间。 一切的故事都从这里开始,他的出生,他的懵懂,他的成长,他的离去。 此时此刻看来,这里的一切摆放都还依旧,只不过已是物是人非了。 蒋沐凡茫然的动了动自己轻飘飘的手指,甚是怀念的向四处打量了打量。 他内心迟钝的思考着,算出了自己已经是快要七年没有回到过这里了。 两张桌椅,两个书柜,一个打磨光滑精细的木质架子床…… 他沉在这间卧室里茫然的呆立着,眼睛不由得撇到了一本,摊在桌子上的一个薄薄的小医学手册——《临床心理学》。 这本书他记得,是他看清自己内心的第一把钥匙,蒋沐凡犹如一个已经老去的年暮之人,心平气和的向那轻薄的一本探出了手…… 还未碰到,耳边便是一声:“凡凡。” 那声音平淡又温和,熟悉极了。 蒋沐凡眼神微动,缓缓抬起了头,只见窗外忽然起了一阵风,吹开了那淡蓝色的窗帘。 窗外不是蔚蓝的天空,也不是林立的高楼,竟是反科学的另外一番景象—— 青州的某五星酒店的豪华套房。 蒋沐凡看清之后便瞳孔一震,接着便有一只大手从自己背后探出,一把环住了自己的腰。 他浑身向后不由得倒去,径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中,失重之间,天旋地转,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就在那酒店房间的柔软的大床里躺着了。 身上一丝不挂,紧贴着身后人的皮肤,那人的体温温热,鼻息打在自己的耳边,带着某种形容不来的温暖的醇香。 “凡凡。” 又是一声,唤的蒋沐凡愣起了神,不禁想再向那怀里缩一缩。 他太知道这是谁了,知道的就快要忘了自己这个时候已经不再是从前十八岁的蒋沐凡。 就在自己想要在这怀抱中闭上眼睛沉浸片刻的时候,还没来的及把那一声“哥”从嗓子眼里挤出来,那原本应该温润低沉的嗓音忽然变得年轻,化成了一个带着某种恣意少年感的声线—— “以后让我来陪着你好不好?” 蒋沐凡闻后,呼吸猛的一窒,瞳孔骤缩。 “……!” “宝儿。” 那声音略带低哑的一声呢喃,“以后咱俩好好过…” 是方黎。 蒋沐凡心中默默一念,只觉得胸口突然痛的像是被谁捅了一刀,那耳边的呼吸变了频率,和前者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后背的体温,还有环着自己的手臂也在不知不觉间换了模样,那炽热的拥抱暖的自己鼻子一酸,眼泪很快就要奔涌而出。 “方黎…” 第625章 蒋沐凡哽咽的一唤,就想要转过头去。 “方黎,方黎?” 他略有挣扎的一声一声叫着,可再怎么想回头,那坚实的胳膊都死死的摁着自己,让他动弹不得。 蒋沐凡觉得自己原本就轻软飘忽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无能为力,越来越无能为力,他就越发的着急。 “方黎,是你吧?”蒋沐凡颤着声音,“是你吧?你别摁着我,让我看看你,方黎…方黎?” 费力之余,方黎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宝儿。” 他温柔的道了一声:“我带你上来。” 蒋沐凡眼眶猛然一红,彻底被那灭顶的思念所打败,他拼尽全力的想要扭过身,但却丝毫不得动弹。 他一遍一遍的叫着方黎的名字,正如方黎当初离去的那天一样。 蒋沐凡反应过来了,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在梦境里,也知道方黎已经走了,可他还是想在这虚幻之中再看方黎一眼,就再看一眼。 他不知道这真的是方黎的神魂还是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想,蒋沐凡无所谓,只是想拼命的转过身去,可不论如何他都没办法,直到他听到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宝儿,你当初不是答应我了吗?” 那是方黎悲伤的声音。 “别回头,要向前看。” “别再掉下去了。” …… 蒋沐凡在不知不觉的挣脱中已经是泪流满面,他痛苦的摇着头,嘴里念叨着“过不去,我过不去了。” “你不要离开我,我不想出去。” 身后的方黎,此时似乎是跟着蒋沐凡一起心痛了。 “你得出去。”方黎难过道,“你必须得出去了,宝儿。” “不,你不要离开我。” “宝儿,你答应过我的。” “方黎,方黎。” “蒋沐凡,你答应过我的。” “你得出来。” 拉扯之间,方黎的声音在这方压抑的空间里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缥缈,仿佛随时就会消失。 蒋沐凡手指死死抠着那个环着自己的臂膀,面部已经扭曲,他紧紧闭上了双眼,嘴里呜咽着挽留的话。 就在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也要随着这痛苦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着不住那柔软的大床的时候,一股不知道从哪儿而来的巨大推力忽然就将自己狠狠的摁在了床上,而身后的那具身体则变得越来越薄,环着自己的手臂也变得透明,就像是一缕要消散的鬼魂。 蒋沐凡哭出了声,他不得动弹的崩溃,由抽泣就要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呼喊。 他挣脱不出去,只能任由背后的人慢慢就那么不清不楚的消失掉,而他都没有办法回头,再只是看一眼那人的模样。 蒋沐凡在梦里感受不到疼,但他清楚的看到自己把手指头好像是捏出了血,可背后已经是空无一人了。 他绝望的流着泪,眼睁睁的望着自己眼前的画面又开始扭转变化,他嘴里不断的叫着不要不要,但这不尽人意的梦境却丝毫不得改变。 霎时间,一只可怖的魔爪忽然出现在了自己的头顶,那不是一个人类的手,像是老鹰或者是什么其他东西的爪子,黑色的,骇人的。 蒋沐凡看到那东西一把捏住了自己的喉咙,开始以一个恐怖的力道不断的收缩,收缩。 蒋沐凡在这突如其来的窒息感之中逐渐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感觉眼睛很热,就快要看不见。 然而那熟悉的声音在此时又再次出现了,是他曾经魂牵梦萦的温润与低沉。 那人的语气中仿佛是带了一丝焦急—— “凡凡。” “凡凡,醒过来。” “不要掉下去了,凡凡。” “求求你,醒过来…” “求你醒来看看我。” …… 呼吸,呼吸,拼尽全力的呼吸。 蒋沐凡其实全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在催使着自己,他明明也想放弃了的。 他明明也想随着刚刚消失的方黎一起去了的。 但总有一股力量将他摁在原地,把方黎和自己撕扯开来,也将那恐怖的魔爪不由分说的压制着。 在那人一声声的挽留之中,蒋沐凡听到了嘎嘣一声—— 脖子上的魔爪骤然碎裂。 像是被谁的手指生生捏断了一般。 这声脆响,忽然不由的让蒋沐凡心头升起了一股巨大的恐惧,一时间痛得他不亚于刚刚方黎的离去。 他吓的想嘶吼,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他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他不想再受此折磨,他想逃走,想彻底逃出去。 哪怕魂飞魄散,哪怕不复存在,他也不想再置身于这片混乱的地狱之中了。 结果那呼唤声却持续不停,慌乱,焦急,再到平静,绝望。 蒋沐凡不觉得那是什么美好的声音,甚至觉得那一声声的“凡凡”就像是罩在自己头顶的一个诅咒。 他捂着胸口在这方虚无中蜷缩住了身体。 接着一盏大灯,啪的一声,从自己远处忽然打亮。 场景又发生了变化。 四周漆黑,全场安静。 没有一丝声响。 蒋沐凡终于得以喘息,他疲惫的颤抖着抬起了头,眼底是一片血红。 只见远处是一个漂亮华丽的舞台,似曾相识,他眯眼一看,竟是永音的校音乐厅。 舞台中间是一架近千万的施坦威,是当年永音配备的最好的一架琴,这个时候正孤零零的立在舞台的中央。 第626章 蒋沐凡跪在原处呆呆地看,等待着接下来的这场梦魇又要让自己再经历点什么。 他防备着也茫然着,一个手撑着那满是雾气的地面,一个手下意识的攥着胸口,寂静了许久之后,忽然,四周掌声雷动—— 幕后大步走上来了一位稚气未脱的少年。 少年一身笔挺的西装,意气扬扬,满身的光。 他骄傲的坐到了钢琴前,闭了闭眼睛,屏住了呼吸,接着便是一个漂亮的抬手,一串紧促爆发的和弦被有力的沉沉推下。 贝多芬的热情奏鸣曲,在这华丽的空间里被漂亮的奏响。 那弹奏的人正是当年只有十六岁的自己。 那是最好的一年,最坦荡,最畅快,最勇敢,也最干净的一年。 那时的蒋沐凡还浑然不知自己的身世,也似懂非懂与大哥的情感,他还没经历过生死,也还没体味过离别。 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个时候,那该多好啊。 蒋沐凡就那么呆呆的望着那个年少的自己,情不自禁的陷入了那激烈的旋律之中,他感觉这澎湃汹涌的每一个乐句,都像是能摄人心魄的迷沼,让自己逐渐的坠入,不断的沉沦。 意识的边缘,那呼唤的声音便又一次传来。 只不过这次仿佛是有两个声音的重叠,但蒋沐凡神魂涣散,已经有些分辨不清这是谁了。 “凡凡。” “宝儿……!” …… 无比的扫兴。 …… “你不能掉下去!” “出来,快出来!” …… 可曲目还没有结束,我还想听完。 …… “别再掉下去了,求你。” “你怎么答应我的,蒋沐凡?” …… 不能打断,不能打断! …… “蒋沐凡!你真的要放手吗!” “真的!要留我一个人吗!!” …… 哔—— 是谁在喊? …… 蒋沐凡跪在原处一个激灵,眼前的灯光随着那声怒吼忽然熄灭,连同着舞台上的音乐也跟着戛然而止。 是谁在喊? 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蒋沐凡有些束手无措的四处张望,恍如是终于找回了一缕精神。 眼前一片漆黑,但远处的声响却是此起彼伏,愈演愈烈。 他听到了许多人的声音,每一个声音,都是在坚定的叫着自己—— “四儿四儿,走,跟哥去食堂啦。” “四儿,老杨今儿又脑子犯抽了,你救救我吧!” “小蒋啊,你跟老师说,你还想不想继续向前走了?” “小祖宗,听征哥一句劝,咱不能苟延残喘,麻木不仁的活着……” “凡凡,爸爸相信你,你也要相信爸爸。” “二哥~~” “凡凡,妈妈做了山药小馒头,快出来吃。” “宝儿答应我,你也要坚强。” …… “相信我,我不止于是爱你。” “凡凡,我想要你。” …… 嘭。 像是一只水泡泡在空中轻轻的一爆。 蒋沐凡眼皮一颤,极缓的睁开了眼睛。 …… 四周是一片幽暗,空旷,安静,只有隐隐仪器的声响。 这里不像是医院的病房,倒像是谁家的卧室,他平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手上却插着针。 蒋沐凡疲惫的望了望天花板,感觉自己的手是被谁轻轻的握着。 他不用看就知道这人是谁。 “哥……” 蒋沐凡淡淡唤了一声。 话音刚落,他感到抓着自己的人的手忽然的一紧。 然而蒋沐凡却是毫不在意,他双眼无神的盯着前方,自顾自的喃喃念了一句:“我梦到以前的事了。” 他的声音有些不受控制的嘶哑,像是很久都没有发过声了似的,听着竟还有些生涩。 “音乐会上,我在弹《热情》。” 只是说了这两句话,蒋沐凡就觉得自己已经很累了,但他还是忍不住的回味:“那时候……真好啊……” …… 时间停了一停,一只大手略显小心的抚了上来,缓缓的搭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蒋沐凡感觉到了贺白因为自己的开口而颤抖的呼吸。 却不知道那人还未来得及欣喜,就已经为自己眼角那不经意流下的一滴泪水而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那大手又大又温暖,久违的叫人想哭。 蒋沐凡没有力气躲,只是又发了一阵很久的呆。 等最后回过神来之后,他才万般无奈的苦笑了一下—— “可惜方黎走了。” “所有的所有,都再也回不去了……” …… 【作者有话说】:回来了,接上了 第101章 的时间线 第291章 大梦初醒 1 “什么?人醒了?!好好好太好了!你别急啊,我现在就过来!” “打打打,我肯定要给楚明谦打电话的你放心,康复科骨干绝不可能给你缺席!” “等好吧,半个小时就到!” …… 蒋沐凡醒了。 在方黎葬礼结束的半年后。 他出了车祸,因为倒霉催的方黎的那位小叔,不知道在哪个陈芝麻烂谷子的某一年里,惹了方黎那个一直都不怎么好惹的姥爷严常军,所以自己就是个捎带手的垫背,被害得拍到了栖凤岭的山壁上。 第627章 这一躺就是六个月,再醒来的时候几乎路都不会走。 他刚刚苏醒,脑子比之前不好使了很多,但好在许多事情他还都记得,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慢慢去反应。 贺白在发现自己苏醒后,默不作声的在一旁陪了自己一会儿,之后才道了声稍等,出去跟谁通电话去了。 期间蒋沐凡在床上呆滞的转了转眼睛,费力的把脑子转了很久,也没能分辨出自己现在是身处何处。 他手上身上除了吊瓶就是一些他看不太明白的医学仪器,看着是相当专业的设备,但四周的其他却又和这些仪器异常违和。 大而敞亮的飘窗,深色富有质感的窗帘,设计讲究的室内灯,冷色调的壁纸,胡桃木色的木地板…… 这房间有些熟悉,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哪里,总之肯定不是医院。 蒋沐凡闪了闪眼睛,没过一会儿就觉得累了,刚刚阖上了眼睛想再休息一下,贺白就再次进来了,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烟味。 “先别睡,再坚持一下。” 贺白脸上并无什么特别的神色,只是跟自己不轻不重的道了一声,便又再次坐回了原位。 然而这次,他是一个老老实实的模样,再没伸手牵自己。 蒋沐凡在看到贺白的人的时候,太阳穴就一阵刺痛,他不显山不露水的皱了皱眉,接着便斜眼把贺白打量了一番。 他依稀记得自己出事的时候是什么一场情景,也恍惚有贺白最后突然出现的画面,所以自己此番醒来,看见是贺白守在自己身边,蒋沐凡也并无意外。 只是他没想到,怎么一转眼的时间,贺白就老去了这么多。 …… 贺白的通话就在房间门口进行,他不敢走远,又不想吵到蒋沐凡,所以蒋沐凡隐隐约约的,能听到其中的大概内容。 他猜那边应该是个老熟人,结果真就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任明就带着一个仪表堂堂的陌生男人过来了。 任明声势浩大,一进大门就能听见他毫不客气的大嗓门,蒋沐凡感觉自己呆的位置应该是比较深处的房间了,但依然能听到任明激动的声音,跟贺白似乎是勾肩搭背的道着“兄弟不容易啊”、“奇迹啊”、“你辛苦了”之类的话。 而另一个脚步声倒是安静一些,没怎么和贺白打招呼,就径直朝自己的方向走来了。 蒋沐凡初醒,对于周围的一切还是有些缺乏安全感,听到这人推门的时候,还下意识的有些紧张。 他一直都是平躺在床上的姿势没动过,只是感受到房门打开的微微风声,手指不由自主的缩了一缩。 结果就这小小的一个细节,就被来人精准的捕捉到了。 “不错啊,手指还能动。” 那人的声音绵软清亮,听起来倒是没什么攻击性。 蒋沐凡眼睛微微一转,看到了已经来到自己床边的那张脸。 那是一张相当温柔的脸,毫无攻击性的五官,总随和的挂着笑,叫人如沐春风。 看着这一看就是好人的面相,蒋沐凡才感觉心里稍稍有了一些放松之感,他喉咙感觉很哑,内心有下意识的想说一句你好的念头,结果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然而来人像是特别清楚自己脑子里的想法一样,对自己轻轻的抬了抬手。 “不用紧张。”那人道,“我是咱们永医大的康复科医生,我叫楚明谦。” 蒋沐凡虽然身残,但醒来之后就一直保留着自己从前的良好品性,彬彬有礼的人跟自己打招呼,他也会彬彬有礼的回回去。 这个时候,这破锣嗓子也终于是酝酿好了,蒋沐凡笨拙的冲眼前的人眨了眨眼睛,道了声:“你好。” 楚明谦见状又是一阵惊讶:“嘿,还能说话啊。” 蒋沐凡:…… 他感觉自己好像是个从外星抓回来的不明物种,在这儿给某个科学怪人研究着一般。 三两句的功夫,任明和贺白便一前一后的进来了。 贺白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像是没休息好似的,白里透着青,还有一点小胡茬。 他一进门先尊敬的把楚明谦叫了一声“主任”,接着就开始跟楚明谦讲起了蒋沐凡的现状:“他能讲话,有表达能力,瞳孔也看了,都正常。” 楚明谦认真的听着,乐乐呵呵的跟贺白说了句:“行,我来看看。” 接着就摆起了专业的架势,跟蒋沐凡做起了相关的能力测试。 先是让蒋沐凡认了认几个常见的生活物品,什么房子手表铅笔之类的,然后又做了几个简单的数学题,最后又让他背了几句可笑的古诗,什么白日依山尽什么的。 看人基本上都能通关成功,就是那数学题算的好像有点费劲以外,楚明谦便又转换了角度,开始让蒋沐凡做了一些简单的运动。 手指的抓握,手臂的支撑,上半身的坐起,还有腿部的力量等等,最后一整个流程下来,发现蒋沐凡的手指关节还都能动,上半身坐起问题也不大,就是腿好像现在还不太好使,毕竟躺了太久时间了,一切都还需要一个恢复的过程,楚明谦的脸色也并没有多么的难看。 蒋沐凡跟着楚明谦的指示把这一系列的测试乖乖的做完之后,终于看见楚明谦是消停了,开始低着头在自己怀里的一个小本本上勾勾画画了起来。 没一会儿,这春风满面的楚医生就坦然的拍了拍自己的肩头,笑眯眯的给自己打了打气—— 第628章 “ok挺好的,一醒来就能到达这个程度不容易呢,你这个情况,能恢复意识就是奇迹,所以什么腿不好用脑子不好使的,都不怕,别灰心,耐心做一段时间康复,都能恢复好的哈。” …… 蒋沐凡躺在床上,轻歪个头,眉毛不禁一挑—— 怎么……脑子是哪里不好使了? …… 贺白从头至尾就在一旁抱着手臂看着,一言不发,直至楚明谦的所有工作都做完,才抬眼看向了楚明谦的方向。 楚明谦捏着个小本本回头,对着贺白乐乐呵呵的笑了一下,跟蒋沐凡简单打了个招呼,扭头便出去了。 贺白会意的紧随其后,留了个蒋沐凡和那没什么卵用的任明在房间里大眼瞪小眼。 任明一个血液科的大拿,此次出现,其实就是作为一个免费劳动力来的。 他跟贺白关系好,跟蒋沐凡也有交情,这回蒋沐凡出了这么大一个事儿,那他于情于理都得帮忙出力,于是这楚明谦就是他找来的熟人。 永宁的好医院就那几家,贺白所在的三院,骨科和精神科在全国算是数一数二的,但论综合水平,那还是永医大整体更强一点,随便单拎一个出来都不差。 这个楚明谦的来头就不小,是个前几年刚留洋回来的海归博士,属于永医大挖回来的人才,干了没几年就到主任级别了。 任明跟他交情不深不浅的,也就跟他打过两回交道,这两回交道还都好死不死的跟贺白有关。 康复科嘛,到底不是个热门科室,任明头一次敲开人家主任医师办公室的门,就是因为贺白介绍过来的一个伤了左手的病人。 这病人说是个老刑警,几年前伤了左手,被人生生撕的,他骨科方面能做的努力都做了,但还是不理想,听说他们永医大来了个厉害的海归,手里有论文有技术的,所以想把人老刑警介绍过来试试看。 这老刑警叫袁征,听说在这楚主任这儿也一直不上心治,不是迟到就是不来的,现在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结果是个怎么样。 接下来第二次请人家出山,就是因为这蒋沐凡了,小伙子上辈子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孽,不出事的时候顺风顺水,这一出事还出得都是个顶个的大事,一件件的,没个头儿似的。 任明目送着自己医院的这位康复科骨干跟这倒霉蛋家属出去了之后,便自觉的干上了陪护的活儿。 他把门轻轻的一闭,对着蒋沐凡嘿嘿的一笑,拉开了一旁的椅子,一屁股坐到了蒋沐凡跟前。 “这帮搞康复的就是不一样哈?一个个都和蔼可亲的。” 任明生硬地冲着蒋沐凡逗了个乐子。 这也不能怪他,专业不对口,隔行如隔山,面对着蒋沐凡这样的病号,任明不比那些啥也不懂的病人家属强到哪儿去,除了能给人看手上的针,最多就是帮忙分析分析蒋沐凡这白细胞好还是不好了。 蒋沐凡对于自己的这场长时间的昏迷,其实整体概念还是比较抽象的,他只是以为自己就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但究竟是梦了多少个昼夜,他是一点也不清楚。 现如今睁开了眼睛,他恍惚一阵,再见着任明,倒是有种见到故人的亲切感。 可任明说的乐子蒋沐凡是实在不觉得有趣,他挑了挑眉毛,眼底露出了一丝对周遭环境的疑问与不安来。 任明看明白了蒋沐凡的眼神,他也有一肚子的话想跟这大难不死的蒋沐凡唠,于是任明斜着眼睛把蒋沐凡瞅了一阵,终是没能忍住的,长长叹了一口气。 “哎……你说说你,这辈子到底是倒霉还是命大呢。” 蒋沐凡眼睛一沉:“……” 第292章 大梦初醒 2 “哎……你说说你,这辈子到底是倒霉还是命大呢。” …… 任明一脸愁容的看着躺在床上行动不便的蒋沐凡,言语之中,满是对蒋沐凡这崎岖人生的疼惜感叹。 蒋沐凡沉了沉眼睛,看着任明没说话。 任明明白蒋沐凡现在肯定是一肚子的问题,但他设身处地的站在蒋沐凡的角度上想了一想,实在是不知道到底该跟这小孩儿从何讲起。 只能先试探性的问了句没什么营养的废话,看看蒋沐凡现在是个什么样的精神状态。 “你这会儿感觉怎么样啊?” “……” 蒋沐凡猜这个平常在为人处事上就不那么圆滑的任医生,在这个关头就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尽管自己因为长时间没有用过嗓子,而导致的舌头发硬口干舌燥以外,蒋沐凡还是努了把力,艰难的把任明叫了一声“任明哥”:“这里是哪儿啊?” 哟,看来这小伙子还算是个现实主义者。 任明心里有了底,便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小孩儿聊了。 他就怕这蒋沐凡一会儿要先给自己蹦出个方黎这会儿在哪儿呢的抓马问题。 任明挠了挠下巴:“你没来过这儿啊?” 他手指在空中挥了挥,跟蒋沐凡云淡风轻的说:“这是你哥买的房子,之前跟着他们医院分下来的,在新开发区,你不记得了吗?我怎么记着之前贺白带你在这儿住过两天呢。” 还没听任明说完,蒋沐凡就醒悟过来,这是绿景华庭,贺白之前把他在这里收留过几天,就在方黎第一次决心离开自己之后。 这大概是房子的主卧,蒋沐凡之前很少进来过,所以印象比较浅,他只记得自己之前留宿过几天的次卧,还有那间……让人难以启齿的书房。 第629章 “哦,我想起来了。” 蒋沐凡哑着嗓子轻轻一道。 他这刚醒连两个小时都没到,精力体力都不济,说完缓了两口气,便接着又问:“为什么我会在这儿?” 任明坐在一旁抿了抿嘴,看着是有些苦恼的在组织起了语言。 说实话他是不太想跟蒋沐凡聊太多的,贺白当初是怎么把这蒋沐凡从那车祸现场拉出来的,又是怎么把人抱着送进医院,再到蒋沐凡抢救,再到陷入昏迷,又直到现在的这番模样,这说长不至于长,说短也确实不短的半年,他这个旁观者全都看在眼里。 贺白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任明这个跟贺白一块儿从大学出来的宿舍搭子心里清楚,他随和、阳光,走人跟前谦卑温厚,是个特招人喜欢的大男孩儿,一看就是心里健康的不得了的样子。 之后究竟是怎么一步一步的变成现在这不苟言笑,郁郁沉闷的样子的,那期间几年的桩桩件件,虽然他还真不知道其中细节,也尽管贺白自己也从没提过。 但任明这脑瓜子就算再迟钝,在这之后的几年日料清酒间的相处里,也能猜出个一二三来了—— 贺白家有变故。 贺白是个变态,对他弟心存歹念。 …… 当然,任明那背书还算好使,猜人心思绝对拉垮的脑子,前者是淡淡在心里一闪而过,后者那简直是堪称是万马一般的,有一度成天在自己脑海里奔腾。 要不怎么会有后面,跟贺白坐在一张饭桌上,推杯换盏的由衷地问“方黎是要治死还是要治活”的话。 但任明说实话,就是一个本本份份老老实实的人,他从小到大生活单调又乏味,除了学习就是打游戏,自己老婆就是自己的初恋。 初恋的邂逅好像也不是特别浪漫,仔细想来也不过就是经人介绍,感觉聊得来,各方面都合适,最后一拍即合的就结婚了。 结婚之后就顺利生子,日子过的是一马平川,也挺幸福,他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的,不像是贺白。 所以要任明在恋爱的时候跟他老婆要死要活的拼命几把,说实话,那个时候他真不觉得自己把如今的爱人爱到那个程度了,说他是冷血也好,渣男也罢,但事实就是如此。 任明跟自己老婆的感情感觉都是在之后的相处中日渐深厚的,现在他们有女儿了,那如果来一个什么天大的事儿,需要他为孩子老婆赴汤蹈火,那肯定是在所不辞的,但要放做之前,那可能还真说不准。 所以说到底,对与贺白与蒋沐凡之间的感情,他还是不太理解的,蒋沐凡的心思他不知道,尤其是贺白的执念,任明是一万个抽象。 所以越是认知以外的东西他就越谨慎,毕竟这半年贺白的艰辛和不容易他也看在眼里,对于这大梦初醒的蒋沐凡,任明是想给贺白助一把功也不敢,不给贺白邀功又不甘心的模样。 蒋沐凡这个时候仿佛是等的有些没有耐心的模样,他深吸了一口气,沉沉的叹了出来,像是催促。 任明这才面带忧色的抬眼把蒋沐凡瞅了一眼,斟酌了一二,仿佛心里终于有了决定。 “你知道你这条命是怎么捡回来的吗?蒋沐凡。” 任明的神色变得认真,一心只是觉得,若是这个时候他都不出手帮他的好友说上几句好话,那简直枉称兄弟。 贺白那厮爱怎么别扭怎么别扭吧,他先痛快了再说。 蒋沐凡睫毛微闪,心里不由得有了一些让人揪心的答案。 “你是被他从那辆已经摔报废的迈巴赫里生生拽出来的,那会儿后面的车队跟不上,信号也不好,方黎他家里人也不配合,没人能及时把救援电话打出去。” 任明平静的声音在房间里悠悠响起,娓娓讲起了那六个月之前的事故—— “我们医护人员安排的车比较靠后,等我到的时候,贺白已经把你从车里拖出来了。” “他手臂那个时候已经断了,满头的血,你已经不省人事,那种情况怕会有内出血,也没敢给你妄然做心肺复苏,他就只能单手抱着你,不让严家的任何人靠近。” “那会儿电话打不出去,没信号,最后是我们医院的那批人坐的车赶到了,才把你送去了医院。” 任明讲到这里,伸出了两指,微微弯曲,在蒋沐凡床头的桌子上点了一点,道:“之后你就陷入了昏迷,躺了整整半年。” “这半年里你身边没有别人,只有你哥。” …… “行了,别胡说了。” 任明话还没讲完,门却被不合时宜的打开,贺白从身后走了上来,语气沉沉的打断了任明的侃侃而谈。 他在蒋沐凡身前站定,又淡淡的补了一句:“怎么没别人,还有薇薇呢。” 任明坐在床旁边的凳子上,背对着贺白撇着嘴翻了一个白眼,嘴里低声嘟哝了一句“扶不上墙的货”。 他原本想站起来指着贺白的鼻子说,但奈何楚明谦也从后面跟上来了。 都是主任,一个三院骨科骨干,一个永医大康复骨干,这两个科室专业不像他们血液和骨科相隔那么远,有很多专业重合指不定什么交流峰会还会碰上面的,多少得给人家贺白留点面子。 任明只能气不打一处来的给贺白让了位置,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最后阴阳怪气了一句:“可不么,还有薇薇呢。” 第630章 他夸张的在房间里大臂一挥:“薇薇最财大气粗,这几乎跟icu一个配置的房子,都是薇薇出的钱。” “嘶……”贺白冷眼撇了任明一眼,一把捏住了任明的后脖颈,“就你有嘴。” 说完,便提溜着那壮墩子扔到了自己身后。 楚明谦笑脸盈盈的从后面过来,跟任明乐呵了两句,接着就在蒋沐凡身边坐了下来。 “刚才我跟你哥聊了你后续的康复计划,制定了一套方案,时间可能需要三个月左右,你愿意接受吗?” 楚明谦微笑着问。 蒋沐凡不太明白,他冲楚明谦眨了眨眼睛:“什么方案?很复杂吗?” 楚明谦摆了摆手:“不会很复杂,就是要做一些简单的康复训练。” “刚才任明在里面瞎说八道了半天,不知道他跟你说过你现在的身体现状了没有。” 楚明谦端着个笔记本在蒋沐凡身边坐下,开始和蒋沐凡沟通了起来:“你昏迷了半年,一直属于低意识状态,这个情况基本上可以按照植物人去诊断,所以半年也是一个节点,这个节点之内,可能还会有苏醒的可能,但一旦过了这个时间点,那么再苏醒的可能性则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大幅度降低,基本上可能性就很小了,所以你很幸运,能奇迹般地醒来。” 楚明谦的声音平淡也温柔,像是对蒋沐凡这种大难不死的病人的一种抚慰,然而蒋沐凡只是心领神会了这番好意,心里却并没有被这犹如一双柔软大手的言语而温暖一二。 甚至是那“半年”二字一出,让他这刚好像能运转一二的脑子,又抽了一下的开始发疼。 然而楚明谦的话却还没停,他拿着一支笔,对着笔记本上的一些标注的条条框框跟蒋沐凡开始一板一眼的讲了起来。 他们这些做医生的,尤其是公立医院的医生,哪怕是在院外,行为作风都讲求一个规则谨慎,贺白就算是蒋沐凡实打实的家属,那在真正开展治疗的时候也是需要尊重当事人的意愿,要把该讲的道理都讲清楚。 蒋沐凡这个时候还没办法彻底坐起来,只是眼珠子手指头能简单的动一动,楚明谦把本子举在蒋沐凡的脸跟前,开始一行一行的说了起来—— “咱们现在的情况就是一个低意识苏醒的状态,比植物人苏醒能情况好一些,但肯定还是需要一段时间恢复,不可能像是电视里演出来的那样,一醒来就能下床乱蹦乱跳了,我相信你现在也能感觉出来的是吧。” 蒋沐凡还算认真的听着,配合的跟楚明谦低了低下巴,也意在自己现在确实有些力不从心。 楚明谦老道的对蒋沐凡翘了翘嘴角,继续说:“一般咱们做康复要从这几个角度着手,身体机能,还有饮食调节,最后就是一些语言训练,一般昏迷时间长的思维逻辑也是会出现一些问题的,不过我看你表达能力挺好的,应该问题不大,到时候去我科室走走过场就好了哈,简单小测评,做了不担心嘛。” 蒋沐凡转了转眼睛,像是只任人鱼肉的笨猪似的,跟楚明谦“嗯”了一声,嗯完还补了一句“谢谢”。 楚明谦嘿嘿一笑,接着继续:“但刚才我跟你说的这些,咱们在这儿可能都没办法进行,所以还得你配合定期去医院来复查做康复,今天咱们先尝试着坐卧,多练练腰腿支撑,像你这种年轻的一般就是三五天的时间就能下地了,刚刚我跟你哥也说了,等你能顺利坐起了,咱们就在医院预约康复,你觉得怎么样?” 训练,康复,预约,治疗,三个月…… 蒋沐凡大脑混沌,等楚明谦最后把问题都问出来了之后,才后知后觉,这所谓的康复原来好像还并不是那么简单。 他在楚明谦的注视下变得犹豫了起来,一时间,还有点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进退两难的意思。 在座的三位都把蒋沐凡的迟疑看在了眼里,具体这人心里藏的是什么顾虑,这几个好胳膊好腿的,多多少少心里也都清楚。 贺白对于蒋沐凡的这股别扭的清高劲儿并不陌生,在蒋沐凡一直不回话的功夫里,先一个扭头就出去了。 卧室门被不情不重的啪的关上。 楚明谦的声音在蒋沐凡的耳边响起:“你还有什么顾虑呢?” 还没问完,任明先头一个着急了:“咋的,刚醒来就怕给你哥添麻烦了?” 他眉头一皱,歪起了脑袋,嫌弃的表情都憋出了双下巴:“人楚医生跟你就是个讲述治疗方案,你没得选择啊小蒋。” 说着,任明指头在蒋沐凡身上的方向比了比:“你就看看你现在这样子,你哥把你这会儿扔大街上你自理得了吗?” “赶紧的,把楚医生手里的那个康复登记表签了,用不了笔就摁手印,流程一走,别让人家为难,毕竟要紧医院做项目的,你这够有脸的了,平常都排队挂号填的表,现在人家康复科主任给你把表端家里来,还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磨叽。” “别在那儿胡思乱想的,钱跟人都不是你操心的事儿,先抓紧时间让自己变成正常人了再说!” 蒋沐凡刚醒没几个小时,就被这任大大夫顶着鼻子毫不客气的训了一通,最后他望着任明那火急火燎的样子,终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好吧。” 蒋沐凡沉沉一声,接着捏起了楚明谦递过来的笔,在他手里端着的那个“康复病人登记表”上,颤颤巍巍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第631章 任明望着那白纸黑字这才放下了心。 他终于放软了语气,最后把蒋沐凡劝了一句:“知道你不好受,感觉是亏欠了谁了的,但哥也再跟你说一说,你那大哥,最近你还是少气点他好啊。” “什么麻烦不麻烦,拖累不拖累的,你就看你哥家现在这架势,这半年你麻烦的还少吗?还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说完,任明提了提音量,道了声:“行啦,先留得青山在,才不怕没柴烧嘛,听人楚医生的话,好自为之。” 接着便一个扭身,念叨了一句:“可怜死了,让我看看我那饭搭子现在被气成啥样了。” 蒋沐凡:“……” 他无奈又抱歉的看了眼楚明谦,对楚明谦不好意思的翘了翘嘴角。 而楚明谦仿佛像是什么都明白的对他善意的笑了笑,伸手在蒋沐凡的肩头拍了拍,安慰了一句。 “任明说的对,凡事都要向前看嘛。” 这话似曾相识,听的蒋沐凡不由得一愣。 第293章 他与他的世界 那天任明和楚明谦把该交代的事都交代完之后就一块儿走了。 蒋沐凡醒来的时候是个晚上,这两个人第二天都还要上班,走的时候都快十二点多。 房里再次恢复安静之后,蒋沐凡就由于疲惫,再次睡了过去,没怎么能跟贺白再说几句话。 楚明谦最后看人的状态还算不错,也就给贺白吃了定心丸,说让人慢慢恢复吧,该睡觉睡觉,把作息调整一下,按时把人叫醒就行了。 于是第二天清晨,蒋沐凡是被贺白叫醒的,除了一声不情不重的蒋沐凡,还有一阵熬的香甜的白米粥。 是的,连名带姓的蒋沐凡,让蒋沐凡有些不大适应,且摸不着头脑的称谓。 他睁开眼之后,贺白就周身带着乌云一样的站在自己跟前,这气场,比之前在永宁三院第一次重逢的时候来的还要沉重。 但不一样的是,他好像是整理了头发,也剃干净了胡茬,虽然有些憔悴,但到底是精神利落了一些。 蒋沐凡朦胧的双眼,唤了一声“哥”。 贺白从嗓子眼里低低的“嗯”了一声,之后便俯下了身子:“今天试着看能不能坐起来吧。” 说完,便将两个胳膊支在了蒋沐凡的身侧,简单的道了一声“我帮你”。 蒋沐凡身体虽残,但睡了一夜之后,神志却清醒了不少——他有一些不自在。 贺白就那样近距离的撑在自己面前,将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裹在阴影里,说实话,有些暧昧。 这种暧昧,让此时的蒋沐凡忍不住的有些抗拒。 可现实他却无法改变,蒋沐凡明白自己这个时候的重中之重到底是什么,眼底的犹豫一闪而过,连忙乖巧的跟贺白道了一声“好”。 顺从的程度,甚至是害怕被贺白捕捉到自己的心思一般。 贺白面无表情的说了声:“你不用用力,把胳膊给我。” 之后便大手轻轻抓住了蒋沐凡的两个小臂,搭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两个手交叉,好。” 他低低的道了一声,然后再一次放低了身体,把自己的双手顺到了蒋沐凡的后背上,稳稳地环住,他的下巴就在蒋沐凡的颈窝处,此时此刻,就像是一场拥抱。 贺白呼吸平稳的把蒋沐凡在自己怀里固定好,接着手臂与核心的一个共同发力,蒋沐凡则被一把捞了起来。 那是一个标准的护理方式,帮助卧床的病人坐起和翻身的动作。 结果却让安全落在身后的靠枕上的蒋沐凡,在被贺白松开的一瞬间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是真的紧张,还是做贼心虚。 顺利靠坐在床上了之后,蒋沐凡感觉到腰上传来了一阵猛烈的酸痛,他没能忍住的眉头一皱,“嘶”了一声。 贺白见状,有些紧张的一问:“怎么了?” 蒋沐凡嗓子还是哑哑的状态,他等着那个酸劲儿缓过去一些,停了一停才费劲的开了口:“酸……腰酸。” 结果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贺白的手便从背后伸进来了,他两个手指摁住了蒋沐凡腰部的某一个点。 “这里?” 蒋沐凡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接触不接触的,就难受的摇了摇头:“不是。” 贺白手指朝一边挪了一点:“这里?” 蒋沐凡:“不是…再向右…” 贺白:“这里吗?” 蒋沐凡一个呲牙咧嘴:“诶对对……!” 贺白找到了地方,便两个手指轻轻一个用力,顺其自然的在蒋沐凡的腰上开始慢慢按摩了起来。 “你躺的时间太久,肌肉僵化,酸痛是正常的。”贺白一边给蒋沐凡揉着腰背一边道,“忍一忍,过一会儿就好了。” 蒋沐凡稍稍沉着头,吭哧吭哧的忍了一会儿,等这酸劲儿过去,感觉自己这一身的精力就又耗尽了。 贺白看人像是舒服了一些,也没再多停留,自觉的把手收了回来,接着给蒋沐凡端上一碗白粥。 “吃点东西吧?” 蒋沐凡疲惫的靠在床上,斜眼把贺白手里的碗看了一眼,之后就打算配合的抬手接。 然而还没把手够到碗跟前就被贺白打断了:“烫,我来。” 他侧身坐到了蒋沐凡身边,把粥端在手里,慢慢的用汤勺在里面翻转了几下,接着舀出了稀稀的只带了几粒大米的一勺,放在嘴边吹了一吹,送到了蒋沐凡的嘴边。 第632章 “先只喝两口米汤适应一下,一会儿肠胃没有不舒服了,再把底下的大米吃了。” 贺白的声音云淡风轻,冷静的活像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护工。 蒋沐凡撇了一眼贺白的脸,把嘴老老实实的凑到了勺子跟前,一副能不惹事就不惹事的样子。 他的小心翼翼的目光落在了贺白脸上,可结果人家的眸子只盯着那盛着米汤的勺子,一点都没有往自己的方向看。 鬼使神差,蒋沐凡没能忍住的,眼睛扒在了贺白的脸上发起了愣。 这一场不由自主的愣神让他看到了贺白的眼角,多了一两道不甚明显的皱褶,还有他鬓角那零星两根不易察觉的白发…… 蒋沐凡莫名的心里一疼,赶紧闷下了头咕噜咕噜的喝了两口。 贺白给自己喂了三四勺就不再给他喂了,而是把碗放在了腿上。 “观察一会儿吧。”贺白道。 说完就想起身离开。 蒋沐凡坐在床头,没能忍住的叫了一声“哥”。 贺白闻后身形一顿,端着个碗立在原处,只是微微回了个头:“怎么了?” 蒋沐凡把人叫住了,却又语塞,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才终于从嗓子眼里憋出了句话。 说的尴尬,却异常由衷—— “这么长时间…辛苦你了。” …… 话音落地,蒋沐凡便连忙抬眼看向了贺白,他生怕自己的话又会惹贺白生气,但好像最后并不至于。 贺白身形不动,只是浅浅的笑了笑,那笑容不温不火,甚至可以说是冷的。 “没关系。”他低声一道,“你没事就好。” 说完就端着那凉了一半的米汤出去了。 蒋沐凡对于贺白似乎是有些冷漠的态度报以不解,毕竟他在刚醒来的那个瞬间,看到的贺白并不是这样。 那个时候的贺白一直紧紧的握着自己的手,嘴里也一直悲伤又深情的唤着自己的名字,那紧张迷茫的模样蒋沐凡忘不了,就好像是回到了他们十年前的旧时光那样。 贺白的无助堪称是青涩的,但此时此刻再看来,简直判若两人。 蒋沐凡把贺白的冷淡归咎于自己昨晚的唯唯诺诺,贺白也许是生气自己的生分,也生气自己的推开。 可蒋沐凡确实无可奈何,这当下的情况,他怎么能不同贺白生分呢? 就如同他刚从梦中苏醒那个时候,说的那句大彻大悟的话一样—— 方黎不在了。 一切的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 楚明谦和曾经自己的一位故人说了同样一句话,人总得要向前看。 这句话蒋沐凡听到过很多次,甚至方黎在最后的时刻都在不断的告诉自己这个道理,蒋沐凡如今再过几个月就是三十岁的年纪了,他不会再像十八岁时候的那样,凡事都用纯粹的低迷来解决问题,一心只为了钻牛角尖而去。 他知道,自己的拒绝帮助不是在给别人减少麻烦,而是在为难别人,这个别人之中,不止一个贺白,甚至还有任明,楚明谦,或是贺薇,如若再往深了想,可能还会有其他的人。 所以蒋沐凡选择了在这个关头听从一切安排,把所有的结都先埋在心底,等自己身体好了,再说拿出来解开的事。 到时候那些“结”如果能解开,那是自己的造化,也是对方黎的交代。 如若那个时候再解不开的话,那蒋沐凡恐怕也就无能为力了,他只能盼着方黎在天之灵能原谅自己的无能,还是辜负了他的一片期望。 蒋沐凡天马行空的思绪,让他在贺白走出房门的时候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但贺白却并没有离开太久,把米汤收拾好了之后就又立马回来了。 这次回来的时候,他手里还拿了个最新款的手机。 “这是给你的。” 贺白把那全新白色盒子递到了蒋沐凡手里:“你的旧手机坏掉了,但当时手机卡还完好,没有被摔坏,所以我就只是买了一个新机备着,等你醒来了用,你试试看能不能用,如果不行的话,过两天我们去办一个新的。” 蒋沐凡对于这个新手机还有些惊喜,让他内心不禁有一个声音莫名的嘟哝了一声:你怎么能肯定我一定会醒? 然而这种抬杠的话他是万万不能说的,但蒋沐凡脸上亮了一瞬的表情还是被贺白看在了眼里,那冷若冰霜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起色。 蒋沐凡手指精细动作还是存在的,并没有因为这长久的昏睡而退化太多。 他慢慢吞吞的拆开了盒子,又慢慢吞吞的拿出了手机,装上了电话卡,白皙的手指轻轻摁下了开机键。 黑色的屏幕上立马就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被咬了一口的苹果,很快,手机信号就显示的一切正常了。 贺白就抱着手臂在一旁安静的看着,不做任何干涉,他看到蒋沐凡的脸上似乎是心情不错的打开了手机,设置好了基本信息,然后熟练的安装了一个通讯软件,接着便登陆了自己的社交账号。 蒋沐凡在刚进入到自己的微信界面里的时候,信息就开始蹦登崩登的一个一个的跳了出来。 半年的昏迷,他手机的未读消息一定是体量不小的,就光说那些有的没的的营销广告,就占了很大很大的篇幅。 “可以正常使用吧?” 在蒋沐凡翻腾了差不多的时候,贺白云淡风轻的一问。 第633章 蒋沐凡微笑着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接着便诚恳的说了句“谢谢”。 这是被尊重的感觉,他从苏醒到现在得以喘息的第一口气。 蒋沐凡一直以为自己在签完楚明谦的康复训练之后,自己会被贺白关在这方小世界里,“囚禁”上三个月,甚至可能三个月过后,贺白如果脑子哪根筋没搭对的偏激起来,也不一定能坦然的放自己走。 结果这崭新的手机,就犹如一个礼物一般让他欣喜,不由得觉得愧疚,是自己小看了贺白。 贺白看到蒋沐凡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第一次出现了一些放松的神色,自己心里也觉得有了些拨开云雾的朗然。 他嘴角微微扬了扬:“那你要不要给你的朋友都报一个平安?” 贺白伸手指了指蒋沐凡手机里一点不消停的新消息提醒,道:“你昏迷的期间,我没有登录过你的账号,只是回复过一些找到我和任明这边的你的朋友,比如你的舍友和杨老师什么的,其他人你看你有没有需要联系的。” 说完,便又是一个起身,是要出去的模样,意在不打扰蒋沐凡处理自己的事情。 贺白一边往屋外走一边说:“你不着急,慢慢整理,等整理好了我们去一趟医院,楚明谦说你还是尽快拍一个脑颅ct比较好,所以一会儿你结束了就叫我……” “哥。” 结果贺白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蒋沐凡的声音忽然打断。 贺白以为蒋沐凡还有什么事,回过了身子问了一声:“怎么?” 然而就在与蒋沐凡对视的一瞬间,蒋沐凡的脸上露出了某种复杂的笑意—— 这笑容仿佛是一种歉疚的忏悔,饱含着无尽的遗憾与无奈。 蒋沐凡手指搓揉着被角,安然的坐在床上,他将贺白深深的望了一眼,之后,便发自肺腑的再次重复了一遍—— “这么长时间…辛苦你了。” …… 然而这次贺白的眼底也终于有了一些消解之意,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冲蒋沐凡抬了抬手,接着,便径直走出了房门。 第294章 简单的歌 蒋沐凡其实不是一个朋友很多的人,一直都不是。 有了方黎之后,他才感觉自己的社交好像能变的稍微丰富一些,毕竟方黎是一个热情开朗的人,那梦幻美好的六年,他带他认识了一些乐团的朋友,打击乐的老师,还有一些方黎总去给人家帮忙的录音的朋友。 但这些人在方黎生病的这段时间里,也渐渐走的走散的散,断了联系了。 所以贺白口中说的那些需不需要自己“报平安”的朋友,也就只有贺白所说的,他们曾经宿舍的人,还有他的恩师杨鹤忠了。 说来也惨淡,自己消失了这么久,这世上还能记挂自己的人,不过就这三三两两的几个。 蒋沐凡不由得会想,还是方黎人缘好,招人喜欢,葬礼上能有那么多人过来为他悼念,殡仪馆里最大的厅都站的满满当当,这如果换做是自己,恐怕会是一个相当冷清的场面了。 蒋沐凡在贺白出去后,把微信上的界面上上下下的翻了两下,接着便抿了抿嘴,首先点开了一个置顶人的名字,认认真真的敲下了几个字—— 放心,我一切都好。 …… 编辑结束,点击发送。 那边空白的界面多了一个孤零零的绿色小框,接下来就是长久的空空荡荡,无人回复。 蒋沐凡眼底的神色在这孤寂之中变得柔软,一滴泪不声不响的打在了屏幕的收信人上。 那灰色的标题栏上写着白色的两个字—— 方黎。 …… 灭顶的悲痛没有莫名其妙的席卷而来,蒋沐凡把自己与方黎的对话框最后就只是呆呆的又看了看,接着便退了出来。 之后他就给杨鹤忠拨通了一个电话。 杨鹤忠年纪大了,到了快退休的时候,一天到晚没什么事儿,就剩坐家里看电视喝茶水了,接到蒋沐凡电话的时候,杨鹤忠正在跟师娘看早间新闻。 他眼睛老花,接电话的时候也懒得看来电显示,直接就摁了绿色的接通键放在耳边道了一声“喂你好”,结果猝不及防的,就听到了自己那关门大徒弟略带嘶哑的声音,叫了自己一声:“杨老师。” 蒋沐凡出的事儿杨鹤忠知道,方黎葬礼那天他也在场,只不过自己在车队的后面,等到了事发现场的时候,蒋沐凡就已经被拉去医院了,再见到这小徒弟人的时候,人就已经躺在医院陷入昏迷了。 现在大清早的忽然听到这一个活生生的声音把自己叫了一声杨老师,杨鹤忠愣了半天。 他不敢相信的连忙抓起了手边的老花镜,把那来电显示的名字看了好几眼,之后两眼一红,赶紧跟蒋沐凡道了一句:“孩子,你醒来啦。” “好啊好啊,醒来了就好啊!” 蒋沐凡在听到自己恩师的声音之后,也是心里一酸,连忙跟杨鹤忠你一言我一语的相互嘘寒问暖了起来,最后还跟师娘也通了几句话。 师娘听说蒋沐凡现在身体状况还算不错,问蒋沐凡要了他现在的居住地址,直说等他再好好休养几天,自己就跟杨鹤忠去看他。 可最后却被蒋沐凡拒绝了,他怎么好意思让师傅登门看自己,于是就说自己应该很快就能恢复,到时候第一个去老师家拜访。 第634章 和杨鹤忠亲亲热热的电话大概进行了不到十分钟,师徒二人便顺其自然的挂断了,之后蒋沐凡无缝衔接,转手又给刘伟打了一通过去。 刘伟这个大忙人,电话接的并不快,蒋沐凡捧着手机听了半天的彩铃,接着就听到了一声异常兴奋的:“四儿!” 那声音震耳欲聋,让蒋沐凡吓了一跳,差点没把手机扔了。 他苦笑了一下,对着听筒叫了一声:“老大。” 刘伟一听到蒋沐凡这把久违嗓音,那说不完的话就跟机关枪似的突突突的从电话那头蹦了出来。 “你醒啦!什么时候醒的!你感觉怎么样?醒多久了?是刚醒来吗?好好好……他妈的真的是太好了!我他妈…我他妈…我他妈真高兴!” 刘伟说着说着就哽咽了,蒋沐凡举着电话在这头听着,一时间没有了刚才与杨鹤忠通话时的心酸,竟还觉得有点好笑。 刘伟就是这样,好事儿坏事儿都能让别人觉得心里暖,蒋沐凡低声笑了笑,脑子里已经有了刘伟那熊一样的壮汉,独自在那儿抹眼泪的画面。 “好了老大。” 蒋沐凡由于体力原因,声音清浅:“高兴的事情,可不兴流眼泪啊。” 说完,那头的刘伟也跟着蒋沐凡笑了一下,他吸了吸鼻涕,收了声开始问道:“听你声音,是不是都挺好啊?” 蒋沐凡点头:“嗯,挺好。” 刘伟:“啥时候醒来的?” 蒋沐凡:“昨天。” 刘伟听后一声叹息:“老天终于长了回眼啊…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也要…” 刘伟的话还没说完,蒋沐凡便心领神会了。 他跟刘伟淡淡回了句:“不会,我不会的。” 正说着,电话那头就已经开始传来了一阵吵杂的动静,像是刘伟在收拾什么东西。 他似乎是破涕为笑的哼了一声,接着便转移了话题,横冲直撞道:“行,那你是在绿景华庭的吧?方便吗这会儿?我现在过来看你。” 此言一出,蒋沐凡猛然一个意外—— “绿景华庭?你怎么知道这地方?” 刘伟理所应当的回答:“你哥跟我说啊。” 蒋沐凡:“我哥?” 刘伟把电话换了个边,这个时候已经推开了自己小琴行的门,打算出发了:“是啊,你哥,他不是把你从医院接走了吗?就你昏迷刚一个多月的时候,他说医院环境太闷太吵杂,要带你去一个安静的地方慢慢疗养去。” “最后一把你安顿好,他就给我们这些人都通知啦,我,白晓天都知道。” 刘伟说的理直气壮,没有一点觉得这不正常的样子。 蒋沐凡听的眉头一皱,不由得怀疑道:“他…他还会主动联系你们……?” 刘伟一个纳闷:“为什么不主动?我们是你朋友啊。” 蒋沐凡被说的一时语塞。 …… 永音的这些朋友,是他另一段人生中的形形色色,和贺白全然无关,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蒋沐凡一直以为,这个世界里的人会是贺白与自己之间的一个永远的避讳,不说贺白,起码在自己心里是。 他以为贺白会不喜欢,甚至会厌恶。 然而那旁的刘伟却丝毫没察觉出不对劲来,他一边发动了自己的摩托,一边努着嘴道:“这不正常吗?” 蒋沐凡被听筒那边的发动机的突突声勾回了神智。 “啊…正常,正常。” 他有些晃神的喃喃道。 此时刘伟的心思全在如何能飞快的奔去自己这老友身旁的事情上,一点没注意到蒋沐凡的若有所思。 他略微火急火燎的张罗起了跟蒋沐凡见面的事儿来:“那你这会儿在吗?方便吗?” 蒋沐凡这才彻底回过了神,跟刘伟支支吾吾道:“我…我可能一会儿要去一趟医院,我哥说要带我去永医大拍个脑颅ct。” 他说的时候有点心虚,可刘伟却全然不顾,原本长得五大三粗,心思却细腻入微的人,这个时候也是被喜悦激动冲昏了头脑。 刘伟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听完直接就做了决定:“哦,那行,那我直接去永医大找你。” 蒋沐凡被这说风就是雨的劲儿弄的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无措的“啊?”了一声。 刘伟这才停了下来,跨坐在自己的座驾上,没一时冲动的冲到大路上去。 他一条长腿撑着地,一只胳膊撑着车头,没着急戴上头盔,才扶着手机奇怪的问了一声:“啊什么?怎么啦?” 蒋沐凡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怕贺白不高兴,但也觉得直接拒绝了刘伟不好,有一点左右为难。 “哦,没什么,我是想着你还这么麻烦的跑一趟吗?” 蒋沐凡干巴巴的笑了笑,弱弱的一答。 刘伟举着手机,脑袋一歪,不解道:“这怎么能是麻烦?你这话说的。” 说完,他嘴里嘟哝了一声:“我还当是怎么了。” 接着便端起了宿舍老大的架子,跟蒋沐凡扯着嗓子不容商议了起来:“你知道你躺了多久吗?你现在能好好的跟我在这儿打电话那都是奇迹,为了奇迹,我跑十几公里路怎么了?……行了不说了,我骑车去了啊,咱们永医大见,见面可得要让我好好看看你!” 蒋沐凡被刘伟说的也没了话,只能低低地笑了一下,回了句:“好,永医大见。” 第635章 …… 电话挂断,蒋沐凡不由得觉得脑袋有点大—— 怎么这才清醒没两天,麻烦事儿就来了。 蒋沐凡坐在床上思索了一阵,最后也没能想出个什么有用的结果来。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蒋沐凡暗暗道。 他把手机在手里握了握,接着在通讯录找到了贺白的名字,不假思索的拨了出去。 蒋沐凡的声音还是那沙哑的样子,毕竟恢复需要一段时间,而且他刚刚跟杨鹤忠和刘伟这两个人才周旋完,精力和体力已经耗费了大半,原本完整的说句话就费劲,更别说坐在这最深处的主卧里冲外面喊贺白的名字,那恐怕是累死自己,他这破锣嗓子也不能让外面的贺白听见。 电话响了没两声,就被快速的摁掉了,贺白仿佛也是跟自己有了默契一般,没过一会儿便推门而入。 蒋沐凡抬眼看着站在门口的贺白,有些不大好意思的说了一声:“那个……我好了。” 贺白平平淡淡,冲他微微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出发吧?” 说着,贺白大步走进了房间,伸手打开了卧室里的一个大立柜,从里面抽出了一个折叠轮椅。 那轮椅看着崭新,却又像是在柜子里憋屈了很久的样子,贺白两个手把着轮椅的扶手,轻轻一个用力,把那轻巧的东西展了开来。 他把轮椅推到了蒋沐凡的床边,和蒋沐凡的床沿并齐。 而后,贺白冲蒋沐凡伸出了手,道:“把手给我,我帮你上来。” 蒋沐凡乖乖听话,将手搭在了贺白的臂膀上。 贺白一个手抓住了蒋沐凡的手腕,绕过了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环在了蒋沐凡的腰上,接着他半弯下了身子,一个用力,将蒋沐凡整个人扛了起来。 蒋沐凡顺着贺白的力气,被轻轻的一带,三两下的功夫,便稳稳当当的坐在了轮椅上。 贺白的动作行云流水,老练极了,举手投足之间就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护工,一点也不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骨科专家。 蒋沐凡坐定之后,贺白便从床头柜里找到了一块毯子给他盖在了腿上。 蒋沐凡望着贺白给自己俯下身子盖毯子的头顶,斟酌了一二,终于憋出了一声:“一会儿……” 他有些没底气的说:“一会儿可能有个朋友,想来找我。” 话刚说完,蒋沐凡就开始莫名的紧张,有种寄人篱下的惶惶不安之感。 可贺白却手下没停,只是不紧不慢的问:“什么朋友?” 蒋沐凡不易察觉的手指抠了一下轮椅的扶手:“刘伟,我舍友。” 贺白依旧淡然:“哦,那你跟他说你要去医院了吗?” 蒋沐凡乖乖点头:“说了,他说他跟我在医院碰头。” 此时贺白已经给蒋沐凡把腿上的毯子整理好了,他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好,那就行。” 说完,贺白走到了蒋沐凡身后,搭上了轮椅的扶手,开始把蒋沐凡往出推。 蒋沐凡一直心存忐忑,那忐忑若是要让自己细细说来,定是难以启齿的不堪。 被推出了房门之后,那往日还算熟悉的客厅布置,便恍如隔世的映入了眼帘。 他和贺白的回忆千千万万,但都是在自己年少的时候,蒋沐凡实在是没能想到,在自己已经和贺白分道扬镳的这么多年之后,还能有一方小天地,能存下一段自己和贺白那一点不可言说的小片段。 轮椅被推动的哒哒声在这空而寂静的房间里均匀的响着,蒋沐凡路过了那间自己住过两个晚上的次卧。 也路过了那个,曾经让自己落荒而逃的书房…… 此时,那间书房的门依旧是大门紧闭。 贺白推着蒋沐凡径直向前走着,丝毫没有停顿,就在刚刚路过书房门口的时候,蒋沐凡终于忍无可忍,忽然张开了嘴—— “你会介意吗?” 他小心翼翼的一问。 …… 蒋沐凡昏迷了太久了,这半年里一轮又一轮缠着自己的永无止境的梦境,早已让自己没了方黎刚不在的那时的极端与偏激。 到底是寄人篱下,他怕贺白不开心。 到底是拿人手短,他怕贺白还在乎。 …… 话音刚落,贺白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要介意?” 贺白的声音平静。 蒋沐凡停在轮椅上,不敢回头去看贺白的脸色。 “……” 沉默了一阵,贺白仿佛是澡已经看穿了蒋沐凡的所思所想,就一如从前的许多年前一样。 蒋沐凡永远都无法在他眼里藏下一星半点,不论他是还未及弱冠,还是如今,已是朗朗而立之年。 贺白垂着眸子望着蒋沐凡消瘦的背影,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见谁就见谁,我不会干涉。” 他声音低沉,语气平静。 “我是你哥,你出事了,照顾你是我的本份,不用有压力,也不要胡思乱想。” 第295章 装聋作哑 永医大的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多,停车场进都进不去。 也好在贺白有任明这个老熟人在,能拿到医院的医务人员通行证,临时停到人家的内部停车场里面,不用排队。 贺白开的还是那辆黑色的沃尔沃xc90。 不能问,问就是纯富。 第636章 蒋沐凡刚被端上车的时候就纳闷了,这车不是在自己出事儿的那天也跟着一块儿的被撞报废了吗?怎么半个身子都被撞散架成那样的车,最后还能被修得可以过审上路了? 于是他好死不死的就随口关心了一嘴,人贺白便云淡风轻的给自己说了一句,这是他重新买了一辆新的,是之前车型的新款,这车他开惯了,懒得再换其他的。 蒋沐凡顿时哑口无言,内心不由的琢磨起了贺白的这些年里,到底能有多少存款。 说买就买的将近百万的豪华型suv,说配就配的icu级别的高端医疗仪器,再从自己昏迷到后期的康复…… 再怎么说,蒋沐凡也是从医院里摸爬滚打的混了一年出来的,这费用是个什么量级他心里多少也有个概念,贺白就一个好医院的强科室主任,怎么就能有实力成这模样,这让蒋沐凡不禁一度怀疑—— 贺白怕不是继承了贺振华的某笔不为人知的遗产了。 …… 被贺白安顿好在车后排座上之后,一直到楚明谦的办公室门口,两人几乎都是一路无言。 楚明谦提前接到了贺白的电话,蒋沐凡还没到,就已经在电梯跟前等了。 他还是那一脸挂笑的模样,一见到蒋沐凡的人,就从贺白手里接过了轮椅,亲自把蒋沐凡朝自己的治疗室推。 永医大的脑颅ct最难约,一般缴完费之后都能排到后天去,但这次楚明谦开道,直接给蒋沐凡排了一个加急加急再加急,当天就能做上。 这让曾经在医院吃尽苦头的蒋沐凡有一点受宠若惊,这在大医院里有个后门关系的就是不一样,真的是干什么事情都顺风顺水,无缝衔接。 从停车到检查的,最后他相信,如果自己到时候在楚明谦这边做康复治疗的话,指不定也是不用排队,随来随开始的主儿。 哪像之前自己跟方黎,当时守着一个任明都觉得阿弥陀佛了,但还是受了不少罪,什么停车没地方停,穿刺排好几天,甚至买药都不知道在哪儿买才能不上当。 楚明谦在办公室拿了刚开好的检查单之后,亲自把蒋沐凡推去了脑颅ct室,蒋沐凡在里面拍完,楚明谦直接就在检查室里看了结果。 蒋沐凡的情况不错,基本上已经没有血块了,楚明谦挺高兴,觉得蒋沐凡现在这个状态,恢复正常指日可待,并且宜早不宜迟,直接就跟蒋沐凡约了一次治疗时间。 他说刚好这次蒋沐凡来了,带人来一次医院不容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就把第一次康复做了。 还真如自己猜测的一样,这有个后门关系在,真是干什么都能说干就啊。 楚明谦提议完,蒋沐凡跟贺白扭头大眼对小眼了一下,见贺白是相当的愿意,自己也就没什么可说,任由了人家楚主任的安排。 楚明谦刚好有空,直接把蒋沐凡推去了自己的康复中心。 整个治疗下来大概需要一到两个小时,有手法的项目也有一些肌肉训练的项目,给蒋沐凡排的是满满当当,却把贺白给剩下了。 任明时刻关注着贺白的动态,听说楚明谦把人扣自己手里了,转手就给贺白去了通电话—— “喂,贺大主任。” 电话刚通,任明就贱不嗖嗖的叫了一声。 那头的贺白没恼也没笑的,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嗯”,接着道了声“怎么了?” 任明百无聊赖的坐在自己办公室,手里捏着一根圆珠笔,在桌子上嘣登嘣登的弹着玩儿:“没事儿干来我办公室呗?” 贺白坐在康复中心的等候区里,肘着个电话,四平八稳道:“去你办公室干嘛?” 任明“哎呀”了一声:“喝口茶休息休息嘛。” 他说着把屁股底下的转椅来来回回的转了两下:“楚明谦那边还早着呢,你就在那等候区干坐着啊?无聊死了。” 贺白垂了垂眼睛,没回话。 电话里沉默了几秒,任明那耐不住性子的声音就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行了行了你,趁我这会儿闲你丫赶紧过来哈!我这儿有床有沙发,你能休息就休息一下,再这么熬下去迟早得猝死了你,放心吧,你弟在楚明谦手里他跑不了!” “……” 任明说完,贺白又沉默了一阵,似是在斟酌,接着任明便听到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行吧,那我过来了。” 贺白沉沉道。 …… 蒋沐凡在康复项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接到了刘伟的电话。 他一阵头疼,本想着自己来医院就是做个ct的事情,快刀斩乱麻的,应该很快就能结束,他也能有功夫来见一见自己的朋友。 结果谁知道楚明谦忽然就说要给自己做康复,那个时候蒋沐凡也不知道是脑子混沌还是真忘性大,把刘伟这茬事儿就给抛之脑后了。 在刘伟电话打来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还约了人。 刘伟在电话里说他已经到了,问蒋沐凡在哪儿,蒋沐凡那会儿捧着电话一时半会儿还傻愣愣的说不太清楚,楚明谦倒是体贴,接过了蒋沐凡的手机,跟那头的人说了他们的具体位置。 并且又开了个后门,说刘伟如果想见蒋沐凡的话,可以直接敲门进来。 这康复中心的治疗室一般是不允许陪同进入的,贺白都得在门口乖乖的等,等到了刘伟,楚明谦却又放人了。 第637章 这让蒋沐凡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楚明谦却小天使的跟自己眨了眨眼睛,仿佛是在说:你的那点小心思,我都懂都懂啦。 不过这确实是件好事,他能有时间跟刘伟单独聊聊,没有什么压力的,不用考虑谁是不是在等自己一块儿回去,也不用在意谁,是不是在意自己的这几年经历。 甚至,可能那个“谁”都不知道自己已经高效利用了时间,把这个朋友偷偷见了。 蒋沐凡记得自己在方黎最后的那几天,对贺白是如何的偏激,所以他此时虽然对所有事情都毫无兴致,但唯独在对于贺白上,他还是心存歉疚的。 尤其是一想起贺白这半年来对自己的坚守,蒋沐凡就觉得自己那个时候确实不应该胡乱咬人,就算当时的刺头无法弥补,但起码现在得多少识相,别把人家惹恼了。 后面的事情再从长计议罢。 …… 刘伟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地方,蒋沐凡正中场休息的空,就看到刘伟那一如既往的壮实的大身板,风尘仆仆的推门而入。 那个时候蒋沐凡正在练习站立,刚刚从支撑架上下来,累的他出了一层薄汗。 眼睛刚瞅到康复中心的玻璃门有了一个不小的动静,一个憨实熟悉的声音便先一步的到来:“四儿!” 刘伟还没来得及看见蒋沐凡的人,就先迫不及待的叫了出来。 蒋沐凡坐在训练室的长椅上,看到了刘伟的身影,先是温和的一笑,也跟着唤了一声:“老大。” 楚明谦就在旁边,看到这好友相逢的场面,脸上又是一抹慈祥的笑意。 他冲刘伟挥了挥手,叫了声“这里”,意在刘伟可以直接进来。 刘伟识相,知道自己是被走了后门才能直接进这个治疗室的,于是赶紧先毕恭毕敬的跟人楚明谦握了握手,道了句:“你好你好啊!楚医生。” 接着,他便对着蒋沐凡和楚明谦好奇的左看看右瞅瞅的问:“你这是在干嘛呢?” 蒋沐凡有些疲惫的笑了笑,答道:“刚练了会儿站立,一会儿不知道还要做什么,可能快结束了吧。” 一旁的楚明谦双手负在身前,也官方的点了点头:“是,今天差不多就到这里了,不着急练习走,你可能还需要再用一段时间的轮椅,但下一个阶段我们就可以慢慢做做腿部训练了。” 说完,他摊开了掌心在蒋沐凡和刘伟跟前比了比:“所以你们可以聊会天。” 楚明谦道,“等再休息一下,你朋友也可以帮助你再站一站,就按我刚才说的那个方法一样,再做上个几组,咱们今天也就结束了。” 听完,蒋沐凡听话的点了点头,坐在椅子上,仰着头跟楚明谦回了句:“好的,那谢谢您了。” 楚明谦闻后洒脱一笑:“这谢什么。” 他冲蒋沐凡和刘伟摆了摆手,做出了一副离开的模样:“那你们俩叙旧吧,一会儿有什么事打我电话,我刚好去接待下一位病人。” 说完,楚明谦后退了几步,打算出去了。 刘伟脸上陪着笑,双手合十祈祷冲楚明谦连忙感谢着:“好勒好勒!感谢感谢,您去忙您的,这里您放心,我绝不把人给您磕了碰了。” 楚明谦抬了抬手“哈哈”了两声,跟刘伟说了声:“那就好。” 接着便善解人意的一句:“那你们聊,我先失陪”,之后,便拉开了门,消失在了门口。 此时,硕大的康复治疗室就剩下了蒋沐凡和刘伟两个人。 刘伟送走楚明谦之后是背对着蒋沐凡的,等房间归于安静了之后,他才身型一僵,缓缓的转过了身来。 蒋沐凡坐在椅子上站不起来,只能略微抬起头来看。 刘伟几乎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张憨厚的好人脸,和那花里胡哨的夸张穿搭,这今天又见怪不怪的穿了一个骚紫色的外套,里面搭了一件翠绿色的高领内搭。 骚紫外套回过身子了之后,那情绪便直冲上了头。 “四儿。” 刘伟看着蒋沐凡现在这惨样,鼻头一酸,难过的又叫了一声。 他大步坐到了蒋沐凡身边,两个手小心翼翼扳过了蒋沐凡的肩膀,把这又白又瘦的柴火猴子一样的人看了又看。 刘伟心里不是滋味的瞅了半天,之后才终于发自肺腑的跟蒋沐凡道了一声:“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啊。” 蒋沐凡似乎不太擅长这样的重逢,也可能这半年,对于自己而言就像是眨眼一挥间的梦,而对于别人,却是实打实的一百八十多个日日夜夜,他自己没觉得多惆怅,但是身边的人,好像都是刘伟这样的心情。 蒋沐凡没办法跟刘伟如此共情的恨不得要哭出来,只能在刘伟的注视下,苦笑了一声:“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刘伟吸了吸鼻子,也跟着轻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嗯,是,就是。” 说完,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把蒋沐凡又无声的看了半天,心里斟酌了一二,伸手在蒋沐凡的大胳膊上上下搓揉了两下。 蒋沐凡略有迟钝的茫然的看着刘伟发了红的眼睛,跟自己像是某种诚恳的叮嘱一般:“老大真快被你吓死了,咱们现在醒来了,就可不能再有事儿了啊。” 刘伟语重心长的说,是彻底哽咽了。 “要朝前走,向前看啊。” …… 蒋沐凡沉默。 第638章 又是这句话。 第296章 肺腑之言 康复中心的治疗室,就像是一个中小规模的健身房,一整面墙的镜子,另外一边,是一整面墙的窗户,大厅里摆着几个造型奇怪的训练仪器。 室内的窗户被擦的蹭亮,外面,是已经有了绿意的几棵梧桐树。 方黎走的时候是冬天,现在半年多过去,永宁已经入夏了。 蒋沐凡和刘伟肩并肩的坐在窗户旁,能从对面的镜子里看到身后窗外的样子。 这时正是午后阳光正好的时候,空气也不错,楚明谦把治疗室的窗户都开了一掌宽的缝,小风吹进来,打在人的脸上是清新的凉爽。 刘伟跟蒋沐凡就在这里坐着,聊了很长时间的天,是一点楚明谦说的训练动作也没做。 这也不能怪刘伟,蒋沐凡就醒来了第二天,这还跟个玻璃人似的脆弱的,他也不敢随便碰啊。 而蒋沐凡就是个纯懒的,楚明谦给他规划的强度实在是太累了,别的刚从重度昏迷中醒来的人他不清楚,但自己确实是有点吃不消,两三个项目做下来就已经是精疲力尽了。 也可能是其他跟自己情况类似的人都是好不容易苏醒了,一个个都信心满满动力也十足,个顶个的想赶紧恢复成原来健康的身体,而自己,可能还是多少欠了一些动力吧。 …… 窗外的蝉鸣声声,刘伟觉得室内的温度有点高,于是脱了自己的那骚紫色外套,只穿了个内搭在里面。 那翠绿色内搭把蒋沐凡吓了一跳,竟是个没袖子的。 要不是这人是刘伟,蒋沐凡这会是真活脱脱的有种想要扭头就走的冲动,这人审美是越来越丧心病狂了。 所以他全程几乎不看刘伟的模样,连对面镜子都不太抬眼,只是端着个水杯,沉着头看里面的白开水晃神。 刘伟和蒋沐凡聊天聊地的有一会儿了,这会儿自己也就放松的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丝毫没在意自己这狂野的无袖内搭,也捏了个纸杯,在蒋沐凡跟前翘起了二郎腿,嘴里悠哉悠哉的念叨—— “那人家医生说你三个多月可以恢复……那就肯定没问题,安安心心养着吧,谁一口气闷了那么长时间的觉,起来肯定都会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得劲的。” 蒋沐凡垂着眸子看着手,安静的点了点头:“嗯,是,应该问题不大。” 刘伟听完,斜眼把蒋沐凡看了一眼,心里似乎是掂量了一下什么,放低了声音又小心的一劝:“你还是得心情好才行,不都是说,良好的心情是一切疾病最好的良药吗?” 蒋沐凡闻后沉默。 “……” 他了然刘伟想的是说什么,但他无奈,给不了刘伟什么像样的交代。 这个时间,屋外的阳光刚好能透过树叶打进来,几缕莹白色的光映在蒋沐凡的侧脸上又,显得这个人更白了,没一点血色。 刘伟把蒋沐凡的这样子又盯了一会儿,接着长出了一口气:“哎,我明白你,四儿。” 刘伟这人,除了穿搭不稳重,其他方方面面都是个靠谱的,要不怎么能这么多年以来,都稳坐他们303宿舍的舍长宝座。 刘伟回过了头,向后靠在了后面的墙壁上,他也不跟蒋沐凡藏着掖着的,直言不讳的就叹道:“所以那个时候……方黎在精德的时候,我不是提点过你,要往后多想想吗?” 也不管蒋沐凡会不会生气的,刘伟就是低声一笑,无奈的继续:“结果被你给骂出去了……哎,但这回我可能还是要说,你就算还要把我骂走,我也想再跟你唠唠。” 说完,他抬起了头,看着对面大镜子里的神色暗沉的蒋沐凡,不由的加重了语气:“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你说对不对?” 蒋沐凡听完不急也不恼,像是在好友面前保持了绝对的理智。 “我知道。” 蒋沐凡认真的回了一声。 他眼睛盯着自己发白的指尖,为了让刘伟也好受一点,甚至还坦诚的补充:“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老大,那个时候是我偏激了,但你的好心我都记得。” …… 刘伟本以为自己会跟一个糊涂蛋聊以后谈未来,却没想到蒋沐凡这会儿还是个脑子清楚的。 他毫不在意的抬起了手,对蒋沐凡潇洒的摆了摆:“我不在乎,我也不跟你计较,你随便怎么跟我顶着干都无所谓,只要你能明白这道理就行。” 说着,刘伟声音一顿,他把蒋沐凡如今的现状又思前想后了一番,只觉得不论怎么说,都是难办至极。 “哎……” 刘伟抓了抓头发,大手顺到了自己的腮帮,把胳膊支在了膝盖上—— “所以说怎么弄呢?你把沐音就那么冲动的给卖了。” 刘伟头疼的一个嘟哝,之后扭脸一问:“你跟方黎的房子也被人妈收回去了?” 蒋沐凡诚实点头:“嗯。” “害。” 刘伟大腿一拍,更头大了。 然而蒋沐凡却跟个没心没肺的似的,一点儿不知道什么叫着急。 “一贫如洗,一无所有。” 蒋沐凡给自己简短总结了两个词,甚至还能两手一拍的大笑了两声:“哈哈,毕业到现在,白干。” 刘伟无语,就跟看自己那个不知道着急写作业的大侄子一样。 他恨铁不成钢的眉毛一挑:“你还笑得出来?” 第639章 蒋沐凡抿着嘴,还是那副安静的死样,不吭一声。 刘伟瞅着蒋沐凡这扶不上墙的模样,问:“那你现在纯投靠你哥啊?” 蒋沐凡脑袋一歪,倒是坦诚:“起码在恢复成正常劳动力之前,可能会是这样吧。” 说着,他拖了个长音,也是无能为力的态度:“也没有办法啊——他现在把我扔大街上也可以,大不了我就是街头先要几天饭,然后再饿死的事儿。” 蒋沐凡拍了拍自己刚才站的发软的大腿,悲惨道:“你看我这现在这样子,腿跟没长在我身上似的。” 讲到这里,他终于是有了一些发愁的模样,扬起了下巴,也同刘伟的姿势一样,后脑枕在了背后的墙壁上。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正常走路……也不求正常了吧,起码能独立迈开腿了也好,不至于干个什么……还得人抱着去。” 蒋沐凡喃喃道。 闻言,刘伟也跟着自胸口长出了一口气,伸手在蒋沐凡的肩膀上拍了一拍:“那这个时候就别着急啦,心态也要放平和一点,哪个重度昏迷的醒来就是能跑能跳的,那都是在电视剧里,都要经历这一步的,很正常,起码能进这康复中心的,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是希望哪。” 蒋沐凡认真的听完,听劝的点了点头:“嗯,你说的对。” 答应完之后,蒋沐凡对那只巨臂大翠鸟笑了笑:“所以我现在就是在等,等我能站起来的那一天,等能正常活动了,就再说以后的事吧。” 此言一出,竟还有点反过来安慰刘伟的意思。 刘伟见自己虽无法让蒋沐凡支棱起来,但蒋沐凡却还能有个情绪稳定的状态在,也就能放下点心。 他抿了抿嘴,点了点头:“嗯,你安心养,好好养。” 接着刘伟就在心中盘算了一下,而后便伸出了手指在空中比划了比划。 “等你恢复了,你不行先来我店里过渡一下,我这儿还是那老样子,大钱可能给你来不了,但给你个固定收入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到时候你来也别干什么上货下货的体力活了,就坐前台帮我卖弄卖弄嘴皮子就行。” 蒋沐凡听完直接笑了:“得了吧。” 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大残废,才刚好两天,这后续工作饭碗就有人给自己端上来了。 蒋沐凡冲刘伟摆了摆手,道:“你那本来就不好干,到时候我这拖油瓶再给你添一道堵。” 刘伟拉高了声调,连忙道:“怎么会,那你如果看不上我这儿,咱们还有晓天呢嘛,他学校人脉多,已经干到讲师了,到时候咱们仨继续强强联手一下,给你另起炉灶也可以。” 刘伟如今是操碎了心,但蒋沐凡却还是那兴致缺缺的模样。 “算了吧,什么另起炉灶的,我……” 蒋沐凡摇了摇头,声音清浅。 停了一停之后,他诚实的坦白一声:“我也没那个心劲儿了。” 刘伟看着蒋沐凡,似乎一切是在意料之中,可他到底无法和蒋沐凡真正感同身受,只能是作为一个身处在这风火江湖之中的局外人,在一旁待着有些干着急。 “那…那你这段时间,也得为你这三个月之后的事情好好筹谋筹谋吧?”刘伟有些忧虑道,“不能纯干等,现在这个经济形势,一天一个样儿的,得提前打算才有搞头,要不等你打算开始干了再去规划,那都晚了……” 刘伟越说越心焦,恨不得想给蒋沐凡直接先上一节时政课,让他知道现在的钱有多难赚,屎有多难吃。 但还没说完,就被蒋沐凡一口打断了—— “老大。” 蒋沐凡一如既往的温和。 他终于回头看向了刘伟的脸,此时的眼低是饱含着无力的感恩。 蒋沐凡苦笑了一下:“我还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拼劲儿呢?” …… 刘伟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心里不由的有些难受,就要说不出话来。 他甚至有种错觉,觉得自己这身边坐的这位,其实不是大难不死的幸存者,而是大难过后却没能死成的可怜人。 蒋沐凡的声音在这硕大的空间里幽幽响起—— “走一步算一步吧,等能独立自主了……先离开了再说。” …… 话音落地,刘伟一个诧异:“离开?” 蒋沐凡点头:“嗯。” 刘伟不解,他抱起了胳膊朝蒋沐凡的这边挪了挪:“你哥这儿这么好一个避风港,你不等你脚跟扎稳了再说?你走你去哪儿啊?” 蒋沐凡被问的有些语塞,他支支吾吾的“我…”了两声,不知道该从何讲起。 而刘伟径直就开始了自己擅长的胡乱猜测:“怎么?你哥结婚了?家里有嫂子你住着不方便?” 蒋沐凡:“……” 刘伟看着像是自己回答错误,便又是一问:“那是有女朋友?” 蒋沐凡扶额:“不是…” 这下刘伟着急了,觉得蒋沐凡这人大概真的是脑子有病,好不容易手里能有张好牌,还要当个破对四的给打了。 “是啊,我看着你哥那样子也不像啊,成天扒在你身上哪有什么有家有室的样子……” 刘伟高挑着眉尾说。 “那你走什么?亲兄弟难道不应该共患难吗?你看你哥这回,简直太见真情了,我看到他给你把他那房子布置成那专业的样子我都惊呆了,你这说走就走的…这不伤人心呢吗?” 第640章 蒋沐凡这下是彻底的耐心全无了,他“哎呀”了一声,冲刘伟甩了甩手:“啊好了好了……你懂啥啊,跟你说不清的。” “嘿?” 刘伟纳了闷了。 他侧着眼睛把蒋沐凡上下打量了半天,终于琢磨出来了一点不对味儿来。 大翠鸟贱不嗖嗖的一个转身,是彻底正正面对上了旁边的蒋沐凡。 刘伟的声音悄默声息,做贼一样的在蒋沐凡耳边问:“话说你家到底啥情况啊?咱们这么长时间交情了,我还从没听说过你家里的事儿,你这大哥我也是方黎病了之后才头一回见,我看着还有点深藏不露的意思,你看你哥这手笔,我的妈呀,几十万几十万的东西,眼睛不眨的就往里砸啊,怎么,咱老四儿是个隐形富二代啊?” “你也跟方黎一样?出柜了但家里不同意,直接放弃了家里的万贯家财?” “噗……” 蒋沐凡差点喷出一口水。 越说越不着调。 蒋沐凡跟看傻子一样的瞅了一眼刘伟,道:“行了,你就别乱猜了…我家跟人方黎家差远了。” “我哥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都是靠他自己赚来的。” 说完,蒋沐凡便不由自主的心虚了一下—— “我……我这不也是想着早点走,就能早点给人减轻些压力呢么不是?” …… 啪! 永医大血液科的某间办公室里,一只大手忽然一把摁灭了桌上的一个ipad的屏幕。 “我靠算了算了,别看了别看了!还是别看了。” 任明惊慌失措的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这都他妈什么狼心狗肺之词?!” 办公室里一共三个人。 惶恐不安的任明,面如菜色的楚明谦,还有一直都默不作声的贺白。 任明的贱手刚一离开那为祸人间的ipad,楚明谦便黑着脸,冷冷的开了口:“你非得要在这儿八卦。” 第297章 病症与心魔 任明没想到自己的恶趣味会引出这么重磅的一条信息—— 蒋沐凡捂不热,把人拼死拼活的救了半年,一醒来就憋着一口气要逃跑。 …… 楚明谦黑着脸,伸手从桌上收起了自己带来的万恶的ipad,骂了任明一句:“没事找事。” 任明面部紧张,看着对面的贺白不敢再多说话。 然而贺白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安静的坐在一旁,看不出喜怒。 “那个……你们科新装的摄像头还挺好用……” 任明尴尬的笑了笑。 他把贺白小心翼翼的瞅了好几眼,最后才终于嬉皮笑脸的用手肘撞了撞贺白,舔着脸道:“也别太难受,毕竟人是昨天才醒的,说点糊涂话也很正常,况且这以后日子还长的呢么不是,康复要三个月呢,这三个月还不够你把人拿下的吗……” 结果话还没说完,楚明谦便一头冷汗的扶额打断:“你就少说两句吧,血液神医。” 任明咂巴了砸巴嘴,把楚明谦苦大仇深的望了一眼,收了声。 楚明谦这个时候一点也不笑了,跟换了一个人似的,整个脸定的平平整整,看着甚至会让人觉得冷。 他瞥了任明一眼,之后转过头,尊敬的对着贺白叫了一声“贺主任”。 贺白和在座的两位,不同单位不同专业,但在领域内也算是个佼佼者,楚明谦算是永医大后期新秀,比任明和贺白小两岁,虽然不苟言笑,但也还算客气。 贺白听楚明谦叫自己,便回过了神,稍稍做起了身子,意在洗耳恭听。 楚明谦脸色不太好看,语气也是略有严肃:“这刚刚那监控你都别当回事,我来找你,是有其他事要跟你说。” “你说。”贺白沉静道。 楚明谦抬眼把贺白的神色一望,两指一抠的把那ipad端在了手上,他熟练的在上面点了几下,调出了一份报告。 “昨天给小蒋测评完,我就跟你聊过病人的情况,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的猜想,今天脑颅ct一出来,再加上刚才我给他做的一些训练测评,我觉得我的这个顾虑还是比较值得关注的。” 贺白闻言,眉头轻轻一皱。 他知道楚明谦说的是什么,于是在楚明谦把他手里的分析报告端到自己身前的时候,贺白也是一个前倾,朝楚明谦的方向凑了凑。 “你还是认为……” 贺白迟疑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可能是某种精神障碍所引发出来的躯体化症状?” 空气在贺白的声音里沉寂了几秒钟,接着便是楚明谦认真的眼眸,对着贺白沉声一道:“很有可能。” 任明在研究生的时候修过心理学方面的课,对于楚明谦聊的内容,理解的可能比贺白还要再深刻一些。 “精神障碍躯体化”这个词一出,任明便盗了一身的冷汗。 “什么?” 任明眉头紧锁,他紧张的看向了楚明谦,“你的意思是,假如蒋沐凡的心理障碍得不到解决,那么三个月的康复训练结束之后,他可能一样会站不起来?” “是的。” 还不等任明的话完全说完,楚明谦便不假思索的回答。 …… “从他陷入昏迷的这半年里,我们所做的一系列检查数据中就不难看出,病人应该是一直都处于一个有意识的状态,只不过是低意识形态,但如果咱们做的一些干预刺激都有效,他不应该会昏迷这么久才醒。” 第641章 “所以我最后推测,这是病人的求生欲低下所出现的反应,他可能是在潜意识中过于逃避现实,所以不论我们使用什么手段,都难以把人从昏迷中叫醒。” 楚明谦面无表情的坐在任明和贺白的对面,双手交叉的放在桌上,一五一十的慎重分析着。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的冷静沉重,不带一点笑意。 说到这里,楚明谦抬眼望了望那看不清神色的贺白,道了一声:“贺医生,这一点我相信你应该也感觉到了。” 贺白闻后,诚实的点了点头:“是,我能感觉到。” 话音一落,楚明谦仿佛才终于有了点做人的想法,冷峻的脸上吝啬的给出了一抹微笑,像是一种安慰。 “但好在人现在还是醒了。”他深吸一口气,向后一倒,靠在了椅背上,“咱们说这是科学也好,奇迹也罢,这都是非常成功的一步。” 楚明谦手里握着一根触屏笔,在桌子上轻轻的点了点,话锋一转:“但是单纯的清醒还不够,我们的目标是让病人可以有一个正常健康的生活状态,所以后面我们所需要面临的问题,我觉得很可能就是这个心理障碍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楚明谦把手里的报告转向了贺白和任明那边,拿着手里的触屏笔,在上面勾勾画画—— “毕竟他的肌肉条件和精细控制都很好,脊柱也没有问题,按道理来说,刚才那两个小时的训练引导,应该已经可以恢复正常行走,后期可能就是一些体能恢复的问题了,但就是刚才,整整两个小时,蒋沐凡连独立的站立都很吃力。” “是,我也怀疑过自己,毕竟精神障碍躯体化,一般不会忽然发展到人连基本站立都成问题的地步,也就是手抖,腰背酸痛或者胃痛肩颈疼痛的这种程度。” “但从我们骨骼肌肉学上的角度分析,这不应该,贺医生。” 楚明谦又抬眼把贺白看了一眼。 “说到这里可能咱们的专业知识就有一些重合了,所以我觉得你也能意识到,蒋沐凡的现状,基本上可以断定不是长时间卧床而导致的萎缩或是僵化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在他的心理障碍上。” 楚明谦的语速逐渐变慢,甚至在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还有些咬文嚼字的意思。 他的语气变得越来越郑重其事,语重心长—— “我们能用医学手段把人从昏迷的漩涡里拽出来,但这躯体化,用那些生猛的医疗手段我觉得,恐怕是不行。” 听到这里,任明忽然有些云里雾里了。 “生猛的医疗手段……?” 任明有些懵逼的一问。 结果话音未落,楚明谦便落落大方的坦诚一句:“贺主任可能没跟你说过。” “在蒋沐凡苏醒前的那最后几天,我们最后孤注一掷,给他上了几天程度不浅的电刺激。” 任明两眼溜圆:“我……我靠……” …… 贺白之所以能如此淡定,是因为他一直都知道,蒋沐凡从来就没想过要留在自己身边。 所以在听到蒋沐凡依旧谋划着要离开的时候,他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 贺白承认,在蒋沐凡的身上他确实是犯过错。 重度昏迷,低意识状态,这种情况如果超过半年,基本上再苏醒的概率就会与日俱下,希望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分钟为单位的变得越来越渺茫。 所以在蒋沐凡昏迷临近半年的最后那几天里,贺白破釜沉舟,走投无路的求到了楚明谦那里—— 不论如何,只要是一线生机,他都想试试。 哪怕这种方法,对于他们这些医者的而言,是不人道的。 尽管有些手段,对于他们这些医者而言,是有悖信仰的。 但为了蒋沐凡,为了自己的最后一点私欲,贺白还是做出了那样的选择。 是生是死,也就在此一博了。 所以在蒋沐凡昏迷的最后几天,贺白已经做好了执此一生的打算,也好在蒋沐凡在被电刺激的时候,看起来似乎是没有那样的痛苦。 也好在,最后蒋沐凡也还是手下留情的醒过来了。 甚至他苏醒的懵懂,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在这混混沌沌的一百八十多天里都经历了什么。 …… 在贺白接到蒋沐凡之前,蒋沐凡就已经让刘伟先行离开了。 他总是有意无意的守着那独属于他与方黎的六年,藏起来,不愿让贺白过多的看见。 贺白心知肚明,也懒得计较。 贺白是和楚明谦一起回到的康复中心,一推门,就看到了一个单薄的身影,正孤坐在那窗边影影绰绰的树荫之下。 蒋沐凡后脑的头发有些长了,那时正像是累了的一般弓着身子,侧靠在窗框上,只看背影,就犹如一位隐居深山之中,不食人间烟火的沧桑居士。 浑身上下尽是风霜,再无半点往日的少年模样。 一时间,那一贯被自己挂在嘴边的“凡凡”,贺白忽然有些叫不出口了。 望着那形单影只的背影,贺白沉了沉嗓子,连名带姓的一唤—— “蒋沐凡。” “回家了。” …… 那天一进家门,蒋沐凡就闻见了饭菜的香味。 还没来得及奇怪,厨房里就冒出了一个长头发脑袋。 “二哥!” 蒋沐凡光听声音就知道是谁。 第642章 他坐在轮椅上一个扭头:“薇薇?” 贺薇手里握着一个汤勺,从厨房里面飞快的小跑了出来。 她额前落了几缕碎发,剩余的被整齐的盘在脑后,脸上淡妆,轻柔的眉毛和裸色的嘴唇,身上是素色的衬衫,外面系着一个围裙,知性又温柔,和自己之前在郑强的日料店见到的紫嘴唇简直判若两人。 贺薇跑到蒋沐凡跟前的时候,贺白正在蹲下身子给蒋沐凡换鞋。 本来挺让人不好意思的举动,被贺薇的这一咋呼,让蒋沐凡还有些尴尬消散的感觉。 他被贺薇的这清爽的造型惊的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是开心的笑。 “你…你怎么来啦?”蒋沐凡坐在轮椅上傻乎乎的问。 贺薇背着光,蒋沐凡看不太真切她的神情,只能听到丫头似乎吸了吸鼻子,声音带了些鼻音。 “我当然要来了。”贺薇道。 说完她用端着勺子的手背蹭了蹭脸颊,冲贺白努了努嘴:“我本来昨晚知道了就想过来的,但哥说叫了医生过来,你这里人多太乱,而且我晚上还得陪妈,就让我晚上在家呆着,今天再来。” 蒋沐凡闻言,太阳穴不由得一跳,他的声音有些难以隐藏的心虚。 “啊,是。”他坐在轮椅上点了点头,“那妈…妈都还好吗?” 贺薇没有急着回答,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她体贴的蹲下了身子,给蒋沐凡理了理腿上的毛毯,而后抬起了脸:“当然,大哥照顾的这么小心,妈现在可好了。” “吃得香睡得好,甚至……有时还会想起你呢。” 贺薇的声音温柔又诚恳,让人分不清这只是安慰还是真如她所说。 蒋沐凡望着妹妹的眼睛一个晃神,忽然觉得这多年未见的妹妹,转眼间就长大了,像极了妈妈。 第298章 楚主任的秘密 傍晚,永医大附属医院的医务人员专门通道。 “谦儿,最近我这哥们儿的事儿确实是麻烦你了啊,本来病人就多,现在又得让你晚下班两小时。” 任明怀里抱着两箱当季新鲜水果,站在通道的尽头,跟对面的楚明谦笑眯眯道。 楚明谦这时脱下了白大褂,是一身颜色清爽的polo衫,身上背了个斜挎包,个头虽然不低,但往那儿一站,活像个大学生一样的。 大学生康复科主任眉毛一挑,把对面这小壮汉上下打量了一番:“怎么,送礼啊?” 任明把箱子往楚明谦手里一塞:“这哪儿能叫送礼啊,你这话说的,帮了我不少忙,给你拿点好吃的不应该的吗?这,樱桃,上午刚摘的,我媳妇儿她亲戚家自己种的,新鲜,可甜可甜了,你带回去吃。” 楚明谦面无表情的接过,干巴巴的笑了笑:“啊哈哈……那行吧,谢谢啦。” 说完,他朝前迈了两步:“那我下班回家咯?” 任明见状,连忙跟上两步:“回回,我也回,一道儿吧。” 楚明谦抱着两箱水果,又瞥了一眼任明,做不解状。 任明倒是不客气,跟上了楚明谦的脚步就开门见山了起来:“你跟我说实话谦儿,我朋友他弟这躯体化症状就真这么严重啊?严重到站都站不起来?” “贺医生让你问的?”楚明谦不答反问。 任明诚实道:“不是,他心里有数着呢,就是我没底。” 楚明谦淡淡的笑了一下:“人家自己心里都有数,你没底个什么劲儿啊?” 任明一脸愁容的把楚明谦一瞅,长叹了一口气:“我愁啊,我怕这蒋沐凡还喘气儿喘的好好的,他哥就先行一步的没了。” “哦?怎么说?”楚明谦眉毛一挑。 任明扭脸把楚明谦看了一眼,咬了咬牙,从兜里掏出了手机,调了一张照片出来,是一张检查报告。 “你看看,这是前几天的时候,我看贺白脸色不太好看,硬逼他背了一天的二十四小时动态心电图,从我们医院拿的仪器,人结果出来了就发我这儿了,这两天蒋沐凡刚好醒了,他忙忙叨叨,我也忙忙叨叨的,就一直没来得及给他看,你看我估计他自己可能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任明说着,把手机递到了楚明谦手里,楚明谦一个手搂着箱子,一个手把任明手机上的照片前前后后的翻了翻,嘴里感觉不好的“啧”了一声。 “这要再不好好休息的话,要出事儿啊。” 他把手机递回到任明手里,继续恢复了抱箱子的姿势,又迈开了腿朝前走,一边走一边问:“你问人家心脑血管的人了吗?” 任明垂着头插着兜朝前走:“问了,人家说现在这个结果说明不了太多问题,但确实需要好好休息,甚至是卧床一段时间,要不再这么发展下去,指不定会发展成心衰。” 楚明谦闻后,叹了口气:“那确实难办,贺医生的工作强度本来就比我们要大,现在又带了这么个弟弟。” 任明一听,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何止带了个弟弟,他还有个有精神疾病的妈呢。” 楚明谦一惊:“啊?” 任明无可奈何的摆了摆手:“他的处境不能提,就是个难,要不我怎么问你他弟的情况到底好不好呢,如果熬一熬还有希望,那就还好说,但如果他弟要是自己想不开,指不定以后都那样了,那我是不是也得考虑一下张张口,把我这个朋友劝一劝,人不能一点都不为自己考虑吧,该做检查做检查,该吃药吃药,该休息也得想办法休息了,你说对不对?” 第643章 说着,任明望着天长叹了一口气:“可我现在就是不敢说呐,贺白这人他妈的太恐怖了,要不是这检查报告上的内容还能显示出他是个正常人类,我都怀疑他是金刚葫芦娃变的。” 楚明谦安静的抱着水果箱走在任明身边,不发一言的听着。 任明伸出了手指在空中比划着,越说越来劲:“那会儿你是不知道,就蒋沐凡出事那天,贺白自己也受伤了,蒋沐凡在那被拍成破铁的迈巴赫里感觉八九不离十的要凉,结果硬是被人贺医生徒手捞出来了,送到医院了之后,才发现这贺白又是断胳膊又是脑震荡的,胳膊断了倒好说,包着养就行了,但他那脑震荡好像是不轻,最需要多休息。” “可人家就是一天都没躺,就在医院守着他弟连轴转的到了今天,你说他作死作成这样子,他不心衰谁心衰?” 楚明谦听得眉头一皱,低低的“嗯”了一声。 “那怎么办?” 楚明谦也略显头疼的说:“蒋沐凡目前可能真的需要一些心理干预,假如真是我猜想的躯体化,情况好点一个的话,专业的介入一个疗程能见效,情况不好的话……你也接触过这方面专业,我想你心里也明白。” 楚明谦的话说完,任明便陷入了沉思,两人便肩并肩的沉默的又走了一段路。 这是永医大的医务人员专用通道,是通向内部停车场和医院后门的,下班的医生护士都走这里,任明开了车,便在停车场入口停下了脚步。 他叹了一口气,抬头把楚明谦看了一眼,愁眉苦脸道:“真难,我这做朋友的,说实话想帮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楚明谦淡淡的翘了翘嘴角:“一步一步看吧。” 任明摄了撇嘴,冲楚明谦摆了摆手:“算了,你跟我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数了。” 说完,他往停车场的方向指了指:“开车了吗?我送送你?” 楚明谦抱着两箱樱桃摇了摇头:“不用,我坐地铁回去。” 任明热心道:“走吧,你这坐地铁不好拿。” “没事,我住的远。” 楚明谦依旧拒绝,不冷不热,面无表情。 任明这时来了劲儿“嘿”了一声,他站在原地抱着胳膊,对着楚明谦玩味的笑:“我说你有意思啊,上班儿跟病人笑的是春暖花开的,怎么一脱离工作环境,就凶巴巴的板着个脸跟个冰块似的。” 楚明谦闻言,冲着任明斜眼冷笑:“所以你就快点放我走吧,上班笑一天了,我都快累死了……就这你还要我端这么沉俩箱子回去,是不是人啊?” 任明听后大笑,他伸手在楚明谦这肩膀上拍了拍:“哈哈哈,辛苦你了辛苦你了,没看出来,咱们这大小伙子怎么还是个社恐呢。” 楚明谦做白眼状:“那这下可算让你看出来了。” 任明继续乐着,感觉眼前这年轻有为的康复科主任还挺有好玩儿。 经过这几回的交往,任明跟自己医院的这位同级同事也算是建立了一些友谊,他还是不打算让楚明谦端着这两箱樱桃去挤地铁去,于是自来熟的把楚明谦的肩膀一搂,大声道:“那就别客气了,送你吧!” 然而楚明谦却是身体一僵,平日里总是春风化雨的楚主任,此时竟还有了一抹羞涩的意思。 见楚明谦犹豫不定,任明手下一个用力,把楚明谦硬跩了过去,不容商量的豪爽道:“走啦,能有多远嘛!” 楚明谦无法,心里琢磨一二,感觉自己这手里的行李确实多有不便,于是便由了任明,跟在了任明的身后。 “你家住哪儿啊?” 任明车停得不远,三两步就伸手摁下了车钥匙,一个白色的本田冠道在远处眨了眨眼睛。 楚明谦支支吾吾的跟上:“要不你先把我送到市机关家属院去…” 这家属院任明知道,是个永宁人可能都知道,他意外的回头一问:“哈?你家有人是警察啊?” 楚明谦脸上露出了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没有…不是,就是有点事儿。” “哟,怎么还神神秘秘的。” 任明笑了两下,八卦心又起,他一边拉开了车门一边跟楚明谦逗乐:“那这是找了个公务员女朋友?” “不是。” 楚明谦面容冷淡,声音却略显心虚的回:“行了,别乱说了。” 任明摁了发火键,车子应声响起,他又嘿嘿坏笑了两声:“害什么羞嘛,你这年纪也该谈朋友结婚生小孩儿了,你看我那师弟,跟你一样大,今年宝宝都要上幼儿园了。” “你这都哪儿跟哪儿,没有的事儿。” “哎哟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大方的,我这樱桃真的好,没法农药,当天现摘,你赶紧给你女朋友送去,给人丈母娘丈母爹也分一点,酸甜酸甜,好吃的。” 任明这屁叨叨的嘴,一旦开启来就很难再关上,楚明谦被吵的太阳穴突突的跳,他终于喊了声“打住打住”,坐在副驾驶呈扶额状。 “什么女朋友不女朋友的,我这是去复诊去。” 楚明谦头疼道。 任明诧异:“啊?怎么你们这科还这样加班儿啊?” 楚明谦抬眸瞥了眼任明,眼里添了一抹幽怨,把“这康复的活就不是人干的”写在了脸上。 他没给任明再回话,而是趁任明把车开出出车口的时候,从兜里掏出了手机,拨出了一通电话。 第644章 “喂,袁哥…啊,我小楚啊,那什么,这两天又没见你来做复建啊,是又有案子了吗?……啊?我…我没什么事,那什么,我就是这会儿刚好路过你家门口了,想着再看看你的手,就问问你在不在,啊?哦…你不在啊……那,那我这儿刚好有箱樱桃,病人送的,我自己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我拿一点给你,一会儿就给你放门口了哈一会儿,不麻烦的,我真的就是路过……那个…你有时间还是要坚持来复建嘛,好好坚持还是可以恢复正常的,真的,相信我……嗯…诶,行吧,那你忙吧…好,拜拜。” 吧嗒,电话挂断。 任明开着车,脸上的神色甚是精彩,犹如见了鬼一般。 “袁…袁大哥?” 任明鄙夷一问。 “啊,是。” 楚明谦毫不遮掩,低声承认。 “就贺白介绍来的那个老熟人,姓袁的那个警察?”任明道。 楚明谦点头“嗯”。 “我去…” 任明趁着前方没车的空,抓紧瞅了副驾上的楚明谦一眼:“怎的,你们干康复的还提供这种服务呢?” “……” 楚明谦不答,只是抿了抿嘴低下了头。 任明不由得感觉,自己好像从这私下里总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面瘫脸上,看到了一抹羞涩的潮红。 第299章 脸色 傍晚,绿景华庭的某间三室房里。 带着雾气的阳光从厨房的窗户里打进来,照在了一口温暖的汤锅上,汤锅的把手被阳光打得闪闪发亮,映出了锅子里一丝丝缭绕的浓汤蒸汽。 蒋沐凡就在这扑鼻的香甜气味中坐着,上半身扒在厨房外的餐桌上,两个手捧着一碗带着玉米香的排骨汤。 贺白去上班了,接连两个晚上的夜班,他为了照顾家里,跟同事提前换的,现在都得补回来了。 晚上去值班,白天回老房子在蒋萍跟前露露脸,睡一觉,然后再回医院值第二个大夜,可能两天不在家,所以就叫贺薇过来帮忙照顾两天蒋沐凡。 蒋沐凡不知道贺薇是什么时候就这样长大了,变成了一个真正有担当有韧性的女人,身上那咋咋唬唬的古灵精怪劲儿好像就是上辈子,一下就没有了,让他有点陌生。 他心中略有感慨的喝着妹妹给自己煲的营养汤,与贺薇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贺薇那个时候已经把厨房都收拾好了,摘下了围裙坐在蒋沐凡的身边,也跟着蒋沐凡一起用起了晚餐。 “大哥这两天值班不过来,我就睡在次卧啦,你晚上如果有不舒服或者想做什么的你就摁你手边的小遥控,今天哥让我给那边放了个小信号铃,你摁遥控器,我在次卧听到就过来了,不用你费劲喊我。” 贺薇用一根筷子戳着一块玉米,边慢慢的啃着边跟蒋沐凡说。 蒋沐凡已经清醒了两天一夜了,基本上脑子已经可以恢复正常运转,但贺薇嘴里的有些名词他还是有点迷糊。 “遥控?信号铃?那是什么?” 蒋沐凡捧着碗问。 贺薇咧着嘴笑了,跟蒋沐凡解释:“就是一种智能小家电,卖家用医疗器械的那种地方都有卖的,像医院病房的传呼铃一样,一般就是给家里有年迈的老人呀或者腿脚不方便的病人用的,咱们家有两三套呢,哥跟我说你醒来了,就让我过来的时候带一套过来。” 说着,贺薇便心血来潮,决定把那对于蒋沐凡还算新鲜的玩意儿拿过来给蒋沐凡摆弄摆弄。 她肘着个玉米进了房间,然后捏了两个白色的小方块出来,一个看着像是个小广播,另一个,则是一个极简风格的白色小长方体,中间只有一个简单的按钮,就是她所说的遥控器了。 遥控器的左下角挂了一个手环绳,贺薇把那个边角圆润的小遥控放到了蒋沐凡手里,接着便把那个手环套在了蒋沐凡的手腕,轻轻收紧,固定好来。 她一边给蒋沐凡固定着小按钮,以方便蒋沐凡使用,一边慢慢悠悠的讲:“现在这种智能小家电可好用啦,只是还没流行起来,所以你可能不知道,这个遥控只要连上无线网络就可以随便用啦,到时候你就可以把这个遥控器带在身上,不管去哪儿,只要在这个房子里,有什么需要你不用大声喊人,摁铃就好啦。” 蒋沐凡垂着眸子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白色小方块,睫毛闪了一闪—— 他发现这幅信号铃不是全新的,上面有很明显的使用痕迹。 这让他内心不由得有点不好受,蒋沐凡呆呆地用大拇指抚摸了两下按键上面的那些极细微的小划痕,犹犹豫豫的问:“妈现在是不是也需要用这个?” 贺薇似乎是明白蒋沐凡的不好受,但她倒是坚强,没有一点要与蒋沐凡伤春悲秋的意思。 “妈现在几乎很少用啦,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妈已经好多啦。” 贺薇真诚道。 蒋沐凡不言语,只是扭过了脸,把贺薇静静地看了看。 贺薇安静下来的时候,那眉眼像极了贺振华,也就像极了贺白,这老贺家强大的基因在这对亲生的兄妹上得以了不小的体现,黑而富有英气得眉毛,深邃又线条锋利的眼窝,不苟言笑的时候会觉得有点严肃。 但贺薇到底是个女孩子,还是随和爱笑一点,她就用这样的眸子把蒋沐凡注视了片刻,终于自胸口长叹出了一口气,心疼的握了握蒋沐凡放在桌子上的手。 第645章 “二哥,你不要怪妈。”贺薇道。 蒋沐凡皱着眉苦笑了一下:“怎么会?我不会的。” “况且,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蒋沐凡回答的坦然。 贺薇望着蒋沐凡那张消瘦苍白的脸,默了一默,又补了一句:“那你会怪我吗?” 这回蒋沐凡是彻底的笑了:“我怪你什么?” 他反问道。 贺薇有些不好意思,把手收了回来,两手交叉的搭在桌子上,是有认错的模样。 “我…我……”贺薇有点支支吾吾道,“我从前对你的态度不好,之前你忽然回家的时候……还有…还有一年前我们刚巧在日料店里碰面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话里话外的还在怨你,我知道,我其实不应该。” 蒋沐凡抬眼瞅了贺薇一眼,丫头虽有了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但这会儿却坐在自己跟前,说话的时候撅着个嘴,又变得像个小姑娘,惹得蒋沐凡忍俊不禁,轻轻安慰:“别说傻话了,都过去了,薇薇。” 往日的种种蒋沐凡不愿再提,不论是开心还是难过,不论是生离还是死别,不论是伤疤还是沉疴,到底都是过去了的,再聊也都聊不出个结果来。 蒋沐凡用余光观察着贺薇的脸色,喝完了碗里最后的一口排骨汤,想试着转移话题的,道了一声“真好喝”。 “你什么时候手艺这么…” 结果话还没说完,却被贺薇提高了些音量的打断了。 “二哥。” 贺薇叫道,脸上满是一副心里憋了许多话,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模样。 蒋沐凡心里一紧,抬眸“啊?”了一声。 贺薇放下了手里那啃了一半的玉米,眼睛亮亮的看着蒋沐凡:“那你会回来吗?” …… 蒋沐凡手下不由得一僵,勺子里的排骨被掉回了碗里,汤只剩下一层薄薄的底,但还是溅出了两滴落到了自己的手背上。 “薇薇。” 蒋沐凡垂下了眸子,低低的笑了笑。 他一边伸出手抽了一张纸巾,一边同贺薇温柔的说:“不论如何,我永远都是你二哥,这个不会变。” 此言一出,贺薇了然,她沉静的把蒋沐凡望了望,兄妹二人相对无言了一阵,终于,贺薇深深叹出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 她声音很小的嘟哝了一声,接着便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道:“大哥说的对,他咎由自取,所以留不住你……” “但其实我知道,我们谁都留不住。” 话音落地,贺薇便别过了头不去看蒋沐凡了,她站起了身子收拾碗筷,打算把餐桌的残局打扫干净。 蒋沐凡身体不便,就只能安静的坐在桌前,任由贺薇在自己面前忙活。 厨房的水声逐渐变得热闹,是贺薇在熟练的洗洗涮涮的声音,蒋沐凡的半张脸沉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就在贺薇以为这场谈话基本上已经是告一段落的时候,蒋沐凡在身后忽然悠悠的开口。 他的声音好多了,几乎已经快和从前绵软轻柔的声音一样,只剩一些沙哑的小尾巴。 “薇薇,对不起。” 蒋沐凡一动不动的坐在轮椅上,由衷的一声道歉:“这么些年,二哥让你受苦了。” “……” 厨房的水声戛然而止,贺薇的背影逆着光,在蒋沐凡的声音中僵立了一瞬。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的唤了一声:“二哥。” 贺薇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说:“其实我想跟你说的是……我快要结婚了。” “爸爸不在了,我想能有你和大哥一起送我。” …… 贺白回来的时候是一个午后。 他刚下了两个夜班,眼底是两片淡淡的青。 贺薇那个时候已经走了,她也有工作,这天早上就赶了早高峰上班去了,给蒋沐凡留了中午饭。 蒋沐凡这两天在贺薇的帮助下,基本的扶站已经没有什么太大问题,轮椅也用的很顺手了,所以几个小时的独处不但可以轻松完成,甚至还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就比如贺白进门的时候,蒋沐凡就正抱着脏衣篓,吭哧吭哧的给洗衣机里塞衣服。 屋里的洗衣机放在阳台上,在客厅外套着,贺白一进门就看到蒋沐凡坐在轮椅上,弯着身子往滚筒里钻,模样好不艰难,感觉一不小心就能栽到洗衣机里去。 贺白见状,三两下蹬掉了鞋子,拖鞋都没来得及换,就大步走到了阳台上,拽过了蒋沐凡探进洗衣机的肩膀。 “小心,我来。” 蒋沐凡不知是忙活的还是迷糊的,贺白出声了才知道家里进了人,被吓得一个激灵。 他坐起了身子,冲贺白道了一声:“什么时候进门的,我没听到。” 贺白没去看蒋沐凡,只是沉着眼睛接过了蒋沐凡手里的那几件衣服,蹲下了身子,一件一件的往洗衣机里塞。 “这种事你让贺薇或者等我回来再做,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还是要注意安全。” 贺白的声音冷冷清清,没什么起伏。 蒋沐凡不太好意思的张了张嘴,回道:“其实这种简单的事情我可以的。” 贺白手里的衣服此时已经完全放进了洗衣机里,他起身的时候瞥了一眼蒋沐凡,没有说话。 蒋沐凡也抬眼看着贺白,眼底净是心虚。 第646章 见贺白不言语,蒋沐凡又补充道:“我能感觉到身体一天比一天有力气了,薇薇最近帮我在家做楚医生交代的康复训练,我感觉每一次都能比以前有进步呢。” 贺白这回倒是赏脸,他两个指头把洗衣机旋钮扭到了一个洗棉织物的模式,接着摁了启动。 在洗衣机嗡嗡响的声音中,淡淡的和蒋沐凡道了一句:“是吗?” 也许是两天不见的缘故,蒋沐凡总觉得自己从昏迷中苏醒到现在,每次见到贺白都有种莫名的紧张与尴尬。 他觉得自己和贺白有距离,甚至是陌生,这种感觉让他总是下意识的想躲,甚至感觉多年未见的贺薇,都比贺白来的平易近人。 “是啊是啊。”蒋沐凡在贺白毫无波澜的眼睛里连连点头,“所以你不用担心,这种小事我能做,你和贺薇那么忙,就不用……” “好,知道了。” 话还没说完,贺白便爽快的打断。 蒋沐凡感觉嗓子发干,一时间更不敢去看贺白的脸色了。 洗衣机正常运转,洗完这一锅衣服需要四十五分钟,贺白这个时候已经站到了自己身后,蒋沐凡感觉到自己的轮椅被贺白轻轻的拉了一把,接着掉了一个头。 贺白一边把自己往屋里推一边道:“那以后你自己的衣服就你自己洗,空衣架在衣柜里,到时候你自己取。” 蒋沐凡感觉气压莫名的有些低,这有些压抑的氛围有些久违,他安静的坐在轮椅里点了点头,说了句“行”。 接着他侧了过了头,对贺白露出了一个友好地微笑:“我如果需要帮忙,随时跟你说。” 贺白还是那不咸不淡的模样,没有一丝停顿的在蒋沐凡身后,道:“好。” 第300章 向后 贺薇的婚讯让蒋沐凡大吃一惊,他汤都顾不上喝了就问起了新郎是谁。 掐指一算,蒋沐凡上一次见到贺薇还是在郑强的日料店里,那个时候自己正在为方黎的医药费发愁奔波,找了个在餐厅弹琴的差事,被贺薇逮了个正着。 为什么贺薇也会出现在那里,就是因为这丫头恋爱了,并且她那对象是个让人难以直视的浪荡公子。 嗯……浪荡公子感觉都是好听了。 贺薇说起自己的未婚夫,脸上就带了一抹让蒋沐凡想要吐槽的羞涩潮红,蒋沐凡想都没想的就脱口而出了夏萧的名字。 意料之中,贺薇点头,蒋沐凡吐血。 那两天贺薇跟蒋沐凡打开了话匣子,聊了不少自己的恋爱小故事,也不管蒋沐凡爱听不爱听的,就好像是找到了个免费的知心姐姐似的,喋喋不休个没完。 贺薇说自己和夏萧早都不清不楚了,但就是很多很多年,他们都没有捅破那个窗户纸,最后家里出了变故,夏萧总是会在许多时候给自己安慰。 那段时间说实话,母亲的担子都落在了自己和贺白的身上,他们没想到蒋萍会难掩怨尤到这般地步,所以年纪轻轻的自己和大哥,就肩负起了照顾母亲的责任。 贺白很可靠,让自己从来没有因为贺振华的离去而缺吃少穿,贺薇也从来没有因为家里的经济问题苦恼过,尽管蒋萍后来也不去上班,没有收入了,贺白都没有让自己因为经济问题有过一丝焦虑。 她就在蒋萍身上辛苦了一些,但也就只是在放学后的时间,帮家里做做家务,收拾收拾琐事什么的,虽说不那么繁重,可这些工作也都是自己这个丰衣足食,衣来伸手的大小姐从来没碰过的。 所以那个时候她总是有事没事的找夏萧,也好在夏萧还不知怎么的,真的就随叫随到,在她需要陪伴的时候,在她需要宣泄的时候,夏萧总会雪中送炭,给她一个最安全的出口,一个最平静的港湾。 那个时候贺薇不敢相信夏萧对自己是有另外的想法,夏萧这个男女通吃的,也糊涂蛋似的,察觉不出来自己对这个小姑娘的感情其实早已经不只是同情与照顾这么简单了。 兜兜转转的,两个人终于在贺薇大学毕业的那天,相互表白了心意,开始了一场甜甜蜜蜜又遮遮掩掩的地下恋情。 贺振华出事的时候,贺薇刚中考完,她不如蒋沐凡聪明,也不如蒋沐凡走运,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还算中等的普通高中上,结果家里就出了这么大一场事儿,不耽误学习,那是不可能的。 那个时候贺白身体不大好,学业也重,能把家里这两位的吃喝拉撒照顾好就已经很不错了,实在没有精力去抓贺薇的学习。 所以就在贺薇高二的时候,她自己实在是看不下去自己的成绩单了,扭头找大哥聊了一通。 她觉得自己学习实在不行,高考完不是学美容美发就是学厨师,可她也有自己想要的生活,她不喜欢以后以这些行当为生。 那天贺白问她喜欢什么,贺薇却知识储备有限,还有点答不上来,所以兄妹俩为了这件事规划了一个礼拜,贺白去做功课,贺薇也一样,终于把赛道挑到了画画上。 贺薇虽然不是从小学美术的,但到底对这个专业还不算排斥,而且那个时候刮起了一波艺术生的潮流,她这个时候开始学画画时间也来得及,到时候不去做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家,去学个设计也是好的。 贺薇觉得那个适合自己,平面广告,室内设计,她觉得她都挺喜欢,于是对这个方向有些蠢蠢欲动,但又有些犹豫。 第647章 听贺薇说,那个时候家里还有贺振华公司留下来的债,贺白还在一边读研一边勤工俭学的当家教来还债,也还好那些债务都是银行的贷款,不是那种利滚利的高利贷,还款的方式和压力都还算贺白能背负,可也不是一点压力都没有。 美术的艺考和蒋沐凡的钢琴一样,都是一条要用钞票堆积起来的路,不是普通家庭所能承担得起的。 所以贺薇在表达自己好像挺愿意在这条路上试试看的时候,内心是非常的纠结忐忑的,可贺白只是在贺薇的写字台前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做着什么盘算,接着就果断的拍了板—— 他让贺薇不要停下脚步,心无旁骛的去奔自己前程。 不计成本,不谈前尘。 于是贺薇在高二的时候被贺白送去了一个有艺考服务的画室,贺薇苦学了两年,竟还比较争气,顺利的进入了一个综合类大学的艺术专业,最后还算是一个二本毕业生。 她如愿学了室内设计,毕业了贺薇就出去找了工作,她这个专业如果能去沿海城市或者首都那种超一线城市应该会有很不错的发展前景,但家里有一个蒋萍,贺薇不能走,也舍不得走,所以就在永宁的几个设计公司投了简历,打算跟大哥一起,把这个小家继续撑起来。 贺白倒也不干涉,丫头大了,什么想法都会尊重,所以贺薇就顺利的进入了她现在所在的设计公司,从一个画图小妹干起。 蒋沐凡问起了那天在日料店见到的贺薇的紫嘴唇,毕竟不说贺薇的妆容,就那发型和穿着,实在是太像贺薇平常的打扮了。 贺薇闻后大笑,说自己刚进公司的时候,大家为了显示自己的艺术细胞,都会那么奇奇怪怪的打扮自己,男孩子留长发,女孩子化浓妆,跟他们弹钢琴的总喜欢烫个卷发的道理一样。 蒋沐凡也被逗的笑了好半天,最后贺薇的神色变得柔和,伸手在蒋沐凡的手上最后握了握,说她现在不需要用特立独行的装扮来在职场上站稳脚跟了,她从去年开始就已经是一个能带学生的室内设计师了,按面积收费,可以独当一面,不用哥哥们操心了。 夏萧的工作也很不错,他在毕业之后又读了研,学的电子音乐制作,现在在一家制作公司给各种游戏或者影视做背景音乐,项目多多,也稳定又可观。 蒋沐凡没问贺白是如何最后同意这一对小情侣的,只是静静的看着贺薇的模样觉得欣慰,感觉这两天的相处,家里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成长的不是一点点。 贺薇和蒋沐凡慢慢悠悠也挑挑拣拣的聊了许多他们分开后那几年间的事情,大多都是家里的,在蒋沐凡心里,也大多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可意外的是,自己听了贺薇聊了那么多之后,竟没有排斥也没有尴尬,虽然觉得遥远又有些陌生,但到底还是亲切的。 只不过这种亲切,就像是在听别人家的故事一样,这是蒋沐凡内心唯一的一点酸楚,感觉贺薇聊的贺振华离开后的这将近十年的时间里,那个家里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这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在前年的冬至那天,在方黎摔倒在厨的第二天,在他和贺白在永宁三院重逢的那天开始,一点点的无可避免的出现,随着时间的发展,一天天的至今,变得越来越难以忽视,也越来越坚固。 然而蒋沐凡不以为然,也任其发展,毕竟这么多年的分别,毕竟这么多年的光阴,方黎都是在一遍遍的教自己—— 一切都要向前看了。 …… 这日复一日的修身养息之中,蒋沐凡过的相当的清心寡欲,也有些浑浑噩噩。 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谁养在瓮中的一只小虫,按时按点的给吃食,再按时按点的放出来溜溜。 贺白和贺薇打的配合是相当的天衣无缝,挑不出毛病,据蒋沐凡猜测,这对兄妹应该是说好了的,把排班时间都错开,尽量不要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呆的时间太长。 贺薇应该工作时间要比贺白自由许多,所以周内白天贺薇总是没事就会过来,然后晚上又会在蒋沐凡这里再住上两个晚上,剩下的时间,就都是贺白在家。 蒋沐凡猜想,贺薇陪自己的那两个晚上,可能是换贺白回去面见家里那位长公主,要不贺白这白天上班,晚上又住在这里的,总是见不到蒋萍的面也不行。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贺薇体贴细致,每天眉开眼笑,贺白也安安分分不找事儿,蒋沐凡也就仿佛也一点不知道心疼似的,毫不吝惜的放纵着自己,整日就坐在那大飘窗边上,静静地看着外面的日出日落。 他仿佛不知道什么是寂寞,只是像是在平淡的等待着什么一样。 直到两个月后。 那个时候蒋沐凡基本上可以自己独立行走了,但还是和正常人有些差距—— 他走一段时间就会觉得膝盖疼的难以忍受。 像是双腿支撑不住身体一般,会抖的厉害,如果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撑着自己,那也就剩下摔了。 所以两个月,蒋沐凡一直都没能彻底的抛开轮椅,这让他不免有些心急。 那天是去楚明谦那里做后续康复治疗的日子。 楚明谦的康复治疗头一个月的时候,日程安排的还比较紧密,几乎隔一天贺白就要带自己去一次医院,但在后面这一个月的时候,康复训练好像排的时间就比较松散了,基本上一周去两次,甚至有的时候一周只用去一次就够了。 第648章 可蒋沐凡看着自己这双不太争气的腿,不由得觉得楚明谦的这个日程排得多少有些不合理,他感觉就拿自己这不争气的条件来说,多少得安排几次强训吧。 虽说人家楚主任说了,三个月之后基本上可以恢复,现在日子还没到,可也剩不了几天了,蒋沐凡回想起自己从家门口走到院子门口的这段路程,还没彻底走出院门就疼的不行的那双腿,心里就不免有些不自信,觉得三个月后,他真不一定能恢复成正常人。 所以这天,贺白把他送到了楚明谦的康复中心的时候,蒋沐凡心里就一直打算着和楚明谦聊聊这件事。 结果一肚子的疑虑还未来得及呼之欲出,这时常慈眉善目的楚大主任,就给自己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第301章 生生不灭 这天是贺白把他送去的医院,约的是下午。 蒋沐凡在永医大康复了两个多月了,贺白该上的班还得继续上,该排得手术也得继续排,不能因为蒋沐凡这双腿把工作给弄丢了。 所以他们后来经常和楚明谦约的就是下午的时间,上午贺白手术多,经常要早起,等中午就能闲下来一点,他上午上完班之后,中午驱车二十几公里回家里把蒋沐凡一接,再驱车二十几公里把蒋沐凡送去永医大。 等把人送到楚明谦手里之后,贺白就再回去上班,时间刚好能赶得上,到时候蒋沐凡就在楚明谦那边呆着了,结束得早楚明谦就给他安排一间空着的咨询室让他在里面休息,等贺白过来接他。 永医大的康复中心是一个四层的独立建筑,里面全都是康复科的人,有面诊室,训练室,还有一部分小的独立隔间,是给那些在康复期间出现心理问题的病人用的心理疏导室。 康复中心主打一个一条龙服务,精神科的医生会排班过来定期在这里坐诊,不用那些需要康复的病人来回科室的挂号跑,于是这天,蒋沐凡结束了当天的康复训练,照旧被楚明谦带去了一个心理咨询室里。 心理咨询室里面陈列的很简单,一张桌子一个电脑,对面就是一个双人位的沙发,干净的墙面上挂着一个时钟,也就再无其他。 蒋沐凡习惯在等贺白过来的时候在这小沙发上半躺一会儿,有的时候还能眯个小觉什么的,还挺惬意。 然而这天,他心里憋了点关于自己恢复情况的问题想要问楚明谦,所以这个小觉他也就没有眯成,而是想着看楚明谦什么时候能得空,他过去跟人家楚医生聊一聊。 楚明谦的时间排得很满,病人一个接一个,蒋沐凡送走了,下一个来康复的病人就来了,他中间连个喝水的空都没有,所以基本上把蒋沐凡送去咨询室,楚明谦就得赶回去接待下一个病人。 这天,蒋沐凡百无聊赖的算着楚明谦下一个病人结束的时间,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出去堵楚明谦才不会耽误人家的工作。 他其实有点困,但还是撑着精神头的踏着点出去,一遍一遍的看走廊那头的康复训练室的情况。 其实他完全可以在贺白来接自己的时候去跟楚明谦打个招呼,在那个空挡跟楚明谦打听打听自己想问的问题,但蒋沐凡思来想去,不知为何,却总是不想当着贺白的面去问。 他怕自己太心急恢复正常的这种心思,会让贺白多想,也怕自己心里真实的想法,会被贺白窥探到。 蒋沐凡不由得觉得,自己真的是不论什么时候,心里都是怕贺白的。 时针已经在自己眼前走了一个点儿了,蒋沐凡窝在沙发里抿了抿嘴,行为有些缓慢的撑着沙发扶手站了起来。 房间不大,没必要坐个轮椅转来转去的,蒋沐凡也想着力所能及的活动活动,于是打开了房门,自己提着僵硬的两条腿打算走到走廊里去再把走廊那头的楚明谦看一看。 结果这一开门,就刚好碰上了楚明谦的背影,正站在距离自己房间不到五米远的走廊窗户跟前。 蒋沐凡眼底一亮,微笑着抬手就想把人叫住:“楚……” 结果话还没来的及说完,另一个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视线中,蒋沐凡呼吸一滞,下意识的朝房间里缩了一缩,没有露脸。 他动静不大,开自己这间咨询室的门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于是再退回去的时候也是悄无声息。 鬼使神差的直觉,让他莫名的觉得这个时候自己还是不要出现的比较好。 康复科的这一层,楼梯在走廊的中央,楼梯的两侧,一边是康复训练室,另一边就是一排用作心理咨询室的小隔间。 蒋沐凡的房间靠近楼梯口,而楚明谦的位置就在直面对楼梯的那一排窗户跟前,他背对着蒋沐凡的方向,侧靠在窗户上,伸手给对面人的手里递了一个小药瓶。 那人是用左手接过来的,蒋沐凡躲进房间里的原因,就是在那对面人的左手手心里,他看到了一道明显的疤—— 那是贺白的手。 蒋沐凡能认得出来。 那伤之前他就注意到了,似乎是在方黎转去精德之后的时候才有的,方黎还在永医大住院的时候,贺白的双手还是干干净净,他印象很深刻。 蒋沐凡甚至是记得,贺白起初还在手上缠了个护腕遮遮掩掩,但这次苏醒之后,贺白就没再戴了,那道疤便有意无意的,在扶自己上下轮椅的时候,很明显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蒋沐凡有一度想问问这疤的来由,但一直也没遇到合适的时机开这个口,如今这疤成了当下他确认是贺白的唯一理由,毕竟对面的那个身影在这个角度,也只是隐隐约约的露出了一点,看不真切其他了。 第649章 楚明谦把药递到了那人手里之后,就懒洋洋的靠在了窗框上,看着那人把药瓶扭开,将里面的药片全数倒出,倒进了手里另外一个透明药瓶里。 “你还不打算跟他说实情吗?”楚明谦看着对面人忙活着手下,神色淡然的一问。 那人这时才出了声,低低的“嗯”了一声,道:“再等等。” 确认无疑是贺白,蒋沐凡眼皮一跳,心里不好的预感再次加深。 现在时间不对,不是贺白下班的时间,这个时候出现,手里又倒着什么药,再加上这两句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对话…… 接下来他们要说什么,蒋沐凡好奇到了极致,也恐惧到了极致。 他手扶在门框上,指尖不由得发了白,一动也不敢动的屏住呼吸,等待着贺白和楚明谦后面的对话。 很快,贺白就把手里的药瓶收拾好了,活像是一个马上要害人的犯罪份子。 楚明谦冲着那透明的药瓶,面无表情的努了努嘴:“你每次都捧着这便携式药瓶给人家吃,就没引起过怀疑?” “没。” 贺白的声音再次沉沉响起:“他一天早晚的两顿,都是我直接放到小碗里端给他随餐吃的,给贺薇也这么叮嘱的,目前还没问过我什么。” 楚明谦一听,眉头一皱的终于乐了一下:“哈?就这么没有防备心啊?” 贺白垂眸浅笑了一下:“他一直都这样。” 楚明谦无奈的摇了摇头,接着言归了正传:“但我还是劝你,不然就别等了,咱们给人家心里建设的就是三个月,虽然现在该做的干预都做了,可万一三个月之后真没好,那对他的打击应该不是一般的大的。” 贺白闻言,停了一阵没再说话。 楚明谦也就耐心的抱着胳膊站在对面静静地等着。 一两分钟的沉默之后,贺白的声音再次传来:“他现在究竟恢复的怎么样,在你的预期之中吗?” “还好吧,但也不乐观。”楚明谦闻后诚实道。 “怎么说?”贺白问。 “……” 楚明谦扶了扶下巴,抬眼把贺白看了一眼,接着正色道:“现在虽然是躯体化有所改善,但还没办法完全消除。” “他心里的病根可能得放在台面上说才能解决问题,这么逃避式的治疗,我觉得极限也就到这里了,你不能这么过度的保护,你得让他面对。” 楚明谦的声音逐渐变低,他眼睛直视着贺白紧绷的面庞—— “只有他面对了他心里真正的恶魔,他才能战胜它,或者是被它打败,躲是没有用的。” “他从来都没想过要抬起头向前看,这一点你没发现吗?” …… 贺白在楚明谦的注视下驻足不语,蒋沐凡看不到贺白的神情,可此时自己却已经是相当的恐惧了。 他像是一个做错了事被发现的孩子一样束手无措,感觉自己就犹如一个笑话,原来所有的掩饰都被人家看在眼里。 蒋沐凡停在门前等着贺白的反应,也策划着自己的下一步逃跑计划。 他没想过自己离开之后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他甚至——都没想过离开之后还要不要活,但蒋沐凡确认,并且唯一确认的一点,就是他要离开。 他在贺白的眼睛下是活不下去的。 他无法坦诚的面对贺白,也无法直面那个已经被自己埋在内心深处许许多多年的另一个自己。 “我感觉到了。” 贺白的声音在沉默的走廊中忽然想起,带着一阵微风,伴着一声回音,像是一个小榔头,在蒋沐凡的心脏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 接下来的对话蒋沐凡没敢再听了,他估计也说不出什么更劲爆的消息了,于是悄悄掩上了门,坐回了那个狭小空间里的小沙发上。 看来和上次的情况一样。 蒋沐凡暗暗的想,结合这段时间自己的身体情况,心里似乎有了数。 他谈不上什么希望可言,只觉得这命中怎么如此的关关难过,蒋沐凡僵直着身体,抬眼看着房间里的时钟,秒针走了一圈,他竟觉得头晕目眩,感觉这方只有五六平米的房间,就像是某个冲不出去的壳。 呆坐了五分钟,贺白推门进来了,身后跟着那个笑脸盈盈的楚明谦。 “诶,你没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吗?” 楚明谦一进门,看见蒋沐凡正襟危坐在沙发上,不免有些惊讶,毕竟他知道蒋沐凡一般会利用这个沙发在上面小憩,而且自己也建议蒋沐凡做完训练之后可以好好休息休息。 蒋沐凡淡淡的报以微笑,摇了摇头:“今天没有,不太累。” 他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再次扶着沙发扶手站了起来,小小的两步挪到了贺白的身边,蒋沐凡冲楚明谦抬了抬手:“今天麻烦楚医生了。” 楚明谦心觉有些意外,他不经意的瞥了一眼贺白,却也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也冲蒋沐凡笑眯眯的挥了挥手:“不麻烦,今天贺主任也来得早,你刚好也回家提前休息了,后面注意在家每天也把康复的训练动作再做一做啊,会越来越好的。” “好的,楚医生。” 蒋沐凡也温和地笑,接着他慢慢朝前挪了两步,打算自己走出去。 房间很小,轮椅就在门口靠墙的位置放着,贺白在蒋沐凡出去的空挡,伸手把轮椅拽进了手中,单手拉了出去,另外一只手快速的拉住了蒋沐凡的小臂。 第650章 “不坐吗?”贺白问。 蒋沐凡背对着贺白,挥了挥手:“我自己走,我可以自己走。” 他声音倒是沉稳,说完便继续自顾自的朝楼梯的方向走去了。 一般他们离开的时候都是贺白推着蒋沐凡走电梯,这个时候楚明谦和贺白都发现了蒋沐凡的不对劲来。 二人对视一眼,楚明谦心觉了一声不大妙,两三步越过了贺白先冲了过去。 “小蒋。”楚明谦道,“今天强度不小,还是坐轮椅吧,楼梯小心摔倒。” 然而蒋沐凡却不容拒绝的挣开了楚明谦的手,他回眸冲楚明谦淡然地笑了笑:“今天我本来是想问您,我为什么这么久都好像恢复的不尽人意,毕竟我总过来,前前后后我也能见到有不少和我情况类似的病友,他们都比我恢复的快,并且也能率先一步完成训练。” “那…那是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 听着蒋沐凡的话,楚明谦不由得有点慌,他余光关注着贺白的脸色,嘴里有点支支吾吾。 而蒋沐凡的笑容却是越发的明媚,他豁然的跟楚明谦摆了摆手,尽可能的毫不在意道:“没关系的,楚医生,我也都猜到许多啦。” “您其实要是早点告诉我就好啦。” 蒋沐凡说着,眼含笑意的把楚明谦身后的贺白也瞅了一眼。 “也就省的我哥和我妹那么辛苦的来回跑着照顾我了。” 此言一出,楚明谦同贺白内心都明白,这刚才出师不利,那几句贱嗖嗖的对话应该是被听到了。 心理咨询室的隔音是做的很好的,谁能想到蒋沐凡能在里面呆着不关门,楚明谦一边痛恨着自己蠢到这般地步,一边思索着自己刚刚和贺白是不是说了什么敏感的,容易叫人误解的话。 奈何皇上不急太监急似的,贺白却捏着个轮椅把手,四平八稳,一直沉默的站在原地,没一点惊慌的模样。 “怎么能这么说?你也别太悲观,我刚不都说了吗。每个人情况不一样,有的人他是……” 楚明谦极力解释着,可话还没说完,就被蒋沐凡打断了。 “楚医生,真的没关系的。” 蒋沐凡站在楼梯口,背影是无比的挺直,他回头冲楚明谦释然的一笑。 “不过就是以后都是这般废物模样了罢了,大不了再也不能正常走路,没关系的,怎么活不是活呢,不用跟我藏着掖着,我能想得到,也能看得开。” 说着,蒋沐凡冲楚明谦眨了眨眼睛,似乎是话里有话:“都死过一回了,还怕什么呢?你说是不是。” 第302章 彼此折磨 傍晚,永宁的某条主干道上。 正值下班晚高峰,路上行人很多,车也多,红绿灯映照在排列密实的机动车行车道上,伴随着夕阳直射下来的光芒,打在三排排列密实的车顶上,有些刺眼。 一辆黑色的沃尔沃xc90停在那三排车之中,等着前面斑马线上的一阵行人的经过。 贺白一路向西,直顶着夕阳日头,因为阳光的刺眼所以掰下了遮阳板,将自己的眉眼隐在了阴影之中,橘色的日光只打在他棱角分明的下半张脸上。 蒋沐凡在后座老实的坐着,因为车子的走走停停,晃的他有些没有力气,于是侧靠在了车窗上。 后排座就不那么晒人了,处处都是阴凉,只有一道阳光从前排照射过来,覆在了他那半睁着的眼睛上。 两人一路无言,仿佛与车外的掺杂热闹毫无关联,就像是穿梭在这人间闹市之中的两个边缘世界的人一般。 蒋沐凡从后排车窗能看到远处的斑马线上,正过着一群带着黄色帽子的小朋友,年龄像是只有一二年级的模样,孩子们乖巧可爱,但里面也有几个不大听话的,围在后排带队老师的跟前,蹦蹦跳跳,嘴里念念有词。 他不由得看着远处的画面有些出神,接着那队伍里的调皮的那个小孩儿手贱的伸手拽了一把前面小姑娘的辫子,把人家小姑娘惹得娇滴滴的叫了一声,接着后面的老师就皱起了眉头,伸手在那小男孩儿的头上拍了一下。 小男孩儿被批评了之后,撅了撅嘴,一副怂不兮兮的小狗模样,但仿佛依旧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行径,没走两步,又肆无忌惮了起来。 蒋沐凡通通看在眼里,不由得在后排座里笑了一下,那声音很轻,甚至只有一个气息,但还是被贺白听到了。 他抬眼从车内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蒋沐凡,那视线似乎是带着某种感应,让蒋沐凡也鬼使神差的一个转眸,忽然对上贺白的那双静如止水的眼睛。 他连忙收起了笑容,不由得有点尴尬。 贺白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将那方向盘上的真皮软包婆娑了两下,没说什么,之后他继续直视着前方,不再看蒋沐凡的模样了。 车前的人群络绎不绝,还没走完,但那个调皮捣蛋的小男孩儿已经过去了。 贺白眼睛也在那顶黄帽子上落了一落,而后终于若无其事的说了一句:“都听到了?” 破开了车内寂静的空气,蒋沐凡眼皮一跳,收回了自己那看这尘世热闹的视线,垂下了眸子,回了一声“嗯”。 贺白依旧目视着前方,话语之间极力保持着镇静,同蒋沐凡解释道:“我没有想着要跟你隐瞒什么,我只是觉得先走一步看一步,没…” 说他在康复中心的走廊上败露了之后,没有一点惊慌心虚是不可能的,可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蒋沐凡一声打断了。 第651章 “我知道。” 蒋沐凡道,言语间尽是善解人意,“你只是不走运罢了。” 贺白闻后转眸,又从车内后视镜里望了蒋沐凡一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觉得后面的这个人,自从醒来之后就刀枪不入。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敢猜他在想什么,贺白没底,贺薇也同样。 这两个多月,兄妹三人几乎在同一屋檐下生活,来来往往去去回回的,无一不战战兢兢,甚至可以说是如履薄冰,蒋沐凡越是镇定乖巧,贺白与贺薇心里就越是怕,生怕这一切都是某种美好的假象。 然而贺白到底是经历过蒋沐凡与方黎在一起的最后那一年,甚至是听到了蒋沐凡一醒来的明确表态—— 他一心都在计划着,等自己身体好了就走。 所以贺白要比贺薇更心灰意冷一点,只是心里难免会有不甘,做不到真正的平静。 他除了静静地等待蒋沐凡的幺蛾子在某天始料未及的到来,其他也无话可说。 蒋沐凡在后排座又坐了一会儿,车前的人流终于陆续过去了,贺白送了一脚油门缓缓起步,副驾上是一个透明的文件袋,里面装的是蒋沐凡每次去医院复查要用的报告,和一些记录表。 那文件袋在阳光的照射下亮的有些反光,底下有一个明显的凸起,蒋沐凡认出来了,是贺白换出来的药。 这个药他每天都会吃,就如贺白同楚明谦所说,每次都是贺白或者贺薇跟着早餐晚餐端出来,让自己随餐吃的,蒋沐凡出于信任,从来没问过这是什么。 躺了这么久,醒来吃点药也是应该的,况且贺白又不能药死自己,蒋沐凡也想不起来打听这么多,一开始听贺白随口说了一嘴讲这是养护神经的也就过去了。 然而此时,蒋沐凡心中的疑问也就油然而生。 话都被偷听到了,赃物也瞒不住,见贺白没什么遮掩的就把东西放在副驾上,蒋沐凡在平顺的行驶中悠悠张了口:“所以现在能跟我说那是什么了吗?” 他直言不讳,贺白也一听就明白。 “舍曲林,一种抗抑郁药物。” 贺白毫无波澜的回答,就像是在说今晚吃拍黄瓜一样的自然。 蒋沐凡闻后,仿佛是在意料之中的笑了笑,嘴里没忍住的一嘟哝:“哦……是像。” “是什么?” 然而来往车流多,贺白没能听清。 蒋沐凡抬眼从后视镜里望了望贺白,浅浅的道了一声:“没什么。” 说完,他便在后排合上了眼睛,任由那刺眼的夕阳打在自己的眼皮之上,蒋沐凡的双眼在那橘色的光下有些颤抖,但他依旧死死的闭着,忍受着那灭顶的恐惧席卷而来。 的确,还不如别让他知道的好。 蒋沐凡最后暗暗的想。 …… 车最后停在了楼下,贺白打算把蒋沐凡送回家之后,再自己下来重新把车停进地库里去。 蒋沐凡走不了几步,还是需要轮椅,车库下有两排高台阶,蒋沐凡靠自己上不去。 到楼下的时候天色已经非常昏暗了,院子里已经开了给业主回家的小路灯,蒋沐凡之后一路都没再说话,等贺白把车门打开的时候,他就静静地坐在里面,眼底是无神的呆滞。 贺白冲蒋沐凡伸了伸手,意在自己扶他下来,而蒋沐凡却坐在座位里一动不动。 贺白看出了蒋沐凡有心事,也无兴致,于是看蒋沐凡不动,自己也就把手臂收了回来,双手插进了口袋,等着蒋沐凡发话。 蒋沐凡就那么肆无忌惮的呆坐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转了眸子,把贺白轻飘飘的看了一眼。 “哈……” 他叹了一口气,竟然笑了起来。 蒋沐凡扬起了头,把后脑枕在了头枕上,露出了他苍白修长的脖子:“我这么磨着你你都不生气?你的耐心难道就真的没有限度吗?” 话音落地,贺白神色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蒋沐凡,一言不发。 蒋沐凡说完之后,喉结一动的吞了吞口水,闭上了眼睛,淡淡的叫了一声:“贺白。” “你不要再忍了,我也不再忍了,好不好?” 贺白依旧沉默。 时间静止了一秒之后,蒋沐凡似乎是哽咽了一下—— “没有路了啊……” “我已经没有路了啊,你又是何苦呢?” …… 晚风拂过,带着闷热。 贺白低下了头,不为所动。 他不予回应,抬手扶住了蒋沐凡的手臂,使了一把力,想把人抱下来。 可蒋沐凡却躲开了,自己沉闷的回了一句“我自己来”。 贺白有些无奈,叹了一口气:“别闹,回家。” 蒋沐凡坐在里面却笑了,终于坐起可身子,转头看向了贺白的脸—— 贺白的面相变化很大,他很早以前就发现了,在五年之后的永宁三院,再次与贺白重逢的时候。 从前贺白温润,眼底有暖意,很像贺振华,走在人前谦谦君子一般。 而现在就只有低沉,周身的晦暗,一个抬眸就能把人压的喘不过气来,他曾经经常带着笑意的嘴唇也变得紧绷,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这都是自己惹的,从始至终,从根上开始,统统都是。 一场经年的离别,蒋沐凡本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他们总有一天还会再回到从前的心性,找回生活的新的希望,但现在看来,那个时候还真的是自己的年少无知。 第652章 贺白如今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的陌生模样,总会让蒋沐凡怀疑自己当初的离开到底是不是对的,是不是他们再任性的坚持一次,结局可能就会不一样? 在苏醒之后,蒋沐凡经常面对着走廊另一边,那像是一个沉睡怪物的书房,辗转反侧,夜夜难眠,只为寻到一个更好的选择, 可他再怎么思考,也觉得没有什么更好的结果,更是没有后悔药可吃。 现在自己的失眠,自己的难以康复,自己再一次钻不出去的牛角尖,就这么如此戏剧性的得到了答案,蒋沐凡觉得久违,也并无意外。 舍曲林是抑郁症病人常备的药物,他熟悉的,并且从前用了很长一段时间,这病魔消散到多年之后,蒋沐凡本以为都过去了,但谁成想,这场劫数还是兜兜转转的又回来了。 从前蒋沐凡初出茅庐,身在其中不知道怕,但如今他经历过一次,是很难不再畏惧这病症的复发。 “我没有闹。” 蒋沐凡恐惧,所以他不愿相信。 面对着贺白神情自若的脸,蒋沐凡认真道:“我说了,我自己来。” “……” 贺白仿佛算到蒋沐凡这次回来必有一次幺蛾子,于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侧了侧身,把自己放下来的轮椅推到了车门跟前。 抱臂后退,不跟蒋沐凡再争,静等着蒋沐凡从车上摔下来。 蒋沐凡倒是争气,颤颤巍巍的还真就从车上自己挪下来了。 但他争气的过了头,一下来就把车跟前的轮椅一把推开了,力道不小,差点把轮椅推翻。 “啧。” 贺白皱了皱眉头,看蒋沐凡这模样有点忍不住的想凶,可结果还没来得及给反应,就见蒋沐凡不由分说的越过了自己,三两步的迈开了腿,开始自己往单元门厅里走去。 “回来,别胡闹。” 贺白看着那不由分说的背影,提声一叫,也顾不上车门是不是关了,轮椅是不是还在地上狼藉着,二话不说的就追了上去。 可就在刚碰到蒋沐凡手臂的时候,蒋沐凡就犹如炸了毛的猫一样忽然凶狠了起来—— “我说了我自己来你听不懂吗!” 蒋沐凡甩开了贺白忽然一个大声。 他像是对什么东西终于忍无可忍了一般,转头看向了贺白的脸。 贺白看到了自从醒来就一直谨小慎微,顺从听话的人,在这个时候眼底红的好像能滴出血,里面尽是走投无路的恼羞成怒。 “你这样硬来膝盖会坏的。” 贺白尽可能的放平语气,无奈的说。 然而蒋沐凡却好像没有要得过且过的意思。 他尽显锋芒的看着贺白,一时间,竟有了咬牙切齿之感:“你和我要彼此忍耐到什么时候?三个月吗?……现在这个时间不算数了,没有尽头的。” “我得自己走,贺白,我们不要再彼此折磨了。” …… 第303章 初始计划 贺白再怎么说也不是一个二十郎当岁的热血男儿了,不会被蒋沐凡这冷不丁的刀子真的扎痛了心,虽然话不中听,但他倒也不往心里去。 可再不往心里去,他也没办法这个时候让蒋沐凡听话,只能任由这个人赌气一样的自己从楼下一步一步的走回去。 蒋沐凡每迈出一步,膝盖就是一阵发麻一样的刺痛,于是他的步伐缓慢,时不时还会停下一阵,短短几十米的路程,硬是让蒋沐凡磨蹭了快五分钟。 贺白就犹如一个摆烂的人一样,破罐破摔的跟在后面,手里推着一个轮椅,慢慢把蒋沐凡跟上了楼。 蒋沐凡进了门之后就直接回房间了,贺白听着声响像是自己在里面换衣服,家里能让蒋沐凡受伤的隐患就很少了,平常他偶尔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就可以基本自理,虽然腿脚不便,但简单的站立和短距离的移动还是可以的。 贺白站在一个安全的距离把走廊尽头的主卧望了一望,接着就转身下去放车了,临出门的时候,他神思一动,退了回去将厨房的门上了锁。 …… 那晚蒋沐凡安然度过。 第二天,贺白早上要去上班,贺薇过来给蒋沐凡送饭。 也许是这兄妹二人提前相互知会了什么,贺薇来的时候神色有些小心翼翼,而手里的药瓶却不遮遮掩掩了。 往常那顿舍曲林都是随餐吃,蒋沐凡总是在吃饭的时候,贺白或者是贺薇会捏出来一个小药瓶盖,里面放着几粒药,从不说这具体是什么。 而这天,贺薇却将昨天的那个透明小药瓶直接攥在了手里,递到了蒋沐凡跟前。 “二哥。”贺薇声音弱弱的叫,“这是你的药,以后每天吃两片哈。” 这一细微的变化没有让蒋沐凡惊讶太多,他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接过了那个熟悉的小瓶子,跟贺薇微笑的回了一声“好”。 贺薇的表情有些犹犹豫豫,似乎是有话想说,但是看蒋沐凡这猜不透的模样又不敢真的说出口。 蒋沐凡吞下了药片,眼睛一转看到了端倪,问了一声:“怎么了?” 只见贺薇站在旁边一副笨拙的样子,难受的把蒋沐凡看了两眼,之后才小心翼翼的说:“二哥,你别太往心里去…” “咱们慢慢来,别着急。” 贺薇这话里有话,傻子都听的出来,贺白铁是跟这丫头串通好了,把自己知道那玩意儿是抗抑郁药物卖的是明明白白。 第653章 这种串通让蒋沐凡不太舒服,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被保护起来的玻璃花瓶,贺薇是把这种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的心思在面上表现的淋漓尽致,而贺白则是面上无条件的给自己空间,实则内心已经是战战兢兢到了极致了。 蒋沐凡都看得出来,越明白就越觉得窒息。 可无奈他又不能说什么,挑破,发脾气,没一个可行的方法,只能忍受。 蒋沐凡坐在餐桌前停了一停,跟贺薇转移了话题:“你婚期是什么时候,定下来了吗?” 他问的若无其事,贺薇大脑袋直脑筋的就跟着回答道:“具体还没定呢,最近在看合适的酒店。” “那大概日期呢?”蒋沐凡又问。 贺薇:“明年年底吧。” 答完,蒋沐凡似乎是在盘算着什么,低低的念了一声:“哦…好。” 贺薇这才想起来问蒋沐凡什么事。 这天中午她又是炖了一锅排骨玉米汤,这丫头没什么厨艺,就止步在如果自己成家了能保证她饿不死的程度。 一开始蒋沐凡还惊喜于贺薇还能熬出这么一锅好汤来,现在两个多月过去了,他把这排骨玉米汤也喝了不下十顿了,看来这姑娘来来回回能做的也就这么几道菜。 贺薇一个手捏着汤勺在碗里有意无意的翻搅着,抬眼问了蒋沐凡一句:“怎么啦?” 而那时蒋沐凡似乎还是沉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及时回应,他垂眸盯着自己碗里的那块新鲜黄色的玉米呆了两秒,才恍然回神:“哦哦没事。” “二哥就是在算算时间。” 贺薇闻后浅浅的笑了笑:“这有什么算的,早着呢,夏萧他们公司的项目一个接一个的,忙得不可开交,我们公司虽然不如人家那么火热,但也一阵一阵的不固定,我俩说是要结婚了,估计婚假都难攒在一起呢。” 蒋沐凡听着贺薇摇头晃脑的念叨,也跟着笑了起来:“怎么会呢,这么夸张啊?” “夸张啊,现在我们这种私企打工仔,都这么夸张啊。”贺薇理直气壮道。 说完,她似乎是神思一动的想了一想:“不过我们老板还算人好呢,允许我们可以这样随机溜号,工作干完了就行了,夏萧……” 贺薇咧了咧嘴摇了摇头:“啧啧啧…他们老板才是真剥削,他现在还做上了音乐总监的位置,加班加的好惨啊。” 夏萧的名字蒋沐凡不陌生,这个人蒋沐凡从前不喜欢,现在不了解,但他的职业倒是与自己最接近,贺薇说着说着,蒋沐凡就听进去了,并且对这个比自己大好几岁的妹夫的工作还提起了一些兴趣。 “音乐总监不好吗?工资高待遇好,还有发挥空间。” 贺薇跟蒋沐凡从前的时候就喜欢侃天侃地,自己的心事别人的八卦都喜欢聊,只要别提大哥,他俩坐一起总是开心的。 见蒋沐凡搭上自己的话了,贺薇也就打开了话匣子和蒋沐凡聊起了自己。 “工资是好啊,但是每天每天都加班到九十点,一周说是双休,其实单休都做不到,这谁受的了呢。” “他们活儿这么多啊?” “是啊,夏萧说他们的项目一个接一个,老板把人当牛马,不给喘息的机会,所以我们就是计划着明年年底结婚,现在新房子装修还没装修完呢。” “新房子?”蒋沐凡好奇的一问,这才恍然大悟,“看我这脑子,都没顾得上这一茬,你们新房在哪里呢?” 贺薇一小口一小口的排骨汤喝着,报了一个楼盘的名字,接着又说了一条道路的名字。 蒋沐凡听完,指尖一抖,差点又把筷子上的一大块排骨掉进了汤里。 那个楼盘名字他知道,那条道路的名字他也熟知—— 就是自己和方黎住了六年的那个小区的隔壁楼盘。 两个楼盘紧紧挨着,共用一面围墙,他和方黎每次回家的时候,都会开车路过那个小区的大门口,然后再转弯回到自己小区的地库去。 蒋沐凡没顾得上感叹这世界之小,只是不由自主的全然沉进了心里的那一阵阵痛中。 贺薇不知道蒋沐凡曾经的住址,这个房子也是后来夏萧的父母留给夏萧的,地段是个永宁的老牌好地段,那一片居住区都算中高端,挑不出来毛病。 贺薇没有注意到蒋沐凡那不引人注目的发颤的睫毛,只是自顾自的说着:“我本来想和夏萧看一个周边环境好一点的房子,但是最近几年永宁房价实在是太高了,而且好房子和我们公司离得又太远,刚好夏萧爸爸妈妈说他们有一个现成的房子,很早之前就买了,原本就是留着给夏萧结婚用的,我们最后过去一看,虽然小区老了一点,但地段好,离公司也很近,所以我俩最后就不再纠结着买房子了,干脆先把那个老房子简单装一装得了。” “……他每天那么忙没时间跟我去看房子,你说我一个人去跑那些售楼部,我也没主意啊是吧?……哎但是大哥就很奇怪,好像总是有的没的不太愿意我婚后住到那边去,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也不敢跟他多聊,最后还有一回跟我说,还是想要我去跟夏萧去买一个新房子住,首付他给我出了,说什么女孩子出嫁要有底气……” “诶你就是说说,大哥这现在这行为怎么一股老男人的封建迷信味儿啊……?他都跟哪儿学的?不会到时候还得跟夏萧张口要五金彩礼八抬大轿的吧?……我现在想想还真有点后怕,夏萧爸爸是d国人,他爸妈常年在国外,哪里懂咱们永宁是什么风俗讲究啊……到时候如果大哥要给我在这方面出难题,你可得帮我劝着点啊!……嗯?二哥?” 第654章 蒋沐凡垂着眸子一个激灵:“嗯…啊…啊?什么?” 贺薇用胳膊肘把蒋沐凡碰了一碰:“咋走神啦,哪里不舒服吗?” 蒋沐凡连忙回过了神,同贺薇僵硬的笑了笑:“没有。” “大哥不会给你出难题的,他既然同意你和夏萧在一起了,那剩下的事他肯定会由着你们来的。” 贺薇还是那样的陷在自己的碎碎念里,有点不予信任的瞥了撇嘴:“那可难说…” 蒋沐凡对着贺薇笑了笑:“别胡思乱想啦,好好准备婚事。” 贺薇看着蒋沐凡的脸,傻乎乎的嘿嘿一笑,这才收了声,不打算再唠叨了。 午餐接近了尾声,蒋沐凡在饭桌上放下了筷子,心里似有犹豫了一下,之后才悠悠的张了口:“那个……薇薇。” 贺薇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答应:“嗯?” 蒋沐凡的声音清浅平静,他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帮贺薇也端上了一副碗筷,道:“今天下午我想多睡一会儿,你不用在这儿一直守着了,直接去忙你的事儿去吧。” 贺薇也由着蒋沐凡自己偶尔做一点简单的事情,毕竟之前楚明谦和贺白都说过,蒋沐凡这双腿也得多动一动。 但对于蒋沐凡说的计划,贺薇还是表示怀疑的。 “啊?你可以吗?”她有些不放心的问。 而蒋沐凡的神色轻松又淡然,他挑了挑眉毛把贺薇看了一眼,笑道:“怎么不可以,以前咱们也不是这样过?” 贺薇站在水池边,冲着蒋沐凡抿了抿嘴:“那…那……” 支支吾吾了两句,蒋沐凡似乎是耐心耗尽,他抬手帮贺薇打开了水龙头,自己也撸起了袖子,在一旁先涮起了自己的碗来。 “好了,别磨叽了。”蒋沐凡提高了音量坦然道,“你俩这样轮番守着我,我也难受,你看,我现在又不是没办法自理,去吧,也让我喘口气吧。” 贺薇望了望蒋沐凡利索的洗碗,又瞅了瞅蒋沐凡虽然可以立定,却不能漂亮的齐步走的腿,还是有点犹豫。 “可是……” “没有可是。” 这次换做是蒋沐凡斩钉截铁了。 他转头认真的看着贺薇:“你还有你的正事,选酒店,装修房子,婚礼一生就这一次,好好办,二哥知道你嘴上想要简单走个过场,但女孩子嘛,谁不想要一个浪漫的仪式呢?去吧,别因为我耽搁了,我没事儿。” 这一番言辞让贺薇不禁心中一暖,她感激又感动的看了一眼蒋沐凡,撒娇一样的又叫了一声“二哥”。 蒋沐凡也报以一个温柔怜爱的笑,对贺薇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保证今天我在家踏踏实实睡觉,不给你和大哥添一点麻烦。” “我现在一无所有的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也就剩给你少添点麻烦了,你该忙就去忙吧,不忙了也就跟夏萧好好约个会休息一下,就当是安慰安慰我了。” “那……” 贺薇听到跟夏萧约会的这个词眼,眼底终于有了动摇的意思。 她抿了抿嘴:“那好吧。” 蒋沐凡微笑着在贺薇头上摸了一把:“嗯,去吧。” …… 那天贺薇把厨房收拾干净,又扶着蒋沐凡顺利躺下之后,就自己把自己拾掇了一下,准备出门了。 贺薇联系了夏萧,意料之中的夏萧还是在录音棚里有着做不完的工作,但这曾经纨绔风流的老狐狸,在听到自己未婚妻可以有一个下午的空闲时光,脑子都不带转的就开始规划起了自己矿工溜号的计划。 蒋沐凡靠坐在柔软的大床上听着屋外的小情侣甜蜜的通话,里面合计的都是下午在哪里见,要不要去逛逛家居商场挑一个舒服的沙发,到了晚上再吃什么的话题,嘴角就是不由自主的上扬。 没过一会儿贺薇的约会计划就落定了,她推门进了蒋沐凡的房间,眼睛亮亮的跟蒋沐凡打招呼,说自己走了。 蒋沐凡就跟看闺女似的,慈爱的把这个仅小自己两岁的妹妹望了一望,对着贺薇挥了挥手,接着贺薇就转身出去了,几步的功夫,蒋沐凡听到了屋外的大门打开的声音。 咔嚓一声,大门由打开再到关闭,前后就那么短短几秒的时间,屋内就由有着贺薇的灵动,转而变得安静。 安静,寂静,甚至是有点死气沉沉…… 蒋沐凡的心随着那一声关门响沉了一沉,在原地静坐了许久之后,毫不犹豫的掀开了盖在自己腿上的那床薄薄的被子,有些笨拙的挪下了床—— 第304章 操劳 是夜。 一间空旷干净的客厅。 屋里没有寻常人家该有的沙发茶几之类的家具,只在面对玄关的那面墙边摆了一个大长桌,桌上放着三个盘子,里面规规整整的摆着水果点心。 前面是一个像是用了很久的香炉,墙上挂着一个中年男人的相片。 照片中的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斯文的眼镜,然而镜片遮挡不住他精神的眼眸,那人面带微笑,虽年长却意气风发。 长桌的对面是一个柔软的单人沙发,灰色的布艺包面扶手,已经旧的有些颜色暗沉,一个消瘦的中年女人陷在里面,正闭着眼睛养着神。 她面容已老,皱纹已经浮上了眼角,就算面无表情的放松着脸部肌肉,也可以明显的看到她鼻翼两侧的法令纹,两缕鬓角的白发随着屋内的空调冷气轻轻飘动,衬在昏暗的灯光之下,莹莹发亮。 第655章 她似乎是在耐心的等着什么人,也不知是到了几点,安静之中忽然,玄关传来了响动,是钥匙开锁的声音。 有人回来了。 女人坐在沙发里眼皮一动,应该是醒了,却没着急睁开。 屋外关门换鞋的响动行云流水,接着一个高大笔挺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屋里。 他没有同屋里的人打招呼,而且先两步迈到了长桌前,熟练的给上面的人上了三支香,而后才转身对着沙发上的人叫了一声“妈”。 蒋萍微微一笑:“小白回来了。” 贺白走到了蒋萍身边的窗户前答应了一声“嗯”,然后推开了蒋萍身后的窗户:“家里总有香的味道,还是常开一扇窗的好。” “好。” 蒋萍笑盈盈地看着贺白的背影,温和的回答。 贺白推完了窗户没做停留,转身就去了那长桌边,拉开了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药盒,那是一个被分装好的药盒,是蒋萍一周的药量。 贺白看了看当天的药还在盒子的隔档里,于是把药盒拿到了手里,转身去倒了杯温开水,将水和药一并端到了蒋萍面前。 “晚上吃过饭了吗?” 贺白走到了蒋萍面前问。 “吃过了,喝了粥,杨阿姨做的。”蒋萍道。 贺白闻言回了声好,把药送到了蒋萍手里:“这个阿姨用的感觉怎么样?” 蒋萍接过了药盒,从里面扣出了药粒乖乖的服下,点了点头:“挺好的,她每天按时按点来,做完饭收拾完厨房就走了,也不多呆,也不碰家里其他东西,我觉得挺好的。” “好,你觉得舒服就好。”贺白回道。 蒋萍用完的水杯和药之后,贺白又将那药盒和水杯接了回来,他一边把药盒放回原位一边问:“那只做两顿饭够吗?要不要下个月我让杨阿姨再早一点来?” 蒋萍闻后连忙摆手:“不用,她在这儿呆一个下午我都够拘束了,更别说待一天了。” “那你要保证每天都记得吃早餐。”贺白又接了杯温水,回到了蒋萍身边,“好几次我都看到给你留的早餐你没有吃,你这个年纪晚餐可以不吃,但早点一定要用。” “好好,我知道啦。”蒋萍皱了皱眉头苦笑了一下,“你好唠叨,我就偶尔几次没吃早餐就被你发现了。” 说着,蒋萍捧着贺白递过来的水杯,靠回了靠背里,悠悠的说:“你也不能怪我,你上班忙早出晚归的,有的时候早上不到六点就要起床,妈妈可没办法跟你一起起来,但薇薇就不一样啦,每次我的丫头只要在家,她都能陪我一起吃呢。” 空旷的客厅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可以坐的地方,贺白就站在蒋萍身边耐心的听着,倒也不恼,等蒋萍说完,他便弯了弯腰,打算把蒋萍扶回房间里休息了。 “薇薇现在有自己的生活了,她有的时候要加班,要出差,还要筹备自己的事,你也不能总靠着人家。” 贺白扶起了蒋萍,边走边说。 蒋萍胳膊被贺白轻轻的捏着,跟着贺白的步伐慢慢的朝回走,这时脸上才浮现了一些不是正常人该有的茫然神色。 “啊?” 蒋萍就像是头一次听说一样,“薇薇要筹备什么自己的事啊?” 贺白看了一眼蒋萍,无奈的叹了口气:“又糊涂了?” 蒋萍面容憔悴,可眼神却像个天真的小姑娘一般,同贺白眨了眨眼睛。 此时贺白已经把蒋萍带到了卧室门口,他抬手打开了蒋萍主卧的房门,吧嗒一声。 “薇薇要结婚了。”贺白轻轻道,“妈你又忘了。” 蒋萍被贺白的胳膊轻轻的一送,带进了房间里。 话音落地,她有些惊愕的转过了头,呆呆的望向了贺白。 …… 夜色彻底深了下去,月亮高高的挂在空中,已经是十点多的时间了。 蒋萍被贺白招呼到了床上之后,脑袋里把这事儿翻来覆去的琢磨好一会儿,才记起自己闺女现在是几岁了,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贺白在自己床边坐了一会儿,陪着母亲缕了缕脑子里混乱的记忆,之后就打算回房也休息了。 蒋萍的精神问题一直伴随着她,记忆混乱是常有,现在因为常年吃药,弄的记性也是越来越不好,贺白和贺薇都习惯了,但好在母亲虽说总是忘事,可一些简单的生活常识,基本的生活技能,甚至是他们的家庭成员,蒋萍基本上都不会忘,并且对答如流。 就如贺薇同蒋沐凡所说,坚持治疗坚持吃药,蒋萍在这年复一年中,情绪已经逐渐稳定,一般只要不让妈妈想起父亲去世那年的事情,她就不会出现焦虑和狂躁症状。 只是脑袋不如从前好用了罢了,还是得家里人多陪伴才是。 蒋萍坐在床上最后想起了贺薇确实是谈男朋友了,甚至这个小男朋友还总是会过来看望自己,而且这个准女婿好像他们曾经还有过几面之缘,但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在哪里见过…… 蒋萍却又记不清了。 贺白放松的坐在床边,手肘慵懒的支在一旁的床头柜上,跟蒋萍一句一句的引导着,帮她回想一些她能记起来的事。 医生说了,蒋萍还是要多动脑多思绪,这样精神状态能恢复的更好一点,所以只要贺白在,他都会抽出点时间跟蒋萍聊聊天。 当然,都得是在蒋萍情绪稳定不发疯的情况之下,这种情况之下,妈妈也还是很可爱的。 第656章 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一会儿,贺白低头看了一眼表,觉得时候也差不多了,便开口打断了蒋萍有些笨拙的碎碎念,同蒋萍说今天就到这里,该睡觉了。 蒋萍那个时候还在回味贺薇谈男朋友的事,按道理来说这种重要的事不该是她会忘的,但不知道怎么的这天脑袋里却混沌成了这般模样,蒋萍多少有点懊恼,觉得对不起自己的闺女。 结果贺白在跟前叫了蒋萍好几声,她都沉在自己的世界里念念叨叨的出不来。 “啊…薇薇今年也27了,时间真快啊,你刚说她明年结婚,那年纪正好,这丫头…小的时候让人操不完的心,到了这谈婚论嫁的了,可又不用我伤神了。” “她什么时候结婚来着?……明年年底,对,明年年底,不是今年。” “妈,该睡了。” “哦对,她的男朋友我见过,上周还来了一次,是吧?” “是,她男朋友总来,基本上每个月都会来个两三次,好了,该睡了,别想了妈。” “嗯嗯,我记得,等等,你让我再想一会儿,她男朋友叫……叫…小白,薇薇男朋友叫什么来着?” “夏萧,行了,别想了,待会儿要睡不着了。” “夏萧!对对对…咱们之前是不是见过这孩子啊?” “嗯,是的。” “夏萧…夏萧……小白,你帮我拿根笔,我还是记在我的记事本上比较好,要不然又该忘记了。” “明天记,别折腾了,明天我提醒你记。” “哎呀不行…” “行了妈,赶紧,该睡了,太晚了。” 最后,贺白像个哄孩子的老爹一般,堪称是命令一样的打住了蒋萍那絮絮叨叨的嘴。 蒋萍依然意犹未尽,但看到了贺白的认真模样,也是识趣地笑了一笑,甚至可以说是懂事的收了声。 贺白无奈的帮母亲掖了掖被角,跟着放缓了声音,哄了句“早点休息”,之后就打算帮蒋萍关了灯。 主卧的灯是个双控,有一个开关就在手边,贺白没有起身,而是先抬手准备摁灭那个按钮。 啪的一个轻响,整间屋子瞬间沉入黑暗。 贺白坐在原地静默了片刻,感觉蒋萍应该是闭上眼睛了,才终于打算起身离开。 就在此时,一个温柔却带着疲惫的声音踏着这黑暗的脚步,忽然幽幽的响起。 “小白……”蒋萍的眼皮在黑暗之中动了一动,“那这么算来,你也老大不小了……” “……” 刚站起身的贺白,被母亲的这忽然一唤不由得钉在了原地。 他沉默着没有回话,却也没有就此离开。 蒋萍的话还没说完,她能感觉到儿子的手就还在自己的手边搭着。 蒋萍慢慢的伸出了手,朝一旁挪了一幕幕,很快就碰到了贺白的指尖,她手心温热的在贺白的手背上覆了一覆。 “有喜欢的人了吗?” 蒋萍的声音轻浅,听着像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问候。 贺白的手被母亲的温度抚的一僵,他停了一停,接着在黑暗中轻笑了一下:“有了。” 蒋萍的声音略带惊喜的挑高了起来:“哦?是吗?” 贺白能感觉到蒋萍睁开了眼睛,母亲的眼睛亮亮的,好像是个天真的小动物一样的躺在那里忽闪了忽闪:“你怎么从没跟妈妈说过?是哪家的姑娘?漂亮吗?” 蒋萍的反应贺白看着并不恼,他一如往常的平静的望着黑暗中蒋萍的方向。 “漂亮。”贺白由衷道,“我之前跟你说过,你忘了。” 蒋萍:“什么时候说过?怎么可能,我怎么不记得。” “说过的。”贺白依旧肯定道。 说完,他从蒋萍的手里抽出了手,终于迈开了步子,不打算再呆的向出走。 蒋萍这个当妈的被儿子勾起了好奇心,哪里能就此放过,忍不住的在贺白身后叫了好几声。 但这早已经长成一个真正的大人了的儿子,却在此时一刻都没有停留。 “谁家的小孩儿啊?你快跟妈说说。” “哎呀,别着急走呀,啧,小白,小白……!” “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啊,我怎么可能不记得,快,好好的,跟我说说。” …… 咔嚓。 主卧的门不紧不慢的打开,走廊的灯光顺着门缝照了进来。 贺白的身影逆着光站着,把那灯光挡住了大半。 他手扶着门把手最后停下了脚步,蒋萍看到儿子的背影顿了一顿,而后对身后的方向侧了侧脸。 “确实是说过的。” 贺白沉声道,听不出任何情绪。 “只是你把他忘了。” …… “怎么可能,妈怎么可能会不记得你喜欢的是谁…” “会忘的。” “忘了也挺好的,妈,没关系。” …… 第305章 秘密1 “小白,你最近工作是不是很忙啊?” “还可以,怎么了?” “妈妈觉得最近几个月,你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是不是都在加班啊?” “最近事情有点多。” “看你脸色,感觉你最近很辛苦。” “没有,还好。” “不要太累了,小白。” “知道了,妈。” …… 为了兼顾蒋沐凡与蒋萍,这次是轮到贺白在家里陪蒋萍几天了。 第657章 算算好像是从两三年前开始,因为贺白和贺薇不是上学就是要上班,每天24小时的守在蒋萍身边着实不现实,然而母亲的年纪越来越大,精神状况也不稳定,自理能力也越来越堪忧,不能让贺白放心。 于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贺白就断断续续的找一些能护理蒋萍这样的老年人的护工过来,他们不仅需要有打扫做饭的能力,还得有一些简单的护理常识,这种专业的护工阿姨,本来也就不太好找,再一听自己伺候的不是个普通的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是个脑袋有问题的老太太,那更是想要退避三舍。 那段时间贺白好不容易谈来了几个愿意过来照顾蒋萍的,价码高,时间短,先从小时工干起的那种,结果被蒋萍两三天就赶走一个,不是阴阳怪气的把人家气走,就是大吵大闹的把人家轰走。 现在前前后后也有一两年了,最近蒋萍不知道怎么的,脾气忽然有了好转的倾向,贺白找来的这个杨阿姨,让蒋萍已经连续用了三四个月了,也没见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这个杨阿姨人不错,就像蒋萍说的那样,那天做完自己的事情就呆在餐厅不挪窝了,她工作量不大,就是给蒋萍做两顿饭然后收拾收拾家里卫生拖拖地什么的,顺便看着蒋萍不要磕磕碰了的。 他们这个房子虽然是个三室,但也没有给人家阿姨专门休息的房间,这曾经让贺白有点愧疚,蒋萍不让杨阿姨进自己房间,贺薇还没出嫁,女孩子房间也不好让阿姨在里面多呆。 贺白原本想把自己的次卧留给阿姨白天休息用,但人家阿姨可能也有点不太好意思,毕竟那是个大小伙子的房间,甚至里面曾经还是两个大小伙子住的,她在里面午休,那还不如在外面干活来的自在。 所以贺白就在餐厅给阿姨买了一个大沙发躺椅,让杨阿姨下午在蒋萍睡觉了之后就在上面休息,阿姨这才最后被安排了妥当。 还算过得去的工作环境,一时半会儿还没开始给自己找事儿的老太太客户,报酬给的还算丰厚的年轻雇主,让这个杨阿姨一干就是几个月,这几个月刚好就攒在了蒋沐凡刚苏醒之后的时间,给贺白分担了不少生活中的压力。 那天他连着陪蒋萍住了三四天,白天上班晚上就回家,给杨阿姨带了好几天的夜宵水果,稳定了军心,也把蒋萍伺候得挺高兴。 这种安抚行为一般贺白完成一次能顶事儿一个礼拜,他觉得性价比还挺高,于是踏实在蒋萍这边按计划踏实住到了最后一天之后,贺白便以医院要值几天班为由,打算卷铺盖去蒋沐凡那边了。 贺薇人家确实有人家自己的事,他和蒋沐凡这对倒霉冤家不能一直耗着人家马上要结婚的小姑娘。 贺白心想着又能见到蒋沐凡了,这天的心情还不错,尽管那半个小残废没良心的一点情面也不讲,但偶尔能和那个白眼狼呆上一呆也是挺好的。 毕竟这时光放在从前的那块十年的岁月里,那是想都不敢想。 贺白这天从医院早早下了班,开着车打算直接往新区去,临下班前他看了一个不错的小馆,专门卖烧卤烧腊的,南方口味偏清淡,他打算带份叉烧和半只烤鸭回去,就当是给蒋沐凡解决晚饭了。 从三院往新区走的一路上堵堵停停,那个时候贺白看了一眼表,是晚上七点。 他心里计算着估计到家的时间可能在一个小时后,吃晚餐有点晚了,于是在车上点开了蒋沐凡的电话,想给人知会一声自己回去的时间恐怕不会太早,让他自己饿了垫吧垫吧,别低血糖了。 也许是这几天没有见到蒋沐凡的缘故,又也许是蒋沐凡最近一段时间也是真的安生,贺白守着这个力不从心,刚劫后重生的人,不由得有些容易安居乐业,随遇而安,这拨电话回去的感觉就像是在小两口过日子。 那个时候正在等红灯,贺白心里软软的刚刚在汽车中控屏上找到了蒋沐凡的名字,正打算点开拨通,忽然,一个陌生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陌生号码的来电是一件很平常不过的事情,但贺白在这个时候却有种不大妙的预感。 “喂你好。”贺白扶着方向盘望着前方道。 只听电话那头的环境有些掺杂,接着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贱不嗖嗖的叫了自己一声“大哥”。 贺白眼皮一跳,是他那个倒霉妹夫,夏萧。 “怎么了?” 贺白懒得搭理那个把自己妹妹骗走的大尾巴狼,直接一问。 然而那头的人声音慵懒,听起来没什么急事儿的样子,但说出来的话却把贺白听的头皮一炸。 “听薇薇说今天是你住新区的对吧,那我替凡凡给你请个假哈,我们公司有事找他帮忙,晚点我把人给你送过来。” 话还没说完,贺白就吓得差点没扶稳方向盘:“什么?蒋沐凡跟你在一起呢?” “是啊。”夏萧在电话里回答的理所应当,“就在我边儿上呢。” 贺白嘴里没忍住的骂了一个脏字儿:“……你有病吧?!” 声音不小,那头的人可能是有点吓到了,干巴巴的笑了一下:“啊?啊哈哈…” 贺白懒得搭理那头的人,连忙打开了转向灯打算找地方掉头,他一边左打着方向盘一边问:“你们在哪儿呢?” 夏萧像是在那头犹犹豫豫了一下,啊了两声。 贺白一个低吼,简直没有耐心:“说位置!” 第658章 那头被贺白的气势震得连着说了好几遍“好好好”,接着就报了一个地址,是个咖啡店的名字。 贺白听完就挂断了电话,掉了头之后迅速靠了边,用手机搜起了那个咖啡店的位置。 那个咖啡店在一个商场旁边的街区里,这个街区还算有名,附近有许多写字楼,里面入驻的都是富有活力的中大型私企公司。 这个位置贺白知道,就在二环边上,距离蒋沐凡和方黎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小区的位置,非常的近。 …… 夏萧表情有点一言难尽的把手机往桌上轻轻的一扔。 “我的好师弟呐,为了你我是彻底把我大舅哥给得罪绝了。” 蒋沐凡坐在对面,脸上表情也不大好看:“要这么论,我也算你二舅哥。” 夏萧眼睛一斜的把蒋沐凡瞅了一眼:“你?你得了吧,那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蒋沐凡还在顶嘴。 夏萧无望的双手捂住了脸,声音闷在手掌里呜呜道:“你又不拿事儿!妈呀,我真后悔背这口锅啊!怎么就信了你了的?!” “你大哥一会儿见了我是不是得弄死我啊?” 蒋沐凡面无表情的坐在原地,眉毛一挑:“那要不我走?” 说着,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现在坐地铁回去,应该九点左右就能到。” 夏萧闻言连忙抬手:“行了行了你,你打住啊。” 他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放低了声音嘀咕道:“包庇你我连薇薇都不敢告诉…你别再惹事儿了。” 听到贺薇的名字,蒋沐凡的表情才算是软了一软,他略显无奈的叹了口气,靠回了座位里。 夏萧和蒋沐凡交情说深不深,说浅又不算浅的,几面之缘,却又患难与共过,但毕竟未曾深交交心过,这一时半会儿的坐在一块儿,两个人还有点尴尬,不知道要聊点什么。 咖啡厅人不少,来来往往的动静不小,在这不算安静的环境里,夏萧和蒋沐凡大眼对小眼的对坐了片刻,之后终于管不住嘴的叫了蒋沐凡一声。 “诶。” 蒋沐凡抬眼:“嗯?” 夏萧如今也是三十的人了,到底是成熟了,平常一心只知道看人热闹的八卦心思,这个时候终于能平复一二,蒋沐凡是贺薇的二哥,这二哥在贺薇心里是什么地位,夏萧在这么多年里心里是有数的。 此时他望着蒋沐凡的模样,眼底带着一抹真诚的担忧:“那说说呗,你跑这儿来干嘛来了?” 然而蒋沐凡却不愿多说。 听夏萧问,就只是简单的一个回答:“等人。” 夏萧听完乐了,这躺了半年多的植物人,这会儿刚醒没几天,就已经开始有个人社交了?那他哪里能信? 于是踏着蒋沐凡的话尾,夏萧直接追问:“等什么人?” 蒋沐凡把夏萧又瞥了一眼,他不想说,又不想费心力编瞎话,停了一停,叹了口气,道:“你别问了。” 夏萧的眸子不是亚洲人的黑色瞳孔,带着点蓝,睫毛颜色也淡,曾经的花样美男,现在岁月如梭的长到现在,水灵的眼睛竟变得柔和了许多。 他把蒋沐凡的心思猜了一猜,感觉非要问出个什么答案来可能也确实强人所难,夏萧脑筋一动,觉得现在还是先和蒋沐凡站一边比较靠谱。 听蒋沐凡说自己是在等人,于是夏萧左右看了看,小心的一问:“那你等的人他还没来吗?你要不联系联系,别一会儿让你哥撞见了…” 此话一出,蒋沐凡把夏萧最后又审视一样的盯了一眼,耸了耸肩,轻笑了一下:“他已经走了,而且我原本是打算回去的。” 夏萧闻言,眉毛一挑:“你?就你现在这模样能自己回去吗?” 他伸出了手指头往自己的鼻头上指了一指,“你要不是碰到我了,走不出二环大道就得让120把你拉走。” 蒋沐凡苦笑:“不至于,怎么可能。” 夏萧:“怎么不可能?” 蒋沐凡抿了抿嘴,竟是有些难为情道:“……我又不是第一次走。” “什么?” 夏萧简直惊呆,“你还自己出过门?!” 他提高了音量,终于发觉了此时不大对劲。 “我靠,蒋沐凡,你别闹了。” 夏萧皱起了眉头,认真的说:“真的,你不能再出事了,你要是再出事,都不说你哥,薇薇都受不了。” 蒋沐凡心知夏萧的好意,但却也不知该还能再说什么好。 “不会的,我心里有数。” 他沉下了声音,由衷的对着夏萧善意的笑了笑,语气略显无奈:“我也想好啊,你觉得我愿意当个废人吗?” “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吧,一会儿你帮我瞒着点我哥就行,他要是真知道我偷跑,那我怕是要被用铁链拴在家里了。” 夏萧觉得自己轻易不能被带进沟里去,于是略有防备的看着蒋沐凡:“怎么…你还要有下次啊?” 说完,他连忙坚持了自己的原则,正色道:“不行,那你要这样的话我不帮你撒谎了,一会儿贺白来了,我就实话实说是在街上碰见你的,那会儿你正扶着电线杆捶腿,眼看着就要走不动道要摔了……怎…怎么了……” 话还没说完,对面蒋沐凡的神色忽然由晴转阴,让他不由得住了嘴。 “你看见我捶腿了?” 第659章 蒋沐凡不等夏萧逼逼完,横冲直撞的忽然打断。 那原本没什么神色的眼睛,此时竟然是有些慌乱的。 夏萧被这双眼睛撼的有些没了自信,呆呆地道了声:“嗯啊…” 他伸出了拳头模仿着自己刚才看到的蒋沐凡的样子,在空中挥动比划了两下:“那不然你在干什么?对着自己大腿,梆梆的不心疼一样。” 蒋沐凡听的认真,最后感觉夏萧这样子似乎不太像是说谎,这才放下了一半的心。 “哦,那没事了。”蒋沐凡回到了原来的姿势,面无表情道。 夏萧吞了吞口水,不禁小声嘀咕了句:“你这眼神我差点以为你刚刚要灭我的口。” 蒋沐凡闻后诚实点头:“嗯,快有这个念头了。” 夏萧:“……” 心道一声自己怎会如此倒霉之后,夏萧一声生无可恋的长叹:“我估摸着你哥应该快来了,我现在好想跑啊。” 噗,活该。 蒋沐凡终于笑了一下,接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提高了音量,道了声“别啊”。 夏萧转眸把蒋沐凡看了一眼。 只见蒋沐凡一直冷着的面容上忽然带上了一股谄媚:“你要不帮人帮到底,再帮我保管一样东西?别让我哥知道。” 夏萧:“什么东西?” 蒋沐凡从脚下拿出来了一个手臂长的细长盒子,木质的,很精致,他把那长盒子在桌上轻轻一推,推到了夏萧面前。 “我过两天联系你找你来拿。” 蒋沐凡云淡风轻道。 那长盒子夏萧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刚在街上碰见蒋沐凡的时候,蒋沐凡手里就拿着这个,但那个时候他关注蒋沐凡的个人安危更多,也就没顾得上问,把人带到了咖啡厅之后,这盒子就一直在蒋沐凡的脚下立着。 这会儿东西到了眼前夏萧才看出来了这是什么东西,盒子面上印了一个知名器乐配件品牌的logo,夏萧也是学音乐出身,他把那东西握在了手里掂了一掂,心中就有了猜想。 可他对自己的猜想还是有些惊讶,于是小心翼翼的措着词:“这…这是……” 然而蒋沐凡却回答的肯定又坦然:“嗯,是的。” 夏萧恍然大悟——怪不得要我帮你打掩护。 蒋沐凡有些不大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停了一停,叮嘱了一句:“你别跟我哥说。” “我……怕他伤心。” 第306章 秘密 2 四十分钟后,一辆黑色的沃尔沃xc90径直停在了一个繁华街区的入口。 入口处人车分流,许多临停车都规规矩矩的摆在路边,只有这个黑的锃亮的suv感觉极其没素质,在路边扔的是歪歪扭扭,左右不靠。 一个挺拔高大的男人从车上急匆匆的下来,长腿两步跨过了分流人车的低矮护栏,朝深处的一个咖啡店里走去。 那个时候蒋沐凡正在和夏萧面对面的大眼对小眼,夏萧心不在焉的支着脑袋望着窗外,死命琢磨着一会儿怎么应付自己的大舅哥,而蒋沐凡却是平静许多,就抱着胳膊静坐在原处,低着眸子看着自己眼巴前的那杯健康的橙汁发呆,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这个时间点人基本上都不会在咖啡厅里呆了,有约的人们都三五成群的往吃饭的地方去,所以外面街区广场的人不少,室内则是安静了许多。 夏萧那双望着窗外直勾勾的眼睛在这个时候忽然捕捉到了一个身影,他一个激灵,如临大敌的念了一串:“来了来了来了……” 蒋沐凡这个时候才回神,也跟着夏萧朝窗外望去,只见贺白挺拔的身姿出现在了视野尽头,正脚步匆匆的冲这边走来。 不得不说,虽然那人年纪是一大把了,可走在人堆里还是帅的。 蒋沐凡莫名其妙的想,不知为何,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竟还下意识的笑了一下,一点都不知道什么是怕。 然而对面的夏萧就不一样了,尽管他的岁数和贺白几乎一般,但看见贺白过来的样子就像是撞见了猫的老鼠,立马缩了头,跟蒋沐凡对起了口风。 “说好啊,我帮你背锅可以,你也得给我留点余地啊……一会儿你就说是你们宿舍那个刘伟把你叫出来的,我是要找刘伟帮忙,刘伟帮不了,所以找你帮忙,刘伟把你约出来的,我不知情,我见了你才知道是你,所以我诚惶诚恐,赶紧给你哥打得电话!听明白了没?” 蒋沐凡好笑的听着夏萧的一顿排演,噗呲笑了一下:“你把你摘得真干净。” 夏萧正色:“要真是我把你约出来的,那我就真死定了!薇薇都不能放过我!” 蒋沐凡苦笑:“就这么至于吗?” 夏萧:“你说呢?” 蒋沐凡无奈点头:“好吧,那就这么说。” 点完头,蒋沐凡不由得使了个坏,道:“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托人把我叫出来了。” 夏萧拳头一握,“嘶”了一声:“是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托刘伟给我帮忙,他刘伟!不知轻重的把你给叫出来了。” “哈哈哈…” 蒋沐凡望着夏萧气急败坏的模样终于笑了出来。 “好好好,好好好,就按你说的办。”他一边抹眼泪一边说,“保准今天让你先能够活着……” 话还没说完,一个冰冷的声音忽然自上空传来—— “说什么这么开心?” 第660章 是贺白来了,蒋沐凡小嘴一闭,再笑不出来了。 他幽幽的回了头,冲着贺白小声的叫了声“哥”。 夏萧则一个起立,毕恭毕敬的对贺白笑了起来,龇牙咧嘴的就要伸手跟大舅哥握一握,还老脸不要的跟着贺薇一起叫了一声“大哥”。 “啊哈哈,大哥,你来啦大哥。” 夏萧的声音狗腿的让蒋沐凡只想吐。 贺白也是一样,他毫不避讳的翻了个白眼,对着夏萧抬了抬手:“你打住。” 说完,就毫不客气的从手边拉了把椅子,大方的坐了下来。 他坐在长桌的把头,左边是夏萧,右边是蒋沐凡。 贺白一坐下就开门见山的说:“怎么回事儿?” 夏萧嗓子发干,率先冲着贺白解释了起来:“我发誓!不是我把蒋沐凡叫出来的!” 蒋沐凡坐在一旁安静的不言语,就等着看夏萧怎么演。 贺白跟个包公似的坐在中间,斜眼看着夏萧,问道:“不是你,那人怎么在这儿坐着?” 夏萧两手一拍“害”了一声:“这都是误会啊!” 接着,他开始把刚才和蒋沐凡编的那一顿瞎话,跟贺白添油加醋的讲了起来,从自己这个项目是多么多么的缺一个键盘手开始,到他走投无路了只能找以前学校的人帮忙,嘿,结果人拖人的就找到了刘伟,哎呀那个刘伟啊,说话说的真是漂亮又好听,二话不说的就说他那儿有个特别靠谱的钢琴手,又能即兴还能古典,要什么有什么,于是他夏萧就听信了那不靠谱的王八蛋的话,赶紧让那没谱的刘伟给自己把人约来,哎呀这么一约,你看看,这不是巧了嘛!这他要知道约的是蒋沐凡,打死他也不敢见呐,这刚从床上醒来的人,那胳膊腿还都不听使唤着呢,他怎么敢……都是误会误会。 夏萧在一旁手舞足蹈,讲的是天花乱坠,而贺白则只是听了一个前半段,后面就不再认真听了,而是把视线全数落在了蒋沐凡身上。 夏萧整个故事还没来得及讲完,贺白就无视了他的表演,自顾自的对着蒋沐凡道了一声:“怎么过来的?” 蒋沐凡一直微沉着头听着,他能感受到贺白严厉的视线,于是在听到贺白忽然跟自己说话的时候,还下意识的有点慌乱。 “就…”蒋沐凡有些结结巴巴,“就像夏萧说的,被刘伟叫过来的。” 贺白面不改色:“刘伟怎么叫的你?” 蒋沐凡:“打电话啊。” 贺白伸手:“那把手机拿出来。” 蒋沐凡:…… 真是坏事儿。 见蒋沐凡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贺白就已经全然明了。 夏萧也是卧龙凤雏一般的人物,看见这状况也就知道,自己排的这一段逻辑缜密天衣无缝的大戏是一点用都没有,骗不过贺白的眼睛。 毕竟蒋沐凡这冷不丁的出现在这里,真的是太反常也太诡异,除了这人想一走了之或是想自杀,再什么理由都不够充分。 等等,想自杀……? 夏萧心里不由得一紧。 不会吧……? …… 空气中弥漫着僵持的味道。 蒋沐凡不去看贺白的眼睛,只是不为所动的坐在原地。 贺白也没有做过多的为难,把手缓缓的收了回去。 “怎么过来的?”贺白又问了一遍。 蒋沐凡沉默不答。 贺白见状,开始推测:“贺薇干的?” 蒋沐凡依旧沉默,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贺白继续追问:“自己来的?有人接你?” 蒋沐凡又是摇头。 贺白:“打车?” 蒋沐凡:“不是。” 贺白眉头不由得一皱:“公共交通?” 蒋沐凡闭了闭眼睛,轻轻出了口气,坦诚道:“地铁。” 话音落地,贺白感觉自己后背仿佛是有股凉意。 “轮椅呢?” 像是抱着某种期望一样,贺白低声沉沉的一问。 蒋沐凡一鼓作气的回答:“没有轮椅。” 说完,他终于像是考虑好了什么一样,抬起了那静如止水的双眼,安静的看向了贺白。 “没有轮椅。”他郑重其事道,“我自己走走出来的。” …… 夜晚,一个装潢崭新的录音棚。 玻璃墙内是一架施坦威s155,墙外则是一阵一阵的键盘吧嗒吧嗒的声响。 操作台前坐了两个人,一个吊儿郎当坐在主屏幕面前翘着腿,一头浅棕色的短发,一双深蓝色的眸子。 另一个看着更瘦弱一点,正襟危坐在一旁,双眼好奇的看着眼前的屏幕。 “你真需要钢琴手啊?” 蒋沐凡望着夏萧屏幕上几排彩色的音轨零星排布,不由得问了一嘴。 夏萧目不斜视,听完蒋沐凡的问题之后,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说实话,是真需要。” …… 在咖啡厅里,蒋沐凡从始至终都本着将瞎话说到底的原则,非说是夏萧找自己是真有忙要帮,夏萧见蒋沐凡态度如此坚持,也只能在一旁帮蒋沐凡打好圆场连连点头,只为不把矛盾进一步激化。 蒋沐凡除了实事求是的坦白了自己是如何到这个地方来的,其他绝口不提。 贺白无法,就算一万个不相信,但也就只能将计就计,说那既然来了,就把该帮的忙帮了去,他陪蒋沐凡过去,这才有了现在这一幕,夏萧和蒋沐凡两个人可笑的坐在夏萧的公司录音棚里。 第661章 而贺白则等在门外的休息室中,和录音棚只一墙之隔,等着这两个人还能再整出什么幺蛾子出来。 然而蒋沐凡见夏萧愿意伸以援手,便既来之则安之了,反正这里是夏萧的地盘,有事儿没事儿的,随便找点事干就算把贺白唬过去了,反正那个音痴什么也不懂。 不过就这么歪打正着的进了人家大型制作公司的大门,蒋沐凡还有种新鲜之感觉,看什么都觉得有趣。 把贺白扔在外面,这一对所谓的同门师兄弟在里面你一言我一语的,还真就与世隔绝一样的聊了起来。 夏萧把蒋沐凡拉进了自己录音棚,还真就能给蒋沐凡找到个正经活儿出来。 他们这种商业制作公司,做的都是大项目,有游戏配乐,广告配乐,甚至还有电影电视音乐的作曲合作,对于键盘手的需求其实很大。 这个键盘手不一定是古典音乐弹得好的那种演奏家级别的人物,更多的是需要那种弹琴油子一样的人,视奏能力强,即兴能力好,还得有伴奏技能,甚至手上的技术功底也不能太差。 说实话,这种键盘手在学院派里不太好找,学院派里更多的都是类似于蒋沐凡这种,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就死磕在一个宏大辉煌的奏鸣曲里,只为把那一个作品弹精弹绝,不再考虑其他。 所以夏萧虽是键盘出身,但后来转了专业重新念了个关于电子音乐制作的硕士,现在更是上进心爆棚,这会儿正在念作曲专业的在读博士,履历是好看的不得了,要不怎么能做到音乐总监的位置,但说到亲力亲为,自己把这个键盘手的工作顶替了,那他是一没本事,二也没时间。 蒋沐凡就这么听着这从前吊儿郎当不是骗姑娘就是泡男孩儿的浪荡公子,现在到了而立之年竟然如此的厚积薄发,自立自强,不由得觉得惊讶。 而夏萧则是一脸的云淡风轻,对于自己在专业上的这一番追求与成就,就只说是要踏实过日子了,经济基础才是婚姻长久的最终保障。 蒋沐凡原本想嗤之以鼻,却又不得不认同,这才觉得自己这大龄妹夫好像是有那么一点靠谱。 说到了专业,蒋沐凡就觉得一身轻松多了,虽说他从大半年前的那场事故开始到现在,是连一行五线谱都没看过,但到底是他从小伴随到大,可以融入自己骨血的技能,和吃饭睡觉一样的重要,所以当夏萧递给他谱子让他不行试试的时候,蒋沐凡便开始有了种久违的欣慰。 夏萧公司齐头并进的项目很多,蒋沐凡一来就让人家去录个带即兴的配乐显然难为人了,于是他就挑了个需要纯弹钢琴的项目,让蒋沐凡先上手试试。 那是一个纪录片的配乐,从头至尾用钢琴铺底,钢琴的内容冗长,谱面却简单。 蒋沐凡把谱子在手里翻来覆去了半天,奇怪道:“能弹这种难度的人,很缺吗?” 夏萧闻后轻笑:“你以为呢?你从前是站在金字塔顶端了,不清楚我们这下面的芸芸众生究竟都是什么水平。” “啊?” 蒋沐凡还是有些难以相信,他把那本小册子往夏萧跟前送了一送:“这水平,附中本科都一抓一大把啊。” “你不也可以吗?” “我?”夏萧指了指自己鼻子,“我一个人盯这么些个项目,哪有时间自己上手弹啊。” 说着他点了点面前的谱子封面,道:“这不管是什么难度,还是得练呐,我这爪子,直接上手视奏下不来的。” 蒋沐凡眨了眨眼睛:“那我就能了?” 夏萧微微一笑:“那可说不准,永音目前唯一的d赛金奖获得者。” 蒋沐凡闻言心里一阵拧巴,不由得低声道了一句:“别提了,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夏萧倒是耐心,伸手在蒋沐凡肩上拍了一拍:“来都来了,就试试呗?别人视奏下不来,但我觉得你可以。” “可我很久都没碰过琴了。”蒋沐凡遗憾道。 “那今天就碰一碰。” 夏萧轻轻的说。 蒋沐凡把夏萧望了片刻,抿了抿嘴,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抬起腿朝录音棚中走去。 …… 第307章 秘密 3 可能是谱面真的是太简单的缘故,旋律简单也清浅,声部也少,蒋沐凡虽说八百年没有碰琴,但就是用纯吃老本的状态来弹,也能把夏萧给自己的那几个段落摸出个七七八八来,甚至还算能听。 蒋沐凡深知自己不会丧失这个技能,只是忧虑于自己还能否再回到曾经的巅峰状态。 他从前差一点不能再弹琴,但如今既然是爬出来了,这几乎算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就不会再丢掉了。 这几个小时的录音过程,对于蒋沐凡来说,简直堪称是从自己苏醒以来的最让他放松的时刻,虽然弹的内容没什么深度,但起码让他把重担放下了许多。 他和夏萧虽是只隔着一块玻璃,但那时那刻蒋沐凡就觉得这个世界就像是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他可以抛开一切的杂念与压力,不去想自己是如何的举步维艰,怎样的寸步难行,就只是沉浸在这一小方天地里,颇有一种入了邪%教组织,在里面被洗涤灵魂的感觉。 那段配乐是夏萧团队早就写好了的,只不过之前用的电脑来制作,总觉得不如真人弹的灵动,但他们这忙来忙去,事儿赶事儿的,就一直没顾得上找这个能弹这一段的人。 第662章 夏萧今天跟蒋沐凡来试着合作这个项目,也就是碰碰运气,没指望着真用。 但蒋沐凡确实表现的不错,一个长视频,从头录到尾,一个音没错不说,还弹出了他自己的味道。 要知道这可是曾经国际知名大赛的金奖得主,年纪轻轻就可以独自坐在千人舞台上一口气输出半个小时的人,就算是他这人生起起伏伏跌跌撞撞的,最后只要能上手弹,也是个人上人的。 所以能找到一个像蒋沐凡富有自己风格并且技术还如此之硬的好用的人才,夏萧简直是求之不得。 等蒋沐凡帮自己录完最后一个音的时候,这夏大总监才是真的打了自己的脸,觉得他真是有眼无珠,狗眼看人低了,早知道再找一个难一点的作品来白嫖。 蒋沐凡一出来,夏萧就不想再跟蒋沐凡啰嗦什么家长里短,把自己今天是给人当从犯的事儿整个抛之了脑后,拉起蒋沐凡的手就想跟人签约。 蒋沐凡心里也挺美,但这个行业从始至终也都离自己太远了,今天初步接触,许多事情确实还不像他们这种传统的搞古典音乐的形式一样,差别不小,这么横冲直撞的就转型,蒋沐凡一时半会儿的还下不定这个主意。 况且,搞事业这种事,他现在也实在是没什么兴致去想。 然而夏萧找一个大腿却是不容易,而且还是这么一个知根知底的大腿,蒋沐凡一时没想法他倒也不催,反正以后日子还长,这亲戚关系他是不打算断了,想着跟蒋沐凡好好保持联系着,等这人以后脑子毛病好转了,就跟他签上个几年合同试试。 这闹剧一样的骗局最后竟有点弄假成真的意思,待蒋沐凡和夏萧从录音棚里出来,几乎已经到了深夜。 贺白就在外面休息室的沙发上坐着,这么几个小时的时间里,再板正的人也都有撑不住的时候了,蒋沐凡和夏萧出门的时候,贺白已经半躺在那沙发上沉沉的睡着了。 他睡得很得体,两条腿一个伸直一个弯曲的支撑在两侧,上半身放松的靠在沙发上,一个手臂垂在膝盖上,另一个手臂搭在一旁的沙发扶手上,他的脑袋微微侧倾,手指握拳支着太阳穴。 从背影看还以为贺白只是在安静的等人,等到了身前,才能看到他阖着的双眼,还有那微微皱起的眉头。 蒋沐凡见贺白睡的沉,想去上前把人叫醒,毕竟太晚了,人夏萧也得关门回家了。 可就在他刚抬起腿,打算往贺白那边去的时候,夏萧忽然伸手拽住了自己的手腕,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蒋沐凡。” 蒋沐凡驻足回头:“?” 夏萧抬起了手指往自己嘴边比了个“嘘”字,然后冲屋外甩了甩头,示意蒋沐凡跟自己出去。 蒋沐凡不明所以,把贺白安静的模样又看了一眼,接着便转身跟上了夏萧的脚步。 夏萧公司的布局是录音棚和休息室算一个大套间,一层里面大概有四到五个类似的套间,出了休息室的门,就是一个敞亮的大厅,另一面就是一整面的玻璃墙。 这个建筑的楼下就是他们今天碰面的咖啡厅所在的街区,夏萧的公司就在这个街区一侧的写字楼里,包了写字楼从16到19三层的面积,写字楼外观建的时髦漂亮,和这个街区是同一个开发商。 这个时间点,夏萧的公司基本上已经没人了,尤其是做了录音棚的这一层,出了休息室的大门,剩下的就是一片幽黑,只有那一面玻璃墙外的城市灯光的一点光亮。 蒋沐凡出了门,夏萧就已经站在那面落地的玻璃墙边了。 夏萧手里握着一个烟盒,见蒋沐凡出来,便伸出了手冲蒋沐凡挥了一挥。 蒋沐凡是能走路了,但举手投足之间还透露着某种不自然的僵硬,并且现在时间也晚了,他在外面已经耗了很久了,体力也到了有点难以支撑的地步,所以挪到夏萧所站的位置,速度有点慢。 而夏萧这时候却不热心了,就站在原地等,不去接也不去扶。 蒋沐凡不紧不慢的在夏萧的面前站定,才缓缓开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窗前的光线能稍微的好一些,楼下街区的五彩霓虹灯还在热闹的闪亮,远处永宁繁华的城市灯光也星星点点灿若云霞的陪衬着,映在夏萧五官深邃的脸上是一片幽幽的蓝。 夏萧衬在这蓝色之中抬起了手,给蒋沐凡递上了一根烟:“能抽吗?” 说实话,楚明谦之前说的是不能,但蒋沐凡却还是毫不犹豫的接下了。 他两指熟练的掐着烟,微微的前倾着脖子,夏萧伸出了手,捏着打火机对着蒋沐凡指间的那根香烟点上了一点亮红。 很快,两缕烟雾就随着只开了一个小缝的窗户,相互交缠缭绕飘走。 夏萧对着自己手里的烟猛吸了一口,冲他们来时的方向转了转头,最后确认道—— “方黎的鼓锤?” 那个名字一经而出,蒋沐凡的心里便是一痛。 他没有吭声,淡淡的点了点头。 夏萧有些哀伤的叹了口气:“今天说是等人,就是等的这个?” 问完,蒋沐凡低低的“嗯”了一声。 “谁拿给你的?”夏萧继续问,“你们之前住的地方你还能进得去?” 夏萧的身份特殊,既有永音的人脉,又是蒋沐凡未来的大妹夫,自己这不省心的二舅哥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了自己老婆,他也能把蒋沐凡之后的境况扫听出个一二三来。 第663章 蒋沐凡倒也不意外,既然夏萧问,他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如实的回答道:“我进不去,方黎他妈早就把那门锁换了,是前几天我去过一回,那个锁有摄像头,还能联网,我到了门口被识别出来了,所以之后才有人联系了我,那人是他妈之前带来的一个法律顾问,可能也兼助理的职,之前我们见过一面。” 夏萧抽着烟望着窗外静静地听着。 蒋沐凡说完也低头吸了一口烟,他很久没有体会过尼古丁的味道了,每一口都甚是贪婪,之后,他继续坦白交代:“那人人挺好的,虽然干过几回棒打鸳鸯的事,但也都是奉命行事,没怎么太为难过我,这回也是,是他以个人名义帮我的忙,方黎走了之后过了这么长时间,这房子早就被他妈抛之脑后了,听说他们一离开永宁就把这房子挂到了平台上打算卖掉,可能信息一直都在他手机里,所以我一出现他就给我来了电话,说给我留了东西……” 说到这里,蒋沐凡垂下了眸子笑了一下:“我当时还在纳闷……方黎最后的那一年我俩形影不离的,这房子也几乎一年没住过,灰都能积成土了,方黎哪来的机会能给我留东西。” 夏萧转头看了看蒋沐凡,似乎是有心想找时机把人安慰一二。 但蒋沐凡却像是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一样的,平静又淡然,他长叹了一口气:“最后我才想起来啊……” 蒋沐凡扬起了下巴,望向了永宁深蓝的天空:“这人早在方黎葬礼那天就跟我说过这件事了,方黎他们家为了卖房子,把那个屋子里的东西都搬空了,方黎他妈算是给我留了最后一丝情面,让我在那天仪式结束后去我们曾经住过的地方拿点什么回去,算是留个念想,但天不遂人愿,我倒霉的出了事故,一躺就是半年多,现在才出现。” 蒋沐凡说完苦笑:“不知道那房子至今还没卖出去是不是让我拖累的,反正听那个周汉哲,就是那个方黎他妈的助理,按他的话说,他们最后知道我基本上已经是半个死人的时候也就不抱什么期望了,方黎他妈彻底就把这房子的事交给了这个周汉哲让他全权负责了,让这周汉哲把屋里的东西腾空,该扔的扔该卖的卖,但这周汉哲可能也是个性情中人吧,房子搬空了,我和方黎的那些东西好赖还给我们留了这么个东西下来,他说这鼓槌一看就像是方黎常用的,这种沾着人气儿的东西好歹留一个,也算是方黎在永宁这个城市曾经实实在在的出现过。” 楼下的街头灯火通明,虽然已是深夜,但依然有许多活力满满的年轻人在这里消磨无聊的黑夜,火锅烧烤,把酒言欢。 蒋沐凡望着楼下与自己毫不相关的热闹繁景,言语中终于带了些凄惨:“他是跟着方黎他妈工作的人,不可能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守在永宁,所以半年前知道我出事之后,他就把这东西放在了小区物业,托了一个那里的姑娘来保管。” 说完,蒋沐凡耸了耸肩:“但物业又不是保险箱,怎么可能把一个物件记这么久,还是个这么小的东西……周汉哲电话过来了之后,就只是说让我有心的话可以去问问,问问看这东西还在不在。” “我当天就去了物业,果然那里的人都不记得这件事了,最后人拖人打听了半天,才有一个我们当时的楼管姑娘记得好像有这么个东西留在物业,只不过时间太久了,他们可能东扔西扔的,放到小区杂物仓库里去了。” “物件这种东西嘛,意义都是人自己强加上去的,都能理解,这两根小棍在方黎眼里是个宝,在别人眼里可能就是两根破烂,半年多没人来找,丢了都正常,这回能碰见那个姑娘都是我的万幸,今天,就是我约着来见她的。” “她前两天休假,今天上班,刚好给我要了他们物业那个仓库的钥匙,姑娘厚道,陪我在仓库里找了整整一下午,这才功夫不负有心人,没真让方黎在永宁的这十年白活了…” 蒋沐凡说完,这一个下午的乌龙最终真相大白。 夏萧越听越不是滋味,没能忍住的又给蒋沐凡递上了一根烟。 “东西我会给你收好你放心,什么时候方便拿回去了,你跟我说一声就行,我给你送或者你过来取怎么样都可以。” 他沉着声认真的说。 蒋沐凡嘴角浅浅翘了一下,友善地跟夏萧道了句:“谢谢。” 与蒋沐凡相识多年来,夏萧见过的蒋沐凡的好脸色说实话没几回,这回看这身边的人如此疲惫消瘦的模样,只觉得有种沧海桑田之感。 那往日爱恨分明天地不怕的少年儿郎仿佛早已经死去,留在这世上的不过就是一具图有和他一样外表的躯壳。 夏萧有时再回想起这些年自己的所经所历,只觉得岁月真是弄人,从不在任何人身上心慈手软,就连他的薇薇,也在不知不觉中从那个穿着校服,畏畏缩缩的从自己手里尴尬的接过一根橡皮筋的小丫头片子,变成了在哪儿都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和蒋沐凡对立了良久,夏萧终于有些没能忍住的叹了一口气,再次与蒋沐凡语重心长的开了口—— “有些话可能你不爱听,但我想了一晚上,我觉得不管怎样我该说还是得说。” 话音一落,蒋沐凡仿佛是能猜到夏萧想说什么,睫毛轻轻一颤,安静的等着。 夏萧也不怎么给蒋沐凡再插话的机会,自顾自的接上:“说实话,你这一睡不醒的半年多只是冰山一角,你们父亲出事后至今的整整十年里,你不知道他们兄妹俩是怎么过的。” 第664章 …… 闪烁幽蓝的城市灯光下,夏萧转过了那双冰透的眸子,认真的对上了蒋沐凡的眼睛。 他由衷的劝道,语气中再无往日的半点轻浮:“我虽然是心疼薇薇才过来这么劝你,但…你哥他才是真的不容易。” “听我一句劝,一会儿回去了好好沟通,有什么话好好说,别伤人心,也别做傻事。” …… 第308章 爆发 贺白的脸色不好看,是被蒋沐凡叫醒的。 他从沙发上端坐着醒来,稍稍一动,身上就是一阵酸痛,仿佛时刻提醒着自己,在他的人生中从来就没有什么老当益壮。 贺白用了大概十几秒的时间,抓紧恢复了清醒,接着抬手看了一眼表,都已经快要半夜两点了。 明天一早还有一台手术,今天蒋沐凡的账却还没来得及算。 贺白不由得有些心烦的想。 这个时候蒋沐凡就在自己身边糟心的站着,贺白抬眼把蒋沐凡打量了一番,问了一句:“都结束了?” 蒋沐凡立在原地,脸上似乎是出现了一抹罕见的歉疚,他轻轻的“嗯”了一声。 后面的夏萧踏着蒋沐凡的尾音连忙跟上,把贺白亲热的叫了声“大哥”:“结束了结束了,害,没想到这活儿最后还没我想的那么简单,耽误了你们这么久,早知道我就专门重新约一天了,这回怪我怪我,真的是大意了,你们赶紧回去吧,改天我带上两瓶好酒,一定登门赔罪啊!” 贺白刚清醒的大脑,被夏萧的这一通逼逼叨烦得脑子有些嗡嗡响,他皱了皱眉头,连夏萧看都不看一眼的怼了一句:“别来这一套。” 说完便站起了身子,对着已经在自己面前呆立一会儿的蒋沐凡道了一声:“能走了?” 蒋沐凡有些不太敢看贺白的眼睛。 “能走。”他点了点头。 贺白的眼睛又在蒋沐凡身上钉了几秒,接着冲前方努了努嘴:“那走吧,你先走。” 蒋沐凡这才抬头把贺白看了一眼,他还是那一脸严肃的模样,看不出到底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好。” 蒋沐凡有些生无可恋的答应了一声,用眼神跟夏萧告了别。 夏萧尴尬的笑了一笑,有些同情的跟蒋沐凡招了招手,说了声“拜拜”,接着,就看到蒋沐凡迈开了步子,越过了自己和贺白,朝已经是一片黑暗的公司大厅走去。 不知道是熟能生巧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这短短的十几米路程,蒋沐凡走的虽然有些僵硬,但却已经看着自然了很多,如果只是这么慢慢的行进,基本不会有人能发觉他曾经在轮椅上度过过一段不短的时间。 蒋沐凡出去了之后,贺白便紧随了其后,夏萧把两位送到了电梯间便停止了脚步——这种场合,多送一米感觉都尴尬的能折寿。 所以他早早的打道回府,生生的看着蒋沐凡最后跟个小鸡仔似的,落入了贺白的猛兽巨爪之下。 …… 一路上除了上车下车,蒋沐凡都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什么变态尾随了似的—— 贺白从始至终都跟在自己身后,一言不发,就只是安静的跟着。 他甚至能感觉到贺白的目光就快要将自己的后背灼烧。 蒋沐凡今天已经耗费了许多体力了,到了这个地步,他的大腿几乎已经快要到了僵直的状态,每走一步都会酸痛到后背出一层冷汗。 然而他还是坚持到了进家门,期间哪怕是放缓了速度,甚至控制不住的差点绊倒,身后的贺白都不闻不问,不为所动。 最后进房门的那一声密码锁响,在蒋沐凡耳中都变得特别的悦耳,一踏进房门,他差点鞋都不想换,就想径直扑到沙发上去好好的歇一歇。 这个时候贺白倒是好说话了,蒋沐凡脚下使不上力气,没办法把自己脚上的那双运动鞋三两下的蹬走,只能用手,然而就在他打算弯腰把鞋带解开的时候,贺白这铁石心肠才终于有了化开的趋势,伸手拉住了蒋沐凡的胳膊,意在让他站好,接着自己亲力亲为的低下了身子,扶着蒋沐凡把脚下的鞋脱了下来。 距离门厅最近的沙发只有几步远,贺白帮蒋沐凡把在外面穿的鞋子脱好之后,便顺势轻轻的一送,蒋沐凡就被推到了那张单人沙发上。 蒋沐凡觉得自己一坐进沙发就算是能回魂了,一时间舒服的闭上了眼睛,在那柔软的皮子里深深的倒了好几口气。 等再睁开眼睛打算看看这当下局面该如何破解的时候,贺白的那杯健康温热的蜂蜜水就已经摆在了自己面前。 蒋沐凡望着茶几上的那与鸿门宴一个性质,却不是一个排场的蜂蜜水,心里防线立马升起,偷偷摸摸的抬起了眼睛把身边的贺白望了一望。 贺白坐在自己斜对角的长沙发上,此时正目不斜视的盯着自己。 “说吧,怎么回事?” 划破了寂静,贺白率先开了口。 蒋沐凡坐的四平八稳,跟贺白装起了傻:“什么怎么回事。” “什么时候能走的?”贺白耐心的补充。 蒋沐凡却苦笑了一下,反问了一句:“你不盼着我能走吗?” 贺白看着蒋沐凡又是油盐不进的样子,久违的怒火不由得冲上了心头,他眼底一沉,克制的警告:“蒋沐凡。” 蒋沐凡:…… 不得不说,这虽没什么血缘可说,但自己与贺白之间,仿佛就还是有某种本能压制在的。 第665章 蒋沐凡心里打鼓了一阵,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坦诚道:“四天前。” 贺白:“四天前?” 贺白有些惊讶,他飞快的在心里算了算时间:“那天你才刚从楚明谦那里回来,那天你连上车下车都很困难。” 见贺白质疑,蒋沐凡便踏着他的话尾,直截了当的回怼:“但我当时已经可以自己走几步了。” “可你绝对走不到像现在这样。” 贺白也不容置疑道。 说完,他伸出了手指在手边的桌面上点了一点,有理有据的分析:“四天前,把这房子绕一圈都是你的极限了,而你今天就在我的面前,步行路程就快要超过了两公里。” 话音一落,蒋沐凡便不吭声了,像是也在飞快的动脑子,可脑子却转不动了的模样。 贺白望着蒋沐凡走投无路的样子一点也笑不出来,反倒是有些压不住火的样子。 “蒋沐凡,你跟我说实话。” 他放低了声音,极具压迫性的展露出了锋芒:“你不能瞒我。” 蒋沐凡用脚底板想都能想象得到贺白现在是什么表情,可他也确实想不出什么好答案,只能破罐子破摔的硬着头皮道:“我自己有办法……你别问了。” “四天前这个数字我没有骗你,我不是早都能走了而却选择欺骗你和薇薇的感情,这个是真的,就是四天前。但至于我自己怎么想办法解决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蒋沐凡这真假半掺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贺白便顶着蒋沐凡的话头插了进来:“你吃药了?” 蒋沐凡:“……” 他一整个无语,毫不避讳的冲着贺白翻了个白眼:“我一个臭弹琴的我能知道这种问题我要吃什么药?” 贺白面无表情:“那是楚明谦给你注射什么东西了?” 蒋沐凡无奈扶额:“怎么可能,你们才是一伙的。” “兴奋剂,电刺激,吸毒?” 贺白的猜测越来越不着边际。 蒋沐凡简直被气笑:“那毒品能这么神啊?那不康复科那些站不起来的,人人都去抽大烟了?” “那到底是怎么恢复的?” “我说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结果还没等蒋沐凡最后一个字说完,贺白终于忍无可忍,大掌拍在了茶几的桌面上,一声怒喝—— “所以你就非要让我这么跟个傻子似的,横冲瞎闯的乱猜吗!” 蒋沐凡原本以为今晚也许能让自己没个正形的嬉皮笑脸的最后混过去,但看到贺白现在这急火攻心的模样,蒋沐凡心里一沉。 逃不掉了。 他无可奈何的抬眼望向了贺白,只觉得眼前的人眼底血丝红的像是要吃人。 贺白的愤怒并没有因为刚才那一掌而得以发泄,他忍着收着想要直指着蒋沐凡鼻子的手指,有些颤抖道:“我再说一遍,你不能瞒我,蒋沐凡,你觉得你该瞒我吗!” 啪。 那一个“该”字一出,就像根针一样的直戳进了蒋沐凡的脑仁,脑子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毫无防备的断了。 空气中瞬间拉响了警报,积压许久的积怨终于一触即发。 “我说了你别问了!” 蒋沐凡握紧了拳头,发自胸腔的一声怒吼,接着手臂在空中胡乱的一挥,眼中再也没有惧怕的盯着贺白:“你就权当我做了一场梦!梦里来了个神医,给我妙手回春了一把,醒来我就全好了!你就权当是这样不行吗!” “就非要刨根问底吗?” 蒋沐凡一句接着一句:“就不盼着我点好吗!” “那你又有盼着我好吗?” 贺白的怒吼也跟着接踵而至。 “你有吗!” …… 刀子扎多了,谁也不愿再忍。 就在贺白的最后一声怒吼消散在在这空气中之后,整间房间又陷入了一场死寂。 “……” 蒋沐凡气的发抖,感觉四周安静的让他甚至有些耳鸣。 “……” 他深吸了一口气:“是,我没有。” 平复了自己的声调,蒋沐凡让自己再次归于了平静。 “从始至终,我从来都没盼过你好。” 他一字一句道。 …… 原本他是想日复一日,得过且过的。 原本他是想慢慢淡出,不再挑起风雨的。 原本他是想把这半年多的时间用坦然自若来掩盖,原本他是想用实际行动来告诉贺白—— 不论这世上从此再发生什么,他们的曾经种种都已经统统过去了。 回不去了。 可现在不知究竟是什么一直在不断一步步逼着自己,让他不得不再陷入从前那段黑暗时光的轮回中去。 蒋沐凡心中悲凉,觉得自己为什么终此一生,都难以再躲过贺白这个人。 他眼神闪烁的把贺白注视了许久,摇摇欲坠的声音才终于从自己的嘴里吐了出来—— “我盼你什么呢?我凭什么盼你呢?” 蒋沐凡支离破碎的说,像是在哭。 “世上哪个被丢弃的人会念着抛弃那一方的好?反正我不会,贺白,我不是那个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那个,我要向前看的。” “所以你别管我了,你以为你现在的不离不弃能弥补多少?” “我怎么再能站又怎么再能走的,都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你甚至可以庆幸一下,现在我可以行走自如了,那么从此以后我就没有任何理由再扒着你了。” 第666章 “今晚是最后一晚,明天天一亮我就走。” …… 第309章 激化 “世上哪个被丢弃的人会念着抛弃那一方的好?反正我不会,贺白,我不是那个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那个。” “你以为你现在的不离不弃能弥补多少?” “今晚是最后一晚,明天天一亮我就走。” …… 往日的回忆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模糊,像是老旧照片一样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的黄。 那是一年寻常的夏天,闷热,蝉鸣,日头很晒。 那一年,蒋沐凡马上就要迎来进入永音的第一个暑假,再开学就是大二的学生了。 那天是他和他在永音交到的新朋友刚从宁德塔上回来的时候,他这个新朋友很不一样,对自己很好很上心,从首都来的,从来没有逛过永宁。 蒋沐凡不愿意辜负这位新朋友的一片诚挚之情,所以打算尽地主之谊,以给自己的恩师杨鹤忠买礼物为由,顺便带这位朋友在永宁的城市里好好逛一逛。 那段时间,他对生活的激情还有余温,甚至因为有这位新朋友的陪伴,还很有积极向上的劲头。 他在那场漫无边际的消磨之中挣扎着,与自己内心那赶不走的恶魔对抗着,他想好好过好当下,想好好的珍惜在永音的生活,想未来日子还长,想时间可以治愈一切。 想一切还有希望,想他的无依无靠一定只是暂时。 那个时候他的心里还满满的都是贺白。 尽管他们分别已有一年,尽管他们都相互说好,以后就好好的过各自的生活了。 但蒋沐凡虽然能甘心离开,却没办法违背本能,他割舍不掉,也从中出不来,可好在这种阴暗的秘密埋在心里之后,日子倒也能过得去,只要自我催眠的好,他就还有盼头。 可就是在那个崩溃与坚持的临界点上,那个再回想起来,就像是有某种纸张撕碎的声音的夏天里,贺白拖着一个行李箱,沉默又决绝的出现了。 蒋沐凡觉得自己心里似乎是有某种感应,那天跟方黎从宁德塔上下来之后就有种莫名不舒服的预感,结果一回来,就看到了那个矗立在树下,如同石碑一样一动不动的身影。 那天的贺白,眼底再也没有从前望着自己的温柔,嘴角也没有那抹似乎总是难以压抑的笑意。 他是冷漠的,无情的,像是一个冰冷的行刑者,一切的决定都不容商议—— “这是你放在家里所有的东西,衣服书本还有一些零零碎碎,我收拾了个大概,基本上能看到的不论有用没用,我都拿过来了,你回去整理一下。” “这个暑假没什么事的话就不要回家了,以后……能不回也就不要再回来了。” “妈不愿意见你,贺薇要高考每天压力也很大,我们不要再给她们增添压力了,就这样吧。” “凡凡,你走吧,就从这里开始,重新生活,忘了前面这二十年,我知道可能很难,但都彻底忘了吧,就当没有我们,没有过这个家。” “我失败了。” “我看不到希望,也不想再守着你了。” …… 多么狠的人呐。 不论多少个午夜梦回,蒋沐凡都会这么觉得。 他之后能再继续活着,真的是全靠那位新朋友的无微不至,砥砺相助呐…… 所以他怎么能忘恩,又怎么能负义啊。 方黎一直都以为蒋沐凡从创伤后精神障碍发展到抑郁症的始端,是那个与刘行阔在庄园地下室相处的无边黑暗的夜晚,可殊不知真正让蒋沐凡跌入黑洞爬不出来的,就仅仅只是贺白那个握着行李箱,态度坚决的背影罢了。 那个背影,让蒋沐凡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觉得,自己不过就和那体积不小的行李箱一样,是一座累赘,一堆垃圾。 在所有人眼里看来都是一样的,在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抛弃它,连贺白都不能例外。 他仿佛是活该被人放弃。 自己的生母,自己的生父,自己的外公外婆,自己的亲舅舅,再到视他如己出的温柔的养母蒋萍…… 最后,还有那个曾经口出狂言的说出不止是爱自己的贺白。 没有人能例外。 没有一个人能例外…… …… 冲突持续升温。 蒋沐凡不知从什么时候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了,眼前再清明的时候,自己就已经站在了房子的走廊里,正前方是他睡了三个多月的主卧,右边是次卧的房门,正对着自己的左手边,是那个从始至终都紧闭的书房。 贺白和自己的姿势就像是穿越回了一年前,他的手腕被贺白死死的捏着。 那人的语调像是终于认了怂,卑微又软弱的跟自己说着:“等等,先不要走。” “不要走,好不好。” 连话都说的是一字不差。 …… 蒋沐凡在手腕的丝丝酸痛中闭上了眼睛—— 一年前,他是因为方黎而不假思索的,在这个位置上拒绝了贺白。 如今,他是因为自己。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蒋沐凡无情决绝的挣开了贺白握的都快要骨节发白的手,冰冷至极的转过了脑袋。 “又是这样,你不觉得可笑吗?” 蒋沐凡哑着嗓子,声音轻微的发着抖。 第667章 贺白的眼睛在黑暗之中看不大真切,恍惚像是闪着水光,他张了张嘴,干涩的叫了一声:“凡凡。” “我们冷静下来好好聊聊。” 那语气带着某种恳求,说完,贺白不打算放弃的又上前了一步,想把蒋沐凡的手腕再一次拽住。 可蒋沐凡却一而再再二三的甩开,并且一步一步的向后退。 他无话可说,只想找一个地方把自己先关起来,接着等待日出的到来,他好能背上行囊的立马就走。 蒋沐凡自认为自己还愿意留有余地的第二天一大早再走,而不是当机立断的甩门而出,已经是给足了贺白空间。 让贺白有时间去明白,自己早就去意已决,而不是这个时候才意气用事,像个小情侣一样的跟他闹矫情的别扭。 他还愿意给贺白最后几个小时的缓冲去理解自己的用意,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他若是夺门而出,那贺白恐怕就只会像个疯子一样的把自己想方设法的捉回来。 这种来回的拉扯都是徒劳,蒋沐凡愿意再留下一晚第二天整装待发的走,也就是为了让贺白琢磨明白了之后能省省劲儿,就当是他对于这半年来的慷慨付出的报答。 可谁成想贺白压根就不像是愿意冷静下来思考的样子,只是看着蒋沐凡节节后退的模样干着急,却已经提前变得像个疯子一样了。 贺白被蒋沐凡刚刚触及到的往事吓得只顾着当下,仿佛这个时候蒋沐凡只要进了那个主卧的房门,就算是跟自己此生永别了一样。 所以贺白竭尽全力的一句句的挽留—— “不要冲动好不好?你先听我说……” “刚刚是我的话说重了,你听我解释。” “凡凡,你冷静一点。” “好,好,我不追问了,我不再追问了,你别…” …… 最后直到蒋沐凡实在无路可走,已经被逼到了墙角,再退不了一步的时候。 他终于无法,站在原地任由自己的怒火中烧,像只被逼急了的猫一样,大声叫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还听不明白吗?” “你这么堵着我就不觉得幼稚吗?!” 说着,蒋沐凡伸出了双手在贺白的身上狠狠推了一把,想再找出个空子顺道溜走。 可他这细胳膊细腿的和对面的贺白哪里能是一个量级? 那刚伸出去推人的手就像是一对儿给猛兽送上门的鸡腿,让贺白见缝插针的立马就攥在了手里。 蒋沐凡气的死命挣扎了几下,实在是没办法从贺白的手里拿到主动权,于是终于选择自己先冷静下来。 他收回了力量,不再与贺白对抗,沉沉出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蒋沐凡铁青着脸背靠着墙站着,等待着硝烟散去一些之后,才再次缓缓睁开。 那个时候自己的手还在贺白手里握着,力道还如刚才,不曾有松懈,可蒋沐凡却已经明显的卸了力了。 “明天不走,后天我也会走。” 蒋沐凡放低了语气,堪称平静地说。 “后天不走,还有大后天,大大后天,甚至下个礼拜,下个月…我迟早要走,贺白,只是个迟早的问题。” 争吵解决不了问题,愤怒只会让自己对牛弹琴愈演愈烈。 蒋沐凡抬起了眸子,望向了贺白苍白的脸,像是劝说一个不肯放下屠刀的逃犯一样,苦口婆心,诚恳之极—— “我既然向前看了,就不会回头了。” “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你的费心弥补也都只是自作多情,在我这里,永远都于事无补。” “当然,也包括这些——” …… 就在一字一句中,贺白悬着的心越发的向下沉着,灭顶的绝望扑面而来,就要让他喘不过气。 窒息的感觉会叫人在短时间中变得焦躁。 蒋沐凡话刚说完,就像是瞅准了某个时机一样,在最后一个字落地的一个瞬间,猛然抬起了手,不等贺白反应,一把就将手伸向了左手边那扇紧闭着的书房的门。 蒋沐凡迅速的手腕一压,吧嗒一声,书房的房门顺滑的被推开—— 贺白:……! 那间书房里的秘密被发现了之后,就再没有被上锁过。 此时此刻,那房间里的内容被毫无保留的生生摆在了两人面前,布置一如往常,从蒋沐凡踏足进来之后,从未变过。 那面令人心颤的照片墙,那架饱含着蒋沐凡二十年的心血与汗水的旧钢琴,就像两把索命的钢刀一样,毫不留情的直插进了贺白的心里。 从前用来麻痹自己的一方隐秘不可见人的天地,如今被蒋沐凡当作是个笑话一样的暴露在强光下,一览无余的放在他们之间等待着照片中的人的无情践踏。 这让贺白一时间脸色惨白,愤怒又难过,不知道先顾哪边才好。 望着贺白由红转白的脸色,蒋沐凡却像是打了胜仗一样。 狠毒的心思又再一次的升起,觉得面前的这个人,仿佛怎么伤都不够能让自己解气一样。 一直以来都对自己严格要求的做人的基本修养,被蒋沐凡一把摔在了地上,他恨不得想要同眼前的人同归于尽一般,用自己最刻薄的语气,一句一句的戳着对方心口。 “怎么,你以为我不敢面对这些吗?” 蒋沐凡勾了勾嘴角,冷笑一声。 他侧了侧身,从已经不再有那么大力气攥着自己的贺白身边经过,两步挪进了房门之中。 第668章 身后就是那面照片墙,上面的零零碎碎,每一张照片上都有自己的脸。 从天真烂漫的孩童时期一直到稚气刚脱的青涩少年。 那是蒋沐凡的从前,是贺白最后要让自己从记忆里抹去的,他纯粹又美好的前半生。 蒋沐凡立在这里,画面堪称魔幻。 “我就今天站在这里跟你把话说明白,贺白。” 蒋沐凡面无表情的看着贺白,宛如在看一个陌生人,“我们从前是有那么一点故事,但就从你拉着行李箱出现在我学校门口的那一刻开始,这个故事就结束了,再也不会有下文了。” 他不紧不慢,清晰的咬着每一个字,道:“我也坚持不住了,我也,不愿意再守着你了。” “而且是早都不愿意了,要不我怎么会有方黎?” …… 知己知彼 百战不殆的精髓,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他们太熟悉彼此,所以最知道在哪里下刀子对方才是最痛。 蒋沐凡的话音结束之后,贺白终于再不能保持最基本的冷静。 他就像是一只突破节制法阵的巨兽,忽然暴起,大步迈进了屋子一把掐住了蒋沐凡的下巴,血红着眼底将人直直推到了身后的照片墙上。 咚的一声! 速度迅猛,蒋沐凡后背被重重的撞到了墙上,霎时间痛得他头皮一炸。 一只大手顺势捏住了自己的后颈,蒋沐凡还未来得及给出任何反应,眼前便是一黑,接着,一张冰冷的唇便不由分说的覆到了自己的嘴上—— 一个暴戾激烈的吻,犹如一场暴风雨,直灌咽喉的横行席卷而来。 …… 第310章 没可能 蒋沐凡瞳孔骤缩,在贺白紧促的呼吸间拼命的挣扎,可他的双手却被贺白死死的钳制着,动弹不得。 贺白一只大手就能捏住自己的两个手腕,另一只手则死死的扣着他的后脑,蒋沐凡感觉自己的嘴唇正遭受着一场杀气腾腾的撕咬。 那人似乎是想亲吻自己,却又忍不住的想要自己痛苦,他们没有情人之间的缠绵缱绻,都各自在为着什么事情较着劲,没有一个人愿意让步。 蒋沐凡从来都不是贺白的对手,不论自己从前年轻气盛时也好,现在这枯木残树也罢,挣了一阵很快就没有了力气,直到他清楚的尝到了自己嘴里的那股分不清是谁的血腥味,才被身上的这疯子最后放了开来。 贺白嘴唇沾上了一抹鲜红,让这往日极致克制的人忽然显得十分嗜血吓人。 他并没有因为那难以忽视的血腥味而拉回理智,反而是将疯狂愈演愈烈,把人松开之后,还不等蒋沐凡骂出口,便更加恶劣的拎起了蒋沐凡的领口,将人从那照片墙边直拖到了一旁的旧钢琴上。 这大力的拖拽让蒋沐凡无法反抗,只能像只狗一样的被狼狈的摆布,连个逃跑的空子都找不出来。 他在这短暂的几秒钟费劲的吼出来一声“贺白,你他妈要干什么!”之后再回过神的时候,自己的腰部后背便是一阵剧痛—— 贺白把自己拍到了那年纪不小的钢琴上,并且还一把怪力的将自己提到了钢琴的键盘上面。 琴键被键盘盖盖着,他的屁股被那木头撞的生疼,此时的姿势是一个非常微妙的体位,蒋沐凡整个人坐在了钢琴的键盖上,背靠着钢琴的上门板,后脑枕在琴的顶盖边缘,脖子被贺白力道不清的捏着。 贺白喘着粗气把蒋沐凡只盯了两秒,便动作不停的开始单手去解蒋沐凡的衣扣,蒋沐凡头皮一炸,立马明白了贺白是要干什么。 他的脖子被贺白摁着,感觉只要自己一用力,贺白就能捏死自己。 贺白的这个动作让蒋沐凡很熟悉,只是自己不是当初被如此对待的人。 那是很久以前的记忆画面——蒋沐凡从下至上的看着贺白已经失去理智的脸,泪水夺眶而出。 但他已经不是从前不堪一击的青涩少年了,蒋沐凡鼻头一酸,咬着牙不让那泪水丢人的流出来。 他紧绷着嘴唇,硬挤出了一句“你个混蛋”,接着便一个爆发,抬腿对着贺白的跨部就是一脚。 他觉得自己已经使出了全力,但是身前的人却像是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似的,八风不动的还是站在那里,饿虎扑食一样的在自己身上狂撕一通,手忙脚乱。 蒋沐凡在不断的挣扎躲闪,并找着机会猛力回击,可却并没有带来什么好的成效,自己的身上那单薄的衬衫很快就被撕开了大半。 贺白一边和蒋沐凡在琴上扭打着,一边在蒋沐凡身上细碎的啃咬,嘴里着了魔似的念念不停:“是你逼我的,蒋沐凡。” “是你逼我的。”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嗯?” “我这辈子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这么对你,可你却一步一步的逼我,蒋沐凡……” “你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你非要让我这么不堪的站在你面前吗?……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你怎么敢这么逼我…” …… 这曾经让自己着迷到上瘾的鼻息,如今成了让蒋沐凡不断颤栗的毒药,贺白不干人事,可声音却又破碎的叫人心疼。 两个大男人在这钢琴上折腾了不知多久,蒋沐凡尽管宁死不屈,裤子和衣服都被扯的乱七八糟,终于精疲力尽了。 他浑身湿透,觉得自己跟个未经人事的黄花大闺女似的,窝囊又可笑。 第669章 有什么放不开的? 他想要什么给他不就完了。 太累了…… 最后,蒋沐凡深吸了一口气,好笑的想。 他打算不再白费功夫,于是瞬间放弃了抵抗,整个人都瘫软在了钢琴上。 “都操他妈的……” 蒋沐凡无奈的低声骂了一句,之后扬起了头,彻底放松的将后脑枕在了琴顶板上,他松开了捏着贺白手腕的双手,卸了力的轻飘飘的垂到了两侧。 呼…… 呼…… 蒋沐凡微阖上了眼睛,想先在原地休息一下。 然而对面的贺白却在发现蒋沐凡没劲儿了之后,也停下了手,竟不再动了。 人就是贱。 蒋沐凡在恢复安静的时候下意识的想。 别人反抗的时候像个荒不择食的疯子,别人妥协了却又不敢有下文了。 蒋沐凡的胸口大幅的起伏,恨不得将所有的氧气都吸进自己的胸腔里。 他在这滞住的空气中休息了片刻,最后终于笑了起来,他笑的凄惨,无声无息。 “哈哈哈……好啊…” 蒋沐凡不去看贺白的脸,保持着那向后仰着的姿势一动不动。 “好啊好啊……” 他重复着,接着抬起了软绵绵的手,开始一粒一粒的,解起了自己剩下的衣扣—— “那我不逼你了。” 蒋沐凡道。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统统都给你。” 说着,剩下的衣扣被全部的松开,露出了他消瘦苍白的皮肤。 蒋沐凡眼底带着最恶毒的嘲讽,缓缓抬起了头,松散的半躺在那钢琴上。 他一个胳膊撑起了身子,一只手伸到了贺白的肩膀上,轻轻的搭住。 “你不就想要这个吗?”蒋沐凡望着贺白的眼睛,似乎是露出了某种令人生厌的妩媚,他手指轻轻的,一下一下的刮着贺白的脖子。 每触碰一次,都让贺白不寒而栗。 “我给你。” 蒋沐凡敞着衣服轻轻柔柔的说,“这事儿我熟,你只要别嫌我岁数大就行,毕竟跟十七八九的年轻小伙子体力不能比……” “你想要几次,想要多久?说吧,你想我陪你多久我就陪你多久。但也别太为难人,说什么十年八年一辈子的,我恐怕也活不了那么长……一月两月,三年五载你说个数我听听,我尽量满足。” “不就是炮@友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话还没说完,蒋沐凡就微笑着把嘴自己凑了上去—— 就在他的唇尖刚碰到贺白的嘴角的时候,蒋沐凡轻轻吐了口气,打在了贺白的脸上:“怎么样?现在这个场面,就是你和方黎都想要的吧?把我当个贱人,没个人在身边就会渴死的烂货。” 蒋沐凡垂着眼睛,忽然伸了伸脖子,在贺白的嘴上不轻不重的亲了一下:“别嫌话难听,这就是我的感受。” “可我拗不过,我妥协了。” 蒋沐凡最后苦苦的一笑。 贺白被这一个带着刺一般的吻,撼的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低着眼睛看着一改常态的蒋沐凡,这人如今面容消瘦,一直都如星辰清澈的眼睛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黯淡了。 贺白被蒋沐凡用指尖抚摸着脸,用鼻尖逗弄着耳垂,泛青的嘴唇不由得颤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生气过了头,还是已经被气死了。 他只觉得心脏和脑袋就像是被坠了两个巨大的铅球一样,坠痛的让他难以站住脚。 不由的身体一软,贺白忽然在蒋沐凡的吻中恍惚了一瞬,迎面倒下。 砰的一声,为了不把蒋沐凡彻底扑倒,贺白及时的伸出了手,胳膊撑到了钢琴的上门板上,让整个琴可怜的跟着发出了一声嗡鸣。 贺白垂着头,刚好下巴挂在了蒋沐凡的肩上。 蒋沐凡不由得愣了一下,不知道贺白这是怎么了,是真被自己气到了,还是老男人闹了这么久也是闹累了。 他憋着一口气,不愿意问贺白是什么情况,只是下意识的想把人先推开,但还未来得及有动作,肩膀上就传来了贺白疲惫的声音—— “别动。” 那声音又恢复了正常,是贺白一直以来平静温润的音色,只是好像听起来带着些委屈。 “求你了,别动。” “让我就这么呆一会儿。” 贺白轻轻道。 “……” 蒋沐凡衣冠不整的呆在琴上,本能的停住。 莫名之间,自己也跟着没出息的难过了起来。 贺白在蒋沐凡的肩上缓了两口气儿,胸口终于不再痛的两眼一抹黑了,这才幽幽的哑着嗓子问了句:“你和方黎之前的房子…今天都去过了?” 蒋沐凡不由的一愣,他撑在琴上的手指轻轻一收,没有回答。 贺白也不图蒋沐凡能放出什么狗屁出来,只是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道了一声:“好吧。” 说完,他似乎是休息够了,慢慢僵硬的从蒋沐凡身上挪了开来。 像是个醉汉似的,贺白摇摇晃晃的向后退了两步,伸手在一旁跩了个椅子过来,一屁股坐到了里面。 此刻这一身狼狈的两个人被完全的包裹在这让人触目惊心的书房里,像是两个陷入沼泽难以逃出的弱小生物。 贺白的脸色铁青,他在椅子里扬起了头,也将整个身子靠在了里面,并伸出了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第670章 蒋沐凡半睁着眼睛看着,看着贺白接下来要有什么下文,心里不由得升起了某种希望,可这希望却并不怎么令自己高兴。 安静的能听见时钟响动的房间里,贺白嘶哑的声音划破了这令人窒息的空气:“我一天都不要。” “不留你了,你想走就走。” …… 话音落地,蒋沐凡鼻头一酸。 吧嗒一声,泪水终于流了下来,落在了他的衣领上,还好贺白看不见。 蒋沐凡极隐蔽的吸了吸鼻子,接着坦然一笑,来了精神。 他忍着身上的酸痛,从琴上跳了下来,一边重新系着扣子一边朝贺白的身边迈了两步:“好,那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这样。” 说完,蒋沐凡站定,抬起双手在脸上搓了一把,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那我走了,我去收拾行李。” 贺白的姿势没动,半瘫在椅子里沉沉的“嗯”了一声,也不问蒋沐凡去哪儿,也不问蒋沐凡身上有钱没钱。 蒋沐凡见贺白不再阻拦,二话不说的就转过了身打算先从这辣眼睛的书房里出去,他走的时候是一瘸一拐,狼狈至极。 也就在刚要踏出房门的时候,贺白忽然在身后叫住了自己。 “蒋沐凡。” 他叫的联名带姓,不带有一丝情感。 “你今天只要踏出去一步……” “我恨你一辈子。” …… 这听着一点也不像是一句威胁,倒更像是一个陈述句。 蒋沐凡脚步一顿,背影在书房的门口只是短短的停了一瞬,什么也没再说,抬脚就朝屋外走去。 …… 第311章 灵犀 凌晨三点半。 坐落在永宁新区的一个中高档小区的居民楼下,出现了一个单薄消瘦的身影,那人浑身上下只有一个简单的牛皮纸袋,月光苍苍,打在了他柔软的发丝上,他脚步虚浮,却果断决绝,一刻也不回头的朝小区大门外走去。 …… 刘伟的店每天早上十点开门。 位置临街,在市南。 那一条街都是倒腾乐器的,算是永宁的器乐一条街,西洋乐器民乐器大杂烩,什么都有,一般都周末人多,周内的白天没什么人。 刘伟租的房子离自己的店不远,摩托一骑,七八分钟就到了。 这天大早他起的比平常早些,单身汉一个人呆家里也没什么事儿干,就比往常早出门了半个小时,还在楼下给自己买了套煎饼果子。 拉风的机车声和煎饼果子的塑料袋声同时停在了一个装潢平平无奇的乐器配件行门口,刘伟把车停好,长腿一伸,跳下了自己的摩托车。 手指头刚勾上自己那还热乎的煎饼果子的塑料袋上,身后就传来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老大。” 这会儿这片儿的店面基本上还都关着门着,安安静静的街面上冷不丁的出了个人声,直接让刘伟吓了个一激灵。 他一个扭头:“我靠,四儿?” 蒋沐凡站在刘伟身后惨淡的笑了笑,他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裤子也是一样,不知道是在哪儿滚过,看着有点蓬头垢面,不大体面。 刘伟把蒋沐凡上下打量了一番,觉得这人气色也不大好,脸白的跟他店里的墙皮似的,嘴唇也泛着青。 他不由得眉头一皱,问了一句:“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结果对面的人只是刚从嘴里挤出了一个“我”字,接着便跟没了骨头似的,忽然就拍到了自己身上。 刘伟猝不及防的接住,觉得怀里的人烫的吓人。 “诶,诶诶诶!” “怎么了四儿?四儿,四儿?” “妈呀……蒋沐凡?蒋沐凡!” …… 夏季的午后,热浪滚滚,从开了半扇的窗外卷进来。 一个年纪四十多的女人,手里正拿着一块儿抹布擦着一个相框,相框里的人是个带着眼镜的中年男人。 女人擦的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手重了,惹恼了自己身后的雇主。 蒋萍就一如既往的在自己那小沙发里坐着,静静地看着杨阿姨在眼前细致的忙活。 其实这擦相框灵台的活儿从前都是她自己做,从来不让外人动手,每天早晚擦拭一遍,台面棱角上不能有一点浮灰,桌面上的物件要摆放的整整齐齐,三个小盘子里的水果点心也是每天都要换新的。 可今天蒋萍不知道是怎么的,总觉得脑袋里面晕晕乎乎,浑身乏力的不行,就连早上起床都得需要杨阿姨的帮扶,实在是没有力气做别的。 本来早上杨阿姨看蒋萍那起不来床的模样还有点害怕,想着把她家的儿子女儿叫回来看看,但蒋萍休息了一会儿,中午又睡了一觉,精神倒是好了许多,就是人有点迷糊。 蒋萍这长年服用精神药物,还上了些年纪的人,迷迷糊糊都是正常,只要能吃能睡精神头好就没什么太大问题,所以这天下午她就呆的久了些,不打算把蒋萍一个人放在家里,等她家的孩子回来。 于是这多留的几个小时,蒋萍就让自己帮忙给她去擦擦那摆在客厅的灵台。 谁家好人会把家里人的灵台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摆在客厅中央,一摆还是这么多年,杨阿姨刚过来干的时候就没办法不注意到这极度不正常的存在。 可这背后的故事她也不敢问,这家里的人也从来不说,就只是儿子女儿们每每回来的规规矩矩的一束香,还有蒋萍那日复一日的安静守候,仿佛这家里的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非常正常的事情。 第671章 杨阿姨除了照顾蒋萍衣食起居还有家里的卫生打扫,其他的事情从来不碰,所以蒋萍忽然让自己给她帮个这么敏感的忙,一时半会儿的,确实让人有点紧张。 杨阿姨顶着压力,倍加珍重的把那小香炉一点一点的擦了干净,终于完成了重任,她连忙将抹布叠了叠,握在了手中,像是松了口气,冲身后笑了笑:“收拾好了蒋姐,你要过来上香吗?” 身后沙发上的人闻言,眼底一动,冲对方温和道了一声:“好了吗?” 说完,没等杨阿姨回话,自己就先从小沙发上慢慢站了起来,“我来看看。” 杨阿姨看蒋萍站的好像有点费力,于是上前了两步搭了把手。 蒋萍颤颤巍巍的挪到了贺振华的灵台前,伸手在贺振华的眼睛上摸了一摸,接着收回了两个手指相互摩擦了摩擦。 “咱们北方城市土大灰大,台面离窗户近,最容易落灰。” 蒋萍喃喃道,她嘴角微微翘起,不知道是跟杨阿姨念叨还是在跟自己说话。 “其实只要关上窗户就会好很多,可是小白说家里的香味要总散一散,否则对身体不好,所以没办法,只能每天这么清理。” 杨阿姨扶着蒋萍的胳膊站在桌前,顺着蒋萍的话点了点头,附和道:“是这样,贺医生说的挺对的,这个香味是要散一散的,台面勤擦着点也挺好。” 蒋萍低低的“嗯”了一声,手指在台面上轻轻来回抚摸了两下,她垂着眼睛沉默了两秒,接着就一声浅浅的叹息:“我现在是收拾不动了,可能以后总得麻烦你。” 杨阿姨为人豁达,她闻后毫不在意的一个摆手:“害,这都是小事,没什么活。” 说完,她转头把蒋萍的模样看了看,想起了上午蒋萍那有些反常的身体状况,面露忧色的问了一句:“怎么,你是觉得身体哪里不舒服了吗?” 蒋萍的视线依旧停在灵台上,她轻松的一笑,跟杨阿姨摆了摆手:“没事,就是觉得累,休息休息就好了,你不用跟小白说。” 可杨阿姨依旧不怎么放心,又张口劝了一声:“可我看你今天起来脸色确实不太好,要不…还是让贺医生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她们这种经常照顾老人的护工,时刻关注老人的身体健康是她们除了让老人吃饱穿暖以外的最重要的工作内容之一。 这杨阿姨凭借着自己丰富的经验,觉得蒋萍这天出现的这浑身乏力的状况,虽然不至于紧急,但也不容忽视,她见这会儿蒋萍的情绪还算稳定,唠叨的话匣子便不由自主的打开,忍不住站在蒋萍跟前絮絮叨叨了起来—— “老年人最容易缺钾,我干的上一户人家就是这样,老太太浑身没力气,一大早起不来床,吓得他们家儿子赶紧就往医院送,去了也查不出来什么问题,心脑血管疾病都排除了,什么胸片脑ct也都做了,什么都好着,可老太太就是一点儿劲儿都没有,腿都站不住。” “哎呀那家人的儿子也是孝顺,前后的跑着医院是真着急,最后没办法的感觉都快要带自己老娘去山里找神婆去看了,后来还好是来了一个年纪大点的老主任,看了才说要不带老太太去查查微量元素。” “他们当时还将信将疑的,那微量元素就是查你身体里缺不缺什么钙铁锌硒的什么的,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从来都没饿过老娘一顿肚子的,人也一把年纪了又不是长身体的时候,他儿子都没抱什么希望,差点都没带老太太去,觉得跑一趟医院还挺受罪的。” “最后还得是他家儿媳妇儿把他儿子劝动了,说那有专家建议就去查查呗,万一真能查出个结果呢?嘿,最后一查还真是,老太太营养不良缺钾!” “我们当时都非常震惊,觉得现在都什么社会了,怎么还会有营养不良的情况发生,但人家大夫说啦,这长期饮食过于清素就是容易这样,尤其像咱们这种老年人,不能太怕什么血脂高啊胆固醇高啊什么的,不能完全把荤食戒了,虽然年纪大了,但该补充营养的时候还是要及时的补……” 杨阿姨说的摇头晃脑头头是道,结果最后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完,忽然身边就传来了一阵轻轻的笑。 “噗……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由小转大。 杨阿姨有些不解的回头,只见蒋萍那个时候正弯着腰,一个手扶着桌子,一个手捂着嘴,笑的青涩,竟像是个小姑娘。 蒋萍无视了杨阿姨诧异的目光,乐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收了声。 她看着贺振华的照片,手指轻轻往身旁人的身上指了指,道:“你听到了吗?她…她说我是老年人。” 话音落地,杨阿姨心里便是一沉。 完蛋,这是犯病了? 说实话,这几个月来,蒋萍是一次反常都没有出现过,除了普通的记性不好迷迷糊糊以外,其他整体还都算挺乖的一个老太太。 之前贺医生找她过来的时候,一直跟自己说自己的母亲有着非常严重的精神问题,那个时候自己还觉得有点如临大敌之感,但相处了几个月之后,她实在是觉得他们老贺家是除了这客厅的陈设有点神经病以外,其他的都还是挺正常的。 而如今眼前的这一幕,杨阿姨才总算是开了眼了。 蒋萍对着贺振华的照片疯了那么一句之后,便直接扭过了头,表情天真的一问:“你在胡说什么啊,我哪里看着像个老年人了?” 第672章 她眉头一皱,苦笑着解释着:“我不过就是有点没力气,可能昨晚没休息好罢了,我…我……我才……” 然而话才说了一半,蒋萍便愣住了—— “我才多大来着……?” 她把手指搭到了自己的下巴上。 “我是属…属兔还是属…什么来着……” 蒋萍极力的思考着,可却迟迟无果,一直放松的站姿忽然一僵,眼底露出了一抹心惊:“天呐,我怎么糊涂成这样了!” 说完,蒋萍不由得用手捂住了嘴巴。 杨阿姨也是跟着提心吊胆,理都不带理蒋萍的话,猫下身子就赶紧在抽屉里翻找蒋萍平常要吃的药。 有一个药她记得,是贺医生叮嘱过自己的,如果母亲出现了狂躁症状,那就直接给她吃下。 杨阿姨不确定这个时候蒋萍的症状算不算是狂躁,反正她还是拿在手里有备无患的好。 结果就在自己正低着头翻抽屉的时候,肩膀忽然被谁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 “呀!孩子们要放学了,我还没做饭呢!” 蒋萍一声尖叫,杨阿姨能感觉到她甚至跟个兔子似的在自己旁边蹦了一下。 杨阿姨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子,就感觉自己的胳膊被身边的这人一把拽走了。 “小芸,快!快过来帮我。” 蒋萍一边把杨阿姨朝厨房拽一边念叨。 杨阿姨被蒋萍的模样吓得有些不知所措。 “蒋姐,你叫我什么?” 听到那个她从来没听过的称谓,杨阿姨还是没能忍住的下意识的一问。 而蒋萍则诧异的回头:“小芸啊,怎么了?” 杨阿姨见过要死不活的老太太,见过蛮不讲理的老太太,甚至见过凶神恶煞的老太太,就是没见过这种脑子有病的。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这杨阿姨实在是有点不知道,碰见这种说梦话的要怎么跟着人顺茬说。 蒋萍看杨阿姨站在原地还没一点着急的模样,“哎呀”了一声,又加了把力道,拽着人就进了厨房。 “行了别啰嗦了,光顾着跟你聊天了我还没做饭呢,小白今天接不了凡凡放学,凡凡肯定得自己坐公交回来,这来回路上时间长,他回来了肯定要饿了。” 蒋萍说着,就打开了冰箱在里面瞅了瞅,伸手捏出了两个鸡蛋出来。 她一边把鸡蛋打进了碗里,一边嘴里不停的念:“凡凡可不能饿着,他饿过了最容易犯低血糖了,而且他胃才刚好,他……” “他…他……小芸……” 那双在小碗中搅拌的筷子忽然停住。 蒋萍抬起了头,眼中的混沌仿佛又比刚才加深了许多。 她朝身边无辜的杨阿姨眨了眨眼睛:“他不是你的孩子吗?” 杨阿姨也幽怨的瞅着蒋萍,抿着嘴不敢言语。 蒋萍呆了两秒,又将眼神转走了。 她望着窗外的那两棵遮挡了半扇窗户的大树,似有不解的呢喃—— “那他怎么把我叫妈妈呢?那怎么…那怎么…怎么会是我的凡凡呢?我不是只有两个孩子吗?” “那凡凡呢……?凡凡呢?” 那是杨阿姨从来没听过的名字。 她在蒋萍微弱的自言自语中不由得也跟着奇怪了起来——这蒋大姐不是只有两个孩子吗?这凡凡又是谁呢? 杨阿姨一边满头雾水的观望着,一边琢磨着应该什么时候把那药给蒋萍灌下去的时候,忽然,一滴泪吧嗒的一声,掉进了那碗金黄的蛋液里。 “小芸,我感觉……我好久都没有见到我的孩子们了。” 蒋萍僵硬的扭过了头,悲伤的望着杨阿姨的脸,她眼眶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已经噙满了泪水,看着杨阿姨后背直发凉。 “我的小白,我的薇薇,还有凡凡…” 蒋萍委屈的问。 “他们都去哪儿了?小芸……他们都去哪儿啊……我…我……” 啪! 那装着蛋液的小碗忽然被脱了手,瓷碗碎成了两半,蛋液撒了满地。 杨阿姨看着面前倒下的身影,一声惊呼—— “诶,蒋姐!” …… 第312章 潇潇 救护车的鸣笛刺破了夕阳的余晖。 一个高大笔挺的白大褂在办公室里挂断了一通电话,之后飞奔出门,从楼梯上疾驰而下。 一张干净光洁的石面餐桌上,摆着一锅精心煲制的排骨玉米汤和两盘简单清爽的绿色小菜,腾着丝丝热气。 一个女孩一身素色的连衣裙,伏在那汤锅跟前,上下起伏着肩膀,孤零零的独自哭泣。 门口传来了一阵紧促的敲门声,还有一声声温柔又担忧的呼唤—— “薇薇?薇薇?你在里面吧?” “开门啊丫头。” “乖,快开门。” “薇薇,宝贝儿,你先开门,别让我担心。” 女孩儿的身后是一条幽暗的走廊,走廊的一侧敞着一扇冰冷的房门。 那是这间屋子的书房,她从未见过里面的模样。 如今那屋内的所有,被赤条条的展露在阳光之下,是一整面墙的惊心动魄,还有一屋子骇人的狼藉…… 侧翻在地的椅子,被扯下墙的旧照片,破碎的玻璃杯,里面的水湿透了散落满地的旧琴谱,被撕的七零八落,有的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危险的玻璃碴,甚至有些谱页上,还有一抹暗红的血迹。 第673章 这屋内的景象惨烈,就像是曾被谁灭顶的愤怒,不遗余力的席卷过。 女孩儿不敢踏足,只能用泪水来抵御心中的恐惧。 …… 蒋沐凡就在这兵荒马乱的世界中睁开了双眼。 他脑袋上顶着一个温毛巾,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上插着一个吊瓶,里面的液体快打完了。 跟前坐着刘伟,一脸的愁容。 蒋沐凡恍了恍神,想起了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刘伟看见人醒了,连忙小凳子一拉,往蒋沐凡跟前坐了一坐。 “四儿。” 他担心的叫道,“咋样啊?还难受吗?” 那脑袋上的毛巾这会儿已经冰凉了,粘在蒋沐凡的脑门上,让他有点头皮发硬,不大舒服。 他伸手把毛巾摘了下来,在手里握了握,跟刘伟哑着嗓子回了句:“不难受了。” 刘伟搓了搓手,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蒋沐凡眼睛一眯,不大好意思道:“给你添大麻烦了,老大。” 刘伟抬眼把蒋沐凡一瞅,似是没好气的“害”了一声,他抬起手来在空中挥了挥:“你别跟我整瞎客气这一出。” 说完,他把头顶上的吊瓶瞥了一眼,努了努下巴:“这最后一瓶,打完回我店里,到时候你好好跟我说说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蒋沐凡神色一沉,低低的回了一声“好”。 …… 蒋沐凡一清早的倒下,让原本早到了半个多小时的刘老板,硬是大半天都没能开张。 然而蒋沐凡心里歉疚,可刘大老板却没有一点做生意的兴致。 人在自己店门口倒下的,当时摸着蒋沐凡的脑门,估计能烧个三十九度往上,刘伟没叫救护车,直接招手挡了个车把蒋沐凡背到了医院去,比等救护车要快。 蒋沐凡到了医院做了检查,其实就是劳累过度又有点感冒,最后又出现了低血糖现象,所以晕倒了,现在人顺利清醒了,那把针打完就可以拍屁股回家了。 刘伟的私人坐骑是那个拉风的机车,在店门口停着没开过来,所以蒋沐凡把针打完,他们还得挡车再回去。 挡车都好说,就是从医院走出去的那段路让刘伟在心里做了好几个计划方案,毕竟上一次见蒋沐凡的时候还是在永医大的康复中心,那会儿蒋沐凡连站都费劲,这现在过了没两个月,蒋沐凡是能走不能走,他还不清楚,蒋沐凡期间也从没跟自己提过。 至于早上在自己店门口蒋沐凡是怎么一步一个脚印的跑到自己这儿来的,刘伟没得空去细想,只是没自信让蒋沐凡真腿儿着出医院的大门,所以他原本打算把蒋沐凡连搀带架的带出去的,或者就去给蒋沐凡借把轮椅。 可没成想,护士姐姐刚过来给蒋沐凡拔完针,刘伟还没来得及跟蒋沐凡说他去借轮椅的事儿,那病号就自己下了床,三两下穿了鞋子,慢慢吞吞的冲外面走去了。 那步伐轻飘虚浮,不大自然,但一看就是已经是有经验的样子,刘伟不禁心中有些惊喜,欣慰自己的好友身体近乎痊愈,可最后还未抬腿跟上,就见远处的人忽然停在了输液大厅的门口。 那人的背影僵直了一下,仔细去看的话,还能看到他略有颤抖的裤管。 刘伟以为蒋沐凡是不是在等自己,或者是另有其他什么事,正欲上前,忽然,眼前的人就从兜里像是掏出了个什么东西。 长长的,细尖的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刘伟在不远处眉头一皱,莫名心觉不对,于是脚步不停,仿佛是想下意识的去阻止什么事情似的。 但还没能走到蒋沐凡的身边去—— 那单薄孤独的背影便不假思索的一个猛锤,将握着那东西的拳头直直砸向了自己的大腿。 刘伟瞪圆了眼睛一个惊呼:“我靠。” 他猛头冲了过去,一把抓住了蒋沐凡似乎是还想再来第二下的手。 “你干什么呢你?!” 刘伟拧着眉头,一声怒吼。 …… 永宁市第三医院。 三院最强的不止是骨科,还有精神科,也是早在十几年前就排进了全国前十的行列,算是整个北方地区的佼佼者。 蒋萍就躺在那吵吵嚷嚷的精神科分院大楼的其中一间病房里,身边守着那被吓得不轻的杨阿姨。 精神科分院一楼的玻璃大门前是两排年头不小的梧桐树,树干粗壮,四周用砖头垒起来的树池,上面铺了一层木板,既保护了树木,还能便于行人休息。 贺白这时就只身一人的坐在上面。 他身上还挂着白大褂,可神色却像是这个医院的病患家属一样,堕云雾中,茫无头绪。 他手里握着一沓检查报告,是蒋萍这么多年来所有的检查和复查记录,被整理的很好,每一份都有一个独立的回形针扣着,被装在一个统一的文件袋里。 然而这个时候所有的纸张都被散开了,像是被谁仔仔细细的全数翻了一遍。 贺白一直挺拔的身体在树荫下有些佝偻着,他垂着头,发丝挡着半张脸,看不清神色,只能看到两片紧绷苍白的嘴唇。 捏着检查报告的指尖有些微微发白,手中最上面的那一张纸,是一张确诊病例单。 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影视剧里经常出现的病症名称——阿尔兹海默症。 一个高发于六十岁的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 第674章 病人姓名的冒号后面,是自己母亲的名字。 贺白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孤坐了多久,只觉得那熟悉的走投无路的感觉又再次久违的袭来。 他上班的缘故,口袋里没有烟可抽,此时已经来了瘾,觉得心烦意乱的要命。 身旁的手机不知道已经震动了多少次了,直到日头都已经渐渐过去,来往看病的行人也逐渐变少的时候,贺白才想起来把手机拿起来看上一眼。 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同一个人的来电,那人的号码是他前两天才刚刚存下的,自己未来的妹夫,夏萧。 贺白正欲回复,新的一通又再一次的拨了过来。 他不动声色的摁下了接听,把听筒放在了耳边:“喂?” 那边的人似乎着急的要发疯,听到了贺白的声音就横冲直撞的吼了出来:“你家的大门密码是多少!” 贺白眉头一皱:“怎么了?” “是多少!” 夏萧的声音接近于咆哮,毫无从前风流倜傥的温和模样,他确实像是急疯了。 贺白心念一转,不禁有了某种猜想,他叹了口气,报了一串数字。 接着那头就传来了一阵滴滴滴的动静,贺白听到自己在新区的房子被暴力的冲开了大门。 电话没断,门刚被打开就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夏萧焦急心疼的呼唤,嘴里一声声都是贺薇的名字。 贺白就那么捧着手机安静的听着,竟感觉有种莫名的羡慕。 很快,贺薇的哭声就从听筒那头传了过来,贺白隐约能听见什么“走了”,“不要我”“都没用”之类的字眼,用胳膊肘想都能想到贺薇是在抱怨谁。 夏萧这人好像还算靠谱,在里面把贺薇先是安慰再是教训了几句之后,很快就想起了还在一旁等待的贺白。 他大概是拿起了电话想确认一下贺白是不是还在,结果一看贺白还没有挂断,便端起了手机对着贺白毫不恭敬的叫了声大名。 贺白倒也是不在意,等待着夏萧接下来的下文。 “贺白,贺大医生。” 夏萧沉着嗓子认真道。 “你跟蒋沐凡爱怎么闹怎么闹,但我拜托你俩,可不可以也考虑一下薇薇的感受?” “这么多年了,你不知道她是你亲妹啊?!” “有什么事你好歹提前跟别人说一声,你妹他妈的不是个没有感情的劳动机器,她脑子十年前就长出来了!人家也有心,所以你他妈的那些发完疯的烂摊子能不能提前适当的收一收?” “某些事情的告知方式有很多,就非要以这个方式吗!” …… 夏萧一句句的狂轰乱炸变得越来越压不住火,贺白结合刚才他打电话过来的数量和时间间隔,不难猜出这人在自己家门口焦躁难安了多久。 这要换做是自己,怕是估计没有这么久的耐心,可能门都要让自己卸了。 他不轻不重的又叹了口气,疲惫的开口跟夏萧说了声抱歉,接着什么也不解释的直说让贺薇接一下电话。 夏萧把贺白又骂了一句,原本想让贺白有什么话直接跟自己说,他现在是贺薇的代言人,可无奈人家哭成泪人的贺薇一点也不愿意让自己代言,贺白的声音估计贺薇早就竖着耳朵听着,大哥的话还没完全说完,夏萧的手机就被贺薇一把夺走。 “大哥。” 贺薇一如既往的对贺白带着天生的尊敬与惧怕,抽抽泣泣的叫了一声。 贺白听见了妹妹的声音,就有些不自在的温软了声音,跟贺薇说了声:“别哭了,是哥不好。” 贺薇听到贺白的道歉,泪水就像是泻了洪,脸上一个扭曲,呜呜的说不出来话。 贺白确实对于贺薇来说不是一个体贴温柔的大哥,他在呵护妹妹这一块做的确实不好,所以当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只是沉默的听着。 那头夏萧像是已经烦到了极点,估计是在贺薇脑袋上敲了一下,凶了一句“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之后,贺白的耳朵才安静了下来。 他有些头疼,伸手在自己眉间使劲的揉了一揉。 “家里的烂摊子你别动,我回来收拾。” 贺白举着电话,嗓音有些低哑。 “你现在先来一趟我们医院,我跟妈在一起。” “妈没事,你们路上别着急,慢一点。” 第313章 求救 阿尔兹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患者一般生存周期是8到10年,部分患者可以存活20年以上。 这个时间不长不短,对于蒋萍这种年过六十的老年人而言,基本能实现活到七老八十这么一说。 反应性精神障碍不能间接发展成阿尔兹海默症,这种高发于中老年人群的退行性疾病,除了可能与从前年轻时的不健康生活方式有一星半点的相关以外,剩下的就是与遗传有关系了。 贺白不记得蒋萍家里的老一辈们谁有过这样的疾病,也许被忽视了,又也许是他不了解,但这种听起来距离自己无比遥远的疾病如今落在了母亲的头上,这无疑是对他这个做长子的一个不小的打击。 这晚年的最后一场疾病,给蒋萍狼狈的人生又加了一层厚重的积霜。 如果蒋沐凡还算是蒋萍的孩子,那么人生的三大悲剧她就占了两个——中年丧夫,老年丧子。 也许丧子说的有些过了,但如今这局面,其实也与丧子无异。 第675章 结果两大悲剧占下了之后还不算完,还要让她落得个后半生疯疯癫癫,最后的时刻又痴痴傻傻的结局,简直应了那句不得好死的词。 可若是再这么一算,蒋萍最后如果能浑浑噩噩一点,竟对她还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解脱。 毕竟痴傻了,也就不会再受折磨了。 …… 贺薇到的时候妈妈还在睡觉,杨阿姨一直尽职尽责的在一旁守着。 贺薇从贺白的口中得知,母亲今天是如何晕倒又如何被送进的医院,最后又是做了什么样的检查再来又是怎样确的诊,之后终于又是一个破防,钻在夏萧的怀里难以再坚强了。 贺薇宠惯大的,就算后来家庭遭了那么严重的变故,她成长归成长,那因为贺振华十几年的过分溺爱而塑成的娇气的性格,总是没办法彻底抹去的。 夏萧把贺薇有事没事总是爱抽抽嗒嗒哭鼻子的事情训了很多年,但此时此刻,夏萧搂着贺薇的肩膀,也是多少有点说不出话来了,只能老老实实的给怀里的丫头一张一张的递纸。 贺白则四平八稳了许多,站在母亲的病床前跟个局外人似的冷静,再加上他身上的白大褂,更觉得这病床上的悲剧仿佛是与他无关。 贺薇一边用纸团堵着眼睛一边不断念叨着“怎么办啊怎么办啊”,“这日子为什么就是过不好啊”的丧气话,听得一旁的杨阿姨也忍不住的红了眼睛。 夏萧皱着眉头接着贺薇的话把子一直安慰着,但除了“好了好了别哭了”,他也说不出来什么有力的能宽慰人的话。 最后贺白实在是不堪其扰,揉了揉太阳穴跟贺薇说了声打住。 “妈不过就是病了,又不是要怎么样了。” 也许是不耐烦,贺白的话多少有点不大好听。 他瞥了一眼贺薇和她那总是入不了自己眼的未婚夫,道:“以后就是健忘一点,她精神问题都这么久了,这也算不了什么,回去按时吃药按点复查,听人家医生的安排,有什么过不去的,你别在这儿要死要活了,该干嘛干嘛,什么都不影响。” 贺薇坐在熟睡的母亲旁边撇着嘴一怼:“怎么不影响?这可是老年痴呆啊。” 贺白白眼一翻:“老年痴呆怎么了,总比肿瘤好,起码不痛苦吧。” 他说的是相当的轻巧,仿佛下午在那医院的梧桐树下独坐了几个小时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贺薇不恨贺白的刀子嘴,但还是难以释怀道:“可是她会忘了我们的。” 结果话音还未落,贺白便毫不留情的依旧不接招。 “别矫情了。”他抱起了胳膊,眉毛一挑的望向了贺薇,“你觉得她现在又能记得多少呢?” 说着,不等贺薇再次反驳自己,贺白便冲床上的人努了努嘴,毫不避讳的说:“她现在的精神障碍就已经让她选择性的失去了许多记忆了,再让时间抹去一点也无关紧要。” 然而贺薇像是习惯了贺白这样逮着人脊梁骨戳着说话的毛病,她陷在自己的悲痛中还是难以自拔。 “可你能想象得到,妈站在爸的灵台前却不知道爸是谁的模样吗?” 贺薇抽泣道。 “那爸得多伤心啊。” …… 这话实在是天真浪漫的让贺白有点哭笑不得。 但不知为何,最后等贺薇说完他却又一点也笑不出来。 空气在贺薇的声音散去之后停了两秒,贺白才沉声开了口:“不会的。” 他不由得再次看向了眼前那双眼紧闭的蒋萍。 “爸甚至会替妈高兴。” 贺白轻轻的认真道。 这时他终于放低了声音,像是怕谁听见一般:“等到妈不记得爸的时候,就把那灵台撤走。” 说完,贺白又顿了顿。 “早就应该撤走了,多留一天都是地狱。” …… 贺薇的眼泪一直挂在脸上,她望着贺白从来都是笔挺的身影,不由得觉得进退两难。 满腔的不甘难以突破,她只能焦急却又无力的低低叨念着“可是,可是……” 然而贺白却像是一点不心疼妹妹的无情打断:“没有可是。” 说完,他像是在斟酌着什么措辞一样,几秒之后,贺白的眼神忽然变得无比的郑重,他坚定的看向了贺薇—— “贺薇,你长大了,你要有你自己的人生。” 闻言,贺薇嘴巴瞬间闭合,下嘴唇一个扭曲,又开始有了要颤抖的势头。 贺白抬起了手,把一直握在手中的那沓检查单拿起来在空中晃了晃,语重心长的慢慢说了起来:“这张确诊单是妈的出口,她只是用这种方式走出来了罢了,这没什么不好,人这一辈子,安然的来安然的去,就是最好的结局,你也要走出去,认真工作,结婚生子,人生在世,薇薇,过你该过的生活。” 说到这里,贺白竟坦然的对着贺薇笑了起来。 “妈老了也痴傻了,可能反而会比现在偶发狂躁的她要可爱很多,所以别把今天当作是末日。” “以后忙完自己的事情,没事多陪陪她就好了。” …… 日头此时已经快要落下。 夏日的晚风被玻璃窗户遮挡在外,房间里的空调温度调在26度,几个平方的小病房里,装着整整五个人,空气不由得有点让人憋闷。 贺薇轻飘飘的声音散在了那抹染了橘调的深蓝天空里。 第676章 “那你呢?哥。” 她难过的一声呢喃。 “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到底是在伤心什么吗?” …… 太阳烧的火红,一点点的朝云层深处下陷着。 贺白坚硬的心上终于被妹妹柔软的声音敲出了一个裂缝。 他不禁轻轻一叹,只觉得自己像终究是辜负了什么。 “傻丫头,哥怎么会不知道。” 贺白转头,对着贺薇温柔一笑。 一如许多年前,在得知蒋沐凡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的时候一样。 …… 病房的光线一点点的变暗。 屋里的人神色各异,夏萧一只手扶着贺薇的腰背,一只手松松的插在兜里,像是有话想说却说不出口。 贺薇则已经流干了眼泪,只是抿着嘴红着眼睛,望着蒋萍的脸不再说话了。 杨阿姨望着这犹如泥船渡河的小家,心里酸的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贺白就在这沉默之中,提了口气道:“行了,就这样吧。” 不知何时,他已经熟练的站在了一个领导者的位置。 贺白不容置疑的做起了总结:“妈以后身边可能会越来越离不开人,最辛苦的还得是杨阿姨,贺薇忙好你们自己的事情,我和杨阿姨打打配合,日子就过来了。” “刚好,我现在除了上班,也没什么其他的事了。” …… “这生活已经要比前几年容易很多了不是吗?所以就别愁眉苦脸的了。” “作为妈的儿子,照顾她的晚年是我应该做的。” “也是我欠她的。” …… 与此同时,永宁的另一边。 刘伟颤抖的捏住了蒋沐凡的手腕,他指尖泛白,把蒋沐凡捏的生疼。 “你干什么呢你?!” 刘伟有些恼怒的声音自上而下的响起,让蒋沐凡有种彻底被逮了个正着的心虚之感。 “我…我……” 他支支吾吾的看着刘伟,有点再编不出什么理由了。 刘伟人高马大,身型比蒋沐凡壮了好几号。 他有些震惊的脑门子一热,手底下发了狠,一把把蒋沐凡的手腕甩了下去。 蒋沐凡虚弱的身子没能恢复正常,被刘伟这略显粗暴的动作弄的整个手脱了力—— 吧嗒一声。 一个尖细的东西被明晃晃的掉在了地上。 长长的,尖头,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无比的刺眼。 是一个小拇指粗的一次性针管。 针管上的针头目测几乎有四厘米长,再仔细看的话,上面还挂着一丝血迹。 夏萧远远目睹的蒋沐凡不大自然的“捶腿”,还有刘伟所看到的,都是这个东西。 等刘伟把地上的那针管彻底看真切了之后,声音终于带上了难以置信的颤抖。 “四儿…” 他心里难受的唤了一声,眼神复杂的望向了身边的蒋沐凡。 只见蒋沐凡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越发的凄惨,他的视线在地上的那小小一支上落了一落之后,便紧紧闭上了双眼。 “老大。” 蒋沐凡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声,艰难又痛苦。 他不顾周围来往的人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接着双手捂上了脸,后背径直靠到了身后的门框上—— “你帮帮我吧。” 蒋沐凡的声音闷在手掌里,发自内心的恳求道。 “我想当个正常人,我想活着。” “你帮帮我吧……刘伟。” “我不知道我还能找谁了,我…我害怕。” …… …… 世间纷扰,有些人一生风调雨顺,有些人却十磨九难,难行寸步,终此一生都脱不得困。 蒋沐凡那奋力挣扎只求一口喘息的模样终是惹的刘伟的鼻子一酸,哽咽出了声。 他连忙扶住了蒋沐凡的手臂,难过的连连声道:“好好好,你别着急四儿,你别着急,有我呢,有我在呢啊咱不怕。” “你跟我说你到底怎么了?我一定帮你,你别害怕,没有过不去的坎儿,都能过去的啊……四儿,好了好了,咱都能过去啊…” “走,我带你去我那儿,咱回家。” 第314章 逼问 蒋沐凡最后被刘伟先带回了店里。 那是一个在市南区的小街上,那一条被规划成了器乐与文艺事业的集合文化街,里面全都是类似于刘伟这样独立做器乐生意的小店,西洋乐器的琴行和民乐器的琴行应有尽有,鱼龙混杂。 刘伟的店就在其中,规规矩矩不出挑,说不上是最有排面的,但也算是这条街上的老店了。 店面不大,总共就六七十个平方,进去就是一个大开间,带了一个小阁楼,算是他的仓库。 刘伟是学古典吉他出身,所以他主营的还是吉他,一进店里,三面墙挂的都是吉他,热门的冷门的什么品牌都有,款式齐全,还挺专业,被一圈射灯打着。 店面最里面的右手边的墙边贴着放了一个沙发,还有个小茶几,是刘伟招待客人用的,谈生意签个合同什么的。 生意人,尤其是刘伟这种小生意人最在乎的就是一个月开张了几天,蒋沐凡算是过来人,心里明白的。 一个月的房租水电在那里摆着,少开一天门就少赚一天的钱,他们这种不稳定,今天吃饱不知明天还有没有饭的,指不定到了月底就保不住成本了。 第677章 从医院出来,蒋沐凡看了眼表,就让刘伟赶紧先去店里忙活吧,别真把他一陪陪一天的。 刘伟原本已经做好了把蒋沐凡先好好安抚一天的打算,但看蒋沐凡执意不愿意再给自己添麻烦,他心念一转,不由也觉得指不定自己带蒋沐凡去店里坐半天班,蒋沐凡心里还能好受点,于是就妥协,让蒋沐凡在自己店里的沙发上先呆着休息一会儿。 蒋沐凡也许是真的太累了的缘故,再加上他在刘伟店门口坐了一晚上,饿了肚子又没觉睡,现在虽然不发烧了,但感冒的症状还并未消除。 他嗓子火辣辣的烫,带着鼻子也是像灌了混凝土一样的堵,脑袋刚一贴上了刘伟沙发上的扶手,倒头就睡着了。 那天是周内,白天来往的人不多,刘伟店里还算安静,蒋沐凡就在这方小天地里,一睡就睡到了快晚上,再醒来的时候,自己身上盖着块毯子,手边放了杯已经凉掉的柠檬水。 天色已经暗了,刘伟抱着个吉他坐在店门口一下一下百无聊赖的拨拉着,大概是在借着夜色给自己招揽生意。 蒋沐凡的这一觉睡的很深也很沉,把这两天的疲惫统统都补了个七七八八回来,醒来竟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梦都没有做一个。 他从沙发上爬起来,感叹自己也许是冲出了牢笼,所以能落得个一身轻松,接着就扶着手边的茶几,慢慢的站了起来,朝门外面走去。 刘伟破锣嗓子,唱个歌也是大烟嗓,不如那些小孩子好听,蒋沐凡出去的时候,他正不要面子的在门口哼着一首张学友。 蒋沐凡平时没太来过刘伟的店里,刘伟小店开张的时候,他和方黎的沐音也刚刚起步,方黎身体好的时候,他们更多的时候是在过自己的生活。 方黎上班下班,蒋沐凡上课下课,就是平常与朋友小聚的时候来找过刘伟几次,没见过刘伟具体是怎么赚钱的。 刘伟有的时候会在他们曾经的工作室里有几节吉他课,带带小孩子或者教教小姐姐的,蒋沐凡偶尔在琴房外面听过一会儿,从没见过刘伟开嗓,往常上学的时候也没见过,只见过这宿舍老大哥在屋里对着电脑游戏吵吵嚷嚷,正经唱歌这还是头一次。 那是首张学友的抒情歌曲,还是个粤语的,蒋沐凡听着耳熟却叫不上名字。 刘伟唱的时候眼睛盯着谱架子上的歌词,没注意到蒋沐凡出来了,等一曲结束,他才听到了蒋沐凡的笑声。 刘伟憨憨的抱着吉他转了个身,只见蒋沐凡从身后微笑的走来,自己在手边找了个小凳子坐了下来。 “怎么你们干琴行的也要卖艺啊?” 蒋沐凡仿佛心情不错,还有心思跟刘伟逗乐子。 刘伟“害”了一声,笑道:“我不卖艺,一会儿有的是人卖艺。” 说完,他朝四周努了努嘴:“你看着吧,等天色再晚一点,后面府阳大道上的大排档小餐馆一上人,我们这条街上的小老板一个个的就跟那老鸨似的,都坐门口表演节目了。” 蒋沐凡乐了,虽然看着并不是兴致勃勃,但到底是能笑了一下。 “竞争这么激烈啊。” “当然了,钱不好赚呐。” “那你每天都坐这儿唱?”蒋沐凡好奇的问。 刘伟摇了摇头:“那倒也不至于这么糟践自己。” 他说着,从脚边拎起了一瓶矿泉水给嘴里灌了一口,“一个礼拜坐这儿唱三四天吧,当玩儿了。” 蒋沐凡听完,淡淡的“哦”了一声,道了句:“那也挺辛苦的。” 之后也就再问不出什么问题,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不说话了。 刘伟喝完水也不着急哼哼唧唧的开嗓了,这个时候天还没有彻底黑下来,蔚蓝色的天空只是透了一点点灰。 他斜着眼睛把蒋沐凡的模样瞅了瞅,清了清嗓子,不咸不淡的说了句:“你瘦了不少。” 蒋沐凡茫然的望着这活力四射的街道,听到了刘伟的话,忽闪了忽闪眼睛:“啊?” 刘伟抿了抿嘴唇,依旧小心试探:“怎么,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康复做的不顺利?” 蒋沐凡坐在一旁垂了垂眸,低声一回:“不是。” 刘伟抱着吉他,这个时候才歪着脑袋看向了蒋沐凡:“那今天你这是怎么回事,愿意跟我唠唠吗?” …… 话音落地,蒋沐凡不由得陷入了一阵沉默。 他抬了抬眼,淡漠的看着跟前来往人群,最后也不知是停了多久,蒋沐凡终于在一声叹息中幽幽的开了口。 “我应该是旧疾复发,导致现在如果不借助外力,我很难再恢复回常人应有的行走能力。” 蒋沐凡平静地说。 “这与在永医大做的康复训练无关,可能得从其他方面开始治疗。” …… 这似乎是在刘伟的意料之中,他并无太多惊讶的低声问:“你说的旧疾是……” 蒋沐凡明白刘伟想说什么,不等刘伟把“抑郁症”这三个字说出口,便肯定的回答:“是的。” 刘伟眉头一皱:“所以在医院被我撞见的针头……就是你所谓的外力?” 蒋沐凡:“是的。” 看着蒋沐凡这理所当然的态度,刘伟不免有些来气。 多年的老友现在陷入这一番田地,放在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刘伟咬牙切齿的“哎”了一声,只觉得这要是让方黎知道了,估计能把蒋沐凡握在手里一把捏死。 第678章 “你哪儿来的这主意?这,这这不就是自残嘛?”他终于提高了音量,把蒋沐凡凶了一句。 然而蒋沐凡却又笑了,笑的腼腆又难为情。 “不至于吧?” 他斜眼偷偷把刘伟瞥了一眼,像是在偷看老爹的犯错孩子,“我就是用它逼自己一把,跟头悬梁 锥刺股一个道理。” 说完,蒋沐凡有些愣神的看着街道上的石板地砖,诚实地补充:“我没想着伤害自己,也不觉得伤害自己有快感,我只想着我不能站不起来,我不能当个残废,我得跟正常人一样活着。” 这个理由似乎能说服刘伟,他回忆起了一大早在店门口看见蒋沐凡的模样,还有刚才在医院里蒋沐凡捂着脸险些崩溃的样子——他这是在跟自己呼救,这人不是没有求生欲的。 想到这里,刘伟心里终于落定了一些,看来蒋沐凡没有想着要跟着方黎一起去,没这么看不开的要去殉情去,他还是对的起方黎的,可现实往往还是残酷一些,尽管有的人想要认真的走着每一步,但总有困难让你难以前行的时候。 刘伟大拇指挠了挠眉心,愁眉苦脸的叹息了一声:“哎,你可真狠。” 蒋沐凡抿了抿嘴,没说话。 刘伟这个时候也没心思弹他那吉他了,而是跟蒋沐凡一人一个高板凳的坐在店门口,拿着家伙不干事儿,跟俩显眼包似的,又是半天的沉默。 蒋沐凡倒是不紧不慢,甚至还会有意无意的看一看周围店面的动态,身上还多少保留着自己从前当机构老板时候的那么一点点微小的敏锐。 远处,对面街上的一个民乐器店面里出来了一个抱着琵琶的姑娘,高高的盘着发,穿着一身浅紫色的长裙,素雅的也坐到了门口,这是也跟刘伟这个路数一样了。 日落时分,刘伟的竞争对手看来是要接踵而至了。 蒋沐凡瞧着热闹,以为刘伟已经没什么可跟自己聊的,正想开口和刘伟说点别的话题,结果却被刘伟突然插嘴—— “这事儿你哥知道吗?” 蒋沐凡不由一愣,题外话被噎在了嘴边。 刘伟不等蒋沐凡回答,便自顾自的摇了摇头:“他就是医生,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你是偷跑出来的。” 听完,蒋沐凡心一凉,觉得刘伟这看来也是打算刨根问底了。 他有点无奈,但这也是人之常情,到底是好兄弟,问这么多也都是担心自己。 刘伟感觉这会儿应该是时机差不多,于是终于认真的看向了蒋沐凡,问道:“为什么,他不是你哥吗?” 刘伟的眼底是鲜少见的严肃—— “四儿,你得跟我说清楚,要不我也不敢擅自帮你。” “你受伤得这半年,你哥对你无微不至,如今你醒了,遇见困难我觉得你哥不可能不帮你,到底是怎么了?今天为什么把自己搞成了这样子。” 蒋沐凡万分理解刘伟的顾虑,可自己也确实一时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于是蒋沐凡心里依旧存在着一丝侥幸,想继续找一个蹩脚的理由把刘伟搪塞过去。 “我之前不是说了吗?我不能再拖累他了。”他苦笑道。 然而刘伟一直都不是一个容易被搪塞过去的人。 一般不是什么大事儿的情况下,他愿意大智若愚的让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自己这命运多舛的朋友落了个这么狼狈的下场,刘伟不愿意就那么治标不治本的,就那么单纯的帮蒋沐凡一把就算完了。 他确是想知道一个缘由,想试试看自己这个局外人,能不能用旁观者清的道理来把蒋沐凡劝一劝,给这失意人指一条明路出来。 刘伟不愿意装这个傻,而是继续执着的想引出一个真相来。 “你现在都恢复成这个样子了,就是用了他家一张床的事儿,能算是个什么拖累?指不定再等几个月,我帮你盯着点看有没有你能带的学生,或者你能上的工作,你力所能及的干一干,给自己谋点启动资金,甚至我都可以直接给你一笔钱让你拿去周转,身体慢慢变好的情况下,东山再起有什么难的?那个时候你还能是他的拖累吗?你就不会变成任何人的拖累了。” 刘伟按照自己的逻辑,头头是道的质疑着蒋沐凡的理由不够充分。 “我不相信你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咱也都老大不小了,是个有理智的人,如果真没什么事情发生,你能这点时间都等不了,非要让自己落到今天这个境地吗?” 刘伟眉头一皱,眼睛直直的注视着蒋沐凡。 此刻周围的车声与街道上其他店铺放着的背景音乐冗杂在了一起,让蒋沐凡觉得有点头脑发胀,心烦意乱,甚至都快要有点耳鸣。 然而刘伟却依旧不管不顾的又追问了一句,甚至伸手搭上了蒋沐凡的肩膀。 他两个指头捏了捏蒋沐凡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再次一问。 “所以四儿,你得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第315章 袒露 滴—— 刘伟的问题在蒋沐凡耳边挥之不去,终于让他出现了一阵难以忽视的耳鸣。 蒋沐凡皱起了眉头闭了闭眼睛,默了片刻之后,他在这掺杂的街道上抬起了眸子,深吸了一口气。 蒋沐凡望向了刘伟的眼睛:“你说的对。” 蒋沐凡声音平静道。 “这么久以来,我哥为了我费心费力不离不弃,如今我遇到了困难,他不可能不帮我。” 第679章 他将刘伟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可却还未彻底说完,就低下头笑了起来,蒋沐凡咧着嘴,笑的有些难看,他手抚上了自己的脸,搓了一搓,而后话锋一转—— “那你就没觉得奇怪吗?” “……谁家当大哥的,能为弟弟付出至此啊……?” 话音落地,刘伟眼皮一跳。 蒋沐凡不紧不慢也不急不恼的,异常耐心的把自己屁股底下的板凳冲刘伟跟前挪了一挪,和刘伟心平气和的掰起了手指头—— “徒手掏车祸现场,百万级别的医疗仪器,半年的无私坚守,无微不至的康复陪伴,除了工作,他老妈都不要了……你说,谁家当哥哥的能做到这样?” “兄弟情义再深厚,也不至于吧?医疗仪器就算是他有钱,半年的不放弃也就当他是时间多,这几个月的康复陪伴,全都说是他是真对我上心,可那场车祸呢?……你们后来的不清楚,而我却是当事人——他那天是命都不要了的,生生用他自己的车逼停了我的。” “你可能不知,我俩是兄弟,但他姓贺我姓蒋,我俩没有一点血缘,连同父异母同母异父都不是,扔到大街上,就是两个毫不相关的人,这些我两个从小就心知肚明,所以你现在再琢磨一下,老大,这正常吗?” …… 一时半晌的,刘伟竟然哑口无言,是惊呆了。 “不…不不…” 他结结巴巴了两声,手指头搓着自己怀里的那把吉他,心里顺着蒋沐凡的表情浅浅一猜,一个令人震惊的答案就浮现在了自己脑中,实在是让人难以预料,刘伟最后憋出了一声,“不是吧?” 蒋沐凡没再说话,只是低了低下巴,把刘伟又看了看,表情一副你说呢的模样。 “他…他他……他对你……” 刘伟只觉得脑子有点乱,一时间不大好接受的闭着眼睛在脑子里捋了半天,手指头在空中左左右右的胡乱的指着。 “他…他他……他对你是那种……那种……啊?” 一个屁放不响的,刘伟实在不敢把那非分之想四个字说出口,而是又吐出了一句“不是吧”。 这回语气加重了,蒋沐凡耐人寻味的给了他一个眼神。 刘伟张了张嘴,觉得这世界发展的实在是有点炸裂,他自言自语一般的“卧槽”了几声感叹,接着扭过了头:“那方黎知道吗?” 蒋沐凡没理解刘伟具体想问的是什么,于是下意识的回:“知道什么?” 而刘伟则是相当的直言不讳:“知道自己头顶上有这么大一个绿帽子。” 蒋沐凡:“……” 我当你能放出什么好屁。 蒋沐凡心里暗暗的一骂,觉得自己从前宿舍的哥几个真的是个顶个的脑袋缺根弦,正经不起来几秒。 而刘伟哪里在乎蒋沐凡这看智障一样的表情,径自坐在了大街上开始了他的烧脑运动。 从前他单纯老实,没那么多想法,觉得贺医生那简直了,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大哥了,这种当哥哥的上哪儿找去。 今天被蒋沐凡一点拨,忽然感觉一切也竟然能说得通,而且比自己的憨实猜想还要更符合逻辑一点。 不等蒋沐凡回答自己,刘伟的嘴便开始跟念经一样的在蒋沐凡耳边念叨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在那儿跟谁说话。 “所以说,你哥这是…这是那什么你,所以才这么对你啊?我去,难怪他对你怎么这么上心,我说实话,当时刚知道你被搬去新区的时候,我去看过你几回,我都感动坏了!那大房子,那呼吸机,那环境我靠,这谁家能用心成那样?那天…我头几次去的那天他还给你擦身子!卧槽……弄半天,弄半天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我靠……别说了别说了,让我缓缓……” 蒋沐凡把刘伟瞥了一眼,冷冷一笑:“所以你说我敢在那边多呆吗?” 刘伟听完连连摆手:“不敢不敢,那真不敢。” 语毕,刘伟眉头一紧,没好气的跟蒋沐凡“害”了一声:“那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啊,现在才说。” 蒋沐凡扬起了头,叹了口气:“我早跟你说有用吗?那个时候我废人一个,找你帮忙也是拖累你,况且就算你愿意帮我,那他也不可能放我走的,到时候我再说得多了哪句说不好,让你俩打起来了可不好。” 蒋沐凡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而且这事儿本来跟你也没什么大关系,我干嘛把你拉下水呢?人家也是真心为我好,我想着,就都不要闹的太僵了。” “嗯……你说的倒也没毛病。” 刘伟抱着吉他安生的听完,缩着脖子闷闷的点了点头。 蒋沐凡说的这些到底是超纲了,刘伟八卦的恶趣味把这前后几年的事儿在心里重新顺了一遍,出于好奇,一点儿不讲究的直接跟当事人对起了细节。 “如果我记得没错,方黎当时的主治医师就是你哥的同事?” “不是同事,是同学。” 刘伟:“那是你哥介绍的?” 蒋沐凡点头:“啊,方黎第一次摔断锁骨的那天,碰巧是我哥接的诊,所以顺带就把我们介绍到任医生那边去了,也多亏是他,要不也发现不了方黎的病。” 刘伟沉吟片刻,又问:“那后面你哥怎么也在精德出现了?” 蒋沐凡一梗,坦诚道:“是方黎叫他去的。” “方黎?” 第680章 刘伟震惊:“我一直以为是你拖的自己的熟人关系。” 蒋沐凡苦笑:“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主动联系他。” 刘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那方黎为什么要把绿帽子自己给自己扣头上?他…他知道你哥的心思吗?” “……” 蒋沐凡眼底一沉,忽然不说话了。 刘伟见状,脑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一个画面—— 那是很久以前,他们还在上大学的时候。 那个时候蒋沐凡被不幸确诊了中度抑郁,但又万幸的,方黎已经陪着他快要把这一关度过去了。 方黎那段时间带着蒋沐凡在外面住了快一年,接着他们又经历了一场不小的校外事故,就在那场事故结束之后,他们快毕业的时候。 就在方黎已经和蒋沐凡携手,走在人前已经成为朋友眼中的神仙伴侣的时候。 刘伟清楚的记得,是一个冬天的晚上,大概是在十二月末,蒋沐凡不知去向,只有方黎一个人在宿舍。 他惶惶不安的站在宿舍走廊的窗前,一根一根的抽着烟,是罕见的烦恼模样。 刘伟出于关心走上了前去问了方黎的烦恼,而方黎却只是有些失落的跟自己摇了摇头,无奈的轻声吐槽了一句:“他还是没办法只在心里装我一个人啊。” 那个时候,刘伟一直以为是小情侣因为什么事情吵架拌嘴了,问了蒋沐凡的去向,也就是听说是给家里什么人祭拜烧纸去了,也就没太往心里去,只是简单的劝了劝方黎就过去了,第二天,这两人就又成了腻腻歪歪的小两口了,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一粘就是这么些年。 刘伟把蒋沐凡的神色在眼中是翻来覆去的琢磨又审视了许多遍,此时此刻,他忽然觉得方黎那天说的话大概真的不是在赌气。 “方黎……一直都知道是吗?” 街道似乎变得安静,刘伟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在两人之间听的异常的清楚。 话音落地,蒋沐凡点了点头:“他一直都知道。” 他的半张脸都沉在那额前柔软的头发里,瞧不清神色。 刘伟心里不由得像是明白了什么:“他一直都知道,所以他在临走前,把贺医生叫到了医院来,不为别的,就为……能陪着你?” 说完,刘伟的鼻头一酸,他以为蒋沐凡也会为此动容,可他盯着蒋沐凡白皙高挺的鼻梁看了许久,都没见这人的鼻头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泛红。 然而刘伟心里此刻是着实堵得慌,不等蒋沐凡回应,就又补上了一句。 这一句的话语之中夹杂着难以隐藏的怨气:“他…他临到头都没为过自己做过什么,就连请大夫救命都是为了你。” “那二愣子为了你把自己老妈从国外叫回来,为了你私自偷偷转院,最后还是为了你……自己给自己把那绿帽子戴上了,是吗?” 刘伟一直都是个性情中人,他洒脱不受拘束,自己开个小店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有员工没有老板,所以时间长了不免敢爱敢恨,口无遮拦。 方黎走了没多久,并且他生病的那一年对于谁都是一段难以平复的记忆。 刘伟在永宁的好朋友没几个,方黎是为数不多的最好的一个,如今方黎在这么个风华正茂的年纪里走了,留下的爱人此刻又暴露了这么个惊天大秘密,虽然刘伟也视蒋沐凡为兄弟,但到底死人为大,他没办法不替方黎感到不甘。 蒋沐凡就任由自己在刘伟这已经开始稍露埋怨的眼神里袒露着,不做任何的解释,反而全盘认下了这罪名。 “是。” 蒋沐凡承认的落落大方。 “他全部都知道,并且这么做也全都是为了我,你几乎都说对了。” …… 说完,蒋沐凡话音一顿:“唯独有一点不大准确。” 他在刘伟已经快要泪盈满眶的时候,自嘲的一笑。 “方黎不是自己给自己扣上了绿帽子。” 他语气没有一点正形,却笑的无比的凄凉。 “他甚至悲惨到,他自己才是那个绿帽子。” 第316章 眼前 方黎是兄弟,蒋沐凡亦是。 虽说方黎同自己可能要比蒋沐凡在从前更交心一点,但在当下此时,刘伟对于蒋沐凡虽心有不忿,可也是恨不起来的。 都是苦命人,蒋沐凡都这样了,方黎就算在自己眼里死的再憋屈,这债也算是还了大半了。 况且这也不是他的事,是人家方黎与蒋沐凡两个人之间的恩恩怨怨。 刘伟得知背后真相之后,心里是难以缓得过劲儿的难受,他不知蒋沐凡从前的故事,也不愿多去评判那位往日在自己心中相当伟岸的贺医生。 故事有多少听多少,活着的人还得继续向前看。 就算蒋沐凡和贺医生在久远之前是有着一段说不清道不明,就算他俩曾经刻骨铭心过的把人都逼出了抑郁症,但起码现在,蒋沐凡选择的是对方黎忠诚。 刘伟尊重,也力挺蒋沐凡的这个决定。 于是晚上歌也不唱了,生意也不做了,关了门就跟蒋沐凡好好聊起了未来。 蒋沐凡浑身上下就一个牛皮纸袋子,还有兜里的那个手机。 除了手机里的身份信息还有在某些平台上绑定的身份账号,其他没有一样东西是自己的。 半年下来,他除了身份证没有被注销之外,蒋沐凡这个人在这个社会上所留下的一切痕迹,都被时间无情的磨到了最淡,甚至再用不了多少功夫,就可以马上从那最边缘处彻底消失。 第681章 蒋沐凡深更半夜带出来的牛皮纸袋里只有两件换洗的内衣裤和一身当季的衣物,是贺白在他苏醒了之后陆续买回来的。 他开始做康复的这段时间,吃穿用度都是贺白在承担。 蒋沐凡睡着的时候,身上穿的都是最舒适的居家服,但现在人醒了,也要出门见人了,贺白无微不至,还是给他买了几套能出门外穿的衣服,休闲的,正式的,都有。 他要给蒋沐凡最合适的体面,不愿意让蒋沐凡醒来之后总有一种他是一个病人的落差。 但这体面还是终究被浪费了,那半个衣柜,每周来回换都可以不重样的衣服,最后也就被蒋沐凡只挑捡了一套衬衫长裤走,甚至这挑拣的还非常的不情愿。 其实蒋沐凡是只要是贺白付款的,不论任何,他都不愿意带走的。 可现实让他无奈,都不说这多余的一套换洗衣服了,他就连自己身上穿的这一件被揉的皱皱巴巴的衬衫都不是自己买的。 不愿意再欠着贺白可以,但他总不能为此裸奔去吧? 蒋沐凡在出走时分最后还是保持了最后的理智—— 既然不能裸奔,多少还是得再占点小便宜,那不如就将这便宜就都占在刀刃上好了。 他需要手机,因为手机有自己从前的一切信息,银行卡,社交平台,人脉资源,等等。 他需要一身体面的衣服,因为他第二天如果没能顺利得到刘伟的帮助,那他可能还要想办法去找房子,找工作。 那一晚和贺白的斗争已经让自己精疲力尽了,他没有功夫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只想着怎么先离开那个困住自己的地方,所以直至此时,蒋沐凡身上都是那件被贺白撕揉的皱皱巴巴的居家衬衫,算不上一套能出去面人的好行头。 正值夏日,日头彻底落下的时候已经快要晚上九点。 刘伟的小店空气不流通,于是就搬了两个小板凳和一个小边桌出来,就着街上这此起彼伏的热闹夜色,和自己那懒得关掉的没人唱的伴奏音乐,刘伟跟蒋沐凡拿出了纸笔,在门口盘算起了未来来。 蒋沐凡把手机摊在桌面上,就顶着那有些蓬头垢面的狼狈形象,正闷着头手指在屏幕上面轻轻的点来点去,刘伟起先就在对面那么耐心的看着。 两个人就这么对面坐着,把什么东西细细的算了许久,终于,蒋沐凡落下了笔,跟刘伟平静一声,道:“我都检查完了,所有的银行卡余额,理财基金,平台可提现的零钱,统统凑一块儿,我手里能拿出来的钱,应该是这个数。” 蒋沐凡伸出手指,在空中比了个五。 刘伟“哟”了一声,貌似还挺惊喜:“五万啊?” 蒋沐凡神色淡定,摇了摇手指:“五千。” “……” “五千……” 刘伟眼皮一沉,忽然咬牙切齿:“五千?……五千你琢磨什么理财基金的,我看你就剩银行卡里有钱了吧?!……妈的五千?……五千你丫以前就不能省点花?!” 蒋沐凡咬了咬下嘴唇,不大好意思的一笑。 刘伟伸出手掌在桌上一拍,又吐槽了两遍:“五千…五千……” “五千当个启动资金能干啥?租房子也就够俩月的。” 说着,他抬眼把蒋沐凡了一瞅:“就这你还得吃喝吧?还得用水电气吧?你要租房子的话指不定还得交物业费吧?这都不说了,后面……后面你也还得继续去医院把身体顾着吧?” 蒋沐凡一点不犟,老实的“嗯”了一声。 “那你就住我那儿呗。” 刘伟摊开了手,朝桌面上被蒋沐凡写写算算的纸上比了比:“你这五千能干啥啊,犹犹豫豫的。” 蒋沐凡还是摆手,不愿打一点商量的回应:“哎呀,还是不方便。” 刘伟急的心里有点烦,怎么琢磨都不觉得蒋沐凡这兜里揣的五千块钱,未来能让他活过俩月的。 他也不管蒋沐凡身体会不会散架,伸手就在蒋沐凡肩膀上晃了晃,开始道:“你就听我的吧,你先住我那儿住一段时间,起码能省个房租钱,这段时间你就安心该找工作找工作去,带带课什么的,等你这工作运转起来了,你哪怕再跟我say goodbye呢,是不是都可以?” “你别怕麻烦我,你跟我说你到底有啥顾虑啊?你放心,我这人生活习惯可好了,咱俩一人一间房,我早睡早起,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绝对不打扰你生活,咱同窗四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白晓天还有的时候总忘记洗脚呢,你看你老大我,啥时候忘记过……” “噗……” 刘伟那念念叨叨未停,蒋沐凡终于是听不下去的笑了一下。 “得了吧,你就别说了,我能有啥顾虑啊。”蒋沐凡面容温和放松道,“我这好不容易出来了,能一身轻松了,你就别再让我心里觉得总欠着谁的了。” 蒋沐凡说着,懒散的朝后一靠,扬起可脑袋微微闭了闭眼睛:“我自己一个人呆着挺好的,清净。” 可刘伟依旧觉得这事儿太不靠谱,神色犹豫的把蒋沐凡注视了许久,却也不知道还能再多劝什么话了。 而蒋沐凡仿佛是解决了一件什么大事儿似的,在得知自己并不雄厚的经济实力之后,反而悠哉悠哉了起来。 “而且谁说非要租两千一个月的,我找个五六百一个月的房子,起码还能租得起吧?” 第682章 蒋沐凡靠着椅背,慢慢的说。 刘伟“切”了一声,扭过了脖子嘟囔:“五六百的房子,那都能住人吗……” 蒋沐凡跟着淡淡一笑:“怎么不能住了?怎么都能住的,过度嘛。” “就这么地吧,老大,到时候我再努努力赚点钱,那房子想升级不就也是轻轻松松的事了。” 说完,蒋沐凡自胸口的一声长叹。 “不过就是个重新开始嘛。” 话音落地,他这时才睁开了眼睛,对上了刘伟的满面愁容。 蒋沐凡认真的看着刘伟,收起了桌上的纸笔做起了最后的总结:“我只在你这儿过度一周,等我抓紧找好房子就行,你能留我一个礼拜我就已经很有压力了,就别劝我了,让我也好受一点吧。” 刘伟一个脑袋两个大的瞅着蒋沐凡,最后也是一声“哎”,不大情愿的回了一句:“……那,那行吧。” 说完他挺了挺腰板:“那你房子找好了我可要把关啊,或者我跟你一起找。” 蒋沐凡笑眯眯的回:“那都好说。” 刘伟看着眼前这堪称是半个残废,还在那儿傻乐呵的样子,只觉得没救了。 他张了张嘴,嗓子干哑的最后打了一次腹稿,硬憋出了一句:“你想好了,真打算一个人住?” 然而一秒没停顿,蒋沐凡回答的不假思索:“不然呢?你不也一个人住吗?” 刘伟嘴巴一撇,将信将疑:“你能行吗……” 只见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蒋沐凡便忽然息了声,转眸给刘伟了一个眼神。 那目光凌厉,似乎是被谁戳到了痛点。 刘伟看着那眼睛,不禁忽然有些瑟缩,他连忙抬起了手摆了摆:“好了好了,你别这么看我,怪瘆人的。” 说完,对面的人一声冷哼,便不再看他了。 蒋沐凡把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支着脑袋观赏了好半天,之后才郑重的同对面的人娓娓道—— “刘伟,我是个人,你得把我当作是一个人看,不是离了谁就活不成的小猫小狗。” “一个人活着怎么了?怎么我就不能一个人了?” “喘气儿谁不会啊,你们不能都这么小瞧人吧。” …… 第317章 空荡荡 深夜,某老小区的一处三室房里。 贺薇神色凝重的从母亲的房间里出来。 她动作很轻,刚看着蒋萍睡下,这个时候正打算回自己的房间收拾收拾明天上班的东西,顺便再去洗个澡。 回房之前贺薇先习惯性的到客厅和餐厅走了一圈,收拾了收拾台面上的零碎,什么没收起来的水杯,没合上盖子的药瓶,用过却没投入垃圾桶的纸团。 蒋萍如今的忘性是越来越大,家里就算白天有一个杨阿姨在,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在照看蒋萍的起居安危,工作量在这日复一日中要比以前繁重了许多,类似这种细小的家务,杨阿姨身单力薄,慢慢的也不是能够及时的做完。 每一次回来家里都难得见一回整洁,所以贺薇也习惯了,她倒不会说什么,就只是每每下班回家都要跟在屁股后面收拾一圈,也算是减轻一点杨阿姨的工作压力,让这好不容易留下来几个月的阿姨能再干的长久一点,可以晚一点再被自己母亲这棘手麻烦的日常吓跑。 贺薇整理完茶几上的凌乱和餐桌上的狼藉之后,终于打算回房准备做自己的事了,就在她刚踏进走廊的时候,身后的大门忽然吧嗒的一响,是有人回来了。 贺薇顺道抬头一看,凌晨一点半。 贺白这个时候才回来,也不知道这个点到家,这人上的算是白班还是夜班。 可这种情况贺薇倒像是见多了的样子,贺白是骨科的大夫,骨科的急诊多,有的时候晚上的手术紧急起来就没个点。 贺薇已经有了疲态,毕竟她第二天早上八点也得去上班去,但她还是转过了身子,打算再去厨房一趟,给贺白倒杯水什么的。 “回来啦哥。” 贺薇嘴里轻轻一叫,边往厨房走边问,“怎么这会儿回来,刚有手术?” 门口的人身影没在阴影里,低低的“嗯”了一声,之后换好了鞋两步走了进来,见贺薇原本朝屋里走,此时又要折返,贺白张口问了一句:“干什么去?” 贺薇脚下未停,给贺白回了一声:“给你倒杯水”,接着厨房便传来了水壶的声音,还有贺薇自然而然的一声,“晚上吃饭了吗?” 贺白对于这个不那么合时宜的问题表现的并无意外,兄妹二人仿佛在凌晨深夜时分,已经有过许多次这样的对话了。 贺薇刚忙活完,贺白也刚下班回来,贺薇可能才做完一屋子琐碎的家务,而贺白深夜到家,可能一天就只吃了一顿午餐。 他们忙碌又狼狈,好像都在笨拙的想要过好生活,可却谁也都照顾不好自己一样。 这样毫无趣味的时光大概是重复了许多年,只是不知为何,贺薇在最近的日子里只觉得要比从前难熬很多。 明明她很快就要结婚,马上就要搬去新房子,有新的生活了。她相信自己的爱人会是自己坚强的后盾,也坚信自己的丈夫会给予自己无限的尊重,会给自己一个自由的空间,不干涉自己任何的选择。 但婚期越近,贺薇的心就越是慌乱,不能平静。 她虽然知道自己不会因为一场婚姻而放弃自己这边的家庭,但总是会因为自己即将到来的幸福而感到莫名的负罪感。 第683章 尤其是在这寂静的深夜中,见到如此奔波劳碌,一刻不得停歇的大哥的时候。 贺白进了家门第一件事就是自觉的在父亲的灵台前上了三柱香,接着才转头给贺薇叮嘱:“这么晚了去睡觉吧,剩下的活一会儿我来干。” 而贺薇那个时候已经把水递到贺白手里了。 “已经没什么事了,你去换衣服吧哥,是不是今天又没怎么吃东西?我给你煎个蛋吧。” 贺白接过水杯,顺势冲贺薇的方向抬了抬,意在不用麻烦,之后淡淡道了句:“太晚了,你去休息。” 贺薇两个手交叠,在身前若有所思的搓了搓,有些犹豫的回了句“好吧”。 说完,她正欲转身回房,还未抬脚,就听到了贺白靠在身后的餐桌上忽然问:“对了,婚期还没定吗?” 他声音嘶哑,带着难以隐藏的疲惫,看着像是才想起来这件事的样子,结果张口一问,就问到了贺薇头疼的点上。 “还没。” 贺薇支支吾吾的回道。 贺白此时淡漠的脸上才终于有了一些神色:“怎么还没确定,是他家里人不上心吗?” 贺薇老老实实的站在贺白身前,快三十的大人了,模样却又像是从前一样的小丫头那般。 “不是,夏萧爸爸妈妈催的也可紧了。”贺薇声音低低的说。 贺白眉头一皱:“那是夏萧不想结?” 贺薇话音一拐:“哎呀不是,怎么可能。” 时光的流逝仿佛教会了贺薇如何去做一个乖巧的妹妹,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她不再像从前那样不是撒泼就是打滚,长大了反倒学会了撒娇。 这样偶尔变相的示弱,又不会惹恼贺白,也能让自己少了许多事。 贺白倒是在不知不觉间很吃贺薇这一套,妹妹乖了他也不会动不动就烦躁,反而也多了几分耐心出来。 贺白端着水杯若无其事的往嘴里灌了一口,言语之间不免带了些小心翼翼。 他瞟了一眼贺薇,最后还算温和的问:“那是怎么回事?” 贺薇叹了一口气,犹豫一阵,回了一声:“是我…是我们太忙了。” 贺白也许还是年轻些,三十四五岁的年纪,管个两三岁的孩子或许还可以,但让他管一个二十八九的大姑娘谈婚论嫁,那可能还得再给他二十年的时间去锻炼锻炼,再老道一点才行。 毕竟他并不是像别的有些真正苦命的人家,可能家里一个大哥从小就又当爹又当妈的,他到底也是过了二十多年的少爷生活,之后才有了贺薇这小丫头片子的担子。 贺薇高考上大学的时候,那是他经历过,所以觉得在看学习选专业的时候还算能拿得下,而如今这丫头要成家了,这娘家要如何给姑娘操办婚事的这种事,贺白还真是有点拿不定。 他正经恋爱都没怎么谈过,整天搞得都是有违天道的禁忌恋,哪里能经历这种搬的上台面的事。 贺白工作也忙,在这方面的知识储备也少,看着贺薇支支吾吾不动弹的样子,心里多少有了一点干着急的模样,不知道妹妹是卡在哪一步了。 可他又不敢问,怕引起事端,自己一个不小心整的小两口回去吵架了也不好。 贺白靠在桌边端着水杯,只觉得心累的张了张嘴,之后又放软了些态度,轻轻的一劝:“忙也要办正事,你们这么晃荡着总不是事儿,是哪里不顺利?我看能不能帮你解决。” 贺薇闻后,把贺白偷偷瞄了一眼,接着小声的嘟哝:“都挺顺利的,你就别操心了。” 说完,贺薇就想转身找个机会先溜,不跟贺白聊了。 可逃避总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贺白见贺薇似乎是有心事瞒着自己的样子更是不安了。 算算时间,自己从同意妹妹和夏萧交往到现在也有快三年的时间,如若再往前捣捣,贺薇这丫头在跟夏萧交往到现在可能都得六七年,这要再说说这两个人的纠缠,那年头也真的是不浅。 按道理来说,如果不出蒋沐凡半年前的那场车祸,贺薇应该和夏萧早已经快马加鞭的结婚了。 贺白希望贺薇可以按部就班的走自己的路,好好的过自己的人生,别像自己这样总是被什么事情推着走,从没选过自己想要的。 可如今贺薇把自己的事情一拖再拖,这让贺白心里实在是难以舒坦,他就怕贺薇是被什么事情所影响了,不论这事是来自于自己这边,或是夏萧那边,他虽然不了解,但担心是实实在在的。 贺白没让贺薇就那么随随便便的溜了,张口“诶”了一声,伸手把贺薇又拽回了身边。 贺薇脚步一顿,被大哥的大手不轻不重的拉着手腕,心里一沉,不由得觉得心烦。 而贺白却浑然不觉,看着贺薇转过来的眼睛,竟像个五十多岁的大姨似的,由衷的开始絮絮叨叨:“他身体不好,年纪又比你大那么多,你拖的起,人家可拖不起,早有个家早安定。” “而且你们不打算以后要孩子吗?如果以后想要孩子,虽然现在医学能解决这个问题,但还是比较费神费力的,你俩趁还年轻结了婚,趁早要孩子的话可能还费得起这个功夫,要不然……” 越说越不着调,要孩子的事儿都被拿出来念叨了。 贺薇自己原本就满腹的心事,现在被贺白这么一说,实在是没了耐心。 “啊好了好了。”她眉头一皱,不耐烦的打断,“你怎么婆婆妈妈的,比楼下大姨还啰嗦。” 第684章 她挣开了贺白的手,抬头瞪了大哥一眼,原本的脾性暴露无遗。 贺白这会儿倒是觉得妹妹变得亲切了,也跟着不客气了起来。 他抱起了胳膊,扬声一怼:“那我这都是为了谁?臭丫头片子。” 贺薇对这相互顶嘴的场面熟,终于压不住火,也不管已经睡下的蒋萍是否能听见,嚣张跋扈的就跟贺白发起了脾气。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你看你,多长时间了,一天只吃一顿饭,回家也没个点,你第二天还得早起吧?你还有几个小时可睡呢?明早睡起来你吃什么穿什么?家里刚才乱得跟打了仗似的杨阿姨收拾不过来那谁来收拾呢?还有阳台的那些换洗衣服,下午还是我帮你开的洗衣机帮你挂起来的,我要是走了,这些活都谁干啊?指望你凌晨三点回来干吗?” 贺薇越说心里越憋闷,可她又不是那种能把担心大哥的话那么矫情的说出来的人,只能伸着手指头满屋子的指指点点,到处都是抱怨。 然而这对兄妹的相处大概就是这样的别扭,贺白在哪里都可以当一个随和平静的人,也就唯独在贺薇这里,脑袋直的连个话都听不明白。 “这都不是理由。” 贺白没听完就烦躁的打断,伸手在贺薇面前大大一挥:“我没几个小时睡那没办法,是我们医院的问题,跟你按时结婚有什么关系?家里乱,家里乱我回来了收拾一圈也费不了什么功夫,再收拾不过来,第二天杨阿姨能整理就整理一下,如果再整理不了了那就乱着了,家里有个这样的老人难免的,这有什么?你还有什么问题,哦洗衣服,洗衣服的问题还不好解决了?我明天换个洗烘一体机回来,洗衣服挂衣服全都解决了,一天到晚扯东扯西,你到底想说什么?” 贺白没好气的对贺薇抬了抬下巴,顶着一副黑眼圈,大家长的姿态再次尽显,不容商量的最后一句命令—— “赶紧该干嘛干嘛去,别拿家里这些小事找借口。” “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做你的正事,这些都不用你管,一天天的还分不清个主次。” 说完,贺白手里的杯子被重重的放在了桌上,啪的一声,同自己的训斥声一起落地,跟过去衙门断案似的,就这么下了定论。 “……” 房间变得安静,贺薇终于委屈了起来。 她一直都不愿意去揭大哥的伤疤,毕竟她知道,贺白这么多年没有一天是容易的。 但这个家里谁又是好过的呢? 贺薇指尖有些颤抖,眼里闪着泪光。 她轻轻的叫了声“哥”,而后哽咽的说:“你拼尽全力,不愿意看到我被这个家困住,那我呢…” “你觉得我就想看到你被这个家困住吗?我如果真的结婚了,有自己的家了,你就是彻底一个人了。” 贺薇说完,贺白不由得呼吸一停,心里有些发酸。 贺薇的声音飘飘忽忽,看着实在让人心疼:“你也照顾好一点你自己不行吗?你一直说我要有更好的生活,可你呢?难道我的更好的生活都是用你的换来的吗?” 话音落地,贺薇抿了抿嘴,终于开门见山,鼓足了勇气问—— “新区的那个房子,你还再回去过吗?” “你真不打算再跟二哥好好聊一聊,接他回来了吗?” …… 贺薇的声音消散,餐厅的空气再次恢复寂静,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还有贺白逐渐变得暗沉了下去的眼睛。 第318章 心伤 已经许多天过去,自蒋萍被从医院接回来之后,贺白就一直过着刚刚贺薇所描述的生活。 看似一切平常,仿佛所有的事情都从未发生过,正如前面那灰色的十年一样。 可贺薇却永远都忘不了自己最后一次去贺白新区房子的那天。 那天她照常去新区给蒋沐凡送一顿午饭,顺便再看看二哥一个人在家还有什么需要的帮助。 可结果刚踏进家门,屋内就安静的让人害怕。 贺薇心觉不好,还没来得及满家寻人,就被书房的那敞开的房门夺去了注意力—— 一直以来,贺白的书房都是房门紧闭。 在蒋沐凡在昏迷期间被接到这个地方之后,贺薇才知道大哥居然还有这么一个秘密基地,那个时候这个房间就一直锁着,从没被打开过。 贺薇当时下意识的没有多想,也因为蒋沐凡一直昏迷的缘故,她从来也没心思猜过那里面具体是什么。 直到这次,那大敞的房门就在她毫无防备之间,生楞楞地告诉了她所有答案。 那书房的排布,就好像是一幕沉浸式的话剧影片。 它用一切残留的痕迹从贺白与蒋沐凡的故事起初,一直讲述到了他们二人的如今的分崩离析…… 那满墙的照片,那一柜子的书籍,最后还有那架也同样在自己生命中出现了十几年的钢琴。 往日的桩桩件件就在那时,如同破案一般一幕幕疯狂涌上了自己的心头,撼的贺薇差点脚不能立,身不能直。 她难以拒绝的被迫回忆起了从前,那段最难熬的时光—— 自己即将高考,母亲正值病重,大哥还在读书的时候。 …… 那个时候的家里就要屋棚倾倒,摇摇欲坠,家庭收入的账面上,除了大哥在课外的家教兼职,竟然再无其他进账。 就这样,他们的生活支出里不仅有自己和大哥兄妹二人的学费,母亲一个礼拜大几百的医药费,他们娘儿仨的衣食起居,之外……还有父亲留下来的一屁股难以躲开的债务。 第685章 贺薇那会儿还小,没打听清楚债务的具体数字是多少,只记得那段时间,自己几乎见不到贺白几次。 大哥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兼职,回家的时间很少,几乎只要他出现,那也基本上就是到了要带蒋萍去医院复查的时候。 那个时候蒋沐凡已经不知所踪有一段时间了,贺薇想知道二哥的具体下落,可大哥却不让自己多问,每天只是沉默寡言的,老牛一样的活着。 他仿佛就像是变成了某种机器,身上背着一根绳索,后面拖着母亲和自己,不言辛苦,也毫无感情的,只知道要一步一步朝前走,生活中除了看管那几乎可以用凶神恶煞形容的蒋萍,剩下的就是如何去不择手段的赚钱还债。 贺白不再是从前谦谦君子,温润随和的大哥,劳累与压力逼的他沉默,阴郁,有一度甚至看着有些可怕。 可蒋萍却宛如一个设在取经路上的妖怪一样,专门要挑贺白最无预料的时候作妖。 贺薇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她要上学,也就还好要上学,所以有时可以不用面对太多蒋萍的狂躁暴起的时刻。 母亲的精神障碍是呈循序渐进型的一直向上发展,从安静的疯言疯语到定期发作的狂躁症状,这个定期的发作,再从来去迅速变的时长逐渐增加,频率慢慢缩短,从一个月可能会遇见一次,到一周都会发作一次,再到三天五天,直到最后,她的情况发展到了最严重的阶段——有一段时间蒋萍几乎隔天就会大闹一场,甚至一天之内,她就能在家早晚砸两顿杯子。 然而就在母亲狂躁到最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贺薇被贺白送去了学校,在那里跟老师临时申请了一间宿舍,小住了一个多礼拜。 贺薇原本是一万个不愿意的,可奈何她实在是不敢顶撞贺白,到头来还是多亏了自己的校领导的“帮助”,才让自己只是过了几天的清闲日子,就快马加鞭的回到家中。 综合类的高中不比大学好说话,整个学校住校的基本上就贺薇一个人,况且那个时候还在放暑假,她一个人尴尬的住了几天之后,很快就被校方出面劝走了。 学校不愿意帮人帮到底,还是怕贺薇一个小姑娘家在学校独居,日后万一出个什么事,他们付不起这个责任,于是也就刚好如了贺薇的愿,能让她赶紧收拾了铺盖卷回家住去。 也正是那几天,贺白和蒋萍,贺薇都已经联系不上了。 住校的时候学校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也不让她擅自回家,所以贺薇一路上担心坏了,她不敢想象贺白一个人在家要怎么单枪匹马的面对那个发疯都快跟家常便饭一样的妈妈。 她战战兢兢了一路,只知道坐车往家赶,给贺白招呼也不打一个,迫不及待的就推大门而入。 结果,现实果然不负所望。 …… 贺薇进门的时候家里乱极了,就像是刚打过仗一样。 同那十年之后……自己最后一次去新区的房子,见到的那间书房的场面,别无二致。 …… 所有的目之所及都被狼藉在地,仿佛是一个发狂的野兽刚刚经过。 满地的书本纸张,里面有许多复杂的琴谱,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理论书籍,上面混杂着破碎的玻璃,断了头的铅笔,还有不知从哪里出来的汨汨水痕。 桌椅板凳被以各种形式推翻在地,有的不结实的椅子甚至断了半条腿,砸的坚硬的瓷砖地板上竟都出现了几道明显的裂痕。 墙壁上也都是若隐若现的暴力摔打的痕迹,有书角或是什么坚硬物件磨出来的划痕,甚至还有像是什么锋利的棱角挂烂了墙上的壁纸…… 那场面让贺薇害怕,不敢想这些都是谁造成的。 那天是一个夏日的午后,和在新区的时间近乎相似。 只不过十年前的那天,贺白是在家里的,连带着蒋萍也在。 贺薇不知道为何家里要被砸成这样,进门的时候都不知道该往哪里下脚才算对。 她如屡薄冰的走进了客厅,抬眼就看到了父亲的灵台,竟然被正正的摆在了客厅中央。 一时间,贺薇不禁头晕目眩,脑中瞬时浮现出了无数种在自己不在家的最近几天里,这方小天地所能经历的各种灾难。 蒋萍轻飘飘的坐在她后来坐了许多年的小沙发上,就静静地看着贺振华的照片发呆。 而贺白则是一个人坐在另一头的餐桌前,他几乎可以说是瘫在椅子上的,像是累坏了的样子,贺薇进门见到人的时候,甚至还看到了贺白正上下起伏的胸口。 他仿如是死守着什么,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对面是蒋沐凡弹了十几年的钢琴。 当时的钢琴,其中的一角已经像是遭受了什么重创了似的,被砸掉了一块黑漆。 母子两人就这么在客厅僵持着,似乎是刚结束完一场战役。 之后见贺薇进门,贺白黯淡的眼睛才忽然动了一动,可他连一句“你怎么回来了”都没能问出口,蒋萍就像是被什么惊到了一样,嘴里嘟哝了句谁也听不清的话,忽然一个站起,就朝贺薇和贺白这个方向冲来。 那个时候贺薇实在是慌了,她没辨出蒋萍念念叨叨的具体是什么,只是听到母亲的嘴里像是一声一声的在叫着“小芸”这两个字。 贺薇猜那大概是一个人名,因为母亲尖利的声音一直在对着那个名字不断的谩骂着,诅咒着。 第686章 接着,蒋萍便疯言疯语的来到自己身边,贺薇那时才迟钝的看到蒋萍手里捏着的一条木棍。 那木棍眼熟,应该是家里的擀面杖,小臂那么长,母亲从前总用它给他们烙油酥饼吃,可现在却成了她用来攻击自己孩子的凶器。 贺薇尖叫一声还没来得及躲开,肩膀就被贺白的大手朝一旁用力的一推,让她无法控制的后背撞到了钢琴旁边的墙上,生生的疼。 贺薇感觉自己后脑勺嗡了一声,然后母亲手里的擀面杖紧接着就毫不留情的误打误撞的落在了贺白的肩膀上…… 那一下不轻,让贺白的半个身子都颤抖了一下,但他很快就站直了身体,大臂伸张,拽住了母亲胡乱挥舞的手臂。 可蒋萍挣扎的实在是太厉害了,贺白两手并用的钳制都没办法万无一失,总是会有的没的的再挨上几下蒋萍的棍子。 母亲的张牙舞爪之间,贺薇的耳边传来了贺白的急吼,他说让她回房间去,他说让她把自己锁起来,外面有他来处理,让她别听也别管。 那背影是十足的坚实可靠,可贺薇却难过的实在动弹不得。 最后在和蒋萍的厮扭之中,贺白实在力不从心,也就不再能顾得上跟贺薇的叮嘱了。 蒋萍嘴里的话很难听,从那个“小芸”骂到了蒋沐凡,最后又从蒋沐凡,骂到了贺白的头上。 她说他大逆不道,不知羞耻,白养他那么大,不明感恩,狼心狗肺,枉费了自己与贺振华的精心栽培……总之什么刺耳的话都有,贺薇听着都觉得那一句句,就像是一把把能插到人心里去的尖刀。 贺白就那样不言不语,没有任何反驳的受着,他死死拽着母亲的手臂,不让母亲伤了妹妹,也不让母亲伤了她自己。 顿时间,家里贺薇的哭泣和蒋萍的嘶吼,充斥了整个空间,映衬着贺振华那孤零零冷冰冰的照片,一切都凄惨至极。 若是能有人再仔细看一下那灵台上的照片,此时此刻上面人的表情,仿佛都是在流泪。 也不知道这天母亲究竟是闹了多久,她不断的用棍子抽着贺白,不管不顾的冲贺白身上摔东西,直至后来,她也就顺其自然的,开始摔起了蒋沐凡的物品…… 蒋沐凡的谱子,蒋沐凡的书本,蒋沐凡用过的水杯,蒋沐凡穿过的衣服,只要是蒋沐凡的东西,蒋萍都要搜出来摔个粉碎。 贺薇看到了母亲在客厅扫荡完一圈之后,不顾贺白的阻拦,径直就冲进了次卧里。 贺白闷着头紧随其后,接着那房间里就传来了一阵丁玲哐啷的声响,是令人心惊的吵闹。 过了一阵,贺薇在恐惧之中终于缓过了神,她一个激灵,这才跟着冲进了两个哥哥的房间。 等进门的时候,眼前的画面就已经残忍的,让她此生都难以将其再从噩梦中抹去了—— 贺白那样高大的一个人,就犹如一只病弱的老牛蜷缩在地,他的怀中护着的是一团乱七八遭,有书本,有衣物,还有什么笔袋之类的可笑的零碎…… 贺薇能认出来,那都是蒋沐凡的东西,不论有用没用,大哥都如视珍宝的护着,任由母亲手中的木棍如何不计后果的落在自己的身上。 …… 那天,贺薇忘记了贺白在那枪林弹雨之间是怎么最后脱了身。 她只记得,大哥仿佛是在母亲高频的打骂轰炸之下,忽然停顿了一阵,之后就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竟把二哥在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收拾到了一起,装进了一个行李箱里。 最后他拖着那个行李箱,满身伤痕的夺门而出,很久很久都没有回来。 等自己再见到大哥的时候,就已经是深夜,他一身的酒气,手里的行李箱已经不见了。 那天,贺白在父亲灵台前的地上,独坐了整整一夜。 之后,便是那日复一日,无趣又重复的暗翳生活。 贺薇高考念大学,贺白考研再工作。 两人的学业虽然是顺风顺水,可母亲的时间却是停滞,再没向前走过一步。 家里的阴霾没有尽头,直至后来,又浑浑噩噩过了几年。 在贺薇已经上了大学,从学校回家的某一天里,那架陪伴这个家二十多年的钢琴,也就忽然悄无声息的不见了。 也是自那时起,这个家从此,再也没有蒋沐凡的任何蛛丝马迹了。 …… 直至十年后。 贺薇出现在了那间书房的门口,蒋沐凡在家中被贺白死死护住的所有少年回忆,才再次被找回了痕迹。 只可惜,又变成了一片狼藉。 然而贺薇明白,这惊人的一团乱麻定不是蒋萍闹的,不用想都知道,这大概率是出自贺白的手笔。 …… 贺白守了多少年的执念,如今却又被他自己亲手毁于一旦。 贺薇虽不敢多问,但到底还是会为大哥而感到不甘。 她纠结斟酌了许多天,才终于堵到了贺白的人,才终于,有了今晚的谈话。 贺薇劝说,这里是蒋沐凡的家,他现在一个人,不回家他还能去哪儿。 贺薇还说,现在家里一切都安好,母亲年纪也大了,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偏激了,许多思想工作其实也能着手去做。 最后贺薇不再啰嗦,直推主题,蒋沐凡是贺白执着了一辈子的人,从前他无能为力,现在也许时机就快要到了。 第687章 如果可以,他们还是都不要再错过了。 …… 贺白明白妹妹的用心良苦,丫头不过就是想让自己好过点。 可天总是难以遂人愿,贺白只能在月光下惨惨淡淡的笑一下,同贺薇冰冷的回一句“算了吧。” “从此以后,他爱去哪儿去哪儿,再与我无关了。” 贺白说的斩钉截铁,任由贺薇一个人难以置信的留在原地。 …… 贺薇很难不被贺白的态度所震惊。 她不知这两人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但想起那满目的疮痍,那被贺白撕碎了一墙的照片,被贺白推翻了一地的书本,那无尽的愤怒所留下的悲烈残局,又好像多少,能猜出点一二三来。 良久的沉默之后,贺薇只觉得心痛。 她不解的喃喃:“可是……可是你从没有真的放弃过二哥啊。” …… 夜晚的餐厅里,只有窗外的小区路灯照进来的光亮。 非常的暗,谁的神色都不能看清。 贺薇说完,空气中弥漫着某种冰冷的苦味。 站在对面的人身体一僵,接着便一个松懈,懒散的靠在了桌边。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是在无所谓的谈论天气一般—— “现在放弃了。” 贺白毫不犹豫的回答。 第319章 选择 在刘伟的帮助下,蒋沐凡很快就找到了房子。 蒋沐凡想住的大概方位让刘伟很诧异,在城东的老城区里,那地方和蒋沐凡从前的生活轨迹相差很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和他以前的沐音工作室离得远,同他与方黎一起住的那个楼盘也不在一个方向,那就更别说跟贺白了—— 蒋沐凡看的房子与贺白的日常行为路线那简直是双曲线一样的存在,只要俩人不联系,那这辈子指定都不相交了。 刘伟本想着在自己的住处附近给蒋沐凡找一个合适的房子,相互好赖能有个照应,但蒋沐凡也不知道哪根筋搭的不对了,就点名说想住到城东去。 刘伟一百万个不明白,但也没办法,只能陪蒋沐凡在城东的房产中介那边跑了两天。 城东是从前的永宁老城区,各方面设施还是偏老旧的,一直都没能发展起来,至今也没什么产业,所以房价也就不大贵。 那一片如今都是老人居多,年轻人该去新区就去新区发展,或者就是一些更有活力的经济圈,这里大片大片的单位住房,水利局的老破小,设计院的旧砖房。 这种地段,没商圈没产业,更没有教育资源,死气沉沉的,连个房产中介都少之又少,却硬是被蒋沐凡给淘到了一个一楼的小平房。 那小平房也是从前一个国企单位的房子,都快有二十多年的历史了,年岁再加加油,能赶上蒋沐凡的。 人家那家属院其实是几栋五层高的小多层组成起来的,那平房也就只有短短一排,不知道为什么盖了几间那玩意儿,刘伟头一次去的时候,还以为那是给谁家的仓库呢。 那排平房一门一户,就一个开间,有独立卫浴,却没独立厨房,总共不到三十平的样子,又潮又小,人进去了都想捂鼻子。 但奈何人家真是便宜,一个月真就五百块,按蒋沐凡那家底,一口气住半年没什么问题。 房子头一回看回来,刘伟都想给蒋沐凡狠狠竖个大拇指,着实是佩服他是怎么能在这个硕大的永宁市里找到这么个破地方的。 起初刘伟回来给蒋沐凡做了好几个小时的工作,让他要么继续找个能住人的,要么就还留在自己这里,那地方不得老鼠蟑螂横行啊,咋不咋他蒋沐凡在永宁又不是无依无靠,到底是有个叫刘伟的朋友在的,怎么能眼睁睁的看自己兄弟窝到那个地方去。 可蒋沐凡似乎是满意到不行,并且去意已决的样子。 他是一句刘伟的话也没听进去,最后还要补一句,住在这种老人窝里,总比住在那些棚户区里强吧? 这地方除了爷爷奶奶以外,几乎见不到什么外人,那同等价位的棚户区房子可就说不来了,黄赌毒那估计是应有尽有,保不齐哪天一个不小心就被人把腰子噶了。 刘伟最后实在语塞,只能干哑着嗓子说一声好吧,人蒋沐凡确实也说的不无道理。 最后见蒋沐凡实在是劝不住,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样子,刘伟也就无法,只能任由蒋沐凡去了。 他们宿舍的这个老四儿,处了这么多年,什么脾性刘伟也是明白的,你越跟他犟,他就越要跟你顶着来,还不如干脆就按照他想要的来得了,别再把人逼出个好歹来。 刘伟琢磨着蒋沐凡现在住处是定下来了,日后生计又该是如何的时候,这蒋沐凡就又给他了一个惊喜,自己给自己找了份工作出来。 他这工作找的实在可笑,原本就住在老人窝里,现在赚个钱还要不厌其烦的往老人窝里钻。 蒋沐凡在刘伟的地方满打满算住了不到一个礼拜,之后很快就搬进他租的那个小平房里去了。 五千块钱拿出了一千五付了三个月的房租,又拿出了五百块买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品,什么床单被罩,牙刷牙缸之类,忙活了两天,就拎他那牛皮纸袋入住了。 入住的当天,蒋沐凡因体力不济,直接在那阴冷潮湿的床上闷了一下午的觉,接着第二天一早,就一瘸一拐的跑到人家社区服务中心去了。 第688章 蒋沐凡对于自己这个曾经站在云端,如今又跌落泥土的人生落差仿佛没什么太大感觉,去了社区就开始咨询起了自己的就业问题。 他是一份简历都不想投,拿着自己漂亮的获奖经历,还有实打实的永音毕业证,是一点都不想用在实处的,径直就打算听从政府的安排,看能不能给自己找个能吃饱饭的工作,别让他饿死就行。 哪怕是环卫工扫大街去他都不挑。 社区的人头一次见这么烂泥扶不上墙的年轻人,虽然看着身体是差了点,腿脚还不好,但最后一问,到底还是有一技之长的,谁都想不明白,怎么这么个只要咬咬牙努努力,就可能前程似锦的人,非要如此自甘堕落的一点儿都不乐意奋斗呢。 谁都想不明白,所以社区的人谁都不敢胡乱给蒋沐凡做工作上的推荐,生怕这是谁家达官显贵的贵公子,跟家里闹不愉快,出来体验生活的。 那要真让人出去扫大街去,到时候万一真被什么人追究下来了可还行?最后社区的人左思右想,歪打正着的忽然发觉,他们这一片的老年活动中心最近开了个合唱团,正好缺个钢琴伴奏。 那领队的老头儿成天用多媒体放伴奏,导致他们这个小团队一出去演出比赛,没有个钢琴伴奏总是觉得少了点排面。 于是社区的领头灵机一动,干脆把人就安排到那儿去,还算是个专业对口。 但没办法当正式工用,只是个兼职,按场次算,一次也给不了多少,只能付个一百块钱的,然后刚好他们社区活动中心最近还想开个老年钢琴班,蒋沐凡要是有兴趣,就可以过去一块儿把兼职老师的课带了。 根据他们其他科目的情况分析,正常排课是一周两节,也是课时费少的可怜,一节课八十。 蒋沐凡心里算了一算,一个礼拜给人弹琴加上课,一个月也能拿个一千来块钱呢,养活一个自己和房租,那简直是轻轻松松,自己剩下的那三千块钱都能当积蓄了。 这还哪里需要刘伟帮自己找活干啊,也用不着白晓天一天到晚的操心着给自己找学生带了,就这么招吧,钱少事儿也少,还离家近,可太适合这个咸鱼一样的自己了。 蒋沐凡二话不说,当机立断的就拍了板,从此就在老年圈里混迹了。 他一从刘伟的住处搬出来,刘伟就几乎隔三差五的要跑到这破地方来找蒋沐凡一趟。 他不放心,毕竟蒋沐凡是这样子。 然而蒋沐凡确定入职那天,刚好刘伟关了店就过来了,一听蒋沐凡的光明前途,直接两眼一黑,差点晕倒。 这永音学子千千万,虽然说是混到在社会上当牛马的是数不胜数,可这能混到蒋沐凡这济公地步的,那自古以来可真的是头一个。 但事已至此,刘伟跟蒋沐凡也不是两口子的,他除了悲哀也就剩下无奈了。 蒋沐凡那天定下了自己日后生计之后,心情竟然还不错,见了刘伟来,还在外面的烧腊店花了六十多块钱买了只烧鸡回来,想着跟刘伟借着这炎炎夏日,喝上两瓶啤酒。 刘伟没能拦住,眼睁睁的看着蒋沐凡把自己块一周的工资就这么挥霍了,也是觉得哭笑不得。 但再一想到,这炎炎夏日的,蒋沐凡屋里连个空调都没有,只能干吹风扇的环境,心里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这人是真打算一个人活了。 他是真觉得喘气儿不难啊。 现在这境况若是方黎真的在天有灵,那心不得疼死啊…… …… 刘伟一想到这里,就觉得被自己灌下肚子里的啤酒比那二锅头还要烧心,辣的他心里难受。 蒋沐凡房子里的摆设简单至极,一张床,一个衣服架子,还有一把椅子一张写字台,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蒋沐凡去买烧鸡的时候,刘伟不小心把蒋沐凡那一览无余的隐私又窥探出了一点端倪—— 那写字台的抽屉里,还被蒋沐凡放着一联没拆封的一次性针管。 刘伟用胳膊肘想都明白,这针管是蒋沐凡存着干什么用的。 他不声不响的最后合上了抽屉,心里不禁念道:这人到底是活个什么劲儿呢。 他一直认为蒋沐凡这番作为基本上可以完全断定,这是一种自暴自弃的表现,但结果就在蒋沐凡跟自己吃肉喝酒,快要酒足饭饱之后,蒋沐凡忽然冷不丁的跟自己来一句—— “我打算彻底安定下来了之后就去看病。” “还挂之前方黎帮我挂的那个精神科专家的号,他上次把我看好了,这次我觉得他指不定也行。” “等我好了,那所有的事就再没有遗憾了。” …… 刘伟筷子里的鸡肉在听到蒋沐凡对自己的安排的时候,差一点就要掉在地上。 他不敢琢磨蒋沐凡口中的“遗憾”,究竟是谁的遗憾,他也不敢想象,那倘若蒋沐凡把这桩遗憾了却之后,蒋沐凡又将要打算怎么生活? 最后一口啤酒下肚,刘伟依旧热的满头大汗。 屋里的温度闷极了,就算是所有的窗户大开,风扇开到了最高档,刘伟都能感觉这室内温度可以飙到三十多度。 他汗如雨下,而蒋沐凡却跟个玻璃人似的,脸上一点红潮都没有。 刘伟抽了张纸把自己那湿漉漉的脑门擦了一把,实在忍无可忍,终于唤了一声“四儿”。 他把手中的杯子不轻不重的朝桌上啪的一放:“听我一句劝。” 第689章 刘伟皱起了眉头,满腹心事的望向了蒋沐凡,接着发自肺腑道:“你如果要活着,那就要为自己活,不要得过且过,不要苟延残喘。” “你现在这样……” 刘伟有些着急。 可他依旧不忍心说出那个已经离开这人世间足足有大半年的那个名字。 “你现在这样……才会是他真正的遗憾。” 第320章 出师不利 刘伟的话音落地,蒋沐凡不为所动。 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他一直都是这样,从来没有光鲜亮丽过,也从来没觉得此时是某种向无限尘埃的跌落。 蒋沐凡抿了抿嘴,在刘伟的担心的注视下只是浅浅的笑了一下。 他的笑容纯粹又真诚,刘伟觉得这表情,几乎不用任何言语,就能看出这是蒋沐凡在对自己说谢谢。 …… 之后的日子,刘伟照常有空了就过来看看蒋沐凡。 算算时间,蒋沐凡从贺白的手里逃脱出来至今,不过也就半个月之久,但这段时间于谁,仿佛都过得异常的缓慢。 蒋沐凡的那可有可无的工作刚刚迈入正轨,他就十分自觉地坐上了公交,摇摇晃晃的去了市三院的精神科挂号去了。 其实在去的路上蒋沐凡挺矛盾的,他当初头一回在三院看病的时候,贺白还在医学院念书,谁知道这多年之后贺白还要在这里当骨科一把手。 他要早知道贺白以后也会经常在这三院里面出没,那蒋沐凡铁定头一回看病就不往这地方来。 他没能料到贺白会在这里任职,也没能料到自己能病入膏肓第二次。 但到底是那份想要好好康复的心推动了自己,蒋沐凡心存着一份侥幸,把帽子口罩都戴好之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去了自己从前总挂号复查的那位精神科专家的办公室。 三院大了,精神科和骨科也离了十万八千里,贺白每天那么日理万机,怎么可能会守在精神科的门口堵自己呢? 况且他们最后分别的那样难看,贺白一定是对自己已经恨之入骨了。 对于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眼狼,蒋沐凡觉得大概是没有人会想着要事后报复,还是独自默默疗伤的比较多。 毕竟心已经凉的透透的了嘛。 三院精神科的专家号依旧那样难挂,但蒋沐凡之前看的那个医生似乎是一直没什么大变,还是那老神在在事不关己的神色,还是那妖魔鬼怪无奇不有的候诊大厅,还是那间诊疗室,最后连专家的坐诊时间都没变动过。 蒋沐凡再次坐在曾经坐过的位置上,不由得觉得这一切都像是时光倒流,只是身边不再有方黎了。 距离上一次坐在这里等着叫号的时候大约已经有七八年的时间,应是久远了,但蒋沐凡竟还觉得有点熟络。 他等了很长时间,算算感觉能有两个小时,最后才排到了自己。 前面出来的还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哭哭啼啼红着眼睛,蒋沐凡见怪不怪的与她擦身而过,脚下漂浮,有些僵硬艰难的推门而入。 等他再次离开永宁市三院的时候,手里便多了几个药瓶,几张治疗付费单,还有一张确诊病例,上面明晃晃的写着,中度抑郁症二次复发。 …… 抑郁症复发率大约在50%—60%,如果后期预防得当,生活习惯良好,没有遭受重大打击,那么一般人第一次抑郁症治愈之后,第二次复发的概率并不算高。 但蒋沐凡就是倒霉的那遭受重大打击的那一个。 其实他原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犯老毛病了,毕竟在醒来之后贺白照顾自己的那几个月,他是吃得香睡得好,除了一门心思的想着等自己恢复正常了就赶紧跑路以外,其他也没什么让他觉得压力苦恼不开心的。 也就是那次偷听,楚明谦的话点醒了自己,这腿一直恢复不好的罪魁祸首竟然可能是他从前的病根再起了。 那个时候他才想起来重新把自己的现状复盘一二—— 思维迟缓,容易疲劳,虽不失眠但却嗜睡,好像都被自己给占了,现在再加上这个症状不轻的躯体化,蒋沐凡实在是对于自己的目前现状有些头疼。 当然,头疼的也不止他自己,这位精神科专家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专家是三院的老医生了,看过的神经病数不胜数,要记住一个平平无奇的蒋沐凡那是肯定记不住的。 但是他们医院的病历系统自古以来都维护的很好,蒋沐凡第一次去医院看病的那年,正巧赶上那回医院全新的系统更新,只要用身份证在他名头下面挂上号,蒋沐凡这个人所有的历史病例就都能调出来。 这样既方便了医生,也提高了病患的看病效率,让诊断更准确,所以这位专家就是看见蒋沐凡从前的病例,再结合蒋沐凡如今的现状,一时半会儿的实在是不知道该从何入手。 他这躯体化经过测试之后确实是太严重了,单纯的药物治疗和心理干预可能都不够,就怕最后要上极端的,那种类似于电休克的治疗方法。 这种极端的治疗方法基本上在他们精神科医生的眼里都是下下策,能不用就不用,用了也就变相的说明,这人大概率的也就治不好了。 那是最后的方法,基本判定死刑一样,这种极端治疗也就是在绝境中寻奇迹,堵一个运气罢了。 第690章 但专家不可能跟蒋沐凡说这么明白,只是先开了一堆猛药之后,就开始各种询问蒋沐凡的陪护的下落。 他们这种精神病人,家属的陪护要比其他科室的病人要重要得多。 谁得了个恶性肿瘤什么的,要真是在这世上孤苦无依,那大夫最后都愿意给病人讲清实情,毕竟人家后面还得配合看病的。 可精神病人却不一样,医生跟病人说的每一句话其实都是治疗的一部分,话术中都是存在某种心理暗示在的。 一百个心眼子的跟患者斗智斗勇,怎么能直接跟蒋沐凡说你这个腿,我是真没信心治好呢? 然而蒋沐凡这人是真没办法给医生变出个陪护家属出来——他那家属早都变成灰了,埋到哪儿了他都不知道。 医生无奈,最后只能跟蒋沐凡说了句“人生路还长”,之后也就实在没什么话可说了。 心理疏导,心理疏导那是另外的价钱。 蒋沐凡出了医院大门,最后等坐上回自己那老破小的公交车了,才敢把口罩摘下来喘两口气。 最后就有些苦恼的把手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翻来覆去的捏一捏看一看。 药都是熟悉的名字,他都吃过,就是这回剂量变大了。 这蒋沐凡倒是不大担心,他烦恼的就是那“另外的价钱”。 这医生让自己心理疏导去,可这心理疏导贵的要死,都是按小时计费的,这一小时大几百块钱的,可比自己给那些个老头老太太上钢琴课要贵的多。 蒋沐凡脑门子一拍,要么自己咋是抑郁症呢,这一天帐都算不明白,租了个房子光想着赚租金和吃喝拉撒的钱了。 这看病钱自己是一点儿都没算进去啊。 那恐怕是不行,方黎要知道自己最后又栽在最初的那个坑里了,那不得气死?那夜里托梦估计都能上手揍自己一顿。 一路上蒋沐凡苦大仇深的想,没想到都这关头了,自己还得为钱发愁。 结果这通往城东的公交车最后没能把蒋沐凡拉到地方,蒋沐凡在中途下了车。 他下了车之后,不怎么利索的慢慢吞吞的挪到了马路对面,在公交亭前静静地坐下,之后来了一辆通往城北的大巴,蒋沐凡毫不犹豫的站起,两三下登了上去。 …… 傍晚,一个急匆匆的身影出现在某个三室房的储藏室里。 这是个普通的商品房户型,中规中矩,有一个无窗的储藏间。 储藏间里堆满了各种杂物,不知道装着什么的旧纸箱,常年不用的旧家电,乱七八糟的书本,还有什么不知名的瓶瓶罐罐破烂零碎。 里面许多东西都积满了灰尘,这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就藏在其中,动静不敢太大的,在里面翻箱倒柜的抽出了一个小臂长的木盒。 把东西找到了之后,这人拍了拍手,揉了把自己棕色的头发,他深蓝色的眸子左右一转,看身边没人,接着赶紧从兜里掏出了手机,给一个电话拨了出去。 “诶,是我。” 电话接通,夏萧不等对面人说话就压着嗓子叫了一声。 “东西在我这儿呢,那什么,我一会儿给你送过去吧,你别过来了,我…我这会儿有点不方便。” “啊?你都到了?害,你…你你…你来之前好歹给我提前发个消息啊祖宗。” “行了行了,你还在上次咱俩见面的咖啡厅等我吧,走两步路别嫌远,等我把我这儿安顿好了过来找你。” “好了别废话了,你说我这儿为啥不方便,你猜不出来啊?” …… 第321章 苦言 不等自己最后一个字落定,吧嗒一声,夏萧转脸就挂了电话,像是生怕被什么人听见。 他伸手在那木盒上拍了拍,之后站起了身子,想着冲外面喊一声说他出去一趟,借口都想好了,就说去物业办装修手续去。 结果一回头,就碰上了一个冷厉的眼睛。 夏萧呼吸一停,后背不由得麻了一下。 “薇…薇薇。” 他结巴了一声,接着强行在脸上堆上了笑容,“窗帘尺寸量好啦?行,那量好了咱们走吧,我先送你回家。” 这里是夏萧和贺薇的婚房,夏萧父母之前留下来的老房子,位置在自己单位附近,也和蒋沐凡与方黎曾经的住处不远。 那天蒋沐凡把方黎的鼓锤交给自己保管之后,夏萧就把那东西先放回了家里。 公司人多也杂,他虽是个音乐总监却没有一个固定办公室,成天各个录音棚的来回转,他们这种艺术传媒公司,最爱丢的就是这种小物件,鼓锤放在那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哪个不先四六的拿去玩儿了。 这东西,夏萧目测大概能跟蒋沐凡的命一样重,所以一点不敢怠慢,就这么着的放家里安置了,可放家里他也不敢太明目张胆。 自己这个小未婚妻现在精的跟个豆儿似的,万一猜出来是谁的什么东西了,那他夏萧真是吃不了 兜着走。 结果出师不利,他千防万防,还是让这丫头给堵门口了。 贺薇手里捏着根铅笔和卷尺,眼底沉沉的看着夏萧。 “你跟谁通话呢?” 贺薇问。 夏萧夹着鼓槌略有尴尬:“啊?什么谁?我们公司的小胡啊。” 前花样美男的第六感让他觉得自己那个去物业办事的幌子估计不能用了,于是现场编起了瞎话。 第691章 说完,夏萧让了让身子,打算把贺薇绕过去。 “小胡跟我说一会儿有个配乐要用个鼓槌,我们公司那个丢了,我就想起来咱家这儿有一个,就找出来了一会儿给他带过去,所以啊…我一会儿就不陪你多呆了,我得去公司一趟。” 夏萧笑嘻嘻的在贺薇肩膀上拍了拍,顺便抬了抬手指把贺薇的脸蛋捏了一把。 可亲呢的动作并不能让贺薇领情,她冷笑了一声:“那刚好啊。” 贺薇眉毛一挑,打开了夏萧的手,抱着胳膊靠在了门框上,冲大门口努了努嘴:“你公司不就在这边儿呢吗?干嘛绕路先送我啊,咱俩先给你公司把东西送到了,你再送我回家呗。” 夏萧听完,干巴巴的咧了咧嘴。 “啊?” 他在贺薇的眼皮子底下脑袋飞速运转了两秒,接着便笑眯眯的一个乐呵:“那也成啊,那一会儿你就不上去了,车上等我。” 爱怎怎的,将计就计,先走为上吧。 贺薇抱着胳膊没动,从鼻子里冷哼出了一口气。 夏萧全当自己是盲人,看不见一点儿贺薇的脸色,手里捏着那个木盒,径直走出了储藏室。 然而还没走远,贺薇的声音便从背后传来:“可把你吓的,自己干的事儿自己不敢当啊?” 夏萧心里“啧”了一声。 他虽然知道这事儿大概率是败露了,但还是心存侥幸的想要再拖一拖,看贺薇能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这么过去了。 于是夏萧回头眨了眨眼睛,装傻道:“啥啊?” 结果贺薇张口就问:“你这鼓槌哪儿来的?” 得,这丫头是一点糊涂都不愿意装啊。 夏萧心里一句嘀咕,不由得觉得这兄妹三人真的是个顶个的别扭难处。 他挠了挠后脑勺,继续周旋:“我自己的啊……东西在咱家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啊?” “少放屁了。” 贺薇转过了身子,冲夏萧就是一个瞪眼横眉,火气马上就要迎面而出。 贺薇伸出手指往那满是积灰的储藏室里一指,道:“你这破储藏室里塞的东西都是什么猴年马月的了,你自己都记不清楚里面放了什么,今天是怎么了?小时候吃的忘不了起药效了想起来你这儿还有个鼓槌了?” 这丫头片子从小就嘴毒,长大了经过社会的毒打对外人倒是有些收敛,可对于自己身边的人,那依旧是那样的不留情。 夏萧都习惯了,只能不与其一般见识的“啧”了一声,抬手以示打住的说了声“行了行了”。 可贺薇却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她下巴一扬,直勾勾的盯着比自己高了大半头的夏萧。 从前还颇有情趣的有时亲爱的有时宝贝的叫,甚至再可爱一点,夏萧还能听见几声姑娘叫自己“夏萧哥哥”。 反正如果不是什么大事儿,贺薇几乎不与自己直呼大名。 结果这时,贺薇便咬牙切齿的叫了一声“夏萧”,算账的架势立马显现,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指向了自己的鼻子:“你什么意思?” 夏萧那无辜的表情还没来得及上脸,贺薇那噼里啪啦的声音便不假思索的一串而出:“你是跟我大哥有仇还是跟我有仇啊?我上大学那会儿你就是这样,其实能联系上我二哥你不告诉我,你明知道我大哥什么心思,你还总帮着那边那个姓方的说话,要不是你在中间当搅屎棍,我二哥能跟那个人过这么多年吗?” 夏萧两眼溜圆,嘴巴一收,“我我我”了半天,简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然而贺薇哪里给他反驳的机会,继续节节紧逼:“你什么你,你什么你?” “那会儿妈情绪也不好,大哥也扶不上墙,我不掺和也就不掺和了,可是现在呢?现在那个人都没了,你还在这儿帮着那蒋沐凡打个什么掩护啊?” “你不想让他回来吗?你不想我们一家团圆啊?他蒋沐凡七年八年的过得滋润,我们呢?我们的苦谁知道呢?” 贺薇话语间是隐藏不住的偏激,夏萧见状不对,眉毛一皱,唤了声:“薇薇。” “你不能这么想……” 可话还没说完,就又被贺薇激动的打断了:“那你说要我怎么想?都不说从前他被迫离开的十年,就说他从出事到现在的这大半年,你让我大哥都白等吗?” “我一直觉得你应该跟我是站在一边的,因为从我小的时候家里出事直到现在,你一直都站在我身边,你最明白我的难受,我之前就不明白二哥为什么非要走,你劝我,给我讲道理,我将信将疑,自己劝自己的也就这么过来了,可是夏萧,现在机会就在眼前,我不想再过这样支离破碎的生活了。” 说到这里,贺薇忽然眼眶一红:“现在我二哥无处可去,我要是还放任不管,你说我爸在天之灵他……他看到自己的孩子在自己死后处成这样,他心里不难受吗?我们从前可是一家人啊…我们多好啊,可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啊?” “我爸一辈子就为了我们几个人,他把命都搭进去了就为了我们可以平安快乐,可现在呢…他还能再看到一次我们一家团圆的景象吗?” 夏萧听得贺薇刀子嘴,却见不得贺薇玻璃心。 贺薇这眼泪吧嗒吧嗒一掉下来,那就算是嘴里装了个见谁突突谁的大炮,夏萧都觉得心里疼的像是被谁狠狠拧着不松手一样。 第692章 他嘴巴一撇,叹了口气又叫了一声“薇薇”,说着就想伸手,把人往自己怀里抱一抱。 但贺薇这脾气劲儿上来了是一点都不愿意让夏萧碰。 她心里的委屈早就无处发泄了。 贺白那里她怂的不敢说重话,蒋沐凡那边她又恨又怕,生怕说错了把二哥弄的下不来台,更不敢回家了不说,到时候再让大哥知道了自己在里面胡乱掺和,那就真是离死不远了。 现在夏萧手里捧着个疑似是二哥前任的遗物,不由分说的就要给那人送去睹物思人,那蒋沐凡又不是一般的重情重义之人,这活寡一守,他大哥更没机会了。 他大哥没机会,自己那“阖家团圆”的远大抱负还哪里有苗头? 一想到这里,贺薇心里就把夏萧恨的,恨不得就地就把这人先卸了去。 这人除了甜言蜜语,温柔体贴,再加上长得还算出挑之外,现在想想,简直大事儿上没有一件靠得住的,压根就不跟自己一个立场! 就这,他还想着跟自己结婚过日子?疯了吧? 贺薇越想越气,于是卯足了劲儿打算跟夏萧泄恨到底了。 她口无遮拦,这刀子冲天冲地,冲谁的都有:“你也是个过来人,那几年你身经百战所向披靡的,我大哥他们俩的感情你看不清楚?你难道不觉得我大哥才是应该和他蒋沐凡相伴一生的人吗?那半途杀出来的人算什么?他凭什么啊?” “你还不让我有怨言,你还在这背后暗戳戳的帮倒忙,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啊?唯恐天下不乱是不是?还是你在那儿记我大哥的仇呢,嫌他之前不同意咱俩的关系,所以就是不想让他好过?” 得,越说越胡搅蛮缠了。 夏萧内心无奈扶额。 只怕他再不拦,那贺薇也就要把自己激怒了。 日子长了的小两口没有不吵架的,从前贺薇和夏萧也能吵到个天翻地覆去,所以夏萧在这一次次正常中,练就了一身铜墙铁壁,总能在贺薇刀子最毒的时候先自我防护,然后再暴力打断。 夏萧两步上前,一只胳膊一把环住了贺薇的脖子,把人扣在了怀里,接着大手直接捂住了贺薇的嘴,皱着眉头凶了一句:“行了行了,你都在胡说什么啊你?还没完了。” 贺薇见状不甘示弱,她在夏萧的怀里使劲挣扎,嘴巴埋在夏萧的大手里“呜呜”道:“我哪句话胡说了?你到现在都不愿意站在我这边,别以为我不知道!” 夏萧听完简直头疼,他不耐烦道:“我怎么没有站在你这边,我多为你说话啊你这个没良心的!” “那你现在又是什么行为?!” 贺薇在夏萧手上狠狠啃了一口,夏萧疼的“嘶”了一声,无奈的送了劲儿。 贺薇抬起胳膊就给夏萧了一个肘击,从夏萧的怀里挣脱了出来,转身冲着夏萧不依不饶道:“你说啊,你现在是什么行为?帮我二哥逃跑,再给他送前任的信物,帮凶啊你这是!” 夏萧捂着肋骨,吃痛的苦笑:“你二哥想干什么我能管得住吗?” “你管不住你就能帮助吗?”贺薇大声道。 夏萧实属无奈,被这么个不讲道理的逼到了墙角。 “我…我……我这也算帮……诶!” 他结结巴巴的组织起了语言,结果还没能把话说完,贺薇就像是啥也听不进去一样的,竟然伸手就要抢自己手里的东西。 那哪儿成,这不胡闹了吗。 夏萧一个抬手,又腾出了一只手直接摁住了贺薇的脸。 “你别闹!” 贺薇被夏萧那大手摁着什么也看不见,她胳膊腿都短的,被夏萧一下推出了好远,自己怎么手脚并用的乱蹬也没办法把夏萧怎么样。 气急败坏之间,贺薇气哄哄的大声吼:“夏萧,你有没有立场?!你到底哪边的?你真要把我二哥推走吗!” 夏萧此时也是懒得再讲什么道理了。 他把贺薇摁到了墙上,然后将那鼓槌盒子转手先扔到了后面的高柜上,确保贺薇不会失去理智的把人家那宝贝鼓槌怎么样了之后,才扭头跟贺薇也不讲道理的顶起了嘴。 “我,我真理那一边的我哪边的。” 夏萧暴力的回应。 说完,他两手并用的把贺薇的胳膊一扭,警察抓小偷似的就把人胳膊两下背到了身后。 贺薇面部扭曲的挣扎,可却一时半会儿的动弹不得。 夏萧一只手钳着贺薇的两个手腕,另一只手在贺薇的脑门上不轻不重的弹了一个脑瓜崩。 面门距离贺薇不足十厘米的距离,夏萧认真的盯着贺薇,开始心里窝火的教育起了人来—— “贺薇,不论你大哥日子过的多苦,你把你大哥孝敬好了就行,你别管人家那两位的事儿。” “你说你大哥这么多年苦,那也是他的命数,他在新区的那房子,里面就算被人家一把火都烧了,那也烧的都是你大哥自己赚的钱烧的他自己的心血,他自愿的,跟你没关系,你管不着,你爸也一样管不着,这跟人活着没活着没关系,就算咱们老爹还健在,你大哥二哥指不定也能走到这般境地,你说到时候他老人家就能插上手了?不能吧?所以啊,这就不是你能管的事儿,别在这儿成天的郁郁寡欢了。” “你二哥现在走到这步田地,以后跟你们是聚是散那都是他的命数,就算这辈子都不相往来那也没什么不对的,你就当你们之间的兄妹缘分就到这里了,你要接受的。” 第693章 夏萧的声音由不耐烦的教训逐渐放缓了音调,一句句的传到贺薇耳朵里,不由得叫人听着心里一阵阵的泛酸。 然而贺薇心里的难过夏萧怎么会不知道,他望着贺薇缓缓熄灭的火气,脸上浮现了一抹委屈的神色,也就舍不得再多说什么重话了。 可有些道理,夏萧觉得贺薇不明白也不行,否则自己这小未婚妻,整天半夜为了这些事情以泪洗面,他想起来也烦。 于是夏萧话锋一转,开始有了安慰人的矛头:“而且我也没偏袒过任何人,感情这种事情,从来都不分先来后到,爱了就是爱了,有过也就是有过,火候到了你说谁有错呢?你也这么大人了,你自己心里不清楚感情这回事吗?” “所以我也就劝你这最后一回了…” 夏萧望着贺薇的眼睛,心疼又无奈的一个叹息—— “你真别觉得全世界就你大哥最爱蒋沐凡,这鼓槌的主人,不比他差。” 说着,他冲那鼓槌的方向侧了侧脸。 “他如果还在,蒋沐凡这辈子,真说不定也就没你大哥什么事儿了。” …… 第322章 就此放过 …… 夏萧最后的话堵的贺薇哑口无言。 结果那天,贺薇老老实实的远远的坐在了车里,等着夏萧把蒋沐凡那前任的遗物完好无损的交到了人家的手里。 夏萧确实也算是给了贺薇一点情面,把车停在了一个远远能看到他们的地方。 贺薇就委屈酸涩的坐在副驾驶座里,不敢探头却又无比渴望的眺着远处的那两个身影,最后再把自己那乖巧又有些腼腆的温柔二哥看了一眼,之后很久很久,她就再也没有见过蒋沐凡了。 所以这一次闹剧一样的离别,蒋沐凡与自己那任性矫气的妹妹,其实算是一场令人遗憾的不告而别。 …… 蒋沐凡再次拿到那木盒的时候,仿佛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悲痛,这让夏萧都觉得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蒋沐凡在拿到自己爱人最后的遗物的时候,起码会动容一二,可蒋沐凡却连个微表情都不曾给过。 他就像是在接手一件寻常的物品,云淡风轻,还甚是礼貌,把那小臂长的木盒拿过来了之后,没跟夏萧多聊一句废话,上来竟还问起了找工作的事。 夏萧在听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堪称是震惊的,这让他不由得问起了蒋沐凡如今的现状,怎么说走就走,现在在哪里住,未来又有什么打算,夏萧还说,他现在这个身份特殊,大舅哥二舅哥干架,他这两头为难,感觉跟站队似的。 蒋沐凡对夏萧的坦诚报以开朗的大笑,夏萧这个时候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能笑的这么明媚的。 最后蒋沐凡也并无让夏萧站队的意思,他也毫不隐瞒的说,自己现在刚刚复出,三十岁的年纪竟和初生牛犊无异,他现在身边的人脉除了刘伟和白晓天,说实话也就剩夏萧能联系了。 说来这可能也是缘分,从前跟夏萧没什么交情,但他们还总是有意无意的在彼此的生活中若隐若现, 现在自己大难不死,夏萧竟然还成了自己需要请求帮助的对象。 夏萧听完也觉得好像确是如此,指尖揉了揉眉尾,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前后和蒋沐凡聊了大概十几分钟,基本上都在说自己如果和蒋沐凡签约,其间具体的工作内容都是什么。 蒋沐凡去找夏萧这不无道理,白晓天不过就是学校的一个打工的,他给自己找工作,除了给永音当清洁工,估计也没什么其他能耐。 而刘伟他实在是张不开口了,蒋沐凡觉得自己如果再跟刘伟说找工作的事,那刘伟的十万块钱可能就直接打在自己账头上了。 倘若他去跟刘伟硬来,就是要自食其力,那刘伟能给他拦的活估计也和之前在郑强的日料店差不多,刘伟的人脉资源也有限,要的都是那种跑场的活比较多。 蒋沐凡想想自己现在这个精力体力,还有这一瘸一拐的“姿色”,估计他也是够呛再做那样的事情了。 所以摇晃了一路的公交车,他想着自己未来所要担负的那一笔医疗费用,还是心里一狠,咬牙来找了夏萧,把方黎的东西取回来,顺便问一嘴他那边有没有自己可以力所能及的事情。 夏萧确是如上次所说,他们公司在键盘手这方面还是比较紧缺的,蒋沐凡这样的资历,如果抛开他是贺薇二哥,贺白的冤家不说,那夏萧还是很愿意和蒋沐凡签合同的。 上班时间随机,顶头上司就夏萧一个人,只听从夏大总监的差遣,但就是上班时间可能太随机了,有的时候棚里临时需要配一段,那可能你在家里都得把你临时call出来。 那当然,一般公司会每周把各个棚里需要录音制作的场都排好的,到时候固定人员一确定,像蒋沐凡这种零件人员,没事儿把日程表看着点就行。 薪资有两种,一种需要坐班的全职,固定底薪外加场次费用,最后五险一金各种奖金随公司制度走,但就是需要有事没事的都朝九晚六的在公司呆着,有的时候加班起来你还得头一个上。 这个蒋沐凡一听觉得好像有点不大适合现在的自己,他社区那群老头老太太的工作才应下,这就走了不地道,而且他现在这半死不活的状态,他也实在没心劲儿也没心情这么去给人当牛马去。 而且他从毕业到现在,工作自由惯了,蒋沐凡不太愿意。 第694章 当然夏萧也是半个同行,也理解,他们学音乐出来的都是这样恣意潇洒,难管着呢。 所以就有了第二个签约方案,那就是兼职了,不用坐班,每周看各个录制棚的场次表,有自己的活儿就按时来就行,一次录制正常情况两个小时左右,时间长一点就三个小时。 他们这种搞配乐的不如那些配音的熬人,得一天一天的耗在里面,整体还是比较人性化的。 但这么下来就没有底薪了,纯按场次和难度算,简单量小一点的就是几百块钱,有些体量大的难度高的可能一千两千的都有。 兼职赚多赚少的就得看运气了,那边排班的工作人员给你排到大活了你就赚一笔,要是总是在小活上吭吭哧哧,那就跟一周赚个基本生活费一样,所以这样的话,兼职确实不如全职吃香。 全职每天都在公司呆着,跟排班的那些人关系又好,还可靠好用,很容易就接到那种钱多的好差事,不像他们这种兼职,离得远,也不全算是公司里的人,基本上就是吃点人家的剩的。 夏萧把这两种不同的工作方式跟蒋沐凡讲明了利弊,让蒋沐凡自己选,最后不出所料,蒋沐凡还是选择了后者。 钱嘛,拿多拿少的就那么回事,而且夏萧也说了,蒋沐凡这样的就算是兼职,有些需要难度的项目也得蒋沐凡出马才行,那几个公司的老全职现在是越来越懒了,水平一言难尽不说,琴也不愿意练,就想着坐享其成,现在有大活都不是他们不想上,是他们拿不下来。 然而蒋沐凡在意的也倒不是这些,就是觉得这样于自己时间精力他能胜任,还能顺便多一些收入,把自己那压力不小的医药费负担一下,毕竟他不能真就这么被这个病耗死了。 抑郁症他从前见识过,不吃药的话,那发作起来真的不由人。 蒋沐凡觉得自己要是落得个残疾或者什么其他身体上的疾病,癌症肿瘤什么的要是不治了,结果给病死了那还都好说,到了阴间见到了方黎他还能说一句是自己没钱看病。 可这抑郁症,蒋沐凡真没脸说出口,假若方黎真的能在天上看着这个世界,那他连自己又在同一个坑里掉进去了的事都不敢让方黎知道。 更何况因这个病,一个不小心自己把自己给弄没了,那方黎这前几年的辛苦又都算什么呢,这也太不靠谱了。 所以这一回,蒋沐凡真是下定了决心的要自己不管怎样,也不能死在自己手里。 于是他最后无奈的感叹,这辈子真的是跟医药费杠上了,前两年和方黎的医药费较劲,现在又在跟自己的较劲。 夏萧最后也觉得,不如就让蒋沐凡先从兼职做起,于是就直接和蒋沐凡约定了去公司的签约时间。 夏萧太知道蒋沐凡的境况了,如今这二舅哥主动找自己求助,夏萧说实话,确实是巴不得帮一把,这样起码也能落得个贺薇心安。 跟蒋沐凡说完这些基本的工作上的事宜,蒋沐凡就想赶紧离开了,可这时夏萧却上前了一步,小心翼翼的打听起了蒋沐凡的近况。 他现在在哪里落脚,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困难,日后什么打算…… 夏萧问了很多,可蒋沐凡却一个也不愿意过多回答,他知道夏萧是在帮谁问,最后只能无比愧疚的回应一句—— “实在抱歉,也请你替我跟薇薇说一声,二哥对不起她,但我一定会一切都好,让她照顾好自己…还有妈。” 夏萧嘴巴紧闭,只能微皱着眉头,忧愁的叹一口气:“如果让薇薇知道了你在我这里工作……” “那就拜托你了。” 没等下先说完,蒋沐凡便诚恳的望向了夏萧的眼睛,眼底满是请求:“还是别让她知道。” 夏萧歪了歪头:“你觉得我能瞒多久啊?” 蒋沐凡也回以一个苦涩的微笑:“能瞒多久是多久,就是假如哪一天瞒不住了,薇薇要来堵我,那也就拜托你尽量提前知会我一声,我好找机会脱身。” 夏萧双手插兜,眼睛有意无意的朝远处停车的位置一瞥,摇了摇头,只觉得无药可救。 “蒋沐凡。” 他回眸一转,深蓝色的眸子定定的望向了蒋沐凡,往日总是懒懒洋洋的神情此时堪称是严肃的。 夏萧沉声问:“就非要这样吗?” “就非要这么兴师动众,两败俱伤吗?” …… 对于夏萧的疑问,蒋沐凡一时有些哑口无言。 他只能躲开夏萧的视线,将脸轻轻的扭到一边。 两人相对无言了片刻之后,蒋沐凡才在夏萧的耐心中终于有了一些回应,只是这回应实在难以让夏萧满意。 “困住我不能回头的东西太多了,夏师兄……” 蒋沐凡声音轻轻,仿佛不经意听的话就会随风飘走一般。 他眼神茫然,不紧不慢的一字字道:“我挣不开,也出不来,只能先朝前走走看……而且那里早就不属于我了,我强留不住的。” “倘若这样,那还不如早早的就此放过,这样我们所有人……说不定也还能再好好的继续生活。” 第323章 直言 “你觉得你们接下来还能好好生活吗?” 夏萧的眼底低沉又冷,他似乎有些不解,又有点不满于蒋沐凡的离开。 可他一个外人,确是无能为力。 蒋沐凡闻言抬头,反应有些迟钝:“薇薇吗?薇薇有你,怎么不能?” 第695章 然而夏萧只是抱着胳膊淡淡一声:“除了薇薇。” 这时蒋沐凡才了然。 “他…” 蒋沐凡心里浮现出了在书房最后离开时的那人血红的眼睛,可他却不敢说出那人的名字。 他垂着眸子思索了片刻,而后用仿佛能被烈日晒化的柔和声音,苦笑着说:“他太好,是我犯的错太多,不配让他收留。” …… 蒋沐凡说完,声音很快就融进了四周的掺杂车流中,夏萧抱着胳膊,一条腿支撑另一条腿放松的立在原地,最后结束了这段谈话。 蒋沐凡见已经再没什么可聊,于是就简单礼貌的告了辞。 夏萧沉默的看着蒋沐凡步履维艰的行走到了远处的公交站牌下,缓慢的坐到了那条便民坐椅上,他这时才回眸往自己停车的方位再次看了看,毫不掩饰。 只见他的那辆白色q7的挡风玻璃后面,隐隐浮现着一张难过的脸,往日精怪的姑娘已经不知不觉间全然蜕变,夏萧本以为会再次看到贺薇的泪水,结果此时却不然。 贺薇的眼中是如水的淡然,像是真的在试着接受这一次再无法挽回的离别,女人的韧性在这里被她发挥到了极致,让夏萧不禁对这个被自己说大训大的姑娘,感到无比的心疼。 准丈母娘的变故再起,夏萧也不由得回忆起了贺薇上大学的那几年艰难的时光…… 他一声叹息,摇了摇头不再过多停留的迈开了步子。 自己姑娘还得自己哄啊,不过到底还好,这未来许多许多年,起码自己能名正言顺的站在贺薇身后了。 …… 车门不怎么温柔的嗡的打开,夏萧长腿一迈,一屁股坐进了驾驶舱里。 贺薇嘴巴一扭,不哭也不闹,她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斜眼把夏萧喵了一眼,像是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一样。 “吃饭去吗?”贺薇乖乖的一问。 然而夏萧却看都不看身旁一眼,只顾着发动车子,系安全带,打转向灯,一番动作行云流水,一言不发。 贺薇瞅着前方的方向有些奇怪,不由问道:“干嘛去啊?” 她眨了眨眼睛,小心试探:“你…生我气啦……?” 此时白色的suv已经开上了主路,夏萧紧闭的嘴巴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明早去请个半天假吧。” 他声音沉沉,平静地说。 贺薇没明白的脑袋一歪:“啊?干什么去。” 夏萧在车流处一个左转,转向灯的声音吧嗒吧嗒的在车厢中响起。 “领证。” 夏萧云淡风轻道,像是在说明天要下雨。 贺薇的目光停在夏萧望向左倒后镜的侧脸上,不由得一怔。 还不待自己回话,车子便已经回正,夏萧目视前方,左手松散的直直搭在方向盘上,右手顺其自然的朝一边一伸,精准的握住了贺薇的手。 贺薇的手指细凉,被夏萧的大掌软软的握在了手里,一如他们平常恋爱时候一样,可这次贺薇却忍不住的有点紧张。 他们只是张罗着结婚,吵着闹着要长厢厮守,可自从贺白答应了之后,他们两个反而就一直将婚事搁置了下来,房子迟迟不动工,婚礼也迟迟不定场地,更别说领结婚证。 也许是蒋沐凡的背影点醒了他,在夏萧看到自己孤坐在车里的小爱人的时候,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光阴似箭,时光如梭,要真不把所有的事情主动往前赶,那他可能就真同贺白一样,说不定到头来什么都抓住不了。 蒋沐凡得离去虽然说是别人家的事,可夏萧心里依旧不大舒服,他一边慢慢的行进,一边大拇指在贺薇的虎口处搓了搓。 “也该给我个名分了吧?”夏萧望着落下的日头笑眯眯的说,“你那两个哥哥靠不住,从此还是你的美男夏萧哥哥陪你吧。” 贺薇听完一声好笑,可脸上还是泛起了红晕。 “得了吧……” 她想打开身旁这只大孔雀的手,可却被那人坚决的死死握住。 夏萧趁着前面没车的空隙,扭头把贺薇瞅了一眼,这一眼是无比的深情又郑重—— “我说真的,薇薇。” 夏萧温柔道。 “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你都有我了。” “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躲厕所里偷偷哭着给我打电话了。” …… 日头刚落,一个破旧的防盗门吧嗒一声,被一双苍白的手从外面轻轻打开。 屋内的陈设是一片凄凉的简陋,此时已经入夏,室外的温度已经飙升到了三十四度,室内更是闷热无比,家家都靠着空调度日,可这间屋子却连个风扇都没有。 进来的人安静且行动缓慢,手里捧着一个小臂长的木盒。 他一进屋先推开了屋内仅有的窗户,好让这外面的空气多少能流到这室内来。 蒋沐凡抱着木盒站在窗边,望着外面刚升上来的一轮弯月,淡淡的笑了笑。 接着一个回身,挪了没两步就走到了床边,蒋沐凡稍稍俯下了身子,冲自己的枕头上轻轻一栽,整个人便倒在了床上。 他两腿蜷缩,把自己抱成了一团,将那木盒死死的包裹在了怀里。 蒋沐凡的下巴磕在那木盒的顶端,就着那冷白的月色和屋外那一声声的竹蛉鸣叫,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好了……” 蒋沐凡搂着那木盒深深的叹了口气。 第696章 “我们回家了。” …… 一夜无梦。 蒋沐凡睁眼的时候还是最后睡下的那个姿势,他抱着方黎装鼓槌的木盒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睡了一整晚。 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有老头老太太在门口坐着晒太阳聊天的声音了。 昨天也许是太累的缘故,又跑医院又见夏萧,还给自己又找了一份差事的,一回来衣服都没换,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的就倒下了,这第二天起来,蒋沐凡只感觉自己的嗓子火辣辣的疼。 他把方黎的木盒小心的在枕边放好之后,才慢慢悠悠的爬起了身子,想着到桌边去到一杯水喝,可结果烧水壶里空空荡荡,一滴水也倒不出来。 蒋沐凡无奈,蓬头垢面,哑着个嗓子的就拎着水壶打算去接壶水给自己烧开,结果刚走到水龙头跟前,还没来得及把水拧开,被自己落在床头的电话就嗡嗡的响起。 蒋沐凡听见声响,从鼻孔里出了口气,水壶就在水龙头下放着,扭头先回了房子去取电话。 那来电显示是一个座机电话,蒋沐凡以为是诈骗来电,脑子也不带过的就随便的摁了接通,想着没什么事就直接挂断了。 他声音微哑,一边拿着电话一边朝自己的水壶跟前慢慢的走着:“喂你好。” 结果那边听见声儿,一个清亮柔和的声音便阳光明媚的从那头传来:“啊,小蒋啊,我楚明谦呐。” 此言一出,蒋沐凡太阳穴忽的一跳,还没来得及看日历,就心道了一声“坏了”。 他连忙先跟楚明谦回了一声:“哦,楚医生。” 蒋沐凡站在水龙头前,内心飞速的算了一算,觉得自己怕是放了楚明谦的鸽子了。 他的康复治疗本来就没两次了,后面的排期也是越来越松散,所以这一次楚明谦就给他时间战线拉的比较长,这最近的事儿一多,去永医大做康复的事儿说抛之脑后那就抛之脑后了。 楚明谦听见蒋沐凡的回话,果不其然的就说起了时间的事情:“诶,小蒋啊,怎么今天早上没见你人呢?我记得咱们最后两次的治疗,都定在上午了呀,是忘了吗?” 楚明谦说完,蒋沐凡着实尴尬,他还没怎么做过这么不靠谱的事,于是回答的十分难为情:“啊…是,抱歉啊楚医生。” 可楚明谦却是永医大康复科的三好青年,好专业,好相貌,好脾气的,蒋沐凡这种忘了时间的病患他见多了,夸张的多了去了,这才哪儿跟哪儿啊。 “没事儿没事儿。” 楚明谦拐着弯儿的一声客气,接着向后问了起来:“那怎么办,我给你换一个时间?还是你这会儿方便过来吗?我可以等等你。” 接水的地方是蒋沐凡住的这一排平房的公共区域,蒋沐凡不好意思一直站着茅坑不拉屎,于是轻轻旋开了龙头,一股水流从管口细细流下。 为了保证通话的质量和体验,蒋沐凡专门把水流调到了一个流速既不会太慢,声音又不会太吵的程度。 “我…我就不过去了吧。”他不大好意思的说,想着赶紧速战速决。 然而楚明谦的服务态度实在是太好了,他依旧如沐春风的体贴道:“那需要我给你重新约一个时间吗?后天,后天我下午有空,你时间可以吗?” “啊…” 蒋沐凡支支吾吾,有点头疼。 电话那头的楚明谦仿佛这时才反应上来了不对劲。 “怎么了吗?” 他呆呆地一问。 蒋沐凡眼睛盯着那汨汨水流,不由得叹了口气,似乎是下定了某个决心。 “我想说的是,我可能以后就不过去做治疗了。” 他定定地说,接着伸手关掉了那个声响并不大的龙头开关,手撑在了台面上,是一副坦然面对却又有点紧张的模样。 蒋沐凡的忽然认真,再加上他嘴里那云里雾里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一时间让楚明谦有些不明所以。 “啊?为什么?”楚明谦问。 蒋沐凡能听到他那头有些不怎么平静的摁动圆珠笔头的声音,他能感受到楚明谦的担忧,可楚明谦却又像是永远富有耐心的,又关心了一句:“是最近恢复的比较好吗?还是为什么……?” 蒋沐凡抿了抿嘴,苍白的手指不断的在瓶口处慢慢摸索着。 他停了两秒之后,直言不讳道:“我其实…我其实已经能正常走路了。” 第324章 步步 楚明谦,一个海归博士且任职已有十三年的主任医师级别的康复科大佬,在听到蒋沐凡说自己已经可以正常走路的时候,内心堪称是炸裂的。 他几乎一屁股要从办公桌前跳起来的一个惊呼:“真的假的?!” 那头的蒋沐凡平淡的道了一声:“真的。” 楚明谦:“完全不用轮椅了?” 蒋沐凡:“完全不用。” “我去……” 楚明谦有失往日稳重的一声感叹。 要知道蒋沐凡之前在他的所学专业方面,几乎都已经到了死局的地步,所有器械,所有训练方式都用上了,就是到了一个节点之后就再无起色,所以最后他们的团队才在不断的寻找问题点的时候才最后推测到,会不会是蒋沐凡长期卧床之后出现的心理问题。 楚明谦清楚的记得,自己上一次见蒋沐凡的时候,蒋沐凡日常百分之八十的时间还是在轮椅上度日。 第697章 他甚至一直计划的是下一个阶段就是直接给蒋沐凡安排心理上的治疗方案,结果今天被这么放了一次了鸽子,得到的消息竟然是这朋友已经可以两条腿走路了。 而且听这意思,感觉能正常行走的时间也不短了。 楚明谦在电话里把蒋沐凡的情况一再确认,感觉这个病例如果再好好深挖一下,指不定自己一篇柳叶刀论文就出来了,妥妥的医学奇迹啊,挂出来放自己科室门口都有面子。 蒋沐凡在和楚明谦的一对一答中,水已经被接好了,就在楚明谦最后顺口说到,怎么这么大的事情,这么长时间既没听贺白说过,跟他关系最好的任明也不知道这消息的时候,蒋沐凡才忽然一个脚软,不小心一个趄跌,撞在了门框上。 贺白这个人虽然总是有的没的在别人口中提起,但这个名字,他已经很久没有连名带姓的听到过了。 蒋沐凡本以为自己早已经强大到,可以对这个人的名字置若罔闻的地步,但楚明谦的声音将这两个字轻轻一咬之后,蒋沐凡心里还是不情不重的痛了一下。 他原本脚下就不是那么的方便,现在还撞在了门框上,手里的电水壶哐当一声,碰出了不小的声响,里面的水洒了自己一手臂。 楚明谦听见动静,还没来得及把“没事吧”问出口,便听到蒋沐凡那头传来了一声魔幻的吆喝:“让一让,让一让啊,打个水要看路呐!” 蒋沐凡住的平房,他那会儿站的那地方虽说是家门口,但也算是在大路上。 自己撞上门框的时候,身边正过了一个五六十岁的大叔,骑着个破破烂烂的自行车,车上还挂了一兜大葱蔬菜, 那大叔看蒋沐凡晃晃悠悠的模样,害怕自己车技不行把人挂倒,这才掰响了车铃,给蒋沐凡提了个醒。 楚明谦肘着电话,头顶上满是问号。 这是贺白那新区的房子吗?怎么小高层变菜市场了? “那个……” 楚明谦思索一二,不由得觉得这事情发展的不大对。 他对着电话小心的一问:“你这是在哪儿呢?” 蒋沐凡立在原地,一阵沉默,是不想回答的样子。 楚明谦听着那头的呼吸声,一个不好的猜想在脑中升起。 蒋沐凡出车祸陷入昏迷的理由,贺白不计后果力挽狂澜也要救人的劲头,蒋沐凡站不起来的心病,他和贺白那不清不楚的感情…… 现在人站起来了,蒋沐凡身边的两位最得力的医护人员,贺白最亲近的好伙伴却毫不知情。 这环环相扣下来,楚明谦嗓子发干,不由得觉得自己这通电话打的,好像是戳破了谁人之间的什么秘密一样。 见蒋沐凡不答话,楚明谦心里一沉,更加的谨小慎微,道:“你现在已经没有和贺医生在一起了?” 蒋沐凡闻言,轻轻的出了口气,诚实的“嗯”了一声。 他不是个爱说谎的人,也不觉得自己至于去隐瞒些什么。 楚明谦闻言有些惊讶,他把手中的笔轻轻一转,继续问:“那你现在是跟谁在一起生活呢?” “我一个人住。” 蒋沐凡不紧不慢的回。 “一个人?”楚明谦提高了音量,“独居?” 蒋沐凡此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里,他把水壶砰地一声往桌上了一放,沉沉的肯定:“是的,独居。” 楚明谦又被震惊到了。 植物人,深度昏迷,刚复苏,路都走不明白,还疑似有严重的心理障碍,并且一直服用着抗抑郁药物。 这样的一号人,敢一个人住? 平时磕了碰了的都是轻的,这要真给你寻死觅活了那可就是大事了。 楚明谦心里暗暗骂了一句也不知道贺白是怎么想的,紧接着就问了蒋沐凡一句:“……那我能问你一句,你现在住哪儿吗?” …… 永宁市第三医院,距离下班时间还有四十分钟。 贺白刚刚下了一台手术,是当天预约的最后一台,此时他一身的薄汗,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休息室里,正四仰八叉的瘫在椅子里合着眼休息,丝毫不在意自己的主任形象。 钟晓飞推门进来似乎是有事要汇报,但看见贺白的模样,以为是人睡着了,于是放轻了脚步又悄咪咪的打算再退出去。 可还没来得及再把门关上,椅子上的人便闭着眼睛开了口:“说,怎么了。” 钟晓飞被吓了一跳,甚至在原地哆嗦了一下。 他此时已经是永宁三院的一名正式员工了,普通住院医师,可在贺白面前还是难免抱着从前在贺白手底下当学生的畏惧感。 “那个……我就是跟您说,精神科杨主任刚查房回来了,他刚才联系您,可您在上手术电话打不通,所以就让我跟您说一声,他在办公室等您,您没事儿了直接过去就行。” 钟晓飞站在门口毕恭毕敬的说,说完就立定在了原地等待发话,比个小弟还小弟。 贺白听完,姿势没动眼皮也没抬一下的“嗯”了一声。 他冲门口抬了抬手,道:“我知道了,你下班吧,辛苦了。” 钟晓飞也不管贺白能不能瞅见的,连忙点了点头,回了声“不辛苦不辛苦”,接着就转身想走。 贺白不予理会,继续瘫在椅子里打算再眯十分钟。 然而预料之中的关门声却迟迟不传来,走廊上的空调风吹进来,打在贺白出了汗的脖子上,还有一些凉意。 第698章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看钟晓飞似乎是想走又有话想说的模样。 这小伙子胆子小,怂的跟个猫似的,总是不敢说话,有想法都得别人硬逼才能吐出几个字出来,专业能力过关,但沟通能力确实是有些堪忧。 贺白眉头一皱,抬了抬身子:“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只见钟晓飞站在门口,一只手扶着门把手,一只手揣在兜里,顾涌顾涌的不知道在捏什么。 他咬了咬下嘴唇,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终于抬起了腿,朝贺白身前走去。 “主任。” 钟晓飞声音略抖的一边走一边叫了一声,在贺白沉静看不到一丝好奇的眼睛里,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张名片,还有一个小药盒出来。 两个东西都不大,是一个成年男人可以完全握在手中的程度。 钟晓飞壮着胆子,豁出去了一样把这两样东西全数塞到了贺白的手里:“我听杨主任说了……那个,阿姨,阿姨的病应该不会太糟糕,我舅舅是这方面的专家,他在首都工作,去年控制住了一例阿尔茨海默症的患者,虽然只是短暂数据上的控制,但起码恶化速度没有那么快,病人现在状态也挺好,我…我把您的情况都跟他说了,他说…他说愿意接收这个病人……” 贺白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动,觉得自己这个从前的学生竟还如此的有心。 蒋萍的病情一直都不是一个秘密,从贺白刚入职开始,蒋萍因为几次贺白回家回的晚犯了疑心病,神神叨叨的跑到医院找过贺白几次,那个时候从他们科室开始,人传人的就都知道贺主任有一个这样的母亲了。 只是家庭境况丝毫不会影响他们贺主任的专业能力,所以工作这么忙,压力这么大,这种八卦时间长了之后,总是会被人们遗忘,也从来都不是他们医院的谈资。 这次钟晓飞知道蒋萍病情加重,也是因为贺白在蒋萍确诊之后,一个人在精神了楼下坐了许久的缘故,那天贺白的状态很不好,回去之后在休息室嘴唇发紫,有一度好像还有些劳力性呼吸困难的症状,要不是他们科的人盐酸多巴胺送的及时,怕是贺医生早都晕在休息室里了。 贺白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就先低头看了看钟晓飞送到手里的名片,上面的名字是一个业界响当当的人物,把贺白不由得还吓了一跳。 “孔教授是你舅舅?” 贺白捏着那张名片苦笑了一下。 钟晓飞似乎懂了贺白在笑什么,于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啊是啊,我们家孩子十有八九都学医,可没一个能继承他衣钵的。” 贺白此时脸上的笑容变的柔和,他轻描淡写的安慰了一句“不用在意”,之后,抬眼由衷的跟钟晓飞道了一声:“谢谢,你这个忙于我真是雪中送炭。” 难得被贺白好颜相对一次,钟晓飞一下也跟着乐了起来,他连忙摆手,一会儿“贺老师”,一会儿又“贺主任”的胡乱叫了起来:“您别跟我客气!您要是真能帮上忙就好!老师,我跟我舅舅很亲的,要是以后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您尽管跟我说!我一定全力以赴。” 贺白被这愣头青不由的逗得一笑,他冲对面摆了摆手:“你别这样,弄得我这个求人的都不好意思了,孔教授愿意帮忙,是我得好好谢谢你才是。” “不用不用,主任。” 钟晓飞也伸出了双手放在身前来回风扇似的晃了晃。 说完,他的脸上又带上了一抹忧虑。 “您把您的身体要照顾好啊。”钟晓飞又缩回了脖子,小心翼翼的说,“那个…那个药……其实不是我准备的,是任医生前天来咱们医院办事,看你又在上手术,托我带给你的。” 贺白闻后眉毛一挑,把那张响当当的名片放在了桌上,这才低头把手里的那个药盒瞅了一眼。 硕大的速效救心丸几个字明晃晃的摆在药盒之上,像是某种可笑的警示。 “怎么,就他们永医大有速效啊?还用给我送……” 贺白忍不住的嘴里一嘟囔,把那烫手药盒往身后的桌上一扔。 那药盒笑话一样的在桌上滑走了好远,之后贺白哭笑不得的对钟晓飞叹了口气:“行了我知道了,以后任医生找你你就躲着点走,他神经病。” 说完,便对钟晓飞抬了抬下巴,示意钟晓飞可以下班回家了。 然而钟晓飞的忧色未祛,他犹豫了两秒,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可却被自己的理智劝住了,他也跟着叹了口气,礼貌的跟贺白道了声告辞,小心的关上了门走了。 休息室再次恢复了安静,贺白在椅子上又闭着眼睛养了养神之后,他悠悠的睁开了眼睛,把那精神领域专家的名片拿在手里看了又看,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做着什么决定一般。 许久之后,他抬眼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到了他计划去找那精神科杨医生的时候。 贺白把那名片仔仔细细的收到了自己的裤兜里,而后一个起身,脱掉了身上的白大褂,换上了平常的便服,收拾好了自己随身的提包,长腿一抬,大步也走出了休息室。 最后临出门的时候,他大手一伸,将那任明送来的速效救心丸,毫不嫌弃的也装进了自己的包里。 第325章 表态 盛夏的午后,大树的枝叶阴影从窗外落进了屋内,打在了一张破旧的小桌桌面上。 那桌面虽然破旧,但却干净,上面只有一个烧水壶,还有一个小小的仙人掌盆栽。 第699章 蒋沐凡就坐在这阴影之下,手指一下一下的偷偷摸着那仙人掌的花盆边沿,像是在安抚着什么似的。 这仙人掌是他某天回家,在小区门口的小地摊上买的,这里是老城区,路边小巷里总有那些推着车子摆摊的人,城管管的少,卖什么的都有,水果蔬菜,小吃鲜花,甚至还有衣服皮鞋的。 这仙人掌是蒋沐凡路过一个卖盆栽的小摊的时候一眼看上的,小小的,圆圆的,绿茸茸的,和他之前与方黎养的那个像极了。 原本蒋沐凡就是看到了而已,他都走过去了,但总觉得那安静的小玩意儿像是不停在的与自己招手一般,让他实在没能忍住,花了十块钱,把那小东西带回了家。 此时此刻,这小仙人球就在自己和楚明谦之间。 是的,楚明谦找过来了,百忙之中敲响了自己住处的大门,在这里汗如雨下。 蒋沐凡有些局促,也有些难为情,毕竟自己这里实在是太简陋,都堪称是破败的,他把风扇开到了最大,也不能让楚明谦的汗流的慢一点,蒋沐凡也给楚明谦买了许多冰镇饮料回来,楚明谦一瓶一瓶的喝,可还是那副快要被热死在当场的模样,实在没办法招待周全。 最后一口冰镇可乐下肚,楚明谦终是忍无可忍,将自己那温柔体面的人设抛在了八百里之外,愤恨道:“就这么倔吗?我的蒋老师呐!” 蒋沐凡抿了抿嘴,微垂着头没说话。 楚明谦和刘伟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如出一辙,他胳膊在这狭小的房间里大大一挥:“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夏天没空调冬天没暖气,洗漱做饭都要出去弄,小蒋,何至于让自己沦落到这境地啊?” 蒋沐凡耷拉着脑袋,坐在楚明谦对面,像个正被老师训的学生,一阵无言。 楚明谦对谁都一直笑盈盈,会让人以为他从来不会发脾气,然而蒋沐凡此时面对他这红扑的脸,咬牙切齿的模样反而并不意外,似乎是猜到了这人的本来面目。 他静静的听着这啰里八嗦的严厉批评,看似洗耳恭听,实则刀枪不入。 楚明谦一比一划的在蒋沐凡面前念叨:“舒适安静的居住环境,专业耐心的陪护家属,毫无怨言还不差钱,你说你从那修身养息的风水宝地跑出来是图什么呢?” “你看你现在这两步路走的,一看就是硬来,之前咱们是不是也聊过,你现在的脊柱和膝关节都在恢复阶段,要慢慢来,不能一下子有这么大的活动强度,以后会落下毛病的。” “而且…而且……” 楚明谦忽然有些心虚的顿了一下,他抬眼把蒋沐凡看了一看。 “而且你一直都服用着舍曲林,你知道这个药物是阶段性的,它多少还有点操心的,你一个人住,还住在这个地方,你说谁能放心你呢,真出事儿了怎么办?” 一口气的碎碎输出,楚明谦终于把话说完了,他坐在桌前又来了一瓶新的可乐,咕咚咕咚的喝了两口,一边喝一边斜着眼睛看着蒋沐凡的表情,等着对面人发话。 而蒋沐凡淡定的实在是不得了,他好像在楚明谦挂断了电话之后就已经猜到了这场谈话的内容。 无非就是劝呗,劝他回去,劝他不要任性,劝他现实一点,别自己一个人呆着,更别对不起他哥。 说实话,楚明谦比刘伟的劝说还要让人反感,刘伟起码还能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而楚明谦这个人一出现,那就是明晃晃的贺白那边的。 再加上那挥之不去的在康复中心的走廊上,两个人相互偷偷摸摸递药的画面,蒋沐凡就没办法真的把楚明谦的话听进心里去。 给他地址,让他进门,还给他开风扇买可乐,那真的是出于这么长时间人家对自己身体的精心照顾的面子上。 蒋沐凡见楚明谦告一段落了,手指头在那个小仙人掌的不那么坚硬的刺上面最后点了一点之后,撑起了微笑眯上了眼睛:“怎么会出事儿呢?别担心啦楚医生,你看,我这儿虽然简陋了一点,但怎么说也算是干净整洁,环境不乱也安全。” 蒋沐凡讨好一般的笑了笑:“而且我也不是永远都住在这里了,我这不是刚恢复嘛,启动资金有限,最近我已经开始工作了,等经济能力提升一点,我也就换地方了,慢慢来嘛,别太担心。” “别太担心?” 楚明谦向蒋沐凡露出了一个鄙夷的表情,他怀疑道:“这么说你对未来有打算?” 蒋沐凡眉毛一挑,扬声道:“当然。” 楚明谦从手边抽了张纸巾擦了把脑门上的汗:“那你说说看?” 蒋沐凡好笑的把楚明谦了一瞥,诚实的把自己最近在事业发展上的稳健动作汇报了一遍。 从给社区老头上课到去知名大制作公司做兼职乐手,从头到尾的讲了一遍,除了没提夏萧的名字,其他的都知无不言。 当然,为了让楚明谦别再多逼逼,蒋沐凡多少还是添油加醋了一点,比如自己如何如何受那边大公司领导的赏识,日后在那公司的发展将会如何如何的光明。 他坐在这破败的房间里侃侃而谈,像极了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楚明谦将信将疑的把蒋沐凡看着,最后等蒋沐凡收了声音,他才终于叹了口气。 “好吧。” 楚明谦摇了摇头。 “那你这个地方……我不能告诉你哥是吗?”他放低了声音,支支吾吾道。 第700章 结果不出意外,话还没说完,蒋沐凡便直了直身子,认真一道:“拜托您了。” 可刚说完没两秒,蒋沐凡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撇了撇嘴,自顾自的苦笑了一声:“……哎也无所谓,估计你说了他也不会来找我的。” 楚明谦一脸难受的把蒋沐凡看了一眼,小声嘟哝一句:“看来你们是吵了大架了。” “……” 蒋沐凡沉默,只是惨惨淡淡的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窗外的日头随着时间渐落,屋外的大树被晚风刮出了沙沙的响动,像是要下一场雨。 楚明谦的温润如玉的眼睛在这逐渐变暗的光线中闪闪发亮,他拉着凳子,朝蒋沐凡身边靠了靠,语重心长的唤了一声蒋沐凡的名字—— “可是蒋沐凡。” 楚明谦脸上毫无任何笑容,一字一句的认真道。 “作为你的主治,我还是想劝你一句,你这大放厥词的未来规划听着没什么大问题,但就只是说你的身体问题,我是真的很为你担心。” “我不知道你跟你哥到底有多少的不清不楚,也不知道……你守着的那位跟你又有多少抹不掉的过去,但咱们自己身体是本钱,你就算再有打算,我在医学角度也很难相信你,一个人在这里,周围没有人照顾,会不会哪一天忽然发病药压不住,转身给我从后面那小高层上跳下去。” 楚明谦说着,伸手在胸口处轻轻拍了拍,语气越发的严肃:“我是一个医生,看你现在这样我实在没办法放任不管,你得让我相信你……否则说实话,今天我不把你的下落说出去,明天后天,我早晚要说出去的,因为我对你的生命付不了责,你懂吗?” “……” 蒋沐凡一阵沉默,仿佛在抵抗,又仿佛是已经给出了楚明谦所有的答案。 他的脸逐渐沉在了阴影里,这个时候也不笑了。 楚明谦面露忧色的把蒋沐凡的模样看了又看,终于是败下了阵来,打算说破点什么东西算了。 他斜着眼睛望了望窗外。 天色幽暗,还起了微风,风里透着湿气,确实是快下雨了。 楚明谦深深叹了口气,抬手推开了窗户,从自己兜里掏出了盒烟。 他文质彬彬,跟这盒略显痞气的东西风格实在不怎么搭配。 但蒋沐凡倒也没什么心情去追究,只是对着楚明谦冲自己比了比的烟盒摆了摆手,以示拒绝。 楚明谦见蒋沐凡不抽,心里倒也觉得还好,于是自己熟络的从里面抽出了一根放进了嘴里,吧嗒一声点上。 很快,微风就从那开了半扇的窗外钻来,带走了那丝丝缭绕的烟雾。 楚明谦在这吞云吐雾之中眯了眯眼,有些若有所思。 又过了许久,他终于哑着嗓子再次开了口。 “蒋沐凡。” 楚明谦再次直呼了蒋沐凡的大名。 他的身影背着光,在烟雾弥漫的窗前只有一个轮廓,不由得让蒋沐凡觉得有些眼熟。 接着一个清亮干净的声音便从对面响起—— “你和贺医生的关系日后是怎么相处,甚至日后还要不要继续相处,那都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儿,我一个局外人管不了,但说实话,我确实是站在贺白那一方的,我能理解他的不容易,也能体会他的痛苦。” 此言一出,蒋沐凡太阳穴一跳,只觉得分外耳熟,就恍如回到了许多年前,自己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的时候。 然而楚明谦不知道蒋沐凡那内心的惊讶,只是自己继续坦荡的说着:“可我这个人也还算客观,我知道你现在是别扭在这里了,心里过不去,你一定有你的难处,只是可能我还不能体会罢了,当然,我也相信你一定是坚强的,要不你怎么会明明已经摆脱了束缚却还愿意一个人还算积极的继续活着呢?” 楚明谦的眼底充满了怜悯。 他逐渐放缓了语调,将所有蒋沐凡用来保护自己的薄膜层层撕开—— “你的经历你的伤疤,我明白,把它随便放在谁身上都会是一个这辈子都过不去的坎,我知道,我都知道。” “但是小蒋啊……” 楚明谦抬眼,话语间是无限的由衷—— “咱们退一万步不说,你也别当我是贺医生的朋友,退一万步,你不跟贺医生在一起,跟他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没人强求你,全当是谁没了谁都能活……” “……你也得好好珍惜自己这只有一次的生命是不是?最起码……不能拿自己的身体来冒险吧?” …… 眼前的景象让蒋沐凡不由得有些发晕,感觉如果自己不专注定力,他可能都要觉得自己穿越了。 楚明谦的身形坐在窗边,只有一个高大板正的黑影,被那青灰色的烟雾笼罩着,显得异常的坚实可靠。 这让蒋沐凡不由得有些恍惚,往日的那些记忆一层一层的不断在脑中铺开。 他觉得稍稍有点头疼的闭上了眼睛,接着苦笑着唤了一声:“楚医生……” “怎么?”楚明谦回应。 他以为是蒋沐凡忽然哪里不舒服,下意识的起身想到蒋沐凡的身边去。 蒋沐凡看出楚明谦的担心后,连忙摇了摇头,把楚明谦又摁回了椅子上:“没事。” 他轻轻的一说。 接着一抹感激地微笑便浮现了自己的眼底。 蒋沐凡真诚的看着楚明谦,笑道:“就是忽然觉得……你好像我一个许多许多年前的故人。” 第701章 “他年长我许多岁,也曾经像你这样,费心的苦口婆心的劝过我。” 望着蒋沐凡不再抵触的眼神,楚明谦忽然心里一动,好像也下意识的猜到了蒋沐凡说的是哪位。 只是那人的名字楚明谦有点不敢说,只能呆呆的听着蒋沐凡接下来要说的话。 蒋沐凡此时又恢复了刚刚笑脸相迎的客气模样,他双手抱在身前,异常郑重的注视着楚明谦,道了声:“谢谢你,楚医生。” “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也请你相信我……我掉下去过一次,就不会再掉下去第二次了。” 第326章 到不了 深夜,狂风大作,紧接着就是瓢泼大雨。 盛夏的雷雨中,一个身影摇摇晃晃的在永医大的单位家属楼下快步走着,步伐有些漂浮。 他没带雨伞,身上已经被淋湿透了,下了雨的夜间温度低了不少,几乎和下午的高温打了对折,路上的人就穿了身清爽的短裤短袖,这会儿又是吹又是淋的,被冻的有些牙齿打颤。 他白皙的肌肤泛着青,可下眼睑却是红的,模样看着不大舒服。 这是早年间的永医大单位家属院,盖的规规矩矩,没什么园林艺术,只是一排接一排的楼房,没有地下车库,直接规划了一片巨大的地面停车场,停车场位置虽在小区内部,可却离居民楼距离很远,许多住户都抱怨,从停车场走回家跟走了半站路似的,开车跟坐公交没什么区别,还得自己当司机。 雨中的人也就抱着这样骂骂咧咧的心态,忍着冷气往回走着,这时距离自己的住处还要走两三栋楼,雨中的人脚下吧嗒吧嗒,裤腿上溅起了不少水,毫不狼狈。 就在他刚要踩上下一块石板路的时候,忽然一个大手拽住了自己的胳膊,紧接着一把黑色的雨伞便自头顶上方笼罩了过来。 “小心,前面是水坑。” 一个低沉的声音随之传来。 他认得这手的温度,也听出了声音的主人,不由得呼吸一滞,惊讶的抬头看去。 只见那伞下的人身形结实高大,可四周太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到他嘴里叼着的那根星星发亮的烟头。 “楚医生。” 在楚明谦略有痴傻的眼神里,那人松开了手,礼貌的一唤。 楚明谦一个激灵,猛的站直了身体:“袁…袁袁警官!” 他慌张的呼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狼狈又不好意思的笑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袁征在伞下跟楚明谦温和的笑了笑,并没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而且向后扭了扭头,道:“你淋这么湿,要不去我车上坐坐?” 楚明谦顺着袁征指示的方向看去,一个深蓝色的老款昂科威静静的停在不远处,孤零零的冲这边闪了闪眼睛。 楚明谦把自己家的方向望了望,不由得觉得好笑:“在我家楼下,难道不应该是去我家坐坐吗?” “算了,太晚了。” 袁征淡淡的颔了颔首,接着就自顾自的往身后的车边走去。 他步子迈的不快,似乎是等着楚明谦自己跟上来。 楚明谦忽然莫名的心里有股挫败感,他悄无声息的叹了一口气,连忙提起了步子向袁征身后跟去。 袁征毕恭毕敬的帮楚明谦开了副驾的门,楚明谦却站在门口有点犹犹豫豫。 袁征肘着伞低头轻描淡写的把楚明谦瞟了一眼,眉毛一挑:“不嫌你脏,赶紧进去吧。” 楚明谦这才松了口气,老老实实的爬进了车子,他觉得有点闷,头也有点疼,老款的昂科威感觉十几年了,里面的灯也昏暗了,让人眼前发晕。 楚明谦心中总有种不大好的预告,他开了一点点车窗想透透气,默数了大概五六秒的时间,驾驶门便忽的被打开,袁征收了伞坐了进来。 “这晚上还挺凉哈?” 遇见了光亮,袁征说话仿佛也有了一丝温度了,他将湿漉漉的伞放在了后座,顺便瞟了一眼楚明谦:“干什么去了,出门也没说带个伞。” 楚明谦脸上略带幽怨,他只是偷偷的把袁征撇了一眼便赶紧转开了视线:“探病。” “探病?”袁征好笑的哼了一声,接着没滋没味的回了一声,“好吧。” 楚明谦顶着发蒙的脑袋,不怎么放松的靠在椅背上,这才再一次的问起:“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话音落地,袁征则又慢慢吞吞的不予回应,而是开始左右摸口袋,很快一包烟就被摸出来了,里面没剩几根了,以楚明谦对自己这个长年的患者的烟瘾了解,袁征这应该是在这里等了不少时间了。 他从中抽出了一根递给了楚明谦,问了声“来一根吗?” 楚明谦面无表情的顿了一下,接着伸手接过。 袁征把烟递出去了之后收回了手,顺便给自己嘴里又叼上了一根,接着便又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打火机。 他的手不好用,还不等自己费劲点火,楚明谦就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另一个火。 “我来吧。” 他淡淡的说,接着侧了侧身,将火点着,送到了袁征的嘴边。 袁征抬眸瞅了楚明谦一眼,可楚明谦却回避着眼神不去看他。 火光打在了袁征的脸上,衬着他脸上的那道疤明显又骇人,脸上的肌肉也越发的紧实,几乎紧贴着面骨。 十年间,这从前肆意妄为的刑警,两鬓已经有了丝丝白发,眼底也早已无光,布满了疲乏。 第702章 火光一出即逝,袁征嘴里的烟被点燃,他猛吸了一口,两指便将那细细的一根掐了下来。 他也放下了小半扇的窗户,转过了脸望向了窗外,烟雾随着他的声音一起吐出—— “我要走了。” 楚明谦在极不易察觉间缩了缩瞳孔,他停在座位里没动,甚至烟都没吸一口,只是轻轻的“哦”了一声。 接着他强壮若无其事的一问,就犹如在问一个老朋友一般:“要去哪里?” “工作调度,去黔灵。” “又升了?” “嗯,升了。” “那…恭喜你。” 楚明谦微微翘了翘嘴角,尽力让自己表现的平常在平常。 袁征一直都没有去看身侧人的表情,只是忧愁的看着外面没有停意的大雨。 时间的沧桑让他身上带了不少的沉稳,甚至走在市局里还有些官味十足的意思。 他平静的跟楚明谦道了声“谢谢”,之后便又是一阵沉默,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然而楚明谦的心绪却在这一分一秒的流逝之中,全数挂在了脸上,他实在没有一点当罪犯的天赋,平日里欺骗性质最多的就是那面对病人的满面笑意。 “那你还回来吗?”楚明谦追问,神色慌张的像个丢了玩具的小孩。 袁征这个时候终于笑了:“不回来了。” 他坦然道。 “去黔灵当副局,一时半会儿的,调不回来。” 说完,袁征温和的转过了头,冲楚明谦摆了摆自己的坏手:“所以过来跟你告个别,这么多年,感谢楚医生的照顾与惦念。” 楚明谦嗓子发干,把袁征对自己的称呼和把自己摆在的位置觉得有些懊恼又无力,他眼皮微闪,轻轻的回说:“都是应该的,不用这么客气。” “害,那也不能不告而别,总归不好。”袁征叹了一口气道。 这话让楚明谦好似心里燃了一点点火,他扭头看向了袁征,有些受宠若惊,也有些迷茫。 然而这反应袁征却全当没看见,不等楚明谦说什么,他便自己先温和客气的说了起来:“这么些年确实辛苦你了,让你没少为我操心,其实我这手我自己心里也清楚,贺白那小子心太急,恨不得我这手比从前还灵活有劲儿,但毕竟是被人撕了,怎么可能恢复如初,说再多给你的都是徒增压力,所以我最后也不怎么常来你这儿了,让你一直心里记着我,实在也是对不住。” “下周我就走了,这次一走可能会比较忙,黔灵那边事多案子多,所以咱们以后要是不是特殊情况,也许就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 说着,袁征坦然的笑了笑,冲身后转了转头:“楚医生被我放了这么多次的鸽子,这次这个大鸽子,我实在是不能再这么放下去,所以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买礼物又怕买不到你心里去,就给你买了点吃的喝的零食啥的,你们康复科忙嘛不是,大家中午饭顾不上吃了就随便拿这些玩意儿顶一顶,拿不出手,但也算实用了,回头你跟你们科室小王他们一起分一分,全当是我对科室的感谢。” “……” 楚明谦在袁征的话语之间脸色是越发的冷,他回头看了眼刚刚没注意到的车牌后座上的大包小包,里面都是特顶饱的饼干点心巧克力之类的。 袁征现在位置不低,经济实力也比从前要好许多,越往上做人就会被推着走,见的这些花样也多,给楚明谦送的也倒都是好的,不是超市里随便买的那种,几乎都是进口或者当下时兴的东西,也倒是能看出来有心。 楚明谦头脑发沉,眼睛最后落在了一大堆包装精致的巧克力上,心里不由得一阵憋屈。 “哼……” 他破罐子破摔似的,对袁征冷笑了一声。 “那么多巧克力。”楚明谦低声道,“你不知道巧克力是用来送情人的吗?” …… 袁征脸上是难以忽视的冷漠,他偏过了头,不去看楚明谦幽怨的表情,又把手里的烟在嘴里吸了了一口。 烟雾从车内缓缓飘出窗外,被那淅淅沥沥的雨水撞到了地上。 袁征闭了闭眼睛,也随之认真的起来,像是不排斥直面楚明谦抛来的问题。 “楚医生。” 他还是用那样生分的称呼来唤了一声楚明谦。 “我拿你当一个称职尽责的好医生,也当你是朋友。” “只是朋友。” “其他的……我给不了你。” …… 楚明谦在袁征的吞云吐雾中沉默了片刻,飞快的回了声“好,我知道了”,之后便伸手毫不客气的拖走了后排车座位里的那两大包吃喝,开门冒着雨的走了。 礼物是纪念,也是一个念想,袁征给他买这么大两包留不住的东西,其实都是故意的。 三两天就可以消耗殆尽的零食,还有刚才的那番刀枪直入的话,这次见面,他就是奔着再也不见去的。 楚明谦心里控制不住的难过,除了接受,却也不能说什么。 也就还好他还算看得开,一切还都没到生生死死的地步,往回走的一路上,楚明谦不断的劝着自己——他还年轻,只是倒霉的遇见了这么一个人罢了。 只是倒霉的遇见了这么一个人罢了。 …… 袁征在楚明谦走远了之后才松了一口气,独自在车里心有余悸的暗骂了一声,便启动了车子打算离开。 第703章 小区内部是单行车道,他这个位置得继续朝前开,绕一圈之后才能出去。 袁征知道楚明谦就住在前面两栋楼以外的那个老踏步多层上,车路过的时候他没能忍住的,朝楚明谦住的那一个楼层上瞟了一眼。 然而那对应的窗户却迟迟未开灯,多年的职业习惯让袁征不由得觉得不应该,算时间,以一个成年男人的速度,应该早都到了。 他眉毛一挑,下意识的觉得心虚,再装不了大叔男神,本性暴露无遗的想:不会把人家小楚说伤心了,这会儿要寻死觅活去吧…… 不应该啊,何至于啊?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脆弱的?他们还啥都没有呢啊。 …… 袁征磨磨蹭蹭的最后经过了那栋居民楼,那扇窗户一直到离开了自己的视线范围都没有亮起来过。 袁征直觉依旧觉得不太对,于是将车又靠了边,淋着雨大步就朝那单元门洞里走去。 结果刚迈上二层的台阶,抬眼就看到了一个湿漉漉的身体倒在了上方二层半的休息平台上,手边袋子里的东西滚落了一地。 袁征脚下一顿,一声“卧槽”的赶紧就奔了上去。 “楚医生,楚医生?” “小楚,啧,楚明谦,醒醒,诶,诶?” 袁征把双眼紧闭的楚明谦扶在怀里摇了两下,发现人身上烫的吓人。 麻烦,这是病了,袁征心道。 二话不说,袁征拉起了楚明谦的胳膊就扛到了背上,他快步下楼,把人塞进了车里,接着一边发动了车子一边拨通了一个电话。 那头的嘟声响了几下之后很快就利落接起:“喂,征哥。” 见电话接通,袁征连忙头疼的一问:“贺白啊,这会儿在医院吗?” “在,怎么了?” “行,那我来了。” 听袁征的语气有些着急,贺白眉头一皱:“怎么了?” 袁征似乎有些难为情的哎了一声,苦恼答道:“楚明谦晕倒了。” 第327章 随波 永医大三院的骨科住院病区。 走廊尽头的窗边一左一右的站着两个人,个头身形都一般大小,只是一个人穿着体面的白大褂,另一个人则身上皱皱巴巴,稍显狼狈了一点,像是刚淋过雨。 “你俩这是什么情况?” 白大褂靠在窗前奇怪的问。 落汤鸡袁警官一脸苦大仇深,把贺白看了一眼:“不是你想的那样。” 贺白轻笑了一下,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声:“怎么从没听你说过啊。” 他眼角眯了眯,放低了声音:“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快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看着贺白靠近的没安好心的脸凑近,袁征“啧”了一声,朝后挪了挪,训了贺白一声:“没大没小的,别胡说。” 贺白乐了:“呀,咱们袁队长怎么现在官架子这么重了。” 袁征板着个脸,盯着贺白没吭声,一脸我容易吗的幽怨模样。 他与贺白其实算算,竟是有许多年没见了,建华集团出事之后,最后从乔阳把蒋沐凡接回来之后,袁征与贺白就各自都步入了自己的生活,再没有什么事可以相交了。 但这二人的情谊一直都在,从前袁征还会没事约贺白出来喝喝酒聊聊天,拿他当朋友也当弟弟。 可那几年贺白实在是分身乏术,他自己身体不好,还要拖着个神经病母亲和一个前途未卜的妹妹,又要顾家又要顾学业,袁征约十次,他有时间出来两次都是不错。 后来袁征的工作也变得不固定也忙了起来,断断续续的,也就不再有机会见面了。 而贺白倒是有心,一直惦记着袁征的手,所以参加工作了之后,他的日子也就好过了些,前前后后的拉着袁征出来做了好几次检查,最后得知永医大来了个专业很厉害的海归博士,所以就把袁征介绍到了楚明谦那里去。 楚明谦接诊袁征,一治就是好多年,贺白升到主任之后,每天忙自己的工作都忙不过来,只能偶尔听听袁征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好像是对于这种说好听点是温和,说直白点就是要死不活的治疗没什么特别大的意见之后,贺白也就过问的少了。 他从医的,大体也知道袁征那当初被废了的左手究竟是什么情况,自己的医学介入治不好,给楚明谦去治也就是为了让他能恢复多少就恢复多少罢了,问多了给人徒增烦恼,也显得自己好像不信任人家楚医生似的,于是这么些年来,袁征和楚明谦究竟是怎么相处的,贺白还真的就一点都不清楚了。 见袁征这有口难言的样子,贺白心里大概是猜到了一些,他靠在窗边抱起了胳膊,冲另一头的病房努了努嘴:“你不愿意啊?” “啧,怎么说话的。”袁征烦躁的眉头一皱,他抓了抓脑袋,道:“是我配不上人家。” 贺白好笑的瞄了一眼对面的人:“你配不上人家?” 他掰起了手指头开始一五一十的合计可起来:“有房有车无负债,家底清白没隐患,堂堂副处级干部,陈厅跟前响当当的大红人,你条件太好了,哪里配不上人家?” 袁征扬起了下巴,对贺白的观点嗤之以鼻的说了几声“得得得”,之后道:“你怎么一天就能不够呢。” 说完,他伸手在自己鼻子上指了一指:“就我这,年纪都以四开头了,还一天风里来雨里去的没个安定,半残一个,我能配得上谁啊?人家小楚医生年轻貌美的,工作又体面又稳定,收入也可观,男的女的,什么样儿的人家不缺。” 第704章 贺白嘴巴没能忍住的一贱:“就缺个人家自己喜欢的啊。” “我……” 没把贺白的话听完,袁征就一个抬腿,毫无风度的给了贺白一脚,嘴里骂道:“你行了啊你,屁话还没完了?” 贺白在袁征这个老友面前仿佛总是能轻松一二,只把自己放在一个可以为所欲为的后辈的角色,他把袁征逗完,也就不再使坏了,看袁征确实是苦恼的模样,贺白叹了口气,也慢慢的收起了笑容。 “袁大队长。”贺白轻轻的一唤,眼底闪烁着认真的问道,“总说要向前看的人不是你吗?怎么轮到你这儿了,却一步都走不动了。” 见贺白正经了起来,袁征也跟着压低了气焰,他停了一停,苦涩的摇了摇头:“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嘛。” 贺白闻言,缓缓放低了声音:“你是不喜欢?” 袁征一声叹息:“我是忘不掉。” 说完,袁征一个抬眼,挖苦道:“你不也一样?” 贺白脸色一变:“……” …… 两人相顾无言的呆了一会儿,贺白最后才想起问:“什么时候出发去黔灵?” 袁征大拇指在眉头揉了揉,道:“后天。” “这么突然?”贺白有些意外。 “是啊。”袁征道,“本来是下个月正式调岗,这两天那边刚好有了个大案子,就让我提前去了。” 贺白面露忧色,沉沉道:“黔灵那边听着就觉得不太安宁,听说毒窝很多,你要小心。” 而袁征听着倒是毫不在意一般,笑着对贺白摆了摆手:“那都小意思。” 说完,他靠着窗户向外望去,从鼻间出了口气:“我这一走其实也就能轻松许多啦。” 贺白似乎有些不解,抱着胳膊看着袁征没有说话。 袁征淡淡的把贺白望了一望,笑着继续说:“那边虽然危险,但事儿还是少一点,尤其我这个岗,级别虽然高,可还是要往一线冲,这一去一线,干点体力活我也能舒服些啦。” 聊到这里,贺白没混过官场的也都能明白袁征是什么意思。 “陈志梁舍得放你走也是不容易。”贺白不由一声吐嘈。 袁征再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眉尾便是一跳:“可不吗。” 他老神在在道,“我还能再给他这么在永宁拼死拼活的干十多年,也全是看在他是我师傅的份上,那会儿他刚升地位还不稳,现在我看也培养了几个心腹出来了,我这师恩也就算是报答完了,能撤就撤了。” 可贺白依旧是有些担心,他注视着袁征:“撤你也找个好地方,找那么个是非之地,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调整一下吗?” 袁征闻后只是笑了笑:“听从安排,无所谓了。” 他最后眯了眯眼睛,缓缓坦然的说:“我无父无母没家没口的,去了也算是潇洒。” …… 楚明谦最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日上杆头,天又开始热了的时候。 那个时候袁征都已经走了,什么话都没留下,就贺白还在—— 因为楚明谦就躺在贺白的科室里,连个床位都没占上,在贺白自己的休息室里躺着,手上挂着的吊瓶也是科室里常备的消炎药退烧药之类,贺白相熟的护士小姐姐亲自上手扎的。 当医生并且有许多医生朋友的好处就是这样,生病了号都不用挂,分分钟就给你治了,小毛小病的,碰上那种胆子大经验丰富的,血都不用化验,头孢一扎就完了。 楚明谦是典型的热伤风,前一天是受了热,之后又淋了场大雨,所以又是中暑又是受凉的,最后也就烧起来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正赶上贺白下手术进来换白大褂,贺白推门匆忙没个轻重,一进去就和楚明谦来了个大眼对小眼。 楚明谦苍白着脸:…… 简直是丢人极了。 贺白看着楚明谦绿了吧唧的脸色,哑了哑嗓子:“啊,醒来啦。” “嗯。” 楚明谦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声。 贺白若无其事的套上了衣服,一边整理自己口袋的中性笔一边问:“感觉怎么样?我叫人帮你买点吃的去吧?” 楚明谦挂了几瓶水又睡了一觉之后觉得有精神多了,他身子挪了挪,开始伸腿下床找鞋穿。 “不用,我自己去,今天我这好几个预约,我还得去上班。” 他忍着尴尬,强装淡定的说。 贺白看着楚明谦这模样觉得有些好笑:“您要不看看现在几点了,上午约的病人早都被你放了鸽子了。” “……” 楚明谦其实不用看表就能判断出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这住院部掺杂的人来人往,窗外那滚滚的热浪,他这是妥妥的旷了工了。 楚明谦没给贺白回话,只是黑着脸闷着头的开始在床上身上摸索着自己的手机,而贺白应该是看出来了,于是抬了抬手,跟楚明谦说了句“行啦,别找了。” 之后他从自己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了楚明谦的手机,递到了床上那窘迫的人的手里:“昨晚就已经拜托任明给你请假了,预约你的病人也都通知了,改天再跟你约时间。” 楚明谦这时眉头才有所松懈的迹象,到底是一脑门子的烦心事算是解决了一项。 “袁征走了?”他两个手疲惫的搓了把脸,随口一问。 贺白“嗯”了一声,在桌前给楚明谦倒了杯凉白开递了过去,帮袁征解释道:“他们单位是真的走不开。” 第705章 楚明谦的脸色好像并无意外,却也不见失望,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接过了贺白手里的水杯,道:“我知道,就是问问。” 贺白看楚明谦并无异常,于是也给自己接了杯水,打算坐下来陪楚明谦说会儿话,顺便看他一会儿需不需要自己送他回家。 楚明谦说完话就靠在一边的墙上不动了,他已经不发烧了,但人还是有些虚弱,捧着贺白的水一口一口的喝着。 贺白见状,没忍住出于关心的问:“所以…你这是怎么搞的?你们单位没听说这么消耗人啊?” 白天操不完的心,晚上还被变相失恋,失恋完了还得被拉来丢这么一通人,楚明谦的心情很难说不错。 再听见贺白这么一问,这罪魁祸首可不就在这儿杵着呢么? 真是个祸害啊,楚明谦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哼……” 他把贺白冷冷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我感觉你好像过得挺自在。” 贺白:? 楚明谦心里有苦没处发,于是刚好逮住了这个送上门的出气包,本着谁也别想好过的态度,不管不顾的说:“我去找蒋沐凡了,我知道他在哪里住。” “你想知道吗?” …… 话音落地,对面的人手下一顿,手里捏着的那杯凉白开在杯子里轻轻的晃了一晃。 第328章 再赴 1 “我去找蒋沐凡了,我知道他住在哪里。” “你想知道吗?” …… 那天楚明谦没呆多久就走了,他拒绝了贺白说送他回家的好意,自己挡了个车回去。 然后在临走前,楚明谦给贺白休息室的桌上留下了一张纸条。 那纸条上是一串地址。 尽管贺白已经表明了自己不想知道,可楚明谦还是将信息留下了。 接下来的漫漫长路,蒋沐凡便开始了一场独自一人的生活。 …… 这一段路程是相当的孤独,没有一个地方是他觉得有归属感的。 住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冰冷的房子,做着一份刚好够吃穿的工作,身边的朋友不想联系,自己的家人早已远去。 曾经唯一的归宿已经破碎了许久许久,就像是上辈子的事。 蒋沐凡感觉自己大概是在睡梦中已经度过了最悲痛的时候,所以现在,他除了自由自在和麻木不仁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事可做。 他有时觉得自己就是在做一场每天保持呼吸的艰巨任务,渐渐地,他依旧会觉得自己找不到活着的理由,也可就好在,他有方黎的那对鼓槌撑着。 让他日复一日的工作,日复一日的清醒,拖着身子出去赚给自己买药的钱。 蒋沐凡也有怀疑过自己,总是在深夜时分不由自主的想——人死如灯灭,方黎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消失了,那自己还有必要独自承受着痛苦,在这方破败的房间里自作多情的坚持吗? 蒋沐凡一遍一遍的想,几乎夜夜失眠,也日日难安。 他独自从盛夏撑到了入秋。 那个时候,自己已经是社区里教老太太弹钢琴的红人了,并且也在夏萧的公司里隔三差五的,赚了一些小外快了。 生活并不至于是忙忙碌碌,可他竟然还是存下了一些小积蓄。 只是这些积蓄并不算多,毕竟他还要按时按点的去三院拿药吃,那舍曲林就像是他的灵丹妙药,经过曾经的一次生病经验,现在蒋沐凡对于自身的身体状况要比从前敏锐的多。 所以他就算再难受,再不舒服,都能在辗转难眠满头大汗的时候,忍住对自己动刀子的手,迄今为止,他对自己身体最大的伤害,也就是那刺到大腿上的长针了。 这两三个月来,除了楚明谦找过自己一回之后,剩下的就是刘伟没事就会过来看看蒋沐凡。 刚开始的时候,也许刘伟的担心更多些,来的总是勤快一点,但一两个月之后,刘伟看蒋沐凡自己一个人好像活得挺好,慢慢的,来的也就不那么频繁了。 毕竟是老友不是伴侣,刘伟自己也会觉得自己天天去最后就成了打扰人家的那个角色了,几乎只要是确认蒋沐凡人身安全没有问题,那他也就老实的继续忙活自己的生意了。 那天是蒋沐凡去银行给自己取生活费的时间,他越活越回去,在这老头老太聚集的地方呆久了,手机支付确实是不好使了。 除了非常偶尔的去夏萧公司转一桶金的时间,剩下的时候蒋沐凡都开始花的现金。 毕竟很多老头老太不会用手机,所以好多店家都没有张贴二维码,过的是十年前的那种慢节奏生活,所以蒋沐凡随波逐流,就这么也顺应着环境这么生活了。 他为了自己在方便点,甚至还在超市里给自己买了个钱夹,那小东西拿在手上的时候,蒋沐凡就感觉自己跟从前贺振华的风格如出一辙。 在自己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年纪的时候,贺振华就总是裤子口袋鼓鼓硬硬皮一块儿,蒋沐凡随便用手在上面调皮的敲一敲,就能听到清脆的敲响钱夹的声音。 所以蒋沐凡现在也对自己也有了这个习惯,总是喜欢把钱夹放进口袋之后,就用两个手指的治疗在上面哒哒的敲两下。 最近的atm机在距离自己住的地方的一公里开外,坐车没直达,走路又有点远。 但好在最近天气还算凉爽,所以蒋沐凡最后还是选择了步行。 第706章 到了取钱的地方的时候,他的腿已经很酸很酸了,腰也硬的有些直不起来,最后进到那个小隔间的时候,他几乎是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放在了那atm的台子上,这才让自己的腰腿得到了片刻的放松。 蒋沐凡呲牙咧嘴的忍着,接着才开始操作起了取款流程。 他一点一点用手指在键盘上摁着确认,取款,密码之类的按键, 最后atm机唰啦唰啦了一阵,薄薄的几张红色人民币从取款口中缓缓推出。 蒋沐凡神色不动,按部就班的把那几张钞票拿了出来,想着直接退卡离开,但不知为何,他忽然精神蹦了一下,想要查查自己现在还有多少余款。 其实这些数字在手机上随时都能查的出来,但蒋沐凡就是鬼使神差的一次没查过,他现在就这一张卡,手里的现钞花完的时候就过来取个三五张,又能用大半个月。 期间他再自己工作工作,入账按时按点,也就不用过脑子的往里面存了,那边工资打入银行卡的时候蒋沐凡一般也不会再过多的去看。 可能是如今天气变冷的缘故,让蒋沐凡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一直想找一个城东的房子的初衷。 又也许是自己最近这几日可能精神不济,不知道是舍曲林的剂量不够了,还是他第一个疗程已经结束了,要进入第二疗程的阶段,他的思绪总是有些不太受控制。 就像是当初和方黎在一起的时候,方黎陪他度过抑郁症折磨的“毒发”阶段。 那个时候他二十岁,这个阶段确实有些难熬,而现在自己三十岁了,蒋沐凡虽然很难从那片深渊之中出来,但还好在能比十年前的自己再坚强一些。 老旧的电子屏幕上很快就出现了一排数字,四位数,开头是个七打头。 有趣,自己这样懒散,最后还能赚上点钱。 蒋沐凡望着那个数字,心里忽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了一个声音—— 差不多够了。 那声音像是个幽灵的呼唤,让蒋沐凡不由的头皮一震,他捏着那可怜的五百块现金,在屏幕前看了很久,之后才是一个转身,若无其事的推开了门,慢慢的继续忍着腰部以下传来的酸痛,朝回去的路上走去。 这时正值午后,老头老太太们都在家午休了,街上没什么人。 蒋沐凡因为腰疼的缘故,堪称是龟速的走着,就在最后转弯的时候,忽然一个身影闪了一下,悄声无息的消失在了一家商铺的大门后。 …… 又过了两天,蒋沐凡挑了一个没有工作安排的日子,带上了一个小背包,从自己的小平房出发,去了永宁的城东客运站。 他的住处与城东客运站距离非常近,只隔了两条街,这是蒋沐凡非要选择住在城东的真正原因。 这个原因,刘伟从始至终都没发现。 他可能在这十几年间,早已忘了他们从前可能还有过这样共同的经历—— 城东客运站有一趟班车,每天只有两个班次。 是除了自驾以外,唯一可以从永宁直达筱香县的交通方式。 …… 筱香县,是蒋沐凡真正重生的地方。 那个时候是方黎带他出来了,可如今又是方黎让他再掉了下去,蒋沐凡走投无路,万分迷茫,只想着过去看看,甚至是把钱攒够了之后,经常过去看看。 思念的尽头是不遗余力的寻找,尽管这世上已经没有方黎的一分一毫,蒋沐凡也幻想着,会不会有什么痕迹会在那边等着他。 他知道方黎最后至死都放心不下自己,怕他走上曾经的老路,所以蒋沐凡不由得坚信,若这世上真有灵魂存在,那筱香县怕是留有着方黎曾经年轻气盛时的最深的执念。 他在自己昏迷的大半年来没有来救自己,在自己出走躲在那破屋棚里受尽思绪折磨的时候没有来救自己,方黎消失了,在这世上再也不会出现了,就像是被谁用橡皮擦抹去了一样。 就连那被周汉哲偷偷私留下来的鼓槌,都摸不到方黎那一分一毫的温度。 可蒋沐凡还是想要相信方黎,他怎么能扔下自己不管。 上次方黎能在那大山深处奇迹一般的找到自己,那指不定,自己这次也能在从前的地方一样奇迹一样找到他…… …… 蒋沐凡独自一人坐在去往筱香县的长途大巴上,若是有人随口问起他的来意,那恐怕谁都会觉得他是魔症了。 然而蒋沐凡自己却不觉得。 他只觉得他需要有事可做,不论这些事听起来是可笑的还是无用的,甚至是诡异的,他都觉得自己不能停下。 否则他真的活不下去的。 …… 蓝色的大巴车从城东出发,很快就出了城,开到了四周荒芜,草木繁多的县道上。 一路速度起起伏伏,平均在60迈,蒋沐凡坐在后排,搂着包淡淡的看着窗外。 入了山区就是薄雾四起,一片接着一片的村庄在其中隐隐约约的闪过,不知过了多久,蒋沐凡终于觉得眼皮一沉,脑袋靠上了一旁的车窗玻璃上,沉沉的睡着了。 …… 他没有注意到有一辆黑色的suv一直在自己的客车后缓缓的尾随,只是自顾自的任由自己入眠在这并不清新的车厢空气里。 再一睁眼,就是筱香县的客车站。 四周是一圈又一圈久违熟悉的连绵崇山,高峰峻岭,郁郁葱葱。 第707章 第329章 再赴 2 楚明谦的纸条被一只装在白大褂口袋里,从未被打开。 那是一张小小的单薄的白纸,很容易一不小心就被弄丢了,但却被人小心的用了一根笔,夹在了口袋内侧。 白大褂被孤零零的一直挂在休息室的角落,从此之后很多天,都没有人碰过那件衣服。 直到入了秋。 …… 蒋萍的行为在不断的退化,她如今除了忘事,还变得非常没有安全感,仿佛是意识到了自己现在是怎么了。 不过好在这个严重的健忘也让她心中的憎恨淡了许多,大概是蒋萍的骨子里一直都不是一个多么恶毒的人,她心中那仅存的暖流,在那怨恨与创伤慢慢被退化的大脑所遗忘之后,变得越发纯粹。 这段时间,妈妈变得温和可爱,像个孩子,让孩子们都喜欢在妈妈身边呆一呆。 蒋萍依旧会坐在贺振华的灵台前,一坐就是一下午,但她再也不阴阳怪气,而是总是笑眯眯的,就好像对面的那诡异的灵台,就只是家里一个在正常不过的摆设,像是一个可供人平静观赏的油画。 贺白按时按点回家换杨阿姨下班,贺薇和夏萧的婚期将至,这段时间就忙碌一点,她为了多暂几天婚假,总是在公司加班,想着结婚后多抽几天时间,和夏萧去哪个小城市休息几天。 原本贺薇顾虑家里这个让人操心的母亲,不愿意远行,但蒋萍如今在药物的控制下,情绪稳定也吃得好睡得好,杨阿姨白天完全应付的过来,贺白也全力支持自己出走一走,所以贺薇一时经不住诱惑,开始筹备起了自己的婚礼和蜜月。 毕竟从贺振华去世之后,她除了工作之后的偶尔出差,就再没有出去走走过了。 蒋萍的病情虽然不能被药物控制的完全停止恶化,但还是多少会发展的缓慢一点。 贺白如今收入越来越可观,在用药上从来不心疼钱,所有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医院里开不出来的新药,就托人去国外搜罗,所以蒋萍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每天吃的那些小药片几乎每一顿都是四位数的花费。 这就是这些真金白银让她没有像这世上广大阿尔茨海默症患者一样,狼狈不堪的活着。 三院的精神科很厉害,蒋萍早在一开始被确诊为反应性精神障碍的时候就在这里的一个专家手底下看,现在年纪大了又发展成了阿尔茨海默,贺白依旧请求的是这名专家的帮助。 专家是个年纪不小的老头,是贺白自己从前的导师介绍过来的,把蒋萍的病看了很多年,但现在老头年纪越来越大,基本上也就退居了二线,不坐诊了,贺白这边的事务就经常交给自己的学生来做。 贺白每个月要来三院的精神科分院给蒋萍取一次药,除了带蒋萍过去复诊,其他时间他也不麻烦人家专家老头专门来一趟医院,专家老头给了他自己学生的联系方式,贺白每次取药都找那个小伙子。 那小伙子每次都会在贺白来之前就把处方单开好,甚至有的时候自己不忙了,连药都帮忙取好了就等着贺白来拿就完了。 结果这天刚好赶上三院的系统维护,三院在就医系统这方面在永宁一直做的很前卫,不论医务人员操作还是患者就诊都很方便,病例检查报告都可以直接在手机上查看,不用总是来回医院的跑。 医务人员在电脑上也可以一直看到病人用身份证在本院挂号的所有记录,基本上往前倒能倒到十五年的历史,可见三院的领导部门在这方面付出的心血。 然而就是每次躲不过定期维护的时候,一维护,当天许多功能就用不了了,比如这次贺白过来取药,这年轻医生就死活打不出蒋萍的处方单。 贺白也是三院的一员,深知这种情况出现的头疼,于是和这小伙子一左一右的研究着。 他们先从蒋萍的身份证号着手,结果这个搜索引擎总是显示失败,接着就是按照姓名搜索,依旧是那个显示。 三院管理严格,如果想复诊拿药,那可能要重新挂号,但现在挂号都必须本人到场,贺白觉得折腾,和那医生绞尽脑汁原地打转了好一会儿,那医生终于想出了一个钻空子的法子。 那就是直接按药名去搜索,他们医院药房的系统这天应该还可以正常使用,毕竟他坐诊了一天,在这方面还没出过错。 贺白觉得可行,为了不专门拉着蒋萍再跑一趟,和年轻医生重新开始尝试开单子。 医生不能平白无故的开处方药出来,所以还得需要蒋萍的信息,但是从药房那边入手,先找到蒋萍吃的药,然后再选择复诊,接着再出疗程诊断,一般只要药量合理,系统都会通过。 这一切从开始到后来进行的都还比较顺利,那精神科的小年轻很快就找到了蒋萍的好几个要吃的药,从那些药名下面找出来蒋萍的名字,然后一步一步向下进行,虽然比较费眼睛,但也能正常开出了好几个单子出来。 蒋萍的病除了一些安神抗焦躁的以外,精神科老专家也给她安排了一项常见的抗抑郁药物。 年轻医生对着老专家给自己留下来的手写处方单一项一项的念着,终于到了最后一项。 他眼睛在手边的纸条上一瞥,接着扭头面对着屏幕,嘴里念念叨叨的打下了一排字:“舍…曲…林……” 接着吧嗒一声回车,莹白色的屏幕上再次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成千上百个名字。 第708章 这一步没有按人名搜索的功能,但好在所有的人名都是按首字母排列的。 贺白和这位年轻医生开始轻车熟路的把进度条拉到了j开头的区域,在上面一个一个的找了起来。 很快,一个名字忽然刺痛了贺白的眼睛。 他呼吸一滞,忽然扶住了那年轻医生正在滚动鼠标的手。 “等等。” 贺白沉声一道。 他伸手在那个名字上轻轻点了点:“这个人,我能点开看看吗?” 年轻医生脑袋一歪:“可以啊,怎么啦,您认识吗?” 贺白眼睛一直控制不住的落在那三个字上,嗓子发干的“嗯”了一声。 年轻医生没怎么多想,搓了搓手,“嘶”了一声,接着对着那个名字哒哒一个双击。 一个全新的界面出现在了屏幕上,里面内容多且详细,让那年轻医生也不由得跟着看了起来。 “蒋…沐…凡,嚯,他药量不轻啊。”结果定睛一看,精神科小医生就没忍住的一声感叹。 可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贺白紧促的声音便脱口而出:“他的病历能调出来看看吗?” 这声音听着是掩饰不住的着急,小医生转头把贺白的脸色望了一望,也不敢多说话的结巴了一声:“哦,好…好啊。” 说完他两下顺着蒋沐凡的名字进入到了病人的个人页面,又是密密麻麻的好几页文字。 贺白不懂精神科的事情,只是有些茫然却又想尽力读懂的看着。 小医生知道贺白大概是不明白,也刚好到了本专业的内容,他一边看一边嘟哝着:“抑郁症啊…但早期倒是可控啊,怎么要用这么重的药呢……” “哎呀,怪不得重,这是二次复发了。” 小医生自顾自的说着,这不是自己的患者,就像是在看一个简单的病历一样事不关己,忽略了一旁已经指尖发白的贺主任。 “他最早的病历是什么时候?” 贺白极力克制着颤抖,轻轻的一问。 那小医生手指轻轻,向上滚动着鼠标:“最早…最早……” 病历页面被拉到了最顶端。 “十年前。” 精神科的年轻医生道。 十年前。 十年前…… 那一年,他刚读完一年大学。 贺白内心不由得一念。 他又再仔细看了看那屏幕上的具体日期—— 那一年,就是他打算彻底放弃他的那一年。 …… 密码锁的滴滴声在寂静的房间中响起,紧接着哗啦一声,一扇老旧的防盗门被推开。 玄关处传来了一阵纸袋手机被放在鞋柜上的声音,一个人疲惫的换了鞋,从外面走了进来。 客卫的卫生间关着门,里面传来了哗啦哗啦的水声,似乎是听到有人进来,那紧闭着的浴室门被忽然拉开,杨阿姨的头从里面探了出来。 她脸上僵硬的一笑,把湿漉漉的手在身上抹了一抹:“贺医生回来啦。” 贺白面无神色的点了点头,看家里安静的出奇,问:“杨阿姨在这儿干什么呢?我妈睡了?” 杨阿姨有些难堪的抿了抿嘴,两个手在怀里搓了搓:“没,蒋姐在自己房里呢……她…她刚才……” 后面的话杨阿姨不知道为何,有点实在难忍心说出口,于是把手往卫生间里探了探,以示让贺白自己看。 贺白站在客卫门口偏了偏头,看到了淋浴间里的两个大盆子,里面满满的泡着母亲的床单被罩。 水槽里还有满满一盆衣物,贺白定睛一看,认出了那是母亲在家常穿的裤子。 贺白淡淡的眸子,波澜不惊。 不难猜出,母亲今天应该是失禁了。 那是阿尔兹海默症患者晚年生活的必经之路。 杨阿姨望着这位年轻雇主的表情,心里不由得觉得有些酸楚,她放低了声音小声的解释:“平常蒋姐想上厕所都会自己去,有的时候可能累了走不动了也会提前叫我……就今天,没声没响的……自己在床上无意识的尿了两次了……衣服都换了两三套了,刚才我是实在没办法,我说让她先在床上等我,我给她铺了个成人隔尿垫让她在上面呆着,要不再这么下去,根本就哪儿洗不过来呐……” “好的杨阿姨,没事。” 贺白没等杨阿姨说完便缓缓开口,他面无表情的说了声:“我知道了,我去看看她。” 接着,便抬脚朝那远处半关着的孤寂的主卧房门里走去。 第330章 遗忘 贺白推门而入的时候,蒋萍半坐在床上,腿上盖着块薄薄的夏凉毯。 入夏,温度燥热,家里老人身体不济,受不了总是开空调,所以蒋萍的房间里是如蒸笼一般的闷热,一进去就有些让人喘不过气。 贺白进屋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妈,就先皱了皱眉头,接着走到了窗前把一直紧闭的半扇窗户打了开来,顺便扭开了一旁的风扇,只开到了最低挡,也不对着人吹。 一番动作结束之后,贺白才拉了个板凳坐到了母亲身边:“房间里要通风,不能这么闷着。” 蒋萍看见贺白进来了脸上就笑眯眯的,她老老实实的坐在床上不动,只是左右扭着头看着贺白的一举一动,最后等儿子坐到了自己身边才慢慢悠悠的唤了一句:“小白回来啦。” 贺白望着母亲的眼神也是温和,他就那么耐心的坐在床边,低低的“嗯”了一声。 第709章 “你晚上吃饭了吗?” 见贺白坐下,蒋萍言语温柔的问。 贺白看着母亲点了点头:“嗯,吃了。” “吃的什么?” “小笼包,同事给我在单位食堂随便带的。” 贺白坦然的回答。 蒋萍听完撇了撇嘴,皱起了眉头,道:“别在外面吃带馅儿的,不干净。” 她的表情让贺白觉得自己此时仿佛还是个正在上高中的孩子。 贺白淡淡的笑了笑,回了声:“知道了。” 说完,他抬眸看着母亲,也像是在问一个孩子一般的语气,问道:“那你晚上吃了什么?” 蒋萍被问的一愣:“我……” 她眼底有些迷离的朝前方看了看,自顾自的喃喃一声:“我有点记不起来了……” 贺白见状倒也不着急,他和蒋萍的聊天总是会有意无意的让蒋萍试着没事多回忆回忆一些细枝末节,算是一种脑部训练。 原本贺白想再等等蒋萍,结果蒋萍却像是被什么拉走了注意力,她一个激灵,忽然问了一声:“薇薇呢?还没回来吗?” 贺白差点被蒋萍这冷不丁的一句吓了一跳,但看蒋萍的意识逻辑似乎还挺正常,便依旧有问必答道:“她今天不回来,加班。” 谁知这一声加班把蒋萍说懵了。 “啊?加班?” 蒋萍瞪大了眼睛:“她上班?” 贺白这才明白,蒋萍这是还糊涂着呢。 他并不意外于母亲的反应,只是苦笑了一下:“对啊。” 然而蒋萍却有些慌了,她一下从床上坐直了身体:“她不上学上什么班?现在放暑假了?什么班?谁让她去的,你爸吗?这不雇佣童工嘛,这怎么行,她还得高考呢…” 越说越着急,蒋萍在床上手舞足蹈,蹭的身下的护理垫沙沙的响。 贺白见状,不慌不忙的伸出了手叫住了蒋萍:“妈,妈,别急。” 他摁着有些焦虑发作的母亲的肩膀,声音沉沉的说:“妈,你再好好看看。” 贺白难免有些疲惫的一声叹息。 “我们都长大了。” …… 蒋萍在贺白的手掌下一愣,她晃了晃神,在昏暗的房间里把贺白的面孔仔细的看了又看,一脸的迷茫。 “你们……小白…” 蒋萍面容已老,可眼神却犹如一个刚初入世的孩子。 和贺白相视了许久,蒋萍才像是反应上来了什么,会心的一笑:“你当医生啦。” 贺白看母亲稳定下来了,松开了母亲的肩膀,将手掌轻轻的在蒋萍的手背上覆了覆。 “对啊。”他温柔的答。 蒋萍再次放松了身体,朝身后的床头靠了过去,她没再去看贺白,眼睛呆呆的又望向了前方,似乎是陷入了某种沉思。 “对,对……你是…你是去学骨科去了。”她一边尽力的思考,一边的自言自语道,“我好像有些印象。” “是。” 贺白点了点头。 蒋萍依旧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懵然的继续问:“那……那…薇薇是上的什么班啊?” 贺白耐心的讲:“她在一家室内设计公司当设计。” “她?就她?”蒋萍听完吃了一惊,“她考上大学了?” 贺白没能忍住的一笑:“考上了,学画画考上的。” 蒋萍盯着贺白,眼底不由得亮了亮:“真的呀。” 她也跟着贺白高兴的笑,一边欣喜,却又一边有些想不明白的语无伦次的“我…我……”了一阵。 最后,蒋萍发出了一声感叹:“我天呐,我怎么都没什么印象啊。” 母亲现在的状态,只要是平静的情绪就是很好,贺白像是哄小孩一样的在母亲的手上拍了拍,轻声道:“你好好休息,睡饱了,慢慢就都想起来了,不着急。” 说完,他抬手给母亲整理了整理腿上的薄毯,想着再坐一坐,没什么事自己也就回房休息了。 然而就在贺白低头掖被角的时候,蒋萍忽然像是灵醒了一瞬,她握住了贺白的手腕,神色忧虑的叫了一声:“小白。” 贺白闻后停下:“怎么了?” 蒋萍声音中带着过于迷茫而升起的恐惧:“……这有多少年啊,这么多年…都……都怎么过的啊……” “妈是不是得什么病了?” 她轻轻的一声。 贺白看着这日复一日痴傻的母亲,心中不免一痛。 “嗯……是有点身体不好。” 他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安慰道:“但没关系,就是健忘一点罢了。” 可蒋萍却在自己的思绪中出不来,她手指摸到了自己身下的成人护理垫,那触感让人觉得有些羞耻。 蒋萍心里猛然一酸,抬眼看向了贺白:“我是不是惹祸了?” …… 贺白注视着母亲,想强行让自己看着云淡风轻一点,再云淡风轻一点。 “没有。”贺白低低的说。 可蒋萍却不依不饶,她捉住了贺白的手:“小白…你……你慢慢给我讲讲。” 贺白能感觉到蒋萍的手有些发抖,手心里已经出了一丝薄汗。 蒋萍的眼底是贺白很久都没见过的无措:“妈怎么感觉自己白活了,妈有点害怕。” 蒋萍说的由衷,不像是真糊涂时的模样,贺白推断母亲这个时候的神智大概是有些恢复的迹象。 第710章 他重新坐回了蒋萍的身边:“没事不怕,我在呢。” 贺白道,“你想听什么,我讲给你。” …… 尽管他已经很累,很累很累了,但看着蒋萍此时的状态,贺白着实无法选择视而不见。 蒋萍见贺白还愿意陪陪自己,脸上露出了欣喜之色,她捉住贺白从东问到西,从天问到地。 她像是醒了,却忘记了许多事。 贺白知道蒋萍这忽然的清明只会是昙花一现,也许过不了多久,母亲就会又回到之前那浑浑噩噩的状态里,把他现在苦口婆心讲的东西统统忘了。 可他依旧是不厌其烦的给蒋萍细细道来,贺白是想知无不言的,但最后也多少挑三拣四了一些—— 他避过了所有不好的回忆,只讲开心的,比如贺薇奋发图强的学画画最后读书工作,比如自己的继续进修最后顺利的理想成真,成为了一名医生。 贺白避过了贺振华,也想得过且过的不谈蒋沐凡。 可蒋萍这时却不傻了,她听孩子们的故事听的津津有味,终于琢磨出了不对劲来。 “诶?那这会儿凡凡是已经去d国了吗?” 蒋萍乐乐呵呵的歪着脑袋,把贺白瞅了一眼。 结果话音落地,贺白的脸上便是一僵,连一个微笑都要挤不出来。 “……” 他干哑着嗓子,不自然的回了一声:“没。” “啊?” 蒋萍闻后异常惊讶,她左顾右盼了两下:“那他人呢?也上班去啦?” 说完,贺白沉默不语。 蒋萍皱起了眉头,又开始焦躁了起来。 “怎么能没去d国呢,嘿这孩子,当时不是都给他办好了吗?他语言没过吗?还是人家教授不要他了,啧……怎么这样,哎呀怎么回事,那他不去d国怎么能行!……这事儿你爸知道吗?天呐…那没去成d国的事儿凡凡怎么过来的?怎么能这样,小白,小白……” 这回她看着比刚才说贺薇的时候还要紧张,竟抓耳挠腮了起来。 贺白低头闭了闭眼睛,深深的叹了口气,接着再一次抬手摁住了蒋萍的肩膀:“妈,你别着急。” 他言语轻柔,不知道是在安慰谁一样的说:“都过去了,都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什么…什么都过去了…?” 蒋萍在紧促的呼吸中难以平复,她焦急的看着贺白,心中忽然隐约感知到了什么。 “那凡凡现在人呢?”蒋萍瞪大了眼睛问。 “他…” 贺白顿了一顿,之后一个沉吟:“他有自己的生活了。” 话刚说完,蒋萍瞳孔不由得放大:“他结婚了?” “没。” 蒋萍:“那是……?” “他自己住。”贺白道。 话音落地,贺白竟有些坦然的笑了笑:“很早之前就开始自己一个人生活了,凡凡长大了。” 看着贺白突然露出了浅浅笑意,蒋萍的好奇与不解越发的严重起来:“那他过得怎么样?过的好吗?” 她丝毫看不出床边人笑容中那醇深的苦涩,只是看着贺白垂下眸子,摇了摇头,低低的对自己道了一声:“我不知道。” 蒋萍眉头微皱:“你是他大哥你怎么能……” 话还没说完,贺白的声音便弱的仿佛是从嗓子眼里发出来的一样。 他的眼睛沉在阴影里,言语中是某种深不见底的无力:“我以前一直以为他过的很好,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好……” 贺白的嗓音一梗,终于再也没能忍住的破了一个气音—— “可最后好像……好像不是我想的那样。” …… 风扇的脑袋转来转去,呼呼的风打到了蒋萍的发梢上,微风吹起了蒋萍散乱的灰白的头发,只是一阵,就转瞬即逝。 蒋萍瞪着她年老却又天真的眼睛。 “小白。” “小白你怎么哭了,别哭啊。” …… 第331章 小松鼠 “小白你别难过啊,凡凡要是过得不好,你就叫他回来,你们都回来,我给你们做饭吃。” “好。” “好了好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不伤心了,我给你爸打个电话,让他一会儿给你在松和稍几贯鱼回来。” “……好…” “怎么…怎么还哭啊……” “妈,你不要这样。” “啊呀天呐,小白,你也老大不小了,妈什么时候见过你哭成这个样子呐。” “你好好跟妈说,到底怎么了?别让我着急啊,小白,小白?” “……” “小白。” “你好好跟我说……妈是不是惹祸了?” “没有。” “可妈总觉得,妈妈好像犯了个大错误。” “没有妈,别胡思乱想了。” “……小白…你,你……” “你……你晚上是不是还没吃饭,妈给你做点吃的去吧?” “……我吃过了。” “你吃的什么?” “我吃的小笼包,同事给我带的。” “那薇薇呢?她还没放学回来吗?” “……” “妈,薇薇已经长大了,我们都长大了。” …… …… 夏日闷热的空气笼罩着这间老旧的卧室。 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一个没出息的孩子一般覆在床边已经年老的母亲的腿上。 第711章 妇人眼中黯淡无神,可再仔细看来又能辨出几分焦急出来,她一下下的抚摸着腿上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的头发,嘴里不住地念叨着没什么分量的安慰的话语。 腿上的人脊背一抽一抽的上下起伏,母亲身上薄薄的盖毯被弄湿了一大片。 贺白从来也没想到,他此生最软弱狼狈的模样竟然会是在三十四岁。 …… 山间的日头不小,温度却很是凉爽,只穿一个短袖短裤还能感觉到一些冷意。 蒋沐凡背着一个轻便的背包,独自走在缠绕在石山外侧的环山公路上。 从永宁直通筱香县的客车自从进了山区之后就开始有零星的停靠站,几乎都是在环山路边的某个村口,总共两三个站点。 蒋沐凡原本是想在这几个半途的站点下车的,可是进了山区之后手机的导航信号就不好了,他怕迷路,还是乖乖的直接先坐到了终点站。 筱香县的客车站虽说是在县城里,可这个县城实在是太深又小,下了车抬眼也就是山。 为了自己可以当天再原路返回,蒋沐凡下了车先在车站买了份地图,又找了个当地的黑车,让人追着自己那模模糊糊的记忆,把他拉到了当初永音采风时候,学校大巴车最后走的那条环山路上。 如今已经快有十年过去,筱香县就算再小再深,也多少被开发了一些,被发展的最方便的就是那入山的路。 蒋沐凡在来的时候就发现了,从永宁进山的路新修了不止一条,大客车走了一段老路之后也就掉转了方向,上了现在能通入县城的新路上去了。 他跟那黑车司机比划了半天,终于让黑车司机知道了这腿脚看着有些不大好的年轻人到底是想去哪里。 蒋沐凡说的那一侧是山壁一侧是河流的环山公路正是多年前的一条老路,路窄也险峻,几乎是当时筱香县唯一和永宁通车的县道。 他所形容的那一段,大概是在虎筱沟的位置,一个急转弯,旁边的山壁很陡,下去就是河,河水湍急,水面也宽。 这条路上前几年经常出事,因为天气原因的大雾和落石,还有因为路标不完善导致司机方向盘打的不及时的,事故很多,像是蒋沐凡说的那个。 黑车司机是个看着朴实的大叔,虽然赚着违法的钱,但心却是善良的,看着这么个精神状态不太好的年轻人,张口就要往那崎岖凶险的虎筱沟去,心里不免打了好一阵鼓。 他支支吾吾的有点不想拉这个客人,也旁敲侧击的有些想劝劝蒋沐凡也别去的意思,说什么县城里的麻辣兔头才是真招牌,那腊肉也熏的是极好,要是想看重山险峻,再走二十里路,那儿有个4a的山头,风景也好看,附近的住处也干净,他不行加点钱,给人拉到那儿去。 去哪儿不好啊去什么鸟不拉屎的连个村子都没有的虎筱沟? 可蒋沐凡不听劝,硬是把钱给到了五百,最后又是笑脸盈盈和颜悦色了半天,才让这大叔相信他不是寻死去的,慢慢吞吞的收下了那五张票子,给这年轻人让出了车门。 最后打开驾驶座车门的时候,这大叔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票子又抽出了三张,塞回了蒋沐凡手里。 “算了,该收你多少是多少,一会儿咱俩留个联系方式,你晚上要没地儿住,或者是想再回县城了你就给我打电话,我再把你拉回来,还是这个价。” 蒋沐凡闻后才终于是真的笑了,他乐呵呵的跟黑车大叔连着说了好几声谢谢,觉得好人还是可爱些。 司机大叔一路沿着那条老路,最后把蒋沐凡放在了半山腰的一个小路口处,蒋沐凡说他想从这条路边下到河道处走一走,司机大叔这才找了一个经常有行人经过的,相对安全的路口把蒋沐凡放了下去,终于犹犹豫豫的最后走了。 那破旧的黑车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之后,便是四下无人的山路了。 蒋沐凡仰头往四周望了望,后背是看不到顶端的高大山壁,眼前是被雾气蒙了一层的深不见底。 这景象眼熟,他朝司机指路的路口看去,能看到一道窄窄的小路,再仔细听来,还能听到一些潺潺的水声。 鼻尖清新的水气和那远处的雾让蒋沐凡感觉自己所在的方位应该与他想去的地方差的不远,于是他挺了挺腰背,闷下了脑袋,毫不犹豫的俯身朝公路下的小路上走去。 那是一段很陡的坡路,几乎要手撑着两侧,后背向后靠着才能一点点的下去。 蒋沐凡知道自己腿脚欠佳,所以下的更小心了一些。 两侧是繁茂的野生树木,高高矮矮,许多他都叫不上名字。 这些绿植在蒋沐凡向下挪动的时候多少有些碍事儿,总是像是一个个小鬼手一样的挂着蒋沐凡的衣袖和背包,好似是有股什么力量不想让他继续向下走。 然而蒋沐凡就犹如是铁了心,就是一股脑的想下到那湍急的河道下面去。 越向下走雾气越大,能见度越来越低,最后甚至他为了探查地形都不是先用眼睛看,而是要先用脚去探。 水声越来越大,伴随着四周树木的沙沙响动,蒋沐凡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就这么在这荒芜人烟的地方一直向下走着,丝毫察觉不出害怕,也不去想这样是否危险。 大约有三四十分钟的时间,蒋沐凡最后终于走到了一片平路上。 那是片宽阔的石滩,很奇妙的是,他一下来,雾就散去了,眼前是一片宽阔的水面,青绿色的水面远处,就又是一层又一层的绿茸茸的山脉。 第712章 抬眼望去,水雾就全都在了头顶,将那远处的环山公路掩的严严实实。 时间过了太久了,蒋沐凡其实也是实在难以辨别自己现在的这片石滩,究竟是不是他们那辆大巴车最后滚落下去的地方,只是觉得地貌相似,可具体位置谁也拿捏不准。 但能到这里他就已经很满足了,能来一次就能再来第二次,再一再二成了,再三再四也就不远了…… 第一次的成功让蒋沐凡心里有了一些小小的暗喜,他看着远处景色还不算不错的湖面,计算着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于是摘下了背包,席地而坐。 身下的石头被蒋沐凡的动作弄的吧嗒吧嗒的响,等蒋沐凡最后舒服的坐定,空气才又再次安静了下来。 蒋沐凡伸手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了一个小臂长的盒子,两手一掰打开了盖子,将里面的东西小心的拿了出来。 那是一双漂亮的白头马林巴专用鼓槌,槌头已经因为经常使用而变得有了一些发黑的痕迹。 蒋沐凡的手指在鼓槌的手握处轻轻的婆娑着,眼睛静静地望着远方。 时间在这里仿佛停止了流逝,蒋沐凡之后在这片土地上,默坐了许久许久……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远处的水面上,接着慢慢飘向了更远处的山间,最后又顺着眺到了视野尽头,那湖面与天空的交界处。 蒋沐凡一直以为自己会在这个地方情不自禁的说出几句话出来,毕竟支撑着他活了这么长时间的执念也就不过如此。 但等真的坐到这里了之后,除了一如从前的迷茫,他竟吐不出任何话出来。 这眼前的一切都太空太空了。 空的让他有些陌生。 空的让他实在是害怕,感觉除了拼命的自己去主动回忆,他再找不出一丝一毫从前的影子。 按道理来说,这山脉与水应该是千万年都不会变的,可此时此刻蒋沐凡除了死死握着那冰凉的毫无人气的鼓槌,竟差一点就要守不住自己脑海里那最后一点印象。 十多年前那冰冷的水,无尽的山脉,坚硬的石头,鲜血淋漓的左腿,潮湿的衣服和莹白的阴天,是他曾经心里挥之不去的恐惧之一。 最后那至今回忆起来都让人有些后怕的画面里,好像还有一个小东西。 那团小生命在自己手边搔的人心痒,也算是可爱,生机转瞬即逝,算是那段记忆里最带有希望的生物。 那个灵巧的小生命是只什么来着…… 好像是个小… 滋滋。 小…… 滋滋,滋滋。 滋滋。 一个细微的响动,蒋沐凡手背忽然微痒,他垂眸一看—— 小松鼠。 …… 啪嗒。 一只柔软的松鼠尾巴忽然拂过了手背,尖细的小爪子在蒋沐凡手背的皮肤上印下了不轻不重的一道。 嗖的一下,轻巧的跑了。 “方…” “方黎……” 蒋沐凡头皮一麻,鼻头忍不住的发酸。 他颤抖着呼吸,哽咽出了声。 …… 第332章 险境 1 那怕人的小玩意儿只在蒋沐凡手边呆了一会儿会儿,很快就被远处的一声什么鸟的叫声吓跑了。 蒋沐凡的手指捏着那对鼓槌已经冷的发了白,他不贪心,只是憋着口气最后望着那只小松鼠钻进了树丛里。 最后破涕为笑,像是在内心判定了某场计划的胜利。 …… 之后的一个月有一个月的日出日落,蒋沐凡和那位黑车司机大叔已经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大叔歪打正着的一次大发善心,竟让自己接了一个可以长久合作的大客户。 蒋沐凡每个礼拜都会背着一个小背包,在清晨第一趟从永宁开往筱香县的班车上下来,被黑车司机轻车熟路的拉着,径直放到那个他第一次从上面下来的路口处。 司机大叔如今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一个人一个活法,既然这个大城市的年轻人每次过来都生命无恙,那他也就按时按点的接人,等到下午从筱香县回到永宁的最后一趟班车发车之前,再在原地把人接上之后,也就不再多纠结什么了。 而且蒋沐凡给的路费也不少,大叔就算当作是熟人价再给这年轻人一个折扣,这每周一趟的,也算是赚了,毕竟从客车站到虎筱沟的路程在那里放着。 蒋沐凡的“再三再四”一次比一次跑的勤快跑的有劲头,那只忽然出现又忽然跑走的小松鼠就是他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跑到这偏僻地方的理由。 他一个无神论者,在第一次与那只小松鼠相遇的时候是真的以为是方黎“来了”。 或者不说是那么邪乎的方黎来了,起码……起码可以理解是方黎从前在这里留下的痕迹,如今实实在在地出现了。 所以他不厌其烦,一遍一遍的去找。 回永宁的城东老城区,是为了活着为了看病,每周雷打不动的跑到筱香县是为了撑着自己可以坚持继续看病,继续活着。 蒋沐凡的算盘打的是明明白白,方黎就算是从地底下爬出来也说不了他什么。 他活的好好的,还老老实实的吃着药,谁也没有对不起,那这样的情况下,没事儿来这深山老林里面冒冒险又怎么了,谁还没点怪癖了? 但天依旧是不遂人愿,蒋沐凡来来回回跑了五六趟了,这夏天说过去就快过去了,那小松鼠就笑话一样的出现了一次,之后再没遇见过。 第713章 大叔把蒋沐凡一次次的在虎筱沟的小路口放下,蒋沐凡一趟趟的从公路口下到那石滩边,他起初是乖乖的坐在河边安安静静的等,几次之后总是无功而返。 这让蒋沐凡渐渐的开始怀疑起了自己,也终于反应上来了自己这两个多月的举动是多么的荒诞至极。 于是他觉得自己也许还能再努力一二,这和方黎一起掉下去的湖面如果找不到方黎的痕迹,那他们最后掉下去的那个洞口,总会有吧……? 这不是一个常人能有的脑回路,恐怕也就只有蒋沐凡能这么天马行空的去想事情。 毕竟他有不浅的病史,还在床上活生生的躺了半年,成为一个行尸走肉之前,他还抱着方黎的骨灰罐子想着和方黎一道去了,结果这一睁眼—— 方黎就像是没存在过似的,四周满眼,竟宿命一般的,还都是贺白的影子。 好像他那努力跳出的十年都是一场徒劳,好像他和方黎努力向上生活的那十年,都只是在过家家一样。 蒋沐凡不能允许方黎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消失了,他不知道方黎被葬在哪里,也更不可能再联系得上严宁。 唯一清楚的就是,早在自己从栖凤岭坠下去之后,永宁就已经没有一丝一毫方黎的影子了。 可方黎这辈子最爱的地方就是这里啊…… 他怎么能说被剥离走就被剥离走呢? 蒋沐凡从贺白新区的房子里义无反顾的离开之后,除了慌不择路的想寻到方黎的一滴一点之外,再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 于是那天他在河边抱着没有一丝温度的鼓槌又坐了很久之后,终于心念一转,一骨碌起身,打算沿着河道走一走,看看能不能再顺着记忆,找到之前方黎带他上去的那个洞口。 蒋沐凡从不知道自己这神经质的行为会给自己带来什么结果,但他就想这么做了,以至于后来在那破平房里呆的每一个日夜,他都在期待着能来到筱香县和从前的方黎有一场跨越时空的“重逢”。 他甚至幻想着会不会在这深林尽头,自己的执念至深能感动上天,把方黎从天上放下来几分钟,让他们以另外一种方式再呆一呆。 蒋沐凡妄想的东西太多了,以至于他在服用完大量的抗抑郁药物和抗焦躁药物之后,把内心的这种信念都当成了真。 一个从小到大的无神论者,在这几个月中竟然有了信仰。 蒋沐凡方向感并不太好,但他好在在这几次来来往往之中有了一点户外常识,就算再热都坚持穿防蚊虫的长袖长裤,鞋子也攒了点钱买了个防滑能力比较好的登山鞋,最后还去户外店买了个质量不错的指南针。 他就用这几样最简单的装备,一猛子扎进了一旁的山沟里,顺着河流的方向开始一点一点的徒步。 蒋沐凡心里有打算,想着看着天色酌情返回,然后记着点路,下一次再来的时候就直接让司机大叔把自己就近找一个点位放下,这样效率也高。 他记得最后学校大巴车翻车的地方距离方黎找到他的位置可能需要步行两个多小时,然后方黎找到他了之后,两个人就立马原路返回,之后到达了大队部的地点发现那边已经人去楼空了,才开始朝公路的方向向上爬,结果就在他们爬到半山腰的时候,自己一个脚滑,倒霉的摔进了那个石洞里。 蒋沐凡假设现在他所在的方位就是当初被方黎找到的位置,那他可能还要步行两个小时的山路。 内心盘算完,蒋沐凡低头看了眼表,觉得现在这个时间,两个小时之后也不到天黑,到时候再找个地方爬到公路上,联系那个司机大叔过来接应,大概都不成问题。 蒋沐凡开始顺着河流逆行而上,一开始平坦的河道,没走几步路就窄了起来,水流也随着狭窄的河道变得湍急,空气越发潮湿,阳光也不再温暖。 这是两座山之间的狭小沟壑,蒋沐凡的脑袋上空在不知不觉之间成了一线天,阳光照射进来只是细细的一条,前面的路越来越不好走,要仔细去看的慢慢摸索。 然而这样的景象虽然危险,却似乎是勾起了蒋沐凡的一些记忆,这路线与地形似曾相识,甚至越走越夸张的让他看到每一块儿岩石都感觉是见过。 路越来越难走,蒋沐凡却越来越兴奋。 他记得方黎带他是走过一段这样的险路的,也是这样急流的湖水,也是需要把脚踏进水里才能继续向前移动的坎坷,也是如若不用手死死的拽着附近的绿植树木,就很有一个可能脚下一滑,被这汹涌的山涧水无情的冲走。 他不顾危险,也不知疲惫的就这么摸索着向前,任由冰冷的水如何刺骨的没过自己的小腿,也任由那手中的树枝把自己的手掌划烂了不知多少道伤口。 蒋沐凡只觉得自己眼前有光,远远的,亮晶晶的,像是某种呼唤,一直促使着自己不能停止。 他奔着前方的光亮跌跌撞撞的笨拙的走啊走啊,最后直到手机已经没电,天光暗到看眼前的石头开始变得吃力,蒋沐凡这才反应过来—— 他已经走了不止两个小时了。 两个小时转眼过去,他依旧没能走出这个狭道。 这路不对,他走错了。 …… 一声乌鸦的鸣叫忽然在上空响起,在这方天地中回响了半天。 蒋沐凡瞳孔一震,终于在这声鸣叫里停下了脚步。 第714章 这个时候他的嘴唇已经是紫的了,手指关节也变成了一种不正常的通红,其他地方的皮肤却是透着铁青的苍白,像是被冻透了的模样。 “……” 蒋沐凡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往头顶上望去—— 之前莹白色的那一线天,此时此刻已经变成了灰蓝。 天要黑了。 …… 走不出去了。 一个声音在蒋沐凡心里低低的一叹。 …… 第333章 险境 2 吧嗒吧嗒… 吧嗒。 吧嗒…… 伸手不见五指的阴暗狭道。 一个形单影只的背影正扶着山壁朝着唯一的前方极其缓慢的一点点挪动着。 前面的路没有尽头,他就犹如一个盲人一般,只能靠手摸和脚探来确定前面这一步是否能安全下脚。 蒋沐凡已经到了体力的极限,此时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自己继续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 峡谷中的水声变得像是死神凶猛的低吼,犹如张着血盆大口,在他身后紧紧的追赶。 终于,裤脚在黑暗之中像是挂在了什么枝头上,哗啦的一声—— 一个突如其来的力量将他拽倒在地,蒋沐凡面门朝下径直拍进了水里,膝盖重重的磕在了一块锋利的岩石上。 一阵灭顶的剧痛直冲上来,让他原本就无法看清四周的眼睛更加模糊不清。 “唔……” 蒋沐凡疼的一声闷哼,在没过小腿的冷水里挣扎了一阵,连忙先撑起了身子。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膝盖处涌出了一股暖流,接着整个身体就脱了力。 蒋沐凡无奈,只能先找一个不至于被淹死的姿势,摸着黑坐在了一边的岩石上。 这个时候,他是终于彻底没有一点力气了。 周身冷的像是在冰窖里冻了几百年,这次一停下,身体僵硬的是丝毫不能动了,连发抖的力量都没有。 蒋沐凡双眼黯然的看着前方,一丝极微弱的月光打在对面的石壁上,把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细细流水照的微微发亮。 这可以摄人神魂的流水在此时是唯一的动景,像是生机,又像是架在人心口处的一把刀。 蒋沐凡忍着腿上传来的剧痛,深呼吸了好几口大气,他转了转眼睛,朝左右看了看。 两边依旧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峡谷,窄的只有不到两人的宽度。 再向上望去,这峡谷的深度怕是最少有三层楼那么高,并且湿滑陡峭,没个绳子之类的工具,怕是没可能爬的上去。 蒋沐凡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 他将护在怀里的背包捏了捏,摸到了那个装着鼓槌的盒子。 “我尽力了……” 蒋沐凡低低的一声呢喃。 他侧了侧头,靠在了耳边的一块石头上,不知是在对谁说话:“你别怪我。” 说完,蒋沐凡安然的闭上了眼睛,若是有人在这黑暗中再仔细看看的话,这人苍白的脸上甚至是带着笑。 蒋沐凡的意识在这绝境之中开始飞速的被吞没,最后坠入黑暗之际,他的思绪暗暗一个闪现—— 在这里开始,又在这里结束,倒是圆满。 念完,他便阖上了双眼,坦然的与万劫不复融为了一体。 …… 不知是过了多久,蒋沐凡在这寒冷之中被冻僵,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已经麻木。 一道刺眼的光一闪而过。 他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 脑中的思绪开始变得乱七八糟,衬着这有些吵闹的水声,蒋沐凡的耳边仿佛是同时响起了许多声音。 这声音层层叠叠,却都是来自于同一个人的。 “四儿。” “四儿……” 那人在叫自己。 用这个让自己听了就会心痛的称呼。 又是一道光扫了过来,蒋沐凡睁不开眼,就再次转瞬即逝。 …… 蒋沐凡一动也不能动,眼皮沉的像是被 缀着两个铅锤,这次他只能感受着那忽然的刺眼,却已经无法控制自己身体上的任何肌肉了。 “蒋沐凡。” “蒋沐凡……” 这声音没变,还是在叫他。 但是是谁呢……? 模糊之间,蒋沐凡无法分辨。 …… 那人的声音似乎是带着某种混响,像是闷在罐子里一样的,冲破不开。 但蒋沐凡依稀能听到几个熟悉的字眼。 “我带你出去。” “……我带你出去吧。” “四儿。” “以后我来陪你,好不好。” …… 蒋沐凡猛然之间,鼻头一酸。 是方黎。 …… 他在浑身僵硬之中想竭尽全力的动动手指,可惜他不能。 方黎。 他只能在内心深处焦急地呼唤。 方黎,是你吗? 你在吗? …… 刺眼的光再次一闪,这次忽然伴随了一个新的动静。 呼啦呼啦呼啦。 像是什么中型鸟类振动翅膀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尖厉的鸣叫自上空传来,清亮又哀伤。 …… 悲鸣一起,蒋沐凡胸口颤动的抽动了两下。 可他依旧是一动不能动的模样。 ……别走! 第715章 蒋沐凡不知这些到底是现实还是他已经掉入了幻境,浑身无法动弹的情况下,他只能在心中大声的呼喊。 别走! 你不是说过你会来看我的吗? 你不是说过你要带我出去吗? 我现在出不去了。 我可能要食言,我自己一个人,我实在做不到…… …… 无尽的委屈涌上心头,蒋沐凡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了。 他搂着方黎唯一留在自己身边的遗物,任由自己如何向死亡的事实一步一步的无限靠近。 耳边人的声音在他一步步的靠近中也变得越发揪心与焦急,最后蒋沐凡终于听清了—— 那真的是方黎的声音。 “四儿,四儿。” “宝儿,你不要这样。” “宝儿,听话,不要掉下去!” “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 “宝儿,你答应过我要向前看。” “蒋沐凡,我相信你。” “别让我放心不下……” …… 呼啦呼啦呼啦。 振翅声响越来越近,那大鸟的哀鸣也越发的紧促。 总是一闪而过的光开始频频出现,最终不由分说的正正的打在了自己的头顶之上。 无比的霸道与刺眼。 蒋沐凡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以为自己早已经死了。 这仅剩的感知谁知道是从何而来,又感知的是哪个世界的事物。 他任由那讨人厌的啼叫如何的愈演愈烈,也任由那刺眼的白光最后没有礼貌的直接打在了自己的面门之上,照亮了自己阴冷黑暗的整个世界。 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像是有刷拉刷拉的铁链声,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还有特殊材料衣服的呲呲摩擦声。 蒋沐凡双眼紧闭浑身轻飘飘的听着,把自己全然放在了一个第三视角上,事不关己的感受着一切的闹剧。 唯一执着的就是那把在自己耳边回响的声音,他用心的,恨不得把每一个字都用手捏住然后吞进心里嚼碎的捕捉着,捕捉着那一遍遍的熟悉的称呼。 那一声声久违的“四儿”,那一句句让他已经想念到灵魂深处的“宝儿”。 可太过不尽人意的是,那声音竟被那道白光逐渐的掩盖,越来越模糊,最后竟就要抓不住。 蒋沐凡察觉之后在幻境中心里一慌,浑身一个激灵,又想脱口喊出一声“别走”—— 哗!!! 结果还没能张开嘴,身边便炸起了一个巨大的水花。 一只没有温度的大手忽然从背后伸来,径直拦腰搂住了自己,接着一个巨力,蒋沐凡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摁进了某个熟悉的怀抱。 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一个低沉略带焦急的声音便自头顶传来—— “呼叫周队。” “我找到他了。” …… …… “被困人员找到了!” “快!快把人先拉上来!” “已经昏迷了,上来了先做心肺复苏!” “不行!让保温毯跟上!底下的那个失温了!” …… 救护车的鸣笛声响彻整个山谷,数辆红蓝相间的警笛灯光照亮了整个原本寂静的虎筱沟。 第一次恢复意识的时候,蒋沐凡是在去医院的路上。 一路颠簸,他在摇摇晃晃中睁开了眼睛,跟前坐了好几位陌生的医护人员。 医护人员每个人都有事干,紧张又忙碌,有紧盯着监护器的,有给自己伤口消毒的,有拿着热水袋给自己的动脉血管热敷升温的,还有一个捧着个病例一样的东西,正和角落的一个身影念念叨叨的。 那文件夹板挡住了穿急救制服和那个被谈话的人的脸,蒋沐凡迷茫的忽闪了忽闪眼睛,刚刚才升起了一丝好奇,就被车辆的一个颠簸揭开了答案。 闪着鸣笛灯光的救护车打了一把急转弯,捧着病例的医务人员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露出了那个安静的呆在角落里的人的脸—— 他浑身也是湿漉漉,头发丝还是一缕一缕的不曾吹干。 脸色有些发青,正紧闭着嘴巴的认真的听着一旁医务人员的耐心汇报。 医务人员简单说了蒋沐凡身上的伤情,还有目前他所需要上的治疗还有后续拉到医院去还需要进一步进行的急救方案。 这个医务人员大概是知道身边人的身份,蒋沐凡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那个人的脸上下不来,耳边无法拒绝的听着那个医务人员一口一个的叫着——“贺医生”。 他没有来得及和那个人进行一次完整的对视,之后便又再一次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自己便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安静的打着吊瓶。 身边坐着的,是刘伟那张苦大仇深的脸。 第334章 裂痕 …… 窗外的天色是微微的鱼肚白,蒋沐凡脑袋要比自己预想的清楚,睁开眼睛就大概能判断出,这会儿应该还是凌晨。 他眸子一转,直直对上了刘伟的视线。 刘伟胡子拉碴,灰头土脸,身上的衣服也是皱皱巴巴,模样很不体面。 蒋沐凡没力气跟刘伟打招呼,只是冲刘伟傻乎乎的眨了眨眼睛。 他此时的心情有些复杂,在最后知道自己大难不死又能继续活了之后,蒋沐凡第一反应不是重生后的喜悦,也不是劫后余生之后的后怕,而是冲上心头的无边愧疚与心虚。 第716章 他这是又给不少人添了大麻烦了。 这来来回回的折腾别人,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醒啦。” 见蒋沐凡睁眼,刘伟面无表情的叹了一口气。 往日憨实的老好人不复存在,蒋沐凡从刘伟的脸上看到了一丝难以忽视的埋怨。 蒋沐凡哑着嗓子,原本想回一声“嗯”,结果还没来得及发出声来,就见刘伟俯下了身来,朝自己的方向挪了挪凳子。 “你是想死啊,蒋沐凡?” 刘伟毫不留情的一问。 蒋沐凡脸上一红,内心无辜,却又哑口无言。 “我没有。”他没什么底气的说,接着低声道:“对…对不起,老大。” “让你担心了。” 刘伟手上也是一层灰,其中似乎还夹杂着泥土,确实脏的不行,他虽然把自己的距离与蒋沐凡拉近了,却也识趣的忍住了自己的脏爪子,没在蒋沐凡脑门子上戳一把。 “何止是让我担心了。” 刘伟抬手往身后的门口比划了比划,扬声道:“你知道这会儿外面的走廊上站了多少人吗?” 说完,又对着自己的手表点了点:“你又知道现在是几点吗?” 蒋沐凡闻后心中一疼,眼底的难过这才缓缓浮现。 然而刘伟并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他的眼神无比的严肃认真,冲着蒋沐凡略带指责的说:“凌晨五点半。” “你别看现在这屋里安静,可外面的人都已经坐满了,全都是自发出来找你的。” …… 就像是个不小心跑丢的孩子,蒋沐凡内心无比的惶恐和内疚,除了抱歉,再说不出任何话。 可刘伟却一点也不想听这种毫无意义的道歉,只觉得自己当初简直天真,竟然能相信蒋沐凡可以独自生活。 他搓了搓自己因为疲惫而一抽一抽跳的太阳穴,开始一五一十的和蒋沐凡讲起了自己所经历的事情始终—— “我今天白天照常在店里上班,下午五点多那会儿忽然接到了电话,说你不见了。” “至于是谁给我打的电话,可能你不爱听这人的名字,我也就不说了,但我想你自己也能猜到那找你的人是谁。” “起初我没当回事,你俩那恩恩怨怨哪里能是我去掺和的?可我到底是你朋友,他就算电话里听着再着急,我也不敢擅自把你的住址胡乱的突噜出去,所以只能先三言两语的跟他把电话挂了。” “但他确实听着像是走投无路坏了,所以我也确实放心不下,那个时候你的电话又打不通,于是我也就直接关了门,想着去你家找找你去……” “结果这一去,就看到你那妹妹就在你那破平房里端端的坐着了。” “跟前陪着的不仅有你那大妹夫,还有之前方黎的那个主治医师,甚至他老婆都来了,屋里都是熟面孔,还站着两个警察,那会儿,我才算是意识到了这事儿的不对劲。” “他们是怎么知道你不见了的,我不知道,那会儿也没工夫去细问这件事,只知道先赶紧把找人的事向后推进,那位找你找的最着急的那会儿已经不在了,早就已经是在去筱香县的路上了。” …… 刘伟说到这里语气顿了一顿,眼神变的复杂:“筱香县……” 刘伟低低一念,双手捂着脸狠狠的搓了搓。 他深深的一个叹息,多年前,挥之不去的画面也再次跟着浮现,只不过已经不是恐惧,而是同蒋沐凡一样的浓流的悲伤。 刘伟没能忍住心中酸楚的哽了哽,接着平复了心情,继续道:“这地名儿当时我一听就觉得坏菜,所以我赶紧问了那两位警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两个警官跟我说,找你的那位是中午才发现你不见的,他先是自己想办法找了你一阵,结果无果,之后就报了警,可是你这种案子一般超过了72小时才受理,而且你早上的监控录像还能调出来,所以这种情况一般不发动警力按失踪人口对待,建议家属再自行寻找一下,所以那两个警察还都不是来办公事的,也就是他托关系找来的熟人,以个人名义过来帮忙的。” “最后是那两个警察帮了忙查出了你最后是往筱香县的那个虎筱沟去了,他一听到你的消息,一点不听劝的就动了身,你妹当时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得到消息也被惊动了,到了你的住处的时候闹着也要跟着一起去,最后硬是被周围这几个有理智的壮汉们生生拦下了。” “不过确实,我挺理解你妹的,我知道了你自己一个人跑那荒郊野岭去了我也没办法在屋里陪着这一群人就这么待着,筱香县你为什么要去我心里清楚,所以最后,我也就擅自跟过去了,想着看也许也能帮上点忙。” “那个时候,我到了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消防队员刚被安排出动,可能是找到了一些你的行动痕迹所以人家愿意给你哥立案,而且那个时候,被你一直惹不起躲着走的贺医生,也已经擅自钻进峡谷里去了。” “说他没脑子,他一个人擅自行动,万一一个不小心那就是给人家消防叔叔添麻烦,说他还算有脑子的一点,就是他还能冷静下来在任性之余再跟人消防大哥配合一下,给自己身上别上一个对讲,还有一些安全绳之类的防护措施。” “我本来是在公路上面干等,最后也加入了这个搜救的行列,消防大哥们也是没办法,天太黑了,人力有限,可搜救的黄金时间在那儿摆着,到了那个关头,为了能在那深山老窝里把你找出来,跟前只要是身强体壮的大男人,最后能用的都用上了。” 第717章 说到这里,刘伟严肃的脸色已经定的有些僵硬。 他又朝蒋沐凡的方向深深的看了看,接着正色道:“之后从七点半开始,一直到凌晨两点,这将近七个小时的时间里,所有的人为了你,马不停蹄,丝毫不得松懈。” “而你那避而不见充耳不闻的大哥,就一直在峡谷的冷水里泡着,直到从那个犄角旮旯的山谷里把你拽出来。” …… 刘伟话音的最后一个字沉沉落地,整个病房变得无比安静。 就像是谁秉住了呼吸,空气里连个喘气的声响都不见得有。 蒋沐凡的心感觉像是被谁狠狠的揉在了手里,猝不及防的狠狠捏了一把,让他生生的疼。 刚刚还能说出口的道歉的话,此时是一点也说不出来了。 他在刘伟的叙述下快速的算了算时间,自己从获救到现在清醒,应该也就满打满算三个小时左右,他现在躺的医院病房看着老旧,应该也不像是永宁市里的医院,大概还是在县城里。 那这从虎筱沟到这里的这段时间里,那个人又在哪儿呢……? 蒋沐凡不由自主的心中暗暗一道。 刘伟虽看着是个粗人,但心思却还是细腻的,他把蒋沐凡的神色望了一望,最后又忍不住的把这个刚劫后余生,半死不活的伤员酸了一酸:“怎么,终于知道不好意思了?” 说完,刘伟叹了一口气,无奈的冲身后比划了比划,“在水里泡了一晚上的那位这会儿也顾不上你了,累的已经在隔壁房里呼呼睡过去了。” 蒋沐凡眨了眨眼睛,忍不住皱紧的眉头有了些松解的意思。 他嗓子干哑,把刘伟盯了一会儿,终于憋出了一句:“对不起,老大…我错了。” 蒋沐凡的这句道歉比刚刚苏醒过来的那会儿说的要诚恳许多,刘伟听了这才有了点满意的感觉。 他斜眼瞥了一眼蒋沐凡,鼻子里又出了一声无可奈何的沉沉闷气。 哼完,刘伟坐直了身子,一个长叹,伸出了手指对着蒋沐凡的鼻子狠狠的在空中晃了晃:“你啊……!” 蒋沐凡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望着那对着自己鼻头跟个小木鱼棒槌似的手指大气儿也不敢出。 刘伟的表情从语重心长变成了咬牙切齿:“你真的觉得自己这么颓废的活着,就是对得起方黎了吗?” “四儿,咱俩好好唠唠吧。” “老大觉得你真的不能这样了。” …… 方黎二字一出,蒋沐凡突然眼眶一热,感觉心里的那道摇摇欲坠的墙,马上就要有破碎的迹象。 第335章 还好吧? “你是真的心疼方黎吗?” 天色微微发亮,一轮橙黄的阳光自东方缓缓升起,打在了蒋沐凡泛着棕色软软的头发上。 他不敢看刘伟的那双在日光下被映得闪闪发亮的眼睛,只是犹豫的自嗓子眼里呢喃了一声:“我…” 然而刘伟不等蒋沐凡回答,便自顾自的打断道:“你要是真的心疼方黎,就别犯傻了。” 蒋沐凡闻言无奈,这场闹剧是自己闯的祸没错,但他的本心却不是大家所想的那样。 蒋沐凡转眸看着窗外越发明亮的天空,淡淡的一声叹息:“我没有…老大,我只是……只是太想他了。” 刘伟望着这从前柔软水灵活蹦乱跳的老舍友,如今却因为生活的变故日复一日的,变得越来越像是一具空壳,心中的悲悯难以自抑。 他听不进去蒋沐凡那单薄无力的解释,只是闷着头沉默了许久,之后,刘伟的心中似乎是做出了某个决定。 “那个地方我知道在哪儿。” 寂静无声的病房,刘伟的声音随着这初生的太阳再次响起。 他认真的看向了蒋沐凡的眼睛:“你要真想他,等你身体好些再休整几天,我带你去看看。” 蒋沐凡瞳孔颤了一瞬:“老大……” …… 那天清晨,蒋沐凡见刘伟熬了一晚上也是累坏了,于是和刘伟又说了会儿话就让刘伟赶紧回去,第二天他那小店还要开门,就算不开门,这一身的泥土灰尘也得回去洗洗。 刘伟看蒋沐凡没什么事,也就不再和蒋沐凡争,拍了拍蒋沐凡的肩膀就告了辞。 他知道这里陪蒋沐凡的人多了,自己在这儿就是多余,指不定还是一条纵容蒋沐凡能继续任性下去的后路,不会有人待见的。 最后临走的时候,刘伟路过了蒋沐凡隔壁的病房,他脚步匆匆之中不经意的朝里面瞥了一眼,看到了那半掩住的房门里,安静的躺着一个被绷带缠着腰背的身体。 那人的脸被墙壁遮挡住了,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手上的点滴吧嗒吧嗒慢慢的滴着。 刘伟太阳穴突突的一跳,想起了前一天晚上那病房里的人是如何的把蒋沐凡从那深沟里拽出来的骇人景象。 刘伟的脚下未停,只是在走过那扇房门的时候,怅然一个感叹,不知道自己日后还应不应该继续站在蒋沐凡这边。 …… 刘伟走后,蒋沐凡又独自在病房里睡了一会儿。 他这次虽然能落得个有惊无险,但最后消耗的体力还是巨大的,从体力透支最后到失温休克,不好好的养几天睡几觉恐怕是很难恢复从前的体力。 这一觉蒋沐凡睡的是昏天黑地,做了一串接一串的乱七八糟的梦,最后他仿佛是又回到了前一天晚上,困住自己的虎筱沟的那道山谷里。 第718章 蒋沐凡一直记得那盘旋在上空久久不能离去的大鸟,他至今有些分不清那只大鸟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自己快要昏厥过去的那瞬间所出现的幻觉。 梦里那只大鸟依旧往往复复的在自己头顶上啼叫着,翱翔着,似有焦躁的悲鸣刺的他有些头痛欲裂。 蒋沐凡下意识的想捂住耳朵告诉那虚幻之境中的鸟儿别再叫了别再叫了,有什么话咱们可不可以慢慢说—— 但他却张开嘴巴,不论自己怎么撕声力竭的喊,都发不出一点声音出来。 最后一道光亮忽然刺破冲云,让那鸟儿的声音忽然温柔了些许。 “蒋沐凡?” 一个细软的女声从上空传来。 “蒋沐凡?” 那声音在叫自己,听着陌生又亲切,像是天使下凡一般。 “十五号床,蒋沐凡,蒋沐凡。” 这声音依旧不停,蒋沐凡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一个柔软的手扶住开始摇晃。 “该醒来了,十五号床,蒋沐凡,该醒来了。” 呼啦啦—— 大鸟从眼前一闪而过,蒋沐凡感觉有一个洁白的翅膀抚过自己的鼻尖,犹如谁人的依依留恋。 蒋沐凡忽然睁开了眼睛。 一个穿着洁白护士服的小姑娘站在自己面前,脸上带着口罩,看不清面容,但她皮肤雪白细腻,眼睛也是弯弯的水灵,让人看着舒服又心安。 蒋沐凡一时间晕乎了一下,以为自己这是又去了趟天堂。 结果小护士的声音就像是山间春风一样的轻轻柔柔,跟他笑眯眯的说了声—— “十五号床,你该醒来啦。” “太阳都在天上走了一大圈了,不能再呼呼大睡了。” …… 声音随着窗外快要落下去的夕阳缓缓散开,蒋沐凡睫毛闪了闪,感觉自己内心的某处荒芜死地,在这一场睡梦之中同那只抚过自己鼻尖的鸟儿的翅膀一起,似乎渐渐开始变得柔软了起来。 …… 这个时候太阳就要落山,夕阳的余晖还在,但房间内已经是很暗的天色了。 手上的针早已经被拔去,但因为是劳累过度又受了冻的缘故,护士站的人并没有过早叫醒蒋沐凡,而是让他好好的再睡上一觉。 但也不能任由这个病号就这么漫无目的的睡下去,长时间不进食也不加营养,人容易再次昏迷,蒋沐凡还有半年的深度昏迷史,所以这个时候不得不来个人让这酣睡的愁人精再回到这人世间了。 蒋沐凡这次一醒来,感觉要比刚开始面对刘伟的那一次要精神很多,身上也有力气了,是葡萄糖给足了,觉也补够了的充实感。 小护士妹妹说让他醒来休息休息就快吃点东西去,可以去医院的食堂打点清粥小菜吃吃,也可以打电话让附近那些做营养餐的小餐馆送餐过来,总之就是要尽快进食,吃点东西,接下来就可以准备办理出院手续了。 交代完,最后还给蒋沐凡手里塞了一张写满了周围做营养餐小店的外卖电话。 蒋沐凡对于自己的体力恢复还有些惊喜,他以为自己这破布一样的身体,这次一折腾之后又会需要很久才能出院恢复,谁成想这次还挺顺利,大钱不用花多少,睡一觉拍拍屁股就能走人。 护士妹妹跟他叮嘱了一些出院后的护理注意事项,还跟说了他的那些一块儿被“打捞”上来的随身用品都寄存在护士站那里,接着转身就走了。 蒋沐凡一个人在病房里磨蹭了一会儿,身上还套着医院的病号服,想着先去一趟护士站,把自己的东西取回来。 他揪心于自己那手机,那还没用多久的电子产品几乎可以说是自己浑身上下最昂贵的随身物品了,这手机要是坏了,他还真的是要寸步难行了,起码这当下的饭都买不了,浑身上下哪儿来的现金啊,吃不了饭不说,估计回家的路费都得问小护士姐姐借去。 想到这里,蒋沐凡就一阵头大,甚至还有些想跳脚的焦躁感。 他蹬着医院配的一次性拖鞋就夺门而出,打算赶紧往护士站去。 结果这刚一出门,嗵的一声就和一个比自己高出大半头的身影撞了个满怀。 蒋沐凡说到底是好胳膊好腿,这么闷头撞一下除了让他眼前黑了一瞬再没任何不适,反倒是对面的人像是吃痛了一般的“嘶”了一声。 这一声闷哼像是极度的隐忍却最后还是控制不住的发出来的气声,来的猝不及防,吓了蒋沐凡一跳。 他猛然的一个抬头,直直对上了眼前的那张气色并不太好的脸—— 这可真是尴尬…… 又是碰见贺白了。 蒋沐凡后撤了半步,想跑又不敢跑的在原地抿了抿嘴,连一声“哥”都叫不出口。 可对面的人似乎是见怪不怪,全然不觉得不自在的和他淡淡的主动打了声招呼:“睡醒了。” 蒋沐凡略有意外的抬眼,飞快的瞅了一眼贺白,干巴巴的答应了一声“嗯”,脑中不由得浮现出了刘伟凌晨同自己讲的事情经过,心中的歉疚油然而生。 贺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是看出了他有话说,只是安静的等着。 蒋沐凡清了清自己沙哑的嗓子,由衷的对贺白送上了一句善意的问候:“你都还好吗?” 贺白一直静如止水的脸上,在蒋沐凡的关心中浮现了一丝极难察觉的意外,但很快这意外就转换成了某种冰冷的嗤笑。 第719章 他低低的道了一声“都好”,接着就不再说什么了。 蒋沐凡闻后微微的点了点头,就想仓皇的逃出这人的视野范围内,但还没来得及迈开脚步,一个被透明塑料袋包裹着的湿漉漉的背包便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你的东西,值班护士要下班,就送到我这里来了。” 贺白淡淡的说。 蒋沐凡垂眼一看,赶忙接了过来。 “好的好的,谢谢。”他乖巧的点了点头。 贺白欣然接受,颔了颔首没再回话,转身就打算离开。 蒋沐凡把这冷漠的背影恍惚的望了一望,忽然一个呼唤脱口而出。 “哥。” 他没能忍住的轻轻一唤。 只见眼前的人脚下一顿,停在了原地。 贺白没有转身,只是微微扭了扭头以示自己在听,依旧未出一声。 蒋沐凡呆呆的看着贺白露出的半张侧脸,想到昨晚那冷水之中的七个小时,心里不由得发软—— 他就算是被难解死结的宿敌救了性命,也该在这个时候学会感恩。 “谢谢你。” 蒋沐凡在贺白身后认真的说,不管贺白有没有听到心里去。 说完,蒋沐凡叹了一口气,又诚恳的补充了一句:“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言语间蒋沐凡抬起了眸子,轻声道:“听说是你拉我上来的……昨晚山里那么冷,那么长时间你……” “你…你有没有感冒……真的还好吧……?” 第336章 突发 “我听刘伟说,是你拉我上来的……昨晚山里那么冷,那么长时间你……” “你…你有没有感冒……真的还好吧……?” …… 蒋沐凡的话刚说完,他便清晰的看到贺白的背影似乎是塌了一下。 关心的言语鬼使神差的脱口而出,蒋沐凡很快就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大概是又说错了话,他既然不指望贺白能给自己什么答复,又何苦再去招惹贺白呢。 后悔之余,蒋沐凡绞尽脑汁的想着逃脱之计,而贺白低沉的声音很快就从前面传来。 “你放心,我没事。” 那语气平静柔和,让蒋沐凡不禁闻后一怔—— 他仿佛很久都没有听到过贺白用这样的态度跟自己说话了。 就像是许多年前,贺白还是那沉稳温柔的大哥的时候,自己的小心思还未出现萌芽,一切都是简单纯粹的模样。 蒋沐凡被贺白的态度有些吓了一跳,但还是借坡下驴的连忙说了声,“好,那就好”,嘴还没秃噜完,自己就先转身想要重新回到病房里去。 就在他刚转身还没把脚迈进去的时候,贺白便又在背后自然的出了声:“要走吗?” 他听着似乎是心情有所转晴,愿意跟自己说两句话的意思。 尽管分别了几个月,可蒋沐凡一直记得自己当初是怎么硬气的走出那新区的小区的,也一直忘不了贺白斩钉截铁的说出他恨他一辈子的那句话。 他原本早就想好了和贺白从此就老死不相往来的未来,也想到了假如真的再见到贺白,他应该不会再给自己好脸色的后果。 蒋沐凡觉得自己擅长应对贺白的冷漠,可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的一如往常。 这种平静温和的态度,让他实在摸不透贺白究竟是喜还是怒。 他也只能按兵不动的回答一声:“是。” 他转过了身,看到了贺白也转身再次面向了自己。 “坐大巴?”贺白问。 “……还没想好。” 蒋沐凡诚实道。 贺白依旧是那副极为平淡的表情,好像面对的人就只是自己的一个普通朋友。 他轻轻的出了一口气:“这个点大巴可能已经没有了,你如果想回永宁,可以让薇薇带你回去。” “薇薇?” 蒋沐凡暗暗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承认自己是一个喜欢临阵脱逃的人,这个时候让他面对贺薇,这怎么好意思啊? 然而贺白却跟看不见蒋沐凡的不太情愿的表情似的,轻轻的点了点头,道:“嗯,她去买吃的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蒋沐凡心道一声完蛋,接着抬眼瞅了一眼贺白:“那…那你呢?” 很明显这个时候不是一个和救命恩人犟嘴的好时机,他现在最顺理成章的选择就是应该先听贺白的话,别动不动就想着冷不丁的把人家激怒一下。 这样既不要脸,也有点太忘恩负义。 可蒋沐凡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面对这些人,睁眼看见刘伟出现在筱香县他心里都难受的要死,现在再听贺薇也在—— 真是自己一个不小心,感觉全世界的人都为他一个人踏山而来了。 这人情背负在身上,那可不是一般的难还。 蒋沐凡虽然知道论人情世故,自己应该日后回了永宁挨个登门道谢去,但起码当下,他是实在想一个人灰溜溜的先躲回自己那破败的狗窝里去。 贺白把眼前人的微表情读的是明明白白,不禁嘴角微微翘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谁都没能发现。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着自己半个小时前对贺薇那边人做的规划:“我就不跟着了,薇薇送你直接回你的住处,我坐其他人的车回去。” “其他人?” 蒋沐凡又是一惊,忽然想起了自己刚睁开眼的时候,刘伟说的那“一走廊”的自发来找自己的人,只觉得这个时候还是直接死了更好一点。 第720章 他顾不上先诧异贺白这个一直当爹当妈惯了的人为什么不亲自送自己回去,而是先打听起了一会儿自己的社死现场都还有谁的参与。 蒋沐凡感觉自己声音都憋的有点抖,小声的问道:“…还……还有谁过来了?” 然而贺白的眉尾一挑,像是给了自己一个“活该”的眼色,扔了句:“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完,便招呼也不打的转过了身,回到了隔壁的一间病房里。 蒋沐凡呆子一样的看着那扇门啪的一声轻轻关掉,嘴里低低的骂了一声“靠”。 …… 天快黑了,蒋沐凡除了在自己病房里等着多付一天的住院费,和等贺薇过来把自己带回永宁这两个选项之外,再无其他路可走。 而多付一天的住院费好像也变得不太能实现了——因为刚刚一个小护士过来,给自己直接把出院手续办好了。 筱香县总共就这么一个公立医院,县城不大,但当地的居民不论大病小病的,都指着这一个地方看,蒋沐凡住的是急诊的病床,是最抢手的地盘,所以只要人没事儿,县医院绝对不留人。 这次这个小护士不是刚刚叫他起床的那位,比那个小妹妹要凶狠多了,一看就是个科里的老油条,除了出院的注意事项之外,说得最多的就是尽快腾床位,明天早上这里已经有一个大叔预定了,这大叔刚骨折被救护车拉进来了,这会儿正做手术,他今晚要是不走,这骨折的大叔指不定得在走廊上过一宿。 蒋沐凡听的一愣一愣的,差点最后比这护士还着急,但无奈他手机没电了,背包里的东西也湿透了,里面的钱包还不翼而飞,这现在除了等贺薇把自己救走,还真的别无他法。 可贺薇这丫头平常感觉还挺靠谱的,这回却是迟迟不现身,蒋沐凡在病房里呆了快一两个小时,差点又要闷一觉,都没见贺薇的身影。 然而贺白回了房子就再没听见出来过,蒋沐凡尽管和人家贺主任只有一墙之隔,但也不敢自己主动过去把人问一问自己妹妹还记不记得要把她这寸步难行的二哥带回永宁了。 直到那并不怎么和蔼的老油条护士又来催人挪窝了一次之后,蒋沐凡才咬紧了后槽牙,想着要不硬着头皮去隔壁看一看贺白在干嘛,让他把贺薇联系联系看是怎么回事。 而且……这护士站的人怎么就知道催自己,隔壁的贺白不也好胳膊好腿的占了一间病房吗?那大叔手术完了没地方睡,隔壁贺白也能腾地方啊。 这筱香县真是邪门,怎么干什么都倒霉。 蒋沐凡:“……” 正想着,蒋沐凡磨磨蹭蹭的挪到了自己的病房门口。 他所在的这个急诊住院楼,算是筱香县公立医院近几年新加盖的一栋,设施隔音做的都不错,房间里听不见走廊上的任何动静,直到房门被打开,屋外的掺杂才猛然的涌入耳中。 蒋沐凡只来得及把门开出了一条缝,一阵刺耳的滴滴报警声就传了进来,让他心脏忽的一跳。 走廊上很快就出现了一群脚步声,接着就是移动床被快速推动的声音—— 这一切的源头,好像都来自于隔壁的病房。 蒋沐凡瞳孔一震,瞬间冲了出去。 这一刹那的画面,巧合的仿佛是宿命一般。 …… 一群白大褂焦急的将病床推出了病房,没有缓冲的径直朝走廊尽头的电梯口奔去。 医务人员的后面跟着几位熟悉的身影,男男女女,高高低低,他们各个神色慌张,也一刻不停歇的追了上去,可却在病床被推入电梯的时候被统统挡在了外面不得进入。 空气中弥漫着的消毒水的味道一时间刺鼻的让人有些窒息,蒋沐凡僵立在原地,看着忽然离自己远去的那群人的背影,心脏忽然痛了一下,差点就要站不住。 他知道那被推走的人是谁,可却不知道他为什么好好的忽然就变成了那样。 蒋沐凡没有给自己喘息的时间,一只手扶着墙迈开了腿就想也跟着追上去。 可他到底还是之前那腿脚不灵便的样子,一瘸一拐的还没能来得及赶到跟前,站在电梯口焦急的那几位老熟人就发现了他。 任明,楚明谦,夏萧,贺薇,甚至还有刘伟和白晓天,连任明的老婆刘敏都在其中。 他们纷纷回头,以刘伟为首,在看到蒋沐凡也跑过来的时候,率先回过了身子朝蒋沐凡的方向奔来。 “四儿!” 刘伟一个惊呼,两下跑到了蒋沐凡身边,伸手扶了蒋沐凡一把。 蒋沐凡顾不得什么脸面什么尴尬,更顾不得怎么这么长时间了,刘伟还留在这里没走,转头就颤着声的问:“这是怎么了?” 刘伟看着蒋沐凡发青的脸色,一时心焦的不知道该怎么跟蒋沐凡说才好,只能气急败坏的大声反问:“你…你……你怎么跑出来了?” 然而蒋沐凡和刘伟这对儿阿呆阿瓜是谁也不搭理对方的蠢问题。 蒋沐凡不去看刘伟那慌张的脸色,只是抓着刘伟的胳膊继续一步一步的向前大步走着。 “刚才那是谁?是……是贺白吗?”他目视前方的喃喃问,“怎么这么着急?……刚不还好好的吗?这是怎么了?” 言语间,这六七个人就在电梯间汇合聚成了一个小团体。 蒋沐凡被围在其中,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敢回答他的问题。 第721章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把每个人的眼睛都看了一遍,最后将视线落在了贺薇的脸上。 “薇薇。” 蒋沐凡眉头一皱,认真的道,“这是怎么回事?” “……” 贺薇的眉宇之间是冷漠的严肃,她抿紧了双唇,将蒋沐凡定定的凝视了几秒钟,之后闭上了双眼,叹了一口气。 在人群中,贺薇的身形最为弱小,但此时此刻背负的责任却又是最大最重的。 她很快就睁开了那与贺白相似之极的眸子,拨开了紧牵着自己的夏萧的手,上前了一步,走到了蒋沐凡的面前。 “突发心梗。” 贺薇眼底暗沉,面无表情的对蒋沐凡惜字如金的说。 “这会儿拉去紧急手术了。” …… 话音落地,蒋沐凡又是一阵脚下发软,若不是刘伟那坚实的身躯抵在身后,他怕是真的会摔倒在地。 对相关医学知识的匮乏,让蒋沐凡心里忽然升起了一阵难以承受的恐惧。 这恐惧来的突然,汹涌,无边无际,让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正在被某个鬼手残酷无情的剥夺着,是从未体会过的胆寒。 是一种不能接受的心情。 蒋沐凡没想到自己能怕成这样,脑海中飞速浮现了无数个莫名其妙的可能,每一种结局都是让他完全不能面对的。 这种脑补让他语无伦次,呆立在原地都不知道要先问什么才好。 而贺薇的表情却变得有些扭曲,甚至像是享受于观赏蒋沐凡这当下的样子。 周围这哥几个看着眼前的兄妹俩的吓人气场,一个个除了闭嘴也没人敢先站出来打破这个僵局。 最后贺薇终于作罢,她抬眸看了蒋沐凡一眼,扔了一句:“我们好好聊一聊吧。” 接着便越过了蒋沐凡,径直朝走廊的另一端尽头走去。 …… 第337章 平行时空 1 贺薇不由分说的越过蒋沐凡,穿过人群。 夏萧伸手拽了把她的手腕,唤了声:“薇薇。” 却被贺薇小臂轻轻一扭挣开了,她回眸吝啬的只给了夏萧一个人一点点情面:“放心,我们不走远。” 然而夏萧脸上的愁容却没有一点褪去的意思,他依旧挽留着:“你哥刚被推去手术室……” 还没说完,贺薇就无情的打断。 她沉声道了声:“我知道。” 说完,贺薇瞥了眼一旁的蒋沐凡,她面无表情的看着蒋沐凡面色发白的脸,说:“该签的字我都已经签过了,你们先去手术室那边等我,我们不会走远。” “你们也放心,我大哥是死是活,我看不看得见他最后一面其实不重要,我也不在意,我就是想在这个关头……” 贺薇一动不动的盯着蒋沐凡的眼睛,顿了一顿,将语速放慢了一倍,嘴角翘起了一个冷冷的弧度:“最后再尽力帮我大哥鸣两句不平。” …… 筱香县医院的心内手术楼只有三层高。 楼下的绿化带前,并排放了两条公园长椅。 那两个椅子个顶个的破旧,枣红色的木漆掉了大半,有的漆边翘起来都有些挂裤子。 山区县城里的温度要比永宁市区里能低个四五度,这个时候时值盛夏,但也是有些微微小风的凉爽,体感温度大概只有个二十四五度的样子。 贺薇和蒋沐凡肩并肩的坐在距离手术楼大门口最近的一条长椅上,转身上两级台阶就是入口,一进大门左手边就是楼梯。 贺白的手术室就在二楼,她们如果接到什么消息,应该两分钟内就能赶到现场。 突发心梗在两个都不是学医出身的心里,听起来都是一个可怕的词语,是最容易和新闻上网络上报道出来的心肌梗死,或是突发猝死这样的案例所相联系,都是那种“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就去了”的印象。 所以蒋沐凡坐在这条长椅上是如坐针毡,并且异乎寻常的意外,这贺薇怎么能坐在这里平静如水,八风不动。 他理解贺薇这个时候的怒火不得发泄,也理解贺薇要在这个时候和自己单独聊聊,他甚至都能接受贺薇这个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扇自己两个耳光—— 但他唯独这个时候是实在坐不住的安静下来,听贺薇跟自己长篇大论的“单独聊聊”。 蒋沐凡手机被泡的不知道是没电了还是坏了,反正捏在手里就是板砖一块。 而贺薇的手机却是好好的捏在手里,于是他坐在椅子里,眼睛几乎可以说是目不转睛的就盯着贺薇手里的手机屏幕,看着一会儿会不会有什么电话打进来。 贺薇不介意蒋沐凡的心不在焉,也毫不掩饰的把手机屏幕就大剌剌的对着蒋沐凡的方向放着。 微风吹拂着对面的柳树枝,在昏暗的路灯下影影绰绰。 贺薇半仰起来头,望着远方的落日,睫毛忽闪了忽闪,终于悠悠张开了口—— “九年三个月零七天。” “这个时间我也记得,是他把你推出家门的日子。” …… 蒋沐凡心头一震,忽然转过了脑袋,不成想,竟直接对上了贺薇的视线。 “知道我为什么知道吗?” 那双同贺白像极了的眸子悲伤的望着自己,眼眶里噙着泪。 妹妹的眼底变得温柔,可却笑得异常的苦涩:“因为大哥在收拾那个行李箱的时候我也在场,甚至我也算是一个帮凶。” 第722章 …… 从贺薇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眼,都像是一根根冰冷刺骨的钢针,稳准狠的直直深刺着蒋沐凡内心深处的每一个敏感薄弱的痛点。 蒋沐凡意外于贺薇的知情颇多,他喃喃的唤了一声贺薇的小名,不由得被妹妹带走了注意力。 贺薇仿佛一点也不担心还在二楼手术室里抢救的大哥,就像是一个给一个还未彻底死去的将死之人提前做生平总结的人一样。 一点一点的讲述着她能够回忆起来的点点滴滴,就只是讲述,不夹带任何情绪。 贺薇说她想找蒋沐凡单独聊聊,不是想为谁解释什么,也不是想为谁找什么借口,她只是想讲一些事实,想让蒋沐凡知道在蒋沐凡从南港独自回到永宁之后的这十年间,那些蒋沐凡看不见的某个角落里……都发生过什么事。 …… 贺薇半睁着眼睛抬头看着天空,耳边的发丝随着晚风轻轻的在脸上飘散。 她的声音从从前的清亮变得醇然深沉,不再像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了—— “那一年你和妈一起去了南港却没有一块儿回来,从那个时候开始,妈就变得有些精神不正常了。” “大哥把你送到音乐学院之后消失了三天,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回来就是醉鬼一个,等再醒来的时候,妈基本上就已经算是到了反常的顶端了,嘴里讲疯话,不认识我们俩,看见个什么不对劲的就发狂,谩骂着一个女人的名字,也……连带着你的名字一起诅咒。” “话很难听,甚至激动起来了还要挥剪刀,一看就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的行为了,所以第二天还是第三天,我们就带她去了医院……之后很快,就被确诊为了是反应性应激障碍。” “反应性精神障碍,又称心因性精神障碍,是由严重不良生活事件,离婚、亲人突然去世、灾难等,导致人的精神活动异常的一类精神障碍,表现大概有反应性狂躁、反应性抑郁、反应性木僵和反应性妄想症这几种,但根据每个患者的身体状况和生活环境的不同,症状也都不完全统一。” “当时,妈就是在反应性狂躁和反应性妄想症这两方面比较严重,说白了就是情绪不稳定,会经常出现狂躁状态,哭笑异常,大吼大叫,有的时候再出手伤伤人。” 说到这里,贺薇眉头皱了皱,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太好的瞬间,她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之后继续说:“医生说反应性狂躁基本上只要把药按时吃上,好好调整作息,护理的人武力值和体力值双重在线,基本一切就还都可控。” “就是那反应性妄想症实在有些吓人,会经常疯言疯语,要么就是和根本不存在的人对话,要么就是对眼前的人概念模糊,认不清楚,或者把眼前的人当作别人……甚至再向后严重起来,她会一个人在房间里幻想出另外一个角色出来,然后跟她臆想出来的人物进行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的对话。” 这样的形象一点都不像是将他们三个孩子无微不至照顾大的妈妈,让蒋沐凡听着无比的陌生,哪怕是从贺薇嘴里讲出来的故事,在蒋沐凡耳中,不知不觉的也会像是在听一个别人家的事情,除了不切实际和遥远,他再无一点实感体会可言。 可贺薇却不在乎蒋沐凡是不是真的相信,也不指望这离开家已经许多年的二哥能有什么一丝一毫的感同身受。 她只是既然有机会讲起来了,那就想细水长流的把这一段酸苦冗长的时光讲完。 贺薇的声音依旧轻飘飘的在这山间清新的空气里回荡—— “这个病和普通抑郁症很像,有的人可能通过正常的心理治疗和药物治疗,几个疗程就能见好转,可有的人可能治上个五年八年的都不见改观,但妈这个病比抑郁症能稍微好一点的就是,它还是属于精神问题,和心理问题不一样,在有些时候可以靠一些抗抑郁和抗焦躁的药物来压制维持基本的生活,这样如果有我们时刻陪着稳住她的情绪的话,那在良好护理的情况下,医生说妈这样的病人也是可以正常生活的。” “但想达到这样的良好的护理却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要比我预想的要辛苦的多,那最难的那段时间里,我甚至有一度都觉得……这人生的希望都被咱们那招了魔似的的老妈给泯灭了。” “在初步治疗的阶段中,妈因为药物的影响,睡眠的时间是零碎又密集,她不像正常人那样的,晚上会睡一个整夜觉,白天最多会进行一次午休的那种……那个时候她的睡眠在药物的控制下,变的像一个襁褓之中的孩子,几乎是三四个小时睡一觉,一次也就只有三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 “然而这样的作息放做医生的话来讲,这都不是药物所导致的,这甚至可以说是药物所改善的,医生说如果没有这抗抑郁和安神的药物调理,那这一天24个小时里,像妈这样的病人可能会过度兴奋的,一下眼睛都闭不上。” “精神科的医生给妈定了一套完整的治疗方案,时间战线足足三个月,妈的睡眠在第一阶段的治疗当中,一直是碎片式睡眠,刚开始用药的时候,效果还算好一点,让她有几次足足睡了十几个小时,但等到疗程的最后几天的时候,她的睡眠时间就像是数轴中的平直线一样的,没有什么上升了,一直都是三四个小时醒一次,一次能清醒两三个小时。” “这种魔鬼作息,放在哪个正常人身上能受得了……” 第723章 说到这里,贺薇扶额苦笑了一下。 “所以她病了之后,妈的身边就不能离人了,要时时刻刻防止她有过激行为,于是我和大哥两个人就开始轮班倒的陪妈。” “起初哥说我年纪小还是长身体的阶段,几乎不让我陪晚上,都是他自己一个人亲自上阵,我就早上赶个八九点起床,换他的班,让他趁早上的功夫能眯上一会儿,等中午起来,他还得再给我们做点中午饭吃。” “接着就是下午,我如果没什么事就继续看着点妈,大哥还要抽点时间出来去处理许多爸遗留下来的公司的事情,比如一些没有解决完的合同,比如许多工程上和个人上的官司,还比如许多遗留下来的,逃不掉的债务。” “就这样,大哥还得挑着时间出去,也不能为所欲为,因为妈有时还会时不时的有一些狂躁倾向,我一个人摁不住。” “所以大哥就每天早上草草的休息完了之后,要先看妈这天的状态怎么样,感觉没什么大事儿的时候他才会出去,出去也不敢去太久,得卡着点回家,可就算这样,也不是每次都能把妈摸的准的,比如就有一次,大哥刚出门没多久,妈就开始抓自己的头发,我怎么都拦不住,最后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妈就已经是满脸的抓痕了。” “我们在刚开始在看到妈妈变成这样的时候都一时间接受不了,那天我一直记得,哥在看到妈一脸的伤的时候,愣是一个人在厨房抽了一晚上的烟……” …… 蒋沐凡在贺薇那低低软软的声音中,不由得觉得头晕目眩。 贺薇讲述的从前于他来说,竟像是来自另外一个平行时空一般,让他难以相信又……很难不当成真。 这事实真相所带来的震撼让蒋沐凡在听的过程中,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贺薇的鼻头一直都是红红的样子,可她始终都坚强的没有掉出一滴泪来,甚至是哽咽一声的动静,都没能让蒋沐凡捕捉到。 时间滴答滴答的流逝,贺薇手里的手机一直都安安静静的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给这对兄妹留出了一方小小的空间。 贺薇在这僻静之中最后垂下了眸子,又是一声轻笑:“那个时候,你已经离开很久了。” “所以这些,你都不知道。” 第338章 平行时空 2 贺薇的陈述并没有停止,而是犹如一个齿轮一般,将她自己也一同带回了往日,越来越深入。 …… 贺薇说,那几年蒋萍的这狂躁行为就像是成为了她们的某个生活习惯似的,让陪在身边的孩子们,除了保护妈妈之外,心里渐渐的也被罩上了一层无形的薄膜,随着时间的流逝,心如刀绞的感觉越来越淡,剩下更多的就是疲惫和麻木了。 不论是什么样的家庭里,出现一个随时需要照顾的病人其实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尤其还是一个精神病人,那简直就是对家属的身体和心灵的双重考验。 生活中不单单是只有陪护和看管,还要照顾她的衣食起居,大到她今天吃什么喝什么,什么时候吃药什么时候休息,小到她起床穿什么衣服,头发要不要打理,里外衣物是不是该换洗了。 还有就是家里的琐事,一顿三人的午餐不是从厨房里凭空变出来的,得有人操心买什么菜,做什么菜,怎么做,最后还要再把厨房收拾干净。 永宁这种内陆城市又有一点偏西北的地区,天干物燥,灰尘也大,家里一日不扫,台面上就会出现一层薄薄的灰,地三天不拖,光脚底板的踩上去,脚掌就黑了。 最后就是穿衣,永宁春夏秋冬四季分明,温度变化也大,今天是热了还是冷了,穿小外搭还是穿薄t恤都需要一个生活经验丰富的人来衡量。 这一切的一切,怎么也轮不到贺薇头上去,统统铺天盖地的,一夜之间全都落在了贺白的肩膀上。 所以一个家庭若是少了任何一个人力或者是财力上的支柱,那柴米油盐酱醋茶是可以压死人的。 贺白就算是再成熟稳重再可靠,在那个年纪,这都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这像是揉散了的毛线球一样的家务,每一样都足够他在一个瞬间手忙脚乱。 最困难的那段时间,贺白不止一次的被家中的小事故所打败,甚至一个忽然见底调料瓶,都可以可笑的让他愤怒。 这一度让贺白在不知不觉之中,也快要跟母亲一样变的易怒焦躁,以致于那一年的新年—— 这个家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 …… 贺薇只记得好像是在某个忙忙碌碌,浑浑噩噩的看不到尽头的一天里,忽然听到了一串鞭炮声响,那个时候屋檐下的各位才幡然醒悟,原来这天是过年了。 贺薇说,那是从这间房子的灯光被正式点亮的这三十年来的头一次,没有一个人为之开心的新年。 没有年夜饭,没有鞭炮响,没有窗花,没有春联,甚至连一句新年快乐,都没有人说。 大哥带着蒋萍跟自己,勉强的冷冷清清的吃了一顿速冻水饺,最后为表诚意,也就只是添了一道味道并不怎么样的青笋炒肉片,就当是把这个春节过了。 可那肉片却并不好吃,猪肉的腥味重的让人难以吞咽。 直到很长时间之后,兄妹二人才分析出了其中的原因,大概是在菜市场挑肉的环节出了问题,买回去的五花肉并不新鲜。 第724章 贺薇知道,大哥从来都不擅长厨艺,那个时候的大哥是毫无准备的初入厨房的,对于打开天然气灶都是生生疏疏,更何况是挑选品相不错的食材。 …… 时光流转,斗转星移,贺薇醇绵的回忆像是让时间真的回到了蒋沐凡离开后的第一个新年。 贺白孤寂的背影出现在了那冰冷的厨房里,他忙忙碌碌,生疏的切着一块刚买回来的五花肉。 他的思绪仿佛也能映照在蒋沐凡的眼前—— 蒋沐凡体会到了贺白的所思所想,他一定是觉得就算日子过的再狼狈,在新年的时分,家还是要有一个家的样子。 虽然现在跟前有一个蒋萍这么个浑浑噩噩的病号不说,可到底还是有一个年纪尚小的贺薇在。 贺薇身体在发育,精神也需要成长,贺白就是对于自己这个妹妹再糙养,那也是不希望让贺薇彻底的认为,以后这个家就是这暗无天日的模样了。 贺白想把日子过好。 他想要努力的让家里人觉得,生活还有盼头。 尽管自己的希望已经没有了,但贺薇的希望还得有。 于是在反应过来这天是全国人民举国上下都要回家团圆的日子的时候,贺白心血来潮,在百忙之中,用心的赶制出了一盘青笋炒肉片出来。 可结果最后,却落下个全盘倒入垃圾桶的结局。 他谁也不怪,因为确实难以下咽。 …… 蒋沐凡仿佛看到了贺白落寞的身影,在所有人都用完晚饭之后,独自沉默的站在收拾了一半的厨房里。 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望着窗外的那棵大树,发了很久的呆。 …… 那棵大树下,是他们曾经热情相吻过的地方。 那里此时是烟火繁花,好不热闹。 只是再与他们无关了。 如此同时的吧嗒一声。 似乎是没关严的水龙头在寂静之中,管口处朝冰冷的水池中滴了一滴水。 吧嗒一声。 像是击穿了谁疲惫的心脏。 …… “我们就这样一直日复一日的熬着,整整一年。” “那一年,哥差一点就放弃继续读书。” “他去了学校就顾不到家,顾了家里就没有精力完成学校的任务,而且妈的医药费数目也不小,哥得花出精力勤工俭学,赚医药费不说,还得还债。” “爸留下来的债务,妈的医药费,我们俩的学费,家里这几个人的衣食起居,这都需要钱……我原本想着是我学习反正又不好,不如我就不高考了,直接全身心的把妈照顾好得了,省下一些学费开销,等以后如果妈能有好转,我就再直接出来找个班上,服务员,清洁工,都可以,我都认了。” “可哥坚决不同意,说把我绑都要绑到学校去,我和他僵持过一段时间,硬的软的都上过,最后也实在犟不过他,只能无奈由着他的想法来,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他拿着他的休学申请出了门,不论我怎么哭着挽留都没有用,他还是摔门而去了……” “那天妈的情况也不好,我在家和妈面对面的坐着,看着她浑浑噩噩的流口水,差一点……我都有种干脆和她同归于尽的冲动,起码这样她就不会再拖累你们任何人了……但也好在老天有眼……也好在老天有眼…最后岳叔叔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消息,出来帮了我们一把。” “具体是怎么帮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哥在他的帮助下起码是能继续上学了。” “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们应该是过了一道坎了,哥要是能顺利继续读书,我们再都一起努努力,日子应该不会再糟糕了,哪怕你…哪怕你不在了,但到底还算是有点盼头。” “之后妈还是那个老样子,但有一度药物压制的还算平稳,让我们都缓了一段时间,那一阵家里你的所有东西,我们都没有收起来过,哥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你,一直都在想办法看能不能找个机会把你接回来。”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放弃你,从来都没有,但直到那年夏天……” “妈的病情一度恶化,狂躁症发作的频率直线上升,从开春到入夏,已经持续了快有半年的时间,我那个时候快要高考,没日没夜的除了画画就是复习,都是哥在全权照顾,妈每次的疯闹都越来越严重,越来越不受控,砸盘子摔碗都是好的,她总是会莫名其妙的说很多伤人的话,甚至是强加罪名的那种,边发疯边扣帽子,而且不分白天黑夜,有的时候凌晨四点都能听见她从房间里冲到次卧去跟大哥发疯的动静……” “那段时间几乎就是地狱了,可大哥为了不影响我都默默受下了,甚至给我办了住校的手续让我去避避风头,可是我们那种综合类的高中,本来就没几个住校的,怎么可能留我在学校住那么久,所以没几天我就被赶回家了,结果那天一进家门,就看到妈又在满家胡闹了。” “满地的书本纸张,混杂着破碎的玻璃,断了头的铅笔,目之所及都是一片狼藉,就好像是有一只发了狂的野兽好刚经过……进了客厅抬眼就是爸的灵台,被正正的摆在了客厅中央,就像是你之后回去时候看到的那样” “妈轻飘飘的在她那个小沙发上坐着,就静静地看着爸的照片发呆,哥一个人餐桌前,几乎可以说是瘫在椅子上的,他看着像是累坏了,我进去的时候甚至能看到他喘的上下起伏的胸口。” 第725章 “他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是死守着什么一样,对面……就是你弹了十几年的钢琴……当时的钢琴,其中的一角已经被砸掉了一块黑漆了。” “她们两人就这么在客厅僵持着,见我进门,哥连一句‘你怎么回来了’都没问出口,妈就像是被什么惊到了一样,嘴里嘟哝了句谁也听不清的话,一个站起就朝我这个方向冲过来了,那个时候她手里还捏着一个擀面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拿到手上的。” “我见了那架势实在是慌了,还没来得及躲开,大哥就把我推开了,我脑袋里嗡了一声,那擀面杖紧接着就直直的落在了大哥的肩膀上……” “之后就失控了。” “妈那收不住的张牙舞爪之中,哥不停的朝我喊让我回房间去,让我把自己锁起来,外面有他来处理,叫我别听也别管,可我害怕的实在动弹不得。” “之后在和妈的厮扭之中,哥才实在力不从心,不再能顾得上跟我叮嘱什么了,我就静静的听到妈从那个“小芸”的名字骂到了你头上,最后又从你头上,骂到了大哥……” “……她说大哥大逆不道,不知羞耻,白养他那么大……” “她说大哥不明感恩,狼心狗肺,枉费了自己和爸的精心栽培……总之什么刺耳的话都有,那一句句的,就像刀子一样,我听了都受不了。” “可哥就一直那样不言不语的,没有任何反驳的受着。” “他就那样死死摁着妈的手,只为了不让妈伤到我,也为了不让妈一个不小心再伤了她自己。”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整个房间除了妈的嘶吼,就是爸的那张冷冰冰的照片,我不小心瞄到爸的照片,我甚至都感觉那照片上的人的表情……都好像是在流眼泪……” “那天妈最后疯了很久很久,她不停的用棍子抽着哥,不管不顾的冲哥身上摔东西,然后摔着摔着,她也就顺其自然的,开始摔起了你的东西……” “你的谱子,你的书本,你用过的水杯,你穿过的衣服……只要是你的东西,她都要搜出来摔个粉碎,在客厅扫荡完一圈之后还不够,之后不顾哥的阻拦,还直接冲进了你们的卧室里。” “哥紧跟着闷着头就进去了,接着房子里就一阵丁玲哐啷,我那会儿才反应过来冲了进去,可等我进门的时候……” “可等我进门的时候……我就看到…就看到大哥他……” “他那样高大的一个人……就跟个病弱的老牛一样的蜷缩在地上,怀里护着一团乱七八遭,有书本,有衣物,还有什么笔袋之类的可笑的零碎……” “全都是你的东西,不论有用没用……他都那么一声不吭的护着…任由妈怎么不计后果的用擀面杖抽他,他都跟个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 “最后他是怎么脱的身我忘了……就记得他是在妈的狂轰乱炸之下,忽然的停了那么一下下,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忽然就开始把你在家里留下的所有东西一股脑的收拾到了一起,整个装进了一个行李箱里。” “之后他就拖着那个行李箱出了门,很久很久……很久都没有回来过……” …… 第339章 脱险 “最后他是怎么脱的身我忘了……就记得他是在妈的狂轰乱炸之下,忽然的停了那么一下下,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忽然就开始把你在家里留下的所有东西一股脑的收拾到了一起,整个装进了一个行李箱里。” “之后他就拖着那个行李箱出了门,很久很久……很久都没有回来过。” …… “所以听完这些,你认为到底是谁,在一步步的逼着谁?” “所以听完这些,你认为该觉得委屈的人,又该是谁?” “那一年,他身上的七道伤疤还没有愈合利索,这种程度的刀伤,彻底愈合最少都要三年,补充营养,修身养息。” “可他一刻都没有休息过,结果呢?” “……结果就是你有自己的生活了。” “结果就是,明明你有机会可以功成身退的回来了,却还要拒他于千里之外,一条活路都不愿意留下来!” “你知道他在第一次知道你有自己的生活的时候,病了多久吗?” “你又知道他是如何自愈振作,又如何再一次的被你打倒的吗?” “你昏迷的这半年时间,你敢想吗?” “昨晚那冷水里的七个小时,你敢想吗!” “蒋沐凡!你自己说是谁逼你了?你自己说!有谁逼你了!” …… 啪。 空气中似乎传来了一声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贺薇从没想到自己能心硬到这般地步,说完自己想说的话,起身就朝住院楼里走去。 头也不回,冷漠的压根不管蒋沐凡的死活。 蒋沐凡不知道自己那时那刻是否还是在正常呼吸,只觉得心痛的已经快要喘不上气。 这劲儿缓都缓不过去,痛的他甚至是用手捂住了胸口,整个人蜷缩在了椅子上都久久不能好转。 他豆大的汗如雨下,仿佛是必须张开嘴才能吸到一口有效的氧气一般,明明是三十多度的盛夏,此时却冷的像是在寒冬。 贺薇说的对。 他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 贺薇所说的那些画面,听过之后他甚至是连想都不敢去深想。 第726章 …… 他一直以为自己才是被放逐被抛弃被困在深渊原地的那一个,可谁曾想到,最后被困在黑暗深处的那一个,从始至终都只有贺白一个人。 他走了十年,贺白就止步不前了十年。 蒋沐凡没能想到,这段旅程压根就没有什么各自的终点,更没有谁会站在终点等谁。 向前看的竟然一直都是他自己。 贺白就停在他们分开的那一年,再也出不来了。 …… 蒋沐凡在那条长椅上一直坐到了天色黑透,星星和知了的叫声交相呼应,告诉着他时间已晚了。 他没有通讯工具可以被人联系到,但这么长时间过去,竟都没人过来找过自己。 他太想在这个时候找一根烟抽,但奈何身无分文,来往的行人脸上那各怀心事的神色也让他屡屡望而却步。 蒋沐凡就这样腹热肠荒的在楼下煎熬到了一个不紧不慢的脚步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抬眼一看,是楚明谦来了。 熟面孔的到访让蒋沐凡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贺薇那丫头从头到尾只说从前,丝毫贺白的现状都不曾吐露。 蒋沐凡瞳孔在月光下闪烁着,等着听楚明谦带给自己的消息。 然而好在命运在这个时候按照了常理出牌,楚明谦脸上的表情淡淡的,道了一声:“上去吧,他醒了。” 蒋沐凡抿了抿嘴,低头犹豫了两秒,接着一个站起,转身就走进了手术楼中。 …… 贺白的突发心梗,在任明与楚明谦这种从医的看来,已经是一个埋藏在时间里的一个定时炸弹,发病不发病的只是命数的问题。 纯是由于长年累月的过度劳累而引起的,和其他的生活方式无关。 从前贺白还是个小伙子的时候,他可以任由自己消耗糟蹋自己的身体,如今已经马上要过三十五大关,说奔四就奔四的人了,从前年轻力壮的时候欠下来的债,这会儿都到了还的时候。 蒋沐凡上去的时候,贺白刚从手术室里转到了icu观察。 那会儿手术室里出来了一个医生,一群人都围着在那里听医生的汇报结果,蒋沐凡也就顺理成章的站在了其中,顺道听到了贺白此时此刻的真正伤情。 突发心梗只是一个急症,他其实在心梗之前就有伤了,而且情况要比自己还严重。 蒋沐凡好手好脚,最后晕过去是因为体力透支和失温,及时救治缓过来了就好,而贺白的情况却不是如此—— 他在山谷里寻找蒋沐凡的时候摔过一跤。 为了下到河道里,在一个陡坡边不小心脚下一滑,直接顺着岩石壁掉到了河道底下,整个背部都是被岩石刮的软硬组织挫伤,伤口遍布不均匀,深浅不一,失血量不小,可就那样,这位不要命的还在冷水里一呆就是六七个小时,等上了救护车的时候都有了不轻的感染问题了。 后来的心梗也是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那外伤所引起的,感染导致的发烧,让心脏负担加重,所以引起了突发心梗。 这个时候已经搭上支架了,我们还不到三十五岁的贺医生从此光荣的成为了一名心梗搭桥患者,与无数五六十岁的大叔大妈们成为了一个队伍的病友。 蒋沐凡在一旁听的是心惊胆战,不禁痛恨自己的观察力怎么如此的粗糙,连贺白身上伤情要比自己严重都看不出来。 他回想起几个小时前跟贺白在走廊上尴尬碰面的场景,那个时候的贺白应该已经是强撑着身体的状态了吧。 蒋沐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的跟着大部队送走了那个手术室出来的病床,也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最后挪动到了icu门口的。 筱香县的县医院设施还是不够人性化,icu的门口压根就没有坐的地方,更没有可以从外面来看望屋内情况的大玻璃窗。 贺白的陪同人员过多,将近十几号人就这么乌怏怏的站在门口,许多人都想着留出一个座位给蒋沐凡用来休息,可蒋沐凡从始至终都不愿意坐下。 他就那么本能一样的站在门口,顺着进进出出的医务人员开门关门的空档,欲壑难填的望着空旷重症监护室里的情况。 好在科室给贺白安排的床位位置还算理想,蒋沐凡总能伸着脖子在那开开关关中捕捉到一点贺白的身影。 他们说贺白已经醒了,可蒋沐凡却只能若隐若现的看到贺白依旧一直闭着双眼的苍白的脸。 医生说贺白在icu观察一晚,如果一切体征都平稳,那第二天就可以转去普通病房了。 于是那一天晚上,蒋沐凡就那么直愣愣的在icu的门口站了一整晚。 他熬走了任明夫妇,熬走了白晓天刘伟,最后又熬走了楚明谦,直至门口就剩下了一直孤立的自己,和身后长椅上坐着的贺薇与夏萧。 到了后半夜,贺薇也坚持不住的枕在了夏萧的腿上打起了盹。 县城的icu不如永宁大城市里的状况多,病人也少,那个时候整个走廊上,最后就剩下一个蒋沐凡在那里呆呆的站着,像是一座雕塑。 直到一缕荧黄刺眼的阳光,从窗外的山头尖端爬出来,打在了蒋沐凡黯深的眼睛上,这才听到一直安静的重症病房里传来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像是医务人员换班的动静,最后出来了一个精神焕然一新的护士,端着几张单子在门口叫贺白的家属。 身后的贺薇闻言,睁开眼睛就一个起身,压根不管蒋沐凡的就冲到了护士面前,说她就是,之后蒋沐凡便看着贺薇行云流水的跟着护士的指示签了一堆什么字,扭头又走进了监护室的房门。 第727章 蒋沐凡耳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是一阵阵不断的嗡鸣声,他承认自己在贺薇签字的时候确实没有用心听清那护士究竟都说了什么,但就是看贺薇的神情,蒋沐凡暗暗的猜测,贺白应该是一夜平安,今天就能看到他了。 两三分钟漫长的过去,蒋沐凡腿脚发麻的伫立在原地,忽然,一直紧闭的icu房门被匆匆推开,一张移动的医用护理床从里面缓缓的推了出来。 蒋沐凡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张盖着洁白被子的床慢慢填满了自己的视线,直到他对上了那双半阖着的平淡的眼睛。 咯噔一下。 蒋沐凡心里漏跳了一拍。 贺白看到了他却没有给他任何一个表情,兴许是累了,又或是意识还不算完全清醒,更或是……他也同贺薇一样,压根就不想多搭理自己一下。 那病床被推出来之后就被围上了三五个人,有随行的医生护士,还有贺薇夏萧,蒋沐凡目送着那群人的离开,原本想要跟上,但却发现自己的腿自己僵硬的动弹不得了。 他尽力的挪了挪脚,从腰椎开始自下便猛然传来了一阵剧痛,痛的他没能忍住的龇牙咧嘴,差一点摔倒。 蒋沐凡膝盖一软,连忙先伸手扶住了手边的墙壁,豆大的汗珠瞬间就布满了额头。 谁这么一动不动的站一晚上能受得了? 蒋沐凡叹了一口气,缓了缓劲儿打算继续就这么先一点一点的跟着大部队的方向去移动。 正费力的前行着,忽然一只手从身后探了过来,雪中送炭一般的搀住了自己的手臂。 蒋沐凡连忙转头一看,只见白晓天的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犹如天使宝贝一般的出现在了自己身侧。 “四儿。” 白晓天扶着蒋沐凡的胳膊轻轻一唤。 “你小心一点。” 第340章 三零三 1 “晓天?” 对于白晓天的突然出现,蒋沐凡表示比较惊讶:“你们还没走吗?” 白晓天扶着蒋沐凡的胳膊没有松劲儿,轻轻的摇了摇头:“没有。” 说完,他朝身后的方向甩了甩脑袋,道:“昨晚上我和刘伟一直在车里等着,老大怕你到时候可能会需要帮什么忙,所以我俩一直都没走。” 蒋沐凡因为长时间站立的原因,越走腿越疼的直不起腰来,他身子不由自主的弯着,忍着疼的问:“那…那你学校那边,还有刘伟的店……都…嘶……” 白晓天眉头一皱,眼镜后面的神色越发的忧虑,他觉得这样拖着蒋沐凡硬走实在不行,于是二话不说的一个使劲儿,先把人的一条胳膊扛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四儿,你小心。” 白晓天不紧不慢的说,接着就半扛着蒋沐凡朝一旁的护士站走去,也不跟蒋沐凡商量。 他一边扛着蒋沐凡一半的重量一边说:“你就别担心了,我们都走得开,已经请好假了……你好护士!能借个轮椅吗?” 说实话,蒋沐凡听见轮椅两个字心里就有些害怕,他已经脱离轮椅好几个月了,虽然还是行动不如年轻小伙子那么畅快,但到底是能自理生活了,这会儿白晓天一上来就不由分说的把自己要往轮椅上摁,蒋沐凡实在是有些不情愿。 可没办法,他自己也知道他大概是再走不了几步了,肯定坚持不了一会儿就要摔,护士站的人对于这一帮子大城市来的,并且有素质有礼貌的永宁人态度很好,一点不打草稿的就把轮椅推了出来。 白晓天径直扶着蒋沐凡坐了进去,接着两手一拍,推着扶手忽然就掉了个头—— 蒋沐凡坐在轮椅上犹如一块任人宰割的小鸡儿似的,一个激灵。 “?!” “诶诶诶,干嘛去?” 他扭头一问。 白晓天推着他走的方向和贺白离去的方向截然相反,蒋沐凡不知道这二愣子要整哪出,不由得有点着急。 然而白晓天的脸色却是平平,一点都不犹豫的道:“推你下楼找刘伟去,他叫咱俩过去呢。” 蒋沐凡“啧”了一声,脸上终于有了一抹人类脸上常有的莫名其妙。 这白晓天有病是真不藏着啊,谁家大聪明会在这个关头这么办事啊?刚从icu出来的病人不去看,扭头跑去跟狐朋狗友汇合去? 早不汇合晚不汇合的,这会儿见他刘伟干啥啊,是有什么机密任务要汇报还是咋的。 蒋沐凡心思一点不在刘伟那儿,手赶紧就往轮椅上扶,想着以自己的臂力先干停白晓天不能停止的脚步再说。 “等等等等,这会儿去找他干啥?贺白才从重症监护室出来!” 蒋沐凡着急忙慌,手忙脚乱的大声挣扎。 然而白晓天简直是呈此情此景,全是放屁状:“我知道。” 蒋沐凡:“你知道还着急推我下去干啥?” 白晓天:“可是刘伟说的,让咱俩这会儿就下去啊。” 蒋沐凡乐了:“他话是圣旨啊?你先推我去看一下贺白,没事儿了我再去找他。” 然而白晓天的脚底下依旧没停,蒋沐凡那细胳膊细腿的臂力也跟本摁不动那身体两侧的轮椅轮子。 很快,白晓天就带着蒋沐凡停到了电梯门口,他一边摁下了下行键一边说:“你哥这会儿醒来了也跟你说不了两句话,不迟这一时半刻的,让他好好歇着吧。” “刘伟跟我嘱咐了,让贺医生一从重症监护室里出来,就让我把你劫走。” 第728章 蒋沐凡听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很快,电梯传来了“叮”的一声,是到站了。 面前的双开门缓缓打开,白晓天不动声色的把蒋沐凡推了进去:“大魔王说了,他想了一整夜,还是觉得要跟你早点算总账,所以这会儿,他不让你见你哥。” 吧嗒,轮椅的刹车踏板被白晓天不轻不重的踩下。 蒋沐凡懵然的通过电梯厢里的镜面墙看着背后的电梯门慢慢合上,心里不由得一沉。 …… 不让他见贺白? 莫不是自己在这里守了一整夜的担忧模样,让刘伟替方黎感到不甘气愤了? 蒋沐凡暗暗的猜想。 还真是大魔王,一会儿估计是要把自己框框揍一顿了。 …… 电梯很快就到了一层,白晓天推着蒋沐凡很快就到了楼下。 刘伟和车都停的不远,在大厅里透过大楼玻璃就能看得到。 这天的刘伟穿的异常的正常,没有大红大绿没有豹纹图案,低调且体面,跟他往常的尿性极其不符。 蒋沐凡被白晓天一个拐弯,顺着手术楼的小坡就推到了一辆白色的凯美瑞的跟前,刘伟就在旁边靠着,身上是一件没有任何花纹图样的黑色短袖,卡其色的工装短裤,脚底下蹬着一双黑色的运动鞋。 这大壮块头在没看到蒋沐凡过来之前,正伸着脖子给自己刚点上了一支烟,看那表情,抽的是相当的心烦。 蒋沐凡认出了那是白晓天的车,从前自己从昏迷中醒过来之后,白晓天也去贺白新区的房子看过几回自己,那个时候他就开的是这辆车,说的是打算和他们的小师妹徐欣结婚,刚提了不久。 刘伟常年在穿着打扮上都是奇装异服,审美也多少有些堪忧,每次在人群中都是很出挑的存在,而这天如此的低调,让蒋沐凡差一点在远处都没有认出来。 白晓天不紧不慢的把蒋沐凡推到了刘伟跟前,刘伟才在吞云吐雾中漫不经心的一个斜眼,没什么表情的同蒋沐凡打了声招呼:“来啦,你哥没事了吧?” 蒋沐凡坐在椅子上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没事了,已经去普通病房了。” 刘伟低下了头“哦”了一声,接着把烟盒打开给蒋沐凡和白晓天跟前递了递:“来一根?” “不用了。”蒋沐凡抬了抬手以示拒绝。 “我也不抽了。” 白晓天也乖巧的紧跟其后。 刘伟把面前的一坐一站的两位老实人来回打量了两眼,“嘿”了一声,灰溜溜的把烟又揣进了兜里,嘟哝了一句:“你俩还个顶个的安分。” 说完,不等蒋沐凡等人回应,便冲蒋沐凡腿的方向努了努嘴:“腿又不行了?” “嗯。”蒋沐凡点了点头。 刘伟:“长时间站的了?” 蒋沐凡抿了抿嘴,迟疑片刻,诚实回答:“……是。” 他本以为等待自己的,会是刘伟与白晓天异样反感的目光,就犹如战友看叛徒一样,可结果不然,刘伟倒像是觉得这一切都正常极了的一样,没怎么吭声,就是伸手帮蒋沐凡拉开了后门。 “那先上车再说吧,在车上歇会儿。” 刘伟沉着个脸说。 …… 蒋沐凡那两根木棍一样的腿基本上是被白晓天和刘伟两个人一起合力抱上车的,这两个平常连只小猫小狗都没照顾过的大男人,对于他这样的棘手病患是相当的无所适从,和贺白的专业护理技术真的是差远了。 最后三个人一起坐上车的时候,哥几个都堪称是满头大汗。 蒋沐凡被独自放在了后座上,刘伟和白晓天坐在前面,衣服穿的是一黑一白,跟要带自己上路了似的。 他原本奇怪刘伟上哪儿搞来的这么一本正经的衣服,明明自己刚醒来那会儿穿的好像还不是这件,结果无意间挪了挪身子,就发现了后座上塞了一个被弄的土灰土灰的桃红色外套。 蒋沐凡这才恍然大悟,刘伟落得个一身清清爽爽,看来也是被自己前一天晚上连累的了。 白晓天的车被刘伟在手里开着,后面拉着个蒋沐凡,这掌舵人的角色像极了从前他们还在上学时的样子。 车子很快就被刘伟平稳的开上了一段环山路,蒋沐凡上了车之后,刘伟就只给自己撂了一句“带你去个地方”,之后就出发了。 这话一出,蒋沐凡心里仿佛就有了一个什么不得了的答案,从此一路上半声都不敢吭,甚至都能放下那个刚从icu里出来的贺白。 他身上没有通讯设备,只能从车上的中屏幕上来看大概的时间。 大约走了快一个小时,白晓天的白色凯美瑞才终于找了个公路上的停车区靠边停下。 这停车区靠着山壁,是永宁这一代常见的陡峭的花岗岩地貌,另一侧,则是被绿植覆盖的陡峭的山谷。 那山谷下方,是一道蜿蜒的河流。 这同蒋沐凡前一天晚上走丢的地方特别的相似,但蒋沐凡一下车就不由的觉得呼吸一滞,心里的一根弦轻轻的嘣了一下。 这是刘伟答应他说要带他来的地方。 这是他苦苦寻找了一整晚却没能找到的地方。 这是他重生的山谷。 是他曾经决心将自己前尘全然抛开的地方。 如今就这么不打招呼,衣冠不整的贸然来了。 一个小时的时间,蒋沐凡酸软的腿得到了些许恢复,下车变得不那么困难了,但还是需要在轮椅上呆着。 第729章 白晓天找了个空地推着蒋沐凡在那公路的边缘静静地呆着,而刘伟却不嫌事儿大的跑了个没影,说要找一条下到河道下面去的路。 蒋沐凡这身子骨哪里还是能大动干戈的样子,白晓天忐忑不安的把刘伟劝了半天也没能拉住那头犟驴。 刘伟的脸色一直都不太好看,像是憋着什么闷气似的,然而蒋沐凡却实在猜不出他气的究竟是什么。 毕竟站在刘伟的角度,能惹他生气的点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从始至终,蒋沐凡都不敢一声反驳,甚至觉得一会儿刘伟把自己在那条河的冷水里涮上一遍都不为过。 他就这么和白晓天一站一坐的在路边等了一阵,接下来刘伟就从那一窝绿植之中冒出了头。 他冲自己的方向招了招手,脸上没有一点往常可爱憨厚的笑容,刘伟命令式的大声一喝:“你俩!” “到这儿来,这儿有路!” 第341章 三零三 2 刘伟找的这条路是虽不陡峭但却是异常的弯绕的。 那是一条只能通过一人的土路,像是四周村民走的多了,渐渐踏出来的一样。 只是这条小道大概是一直都是只有一个人踏,也许是总是来钓鱼的,又或是有人总在这里洗衣,总之很是狭窄,也显得孤独。 两旁都是过人高的叫不出来名字的绿植,有柔软的杂草也有锋利的灌木,夹杂在一起,让人步步为营,不得不小心。 蒋沐凡腿脚不便,向下走了两步就连着滑了好几跤,刘伟见状无法,觉得这样于谁都不是一个安全的事情,于是直接撸起了袖子,把蒋沐凡背到了背上。 刘伟虎背熊腰的西北汉子,背个蒋沐凡这在床上躺了半年多的小瘫子跟玩儿似的,再加上蒋沐凡任人摆布的被拉到了那壮汉的背上的时候,下意识的就扒紧了刘伟的肩膀,为了不再添新的麻烦,能多顺从就多顺从。 这样一扒,让刘伟就跟背了个服帖的几十斤的书包一样,比一只手扶着一只手拨开前面的杂草,还得扭着头时时看着前方的路要轻松了很多。 也就最后苦了个白晓天,他们这两位当老友的,为了让蒋沐凡能多少敞开一点心扉,真是绞尽脑汁,白晓天想让蒋沐凡最后在下到河道的时候能舒服些,愣是把那愁人的并不轻便的轮椅从头扛到了尾。 最后蒋沐凡忘了他们用了多长时间终于下到了那满是鹅卵石的河道边,在他们三人前前后后终于停在那宽阔平静的水面跟前的时候,蒋沐凡只觉得这时间漫长到,快和方黎当时背自己上去的时候一样…… 只是那时的他,世界里是空空荡荡。 不如现在,因为方黎,自己竟是有了战友。 山里的日头不如城市里烈,甚至还有阵阵的风,刘伟到了地方就把蒋沐凡放进了白晓天后来赶到的轮椅里,接着还贴心的不知道从轮椅的什么夹层里掏出了个毯子,给蒋沐凡盖在了腿上。 之后蒋沐凡坐在中间,白晓天和刘伟一左一右的各自找了一块就近的石头坐下,护法一样。 这一遭坎坷的下坡路让刘伟也是走累了,他气喘吁吁的给自己又点了一支烟,毫不客气的一个人抽了起来。 那方正的脸上,小却锋利的眼睛在烟雾中轻轻一眯,刘伟不冷不热的道了一声:“现在眼熟了没?” 低哑的嗓音,打破了三人的宁静。 蒋沐凡和白晓天虽神色不动,此时却统统都竖起了耳朵,听起了从前宿舍领头人的发话。 “咱们四个在这儿都栽过一个大跟头。” 在那两个人的沉默之中,刘伟刘伟老神在在的张开了嘴,不紧不慢道,“说实话,那场事故当时我还真没怎么害怕,从头到尾最后被送到了县医院,一整天脑袋都是蒙的。” 他望着眼前的一汪碧水,不由自主的开始回忆起了从前,结果脑中从前的画面还没来得及被勾勒出形状,白晓天就毫不意外的拆起了台:“你可得了吧,之后回学校你也没少做噩梦,都闹腾醒好几回了。” 眼镜仔的说话不过脑已经众所周知,可刘伟还是眉毛一挑,没好气的“啧”了一声:“那也没你吓得深,我看你那德行都快落下心理阴影了。” 原本他是还想继续跟白晓天顶嘴,中伤那脑子比别人少两道沟渠的货色几句,可白晓天的打法却十分的人间清流,用真诚打败毒舌的连连点头承认:“可不么,这我承认,不跟你犟。” 清流说完,蒋沐凡有些好笑的把白晓天瞥了一眼,接着就看到了白晓天的脸上确实是有些心事重重,甚至还一点都不遮掩的叹了一口气。 而刘伟此时也不跟他计较了,只是望着前面的水面摇了摇头,语气由衷道:“哎也不是我说,从这么高的地方被一块大石头砸下去,还直接给你拍水里,你说谁会不怕啊?那会儿才几岁,十九?二十?” 说着,刘伟低下了头深深的吸了一口烟,他望着地面上的石头将烟雾重重的吹到了那凹凸不平的石面上:“我承认我事发之后回了学校是后怕了,确实是越想越怕,命都差点交代在这儿了,现在回头再看看这儿,说实话我都有点心里打鼓。” 话音落地,白晓天就见缝插针的紧跟而上:“也带上我。” 说完,白晓天就瞥了一眼刘伟,嘴里怨气十足的嘟哝:“所以岸上看看就得了,你还真带人下来…” 刘伟冷笑了一下,二流子似的蹲在地上,毫不犹豫的冲蒋沐凡的方向扭了扭脸:“那可不成,今天这恐惧怎么着也得战胜,要不咱们跟前的这位是打死不长记性。” 第730章 蒋沐凡闻言沉默,一句不同刘伟争辩。 白晓天扭头把一旁的那两位看了看,又“哎”了一声。 叹完气,白晓天语气温和的一唤:“四儿,你别跟老大计较,他也是被逼急了。” 蒋沐凡浅浅的笑了笑,报以理解:“没事晓天,我知道。” 他眼神放空的看着前方,诚恳的表态:“我犯错了,得好好挨一通训才行。” 可刘伟却一点不领情。 “哼……” 刘伟鼻子出了口气,半转过了身子,扬起了声音冲蒋沐凡不大客气的说:“你挨我的训都不算数,我算哪根葱我可训不着你。” 说完他伸出了手指,在蒋沐凡的方向冷不丁的一指:“要训,我也是替方黎训你。” 蒋沐凡:…… …… 敏感的名字自此一出,白晓天就呈现出警惕状,一动不动的看着身边两个人的动静。 他倒是不怕这两个人待会儿打起来,他就怕这刘伟一会儿把某人激的殉了情那就不好了。 然而刘伟却像是一点都不在乎蒋沐凡会不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也不把蒋沐凡当做是一个常年需要服用药物的精神病人来看待。 他皱起了眉头,恨恨的注视着蒋沐凡,宛如是在看一个考了个零蛋回家的倒霉儿子。 “你是真不知道方黎是什么意思吗,蒋沐凡?” 刘伟刀枪直入的一问。 话刚说完,蒋沐凡便是呼吸一滞,不由自主的抓了抓腿上的毯子。 白晓天也在这紧张的氛围里正式进入了戒备状态。 刘伟言语不轻的打响了第一枪,也便是豁出去了。 他开始一丝不遮掩的,对蒋沐凡说起了掏心窝子的话:“咱们四个从大学到现在这么多年,先不说白晓天那个不长心的,起码一开始认识你,你是个什么人,我和方黎其实都能感觉得到。” 他忍耐着对于蒋沐凡不争气的愤慨,极力的保持冷静的娓娓道来:“但我这个人你也知道,不爱怎么琢磨那些个感情上的问题,比较直白,更不像方黎,他本性就是个弯的,或者不说他是个弯的,他那没出息的样儿估计就是上辈子欠你的,活该见了你就单方面的起化学反应……” “所以我俩都能感觉到你心事重,只是我不猜而已,方黎爱深究,一下就抓着你病根逮着给你蒋沐凡直接拯救了的心思去的。” 说完,刘伟停了一停,若有所思的一声低叹—— “你大二刚生病那会儿,那是第一次我察觉出你了不对劲,你跟白晓天这种温室里长大的二缺不一样,只是我没方黎那么伟大,更没他那心思,所以就没管,可是没管不代表我没察觉。” “我能感觉到,其实你一开始心里压根就没有方黎。” 此话一说,蒋沐凡还没做出反应,一旁的白晓天先急了。 “我靠你胡说什么呢!” 他一个起身,着急忙慌的就想从地上站起来先把刘伟的嘴摁住。 可还没来得及彻底站起来,就被蒋沐凡伸手摁住了肩膀。 “没事儿天儿,你让老大把话说完。” 他浅浅的一笑,“都到这儿了,咱们没什么不好说出口的。” 刘伟没理白晓天的忐忑不安,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不为所动。 看白晓天两头看看不再支声了之后,便再次开口,甚至还加重的语气道:“是他扒着你,说好听点叫契而不舍也好,说难听点是死缠烂打也罢,那都是他的一厢情愿,我能感觉得到,所以说实话,方黎要带你单独出去住那会儿,他陪你看病的那段时间,我心里是有些为方黎感到不值的,你心里没他,甚至还有别人,你说他是何苦?” 越说越让人头皮发麻,白晓天还是难以接受的想都没想再次打断:“……操刘伟你还是闭嘴吧。” 然而刘伟却理都不带理,一句不耐烦的怼了回去:“啧,有你什么事儿?” 白晓天:“你他妈不是来劝人的吗?!” 刘伟:“谁说我是劝人的?老子他妈来是讲事实的!” “你…你你少说两句!”白晓天气急败坏。 刘伟烟头一甩,眼底冒火:“我凭什么?” 中间的蒋沐凡终于看不下去了:“行了,你俩吵个什么劲儿?” 说完,他伸出了双手在中间摆了摆,接着扭头跟白晓天温和的一句:“我真没事儿,都成年人了,什么话听不得?不至于三儿,你别激动。” “我…我……” 白晓天瞪着眼张了张嘴。 蒋沐凡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没再说话。 “哎。” 无法,白晓天无奈一叹,摆烂的摘下了眼镜,揉了把眉间不再吭声了。 刘伟斜眼把白晓天瞅了一眼,嘴角及淡的一个苦笑。 他摇了摇头继续说着:“自古痴人难回头,我知道方黎那性子我就算劝了也是白搭,他那个劲儿,八匹马都拉不回来,所以我也就不劝了,朋友一场,你俩爱怎地怎地,到时候需要我帮忙了,我万死不辞就是了……嘿,结果最后也不知道方黎是用了什么招数,还让你阳光起来了,这确实是让我很惊讶,但说实话,就算是这样也还是很难让我信任你。” 刘伟一个回眸,他认真的看着蒋沐凡,无所畏惧地说:“我不信你能就这么被方黎拯救了,更不信你能对方黎付出和他对你同样的感情。” 第731章 说到这里,蒋沐凡心头一震,被这一军将的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然而刘伟的声音还未停,他话锋一转:“可你俩之间的事我到底是个外人呐,只能是一个纯看客的态度旁观者,所以之后,我就看到了他先是在这里……” 刘伟的手指在前方的地面上点了点—— “在这穷乡僻壤里,发现你被水冲走了之后,一猛子就扎进水里找你的样子。” …… “又看到,他在你在县医院做骨折手术的时候,那心急如焚焦躁不安的模样。” …… “还有你们顺利在一起了之后,他的欣喜若狂。” “再来,就是咱们毕业之后的这六年……他想方设法的想带你走远一点,再走远一点。” 刘伟如此一个五大三粗的人,说到这里竟然带上了鼻音。 蒋沐凡不敢回头去看,他怕自己会在看到刘伟的表情之后也会跟着崩溃破防。 河道的风声呼呼的刮着,刮的刘伟的声音破碎又飘散,但却每一个字都能有力的打在蒋沐凡的心上。 “我能感觉到他是在全心全意的想跟你过好全新的生活,方黎是在拼命的,想把你的灵魂血液都用这未来的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来冲洗干净,他想让你未来的后半生只有他一个人……但我也能感觉到,这,也都是他在想。” 刘伟揉了把鼻子,苦笑的一下:“尽管你配合,尽管你也许也想走远一点,再走远一点。” “可你的眼睛骗不了人,蒋沐凡,你的眼睛骗不了人。” 说着,刘伟发红的眼眶变得严厉,他忽然转过了头,审视的看向了蒋沐凡的脸。 “其实我在第一次见到你哥的时候就感觉出来了,你苏醒之后,从你哥那儿搬出来的时候跟我的坦白,只不过是证实了我的猜想罢了。” …… 吧嗒一声,蒋沐凡感觉自己的心头,又有一根什么样的弦忽然蹦断了。 …… 从此之后,刘伟的眼睛就再没有从蒋沐凡的侧脸上离开过。 他盯着蒋沐凡越发心虚恐惧的表情,彻底发起了攻势,开始步步紧逼—— “方黎生病的那一年,我当时特别纳闷,为什么方黎忽然就要离开永医大,都不惜把他都快要断交的亲妈都叫回来,那个时候你能赚,哥几个兜里也有钱,多少撑他个一年两年的,不至于特别困难吧?” “他妈是个什么人物?咱们又不是一般朋友,我怎么可能不清楚?他才治了几个月就把他妈叫回来?那就是摆明了跟你要断。” “可他是那样的人吗?他是那种一生病,第一想法就先是跟情人上演分手戏码的人吗?……我认为这种情况怎么也不应该会发生在方黎身上,他点儿太正了,他不可能就这么莽撞的把你放弃了,好不容易跟你走这么久,好不容易把你带了这么远,说不要就不要了?他不考虑自己难受不难受,他难道不想着你会不会受不了?” “所以在我了解的方黎看来,他不可能才病了几个月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打起了退堂鼓……直到最后,他转去了精德。” “直到在最后的那段日子,他吊着那半口气也非要把你哥叫到身边来的时候——” 话只说了一半,刘伟便不能受控的梗住了。 接着就是一阵异常长久的沉默。 四周只有水声,风声,还有蒋沐凡那发着抖的呼吸声。 …… 刘伟在这沉默中闭上了眼睛,等再次睁开的时候,蒋沐凡的嘴唇已经是铁青的了。 他嘶哑着喃喃低语:“我当时怎么也想不明白方黎是为什么,直到我看到了你,在见到你哥的时候,你的那双眼睛……直到那个时候,我感觉我才终于是明白了一些……” …… 刘伟凝视着蒋沐凡的脸,忽然郑重道。 “直到现在,蒋沐凡,我才终于是彻底明白了啊。” …… 第342章 三零三 3 静的连一声鸟啼都没有的河边。 鹅卵石滩上高高低低的坐了三个人,他们统统都面向那平静无澜的水面,没有一个人敢沉重的呼吸,都是各怀心事的紧张。 刘伟在最后说完那句话之后,蒋沐凡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角吧嗒了一下,竟然打下了一滴眼泪。 白晓天迅速的捕捉到,他心里难受的在蒋沐凡的手臂上捏了捏,悲伤的唤了声“四儿”。 而所有人都知道,此时是任何言语都不能再将蒋沐凡的心安抚一二了。 …… 刘伟眼睛淡淡再次望向了前方。 他一身的义气,就像是在帮谁打一场抱有私心的官司。 “蒋沐凡。” 刘伟连名带姓的一唤,说:“我没怎么体会过爱情,所以那个时候我不理解,这世界上什么样的感情,可以让一个人那么费尽心力的去不断的想办法去抹去,去洗涤。” 他心痛的看着远方的青云,皱起了眉头:“直到现在我才恍然大悟,方黎要抹去的一直都不是你的一段感情那么简单,他要抹去的,是你的前半生,是你那活生生的二十年。” “可这……可这他妈……” 终于,刘伟哽咽出了声。 “可这他妈谁能抹的掉啊……?” …… 刘伟的言语跑调,成了白晓天先行一步泪流满面的标志性信号。 第732章 刚说完,白晓天就在一旁猛的吸了一口鼻子。 而蒋沐凡此时已经双手快要抖的不成样子了。 他深深的低下了头,艰难的从嘴里挤出了一句:“对不起。” “对…对不起……” 蒋沐凡重复了两遍,却让人听不出来他究竟是在给谁道歉。 …… 都是朝夕相处这么多年过来的,刘伟如此侠肝义胆的人,怎么能不明白对待朋友要一碗水端平的道理? 说他不为蒋沐凡难过那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在看到蒋沐凡如此痛苦的时候,刘伟纠结的心更是堵成了一团乱麻。 两个挚友,一个已经死去,一个……一生都不得痛快。 这叫人怎么能不难过? 刘伟两个手指把自己的眼眶用力的一摁,想要憋回自己的眼泪。 他鼻音厚重,有些气息不稳道:“在我大概猜出来的那段时间里,我是真的想踹他……” “要不是看他可能是真活不久了,要不是我也不太敢确定,我真是想把方黎那狗好好的一巴掌扇醒!……拿着一手的过硬资历,还有那全国上下没几个人能打的专业水平,他一个万里挑一的马林巴,何至于要窝在一个市级的乐团里给人当打工仔?甚至闲暇之余还给你去带小朋友打鼓去?……这样的人才,再出国或者哪怕去首都都可以,他再好好积累积累……不出两年,不出两年绝对能挂一个演奏家的头衔回来!……到时候功成名就,他的事业将和现在完全不是一个维度。” “可他偏不,他放弃了这么多……就为守一个你……!一个活了还不到三十年,却有二十年都是被别人填满的你!” 刘伟断断续续的说着,竟已经是泣不成声。 此时此刻他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只觉得心里就像是堵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一般。 卯足了劲儿,刘伟面容在阴影中一个巨大的扭曲,大声的一吼:“这方黎怕是得活成个千年王八,得跟你一块儿得道成仙了!……估计才可能能让你可以忘却掉那样一段刻骨的前尘吧?” …… 吱—— 蒋沐凡在刘伟的话语间仿佛听到了自己的耳边传来了一声巨大的耳鸣。 接着眼前一个微小的阴影一掠,又像是之前的那只鸟儿在眼前忽然飞过。 蒋沐凡扬起了头,酸涩的翘了翘嘴角:“所以……” 他哑着嗓子呢喃:“所以……他失败了。” 刘伟一声轻哼:“是,看来你心里也清楚。” 蒋沐凡并不介意刘伟怎么阴阳怪气的跟自己说话,只是看着天空自顾自的低念:“他的失败不是因为病魔,是因为这……本来就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抗争。” 对于蒋沐凡的心知肚明,刘伟意外又愤怒,他抓了把脑袋,几乎是气急败坏道:“所以你说你是不是……所以你他妈是不是……” “是,我是个混蛋,人渣。” 蒋沐凡异常冷静。 “是我耽误了他一辈子,我死有余辜。” 不等蒋沐凡把话说完,刘伟便扬声打断:“可他偏偏就是不愿意让你死啊!” 愤怒之中,刘伟恨不得一拳头揍在那个不清醒的人脸上:“他就算知道了自己就算是长命百岁,可能都会落下个毫无结果的下场,他都不愿意让你死,他都想让你好好的啊!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怎么能不知道?!可我也没想着死啊!” 说到这里,蒋沐凡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也跟着无法忍受的大声一吼。 刘伟径直抬手指向了某个方向,振振有词道:“那你住的那是个什么破地方?你那一天到晚的就是在等着什么时候能自然死亡的这种活法,难道不是在糟蹋方黎吗?!” “那你还要我怎样?!” 蒋沐凡也跟着一个大声。 他眼底红的吓人,猛地转过了头,直对上了刘伟的眼睛。 没人知道蒋沐凡愤怒的到底是什么,总之那模样可以说是咬牙切齿的。 “那他还要我怎样?我还能怎样?!” 蒋沐凡委屈的抗议着。 “……” 看着蒋沐凡的脸色,刘伟眼底升起了一股浓浓的悲哀。 他自胸口猛提了一口气,之后便顺着自己的话语,缓而低沉的慢慢吐出—— “他最后什么都不想要了,自从把你哥叫来永医大开始,他就什么都不想要了……” 刘伟难过的说。 “他只想要你好好活着,想要你一如往日的积极向上,想要你可以真的抬起头来向前走……方黎这急的都快昭告于天下的内心,你真不知道吗?” …… 原本是会让人伤心欲绝的言辞,却几乎让蒋沐凡的愤怒再一次接近了某个临界点。 那“未来的路”就是蒋沐凡心中的一个逆鳞,谁也不敢把方黎最后留给蒋沐凡去选择的那个名字完完整整的说出口。 连此时此刻都已经是恼羞成怒的刘伟,都不敢在这里失了分寸。 可蒋沐凡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懂刘伟最后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本以为自己会在这一字一句中直接爆发,甚至是在刘伟脑袋上直接扔一块儿石头上去让他闭嘴不要再提了。 可不知为何,大约是河道的空气清新宜人,又或是水流的白噪音静心凝神,又可能是……他又看到了只眼熟的鸟儿在上空中一闪而过。 第733章 这次蒋沐凡感觉自己似乎是听到了一声悲鸣,就像是一个令人心疼的哀求一样。 他忽然就这样的冷静了下来。 “所以我就要接受……” 蒋沐凡在微微的愣神中呢喃。 “所以我就要接受……从此这个世界再也没有方黎的任何痕迹的事实了吗?” “我前面没有方黎的二十年抹不掉,那和他在一起的这十年就可以轻松消除了吗?” …… 说到这里,蒋沐凡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他低下了脑袋,极浅的摇了摇。 “我没想过在这里葬送自己,刘伟,我从来都没想过。” 蒋沐凡由衷的坦白。 “我只是太想他了……我不甘心,我也想向前看,可我再向前看,我也不愿意自己生命中的这么些年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消失了,我接受不了……我就只是感觉,怎么我这一觉醒来,这世界就跟没了方黎这个人了似的……让我…让我觉得好像和他在一起的这么多年,都是梦里来的一样,刘伟,你不明白,我是真的害怕…” “周汉哲给我留下来的鼓锤太冰冷了,冷的我都觉得像是在路边淘来的一样,我什么也找不到,我连他埋在哪里都不知道……在精德和严阿姨的谈判都是违心的,我怎么能不在乎日后是不是能去方黎的墓地里去看看,你说我怎么能不在乎?” 蒋沐凡不知道那远处的鸟儿刘伟和白晓天是否能看得见,反正在他的眼里,那一个大鸟就一直在上空盘旋,甚至还时不时的能发出两声空远的叫声。 清亮又好听。 说着说着,蒋沐凡便盯着那只黑色的小阴影出了神,他的瞳孔里映出了一片鱼肚白色的浑浊无云的天空。 蒋沐凡嘴里轻轻的念:“他活着的时候是我的归宿,死了我也需要一个寄托,我一个人,你说我怎么能不在乎?都是骗人的……所以我害怕,所以我才实在无法,才到了这里……” …… 话刚说完,远处又是一声悲伤的啼鸣。 一声谁也看不见摸不着的哀叫。 303宿舍剩下的三个人在这万里无云的空白天空下,各怀悲伤的又是沉默静坐了很久。 最后又是刘伟,第一个张口打破了平静。 “蒋沐凡,你说你感受不到他的痕迹。” 刘伟声音极浅,看着像是狠下了什么心,可却又想着要极力呵护着什么一样。 刘伟极力用自己最没有攻击性的语气,语重心长地说:“可你不知道的是,方黎他其实一直都在你的身边啊……” “从你的发丝,到你的每一个毛孔,方黎无处不在。” 蒋沐凡回眸,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 “……?” “我没有开玩笑。” 刘伟认真的看着蒋沐凡的眼睛。 说完,刘伟一个苦笑:“你说你都不知道他埋在哪儿,其实,是他根本就无法埋入地下……方黎就葬在你的身上,你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中。” 这往日听着憨实温厚的声音,在此刻就像是某个残酷的判决。 刘伟自觉自己此时大概就是一个手持利剑的行刑者,尽管心怀慈悲,却又不得不将这利刃,狠狠的戳进那人内心最薄弱的要害中去。 蒋沐凡的瞳孔肉眼可见的一个剧烈颤动:“……你…你说什么?” …… 时间就像是静止,树枝不再摇晃,水面停止波澜,甚至是连山风都听不到了。 刘伟在这寂静中极是平静的注视着蒋沐凡,终是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你出车祸的那一天,方黎的骨灰罐碎了……” 刘伟不紧不慢地说。 “统统……都撒在了你的身上,和你的鲜血融在了一起。” 说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他哪里都没去,他一直都在你身边。” “很遗憾,蒋沐凡,你不惜付出生命想要找到的东西,可能就在你被困在这山谷里的某个瞬间里,正心碎的无声哭泣。” …… 吱—— 又是一声精亮的啼鸣。 那刺耳的尖叫突然刺破了宁静,在蒋沐凡的心口上划下了一道鲜血淋漓的深不可测的口子。 痛得他眼前发黑,一时间,骇人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第343章 小小希望 山间夏日的午后。 所属于筱香县的虎筱沟的另一端,风逐渐变得冰凉。 一个单薄的身体伏在满是石头的地上,不顾身后翻倒在地的轮椅,面对着远处静而延绵的河水,嚎啕大哭。 他两边的同龄人一左一右的沉默的守着,最后直到夕阳渐浓,太阳开始以一个血橙色的形象顶在了山头。 刘伟在这时才低下头来看了一眼时间,跟白晓天使了一个眼色。 白晓天也满脸挂泪的微微点了点头,俯下了身子在蒋沐凡耳边说了句:“四儿,我们走吧。” 之后蒋沐凡颤抖的上下起伏的脊背才缓缓有了平静的迹象。 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只是看着那脆弱的身形最后僵硬的一顿,停了片刻之后,蒋沐凡终于撑起了胳膊从地上爬了起来。 “好。” 他嘶哑着嗓子对白晓天道了一声。 接着不明不白的又补了一句:“晓天,辛苦你了。” 说完便不顾刘伟准备伸出手的搀扶,一个转身,径直独自冲身后下来的小路上爬去了。 第734章 …… 直到最后,蒋沐凡都不知道自己被方黎带上来的这片土地究竟叫什么名字。 他只记得,这次是他自己一步一个脚印的爬上去的。 虽然路比方黎在许多年前带他上去的时候要好走许多,但他到底还是上去了。 蒋沐凡在这虽有些艰难,但如果用心积极去攀爬的道路上,不由得暗暗觉得—— 这一路的相对平缓,就像是方黎用这十年为自己踏平的一样。 …… “急性心梗一般来时都汹涌危急,但只要抢救过来了,后期问题就不大了,像他这个年纪,出现突发心梗症状一般就是过度劳累造成的,心脏超负荷导致血压突增,现在支架搭上了,术后回去的这一段时间一定要好好静养,不能再劳累了,这不是小事,你们做家属的要提高重视,清淡饮食,减少运动,他还不到三十五,日子还长着呢,为了以后能正常生活,这段时间一定要好好休息,最少一个月,卧床静养都不为过,再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话,以后发展成心衰就晚了。” 筱香县的县中心医院,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大夫站在一间普通病房门口对着三两个病人家属伸着个指头念念有词。 县中心医院虽然说是整个筱香县里最大的医院,但到底这里的居民还是少的,见到的更多的不是头疼脑热就是常见老年病,连生孩子的都很少,这次碰上了个蒋沐凡和贺白这两位情况危急的,也是着实给这风平浪静惯了的医院好好的上了一课。 天下再太平也不能掉以轻心啊,这前一个失温后一个突发心梗的,那都是个顶个的危急,该有的抢救能力是一定不能说丢就丢的。 普通病房外的三两家属分为两个阵营,一边是贺薇和夏萧,还有一边,是形单影只的蒋沐凡。 贺薇在频频点头之中送走了医生,之后就率先进入了病房,那个时候蒋沐凡站在门口,一直没好意思先进去。 他在房门口朝里望了望,看里面的人好像还在睡着,贺薇和夏萧也只是在床边无声的看了看,接着夏萧便撞了撞贺薇的胳膊,在贺薇耳边说了句什么之后,便带着贺薇出来了。 看着贺薇不情不愿的表情和自己擦肩而过,蒋沐凡不难猜出,夏萧估计是在劝贺薇给自己留点空间了。 夏萧跟在贺薇的身后,出了房门后没同蒋沐凡怎么打招呼,只是给他了一个还算友好的眼神,蒋沐凡连忙抬起眸子对其报以了一个感激的淡淡微笑,接着就迫不及待的走了进去。 他不敢走的太快,怕自己的笨拙动静惊醒了床上的人。 毕竟刚医生还说贺白是过度劳累所导致,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进了病房之后,蒋沐凡还出于私心的卑鄙的带上了房门。 极弱的吧嗒一声,整个掺杂的走廊被一扇薄薄的木门阻隔在外,室内忽然变得安静。 蒋沐凡站在门口,先是远远的把那人看了一会儿,接着便轻轻的一个叹息,小心翼翼的朝那床边走去。 床上的人此时还是双眼紧闭的模样,脸色苍白,嘴唇的青紫色还未完全褪去。 他就那么安静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安然又寂寞。 蒋沐凡缓缓的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深深的凝视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从前那可靠的,温暖的,深情的大哥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复存在了,现在躺在自己面前的,仿佛只是一具与他的大哥有着同样的面庞,同样的姓名的躯壳罢了。 这幅躯壳单薄又僵硬,这张面孔死气沉沉。 注视许久,蒋沐凡不禁越看越心痛,想不通自己这短短的几十年人生,怎么能一步步的走成这样。 甚至还把这样一个应该永存在阳光下的人,也拖成了这般不人不鬼的样子。 贺白有什么错呢? 他不过就是心太软了罢。 在他们都还是十几岁的孩子的时候,心软的给自己不小心开了一道口子,让自己自私的,不顾一切的一猛子就钻了进去。 甚至还口出狂言的说出了什么,没有结果也没关系的话。 这不?报应来了。 劫数双双落在了他们二人身上,一个也不落下。 倘若他们都不曾开始过,那么这之后的十年,会不会完全不一样? 倘若他们从来都不是对方心里最脆弱的那个软肋,那在这十年里,他们会不会都能各自过的幸福一点? 病房老旧的新风系统在这不到十平米的空间里嗡嗡做响,蒋沐凡鬼使神差,不由自主的抬起了手,将自己并不温热的手掌,轻轻的覆在了贺白的脸上—— 他像是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珍宝,手掌贴在贺白微微凸起的颧骨上,指尖触碰着那人沉稳落下的眉尾。 他的大指刚好就留在那人的唇角处,蒋沐凡出神的用自己的指腹在那浅浅勾起的弧度上暧昧的婆娑了两下,很快就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对不起。” 蒋沐凡在这潮湿的空气中幽幽开口。 话音落地,却无人作答。 一切都寂静的让人窒息。 可蒋沐凡却不以为然,他老实的收回了自己刚刚那满是深情的手,淡淡漠然的一声,“你不用原谅我……” “也不要原谅我。” 说完,蒋沐凡一个起身,扭头走出了房门。 …… 病房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合上,空间再一次回到了无声的寂静。 第735章 床上的人眼皮忽然一动,之后轻轻的张开了眸子。 那眼底,是无尽的无能为力与哀伤。 …… …… “薇薇,这次回去哥肯定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劳心劳力,不论是工作上还是家庭里,他都需要放下一些担子全心全意的去休息,我现在时间自由,所以回去之后你就该上班上班,别受这些影响,妈和哥的衣食起居就都由我来照顾。” “什么意思,你……你愿意回来了?是要回来和我们一起生活了吗?” “不…也不是。” “那是?” “我是你哥,这个关头我不能把困难都丢给你一个人,这是我当哥哥该承担的责任,从前没能承担的,现在都补回来。但回家跟你们一起生活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妈……和大哥,还都需要一个接受过程。” “那就先不说他们,那二哥你呢?你是已经准备好了吗?” “我…” “你。” “……对不起,薇薇。” “我还没想那么远,但我觉得……可能我也需要一个准备过程。” “所以大哥恢复的这段时间,我可能还是不会住在家里,也会尽力的想办法回避一下妈,等哥可以正常生活了,我也就回我那儿了,但你放心,从今以后,家里的一切大小事,我一定随叫随到。”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还是要走的,是吗?” “薇薇,现在最重要的是妈和哥的身体,剩下的……咱们就以后再说吧。” …… 永宁的秋天从来都是非常短暂的,但唯独这一年的秋天,却莫名其妙的无比漫长。 干燥,寒冷,初雪怎么也下不下来。 贺白在筱香县医院住了三天,紧接着就被接回了永宁。 期间是贺薇夏萧忙着办手续收拾行李,任明夫妇帮忙搀扶着年仅三十四的支架术后患者上的车。 从始至终,蒋沐凡都没有露面,直到回到永宁的老房子,贺白莫名期待的蒋沐凡可以在家等着自己的景象,也一直都没有出现过。 他以为蒋沐凡那只微凉的抚在自己脸上的手,会是一个走向光明的全新的小小希望,但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这小小希望却在这逐渐萧瑟的寒风中,变得越来越渺茫。 …… 直到两周后,贺白无意间从厨房的窗口朝下望,在那片藏满了多年往日回忆的小绿化带里,看到了一个孤寂的,无比熟悉的身影。 第344章 深藏 1 贺白在筱香县出事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永宁三院。 永宁三院最好的科室,科室里最骨干的大将倒下了,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小瓜,它牵扯到了三院上上下下的许多人。 有的人为此要顶班,有的人为此要换主治医生,有的人提前好几个月预约的手术被忽然搁置,有的人好不容易换的假期又要匆忙顶上。 贺白的这一次出事,结结实实的给三院的老院长敲了一记警钟—— 这三院没了他们贺主任是真的能停摆不动了啊。 这怎么能行? 可这谁也没办法。 专业的技术和当打的体力都是没人替无代餐的存在,这下把人用的太狠了,直接给人家三十五都不到的年纪就把心脏支架整上了,实在是没人性,不应该! 人才还是得省着点用,所以贺白一出事回来,三院的老院长就直接下达命令,让整个骨科无条件给贺白让步,所有的工作想办法调动,所有的人员由老主任想办法协调,所有的医患关系积极解决,但不论怎么解决,都得优先跟贺主任的休息让步。 心脏问题无小事,这是所有医务人员都需要提高的警惕,救人之时不可忽视自己,一定要尽力避免自己的同事某一天忽然成了为自己操刀的大夫。 于是此次贺白一踏进永宁市界,单位的大门还没有迈进去半步,就直接得到了两个月的带薪大长假。 市三院的老院长,科室老主任专门带头登门拜访,还拽着自己的几个师弟师妹,就差敲锣打鼓的,专程去了家里把贺白形式主义的看了一番。 贺白也是从贺振华眼皮子底下混大的,用下巴颏儿想也想的明白,这浩浩荡荡的探病队伍其中也包括了那老院长浓烈的私心。 那老狐狸也是借自己这茬跟医院八杆子打不着的意外事故,在那儿给自己喊口号拦政绩呢。 他这一个在筱香县的个人行为还成了个教材典型,再被添油加醋一点恐怕还能再混出个年底劳模出来,那两个月的长假还真是连送带混的沾上了那狐狸心机的光了。 不过这又是带薪又是留职的,外加上自己十分清楚的知道自己在三院是个如何不可或缺的地位,所以这次的大长假,贺白休的倒也是心安理得。 …… 只是这假期虽然是在心理上踏实了,可在现实日常中确实有些水深火热。 贺白除了心脏支架的术后恢复之外,一整个后背还有一片面积不小的外伤,是在筱香县的山沟里找蒋沐凡的时候落下的。 被岩石棱角划出的不同程度的软组织挫伤,伤口有深有浅,虽说没到缝针的深度,可面积实在太大,创口多且细小,还是需要按时换药,否则感染风险很大。 他的那急性心梗就是被这感染所激起来的,伤口感染发炎引起的发烧,体温过高心脏负担过重,最后导致了急症。 第736章 所以回来之后贺白背后的伤势是一点不容忽视,可重视是重视,换药却成了问题。 这家里的这位大哥,学医的出身,把人类的不论什么性别的身体构造都能徒手画出来,自己能轻松默背过一本人体解剖学的教材出来的人物,结果到了这个关头,却不愿意让别人来把自己参观一分一毫。 贺薇想帮贺白换药,贺白不愿意,杨阿姨那都大妈级别的人物了,说是帮孩子消消毒,贺白更是拉紧了衣领,堪称是宁死不从。 家里的这几位女性朋友都奇怪坏了,怎么在医院被那些小护士人们服务就没这么多事儿,这一回家让自家人伺候就这么事儿多了呢? 但看在这病号这几日心脏不好的份上,这难题也没人敢跟贺白多计较,也只能是任由贺白自己在房间里艰难的吭哧吭哧的自己给自己拾掇,妹妹和阿姨只能在门口干着急,最后看着贺主任自己从房间里体体面面的出来,然后脖子上挂着一段明显的不大整齐的白色纱布。 一看就是气急败坏了,给自己胡乱包扎的新纱布。 这老大难的问题持续了两周,三天换一次药,掐指一算,贺白已经自己备尝辛苦的给自己换了三次药了,并且一次比一次换的糙,最后甚至都力不从心的,直接给后背泼了一层碘伏,连药膏都没怎么涂的,就累的把身子胡乱了一裹,倒头闷觉去了。 结果一起来就把上药的事给抛之了脑后。 结果没过几个小时,三院的骨干贺主任就因为护理不当,光荣的发起了低烧。 这一顿低烧持续了好几天,起初的体温还是起起伏伏,贺医生自己物理降温或是疯狂喝几壶水还能压制的住,偷偷瞒着谁也没能察觉出来。 但这伤口感染引起的发烧,物理降温到底是治标不治本,并且越拖越麻烦,最后贺白自己再怎么吃消炎药,甚至挣扎着给自己后背伤口消毒换药也无济于事,体温计上的度数难以控制的越飚越高。 正所谓医者难自医,贺医生终于后悔莫及的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把自己还当从前二十郎当岁的大小伙子,觉得啥炎症啥病毒都能让自己那免疫系统扛过去,结果这次躺床上被烧的迷迷糊糊的时候,贺医生不由得长叹,觉得自己这回是真的玩儿大了。 他原本诚心认输的打算给任明打个电话,让他带着消炎针和消炎药过来江湖救急一下,结果还没在通讯录里找到任明的名字,就手下一软,直接躺床上晕了过去。 这几日,家里的贺医生一直都是卧床静养的状态,刚做完手术,觉本来也多,杨阿姨看贺白一下午都没从房子里出来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就静心的去管主卧里面的那位老年痴呆患者了。 结果都快到了下午饭的时候,贺白还没见人影,杨阿姨才想起来是不是应该过去把孩子看看,结果敲了敲房门,里面却一直没动静,杨阿姨才忽然心里咯噔了一下,觉得情况不妙,赶紧推门跑了进去。 结果一进门,就看见贺白通红着脸,人高马大的在床上侧躺着,修长的大手松松垮垮的搭在半空,手机已经掉在地上了。 杨阿姨见状直接急坏了,上去就晃贺白的肩膀,可贺白却一直糊里糊涂的紧闭着双眼,不省人事。 那浑身的高热温度也是骇人,杨阿姨隔着那层单薄的睡衣都能感受得到贺白那浑身的热乎劲儿。 普通人发这么高的烧都是一个操心的事情,更何况一个刚做完心脏手术的术后病人。 杨阿姨见这事儿难办,不假思索的就先打通了贺薇的电话。 可不凑巧的是,贺薇那两天刚好被派出了去外地出差,杨阿姨电话过来的时候她刚下飞机,都已经和自己的团队同事被对接公司统一接到了大巴车上,想跑都跑不了。 贺薇说让杨阿姨赶紧打120送医院去,可家里还有个蒋萍,不能把那老太太一人放家里,而且这种事,杨阿姨一个外人也不能随便去了拿主意,她一个人分身乏术不说,更背不了这个责任。 贺薇理解也明白,她在没看到贺白人的情况下,也不敢让杨阿姨这个家里的护工随便的轻举妄动,只能说让杨阿姨先别急,她给再找找人想想办法。 可在永宁,他们还哪里有什么可以求助的家人了呢? 夏萧的电话贺薇打不通,估计是在棚里,一时半会儿的不会有信号。 贺薇在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巴车上,无头苍蝇似的,再想不起什么合适的人选。 贺白的体温在她的脑海里跟打仗似的胡乱叫嚣,让贺薇内心水深火热的根本坐不住,她生怕贺白这烧会一个不小心,再去鬼门关走一趟去。 贺薇强压着自己的如坐针毡不让周围的同事看出来,之后左思右想的实在无法,在安静的后排座里咬了咬牙,一个闭眼,拨通了一个电话。 手机听筒那边嘟嘟的响了两声,接着很快就被接听了。 “喂,薇薇?” 电话那头的环境听着吵哄哄,像是在某个闹市里。 贺薇顾不得那边掺杂的环境,扬着声音就叫了声“二哥”,她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着急:“你在哪儿呢?” 那头的人听到贺薇的声音,也跟着紧张了一下:“我在买菜,打算做点晚饭一会儿给杨阿姨他们送过去,怎么了?” 贺薇没有听完蒋沐凡的话,就惴惴不安的打断:“你别忙活了,你…你不行回家去看看吧,大哥他高烧不退……可能得去医院,我这会儿已经落地了,家里就杨阿姨,她一个人不行……” 第737章 …… 蒋沐凡这个二哥本应是贺薇这个当妹妹的在这种时刻最先想到的人,也该是唯一一个,但在此时此刻,蒋沐凡却悲哀的成了贺薇的一个下下策,一个贺薇的无奈之举。 贺白出院之前,蒋沐凡在贺薇面前明确的表过态,说大哥养身体的这段时间,大事小事都由他来撑着。 那个时候贺薇就顾着高兴,以为蒋沐凡说完这话就能收拾了铺盖卷直接搬回家里来住了,从此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团圆一堂。 可蒋沐凡却在给了一个甜枣之后很快就浇了一盆冷水—— 他说所有的困难他义不容辞,但唯独回到那个屋檐下一起生活还不行。 且不说他自己需不需要心理建设,起码妈一时半会儿的,应该还是要好好的做做思想工作才行。 虽然听贺薇说了,蒋萍现在脾性在药物和老年痴呆的双重控制下,变得温和了许多,但蒋沐凡还是不确定,这在心里埋怨了自己许多许多年的老母亲,在突然冷不丁的见到自己的时候,会不会忽然一个暴起,又要用花瓶砸自己的脑袋。 蒋沐凡也并不着急的理性客观的同贺薇讲了三两句道理,贺薇这也才无奈的冷静了下来,并且暗暗认同二哥说的有道理。 但到底还是好事情,回归了一半家庭也算是回归嘛。 于是乎,蒋沐凡就在贺白出院了之后,一直扮演的都是一枚田螺姑娘的角色。 贺薇正常的上下班,杨阿姨也按时按点的每天去家里照顾蒋萍,现在又外加一个贺白。 贺白说实话还比较好护理,无非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本来杨阿姨以为自己应该还要肩负一个给大小伙子换药的任务,结果也被贺白的莫名王子病给叫停了。 所以杨阿姨基本上所有的工作内容,重心还是在蒋萍的身上。 蒋萍现在越来越混沌,精神状态是一天不如一天,有的时候自己上厕所都不知道要提前跟人说,其实在很早之前,杨阿姨就已经是在不是洗床单被罩就是换床单被罩的状态里了。 其实挺辛苦的,但那个时候贺白还身体康健着,他知道杨阿姨怕是在蒋萍身上洗洗涮涮的都忙活不过来了,更别提两个人的一日三餐,所以有一段时间,贺白就不再让杨阿姨在家里给蒋萍做饭了。 要么他给杨阿姨发红包让杨阿姨自己叫,要么就是他有的时候中午回家带一点回去。 但总是在外面吃也不是个办法,不合口味也不卫生,贺白最后就每天晚上把第二天的菜在厨房备好,然后第二天清早再早起一个小时把饭菜都做好放进蒸箱里,等杨阿姨来了,中午就直接摁摁蒸箱,热热两个人就把午饭吃了。 晚上一般老年人饭量小,就看贺薇能不能早点下班回来给家里这两位准备点晚餐,如果贺薇加班,那就还是贺白来,他晚上能早下班就提前一点回来,但如果要上夜班或者需要加班,他就提前安排好,中午再回来一趟,把晚餐准备好,或者就早上一次性都准备万全。 这确实是一件劳心劳力的差事,足足有一个多月,贺白都是这么一个人顶三个的这么消耗着自己。 而如今他是倒下了,贺白以为自己的这些琐碎压力会全数压在贺薇身上。 所以他原本是想着自己在家休息,那就帮帮杨阿姨也做做饭,哪怕让杨阿姨去买菜,自己负责烹饪也好。 结果谁知道这之后回家的日子里,每天中午准时准点的,杨阿姨都会抽空下楼一趟,不知道从谁手里取回来两个满满当当的餐盒,里面的饭是热腾腾香呼呼,营养健康还每天不重样,一看就是有人在亲手做这件事。 然后这人的做菜水平也绝不是能拿出去卖的厨师水准,是相当凑活的家常便饭,不那么好吃,却也算是没出过什么大错。 那味道贺白从没尝到过。 但每每看那菜的搭配和味道,也不像是出自贺薇的手笔。 第345章 深藏 2 贺白在刚开始吃到这神秘的新口味的时候,曾有心问过贺薇一次,这一日三顿的四菜一汤都是从哪儿来的。 但贺薇却支支吾吾的总是糊弄,最后把功劳都放在了夏萧头上,说是夏萧这两天闲,所以在他们那个未来的婚房里没事儿就弄点吃的给杨阿姨送过来,也算是帮自己减轻一点压力。 逻辑倒是通顺,但贺白怎么琢磨也觉得有点不对劲。 毕竟在他说下回他也下楼去拿一次饭,跟夏萧当面感谢一下的时候,贺薇吓得差点就炸毛了,连连说不行,让他就别折腾自己的身体了,这老房子四层楼高,又没有电梯,来回上楼下楼的,贺白还是少走动的好。 于是这件事就隐隐约约成了贺白心里的疑惑,但他却疲于恢复,一直都没怎么深问过。 所以贺白一直都不知道,这是蒋沐凡一直在跟贺薇打的配合战。 蒋沐凡这田螺姑娘是真的时间自由。 社区的老头老太太的合唱团一周就去个那么几次,一次去个一两个小时,剩下的时间他就没事儿了。 夏萧这个顶头上司知道这老贺家最近应该是比较忙,也不怎么给蒋沐凡安排工作了,让蒋沐凡可以全心全意的去照顾家里。 于是蒋沐凡就肩负起了之前贺白的每日投喂工作,甚至还有零有整的给自己规划了一个工作计划出来。 每天去一趟菜市场,采买当天最新鲜的蔬菜,然后回自己那个小平房里,用那边的灶台整一顿四个人量的饭菜出来。 第738章 四个人,贺白,蒋萍,杨阿姨,当然也包括了蒋沐凡自己。 他认认真真的给家里人做饭,自己也会跟着认认真真的吃饭。 有的时候不知道吃什么了,蒋沐凡还会提前一个晚上在手机上查查食谱,有什么适合老年人和心血管手术病人吃的食物,然后第二天按照食谱去采买,最后再跟着教程去用心做好。 如今蒋沐凡还住在东郊老城区,所以就勤勤恳恳的每天三次的来回公交车,给那自己住了二十年的老小区摇摇晃晃的送一日三餐。 这一趟公交车来回可能就要花费蒋沐凡两个小时的时间,再加上做饭的时间,自己买菜的时间,倘若这天再有个社区合唱团的课,那蒋沐凡这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也是忙忙碌碌不得闲的。 但适应了几天,蒋沐凡竟然觉得感觉还不错,每天都有事做,每天都满满当当。 他会因为第二天的食谱,会因为最近的菜价,会因为第二天出门要不要带伞,这天的汤是煲两个小时还是煲四个小时比较好的这种鸡毛蒜皮填充了脑袋,从而变得思绪渐少了一些。 思绪一少,生活忙碌,再加上有了一个眼巴前的小目标,蒋沐凡在肩负起了老贺家主厨的职位的这段时间里,竟然还有了些吃饱穿暖,睡眠也好的势头。 甚至有好几天,他差点都快要忘记按时按点吃他的舍曲林。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也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会持续多久。 更没想过,假如贺白的大长假结束,身体也彻底恢复好,再光鲜亮丽的回归职场了之后,自己又该去何去何从。 蒋沐凡从一个总是不习惯先去考虑未来的人,在时间的冲刷下原本是变得有了计划意识,但是又在这人生长河的一次次变故之中,竟好像又再次回到了最初—— 他完全没有考虑过以后,也不愿再让迷茫变成自己的烦恼。 贺薇的吐露心扉,刘伟的好言相劝,仿佛是一把一把打开蒋沐凡层层枷锁的钥匙,他在一次次拨开云雾见月明的真相之中,尽管还是难以面对自己的真心,但至少是比从前心软了许多了。 这个心软他从来都难以自知,更是不受控制,一切的反应都是出自本能。 就比如刚刚,在菜市场挑选甜度最高的洋葱的时候,接到了贺薇说贺白高烧不退的紧急电话。 蒋沐凡堪称是想都不带想的,扔了手上的塑料袋转头就走了出去。 当然,他的腿脚假如有能力再跑两步的话,蒋沐凡那个时候,怕是早已经飞奔出去了。 他所在的菜市场就在自己住处的附近,蒋沐凡顾不上家里人中午下午都吃什么了,直接站在了一条大路边,一边现场网上叫车,又一边探着头看着附近有没有出租车经过。 他的冷静少得可怜,唯一出来的一丝理智,就是没有太过于冲动的直接拨通了贺白的电话。 蒋沐凡不好意思再像从前那十八九岁的任性模样,不考虑他人的感受,横冲直撞的就去给别人带来不必要的遐想误会。 他也更没准备好要以一个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贺白,更也没自信贺白在这个时候还愿意看到自己。 毕竟他们从上次在书房的不欢而散到现在的又是小半年的时间里,还从未正式的碰过面。 而这回在筱香县的相逢,又是那样的微妙,闹剧一样,况且自己还那么丢脸,甚至还连累了人家受了这么大的罪。 尽管贺白为什么能救世主一样的出现在筱香县里,这个答案蒋沐凡还从未敢深想过,但起码他到底是认为,此时不是一个和贺白正式相对的好时机。 蒋沐凡觉得,不论他们未来结果如何,接下来的相互面对,还是都别让彼此那么狼狈吧。 于是在上了最先赶到的网约车之后,蒋沐凡深吸了两口气,终是咬了咬牙,赶紧给任明去了通电话。 他还是有些不太敢踏足那方田地,所以想先看看这他唯一能想到的贺白的老同学这个时候有没有空闲,能出面替自己救人一命。 也好在老天有眼,让贺白命不该绝,任明很快就接到了蒋沐凡的电话,并且听到了消息,询问了大概情况之后,雷厉风行的就从自己科室里搜出了几包能用得上的强劲消炎针和各种输液器,掏出了车钥匙,一刻不耽误的驱车也往贺白的家中赶去。 任明的出现比救护车效率高多了。 血液科的正高主任,最拿手的就是处理各种感染症状,科室里最全乎的也就是退烧药和消炎药品了。 急诊科里的那些随手能拿出来的药品都是小毛小病的头孢之类的抗生素,那永医大的血液科是什么样的存在?里面来自五湖四海的血液病人,个顶个的情况危急,随便拎一个出来那都是疑难杂症。 血液病随时都会迸发出的并发症和感染的情况是数不胜数,情况之复杂,类型之繁复,导致永医大血液科的专属药房里,常备的抗生素药品种类全面到基本上可以开一个抗生素展览会出来。 任明车开的飞快,出发的比蒋沐凡晚,但竟然和蒋沐凡差不多时间到。 两个人在小区门口匆匆碰了面,就快马加鞭的往单元楼的方向赶去。 蒋沐凡腿脚不便,再加上一会儿可能要相当仓促的直接踏进家门,他心里多少还有些紧张。 所以走的虽然急,但总是追不上任明的脚步,等吭哧吭哧的追到门口了,才发现任明都已经头顶一层薄汗的站在了单元门口等他了。 第739章 蒋沐凡一边走一边远远的给了任明一个问号的表情。 任明一看到蒋沐凡,就赶紧气喘吁吁的开口一问:“几楼来着?” 蒋沐凡眉毛一挑,无奈的用手比了个四,一跛一跛的还嘴里念叨着:“四楼四楼四楼……” 话还没说完,就见任明一个扭头,早已经冲进了楼里。 蒋沐凡极力快步的走到了楼下,听着任明踢踢踏踏的上楼声响,抬眼望了望从前那个被称为自己家的厨房窗户,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老小区的老多层,在楼下能听见脚步声,也在楼下能隐约听到开关门的声音。 那熟悉的门锁声吧嗒一合,蒋沐凡心里一个沉甸甸,看来是任明已经进去了。 听着贺薇在电话里的描述,还有自己后来在路上给杨阿姨打的那通电话,蒋沐凡扪心自问,实在是没办法就这么心平气和的在楼下等着任明的消息。 管他呢,碰见蒋萍就碰见了吧…… 管他呢,贺白翻自己白眼对自己说难听话,那也就让他说去吧…… 管他呢。 管他呢…… 蒋沐凡飞速的在楼下给自己内心不断的打着强心剂,接着一个屏息,也闷着头进了楼里。 等到了家门口的时候,任明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到了三五分钟了,蒋沐凡很少上楼梯,这四层楼的高度,上到二楼他的膝盖就疼的不行了。 最后坚持到了自家门口,蒋沐凡也已经是一头的冷汗了,他盯着那个自己从前被贺白推出去的防盗门,又是一个深呼吸,接着咚咚咚三声。 时隔整整十年的再次敲响。 蒋沐凡意料之中,也是心存万幸的,开门的是杨阿姨。 杨阿姨见蒋沐凡亲自上来了,脸上露出了欣慰和惊喜,但贺白的身体状态又无法让她的某种喜悦完全的表达出来,只能客气又热情的让蒋沐凡赶紧进屋。 蒋沐凡跟杨阿姨压着嗓子的边比划边问蒋萍这会儿干嘛呢,杨阿姨很快就默契的立马会意,连忙给蒋沐凡坐起了口型:睡着呢睡着呢。 之后,蒋沐凡似乎是彻底放下了心,他沉了沉气,直接抬腿迈进了门,鞋也没换的,径直就去了那间次卧。 …… 第346章 破冰 1 那间次卧的门已经老旧,尽管是二十多年前的实木门,材质好也结实,但也仗不住时间的蹉跎,被半掩着推开的时候,已经有了轻微变形的吱呀声响了。 蒋沐凡内心的某种惧怕比自己想象的好像还要更多一些,可此时对贺白的担心则是更甚一筹,所以他进门之后的每一步都是不假思索,却又战战兢兢,眼睛都有些不知道该去看哪儿。 屋里的一切仿佛都没变过,可又感觉是天差地别。 一如既往的淡蓝色窗帘,拉了一半在窗前飘飘荡荡,屋内的架子床已经旧的泛了黄,可却永远都无法抹去那从前被染上的浓浓少年气,另一旁并排摆放的两张书桌书架安静的躺在原处,似乎也都藏着自己的秘密。 在这经年岁月中,频频出现在自己梦魇中的画面就这样扑面而来,蒋沐凡环顾了四周之后,觉得就算自己已经做足了准备,此时此刻还是觉得头晕目眩,手脚发麻。 他看着那空空荡荡的自己从前的书桌,甚至有一瞬间都觉得,从前那本让自己认清内心自我的《临床心理学》,仿佛就藏在上层书架的某个角落里。 甚至也许,那自己用铅笔写下的那个“白”字,也就在那书中的某一页里,从未被擦去。 甚至也许,在久远过去的某个寂静时分,还被什么人日日夜夜的轻轻抚摸过。 蒋沐凡不敢再深想,连忙集中起了精神,不任由自己的思绪再胡乱的缠绕。 这时,任明已经蹲在贺白的床边配着什么药了。 那宽厚的背影几乎挡住了半张床,蒋沐凡没有打扰任明的忙活,而是走上了前,乖乖的站在了任明的身后。 那个时候蒋沐凡探头看了一看,这才看到了那躺在床上,面色泛红,双眼紧闭的贺白。 他的模样看起来很不好受,让蒋沐凡不禁心里疼了一下,他皱了皱眉:“他是怎么回事?” 蹲在床边的任明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认真的回答:“应该是伤口感染,发烧了。” 闻后,蒋沐凡的眉头锁的更深了些。 “那怎么办?” 他担忧的问。 “上抗生素呗。” 任明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他一边掏出了贺白的胳膊,一边说:“我带了头孢,还有莫匹罗星,要是一会儿皮试没问题,就给他扎上了。” 说到打针,蒋沐凡抽着任明手里的小细针管,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曾经也被某个大夫在手上戳过一次的场景。 大夫的手艺跟人小护士可确实不一样啊…… 此刻任明手里拿的还不是个输液器,还是个做皮试用的那种小细针管。 瞅着那在灯光下亮亮的小针头,蒋沐凡感觉自己大概是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你能行吗……” 他嘟哝着轻轻一念,结果话还没能全乎的传进任明的耳朵里,那任明的针头便不带犹豫的直接戳进了贺白的手臂肌肉中。 蒋沐凡心里“嘶”了一声:看着就觉得疼。 但床上的人却跟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安详的连眉头都不曾动一下。 这反应显然让任明不太满意,他把皮试的针剂推了进去之后,拔出了针头扔进了一边他带来的医疗垃圾袋,接着就伸出了两个指头给贺白搭上了脉。 第740章 蒋沐凡看着任明严肃的脸色,在沉默中“啧”了一声,接着便跟自己招了招手:“来过来搭把手吧。” 蒋沐凡闻言,一刻不敢耽误的连忙上了前。 任明起身侧坐到了床边,三下五除二的扶起了贺白的半个身子,让贺白半靠在了自己身上:“你给他把衣服解开。” 蒋沐凡一怔:啊? 任明不理会蒋沐凡的为难神色,只是不夹带感情的一字一句说:“上半身衣服整个脱掉,散热,顺便处理一下背后伤口。” “一会儿等针打上之后,半小时人要还不醒,我们就得去医院了。” 贺白从始至终都是无意识状态,呼吸也不沉,这让一个从医工作者很难不担心。 儿女情长在生命面前必须要被无条件的让步,蒋沐凡没敢过多的犹豫,在任明的示意中赶忙伸出了手,开始解贺白身上的扣子。 贺白穿的是一身全棉的柔软家居服,原本应该是舒适度极不错的面料,可在蒋沐凡触摸到了之后,竟觉得这衣物上潮的吓人。 没人知道贺白独自在这床上到底湿哒哒的躺了多久,家里一个杨阿姨,一个人看两个病号实在是顾不过来。 蒋沐凡触摸着那潮湿的衣物心里一揪,觉得胸口就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一般。 他利索飞快的打开了贺白的衣服,那个时候贺白还是后脑仰在任明的肩膀上,不省人事。 直到他身上凌乱缠绕的绷带被暴露在蒋沐凡的视野里,直到蒋沐凡被眼前的身体震撼了一瞬,贺白的胸口终于一个深深的起伏—— 他脸上有了一丝痛苦的神色,像是在抗拒。 可他却醒不过来,睁不开眼。 贺白的身体该是蒋沐凡无比熟悉的存在,他们两个人虽说是分开了很久,但从前该做的事却都一个不差的做过了。 贺白的每一寸皮肤什么肌理什么触感,蒋沐凡都了如指掌,可就在这许多年后,这像是度过了无数个世纪之后的当下,蒋沐凡竟觉得眼前的这副身躯竟是如此的可怖,令人毛骨悚然。 就像是一个给自己定罪的血淋淋的证据。 …… 那是一个有着紧实肌肉,线条走向流畅美好的身型。 那从前是一个令自己魂牵梦绕,在他还是个少年之时就夜思梦想,却又触手畏及的温度。 然而此时,那梦幻的暧昧的画面却统统破碎,只剩下一个犹如经历过枪林弹雨的残垣断壁,千疮百孔,遍体鳞伤。 贺白身上的那七道伤疤,蒋沐凡从未见过。 …… 他早在那一年,贺白还在只要一个不注意就会崩开伤口的时候,就仓皇而逃了。 所以这是蒋沐凡第一次,直面了这满目的疮痍。 尽管贺白身上还有绷带的遮掩,尽管那七道伤疤还不是一丝不漏的完全暴露,但也足以让蒋沐凡怕的站不住脚了。 仅仅只是一瞬,蒋沐凡便即刻间明白—— 原来他从始至终都是逃避的那一个。 往日的伤痛,他直到这整整十年之后才是真正的直面面对。 他自己所谓的人生至暗,在当下的此地竟变得那么的可笑。 贺薇果真没有夸大其辞,那一直都背负着,日日面对着的这份创伤的人,从来都是贺白一个人。 他不过是被放逐了,放逐到了另外一个陌生却又温暖的地方。 …… 蒋沐凡颤抖的指尖很快就被任明察觉,他意识到了贺白这一身惨烈的疤痕,对蒋沐凡大概会是一个不小的冲击。 也正巧贺白在此时似乎是也有了某种自我保护的潜意识,眼疾手快之间,任明侧了侧身子,把贺白轻轻转了个角度,让贺白的后背面对了蒋沐凡,将他的正面藏在了阴影里。 “你把他脖子后面的那个纱布结打开。”任明若无其事的做起了指挥,“然后去后面拿棉签和碘酒,剩下的我来。” 蒋沐凡闻言回神,立马点了点头,伸手就去解贺白脖子后面挂着的被自己胡乱系在一起的纱布结。 能看出来贺白在系那个结的时候是多么的力不从心,那乱七八糟的扭打方式甚至都有种气急败坏的情绪裹含其中。 蒋沐凡一点一点撕的甚是费劲,好半天都没能找出那个能散开死结的活口,贺白的呼吸声在这潜意识里逐渐沉重,他似乎在混沌中,越来越清晰的感知到了自己这会儿正暴露在外的裸露上半身。 可他依旧是醒不来的模样,只能在某个精神世界里不断的挣扎。 任明看着贺白沉重的呼吸和额头渗出的汗珠不由得也跟着着急了起来。 他有些没耐心的叹了一声,正打算和蒋沐凡说叫他别费劲了,出去找个剪刀干脆直接剪开算了。 可还没来得及张口。 贺白那嘶哑的声音便低低的传来。 “凡凡。” 听着像是梦话。 …… 蒋沐凡手指一顿,沉着脑袋一丝眸子都不敢多转。 结果在专注于手忙脚乱的过程中,眼前的背影便又是一声。 “凡凡……” …… 蒋沐凡呼吸一滞,却还是不敢答应一声。 他沉默着,似乎是在强忍着什么一样。 蒋沐凡的眼睛沉在阴影里,任明瞧不出他的任何表情。 大约只是三五秒的时间匆匆过去,一个低沉却又脆弱的声音忽然再一次悠悠传来—— 第741章 “凡凡。” “别怕……” …… 没人知道贺白此时是梦到了哪出,但任明着实是清楚的捕捉到了一滴豆大的泪珠,忽然吧嗒的一声,径直落在了贺白绑在腰背的白色纱布上。 洁白的纱布立刻被晕出了一块灰白色。 紧接着蒋沐凡便一个扭头,一声不吭的走出了房门。 外面玄关处的边柜抽屉传来了几声干净利落的拉合动静,之后等次卧的房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蒋沐凡的手里就已经是捏着一把家用小剪刀了。 任明趁这个空档小心翼翼的把蒋沐凡瞅了一眼。 只见他的脸上那时除了风平浪静,再没有其他的情绪了。 第347章 破冰 2 贺白睁开眼睛就觉得自己大概是断片了,并且头痛欲裂。 他转了转眼球,发现自己还在自己家里好好的躺着,身上穿的盖的都没怎么变,就是身边坐着的人着实有点让人匪夷所思—— 这任明是怎么跑到家里来的? 贺白半睁着眼睛,疑惑的轻轻挑了挑眉尾,和身边的任明来了场无声的对视。 任明见人醒来了,苦大仇深的松了口气,他低头看了眼表,接着伸手在手腕上的那块颂拓表屏上轻轻的点了点:“再晚睁开眼五分钟,我就要把你拉医院抢救去了。” 贺白忽闪了一下眼皮,没力气给予这位老同学什么回应,只是极浅的动了动嘴角。 任明眉头一拧,咬牙切齿的一声“哎”,接着朝贺白的方向挪了挪凳子:“你说你也是个学医的,怎么自己身体什么样儿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啊?” 他伸出了手指在贺白身前晃了晃:“咱就这么硬拖啊?比那楼下的老头老太太还没常识呢?怎么,是觉得咱们救护车司机活不够多还是你们医院急诊没病人要倒闭了?” “啧。”贺白淡淡的瞥了任明一眼,“少说两句,吵吵的人头疼。” “你少让人操点心。” 任明也毫不客气的回应。 说完,他没好气的一个嘟哝:“一天天的,没点儿溜儿。” 贺白仰着面撇了撇嘴,似乎是被堵的没话了。 他心里是有许多不好意思在的,毕竟自己这回是真的玩儿的实在是太业余了,从医这么多年,头一次失去了于医生而言如此重要的敏锐洞察力,还是在自己身上失去的。 外行,确实是外行。 贺白接下了任明的白眼,撑着疲惫的身体,换了个话题:“你怎么来的?贺薇找你了?” 任明听完,没好气的冷“哼”了一声。 他想起了刚不久之前,先行一步逃之夭夭的蒋沐凡,任明看着贺白阴阳怪气的回了一句:“贺薇远在千里之外呢,她怎么找我。” 贺白坐在床边砸巴了砸巴嘴,没明白任明这话里有什么话。 他全当任明这是在挖苦自己,毕竟在贺白的逻辑里,任明能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除了贺薇的主动联系,怕是不会再有其他的选择。 自己估计是烧的人事不省了,有幸被杨阿姨发现,杨阿姨估计是着急忙慌的给贺薇打了电话,然后贺薇那个时候可能回不来,但也没什么人能支使得动,所以才不得已联系了任明。 贺白顺其自然的得到了这个让自己没什么意外的推理,但到了这个部分,他才下意识的琢磨了一点不对劲来。 “等等。” 贺白干哑着嗓子问,“你俩什么时候有联系方式了?” 说到这里,任明才抬起了眸子把贺白好笑的瞅了一眼。 “切。” 任明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看来这脑子还没烧坏嘛,还有点记性。” 贺薇和任明是两个莫名其妙的死对头,在贺白这里不是秘密。 任明跟贺白关系好是好,但同贺白的家里人却没什么接触,同学朋友与青梅竹马的相处方式还是有些区别的,任明是直到贺白已经在三院上班了的时候,才 第1回 见了他这个比自己小了七八岁的妹妹。 贺薇这个名字在任明的耳朵里听贺白提起过几次,但两个人都不是唠家常的人,于是任明也就是止步于知道贺白的一些家庭成员,剩下的联系方式什么的一概没有。 是之后有一次贺白跟自己已经一起成为一对快快乐乐的日料饭搭子的时候,贺薇有一次想蹭自己大哥的饭,却误刷了自己的储值卡,还一刷就是好几千,最后坏菜的被自己跟贺白一块儿给发现了之后,这才让这小丫头跟自己见上了第一面。 那个时候歪打正着的,贺薇为了给自己还钱才有了他的联系方式。 但至于是怎么让贺白记忆犹新的记得这两个人大概是实打实的断了联系的,那还是得归功于自己的这段坎坷的情路。 方黎当时被收到了任明科室,还被任明亲力亲为劳心劳力的治着,最后被贺薇给知道了。 原本贺薇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反应,但就是在贺薇知道这姓任的好像不但是想让那个“为祸人间”的方黎继续生龙活虎的活着,甚至好像还很歌颂这姓方的和自己家二哥的感人爱情。 一气之下,贺薇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在某次跟自己大哥吵架说他大哥烂泥扶不上墙的时候,顺带给任明扣上了个“妖言惑众,屁都不懂”的帽子,把这倒霉的老哥,当着贺白的面给按连坐处理的删了。 方黎在最后精德住院时候的弥留之际,贺薇和贺白确实是没少吵过架。 第742章 她对自己大哥的恨铁不成钢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个姓方的在自己眼里不过就是一个趁人之危的“三儿”,她大哥憋屈的跟个什么似的,现在这第三者插足的要说再见了,她大哥也赶紧趁人之危的,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回来又怎么了?再合理不过啊。 但贺白这人却圣母的偏不,还要带着自己的好兄弟一起去把那个姓方的拯救了去,贺薇不知其中细节,却没办法能冷静对待。 从她的这个角度看,她大哥真的是太苦了,那人苦到这个程度,缺德一点又怎么了?二哥大哥本就应该是一对儿,那该去把人带回来就带回来呗,就像是把自己一个走丢多年的宠物从另外一个还算好心的收留者里接回来是一个道理。 虽然收留者可能会有所不舍,但物归原主,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可当然,当初贺薇的这个想法才是实打实的“屁都不懂”,贺白懒得解释,所以也就有了很多次贺薇在那个时候的气急败坏的胡闹。 方黎在精德病的要死,贺薇就在家里跟自己闹着要他把二哥接回来急的要死。 其间有一次贺薇胡搅蛮缠的不行,当着贺白的面,二话不说的就打了电话过去把任明骂了一通,之后挂断完了就把任明的联系方式给删了,结果直到这会儿,贺薇都没好意思把人家任明哥哥加回来。 哪怕人家任明在蒋沐凡昏迷的这段时间,也是不抛弃不放弃的念在情面上帮了贺白不少忙,但贺薇见了人家任大夫依旧是憋着个通红的脸,难为情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闹剧不至于天翻地覆,但也确实是好笑,让贺白和任明一直都当做是个笑谈的记到了现在。 于是乎任明当下的到访便对于贺白来说,又是个谜了。 任明的话音落地,奠定了自己不是被贺薇叫来的事实,贺白眉头一皱,有些不解的看着任明。 但这到底不是警察破案,贺白犯不着对任明严刑逼供,况且任明这会儿也好像不怎么想多搭理自己,贺白也就带着这个疑惑,识趣地闭了嘴。 那天任明给贺白手上挂了两瓶吊针,等针的时候跟贺白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好长一阵天,最后临了了也没能吐露自己是怎么进了这个家门,并且还随身携带工具与药品的,一针消炎药救了贺白的小命的。 只是在临走前扔了一句“你就猜吧”,之后便摇头晃脑的走了。 原本贺白都不怎么好奇了,他在跟任明你一言我一语的随便闲聊中,心里都有了无数个不足为奇的猜想了,比如杨阿姨发现了自己,然后给贺薇说了情况,贺薇远在他乡的找了他们医院的什么人,然后那个人又怎么歪打正着的找到了任明,所以任明来了。 人与人之间的联络网就这么大,贺薇就算没有任明的联系方式,最后怎么着也都能合理的让任明过来给自己救了。 三院的同事,大学的同学,他们中间可能交叉的各种人多之又多,贺白猜了一大圈,合理的答案都能在几分钟之内列出好几个出来。 之后他也就没什么求解欲了,不过就是有些烦恼,觉得如果真有人帮贺薇和任明在中间传了话,那他按道理是应该好好谢谢这个朋友才行…… 不论交情深浅,人家到底是为自己多惦念了一些,这会儿自己情况安好了,多少也得电话过去一下,给这位朋友报个平安吧? 结果这个关头,任明这混球还好死不死的给自己扔了一句“你就猜吧”,直接把贺白的这个推理题的难度拉到了顶峰。 贺白百思不得其解,可天色也晚了,也不再方便满世界去寻找这个人情世故上的答案了。 挂完了水,任明也离开了之后,贺白又浅睡了一觉,再次醒来的时候夜色已经是很深了。 他体力恢复了不少,任明的护理得当,药也给的足,贺白这一次醒来出了一身的汗,烧是彻底退下来了。 贺白在感受到自己的情况有所好转了之后,很快就有了饥饿感,但奈何这个时候家里是寂静无声。 看时间蒋萍应该是睡深了,因为自己身体的原因,贺薇又出差,杨阿姨也暂时转成了住家保姆, 这个时候在书房应该也是已经休息了。 贺白不愿打扰,于是自己起来打算去厨房里走一圈,看看家里有什么吃的,将就的弄点给自己补充补充能量。 厨房的窗外刚好就有一个小区的路灯。 但如今小区已经老旧,路灯的光亮也变得暗沉微弱,趁着苍苍的月光,黯淡的从窗外铺进了屋内,照在了靠在窗边的橱柜台面上。 贺白没有开灯,就借着这一点点的暖光走进了厨房,最后停在了冰箱跟前。 他哗啦一下的打开了冰箱门,里面明亮的白光忽的映在了自己的脸上。 扑鼻而来的冷空气中,贺白看到了冰箱冷藏室的架子上,正正的摆放着两个餐盒。 那两个餐盒干净成套,淡绿色的保温盒身,盖子是磨砂质的半透明样式,能从上面看到里面被摆放的整齐精致的饭菜。 饭菜凉是肯定已经凉了,但还是能看出做菜人的用心来。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让贺白怔在原地的真正原因。 让他心跳忍不住漏了一拍的,是一张小而简单的便签条。 …… 那小纸条上只有一个自己的名字。 那手写的“贺白”二字,字迹是异常令自己心惊的眼熟。 第743章 第348章 落荒 冰箱的冷气透着白雾,打在了贺白看不清神色的面门上。 他在敞开的冰箱门口停了一瞬,接着伸手探了进去,没有拿出那个饭盒,而是轻轻一撕,摘下了那张窄窄的便条。 贺白鬼使神差的对着那两个字默默的看了很久,疑惑,惊讶,将信将疑,又有些难以置信。 他一时间觉得自己一定是失心疯了—— 这怎么可能是蒋沐凡写的。 蒋沐凡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 可那个“白”字,不论是笔画转折还是运笔痕迹,都和许多年前他的那本《临床心理学》上的那个浅浅的“白”字,实在是太像了。 那本经年的小册子是贺白一直以来的珍藏,鬼知道有多少个夜深人静的夜晚,贺白就守着那一本见证着蒋沐凡对自己的感情不同寻常的淡淡痕迹,是如何孤独艰难的支撑着。 所以尽管他不是刑侦出身,也不懂什么字迹鉴定,但贺白认为自己绝不应该会认错这个字的模样。 但怎么会呢? 蒋沐凡的字怎么会出现在这老房子的冰箱里? 贺白将那小纸条捏在手上翻来覆去,若有所思的看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谈不上狂喜,甚至还有些慌乱。 他努力平复着逐渐加快的心跳,侧了侧身,关上了冷气十足的冰箱门,靠在了对面的橱柜边上。 贺白轻轻将纸条放在了手边的台面上,斜着眸子久久的凝视着上面的字—— 他像是在找一个理由。 找一个可以让自己信服的,说明这个字迹确实是出自蒋沐凡之手的理由。 …… 可时间滴答滴答的毫不留情的流逝着,贺白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说服自己,蒋沐凡能在这个时候回到自己身边。 他一定是恨自己的。 就算已经不再像从前那么恨了,但心里一定还是过不去那道坎的。 他们在大半年前的争吵里蒋沐凡就表了态,对于自己多年前的那次推开,对于自己多年前的那次不管不顾的抛弃,蒋沐凡他说他不能接受,也无法过去。 而如今他们吵到撕破脸,吵到了这般难以挽回的地步,蒋沐凡就算是在医院都已经知道是自己先一步发现了他的身陷险境,也是自己以身犯险的把他从那深山沟里捞出来的……这如此容易让人感激涕零的救命之恩,蒋沐凡也就只是淡淡的一声道谢。 也就只是在自己的病床前,最后悄悄送自己了一句微妙不清的道歉。 那句“你不用原谅我”的话,在贺白眼里,不过又是一句告别。 他如今告别的是心平气和。 他不会回来了。 也许此生,他都不会回来了。 …… 想到这里,贺白望着那张像是希望的纸条叹了口气,心里不由得阵阵发疼。 这疼痛让这世界仿佛又是回到了十年前,是那样的灰暗冰冷,就连这小纸条上那之前让人看着心里暖暖的自己的名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一样。 这让他不由的想起了自己在刚刚高烧昏迷的时候,陷入的那场难以逃离的梦境。 这么多年的岁月里,那梦境已经见怪不怪的出现了无数次。 从医学的角度看来,他这总是频频出现的相同噩梦也是一种程度上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时间已然是从贺振华死去的那一年开始的。 梦中的自己被困在一方狭窄的空间里,四周起初都是他与蒋沐凡在少年时期的时候发生的种种甜蜜。 一路摇晃的公交车,灯光暗暖的架子床,窗边被梧桐树叶的阴影笼罩的一双洁白的正在弹琴的手,还有在新五星级酒店的房间里那清秀白皙的身体。 一切的一切就像是过电影,半透明的影像在自己眼前一段一段的播放,仿佛身临其境,让人头晕目眩,难以自拔。 也就是每每在他们紧紧相拥在那张柔软大床上的时候,上空总是能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打破他与蒋沐凡之间幸福的宁静。 那是一声枪响,只有一声,便瞬间天昏地暗。 不知是什么力量在那时生生的分开了他们二人,蒋沐凡在霎时间被扔在了距离自己异常遥远的地方,贺白不论怎么伸手怎么奔跑都无法触及。 紧接着,便是一个带着血光的身影自上而下的在自己眼前坠落着—— 那是父亲从桥上掉下来的身影。 那一年他二十三岁,就这么眼睁睁的在下面看着。 他无法改变那惨烈的事实,就只能就这么看着。 这边的自己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已经是满身的鲜血,身上忽然出现的七个伤口被越撕越大,尽管他一点也不觉得疼,但却能感觉到那一阵阵灭顶的乏力感遍布全身,无法动弹。 父亲的坠落,自己浑身的鲜血,在这一时间同时上演,对面遥远的蒋沐凡仿佛就是一个孤独的看客,就那么触不可及的站在黑暗里,越来越模糊,感觉很快就要被吞没。 贺白看不到蒋沐凡的表情,只能在这个时候忍着自己对于上方坠落下来的身体的恐惧,一遍一遍的对着另一头的人痛苦的呼喊着:“凡凡,别怕。” …… 咯噔。 贺白在这无法自控的回忆中,心中的弦不小心像是崩断了一下,让他疼的没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第744章 他默不作声的低下了头,闭上了眼睛想就此打住,平复思绪不再越陷越深的去想了。 然而这会儿自己已经不再有什么胃口,贺白揉了揉太阳穴,打算回自己房间继续睡觉。 这些种种的谜团,就等到明天再说吧。 当下这般的夜深人静,谁也不会给他一个正确答案,还是先保命要紧,别再熬夜熬出个好歹来。 缓了两口气的功夫,贺白恢复成了若无其事的模样,他站起了身子,把那张小纸条对折收到了自己的手心里,接着便是一个转身。 就在这时,厨房窗外的楼下小花园里,似乎是忽然有一个什么东西轻轻闪了一下。 像是一个小小的光源,又像是某种反光。 那是一个渺小至极的动静,放在平常是绝不会有人注意到的那种。 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贺白就是觉得仿佛冥冥之中是有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他鬼使神差的朝窗外的方向定定的看了一看。 然而也就是这么一看,所有的疑惑便在这一刹那中统统迎刃而解—— 那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单薄的身影。 那楼下的人正手里握着一个亮着屏的手机,端端正正的坐在一棵大树下。 现在时间已是凌晨,他坐在这里。 他是蒋沐凡,是自己刚刚还觉得与这个人此生都将毫无结果的蒋沐凡。 他就活生生的出现在了这里,出现在了那个他们曾经偷偷相拥相吻的地方。 …… 楼下的手机光亮一闪而过,霎时间,贺白的头皮堪称一炸。 他不禁觉得天旋地转,手脚发麻,差点站不住脚。 贺白顾不上太多的扭身扑到了窗边,死死的盯着那个方向辨认了好一会儿,最终确认了这一切都不是幻想。 再无心思考其他,贺白一个激灵,扭头就冲楼下奔去。 …… 蒋沐凡不知道自己在恍恍惚惚之间已经坐到了深夜。 任明给贺白把身上的绷带处理完,蒋沐凡就不敢多呆了,怕蒋萍醒来跟自己撞个正着,遂只能灰溜溜的跑到楼下躲着。 现在他所呆的这片小绿化带是自己在年少时期的“老地方”,往常他都是躲在这小花园的最深处,要么偷偷抽烟,要么偷偷跟贺白亲亲抱抱,反正做的都是不敢让人发现的事。 而现在蒋萍老了自己也长大了,在这老地方歇脚的蒋沐凡也就不怎么再想着要躲着谁了,于是便随便找了个能坐的地方呆着。 他原本是想着等任明出来之后再自由活动去,毕竟任明要是能出来,那贺白肯定就没什么大事儿了,他就算是走也能走个放心。 但最后等贺白手上挂完水之后,任明都一脸安然的下了楼,给自己一五一十的汇报完病人的全部情况了,蒋沐凡还是有些磨磨唧唧的不太愿意动弹。 任明见状,内心诧异的呦了一下,不禁有了一丝为贺白暗喜的意思,临了了也就不再多说,跟蒋沐凡招了招手就自己先回家去了。 这蒋沐凡愿意痴情守候就随他去吧,多好的事儿啊。 于是蒋沐凡就这么在这小树林里坐着了,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说实话,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这地方等着的目的是什么。 任明走了,贺白针也打过了,人也恢复正常意识了,还退了烧,剩下的除了好好睡觉也就没什么别的任务了。 可蒋沐凡就是不知怎么的放心不下,明明自己已经是跟人家处于断交状态了,明明自己也不敢轻易去主动面对人家,明明这在楼下的干等就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 可他就是莫名其妙的挪不动脚,只是觉得只有守在这里,自己的心跳才能踏实一点。 就像是一只在冰天雪地中的瑟缩的猫,这个角落是他在这世界上偶然碰到的唯一火光。 在和任明双双赶到时候的慌乱让蒋沐凡一时间没了那么深沉的心智,对渴望内心的平静成了某种单纯的本能,所以他本着自己在这儿坐着,只有天知地知自己知的侥幸心理,安然自若的沉溺在这平静中。 直到在黑暗中走了神,直到最后因为长时间一成不变的坐姿而变得腰酸腿麻,已经不舒服到完全不能忍受的地步。 蒋沐凡才磨磨蹭蹭的掏出了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 那明晃晃的凌晨时分让他不由得“啧”了一声,不禁感叹于自己这分神能力的出神入化。 想着第二天还有要给一大家子人做饭送饭的重任,蒋沐凡无奈,只能忍着已经麻到邦邦硬的大腿,连忙呲牙咧嘴的站起了身子,想着赶紧先回自己的小破房子去。 他扶着身后的树桩一点一点的,跟个半身不遂的老太太似的朝大路上挪动着,手下的动作不轻,摩擦着树枝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也就在这吱呀的动静打破了夜晚的寂静的同时,忽然,面前单元楼的四楼楼梯间的窗口,啪的一声—— 亮起了一盏黄色的声控灯。 紧接着蒋沐凡就听到了一声无比熟悉的老式防盗门利落关门的声响。 有人出来了。 “……!” 蒋沐凡瞳孔骤缩。 老单元楼的弊端就是这样,在楼下可以清楚的听到楼上人家的进进出出的动静。 一共就五六层的高度,甚至是谁家谁户开关门了,只要稍微听仔细一点,都能一耳朵判断出个大概来。 第745章 然而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蒋沐凡得出的判断除了让他大惊失色之外,再无其他任何的积极反应。 那是自己家门的动静,这个点儿了,不论是谁从里面出来都恐怕不是一件好事情。 蒋沐凡心里暗暗念了一声完蛋,赶忙就拖着一条硬的根棍子似的腿,呈抱头鼠窜状。 他一瘸一拐的艰难逃跑,与从楼上匆匆而下的脚步声同时进行,形成了一道极是紧促的双声部节奏,那踢踢踏踏的律动在蒋沐凡心里不由得浮现了一个全新的表情术语—— 倒霉的。 …… 蒋沐凡咬紧牙关的朝外走了两步,结果很快就发现以自己的这般身手,恐怕楼上那人刚赶下来的时候,能正好跟自己凑个脸对脸。 于是他心念一转,闷着头就冲反方向的林子深处走去。 结果回头走了还没两步,一只大手便不由分说的突然出现,用力的攥住了自己的手臂。 那大手的主人还未来得及开口,蒋沐凡便是头皮一炸,吓得他一动不动,头也不敢回。 蒋沐凡沉默着定在原地,能感觉到此时此刻的自己好像有些微微发抖。 正在他纠结这闹剧该如何收场的时候,身后的人便带着些难以抑制的喘息,悠悠的唤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蒋沐凡。” “你跑什么?” …… 第349章 快到未来 蒋沐凡呼吸一滞,堪称是在原地瑟瑟发抖。 怂的跟个猫似的,在这僵持之中,蒋沐凡一边轻轻扭动着自己的手臂想要挣开这钳制,一边极力的偏着头,不敢让身后的人看到自己的脸。 他恨不得给身后扔一句“你认错人了”,接着就盾地而走了去,可奈何自己是既没有魔法,也没有那挣开人的力道—— 贺白的手劲儿真的是太猛了,捏的他的大臂是纹丝不得动弹不说,还疼的不行。 蒋沐凡能感觉到自己手臂绝对是被捏青了, 最后无能为力之下,终于认了输,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的闭了闭眼睛,狼狈的压着嗓子道了一声:“你…你你你,你松手…!” 结果话音落地,背后的人就跟听不到似的,纹丝不动。 蒋沐凡又是略显急躁的挣了一挣,但依旧是脱不开身分毫,无法,蒋沐凡只能又提高了音量:“你松手,我…我不跑…疼!” 结果贺白依旧不为所动。 其实这也不怪贺白蛮不讲理,蒋沐凡的姿势确实是很能反映出来一种不怎么真诚的态度,他嘴上说的不跑不跑,可整个人从头至尾都是一个随时准备助跑的姿势。 从被拽住开始,就没认认真真的扭过头来把人家贺白看过一眼。 也不知为何,蒋沐凡的挣扎换不回贺白的哪怕一句回答,就只有胳膊上那越来越死的力道能感受出贺白对于自己逃跑行为的看法—— 他是绝不会放自己走的。 年轻有为的贺医生这会儿就扭到这儿了。 呲牙咧嘴之间,蒋沐凡认识到了事态的无力回天,他叹了一口气,认了命似的放弃了挣扎,收回了脚步做妥协状:“你先松手,我真不跑了。” 说完,便老老实实的回过了身子,才想着要跟人贺白礼貌的打一声招呼。 可也就是这一回眸,蒋沐凡便被这眼前的景象怔在了原地。 …… 贺白脸上的情绪几乎是复杂且矛盾的,惊喜又忧虑,渴求却又恐惧。 他的面部肌肉在月光下显得无比的僵硬。 他的眼眸里似乎隐隐约约的,还噙着泪。 蒋沐凡看呆了,他大脑一片空白,心里只剩下了疼。 “你……” 蒋沐凡没能忍住的一声呢喃,可刚发出了声响,却可笑的发现自己好像并无什么好听的话可说。 对面的贺白一直掐着自己的手臂,一点怜惜都不带有的,像是拽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他强压着自己颤抖的呼吸,死死的注视着蒋沐凡的眼睛:“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我…” 蒋沐凡被贺白问的心里漏了一拍。 他惊慌失措的又想要后退,可胳膊却被贺白又使劲的拽了一拽,生生的疼。 蒋沐凡在这痛觉中提起了精神,他掩盖不住心虚的胡乱回应:“我……我散步……” 可贺白压根就不搭理他的逃避,大臂一个发力就把蒋沐凡一把带到了自己跟前。 这力量来的突然,让蒋沐凡猝不及防的直接被拽回来了大半米,肩膀径直撞上了贺白的胸口。 他正慌乱于自己这么一撞会不会把贺白胸口里的心脏支架撞坏了的时候,脑袋上方便就传来了贺白的逼问。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贺白的声音低沉,带了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脆弱。 他就像是一个不小心发现了宝藏的穷光蛋,面对满屋的珍宝束手无措,只能不断地跟神明反复确认这些财富是否真的都是属于自己,他难以置信,也恐惧落空。 贺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狂跳,他知道蒋沐凡不会轻易回答,于是只能极尽冷静的不断重复:“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你知道……你出现在这里对我而言,是意味着什么吗?” “蒋沐凡,告诉我。” 贺白沉下了眸子,手下的力量丝毫不减。 他鼓足了勇气,轻轻的一问:“是我想的那样吗?” 第746章 蒋沐凡身形一顿:“……” “是我想的那样吗?蒋沐凡。” 贺白郑重的盯着蒋沐凡的眼睛,不肯挪动分毫。 苍白的月光下,有的人心急的快要滴血,有的人却怕的要死。 两个人加一块儿快要奔七十的年纪,在这个时刻却都各顶个的怯懦,生涩笨拙的就像是两个十几岁的孩子。 见蒋沐凡始终犹犹豫豫不肯回答,贺白执着他那不论拎去哪里都是一把深沉好听的稳重嗓音,几乎是蛮不讲理的冲蒋沐凡最后说道:“你走不了,无论如何,你今天都得给我一个答案。” ……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蒋沐凡感觉自己后半生的沉默都要在这里消耗殆尽了一般。 一片乌云笼罩住了那再过几天就要圆满的明月。 蒋沐凡在这昏暗之中终于幽幽的开了口。 “我……” 他垂了垂眸子,声音极小的一个呢喃:“我只是担心……” “你担心什么?”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贺白就紧促的插了嘴。 蒋沐凡清晰的感觉到了贺白的手又紧了三分,像是对于某个就要呼之欲出的答案的无限渴望。 能看出贺白大概也是觉得这场沉默来的度秒如年,也能看出这长久的沉默也并没有让这位心脏手术后患者冷静一些。 蒋沐凡虽并无意外,却也有些束手无措的支支吾吾着:“我…我……” 然而他刚刚在沉默中打好的满满腹稿还没来得及呼之欲出,贺白便又不依不饶的再次追问:“你只是担心谁?” 此言一出,贺白不但眼底变得更加深邃,甚至还朝前迈了一步。 “……” 那自额头而下的极具压迫感的鼻息让蒋沐凡有一些轻微的战栗,他不由得在内心暗骂了一句:真的是疯了。 …… 哑口无言之间,蒋沐凡实在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样的人类语言来回应贺白,才能既不伤人又不让人有所误解,遂只能用长久的闭口不言来回避这个问题。 贺白垂着眸子又把蒋沐凡凝视了好一阵,最终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横冲直撞,略显冒失的不稳重行径。 他竟是很久没有做过这种愣头青的事了。 贺白自嘲的想。 但这能由得了谁呢?莫名的机会就留在这里,他在那阴冷的苦海中压抑了十几年,实在是到了这个关头,在看到蒋沐凡独自坐在楼下的场景的时刻,他是真真的没有一点耐受力。 而这时,自己被迫冷静了两番之后,贺白也终是恢复了一些理智。 他知道这个时候以蒋沐凡长久以来的尿性,他们除了僵持以外,大概也不会说出个什么结果来。 于是无法,贺白只能暂且放过的自胸口长长出了一口气,接着才不怎么情愿的决定,先松开了那个一直捏着蒋沐凡的手。 “好吧,算了。” 他毫不遮掩的坦诚了自己的心软,很快便话锋一转:“现在干什么去?” 蒋沐凡的大胳膊被这突如其来的松解感整的没忍住的一声闷哼。 他连忙将胳膊收回了自己的怀里,怂包蛋一样的一边下意识的搓着自己的手臂,一边从嘴里小声嘀咕了一句:“回家。” “回哪个家?” 蒋沐凡:…… 蒋沐凡抬了抬眸子把贺白瞅了一眼,心里憋着股无名的火。 他抿了抿嘴,不由的在心中暗骂:回什么家回什么家,你说回什么家?总不能是跟你上楼睡一间房吧?死鸟人。 “……” 蒋沐凡抱着胳膊扭开了脸没回话。 贺白很快也就反应上来了自己刚刚因为激动未过,而略显弱智的回应,于是很快的“哦”了一声,伸手在蒋沐凡的肩膀上拍了一拍,扔了一句:“我送你回去。” 之后便头也不回的越过了蒋沐凡,朝小区的地下停车库的方向走去。 蒋沐凡看着贺白似是轻松的背影,不由得面露忧色。 等贺白都已经走出了一小段距离,蒋沐凡才终于沉沉的叹了一口气,抬起了脚步跟了上去。 贺白的车钥匙在出门的时候就被随手揣在兜里了,他早就想好了一会儿不论是跟蒋沐凡闹成什么样子,估计都很难会逃过一个要开车送人回那个破烂住处的结局。 所以此时他就是那么平静坦然的走在前面,竟都没发现自己的嘴角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已经是微微翘起的模样了。 …… 半夜的车是相当的好开,蒋沐凡在贺白的疾驰中,最后是一言不发的坐到了终点。 他就等着司机赶紧把自己快快送到,然后赶紧跟司机快快的双双把家还了。 一分钟都别耽搁,一点幺蛾子都不要整。 赶紧分开,赶紧结束。 蒋沐凡的住处偏僻,老破小区的大门在一个小巷子里,一路上只有那么几盏昏暗的路灯。 深夜,老头老太太都睡了,于是等贺白停下,整个小巷子就剩下了那辆豪华suv的发动机声。 蒋沐凡对于贺白知道自己的住处并无意外,毕竟听刘伟说,贺白是第一个发现自己不见的人,那个时候他就是在自己这个住处发现的,所以现在能导航都不看一眼的直接把自己拉到这大东郊来,那也是应该。 但至于为什么……当初是贺白先察觉到自己的行踪异常的,这在蒋沐凡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个谜。 第747章 贺白应该不难知道自己的住址,毕竟自己被楚明谦上门找到过,被出卖那也是迟早的事。 可贺白是如何那么及时的发觉出自己失踪的,蒋沐凡还有点想不明白。 不过之后的那段时间他买菜做饭的来回奔波,倒也没功夫去思考这种意义不大的问题,结果也就是在这回来的一路上,蒋沐凡才慢慢的琢磨出了一点小小的不对出来。 到了地方,贺白也跟着从驾驶座里下了下来,蒋沐凡礼貌的站在小区门口的路灯下,等着贺白过来跟自己简单的道别。 他带着这丝隐隐的疑问,看着几步之外的人,从驾驶室绕着车头大步的走到了自己面前。 直到路灯的灯光也同样的打在了他的头顶,蒋沐凡和贺白的眼睛终于有了一次平静的对视。 昏黄的光线容易使人看着柔和,衬的贺白原本棱角分明的脸上少了许多严厉感,似乎变得温柔了许多。 四周寂静,蒋沐凡不由得觉得这画面有些让自己心里发痒。 他忍着有些紧张的情绪,刚刚打算跟贺白说一声“再见”,可结果还没来得及张开口,对面便带着浅浅笑意的轻轻一问—— “明天还来吗?” …… 蒋沐凡心里一紧,仿佛听到了心脏扑通,扑通的两声。 第350章 风轻 蒋沐凡匆匆惶然的冲进了自己的房门。 随着啪的一声的仓皇关门声,远处便传来了一声发动机轰隆隆的声响。 蒋沐凡竖起了耳朵,感觉那辆漆黑的suv的转向灯的声音好像都是美滋滋的。 他脑中是挥之不去的贺白刚刚在路灯下对自己的无尽温柔的笑意,心脏狂跳的迹象并没有降低,蒋沐凡在这久违的脸红心跳之下,手忙脚乱的拉开了那旧餐桌的抽屉,从里面掏出了一瓶舍曲林。 他颤抖着倒出了几粒,就着桌上已经放了一天的半杯水,咕咚咕咚的胡乱吞咽了下去,接着坐在了桌前,望着被自己从路边摊带回来的小仙人掌气喘吁吁的发起了呆。 他有些无助。 蒋沐凡心事重重的想。 他伸出了手指,轻轻的摸了摸那小仙人掌上并不是特别尖锐的刺,不由得忧伤的一吐:“你真的想让我向前看吗……” 话音融化在黑夜里,与屋内滴答滴答的秒针走动的声音融为了一体,没人知道蒋沐凡在与谁喃喃自语,但他却坚信一定有人会听到。 …… 贺白的大长假还有一个多月。 第二日一早,太阳已经爬上了屋檐,蒋沐凡照旧洗漱了整齐,只揣了钥匙和手机就一身轻松的出了房门。 老破小区的平房区几步走过,再绕过一栋小多层,外面就是院子的大门了。 不知道是锻炼使人强壮,还是规律作息让人健康,更或是舍曲林对自己的疗效甚好,蒋沐凡的双腿在这一段时间好像是利索了很多,如果不是特别久的路,基本上不会再有人发现他的行走困难了。 轻车熟路的出了大门,蒋沐凡虽早想好了当日的计划,但还是有些沉沉的压力,毕竟昨晚贺白问了自己一句“明天还来吗”,那保不齐这人就在哪里想方设法的蹲自己呢。 可一家人的三餐不能耽误,贺白就算真打算怎么胡来,他也不能真撂挑子不干了。 蒋沐凡一边思量着一会儿要不要让杨阿姨多走两步,去小区外面的路口取饭,让他把这事非躲着点,一边闷着头往他常去的那个菜市场走去。 结果正暗暗规划着,忽然嗵的一声,径直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身影。 “啊…” “唔…” 蒋沐凡的惊呼和对方吃痛的闷哼一同响起。 听到了声音,蒋沐凡头皮一炸的猛然抬起了头。 “你怎么又来了?!” 他声音拐着弯的一个大声。 而那倒霉被撞的身体却是一点都不急不恼,他假装很痛的揉了揉胸口,微笑着说:“想什么呢?路也不看。” 蒋沐凡垂眸看了一眼表,又回想起自己昨晚回到家的时间点,大概心里一算,没能忍住的皱起了眉头:“你就只睡了四个小时就起来了?” 这看似担心的模样让贺白心情大好。 他感觉再这么舒坦下去,自己指不定能没出息的鼻子都感动酸了。 犹如一个不经意被儿子孝敬了的老父亲一样的,贺白软软的回答:“睡不着了。” 说完,他使坏一样的冲蒋沐凡侧了侧首:“在担心我?” 蒋沐凡一点不搭理贺白的胡来,眼睛里没能忍住的带着一丝责怪:“医生说你要多睡觉,不能熬夜。” 闻言贺白笑了,他恬不知耻的回了一声:“我知道了。” “你确实是在担心我。” 蒋沐凡:“……” 这人今天是来挑事儿的,蒋沐凡心里一念,有点不怎么想搭理贺白的朝一旁转换了脚步,想要越过贺白朝前走。 然而贺白虽是让了路,却没打算就此放过。 微创手术恢复的确实是快,前两天还躺在床上跟个死人似的,今天就可以面色红润的笑口颜开了,追人的时候甚至还有力气跑两步。 贺白在后面跟上了蒋沐凡,悠哉悠哉的问:“干什么去?” 蒋沐凡头也不回:“买菜。” 贺白笑眯眯的快步追到了蒋沐凡跟前:“买菜干什么?” 第748章 蒋沐凡:“做饭。” 贺白眼睛亮闪闪:“给谁做?” 蒋沐凡:…… 这人的心脏支架是装错地方装到脑子里了吧? 蒋沐凡心里一骂,故意在贺白前面突然一个驻足。 贺白吓了一跳,差点撞上了蒋沐凡的后背。 但他实在无法掩饰住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情绪,依旧是阳光明媚的呆在蒋沐凡身后:“嗯?” “……” 蒋沐凡冷冷回头:“你到底想干什么?” 话音一落,贺白站在暖呼呼的阳光下,缓缓的收回了那灿烂的笑容,平静的回道:“我什么也不想干。” 接着贺白一个坦诚的叹息:“我只是很高兴。” “很久都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蒋沐凡抬眸一瞅,咽了咽口水,不再说话了。 …… 某人的心软一经放出,就很难再被收回来。 蒋沐凡最后允许了贺白当了自己一天的跟屁虫,于是自己这田螺姑娘的身份也就此暴露。 蒋沐凡无可奈何,也认命了。 两人一起去了菜市场,还一起回到了老破小区的平房里做了饭,蒋沐凡毫不遮掩的把饭盒一个一个都摆整齐,四菜一汤的分好,然后按照标签贴上了每个人的名字。 蒋萍的,杨阿姨的,还有贺白的。 杨阿姨和蒋萍的量小一点,都是按照蒋沐凡记忆中的蒋萍的口味做的,贺白的菜量大一些,口味也更清淡。 贺白全程手不提肩不挑的,就跟在蒋沐凡的后面默默的看,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最后蒋沐凡仔仔细细轻车熟路的把饭菜都整理好了之后,正打算跟贺白说送饭的事情的时候,贺白才慢慢回过了神。 那个时候,蒋沐凡正在检查自己装好的饭盒都有没有盖好盖子,贺白就靠在那破旧的门框上望着那单薄消瘦的背影,清清淡淡的问了一声:“你每天都这样吗?” 蒋沐凡探着朝袋子里看的脑袋不由得一怔,他诚实的回了一声“是啊”,并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 贺白听到,眼底露出了一抹说不出什么意味的浅笑,像是闲聊一样的叹了一声:“那很辛苦吧?” 蒋沐凡闻后笑了,他扭过了脸看了贺白一眼:“这有什么辛苦的?” “忙啊。” 贺白拖了一声长音,笑意更浓。 他抬手指了指手腕上表,道:“现在都快十二点了,从早上九点开始到现在,一刻不停歇呢。” 蒋沐凡把手里装饭盒的袋子打了一个结,摇了摇头,洒脱道:“这有什么,跟上班一样,而且有的工作比这可辛苦多了。” 说完,他将桌上装的整整齐齐的餐食端在了怀里,冲贺白的方向走去。 “走吧。” 蒋沐凡对着贺白身后的大门外努了努嘴,“时间差不多了,你把饭给妈和杨阿姨带回去吧,你的午饭也在里面,你们回去一起吃。” 贺白对着蒋沐凡怀里的几个小饭盒挑了挑眉,没有一点伸手接下的意思。 “那你呢?”贺白纹丝不动的问。 蒋沐凡糊里糊涂没当回事,理所当然的回答:“我就呆着了呗。” 他好笑的瞅着贺白:“怎么,你都在这儿了,还要我再坐趟公交送过去吗?” 贺白闻后不言,他沉着眼睛静静地把蒋沐凡看了几秒,脸上的笑容终是僵了僵,像是笑不动了。 似乎是斟酌出了什么决定,贺白干哑着喉咙清了清嗓—— “凡凡。” 他低低的一唤。 然而这个称呼一经出口,蒋沐凡呼吸便是一停。 一丝电流忽然冲进胸口,转瞬即逝。 蒋沐凡一直都有所察觉,似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贺白就再没有用过这两个字来叫过自己了,这是许久许久之后对第一次。 蒋沐凡极力掩饰着自己微微发着抖的指尖,如临大敌一般的抬起了下巴,直视向了贺白的眼睛。 结果发觉,贺白的眼底尽是满满的诚意。 …… 大哥多年后养成的冷漠气场消散了许多,此时当下,周身竟都是从前那温润柔和的阳光味道。 蒋沐凡没有发觉,自己竟然是有点呆住了。 他懵然的看着贺白由衷的冲着自己说:“我想留下来和你一起吃午饭。” “可以吗?” …… 第351章 云淡 下午三点,正是一天温度最高的时候。 永宁的秋天来得很快,早晚温差已经的拉大,此时是一天中唯一可以脱下外套,将衬衫袖子撸起来的时候。 东郊老破小区的平房里,唯一的简陋的餐桌上放着两盘卖相平平无奇的两道家常菜。 两幅碗筷,两张小凳子。 桌子中间是一盆被护理的精精神神的小仙人掌。 蒋沐凡与贺白一左一右的坐着,一个人闷着头吃饭,一个人则有些一心二用的,不经意的总是会将目光往对方的身上落一落。 这屋子虽然破小又潮湿,可在此时此刻却又异常的让人觉得温馨。 贺白觉得,这比自己在新区安置的的那个三居室要有温度多了。 一间屋子有了饭菜香味就像是个家了,这一切来的颇为梦幻,是他在梦里都不敢想的画面。 从前贺白就幻想过,倘若他哪天真的能和蒋沐凡一起冲破家庭的束缚,直面社会的眼光,那么他们就在某个地方找一个地方安定下来。 第749章 那个时候他的凡凡一定是长大了,从此他也就不再是自己的弟弟,他们会以一对平常爱人一样的,细水长流的过日子。 长厢厮守说的太轰轰烈烈,他只想要一个有蒋沐凡的安稳自由的后半生。 然而命运总是不尽人意,早在十年前,贺白就知道了自己心里的这美好幻想,到头来真的也就只能是止步在了“幻想”这里。 之后的很长时间,贺白有时都会有意无意的,觉得自己简直是造孽的想—— 这要不是方黎生的这场病,他与蒋沐凡怕是此生都不会再这样,平静的相对而坐了罢。 方黎的病给自己拉出了条口子,让自己在这两年多的时间又与蒋沐凡多了许许多多的牵扯不清,直至现在…… 他甚至是看到了曙光。 …… 贺白心里不由得感叹,这兜兜转转的,自己的命数到底是什么? 面对这么痛苦的蒋沐凡,他到底还该不该放手。 毕竟,他知情了蒋沐凡持续了将近十年的严重的精神问题。 也在这短短的半天里,发现了蒋沐凡的抽屉里,那没有藏好的一把针头。 原本贺白不知道这些针头是做什么用的,他猜了一上午都没能猜出来一个能令自己可信的答案,也就在最后,蒋沐凡蹲下来,在自己房子的某个低矮的小橱柜里掏装饭用的小饭盒的时候,贺白才心惊的发觉自己可能是触碰到了某个真相—— 蒋沐凡的房子因为设计问题,常年的温度都是冬冷夏热,这都已经到了夏末的天气,也不能避免在房子里呆久了会汗流浃背。 蒋沐凡穿的居家的短裤短袖,蹲下身子的时候,白皙的大腿外侧,出现了一片明显的,密集的泛着淤青的针眼。 那个时候贺白的内心堪称是震撼的。 当时蒋沐凡是如何在艰难康复训练的最后关头站起来的,这让贺白至今都猜不透的问题,从此不得而知。 他承认自己那个时候差点被怒火燃烧了头脑,恨不得把蒋沐凡从那地上毫不留情的一把拽起来,强硬凶狠的问个清楚。 他甚至想在蒋沐凡脑袋上狠狠的再戳上两拳,让他害怕,让他疼,让他好好长长记性,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这么伤害自己,拿自己的身体当儿戏。 可最后贺白还是克制住了。 他承认,抵制不了和蒋沐凡可以和平共处的诱惑,他也舍不得让蒋沐凡在这个时候,再吃什么苦头了。 蒋沐凡如今愿意独自在那片充满他们之间回忆的小树林里静静守自己一晚,贺白就觉得已经足够了。 他也就……什么都可以不再要了。 …… 来来回回折腾了两天一夜,贺白到了这会儿确实也累了。 他前一天的高烧不退,到了当下还有一些缓不过劲儿的尾巴,前一晚又正如蒋沐凡所说,自己只睡了四个小时,结果便又兴奋激动的跑到了蒋沐凡这里。 和蒋沐凡又是买菜又是陪着做饭的,现在酒足饭饱,正常人到了下午都会有股难以抗拒的困意,贺白在这时的困倦便更深重一些。 疲惫袭来,心脏负担也随之加重,贺白在吃完饭后有一些明显的不舒服,累,也有些胸闷气短,脸色看着也不好,惨白惨白的,还带了层虚汗。 蒋沐凡收拾碗筷的时候看到贺白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让人先在自己的床上躺下歇一会儿。 贺白自己就是医生,他一边安慰蒋沐凡自己没事,一边调整着呼吸,以一个舒服的不压迫心脏的姿势侧身躺下。 蒋沐凡看贺白不舒服,问贺白需不需要给他去买什么救急的药,贺白说不用,蒋沐凡问那他有什么能帮忙的,贺白说让他在这儿呆着就好了。 于是那天中午直到晚上,贺白都窝在蒋沐凡的那张狭窄的单人床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毯子,借机贪婪的呼吸着带着蒋沐凡浓浓味道的空气。 杨阿姨和蒋萍的午饭被两个孩子不靠谱的耽误了,直到下午两三点,蒋沐凡才连忙在线上叫了一个跑腿,给家里的那两位老人风风火火的把饭送了过去。 贺白躺下了之后就能舒服很多了,从前劳累过度的病人,在术后的两个月不论怎么休息都不为过,他们着实也娇气,一点都累不得。 蒋沐凡把一切安顿好了之后,就老老实实的坐在餐桌前呆着了。 小平房就那么小一点地方,贺白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蒋沐凡就那么远远的看着,不知不觉的,竟就出了神。 贺白的侧脸还是那样的棱角分明,下颌线流畅性感,让人看了想忍不住的吞口水。 这安然的模样是蒋沐凡曾经年少之时的心驰神往,从前无数个日夜里,蒋沐凡都有过偷偷摸摸的窥视过这张沉睡的侧颜。 他那时会望着那张脸心事重重,望着那张脸想入非非,而现在,居然又是这样的场面。 只是蒋沐凡发觉自己从前的热情与着迷早已经淡去,就只剩下一股由旧伤带来的拧巴的抽痛。 贺白苍白的侧脸在自己面前无限的清晰化,蒋沐凡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正在随着那呼呼大睡的人的呼吸,被一勺一勺的生生挖着肉,吸着血。 一道被自己用了十几年的时间筑起来的心墙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有了逐渐崩塌的趋势。 又快要到了一个无法收场的地步了。 蒋沐凡痴痴的发着呆,思绪漫无目的的纷飞。 第750章 十年前的无法收场,最后是用一个干脆利落的告别作为了一个句号,那现在呢? 他们的句号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呢? 时间一分一秒的静静流淌着,蒋沐凡鬼使神差的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竟已经挪到了贺白的床边。 他看的入迷,也是同样的贪婪无度。 他背负着某种来自背叛的自责,像是一个想要逃避审判的罪者,麻痹着自己,催眠着自己,告诉着自己这里发生的一切,一定是谁也不知道…… 这当下此时的自己内心的阴暗,也谁都不会发觉。 蒋沐凡感觉自己再差一步,就要伸出手指去触碰上了贺白额头的发—— 忽然,眼前的人眼皮轻轻的动了动。 接着便缓缓张开了眸子。 “……” 蒋沐凡的手僵在了空中,脸上也划过了一丝难堪的尴尬。 贺白醒来了。 他的眸子是浓黑的深沉,里面仿佛饱藏了无尽的深情与温柔。 蒋沐凡好久没有见到这个眼神了,就和从前他们在楼下的小绿化带里无数次忘情相拥的时候的眼神一模一样。 哪怕时隔多年,贺白不再是那个二十郎当岁的阳光模样,哪怕事到如今,贺白的脑袋上甚至都能寻到两根隐隐的白发。 可他看自己的眼神却还是从前的那样。 他怎么可以真的就如贺薇所说,从来都没变过…… 蒋沐凡吃惊的想。 一睁眼就对上了蒋沐凡的眼睛,贺白并无太多的意外,他还是那个姿势,四平八稳的侧躺着,只是浓厚的睫毛上下忽闪了忽闪,而后便淡淡的笑了。 贺白毫不犹豫的从怀里伸出了手,将蒋沐凡停在半空中不知要何去何从的手轻轻握住,接着沉沉一摁,顺着力道把那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蒋沐凡甚是一惊,可却不敢有所妄动。 贺白的脸因为久睡的缘故变得温温暖暖,显得蒋沐凡的手异常冰凉。 蒋沐凡原本下意识的想停停就撤走,别把贺白冰到了,但奈何贺白就在他想要离开的时候及时的察觉了出来,很快就用力又把蒋沐凡搭在自己脸上的手捏了捏,意在他不要动。 不知为何,蒋沐凡在这个时候实在舍不得打破这个和谐画面,感觉此情此景,他们大概此生也就这一回了吧。 他与贺白这辈子,往后的生活除了再上演一次一拍两散,蒋沐凡实在没有勇气设想他们还能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最好的可能就是自己在贺白身体彻底恢复好了之后,能去找一份让自己不会一时半会儿饿死的工作,然后他们两个人就在这城市里互不打扰的忙碌着,等到自己有空了,就去尽可能的再回去帮衬帮衬家里。 这样他也算是了了妹妹的一桩心事,也算是替贺白分担了一些压力,更也算是……抚慰了一点贺振华的在天之灵。 这样,贺白就算是被困在原地出不来,也不算是孤军奋战了。 这样,就算自己也被困在了方黎离开的那一年,起码心里也能落得一点坦荡。 要是再说其他,蒋沐凡对自己也就真的没有什么底了。 蒋沐凡的手在贺白的脸上覆了一会儿,贺白便又闭目养神了一阵,直到蒋沐凡都觉得自己的手心都快要被贺白皮肤的温度暖热的时候,贺白才幽幽再次睁开了双眼。 只是这一次,他眼底的温柔已经破碎,全部化成了水。 蒋沐凡不禁觉得,自己刚刚的心里话虽然还都一字未说,可贺白却好像全部都懂了一样。 他看着贺白在自己模糊的视线里,喃喃的开了口:“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我该醒了。” 话音飘散,蒋沐凡颤抖的抿住了嘴唇,再说不出话来。 …… 之后贺白说完,一道悲伤的泪水便顺着他的眼角轻轻滑下。 吧嗒一声,打在了他枕着的柔软枕巾上。 一经接触,哗的一下就晕开了小小一片。 …… “天快黑了。” 贺白道。 “我要回去了。” …… 第352章 秋至 连着三天的秋雨让永宁一夜之间,从夏季直接迈入了萧瑟的秋。 家里的窗户只要是开个缝,就会从外面呼呼的朝里面灌凉风进来。 此时距离来暖气还有一个多月,室外温度十几度,家里却比外面还要觉得冷,是渗人的阴寒。 任明坐在一张虽老旧却整洁的写字台前,手里收拾着一个随身携带的医药箱。 里面装着的都是一些非常基础的医疗用品,纱布剪刀,还有一些给外伤消毒消炎的药品。 他有条不紊的打包着这些工具,脸上是一副惊讶的神色,一看就是在听谁人的大八卦。 “什么?你在他家都泡了一天了,最后就摸了摸手?” 任明毫不忌讳的,大着嗓门道。 “你丫小点声。” 对面的椅子上坐着的,是赤裸着上半身的贺白。 他身上还是一圈紧紧实实的绷带,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是刚被任明仔细换好了药的样子。 经过前一阵的伤口感染导致的突发高烧,贺白对于自己在筱香县落下的后背外伤是一点也不敢怠慢了。 杨阿姨一个外人贺白觉得别扭,贺薇那小丫头片子手底下没数贺白信不过,蒋萍现在跟个八九岁的丫头似的,心智还不如贺薇靠谱,贺白无奈,只能没事就请任明这个老熟人来帮忙。 第751章 自己精神肉体的双重洁癖能忍就忍吧,任明好在也是个医务工作者呢。 当然,任明对于给贺白按时换药的这个差事那是义不容辞,一个礼拜按时按点的到贺白家来,给贺白背后的那片大面积的外伤消毒上药,再重新包扎,坚持了两三周,确实把人贺大医生护理的是精精神神,白白胖胖。 但没事儿隔三差五的来找贺白,任明的耳朵也不能闲着。 他屁股沉,给贺白换完药一坐就是大半天,除了和贺白聊东聊西侃天侃地之外,最后还要跟贺白八卦一下人家贺医生的感情生活。 …… 讲实话,在蒋沐凡没有昏迷成植物人之前,任明对于贺白的人设标签就只有,成熟,高智,主任,帅,还有爱吃鱼。 而自从蒋沐凡和方黎的出现,再到后来蒋沐凡在方黎的葬礼那天出了车祸之后,任明对于贺白的标签就又多了两个。 痴情、疯子。 …… 不过再怎么不正常,贺白到底是任明从大学一直处到现在的好老铁,任明在内心深处想让老哥们有个幸福生活的美好祝愿还是很深刻的。 于是你一言我一语的,任明就从贺白口中得知了,这一段时间他们的贺医生和那位性格腼腆气质优良的小蒋老师在相处上的似有似无的暧昧关系。 这让任明的胃口大开,刚听到原来蒋沐凡一直担任的都是那让人感动流泪的田螺姑娘的职位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再好好的嗑一嗑,结果就听到了贺白跟他说了最后,两个人又在蒋沐凡的那个破出租平房里,不明不白的分别的场景。 贺白在人家小蒋老师的住处里泡了一天,又是吃饭又是睡觉的,结果就是只是摸了摸手,都不说亲嘴了,好像连个拥抱都没有。 这简直让任明觉得贺白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 其实贺白对于自己的胆小怯懦也是抱以了一个贬义的评价,但他也是实在的无可奈何。 面对任明的吐槽,贺白只能一个闷闷的回应:“那不然呢?我还能干嘛?” 任明不可置信的用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个极窄的宽度:“不是,那就没有…没有一点点进度吗?” 贺白好笑的看着任明,无奈的哼了一声:“你要什么进度?” 任明闻言,沉默了几秒,也似乎是反应上来了这两个人之间的无解的心结。 “哎。” 他无能为力的叹了一口气,接着啪的一声,合上了已经被自己整理好的基础药箱,又问:“那…那现在你们是个什么情况?他还天天来送饭呢?” 贺白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嗯,是。” 任明:“那他上来吗?” 贺白:“不上来,我或者杨阿姨下楼去取。” 说着,贺白一声长叹的补充:“他怕碰见我妈。” 任明听完,沉吟了片刻,看着似乎是在盘算着什么,接着他久久的得出了一个并没有什么卵用的结论:“那也算是可以天天见面了。” 贺白一听乐了。 “所以?”他跟看大傻子一样的看着任明,吐槽了一声:“这有毛用啊?” 然而任明却一脸的乐天派模样:“所以有没有可能,以后就日久生情了……?” “……” 贺白挑着眉毛把任明瞅了一眼,简直是哭笑不得。 他不怪任明不那么清楚自己与蒋沐凡的从前,但好歹任明也是个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满家庭,恋爱没谈过坎坷的,但生活总是甜蜜的吧。 怎么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能把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想得这么简单呢? 贺白不由得觉得这样的傻老二是又让人嫉妒又让人羡慕。 他苦笑了一声:“你要不……还是先操心操心你这次的职称能不能评得过吧?” 任明听完不乐意了,他白眼一翻下巴一扬的怒怼:“我这不是也替你着急呢嘛你丫个混蛋!” 贺白无情的摆了摆手:“我这你着急也没用。” 说完,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手在床上捞起了一件在家穿的居家衬衫套在了身上。 最后贺白一边扣着衣扣一边破罐子破摔的撂了一句:“就这样吧,走一步看一步。” 任明无奈:…… 这会儿贺白像是不怎么想聊了,可任明自己却又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 “怎么?” 他挪了挪凳子,面露忧色的追视着贺白的动作,“对未来您是一点儿计划都没有啊?” 贺白那时正侧身对着任明,纤长的手指在任明的问题中微微一顿。 几秒停顿过去,他若无其事的一声轻笑:“计划有用吗?谁听我的啊。” 任明望着贺白那看不出什么神色的侧脸,伸出了大拇指朝外比划了比划:“那…那就这么把人小蒋在外面一个人扔着?” 话音一落,贺白最后一个衣扣已经整理完成,他转脸冲任明淡淡的“嗯”了一声,接着简单一个反问:“你觉得他会愿意回来?” “……” 任明看着贺白的模样砸巴了砸巴嘴,哑口无言。 说完,贺白又重新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再一次坐回了自己书桌前的那把老转椅上。 他长腿放松的撑着地,左右的摇晃了两下,之后似是想起了什么。 “况且……” 贺白低低的拖了一个长音,伸出了手指略显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 第752章 他飘飘然的轻声一念:“我也不觉得他回来又有什么好。” 此话一出,任明不由得觉得心酸。 贺白是什么意思他也心知肚明。 他知道贺白也是没得选,他只能再次回到这个牢笼,消耗着自己的岁岁年年,来继续做着“支柱”的这个角色。 一旦归位,他便是不能动摇。 任明觉得蒋沐凡的话题确实不能再说了,这是个无解题不谈,再说下去,贺白怕是心都要碎了。 任明没能克制住的心里骂了一声蒋沐凡怎么就这么铁石心肠,又嘟囔了一句蒋沐凡为什么想不开,之后便赶紧换了话题,关心起了贺白的工作问题—— 毕竟贺大主任的长假算算应该是快结束了。 “那你最近感觉恢复的怎么样?”任明冲着贺白的胸口抬了抬下巴,“你们院长也该着急让你回去了吧?” 聊到工作,贺白脸色就能好看多了。 起码当个无脑的牛马要比当个苦情汉要强吧。 “嗯,恢复的挺好。” 贺白如实的回答道,他甚至还动了动胳膊,和任明聊了两句,“前两天我试着做了些简单的有氧,没什么问题。” 两个医学生的学术碰撞,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贺白兴致冲冲的和任明谈起了自己这心脏支架一做之后的身体反应。 以身说法,跟神农尝百草一样的让贺白觉得刺激,也让他觉得这以后的身体确实还得省着点用,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没日没夜的超负荷消耗了。 任明听完贺白说的那些,什么术后的短时的胸闷气短,容易疲乏的明显症状,听的是心惊胆战却又莫名的津津有味,两个人一聊就又是很长时间。 但最后思想还是被感性思维所占领,人身体中的每一个器官都是至关重要的,更何况是心脏这个核心器官,这下年纪轻轻的一受损,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虽然现在医疗技术发达了,像是贺白这种因为劳累过度而出现的心脏上的小问题已经不是致命问题,并且也在护理得当的情况也更加可控,甚至如果好好保养,日后也能与常人无异,但任明还是觉得贺白不能掉以轻心。 毕竟最专业的也是最容易轻敌的。 直至聊到了最后,太阳都快要下山。 任明在话题快结束的时候,给贺白语重心长的道了诚恳的一句忠告:“你以后不论是运动还是工作都要适当,别强度过大了,我们院心内主任听了你的情况一直跟我叮嘱,说你这个年纪术后半年都要控制工作量,不能劳累,彻底养好了再说。” “以后日子还长呢,别早早的把自己身体搞垮了,你说是吧?” 说完,任明对贺白饱有善意的笑了笑。 贺白把自己的老友回望了一眼,仿佛言中之意,他已一切了然。 “我清楚的,放心。”贺白也淡淡的勾了勾嘴角。 任明点了点头:“那就好。” 之后,两人就没再多说什么。 第353章 叶落 最后任明跟个热恋期的小姑娘似的,在贺白跟前呆的是难舍难分。 直到任明的老婆都已经开始发短信催人了,任明才有了告辞的意思。 贺白见任明要走,也跟着起身,打算把任明送到楼下去。 任明把自己的随身挎包收拾好之后就先行一步的往次卧门外走去,贺白紧跟在身后,伸出了长臂给任明拉开了卧室房门。 也就在门锁吧嗒一声刚被打开的时候,忽然一个不小的动静划破了屋外的宁静。 哗啦啦啦—— 是从主卧传出来的动静。 任明被这声响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身后的贺白一个箭步,越过了自己大步朝外面走去。 任明脚下一停,来不及多想的,也连忙跟了上去。 那声音听着像是书本倒下的声音,还伴随着某种金属的咣当声,像是什么不锈钢制的餐具器皿。 贺白的速度之快,让本觉得自己已经很迅速的任明都没能跟上,从次卧到主卧的距离不过就短短的三五米,任明出现在主卧门口的时候,贺白就已经蹲在自己母亲的身边了。 房间里面一共三个人,贺白,杨阿姨,还有贺白的母亲蒋萍。 不出任明的所料,确实是书倒下来了。 主卧的一侧墙边,立着一个开放式的高立柜,里面紧紧凑凑的摆着各种读物。 能看出来这里的书本应该在从前是被摆放的很规整的,只是这时,里面的景象凌乱不堪,甚至是半个书架的书本都被狼藉在地上,毫无对书籍的敬畏与尊重可言。 这么一大堆东西被忽然这样散落一地,任谁都会觉得事件头疼的事情。 杨阿姨也是本着这样的心情在一旁看着的,她文化水平过关不过关暂且不做过多的要求,但起码作为一个护理人员的专业素养还是达标的。 那时蒋萍就在书柜前的床边坐着,神情木讷茫然,一看就是被杨阿姨扶到床上去的。 任明看着杨阿姨一遍一遍的见怪不怪的耐心安抚着蒋萍的情绪,心中猜测这当下的小差错大概不是因为狂躁症所引起的,怕是老人家的失手。 那会儿贺白正在地上捡书,任明也没来得及多想,也跟着蹲下了身子帮着贺白收拾了起来。 贺白见任明跟过来了,一边闷着头收拾一边对任明客气了一声:“你不用管,放着我来。” 第753章 然而任明也就全当他是客气的随便回应:“行了,捎带手的事儿。” 说完,贺白也就不再跟任明再周旋了,两个大男人在地上一板一眼的收拾了起来,就像是两个乖巧的高中值日生。 蒋萍这出祸惹得有点麻烦,那一书柜的书感觉是被她不小心吧啦下来的,那个时候估计杨阿姨手里正端着给蒋萍泡的顺气茶,因为那一层书被贺白任明捡起来了个七七八八之后,最下面的一层,就是一片潮湿了。 等再翻到最底下,就是一个不锈钢制的碗,还有一股淡淡的茶水香气。 任明看着被埋在最底下被湿的乱七八糟的书,嘴里“啧”了一声。 那一部分被打湿的书里面有许多工程专业上的理论书籍,还有几本中外小说,任明知道贺白的父母都是什么职业,于是猜想这书柜应该是老两口曾经一起使用的。 然而如今贺白的父亲走了,这里面那些有关工程的理论书按道理就是属于人家父亲的一部分重要遗物,这说被糟蹋了就被糟蹋了,那实在是太可惜。 任明对待那几本工程专业的书籍是相当的小心,他一边把那些书从最底下的一滩水中拿出来,一边从兜里掏餐巾纸:“这一会儿得统一拿到外面去好好晾晾了吧。” “嗯,没关系,你都放在一边就行。” 贺白似乎是不痛不痒的低声说道。 他也同任明一样的拿起了几本,轻轻的在空中抖了抖水,然后放到了一旁干净的地上,打算一会儿一起拿出去用干净的纸把里面的茶水都擦干净。 大概需要后期处理的书足足有十几本,贺白就那么一本一本的蹲在地上小心的整理着,忽然,一本淡紫色的读物映入了他的眼帘,让他下意识的呼吸一顿。 与此同时,蒋萍也像是注意到了和贺白相同的东西。 “别碰……” 她呆滞的看着前方,一个激灵的出了声。 任明被吓了一跳,以为老太太是在说自己,他赶忙抬起了头:“啊……?” 然而蒋萍对于任明的反应就如同看不见一样,她的眼睛就那么正正的落在贺白手里的那本淡紫色的封皮的小说上。 “我说小白手里的那个。” 蒋萍小声道。 “小白别碰那本,那是我的,拿过来。” “……” 贺白的眼睛一直都低在阴影里不曾露出,他手底下动作未停,正小心的一点点的撕开着被水打湿的内页,为了不让其日后沾上。 “它湿了,我把里面的内容大概擦干再给你,你别着急,妈。” 贺白沉着头一边干活一边说。 然而蒋萍确实一点也不乐意,她似乎有些着急的想要站起身子,可奈何杨阿姨的劲头不小,一直拦着她一点都动弹不得。 “没关系,湿了就湿了,我来处理。”蒋萍的声音听着有些紧促。 然而贺白依旧是不管不顾的模样,还是蹲在那地上的姿势没有动。 “小白…!” 蒋萍终于有了看不下去的样子,一个扬声,趁着杨阿姨毫无防备之间就站了起来,一猛子扑到了地上。 任明吓得以为蒋萍是跌下来的赶紧伸手去扶,后面伴随着杨阿姨的一声惊叫。 蒋萍在任明的抓扶下,两腿一软嗵的一声就跪在了贺白的面前。 可贺白的头,从始至终都没有抬起来一次。 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还是看到了什么,就还是那样倔强的收拾着那本小说。 直到最后,手里的书被蒋萍一把夺了过去。 “我刚说了,我来处理,你别碰它了。” 蒋萍两眼懵然的把那本书扣在了怀里,任凭上面的水如何粘湿了自己的衣服。 她疯疯癫癫的跪在地上低语呢喃着:“这里面有振华跟我讲的话,小白不能看…” “小白不能看。” “凡凡也不能。” “你们都不能看……” …… 任明在这场景下心里一惊,不由得朝贺白的方向偷偷瞥了一眼,之间地上的人一动不动的沉默着,脸色已经有些苍白了。 他把贺白的肩膀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唤了声“诶”,想着让贺白回回神。 蒋萍的喃喃自语一直停不下来,像是陷进了某个漩涡,杨阿姨见状连忙俯下身子想把蒋萍从地上拉起来,要不然再这么跪下去,她一会儿又要张罗着给蒋萍换衣服洗衣服不说,这老人家感冒了可就不好了。 “快起来吧萍姐,一会儿着凉了。” “…不能让小白看到。” “好好,小白不看,你看他不是没跟你抢吗。” “这是振华留给我的。” “对对,留给你的,快起来吧。” “你们都不能看,只有我知道。” “是的,我们都不知道,都不知道。” “快起来吧。” …… 哗啦。 蒋萍在杨阿姨的轻声细语中最后还是站了起来,带着一整个裤腿的湿漉漉。 那晚,杨阿姨费了很大的力气连哄带骗的终于从蒋萍怀里掏出了那本藏满是非的淡紫色封皮的小说。 那个时候,任明正在客厅陪着贺白将那一本一本的被湿透的书籍在地上铺开晾着。 等接过那本书的时候,任明才得以垂眼看了一眼书的名字。 是一本八十年代的现代小说,名字叫《孽子》。 第754章 …… 天色又深透了几分,任明到头来还是没能走得开。 他和贺白在客厅里又忙活了一个多小时,这个鸡飞狗跳的家才终于平静了下来。 贺白的心情看不出来好坏,就那么安静的在自己旁边席地而坐着。 沉默了片刻,任明想起了刚刚蒋萍小插曲的发作,不禁硬着头皮的担心问道:“咱们老太太现在什么情况啊?她经常这样失控吗?” “不经常,确诊阿尔茨海默之后就好多了。” 贺白不痛不痒的回答。 任明闻言,太阳穴一痛,这就算不发疯了,也仗不住动不动就拆家啊。 现在好在还是有个杨阿姨在,但阿尔兹海默症是一个退行性的疾病,情况可能只会越变越糟糕,那以后日子长了,杨阿姨也有顾不过来的一天,到时候贺薇一嫁人,那贺白不就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了? 任明头疼的挠了挠鬓角:“我听说你学生不是给你介绍了个大神吗?现在发展到第几期了?没过去找人家看看吗?” 只见自己这有些戳人痛处的问题一经问出,贺白便又似乎是无奈的一阵沉默。 许久之后,他嘶哑的嗓音才划破了客厅的寂静。 “带去看过了。”贺白低声的回答,“首都那边说是发展到五期了,中度ad痴呆阶段。” 此言一出,任明不禁有些惊讶。 他凭借着自己的一些专业知识,瞪大了双眼:“出现了地点感知混乱了?” “嗯。” 贺白点了点头。 “有的时候去一趟厕所,就找不到卧室了。” …… 第354章 落橘 任明这么八卦的一个人,到了最后临走也都没敢去好奇那本被蒋萍犟着守在怀里的《孽子》里面,到底是有什么猫腻。 也就是等出了门,回到了自己车上的时候,才斗胆的内心阴暗的百度搜了一下。 结果出现的词条也是令他胆战心惊,一点都不敢深看的,赶紧就把屏幕关了。 …… 那晚秋风刮了一整夜,将铺在客厅窗前的那一排排书本吹的哗啦啦的乱响。 贺白本应该是最要去休息的时候,在这个时间却心烦意乱的一点也睡不着,甚至还破了大忌的,从不知道的哪个抽屉里摸出了一盒烟出来。 他跟着那两排书一起,狼狈窝囊的站在大敞的窗前一根一根的吞云吐雾着。 烟雾随着一阵阵凉风也散得很快。 贺白原本不愿去再回忆那些容易让自己心情不好,也走不出来的事情,但实在是事与愿违,他还是有意无意的,总是会把目光,无法抗拒的落在刚刚被蒋萍一直用执念守护的长篇小说上。 那本书说实话,贺白已经在这十年间读过一遍了,但也就只是一遍,便再也没有了下文。 因为那内容实在是压抑,让他没有一点再次翻开的勇气。 但内容只是内容,如果不放在心里去那也就是过眼云烟,看完了就完了,热闹而已,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贺白总是偷偷摸摸的把那本书在深夜时偷走,又在天色快亮的时候插回去的真正原因,一直都不是这小说的内容有多么多么的好看。 而是在最后一页的留白处,那一行用圆珠笔写下的,干净利落的一句话—— 孩子们大了,咱们该退场了。 …… 那一行字,写的是苍劲有力,笔锋丝毫不带犹豫。 这句话看似只是一句对谁人的忠告,但却又能反应出有的人,在这家庭秘密中的一些态度。 许多年前,贺白把这最后一页翻来覆去的读了许多遍,从满心的委屈读到了已经麻木,从几乎整日都偷偷抱着这本书发呆,到之后他都快要忘了这本书被插在了书柜的几排几位。 甚至在如今,贺白就这么看着蒋萍跟个疯婆娘一样的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明抢,她那心里扭着一直不愿认可事实的模样,贺白都觉得不痛不痒了。 母亲的反对,母亲的抗拒,母亲的不认可,已经不能带给贺白任何的伤害,他相信,蒋沐凡一定也已经成长到了能将母亲的观点置之度外的程度。 他明明已经不会再为母亲的歇斯底里而心痛了,但见鬼的是,这天晚上贺白还是不知怎么的,最后依旧没能忍住的总想把这本书掏出来翻一翻,再翻一翻。 客厅墙上的秒针滴答滴答的走着。 贺白掐着烟站在窗口,愣是等到了烟蒂自己燃烧殆尽,等自己想再抽一口的时候,抬手发现手里就剩下了一个烟头了。 “呼……” 贺白眼底深沉的望着窗外的路灯,低低的叹了口气,接着伸手把烟灭在的窗台的烟灰缸里。 他扭转着手腕干脆的灭了烟头,行云流水的把烟灰缸又端回了原处——贺振华的灵台桌上。 咚的一声闷响,烟灰缸在贺振华的照片之前落定,贺白回身抓起了那本湿漉漉的《孽子》。 他轻轻一翻,直接翻到了最后的尾页。 茶水带着颜色,把圆珠笔的笔迹打湿晕开了不说,还给那一页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黄。 太可惜了。 贺白大指婆娑着那两行字,不由得心里一疼。 顺带还庆幸着这杯药茶还好,没有把父亲留下来的唯一念想彻底毁掉。 贺白端着那本书,再一次从夜深看到了黎明。 第755章 他不知疲倦的一直沉默着,从站立一直看到了席地而坐。 贺白就那么眼底黯然的发着呆,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模样时而看着像是在等人,时而又看着像是被失约了。 周身除了落寞,就剩下一张看不见具象的沉重的网,就那么不留情面的包裹着那具疲惫的高大身躯。 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屋里温度骤冷,可贺白却觉得浑身热的有点像是要发汗。 他红着眼眶,在这寂静之中终于抬起了眼眸,盯向了贺振华的眼睛。 “爸……” 贺白低低一唤。 他手里死死捏着那本书的一角,大指忍不住的抠死了那尾页的纸张,像是在做着一个什么艰难的决定。 “爸。” 贺白在这挣扎之中又叫了一声。 烛光熠熠,仿佛能映衬出地上的人眼眶中的丝丝闪烁。 “明天……我就把你撤走了……” 贺白的声音在停滞的空气里,微弱却又异常的清晰—— “让妈出来吧,她也剩不了几年了,忘了你,她能好过一点。” “…我们也能好过一点。” “别怪我,爸。” …… 大风刮过,永宁凉的就快了。 “啊湫!” 蒋沐凡在自己那四面漏风的小破房子里大大的打了个喷嚏,预示着以后早上起来迎接自己的,将不再是一身汗的闷热了。 他窝在被子里缩了缩脖子,伸手点开了手机看了眼时间。 才早上六点。 自己还没睡醒,是被活活冻醒的。 蒋沐凡在自己那冰凉的被窝里烦躁的单手搓了搓脸,毫无睡意。 他缓了几秒精神,接着慢慢吞吞的拉开了被子,从床上下了下来。 刚好,早上这个时候好像在哪里有个集市,他这个时候过去还能来得及赶上。 蒋沐凡心中一念,抓起了窗台上的牙刷缸子,推门而出,去公共洗手台洗漱去了。 贺薇的出差在前几个礼拜就回来了,但这丫头现在不知道是真的工作繁忙还是想偷懒,或者就是想钻空子和夏萧腻歪约会。 反正现在逮到了个无所事事的蒋沐凡,贺薇是不管忙不忙都可劲儿的用人家。 家里的午餐晚餐,米面粮油,甚至水费电费物业费,都经常麻烦蒋沐凡去办。 这些琐事从前都是贺白在操心,如今贺白光荣下线了,只能暂时的,全都落在了贺薇头上。 而贺薇如今是个什么样的动物,她在职场上还算是能独当一面,但一回到家里那还是小白一枚。 从前阖家欢乐的时候,家里有爸爸妈妈操心,之后贺振华走了,家里又有大哥遮风挡雨,贺薇除了心思多了,会体贴人了,但到底还是一个被呵护长大的。 所以这段时间遇上了家里的某些突发状况,她还是会有些手忙脚乱,但也有的时候也确实,是出于某种私心,就想把蒋沐凡往家里拽一拽。 而蒋沐凡却迟钝于贺薇的小心思,一直都没有琢磨出不对劲来。 他和方黎也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组建起一个小家,在生活上的许多经验到底比贺薇丰富一些。 有时听到贺薇着急忙慌的给自己打电话,说什么家里水没啦电也没啦自己却还在单位加班的话,蒋沐凡也是义不容辞的只想着过去帮妹妹把事情解决了。 一来二去的时间长了,蒋沐凡有时都觉得,自己好像是以某种方式——已经回家了。 …… 他买菜的时候,给一家人准备午餐的时候; 他揣着家里的水卡电卡天然气卡出去给里面充值的时候; 他从永宁三院的精神科帮蒋萍取药,再送回去的时候…… 虽然他还是不敢踏入家门,但心里还是难以掩盖的,暖呼呼的。 …… 这段时间的忙碌,蒋沐凡竟然彻底不知不觉的停了舍曲林。 也竟然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一晚上睡不着觉,没有再睡着了却噩梦连篇,没有一睁眼的生理性莫名恐惧,也没有了在某一个瞬间的焦虑不安。 那从前埋在自己内心深处的病根,正在这一天天的忙碌奔波里逐渐淡去。 贺白那在遇见自己的某种恰到好处的分寸感也让他觉得安全,一切好像又回到从前,好像自己真的只是出去留学了一圈,现在顺理成章的有了自己的生活,然后就又顺理成章的又回来了一样。 重重乌云仿佛是正在散开,太阳就要冒出来了。 …… 蒋沐凡赶早市也是因为贺薇的驱使,贺白还没过两个月的恢复期,依旧是要多休息不能劳累的作息。 贺薇不论是出差还是回来上班都一直忙,口口声声的说他会跟蒋沐凡两班倒的换着准备家里人的午饭,但结果兑现了没几次。 毕竟蒋沐凡也不是真的无业游民,他也得有点自己的工作要做,比如带老头老太太唱合唱,比如去接一点夏萧发配的兼职。 可贺薇刚开始靠谱的跟自己倒了两三天,之后就临时半路撂挑子了好几回。 这撂挑子说实话又不靠谱又不负责,蒋沐凡有两回都已经开始上课了,贺薇忽然过来跟自己说他中午回不去了,结果一家人在那天就集体叫了一顿外卖。 但贺白那术后恢复期哪里是能吃的了外卖的?又不干净又不卫生,听说还叫的是几道炒菜,那外面的炒菜就算是非常清素的,里面的油和盐也都不会少放的。 第756章 心脏手术就算是支架微创,也要在这半年里好好注意饮食,那医生都说了,贺白太年轻,他更要好好护理为以后做打算。 一想到这里,蒋沐凡心里就有点堵气,之后就不再惯着贺薇的毛病了,自己直接辞掉了给老头老太太带合唱团的工作。 固定的时间腾出来了,之后夏萧那边的兼职就灵活机动多了。 蒋沐凡一合算,这么着的吊着口气的赚钱,居然也能包的住家里的这几位的菜钱。 所以一直到贺白快要到了上班的时间,蒋沐凡都兢兢业业的做着送饭小哥的活,尽管再有什么其他琐事,这家里人的一日三餐,蒋沐凡是顿顿都不落下。 所以这天刚好天气冷温度低,难得被冻醒一次,起来的早,他就意在节省家庭开支的,洗漱了干净,裹了件单薄的长袖就出了门。 早市距离自己的住处要走八九百米的路,那里的场面是烟火气十足的热闹,有新鲜蔬菜,时令水果,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吃和早点。 蒋沐凡买的菜多了些,他想着把后面几天的菜也备好,便是拎了大包小包的满载而归。 最后路过了一家早餐摊,嘴巴还没能忍得住馋的,又带了两根油条回去。 这下蒋沐凡的两个手是被占的满满当当,连鼻子痒了都挠不了,只剩下忍着了。 他就那么哼哧哼哧,笨拙又可笑的一直步行到了自己的那破住处。 这一路时间不短,蒋沐凡手都被这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勒红了。 最后等快到的时候,蒋沐凡开始试着把手里的东西倒来倒去,想着腾出一个手来,一会儿到了家门口他好能掏钥匙。 埋头折腾的时候蒋沐凡已经走进了院子,也绕过了建在平房区前面的那栋单元楼。 那个时候手里的东西太多,不知道是哪个袋子在换手的时候没有挂好,蒋沐凡刚一只手把所有的袋子都拽好的时候,忽然哗啦啦啦啦—— 买了一兜的小橘子被散在了地上,四散滚开了。 “……哎呀我去。” 蒋沐凡头疼的暗暗一骂,低下身子就冲着橘子滚落的方向追去。 他腿脚是好很多了,但跟从前的自己比还是稍微欠些火候,不怎么能跑的起来。 蒋沐凡就那么不太灵便的弯着腰狼狈的由近及远的捡着。 忽然,一只调皮的泛着绿的小橘子终于咕噜咕噜的滚远,之后碰到了谁人的脚,咚的停了下来。 蒋沐凡的视线顺着那颗橘子的位置落在了不远处,他抬眼向上看了看,只见一个颓然的高大身躯,此时正坐在自己的屋前。 那人结实的双臂垂在膝盖上,头向后仰着的靠着身后的墙壁,他一脸疲态的闭着眼,不知是睡还是醒。 蒋沐凡望着那人的方向,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 …… 贺白? 第355章 清晨上钩的鱼 蒋沐凡看见贺白的时候是愣了一下的,接着他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烟味,还混杂着一些白酒的味道。 我靠… 蒋沐凡吓了一跳,赶紧扔了手里的大包小包就冲了过去。 …… 贺白一直都不曾发觉蒋沐凡回来了,等蒋沐凡已经开始晃动自己的肩膀的时候,贺白才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他浓密的眼睫毛在阳光下抖了一抖,逆着刺眼的光看到了蒋沐凡的轮廓。 贺白的视线有些模糊,没有捕捉到蒋沐凡担心的神情。 但从他嘴里那一声声的自己的名字,也不难猜出蒋沐凡应该是很着急了。 “贺白。” “贺白?” …… 贺白想想,感觉蒋沐凡很久都没有叫自己大哥了。 …… “没事儿吧?你醒醒。” ……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蒋沐凡竟然一直对自己是直呼其名。 …… 贺白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是件好事。 …… 最后他半睁着眼睛,对着蒋沐凡轻轻的笑了笑。 “你回来啦。” 他低哑的一念,呆在地上没有再动。 蒋沐凡被贺白的样子吓坏了,他脸色惨白,身上还有烟酒味。 这术后才几天?医生说他近几年都不能碰烟沾酒的。 蒋沐凡蹲在了贺白的身旁,想要把贺白扶起来。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你这一身的味儿,干嘛去了?” 他一边扶着贺白的胳膊一边问。 贺白浑身发软,也没有什么力气,他由着蒋沐凡把自己拽起来,然后有些故意的把半个身子的重量又往蒋沐凡的身上放了一放。 “去喝酒了。” 贺白依着蒋沐凡的身体,软软的回答。 蒋沐凡手上的钥匙往钥匙孔里一插,还没来得及扭开就炸了毛:“还真喝酒去了?!” “医生不是说两年之内不能沾酒吗?自己就是医生,这点常识没有吗?” 吧嗒一声房门打开。 贺白一脸迷迷糊糊的笑,他弯了弯身子,甚至想把下巴枕在蒋沐凡的肩膀上。 然而蒋沐凡此时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害怕的甚至有了想打120把贺白再送去医院的冲动。 进了房子,贺白被蒋沐凡半搀半扶的拉到了床上。 也不管什么在地上打过滚了的衣服干净不干净,贺白一点也不客气的倒头就躺下了。 第757章 蒋沐凡一脸担忧的把贺白瞅了一眼,之后转过了身子:“我去给你冲杯茶。” 然而还没迈开腿,手腕就被一只大手拽住了。 熟悉的掌心温度让蒋沐凡心脏酥酥麻麻,他略显僵硬的回过了头,那句不耐烦的“又怎么了”的话还未经出口,床上的人便卑微的低声说了一声:“别走。” “陪陪我。” “我好累啊……” …… 蒋沐凡一个心软。 最终停在了原地。 …… 贺白确实是喝醉了,没人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喝的,也没人知道他喝了多少。 更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忽然喝酒。 蒋沐凡不发一言的默许了贺白就那样不肯松手的握着自己,从窝着手腕,发展成了握着手。 他的手掌比自己大了一圈,此时蒋沐凡的手就像是个小肉团子一样的,被贺白整个包裹在了手心里,握成了拳头。 贺白还是那样侧躺在床上,蜷缩着身体,额头低低的抵在握着蒋沐凡手的那只手上,默默的睡着。 蒋沐凡不忍心打搅,也就那么不知无聊的守着。 不知不觉间,就望着贺白的脸出了神。 他到底是怎么了呢? 又是出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他现在看着好疲惫,也好放松。 他是不是……很久都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恍惚之间,蒋沐凡不知道自己已经不由自主的伸出了另只手,帮贺白整了整理挡在额头的发。 那个动作一出,贺白便像是醒来了。 他在蒋沐凡指尖的触碰之下深深的吸了口气,蒋沐凡被吓得手指一缩。 接着一个沉沉的叹息,从贺白的嘴里嘟哝了出来。 “凡凡。” 贺白抱着蒋沐凡的手,有些悲伤的一唤。 “我想接你回家。” …… 秋日的风吹过了树枝,一片片落叶随之飘下,影影绰绰着身后的窗。 一间小屋的角落里,烧水壶里的热水开始沸腾,发出了咕嘟咕嘟的声音。 蒸汽打在桌上的那盆可爱的生机勃勃的仙人掌上。 屋外的大包小包还是那样无人问津的散落着,像是被谁不要了,又像是被谁放下了。 …… 贺白一口气把觉睡到了快中午,结果也是被冻醒的。 他和蒋沐凡一样的打了个大喷嚏,从床上爬了起来。 那个时候蒋沐凡的手已经不在自己手里握着了,也早已不见人影。 但贺白倒是不怎么惊慌,毕竟屋里的水壶里还坐着热水,小餐桌上还有一些切好的水果,自己的手边此时端端正正的,还放着一杯温热的水—— 蒋沐凡就在附近,绝不会离开很远。 贺白酒醒了大半,但身上的疲惫却还有一点小尾巴,于是他懒洋洋的起身,懒洋洋的走出了门外。 此时正值初秋,刮凉风,屋里冷,屋外却气候宜人,二十出头的温度。 贺白薄衬衫薄长裤,去了户外竟觉得暖和了许多。 他插着兜在门口左右张望了一下,很快,就在不远处的一角找到了蒋沐凡的身影。 他在外面的灶台上做饭。 老平房的配置很复古很艰苦也很有趣,集中的灶台区域,平均三四家人用两个灶台,放在往常的时候,那家家户户吃饭大概是要错开时间的。 但现在这排平房区基本上没人住了,年迈的老人被接回了儿女家中,租出去的租户大多数也是外来务工的,那些人常年奔波在外,这里不过就是一个住处,也是没有时间做饭的。 所以这几个灶台现在也就蒋沐凡兢兢业业的使用,在他决心帮家里分担一些压力的时候,就买了一全套的厨房清洗用品,把自己要使用的区域擦的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这段时间,蒋沐凡虽然是沉默寡言,但来来往往的小区住户们也都认识他了,把这个年轻人踏踏实实在户外做饭的模样当作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有的时候蒋沐凡在炒菜的时候还能听到几句路过的表扬。 贺白来过一次这个地方,上一次就觉得这日子过的新奇又好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人生中会有一天,看见家里这应该跟钢琴焊在一起的小儿子,会在三十而立的年纪,被焊在了灶台上。 那个时候贺白的是感慨万分的,而如今再次看到蒋沐凡的身影的时候,却又觉得异常的温馨。 他抱着胳膊走到了蒋沐凡身后,言语轻松的道了一声:“今天中午吃什么啊?” 蒋沐凡听见了动静面无表情的回头瞅了一眼:“哦?你醒啦。” 贺白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啊,睡饱了。” 蒋沐凡回头把贺白上下打量了一圈,之后就回过了头,摆弄起了锅里的东西。 “中午吃条鱼吧,我从早市买回来的,新鲜。” 贺白表示惊讶:“你还会弄鱼?” 说完,他探出了脑袋往锅里看了看,这才透过了那一团蒸汽看到了蒋沐凡铲子底下的场面。 贺白撇了撇嘴,有点忍不住的想笑:“这是什么做法?……干煸?” 蒋沐凡手下顿了一下,正巧被灶台上的锅气呛了一下。 他“咳咳”了几声,接着眉头微皱的冲贺白望了一眼:“卖相很不好吗?” 贺白抱着胳膊,笑而不语。 第758章 蒋沐凡吸了吸鼻子,最后苦笑了一下,伸手把火关了:“我看菜谱说,清蒸鱼如果煎一下再蒸会更好吃。” 他一边把鱼从锅里一块儿一块儿的乱七八糟的盛进盘子里,一边跟贺白慢慢悠悠的絮叨了起来。 “可能是我操作失误吧,这鱼一下锅就烂了,我怎么小心的拨弄都不行,越扒拉越碎,是不是还闻着有点腥啊……哎,不该买鱼,老老实实炖牛肉多好,还省时间。” 灰色的不锈钢铲次啦次啦的在锅里扒拉,蒋沐凡捞了五六次了,还没有把锅里的残渣捞干净,可想而知这条鱼做的是有多么的失败。 然而贺白就在背后静静的看,静静地听,也不给蒋沐凡回应,也不给蒋沐凡捧场。 可蒋沐凡忙活着自己的,好像自言自语惯了,也没注意到贺白的默不作声。 灶台没有装油烟机,户外的,只有一个换气扇,装模作样的把油烟朝其他更开阔的地方吹散。 蒋沐凡有点被呛的说话不太利索,但他就像是被这附近的大爷大妈同化了似的,依旧嘴里不停的自说自话。 “你也知道,咱们永宁这内陆城市鱼都腥的很,有时也不新鲜,平常在超市菜市场,其实我也就是看看不太买,也觉得他们的水不太干净,今天就是时间合适,刚好赶在早市出来了。” “这儿的早市我之前逛过一次,菜又新鲜又便宜,挺有意思的,有好多是边县的大爷大妈自己种的,没有打农药,早上摘了赶个早集的过来卖掉,今天这条鱼也是,一个大爷,跟前一个大桶,里面四五条鱼,活蹦乱跳的。” “那桶看着破破烂烂的,鱼也看着各长各的样,品种不统一,大爷跟前还放着两个大钓竿,我想着这该是自己钓的野生鱼没跑儿了吧?那野生鱼怎么的也应该比菜市场的好……” 蒋沐凡说着,冲锅里的那位抬了抬下巴:“这不,我就把它带回来了。” “大爷说这是条翘嘴,他清早在东凌河边儿刚钓上来的,纯野生,上钩不到三小时,清蒸着肯定可鲜了。” 话一说完,最后一块翘嘴鱼碎尸终于被捡干净了,蒋沐凡把盘子端了起来放在了一边,打算把锅端到一旁的水槽边洗一洗。 他一边朝水槽的方向挪动,一边摇了摇头的叹了口气:“但你看,好像还是不行啊。” 蒋沐凡伸手拧开了水龙头,一股清凉的水流冲到了热腾腾的锅里,发出了“磁啦”的一个声响。 他拿起了手里的锅刷在那口大铁锅里用力的来回打转,想要把粘在锅底的被煎糊的鱼皮刷掉。 蒋沐凡一边吭哧吭哧的刷着,一边不过脑子的吐槽:“是我天真了,内陆城市就是内陆城市,永宁哪儿能买得到像青…” 话还没说完,忽然蒋沐凡脑袋似乎是被针挑断了一根弦似的,被钉在了原地。 靠…… 他心里一个默念。 是不是突噜错话了…… …… 蒋沐凡迅速的闭了嘴,电光火石之间的就想要用个什么词把这尴尬的瞬间先糊弄过去。 可一时半会儿的新词还没能跑进脑子里,一直不吱声的贺白便忽然有了动静。 “怎么不说了?” 贺白的声音在蒋沐凡身后悠悠的升起。 蒋沐凡听着哗哗的水声,僵硬的刷着锅,头也不敢回。 “啊?什么怎么不说了。” 他装傻充愣的一回,连忙打起了哈哈:“我就是说,永宁这个城市就是内陆城市,它没水,所以买不到好的……” 然而最后一个字还能说完,贺白便无情的张口打断了。 “不,你刚不是这么说的。” 蒋沐凡听到身后的人开始朝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捏着锅刷的手不禁越来越用力。 直到一个人影遮挡住了自己眼前的光,把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其中之后。 贺白的声音逼近,里面带着某种玩味的期待:“你刚才说的是,永宁哪里能买的到像什么地方的鱼,你说的……是‘青’什么?” “……” 蒋沐凡吓了一跳,感觉都快要拿不住手上的锅刷。 贺白目不转睛的盯着蒋沐凡的侧脸,接着一个轻轻的俯身,蒋沐凡感觉再差一点,他就要平视到自己的眼睛了。 紧张到无法呼吸之间,贺白顿了一顿,风轻云淡的脱口而出—— “你是想说青州吗?” …… 第356章 风吹未散 1 哗啦啦—— 蒋沐凡手里的锅刷在贺白的言语之中差点要脱手。 千钧一发之际,为了避免自己的狼狈,蒋沐凡一个用力,将锅里的水整个倒掉,接着一把将那口大铁锅端了起来,转身就要往几步之外的灶台边逃去。 “没有,不是。” 他嘴里慌忙的给贺白胡乱的回应了两声,接着就打起了茬:“你让一下,我要把它重新煮一下。” 可贺白允许蒋沐凡用行动来解决自己的慌乱,却不允许蒋沐凡用岔开话题来逃避自己的问题。 鱼被猫捉住了,一般就不会再松手了。 贺白迅速的大腿一伸,径直的挡在蒋沐凡身前,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温柔明媚。 “把话说完。” 他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你想说的,是青州吗?” 蒋沐凡肘着口锅,没能控制住自己的直对上了贺白的眼睛。 第759章 贺白没有被他那滑稽至极的动作所逗笑,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了支撑不住的消散之意。 贺白的眼神越发的认真:“蒋沐凡。” 他轻轻的张口一唤。 “你心里什么都记得的,对吧?” 蒋沐凡握着锅柄的手指,忽的一软。 “……” …… 秋风徐徐,落叶摩擦着地面,发出了一阵沙沙的响声。 蒋沐凡被贺白的眼睛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他想逃走却拖不动脚,也深觉自己就算是逃过了初一,估计也再逃不过十五了。 蒋沐凡能预想的到,自从从筱香县回来之后,自己与贺白之间,一定是必有一“战”。 可从前笃定的预想判断,却不能代表自己已经是准备好了。 于是这时的蒋沐凡是怂的一批,只顾着躲闪着贺白的眼神,是一点出息没有。 而贺白却是越挫越勇,可能是体内的酒精还没代谢干净,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从何而来的自信,就那么盯着蒋沐凡步步的紧逼着。 画面一时间变得焦灼却又可笑。 老旧的不能再老旧的破败小区,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户外厨房,一个人畜无害的看着跟个小白兔似的的年轻男人,正端着一口铁锅,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对面是一个虽然看着有些单薄,但整体也要比这弱鸡的体型大了一圈的高个男人,冷着个脸,眼底仿佛就要着起了火。 任谁来看,都能感觉这跟社会溜子过来打劫三好青年的一样。 贺白的眼睛钉子一样的锁在蒋沐凡身上,他察觉到了自己的耐心,好像就在蒋沐凡提起“青州”的时候,正以一个难以想象的速度,断崖式的下跌,就快要干涸。 “蒋沐凡。” 贺白忍着自己的迫不及待,又叫了一声蒋沐凡的名字,之后,便再一次着重了语气的重复道:“你心里什么,都记得的…对吧?” “……” 蒋沐凡后撤一步,有些恐惧的摇了摇头。 然而贺白却视而不见的紧逼着又向前了一步:“太多纰漏了。” 他低低一念。 眼底犹如是藏着一把锋利的剑,随时准备着去刺破蒋沐凡内心最薄弱的那道墙。 “每天如一日的买菜做饭,不辞辛苦的来回奔波,如果你说这是家庭的情谊,愿意帮助分担一二,好,我认了。” “那天我发烧,是你叫了任明过来的是吧?贺薇通知的你,你通知的任明,你火急火燎,你着急忙慌……如果你说这是怕我死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好,我也认了。” “但你那天在楼下等了我一夜。” 说到这里,贺白的嗓音一顿。 他的眼睛越发坚定,难以动摇。 蒋沐凡就这样被贺白盯着,快要半分钟的僵持,大气也不敢喘。 贺白明显是在憋着一口气,等他觉得差不多已经把蒋沐凡逼到了悬崖边缘之后,才气定神闲的张开了口—— “你明明可以早点回去,却还是在楼下守着,你在等什么呢?” “为什么第二天我牵着你的手的时候,你没有推开我?为什么你愿意收留我在你这里耗了一天又一天?” “为什么,你明明清楚我是个什么德行,却还要一次又一次的给我机会,让我看到曙光?” “蒋沐凡,你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你都在干什么吗?” “你对你的行为都负责吗?……你就敢这么引诱我。” …… 蒋沐凡手里的锅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在贺白的步步紧逼之下被放在了一旁的灶台上。 等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贺白逼到了墙边了。 退无可退之下,蒋沐凡咽了咽口水,低哑着嗓子,竟然下意识的唤了一声“贺白”。 他像是求饶又像是求助一般。 话音在微妙的空气中飘散,贺白被这一声轻唤刺的心脏发疼。 他颤抖的呼吸一梗,忽然在蒋沐凡的年前低下了头。 蒋沐凡看不到贺白沉在阴影之中的表情,只是在几秒钟之后,听到了贺白一声破釜沉舟般的呢喃。 “你知不知道,你在你昏迷的那半年间,嘴里面叫的最后……都是我的名字。” “蒋沐凡,你叫我怎么能放得下……” …… 贺白最后一个字的沉沉落地—— 一股突如其来的窒息感,瞬间涌上了蒋沐凡的心头。 …… 那天的鱼做的很糟糕,其他的菜也都炒的乱七八糟。 不是土豆丝的刀工粗糙,就是老火鸡汤的火候不够,不是清炒时蔬的盐放重了,就是糖醋排骨忘了收汁。 反正不止是鱼毁了,就连一个清早从早市买回来的所有新鲜食材都被白瞎了。 贺白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蒋沐凡的任何回应。 他不指望,也想到了。 这王八蛋的性格是从始至终的都没变,永远要被人推着走,永远要躲在什么屏障之后。 他憋着一股劲,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死路不罢休。 蒋沐凡的嘴巴要是那么容易妥协,那也就不是他那个被自己惯大的弟弟了,好面子,难低头,怕麻烦,爱逃避。 恶劣品质都快被他一个人占齐了。 贺白觉得自己的心脏实在不适合受这么大罪,所以看蒋沐凡闷着头不再说话了之后,饭也不吃的,扭头就走了。 第760章 蒋沐凡担心贺白一个人会不会要出问题,追上去了几步问了贺白要干什么去,结果也活该一样的,只是换回了贺白一张冷冷地臭脸。 扔了一句“扶不上墙的烂泥”之后,就扬长而去。 蒋沐凡咂巴了砸巴嘴,委屈又憋屈的只能作罢,最后便赶制出了一桌子那样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来。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任劳任怨,不管贺白做什么幺蛾子,蒋萍和杨阿姨的肚子要首先保证。 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暂停放空这个选项,尤其是在蒋沐凡这么身兼重任的情况之下。 于是他顾不得贺白一会儿是会自己再找一个酒吧的把自己灌死,还是直接在路上找个开车的倒霉蛋把自己创死,就是先把自己的任务向下一步推进的拎起了那一桶的失败饭菜,登上了通往二环边老小区的公共汽车。 …… 公交车晃了一路,蒋沐凡前所未有的被晃的晕了车,恶心反胃。 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两点钟,过了午饭的点,这让蒋沐凡在难忍的恶心反胃中又多了许多焦灼。 从前他十二点之前就能把饭送进杨阿姨的手里,今天实在是不巧,要招架贺白不说,还要招架那挥之不去的心不在焉。 这天的迟到,杨阿姨竟也没有打电话来催自己,蒋沐凡下了车急匆匆的往家走的时候心里不免还升起了一丝疑惑。 往常为了让杨阿姨少跑几趟上下楼,蒋沐凡都是提前给杨阿姨打电话,然后自己送上楼去。 杨阿姨和自己在门口对接,他也不进屋里去。 这天也不例外,蒋沐凡在刚进院子的时候就开始给杨阿姨打电话,毕竟杨阿姨年龄也不小了,有的时候接电话也不是那么及时。 也许是碰上蒋萍睡觉的时候,或者为了不让电话铃声吓到蒋萍,杨阿姨有的时候还会放成静音,所以蒋沐凡每次打两个电话以上,杨阿姨才能接通,这都是常有的事。 可这次却极是反常,蒋沐凡一路打到了家门口,杨阿姨都没有接通一个电话。 蒋沐凡低头瞅了瞅时间,已经是两点多了,他拎着饭桶在家门口纠结的徘徊了两步,心觉这真的是怪了。 他猜测是不是蒋萍提前午休了,所以杨阿姨也跟着睡着了? 也不是不可能,但一想到这里,蒋沐凡就对于自己这个送饭送晚了的行为变得更加的愧疚。 这个时候贺白不知所踪,就算这会儿就在家里,蒋沐凡也不敢给贺白打电话。 贺薇肯定是在上班,这种小事还是不要麻烦人家小姑娘的好,显得自己没用。 蒋沐凡觉得杨阿姨的电话应该是一时半会儿的打不通了,他驻足在门口停留了片刻,接着狠了狠心—— 干脆自己送进去得了。 屋里这会儿静悄悄,指不定杨阿姨和蒋萍真的午睡了。 自从开始当家里的专属外卖员开始,蒋沐凡的兜里就一直揣着家里的钥匙,贺薇专门给自己配了一把,说是万一有个什么事,可以用来应个急。 这不,应急的时候到了。 蒋沐凡深吸了一口气,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金属扣,冰冰凉凉的在手里握了一握。 他似乎是鼓足了勇气的,硬着头皮的将钥匙从兜里拿了出来,然后插入,扭开,最后熟悉的吧嗒一声…… 防盗门自然打开,发出了因为老旧而变形引起的吱吖的声响。 蒋沐凡没能忍住的低下了头,甚至是想闭上双眼。 贺振华的灵台就正正的摆在门口,这是他不论过多久,都需要做足了心理建设才能面对的东西。 尽管上一次贺白在家发烧的时候自己已经面对过一次了,但依然还是不能减缓这次将要面对的时候,自己内心会本能升起的恐惧。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的,蒋沐凡。 爸爸不恨你。 你不用害怕见他…… 一如既往的,蒋沐凡心里跟念经似的给自己一边催眠,一边拉开了门抬脚迈了进去。 只要家里没什么事情,他把饭桶放在餐桌上就走。 餐桌就在进门的左手边,风驰电掣,一刻不停。 做足了计划,蒋沐凡在迈进了玄关之后,跟个小偷似的,鞋也不换,一个左撤步,就往餐桌的方向奔去。 两三步的事情,饭桶就被蒋沐凡端端正正的摆在了桌子上,接着他便不做留恋,扭头就打算出去,果断结束这一场焦灼的不安。 可就在他刚转过身子就要出去的时候,视线不可避免的扫过了另外一侧的客厅—— 霎时间,眼前的景象让蒋沐凡的脚下一停,不由的愣在了原地。 …… 第357章 风吹未散 2 淡色的素雅窗帘,灰色的三人位沙发,从前的木色旧茶几,茶几的一边摆着一个颜色稍微浅一些的单人位沙发。 对面的墙边是一个普通的电视柜,和茶几是一套,只不过电视柜上没有电视了,就是空荡荡的一片,但却似乎是有人留意到了这一片留白,放在家里不美观的缘故,竟然在电视柜上摆上了一束鲜花。 那是一把黄粉相间的香槟玫瑰,还搭配着几束绿灵草,像是外面花店里经常陈设出来的大束成品,被人直接买回来插进花瓶里的一样,样式鲜亮,规整又好看。 屋外的阳光从阳台的窗户铺洒进家里,打在了家里暖色系的地板上,也往那束提气儿的花束上罩上了许多,整个客厅都是某种温馨,充满着希望的味道。 第761章 蒋沐凡不由得看呆了,感觉这个画面好像只有在梦里见到过。 这是从前的家的样子。 在他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的时候。 一般这个时间点了,若是放在周末,家里会一片祥和。 贺振华在沙发上打盹睡午觉,蒋萍终于得了空闲,坐在那单人沙发上看看单位给她们语文老师发的最新的文学杂志。 贺薇没有什么午睡习惯,总是会晃荡来晃荡去,不是搜零食吃,就是在家哼着歌乱蹦乱跳,但神奇的是,她总也吵不醒睡的呼噜震天的贺振华。 而贺白却总是不堪其扰,他经常会待在某个非常体面的一个角落,坐镇似的,不是看自己的理论书,就是吼贺薇说让她安静一会儿。 那个时候的家里也是这样的光线,也会有这样鲜亮的鲜花。 只是贺振华的呼噜声不见了,否则蒋沐凡会真的以为,一切好像都回到了从前。 他不禁沉溺在了这方空气里,像是一个被陷入沼泽脱不开身的小虫。 不知不觉驻足了一阵,蒋沐凡终于惊恐地回过了神,觉得自己要赶紧走了。 然而就在刚一回身的瞬间,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便从身后响起,听的蒋沐凡头皮一炸。 “你是哪位?” …… 那是蒋萍的声音。 吐字优雅,语气平静。 话音一落,蒋沐凡身体就是一僵。 他没敢回头,也不敢回话。 但是很快,身后的人的脚步就开始逼近了。 蒋沐凡怕自己一个箭步冲出去会吓到蒋萍,于是忍着一脑门子的冷汗,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一会儿要怎么和蒋萍对答。 蒋沐凡猜想,也许蒋萍一会儿要对自己破口大骂,有可能要大发雷霆的质问自己怎么还敢回来。 或者可能直接抄起家伙就把自己赶出去。 但其实这些,他是都能受得住的。 自己如今也到了可以不要脸面,内心坚硬皮实的年纪了,家里老人的难听话都没有什么听不得的。 只是害怕老太太被会不会被气出个什么毛病,比如什么老年人的抽搐啊,心梗啊,总是会频频上演的脑溢血的这种要命的问题。 挨打就挨打了,挨骂都是轻的,蒋沐凡觉得自己都能忍。 他想着要是能主打一个你认错人了就算是自己成功,要是真被老太太捉手里了,那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他都挨着,只要别出什么事儿了就行。 头脑风暴之中的转眼功夫,蒋萍已经走到自己跟前了。 蒋沐凡决定不再躲闪,提前也转过了身子,大方的把自己的脸面向了蒋萍。 一声“妈”还没来得及叫出口,蒋萍就在看到蒋沐凡的时候,脸色忽然的一个疑惑。 她轻轻的“嘶”了一声,像是在思考。 之后便懵懂的轻轻问了一声—— “你是谁啊?” 蒋沐凡一愣,好像有些出乎意料。 他呆了一瞬,之后便干巴巴的笑了一下。 “啊…” 一时间,蒋沐凡在那个装不认识和承认自己是谁的选择里,忽然的有些摇摆不定了。 阿尔茨海默患者的神情,在蒋沐凡面前有了一个真切的展现。 从前的母亲是温和的,眼底还透露着某种清亮的灵气,然而此时也不知道是年纪的原因,还是病痛的折磨,蒋萍的眼睛里已经是暗淡的了。 她就像是个对整个世界都充满未知的低智商动物,闷闷傻傻的,还带着某种对待无知的恐惧。 贺白和贺薇这两个人都分别对蒋沐凡复述过母亲如今的精神状态,蒋沐凡本以为自己如果真的和蒋萍碰上了,会多少有一些提前准备,不至于会太接受不了。 但也就在此时转身的刹那,蒋萍这痴痴傻傻的模样还是让蒋沐凡觉得无比的陌生,心里是抽着的发疼。 把蒋萍耐心又疑惑的表情最后望了一眼,蒋沐凡心中终于有了答案。 他似乎是释怀了什么一样,温暖的一个微笑:“妈。” “我是凡凡啊。” …… 蒋沐凡的声音不大,轻飘飘的,转瞬即逝。 但蒋萍的眼睛却在瞬间瞪的溜圆:“凡…凡凡…?” 她倒抽了口冷气,脸上的表情就像个十几岁的大姑娘。 蒋萍伸手拽起了蒋沐凡的手腕,左右晃了晃,把蒋沐凡上下打量了一个遍。 “好…好啊…” 她一边眼中带着惊喜的看着蒋沐凡,一边连连点头:“是凡凡,真的是凡凡…!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告诉妈妈?” 蒋沐凡苦涩的笑了笑,还未来得及给予回应,蒋萍就露出了她的难以抑制的喜极而涕,开始了她的混乱的自言自语——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回来了是不是就不走了?…是啊是啊,不走了,我们凡凡不走了,外面哪里能有家里舒服呢…” 蒋萍一边摸索着蒋沐凡的臂膀,一边轻轻的念着。 她似乎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而蒋沐凡就在蒋萍这样的话语之间,努力的猜着蒋萍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贺白说母亲现在思维混乱,贺薇说妈妈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好在,她还是没有忘了自己。 蒋沐凡在蒋萍一声声的呼唤下不知不觉,竟然有些红了眼眶。 最后看在蒋萍的情绪似乎还算稳定,蒋沐凡反手一握,也扶上了母亲的胳膊。 第762章 他在一声声的答应中把蒋萍带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想让母亲别着急,有什么话先坐下来说。 也就在蒋萍刚被带进沙发里的时候,她那云里雾里的话才让蒋沐凡捉住了一些头绪。 “在那边是不是很累啊…?妈妈听说那边的温度常年都很低,还特别潮,你晚上能睡得好吗?” “是不是也吃不好啊?那边的饭吃得惯吗?” “……” 一阵沉默。 蒋沐凡终于一个哽咽,落下了两行泪来。 她竟然以为自己去d国了。 她竟然在自己混乱的脑海里,给自己编织了一条这样光明美好的长路。 …… “妈……” 蒋沐凡的面部一个扭曲,感觉自己好像在这一瞬间,忽然就放下了所有。 放下了对母亲的恐惧,放下了对母亲的怨恨,放下了自己总是拷在身上,那个名为罪恶之源,罪魁祸首的枷锁。 蒋沐凡自从知道自己不是蒋萍亲自生出来的之后,就总是在若有若无的暗示着自己——他是没有妈妈的。 之后在南港,被蒋萍抛在陈建芸的坟头的时候,蒋沐凡便更加在内心里做实了这个想法。 尽管他之后再见到贺白的时候,有时还会继续用“妈”来称呼蒋萍,可蒋沐凡还是在内心深处,深深的觉得蒋萍是不认自己的。 自己也不配再当蒋萍的儿子。 但此时此刻,蒋沐凡竟然在多年以后,母亲这已经痴傻的眼睛中,看到了来自于某种人生尽头处才会浮现出来的真诚。 他似乎是在这一瞬间,终于深刻理解了蒋萍的全部。 她失去了她的此生挚爱,可是她还是爱自己的。 她那么感性知性的人,怎么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秒针滴答滴答的流动,蒋萍望着蒋沐凡的眼睛渐渐,从温和转而成了担忧。 “凡凡。” “你怎么哭了啊……” “你怎么也哭了啊。” “是受什么委屈了吗,是想家了吗…” …… 蒋沐凡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蒋萍要用“也”来陈述自己的眼泪。 他只是觉得自己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一心只知道要难过的扑在蒋萍的怀里,没出息的用泪水打湿母亲的衣裤。 蒋沐凡一句句的“对不起”,一句句的“妈”,最后也换来了蒋萍束手无措的泪水和万分焦急的心疼。 她一遍遍的抚摸着蒋沐凡的头发,不解又着急的抽嗒着眼泪鼻涕—— “孩子,你怎么了啊?是平常练琴很辛苦吗?是导师太严格了吗?” “别哭了别哭了,到底怎么了你好好说,妈都着急了,凡凡,凡凡……?” “是和同学相处的不好吗?……是语言沟通困难吗?没有要好的新朋友吗?……” “你别哭了,你越哭妈妈越难受,你一定是累坏了,哎…还没长大就出去了,怎么能不辛苦呢…好了,咱们不去了…好了好了,咱们再也不出去了…” “不哭了,好孩子。” “是妈妈不好,妈妈后悔了。” …… 那天蒋沐凡的哭啼声响彻了整个客厅,最后不知道是过去了多久,母子二人哭的眼睛统统都是红肿的可笑的时候,蒋萍才先行一步的停了下来。 她心疼的托起了蒋沐凡的手,把那骨节分明已经长大的手在手心里轻轻的捂了捂,悠悠的长叹了一声:“就不该让你走,不该听你爸的,自己孩子干嘛要放出去呢?你看你……怎么都瘦成这样了。” 她哀伤心痛的低头婆娑着蒋沐凡的手背,像是在捧着一件珍宝一样。 蒋沐凡在这温度中也逐渐恢复了冷静,他安静的将手放在蒋萍的手里,贪婪的体会着这十多年都没能体会得到的来自母亲的温暖。 他猜想这风平浪静很可能只是暂时,这岁月静好也只能算是今天自己运气还不错,碰上了母亲的这个稳定的状态。 “我没事的,妈,都过去了。” 蒋沐凡吸溜了吸溜鼻涕,笑着抹了把眼泪。 “都过去了……对吧?” 他轻轻地说。 蒋萍把蒋沐凡眼睛静静地看了一看,接着也含着微笑的点了点头。 “对。” 她伸出了手,抚摸上了蒋沐凡鬓角的发。 “都过去了。”蒋萍一边怜爱的帮蒋沐凡整理着鬓边一边道,“统统都过去了。” …… 午后的日头开始由黄转橙,蒋萍的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下,瞳孔变成了浅棕色,无比的透彻。 蒋沐凡在和母亲的对视中,忽然有一瞬间,感觉到了母亲手下的力道,似乎变得和刚刚不太一样…… 屋外的风吹的树枝沙沙的响,在这片相对而言的宁静之中,蒋沐凡看到了蒋萍的眼底又开始泛起了红。 一滴泪从母亲皱褶的眼尾处悲伤的划过。 蒋沐凡呆呆的看着母亲似有深意的对自己再一次的又笑了笑。 这笑容比初见时看着要清醒,要更像是从前的蒋萍一些。 于是蒋沐凡下意识的变得认真。 之后,母亲忧伤的声音便在这方天地之间缓缓的流淌了出来—— “他们说爸爸接了个外地的大项目,出长差去了。” “但我知道这是在骗我,都是你大哥出的馊主意。” “爸爸他…已经不在了,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第763章 “所以凡凡,你原谅妈妈吧。” …… 那是蒋萍的原话。 她似乎是极力的想要支撑着自己那仅有的最后一丝清醒。 满怀着歉疚,颤抖着瞳孔的看着蒋沐凡,仿佛一不小心,精神就会随之破碎。 蒋沐凡不知道是什么让蒋萍可以忽然的,能如此坦然面对现实。 也许是这整整十年的时间,又也许是这无法抵御的病魔。 总之一切都不重要了。 哪怕只被妈妈原谅了这一瞬间,哪怕只能和妈妈和平独处那短短的几十分钟,蒋沐凡都觉得—— 此生也就了无遗憾了。 第358章 死结将解 那天蒋沐凡陪着蒋萍在沙发上坐了很长时间。 蒋萍糊里糊涂,说到东了就忘了西,这让蒋沐凡轻松了许多,他畅所欲言,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他绝口不提自己高考那年所发生的一些不太开心的事,只讲从前自己最快乐的那段时光—— 那段从永音毕业之后,有方黎在身边的六年。 …… 蒋萍听不出来什么漏洞,就是觉得孩子高兴就好,她也觉得津津有味。 蒋沐凡不禁感觉这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像是上天赏给自己的一样,让他可以好好的和母亲唠唠自己这么多年都是怎么过的,有好的回忆也有一点不那么好的,有值得骄傲的成就也有一点点不那么尽人意的遗憾。 蒋沐凡三十岁的年纪,在母亲面前竟像是个刚毕业步入社会没两年的孩子,青涩单纯,又满满的兴致。 蒋萍也相当的捧场,又是听又是问,一会儿评评论论,一会儿又念念叨叨。 她问蒋沐凡刚开始带小朋友学钢琴的时候是怎么哄孩子的,她问蒋沐凡周末那么多课,中午如果没有时间吃饭了怎么办。 她一直没反应过来蒋沐凡其实一直都在永宁,还想着孩子可能在外地打拼了,甚至压根儿都没有想到这回事,糊里糊涂的,最后问蒋沐凡一个人在外面是怎么过新年的。 蒋沐凡那个时候安静的沉默了一阵,之后从容的对蒋萍笑了笑,说是方黎在陪他。 他的后半段人生中,出现了一个叫方黎男孩子。 他人很好,性格也好,开朗乐观,恣意潇洒,特别会照顾人,也特别爱自己。 特别特别的爱,是爸爸爱妈妈一样的那种爱。 蒋沐凡回答的坦诚,让蒋萍一时间听呆了。 她就算脑子不好使了,什么都混乱了都记不清了,但也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男人和女人才能站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认可。 蒋萍呆滞的看着蒋沐凡,自己在心里反应了半天,最后又和蒋沐凡确认了一遍。 “你和那个叫方黎的男孩子是,像爸爸妈妈一样的……夫妻一样的关系?” 蒋沐凡坦然的微笑点头:“是的,曾经是的。” 蒋萍倒抽了一口凉气,之后瞪大了眼睛想了一想,继续问道:“那你是只喜欢他,还是你从前…一直都是只会喜欢男孩子?” 这问题忽然好像是把蒋沐凡问住了。 他微微一怔,接着一个苦笑,毫无保留的跟蒋萍回答:“我还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我可能是喜欢男孩子的吧。” 蒋萍不解的冲蒋沐凡眨了眨眼睛:“为什么这么说?” 蒋沐凡思索了两秒之后,诚实道:“因为我之前喜欢过一个人,他正巧就是个男孩子。” “之后又走运遇上了方黎,他也是个男孩子,我倒也不那么排斥。” 蒋萍起初还有一些接受不了,但不知为何,她感觉自己的心里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大手,在把她朝某个豁然开朗的旷野中推着。 “那…你现在过的还幸福吗?” 心灵在那片空气清新的旷野里,蒋萍的声音温柔的一问。 蒋沐凡的鼻子忽然一酸,但……也就止步在了这一酸中。 “我还好,妈。” 他回过了眸子,冲蒋萍轻松的歪了歪脑袋。 “我现在过的挺好的。”蒋沐凡笑着说。 蒋萍也无可奈何的释然一笑。 停了一停,蒋萍伸出了拳头在蒋沐凡的肩膀上用力一戳:“你也真可以,这么伤天害理的事也敢告诉我,你就不怕我骂你吗?” 蒋沐凡嬉皮笑脸的搓了搓自己胳膊,跟蒋萍没大没小的吐了吐舌头:“不怕,我干嘛要怕你啊?你可是我妈。” 蒋萍脸上的笑意渐浓,却嘴里不依不饶的“切”了一声。 蒋沐凡眼里软软的把母亲瞅了一眼,感觉当下与蒋萍肩并肩的场景,仿佛是回到了自己还在读高中的时候,第一次跟母亲坦白自己的感情心事的时候。 在当孩子的年纪里与妈妈的谈心的画面,应该是每个做儿女的在长大之后再次回想起来,会无比暖心的回忆。 这感受于蒋沐凡也是一样,只不过这记忆的素材少得可怜,他只记得只有那么一两次,之后自己就再没有勇气跟母亲开口了。 那个时候的蒋萍还是个长公主一样的脾气,是善解人意是温柔优雅,却还是有点急脾气,不对她的味儿了就一点就着,一点儿都不如现在慈祥和善。 一想到这里,蒋沐凡便没能忍住的暴露出了在蒋萍面前独有的孩子气,他俯下了身子,笑眯眯的看着蒋萍的脸,道了一声:“那你看我现在勇敢不勇敢?” 第764章 蒋萍宠溺的撇了一眼蒋沐凡,伸手在蒋沐凡的脑袋上揉了一把:“勇敢勇敢,长大了,就是不一样了。” 蒋沐凡抿了抿嘴,软软的一笑。 蒋萍看着蒋沐凡的模样,心里似乎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她把手搭在蒋沐凡的手背上捏了捏,由衷道:“那等你不忙了,把方黎带过来,咱们一起吃个饭吧?” 说着这里。 蒋沐凡的笑容忽然一僵,有点笑不出来了。 蒋萍耐心的看着蒋沐凡的脸:“?” 蒋沐凡抬眸看了看蒋萍等待自己的表情,之后惨惨淡淡的翘了翘嘴角:“可能…可能不行了…” “为什么?” 蒋萍不明白的一问。 蒋沐凡眼底的光亮在蒋萍的注视中悄悄的消失,片刻之后,几个字在蒋沐凡的嘴里艰难的被挤了出来—— “方黎也已经不在了。” “就像爸爸一样。” …… 蒋萍的瞳孔在蒋沐凡的话音落地之后,随之开始微微的颤抖。 一股难以形容的难过涌上了心头,让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蒋沐凡状态看着还算平静,他安安静静的呆在母亲身旁,没有流下一滴泪来。 相反是蒋萍被泪水充满了盈眶,她把蒋沐凡的手拽回了手心里,用力的婆娑。 “那妈妈刚才问你现在过得幸不幸福的时候…你就和妈妈实话实说嘛……” …… 杨阿姨是在蒋萍不小心又失禁到了身上的时候才出现的。 那会儿蒋沐凡已经和蒋萍聊了快两个小时的天了,蒋萍的精神状态也几乎是支撑到了最后的时刻。 她很少有这样思维还算清醒,逻辑不至于特别混乱的时候,十几年的精神药物已经让她大脑受到了不少的损害,现在又突然冒出来了个阿尔茨海默,蒋萍是要比平常的病人还要更健忘嗜睡一点。 就像贺白说的,她现在有的时候出了卧室,连厕所都找不到,也会无意识的排泄,甚至有的时候睡糊涂了,起来有一段时间还会听不懂别人说的话,语言也出了问题。 蒋沐凡这天会过来送饭是杨阿姨没想到的,因为贺白在早上就给自己打了声招呼,说今天中午可能蒋沐凡不会过来,他到时候提前给他们叫外卖。 所以中午早早的,杨阿姨就吃上了贺白给她们安排的午饭,蒋萍在餐后吃完药就睡下了,杨阿姨自己平常这个时候也会跟着蒋萍一起在隔壁的房间里午休一会儿。 毕竟杨阿姨也是个五十多岁的人了,整天没日没夜的照顾蒋萍时间长了也受不了。 本来她觉得这个下午就这么糊弄过去了,结果蒋沐凡半途中就来了。 杨阿姨体力消耗大睡的死,蒋沐凡动作又轻,进门的时候杨阿姨是一点都没听见,最后等发现家里来人了的时候,蒋沐凡就已经覆在蒋萍身上哭了。 蒋沐凡的身份杨阿姨一直没有细打听,但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一些,怕是蒋萍的一个早早就离家的孩子,可能是蒋萍心里的一个结,甚至是和这家的父亲有关。 然而杨阿姨也是个有孩子的人,母亲对于孩子的怨念就算是再深,又能深到哪里去呢? 所以之前蒋沐凡过来给她们又是送饭又是跑腿的,杨阿姨就有心撮合这对母子,蒋萍的身体年龄在这里放着,又能有个几年呢? 但她总是开不了这个口,蒋沐凡看着不怎么愿意,连那个贺白也闭口不提,那她这个外人,也就没什么话语权了。 可蒋萍的每况愈下杨阿姨都看在眼里,对自己这个小儿子若有若无的思念也总是能有意无意的有所表露,所以这次蒋沐凡一个意外进门,杨阿姨竟在心里觉得这是个好事。 她便也就偷偷在屋里呆着观望着外面的情况,就算发现了蒋萍和蒋沐凡哭做了一团也没有去打扰。 蒋萍那样的清醒的精神状态太难得,能和蒋沐凡好好的这么坐下来聊聊天,那是老天爷给这对母子续下的最后的一点缘。 杨阿姨不忍心打扰,只能也跟着自己一个人在里屋一边听着,一边偷偷的抹眼泪。 最后她从门缝里看到蒋萍的身子底下好像出现了一小滩水,也发现了蒋萍的一些不安的情绪,杨阿姨才揉了揉发红的鼻子,出来打断了这母子二人的谈话。 蒋沐凡对于母亲出现的这个小意外一时间也有些慌乱,他不知道该怎么打理,只能在一旁手忙脚乱。 杨阿姨对于蒋萍的这种状况见得多了,对蒋沐凡说了几句没事没事之后就带蒋萍回去换衣服去,顺便安顿蒋萍上床休息了。 蒋沐凡看着杨阿姨和蒋萍回了房间,自己就自然而然的打扫起了外面的卫生,清理地板上蒋萍留下的水渍,把沙发上的罩单整个拆下来,到时候再做清洗。 很快,杨阿姨就安置好了蒋萍,从主卧里出来了。 她想着收拾收拾外面的一片狼藉,结果一出去就看到蒋沐凡一个人猫着腰在地上擦着。 杨阿姨连忙上去拿过了蒋沐凡手里的抹布,温和的笑:“你别忙活了,我来收拾。” 蒋沐凡和杨阿姨也算是老熟人,每天中午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他看着杨阿姨过来要跟自己客气,也便大大方方的摆了摆手:“没事儿杨阿姨,你就休息吧。” 可杨阿姨的样子看着却有些不容商量的意思。 “这都是脏活,你的手是用来弹琴的,怎么能干这种活呢?” 第765章 她弯下了腰不由分说的拽过了蒋沐凡手里的抹布,就想把蒋沐凡从地上拽起来。 “快起来,我来收拾。”杨阿姨正色道。 蒋沐凡被杨阿姨拽的无法:“真的没事。” 他苦笑了一下,却死活犟不过这位大妈,最后硬是被杨阿姨从地上拽了起来。 杨阿姨的看蒋沐凡还算服从,于是心满意足的蹲下了身子,利利索索的用湿抹布擦起了地板。 就这样,也不忘嘴里的絮絮叨叨:“你们年轻人本来干活就不利爽,慢慢吞吞不说,手也笨,这种粗活累活根本不得行,我那儿子跟你差不多大,连桌子都擦不干净,都一样,你大哥请我过来就是做这些的,这是阿姨的工作嘛,轮不到你来,你那手还要留着好好弹琴呢。” 蒋沐凡闻后酸酸的一笑,他摇了摇头无奈的一声叹:“这点小事影响不了我弹琴,我又不是人家什么世界知名的演奏家。” “嘿,怎么不是?” 杨阿姨还没听完就偏过了脑袋,回头把蒋沐凡望了一眼。 蒋沐凡看着杨阿姨的表情一下乐了:“怎么,谁说我是知名演奏家了?” “你妈妈啊。” 杨阿姨冲着主卧的方向努了努嘴,“她病了之后,常念叨你呢。” “啊…是嘛……” 蒋沐凡低低的笑了笑。 他心中柔软,因刚和母亲的长谈,已经不再惊讶于杨阿姨口中的这些消息了。 可杨阿姨嘴里的话还没完,她说完便又转过了头,自顾自的和蒋沐凡聊起了闲天。 “可不是嘛,别看我平常总小蒋小蒋的叫你,但我知道,你的小名是叫凡凡吧?…你们家啊,一个你妈妈,一个你大哥,两个人是一个睡觉说梦话,一个喝酒说醉话,那都句句不离凡凡这两个字。” 俗话说,五十多岁的阿姨嘴巴最容易变大喇叭,这杨阿姨刚在房间里偷看了一场大型家庭伦理催泪剧,一出来就开始把这小家里的八卦零碎,不要钱似的给蒋沐凡抖搂出来了。 蒋沐凡听完有点尴尬,又有些吃惊。 他不由得沙哑了嗓子“啊?”了一声:“他们都说我什么了?” 说到这里,杨阿姨的脸色一沉,收起了手上的抹布。 她撑着地板站了起来,转过身子面对上了蒋沐凡。 “他们都是在说……” 杨阿姨忧伤的叹了一口气。 “他们对不起你。” 第359章 磨砂质 “所以小蒋啊,你今天能和你妈妈好好坐下来聊聊天,阿姨一个外人,看着都觉得很高兴。” “阿姨也不知道你们家从前究竟是发生过什么事,但能看到有一天你们都能释怀,那真的是再好不过了,不是吗?…一家人嘛,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你说对不对?” …… 杨阿姨局促的揣着那个脏抹布,小心翼翼的站在沙发前,同蒋沐凡轻声细语的,一点一点的说着。 她念在贺家大儿子的待自己不薄,念在蒋萍这挣扎又坎坷的命运,念自己这颗温厚纯良的心,实在是无法冷漠麻木的在这支离破碎的家庭里就这样袖手旁观。 人心都是肉长的,杨阿姨自己也有孩子。 蒋沐凡憔悴的模样,贺白孤单的背影,总能让她也想起自己的孩子,假如也是这幅面孔出现在自己面前,那她心里该有多么的难受和心疼。 于是杨阿姨望着蒋沐凡的眼睛,越发的语重心长:“一切都要向前看,你妈妈走出来了,你和你大哥,是不是也得朝前迈一步了?尤其是你大哥,他…哎,其实有件事,阿姨一直不知道要不要跟你说…” “……” 蒋沐凡盯着杨阿姨的脸,眉头轻皱,有些不敢回话。 他不知道杨阿姨想对自己说什么,也不太敢去猜杨阿姨要对自己说什么。 但就只是从杨阿姨提到贺白的时候的那眼神与语气中,蒋沐凡就有种莫名的恐惧,觉得这背后的未知,可能又会是一盆猛烈的冷水。 从前那个在自己生命中消失了快十年的贺白,第一次,是在贺薇的口中被一字一句的填补了那黑暗的空缺。 如今杨阿姨又要这么正儿八经的要向自己提及点什么,这让他不得不有所防备,可却又不敢不听。 蒋沐凡闭了闭眼睛,像是在鼓足着什么勇气—— 贺白吃的苦头确实够多了,他就算是心里愧疚到死,那也只是凤毛麟角,和贺白的所经所历简直是没法比。 杨阿姨的欲言又止,是蒋沐凡在心里快速建起防线的最后时刻。 他不断的暗暗心道:就算杨阿姨一会儿说贺白都为了自己疯了,在家自残割腕要死要活的话,那他也都认了。 毕竟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吃香喝辣,逍遥快活了这么些年,他活该承受这些歉疚。 “你说,杨阿姨。” 心理建设完毕,蒋沐凡淡淡的翘了翘嘴角,一幅放马过来的表情。 杨阿姨见状,犹豫了一阵,终于打开了她们这个年纪独有的添油加醋的话匣子。 “你爸爸的灵台一直都是在这里的,你知道的吧?” 杨阿姨冲对面电视柜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从我来的时候就在这里摆着,我估摸着,感觉已经有很多年了。” 这个信息蒋沐凡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铭刻在心。 他没有波澜的冲杨阿姨点了点头:“是,我知道。” 第766章 杨阿姨回眸把蒋沐凡撇了一眼,继续略带小心的慢慢的说:“它其实……也就是昨天晚上的时候被撤走的。” 这也不算是一个多么叫人意外的消息。 蒋沐凡上次进屋的时候,就是贺白前一阵发烧那回,那天贺振华的灵台还在客厅摆着,跟十年前的模样一样。 今天清早,贺白一身酒气的出现在自己的住处门口,还说了那么些个不明不白的话,蒋沐凡不用想都能猜到,这其中必定有事。 直到他中午的登门送饭,看到了家里这恢复了往日清爽的布置的画面,那贺白举止异常的原因,其实也就算是有了答案。 蒋沐凡神色不动,对杨阿姨平静的点了点头:“嗯,差不多也能猜得出。” 杨阿姨看着蒋沐凡的神情自若,也就变的大胆了一些。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直言不讳的说:“是你哥哥亲自撤走的,他昨晚在你爸的灵台前坐到了快天亮,然后就开始搬那些东西了。” “桌椅板凳什么的搬去哪儿了我不知道,反正就天一亮,客厅就是你看到的这幅模样,整理的倒是蛮整齐,看着都像是你家之前的旧家具。” 蒋沐凡顺着杨阿姨的手,配合的跟着环顾了一下四周,轻轻的一道:“啊…确实是我们以前的东西。” 蒋沐凡能感觉到杨阿姨想讲的事应该不会这么简单,于是说完,就静静地等着下文。 “他前前后后收拾完大概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吧。” 很快,杨阿姨就继续向后回忆了。 她指了指曾经放贺振华灵台的方向:“大半夜的,你哥动静不大,但我还是最后被吵醒了,那会儿我看他都已经快收拾的差不多了,他情绪看着不大好,我也就没敢出去打扰他……最后就剩下你爸爸的照片还没拿走了,你大哥就打住不干了,自己在这儿坐着喝起来了。” “我当时是闻见味儿了才知道他开始喝闷酒了,说实话那会儿我是真的想出去把他拦住,哪有刚做完手术就这么喝酒的。” “但…哎……” 杨阿姨摇了摇头。 “还是没能忍心,我知道孩子心里肯定也难受,撤了老爹的照片,这个家以后就彻底没这个人了,你说谁心里能舒服呢?他喝闷酒也理解,喝就喝吧,我就在房间里大概掐着时间,别太过分了就行,可之后没过一会儿,外面就没了动静,我以为你大哥是不是喝高了睡在外面了,可结果出去一看……人就不见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听到这里,蒋沐凡耳尖一动,心理估算了下时间,感觉那个时候贺白可能已经是在出门找自己的时候了。 一想到这儿,蒋沐凡心里不由得一疼。 他没有回应,而是继续等着杨阿姨把话说完。 杨阿姨一边说着,一边动起了脚步,这个年纪的阿姨停不住,她走到了厨房的水槽边,开始捭起了抹布,蒋沐凡紧随其后。 水流的声响掺在杨阿姨不紧不慢却又有点卖关子的声音里。 “我其实那会儿有点着急的,但又不知道给你大哥打电话合不合适,别弄的我这人大惊小怪的,让人家小伙子不好意思,所以晌午的时候我就想着,假如你哥还没音信,那我就给你打电话,或者跟薇薇说,毕竟你们大哥还没去上班呢嘛,离家这么久,你们当弟弟妹妹的扫听扫听也算是正常,嘿,也还好,快到中午那会儿,你哥他终于联系我了,跟我说什么中午你可能就不过来了,到时候他给我和你妈妈叫外卖吃。” 这一条时间线在蒋沐凡这里完整又合理,杨阿姨说完,他便意料之中的点了点头“嗯,是”了一声,然后和杨阿姨补充起了时间空白:“我哥他上午是去我那儿了,没什么大事儿。” 杨阿姨听完,“哦”了一声,之后点了点头:“哦,那这就对了…哎,其实他一说你中午来不了的时候,我也就猜可能就是去找你去了,所以这些,其实也都没有什么问题的,对吧?” 此言一出,蒋沐凡眉毛一挑。 什么意思? 这时,杨阿姨手上的水龙头已经关上了,她将那块洗净洗干净的抹布整整齐齐的挂在了曾经的位置上之后,用墙上擦手专用的干毛巾沾了沾手上的水,面带忧色的看向了蒋沐凡—— “说实话,阿姨清早看见你大哥把这家里收拾的利利落落的,心觉得这样还是挺好的,因为你妈妈现在糊涂了,撤走了她眼不见心不烦,之后剩下的这几年她还能落个心情舒畅,然后你哥,你妹,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日子也还长,父母离世…本来是每个人的人生都要经历的,早渡过去早好啊,毕竟以后你们还要有你们自己的生活的不是吗?” “所以阿姨一直以为是你大哥放下了,可能也就是他心情不大好,但就是在刚才……就是在你来之前……” 杨阿姨忽然语气一顿。 她抬眸看了眼蒋沐凡的眼色。 与此同时,蒋沐凡的神经瞬间绷紧。 杨阿姨嘴里支支吾吾的低低一声:“我进了你们的卧室——” …… 四周仿佛被抽了真空,让蒋沐凡心里一紧,甚有不能呼吸之感。 杨阿姨的声音在自己轻微的耳鸣声中闷闷的响起—— “你大哥的房间我很少进去,他不太喜欢我进去打扫,所以我也就只是会非常偶尔的去擦擦灰,拖两遍地什么的,今天他喝酒了,我想着可能那些个酒瓶子会在你们屋里扔着,就打算简单的进去收拾收拾,但也就是这一进……” 第767章 “就看到你爸爸的照片被大剌剌的摆在他的床上,底下还有一个透明的像是装衣服用的防尘袋。” …… 杨阿姨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她干哑着嗓子,仿佛有点没什么底气继续向下说了。 蒋沐凡眉头此时已经皱紧,他指尖发白,心跳不由得开始加重。 “然后呢?那是个什么东西?” 蒋沐凡低低的追问。 未经他人允许,暴露他人的秘密,这可真是一件难以启齿的缺德事。 杨阿姨抬眸心虚的瞅了一眼蒋沐凡,最终咬了咬牙:“那袋子我见过,以前进去打扫的时候,我总能从你哥床头那边的被单下面看到个若隐若现的透明塑料袋,就是那种质量很好的厚质的防尘袋一样的东西,我一直以为是他买的什么新衣服,就是一直没拆而已。” “但时间长了就变得奇怪了,要是新衣服的话他一直不拆吗?而且是个什么东西要塞在那个地方?…我一直觉得怪,但那到底是人家大小伙子的隐私,我跟人家非亲非故的,不好干涉,也不该好奇,但反正每次我进去,每次都能看到……” “嗯。” 蒋沐凡一头雾水,但直觉告诉他自己,这应该是一个让他会很不舒服的答案。 “您继续说。” “……” 杨阿姨面色凝重,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画面,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今天是真相大白了……你哥可能喝多了,没有把东西都收拾好…” “那透明的防尘袋跟你爸爸的遗像被随便的瘫在了床上不说,里面的东西还散出来了。” 杨阿姨静静的盯着蒋沐凡的脸,认真的描述道:“——那是一件衣服,一个男士的灰色秋冬款西装。” “正面没什么不一样,背后……有一滩血迹,血迹中心,是个不大的洞口……” “我猜…那是你们爸爸的吧?” “……” “阿姨不知道你们爸爸具体走了多少年,但你哥他很可能就是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我猜这些,你们可能都不知道吧。” …… 轰的一声响。 蒋沐凡脑中似乎是起了战火硝烟。 灰色西装,背后的洞口,四周的血迹。 就算没有亲眼见到杨阿姨所说的那件衣物,它能出现在贺白的床头,那是个什么东西,蒋沐凡自然知晓。 只是他一直以为父亲的贴身遗物都随着那一年市局的调查,而弄的不知所踪了。 他没想到贺白能把那件几乎可以称为是直接证据的外套带回来。 当时市局的压力给的那么大,父亲的遗体都在专案组里不得安息的躺了那么多天,贺白是怎么把那件性质敏感的外套拿回来的? 他还把那件外套如此隐忍的压在了自己枕下了这么多年。 他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在坚守着什么? 他到底……想要什么? …… 最后杨阿姨的话,在蒋沐凡不断的耳鸣中变得越来越模糊。 眩晕之中,蒋沐凡只是听到了杨阿姨担忧的劝说:“小蒋,阿姨觉得你大哥他这样不行,会憋出病的。” “你看你妈现在痴痴傻傻的,这也算是晚年享福了,可你大哥,他还年轻不是吗?……他可不能这辈子,真的就这么出不来了啊。” …… 第360章 古拙 蒋沐凡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离开的,总之等再回到自己那个小破房子里的时候,就又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刻。 贺白一整天都杳无音信。 放在往常蒋沐凡不会怎么多想,可就在这天,蒋沐凡却难以心神安宁。 算算日子,距离贺白回到工作岗位的时间还有几天,贺白不到中午的时候就从自己的住处离开了,结果都到了这会儿,都没等到他回家去。 蒋沐凡在快要和杨阿姨告辞的时候,心里就一直做着一会儿保不齐可能会和贺白打个照面的准备,结果他人都登上了公交车,也没见到贺白的人影。 蒋沐凡心事重重,从下了公交到回去的路上,几乎头也不抬。 杨阿姨的话在他的脑袋上空不断盘旋,还有自己最后鼓足勇气,去端详了一眼被贺白仓皇扔在床上的那父亲离开时穿着的外套,也总是挥之不去的在眼前出现。 蒋沐凡一路的不安纠结,想着自己到底该不该在这个时候把贺白联系一下。 起码知道他在哪儿…… 或者他是否安全也好。 …… 但自己在贺白面前露出的马脚已经太多,几乎都要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 白天才被贺白质问完自己的那些所谓的“纰漏”,都是有何居心,这会儿自己再一通电话打过去,就光问他一句现在“还好不好”。 那岂不是羊入虎口,就等着被人拎着后脖颈盘问呢么? 有些情绪蒋沐凡心里压制不住。 这是已经持续了许多年来,自己恨自己没出息的深刻原由。 他心知肚明,所以他经常自己骗自己。 他心知肚明,所以他也就经常用逃避和闪躲来解决问题。 因为毕竟蒋沐凡自己知道—— 很多故事的结局,都不是他一个人能负的了责的。 他不配冲动。 也不配万事都任自己所愿。 …… 天色渐晚,气温下降,忽然开始刮起了大风。 第768章 蒋沐凡就这样一直闷着头走着,终于进了小区。 他前一天晚上因为屋里渗被冻醒,所以没有休息好,这会儿忽然降温,他一身单衣的在户外走了这么久,已经是腰酸腿僵了。 眼瞅着自己这腿脚欠佳的老毛病又要犯,蒋沐凡心烦意乱的晃了晃脑袋,想着先赶紧回屋歇着再说,别劳损过度出了问题,第二天他还要给蒋萍和杨阿姨张罗着做饭呢。 大风呼呼的刮着脸,路过平房区前的那几栋多层楼的时候,穿堂风更是吹的人睁不开眼。 蒋沐凡头疼的裹了裹身上的外套,顶着风头,呲牙咧嘴的朝前走着。 结果不巧,兜里滋滋的两声——有人给自己忽然来了电话。 蒋沐凡纳闷,就自己现在这堪称是社会边缘化的社交,谁会在这个时候给自己忽然来电? 他正猜怕不是贺薇忽然要给自己找点什么事的时候,一只手松开了外套,只能半敞着怀的把手探进了兜里,将手机掏了出来。 结果倒霉催的,看到了来电显就喝了一口凉风,蒋沐凡“嗝”了一声,狼狈的摁下了接听。 “喂,夏总监。” 他断断续续的打了一声招呼。 结果那头还没听他把称呼说完全,就是热情的一声:“诶,二哥啊!” “这会儿忙不忙啊?” 蒋沐凡:…… 夏萧的声音其实是干净清亮的,蛮好听的公子音,结果一上来就这么谄媚,确实有点让人觉得恶心。 蒋沐凡嘴巴一撇:“你可别这么叫我。” 说完,他在冷风中缩了缩脖子,问了一句:“怎么了?” 那头夏萧僵硬的一声乐呵:“来活儿了,江湖救急啊。” “什么活?” 夏萧利索的回道:“大制作,电影铺底,科幻大片。” 这几项都是蒋沐凡没什么兴趣的点,再大的项目现在也抵不过他最近重在顾家来得重要,蒋沐凡正想着问问夏萧说的这个项目的时间安排紧张不紧张,如果特别急,那蒋沐凡把拒绝的腹稿都打好了。 可结果夏萧的大体概述还没说完,就先开始当起了孙子:“特好一资源……就是曲目难度系数有点高,好几段大独奏,我们团队都趴了……就只有你能来,蒋老师。” 蒋沐凡被夏萧说的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到底是妹夫,夏萧这听着似乎是真挺需要自己帮助的,蒋沐凡有些犹豫的“嗯”了一声,不由得问了一嘴:“——你这个难度系数高是个多高的系数啊?” 只见电话那头不好意思的干笑了两声。 “你就往什么大海圣咏月光三上靠一靠吧。” 蒋沐凡:“我去……” 他在冷风中扶额苦笑:“那这得练啊。” 言外之意,我哪儿有这功夫啊? 然而夏萧怎能不明白,直接就冲上一句:“双倍酬金!二哥!” 蒋沐凡被夏萧逗乐了,继续无奈:“也不是钱的事儿,我这儿关键也没琴啊。” “你还愁琴?!” 夏萧不可思议的提高了音量,蒋沐凡在这头感觉自己已经听到了夏萧在办公室挥舞手臂的声音:“你想拿啥琴练我给你搞啥琴,你说要专业琴房就专业琴房,你不想跑我给你直接抬你家去!您挑!二哥!” 蒋沐凡扶额:“……我说了你别这么叫我。” 夏萧:“二哥!” 蒋沐凡:“……” 电话这头顿了一下,蒋沐凡不怎么好意思的说出了自己的真实顾虑:“可我还得给你丈母娘做饭呢。” 结果那头的夏萧看着确实像是急了,听筒里传来了一个拍板声:“我做!” 蒋沐凡摇了摇头:“……哎。” 夏萧高声一喊:“三倍!” “真不是钱的事儿……” 蒋沐凡苦笑着嘟哝了一句。 可话还没说完,夏萧崩溃的声音就不怎么稳重的传了过来。 “你就救救我吧。”夏萧苦大愁深的唉声叹气道,“我顶头上司接的资源,拿不下来我该失业了,你想让你妹家女主外男主内吗?……哎,也不是不可以,相夫教子,我倒也是挺喜欢的……但就是女孩子会比较辛…” “行行行,你打住打住…” 蒋沐凡头疼的揉了把眉心,无奈道:“要不你容我想想吧。” 口子一开,夏萧那头就绷不住了。 他连忙继续展开了他的碎碎念模式:“你就别想了,我认真的呢,要不这两天你先适应适应?我给我丈母娘送去,你放心,你们让她吃荤的我绝对不给她做素的,说吃炒的绝对不给做炖的,没问题了,你一会儿收拾收拾,直接搬来我公司练琴来吧。” “我们这儿宿舍琴房一应俱全,就是专门给我们这种加班牛马用的,公司给我分的职工宿舍空着,一室一厅里面有琴,楼下就是录音棚,来回超方便,我平常也不住,这两天你就过来吧,要是行的话,咱就敲定了。” “真是大私企啊,兼职员工都这么剥削着用呐。” 蒋沐凡幸灾乐祸的嘲讽了一句夏萧,此时也刚好已经走到了自己家门口,他一边低头掏钥匙一边跟夏萧说:“你真的容我考虑一下吧,或者这两天我去找你了解一下细则,毕竟我现在时间有限,薇薇加班,我大哥要是一去上班那家里更没人看顾了,你那个活儿要是真的没日没夜的,我估计真够呛,咱俩这两天好好合计合计,也别耽误了你。” 第769章 钥匙在蒋沐凡正说话的功夫已经被捏在了手上,蒋沐凡没着急去开门,而是耐心的站在门口停了一停,等着和夏萧把问题解决完。 夏萧清楚了蒋沐凡的态度之后,也是默了片刻,像是在考虑着什么,再开口的时候也就不冲动了。 他叹了一口气道了声:“行吧。” 之后自己排了排时间,说等周末了他去亲顾茅庐找蒋沐凡去,蒋沐凡笑眯眯的说了声好,才开始拿起了钥匙往锁里捅。 正事儿聊完,寒暄几句也就算结束了,可夏萧却还是害怕蒋沐凡会撩挑子的给蒋沐凡洗起了脑。 “真真的大项目,也就半年时间,你把这个干下来,就冲你现在这消费水平,酬劳让你躺平三年没问题。” 但这次的画大饼倒是稍稍多了几分诚意。 蒋沐凡嘴里嗯啊哦的不怎么当回事的听着,手里的钥匙轻轻一扭,吧嗒一声,房门被轻轻打开,一股熟悉的瘆人的凉气扑面而来。 这个时候夏萧刚好说到了他的居住问题:“而且你不是也跟我提过,你有想换个房子的打算吗?你那连个暖气都没有,这要到了冬天了压根儿就不行,你要是跟我一块儿能把这项目拿下了,那租个好点的难道不就是分分钟的事,咱们这永宁的天气,到了冬天你那儿简直就不是住人的地方……” 夏萧说的还倒是句句在理,但这个时候蒋沐凡却已经无心再听了。 他朝屋子里走了两步,看到了被醒目放在地上的几个大物件。 两个大纸箱,还有一个看着颇有质感的,约有一个二八行李箱大小的布艺大包袱。 大纸箱的面上印着一个d国知名的居家电器品牌的logo,那是一个专门做家庭安全取暖设备的公司。 桌上的那个大包袱像是一床鸭绒被,模样看着硕大笨拙,面上的牌子却让人心里不由升起了一个五位数的数字。 蒋沐凡望着这一地透露着某种傻气,充满着别扭的场面,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愫。 “怎么真成个老头了……老土。” 蒋沐凡没能忍住的嘟哝了一声。 在听筒那头喋喋不休的夏萧没有听清:“啊?你说啥?” “哦,没什么。” 蒋沐凡回过了神,淡淡的回一句:“不一定。” 他嘴角翘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指尖小心翼翼的抚在了那柔软大包的拉链上,低低的一笑:“我这破房子现在应该是能住人了。” …… 第361章 风暴 夏萧的事被蒋沐凡记在心里了。 确实,有些钱该赚还得赚,他不能永远都住在这里,不是个办法,最好能稍稍升级一下,整租一间单人公寓出来,有独立卫浴,能做简单的饭。 他的工作也是,如果夏萧这个行业真的适合自己,那就如果有继续发展的可能的话,还是继续再向后发展一下比较好。 蒋沐凡掐指一算,他现在还真不是当条咸鱼的时候。 他有点想再丰满一下自己的钱包了,也想让自己看起来再精神一点了。 …… 这没有来由的自我要求,也说不出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润物细无声的,就那么在心底出现了萌芽。 也许是刘伟带着白晓天,把自己在筱香县的深山沟里骂醒的时候。 也许是贺薇在筱香县医院的手术楼下,对自己发泄愤怒的时候。 也许是因为每天都需要被自己拿到太阳底下晒一晒的那盆小仙人掌。 或者就是,那刚刚深深注视着自己的母亲仿若释怀的眼睛。 创伤的愈合是一件需要终此一生去慢慢完成的事情。 蒋沐凡发现不出自身观念上的些许改变,只是内心本能的出现了许多,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那种与什么东西奋力对抗,在泥沼中挣扎不出的感觉正逐渐的消失变淡,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一直推着自己向前走的力量。 那力量虽看不具体摸不真切,但却有趣的,总是会有意无意的,出现在自己的生活账单里。 他自己的衣食住行,生活开销,蒋萍的日常起居,一日三餐,这样的花费单拎出来虽然不算什么,但整体加下来还确实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当然,这笔钱放在贺白的工资里那应该是凤毛麟角,就算是拿贺薇的薪水来说,那也应该是完全能负担得起的。 但唯独就蒋沐凡这个穷鬼不行,感觉自己再多加一个荤菜,他下一趟公交车的路费就没有了。 所以日常的很多花费,还都是贺白或者贺薇给自己往银行卡里不断的转钱他才能不饿肚子的活到了现在。 每次转的数目其实也都不小,蒋萍每天山珍海味都花不完,可这就让蒋沐凡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觉得这不合适,也不应该。 那也是他自己的老妈,在兄弟姐妹面前,不能真跟个废柴一样吧。 于是想赚钱的动力不断攀升,想拥有一个体面的工作的欲望,也在刚刚和蒋萍心平气和的谈话过程中到达了顶点。 蒋沐凡坐在自己那张冰冷的木板床上,手里抚摸着那床厚重的鸭绒被,心中把夏萧的话翻来覆去的琢磨了很久。 最后觉得这事儿指不定能搞,似乎是做出了什么决定,蒋沐凡洒脱的两手一拍,从木板床上站了起来,开始收拾自己的零零碎碎。 这可怜的小房里也没多少自己的行李,他当初搬进来的时候是两手空空,现在夏萧要自己去他们公司住住宿舍方便练琴,蒋沐凡其实也没什么行李可言。 第770章 他在自己独居的这段时间里添置了一些被褥水壶和洗漱用具,还有几套衣服以外,也就再没什么东西了,于是很快,蒋沐凡就把那些先时常不用的先塞进了一个大行李箱里。 他和夏萧约的周末谈,那到时候如果各方面都让他觉得合适,蒋沐凡想尽早上岗,早练琴,早计费,到时候就能早拒绝来自贺薇贺白的转账。 况且他就算没有夏萧这份工作的时候也挺忙的,每天菜市场买菜回来做饭,两顿下来一天就耗完了,现在再多一个练琴录制的兼职,蒋沐凡恐怕自己到时候是没时间干这种收拾行李搬家的事情了。 两三下的功夫,一个行李箱就被装满了,只剩下一床当晚过夜的单被子,但这两天屋里太冷了,蒋沐凡望着那床被子,稍稍显得有些头疼。 屋外是十七八的温度,屋里就能渗个两三度,十四五度都算是好的,永宁的这个季节就是这样,熬到供暖就好了。 结果他这破屋子还没有暖气管道。 蒋沐凡挠了挠后脑勺自己苦笑了一下,眼眸一转,撇到了被贺白搬进家门的那几个大箱子。 得,还是为了健康认输吧。 蒋沐凡无奈的心道,死的轻于鸿毛可以,但别做个莫名其妙的冻死鬼吧? 他心中一叹,将自己的那床薄被子卷了卷,塞到了身后的小柜子里,接着拉开了那价值五位数的奢侈鸭绒被的外罩拉链,呼啦的一下,把那床干净松软的被子摊开在了床上。 一分价钱一分货,那被子摸着手感很好,令人治愈。 蒋沐凡做完这些工作,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可手指还是冰的,他望着那床上的一团,一时间有些不由自主的恍了恍神。 最后也不知道是想到什么,蒋沐凡忽然一个俯身,猫着腰的就缩了进去…… …… 鸭绒被在他的姿势整理中发出了沙沙的响声,蒋沐凡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在了被子里,连带着头,只露出了一点头顶上的发梢。 他把自己缩的很紧,像是冷坏了的样子。 人体呼吸出来的温度,很快就将那一团被窝暖的升起了温,蒋沐凡冰冷的指尖由凉转热,哈出来的热气蒸湿了他的眼睫毛。 昏暗的灯光透过被子,给眼前的笼了一层微弱的光,蒋沐凡晃了晃睫毛,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轻轻闭上了眼睛。 难得一个暖和的被窝,蒋沐凡就在这包裹之中沉沉的睡了过去,他感觉自己仿佛是陷入了谁的怀抱,闷在这里,是那样的安稳宁静。 昏天黑地的做了一场梦,好像又是回到了小时候的日子,阳光,梧桐树,一个高挑的背影,独自走在前方,蒋沐凡在后面远远的跟着,不受控的也一直向前走。 他意识中恍惚觉得这是自己学校的那条主干道,只是有的时候分不清,走在道路尽头的那个人的背影,到底是哪位。 他时而觉得那远处的人走路的姿势有点方黎恣意洒脱的感觉,可时而又觉得,那背影孤单的看着是实在的寂寞。 他脚下不停的追啊追啊,嘴里想唤出谁的名字,可嗓子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阳光正好,温度宜人,除了远处那令人疑惑的背影,其他都是让蒋沐凡觉得舒服的存在。 他心情似乎不错,只是好奇于那前面脚步不停的人的那张脸。 直到最后,一个沙哑的声音终于从上空传来…… 是白天贺白跟自己说过的话。 “凡凡,我想带你回家。” 这时,远处的人忽然脚下一顿,沉下了肩来。 那模样看着有些难过。 这才让蒋沐凡恍然大悟,原来那一直走在前方的背影,竟不是自己曾经想念的任何人。 而是那个从前无所畏惧无坚不摧的自己。 …… 那样的蒋沐凡他很久没见过了。 像是走丢了一样,一丢就是许许多多年。 一阵冷风吹来,似乎是将阳光吹散了一些,蒋沐凡终于在那身影的身后驻足,不再去追了。 他下意识的想和前面那人说一声再见,可却一时间不由觉得,仿佛自己的灵魂就装在前面那具单薄的身体里。 这感觉很微妙,有种说不出口的实在感,好像会让人在某些时候忽然变得勇敢了一些。 蒋沐凡静静地注视着前方,看着远处的路变得越来越明亮,周身也变得越来越温暖。 之后自然而然,他睁开了双眼。 …… 滋—— 滋——滋—— 手机在枕边亮起了屏幕,蒋沐凡睡眼惺忪的探出了手,一看,是两条广告短信。 一个是某某网购平台发来的打折大促的广告,还有一个,是一个暴雨橙色预警,说是当晚和明天都会下雨,下整整三天。 蒋沐凡风平浪静的瞅了两眼,之后看了一眼时间,关掉了手机屏幕。 他慢慢吞吞的从被窝里爬了起来,晃了晃脑袋想醒醒神,接着扭头看到外面已经黑下去的天空。 蒋沐凡不由得心中一念:不知道这会儿贺白回家了没。 早上喝了酒,这会儿也消失了一天了…… 他还是有点担心。 想着,蒋沐凡又环顾了一圈自己地上摆的这些电热毯电暖气之类的取暖电器,暗暗又吐槽了一句贺白的爹味作风,之后他捏着手机在手里把玩了两下。 他犹豫再三,终于是没忍住的点开了手机里面的,贺白的电话。 第771章 还是问问吧……? 他从上了回程的公交车一路纠结到这会儿了,又是被夏萧打岔又是被纠结拖延的,到头来还是没出息,按耐不住自己的不安。 蒋沐凡搓了把脸,一声轻叹了一口气,接着轻轻一触,摁下了那小小的拨通键。 …… 电话那头,嘟嘟响了很久。 没有人接。 蒋沐凡的第一通电话被一声冷漠的无法接通结束,过了两分钟,他再次拨出,还是同样的情况。 蒋沐凡纳闷,他眉毛一挑的觉得奇怪,是睡着了吗?还是又怎么了? 那个时候,蒋沐凡还算能稳当的住,他看着表数着时钟的又过了十分钟,果断的再次拨通,这回一打就是两通。 同样,无人接听。 这回蒋沐凡是终于有些坐不住了,他反手就拨给了贺薇。 贺薇倒是电话不离手,两声嘟声就接了电话。 蒋沐凡上来就叫了“薇薇”,有些不安的问了一句:“大哥回家了吗?” 听到蒋沐凡这么关切的问到贺白,那头的贺薇颇为意外,她坏笑着逗了两声蒋沐凡,说了几句什么哎呦哎呦,二哥突然找大哥是有什么事吗的话。 可蒋沐凡那个时候已经无心脸红了。 他在贺薇的没大没小中得知贺白好像并没有在家的时候,蒋沐凡是彻底的有些慌了—— 不应该啊。 他这个点儿了不回家,能干嘛去呢? 不会真是被自己气到了吧……? 不至于吧……被气到了还买着些个东西过来关心人? 真被气到了? 又跑去喝闷酒了? ……这酒鬼……这不行吧? …… 蒋沐凡独有的胡思乱想的尿性,在这一时间猛然觉醒。 他咬着嘴唇心烦意乱的在屋子里踱了好几圈步之后终于—— 开启了一项完全不计后果的,满世界找人的行动。 …… 那个时候,时间已经过了晚高峰,天色黑沉无光,月亮星星都被遮在了黑云之下,只有对面居民楼的零星灯火还算有些生气。 在隐隐约约的,不知道是哪家老头老太太屋里的电视剧的掺杂声中,蒋沐凡刚打算拨通他和贺白相互之间最熟络的一个朋友的电话。 那位仁兄便忽然横冲直撞的出现在了自己手机的来电显示中。 这巧合让蒋沐凡忽然眼皮一跳,心里升起了一个极为不好的预感。 “……” 他的指尖又变得冰凉,甚至有些紧张的发着抖的接听了电话。 “喂,任明哥。” 听筒刚放在了耳边,蒋沐凡嘴里的字还没说完,那头的人就万分焦急的胡乱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喂蒋沐凡,你在哪儿呢?” “行了,不管你在哪儿你给我发位置,我这会儿接你去。” “怎么了?” “楚,楚明谦跟你哥他…哎你就等我吧!一时半会儿跟你说不清楚!见面了再说!” 第362章 烈火 黔灵是一个位于祖国西南方位的边境城市,和s国交界。 s国,一个落后的热带国家,以种植业为主,其中除了稻米玉米,和各种特色热带水果以外,罂粟的非法种植还颇为猖獗。 尤其集中在s国和我国的交界处,存在着一片三不管地带,这片区域里,聚集着各种非法活动,毒品贩运,走私诈骗,恐怖武装,人口买卖,充斥着无尽的黑暗与疯狂。 几个月前,黔灵市刑侦支队来了一位副处级干部,年轻有为,功绩满满,是个在警界名气响当当的干实事儿的人物,来了直接就上任了市公安局副局长的职位。 新官上任三把火,副局上任,第一把火就是黔灵罗家镇的清扫计划。 …… 罗家镇位于黔灵市的正南方,直接与s国接壤,再向西偏移一点,就是那片臭名昭著的三不管地带。 所以罗家镇难免不被渗透,非法势力颇为复杂庞大,是个黔灵市里几乎人尽皆知,却一时间无人能奈何根治的大毒窝。 黔灵市公安局前副局长的下马,就是因为其手腕不足,没能翘起那块沉疴不说,还在后期被罗家镇的头目设法策反,整整十年的时间里,罗家镇的问题得不到解决,依旧能潜伏在黔灵逍遥法外,全都仰仗于这位前副局的保护。 前副局的败漏是因为罗家镇的一起灭门案而起。 镇里的一户普通人家的男主人,莫名失踪了一个月,之后又莫名的突然回到了家中,结果当晚,这一家上下五口人,就被无情的屠杀了。 男主人的妻女儿子,还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孩子最小的只有两岁,统统被同一手段绞死,且在死亡之后还被残忍的砍掉了双手的中指和无名指,男女老少,无一例外。 手段暴虐,情节恶劣,案发现场发现的指纹脚印不止一个人,是个有组织有预谋的团伙作案,并且从现场来看,不像是激情仇杀,更像是被某个组织降下的“惩戒仪式”。 这事儿纸包不住火,影响甚坏,后期竟还有了媒体的介入,引起了不小的社会舆论,原本一直藏在地下的罗家镇,被层层曝光在了阳光之下,终于引起了民愤。 当对于人命的生死判决不再掌握在法律之下,而是在一群手握刀枪毒品的犯罪分子手里的时候,那对于国家政府的公信力则是一个极大的威胁,绝不能容忍。 第772章 于是此事一出,省里,甚至是中央都下达了必须要整治到底的命令,上级派下了人来,成立了专案组彻查黔灵的非法势力,和各个势力背后的保护伞。 黔灵市前副局因为顶不住层层的调查盘问,最终被拎了出来,直接就被套上了手铐带走了。 但执法警力必须有一个带头人,副局的位置不能空着,专案组便开始四处寻找合适的人选。 这个人选需要有足够好的专业,足够强的能力,并且还要有对于此类秘密调查的丰富经验。 最后,还得要相对年轻,要能抗能打,毕竟这案子一旦正式深挖,那直接上一线的时候应该不少,这是那些五十多岁的老头绝对胜任不了的活儿。 于是兜兜转转的,专案组的眼光就落在了永宁市的地界上。 毕竟十多年前,永宁也曾陷入过这样的一片水火,那个时候的永宁死过平民百姓,死过大企业家,甚至还死过人民警察。 好在是后来他们的市局上去了一位姓陈的厅级干部,一上任就干了一场漂亮的一仗,把永宁地底下的那张暗%网一锅端了个干净。 当年这样的功绩几乎传遍全国,所以驻扎在黔灵的专案组也是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位姓陈的干部。 他们直接就去找了那位老厅长,说了想调人的事。 这其实是个棘手的差事,能过去直接做副局的级别,那在他们永宁市局拢共也就那么几个,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还要专业好能力强,经验丰富能抗能打的,那更是没有几个,甚至再细细想来,这从黔灵过来的专案组就差是指名道姓的问自己要人了。 陈厅长一想到这位最合适不过的不二人选,心里就一百万个舍不得,但最后奈何上级给的压力,还有那位“不二人选”自己的些许意愿,最后还是无奈,老厅长咬了咬牙—— 将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已经干到了市局刑侦正支的老徒弟,写到了给专案组的推荐名单里。 …… 徒弟升了,活儿却重了,然而徒弟也毫无怨言。 年轻有为的黔灵市公安局现任副局,刚一坐稳,就开始全力配合起了专案组,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亲自上阵,一连剿了罗家镇大大小小的五个制毒窝点。 丰功伟绩,可又树敌无数。 这位年轻的现任副局长,踏进黔灵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自己那响当当的名字就已经挂在了那与s国交界处的三不管地区中的悬赏名单里了。 然而再多的恐吓威胁都不曾吓退过这位悍%警半步,他依旧一如往常的办事强硬,手段狠辣的一步一步的深勘着,毫不留情,无所畏惧。 就犹如他十年前曾无悔走过的那条正义之路一样。 直到一周前—— 专案组摸到了一条有关于罗家镇向境外的人口黑市输送被拐妇女的暗线。 …… 这条线索是由一名长年潜伏在罗家镇的警方卧底所提供,由于其渗透程度颇深,所以这位卧底警察最终传出的消息,堪称是一个能将敌方一击即破的致命弱点。 警方得到的信息中,不但有这非法窝点的具体所处位置,甚至还被清晰的标注出了敌人在园区外的武装布防和陷阱布置,内容细之又细,几乎把特警的路线规划都给安排好了。 所以在接到这条线索的时候,专案组和黔灵的市局上下几乎是震动的。 带头的新任副局一接到消息就立即开始了秘密布控,这种敌方内部的重大信息的突然传出,一般情况不是犯罪分子的组织内部出现了重大变局,能让警方有可能趁虚而入之外,就或是安插在内部的卧底人员,可能正面临着被挖出的威胁。他此刻的选择也许是一种孤注一掷,在自己最后能有机会的时刻,给外界的同事提供自己力所能及的,一个最有力的消息。 这两种情况,不论是哪种都是十万火急,在确认此消息情况确实属实之后,黔灵市公安局联合省专案组全体出动,当晚就包围了那卧底警察所提供的园区窝点。 警方一直潜伏到了时机成熟,新任副局一声令下,三路特警支队真枪实弹直捣毒窟,上演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瓮中捉鳖,打了犯罪分子了一个措手不及。 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黔灵警方就控制住了园区内所有不法分子,解救了将近六十多名被拐骗的妇女儿童。 这原本应该又是一场漂亮的仗,可结果就在最后收网的时刻——犯人已经开始被陆续送押上车,被害人也被一一安排至就近的医院做进一步检查的时候。 新任副局亲自带领的一支小队,在护送一车被害妇女去医院的路上被突然袭击,一支疑似来自境外的非法武装队伍,直接驾着一辆被精密改装后的重型装甲车,穿过了丛丛密林,径直撞上了黔灵警方的车队。 罗家镇所处的位置偏远,四周被层层雨林环绕,环境险恶,地形复杂,车辆通行本就困难,那囚禁着近百名被拐人口的魔鬼园区更是藏的深之又深。 警方收网之后,大部队行进的车队原本是整齐有序的,但就在穿越最后一段雨林的时候,因地形和天气的原因,负责断后的几辆警车被甩在了后面。 也就是这么一甩,让当地的其他几支犯罪势力有了可乘之机。 密集的枪声瞬间爆发而起,响彻四周,硝烟,战火,笼罩着整片雨林,落在队伍最后的几辆警车处于武力弱势方,直接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和当地的恐怖分子开展了一场惨烈的火拼。 第773章 由于我方的车上有一大部分是刚解救出来的人质,一切要以人质人身安全为首,所以在火拼的过程中,我方警员是分身乏术,力不从心。 整场冲突血腥残酷,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我方人员就损失了大半,幽绿的密林被染成了鲜红,就连林中的雾气都弥漫着血的腥味。 战友一个接一个的倒在血泊之中,最后安放解救人质的那辆车,还是被敌方武装控制在了手中。 七名人质被控制,谈判时刻就此开始。 在两方窒息的僵持下,那边的犯罪分子张口就要用黔灵市公安局副局的人来作为交换,以一换七。 这明晃晃的针对,不是为了报复就是为了那高额的悬赏。 那个时候前方部队已经得到了消息,正在加速掉头支援的过程中,可再快的车速也还是抵不过敌人的枪子来的快。 七条人质的性命一个也不能少,犯罪分子的情绪激动疯狂,不可控因素太多,那抵在那些已经是遍体鳞伤的柔弱姑娘额头的枪口,什么时候会给出猝不及防的致命一击,这谁也说不准,谁也不敢赌。 所以千钧一发之际,这位树敌无数的新任副局义无反顾的做出了选择——用自己的性命换七个姑娘安全,不论生死,先权当缓兵之计一用。 决定一出,敌方武装当即拍板,给这位铮铮铁骨的副局头上罩上了羞辱的黑头套,之后便爽快的放了那一车的人质废物。 在黔灵警方的大部队未能赶到之前,恶魔们深踩下了油门,带着他们最痛恨的俘虏,扬长而去。 飞扬的尘土带走了一位征战多年的英雄,在三不管地带的某片橡胶树林深处,昔日的英雄成了这里的仇敌。 仇敌入穴,刮骨抽筋都不为过。 …… 当日,黔灵市公安局新任副局被落入敌手的消息一经传出,第一个震怒的就是远在永宁的那位陈厅长,其次则是来自中央的坚决态度。 犯罪分子如此目中无法的猖狂行径,是对我国警方的极大羞辱,此等行为不可饶恕,绝不能忍。 于是在中央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便直接从军方派下了兵力支援,一切听从专案组的派遣。 接到命令之后,专案组就是一刻不停歇的,紧急开展了相关的追踪侦查工作,从敌人轨迹的追踪到其背后的真实身份,最后等再做出一套缜密并相对有把握的营救计划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尽管专案组的全体人员已经拼尽了全力,没日没夜,呕心沥血,可还是没能将时间压缩到再短。 营救方案一经拍板,当天晚上黔灵就出动了几乎全部的警力,外加上军方派下的支援,黑色与迷彩两种制服,几乎可谓是浩浩荡荡的直闯入了那片无人管辖的橡胶树林。 枪林弹雨,炮火连天之中,正义的愤怒与恶魔的嘶吼进行着激烈的碰撞,双方势不两存,不死不休。 血战了整整一夜,光明正义理所应当的踏平了那片丧失人道的红土。 日出时分,一支搜救小队在一处潮湿的水牢之中,找到了一具被吊在半空中,已经是面目全非的身体…… …… 他们没有人能认得出那奄奄一息的人是谁,就只是冲他那浑身没有一处是完好的惨酷伤势,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是心中一颤。 地面上是一滩又一滩被血渗染红了的大小不一的水洼。 最后其中距离那具身体最近的一个水洼之中,飘着一个摊开着的,黑色封皮的证件。 那黑色的封皮之上印着一个凸起的金色警徽,警徽之下,是一张年轻男人的板正照片。 那男人眉宇硬朗,不苟言笑。 左侧的脸上,有一道浅淡的疤。 …… 水牢的墙壁上只有一个极窄的小窗,此时日初金黄色的光,已经开始慢慢的从那条窄缝之中穿了过来。 不知从哪里来的水滴,在这方寂静之中不断的滴答滴答。 那证件上的名字被初升的阳光照的闪闪发亮—— 岚山省黔灵市公安局 袁征。 第363章 灰烬 直升飞机的螺旋桨在黔灵市的上空轰鸣,狂做的大风之中,降落在了黔灵市中心医院的专用停机坪上。 舱门一经打开,一群身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蜂拥而至,从上面接下来了一位被应急担架紧紧包裹着的,已经软了的身体。 那是一个高大的还算年轻的男人,被放到了医护担架车上之后,径直就被推入了抢救室。 抢救室上方的红灯一亮,就是整整四个小时。 …… 门口陆陆续续站满了穿着制服的警察,肩头的警衔高低不一,各个面色沉重,忧心忡忡。 抢救室里的人,手腕脚腕被完全掰断,双手的整个手骨都被用重物砸碎,造成了无法挽回的粉碎性骨折,胸口断了四根肋骨,腰背部的几处旧刀伤被人用匕首沿着旧疤二次割了个小口,然后充满恶意的生生撕开…… 烙铁,电击,带刺藤鞭,各种酷刑的伤痕不计其数。 可他竟全程清醒,直到最后被警方同事拉上了直升飞机,才终于因为身体中的致人清醒的兴奋药剂的药效消退,疼得陷入了休克。 这些外伤带来的失血量几乎已经到达了人体的极限,从被解救出来到现在,急救人员一路都在给他输血打升压药,但直到最后,都没有办法将伤者的体征调整到一个能具备进行手术麻醉的要求。 第774章 然而也就在那个时刻,止血和接骨却也已经不再是最紧急的要事了—— 抢救室里连续四个小时的步履不停,最后为的,都是这位警官体内被注射的大量不明药物。 他满身大大小小的针孔,也不知道被注射了多少次。 这药物像是某种新型剧毒药品,会致幻,会加倍活跃人的神经,让人痛觉感受增强,心跳过速,从而再影响到其他器官。 中毒者最后会在高度清醒并且痛感极度不耐受的煎熬中,被毒素蔓延至全身,造成肺,肝,肾等各个器官的损伤和衰竭,这药物的中毒后症状类似百草枯,但却要比百草枯的发毒速度更加迅猛,也更加失控。 袁征最后就是这么一直处于一个令所有医务人员都无计可施的深度昏迷状态中,没再醒过。 他只是吊着一口随时都会断掉的气,撑着那放在床头的生命体征检测仪,颤颤巍巍的维持着它保持那可怜微弱的滴滴作响。 医务人员做了许多次血检,是怎么都推查不出袁征体内的毒素到底是属于个什么类别,唯能肉眼可见,却全然无法的,就是那阻断不住,并飞速发展的正在不断衰竭的肺和肝肾功能。 所有的治疗和药物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存在,一袋又一袋的血清和解毒药品被挂在输液架上,开关阀被开到了最大,就像是水龙头一样的毫不心疼的往身体里灌,结果到头来却没有一点实质性的作用。 每一袋药水能够支撑的时间仿佛变得越来越微乎其微,少之又少。 情况在不断恶化。 没人能阻挡得住。 走廊上的人们不知道里面那位刚从魔窟归来的人还能继续多久,还能否再站起身来,领着他身后的队伍继续踏平那罪恶的前路,还能否再仰起头来,看到那未来冬去春来的太阳。 他们只能锤手顿足,揣着各自的不安和心事在走廊上来回徘徊。 最终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走廊上的电子挂表冰冷的报了个中午整点的时,抢救室里——缓缓走出来了一名年长的医生。 他的职位看起来不低,此时已是两鬓薄汗。 那医生蓬头垢面,摘下了口罩。 乌压压的黑色制服的人潮开始涌动。 为首的一名中年警官迫切的上前了一步,问了一句:“钟院长,怎么样?” 只见那位医生抬了抬眼,沉重的扫视了一圈四周—— “伤得太重,已经没有手术的必要了。” “实在抱歉,我们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 话音一落,人群中不知从哪里不小心冒出了一声隐忍的呜咽。 被称为钟院长的那位老人阖了阖眼,抬手在那为首的警官肩头沉沉的拍了拍。 “病人意识尚存,现在这个体外循环仪器预估还能继续支撑他不到三个小时,在这期间,你们就看看他——还有没有什么亲人朋友想要再见的,尽量…不留遗憾吧。” …… 吧嗒…… 窗外似乎是刮过了一阵风,里面带着黔灵独有的湿气。 某片孤零零在角落里的叶子被吹的摇摇欲坠,在一个偏斜的劲头下,忽然被折断了。 它毫无还手之力的,任由那冷空气的摆布,被吹走了好远,最后跌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滋啦的一声轻响。 那轻响来的轻缓,挠人心痒,像是谁酸了鼻子的一声叹息。 …… 抢救室里的仪器声滴滴的持续,老钟院长说完便穿过了人群,战败老将一般的独自离开了。 医务人员相继面色凝重的从抢救室里出来,最后一个出来的年轻小伙,手里抱着一堆需要签字的文件,停在了那名看着像总负责人的警官面前,跟他对接起了一些注意事项,和相关后续的具体流程。 后方走廊上伫立着的人群中,悲痛的抽泣声逐渐增大,变得难以压制,呜呜作响。 抢救室半合上的玻璃门就像是一道阻隔着两个世界的高墙,将吵杂整个挡在了外面,一时间,刚刚还如硝烟战场的抢救室内寂静的可怕。 里面浓浓弥漫着的,是一个处在绝路之上的渺小灵魂的无限孤独。 …… 陈士梁在得到袁征已经获救的时候就即刻动了身,一刻不停歇的赶往了黔灵市中心医院。 到的时候,袁征身上用来续命的那些管子才刚刚拆完,就留了一个止痛泵,还有一个钟院长说的那个体外循环仪器。 那体外循环仪器主要起到一个净化血液的作用,他们是试图想将那查不出名堂的毒素过滤排出,尽管效果甚是不尽人意,但到底多少是还有些用处。 有这东西在,人还能多撑一会儿,要是撤了,那估计不到十分钟,人就被憋死了。 陈士梁进门的时候,给这块新鲜空气甚是稀薄的抢救室带去了一片风尘。 他就那么狼狈仓促的到了自己的徒弟身边,身上皱皱巴巴的套着一个墨绿色的土气登山服。 往常老陈厅长总是穿着制服在大庭广众下进进出出,他个儿高,当兵出来的,身板也正,再加上他爱染头,那被经常染的乌黑的头发往后一梳,精神的别提多板正,是个极有范儿的老头。 现在倒好,头发几天不染头顶就花白了一大片,身上的便服也老气横秋的,没什么审美,眼低的血丝的透着疲惫,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些驼背,进门往病床跟前一杵,谁也看不出这位是个至今都还在官场上叱咤风云的厅级干部。 第775章 袁征跟前不让围太多人,所以在黔灵市局和袁征关系不错的那些战友同事们,就相互来回的换着进去呆呆,他们想着看袁征会不会能忽然神思清明那么一瞬,给这世间再留下些什么话来。 可谁知道这风雨一生的警官活到了这个岁数,竟然没有一个可以给其留下遗言的对象。 他连个家都没有。 没有父母,没有爱人,更别提孩子。 现在跟他最胜似亲人的,也就是这位灰头土脸的陈厅长了。 陈厅长树皮一样的老手,自打进门起就抖个不行。 刚刚守在床边的是袁征在黔灵带在身边的两个小徒弟,这会儿已经红着眼睛的溜出去了,硕大的抢救室里,就留了这师徒二人在里面。 袁征浑身上下不是绷带就是管子,脸上头上也缠满了白纱布,就露出了双眼睛,和一张紫的发黑的嘴。 陈大厅长一开始愣是没认出来这是以前总在自己手底下活蹦乱跳的那只泼猴,最后也是这泼猴那肿的老高的眼皮似乎是动了一下,陈士梁才恍惚觉得这眉眼,确实是袁征的模样。 他刑警出身,什么样的死人他没见过,死透的,还没死透的,被伤的血腥露骨的,被剁的乱七八糟的,太多了,可否不如眼前的这具来的让自己震撼。 毕竟那都不是他的徒弟啊。 “……” 陈士梁老了,想到这里,他实在没能忍住的鼻子猛的一酸。 “征儿啊。” 老师父坐在了徒弟的床前,哽咽的一唤。 …… 袁征的意识飘渺,没人知道他现在是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境况里,他是混沌还是清醒,是无知无觉还是疼痛难忍,没人体会,也没人知晓。 医院一停止抢救了之后,袁征就一直都是那半昏迷的状态,很多人在床边都会叫叫他的名字,但是他却很少很少,能从嗓子眼里哼出一个声儿来。 这会儿陈士梁来了,一手把自己带大的老头,心如刀绞的一唤,袁征竟是眉尾跳了一下。 陈士梁看出来了袁征的有所反应,心里更难受了,他猛吸了一把鼻涕,俗套却又发自内心的跟袁征道了一句:“你坚持住啊,臭小子。” 然而臭小子却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毫无反应,只有脸上的氧气面罩上呵出了一口气,像是在嘲笑他。 见状,陈士梁一点也乐不出来, 他没有一点架子的窝囊的撇了撇嘴,就像是哪个隔壁家受了气的老叔一样,望着袁征的脸唉声叹气的念叨了起来—— “全都怪我,都怪我糊涂,把你放来了黔灵,当初我就应该咬死了牙关,调谁过来都不应该调你来,你看你现在这样……你…你…你让我跟你爹妈怎么交代……冲一线也不是你这么冲的啊臭小子,你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那不就是纯送死去了?” “我看你这二愣子脾气,真是随了你爹了,你爹当初就是你这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那劲儿,真跟那武侠剧看多了似的,我们办了好几个案子你爹都那样,对方七八个人的团伙,我们支援还没到你爹就要带着我往进钻,我都有一回被他害得差点被几个毒贩子逮住了,你说他是不是有病?…我看你现在也是,你爷俩现在……真是病一块儿去了。” “可你爹人家好歹…还能有个你妈治住,人家也不至于有你这么虎,你说哪有你这样纯以命换命的?自己的生命也是无可替代高于一切的,总会有办法,你那个时候再拖一拖,你们那支援不也就到了吗?你为什么…为什么就不呢?” “我要知道你这没轻没重的样子比你老爸还严重,当初我就应该听你妈的,给你重新选一条路走,当什么警察?干什么不比平平安安强?学建筑学经济学计算机,哪怕上技校去学个修车去……都比当公安安稳,是我错了……是我…是我没把你带好。” “你爹妈把你托付给我,我却……我却…” “都是妈生爹养的,是师父没护好你孩子,是师父让你受苦了孩子。” “臭小子…” “你疼坏了吧?” …… 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味的病房中,陈士梁在袁征冰冷的床边,竟然是最后泪流满面。 从前道貌岸然正颜厉色的陈厅长,在自己这也不算是年轻的老徒弟面前,全然不顾形象的,就那么捏着团纸,一下一下的揉着自己的眼睛,擤着自己的鼻涕。 他似乎不仅仅是在哭袁征,他仿佛在哭的,是许许多多像袁征这样的人,这千千万万人心中的无尽委屈,在这一方天地中,被这样一名从前直挺挺的老警察,无比脆弱的弯着身子,狠狠砸进了泪水中。 袁征的睫毛在陈士梁的呜咽中极浅的闪动了一下,接着他被挤在一条缝中的瞳孔不由得微微长大了开来——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上空的白花花的天花板上,淡漠的,空洞的,仿佛一点都没有被陈士梁的悲情所打动。 袁征的呼吸变得费力,他似乎是想用力再吸些氧气,可胸口的瘫软却让他丝毫没有力气。 陈士梁看到了袁征忽然有一些颤抖的胸口,一时间睁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这孩子大概是有话要说。 …… 寂静之中,空气里的微尘仿佛都能发出沙沙的响声。 袁征的喉咙里咕噜噜的发出了声音,像是呛着血。 ——他艰难的唤了一声“师父”。 第776章 接着陈士梁就看到了袁征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泪来,眼底也变得破碎。 袁征的声音闷在氧气罩里,音量小的叫人心疼。 陈士梁害怕错过,连忙起身侧耳去听。 不久,自己的右耳便流入了一个孩童一般委屈的哽咽—— “师父…” “当初小树…是不是也这么疼啊。” …… 语毕,陈士梁面部一个扭曲,心里的绞痛还未来得及窜上心头,床上人的呼吸便变得沉重急促。 床头的生命检测仪发出了紧迫的滴滴报警声,陈士梁慌了神色,大声的去叫了几声袁征的名字。 三五秒的呼唤之中,仪器便丝毫不留情的一个长音—— 滴———— …… …… …… 床上的人不动了。 连眼泪还没来得及滴完。 …… 屋内的动静惊动了走廊上的众人,一时间,门外的骚动流进了屋里,几个穿着制服的男人不管不顾的就推开了大门,大步冲了进去。 最后那统一的黑色制服之中,混杂进去了一个一身狼狈的穿着浅色衬衫的高瘦男人。 那男人模样斯文,气质温润,此时正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任由身边的人是如何的推推搡搡,他都动弹不得。 …… “袁…” “袁征……” 楚明谦僵在原地,惊慌失措的一声呢喃。 …… 第364章 野火 任明带着蒋沐凡在通往黔灵的高速上飞驰。 贺白和楚明谦的电话是双双都打不通。 在车上,任明跟蒋沐凡讲了事情的大概来由—— 楚明谦下午班上的好好的,忽然被一通电话就叫走了。 这种情节严重的矿工永医大的老院长魏海山见的不多,都惊呆了,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该拿那位把病人还在康复中心撂着的海龟楚大夫该怎么办。 所以魏海山就求助起了楚明谦在永医大为数不多的朋友——任大主任的头上。 任明哪里知道楚明谦是接到了哪位大神的电话,能这么急死忙慌的就跑了,于是就憨憨傻傻的说帮人家魏院长打听打听。 他和楚明谦其实也没几个共同的朋友,也就贺白一个人,于是任明就做做样子的给贺白去了通电话,想着看能不能扫听出来这楚明谦是死哪儿去了。 结果一问还给问着了。 那会儿贺白的电话还打得通,任明一问便知——这俩人是死一块儿去了。 死一块儿去了不新奇,让他大惊失色的是他俩的去向。 那个时候贺白在电话里已经是神神叨叨的了,他说他已经跟楚明谦在高速上了,任明莫名其妙地问他们要去哪儿,贺白则毫不避讳的答,去黔灵。 贺白说,一个陈姓的老头儿给他去了通电话,说袁征在黔灵出了事儿,是死是活还未知,但凶多吉少,现在已经找到了人的位置,不出意外的话,当晚就能救出来。 如果救出来的是个活人那皆大欢喜,但如果救回来的是死的,那他们倘若脚程快的话……说不定还能再见上袁征最后一面。 说来惭愧,他陈士梁也是实在不知道袁征除了贺家的这位大公子,在这人世上还有什么别的朋友。 所以出于人道,他这个做长辈的就是帮忙通知一下,别让孩子最后再有什么遗憾。 毕竟他们做警察的都知道—— 这三天三夜的搜救,能救出来个囫囵人儿的可能性,几乎不大,人没死透那都是袁征的幸运。 要是真不出两天袁征的葬礼就开始办起来了,到时候孩子场面上若都是工作上的同事,没几个好友,那确实是太孤单了。 …… 贺白知道消息的时候还在外面晃荡,给蒋沐凡心慈手软没出息的置办了一圈取暖设备之后,就没什么兴致的在蒋沐凡住的地方的附近逛小商品市场。 陈士梁的电话打来,贺白的心里就是一沉,等袁征出事的消息一出,贺白更是脚下一软。 他前一天喝了大酒,这会儿还开不了车,贺白原本是打算直接挡一个车去机场直接飞过去,但心念一转,不由得觉得如果有一个人他不通知,那怕是有些枉为人友。 于是贺白就毅然决然的,拨通了楚明谦的电话,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就是楚明谦白大褂都来不及脱的出现在了贺白面前,然后贺白算了算时间,带着楚明谦就开上了自己的那辆沃尔沃xc90,连夜奔向了八百公里外的黔灵。 那会儿天快黑了,楚明谦开着贺白的车,命都不要的在高速上轰油。 贺白扶着副驾的扶手,仿佛也不觉得快一般,就那么神色定定的朝前看着,几乎望眼欲穿。 最早的一趟飞机到达黔灵是上午十二点半,打车去中心医院可能需要两个小时,最早的一趟火车到达黔灵是十一点,去医院也同样需要两个多小,然而贺白和楚明谦开了一夜的车,十点半就停进了黔灵市中心医院。 他们奔上袁征所在的那个抢救室的大楼的时候,时间正巧是十一点整。 可还是没能来得及…… 那个时候,走廊上的警察正情绪失控的朝抢救室里挤,楚明谦就站在后面。 贺白眼睁睁的看着楚明谦的肩膀似乎是塌了一下,之后就连滚带爬的冲进了人群,三两下之间就挤不见了。 第777章 耳边传来的都是一声声“袁队”“袁副”的呜咽哭声,贺白半个身子侧靠在墙上,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 再等他也跟着人流,挤到了楚明谦身边的时候,袁征的遗体就已经被装进了一个黄色的袋子里去了。 那画面就像是所有医院里每天都会发生的场景一样,怪是熟悉,不痛不痒。 只是这次,里面装的是袁征。 是他最要好的朋友。 …… 任明在知道贺白那个刚心脏手术完破身体,带个可能随时会发疯的定时炸弹楚明谦,两个人肯定不得行。 所以火急火燎的叫了那位手术患者的家属蒋沐凡,也马不停蹄的开去了黔灵。 他们医学院的人在脑回路上是同样的模式,任明也算了时间,还是直接开车去,路上的时间要比坐交通工具要快,所以当晚,贺白和楚明谦前脚走了没几个小时,任明就带着蒋沐凡也出发了。 蒋沐凡在路上给贺白打了无数个电话,贺白都没有接上,最后干脆就直接关机,蒋沐凡猜贺白的手机可能是没电了,另一边的楚明谦情况也一样。 也就在蒋沐凡和任明还有两个多小时,还剩一百多公里就能进入黔灵市的时候,蒋沐凡和贺白才终于取得了联系。 是贺白主动给蒋沐凡回的电话。 看着手机屏幕上亮起的名字,蒋沐凡心里狠狠的疼了一下,似乎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不假思索的接通了电话,把听筒放在了耳边:“喂,哥。” 蒋沐凡哑着嗓子的一唤。 话音落地,两边的人都停了一停。 “……” 蒋沐凡听到了贺白那边吵吵嚷嚷的声音,却听不清那头究竟是在做什么。 他喉咙感觉有点发梗,赶在贺白还没有回答自己之前,就率先没能忍住的关切的问了一声:“你怎么样?” “你别着急,我在来的路上了。” 蒋沐凡柔声说,像是呵护着一只伤了腿的小狗。 那头的人似乎是没有被蒋沐凡的声音所抚慰多少,而蒋沐凡也真切的听到了那边脆弱的一声哽咽。 毫不遮掩,是痛到了深处的暴露在了自己的面前,贺白唤了自己一声“凡凡”。 这一唤,蒋沐凡听得痛的,只觉得自己胸口的皮肉好像就要被什么东西撕碎。 “凡凡…” 他像是偷偷的躲在什么角落,只敢对着自己放肆难过的说:“……袁征不在了。” 闻言,蒋沐凡眼眶一红,泪水瞬间奔涌而出。 …… 进入黔灵市的时候,市局的大部队和贺白楚明谦等人已经不在医院了。 蒋沐凡再次联系了贺白,最后得到了一个殡仪馆的地址,是黔灵的市级第一殡仪馆。 袁征是在任黔灵市公安局副局的位置上因公牺牲的,其实应当有资格直接在黔灵市的烈士陵园里举办仪式,然后直接安葬在黔灵市的烈士陵园里。 但最后陈士梁出面活动了关系,想让黔灵市这边的领导放人,让袁征最后葬回永宁的警察公墓里去。 袁征这样响当当的人物,牺牲之后如果还能在黔灵的地界里坐镇,那对于黔灵在整个公安系统里的地位都能提上一提,可陈士梁却执意要带袁征回去。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好说歹说,直至层层上报拿下了上级的批准文件,袁征的最终归土才得以正式的确认—— 陈士梁要带袁征回家,他要把他和余晚树葬在同一棵树下。 他要让袁征身盖着国旗,再一次和余晚树坚定的站在一处,从此根盘踞在地下,肩并在一起。 所以之后三天的安排,是为袁征先在黔灵市的殡仪馆里设一天的灵堂,供袁征生前的亲朋好友前来吊唁,第二天就在黔灵火化了。 待火化结束,他们从永宁那边过来的人就带着袁征的骨灰直接上飞机,也算是一种荣归故里了。 黔灵市局的人在接到上级最终的指示之后,也就再无二话,整体也很配合。 两地警方都在为此尽心尽力的操办着,想让这位烈士可以风风光光的走,他们尽可能的通知了能联系到的袁征生前的所有好友亲朋。 可最后却发现,这位警官除了在公安系统的战友同事之外,要好的朋友也就那刚刚赶来的老几位。 这位在虐待折磨中离世的英雄,一生都在与罪恶抗争的路上劳碌奔波,到头来没有家庭不说,竟也没什么私人社交。 他的父母牺牲在了这条道路上,他的爱人也是葬身于此,最后轮到了他自己,竟也是没能逃过这冥冥之中的命运。 有的人说,人这一辈子活着,活得最后不过就是个自己的精神满足,有些人好享受,有些人好探索,有些人好证明一些虚无缥缈的事,也有些人,就想做一名战士。 他想改变世道,想赢。 他为此和一些看不着摸不到的东西做了一辈子的死对头,结果到了生命的尽头,却没为自己落一点儿实实在在的东西。 财产,情感,统统都是零。 殡仪馆的大厅里,有一些与这位袁警官并不大熟悉的同事了解到了这个情况,有些敢说敢言的便不由唏嘘—— 这到底算不算是活好了这一生呢? “……” 贺白沉默在角落,侧耳听到,心中的一根弦轻轻的一动。 他自己也没个答案。 第778章 只是觉得人这一辈子说不准的事太多。 谁不想好好的过完这一生呢? 可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也许只是身不由己的遇见了个什么人,这后面的人生就算是栽进去了。 …… 长长的吊唁队伍一直排到了大厅门外,贺白就安静的站在最后,与前面那些一大部分都穿着蓝色制服的警察们有些格格不入。 袁征的照片就是他警官证上的那张,已经是他升副局之后重新拍的新照片了,与贺白第一次在自家小区门口的树荫下,看到的那张放荡不羁的年轻模样不太一样。 他脸上苍老了一些,眼睛还是那么亮,但却黑沉沉的,嘴角也是向下压着,严肃,有压迫感,感觉不到照片中的人的一点快乐。 贺白手里捏着三柱香,眼睛从始至终都只是淡淡的盯着那张照片,直到上香的队伍轮到了他的面前。 照片由远及近,那面容看的让人越发觉得不真实,恍惚之间,贺白感觉自己都快要模糊了袁征一开始在自己记忆中的形象。 他有些浑浑噩噩的抬手给袁征的照片前插上了三柱香,而后双手负在了身前,静静地又看了片刻之后,才好不容易清晰的浮现出了一个曾经的画面—— 一个吊儿郎当的,满面春光的男人,穿着浮夸的小混混衣服,和自己坐在那个灯红酒绿的k吧里,义正言辞同自己说:“我可以把这一整条线都清理掉。” “相信我,就凭我。” 毫不应景,却又让人那么的沸腾。 …… 贺白对着照片浅浅的笑了笑,接着伸出了手,理了理那相框上的黑色绸布。 “祝福你们,这回和余警官是真的重逢了。” “辛苦了,征哥。” “一路走好啊…” 低声的呢喃之间,贺白的指尖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他话还没说完,一股熟悉的孤独感便袭上了心头—— 这世上唯一一个与自己还算是同路的人的就此退场,从此他的下场,会比眼前照片里的人好吗? “……” 心中否定的答案还未来得及在脑中拍板,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便从身后响起。 “哥!” “…!” 贺白黯淡的瞳孔忽然一动。 无尽的酸楚终于冲过了层层关卡,没出息的在心中肆无忌惮的蔓延开来。 …… 第365章 楚医生的结 1 黔灵市第一殡仪馆在黔灵郊区的山里,任明一口气开了十个小时的车,刚奔进市区,就又绕了两个小时的环山路,最后终于进了那硕大的殡仪馆停车场。 蒋沐凡一下车就闷着头往大厅的方向奔,可奈何他腰腿不如从前,走的费劲又难看。 路程不短,那建的富丽堂皇的吊唁厅简直堪称是在蒋沐凡视野的尽头,他连滚带爬的狼狈的向前拖着腿,没走两步就气喘吁吁。 任明无奈的,想往前冲又不放心蒋沐凡一个人在后头当个废柴跛子,于是走两步就停停,走两步又再停停。 直到他们终于穿过了那广阔的大广场,顶着冷风走到了吊唁大厅前面的那片小花园跟前。 蒋沐凡的腿还没迈上那花园上的石板路,眼睛就先瞅到了一个眼熟的背影。 那人身形高瘦,文质彬彬,身上挂了件素气清爽的浅色衬衫,卡其色的质感休闲裤,脚上蹬了双擦的干干净净的小羊皮鞋。 原本该是个站在人群中很是出挑的气质,此时却松松散散的瘫在地上,模样甚是不大文雅,但也好在他与生俱来的端正的形体,远观并不算是粗俗。 那是楚明谦。 蒋沐凡眼皮一跳,不由得先两三步的走了过去。 楚明谦一个人在花园边的石台上席地而坐,眼神淡漠的望着远方,看不清悲喜,他就像是个被罩在某种隔音罩里的雕塑,直到蒋沐凡都走近了,也没能发现身边来了人。 蒋沐凡缓缓的走到了他的身边,轻轻叫了一声“楚医生”。 楚明谦一动不动,像是个睁着眼的死人。 蒋沐凡心里不好受的抿了抿嘴,他俯下了身子离楚明谦的耳朵又近了一些。 “楚医生?”他再次一唤,“你没事吧?” 这时楚明谦才猛的一个激灵,他睫毛颤了一颤的转过了头,把蒋沐凡的脸定睛的看了看,迟钝的认出了人。 “你怎么来了?”楚明谦丝毫不走心的一问,“是来找你哥的吧,他在里面。” 蒋沐凡眉头轻轻皱了皱,感觉楚明谦的状态看着不是特别好,嘴唇有些发白。 还没等他再把关心楚明谦的话说出口,后面的任明就走了上去,他沉着脸不由分说的伸手就在楚明谦的脑门上摸了一把。 “啧,发烧了。”任明嘴里一个嘟哝。 任明烦心的叹了口气,朝蒋沐凡抬了抬下巴:“要不你先陪他呆会儿?找个暖和的地方坐着,或者就直接带着他找你哥去,别在这儿坐着吹风,我去车上拿件厚衣服。” “不用,我没事儿,你们去找贺白吧,我一会儿自己过来就行了。” 楚明谦神色淡然,冲蒋沐凡的方向摆了摆手。 任明眉毛一挑,对着楚明谦没好气的“得得得”了几声:“行了,你要么跟着小蒋去找贺白,要么你俩就找个没风的地方呆着等我。” “有没有常识?这山里的温度经得住你坐在这儿这样冻着?就一件衬衫,你一会儿该冻傻了。” 第779章 蒋沐凡听完在一旁认同的点了点头,他叹了一口气想把楚明谦搀扶起来:“任明哥说的对,楚医生,你别一个人在这儿坐着。” 楚明谦沉默了片刻,抬眼把蒋沐凡和任明两个人左看看右看看,面无表情的出了一口气:“行吧。” 说完,就想撑着地站起来。 结果还没使上力气,楚明谦的胳膊就是一软,啪的一下差点躺地上。 蒋沐凡“诶”了一声,连忙伸手拽住了楚明谦的胳膊,这一拽,就发现这位楚大夫的皮肤是烫的吓人。 ——还得是任明的洞察力,老远就看出了楚明谦的身体有恙。 蒋沐凡担忧的搀着楚明谦,心道这人一会儿别真倒在这黔灵的荒郊野岭了。 一旁的任明见状,抿着嘴头疼的拍了拍蒋沐凡的肩膀:“哎算了算了,你俩都在这儿老实等我吧,咱们这楚大主任一会儿要真给你晕倒了,你一个人还搬不动他,车就在后面,我快快回来。” 说完,任明一个扭头,颠颠儿的就跑了。 蒋沐凡心里是有些焦急的,但看着楚明谦这样子又不能把人真扔在这里,他无奈的看着任明的背影跑远,然后回过了身子,对楚明谦难看的笑了笑。 而楚明谦却又是恢复了刚才的神情,仿佛对当下的他人的一切决定不以为然,像个行尸走肉。 蒋沐凡轻轻的一声叹息,俯下了身子坐到了楚明谦的身侧陪着。 他和楚明谦肩并肩的抬眼望向了远方,这一片宽阔的大广场,目测能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通铺的灰色的石板,两侧均匀的种了两排树。 那两排树看着年纪还小,是小树苗的个头,挡不了风也遮不了雨。 冷风呼呼的吹着,刮的人脸疼,蒋沐凡呆了一会儿觉得这样不行,于是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在了一旁的准病号身上。 楚明谦像是个雕塑一样,等到肩上已经盖上了蒋沐凡的外套的时候,才动了动眸子,低声从嗓子眼里说了声“谢谢”。 蒋沐凡回了句“不用”,之后又坐回了楚明谦身旁。 默了一默,蒋沐凡的嗓音沉沉—— “节哀,楚医生。” “……” 话音消散在了风中,蒋沐凡以为接下来又将会是一场无言的沉默,但没想到,楚明谦竟然笑了—— “哈…我没什么好节哀的…我都恨死他了。” 蒋沐凡眉尾一动,扭头望向了楚明谦的脸。 …… 楚明谦的脸上一旦没了那从前温暖的笑容,看起来就是有些冷唳的,让人有种疏离感。 “袁征跟你也挺熟的吧?” 楚明谦冷冷的向上翘了翘嘴角,若无其事的问。 “嗯,还可以。” 蒋沐凡如实回答。 “小的时候,他帮过我。” 楚明谦微微点了点头:“是嘛。” “像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侠肝义胆袁警官。” 这一番说辞,嘲讽的意味十足。 蒋沐凡把楚明谦的表情又盯了很久,内心猜想的答案变得更加肯定。 可这内心的肯定却让他心情骤然的跌落了谷底,理智告诉自己,恐怕现在需要第一个安慰的,应该不会是贺白了。 某种感同身受的悲伤涌上心头,蒋沐凡伸手拍了拍楚明谦的肩膀,再一次由衷的对楚明谦说了一声:“节哀,楚医生。” 这一次他的语气变得深刻,仿佛一切都在不言中。 楚明谦感受到了蒋沐凡掌心的温度,心中的愤恨不甘忽然没来由的就冲上了心头。 他终于有了点活人的模样,慢慢低下了头,将脸埋在了阴影里。 蒋沐凡看不到楚明谦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泛红的耳尖,之后,楚明谦的声音便带着鼻音,闷闷的从他的身体里传了出来。 “其实在我正式接诊他之前,我原本是打算辞职的。” 楚明谦慢慢的说。 他比蒋沐凡大几岁,可这会儿坐在地上,却可怜的像个十几岁的小孩子。 蒋沐凡心里一疼,感觉眼眶被吹的有些酸涩。 …… “我的性格其实挺孤癖的,不怎么喜欢跟人打交道,尤其还得跟人笑脸相迎的这种,都是工作需要,没办法,不每天咧个嘴都不行,所以这个班上的我很累,确实很累很累。” “这个专业我也不喜欢,都是家里人的安排,我这前半辈子是被安排惯了,我爸妈管我很严,我小的时候也胆小,所以他们说什么我就干什么,让我多吃蔬菜让我腰背挺直,让我考年级第一,让我学医让我出国…我都没反抗过。”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h国,当时也是我父母给我选的单位,让我写论文去面试,一步一步的铺路规划,最后在那家医院里干到了主治医师。” “本来他们是计划让我定居h国的,那家医院是h国的一个很有名的私立医院,我在那里工作会有很可观的薪水,很体面的身份,其实挑不出毛病,都很好,但却被我搞砸了……那一年我刚毕业没多久。” …… 蒋沐凡在楚明谦的娓娓道来中耐心的倾听着,不知不觉也入了迷。 楚明谦的嗓子有些沙哑,他的听众虽然只有蒋沐凡一个,但那目光空洞的神情,却仿若一个虔诚的信徒,此时正对着自己内心信仰的神明忏悔着自己的过去。 他那时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回忆,喉咙哽了一下,几秒之后,楚明谦才再一次张开了口,像是鼓足了什么勇气。 第780章 “那一年,我二十四岁。” …… “别人的二十四岁都早已经三观成熟了,他们也许梦想没能实现,但起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们也许也还没结婚,但也起码能谈上几场恋爱,可我的二十四岁,在父母的保护下走出去就像个初中还没毕业的二傻子,天真,单纯,甚至连自己的取向都模模糊糊…哈…真的是…那么几年的医学书简直都白读了……” “所以就是在那一年,我才知道了我好像是个gay——因为我们医院里的一个科室负责人,在某次值夜班的时候,对我进行了性骚扰。” 讲到这里,蒋沐凡震惊的屏住了呼吸。 …… 然而楚明谦却像是看淡了一切,并没有觉得多么难以启齿的笑了笑。 他继续坦然的说着。 “那位负责人年纪也不大,金发碧眼,其实挺帅的,就是人品不行,他先是试探性的摸了摸我的腰,看我没什么过激反应之后,上来就把我摁在了休息室的墙上……那个时候我很害怕,但却好像没有任何排斥,甚至还有些期待……有些脸红心跳。” “那金毛怪的行为是恶劣的,可他却帮我认清了自己,我起初是接受不了自己这样,最后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二十多的人了,行为心性像个头一回恋爱的小孩儿一样青涩,管不住自己,认不清现实,也抵不住诱惑,和那位上司就那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瞎混了一年,浑浑噩噩,压根没考虑过后果。” “结果最后,栽在他老婆手里了……呵,很可笑吧?这么长时间,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他还有老婆,每天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蠢到跟同事随便聊天都聊不到这位上司的私生活究竟是什么情况。” “那天他老婆气势汹汹的带着几个好姐妹把我堵在了医院门口,这事儿也就闹大了——我当时愤怒,委屈,不知道该怎么办,本来想解释点什么,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一天到晚做的这些事确实该揍,无奈,该挨打挨打该挨骂挨骂,都认了。” “之后就被医院开了,这种私生活混乱的舆论黑料,不论在国内国外的职场里都一样的,正经企业混不下去,只能拍拍屁股走人,那黄毛怪自从事情闹大到最后,就再没有在我面前露过面,我估计他可能跟我一样也是混不下去了,总之之后就再没见过了,连手机上的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 “那段时间……应该算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失恋吧…我当时伤心难过了几天,可结果很快就好了,现在想想,我跟那金毛怪可能也谈不上什么爱情,纯就是人类最原始的欲望,他长得顺眼床上功夫也温柔,我们合得来就在一起了,从没深聊过什么,他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菜我不知道他喜欢看什么书的,所以这种角色换做是谁我都可以,那会儿想到这儿,我也就释怀了。” “之后我去了另外一个城市,重新应聘了一家医院,顺便和父母也出柜闹崩了,彻底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 “h国的包容程度高到难以想象,独自生活的那段时光,现在想来真的是……混乱又疯狂,我就那么人不人鬼不鬼的,赚着一份能养活自己的薪水,胡乱的挥霍着自己的人生。” “直到再后来,一次国际上的学术交流会上,永宁医学院来了个教授,他看了我的论文之后想聘我回去,薪水三倍,职位提升,还分房子……” “我早厌倦了那样的生活,h国人口稀少,一天擦肩而过的路人都到不了十位,我的孤单在这位教授开出的待遇里几乎没有选择,所以也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我来到了永宁。” …… 【作者有话说】:受都洁不了一点儿啊洁不了一点儿 快完结了,又快憋不出什么好屁出来了 偷个小懒,水两章小插曲 当番外看吧 第366章 楚医生的结 2 时间回到四年前,永宁某高档gay吧的门口。 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狼狈的瘫在路边的道牙石上。 那男人气质端正,衣冠楚楚,身上穿着一身干净体面的衬衫西裤,和身后灯红酒绿的门头格格不入。 楚明谦喝的七荤八素,找不着北。 国内的工作强度和压力要比h国的高很多,楚明谦从国外带回来的不怎么健康的私生活习性,成了回国之后隔三差五的独有的解压方式。 他个人不提倡这种不怎么安全的解压方式,但对于他自己,确实还是比较受用。 永宁这边的大小男孩的质量楚明谦挺喜欢,因为人种问题和民族性格的缘故,这边的男孩子相对都还算保守和传统,比h国那些个动不动就蹿到一米九的大老粗要温柔太多了。 楚明谦没太多的时间去和这些温柔的猎物厮磨一夜,基本上最多的也就是来这种地方喝喝酒解解乏,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一下就算结束了。 假如第二天休假,又碰巧遇上一个合眼缘的,那他也会考虑一下和这位朋友找个环境不错的地方过个夜,那倘若没有这样的幸运,楚明谦倒也很能看得开,玩儿累了就回家了。 这样的日子过的时间长了,生活除了潇洒自由以外,那从h国带回来的孤独感也就没办法再藏得完全,日复一日的,寂寞总是能难以忽视的冒出个小头,折磨着他的睡眠。 楚明谦三十多岁的人了,有时自己都觉得自己迷茫的就像是个误入歧途的孩子。 第781章 从h国漂泊到永宁,他只觉得自己一年比一年更像是一片单薄的叶子,越来越渺小,越来越透明,孤魂野鬼一般。 这让他越发的觉得,生命对于自己就是一场完全没有乐趣的旅程—— 一对只想着控制着自己的,不爱自己的父母; 一段没有快乐,只有顺从的灰色的童年; 并不喜欢,却别无选择的工作; 无趣的,没什么闪光点的干涸的自我。 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也从没体会过爱情的滋味。 甚至连猝不及防的心动,都未曾体会过。 这一切都太无趣了。 唯一能让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还算是掌控在自己手中的事情,就是那些三天两头被自己拿起又放下的形形色色的男人。 这让楚明谦觉得自己在有些时候还算是有血有肉,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智能机器—— 可是证明这一点的方式,却让他感到无比的厌恶。 因为楚明谦到底是学医的出身,在伴侣这方面是更在乎干净的。 可当下的情境,楚明谦又是别无他法,仿佛时光是让他陷入了死局。 …… 吐的天昏地暗之中,楚明谦觉得这日子过的真没什么奔头。 手机在手里被捏的越来越紧,他不禁暗暗的下了决心—— 明天一定把辞职报告交上去了。 那么多等着自己康复的病人,都管他呢,爱怎的怎的吧。 他们想要有一个正常的光明的人生,那都不关自己的事。 他自己还越活越糊涂着呢,哪儿顾得上那么多啊。 “呕……” 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着,楚明谦对着一旁的大树根儿又是狠狠的一个干呕。 胃里正翻江倒海着,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之后一个听着甚是有些跋扈的声音在自己身后刺耳的响起。 “诶帅哥,你没事儿吧?” 楚明谦用后脑勺就听出来,那是刚刚在酒吧里遇见的人。 这几个男生都是一起的,一来就过来跟自己搭讪聊天了,楚明谦刚就是被他们灌翻的。 说实话,这天楚明谦挺累的,觉得喝点酒和这些不认识的小男孩儿们聊聊天换换脑子就差不多了,他心情不好,没兴致找个漂亮的过夜去。 况且这一群过来找自己的男孩子,也没一个能入的了眼的,拢共就四个人,一个把自己打扮的妖娆的像个蛇精,一个是装傻扮嫩,感觉跟他牵个手都像是在欺负未成年儿童似的。 剩下两个倒是蛮有阳刚之气,高高壮壮,穿的戴的都像个正儿八经的男人。 可也就止步在了像男人这一步了,那两位壮汉不是丑就是脏,楚明谦光是看着就有点想反胃,那粗壮的花臂一搭上自己的肩膀,楚明谦下意识的就想躲。 他没回头的冲身后摆了摆手:“我没事。” 几个身影高高低低的站在了楚明谦身后,将酒吧门头的灯光彻底挡住。 其中一个大花臂的人弯下了身子,在楚明谦耳边乐乐呵呵的一问:“真没事儿啊,要不我扶你吧?” 酒气扑鼻,还有一股浓浓的低级烟草味,楚明谦恶心的感觉开始翻涌而上。 他忍着难受,皱起了眉头,挣开了那搭在肩膀的手:“不用,你们不用管我。” “不管你那哪儿行啊~” 那大花臂音调一拐的放大了音量。 他不怀好意的盯着蹲在地上的楚明谦的侧脸,接着用手肘撞了撞楚明谦的肩膀:“要不这样,你坐我们的车,晚上去我那儿吧?你是被我们灌倒的,哥哥给你负责到底。” 此话一出,楚明谦鸡皮疙瘩就掉了一地。 醉意全无,他此时只想赶紧离开。 楚明谦撑着发软的腿站了起来,眼神冰冷的把身旁的人撇了一眼,之后淡淡道了一句“不用了”,说完扭头就想走。 在场的几位虽然形象风格都有所不同,但都是在一个圈子里混的。 这个圈子是什么风气,玩儿的都是什么花样,话不用说太清楚只是随便一点,大家就能心知肚明。 大花臂看着楚明谦不大乐意的样子,抱着胳膊嘿嘿的笑了笑:“玩儿玩儿呗,今天人多才热闹嘛。” 说着,大花臂冲自己身旁的这几位妖魔鬼怪抬了抬下巴:“你看,后面这两个弟弟都惦记着你呢,今天咱们聊得尽兴喝的也高兴,也算是交上朋友了,这儿太吵了不合适,晚上一块儿去我家,咱好好谈谈心,如何?” 彩色的路灯之中,楚明谦有些嫌恶的看着这留着小胡子,满脸小钉子的臭虫一样的人。 臭虫一嘴的酒气,最后冲自己话里有话的眨了眨眼睛:“弟弟们伺候人都有一手呢,至于我嘛——伺候舒服你那不就更没问题了?” “怎么样?你想玩儿上面还是玩儿下面?都由你挑。” 那臭虫说完,甚至还自以为自己很帅的舔了舔嘴唇上的钉子。 楚明谦:“……” …… “就是,一起呗帅哥——” “对嘛对嘛,今朝有酒今朝醉,来呗。” 一时间,几个低级货色一齐不嫌事儿大的起了哄。 楚明谦被烦的不行,话都不想多说两句,摆了摆手就想冲散人群,走自己的阳关道去。 可此时另一个结实一点儿的男的却从那大花臂背后冒了出来,伸手拽住了楚明谦的手臂:“干嘛呀?别不好意思嘛,床又大又敞亮,大门一关,那就是极乐世界天上人间了,哥几个都这么请你了,能来这儿玩儿的,还害什么臊啊。” 第782章 楚明谦被这绑架式的“邀请”激的很快就没有了耐心,酒精的加持下,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怒火很快就要迸发而出,拿拳头说话估计是分分钟的事情。 “我说过了,我不去,你们就别在这儿烦我了。” 楚明谦抬起了眸子,眼神冰冷锋利。 一旁那位看着像蛇精的这时被这楚明谦的清高给逗乐了。 他伸手拽住了拦着楚明谦不让走的那位的胳膊,阴阳怪气道:“行啦,让人家帅哥自己考虑嘛,你看人家这收拾的模样,一看就跟你们这几个脏货不是一路人,估计是 第1回 这么玩儿吧?心里这一关是那可还是要迈过去的嘛。” 这回轮到另外一个小娘炮笑了:“哈哈哈哈哎哟这有啥好考虑的? 第1回 大家都放不开,咬咬牙不都快乐了?” 他乐的四仰八叉,甚至还夸张的抹了把眼泪:“都是过来人,害臊还跑这儿来喝什么酒?行了帅哥,别在这儿装矜持了,一块儿吧,玩儿过的没人说不好的。” 越吵越头疼。 楚明谦去意已决,可眼前的几位却迟迟不肯让步,感觉再这么死缠烂打的僵持下去,自己指不定被强行运走都有可能。 冷脸环顾了四周,楚明谦指尖发凉,不由有种棘手的感觉。 眼前的吵闹还在继续,那大花臂此时也伸出了胳膊勾搭上了自己的肩膀,跟自己画起了可笑的大饼,说着后面两个“小妖精”有多么多么的磨人。 楚明谦听的一阵反胃。 简直了,这四个鱼鳖海怪他是一个都不想看。 最后好在这几个人里也不是人人都稀罕楚明谦的。 你一言我一语中,那个走蛇精风的那位似乎是终于没了耐心,有点等不及了想早点走。 “哎哟你看你这舔狗的样儿。” 他伸手拍了一把大花臂,骂了一句,骂完就拽起了大花臂的胳膊想往外走。 尽管他的行为是楚明谦想要的,但嘴上的脏话却是突突突的毫不留情的往外冒。 蛇精男边走边对着楚明谦贱不嗖嗖的眨眼睛:“我跟你说帅哥,你这会儿赶紧打个车回家也来得及,你要真跟他走了,保不齐今晚屁股就开花了,听他跟你放屁,说什么上面下面任你挑,我看他就是想干你屁股哈哈哈哈哈哈……” …… 还没来得及笑完,谁知道是蛇精男的哪句话没有搭对那大花臂的火线,忽然大花臂就被激的不愿意了。 他一把挣开了蛇精男的胳膊,不乐意的骂:“你他妈胡说什么呢你?我绝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这满嘴不着四六的,别把人真给我吓跑了。” 说完,大花臂来了劲儿,一个上手就捏住了楚明谦的肩膀:“走了走了!别考虑了。” 这力量来的突然,一看就是要整“强行搬运”的这一出。 楚明谦心道不好,猛然一个激灵:“你别动我!” 然而那大花臂却不依不饶:“哎哟,我不动你你站都站不稳!走吧,还犟呢!” 他脸上和颜悦色,可力气却忽然大的吓人。 也许是碍于面子又也许是真看上楚明谦了,楚明谦在那魔爪的牵制下,一时有种对方简直势在必得的感觉。 这让他内心不由得升起了一丝恐惧—— 这他妈也太恶心了。 “我操你妈的。” 楚明谦开始不遗余力的挣扎,越来越暴躁,也越来越愤怒:“我说了,你别动我!” “放开我,我不去!” “…你们要再拉着我…我就报警了…!” “嘿,我看你这样子,手机锁都开不开还报警呢,跟个小媳妇儿似的。” 大花臂满不在乎的笑。 楚明谦又是暴力的一个挣扎:“你他妈离我远一点!” 可大花臂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径直就拽着人往路边拖:“行了,都大男人家家的,我们能把你怎么样?” “放…放手!你这是性骚扰,我真他妈的能报警!” “报什么警?你一会儿再给人家警察叔叔吐车上,好了别废话了,哥儿几个,一块儿把这老弟搬上车!” …… 说时迟那时快,大花臂话还没说完,就不由分说的伸手环住了楚明谦的腰。 那人的胳膊是练过的,大块的肌肉突然卡在了楚明谦的胃上,让他难受的眼前直发黑。 力气在一瞬间卸掉了三分,让这帮人渣有了可乘之机。 剩下的人见他们的“首领”已经有了决定性的行动,于是也就吵吵嚷嚷的起着哄,一块儿三下五除二的干起了搬运羊羔的工作。 楚明谦感觉自己悬空的脚腕好像被谁给抬起来了,当下的模样姿势怕一定是已经窝囊狼狈到了极点。 楚明谦这辈子也没能想到,他这莫名其妙的无趣一生中竟然还能有一天,会沦落到一个如此下场。 无能为力之间,楚明谦一声冷笑,绝望之中,差一点就要放弃了挣扎。 …… 天一亮就辞职,一回家就自杀。 妈的,这都什么破烂世界…… 楚明谦暗暗的一骂,在自暴自弃中闭上了双眼。 …… 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suv,看不清品牌,那是这帮渣滓的车,楚明谦的头刚被那大花臂摁进了后座,忽然—— “诶,你们几个。” 一个低哑的嗓音刺破了绝境。 第783章 “干什么呢在这儿?” …… 楚明谦看不到那人的模样,但就只是听声音,就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是没出息的松了一口气。 就好像是救星来了。 …… 第367章 扬帆 霓虹灯下,一个丑陋的满脸钉子的男人扭过了头,没好气的骂:“你谁啊?去去去…少管闲事儿啊。” 他喝高了,连身后的人看都没看一眼,就顾着把自己俘虏上的猎物往他的车上塞。 然而身后的人却丝毫都不慌,他松弛的仿佛眼前的这几个货统统都只是自己脚下的蝼蚁一般。 “嘿,不巧了。” 那人遗憾的一声冷笑,开始慢条斯理的伸手掏起了兜,“我也不想管你们这闲事儿,可咱国家非要我管呐。” 啪啦。 一个黑色的证件就被亮在了那粉紫色的霓虹灯下。 正义的金色警徽被那鬼魅的灯光照耀着,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诡谲的震慑。 持着警官证的人痞里痞气的笑了笑:“哥几个怎么说?” “要不趁这会儿赶紧能散都散了?” …… 一时间,车跟前站着的几个人谁也不敢妄动。 酒吧门口强劲鼓点的音乐仿佛被按上了静音装置,那四位夜间的妖魔鬼怪在这寂静之中尴尬了几秒钟,带头的那位大花臂烦躁的一声低骂。 “……妈的。” 他无奈的松开了楚明谦的肩膀,一点不怜香惜玉的往外了一扔。 “走吧走吧,真他娘的没劲。” 大花臂冲自己的流氓部队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直接上了车溜了。 …… 世界恢复了安全。 楚明谦被整的七荤八素,刚被扔出车外的时候,径直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他痛苦的一个闷哼,接着就被一双手稳稳的扶正了。 楚明谦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正准备老老实实跟人家道声谢,那道吊儿郎当的声音便先行一步的响起:“你没事儿吧?” 楚明谦抬眸,这才撞上了这人的目光。 那是一双亮闪闪的颇有锐气的眼睛,严峻,冷厉,仿佛天生不会笑。 五官长得倒是挺端正,可左脸上却有一道难以忽视的不大和谐的疤,看着让人有点想要退避三舍的意思。 楚明谦莫名其妙的有点紧张。 “没事。” 他躲闪着这人的眼睛,低低一道。 然而眼前的人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楚明谦脸上忽然浮现的掩饰不去的红潮。 他满不在乎的转身朝某个方向走了两步,结果楚明谦却不知为何,竟还不自觉的跟上了。 “家在哪儿,我送你?” 那位救星惜字如金的开口。 楚明谦低着头音量小小:“我自己打车就好,谢谢警官。” 届时,走在前面的那位救星才想起往身后扭了扭头,挑着眉毛的把楚明谦看了一眼,接着他朝不远处的方向轻轻一个抬手,摁响了一辆小车。 那是个深蓝色的老款昂科威。 “送你吧,你一会儿真再给人吐车上。”救星风轻云淡道。 楚明谦:“……” …… 深夜。 深蓝色的昂科威最后在永医大的老家属院门口稳稳停下。 楚明谦站在主驾驶的窗口,毕恭毕敬的道了一声“谢谢”。 说完,车窗里便探出了一只手,对着外面的人无所谓的摆了摆。 楚明谦难堪的笑了笑,正待主驾驶的人已经挂上了前进档,就要准备开上主路扬长而去的时候,楚明谦忽然冒冒失失的上前一问:“警官怎么称呼?” …… 戏剧性的,话刚一问出,头顶那盏昏暗的黄色路灯就是一闪。 车里的人那时已经打上了方向盘,在转向灯的吧嗒吧嗒声中,楚明谦听见了从驾驶舱里传来的一句短暂的,不以为然的回答—— “袁征。” …… 太阳在第二天照常升起。 永医大康复中心的主任办公室里。 一个身形板正的年轻白大褂坐在办公桌前,若有所思的端详着手里的一份刚被打印出来的病历。 那病历上的姓名就像是一根还不能扎痛人的软刺,无所畏忌的伫立在白纸上,让人心里发痒。 桌上摊着的是这间办公室主人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是一个同事发来的微信消息—— “楚主任,这位病人就拜托您了,是咱永宁市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也是我一拜把子兄弟的好大哥,他的手好几年的老问题了,日后就劳您多费心费心了呀!” 发信人的备注是,血液科 任明。 楚明谦肘着那份病历,不由得有些微微愣神。 直至一个礼貌的敲门声惊醒了他,楚明谦一个激灵,赶紧回过了身。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屋外走了进来,毕恭毕敬又意味深长的唤了自己一声:“楚医生,你好。” 楚明谦微微一怔,接着便自然的露出了一个善意温暖的笑容。 “你好,袁警官。” 他笑意盈盈的点了点头。 “你的病历和片子我刚都看了,其实问题都不大,咱们后期把治疗日程规划好,肯定是能有一个很好的恢复效果的,所以我这边的想法是……” 第784章 …… 屋外的阳光似乎有了温度,干枯的树枝仿佛也开始发出了嫩芽。 永医大康复科主任的办公室里,在时光的流淌中不知不觉间竟像是有了一丝新的生气。 那抽屉里的辞职信在一个姓名叫袁征的病历之下被悄悄地封存,冬去春来,再没有被拿出来过。 …… “这四年来,他的康复不是迟到就是改期,几乎就没准时过。” “我知道他能百忙之中到我这儿来做康复,其实最后也是为了能维护一下贺主任的面子,别让贺主任在我这儿显得太难看,但我还是忍不住的每次都期待着他的到来,就算总是被爽约,还是会觉得在医院等他过来的那天……就是那段时间最有价值的一天。” “我因为自己从前的不自爱而在他面前感到羞愧,之后也就再没出去鬼混过……我不知道我为之着迷的究竟是他身上的什么东西,他年纪比我大很多,长相也不如h国的那些男人出挑,穿衣打扮永远都是那一身黑,除了那看起来比较稳重可靠的气质,也挑不出什么好来……他不适合谈恋爱,也不适合过日子。” “当然,我知道他也不可能会选择跟我过日子——” “……所以这一路上我想了很多,我就在想,我这老老实实本本份份的四年时间,跟他都不说情人伴侣,就是个要好些的朋友到头来都没能混上……那我这整夜整夜的辗转反侧,最后都是在忙活什么呢?” …… 黔灵第一殡仪馆的广场上,冷风吹得潮湿渗骨,楚明谦缩在蒋沐凡递过来的外套里,低低自嘲的一笑。 “同样都是在一个人生活,怎么你们就活得那么有劲呢?……说实话蒋沐凡,那天我还在你的那小平房里说你不爱惜自己,不去好好生活,其实我自己还不如你,我把自己过的是一团糟,真的是……真的是糟透了。” “袁征有他的精神支柱,你有你的内心底线,可我有什么……” “浑浑噩噩的三十几年,没有热衷过什么,没有动心过什么,没有兴趣爱好,没有抱负理想,除了顺从和迷茫,剩下的就是一份并不喜欢的事业,还有一段单方面的,不明不白的情感。” “我迟钝的在二十八九的年纪才遇到了人生的第一场心动,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被人人歌颂的爱情,但深刻的失落,切身的剧痛却让我犹如赴汤蹈火,我很害怕……” 楚明谦低低的一念,双眼紧紧的闭在了一起,似乎是在憋住那汹涌而至的泪水。 他止不住的哽咽,深深的垂下了脑袋。 蒋沐凡能看到楚明谦已经开始止不住发抖的手,他心里跟着这和往日极不相同的楚医生一起难过着,心脏仿佛是被谁捏在一起的疼。 刚想抬手在楚明谦肩膀上安慰的拍一拍的时候,楚明谦颤抖的声音则又从他的喉咙深处艰难的响起—— “我很害怕,蒋沐凡。” 他无措的呢喃。 “现在的你……会不会就是我的未来…” …… 楚明谦的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蒋沐凡就感觉到自己的内心,仿佛是有一根针叮玲落地。 清脆的响声冷的他周身生疼。 楚明谦也许不是从前的自己,但他们却似有似无的,有着相同的遭遇。 可其实这世上失去爱人的,也不止是楚明谦一个—— 袁征失去了余晚树。 蒋萍失去了贺振华。 楚明谦失去了袁征。 自己失去了方黎。 贺白……失去了自己。 …… 蒋沐凡偏过了头,静静地凝视着一旁的楚明谦。 他一改往日的春风满面,灰暗的死气遍布了全身,摇摇欲坠这四个字在蒋沐凡的眼中不禁变得具像化。 蒋沐凡与楚明谦并肩沉默了许久,之后直到任明哼哧哼哧着急的身影出现在了遥远的尽头,才恍惚的淡然一笑。 他轻轻的道了一声:“不会的,楚医生。” 之后抬起了手,蒋沐凡在楚明谦的肩膀上坚定的捏了捏。 “我的人生中,有许多人都在对我说着同样的话,他们一遍又一遍的告诉我,要向前看向前看,不要苟延残喘,不要麻木不仁,这些话……我听了无数遍。” “但唯一让我真正听进去的,是第一个跟我这么说的人——他就是征哥。” “征哥的身上有一种力量,他能让我重新站起来继续走我原本该走的路,能让我有了之后那不至于风餐露宿食不果腹的十多年,我相信,他带给你的力量也会是一样。” 蒋沐凡语重心长,甚是由衷的对上了楚明谦幽幽抬起的无助的双眼。 “别怕。”蒋沐凡道,“征哥虽然走了,但他却没有真的彻底消失在这世界上,你现在有的时候……就很像他。” …… 蒋沐凡温和的眯起了笑容,由衷的说:“我祝愿你的未来会是现在我的模样——因为我就要向前看了。” “而这次让我能勇敢抬起头来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你,楚医生。” …… 话音一落,楚明谦不由得呼吸一滞。 在蒋沐凡柔和善意的眼神中,楚明谦一直冰封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 他颤抖着嘴唇,久久的说不出话来。 直至最后任明的脚步声已经匆匆逼近,楚明谦那无边无际的委屈才汹汹而至。 第785章 他面部一个扭曲,压制不住的一声呜咽—— “可是…可是凭什么要让他这样痛的走呢?” “他没有错啊。” …… 第368章 白昼 楚明谦最后被裹进任明拿来的厚外套的时候,人已经快要被烧昏了过去。 任明搂着那位几乎已经快要不省人事的楚明谦的时候,自然是没办法再跟着蒋沐凡走了,只能先带着楚明谦回车上避避冷去,甚至是去医院结结实实的挂上几瓶水。 蒋沐凡把这位苦情人交到任明手里之后,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扭头就奔向了身后的吊唁大厅。 他对楚明谦最后说的话,句句都是发自肺腑的,没有半点虚假。 是的,他要向前看了。 ——他不能做一个教不会的人。 …… 毫不犹豫,用生命换自己平安的贺振华。 将自己拴在脊背,将他义无反顾生生拖上岸的方黎。 不远万里赶到了乔阳,面对自己苦口婆心的袁征。 把自己连人带轮椅的一齐搬到了筱香县的河道里,气急败坏的刘伟和白晓天。 在筱香县医院的手术楼下,对自己劈头盖脸一顿埋怨怒斥的贺薇。 牵着自己的手,满眼疼惜泪光的苍老的蒋萍。 还有坐在自己那破平房里汗流浃背的楚明谦…… 站在录音棚外和自己面对抽烟委婉相劝的夏萧…… 不论何时总能全力以赴鼎力相助的任明…… 最后还有—— 那个无声无息,决心要用自己那寥寥短短的一生,去站在某个原点坚守着他们往日痕迹的贺白。 …… 太多人了。 他们都在用各自的方式跟自己讲述着人生的前路漫漫,命运的苦多甜浅。 他们都在用各自的方式劝说着自己,尽管苦难来的无情凶猛,但依然是打不败人类那本能的渴望活着。 那既然是要选择活着,就不能麻木不仁,不能苟延残喘。 有些属于自己的,就是不能丢弃。 有些困住脚步的,就是需要埋藏。 有些记忆不能忘,有些人……也不能再负了。 蒋沐凡深深的觉得,他不能都到了这般境地,也还是教不会的。 悬在半空中的警锤猝不及防之间,狠狠的落在了蒋沐凡心中某个最柔软的地方。 咚的一声。 艰难的脚步最后爬过了那通往吊唁大厅的肃穆庄严的长梯,蒋沐凡奋不顾身的踏进了那扇厚重高耸的大门。 大厅里被黑色制服所填满长队仿佛变的透明,眼前只剩下了一个遥远的白色的背影。 蒋沐凡脚步不停的朝那光点的方向走去,嘴里一声无悔的呼唤—— “哥!” …… 远处的背影肉眼可见的身形一顿,之后缓缓的回过了头。 蒋沐凡眺望着那人略显吃惊的表情快步的走了过去,他丝毫不怪那人为什么停止不前的脚步。 蒋沐凡红着眼眶,伸手捉住了贺白的手腕。 “我来了。” 他心疼的低低一声。 “我来了,哥,我来了。” 蒋沐凡轻声的重复着。 …… 隐隐吵杂的大厅中,蒋沐凡看到了贺白的眼底似乎是有着什么样的情绪在震动。 接着在那人口不能言的笨拙之中,蒋沐凡的肩膀忽然一沉,一个额头依赖的搭进了自己的颈间。 他不由自主的轻抚上了贺白弯曲的后背,认真的感受着贺白不堪一击的脆弱。 贺白附在自己的肩膀上,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可他只是沉沉的念了一声“凡凡”,便再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蒋沐凡酸涩着眼眶,在贺白背上轻轻的拍打。 “我在,我在。” …… 袁征也变成了一盒灰。 跟贺振华和方黎一样,成了有些活着的人心里,一道一生都迈不过去的坎。 楚明谦被任明带去医院了,任明在电话里说楚明谦要是再不狠狠的挂两瓶吊针,估计第二天再努努力,智力就直接能傻进幼儿园的水平。 所以为了能保持正常的智力参加上袁征最后的告别仪式,楚明谦还是妥协了,在医院乖乖的躺了一下午。 蒋沐凡一直在吊唁大厅陪着贺白。 黔灵市局用了殡仪馆里最大的厅,里面套了一个休息室,供那些已经走完了上香流程,却一时半会还不愿离开的宾客用的。 其实很多人都在敬完香之后就直接回去了,他们都等着参加第二天正式的告别仪式,然后等仪式办完,这场事儿在很大一部分的人心里,也就算是了结了。 从此往后,这位英雄就算是死的再轰轰烈烈,那源源的哀悼也就到了戛然而止的时候。 也许以后他会出现在每年的公安部门的政治学习中,又也许会时不时的出现在警校的案例展示里。 也许这位袁副局会被一些前辈后辈拿出来歌颂学习,当作榜样——但却没几个人会像贺白或者是楚明谦那样,时时刻刻的惦念着他了。 袁征无亲无故,葬礼的操办都是由黔灵和永宁的市局来,所以跑前跑后忙活的人都是一些年轻的警官,袁征的徒弟后辈之类,没贺白什么事儿。 贺白原本应该也可以当作那个敬完香就早早离开的人,可是他却没来由的挪不动脚步。 第786章 一个恍恍惚惚,自然而然的就被一个年轻的小警官引到了一旁的休息室里。 休息室里空空荡荡,整齐地摆着一排排椅子,还有一些点心茶水。 前方一个大屏幕,滚动着袁征的生平介绍和照片。 ppt做的相当的尴尬可笑,照片都是不知道从哪儿搜出来的,几乎都是在工作中,有在会议上板着个脸的模样,有正在抓人的时候,抓的那个倒霉蛋估计也没什么威胁性,所以袁征就跟个流氓头子一样的肘个大喇叭在警车跟前站着,看不出一点紧张,就是一脸不耐烦。 蒋沐凡不经意的一眼一眼的瞅着,觉得这些做逝者生平的人怕一个个的都是呆子,方黎当时就被整理的稀里糊涂,一点不像模像样,现在轮到袁征了,竟然也是一样。 屏幕里的那些照片是长了张袁征的脸,可字字句句说的,好像都不是那位曾经凛然正气,利落潇洒的袁警官。 贺白直到自己在休息大厅的椅子上坐定了好一会儿了,才迷迷糊糊的反应了上来自己是身在了哪里。 他觉得自己挺可笑的,能被引到这地方来都不自知的,估计也是神情有些失态了,但既然来都来了,那也就顺便的歇一会儿。 大屏幕上的内容贺白是一个字也没想着看,就是沉着个头不说话,没人能看清他是什么神色。 蒋沐凡小心的看着贺白藏在阴影里的侧脸,之后叹了一口气,起身去给贺白倒了一杯水。 两三步的接水再回来,蒋沐凡轻轻撞了撞贺白的手臂,把那纸杯递了过去:“喝点水吧。” 他语气柔和的说。 贺白下巴朝蒋沐凡的方向侧了侧,之后淡淡的动了动一边的嘴角,不声不响的伸手接过了纸杯。 蒋沐凡见贺白还算有动静,似乎是能微微的松了口气。 他看着贺白慢慢的对着杯口抿了抿,心中一动:“你今天是不是也没吃没喝啊?” 贺白闻言皮肉僵硬的笑了笑:“吃了点,上午一个小孩儿给我手里塞了两块巧克力。” “那怎么行。”蒋沐凡眉头皱了起来,“那我们去吃点东西吧,你这样一会儿要撑不住的…” 结果话还没说完,贺白似乎就是已经不太想听的模样,沉沉的打断了蒋沐凡,随口的问道:“你怎么来的?” 蒋沐凡这才想到贺白和他那好朋友任明好像到这会儿还没碰上面。 他干巴巴的哑着嗓子:“任明哥叫我来的,我们一起开的车来的。” “哦。” 很显然,贺白似乎是对这个答案并无惊讶。 “开了一晚上?” 他没滋没味的问。 蒋沐凡:“是。” “路上好走吗?” “……好走啊。” “哦,那挺好,好走就好…” 蒋沐凡:“……” 他无奈的朝贺白的身边挪了挪,手搭在了贺白的肩膀上:“哥。” “咱们去吃点东西吧,听话。” “……” 耐心的停了片刻—— “凡凡。” 贺白轻轻的一唤。 蒋沐凡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是要被这一声生生刺穿。 “再没有人明白我了。” “再没有人了……” …… 休息室停留的人并不多,硕大的大厅,也就零零散散那么三四堆人,蒋沐凡和贺白孤坐在一处,显得有些渺小。 蒋沐凡抬起手来,毫不犹豫的在贺白的手背上捏了捏。 他感觉自己应该是酸了鼻子。 蒋沐凡带着轻微的鼻音,声音中是一丝不易察觉的难过:“怎么会?” “别瞎想。” …… 黔灵的空气是湿冷的,尤其进了室内,身上要是不裹件羽绒服那是根本坐不住。 蒋沐凡怕贺白坐在屋里着凉,也怕太累着他,最后硬是带着贺白走了。 他打算先找个舒服点的地方带贺白好好吃点暖和的补充一下体力,然后再一起去医院看一下楚明谦怎么样了,之后大家一起商量一下晚上在哪里住一晚,好好休整一下,第二天好去参加袁征的正式的送行。 任明没有把车留给蒋沐凡,停车场里此时停的就是贺白的那辆大沃尔沃,蒋沐凡不能让贺白这个样子开车,于是咬了咬牙,自己拖着条硬邦邦的腿,坐进了那豪华suv的主驾驶。 贺白半躺在副驾里,看着蒋沐凡笨手笨脚的熟悉着车里的环境,那浮游在上空的思绪终于是回到了一些现实。 他像是在欣赏自己那群连钢钉都打不明白的蠢货学生一样,静静地把那个跟在车里迷了路似的的蒋沐凡看了一会儿,终于被逗乐了。 “这是调镜子的。” 贺白淡淡的一笑,之后俯过了身子伸出了手,在蒋沐凡那边的车门扶手上摁了两下按钮。 “这是调座椅高低。” 蒋沐凡不好意思的苦苦一笑:“哦是嘛。” 他自己把那小按钮自己上下摁了摁玩儿了玩儿:“真高级。” 贺白斜眼瞥了一眼蒋沐凡,好笑的“切”了一声:“你行不行?要不还是我来开吧。” 蒋沐凡左看看右摸摸之间连忙冲着贺白摆手:“不用不用,你好好歇着,我熟悉一下就好了。” 他的注意力都在熟悉车况上,连贺白看都不看一眼。 “我就是小车开惯了,上了你这么大一个越野,一时半会儿的有点不太适应。” 第787章 蒋沐凡唠唠叨叨的念。 贺白云淡风轻的把蒋沐凡又看了一阵,之后便像是妥协了。 他伸手给蒋沐凡简单的讲了讲:“在这儿启动,挂档你不能有问题吧?…手刹拉这个,电子手刹,起停到时候不想用了就在这这里关,空调控温的,温度已经调好了你不用管。” “哦还有这个——” 贺白伸出了修长的手指在中控台上的一个摁钮上摁了一下。 “座椅加热,你的腰暖暖会舒服一点。” …… 蒋沐凡土老帽似的晕头转向的听着,还没等反应过来,就看到贺白已经快刀斩乱麻的躺回了副驾驶里,摆好了姿势,悠哉悠哉的闭上了眼睛。 第369章 星辰 任明和楚明谦在黔灵市区的一个公立三甲医院里,那公立医院算是从殡仪馆开进黔灵市区,最近的一个公立三甲。 黔灵再怎么说也是个省会城市,各方面建设还是比较全面,蒋沐凡一边开车一边在那医院附近搜饭馆,一点不让贺白操心。 贺白原先还比较担心蒋沐凡的车技,毕竟这人在之前车技他感觉就不怎么地,现在起起伏伏又经历了车祸又经历了深度昏迷,几乎就没再碰过车,这算是头一次开。 但晃晃悠悠了一段路之后,蒋沐凡好像是开习惯了,一下就平顺了起来,蒋沐凡扬言不让贺白再费一点神,从坐上副驾开始,贺白除了闭目养神打瞌睡,或者就是听听音乐放松心神之外,再没有什么别的任务。 贺白见自己的人身安全相对得到了保障之后,也就不再较真了,老老实实的睡了。 蒋沐凡最后在医院附近搜了个当地特色的菌汤锅子,这天气,主要也能吃个暖和。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路上贺白竟特别的配合,听话,懂事儿,乖的不行。 蒋沐凡让他多穿一件衣服他就多穿一件衣,蒋沐凡让他多喝一碗汤他就多喝一碗汤。 尽管一路上贺白看起来都没什么兴致,也不怎么说话,但蒋沐凡只要跟他说出来,贺白就都配合,蒋沐凡理解贺白的低落,也不怪他的沉闷。 快快的吃完了饭,两个人就一刻不耽误的去了医院。 那会儿楚明谦手上的针就剩下小小半瓶了,蒋沐凡和贺白到的时候,楚明谦就跟个死人一样的在急诊床上躺着发呆。 睁了个大眼睛,不睡觉,也不吭声。 任明就在旁边陪着,脸上的表情有点烦闷也有点尴尬,他手边摆着一杯水,还有一些面包点心之类的零食,结果都是完整的包装,一看就是任明专门给楚明谦买的,楚明谦却不愿意吃的模样。 见贺白和蒋沐凡来了,任明那坐在一旁抠手的模样一个停顿,接着就跟碰上了救星似的赶紧站了起来。 “贺…贺白啊。”任明有些紧张的跟那二位打了声招呼,“你们来啦。” 蒋沐凡点了点头,跟任明关心了楚明谦的情况。 四个人,一个躺着的三个坐着的,最后张嘴说话的也就任明和蒋沐凡两个人。 任明说楚明谦的问题不大,打了针炎症就是全控制住了,上呼吸道感染,冻的了,还好针打的及时,要不以他烧的那个样子,转成肺炎就麻烦了。 蒋沐凡听完之后,就简单的说了说他们四个永宁人在黔灵这两天的计划。 当晚上住哪儿,第二天几点去殡仪馆,去了之后干什么,大概什么时候结束,结束完他们四个再怎么安排……等等等等,计划周到,就像是这四个人的向导。 任明觉得有这么个领头的实在是太省心了,他在医院陪着楚明谦打针的时候,本以为这两天会是自己担任起操心他们这个“永宁小天团”的衣食住行的大任,结果没成想,最后竟是蒋沐凡这个看起来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病秧子,成了那个挑大梁的。 可不么,虽然这是一场悲痛的噩耗,但总得有人先活在现实里,悲伤归悲伤,没心情归没心情,怎么着也不能放任着情绪什么都不做,等到了天黑睡大街去吧? 尽管现在其实干什么都方便,但还是需要有人可以站出来解决这些问题,毕竟他们跟前带着一个半的病号,一个高烧不退,半个是那个刚做完手术的,都是不能过多折腾的存在。 蒋沐凡的冷静让任明不由得感到惊讶,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已经定好了酒店,也安排好了他们的房间—— 两个标准间,任明和楚明谦一间。 蒋沐凡。 和贺白一间。 …… 蒋沐凡的声音云淡风轻,这项决策一经出口,没人注意到,贺白空洞的眼神忽然聚焦了那么一瞬,微微的朝蒋沐凡的身上移了一移。 …… 白天在殡仪馆的时候,操办袁征后事的一位警官加了蒋沐凡的微信,给蒋沐凡发了第二天袁征仪式开始的时间地点。 地点倒是没变,还在那个厅,时间却是挺早,八点就开始了,可能是永宁市局来接的人要赶回永宁的航班,所以开始的比较早。 蒋沐凡就是在那个时候心里琢磨了琢磨,为了让楚明谦和贺白都能多休息一会儿,把酒店没有定在黔灵的市区,而是找了一个市郊的一个民宿住下了。 黔灵市第一殡仪馆在黔灵市郊的山区里,这黔灵山区有一部分被开发成了一片度假区,跟第一殡仪馆距离车程大概40分钟左右。 殡仪馆附近没有像样的酒店,但十几公里外的度假区却一抓一大把,景色还优美,环境还舒适,蒋沐凡就是在这里寻了一个安静的干净的店家。 第788章 这家民宿的老板是这村子里的一个年轻人在打理,装修设施都比较接轨城市化,他们自己有一片地,老板在这里挨着盖了几栋小二层,可以整栋预定,也可以分层,小二层一层一间房子,蒋沐凡就定了一栋这样的小楼。 因为出外旅游淡季,价格比普通酒店还要便宜,还有热水和早餐,性价比极高,任明等人跟着蒋沐凡的车到达的时候,最后都惊呆了。 谁能想到能在这冷风嗖嗖的黔灵山里能住上个小别墅,不说那两个闷闷不乐的,就说这位劳苦功高的任医生,看到这住宿条件的时候眼泪都快下来了。 他直夸蒋沐凡定的这房子真好,晚上大家一定能好好的睡一觉,蒋沐凡淡淡的摆了摆手,笑了笑让任明赶紧带楚明谦去休息,第二天还要早起。 晚上蒋沐凡没有张罗着大家一起出来吃饭,这样又折腾又累人,尤其是楚明谦,蒋沐凡估计他也不想动弹,于是就和这里的老板点了点吃的,各自送去了他们的房间。 贺白回了房间之后脸色就能好一些了,他对蒋沐凡不冷淡也不热情,蒋沐凡不知道贺白心里在想什么,也没有去过多的打扰,两个人关在一个房间里,忽然一时半会儿的,好像也没什么话可聊的。 贺白呆呆的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沉默的望了望屋外的远山,没一阵就安静的躺在床上睡着了。 直到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的很深了。 屋外挂满了星星。 蒋沐凡一个人坐在阳台的躺椅上,仰着头看着天空发呆。 贺白微睁着刚睡醒的眸子,望着那个单薄的背影不禁一怔,之后他沉沉的呼出了口气,掀开了被子走了出去。 走出到阳台上之前,贺白随手从一旁的椅子上拽了一个外套,刚一到蒋沐凡身后,就轻轻一个抬腕,把那不知道是谁的外套一只手随意松散的挂在了蒋沐凡身上。 “披上点,晚上凉。” 贺白嘴里淡淡的一吐,在另一侧的躺椅上坐了下去。 蒋沐凡的脸确实有点被冻的有些发红,但他好像不太自知,呆呆地吸了吸鼻子。 看贺白出来了,蒋沐凡乖巧的把那背上的外套平整的拉好,对着贺白笑眯眯道了一句:“睡醒啦。” 贺白坐在一旁,低低的回了个“嗯”。 他也仰起了头,后脑靠在了背后的头枕上,似乎是愿意闲聊几句一样,随口一说:“一路上累坏了吧?” 蒋沐凡闻后满不在乎的笑了笑:“没,这有什么累的。” 说完,他偏过了脑袋,继续看着外面漫天的星空。 银河璀璨,密密星辰,让人不住的怔了神,蒋沐凡没来由的由衷感叹:“黔灵的星星真好啊,是吧?” 他心里是些想和贺白聊点轻松的,让他好换换脑子,毕竟人不能总是沉在阴影里,偶尔也需要透透气。 虽然这个话题讲来牵强刻意,但贺白倒也算愿意附和。 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环境好,没污染。” “是。”蒋沐凡点了点头,“我以为这样的星星只有疆岭那边才会有,高原嘛,没想到这黔灵这边儿的星星也这么好看。” “嗯,是。” 贺白面无表情的回应。 之后两人在这阳台上又静了片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贺白在宁静之中张开了口:“你去过疆岭?” 这猝不及防的一问,让蒋沐凡不由得紧张了一下。 自己的从前是他与贺白目前一种微妙的存在,敏感,谁也不大想在对方面前提及。 蒋沐凡掩盖着自己的不自然,略显防备的回道:“嗯,去过。” “那边好玩儿吗?” 贺白云淡风轻。 蒋沐凡干巴巴的咧了咧嘴:“还可以,那边太大了,时间不够,没玩儿完。” 他有些想用简短的回答来逃避,终止了这个话题,可贺白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没搭对,又接着问了起来:“还去过哪里?” 这下蒋沐凡实在是觉得有些尴尬了。 他扭过了头,无声的看了贺白一眼。 然而贺白仿佛是真的满不在乎,他也斜眼对上了蒋沐凡的视线,嘴角终于有了一点点很浅的弧度。 “我只是问问,没别的意思,你要不想说就算了,没关系。” 贺白平平淡淡,语气也算是真诚。 蒋沐凡把贺白的表情观察了一阵,觉得这人似乎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一肚子的坏水,就想把自己往坑里拉的模样。 他仿佛是真的在好奇,纯粹的,心无杂念的。 就算那浅浅笑意中带着的是明显的苦涩,但到底也是善意的。 蒋沐凡内心斟酌了一二,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 他抿着嘴出了口气,坦然开始了自己的故作轻松的回答:“蜀川,甘临,苏京,这种两三天就能玩儿完的城市,海边只去过一次北方的海,看过一回草原,就是疆岭的草原……” 他掰着手指头跟贺白像是汇报一般的细数着。 也许都是只属于自己的曾经的幸福,也许会很刺耳,也许这些字字细节就像是一根根尖刺的针,每一个词语都能刺痛贺白的内心。 但蒋沐凡觉得,既然贺白确实想知道,他就应该尊重贺白的想法,不能再当个遮遮掩掩的小人—— 这到底是迟早的事。 他和方黎的那不为人知的十年。 第789章 蒋沐凡垂下了眸子,像是陷入了某段回忆:“从前我的时间也不是特别自由,他……他的团里不好请假,所以一年也就最多出去玩儿个一两次,一次最多三五天,走马观花。” 没有提及方黎的名字,是蒋沐凡能给予自己与贺白的最后的体面。 然而贺白似也是明白,于是不怎么介意的点了点头:“那也挺好。” 他的神色说实话,淡然的让人觉得可怕。 蒋沐凡其实猜不到贺白到底想问什么,又想听什么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回答才能显得柔和一些,才能显得自己那些梦一样的时光,放在贺白的面前才不会太过于残忍。 所以他只能在束手无措之间,拿那可怜的实事求是,来当作回应彼此的最笨拙的方式。 蒋沐凡摇了摇头:“没什么好的,时间太短,路上会很累。” 说完,他自然而然的微微笑了一下:“以后有机会了,我们多攒几天时间,慢慢的玩,走远远的。” 这愿望着实也是发自内心,只是没能忍住的表达出来了罢了。 蒋沐凡的目光柔和,情绪平稳。 他扭头眼含笑意的望着贺白,似乎没人能比他的邀请更诚恳。 蒋沐凡不指望自己能得到什么好一点的回应。 他也就只是一时间的鬼迷心窍,也想跟贺白这么坦诚相对一次。 他以为这一句可能会多少温暖一点人心,是可以让贺白心里能稍微好受一些的安慰。 结果话刚说完了没两秒,贺白就稍显冰冷的笑了出来。 “给我画饼呢?” 他嘲讽的一问。 蒋沐凡一愣,心虚的有点想要解释。 然而贺白却是一点不给蒋沐凡机会—— “蒋沐凡。” 他沉沉的一念,直呼其名。 这声音听着沙哑,似乎是已经哭到了心里。 “有的时候,我是真怕你啊……” 贺白万般无奈的念道。 第370章 无边 “蒋沐凡。” “有的时候,我是真怕你啊……” …… 晚风吹着蒋沐凡的发丝,额前的碎发扰的他的心神不宁,压根不知道冷。 一旁的贺白,整张脸都藏在阴影里,蒋沐凡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却连他的脸看都不敢看一眼。 二人此时都是已经无心再看星星,贺白往日低沉好听的声音,此时显得轻飘飘的。 他仿佛是陷入了一湖拔不出来的漩涡,迷茫的叫人心疼。 那飘渺的灵魂在这山风之中显得摇摇欲坠,不知自己究竟该待在何处。 贺白言之由衷的呢喃:“我实在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你说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他真诚的发问,带着一种委屈的埋怨,蒋沐凡听着心里一疼,说不出话。 而贺白却也似乎没有让蒋沐凡回答自己的意思,他俯下了身子,双肘撑在了膝盖上,两掌一摊,继续道:“黔灵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你为什么要跑来呢?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呢…… 蒋沐凡也在专注的聆听中问着自己。 他心里模模糊糊好像有个答案,可是那个答案他不敢听,也不敢看。 贺白的言语像是一个不那么骇人的小刀,细小却锋利,一下一下的在自己的心脏上割。 力量不大,却刀刀见血,疼的让他喘不过气。 贺白在黑暗中平静的问:“是想回家?想继续当我弟?还是……” 贺白忽然一停。 蒋沐凡屏住了呼吸—— “……还是你心软了,这就是在可怜我。” 贺白苦苦一笑。 蒋沐凡的鼻子猛然了一酸,泪水就快夺眶而出。 …… 黔灵山里清新的空气,带着西南方独有的花香味,漫天的星空下,贺白无边无际的孤独在这氧气充足的世界里,压的直叫人喘不过气。 他的声音未停,也不去考虑会不会把对面的人逼得下不来台,就是那么自顾自的说着:“我实在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追着你问你就知道躲,可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这种事有什么好逃避的呢,你自己的想法你自己不能负责吗?” “或者是说…” 贺白似乎是边说边思考,讲到了这里,他慢慢的放缓了语速,接而一声冷笑。 一直坐在阴影中的人终于侧过了脸,正视向了蒋沐凡。 他的眼神空而冰冷,丝毫不留情面—— “或者是说,你的想法很过分,已经过分到了让你自己都难以启齿,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地步?” 贺白眉头一动,眸子里的悲伤难以遮掩。 “真的是在同情我吗?” 虽然是在问,但答案仿佛已经浮现在了心里。 失落如狂浪一般席卷而来,家常便饭一般的狠狠的捣着胸口。 那疼痛仿佛是要将自己的内心砸碎,撕裂,一遍又一遍。 人在难过的尽头有的时候会发出笑来。 贺白的嘴角迸出了一声轻哼,他凝视着蒋沐凡,道:“还是说你现在的生活太无聊太空虚了,只是想拿我来打发打发时间?” “不。” 蒋沐凡终于再忍无可忍:“不,我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有些慌张的解释,任由贺白会怎么想自己,觉得他是在狡辩也好,是在逃避也罢,总之他确实是再不能忍心让贺白继续这么胡乱揣测下去了。 第790章 可所有的解释又都是那么的苍白,甚至蒋沐凡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内心将去往何处。 贺白在蒋沐凡有些无措的眼神中停了下来,他默默的注视着蒋沐凡苍白的脸,眼底如深潭,像是在耐心的等待着什么。 蒋沐凡张了张嘴,心脏紧促的狂跳,他不愿意看到贺白伤心,但又实在迈不出贺白想要的那一步。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里仿佛是被拴上了一根绳索,一头是已经伫立了千万年的贺白,他从前一直都默默无闻,不言艰辛,可如今却有了迫不及待之势。 而就待自己想抬头往贺白那边迈向两步的时候,身后的另一头却死死的捉着自己不放,他每每想伸手去够一够眼前的那孤身坚持的人的时候,身后的绳索都会猛然的将自己向回拖拽好几步,那绳索似乎能发出猛烈的火势,烧的他心口剧痛,再不能动。 这种焦灼的僵持让蒋沐凡心急如焚,无力反抗,他有时是想咬咬牙,狠心回头直接断掉那一直牵制着自己的那条火链,可当他已经将冷剑执在手中的时候,那背后的画面却总叫人难以下手。 蒋沐凡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的辨识着那束缚着自己总是无法向前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最后将那铺天盖地的黑暗压力盯了了很久很久之后,蒋沐凡终于在心里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形容词—— 他可笑的觉得,那东西大概就是叫“良心”。 …… “哥。” 蒋沐凡难看的笑了笑,他欲言又止。 许许多多次,却始终找不出一个能让自己全身而退的借口。 结结巴巴了一阵,蒋沐凡终于放弃了。 他悲伤的淡淡道:“再给我点时间,可以吗?” “我现在…真的很乱。” 蒋沐凡盯着贺白的方向,无比的诚实。 …… 话音落地,山间的风声似乎被消了音。 整个阳台都安静无比,远处黑漆漆的层层叠山,恍惚就是一张巨大的幕布。 贺白的神情在黑暗中只能露出个半张脸,蒋沐凡看不到他的眼睛。 只见贺白一半的嘴角冷冷的拎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还要我等你啊。” 他缓缓的说。 说完贺白的喉咙一梗,他垂下了脑袋,轻轻的念:“还要我等你多久啊……” …… 蒋沐凡被贺白的叹息激的内心紧紧的揪起,他却除了“对不起”,也讲不出什么别的话来。 没有什么言语能够安慰到贺白。 毕竟深深伤害到他的,不是一时的小小错误,而是一个人的短短一生里的整整十年。 蒋沐凡无法想象,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被凌迟,无法反抗,无法跳出,持续十年是什么感觉。 所以他自觉自己一切安好安慰都是无力的,一切的解释都是一种逃避责任的行为,唯有给贺白一个满意的交代,恐怕才能将这人的病入膏肓平复一二。 可蒋沐凡无可奈何的是,自己是真的没办法给贺白一个满意的交代。 以他现在的境况,什么都没办法给贺白。 一具身体已经不再健康,一颗真心也已经不再纯粹,他能想到用来弥补的,最后竟然只是那前面一段时间的“出卖劳动力”。 可笑的,又是可气的。 这些贺白最终还是统统感觉到了。 在那个发现蒋沐凡在楼下守着自己的深夜,所有的兴奋与激动,最终还都是一场泡影。 他每天为自己奔波劳碌,不会拒绝自己的频频到访,甚至还记得他们之间那从前的点点滴滴……又能怎样呢? 他不一样还是不会选择自己? “……” 想到这里,贺白不禁笑出了声。 “哈…” 那凄惨的笑声里带着颤。 让蒋沐凡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衣角。 贺白在那低笑中摇了摇头,乌黑的眸子里星光一闪,叹道:“爸说的还真对。” …… 贺振华的字眼一出,蒋沐凡僵在了原地,甚至是连呼吸都不敢有过多的起伏。 贺白不在乎蒋沐凡是否会紧张,甚至是否会应激,他就那么坦然的拆开了心口一直堵着的那个塞子,任由自己内心,已经被尘封了许多许多年,都已经被酿成苦浆一般的难过,一股一股的慢慢向出奔涌。 “爸在知道咱两个之间的事儿的时候,曾认真的劝过我,说我不能那么早的就把你拴在身边。” “他那个时候说,你还没毕业,还没有好好的走过看过这个世界,你的世界里只有我,所以当然会觉得我就是最好的那个。” “他说我应该放你走出去,假如等你真的出去认真的经历过感受过了这个世界了之后,你要是还会回过头来继续选择我,那他就举双手支持咱们,就连妈那边的工作,都由他来负责……” “我那个时候十分笃定,我跟他坚信不疑的说,你一定会的,我们一定能经得住考验。” “后来可惜爸出了事儿,他没能等到这个时候,你没能去成d国,我也没能去成首都,但……你走出去了确实是真的。” “你出去了整整十年。” …… 话音消散,风吹的人眼睛干涩,鼻头酸的仿佛想哭。 贺白低沉的声音依旧是那样的平静,只是在说到那里的时候,他还是没能忍住的狠狠停住了许久许久—— 第791章 久到蒋沐凡的心口已经疼到了无法呼吸的地步。 贺白才在那寂静的停顿中再次出了声。 “你出去了十年。” “这十年后来的每一天,都让我觉得,确实是我输了。” …… “直至现在。” 贺白闭上了眼睛。 “我几乎承认了我的一败涂地。” …… 不。 你没有。 …… 一个微小的声音自蒋沐凡的心中响起。 像是一个濒临溺亡的人的最后的呼救,可他刚想要呼之欲出,那内心深处无形的火链便再一次的绷紧,将他灼烧,不能前进。 蒋沐凡只能痛苦的在心中呐喊,挣扎,可却从嘴巴里面挤不出一个字。 他没有那个魄力,也不敢有那个勇气。 …… 蒋沐凡觉得贺白似乎是哭了,但却怎么也捕捉不到那人脸上的一滴泪。 他就像是个没有感情的雕塑一样的,孤坐一处,最后无情的唤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又是连名带姓的一句:“蒋沐凡。” “……” 蒋沐凡沉默,抬眼去看。 对面的人嘴唇缓缓一动,轻飘飘的道:“我没肚量,输不起。” “所以我不管你要我等你多久,也不管你会给我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但在我这里看来,当我们最后在永音门口分别的那天之后,你和我,就永远没有可能再做兄弟了。” “如果你要回家,可以,但假如你要我还拿你当弟弟看——” “我做不到。” “就像你说的……我们回不去了。” …… 第371章 驻留 以前怕坟,是觉得那里面都是鬼,然而自从有了亲人躺在那里之后我才明白,原来小时候害怕的鬼,都是别人日思夜想,却再也见不到的人。 这样的人,在我的生命中现在有两个,一个是爸,一个是方黎。 贺白,你能理解我,又能原谅我吗? …… 那晚,贺白说完就回到房里去了,蒋沐凡一个人在温度骤降的阳台上又坐了很久,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最后已经是深夜,阳台上的孤影才肩膀一个深深的起伏,从躺椅上站了起来。 他轻手轻脚的推开了阳台的推拉门,小心的走了进去。 一进去就是贺白的床,那人用被子把自己捂的很严实,看不见面容,只能看到他安静的后背。 蒋沐凡以为他睡了,于是变得肆无忌惮,胆大妄为的坐在了自己的床边,就那么直愣愣的望着对面床上,侧身背对着自己的人。 他隐隐约约能看到那人劲练修长的脖颈,干净,美好,让蒋沐凡鼻尖不由得想起了某种从前的味道—— 他经常附在那温暖可靠的颈窝里,贪婪迷恋的呼吸着那有着淡淡木质暖香的味道。 “……” 蒋沐凡在这场深夜的沉沦中,不禁闭了闭眼睛,他苦笑着,低低的嘁了一声,之后才动作轻缓的侧过了身子,躺进了自己的床里。 屋外的空气开始变得湿润,风声一下一下的呼呼的刮着,夹带着水汽的花香阵阵扑鼻。 一双在深夜里黑的发亮的眸子在星光下缓缓抖了一抖,幽深平静的望着对面那阳台的玻璃推拉门上,不再有动静的倒影。 …… 蒋沐凡做了个深长的梦。 梦里,他看到了方黎。 那是他第一次梦见方黎。 他在梦里能分得清什么是现实,什么又是虚幻,所以当在看到那个远远伫立在视线尽头的身影的时候,蒋沐凡的眼眶瞬间就奔涌出了泪水。 他其实每天都想梦见方黎,见一见,哪怕就只有一次。 可不尽如人意,他自从醒过来了之后,每天不是失眠,就是被那抗抑郁药物整的不是噩梦连篇就是闷头昏睡。 所以为了能再见方黎一次,他买了那盆和自己从前家里摆着的长得很像的仙人掌。 他每天把方黎的鼓锤枕在枕下,每天都对着仙人掌情不自禁的喃喃低语。 今天的天气如何了,今天的菜价怎么样,今天忙不忙,有没有碰到什么人,那人有没有跟自己提出一些令人头疼的要求。 他的内心还敢不敢再次打开。 他的眼睛还要不要再抬起来…… 就像是某种祷告,蒋沐凡总是会在深夜的某个时间不由自主的顺着那条心中的线,低低的想念着,可却没有一次能盼来一回梦里的相遇。 结果不知为何,这回在这黔灵的深山老林里,他竟然终于看到了方黎的身影。 方黎没变,还是从前的样子。 高而挺拔,穿着一件舒适的浅灰色卫衣,淡蓝色的居家裤,黑而硬短的头发清清爽爽的梳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明亮又精神,是那么的健康。 他脚下蹬着在家里穿的软拖鞋,在远处来来回回的松弛的踱步,像是在等什么人。 蒋沐凡望着那来来回回的背影,嘴里唤了一声“方黎”,结果最后一个字还没能说完,就已经跑了调。 他奋不顾身的朝那个方向奔去,正跑到一半的时候,那边的人似乎就感受到了有人的靠近。 他慢慢回眸,接着眼底一亮,笑眯眯的伸出了手—— 蒋沐凡鼻子一酸,泪水在风中向后飘散,一个闷头,就冲进了那的怀抱里。 第792章 那双臂的温度还是那样的温热,结实的胸膛,心脏在有力的跳动,是生机勃勃的。 蒋沐凡耳朵附在那人的心口处听了很久,仿佛是在寻找一个令自己安心的出口。 方黎没心没肺的声音在他的脑袋上大笑,可他越是笑,越让蒋沐凡难过的哭。 蒋沐凡抱着方黎不想松手,方黎在蒋沐凡的怀抱里最后忍无可忍的大声说自己要喘不过气了,他有话想说,蒋沐凡都不愿意松开。 这气氛仿佛是回到了从前,他们在家里暖暖和和打打闹闹的样子,蒋沐凡红着鼻头刷着赖皮,方黎想要让蒋沐凡松开手,却又偶尔忍不住的又紧紧的再把蒋沐凡的后背抱一抱。 蒋沐凡能感受到自己的颈窝里有方黎热呼呼的呼吸,他贪婪的想要记住这个感觉。 方黎在爽朗的笑声中,脸闷在蒋沐凡的肩膀上终于略显认真了起来:“别闹了宝儿,让我看看。” 蒋沐凡闻言不情不愿。 他撒娇一样的拖了个长音:“不要。” 说完,他把哭的乱七八糟的脸闷在方黎胸膛里,堵着鼻子的莫名其妙的一问:“你过得好不好啊?” 头顶的人喉咙忽然一顿,接着便又笑了:“我怎么会过的不好呢?” 说着,他终于扶着蒋沐凡的肩膀,把蒋沐凡从自己的身上撕了下来。 “你呢?” 方黎温柔的问。 蒋沐凡眼里全是委屈的泪花,他抽泣的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 方黎眼含笑意的一个无可奈何,像是在教训一个自己总是不忍心下手的孩子:“不是说让你好好的吗?” “好不了。” 蒋沐凡堵着气,哽咽道。 “房子被你妈收走了,车我也不知道丢哪儿了,刘伟和白晓天…他俩…他俩总让我出去找活儿干去,可我不想去,我受伤了…他们说我躺了大半年才醒来,我现在,我现在走路都走不好,我现在住在一个破平房里,跟一群老头老太太在一起,我没事儿给他们带带合唱,但那课时费只够我买菜的,可我不想买菜做饭吃,我讨厌做饭,我做饭没你做的好吃…我也不想一个人吃饭……” “那个地方连个天然气都没有,夏天热的我睡不着觉,现在天又冷了,这个冬天,这个冬天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过…” “好了好了。” “好了好了好了…” 方黎心疼的声音忽然束手无措的插了进来,打断了蒋沐凡没完没了的抽抽嗒嗒。 蒋沐凡任由方黎如何用手怎么在自己的脸上擦着眼泪,他还是那样的为所欲为,肆无忌惮。 方黎好笑又心疼的看着蒋沐凡眼睛:“怎么把日子过成这样了,你要努力嘛。” “不是答应过我不再掉进去了吗?” 蒋沐凡撇着嘴巴,面目扭曲的蛮不讲理道:“这能是我说的算的吗?” “你就这么两手一拍的走了,什么都不管。” 方黎的眼底一动,笑意浓浓的眼睛忽然淡了一些。 他有些难过的一叹:“我也不想的啊……那怎么办呢?” 蒋沐凡抬眼望着方黎的眼睛:“是啊,那怎么办呢?” 他心里一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蒋沐凡伸手拽住了方黎的衣袖:“我们永远在这里吧。” “哼……” 方黎闻言默了一默,之后悲伤的笑了笑,接着他抬起了手,大拇指再次擦去了一抹蒋沐凡流下眼角的泪水,深深的一道:“不可以啊,宝贝。” 蒋沐凡模糊着双眼,委屈的低念:“为什么,你不是说以后都是你来陪我的吗?” “我…” 方黎一时哑口无言。 蒋沐凡皱起了眉头:“你不能食言。” 方黎无辜的眨了眨眼:“宝儿,你别这样。” 蒋沐凡不管不顾,上前了一步,义正言辞道:“我的一辈子还没有过完,如果我过来找你,你就算信守承诺了,不是吗?” 他的声音不小,似乎能在这方天地里震出回信。 方黎的神情变得认真,他严肃的叫了一声蒋沐凡的名字:“蒋沐凡,你别这样。” “……” 蒋沐凡被镇在了原地,他眉头一皱,不解的望着方黎的脸,语气中带着些许怨气:“凭什么……” “我凭什么不能这么这样?…你都可以为了我不要命,凭什么我不能?” “……” 接下来的方黎,开始了一场久久的沉默。 蒋沐凡就在那里静静的等。 他等啊等啊,注视着方黎的面容,有一度,他竟感觉方黎的脸都快要被自己看的失了真。 在一个瞬间,蒋沐凡突然再次反应过来了这是梦境,他恍惚了一瞬,接着连忙醒过了神。 刚刚的一切都是假的,这一心念再次出现,蒋沐凡便又再一次难过到不能自已。 是啊,这些不过都是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都是自己的臆想,怎么可能是真,眼前的方黎,也不过是他自己心里的样子。 而真正的方黎,早都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 蒋沐凡由迫切的等待变成了认真的凝注,他紧促着呼吸,贪婪的看着方黎面容上的每一个角落。 现在还好,梦见方黎的样子还算真实。 有人说,人离开的久了,面容会在记忆中渐渐模糊。 以后要在梦到方黎,可能就不会有这么真实的脸了。 第793章 他要记住,要记住。 要把这份清晰牢牢的刻在脑子里,把这明朗的面孔再多延续一些时间。 蒋沐凡不由得看着方黎微微的一笑。 之后,一直默不作声的方黎忽然也动了神色。 蒋沐凡看到了他眉头轻轻皱了一下,眼底的温柔碎的像是一盏裂了缝的琉璃。 方黎缓缓抬起了手,抚在了自己的脸上。 “别傻了。” 方黎轻轻的一念,大指在蒋沐凡的脸上慢慢的婆娑:“你忘了吗?” “——我的蒋沐凡,已经为我死过一次了。” “就在栖凤岭,差点就让你追上了我。” 方黎浅浅的一笑,眸子里满是心疼。 蒋沐凡忽然感觉到了一股不妙,下意识的握住了方黎附在自己脸上的手。 他想叫一声方黎的名字,可忽然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蒋沐凡变得有些着急。 好在那手还有些温热的气息,蒋沐凡那就那么用力死死的握着,像是在与谁争抢着什么。 方黎轻飘飘的声音还没有停,他深深的凝视着蒋沐凡的双眼:“这就够了,真的。” …… “我的蒋沐凡已经跟我一起走了,现在留在这里的,是一个全新的你。” “答应我,蒋沐凡,向前看。” “别躲着,别辜负了这一生。” “大胆的直面你的内心。” …… 泪珠在脸上忽然凝住,不再下落。 四周变得安静仿佛是被抽了真空。 一阵细小的耳鸣忽然升起,挥之不去。 蒋沐凡的瞳孔在震动中越发模糊。 他开始双手齐上,想要拽住眼前的人—— 可方黎的身体却越来越轻飘,失去了重量。 蒋沐凡在可预知结局的慌乱中,不断的奋力去抓,嘴里乱七八糟的叫着方黎的名字。 结果换来的却是一只透明的大手,自上而下的覆盖上了自己的双眼。 蒋沐凡的眼睛感觉像是被罩上了一层温暖的薄雾,他忽闪着睫毛,绝望的仰着头看着方黎的模样。 依旧是那个灿烂的,仿若是带着光辉降临的样子,他带着那一如既往的笑意。 明朗的,热烈的,仿佛可以消融一切。 “方黎。” 蒋沐凡最后泪流满面的一唤。 …… 他睁开了眼睛。 …… 耳边传来了闹钟刺耳的叮铃铃的突响。 蒋沐凡眉头一皱,发现枕头上湿了一片。 他很快从那似有深意的梦境之中跳脱了出来,回到了现实。 看着枕巾上的潮湿,蒋沐凡觉得有点丢脸,于是下意识的将枕头反转了过去,遮盖掉了那一方羞耻。 旁边床上的贺白已经不见了。 蒋沐凡环视了四周,看到了阳台上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背影,此时正对着远方已经烘出了成片橘黄的山林抽烟。 那身影被一阵阵青白的烟雾缭绕着,看着憔悴又落寞,如果不是知道他是贺白,蒋沐凡会觉得这个杵在那里的身影,会让人觉得有点陌生。 他不由得一怔,发觉自己好像也就快要忘了从前贺白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 那个时候他也挺喜欢对自己笑,有点和初见时的楚明谦一样,是如温风般和煦的。 这可真是一道叫人难过的坎儿。 蒋沐凡没来由的低低一念,接着一个叹息,下了床面朝着阳光,冲阳台上的人身边走去。 …… 第372章 热汤 山岭里的天气变幻莫测,一路上都是金色的初阳,本该是阳光可以透过车窗,暖洋洋的打在人眼睛上的好风光,结果却在脚步一踏入殡仪馆的灰色石板地的一瞬间,头顶上的天空就积起了一片阴霾。 袁征的遗体已经被火化,焚烧进了一口小小的匣子里,由一位身穿制服的年轻警察抱在怀里,上面盖着一面颜色鲜亮的国旗。 四周的一切都由于光照不好的原因,而显得死气沉沉,毫无生气,只有那一面鲜红的旗帜丝毫不被这阴沉的天气影响,壮烈的在人群中,在那位端正的警察手中孤独又光辉的绽放。 一个孑孑生命的陨落,一团火热赤诚的熄灭,一场轰轰烈烈的最后告别。 殡仪馆的大厅里已经站不下人了,许多来参加仪式的人都被迫安排在了场外,哀悼的乐声一响,所有身穿警服的人集体脱帽,整齐划一,好不庄严。 全场默哀的时候,蒋沐凡在垂着头的瞬间感受到了贺白有些颤抖的指尖,他心里一软,偷偷的伸出了手,在贺白的指头上轻轻的捏了捏。 …… 浑浑噩噩的,有些不大真实的仪式最终在中午的时候彻底结束。 到了所有的人都作鸟兽散,各奔东西的时候。 黔灵统一单位的警察们登上了他们各自的警车或是由单位统一安排的大巴车,成群结队,各自成团。 袁征的骨灰已经被陈士梁等一行人带走了,他们要马不停蹄的前往黔灵机场,搭上提前订好的最近的那一班航班,把袁征带回他生前就一直心心念念的永宁警察公墓中去。 从来都古板传统的陈大厅长,把袁征那不好言说的感情用无视的方式抵制反对了几十年,在这一次终于选择了一回理解与支持。 他要让自己这茕然一生的徒弟和他的爱人可以尽快的肩并肩的站在一起,一刻不停歇。 第794章 袁征等了一辈子了,这个时候不能再让他着急。 几个小时的匆匆过去,云层之上的灿灿金光自飞机窗外撒进,铺在了那盖着红旗的骨灰盒上,这在飞向永宁上空中的千米时速,就像是谁人迫不及待的一场奔赴。 直到一捧黄土撒在了那光洁的木质匣顶上,那曾经一直躲藏在永宁的某个小小角落里的一段秘密的深浓爱意,才得以有了一个真正的完美结局。 陈士梁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就在他将要离开那片碑群的时候,忽然,余光瞥到了一对蹑手蹑脚的老夫妇。 那老夫妇甚是眼熟,面露悲伤之色,行为遮遮掩掩,似乎是不想叫人发现。 陈士梁停下脚步将他们坦坦荡荡的望了一望,最后认出了那应该是余晚树年迈的父母。 和那对夫妇不可避免的对视了一眼之后,陈士梁与那对夫妇礼貌的点了点头,接着便大步一迈的走远了—— 从此所有的经年的遗憾都将被释怀。 一切任性的执着也都将被原谅。 …… 殡仪馆大广场上的人群最终渐渐散去,就剩下了这以贺白楚明谦为首的,永宁来的一行四人。 任明被这两天的奔波折磨的身心俱疲,开长途的体力消耗,参加葬礼的压抑悲伤,现在再想想一会儿大概还要有个十几个小时的长途要开,任明的脑袋就疼。 贺白和蒋沐凡似乎是比任明看起来要麻木很多,这两个人在任明这种普通凡人的眼里看来,就是那种只要灵魂上能得到满足,剩下的一切都是可以战胜的浮云一样的存在。 他俩要心情好了,指不定这会儿手拉手的一块儿去攀岩去都有劲儿。 还是有点神经病,估计不怎么吃人饭。 任明越想越幽怨,没忍住的往楚明谦的身上也瞥了一眼—— 得,这位也一样。 “……” 几个人在大广场上沉默不言的吹了一会儿冷风,任明终于哆哆嗦嗦的叹了一口气:“走吧,同志们。” 于是这一行四人,便也随着散去的阴霾,踏上了回程的路。 蒋沐凡还是和贺白开一辆车,楚明谦被任明拉着,在蒋沐凡一脚蹬上那suv的脚踏的时候,一道金色的阳光忽然缓缓的穿透了乌云,照到了他的肩上。 蒋沐凡并无神色的抬眸望了一眼已经在驾驶舱里坐好了的贺白,接着一个用力,钻进了车里。 未来的路道阻且长,但至少是能好过一天算一天。 …… 回永宁的路要开十二个小时,蒋沐凡这一行人自中午从黔灵出发,计划在中间找个地方落脚一夜。 要不一口气开回去,这楚明谦还发着烧的身体受不了,贺白熬大夜的心脏受不了,任明一个人从头开到尾,腰也受不了。 黔灵市是处在永宁的西南方位,而南港则是在正南。 然而自永宁南下的高速目前只有两条,这两条高速不论怎么绕,都有一个必经的城市,那就是乔阳。 乔阳距离永宁车程不到四个小时,是一个中间落脚点的绝佳选择。 这是任明的主意,回来的时候他的车一直在前面,贺白蒋沐凡在后面跟着。 任明自觉充当了一个领路人的作用,于是在路上跟贺白通了电话,说在乔阳睡一晚。 那个时候是贺白在开车,蒋沐凡坐副驾陪着,任明的电话是被车载电话接通的,全程声音外放,蒋沐凡在听到乔阳这个城市的时候,竟然下意识的太阳穴突的一跳—— 跟从前快有应激反应了一样。 蒋沐凡在这一滞的呼吸中,悄悄地斜了斜眼睛,瞧了一眼贺白的脸色。 结果却看到这人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静如止水,连眼皮都不曾晃过一下。 贺白四平八稳的扶着方向盘,跟那头的任明简单的道了一声“知道了”,随后便干脆的挂断了电话。 蒋沐凡觉得自己也许是矫情过了头,于是从头至尾的只能在心里暗骂,这世界真是爱跟人开玩笑,这个关头,好死不死的,居然要在乔阳停一夜。 …… 晚上的目的地变成乔阳之后,路上的压力就变得小多了,所以他们随心所欲的尽可能多的选择休息,经停了两个服务区。 第一个服务区,楚明谦下来吃了消炎药和感冒冲剂,趁大家都四散溜达的空档,给永医大的顶头领导,发了一份辞职报告。 蒋沐凡在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接到了一通夏萧打来的电话,是催他过去练琴录制的。 他歪着头夹着手机,把手伸到了龙头下冲了冲手,对着那边不大好意思的点头哈腰:“知道了,我这就回去了,明天晚上就到,后天一早我就能去找你,嗯,嗯…我知道我明白,可以接受,是不会再耽误了,家里都安顿好了,行李我走之前也都收拾好了,不用接我,我自己过去,行,那后天见。” 啪,电话挂断,蒋沐凡捏着两个指头把手机塞进了裤兜,甩了甩手上的水,扭头走了出去。 身影消失在硕大空旷的服务区洗手间之后,背后的一个隔间里,发出了一个开门的轻响。 贺白面无表情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再次碰面了之后,蒋沐凡说换他来开车,贺白冷冷淡淡的,没有拒绝。 …… 第二个服务区,楚明谦的电话都要被魏老院长打爆了,魏海山在里面苦口婆心的劝,涨薪,休假,结果却没一个能打动这位海归博士的。 第795章 海归博士去意已决,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下一站是在哪里,但总归是不想再留在这伤心地了。 想要向前看,总得迈出离开的第一步。 这些魏海山哪里能知道,只能无能为力的感叹: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爱钱的吗? …… 楚明谦和蒋沐凡一样,也还算是个有良心的,到了这个点儿,他已经不再发烧了,就是嗓子不舒服,总是咳咳儿的。 但这些都不打紧,于是他也提出了换换任明,后面半程的车由他来开。 于是那边魏海山的电话还在跟楚明谦逼逼,楚明谦出于教养也是没办法把那老头儿就那么撂了,这剩下的三位也就懒懒散散的在车跟前远远的等着,尽管迟迟不能出发,倒也是不那么着急。 越往北开温度就越低,蒋沐凡跟任明缩在贺白的后排座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贺白却跟个不知道冷似的,站在外面靠着车门抽烟。 蒋沐凡觉得有点奇怪,这一个下午贺白的烟瘾是格外的大,一根接一根的,几乎没个停点儿。 任明是个活生生的大话痨,几乎在蒋沐凡跟前嘴就不停,不是吐槽黔灵那大山里面的虫子多,就是说这天气冷的他感觉都能下雪,前前后后没几个正事儿。 蒋沐凡有意无意的望着车窗外站着的背影,有些心不在焉的听着,最后实在没能忍住的伸手从里面把车窗敲了敲。 咚咚咚。 任明缩在一旁被打断,他裹着外套吸了吸鼻子,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蒋沐凡的声音就在车厢里轻轻的响起。 “诶。” 蒋沐凡小心翼翼的唤。 尽管外面很冷,但出于安全,车窗还是被开下了一个小缝。 蒋沐凡略显犹豫的声音从那小缝里悠悠飘了出来:“你也少抽点儿……” …… 话还没说完,窗外的背影就是不易察觉的一停,接着果断的从嘴里掐下了烟,摁进了一旁插在花坛里的熄烟盘上,什么都没多说。 坐在后座儿上的任明不由得一愣,接着贱不嗖嗖的一个坏笑。 他眼睛追着贺白从车前面绕到驾驶室的身影,趁着贺白还没上车的间隙,用肩膀撞了撞蒋沐凡:“嘿,你俩这是……嗯?” 蒋沐凡嫌弃的瞅了一眼任明,砸巴了砸吧嘴回应:“啧,你别乱想。” “哎哟哟,我可没有,是你让人家少抽点儿的。” 任明好笑的咧嘴,见贺白马上就过来了,连忙抓紧时间的又问:“咱贺主任的身体已经康健了,肯定一回去就得上班儿去,那你这以后有啥打算啊?我的好弟弟?” 任明突然冒出来的问题让蒋沐凡一时间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刚一个“我”还没来的及吐出来,只见前面的驾驶座的车门就被哗的拉开了。 贺白裹挟着一股冷风,不假思索的坐了进去。 “一会儿我开。” 他一边向后调整着座椅一边说。 任明被贺白这冷不丁的闯入弄的有些扫兴,他撇着嘴“嘶”了一声,却还是斜着眼睛把蒋沐凡撞了撞,意在蒋沐凡再给他悄悄透露一点。 而蒋沐凡则刚好像是获了救一般,把身子往另一头的地方挪了挪:“哎呀你就别捣乱了。” “赶紧去你车上去吧,待会儿楚医生回来了。” 蒋沐凡心里打鼓的强装镇定道。 第373章 你的不坚定 两个小时后,从永宁来的这一行四人顺利的开进了乔阳市区。 蒋沐凡战战兢兢的坐在副驾里,在视线里一出现那个写着乔阳界的绿色牌子的时候,他的手指骨节便是不由自主的发了白。 任由车里的空调暖风怎么吹,都让他觉得周身冰冷的难以自抑。 蒋沐凡小心的呼吸着,不敢让身旁的贺白发现自己一丝一毫的紧张,他甚至不敢冲身旁看,只能用一点可怜的余光来观察—— 贺白是不是也同自己一样。 觉得这是一场令人尴尬的故地重游。 就像是命运的一种刻意捉弄,一定要在经年沧桑之后,依旧不合时宜,不管不顾的再一次,挑开他们各自已经藏的几乎已经是无影无踪的陈旧伤疤。 然而不知为何,蒋沐凡就这么一直卑微的关注到了最后,最终都没能捕捉到一星半点贺白神情上的不对劲来,就仿佛这乔阳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必经之路。 就仿佛这里,从来都不曾发生过什么变故曲折。 …… 乔阳,一个三四线靠后的小城市,没有发达的经济,没有过硬的产业,只靠着单一的种植业发展,所以这不短也不长的十年间,这个城市几乎没怎么变过。 听说这里是柑橘之乡,每年到了深秋的季节,整个城市的空气里都混杂着橘子成熟了的清香,沁人心脾。 下了高速之后,几乎已经到了晚上,路边的路灯都开了。 一如既往的宽敞双向四车道,熟悉的已经老旧的昏暗黄色路灯上,挂着两排宣传乔阳农副产品的朴实广告。 进入市区要经过一个转盘,这转盘似乎是被翻新过,里面的花坛被修剪的精致整齐,中间设了一个巨大的雕塑,是一座结着一颗橘子的小树的形象。 这座线条生动的艺术作品,是这有些死气沉沉的城市中鲜见的蓬勃朝气。 小树雕塑下面立着“乔阳欢迎你”的五个大字。 第796章 车上的导航就在这进入转盘的节骨眼上仿佛忽然变得不怎么灵光,车都已经开进了转盘的入口那么一会儿了,中控屏上的语音播报才相当不及时的给出了两声提示,示意司机要绕环岛左拐。 于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蒋沐凡才敏感的捕捉到了从那沉默的主驾驶那边发出来的,那么一点点的动静。 是贺白一声出自鼻腔发出来的似有隐忍的叹息。 蒋沐凡心里一阵酥麻,不禁有些想入非非。 他会是也同自己一样的介意这座城市吗? 这一路上,他是否也会同自己一样的想起那往日的种种? 他一路的沉默,是被那不堪的回忆所折磨着吗? 还是这十年时间的冲刷,他其实已经麻木,已经不会再痛了呢? …… 该回去吗? 回得去吗? 就算回去,还是从前吗? …… 他们是否会彼此心存芥蒂。 他们还能否一如当初的坦荡真诚。 …… 不知不觉间,蒋沐凡的思绪飘到了很远。 他不由得深深望向了窗外,满腹心事的沉思模样是一点不遮掩的被映在了后视镜里。 进入了市区,车窗就被开了一个小缝以便透气。 窗外的风吹打着蒋沐凡额间的碎发,几缕偏长的头发刮着他的睫毛微微发痒,蒋沐凡若有若无的忽闪着眼睛,全然未察觉到一道云淡风轻的目光,总是会顺着那微微的凉意,有意无意的落在自己的面庞上。 这天是任明订的酒店,他在服务区等楚明谦的时候就在网络平台上蹲了很久了,看中了一个当地的新温泉酒店。 任明是一个享乐主义的人,也可能是平时上班太忙顾不上自己的缘故,现在抓住点空子就想把握住,把时间花在刀刃上,钱都是小问题,他们这几个人熬了几天的大长途,是不能再窝在这小地方的快捷酒店里了,得好好休息休息,再能舒舒服服洗个澡解个乏什么的。 乔阳虽说是个小城市,但总归也是个市,没有希尔顿喜来登,可好酒店还是有几家的,任明订的那个是前年才装修好的一家新酒店,基本上是乔阳天花板级别,一晚上小一千块钱。 永医大血液科主任不缺钱,他原本想着让大家舒服就舒服到底,一人一间房,都好好睡一觉,第二天醒来了再回永宁去,可结果最后是在快到了的时候心里打了鼓。 楚明谦现在的情绪谁知道是稳定不稳定,心上人去世,他前脚风风火火的冲去黔灵,后脚就要辞职了,现在还有些小小的身体抱恙,这一晚上的,把他一个人放在那大房子里,还私汤温泉的浴室,真说不准会什么事。 要真有个万一,这楚医生脑子哪根筋搭的不对了,自己把自己闷在池子里出不来了,那这罪过了就大了。 吧嗒,任明开车的功夫,赶紧取消了其中一个单间。 还剩三间。 那贺白现在估计也是个浑浑噩噩的,任明不由自主地琢磨。 袁警官说到底,头一个认识的就是贺白,这么多年来,贺白为了袁征的那只手没少下功夫,这些任明也都看在眼里,现在袁征走了,贺白心里有多难过不得而知,而且贺白才刚做完心脏支架手术,那小心脏脆弱的跟那五六十岁的大爷似的。 这两天又是跑长途又是熬夜的,别什么时候再来个忧虑过度,一个人泡水里又没人知道,再给你泡死在水里去…… 妈的,这也不成,怎么这现在感觉竟然是那个病怏子蒋沐凡最靠谱了。 任明愤恨的咬了咬牙,感叹这世事无常。 吧嗒,距离酒店还有五百你的距离,任明连忙又取消了一套房间。 还是老老实实的一块儿睡吧,这么贵的房子,谁也别挑,到时候他和蒋沐凡一拖一,性命的完整最重要。 跟着任明的车,挂着永a牌照的两辆suv一黑一白的停在了一栋被金色灯带镶边的豪华酒店楼下。 蒋沐凡原本还沉浸在这乔阳可真是个不详之地的顾虑里,结果脑袋一抬,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我去”的感叹。 今晚是他妈来乔阳豪赌的吗? 蒋沐凡左右瞅了瞅从车上下来的那几个人,哭笑不得的内心一句吐槽。 想都不用想这今晚的住宿是谁出的主意,蒋沐凡远远的瞧了一眼任明那略显期待的表情,便一切了然。 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取笑任明的神经病行为是不合时宜的,但也实在是没能忍住的偷偷给任明竖了个“你真牛”的大拇指。 任明看见,便是一脸小得意的跟蒋沐凡扬了扬下巴,抬腿走进了那金色的旋转门。 贺白这个时候的眼神也终于有了一丝溶解,他看着任明独自一人双手插兜的走在前头的那愣头愣脑的模样,嘴里憋出了一声嗤笑。 “真有病。” 贺白低低的一念,连蒋沐凡招呼都没招呼的,也大步走了进去。 蒋沐凡看着贺白的嘴角不由的一怔,一直锁紧的内心也才开始有了松解之势。 还得有个任明这样的二傻子在才好啊。 蒋沐凡等在最后,低头轻轻的一叹。 …… 乔阳这所豪华的温泉酒店并不处在乔阳的市中心,根据地图上的反映,感觉是在乔阳的一处刚刚开发的新区里。 这里貌似是规划了一所大学,是从临市迁过来的分校区,很大一片地方,是一个名气不小的985,所以附近有一些配套的规划,这个温泉酒店就是其中。 第797章 与其说这住处是在乔阳市,倒不如说是在乔阳和临市的交界处,从地图上看,和从前他与贺白决定分别的那个地方离得稍有距离,这让蒋沐凡还微微松了口气,感觉像是躲过了什么似的。 ——毕竟那年乔阳的冷风,他一直都记得。 …… 南港那没过坟头的荒草、陈建峰老旧汽修店的那冰冷的硬板床,在梦魇中挣脱不出最后惊醒的自己、还有贺白那张年轻却又苍白的脸…… 他就是被那样极端病态的贺白硬生生拎到乔阳里来的,那个时候他们都年轻,都迷茫,也都执拗。 贺白不愿轻易放他走,他自己却又没办法安然的继续呆在原处。 他们都曾经有过海誓山盟,可那时想来却像是一句天真的戏言,看似无坚不摧,但好像还是经不起什么风浪。 …… 那个时候,日子就好像是真的过不下去了一样。 好心的袁征在乔阳的市区里给他们订了一家再平常不过的快捷酒店,他和贺白便就在那小小的二十平米里,爆发了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激烈争吵。 贺白对着自己蛮不讲理的嘶吼,压制,甚至是想要把他捆回去一般的偏激模样,尽管就像是在上辈子发生的久远的事情,但蒋沐凡脑海里却始终都抹去不了。 历历在目,铭刻于心。 直到多年之后,甚至是直到了现在当下,蒋沐凡才悠悠的恍然悟出,他其实并不是记恨贺白当初那不由分说霸道专制的样子,而是他大概已经是切身的心疼到了骨子里,才愤恨贺白当初怎么能是那样的狼狈丑陋,不体面至极。 蒋沐凡惧怕来到乔阳故地重游,此刻想来,竟好像不是怕和贺白再起什么摩擦。 他更像是在怕贺白也会同自己一样的,想起那年少时期的伤心事—— 毕竟自己前些年还能遇见一个方黎,能被他带着再抬起头来,朝未来的前路走出去那么一小段去。 可贺白却是什么都没有。 …… 他枕着贺振华临走时穿在身上的沁着鲜血的大衣,守着那随时都会被发疯的蒋萍砸成废品的不会再有人弹的钢琴,独自一人躺在那冰冷的将永远空出一人位的双层架子床上—— 一撑就是十年。 贺白是那样一点一点的过来的。 他又怎么舍得让他再回首一次呢? …… 明明… 明明他都已经决定…… 决定…… …… 砰砰。 心脏忽然剧烈的跳动了两下。 蒋沐凡一个激灵,忽然懵然的回过了神。 “……” 他深吸了一口气,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是坐在房间里了。 稀里糊涂,浑浑噩噩的。 蒋沐凡无奈把自己一声暗骂,接着环视了一圈四周。 标间,两张柔软舒适的单人床。 五十多平的大开间,敞亮的现代大理石风格设计,背后有一个超大的豪华浴室,目测能有个二十多平,干湿分离,圆形浴缸。 果然一分价钱一分货,任大主任的钱花的分分都在实处。 四周一片寂静,蒋沐凡用目光搜索了一圈房间—— 发现贺白并不在屋内。 第374章 我颠沛流离 是不是故地重游,要不要再回首往事,这说到底,谁都由不得。 任明订了两间房子,大家在前台就默认了各自的分组,谁也没拒绝。 楚明谦一直都没什么话,跟任明一起进了他们的房间之后就再没出来过,任明的房间和贺白蒋沐凡的不连在一起,隔了好几间房间,还挺远。 任明原本是想把大家晚上聚在一起聊聊天,再一起吃个饭什么的,不说大嗨特嗨的开派对吧,但起码也别这样的过于低落。 尤其是楚明谦,这回来的一路上,任明感觉楚明谦消沉的就跟活不成了似的。 他一生顺风顺水,从没有失去过什么人,就连自己那九十好几的爷爷奶奶都还健在,所以楚明谦的样子让任明心里没底儿,有些害怕。 于是回了各自的房间之后,任明就跟贺白发了信息,说了自己的想法,看晚上要不要在酒店的餐厅里一起吃个饭,给楚明谦找点事儿干,要不把他和楚明谦两个人关在一个房子里再呆上一整夜,任明说自己到时候怕是也该疯了。 酒店的客房楼层的电梯间,贺白被任明拉出来抽烟。 两个人一左一右的站在窗户旁吞云吐雾,一个神情冷淡,一个愁眉苦脸。 “楚明谦这一辞职,魏海山的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 任明叼着剩了一半的烟,靠在窗框上惆怅的朝外看。 “人魏老头儿知道我跟楚明谦在一块儿,刚神经病犯了给我下了死命令,说不把楚明谦劝回来就让我也别回去了……哼,你说牛不牛?永医大还有这样腆着脸留人的时候,血液职高他一找就是一个团队,可这冷门专业,提着灯笼都没人会啊……哎,但你看楚明谦这样儿,你说要我怎么劝?这哪儿是我管得上的嘛。” 贺白斜眼把任明苦大仇深的脸撇了一眼,微微翘起了嘴角觉得好笑:“那就不回去了,来我们医院。” “呵…”任明冲天上翻了个白眼,“你们那破血液科有住院部吗?到时候收个病人住我家啊?” 说着,任明瞅着远处的月黑风高叹了口气:“哎,你说这人这一辈子,怎么变数就这么多呢……楚明谦他这一辞职,这往后去哪儿呢?” 第798章 “……” 青白色的烟雾从窗缝一经飘出,就瞬间打散,无影无踪,留不下什么味道。 贺白眼眸轻晃,也跟着盯向了窗外。 “不知道啊。” 他低低的一声呢喃。 …… 相对沉默了一会儿,贺白的眼睛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原处的一片灯火通明处,他似乎是思绪飘向了很远,那个时候才恍惚回过了神来一般。 “你也别做无用功了。” 贺白哑着嗓子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任明闻言,回眸看向了贺白脸,等着他把话说完。 贺白冲远处抬了抬下巴:“你帮不了他什么,不如带他喝酒去。” “喝酒?我俩?” 任明诧异,看贺白的眼神像是在看智障。 贺白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嘴:“那总不能是我俩吧?” 任明干巴巴的哼了一声:“怎么不能?” 贺白眉尾一挑,伸手在自己的心脏方向不要脸的拍了拍,不说话。 任明一脸嫌弃的骂他了一句“死老头儿”,之后头疼的把烟掐了,趴在了窗框上:“喝酒还不如让他这会儿自己在房里睡大觉得了,还感着冒着呢。” 贺白也好说话的认同的点了点头:“那倒也没错,我就是看你好像是有心帮他。” “唔……” 任明半天没说话,像是在做着什么考量。 “同事朋友一场,怪可怜的。” 他一边想着什么一边有意无意的念。 说完,任明又是一场无奈的叹息,他扭头看向了贺白:“不过你不是说我帮不了他么?” 贺白没去看任明的表情,也跟着任明的动作趴在了窗台上,眺望着远方。 “是,谁都帮不了他。” 他平静的说,不夹带任何情绪:“走出来了一马平川,走不出来那……也就一辈子都忘不了了。” 任明有些发怔,他自然而然的卡着贺白最后一个字结束的点,低声道:“走出来很难…” 这话似问非问。 而贺白却是在推心置腹的回答。 “很难。” …… 说完,任明扭过了头,把贺白的侧脸久久的注视了很长一阵。 结果这么长时间的注视,贺白竟然丝毫没有察觉,他就像是被抽走了半个魂魄一般。 一半留在这尘世来应付这些人间冷暖,另一半……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去哪里。 也许是失望了,自己把自己关了起来,又也许是已经不堪重负,那一星火苗光亮早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悄熄灭了。 任明望着那眼睛藏在黑夜里的贺白,看不清他什么神色,但确是能够感觉到,这人大概已经是疲惫到了极点了。 这让任明不由得想起了从前他们还在上学,还都年轻的时候,那个时候的贺白朝气蓬勃,温润随和,也总是和楚明谦一样,对谁都是笑盈盈的。 现在这幅死德行,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任明有些多愁善感的思索着,最后才迟钝的发觉,贺白周遭的阴霾,其实就是一场多年来的愈演愈烈。 他身上的光是在他休学回来之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慢慢熄灭的,润物细无声,所有的人都不曾真正察觉。 现在身边多了一个楚明谦,再回头看看贺白,任明不由得觉得心酸,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同时看到了一段人生的起点和终点。 “会走出来的。” 任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伸手在贺白的肩膀上拍了拍。 “一定会的,兄弟。” 他由衷的祝愿。 “……” 语毕,那头的贺白身形不动,半张脸还在那黑夜中默着,许久之后,任明看到了他嘴边的烟头冒了一瞬鲜红。 贺白狠狠的吸了口,之后将烟倾长的缓缓吐出:“谢谢你,任明。” …… 最后任明真的跟着楚明谦喝酒去了。 只是倒不是任明主动邀请,是这两人在电梯间正抽烟的时候,竟然跟楚明谦碰上了面。 楚明谦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顶着个灰沉沉的脸从自己房子里出来了。 结果扭头没两步就见了贺白和任明两个人在那电梯间的窗户边上抽烟,他先是冷冰冰的抱怨了句“这么长时间人都跑哪儿去了”,接着就也跟着任明和贺白没滋没味儿的给自己也要了一根。 到了这会儿谁敢怠慢了楚明谦啊,贺白和任明吓得纷纷掏兜,一个递烟一个送火,三个人谁也不多言语的又抱团抽了一会儿,楚明谦忽然冷不丁的一个激灵,冒了一句:“我饿了”。 “咱吃饭去吧。” 贺白和任明两人面面相觑,之后任明大掌一拍,甚是欣慰的扬声道了一句:“好!” …… 乔阳晚上冷清的吓人,夜生活极其匮乏,走在街上就跟在一个空城一般。 任明是实在不知道这大半夜的,在附近还能找到个什么靠谱的馆子出来,于是最终和大家商议,就在酒店自己的餐厅里吃点得了。 这温泉酒店整体服务配套做的都挺全面,有一个24小时营业的餐饮部,环境不错,干净卫生,可能菜品不那么齐全,山珍海味没有,但解决个饱腹没问题了。 众人都觉得这样可以,于是任明就兴致勃勃的给前台打了电话,准备先把菜点上了。 现在楚明谦贺白都在跟前,他们四个人还差一个蒋沐凡,任明在联系前台的时候就跟贺白使了眼色,意思让他给蒋沐凡去个消息,把人叫出来吃饭了。 第799章 可贺白却愣是没把任明这“旨意”接住,站那儿跟个瞎子似的,装作啥也看不见。 任明那会儿耳朵上还放着跟前台交涉的听筒,一时半会儿的也无奈,只能先任着贺白在那儿耍孩子脾气,想着自己一会儿张罗完了,亲自去叫蒋沐凡得了。 这一个个的,可真是难伺候。 任明无语的瞅了一眼回避眼神的贺白,接着就笑眯眯的跟着听筒那边点了一份古法烧腊。 队伍里的老妈子任医生先行一步给孩子们安排晚餐去了,楚明谦就上前了一步,填补上了任明刚退下来的窗边的位置。 贺白在任明扭头去通电话的时候,还是那个姿势的半俯着着身子,远远的望着窗外。 这个时候,街上安静的出奇,但远处的居民楼里却是星星点点的,亮了不少的灯。 夜晚的城市,倘若是建筑足够,入住率也合理,那就算是个小地方,也能呈现出一个璀璨的景象。 人间烟火气是不挑位置的,不论经济是否发达,不管人口是否众多,只要有家庭就有灯火。 楚明谦在贺白跟前站了一会儿,接着目光投到了被贺白一直握在手里的手机上。 那手机屏幕被调到了一个很低的亮度,不是有心人着重去看,几乎很难发现贺白的手机屏幕亮着。 他虽是一直面朝着远方,但总是在有意无意的会垂眸往手机屏幕上看一看,大拇指也顺带一般的在上面上上下下的滑动。 楚明谦就算消沉,毫无兴致,也不至于和任明一样,是个没怎么唱过思念之苦的没心没肺的,很快他就察觉到了—— 贺白是在等什么人的消息。 …… 可是在等什么人呢? 要这样遮遮掩掩,好像就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面对自己内心的这种期望一般。 楚明谦脑子悠悠的一转,内心不由了有了答案。 “蒋沐凡呢?睡了?” 楚明谦若无其事的一问。 果不其然,贺白的反应给的不大自然,他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某种窝火,沉沉的道了一声:“不知道。” “哈……” 楚明谦阴阳怪气的一笑,似乎是完全理解了贺白心里的所思所想。 大晚上的,任明和贺白在外面呆了这么久,他一个死了挚爱的普通朋友,都知道出来扫听扫听同行伙伴是去哪儿了,那蒋沐凡确实是心大—— “没给你发一条消息问问啊?” 楚明谦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故意一问,语气中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贺白心里一堵,斜眸瞥了一眼楚明谦,心道这楚医生换了副面孔怎么还有些招人讨厌了呢。 可到底楚明谦说的也是实话,甚至那话里有话的深意也是一针见血的正确,贺白自嘲的一笑:“对。” “一条都没发。” …… 话音落地,楚明谦竟是笑了。 他低下了头,笑声僵硬的甚是难听。 贺白不明所以的回过了头在一旁静静地等着下文。 只见楚明谦乐了几声之后就立马变了脸色,他扬起了脸冲着黑色的长夜一声长叹:“可不嘛,他们都是这死德行,不拿你当回事,有恃无恐,肆无忌惮。” 楚明谦的笑意在他的话语中逐渐变得荡然无存,最后贺白似乎是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种满腔恨意的咬牙切齿。 “别理他了,贺白。” 楚明谦冰冷的说。 “他糟践你的感情,就是毁了你的一辈子……你也就这么一条命,凭什么被他这么得寸进尺的耗着?” “我要是你,我就等他什么时候能自己走过来,再也不掏心掏肺的伸手要了。” …… 挑拨离间。 煽风点火。 不安好心。 纯属是个酸滴溜溜的馊主意。 可贺白却觉得,楚明谦说的好对。 …… 第375章 死去中清醒 吃饭的地方在酒店的三楼,一整层都是供住客用餐的大厅,里面有序的铺满了四到六人位的干净大圆桌,四面环绕的是落地的玻璃大窗,干净透亮。 餐厅就算是空无一人,酒店的专业管理也不会让这里黑灯瞎火,依旧是打开了所有的灯光,将整个大厅烘的亮亮堂堂,里面金色的豪华景象,依旧是可以从外面一览无余。 任明跟楚明谦就是在这虽富丽堂皇却又冷冷清清的地方喝的酩酊大醉的。 他们挑了个私密性好的靠窗的位置,背靠着乔阳的城市夜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任明从陪吃到陪喝,最后把自己也灌的上了头,娘都快不认识。 他被楚明谦神神叨叨的搂着肩膀,耳朵里塞满的尽是楚明谦对自己那英雄梦中情人的抱怨。 那人对他不错,但却总是适可而止。 那人心知肚明,但却永远视而不见。 他看似是在给自己留余地,但却处处都在否定自己。 他自己不愿意抬头向前看,用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与逃避来解决问题,是,对,这都没有问题。 自己若是个明事理的就应该见好就收,也就别再付出真心了…… 可这感情这回事,又是谁能控制得住的呢? 点起来的火,燎起来的原,收不回去就是收不回去了。 哪怕并不是两情相悦,哪怕根本不会有结果。 现在好了,放火的那个一走了之了,落得个自己轻松,可这个被烧的体无完肤的呢?除了心里那一个永远都堵不上的大窟窿,剩下的什么都留不下,这要找谁说理去? 第800章 哪怕并不是两情相悦,哪怕根本不会有结果—— 这一颗心被毁了就是被毁了。 凭什么呢? …… 凭什么这世上有情人那么多,有那么多的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却轮不到自己头上一回呢? 凭什么呢……? …… 楚明谦红着眼睛的亢奋,却没有一滴眼泪流下来的模样让任明看着心里难受,于是他趁去厕所吐的空档,给自己老婆去了通电话。 电话里任明在格挡里抱着马桶哭的稀里哗啦,说自己怎么能这么幸运,这一辈子遇上个这么个天仙,对自己真心实意还为自己生儿育女。 他以前就是个木头,身在福中不知福,觉得这世上许许多多人都是这样,他任明不过就是这千千万万中的其中一个,理所当然,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今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才是那个人间洪流之中最最走运的那一个。 平凡,平淡,却又平顺。 任明的爱人刘敏,就在电话听筒那边一脸嫌弃又稍显担忧的听着。 嘴里不断念叨着妈呀你是喝了多少呀,天呀你明天开的回来吗,哎呀算啦算啦,要不再醒一天酒再回家吧,跟科室里打个招呼,家里她再多带一天孩子。 任明的宝贝闺女在刘敏跟前睡得正香,家里的小夜灯昏暗温暖的一直开着,床上的女人虽嘴里唠唠叨叨,但脸上的神色却依旧柔和。 暖黄色的灯光给她的身型笼上了一圈金色的瞄边,这恬软的画面就像是在说—— 你看吧,幸福的人总是会越来越幸福。 …… 楚明谦的愤恨疯魔让贺白头痛欲裂。 任明的矫情眼泪让贺白烦闷至极。 他一直忍着没喝酒,就是个半个不情愿的陪聊,顺带肩负个一会儿送二位回房的任务,到了这会儿是终于坐不下去了。 贺白烦躁的从桌上起身,给餐厅的值班经理手里塞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还有二百块钱的现金红包,说一会儿靠窗的那两只狗要是喝完了就给他打电话,他过来接人。 一经交代完,拍了屁股就走,多一秒钟都不愿久留。 …… 之后一整晚,贺白真就听了一回那楚明谦的恶意满怀的馊主意,一直忍着没搭理蒋沐凡。 然而到了这个档口,等他下了楼独自坐进了车里的时候,贺白竟还有些庆幸蒋沐凡没有出席这场吵闹局面。 他期间是真的同楚明谦有过几次狠狠的共情,就算是没有酒精的加持,那灭顶的不甘也一样不输楚明谦的直冲上头。 回想起前几日蒋沐凡那对自己开的一道一道的口子,贺白就为此觉得愤怒至极。 那人就像是给人亮了绿灯,却又不愿意开路的混蛋。 耍的都是流氓行径,同楚明谦说的恶劣行为别无二致。 贺白不知为何,当时在酒桌上有一度确实有些冷静不下来,他那时回想,倘若蒋沐凡当时就在桌上坐着,估计自己都有提溜着蒋沐凡的领子跟人对峙到底的冲动。 所以这倒也还好,都让他们躲过去了。 贺白一个人坐在车里,犹豫了一瞬,把手机又点亮了一次—— 还是没有来自任何人的关心自己的消息。 …… 仿佛已经心灰意冷习惯了,贺白神色不动的摁灭了屏幕,接着踩了一脚油,从酒店的停车场轰上了面前的主路。 …… 这里是乔阳。 是一个在他的心里,象征分别的地方。 …… 就算不闻不问又能怎样呢? 这也一点都不值得奇怪。 毕竟他只是在自己生病期间做了几顿饭罢了,他从未直言过他在乎自己。 记得青州又怎样呢?那毕竟是他们切实经历过的日子,也都已经过去了。 放下不等于失忆,他记得那些从前时光很正常,甚至这种不经意的提起,也是一种“放下”的体现。 所以统统都是自己的胡思乱想,自作多情。 …… 蒋沐凡能马不停蹄的赶来黔灵,是因为袁征也是他的朋友。 蒋沐凡一上来就用那样担忧的眼睛望着自己,是因为他善良,他还算在乎自己。 可假如自己是贺薇,是刘伟,是任何一个同蒋沐凡要好的朋友,也会是一样的结果。 一个见面的拥抱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一句简单的提醒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所有没有明确表态的,都是假象,都不是真的。 那一句实实在在的“我爱你”,只有听到了耳朵里才算数。 然而事实就是,他什么都没说,他只知道躲。 自己把台阶都已经递到了他脚底下了,他都不愿意低下头再走一步,只用一句“他心里很乱”就当是回应了。 只用一个“再给我一点时间”就算是打发了。 是啊…… 自己委屈的没有错啊。 到底还要等多久啊。 …… 他自己也就这么一辈子,活完就完了。 一个十年不算数,还要再来几个十年? 不想等了。 贺白失望的想。 凭什么是只有自己在等啊? …… 黑色的沃尔沃穿梭在乔阳的大街小巷,胡乱的开着。 它麻木不仁的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十字路口。 第801章 毫不犹豫的打着左左右右的转向灯,果断的做着各种选择。 贺白眸光如深潭一般的被街道两边,一盏接一盏的路灯晃过,仿佛是一轮接一轮的太阳。 他不由得觉得这恍如是时光穿梭,自己正痛苦的飞速渡过着那从前暗无天日的无数个白昼与黑夜。 …… 乔阳果然是一个标志着的分别的城市。 贺白无望的想。 …… 他知道这条路没有尽头,但却没想到这条路还会出现分叉路口。 …… 乔阳真的是一个标志着分别的城市。 他能这么觉得其实也不无道理。 毕竟蒋沐凡早早的就已经做好了打算了—— 那还没开到乔阳的服务区里,他是在跟谁通话? 他要去找谁。 他要去哪里。 从始至终,他一个字都没跟自己提过。 …… 蒋沐凡还是要走。 当初在乔阳,他留不住他,他们最后分别在永音的门口。 之后在精德,他也留不住他,他们最后分别在了栖凤岭,蒋沐凡在车祸中险些粉身碎骨,可怀里抱着的却是别人的骨灰。 再后来就是那惶惶漫长的,每天都是战战兢兢的大半年,他以为那次是真的留不住他了……他们可能会最后分别在那被自己抬回家的病床上。 然而还好,那会儿的老天似乎是睡醒了一瞬,蒋沐凡醒来了。 他不知道这回蒋沐凡的重获新生,将会带来什么不一样的决定,他猜不到,也不敢猜,但结果……他们还是分开了。 他失败的依然留不住他。 他们大吵大闹,他们不欢而散。 之后就是筱香县那冰冷的峡谷。 他在为别人奔赴,却需要自己去救。 那个时候贺白感觉自己真的快要被气死了,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可他却还是不愿意让蒋沐凡就那样可怜孤独的消失在这世上,他还是去了。 也还好自己还是去了。 他用了自己心脏上的一个支架,换来了蒋沐凡两个月的温柔相待。 说是同情也好,报恩也罢,总之—— 这不是回心转意。 …… 于是这分岔路口就再次出现了。 竟还是在乔阳。 这个让他们一别就是五年的城市。 天时地利,蒋沐凡大概是想不成功都难吧。 贺白苦笑。 无尽的委屈涌上了心头。 …… 一时间,贺白仿佛已经忘了自己已经三十好几的年纪。 他猛然踩下了刹车,将车停在了路边。 一盏金黄的路灯被两侧的树枝影影绰绰的遮掩着,光影斑驳在那寂寞的黑色沃尔沃xc90的光亮的挡风玻璃上。 吧嗒吧嗒不断的双闪在黑夜中均匀跳动,像是某种呼救。 贺白仿佛已经忘了自己已经三十好几的年纪—— 他整个身子附在了方向盘上,将额头贴在了扶着方向盘的手背上。 街上四处无人,谁也不知道车里的男人是怎么了,只能从外面看到他微微起伏的颤抖的肩膀。 …… 夜晚的冷风刮散了落叶,摩擦着地面沙沙作响。 一片梧桐树叶不知是什么时候被吹到了前挡风玻璃上,叶茎夹在了某个地方整个不能移动。 结果又是一阵劲风呼啸而过。 它的忽然掉落便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沙啦一声。 趴在方向盘上的人的指尖猛的一动。 他从怀里掏出了手机,直截了当的拨出了一通电话—— “蒋沐凡。” “过来找我。” …… 第376章 你背着我聪明 …… 乔阳的晚上十一点半,比永宁的凌晨三点还要看着冷清。 半个小时后,一辆当地的绿色出租车稳稳当当的停在了一台打着双闪的颜色黑亮的suv身后。 一个身穿浅色外套的单薄的身影,从出租车上跌跌撞撞的踏了下来,步伐僵硬的朝前走了几步,伸手打开了那辆黑色suv的副驾驶门。 蒋沐凡裹挟着冷风,正打算抬腿进去。 结果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人的模样,就看到副驾的那个黑色的身影,头也不回的利落转过了身子,背对着自己打开了驾驶那一侧的车门,径直踏了下去。 车门不怎么客气的哐的一声关上,蒋沐凡茫然的穿过驾驶舱,看到另一头冷冰冰的已经关上的车门,还有那头一个背靠着门框,正低头点烟的背影。 “……” 蒋沐凡被贺白突如其来的脾气整的有一点无语,但他不知怎么的,好脾气惯了一样,什么都没有多说的就先绕到了车尾,从后面走到了贺白身边。 “哥。” 蒋沐凡低低的一唤,在贺白身边站定,也一起靠在了车门上。 那会儿贺白嘴里的烟已经燃起来了,见蒋沐凡过来,便没什么表情的掏出了烟盒往蒋沐凡的方向也递了一递。 蒋沐凡会意,伸手抽出了一根,顺便抬眸把贺白的眼睛看了一眼。 他眼睑有点红,睫毛有些湿。 身上一股刺鼻的酒味。 蒋沐凡眉头一皱,回身望了眼车内—— 一瓶下去了小半瓶的川崎18年,亮晶晶的立在中控前的置物架上,旁边是一个模样考究的威士忌玻璃杯。 第802章 蒋沐凡瞅了瞅车里,又瞅了瞅眼前的贺白,嘴里掩饰不住对贺白此等行为的鄙视。 “你酒驾啊?” 蒋沐凡没什么礼貌的直接问。 一旁的贺白斜眼看了蒋沐凡一眼,轻哼出了一声笑:“我有这么抓马吗?” 蒋沐凡冲着贺白眨了眨眼睛没说话,一脸的“你说呢”的表情。 贺白没再去看蒋沐凡,低下了头继续抽起了烟,简单的解释了:“一直在车上背着没机会开,刚没忍住就开了。” 说着,他冲蒋沐凡的方向侧了侧头:“你就别喝了,一会儿你开回去,要不我真成酒驾了。” 蒋沐凡砸巴了砸吧嘴,这才把贺白给的烟放进了嘴里。 他开始下意识的左左右右的掏口袋摸火,然而还没搜摸出来的时候,贺白的手就已经伸了过来,掌心里放着一个黑色的打火机。 他有分寸的没有要帮蒋沐凡去点,就只是拿出来了而已,蒋沐凡顺其自然的接下,之后伸着脖子熟练的给自己也点上了火。 一团青白色的烟雾顺着蒋沐凡的双唇吐出,蒋沐凡这才缓缓的开了口:“这么好的酒,怎么跑这儿一个人喝上了呢?” 贺白站在蒋沐凡身边,冲身前懒洋洋的抬了抬下巴,“也不算是一个人,有朋友陪我。” 蒋沐凡顺着贺白的眼睛看到了眼前地上那一层还没干透的水迹,瞬间便明白了贺白说的“朋友”是哪位,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他心里还是难受的。 蒋沐凡暗暗的想。 也对,这谁心里能不难受呢? 蒋沐凡半垂着头,低低的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说其他,贺白就喃喃自语一般的念了起来:“这原本是他去黔灵之前我定回来的,想着我们袁副局以后去了那穷山恶水的黔灵,以后可能就不好有时间能坐下来再品上这么一口了,所以临走定个好酒想着给他解解馋,可结果他忙我也忙的,一直没机会约上,居然就拖到了现在,当时打算是当送行酒喝的,如今还真成送行酒了。” 贺白长长的道了声“可惜了啊”,而后转过了眸子,对蒋沐凡风轻云淡的翘了翘嘴角:“这酒可贵了,晚上回去你也尝尝,日本威士忌的圈子也算是袁征拉我下的水,这么多年了,18年的酒一直都没舍得开过,今天也是让我沾光啦……是真跟那千把块钱的东西不一样啊……” “……” 蒋沐凡看着贺白的难受劲儿,心里也跟着不好受了起来。 放了18年的高度数威士忌,700ml的容量下肚了小半瓶,贺白也是酒量好,这会儿还能在风里站着不吐。 晚上的空气温度很低,贺白靠着车门有些晃晃悠悠的模样,蒋沐凡来了一见,下意识的就以为贺白刚才电话里叫他过来,是想让自己当代驾拉他回去,于是蒋沐凡一边伸出了手打算把人扶住,一边道:“行,那要不咱们先上车吧,你别在这冷风里吹了。” 可谁知他刚有把贺白扶上车的势头,手就被贺白一把挣开了。 也许是喝飘了的缘故,贺白的动作稍微有些大,显得自己暴力又狼狈。 蒋沐凡被贺白晃了一个踉跄,后背又撞回了车门上,咚的一声,贺白这才回过了神,扭头把蒋沐凡看了一眼。 他眼神似乎有一点点歉意,总之声音是温柔下来了。 贺白伸手在蒋沐凡脑袋后面揉了揉:“就在这儿陪我坐会儿吧。” 蒋沐凡被那温热的大手暖的一怔,嘴巴里不知道是怎么的一动,胡乱的挤了一声“好”。 见蒋沐凡答应,贺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欣慰的笑,之后就脚下沉重的朝前迈了两步,一身疲累的找了个路边的道牙席地坐下。 蒋沐凡靠着车门站在对面,原本也想过去,却不知为何,有些犹豫的没能挪动脚。 深夜,两个人就这么面对着面,相距大约一米,一站一坐,一个照耀在路灯下,一个隐在车的阴影里。 点好的烟最后一直掐在蒋沐凡的手上,没再放回嘴里过,他静静地自上而下的看着贺白,看不见那人的眼睛,只能瞅见他棱角分明的下半张脸。 “我们聊聊吧,蒋沐凡。” 贺白平静的声音从那躯孤独的身体里闷闷响起。 话音落地,蒋沐凡如临大敌,不知不觉的偷偷握紧了拳头。 “我不想等了,你把你的答案告诉我吧。” 犹如一个无法拒绝的命令,在蒋沐凡毫无准备的时候突如其来。 贺白的声音是冷漠的,听着叫人有些畏惧。 一时间,蒋沐凡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我…我…”了半天,也实在不知道这内心的乱绪要如何整理才能听起来不容易引发争吵一些。 最后无法,蒋沐凡求饶一样的对着贺白唤了一声“哥……”,眼底尽是无奈。 贺白见状,失望的哼了一声,那眼神刺的蒋沐凡心里一阵发痛。 之后便看到贺白低下了头,伸手用大拇指摁了摁自己的眉头,道:“……或者我也就不为难你了。” 他直言不讳的说:“我知道你不会选择我,所以你告诉我你打算什么时候走,这也可以。” “我以为在我出院后的这两个月,我们相处的应该也还算和平,就算是个陌生人大概也能建立一些友谊出来,所以我觉得,我是不是值得去避免一次你的不告而别?” 讲到这里,蒋沐凡终于琢磨出了不对来,他微微皱起了眉:“什么不告而别,我没有要不告而别,你在这儿说什么呢?” 第803章 然而他如此坚决的无辜反应却一点不被贺白所信服,甚至是有些激怒了贺白的意思。 只见他听到了蒋沐凡的这番态度,便红着眼底的抬起了头:“都到这个地步了,蒋沐凡,我都跟你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你坦诚一次就那么难吗?” 他的声音有些不稳,蒋沐凡垂着眸子向下看的时候,感觉那人甚是有点咬牙切齿的模样。 “你是看不出我的不安?还是你就喜欢看我这幅,连我自己都生厌的那总是在揣测总是在防备的自馁面孔?” 贺白坐在低处,表情不再是从前那一如既往的平和模样,更似是一头走投无路的野兽。 他着重了语气,强压着自己无处发泄的怒气—— “我很累,我不想再这样了。” 贺白哑着嗓子,对着蒋沐凡一字一句的说。 “你有退路,可我没有。” “我一个人。” “从始至终,我都是一个人。” …… 咔嚓。 似乎又有一片树叶在这寂静之中碎裂。 蒋沐凡望着贺白那仰视着自己的脸,深知今天就是自己与贺白最后的僵持,再拖不下去了。 是你死或我活,在这晚都得有个结果了。 他和贺白不是一种人。 自己好浑水摸鱼,好用时间去解答一切,但贺白不是。 他不论什么都要一个极致确定的答案,非黑即白,容不得沙。 从而现在,自己的处境则是—— 他也不再能倔的过贺白了。 蒋沐凡将贺白的眼睛凝视了许久, 最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蹲下了身子。 他与贺白面对着面,相互平视着。 贺白的双眸明亮,睫毛笼罩着雾气,眼睑的红似乎变得柔和,让蒋沐凡不禁觉得,自己竟从那眼神中看到了“软弱”二字。 他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内心那撕裂一般的疼痛,他甚至是找到了从前还在念书的时候,在看到贺白因为自己的拒绝而失魂落魄的时候的那剜心的痛觉。 “好。”蒋沐凡颤声一道,“那今天我们就好好聊聊。” …… 【作者有话说】:完结倒计时啦 第377章 我真的爱你 贺白的酒似乎在蒋沐凡真诚的眼神中醒了过来,他喉咙一梗,认真的望着昏暗灯光下,蒋沐凡那张悲伤的脸。 时间流逝的速度仿佛变得缓慢,贺白无比耐心的等待着蒋沐凡在内心组织好自己的语言。 他们都心知肚明对方想知道什么,于是蒋沐凡在说完刚才的话之后就闭上双眼。 接着几秒的停顿,蒋沐凡鼓足了勇气,对着贺白念了一声:“我还爱你。” …… 话音刚落,贺白的身体便肉眼可见的僵在了原地。 …… 然而蒋沐凡却犹如视而不见,许久之后,他遗憾的再次回望向了贺白的眼睛:“但我不能忘了方黎,对不起。” 蒋沐凡悲伤又由衷的说:“我想你可能也知道,我一直不能走向你的原因就是这个……哥,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能和你不管不顾天真单纯的凡凡了,我有过一个方黎,他在我生命中无法抹去,我忘不了他,我也不能忘了他……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可我也知道——这对你不公平,所以我不能就那么不负责任的选择你…” “可你爱我。” “……” 话还没来得及最后说完,贺白的声音便横冲直撞的闯了进来。 他被贺白的眼睛盯的喉咙一梗,抿了抿嘴,艰难的从齿间挤出了一个:“…是。” 这一个字使贺白越挫越勇的朝前动了动身子,他从路边的道牙上挪了下来,姿势顺势成了一个单膝跪地的模样。 “可你还爱我。” 贺白定定的望向了蒋沐凡的眼睛,再次确认。 蒋沐凡轻闪了闪睫毛,无奈的诚实回答:“对……” 说完,贺白便在黑夜中停顿了几秒。 那双黑如深潭一般的双眼,盯的蒋沐凡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正待蒋沐凡就快要忍无可忍,出言打断的时候,贺白才忽然的沉沉开口:“但你其实一点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蒋沐凡:“……” 他抬起眸子稍有不解的注视着贺白。 此时,贺白的眼睛里看不见一点笑意。 就仿佛蒋沐凡刚刚的那句表白,不能够给予他一丝宽慰一样。 贺白的眉间一动:“我没有要你忘了他。” 他轻声的解释:“难道你一直觉得,我是要你彻底忘了他之后才可以选择我吗?……我不是,我从来都不是。”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前路迢迢,然而在你漫漫的未来里还有一个我,希望能被你看到。” 贺白的声音冷静又真诚,明亮的瞳孔在蒋沐凡眼前沉静的闪烁,一时间,蒋沐凡觉得自己内心汹涌的酸楚就快要抵挡不住。 然而贺白的话却还未停下。 他低沉的声音开始变得温柔:“我只是想在你已经出走半生之后,依然能将我可以平等的当作是你心里的一个可选项,而不是一个…被你直接本能排除在外的选择。” “蒋沐凡。” 贺白深深的一唤。 “从始至终,我对你都从来没有过要求。” 经存多年的日本威士忌的价格,使得它的香气会更加的清爽沁人,蒋沐凡就在这夹杂着酒香的空气中,不由得怔住了神。 第804章 贺白的温柔像是痛彻心扉之后仅存的温度,他消耗着自己最后的这点平静,同蒋沐凡富有耐心的袒露着自己的内心,也顺便安然等待着那平静干涸之时,会如海啸般来临的灭顶的不甘与愤怒。 那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让贺白的言语听起来是那样的深情—— “我不在乎你是否曾经心里有过别人,我不执着你一定要把你的从前涂抹成空白,这都是你的人生,你的经历,不论你经历过什么,我都接受。” “我只是想让你能再公平的看看我,我只是不想让你一直都对我区别对待,这会让我觉得……我们彼此付出的那么多年,到头来在你心里,怎么还不如一个和你初遇的陌生人…我,我只是——” “好了。” 一只温热的手忽然覆上了脸颊,打断了贺白嘴里细碎的话。 蒋沐凡的大指在贺白的眼角处轻轻一蹭,眼中带着苦涩的笑意。 “怎么还哭上了。” 蒋沐凡皱着眉头好笑的说。 可贺白却止不住的哽咽,他可能是觉得有些丢脸,于是轻轻侧开了面颊,扭头看向了别处,不愿让蒋沐凡再看到自己这狼狈的模样。 蒋沐凡松开了手,将手腕搭在了膝头,有些难过的说:“你看,这其实都是因为你从来都没有变过,所以你不在乎这个不执着那个,你嘴上说的好听,但说到底,你还是想我们再回到如初的,不是吗?” 蒋沐凡的眼底溢满了怜悯:“可是哥——” 他语重心长的放低了声音:“我是还爱你,但我们真的回不去了……你不觉得吗?” “我一身的伤,裹着一肚子怎么都过不去的心事,我早已经不是从前能在你跟前骄纵任性的凡凡了,早就已经不是了…我甚至从前,还有过一个自己的家……只不过现在我的那个家已经没有了,我就算失去了所有,但也不再是从前了,所以哥…哥,你别这样……” “好了贺白,别再哭了。” 终于,蒋沐凡也红了眼眶。 也许贺白的失态是因为酒精,又也许,是自己的这番言论真的是实在太伤人。 可蒋沐凡依旧觉得自己该说清楚的,一定是要说的明明白白。 “我会继续向前走,可是我不能回头。” “你是我的过去,但我怕你若是我的未来,我们还是会不得善终……” “我之前跟你说我心里很乱,其实就是我害怕,我真的…特别特别的害怕……” “我把我自己过的很糟糕,我不忍心让你再包容一个这样的我了,哥,真正要向前看的人是你,迈出去,你这么好,你不应该在我身上受这么多委屈,你…” “所以你确实还是要离开我的,是吗?” 蒋沐凡还没说完,贺白的声音便不管不顾的横插了进来。 他打断了蒋沐凡的话,眼底的红越发的猛烈,再不能被冷静所平复。 贺白猛的伸出了手,握住了蒋沐凡的手腕:“你真的还是这么打算的,对吗?” 这次的重复更像是一句质问。 那双瞳孔似乎要迸出血来,蒋沐凡看着心里发怵,他想挣脱,却被那劲道抓的丝毫动弹不得。 贺白的问题他不敢去想。 即便某个不计后果的答案呼之欲出,但理智总能将自己拽回来。 一时间,蒋沐凡不由觉得现在的自己是越来越像那还是二十多岁的贺白,瞻前顾后,犹犹豫豫,一心只为了结果是否能承受去打算。 而此时对面的贺白却仿佛是变了,他用了十年的时间变成了另一个从前的自己。 从不考虑后果,只要自己想要的那个人。 哪怕这个人性情已变,灵魂已改,他都不在乎。 “……” 想到这里,蒋沐凡终是再不能把持得住,他狠狠的低下了头,抽泣出了声。 “哥。” 蒋沐凡痛苦的低吟:“我凭什么要你接受这些啊?这对你不公平,我怎么能…” “你觉得你不能,所以你就要选择再放手一次?” 贺白一声苦笑,“在你的逻辑里,这叫什么,长痛不如短痛?是吗?” 字字嘲讽,字字都说的蒋沐凡抬不起头来。 他低着头沉默着,像是在默认着什么。 缓长的停顿,蒋沐凡能感觉到贺白在自己身上落下的久久的目光。 之后,贺白终于无力的一声长叹:“我要知道你这么的容易摇摆不定,早在一开始的时候,就算你知道你不是我亲弟,我都不应该给你留机会。” “蒋沐凡。” 贺白喃喃道。 “我是真的迈不出去了…才会这样来找你求助。” 他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去看对面瑟瑟发抖的人。 “十年前,你不给我一点商量的余地,扔下我就走……那个时候我选择了理解你。” 似乎是浑身卸了劲儿,贺白又坐回了那冰冷的道牙上。 “我给足你空间,不再逼你任何,只要你觉得你能喘得上气,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知道尽管就算是这样,你也过的很艰难,但这么多年来——艰难的人难道只有你吗?” “你又知道,我是怎么爬过来的吗?” …… 话音一落,蒋沐凡的后背瞬间起了一层细碎的冷汗。 贺白口中的提及,是他从筱香县回来之后,日日夜夜都不敢去想的久远的未知。 第805章 蒋沐凡恐惧的眼皮忽然一动,竟直直对上了贺白的眼睛。 那是一片被逼上绝路的通红。 在和蒋沐凡对上视线的瞬间,贺白眉头一颤,接着,便毫不留情的张开了口—— “我一个人。” …… 他定定的看着蒋沐凡,说不清脸上的神色是怨恨还是委屈,就像是一个好不容易留了条命,最后已经几乎入了绝境之时才等到了援军的残兵。 贺白三十好几的年纪,难过的竟像是个孩子,他极力清醒着自己的思绪,一字一句,狠咬着说。 “我一个人,要读书,要打理爸公司剩下的一切,爸什么都没有了,剩的全是烂摊子,没完没了的债务,没完没了的追责,很多我都不会,都是第一次接触,一个不小心可能就被拽坑里去了,最后也还好是岳叔帮了我一把,要不我现在一身的债,一辈子也还不完。” “可没有了债还有别的,我得供贺薇继续念书,我自己也必须继续念书,妈还病了,我还得给妈治病,时间不够用,精力不够用,钱也很快就不够花了。” “可是没办法,我要照顾妈,要照顾贺薇,要花尽心思的去赚钱,我每天心力交瘁精疲力尽,每天都要面对一个对你疯言疯语的人,她每一分每一秒的,都在千方百计的故意说着最伤人的话,她故意摧毁着你心里最重要的东西……久而久之,我有很多次都觉得就要撑不下去,可每每就在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能想起你…” 贺白酸着鼻子,话锋忽的一转,脸上甚至都带上了笑容,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一般。 “我想起我们从前的生活,又想起你那会儿还在外面一个人漂泊……我想,你以后的日子还长,那你的日子还长,我的也就还长,生活也许很难,但难着难着……指不定希望就来了,说不定以后,我还能有机会再把你接回来…” 说着,贺白伸出了手摁住了自己的胸口:“我就是靠着这个……就这样吊着我自己活着。” 他的语速很慢,慢到最后蒋沐凡都有种那人似乎是没有在同自己讲话的错觉。 讲完之后,贺白便是一个几秒的停顿,他像是欲言又止了许多次,最后终于破釜沉舟一般的抬起了双眼,再次看向了蒋沐凡—— “可你呢?” 他低低地说,几乎是用气声在问。 …… “可你却有自己的生活了……” “蒋沐凡,你却有自己的生活了。” 似乎是陷入了某个漩涡。 贺白被酒精摧的头痛欲裂,只是一句一句的重复着。 空气在耳边变得掺杂,惹人心烦,鼻腔似乎是堵住的,让贺白越发的觉得窒息。 憋着一口气,他的面目一个扭曲,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对蒋沐凡道了一句:“你知道我那时有多恨你吗?” 贺白的脑袋轻轻一偏,朝蒋沐凡的方向凑近了一些。 无休止的掏心掏肺只能让自己的面目变得狰狞,贺白无法自控,也就只能孤注一掷的任自己尘封已久的积怨就这么倾巢而出。 “我恨你恨不得直接去你学校,把你跟那个姓方的都杀了!再回来一把火把这个家也烧了!……我半条命都搭进去了,我图什么啊……啊?蒋沐凡,你说我图什么啊……” 此时的蒋沐凡几乎已是泣不成声,他想伸手握住贺白的手,但却一次一次被他从自己的掌心中抽离。 蒋沐凡觉得贺白大概是已经到了伤心的尽头,曾经固若金汤的壳,在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心软留情中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裂缝,到了此时,已经是脆弱的再不能抵挡任何了。 经年陈伤的脓水从那裂缝中阵阵涌出,烫的蒋沐凡只觉得灵魂都快要被浇透。 贺白的话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依旧那样的不遗余力,呕心沥血。 他也不知道自己同蒋沐凡唠叨这么多是为了什么,也许就是一场恢弘的抱怨,就是当下的一经泻出,立马也就注定会覆水难收。 于是贺白也就视死如归,瞒不在乎。 他丝毫不被蒋沐凡那看起来满是愧疚的泪水所打动,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理好了思绪。 贺白难看的笑了笑,放缓了声音—— “可我却在方黎刚出事的那天,在医院一看到你,我就心软了……我舍不得,我想让你好。” 他的眸底黯淡,仿佛又回归了平静。 贺白毫不吝啬的释放着自己心底那无止境的卑微,毫不羞耻的坦言着自己的底线是如何的不够坚定。 无可奈何的一叹,贺白哑声道:“我看他对你挺好的,那也就好吧,就这样吧,我认栽了,你能走出来就好,你能好好活着,能健康快乐就行。” 他硬撑着干涩的笑:“但我还得继续活着,最起码要把妈送走,最起码得看贺薇成家。” “所以那段生活……确实太痛苦了。” 贺白手指故作轻松的揉了把眼睛,诚实的摇了摇头:“我每天都在想你,想得整夜整夜睡不着,有一度什么都干不了,连妈的饭有一次都忘了做……熬不下去了的时候,我有时也会想,要不我也试着开始重新生活吧?干脆把你也忘了算了,人生在世,大家都只有这一辈子可活,不如我们都好过一点。” 说到这里,贺白那缓长的声音忽然打住。 空气再一次陷入了沉寂,蒋沐凡眼里噙着泪,就那样难过的望着贺白的眼睛,连一声抽涕都不敢大声。 第806章 身后的机动车道急速飞驰过来了一辆小轿车。 夜深人静,那车速不慢,几乎是瞬间就从后面飞过,带起了一阵风,连带着地上的落叶也跟着发出了摩擦地面的沙沙动静。 嗡的一下—— 仿佛是将某种情绪一把推向了高潮。 “……可是二十年了,蒋沐凡,你让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忘啊……” 贺白终于再不能忍受的,顺应着酒精的推动,将声音不管不顾的彻底放了出来—— “你让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忘啊……!” “他陪了你六年,我感激他,他做了我做不到的事,我谢他一辈子,他要是能长命百岁,我心甘情愿用我这一辈子来谢他!你们好好过,我绝不干涉。” “可他已经走了,凡凡……方黎已经走了,他陪你的这六年已经过去了,那我陪你的呢?我陪你的这么多年又算什么呢?” “……我可是陪你了二十多年啊,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啊蒋沐凡!!” “好了,别说了…!” 咆哮之中,蒋沐凡终是再不能按耐的伸出了手臂,不管不顾的扑了过去,将人直直的摁进了自己的怀里。 贺白的脸颊很热,身体却冷的吓人。 蒋沐凡半跪起了身子,将贺白的脸捂进了胸口,紧紧的搂住了贺白的身体,一下一下的顺着贺白那起伏不定的脊背。 “好了不说了,不说了,哥。” “我们不说了。” 蒋沐凡泪流满面,吸溜着鼻涕一抽一抽地说。 可贺白却像个八九岁的孩子,在被蒋沐凡摁进身体里了之后,便更是委屈的不能自已。 “可你还是要走,还是要丢下我。” “不是,我没有。” “你从来都没想过我的感受,你就仗着我是你哥,你就这样,一次又一次…”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是我错了,我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 “……” 乱七八糟的呜咽中,蒋沐凡感觉到自己怀里的人似乎是呼吸停了一瞬,接着身体便缓缓安静下了下来。 贺白没出息的吸了吸鼻子,将自己从蒋沐凡的身上扒了开来。 “什么…?你刚说你不会什么?” 贺白泪眼婆娑的问。 尽管不再相拥,可他的手却还是那样死死的捏着蒋沐凡的小臂,贺白定定的注视着蒋沐凡的眼睛。 蒋沐凡在贺白潮湿的眼眸中皱了皱鼻子,才迟钝的晃过了神,接着便破涕为笑:“我不走,不扔下你。” 霎时间,贺白的表情开始肉眼可见的变得有了颜色,他又惊又喜,又难以置信。 极度起伏的情绪让贺白的嘴唇颤抖,说不出话,只能“你你你”的想要和蒋沐凡正式确认。 蒋沐凡望着贺白的模样只觉得心疼又好笑,他伸出了双手在贺白的脸上狠狠的捧了一把:“别你了!我说我不走,我们明天就一起回家!” 蒋沐凡信誓旦旦。 贺白的脸被那双温热的手覆着,感觉一头的热血就要直冲上了自己的脑门。 “你说真的?你…你再说一遍…!” 贺白满盈的泪水,气息不稳的大声道。 蒋沐凡将脸凑近了近,认真的盯着贺白的脸:“真的,我们回家,从此以后,再也不走了。” 话音一落,贺白的嘴角抽动着撇到了下方,他的下唇像是不听使唤了似的一个劲儿的颤个不停。 一个苦到了心里的呜声从贺白的嗓子眼儿里传了出来,听得人心里拧着的疼。 不由分说之间,贺白伸手一拽,再一次狠狠俯进了蒋沐凡怀里,那一句“我不是做梦吧”还没来得及憋出口,蒋沐凡温热的颈窝就将他的口鼻掩埋。 那是自己心心念念许许多多年的味道,至今兜兜转转了一大圈,竟又真的再次回来了。 蒋沐凡被贺白揉在身体里不能动弹,他被抱的太死,最后几乎要不能呼吸。 想要挣扎却又不舍得挣扎之余,蒋沐凡终于在贺白的怀里笑了出来。 …… “松一点松一点儿!勒勒勒!” “不松。” “那你也别拿脸使劲儿蹭我脖子啊!湿的人难受!” “不管。” “大哥你要奔四的人了,怎么今天跟个八岁的小孩儿一样,又哭又闹!” “我不管,你老实点儿…!” “啊哈哈好好…好了好了…别蹭了,痒痒痒…!” …… 深夜的乔阳,昏暗的路灯似乎变得温暖,飘落的落叶也被吹成了某个治愈的弧度。 一辆黑亮的沃尔沃xc90安然的停放在路边,遮挡着一对坐在道沿上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他们跋山涉水,终于重聚。 此时的光景,久远得似乎是已经恍过了千千万万年。 乔阳这座小城确实像是有种魔力,它能让人生生分离,也能让人融血再会。 在这久久难舍的拥抱之中,贺白终于捉回了思绪,冷静了下来。 “你是在刚才…才决定不走的吗?” 贺白可怜兮兮的问。 他那极致强迫的鸡婆毛病再次犯起,带着重重的鼻音。 蒋沐凡一看到这往日熟悉的味道便是一个好笑的白眼:“不是不是啊。” 他眉毛一挑:“你哪只眼睛看到说我要走了?” 第807章 贺白撇了撇嘴,眼底幽怨:“回来的时候,xx服务区,我听到了你在打电话,说你要搬走…你要搬去哪儿?” 话还没说完,蒋沐凡的笑就已经憋在了嘴里。 “唔…” 奈何贺白的表情看着实在可怜,蒋沐凡生生的忍了很久,最后还是失败了,他涨红着脸,“噗次次次”的笑了出来—— “你真的是一点儿都没变啊哈哈哈…贺医生您也太可爱了吧!” 贺白:“……” 蒋沐凡大笑着冲贺白的方向指了指:“所以,所以哈哈哈…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跟我爱答不理,阴阳怪气了一路?我就说嘛…你怎么神经的跟那王子病犯了一样哈哈哈……” 贺白的脸色在蒋沐凡的嘲笑中理所应当的逐渐转黑。 可蒋沐凡却全当是看不见似的乐到了最后,他指尖抹了一把眼角笑出的眼泪,毫不保留的解释道:“夏萧,咱们的大妹夫,说有一场配乐需要我去做,我不是在他那儿总偶尔兼职接点私活儿嘛,这次来了一个大项目,可能活儿比较多也复杂,说是难度不小,着急我回去练琴去呢,本来这周末是我答应他过去看看的,这不…出了个这事儿嘛……所以白天在服务区那会儿,是他在打电话催我的。” 蒋沐凡一边说着一边把贺白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拿了下来,手腕一翻反将人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蒋沐凡一边摩挲着贺白的手背一边老神在在道:“我一点儿没有要走意思,我还想着——看能不能求你帮帮忙,让我住到你新区的房子里去,你那儿有琴,我练着方便,要不然夏萧就要我搬到他们的公司宿舍里去住,那人生地不熟的,我可太别扭啦。” “所以——房东先生。” 蒋沐凡笑眯眯的冲贺白眨了眨眼睛。 “您那边的房子还出租吗?” …… 噗通。 不知是来自哪里,仿佛是有滴露水落入了一坑浅浅的水洼。 将谁人的心里拨起了一层细密的涟漪。 【作者有话说】:终于! 下章正式进入完结篇! 第378章 最终篇上·只因你是我唯一 没人知道那天乔阳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是如何投进窗的。 那帮从南方过来,要回去永宁的一行四人,没一个是在中午之前睁开眼睛的。 醉的醉,倒的倒。 任明和楚明谦喝了个酩酊大醉,双双倒在了餐厅里。 贺白那天突然上演了一出不靠谱,餐厅的服务员给贺白打了一晚上的电话都没人接听,最后愣是等到了后半夜,蒋沐凡才从贺白的兜里掏出了那个响了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的手机,接通后才得知,酒店餐厅那边的惨烈状况。 贺白下肚了大半瓶价值五位数的威士忌,那酒最大的就是后劲儿,蒋沐凡哼哧哼哧的把人从地上拉上车的时候,贺白基本上就已经是不省人事的模样了。 后来贺大医生被安全运回了房间,蒋沐凡又跑去了餐厅,跟餐厅经理一起把任明和楚明谦抬了回去,兵荒马乱了一晚上,蒋沐凡感觉自己堪称是半条命都搭进去了。 四个人,两辆车,就蒋沐凡一个没喝酒。 一个脑袋两个大,蒋沐凡不禁觉得第二天的回程,有点是个不太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任明和楚明谦那对难兄难弟,等一进自己的房子就开始呼呼大睡,蒋沐凡心神不宁的在一旁大概观察了一会儿,给两个人的床头一边放了一个盆子,对着其中还算是没有彻底断片的楚明谦道了声“你俩晚上多保重”之后,就马不停蹄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那个时候他刚滴滴的刷开了房门,就见贺白已经趴在马桶上嗷嗷的吐了。 蒋沐凡这辈子也没想到,竟然还能有朝一日见到贺白的如此面目。 一晚上的嘤嘤嘤,可怜的活像是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黄花闺女,跟他不好了要哭,跟他好了还要哭,眼泪多的擦也擦不完。 有一度蒋沐凡实在无法,索性就直接由着贺白来了,毕竟自己转念一想—— 那这可不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嘛。 …… 憋了这么多年的苦楚,怎么发泄都是正常,自己就给人老实擦着就完了,不再劝了。 然而其实贺白自己也是一样,没能想到自己的有生之年,还能有这么失态的一天,不过他倒也是清楚,自己确实是再无暇顾及那么多了。 先是被这情绪牵着鼻子走,再是被那酒精牵着鼻子走,最后走着走着,手脚就都不是自己的了。 浑浑噩噩,抱着马桶吐完就断了片,连蒋沐凡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原本他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同蒋沐凡聊,这刚刚将彼此的心紧紧拉近的第一个晚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样的珍贵,那样的舍不得浪费,可结果到头来,还是没出息的闷进枕头里就睡过去了。 再睁眼的时候,床头的电子表显示的就是下午两点半,正是一整天太阳最足的时候。 …… 温泉酒店的大落地窗没有被人拉上最厚的那层遮光帘,而是用两片质感极佳的纱帘遮挡住了那一面刺眼的光。 暖白的日光从窗外铺洒进来,透过了那编织松散的纱料,散射进了屋内,笼在了他所躺的那张单人床上。 豪华酒店的单人床也能有个一米五的宽度,贺白感觉胳膊一阵酥麻。 第808章 他被阳光暖着的睫毛轻轻一个忽闪,顺而偏过了脑袋,将视线放在了枕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张脸上—— 那是一张恬淡漂亮的面容,有一双就算是闭着,也能瞧得出漂亮的眼睛。 怀里的人的五官已经彻底丧失了那从前的爽朗少年气,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成熟又柔软的味道。 虽然很多东西都变了,但就唯独那眉宇之间的温润还是一如从前。 他还是那样的坚强,有韧性,就算是枪林弹雨,依然都能淌得过去的模样。 这就是他的凡凡,从始至终,可能他的凡凡自己从未曾察觉,但贺白永远都知道。 色泽偏棕的细软的发,手感异常的熟悉,贺白无比轻柔的将那人额前的发丝小心的捋了一捋,接着伸了伸脖子,在那白皙的额头上没能忍住的落下了一个吻。 蒋沐凡被那一吻触的眉头微微一动,缓缓睁开了双眼。 在对上贺白温柔的视线的同时,蒋沐凡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的嘟哝了一句“你醒啦。” “嗯。” 贺白撑着头轻轻的答应。 蒋沐凡似乎是累坏了还没睡醒的模样,哼了两声,砸吧了砸吧嘴又闭着眼睛迷糊了过去。 贺白把这幅从前想都不敢去想的画面默默的凝视了许久,最后才低低的跟眼前的人道了一声:“早安。” …… 挂着永a牌照的两辆suv,直到午后时分才正式从乔阳启程。 一路的马不停蹄,直达永宁市的警察公墓。 陈士梁一行人在葬礼当天的下午就将袁征好好的安放在了距离余晚树最近的一块空穴里,时隔两天,这里已经没人再来了。 任明楚明谦,还有贺白与蒋沐凡,一行四人先后踏入了那片寂静的土地。 他们为了这位年轻的英雄奔赴到了近千公里外的黔灵,如今回程,也应该要先过来看看这位警官最终的落点,算是最后的告别,从此以后,也就是真的尘埃落定了。 楚明谦在进入永宁之前就提前订好了花,蒋沐凡和贺白也跟着一同定了一把。 他们抱着一束规规矩矩的白黄相间的秋菊,而楚明谦则是胆大妄为的捧着一束白色玫瑰前往。 为显尊重,也为了给楚明谦尽可能的留足空间,贺白、蒋沐凡,还有任明,选择先去余晚树的碑前看看,让楚明谦自己和袁征呆一呆,毕竟以后再相会,也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那是蒋沐凡第一次见余晚树的模样,刚一和那已经发黄发旧的照片碰上视线,蒋沐凡就不禁感叹,怪不得袁征可以一辈子都对这个人念念不忘。 那并不是一张多么英俊迷人的面孔,但却每一个头发丝都透露着一种独特的平易近人,似是能原谅一切众生的悲悯仁慈。 “他一看就是个好人啊。” 蒋沐凡俯下了身子,仔细的清了清墓碑前的杂草,跟贺白小声的念。 一旁的贺白也跟着蒋沐凡一起,扫了扫石碑两侧的台面上的积灰,应道:“是,袁征说余警官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从业快十年都没人敢派他去做卧底任务。” 蒋沐凡对于袁征的故事知之甚少,如此一听,便下意识的好奇一问:“那余警官是因为什么牺牲的?” 话音一落,那头的贺白面不改色的默了一阵,之后才似是斟酌好了答案。 他转眸望向了蒋沐凡,微微一笑,直言不讳的答:“为了去救一个潜伏在毒贩窝点,却即将面临暴露的同事,被人暗算,让那边的毒贩头子给抓到了。” 语毕,蒋沐凡思绪一转,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禁呼吸一滞。 贺白的回答结合自己曾经的种种经历,还有他从前偶然见到并且为之震撼的袁征那不死不休的眼神,蒋沐凡不难猜到这故事背后的未知隐秘。 这让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在某个华丽诡谲的地下室的所遭所遇,尽管那早已经是陈年往事,但还是会有些忍不住的令人声音发颤。 “所以那个险些暴露的卧底是征哥,而那个毒贩头子……就是刘行阔…?” 蒋沐凡音量极小的转眸去问。 然而那已经被踩进脑海最深最黑处的名字,刚一经脱口,手就被一只温暖的大掌及时的覆裹在了手中。 “你还会怕吗?” 踏着蒋沐凡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贺白轻声问道。 那仿佛是一个饱含着许多含义的问句,蒋沐凡望向了那双坚定的双眸。 深深对视了许久,蒋沐凡翻掌反握住了贺白的手,他用力的捏了捏,微笑的回:“不会了。” …… 最后是楚明谦来找了贺白他们。 去袁征墓前的路上会路过余晚树的墓,于是楚明谦即算是来跟他们打个招呼,也顺道就出去了。 他走过余晚树的墓前,没有过多的停留,甚至好像都不敢多看一眼,只是草草的和贺白他们挥了挥手就落荒而逃,直至贺白他们从袁征的墓前祭奠完,才知道楚明谦没等他们出来,早自己先走了。 至于楚明谦最后去了哪儿,往后又打算去哪儿,那便是谁也不知道了。 唯一能让人心中宽慰的是,楚明谦大概还在一直努力的慢慢活着,他们这几位一起从北到南又从南到北奔波过几天的朋友,后来逢年过节,还总能收到个那么一两条的楚明谦的祝福短信,尽管简单又官方,尽管后来的寒暄有的时候楚明谦会有点爱回不回,但到底是让人知道,他还并没有被一段感情的悲情终结所打败,而去选择放弃自己这只有一次的生命。 第809章 …… 袁征的墓和余晚树的墓相隔了两道长廊,陈士梁说这是能安排的最近的位置了,但到底最后细细想来,还是有些略显遗憾。 活着的人已经尽力,陈士梁等人也只能相信袁征和余晚树一定能体谅,他们这不能把人隔壁烈士的坟掘了只为这对有情人能相握在地下的难处。 可遗憾终究还是遗憾,贺白和蒋沐凡肩并肩站在袁征的相片前的时候,双双心里还是十分哀伤的。 袁征和贺白的交情大概要比蒋沐凡想象的还要深,那天楚明谦先走,任明在袁征墓前献上了一捧花之后也提前告了辞,快马加鞭的回家看老婆孩子去了。 落日的余晖最终笼罩在了那块冰冷的黑色石碑的肩头,蒋沐凡耐心的陪在贺白身边,在袁征的墓前坐了很久。 贺白一直都没什么话,也许他不是那种能在这种情境下长篇大论的性格,又也许是对于当下这看似悲惨,实则又算是某种圆满的结局,也没什么特别的话可说。 沉默到了最后,贺白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那一瓶被自己糟蹋了大半瓶的山崎18年。 他老老实实的打开了瓶盖,规规整整的全数洒在了袁征的坟前,这才张开了口,诚恳的跟袁征道了歉,说自己不靠谱,本来是给他准备的好酒,结果却被自己给独吞了大半。 碎碎叨念了几句,贺白伸出了手,在袁征的石碑上拍了拍,最后语重心长道:“受苦了征哥,不过到底是解脱了,我祝福你们,从此以后在那边和余警官一起,顺颂时宜,百事从欢。” “也托你的福……我也熬出头了。” 贺白轻轻的一笑,十分郑重的一声—— “万分感谢你,袁征。” …… 回到永宁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的香甜。 虽然忙碌的生活如期而至,贺白第二天就意料之中的被医院喊了回去,刚上班的头一天,就被安排了紧紧密密的三台大手术。 虽然强度比从前能稍微低一点,但到底让他一个休假两个月的心脏支架术后患者,在最后的时刻多少还是感受了有些力不从心。 而蒋沐凡在回去的第一天也是一刻未停—— 他一觉从自己租的那破平房里起来就赶往了夏萧的公司。 夏萧着急的那个项目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长篇长篇的古典著作,甚至还有几项协奏的内容。 之前夏萧提起过是给一个科幻大片做音乐铺底,蒋沐凡还心说什么样的电影铺底能难到夏萧,要专门急死忙慌的找自己亲自上阵的地步,如今一见,他也是到了头疼脑热的程度。 其实蒋沐凡虽说是个钢琴系出身,但因为从前和方黎刘伟这种其他专业的人厮混的比较多,方黎刘伟这种冷门乐器的人最是能认识那些搞音乐制作的朋友,于是蒋沐凡也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大概听说过那些电子音乐制作的朋友干的都是什么工作。 他们其实按道理来说,手里有个midi键盘就能行天下了,只要打谱能力够过关,理论知识够扎实,天赋灵感再一加持,什么难度的音乐做不出来?到底更多的看的还是作曲的能力,电脑能演奏的难度那可是无上限的。 结果夏萧这回却是碰上了个强迫症的硬茬,对于钢琴这块儿,人甲方就非要乐手实录的,说这比电脑整出来的有血有肉多了。 蒋沐凡最后看了那个电影的故事简介,最后也觉得不能怪人家甲方,那是整个故事特性的问题—— 甲方给的剧本里,故事的主人翁是一个古典音乐素养极佳的科学家,让他有如此专业素养的原由是因为他有一名美丽的钢琴家妻子,于是科学家每每在工作中,都会被妻子影响,在他的每一次思考每一次探索中,脑海中都能出现不一样的古典音乐的底色想象,后来这夫妻二人相濡以沫,惺惺相惜了多年,不幸的某一天,这美丽的钢琴家妻子死在了一场科学家的实验事故中,最终科学家患上了严重的幻想症,他在失去爱人的痛苦之中变得偏激暴躁,研究的课题也屡屡碰壁,但他的内心深处依旧抱有某种坚韧不拔的品质,并且依然深深爱着他的事业,于是最终,在一次又一次艰苦的实地研究演练中,科学家获得了自己灵魂上的终极救赎。 整个故事虽说科幻成分颇深,但看到了最后,蒋沐凡觉得这更像是个文艺片,先且不说剧情如何,确实这整个故事走向就奠定了他的工作内容,难度系数一定不可能低。 夏萧给他的谱子满打满算印了四个册子,他既要完成那钢琴家妻子的各种演奏内容,还要完成科学家在工作时候的情绪底色,最后还有整体剧情走向的音乐铺底,这还都不是最难的。 让蒋沐凡大跌眼镜的是,这在整个电影的最高潮时期,竟然还得弹一场拉二。 拉二,拉格尼玛洛夫第二钢琴协奏曲,这个作品的水平怎么形容呢?那就是倘若谁能有能力带得动一个交响乐团一起协奏,那这位钢琴演奏者基本上也就业内有名了。 虽说蒋沐凡小的时候的能力很不错,但到底是懈怠了很多年,甚至是在床上还躺了半年多,至今摸琴的次数是少之又少,他心里打鼓的不是一星半点。 夏萧给的时间是三个月。 三个月期间先陆续的录完所有小段,三个月后正式录制那难度最高,气势最恢宏的拉二。 蒋沐凡掐指一算,觉得迫在眉睫。 第810章 他懒病在此刻突起,烂泥扶不上墙的先问了句这个项目的开价,想着钱要是不多,他也就不卖这个命了。 结果夏萧给他的价格竟然让他一时间无法拒绝。 一个累死累活扒三层皮,就能包五年衣食无忧的差事,蒋沐凡就这么硬着头皮的接下了。 端着谱子从夏萧的公司一出来,蒋沐凡径直赶回了那大东郊的老破平房里。 三下五除二的收拾了自己那寒寒碜碜的几箱行李,叫了个车就坐到了永宁市三院的骨科病区大楼门口。 贺白被几台手术折腾的有些力倦神疲,一下班刚出电梯,抬眼就远远瞅到了一个吊儿郎当又有点可怜兮兮的身影。 精神抖擞堪称是瞬间,所有的疲惫统统烟消云散。 当晚,蒋沐凡顺利的正式住进了那被贺白藏在新区的大三居室,阵阵干净细密的琴声自那曾经遭遇过一片狼藉的书房中悠悠的传来。 晚餐过后,贺白安然的坐在客厅里喝茶看书,听着那断断续续并不是非常自如的琴声,一时间,恍然觉得这生活一下子就充满了希望。 书房里的人似乎在练琴的过程中受到了不少的挫折,几个带着暴躁情绪的和弦从里面闯了出来,逗得贺白不禁低低的发笑。 他伸手又抿了一口被闷的滋味已经非常醇厚的老白茶,心中暗暗的,升起了一个小小的打算。 …… 【作者有话说】:明天不停更 继续接最终章下篇 竟然攒了个双十一完结哈哈哈天呐 是让我完结就剁手吗 第379章 最终篇下·只因你是我唯一 时间一点一点的慢慢淌。 不知不觉就入了冬,十二月刚刚过了几天,眼看着又快要到了冬至。 蒋沐凡已经退了那东郊的破平房,也慢慢辞退了东郊那边给社区老头老太太带合唱的工作,一心扑到了夏萧这个,能一顿管饱自己好几年的肥差上。 他除了几乎天天的跑回从前的老房子给蒋萍做做饭,给杨阿姨帮帮忙之外,隔三差五的还会被夏萧叫去录录音,要是再能偶尔得空了,就跟刘伟白晓天约出来聊聊天,剩下的时间,几乎就都是在练琴了。 贺白工作起来是真的忙,几乎每周都要加一回班熬一次夜,白天上起班来也是算半个失联状态,谁都联系不上,但他每次只要是下班,回家都非常的准时。 蒋沐凡的加入帮贺白分担了不少家庭里的压力,他不但可以少操点家里的心,还能在回到新区的房子的每个夜晚,再吃上一口热乎的饭。 甚至如今,贺白也能有了一些属于自己的休息时间,他可以在下班早的时候和蒋沐凡出去奢侈几顿好餐馆,也可以在每周休假的时候开着车带蒋萍一起,去近郊的山里散散心吸吸氧。 好日子过起来了之后,时间总是走的特别快,转眼,就到了贺白心里打算的那个日子。 那天是个平平无奇的周内某天。 贺白算好了时间,专门提前了两个小时下班,在路上订了只花胶鸡火锅让送回了家,期间他在家门口的超市买了一堆零食饮料,最后还带了束波浪紫洋桔梗回去。 一进家门,蒋沐凡意料之中的不在家——他提前跟自己说过了,这天他要去夏萧那里录音。 贺白不紧不慢的将那束洋桔梗插进了花瓶,接着没过一会儿,那提前订好的花胶鸡火锅就兴师动众的送到了。 一如往常的换了身舒服的居家服,简单的布置了一下餐桌,贺白一切的行为都平常的像是一个打算和伴侣度过一个美好夜晚的有心人。 直到他从自己私藏的酒柜里拎出了一瓶山崎50,丝毫不动容的就那么直接大剌剌的摆在了餐桌上之后,那隐隐的忐忑才从他轻抿的嘴角边,趁其不备的渗了出来。 火锅热乎乎的咕嘟声在时钟的滴答滴答中衬着底,贺白抱着胳膊安静的坐在餐桌前。 他的目光落在挂钟上默默的数着秒,一切就绪了没过多长时间,家里的大门便吧嗒一声响起了动静。 贺白心里极浅的笑了笑—— 自从蒋沐凡从乔阳回来了之后,他就真的从未让自己再久等过。 家里的火锅香气已经弥漫了整个客厅,一进门就是那浓醇的鸡汤香味,蒋沐凡还没来得及换鞋就是眼前一亮。 他知道是贺白提前回来了是又惊又喜,蹬上了拖鞋就是大声的一个“嚯”,把手里才从夏萧那边领回来的新谱子没心没肺的朝玄关上一甩,兴致冲冲的就跑到了餐厅,去和早在桌前等着的贺白会和了。 蒋沐凡看着家里暖洋洋的一片,迫不及待的就在厨房洗了手,之后衣服都没顾得上换的直接在餐桌前坐下。 贺白一直身形未动,没有去起身迎蒋沐凡什么,只是四平八稳的笑吟吟的坐着,直到蒋沐凡最后落定,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桌上摆的都是什么菜的时候,贺白忽然一个抬手,“啪”的一下,就开了那瓶山崎50年的酒。 蒋沐凡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大眼珠子就瞪了个溜圆。 “!!” “你干什么!” 其实蒋沐凡在贺白手搭在酒瓶子上的时候就认出来了那是个什么价值的东西。 贺白很早就喜欢这些,蒋沐凡一直知道,从日本的各种鱼到它们应该配的各种酒,贺白这种曾经的大少爷,最后越玩儿越深的烧起了日本威士忌,蒋沐凡并不觉得奇怪,甚至在和贺白日后相处的时间里,他也跟着研究了一二。 第811章 于是就在发觉到贺白打算要眼睛都不眨的开了这瓶几乎价值一套房子的威士忌的时候,蒋沐凡原本是要舍命拦住的。 可这骨科医生的手也实在是太快了。 酒瓶子嘭的一声打开,香气扑鼻而来。 蒋沐凡心肝颤了好一会儿,才吓得能哆嗦出几个字来:“你…你疯了?!” 贺白面前摆着两个玻璃裂纹杯,他没做回答,就是嘿嘿的笑了下,之后慢慢悠悠的执着酒瓶,将面前的两只杯子各倒了三分之一,接着便落落大方的把其中一杯送到了蒋沐凡跟前。 “快尝尝。” 贺白的眼眸明亮道。 此时蒋沐凡的表情已经堪称是天崩地裂的了,花胶鸡的香味再浓厚,也无法抵挡得住这如此轻易的开百万老酒所带来的震撼。 “你这是……中了彩票了?” 蒋沐凡瞅了眼面前一杯恐怕就能飙到大五位数的麦芽蒸馏水,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你这是干嘛啊……” 蒋沐凡一阵嘟哝,手边的酒杯愣是半天都不敢去碰,可贺白却来的潇洒,迫不及待一样的,直接就端上了杯子将酒往嘴里送了一口。 老酒入喉,激得他眼神享受的一声长叹:“这味儿也太酷了吧。” 蒋沐凡面露鄙夷,坐在桌前闭口不言,不由得觉得面前的这一大桌子简直有种鸿门宴的势头。 一口没品够,贺白又抿了两三口,这才将杯子好好的放回了桌上,之后他朝前坐了坐,手肘支上了桌沿。 “怕什么?开都开了,你快尝尝。” 贺白神采奕奕的冲蒋沐凡手边的玻璃杯扬了扬下巴。 蒋沐凡有所防备,还是不敢妄动。 他眉毛一挑,望向贺白:“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不能是想在这儿毒死我吧?我跟你说啊,我真不白住,马上就能赚上钱了,绝对不会啃你的老的,我…” “神经病,说什么呢你。” 压根没等蒋沐凡废话完,贺白就先好笑的一声“切”,接着便对着蒋沐凡翘了翘嘴角:“今天好日子,是庆祝。” 蒋沐凡不明所以:“庆祝什么?” 话音一落,贺白笑意渐浓的一个停顿。 他垂了垂眼,看向了对面的人:“你多久没有吃药了?” 贺白眸底轻闪的问。 “没发现你的腿彻底恢复正常了吗?” 话还没能说完,蒋沐凡便是一怔。 他不由得反应上来自己那刚一路回来的利索的双腿,还有那早都不知道被自己扔到哪里的舍曲林,一时间,迟钝的兴奋和难以置信一齐涌上了大脑,让他甚是有些无所适从。 贺白那腻得人发慌的眼神,令蒋沐凡没能忍住的红了脸。 “就为这个?” 他略显不自在的皱了皱眉:“那也不至于…不至于把这酒开了吧?这可是能上拍卖会的东西,都是人拍回家摆着看的,哪能就这么…真的随便喝了。” “这么贵拍回来的,放着不喝难道不是糟蹋了?” 贺白好笑道。 说完,他肆无忌惮的继续盯着蒋沐凡:“而且这有什么,你值得更好的。” 蒋沐凡:…… 这贺医生如今是放开了自我,丧心病狂的简直一发不可收拾,腻歪话一天一天的变着花样说,比那二十几岁的小忠犬还纯情。 蒋沐凡被贺白这劲儿折磨的苦笑了出来,小声的道了句“值得个屁啊”,接着便认真的加重了语气:“你就真没别的事?只为庆祝这个?” 那头的贺白笑容僵了僵。 他抿了抿嘴:“嗯…也不全是。” 蒋沐凡扬起了声音:“我就知道!肯定后面还憋着坏呢!” 说时迟那时快的,蒋沐凡连忙将那一小口就值大几千的威士忌朝远处推了推:“你快说怎么了,不能……不能…不能是真让我去给贺薇当司仪吧?!……我说我真不行啊,这婚礼主持还是要找专业的,怎么,那丫头又跟你说起这事儿了?不能吧?今天我也没听夏萧说起来呀,不行不行,我容易嘴瓢啊我真不行的……” 蒋沐凡手忙脚乱的叨叨个没完,一直都没能发现贺白的笑容似乎渐渐的有些僵硬。 就在蒋沐凡快要急得跳脚之前,贺白深吸了一口气,忽然的打断—— “凡凡。” 那一唤温柔极了。 蒋沐凡话音不由得一停,顺势望向了对面的眼睛。 贺白的眼底有股不可言说的难以按耐。 蒋沐凡指尖一僵,有些紧张的安静了下来。 只见那双深深凝视着自己的黑眸微微一闪,一只大手越过了餐桌向自己缓缓伸来,覆上了他停在桌上的手背。 “这个周末,和我一起去看看爸吧?” 话音一落,周遭寂静。 “……” 蒋沐凡觉得胸口似乎是有一块薄膜一样的鼓包,突然砰的一下,轻轻的破开了。 …… 十二月份的永宁,从来都是一幅灰沉沉的面孔,雨水虽少,但也很少有过蓝天。 那是一座被大片大片松柏覆盖的苍劲青山,自半山腰向上被罩在了一层厚重的浓雾中,使得那墨黑的绿褪白了许多颜色。 太阳隐藏在云层后,天是一望无际的白,就像是一块巨大的幕布。 这里没有村庄没有土著,常年人烟稀少,很少有人闲来无事的在此路过,多数都是怀抱着一捧沉重的思念,驱车几十里,专程前来。 第812章 那是一处坐落在永宁近郊的商业墓园。 周末的清晨,两个年轻男人肩并着肩的出现在了墓园大门口。 高个的那个手里提了几盒水果糕点,稍低一些的那个,怀里捧了束鲜花,是一把夹杂着蓬莱松的白菊。 他们一前一后的踏在那落了满地的金黄色银杏树叶上,步履沙沙的走了进去。 个子小一点的走在后面,神色看着有些犹豫畏缩,走两步就忍不住的想要停一停。 然而前面的那位高挺一些的却很是细心敏锐,总是能及时察觉到身后的人的不安。 他不催也不劝,就是那样无声无息的跟着适时的放缓一些脚步。 他给予他最宽广的空间,只为他可以自己勇敢的走过来。 他们穿过一片苍翠的柏树林,又走过了一座低矮的石板桥,墓园的园林设计精致又考究,弯弯绕绕了一会儿,两人在一座灰色的石碑前最终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座与周遭无异的墓碑,窄窄的一方土地,位处中央,两侧并排远远的都是其他逝者的位置。 看似热热闹闹,却又让人觉得无比的孤单。 石碑上金色的名字因为时间久远的缘故,已经不再明亮了。 贺白到了地方之后就老练的蹲下了身子,把自己带的那些水果糕点端正的摆好。 蒋沐凡则有些恍惚,在贺白理完手里的活儿之后,有些动作不自在的俯下了身子,沉默的把那捧鲜花放在了那墓碑的前方。 刚刚站定之后,贺白温和低沉的嗓音便缓缓的响起—— “爸。” “看我把谁带来了。” …… 蒋沐凡在贺白那看似轻松的话音中,一路的压抑终于不再能强撑得住,他扑通的一声忽然跪地,闷着头颤抖的唤了声:“爸。” 泪水瞬间夺满了盈眶,接着,他便开始一句一句的念叨起了道歉的话。 他说他来晚了,他为自己多年怯懦的,不敢面对的逃避而道歉,他一声声的对着墓中的人说着“对不起”,试图请求这为了自己献出生命的父亲的原谅。 蒋沐凡没有为自己这多年的不敢前来而解释任何,也没有把自己在每年的十二月二十二日都会偷偷的跑去父亲曾经跌落下的地方烧上一捧纸钱奉上三柱香的秘密而说之于口。 他不愿去为自己洗脱任何罪名,只是将自己这么多年对父亲小心翼翼的思念,用那一句“那座大桥已经通车了,每天都是车水马龙”来隐晦的吐露。 一切仿佛都在不言中。 贺白就那样安静的陪在一旁听着,直到蒋沐凡说到了这里,他的面容终于一动,内心的汹涌浪潮再无法平复,他伸出了手一把拢过了蒋沐凡颤抖的肩膀,将人死死的拥在了怀里。 …… 浓云在蒋沐凡的泪水中逐渐的散开,竟投射出了几缕金色的光下来。 带着水汽的阳光柔和的照在了蒋沐凡的发丝上,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这片金色之中,像是来自于谁的慈爱的抚摸。 贺白环着蒋沐凡起伏的肩膀,最后浅淡的笑了笑。 他望着石碑上那张还不算苍老的脸,轻轻的唤了一声“爸”,眼底软的犹如一汪清水—— “凡凡回来了。” 就像你曾经叮嘱过我的那样,他看过了外面的世界之后还愿意继续选择我,我成功了,爸,所以你放心吧,从此以后——我也不再孤单了。 …… 山间刮起了一阵并不太凛冽的微风,吹动着那跪在墓前的两个人的发,似乎是谁人一阵欣慰的叹息。 …… …… 最后,夏萧的录音项目准时的在三个月后如火如荼的张罗了起来。 蒋沐凡这一段时间的高强度练琴也到了接受考验的时候。 这回录音,夏萧公司的阵势整的很大,几乎把一个交响乐团都拉进了录音棚,要跟蒋沐凡进行一场实打实的协奏录制。 蒋沐凡活了这三十年,把自己的学业事业都无能为力的耽误了不少,这回在过了这么久的空白期之后,竟然一上来就是这么一个高规格的工作,说实话,提前好几天他都是有些紧张的手脚哆嗦睡不着觉。 贺白并不是一个喜欢像个小奶狗一样整日撒娇的爱人,他的温柔总是隐藏在点点滴滴里,像是乏味生活中的润滑油。 所以在看到了蒋沐凡这没什么大出息的模样的时候,贺白也不知道能说点什么漂亮的安慰的话,只是一个苦笑,暗暗决定不如在蒋沐凡正式录制那天请半天假,把蒋沐凡陪上一会儿,再等他晚上下班了,再接蒋沐凡回来出去吃点好吃的。 没办法,贺医生本来是有心一直陪着人蒋老师直到录制结束的,可如今在三院,贺医生干的是蒸蒸日上,早在几年前就是科室的顶梁柱了,他的手术预约是一天比一天安排的多,请一天假实在是不合适,很多病人也都耽误不起。 蒋沐凡听完原本是有些失落,可到最后也报以理解。 那天,贺白和他一起到了夏萧的公司,一进大门,蒋沐凡就被夏萧扯进了录音棚,给贺白发了杯咖啡,让他坐在外面的沙发上等。 贺白捧着咖啡在玻璃墙那头饶有兴趣的环顾了一圈,没过一会儿蒋沐凡的琴声便自玻璃那头响起了。 蒋沐凡要弹拉二,贺白事先是知道的,甚至还被蒋沐凡兴致勃勃的摁着在家听了几回各种大师版本的演奏,跟上了几节音乐鉴赏课似的。 第813章 这首曲子起初贺白是听不懂的,就算和蒋沐凡这样的音乐之子从小耳濡目染起来的,对于一些稍简单一点的他还能欣赏一二,可这种过于高深的古典音乐,他有些时候还是有点体会不来。 所以在蒋沐凡在棚里刚弹出几个音的时候,贺白就只是捧着杯子站在外面看个热闹。 在棚里录制和在大舞台上演出,那给人的体会还是没什么可比性的,演出要的是一气呵成,而录制就能钻很多空子,有些地方发挥的不好了,就可以反复的去抠,更像是某种排练,没什么听觉震撼。 这一场夏萧就算是半个指挥,贺白听说他们前半天的任务就是把曲目好好的排一排抠一抠,等最后了再完整的来一遍,所以贺白这在外面的热闹看的就更是百无聊赖了。 细碎的断断续续的逐字逐句的排练,没有听觉盛宴不说,结果视觉盛宴也是混不到。 蒋沐凡为了足够舒适,这天穿的跟在家里穿的衣服没什么两样,头发也是那软软乎乎的样子,大卫衣运动裤,踩着双运动鞋,袖子撸上去露着小臂,脸被额前的头发遮挡了大半,再总时不时的被夏萧那么强势的叫停,那衰衰的神情,远远看着活像是个高中生。 所以贺白在外面等的这半天,几乎是在憋着笑中度过的——仿佛是看到这老大不小的蒋老师,一朝回到杨鹤忠琴房里的样子。 于是等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贺白便和蒋沐凡轻松的打了招呼,说让蒋沐凡加油录,晚上回去下馆子,之后便开车奔去做手术了。 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蒋沐凡就都犹如身处炼狱一般的闷在录音棚里。 没人知道夏萧变态起来有多变态,蒋沐凡那么没有棱角的一个人,好几次都险些被夏萧逼得临近崩溃,说那些指挥没事儿总爱骂人那可还真是真的。 贺白一下午都呆在手术台上联系不到,蒋沐凡也亦是,两个人在这断联的几个小时里,都扑身在各自的战场上。 最后好在,他们的结果都是好的。 贺白准时准点的结束了最后一台手术,在办公室换了衣服把自己重新收拾了利索,便再次驱车去了夏萧的公司。 半路上他路过了一家花店,鬼使神差的就停了车,进去买了一捧小小的花束,是几只可爱的奶油向日葵。 他原本不是个浪漫入骨髓的人,就是觉得不知为何,一会儿蒋沐凡应该得得到一场这样的赞礼。 推门而入的时候,录音棚里的人正在休息,蒋沐凡蓬头垢面,一身懒散的摊在一旁的椅子里,看着像是累坏了,也没能看见贺白来了。 贺白把花悄悄地放在了身后,刚想抬手引起蒋沐凡的注意,夏萧便从身后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 他也像是忙糊涂了的样子,差点一头撞在贺白的后背上。 见到自己这大舅子又来了,夏萧倒是见怪不怪,跟贺白乐乐呵呵的打了声招呼:“哟大哥,接我二哥下班儿啊哈哈?” 贺白冲着夏萧没好气的笑了一下:“可不么,快结束了吗你们?” “快了快了,最后一遍。” 夏萧说着,把手里几份卷成筒的谱子在空中跟贺白晃了晃,撇着嘴又“啧啧啧”了几声:“你还真别说,我二哥可真是宝刀未老!一会儿你快听听,可厉害了。” “是吗。” “必须是啊!” 贺白被夏萧引到了一旁的沙发上,刚好手边有一个项目的大概介绍,夏萧跟贺白说有兴趣的话他也可以看看,之后就扭身进了棚里。 夏大总监一进门,身上老不正经的模样一挥而散,严肃正经的就组织起了乐手们去各就各位。 正在录音棚里做准备工作的时候,贺白松散的坐在沙发里翘起了腿,漫不经心的拜读起了他们这个制作项目的大概内容。 影视剧本的故事让贺白觉得还蛮有趣,感觉会是个热血的科幻励志片,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想象不来蒋沐凡的这场拉二将会以一个什么样的形象配在这个影视作品里。 正待他有些满头雾水,略感抽象的时候,忽然,一个低沉浑厚的底音,便从那玻璃背后隐隐的传来,似乎只是一下,就能打进人的心里。 贺白的指尖骤然一停,抬眸望向了棚里的景象。 那时录音棚里的所有乐手都已经整装待发,他们就犹如一个个时刻准备战斗的战士,等待着蒋沐凡短暂独奏的结束,紧盯着进入时机的到来。 这首曲子的开头是一段由钢琴带领的,一个由弱到强的缓慢进入,接着几个强大的和弦,宏伟的弦乐组便铺天盖地的自然出现。 那前几秒钟的钢琴就像是一个沉着坚定的步伐,它踩着鼓点,一步又一步,似有艰难,却依旧向前。 就算弦乐的声音像是大块大块的乌云自头顶而下的压过来,也依然不能阻挡钢琴继续顶风向上的脚步,甚至还成为了它借力向上而行的机会。 旋律的循环往复之中,仿若是在深刻的表达着,什么叫做拨开浓雾见月明。 仿佛是有个什么人,想要呕心沥血的告诉这个世界—— 没有人能被打倒。 我愿踏着苦难前行。 …… 再结合着手上的故事梗概,贺白不禁忽然,感觉是听懂了一些东西。 他不由得呆住,定定的望着在玻璃那头对着钢琴饱含着一腔激情,奋勇向前的蒋沐凡,一时间,仿佛是又看到了那个曾经骄傲的坐在永音的音乐厅里,挥洒着热情自由的汗水,无比投入的弹奏着《热情》的少年。 第814章 这一路走来,他似乎是彻头彻尾的变了,可却又像是哪里都未曾变过。 贺白感慨的想。 一幕幕的酸楚记忆衬着那厚重音乐底色,在他的脑中不断的掠过,可令人意外的是,那些经年的痛苦竟像是遇了水的墨,开始变得淡薄。 它们在这场恢弘之中逐渐被稀释,逐渐再次回忆起来不再是那么的痛,一切坎坷都将是一味熬制已久的汤药,虽苦涩难忍,但却是挥之即去,不值一提。 整首曲目十一分钟的时间,贺白又一次的感受到了蒋沐凡那发自内心的酣畅淋漓。 最后,那步步递进的旋律就犹如是一只正奋力穿越黑暗隧道的幽灵,在那疾速加快的脚步中,终是走向了光明的世界,就算是脚步再沉重,也能获得挣脱一切的力量。 整曲完毕,棚里爆出了一阵激动的欢呼声。 贺白满面笑容的站在外面,看着里头蒋沐凡的脸上也是那毫无保留的畅快模样,一时间只觉得自己这终此一生的执着,似乎依然是值得。 高强度的演奏,让蒋沐凡整个手臂都隐隐发烫,但这特殊的体感只会让他更加觉得这一次完整的演出,简直就是一场人生的高光体验。 这种规格的演出,早就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连想都不敢想了,也许是刚上大学的时候,又也许是刚刚大学毕业,开始勤勤恳恳赚钱的时候——和一整个交响乐团协奏的经历,不知不觉变成了一个连在梦里都不敢企及的痴妄。 可如今竟如此梦幻的,让他就这么毫无防备的实现了。 在和同事们的狂欢庆祝之中,蒋沐凡不经意间回过了头,忽然就撞上了那安静站在玻璃那头,正对着自己吟吟微笑的贺白。 不知是不是凑巧,他还是那素色的衬衣,怀里还是捧着一束鲜花,还是那样安然的,坚定的,无比忠诚的等待着自己。 从前的某个画面在脑海一闪而过,蒋沐凡的鼻头猛然的一酸。 他再按耐不住内心的复杂激动的情绪,一个扭身就冲了出去。 那势头就像是个从远方踏着风雪回来,如今已经长大的孩子。 贺白身形不动的站在原地,无限温柔的望着那自己一直深爱的人,是如此奋不顾身的奔向了自己,在他还未来得及伸出手去迎接的时候,就与自己撞了个满怀。 温热的身体被拥进怀中,熟悉的鼻息被埋在胸口。 看来他这次是真的向我而来了。 贺白满心潮暖的想。 忍着自己稍有发抖的呼吸,贺白垂下了头,收紧了手臂将人越拥越紧,仿佛未来就算再荆棘载途,山高水险—— 也不会有什么能将他们再分开了。 …… “我做到了,哥。” “我知道。” 【作者有话说】:【完结之际的最后一个音乐分享】 拉格尼玛洛夫第二钢琴协奏曲,第一乐章 阿斯肯纳齐版 指路网易云搜索 piano concerto no.2 in c minor, op.18:1 vladimir ashkenazy ========================== 终于完结啦! 简直累趴啊(扶额苦笑) 时隔三年,一个有关于苦难与坚持的故事到这里,就正式结束啦 在此,感谢所有能看到这段文字的宝贝们! 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持与陪伴! 在这么长时间的更新以来,中间因为种种原因断更过两次,对于从前追更的宝贝们真的是很抱歉!确实,之前在码字期间出现过许多困难,没有热度陪伴的孤单,漫无目的写作的迷茫,剧情推进的过程中的脑路停滞…… 很多很多次,都会冲动的想着不如就草草了结了算了,重新开一本,下次再来,或者干脆就不写了,每天吃好喝好的不香吗? 但放弃一次就会有下一次,坚持着实是难得可贵,还是舍不得就这么给这两位主人公一个不那么郑重的结尾。 良心写文,不飞不弃,虽说故事内容,剧情种种,更或是写作水平,可能都有许许多多招人吐槽的问题,但到底还算是把认真态度坚守住了,所以写到这个程度再细细想来,就算是没有读者读到这里也没有关系了,这一场长久的写作仿佛就成了我个人的修行。 能完整的讲完一个故事,心里就已经非常满足了。 所以我知道能看到这里的宝子们也许寥寥无几,甚至感觉是已经没有了,但假如万一,万一中的万一—— 真的能在茫茫人海中,让我们相遇在这里。 那便是我万分万分的荣幸。 在这无比浪漫的时刻,真的很开心遇见你,真的很感谢你愿意聆听完我想讲的故事。 蒋沐凡与贺白的故事告一段落,但希望我们在未来的日子里还能继续相见。 《你走丢之后》全文完结,我们下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