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庄密事》 序言 时隔一年,我终于又回来写文了。 要对正版订阅过我的第一本书的读者说声抱歉,因为这次我决定先写另一个故事。 我是从2014年开始连载我的第一本书,两年多的时间,几度断更,又几度灰溜溜回来更新,最终还是没有完结。我写文的初衷,没有什么高大上的理由,纯粹是为了疏解对人生的怨愤,所以第一本书我写了一个得过且过、沧桑散漫、完全没有活力的少女,不能说这里面没有掺杂着我自己的人生态度。 那时候把写文当作一种宣泄,或者说是对现实生活的逃避,所以在没有很多读者的情况下,还是默默写了几十万字。医学狗的日常是很忙碌的,那些困到累到极点依然撑着眼皮码字的日日夜夜,是我过往人生中难得的、宝贵的经历。虽然暂时没能写完李莞的故事,很惭愧很遗憾,但我还是感谢自己,选择了用这样的方式来自我抚慰。 2017年是我人生中最煎熬最糟糕的一年。在这一年里,我经历了迄今为止最沉重的挫折和打击,流了过往二十多年都没有流过的眼泪,几次崩溃,然后又被迫坚强振作,对生活的怨愤和失望达到了巅峰。庆幸的是,我还是熬过来了,并且学会了用平静和从容来面对操蛋的人生。 2018年,我决定松一口气,不再为了冷漠的现实逼自己前行,这意味着我会有更多闲暇时间。按理说,我应该先完结第一本书,但是呢,我回去翻了翻前文,好懵逼啊,好茫然啊,全程都是“我竟然写过这个情节?”“这个人物是什么鬼?”“李莞真特么矫情啊”,甚至于我有那么一会儿竟然想不起男主的名字……最后,我完全不敢相信这七十多万字是我写出来的,而大纲这种东西,已经难觅踪影。 所以大实话就是,我怂了,写不出下文的作者给你们跪在这里…… 最后,我很不要脸的构思了一个新的故事,这次绝对是完整的大纲+细纲,以及一丢丢存稿。嘿嘿,具体是个什么故事大家看简介就懂了,我准备写个热爱生命技能满点的甜妞!所以恳请大家给我这个前科不良的小作者一次新机会,让我用心讲故事给你们听。至于李莞的故事,我想等我历练一番,再回来给她一个完满的结局。 话不多说,咱们文中见。 第1章 可惜 “可惜了!” 施乔心里正想着事,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感叹,她这才发现靠在马车里休憩的姑娘们都醒了,正伸着脖子往车窗外看。 施乔也跟着她们往外看,正值春盛,举目皆是盎然的翠绿,重峦叠嶂,鸟语花香。 美中不足的是半山腰的地方露出一大片狰狞的山体,占地可观的断壁残垣孤零零地躺在那儿,隐约还能看出大火烧过的痕迹。 这场景就像是美人脸上多了块疤,让人看了便心疼。 “真是可惜了。”那个声音又道,见施乔盯着窗外若有所思,就笑着问她,“雪娘,你说呢?” 突然被点名,施乔回过头,问她话的是同族的堂姐,施雨彤。 她点点头,略显怅然道:“是啊。” 听说佟娇云比邵庄小一岁,正是花信年华,就这么走了真是可惜…… “这邵家的温泉山庄在京城是最有名的,泉水好不说,景致也是头一份,每年冬天说到泡温泉,没有哪家不羡慕的。就这么一把火烧没了,真是可惜!”没等施乔在心里感慨完,施雨彤已经自顾自说道。 原来是说这个可惜,施乔垂下眼帘,暗自失笑。 “听说当初邵家特意从苏杭找的工匠,照着江南园林建造的,一步一景,即便在寒冬也是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哎呀,那可真是可惜,世子夫人真会挑地方。” “这话什么意思,不是说是意外失火吗?” “说是这么说,事实如何谁知道呢,反正是个罪臣之女。 少女们私下闲话无顾忌,很立刻就着这个话题谈论起来。 “是啊,虽说按律法罪不及出嫁女,但佟娇云可是镇北侯的独女,谁知道通敌叛国之事她有没有参与,说不定是自焚谢罪呢。” “有道理!” “不过啊,就是连累了世子,摊上这么位夫人!” “可不是,幸好世子深受皇恩,在大理寺任上向来处事公正,政绩斐然,所以才能在镇北侯获罪后依然深得圣心,擢升为大理寺卿!” 此话刚出,姑娘们便纷纷点头,更有少女掩唇笑道:“说起来世子可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见过的人都说他貌比潘安,如那兰芝玉树,气质卓然,哎,你们有谁见世子吗?” 其他人不约而同地摇头,说着“没有”,都是尚未出阁的小姐,信国公世子又与她们年岁相差较大,不是一个交际圈的,哪有机会遇见呢。 少女怀春本是常情,虽然没人见过真人,但姑娘们还是带着几分向往和羞涩,笑嘻嘻地议论起来。 见她们说的认真,施乔托腮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雪娘。”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你说世子夫人真的是自焚吗?”声音怯怯的,带着几分好奇。 施乔笑了笑:“这我可不知道,不过邵家说是意外,那就是意外吧。” 这倒也是,邵家和施家一样,乃是京城的簪缨世族,那佟娇云又是罪臣之女,若真是自焚而死,邵家没道理遮遮掩掩。 少女立刻把这事抛到脑后,亲昵地挽了施乔的手臂:“等会儿进城,我去你那儿用晚膳吧。我娘这几天忙着给我哥挑媳妇,不怎么管我,我想吃你做的香酥鸭。” 施乔正要答应,有人已抢先道:“嫣儿,你跟雪娘嘀咕什么呢?” 嫣儿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我正跟嫣儿说让她和我一道回家用晚膳。”施乔笑道,“六堂姐,你也一起来吧。” 施雨彤原本因为她们说悄悄话有些不高兴,听施乔这么说,又笑起来:“改日吧,我娘肯定已经备好晚膳等着我呢。” 施乔就是一问,也没想着她会去,闻言笑着点头,又如法炮制问其他几个姑娘。 众人七嘴八舌地谢了她的好意,纷纷婉拒了。 大家能一起出来踏春就挺好,登门造访就算了吧。 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施乔笑容不变,没放在心上。 不过起了话头,大家又开始说起城里哪家的糕点最酥,哪家的炒货最香,一点没冷场。 进了城,姑娘们相互道别,回到各自的马车上往家去。 人一走,就只剩下施乔和嫣儿,足足可以容纳七八人的马车顿时显得空荡荡的。刚才路上为了方便闲话,姑娘们都上了嫣儿的马车,只有她的马车是最宽敞舒适,处处彰显着公主府的低调奢华。 “哎呀,我的枕头!”施乔正伸着胳膊松泛坐僵的肩背,就见嫣儿拿起角落里的一个抱枕心疼地皱起脸。 “怎么了?我看看。”施乔拿过来一看,粉色的抱枕上洇了一块褐色的茶渍,估计是哪个姑娘喝茶时不小心洒出来的。粉色娇气,怕是洗不干净了。 不过马车颠簸,这也是难免的。 嫣儿用手帕擦着那块茶渍,小嘴嘟着,很不开心,不过也没有再说什么。 施乔知道这是她平日里最喜欢的抱枕,连忙拦住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我回去给你做个一模一样的,还用粉色底绣姜黄色缠枝花,怎么样?” “真的吗?”嫣儿开心地抱住施乔,“雪娘,你最好了!” * 马车停在垂花门口,施乔的乳母甘妈妈已经等候多时。 甘妈妈和丫鬟扶着俩人下了车,等施乔和嫣儿亲亲热热地进了门,甘妈妈才客气又不失热情地请随行的公主府护卫到偏厅歇息。 “小姐,嫣儿小姐。”施乔的贴身丫鬟小卉侯在门口,笑着行了礼,抬手打起门帘。 家里静悄悄的,施乔看了眼屋角的钟漏,问道:“祖母和娘还没有回来吗?”现在已经快酉时了。 “还没有,看样子要在姑太太那边用过晚膳才回来。”小卉将备好的热水倒进铜盆里,请施乔和嫣儿净手净面,嫣儿的丫鬟连忙上去搭把手。 “婶婶和祖母又去清姑姑那边了?”嫣儿问道,拂水洗了把脸,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仔细擦拭。 “是啊。”施乔动作比她快,三两下收拾好,坐下来喝了口热茶,“表哥的婚期还有不到两个月,祖母担心她忙不过来,一有空就过去帮忙。我娘怕祖母累着,每次都陪着一起去。” “袁华表哥的婚期还有两个月就到了?”嫣儿面带感慨,“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你这次回京城都半年多了。那袁华表哥成亲之后,你是不是就要回润州去了?” “嗯,应该是。” 嫣儿叹了口气,十分不舍地挨着她坐下。 第2章 如果 “好啦,怎么说还有两个月呢。”施乔笑嘻嘻地捏了捏她的脸,“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我要去厨房做你想吃的香酥鸭,你在房里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嫣儿乖乖点头。 甘妈妈陪着施乔去了厨房,小卉恭敬地请嫣儿吃点心:“……香椿饼,是小姐亲手做的。” 嫣儿本来对点心不感兴趣,但一听说是施乔做的,立刻尝了一块。 入口化渣,又香又酥,非常可口。 “真好吃。”嫣儿连吃了两块,真心赞叹道,“雪娘真厉害,不但女红出色,这厨艺也越来越好了。” 半年前她刚回京城的时候,还分不清油盐酱醋,可现在这手艺都快赶上他们公主府的厨子了。 听到自家小姐被夸奖,小卉与有荣焉地笑道:“小姐聪慧,学什么都快。”当然最重要的是肯用心学,肯花功夫钻研。 “嗯,雪娘自小就聪明。”嫣儿露出深有同感的神情,真心道,“除了我大姐,这满京城的小姐,我认识的人里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喃喃道,“如果雪娘是京城施家的姑娘就好了……”那她们就能一直玩在一起了。 类似的话小卉已经听过很多次了,识趣的没有接话。 嫣儿没注意到她的神情,默默地喝茶,想着自己的心事。 很快施乔就做好了香酥鸭,再加上厨娘精心准备的晚膳,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 香酥鸭很合嫣儿的胃口,她高兴地用了晚膳,依依不舍地走了。 * 沐浴更衣后,施乔散着头发躺到临窗的暖炕上,甘妈妈和小卉搬来炭盆,仔细地为她烘头发。 趁着这个功夫,小卉把嫣儿吃点心时说的话,连同当时的神色,一五一十地讲给施乔听。 “奴婢就不明白了,嫣儿小姐怎么那么想让小姐您当京城施家的姑娘。京城施家就这么好?”她撇了撇嘴,嘴里像蹦豆子似的道,“虽然京城施家的大老爷贵为阁老,大小姐又嫁进了福荣长公主府,可咱们润州施家也不差啊,咱们老太爷那是南方德高望重的大儒,别的不说,就说这几十年,咱们明山书院出了多少举人秀才,每年开春的时候,来书院求学的学生能从大门口一直排到山脚下……” 听到这儿施乔忍不住笑着打断她:“从大门口排到山脚下,我怎么不知道?” 小卉也知道自己夸张了,笑着吐了吐舌头,道:“反正咱们润州施家好着呢,一点儿都不比别人差,嫣儿小姐老是把那些话挂在嘴边,奴婢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也不知道嫣儿小姐是怎么回事,堂堂公主府的小姐,长公主的嫡亲孙女,母亲又是曾名冠京都的施大小姐,走出去谁不羡慕,她却整天愁眉苦脸,说话细声细气的,像是怕吓着谁,连雨彤小姐她们都敢在背地里笑话她……” “瞎说什么!小姐们也是你能议论的?”甘妈妈腾出一只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敢说。” “娘!”小卉揉着头喊了一声,不满道,“跟您说过多少回了,不要打我的头,都快被您给打傻了!” “本来就没聪明到哪儿去。”甘妈妈瞪了她一眼,继续小心地给施乔烘头发。 施乔闭着眼,笑眯眯地听她们母女俩说话,没把小卉的话往心里去。 这丫头虽然私底下多嘴了些,但当着外人的面还是很乖巧的,该说不该说的话,心里清楚着。 * 嫣儿到家先去给祖母福荣长公主问安,几位年岁相当的堂姐妹也在,屋子里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她向来寡言少语,长公主对她虽然也是和言细语,但却不像对她大姐那样宠爱有加。见她来请安,长公主笑着问了她几句话,然后便道:“在外面玩儿了一天,快回房沐浴更衣吧。” 嫣儿乖巧应是,带着丫鬟告退,接着又去给父母问安。 进了正院,潘大夫人身边的丫鬟来迎她。 “爹回来了吗?” “外院有客,大爷还没有回内院。” “娘在做什么?” “夫人正在和唐妈妈说话。” 唐妈妈? 嫣儿略微有些惊讶:“这么晚了,大姐还差人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这奴婢就不太清楚了。”丫鬟恭敬地笑,正好已经走到了门口,便掀起门帘清声禀道,“夫人,五小姐回来了。” 屋里说话的声音一静,嫣儿走进去,只见她母亲潘大夫人正坐在临窗的暖炕上,唐妈妈半坐在炕前的绣墩上,几个丫鬟侍立在一旁,黑漆炕桌上散放着几张纸。 显然她们刚才正在说事,看到嫣儿进来,丫鬟纷纷行礼,唐妈妈也连忙起身半蹲着福了福,笑道:“有些时日不见了,五小姐好像又长高了些。” 嫣儿抿着嘴笑了笑,走到潘大夫人身边喊了声“娘”。 “她就是痴长个子。”潘大夫人笑着拉过嫣儿的手,帮她理了理衣襟,问道,“去见过祖母了吗?” 嫣儿立在炕前,认真回答母亲的话:“一回来就去了,二姐她们都在,祖母让我回来沐浴更衣。” 潘大夫人点点头:“那你先回房歇着吧。” 嫣儿应是,临走前往炕桌上瞥了眼,见那几张纸上简单地列着一些名字,后面标着年岁、家世、品貌等。 下半年大哥就满十七岁了,娘一直想给大哥选个家世品貌都出众的媳妇,可惜挑来选去也没看到个中意的,看来娘是想找大姐商量大哥的婚事,嫣儿心想。 等她走了,潘大夫人才叹了口气:“这孩子真是……其他姐妹都在公主跟前尽孝,她倒好,公主让她回来她就回来了。都是我生的,寻姝聪慧,寻泽伶俐,在公主面前不知道多得意,只有她,一直不开窍。” “夫人多虑了,五小姐只是年岁还小,等再大些自然知道在公主面前承欢。”唐妈妈劝道。 “但愿吧。”潘大夫人道,拿起炕桌上的纸,重新说起正事,“那你回去告诉姝儿,这两家我最中意,让她帮着打听打听。府里一堆事,公主的寿辰又快到了,我实在忙不过来。” 第3章 吴道子 福荣长公主的驸马出身京城世族潘家,虽是书香世家,祖上也曾出过阁老,但近几代子弟科举不得力,沦为了京城的普通世家,是在公主下嫁后才渐渐重拾往日的显赫。公主府和潘家虽然名义上分开,但毕竟是一家人,平日的人情往来本就繁杂,再加上公主寿辰京城的公卿世家都会上门贺寿,潘大夫人作为长媳,主持着公主府的中馈,操劳之多可想而知。 唐妈妈连忙道:“是,您放心,奴婢会把您的意思仔细回禀给大姑奶奶的。” * 施乔躺在铺了锦垫的暖烘烘的大炕上,甘妈妈轻柔地按摩着她的头皮,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朦胧中感觉有一双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鼻尖传来熟悉的香味。 “娘……”她笑着睁开眼,带上了撒娇的鼻音。 澜大太太怜爱地看着女儿,坐到炕上,道:“怎么躺这里睡着了,小心着凉。” “不会的,我盖着被子呢。”施乔拥被起身,浓密的长发已经烘干,又香又软,像缎子似的铺满后背,灯光下莹白的肌肤如雪,凤眼朦胧,红唇嫣然。 “您几时回来的?祖母呢?”她靠进母亲怀里,打着哈欠问道,然后瞥了眼墙角的钟漏,已经亥时了。 “刚回来,祖母听说你已经沐浴过,让你不用过去问安了。”澜大太太搂着她,轻柔地抚了抚她的长发,“既然困了,就快上床歇息吧,今天出门玩儿了一天,肯定累了。” 施乔“嗯”了声,睡眼惺忪地从炕上下来,甘妈妈及时蹲下给她穿鞋。 澜大太太拎起炕上的锦被披到她身上,亲自送她回寝房。 小卉已经用汤婆子暖好了被窝,施乔躺进去,闭上眼,嘴边绽开一朵甜甜的笑:“娘,我睡了。” “嗯,睡吧。”澜大太太坐在床边,嘴角噙笑轻拍着被面,待她睡熟了才亲手放下床帐,临走时叮嘱甘妈妈,“夜里还凉,别让小姐踢了被子。” “是。”甘妈妈恭声应下。 * 一夜好眠。 卯正,天刚微微亮,施乔就准时起床了,由甘妈妈服侍着洗漱好,喝了一小盅温水,然后去小花园晨练。 压腿、压肩、下腰、劈腿、大踢腿、旋转、空翻、侧翻……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轻盈优雅,苗条的身形在清晨的薄雾中更显玲珑。 小卉随侍在旁边的三角亭中,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家小姐十年如一日的练习。 当晨阳初上时,施乔才停下来,小卉连忙送上汗巾和温水。 “小姐,您的动作好像又精进了。刚才您转圈的时候,奴婢特意帮您数了,一共三十圈,一气呵成,落脚还特稳,一点儿都没晃,若是娄师傅在这儿肯定又会夸奖您。” “是吗?”施乔擦了擦额上的汗,喝着水,眨眼笑道,“那等娄师傅到了,我得赶紧去她老人家面前表现表现。” “那必须去啊!”小卉笑弯了眼,“还有四少爷,他要是知道您现在转圈比他多,不得急死了!” 施乔大笑起来:“没错没错!” “说起来,四少爷他们应该快到京城了吧?” “嗯,前几天信里说已经到徐州,这会儿应该到德州了吧,估计月底就能到京城……” 主仆俩说着话回房,甘妈妈和小卉服侍施乔重新梳洗,然后去给施老太太和澜大太太请安。 此时刚过辰初,清晨的薄雾已被晨阳驱散,几只鸟雀落在屋顶的飞檐上歇脚,一缕朝阳斜斜穿过屋前的桂树,照进半开的窗棂里。 澜大太太正亲自服侍老太太梳洗,施乔穿着鹅黄色衣裙,像只翩跹的蝴蝶般飞了进来。 “祖母,娘。”施乔甜笑着行了礼,凑到镜台前看老太太梳头。 见她眼神清亮,面色红润,整个人如含露的花苞般朝气蓬勃,施老太太不由露出和蔼的笑:“今天转了几圈?” 施乔笑嘻嘻地比出三个手指,施老太太惊讶地挑眉:“三十圈?你已经能一气转三十圈了?” “是啊是啊,奴婢一直守在旁边,亲眼看到小姐转满了三十圈!”施乔还没答话,小卉已经兴奋道。 “哎呀,咱们雪娘果真厉害!”施老太太开怀大笑,宠溺地拍了拍施乔的手,道,“我记得你在家时,最多也就能转上二十五圈,没想到来京城半年,不但没落下功夫,还进步这么快!” 那是肯定的,进京这半年雪娘每天按时起床练功,没有一天躲懒的。 澜大太太对女儿的作息最了解,知道她有多努力认真,笑道:“这下好了,小四知道该跳脚了!” 屋里的人齐声笑起来,有温暖惬意的气息流淌。 施乔依偎在祖母身边,笑容甜美,一本满足。 * 吃过早膳,澜大太太让人拿了个长匣子出来递给施乔:“商号的掌柜让人送来的,说是你让他们找的什么吴道子的画一时还没消息,不过偶然得了幅前朝仇良友的《游春图》,你看看喜不喜欢。” 施乔笑着点头,打开匣子看了眼,然后让小卉收着。 澜大太太又道:“这个吴道子是什么人,难道是哪朝的大师?娘倒是没听说过。”她出身润州的书香世族,虽然比不上施家显赫,但也是世代耕读的大家族,自小耳濡目染,对书画这等风雅之物还是略知一二,从来不知道历朝曾有过叫吴道子的大师。 一时间,包括施老太太在内的屋里人都看向施乔。 “哈哈哈。”施乔尴尬地笑了两声,“没有没有,这个吴道子不是什么大师,是我以前偶然在一本杂书上看到的,前段时间突然想起来,就托二叔帮忙找找看。既然找不到,那可能是书上杜撰的吧。” 吴大师,对不住了,她暗暗在心里对画圣深表歉意。 “原来如此。”澜大太太恍然大悟。 施老太太更是笑道:“那些野史话本多是空穴来风,当不得真。” 施乔连连点头,坦然地把锅甩给了野史话本,然后带着小卉飞快跑了,免得母亲接着问她是哪本野史话本,那她可真说不出来了。 第4章 柳宗元 回到房间,小卉拿出画轴展开铺放在书案上,手指着右上方的题字念道:“游春图,良友临于承光十三年春。” 再细看画卷,其上峰峦叠翠,水光潋滟,游人三三两两穿梭于青绿的草木间,湖上有仕女泛舟,山径有士人策马…… “看出什么名堂了吗?”见她看得认真,施乔笑着问道,坐到书案前,接过甘妈妈奉上的茶呷了一口。 小卉眨了眨眼,诚恳道:“没有。” 施乔呵呵地笑,放下茶盅,目光落在画卷上。 她看得仔细,目光沉静,神色专注,小卉和甘妈妈不由屏气噤声。 良久,她才吁了口气,笑道:“虽然不是原画,但的确是一幅难得的佳作。” “小姐见过《游春图》的原画?”小卉奇道。 “当然没有。”施乔摇头而笑。 她曾经在故宫博物院见过《游春图》,不过这话说不得。 “我以前在祖父的书房里看见过仇大师的《溪山问道》,他很擅长这种风格,这幅《游春图》虽然是临摹之作,但画面工整细致,用色富丽堂皇而不失柔美秀雅,想来比之原画也不会逊色。” 小卉听不太懂,但是小姐说好,那就错不了,她立在书案旁不住点头。 甘妈妈笑道:“小姐喜欢就好,否则商号的掌柜怕是会因为办事不利而坐立难安了。” 说到这里,施乔又想起了吴道子,不由叹了口气,喃喃道:“找了这么久还是查无此人,看来这里确实不存在吴道子……” 她靠在椅背上,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 大明立朝近两百年,当今圣上是本朝第五位皇帝,年号建元。 建元十三年,河南遭遇百年一见的大旱灾,据坊间流传的史料记载,当时“种粒皆绝,草根树皮搜拾殆尽,流民载道,饿殍盈野,百姓因饥成疫,死者十四五……” 大旱持续了整整三年,直到建元十六年才缓过来,皇帝听从钦天监的建议,改年号为延泰。 施乔生于延泰四年冬,如今已是延泰十九年春,不知不觉,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十五年了。 还在襁褓中时,客观条件不允许,但从两岁起她就开始读书识字,以便有机会了解这个世界。 这里的历史跟她记忆中的中国历史相差无几,地理位置也几乎一模一样,但很奇怪的是,就像写书匠运笔时打了个盹儿,所以出现了一些偏差。 比如,这里也是夏商周秦汉,一直到隋唐武周,可是武周之后却直接跳到了宋,而且此宋非彼宋,开国皇帝姓司徒,而不是赵匡胤。宋之后又历经几朝,然后便是大明。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但更奇怪的是,有些朝代虽然没有了,或者说被代替了,但施乔记忆中的那些历史人物却又存在过,例如苏轼、黄庭坚、赵孟頫等,并且人物的经历境遇走向也大致一样,而有的朝代虽然存在过,但那些著名人物却没有了,其中最让施乔记忆深刻的便是柳宗元。 她清楚记得是八岁那年,祖父还健在,她在祖父的书房里看到了仇大师的《灞桥吹雪图》,于是她就顺口吟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本以为祖父会夸她读书用功,没教授过的诗都会背诵了。 谁知道祖父却瞠目结舌,对她惊为天人。 施乔吓懵了。 等回过神来意识到这里面可能出了什么差错,连忙跟祖父解释这诗不是她作的,而是一位叫柳宗元的人写的。 祖父在遗憾之余,翻遍书房堆积成山的藏书,找这个叫柳宗元的人,结果当然是无疾而终。 后来她特意调查过,号称“河东三著姓”的柳家确实存在,但柳家却不曾有过一位叫柳宗元的子弟,倒是有一位叫柳浩元的,圣祖皇帝时曾做过太原知府,但他也没有诗词流传于世。 从此以后,施乔再也不敢在人前卖弄聪明,即便有时不得不借鉴,也会仔细查证再谨慎使用,若是被人问起,就一律甩锅给野史话本。 唉,不过找不到吴道子还是让施乔非常遗憾,画圣啊。 * 施乔在房中独自遗憾了大半天,又把那幅《游春图》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决定自己临摹一幅来练手。 每当她认真做事时,小卉和甘妈妈都不敢打扰,直到午膳时分,澜大太太差人来请,施乔才放笔净手。 用过午膳,丫鬟刚撤下碗碟,青竹巷那边送了请柬过来。 青竹巷是京城施家所在,从太祖皇帝时起,施家便世代居住于此,百年来府宅不断扩建,如今几乎占了整个青竹巷。提起青竹巷施家,京城无人不知。 润州施家原本也属于青竹巷,施乔的祖父施道芳和青竹巷的大老爷施远茂,从血缘关系上来说是堂兄弟,不过施远茂这支是施家的嫡系,施道芳这支是施家旁支之一。 施道芳幼年失去双亲,在亲族接济下读书科举,和施远茂同年考取进士,施远茂殿试取为状元,他则为探花,之后为官三载便告别仕途,在润州开办了明山书院,精研学术,传道授业,再也没有回过京城。几十年过去了,施道芳这支便从京城施家分了出去,成为了润州施家。 “老太太好,澜大太太好,乔小姐好。”来送请柬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管事妈妈,笑容可掬地行礼问安,掏出张大红洒金的帖子来,“五日后,温宁公主府举办百花宴,宴请京城的夫人小姐们赏花听戏。可能是听说老太太带着儿媳孙女回京城来了,所以特意送了请柬来,是和咱们府上的请柬一起送的,所以二夫人特意让奴婢送过来。” 也不怪温宁公主府把请柬送错了地方,毕竟在外人眼里,施家是一体的,润州施家的人回到京城自然也是住在青竹巷。 按道理来说是这样,可施家族人众多,施道芳一脉离开京城几十年,曾经住的院子早已经被族里分给了其他族人。若是他们回京城后住到青竹巷,族里还要重新找院子安置,麻烦不说,住的也不宽敞。 因此早些年,施老太太就让人在青竹巷旁边的猫儿胡同买了个两进的小宅子,每次回京城来先去青竹巷露个脸,然后就住进猫儿胡同,乐得清静自在。 这些事外人是不清楚的,也没必要打听,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施字来。 施老太太让人收了请柬,笑着留那个管事妈妈喝了盏茶,才让她回去了。 等人走了,施乔让丫鬟把请柬拿给她看。 施老太太见状笑呵呵问她:“雪娘,你想去玩儿?” 第5章 纨绔 京城公卿家的宴请很少会给他们送请柬,一来他们待在京城的时间很少,二来有青竹巷挡在前面,他们就更不起眼了。 施老太太和澜大太太对这些宴会都不感兴趣,若是施乔想去,倒是可以带她去看看热闹。 “祖母,我想去呢。”施乔挨到老太太身边娇声道,明亮的眼睛里闪着光,“听说温宁公主府的百花宴已经连着举办了好几年,每次都特别热闹,去年更是请了京城的三大戏班同台唱戏,不知道今年会不会再请,我想去瞧瞧,正好卿园马上来京城了,我先去帮他们探探对手的底细。” 京城的三大戏班声名远扬,虽然普通老百姓也能去听戏,但每家的头牌轻易不登台,除了大户人家的宴席,其他场合很难听到他们的戏。 施乔在京城住了半年,只在两个月前听了场流云社的头牌印小云唱的《玉堂春》,其他两个戏班她也去了,不过并没有听到头牌的戏。 像是公主府这种级别的宴会,登台的肯定是各家的头牌。 施老太太明白了她的心思,笑着吩咐澜大太太:“那到时候你就陪雪娘去看看热闹吧。” 澜大太太应下,施乔高兴地在祖母和娘亲面前说着俏皮话撒娇,逗得俩人哈哈大笑。 * 温宁公主乃已故嘉善皇后所出,是当今圣上的长女。 嘉善皇后是皇帝的元妻,可惜只做了两年太子妃就去世了,膝下只有温宁一个孩子。可能是自幼丧母,温宁公主性格恭顺温和,对父皇十分亲近孝顺,皇帝对她也很是疼爱。温宁十六岁时,皇帝亲自从嘉善皇后的母族贺家挑选了一位品貌出众的子弟为驸马,将她风光大嫁,此后对她和贺家也一直盛宠不衰。 温宁公主出嫁后深居简出,莳花弄草,遍寻各种名贵珍品,经过多年精心培育养出了一座规模可观的百花园。 延泰十四年,恰逢温宁公主寿辰,由温宁公主的长媳挑头,开始举办百花春宴,几年下来在京城的公卿世家中名声大噪。 特别是两年前,户部郎中的长女在百花宴上得了温宁公主的青睐,由温宁公主做媒,嫁给了端王的嫡长孙,一时间在京城成为奇闻。 虽然此等美事可遇不可求,但自此以后,京城的姑娘们对百花宴更是向往。 * 在确定参加百花宴后,澜大太太就开始为施乔打点衣裳首饰。 虽然她没指望女儿在宴会上出风头,但做母亲的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走出去能招人喜欢,特别是雪娘今年就满十五岁了,出落的亭亭玉立不说,性格更是乖巧惹人怜爱。 澜大太太每日看着女儿,不由开始考虑她的终身大事。 这些施乔都不在意,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就开始给嫣儿绣枕套。 小卉找了明纸来铺在炕桌上,施乔提笔画花样子,甘妈妈从箱柜里找了尺头出来,让施乔挑选。 “就用那匹粉色的江绸吧。”她抬头看了眼,又低头继续描花样,嘴里接着道,“我记得前段时间娘给我做春裳,还剩下些桃红、玫红的边料,妈妈都拿出来吧,我想再给枕套上镶道襕边。” 甘妈妈应声去找东西。 澜大太太进来的时候,施乔已经起针绣上了,她看了看女儿沉静专注的身影,低声吩咐甘妈妈:“我和老太太去姑太太那儿,灶上炖了黄芪参鸡汤,记得晚膳的时候给小姐喝了。” 到了掌灯时分,施乔才放下针线,小卉奉上热茶,一边给她揉肩一边往秀绷子上看。 “小姐的手艺真是没的说,看这花儿绣的,栩栩如生,像是能闻见香味似的……” “什么香味?我怎么没闻到!” 门外响起一道欢快的女声,穿着石榴红衣裙的女孩子撩帘而入,略显英气的脸上挂着明丽的笑容。 “星月小姐!” 甘妈妈和小卉连忙屈膝行礼。 施乔喜出望外:“你怎么突然来了?” “去看我表姐,顺路就过来瞧瞧你。”星月笑道,坐到暖炕另一边,随手拿起炕桌上秀绷子,粉色的绸缎上用姜黄、橘红和蜜合色绣了繁复的缠枝花,“你又在绣东西,这是要做什么?” “给嫣儿绣个枕套。”施乔简单道,吩咐小卉把炕桌上的东西收下去。 星月点点头,放下秀绷子,端起甘妈妈刚上的热茶喝了一口。 “你怎么一个人在家,婶婶和祖母呢?” “娘陪祖母去姑姑家了。”施乔道,见她虽面带微笑,眉间却有一丝阴郁,想到她说刚刚去看表姐了,不由问道:“你去看宛姐姐了,是不是她的亲事有消息了?” 见她猜到了,星月也不再忍着,放下茶盅愤然道:“这个贺恭宜,真是欺人太甚!” 施乔眉头微皱:“宛姐姐最后还是得嫁给他?” “他都把表姐掳了去,孤男寡女过了一夜,表姐除了嫁给他还有什么办法?”星月咬牙切齿道,“昨天两家已经过了庚帖,刚才我过去,小舅母一直抱着表姐哭,我真是恨不得……” 施乔心头一跳:“你可别乱来啊!” “我知道。”星月泄气地看了她一眼,“婚事都定了,表姐是铁定要嫁进贺家的,我不会闹事让她丢脸的。我就是替表姐不值,贺恭宜那个只知道花天酒地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根本就配不上她!” 施乔想到池宛恬静端庄的样子,也不由叹了口气。 星月拧着长眉,重重的往旁边的靠枕上捶了一下,一副十分想不通的摸样:“你说贺家怎么会出了这么个混世魔王?我们沈家虽然和贺家没什么来往,但每每听旁人说起,都说贺家门风清白,子弟个个谦和有礼。我也常在宴席上见到温宁公主,的确像大家说的那样慈眉善目、和蔼可亲,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呢!” “可能因为是幼子,所以公主特别宠爱吧。想来有贺家的长辈和公主管着,宛姐姐嫁给长乐伯以后应该不会吃苦。”事已至此,施乔也只能这样宽慰她,“你今天去看宛姐姐,她怎么样?” “表姐看起来还好,小舅母抱着她哭,她还反过来安慰母亲。不过你也知道表姐一向端庄自持,又有几个姨娘在旁边看笑话,她就算心里再难过也不会哭闹。但是想想也知道,遇到这种事,她心里肯定伤心的。” “那你这段时间多去看看她,有人陪着聊聊天,可能她心里会好受一点。” 星月怅然点头。 俩人又说了会儿话,用过晚膳,星月才回府。 没过两天,京里就传开了,工部左侍郎的女儿要嫁给温宁公主的小儿子——长乐伯贺恭宜了。 大家不清楚其中的曲折,只纷纷道,贺家的浪荡子终于要成亲了,池小姐有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