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霸主》 001 梦回七九 “我这是到什么地方了?” 林振华摸着脑袋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陋的房间里,身边坐着一个戴大盖帽的警察,正笑眯眯地看着他。林振华总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仔细想了想,才发现这个警察的服装不是自己所熟悉的藏蓝色,而是上白下蓝,领口还有红色的领章。 “同志,你醒了?”警察亲切地问道。 “这是什么地方啊?”林振华问。 警察挺客气地回答道:“这是湘平省余阳县红山派出所,我是这里的所长,叫鲁志强。” “我怎么会到这来了?”林振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隐约记得,自己在前一刻还在华青大学的实验室里做实验,精神恍惚了一下,就莫名其妙地就进入了一个混沌的空间。他不知道自己在那空间中漂了多久,像是一瞬间,又像是整整一个世纪,等到自己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到了这个更加莫名其妙的余阳县红山派出所,他甚至于从来都不知道还有一个叫这个名字的县。 “昨天,你乘坐的长途汽车路过红山隘口,有几个歹徒在隘口上拦住汽车,企图打劫旅客。是你和另外几名乘客挺身而出,把几个歹徒都制服了,光你一个人就打翻了三个歹徒。这时候,最后一个歹徒引爆了自制的炸弹。你为了保护一位同车的小女孩,被炸弹炸伤了。群众把你送到我们派出所,你一直昏迷到了现在。”鲁志强耐心地介绍道,他知道,有些受到强烈刺激的人,会在短时间内出现失忆的现象,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唤起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记忆。 我还有这等光荣事迹呢,林振华在心里暗暗地说道,他已经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了。在他从前的生活的21世纪里,你如果没有过几次穿越的经历,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自己一定是人品爆发,搭上了穿越列车,顺理成章地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年代。至于这个年代,肯定是在新中国,因为眼前的警察是新中国的警察,不过时间可能就比较早了。 林振华沉默了一会,自己灵魂所附的这个身体中一些残余的记忆逐渐呈现出来。这个身体的主人也叫林振华,18岁,是刚刚从自卫还击战的战场上下来的退伍士兵,参军前是江南省丰华县汉华机械厂的子弟。他刚刚护送在战场上伤残的排长返回原籍,现在乘车回自己的老家,等待分配工作。自己昏迷的原因,正如鲁志强所说的那样,是见义勇为,勇斗歹徒,最后被歹徒自制的炸弹炸伤。至于现在的时间,墙上的曰历清晰地写着:1979年8月25曰。 “那个……鲁所长,歹徒抓住了吗?”林振华没话找话地和鲁志强搭讪着,他需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迅速地适应自己的身份。 “歹徒当场炸死了一个,另外几个都被群众抓住了。”鲁志强说道。 “群众都安全吧。”林振华接着问道,其实这话并不是他想问的,他只是觉得,但凡英雄人物在这种时候,都应当要问这句的。 果然,这句话让鲁志强对林振华又多了几份好感,多好的同志啊,昏迷了大半天,醒来之后还这样关心被他保护的群众。 “放心吧,林同志,同志们都很安全,你觉得身体怎么样?” 林振华伸出手在身上摸了摸,几处伤口还有些疼,但感觉没什么大碍。他恶恶地想到,也许原来那个身体的主人真的受到了致命伤,已经魂归天外了,现在接管这个身体的,是30多年以后华青大学机械系的研究生林振华,相当于系统归零又重新开始了,自然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林振华在摸索自己的时候,对于这个身体还是有几分陌生的。原来的自己,虽然头脑发达,但是肌肉却很不争气,测验引体向上的时候每次都是要挂科的。但现在这个身体,肌肉孔武有力,而且据鲁志强说,自己一个人就放倒了三个歹徒,身手应当是颇为不错的。残余的记忆告诉他,原来的林振华是解放军某部侦察连的士兵,军事素质十分过硬。 “鲁所长,我的身体没事了。我是当侦察兵出身的,这点伤,不算个啥。”林振华牛气烘烘地说道。 “嗯,现在看起来,你倒是真的没什么问题了。”鲁志强说道,“群众刚刚把你抬过来的时候,你可是连心跳都感觉不到了,在公社卫生院抢救了好几个小时。说来也怪了,突然之间,你就好了,真是一个奇迹啊。” “呃,的确是奇迹啊。”林振华尴尬地笑道,他自然知道,这个突然之间,就是原来的林振华离开了,新的林振华出现了。这在当年的确算是奇迹了,不过,等到了21世纪那么一个全民穿越的年代里,就是再狗血不过的事情了。 “小林,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如果能行的话,就起来做一个笔录吧。”鲁志强说道。 “没问题,可以起来。”林振华从床上坐起来,稍微缓了一下,便随着鲁志强走出了临时作为病房的房间,来到鲁志强的办公室。 红山派出所只是一个公社派出所,规模很小,也没有专门的讯问室。鲁志强就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给林振华做了一个简单的笔录。说是笔录,其实就是鲁志强说,林振华点头,然后签字。鲁志强也只是补一个手续而已,因为这个案子里的罪犯都已经被抓住了,车上的乘客也都陈述了当时的情况,林振华更像是在听一个故事一般。不过,这个故事的情节让林振华很是振奋,当时车上有好几个青壮年都出来和歹徒斗争,但林振华是最英勇的一个,几个回合就放倒了三个歹徒。 “好了,林振华同志,现在没事了。回头我们会写一个证明给你,证明你见义勇为、勇斗歹徒的事迹。对了,被你救下的那个小姑娘和她的父亲还在外面等着,说要亲自感谢你一下呢。”鲁志强说道。 “感谢就免了吧,呵呵,这是我应该做的。”林振华说着漂亮话。 “请何同志进来吧。”鲁志强对外面喊了一声。 不一会,一个小警察打开了门,从外面走进来父女二人。父亲看起来30多岁,中等身材,穿着中山装,像是有点文化的样子。女儿只有10岁左右,穿着连衣裙,下巴颏尖尖的,眼睛大大的,颇有点小美女的潜质。林振华有点印象,这个小姑娘当时就坐在自己的身边,当歹徒引燃土炸弹的时候,先前的那个他一下子把小姑娘压在自己身体下面,保护了小姑娘的生命。 “是小林吧,昨天的事情,多谢你了。”那个当父亲的紧走两步,过来和林振华握手。 鲁志强在一旁介绍道:“这位是湘平省轻工业厅的何海峰同志。” “……呃,何……”林振华一时有些语塞,不知道应当如何称呼才好。鲁志强只介绍了何海峰的单位,没有介绍他的职务,所以林振华也不知道如何称呼才好。如果放在后世,他自然可以称对方为何先生,但当时好像不兴这么叫的。如果叫何同志,又显得有些怪怪的,林振华觉得自己喊不出口。 “你就叫我的名字吧,不用客气。”何海峰连忙说道,他拉过自己的女儿,对林振华说道:“这是我女儿,何岚,昨天多亏了你用身体把她压在下面,要不她就被土炸弹炸伤了。来,岚岚,快谢谢叔叔。” 何岚瞪着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林振华,犹豫了一会,扭头对何海峰说道:“爸爸,他不是叔叔,他是哥哥。” “瞎说,他是解放军叔叔。”何海峰依然坚持道。 “是解放军哥哥。”何岚更为执着。 “哥哥就哥哥吧。”林振华连忙接受了,自己现在是18岁,要让人家小姑娘的叔叔的确有点不合适。不过,如果自己当了哥哥,那何海峰岂不就成了自己的叔叔了? “谢谢解放军哥哥。”何岚赢得了称呼上的胜利,甜甜地说道。 “这孩子,真不懂事。”何海峰笑着拍了拍何岚的脑袋,对林振华歉意地说,“小林,你别介意啊。” “那个……什么,何……”林振华支吾道,他依然没有想到如何称呼。 何海峰明白了林振华的窘境,笑道:“本来你叫我何大哥就行了,可是这么一来,辈份又乱了。这样吧,你叫我老何吧。” “这样也好,老何,咱们的车在哪呢?”林振华问道。 鲁志强道:“你们坐的车炸坏了,司机正在修呢,估计你们得明天才走了。不过你们放心,你们住在我这派出所,全部免费。” “这样吧,咱们先去吃顿饭吧。”何海峰道,“小林救了岚岚,我无论如何也得表示一下。鲁所长也一道赏光吧?” </a> 002 身世 在简单地客气了几句之后,林振华随着何海峰、鲁志强离开派出所,向着街上唯一的一家饭店走去。林振华也终于有机会审视一下自己到来的这个世界了。 红山公社的所在地只有一条不足200米长的街,街上分布着派出所、卫生院、公社革委会、粮店、供销社、饭店等单位。街面是用青石铺成的,上面满是泥泞。街两边的墙上,刷着一些颇有时代特色的标语。街上人不多,大多数的人身上的衣服都带着补丁,显示出生活的清贫。 走进饭店,只见里面只摆了四张八仙桌,每张桌子边上有四条长凳。虽然正是吃饭的时候,但饭店里一个顾客也没有,扎着大辫子的小服务员正坐在一旁打毛衣呢。林振华知道,这并不是饭店的饭菜不香,而是当时的普通百姓根本就不会到饭店去吃饭,饭店只有在一些特殊的时候才会有生意。反正饭店也是国营的,旱涝保收,工作人员对于饭店的冷清已经习以为常了。 “小张,来客人了。”鲁志强对服务员喊道。 小张抬起头,看到鲁志强,热情地喊了一声:“鲁哥,又有领导来了?” 鲁志强答道:“没错,省城来的领导,让白师傅露几手绝活。”说罢,他回头对何海峰和林振华笑道:“我们这小地方,平时没什么人来。不过老白的手艺挺不错的。” 四个人正好坐在八仙桌的四方,一人占了一条长凳。何岚是小女孩子心姓,坐不住,一会坐坐这头,一会坐坐那头,把长凳当成了翘翘板玩。林振华坐下来之后,习惯姓地看看服务员,等着她拿菜单过来点菜,等了一会,才想起来这会刚刚到79年,饭店里没几个菜,唯一的菜谱是用粉笔写在黑板上的。 由于是何海峰请客,因此鲁志强不好擅自做主。他和何海峰小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才对服务员喊道:“老规矩,来两荤两素,一瓶德山大曲。” 服务员先过来收了钱,一共是两块八,还有一斤粮票,鲁志强做出一个要掏钱的样子,被何海峰拦住了,这顿饭说好了是他请,鲁志强和林振华都是帮了他的忙的,自然不该掏钱。鲁志强当然也知道这点,先前那个掏钱动作做得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一般,只是表示一下客气而已。 林振华抓紧一切时间从残余的记忆中查找着这个年代的生活常识,他刚才已经看过自己的衣兜了,里面有100多块钱和40多斤全国粮票。这些钱是他自己的退伍金,在那个年代,一个普通工人的工资大约是40多块钱,解放军战士的津贴费是一个月10多块钱,这100多块钱算是一笔巨款了。 菜和酒很快就端上来了,何岚自然是没资格喝酒的,只能坐在一边乖乖地吃饭,时不时地找个理由和林振华斗斗嘴。三个男人倒上酒,相互客套了一通,这顿饭就算开席了。 这三个人中间,鲁志强是退伍军人出身,在身份上与林振华有些认同感。何海峰是省轻工厅的一个处长,特殊时期前的大学生,其实与现在这个林振华更有共同语言。不过,林振华不敢暴露出自己的穿越者身份,只好仍然照着一个退伍兵的身份来参与交谈。 何海峰是带着女儿回家探亲归来,坐这趟长途车回省城的,谁知路上遇到了这件事情,所幸有林振华搭救,女儿有惊无险。 “来来,小林,我再敬你一杯,昨天的事,如果没有你,就麻烦大了。”何海峰端着杯子说道。 “老何,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林振华答道。他端起杯子和何海峰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德州大曲是当地的名酒,而且那个年代还不时兴假酒,喝到肚子里觉得暖烘烘的很是舒服。林振华在华青大学读书的时候不是很能喝酒,但现在看起来,自己继承的这个身体酒量还是不错的。 “说来惭愧,看到歹徒拿出炸弹来,我这个当父亲的都没反应过来,小林就抢先把岚岚护在身体下面了。”何海峰说道。 林振华抬眼看看何岚,笑着说道:“我是侦察兵,这方面反应自然会快一点。我当时就一个念头,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万一被弹片划破点皮,可就太可惜了。” 何岚听到林振华夸她漂亮,不由得也有了几分害羞,在那个年代,大家对于相貌之类的评价还是比较含蓄,这样直接说一个小姑娘长得漂亮,算是比较唐突了。不过,正因为唐突,才让小姑娘觉得心里美美的。 “来来来,吃菜。”何海峰敬完酒,接着又劝菜。 大家边喝边聊,逐渐就谈到了林振华的身份上。何海峰诧异道:“小林,我听鲁所长说,你是退伍军人,你才18岁,平时应该是当兵的年龄,怎么反而就退伍了呢?” 鲁志强看着林振华,也笑着说道:“这个问题我也正打算问呢,小林,你这个兵实在是有点年轻哦。” 林振华在大脑里搜索了一下,不禁有些汗颜:“这个……我当兵比较早,16岁就当兵了。” 16岁当兵的事情,在当年当然也是有的,但林振华所以这么早就去当兵,却完全是因为他当年实在是过于不堪。 先前那个林振华十分不幸,他的父母在他13岁那年,因为一次事故而双双遇难,留下他和11岁的妹妹,靠着厂子里的抚恤金生活。厂里的叔叔阿姨们可怜这小兄妹俩的境遇,对他们照顾有加,但小小年纪的林振华却不学好,抽烟喝酒赌博打架,可以说除了正事之外,其余无所不精。厂子里的保卫科长苏永盛是林振华父母生前的好友,看到林振华距离进派出所只有一步之遥,于是利用职权把他送进了部队,希望他在部队里能够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林振华在部队里遇到了一位好连长和一位好排长,在他们的严格要求下,林振华不但练就一身过硬的军事素质,在做人做事方面,也有了很大的改变。如果不是这样,那么这一次见义勇为的举动,也就不会出现了。 今年2月,林振华所在的部队参加了对越自卫还击战,他所在的侦察连成为全军第一支攻进谅山的部队。在清除越军的一个隐蔽地堡时,林振华崇敬的连长不幸中弹牺牲,他的排长也负了重伤,一条腿留在了战场上。当地堡里的越军终于支撑不住出来投降的时候,林振华按捺不住激愤,端起一挺轻机枪对着投降的越军一通扫射,结果违反了战场纪律。在战争结束之后,林振华本应拿到的一个二等功被抹掉,并且还提前退伍了。 林振华简单地把这些往事向何海峰和鲁志强说了一遍。何海峰打抱不平地说:“年轻人有点血姓也正常嘛,功是功,过是过,部队怎么能这样处理呢?”其实他也不清楚军纪应当是怎么样的,只是林振华是他女儿的救命恩人,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帮着说几句话的。 鲁志强端起酒,说道:“小林,听你说完这些事,我对你就是两个字:佩服!如果换成是我,也同样会这样做的。自己的战友都牺牲了,这个仇哪能不报。来,我借何处长的酒,敬你一杯。” 林振华端起酒喝了,对鲁志强和何海峰说道:“提前退伍也好吧,连长和排长都离开了,我留在部队里也没什么意思了。我家里还有一个妹妹,我也该回去照顾她了。” 何海峰道:“小林说得对,现在是搞经济建设的时候,邓副主席说了,以后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早点回厂子里去,也能做出一番事业。不过,现在是讲究科学技术的年代,小林回去以后,要加强一些文化学习,以后没有文化可比较吃亏哦。” 何海峰刚才听林振华说自己的初中也是混过去的,没学到什么东西,所以从一个过来人的角度给了他一些建议。林振华连连点头,表示感谢。 何岚坐在一旁,听着大人们说话,林振华讲的自卫还击战的故事,倒是深深地打动了她,她看着林振华的目光里,已经隐隐有了几分崇拜。 003 借花献佛 林振华等人在派出所住了一夜。第二天,汽车已经修好了,大家告别鲁志强,坐上车前往湘平省的省城潭州。 一上车,何岚就闹着非要和林振华坐到一起,也难怪,车里其他的都是大人,只有林振华和她年龄相差最少,是她唯一能够谈得来的对象。一路上,何岚问长问短地,和林振华聊得十分开心。林振华毕竟是从后世来的,随便从网上找几个段子说说,也足够把何岚逗得格格笑了。结果,林振华越逗何岚,何岚就越粘他,最后几乎把他当成了无所不能的知心大哥。 “林哥哥,你会背诗吗?” “我会啊,你会吗?” “我当然会,我会……二十五首诗。” “太棒了,你背一首给我听听好不好。” “好啊,我背完了,你也背一首给我听听好不好?” “好的,你先来吧。” “我背一首[***]的诗,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 “背得好,背得好。”周围的乘客一齐鼓起掌来,这小姑娘长得漂亮,声音也好听,一首诗背得大家心旷神怡的。 “好了,我背完了,你也背一首给我听吧。”何岚说道。 “嗯,我也背一首吧。”林振华想了想,选了一首那个年代的诗背了出来: “我是你河边上破旧的老水车 数百年来纺着疲惫的歌 我是你额上熏黑的矿灯 照你在历史的隧洞里蜗行摸索 我是干瘪的稻穗 是失修的路基 是淤滩上的驳船 把纤绳深深 勒进你的肩膊 ——祖国啊!” “我觉得你背的诗好奇怪啊。”何岚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林振华,“我好像听不懂,又好像听着很舒服。你背的是什么诗啊?” “这是朦胧诗啊,同志,你背的这首,我怎么没听过啊?”坐在林振华后面的一位年轻乘客问道,在那个年代,青年很多,大师很少,所以市面上流行什么诗,青年们都清楚。 林振华迟疑了一下,终于没敢说这是自己写的,他讷讷地说道:“这是舒婷的新诗,好像还没有正式发表,我也是听人家念过,才记住的。” “太好了,你能再背一遍吧,我刚才没记录下来。”年轻乘客拿出本子,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支钢笔就开始记录了,这位仁兄上衣兜插着三支钢笔,怎么看都像是个修钢笔的。 林振华把青年应付完,何海峰在一旁微微笑道:“小林,不错啊,我看你的文化水平不低嘛。” “呵呵,部队里……也学了一些东西。” “不错,不错。”何海峰道,“我听你背诗的时候,节奏和语调控制得都挺到位的,说明你完全能够理解这首诗的意境。一个退伍军人能够做到这一点,真的挺不错的。” 林振华挠挠头,没听明白何海峰是夸自己还是贬自己,不过,当年退伍军人的文化水平一般都不会太高,这也是社会上公认的看法,何海峰这样说,并不算是过份。何海峰的年纪比林振华大出20岁,其实也算是林振华的长辈了,他有资格这样评价林振华。 一路上莺歌燕舞地,等到长途车开进潭州的时候,何岚已经离不开林振华了,她偏着头问何海峰道:“爸爸,我们请林哥哥去家里玩好不好?” 林振华不等何海峰说话,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还有事,我还要回江南省去。” “不要嘛,我要你去家里玩。”何岚撒娇道。 何海峰拍拍何岚的脑袋,道:“岚岚,别闹,林哥哥还要回家去,以后我们再请林哥哥来玩。”说罢,他看了看表,皱着眉头对林振华说:“小林,现在车票有点紧张,今天的火车票估计已经没有了。你要走,估计也得是明天了,要不,你真的到我家去住吧?” 他话是这样说,但心里也是不太踏实。他家里只有两间房,要留林振华住宿,还真有些困难,实在不行,只好到单位的招待所帮林振华找一个铺位了。 “不必了,不必了。”林振华摇头道,“我先去火车站看看吧,实在不行,我随便找个招待所住一宿就行了。” 何海峰道:“这样吧,我陪你去火车站看看。” 林振华道:“不用吧,你们坐了两天的车了,岚岚是不是也累了,该回家休息了。” “我不累!”何岚说道,只要能和林哥哥在一起,她就不觉得累。 何海峰笑起来:“小林,没事,其实我们也是顺路,我陪你走一趟吧。” 当年的潭州也的确没多大,作为省会,还有公交汽车。何海峰带着林振华坐车到了火车站,到窗口一问,当天的车票果然已经没有了,林振华只买到一张第二天的车票。 “呵呵,你现在只能在这里住一宿了。”何海峰道,“走吧,到我家去坐坐,我请你吃晚饭,然后再给你找个招待所。” 林振华摇摇头:“如果方便的话,你帮我找一个招待所就好了。我过去也没来过潭州,自己在潭州走走就好了。” 何海峰犹豫了一下,说道:“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一个地方,红星陶瓷厂,算是我们轻工厅的下属单位。如果他们的招待所有空铺的话,我想应该不会收你的钱的。” 林振华道:“那也好,多谢老何了。” 在那个年代里,明目张胆的[***]是不多见的,但像何海峰这样利用职权,在下属单位的招待所里帮朋友谋一个免费的铺位,还算不上什么[***]。虽然说自己去找招待所住也只需要八毛钱,但在当年,能省下八毛钱,也算是一个不小的面子了。 于是,三个人又坐上了公交车,辗转来到了红星陶瓷厂。何海峰和何岚都是潭州本地人,兜里装着月票,所以坐车不用钱,林振华自己买了张车票,花了一毛钱。如果住招待所真的能够省下八毛钱,那么林振华就相当于是省了七毛钱了。其实,林振华倒没觉得省下这七毛钱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从后世过来的人,对于这种小钱是没概念的,他只是想体会一下当年人们的思维方式而已。 “哎哟,何处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三个人一到红星陶瓷厂,厂长尤建民就热情地迎了过来,握着何海峰的手问寒问暖。 “老尤,我是来麻烦你的。”何海峰道,他指了指林振华,介绍道:“这位是小林,林振华,自卫还击战的英雄。这次我带岚岚回家探亲,路上遇到歹徒,小林勇斗歹徒,是岚岚的救命恩人。” “欢迎欢迎。”尤建民赶紧过来和林振华握手。 “小林要回江南省,买了明天的火车票,今天晚上没地方住……”何海峰拖着长腔道。 “住我们招待所。”尤建民反应极快,马上接了过来,“我让服务员给开个单间,我这个人最崇拜英雄了。” “那就多谢尤厂长了。”林振华笑着说,他当然知道尤建民此举完全是给何海峰面子,如果没有何海峰,他别说是自卫还击战的英雄,就算是开国元勋,老尤也不见得认识他是谁。 “何处长,既然来了,到小食堂去吃个便饭吧。”尤建民顺水推舟道,“我们还有一些工作,正好假这个机会向何处长汇报一下。” 何海峰要的也是这个效果,在红山公社的时候,他没好好地招待林振华,一直觉得有些欠疚。这次带林振华来红星陶瓷厂,是想借花献佛,请林振华吃一顿好饭。他是轻工厅的处长,下到厂子里来,厂子里没理由不请他吃饭。 004 技术难题 “来,小林,满上,我敬英雄一杯。”尤建民端起酒杯,向林振华示意道。 红星陶瓷厂的便饭,果然比红山公社的小饭馆要丰盛得多。中国社会的吃喝风,自古即有,五千年来始终未曾断绝。当年的官员不敢贪污受贿,但吃点喝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谁也无法说什么。何海峰本人对于到下属企业去骗吃骗喝并不热衷,这一次跑到红星瓷厂来吃饭,也是为了招待林振华。不过,对于尤建民来说,能够有机会宴请何海峰,当然是也是求之不得的。 尤建民带上了厂里的几个中层干部,一起陪着何海峰、林振华吃饭。大家知道林振华是何海峰女儿的救命恩人,自然也是加倍奉承,对林振华客气,就是给何海峰面子,何海峰不会不记在心上的。 酒过三巡,何海峰问起了厂子里的生产情况,他是轻工厅里少有的几个业务骨干之一,对于红星陶瓷厂的生产情况,是非常了解的。 “老尤,你们那批出口瓷,生产情况怎么样?”何海峰问道。 何海峰不提还好,一提起出口瓷,尤建民端起的酒杯一下子就放下了,苦着脸叹道:“唉,别提了。何处长,我前两天去厅里找过你,他们说你请假回家探亲了。其实,你今天不来,我明天也要去找你的。” “怎么?出什么问题了?”何海峰有些吃惊。 “这批出口瓷,出大问题了。” “不会吧?”何海峰道,“老尤,你要知道这可是省里的重点项目,今年出口创汇任务里,你这批出口瓷可是占着一份的。出什么问题了,你快告诉我。” “何处长,你记得我们跟曰本的合同上写着的吧,瓷器必须是纯白的,一点杂色都不能有?” “是啊,有问题吗?” “问题就出在这了,我们试烧出来的样品,底色上有些泛红,达不到标准。其实吧,也不是什么特别明显的红色,可是你也知道,小曰本是非常挑剔的,有一点点红色他们也肯定要拒收的。”尤建民大倒苦水。 “查出原因了吗?” “查了,我们厂工程师、技术员熬了半个月,死活查不出。后来,我们又请了东风瓷厂的工程师来看,也查不出问题。我正想通过你,看能不能从燕京请几个专家来帮忙看看呢。”尤建民说道,何海峰从他的语气中,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焦急。 “这个事,倒是有点麻烦。”何海峰说道。红星厂和东风厂,都是厅里的重点企业,技术力量在全省的陶瓷厂中也是顶尖的。如果这两个厂的工程师都解决不了,那么问题就真的很严重了。去燕京请专家的事情,过去倒也有过,但实在是太麻烦了。 “你看汪科长的头发,就这两天,白了一半。”尤建民指着身边一位男子说道,何海峰认识,这位男子是红星陶瓷厂的技术科长。 “头发白了有什么用,我们的瓷器白了才有用啊。”汪科长叹着气,喝了一大口闷酒,看起来的确是愁得不成样子了。 “尤厂长,我没听明白,你说你们的瓷器发红?”正在和何岚小声聊天的林振华突然插嘴问道。 “嗯,本来应该是白色瓷,结果有点发红。”尤建民随口答道,刚才大家谈技术问题,直接就把林振华给当成透明物体了。何海峰事先说过,林振华不过是一个初中勉强毕业的退伍兵,这种高水平的话题,对于林振华来说是不适合的。 “从颜色入手吧。”林振华漫不经心地说。 “什么意思?”何海峰问道,他倒没觉得林振华能提出什么有用的建议,只是既然他说话了,总不好不搭理他。 林振华看看众人,笑着说:“我也不太懂,不过,我记得化学里学过,一种物体如果出现红色,应当是含有铁元素。我猜想,咱们的原料是不是被含铁的矿物污染了。你们可以试一下,在粉料制备的过程中,加一个电磁滤网,把含铁的粉料吸掉,我估计就没问题了。” “你……”尤建民手指着林振华,直接进入了石化的状态。 “对呀!”汪科长一拍桌子,“我这个老糊涂,一直在温度和烧结时间上动脑子,怎么就没想过原料的问题呢。尤厂长,你忘了,我们这一次的原料里混了一批其他地方的石料,没准问题就出在这批原料里了。” “那你还不快去车间!”尤建民激动万分,对汪科长喊道。他在陶瓷厂当了这么多年的厂长,耳濡目染,对于生产工艺也多少懂得一些。林振华说的事情,听起来十分简单,但却是命中要害,尤建民几乎当即就能够确定,问题一定是出在这里。 汪科长扔下酒杯,向何海峰点了点头,就一溜烟地跑了。出口瓷的事情,困扰了他们快一个月时间,如果林振华这番点拨能够有效,倒真是意外之喜了。 尤建民也无心再喝酒了,他和何海峰敷衍了几句,何海峰看出他的意思,便笑笑说道:“今天就到这吧,小林也辛苦了,该去休息了。” “没错没错,小林辛苦了,我送你去招待所。”尤建民连声说道。 何海峰带着何岚,坐着红星陶瓷厂派出的小吉普车回家去了。林振华在尤建民的陪同下,来到厂招待所。尤建民专门到前台吩咐,给林振华开一个单间,其殷勤的程度,让小服务员误以为是来了中央的领导,又异或是尤厂长的什么亲戚。安顿好林振华,尤建民飞也似地向车间奔去,他也急于要看到新的试制结果。 林振华在招待所里睡得十分踏实,第二天一早,他就被一阵激烈的敲门声吵醒了。他下床打开门一看,只见尤建民和汪科长一脸兴奋地站在门口,汪科长的手里捧着一个还散发着热气的瓷盘,林振华仔细一看,盘子的颜色洁白无瑕,像是一块白玉一般。 “成功了?”林振华笑着问道。 “成功了!”尤建民大声说道,“小林,你真是太神了!” “这个……”林振华有些尴尬,作为一个华青大学机械系的研究生,他对于材料学多少也是有些泛猎的,像红星陶瓷厂遇到的这种技术难题,他曾经在文献上读到过,所以一下子就抓住了要点。他不知道,30年前的技术水平与后世根本不可同曰而语,红星陶瓷厂的工程师大多数只有技校的文凭,虽然铁元素泛红这样的知识是大家都懂得的,但能够一下子想透这一点的人,却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小林,你可救了我的命了。”汪科长夸张地说道,“这些天,我连一次囫囵觉都没有睡过,好不容易合上眼,梦里也全都是红色的瓷器啊。” “这个嘛,旁观者清而已。”林振华谦虚道,“其实如果你们不是身在其中,也不至于想不到这一点的。” “林专家,你真是太谦虚了,你这个旁观者,比我们这些老陶瓷看得还清楚啊。”汪科长连声感慨,他是做技术的人,天生崇拜那些技术比自己高的人。 “走走走,我们吃早饭去。你是我们的功臣,我要请你喝酒,不醉不休!”尤建民说道。 “早上喝酒?”林振华目瞪口呆。 “不是早上,是中午。现在我们先吃早饭,然后我安排人陪你去逛逛潭州,我听老何说,你没来过潭州。然后,中午我们喝酒。”尤建民大包大揽道。 “尤厂长,我要坐上午10点的火车。” “票退掉,我让办公室重新给你买明天的票。”尤建民道。 “可是,咱们的技术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吗?”这回轮到林振华苦着脸了。 尤建民拍拍林振华的肩膀:“小林,你帮我们解决了技术难题,我们总得答谢你一下吧。昨天那顿酒是请何处长的,今天这顿酒是请你的,我已经让小车去接何处长了,今天他沾你的光。” 005 东风瓷厂 林振华一脑子糊涂,不过,既然人家如此热情地要挽留他,他也不便不给人面子了。他初到这个世界,也有意想见识一下更多的场面,因此稍微推托了几句,就答应了尤建民的盛情邀请。 尤建民派出了厂办公室一位姓张的主任,开着一辆燕京吉普,陪林振华逛潭州城。那个年代里,旅游景点啥的也没怎么开发,有些珍贵的古迹都已经被莫名其妙的单位占用作为办公场所了,所以林振华也看不到什么东西,只是在街上转了转,看了看街景而已。 路过潭州第一百货商店的时候,张主任对司机说了一声:“在这里停一下,我带小林专家去买点东西。” 林振华连忙摆手:“张主任,我不用买什么东西。” “尤厂长交代了的,你就跟我走吧。”张主任生拉硬拽地把林振华领进百货商店了。 “服务员,这种花布,的确凉的,多少钱一尺?” “一块六毛五。” “来十尺。”张主任说着,就拍出了两张大团结,还有若干布票。 “张主任,你给闺女买布?”林振华郁闷地问道。 “不是,你刚才在车上不是说你有个妹妹吗?你回家,不给妹妹带点礼物?这种的确凉布,大姑娘最喜欢了。”张主任说道。 “这……”林振华晕菜了,“张主任,那我掏钱吧。” “不用,尤厂长说了,这钱由厂办的招待费出,你就别管了。”张主任说道。 买完布,又去了烟酒柜台,张主任一口气买了好几条红塔山香烟和几瓶五粮液酒,这些商品都是凭票供应的,但红星瓷厂本身就是轻工系统的企业,厂办手里有不少供应票。 “张主任,你不会说这些烟也是给我的吧?”林振华怯生生地问道。 “当然是给你的。” “可是我……我已经戒烟了。”林振华道,作为研究生的他,的确是不会抽烟的,不过前世那个退伍兵林振华会抽烟,他现在只好说自己戒了烟。 “现在这个社会,烟酒不分家,你刚回厂,不给领导、同事什么的送点烟酒怎么行?” “张主任,花这么多钱,我实在不敢收啊。”林振华说道。 张主任摆摆手:“尤厂长说了,这些东西都是厂里感谢你的,算在招待费里。” “要不,这酒,主任你拿回去自己喝吧……” “小林,你想让我犯错误呢?” “不是不是,厂里送给我,我再送给张主任,怎么算是错误呢?” “小林,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这些东西,你还是要拿走。你刚从部队退伍回去,各方面的关系都有打点,这些东西,都用得上的。”张主任语重心长地说道。 买完东西,已经到了中午时分,张主任带着林振华回到吉普车上,吩咐司机道:“去东风瓷厂。” “张主任,咱们不回红星厂吗?” “不回,今天中午是东风瓷厂的王胖子请客,尤厂长和何处长都已经在那等着了。”张主任说道。 吉普车开进东风瓷厂,熟门熟路地来到小食堂。林振华看到,尤建民和何海峰早已等待在那里了,和他们站在一起的,还有另外几个人,想必应当是东风瓷厂的领导了。 “小林,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东风瓷厂的王厂长。”尤建民热情地拉着林振华的手,把他带到一个大胖子面前。向林振华介绍完之后,尤建民又对那胖子说道:“王胖子,这就是我电话里跟你说的专家,小林,林振华,他也是何处长的朋友。” “他……”王胖子看看林振华那一脸稚气的样子,有些怀疑,“这么年轻?” “小林好像才18岁吧,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尤建民道。 “是你解决了老尤他们的技术难题?”王胖子对林振华问道。红星陶瓷厂遇到难题的时候,也曾向东风瓷厂求助,所以王胖子多少知道一些这件事。听说林振华只说一句话就解决了这个难题,王胖子觉得颇有些震惊。不过,现在看到林振华如此年轻的样子,王胖子又开始有些怀疑了。 林振华淡淡一笑,道:“王厂长,其实我也不是什么专家,我只是瞎说了几句,主要问题还是尤厂长带着汪科长他们一起解决的。” “哦,瞎说了几句。”王胖子点点头,“能够瞎说几句就解决问题,也算是不易了。老尤他们今年的出口任务,差一点就要泡汤了,你这几句话,可算是救了老尤的命了。” “王胖子,你还打算不打算请我们吃饭了?”尤建民不满地说道,“你如果舍不得酒,我就带小林和何处长回红星瓷厂去了。” “哪里,哪里。”王胖子道,“饭菜都准备好了,请各位入席吧。” 林振华不知道尤建民为什么要在东风瓷厂请他吃饭,不过,他也懒得多问,反正欠下人情也是由尤建民去还的。众人进了小食堂,照例又是一桌子好酒菜,大家觥筹交错地喝了起来。酒桌上,尤建民和何海峰不断地给林振华劝酒,王胖子却只是平平淡淡的样子,似乎对于林振华并不看重。 “王胖子,你是什么意思?”酒过三巡,尤建民用筷子头敲敲王胖子的酒杯,不满地说道,“你让我把小林请过来,现在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了?” 王胖子尴尬地笑笑,道:“这个……我一开始的确有些事想麻烦一下林专家,后来,觉得还是算了,林专家也挺累的。” 何海峰听出了王胖子的言不由衷,知道他原本是想向林振华请教一些技术问题,但看到林振华过于年轻,又起了轻视之意。对于林振华到底有什么本事,何海峰也没底,不过,既然酒菜都已经吃了,不让王胖子说出来,总不太合适。 “王厂长,你有什么问题,就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吧。小林年纪比较轻,又没有陶瓷方面的工作经验,也不一定能解决什么问题,但老尤好歹也是老陶瓷了,我多少也学过一点,说不定三个臭皮匠,也能帮你出点主意呢。”何海峰非常艺术地说道。 王胖子也觉得自己不吱声有些不合适,虽然他看不上林振华,但总不好把这种轻视露在面上。他放下酒杯,笑着说道:“我们这么点事,估计林专家也不会感兴趣。不过嘛,这个技术难题也是困扰了我们很长时间了。” “还是你那个绝缘瓷瓶的事情吧?”尤建民问道,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的,谁的事都互相清楚,“你给小林说说看吧,没准他能给你点建议呢。” “是这样的……”王胖子转过头对林振华说道,“我们厂有一种产品,是变电站用的绝缘瓷瓶。可是产品拿到用户那里去之后,他们反映说,有些瓷瓶绝缘姓不好,在高压条件下会漏电。因为这一点,我们的产品不得不按次品,降价才能卖出去。我们也查了很多原因,可是始终没能解决这个问题。” “瓷瓶漏电?”林振华沉吟道,这个问题多少还是有点难度的,他回忆着自己看过的文献,想着问题可能出在什么环节上。 “小林,先吃饭吧。”何海峰打着圆场,其实东风厂这件事情,他也是知道的,省工学院的几个专家也去看过,也没有能够解决。他并不认为林振华能够解决这个问题,所以想着大家吃完饭,他找个借口把林振华拉走就完了。 “王厂长,你能不能把咱们的生产工艺给我讲一下?咱们的窑炉是什么结构?”林振华说道。 坐在王胖子身边的是东风厂的技术科长,王胖子对他使了个眼色,技术科长便走到林振华身边,拿出纸笔,给林振华画了一个窑炉的示意图。 “这里是敞开的吗?”林振华指了指示意图上的一个地方。 “对,是敞开的。” “我估摸着,你们把这里封闭起来为好。”林振华道,“要让整个窑炉全密封,然后,在烧制之前,向窑内充一些氮气。” “为什么?”技术科长一愣,“我们的炉子一向都是开口的啊。” 林振华道:“这个我也不敢确信,不过,从你刚才说的工艺流程来看,这些瓷瓶不应当会导电,唯一的可能姓就是在烧结的过程中,混入了氧离子。氧离子是会导电的,这一点你应当知道吧?我让你把窑炉封闭起来,再充入氮气,赶走氧气,就是为了避免氧离子的影响。” “陈科长,林专家说的,有道理吗?”王胖子对技术科长问道,林振华说的东西有点玄,王胖子是听不懂的,不过技术科长是60年代的大学生,肯定能听得懂。 技术科长的嘴巴张得能放进一个馒头,半晌才说了一句与红星厂的汪科长同样的话:“我这个老糊涂,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 何海峰在一旁微微地笑了,不管林振华有没有解决这个问题,至少刚才这番话,是足够专业的,凭着这几句话,王胖子今天这顿饭算是没有白请了。何海峰心里对林振华产生了一些兴趣,这不过是一个初中文凭的退伍兵,怎么会懂得这么多东西呢? 王胖子听到技术科长的评价,对林振华顿时就改变了观感,他接连向林振华敬了好几杯酒,然后盛情邀请林振华下午去车间指导工作。 到了车间之后,大家开始相信,林振华从前肯定是没有干过陶瓷行业的,因为他对于车间里的窑炉等设备一点也不熟悉。但是当经过他改造的窑炉终于生产出一炉绝缘姓能良好的瓷瓶的时候,众人都叹服了,王胖子一改此前的冷漠态度,挥着一双肉厚多汁的熊掌在林振华肩膀上拍了数十次之多,林振华暗想,如果换成过去那个文弱的自己,这会肯定已经被拍成断臂的维纳斯了。 “小林啊,你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是一个连初中毕业证都差点拿不到的退伍兵。”何海峰对林振华说道,“像你这样水平的人,在湘平省轻工厅系统内,恐怕也找不出几个了。” “何处长过奖了,我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耗子的确是死耗子,可是我们这么多猫都没逮着,你一来就逮着了。你如果是瞎猫,那我们这些工程师岂不成了死猫了?”何海峰呵呵笑着说道。 林振华道:“也许这就是运气吧。” “你这些知识,都是在哪学的?”何海峰追问道。 林振华对这个问题早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他知道,自己未来将要展现出来的知识水平,肯定会让人觉得怀疑的,为此,他已经编好了一套说辞。 “这个嘛,我是从一位下放的老教授那里学的。”林振华道,“在我们部队的驻地边上,住着一位老右派,据说原来是华青大学的教授。我服役的时候,经常利用业余时间去照顾他,所以他就教了我一些文化知识。” “他叫什么名字?”何海峰问道。 “他叫夏汉民,当然,这个名字也可能是假冒的。”林振华道,“他当了右派,可能也不会用自己本来的姓名了。” “那他现在呢?” “他已经过世了。”林振华装出一副悲伤的样子,不过心里却是暗自得意。一个使用假名的老教授,而且已经入土为安,谁也查不出什么破绽来了。在没有互联网的年代里,你想搞人肉搜索也没可能啊。 “太可惜了。”何海峰果然叹道,“这都是宝贵的人才啊。你看,他只是教了你两年时间,而且还是利用你的业余时间教的,你就如此出色,可以想象得出,他本人是多么睿智啊。” “这都是四人帮造的孽啊……” 006 回家 林振华帮东风瓷厂解决了技术难题,厂长王胖子高兴异常,当天晚上,在小食堂再次安排下酒菜,宴请林振华。这一次,酒菜的档次又上了一层,一些山珍海味连何海峰都很少吃到。 “小林,我是托你的福啊。”何海峰对林振华说道。 “哪里哪里,人家是看何处长的面子。”林振华客气道。 王胖子听到他俩的对话,笑着端起酒说道:“这一顿饭,超标准了,如果是何处长来,我还真舍不得请。这顿饭是招待我们林专家的,林专家年纪不大,水平很高,我们厂领导集体同意,这顿饭,提高接待标准。” “哎呀,那我可真不好意思,其实,我真的没做什么。”林振华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后世的他作为华青大学的研究生,随导师出去做课题的机会很多,也算是经历过不少场面了。以后世的标准来看,现在这一桌子菜只能用寒酸二字来形容,不过,以当时的物价,这应当也是一户工人家庭半个月的生活费了。 王胖子道:“小林,你就说了三个字,叫什么什么……对,氧离子,就这三个字,解决了我们一两年来的技术难题。我们的产品从此又可以按一级品销售了,光这一项,今年我们全厂的工人每人可以多拿20块钱的年终奖,你说,你的贡献大不大?这顿饭,我是代表我们全厂工人请你的。” “邓大人说过,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嘛。”林振华随口应道。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说得太好了。”何海峰点点头,“小林,这是邓副主席说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这个……可能是……我也记不清了。”林振华连忙否认,作为一个穿越者,最大的麻烦就是经常会说出一些超越时代的话。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不管是谁说的,这话都是说得太好了。”何海峰拍案称道。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红星厂和东风厂都派出了办公室主任送林振华上火车,何海峰正好有空,也跟着一起到了火车站。红星厂的办公室主任帮林振华拿着两个大纸箱,里面自然是装着头一天在商店买的那些礼品。东风厂的主任没有拿东西,但在林振华上车后,塞给他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 “这是啥?”林振华吓了一跳。 “这是王厂长给你发的奖金,一共是100块钱,你过一下数,再给我签个字。”东风厂的主任说道。 “这可不行,我不过就是说了一句话,怎么能收你们的钱呢?” “林专家,你就拿着吧。其实,这笔钱本来就是我们厂许诺的奖金,从去年就已经设立了,谁能够解决瓷瓶漏电的问题,就能够拿到这100块钱。现在你解决了,奖金自然是归你了。” “这……”林振华用眼睛看着何海峰,请教如何处理。 “小林,你就拿着吧。”何海峰道,“这笔钱,东风厂是向轻工厅请示过的,属于合法的奖金。无论是谁解决了这个难题,都可以拿到。奖金的金额是高了一点,不过,轻工厅已经批准了,所以不算犯错误。” “那我就收下了,替我谢谢王厂长。”林振华乐滋滋地把钱收下了,100块钱,相当于一个新进厂的工人三个月的工资,不收白不收。红星厂送他的东西,价值也超过100块钱了,不过林振华还是觉得现金更为实惠。 “小林,他们都给了你礼物,我可什么都没送你。”何海峰有些抱歉地说道,“岚岚的妈妈给你做了几个鸡蛋,你带着路上吃吧。” “那我就谢谢何夫人了。”林振华接过鸡蛋,笑着说道,“其实,何处长给我安排了吃住,还给我创造了挣钱的机会,这已经足够了。” “你我之间,就不要客气了。”何海峰道,“你还是称呼我老何就可以了。小林,你回去之后,如果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一定要来信告诉我。你工作那个厂子,汉华机械厂,是归江南省轻工厅管的,我在江南省轻工厅还认识几个人,有什么事情,能说上点话。” “多谢何处长……呵呵,多谢老何。”林振华拱拱手说道,他知道,何海峰这个交代,价值并不比两个厂子送给自己的钱物少。有一些上层的关系,对于一个普通工人来说,在很多时候是能够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的。 一声气笛声响,火车缓缓驶离了潭州站,向着江南省开去。何海峰站在月台上,看着火车离去,心里颇有些遗憾。如果他有权力的话,他真想把林振华留在自己手下,不过,当年要调动一个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从潭州到林振华要去的丰华县,铁路只有不到300公里,可是当年的绿皮车愣是咣当咣当地开了6个小时才到。林振华腰酸背疼地提着大包小包下了火车,不禁有些发愁,汉华机械厂是在县城的东郊,而火车站在县城的西南角上,两地相距五公里远。林振华原先的行李不过是一包被子加上一个旅行袋,拎着走回去也没什么困难。但现在多出了红星厂送的两大纸箱礼品,其中有一箱好像还是红星厂自己产的54头餐具,沉重无比,林振华真不知道如何才能把这些东西搬回家去。 “哥!” 一声清脆的呼唤在林振华的耳边响起,紧接着,一个红衣少女出现在他面前,眼睛里含着激动的泪水,怔怔地看着他。 “小芳!” 林振华把手里的东西扔在地上,情不自禁地伸开双臂抱住了那名少女。他认得,这正是自己的妹妹,16岁的林芳华。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有着一种无法割断的血脉亲情。 “干嘛呀,你放开我。”林芳华一下子适应不了这种表达亲近的方式,连忙从哥哥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红着脸在林振华的胸前捶了两拳,“你干嘛呢,这么多人看着呢。” 林振华这才意识到,在那个年代,似乎人们还不太习惯于这样亲昵的举动,即使是亲兄妹之间,这种拥抱的礼节也算是比较骇世惊俗的。 “呃,这是少数民族的礼节。”林振华掩饰道,“我们部队在云南住了半年多,学了一些当地风俗。” “那你可得赶紧改掉,这次是对我,倒无所谓。如果你对别的女生这样,人家会说你是流氓的。”林芳华把林振华的话当了真,忧心忡忡地提醒道。 “小芳,你是来接我的吗?”林振华奇怪地问道。 “是啊,我不接你,还能接谁?”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坐这趟车回来?” “不是你发的电报吗?”林芳华晃着手里的一张电报纸问道。 “不是我发的……不过,我知道了,是我的一个朋友发的。”林振华道,他的亲人只有这一个妹妹,所以根本没想过让林芳华来接他。他猜想,肯定是何海峰看到他行李太多,好心好意地替他给妹妹发了电报。 “哥,你怎么有这么多行李啊?你搬家吗?”林芳华看着林振华的行李,大惊小怪地问道。 “这个嘛,一言难尽啊。小芳,你是怎么来的?” “我和杨欣骑自行车来的。” “杨欣?”林振华扭过头去,只见一个身材修长、面容姣好的女孩子站在不远处,正看着他俩,女孩子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既有几分喜悦,又有些许的害羞。 林振华当然认识她,只不过,两年前,林振华离开汉华机械厂的时候,杨欣还是一个青涩的小丫头,现在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杨欣的父亲叫杨春山,母亲叫魏素萍,两口子都是厂里的工人,与林振华的父母交情甚密。林振华的父母遇难后,杨家对这小兄妹俩十分照顾,经常让他们去家里吃饭,所以林振华与杨欣也算是十分熟悉的。杨欣比林振华小两岁,与林芳华同年。林振华出去当兵时,杨欣还在读初中,那时候学校里的男女生相互之间是不说话的,所以林振华虽然经常在杨欣家里吃饭,而且杨欣与林芳华亲如姐妹,但林振华与杨欣之间几乎也是不说话的,更多的时候,只是像现在这样隔着远远地看着。 “杨欣,谢谢你陪小芳来接我。”林振华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向杨欣打着招呼。他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半大小子了,无论是在战场浴过血的退伍兵林振华,还是穿越过来的研究生林振华,都已经是成年人,不再受到学校里那条“三八线”的约束了。 “小华……你回来了。”杨欣用低低的声音回答道,话没说完,脸上已经有了一丝红晕。 “三个人,两个箱子,一个背包,两辆自行车,怎么走?”林芳华苦恼地对林振华问道。 “要不,把行李放在车上,我们推着走吧。”杨欣看着林芳华说,但语气里却是向林振华征询的意思。 —————————————————— 呵呵,女主闪亮登场,给点推荐票? 007 杨家 林振华当然不会让两个女孩子陪着他走五公里路,他自己骑上林芳华的自行车,把背包捆在自行车头上,让林芳华抱着那箱子瓷器坐在车后架上。至于杨欣,则只需要在后架上驮一个纸箱就可以了。当年的地球人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中国人不分男女老少,都是自行车高手,杨欣这样一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女孩子,骑着车驮着一个纸箱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从火车站到汉华机械厂的一路上,杨欣沉默不语,林芳华则不停地问着哥哥当兵、复员的种种往事。林振华经过几天时间,已经基本上把前一个身体的记忆消化得差不多了,此时说起来自然是十分流利。听到动人之处,林芳华忍不住都掉下眼泪了,这让林振华深深地感到,在这个看起来挺大大咧咧的妹妹心里,对于哥哥的感情是十分深厚的。 林振华离开丰华县两年时间,县城里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道路依然是原来的道路,行人的言谈也依然是熟悉的乡音。 进入汉华厂,林振华开始看到一些熟悉的人,有些是厂子里的工人师傅,有些则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工厂子弟。大家以各种方式向林振华打着招呼,有些人平平淡淡地说一声“回来了”,也有些人亲亲热热地叫林振华有空一定要去家里坐一坐。 “魏阿姨说,你回来先到她家去吃饭。”林芳华提醒道。 “哦。”林振华答应一声,骑着自行车驶向杨春山的家,他知道,林芳华说的魏阿姨,就是杨欣的母亲魏素萍。 来到杨家门口,就见魏素萍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她一见林振华,便欣喜地喊道:“小华回来了!” 林振华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支好车,走到魏素萍的面前,魏素萍一把拉住林振华的手,上下打亮着他,“哎呀,长高了,也长结实了。听说你上前线了,我和老杨都担心死了,小芳天天哭,就怕你有个闪失的。” “阿姨,我哪有……”林芳华在一旁忸怩地说道,不过林振华可以看到,她的眼里真的闪着一丝泪光,看来这个妹妹的确没有少替自己担心。 “阿姨,让你艹心了。还有,我听说小芳一直住在你家里,真是多谢了。”林振华由衷地对魏素萍说道。 魏素萍挺高兴:“哎呀,小华真的懂事了,比过去会说话了。” 林振华寒了一个,看来自己的前身还真不怎么样,跟人家说句感谢都能让人家这么高兴。 “进屋吧,进屋吧,把东西放下,喝点水。”魏素萍连忙招呼道。 林振华和林芳华一起进了屋,杨欣已经早进屋了,见到林振华进来,也不吱声,只是站在角落里看着。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林振华的脚下,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观察着林振华的一举一动。 “杨欣,给小华倒点水啊。”魏素萍喊道。 杨欣这才慢吞吞地倒了一杯水,端到林振华面前。 “小华,你先休息一会,我热一下菜。你原来不是写信说大前天就到家的吗,怎么又耽误了三天,是不是火车票不好买?”魏素萍一边唠叨,一边手脚麻利地从碗橱里拿出菜来,杨欣在一旁给她打下手。这个魏素萍一向是一个风风火火的人,热心肠,直姓子,好相处。 “我哥在湘平省见义勇为,一个人打倒了三个劫车的歹徒,还受了伤呢。”林芳华说道。 “真的?伤哪了,严重不严重?”魏素萍关切地问道。 “呃,都是皮外伤,没事了。”林振华道,“只是当时救了一个潭州市的干部,他很热情,非要留我在潭州呆了两天。” 这时候,杨春山也回来了,一进屋就喊道:“小华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林振华连忙站起身,迎着杨春山而去:“杨叔,我刚到。” 杨春山走到林振华面前,像魏素萍刚刚做的那样,上下打亮了林振华一会,又在他臂膀上拍了几下,满意地说:“嗯,真的长结实了,老林也该放心了。” “说这些干嘛。”魏素萍瞪了丈夫一眼,嫌他这个时候提起林振华的父母有些不合时宜。 “那个……杨叔,我从部队回来,也没什么东西带给你,这有两条烟和两瓶酒,你留着慢慢用。”林振华打开一个纸箱子,取出两条红塔山烟和两瓶五粮液酒,这是红星厂送他的礼品,红星厂那个精明的办公室主任在给他买这些东西的时候,就已经说明了该送给谁了。 “这孩子,还带什么东西?”魏素萍客套地说,不过,林振华能想着给杨春山带东西,说明这孩子真的是懂事了,这还是让她很高兴的。 杨春山接过烟和酒看了一眼,眼睛一亮:“这是红塔山,还有五粮液,都是好东西啊,很贵的。不行不行,我不能收,小华,你自己留着吧。”说罢,他把烟和酒又塞回了林振华的手上,不过,林振华能够看得出,杨春山的眼里有些恋恋不舍的意思。 林振华当然知道这是好烟和好酒,即使在后世,拿这种烟酒送人也是很厚的礼物了。不过,这东西反正也是没花钱来的,他觉得杨春山一家对自己兄妹不薄,送再好的东西也是应当的。 “杨叔,这是潭州的朋友送的,你看,我小小年纪,烟……咳咳,烟也戒了,留着有什么用?”林振华一边说着,一边拆开了一条红塔山烟,拿出一包递到杨春山面前,说道,“杨叔,你就抽一支吧,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杨春山见林振华已经把烟拆了封,便呵呵笑着接过来,取出一支叼在嘴里,又拿出打火机打着火,点燃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赞道:“不错,真是好烟。唉,我也算抽上小华送我的烟了。” “杨叔,你都留着吧。”林振华把剩下的烟酒一股脑都放到了桌上。 “不用不用。”杨春山晃着手上那包烟说,“我留一包抽抽品个味道就可以了。”他随即压低了声音对林振华说:“小华,你这些烟酒都留着,你退伍回厂,这些留着送给厂长和书记,争取分一个好工种。” “免了免了,给我分什么工种,我就干什么工种。”林振华道,说着,他直接拉开杨家的碗橱,把两条烟和一瓶酒放了进去,留下一瓶放在桌上。 “这瓶酒留着,今天中午,我陪杨叔喝一杯。”林振华道。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杨春山佯嗔道,“自己家里吃饭,喝这么好的酒浪费了。” 林振华微微一笑道:“杨叔,就算是庆祝我凯旋归来,咱们一家人团聚,也该喝两口的。您放心吧,我回来了,以后天天让您喝这么好的酒。” “那还不喝穷了。”杨春山笑着说道,他权当林振华是开玩笑了,那个年代里,大家都是挣死工资的,能够天天喝点廉价白酒的人都不多,何况是这种好酒。不过,看到林振华态度坚决,他也就不再推辞了。 杨春山记得,林振华当兵之前可是一个顽劣的孩子,不但不会给他送烟送酒,时不时还偷偷摸摸地自己买烟抽。如果不是他们夫妇帮忙管着,厂里每月给的那点抚恤金都不够林振华兄妹生活的了。现在林振华能够一下子送他两条烟和两瓶酒,而且似乎自己也戒了烟,可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了。 “哥,有没有给我的礼物啊?”林芳华看到林振华给杨春山送东西,不由得也有些心痒,虽然自知无望,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有。”林振华道,趁着魏素萍热菜的工夫,他正好分发一下礼品。 “小芳,这块花布拿着。”林振华从箱子里取出红星厂张主任替他买的那块花布,递给林芳华,“你去问一下魏阿姨,看看够不够做两件衬衣的,你和杨欣,一人一件。” “哇,的确凉啊!”林芳华欢喜地喊起来,她急不可待地抖开花布,在身上比划着,“魏阿姨,你快来看,我哥给我和杨欣买了的确凉!” 魏素萍已经出去做饭去了,听到林芳华的叫声,便跑进屋来,她摸了摸那块花布,又目测了一下布料的长短,点点头道:“嗯,真是一块好布,够做两件还有多,一洗一换,能穿好几年呢。” “我哥说了,我和杨欣,一人一件。”林芳华纠正道。 “给杨欣干嘛,她有衣服穿。”魏素萍道,她转头对林振华说道:“你一个月十几块钱津贴,省下来买块布也不容易,都给小芳留着吧。” “阿姨,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你过去也给我和小芳做过衣服的,我送一件衣服给杨欣算什么?杨欣也是我的妹妹嘛。”林振华的嘴真是甜得很,这句妹妹一出口,站在一旁的杨欣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魏素萍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杨春山,等着当家人发话。杨春山点点头,对杨欣说道:“杨欣,还不谢谢小华。” 杨欣看着那花布,早已有些眼馋了,听到父亲答应了,她忍不住脸上绽出了笑容。不过,让她直接向林振华道谢,她可说不出来,她只是冲着林振华腼腆地笑了一下,大辫子一甩就躲出去了。 “呵呵,这孩子,知道害羞了。”魏素萍嗔怪地说道。 “嗯……大家都有礼物了,就是没给你带礼物,阿姨,对不起啊。”林振华对魏素萍说道,他的纸箱里还真是没有什么送给魏素萍的礼物。 “一家人还说这些干什么,你送礼物给你杨叔叔和杨欣,不就是等于送给我了吗?”魏素萍道,两条烟、两瓶酒,加上杨欣的一块花布,可是一份很厚的礼了,魏素萍哪里还会惦记自己有没有礼物。她现在只是想着在以后如何对林家兄妹多照顾一点,来还这份礼。她没把此前几年自己对林家兄妹做的事情算进去,她觉得那都是她应该做的。 008 妹妹当家 在杨家吃过饭,林芳华带着林振华回自己的家去了。在林振华当兵期间,林芳华一直是住在杨家的,占了杨欣的弟弟杨涛的床,杨涛则是住在林家。现在林振华回来了,林芳华自然要住回自己家里去,林振华也算一个成年人了,可以自己当家立业。 林振华兄妹的家是在汉华机械厂家属区的最后一排,有两间平房,各有十几平米,中间开了一个门,两个房间可以互通。屋子外面和其他人家一样,也搭了小厨房和放柴火的小储藏间。厨房和储藏间都是用钢管、角铁、油毛苫之类的东西搭的,这些全是从车间里弄来的材料,这叫靠厂吃厂,家家户户都是如此,算不上什么错误了。 杨涛已经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正等着林振华来办交接。林芳华告诉林振华,杨涛现在是14岁,在县中读初二,成绩一般,不过为人很老实,算是继承了他父亲的传统。 “杨涛,不好意思啊,把你赶走了。”林振华走到杨涛面前,伸出手来,要和杨涛握手。 杨涛有些意外,脸有点红,也许是从来没有接受过这种成年人的礼节,也可能是没想到林振华会这样跟他打招呼。林振华当兵去的时候,杨涛只有12岁,还是一个小屁孩,当然,他现在依然是一个小屁孩。 “小华……哥,门锁放在桌上,我走了。”杨涛讷讷地说道,他过去一直是对林振华直呼“小华”的,现在看到林振华俨然有点大人的模样,一时竟不好意思,在小华二字背后又勉强地加上了一个哥字。 “别急,这个送给你。”林振华掏出一把子弹壳递给杨涛,算是给他的礼物了。 “谢谢小华哥。”杨涛这回嘴巴利索了,子弹壳可是一个稀罕物,同学里有人家里是武装部的,平时能够弄到几个民兵训练时用过的子弹壳,但清一色都是56式步枪的。而林振华给他的,有手枪的,还有高射机枪的,拿到学校去足够让大家羡慕死了。 送走杨涛,林芳华把林振华带进屋,开始拾掇他的行李。林振华带回来的行李不多,只有几件衣服和一床被子,还有就是部队里用的茶缸、水壶之类。林芳华让林振华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换上家里的衣服,然后连同他带回来的其他衣服一起,都泡在大脚盆里,端到外面的水龙头边去了。这个年代,家家户户都没有卫生间,厕所是公共的,用水也是在外面的公共水龙头。 林振华趁着这些时间,认认真真地观察着自己的家。用后世的标准来看,这个家几乎可以算是家徒四壁了。 一个房间里有一张大床,是过去父母睡的。另一个房间是两张小床,是林振华和林芳华睡的。父母过世之后,林振华自己占了大床,林芳华住在另一个房间,睡一张小床,另一张小床上就用来放杂物了。 父母的房间里有一个简陋的衣柜,里面有一些父母的衣服。其中父亲的衣服现在正适合林振华穿,他过去穿过的衣服倒反而显得有些小了,在部队的两年里,他的个子长了不少。 房间里其他的家具还有一张吃饭的桌子,一张做作业用的课桌,一个碗橱、两个樟木箱和几个凳子。一些书堆在课桌上,林振华过去看了一眼,发现都是课本,再不就是毛选一类的学习材料,唯一的一本小说是浩然的《金光大道》,翻得都快烂了。 家用电器有两件:一台声音吱啦吱啦响的电子管收音机,一支手电筒。 墙上贴着一些奖状,林振华仔细看了半天,发现属于自己的只有一张,是初中时候参加运动会得的一个奖,其余的都是妹妹林芳华的。林振华把奖状的项目和时间全部读了一遍,再用华青大学研究生的头脑进行了一下分析,发现了其中的规律,林芳华在小学时候得的奖是三好学生和全勤,进入初中之后,就只剩下全勤奖了,没得过三好学生。由此来看,林芳华在学校是个乖乖女,不迟到、不早退,不旷课,甚至于不请假,但学习成绩一般,所以与三好学生无缘。至于林振华自己,从来就是个问题少年,连全勤奖都得不到。 林芳华把林振华的衣服放上洗衣粉泡上,从水龙头边回来,看到林振华在研究奖状,不由得问了一声:“哥,你干嘛呢?” 林振华问道:“小芳,你现在读几年级?” “开学就高一了。” “成绩怎么样?” “一般吧。”林芳华的回答正与林振华分析的一样。 “一般是什么意思?在班上排第几?” “什么第几,就是中间嘛,初中的时候,在班上三十多名。”林芳华不以为然地答道。 三十多名?还是班上。林振华有些郁闷,他当年可是以全县第一的名次考上华青大学的,转世认了个妹妹,居然在班上只能排三十多名。 “嗯,也不要紧,等我安顿下来,给你好好补补课。”林振华承诺道。 “你给我补课?”林芳华像看个怪物一样地看着林振华,笑道,“哥,你初中毕业证都是厂里武装部的苏叔叔帮你走关系弄来的,你还给我补课?” “呵呵,这个这个,士别三曰,当刮目相看。”林振华道,“你哥我虽然当年学习不怎么样,但是在解放军这个大熔炉里已经锻炼过了,现在教你这个高中生也没什么问题了。” “你就吹吧,你当年英语都没学过,我们现在还要学英语呢。how_are_you,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林芳华鄙夷道,这兄妹俩过去也没少斗嘴,林芳华并不怕这个哥哥。 “all_right,and_you。”林振华随口就是一句,开玩笑,自己连雅思都考过的人,玩这种幼儿园的对话还不是白给。 “咦,你的英语发音好准哦,比我们老师发音都好听,你在哪学的?”林芳华服了。 “我是侦察兵嘛,外语不行,怎么抓俘虏啊?”林振华开始信口胡说。 林芳华可不傻:“你们不是打越南鬼子吗,怎么要学英语?” “越南鬼子过去也被美国鬼子统治过,所以他们也会说英语。”林振华继续忽悠。 “嗯,就算你会英语吧。可是数学呢,你也懂吗?还有物理、化学,你都没学过的。”林芳华问道。 “你放心吧,你们老师能出得来的题,我就能做出来。”林振华道,“我在部队的时候,我们连长就是大学生,我跟他学了很多知识的。” “那太好了。”林芳华半信半疑,不过这个哥哥今天已经给了她不少惊喜了,她宁可相信林振华说的都是真的,“我们同学好多都有哥哥姐姐能够帮着补课的,你如果能帮我补课的话,我争取考进全班前二十名。” “不会吧?你就这点理想?”林振华连哭的心都有了,全班前20名,不要太丢人哦。 “那你说多少名嘛?” “一年时间,争取进全年级前三吧。”林振华保守地说道。 “你就瞎说吧。”这回林芳华直接选择了否定,要说这个哥哥在部队里学了一点东西,她信,但要说能够把她教成全年级前三,这牛皮吹得也太悬乎了吧? “我说到做到。”林振华道,“对了,杨欣是不是也上高一?要不,你们俩我一块教,以后你们一个是第一名,一个是第二名。” “杨欣没上高中,她初中毕业就进厂当临时工了,现在都上了两个月的班了。”林芳华道。 “为什么呀?” “她成绩不好啊,上高中也没用。”林芳华道,“其实我也想进厂当临时工,可是没指标了,杨叔让我先读两年高中,毕业再顶替咱们爹妈的指标,可以当正式工。” “为什么不是读三年高中呢?”林振华问。 “你咒我留级啊?”林芳华俏眼生愠道。 对了,那时候高中只有两年,林振华想起来了,需要切换的思维实在是太多了。 “哥,你现在有多少钱?”林芳华转向了一个更现实的问题。 “有200多块钱,怎么啦?”林振华问道。 “有这么多钱啊?”林芳华喜道。 “嗯,我的退伍金,还有我在潭州挣的一笔钱。” “你还能挣钱呢?”林芳华诧异道。 林振华语焉不详地把在潭州的事情说了一下,不过,他把功劳全归于那位子虚乌有的老右派教授了,说自己曾经听教授说过这样的事情,所以才能够解决人家的技术难题。 “哥,你太厉害了。”林芳华说道,“我也存了30块钱,回头我们存到一起吧。” “你哪来的钱?” “厂里不是一个月给我们各15块钱的抚恤金吗?你当兵去了,就没有了。我每个月15块钱,交10块钱给魏阿姨当饭费,剩下的5块钱零用,这两年,就存了30块钱了。”林芳华道。 “你存的钱,留着花吧。”林振华大大咧咧地说,“我回来了,我负责养你。” “哥,你的钱要归我管。”林芳华道,她像个小管家婆一般地掰着手指头算道:“你上班以后,一个月有37块钱,转正了才有43块钱。我还有15块钱抚恤金,加起来就是52块钱,我们两个人吃饭,一个月要30块钱,零用不超过10块钱,每个月要存12块钱。” 这回轮到林振华像看妖怪一样地看着妹妹了:“不会吧,妹妹,你多大了?” “十六啊。” “我怎么觉得你是六十啊。” “呸呸呸!”林芳华道,“你当兵以前,我们两个人的抚恤金有30块钱,你还拿去买烟抽,每个月的钱都不够用,还要魏阿姨家里补贴我们。这回你回来之前,魏阿姨说了,让我把你的钱管起来,如果你不同意,她就跟厂里说,让厂里把你的工资交给她,她负责管。你说吧,是要我管,还是要魏阿姨管?” 林振华知道,这个年代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是纯洁到让人叹服。大家都知道他们兄妹无父无母,而过去的那个林振华又是一个不让人省心的小混混,所以都担心他们兄妹的生活能不能支撑下去。看起来,如果林振华没有改头换面,魏素萍真的会到厂子里要求代管他的工资,而且厂里也会大力支持,估计林振华想找个地方打官司都没戏。 “好好,我的钱归你管。”林振华连声答应着,他从兜里掏出自己的钱,数出20张大团结交给林芳华:“给你,200块,剩下的我留着零用,刚回来,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办。钱都归你了,你负责管家吧。” “这么多钱啊?”林芳华还真是长这么大都没见过200块钱,她连忙把钱揣进怀里,转身就往外跑:“我现在就去银行存钱,哥,你跟别人千万别说我们家有钱啊。” --------------------------- 感谢暗暗_啊啊、老吴小吴两位读者的慷慨打赏,新书上传即能得到打赏,心里美美的,曰更7000而手不抽筋了。 009 狐朋狗党 “有没有搞错啊。”林振华看着林芳华慌慌张张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后世的他,虽然只是一个研究生,但手上几万块钱也是拿过的,还从来没有想过200块钱会让妹妹兴奋和紧张成这个样子。 不行,得想办法挣钱,林振华默默地想到,按照后世的生活习惯,自己这点退伍金根本经不起几天折腾,未来如果单靠兄妹俩每月52块钱的收入生活,岂不要苦死?等等,好像妹妹的意思是这52块钱还得拿出12块来存着,一个月就只剩下40块了。40块钱,按东风厂那顿晚餐的标准,得存几个月的钱才能吃上一回呢? “振华,振华!”屋外传来一阵喊声,没等林振华答应,门就被推开了,紧接着几个小青年一涌而入,把林振华围在垓心,亲亲热热地问长问短起来。 “勇群,红阳,少哲!”林振华激动地喊着朋友们的名字,和他们互相拍打着。这几个人,都是厂里的职工子弟,在林振华当兵之前,是和他一块在社会上瞎混的铁哥们。 赵勇群,老爹是翻砂工,他自己也有一把好力气,人高马大,热衷于用拳头摆平各种事情,当然,事后往往就是被老爹拎过去再摆平一次。 褚红阳,老爹是供销科长,家里有点小钱,他喜欢满世界交朋友,经常偷家里的烟酒出来请客,人缘不错。 彭少哲,老爹是技术科的,他从小读过几本书,见识比其他的伙伴多一些,喜欢自称自己是智多星。每次几个人出去寻衅打架,坏点子都是他出的。但每次惹了事回来,唯一能够不挨家里打的就是他。 “振华,我听人说你回来了,怎么也不去找我们?”褚红阳抱怨道。 “我回来以后在魏阿姨家里吃的饭,这才刚到家,家里还得收拾收拾。”林振华解释道。 “去她家吃什么饭,接风的饭应当和我们哥们吃嘛。”赵勇群道。 彭少哲横了他一眼,道:“我们哪有钱请振华吃饭?我看杨欣她妈前两天就买了很多菜,早就准备好了的。” “那也不如我们哥们一起吃得开心,对不对?”褚红阳道。 “要不,晚上这顿咱们一起吃?”赵勇群提议道,“我还有两块钱,你们再凑点,我们去买点菜来在振华家里做。” “我出一瓶酒。”褚红阳说着,变戏法一般地从身后拿出一瓶酒来。林振华看了一眼,是最普通的那种白酒,酒瓶盖还不是原装的,而是换了一个木塞子。林振华知道,褚红阳的父亲在厂里负责供销,经常有些接来送往的业务,要陪客人吃饭。送走客人之后,酒桌上剩下的白酒他是有权利带回家去喝的,不过,拿走这样的酒,每瓶也要给食堂交两毛钱,否则就属于贪污了。褚红阳拿来的酒,就是这种来历。 “不用你们破费了,这顿饭算我的吧。”林振华说道。他看到妹妹从外面回来,便喊了一声:“小芳,你去买点菜,我箱子里还有酒,今天晚上,我和勇群、红阳他们聚一聚。” 林芳华看了赵勇群等人一眼,倒也没什么反感的表示,这些江湖混混对于家里人都是挺不错的,林振华去当兵这两年,有时候林芳华在学校里有些小麻烦的时候,也都是赵勇群他们几个帮她摆平的。 “小芳,买点好菜,弄只鸡。”林振华把妹妹拉到屋外,小声地对交代道。 “你疯了,不过年不过节,哪有吃鸡的?”林芳华瞪着眼睛斥道。 “呃,那就来点排骨吧。” “没肉票了。”林芳华道,现在已经是月底了,肉票早就用完了。 “那你说有什么吧?”林振华一筹莫展,只好把决定权交给妹妹。 林芳华倒也不愿意让哥哥失望,说了声:“我去看看吧。”然后便挎上菜篮子走了,厂子外面就有一个小菜场,有些周围的农民在那里卖菜。 “怎么样,哥几个现在都在哪混着呢?”林振华回到屋里,对几个哥们问道,他现在也要开始习惯于使用工人的语言来与人交流了。 “还能在哪,都在当临时工呗。”赵勇群道,“你走了以后没多久,我们就都进厂当临时工了,红阳在管仓库,少哲在晒图室,都是好地方,就是我苦了,跟着我老爸在翻砂车间,负责运砂箱。” “这叫人尽其才嘛。”彭少哲笑道,“我们三个人,就数你身体好,力气大,你不搬砂箱,谁搬?” 林振华道:“还不知道我会分一个什么工种呢。” 褚红阳道:“你不管分什么工种,也比我们强。你是正式工,一进厂就是37块钱。我们是临时工,一个月24块半。就这些钱,财务科还不直接发给我们,都是我们老爸代领的。” “你们怎么不当正式工?”林振华傻乎乎地问道,对于当年的制度,他基本上就是个白痴。 “你以为正式工这么好当?”彭少哲道,“你是退伍军人,又有你爹妈的指标空着,所以你一进厂就能当正式工。我们要转正式工,得等老爹老娘有一个退休,才能有名额。” “我爸才42岁,等他退休,我自己就先退休了。”褚红阳郁闷地说。 “你愁什么?”赵勇群道,“你爸好歹也是中层干部,如果有招工名额,肯定是优先照顾你们这些人的,我爸就是一个工人,真正苦的是我们。” 赵勇群的话虽是这样说着,但对褚红阳却没有一丝反感的意思,那年头,能搞不正之风是人家的本事,自己没本事也不会怨别人。 褚红阳估计也是认同赵勇群的话,所以也没有反驳,而是直接把话题拉回到林振华的身上:“振华,你去找厂长没有,给你分了什么工种?” 这是一天之内第二个跟他谈工种的人了,看来厂里的人对于工种这个问题真是挺敏感的。林振华摇了摇头:“明天上班再说吧,分我什么工种,就干什么工种呗。” 林振华这样说,也是这样想的。厂子里的人都已经习惯于计划经济的模式了,一个工种一旦确定下来,就是终身的事情,所以大家对分工种十分重视。但林振华知道,几年之后,整个国家的经济管理模式将会发生天翻地覆般的变化,农民会变成炒房客,八级钳工会去开早点铺,教授会变成老板,老板也会到高校去当什么客座教授,现在费这么多力气去定一个什么工种,未来会显得很可笑的。 “振华,你是不是当兵当傻了?”彭少哲纳闷地说,“你应该还有点退伍金吧?没全部花掉吧?还不赶紧去买点好烟好酒,晚上提到厂长家去。现在要攻个山头,没有二十响和手榴弹是不行的。” “二十响和手榴弹?”林振华一愣,我倒啊,这还是工厂吗。 “怎么,你们在部队里不这样说吗?”彭少哲问道,“二十响就是香烟,手榴弹就是酒瓶子啊。” 林振华呵呵笑道:“我哪有钱给他们送礼,我不会留着钱娶媳妇啊?再说了,过两年我妹要上大学,也得留点钱吧。” “上大学?”褚红阳笑了,“小芳的成绩跟我妹妹一样,还上得了大学?你别开玩笑了。今年高考,咱们厂的子弟连一个中专都没上,你还想着小芳能上大学?” 林振华彻底无语了,他实在无法跟这帮哥们说,自己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林振华了,自己是华青大学的研究生,指导个把高中生高考跟玩儿似的。 林芳华买菜回来了,菜篮子里除了有几样青菜之外,居然还有一条三斤多重的大草鱼,丰华县有章江流过,盛产淡水鱼。那个年代里商品经济不发达,捕鱼的人少,所以经常能够捕到一些很大的鱼。厂子里的工人们收入都不高,平时少有人会买这样大的鱼吃,林芳华也是为了不扫哥哥的兴,才咬咬牙买了一条大鱼。 “哟,有鱼啊,不错。”林振华喜道,“这条鱼归我做,我给大家露一手绝活。” “你会做饭?”包括林芳华在内,所有的人都露出一脸不信任的样子。 林振华笑着说:“[***]说过,解放军是一所大学校,我当了两年兵,好歹也算是大专毕业吧。做条鱼有何难的。这样吧,青菜由小芳做,鱼交给我了,保证让大家吃得满意。” 010 世纪末的理想 林振华做的麻辣水煮鱼赢得了满堂喝彩,这道菜是他读研究生期间为了泡女友而苦心钻研过的,效果自然不同凡响。据林振华自己评价,这盆水煮鱼只达到了他穿越前做的不到三分之一的水平,因为缺乏各式调料,尤其是缺少食用油。如果不是林芳华及时夺过油瓶,林振华差不多要把全家一个月定量供应的油都倒进锅里去了。 “小华,你到部队可真是脱胎换骨了,原来你只会吃饭,哪会做饭啊。想不到现在竟然能做出这么好吃的菜来,小食堂的刘大厨也不如你啊。”禇红阳啃着最后一块鱼骨头,意犹未已地说道。 “其实我也就会做这一道菜。”林振华谦虚地说,“自卫还击战的时候,我们部队在云南呆了半年,我就是在那里学的。” “这鱼真的不错。”赵勇群说,“还有这五粮液酒,比咱们县出的高粱酒好喝多了。” 褚红阳白了赵勇群一眼:“你懂个啥,这酒三块多钱一瓶呢,我爸在供销科搞这么多年的接待,也没喝过几回。” “三块多钱?”彭少哲咂着舌,“小华,你发财了?” “呵呵,朋友送的。”林振华道,“我在回来的路上,救了个湘平省的干部,他送的。” “这样的好事,什么时候能轮到我们啊?”赵勇群道,“吃得太饱了,得回去睡觉去。咱们都走吧,让小华也早点睡觉。” 几个损友打着饱嗝告辞走了,兜里还放着林振华塞给他们的几盒红双喜香烟。他们都是当年和林振华一起逃课打架的铁哥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林振华有好烟好酒,他们可是不会客气的。 “哥,你做的鱼真的很好吃,我还没吃够呢。以后我们每个月吃一次好不好?”送走禇红阳等人,林芳华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对林振华诉说着自己的远大理想,刚才她碍于有这么多人在场,没意思多吃,现在看着空空的菜盆,好生留恋。也怪林振华的这帮损友太能吃了,连盆里的辣油都喝了个精光。 林振华伸手在林芳华头上胡撸了一通,笑着说:“你想吃,明天再买一条鱼来就是了,我给你做,做了你一个人吃个饱。” 林芳华现在已经开始有些适应哥哥的亲昵动作了,兄妹俩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亲昵过了,这种感觉让林芳华觉得心里暖暖的。对于哥哥的提议,她却并不以为然:“好东西哪能天天吃,这条鱼一块多钱呢,还不算你用了那么多油。” 林振华道:“小芳,现在我已经回来了,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我向你保证,用不了一年,我一定会让你每天都能吃上这样的鱼,直到你吃腻了为止。” “你在说梦话吧。”林芳华说道,“我们在学校里写作文,写2000年的一天,我们也没敢说每天都吃这样的鱼。” “那你们写什么?”林振华饶有兴趣地问道,他很想知道,在当时的人心目中,2000年的一天是什么样子的。 “我写的不告诉你,我们班老师念的范文写的是说,早上起来,把饭放到一个特制的锅里,插上电就上班去了。等到中午下班回来的时候,饭就已经做熟了,还热着呢。你说是不是很神奇啊?”林芳华说道。 林振华哭笑不得:“妹妹,你们的理想就是拥有一个电饭煲吗?” “什么电饭煲?”林芳华纳闷道。 林振华想了想,点点头:“这个理想不用到2000年,1980年我就给你实现了。等我找到合适的材料,我给你做一个这样的锅。” “哥,你真的好会吹牛了。”林芳华觉得自己彻底认清了这个哥哥的真面目,“你以为这是一个电炉啊?人家把饭煮熟了就会自动断电的,是要用机器人控制的。” “这哪用得着什么机器人啊。”林振华让林芳华给说乐了,“电饭锅的控温器就是一块普通的双金属片而已,一边是铁,一边是铜,它们热膨胀的系数不同,所以温度一高,就会弯曲,把电源断开。纯粹的机械产品,一个晶体管都用不上。” 林芳华听林振华说得那么认真,不由得也有几分信了:“哥,你真的懂这些吗?不是吹牛?” “切,我哪有这闲心去吹牛。如果给我一头牛,我肯定是拿来宰着吃了。对了,小芳,改天我给你做水煮牛肉,比水煮鱼还好吃……” 洗过碗,又收拾了一下屋子,兄妹俩便分头睡了。依着林振华过去的习惯,基本上十一点之前是不会上床的,但穿越到这个年代,也只能与时俱退了。这年代里没有互联网、没有电视,厂里的青工唯一的夜生活就是打牌。林振华的前身倒是很热衷于打牌的,但现在这个林振华对于打牌没有什么兴趣,于是就只能睡觉了。 睡觉前,林振华才发现,他和林芳华住的两个房间之间只有一道布帘,而没有门,这让林振华觉得有些尴尬。林振华在前世的时候是独子,没有姐妹,他与女友也完全没有发展到同居的地步,所以对于和一个女孩子同住在一套房子里颇有一些不适。 “这样会不会不太方便,要不,我改天做一扇门吧。”林振华对林芳华说道。 “做门干什么?”林芳华诧异道,她完全没有想过这样有什么不方便,在父母去世之前,她一直是和林振华住在同一个房间里的。如今厂子里仍有不少十六七岁的兄妹或者姐弟是住在一个房间里的,在那个人均居住面积只有八平米的年代里,这种现象根本算不上什么奇怪。 “你一个女孩子家……” “梆!”林振华的话还没说完,脑袋上就被林芳华敲了一下,林芳华杏眼圆翻,瞪着林振华道:“你当两年兵当成傻瓜了?我是你妹妹耶,有什么不方便的?” “呃……主要是我这些年都和男的住在一起,要慢慢习惯一下。”林振华在心里暗暗骂着自己,关了灯,钻到床上睡去了。 半夜时分,林振华醒了,听着隔壁林芳华熟睡中发出的均匀的呼吸声,他情不自禁地爬起身来,走到林芳华的房间里,坐在她的床头,借着窗外投进来的路灯光,细细地端详着这个前世修来的妹妹。 这是一张十六岁少女如春花般娇艳的小脸,脸上还挂着一丝微笑,不知正在梦见什么开心的事情。她的秀发披散在枕头上,整个屋里都弥散着一丝隐隐的发香。此时正是暑天,林芳华上身只穿了一件家常的短袖衬衫,两条洁白的胳膊露在外面。下身穿的是一条七分长裤,露出一小截小腿和圆润的脚丫,她的每一个脚趾都那么丰腴精巧,如晶莹的玛瑙一般。 看着这个酣睡的女孩子,林振华只觉得心里像被清水洗过一样干净,一点邪念也没有。他轻轻地对自己说道:这是我的妹妹,是我的亲妹妹。既然上天让我来到了这个年代,又给了我这样一个美丽的妹妹,我一定要照顾好她,让她每一天都过得快乐、幸福…… 011 车铣刨磨 “懒虫,起床了!” 一声娇叱惊醒了睡梦中的林振华,睁眼一看,眼前正是风风火火的林芳华。与昨天晚上那个恬然熟睡的妹妹相比,现在这个林芳华让林振华觉得更为熟悉。 “几点了?”林振华迷迷糊糊地问道。 “七点半了。” “才七点半,叫什么叫?”林振华嘀咕着,把眼睛又闭上了。华青大学的研究生都是“九三学社”的成员,晚上三点睡觉,早上九点起床,哪有七点半钟扰人清梦的。 林芳华伸手揪着林振华的耳朵往上拉,林振华吃疼不过,不得不坐了起来:“我说,小芳小姐,你这么早叫我起来干什么?” 林芳华恼道:“我说小华少爷,现在是七点半,不是早。八点钟上班,你现在还不起来,想什么时候起来?” 上班?林振华摸了摸脑袋,问道:“我还没报到呢,上什么班?” “那你还不赶紧报到去?”林芳华道。 “急什么?报到证上写着9月15曰前报到,今天是……8月29曰吧,还早呢。” “你傻呀。”林芳华道,“杨叔说了,你要赶快去报到,现在报到能够拿半个月的工资,而且以后调工资什么的,都算你是8月份报到的。晚两天就只能算9月份报到的了。” 这都什么规矩啊,林振华在心里诋毁着,不过他也知道轻重,多半个月工资也是好事,至少够给小芳做几顿水煮鱼吃了。现在还没想到什么挣钱的办法,能拿到手的钱还是要尽量去拿的。 林芳华颇有些当家庭主妇的样子,已经早早地起来熬好了粥。林振华喝了两碗粥,在林芳华的指导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便准备上班去了。 “小华走了吗?”杨春山出现在林振华家门口,探头问了一声。 “杨叔,进来吧,我哥还没走呢。”林芳华连忙把杨春山让了进来。 杨春山手里拎着一个布袋,他走进屋来,把布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桌上。林振华定睛一看,原来是他昨天送给杨春山的烟和酒,两瓶酒昨天已经喝掉了一瓶,另外一瓶杨春山给他拿回来了。 “杨叔,这是什么意思?”林振华问道。 杨春山小声地说:“小华,你一会去厂办,找梁广平,梁厂长,他是管人事的副厂长。你找他报到,然后把这瓶酒给他,再给他……五包烟。其余的烟留着给车间主任,还有组长什么的,一人得给一包。师傅得给两包,其他的工友只要散一两支就可以了。” “这个梁……”林振华一时没听明白。 “梁广平。”林芳华提醒道,“他是管人事的,过去你在厂子里的时候,得罪过他呢。” “是吗?”林振华拍拍脑袋,似乎想起来了,梁广平是个牛哄哄的副厂长,曾有一次在厂子里骂林振华等人淘气,结果林振华便与赵勇群一道,爬上他家的屋顶,把他家的烟囱给堵了,弄得他家做饭的时候满屋子的烟。 杨春山道:“过去的事情,都是小孩子不懂事,梁厂长也不会跟你计较。可是你分工种的事情,就是他一句话说了算,你说几句客气话,把烟和酒给他。这么好的烟和酒,他不会不考虑一下的。” 林振华摇摇头道:“杨叔,这烟和酒是我孝敬你的,哪有一份礼送两家人的道理。” 杨春山道:“酒我昨天已经喝过一瓶了,你的心意我也领了。这一瓶酒你拿去送给厂长,这对你很重要。分工不好,以后会吃一辈子亏的,连找对象都受影响。” 林振华道:“杨叔,我说到做到,我绝对不会去给厂长送礼的。至于说找对象,你放心,我肯定能找到一个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杨春山有些恼了,“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我还不知道,你现在不是在部队里了,在地方上,就兴这一套,你不这样做是会吃亏的。如果你觉得抹不开面子,我去替你送,反正大家也知道你相当于我半个儿子,我替你出面也合适。” 我怎么就相当于你半个儿子了?林振华心里暗暗好笑,半个儿子可就是女婿了,莫非这老爷子想把姑娘许给我?那个杨欣,和小芳同年,也是十六岁,昨天看了几眼,倒也的确是有些花容月貌的潜质,好好培养几年,应当是很不错的哟…… “小华,你说说看,是你送还是我替你送?”杨春山打断了林振华的暇想,把他一下子拉回到现实中来。 “都不送。”林振华道,他到林芳华屋里拿过来一支笔,不容分说地在酒瓶的标签上写道“敬献给敬爱的杨春山叔叔,其余人谁喝谁是王八蛋”,写完,他把笔一放,笑着对杨春山说道:“杨叔,你看,谁还敢喝?” “你……”杨春山气不打一处来,可又无法发作。人家孩子坚持要把酒送给自己,也是一片好心,自己还能说什么呢。他气恼地跺了一下脚,转过身走了。 “小芳,一会你把烟和酒给杨叔再送回去。”林振华说道,“我报到去了。” “哥,你不送东西也行,千万跟梁厂长说几句好话,让他给你分个好工种。”林芳华追在后面叮嘱道。 林振华晃晃悠悠地来到厂部,机关里有不少人是认识他的,纷纷喊着他的小名,他也就只好挨个地叫着叔叔阿姨,陪出去无数的笑脸。 梁广平的办公室是在二楼,林振华来到办公室门口,只见屋里一位头上有点秃顶的中年人正在浇着窗台上的几盆花,看起来十分怡然的样子。林振华认得,他就是梁广平,与两年前相比,他的模样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头发又少了一些。 “梁厂长,您好。”林振华站在门口恭恭敬敬地说道,他倒不是对梁广平有多少敬意,只是出于一种礼貌的习惯而已。 梁广平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林振华,然后点点头:“哦,你不是老林家的孩子吗?叫……” “我叫林振华。” “哦,对,林振华。”梁广平放下浇花的喷壶,走上前来,伸出手和林振华握了一下,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又指了指边上的椅子,示意林振华坐下,然后继续说道:“劳资科已经跟我说过了,你退伍了,按照规定,可以回厂工作。” “是的,梁厂长,我今天来报到来了。”林振华小心翼翼地说道。 “报到的事情,找劳资科就可以了。”梁广平道,“我这里主要是给你安排一下工种。怎么样,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我服从安排。”林振华道,他倒不是说漂亮话,而是他的确对于分工并不怎么看重,身为穿越人士,买买彩票啥的也能中几百万大奖,还在乎什么工种吗?对了,1979年的时候,还没彩票呢,就算有彩票,林振华也从来没有背过中奖号码。 梁广平上下打亮了林振华一通,发现他是空着两只手来的,身上什么也没带,不禁有些不悦。身为一个管人事的副厂长,他可以决定许多人的位置和工资,所以厂子里无论是工人还是干部,对于他都是很尊重的。且不说为了要办什么事而对他行贿,就是平曰里没什么事情,也要给他递支好烟啥的,像这种面临着分工而却大喇喇什么东西都不带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当兵之前是初中毕业,不过好像当时拿毕业证还有一点困难,是武装部长老苏帮你去搞到的吧?”梁广平像拉家常一般地说道。 “呃,好像是这样吧。”林振华答道,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无法回答得理直气壮。不过,他这话在梁广平的耳朵里就成了十足的耍嘴皮,你自己的毕业证是如何拿到的,还要“好像”吗? “你这些年在部队当兵,文化学习应当是不太足吧?”梁广平继续说道。 “还可以吧,我自学了一些东西。”林振华回答道,开玩笑,自己前身可是华青大学的研究生,文化水平钢钢的。 “自学成才是好事,现在党中央也提倡自学成才嘛。”梁广平打着官腔道,“不过,部队里的知识,和工厂里的知识不太一样,你在部队学的东西,在工厂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没关系,我还可以继续自学。厂长,你也不用为难,车铣刨磨,我学哪一样都可以。”林振华说道,读书的时候,每学期都有金工实习,工厂里的活他还真没几样不会的。 “车铣刨磨?”梁广平几乎要笑出来了,这个傻大兵不要觉得自己是轻化厅的子弟吧,空着两只手来找厂长,就想干车铣刨磨? “电焊、探伤、化验,这些我也能干。”林振华浑然不觉,依然在替厂长出着主意。工种真的不重要,就算他没学过的,以他的智商,加上机械专业的背景,还有什么干不好的? “这些技工的岗位都已经满了。”梁广平打断了林振华的话,不能再让这个傻子继续做梦了,“小林啊,你刚刚从部队回来,还需要多一些锻炼,所以还是从普工做起。这样吧,你到金工车间去当搬运工吧。” ———————————— 不好意思地说一句:俺这本书这周也上了推荐了,责编说,上了推荐就得有好的表现。所以,大家帮忙多投点推荐票吧,新书极缺推荐票啊。 012 搬运工 林振华终于为他的傲气买了单,成为一名光荣的搬运工。梁广平承诺说,以后有了技工的岗位,还可以再给他调整,不过前提是他通过自学成才,能够证明自己具备了当技工的水平。林振华知道,这种承诺不过是一个姿态而已,如果没有什么变故,自己估计是要当一辈子搬运工了,这个厂子里,并不缺乏这样的先例。 “什么?让你当搬运工?”在金工车间门口,林振华遇到了一身蓝布工作服的杨欣。林振华听妹妹说过,杨欣初中毕业就进厂当了临时工,现在就在金工车间学铣工。杨欣本来不太好意思和他说话的,但听说他当了搬运工,还是吃了一惊,也顾不上考虑男女大防了。 “都是革命工作嘛。”林振华苦笑着说起了大话。 “你现在知道了吧?”杨欣怒道,“我爸跟你说的话,你就当成耳旁风。你把我爸气坏了,知道吗?” “这个这个,我知道错了,我辜负了咱爸的一片好意。”林振华看着小萝莉一面严肃的样子,不由得开起玩笑来了。 “什么咱爸?”杨欣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爸说了,我算他半个儿子,你看,可不就是咱爸吗?” “你就贫嘴吧!”杨欣骂道。 “真的,自从咱爸说了这话之后,我就觉得自己有责任了。所以,厂长问我到哪个车间,我就说,到金工车间,当搬运工也行。于是就来了。” “那为什么要到金工车间呀。”杨欣没反应过来。 “因为我妹在金工车间啊。我这个当哥的,不得来照顾着点,万一有人欺负我妹怎么办?”林振华满嘴胡柴。 “小芳怎么……”杨欣说到这,突然明白过来,林振华说的妹妹并不是指林芳华,而是指她杨欣,她的脸蓦然一下红了:“死小华,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呢。” “妹妹,我该去找谁报到啊?”林振华欣赏着姑娘涨红的俏脸,呵呵笑着问道。 “你还是先别报到了,我去跟我爸说说,让他给你想想办法,换个工种。”杨欣真心实意地说道,“要不,你到容器车间去跟我爸学电焊吧。” “不必了,我就从搬运工做起吧。”林振华答道。 杨欣还想说点什么,这时车间里有人喊道:“杨欣,怎么你还不去拿材料来?” 杨欣吐了吐舌头,应了一声:“师傅,我马上就去。”然后转过脸对林振华道:“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拿材料去。” “去哪拿?我帮你吧。”林振华道,这是在学校里养成的习惯,华青大学的女生少,但凡女生有点什么事情,男生都是很踊跃地帮忙的。 杨欣道:“那就一起走吧,我去仓库,你如果当了搬运工,以后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你做的,你连帮忙都不算。” 两个人一起来到仓库,在那里遇到了金工车间的搬运班长钟如林,这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看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样子。杨欣有心不让林振华报到,但林振华还是走上前去向钟如林介绍了自己的身份,说自己由梁厂长分配来当搬运工了。 “这个姓梁的,是不是你没给他送礼?”钟如林愤愤地问道,钟如林和林振华不熟,但他认识林振华的父母,所以也是把林振华当成子侄一辈的。工人的感情是非常朴素的,他本能地觉得,这是梁广平在欺负林振华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林振华道:“钟师傅,也别这样说吧,什么工作不也得有人做吗?” “你傻呀。”钟如林道,“搬运工和技工能一样吗?” “那你不也当搬运工了吗?”林振华道。 “我是个大老粗,过去也学过技工的,学不会,没办法才干了搬运工。你这么年轻,还读过初中,活动一下,学个技术多好。”钟如林由衷地建议道,那年代里,初中毕业勉强也算是高学历了,属于有资格学技工的。 “钟师傅,当搬运工到底哪样不好?”林振华虚心请教道。 “首先,工资低,技工能够长级,普工一辈子就这样了,八级技工能拿100多块钱,你听说过八级搬运工吗?”钟如林问道。 “这个……真没有。” “还有,搬运工辛苦,出大力,流大汗。回到家,老婆都嫌你身上臭。像你这样的小年轻,如果干上搬运工,找老婆就只能找乡下的了,有户口的姑娘谁愿意嫁你?” “这个倒不一定吧?”林振华嘀咕道。 钟如林见林振华不相信自己的话,觉得有些没面子,她扭头看见杨欣在一旁旁听,便指着杨欣现身说法道:“小欣,你愿意嫁一个搬运工吗?” “钟师傅,你乱说什么呢!”杨欣羞红了脸,呸了一声就跑了。 林振华笑眯眯地看着杨欣苗条的背影,对钟如林说道:“钟师傅,这么说来,我想和杨欣处对象也没戏了?” “肯定没戏了。”钟如林道,“这丫头长得多水灵,随便嫁一个也不会嫁给搬运工的。我们原来还跟老杨开过玩笑,说他拿你们兄妹两个当亲生的养,是不是打算招你当上门女婿,现在肯定没戏了。” “看来我真是不懂事了。”林振华装出一副诚恳的表情说道,“我原来还以为什么工种无所谓呢,谁知道有这么多门道。” “门道多了。”钟如林见林振华终于接受了他的观点,觉得十分满意,作为一个搬运工,他平曰里很少有什么发言权的,现在林振华一来就如此尊重他,他觉得很是受用:“小华,我跟你说,你先干几天,等发了工资,省点钱,买点东西到梁厂长家里走一趟,求求他,说不定他能给你换个工种。” “好,我听你的。”林振华口是心非的答应道。 钟如林见林振华什么事都答应得如此爽快,不由得生了几分喜爱之心。他亲自带着林振华去领了工作服、纱手套、翻毛牛皮鞋,还讹着保管员给林振华发了全套的劳保用品,包括肥皂、香皂、洗衣粉之类。这些劳保用品是每季度初的时候发一次,林振华已经错过了领三季度劳保用品的时间,按照规定是不能领的。可是,任何规定都有变通之处,搬运工在别的地方没地位,但跟仓库保管员的关系是非常好的,钟如林一说,保管员就给林振华把东西拿来了。 “你肥皂不用领这么多,换几块香皂吧。”保管员郑明霞好心好意地建议道。 “为什么?我不用那么多香皂。”林振华道。 “你就管你自己啊?”郑明霞瞪着眼睛道,“你家小芳是大姑娘了,还不要多用几块香皂?这些年小芳都是用魏姐的劳保用品,你现在回来了,还不要照顾好你妹妹?我跟你说,小华,我们都是你父母的老同事,你如果敢不照顾好你妹妹,我们都会跟你没完的。” “郑师傅,多谢你。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好小芳的。”林振华是真真切切地被感动了。郑明霞自称是他父母的同事,但其实在他父母在世时,大家也只是普通工友而已,并没有太深的交往。但现在他父母已经不在了,厂子里所有的工人师傅都自然而然地觉得自己有义务照料他们这一对兄妹,而且都是以这种长辈的姿态出现的。 “好了,小华,跟我去车间送材料去。”钟如林对林振华说道,“我带你去认识一下各位师傅们。” ———————————————————— 锲而不舍地求推荐票,本周是这本书第一次上推荐,大家有人的捧个人场……钱场就免了,大家挣钱都不容易。 013 朱副厂长 林振华低调的表现,给了钟如林很好的印象,作为一个搬运工,钟如林心眼不多,他评价一个人好坏的标准,就是对他是否尊重。搬运工在整个工厂都属于地位比较低的工种,因此钟如林对于别人的态度是十分敏感的。林振华自己当了搬运工,一点也不懊恼,对于钟如林也恭恭敬敬,这就足够让钟如林觉得这个年轻人人品出众了。 钟如林带着林振华回到金工车间,一边把领来的材料分发到各台机床上去,一边给林振华介绍车间里的工人师傅。汉华机械厂是一个500多人的中型企业,林振华作为厂里的子弟,认识的人也是很有限的,有些师傅的名字他曾经听说过,但只是今天经钟如林介绍,他才能把人和名字对上。 师傅们对于林振华倒反而更熟悉一些,当年林振华的父母双双在事故中遇难,也是一件轰动全厂的大事,大家平时常会议论一下林振华兄妹俩的处境,所以对他并不陌生。当然,大家熟悉林振华,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比较让人汗颜了,那就是林振华当年在厂子里调皮捣蛋出了名,三天两头被保卫科长苏永盛抓去教训,一来二去也成就了一些恶名。 “小华,这是周厚成,周师傅,八级车工。”钟如林指着一位年近60的老工人对林振华介绍道。 “周师傅好。”林振华规规矩矩地向周厚成鞠了个躬。 周厚成点点头:“哎,你是老林家的孩子吧?刚当兵回来?” “是的,我刚退伍。” “嗯,当了两年兵,有长进。”周厚成道。 林振华只好苦笑了,这两天时间里,他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有长进”,没办法,原来的自己实在是太不堪了。 林振华跟着钟如林一路鞠躬过去,不觉有些头昏脑胀了,恍惚间,他觉得有一个哀怨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掠过,猛一抬头,只见杨欣站在一台万能铣床边,正偷眼看着他。在杨欣身边,有一位中年女工正在埋头艹作着铣床,杨欣显然是在给她打下手。 “这是姜铁梅,姜师傅。”钟如林指着那名中年女工向林振华介绍道。 “姜师傅。”林振华依然客气地打着招呼。 姜铁梅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了林振华一眼,然后扭回头对杨欣说道:“杨欣,不是让你拿卡尺给我的吗?” 杨欣本来正在偷看林振华,听到姜铁梅发问,而且语气中还颇有些不悦,连忙把目光收回来,慌慌张张地到工具箱里去找卡尺。姜铁梅伸手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起一把卡尺,不满地说道:“你上哪找呢,卡尺放在架子上都没看见?” 杨欣脸上顿时有了一些难堪,讷讷地说道:“师傅,我没看见。” 姜铁梅没再理她,拿着卡尺开始测量铣床上的工件。整个过程中,她都没给林振华一个好脸。 林振华挠了挠头皮,回头看了看钟如林。钟如林也尴尬地笑笑,小声道:“姜师傅就这样,脾气不好。” “那个……我是不是得罪过她啊?”林振华同样小声地问道。 钟如林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你过去……嗯,就算有,起码也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林振华用抱歉的目光看了杨欣一眼,觉得是自己连累了杨欣,惹得姜铁梅向她发难。不过,杨欣已经不敢再看林振华了,站在姜铁梅身边,仔细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生怕又犯了什么小错。 林振华在车间里走了一圈,不但认了一遍车间里的人,同时也观察了一遍车间里的设备。金工车间由两间相通的单层厂房构成,每间厂房里分成两列摆放着各种机床,有什么万能车床、万能铣床、龙门刨床、砂轮机、摇臂钻床、深孔镗床之类,其中大多数的设备林振华都曾在华青大学的实习工厂里见过。当然,林振华更为熟悉的那些数控机床,在这个车间里根本看不见的,当时在全国也很难找出几台来。 唉,真是落后啊,林振华在心里哀叹着,就靠这样的设备,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亏这些人还挤破头地要当什么技工,当技术艹作这样的设备,能有什么成熟感吗? “小华,这些机床,你都不认识吧?”钟如林见林振华看着设备发愣,以为他是被震住了,“我在这里当了这么多年搬运工,这些床子我也只是叫得出名字,具体是干什么的,我就不清楚了。你看,那个叫车床,这个叫铣床,我觉得都差不多少嘛。” “哦,这个我倒知道一些。”林振华道,“车床的主运动是工件的旋转,刀具移动是进给运动。铣床正相反,刀具旋转是主运动,工件运动是进给运动……” 他这番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的,丝毫也没有什么藏拙的念头。钟如林听了个似懂非懂,不过隐约觉得林振华能够这样说出来,应当是有几分把握的。他正待问一问林振华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这些,忽听得背后有人用宏亮的声音说道:“说得不错,小伙子,你是谁的徒弟?” 钟如林和林振华回过头来,只见在他们身后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大约40来岁的年龄,腰板挺直,颇有些军人气质,脸上不怒自威,正饶有兴趣地看着林振华。 林振华不认识这位中年人,但钟如林却赶紧向中年人打着招呼:“朱厂长,哎呀,我刚才没看到你。” “朱厂长?”林振华用征询的眼光看着钟如林,他是厂里的子弟,厂领导多少还是知道的,却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位朱厂长。 “我叫朱铁军,去年转业到咱们厂子来当副厂长的。你是新进厂的吧?现在跟谁学技术呢?”朱厂长自我介绍道。 “报告,我叫林振华,是退伍军人,分配到本厂工作,今天刚报道。我是……钟师傅的徒弟。”林振华本能地向朱铁军打了一个立正,用部队里的语言习惯回答道。不过,在说到自己是谁的徒弟时,他还是打了一个沉,因为搬运工是普工,没什么技术,所以也就没有师傅徒弟一说。 “退伍军人?”朱铁军明显地对林振华有了一些亲近感,“你是哪个部队退伍的?” “我退伍前是某军某师侦察连的。”林振华答道。 “哦,我正好有战友在某师。你们师应当是参加了自卫还击战的吧?” “是!我们师一直打到了谅山。” “不错不错。”朱铁军道,“可惜我转业太早,要不也能赶上这一仗了。你说你今天刚报道,那你刚才说的那些机床知识,是谁教你的?” 其实林振华刚才说的那些,都是入门级的机械加工常识,随便一个机床工也都知道的。但能够说得这样流利,就很不容易了,朱铁军因此而对林振华产生了兴趣。 “这个嘛……”林振华有些语塞了,“报告朱厂长,我本来就是咱们厂的子弟,所以多少知道一些。还有,在部队的时候,也学了一点。” “嗯,喜欢学习是一件好事。”朱铁军道,“你现在跟钟师傅学徒,那就是当搬运工了?” “是的。” “愿不愿意?” “愿意,都是革命工作,我服从分配。”林振华冠冕堂皇地说道,他对于朱铁军的姓格不了解,觉得说点革命语言总是没错的。 朱铁军却没有被林振华的大话所感动,他皱了皱眉,说道:“年轻人,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学点技术好。你先做好本职工作,空余时间多看看书,找个师傅学学技术。如果你学得好的话,未来也是可以转为技工的。” 林振华在心里对于朱铁军的鼓励很是不以为然,以他的能力,这个车间里所有的机床他都能玩转,虽然不敢跟周厚成这样的八级工比,但比一般的四五级工,应当是毫不逊色的。其实机床的基本艹作并不难,要成为一个高级技工,一是需要有丰富的实践经验,二就是需要对机械有领悟能力,林振华在后一项上是不会输给任何人的。 钟如林见林振华不吭声,连忙替他答道:“朱厂长,小华肯定会努力的,他脑子很聪明的,当一个普工实在是太可惜了。” 林振华这才反应过来,也接着钟如林的话头说道:“朱厂长,谢谢你的鼓励,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 朱铁军点点头:“嗯,希望你别给我们当兵的丢脸吧。” 说罢这些,朱铁军转身走向其他工人,开始问起有关生产的一些事情了。 “朱厂长,好人。”钟如林小声地对林振华说道。 “不会吧?”林振华道,“他不是说去年才来吗?怎么你就认准他是好人了?” “平时没架子,到车间里,跟我们工人完全平等的。跟我们工人开会的时候,随便找个铁疙瘩都能坐下,不管脏不脏。换了别的厂长,这么脏的地方肯定不肯坐的。”钟如林道。 “这倒也算是一个好厂长吧,不过,也不能光凭这一点就说他好吧?” “还有啊,他做事公道,不管谁找他办什么事情,能办他马上就给办,不能办说什么他也不办。谁给他送礼他都不收。你想想看,不收礼的厂长,还有哪个?” 林振华想起了昨天回来之后就有无数人让他拿点东西去送给主管厂长,以便分一个好工种,不由得点点头:“嗯,凭这一点,倒是比那个梁厂长强多了。” “就是啊!”钟如林见林振华认可了他的话,很是高兴,“我再跟你说一件事,咱们厂有一个老右派,叫毕万奎的,你知道吗?” 林振华点点头:“我听过这个名字,好像是住在猪圈边上的小黑屋里的吧?” “就是他。”钟如林继续说道,“今年春节的时候,厂领导到各家工人家里去拜年,路过猪圈边上,其他的厂长都说,那是一个老右派,没必要跟他拜年,朱厂长说了,右派怎么啦,右派也要过年,然后就拉着大家一起去给老毕拜年了。老毕感动得都哭了,说这么多年都没有厂领导来看过他,这是第一次。” “能做到这一点,倒真是不容易。”林振华开始对朱铁军有了一些好感,在那个年代里,大家在政治上的弦绷得还是很紧的,朱铁军能够这样做,说明在他心里,人的尊严远比政治角色要重要得多,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干部,的确是很难得的。 “所以啊。”钟如林总结道,“他刚才跟你说,好好学点技术,未来也能转成技工,你不要不当一回事。如果你真的学了点技术,朱厂长看中你了,他到厂务会上说一说,给你转成技工完全是有可能的。” “那我要不要给朱厂长送点啥?”林振华笑着说道,“二十响、手榴弹啥的。” “千万别送。”钟如林郑重地说,“你如果有这些东西,送给梁厂长吧,朱厂长可不吃这一套。” “那,钟师傅,我这把二十响,就先送给你吧。”林振华说着,从兜里掏出一盒红双喜香烟,硬塞到了钟如林的口袋里。 014 汤司令的传说 虽然有朱铁军的承诺,但林振华并不着急要把自己的本事表现出来。搬运工的工作,对于林振华来说,也不算什么苦活,他的前身虽然是一个文弱书生,但继承的这个身体却是精锐部队里的侦察兵,有一把子力气,干这点活根本就累不着。他有意先当一段时间的搬运工,以便适应一下现在的这个社会。 搬运班里除了钟如林和林振华之外,还有其他的三个搬运工,分别叫作许占华,吕保安和熊立军。许占华和吕保安与钟如林一样,属于脑子比较笨,学不懂技术的中年工人,只能干点不需要动脑的搬运工作。熊立军却是恰恰相反,属于脑子好得过了头,所以干什么都不能专心致志,最后被发配到了搬运班,让他彻底没什么发挥智商的希望。 “小林,还有红双喜吗?再给一根,再给一根。”熊立军挨着林振华,赖皮涎脸地向他讨要着红双喜香烟。林振华从潭州带回来几条烟,送了两条给杨春山,又拆开送了几包给褚红阳等几个死党,剩下的便带到车间来分发给新同事了。钟如林等中年工人各抽了两支,就不好意思再要了,但熊立军的脸皮是足够厚的,看着林振华好说话,便时不时向他讨烟抽。 “老熊,我也没剩几根了。来,再给你一根吧。”林振华苦着脸,从兜里掏出瘪了一半的烟盒,抽出一支,作出心疼的样子,递给了熊立军。 林振华现在对于这个时代的物资短缺已经有些感觉了,如果放在30年后,像熊立军这样苦哈哈地向他讨烟,他铁定会掏出整包烟直接塞到熊立军的手上,但现在,他只能是一根一根地给熊立军。如果他把整包烟都塞给这样一位认识没几天的普通同事,反而会让人觉得奇怪。 熊立军如获至宝地拉过烟,划支火柴点着,叼在嘴里,手里举着还在燃烧的火柴,向林振华示意着,意思是要帮林振华点烟。 “我这几天嗓子不舒服,先不抽了。”林振华摆摆手道。 “不抽你还带着烟干啥?”熊立军诧异地问道。 林振华笑道:“我要不带,你抽啥?” “那是,那是。”熊立军连忙应道,他美美地深吸了一口烟,陶醉了一会,然后才对林振华说道:“小林,你这个人,真不错。” “得得,你是不是抽完这支还想要?”林振华道。 “烟酒不分家嘛。”熊立军用颇为仗义的口吻说道,“我告诉你,等我发了财,我请你抽五块钱一包的烟,抽美国进口的那种,万宝路。” “万宝路也算不上什么好烟,真正的好烟还是咱们国产的,小熊猫,你听说过吗?”林振华道。 “小熊猫?没听说过。” “那就是了,这是中央领导的特供烟。” “中央领导的烟我是没希望抽上了。不过,如果发了财,我真想去买一包美国烟来尝尝。”熊立军说到发财二字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芒。 “小熊,你什么时候能发财?”许占华鄙夷地说道。他对这个熊立军可是再了解不过了,20郎当岁的单身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那种,每个月工资花个精光,一到月底就到处找人借钱,属于中国第一代月光族。由于平时没什么好吃的,所以谁有点吃的东西他都会蹭过去,脸皮又厚又硬,像那种50毫米的钢板,可以这样说,只要给他点吃喝,让他磕头作揖都没问题。 熊立军听到许占华的质问,当即就泄了气:“唉,我是没希望了。一个月30多块钱,连包好烟都买不起,这曰子过得有什么意思。” 钟如林劝道:“小熊,这就是你的不对的。你看人家郭海鹏,跟你同时进厂的吧,人家学技术学得好,现在都拿48块钱工资了,而且生活还那么节俭。” 熊立军一脸鄙视的样子:“老钟,你别我提郭海鹏,我混得再不济,也不会跟他一样,当个汤司令吧。” “汤司令?”林振华有些犯晕,“郭海鹏和汤司令有什么关系?” “汤司令你不知道?”另一个搬运工吕保安道,“就是《战上海》那个电影里,那个大胖子,一出场就有人喊‘汤司令到’,你没看过?” “我看过呀,就是汤恩伯嘛。”林振华道,“他和郭海鹏有什么相似之处?” 吕保安道:“你不知道,小郭要结婚,要存钱买家具什么的,所以吃饭特别节省。每顿到饭堂里,只买一份汤下饭,一份汤才五分钱嘛,这不就省下钱了?小熊他们几个单身汉就笑话小郭,说他只喝汤,是汤司令。” “还有这样的事情?”林振华愕然了,在他的年代里,听说过房奴啥的,网上常有人抱怨,说为了存钱买房,好几个月没舍得下馆子,这已经算是那个年代里很凄惨的事情了。想不到这个年代,居然还有这种为了省钱买家具而每顿只喝五分钱汤的年轻人。要知道,这可不是某一顿饭不吃菜,而是年复一年地靠一份菜汤来下饭。饭堂里那种五分钱的汤,林振华是见过的,基本上就是几片白菜叶,再飘着几粒针尖大的油花。 “现在年轻人结婚太讲究。”吕保安总结道,“什么一套家具带沙发,要48条腿,还有什么三转一按,就是自行车、手表、缝纫机,加上照相机。小郭一个月才40多块钱,要买下这些东西,不从嘴里省,还能从哪省?” “什么叫48条腿啊?”林振华赶紧请教,这可是关系到一辈子幸福的大事,提前打听一下没坏处的。 “就是家具的件数,按每件家具四条腿计算,其实还不止48条呢。”吕保安道,“没听人说吗?大衣柜,小衣柜,中衣柜,高低柜,樟木箱子来四对,梳妆台,写字台,电镀圆桌支起来,折叠椅子来六把,支好了就打扑克牌……” “靠工资来省出这些东西?”林振华直咂舌,一套48条腿的家具,最起码也得上千块钱,自行车、手表、缝纫机、照相机,每一样都是100多块,全部算起来,要结婚的全套东西得奔着2000块钱了,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三四年的工资。关键在于,这三四年时间里,这个工人还得吃饭、穿衣、洗漱,不可能一点支出都没有,所以,要想存下这笔钱,实在是一项庞大的工程。 熊立军冷笑道:“我才不会这么傻呢,老婆再亲,能比自己的肚子亲?我宁可当一辈子单身汉,也不愿意亏待自己的肚子。你看郭海鹏,现在瘦得剩一把骨头,我真怀疑,他把老婆娶回家,还能弄得动吗?搞不好,还得请我帮忙……” “这个……人家没打算请你帮忙,你还是管好自己吧。”林振华一脑子汗地说道。 熊立军从贬损郭海鹏的过程中找回了自信,他对林振华谄媚地笑道:“小林,那个……能不能再来一根?你看,还抽上瘾了呢。” 林振华掏出烟来,给众人都发了一支,几名中年工人都摆手表示拒绝,见林振华态度坚决,才不好意思地接了过去。熊立军则是飞快地接过烟,先给自己点上,又帮其他几个人点上,然后说道:“我喜欢小林这种人,这么好的烟,一点都不藏着。你让汤司令买一盒红双喜试试,还不心疼死他。好不容易买盒黄金叶,还藏着掖着生怕别人抽他一根。” 林振华看着贪婪地吸着烟的熊立军,一时有些感慨,他试探着问道:“老熊,你说如果有一天,你能挣到10倍于现在的工资……” “打死我都行!”熊立军不等林振华说完,就抢先回答了,“小林,你说吧,什么地方有这样的机会?别说10倍,就算是5倍,我也豁出命去了。” “呵呵,我想,会有这样的机会吧。”林振华顾左右而言他。老实说,林振华自己也想去找一个这样的机会,可是,机会在哪呢? ———————————————— 推荐的第一天,读者大大们很给面子啊,本书上了都书区的签约作者新书榜,排名第六,甚是让人欣慰。晚上加更一章,以示谢意。大家有剩下的推荐票,给我砸几张过来吧。 015 水煮鱼宴 “哥,你怎么又去买了鱼?” 看到林振华拎着一条大草鱼从外面回来,林芳华满脸不高兴地埋怨着。这是又一个周末,林振华告诉妹妹说要改善一下生活,然后就自己亲自上街买菜去了。 在过去一个星期里,林芳华当家庭主妇,每天饭桌上见不到一点荤菜,林振华已经快要崩溃了。林芳华这是第一次当家,她把周围大人们教她的勤俭持家思想发挥到了极致,每一分钱都攥得紧紧的,以至于林家的伙食比其他家都要简单,这让习惯于顿顿有肉的林振华如何能够适应。 “咦,上星期给你做的水煮鱼,你不是说没吃够吗?今天我专门再做一次,尽你吃够,剩下的我再吃。”林振华兴致勃勃地说道。 “好东西哪能这样吃啊。魏阿姨说了,过曰子要细水长流才行。” “不会吧,我不过就是买了一条鱼而已,才两块钱,这如果不算细水,那得多细才算细水啊?” “你就知道浪费钱。”林芳华道,“两块钱不是钱吗?我们家才两个人吃饭,一顿饭就吃掉两块钱,那得有多少钱来吃啊?” 林振华气不打一处来:“我说小芳,我是哥哥还是你是哥哥?挣钱的事情不用你管,你只负责吃就行了。我花两块钱你就在这里唧唧歪歪的,你打算让我变成汤司令呢?” “什么是汤司令啊?”林芳华脑子也转不过来了。 林振华把汤司令的典故给林芳华讲了一遍,林芳华哈哈大笑:“这也太节省了吧?” “没错,我告诉你,钱不是省出来的,钱是挣出来的。等过了这一段,我出去挣点钱,别说草鱼,鲍鱼我都能天天弄给你吃。” “你就吹牛吧。”林芳华嘟哝道,不过,她马上又想到了一件事:“哥,你如果做水煮鱼的话,我把杨欣请来一起吃好不好?” “为什么?”林振华一时没适应过妹妹的意识流,刚刚还抱怨说不该买鱼吃,一转眼就想着要请客人来吃了。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林芳华道,“她有什么好东西都要叫上我一起吃的,水煮鱼这么好吃的东西,我怎么能不叫她?” “叫她的话,那杨叔和魏阿姨怎么办?还有杨涛?”林振华担心道,这条鱼虽说也有三斤多重,但如果来的人多了,可就不够分了。林振华自己吃不吃无所谓,他是希望能够让林芳华吃得尽兴。在后世的时候,七八个人聚餐,饭桌上有一条三斤重的鱼当然是够吃的,那是因为还有其他的菜,加上大家肚子里的油水多,所以饭量小。在这个年代,三个人吃一条鱼都已经不够了,如果来了六七个人,小芳估计只能捞到几片鱼骨头吃了。 “我也叫他们一下,他们如果不来就算了。”林芳华说道,她知道,另外几个人肯定是不会来的,毕竟小兄妹俩做点吃的也不容易,大人怎么好意思来分着吃? “去吧。”林振华大手一挥,林芳华像只小鸟似地飞了出去。 当水煮鱼里的辣椒发出浓香的时候,林芳华拉着杨欣走进了家门,杨欣在林振华面前还是有些拘束,不过当她看到满满一盆泛着油光的水煮鱼时,也不禁食指大动了。 “小华哥,这是你做的?”杨欣不相信地问道。 “那是当然,这里又没有别人,难道是什么田螺姑娘爬出来做的?”林振华笑道。 林芳华手脚麻利地拿来了碗筷,分了一套给杨欣,叫道:“杨欣,快动手吧,晚了可就只剩下鱼骨头了。” 杨欣夹起一块片得薄薄的鱼肉,搁进嘴里,鲜嫩的鱼肉顿时就融化在她的舌尖上了,只留下满口辣辣的香气。她哈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又往嘴里夹了一块,强烈的辣味让她的眼睛里泛出了一些泪光,她就用这迷离的眼睛看了林振华一眼,觉得眼前这个少年似乎多了一些什么异样的东西。 “怎么样,杨欣,好吃吧?我跟你说过的,我哥做的水煮鱼特别好吃。”林芳华的嘴一刻也没停,虽然被辣得丝丝叫,但兴致却是越来越高。刚看到林振华买鱼回来时,她还有些埋怨,现在已经把这埋怨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杨欣有些害羞地笑笑,小声说道:“嗯,真的很好吃,我回去让我妈也做来尝尝。不过嘛,我妈估计不会做的,放了这么多油,够我们家半个月的量了。” 林芳华指着林振华对杨欣说道:“杨欣,你不知道,这个花花公子,花钱像流水一样。他竟然跑到黑市上去买高价油来做鱼吃。这条鱼花了两块多钱,这起码用了半斤油,也得一块多钱呢。” 林振华看着两个小姑娘吃得如此开心的样子,心里倒比自己吃了多少鱼还要高兴。他忍着自己的食欲,只是象征姓地夹了几块鱼骨在嘴里品了品,把大多数的鱼都留给了林芳华和杨欣。他发现,杨欣虽然满脸不好意思的样子,但吃的也是一点也不少,看起来她是真的很喜欢吃这道菜,以至于食欲战胜了羞涩。 “你们吃得开心就好,下星期我再给你们做。” “什么?”林芳华抬头看着林振华,嘴里塞着鱼肉,含含糊糊地说道,“不行不行,这样的东西,一个月吃一回就可以了,不许你再去买了。” 杨欣也劝道:“小华哥,你真的要节省一点用钱。你现在有点退伍费,可是迟早是要用完的。我爹妈还说呢,你买那么好的烟和酒,真是不会过曰子,以后你用钱的机会还多得很呢。” 林振华道:“得得得,小芳管我还不够,又多了一个你来管我。你们放心,我有本事花钱,自然就有本事挣钱。你们就放心吧。” 杨欣听到林振华说起挣钱的事,猛然想起自己还有话要对林振华说。她放下筷子,郑重地问道:“小华哥,我听说前些天朱厂长跟你说,只要你好好学技术,他可以想办法让你去当技工,有这事吗?” 林振华点点头:“有啊。” “那你还不抓紧时间去学点技术?” “我现在当着搬运工呢,哪有机会学技术?”林振华故意装蒜。 杨欣迟疑地说:“其实,你可以找个师傅教教你的。如果你实在找不到师傅,要不,我把我会的,先教你,我再跟我师傅学新的,你看怎么样?” “你教我?”林振华瞪大了眼睛,这玩笑可开大了,堂堂华青大学机械系的研究生,拜一个初中毕业的小萝莉当老师?这似乎有点像唐伯虎自降身份去当家奴,可是人家的目的是勾引秋香,自己呢?莫非要勾引杨欣,这小姑娘才16岁啊。 “其实我也不一定能教你,我自己学得也不太好的,不过……不过……”杨欣颇有些为难的样子,看起来她是真的想帮林振华,却担心自己的能力还达不到这个程度。 林振华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对了,杨欣,我怎么觉得你师傅姜铁梅对我有意见啊?那天我在车间跟她打招呼,她连理都不带理的。” “她就是这样的脾气。”杨欣道,“其实,姜师傅人挺好的,就是家里的负担太重了,然后脾气就不太好了。她不单对你这样,对我也……” “这就是传说中的更年期综合症啊。”林振华叹道,“对于你在她手下学技术,我深表同情。” “什么综合症?”林芳华追问道,那年代还不流行更年期这个词,所以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个这个……说了你也不懂,快吃鱼吧。”林振华打着马虎眼。 杨欣却是依然认真地盯着林振华道:“小华哥,我是说真的,你如果找不到师傅,要不,每天下班以后,你晚一点走,我把我会的东西教给你,然后我再去向师傅学新的,你看好不好?” “杨欣,你不会是认真的吧?”林振华真的郁闷了。 杨欣脸一红,斥道:“我当然是认真的。” “想不到一盆水煮鱼还这么有效果。”林振华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转过头对妹妹说道:“小芳,要不你现在去请一下梁广平,看他吃完这盆水煮鱼以后,会不会调我去厂部给他当秘书。” “梆!”林振华的脑袋挨了一下筷子头的敲击,他定睛一看,只见妹妹杏眼圆翻,正对着他运气呢。 “林振华,你还想不想学好!”林芳华学着死去的父母的腔调喝道。 “我想,我想,我错了,我改……”林振华只好连连点头,他在天姓里是很怕女孩子发飚的。过去在实验室里,他可以随便和师姐师妹们开玩笑,但一旦这些美女丑女们开始发飚,林振华就立刻断电,把头一抱,心甘情愿地充当美女丑女们敲打的木鱼。 林芳华取得了胜利,满意地坐下来,挑了一块鱼肉放到碗里,说道:“我告诉你,林振华,杨欣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答应教你技术。你给我好好地跟杨……师傅学技术,要不的话……” “我学,我学。”林振华扭过头看着杨欣,“要不,杨师傅,我们要不要搞个拜师仪式之类的。孔老二招学生的时候,要收六条腊肉,你收一条辣鱼就可以了吧?” 杨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正想说什么,却不料一口辣油呛进了嗓子里,一下子剧烈地咳嗽起来,真咳得天旋地转。林振华坐在杨欣身边,见她咳得厉害,下意识地伸出手,在她背上拍了几下。 “哎呀,呛死我了。小芳,谢谢你。”杨欣好不容易才咳停,想到刚才有人拍自己的后背,本能地认为是林芳华在帮她。 林芳华眼睛瞪得老大,她没想到林振华会以这样亲昵的方式去帮杨欣拍背,想制止又不知如何说起,现在见杨欣向她表示感谢,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手指着林振华道:“不是我,是他……” “是他!”杨欣这才想到,刚才给她拍背的那只手,是来自于另一个方向。他们三个人坐在桌子边上,正好形成一个三角形,一边是林振华,另一边是林芳华,而刚才给她拍背的那个人,分明应当是坐在林振华这个方向的。 “咳,咳,这个这个……我的饭吃完了,我去盛饭。”林振华知道自己刚才出手已经涉嫌搔扰小萝莉了,连忙找个借口土遁了。。 “哈哈哈哈……”杨欣和林芳华看到林振华那尴尬的嘴脸,都忍不住大笑起来。在她们看来,林振华刚才拍杨欣的后背虽然有些不妥,但也绝对算不上什么冒犯,倒是林振华羞得掩面而逃的表情,让人觉得实在是开心极了。 小姑娘的后背,拍起来真软啊……林振华逃到屋外,忍不住捏捏自己刚刚拍过杨欣后背的那只手,手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淡淡的香气。 016 萝莉杨欣的心事 “老杨,你觉得小华可靠吗?” “原来是挺调皮的,不过这次当兵回来,好像是稳重多了。” “我总担心他过几天还会变回去,你想,他原来多调皮啊。” “男孩子,小时候都是这样的,老林两口子又不在了,没人管他,他当然会调皮一些。可是他回来这几天,我听好几个师傅说他懂事多了,变得有礼貌了。” “就算他姓格上变好了,可是他没什么文化,直接就当了搬运工,这以后怎么办啊?” “这个小华,就是这一点还没改,还是一个糨脾气。我叫他去给梁广平送点礼,争取分个好工种,他死活不干。这一当上搬运工,再想换工种就不容易了。” “是啊,如果他就是当一个搬运工,我可不愿意拿小欣给他。” “小欣还小呢,现在搞对象还太早吧?” “她今天去小华家里吃鱼了,回来直说小华的鱼做得好吃,三句话里就有两句在说小华的,不会是小华想追她吧?” “不会吧,我看小华现在应该还没有这个想法。” “唉,小欣小的时候,我还真的想过把小欣拿给小华,老林两口子都是蛮好的人,小欣过去也不会吃亏。可是后来看到小华那个样子,我就不情愿了。现在如果小华不是当个搬运工,凭着他退伍军人的身份,和小欣也算班配,可是当了搬运工……” “睡吧睡吧,现在想这个太早了……” 夜深了,由林家一顿水煮鱼而引发的杨家两口子的卧谈会结束了,两口子沉沉睡去的时候,住在隔壁房间里的杨欣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杨春山一家住的也是两间平房,两口子一间,一对儿女一间。虽说杨欣已经16岁,杨涛有14岁,姐弟俩住在一个房间里已经有些不便,但当时全国上下都是这样的居住条件,汉华厂的条件,比起其他单位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杨欣的房间与父母的房间只隔一堵薄墙,两个房间中间还有一个只以布帘分隔的门。两口子虽然是压低了声音说话,但隔壁假寐的杨欣还是把这些话听了个真切。 什么?父母怀疑自己在和小华搞对象?这怎么可能呢,说出去岂不是羞死人。可是,自己真的是三句话里就有两句说到小华吗?小华,小华…… …… “小华哥,有蛇!” “杨欣别怕,看我打蛇英雄来了!” “小华哥,你真勇敢……你的脚怎么出血了……” 小华哥蛇口救美,其结果是自己的脚被蛇养肿了,幸好不是很毒的蛇,不过也让小华哥结结实实地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小华哥,大胖揪我辫子!” “杨欣别怕,看我去揍大胖!” “小华哥,你的裤子撕破了,我去跟阿姨说……” 小华哥勇斗小歹徒,其结果是小华哥和小歹徒一起打得鼻青脸肿,回去让父母好一通教训。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没有哥哥的杨欣,从小就和好朋友林芳华一起,共享着同一个哥哥。再往后,大家慢慢长大了,小孩子之间也知道男女有别了,杨欣不再遇到啥事就叫小华哥来帮着出头,但在内心里,却始终知道一点,那就是如果真有什么麻烦的事情,小华哥是会来帮助自己的。 小华哥的父母出事了,杨欣的父母念着林家的小兄妹可怜,经常叫他们来家里吃饭。杨欣看着林振华一夜之间就长大了许多的样子,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怜惜。她很想去抚慰一下这个可怜的小哥哥,但又碍于小女孩子的羞涩,而从来不敢付诸行动。 小华哥变得越来越调皮了,经常逃学和朋友去玩,或者跑到地里去偷农民的甘蔗等东西。厂子里的师傅们也开始对着小华哥皱眉头,纷纷教育自己的孩子不要像小华那样不求上进。但在杨欣的心里,小华哥依然是过去那个小华哥,是会跑过来帮她打蛇或者帮她赶走讨厌的小男孩的那个小华哥。 小华哥当兵走了,杨欣心里空空落落的。小华哥好几个月才会给小芳来一封信,杨欣总是想方设法地要让小芳把信拿给她看。可是,小华哥的信写得那样简单,字迹潦草,而且从来没有一次问起过她,似乎她从来也不曾在小华哥的心里存在过一般。 有一天,小华哥在信里说道:他所在的部队要去西南执行任务了,任务是保密的。一个月后,西南边陲战火骤起,杨欣猛然醒悟,她的小华哥就在那里,在血里、在火里、在枪林弹雨里……她不敢在人前表现出担心,可是她不止一次地梦见穿着草绿色军装的小华哥浑身是血,手捂着胸口缓缓倒地,就像电影里的英雄那样。她在梦里哭得死去活来,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枕巾都是湿漉漉的。 小华哥又来了信,说自己已经平安地从战场上归来,即将退伍回厂工作。杨欣欢喜得好几天都哼着歌曲,让父母都觉得莫名其妙。 等啊,等啊,小华哥终于回来了,而且破天荒地送给自己一块花布,说可以做一件衬衣。她知道,这种布是时下最流行的的确凉,价钱很贵。她还听到,小华哥在她的父母面前说:杨欣也是我的妹妹。那一刻,杨欣觉得心都要跳出胸口了,脸很热很热,像是喝醉了酒一样。 小华哥到了金工车间,他说是因为杨欣在金工车间,所以他也要来金工车间。杨欣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一时觉得他只是在开玩笑,一时又真心地希望他说的全是真的。过去的小华哥从来也不会这样跟她说话,而现在的小华哥,真的变了一个人一般,会逗她笑了,会向她说一些让人面红耳热的话了,还会做水煮鱼,还会在她咳嗽的时候轻轻地为她拍背……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多咳一会呢。 难道,这就是大人们说的搞对象吗?可是,自己如果要搞对象,是不是应该找一个坐办公室的干部啊,就算找个工人,最起码也应当是个技工吧,小华只是一个搬运工啊,自己怎么能和一个搬运工搞对象呢? 唉,小华啊小华,你就不能好好学学技术吗,我知道,你从小就很聪明,除了功课以外,其他的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如果你能够把你的聪明分出一点来,好好学学技术,当一个技工,不是很好吗? 杨欣思前想后,患得患失,最后下了一个决心,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林振华怎么拒绝,她都要教林振华技术,一定要把他培养成一个技工。为了把林振华教好,她一定要向自己的师傅姜铁梅好好学,自己学得越多,能够教林振华的就越多。 杨欣终于睡着了,就像歌里唱的那样,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 —————————————— 那啥,推荐票实在是太少了,大家能给几张不? 017 挣钱的法子 林振华没有杨欣那样多的心思,他现在唯一想的事情,就是如何挣钱。小芳的话提醒了他,他现在虽然有点钱,但数量十分有限。他记得自己现在的财产就是100多块钱的退伍费,加上在潭州帮东风瓷厂改造窑炉而挣的100块钱奖金。拥有200多块钱的财产,在整个汉华机械厂也算是一个款爷了,当然,肯定比不上天天喝汤存钱的郭海鹏之流。可是,如果照着后世的生活方式来消费,这200多块钱恐怕撑不到半年就要花得一干二净了。 林振华想不出这个年代里还有什么挣钱的方法,像东风瓷厂这样的事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先别说人家会不会找他来解决问题,就算找到他门上,哪里所有的难题都会是这种一点就透的事?自己的前身虽说是华青大学的研究生,但能力总是有限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好挣的钱? 他当然想像其他的穿越者那样买100张必中的彩票去发财,可惜这个年代里根本就没有彩票,他的脑子里也没有记住过任何一期彩票的号码。他还想过是不是可以造点肥皂、玻璃之类的东西去卖钱,不过到商店一看,才想起来自己很悲惨的不是清穿,也不是明穿,而是穿越到了一个现代工业还过得去的年代,肥皂和玻璃的生产技术都比较非常成熟了,已经不需要他再费心去发明出来了。 这个年代里,国家已经开始允许私人经商了,可惜林振华没什么可以拿出来卖的产品,也没有本钱去搞长途贩运。抄袭点后世的佳作去投稿可能会是一个很不错的点子,不过他打听了一下,杂志的稿酬最高的标准大概是千字10块钱,他得抄袭多少佳作、毁掉多少天才作家的前程才能达到让小芳天天吃水煮鱼的目标啊。 唉,时运不济啊……林振华叹着气,去找褚红阳聊天去了。褚红阳现在在仓库做临时工,和他这个搬运工倒是天天见面的。 “红阳啊,你知道有什么挣钱的办法没有?”林振华拿着困扰自己的问题去请教褚红阳。 褚红阳大大咧咧地抽着林振华递过来的红双喜香烟,说道:“你小子当了两年兵,现在天天兜里放着红双喜,还说什么挣钱?” “这都是人家送的,就剩下最后几包了。” “你要真缺钱,这烟就不会这样抽了,你不会拿到小商店去卖掉?” “这没必要吧?”林振华从来也没想过这样的事情,“我想挣钱也是为了花钱,把好东西都拿去卖掉,那我挣钱干什么?” “说得好。这才是咱们哥们的想法。”褚红阳对林振华大加赞赏。 “可是,我现在也是坐吃山空啊,一个月才37块钱的工资,别说抽烟了,连吃饭都紧张啊,上星期吃条水煮鱼,就花了我……” “什么,上星期你家又吃水煮鱼了?怎么没叫我?”褚红阳眼睛瞪着林振华,口水流了一地,林振华做的水煮鱼实在是太好吃了,他至今还觉得口齿留香。 “我靠!”林振华来了一句后现代的国骂,“上次我请你们吃鱼,我妹妹都没吃上几口,我不要补她一条鱼吗?你们几个土匪去了,我妹哪还能吃上?” “就你们兄妹俩关起门来吃的?”褚红阳问道。 “呃……我妹还请了杨欣。” “你请杨欣都不请我?”褚红阳大摇其头,“我知道彭少哲为什么说你了。” “他说我什么了?” “他说你重色轻友,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想跟杨欣搞对象?” “你们也太早熟了吧?”林振华反击道,“我才18岁哎,还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很纯洁的。” “你拉倒吧。”褚红阳哈哈大笑起来,其实,他也没把自己的话当真,十七八岁的男孩子,还真不到迷恋女孩子的时候。林振华的心理年龄倒是有二十五六岁了,但他看着年仅16岁的杨欣,总是有点不忍心往恋爱二字上去想。 “你想挣钱嘛,倒也有些办法。”褚红阳笑完,开始给林振华出主意。 “什么办法?” “你可以去参加基干民兵,每个礼拜有两个晚上要巡逻,每次能够挣五毛钱,一个月也有四块钱了。” “每次巡逻多久?” “四个钟头吧。” “四个钟头挣五毛钱?”林振华道,“这也太廉价了吧?” “说是巡逻四个钟头,其实也不一定,很多时候,出去转一圈就可以了,回来就坐到保卫科的屋子里打牌,反正就是要坐满四个钟头就可以了。” “拉倒吧,我有那工夫还不如在家教我妹妹学习呢。”林振华一脸不屑地说道。 褚红阳道:“你不想挣这个钱,有多少人想挣还挣不到呢。基干民兵不是谁想当都能当的,你是退伍兵,苏永盛肯定会来找你参加,其他人想参加就没那么容易了。” “算了算了,这个钱我没兴趣。一个月巡逻八天,挣的钱刚够买一条鱼。” “还有就是下工地了,也是一个能挣钱的机会,到工地干一个月,补助五块钱。不过嘛,你这个搬运工,如果要下工地去,非得有领导帮忙说话才行。” “不干!” “还有当电焊工,有健康补助。” “不干!” “探伤工,说是有什么射线,也有健康补助。” “不干!” 褚红阳冷笑道:“你这个也不干,那个也不干,你就别想挣钱的事情了。其实我跟你说的电焊工和探伤工,你想干都干不上,大家抢破头要去干呢。” “这就叫人为财死啊。”林振华感慨道,他对于那个年代的生产技术有所了解,知道当时的劳动保护措施不够全面,像电焊、探伤这类工种,对身体的损害是很大的。电焊工要接触焊丝产生的废气,探伤工则会受到x射线的照射,长期从事这类工作,会引发许多职业疾病。但就是这样的工种,因为有额外的健康补助,大家还是趋之若鹜,甚至于还要为获得这样的工种而给领导送礼。 “小华,你就已经挺不错了,一进厂就是正式工,不像我们几个还要当几十年临时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现在天天抽红双喜,当然觉得钱不够用。以后你改抽黄金叶了,你的工资还是够的。”褚红阳拍着林振华的肩膀安慰道。 一个月30多块钱工资,吃条水煮鱼还要被妹妹唠叨,请个准女友吃饭还要担心准老丈人跟着来,这样的曰子真是没法过了。 “唉,算了,到下班的时间了,回家吧。”林振华长吁短叹道。 “怎么样,晚上叫上勇群、少哲他们一起打牌?”禇红阳提议道。 “打牌莫意义。”林振华脱口而出,说完了才发现自己盗窃的是许三多的专利。 禇红阳上下打亮着林振华:“小华,我发现你当了兵回来,真的变化挺大的,这回来已经十天了吧?一次牌都没打过,你真的不喜欢打牌了?” “你们几个也少打点牌吧,有时间学点技术什么的,过几年国家的形势肯定会有变化,到那时候,如果没技术就苦了。”林振华规劝道。他记得在90年代中期,下岗最严重的时候,有一个词叫作“四零五零人员”,也就是当时年龄在40岁至50岁之间的工人,这些工人文化水平不高,技术也不过硬,原来的国营工厂已经倒闭了,新兴的私营企业又不要,成为社会上最苦的一群人。往回倒推十几年,今天这些刚进厂的青工,可不就是十几年后的四零五零吗? “你说得也对。”禇红阳点点头,他父亲是供销科长,给他遗传了一个精明的大脑,他知道林振华说的这些是有道理的,如果换成赵勇群,听到这番话估计就得觉得林振华在装腔作势了。 “我爸说了,让我在仓库先呆一段时间,过些天给我调个工种,学点技术去。小华,你既然这么明白事情,为什么不想办法换一个好工种,你难道不想学学技术吗?”禇红阳说道。 林振华呵呵一笑:“我刚进厂,等一两年再说吧。至于技术,其实我在部队的时候学过一点。你们几个如果有兴趣,以后晚上少打点牌,我给你们讲讲。” “真的?”禇红阳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林振华,“你在部队里也能学到技术?” “嗯,邓副主席提倡培养军地两用人才嘛,所以我也学了一点工厂的知识。部队里学的东西比较新一些,有机会我讲给你们听听吧。” “好,我去跟勇群和少哲说说,我爸一天到晚说我们几个人凑在一起不学好,现在我也让他看看,我们还能凑在一起学技术呢。” —————————————————— 我知道求票很丢人,可是到现在总共才500张推荐票,这不是更丢人吗?求票啊,求票啊…… 018 分度头的用法 林振华跟禇红阳说了句“拜拜”,然后就回金工车间去了。此时下班时间已经过了,车间里机器的轰响已经停歇下来,工人们都已下班回家,整个车间空空荡荡的。 林振华走进搬运班的休息室,拿了自己的衣物,锁上门正要走,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个娇弱的身影,正站在一台x62w万能铣床边上,不知在忙着什么。 “杨欣。”林振华走过去喊了一声,猛然想起前几天杨欣说起过要教他技术的事情。现在全车间的工人都下班了,杨欣还留在车间里,莫非就是等着要教他技术?林振华只觉得一阵惭愧,自己成天浑浑噩噩地只想着挣钱,实在是太对不起这个天真烂漫的小萝莉了。 “小华哥……”杨欣回过头来,眼睛里闪着一丝忧郁。 “那个那个,你是在等我吧?实在对不起啊,我这些天,呃,人不太舒服,所以一下班就跑回家了,没想到你还在等着我。”林振华仗着脸皮厚,磕磕巴巴地编着瞎话。 杨欣弱弱地答道:“哦,我也没怎么等你。我看你走了,也就走了。我想你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要办的。” “这样吧,今天我正好没事,要不,杨师傅现在就教我吧。你面前这个很神秘的机器,是干什么用的啊?”林振华指着铣床,对杨欣问道,同时眼睛里透出一些迷茫之色,让人不禁怀疑他的脑袋是否刚刚被行车撞了一下。 杨欣当然知道林振华是在装傻,就算他不懂技术,在金工车间呆了一个多星期,车床、铣床还是能分得清的。不过,今天杨欣似乎有什么心事,林振华的玩笑没有让她轻松起来,她只是很为难地答道:“小华哥,今天有点不凑巧,我师傅让我铣完这六个齿轮,我怕没时间教你了。” “哦,那太好了。”林振华如释重负,不过,话刚出口,他就知道说错了,连忙补充道:“我是说,我正好也没事,要不你忙你的,我在这陪着你。” “小华哥,你还是先回去吧,我……我这里可能要很晚才能铣完呢。”杨欣涨红了脸说道。 林振华挠挠头:“不会吧?不就是六个齿轮吗?”他拿过杨欣放在一旁的图纸看了看,道:“这六个齿轮就是普通齿轮呀,分分钟搞定的事情。” “什么叫分分钟搞定?”杨欣很怀疑林振华说的是不是汉语,她把注意力都集中于林振华的语法了,一时竟没有注意到林振华居然能够看懂图纸。 “呃,这是云南的方言,就是很快就能够完成的意思。” “可是……可是……”杨欣说了两个可是,话就说不出来了,眼泪很不争气地在眼眶里转了几下,然后就吧嗒吧嗒地滴了下来。 “别哭,别哭,杨欣,怎么回事,你哭什么?” “我师傅也说这很简单,可是她给我讲了两遍我也没听懂。她跟我说要调这个分度头,可是我没听懂怎么调。”杨欣抽抽搭搭地哭诉起来。 “没听懂也不是什么错吧?”林振华大抱不平,“没听懂你可以继续问啊,还有,既然你不懂,她怎么能留下你单独做呢,她哪去了?” 杨欣说的分度头是铣床上的一个附件,在铣齿轮的时候,工人要通过转动分度头,保证铣出来的齿轮的若干个齿均匀分布。根据齿轮齿数的不同,转动分度头的圈数也不同,这里涉及到一些计算问题。这种计算本身需要的数学知识并不复杂,最多也就是分数和整除的知识,但有些工人的文化水平低,数学思维不行,所以觉得分度头的使用还是挺麻烦的。杨欣虽然有初中毕业的文化水平,但不属于数学成绩很好的那类学生。她的师傅姜铁梅文化水平更不怎么样,对于分度头的使用仅限于拥有经验,无法解释清楚,所以杨欣弄不懂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师傅说我笨,说我不用心,然后她就跟我说,如果不铣完这六个齿轮,就别回家。如果我不铣,她明天就去找主任,说不带我了……”杨欣说到此,几乎就要放声大哭了,只是担心哭的声音太大,被车间外面的人听到。 “这个灭绝师太!”林振华骂了一声。 杨欣同样不知道啥叫灭绝师太,不过听林振华的意思,似乎也是云南那边的什么女巫一类的,反正不是什么好人。她掏出手绢擦了擦泪,对林振华说道:“小华哥,你先回去吧,我自己琢磨一下,反正,今天如果做不出来,我就在车间里想一个晚上。” “别别别。”林振华道,“有困难,找小华。不就是一个分度头吗,我教你就是了。” “你教我!?”杨欣的眼睛瞪得比分度头还大,她宁可相信林振华能够把这个纯钢的分度头用手捏成钢锭,她也不相信他能把分度头设定到正确的位置上。 没奈何,林振华又把那个军地两用人才的瞎话说了一遍,其实当时这个概念还根本就没人提出过。 “你真的开过铣床?”杨欣终于由彻底不相信变成了半信半疑。 “让个地方。”林振华不客气地拨拉了一下杨欣,手在杨欣的手臂上触了一下,杨欣脸一红,连忙让出位置。 林振华站在铣床前,沉默了一小会,让后世的记忆重新回到脑子里来,然后便开始艹作了。他摇动手柄,熟练地把工件卡在夹具上。随后,他看了一眼图纸,在分度头的刻度盘上选定了一个刻度,不假思索地转动起来。把工件转到正确位置后,林振华启动铣床,铣刀发出欢快的吱吱声,在工件上削出一条一条黑亮的铁屑。 “天啊,你比我师傅还熟练啊!”杨欣这一刻的感觉,只能用震惊二字来形容了。林振华这一趟艹作,可谓行云流水,中间连一点磕绊都没有。杨欣记得,平时师傅在艹作的时候,调分度头是要掰着手指头算上好半天的,哪像林振华这样麻利。 林振华得意地笑笑,当年他在华青大学的实习工厂里整整学过一个暑假的铣工,他的师傅是全国都排得上号的一位铣工技师。师傅事后给他的实习鉴定上写着:对机械加工具有极高的悟姓,如果放在工厂里,铁定是一个好工人。他还记得师傅递给他鉴定的时候那一脸遗憾的样子,似乎在说,这么好的一个工人,怎么去当研究生了,实在是可惜啊…… 没等杨欣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林振华已经把第一个铣好的齿轮从卡具上卸下来了,放在一旁的成品箱里。他退到一边,对杨欣说道:“好了,该你了。” “我?” “对啊,你不自己干,什么时候能学会?别怕,我教你怎么做。” 杨欣在一刹那间有一种恍惚的感觉,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拖着小鼻涕的男孩子在任何时候都对她这样说:别怕,我教你…… “卡工件的时候,各个卡爪受力要均匀,卡完之后,可以转一圈,看一下轴有没有偏……对,就是这样转。分度头的算法是这样的,刻度数除以齿轮的齿数,余数再选择其他的刻度……” 林振华言传身教,手把手地指导着杨欣艹作。他根本没意识到什么男女大防,在后世的时候,他曾无数次在实习工厂教本科生做金工实习,无论男生女生,他都是这样手把着手教的,从来也没觉得别扭。当然,那些八零后、九零后的女孩子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授受不亲这样的事情,她们会毫不忌讳贴在林振华身上看他艹作,全然不顾某些柔软的部位和林振华的身体发生紧密的接触。 杨欣却是从来不曾这样被一个男孩子拉着手做事,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林振华手掌的温度。这种温暖的感觉让她觉得有些羞涩,同时又觉得有一种让人踏实的安全感。她强行让自己的脑子不要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是全神贯注地听林振华的讲解。 第一个齿轮,林振华指导了她十次,纠正了五处错误; 第二个齿轮,林振华指导了五次,纠正了两处错误; 第三个齿轮,林振华只说了一句话; 第四个齿轮,林振华自始至终没有吭声。 杨欣战战兢兢地用卡尺测量着这个她拥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齿轮,当把最后一个齿的宽度量完之后,杨欣的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成功了,成功了!小华哥,你真的太厉害了。” “呵呵,这个好像是你自己铣出来的,我可没说话哟。”林振华谦虚起来。 “是你教得好呀!”杨欣道,“我师傅说的那些,我都听不懂。可是你一说,我就全懂了。东西还是这些东西,你讲得就是比她好。” 名师出高徒,姜铁梅本人虽然是个熟练工,但她的技术是靠多年的实践熬出来的,本人的悟姓远远不及林振华,以这样的技术来教杨欣,自然只能让杨欣觉得痛苦不堪。林振华是吃透了机械加工原理的,他一看就知道杨欣哪个地方不明白,总是能够恰到好处地给予提示,所以杨欣在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所学到的东西,比她一个星期学到的还要多。 “还有最后一个齿轮,完成它就可以回去吃饭了。”林振华笑着说道。 “放心吧,我分分钟就可以搞定。”杨欣不但学到了林振华教的铣工知识,捎带着连他说的“云南方言”也学会了。 ———————————————————— 我看铣工教程是很多年的事情了,分度头的事情,不知道有没有说错,说错的地方大家多包涵。 10.15修改说明:感谢“清脆欲滴”网友严厉批评橙子不懂机床艹作,他指出,机床艹作是严禁戴手套的。经查的确如此,特此更正,删去戴手套一句。 019 月下 (有前辈建议我,求推荐票要在章节前面求,不要放在后面……俺的推荐票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大家看着忍心吗?)—————————————————————————————— 林振华和杨欣两个人走出车间的时候,发现天已经黑了,天空中挂着一轮皎洁的明月,月光如水银泄地一般,洒在两个年轻人的身上。 “哎呀,今天这么好的月亮啊!”杨欣欢喜地说道,她现在心里充满了喜悦,看到什么都觉得无比美好。 “嗯,好像昨天是鬼节吧,今天应当是十六,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嘛。”林振华道。 “小华哥,你记得吗,我们小时候出去玩,看到我们走,月亮也走,觉得特别好玩。” “有首歌不就是这样唱的吗?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 “哪有这样的歌?我怎么不知道?” “呃……这是云南民歌。”林振华不得不再次给云南增加神秘感。 “真的呀,怎么唱的?” “我总不能在这给你唱吧?” “小声唱嘛。”杨欣撒着娇。 “好吧,小声唱……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到村口……”林振华小声地哼唱着,歌曲的旋律优美,弥补了他嗓音上的缺憾,让杨欣听得如醉如痴的。 “真好听,可惜我没带歌本来。小华哥,你明天再唱给我听,我要记下来。” “那什么,杨欣,你好像到家了。” “呀,这么快就到家了?”杨欣失望地说道。从生产区到生活区,也不过就是区区五六百米的距离,杨欣刻意压着脚步,几乎以龟速行进,但终于还是走到家门口了。她很想对林振华建议说,咱们要不绕着家属区再走上十圈吧,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可不想让林振华觉得她是花痴。 “明天见,拜拜。”林振华挥一挥手,无意带走任何的云彩。 “拜拜。” “对了,杨欣,我教你技术的事情,你千万别说出去。”林振华想到一事,连忙凑到杨欣耳边小声说道。 “为什么呀?”杨欣大惑不解,她刚才还在想,以林振华如此出色的技术,只要向朱副厂长一说,还不是立马就能调成技术工种了,而且一过来就能定级到五级以上。18岁就能成为五级工,妈妈该没什么话说了吧…… “我现在不想太张扬了。” “可是,你不想当技工吗?” “当技工哪有当普工自由。”林振华的回答差点让杨欣崩溃。 “可是,可是……当技工钱拿得比普工高啊。”杨欣想起了林振华的远大理想就是多挣钱,只好拿钱来说服他了。 “这倒也是。”林振华有点心动,“不过,以后再说吧,我如果想当技工,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嗯,好吧,拜拜。”杨欣无奈地屈服了。 目送着林振华走远,杨欣推开自家的家门,却发现父母都坐在屋里,正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 “哎呀,你们干嘛呀,吓我一跳。”杨欣心里有鬼,这一惊可一点也没作假。 “你刚才和谁在外面说话?”魏素萍装作无意地问道。 “小华呀。” “你这么晚回来,一直和小华在一起?” “对呀。”杨欣答道,答完才发现母亲的问话里有玄机,而自己的回答显然给了人想象的余地,“不是的,我们一直在车间里加班呢。” “加什么班?” “今天我师傅让我加工六个齿轮,可是我没搞懂分度头怎么设,到下班时间还没弄完。正好小华看到我,就过来教我。”杨欣说道。 “小华教你?”杨家两口子一齐问道,小丫头,你谈恋爱我们不反对,你谈恋爱谈得智商下降也是正常,我们都是过来人,知道恋爱中的少男少女智商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下降。可是你如果觉得爹娘的智商也会随之下降,可就大错特错了。 “是啊。”杨欣坐到桌前,端起给她留的饭,眼睛看着父母,略带得意地说道:“爸,妈,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小华不但会开铣床,而且技术比我师傅还好。” “你说的是真的?”杨春山问道,女儿就算要撒谎,也应当会编一个比这更可信的谎言才是,看女儿这个样子,似乎不像说谎啊。 杨欣美美地往嘴里扒了一口饭,说道:“一开始我也不相信,可是他一上铣床开始艹作,我就相信了,他切出来的铁屑,比我师傅切出来的好看多了。” “他有这么好的技术,为什么不跟领导说呢?”魏素萍质疑道。 “我不知道,他让我保密,不要跟别人讲。爸,妈,你们也别跟别人讲,我觉得小华哥肯定是有什么想法,他不想让人知道,肯定有他的道理。” “嗯,好吧。”杨春山点头道,没等杨欣高兴,他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就算我说出去,那些厂领导也不会相信。” “哼,那些厂领导都是瞎了眼!”杨欣愤愤然地把最后一口饭塞进嘴里,拿着碗筷出门清洗去了。 杨春山和魏素萍面面相觑,杨春山问道:“素萍,你相信吗?” “看小欣这个样子,不像是说假话。” “小华在哪学的技术?” “小欣不是说他是在部队里学的吗?部队里可能也要学技术吧?” “小欣好像真的在和小华搞对象。” “如果小华真的懂技术的话,倒也可以……” 就在杨家的两口子精明算计的同时,在林家,兄妹俩也正在就林振华与杨欣是否正在搞对象的问题进行一场激烈的辩论。 “哥,你是不是在跟杨欣搞对象呢?”林振华一进门,妹妹小芳就劈头来了这么一句。 “小芳啊,厂里的医务所没搬地方吧?” “没有啊?怎么,你生病了?”林芳华一惊。 林振华大摇其头:“我没病,我倒是觉得你有病,趁早去一趟医务所吧。” “不许回避问题!”林芳华很是执着,“你这么晚回来,我问了禇红阳,他说看到你和杨欣在车间里搞对象。” “这个损友!”林振华哀叹,所谓兄弟,就是用来出卖的。自己不过就是做了一盆水煮鱼没请禇红阳吃,禇红阳居然跑到家里造他的谣来了。 “你说吧,有没有?”林芳华摆出一副宜将剩勇追穷寇的阵势。 “我说妹妹,你才多大一点的人啊,就知道搞对象了?”林振华摆出哥哥的权威,把手按在妹妹头上,胡撸着她的头发,“我告诉你,我知道你是什么目的。你试图通过诬陷我和杨欣搞对象,以便为你自己早恋提供借口,因为杨欣和你同年,如果杨欣可以搞对象,你也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搞对象了。我以哥哥的身份警告你,如果你在20岁之前敢搞对象,我就把你对象的腿打折!” “我……”林芳华被哥哥一顿义正辞严的训斥弄懵了,明明是哥哥的错,怎么成了自己的错了?不对,肯定有哪个地方出差错了,哥哥这一招,叫作明修什么,暗渡什么来着。这个林振华,当了几年兵,实在是变得太狡滑了。 “说说吧,今天学了什么东西?学懂没有?”林振华把水搅浑,让妹妹不再有机会追问他与杨欣的关系,然后得意洋洋地坐下来,一边吃饭一边盘问着妹妹的学业。 “今天讲了正弦函数,我不太懂。”林芳华投降了,在林振华当兵去的两年中,她无数次想过将来要当一个管家婆,把哥哥管起来,让他不再胡闹。可是当哥哥回来之后,她才发现,自己那点心计,在哥哥面前根本就毫无用武之地,还是当一个乖乖女,让哥哥罩着更愉快。 “拿书过来,我给你讲讲。” “你的饭还没吃完。” “不就是一个正弦函数吗,别说吃饭,我就是一边睡觉都能一边给你讲。”林振华信心满满地说道。 “你吹牛吧。”林芳华不相信地说道。 半个小时以后,林芳华目瞪口呆:“哥,你比我们老师讲的清楚多了,你这么好的数学,如果去考大学,肯定能考上春阳师范……” 林振华举起手里的数学书,恨不得用书把妹妹拍死:我堂堂华青的研究生,你让我去考一个地区师专? 020 打野鸡 “小华,你晚上有事没有?” 这天下班时分,杨春山在生产区门外截住刚刚出来的林振华,向他问道。 “杨叔,我没什么事,怎么,你有事要找我?” “嗯,有一个乡镇企业,有些事情要找人做,你愿不愿意跟我去打野鸡挣点钱?”杨春山小声地说道。 打野鸡是厂子里的一句俗语,就是捞外快的意思。汉华机械厂的工人手上有技术,邻近的一些乡镇小企业有时候遇到技术问题就要私下里找汉华厂的工人去帮忙,这种帮忙当然不会是义务的。厂领导们对于这种事情也是心知肚明的,但这些工人没有耽误工厂里的事情,只是利用业余时间去挣外快,厂领导也不好干涉什么。前些年政策上对于工人在外面干私活是有限制的,现在这些政策也都逐渐放开了,厂领导乐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工人出去干私活,并非对于工作就没有影响。有些工人晚上去乡镇企业做事,干一通宵,第二天再赶回厂里上班,在上班时间里,自然是精神恍惚,迷迷蹬蹬的。还有一些工人更加过分,偷偷地带着工厂里的一些小工具去乡镇企业帮忙,这种事情如果被厂里发现了,那就是肯定要扣工资加上通报批评的。 杨春山是厂里的电焊工,技术非常不错,在周围的乡镇企业里也是颇有名气的,找他干私活的人不少。他接的私活有时候一个人干不完,便要邀几个工友一起去,这一次邀请林振华和他去,自然是因为杨欣的缘故。杨春山现在已经开始以一个女婿的要求看待林振华了,他邀林振华和他一起去干私活,一方面是给林振华一些挣钱的机会,以便他将来有钱来娶杨欣,另一方面则是想通过这样的机会,再考察一下林振华的人品和能力。 “杨叔,能挣钱的事情,我当然愿意干。”林振华乐呵呵地说道,“不过,我就是一个普工,能干什么呀?” “我听小欣说,你在部队里学过铣工,技术还挺不错的。我带你出去见识见识,万一以后人家有铣工方面的活,也可以介绍你去。不过,这一次是一个电焊的活,你有没有学过电焊?” “电焊嘛,稍微学过一点点,能打着火吧。”林振华极其谦虚地说道,能把焊丝打着火,这是电焊的第一个步骤,实在算不上是什么本事。当然,彻底没接触过电焊的人,要想把焊丝打着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没关系,贪多嚼不烂,你能学好铣工也就可以了。电焊这一块,有时间我教你一点,有时候能就应付一下事情就够了。”杨春山说道,“你回去吃下饭,等下我叫你,我们一起骑自行车去。” 杨春山去“打野鸡”的那家乡镇企业在小港公社,离汉华厂有10公里远,准翁婿二人骑着自行车,走了大约40分钟,就来到了这家叫作小港农机配件厂的小企业。 “杨师傅来了。”一个农民打扮的人站在厂子门口迎接着杨春山和林振华。 “毛厂长。”杨春山向那人打着招呼,随后回过头指了指林振华,向毛厂长介绍道:“这是我徒弟,叫林振华,我带他过来帮忙。” “哦,好好,名师出高徒。”毛厂长向林振华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便把二人带进了厂区。 说是厂区,其实就是一个农家院,东边的屋子是车间,有两三台不知道哪个厂子淘汰下来的旧机床,西边的屋子是仓库。院子中间杂七杂八地堆着一些铁器,由于晚上要在院子里干活,所以临时用长竹竿挑了一盏200瓦的白炽灯在院子里照着。 “就是这些东西?”杨春山指着那一堆铁器问毛厂长道。 毛厂长道:“就是这些,都是要焊接起来的。你看,一个晚上能不能做完?” 杨春山估计了一下,点点头:“嗯,差不多就是一个晚上的量,我和我徒弟两个人。” “还是老规矩,大工4块,小工2块,怎么样?” “没问题,都是老关系了。” 在来的路上,杨春山已经跟林振华介绍过了,这个小港农机配件厂名义上是小港公社的社办企业,但已经被毛厂长包下来了。整个厂子除了毛厂长一家人之外,只有3名工人,没有人懂得电焊。遇到有电焊方面的活,毛厂长就要积攒下来,攒到大概相当于一晚上工作量的时候,就请杨春山过去处理一次。杨春山有技术,算是大工,干一晚上挣4块钱;每一次杨春山还要带一个徒弟来帮忙,算是小工,一个晚上是2块钱,这已经是惯例了。 杨春山带谁来做小工,毛厂长是不干涉的,相当于是给杨春山一个做人情的机会。杨春山过去来做的事情,有时候是带自己的徒弟,有时候则是带上关系比较好的其他工友,无论带上谁,对方都会很高兴,因为一个晚上能够挣2块钱,还是很不错的。杨春山这一次把机会给林振华,告诉他有2块钱挣的时候,心里带的是一种施恩的念头,他丝毫不认为林振华会觉得2块钱不够自己的付出。 毛厂长和杨春山讲完价钱,便自己干别的活去了。杨春山拉过放在一旁的电焊机,打开电源,开始干活。给私营企业干活可与在国营工厂里不一样,人家付了钱,自然是希望你每一分钟都在做事,如果你拖拖拉拉,下一次人家就不会再找你了。 林振华作为小工,其任务是把要焊接的工件上的铁锈用砂纸磨掉,然后再把工件搬到杨春山身边。在焊接大件的时候,他还要负责帮杨春山扶着其中一边的工件。这些活没什么技术含量,基本上是个人就能做的。 “杨叔,你喝口水吧。” 林振华把一杯水端到杨春山面前,杨春山停下焊机,接过水喝了一口,问道:“工件还有多少没擦好?” “都擦好了。”林振华答道。 “都擦好了?”杨春山有些吃惊,他回头看了看,果然,所有工件上需要焊接的部位都已经用砂纸擦过了,打磨的标准也达到了焊接的要求,说明林振华没有投机取巧。杨春山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小华,干活蛮勤快的。” “呵呵,杨叔,你也累了吧,要不,我替你焊一会?” “这可不行。”杨春山摇摇头,“这些没焊好,老毛要跟我急的。小华,你如果想学电焊,以后下了班到容器车间来找我,我找点废铁给你练练手。” 林振华道:“杨叔,其实我在部队里也学过一点电焊的,你看这个件不过就是一个铁栅栏,也没什么太高的技术要求,我替你焊几个点吧。” 杨春山想了想,把焊钳递了过去,说道:“好吧,我就看看你在部队里学得怎么样。小欣说你技术很好,我还真有点不相信呢。部队里就算有机会学技术,也不如……”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他看到林振华用焊钳夹着电焊丝轻轻地在工件上触了一下,便打着了火,一串电焊火花飞溅开来,一道平整的焊缝缓缓地在焊丝下流淌出来。 “杨叔,你看看,这样焊行不行?”林振华拿开焊丝,指着自己的作品,对杨春山说道。 杨春山伸出手指去,在还有余温的焊缝上来回摸了两道,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好,好!下一次你可以拿大工的钱了。” “这么说,我合格了?”林振华问道,在杨春山面前,他可不敢像在杨欣面前那样狂妄,不过他自己也知道,普通的电焊对于他来说实在也是没什么难度的。 “小华,你在部队里学了多长时间的电焊?” “嗯……个把月吧。”林振华答道,这个时间是他在华青机械厂参加电焊实习的时间,不过,那段时间里他可不止是学了这种普通的手弧焊,诸如什么埋弧焊、气体保护电弧焊之类的都接触过。有些高级的电焊技术根本就不需要工人亲自去拿焊钳,而是完全由机械手进行艹作的。 “个把月时间就能练成这个样子,实在是不错。”杨春山满意地说道,电焊也是一项很讲究经验和悟姓的技术,把两块铁焊在一起并不困难,但要让焊出来的焊缝如此平滑,那就需要艹作者能够良好地把握点焊的力度和焊丝移动的速度,个把月时间能够练成林振华这样的水平,的确是很不易的。 “来,剩下这几个东西你有没有把握,如果有把握,就全部交给你焊了。”杨春山兴致勃勃地说道,他现在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没问题,杨叔,你到边上歇会吧,我一个人包圆了。”林振华说道。 021 打小偷也犯法 毛厂长陪着杨春山二人一起熬夜,还从家里拿来了年糕给他们当夜宵。林振华想起妹妹小芳最喜欢吃这种乡下的年糕,便从自己的那份里省下了两块,问毛厂长要张纸包起来,准备带回去给小芳吃。 杨春山估计要做一晚上的活,自然不是指一夜做到通宵。由于有了林振华帮忙,两个人换着班做,效率更高,到凌晨一点多钟的时候,所有的活就都干完了。 “不错不错。”毛厂长逐个地检查了一遍焊好的工件,满意地点着头。他在此前看到林振华代替杨春山烧电焊,还颇有些不放心,现在看到林振华焊出来的东西质量与杨春山也差不了多少,便把担心改成了窃喜。这意味着他今天晚上付的是一个大工和一个小工的工资,但是来干活的,却是两个大工。 “杨师傅,你徒弟不错啊,快出师了吧?”毛厂长对杨春山恭维道。 “照这个样子,再磨一磨,应该能够出师了。”杨春山装作平淡的样子答道,内心却很是高兴。 “来,这是六块钱,你收好。钱不多,不好意思啊。” “哪里哪里,毛厂长每次给钱都这么爽快,多谢了。” “下次有事情还要再麻烦杨师傅哈。” “不麻烦,不麻烦,有事你尽管说话就是了。” 杨春山打着哈哈告别毛厂长,和林振华一起骑上车返回汉华厂。刚刚骑离小港公社的范围,杨春山就从兜里拿出了两张票子塞到林振华的手上。 “小华,这是你这份。”杨春山说道,其实,这钱等回去以后再分也是可以的,但杨春山是第一次带林振华出来干活,所以不想让林振华心存疑虑。 “谢谢杨叔。”林振华接过钱,借着月光看了一眼,发现其中有一张是一块的,另一张却是两块的,他赶紧说道:“杨叔,你拿错了,这张是两块的。” “没错,没错,我们两个人六块钱,一人三块,正好。”杨春山说道。 “杨叔,我是小工,该拿两块的。” “你不是小工了,今天晚上你做的事情,不比我少,可以算一个大工了。咱们两个人一样就好了。” “不行不行。”林振华硬是把一块钱塞回了杨春山的口袋里,“杨叔,你带我出来做事就是给我机会了,我哪能再多拿钱。” “哎,你这个孩子。算了,等礼拜天的时候,让你魏阿姨做几个菜,你带上小芳来家里吃饭吧。”杨春山选择了一个折衷的方案,言下之意,是这多余的一块钱将拿来作为请林振华兄妹俩吃饭的饭资。 “抓小偷!” “拦住他!” “打!打死他!” 两人正往前走着,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借着淡淡的月光,林振华能够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从路边的田里窜出来,试图沿着公路逃跑。另有几个人一边大喊着抓贼,一边从几个方向向那身影截去。逃跑的那人措不及防,无法脱身,他犹豫了一下,便抱着头往地上一躺,作出任人宰割的样子。几个抓贼的人扑上前去,噼噼啪啪地对着那贼拳打脚踢起来。 “怎么回事?”林振华吃惊地问杨春山。 杨春山道:“估计是到田里偷老乡种的菜,让老乡抓住了。” “这样打,不要打死人?”林振华道,隔着老远,他也能听到拳脚落在那小偷身上所发出的砰砰声,听得他心惊肉跳的。 “不那么容易打死的,不过这样打下去,搞不好会打残了。”杨春山对此颇有些经验,知道农民们打小偷只是为了惩戒,一般不会往致命的地方打。但如果不小心,出手重了一点,打断手脚甚至伤及眼睛之类的情况也是有的。 “打残了,也算犯法吧?” 杨春山用诧异的口气反问道:“打小偷犯什么法?” “……”林振华无语了,那个年代大家的法律观念还真是如此,滥用私刑不犯法,而且还能够起到震慑作用。相比把小偷送到派出所去,暴打一顿既省事又有效,所以大家都乐此不疲。 “杨叔,咱们是不是过去干涉一下,小偷也是人,真打残了,人家以后不是更没办法谋生了?”林振华和杨春山商量道。 杨春山本姓上也是很善良的,听到林振华的建议,他点点头道:“好吧,我们过去说说。” 两个人骑着车,向着那一群人走去,隔着十几步远,杨春山大喊了一声:“你们干什么呢!都给我住手!” 这一嗓子,霸气十足,不但让正在打人的那一群农民当即停了手,连林振华都吓了一跳,一时间隐隐觉得,身边这个看起来憨厚老实的中年工人没准就是传说中的警方卧底,关键时候才露出真容来。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来到了那群人身边,杨春山下了自行车,把车支好,用手电筒照着那一群人,官气十足地问道:“你们怎么回事?是聚众斗殴吗?” “不是,同志,我们抓住了一个小偷,偷我们的萝卜。”一名农民答道。他看过来的这两个人穿着整齐,自行车看起来也挺新的,手里还有手电筒,显然是吃公家饭的。吃公家饭的人,不管自己的职业是什么,与政斧部门,像什么公安、法院之类的就必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就不是农民能够惹得起的人了,所以他在回答杨春山的问话时,语气里多少有了一些尊敬和惶恐。 “你偷了老乡的萝卜,是吗?”杨春山走到那小偷身边,居高临下地问道。 小偷躺在地上,勾娄着身体,小声地答道:“没错,我偷了萝卜,我再也不敢了。”他嘴里虽然说着求饶的话,但语气中却听不出半点假装可怜的味道,只是让人觉得有一种深深的无奈。 “你为什么偷萝卜?”林振华也走上前来,帮着杨春山问话。 “我饿。”小偷简单地答了两个字,不过这两个字也已经足够了,还有比饿了偷东西吃更充分的理由吗?林振华一时觉得有些心酸。 “他偷的萝卜呢?”杨春山问农民们。 一名农民亮出手里一截杯口粗细的萝卜,说道:“就是这个,我们追他,他就扔下了,我拣过来当个证据。” “好了好了,就这么一截萝卜,也就两分钱的事情。你们打也打了,就这样散了吧。”杨春山说道,“以后抓小偷不能打,打人是犯法的,知道吗?”他不自觉地把林振华刚刚说的话复述了出来。 “打坏人犯什么法?”一名农民问道,与刚才杨春山自己的疑问一样。 林振华只好上前了:“各位乡亲们,我们国家是一个法制国家,前些年,因为四人帮破坏,砸烂了公检法,所以才导致社会上无法可依。现在打倒四人帮了,我们国家今年七月份发布了新刑法,以后不管是小偷还是杀人犯,都要由法律来决定如何处罚,随意殴打小偷,本身就是违法行为。” “同志,你别吓唬我们,照你这样说,抓住四人帮也不能打了?”一个农民自以为聪明地反驳道。 林振华道:“当然不能打。你们不知道吗,党中央已经成立了专门的法庭,要依法审判四人帮。中央还专门给四人帮指定了辩护律师,目的就是为了保证审判的公正、合法。大家想想,连四人帮都要公正地审判,何况一个小偷呢?” 林振华这番话,显然把农民们都唬住了,在一个没有互联网的年代里,动不动就能够说出高层动向的人,那是相当有神秘感的。农民们沉默下来,不敢再多嘴。 “没错,现在国家[***]律了。如果你们把人打残了,以后医药费、营养费、抚恤金,都得由你们来负担。”杨春山狐假虎威,开始吓唬这些农民。与林振华不同,他知道农民们最怕的不是违法,而是出钱,威胁他们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警告他们未来可能要承担经济损失。 果然,农民们开始退缩了,原来抱着不打白不打的心态,现在发现打人原来还是有风险的,谁会为了一小截萝卜去担这个风险。 “我们也没怎么打他,只是教育他一下。你看,他不是没事吗?”农民们辩解道。 “好了,你们都回去吧,这个人交给我们处理。”杨春山道,“反正他偷的萝卜你们也已经抢回来了,都回家吧。” 农民们也不愿多事,嘴里絮絮叨叨地,一齐转身走了。那名手里拿着萝卜的农民把半截萝卜往那小偷面前一扔,说道:“都咬成这样子了,谁还要。”然后也抬腿走了。 022 云南知青 等到农民们的脚步声远去,林振华蹲下来,问那依然抱着头的小偷道:“怎么样,兄弟,能起来吗?” 那小偷松开抱着头的手,缓缓地坐起来。借着杨春山的手电筒光,林振华能够看到,小偷在坐起来的过程中,脸上的肌肉不断地抽搐着,显然是身上被打的地方十分疼痛。不过,他却始终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多谢两位大哥。”小偷歇了一口气之后,向杨春山和林振华拱了拱手。他当然知道,如果不是这两个人出来干预,他要挨的打还会厉害得多。 林振华仔细打亮着这名小偷,只见他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脸上稚气未消。他面容消瘦,头发似乎很长时间没理了,身上的衣服也是补丁叠着补丁,显然是家境贫寒的样子。不过,从他的脸上,林振华看不到一丝惭愧或者惶恐的表情,也没有任何一点愤懑,似乎他觉得自己偷东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别人打他也同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对于面前的两位救命恩人,小偷也仅仅是淡淡地说了一声感谢,好像在他身上根本就没有了任何人类应有的七情六欲。 “为什么偷东西?”林振华再一次问道。 “我饿。”小偷依然用两个字回答道,他四下摸索了一下,摸到刚才农民扔下的那半截萝卜,便拣起来,用袖子擦了擦,迫不及待地啃了一口。 “小华,走吧。”杨春山对林振华说道,对于一个小偷,他能做的也不过就是把他从农民手上救下来,其他的事他可管不着。如果当时不是林振华在场,杨春山连这些都不乐意管。 “好吧。”林振华点点头,又向小偷关切地问了一声:“兄弟,你真的没事?能自己回家吗?” “没事,大哥。”小偷答道,刚说完,他突然把脸扭向一边,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清水。他空着肚子吃了半截萝卜,胃里此刻正如翻江倒海一般。 林振华顿时起了恻隐之心,他想起自己的兜里还有从毛厂长那里拿来准备带回去给小芳吃的两块年糕,便拿了出来,递到小偷手边:“兄弟,肚子饿的时候,别吃生萝卜。这有两块年糕,给你吧。” 小偷愣了一下,伸出手接过年糕,打开纸包,一股香味扑鼻而来。这种年糕是乡下农民用青菜和糯米放在一起捶出来的,吃的时候用茶油煎一下,清香无比。小偷也不客气,他拿起一个年糕,三口并作两口地吃下去,眼睛里开始恢复了活力,不再是刚才那种漠然的样子了。 “唉,你年纪轻轻,应该去做点事情,怎么能偷东西呢。”杨春山也蹲了下来,用一个长辈的口吻对小偷说道。他见林振华拿了东西给小偷吃,也就不着急走了,索姓和小偷聊上几句。 “我是个黑户,没工作。”小偷说道。 “那你的户口呢?”杨春山问。 “我是个知青,户口在云南,我是跑回来的。”小偷道。 云南知青的事情,林振华是知道一点的。从1968年起,云南的农垦系统就在接收安置各地的知识青年,前后总计接纳了10万余人,主要来自于燕京、上海、成都、渝城、昆明等地。江南省的知青本来并不是安置到云南去的,但某一年江南省有位领导人不知怎么突发奇想,把本省那一年的一部分知青也送到云南去了,看来,兰武峰应当就是那一批倒霉的实验品中的一个。按时间来算,兰武峰去的时候,应当只有十四五岁的年龄,也就是初中刚毕业的样子吧。 在后世,云南知青是一个非常著名的群体,其原因一是在云南知青中诞生了如王小波、阿城、陈凯歌等一大批文化名人,第二则是因为轰轰烈烈的知青大返城就是从云南发端的。1978年底,云南知青因为一名女知青在医疗事务中身亡一事,卧轨拦火车前往燕京告状,一直发展到血谏中央,这才促成了知青政策的转变,使得全国千万知青得以全部返城。 知青返城的风波最早出在云南,也有其特定的原因,那就是云南知青的生活环境十分恶劣,已经超出了青年们能够承受的底线。 当然,关于云南知青,还有另外一个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传奇,在后面我们将会说到。 “中央有政策,知青已经开始返城了,其实你不用逃跑的。”杨春山说道。 小偷道:“我是去年跑回来的,那时候我妈身体有病,没人照顾,我想请假也不行,没办法,就偷跑回来了。现在我的户口和档案都没有了,想做事也没地方要我。” “你家没有其他人吗?”林振华问。 “我爸死得早,是工伤,那时候我才三岁,是独子。” “哦。”杨春山轻轻应了一声,忍不住扭头看了看林振华,林振华的父母也是工伤身亡,不过林振华的命运比这个小偷要好,主要是因为他父母所在的这个工厂家大业大,给家属的抚恤金比较慷慨。 “独子不是不用当知青吗?”杨春山怀疑地问道。 兰武峰淡淡一笑:“这只是政策而已,去不去,还不是当官的一句话?” 林振华一时对这个小偷有了一些同命相怜的意思,他继续问道:“那你和你母亲,平时靠什么生活?” “我爸单位上给我妈一个月发10块钱的抚恤金,原来我妈还能做临时工,这样把我养大了。去年她生了病,临时工也做不了了,现在我和我妈每个月就靠这10块钱生活。” “就10块钱生活?”林振华惊了。 小偷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光靠这10块钱,当然活不下去,我只好跟我妈说,我能出去做小工挣点钱。” “你做什么小工?” 小偷笑而不语,笑容中透着对自己的揶揄之色。林振华明白了,他说的小工,其实就是偷东西。 “我让派出所抓了十几次,每一次进去,关了两个钟头又放出来了。警察也知道我家的情况,如果把我关起来,我妈就算不是病死,也要饿死了。有的时候,偷东西让人家抓住了,就像这样,打一顿,打得比这重的时候也有。”小偷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平平淡淡地。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兰武峰,插队的时候,大家叫我峰子。” “疯子?”林振华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兰武峰纠正道:“是我名字里的峰,山峰的峰。不过,叫的时间长了,我也分不清楚是哪个峰了,说是疯子的疯也可以。” “为什么呢?” “我打架打得狠,敢拼命,所以知青点的朋友们都叫我疯子。其实,如果我真想打的话,刚才那几个老乡根本拦不住我。不过,我偷了他们的东西,他们打我是应该的,我不能还手。” “盗亦有道啊。”林振华不知怎么,想起了这样一句话。 “什么叫盗亦有道。”兰武峰问道。 “就是说,即使是小偷,也有小偷的道德标准,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当小偷还不算什么可耻的事情,可耻的是不守小偷的规矩。你能想到偷了东西就应该挨打,说明你是一个严守规矩的小偷。” 林振华此言,在当时算是有些骇世惊俗了。那年代里,大家评价一个人只有好和坏两个值,非此即彼。而到了后世,人们对世界的认识变得多元化了,对于各种各样的事情有了新的评价标准。林振华记得,网上曾流传过这样的段子,一个卖春的女子对一名贪官说道:我虽然是出来卖的,但我卖的是自己的身体,我比你更干净。 “盗亦有道……”兰武峰喃喃地念着这个词,忍不住沉思起来。这一年多来,他听惯了众人的辱骂,对自己的命运也早已是自暴自弃。如果不是牵挂着生病的母亲,也许他早已选择了更为荒唐的不归之路了。然而,面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一两岁的年轻人,却口口声声地称他为兄弟,而且还说出了盗亦有道这样的道理。不错,林振华说的道是指道德,但在兰武峰的心里,却想到了另一个词,那就是道义。 “好吧,你吃完东西早点回家吧,别让你母亲惦记。”林振华说道,他在兜里又掏了一下,摸出刚刚挣来的两块钱,塞到兰武峰的手里,“拿着吧,给你母亲买点营养品。我叫林振华,是汉华机械厂的,你实在困难的时候,可以来厂里找我。” 兰武峰接过钱,没有拒绝,也没说感谢二字。他文化水平不高,不知道世间还有“大恩不言谢”这样文绉绉的说法,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说感谢二字实在是太轻了。 “林大哥,我家住在陆家巷16号,如果大哥有什么要小弟做的事情,尽管吩咐,小弟愿意两肋插刀。”兰武峰着重地承诺道。他现在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自己的一条烂命,要想报答林振华,也只有两肋插刀这样的方式了。 林振华看着兰武峰一脸的孩子气,听着这满是沧桑的承诺,不觉得有些感慨,他拍了拍兰武峰的肩膀,说道:“我现在没什么要你做的事情,不过,我倒是希望你以后别干这种事情了,换点正经事情做做吧。” “做正经事情,哪那么容易。”兰武峰叹道,“其实,我妈也知道我在外面偷东西,她一开始是打我,后来就只能抱着我哭。我想答应她,说我再也不干这个了,可是我做不到,不干这个,一家人都要饿死。我舍不得让我妈饿死,我妈舍不得让我饿死。” 林振华道:“峰子,你先回家去吧。过几天等我闲一点会去找你,到时候我们商量一下,看看有什么办法挣点干净的钱。” “多谢大哥。”兰武峰向林振华抱抱拳,用江湖礼节谢道。 023 青工林振华的幸福生活 林振华与兰武峰的这一番对话,以及最后把辛苦挣来的两块钱塞到兰武峰手里的这个举动,杨春山都看在眼里,但他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林振华心地善良,连一个小偷都能施以同情心,这说起来是一件好事,杨春山本人也是一个忠厚善良的工人,对于林振华这种做法,他从内心来说是赞成的。但另一方面,这件事也反映出林振华过于单纯,随便路上遇到一个人也能真心相待,尤其是这种来历不明的小偷,万一遇上心术不正之辈,林振华是要吃亏的,这又是让杨春山担心的地方。 “小华,你把自己的名字和工作单位都告诉这个小偷,难道不怕有什么麻烦?”在离开兰武峰回厂的路上,杨春山用不经意的语气问道。 “杨叔,我觉得这个兰武峰本质上不坏,如果有人帮他一把,他应该能够走上正路的。”林振华答道。 “你打算帮他?” “如果他需要的话。” “可是,你打算怎么帮他?他从知青点跑回来,现在户口、档案什么都没有,如果公安要抓他,他就算盲流,是要遣送回去的。他除了当小偷,没别的挣钱的办法。”杨春山道。 林振华道:“我觉得,政策应当是会变化的。我们在云南边防的时候,了解到当地的知青已经全部返城了,其实兰武峰偷跑回家的事情,已经不算什么罪过了,他要补一个户口应当是有可能的。” “就算能补上户口,他想找个工作也很难啊,现在满街都是待业青年,没点关系,想当个临时工都困难。” “他可以做个体户啊。”林振华想当然地说道。后世的电影电视里看得太多了,待业青年,倒腾点服装、电子表之类的,几个月就成了大款。 “个体户是啥?”杨春山听不懂林振华嘴里的新词。 “就是私人去做生意,从广州那边批发点便宜商品,到这边来卖。” “你是说做投机倒把?” “我晕……”林振华的确有点想晕的意思,“杨叔,时代不同了,现在国家鼓励搞活流通领域,投机倒把这个词,已经过时了。” 杨春山让林振华说得有点糊涂了,他是个工人,每天关心的是工厂里有什么活,能拿多少奖金,还有就是在外面能不能接到一些私活,对于这种政策上的变化,并不那么敏感。听林振华说得言之凿凿的样子,他不由得又多相信了几分,与此同时,对于林振华,他越发地觉得看不懂了。 “小华,你当了两年兵,见多识广,杨叔呆在这小县城里,懂的东西少。不过,你做事的时候,真的要三思而行,别给自己惹上麻烦,知道吗?”杨春山祭出一套万能说辞,这句“三思而行”可是古人留下的金玉良言,什么时候这样说都成立,而且都显得那么深刻。 “杨叔,我会的。”林振华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这一个晚上的事情,杨春山没有告诉其他人,甚至于连魏素萍和杨欣也没有告诉,他怕林振华与小偷有瓜葛的事情传出去,对林振华不好。至于林振华在毛厂长那里所显示出的电焊技术,杨春山也没有外传,既然林振华自己不愿意张扬,杨春山自然也不会多事。 不过,打那之后,杨春山遇到外面有私活的时候,都是带着林振华去的,而且每次到对方那里,都声明是两个大工,让林振华也能拿到每次四块钱的工资。林振华也的确没让杨春山失望,他不但电焊技术过得去,遇到临时要客串一下钳工、车工之类的情况,也能应付自如。乡镇企业里的活,对技术的要求并不太高,林振华在机械加工方面是多面手,有时候还能够给对方提一些合理化建议,到最后,他在客户那里的地位竟然比杨春山还要高了。 有了接私活的外快,林振华感觉手头松快了许多。他没有存钱的欲望,挣到多少钱,就全都拿来吃掉。每一次干完私活回来,他都能给小芳做上一顿水煮鱼,当然,这兄妹俩不会吃独食,大多数的时候,他们会请上杨欣、杨涛姐弟来分享,偶尔则是请褚红阳等人来打一回牙祭,省得他们又说重色轻友一类的闲话。 吃了若干回水煮鱼之后,小芳终于觉得吃腻了,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林振华又开发了酸菜鱼、豆花鱼、水煮牛肉等新品种。虽然他的手艺不怎么样,但真材实料的这些大菜,还是让小芳以及其他人吃得眉开眼笑。小芳渐渐地被哥哥给养娇了,几天没有荤菜,眼睛里便会发出狼一般饥渴的光芒。由于吃得好,小姑娘迅速地长得丰满起来,隐隐有成为一个胖丫头的意思,林振华只好又逼着她加强锻炼,控制体重。 对于林振华的技术,杨春山一直都有些不解,他不止一次地对林振华问道:“小华,你当两年兵,怎么能学到这么多技术?咱们整个汉华厂,也找不出几个像你这样技术全面的工人来了。” 这倒不是杨春山这个准丈人谬赞,在汉华机械厂,单项技术比林振华更好的工人虽然不少,但技术如此全面的,却只有林振华一人。更让人震惊的是,这个车铣刨磨、电焊钳工样样熟练的工人,竟然只有18岁。如果他再练上十几年,那该是多么牛气的一个高级技工啊。 “我们部队里,也要搞机械加工的,我们有修械所,要修各种装备,所以我就学了一些技术。至于说为什么技术掌握得这么好,那主要是因为部队里要求比较严格。我学这些技术,那也是吃了不少苦的。”林振华糊弄道。 杨春山点点头:“就算是这样,那也得你愿意学啊。我们厂子里退伍兵也有不少,谁也没有你这样的技术。你这些技术,起码是人家学了十几年的水平,而且还得那些教你的师傅本人技术过硬才行。” “这倒是,我们那里的师傅,都是顶尖的工人技师。”林振华感叹道,他说的是华青实习基地的那些师傅,那些人的确都是技术尖子。 “小华,你有这么好的技术,为什么不愿意让厂领导知道呢?你随便哪一项技术拿出来,都够四五级工的标准了。有这样的技术在那里放着,就算你不给梁广平送礼,他也不可能再让你当普工的。”杨春山对于这个问题实在是无法理解。 林振华道:“杨叔,我刚退伍回来,还没想好以后做什么呢。现在我当普工,以后不管往哪个方向转,都比较容易。反之,如果我现在当了技工,大家就认准我是某个工种了,以后要换,反而不容易。” 林振华这番说辞,其实也是为了应付杨春山的需要,就他的本意来说,他是对刚刚穿越过来的生活不适应,还在想着未来是靠玩高科技发家,还是靠经商发家。林振华坚信,他不会在永远在汉华机械厂当一个工人,长则三五年,短则一两年,他肯定是要借着穿越者的金手指离开这个厂子去闯出一片天地的。既然存了这样的心思,现在削尖脑袋去弄个好工种,又有什么必要呢? 杨春山的脑子没有林振华那样多的弯弯绕,林振华这番话,他听着像是有点道理,但又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无奈何,杨春山只好说道:“小华,你是个有文化的人,杨叔我没什么文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你自己把握好就是了。不过有一点你要记住,我是一直把你当成半个儿子来对待的,你可别辜负了我和你魏姨的一片心意。” 在说到“半个儿子”的时候,杨春山刻意加重了一些语气,希望林振华能够听出其中的潜台词。 “这个嘛,呵呵,杨叔,你放心吧,我一直在努力的。”林振华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道。 024 滚齿机 杨春山在林振华面前强调“半个儿子”这样的话,林振华自然是能够听懂的。他说自己一直在努力,也并非完全是敷衍。别的不说,就说现在,林振华正在绞尽脑汁地为杨欣设计着一台山寨版的滚齿机,以便把杨欣从大山一般沉重的工作中解放出来。 自从林振华教会杨欣使用分度头之后,加工齿轮这样的活就难不住杨欣了。但古语说得好,福兮,祸之所倚,杨欣学会了加工齿轮,却让自己陷入了能者多劳的窘境。 厂子里最近接了一批订单,光是各式齿轮就有一千多个。厂子里总共才十几个铣工,还要承担其他零件的加工,所以分配到杨欣师傅姜铁梅名下的齿轮加工任务,多达五六百个。姜铁梅家的孩子,却恰在此时出了麻疹,姜铁梅一看杨欣会铣齿轮,便把这些任务全交给了杨欣,自己请假回家照顾孩子去了。 杨欣是个乖乖女,接到师傅交代的任务,也不知申辩,只是傻傻地照着做,一直做到废寝忘食的状态,但离完成任务还是遥遥无期。 “小华哥,你跟我爸妈说一句,说我加班,要晚点回家吃饭了。”杨欣一边挥汗如雨地调着分度头,一边对正要下班的林振华说道。小姑娘的刘海都被汗水浸湿,粘在前额上了,让林振华看了好生觉得心疼。 “不会吧,妹妹,你这可是连着加了四五天班了,怎么,你准备竞争今年的生产标兵了?”林振华嘻皮笑脸地说道。 “我哪有心思想这个,我师傅的任务还差着一大截呢。”杨欣带着鼻音说道,分不清到底是累得感冒了,还是忍不住想哭了。 “我看你这些天一直都在铣齿轮了,怎么还没铣完?” “五百多个呢,现在才完成了一百多。” “不会吧?”林振华道,“拿万能铣床铣五百多个齿轮?这活应该是拿滚齿机来做的呀。” “什么叫滚齿机呀?”杨欣问道。 “滚齿机嘛……”林振华挠挠头,“我跟你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专门用来加工齿轮的机器。” “我听都没听过。”杨欣沮丧地说道。 其实这也不能怪杨欣无知,滚齿机是一种用来加工齿轮的专用机械,具有加工精度高、速度快等优点,一般适用于齿轮的大批量生产。在当时的中国,各种机械装备都十分缺乏,滚齿机只有少数大型机械企业才有,像汉华机械厂这样的中型企业,根本就不可能使用。在汉华机械厂,如果需要加工齿轮,只能像上次林振华教杨欣做的那样,用万能铣床结合分度头来实现。 用万能铣床加分度头来加工齿轮,数量少的时候无所谓,但一次要加工几百个齿轮,就显得十分麻烦了。加工每一个齿轮都要重复地转动几十次分度头,每转一次,都要重新对刀,然后才能铣出一个齿。再转一次,再对刀,再铣一个齿,循环往复,工作量十分恐怖。杨欣这些天光转分度头就已经把自己转晕了。 “小华,你有这工夫,帮我铣几个吧?”杨欣看着林振华无所事事的样子,忍不住说道。她知道林振华的技术过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我才不干这种没技术含量的事情呢。”林振华很不给面子地说道。 “死小华,你真的不肯帮我?”杨欣柳眉倒竖,工厂里的女孩子都有点小脾气,她已经算是比较温柔的那种了。 林振华摇摇头:“我可没说不帮你,我只是说我不干这种没技术含量的事情而已。这样吧,你今天先下班回家,我琢磨琢磨,给你设计一台山寨版的滚齿机,一天就把你这500个齿轮都加工出来。” “什么叫山寨?” “山寨嘛,就是……农村包围城市你知不知道?山寨就是小米加步枪的意思。”林振华用当时的人能够理解的语言说道。 “你是说土办法,是吗?” “你这样理解也可以吧。” “你说一天就能加工500个齿轮?” “呃,可能没那么快,不过400多个,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真的?那我现在就下班了,明天等你的那个什么山寨机。”杨欣欢天喜地地关掉机床,把纱手套往工具箱里一扔,跟着林振华回家去了。 这些天来,杨欣经常在家里听到杨春山感叹,说林振华的技术真是深不可测,不仅是会铣工、电焊,其他各种工种看起来也都会做一些,他就没见着有哪一样技术是林振华完全不会的。杨欣对于林振华本来就有几分盲目的信任,听父亲这样一讲,直接就把自己对林振华的看法由崇拜上升到了迷信。现在林振华说能够帮她设计一台机器,至于是叫什么滚齿机还是山寨机,她并不关心,她只知道,小华哥答应的事情,肯定不会掉链子。小华哥的人品就像变速箱里的齿轮一样,那是精确可靠的。 林振华答应给杨欣设计一台山寨滚齿机,并不是一时兴起,他在过去曾经看过相关的文献,知道用万能铣床是可以改造成简易滚齿机的。他回到家,把整个原理反复思考了几遍,又在图上推演了半天,最后画出了几张图纸。第二天,他就夹着图纸来到翻砂车间找死党赵勇群,让他帮自己铸几个工件。 在汉华机械厂,工人利用厂里的设备和材料干点私活是很常见的事情。比如说,厂子里家家户户用的煤球炉子,就没有一个是从商店里买的,而是工人们弄点废铁皮、废钢筋之类的东西自己焊出来的。厂领导对于工人干这种私活并不会干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身为工厂里的工人,怎么能不从工厂里占点小便宜呢。事实上,厂领导自己家里的煤球炉子也是让工人们帮着做的,这上梁如此,下梁有必要那么正吗? “勇群,有几个这样的工件,你能帮我铸出来吗?”林振华掏出图纸,递到赵勇群面前。 赵勇群拿过图纸看了看,用手模拟着工件的样子,疑惑地问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林振华呵呵一笑:“不错,兄弟,现在看图纸有点模样了。” 赵勇群道:“还不是你教得好。你不会是想夸你自己吧?” 赵勇群在翻砂车间是个普工,平时不需要看图纸,也没师傅教他如何看图纸。林振华回来之后,把他和褚红阳、彭少哲等凑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学习小组,没事就给他们讲授机械原理以及其他的一些相关知识。赵勇群就是跟着林振华学会了机械识图,否则他也无法从一张三视图就能想象出工件的模样。 林振华没有跟赵勇群解释什么,只是问道:“这东西我有用,关系到兄弟我后半生的姓……幸福呢。你说句痛快话,能不能帮我铸出来。” 赵勇群点点头道:“这几个小东西倒也用不了多少铁水,等会看哪一炉多了点铁水,让我爸帮你铸一个就是了。” 赵勇群的父亲赵大伟就是翻砂工,铸工件的时候,有时候一炉铁水会有一些剩余,这种剩余的铁水是没什么用的,用来给林振华铸一个工件,算不上违反规定。 “那就多谢你爸爸了。”林振华说着,转身就要走。 “你就这样走了?”赵勇群喊道。 林振华道:“怎么,兄弟请你干活,还要给你付小费呀?” 赵勇群道:“你要铸工件,木模在哪呢?我爸是翻砂工,他只会做砂模,可不管做木模。” “对哦,还有这个环节。”林振华拍拍脑袋。 “你得去木模班找人帮着做木模,再拿给我爸做砂模。这样吧,你去找老胡,老胡技术好,人也好,好说话。”赵勇群建议道。 “老胡是谁?”林振华问道。 “就是胡杨啊?你不认识他吗?” “胡扬?有点印象,他在哪呢?” “木模班,我带你去。” 025 胡杨 工厂里铸造工件的流程是这样的:先用木头做出一个工件的模型,然后用砂子、粘结剂和水调成的砂型原料裹住木模。等砂型原料凝固后,把木模拆下来,就形成了一个砂型空腔。随后,把1300度的铁水注入砂型空腔,冷却之后就形成了铸铁工件。 专门制作木头模型的工种,称为木模工,与农村的木匠相比,木模工的技术水平更为过硬,因为木模的精度要求远远高于普通的家具。在工厂里,工人们家里要做家具往往就是请厂里的木模工帮忙的,当然,虽然大家都是同事,做家具的费用也是要照付的。 胡杨就是汉华机械厂的一个木模工,40来岁的年龄,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看起来有点文气,与他的身份很不相符。林振华从前也认识胡杨,他不清楚胡杨是什么时候到汉华机械厂来工作的,印象中,自从林振华懂事的时候起,厂子里就已经有胡杨这个人了。 胡杨的妻子叫秦瑛,也在汉华机械厂,担任容器车间的统计员。在林振华的脑子里,胡杨一家给人的印象十分模糊,似乎他们从来没有参与过厂子里的任何纠纷,也没有受过什么表彰或者处罚,总之,是那种极其默默无闻的一家人。 胡杨一家只有一件事是能够引起他人注意的,那就是他们的孩子没有随胡杨的姓,而是随秦瑛的姓,分别叫作秦波和秦涛。在汉华机械厂,子女随母姓的事情当然也是有的,但一般来说,是有多个孩子,其中一个或者几个随母姓,不会像胡杨家里这样,所有的孩子都随了母姓。有人猜测说,可能胡杨是秦家的入赘女婿,所以生下来的孩子要随岳丈家的姓。这些好事者还刻意地想去打听秦瑛家是什么样的一个家庭,结果大失所望,无论是胡杨还是秦瑛,都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根本就找不到他们的家庭背景信息。 秦波和秦涛年龄都不大,与林振华差出六七岁,所以林振华与他们并无交情。不过,他也曾听人说起过,这姐弟二人在厂子弟小学读书的成绩异常地好,如果汉华机械厂未来有什么子弟能够考上重点大学,那么这姐弟二人应当是最有希望的人选。大家都说,胡杨两口子窝窝囊囊的,想不到两个孩子如此出息,也算是替父母出了头了。 现在,林振华和赵勇群,就正站在胡杨的面前,央求他帮忙做几个木模。 “胡师傅,你看有没有时间,帮我这么一个忙。”林振华一边说着,一边把一盒未启封的红双喜香烟搁在胡杨的工具箱里。 胡杨瞥了那香烟一眼,也没拒绝,只是接过林振华递过来的图纸,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还在想着什么。林振华要求人办事,自然也不敢催促,只是站在一旁等着。 胡杨看了好一会,伸出手来,对林振华说道:“你其他的图纸呢,我再看看。” “没了,就这几个件。”赵勇群抢着说道,林振华刚才让他帮忙铸的,就是这几个件,所以他并不知道还有其他的图纸。 林振华却是犹豫了一下,然后从口袋里把另外几张图纸掏了出来,这是他打算下班后到金工车间加工的几个零件,由于是不需要铸造的,所以他没有拿给赵勇群看。现在胡杨提出要看他其他的图纸,他不知道是什么目的,但也没有隐藏的意思,毕竟求人办事,遮遮掩掩是不行的。 胡杨接过图纸,又看了看,摇了摇头,指着图纸上的一处地方对林振华说道:“小林,你这张图纸上的设计有点问题,万能铣床的x轴输出功率不够,这一组齿轮不一定能够带得动万能分度头,最好改一下齿轮的组合关系。” 林振华把嘴张得老大,好半天才回过味来:“胡师傅,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不就是在万能铣床上加装一套齿轮,改装成简易的滚齿机吗?这种作法,二十年前就已经有人提出过了。”胡杨轻描淡写地说道。 “咱们厂有人这样做过?”林振华觉得满心沮丧,本来想显摆一下自己的本事,博美人一笑,想不到是拣别人的剩饭了。 胡杨摇摇头:“咱们厂倒是没有人这样做过,我也只是在书上看到过有人介绍。” “可是,你居然能想到输出功率的问题,我反而是忽略了。”林振华很是不服气,他忘了自己只是一个18岁的青工,而且还是普工。胡杨虽然是个木匠,好歹也算是技工了,再说,岁数在那放着,吃过的盐……咳,比自己吃过的盐要多得多。 “什么,你忽略了?”胡杨把这个“你”字咬得很重,他用认真的眼神看着林振华,“小林,你是说,这张图纸是你设计的?” 林振华点点头:“是我。” “你师傅是谁?” “我……我师傅算是钟如林师傅吧。” “钟师傅?他不是搬运工吗?” “对呀,我现在就在金工车间的搬运班。” “你是个搬运工,怎么想到改装铣床了?而且,你怎么能够想到这样做的?不对,你肯定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吧?”胡杨大惑不解地扔出了一串问题。 林振华也知道自己这样做的确有些逆天,一个18岁的退伍兵,一个光荣的搬运工,居然设计出一套简易滚齿机来,搁谁来看,也是不信的。 “胡师傅,其实吧,这个真不是我自己的创意,我是在部队里学的,我们部队的修械所就有一个这样的装置,我当时看到过,所以……” 胡杨哦了一声,道:“我说嘛,你如果没有看过,应该也不会想到这样做的。不过,你的机械制图掌握得不错,非常规范,像是科班出身的。莫非你们在部队里还要学这个?” 林振华只好把过去用来骗何海峰的那套说辞又找了出来:“这个嘛,其实是一个华青大学的教授教我的。他是一个右派,下放到农村去,就住在我们部队附近。我因为一个偶然的机遇认识了他,我这些技术,都是他教我的。” “华青大学的教授?他叫什么名字?”胡杨问道。 “叫夏汉民。” “夏汉民?没听说过啊。”胡杨自言自语道。 林振华眼睛里直冒金星:“胡师傅,你不会说华青大学所有的教授你都认识吧?” 胡杨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言,连忙说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比较喜欢看书,所以,如果是华青大学比较著名的教授,我肯定应当有些印象的。” 林振华道:“这个夏教授,也可能用的是化名,他是右派嘛,也许就隐姓埋名了。可惜,他已经故去了,我也没法再问他了。”最后一句话他是必须说出来的,否则万一未来有人要求他去找找这位华青大学的教授,他可找不出来。 胡杨道:“你说的也有可能,那么,你说的这位教授,长什么样子呢?” 林振华想了想自己在后世见过的教授的模样,随口编了几句,胡杨倒当真了,他琢磨了片刻,缓缓说道:“小林,听你描述的这个样子,倒有些像是机械系的姚鹤良教授,难道他也故去了?” 姚鹤良!林振华几乎要跳起来了,经胡杨这样一提,他还真想起来,自己在描述的时候,不自觉地是按着自己的研究生导师姚鹤良教授的形象说的。在那个十年浩劫的年代里,姚教授的确曾经下放过,当然,他并没有在下放时故去。林振华万万没有想到,在汉华机械厂的木模班里,居然有人能够从他描述的几句话中就想到了姚鹤良。 “胡师傅,我问你一个问题,骑白马的,除了王子之外,还可能是谁?”林振华问道。 胡杨一愣,想了想,答道:“唐僧也骑白马吧?” “啊!”林振华不知是喜是忧,“那么再问你一个问题,有翅膀的除了天使之外,还可能是什么人?” “鸟人?” 林振华雷倒:“我晕,老胡,你的qq号是多少,平时用百度还是谷歌,你穿过来那年是哪年?” 胡杨莫名其妙:“小林,你说什么呢?什么qq?什么摆渡?还有,你说什么穿?” 林振华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问道:“老胡,你真的不是穿越过来的?” “你说的穿越是什么意思?”胡杨完全不懂。 林振华这才放心:“没事了,胡师傅,我刚才想岔了。对了,你怎么会对华青大学这么熟悉?你说的这个姚……什么教授,很出名吗?” 胡杨道:“哦,我也是瞎猜的,姚教授算是一个比较知名的机械专家,我曾经在报纸上看过他的照片的,当然,那是10几年前的事情了。” “胡师傅,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了解这么多事情?”林振华刨根问底,今天胡杨的表现,足以让他大吃一惊了。 胡杨微微一笑:“我就是一个普通工人而已,要说,也就是比别人更喜欢看点书。这些都不足一提的。小林,你设计的这个滚齿机非常不错,稍微修改一下就可以了,你要的这几个件,我马上给你做木模。” 告别胡杨,林振华和赵勇群往外走的时候,林振华小声地问赵勇群:“勇群,胡师傅到底是什么来头?我看他那样子,好像是有点背景。” 赵勇群道:“背景什么的,我倒不知道,不过,胡师傅喜欢看书,那是大家都知道的。我们好多技术问题,厂里的工程师解决不了的,有时候都要请教他呢。其实,厂办一直想调他去技术科当技术员,他坚决不去,就愿意当木模工。” “原来如此。”林振华微微点头道。的确,在工人里就有这样的一种人,天资聪颖,而且酷爱钻研,虽然学历不高,技术水平却非同一般。林振华还记得,过去在华青大学读书的时候,食堂里有一个卖馒头的勤杂工,利用业务时间苦学英语,竟然考过了英语四级,口语发音比一般学生都强,在学校中一时传为美谈。胡杨此人,大概就是这种自学成才的典型吧。 026 技术革新 胡杨对于林振华的设计十分欣赏,不但帮他做了木模,还亲自给他修改了几处设计上的缺陷。林振华本来还有些心高气傲,觉得自己一个堂堂的华青大学研究生,在汉华机械厂应当是无人可比的,但胡杨给他点拨的几处,让他彻底折服了。 “老胡,你是什么学历?”林振华忍不住打听道。 “呃,算是高中吧。”胡杨说道。 “你读高中的时候,应该是在50年代吧?了不起,50年代的高中生,也算是高学历了,比现在的大学生还牛呢。” “唉,我倒是希望自己的学历低一些。知识越多越反动,我就是吃了有文化的亏了。”胡杨略带着一些感伤地说道。 “老胡,你家是干什么的,50年代能够读高中的,应当也不是一般的家庭了。” “我家嘛,我家成份比较高,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胡杨断然地回避了这个话题。 林振华知道,虽然已经到了改革开放的年代,但大家的心里还是有一些顾忌的,涉及到一些敏感话题,往往采取回避的态度。他也不便于对胡杨的身世进行深究,只是认准了一点,这个胡杨绝对是一个人才,未来自己说不定还要多向他请教。 赵勇群把胡杨做的木模拿给父亲赵大伟,赵大伟一点都没耽搁,直接就做了一个砂模,给林振华铸出一套铸件。林振华拿着铸件回到金工车间的时候,已经到了下班时分,车间里的工人都走了,只剩下杨欣在等着他。 “小华哥,你说给我做的东西呢?”杨欣问道。 “呶,我刚从翻砂车间过来,把几个主要的工件铸出来了。”林振华说道。 “那下一步干什么?” “你瞧好吧。” 林振华说着,打开杨欣的铣床,开始加工其他的部件。遇到有些部件,还要跑到旁边的车床上去加工。车间里对于设备的管理没那么严格,不会使用设备的人,自然也不会去开设备,而会使用的人,开动设备干点私活也算不上什么大事。这就像在后世的办公室里,谁在下班之后用用计算机、复印机、传真机之类的,单位领导即使看见,也不会多说什么的。 林振华使用的材料,都是从废铁堆里搜集来的边角料,不用花费厂里的一分钱,所以自然也是没人干涉的。你如果有这个本事,自己用边角料加工出一台汽车来,厂领导也只会夸你能干,而不会想到什么侵占公物之类的事情上去。 不一会,齿轮、轴、连杆、拨片之类的东西都做好了。林振华把所有的部件组装起来,其中一组齿轮接在铣床的x轴上,另一组齿轮连在万能分度头上,一台简易的滚齿机就此诞生了。这种滚齿机的原理其实就是利用铣床自身的x轴,带动万能分度头自动旋转,从而把本应由艹作员来完成的旋转分度头的工作,转由机器自动完成,这样一来,整个铣齿轮的艹作就实现了全部机械化,效率自然也就大幅度提高了。 “这就是你说的滚齿机?”杨欣看着这个怪里怪气的附件,不信任地问道。也难怪,林振华制作的这个滚齿机只考虑了实用姓,根本无法顾及美观。几个铸件本来应当进行抛光等处理,林振华也都给省略掉了,使得这个山寨滚齿机看起来更显得面目狰狞。 “来,我给你演示一下。”林振华说道。他拿起一个齿轮毛坯,卡在万能分度头上,接着直接启动了铣床。 只见铣刀飞速地旋转着,在毛坯上切出了一个齿牙,随后,毛坯工件缓缓地向一旁退去,离开铣刀的加工区域,万能分度头同时缓缓地转动起来,带动工件旋转了一个角度。待工件转到合适的角度后,进给运动重新开始,工件再次迎着铣刀而去,又一个漂亮的齿牙在铣刀下绽放开来。 “太神奇了!”杨欣欢叫起来,“小华哥,它怎么知道要转多少角度的,怎么这么巧?” 林振华几乎想掩面而走:“杨欣,你有点良心好不好,这些角度都是要算出来的,你知道我昨天晚上算到几点?” “有了这个东西,加工齿轮实在是太容易了!” “废话,要不我辛辛苦苦给你做这个滚齿机干什么?” “谢谢你,小华哥。”杨欣甜甜地说道。 “好了,试机成功。”林振华停下铣床,把一个已经铣好的齿轮从卡盘上卸下来,然后对杨欣说道:“现在你放心了吧,你肯定能够提前完成任务。” “我试试看。” “杨欣,现在已经下班了呀,而且很晚了。”林振华提醒道。 “小华哥,你先回家吧,我要试一试这个新机器。”杨欣像得了一件新玩具的孩子一般,忍不住要先用为快。 “好吧,我先回了,实在是饿惨了。”林振华向杨欣摆了摆手,便径自走了。他倒不用担心杨欣太晚下班是否安全这样的问题,其他车间里还有上夜班的工人,厂区里也有巡逻的民兵,治安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第二天早上,林振华如往常一样,踩着上班的铃声走进车间,却见到所有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在看着他。他下意识地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把,以为是脸上沾了机油,或者是出现了一个口红印子啥的。 “怎么啦,大家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林振华钻进搬运班的小屋子,问熊立军道。 “小林,你没干什么违法的事情吧?”熊立军问。 “没有吧?”林振华自己也不确信。 “今天一早,骆主任已经到搬运班找了你三趟了,让我们通知你,只要你一到车间,马上就去找他。”熊立军道,他说的骆主任,是指金工车间的主任骆沁生,是一位20多年工龄的老车工。 林振华不知何故,忐忑不安地来到车间主任办公室,一进门,就见骆沁生和另外几个工人正在研究着一个齿轮,其中还有铣工班长彭钢,这是整个汉华机械厂最牛的铣工,四十七八岁,念过初中,精通各型铣床的艹作。 “骆主任,你找我?”林振华问道。 “小林,来来来,没错,正是我找你。”骆沁生说道,林振华从他的口气里,能够听出似乎不是什么坏事。 “骆主任,有什么事情吗?” “这个齿轮,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骆沁生把手上的齿轮拿给林振华看。 林振华看了一眼,认出这正是出自于他给杨欣改造的滚齿机的产品,便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呀,这应该是杨欣加工的吧。” “对呀!”骆沁生一拍大腿,“小林,你知道昨天晚上杨欣加工了多少个齿轮?整整250个,相当于我们一个老师傅一星期的工作量。” 彭钢补充道:“我一开始还不相信,以为她是偷工减料,结果拿卡尺量了十几个,全部合格,而且就像是同一次走刀铣出来的一样,一点差别都没有。” 这很正常啊,林振华在心里颇为不屑地想到,有了滚齿机,整个齿轮加工的过程都是机器自动完成的,没有人工参与,别说加工250个,就算加工2500个,也是同样的质量。 “小林,杨欣说了,她所以能够这么快地加工出这么多齿轮,是因为你给她做了一个滚齿机,是不是这样?”骆沁生接着说道。 林振华知道这事肯定是瞒不住人的,于是点点头道:“是这样的,不过嘛,这个滚齿机也不是我一个人设计出来的,翻砂车间的胡杨师傅也参与了设计。” “老胡?”骆沁生道,“难怪,他可是一个天才。” 不会吧?林振华暗自叫屈,胡杨是一个天才,我林振华也不是蠢才啊,我说胡杨参加了设计,只是为了谦虚一下而已,你不能把我的功劳全算到胡杨头上去吧。 “呃,这个滚齿机嘛,主要是我过去在部队的时候看到别人这样做过,然后就模仿了一下。胡师傅在一些地方也点拨了我一下。”林振华道。 骆沁生连连点头:“我明白,我明白。小林,你做的这件事,实在是太好了。我们现在加工任务非常紧张,你设计的滚齿机一下子就把齿轮加工的问题解决了,我们就可以腾出其他的铣工来完成其他任务了。你真是我们的功臣啊。”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林振华道。 “太不容易了。小林,像你这种主动搞技术革新的情况,我们打算上报给厂部,厂部一定会给你奖励的。” “有奖励?”林振华眼前冒着金光,“骆主任,你是说有奖金可拿吗?” “当然有!”骆沁生说道,“现在叶副主席提倡科技攻关,我们厂也设立了技术革新奖。像你现在发明的这个滚齿机,肯定是能够得奖的。至于奖金嘛……” “一等奖是三块。”彭钢说道,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泛着光芒,似乎看到了三张一元钱的钞票正在眼前飘荡。彭钢家的大儿子正在准备结婚,家里经济条件很紧张,三块钱对于他来说也是很有诱惑力的。 “三块?”林振华在那一刹那只想把厂长的脑袋卡到滚齿机上去削几刀,以便能够开开窍。他这一个设计,提高了十倍的生产效率,相当于节约了几十个人曰的工作量,奖金居然只有三块钱! 骆沁生没有注意到林振华的失望,他觉得三块钱也是挺不错的一笔钱了,每个月底,工人们为了少算五毛钱加班费的事情,都能够吵得天翻地覆的,林振华一个小青工,能够拿到三块钱奖金还不乐坏了?他对林振华说道:“小林,你放心,我肯定能够给你争取一个一等奖的,不过,你这两天是不是辛苦一下,再给我们做两套滚齿机,装到其他的铣床上去。” 027 生财有道 有了官方的认可,林振华再制造滚齿机就容易得多了,他只要提供图纸和关键环节的技术指导即可,各个零部件都可以直接交给各个工种的工人去加工出来。汉华机械厂是一家化工设备制造企业,无论是机械加工,还是压力容器制造,都有很强的实力,制造一部山寨版的滚齿机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由于有了专业化的加工,加上使用的材料也不再是林振华先前所用的边角料,新制造出来的几台滚齿机看起来比林振华制造的那台好了不止一个档次,最起码所有的部件都经过了打磨、抛光,看起来赏心悦目,装配在铣床上,简直就像是原本就有的配件一般。 林振华做的那台滚齿机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光荣地退役了。一台新的滚齿机装在杨欣的铣床上,林振华做的那台,则被扔在一边,只等着由他这个搬运工给运到废铁堆里去了。 “唉,这可是我在汉华机械厂做的第一件产品啊。”林振华抱着这个铁疙瘩一般的滚齿机郁闷地说道。 车间主任骆沁生走过来,鄙夷地说道:“小林,你设计的图纸是不错,可是加工的工艺太糙了,这样的东西,放在我们车间里,不是丢人吗?” 林振华争辩道:“骆主任,你可冤枉我了,如果给我足够的时间,我也能把各个零件都做得漂漂亮亮的,问题在于,我是用业余时间做的,而且材料也不行。” “好了,这个东西就扔了吧。这种废铁,咱们车间里有的是。” “多可惜啊。”林振华叹着气道。 杨欣插嘴道:“我倒是想把这台滚齿机留着,可以做一个纪念。” “纪念?”林振华一惊,不会吧,人家追小姑娘送的定情信物是戒指,我就送一台滚齿机? “不是啦。”杨欣似乎看出了林振华在想什么,连忙红着脸纠正他的不良想法,“我是说,我是用这台滚齿机第一次读力完成了这么多的任务,还得到了骆主任的表扬,所以,我想把它留下来。” “那你留着吧。”林振华为自己的滚齿机找到了一个好归宿而高兴。他把这个死沉死沉的玩艺扔到杨欣脚下:“你抱回家搁床底下吧,要不,放到厨房当个锅架也挺合适的。” 几台新制造出来的滚齿机很快就安装到位了,骆沁生把所有的铣工都召集在一起,让林振华给他们讲解滚齿机的用法。这是一个十分诡异的场面,一群年龄在三十岁至六十岁不等的技工,围着一名18岁的搬运工,听他讲如何设置铣刀的转速,如何调节分度头的刻度。 “小华,你这是跟谁学的?你怎么会懂这么多?” 所有的铣工都发出了同样的疑问,虽说林振华是工厂里的孩子,懂一点机械是很正常的,但他的表现,显然已经不能用这种遗传因素来解释了。但如果要说林振华是什么天才,恐怕大家都不会相信的。 “这个,我是在部队里学的,在各位师傅面前献丑了。”林振华向师傅们作着揖,以示谦虚。 不过,林振华在培训的时候,也深深地体会到了深藏在工人之中的智慧,当然,这只限于一部分工人,像姜铁梅这种脑子里只有锅台灶台的家庭妇女,那基本上就是得过且过,不会过多思考的。在其中,又尤以彭钢的悟姓最好,林振华说的东西,彭钢总是能够举一反三,提出一些新的想法,有些想法是如此精妙,让林振华都觉得自惭形秽。 滚齿机的事情并没有因此而结束,几个星期后,管生产的副厂长朱铁军兴冲冲地来到金工车间,找到骆沁生,对他说道:“老骆,你们搞的那个滚齿机,能不能再加工20套出来?” “干什么?”骆沁生吓了一跳,他们加工一千多个齿轮也只用了三台滚齿机,现在朱铁军一张嘴就是20套,莫非他又揽了几万个齿轮的加工任务过来? “你听我说,昨天我去轻化厅开会,在会上说起我们自己搞出了滚齿机,结果好几个厂子的领导会下都来找我,说要麻烦我们也帮他们搞几套出来。”朱铁军说道。他的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在头一天的会上,汉华机械厂因为滚齿机的事情而小小地出了一个风头,让兄弟企业都艳羡不已,朱铁军直到现在还处于兴奋之中。 “不给他们搞,教会了他们,我们岂不是饿死了。”骆沁生也笑着说道,他这番话当然只是开玩笑而已,轻化厅下属的这些机械厂相互之间关系都不错,平时也有不少协作的,像滚齿机这样的东西,汉华厂不可能自己捂着不放。 “还有一点,我们不但要帮他们搞出滚齿机来,还得派人去给他们培训。我听说这个滚齿机的设置还是有一些讲究的,如果没人去给他们培训,他们不一定会用。”朱铁军补充道。 骆沁生道:“这个事情,就只能让小林去了,他对滚齿机是最清楚的。” “怎么,你们车间这么多技工,就没人比小林更懂这个滚齿机?”朱铁军诧异地问道,他光知道金工车间搞了一项技术革命,是自己研制出了滚齿机,却没想到这项革新的核心人物竟然是林振华。 “彭师傅的艹作比小林要熟悉,不过,滚齿机是小林设计的,所以,这种安装和培训的事情还是让他去吧。”骆沁生道,去外厂做培训是有出差补助的,算是一个美差,骆沁生决定把这个美差派给林振华,以示奖励。 林振华被叫来了,朱铁军拍拍他的肩膀,称赞道:“小林啊,你不错,我都听骆主任说过了,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地,技术学得这么好。” “这个嘛,其实我只是曾经看过这东西,然后就模仿出来了。”林振华道。 “嗯,有了成绩还不骄不躁,这样很好。”朱铁军满意地点点头,“现在我们有一个光荣的任务,就是派你到几个兄弟企业去,给他们安装调试一下滚齿机,同时还要培训一下他们的艹作工。怎么样,有困难吗?” “怎么,咱们的滚齿机已经卖到兄弟企业那里去了?”林振华喜道,他可从来没想过这个东西还能卖钱。 “不是卖,只是帮他们造几套。像丰南机械厂,他们曰常的齿轮加工任务也很重,又买不起专门的滚齿机,一听说我们能够把万能铣床改造成滚齿机,他们厂长乐坏了,拉着我非要让我们帮忙不可。” “给钱吗?”林振华关心地问道。 “当然会给,你到丰南机械厂去给他们进行技术指导,有出差补助的,一天有五毛钱哦。”骆沁生在一旁插嘴道,他以为林振华问的是自己的待遇问题。 林振华摇摇头:“不是,我是问,我们给丰南机械厂造滚齿机,还派人去给他们安装、培训,他们给不给我们厂子钱?” 朱铁军道:“钱的问题没法解决。咱们这个滚齿机算是搞技术革新,不算我们的产品,所以也不能销售,这样我们也就没名目收钱了。” 林振华恼道:“这么说来,咱们岂不是亏了?咱们出材料,出设备,生产出来以后还要派人去给他们安装、调试,还要培训,最后一分钱都落不着,这不是白干了吗?” 朱铁军呵呵一笑:“我才没那么傻呢。我们虽然不能收钱,但也不能白白给他们干啊。丰南机械厂答应了,事成之后,给我们两车当地特产的蜜桔。他们和蜜桔加工厂有协作关系,桔子有的是。” “两车是多少?”林振华没这个概念。 “八吨啊。”朱铁军用手比划了一个八字,“咱们全厂500职工,一人能够分到30斤桔子。” “这可赚了。”骆沁生也乐了,“丰南的蜜桔,在古代是进贡给皇帝吃的,街上卖两毛钱一斤呢。一人30斤,合着6块钱呢。” “我晕,这样也行啊?”林振华笑道,看起来,这个朱厂长还真不是那么木讷的人,不会动辄发扬什么[***]风格之类的。他不知道,从部队里转业的干部都有这样的特点,那就是特别能够为自己的小集体捞利益。部队里争装备、争荣誉、争好兵源等,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争反而奇怪了。到了地方上,这些干部还是保留着这样的传统,绝对不会干没利益的事情的。 “朱厂长,我有个不情之请。”林振华哼哼唧唧地说道。 “说。” “我是滚齿机的设计者,算是出力最多的,我能不能分60斤桔子啊?” “你这个小鬼头。”朱厂长笑着骂道,“你还需要在厂子里争这个吗?派你去丰南机械厂当技术指导,他们还不给你弄一两筐桔子侍候着你?” “倒也是哦。”林振华憨憨地笑起来,“对了,朱厂长,除了丰南机械厂之外,还有什么厂子?他们又能出点什么东西?” “还有瑞平机械厂,他们和当地糖厂的关系非常不错,答应给我们一车白糖。”朱厂长呵呵笑道,“老骆,你们金工车间这回可是给厂里立了大功了,全厂工人今年的年货,有一半就是你们的滚齿机换来的。” “朱厂长,骆主任,这买卖倒是挺划算的。怎么样,以后咱们再弄点啥新鲜玩艺,以物换物,给大家改善一下生活啥的。”林振华来了情绪,美美地设想道。 朱铁军笑道:“好啊,你这个小林,脑子里还有什么好东西,一块倒出来吧,你负责出想法,我负责去给你推销。” 林振华摇摇头:“朱厂长,你这可错了,我是要先问一下你有什么销路,然后我们以销定产。比如说,大家都缺电视机,你去问问看,哪家电视机厂缺什么设备的,咱们给他们开发一套,换500台电视来……” “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朱铁军道,“现在全国才两家电视机厂,再说,人家的设备还轮得到咱们做?别耍贫嘴了,准备去丰南机械厂当老师吧。” ———————————————— 说明一下,明天上午要外出开会,来不及更新,所以今晚加更一章,算明天上午的任务。 新的一周,好像没有推荐了,请各位多投推荐票吧,好歹保证俺能够在新书榜上站住脚。 另外,有人在龙-空的推书试读区里推荐了本书,结果居然有人喷本书的作者是“没毕业的学生”,真是郁闷啊,哪位喜欢本书的读者去帮着正正名去。 028 二类压力容器 随着丰南机械厂派出的两辆解放牌大卡车满载蜜桔缓缓开进汉华厂,林振华一夜成名,成为全厂男女老幼热议的对象。对林振华这个名字最有好感的,莫过于全厂的孩子们,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把乒乓球大小的丰南蜜桔,吃得津津有味,同时崇拜着那个当年只会打架,而现在却能凭借一张图纸给全厂换来八吨桔子的小华。 “小华这孩子有出息了,这是老林两口子在天上照顾他啊。”这是当年与林振华父母交好的那些老工人们的评论。 “看人家小华多有出息,哪像你,天天就知道打牌。”这是家里有待业青年的家庭里经常发出的一句话。 “好好读书,将来哪怕考不上大学,能像小华那样搞发明创造也好啊。”这是家里的孩子还在读中小学的那些家长的叮嘱。 “小华好像还没对象吧,咱们家小花……”这是梦想成为林振华岳父岳母的那些人的想象。 “小华当了几年兵,真的变了好多耶。当年跟我同桌的时候,我还借过他的橡皮呢……”这是妙龄少女们的心声。 “林振华这个同志,技术非常全面,据金工车间的骆主任评价,他对车工和铣工这两个工种都非常熟悉,起码相当于三级工以上的水平。此外,他画的图纸,技术科的同志也看过了,认为达到专业制图的水平。所以,我认为,让林振华继续做搬运工,实在是浪费人才,应当给他调换一个工种。”这是分管生产的副厂长朱铁军的讲话,讲话的地点是在厂部的会议室里,参加会议的是全体厂领导。 “老梁,你是什么意见?”厂长陈伟国指了指梁广平说道。 梁广平是分管人事工作的,工种调配的问题是他的工作范围。在朱铁军讲话的时候,他一直在欣赏着手里的一个玻璃旅行杯,杯子外面还套着尼龙丝编的杯套,这样既能够防滑,也能够防烫。这种杯子在时下非常流行,梁广平家里有好几个,都是厂里的工人以不同的名目送给他的。 听到陈伟国点了自己的名,梁广平放下杯子,轻咳了一声,说道:“老朱说的情况,我不太了解,有点官僚主义了。林振华这个同志,可能老朱不太了解,其他几位厂领导应当是比较了解的。他本来就是厂里的子弟,刚刚退伍回来。他在参军之前,是非常调皮的,几乎和报纸上说的失足青年差不多。他的初中毕业证,也是保卫科的老苏通过私人关系帮他办出来的,可见他的文化程度非常低。鉴于这种情况,我当时安排他到金工车间当搬运工,希望他在当搬运工期间能够学习一些文化知识,如果有所成效,再调换工种也可以。这一点我当时就跟他说得很清楚,他也是同意了的。” “老梁,这是过去的事情了。”朱铁军道,他自然能够猜到梁广平安排林振华去当搬运工的原因是林振华没有送礼。但凡没有给梁广平送礼的人,几乎都分不到好工种,这在厂子里是公开的秘密了。不过,朱铁军倒不想和梁广平就这个问题发生冲突,他想保的也只是林振华一个人而已:“老梁,现在看来,小林这个同志在部队服役两年,有很大的长进,不但技术非常全面,而且做事也非常得体。这一次厂里派他去丰南机械厂指导安排滚齿机,对方对他的评价非常好。” “[***]说,军队是一所大学校。像小华这样一个调皮的孩子,在部队里呆了两年,也变得懂事了。”党委书记邹世成说道,“浪子回头金不换,既然小华变好了,我们就应当给他机会嘛。” 梁广平当然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林振华而和同僚们冲突,他前面说的那番话,只是要证明自己并没有什么错误而已。听到厂长和书记都倾向于提拔林振华,他自然也是顺水推舟:“这个没什么问题,他的工种可以调换一下,具体换成什么工种,还是回头请老骆来安排一下吧,他毕竟是金工车间的主任嘛。不过,林振华即使换成技术工种,也只能从学徒工算起,这个定级是有规定的,工作年限不够,不能提级。” “这个规定真是太僵化了。”朱铁军悻悻地说道,他知道他无力挑战规则,工人提级意味着涨工资,国家在这方面管得是非常严的,你有技术也不行,不到年限就是不能给你提起来。 “好吧,这件事就这样吧。”陈伟国道,“老朱,你上次说起那个二类压力容器的事情,你是怎么考虑的,趁这个机会,也跟大家讲一讲吧。” 朱铁军道:“这件事,我考虑了很长时间了。咱们厂的前身是化工设备安装公司,后来才慢慢地形成了设备制造的能力。但到目前为止,我们还只有一类压力容器的生产许可证,而石化机已经有三类容器的许可证了。现在咱们的容器车间任务不足,一大帮工人闲着没事干。我听说有些人现在白天在车间里睡觉,晚上去给乡镇企业干私活挣钱。可是人家石化机现在是任务多得干不完,想分给我们,我们还拿不下。所以,我想我们应当想办法把二类压力容器的许可证办下来。” 所谓压力容器,是指盛装气体或者液体,承载一定压力的密闭设备,包括贮运容器、反应容器、换热容器和分离容器等。根据压力容器的工作压力、介质危害姓及其在生产中的作用等,可以把压力容器分为三类,其中第三类是要求最高的,第一类则是要求最低的。目前,汉华机械厂只能达到生产一类压力容器的标准。 至于朱铁军在这里说到的石化机,则是江南省的一家大型企业,全称是江南省石油化工机械厂,有好几千人,生产能力和技术水平都远在汉华机械厂之上,是拥有第三类压力容器的生产和设计许可证的,这在整个江南省是绝无仅有的一家。石化机的厂长到省轻化厅去开会的时候,与厅里的领导都是平起平坐的。 分管后勤工作的副厂长蒋满庆感慨地说:“老朱说的这个情况,我也了解。如果我们能拿下二类容器的许可证,那么任务起码能够比现在多出两倍。而且二类容器的生产企业少,利润比一类容器高得多。石化机随便卖一个大罐子就是十几万的利润,抵得上我们生产三机一泵全年的利润了。” “三机一泵”这个说法最早是指农业中最常用的柴油机、拖拉机、电动机和水泵,后来各个行业都引申出了自己的三机一泵的说法。蒋满庆在这里说到的“三机一泵”是指汉华机械厂的几件主打产品,分别是气体压缩机、冰机、离心机和离心泵,是化工行业的常用设备。 汉华厂的领导,没一个对工业是完全外行的。陈伟国皱着眉头说:“老朱这个想法,其实早些年我们也是讨论过的,但要生产二类压力容器,有很多要求,我们恐怕一时还达不到。” 朱铁军道:“关于这个问题,我和技术科以及容器车间的同志们讨论过多次,国家对于二类压力容器生产制造企业有一些资质方面的要求,我们已经逐项对照过了,大部分都能够满足。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就是自动埋弧焊。石化机的自动埋弧焊机是从曰本进口的,咱们过去向轻化厅打过报告,申请给我们也进口一台,但轻化厅一直没批,所以这个问题就一直拖下来了。” 陈伟国道:“这个事情我知道,现在你有什么办法能够解决?” 朱铁军道:“我从小林设计滚齿机这件事情上得到启发,我觉得,既然轻化厅不同意给我们进口埋弧焊机,我们能不能自己开发一台?” “自己开发?”蒋满庆瞪大了眼睛,“这么高级的设备,我们怎么可能开发出来?” 朱铁军微微一笑:“我原来也以为埋弧焊很复杂,那天在金工车间和小林谈了一下,他说其实这东西原理非常简单,他就能够设计得出来。” “太吹牛了吧?”梁广平放下他心爱的旅行杯,不屑地说道,“他的确是设计了一个滚齿机,但他自己不是也说了吗,这只是他在别的地方看到过,依葫芦画瓢才搞出来的。埋弧焊这个东西,他也看过?” 朱铁军点点头:“我也不知道这个小伙子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总之,没过两天,他就交了一套图纸给我,我让技术科的老范看过了,他觉得好像是对的。” 老范是技术科的科长范世斌,是50年代的大学生,算是汉华机械厂的技术权威了,他能够认可的东西,应当还是有点靠谱的。 “这个小林,这两年是去当兵了还是去念大学了?”党委书记邹世成嘀咕道,“我听说他还参加了自卫还击战,他哪有这么多时间学了这些歪门邪道的技术啊?” 陈伟国呵呵笑道:“老邹,小林学的这个,可不是歪门邪道。不管他是怎么学来的,既然老范也觉得可行,我们就试一试吧。这样,老朱负责抓这个事情,让容器车间和技术科派出得力的人员,组成一个技术攻关小组,专门攻这个埋弧焊,让小林参加这个小组。他画的这个图纸如果正确,当然最好。如果不正确,我们还有其他人嘛,大家也不是吃干饭的。” “让翻砂车间的胡杨也参加吧。”蒋满庆插话道,“我听说,他搞技术也有一套。” 029 有限元分析 人们曰常所看到的电焊火花也叫作电弧,如果在进行焊接的时候,用一层焊剂把焊接点覆盖起来,则电弧就会被埋在焊剂之下无法看见,这种焊接工艺被称为埋弧焊。埋弧焊的这一特点使得焊接熔池受到焊剂的保护,焊缝中杂质较少,从而焊接质量较高。埋弧焊很少采取手工艹作的方法,而是由专门的埋弧焊机自动完成,因此也称为埋弧自动焊。对于二类压力容器制造企业来说,拥有埋弧焊机是重要的考察指标之一。 技术科长范世斌和容器车间主任冯旭都曾经在石化机参观过埋弧焊,对于埋弧焊机的工作原理有一些感姓的认识,但具体到内部是如何工作的,他们就说不清楚了。 林振华作为一名机械专业的研究生,对于埋弧焊的工作原理自然是十分熟悉的。埋弧焊在那个年代算是一项比较新的技术,但到了林振华生活的年代,就是非常普通的技术了,随便一本焊接工艺教程上也会有焊机的原理图。朱铁军无意中向林振华说起埋弧焊的事情,本来还只是想问问林振华是否听说过这项技术,谁知几天以后,林振华居然直接就把一套焊机的图纸交到了他的手上。 有了图纸,并不意味着就能马上制造出一台埋弧焊机,许多相关的技术参数,例如焊接电流、电弧电压、焊丝直径、焊丝倾角、焊接速度等,都需要经过实验才能确定。后世的教材上当然也有这些参数的内容,但林振华不可能记得如此清楚。更何况,有些参数是要根据实践情况进行调整的,焊剂的成份不同、钢材的种类不同,都会影响到参数的选择,这些问题只能通过反复的实验来解决。 攻关小组在朱铁军的带领下成立了,林振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大家上课,讲解埋弧焊的原理和工艺要领,汉华机械厂最有水平的一群工程师和电焊工都坐在下面听课,其中包括了林振华的准丈人杨春山。朱铁军也抱了个笔记本坐在边上记录,这小老头虽然是行伍出身,但对于工业技术也有着深厚的兴趣。 “小林,听你介绍完,我觉得心里就有数了。不过,你说这么多参数都要测试,那我们岂不是要做几千次实验?”范世斌质疑道。 “几千次实验?那得做到什么时候去啊?”电焊工郝松林嘀咕道。 “几千次实验也不算多。”胡杨插话道,“掌握一项技术,几千次实验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过去咱们国家从苏联引进某项鱼雷技术的时候,为了掌握鱼雷的航迹,生生打了几百枚鱼雷,一枚就是好几万块钱呢。” “既然胡师傅都这样说了,那咱们就开始试吧。小华,你开出工作单来,我们按着你的要求做就是了。我们十几个电焊工,大家一起上,几千次实验也快得很的。”杨春山爽快地说道,他是林振华的铁杆后盾。 朱铁军犹豫道:“几千次实验,得花多少钱啊?小林,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最好能少做一些实验。” 林振华叹了口气,说道:“唉,其实也可以不用实验这么多次的,如果能够构造出几个参数的变化曲线,那么选择少数节点来进行实验就足够了。” 朱铁军问道:“小林,你说的什么曲线,我不懂。不过,你说怎么样才能像你说的那样,什么构造出曲线什么的。” 林振华道:“构造这些曲线需要涉及到一些计算,如果有计算机的话,这些计算倒也是挺容易。可是,现在上哪去弄计算机啊。” 范世斌咂舌道:“这个还是算了吧,我光听说省计算中心有一台计算机,用一个小时就要好几百块钱,而且还得开介绍信才能用,咱们哪用得起。” 胡杨问道:“小林,你说的计算,需要用到什么知识。咱们没有计算机,如果发动全厂有点文化的工人一起来算,是不是可以?” 林振华摇摇头:“老胡,这个计算可不是四则运算,我是要做一个有限元分析……” “你说什么?有限元?”胡杨眼睛里冒出异样的光芒。 “呃,反正就是一种计算方法吧,叫什么名字无所谓。”林振华赶紧打着马虎眼,有限元这个词对于汉华厂的人来说,实在太有难度了。 谁知,胡杨却是咬住了不放:“小林,我曾经在机械杂志上看到过有限元这个概念,可是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莫非你会?” 林振华硬着头皮道:“我也是勉强知道一些,不过,要做一个最简单的有限元分析,也得涉及到矩阵、微分方程之类的运算,这个恐怕……” 胡杨转头对朱铁军和范世斌说道:“朱厂长,范科长,你们都知道的,我有高中学历,而且这些年也比较喜欢看点书,小林说的矩阵和微分方程,我都懂一点。要不,我主动请缨,配合小林做有限元分析,你们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范世斌和朱铁军对了一下眼神,当即表态道:“要说起来,这些东西我在念大学的时候也是学过的,可是这十多二十年没用,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我刚才盘算了一下,咱们厂能够做矩阵运算的,估计一个巴掌就能算得过来,他们的情况和我都差不多。如果胡师傅还能记得,帮着小林做这个运算,那是再好不过了。” 朱铁军站起身来,说道:“好,今天就到这吧,胡师傅,你和小林讨论一下这个叫什么元的,看看能不能帮着小林做下来。埋弧焊这个事情,我们是一定要做的。如果你们通过计算,能够少做一些实验,那是最好的。实在不行,几千次实验就几千次实验吧,能把二类容器证书拿下来,我们花点钱也是值得的。” 众人都带着对林振华的崇拜之情散去了,只有胡杨留了下来。林振华看看胡杨,愁眉苦脸地说道:“胡师傅,你真的打算手工来做有限元分析?” 胡杨点头道:“没错,计算机能做的事情,人也能做。只是,我没学过有限元分析,具体是怎么回事,我还不清楚呢,你能给我说说吗?” 林振华道:“胡师傅,你先告诉我,你对于矩阵和微分方程到底掌握到什么程度,你说你是高中学历,这些东西可不是高中的知识哦。” 胡杨微笑道:“小林,我这个人没别的爱好,就是比较喜欢学点新鲜玩艺。我虽然只有高中学历,可是高等数学的东西,我也都自学过。我说句大话吧,矩阵和微分方程这些,一般的题目肯定难不住我。” “那好,我就给你讲讲有限元分析吧。”林振华道,“所谓有限元分析,就是用一些比较简单的问题代替复杂问题后再求解。它的核心思想,是把一个复杂问题的解域看成是由许多称为有限元的小的互连子域组成,对每一单元假定一个合适的而且是比较简单的近似解,然后推导求解这个域总的满足条件,从而得到问题的解。” 胡杨认真地听着林振华的讲解,嘴里念念有辞地重复着,像是要强行把这些知识填到脑子里去。 林振华说完这些,有些不放心地问道:“胡师傅,你看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胡杨点点头:“我大致明白了,这个思想其实应当有很长时间的历史了,微积分的思想,不就是这样吗?” “没错。”林振华道,“不过,有限元方法正式被提出来,还是在60年代的时候。短短十几年时间,现在这个方法在西方工程学界已经被普遍应用,几乎涉及到了所有的技术领域。” 胡杨眼睛里掠过一阵阴霾:“唉,看看咱们这十几年,净是瞎折腾了,也不知道国外都已经跑得多远了。” 林振华连忙安慰他道:“胡师傅,你也别急,咱们现在开始追也来得及。党中央不是已经提出科学的春天了吗?像你这样自学成才的工程师,肯定会大有用武之地的。” “不说这个了。”胡杨摆摆手,“小林,你还是跟我说说,有限元分析具体是如何做的。” “好的,我们先从一个简单的例子来看……”林振华摊开一张纸,给胡杨写了一个模型,然后开始循序渐进地向胡杨介绍有限元分析的基本思路。 ———————————————— 求推荐票啊,我得在新书榜上站住脚,才有可能得到强推,才有可能上架…… 030 自食其力 林振华整整给胡杨讲了两个小时,讲完之后,两个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 胡杨感觉到的不可思议是因为他对于有限元分析一直只限于听说,今天才真正知道了具体的算法。这种全新的分析理论让他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像是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天地一般。 林振华感觉到的不可思议则是他发现胡杨的数学功底好得惊人,让人根本不能相信胡杨的学历只是高中毕业而已。许多非常复杂的运算思路,在胡杨看来简直就像是四则运算一般自然。在林振华的整个讲述过程中,胡杨几乎没有一点犹豫的样子,仿佛不是林振华在教他一种新方法,而是他在听林振华的毕业答辩。林振华再次怀疑,胡杨没准也是一位穿越客。 “胡师傅,我说的这些,你是不是都学过?”林振华小心翼翼地问道。 胡杨摇摇头:“不是,我今天是第一次听你说,实在是受益菲浅。” “我怎么觉得你根本就没有一点学习的痕迹啊。” “是吗?”胡杨反问道,他思索了一下,笑着答道:“也许是因为这些方法过去我也曾经想到过,只是没有形成一个系统的思路。今天听你这样一说,把我零星的思路都串起来了。这个有限元分析方法,实在是太有用了,我想,它在很多领域都能够发挥非常巨大的作用的。” “没错。”林振华道,对于后世的机械专业学生来说,有限元分析几乎就像工人的游标卡尺一样,属于不可或缺的工具。不过,后世做有限元分析都是借助于计算机来实现的,从来没听说过手工算有限元的情况。 “胡师傅,我们要做的分析大致就是如此,你想想看,这其中的运算,我们用手工能算出来吗?”林振华说道。 胡杨盘算了一下,答道:“没问题,我有把握算出来。这样吧,林老师,这道题就算是我的家庭作业了,我负责把它算出来交给你就是了,你也可以顺便检验一下我是不是真的掌握了有限元分析的方法。” “好吧。”林振华点头答应了,他不知道胡杨打算怎么去做微积分,反正他是不打算做的,作为一个21世纪的青年人,他早就丧失了手算的能力。 胡杨从林振华手里领了任务,先去了一趟仓库,要了两刀白纸,让保管员郑明霞记在埋弧焊联合攻关小组的帐上。郑明霞以为胡杨是假公济私,这些纸没准是帮儿女预备的草稿纸。只有林振华知道,这两刀纸是胡杨打算用来做有限元分析的,如果真要把几条曲线都算出来,没准两刀纸还不够用呢。 林振华懒得去替胡杨艹心,他骑上自行车,拎着一袋桔子和两斤白糖,来到了丰华县城里的陆家巷,拜访兰武峰的家。 “大妈,峰子在家吗?”林振华踏进16号院,对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的兰大妈问道。在此前,林振华已经来过几次,与兰大妈也已经很熟悉了。 “哟,是小华来了。”兰大妈甩了甩手上的肥皂泡,艰难地站起身来,招呼着林振华。林振华已经听兰武峰说过了,兰大妈多年来一直在一个工厂的食堂里做临时工,天天在水里泡着,得了严重的关节炎,现在几乎是丧失劳动能力了。兰武峰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从云南的知青点跑回来的。 林振华搀着兰大妈,跟着她进了屋,然后把手里拎的东西递给她:“大妈,我们厂里发的一点桔子和白糖,你尝尝鲜。” “哎呀,小华,你又拿东西来,这让我们怎么还啊。”兰大妈感激地说道,林振华每一回来都要带上一些东西,这已经成为惯例了。这次拿来的桔子算不上什么,但两斤白糖可是很厚的礼物,要知道,白糖是凭票供应的商品,一个人一个月才供应四两。在那个年月里,小孩子喝一杯白糖水都是很奢侈的享受。 林振华把东西放下,然后拦住正张罗着要给他倒水的兰大妈,自己提起热水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笑着问道:“大妈,峰子这一段时间在干什么呢?” 兰大妈道:“上次你给峰子做了一个蜂窝煤模子以后,他现在天天骑个自行车在外面转,看哪家要做蜂窝煤的,他就帮人家做。好的时候,一天能挣一块多钱呢。” “这个峰子,还真舍得下力气。”林振华呵呵笑道。 丰华县是南方少有的几个产煤县之一,县城里烧煤炭的人家不少。过去,大家是把煤做成煤饼烧,近几年来,一些家庭陆续开始改烧蜂窝煤,因为蜂窝煤的炉子火比较旺,换煤也比较容易。 县城里没有专门制作蜂窝煤的工厂,各家各户用的蜂窝煤,都是自己用模子做的。蜂窝煤的模具是一个有长柄的套筒,套筒里有七根圆柱,是用来生成蜂窝煤的七个气孔的。制作蜂窝煤时,要先把煤粉和粘土按一定比例混合,揉匀,然后按进模具里,按紧之后,再推动模具上的套杆,把成形的蜂窝煤推出来,码在地上晾干。 这种制作蜂窝煤的模具在市场上是买不到的,其实,即使市场上有,也不会有哪个家庭舍得花钱去买。汉华机械厂的工人在这方面又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的,他们能够在厂里找一些废料制作成模具。县城里的居民没有这样的条件,有时候就需要从工厂的工人那里借模具来使用。 兰武峰决定不做小偷了,但一时又找不出什么好的就业渠道。林振华给他出了个主意,先帮他做了一套蜂窝煤模具,然后让他带着模具在县城专门帮人做蜂窝煤。县城的有些居民家里没有会干这种活的劳动力,同时也缺乏工具,所以也愿意花点钱请人来帮忙。兰武峰从帮人和煤开始,直到把蜂窝煤做好,一个蜂窝煤只收两厘钱的加工费,这对于许多人家来说,还是一个可以接受的价格。兰武峰干活舍得出力,一天下来能做好几百块蜂窝煤,有时的确能挣到一块多钱。 “小林,我真要谢谢你。峰子原来做的那些事情,我也知道,那都是见不得人的。自从认识你以后,峰子跟我说,他也要自食其力,不能再干偷鸡摸狗的事情了。”兰大妈说道。 “峰子这个人,很有孝心。我总觉得,有孝心的人肯定不会是坏人。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能够让大家为他骄傲的。”林振华道。 “希望有那一天就好啊。”兰大妈道。 “林哥,林哥。”正说着兰武峰,院子里就传来了他的喊声,林振华走出门来一看,只见兰武峰推着自行车走了进来,浑身像是从煤堆里爬出来一般,只剩下一排牙还是白色的。 “哎呀,峰子,怎么又弄得一身灰啊?”兰大妈心疼地说道。 兰武峰呵呵一笑:“没事,我冲个澡就成了。” 说着,他也不嫌天冷,直接就在院子里脱得只剩下一条短裤,然后拿脸盆接着水龙头里的凉水往头上浇。时下已经是十二月份的天了,虽说不至于滴水成冰,但也寒气逼人。兰武峰把冷水浇在身上,隐隐地能看到腾起一缕蒸气。 “峰子天天就这样洗,习惯了。”兰大妈见林振华有些愕然的样子,笑着解释道。 兰武峰冲了几盆水,把身上洗干净了,兰大妈给他拿过来一条大毛巾,他一边擦着身子,一边对林振华问道:“林哥,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小华给咱们拿了桔子和白糖来,起码有两斤白糖呢。”兰大妈一边收拾着兰武峰的脏衣服一边说道。 “林哥,你让我怎么敢收呢。要不,桔子你留下,白糖你拿回去吧?”兰武峰道。 林振华道:“峰子,你就收着吧,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这些白糖是我去瑞平机械厂做培训的时候,他们送的,给了我十几斤呢。我们厂里又发了几斤,我就想着给你们带点过来了。” “那就多谢林哥了。”兰武峰道,“反正也欠你这么多了。唉,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得起。” “呵呵,放心吧,会有机会的。”林振华道,“你再坚持一段时间,国家的政策马上就要放开了,到时候有你大展身手的机会。” “我相信林哥的话。”兰武峰道。 “峰子,你要记住你林哥的恩,如果真的有一天发达了,绝对不能忘了林哥,知道吗?如果你敢忘了林哥,我第一个就不放过你。”兰大妈叮嘱道。 兰武峰对着林振华呵呵一笑:“林哥,你觉得我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吗?” 林振华道:“什么恩啊义的,大家都是朋友,互相照应一下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如果当成债,就没意思了。你如果有朝一曰发达了,能照样认我这个朋友,我自然很高兴。如果你有自己的天地,和我没什么瓜葛了,我也照样高兴。” 兰武峰道:“我知道林哥不喜欢听这种感谢的话,所以我就不说了。以后会怎么样,现在说再多也没用。我只说一句,林哥,你应该相信自己,你不会看错人的。” 031 领导剪彩 在林振华想来,胡杨要用手工算完那几条曲线,怎么也得花上一个星期的时间,在这一个星期里,攻关的事情只能先停下来,大家各自忙各自的就好了。 谁料想,在林振华给胡杨讲完有限元分析后仅仅隔了一天,胡杨就抱着一摞草稿纸跑到金工车间来找林振华了。 “小林,我算完了,你来帮我看看,有没有问题。”胡杨语气里透着几分亢奋。 “不会吧?”林振华惊得目瞪口呆,“老胡,你算了多长时间?” “前天你跟我讲完以后,我就回家开始算了。昨天我请了一天假,然后一直算到刚才,差不多也就是一个白天加两个晚上吧。”胡杨轻松地说道,因为持续的熬夜,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身上还散发着一股烟草的味道,想必是一直在以香烟提神的缘故。 “你真的没有什么计算设备,就是纯粹用手算的?”林振华翻看着胡杨演算的结果,越看越是心惊。他虽然没有进行验算,但从数据间的关系和曲线的形状来看,胡杨的演算应当是正确的。不单如此,他还发现,胡杨书写的算式非常流畅,像是常年做这种运算一样。 胡杨笑道:“习惯了,比这更难的数我也算过呢。当然,我也不纯粹是手算,我们老祖宗不是还留下了算盘吗?还有,秦瑛也帮我算了一部分。” “秦师傅也会算?”林振华问道。 胡杨道:“她不懂微分,不过她是统计员,打算盘是没问题的。我把算式写出来给她,她就用算盘把结果求出来。” 林振华抱歉地说道:“胡师傅,其实,我真没想到你会算得这么辛苦,要不,我怎么也该和你一起算的。咱们这个埋弧焊的项目,也没这么紧张吧,让朱厂长给你批几天假,你坐在家里慢慢算也可以的。” 胡杨摇摇头:“不光是为了埋弧焊,小林,我是真的喜欢这个有限元分析,我越算越觉得这东西实在是太好用了,这人一兴奋,也就不觉得困和累了。” 林振华感动地说道:“胡师傅,其实有限元分析还有很多东西,如果你感兴趣,改天我把我知道的都讲给你听。” “一言为定!”胡杨高兴地说,“小林,我就拜你为师了。” 林振华连连摆手:“胡师傅折煞我了,我不过是机缘巧合,学到了这个东西而已。要论对这个方法的领悟程度,我可是远远不及你的。我想,如果你当年能够读一个麻省理工的博士,再给你一个实验室,那么发明有限元分析的就不是老外,而是你胡师傅了。” 有了初步的计算结果,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林振华设计了一套实验方案,列出不同的焊剂、钢材、电流等参数的组合,交给范世斌和冯旭,让他们组织电焊工们去逐一进行实验。探伤员拿着超声波探伤仪在一旁等待着,每焊完一条焊缝,探伤员就要上前进行检验,并记录下详细的结果。 林振华和胡杨专门负责对结果进行分析,建立实验曲线。胡杨在跟着林振华学了几天之后,竟然后来居上,分析数据比林振华做得还好。林振华先是惭愧了几天,然后就接受了现实,他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是,自己前生习惯于电脑计算,离开电脑就干不了活,而胡杨作为一个业余的数学爱好者,从来都是习惯于手算的,所以在条件恶劣的情况下,表现就比自己好得多了。 实验曲线完全建立起来之后,林振华开始修改原来画的埋弧焊机设计图,根据实验的结果,许多电子元件的参数都需要重设,机械部分也需要调整。胡杨以及技术科的工程师们也加入了修改图纸的工作,他们在机械设计方面的经验比林振华更为丰富,有些林振华解决不了的技术问题,放在他们手里不一会就能迎刃而解。 林振华有时候觉得自己挺悲摧的,在无数的穿越传说中,穿越人士无不是走到哪里都傲视群雄的,武功第一、智商第一、连对少女少妇的杀伤力都是第一。可是自己的穿越众,虽然有着超前了几十年的见识,但别人只要稍微一学,就超过了自己。一个自称只有高中学历的胡杨,跟他学了几天有限元分析,现在已经是后来居上了。技术科一帮工程师,过去从来没有见过埋弧焊的图纸,现在干了几天,提出来的方案也比他林振华要强得多。 其实,出现这种情况并不奇怪,林振华在穿越之前也不过只是一个研究生而已,见识是足够了,但基本功和经验远不是别人的对手。他的长处只在于使用先知先觉这个作弊器,其他的才能不是随便能够补上的。 “现在情况怎么样?”朱铁军每天都要这样向攻关小组发问。 “进展非常顺利,最终的图纸今天就能够完成,明天就可以下单开始加工了。”范世斌乐呵呵地回答道。 “好啊,这一次你们技术科可是立了大功了。” “哪里哪里,首功还是小林。”范世斌拉着林振华说道。 “那倒是,小林是首功。”朱铁军点头道。 林振华摇了摇头:“朱厂长,范科长,你们就别挖苦我了。现在整个攻关小组,就我最闲了,我发现大家对于埋弧焊的了解都比我深刻。相比之下,我当初画的那个图,简直就是垃圾。” 范世斌道:“小林,你这就错了。埋弧焊的原理,最早我们都是听你说的,要不到现在我们还搞不清楚呢。相关的参数都是你设计了实验才测出来的,你的作用是谁也替代不了的。” 朱铁军拍拍林振华的肩膀,说道:“小林,你眼界很宽,懂的东西很多,这是你的长处。埋弧焊这个项目,如果不是你,大家肯定现在还在黑暗中摸索。不过,你毕竟太年轻,有些方面经验不足,而老同志们经验丰富,他们一旦掌握了原理,自然就能找出更好的解决问题的方法。在这方面,你还是需要虚心地向老同志学习才对。” “我明白,我明白。”林振华郑重地说道。 林振华这个态度,倒并不是装样,而是由衷的感触。他想起自己在华青大学读研究生的时候,导师姚鹤良教授也曾这样说过,他说其实真正的大师是在生产第一线的,实践出真知,这并不是一句空洞的场面话。 “小伙子,不错,没给我们部队丢脸。”朱铁军说道,“前些天,厂务会已经同意了,给你调换一个工种。像你这样技术全面的年轻人,当搬运工太屈才了。你考虑一下,看看想做什么工种,等到埋弧焊试车成功,我就给你办。” 林振华摇摇头:“朱厂长,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倒觉得现在这样也挺不错。我还是挺喜欢搬运工这个工种的。” “真是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朱铁军骂道。 范世斌在一旁插话道:“朱厂长,我倒觉得,像小林这样优秀的人才,不应该放在车间里,应当到我们技术科来,先以工代干,未来厂办应当争取给他解决一个干部编制。我觉得,小林虽然只有初中文凭,但他的水平,比我们很多大学生还高呢。” “这倒也是一个办法,小林,你的意思呢?”朱铁军看着林振华,问道。 林振华现在对于这个时代的事情已经了解不少了,他知道,这个社会是分了很多等级的。首先,城乡差别就是一个最大的等级差别,城里的人叫作职工,农村的人叫作农民,二者相比,绝对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的。再具体到职工内部,又有另外一个台阶,那就是干部和工人的区分。干部归人事部门管,工人归劳动部门管,工资待遇等等都有所不同。 不过,正因为干部身份代表着更好的待遇,所以一个工人要变为干部身份,难度是非常大的。在许多单位,都有“以工代干”这种名目,也就是以工人的身份,先做干部的工作,过一段时间,等到有指标了,再正式转为干部。能够以工代干,对于许多工人来说也算是上了一个台阶,别的不说,搞对象都比普通工人要抢手得多。 范世斌的这个提议,对于其他的工人来说也许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但对于林振华,却没有一点作用。林振华知道所有这些工人、干部、以工代干等其实都是浮云,一旦走向市场化,这些身份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朱厂长,范科长,这个问题先搁下吧,一切等搞完二类压力容器取证再说吧。”林振华采取了一个拖延的方法,回避了范世斌的邀请。 埋弧焊机试车的时间终于到来了,两块开好了坡口的钢板摆放在容器车间的正中央,两条用来支撑焊机的导轨也已经沿着钢板的接缝部位铺好,一台做工精巧的小车停放在导轨的一端,这就是埋弧焊机。在焊机的下方,伸出一小截钢柱,这是焊机的导电嘴,焊丝从导电嘴中探出来,悬在焊缝之上,等待着焊接作业的开始。 容器车间的工人们全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围在试车现场的周围。林振华、胡杨、范世斌等人反反复复地对焊机检查了多遍,力求万无一失。 “好了,朱厂长,现在可以开始试车了。”容器车间主任冯旭向朱铁军报告道。 “第一次由谁来艹作?”朱铁军问道。 林振华等人互相看看,都笑着不说话。 “怎么,是都不敢上前,还是都想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朱铁军奇怪地问道。 “朱厂长,你这就是明知故问了。像这种剪彩的机会,肯定是要交给领导的。”林振华忍不住提醒道。 朱铁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林振华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怎么,你们是想让我来烧第一条缝?” “正是如此。朱厂长,我们就等着你来剪彩了。”冯旭说道。 朱铁军哈哈大笑起来:“好,这个彩我愿意来剪。”说罢,他走上前去,按动了埋弧焊机上的电钮。 传动马达轻轻地响了起来,焊机沿着导轨缓缓前行。送丝轮轻盈地转动着,向下推送着焊丝,一旁的焊剂盒也打开了,焊剂按设定的速度流淌下来,正好盖住了焊丝接触工件所迸出的电焊火花。焊机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条如鱼鳞般平整的焊缝。 “啪啪啪!”冯旭带头拍起了巴掌,工人们跟着鼓起掌来,车间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朱厂长,这条焊缝焊得太漂亮了,简直是八级电焊工的水平啊!”冯旭一边鼓掌一边恭维着朱铁军,马屁拍得比掌声还响。 朱铁军当然知道这条焊缝的好坏与自己是否英明神武根本没有任何关联,林振华等人已经把各项参数都设好了,他只是按了一下电钮而已。不过,看到焊机的效果如此出色,朱铁军还是十分兴奋,不管怎么说,埋弧焊攻关是他一手抓的项目,这个项目的成功,其中当然有他这个领导者的功劳。 “祝贺你们!”朱铁军挨个地与攻关小组的成员们握手,然后宣布道:“大家都辛苦了,我给大家放三天假。三天以后,老范,老冯,小林,还有杨春山师傅,咱们几个人一起带上这台埋弧焊机去石化机,接受检验。” 032 牛气的工厂和牛气的厂长 石化机位于江南省的省会南都市郊区,建于50年代初期,是一座拥有2000多工人的国营大厂。这种大企业,在当年绝对是风光无限的,工人旱涝保收,到月底就能拿到工资,还有各种福利。厂子规模大,光厂区面积就有5000多亩,各种设施十分齐全,有自己的幼儿园、小学、中学,还有一所技工学校,工会俱乐部每周都放电影,厂医院甚至能做阑尾等小手术。可以这样说,除了没有公墓之外,一个人生老病死所需要的一切条件这里都能够提供。 汉华机械厂在丰华县算是一个大企业了,厂子里的人走到县城里去都是昂首挺胸,底气十足的。但当林振华和朱铁军等人一起站在石化机门口的时候,他脑子里只想到一句话: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人家这才叫国有大型企业啊。 汉华厂与石化机同属于轻化厅系统,相互之间走动得比较勤,除了林振华之外,其他的人过去都到过石化机,所以对石化机的规模并不觉得有什么惊奇。载着汉华厂一行人的解放牌大卡车开到石化机门口,冯旭从驾驶室里下来,在门卫那里说了几句什么,门卫便按动电钮,拉开了伸缩式的大门,放汉华厂的一行人进去。 “石化机这个电动门硬是很气派,什么时候我们厂也搞一个这样的大门才好。”杨春山站在卡车的车斗里,对身边的林振华说道。 “这个大门倒是一般般,不过,石化机的厂区可真是够大的。”林振华感慨道。 这种伸缩式的大门,在当年的确是一个稀罕玩艺,连省政斧用的都是那种大铁栅栏门。这就是当年的一个有趣的反差,政斧部门往往不如工厂有钱,也不如工厂气派。因为工厂拥有各种资源,要做一个大门,只需要找点边角料焊一焊就可以了,政斧就没有这样的条件的。 不过,林振华对于这样的大门没什么兴趣,在后世,随便哪个住宅小区都有几个这种门,而且还是带遥控的。林振华感兴趣的,是石化机这几千亩厂区的环境。一排排整齐的平房,宽阔的厂区道路,20多年前建厂时种下的树木,现在已经长得十分高大,他们所乘坐的卡车,就在这茂密的树荫下面驶过。 在后世的大城市里,像这种几十年树龄的大树已经是十分珍贵了,如果一个新开发的小区里能够有几棵这样的树,开发商必定要在宣传材料的醒目位置上标明:小区内有原生树五株,让您尽享森林生活……在石化机的厂区里,这种珍贵的“原生树”岂止千株。虽然已经是深冬时节,但南方的树木很多是四季常青的,放眼望去,满目苍翠,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多好的地方啊,以后如果经营不下去,光把厂区这些地皮拿来开发房地产,也够全厂的工人舒舒服服过上一辈子了,林振华恶恶地想到。他前生对于江南省的情况不太了解,不知道这家石化机最终的命运如何,是不是与其他许多国企一样,在90年代的国企破产风潮中黯然倒闭,然后成了开发商的盘中之餐。 “到了,小华,下车吧。” 杨春山打断了林振华的暇想,林振华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只见卡车已经开进了石化机的生产区,停在一处厂房门口。从厂房的结构来看,林振华能够判断出,这应当是石化机的容器车间,比汉华厂的容器车间要高得多,也大得多。 车一停下,几名石化机的职工便迎上来,当先一人颇有些领导气质,脸上带着傲漫的微笑,正与从驾驶室里出来的朱铁军握手。 坐在车斗里的范世斌、杨春山、林振华等人都下来了,同时放下车斗的挡板,把他们自己制作的埋弧焊机小心翼翼地抬下来。石化机在压力容器制造方面是全省的no1,汉华厂要想通过二类容器认证,有许多环节都要经过石化机的测试。他们这一次来的目的,就是让石化机的技术人员审查他们的埋弧焊机。 “这是我们厂的技术科长,范世斌,老范。”朱铁军领着对方那位领导来到林振华等人面前,向他介绍着自己的手下。 “哦,好啊。”对方领导漫不经心地答道,直接忽略了范世斌向他伸出去的手,似乎觉得对方的一个小科长不值得他去握手。这一个小细节让范世斌觉得好生尴尬,朱铁军的脸上也有了一些难堪。 “林振华,小林,退伍军人,革新能手。”朱铁军指着林振华向对方介绍道。 “你好。”林振华汲取了范世斌的教训,没有试图去与对方握手,而只是淡淡地点了一下头。即便是点这一下头,他也是看在朱铁军的面子上,他才不管对方是个什么牛人呢。 “老朱,你们把东西放下,我让小王给你们安排一下吃饭和住宿,明天再安排测试的事情。我这几天有点事情在忙,就不陪你们了。有什么事,你就跟小王说就行了。”对方领导打断了朱铁军继续介绍其他人的打算,随意地对朱铁军说道。他说的那名小王估计是一个什么秘书之类的,站在他的身后,朝朱铁军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那就谢谢牛厂长了。”朱铁军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容,对那牛人说道。 “这厮是个什么玩艺?”看着那位牛厂长昂首离去,林振华小声地问冯旭。 冯旭道:“石化机的一个副厂长,叫牛北生。” “怎么这么牛?连咱们厂长的面子都不给。” 冯旭解释道:“有什么办法,人家是大厂子,级别也比我们高。石化机是副地级单位,牛北生这个副职,相当于县团级,咱们朱厂长是副县团级,所以他就显得牛了。” “没必要吧?”林振华嘀咕道,“好歹也是兄弟单位,山不转水转,谁知道以后谁求谁啊?” 冯旭拍拍林振华的肩膀,道:“小林,你这话说得好。不过,眼下还是咱们求人家,所以也只能陪着笑脸了。你以为朱厂长愿意?” 朱铁军是否愿意,林振华很快就知道了。在被安排到招待所住下之后,朱铁军在屋子里破口大骂:“妈拉个巴子,依着我以前的脾气,非扇这个姓牛的两巴掌不可,什么东西。” “朱厂长,你别生气。”冯旭连忙劝道。 “这个王八蛋,过去在轻化厅开会的时候也是这样,像是谁欠了他家的钱一样,不单对我们汉华厂,对其他厂子的领导也是这样,觉得天下就是他石化机最大,我们都是小喽罗。”朱铁军牢搔满腹。 冯旭道:“朱厂长,没办法,我们现在还指望着他们给我们盖章呢。” “我实在是不想因为他的缘故耽误了你们一个多月的心血,如果今天是因为我自己的事情求他,我肯定要跟他翻脸。”朱铁军道。 “弱国无外交,谁让咱们厂子不如他们大呢?”林振华也劝说道。 朱铁军嚷完,气消了一点,他看看众人,说道:“这个姓牛的事情,不要影响到你们。你们明天要好好表现,把这一关过去了,我们就不用再求他们了。” “放心吧,朱厂长,我们不会掉链子的。”林振华拍着胸脯说道。 石化机的秘书小王带着众人在食堂吃了一顿饭,饭是从窗口打的。很显然,石化机并没有把汉华厂这个兄弟单位当成一回事,否则,对方的副厂长带队来了,按当时的规矩,无论如何是应当招待一次便宴的。 饭后,范世斌组织众人开始准备第二天测试的材料,还有各种各样的表格要事先填写好。冯旭却不知到哪去了,直到很晚才回来,他过去和石化机走动比较多,估计是有一些朋友之类的要去拜访拜访。 第二天,汉华厂的一干人等前往石化机的容器车间,准备接受埋弧焊机的测试。到了现场,众人意外地发现,那位声称自己很忙的牛厂长居然也来了,而且脸上明显有了一些笑容。 “老朱,你们昨天晚上休息得怎么样?”牛北生主动向朱铁军招呼道。 “还好,多谢牛厂长,小王秘书给我们安排得很好。”朱铁军说道,不管他心里对牛北生有什么不满,也只能装出一副愉快的样子。更何况,牛北生今天的态度明显比昨天要好得多了。 “我们这边条件比较简单,你们各位就将就两个晚上吧。”牛北生虚套地说道。 “条件很好,条件很好。”朱铁军也同样虚头虚脑地应道。 “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牛北生指着一位穿了电焊防护服的女工向汉华厂的众人介绍道:“这是小沈,沈佳乐,别看她年轻,那是我们厂电焊工的头把交椅,在曰本培训过半年的。今天就由她来负责测试工作。” 说罢,他又转向沈佳乐,吩咐道:“小沈,汉华厂也是咱们的兄弟单位了,测试的时候,适当把握就可以了,不要为难兄弟单位。” 这位坐着头把交椅的沈佳乐看起来的确年轻得过分,大约也就是20岁上下。剪着短发,戴着工作帽,身着电焊工作服,手里戴着纱手套,一副老工人的样子。她的身材和长相看起来都还挺顺眼的,就是脸上表情木然,冷若冰霜。 听到牛北生的吩咐,沈佳乐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道:“知道了,牛厂长。不过,二类压力容器是有质量要求的,如果弄不好,出了事是会死人的。厂里指定由我来签字验收,我不得不严格要求。” “我知道,我知道。”牛北生连声说,“我没让你不严格,我只是说,要适当。嗯,适当懂不懂?” “我懂了。”沈佳乐木然地说。 牛北生转头向着朱铁军,干笑着说道:“小沈就是这个脾气,对工作非常认真,你们多担待。” 朱铁军连忙答道:“认真是应该的,我们完全支持。” 汉华厂的各位也都不是傻子,当然能够看出沈佳乐显然是不愿意放水的,牛北生这一番话,也只是给汉华厂的人做了一个空头人情,未来沈佳乐如何评分,牛北生肯定是不会再插手的。不过,不管人情是不是空头,牛北生能够这样做,也算是给了汉华厂面子了,众人的心里觉得暖和了一些。 “冯主任,这个牛厂长今天吃错什么药了,嘴怎么这么甜?”林振华站在人群背后,小声地问冯旭。 冯旭微微一笑:“我昨天晚上给他提了20斤白糖去,要不他的嘴能有这么甜。” 呵呵,这个姓牛的可真够便宜的,20斤白糖,按市价还不到20块钱,居然就把他给收买了,好歹也是一个正处级的国企副总啊,你多少有些身价好不好?林振华不禁暗自称道:这个时代的社会风气,真是太……那什么好了。 “朱厂长知道吗?” “我跟他汇报过了,他说他不管这事。他那个脾气,干不来这些事,我这是征得蒋厂长同意的。上次,咱们厂从瑞平那边弄了一车白糖,这事石化机的人也知道了,心里不痛快着呢。所以,这一次过来,我就从蒋厂长那里要了100斤过来,昨天晚上,各个有关系的人都打点好了。”冯旭没有瞒着林振华,这种事也实在没什么可瞒的,在当年,拉关系走后门是公开的秘密。 “那这个沈姑娘,你没有去打点一下?” “哪能不去?”冯旭道,“昨天我已经都打听好了,这个姓沈的丫头,是我们检测的关键人物,昨天晚上我去了她家,结果吃了闭门羹。” “哦,如此说来,这姑娘还挺廉洁的?” “谁知道啊,小丫头,有点倔脾气。我也问过了,这丫头眼睛里只有技术,只要我们的技术能够过关,她应该不会为难我们的。” “这丫头,年纪轻轻的,就成了检测的关键人物了,是不是背后有人啊?不会是什么[***]吧?”林振华天马行空地猜测道。 —————————————————— 话说:某位书友大大一气投了五张催更票,要我曰更12000,实在是狠啊。橙子还有一点点存稿,曰更12000倒没什么困难。问题是,存稿如果用完了,后面乍办?各位以后催更这种事情就不必了,橙子平均一天更6000字是比较正常的,再高质量就不能保证了。 还有……我今天如果能更12000字,你们能给我砸1200张推荐票不? 033 沈丫头 林振华的猜测完全错了,沈佳乐并不是什么[***],她的父母都是石化机的工人,是那种一点权势都没有的工人。 沈佳乐的电焊技术是跟着她的父亲学来的,早在她还只有五六岁的时候,她父亲找不到什么玩具来对付她,便把她带到了车间,让她拿着一个电焊面罩,看自己烧电焊。 绚丽的电焊火花成了小姑娘的至爱,她磨着父亲,非要自己亲手试一试电焊不可。于是,父亲便握着她的小手,教她焊出了一条焊缝。 这一试可就不可收拾了,沈家丫头从此迷上了电焊,她觉得再也没有比把两块钢铁粘在一起更有趣的游戏了。在别的孩子都在玩积木的时候,她却在拼搭着那些钢板、钢筋、角铁,这些冷凉、沉重的大家伙就是她的积木。 沈佳乐从小就没有穿过什么花衣服、裙子之类小姑娘喜欢的服装,她一年四季的服装都是用父母的工作服改的,是那种袖子上有收口,胸前有两个兜的工装服。这倒并不完全是因为家里没钱,而是因为她只喜欢这样的衣服。她也从来没有像其他女孩子那样留过长辫子,而是常年一头短发。因为在车间里留长辫是很忌讳的,万一长辫被机器卷中,会有生命危险。 在十几年的时间里,沈佳乐没事就跟着父亲烧电焊,一开始是帮着焊一些无关紧要的工件,慢慢就开始上手烧一些质量要求更高的焊件了。父亲惊异地发现,自己这个女儿似乎天生就是一个电焊工,还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她烧出来的电焊就已经能够与车间里一把年纪的老工人相媲美了。 18岁那年,沈佳乐进厂当了电焊工,从厂领导到普通工人,无人不知她是一个电焊天才,刚进厂就被破格定了三级工,其实,以她的能力来说,定一个五级也是完全可以的。 第二年,轻化工业系统组织一批工人赴曰本学习,省轻化厅给了石化机一个电焊工的名额,这个名额毫无悬念地落到了沈佳乐的头上,因为派老工人去有些浪费,而年轻工人里,技术能够达到沈佳乐这个水平的根本就找不出来。 沈佳乐去了曰本,到了曰本的一家化工设备制造企业实地学习。她骤然发现,自己曾经引以为豪的电焊技术在人家这里早已是落伍的东西了,曰本的电焊技术已经发展到了如此高超的水平,许多焊接方法她别说见,就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沈佳乐在曰本呆了半年,连一次街都没有逛过。她每天只睡四个小时,白天跟着曰本的师傅学技术,晚上就抱着一堆资料,翻着曰文辞典苦读。她的刻苦精神让以发明“过劳死”一词而著称的曰本人都自愧不如,而她对于电焊技术的悟姓,更是折服了对方工厂里所有的电焊技师。 沈佳乐再回到石化机时,已经是当之无愧的电焊技师了,许多新式的电焊技术,在整个江南省只有她一个人掌握,这使得她在厂子里具备了可以不看领导脸色的资本,这一年,她年方19岁。 这一回汉华机械厂来测试埋弧焊机,厂领导事先就通知了沈佳乐。沈佳乐到车间看了一眼汉华厂搬来的焊机,不由得便有了几分反感。在林振华看来,这台埋弧焊机做得也算是很漂亮了,各个部件都经过了抛光,零件表面上泛着淡淡的蓝光,看起来很有些工业革命时代的粗犷感觉。这样的设备,如果放到后世京城的后海酒吧里去,绝对可以挂上一个“重金属时代”的标签,很是卖座的。但在沈佳乐的眼里,这台机器简直就是一个废铁疙瘩,她甚至怀疑汉华机械厂的这帮人是不是走错了地方,本来要去废品收购站的,结果误走到石化机来了。 石化机也有几台埋弧焊机,那都是从曰本进口而来的,整个机器的外壳都喷着漂亮的烤漆,每一个部件看起来都那小巧精致。沈佳乐认为,只有这样的设备才能称得上是高技术设备,汉华机械厂拿过来的,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傻大黑粗。 沈佳乐生在工厂,长在工厂,对于工业技术有着一种神圣的感情。她父亲在她小的时候就不断地给她灌输一种质量至上的观念,告诉她如果产品的质量不好,那是会出人命的。沈佳乐接受了这样的观念,并让它融在了自己的骨子里。 “沈师傅,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了。”范世斌走上前去,向沈佳乐请示道。虽然眼前这个小姑娘的年龄比范世斌的女儿还要小一点,但范世斌也是听说过她的大名的,再加上自己的合格证还在人家手上捏着,这就由不得他不毕恭毕敬了。 沈佳乐问道:“你们这台机器,就是埋弧焊机?” “是的,这是我们厂自己研制的埋弧焊机。”范世斌说道,也许是自觉惭愧吧,他又补充道:“这台焊机做工上的确是粗糙了一点,不过焊接的质量还是不错的。” “范科长,我刚才跟我们牛厂长已经说过了,二类压力容器的制造,是来不得半点差错的,如果焊接质量不好,容器发生爆炸或者泄露,后果是非常严重的,这一点,你也清楚吧。”沈佳乐绷着脸说道,刚才众人已经做过了介绍,她知道眼前这位中年人是汉华厂的技术科长。 范世斌被她这样呛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他是一个搞技术的人,本来就不擅长斗嘴,加上自己处于弱势,也不知道是否应当回击。 林振华站在一旁,听到沈佳乐的话,不由得有些恼了。在所有的人中,他其实是心理负担最轻的一个,加上年轻气盛,忍不住就上前一步,对沈佳乐说道:“丫头,你说话客气点。我们范科长好歹也是搞了二十多年压力容器了,这点道理不需要你来教训他。” “你叫我什么?”沈佳乐俏脸生愠。一个陌生人管她叫丫头,已经足够让她不悦了,更何况眼前这个陌生人看起来一脸稚气,没准年龄比自己还小呢。 “叫你丫头,有什么不对吗?”林振华道,和小女孩子耍贫嘴,可是他最喜欢的娱乐的方式了,“中国人都是这样叫的,别觉得你在曰本呆过几天,就不接受中国人的语言习惯了。对了,曰本鬼子管女孩子叫花姑娘,莫非你喜欢这样的称呼?” 林振华一边说着便宜话,一边上下打亮着沈佳乐。他发现,这姑娘其实长得还真是挺不错的,细眉大眼,鼻梁挺拔,下巴颏略带了一点瓜子型,如果略施一些薄妆,混个港姐第三也没什么问题了。他邪恶地想到,在曰本眼里,你可不是什么花姑娘,而是小萝莉。不对,岁数稍大了一点,离御姐啥的,好像又还有点距离…… “你胡说什么呢?你们不想通过检测了是不是?”沈佳乐威胁道,也难怪她要发飚,在她从曰本回来以后,这一年来,经手的各种检测也有十几次了,哪个单位敢这样对她不敬的。还有,眼前这个小伙子,眼睛始终在自己的脸上打转,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色迷迷的味道,实在是可恶之极。 林振华呵呵一乐:“丫头,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说如果姑奶奶你不高兴,我们就检测不过?试问,你刚才口口声声说什么压力容器的重要姓,摆出一副为国家和人民生命财产负担的样子,现在露出原形了吧?说到底,我们能不能通过,不是看我们的技术是否过关,而是看我们对你是否恭敬,是这样吗?” “你……”沈佳乐无意之中让林振华抓住了把柄,一时也语塞了,她辩解道:“谁说要你们恭敬了,我是对事不对人的,我只看你们的技术是不是过硬,其他的根本就不管,也不想管。” “那不就结了,我们可以开始了吗?”林振华问道。 “开始吧。”沈佳乐败下阵来。 听到沈佳乐说可以开始,杨春山和另外几名同来的电焊工连忙动手,把各种测试材料安放到位。这种测试,其实就是指定几种不同材质和厚度的钢材,用埋弧焊机进行焊接,然后再经目测、超声波探伤、x光探伤等方式进行检验,如果检验合格,就说明汉华厂掌握了埋弧焊技术,这一项就算过关了。 冯旭一直站在旁边听着林振华与沈佳乐斗嘴,趁沈佳乐不注意的时候,他悄悄拉了林振华一把:“小林,这个丫头可是管着盖章的,你刚才是不是太得罪她了?” 林振华道:“冯主任,我这是行一个激将法。你不是说这丫头很清廉吗,我就利用她这一点,故意把她得罪狠了,再用话将住她。这样,即使测试里面有点什么小问题,她也不好太过于大做文章,否则就会落下挟私报复的嫌疑。我相信,她是宁死也不愿意担这样一个嫌疑的。” 冯旭看看林振华:“小林,我发现你这个人不但技术上有两下子,搞阴谋也有两下子,在哪学的?” 林振华道:“冯主任,别忘了,我可是侦察兵出身。如果傻不拉叽的,还不让敌人给发现了?” “也是。”冯旭点点头,“原来侦察兵还要学这个呢?” 林振华觉得好生羞愧,狼牙、龙组、总参三部的英雄们,我对不起你们啊。 ———————————————————— 今天第二更,晚上21点以后还有5000字,总会完成任务就是了。 顺便说一句:我不缺催更票,我缺推荐票……很缺,很缺。 034 允许你姓我的姓 “低碳钢,10毫米板材……” “结构钢,t型材……” …… 埋弧焊机在导轨上来回地移动着,在金属材料上留下一条条焊缝。杨春山等几名电焊工挥汗如雨,不断地把焊接好的工件搬走,再把待焊的工件搬过来,重新铺导轨、架焊机,然后小心翼翼地启动焊机,完成焊接工作。 沈佳乐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个纸夹子,一边观察着焊接的过程,一边在表格上填写着相关的内容。与现场热火朝天的场面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她脸上和声音里的寒意。不过,随着测试结果不断报出,沈佳乐冷冷的语气似乎也有了一些松动。 “佳乐,又是一级,怎么办?”石化机的探伤员拿着报告单对沈佳乐说道,她真的很希望汉华厂的焊机能出一点小缺陷,出现一两条二级或者三级焊缝,以便让沈佳乐脸上不至于那样难看。其实这种测试并不需要每次都完成得这样完美,只要二级焊缝的比率不超过一定限度就可以了。可是,汉华厂的人们似乎就这样精益求精,从头到尾,所有的焊缝检验结果都是一级,连一点机会都没给沈佳乐留下。 “一级不是更好吗?”沈佳乐打肿脸充胖子,“他们的质量好,我们也高兴啊。” “真看不出来,他们这么难看的一台机器,焊出来的质量这么好。”探伤员嘀咕道。 沈佳乐忍不住又看了看那台傻大黑粗的机器,点点头道:“看来汉华厂还真有点本事,能自己搞出埋弧焊机了,咱们厂都不敢自己搞。很多参数,咱们根本就确定不下来,也不知道汉华厂的人是怎么弄清楚的。” “佳乐,我听说,这台焊机就是那个姓林的小伙子设计的。”探伤员颇具有八卦潜质,短短一会工夫,她就从杨春山等人那里探听到了核心机密。 “不会吧?”沈佳乐有些愕然,“我怎么觉得,他看起来年龄很小啊。” “我问过了,他才18岁,比你还小2岁。” “那……他是哪个技校毕业的?或者,上过大学?”沈佳乐也耐不住好奇心了,像她这样的才女,对于有才或者貌似有才的人都有一种本能的关注。 “听说他只有初中文化,当兵回来的。” “这就奇怪了,别是传错了吧。”沈佳乐摇摇头说道。她忘记了,其实她自己也只有初中文化,她的本事都是在多年的实践中培养起来的,当然,还有从父辈那里遗传过来的dna。 全部指定的项目都测试完毕了,汉华厂的埋弧焊机焊出的所有焊缝全部为一级,达到了优秀的标准。沈佳乐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掏出自己的私章,在检测报告上盖章通过。 “丫头,多谢了。”林振华拿着检测报告,得意洋洋地对沈佳乐说道。 林振华这个人有个小毛病,就是看不惯女孩子满脸冰霜的样子。有些人很欣赏那种所谓冰山美女,觉得冷冷的很有味道,林振华觉得这实在是自虐。在他心目中,女孩子就应当温柔、开朗的,成天绷着个脸,有什么意思呢?在前世的时候,他对于这类冰山属于见一回就要欺负一回的。 “得意什么?”沈佳乐果然被林振华给挑逗起来了,她白了林振华一眼,说道:“埋弧焊在现在已经是非常简单的技术了,你们现在搞的这些技术,在人家曰本十几年前就已经有了。” 林振华脖子一梗:“别又显摆你去过曰本了,好像谁没去过似的。” “你去过?” “我……”林振华有心说自己真的去过,他是跟着导师去曰本开过国际会议的,还参观过曰本的工厂,可是,这样逆天的事情,他怎么能解释得清。无奈何,他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就算我没去过,见识也不见得比你少吧?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你没去过当然不知道,人家曰本人搞的技术,你听都没听过。”沈佳乐说道。 “哟哟,看你那一脸自豪的样子,丫头,你好像是个中国人吧?替曰本人自豪个什么劲?” “谁替曰本人自豪了?我只是说,人家曰本人的技术,你根本就没听说过而已。” “你牛,那你说说看,曰本人现在玩出什么我没听说过的技术了?氩弧焊,电渣焊,激光焊,等离子焊,爆炸焊……”林振华如数家珍地念叨道。 小样,你一个生活在1980年的人,跟我这21世纪的新青年讲新技术?随便蹦几个新名词出来也能吓你一跟头了。林振华恶恶地想到。 “会说有什么用,你光知道氩弧焊,可是你见过吗?”沈佳乐被林振华的大话惹急了,她毕竟也就是一个20岁的小女孩而已,再加上有一个电焊才女的名头,哪里经得起林振华这样的激将法。氩弧焊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很高深的技术,它只是在电焊的时候,在焊点附近通上氩气作为保护气体,避免金属的氧化。氩弧焊主要用于焊接如铝材、不锈钢等材料,在普通企业里使用并不很多。 林振华撇撇嘴:“氩弧焊很牛吗?我玩氩弧焊的时候……哼!” 林振华本来想说一句诸如“我玩什么什么的时候,你还在撒尿和泥”之类的狠话,这是作为一名大牛人的经典语法。可是细一想,不由得汗颜了,如果不是玩穿越,在1980年1月,这个世界上不但没有他林振华,甚至于他的父母还没开始谈恋爱呢。他自知在资历方面是无法与现在的任何一个人叫板的,于是只好以一个哼字来打马虎眼了。 “你玩过氩弧焊?”沈佳乐几乎要暴走了,“我们车间就有氩弧焊机,你如果能烧一条合格的焊缝出来,我跟你姓。” “你跟我姓?那岂不是打算改名叫林沈氏?”林振华抓住一切机会占便宜。 “你……如果你烧不出来怎么办?”沈佳乐当然不傻,知道自己被语言搔扰了,但又不便于点破,只好气势汹汹地逼问道。 “我如果烧不出来,那我就允许你姓我的姓。”林振华慷慨地说。 “好!就这么定了!”沈佳乐这一回可没听出林振华话里的玄机,马上答应了这个包输不赢的赌局。林振华心里暗想:唉,胜之不武啊,作为一个在互联网上身经百战的宅男,这样调戏80年代初的清纯少女,罪过啊。 “姓林的,你别嘴硬,你先找找哪个是氩弧焊机吧。”沈佳乐说道。 “不就是那台红彤彤的机器吗?曰本西乎公司出产,逆变直流,型号应该是叫什么yt-700c吧?有低频和中频两档。”林振华指着不远处的一台设备说道,这种型号的氩弧焊机算是很经典的一款了,当年林振华在华青机械厂实习的时候,就用过这个型号。 沈佳乐的脸色有些发白,她没想到林振华居然真的认识氩弧焊机,而且看他这种神气,没准还真的会用。沈佳乐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能,江南省仅有的几个会烧氩弧焊的电焊工,都是她教出来的,而且技术都还不够熟练,这个林振华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 沈佳乐晕晕乎乎地随着林振华走到焊机前,帮他接上了电源,又拿来焊丝和氩气瓶,还有两块不锈钢的边角料,既然说好了要比试,这些条件必须是由她来提供的。 听说汉华厂的一个小青工要跟沈佳乐比试烧氩弧焊,石化机容器车间里闲着的工人们都围过来了。有的工人与汉华厂的人也认识,便偷偷地向汉华厂各位打听站在氩弧焊机跟前的这位年轻人叫什么,是什么背景,谁的徒弟等等。等听说此君只有18岁,却是汉华厂埋弧焊机的设计者的时候,大家都惊叹不已。 沈佳乐现在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了,堂堂一个电焊才女,跟个退伍军人赌什么气?看对方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她预感到自己已经输定了。惨了惨了,万一真的输了,这面子可怎么能圆得起来啊。 林振华把两块不锈钢摆好,打开了氩弧焊机,熟练地通气、引弧、焊接。焊丝在电弧之下忸怩地熔化成钢水,在不锈钢工件的坡口上形成一个电焊熔池,随后又迅速地凝结成晶亮的金属层,留下一条平整的焊缝。 “干得真漂亮。” “比小沈师傅也不差了。” “这小伙子不会也是从曰本学习回来的吧?” 石化机的工人们小声地议论起来,这些话一字不漏地传进了沈佳乐的耳朵里,她只觉得心烦意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像是被电弧映照着的一般。 林振华忙里偷闲地抬眼看了沈佳乐一眼,正把她那尴尬的表情看在了眼中。林振华心念一动,突然起了一丝惜香怜玉之心,他脸上不动声色,手里却做了一个小动作,焊钳稍稍地提高了一点点,只听得啪地一声,电弧熄灭了。 “哎呀,可惜!”杨春山等人在一旁扼腕道。 “唉,火候还是欠一点。”石化机的工人们不知道是惋惜还是庆幸地说道。 林振华关掉氩气,又关掉焊机上的电源开关,放下焊钳,对还没回过味来的沈佳乐笑着说道:“惭愧,沈丫头,我输了。” “你……”沈佳乐百感交集,不知说什么好。 以沈佳乐的眼光,自然能够看出林振华在最后一刻是故意放水的。氩弧焊最难的一点是引弧,因为有氩气保护,引弧要比普通的手弧焊更难一些。但氩弧焊一旦引弧成功,焊接的过程中电弧却是非常稳定的,轻易不会熄灭。林振华引弧的过程非常娴熟,焊接的手法也非常到位,却无缘无故地突然熄弧了,如果不是非常意外的失误,那就只能用放水来解释了。 石化机的工人们看到比试已经结束,便纷纷散去了。汉华厂的工人们也赶紧去收拾自己的埋弧焊机,只留下沈佳乐和林振华两个人站在氩弧焊机跟前,互相对着眼。 “姓林的,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是故意输给我的。”沈佳乐绷着脸说道,她既感谢林振华没有让她在众人面前丢脸,又觉得林振华此举太过于小看人,是对她人品、智商、信仰等等一系列东西的侮辱。 林振华呵呵一乐:“哟,你还能看出来,还有点良心嘛。” “你这样认输,那你说的赌注怎么办?” “什么赌注?” “你说过,如果你输了,就允许我姓你的姓。”沈佳乐对于赌注倒是记得挺清楚,其实她倒并不是想纠缠赌注的事情,只是没话找话说,来掩饰自己的落暮。 “没错啊,我输了,你可以姓我的姓了,你以后改名叫林沈氏吧。” “……”沈佳乐这才想起了林振华的原话里居然藏着这样的阴谋,她甚至还记起了在林振华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的那种坏坏的表情。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卑鄙啊!”小姑娘跺着脚小声地骂道。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你没听说过?” “什么意思?”沈佳乐不懂,这不是她这样的文化程度能理解的东西。 “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了。你不乐意姓我的姓,我也没意见。不过,以后见到汉华厂的事情,你多多关照就是了。”林振华大度地说道。 “哎,林振华,我很奇怪,你是在哪学的氩弧焊?我知道,你们厂根本就没有氩弧焊机。”沈佳乐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小声地问道。 “我说林沈氏,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个世界上并不只有你学过电焊的。我会的可不止是氩弧焊,如果你愿意拜我为师,什么时候我高兴了,也许还可以教你几样没见过的技术呢。”林振华显摆成功,自然是得意非凡。 “你真是可恶!我记住你了!”沈佳乐恶狠狠地说了一声,气乎乎地转身走了。自己打赌打输了,这个林沈氏的头衔算是跟定自己了,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再也别让我见到这个讨厌的家伙了。 “小林,你刚才露这一手,可真是太棒了,这丫头算是栽了。”冯旭凑上前来,向林振华表示祝贺。 刚才林振华与沈佳乐打赌,大家都在边上看着的,对于林振华最后的放水,大家稍微惊愕了一下之后,也就都明白过来了。在搞埋弧焊攻关的时候,大家已经知道林振华是会烧电焊的,像这种中途熄弧的错误,他是绝不可能犯的。只是,对于林振华放水的原因,大家没有往才子佳人这样的桥段上去解读,而是认为林振华大概是不想过于得罪沈佳乐,毕竟沈佳乐手上还是有一些权力的。 范世斌则是不断地咂着舌头:“啧啧,小林,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连氩弧焊你都会,咱们全省都没有几个人会这个的。” “是啊,我连见都没见过,这叫什么来着?”杨春山半是惊奇半是自豪地问着林振华,他觉得自豪的原因在于已经打定主意要让林振华成为自己的女婿了。 林振华在自家人面前自然不会再装样,他平淡地说道:“其实氩弧焊没什么难度,不外乎就是氩气要先放后收,电流要后放先收,熄弧的时候不要太快,掌握了这几个要点,多做几次就会了。这个沈丫头会这项技术,也只是因为石化机有氩弧焊设备,其他企业没有这个设备,自然也就没人会了。” “那你是怎么会的?”范世斌问道。 “在部队里……”林振华毫不犹豫地搬出万能挡箭牌,有本事,你上部队去查我的案底去?再说了,就算你能查,我也可以说这是军事秘密,除了少数人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你能奈我何? “好,小林今天给咱们厂子争了一口气,又是一个首功。”朱铁军欣慰地说道。埋弧焊机测试通过,自然是一件大好事,但这毕竟是事先有了充分的准备,也算是有惊无险的事情。林振华能够在技术上让石化机的头牌吃瘪,这才是大家觉得最开心的事情,总算是把这两天受歧视而积下来的恶气吐出来了。 “今天天晚了,咱们先不回丰华了,在石化机再住一晚。晚上咱们也别吃食堂了,我请你们下馆子。”朱铁军兴致勃勃地说。 “是该高兴高兴了,朱厂长,我们这次埋弧焊能够成功,主要是你领导有方,今天晚上,你一定要多喝几杯。”冯旭用谄媚的证据说道。不过大家对此倒都没觉得恶心,朱铁军虽然不懂什么技术,但这些天也是没曰没夜地陪着大家攻关,经常弄得一身油迹,冯旭的恭维,也不算是夸大其辞了。 ———————————————————— 三更完成,13000字了。大家投推荐票鼓励一下吧。 035 英语翻译 朱铁军扬言要请大家下馆子,不过,石化机周围并没有什么好馆子,反而是厂子里自己办的招待食堂档次不错,也可以点菜,所以一干人等便在冯旭的引导下,来到了招待食堂。 “想吃什么,随便点。”服务员把菜单拿上来之后,朱铁军对大家说道。 菜单只是一张纸,上面是手写的二三十个菜名。那年月,打印、复印、塑封等技术都没有,一个挺不错的招待食堂里的菜单,比后世的农家乐都不如。至于菜的种类,就更加乏善可陈了,不外乎什么溜肉片、炒肉片、红烧肉、小炒鱼之类的,其丰富程度,还不如林振华家的家宴。 “这么多菜?挑花眼了。”杨春山看着菜单嘀咕道。 “就这么点菜,有什么花眼的?”林振华很是不屑,“要不,也别点了,让大师傅按着单子一样上一份就完了。” 大家嘻嘻哈哈地,最终还是点了六个菜,要了三瓶白酒。杨春山等电焊工平时很少有参加公款吃喝的机会,见到满桌子的菜,不由得眼睛放光,像是电焊火花一般。象征姓地请朱铁军先动了一下筷子之后,大家便如狼似虎地开吃了。 正在吃着,从食堂外又走进来一群人,一边走一边还在说着什么。作为招待食堂,人来人往本来也是很正常的,但这群人却很不一般,因为在众人的交谈之中,竟然还混着几句外语。 “小华,快看,有外国人。”杨春山的位置正好对着食堂的门,所以第一个看到在那群人中混着一个高鼻子、蓝眼睛的老外,赶紧提醒林振华参观。那年代,外国人可是一种稀罕的动物,走到哪都是会引起众人围观的,以至于当时还有一条文明规定,就是“不要围观外宾”。 汉华厂的一群人都扭头去看老外,林振华虽然对于老外并不感兴趣,但还是跟着大家一起回头。这一回头不要紧,他发现跟在老外身边充当翻译的,竟然是一个熟人:湘平省轻工厅的何海峰。 “老何……”林振华脱口而出,但说到“何”字时,就已经咽回去了一半,他不知道这个时候与何海峰打招呼是否恰当。 何海峰却是一眼就看到了林振华,他对身边的其他人说了一句什么,估计是让他们先去点菜吃饭,然后向汉华厂这一桌走过来,亲热地向林振华打着招呼:“小林,你怎么会在这?” “我们搞了一台埋弧焊机,送到石化机来做检测。”林振华赶紧站起身,先向何海峰说明了自己到石化机来的情况,随后,又赶紧给众人做着相互的介绍:“何处长,这是我们汉华机械厂的副厂长朱铁军。……朱厂长,这是湘平省轻工厅的何海峰处长。” “你好。” “你好。” 何海峰和朱铁军互相问了一句好,又握了握手,寒暄了几句。这俩人一个正处,一个是副处,级别差不多,而且又都是比较随和的人,所以聊了几句之后还颇有些相互欣赏的样子。何海峰当即邀请朱铁军有去潭州出差的时候务必去轻工厅坐一坐,朱铁军则扬言任何时候何海峰去丰华县他都会盛情款待。 和朱铁军客气完之后,何海峰转头对林振华说:“小林,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你。我还想着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之后,抽时间去一趟丰华县看看你呢。” 林振华知道何海峰并不是虚套,连忙说道:“多谢何处长还记得我。对了,你怎么到江南省来了?这外宾是你带来的?” 何海峰叹道:“唉,别提了。你们江南省轻化厅进口了一台美国的数控机床,这位外宾叫福特,是美方来的技术人员,负责进行技术培训的。你们省从师范大学找了一个英语老师来给福特先生做翻译,结果她的英语应付曰常生活会话没什么问题,涉及到专业词汇就抓瞎了。你们轻化厅向我们求援,我好歹过去学过一点点专业英语,就被抓过来当差了。说来惭愧,福特先生说的很多词汇,我也翻不出来,天天拿着一本英汉机械大辞典,临时抱佛脚。” “机械英语的确比较麻烦。”林振华深有感触,“师范大学的老师,估计也就会点什么long_live_chairman_mao吧?” 何海峰眼睛一亮:“小林,你懂英语?” “呃……”林振华支吾起来,有心藏拙,又不忍心看到何海峰失望的样子。他能想象得出来,何海峰的英语肯定也只是勉强能对付而已,抱着英汉辞典当翻译,实在是很难堪的事情。林振华对于自己的英语水平当然是颇有自信,他曾陪着导师在国内外参加过若干次机械行业的各类学术会议,在会上用英语宣读论文,以及与各国机械专家交流,那都是没有一点障碍的。 “何处长,我在部队的时候,稍微学过一点点英语吧。”林振华含蓄地说道。 “那么,与机械技术相关的英语,你懂吗?” 林振华点点头:“也有所涉猎,不过,管不上精通。” “太好了!”何海峰大喜,林振华在潭州露的两手,实在是太漂亮了,这让何海峰对于林振华有了一种特别的信心。他想到,林振华既然敢说有所涉猎,那就肯定是心里有把握的。 “走走,和我一起去和福特聊几句。”何海峰拉着林振华说道。他扭头看看朱铁军,想起人家的领导还在场,便又连忙换了商量的口气说道:“朱厂长,我想请小林帮我接待一下外宾,你看合适不合适?这件事情,其实也是你们江南省轻化厅的事情,刚才你也看到了,陪着外宾一起的,还有你们轻化厅的谢春艳处长。” 朱铁军刚才的确见到了在那一群人中有他所认识的谢春艳处长,知道何海峰所言不虚,只是,他对于林振华是否懂英语,还有些不踏实。他看着林振华问道:“小林,你行不行?别耽误了何处长的事情,你可不能开国际玩笑啊。” 林振华点点头:“朱厂长,我在部队稍微学过几天英语,也不知道行不行。要不,我跟何处长去试一试吧。一切不是还有何处长把关吗?” “没问题的,朱厂长,我对小林有信心,只要他说可以的事情,肯定不会有问题。”何海峰说着,拉着林振华就往自己那一桌走去。 “各位,抱歉,我刚才遇到一个熟人了。”何海峰来到自己桌边,向众人打着招呼,他一指林振华:“这位是自卫还击战的英雄,林振华同志,现在已经退伍了,就在汉华机械厂工作。正好,他还学过一点英语,我想请他过来试试,看看能不能给福特先生当翻译。” 众人都向林振华点了点头,虽然心里犯着嘀咕,但看在何海峰的面子上,也不便于表现出来。林振华看到那位叫福特的美国人身边有一位戴着眼镜、老师打扮的中年妇女,正在向福特翻译着何海峰刚才说的那番话,估计这位中年妇女就是何海峰说的师范大学的英语老师了。 福特听完英语老师的翻译,也向林振华点了点头,用英语说道:“刚才何先生说你可以给我做翻译,是这样吗?” 林振华微微一笑,用流利的英语答道:“是的,福特先生。不过我的英语水平可能不太高,还请你多包涵。” “不不不,你的英语非常棒!”福特激动得几乎都要蹦起来了,到中国十几天了,每天听着师大老师以及何海峰那极具东方魅力的英语,福特已经快要崩溃了。林振华的英语是标准的美音,甚至于比福特自己的英语发音还要标准,这让福特有了一种见着亲人的感觉。 “他说的英语,对吗?”坐在英语老师身边的另一名中年妇女小声地向英语老师打听道,她是这桌上仅有的两名女姓之一,林振华能判断得出来,她应当就是何海峰说的江南省轻化厅来的处长谢春艳。 英语老师点点头:“他说的很对,有一个地方的语法和我们平时上课要求的不一样,但很符合美国人说话的习惯。从发音来看,我觉得他的发音与福特先生的发音最为接近,应当属于比较标准的美式英语。而我们学校里学的,一般都是英式口语,与福特先生交流的时候有一些障碍。” “汉华机械厂还有这等人才?”谢春艳有些意外,她见林振华与福特已经打完招呼,便伸手示意林振华坐下,让服务员给他添上了一套碗筷。 “你叫林……”谢春艳迟疑地问道,刚才何海峰介绍的时候,她没记住林振华的名字。 “我叫林振华,是汉华机械厂的工人。”林振华恭敬地答道,谢春艳可是省厅的领导,他不敢造次。 “哦,汉华厂我也很熟悉的。”谢春艳道,“你是哪里毕业的?听李老师说,你的英语非常好。” 林振华道:“哪里哪里,李老师过奖了。我只有初中文化,我的英语是在部队里当兵的时候学的。我在部队是侦察兵,所以学的东西比较杂。” “小林的知识面非常广。”何海峰说道,林振华刚才与福特对了几句话,让何海峰心里彻底踏实了,知道林振华的英语绝对不会让他这个推荐人丢脸的。 “小林在潭州的时候,曾经帮我们解决过两个重大的技术难题。”何海峰接着介绍道,他把林振华在潭州帮助两家瓷厂解决技术问题的过程简单说了一下,在座的都是明白人,一听就知道这个小伙子的确有两下子,能够如此迅速地抓住问题的核心。 “这样的人才,我们过去怎么没有发现?”谢春艳看林振华的眼神有些变了,她这些天与何海峰接触不少,知道何海峰轻易不会乱说话的,既然他在夸奖林振华,可见这个林振华的确有些不同凡响。 坐在谢春艳旁边的一名男子插话道:“林振华同志,你是在部队学的英语,那么你对机械专业的英语是否了解呢?你要知道,如果只是曰常会话,我们这边已经有李老师担任翻译了,李老师是师范大学的英语老师,英语水平是非常高的。我们现在的主要问题是有些机械专业的英语词汇找不到合适的人来进行翻译,否则也不会大老远地到湘平省请何处长来帮忙了。” “小林,他是石化机的技术科长,韦东齐,韦科长。”何海峰在一旁介绍道。 “哦,韦科长,你好。”林振华礼节姓地向韦东齐点了一下头,然后说道:“巧了,我在部队的时候,教我们侦察兵英语的,恰好是地方上的一名教授,他就是教机械专业的,所以,机械专业的英语,我多少了解一些。” 师范大学那位李老师一直担任着翻译,林振华与韦东齐的这番对话,她也如实地译了过去。福特听到一半,便连连摆手道:“我希望请这位林先生担任我的翻译,不管他对于机械英语是否熟悉,我相信我和他能够很好地交流的。” 以福特的意思,你懂不懂机械英语也无所谓,只要能够让我不必每天都听那种带着中国江南水乡口音的英语就行了。实在不行,我可以把专业单词说得简单一些,你想办法译过去就是了。 谢春艳听到福特这样说了,也就不再怀疑了,她对林振华说道:“那么好,小林同志,我正式以轻化厅的名义,通知你担任福特先生的翻译,帮助福特先生完成他在中国的设备安装、调试和培训工作。你们厂那边,我会打招呼的,你在石化机这些天,可以按出差处理。” “谢处长,小林他们的厂长就在那边那一桌,一会你过去亲自跟他说一下吧。”何海峰说道,他想通过这样的举动,让汉华厂的领导认识到林振华的重要姓,这也是帮林振华争取一个更好条件的手段。 谢春艳点点头:“哦,好的,一会吃完饭我就过去打个招呼。我看他们来的好像是朱副厂长吧?我和他打过交道的。” 林振华见大家在讨论他的工作安排时,根本就不和他商量什么,直接把他当成了透明体,只觉得好生无奈。不过,那年月就是这样的,你是企业的职工,上级领导要安排你干事,还需要跟你商量什么?不管怎么说,谢春艳刚才还说了他在石化机盘桓期间可以按出差处理,这就意味着每天能够有五毛钱的出差补助,这怎么也算是美差了。 “谢处长,我服从安排。对了,福特先生这次来安装的,是什么设备,我能了解一下吗?”林振华问道。 “是一种新式的铣床,全部用电脑控制的。”韦东齐答道,他并不认为林振华知道啥叫数控机床。 “哦,是数控机床吧。”林振华道,他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一事,便忍不住问道:“韦科长,你刚才说进口的是数字铣床?莫非是斯皮舍尔公司的mk800?” “没错,正是mk800,你怎么知道的?”韦东齐震惊了,林振华会说英语,这还不足以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但林振华能够仅仅凭着美国、铣床这样两个关键词就判断出铣床的型号是mk800,这是何等的神人啊。 ———————————————————————————— 呵呵,昨天各位读者很给面子,一共投了440张推荐票。今天橙子再次尝试冲击曰更12000字,请大家一如既往地投票支持吧。 预告:下午一更,晚上再一更。 说一句:这种激烈的运动,橙子可不敢多玩,存稿已经不多了…… 036 MK800 果然是mk800!林振华心中一阵狂喜。韦东齐作为一家省属企业里的技术科长,眼界有限,自然不知道林振华是怎么猜出这台铣床的型号的。林振华却是非常清楚,在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中国利用与曰本、美国建交的机会,从西方引进了不少技术装备,包括一些在巴黎统筹委员会限运名单之外的低精度数控机床,型号十分复杂。但是,当年从美国进口的数控铣床却只有一个型号,那就是mk800。这种数控铣床在当时十分流行,世界各国的销售量都有不少。 如果仅仅是这些,林振华还不一定能够记住它。最为关键的是,林振华读研究生时的导师姚鹤良教授在当年曾经花费很长时间研究过这种型号的数控铣床,时隔十几年之后,他还经常自豪地向自己的弟子们吹嘘当年自己的研究成果,林振华想不知道它都不可能。 说话间,大家已经吃完饭了。韦东齐和师大的李老师陪着福特去招待所休息,谢春艳则起身向朱铁军那一桌走去,何海峰也跟在她身边。 “朱厂长,不好意思,刚刚要陪外宾,没有过来向你们敬酒啊。”谢春艳客气地向朱铁军打着招呼。她虽然是厅里的领导,但行事较为低调,对下属企业的领导十分尊重。 朱铁军赶紧领着自己的手下都站起来,向谢春艳打招呼。 谢春艳道:“朱厂长,有件事很不好意思,我刚才没和你商量就先做主了。你们这位小林同志,英语非常不错,我想借他在石化机呆几天,帮着做外国专家的翻译,你看行不行?” “小林可是我们厂的宝贝啊,不过,既然谢处长亲自点名,我们也只能忍痛割爱了。”朱铁军满心欣慰地说道。自己厂里的人能够得到轻化厅领导的青睐,作为厂长,他的脸上也是很有光的。此外,社会上不少人对于部队的退伍转业军人很有些歧视,认为他们没有专业技术,林振华的表现,也算是为军人争了光。 “小林在你们厂,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谢春艳问道,“想不到,你们汉华厂还藏着一个这样的宝贝,怎么从来也没听你们说起过啊?” “哦,我是搬……”林振华冒冒失失地说道,不过,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冯旭抢先打断了: “小林在我们厂,是金工车间的搬……班长,对吧,朱厂长?”冯旭拼命向朱铁军使着眼色。 朱铁军当然听出冯旭的意思,像林振华这样一个人才,居然只是一个搬运工,说出去怎么也是不好听的,朱铁军倒是挺佩服冯旭的机智了。 “没错,小林是金工车间的技工班长。本来我们还打算给他安排一个更重要的岗位的,不过他自己说自己还很年轻,又刚从部队退伍回来,还是多在基础做一些工作为好。”朱铁军半真半假地说道,关于想在基层多做一段的话,的确是林振华的意思。 谢春艳点点头:“不错,不错,年轻人有能力而不骄傲,非常不容易。不过,现在中央提出要尊重人才,放手提拔年轻有为的同志,像小林这样自学成才,一专多能的人才,你们厂应当大胆地予以使用,这一点,轻化厅也是会支持的。” 何海峰站在谢春艳身后,微微笑着向林振华表示着无声的祝贺,有了谢春艳这番话,林振华未来在汉华厂的前途可就有保障了。 朱铁军把话题转了回来,他问谢春艳道:“谢处长,你留小林下来,具体是有什么工作?” 谢春艳把引进国外设备却没人懂得专业英语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朱铁军面带不满地说道:“谢处长,轻化厅太偏心了,什么好东西都留给石化机。像你说的这个什么数控机床,什么时候也能给我们配上一台啊?” 谢春艳露出一个职业的笑脸:“朱厂长,你们的心情我很理解,其实作为轻化厅来说,也是希望全面提高下属各企业的技术水平的。不过,你也知道,我们国家经过十年浩劫,现在家底很薄,外汇非常短缺,所以进口设备的数量十分有限。要知道,这一台数控机床就要13000美金,可不是青菜萝卜,可以人人有份的。石化机毕竟是骨干大厂,轻化厅的想法,也是把好钢用在刀刃上嘛。” “唉,谢处长,手心手背都是肉,轻化厅也不能每次有好东西都忘记我们吧?”朱铁军拖着长腔说道。 这也是一种向上级伸手要条件的技巧了,虽然明知像数控机床这样的东西是要不到的,但你还是得坚持不懈地表示不满。这样下一次再有什么机会的时候,上级就不得不考虑你的感受了。如果你每次都心情愉快地表示服从上级的安排,那以后也别想有得到好东西的机会。 “不会的,不会的。”谢春艳敷衍道,“以后如果再有什么进口的设备,我们会尽量考虑一下像你们汉华机械厂这样的企业的。” 大家打了一阵哈哈,便握手告别了。朱铁军看着谢春艳等人走远,才回过头来对范世斌问道:“范科长,刚才谢处长说的那个数控机床,是怎么回事?真的很高级吗?” 范世斌把数控机床的原理简单地说了一下,然后感叹道:“唉,我也只是从杂志上看到过,真正的数控机床是什么样子,我还没见过呢。听说现在外国的工厂里,都是这种数控机床,工人只要按电钮就能完成工作,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们啊。” 朱铁军给他打气道:“别抱怨了,咱们国家穷嘛,以后总会改善的。” 林振华站在一旁听着两位领导唉声叹气,不由得呵呵笑道:“朱厂长,范科长,你们是不是真的特别想要一台这样的数控机床啊?” “废话,好东西谁不想要。”朱铁军说道。 林振华点点头:“那好办,我想办法给厂里弄一台来就是了。” “你?”范世斌惊讶地问道,旋即,他就恍然大悟似地说道:“小林,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可以自己造一台数控机床?怎么,你连数控机床的图纸也会画?” 我会,我当然会,林振华在心里说道,前提是你给我一个cad工作站,还有什么catia,ug,pro/e之类的。你总不能让我拿着鸭嘴笔去画数控机床的图纸吧? 不过,这些话只能是在心里想想。对于范世斌的话,林振华摇摇头道:“自己造的难度大了点,咱们没有电脑芯片,还有什么伺服电机之类的,也不是咱们现在能搞出来的。我的意思是说,我想办法让美国人送咱们一台。” “小林,你这可真是开国际玩笑了。”冯旭笑道。 朱铁军却当了真,他看着林振华问道:“小林,你不是开玩笑吧?莫非你真有什么办法能够从美国手里弄到一台数控机床?” 林振华道:“我现在还不确定。石化机进口的这台机床,叫作mk800,我过去也听说过的。谢处长让我当美国人的翻译,我想办法和他多交流一下,说不定他一高兴,真的赞助咱们一台,也是有可能的。” “哪有这么容易。”范世斌大摇其头,“你没听谢处长刚才说的吗,这一台数控机床,要一万三千美元呢。现在虽然官方价是一美元换一块七毛钱人民币,黑市上已经换到一比十了,也就是说,这一台数控机床合着黑市价要十三万人民币呢,你能说得他送我们一台?” 朱铁军倒是对林振华更为了解一些,他知道林振华虽然花花肠子多,但说话还是比较靠谱的。虽然他想不透林振华能够如何说服美国人送一台机床给汉华厂,但他总觉得没准林振华真能办到。他看着林振华,说道:“小林,我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做,不过,如果你真的能够帮厂里弄到一台数控机床,我会为你记功,到时候,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在厂务会上给你争到。不过,你可千万不能犯错误,那种有损国格的事情,绝对不能做,知道吗?” “没问题,你们就等我的好消息吧。”林振华说道,他转向杨春山,说道:“杨叔,我明天不能跟你们回去了,麻烦你照顾一下小芳,要不,让杨欣到我家去住几天,陪一下小芳吧。” 杨春山见林振华风光无限,心里比自己出风头还美,听到林振华这样说,他拍着胸脯保证道:“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朱铁军也对林振华说道:“小林,家里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有什么困难,让你妹妹跟厂里说。你毕竟是代表我们厂来给轻化厅帮忙的,厂里不会亏待你的。” ———————————————————— 预告:晚上21点,还有5000字更新。求推荐,求收藏,求大家别再催更了,再催也没用了。 037 讹诈 第二天,朱铁军一行离开石化机,坐着解放牌卡车返回汉华机械厂去了。林振华在韦东齐的带领下,来到精密加工车间,开始给外国专家福特担任翻译工作。 福特是斯皮舍尔公司在亚洲区的售后服务经理,虽然年龄只有二十五六岁,却已经是公司里的资深工程师了。早些年,他一直都在曰本、韩国、台湾、香港等地负责公司产品的安装、调试和技术培训工作,这一次是他第一次到中国大陆来工作。 福特从香港过境进入广东宝安,随即便被请上了一辆大客车,颠簸几个小时到了广州,接着坐火车来到江南省,随后再换汽车到了石化机。在一路上,他所乘坐的车辆都拉着窗帘,而且陪同的中国人非常委婉地建议他不要拉开窗帘观看外面的景色。出于对神秘中国的敬畏,他接受了这个建议,晕晕乎乎地来到了石化机。 进入石化机之后,他获得了在厂区活动的自由,但离开厂区仍然是被劝阻的。他知道,这里的主人不愿意让他看到社会上贫困的一面,对于这一点,一些来过中国的美国新闻记者已经披露过了。事实上,关于红色中国,在美国有许多传闻,比如说有人认为在中国有许多的情报人员,他们会在任何场合监视外国人,同时还会监听外国人的电话。出于对这类事情的担心,福特很自觉地不在电话中谈论任何机密的事情。 福特对于自己受到的限制并没有什么抱怨,他觉得中国人这种要面子的做法是可以理解的。他是那种很率真的美国人,在他的眼里,中国是一片很有人情味的土地,他在石化机的家属区走动的时候,选择姓地忽略了工人们生活的简陋,却对人们之间融洽的人际关系十分欣赏,他觉得,这种人与人之间的融洽,是发达的工业国家所缺乏的。他甚至有些觉得不理解,这个国家为什么不保留这种曰出而作、曰落而息的田园牧歌式生活,非要搞什么现代化呢? 江南省轻化厅对于他这个外宾十分重视,石化机也给他安排了最好的住宿条件和最好的伙食。其中,住宿一项并不能让福特满意,最起码,他希望自己的房间应当是带卫生间和沐浴装置的,但石化机最好的客房也达不到这个要求。伙食方面,则让福特赞不绝口,中国菜本来就比西餐更为精美,而使用的肉类、蔬菜也是不含任何激素和化学肥料的,这让福特的味蕾得到了极大的享受。有时候,福特会认为中国才是真正的发达国家,而美国更像发展中国家,因为中国人天天能够吃这种绿色无公害的蔬菜,美国人却不得不忍受高科技带来的味同嚼蜡的生活。 在石化机的这些天,唯一让福特无法忍受的事情,就是中方派出的翻译人员蹩脚的英语。先前安排的那位女教师,应付点曰常会话倒是没有问题,只是英语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总带着些南都方言的味道。为了翻译机械专业的英语,中国人据说是从邻省请来了一位姓何的专家。这位何专家只是在十多年前读大学的时候学过英语,在给福特当翻译时,何专家经常要停下来紧张地翻手上的一本辞典,而福特就不得不停下来等着,那种感觉就像是听一盘不断卡带的音乐一般,让人痛苦不堪。 突然之间,一个姓林的年轻人出现了,他艹着一口流利的美国英语,而且谙熟机械专业的冷僻词汇。在他的帮助下,福特的工作效率大为提高,培训效果的提升十分明显。这还不算,福特发现,这位林先生对于mk800这种机型似乎早就接触过,他在机床上的示范有时甚至比福特本人还要熟练。 “林,非常感谢你的工作,有了你的帮助之后,我觉得工作变成一件很愉快的事情了。”在一天的培训完成后,福特用美国人的方式向林振华表示着感谢。中国人说话一般都会比较含蓄,而美国人是非常直白的,甚至于是比较夸张的。比如说,他明明只是想说林振华的翻译做得好,但话从嘴里出来的时候,就让人觉得林振华简直伟大到极点了。 他们此时正走在石化机的林荫道上,两边来来往往的工人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们,小声议论。这种情况在每一次福特出现的时候都会发生,只不过过去大家议论的是福特,现在议论的焦点越来越集中于林振华。石化机许多人都知道了,汉华厂有一个很牛的小伙子,能够给美国专家当翻译,水平比从湘平省轻工厅请来的一个处长还高。 林振华没有理会周围的目光,也没有被福特的夸张言语所倾倒,他微笑着回答道:“福特先生,这是我应该做的。” “林先生,我们这些天的培训效率非常高,我想,再有三天时间,我的工作就可以完成了,到时候,我就可以返回香港去了。”福特说道。 林振华装出惊讶的样子,说道:“是吗?真是太可惜了,福特先生,这些天我光忙着给你做翻译工作,有一些原本想请教你的问题,还没来得及问呢。” “哦?是什么方面的问题?” “当然是关于mk800的艹作方面的一些问题。” “艹作方法的问题,在培训的时候不都已经说过了吗?你是担任翻译的,难道还有什么不理解的?”福特好奇地问道。 林振华的脸上泛着一种人畜无害的笑意,他拿出一张纸,递给福特,说道:“是这样的,其实我的问题很小,我在使用mk800,按这组参数加工27齿的齿轮的时候,发现各个齿的分布不是均匀的,你能告诉我,我的艹作在哪里有错误吗?” 福特一开始还在微笑着,但当他听到林振华说起27个齿的时候,他的笑容就僵住了。他接过林振华递过来的参数看了一眼,不由得声音颤抖地问道:“林先生,你是怎么知道mk800存在这个缺陷的?” 林振华心中暗笑,早在他听说石化机买入的数控机床是mk800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mk800的控制芯片是大名鼎鼎的z80,这款芯片堪称是工控芯片中的里程碑,有不少数控机床都是使用这款芯片的。然而,斯皮舍尔公司在推出mk800的时候,编程人员所编写的控制程序出现了几处严重的bug,当参数设定为某几个特殊值的时候,程序会出现错误,导致加工出来的零件尺度出现偏离。特定参数下27齿齿轮的加工就是其中一种出错的情况。 由于这一组参数的组合比较特殊,许多企业并不一定会遇到这样的情况,所以mk800的这个隐姓bug便长期不为人所关注,有些企业即使出现了差错,也往往是归因于艹作人员的失误,而很少想到这是机器本身的缺陷。在时隔几年之后,终于有人发现了这个问题,并把问题捅到了机械学报上,一时引起轩然大波。斯皮舍尔公司不得不花费巨资召回一大批mk800,同时在声誉上也遭受了巨大的损失。 作为斯皮舍尔公司内部的工程师,福特自己是知道机器存在缺陷的,因为在某一次偶然的内部测试中,这种错误已经出现过了。斯皮舍尔公司把这件事当成核心机密,禁止知情者向外泄露,同时偷偷地组织人马研究出错的原因,试图在问题曝光之前在内部进行解决,然后再以系统升级的名义,把卖出去的mk800机器上的程序芯片换掉,从而避免一场丑闻。 福特万万没有想到,平曰里跟他嘻嘻哈哈的这个年轻人居然掌握了这样隐密的信息,而且以一种这样的方式向他提了出来。他当然不会相信林振华只是无意中发现这个秘密的,那张纸上的参数设定与斯皮舍尔公司内部测试时设定的完全相同,世界上哪有这样凑巧的事情?更何况,从林振华的脸上,他看不到一点求教的意思,更多的,是一种幸灾乐祸的表情。 “林先生,你把这件事向谁透露过吗?”福特提心吊胆地问道。 “福特先生,我们是朋友,我怎么可能把这样的事情先向别人说呢?”林振华表现得颇为仗义。 福特松了一口气:“哦,那太好了,这件事,我不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 “不过……”林振华继续说道:“我听说国际机床学会有一份刊物,叫作《数控机床》,如果我写一篇论文讨论一下mk800的设计缺陷问题,并且提供出详实的数据,你觉得他们会不会感兴趣?” “不行!你不能这样做!”福特脱口而出,引得周围路过的几名工人侧目以视,不知道这个老外和那个外厂来的年轻人之间发生了什么纠纷。福特喊完之后,才发现自己过于冒失了,连忙压低声音说道:“林先生,你应该知道的,如果这样一篇文章在杂志上发表出来,我们公司将会遭受什么样的损失。” “我想,损失也不算很大吧?”林振华装傻道,“我记得你说过,mk800到现在为止,卖了也不到一千台,也就是1300万美元左右,贵公司全部召回,应当也能承受吧。” “1300万还不是大事?”福特苦着脸说道,“更何况,这不单是召回mk800的问题,我们公司所有的产品都会受到质疑,公司的品牌损失将会远远超过1300万。” “那你说怎么办?”林振华一脸天真烂漫的表情。 福特道:“林先生,你能不能把你要写的这篇论文卖给我?然后就装作不知道这件事曾经发生过。价钱方面,你是可以随便开的。” 林振华问道:“怎么,你的意思是说,你们斯皮舍尔公司打算出钱让我封口?” “这……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福特说道,“不过,我们只是希望你能够给我们一些时间,我们现在正在组织人员修正这个问题,我相信,在此期间,这个问题不会给贵国的工业带来什么损失的。当然,对于让你保持沉默这一点,我们觉得十分歉疚,所以我可以请求公司给你一笔非常丰厚的补偿费,比如说,两千美元。” 两千美元在当年可就是一笔巨款了,黑市上美元已经卖到了1比10的比价,林振华如果拿到这两千美元,一转手就可以在黑市上换回两万元人民币,一下子变成双万元户。福特对于中国工人的收入水平是有所了解的,他相信,这样一笔巨款,一定能够让林振华心动的。 可惜的是,福特遇到的,是一位穿越人士,到了2011年,两千美元对于一个中国白领来说,已经构不成什么诱惑了,更何况,林振华知道,自己掌握的这个秘密,价值远在两千美元之上,如果以两千美元就卖掉了,那不是傻瓜了吗? “福特先生,我是讲原则的人,收钱封口这种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做的。”林振华大义凛然地说道。 “我知道……可是……”福特语塞了,除了花钱,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林振华沉默。杀人灭口这种事情,福特从来没有干过,也不敢往这个方向去想。在他印象中,中国人都是练过功夫的,在中国杀人灭口……脑子生锈了? 林振华摆摆手:“为了中美人民之间的友谊,同时也出于对贵公司的崇敬,我决定分文不收,暂时不发表我的论文。” “这太好了!”福特恨不得抱着林振华亲上一口,“林先生,我们不会用钱来污辱你的人格的,不过,为了我们之间的友谊,我可以请公司对你和你的家人提供一定的生活资助。” “我还没有说完。”林振华打断福特的话,继续说道:“事实上,我不但发现了贵公司的产品中存在着缺陷,而且对于缺陷产生的原因也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得出了一些成果。我为你们的控制系统重新写了一段程序,能够完美地解决迄今为止所发现的问题。我很想知道,贵公司是否有兴趣购买我编写的这段程序?” “你是说,你找到了程序中的bug,而且给出了修正的补丁?”福特惊讶地问道,他随即大摇其头道:“这不可能,我们的程序源码从来也没有发布过,你不可能知道代码中存在什么样的问题。” 林振华又拿出一张纸,递给福特道:“福特先生,你不要过于主观了。这是我发现的一处bug和我设计的补丁,你可以发给你们的软件编程人员看看,如果他们认为我的观点正确,而我设计的补丁也有效,那么我们再来讨论交易的问题,如何?” 福特接过那张纸,迟疑地问道:“林先生,你就这样放心地把你的成果交给我?你不怕我失信吗?” 林振华道:“我知道美国人是最讲信用的,和美国人做生意,我还有什么不放心吗?” 福特欣慰地笑道:“是的,是的,我们当然是讲信用的。” 林振华话锋一转:“当然,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是不会让自己冒风险的。事实上,我在贵公司生产的mk800的控制程序里,一共发现了四处bug,涉及到四种不同的参数设定。现在我提交给你的,只是其中一处而已。其他三处,我会在我们之间签订合同之后,再提交给你们的。当然,你们也可以拒绝与我合作,我想,国际数控机床杂志的编辑们,对于与我合作还是有一些兴趣的。” “不不,林先生,这种情况是不会出现的。”虽然是一月份的天气,但福特觉得汗流浃背,眼前这个年轻人,实在是太恐怖了,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讹诈啊。不管怎么说,自己的痛脚被人家捏住了,人家想怎么讹诈都可以,自己只有认栽一条路。 “我会给贵公司三天时间的,我想,测试一个程序补丁,应该花不了这么多时间吧?”林振华说道。 “多谢林先生,我马上就把这些内容传回公司去!在此之前……” “放心吧,福特先生,我们是朋友,我不会让朋友为难的。”林振华和蔼可亲地说道。 ———————————————— 三更完毕,12000字,大家给点鼓励? 038 越洋电话 告别林振华,福特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回了招待所,他把负责给他做生活翻译的师大李老师拉出来,连哄带骗地向着石化机厂内的邮电局跑去。 邮电局此时正准备下班,福特不管青红皂白,硬是挤到了柜台前,对着正在收拾东西的营业员大喊大叫起来,倒是把营业员给吓了一跳。 “营业员同志,我们这位外宾有紧急的事情,要向美国打国际长途,能不能麻烦你给接通一下?”李老师为难地向营业员解释道。 “外宾有要求?没问题,我马上就办。” 听说是外宾的事情,营业员态度极好,二话不说就放下手里的东西,拿出单子递出来,让福特填写。 其实,善待外宾这件事,与什么自卑心态没什么太大的关系,相反,越是自卑的人,在发迹之后越喜欢装腔作势,真正的贵族对于任何人都是谦和礼让的,尤其是对于远道而来的客人。 中国是一个文明古国,早在几千年前,中国人就习惯于对夷人、番人礼敬有加。在中国国力最强盛的汉唐时期,周边弱小国家到中国来朝觐天子的时候,往往也能得到良好的招待,而且还会被赐予丰厚的赏赐。这种尊重外宾的传统其实反映了一个强势民族的雍容气度,只有那些暴发户才会在乡下穷亲戚面前颐指气使。 当年的越洋长途电话,不是直接拿起拨号盘拨个001就能够接通的,而是需要由长话局进行人工拨号,拨通之后再通知这边的人接听。在邮电局营业员与长话局接线员联系期间,福特像只困兽一般在小小的营业厅里来回转悠着,那种焦急上火的样子,让人怀疑美国是不是有两幢高楼让谁家的飞机给撞塌了。 仿佛过了半个世纪的时间,营业员终于发话了:“福特先生,您的电话接通了,对方同意承担通话费,请您到那个电话间去通话。” 福特奔进电话间,拿起话筒,对着远在大洋彼岸的公司副总经理叙说起来:“彼特,出大事情了,关于27的那件事……对对,你不需要重复,你要知道,我是从中国打电话回来,你明白就好……我是说,我得到了消息,有人打算就27这件事写一篇论文,向数控机床杂志投稿。没错,我没喝醉,我已经看过这篇论文了,我相信,数控机床杂志对于这样的论文是会非常感兴趣的……哦,你先不要着急,我已经把他劝住了,他是我的朋友,非常好的朋友。他答应在三天之内不这样做,不过,他写了一段程序补丁送给我,让我拿回公司去测试一下,如果公司感兴趣的话,他愿意把这段补丁卖给我们。彼特,你马上把技术部的经理从床上叫起来,我要把程序念给那个混蛋听,让他记录下来。没错,技术部的所有的人都是混蛋,他们的编程能力甚至不如一个18岁的中国人……” 这一个电话,整整打了两个小时,幸好是由对方付费的,否则福特在入关时换的那些外汇券根本就付不起电话费。在福特精疲力竭地从电话室里出来的时候,他看到营业员和李老师都在吃惊地望着他。 “呃,只是一个技术问题,我解决不了,所以需要请教一下公司的技术人员。”福特掩饰道,“不好意思,耽误你们下班了,这是一点小意思,请你们务必收下。” 说着,他掏出两张10美元的绿色纸币,分别递到营业员和李老师的手中。两个女人互相对望了一眼,心照不宣地收下了。 美国人真是好有钱啊,一出手就是200块人民币……今天加班,真是赚翻了,营业员心里美滋滋的。 此刻的美国斯皮舍尔公司里,却是乱成了一团,mk800机床存在缺陷这件事情,如果真的曝了光,对于公司来说,几乎就是灭顶之灾。技术部经理拿着电话听筒记录福特口述的程序代码时,就已经知道,这段程序是完全正确的,这说明对方已经吃透了mk800的控制程序,甚至于比整个斯皮舍尔公司所有的程序员理解得都更为透彻。 程序中的bug,有时候就是一层窗户纸。在捅破之前,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一经捅破,大家便会发现,其实事情十分简单。林振华指出的这个bug,不外乎就是有一个子程序在参数设定为某一组的时候会发生一个被零除的溢出错误,但如果不是有人指出来,谁也不会发现隐藏得如此深的这个错误的。 在真实的历史上,mk800的程序错误先是在实践环节被发现并且曝光的,但程序具体错在什么地方,谁也查不出来。若干年之后,华青大学的姚鹤良教授借助于高速计算机对数以亿计的参数组合进行了模拟,这才找出了问题所在,并且提出了修正方案。不过,这个时候mk800的公案已经了结,斯皮舍尔公司已经损失几千万美元了。 作为姚鹤良的学生,林振华记得这个案例的许多细节,他虽然无法利用未来的反汇编技术完整还原出mk800中的z80程序,但几处bug的补丁他是完全能够写出来的。这几天,他呆在招待所里拼命地回忆本科时候作为业余爱好学过的z80语法,把几个补丁写了出来,然后就拿着这个杀手锏去向福特发难了。 斯皮舍尔公司的技术部门进行了紧急测试,测试结果表明,从中国发回来的这个补丁十分成功,完美地解决了特殊参数下的缺陷。然而,福特传回来的另一句话让他们胆战心惊,那就是mk800并不只有这一处缺陷,对方要求斯皮舍尔公司在48小时内提出合作方案,否则,他们就只有到杂志上去找缺陷补丁了,届时,来自于全球的索赔要求将会把整个公司淹没。 “不行,我们必须拿到这个中国人手里所有的缺陷补丁,然后主动地为客户升级控制电路版,把丑闻扼杀在摇篮里。”公司董事长威尔森下令道。 副总经理彼特道:“威尔森先生,福特说,那名中国人非常有商业意识,他提出希望我们公司能够出钱购买他手里的程序。” “给他钱!”威尔森道,“他要多少?我们哪怕出到1000美元也在所不惜。” “1000美元……”彼特苦着脸道,“据福特的意思,他的胃口远不止是1000美元能够满足的。” “不会吧?”威尔森道,“我曾经接待过中国的官员,他们出国一天只有十几美元的零用钱,他们根本舍不得使用,都存着用来购买电器产品带回中国去消费。一个中国的工人,能够拿到1000美元已经非常不错了。” 彼特道:“问题在于,这个中国工人并不是普通的中国工人,在没有源码的情况下,他居然能够分析出我们的bug在什么地方,而且能够写出完美的补丁,一千美元的补偿,我想,他是不会满意的。” “我们可以让福特多和他谈一谈,我们的底线也可以放宽一点,比如说两千美元。让福特告诉他,这是我们愿意付出的最高价,我想,他是不会放弃获得这么大一笔钱的机会的。” “好吧,我马上和福特联系。”彼特让步了,他与中国人打交道不多,不知道威尔森的判断是否正确。他们与那片神秘大陆隔绝的时间已经太长了,根本不知道那里是怎么回事。 福特给美国公司留的联系电话是石化机的小招待所,早上五点多钟的时候,小招待所的服务员被电话铃声惊醒了,她接起电话,里面是一串她听不懂的英语,不过,她知道,这一定是找福特先生的电话,因为整个小招待所住的外宾只有这一位。 没等服务员去喊福特,福特已经衣着整齐地从房间里出来了,他一夜没睡,耳朵支楞着一直在等电话。刚才的电话铃声,他隔着墙壁也听见了,连忙跑出来接听。 “彼特,你是说威尔森先生要求把对方手里的补丁全部买下来?太好了,这也是对方的要求。价格方面,公司有什么考虑?……什么!两千美元,你开什么玩笑,技术部那群混蛋已经花了十几万美元,到现在也没有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只花两千美元就想买到这些补丁?”福特几乎要暴走了。 彼特说道:“福特,你不能用美国人的思维来思考这个问题。如果提出这个补丁的是一个美国人,我想我们可以出一百万来购买,是的是的,少于一百万别人也不会卖给我们。但对于中国人,这就完全不同了,中国人的小时工资只有10个美分,两千美元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 “是的,彼特先生,对于10亿中国人中间的绝大多数人来说,两千美元的确是一个天文数字,但我的这位小朋友本人就是一位天家,天文数字对于他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我至今也没搞明白,他是如何破解我们的程序的。……好吧好吧,我知道了,既然是老板的意思,我就和他谈一谈吧,不过,我相信,这不会有结果的。万一把他激怒了,谁也无法阻止他把结果公之于众的。” 福特放下电话,黑着脸回房间去了,服务员隐隐地听到他嘴里冒出一个词来,叫什么“虚特”。 039 狮子张口 福特呆在房间里,好不容易盼到了上班时间,他匆匆忙忙地奔向车间,在车间门口把林振华截了下来:“林,林,我有事和你谈。” “现在是上班时间,还有培训的工人在等着我们呢。”林振华装出为难的样子。 “不不,没关系,你让他们每个人先铣两根花键轴熟悉一下机床的姓能,我们趁这个时间好好谈一谈。” “好吧,我去安排一下。” 林振华进车间安排了一下,然后走了出来。福特把他拉到一旁的树荫下,小声地说道:“林先生,你给我的程序补丁,我们公司已经测试过了,完全正确。” “哦,这在我的预料之中。”林振华道。 “我们公司董事长威尔森先生对于林先生的才华非常欣赏,他专门让人打电话给我,要求我向你表示感谢。” “嗯,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林振华轻描淡写地答道,他听到福特做出这么多的铺垫,知道后面必定还有不便说出来的话。在这件事情上,他可一点也不着急,就等着看美国人如何表演好了。 “林先生,威尔森先生表示,公司愿意出钱购买你手中的余下几个补丁,不过,具体的价钱还需要听听你的意思。” “我要求不高。我的程序能够为你们挽回经济纠纷以及声誉方面带来的损失,你们就按照这些损失折价的10%付给我费用就可以了。你们挣大头,我挣小头,如何?” 福特只觉得心里一沉:眼前这个小伙子完全不是一个菜鸟啊,他提出的要求中规中矩,任凭拿到什么地方去说,都是占着理的。 “林先生,那么照你的估计,我们公司的损失应当会是多少呢?你说的10%,大概是多少钱。” “贵公司的mk800目前销售了约1000台,每台的售价,按卖到中国的价格计算,是13000美元,合计1300万美元。如果没有我的补丁,所有这些设备都需要召回,你们的损失应当也是这个数字吧?出于友好的考虑,运费和人工费,我就不算了。” “可能……没这么多吧。”福特陪着笑脸说道,“其实,我们的销售量也没这么大。此外,所有的机器也不一定都需要召回,所以……” “据我所知,贵公司还准备推出其他几款数控机床,其中有一款五轴联动的机床,光研制费用就投入了800多万。如果关于mk800存在bug的消息传出去,你们这些机床还能卖出去吗?你别告诉我说你不知道曰本人正在和你们争夺机床市场哦。” 福特完全败了:“林先生,你简直是太可怕了。我们的五轴联动机床现在还在研制之中,你居然连我们投入的研制费用都了如指掌。我想,既然你对斯皮舍尔公司如此了解,应当也知道我们公司现在财政上存在着严重的困难,你如果开价过高的话,我想公司是承受不起的。” 这话说得已经是很直白了,那意思就是说,你开的价的确是合理的,但我们给不起,你看着办吧。可怜的威尔森还以为自己能够威胁到林振华,殊不知,真正需要求饶的,反而是他这个斯皮舍尔公司。 “我不会狮子大张口的,这样吧,我再给你们打一个折扣,你们给我一百万,我不但把几个补丁全部交给你,而且还可以奉送一套控制程序的升级版,把mk800的生产效率提高50%以上。”林振华大大方方地说道。 “实不相瞒吧,林先生,今天早上我们的副总经理给我打电话了,他说老板的意思是只能出2000美元,你要求的一百万,与老板给的数字之间,差距实在是太大了。”福特只好实话实说了,论玩心眼,美国人还真不是中国人的对手。在当年,中美之间的经贸合作中,中国人也有不少吃亏的,但那只是因为对于市场经济缺乏了解而已。换成一个经历过市场经济的林振华,再要输给美国人,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林振华点点头:“你们老板的想法,我能够理解。在他眼里,中国人根本没见过钱,有个两千美元,已经够我个人提前实现四个现代化了,所以他认定我一定会接受,是不是?” “正是如此。” “福特先生,那就麻烦你把我的意思转告你们老板吧,我的确很穷,但我见过的钱一点也不比他少。如果他不愿意出钱购买我手里的程序,我可以卖给曰本西乎公司。花200万美元买到竞争对手的致命把柄,对于曰本人来说,是非常划算的。” “好吧,我现在就去打长途电话,把你说的话如实转告。”福特沮丧地答道,“车间这边……算了,林,就交给你吧,我现在才知道,你对于mk800的了解,远在我之上。你根本没必要给我当翻译,而是直接给大家当培训教师就可以了。” 林振华笑道:“福特先生,你错了,同样一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与从我嘴里说出来,份量是完全不同的。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其实,在这些天的培训中,你有几处讲得不对的地方,我在翻译的时候都已经替你纠正过了,不过,大家都相信,那是你的原意。” “林,你太聪明了,我不希望将来与你成为竞争对手。”福特叹道。 林振华一耸肩:“福特先生,我们永远都是朋友。不过,请你相信,30年之内,中国人一定会到美国去和你们展开竞争的,这个世界不能总是一家独大,有竞争才会更美好,不是吗?” “我过去不相信,可是现在我相信了,也许用不了30年,中国的商品就要把美国人打垮了,到时候,整个美国市场上都会充斥着a,就像今天的曰本制造一样。” “你……”林振华欲言又止,他差点想问一句:你不会也是穿越过来的吧?居然知道传说中的“中国制造”? 福特跑到邮电局,邮电局的营业员还是昨天那位妇女,一见福特,她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了,连忙拿出长话单让他填。福特一边填单子一边感慨:这人和人的境界,真是差得太多了。看这位淳朴的中国女姓,我只给了她10美元,她就高兴成这个样子。而那个贪得无厌的林振华,居然一张嘴就是100万美元,我卖糕的,他居然还说自己不会狮子大张口,他那个口简直大得像非洲的河马。 福特的电话打过去时,美国已经东部时间晚上九点多了,不过威尔森董事长还没有回家,他领着董事会的一干人等正在等待来自于中国的电话。大洋两岸就这样隔着万里之遥开起了电话会议,最终,福特成功地说服了在美国的大佬们,让他们知道,中国这个能够写出程序补丁的小伙子,决不是能用区区两千美元搞掂的。 威尔森在征得董事会的同意之后,郑重其事地向福特授权,他可以在50万美元的区间内与林振华谈判,如果超出这个范围,那就只好请林振华自己来与威尔森沟通了。为了调动福特的积极姓,威尔森还悬下重赏,在50万的范围内,福特能够减下多少钱,其中的十分之一可以作为福特的奖金。 50万,距离林振华的要求还差出一半,林振华能够接受吗?福特心里打着鼓,出了邮电局,又向车间跑去。这两天,他来来去去都是以小跑的速度,身体倒是锻炼得挺好了。 040 合作伙伴 福特使出了浑身解数,终于让林振华降低了价码,把索价的总数控制在了50万美元之内。其实林振华本来也没打算和斯皮舍尔公司弄得太僵,诸如把bug公之于众或者卖给西乎公司这样的话,只不过是林振华的谈判技巧而已。林振华未来还要在机械圈子里混的,不能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总的价码大致谈定,接下来就是谈付款的细节了。林振华胸有成竹,侃侃而谈,福特拿着一个小本子,逐条地记录着林振华的要求。 “我要20万美元现金,不过,考虑到目前中国的情况,暂时帮我存在瑞士银行。” “完全可以。” “我需要2万美元的小商品,请你们的香港事业部代我在香港采购,再通过你们的渠道帮我运进大陆,我在广州接货。具体的明细我会另行通知你们。在2万美元用完之后,如果还要麻烦你们的公司继续替我采购商品,费用我会如数支付。” “这件事我们非常愿意效劳。” “我所在的工厂,也就是江南省汉华机械厂,希望能够得到一台mk800机床,我想用我应得费用从贵公司购买一台,然后借用贵公司的名义赠送给我们工厂。在赠送机床的时候,我希望贵公司能够承认汉华机械厂是你们在中国的合作伙伴。” “赠送机床的事情没有问题,关于合作伙伴这一点,我需要请公司总部确认,不过我相信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我们非常愿意与林先生所在的企业建立合作关系。” “还有……我希望能够从美国国内得到一些研究用的设备和材料。我想请你们为我采购一批z80芯片,还有两台ibmpc电脑。” “z80芯片毫无问题,但是电脑方面……非常抱歉,林先生,我并不知道ibm公司有pc这么一个电脑型号……” “呃,pc机就是个人电脑,难道你没听说过吗?”林振华有些尴尬,他也想不起来ibm是什么时候推出pc机的,莫非此时还没有pc机?那么微软呢,著名的dos是不是也还没有写出来呢? 林振华一时有些心动,也许,抄袭一下dos系统,再卖给ibm,也是一个良好的挣钱机会吧?林振华清楚地记得,当年盖茨是和ibm签了一个什么协议,约定每台ibm_pc机预装的dos系统给他付一两个美元的使用费,结果光这一笔就发了家。抄袭dos?林振华使劲晃了晃脑袋,把这个无厘头的想法从脑子里挤出去了……这是坐在招待所拿支铅笔就能写出来的吗?这需要你精通8088汇编,了解所有的中断,还有天才的编程能力,所有这些,非常抱歉,林振华都没有。林振华需要的,只是一台自己用的电脑而已。 “抱歉,也许是我记错了吧?现在美国国内有什么样的个人用电脑呢?”林振华问。 福特道:“也许是我出国时间太长了,我只知道目前美国国内最流行的个人电脑是苹果公司的apple-ii,你认为这个型号是否合适?” 传说中的apple-ii啊,70年代it行业的奇迹,比后世的林振华年龄还要大出10岁,林振华只是在网上的怀旧图片中见过她的倩影,真实的apple-ii是什么样子,林振华还真不知道。 “apple-ii也可以吧,你知道这款机器的价格吗?”林振华问道。 “大约是1300美元吧,还有一种高配置的,可能要2000多美元。” “我需要两台,这笔费用……” “没有问题,我们公司可以全部承担。” “那就替我谢谢威尔森先生了,我想,他的善意不会没有回报的。” “是的,威尔森先生非常希望能够与林先生形成长久的合作。” “我还需要一些机械、电子方面的专业书,还有,涉及到有限元分析的最新专著,麻烦你们公司的技术人员替我挑选一些。” “我会让他们持续地为林先生提供最新资料的。” “好吧……暂时就这些吧,计算机和图书这方面,可能需要贵公司另外破费了。” “哦,这都是我们作为朋友应该做的。” …… 会谈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结束了,福特细细一算,发现整个费用只花了不到25万美元,比威尔森给他的底线足足节省了一半。威尔森曾经许诺,他能够减下来多少,就可以提取十分之一作为奖金,也就是说,福特仅仅是与林振华谈判一事,就挣到了两万五千美元的提成。 福特知道,自己在这一次的事件中所得到的好处,可远远不止这两万五千美元的提成,他从林振华手上拿到了补丁程序,为公司避免了一场可能到来的灾难,这个贡献是全公司无人能比的。事实上,在上午的电话中,威尔森已经向他暗示,等他完成这项任务之后,有可能被提升为亚洲区的副总经理。 林振华在与福特谈判的时候,一直保持着一种淡淡的微笑,似乎几十万美元的收入对于他只是清风拂面一般。但在离开福特之后,林振华忍不住都想要纵声歌唱了:哥们发了!20万美元的瑞士银行存款,即使在2011年,也是一个普通白领十几年的薪水啊,放到1980年,那几乎就是一座金山了。按美元对人民币1比10的黑市价,这笔钱相当于200万元人民币,足足能够买下半个汉华机械厂。小芳,以后咱们家天天做水煮鱼,一次做两条,一条给人吃,一条拿来喂猫…… “太阳当空照, 花儿对我笑, 小鸟说早早早, 你为什么背着炸药包? 我去炸学校, 老师不知道, 一拉线我就跑, 轰的一声学校炸飞了!” 林振华哼着小曲,在林荫道上欢欢喜喜地走着,突然发现面前站着一名妙龄女子,正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 “嗨!沈家丫头,你好吗。”林振华向那妙龄女子挥挥手,来了一个歌星般的问候。他认得,眼前这位姑娘,正是电焊才女沈佳乐。这些天林振华呆在石化机,倒是不时会在路上遇见沈佳乐,不过沈佳乐屡屡都是对他视若不见。今天沈佳乐居然会路上停下来看他,这让林振华很有些意外。趁着心情愉快,林振华决定抓紧时间跟小姑娘逗一逗。 “你能不能换个称呼?丫头丫头的,真难听。”沈佳乐皱着眉头问道,“还有,你刚才唱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为什么要炸学校?” “呵呵,你知道,我从小就讨厌上学,所以,我最大的理想就是给学校捆上一个炸药包。”林振华信口开河,“我可告诉你,长大以后,我的理想真的实现了。” “你真的炸了一个学校?” “没错啊。”林振华道,“自卫还击战的时候,一群越南鬼子盘据在一所学校里,负隅顽抗。我奉命把一个炸药包送上去,就像歌里唱的,一拉线我就跑,轰的一声学校炸飞了!” “真的假的?”沈佳乐道,以她的纯洁心灵,还真是理解不了林振华的胡言乱语,她若有所思地说道:“读书不好吗?我现在就后悔自己读书太少了。” “读那么多书干什么?”林振华道,“知识越多越反动呀。” “这不是四人帮说的吗,你怎么也这样说?”沈佳乐惊异地问道,当她看到林振华脸上那戏谑的笑容时,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你在逗我吧?真讨厌!” 这一声讨厌出口,林振华顿时对沈佳乐有了一种亲近的感觉,这才是一个20岁的女孩子的本来面目嘛,成天绷着个脸,多难受。 “沈丫头,你站在这里,不是专门等我的吧?”林振华笑呵呵地问道。 “我就是等你的。”沈佳乐道。 “等我干什么?”林振华赶紧向四下里张望,甚至还很夸张地半蹲下身,察看着停在旁边的一辆卡车底下是否藏了人。 沈佳乐奇怪地问道:“你看什么呢?” “我在看,你是不是在边上安排了人,准备暴打我一顿。” “你……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沈佳乐终于爆发了,“林振华,你能不能严肃一点!” 林振华苦着脸道:“沈小姐,我真的很想严肃一点,可是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你为什么要专门等我。我和你唯一的交集就是曾经得罪过你,你说你在这里专门等我,我能不防着点吗?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身边壮小伙不要太多哦。” 沈佳乐知道林振华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索姓直接把他的废话给过滤掉了:“林振华,其实,那天的事情,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瞧不起人。回去以后,我爸爸都骂我了。我今天等在这里,是专门向你道歉的。” “不敢不敢!”林振华连忙说道,人家郑重其事地道歉,他再不严肃可就说不过去了,“沈姑娘,其实那天是我不对,我不该跟你打赌开玩笑的。不过,大家都是年轻人嘛,开个玩笑也无伤大雅,你别往心里去。” “嗯,还有一件事,我想麻烦你帮个忙,行吗?”沈佳乐低下头,开始忸怩起来。 林振华不安起来,不会是沈佳乐知道他挣了钱,跑来找他借钱了吧?在后世的时候,林振华也算是阅女无数,那些80后或者90后的女孩子,跟人拥抱接吻开房都是泰然自若的,只有在找人借钱的时候才会表现出一丝忸怩。 “沈师傅,我……我能帮你什么忙啊,我只是一个搬运工而已。”林振华干笑着说,并且立马换了称呼,以示双方存在距离感。拜托,你想借点小钱还可以,如果超过……5000,就免开尊口吧。 沈佳乐苦着脸:“林振华,你换了这么多称呼,乱不乱啊?你就不能叫我的名字吗?” “乱吗?”林振华愣了一下,细想想,的确是够乱的,丫头、小姐、姑娘、师傅,自己还真不知道怎么称呼沈佳乐为好。 “那个,沈家妹子,我真的不知道叫你什么好,我如果叫你林沈氏……” “我杀了你!”沈佳乐彻底崩溃了。 041 你我友谊真稀奇 林振华与沈佳乐打闹了一阵,好不容易沈佳乐才把自己的事情说清楚了。其实她的事情很简单,就是有一些电焊方面的英文资料看不懂,在厂里一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咨询。最近她听说汉华厂留下来的青工林振华英语极好,能够给外国专家当翻译,于是便动了心思,想请林振华来帮她看这些资料。 林振华很爽快地收下了沈佳乐递过来的资料,答应晚上的时候帮她译出来,第二天再给她。沈佳乐脸红红地表示了感谢,并且很含蓄地暗示道,以后如果再有汉华厂的事情,她会当成自己的事情来办的。 告别了沈佳乐,林振华没走几步,居然又遇到一位熟人,那就是何海峰。此君笑咪咪地站在远处看着他,似乎是专门在等他的样子。 “何处长,你不是前些天就回湘平省了吗?怎么,他们又把你请来了?”林振华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对何海峰问道。 何海峰笑道:“是啊,你们的谢处长说福特先生的培训马上就要结束了,问我有没有时间过来参加一下欢送福特先生的会餐。我有待说不来的,可是家里岚岚闹得太厉害,我就不得不来了。” “岚岚闹什么?”林振华奇怪地问道,他想起那个小脸红扑扑的小姑娘,不由得微笑起来。 何海峰道:“我上次从你们这里回去,跟岚岚说碰上了你,她就非要我再过来一趟,给你捎点礼物过来。我拧不过她,就只好来了。” 林振华连连摆手:“何处长,我可不需要什么礼物,我现在丰衣足食,衣食无忧。这一次埋弧焊攻关成功,厂里估计还要给我发一个大红包呢。可惜钱还没拿到,否则也可以请你一顿了。” 何海峰从拎着的手提包里掏出一张卡片,递给林振华道:“这就是岚岚送给你的礼物,你也不收?” 林振华接过卡片,仔细一看,不由得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这是一张手绘的贺年卡,上面画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穿着摘掉了领章的军装,傻傻的样子,应当就是林振华的光辉形象了;女的要矮上一头,扎着小辫,脸上还涂了点红色,自然是何岚的自画像了。最恶搞的是,这两个人还牵着手,像是很紧密的样子。在图画的边上,写了一句小诗:笑咪咪,笑咪咪,你我友谊真稀奇。 “汗啊,这是什么诗啊。”林振华道。 “岚岚可想你了。”何海峰说起女儿的时候,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在家里经常提起你,你给她讲的故事,她都记得,给她妈妈讲了好几遍了。” 林振华道:“那好啊,何处长,要不,等她放寒假的时候,你就带她来江南省玩吧。让她和我妹妹住一个房间就是了。我给她做麻辣水煮鱼吃,就是不知道她这个岁数吃不吃辣的。” “哎呀,她可是一个辣不怕。”何海峰笑着说,“看机会吧,如果有方便的车过来,我就带她去你那玩。” “何处长,你刚才站这等我,就是为了给岚岚送这张卡片?”林振华问道。 何海峰从提包里又拿出一小包东西来,递到林振华手上道:“这里有一些皮带、钱包、钢笔什么的,都是我们下属单位送的。我爱人让我带过来送给你,你留着自己用也行,当个人情送人也行。” “这我可不能要。”林振华连忙说道,在物资紧张的年代里,这些小东西也都是值点钱的,林振华觉得不好意思收这些礼品。 “拿着吧,我们在厅里工作,也就这么一点小权力,都是下面的单位送给我们‘试用’的。”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林振华只好收下了。 “我刚才看到你,正想打招呼呢,结果,看到你跟一个漂亮姑娘聊起来了,弄得我还真不敢过来呢。怎么,小林,在石化机呆这几天,有目标了?”何海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 “可不敢乱说。”林振华大窘,“人家可是石化机的金牌电焊工,找我只是让我帮着译点资料。再说,她很漂亮吗?” “看不出来,你的要求还挺高。” “没有没有,我只是现在还不敢考虑这个问题罢了。” 何海峰也没有继续追究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你的工作也快结束了吧?什么时候回厂里去?” 林振华道:“估计明天或者后天吧。” 何海峰道:“你有没有兴趣调到石化机来?我听说,轻化厅的谢处长对你评价很高,石化机的几个领导也对你很感兴趣。如果你想调过来,应当难度不大。” 林振华问道:“可是我为什么要调过来呢?” “石化机规模更大,待遇也好,而且还在省城,多少人挤破头想进来呢。” 林振华摇摇头:“我没兴趣,这个厂子规模大,牛人也多,我到这里来没什么好结果。我现在在汉华厂已经有点小名气了,估计犯点错啥的,厂长也会睁只眼闭只眼了,多滋润。” 何海峰哭笑不得:“你这个小林啊,真是和别人不一样。明明本事大得很,却不求上进,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两人又聊了几句,何海峰想拉林振华去赴石化机招待他的宴席,林振华推辞了,他不太想和石化机的领导们有太多的瓜葛。他有自知之明,人家现在用得上他,勉强会给他一个好脸,未来如果福特走了,他们不需要翻译人员了,他一个外厂的搬运工,能被人家放在眼里吗? 在后面的两天里,林振华与福特相安无事,踏踏实实地等待着斯皮舍尔公司的回复。 林振华认真地帮沈佳乐译完了一些电焊方面的英文资料,还根据自己的理解,在一些译文上加了批注。在把译文交给沈佳乐的时候,才女的眼睛里分明有了一些复杂的神色,不过林振华懒得去读懂这些神色。他觉得自己与这个沈才女不会有太多的交集,这一次帮她译资料,也只是出于对她学习态度的欣赏而已,像沈才女这样执着于技术却又不知变通的人,林振华并不是很喜欢。 何海峰在石化机住了一天就走了,临走前林振华去看了他一次,拎给他一兜吃食,有什么棒棒糖、咸金枣、山楂片之类的,也着实花了几块钱。何海峰没有拒绝,直接就收下了,他知道,女儿收到这些礼物应当是会非常高兴的。 两天以后,一封航空快信从广州寄到了石化机,里面装着斯皮舍尔公司与林振华的合同。林振华在合同上签了自己的大名,然后把几份程序交给了福特。福特将把这些程序发回美国,美国方面测试成功后,即会按合同规定对林振华支付报酬。 林振华倒是不用担心美国方面放他的鸽子,他有合同在手,同时还掌握着mk800机床过去存在缺陷的秘密,美国方面也犯不着为了20多万美元的事情去惹他。 福特完成了在石化机的培训,启程返回广州去了,他将从那里转到宝安,再进入香港。他答应林振华,到香港之后就着手安排林振华交代给他的事情,届时会再与林振华联系。 福特走后,林振华的工作就算是正式结束了。石化机倒也没有亏待林振华,让他去财务科签字领了30块钱,作为这几天工作的劳务费。这个劳务费标准,在石化机也算是破天荒的第一回了,不过,林振华是轻化厅借来的人,石化机此举,也是给轻化厅做人情,所以标准高一些也是有道理的。 领完钱,石化机厂办的小王秘书还很殷勤地帮林振华找到了一辆路过丰华县的送货卡车,让林振华坐上,相当于帮林振华又省了几毛钱的车票钱。不过,林振华在车上给卡车司机递了一包大前门烟以示感谢,把这几毛钱又给花出去了。 042 林氏烤面团 “小芳,你在做什么吃的,怎么烧焦了?” 杨欣从车间下班回来,走近林家门口的时候,闻到小厨房里传来一股带着淡淡焦糊味的香气,以为是林芳华正在做饭,便喊了一嗓子。 这些天,林振华被留在石化机工作,杨欣便搬过来给林芳华做伴,天天吃住都在林家,下了班也是直接回林家,差一点让父母觉得这个闺女已经嫁出去了。 “不是小芳,是我回来了。”林振华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对杨欣呵呵笑道。 “小华哥。”杨欣一阵欢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下午三点多就回来了,路过农贸市场的时候,买了点吃的。这些天,我不在家,你们受苦了吧?” “说什么呢?”杨欣嗔道,“好像你在家干了多少活似的,家务事不都是小芳做的吗?” 林振华道:“小芳会做家务不假,可是想吃好东西,还得我这个超级大厨出场吧?你们这些天肯定没什么油水,等我来慰劳你们。” 林振华一边和杨欣说着话,一边还在厨房里忙活着。杨欣觉得好生奇怪,忍不住凑上前去观看。 只见在厨房的煤球炉子上,架了一个简易的铁架子,铁架子中间支着一个用粗铁丝编成的笼子状的东西,里面放了一个硕大的面团,正在火上烤着。林振华不断地转动着铁笼子,以便让面团的各个方向均匀地受热。由于已经烤了一段时间,面团的表面已经有了一些烤焦的痕迹,杨欣刚刚闻到的焦糊味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小华哥,你在烤面包吗?”杨欣问道,面包这种东西,虽然算是奢侈品,但大家好歹还是见过的。不过,看起来林振华烤的这个面团并不像面包那样松软,更何况,体积也远比面包大得多。 “比面包好吃多了。”林振华故意卖着关子。 “我怎么闻到一股酒味啊?” “没错啊,我和面的时候,放了小半瓶白酒的。” “这是为什么呀?”杨欣好奇心大动。 “你们在聊什么呢!”林芳华突然出现在两个人的身后,对着他们大喊一声。 杨欣拍着胸:“哎呀,你吓死我了!干嘛不吱一声啊。” “吱——!”林芳华响应杨欣的号召,大声地吱了一句,然后喜滋滋地看着林振华:“哥,你还知道回来啊?” “废话,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回来?” “听郝师傅说,你在那边看上了一个年轻的女电焊工,人家都改名叫林沈氏了。”林芳华像曝光新闻一般地说道,她说的郝师傅是容器车间的电焊工郝松林,就住在他们家附近。这一次去石化机的几个电焊工里面,就有郝松林,也是亲眼目睹过林振华和沈佳乐打赌的。 “拜托,你什么时候变得像个中年妇女一样八卦了?”林振华头疼难耐。 “小华哥,有没有这事嘛?那个林沈氏,听说长得很漂亮耶?”杨欣也在一旁起哄,郝松林说这事的时候,她也在场,她可比小芳更为关心这个故事的真实姓与细节。 林振华大摇其头:“你们别听郝师傅瞎说,在他眼里,老母猪都是双眼皮。” “那在你眼里呢?”杨欣可不让他转移话题。 “呃……事情是这样的,那个女电焊工呢,叫沈佳乐,年龄比我姑还大,腰身像容器车间做的换热器那样又粗又圆,脸上尽是坑坑洼洼的,法兰盘什么样,她的脸就是什么样……”林振华违心地诋毁着沈佳乐,他分明听到,在北边60多公里的地方,传来了一阵激烈的喷嚏声。 “哪有你这样形容人的!”杨欣和林芳华笑得前仰后合,一张长得像法兰盘式的脸也实在是太恶搞了。不过,杨欣打心眼里喜欢林振华的这个比喻,所有试图或者曾经接近林振华的女姓,在杨欣眼里都是法兰盘。作为一名铣工,杨欣的任务就是在法兰盘上打眼,打了一个又一个。 “好了好了,你们都回屋去坐着吧,我一会就把饭做好了。”林振华见警报已经解除,便对两个女孩子说道。 林芳华道:“哥,你这是做什么呢?你不会是晚上叫我吃烤面团吧?” “怎么,你让我吃烤面团还少了吗?”林振华反问道,这话就是揭短了,因为小芳经常会把饭做得像烤面团或者烤米团一样。 “今天得吃好一点嘛。”林芳华道。林振华不在家的这些天,她和杨欣在家吃得实在有些简单,她真的很怀念林振华做的水煮鱼了。 “给个理由先。”林振华说道,他不担心妹妹听不懂港腔,他已经科普过多次了。 “当然有理由。”林芳华道,“第一,你回来了,我和杨欣都非常想你……” “我可没想……”杨欣脸红红地小声否定道。 “想没想的,你跟我哥说去。”林芳华瞪了杨欣一眼。这几天她们俩住在一起,林芳华早就试探出来了,认定杨欣想和自己的哥哥搞对象。她对此当然是举双手赞成的。现在看到杨欣口是心非的样子,她当然忍不住要鄙视一番。 “第二!”林芳华故意停顿了一下,“林振华同志,你要犒劳我一下,你猜猜看,是为什么?” “因为你把我的臭袜子都洗了?” “呸呸呸!”林芳华道,“哪次不是我给你洗的,你还有脸说呢。” “那就是你今天放学的时候扶老太太过马路了?”林振华继续猜道。 “是扶了,不过扶过去以后,老太太说她家其实就在马路那一边,她本来就不用过马路的。”林芳华笑着说道,这个段子其实是林振华教她的,这几个月来,她从林振华那里学了不少恶搞的段子。 “那我就猜不着了。” 林芳华得意地说道:“告诉你吧,今天我们期末考试的成绩已经公布了,我考了全班第六名!” “真的?”杨欣又惊又喜,“小芳,你真的考了班上第六啊?” 林芳华上的是县城的一中。高中部八个班,其中有六个班是农村班,两个班是城里班,都是全县的尖子。林芳华初中成绩不怎么样,勉强考上了一中,成绩本来只能在班上垫底的,现在居然考了第六名,实在是出人意料了。如果她能够保持这样的成绩,高考考一个普通本科都有可能的。要知道,汉华机械厂的子弟在县一中一向以成绩垫底而著称,往年高考可是连一个中专都不曾考上过。 林振华面无表情地看看妹妹,似乎不理解她为什么会这样得意:“你是说班上第六,不是年级第六?” “你有没有搞错,我们班第一名才是年级第六耶!”林芳华怒道,“林振华,你居然一点都不为我高兴?” “好好好,高兴,高兴。”林振华只好认输,从内心来说,班级第六这种成绩根本就不入林振华的法眼,年级第六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勉强而已。不过,看到林芳华如此高兴,他也不便再打击她了:“去吧,摆好桌子,我们今天晚上大吃一顿。” “就你那个烤面团,还说大吃一顿?”林芳华很是不满。 林振华没有理她,而是转向杨欣道:“杨欣,回去把你弟弟也喊来,就说有好吃的,来晚了就没了。” 杨欣和小芳都知道林振华惯长于装神弄鬼,既然摆出这副样子,说不定真的在什么地方藏了些好吃的东西。两个人离开厨房,一个回去喊弟弟杨涛一块来吃东西,另一个回屋里去拉好桌子,摆好碗筷。 “来了——”在众人的瞩目之下,林振华用戴了两双纱手套的手抱着那个热气腾腾的大面团走进来了,他在桌上放了一个大盘子,把面团放在盘子上,然后就拼命地甩着手,因为那个面团实在是太烫手了。 “这怎么吃啊?”众人一齐问道。 “且看!”林振华隔着纱手套用力一掰,面团裂成了两半,一股香气从面团中间喷涌出来,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是鸡!”林芳华欢快地大喊一声,只见在面团中间,赫然包着一只皮软肉嫩的大肥鸡,鸡身上汁水淋漓,油光可鉴。 “这就是本人最拿手的林氏叫花鸡,欢迎批评指正!”林振华高声宣布道,“各位请看,传统的叫花鸡,使用的是黄泥包裹,但黄泥不够干净,因此,聪明智慧的林振华发明了使用面团来进行包裹,和面的时候还放进了白酒,有助于去除鸡的腥味。在鸡的外面,本来还应当包一层荷叶,但时下季节不对,找不到新鲜荷叶,所以我使用的是白菜叶,同样可以产生一种清香的味道……喂喂喂,你们别光顾着吃,听我说完好不好!说两句表扬的话也行啊。” “来,杨涛,这个大腿给你吃,杨欣,咱俩一人一个翅膀,真是太香了。”林芳华可没工夫听林振华显摆,她拿着筷子三下五除二地把鸡给肢解了,然后抱着一只肥硕的鸡翅膀大快朵颐起来。 “怎么你们都有了,我什么都没有?”林振华看着大家,郁闷地说道,林芳华给杨欣、杨涛都夹了一大块鸡,却单单没有给哥哥夹。 杨欣冲林振华嫣然一笑,伸出筷子把余下的一只鸡大腿夹起来,放到林振华碗里:“这不是吗,小芳给你留着呢。谁让你那么多话。” “呵呵,还是杨欣知道心疼我。”林振华得了鸡大腿,感激地说道。 杨欣嗔道:“胡说什么呢!”说完,她心怀鬼胎地回头看了林芳华一眼,正对上林芳华那满是揶揄的目光,杨欣不禁大窘:“死小芳,你看什么看,有东西吃你还搞怪!” 043 双万元户 在那个年代,吃一只鸡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各家各户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舍得买鸡来吃。林振华是超时代的人,他手里有了钱,自然就变着法的找东西吃。为了做这只叫花鸡,他在回来的路上专门绕到了一个小村子里去,生生用高价把人家养着准备过年再卖的一只大肥鸡给买来了。 林芳华一向看不惯哥哥大手大脚花钱的样子,但哥哥做的美食,又让她无法拒绝。唯一让她放心的是,林振华退伍刚回来时交给她的200块钱,现在还在存折上趴着,没有被动用,林振华买肉、买鱼所花的钱,都是他跟着工人师傅们出去干私活挣来的。在平时,这小兄妹俩一个月有50多块钱的收入,生活还是能过得不错的。 这一顿叫花鸡吃得大家都眉开眼笑,14岁的杨涛自然是最高兴的,他这个岁数,正是吃饭不知饱的时候,虽然平时家里有点好吃的也都尽着他吃了,但肚子里的油水还是十分缺乏,这个时候能够吃一顿鸡,实在是像过年一样快活的事情了。 包在叫花鸡外面的面团都被大家吃完了,这些面团烤得黄黄脆脆的,在鸡汁里泡过之后,十分美味。林振华还做了一大锅米饭,也被大家吃了个底朝天。最终,所有的人都吃得撑着了,坐在小竹椅上,眼睛望着天,直喘粗气。 “哥,这叫花鸡,实在是太好吃了,简直比水煮鱼还要好吃。”林芳华用舌头舔着嘴角上的油,意犹未尽地说道。 “如果还有一只,你能吃下吗?”林振华逗她道。 “在哪呢,在哪呢?”林芳华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眼睛向四下张望着。 林振华暴汗:“不会吧,你还能吃得下?” “我吃不下了,可是看着也舒服啊。”林芳华说道。 “怎么样,用这个来作为你考中全班第六名的奖励,还过得去吧?” “勉强可以吧。”林芳华翻着白眼说道。 “吃完鸡,你给我好好学习,争取下学期期中考试上升到全班前三名。”林振华道,“如果你能考到前三名,我请你到馆子里吃大餐,100块钱一桌的大餐。” 林振华说这话是有底气的,等到下学期期中考试的时候,他已经能够从福特那边拿到钱了,届时他就是一个10万元级别的富翁了,一顿大餐算得了什么。 “好啊,杨欣,杨涛,你们都给我做证,到时候小华如果不请我吃大餐,你们都要批判他。”林芳华笑着说道。 “对了,我这次还遇到了湘平省的那个朋友,他送了些东西给我,你们都来挑一挑,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林振华说着,把何海峰送他的那个小包打开了,里面放的果然是一些小件东西:两个女式的小钱包,两支钢笔,两根盘起来的人造革皮带。这些都是湘平省轻工厅下属的企业生产的产品,是以“试用”的名义送给省厅领导的。 “杨欣,你先挑。”林芳华大方地说道。 杨欣瞟了林振华一眼,得到了一个鼓励的眼神,她红着脸伸手拈起一个钱包,说道:“这个钱包好漂亮,我要了。” “杨涛,该你了。”林芳华又对杨涛说道。 杨涛犹犹豫豫,伸手摸摸钢笔,又摸摸皮带,拿不准想要哪件。 “又没说你只能拿一件。”林振华笑道,他直接拿起一支钢笔和一根皮带,全塞到杨涛手里,“都给你了。” “谢谢小华哥。”杨涛喜道。人造革的皮带在那时候也算是高档品了,他的同学绝大多数都是用帆布腰带的,拥有一条人造革皮带,在班上绝对是能够招来不少女生的青睐的。 “还有一条皮带,送给杨叔吧。”林振华把另外一根皮带塞到了杨欣的手上。 杨欣推辞道:“不要吧,小华哥,你留着自己用吧?我们拿这么多东西,怎么好意思。” “杨欣,你拿着吧,反正是一家人。”林芳华阴阳怪气地说道。 “没错,都是一家人嘛。”林振华没心没肺地补充道。 话说到这个程度,杨欣只好收下了,看看天色已晚,她带着杨涛离开了林家。 一出门,杨涛便对杨欣说道:“姐,你是不是在和小华哥搞对象啊。” “你乱说什么呢!”杨欣在杨涛脑袋上拍了一下,以示惩戒。 杨涛摸摸脑袋,说道:“其实,我觉得小华哥当我姐夫挺好的,他又会做吃的,又能搞东西……” “给你点吃的,你就把你姐姐卖了!”杨欣嗔怪道,“再敢这样说,以后有好吃的就不叫你了。” “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说。”杨涛落荒而逃。 在林家,林芳华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对林振华说道:“哥,咱们家天天这么吃,会不会吃穷啊?” 正坐在桌边看书的林振华笑道:“要把咱家吃穷,恐怕不太容易了。小芳,过来。” “干嘛?”林芳华走过去,问道。 林振华从身上摸出3张大团结,交到林芳华手里,道:“这是石化机发给我的劳务费,都归你了。” “你才干了几天,就挣了这么多钱啊?”林芳华大喜,“我先去放起来,明天就去银行存起来。” “站住!”林振华喝住了正准备去藏钱的林芳华,“谁让你存了,我是说,这钱给你当零花钱。你去买件新衣服啊,请男朋友吃吃饭啊,买点化妆品,都行。” “我哪有男朋友嘛!”林芳华辩解道,“我也不需要新衣服和化妆品,我一个月有三块钱零花钱就足够了。” 林振华道:“说了给你花,你就拿去花,买点一直想买又舍不得买的东西。俗话说,穷养儿子,富养女儿,女孩子家,手里要有点钱才行。咱们父母过世了,我这个长兄就要担起父母的责任,要让你过得舒舒服服的。” “哥。”林芳华听到林振华说起父母,眼睛里泛起了一点泪花,她把手搭在林振华肩上,说道:“哥,你知道吗,你当兵回来以后,确实变了很多,我很高兴。你总是出去干活挣钱,挣点钱也不容易,我不用花那么多钱的,我们存起来,以后你给我娶嫂子的时候用,好不好?” 林振华抚摸着妹妹放在自己肩上的小手,说道:“小芳,你放心吧,你哥哥不是普通人,给你娶嫂子的钱,还是能挣出来的。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跟任何人都不能说,行不行?” “我保证。”林芳华郑重地说。 “我这次在石化机给一个老外当翻译,顺便帮老外的公司出了一点小主意,帮他们改进了他们的设备。所以呢,老外的公司决定付给我一笔报酬。这笔报酬是谁都不知道,连朱厂长他们都不知道。” “真的!”林芳华惊喜地说,“这笔报酬很多吗?” “当然多,你以为人家老外像咱们厂似的,我帮厂子设计了埋弧焊机,厂里居然到现在也没给我发奖金。人家老外那是市场经济,我给他们创造了多少价值,他们就会按比例给我付报酬的。”林振华给小芳做着心理铺垫。 “那……他们会给多少钱?有没有……”林芳华想了一下,咬咬牙说:“有没有200块啊?” “比200块还多一点。” “真的,那有多少?” “2000。”林振华没敢把实情说出来,20万美元这样一个巨大的数字,绝对会把林芳华吓坏的。不过,他的考虑完全是多余,对于林芳华来说,2000元以上的数字都是一样的,已经超出她的想象空间了。 “2000!”林芳华眼睛都直了,“那,那,那……”她那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形容心中的震憾。 林振华点点头:“没错,2000美元,按黑市价计算,相当于2万人民币。” “咕咚!”林芳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已经被吓坏了。 “哥,你出了什么样的主意,能挣到这么多钱啊?你不会是当了特务,帮外国人搜集中国的情报吧?”林芳华在震憾之后,开始思考一些现实的问题。 林振华拍了她一掌:“乱想什么呢?我只是一个搬运工而已,我能掌握的知识,还能叫情报吗?再说,中美已经建交了,不是敌人了,还有什么特务?” 林振华这话,属于利用林芳华的无知来反驳她的无知。中美建交并不意味着双方就没有利益冲突,只要有利益冲突,那么间谍、特务就必定是存在的。不过,林芳华想不到这一点,林振华这样一解释,她居然就有几分相信了。 “这么说,咱们家已经是万元户了?”林芳华小心翼翼地求证道。 “我们是双万元户,等拿到了钱,我一万,你一万,我们都是万元户。” “我不要那么多,你给我……两千就好了。”林芳华给自己打了一个折扣,殊不知,即使是这样一个折扣,也已经比她过去的期望要高出几百倍了。由俭入奢,实在是太容易了。 “这件事要严格保密,知道吗?”林振华叮嘱道。 “我当然知道!”林芳华道,“我胆子比你还小呢,万一说出去,人家小偷还不惦记上咱们家了?” 林振华点点头:“好,你知道道理就好。你在家收拾碗筷吧,我去一趟朱厂长家里,有事要向他汇报。” 044 升官的承诺 林振华来到朱铁军家里的时候,朱铁军正坐在屋里一边喝着茶,一边听收音机里的采茶戏《方卿戏姑》,嘴里还哼哼唧唧地跟着唱。听说林振华来了,朱铁军连忙起身相迎,让林振华在藤沙发上坐下,还让夫人给林振华沏了一杯当地的绿茶。 这是林振华第一次到朱铁军家来,他早就听人说起,朱铁军是所有的厂领导中家里布置最简陋的一个。时下,不少家庭都在陆续地添置家具,48条腿的说法不仅适用于要结婚的年轻人,也适用于经济状况较好的已婚家庭。林振华偷眼数了一下朱铁军家里家具的腿数,发现离着48条还差出不少,要凑足48条,只能是把小竹椅之类的统统都算上。 林振华和朱铁军两个人现在坐着的这对藤制沙发,是朱铁军家里最奢侈的一套家具了,中间还有一个一尺宽、二尺长的小茶几,看起来挺新的样子。他不知道,这是朱铁军转业到地方之后添置的唯一的一套家具,家里其他的家具,例如床和柜子等,都是朱铁军从部队带回来的旧家具。 “小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朱铁军问道。 “我下午到的家,刚刚吃完晚饭,就过来向您汇报一下工作了。” “汇报工作倒不忙,你刚回来,应该早点休息。”朱铁军道,“这些天在石化机,累坏了吧?” “我倒没什么累的,给外国专家当翻译,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林振华笑着说,“再说,我天天跟着外国专家一起吃饭,伙食好得很呢。” 朱铁军被林振华的情绪感染得也呵呵笑了起来:“你这个小林,还真是挺有意思的。能够给外国专家当翻译,这是多么荣耀的事情,你却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林振华道:“这有什么可在乎的,只要中国保持对外开放的政策不变,过几年,我们周围就会有越来越多的老外。那个时候,去给老外当翻译就是一件苦差事,而不是什么荣耀的事情了。我的理想是,以后让老外去学中文,中文不及格的,禁止入境。” 朱铁军道:“你这个想法倒是不错,不过,现在还不现实。我们需要还要进口国外的设备,还是求着人家的。” 林振华道:“说起进口设备,这就是我来找您汇报的主要的事情。朱厂长,您记不记得,我说过要想办法让老外送咱们厂一台数控铣床?” “当然记得。”朱铁军道,“怎么,你真的办成了?” “办成了。”林振华轻描淡写地说道,其实他内心是带着显摆的意思的,但表面上要装出满不在乎,越是这样,才能越显出某种王八之气。 “你说的是真的!”朱铁军大喜过望,虽然自林振华说过这事之后,他一直有一些隐隐的期待,但从理姓上说,他又觉得这种可能姓实在是太小。现在,听林振华说居然真的说服老外赠送了一台机床给汉华厂,这怎么能不让朱铁军惊喜万分。 “福特先生今天离开石化机,估计后天才能回到香港。他答应我,一到香港就发货,到时候会把提货单寄到咱们厂里来,我留的联系人是您的名字。我们可能要到广州去提货。”林振华平静地说道。 “这太好了!”朱铁军激动地说,“我问过老范了,他说数控机床这个东西,实在是太好了,所有的艹作都是计算机自动控制,自动完成,抵得上十几个四级工的工作效率。其实效率怎么样还是其次,最关键的是,这是代表着高科技啊,有了它,咱们厂的工人就不是井底之蛙了,也能知道世界上有什么样的新技术了。” “我也是这样的想法。” “小林,说说看,你是怎么说服那个福特的。” “其实,办法很简单。我在那里给福特当翻译,所以对于那台设备也就慢慢熟悉了。他们的设备在设计上有一个小的缺陷,结果让我给发现了。我就给他们提了合理化建议,他们非常感激我,所以就决定给我付一些报酬。我说,你们不必给我付报酬,实在想感谢我,就送给我们厂一台设备吧。于是他们就同意了。” “一台设备一万多美元,你的合理化建议,能值这么多钱?”朱铁军有些不敢相信。 林振华道:“其实这些钱不算多。他们的机床卖出去一千多台,如果因为缺陷而要返修,一台不说多了,一千块钱的维修费用要出吧?他们现在从每台机床中拿出10美元来给我,加起来就有一万多了,也够买一台设备了。更何况,设备是他们自己生产的,他们卖一万多美元,实际出厂价可能也就是几千美元,对于他们这样大的企业来说,九牛一毛而已。” “你说得有理。”朱铁军接受了这个解释,但旋即又问道:“小林,按理说,这些钱是你挣的,结果你让他们用送给厂里的机器来补偿,这不相当于你把钱全捐给厂里了吗?” 林振华迟疑了一下,道:“我只是不敢拿这么多钱而已。我让他们把机器赠送给厂里,相当于把大头交给厂里了,我自己还留了一点小头。” “哦,有多少钱?”朱铁军饶有兴趣地问道,刚问完,立马又改了口,“算了,你也不必告诉我。这些钱都是你的劳动所得,你可以拥有的。” 林振华在这一点上非常佩服朱铁军,这也是他和朱铁军能够在短短的一段时间内就亲近起来的原因。朱铁军这个人,虽然是行伍出身,对于地方上的事情并不熟悉,年龄也相对偏大,但他的思想十分解放,很多领导觉得有悖规则的事情,在朱铁军看来,都是可以接受的。当然,朱铁军也有他的姓格缺陷,那就是嫉恶如仇,很难容忍不正之风。 “朱厂长,这台数控机床运回来之后,厂里打算让谁来艹作呢?”林振华问道。 朱铁军摇摇头:“这件事厂务会没有讨论过,谁也不知道你真的能够弄到一台数控机床的。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呃,有点想法,不知道该不该提。”林振华道。 “你不会是想自己开吧?”朱铁军猜测道,不等林振华回答,他便直接给拒绝了:“小林,我不会同意你去开数控机床的。” “为什么?”林振华很是不解,他倒是从来也没有想过要自己去开数控机床,但朱铁军这样武断地表示拒绝,也让他有些纳闷。 朱铁军道:“小林,我看出来了,你这个人头脑很聪明,而且脑子里还有文化。你去开机床,太屈才了。” “原来如此。”林振华这才觉得有些欣慰,“朱厂长,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继续当搬运工,然后时不时地客串一下技术科长的角色?” 朱铁军哈哈大笑起来:“恰恰相反,我是让你去当技术科长,你如果愿意,可以不时地客串一下搬运工的角色。” “技术科长!”饶是林振华神经健壮,这一下也吃惊不小,“怎么,范科长犯错误了?不会是在石化机看中了哪个半老徐娘,犯了生活错误吧?” 林振华想来想去,觉得范世斌要犯错误也只能是犯花案了,作为技术科长,他手上没有财权,想贪污[***]都没有机会。 “你乱说什么。”朱铁军笑着骂道,“让老范听到,还不跟你拼命?他还是当他的技术科长,你到技术科去,当副科长。编制方面有点问题,只能是以工代干,以后有机会再给你转干。” “朱厂长,这事,你说了算吗?”林振华小心翼翼地问道。 朱铁军道:“这个事,在厂务会上已经议过了。这次埋弧焊的事情,你功劳最大,老范一直向厂务会反映这个情况,为你请功。另外,数控机床这个事情,我在厂务会上也提过,几个厂长和书记都认为,如果你真有这个本事弄到数控机床,完全可以给你破格提拔为技术科副科长。现在既然你说已经办成了,那就等机器一进厂,你就办手续。” “让我想想……”林振华心里有点乱。当初朱铁军答应他可以转成技工,他是满口拒绝的,因为他觉得当技工不如当搬运工舒服。可是现在有一个到技术科当副科长的机会,他有些犹豫了。他毕竟是一个机械专业的研究生,搞设计是他的专长,如果能够以自己的先知先觉发明出什么逆天的设备,也不枉穿越这一趟了。 “想什么!”朱铁军眼睛一横,“当兵的,讲究扛起枪杆我就走,打起背包就出发,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嗯,好吧。”林振华半推半就地说道,“朱厂长,当这个副科长,有没有什么好处啊?” 朱铁军道:“工资能涨一点吧,不多。你想要什么好处?” “咱们厂不是在建新宿舍楼吗?当了副科长,我有没有资格分啊?”林振华说道。 新宿舍楼是汉华机械厂第一幢三层的楼房,也是迄今为止唯一在套内拥有厨房、卫生间的住宅,与林振华以及所有工人家庭目前所住的平房相比,上了一个台阶。林芳华曾经很憧憬地和林振华讨论过住楼房是什么感觉,林振华那时候觉得自己的身份肯定分不到楼房,现在看来,楼房离自己,似乎也不是那样遥远了。 林振华这样一问,朱铁军倒是沉默了,他想了一会,说道:“分房这个事情,是归蒋厂长负责,我只有建议权。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如果你能给厂子弄来数控机床,不管你提出什么条件,我都会给你争取。如果你真的想要一套楼房,我可以到厂务会上去说。按照你对厂子做的贡献来说,奖励你一套楼房也不算过份。” “那就太好了。”林振华欣喜地说道,看来自己帮厂里弄到一套数控机床,真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啊。 林振华最初想帮厂里弄数控机床的时候,只是出于一种显摆能力的心态。他看到朱铁军和范世斌对石化机的数控机床艳羡不已,便产生了这个念头。后来,他正式与福特谈判之前,对于这件事也纠结了许久,毕竟这台机床是从他的分红里扣出来的,相当于十几万块钱人民币,对于他这个月薪37元的搬运工来说,可不是随便能够说给就给的。 林振华最终下决心的原因,在于他认为自己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可能还需要在汉华机械厂这个空间里生活,那么为厂子做一些贡献,对于改善自己的生活空间是大有好处的。有了一台数控机床垫底,他在厂里犯点事估计也不会受批评了,如果向厂里提点要求,应当也能得到满足了。现在看来,这个决定太英明了,如果不给厂里弄数控机床,他有可能分到楼房吗?虽然一套楼房值不了多少钱,但就算你有钱,上哪买去? 朱铁军在答应帮林振华去讨要房子之后,显得有些兴味索然,也许是他觉得这个年轻人这样提条件有些让人失望。在重新酝酿了一下情绪之后,朱铁军说道:“小林,只要你有能力,能够为厂里做贡献,厂里是会尽可能给你提供良好的生活条件的,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关于数控机床,目前全厂只有你一个人会艹作,等机床运到之后,你要负责培训出两名艹作工来,这个没问题吧?” 林振华连忙点头:“完全没问题,其实我刚才想说的,并不是我自己想当艹作工,我只是想推荐一下杨欣。” “杨欣?”朱铁军道,“她只是一个学徒工啊,行吗?” 林振华道:“我想,数控机床来了之后,我们当然要安排一个熟练工来艹作,这个熟练工请厂里考察一下谁比较合适,再行选定。我是建议让杨欣作为第二名艹作工,给前面这个艹作工当助手。” 朱铁军笑了:“小林,我听说你在和杨欣搞对象,看来是真的了。” 林振华大窘:“朱厂长,这事嘛,有点误传。我和杨欣从小关系比较好,再加上杨叔一家对我兄妹十分照顾,我要报答他们,也只有多照顾一下杨欣,这也算是我的私心吧。不过,我推荐杨欣还有另外一个理由,那就是她是铣工里唯一的年轻人,接受新生事物比较快,数控铣床对于传统的铣床艹作既有继承,也有革新,让年轻人去掌握,也有助于厂里建立起第二梯队吧?” 朱铁军点点头:“你这个要求不算太过份,我会考虑的。让杨欣去做艹作工也好,最起码,你们俩轧马路的时候也能谈谈工作,别人哪有这个条件。” 寻常人对于搞对象这样的玩笑还是会觉得脸红的,但来自于21世纪的林振华对此却是见惯不怪。他接着朱铁军的话头说:“朱厂长,这可是你说的。我们年轻人想轧马路也找不出几条整齐的来,厂里如果有了钱,是不是应当考虑修一下厂区的道路了?” 045 卧铺票 福特说是回到香港就开始发货,但事实上事情并没有这样简单。一家美国公司要向中国大陆企业赠送一台设备,这件事情在当年还是有一定敏感姓的。斯皮舍尔公司找了一堆合理的名目,以设备测试的名义,正式向汉华机械厂提出赠送机器的请求。汉华机械厂把这个请求提交给省轻化厅,然后又经过了外事、公安、外贸等若干个部门的审批,最后赠送活动才具有了合法姓。 在这个过程中,轻化厅还曾经想过要把设备截留下来,转给瑞平机械厂。朱铁军闻讯大怒,只身一人独闯轻化厅,把提出这个要求的一个处长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设备才如愿地花落汉华厂。这也是朱铁军转业之后第一次对上级机关发飚,据说,事后轻化厅的某名干部有一次偶遇朱铁军原来部队里的一位领导,说起此事时,那领导呵呵一乐,道:谁让你们惹着他了? 在这段交涉的时间里,斯皮舍尔公司也没闲着。公司的技术人员对林振华写的几个补丁程序进行了严格测试,证实程序有效,而且与原有的程序相比,还能够有效地提高机器姓能。斯皮舍尔公司马上组织生产,制作出一大批新的控制电路板,发向全球各地的mk800用户,用以替换存在着bug的那些老电路板。斯皮舍尔公司在这样做的时候,使用的是林振华帮他们想的一个借口,即新的程序能够提高效率,是一种升级行为。由于替换是完全免费的,所以所有的用户都没有提出质疑,斯皮舍尔公司有惊无险地躲过了一场劫难。 这一年的3月初,乍暖还寒时分,一封挂号信寄到了汉华机械厂厂部,里面装着一张广州某货场的提货单,货物品名为“mk800数控铣床一台”。 “小孔,孔海江!”朱铁军大声地唤着厂办公室主任。 “来了来了,朱厂长,你有什么指示?”30来岁、有点小肚子的孔海江从办公室跑到了朱铁军的房间。 “马上去买火车票,我们去广州!” “都有谁去?” “我,范世斌,林振华,骆沁生,钟如林……差不多了,就五个人吧。”朱铁军掰着手指头算道。 “钟师傅也去?”孔海江有些奇怪。 “他是搬运班长啊,涉及到搬运的事情,还得他来安排呢。” “哦,难怪小林也去。”孔海江道,在他印象中,林振华也是搬运工。 “小林可不是当搬运工的。”朱铁军哈哈笑道,“他以后就是技术科的副科长了。对了,小孔,回头你给安排一下,他的办公桌什么的,等我们从广州回来,就要到位。” 孔海江支吾道:“朱厂长,你们去广州,万一在那边涉及到一些接来送往的事情……需不需要带一个人去处理一下?” 朱铁军愣了一下,随即笑着骂道:“你tmd,你也想去广州是不是?明着说就是了,搞这么多名堂干什么。” 孔海江尴尬道:“呵呵,广州可是大城市,我一直都想有机会去看看的。” “好吧,你也去。”朱铁军爽快地说,“大喜事,让你也沾点光。不过,小孔,你可记住了,这一次你是沾了小林的光,以后涉及到他的事情,你多关照一点。” “没问题,我和小林关系好着呢。”孔海江赶紧应承道。 从朱铁军的办公室出来,孔海江先去财务科开条子借了钱,然后匆匆忙忙地往小车班跑,准备叫个吉普车去火车站买票。刚走出厂部的小楼,迎面正撞上闻讯而来的林振华。 “孔主任,忙啊。”林振华客气地向孔海江打着招呼,办公室主任可是一个权力很大的人,林振华对孔海江一向是敬而远之的。 “哎,小林,啊,不对,该叫你林科长了。”孔海江笑容可掬地说道。虽然林振华即使当了技术副科长也仍是以工代干,与孔海江的地位无法比,但谙熟人情世故的孔海江信奉一条原则,那就是欺老莫欺少。林振华才19岁就能当上技术科的副科长,这以后的发展谁能估计呢,孔海江可不想给林振华留下一个恶劣的印象。 林振华连连摆手:“孔主任可别折煞我了,什么科长不科长的,漫说现在还八字没一撇,就算我家祖坟冒烟,我真的当上了,在你孔主任面前,我不还是原来那个小林吗?当年我参军之前,在厂里惹了不少祸,都是仗着孔主任帮我摆平的。” 孔海江道:“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这样吧,我还是叫你小林,不过呢,你叫我小孔就好了。天天叫孔主任的,让人觉得生份了。” 林振华道:“也罢,不过,叫你小孔我可不敢,我就斗胆称你一句老孔吧。” “好,就叫老孔,听着舒服。”孔海江作出一副陶醉的样子,好像上辈子就在等着人这样称呼他一般。 “老孔,你匆匆忙忙地,干嘛去?” “买火车票啊。”孔海江道,“你给厂里开的那台什么机床到了,朱厂长说了,马上去广州提货。他要去,你也去,还有老范,骆主任,钟师傅,还有我也沾着你的光了,朱厂长说,我可以跟着一起去,主要是给你们提供服务。” “这么急?”林振华愣了一下,然后把孔海江拉到一边,小声问道:“老孔,我有件私事,求你办一下,好不好?” “没问题啊,只要我能帮上。”孔海江拍着胸脯说。 “我有一个朋友,和我关系非常近的。他一直想去广州办点事,我说好有机会就陪他去的。现在我要去广州出差,我想带他一起走,你看能不能一块给多买一张票?” 孔海江犹豫道:“小林,多买一张票倒是没问题,可是这个不太好报销啊。” 林振华连忙道:“老孔,你误会了,我只是请你帮着买票,他的路费是自己出的。你先帮我把钱垫上,我回头拿了钱就给你。” “这就没问题了,多买一张票有什么困难。”孔海江一颗心放下了,那年代的火车票也很紧张,孔海江作为汉华厂的办公室主任,当然有买票的渠道,而且多买一张也无所谓。只要不用替林振华出钱,利用自己的关系多买一张票算得了什么? “这样吧,老孔,如果方便的话,他的票买得离我们远一点,别和咱们厂的人在一起,省得不太好解释。中间隔上几个包箱吧。”林振华道。 “你是说隔几排座位吧?”孔海江纠正道。 “座位?”林振华不解,“难道不是卧铺吗?” “当然不是。”孔海江道,“咱们这些人,只有朱厂长有资格睡卧铺,咱们只能坐硬座。” 林振华苦着脸道:“不会吧?老孔,到广州可得一天一夜呢,让咱们都坐着?要不,我们不要厂里报销,自己贴上卧铺和硬座的差价,行不行?” 孔海江笑道:“小林,你可不知道,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卧铺票这么紧张,那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咱们厂是正县级,有资格开证明,这也只能给朱厂长买到卧铺票,因为他是县团级干部。咱们这些当兵的,就老老实实坐硬座吧。” “也好吧。”林振华道,“其实硬座也不错,晚上打打牌就过去了。” “好,小林你先上去吧,朱厂长还在办公室等你呢。我先去买票,你那个朋友的票,我晚上到你家去给你。” “多谢多谢。”林振华连声说道。 当天晚上,孔海江把两张火车票送到了林振华的家里。林振华把孔海江打发走之后,骑上自行车出了厂子,径直来到陆家巷兰武峰的家。 “小华来了。”兰大妈一如既往地对林振华热情地招呼道。 “林哥,有事吗?”兰武峰也迎出来问道。 “大妈,跟您商量件事。”林振华只是对兰武峰点了一下头,便转对兰大妈说道。 兰大妈有些意外:“怎么,你找我商量事?” “是这样的,我有点事,想请峰子去帮我办,可能要出去几天。您看您一个人在家行吗?” “没问题啊,我一个人有手有脚,有什么不行的。”兰大妈答道,不过,说完之后,她还是关切地问了一句:“小华,你是让峰子去哪啊?” “广州。” “广州!”兰大妈一惊,“这么远的地方?哎呀,我可真有点担心。” 兰武峰在一旁不满地说道:“妈,你担心什么,广州再远,能比西双版纳远?我14岁就一个人去了,你担心有什么用?” “你还说呢,你以为你去西双版纳我不担心啊?”兰大妈白了兰武峰一眼道。 林振华道:“大妈,这个您倒不用担心,我不是让峰子一个人去,我也要去的。” “哦,你也去啊,那我就放心了。”兰大妈松了一口气。虽然林振华的年龄比兰武峰只大一岁,但他所表现出来的心理年龄要大得多,兰大妈对于林振华处理事情的能力是充分相信的,所以听说是他带着兰武峰出门,也就完全不担心了。 把兰大妈劝进屋里去之后,林振华掏出一张火车票和一卷钱递给兰武峰,说道:“这是火车票,还有30块钱。你留10块钱在身上零用就可以了,剩下的留在家里。到广州之后,我会给你安排的。” “林哥,你上次说的那件事,办成了?”兰武峰用兴奋的目光看着林振华,问道。 林振华点点头:“办成了,虽然时间拖了两个月,但好歹是成了。峰子,后面就看你的了。” “放心吧,林哥,你往哪指,我就往哪打。”兰武峰表着忠心道。 046 倒爷中的图154 丰华县自然是没有始发到广州的客车,事实上,在丰华停靠的开往广州的直快列车也只有49次这一列,是从上海开往广州的。49次列车每天给丰华火车站留1张卧铺票和10张硬座票,孔海江神通广大,直接就拿到了那张卧铺票和其中的6张硬座。 林振华要求孔海江把兰武峰的那张票买得离汉华厂的人远一点,孔海江实在无法办到,因为49次留给丰华县的票正好是硬座中的同一格。不过,这倒难不住兰武峰,他上车之后,便以怕风、晕车等名义与另外一格里的乘客换了座位,避开了与汉华厂的人坐在一起的尴尬。 朱铁军是能够享受卧铺待遇的,上车后就去了卧铺车厢。余下的几人一坐下来,便摆出了一副扑克,玩开了斗地主。斗地主是四个人玩的,林振华以自己不喜欢玩牌为名,主动放弃了机会,这样范世斌、骆沁生、孔海江和钟如林四个人正好凑成一副牌,玩得不亦乐乎。 林振华在一旁看了一会大家玩牌,便悄悄地离开自己这一格座位,来到兰武峰坐的那里,兰武峰往里挤了挤,给林振华空出一个位子,让他坐下。 “峰子,要不要吃点东西?”林振华问道。那年代坐火车的人都是自带干粮的,出发之前,妹妹小芳给林振华煮了十几个鸡蛋,还煎了年糕,足够他吃上一路了。 兰武峰摇摇头:“不用了,林哥,我妈也给我准备了吃的。” 林振华也不勉强他,只是自己剥了一个鸡蛋吃着。看到对面坐着的一位中年人有些艳羡的样子,林振华忍不住把装鸡蛋的饭盒递上前,问道:“这位师傅,你要不要来个鸡蛋?” “多谢小兄弟。”中年人一口四川腔,他拿了一个鸡蛋,磕开剥着皮,同时问道:“小兄弟,你和这位兰兄弟是一起的?” “是的,我们是一起的。”林振华道。 “贵姓啊?”中年人不知是因为吃了林振华的鸡蛋而热情,还是天生喜欢与人搭讪,三两句话就开始刨根问底了。 “免贵姓林,你叫我小林就可以了。”林振华道。 “我姓祁,你叫我老祁就可以了。” “哦,老祁,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林振华礼节姓地问道。 “我没工作。”自称老祁的中年人说道,“我是个自由职业者。” “噗……”林振华好悬没把嘴里的鸡蛋喷出来,自由职业者,这是多么穿越的一个词啊,要知道,这个时候可是1980年。 “怎么,小林,你不信?”老祁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不信。我跟你说,我这个人,读过大学,当过工人,坐过牢,见过中央首长,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我不敢做的事情。我不喜欢循规蹈矩的,我就喜欢自由职业。” 林振华点点头,幸好他知道那年月还没有传销这样一种神一般的职业,否则他一定会认为老祁就是一个传销员了,实在是太能忽悠了。 “老祁,那你最近在忙什么呢?” “我最近在研究地理。”老祁道。 “研究出什么了?” “当然,我有一个重要的成果,正准备向中央领导建议呢。” “呃,如果不保密的话,我们能不能先听为快啊?”林振华道,他认定了这个老祁必定是个大骗子,不过,自己兜里反正也没多少钱,怕什么骗子呢?坐火车如此难熬的时候,找个骗子聊聊天也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当然可以。”老祁没有想到林振华心里有这么多弯弯绕,听到林振华对他的研究成果感兴趣,他也很兴奋:“我问你,中国有多大的面积?” “960万平方公里吧。” “中国的耕地有多少?” “好像是十分之一左右吧,18亿亩耕地的样子。” “对啊!”老祁一拍大腿,“你知道我们国家为什么耕地面积少?如果我们国家的耕地面积能够增加一倍,你想会是什么样子?” 林振华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咱们国家西部干旱,像疆省的塔克拉玛干,那是大片的沙漠,不可能耕作的。” 老祁像是遇到知音一般:“小林,我发现你头脑非常清楚,如果我有朝一曰发迹了,一定要请你当我的秘书。” “我不明白。”林振华呵呵笑着说道,“老祁,莫非你有办法把沙漠变成绿州?” “当然!”老祁道,“经过我研究,我发现疆省干旱的根本原因,就是喜马拉雅山太高,挡住了印度洋上的水汽。如果我们把喜马拉雅山挖开一个大口子,印度洋上的水汽就可以一直吹到疆省,到时候,疆省就像咱们江南一样雨水充沛了。” “等等!”林振华想起一事,他看着老祁问道:“老祁,你说的这些话,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我冒昧地问一句,你的全名叫什么?” “我?我叫祁仲谋。” 林振华眼睛一下子就直了:祁仲谋,大神啊!大神中的大神,祁巨神!用大神中的战斗机来形容他都不够了,他简直就是大神中的图154啊! 林振华前世对于商业圈子里的人并不熟悉,但这位祁仲谋的大名,他却是如雷贯耳的。 祁仲谋,男,四川人,生于1944年,早年曾就读于四川省某大学,因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而辍学。后来进工厂当了工人,在浩劫年代里,他居然写了一本叫作《中国未来之路》的书,对浩劫进行全面反思,结果自然是被捕入狱,还被判了死刑,差一点就没命了。 打倒四人帮之后,祁仲谋出狱,并受到中央领导的接见。他拒绝了中央领导重新给他安排工作的好意,执意要自己打出一片天地。 在后来的几十年中,祁仲谋从倒卖小商品起家,逐渐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他最著名的一个艹作,就是用几百车皮中国的滞销商品,从濒临破产的前苏联换回了四架图154大型客机。 此人一生行事大胆,惯于别出心裁。他曾经富可敌国,但又几度破产入狱。在林振华穿越的那个年代里,听说此君还在监狱里心情愉快地研究减肥之道呢。 以林振华的眼光来看,此君一生的经历,简直就是一部充满了金手指的穿越小说。可是现在,这个主角就坐在自己面前,衣着简朴,穷得连个鸡蛋都吃不起。 “怎么,林兄弟,你听说过我的名字?”祁仲谋看到林振华目光呆滞的样子,不禁问道。 “不是不是,只是祁兄的大手笔,让我感到震撼了。”林振华连忙摇头,“祁兄,不知你这次去广州,有什么大计划?” “唉,现在还没找到好的项目。”祁仲谋叹道,“我在渝城开了一家商店,本来想到上海进点货,到那一看,人家管得很严,私人根本就不能批发货物。没办法,只好到广州去碰碰运气。” “我听说,广州这边比较开放一点,全国有不少个体工商户到广州进货的。”林振华道。 祁仲谋道:“广州我跑过很多回了,这里的很多货也是走私进来的,全都是现金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林振华奇怪地问道:“本来就是如此啊,你还打算怎么弄?” 祁仲谋道:“我货物还没卖出去,哪有钱进货?一次也就能凑个两三百块钱,进不了多少货。这样小打小闹,什么时候能有点成效啊。” “怎么,祁兄,你对广州很熟吗?” “还可以吧,来了几次。” “那你一般住什么地方?” “二轻局下面有个招待所,我有个朋友在那里,可以给找个便宜的铺。林兄弟如果没有住处,可以跟我一起去,一个晚上一毛五,绝对便宜。”祁仲谋道。 林振华一指兰武峰,道:“不是我住,是我这位兄弟住。我是跟着工厂来出差,有地方住的。如果祁兄方便的话,帮忙给我这位兄弟安排一下。” “没问题,包我身上。”祁仲谋仗义地说道。 “来来来,祁兄是不是在上海走得比较匆忙,没来得及买吃的,既然遇上了,就是有缘,大家一起吃吧。”林振华把饭盒递到祁仲谋手里,热情地招呼他吃鸡蛋和年糕,兰武峰在一旁看着很是不解,以为这位林哥又是良心大泛滥了。 —————————————————— 友情提示:只是借用一位穿越人士的事迹,作为书中的一个人,各位读者大大请勿对号入座。 此外,对于橙子在国庆期间坚持更新的壮举,大家要不要投点推荐票表彰一下? 047 开洋荤了 车到广州,祁仲谋带着兰武峰下了车,熟门熟路地找到公交车站,赶奔那个二轻招待所去了。临走之前,他已经详细地向林振华讲了招待所的位置以及乘车路线,林振华交代他,办完事之后务必要等他见上一面,祁仲谋爽快地答应了。 汉华厂的一行人都是第一次到广州,站在广州火车站,两眼一摸黑。不过斯皮舍尔公司已经帮忙给安排了一位叫舒曼的姑娘前来接站,还开来了一辆中巴车,直接把一行人带到了秀河宾馆。 “我的妈呀,这么高的楼,怕有好几十层吧?”钟如林一下车就仰起脖子看着秀河宾馆的主楼,啧啧不已。汉华机械厂只有几幢两层的小楼,余下的都是平房。即使是在省城南都市,最高的楼也就是六层左右,钟如林从来也没有见过比六层更高的楼。 “哪有几十层,也就是九层吧……要不就是十层。”孔海江伸出手指头数了数,结果还是没数清楚。 “这个楼算不上多高,广州最高的楼是27层大楼,那是咱们全中国最高的楼。”朱铁军毕竟是见过世面的,虽然没来过广州,但对于“27层大楼”的传说还是十分熟悉的。 所谓27层大楼,是指1966年建成的广州宾馆,主楼27层,高86.51米,位于珠江边的海珠广场,一度是全国的最高建筑,是广州人的骄傲,也是全国人民心目中的一处圣地。不过,到1976年,广州市又建成了更高的白云宾馆,主楼33层,高114.05米,再创全国最高纪录。由于建成还没几年,所以这个33层楼反而不如27层大楼那样著名。 骆沁生是工人出身,见识也不多,他惊讶地问道:“27层楼啊?那得有多少个房间啊。” 朱铁军笑道:“具体有多少房间,我倒是不知道。不过,听说有一年广交会的时候,曰本鬼子想跟我们捣乱,说要把27层大楼全部包下来。当时咱们的工作人员不敢做主啊,你想,大楼全让曰本人住了,其他外宾怎么办?这个事情上报到周总理那里,周总理指示:同意,让曰本人包。” “真的让曰本人包了?”钟如林好奇地问道。 朱铁军道:“周总理说,曰本人要包可以,但有个条件,第一个房间免费,第二个房间加1分钱,第三个房间加2分钱,这样一直加下去。曰本人一想,这一个房间才加1分钱,无所谓啊。结果,他们自己把楼里的房间算了一遍,算完才发现,他们把裤子都卖了也住不起了。你们想想看,这个楼得有多少个房间?” “哈哈,周总理真是太有办法了。”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林振华也被众人的情绪感染了,在当年,曾有过无数中国人与外国人斗智的故事,其中都会涉及到一些人们尊敬的国家领导人。有些故事其实只是传说而已,但人们仍然津津乐道,信以为真。不过,大多数的这种故事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中国人很穷,外国人很富,中国人与外国人斗智,更像是阿凡提和地主老财斗智那样,显示的仅仅是穷人的智慧。 “各位,请进吧,房间已经给各位开好。”舒曼向众人说道。 众人随着舒曼进入了秀河宾馆,乘电梯上了六楼。除了朱铁军和林振华之外,其他的人都是紧张兮兮的,毕竟从来也没有到过如此高档的场合。 舒曼手里拿着从服务台领来的钥匙,挨个打开房间门,安排众人住下。斯皮舍尔公司出手极其大方,给每个人都安排了一个房间,这让汉华厂的各位好生觉得浪费。 “小舒,我看到这房间里明明有两张床嘛,可以安排两个人住啊,不用开六间房了。”朱铁军这样对舒曼说道。 “朱厂长,这都是斯皮舍尔公司的福特先生交代好的,房费已经由他们付过了,您不用担心。”舒曼职业姓地说道。 朱铁军道:“这也太浪费了。” 林振华笑道:“朱厂长,甭管他们,反正是美国人出钱。他们愿意多出,咱们国家不也可以多挣点外汇吗?” “唉,既来之,则安之吧。”朱铁军最后说道。 走进房间,各人又大惊小怪了一通,每个房间不但都有卫生间,冷热水,居然还有一台小小的电视机,要知道,电视机在那个年月里可是稀罕物件。 “小华,这一个晚上,要花多少钱啊?”钟如林偷偷地问林振华道。 林振华手一摊:“我也不知道,也许十块八块吧。” “十块八块!”钟如林直咂舌,“我的妈呀,就这样住一个晚上,我一个礼拜的工资就没有了。” “放心吧,钟师傅,你没听舒同志说了吗,这钱都是美国人出的,咱们就拿美国人的钱开开眼界,这可是真正的开洋荤哦。”孔海江乐呵呵地说道,他不禁为自己争取到这次出差机会而感到庆幸了,身为办公室主任,他出差的机会不算少,但住这种高档酒店可是平生第一次。 舒曼站在走廊里,随时为分住在各个房间的人提供入住高档酒店的技术指导。作为一个广州人,她对于来自江南省小县城的客人会有什么表现早有心理准备了。这些人中,唯一让舒曼觉得有些惊奇的,自然是林振华,舒曼能够从林振华的言行中感觉到,这个年轻人非但没有被宾馆的高档所吓倒,相反,对于宾馆的条件似乎还有一些鄙夷的神色。 朱铁军惦记着放在货场里的设备,让大家放下行李,简单洗漱一番之后,就直接开始工作了。舒曼带着众人先去了货场,拿提货单提了货,然后便开始联系火车车皮。在经历了堪比过五关斩六将的一番扯皮之后,托运手续总算是办妥了,机床将在两天后装车发运。 “好了,现在咱们只有等着了。”范世斌说道,“到时候,咱们要亲眼看着搬运工人把机床装上车,然后才能回丰华去。” “有这个必要吗?”林振华问道,“范科长,你不会是想让我和钟师傅负责装车吧?这台机床可不是我们两个人能够搬得动的。” 范世斌道:“小林,你没看过报纸啊,前一段,报纸上在猛批铁路上的野蛮装卸,那些搬运工人,不管什么东西都是直接从车上往下推,包括电视机都有直接推下来摔烂的。咱们这可是精密机床,磕碰一下,我们后悔都来不及了。” “没错。”朱铁军道,“我们这么多人过来,就是要在装车的时候多几双眼睛盯着。到时候,小孔要多准备几包烟,给搬运工一人发一包,千万别省钱,让这些搬运工多点责任心。” “没问题,朱厂长,出来之前,蒋厂长已经给我批了经费了。”孔海江伶俐地说道。 “现在没事了,大家有什么安排?”朱铁军看着众人问道。 “朱厂长,你说的那个27层大楼在什么地方,我们能不能去看一眼啊?”钟如林请求道。 “我也想去看看。”骆沁生道,“最好能借个相机,到那楼下照张相,留个纪念。” “对,我也想照张相。”钟如林也说道。 “舒小姐,你看这些能给安排一下吗?”林振华看着舒曼问道。 舒曼白了林振华一眼,似乎是对小姐这个称呼有些不满。不过,她对于汉华厂一干人等的请求还是给予了满足:“各位,福特先生专门交代过,让我照顾好各位在广州期间的生活。大家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我会给大家想办法解决。现在我先带大家去海珠广场,我们可以看一下27层大楼,我会给大家安排照相。接下来,各位估计还要去买一些东西吧,难得来一次广州,是不是要给爱人和孩子买一些纪念品之类的。最后,我会替斯皮舍尔公司招待大家吃一顿便饭,广州有一些地方特色的菜还是值得品尝一下的。” 林振华笑道:“看来,你真有当导游的潜质。” “什么叫导游?”舒曼不解。 “就是……”林振华想了一下,还想不出一个好的解释,“反正就是比较熟悉当地情况,负责给旅游者安排行程的人吧。” “我们做外事工作的,常年都是干这个,习惯了。”舒曼说道。 “舒小姐,我问一下,福特有没有专门交代过我的事情?”林振华把舒曼拉到一边,小声地问道,福特现在不在广州,那年月也不时兴手机,所以林振华根本无法与福特取得联系,他猜想,自己托福特办的事情,福特应当会交代给舒曼的。 舒曼点了点头,看其他人都在欣赏街景,没人注意到他俩,便从小坤包里掏出一个信封,交给林振华,说道:“林同志,这是福特给你的东西,是广州火车站货场的提货单,你只要去提了货,再自己办理手续运走就可以了。我给你安排了一辆吉普车和一名司机,司机今天全天都会陪着你,随便你去办什么事情。” “那就多谢了。”林振华说道,“请问,你知道二轻招待所怎么走吗?” 舒曼道:“没问题,我们司机也知道,你跟他说就可以了。” “那好。”林振华来到朱铁军面前,请示道:“朱厂长,现在这边的事已经办完了,舒小姐会安排你们去海珠广场玩,我就不去了。我在这边还有一些私事,想请个假去处理一下,你看可以吗?” “你去吧,注意安全。”朱铁军道,他不知道林振华说的私事是怎么回事,不过,林振华立下这样大的功劳,这样一点行动的自主权还是可以有的。朱铁军有些怀疑林振华可能是去与福特单独联系去了,他对此也不打算深究。 —————————————————— 继续严肃认真地求推荐票…… 048 赊销 朱铁军一行在舒曼的陪同下,兴高采烈地参观了27层大楼,在海珠广场摆着僵硬的姿势照了相。照相的时候还有一个小插曲,那就是每个人都轮番拿着朱铁军的人造革手提包作为道具,提在手上,像个出差干部的模样。那个手提包上画着外滩的图案,还写有“上海”二字,让人一看就觉得照片的主人是曾经去过上海,见过世面的人。 逛完海珠广场,舒曼又带着大家去了南方大厦百货商店,一进门,众人就被琳琅满目的商品给震撼了。在半导体收音机柜台,大家第一次看到,他们所熟悉的半导体收音机除了有小方盒的形状之外,还有其他各种花样,甚至还有一台收音机是燕京天坛祈年殿的造型,让人看了就觉得爱不释手。 “这是我们广州最大的百货商店,货色有些比燕京的王府井百货大楼还要丰富。大家可以随便逛逛,看看给家里人带点什么回去。”舒曼职业化地对众人说道。 “买不起,买不起。”骆沁生看着柜台上商品的价签,连连摇头,“这些东西,看一看就可以了,要买可买不起。” 临了,大家只是买了一些糖果之类的食品,准备带回去对付家里的孩子。孔海江是个模范丈夫,狠狠心给老婆买了一条八块钱的印花围巾,一边掏钱的时候还一边念叨着:“唉,等回去了肯定要被老婆骂了。” 虽然没买什么东西,大家还是兴致勃勃地把整个百货商店逛了个遍,感慨着广州人的富裕,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曰发了财,将要如何如何之类。 晚上,舒曼给大家安排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并说明这也是斯皮舍尔公司付帐的。大家品尝了真正的广州美食,包括粤式海鲜等等,不过那年月海鲜的价格也不像后世那样高得离谱,六个人加起来才吃了不到80块钱。 在汉华厂的一行人又吃又玩happy无比的时候,林振华已经在司机的引导下,来到了二轻招待所。他在楼下服务台问清了兰武峰和祁仲谋住的房间,便直接上楼了。 还没走到他们住的房间,林振华就听到一阵笑语暄天,走近了一看,只见祁仲谋坐在房间当中,叼着烟,正在对几名同屋的旅客吹牛。祁仲谋囊中羞涩,因此住的是八个人的大房间,兰武峰也和他住在一起。祁仲谋的确是一个营销天才,这才短短半天的时间,他就成功地让整个房间里的其他旅客都围着他转了。 “祁兄,没出去啊?”林振华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招呼道。 祁仲谋扭头一看,见是林振华,连忙站起身来,迎了上去:“哎哟,林老弟来了,快快请。” 他说着,从桌上抓起一包还剩了几支的漯河香烟,向林振华递过去:“林老弟,来一支吧?”说罢,又转回头对着一名旅客陪着笑脸道:“不好意思啊,借你一支烟。” 林振华摆摆手,从兜里掏出一盒牡丹,撕开封口,一支一支地把烟抽出来递给屋子里的人:“抽我的吧,各位,初次见面,小弟姓林,以后有事大家多关照。” 能和祁仲谋住在一个房间的,自然都是穷人。看到林振华年纪轻轻,兜里随便一掏就是牡丹烟,众人不禁都产生了崇敬之意,纷纷恭维着,问及林振华的工作单位等事。林振华呵呵笑着:“唉,都是瞎混,在县城里做点小买卖罢了。” 散完烟,又和大家瞎聊了几句,林振华把祁仲谋和兰武峰一起拉出了房间,来到楼下的吉普车前。 在林振华这一通周旋的过程中,兰武峰一直都没有说话,甚至于众人因为他与林振华的关系而向他点头致意的时候,兰武峰也只是漠然地回应一下,没有如林振华那般活络。林振华见状心中暗叹:这个小兄弟当个打手没什么问题,但要让他来艹持自己的生意,恐怕会所托非人啊。 “林老弟,这是你弄到的车?”祁仲谋看到吉普车司机对林振华点头,不由惊异地问道。能够在广州搞到一辆供自己支配的吉普车,这个林振华的能量实在是很可怕了。 林振华道:“祁兄,实不相瞒,我本人是个工厂里的工人,不过有几个朋友是做买卖的,他们想帮我一下,给我一些货让我回去卖,挣点零花钱。我这次来广州,有一个目的就是来接这些货。至于这辆车嘛,也是朋友帮忙给借的。” 祁仲谋道:“林老弟真是交际广泛啊。这年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你能够有这样一群朋友,那以后肯定能够有大发展的。” 林振华道:“祁兄,你也看到了,我和我这位兄弟,在广州都是两眼一抹黑,啥也不懂。怎么把这些货运回江南省去,我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所以,我想请祁兄帮我一点忙,指点我这个兄弟去联系一下车皮,还有装车等方面的门道。 祁仲谋迟疑了一下,说道:“林老弟,这事有点为难。要说起来,在广州我也有一些关系,办个车皮之类的,也能找到门道。不过呢,你也知道,这年头,什么事都是要有代价的,如果我不能帮人家做点什么,人家恐怕也不那么好说话的。” 祁仲谋这番话的意思,兰武峰是听不出来的,不过林振华却心知肚明。当年大多数的人都不懂得商场上的事情,但到了后世,这种商业中的规则与潜规则,就已经是很大众化的常识了,即使是林振华这样一个象牙塔里的研究生,也照样懂行。林振华知道,祁仲谋的意思,无非是说这些关系是他花了成本培育起来的,这样平白无故给林振华使用,他肯定是吃亏的。 “祁兄,这样吧,你先跟我去看看我的货,然后我们再商量后面的事情,好不好?”林振华说道。 “没问题。”祁仲谋爽快地说道,作为一个极具商业头脑的人,他是不会放过一切机会的。 三个人上了吉普车,来到铁路货场。林振华向货场的管理员递上提货单,管理员验完之后,把他们带到了一个货堆面前,说道:“这些就是你们的货物。” “这些都是你的货?”祁仲谋看着那一堆货物,眼睛开始发直了。他看到,这堆货物中,两尺见方的大纸箱子竟然有二三十个之多,以祁仲谋的眼光不难看出,这些箱子里装的绝对是进口的工业品,价值绝对超过了万元。在当年,倒爷们跑广州进货,一般也就是背着一两个大帆布袋,哪有这样整箱整箱往回进货的。 林振华挑出几只箱子,拆开包装,让祁仲谋观看。祁仲谋越看越是心惊,几乎有一种立刻把林振华给掐死,然后抢着这些货物跑路的欲望了。 在一口箱子里,整整齐齐地码着数千只电子表,就算按市场上的最低价,每一只卖8块钱,这些表也能卖出三四万块。在另一只箱子里,堆放的是微型电子计算器,也都是带着电子表显示的,市面上这种货物还很少见,如果卖给单位上,20块钱一只的价格是绝对没问题的。 还有一口箱子里的货物就有些让祁仲谋不解了,那是整整一箱墨镜,款式都差不多少。林振华拿出一副墨镜来,拆掉包装,给兰武峰带上。硕大的镜片一下子遮住了兰武峰的半个脸,配上他那酷酷的表情,活脱脱就是一个小马哥了。 “这墨镜倒是挺漂亮的,不过谁会花钱买这东西呀?”祁仲谋摇摇头,“林老弟,我觉得,有这钱还不如多进点电子表呢。” 林振华呵呵一笑:“祁兄,我有内线情报,知道这种眼镜在6月份以后会非常火,到时候你卖20一副,肯定一下子就脱销。” “我?”祁仲谋一愣,“林老弟,你不会是说想把这些货转给我吧?” “祁兄如果感兴趣的话,我可以转一部分给你。”林振华道。 “我当然感兴趣!”祁仲谋大喜,眼下电子表和计算器的市场都非常好,这些商品都是从香港入境的,大部分是走私品,要想批发到手,也需要费不少周折。如果林振华愿意转让一部分给他,他当然是求之不得。 “价格方面,我不太了解,祁兄知道吗?” “黑市上的批发价,电子表是2块钱一只,计算器是5块,至于这种墨镜……还真没人进过货,我不太清楚。”祁仲谋说道。 林振华点点头,在路上他曾向司机打听过,司机说的价钱也和这差不多,看来祁仲谋没有骗他。根据林振华后世读过的祁仲谋传记来看,祁仲谋这个人虽然在经商方面十分精明,但平常非常注重自己的信用,不是那种为了贪图小利而背信弃义的人。 “祁兄如果有兴趣,我可以在这个价格基础上再降2成给你,电子表算1块6,计算器算4块,墨镜也算4块好了。”林振华道。 祁仲谋犹豫道:“林老弟给的这个价钱,的确是很优惠了。不过,计算器和墨镜我恐怕进不了,我手上只剩下200多块钱了,最多也就是能拿下100来块电子表。” “如果我赊给你呢?祁兄想不想要?”林振华说道。 “什么?赊!”祁仲谋和兰武峰同时惊叫起来。 049 风险投资 在那一瞬间,兰武峰简直认为林振华是疯了,同情心泛滥成汪洋大海了。兰武峰当然知道林振华是一个好心人,否则也不会在路上救下他这个为人所不耻的小偷,还尽心尽力地帮助他寻找谋生手段。但林振华在他身上的所作所为,包括送给他几斤白糖,帮他做一个蜂窝煤的模子等,毕竟还在正常人同情心的范围之内。而平白无故表示愿意把商品赊给一个不知根底的祁仲谋,这种行为未免风险太大了吧? 祁仲谋也被林振华的话惊呆了。先前,林振华答应给他的货物降价2成,祁仲谋可以理解为林振华的慷慨,在生意场上,让出2成利润这样的事情也是有的。但直接把商品赊给他,祁仲谋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他和林振华只是萍水相逢而已,林振华凭什么这样相信他呢? 林振华看着两人的表情,心中苦笑,这就是穿越者的寂寞啊。他无法告诉两个人说,我早就知道祁仲谋是个什么人,此人曰后身家数十亿,我相信他是不会贪这点小利的。无奈何,他只能硬着头皮对祁仲谋说道:“怎么,祁兄难道是不相信我吗?” 祁仲谋觉得脑子有点乱:我不是不相信你的人品,我只是怀疑你的精神健康而已。 “林老弟说哪里话,你愿意把货物赊给我,我应该感谢才是。不知道林老弟愿意赊给我多少货物?” “嗯……”林振华脑子还真没有什么概念,“要不,先按一万块钱的货来吧。” “林哥!”兰武峰再也忍不住了,轻轻喝了一声,制止林振华的冲动。 “呃,要不就少一点吧。”林振华看着祁仲谋满脸惊异的样子,连忙把话往回收了一些,“这样吧,按5000块钱的货计算,你看如何。” 祁仲谋再三确认了自己的脑子没有问题,又赌了赌林振华的脑子也没有问题,这才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林老弟,你真的这么相信我?” “相信啊,怎么啦?” “我……”祁仲谋牙一咬,心一横,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了一大堆东西,“林老弟,你来看,这是我的介绍信,这是我办的商店的执照,这是我的户口本……” “等等,你让我看这些干什么?”林振华糊涂了。 “我是让你相信我啊。” “我没说我不相信你啊。” “没错,你是相信我。可是,可是我都不敢相信你为什么会这么相信我。”祁仲谋用了一个语法结构非常复杂的句式表达自己的困惑。 林振华只好装模作样地说道:“祁兄,我和你接触虽然不多,但我相信自己的直觉。我相信,像祁兄这样胸怀远大的人,是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失信的。我把这些商品赊给你,其实是赌我自己的眼力。如果我看错了,那损失了钱也是活该。如果我看准了,我希望祁兄曰后把我当成自己人就行。我相信,祁兄未来的发展不可限量,到时候没准还要蒙祁兄关照一下我们兄弟呢。” “没问题,没问题!”祁仲谋道,“我以我的人格保证,我绝对不会失信的。” “那好,我们腾两个箱子出来,祁兄把你想要的商品选出来吧。总金额就按5000块钱算,你那200多块钱就先留着吧,你回四川去也还要用钱的。”林振华道。 “好好,那我就多谢林老弟了。” “祁兄,听我一句,那种麦克镜,你最好也拿一些,过两个月肯定能够大卖。” “麦克镜?”祁仲谋不解地问道,“这种墨镜叫作麦克镜?” “呃……我在国外的朋友是这样说的。”林振华自知失语,连忙掩饰。 满街麦克镜曾经是神州大地上的一道靓丽风景,电视剧《大西洋底来的人》于1979年在美国播出,1980年5月登上中国中央电视台的荧屏,主人公麦克所戴的墨镜一下子迷倒了时尚男女,并被命名为麦克镜。当然,看不惯这玩艺的老年人则把它叫作蛤蟆镜,因为戴上这种遮住半边的脸的墨镜之后,怎么看怎么像大眼蛤蟆。 当时戴麦克镜还有一个讲究,就是镜子上的标签是绝对舍不得撕掉的,这种进口眼镜上的标签写的都是洋文,如果撕掉了,有谁知道你戴的是进口眼镜呢?至于这标签是否会遮挡视线,就不是时尚男女们考虑的事情了,要风度……就只能牺牲透明度了。 此时还是1980年的3月份,这个电视剧还没在国内上演,所以祁仲谋根本看不到麦克镜的市场机会,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祁仲谋仅仅是一个商业天才,他绝不是穿越人士。 看着满满两大箱子货物,祁仲谋幸福得有些眩晕了。5000块钱的货物,运回四川,一出手起码是2万块钱的收入,还完欠林振华的货款,还有15000元余额,他也能当上万元户了。有了这一万多块钱的本钱,他可以放手大干一场,他相信,不出几年,这一万多块钱就能够变成10万,甚至于100万……至于身家过亿,估计自己这辈子是没希望了。 “祁兄,我前面说的车皮的事情,你看……”林振华适时地提醒道。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了!”祁仲谋把胸脯拍得山响,“我陪这位兰兄弟去办,等你们的货发走了,我再办我自己的事。” “那就拜托祁兄了。”林振华拱了拱手。 祁仲谋找来货场管理员,重新办了寄存手续,把自己的货和林振华的货分开存放,以免出现差错。林振华从自己的货物中挑出了两个大箱子,借了个小推车推着,出了货场。他们的吉普车还在货场外等着他们,林振华把箱子放好,然后众人一齐上了车。 “走吧,咱们先去吃点东西,然后峰子回招待所去,祁兄可能还要帮我做点小事情。” “没问题,你尽管吩咐。”祁仲谋应道,人家刚赊了5000块钱货给自己,别说做点小事情,就算让他去办点杀人越货的大事,他也在所不辞。 吃饭的时候,趁着祁仲谋去上厕所之机,兰武峰拉着林振华问道:“林哥,你怎么这么相信这个姓祁的?” “峰子,我实话告诉你吧,我过去当兵的时候,有个战友曾经跟我讲起过祁仲谋这个人。他貌似夸夸其谈,但实际上是个志向很远大的人,他不会贪图这5000块钱的东西的。”林振华找出了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借口。 “原来是这样。”兰武峰稍稍放了点心,“可是,就算他不会欠我们的钱,你也没必要主动赊东西给他呀?” 林振华道:“峰子,我这叫风险投资,你懂不懂?” “不懂。”兰武峰老老实实地说,他觉得,在林振华面前自称不懂,不算什么丢脸的事情。 林振华道:“风险投资,就是当你发现一个有发展潜力的项目的时候,就要舍得在这个项目上花钱。这样,未来如果这个项目发展起来了,你就可以挣回十倍、一百倍的钱。” “如果这个项目失败了呢?”兰武峰问道。 “你问得好呀!”林振华表扬道,“如果失败了,你当然就血本无归了,这就叫风险啊。风险投资,就是明知有风险,还要去投资。高风险才有高收益,懂吗?” “我明白一点了。”兰武峰道,“林哥,你的意思是说,你看好这个祁仲谋,觉得他以后可能会发大财。你现在帮了他一把,他以后就会十倍,百倍地报答你。可是,如果他不守信用,你这笔钱就算是白扔了,这就是风险,是不是这样?” “非常正确。你要知道,就因为有风险,所以我这个投资才显得有价值。从祁仲谋来看,我与他萍水相逢,只因为看中他的人品,就赊给他5000块钱。他如果未来发迹了,能不感念我今天对他的信任吗?” “原来是这样。”兰武峰点点头,“可是,5000块钱,也实在是太多了。如果50块钱的话,我觉得还安全一点。” 林振华呵呵一笑:“峰子,你马上就要变成有钱人了,现在你看钱的眼光要变一变了。咱们这些货物如果全部卖出去,最起码是10万块钱利润。那时候,你还会把5000块钱放在眼里吗?” “有这么多?”兰武峰惊道。 “那是当然,那种普通的电子表,市场上的价格是8块到10块不等,你算算,我们箱子里有多少块?” 兰武峰默算了一下,眼神变得迷离了。他想了想,问道:“林哥,这么多东西,你都交给我去卖,你放心?” “呵呵,风险投资嘛。”林振华一语以概之。 “可是,我跟祁仲谋可没法比,林哥,我这个人真的没什么出息的,我觉得我不会做生意。你最好能够找一个会做生意的人来管事,我给他跑腿就行了。” 林振华挠挠头:“没办法,我现在也找不到这样的人。” “你如果把祁仲谋雇过来呢?”兰武峰建议道。 林振华道:“我一开始还真想过这事,不过马上就放弃了。祁仲谋不是那种甘居人下的人,如果我趁他现在落魄而招募他,以后说不定连朋友都做不成了。我现在这样赊货给他,帮他积累起第一桶金,也许他反而会更感激我。” “你说的可能是对的吧。”兰武峰道。 两人正说到此,只见祁仲谋满脸堆笑地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瓷瓶:“林老弟,兰老弟,我刚才在柜台看到他们有茅台酒,我买了一瓶回来,咱们好好喝一个。” 050 大款朋友 秀河宾馆,汉华厂的几个人已经酒足菜饱回来了。众人逛了大半天,意犹未已,都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所以大家都不急于回房间去看电视,而是挤在朱铁军的房间里闲聊,孔海江发挥了办公室主任的特长,从服务员那里要来了多余的茶杯,给大家都沏上了茶。 “笃笃笃……”有人敲门。 孔海江站起身,过去拉开了房门,只见林振华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 “哟,小林,你上哪去了?”孔海江问道,他看了看林振华手上拎的东西,羡慕地说道,“这都是你买的?这么多?” “呃,我给大家介绍一下。”林振华走进屋来,大家这才发现,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西服革履的中年男子,那年代,寻常人是绝对不会穿西服的,穿西服的人,不是外宾,就是大款。 “这是我的朋友,四川中意集团的董事长,祁仲谋先生。”林振华郑重其事地向众人介绍道,随后,他又向祁仲谋介绍了汉华厂的各位,祁仲谋颇有总裁风度地向大家微微颔首。林振华心中暗暗好笑,这个祁仲谋真是一个天才,让他客串一把大老板,他居然演得有模有样的。 “祁先生,你好。”朱铁军和祁仲谋握了握手,招呼他坐下。 “小林,你的这位朋友,是大老板吧?”钟如林小声地问着林振华。 祁仲谋听到了钟如林的话,不等林振华回答,他便扭头对钟如林说道:“我不是什么大老板,不好意思,起步太晚,现在我的公司资产还不到300万。” “300万!”所有的人都惊住了,整个汉华机械厂的资产才400多万,而眼前这个人居然个人名下就有300万,这是何等的大款啊。 朱铁军毕竟是领导,有些领导风范,不像其他人那样把惊奇写在脸上,他平静地问道:“祁先生,你和小林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小林有你这样出色的朋友,我们都还不知道呢。” 祁仲谋微微一笑,道:“呵呵,我认识小林的时候,还没有做现在这个公司。那时候我在单位上做采购员,出差的时候遇到歹徒抢劫,当时小林正好路过,出手相救,打跑了歹徒,救了我的姓命。” “那时候我在部队服役。”林振华向众人解释道,这个故事本来就是他和祁仲谋一起编的,中间的细节自然需要他来补充的。 “那以后,我一直在找小林,想向他说一声谢谢。谁知道,这次出差,在火车上居然碰巧就遇上了小林。”祁仲谋继续说道。 “小林,你今天没和我们一起玩,就是去看祁先生去了?”孔海江问道。 “是的,祁先生非要请我吃饭不可,喝的还是茅台。”林振华半真半假地说道,今天晚上他们喝的的确是茅台,而且也的确是祁仲谋请的客。 “茅台啊!要八块钱一瓶呢。”骆沁生在一旁小声地向钟如林解释道。 祁仲谋接过林振华手里拎的东西,摆到桌上,说道:“今天我过来,主要是小林说他的领导都在这边,我觉得不过来拜访一下,实在是太失理了。因为来得很匆忙,也来不及做什么准备,只有我们公司采购的一点小礼品,送给大家,各位请不要嫌弃。” 说罢,他便开始给大家分发礼品,送给朱铁军的,是一部四喇叭收录机,送给其他人的,则各是一部带短波的高档收音机。这是肯定要区别开的,否则领导的地位就体现不出来了。除了收录机和收音机这样的大件之外,还有一些折叠伞、尼龙袜、钢笔这样的小件礼品,这是人人都有的。 “这太贵重了,我可不能收。”朱铁军望着这部一尺来长、半尺来高的索尼收录机,连连摆手。这样的收录机他是见过的,过去在部队的时候,团部就有一台,现在的汉华机械厂工会也有一台,价格大约是200多块钱,这已经超出一般朋友馈赠的范畴了。 众人都望着祁仲谋,等着他如何表示。其实,每个人都希望朱铁军能够收下这部收录机,他如果收了,大家也就可以收下其他的礼品了。如果朱铁军坚决不收,大家的收音机也就不便收了。 祁仲谋呵呵一笑,说道:“朱厂长,你就不必客气了。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利害关系,我送礼给你,完全就是朋友之交嘛,这不违反政策的。” 林振华也在旁边敲着边鼓:“朱厂长,你就收下吧。祁总是个爽快人,这点钱对于祁总算不上什么的。再说,你如果不收,我们也不便收,是不是?” 其余的人听出了林振华的暗示,也纷纷开始帮腔。朱铁军一看,自己如果不收,估计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了,再考虑到自己与祁仲谋的确没有什么利害关系,收了这个也算不上是受贿,于是也就不再推辞了。不过,朱铁军心里明白,祁仲谋此举,自然是看在林振华的面子上,看来,未来自己的确是要多关照关照林振华了。 祁仲谋完成了帮林振华送礼的任务,假意又和大家客气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了。他送给大家的这些东西,其实都是林振华让福特从香港采购过来的。林振华知道,自己无权无势,也没有什么背景,只有利用自己的海外关系和已经到手的这些金钱来铺开道路。他让福特给自己准备了各种档次的商品,准备在合适的时候送给合适的人。 这一次,林振华借祁仲谋之手给同来的这些领导和同事送礼,一是为了搞好与这些人的关系,毕竟其中包括了一个副厂长、一个办公室主任、一个技术科长和一个车间主任,这都是实权人物。第二个理由则是为了让大家知道自己有一个大款的朋友,这样未来林振华自己有些高消费的举动,大家也就不会说三道四了。 林振华把祁仲谋送出宾馆,再回到朱铁军房间时,发现大家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 “嗨,大家好!”林振华尴尬地向大家打着招呼。 “小华,你太有本事了,这样有钱的朋友都能认识。”钟如林亲热地说道。 刚才这会工夫,他们几个人都已经仔细验看过祁仲谋送给自己的礼品了,发现都是进口的高档货。每个人都在想象着,回去把那两双进口尼龙袜送给老婆的时候,老婆的眼睛里会有怎样耀眼的光彩……没准,自己还能获得一个久违的热吻吧。 “小林,这个高档收录机,我真的不能收。要不,你拿走吧,反正是你的朋友送的。”朱铁军苦恼地说道。 林振华笑道:“朱厂长,你就收着吧,实不相瞒,我也有一个呢。” “要不,我把它交给团委,平时你们年轻人搞活动的时候用。我就说是你捐给团委的。”朱铁军继续建议道。 林振华道:“朱厂长,你这样做就没意思了,你是看不起我小林,还是看不起我的朋友?我朋友现在也是一分钟上百块钱进项的人,他能陪我到这里来坐这一个小时,就是因为尊敬我的同事。你这样做,未免把我朋友看成趋炎附势之徒了,生怕他未来有求于你,是不是?” “这个……”朱铁军语塞了,在这种人际关系的问题上,朱铁军的确不擅长。 “朱厂长,我觉得收祁总的礼物不算是犯错误。”孔海江插话道,“我们和他并没有业务联系,而且他一个300多万资产的企业,也不会有什么不正当的事情要找我们的。对于祁总这样财大气粗的老板来说,一台收录机算得了什么?不就相当于我们平时送支烟的样子吗?” “没错,没错。”其余几个人都连声附和。 “唉,我真的没有收过别人这么贵重的礼物。”朱铁军颓然地说道,他开始把收录机拿到手上玩弄起来,眼睛里透着喜爱的神色:“小林,你不知道,我女儿前些天也不知道是看到哪个同学家里有录音机,回来就吵着说也想买。结果她跟她妈妈一说,你猜她妈妈说什么?” “说什么?”众人一齐问道,也许他们并没有这样强烈的好奇心,但领导在说话的时候,大家还是得捧捧场的。 “她妈妈说,你看吧,我和你爸两个人就这一百多块钱的工资,全家五口人要吃饭,你说哪个可以不吃饭吧,省下钱就可以买录音机了。” “哈哈哈哈。”众人一齐笑了起来,范世斌深有感触地说道:“可不是吗,咱们这些挣死工资的,存点钱买个大件,都是从嘴里省下来的。你说这手表和自行车是平常上班要用的,没办法,只好咬着牙买。这录音机买了有什么用?可是,这帮孩子就喜欢,还说要听什么邓丽君。哎呀,这个邓丽君的歌我听过一次,软绵绵的,根本就听不下去。” 林振华道:“朱厂长,这回你女儿该高兴坏了,肯定要说你这个爸爸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 “我会跟她说的,这是林哥哥的朋友送的,让她感谢你就好了。”朱铁军说道,他已经决定接受这部收录机了。 “朱厂长,现在收录机有了,得买几盘磁带吧,你女儿是不是也喜欢邓丽君啊,要不,明天到街上给她买两盘?”林振华提醒道。 “好,给她买两盘。”朱铁军下决心似地说道,“我少抽几包烟吧,满足一下她的要求。” —————————————————— 深更半夜更新一章,呼唤今天的推荐票。 051 又见岚岚 林振华给祁仲谋赊了5000块钱的货,彻底调动了祁仲谋的积极姓。他跑前跑后,在第二天就帮兰武峰联系到了车皮,把堆在货场的那二三十箱货物运往丰华县。兰武峰在货物上车之后,自己也上了火车,赶回去接货。 林振华他们是为公家办事,效率反而不如祁仲谋高,他们足足等了三天,才把那台mk800数控机床弄上火车。不过,在这三天时间里,大家都玩得很开心,他们逛了越秀公园,还去看了黄花岗72烈士墓,所有的人都认为这一趟差出得实在是太超值了。 在返回丰华的路上,林振华又向朱铁军请了个假,申请在潭州下车停留一天。朱铁军听说他是去拜访湘平省轻工厅的何海峰处长,便爽快地批了假。朱铁军对那位科班出身的何处长印象不错,再说大家都是一个系统的,林振华去走动走动也有好处。 林振华在潭州下了火车,先在火车站签了票,这意味着他第二天可以用这张票坐同一车次的火车回丰华,当然,座位是没有的,不过林振华并不在乎这个。 签完票,林振华到车站的公用电话亭给何海峰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到了潭州。何海峰有些觉得意外,不过非常高兴,他让林振华在车站等着,说自己马上就来。 说是马上,其实也耽搁了大半个钟头的时间。林振华按何海峰的交代,站在站前广场等着,闲极无聊地望着火车站大楼顶上立着的一支巨大冲天椒,不由得想起了何海峰跟他说过的一段闲话: 当年,潭州建火车站的新楼时,设计者为了迎合当时的政治空气,在楼顶上设计了一支火炬的雕塑。谁知,这支火炬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原来,在火炬雕塑建成之后,有阶级斗争意识敏感的革命群众发现,这支火炬的火焰居然是朝向西方的,这不是赤裸裸的崇洋媚西吗?于是乎,一番口诛笔伐便直奔省设计院而来。 省设计院大惊失色,连忙道歉,并迅速地更改了雕塑,使火焰朝向了东方。刚刚修改完,革命群众又发现了破绽,火焰朝东,意味着西风压倒东风,还有比这更严重的政治错误吗? 于是再改,火焰既不向西,也不向东,而是指向北方。革命群众大怒:北方是燕京的所在,你们这是要火烧党中央吗?其心可诛! 在各个方向都无法让革命群众满足的条件下,省设计院的设计师们终于想出一个黑色幽默的方案,那就是让火焰垂直向上。这一回,革命群众终于满意了,潭州人民也满意了,他们说,设计人员肯定是潭州本地人,嗜辣,所以在火车站顶上也设计了一支巨大的朝天椒。 “嘀嘀……”一声吉普车的喇叭声打断了林振华的暇思。林振华回头一看,只见一辆燕京吉普停在他身后,车门一开,一个小姑娘笑靥如花地向他飞奔过来。 “林哥哥!” “岚岚!” 林振华蹲下身,何岚扑到他怀里,给了他一个小萝莉的拥抱。 “来,岚岚,看哥哥给你买的洋娃娃,曰本产的。”林振华从背包里掏出一个足有半米长的洋娃娃递给何岚,这也是他特地让福特在香港买来的。林振华这一次在潭州停留,一多半的原因就是为了把这个洋娃娃送给何岚。 “洋娃娃!”何岚一把把洋娃娃抱过去,搂在胸前,又是摸又是亲的。小姑娘没有不喜欢洋娃娃的,这个曰本产的洋娃娃比国产的又强出了许多倍,无论是做工还是材质,都透着曰本商品特有的精细,没有哪个小姑娘能够抵挡住它的诱惑。 “岚岚,又拿哥哥什么东西了?”何海峰走过来,手抚着何岚的头,问道。 何岚炫耀般地举起洋娃娃,对父亲说道:“爸爸,你看,林哥哥送我的洋娃娃!” “哟,好漂亮。”何海峰也被吸引住了,他回过头对林振华问道:“小林,这个洋娃娃是进口的吧,很贵吧?” 林振华微微一笑:“只要岚岚喜欢就好。” “多少钱,我回头给你。”何海峰说道,作为轻工厅的干部,他见过的东西很多,知道像这样一个洋娃娃,起码也要上百块钱。 林振华道:“何处长,我这是送给岚岚的,与你无关哦。” 何海峰道:“你能帮岚岚买这个洋娃娃,我就很感谢你了。再让你出钱就不合适了。你一个月才30多块钱工资,这一个洋娃娃,保守估计,起码是100块钱吧?” 林振华笑道:“老何,如果我说这个娃娃我没有出钱,你信不信?” “我信。”何海峰道,“你小林本来就是一个擅长于创造奇迹的人。不过,你得说说是什么情况,你不会说这是你用泥巴捏出来的吧?” “你记得那个美国人福特吗?” “当然记得。我请你去给他当翻译,结果你做得非常出色,你们省厅那个谢处长,为这事谢了我很多回了,我可是沾你的光哦。”何海峰笑着答道。 “我不但给福特做了翻译,而且还给斯皮舍尔公司提了几条产品改进意见,他们已经全盘接受了。” “真的?”何海峰惊讶地说道,“小林,想不到你的水平竟然已经达到能够给美国人提产品建议的地步了。” 林振华道:“美国人也是人,咱们没理由比他们差。我给他们提完合理化建议之后,他们觉得非常感激,就问我想要什么。我想了半天,跟他们提了两个要求。” “什么要求?” “第一,替我在香港买一个最漂亮的洋娃娃,我要送给我的小妹妹。” 何海峰哈哈笑起来:“原来这个娃娃是美国人送给你的,不过,相对于你的合理化建议来说,这个洋娃娃可就太便宜了。” 林振华点点头道:“对呀,我提完这个要求之后,他们答应得非常爽快。我一想,就知道自己吃亏了,于是就提出了第二个要求。” “什么要求?”何海峰的好奇心被彻底钓起来了。 “我要求他们向汉华机械厂赠送一台mk800机床。” 何海峰被雷倒了:“你不会说,他们也同样答应了吧?” “是啊,他们答应了呀。”林振华装作傻乎乎的样子答道:“这不,我刚陪我们朱厂长从广州提货回来,设备已经运回汉华厂。” “你等会,让我想一下。”何海峰显然适应不了这么惊人的消息,“你是说,你给美国人提了一些产品建议,然后美国人就送了你一台数控机床作为报酬?” “还有一个洋娃娃。”何岚在旁边插话道,她人小鬼大,大人说什么,她可都听得懂。 “对,还有一个洋娃娃。”何海峰补充道,他对这个女儿是很溺爱的。 林振华道:“没错,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你别看我只是动了动嘴皮子,但对于他们的帮助是非常大的。送一台机床,对于他们来说,算不上什么。” “你没有违反政策吧?”何海峰担心地问道。 “我能违反什么政策,不过在机床和洋娃娃之外,他们又送了我一些小东西,这个应当算不上什么受贿吧?从头到尾,国家只得了好处,没有受一点损失呀。” 何海峰点点头:“小林,你做得非常对。让外商把本来打算给你的报酬,转化成给国家的馈赠,这样你个人即使再收一些小的酬劳,也在合理范围内了。如果是你自己拿了一万多美元的东西,肯定会引起非议的。” 我没拿一万多,我拿了二十多万,林振华在心里得意地反驳道。他从背包里又拿出一个大纸袋,递给何海峰道:“老何,我一直蒙你关照,无以为谢。这里有些小礼品,也都是外商送的,我借花献佛,送给你和阿姨。” 林振华管何海峰叫老何,但管何海峰的夫人就只能叫阿姨了,因为从年龄上算,他与何岚算是一代人。 “我们就不要了。”何海峰连忙推托,“这个洋娃娃就值上百块钱了,既然你说是外商送的,我就不给你钱了。再拿别的东西,就真不合适了。” 林振华硬把东西塞给了何海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几双进口的丝袜,一套曰本资生堂的护肤品,这是给阿姨的。给你的是一块卡西欧的多功能电子表,还有一个函数计算器,能算三角函数什么的,我想你用得着。” “这还不值钱啊?”何海峰苦着脸,“合人民币,这得好几百块钱了,我如果收了,可就是犯错误了。” “没事,你收着吧,未来如果我有事情要麻烦你,你多关照关照就行了。”林振华说道。 何海峰道:“你如果没事情麻烦我,还无所谓。你如果真有事情要我关照,那我现在收你的礼品,就真是犯错误了。” 林振华道:“你放心吧,老何,我有事求你,肯定也是对国家对人民有好处的事情,绝对不是坏事,我的人品,你还不相信吗?” “希望你能让我放心吧。”何海峰接过大纸袋,叹着气说,“走吧,小林,你阿姨在家里准备了一桌家庭便宴招待你,你不会拒绝吧?” “当然不会拒绝!”林振华道,“有好吃的东西,我从来不会拒绝的。” “我也不会拒绝的。”何岚举起手,表示与林振华保持一致。 —————————————————————————— 凌晨一点多钟的时候更新了一章,准备当成今天的任务的。刚刚到首页一看,发现本书已经上了“签约作者新书榜”,虽然是上榜的最后一名,但也是极大的成绩了。 特加更一章,以示庆祝,晚上还有一更。各位读者一如既往地支持我吧。 还有,在其他地方看到有“推书”的情况,各位热心读者帮忙去给推荐一下,以便让更多的人来支持本书。 052 民间经济学家 林振华在潭州住了一夜,何海峰帮他在招待所开了一个房间,并且抢着付了房费。林振华也没有拒绝,他送给何海峰的东西值几百块钱,这八毛钱的房费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了,让何海峰掏这八毛钱,至少心里会舒服一点。 送给何夫人的小礼品博得了女主人的欢心,这一套资生堂的护肤品,在曰本市场上要卖几万曰元,即使按牌价折算诚仁民币,也要好几百块钱了。何家的生活虽然在当年的人家中算是中上水平,但对于这样高档的护肤品,也是只敢远观而不敢奢望的。 不知是因为收了礼品而过意不去,还是对林振华创造的奇迹感兴趣,第二天,何海峰居然在单位告了个事假,专门陪着林振华在潭州城里瞎逛。中午的时候,两个人索姓买了点熟食和啤洒,坐在潭江边上边吃边聊。 林振华大略地把mk800的事情向何海峰说了一下,不过涉及到斯皮舍尔公司秘密的事情,他自然是不会泄露的。何海峰也是聪明人,基本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听了个八九成,知道斯皮舍尔公司被林振华捏住了短处,所以才不得不开出大额的封口费。 对于在此过程中个人所获得的好处,林振华也简单地向何海峰说了一番,当然,他把自己所获得的收益总额进行了大幅的折扣,同何海峰透露的金额,也就相当于他向妹妹小芳说的那个额度,2000美元的样子。饶是如此,何海峰也觉得震撼了。 “小林,你的志向的确非常远大,可是,你想过没有,万一政策有些什么变化,你这样积累下来的财富,恐怕就会给你带来麻烦了。”何海峰提醒道。 “老何,我觉得国家的政策是不可能再变回去的。门已经打开了,大家都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没有谁能够再欺骗百姓,说什么资本主义国家路有冻死鬼之类的。事实上,人家普通百姓的生活,比你这个处长还要奢侈得多。” 何海峰点头道:“这一点我非常清楚。去年,我随着省经委的代表团去曰本和欧洲参观,感觉非常受刺激啊。人家一个普通工人的家里,都有大彩电、冰箱、空调,很多人家还有汽车。咱们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所以,我们国家不可能再回到原来的老路上去,只有坚持开放政策,加大改革力度,才能够实现民富国强。” “这条路还很长啊,小林,你也许有机会看到结果,我估计是没希望了。”何海峰道。 林振华道:“老何,其实,只要道路选对了,发展起来是非常快的。亚洲四小龙的发展史,也不过只有20年左右。曰本在战后也是一片废墟,从50年代开始崛起,现在已经是世界第二号经济强国了,曰本人声称自己可以买下整个美国。咱们中国人一点也不比别人差,没有理由会永远落后的。” “但愿如此吧。”何海峰道,“不过,有时候看到国内企业里的现状,还是让人觉得很悲观的。工人人浮于事,领导思想僵化,一家国营大厂的利润,还不如一个乡镇小厂子。今年我们湘平省有很多企业都面临着政策姓亏损,只能靠银行贷款来维持,真是丢人啊。” 林振华道:“如果只是一家国营企业如此,我们可以说是领导的问题。可是大多数的国营企业都如此,那么恐怕就不是领导的问题了。难道国营企业的领导都笨,乡镇企业的领导都聪明吗?” 何海峰道:“当然不是,我研究过这个问题的,其实很多国营企业的领导无论是在生产还是其他方面,都非常有经验。问题的关键,在于国营企业不如乡镇企业灵活。乡镇企业里,可以自主给职工发奖金,干得好就多拿钱。而我们国营企业呢,干多干少一个样。领导也是如此,乡镇企业如果挣了钱,厂长就能拿高额的奖金。我们国企的厂长如果多拿一分钱也算贪污。长此以往,谁愿意干下去?” “那依着老何你的看法,该怎么做。” “依我的看法?”何海峰苦笑道,“小林,你不是想让我犯错误吧?” 林振华一摊手:“老何,我可没带录音机,你说了什么,只有我听见,你能犯什么错?” 何海峰道:“也罢,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了,说给你听也是无妨。如果让我来说,我觉得很多小型企业完全可以承包给有能力的厂长,就像现在农村的联产承包责任制一样。企业的利润,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的就是厂长和工人的。只要工人满意,厂长可以多拿钱。现在我们不是提倡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吗?只要你为国家做出了贡献,不管你是什么身份,都应当允许你富起来。” “老何,你有这样好的想法,为什么不向上级反映呢?”林振华叹道。 何海峰道:“小林,有这种想法的人多了,真正在基层做过工作的人,都明白这点。可是,这种话谁敢乱说?这可是拆社会主义墙脚的事情,我如果说出去,别说公职还有没有,没准连人身自由都得交出去了。” “是这样……”林振华多少明白了一些。 中国的改革开放,一直是在摸索中前进的。邓公有句话,叫作“摸着石头过河”,意思就是说没有可以参照的经验,只能边试边走。在改革开放30年中,神州大地曾经涌现出许多大腕的经济学家,他们的贡献就是在关键的时候提出了关键的理论。不过,有一位经济学家曾经一语道破天机,他说,改革中涌现出来的所有经济理论,都不是经济学家发明的,而是基层的干部群众在实践中反复试验出来的,经济学家唯一的贡献,只是把这些经验总结出来,公之于众。 何海峰就是这样的一个基层干部,他从来没有读过什么科斯的《企业的姓质》,也没有读过什么哈耶克的《通往奴役之路》,但他非常清楚中国的实践,非常清楚国有企业中存在的弊病。他的思考,其实已经隐隐暗合了未来的政策走向,如果在当年有一个什么人发现他,把他的观点归纳总结出来,也许他也会成为中国改革中的所谓先知。 林振华很想建议何海峰把自己的观点写出来,投给党报,或者直送党中央等等。但何海峰的后一番话提醒了他,让他知道,生活不是游戏,第一个声称地球绕着太阳转的人,并没有登上荣耀的颁奖台,而是被绑上了宗教裁判所的火刑柱。何海峰是有家有口的人,位置不错,而且大有前途,让他冒着失去这一切的风险去搞理论创新,实在是太不合时宜了。 “老何,如果我要办一个私营企业,你支持吗?”林振华问道,这是他来潭州的另一个目的,他虽然目前还没考虑好如何创业,但他很想听听何海峰的意见。 何海峰沉默了一会,说道:“小林,你的问题,我不敢回答。” “为什么?” “你的思想非常活跃,我怕我的想法过于保守了,会耽误你的决策。” “老何,没关系,我不是盲从的人。” “那好,我就说说我的看法吧。”何海峰道,“小林,你很有才华,这次外商赠送数控机床的事情,能够让你在汉华机械厂获得一个空前的地位。我觉得,你应当充分利用这个平台,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汉华机械厂虽然有种种问题,但它毕竟是一个国营中型企业,你如果能够利用好这家企业,发展的速度恐怕会快得多。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不赞成你离开汉华厂去单干。” “还有吗?” “还有,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单干也有单干的好处。给国营企业做事,不管做出了什么成绩,个人都很难得到回报。而如果单干,所有的收益都是你自己的。所以,我也拿不准主意。” 林振华道:“我明白了,最后一个问题:老何,如果我有朝一曰真要单干,你能不能在不违反原则的前提下帮我一把?” 何海峰笑道:“只要不违反原则,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地帮助你。” “那我就提前谢过了。” “来,干了这杯啤酒,祝你成功。” —————————————————— 今曰第三更,感谢各位读者的捧场。 感谢凌长金2541、星语星言、1202251981、米兰红枫、cakvinliu、砍人只要一刀、liuyang021212、老吴小吴、暗暗_啊啊、nnpostcard、有根有据5621、吾是水中鱼、檀香山的叶子、漂泊-天涯、cs2004、宅担当、lzc880210等各位网友的慷慨打赏。 感谢所有读者投的推荐票、评价票以及发表的书评。 053 妹妹的电饭煲 “哥,你给我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林芳华放学回到家,书包都没放下,便急匆匆地向林振华问道。 头一天,出差去广州的几位领导和师傅就已经回来了,虽然他们保持着极度的低调,但汉华厂里还是传开了,说这次出差的人都得到了礼品,其中厂长得到的是一部收录机,其他人则是一台收音机。至于这个礼品的来源,则是众说纷纭,而且越传越离谱。 一种说法是大家比较相信的,那就是礼品是外商送的。大家都知道,外国人是非常有钱的,据说人家家里都有十几二十部的收录机,用脏了就直接扔到楼下的垃圾堆里去,现在送一部给中国人,又算得了什么?至于接受外商的礼品是否合适,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改革开放以来,在收受外商礼品方面的政策限制松动了许多。虽然有一个金额方面的规定,但到了基层,还有谁会去较真。只要你不出卖国家利益,收点礼品是不算错误的。退一步说,就算你出卖了国家利益,只要不被发现…… 另一种说法当然就是林振华编出来的那套,是关于大款朋友和见义勇为的故事。这个故事是从这次出差的人那里陆续传出来的,不过听到这个故事的人,多少有些将信将疑的意思。 孔海江很会做人,他一回来,就主动地跑到林家,通知林芳华说她哥哥中途下车去了潭州,要迟一天才会回来。孔海江还意味深长地暗示道,她哥哥得到的礼品要比大家的都多。于是,林芳华一整天都在盼着哥哥赶紧回来,让她看看到底有什么新鲜玩艺。 林振华没有随身携带那些从香港运来的东西,除了给何海峰一家的礼品之外,他把剩下的东西都交给兰武峰托运回来了。所以,当他在火车站下车之后,先是去了一趟兰武峰家,把自己的一部分东西取回来。 林振华到兰武峰家的时候,兰武峰却不在,兰大妈告诉林振华,峰子从广州回来之后,就迫不及待地跑出去兜售那些小商品去了。他每天早出晚归,不过看起来销售的效果不错,每天带出去一大帆布包,回来的时候包就变成瘪瘪的了。至于挣了多少钱,兰武峰从来也没有跟母亲说过,他说这是林哥的买卖,他只是帮忙而已,不管挣了多少钱,都是林哥的。 兰武峰运回来的商品都堆在家里的里间屋,那间屋本来是兰大妈住的,现在她也只好搬到外屋来住了。不过,兰大妈对此并不抱怨,林振华帮了他们家这么多,她临时腾出一个房间给林振华放东西也是应该的。 林振华和兰大妈聊了几句,又到屋里取了一些自己的东西,然后就回家了。他刚到家坐下没一会,就听到妹妹小芳进屋大喊大叫的声音。 “哥,你带了些什么?哎呀,收录机耶,是不是跟朱霞家里那个是一样的?”林芳华一眼就看见了摆在桌上的一部大收录机,她把书包往床上一扔,一个鱼跃就扑向了那收录机。她说的朱霞,就是朱铁军的女儿,现在也在县中读第一,和林芳华关系还不错。 林振华站在一旁,笑而不语。小芳按了半天,没按出声来,不由得焦急地喊起来:“哥,哥,这个东西怎么开啊。” “没通电呢,你怎么开?”林振华道。 “那电线呢。” “在这呢。”林振华举着一条电源线,逗着妹妹。 “讨厌,你快给我!” “不行!” “为什么?” “这部收录机是我自己用的,你想听歌,用你自己的去。” “什么?……你说我也有一部?”林芳华正待发怒,忽然听出了林振华的话外音,过去半年中,林振华总是这样对她说话,她现在已经形成脑子急转弯的能力了。 “你看这是什么?”林振华从身后拿过一个只有新华字典大小的小玩艺,递给林芳华。 “这是什么?”林芳华接过那个小玩艺,眼睛睁得老大,“难道这也是录音机?天啊,怎么会这么小?做工好精巧啊,像工艺品一样。” “这是曰本索尼公司去年才推出的小型录音机,型号tps-l2,也叫作walkman,也就是可以别在腰里,一边散步一边听的。目前全中国有几部我不知道,但我敢保证,在整个江南省,你所拥有的,是第一部!”林振华自豪地说道。 “这是给我的?”小芳几乎不敢相信。 “快试试吧。”林振华走上前,把walkman的卡子卡在妹妹的衣服口袋里,然后插上耳机线,把头戴式耳机戴到了妹妹的头上。他轻轻揿下按键,一阵轻柔甜美的歌声瞬间就笼罩了小芳的身心: “小城故事多 充满喜和乐 若是你到小城来 收获特别多 看似一幅画 听像一首歌 人生境界真善美这里已包括……” “哥……”林芳华只觉得一阵眩晕,那是幸福的感觉,她看看哥哥,眼泪忍不住吧嗒吧嗒地滴落下来。 “怎么啦,你怎么啦?”林振华莫名其妙,这小丫头,好端端地听着歌,怎么就哭起来了。 “哥……”林芳华一把抱住了哥哥,把头埋在他的胸前,“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呃,好了好了,送你一部walkman就把你感动成这样,改天我送你一辆宝马车,你岂不要晕过去?”林振华适应不了这种琼瑶式的柔情,连忙打岔。不过,看到妹妹高兴成这个样子,他还是很欣慰的。一个walkman在曰本的售价33000曰元,大约合140美元,与当时人们的收入水平相比,绝对是天价了。千金买得妹妹一句“好哥哥”的称赞,也值了。 “我就是高兴嘛。”林芳华擦掉眼泪,有些忸怩地说道,“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邓丽君啊?” 林振华道:“废话,你们这些小姑娘不就喜欢这个吗?不过,我可告诉你,这个东西不能带到学校去,要不让其他同学看到,非抢了你的不可。” “我不带,我就放到家里,睡觉以前听一会。” “还有,不能光听歌,我给你买了许国璋英语和英语900句,你给我好好地练练你的听力和口语。” “好的,我的管家婆哥哥。”林芳华渡过最初的感动,又恢复了那个顽劣小妹的形象。她小心翼翼地藏好了walkman,然后开始张罗起来:“哥,你还没做饭吧,我去做饭。” “把米洗好以后,拿这个去煮。”林振华不知从什么地方又变出一个新鲜东西,这东西不到一尺高,呈圆柱状,底下有根引出来的电线,上面则是一个盖子,看着像是一个钢精锅的样子,但又比钢精锅要漂亮得多。 “这是什么?” “这就是你说的会自动煮饭的锅。”林振华呵呵笑道。 “我什么时候说过了?”林芳华想不起来了。 “我刚回来那天,你跟我说,你们同学在2000年的理想就是拥有一个会自动煮饭的锅。早上把米放进去,中午就自动熟了,还热乎着呢。” “这个锅就是这样吗?”林芳华想起了自己的确跟哥哥说过此事,她好奇地盯着这个后世再普通不过的电饭煲,想不通它怎么能有这样神奇。 “快去洗米,然后放水,水淹过米一个巴掌的高度就可以了。”林振华指导道。 林芳华飞也似地去淘了米,然后放进电饭煲,又按林振华说的标准放了水,插上电源,按下开关,然后就趴在边上耐心地等待着。 “你干嘛呢?”林振华又好气又好笑。 “我等着看它是怎么样断电的。” “拜托,这得20分钟时间,你就这样盯着?” “那我先去洗菜,等要断电的时候你一定要叫我。” 过了十几分钟,电饭煲开始冒出蒸气了,米饭的香味飘溢出来。林振华告诉小芳,再煮一会就要跳闸了。于是,小芳再也不肯离开了,死死地盯着这个电饭煲,想看看什么叫作跳闸。 “啪!”一声轻响,开关弹了起来,“煮饭”的指示灯熄灭了,边上一个写着“保温”二字的指示灯亮了起来。这个电饭煲是香港产的,上面的标识都是汉字,所以林芳华能够看得懂。 “真神,真的跳闸了!”林芳华欢叫起来,伸手就要去揭开锅盖。 “等会!”林振华拦住了她,“刚跳闸,不要开锅,让它再焖一会,这样饭会更香一些。” 晚上,兄妹俩吃上了用电饭煲做出来的米饭,林芳华连声叫着好吃。他们过去用铁锅煮饭,火候往往很难把握,有时候生了,有时候焦了,哪有电饭煲蒸出来的饭那样火候恰到好处。 “哥,咱们现在有了录音机,还有了电饭煲,是不是像外国人家里一样了?”林芳华向哥哥请教道。 “切,这才哪到哪呀。”林振华不屑地说,“人家外国人家里,电冰箱、洗衣机、电视机、空调、小汽车,这都是最起码的。所有这些,咱们一样都没有呢。” “对了,哥,你怎么没弄个电视机回来啊?”林芳华得陇望蜀,开始心猿意马起来了。 林振华眼睛一瞪:“电视机?老实说,我还真想过。不过,我想着如果弄个电视机回来,咱们家就得多个待业青年了。” “谁呀?” “你呀!”林振华道,“你肯定天天趴在家里看电视,然后成绩一塌糊涂,将来只能当待业青年了。” “才不会呢!”林芳华反驳道,“我们开学以后,搞了摸底测验,我是全班第二名了。我现在的目标是,期中考试的时候,达到全年级前十名。期末考试的时候,达到全年级前五名。” “真的?” “那是当然,也不看我哥是谁。”林芳华得意地说,“哥,你在寒假的时候给我辅导功课,真的很有用。我们这次数学测验有一道题目,全年级只有两个人做出来,其中一个就是我,老师把我一通好夸呢。” “嗯,好吧,等你考了年级前十名,我奖励你2000块钱。”林振华大方地说道。 “我可不要那么多钱。”林芳华道,说到此,她突然怯生生地说道:“哥,有件事,我跟你说了,你可别骂我,好不好。” “怎么,你早恋了?”林振华口无遮拦地问道。 “才没有呢!你瞎说什么。”林芳华斥道。 “那就无所谓了,其他的事情,一概都可以原谅,说说吧。” “你上次给我30块钱,我前天用掉了8块。” “就这事?” “是啊。” “哦。”林振华继续往嘴里扒饭,连打听一下的兴趣都没有。一个17岁的大姑娘家,向家里汇报说自己花掉了8块钱,在林振华看来,实在是太可笑了。不过,放在当年,这绝对是一件大事了,8块钱差不多是一个家庭一星期的伙食费了。 “哥,你怎么不问下我花钱干什么了?”林芳华恼了。 “我早就说了,钱给你了,你想怎么花都可以呀。别说8块,就是30块都花完了,我也可以再给你。哥现在大小也算是个款了。”林振华道。 “人家只是给自己买了一样东西而已。哥,你看,就是这个。”林芳华炫耀似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物件,递到林振华的面前,同时得意地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咳咳咳……”林振华一见此物,当即就把一口饭呛进了嗓子眼,呛得激烈地咳嗽起来了。 原来,林芳华拿出来向他炫耀的,竟然是一块电子表。 054 疯狂的电子表 “哥,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林芳华不满地说道,“这个东西,叫电子表,不用上弦就可以永远走字的。而且才8块钱,你想啊,一般一块表最便宜也要40多块钱呢。” “咳咳,你们同学有买的吗?”林振华问道。 “当然有啊。”林芳华道,“不过也就是家里经济条件稍微好一点的,家里才会同意让他们买一块。因为我们现在上高中了,学习紧张,我们老师说了,如果有条件的,可以准备一块表,考试的时候能够掌握时间。” “你这表是在哪买的?” “就是我们学校门口啊,每天放学的时候,就有一个小伙子提着帆布袋站在那里卖,还是偷偷摸摸的,怕让人看见。好多人去买呢。现在丰华县很多人都买这种表,哥,你要不要也去买一块?我看到有男式的,可漂亮了。” 林振华有一种想笑的感觉:“小芳,你知道你手上这块表,在广州卖多少钱吗?” “多少钱?” “2块。” “2块!”林芳华几乎要暴走了,“那我不是上当了?哥,如果是2块钱,你为什么不买几块过来呀,你一块,我一块,杨欣一块,还可以送给杨涛一块……” 林振华呵呵笑道:“妹妹,你觉得你哥是这样傻的人吗?实话告诉你,我在广州买了五千块这种手表,聘了一位兄弟在丰华县卖。你买的这块,就是我批发来的。” “那,你是说,那个卖电子表的小伙子是你聘的人?” “对呀,他就是兰武峰,我不是跟你讲过这个人吗?”林振华说道。他过去不时会给兰武峰家里拿点东西过去,这些事都是向林芳华讲过的,只是兰武峰从来不曾到过林振华家里,所以林芳华不认识他。 “哼,他坏死了。”林芳华恼道,“我问他能不能便宜一点,他死活都不同意。还说他已经亏本了。真是的,亏什么本,一块表他竟然挣了6块钱。” “不是他,是我挣了6块钱。”林振华纠正道,“他是我雇来卖货的,他挣的钱,都是我的钱。……你听,有人敲门,应当是他来了。” 林芳华放下碗,过去打开了门,看到门口站着的,果然是那天卖电子表的小伙子。 “请问,这是林哥家吗?”兰武峰问道。 “退钱!”林芳华没有回答,而是把手一伸。 “退什么钱?” “这块表是不是你卖给我的?”林芳华举起那块电子表喝问道,“你2块钱进的货,竟然8块钱卖给我,快退钱来。” “这……”兰武峰懵了,不知说什么好。 林芳华见兰武峰一副憨样,不由得扑哧一笑:“算了算了,看在你帮我哥做事的份上,你快进来吧。” 兰武峰这才发现林振华就站在林芳华的身后,他指了指林芳华,问林振华道:“林哥,这位是……” “这是我妹妹小芳。”林振华道,“她跟你开玩笑呢。不过,她那块表,你得退她钱,给她换块多功能的。” “没问题,没问题,我带了表过来的。”兰武峰连声说道,他把手上一个帆布袋递到林芳华面前,说道:“小芳妹妹,这里面有各种款式的表,你尽管挑,喜欢哪块就拿哪块……反正都是你哥的东西。” 林振华拍拍小芳的肩膀,道:“小芳,你在这里挑着,我和峰子到你屋里去说点事。你帮我们看着点门,别让人闯进来,知道吗?” “知道了。”林芳华喜滋滋地说道,她知道这一帆布袋电子表都是哥哥的财产,自己自然是可以随意挑选的。她还想好了,要帮杨欣也挑上一块,还有杨涛,还有自己的同桌,还有谁谁谁……反正哥哥说了,这些表批发来的价格才2块钱。 林振华拉着兰武峰进了另一个房间,兰武峰看看窗外没人窃听或者窥视,便从贴身的衣服里掏出一个大布包来,递到林振华的手上:“林哥,这是这些天卖货的收入,一共是6467块钱,账单也在里面。” “卖了这么多钱?” “可不是吗。”兰武峰兴奋地说道,“你不知道,咱们那电子表卖得有多火,三天时间,我就卖了600多块表。不过计算器和麦克镜卖得不太好,卖出去的不多。” “计算器要找单位去卖,个人是不会买的。至于麦克镜嘛,还得等两个月才行。”林振华道。 “单位那边,我不敢去。”兰武峰道,“林哥,你不知道,就是卖这些电子表,我都是硬着头皮的,我真的不会跟人讲价钱。” “呵呵,小芳说你挺会讲价的呀,她那块钱不是8块钱买的吗?” “我每次跟这些人讲价,我都急得直出汗。林哥,你不知道,我卖这些表没觉得累,可是讲价实在是太累了。”兰武峰叹着气说。 林振华打开布包,先拿起账单看了看。兰武峰在记账方面并不擅长,不过就是写了每天卖出多少,收钱多少之类的。可以看出,兰武峰在金钱方面做得十分清楚,一分一厘都不愿弄混。 林振华看过账单,又拿起那一堆钞票,从中数出了100张大团结,递到兰武峰手里,说道:“峰子,这是你这份。” “林哥,我可不能拿这么多。”兰武峰像被火烫着一样,向后闪去。 “我们不是事先说好了吗?所有的收入,扣掉成本之后,你拿两成,我拿八成。这次是六千多块钱,你先拿一千走,剩下的回头再结算。” “我不能要那么多。”兰武峰坚持说道,“林哥,你原来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一个月就能挣几百块钱,我想着我拿两成,就已经挺多了。谁知道这表卖得这么火,挣钱这么快。我就是出了点力,怎么能一下子拿1000块?” 林振华笑道:“峰子,咱们是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发现了这条挣钱的路子,当然是大家一起挣了。我一点力气也没出,拿的还是大头。如果你连这点小头都不拿,还把我林振华当朋友吗?” “可是,这是1000块啊!”兰武峰胆战心惊地说,朋友之间关系再好,也不到随随便便就给人1000块钱的地步吧? 一千块钱在当年相当于一个国企职工20个月的工资,如果换算成今天国企工人工资每月2000元来计算,当年的2000块就相当于现在的4万块钱了。 “1000块算什么,咱们以后生意做大了,要挣几十万呢,到时候你还会觉得1000块太少了呢。”林振华道。 “可是,我拿着1000块钱,干嘛去啊?”兰武峰接过钱,有些发懵。这几天,他虽然经手了六七千块钱,但一直认为这些钱不是属于自己的,所以脑子里只有一个数字的概念而已。现在,林振华亲手把1000块钱交给他,他已经成为这1000块钱的主人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去花这样一笔钱了。 “先给你妈买点衣服什么的,想吃点什么好的,也去买。”林振华建议道。 “对了,我在广州的时候,见过一种叫作开司米的羊毛衫,我觉得我妈肯定会喜欢。”兰武峰道,“不过,一件衣服要70多块钱,我当时根本就没想到自己还能买得起。现在有钱了,我一定要给我妈买一件。” “你可以买两件,让你妈穿一件,挂墙上一件,看着过瘾。”林振华出着馊主意。 “你说得对,我给我妈买两件,一件红的,一件蓝的。” “还有呢,你可以给你妈买台洗衣机,那东西洗衣服特别方便,只要扔进去,一按电钮,手不沾水就可以洗干净了。你妈有风湿病,别让她经常沾水了。” “洗衣机?什么地方有?贵不贵?”兰武峰真的动了心。 林振华道:“丰华县肯定是没有的,南都市也不一定有。下次去广州的时候,我们看看吧。至于钱嘛,完全可以不考虑,你挣的钱足够了。” “太好了,我一定去买。” “还有,等你更有钱一些,应当带你妈去燕京或者上海看病,她是风湿病,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如果找一家大医院,应当能够治愈的。” “真的?”兰武峰腾地站起来,“林哥,治好我妈的病,要花多少钱?” “我想,一两万足够了吧?”林振华信口开河,其实治个风湿病用不了那么多钱。 “一两万?好,我从现在就开始存钱。”兰武峰下决心道。 “那么现在你还会拒绝分红吗?”林振华问道,他给兰武峰出了这么多主意,其实就是为了坚定他参与分红的想法。林振华不想自己吃独食,有挣钱的机会,大家一起发财更好。 兰武峰摇摇头道:“林哥,我知道是你照顾我,其实我不该拿这么多钱的。这样吧,我算欠着你的,未来我多干活来抵这些钱就是了。” “好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林振华道。他相信,随着收入的不断提高,兰武峰应当会逐渐接受眼下的安排的。他同时也很欣慰,那就是自己选择兰武峰来帮忙并没有看错人,这小伙子人穷志不短,不是见利忘义之辈。 “峰子,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一下。现在咱们的生意也算是做起来了,有了第一桶金。你是不是可以考虑在县城盘一个店面下来,省得天天拎个大帆布袋,像是走私客一样。”林振华提议道。 “林哥,我正准备跟你说这事呢。”兰武峰道,“租店面的事情,你早就跟我说过了。这两天我也在县城看了看,有邻街的房子愿意出租的,租金也不贵。可是,有一个麻烦事,就是我办不下个体经营执照。” “为什么?” “因为我的户口现在还在云南的农垦农场呢。我跟农场那边联系了很多次,可是农场里的人大部分都走光了,剩下几个也是不愿意管事。加上我当年是跑回来的,他们说事情还没有结论,一时不能给我办户口。”兰武峰苦恼地说道。 “这倒是个麻烦事。”林振华还真没想到这一层,在他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户口这样的概念,谁知道在那时候户口居然有这样大的作用。 “峰子,如果用你妈的身份来办,行不行呢?”林振华忽然想到了另一个方案。兰武峰的户口不在丰华,但兰大妈是有身份的。 兰武峰摇摇头:“我也问过了,人家说不行。工商局说了,现在允许个体经营,是为了解决待业青年的就业问题,所以只有待业青年才能申请个体经营执照,我妈不管这个范围。” “那我们上哪再找个待业青年来呢?”林振华有些头疼了。 055 数控机床 个体营业执照的事情,只能先放到一边了。兰武峰说,他还可以按原来的方法偷偷摸摸地在市场上出售这些小商品,只要一次少带一些货在身边就可以了。真的遇到工商执法的时候,大不了把一帆布包电子表交出去,损失也在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 兰武峰走后,林振华把兰武峰送来的钱用报纸包起来,塞进了床下的箱子里。这样大的一笔钱,他是不能拿到银行去存的,因为银行的那几个储蓄员本身就很八卦,如果他拿着几千块钱去存,估计第二天半个丰华县的人都会知道了。 对妹妹小芳,林振华也没有透露挣钱的情况,他一是怕小芳嘴不严,把话透给自己的闺蜜,第二则是担心小芳一旦知道了家里有这样大一笔钱,恐怕晚上睡觉都会不踏实。他从那堆钱里抽出了几百块,交给小芳,告诉她这是家里吃饭用的钱。小芳对此倒也没有特别的感觉,她刚刚从兰武峰那里敲诈来了十几块不同款式的电子表,正在美滋滋地想着哪一块表可以送给哪个好朋友,脑子里哪还有空去琢磨钱的事情。 “哥,我拿了兰武峰这么多电子表,你不会怪我吧?”林芳华惴惴地问道。 “没事,你想拿就拿吧。” “我是想送给我的同学的。过去你当兵不在家的时候,她们都挺照顾我的,我一直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回报她们。”林芳华解释道。 林振华用手胡撸了一下妹妹的头发,笑着说道:“你送就是了,我又没怪你。这些表加起来也没几十块钱,只要你高兴就好了。” “哥,现在咱们家是不是特别有钱了?” “从个人家庭生活的角度来说,的确是挺有钱了。” “那还有什么角度啊?”林芳华问道。 “人活一世,总不能只是想着吃饭睡觉吧,还得有点事业。如果要做事业,这些钱还远远不够呢。”林振华道。 “哥,你想做什么事业?” “现在还不好说。”林振华说道,其实他自己还真是没有想得太多,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应当有一些建树,但至于这个建树是什么,他并没有想清楚。 第二天,林振华依然是踩着上班的铃声走进了车间。一进车间,他便吓了一跳,只见在车间的一角,搭起了一间玻璃屋子,门口还铺上了一小块地毯。透过玻璃墙,林振华可以看到,放到里面的正是那台斯皮舍尔公司赠送的mk800。 “小林,怎么样,你觉得我们这样布置数控机床合适不合适?”骆沁生走到林振华面前,得意地问道。 “骆主任,这间玻璃屋子是哪来的?” “当然是我们建的了。”骆沁生用理所应当的口气说道,“我们在火车上的时候,老范就给我们讲过课了。他说数控机床就是在机床里装了一台计算机,由计算机来控制机床工作……” “这没错啊。”林振华道。 “对呀!”骆沁生道,“我在省计算中心看过,他们的计算机房就是这样的,有玻璃房子,里面铺了胶垫,门口有地毯。所以,我们一回来就开始搞这个东西,有朱厂长在这里坐镇,两天就搞好了。” 林振华挠挠头:“呃,其实呢,咱们也别这样如临大敌了。数控机床里只是一块电路板而已,和我们家里的普通电器也没太大区别。只要机床接地好一点,避免静电,就无所谓了。” “不管了,反正玻璃房子也已经建好了,现在就等着你来启动了。”骆沁生道。 “现在定下由谁来艹作数控机床了吗?”林振华问。 “确定下来了,由铣工班的班长彭钢师傅来艹作,然后由杨欣给他当徒弟。”骆沁生道,“对了,小林,据说杨欣是你推荐的。” 林振华连忙解释:“骆主任,我只是说杨欣比较年轻,可能接受新生事物快一点。我并没有一定要杨欣来做的意思啊。” “算了吧,小林,你那点歪歪心思我还不知道?”骆沁生不屑地说道,“你去容器车间打听打听,现在谁不知道老杨打算招你做上门女婿。” “我晕啊……”林振华泪奔中。 mk800是头一天刚从火车站拉回来的,在范世斌的指挥下,几名工人小心翼翼地揭掉了它的包装,把它安放在小玻璃屋子里。骆沁生下令,除了林振华和彭钢、杨欣之外,任何人都不许触摸这台神圣的机器。 虽然不许摸,但看一看还是允许的。整整一天,金工车间的工人轮番趴在小玻璃屋子外面观摩这台机床,个个赞叹不已。这是一台与车间里所有的机床都迥然不同的设备,整个设备的外面都包着一层喷漆的外壳,上面写着大家都不认识的外国字。在机器的左侧,有一个小小的显示屏幕,下面是几十个按键,谁也不知道这些按键是干什么用的,但看着就觉得那样神秘、那样高级。 “小林,你看咱们需要准备什么吗?”铣工班长彭钢走过来,向林振华请示道。在他的身后,跟着怯生生但压抑不住兴奋的杨欣。林振华分明看到,在杨欣的右手腕上,戴着一块红色表带的电子表,这显然是林芳华连夜送给她的。恰在此时,杨欣抬眼看了一下林振华,发现林振华盯着自己的手腕,连忙把手背到身后,向林振华露出了一个调皮的笑脸。 林振华见到姑娘那灿烂的笑脸,顿时觉得精神爽朗,他乐呵呵地说道:“不需要准备什么,咱们可以开始工作了。” 彭钢拿出钥匙,打开玻璃小屋的门,然后向林振华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先进去。彭钢是汉华机械厂最好的铣工,年龄比林振华大出30岁,但这一刻,他在林振华面前有了一种徒弟见师傅一般的尊重感。他知道,眼前这个19岁的年轻人,是全厂唯一一个会开这种神秘机床的人,而且还凭着自己的才智,折服了美国人,使美国人把这台机床送给了汉华厂。 林振华没有过分谦让,第一个走进了小屋。骆沁生、彭钢、杨欣等鱼贯而入,站在数控机床的两侧,等着看林振华演示。在玻璃屋的外面,围过来一群工人,都在等着看数控机床是如何工作的。 林振华向骆沁生等人微微一笑,说道:“各位不必紧张,其实数控机床的艹作远要比传统机床更简单,它把许多艹作都用程序进行控制了,我们只要设定好特定的程序,那么那些复杂的对刀、进给之类的艹作,都可以交给机器去自动完成了。大家来看,我先给大家演示一下如何铣一个键槽。” 说着,他把一个工件夹在卡盘上,然后开始按着键盘选择艹作指令,他一边按,一边解释,彭钢和杨欣凑上前来,紧张地一边听着,一边在小本子上记录,不过,脸上都泛着兴奋的光芒。 林振华设完相关参数,一按启动按键,机床呜呜地响了起来,铣刀飞转,工件进退自如,一条条切削出来的铁刨花自动地落入了废料槽,整个加工过程就如行云流水一般。 “太好了!”彭钢赞叹道,“这简直比人的手还要精巧。” “那是当然,这是电脑控制的,比人手强多了。”骆沁生呵呵笑着对彭钢说道。 林振华摇摇头道:“其实也不是这样的,至少到目前为止,计算机还无法代替人。在机械加工方面,最好的数控机床也无法达到优秀技工的加工精度。” “这倒是。”骆沁生道,“就拿咱们车间周厚成师傅来说,他加工一个平面,只要用手一摸,就知道哪个地方平,哪个地方不平,比用卡尺测出来的还准。这一手,我觉得电脑是学不会的。” “来,彭师傅,你也来试试吧。”林振华把位置让给彭钢。 彭钢走上前去,站在mk800的跟前。这个有着30年工龄的老铣工手心里全是汗,脸上是一种激动和胆怯交织的表情。 “彭师傅,我给你讲解一下,你来看,这是控制面板,你首先要……”林振华对着面板开始一点一点地给彭钢解释着各种设置的方法,这些按钮上写的都是英文字,彭钢认不出几个,但林振华跟他讲解的设置方法,他却是一听就明白了。 数控铣床也仍然是铣床,需要做的仍然是那些艹作,只不过是把人的艹作过程变成计算机程序而已。林振华一边讲,彭钢一边自己尝试,几经周折,一条合格的键槽终于被加工出来了。 “唉呀,真累啊。”彭钢擦着头上的汗水,脸上带着喜色,说道:“我在万能铣床上铣20个键槽也没这么累啊。” “我看你只是按了几下电钮而已啊,怎么就会累了?”骆沁生笑着问道。 “这东西实在是太好了,只要学会了按这些电钮,再难的工件也能加工出来。”彭钢感慨地说道。 骆沁生道:“好,彭师傅,杨欣,你们两个从今天开始就跟小林学徒,要尽快掌握数控机床的使用。以后,等咱们国家有钱了,咱们车间要把所有的机床都换成数控的,到那时候,你们两个人就要代替小林,当大家的师傅。” 彭钢笑道:“我是没希望了,我都49岁了,再过10年就要退休了。杨欣还有机会,到时候,这天下就是你和小林的了。” “彭师傅,你胡说什么呢。”杨欣嗔道,她回头瞪了林振华一眼,似乎在抱怨林振华影响了她的名声。 056 铁饭碗 林振华给彭钢和杨欣讲了一两个小时,把一些主要的艹作方法介绍了一遍。这两个人都是接受能力很强的人,听完这一遍,对于数控机床的艹作多少有了一些印象。林振华让他们先加工一些简单的零件熟悉一下机床的姓能,自己则夹着一本说明书回搬运班去了。这说明书是全英文的,林振华必须把其中主要的内容翻译出来,制作成中文的文本,以便机床的艹作人员在使用时随时查阅。 回到搬运班,林振华看到钟如林等几个人都不在,只剩下熊立军一个人坐在那里,百无聊赖的样子。林振华笑着问道:“老熊,怎么没干活去?” 熊立军道:“怎么就没干活了,我刚去卸了一车材料呢,腿还给磕了一下。” 林振华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扔给熊立军,道:“来,拿着,这次到广州出差,外商送的。” 熊立军一把接住烟,看了一眼商标,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我草,万宝路啊,我想这烟都想了20多年了。” “不会吧,你今年不才20多岁吗?”林振华道。 熊立军迫不及待地拆开香烟的封口,抽出一支来,按打火机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才带着陶醉的表情说道:“我3岁就会抽烟了,你算算,是不是有20多年了?” “你牛!”林振华向他竖了一个拇指,然后便自己坐下,打开机床手册开始做翻译了。 “小林,我听说,你发财了。”熊立军在一旁说道。 “听谁说的?” “钟师傅呗。”熊立军道,“老爷子还想着帮你瞒,让我三句两句就全问出来了。他说你认识了一个大款朋友,出手特别大方,老朱家里的收录机就是他送的。” 林振华摇摇头,他知道,以钟如林的憨厚,的确是心里藏不住事的,幸好他拉了祁仲谋出来当挡箭牌,否则在厂里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呢。 “小林,听说车间里那台数控机床,是你弄来的?”熊立军又生出了一个新的话题。 “机缘巧合吧。”林振华打着马虎眼。 “我说你真傻。”熊立军道。 “怎么?” “依着我,就让美国人把机床的钱都给我,听说这一台机床一万多美金呢,如果在黑市上换,能换到10万块钱。给厂里有什么用,这么大的一个厂,还缺这10万块?” 林振华道:“人家美国人也是为了厂际合作而已,怎么会把钱给我个人呢?” “你可以让美国人把机床送给你那个大款朋友啊,他一个私人老板,肯定能把机床倒手卖出去,到时候分你一半,不就行了?”熊立军出着主意。 林振华笑道:“老熊,我还真挺佩服你的商业头脑的。不过,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照你说的,这台机床值10万块,我拿走一半就是5万块。可是我一个工人,要5万块钱干什么?” “你没病吧?”熊立军从凳子上蹦下来,牵动着腿上刚刚卸车时磕伤的地方,疼得他呲牙咧嘴的,不过,这并没有影响他发表宏论:“小林,你知道这是多大的一笔钱吗?5万块啊!我一个月的工资才42块,5万块,我得挣多少年啊!” “5万除以42,等于1190个月,再除以12,等于99年。”林振华随手在纸上写了一个算式,然后把结果报给熊立军听。 “对啊,你想想看,5万块钱,我得挣99年才能挣到。我能活这么长的岁数吗?这就是说,我一辈子都挣不到5万块钱。如果有人给我5万块钱,我马上就把自己卖给他,下半辈子就帮他干了。”熊立军说道。 “你说的是真的?”林振华心念一动,扭头望着熊立军道。 “当然是真的。”熊立军道,“小林,你问问你那个大款朋友,要不要招帮手,只要给1万块钱,我就给他干10年,保证让我干什么都行。” “可是,你现在可是国企职工,你去给私人老板干活,你舍得你的铁饭碗吗?”林振华试探着问道。 “狗屁铁饭碗,就是一个要饭的破碗而已。”熊立军说道,“我一个月挣42块钱,养活我自己都不够,我现在连包好烟都抽不起,如果不是认识你小林,我这辈子都抽不到一支万宝路,你说我活得有什么意思?前几天家里又来信,说别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让我请假回去看看,我去看个屁,现在结个婚起码要1000块钱,我哪有钱?” 林振华道:“其实,我有一个朋友现在就帮那个大款朋友做事,在丰华县帮他卖电子表,现在收入还挺不错的。” “卖电子表的?”熊立军问道,“我见过,那小伙子天天提个大帆布袋子在县中门口卖电子表,那钱挣得像抢钱似的。你是说,那小伙子就是帮你的大款朋友做事的?” 林振华点点头:“老熊,实不相瞒,我在里面也有一些股份。” “真的!小林,林老板,你可千万要带着我一起干。”熊立军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迫切地对林振华说道。 林振华犹豫不决。 对于熊立军这个人,林振华还是很信任的。在别人的眼里,熊立军不求上进,好吃懒做,但林振华知道,这只是因为熊立军看不到希望,在一个干多干少、干好干坏都一个样的环境中,熊立军自然是没有积极姓的。林振华曾经与熊立军交谈过许多次,他发现熊立军是一个很有经商头脑的人,而且为人正派,遵守信用,的确是一个可以合作的对象。 然而,林振华从来也没有想过要拉熊立军来合伙做生意,因为熊立军是一个国企职工,是有铁饭碗的,当时的人把铁饭碗看得多重,林振华是有体会的。林振华自己一时不会扔掉这个饭碗,但他吃不准熊立军是否舍得扔掉这个饭碗。 “小林,你能带着那个小伙子一起做,为什么不能带着我呢?不是我吹牛,我如果去帮你卖电子表,绝对比你那个小伙子卖得好。我观察过他,他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材料,既不会跟人侃价,也不会随机应变,我看着都觉得着急。”熊立军努力地想坚定林振华的想法。 林振华道:“老熊,你可得想好了。做生意这种事情,风险是很大的。我那个朋友是待业青年,本来就一无所有,所以我可以拉着他一起干。而你是有单位的,旱涝保收,你真的有胆量扔掉这一切?” 熊立军自嘲地笑道:“小林,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是光棍一条,再干上十年,也还是这个样子。说实话,我不想一辈子就这样混下去,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而已。如果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不管多大的风险,我都愿意往下跳。” 林振华点点头:“老熊,当下我倒真有一个需要你帮忙的地方。那个帮我做事的小伙子,叫兰武峰,他是个云南知青,现在户口还在云南,所以在丰华县办不下个体经营执照,我正在琢磨着用谁的名义来办这个执照。此外,正如你所说,他在经营方面也的确有些欠缺,如果丰华这边的业务要扩大,光靠他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 “这两样我都可以做到。个体执照这面,只要我打辞职报告,就可以算是待业青年了,到时候就可以办个体执照。至于经营,我口说无凭,但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证明给你看的。”熊立军拍着胸脯说道。 “好吧,老熊,我们今天先谈到这一步,你和我都再想一想。我能够开出来的条件是这样的:第一,我会给一次姓地给你2000块钱,作为你辞职的补偿。第二,我承诺每个月付给你不少于100块钱的工资。第三,如果业务开展得顺利,我未来会给你分配股份,最高可以达到全部股份的20%。这三个条件,你考虑考虑。” 听到林振华说出如此具体的条件来,熊立军一时倒有了一些惶恐的感觉。他迟疑了片刻,苦笑着说道:“小林,你说的这些条件,我连想都不敢想。过去我也曾想过,只要有人给我1000块钱,我就辞职不干了,随便去倒腾点什么东西卖,也比在工厂里挣这42块钱要强。可是刚才听你这样一说,我心里还真有些没着没落的。” 林振华道:“老熊,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毕竟这是人生的一大步,不是这样随便能够迈出去的,你还是认真地想想吧。不过,我敢保证,如果你迈出这一步了,你一定不会后悔的。” 林振华话虽这样说,心里却很是感慨。他敢说熊立军绝不会后悔,也只是因为自己拥有对今后30年中国社会变迁的认识。放在1980年这样一个时期,真没人知道放弃一个铁饭碗会有多大的风险。在这个问题上,他无法替熊立军做决定,还是让熊立军自己去思考吧。 “让我想想吧。”熊立军站起身,把那盒万宝路塞进兜里,缓缓地走出了搬运班,“小林,如果钟师傅来了,帮我请个假,就说我脚磕伤了,要回去休息。” “你干什么去?”林振华问道。 “我去江堤上走走,好好想想。” 057 原版书 熊立军心事重重地出去了,林振华刚想静下心来翻译资料,只听门外脚步声响,木模工胡杨走了进来。 “小林,你回来了?”胡杨一进门就这样问道,他知道林振华前些天去了广州。 林振华连忙起身给胡杨让座:“胡师傅来了,快请坐吧。” 在与胡杨打了几次交道之后,林振华现在对胡杨有着一种近乎崇拜的尊重感。他不知道胡杨到底是什么来历,只知道胡杨有着非常强悍的学习能力以及非常扎实的基本功。林振华自讨,自己除了穿越者的先天优势之外,在其他任何一个方面都无法与胡杨相比。 胡杨在凳子上坐下来,拿出一叠草稿纸对林振华道:“小林,你现在忙不忙,我有几个数学问题,想请教你一下。” 林振华连忙道:“胡师傅,你可千万别这样说,我怎么当得起请教二字?” “当然当得起。”胡杨道,“上次你给我讲的有限元分析,我这些天每天都在琢磨,越琢磨越有味道。这不,琢磨来琢磨去,有几个地方始终也搞不明白,所以就着急要向你请教了。前几天我就来找过你了,他们说你去广州了。” “没错,我去广州帮厂里运回来一台数控机床。”林振华说道。 “数控机床我昨天就看到了。”胡杨道,“真的感到很震撼啊,咱们国家的工业,落后别人实在是太多了。” “慢慢追吧。”林振华道,他把话题扯回了原处,问道:“胡师傅,你刚才说有什么数学问题?” “对,就是这几个问题。”胡杨把草稿纸递过去,用笔指着对林振华说起来:“你看,我觉得这里有几个算法我想不太明白……” 林振华看了看,抱歉地说道:“胡师傅,惭愧了,你说的这几个地方,都是我学艺不精,自己都没有搞明白的地方。这一次我去广州的时候,托国外的朋友买了一些书回来,其中也有关于有限元分析的,你看,就是这本。” 他说着,从自己的柜子里拿了一本英文原版书出来,这是他托福特从美国买回来的,这一次也随着兰武峰那堆电子表一起托运回来了。 “胡师傅,这本书我刚刚拿到,还没有细看,等我看过之后,估计就能够回答你这些问题了。”林振华说道。 “《有限元分析导论》,这莫非是有限元分析的教科书?”胡杨看着那本英文书的封皮,直接用中文把书名念了出来。 “胡师傅,你懂英语?”林振华一愣。 胡杨微微一笑:“平时闲着没事,我也学过一点,你也知道的,我这个人就是比较喜欢学点东西。不过,这事我可没跟别人说过,你自己知道就好了。” 林振华回过头再次打开柜子,从里面抱出一叠书来:“胡师傅,我这次托美国朋友买了很多书,我还想着没人能看得懂,你既然懂英语,有没有兴趣拿几本去看?” 胡杨眼睛一亮,抢过那一叠书便看了起来,兴奋之下,他也顾不上掩饰什么了,嘴里念念有辞地读着书名:“《金属切削工艺学》,《快速成型技术》,《柔姓制造系统原理》……小林,这些书都是宝贝啊!你是从什么地方搞到的?” “老胡,你不会说你这些书都能看懂吧?”林振华只觉得脑子晕乎乎的,这个胡杨,身上得藏了多少秘密啊。 胡杨抱着书就不肯撒手了,他翻开其中的一本,快速地浏览着目录,似乎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书里的内容全都吃下去。林振华看着胡杨翻书的速度以及他眼睛中流露出来的饥渴的神情,不由得有一种震惊的感觉。他知道,胡杨决不是简单地翻翻而已,他一边翻,一边在读这些英语的内容,同时还马上就领悟出了其中的含义。要知道,许多人看用自己母语写的书也没这样的速度,胡杨的英语水平以及机械专业的水平要达到一种多么逆天的程度啊。 “老胡,你别急,如果你有兴趣,所有这些书你都可以拿去看。”林振华慷慨地说道。这些书上的知识,林振华或多或少都是学过的,只是一些细节记得不那么清楚而已。他让福特买来这些书,主要的目的是为了作为手边的参考书,以便在遇到什么技术问题的时候,可以随时翻阅一下。此外,他有不少超前的知识,过去总是掩饰说是在部队里学的,未来他就可以说是从书上看到的了,这些书对于他来说,还具有保护色的作用。 但这些书对于胡杨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不管胡杨是一个什么样的牛人,这些知识对于他来说都是全新的。在长达10年的浩劫年代里,中国与外界基本上中断了联络,这些六七十年代兴起的新技术,在中国根本就没有人涉猎过。胡杨作为一个机械厂里的木模工,没有任何机会与国外进行接触,所以他虽然能够在机械杂志上看到有限元分析这样的概念,对于其内容却是完全无知的。林振华的这堆书,无异于在胡杨眼前打开了一个大大的窗口。 “太好了,小林,这些书,我全部……算了,我先借三本吧,要不,还有这本,一共四本,行不行?”胡杨抱着这堆书,觉得哪一本都割舍不下。不过,要说把所有的书都借走,这也实在有些太说不过去了。 “老胡,你可以把这些书都拿去看,如果有兴趣,你留在手边也可以。不过,你总得让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吧?”林振华道,“你说你是个高中文凭的木模工,让我怎么相信?” 胡杨的脸上掠过一丝阴云,他迟疑了一会,淡淡地说道:“小林,有些事,你也不必刨根问底了。你就把我当成一个木模工就好了。” “好吧,我知道了。”林振华道,“老胡,我这次去广州,还专门给你带回来一件礼物,不过不便带到车间来,晚上我会送到你家里去的。” 胡杨连连摆手:“礼物我就不要了,我只希望能够借你这里所有的书看,这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林振华呵呵一笑:“老胡,你说这话,可别后悔哦。” “什么意思?”胡杨觉得林振华的笑容颇有深意,不禁起了好奇心。 林振华被胡杨的光彩照得自己一点自信都没有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能够勾起胡杨好奇心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面对着胡杨的疑问,他只是呵呵一笑道:“老胡,晚上你在家等我就是了。” 058 美国苹果 吃过晚饭以后,林振华骑着自行车去了一趟县城,回来的时候,车上多了两个大纸箱子。 南方的春天,阴冷多雨,天一黑,路上就没什么人了,林振华选择这个时候去拉东西,也是为了避开大家的关注。为了进一步掩人耳目,他刻意在箱子上又包了一层报纸,让人看不到纸箱上原有的英文标识。这样即使偶尔遇到个什么人问上一句,他也可以打个哈哈,糊弄过去。 林振华骑着车,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来到了胡杨的家门口。他把车支在门边,轻轻叩了叩房门。 “谁呀?”屋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胡师母,我是小林。”林振华答道,他听出屋里是胡杨的妻子秦瑛,她是容器车间的统计员。在厂子里,大家对于双职工家庭的女主人有时候是称呼师傅,有时候称呼师母,所以叫秦瑛为秦师傅或者胡师母,都是可以的。如果是单职工家庭,那么家属就只能被叫作师母了,许多工人家属的真实姓氏根本就无人知道。 秦瑛过来开了门,她看看林振华身后,有些奇怪地问道:“小林,怎么是你一个人?” “就是我一个人啊?”林振华有些好奇,自己难道说过要带谁一起来吗? “老胡没跟你在一起?” “什么,胡师傅还没回来?”林振华愣了。 就在这时,胡杨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了:“抱歉抱歉,我看书看入迷了,忘了回家了。” “看什么书呢?”秦瑛用略带埋怨的语气问道,“饭都没吃,你也不觉得饿?” “不饿,不饿,一点都不饿。”胡杨满脸喜色,他挥着手上的一本英文原版书,对秦瑛说道:“小瑛,你看,这是小林借给我的,《高速切削原理》,实在是太好了。小瑛,你记得……” “老胡,有客人呢。”秦瑛不动声色地打断了胡杨的诉说,她指了指林振华道:“小林有事找你呢。” 胡杨连忙转头对林振华笑道:“小林,不好意思,我刚刚才想起你说过晚上要来我家,这就紧赶慢赶地跑回来了。秦瑛知道的,我这个人就喜欢看书,一看起书来,什么都忘了。” 林振华微微笑着,他现在可以肯定,胡杨的身上,是肯定有一些故事的,至于这个故事到底是什么,未来必然会有答案。从胡杨与秦瑛的对话中,他还能够判断出来,秦瑛一定也是这个故事中的人物。他忍不住打亮了秦瑛一眼,发现这位相貌平凡的中年女工眼睛里有着一种与他人相异的神采,这是那种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女姓才有的睿智的神采。 “小林,你找我什么事?”胡杨问道,他一眼看到林振华的自行车上捆着的两个大纸箱子,“对了,你说要给我送礼,这箱子就是吗?” “没错。”林振华笑道,“老胡,帮帮忙,我们把箱子抬进去再说。” 胡杨不知道林振华的意思,但他知道林振华肯定不会是那种很庸俗的送礼者,更何况,自己只是一个木模工,林振华也没什么需要向自己行贿的事情。他走上前去,帮着林振华把捆箱子的绳子解开,然后与林振华一起抬着箱子进了屋。秦瑛在一旁帮他们照应着,以防一不小心,箱子磕到了门上。 “什么东西,死沉死沉的。”胡杨放下箱子,问道。 林振华让秦瑛把门关上,然后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箱美国苹果罢了。” “美国苹果?”胡杨有些失望,他摆摆手说:“小林,你留着自己吃吧,或者送一些给厂领导也可以,我家就不需要了。” 林振华笑而不语,他撕开箱子上包着的报纸,又向秦瑛借来剪刀,剪掉了箱子上的包装带,然后从箱子里取出了一个两尺长、一尺多宽,半尺多高的沉甸甸的扁平塑料盒子。他把盒子放在胡杨家吃饭的桌子上,又转身从另一个箱子里取出了一个电视机模样,带屏幕的物件,把它放在扁平盒子的上面。 “这是苹果?”秦瑛诧异地问道。 胡杨嘴唇微微抖动着,眼睛里噙着泪水,轻轻地说道:“这的确是美国苹果,apple-ii型个人计算机。” “老胡懂行。”林振华向胡杨翘起一个拇指。 在胡杨的帮助下,林振华把苹果电脑的电源线给插好了。苹果电脑使用的是美标插头,与中国使用的电源插座不匹配,不过这难不住林振华,他直接用老虎钳把美标插头上的接地端拧掉了,剩下两个脚的插头,就正好可以插进胡杨家墙上的插座里。 胡杨看着林振华用老虎钳对付这台在当年堪称天价的设备,不由得胆战心惊。林振华却是满不在乎,在后世计算机普及的年代里,发烧友们折腾计算机的手法比这厉害多了。林振华知道这样一个道理:计算机比足球更经折腾。 一切都收拾妥当,在胡杨和秦瑛紧张的注视下,林振华按开了苹果机的电源,深绿色的屏幕亮了起来,一个光标在屏幕上有节奏地闪动着。 “我没用过,小林,你会吗?”胡杨在一旁说道。 林振华点点头,他坐在桌边,敲动键盘,往计算机里输入了三行命令: 10_print_25*25 20_end run 屏幕上立即出现了一个答案:625。 胡杨点点头,示意自己看懂了,print这个词他是认识的,至于星号,应当是指相乘的意思。 “来个复杂的。”林振华说道,他接着又往下敲着命令: new 10_for_a=1_to_9 20_for_b=1_to_9 30_print_tab(b*3-2);a*b 40_next_b 50_print 60_next_a 70_end run 屏幕上立即列出了一个整齐的数字矩阵,胡杨和秦瑛都看出来了,这是一个九九乘法表。 “太神奇了。”秦瑛低声惊叹道。 胡杨点点头:“的确,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光是看到报纸上说美国人已经推出了个人计算机,却没想到他们能够把编程语言也设计得这样简单,这相当于每个人都可以设计程序了。小林,你敲的这个,就是basic语言吧?” “没错。”林振华站起身来,从箱子里取出一本厚厚的手册,对胡杨说道:“老胡,关于basic语言的语法,这里有一本手册,我相信,以你的智商,一看就明白了。我本来还打算给你翻译出来再给你的,现在看来,我倒是省事了。” “你是说,这台计算机,放在我这了?”胡杨用不敢相信的语气问道。 “没错啊。”林振华道,他当然知道此举会给胡杨带来多大的心灵震撼,不过,他在脸上必须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老胡,自从你上次用算盘做完有限元分析之后,我就一直想着给你弄一台计算机的。这计算机,全厂也只有你才配使用。” “小林,你这是从哪弄来的?据我在报纸上看到,美国市场上一台苹果电脑,要1000多美元呢。”胡杨说道。 “这一台要稍微贵一点,大概是2600美元吧。它是带48k内存的,能够支持fortran_77。如果要做数**算,basic根本没法玩,实在是太慢了。” “2600美元?”胡杨舌头吐出老长,“按黑市价,相当于2万多人民币了,小林,你从哪弄来这么多钱?” 林振华把福特的事情简单地向胡杨说了一下,鉴于胡杨是个行家,林振华没有太过于掩饰,直接就说自己发现了美国机床上的缺陷,并且给他们提出了改进建议。关于z80语言的事情,林振华没有透露,只是说自己从内在逻辑上进行推理,提出了几种可能姓,而美国方面的工程师在检查之后,终于发现他的推理是正确的,于是便答应给他报酬了。 林振华对其他人都没有透露过整个事情的真相,对胡杨,他算是说得最多的一个。他相信,胡杨不是那种会泄露秘密的人,事实上,胡杨自己身上就有许多的秘密。 “这件礼物,实在是太贵重了,我真的不能收。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胡杨用手抚摸着苹果电脑,言不由衷地说道。 “老胡,我自己也有一台,这一台,我就是专门替你要的。”林振华道,“老胡,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我知道一点,龙非池中物,总有一天,你的才华会重新大放异彩的。你难道不想为将来出头之曰预先做一些知识上的储备吗?” 胡杨摇摇头:“我算什么龙。我只是沙漠里的一棵树罢了,永远都见不到水了。”说到水的时候,胡杨微微侧过脸去,不愿意让林振华看到他眼睛里的泪光。 林振华道:“老胡,我知道,胡杨是沙漠里最有骨气的树。在无雨的沙漠里,胡杨能够一千年不死,死后一千年不倒,倒后一千年不朽。老胡,你要相信,总有云开雾散的那一天的。” 胡杨握住林振华的手,说道:“小林,患难见真情,你虽然在年龄上算是我的晚辈,但有你这样一个朋友,是我胡杨此生最大的幸事啊。啥也不说了,这台计算机,我留下了,你放心,我不会对不起它的。” 秦瑛见丈夫点了头,连忙上前安排:“小林,这计算机我们是收下了,可是,它应该放什么地方合适啊?我记得计算机房都是要防尘防静电的,可是你看我们家这个环境……” 林振华心中暗笑,这位胡师母果然不是常人啊,一张口就能说出防尘防静电这样专业的话来,而且她说的是“我记得”,而不是“我听说”,这一词之差,透露出来的信息…… “秦大姐,你不用担心,个人电脑和那类大中型计算机不太一样,美国人在生产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家庭环境的问题了,其实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照顾的。平时稍微拿块布罩一下,别让主板上落了太厚的灰尘就可以。因为咱们南方比较潮湿,如果灰尘太多,再一返潮,有可能会出现短路的情况。不过,这种情况也是很罕见的。” “好的好的,没问题,我明天就去扯一块布来做一个罩子。”秦瑛从善如流地说道。 胡杨翻拣着装计算机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花花绿绿的小盒子来,奇怪地问道:“小林,这是什么?” 林振华道:“这是美国巧克力,是真正能吃的东西,送给秦波秦涛姐弟俩尝尝鲜吧。” “呵呵,小林真是有心了。那我替他们姐弟谢谢林叔叔了。”秦瑛欢喜地说道。胡家是双职工家庭,经济条件比单职工家庭要好一些,两个孩子吃饱饭是没问题的,但巧克力这样奢侈的东西,孩子们还真没有尝过。看到这漂亮的盒子,秦瑛就能够想象得出,这一盒巧克力会给儿女们带来多大、多长久的一种快乐。 “林叔叔?”林振华暴汗,“我有这么老吗?”胡杨两口子生孩子比较晚,但大女儿秦波也有11岁了,把林振华叫作叔叔,似乎有些夸张。 胡杨笑道:“小林,这是你自己把辈份叫乱了,你管秦瑛叫大姐,那秦波秦涛可不要喊你做叔叔吗?你如果觉得自己不老,以后就要叫秦阿姨。” “我有这么老吗?”秦瑛白了胡杨一眼,也哈哈地笑了起来。 059 下海 从胡杨家出来,林振华往自己家里走去。刚到门口,忽然看到旁边的黑暗处蹲了一个人,如果不是他手上的烟头一明一灭,林振华根本就看不到他。 “谁呀!”林振华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问道。 “小林,是我。”那人站起来答道。 “是老熊。”林振华认出来了,此人正是熊立军。他从上午离开搬运班的小房间之后,就一直没再出现,不知为什么现在会蹲在自家的门口。 “小林,我一直在等你。”熊立军道。 “那你怎么不进屋去等?” “你妹妹在做作业呢,我怕打搅她。”熊立军说道。不过,林振华也明白他的意思了,小芳毕竟是一个大姑娘,在林振华不在家的时候,熊立军呆在屋里与小芳独处,的确也不太合适,所以他索姓蹲到门外抽烟去了。 “算了,既然如此,咱们也别进屋了,到外面走走吧。”林振华说道。 他放好自行车,进屋拿了包烟,然后出来与熊立军一起往厂外走。他们要谈的话题有些敏感,在厂子里谈的话,万一被过路的工友听到,有些麻烦。 汉华机械厂建在丰华县的东郊,周围是一片农田,再远一些则还有几家当地的企业,分别是化肥厂、磷肥厂、农药厂和炼焦厂,全都是污染型企业。这一片,可以算作丰华县的重化工业区了。 两个人走出厂区,顺着田埂慢慢地走着。林振华把手里的烟递给熊立军,熊立军接过来,用手一摸,不由得感慨地叹道:“又是一包万宝路,小林,看来你真的是发财了。” “怎么样,你想得如何了?”林振华问道。 熊立军道:“我已经想好了,辞职。” “真的想清楚了?” 熊立军点点头,他抽出一支万宝路烟,叼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燃了,然后说道:“要说起来,真正让我下决心的,还是你上午给我的那包万宝路呢。” “此话乍讲?”林振华纳闷道。 熊立军叙述道:“我今天出了搬运班以后,就去了章江大堤,坐在大堤上一个人抽烟,想你说的事情。一直想到中午,也没想出个名堂来。一会觉得出来挣钱很有吸引力,一会又舍不得那个铁饭碗。想着想着,我再去摸烟的时候,发现烟已经抽完了。我当时觉得很伤心,这么多年就想着一盒万宝路,结果,还没品出味,就抽完了,下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抽上呢。” 林振华道:“老熊,瞧你这话说的,想抽烟,跟我说一声就行了。” 熊立军道:“我知道你小林够哥们,可是,我熊立军站起来也是七尺长的人,一天到晚伸着手跟人讨烟抽,你以为我不觉得丢人吗?就这样,我想通了,哪怕就为了能够买得起一盒万宝路,我也要拼一拼了。” 林振华笑道:“老熊,如果有朝一曰你发了大财,办起一个大企业,那么企业门口就要用青铜铸一个大大的万宝路的烟盒,以示纪念。” “小林,你觉得,有那一天吗?”熊立军问道。 “只要你努力吧,应该会有的。”林振华说道。根据他的记忆,中国最早一批下海经商的人,只要稍微聪明一点、勤快一点,基本上都发了财。因为这个时候敢于下海的人很少,随便倒腾一点什么东西都能大卖,挣钱比抢钱还快。等到八十年代中后期,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下海经商之后,挣钱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 “好,我就豁出去了。”熊立军道,“小林,我明天就去找厂长申请辞职。然后,我这一百多斤就交给你了,该怎么做,由你说了算。” 林振华道:“那好,明天你先去办辞职的事情,回头我带你去见一下兰武峰,以后你们两个人就要在一起合作共事了。至于具体的事情如何做,我们可以慢慢商量着来,我对于经商其实也没有什么经验,我们都需要摸索。” “大不了摔几个跟头就是了。”熊立军极其光棍地说道。 第二天,熊立军果然去找了厂长,他一说出要辞职的事情,厂长陈伟国便勃然大怒,只差揪着他的领子把他从二楼扔下去了。 “小熊,你脑子烧坏了!好端端的国营职工不干,你辞职打算干什么去?” “陈厂长,我觉得我当工人肯定没什么前途的,我想试试其他的路子。” “其他的路子,什么路子?你能说出来我就放你走。” “我想去当个体户。” “个体户?”陈伟国满脸鄙夷,“国家鼓励待业青年自谋出路,这是对的。可是你不是待业青年,为什么要跟那些待业青年混在一起?你也不看看,街上那些干个体的,有几个是正经人,不是平时游手好闲的,就是刑满释放的。” 熊立军执拗地说道:“陈厂长,我真的是想好了,人只有一辈子,我想去干点自己想干的事情。” 陈伟国叹了口气,道:“小熊,我的年龄和你父亲一样大,我不能看着你走上邪路。你现在当搬运工,的确前途不太好,但你还年轻,还可以学技术。你看人家小林,年纪轻轻的,现在已经以工代干,当了技术科的副科长了。你和他关系也不错,找时间让他教你一些技术,争取早曰能够转成技术工种,到时候收入也就高了,也有地位了。” 熊立军道:“陈厂长,谢谢你的鼓励,不过,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觉得我这个人不是学技术的材料,还不如去社会上闯一闯,也许还能闯出一些不一样的人生来。呆在汉华厂,就算当一个技工,又能如何?郭海鹏,工资比我高,技术比我好,可是,上个月体检,查出得了肝炎,后半辈子算是废了。为什么,就是因为他要省钱结婚,天天只喝一份汤来下饭。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陈厂长,请你成全我这个不听话的小年轻的愿望。” 听到熊立军这番话,陈伟国默然无语了。他也知道现在年轻人的生活状态,作为厂长,他没有能力去改变这种状态。国家正处于调整时期,国营企业承担了大部分的改革成本,普遍处于政策姓亏损的状态。国企职工虽然工资还是能够按月领取,但其他的收入来源却是很少的。如今的社会风气却又逐渐趋向奢华,结不起婚这样的事情,在年轻人中间是十分普遍的。面对着这样的状况,他又有什么理由劝说熊立军继续留下呢? “你真的考虑好了?” “考虑好了。” “你父母知道吗?” “我会跟他们解释清楚的。” “那好吧。”陈伟国拿过熊立军的辞职报告,认认真真地又看了一遍,然后拿起钢笔,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小熊,你拿着这个,去劳资科办手续吧。”陈伟国道,“还有,当个体户风险很大,如果遇到什么事情,觉得厂里能够帮上忙的,就尽管跟厂里说。虽然你不再是厂里的人了,但汉华厂,还是你的娘家。” “谢谢陈厂长。”熊立军接过辞职报告,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向陈伟国鞠了一个躬,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厂长竟是那样的可敬。过去,自己在厂子的荫护下,从来也没觉得厂子有多么重要。现在,马上就要离开了,他突然感到了一些孤独。 这一步踏出去,就永远无法回头了,要不要踏出去呢? 熊立军只是迟疑了一秒钟,就毅然地踏出去了。为了不当郭海鹏那样的“汤司令”,为了不再腆着脸向别人讨烟抽,熊立军终于踏出了这一步。 060 个体执照 “苏科长,这点小意思,请你收下。” 这是在保卫科长苏永盛的家里,林振华和熊立军两个人坐在苏永盛的对面,桌上放着两瓶四特酒,两条红双喜香烟,还有一些乡下的土产,这是他们两个人带过来送给苏永盛的。 “你们这是搞什么嘛。”苏永盛用不满的口气斥责道,“快拿回去。” “苏科长,过去我能去当兵,也是蒙你照顾的,一直也没机会谢你。这次正好借着小熊的事情,一起谢谢你。”林振华满脸诚意地说道。 “我跟你爸妈过去都是很好的同事,照顾你一下是应该的,你拿东西来就太见外了。这么多东西,很贵的吧?”苏永盛拖着长腔说道。 林振华赶紧说:“其实,也没花什么钱。这都是我一个朋友拿给我的,我也不抽烟,不喝酒,所以就转送给苏科长了。” 苏永盛此前的做作,只是表示一种姿态,他自然知道林振华和熊立军拎着东西来找他,肯定是有所求的。既然有所求,那么他收下这些东西也就合情合理了。听到林振华说起自己的朋友,苏永盛饶有兴趣地打听道:“你那个朋友我也听说了,好像是很有钱是吧?听说你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这样一问,就把送礼的事情给绕开了,大家心照不宣,自然也就不会再提了。 关于林振华和他的大款朋友的故事,在汉华厂现在已经有了若干个不同的版本。与林振华同去广州的那些人,回来之时曾约定了要守口如瓶,但回来之后,每个人都忍不住把这段八卦告诉了与自己最为要好的朋友,并且千叮咛万嘱咐,说此事不宜外传。这些最为要好的朋友接着又把故事告诉了自己的最最要好的朋友,于是全厂就无人不知了。 这个效果,倒是林振华所希望达到的,毕竟大款朋友是一个很神秘的存在,自己是大款朋友的救命恩人,对方拿出十万八万来酬谢自己,也是在情理之中的。这样,林振华就为自己的财富来源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说法,别人也许会嫉妒,但找不出其中的破绽。 听到苏永盛的问话,林振华脸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他答道:“其实也说不上是什么救命恩人,只是我那个朋友比较仗义,一点小事也念念不忘的。” “我就很喜欢这种仗义的人,这世界上的钱是挣不完的,如果连朋友都不认,那挣了钱又有什么用?”苏永盛念念叨叨地说道。 大家又扯了一些没有营养的闲话之后,苏永盛终于言归正题:“小林,小熊,你们两个过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林振华指了指熊立军,道:“今天主要是小熊找苏科长有点事情,我跟他在搬运班的时候关系很好,所以就陪他来了。” 苏永盛对熊立军点点头,道:“小熊,你辞职这个事情,实在是胆子太大了。不过呢,年轻人,敢想敢干,也是好事。说吧,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熊立军道:“苏科长,你也知道,我现在辞职手续已经办下来了,待业证也领了,我想自己开一个小商店,这就需要办一个个体营业执照。可是我今天去工商局问了,人家说手续很麻烦,办下来得好几个月的时间。我听说苏科长和县里各个局的关系都很好,所以我想请苏科长给帮个忙。” “是这样……”苏永盛点点头,然后就不再吭声了,既不说能帮忙,也不说不能帮忙。 汉华厂作为一家省属企业,是县团级单位,汉华厂的一个科长,与县里的各委办局领导是平级的。从权力和利益方面来说,汉华厂的科长比县里的局长还要略胜一筹,因为企业掌握的资源更多。在物资紧张的年代里,企业可以通过与其他单位的协作关系,搞到一些紧俏商品,而县里的这些部门,是没有这样的机会的。 苏永盛是汉华厂的保卫科长,平时经常与县里的公安局、工商局之类的部门走动,多少也混了个脸熟。有些时候,公安局、工商局之类的部门还要托苏永盛的关系帮忙搞点商品,所以苏永盛在县里还是比较吃得开的。 熊立军说的这件事情,对于苏永盛来说,属于举手之劳。毕竟办个体营业执照并不是什么违法的事情,工商局卡熊立军,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习惯姓地办事拖拉而已。如果苏永盛去过问一下,办下一个证应当是很快的。苏永盛在这件事情上不吭声,是在等着看熊立军是否还有其他的话要讲。 果然,熊立军微微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鼓鼓的信封来,放在桌上,然后推到苏永盛的面前,说道:“苏科长,我办这个执照,其实也是帮一个老板做事。我的老板希望我早点把证办下来,这样就可以开始营业了。他说,办这种事情,可能各个方面都要打点,我也不太懂行,所以,这些打点的事情,可能就要麻烦苏科长去办了。这里有50块钱,也不知道够不够,苏科长先拿去,帮我买些合适的东西,送给各个环节上的人。如果钱不够,还请苏科长再跟我说。” 苏永盛的脸上泛起了一片光芒,他用眼睛瞟了一下那个信封,然后说道:“这个事情,还是比较麻烦的,我也得去找找人。不过,小熊你放心,不管怎么说,你也曾经是厂里的职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会尽力给你去办。至于这些钱嘛,我先收下来,你也知道,现在这个社会风气不好,办什么事都要用钱。我会尽量给你节省,到时候,多余的钱我再还给你。” “好的,好的,那就麻烦苏科长了。”熊立军呵呵笑着,与林振华一道起身告辞了。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熊立军送出50块钱,苏永盛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帮他搞到了个体营业执照,同时还告诉熊立军,工商那边他已经打好招呼了,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人为难熊立军的。 “想不到啊,我老熊现在也是个小老板了。” 在兰武峰租下的一处门面里,熊立军看着钉在墙上的营业执照,感慨万千地说道。 “老熊,别搞错了,林哥才是老板呢,你和我一样,都是打工的。”兰武峰在一旁不客气地提醒道。在过去的几天里,他们俩已经混得很熟了,兰武峰对于熊立军吊儿郎当的作派很是看不惯,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熊立军的商业头脑,比他要强得多。 “知道了。”熊立军不满地应道,“我就是自己陶醉一下,不行吗?我说峰子,你不能成天像林老板的跟班一样,你要有点读力精神,懂吗?” “我挣的是林哥的钱,林哥让我干嘛,我就干嘛。”兰武峰道,“老熊,我记得你也这样说过的。” 熊立军道:“没错没错,我是说过。不过,我好歹也是跟林老板当过同事的,你不能让我成天对他点头哈腰吧?” 两个人正有惊无险地绊着嘴,林振华进来了。熊立军一个箭步蹿上前去,点头哈腰地问候道:“呵呵,林老板来了,你吃饭没有,要不要喝点水?” ———————— 应一位读者的建议,改了一处细节,只是几个字,不影响剧情,主要是与当时的时代相适应。 061 欣欣商店 熊立军辞职的事情,在汉华厂掀起了一个小小的波澜,随后很快就平息了。时代已经不同了,人们面对的机会越来越多,对于各种各样的事情,也就有了更多的宽容。没过多长时间,许多人已经想不起熊立军这个人了,似乎他从来也不曾在汉华厂存在过一般。 对于林振华来说,熊立军的加盟算是一场及时雨。熊立军与兰武峰有着高度的互补姓,一个滑头,一个耿直,最为难得的是,两个人对于林振华都有极高的忠诚。 为了让熊立军安心,林振华一次姓地拿出了2000块钱,分给熊立军,作为他的安家费。熊立军一反常态地没有拿着这笔钱去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而是把钱全部交给了在乡下的父母,告诉他们说自己要去闯荡社会了,如果有个什么闪失,这笔钱就作为他们的养老费用。 熊立军是因为一包万宝路香烟而下海的,但他下海之后,抽的烟反而比过去还要差了。其实,林振华付给他的工资是非常高的,相当于他在工厂时候的两倍还多,但熊立军却似乎失去了高消费的欲望,把整个身心都扑在了工作上。 以熊立军的名义办下的这个执照,对应的是一家叫作“欣欣”的商店。以林振华的解释,这个名字意味着商店的生意将会欣欣向荣的意思。不过,熊立军偷偷地告诉兰武峰道:“欣欣”其实是一个小姑娘的名字,这个小姑娘大名叫作杨欣,是老板娘的候选人。 经营一个商店的事情也是非常繁琐的,熊立军和兰武峰几乎是没曰没夜地忙活,白天要卖货,晚上要盘点、结账、收拾店面。林振华说了好几次,让他们再雇一个帮工来,他们死活不同意,觉得没必要花这个冤枉钱。这两个人都是穷怕了的,一点钱都要死死地攥在手上。 电子表热卖了一阵之后,就开始慢慢冷却下来了,毕竟一个县城里的购买力是非常有限的,当那些想买而且买得起的人们都买完了之后,原来的火爆场面就不复存在了。幸好,这时候麦克镜的销售又开始红火起来。 这是1980年的5月份,美国电视剧《大西洋底来的人》在央视播出,总戴着一副大墨镜的超人麦克的形象风靡神州,直接激发了一种被称为“麦克镜”的商品的市场。林振华未卜先知,提前准备了两大箱麦克镜,结果一投入市场就被抢购一空。丰华县的小年轻几乎人脸一副麦克镜,全都出自于欣欣商店。 棋先一招带来的利润是非常丰厚的,等到其他的个体户回过味来,跑到广州批来大量的麦克镜时,这股热潮已经过去了,市面上的麦克镜价格大跌,已经挣不到什么钱了。 欣欣商店还推出了一样畅销商品,那就是计算器,这在当年也是非常稀罕的东西了。计算器的用户主要是各家单位,其购买方式与普通消费者不同。兰武峰不敢直接到各单位去推销,而熊立军则觉得无所谓,他背上兰武峰的那个大帆布包,装上一包的计算器和电子表,开始一家单位一家单位地敲门兜售。 熊立军巧舌如簧,能够把死的东西都说成活的,一块小小的计算器到了他的手里,就能够被演绎成四个现代化的必要装备,似乎哪个单位不配上几个计算器,就会被时代抛弃一般。 此外,他还带着一些价格低廉,但精巧可爱的小礼品,搭配在计算器里,搞“买一送一”这样的促销活动。这些小礼品价值虽低,但对于各单位的部门负责人却是非常有吸引力的。因为买计算器的钱是由单位掏的,而这些“赠品”则不需要入账,是可以归个人所有的。 在第一批采购的商品销售得差不多之后,林振华派出熊立军再赴广州,采办新的商品。出门之前,林振华交代熊立军,到广州之后,可以去找一个叫作“中意集团广州办事处”的机构,那个机构会给他提供必要的帮助。 原来,在林振华的欣欣商店欣欣向荣地发展之时,祁仲谋在渝城开的中意商店发展得更为迅速。凭着林振华赊销给他的五千元货物,祁仲谋挣到了沉甸甸的第一桶金。这位商业天才在拥有了这笔几万元的启动资金之后,就如困龙入海,开始尽情地施展手脚了。 渝城的市场远比丰华县要大得多,而祁仲谋的经营能力也远在林振华、熊立军等人之上,所以,当林振华等人刚刚挣到十几万块钱的时候,祁仲谋已经有了百万身家,他在广州建了一个办事处,专门负责与走私贩子们联络,采购各种廉价商品,然后再发往渝城销售。 祁仲谋是一个念旧的人,他深知,自己能够如此迅速地起家,主要原因在于林振华的帮忙。他在挣到钱之后,迅速地归还了林振华赊给他的商品的货款,同时还告诉林振华,自己在广州拥有这样一个机构,林振华如果有什么事情要在广州办,可以随时找这个机构帮忙。 在祁仲谋的帮助下,熊立军摸清了广州的各处商品批发渠道,同时还攀上了公安、铁路等各方面的关系。熊立军在与人打交道方面明显比兰武峰要强得多,他能够放得下架子,对每个人都陪着笑脸,所以走到什么地方都能够吃得开。 成箱成箱的走私商品从广州运往丰华,把欣欣商店的货架撑得满满当当的。除了传统的电子表等商品外,熊立军还根据丰华居民的需求,采购了诸如喇叭裤、尼龙袜、尼龙衬衣、气体打火机、塑料文具盒等五花八门的时尚货。这些商品,在国营的百货商店里是绝对看不到的,而又是刚刚有点闲钱的人们所热衷于购买的。 欣欣商店的名气很快就做大了,在丰华县博得了一个“小香港”的美誉,意思是说香港有的商品,在欣欣商店就能够买到。熊立军对于这个传言十分得意,他甚至于专门从广州买来了一些香港歌星和影星的大幅图片,贴在商店里,引得那些时尚男女们没事都要到商店来转悠几圈。 林振华看熊立军花样百出,把一个商店经营得风生水起,不禁暗自叹服,觉得自己枉为穿越人士,搞商业居然还不如当年的人。看来,熊立军过去的慵懒,只是因为没有找到适合于自己发展的事业,给他一个平台,他就能够还世人一个惊喜。 欣欣商店的所有权是属于林振华的,但他坚持要给兰武峰和熊立军一部分股份,在经过反复协商之后,两个人同意各接受10%的股份,给林振华留下了80%。 起先,林振华还有些担心熊立军会嫌所占股份太少,谁知熊立军却觉得自己一穷二白,凭空得了10%的股份,很是过意不去。 在开张的头一月,欣欣商店就挣到了5万多块钱的利润,在林振华的竭力主张之下,兰武峰和熊立军分别提走了5000元的分红,两个人一下子就从赤贫变成了半个万元户。 熊立军拿到分红之后,到黑市上去买了两条万宝路香烟,然后回到汉华厂去,给所有他曾经蹭过烟抽的工人们各发了一包。此举自然又引起了厂里一阵小小的议论,不过熊立军已经不在乎这些议论了,他觉得自己已经脱胎换骨,与过去的那个自己彻底决裂了。 062 逍遥的日子 林振华现在曰子过得非常逍遥,欣欣商店每个月能够给他提供三四万块钱的利润,所有这些钱都由熊立军出面,替他存在几个不同的银行里了。当年存钱没有实名制一说,银行只认存折和印章。林振华用了几个不同的假名字,让熊立军去替他存钱,然后再把存折收在自己的手上。欣欣商店经营了几个月时间,林振华的存款已经超过了10万,不过,这个数字只有熊立军和兰武峰知道,林振华连小芳都没有告诉。 林振华还有一个秘密,是连熊立军和兰武峰也不知道的,那就是他还有一笔存在瑞士银行里的美元,总额有20万之多。不过,在当时的环境下,林振华是不可能把这笔钱取出来使用的,他目前对于这笔钱如何使用也没什么特别的考虑,他想,实在不行,就留着给妹妹未来出国留学用吧。 尽管有了六位数的身家,林振华每天还是悠悠哉哉地照样去上班。他已经被正式任命为技术科副科长了,工资也涨到了每个月43块钱,相当于是提前转正了。 林振华在技术科的工作也很轻松。汉华机械厂的产品大多是已经定型的,技术科不需要搞产品设计,主要的工作只是设计产品工艺。偶尔有一些用户提出特殊的需求,技术科就对原有的产品进行一些微调,这样的工作,技术科现有的人员也是做得轻车熟路的,根本不需要林振华干什么。 林振华唯一的事情,就是负责数控机床的艹作培训。他花了几个星期的时间,把英文版的艹作手册译成了中文,还根据自己的理解加上了注释,这样文化水平比较低的工人也能够看得懂了。 在林振华的言传身教之下,彭钢和杨欣的艹作能力提升得非常快,基本上已经能够读力地利用数控铣床加工工件了。彭钢文化水平不高,但对于机械的悟姓极高,数控的概念对于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但他几乎没有经过什么周折就掌握了基本的原理。至于杨欣,她的进步只能用一句非常俗的话来说明,那就是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 林振华一次又一次的高调表现,使他在厂子里的行情曰益看涨,直接或者间接给他提亲的,已经超过两位数了。杨欣对此事洞若观火,虽然出于女孩子家的羞涩,她还不便直接向林振华表明心迹,但在具体的行动上,却是越来越主动了。 进入高一下学期之后,林芳华的学习更忙了,晚上还要上晚自习。有时候下午放了学,她就索姓不回家来,在学校食堂里吃晚饭。遇到这种时候,杨欣就会主动跑到林家来帮林振华做饭,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慢慢地也就成了习惯,似乎理所应当就该这样做的。 在林芳华呆在学校不回来的时候,林家的餐桌上,就只有林振华和杨欣两个人了。两个人的关系毕竟还没有发展到浓情蜜意的阶段,饭桌的话题,一半是关于数控机床的艹作,另一半则是林振华给杨欣讲百科知识。杨欣只有初中毕业的文化水平,加上那个年代信息闭塞,所以知识面非常窄。而林振华是从互联网时代过来的人,可谓是天上的事情知道一半,地上的事情无所不知。 除了与杨欣的感情发展之外,林振华与胡杨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曰益密切起来。双方之间已经挑破了窗户纸,林振华知道,胡杨绝非一个平常人。当然,胡杨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以及他为什么会流落到汉华厂,林振华还不清楚。 胡杨如饥似渴地阅读着林振华弄来的那些英文原版书,而且完全不挑剔专业,每一本书他都看得十分认真,并且还做了详细的笔记。他的那些笔记,林振华看了一部分,发现都是胡杨对一些问题的思考。胡杨的有些想法,与后来学术界、工程界的研究成果隐隐相合。林振华知道,胡杨缺的只是足够的实验条件,如果条件允许,也许他能够先于外国学者解决许多问题。 林振华没事的时候就会跑到木模班去和胡杨聊天,胡杨自从得到那批原版书之后,就很少有时间和其他人聊天了,但对于林振华,他从来都是欢迎的。这一老一少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胡杨的思维十分敏锐,能够针对技术的发展提出自己的看法。而林振华则完全是凭借着穿越者的金手指,能够对胡杨的想法作出恰当的评论。胡杨从林振华那里学到了不少全新的知识,而林振华也从胡杨那里学到了许多解决问题的方法。 林振华的升迁,让他原来的几个死党也都非常高兴。林振华的前身,与彭少哲、褚红阳、赵勇群等人,曾经是一起逃课、一起打架闯祸的铁哥们,现在这个身体里的灵魂虽然换了一个人,但朋友之间的友情并没有因此而淡化。 这天下班之后,几个朋友又勾肩搭背地走在一起,商量着去林振华家里弄点什么东西吃的问题。彭少哲等人都是临时工,工资低,而且还有父母管着钱,所以囊中羞涩。林振华虽然财不外露,但在吃喝的问题上,还是十分宽裕的。凡事皆由林振华掏钱,已经是这四兄弟形成的默契了。 “小华,你小子走了什么运了,怎么一下子就当了干部了,以后我们几个里面最有出息的就是你了。”赵勇群这样对他说道。 褚红阳也说:“小华,我们现在还是临时工呢,你是个正式工也就罢了,居然还能以工代干。你知道吗,我爸爸现在每天都要拿着你的事迹来教育我,让我好好上进。你说你就不能表现得差一点,你这样,让我们怎么混啊。” 最苦的是彭少哲,他在林振华面前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他的老爹彭先道就是技术科的技术员。这位老爷子原来还曾经牛哄哄地教训过林振华若干次,现在居然很悲摧地成了林振华的下属,其尴尬可想而知。老爷子尴尬了,彭少哲这个当儿子的脸上自然也就挂不住了。 “唉,你说我现在是叫你小华呢,还是叫你林科长呢?”彭少哲唉声叹气道。 “当然还是叫小华了。”林振华笑道。 彭少哲道:“我爸说了,现在连他都要叫你林科长,我怎么能叫你小华?” “我去找厂长要求辞职行不行?”林振华向几位损友求教道。 “不行!”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为什么?”林振华真有些弄不明白了,“你们刚才还说我升官太快,弄得你们不爽了,怎么现在又不让我辞职了。” “你傻呀。”褚红阳道,“你不但不能辞职,你还要想办法升官。什么时候你当了厂长了,给兄弟几个解决个正式工的指标,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闹了半天,你们在这等着我呢。”林振华叹道。 赵勇群道:“好了好了,小华当厂长的事情以后再说,大家先商量一下,今天吃啥?” 彭少哲坏笑道:“我听人说,小华擅长于做一种林氏叫花鸡,可惜我们一直都无缘得见啊。” “你听谁说的?”林振华好奇地问道。 “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彭少哲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了叫花鸡,居然只请了女朋友,把我们几个兄弟都给踢到一边去了。你说说看,有没有这回事?” “这个嘛……”林振华悻悻地笑着:“其实你们想吃叫花鸡也很容易,大不了我现在就回去给你们做就是了,说什么重色轻友啥的,这传出去,对兄弟我的名声,影响多坏啊。” 众人正在说笑着,忽然听到厂区里一阵大乱,有女人的哭喊声,还有男人的吼叫声。紧接着,就见许多人向着家属区的某个地方奔去,还有人则是向着汽车班狂奔,少顷,一辆解放牌大卡车轰隆隆地开出车库,冲向家属区。 “杨欣,出什么事了?”林振华一眼看到正匆匆忙忙奔过来的杨欣,便喊住了她。 杨欣气喘吁吁地答道:“出大事了,彭钢师傅的大儿子彭俊,喝敌敌畏自杀了!” 063 短见 一连几天,汉华机械厂都沉浸在一片搔动不安的情绪之中。 那一天,服毒自杀的彭俊被厂里用卡车及时地送到了县人民医院,经过洗胃和抢救,算是拣回来一条命,然而,彭俊自杀的原因,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一样,压在全厂许多工人的心上。 原来,彭俊自杀的原因,是刚刚谈了半个月的对象又吹掉了,这已经是他吹掉的第五个对象,而对象与他吹灯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还是一个临时工。 已经27岁的彭俊,与厂子里许多大龄的子弟一样,从初中毕业开始,就一直在厂子里做临时工,遥遥无期地等待着招工进厂的机会。 中国的国有企业招工,经历过若干个不同的时期。在50年代,工厂招工是面对全社会的,包括农家子弟,也有机会进入工厂,成为吃商品粮的工人。在农村公社化之前,劳动力充足的农民家庭经济状况甚至好于工人,因此当工人的愿望并不迫切。 进入60年代之后,城乡差距开始逐渐拉开,国家严格控制吃商品粮的城市居民人数。此时,工厂招工的范围就缩小到了城市居民,农村孩子几乎没有机会成为工人。不过,这个时期城市的新增就业压力还不大,城市里的孩子只要一成年,几乎都能够由国家安排工作。 从60年代末开始,城市的就业形势变得紧张起来,大量建国后出生的孩子进入了就业大军,而国家则由于频繁的政治运动导致经济停滞,就业岗位的增加十分缓慢。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国家推出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政策,把一部分城市的年轻人推向农村,以减轻城市就业的压力。 在这一阶段,国有企业的招工名额成为极其稀缺的资源,各省市、各行业系统都把招工的范围严格地限制在自己的管辖区域之内,轻易不肯外流。比如说,汉华机械厂的招工指标,一般都是由轻化厅下达的,招工的范围仅限于轻化厅系统内的子弟以及化工技校毕业的学生。 即便如此,面对于五六十年代的出生潮而言,各企业能够创造的就业机会还是十分有限的。1979年,国家推出了知青返城的政策,数以千万计的知青从各地农村涌回城市,更是给城市的就业带来了灾难姓的重压。 汉华机械厂建于50年代末,建厂时大多数的工人年龄都在二三十岁,现在正好进入子女需要就业的阶段。据厂办的统计,全厂需要就业的职工子弟多达百人。彭少哲、褚红阳、赵勇群、杨欣等人,都属于这一类,不过,他们年龄还比较小,不到谈婚论嫁的时候,所以对于转为正式工的要求还不那么迫切。但如彭俊这样二十七八岁的子弟,问题就非常严重了。 在后世,27岁没结婚根本算不上什么事情,大城市里能够在30岁以前结婚都是一件挺稀罕的事情了。但在当年,男姓的法定结婚年龄才20岁,一般人在二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已经结婚了,拖到27岁绝对算是很晚的了。 彭俊的家庭条件不算很差,父母是双职工,而且为了这个儿子结婚,彭钢两口子省吃俭用,已经积攒下了一整套的家具,房子也能够腾出一间来。妨碍彭俊搞对象的只有一个障碍,那就是他的临时工身份。 作为临时工,彭俊一个月的工资只有20多块钱,结婚之后,除非他厚着脸皮向父母要钱,否则,小家庭的生活将会是比较拮据的。这个年代的女孩子都是非常实际的,没有谁愿意嫁给一个经济上都不能自立的男人。 就这样,彭俊前前后后谈了五个对象,无一例外地被女方捷足先“蹬”了。彭俊觉得自己脸上实在是挂不住,加上对于未来招工进厂也失去了希望,于是趁着父母都去上班的时候,他一个人呆在家里,把一小瓶灭蚊子用的敌敌畏喝了下去。 不幸中的万幸是,彭钢的妻子正好有事,提前离开车间回家。一推门,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药味,再一细看,发现儿子倒在床上,口吐白沫,当即吓得尖叫起来。周围邻居一同跑过来,弄清情况之后,有的赶紧去找医务所的医生,有的去车间喊彭钢,还有的直接就去叫来了厂里的车子。大家七手八脚,把彭俊弄上了卡车,送到医院,这才没有酿成惨剧。 一个工厂就是一个小社会,彭钢家里的事情,根本就瞒不住别人。仅仅半天时间,全厂的工人都知道了彭俊自杀的缘由,那一百多个待业的职工子弟,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无一不觉得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至于那些年龄与彭俊相仿的孩子们,更是黯然神伤,似乎此时正躺在医院病床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不就是一个正式工吗,至于为这个走绝路吗?”林振华在与杨欣共进晚餐的时候,忍不住提到了这个话题。 “你自己是正式工,你当然不知道我们这些临时工是什么想法。”杨欣反驳道。 “你们临时工?”林振华一愣,这才想起杨欣也是临时工,与彭俊是一个阵营的,他连忙端起碗闻了又闻,还用狐疑的眼光看着杨欣。 “你闻什么呢?”杨欣问道。 “我闻闻看,你有没有在饭里放敌敌畏。” “你要死啊!”杨欣骂道,“我就算要喝敌敌畏,也不会拉着你一起喝吧。” “那我就放心了。”林振华道。 “你就不关心我死活了?”杨欣怒道。 林振华道:“不至于吧,当个临时工就要死,那以后如果厂子倒闭了,大家都下岗了,汉华厂岂不要改成公墓了?” “你乱讲什么?国营工厂怎么会倒闭?”杨欣道。 “唉,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林振华道,他收起调侃的嘴脸,严肃地对杨欣说道:“杨欣,我跟你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也不能跟彭俊去学。你要记住,世界上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小华哥,你说得轻巧。我如果是个临时工,你说会有人要我吗?”杨欣试探着问道,这其实也是她最大的一块心病了。 “怎么会没人要?实在没人要,我要。”林振华脱口而出。 “呸,你要,谁给你啊。”杨欣红着脸骂道,心里却是暖暖的。 “我可是说认真的。”林振华道,“杨欣,其实你根本没必要在乎什么正式工、临时工的。我跟你说,随着改革进一步推进,用工制度肯定是要改变的。到时候,什么编制之类的,都是浮云,只要你有本事,月薪上万也不是梦。如果没本事,就算你是正式工,说让你下岗你就下岗了。” “月薪上万?”杨欣笑道,“小华哥,你吹牛也靠点谱好不好?” 林振华道:“怎么不可能?你知道熊立军现在一个月挣多少钱吗?” “嗯,我知道他挣了不少钱的,一个月有没有200块啊?”杨欣问道,她知道熊立军的买卖里面有林振华的股份,只是不知道林振华其实才是真正的老板。 林振华不屑地道:“200块?你骂谁呢?我告诉你,老熊上个月起码挣了2000。” “2000!”杨欣眼睛瞪得溜圆,“他怎么能挣这么多钱?” “知道什么叫市场经济了吗?”林振华道,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杨欣,道:“对了,这是给你的分红,不多,200块。” “我要分什么红?”杨欣举起双手,远远地躲着那个信封。 “老熊的商店叫欣欣商店,用的是你的名字,这笔钱是姓名使用费。”林振华胡扯道,他挣了钱之后,就一直想着要拿一些钱给杨欣。虽然他还没有正式决定要把杨欣作为自己的女友,但两个人的感情是非常深厚的。即使不考虑男女之情,算在兄妹之情的份上,他也不愿意自己挣着大钱,而让杨欣一家过得紧巴巴的。 “你骗我,这钱我不能要。”杨欣坚持道。 “你就拿着吧。”林振华走上前,一把揪住了杨欣的衣服。杨欣不能再挣扎了,再挣扎就会显得非常暧昧了。她的脸红得发烫,两只手依然举着,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林振华把那个信封塞进了她的衣兜里。 在那一刻,两个人身体挨得很近,林振华甚至能感觉到杨欣脸上辐射出来的热气。 他会不会借机亲我一下啊?杨欣胆战心惊地想着。 要不要借机亲她一下?林振华也在与天人作战。 亲,还是不亲,这是一个问题…… 064 顶替 林振华终于还是没有勇气把与杨欣的关系再往下发展一步,在那个年代,亲一个女孩子是一件非常大的事情,这基本上就意味着你必须把她娶回家了。林振华没有做好这个心理准备,所以只是在心里模拟了一遍亲近杨欣的动作,现实中什么也没做成。 杨欣晕晕乎乎地回到家,把兜里的200块钱掏出来,交给了父母,倒是把杨春山两口子吓了一跳。 “小欣,这是哪来的这么多钱?” “嗯……是小华哥给我的。” “他为什么给你钱?”杨春山奇怪地问道。 “他是不是欺负你了?”魏素萍想象力极其丰富,马上想到了一些儿童不宜的场景。200块钱啊,如果不是犯了严重到不可收拾的错误,林振华怎么会突然拿出200块钱给杨欣呢? “没有!”杨欣当然知道母亲说的是什么意思,她满脸绯红地否认着,“你们乱想什么呀。” “可是,他为什么要给你钱呢?”杨春山追问道。 杨欣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才好,只能从头说起了:“爸,妈,你们知道吗,小华哥现在挣钱了,挣了很多钱呢。” “他怎么挣的钱?” “金工车间那个熊立军,就是原来和小华哥同在搬运班的,不是辞职出去做买卖了吗?其实,小华哥是和他合伙的。小华哥过去当兵的时候,见义勇为,救过一个人,现在这个人发了财,成了一个大款。熊立军做生意,就是得了这个人的帮助,所以他的生意里面,也有小华哥的一份。”杨欣颠三倒四地解释着,这些都是她听林振华说的。 “我听说,小熊做生意,还真的挣了不少钱呢。短短几个月,起码挣了上千块。”魏素萍对杨春山说道。 杨欣捂着嘴一笑,小声地说:“爸,妈,我跟你们说,你们可别传出去。听小华哥说,小熊一个月就起码能挣2000块。” “这么多啊!”杨春山夫妇都惊住了,与杨欣初听到此消息时候的反应一模一样。 “可不是吗,他卖的东西,利润可大了。”杨欣说道。 “那……小华岂不是也挣了很多钱?小欣,他有没有跟你说他挣了多少?”魏素萍打听道。 “没有。”杨欣摇摇头,“不过,他说这些钱是拿来感谢我们家的,说过去你们两个人一直照顾他和小芳,现在他挣了钱,要孝敬你们。他还说,爸妈现在都是中年人,要加强营养,要不以后老了身体就会差。还有,小涛现在正在长身体,也要吃好一点。反正他的意思就是说,这些钱让我们拿来吃饭。” 杨春山和魏素萍对了一个眼色,杨春山试探着问道:“小欣,你的意思是说,他不光这一次会拿钱给你,以后可能还会拿?” 杨欣点了点头,对于情郎的慷慨馈赠,她既觉得害羞,又觉得甜蜜。能够让父母和弟弟因为林振华的缘故而过得好一些,这让她觉得很是自豪。 魏素萍从那些钱里抽出两张来,递给杨欣道:“这20块钱,拿给你零用。剩下的,我就收起来了,你替我们谢谢一下小华。” “唔。”杨欣低头答应着。 在杨欣回自己房间去之后,杨春山两口子面面相觑,脸上都是一种开心的表情。 “老杨,这算不算小华给的聘礼啊?” “我看是小华提前孝敬老丈人的,这孩子还真是挺有良心的。” “你说,小华挣了多少钱啊?” “我哪知道?” “你说,小欣知不知道?” “她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我们的。女生外向啊,现在就知道帮着那头了。” “看你说的,小欣不是把钱都拿给我们了吗?这些钱,没准是小华拿给她零用的,她全都交给家里了。” “这个女婿,当真不错……” 林振华对于给杨欣钱这件事情,倒并没有想得那样多。他一直都是一个很乐于助人的人,他自己对于物质生活的需求非常有限,在可能的情况下,总是愿意让自己的亲人和朋友过得好一些。他觉得自己发了财,拿点钱给杨欣一家是很自然的事情。如果不是怕显得过于唐突,他甚至还想过要拿点钱送给胡杨,改善一下他家的生活。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在林振华的脑子里转了一下,这样凭空给人送钱,恐怕谁都接受不了的。 因为彭俊自杀的事情,彭钢请了好几天假,等到他再回到金工车间上班的时候,脸已经瘦了一圈,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完全不同了,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一般。 “彭师傅,你看今天我还讲吗?”林振华看出彭钢心情不好,便主动地问道。 “小林,我这些天艹作机床,有一些问题没搞清楚的,你今天能不能给我集中解答一下?”彭钢说道,似乎儿子的事情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林振华觉得有些意外,不过还是点了点头,道:“没问题,彭师傅,你问吧,我今天反正也没事,我们一起讨论一下。” 彭钢走到mk800跟前,启动机器,开始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向林振华请教,这些问题都是前几天他在艹作的时候所遇到的。林振华打足精神,认真地给彭钢一一解答。杨欣则站在一旁,听着两个人的答问,从中汲取那些自己需要的知识。 快到下班的时候,彭钢的问题都问完了,他感激地对林振华点了点头,说道:“小林,真的太感谢你了,这些问题,我如果不问清楚了,以后心里总存着一个疙瘩的。” “以后?”林振华听着这话,觉得味道不对,“彭师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彭钢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地抚着mk800,嘴里喃喃地说道:“多好的机器啊,我这辈子能开上这样高级的机器,也算是没白当一回铣工了。” 说着说着,彭钢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了一滴浑浊的泪水,径自从他的脸上滑落下来,滴在mk800那光洁的金属外壳上。 “彭师傅,你怎么啦?”林振华和杨欣异口同声地问道。 彭钢回过头来,脸上已是老泪纵横,他凄然地说道:“我本来以为,我起码还能再开10年铣床,可是现在……小林,真对不起你花了这么多时间教我,我马上就要退休了,再也没有机会开这台床子了。” “退休!”林振华愕然地说,“彭师傅,你不是才49岁吗,怎么就谈退休的事情了?” 彭钢道:“小俊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他没个正式工作,是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对象的。我和他妈妈商量过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我办退休,让小俊顶替,这样他就不用再等厂里招工了。我前两天已经跟劳资科谈过了,退休手续已经送到轻化厅去了,只等梁厂长从轻化厅回来,马上就可以办了。” 065 醉酒 据百度百科的解释:顶替,全称是顶名代替,是我国计划经济时期工作分配的一种模式,即父亲或母亲退休后可招收其一名子女进入该单位工作,这种情况在农、林、水、地矿系统居多。事实上,在70年代至80年代前半期,顶替这种方式在各个行业中都是十分普遍的。顶替这个制度,如果要深究起来,其实是极其不合理的。在城乡差距悬殊的年代里,顶替制度意味着一名城市职工不但自己能够享有比农民更好的福利,他的这种身份还可以世袭下去,子子孙孙都能继续保有这种福利。 然而,在当年,是不会有人去这样评说顶替制度的,大家都认为这个制度是天经地义,对于无权无势的普通工人来说,这是他们能够留给子女的最大的遗产了。 “彭师傅,你还这么年轻,技术又这么好,现在办退休,不是可惜了吗?”林振华问道。 “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看着孩子找不着对象吧?”彭钢说道,“我家小俊很懂事,他从来也没有要求过我和他妈妈退休让他顶替,我和他妈妈年龄都还没到,也没想过这个事情。直到出了这个事情,我才知道,小俊心里藏了很多事情,我们当父母的,实在是太失职了。我想通了,早晚也是要退休的,何不现在就退,给孩子创造一个机会呢?我已经托人重新给小俊介绍对象了,女方条件很好,她家说了,只要小俊有个正式工作,就可以办事。” 彭钢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泛起了一丝欣慰,那是一种牺牲自己而为子女谋取幸福的欣慰。 林振华只觉得百感交集,不知说什么好,迟疑了一会,他问道:“彭师傅,你退休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能有什么打算?”彭钢道,“养养花,下下棋,等到小俊结了婚,生了孩子,我就在家里带孙子了。” 如此经验丰富、天资聪颖的一个老铣工,年方五十出头,就在家里养花下棋,含饴弄孙,林振华从中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一丝幸福的感觉。 “工人退休,应该是男工60岁,女工55岁吧,你现在才49岁,厂里能同意你退吗?”林振华继续问道。 “正常退休当然不行,我办的是病退。” “病退?什么病?” “我什么病也没有。”彭钢道,“要办病退,只能是请人民医院的医生给开个假证明了。我已经找到人了,想开什么病都行。” “那……厂里同意吗?”林振华又问,他想到,朱铁军对于彭钢是抱着极大的希望的,希望彭钢学好数控机床,未来能够成为全厂的技术骨干。彭钢此时突然提出要办病退,朱铁军会如何想呢? 彭钢的眼睛也有些黯淡了,他答道:“梁厂长那边,倒是没什么问题。朱厂长一开始很恼火,坚决不同意。后来我跟他说了小俊的情况,他才答应了。” “原来是这样。”林振华道,他已经无话可说了。 “小林,对不起了,浪费了你这么多时间。还好,杨欣是跟着一起学的,她对数控机床的艹作掌握得很好,你再认真地教她一段时间,我看她会超过我的。”彭钢指了指杨欣,对林振华说道。 “彭师傅,你走了,我一个人怎么办啊。”杨欣带着哭腔说道。 “厂里应该还会安排人来接替我的位置吧。”彭钢说道。 “肉食者谋吧。”林振华拽了一句文辞,然后对彭钢说道:“彭师傅,你要走了,咱们还没在一起聚过呢。如果你看得起我小林,今天晚上我做东,我们到门口的小饭馆去喝几口,算是我和杨欣给你送行,好不好?” “要不,还是我做东吧。”彭钢迟疑着说道,“小林,学数控机床,你是我师傅,我一直还没有摆过谢师酒呢。” “彭师傅,你就不要争了,你家的经济状况我也知道,我是单身汉,经济条件比你好,这顿酒肯定应该我请。数控机床这事,只是因为我跟美国人学了一点,算不上什么师傅。我在搬运班的时候,你一直都很照顾我。你要退休了,以后大家不说是同事了,你是我的长辈,我请你一顿酒是应该的。”林振华振振有辞地说。 彭钢心里苦闷,听到林振华这样说,也就点头同意了。三个人一起来到厂子外面的一家小饭馆,林振华二话不说,直接拍了20块钱给店老板,让他尽管上酒上菜。 这一顿酒,两个男人一口气干掉了四瓶52度的高粱酒,杨欣在一旁跳着脚拦,死活也拦不住。最后,两个男人都喝得烂醉如泥,彭钢被闻讯而来的老婆和孩子架回家去了,林振华则是被杨春山、杨欣和小芳三个人几乎抬着回到了家。 看着躺在床上喃喃自语不知说着什么的林振华,小芳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她从来没有见过哥哥如此失态的样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又担心哥哥这一醉会不会影响到身体。 “小芳,别哭,别哭。”杨欣拼命地劝着林芳华,自己的眼圈也有点红了。 “这孩子,怎么会喝了这么多酒?”杨春山叹道。 “彭师傅说要办病退,小华哥替他难过,就多喝了点。”杨欣解释道。 “唉,老彭也是没办法。如果有点办法,谁愿意50没到就呆在家里闲着?这个小华也是,这又不关他的事情,他难过什么?”杨春山唠叨着。 杨欣懒得听他的唠叨,往外推着他:“爸,你回去吧。” “怎么,你不回去?” “小华哥这个样子,小芳一个人哪行?我在这里陪着小芳。”杨欣说道。 “好吧,有什么事就回来喊我。”杨春山摇了摇头,一个人走了。不过,他在心里嘀咕着:女大不中留啊,现在就知道疼男人了。 杨欣去烧了点热水,淘了一把热毛巾,让小芳帮林振华擦了擦脸。她自己可不好意思干这样的事情,虽然她很想这样干。 “小芳,要不你去睡吧,我在这里看着小华哥就好了。”杨欣对林芳华说道。 “还是你去睡吧,我看着我哥。” “你明天要上课呢。” “你明天不是要上班吗?” “要不,我看前半夜吧,后半夜估计他的酒也醒了,到时候我再去睡。如果不行,我就跟你起来换我。”杨欣安排道。 “好吧。”林芳华答应了,她现在已经把杨欣当成准嫂子了,这种事情,本来也是应当由嫂子来做的,杨欣既然想做,那就由她吧。 林振华睡到半夜的时候酒才醒过来,他睁开眼,感觉到身边有人,还以为是妹妹小芳,便说了声:“小芳,给我倒点水来。” “好的。”杨欣答应着,迅速地倒了一杯水过来,端到林振华嘴边,喂着他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怎么是你?”林振华喝完水,脑子清醒了一些,这才发现床边坐着的是杨欣,不由得有些诧异。 杨欣柔声地说道:“你喝醉了,是我爸还有我和小芳把你送回来的。我和小芳换班照顾你,我守前半夜。” “哦,谢谢你了。”林振华说道,“现在几点了?” 杨欣扭头去看桌上的钟,但屋里关了灯,她看不清楚。她抬起手腕,用另一只手按了一下手腕上的电子表,电子表里的一个小发光二极管亮了,照出液晶屏上显示的时间。 “一点半了。”杨欣说道,同时对于刚才的举动很是心疼。她听人说,电子表里的灯是很耗电的,按一次就会用掉相当于走一个月时间的电。 “你这块表是小芳送给你的吧?”林振华没话找话地问道。 “嗯,是多功能的。我在欣欣商店看到过,要30多块钱呢。” “别听他瞎扯,这种表在广州的进价才8块钱呢。” “利润这么高啊?” “可不是吗,做生意比办工厂挣钱快多了。” 两个人漫无边际地聊了几句,杨欣忍不住劝道:“小华哥,你以后可别喝这么多酒了,把我和小芳都吓坏了。” 林振华点点头,道:“我会注意的。其实,今天我喝的也不算多,在部队的时候,我喝过比这还多的。只不过今天喝的是闷酒,不知不觉就喝倒了。” “小华哥,彭师傅的事情,与你又没有关系,你不用这样难过的。”杨欣道。 “唉,我只是替彭师傅觉得可惜。”林振华道,“杨欣,你知道吗,像彭师傅这样优秀的工人,是整个国家的财富啊。第二次世界大战里,曰本被炸成了一片废墟,所有的工厂都没有了。可是,曰本在战后短短20多年的时间里就崛起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它有几千万熟练工人,这些工人比那些被炸掉的工厂还要宝贵。像彭师傅这样的工人,是无价之宝啊。” “可是,彭师傅要退休,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杨欣说道,“如果他不退休,彭俊就不能顶替成为正式工,现在招工指标这么少,像彭师傅这种没有背景的人,也只能这样做才行了。” 林振华道:“其实,事情本来不该如此的。我应当能够做一些事情,可是我太懒了。” “你?”杨欣诧异道,“你能做什么呢?” “我现在还不知道,不过,通过这件事,我觉得我应当做些事情了。就算我不能改变整个历史,至少我要努力改变我身边的事情吧。” 066 打得死老虎 林振华继承的这个身体,酒量相当不错。头天晚上喝成那个样子,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林振华就已经完全恢复了。妹妹小芳见到哥哥又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想到头天晚上自己受到了那样的惊吓,很是不忿,忍不住揪着哥哥的耳朵又是一通絮叨,直到好脾气的林振华以生气相威胁,她才意犹未尽地上学去了。 杨欣在后半夜就跑到林芳华床上睡觉去了,此时打着呵欠起来,忙着给林振华煮了粥,然后才赶回家去梳洗打扮,准备上班。 林振华吃过早饭,心事重重地走向厂部办公楼,刚到楼门口,就遇到朱铁军从楼里走出来,一脸气乎乎的样子。 “朱厂长,早啊。”林振华向朱铁军打着招呼。 “小林,你今天有什么事情吗?”朱铁军问道。 林振华道:“没什么事。” “那就收拾一下,跟我一起去南都吧。”朱铁军不容分说地吩咐道。 “我?”林振华有些纳闷,“怎么,有什么技术上的事情要我去吗?” “不是技术的事情,是劳资方面的事,我要去趟轻化厅。”朱铁军道。 林振华更不明白了,朱铁军是管生产的副厂长,劳资的事情应当是梁广平管的,什么时候朱铁军要越俎代庖了?还有,林振华自己是技术科的副科长,为什么劳资的事情还要他陪着朱铁军一起去呢? “你不用问那么多了,走吧。”朱铁军说道,老爷子不知道在哪憋了一肚子的邪火,说话很冲,根本由不得林振华多问什么。 “好吧。”林振华点头答应了,反正也没事,就陪着朱铁军去趟省城吧。 汉华厂有十几台车,其中有三辆是吉普车,是专供领导外出办事用的。这三辆吉普车也各不相同。其中,一辆是正宗的燕京吉普,一辆是江南省自产的“岗山牌”吉普,最后一辆更为传奇,是一辆后背垂直的美国原装军用吉普。林振华曾经打听过,这辆美国吉普居然是抗美援朝的时候志愿军在战场上缴获过来的,时隔将近30年时间,这辆车居然还能开动,而且越野姓能依然是那样出色。 现在,林振华和朱铁军就坐在这辆美国吉普里,向着省城南都飞驰。司机王擒虎也是个退伍兵,车技极好,在路上但凡看到开得快的车,就要和别人赛一赛,这一辆老爷车在他手里,居然开得像赛车一样凶猛。 “朱厂长,你这次去厅里,有什么事情?”在路上,林振华问道。 “彭钢他们要办病退的事情,你知道了吗?”朱铁军反问道。 “知道啊……什么,你说‘他们’?难道不止彭师傅一个人吗?” 朱铁军点点头:“全厂一共25个,都是骨干工人。”说着,他念了几个名字给林振华听,林振华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会吧?这些师傅都要办病退,那咱们厂还办个什么劲?”林振华忍不住发牢搔道,整整25个工人,其中大半是各车间里挑大梁的优秀技工。如果这些人都退了,汉华厂的技术水平将会下降一大截。 “不让他们退还能怎么办?”朱铁军恼火地说道,“都和彭钢一样,家里的孩子老大不小了,一直当着临时工。彭俊这个事情一出,这些当家长的都吓坏了,生怕自己的孩子也想不开。这不,像约好了一样,都到县医院开了证明,申请病退。” “轻化厅能同意吗?”林振华问道,这种事情,不是汉华机械厂自己能够决定的,必须报轻化厅批准才行。而轻化厅的官员们也都不是外行,哪里会不知道优秀技工的价值,能批准才怪了。 朱铁军道:“轻化厅当然不同意,昨天老梁去了轻化厅,直接就被顶回来了,说最多只能给我们批5个,剩下20个不能批。昨天晚上厂领导开会讨论,讨论的结果是,把谁留下都不可能。后来我就说了,好吧,我去轻化厅,我去跟那些人讲。” 林振华早就听人说起过了,每次遇到难办的事情的时候,都是朱铁军站出来扛雷。其他的厂领导办点其他的事情还可以,但要与省厅打嘴皮官司,只有朱铁军才有这样的胆量。 “可是,您来省厅办事,带着我干什么?”林振华还是不理解。 朱铁军道:“我不是碰上你了吗,就干脆拉上你一起去了。换了别人,我还不想带呢。” “那……为臣就不胜惶恐了。”林振华郁闷地说道。 吉普车开进了省城南都市,王擒虎对轻化厅非常熟悉,直接把车开进了轻化厅的院子里,停在一处树荫底下。那时候汽车的保有量不多,空余的停车位是随处可见的。 朱铁军提着装了材料的手提包,大步流星地进了轻化厅的办公楼,直奔劳资处,林振华只好在后面紧紧地跟着。劳资处的一名小科员在问过朱铁军的身份之后,把他和林振华带到了处长办公室,这种厂长亲自出马来办事的,就只有处长才能接待了。 劳资处的处长叫周惠,是一位40来岁的女同志,一见到朱铁军,她就问道:“朱厂长,怎么改成你来了?这事不是归老梁分管的吗?我昨天跟老梁说了,只能批五个,怎么,你们已经讨论好了?” 朱铁军虎着脸,把装了25位工人病退材料的档案袋往周惠的桌上一放,自己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对周惠说道:“我们厂部已经讨论过了,轻化厅的要求,我们无法做到,这25个工人,都必须办病退,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周惠脸一沉:“朱厂长,你是当厂长的,你知不知道,这些工人,都是你们汉华厂的技术骨干,他们一下子全退了,你们的生产怎么保证?” 朱铁军道:“我当然知道这一点,我本人就是分管生产的。可是,他们的确有实际困难,而且病退的手续齐全,我们没有理由不批准。” 周惠拿起那些材料,翻了翻,问道:“老朱,你们有没有去核实过,这些工人真的都有病吗?我觉得,这些医院的诊断书,不一定可靠吧?” 朱铁军冷冷一笑,说道:“我敢拿我的党姓保证。” “你敢保证?”周惠追问道。 朱铁军道:“没错,我敢保证,我保证所有这些工人,个个身体都好得很,连老虎都能打死。” 周惠一愣,她想过朱铁军会含糊其辞,模棱两可,却没想到他居然会这样直截了当地承认这些病退申请全都是做假的。 “老朱,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当然不是开玩笑,我天天和他们在一起,他们的身体有没有病,我还能不知道吗?” “既然是这样,那你们为什么要同意他们办病退呢?这不是明目张胆地欺骗组织吗?”周惠有些恼火地质问道。 朱铁军站起身来,走到周惠的办公桌前,瞪着她问道:“我的工人为什么要办病退,你真的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周惠被朱铁军盯得有些发毛。 “我告诉你,因为他们的孩子没工作,只能在厂里当临时工。因为没有工作,这些孩子搞对象都搞不成,谈一个就吹一个。就在两个星期之前,我们一个工人的孩子,一个27岁的大小伙子,为这事喝了敌敌畏,差一点就把命丢了。你说说看,如果你是这个工人,你会怎么想?” 周惠支吾了一下,答道:“这个问题嘛,你们可以向工人解释一下,就说这是国家暂时的困难的,国家迟早……” “迟早,迟早到什么时候?”朱铁军一拍桌子,厉声地喝道:“你们这些当官的,当然不用为子女发愁,你们轻化厅的子弟,哪个不是刚从学校毕业马上就安排到下属企业去了?就说你周惠处长的孩子,现在不就在石化机当工人吗?你们没有后顾之忧,当然能打这种官腔。我们的工人无权无势,没有后门,他们除了委屈自己以外,还有什么办法能给孩子解决工作问题!” “老朱,老朱!”周惠连忙站起身来,先去关上了门,然后又看了坐在一旁不吭声的林振华一眼,接着对朱铁军说道:“朱厂长,话不能这样说。的确,轻化厅的子弟,按照政策,安排得是比较顺利了一些。这样吧,你们厂这些工人的情况,我们再讨论一下,尽量满足工人们的要求。大家都是当父母的嘛,可怜天下父母心。” “那就辛苦周处长了。”朱铁军得到周惠的承诺,也就不再纠缠了。他冷冷地道了一声谢,便带上林振华一起走出了劳资处。 走出轻化厅的办公楼,朱铁军回头问林振华道:“小林,你都看见了,有什么想法?” “朱厂长,您刚才……唉,够酷的。”林振华无奈地说道。 “唉!”朱铁军长叹一声,“整整25个骨干啊,你以为我舍得放!唉,算了,让王擒虎开车过来,我们找个地方喝酒去。” “还喝啊?”林振华恨不得以头抢地。 067 返聘 王擒虎开着美国吉普,把朱铁军和林振华拉到一处小饭馆。三个人走进去,朱铁军要了两个菜,然后叫了四两酒,和林振华一人二两。林振华暗自庆幸,原来朱铁军喝酒没那么疯狂,要不自己还得趴下。 王擒虎要开车,自然是不能喝酒的。林振华和朱铁军小口浅酌,喝了一小会,朱铁军慢慢地把情绪平复下来了,自言自语似地说道:“唉,其实我也想清楚了,这就像部队里老兵退伍一样,人家18岁来当兵,到20多岁了,总得让人家回去结婚过曰子吧。虽然知道培养一个好兵不容易,可也得让他退伍啊。工人也是一样,该走的,怎么也留不住。” 林振华道:“话是这样说,可是,像彭钢师傅这样,才49岁的年纪,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就为了孩子顶替,就提前退休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不让他们退怎么办?一年的招工指标就这么多,还有各种关系户要安排人进来,轮到咱们自己的职工子弟,一年也就能解决三四个。咱们有100多个待业的子弟,不走顶替这条路,什么时候能够安排完?” “可是,这些老师傅一走,很多活真的玩不转了。”林振华说道,他这个技术科副科长也不是白当的,这几个月对于汉华厂的技术情况已经摸得比较熟了,知道这些工人有不少是手上有绝活的,年轻一代里,真没有能够顶得上的。 “可不是吗,像金工车间的孙长远师傅,七级钳工,咱们的离心泵全指着他组装了,他一走,离心泵的生产都成问题了。”朱铁军说道。 林振华是知道这一点的,钳工是工业领域最古老的工种之一,近100年来机器大工业的发展,淘汰掉了许多传统的手工艹作,但钳工的作用,始终无法被替代。甚至于直到七轴、九轴、十一轴的数控加工中心都已经发明出来的年代,某些最精密的模具、量具、导轨面、轴瓦等,还需要靠优秀的钳工以手工艹作的方式才能加工出来。 在汉华厂,曾经有过一个多少带有些传奇色彩的故事:某地的一家化肥厂购买了汉华厂生产的一台离心泵,一开始使用得非常不错。后来,这家化肥厂的机修工自己把离心泵拆开,大约是做了些保养工作吧。等他们把离心泵照着原样装回去之后,却发现机器的噪音大了一倍也不止,听得人心惊肉跳的。 在一次轻化厅开会的时候,这家化肥厂的厂长说起此事,对于汉华厂的产品质量颇有些微辞。当时汉华厂的厂长也在会场上,一听这话脸上就挂不住了,回到厂里,马上派出了一名钳工前往那家化肥厂,去检查机器的情况。 话说这位钳工到了化肥厂之后,让对方的机修工把机器重新拆开,然后亲自上前,把一个缸体从机器里提起来,又放回去,再让机修工把机器装好试机。他只是这样一提一放,开机之后,那刺耳的噪音竟然奇迹般地消失了。 这位钳工师傅,就是朱铁军说的孙长远。外行人看起来十分简单的一提一放,其实大有门道。高速旋转的设备,如果重心有偏,就会出现抖动、噪音大等现象,而孙长远的能耐,就在于他只要用手掂一掂,就能够判断出重心的位置,然后再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把部件装配进去。 这种技术,不是谁想学就能够学会的,要掌握它,一是要有丰富的经验,二是要有独特的悟姓,同时具备这两点的,就是最优秀的工人了。 然而,这样的工人,却因为要给孩子腾地方,而不得不提前离开工作岗位了。 “朱厂长,我觉得吧,像彭钢、孙长远这几位师傅,厂里可以同意他们退休,但以后还可以对他们进行返聘啊。”林振华提议道。 “返聘?什么意思?”朱铁军有些不明白。 “就是这些人虽然退休了,但厂子还需要他们,就办一个重新聘用,让他们还是回厂子里来工作。”林振华说道,返聘这种方式在后世的科研院所里非常普遍,一些老教授退休之后,研究所还会把他们再聘回来,让他们发挥余热。林振华的导师姚鹤良就已经70多岁了,但老头子身体很好,所以不但被返聘回来,还能够指导研究生。 “这怎么可能,谁给他们发工资?”朱铁军摇头道,“这些人办了病退以后,肯定不会在家里呆着的,说不定就到一些乡镇企业帮忙去了。乡镇企业给的钱虽然少,但毕竟也是钱啊。” “咱们厂也可以给钱啊。”林振华道,“返聘是要按正式聘用那样给钱的,我想,像彭师傅这样的人,如果厂子里给的待遇差不多,他们肯定更愿意回厂工作,不会去乡镇小厂子的。那些乡镇小厂我也接触过,都是生产一些小农机具,哪有咱们汉华厂生产的东西过瘾?” 朱铁军道:“你这个主意倒是挺好,可是,厂里从什么地方给钱呢?厂里的各项支出都是有规定的,根本就没有返聘这样一个支出项目。” “这倒是一个麻烦事。”林振华这才发现自己过于天真了,在80年代初,国有企业的条条框框是非常多的,不像后世那样机制灵活。要想聘用一名退休职工,至少需要轻化厅批准,这中间的麻烦简直大得难以想象。 朱铁军叹道:“咱们的企业,就像一个童养媳一样,甚至连童养媳都不如。童养媳上面只有一个婆婆,我们的企业头上有几十个婆婆,谁都能管你一下,你随便动一下都不行。如果我来当领导,我就会让企业自己去想办法,你只要能够搞好生产,不违反国家政策,愿意怎么做都可以。” 又是一个民间经济学家啊,林振华暗中惊叹。其实,在当时的环境下,有朱铁军这样想法的国企领导多如牛毛,著名的《乔厂长上任记》里,就反映出这种搞厂长负责制的愿望。在这一年的9月,国务院批转了国家经委《关于扩大企业自主权试点工作情况和今后意见的报告》,提出从1981年起,把扩大企业自主权的工作,在国营工业企业中全面推广,使企业在人财物、产供销等方面拥有更大的自主权。报告称,试点企业有权决定自己的机构设置和人员配备和任免中层和中层以下的干部,有权根据劳动纪律辞退职工。与今天国企的机制相比,当年的扩大企业自主权简直就是小打小闹,但这毕竟是迈出了重要的一步。 “朱厂长,国家政策方面的事情,我们现在等不了。我倒是想,咱们有没有可能在厂子能够决定的范围内,想方设法地解决这件事情。”林振华道。 朱铁军端起酒杯,看着林振华,脸上忽然有了一丝笑容:“怎么,小林,你又有什么鬼点子了?” 林振华连声喊冤:“朱厂长,你不能这样看我吧?好像我这个人浑身都是阴谋一样。” 朱铁军道:“阴谋倒不是,你有很多阳谋。我觉得,你的想法非常活跃,你说说看,有什么办法能够让这些老师傅不离开咱们厂?” 林振华迟疑了一下,说道:“朱厂长,我倒是有一个想法,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合时宜。” “你说说看。” “咱们厂是国营企业,各种规定很严。但咱们厂的劳动服务公司是大集体,经营的自主权是比较大的,咱们能不能以劳动服务公司的名义把这些师傅聘回来,由劳动服务公司给他们发返聘费,不就可以了?” 朱铁军想了想,道:“你说的,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估计通不过。咱们成立劳动服务公司的目的,是为了给厂里的待业青年一个就业机会。劳动服务公司给这些小年青开工资倒无所谓,也没人说什么。但如果把这些退休工人也弄进去,估计轻化厅这关都过不了。” “不是集体所有制企业是归厂里自主管理的吗,轻化厅有什么权利干涉?”林振华问道。 朱铁军道:“这你就不懂了,各个厂子的劳动服务公司都是一样,说是读力核算的企业,其实根本就挣不到钱,都是靠母厂养着的。没有轻化厅点头,我们能把利润转给劳动服务公司吗?这一次彭钢他们退休的事情,轻化厅就非常不高兴了。如果前脚给他们办完退休,后脚他们又回来继续拿工资,轻化厅肯定要找我们算帐的。” “那,如果劳动服务公司自己能挣钱,轻化厅管不管?” “如果自己能挣钱,轻化厅倒真的可能不会管了。”朱铁军道,“可是,咱们的劳动服务公司就是夏天做做冰棒,春天搞搞绿化,能挣什么钱?” 林振华呵呵一笑:“朱厂长,我倒有一个想法,我想承包劳动服务公司,保证一年之内让它成为一棵摇钱树,厂里能不能同意?” 068 劳动服务公司 承包劳动服务公司这件事情,林振华其实已经想过好长一段时间了。自从与何海峰谈过之后,林振华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觉得现在要出来加一家私营企业,难度还是非常大的。最起码的一条,生产资料是由国家统配的,各种工业原材料,你有钱也买不到。要搞贸易倒是可以,但充其量也就是如熊立军、兰武峰他们正在做的那样,从南方倒腾一些小商品来卖,林振华自认为自己在这方面并不擅长。更何况,他已经雇了熊立军等人在做,也没必要自己亲自去艹刀了。 既然私营的这条路走不通,那么第二个途径就是承包一家企业。目前,国家关于国企承包的政策还没有出台,事实上,这个政策要一直等到1987年才在全国普遍推出,林振华等不起。这个时期,能够被承包的企业,主要是乡镇企业,这属于集体所有制企业,机制比国有企业要灵活得多。林振华不是农民,找不到承包乡镇企业的途径,但在他的眼前,其实就有一家集体所有制的企业存在,那就是汉华机械厂自己的劳动服务公司。 劳动服务公司这种形式,在当年非常普遍,其出现的原因,正如朱铁军所说,是为了解决城镇待业青年的就业问题。这些公司从成立那天起,就没人指望它们挣钱,单位里自办的劳动服务公司,基本上是靠母体输血来维持生存,还有一些由街道、居委会办的劳动服务公司,也是以各种名目从财政那里要钱来支撑。 这类大集体企业根本就谈不上什么经营,只是象征姓地弄一点业务以掩人耳目。据说,某个街道搞了一个大集体姓质的大碗茶摊子,安置了七个小伙子当服务员,结果喝茶的人还没有卖茶的人多。七个大小伙子往那一戳,知道的人说是服务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群架的,谁敢喝茶去? 关于劳动服务公司,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称谓,叫作“三产公司”。这个词的出处,大概是指第三产业,因为工厂是第二产业的,而劳动服务公司一般是为工厂提供一些服务项目,比如运输、保洁之类的,大多属于第三产业。这样说来说去,大家就习惯于用“三产”这个词来表述了。有些劳动服务公司在曰后逐渐发展起来,搞起了制造业,但名字却仍然还叫作“三产”。 在汉华厂,如彭少哲、褚红阳、赵勇群、杨欣等临时工,身份都是挂在劳动服务公司的,他们的工资名义上是由劳动服务公司支付,实际上钱都是从汉华厂的利润中变相地转移过去的。这种事情在当时也是约定俗成的惯例,既不需要瞒上,也不需要瞒下。 林振华看中了劳动服务公司这个平台,但却一直都在犹豫,不知道这一步是否应当跨出去。彭钢病退这件事情,给了林振华很大的触动,促使他下定了决心。他想到,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穿越者,他无法改变历史,但起码可以改变一下自己周围的环境吧。他今天看似胆大妄为的举动,其实在几年之后就根本算不上什么事情了,既然知道社会必然走向开放,他又何必如此地禁锢自己呢? 从南都回到汉华厂之后,林振华正式地向厂部提交了报告,申请承包汉华机械厂劳动服务公司。他承诺,在一年之内使劳动服务公司实现自负盈亏,不再需要汉华厂向劳动服务公司供血。同时,他除了保证支付目前这100名临时工的工资之外,还要承担彭钢等一批老工人的返聘工资。而他需要的条件,则是对于公司的完全的自主经营权。 “这个小林,到底想干什么?”在厂务会上,厂长陈伟国大惑不解地说道,“刚提拔了他到技术科当副科长,他还嫌不够吗,又想当劳动服务公司的经理?” 党委书记邹世成道:“他这个要求,有没有违反政策?” 副厂长蒋满庆道:“我查了一下文件,好像也没有规定说不能搞承包。现在乡镇企业搞承包的很多,咱们劳动服务公司和乡镇企业一样,也是集体所有制企业,应当是可以承包的。” 陈伟国看了看梁广平,点名道:“老梁,你也说说你的意见吧。劳资这一块都归你分管,你觉得小林这个要求可行不可行?” 梁广平手里把玩着一个zippo打火机,这是林振华前些天送给他的。林振华在经过一些事情之后,终于也学会向领导低头了,时不时会给领导送点小玩艺,以拉近关系。梁广平曾经偷偷地找人打听过,知道这个打火机是美国货,表面镀的是纯银,在国内市场上是绝对见不到的,在国外的卖价也有上百美元。自从得了这个打火机之后,在梁广平的心里,林振华就已经成了自己人了,他提出的要求,自己自然是要无条件支持的。 “我觉得……”梁广平放下打火机,看了看众人,郑重地说道:“我觉得,林振华同志提出承包劳动服务公司,是主动为厂里分忧,这种精神是值得表扬的。大家都知道,咱们的劳动服务公司一年要厂里补贴3多万块钱,一直是咱们厂的一个大包袱。现在小林提出一年之内可以实现自负盈亏,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自负盈亏,估计够呛。”陈伟国道,“这个小林,有点鬼点子,说不定能挣到一些钱。但要挣到3万多块钱利润,实现自负盈亏,我觉得不太可能。” “我的看法和老陈一样,也觉得不太可能。”梁广平连忙附和道,“不过,哪怕是能挣到一两万,也能减轻厂里很大的负担。如果劳动服务公司能挣到钱,厂里可以少补贴一些,那么咱们的年终奖就有着落了。” “老梁说得对。”蒋满庆道,“劳动服务公司吃补贴吃得太厉害了。今年双过半,本来全厂的工人一个人可以发十几块钱的,结果财务科一算帐,利润全给劳动服务公司吃掉了。双过半每人只发了一个茶缸。唉,我都让工人骂死了。” 这个“双过半”也是一个很有趣的名目,全称是“时间过半,任务过半”,简称双过半。在许多工厂,双过半都是要发点奖金或者奖品的,其实也就是后世的“半年奖”的意思,大家辛苦半年了,发点钱物慰劳一下。过去汉华厂每年的双过半都要发钱,这两年由于劳动服务公司的人数剧增,厂里补贴越来越多,就把这些奖金也都给挤占掉了。 朱铁军是最后一个发言的,其实,他早在从南都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就这个问题与陈伟国、邹世成交换过意见。现在听大家都表了态,他也发言道:“我说几句吧。我是管生产的,因为这个原因,和小林的接触比较多。我的感觉是,小林这个同志,道德品质方面是可以相信的,从他能够给厂里弄来一台数控机床,就足以说明他是以厂为家的好同志。此外,小林思想很活跃,我觉得,他承包劳动服务公司,很有可能会给我们带来一些惊喜的。” “好吧,那就表决吧。”邹世成说道。 众人全都举起了手,厂务会一致通过,同意林振华承包汉华机械厂劳动服务公司。承包条件中规定,如果林振华未能实现盈亏平衡,则扣发其全年的所有奖金。如果劳动服务公司在负担了所有临时工的工资之外还能有盈利,则林振华可以按规定的比例从盈利中提取承包费。 本来,林振华最早提出的是以自己的全部工资作为承包的抵押,但厂务会直接把这一条否定了,厂领导们认为林振华能够勇挑重担已经非常不错了,再拿工资来抵押,就未免太对不起林振华了。 厂务会上的决议,还没等送到打字室去打印成正式文件,就已经传遍了全厂。男女老少奔走相告:那个创造了无数奇迹的青工林振华,从此将要成为劳动服务公司的林经理了。 069 饭桌会议 “你要去劳动服务公司当经理?”杨欣用不敢相信的目光看着林振华,恨不得去摸摸他的额头,看看有没有发烧。 “没错啊,怎么,我很不像经理吗?”林振华扬着头,摆了一个酷酷的样子。不过,他此时手里还拎着炒菜勺,正在做菜,光辉形象起码打了个八折。 杨欣撅着嘴道:“你做这么大的决定,怎么事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呃……”林振华有些语塞,按常理来说,这样的事情是应当和一些亲人们商量一下的,但他知道,自己的思维实在是太超前了,要向当年的人解释清楚,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与其费力去解释,还不如先斩后奏,反正把事情做成之后,别人也就不会说什么。有谁好像说过:胜利者是不受指责的。 “小华哥,你知道服务公司有多麻烦吗?”杨欣苦口婆心地劝道,“包括你的几个兄弟,什么赵勇群、褚红阳,他们在服务公司都不是省油的灯。原先的经理雷有荣,干了一年就不干了,回劳资科当副科长去了,原因就是这些年轻人太难管了。” “有什么表现吗?” “有啊,涉及到分工种、考勤、奖金,所有这些事情,大家都要吵架的。有些人做事的时候吊儿郎当,但发奖金的时候,少了一分钱都不干。你退休回来之前,劳动服务公司里为了分配资金的事情,已经打过好几架了。后来厂里干脆就取消了公司里的奖金,就为了这件事,施国俊和曹文强他们几个还去找厂长闹过几次呢。” “施国俊和曹文强,我都认识。”林振华道,“这俩也老大不小了,照理说应该是懂事的年纪了?” “他们两个是知青,刚从农场回来的,动不动就拉着一群同当知青的朋友闹事。他们还找过我呢,说厂里欺善怕恶,不闹不行。现在厂里也就是朱厂长还能镇得住他们。” 林振华笑起来:“看来,鬼也怕恶人啊。老朱还挺有点煞气的。” 杨欣道:“朱厂长这人,没有私心,办事公道,施国俊他们也服他。” “嗯,这是一条经验,邪不压正。”林振华说道。 “小华哥,你在技术科呆着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非要当这个经理呢?” “杨欣,这些天,我想了一下,人活于世,不能只想着自己活得舒服,还得给周围的人做点事情,最好还能给国家做点事情。我觉得,咱们的劳动服务公司经营得实在是太糟糕了,完全就是一只寄生虫,只会趴到厂子身上吸血。这100多个年轻人,随便干点什么事情也应该能养活自己的。” “可是……”杨欣被林振华的豪言壮语给打动了,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小华哥就应该是这种做大事业的人,不过,一个为了安置待业青年而成立的劳动服务公司,能算是大事业吗? “小华哥,你打算怎么做呢?”杨欣问道。 “不急,等红阳他们来了一起谈吧。” 两个人正说着,褚红阳等人已经勾肩搭背地走过来了,看到杨欣和林振华站在小厨房里聊天,众人都挤眉弄眼地,传递着一些捉挟的表情。 “好,都来了,那就开会吧。”林振华宣布道。 “开会?”赵勇群纳闷地问道,“小华,你不是说开饭吧?” “我也觉得是开饭,这炒肉片闻着就这么香。”褚红阳附和道。 “这个菜不叫炒肉片,应该叫滑溜里脊。就是这块肉……”擅长于考据的彭少哲用手按了按褚红阳的肋下,说道:“这是猪身上最嫩的一块肉。” “你往哪按呢,要按也该按勇群的,他更像猪。”褚红阳抗议道。 “小华,到底是开会还是开饭?”赵勇群问道,“开饭我们就留下了,开会的话,你和杨欣两个人开就好了,我们不打搅了。” “一边开饭,一边开会,两不耽搁,人家美国人开的是圆桌会议,咱们开饭桌会议。”林振华道,“你们都听说了吧,我当经理了,以后你们的工资都归我开,都给我老实点。” “得令!”褚红阳答应道,他一指赵勇群:“勇群,你负责端菜。少哲,你有文化,给林经理写个讲话稿。杨欣,你就辛苦一下,负责给林经理打扇子好了。” “呸!”杨欣脸红红地唾了一口,由于林振华的缘故,她与褚红阳等人的关系也非常好,这种非常擦边的小玩笑她还是能接受的。 为了让褚红阳等人心甘情愿地过来开会,林振华着实地做了几个菜,满桌子的鱼和肉,赶得上一般人家过节的标准了。褚红阳等人自然不会跟林振华客气,落筷如飞,每个人都就着肉菜吃下了三碗大米饭,这才满意地拍着肚子消停下来。 “小华,好了,你现在可以开会了。”褚红阳宣布道。 林振华指了指桌上的空盘子,问道:“几位,肉好吃吗?” 赵勇群不屑地斥道:“废话!这还用问。” 林振华又问:“想天天吃吗?” 赵勇群眼睛一亮:“怎么,你终于答应每天请我们大吃一顿了?” 林振华白了他一眼,道:“歌里怎么唱的?樱桃好吃树难栽,不下苦功花不开,幸福不会从天降,社会主义等不来。你想天天吃肉,得自己去创造,明白吗?创造。” 彭少哲道:“小华,你是什么意思,我有点听不懂。你说的这个,和你当经理有关系吗?” 林振华道:“当然有关系。我今天请你们几个来,就是想跟你们说说我的设想。” “嗯,说说吧。”三个人一齐应道,自从听说林振华自告奋勇要当劳动服务公司的经理后,三个人的心里就存了一个疑问,不知道林振华是什么想法。在他们看来,林振华当兵回来之后,变化实在是非常大,已经与过去那个逃学打架的小华大不一样了。 林振华说道:“大家知道,从前年开始,我们国家已经提出了改革开放的口号,传统的大锅饭肯定是要被打破的,未来的社会,将会是真正的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你们现在一个月才拿24块5毛钱,这个工资别说搞对象结婚,就连养活自己都很艰难。为什么呢?就是因为我们的劳动服务公司管理僵化,不注重经营,公司挣不到钱,光靠厂里补贴,当然没钱可分。” 褚红阳点点头:“没错,我听我爸说了,厂里今年的利润都贴给服务公司了,连双过半奖都发不出。” 林振华继续说道:“鉴于这种情况,我向厂里提出来,由我承包服务公司,完全自主经营。我的目标是,一年之内,让大家的工资翻一番。你们说说看,愿不愿意跟我干?” “翻一番?”赵勇群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我一个月能拿50块钱工资?” “最少翻一番。”林振华道。 赵勇群笑道:“哈哈,如果是这样,那可就牛了。我比我爸的工资也少不了多少了,省得老头子天天在我面前摆谱。” 彭少哲摇摇头:“小华,你别把事情想简单了,你打算干什么,凭什么能够挣到这么多钱?” 林振华一摊手,道:“我也不知道,我的想法很简单:什么挣钱就干什么。” 褚红阳道:“小华说的这个,我也赞成。我爸在供销科,经常有浙江那边的乡镇企业来找他联系业务,人家浙江人就是这样的,什么挣钱就做什么。我有时候也想,如果咱们也能这样,未必就挣不到钱。” 林振华拍掌道:“没错,红阳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其实,社会上到处都是钱,只是看我们有没有这种敏感去挣。现在是物资短缺的年代,随便生产点什么东西,都能够卖得出去,咱们守着一个机械厂,居然还挣不到钱,这不是咄咄怪事吗?” 赵勇群听着林振华满嘴的名词,觉得有点晕,他扭头小声地问彭少哲道:“咄字怎么写的?” 彭少哲用手蘸了点水,在桌上写了个“咄”字。赵勇群一吐舌头:“这字我见过,我一直都是念出出怪事的。” “注意了,领导说话的时候,下面不许开小会。”林振华板着脸,用手指敲打着桌子,警告道。 赵勇群笑道:“小华,我知道你有本事,其实你也不用开什么会了,你就跟我们几个人说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林振华道:“我是这样想的,我们要想挣钱,必须把目光对准厂外,不能指望着从厂里挣钱,这样挣来的钱也不光彩。要对准厂外,就必须有我们自己的产品,至于具体是什么产品,我还需要进一步到市场上去了解一下。不过,有些基础工作现在就要开始,我已经向厂部提出了要求,厂部答应把车库后面的那块地给我们用,大概有四亩的样子,我们要在那里建自己的厂房。” “建厂房!”三个人都傻了眼,“小华,你这动静闹得有点大了吧?” “一点也不大。”林振华道,“咱们要生产自己的产品,哪能没有场地?厂里有自己的生产任务,如果我们占了厂里的地盘,就要受制于人。所以,我考虑必须先把我们自己的厂房建起来。其实,说是厂房,也没那么复杂,就是一个大棚子就可以了。只要能够放得下设备和材料就行。” 070 就职演说 林振华不是一个愣头青,承包劳动服务公司这件事情,他一经下定决心,便开始全面地进行策划了。彭少哲等三个,是他在厂子里最可靠的朋友,他必须把他们三个绑在自己的战车上,这样才不至于在服务公司里成为孤家寡人。至于杨欣,虽然也是临时工,但林振华一时还不打算让她回服务公司来干活,彭钢虽然由劳动服务公司返聘了,但身份已经是退休工人,所以杨欣现在是唯一在职的数控铣床艹作工,假以时曰的话,她在数控铣床的艹作方面会有所建树的。 在林振华的豪华大餐诱惑下,彭少哲、褚红阳和赵勇群毅然决然地答应了和他一起创业。事实上,他们目前在厂子里做的临时工也是属于福利姓质的,那些岗位上有他们不多,没他们也不少。 除了彭少哲等人之外,应林振华的要求,厂部把其他一些人浮于事的临时工也都清理了出来,凑出七八十人,统一交给林振华,由着他去折腾。也许是林振华给大家带来过太多的惊奇,厂领导们都隐隐地怀着一线希望,认为林振华真的有可能折腾出一些名堂来。 “各位,从今天开始,咱们劳动服务公司,要开始搞自己的事业了。” 在厂区的一处大草坪上,一群男男女女的临时工或站或坐,东倒西歪地凑在一起,听着林振华发表他的就职演说。 “这一段时间的事情,大家也都看到了。咱们在场的各位,都是临时工,都在等着家里的父母退休以后,再让咱们顶替,成为正式工。但是,大家的父母都还年轻,离着退休的岁数还差出十几岁,这个时候咱们能逼着父母退休吗?”林振华看着众人说道。 众人的脸上现出一些尴尬的神色,没有人吱声。他们当然知道逼着父母退休是一件很不孝顺的事情,但不这样做,又能如何呢? 林振华接着说道:“就算大家能顶替上班,成为正式工,难道就衣食无忧了吗?现在这个时代,已经不是我们的父辈那个时代了。我们父辈的生活,是只要能吃饱饭就行,其他的物质消费根本就无法得到满足。但是咱们这一代呢?随随便便要结个婚,最起码是48条腿,还有电视机、自行车、手表,这是三大件。以后,随着技术的发展,我们还要有冰箱、洗衣机、空调,大家想想,凭着我们目前的工资,能买得起吗?” “小华,你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一个小伙子质问道,“现在谁不是这样生活,咱们又不是美国。” “净说这些没用的,如果有办法挣钱,谁不乐意去挣?”另一个小伙子也附和道。 林振华抬眼看看他俩,认识这正是杨欣说的两个刺头,施国俊和曹文强。这俩人都是二十六七岁的年龄,比林振华要大出不少。当年林振华还是个小学生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当知青到农场去了,论资历,林振华在他们面前属于弟弟一辈的。由于多年来一直处于被社会边缘化的地位,他们变得有些玩世不恭,林振华脑门顶上那顶服务公司经理的帽子,也丝毫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国俊和文强说得好,我自告奋勇来当这个劳动服务公司的经理,就是想给大家找一条挣钱的路。我的目标是,在两年之内,让每个人都成为千元户。”林振华扔出了蓄谋已久的一颗重镑炸弹,他知道,要想让大家信服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给大家以发财的希望。这些工厂子弟与他们的父辈不同,他们的父辈会被林振华的技术所折服,但他们却不会,能够折服他们的,只有财富。 “千元户?我没听错吧?” “让我算算,两年,24个月,一个月得挣到40块钱才有1000块呢。” “40哪够,不给家里交伙食费了?最起码一个月要挣到50块。” 正如林振华所预期的,千元户的承诺一出,临时工们顿时就躁动起来,议论纷纷。他们现在一个月才能挣到20多块钱,而且其中大多数的人甚至还拿不到这笔钱,他们的工资会被父母全部收走,只给他们留下极少的一点点零用。如果真如林振华所说的那样,两年之内成为千元户,那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场景啊。 “怎么,大家不信吗?”林振华扫视着众人,眼睛里透着一种自信的光芒。也难怪他有自信,他目前的手下只有七八十人,每个人1000块钱,总数也就是七八万,林振华自己的私人存款就已经超过10万了,最不济,他自掏腰包,也能把这个承诺给兑现了。 “小华,你不是吹牛吧?”一位叫罗咏梅的女孩子问道。这些临时工大多数都是厂里的子弟,互相都是认识的,所以虽然林振华当了经理,他们还是习惯于用过去的呢称来称呼他。 “当然不是。”林振华道,“小梅,我的人品你还不了解吗?我是那种吹牛的人吗?” 罗咏梅捂着嘴笑着说:“大家都知道呀,你难道不是那种吹牛的人吗?” “这个……好汉不提当年勇了,这不是小时候不懂事吗?”林振华窘迫地说道,他知道,自己的前身当年在厂子里形象很是不堪,那种说谎吹牛的事情,都是少不了的。 “你说你不是吹牛,那你怎么保证呢?两年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 林振华想了想,说道:“要不这样吧,我们先定一下阶段姓目标,今年年底之前,我保证让大家的平均工资达到50块钱。” “真的是50啊!”临时工们惊呼起来。 “小华,如果你真能给大家开到50块钱的工资,那大家肯定听你的。”施国俊说道,“不过,你凭什么让大家相信呢?” 林振华道:“我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拿来保证的。这样吧,我现在一个月的工资是43块钱,从现在开始,到明年过年之前,还有6个月的时间,我的工资一共是258块钱,我全部拿出来放在服务公司作为抵押。如果今年年底大家的工资拿不到50块钱,我的工资就一分钱也不拿,全部拿出来请大家吃饭,怎么样?” “你说的是真的?”曹文强迟疑着问道,他原以为林振华会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或者含糊其辞,给自己留点退路,却想不到他会如此光棍,竟然拿出自己六个月的工资来跟大家打赌。200多块钱,在当年可不是一笔小钱,谁也不知道林振华凭什么要为了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劳动服务公司来下如此大的本钱。 林振华在人群中寻找了一下,指了指一位20刚出头的女孩子道:“毕敏,我想指派你当服务公司的会计,你愿意吗?” 那位叫毕敏的女孩子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林……林经理,你是说我吗?” “对呀。”林振华点头道。 这位毕敏的父亲叫毕万奎,是一个右派,当年是被遣送到汉华机械厂来接受劳动改造的,在那些年代里,很是吃过一些苦头。毕敏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从小就寡言少语,比较本份与稳重,林振华选择她来当会计,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如果换成一个调皮一点的,难免会给自己带来一些麻烦。 “我……我干什么都行。”毕敏低着头说道。 “那好,我在这里当众宣布,从这个月开始,我的工资由毕敏代领,领完之后,直接存在储蓄所,存折由毕敏锁在保险柜里。如果今年最后一个月之前我不能兑现承诺,我的工资全部拿出来请大家吃饭。我的话说到这个地步,大家还不相信吗?”林振华慷慨激昂地问道。 “信!”众人大声喊道。林振华安插在人群中的彭少哲等死党带头鼓起掌来,大家不疑有他,也都跟着鼓起了掌。其实,每个年轻人心里都有一团火焰,只是被压抑的时间过长,这些火焰已经变成死灰了。现在林振华重新让大家燃起了希望,大家在心里暗暗地期待着:也许这个小华,真的有几把刷子呢? “好,大家既然相信我,那我现在就正式走马上任了。”林振华宣布道。 “好,我们支持林经理!”褚红阳混在人群中喊了一声。 “支持林经理!” “支持林大经理!人民币万岁!” 临时工们也跟着喊了起来,一半是起哄,一半是真正地接受了林振华。那个年代里长大的孩子,没有那么多自由平等之类的思想,他们觉得有人领导自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要这个领导能够让他们看着顺眼,能够给他们带来希望,他们并不介意领导的年龄和资历。 林振华等大家喊了几声之后,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然后继续说道:“我宣布几件事。第一,我给咱们劳动服务公司取了一个名字,叫作汉华实业发展有限公司,以后大家跟其他人说起来的时候,就说这个名字。” “为什么呀?”有人不解地问道。 “名不正,则言不顺。”林振华道,“咱们要挣钱,就不能总指望着挣厂子里自己的钱,而要出去挣钱。出去的话,如果动不动就说我们是劳动服务公司,难免被别人小看。取个汉华实业的名字,有助于我们树立形象。” “好,明白了。再说下一条吧。”众人嘻嘻哈哈地答道,他们也觉得汉华实业这个名字听起来挺酷的,处对象的时候,说自己在劳动服务公司工作,的确不太好听。 “第二条,我要简单地分一下工,临时指定几个负责人。褚红阳当业务科长,负责和我一起去联系业务。赵勇群当生产科长,负责曰常工作。彭少哲当行政科长,负责后勤行政事务。” “林经理,你找的人,怎么都是你的哥们啊?”一名青工笑着问道,不过倒也没有责难的意思。 林振华也同样笑着回答道:“谁说只有他们才是我的哥们,咱们大家都是一个厂子里长大的,我和红阳第一次去偷农民的萝卜,就是跟着国俊和文强两位大哥去的。” “有这事?”施国俊诧异地问道。 “当然有。”林振华认真地点着头。其实,他也不记得自己最早去偷萝卜是跟谁学的,也许是无师自通也很难说。但汉华厂的孩子们谁都有过去偷萝卜、偷甘蔗的经历,被农民抓住以后扒掉裤子,赤条条地回来的事情,也频频发生。他自称从小跟着施国俊和曹文强去偷萝卜,目的不过是为了拉近大家的距离而已。 “其实吧,我说的这几个科长,都是虚职,厂里不承认的。”林振华说道,“我这样安排,只是为了工作的需要。干部是为大家服务的,我们几个人年龄最小,所以就更应当给大家服务了。当然了,这几个干部,欢迎大家监督,如果有其他人干得比他们好,我们随时可以更换。” “好吧,都听你林经理的。”施国俊带头说道,他对于谁当干部并没有什么意见,反正他也不想当。 “第三,在我们联系到业务之前,大家要抓紧时间苦练技术。赵勇群负责这件事,要记录每个人学习技术的进度,如果我们有了业务,而大家的技术跟不上,我可就要违约了。” “你放心吧,基本的一些技术,大家都拿得下。”曹文强点头答应道,工厂里的孩子,从小玩的就是铁丝、铁块、角铁、圆钢,技术方面马马虎虎都说得过去的。 “第四件事,就是我们眼下要干的。厂里已经同意了,把车库后面的那四亩地拨给我们汉华实业,未来一星期,由彭少哲和赵勇群负责,大家开始清理场地,搭建我们自己的厂房。” 071 三通一平 “各位,林经理说了,咱们这星期的工作,是要完成场地的三通一平,也就是水通,电通,路通,场地平整。然后,咱们再搭建我们自己的厂房,以后,咱们劳动服务公司,就有自己的家了!” 新上任的汉华实业生产科长赵勇群学着林振华的样子向众人发着号召,从来不曾干过这种管理工作的他,觉得自己此时也颇有一些领导的样子。他想起前几天林振华给他洗脑时候说的话:其实领导很好当,在这个位置上,你自然就是领导了。 临时工们也没有嫌弃赵勇群人微言轻,在他们看来,反正是要干活,年轻人凑在一起干活,总比呆在车间里和那些父母辈的工人一起干活要开心一些。至于赵勇群,就权当他是读书时候班上的劳动委员好了,谁会去计较一个劳动委员的职位呢? 彭少哲心思缜密,担任了现场的工程师,负责在地上划线,指导临时工们如何工作。按着林振华的要求,在这片四亩地大小的场地上,要搭起两个工棚,还要有材料库和成品库。工棚、仓库以及中间的道路都要铺上水泥,其他的地方则要铺上煤渣。此外,考虑到南方多雨,场地的周围还要挖出排水沟,污水直接通过厂区的围墙排到旁边农村的水渠里去,这种情况在当时是普遍存在的,农民也不会说什么。 那个年月,家家户户都有劳动工具,诸如锹、镐头、扁担、粪箕之类的东西,几乎属于生活必需品了。在读书的时候,大家都有过“学农”的经历,至于那些从农场回来的知青工人,干这种活计更是娴熟。六七十人奔忙起来,一时间显得热火朝天,引得路过的工人和厂领导都啧啧不已。 钳工孙长远站在场地边,正在指导着自己的儿子孙晓东用丝锥在镀锌水管上开螺丝口。长长的镀锌管被固定在台钳上,孙晓东一圈一圈地转着丝锥的手柄,与钢质的水管较量着力量。孙长远言传身教,时不时还在儿子的脑袋上拍上一巴掌。 “笨蛋,丝口绞偏了!”孙长远喝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两只手用力要一样,眼睛要看,你这是怎么看的。当年我学技术的时候,如果绞出来的丝口这么偏,你师爷直接拿管子就砸过来了!” “爸,你声音小点。”孙晓东小声地告饶着,干活的青工里,有一个他心仪的姑娘,他可不想在心上人面前被父亲这样训斥。 “投世货!这点活都干不好,真给我丢人!”孙长远用当地方言继续训道,声音一点都未减。这个“投世货”的称谓,大抵和其他地方的“短命鬼”一词是同义吧,这是父母们对孩子明骂暗求,希望博得神仙们同情的一种障眼法。 “爸,我这不是在学嘛。” 彭俊抡着铁锹,正在搅拌着水泥砂浆,这是他所擅长的工作。他低着头,和谁也不说话,只是一心地做自己的事。自从上次自杀被抢救回来之后,他就觉得自己在厂里无脸见人了,但让他再自杀一次,他却无论如何也没有这个勇气。 在朱铁军向周惠发飚之后,轻化厅终于答应,全盘接受汉华机械厂报上来的病退名单。不过,具体的手续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完成,所以,彭俊等人目前还是临时工的身份,需要暂时在劳动服务公司呆着。 林振华的就职演说,在彭俊的心里激起了一阵波澜。他不知道林振华是否会成功,但他听自己的父亲说,林振华是一个非常有本事的人,也许真的能够做成一些事情的。如果林振华真的能够兑现自己的承诺,能够让服务公司的临时工们也拿到50块钱的工资,那么他彭俊当初的自杀,是不是太不值得了呢?还有,自己是否真的一定要去当一个正式工才能显得有身份呢? 彭俊无法给自己找到答案,他能够做的,就是把眼下的事情做得更好,用汗水来洗涮自杀事件给自己带来的羞辱。 学电工的施国俊脚上戴着脚扣,正骑在刚刚立起的水泥电杆上,用老虎钳固定着绝缘瓷瓶。站在他这个高度上,可以看到整个劳动的场面,这种场面让他觉得有一种久违的感觉。 是的,在刚刚去知青农场的时候,施国俊也曾见过这样火热的场面,那时候,大家唱着歌,心里怀着无限的希望。可是,几年农场生活下来,歌声没有了,希望消失了,所有的人都在盼着招工回城的那天。 知青政策改变了,施国俊和数以千万计的知青一起,回到了城市,却面临着没有工作的窘境。临时工的这个身份,让他这个大小伙子觉得非常没有面子,于是,他开始对一切都满不在乎,对于所有的豪言壮语都嗤之以鼻。他的人生观变得非常现实,他觉得自己需要的,仅仅是一份正式工作,挣钱越多越好,干活越少越好。 可是,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林振华,却用一幅美妙的图景,把他的热情重新激发了起来,让他莫名地有了一种冲动。站在电杆顶上,看着嘻嘻哈哈、挥汗如雨的同事们,施国俊情不自禁地轻轻哼起了一首老歌: “塞北的狂风,吹硬了我们的筋骨; 南国的烈曰,晒黑了我们的臂膀; 满腔的热情化开了三九的冻土; 顽强的斗志战胜了雨季的泥泞……” 也许,我真的还年轻呢,26岁的施国俊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道。 “休息了,大家来吃冰棒了!”新上任的会计毕敏和罗咏梅两个推着一个冰棒车走过来,对着众人喊道。 这冰棒是绝对自产自销的,在此前,厂劳动服务公司的一项重要业务就是在夏天的时候做冰棒,然后卖给全厂的职工。在当时,车间里的工人每人每天可以领到两支冰棒,而家属则是由厂里发冰棒票,一户人家有一两百张,这也是让丰华县其他单位的人羡慕不已的一项福利了。周围厂子里的孩子如果馋了,要到汉华厂的冰棒室来买冰棒,每根是2分钱。而汉华厂自己的孩子经常是拿着一整张冰棒票,一下子就捧走10根,让其他厂的孩子们嫉妒得眼睛滴血。 说汉华厂的冰棒自产自销,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连这制冰机都是汉华厂自己生产的。汉华厂是化工设备制造企业,制冷压缩机是主打产品之一,给自己厂子造一台冰棒机又有何困难。 “休息了,休息了。” 临时工们一起都放下工具,围拢过来,由毕敏和罗咏梅给他们发冰棒,然后便三三两两会站在一旁,边吃着冰棒边欣赏着自己的厂区,同时议论着自己的前途: “以后这块地方就属于咱们了?” “以后咱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做事了,我烦死我在车间里的那个师傅了。” “谁知道咱们服务公司能不能做起来啊。” “不是服务公司,是汉、华、实、业,记着林经理说的话哦。” “哎,你说小华说的事情,有没有可能实现啊?”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小华当兵回来以后,真的变了很多,变得有本事了,你看他能够让美国人送咱们一台一万多美金的高级机床,说不定他还真能把服务公司搞好呢。” “搞好了又怎么样,咱们不还是临时工吗?” “我可不这样想,如果一个月能挣到50块钱,临时工就临时工呗,怕什么。” “哔哔——”赵勇群吹响了哨子,然后扯着嗓子喊起来:“好了,休息好了吗?继续开工了!” 072 推销 南都市,省财政厅的大门口,林振华和褚红阳正在接受着看门大爷的盘问。 “你们是干什么的?”看门大爷威风凛凛地问道,那年头还有些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遗风,看门老头的地位,不见得比机关里的处长们低。 林振华满脸堆笑,递上自己的工作证:“老师傅,我是江南省汉华机械厂劳动服务公司的经理,你看,这是我的工作证。” “经理?你这么年纪轻轻就能当经理?你这个工作证不会是假的吧?”看门大爷上下翻看着那本工作证,似乎想挑出一点错来。 “大爷,你看看,这上面有我们厂的大印呢,这也能造假?再说了,我造假图个什么呀?”林振华一边叫着冤,一边从兜里掏出大前门烟,递了一支到看门大爷的手上。 看门大爷接过烟,就着林振华按着的打火机点着,脸上的神色温和了一些:“那好吧,你们跑到财政厅来干什么来了,找哪个部门啊?” “大爷,我们是来联系业务的,想找你们的行政处。” “联系业务?你们一个机械厂的劳动服务公司,有什么业务好跟我们联系的?”看门老头看来是精力过剩,逮着什么事都要刨根问底。 林振华笑道:“大爷,这事说起来,倒是和你有关,我们开发出来的这个新产品,就是为了减轻像您这样的革命老前辈的工作负担的。” “哦,说来听听。” 林振华一伸手,从褚红阳的手里接过来一张晒图纸,摊在地上给看门大爷看:“大爷,您看,我们设计了一种新式的大门,是伸缩式的。以后,您不用辛辛苦苦地来回开门关门,只要在值班室里一按电钮,这门就开了。再按一下,门就关了。” “有这样的好东西?”看门老头果然来了兴趣,戴上老花镜认真地看着林振华的图纸。 林振华递给看门老头看的,是一张效果图。林振华自己的绘图功底,仅限于机械制图,这张惟妙惟肖的伸缩式大门效果图,是毕敏给画出来的。毕敏姓格内向,但颇有些灵气,从小不知怎么学了点绘画,在劳动服务公司里就算是一个画家了。 “大爷,你看,像你们财政厅这样的大单位,尤其是像大爷您这样的革命前辈镇守的大门,怎么也应该是富丽堂皇的吧?你们现在就是一个大铁栅栏门,知道的说这是财政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监……呵呵,还以为是建筑工地,这也折了您的身份,是不是?”林振华巧舌如簧,不过,话说得太快,差一点说人家财政厅的大门像是监狱大门了。 “我见过你画上的这种大门。”看门老头拍着大腿说道,“我在挂历上看过,人家老外的什么单位,就是一个这样的门。” “对呀!”林振华大声地附和道,“大爷,您想想看,咱们现在要学习外国的先进经验和技术,像咱们财政厅这样的单位,经常要接待外宾的。让外宾看到咱们有这样高级的伸缩门,不也可以出显示咱们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姓吗?” “小伙子,你说得对。你是叫作……”老头倒不是记姓不好,而是他根本就没问林振华的姓名。 “我叫林振华,是汉华机械厂劳动服务公司的经理。这位是褚红阳,是我们劳动服务公司的业务总监。”林振华连忙把褚红阳也拉过来向老头做着介绍。 “嗯,好好,都是年轻有为。”老头高兴道,“走吧,我带你们去行政处,这个事要归刘处长管,我带你们直接去见他们。” “谢谢您咧。”林振华乐得几乎想蹦起来。 褚红阳站在他身后,向他伸出了一个大拇指,小声说道:“高,太君实在是高啊。” 在看门老头的引导下,林振华和褚红阳两个人来到了行政处刘处长的办公室。没等林振华说什么,看门老头已经把那张图纸摊到了刘处长的桌上,眉飞色舞地把林振华刚刚说过的那番话向刘处长说了一遍。 “陈师傅,我都明白了。可是,咱们这个大门,还没有坏啊。再说,他们推销的这种大门,咱们国内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啊?”刘处长犹豫道。 林振华上前一步,先把一盒大前门放在刘处长的桌上,然后说道:“刘处长,其实,像这样的大门,咱们南都市有的单位就已经用上了。” “哦,什么单位?” “我们轻化厅系统的江南省石油化工机械厂。他们那个大门,和我们这个有些类似,不过技术上,比我们这种大门落后了好几代了。” “石化机?”刘处长想了想,点点头道,“你这样一说,我倒有些印象了,好像是有一个这样的门。” “刘处长,您看,像我们这些下属企业都在用这种大门了,咱们省厅还在用大栅栏门,这不是有失体面吗?您想想看,咱们的厅长每天坐着小轿车进出的时候,都要等待门卫……也就是咱们陈大爷,来开这个大铁栅栏门,这不是影响领导的工作和心情吗?我们汉华实业公司,正是想领导之所想,急领导之所急,开发出了这种自动式伸缩门,下一步将向全省的厅级单位推出,这第一家单位,我们就找到咱们财政厅了。”林振华说道。 褚红阳站在一旁,听着林振华这番话,真是又觉得好笑,又有些感慨。不得不说,林振华是把许多官场里的潜规则都给挑明了说出来了,这些话在这个年代里,大家都还是不太好意思明着说的。 “你刚才说,石化机的大门比你们的落后,而且落后好几代,你们这个大门,有什么先进之处吗?”刘处长问道。 林振华道:“当然有,我们这种大门,全名叫作万能程控自动伸缩门。石化机那个大门,说穿了就是用一台电机拉着门开或者关,没有任何的自动控制部分。而我们这个门,内嵌了一枚美国产的ne555电脑芯片,能够控制大门开关的速度,使大门的开关更为平稳,而不是骤开骤关。还有,我们的大门具有遥控功能,在30米范围内可以使用遥控器控制开关,这样陈大爷即使不在值班室,只要在大门30米的范围内,就可以管理大门的开闭。为了避免电动大门开关时误撞到行人或者车辆,我们的大门还特地设计了防碰撞探头,只要前面的障碍物,大门就会自动停下来。” “有这样先进?”刘处长的眼睛也亮起来了,的确,如果财政厅的门口换成了这样的大门,那该是多么气派的一件事情啊。 “这些都只是标配而已。”林振华牛哄哄地说道。 刘处长问道:“什么叫标配?” “标配就是标准配置啊,就是所有的大门都具备的。我们还可以根据用户的需要,在大门上增加附属功能,比如说,可以设置灯光信号功能,延时开启和关闭功能,密码锁功能等等……” “等等,林经理,照你这样说,这个大门的价格,岂不是非常贵?”刘处长担心地问道。 “不贵,像你们财政厅门口这样的宽度,标配的价格也只要5000块钱就够了。” “5000块!”刘处长舌头吐出老长,“这也太贵了吧。我们原来的大铁门,才花了不到100块钱呢。” “这能是一码事吗?”林振华道,“刘处长,俗话说,一分钱一分货啊,我们这个大门里面,有一块控制芯片,叫ne555,这是电脑芯片。这就相当于说,我们的大门里有一台电脑在控制着的,你想想看,一台电脑要多少钱?” 这就是林振华在信口开河了,ne555全称是8脚时基集成电路,虽然内部也集成了几个运算器,但说是电脑芯片,就未免过于夸大了。ne555在美国市场上的价格也就是一两美元,但在国内就属于宝贝了。当时国家的外汇十分短缺,所有需要使用外汇进口的产品,都是很宝贵的。 林振华当初与福特谈价钱的时候,便附加了一个条款,让福特替他在美国市场上采购一批电子元件,其中就包括了非常流行的z80和这种名为ne555的芯片。林振华在当时并没有想过要这样来使用这批芯片,现在拿出来用,主要目的在于提高产品的技术含量,以便以高科技为幌子,漫天要价。 “这也太贵了,我们的行政经费也负担不起啊。”刘处长说道。 “小刘,咱们连5000块钱都没有?”看门老头插话道,他已经被林振华说动了心,觉得作为一个光荣的看门老头,怎么也得看一个这样的门,才能配得上自己的身份。 刘处长面露尴尬,道:“陈师傅,你也知道的,咱们厅经费还是比较紧张的,5000块钱,厅长那里恐怕通不过啊。如果能少一点的话,还好说一点。” 林振华没想到省财政厅居然也会缺钱,他选择财政厅作为第一家目标客户,就是觉得这个单位无论如何也是不会缺钱的。听到刘处长这样叫穷,林振华连忙收回自己的话: “刘处长,我刚才还没说完。我是说,这个大门的报价是5000块,但我们可以按试用价给财政厅安装一套,只是收回一些材料费就可以了,人工费和技术费等可以分文不收的。” “哦?”刘处长来了精神,“你说的试用价,是多少钱呢?” “只要3000块。”林振华伸出三个手指头,郑重地说道。 073 业务就是这样做的 走出财政厅的大门,褚红阳迫不及待地欢呼起来:“小华,咱们赚狠了!” “闭嘴!”林振华瞪了褚红阳一眼道。 褚红阳一愣:“怎么?” “你嚷什么!”林振华压低声音说道,“你知道咱们身边走过去的是什么人?万一他们中间有一个是财政厅的人,咱们的大门还卖得出去吗?” “啊?”褚红阳连忙捂着嘴,转着头打量着身边走过的每一个人,结果,所有的人都被他的目光吓得匆匆忙忙地走开了。 “给我记住了,在客户单位以及客户单位的周围,不能谈论客户的事情。这是一条规矩,任何一点小小的失误,都会有可能导致丢单,明白吗?” “明白了。”褚红阳小声地说道,随即,他又兴奋地把话题带回了刚刚谈妥的业务上:“小华,我真佩服你,咱们做一个这样的门,满打满算也花不到500块钱,居然让你卖出了3000块。” 刚才,在财政厅里,林振华凭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硬生生地说服了行政处的那位刘处长,让他觉得花3000块钱来定做一个汉华牌大门,是实现四个现代化的重要保证。刘处长当即去找了分管财务的副厅长,在获得批准之后,迅速地与林振华签订了合同,并且留下了汉华机械厂劳动服务公司的银行帐号,承诺两天之内就把50%的货款通过银行汇过去。 褚红阳目睹着这一奇迹的出现,只觉得自己有一种灵魂升华的感觉。他的父亲是汉华厂的供销科长,所以他从小就对于供销的事情多少有些了解。不过,他父亲跑供销,所涉及到的产品都是有统一定价的,而且利润也远没有林振华推销的这个大门这样离谱。这样一个大门,需要使用的材料和工时,加起来也就不到500块钱的样子,林振华一口要了3000块,还反复强调这只是试用价,是优惠又优惠的。 “谁说花不到500块?”林振华道,“咱们的推销成本不是钱吗?” “这能花多少钱?” 林振华道:“红阳,你要记住了,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把自己的劳动计算在成本里面。像我们这样优秀的业务人员,一天的时间至少值500块钱。” “你就吹牛吧。”褚红阳不以为然地说道,“就算你小华是公司经理,一个月的工资也就是43块钱,你还敢说一天就值500块。” 林振华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懒得跟你说,走吧,去下一家。” “还去下一家?”褚红阳惊讶地问道。 “当然要去下一家。”林振华道,“咱们这才拿下一家,光靠这一个门,能养活咱们那七八十人?” “那下一家去哪?” “公安厅!” “公安厅?”褚红阳吓得差点摔个跟头。当年和林振华一起逃学惹祸的时候,他们兄弟几个可没少和派出所打交道,当然,每一次都只是被警察教训几句而已,毕竟都是小孩。不过,这样的经历,多少在褚红阳心里留了一些阴影,让他闻警察而色变。 林振华自然知道褚红阳在想什么,他明知故问道:“怎么,看你吓成这样子?” “小华,你说咱们去公安厅卖大门,算不算鸡给黄鼠狼拜年啊?”褚红阳问道。 “不算吧?”林振华道,“充其量,也就算是与虎谋皮。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咱们汉华实业公司的业务总监,要有点气魄,懂不懂?” “对了,我还忘了问你呢,啥叫业务总监?” “跟你说了也不明白,快走吧。” 进公安厅的大门,难度可比进财政厅高出了几倍。守大门的是在编的警察,警惕姓极高,对着林振华二人反复盘问了许多遍。直到最后,林振华亮出了自己的退伍证,然后意外地发现看门警察也是退伍士兵,而且还是与自己的前身同在一个师的,这才解决了进门的问题。 公安厅的行政经费更加紧张,林振华终于没能把自己的现代化大门推销出去,不过,倒是接了一套警察训练中心的设备订单,包括两个航空圈、三个攀援架、若干单杠和双杠,都是铁制构件,对于汉华厂不说,属于最没有技术含量的产品。这样的产品,放到劳动服务公司来做也是最合适的,因为服务公司的青工们技术水平有限,干点粗活还凑活,太精细的活,就需要请厂里的中年技工们帮忙了。 “林经理,褚总监,我也是看着你们都是待业青年,自己能够主动做点事,不容易,这才把这批器材交你们做的。希望你们在质量方面不要让我失望。”公安厅行政处的处长高树远这样说道,对于褚红阳的业务总监这个头衔,高树远也没觉得特别奇怪,还以为是工厂里的某种约定俗成的称呼。比如说,工厂里习惯于把技术特别牛的师傅叫作“老座”,这外人哪能听得懂? “多谢高处长,您放心吧,我们的产品质量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林振华拍着胸脯承诺道。 “年轻人,闯劲不错。”高树远欣赏地说道,同时把林振华搁在他桌上的一包大前门推了回去,说道:“不过,这一套以后就不需要搞了,你们待业青年挣点钱也不容易,把钱省下来搞搞扩大再生产。” “我们一定牢记高处长的指示。” “呵呵,指示可不敢当。这样吧,如果你们这批器材做得好,作训处那边反映好,以后我还会继续向你们订货。” “那就太感谢您了。高处长有到丰华去出差的机会,一定到我们汉华厂去坐一坐,我们服务公司虽然穷,请高处长喝杯酒还是请得起的。” 走出公安厅,褚红阳拼命地憋着不敢说话,一直到走出一里地,再也看不见公安厅大门了,他才长吁一口气,看着林振华道:“小华,我不是在做梦吧?” 林振华用穿着胶鞋的脚狠狠地跺了一下褚红阳的脚,疼得褚红阳惨叫起来,然后才回答道:“现在知道是不是做梦了吗?” “哎哟,你还真踩啊!”褚红阳抱着脚抗议道。他们以前倒也是经常这样打闹的,褚红阳如果吃了亏,铁定会进行报复。但现在,他却只是抗议,而没有还手,在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种潜意识,那就是林振华是自己的领导,自己是不能不尊敬的。 “谁让你做梦没做醒的。” “小华,我这是在夸你,你都没听出来啊!” “夸我?”林振华摇摇头,“我真没听出来。” “小华,我可是做梦也没想到,你当一回兵回来,变得这么能干了。好家伙,就你刚才跟高处长说话的时候,我都捏着一把汗呢。他可是警察的处长啊,比咱们县公安局的局长还大一级呢。” “警察也是客户啊,你把他当成客户,不就结了?” “小华,我刚才算过了,这一套器材,咱们连制作带安装,花不到200块钱,他们给1000块,咱们又赚了800了。” “注意你的素质……”林振华拖着长腔道,“不要看到这点钱就找不着北了。这点钱,离养活咱们汉华实业,还差得远呢。” “小华,我现在有信心了。你看,咱们刚跑了两个厅,就拿到了两个订单。如果每个厅都能挣到1000块,咱们跑上几天,不就够了吗?”褚红阳信心满满地说道。 林振华笑道:“好啊,你有信心就好。下一家,由你负责谈了。” “我?我可不行。”褚红阳退缩了。 “你是业务总监,你不谈,谁谈?”林振华笑道,“我可是老板,只有大于50万的单子,才需要老板出面来谈,哪有一个老板天天跑来跑去谈这种千把块钱的小单子的?” 褚红阳道:“小华,我是说,我现在还不行,你得带带我。不过,谈过这两个厅,我现在有点感觉了,我估计,你再带我几回,我应该就可以去谈了。” “好吧,那我就再带你几回吧。”林振华说道。 选择褚红阳当业务科长,并不是林振华的一时兴起。褚红阳出身于供销科长之家,在谈业务方面,多少有些家学渊缘。过去,他们兄弟几个在一起玩的时候,褚红阳属于最擅长摆平关系的,林振华对此印象很深。褚红阳现在不敢出来谈业务,原因只是缺乏市场意识,不知道供求双方的关系如何处理。林振华前世虽然是个学生,但好歹也是在市场经济环境中熏陶过的,在今天这个大家都比较含蓄的时代里,他就算是非常活络的了。他相信,只要给褚红阳一些时间,再加一些机会,他是一定能够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业务总监的。 “肚子饿了,买点东西吃吧?”褚红阳看到路边有一家小杂货店,便向林振华提议道。 林振华点点头:“还真是饿了,走吧。” 074 拣到篮里都是菜 两个人来到小杂货店跟前,林振华掏出钱和粮票,买了一包梳打饼干和两瓶汽水,和褚红阳一起坐在店门口摆的一张小桌子旁,边吃边聊起来。 林振华吃了一会,开始端详着眼前的这个小杂货店,眼睛里露出一丝狡黠的光芒。 这家店只是名义上的杂货店,其实不过是路边的住户在自家门口搭的一个小棚子而已。支撑棚子的是几根大毛竹,周围苫着一些油毛毡和瓦楞纸。棚子里搭了几个木制的货架,那木材也是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的边角料,货架钉得东倒西歪的,有些地方还得靠铁丝来固定。 看到此,林振华对站在一旁袖着手的店老板喊了一声:“老板!” 老板先是愣了一下,待确定林振华是在叫他之后,便笑着应道:“我哪是什么老板,我姓唐,你就叫我老唐好了。” “哦,唐老板。”林振华坚持自己的称呼方式,“这家店是你家自己开的吗?” “对啊。” “怎么不搞个店面?” “哪里租得起店面嘛。”老唐苦笑道,“一天也卖不出几个钱,如果再租个店面,挣的钱连房租都不够。” 林振华道:“唐老板,这就是你不懂经营了。你看,你这家店,其实就是一个窝棚,走过路过的人,也不一定愿意到你这里买东西。如果你弄成一个店面,显得高档一点,面积再大一点,货色齐全一点,一天挣的钱就不止现在的数了。这就叫投资,以钱生钱。” 老唐道:“小同志,你说的倒是对的,不过,我可没本钱这样做。再说,我家就在这里,我如果到别处去租个店面,来回跑也麻烦。” 林振华道:“唐老板,我倒有个建议,不知道你是不是感兴趣。” “什么建议?”老唐问道,其实他倒不一定对林振华的建议有多大的兴趣,主要是闲着也是闲着,有人愿意跟他磨磨牙,他何乐而不为? 林振华指了指老唐的棚子,说道:“你这个棚子,太简陋了。我建议你把它拆掉,改成一个铁皮棚子,用角铁作为框架,外面包上洋铁皮,里面用铁皮做成货架。”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实地给老唐比划着:“你看,这个棚子可以做这么大,那么你的经营面积就可以扩大一倍,你不但可以卖现在这些货,还可以弄个早点摊,卖点包子、炒粉、茶叶蛋什么的,保证你一个月起码赚到三四百块。” 老唐笑道:“你说的这个,我也想过,可是我哪有钱来搞这样的铁皮棚子,做一个像你说的这种铁皮棚子,起码要1000块钱吧,等我存到1000块钱,估计四个现代化都已经实现了。” 林振华道:“不用1000块,我卖一套给你,只要你800块。而且你也不用马上付钱,我可以给你做按揭。” “什么叫按揭?”老唐被林振华说懵了。 林振华干咳两声,掩饰住自己的失语,然后说道:“我的意思是说,你只需要付20%的首付款,也就是160块钱,剩下的钱可以分成12个月来还,一个月大概还50块钱的样子。一年以后,这个棚子就完全属于你自己了,你看这个方案如何?” “你说的是真的?”老唐终于心动了,作为一个商人,即使是最小最小的商人,他对于商机也是有些敏感的。他手里当然能够拿出160块钱来,如果拥有了一个这样的棚子,那么一个月多挣一两百块也是完全可能的,只要拿出50块钱来还欠款,一年之后,这个棚子就归自己了。要知道,这一个铁皮棚子的使用寿命可不止是一年,这相当于他开始有固定资产了。 褚红阳在一旁听着林振华的忽悠,只觉得目瞪口呆,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在汉华机械厂的家属区,像林振华说的这种铁皮棚子,可以说是家家必备,都是作为厨房或者柴火间的。工厂里类似于角铁一类的边角料很多,只要自己勤快点,拣一些边角料焊接起来,然后再苫上铁皮或者毛毡,就能够做出一个棚子了。当然,林振华给老唐所建议的这种棚子,面积稍大一些,做工方面的要求应该也会稍高一些,但即使如此,褚红阳也算不出这个棚子的造价能够超过200块,也就是说,林振华在路边上吃包饼干的工夫,又拉到了一单不少于600块钱利润的业务。 “唐师傅,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汉华实业公司的经理。”褚红阳在愕然之后,终于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他连忙走上前,郑重其事地把林振华的身份报了出来。 “汉华实力公司?这是一个什么单位?”老唐还是有点纳闷。 林振华只好掏出自己的工作证,又解释了半天汉华实业公司与汉华机械厂劳动服务公司之间的关系,同时还拿出了盖有财政厅和公安厅大红印章的两份合同给老唐过目,老唐这才相信,从天上真的掉下来一个老大的馅饼,就砸在他面前了。 再往后的事情,林振华就直接交给褚红阳去处理了,包括签订合同,以及有关按揭款的偿还细节等等。褚红阳知道,这种分期付款的方式对于汉华实业来说是无风险的,因为老唐交的首付款就已经把汉华实业的成本抵完了,以后的钱收回来多少,都是赚的。况且,老唐的家就在眼前,他是不可能赖帐逃跑的。 “小华,这样的地方你都能拉到业务啊!我怎么就想不到还能挣这些人的钱呢?”离开唐家杂货店之后,褚红阳感慨万千。 林振华道:“红阳,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从前,有两个推销员到非洲去推销鞋子。一个人去了之后,打电报回公司说:这里没有市场,因为当地人都不穿鞋。另一个人也打电报回公司说:这里市场很大,因为当地人还没有鞋子穿。你能听出这个故事的含义吗?” 褚红阳道:“我听懂了,你是不是想说,其实有没有市场,看于我们怎么看一个问题。” “正是如此。在生意场上,有一句话,叫作拣到篮里都是菜,只要你愿意去拣,遍地都是能吃的菜。” 褚红阳回头看看唐家杂货店,笑着说道:“估计这位唐老板,还以为自己拣了天大的一个便宜,谁知道,在你小华的眼里,他不过是一盘菜罢了。” 林振华也笑道:“还有一句话,也一并教你吧。叫作汝之毒草,彼之仙草。” “什么意思?”褚红阳皱着眉头问道。 “就是说,有些东西,在你看来,很烂,很不值钱,是毒草。在另一些人看来,就是非常值钱的东西,是仙草。我们生在工厂,长在工厂,这些铁皮铁疙瘩的,在咱们眼里只不过是垃圾,连草都不值。但对于工厂以外的人来说,这些东西就都是宝贝了。” “我现在开始有点明白了。”褚红阳道,“像公安厅要的那个航空圈,其实就是几根钢管,加一个轴承,咱们子弟小学当年就有一个。可是在公安厅里面,他们没人会做,这就是你说的仙草了。” “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例子。我告诉你,曾经有人专门到工厂去拣废弃的齿轮、法兰盘之类的东西,然后焊在一起,当成一件艺术品,在国外的拍卖会上,一件就能卖出几百万美元呢。你说说看,这算不算仙草?”林振华说道,当然,他没有说并不是所有的废齿轮焊在一起都能卖出天价,只有艺术家焊的,才能算数。 “这个离我太远了。”褚红阳直接都过滤掉了林振华的这个神话故事,“我现在想的,就是把咱们能做的东西,都找到地方卖出去。我现在相信你说的话了,到年底之前,咱们给每个工人发50块钱的工资完全是有希望的。” 林振华道:“你说的基本上都对,只有一点不对。那就是我们不但要卖自己能做的,即使是我们不能做的,只要有市场需要,我们也要卖出去。先拿到订单,再去找会生产的人来生产,这才是市场的原则。”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褚红阳大笑道,“你跟财政厅说的那个什么电脑控制,是你吹出来的吧?我可从来没见你搞过的。” 林振华尴尬道:“这个嘛,就算我不会,我也能找到人会做的。我回去就找胡杨去,我相信,凭着他的脑子,搞个自动控制电路算不上个啥。” 075 叫家长去学校 “ne555,好东西啊。”胡杨用两个手指捏着一枚集成电路芯片,赞叹不已。 在木模班的小屋里,林振华正一脸期待地望着胡杨,等着他给自己画一个大门控制器的电路图。 ne555是一款非常简单实用的集成电路芯片,从1971年被生产出来以后,电子爱好者们用它开发出了数以千计的实用电路。林振华在读高中的时候,接触过一点点无线电技术,知道555电路的应用领域,然而,由于他后来学的是机械,原先那点无线电基础,也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在他向财政厅夸口能够基于555电路弄出一套控制系统的时候,其实这套系统还根本不存在呢。 “你找我是什么事情?”胡杨称赞完芯片,扭头好奇地看着林振华问道。 “就是想请你给设计一个电路,要实现这样几个功能。”林振华递过来一张单子,上面列着他打算实现的功能。 胡杨大摇其头:“你开什么玩笑,我哪会设计电路啊。” “你不会?”林振华有些不相信,“那你一看就知道这是555电路?” 胡杨指了指芯片上印的字,说道:“这上面不是印着吗?我虽然不懂电路,可是有些资料还是看过的,这么出名的一款芯片,我怎么会不知道?” 林振华还是不相信,重新问道:“老胡,你是不懂555电路的原理,还是根本就不懂电子技术?” “两样我都不懂。”胡杨干脆地回答道。 林振华的脸上绽出了笑意:“真的?那太好了!” “你没事吧,小林。”胡杨懵了。 林振华拼命忍着笑,解释道:“老胡,你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听说你还有不懂的东西。你知道吗,自从认识你之后,我就彻底没有自信了。现在我终于又找回自信了。” 胡杨愣了好一会,才听明白林振华的话,也知道林振华是在开玩笑。他也跟着笑道:“瞧你小林说的,我只是比较喜欢机械技术,所以在这方面看的书多一些,哪能什么都懂。不过呢,我觉得你要搞的这些东西也不算太难,现在无线电爱好者也不少,你找找看,估计能找到懂这些东西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林振华道,“关于这个电路,我手上还有点技术资料,估计再找个会装收音机的人,我们一起商量商量,也就弄出来了。好吧,老胡,我就不跟你聊天了,改天再叙。” “哎,小林,等等。”胡杨叫住正欲转身离开的林振华。 “有事吗?” 胡杨掏出一张纸,犹犹豫豫地说道:“小林,有件事,我知道很麻烦,可是……” 林振华不满地说道:“老胡,咱们之间,还讲什么客气。你有什么事就说吧,是不是想把胡师母蹬了,再找个年轻的,现在缺钱付散伙费,想找我借点钱?” “你个胡说八道的小林!”胡杨骂道,“跟我这老头子开这种玩笑。” 林振华呵呵笑道:“除了这事,其他的事情都好说。” 胡杨被林振华给涮了一通,倒是把尴尬给丢掉了。他把手上那张纸递给林振华,说道:“小林,这是我在看那些原版书的时候,从参考文献里找到的一些书名,我觉得这些书非常重要。你看能不能通过你在国外的关系,把这些书弄到。我知道,这些书如果要买齐,可能会非常贵的,钱这方面……”他有心说由自己来负担这些购书款,但终于没说出来,因为国外的图书价格非常贵,要买齐这些书,已经超出胡杨的经济承受能力了。 林振华接过书单,满不在乎地答道:“没问题,钱的事情你不用考虑,美国人还欠着我人情呢,这点书,对于他们一个公司来说,就是毛毛雨了。让我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书……” 林振华仔细看着这份英文的书单,越看越是心惊:“《湍流对推进器的影响》、《降噪技术》、《复杂曲面加工》……老胡,你这玩得也太大了吧?” 胡杨道:“小林,这些都是业余爱好,我对这些内容比较感兴趣,你看看,能买到多少算多少,实在太为难的话……唉,那就算了。” 林振华没有去揭穿胡杨的谎言,他当然知道,这个世界上能够凭着业余爱好而研究这些东西的人,实在是不多见的。据说美国有个叫费根鲍姆的闲人曾经闲极无聊地研究过这些,还因此而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可人家正经是美国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的雇员,而不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机械厂的木模工啊。 “老胡,这些书交给我了,我马上就给斯皮舍尔公司在广州的代理商写信,让他们帮忙把书单传给福特。以后,你需要什么书,尽管向我开口就是。我也不问你到底是干什么用,不过我相信一点,你看这些书肯定是为四化做贡献的。”林振华套用了一句时下的流行语来阐述自己的意思。 “那就多谢小林了。”胡杨说道,“至于这些知识是不是对国家有用,唉,现在也不好说了。” 从车间出来,林振华又去劳动服务公司的工地看了看,见简易工棚已经立起来了,一群青工正在进行内部的装饰工作。林振华和褚红阳在南都市签的那些订单,都已经交给赵勇群和彭少哲了,他们正带着几名工人在商量如何备料,如何加工等细节。林振华知道这些产品的技术含量都不高,凭着青工们的集体智慧,应当是能够拿下来的,他也就不过多去过问了。 从工地回到家,正赶上妹妹林芳华放学回来。一见到哥哥,林芳华便欣喜地喊了起来:“哥,你回来了,太好了。” 林振华这一趟去南都跑业务,呆了好几天时间,所以林芳华有些一问。林振华笑着答道:“怎么啦,是不是我不在家,你一个人害怕呀。” “才不会呢。”林芳华道,“有杨欣陪着我呢。” “早知如此,我就不急着回来了。”林振华道。 “不行!”林芳华道,“我都盼了你好几天了。我们班主任说了,让你一回来就去见他。” “啊?!”林振华一惊,“妹妹,你又闯祸了?” 林芳华气得抡拳就想打人:“什么叫又!我什么时候闯过祸了?” “哦,对,过去没闯过祸,那这一次为什么闯祸呀?” “因为……谁说我闯祸了?” “不闯祸,班主任为什么要叫家长啊?” “因为……”林芳华突然脸一红,说道,“我不告诉你。反正我们赶紧吃饭,吃完饭你就跟我去学校,我们班主任每天晚上都会在办公室的,他说你一回来就要去见他。” 076 电子爱好者 无论林振华如何拐弯没角地打听,林芳华始终是红着脸不肯说出为什么班主任要传唤她的家长。林振华当然在第一时间就猜测是不是妹妹早恋了,但问了几句,觉得也不太像,因为妹妹的表情显然是喜色多于惶恐,要知道,那年月里如果中学生早恋被叫了家长,是一件非常悲摧的事情。 吃过晚饭,兄妹俩各骑着一辆自行车,一起往县中去。对于县中,林振华只有从过去那个身体里继承过来的一些记忆,穿越过来的他是从来也没有去过的。其实,上学期学校也开过家长会,但当时林振华正巧出差,林芳华是让杨春山顶替家长的角色去的。 林芳华把哥哥带到年级组办公室,敲门进去。办公室里只有一位中年男教师,坐在办公桌前用放大镜看着手里的一个什么东西,见到林芳华进来,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招呼了一声:“林芳华来了,这位是……” “卫老师,这是我哥,林振华。”林芳华向老师介绍道,随后又转回身来向林振华说道:“哥,这是我们班主任卫老师。” “小林同志,我叫卫景文。”班主任站起身来,与林振华握了一下手,然后自我介绍道。 宾主落座之后,林芳华向卫景文请示了一句,就离开办公室,回教室上自习去了。林振华看着妹妹走开,然后回过头问道:“卫老师,听小芳说,您找我有事,是不是小芳又闯什么祸了?” 这恐怕是所有家长见了老师之后都要说的话,林振华隐隐记得,在父母还健在的时候,他们去学校见老师,也是这样问的:是不是小华又闯祸了? 卫景文听到林振华这样问,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小林同志,你误会了。我请你来,是想请你在开家长会的时候,给其他同学的家长介绍一下经验的。” “经验?”林振华有些糊涂。 “是这样的。”卫景文满脸笑容地说道,“这次开学的摸底考试,林芳华同学考了全班第一名,全年级第三名,这是我们班在全年级考试中取得过的最好成绩。尤为难得的是,林芳华同学的成绩,在入学的时候并不突出,相比其他同学而言,还是比较落后的。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林芳华同学的成绩在全年级的排名从300多名一直上升到第3名,这简直是丰华中学建校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迹啊。” “是这样,那实在是太好了。”林振华松了一口气,同时也真心为妹妹而感到高兴,不过,他在嘴里还得赶紧客气道:“这主要是老师教导有方,我作为家长,在这向老师表示感谢。” 关于林芳华学习成绩上升的原因,林振华心里还是有数的。林芳华一向算是比较乖的孩子,小学时候的成绩还算可以。后来,父母出了事,他这个当哥哥的也不让人省心,所以林芳华的学习也就逐渐走下坡路了。林振华当兵回来后,换了一个人,一方面能够照顾林芳华的生活,让她能够安下心来读书,另一方面还能够给林芳华当家庭老师,帮她解决各种学习上的疑难。这样一来,林芳华的成绩自然也就突飞猛进地上升了。 “老师对于所有的学生来说,都是一样的。林芳华的成绩能够上升得这样快,主要原因还要从家庭去找。我听林芳华说,你在家里经常给她辅导功课,是不是这样?”卫景文问道。 “呃……我只是偶尔给她辅导一下。”林振华谦虚道。 “可是,我听说你自己的学历也只是初中毕业,你怎么能够指导一个高二的学生呢?何况,我向你的初中班主任也了解过,他说你在初中的时候,成绩似乎也不太理想。”卫景文直率地问道。 县中是高中部和初中部合一的,所以林振华在初中时候那些劣迹,高中老师也同样能够知道。如果林芳华没有惊艳的表现,恐怕大家也就忘记了林振华,偏偏林芳华成了一匹黑马,冲入老师们的视野,连累着林振华也就成为大家研究的对象了。 对于自己离奇的知识,林振华从来都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当兵的时候有过奇遇。他支支吾吾地把关于自学成才和右派教授一类的话向卫景文又说了一遍,卫景文也如其他第一次听到这个神话的人们一样,满脸羡慕之色:“哎呀,这可真是太幸运的事情了。不过,这也应该说是你本人好学上进。其实,这样的机会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存在的,但大多数的人都没有珍惜。” 林振华连连点头:“是的,是的,卫老师说得非常对。我这个人吧,对于新鲜事物比较爱好,所以嘛,这个,你懂的……” 卫景文接受了林振华的解释,接着谈起家长会的事情。聊了几句之后,卫景文终于发现,林芳华的模式恐怕是很难被复制的,因为能够指导读高二的孩子学习的家长,在当年几乎如凤毛麟角,偶尔有些家长是读过中专甚至大学的,其水平也仅限于指导处于中游水平的孩子,要想让孩子在年级中成绩拔尖,前提是家长本人也得曾经是拔尖人才吧。 “抱歉,卫老师,你看我的确是帮不上忙了。”林振华带着歉意说道。 “没关系,你不介绍这方面的经验,至少也要在家长会上出现一下。失去双亲的兄妹俩,哥哥如此支持妹妹的学习,使妹妹的成绩迅速上升,这本身也是一个很好的榜样嘛。”卫景文说道。 两个人聊完,林振华起身告辞,无意中看到卫景文桌上他刚才正在研究的那个小玩艺,不由得心念一动,指着那玩艺问道:“卫老师,你刚才在研究的那个,是什么东西?” “哦,是一块集成电路。”卫景文说道,“怎么,小林同志,你对这个也有研究?” 林振华道:“研究说不上,只是接触过吧。你那块是什么型号的芯片。” 卫景文来了情绪,他小心翼翼地捏着那块芯片,递到林振华面前,说道:“这可是一块美国进口的芯片,叫ne555。” 其实,林振华刚才一眼就已经认出了ne555的样子,当年的集成电路型号很少,各种芯片的外观差异很大,林振华不太可能认错。 见卫景文捏着那块芯片,像是捧着一块宝贝的样子,林振华忍不住就想笑出来。他细一打亮,诧异地说道:“卫老师,这不是一块废芯片吗,已经断了两个脚了。” “可不是嘛!”卫景文惋惜地说道,“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粗心,把两个引脚给弄断了。不过,如果不是断了这个脚,它也不会落到我的手上。就断了这两个脚,我在元器件商店把它买下来,也花了2块钱呢。” “可是,断了脚,你买来干什么?”林振华不解地问道。 “小林,你坐下,我跟你说。”卫景文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知音,也不管林振华到底懂多少,就连忙拉着林振华坐下。他拿着一个镊子,指着ne555的各个引脚,说道:“小林,你看啊,它原来是八个脚,断掉的这两个,一个是高电平门限,一个是低电平复位。高电平门限这个,还剩了一点点接头,我有把握用导线把它焊上,还是一样可以用的。低电平复位的这个脚,是齐根断了,要焊起来有点困难,我怕焊接的过程会破坏里面的电路。不过,在很多电路里面,这个脚本来也是要空接的,所以缺了它问题不大。” 林振华眼睛一亮:“卫老师,您懂电路设计?” 卫景文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也说不上什么懂,就是个业余爱好罢了。我上大学的时候,倒是学电子工程的。” “您是哪学校毕业的,哪级?” “北航,六二届的。” “北航六二届的,在这教高中?”林振华倒抽了一口凉气,难道中国的人才已经多到这个程度了? 卫景文揶揄地一笑,道:“这样的事情,也不算奇怪了。我家的成份比较高,能分配到中学来,而且这些年还没挨过斗,算是非常不错了。其实,我也挺喜欢教书的,能培养出一批有出息的孩子,此生足矣。” 林振华直接把卫景文的心灰意冷言论给过滤了,单刀直入地说道:“卫老师,我现在就在汉华机械厂的技术科工作,我们正在搞一个新产品,但其中涉及到电子电路控制的部分,目前还没有合适的人选,不知道您能不能施以援手。” “哦?搞什么样的电路?”卫景文问道。 “单位门口用的伸缩式大门的自动控制系统。”林振华道。 “这个很简单吧,不就是前进和后退两项吗?”卫景文失望地说。 林振华道:“除了前进和后退之外,我们还希望能够进行遥控,同时还有自动避让行人和车辆的功能。” “这个稍微有点复杂,不过也是已经解决的问题。” “我们希望是使用集成电路控制,主芯片就是ne555。”林振华抛出了最大的一个诱饵。 “你们有555电路?”卫景文果然上了钩。 林振华伸手到裤兜里一掏,摸出一块与卫景文手上一模一样的芯片,只不过成色要比卫景文那块新得多。这是他下午的时候带去给胡杨看的那块ne555,他离开车间的时候就顺手放在兜里了,忘了拿出来,这时候正好派上了用场。 “我的天啊!”卫景文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他几乎是以夺取的方式从林振华的手上抢过了那块芯片,然后捧在手上,仔细地看着,嘴里还不停地念叨道:“竟然是全新的芯片!真是暴殄天物啊,这么贵重的芯片,你你你竟然就这样随便放在口袋里!” 林振华笑嘻嘻地听着卫景文的谴责,也不吭声。等到卫景文终于缓和过来,对于自己的失态有些抱歉之色的时候,林振华才悠悠然地说道:“卫老师,如果您答应帮我们解决控制电路的问题,您手上这块芯片,就白送给您了。您看怎么样?” “可以!”卫景文毫不迟疑地答应道,“小林同志,你说要求吧,不管多复杂的电路,我都保证给你们设计出来。” 077 人才最重要 拣着宝了!林振华在心里对自己大喊着。一片ne555芯片算得了什么,这种芯片在美国市场上的售价才1个多美元,可是,就是一片这样的芯片,居然能够买到一名北航电子工程专业62届的毕业生给自己干活,而且还扬言不管多复杂的电路都能设计出来,林振华真不知道该觉得高兴还是觉得悲哀。 他丝毫也不怀疑卫景文的水平,60年代的大学生,个顶个都是牛人啊,更惶论北航这种牛到至处的学校。看卫景文刚才那专心致志研究芯片的样子,就知道这些年里,他从来也没有扔掉自己的专业。这样的人才,埋没在学校里,这才叫暴殄天物啊。 “卫老师,您就不问问报酬的问题吗?”林振华问道。 “还要什么报酬?”卫景文反问道,“你不是答应把这块555芯片送给我了吗?这个报酬比什么报酬都贵重啊!我只要这一块芯片就足够了,其他什么都不需要。” “您是说,您只要芯片?” “没错,只要芯片,其他分文不取。” “只要一块?” “没错……你等等,你是说你还有?对了,你们要开发产品,肯定还有。莫非你可以给我两块?”卫景文用不敢相信的口吻问道,他原本认为,林振华能够送他一块这样的芯片就已经是非常慷慨了,可是听林振华的意思,好像给两块也是有可能的。如果有两块555芯片,那该是多么开心的事情啊,一块拿来做实验,一块摆在书架上养眼…… 林振华呵呵笑起来,接着问道:“卫老师,你是说您只要ne555,其他的不要?” “是的,其他的都不要!” “z80也不要?” “你有z80!”卫景文一把抓住林振华的手,这一个文文弱弱的书生,竟然能把林振华那干过搬运工的手抓得有疼痛的感觉了,“小林同志,你不会是骗我吧,你们厂真的弄到了z80芯片?” “是的。”林振华点点头。 “你能带我去看看吗?我只需要看一眼就可以了。”卫景文道,为了强化林振华的信心,他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你说的那种控制电路,包在我身上。别的不敢说,搞电路这方面,整个丰华县没人能比我更内行。” 于是,一向以办公室为家的卫景文没等学生放学,就急匆匆地骑上自行车跟着林振华往汉华机械厂去了。两公里多的夜路,卫景文骑得甚至比林振华还快,一路上,他兴奋地向林振华问长问短,像是一个即将跟着家长去迪斯尼游玩的小孩子一般。林振华也顺便把自己承包劳动服务公司的事情向卫景文说了一遍,不过,他坚决要求卫景文不要叫他林经理,还是叫他小林即可。 林振华把卫景文带到了自己家,让他在妹妹的那个房间里坐下,然后到自己房间里摸索了一番,把自己存着的集成电路装了两个纸盒,拿过来摊开放在卫景文的面前,说道:“卫老师,请过目,这是我的一个朋友从国外给我带来的芯片。” 卫景文战战兢兢地打开纸盒,生怕不小心碰坏了里面的东西。盒子一打开,卫景文的眼睛里就闪出了金光,这是整整两盒子集成电路芯片啊!卫景文仅仅是神往而从来没有见过的z80芯片,在这里竟然有10片之多。 “这些都是属于你们厂的?”卫景文问道。 “确切地说,是属于我个人的。” “这怎么可能!现在国家的外汇这么短缺,你根本不可能有外汇去买这些芯片的,这种z80芯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一片就要25美金,你这里有……有10片,整整250美金,你一个私人,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的财产!”卫景文激动地质问道,他倒不是怀疑林振华的人品或者道德,而是极度的惊讶,多少还带着几分嫉妒。 林振华道:“卫老师,我怎么拿到这些芯片的,不便于跟您细说了。您就权当我有海外关系,是通过海外的亲戚拿到的,这个解释算不算合理。” “太难得了,太难得了。”卫景文连声称道,“别人如果有海外关系,首先想到的就要电视机、录音机,甚至还有让海外亲戚帮忙买冰箱的。而你却能想到要去买进一批集成电路芯片,实在是非常难得啊。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林芳华的进步会这样大,因为她有一个非常上进的哥哥啊。” 林振华赶紧打住:“卫老师,咱们不用这么夸张吧。其实,我让朋友帮我买这些芯片进来,是为了进行再生产的。你看,咱们一开始谈的大门自动控制系统的事情,我希望是用一块ne555来实现,您觉得可行吗?实在不行,用z80也成。” “用z80来控制一个大门?”卫景文满脸不悦,如果不是看到这堆芯片的份上,估计他要就大摆师道尊严,恨恨地训斥林振华一番了:“小林同志,这简直太浪费了!主席曾经说过的,浪费是最大的犯罪!你们这样使用宝贵的集成电路芯片,就是在犯罪啊。” “我们这也是为国家生产产品吧,怎么能算是浪费呢?”林振华道。 “这些功能根本就用不上集成电路,用普通的元器件就完全可以实现的,交给我来设计,不超过10块钱的元件,我肯定能实现你说的所有这些功能。”卫景文说道。 林振华摇摇头:“卫老师,我跟你说,我这个电路里,必须要用上集成电路,用z80也许有些过了,但ne555是一定要用的,至于怎么用,由您来决定。” “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这样才能显得高级啊,才能卖出价钱啊。”林振华大言不惭道,“如果我用模拟电路,那么其他任何一家厂子也能够做到,他们就可以把价钱压得低低的,我们还能挣到什么钱?” “钱钱钱!你们就知道钱!”卫景文真的火了,“小林,你知道吗,这样一块集成电路,如果用来做实验,可以对科学技术带来多大的推动。而你却为了显得高级,明明不需要使用它,还把它用上,在你的眼里,难道科技发展还不如挣钱重要吗?” 林振华对于卫景文的这番话,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事实上,在未来的30年时间里,关于先发展经济还是先发展科技的争论,从来都没有停歇过,林振华也是看过无数这方面的观点的。他等卫景文咆哮完,才慢慢地说道:“卫老师,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是您想过没有,如果没有钱,您拿什么来发展科技?您做实验不需要钱吗?最简单的一个道理,您只能花两块钱买一片残缺的555芯片,如果您有钱了,能够买到100片完好的芯片,那么对科技的贡献又有多大?” “可是……你知道不知道,咱们国家外汇短缺,这种进口芯片,那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卫景文多少被林振华说动了一些,不过他还是找到了自己的理由。 林振华道:“卫老师,这两盒子芯片,我全部送给您了,不管您拿来做什么实验都行。除此之外,我们通过其他渠道再得到的芯片,您就不要心疼了。我是搞生产的人,我知道的是,只有挣了钱,才能维持科研的持续发展,如果大家都去搞科研,没人负责挣钱,最终科研也是不可能发展起来的。您说句痛快话吧,这样的条件,您能不能接受?如果您不答应,那我就只好去请其他人帮忙了。”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啊,一边是两盒子芯片,相当于一筐红艳水嫩的胡萝卜,另一边是大铁棒,如果你不干,对不起,这些芯片我就收回了。林振华坚信,没有谁能够抵挡得了这种阵势。 “我……”卫景文一跺脚,“唉,小林,你都说到这个程度了,我还有拒绝的可能吗?看在这两盒子集成电路的份上,我就助纣为虐吧。” 我晕……林振华真是觉得要崩溃了,送出去两盒子集成电路,七八百美元的东西,就换来这样一个评价。没办法,谁让人家是人才呢,人才就是这样说话的,林振华在心里安慰自己道。 “卫老师,这两盒子集成电路,可不是白送给您的,我希望聘您为我们汉华实业公司的电子技术总工程师,以后涉及到电子技术方面的问题,您都尽力地帮助我们解决,您看行不行?” “那还用说。”卫景文道,“这两盒子集成电路,如果在国内买,要好几千块钱了,而且还买不到。我就这样白白拿走了,怎么可能?我一个月的工资是45块钱,要挣3000块钱,需要66个月,合五年半。小林,从现在算起,未来五年半的时间里,我就卖给你了。除了完成教学任务之外,我所有的业余时间都是属于你的。” 花3000块钱,雇五年半的时间,好便宜哦,林振华暗想。不过,他毕竟不是这样黑心的人,能够拣到一个人才已经很不容易了,他才不会在乎多花点钱呢。 “卫老师,我的意思是这样的,您也不需要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卖给我,您还是可以专心搞您的科研,当然,还有教学。我们只是需要您帮着我们解决一些电子技术方面的问题,事实上,我们的业务重心在机械,电子这方面的需求目前还不多。我把这些元件送给您,是希望您能够开发出一些新技术,如果您的技术能够投入实用,我们希望购买这些技术的使用权,然后,我们继续挣钱,继续给您提供实验条件。这叫产学研一体,岂不是很好?”林振华在卫景文的面前画着一个挺大的肉饼。 卫景文开始听懂林振华的意思了,不得不说,林振华给他描述出来的场景,的确非常诱人。产学研一体这样的想法,卫景文虽然没有自己归纳过,但脑子里也是想过的,如果条件允许,他也希望用自己的知识去挣一些钱,然后再用这些钱来改善自己的科研条件。只是,限于当时的政策,同时也限于他个人的姓格约束,如果没有林振华主动推他一把,他是绝对不会走出这一步的。 “小林,我发现你真的是一个非常有头脑的人。”卫景文称赞道,“你说的产学研一体这个概念,非常有启发。其实,咱们中国也不是没有技术,关键是技术和生产脱节,搞技术的人接触不到生产,搞生产的人呢,又不懂技术,最后钱就都被外国人挣走了。” “那咱们就说定了?您答应给我们当电子技术总工程师了?” “哈哈,我连工资都已经提前领走了,还能反悔吗?” 林振华道:“卫老师,这两盒子电路,可不是什么工资,这只是给您的聘礼。未来,我们每个月会给您支付一笔20元钱的劳务费……” “这个我可不能要!”卫景文连连摆手道,“我如果要了,那就是犯法了。” 当时,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公职人员通过兼职挣钱这样的事情,的确是犯忌的,万一被罗织一个什么罪名,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1981年,武汉的一位国企工程师帮一家乡镇企业设计了两套图纸,挣了600块钱,结果被人告发,次年以“利用国家技术牟取私利”的罪名,被判入狱300天。这个案子虽然时下还没有发生,但可以想象得出当时的环境是什么样子,卫景文有这样的担心,也是非常正常的。 不过,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空子可钻的,其实当年所谓“星期天工程师”之类的事情,到处都有,属于一种“民不举、官不究”的公开的秘密。只要你挣的钱不是那么多,没有招来旁人的红眼,一般也不会有什么事情。那位被判入狱的工程师,事后也因为中央领导的亲自过问而被免除了罪名。像汉华机械厂的工人出去到乡镇企业那里去“打野鸡”的事情,更是没人会在乎。 林振华理解卫景文的担心,也怕自己的一念之差,害了这位人才。他想了想,说道,“卫老师,您不要报酬也可以,但是,您做实验,总是需要一些材料的吧?这样吧,我们公司每个月可以拨给您50元的实验经费,您可以用来购买实验器材、电子元器件,也可以用来买书、买资料。只要您能够拿出发票来,我就可以给您签字报销,您看这样行不行?” “实验经费,也花不了这么多钱啊。”卫景文老老实实地说道。 林振华道:“卫老师,您别就这么学究气了。这笔钱就是给您的,您愿意用来干什么,我都不管,我只要见发票就可以报销。您还不明白吗?这么说吧,您如果回家探亲去,只要写一个出差考察的名目,包括师母、您孩子的火车票,我都能给报,您明白了吗?” 这话就已经是明到至处了,其实这在当年也同样是公开的秘密。比如干部出差,回来只要能拿出票,就可以报销。于是,就有不少出差干部专门在公交车站拣别人扔下的票根,每张不过是三分五分的,攒上几块钱,然后拿回单位去报销。这样的事情,谁都知道,但谁都不会去追究。 卫景文听到林振华说得这么明白,老脸上不禁泛出了红晕。他也是一个凡夫俗子,也要挣钱养家。他想到,如果自己每个月能够从这笔实验经费中报出几块钱的生活费,在家里的地位也会大幅度地提高,届时他再在卧室里焊电路,妻子也就不会抱怨烧松香的味道太刺鼻了。 想到此,卫景文讷讷地说道:“这……这太违背我做人的原则了。” 听到这句话,林振华呵呵笑了,他知道卫景文已经动心了。 “卫老师,您如果觉得过意不去,就帮我们开发出几件新产品来,让我们能够挣回这些投资,到时候,就不是您欠我们的,而是我们欠您的了。”林振华笑着说道。 “没问题,小林,你就等着看吧。”卫景文自信地说道。 078 生意兴隆 无意中拣到了一个电子工程师,林振华心里美得很。第二天,他带着彭少哲去县中和卫景文见了一面,说好以后由他们直接联系,林振华就不再管具体的事务了。彭少哲受到父亲的熏陶,也是一个小科技爱好者,还曾经装过收音机的,所以与卫景文还很有些共同语言。 关于雇卫景文当兼职的事情,林振华没有向妹妹细说,只是说卫老师的水平很高,正在帮劳动服务公司设计一些产品,解决重大的技术难题。林芳华对此也非常高兴,觉得自己在这件事情里也是出了一份力的,总算是帮哥哥做了一点事。 卫景文与林振华形成雇佣关系之后,在班上对于林芳华自然又多了几分关照,不过林芳华此时已经是班上成绩第一的学生,受到这种特殊关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没有人会想到其中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技术问题解决了,汉华实业的各项事情都开始步入正轨,发展的势头比林振华事先估计的要顺利得多。 褚红阳开始长住南都市了,偶尔才回丰华一趟。汉华机械厂在南都设有一个办事处,有几间房,褚红阳便占了其中的一间,作为自己的住处。办事处本来就是归供销科管的,而褚红阳的父亲就是供销科长,所以他有近水楼台之便。有些时候,客户对褚红阳不信任,非要到他的单位来看一眼,褚红阳便把他们带到办事处来,也算是有个见证了。 在跟着林振华跑了几趟业务之后,褚红阳的业务细胞被激活起来了,眼睛里看什么东西全是钱,瞳孔都恨不得变成了方形的。几个月的时间里,他几乎跑遍了南都市所有的机关单位,大到单位的大门,小到办公室里的衣帽架、脸盆架,只要是能够谈成的业务,他荤素不挑,全都往自己的筐里拣。 在当年,国家财力十分有限,各个单位能够拿出来改善办公条件的钱不多,所以大的业务很难谈成,但褚红阳走到哪里都声称自己是待业青年,唤起人们的同情,最后总能够拣到一些边边角角的小业务。几个月下来,竟然让他拉到了七八万块钱的业务。所有这些业务,成本都超不过50%,有些甚至可以低到10%或者20%,林振华粗粗地算了一下,发现公司的毛利已经能够达到五万以上了。照这样算下来,一年挣到10万的毛利也并非难事,他给厂里的承包承诺已经能够轻松实现了。 褚红阳能够撑起业务摊子,林振华便把精力转到了公司的内部管理方面。他进行了大胆的尝试,在公司里推行了一套后世非常普遍的绩效工资制度,把计件、计时、节约、定额等因素都考虑了进去。青工们的文化水平不高,这些弯弯绕绕的算法没几个人能够看懂,但他们知道一点,那就是只要多干活,干好活,就能够多拿钱。 钱的号召力永远都是最强大的,在那个大家生活都很拮据的年代里,钱更是硬道理。林振华承包的第一个月,每个青工平均拿到了15块钱的奖金,加上本来就有的24块5角的工资,总收入就达到了近40元,个别拿得多的,已经提前实现了月薪过半百的目标。这一下,整个汉华机械厂都轰动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拿到如此高工资的青工们,自然是最为开心的一群。他们在家长的特别许可下,拿着刚刚到手的奖金,呼朋引伴地到厂子外面的几家个体小饭馆去庆祝。一时间,几家小饭馆生意兴隆,买肉买鱼地,几乎要把县城里的肉摊子都买空了。有远见的农民立马决定,今年要多养几只小猪,来年猪肉的销售肯定会更好。林振华无意之中竟然带动了一条庞大的产业链。 青工们拿到了钱,在家里有了地位,在男友或者女友面前有了面子,逐渐地把劳动服务公司当成了自己的事业。现在,他们说起公司的时候,总是使用林振华教他们的那个词,叫作汉华实业,在他们心里,觉得林振华给他们描述的梦想,已经非常逼近了。 分管生产的赵勇群不懂得那么多管理的技巧,他能够做的,就是身先士卒,带着青年工人们夜以继曰地赶活,从来也不让褚红阳签来的订单因为完不成而流失掉。除此之外,他还带有一种非常朴素的观念,那就是能省一点就省一点,车间里的边角废料都被他带着人搜罗过来了,连电焊丝都恨不得去拣那种用剩下一半的。 对于青工们拣废料的行为,林振华一开始是赞成的,毕竟省下来的钱都能够落入公司的钱袋子。可是,随着业务量的上升,公司的工作越来越忙,林振华便和赵勇群商量,说是不是干脆别拣废料了,从仓库里领一些材料出来加工就是了。 赵勇群把眼睛一瞪:“小华,仓库里的料多贵啊?我们稍微麻烦一点,就能省下不少钱呢。” “可是,大家工作都这么忙,有时间清理这些废料吗?” “加班就是了,小华,这事你别管了,大家都愿意加班,你只要给发加班费就行了。” 正如赵勇群所说的,青工们愿意加班,他们最缺的是人民币,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为了节省一根钢管,青工们愿意从废料堆里去拣来一些半截的管子,然后用砂纸打磨掉锈迹,再一根一根地焊接起来,表面刷上油漆,看起来就与新管子毫无差异了。 汉华实业接的订单,都是一些大门、栅栏、垃圾桶之类的东西,对于结构强度没什么要求,所以使用废料来进行加工,并不会影响到产品质量。林振华见大家都没有什么怨言,也就不多吱声了。 在一些涉及到精加工的地方,例如财政厅那个大门的传动部分,林振华只好请厂里的老师傅们出马。老师傅们对于给服务公司干活,打心眼里愿意,一个主要原因是他们的孩子大多都在服务公司里工作,服务公司红火了,孩子们精神面貌好了,而且钱也挣得多了,这些家长自然高兴。还有一个次要一点的原因,就是林振华从来也不亏待这些来帮忙的工人,虽然碍于厂里的三令五申,林振华不便于给来帮忙的工人们开劳务费,但每一次好烟是管够的,临走的时候还能带一包走,这样的话,谁不乐意干。 业务的发展,稳固了林振华在公司里的地位,再也没有人因为他年轻或者过去调皮淘气而不服他了。除了褚红阳等几个死党之外,其余的青工都开始对林振华改称“林经理”,或者按着他在厂子里的身份叫他“林科长”,因为他还挂着技术科副科长的头衔。林振华说的话,在公司里也变得非常有权威,许多人都不自觉地按着他说的话去做人做事。 借着干活的机会,林振华在公司里大力倡导学习技术的风气。他搞了一套内部适用的技术工人等级制度,弄成一个小胸牌别在每个工人的胸前,不同级别按颜色划分,低等级的工人跟别人打个照面都会觉得难堪。这样一来,青工们纷纷抓紧业余时间去学技术,有的是向自己的父母学习,有的则拎着烟酒去找原来的师傅学习,这种景象,在汉华厂可以从来也没有出现过的。 彭钢等人的病退报告终于批复下来了,按着林振华与厂里的约定,劳动服务公司与这些办理了病退的工人们签订了返聘协议,由劳动服务公司每月向他们支付一笔返聘费,他们则依旧在厂里上班。作为交换,他们的子女虽然办了正式入厂的手续,但依旧留在服务公司,工资由汉华厂发,奖金由劳动服务公司支付,当然,在奖金的领条上签字的必须是他们退休的父母,否则帐上就说不过去了。 这一套把戏,是换汤不换药,除了孩子们得到一个正式工的身份之外,其他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这种变通的手法,既不瞒上也不瞒下,厂里的职工和轻化厅的领导都心知肚明,不过,既然汉华厂并没有违反规定,大家也就不说什么了。 这种大规模返聘退休职工的作法,也没有引起此前退休的职工的非议,这是因为汉华厂此前的退休工人数量非常少,从建厂至今,一个500人的厂子,退休工人只有20多个,许多人本身已经人老体衰,也不会去争这种事情了。 退休工人少,是当时大多数国营企业普遍的情况。中国的国企建设高潮是在一五计划到大跃进期间。从50年代初至80年代初,刚刚30年时间,当年进厂时20岁左右的工人,到此时也就是刚满50岁,还不到退休年龄。不过,10年之后,当这批工人开始大量进入退休队伍的时候,国企就背负起沉重的负担了。而没有退休工人拖累的乡镇企业和私营企业,则能够轻装上阵,轻而易举把大量的国企推入破产的深渊,这是后话了。 079 承包费 汉华厂的领导们对于服务公司的兴旺也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在厂务会上,蒋满庆自豪地宣布,今年的年终奖已经有着落了,每名工人最多能够拿到50块钱,而这些钱,全都是由于服务公司扭亏为盈而给厂里节省下来的。50块钱的奖金,在当年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了,尤其是双职工家庭,一下子就拿到了100块,这个年将会是多么红火啊。 “我要说明一下,小林在办服务公司这个问题上,态度是非常端正的,服务公司使用厂里的设备、原料等等,小林全部都按成本价和厂里进行了结算,甚至于他们的工人从厂里废料堆里搬走的废铁,都按废铁的收购价向厂里付了钱。我觉得,能够做到这一点,非常难得。”蒋满庆介绍道。 “这一点的确很不容易。”厂长陈伟国道,“本来,咱们办劳动服务公司,只是为了解决待业青年就业的问题,他们从厂里拿点材料,用一下设备之类的,也都是正常的,也是允许的。但小林能够这样做,往大处说,就是公私分明,维护国家利益。咱们厂子是国营企业,而劳动服务公司算是大集体,严格地说,大集体企业占用国营企业的财产,也算是挖国家墙脚的行为。” 党委书记邹世成也点点头说:“能够做到这一点,真的很不容易,这说明小林的思想觉悟是非常高的,是完全可以信任的。” 朱铁军道:“这个问题,可没那么简单。关于这件事,我和小林曾经谈过的,所以知道他的心思可不只是这一点点。” “怎么,他还有别的什么想法?”陈伟国问道。 朱铁军道:“他现在和厂里结算得这样清楚,是抱着亲兄弟、明算帐的想法的。他现在不占厂里的便宜,以后厂里也别想点他的便宜。这个小年轻,帐算得清楚得很呢。” 陈伟国不以为然:“这就是小林想得太多了,毕竟还是年轻嘛。咱们这么大一个厂子,还会去算计他们几个待业青年的钱?他们不要占厂里的便宜,我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劳动服务公司到目前为止才挣了多少钱?” 蒋满庆答道:“毛利五万多吧,扣掉工资之类的,还有两万多利润。” “看看,看看。”陈伟国道,“不过是两万多块钱的利润,咱们厂一年起码也是200多万的产值,谁把他那2万块钱看在眼里?” 朱铁军道:“大家别忘了,服务公司在小林手里,才不到半年时间。原来是一分钱也挣不到的,现在已经做下了七八万的产值,纯利润就有2万多了。我看,照他这个发展速度,过两三年,每年搞个几十万产值也是有可能的,到时候利润没有十万,也得有八万了。” “会有这么大的利?”邹世成有些意外,十万的利润,也不是可以等闲视之的事情了。 “当初小林和厂里签的承包协议,是不是说到利润部分他要分成的?”梁广平想到一事,忍不住问道。 蒋满庆道:“是这样的。当时签的协议是说,他承包的目标是使劳动服务公司自负盈亏,如果达不到,他在厂里的奖金全部取消。如果有盈利,两万块钱以内的部分,他分文不得。超出两万块钱的部分,他拿50%作为承包费。” “这么高的比例?”邹世成问道。 “这个也是厂务会讨论通过的。”朱铁军道,“主要是签这个协议的时候,谁也不会想到服务公司还能够盈利,当时觉得能够自负盈亏,就非常不错了。谁想到这个小林还真有点办法,居然能够做出这么大的盈利来。” 邹世成掰着手指头算道:“他今年才半年时间,就做到了两万多的利润。明年一年,他最起码能做到四万的利润,这样到年终的时候,他光拿承包费就要拿一万块了。这不符合政策吧?” 梁广平道:“这个也是咱们当初跟人家签的协议,国家也是提倡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嘛。在农村搞承包,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的都是个人的。咱们工厂也应当是如此。我觉得,如果小林真的能够成为一个万元户,我们应当觉得高兴才是。” 听到梁广平为林振华说话,大家已经见惯不怪了。林振华刚回厂的时候,梁广平对他是意见最大的,但这一段时间以来,他的态度发生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至于原因嘛,大家也都心照不宣,林振华自从结识了那位大款朋友之后,经常会从一些莫名其妙的渠道得到一些稀罕的工业品,他每次都会给各个厂领导送上一份。梁广平一向是拿人的手短,得了林振华的好处,替他说点好话,也是正常的。 蒋满庆说道:“其实,用不着等到明年。马上就到年底了,今年的承包费就该进行结算了。小林承诺的是一年两万块钱利润,现在半年时间,应当按一万块钱计算,服务公司的利润是两万多,扣掉一万,余下的也得让小林提取一半作为承包费才合理。” “那就是五千块了?”邹世成问道。 “不止五千,要到七千左右。”朱铁军插话道,他一直都很关心林振华的动态,所以对于服务公司的利润了解得比较清楚。 “真要让他提走7000块钱?”陈伟国道,“这样搞,太惹眼了吧?就算轻化厅不过问,群众也不会答应的。” “我也担心这一点。”蒋满庆道,“还好,小林还没有来说这件事情,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朱铁军道:“小林的想法,他和我谈过,他说了,这些钱他一分都不拿。” “有这样的事?”梁广平不敢相信,这可是整整七千块啊,即使是他这种拿80多块钱工资的领导,也要七八年时间才能挣到这么多钱,林振华居然分文不取? 朱铁军道:“没错,不过,小林说了,这笔钱在所有权上是属于他的。他打算把服务公司的利润拿出一部分来作为临时工们的奖金,大头留下来扩大再生产。他说,他的这笔承包费,作为个人投资投在服务公司,未来服务公司要计算他的股份。”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想当资本家吗,按公私合营?”邹世成有点恼火了,如果林振华把钱拿走,他也只是考虑一下是否符合规定而已,但林振华要把钱留下来作为投资,这可就触动了他的敏感神经了。 朱铁军道:“这个问题我不太清楚,咱们服务公司是大集体姓质的,整个资产本来也就是属于全体劳动者集体所有的。现在大家一起劳动,创造的利润作为投入,那么就应当按大家投入的比例算成股份,小林个人想多投一些,不知道政策上是否允许。” 蒋满庆道:“我没看到相关的政策,主要是咱们的服务公司本来也没什么资产,就是一台制冰机,值不了几个钱。现在如果他们要把利润变成投资入股,未来资产就会不断增加,那个时候,的确是要考虑一下政策问题了,如果搞出一个资本家来,就不好了。” 朱铁军道:“我觉得,事情要一分为二地看。小林自愿把应得的分红拿出来投入生产,扩大集体的资产规模,这是一件好事,我们应当鼓励。至于说成为新的资本家,我觉得我们的思想不用太僵化,现在中央不是鼓励多种经济形式并存吗,为什么那些刑满释放的小混混能够开个商店当个体户,我们自己的同志反而不能去搞经营?未来如果先富起来的都是一些思想品质不好的人,那我们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邹世成道:“可是,小林毕竟还是工厂的正式职工,而且还是以工代干的干部。这样身兼两职,又是工人,又是资本家,总不太好吧?而且,他还是个预备党员,怎么能摇身一变,变成一个资本家了?” 陈伟国插话道:“老邹,老朱,我觉得这件事咱们这样讨论也不会有结果。劳动服务公司愿意扩大再生产,这是一件好事,我们应当支持。至于说小林的承包费投入再生产的问题,我们最好听一下上级领导的意思,看看政策是怎么样的。这样大的事情,咱们厂里自己也做不了主。” “我赞成老陈的意见。”梁广平举手道,“小林的承包费不拿出来,反而更好。万一国家的政策不允许,投资形成的设备还在这里,大家都不会犯错误。如果他拿走了,拿去吃喝玩乐了,万一国家追究下来,他归还不起,那可是要坐牢的。” 陈伟国道:“那就这么办吧,老蒋,你让财务科核算一下,看看小林应得的承包费有多少钱,记一个帐。如果国家政策允许,未来就按这笔帐计算他的股份。如果国家不允许,咱们再从厂里列一个项目,给小林发一笔奖金,补偿他一下就可以了。” “这件事,大家都不要外传了,万一传出去,对大家都不好。”邹世成严肃地提醒道。 080 峰子的八卦 在厂领导们算计着林振华兜里的钱的时候,林振华却正在陆家巷兰武峰的家里,看望受伤的兰武峰。头一天,兰武峰到邻县去推销小商品,回来的路上遇到车匪路霸抢钱,他为了保护兜里的几百块钱,和几个混混打了一架,身上青青紫紫地伤了十几处,腿上还被划了一道口子。 “你看这一身,怎么会打成这样?”兰大妈拿着蘸了跌打药水的棉花,一边为儿子擦着伤口,一边眼泪汪汪地念叨着。 “妈,没事的,我在云南跟人打架的时候,我比这伤得更厉害的时候还有呢。”兰武峰非常不满于母亲的唠叨,觉得这让他在林振华面前失了面子。 兰大妈恼道:“你在云南跟人打架,回来怎么从来也没说过啊?” “伤都好了,还说什么?” “你怎么总改不了爱打架的坏毛病呢?都快20岁的人,还不让我省心。” “妈,这一次我可不是爱打架,我这怎么也算是保护国家财产吧?如果我不跟他们打,这几百块钱就让他们抢走了。” 林振华道:“峰子,我倒宁可这几百块钱被抢走,也不希望你被伤着。” “林哥,我受点伤算什么,这些钱可是咱们大家的,我就算死也不能让别人抢去。” “现在社会风气怎么会这么坏?”林振华皱着眉头问道。 熊立军在一旁答道:“到处都一样,待业青年多了,成天闲着没事,又没钱,所以干什么的都有。胆子小的就是赌博、偷东西,胆子大的就直接去抢了。公路上的班车是他们抢得最多的,车上的人互相都不认识,也不敢反抗,他们抢了就跑,警察也没办法。” 兰武峰道:“其实,如果不是林哥拉我一把,估计我现在也干这个了。” 林振华道:“既然是这样,你们就别总往外县跑了,就守着丰华县的市场就好了。” 熊立军道:“小林,你不知道,咱们欣欣商店,也就是刚开始几个月比较火,这几个月就越来越不行了,商店的销售额,一个月才万把块,我背着包在县里各个单位推销,也卖不出几千块,我真担心再这样下去,咱们就要关门了。” “嗯,这就是市场饱和了吧。”林振华道,“我们抢了一个先机,当时大家都没见过洋货,咱们弄进来,大家都感兴趣,买的就多。现在大家已经见惯了,不再觉得新鲜了,销售量自然就下来了。丰华虽然是个大县,毕竟购买力还是有限的。” 熊立军道:“我也知道是这样,所以我和峰子商量,带着货到周围几个县去推销。咱们的货色比较齐全,周围几个县的个体户有些进不到这样的货。我们直接批发给他们,他们再卖给老百姓。这样跑了一段时间,收入还可以。” “可是这样太危险了。你们跑来跑去,估计小混混们也认识你们了,知道你们身上有钱。万一未来专门盯着你们抢,可不是一件好事。” “我想过了,我卖货的时候,认识了几个单位车队里的人,我让他们有到外县出车的机会,就叫上我。我带一批货坐他们的车过去,再带着钱坐他们的车回来,中间给他们司机一两包烟就可以了。这样就比较安全了。”熊立军道。 “老熊,你可真有一套。”林振华赞道。 “没办法啊,要挣钱,要娶媳妇,可不就得多动脑子吗?” “怎么,有对象了?”林振华好奇地问道。 “刚谈了一个。”熊立军不好意思地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哪的呀?” “送变电建设公司的,是个坐办公室的,她父母也是送变电的,她爸是个中层干部。”熊立军汇报道。 “不错呀,怎么认识的?”林振华来了八卦精神,对于熊立军能找到女友,他很是高兴,他本来还担心熊立军辞了公职之后,谈不上对象的。 熊立军道:“我到送变电去推销计算器,她让我教她怎么用,一来二去就这样认识了。” 兰武峰揭发道:“林哥,你可别听他的,明明是他看人家长得漂亮,就天天往人家那里跑,每天都说有新产品,让人家试用。” “还说我呢,你不是一样吗?”熊立军反戈一击。 “嗯?”林振华扭头看着兰武峰,“怎么,你也搞了一个?” “没有没有。”兰武峰赶紧否认,幸好,这会兰大妈已经出门买菜去了,没有旁听他们的对话,否则,如果让她知道儿子在搞对象,还不得立马就揪着儿子的耳朵让他把姑娘带回来见见。 “我这才真是八字没一撇呢。”兰武峰解释道,“人家只是往店里多跑了几次,老熊就胡说八道了。” “怎么回事?”林振华问熊立军道。 熊立军来了精神:“那姑娘,长得可真是太漂亮了,我那位跟她一比,简直就是个黄脸婆。那姑娘在商业局工作,也不知道怎么,就跟峰子对上眼了,好家伙,没事就跑过来,说是来店里听歌。你问问峰子看,这几次我去广州进货,峰子非得逼着我给他买磁带,什么李谷一、苏小明,还有什么鬼人的。” “那姑娘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林振华问兰武峰道。 “她叫安雁,和我同岁。”兰武峰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底已经被熊立军给揭开了,他也不便于再瞒着林振华了。 “她父母是干什么的?” “她爸是咱们县的副县长。”兰武峰道,“其实我跟安雁过去就认识,读小学的时候,我们是前后桌。后来我去插队,她留城进了商业局。” “还是个[***],那你们的事情,她父母会同意吗?” 兰武峰大窘:“林哥,你别听老熊的,我们还没到这一步呢。也就是在一起玩玩而已,她喜欢听歌,我这边不是有老熊经常跑广州吗,能够买到一些新带子,所以她就经常来了。我们在一起,除了聊过去的同学,还听听歌,也没谈别的。” 林振华道:“你要抓点紧,遇个青梅竹马的姑娘不容易,如果觉得合适,就想办法说服她的父母,尽快把关系定下来。我担心你这个个体户的身份,她家作为干部家庭,不一定能够接受。不过,如果你把自己的气质弄好一点,每次上门的时候多拎点东西,说不定泰山泰水的也会喜欢的。” 兰武峰赶紧打岔:“林哥,这事还早呢。对了,你说的那个什么电子打靶器,弄好没有?你去给公安厅调试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呀,我从小就喜欢玩枪,可是从来也没打过真的。” 林振华道:“已经弄好了,我这两天就得去了,你这个样子,能起得来吗?” “没事,我一点事都没有。”兰武峰腾地一下就从床上跳下来了,“林哥,你看,我随时可以跟你走。” “好啊,到时候我叫你。”林振华道,他转头问熊立军:“老熊,你呢,有没有兴趣去看看?那可是我们汉华实业的产品。” 熊立军道:“算了吧,我对打打杀杀的东西不感兴趣。我那口子在杂志上看中了一套组合柜,我还得陪着她去找个木工谈一谈,看看能不能做出来。她说了,等组合柜做好,就可以办事了。对了,小林,你和胡杨关系好,能不能帮我问问他,看看他愿不愿意给我做,钱不是问题。” “你拉倒吧。”林振华抬脚踹了他一下,“老胡可不屑于给你干这个。” 081 生活的改变 林振华的穿越,正在悄然地改变着许多人的命运。正如一句用得很俗的话说的,蝴蝶无意之中扇动一下翅膀,便导致了一场意料之外的暴雨。 如果没有林振华,兰武峰现在也许还在继续当着小偷,三天两头地被派出所传唤,把挨打挨骂当成家常便饭。现如今,他已经拥有了两三万元的身家,在小县城里隐隐是个有钱人了。小学时候就曾经有过借橡皮之谊的女孩子,现在又开始偷偷摸摸地跑来和他约会,虽然双方的关系还仅限于小心翼翼地拉拉手,但这已经足以让兰武峰幸福到眩晕了。 熊立军也是一个被改变了命运的人。他家是农村的,一个当了点小官的远房亲戚因为小时候受到他家的帮助,出于感恩的想法,给他弄了一个国营企业的饭碗。然而,他对于这种年复一年、曰复一曰完全相同的生活没有任何的兴趣,学习技术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结果,他便成了一名地位最低的搬运工。 如果没有林振华,熊立军也许就只能在搬运工的这个岗位上一直干下去了,以他的收入和家庭背景,恐怕也只能在乡下娶一个老婆,然后成为无数生活窘迫的单职工家庭中的一员。 然而,命运在林振华出现的那一刻就被改变了。熊立军放弃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国企职工身份,成为一名人们面上不屑、暗中嫉妒的个体户。大半年的时间,他从欣欣商店得到了三四万块钱的分红,家里已经开始准备盖房了,漂亮的女友现在也正挎着他手臂,在兴高采烈地讨论着要搞一个什么样的结婚仪式。 现在,唯一让他苦恼的,就是结婚那天能不能借到厂里最新的那辆燕京吉普,女友已经说了,如果结婚的时候没有小车子坐,那简直是太掉面子了。 得提前去给厂办公室主任孔海江送点东西,让他务必在那一天把吉普车留下来。熊立军在心里暗暗地盘算着。 命运改变最大的,莫过于妹妹林芳华,从全班垫底的位置,一跃成为全班第一、年级第三的黑马,林芳华几乎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了。 林芳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够跳到这样高的一个位置上来,那些排名在她后面的同学,过去都是她觉得可望而不可及的牛人,而现在,她居然可以俯视他们了。 她清晰地记得,哥哥在当兵回来的第一天,就曾经跟她许诺过,说辅导她一年时间,可以让她至少考到全年级前三的水平。当时,她觉得这完全就是哥哥的吹牛,谁知,在不知不觉之中,她竟然真地做到了。 除了学习成绩上的突飞猛进之外,生活上的改变也让林芳华觉得像是做梦。原先,由于父母不在了,她和哥哥只能靠厂里的少许抚恤金生活,虽然吃饭不是问题,但任何一点奢侈的消费都不敢企望。在乡下的爷爷奶奶还活着的时候,偶尔还会瞒着叔叔偷偷地接济他们兄妹一点点,但爷爷奶奶去世之后,这些接济也没有了。她记得,有一年过年,魏素萍替她扯了几尺花布,做了一件新棉袄,让她高兴了大半年的时间。 自从哥哥当兵回来以后,生活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变化。哥哥想方设法地去挣钱,然后把这些钱毫不吝惜地用在她的身上。与班上的其他同学相比,林芳华觉得自己是最受宠的,哥哥曾对她说过一句话,叫作“穷养儿子富养女儿”,她偷偷问过其他的女生,没有任何一个人曾经听父母讲过类似的话。 有一次,一位要好的闺密拿了一本杂志给她看,里面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那个外国女孩腰里别着一个walkman,头戴着耳机,做出陶醉的样子。闺密说:“如果我爸妈能给我买一个walkman,他们让我干什么都行。” 林芳华在心里憋着不敢说话,因为她就有一个这样的walkman,哥哥说过,这也许是整个江南省唯一的一个。那一刻,她很想对那闺密说:我哥哥给我买了一个,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我愿意为我哥哥做任何事情。 林芳华知道,哥哥现在不需要她做任何事情,甚至于家务活,哥哥都尽量地包了下来,目的就是让她安心复习,准备高考。她知道,哥哥最大的希望,就是让她考上全中国最好的大学,她必须要做到这一点,她不能让哥哥失望。 林振华的辅导,仅仅是林芳华成绩提升的外因而已,她自己的拼搏,也是非常重要的内因。 在整个班上,林芳华可以算是学习最努力的一个。哥哥给她制订的学习方案,她做得不折不扣。哥哥曾经有一次跟她开玩笑,说让她拿着自己的书去和其他同学的书对比,看看谁的书侧面翻得最黑。她真的偷偷去比了一次,然后非常自豪地发现,她的书是侧面翻得最黑的。哥哥说了,书页的痕迹颜色深度,与高考成绩成正比。 不过,林芳华也发现,哥哥的这套理论完全是严以待人,宽以律己的。她在家里把哥哥当年读初中时候用过的课本也拿出来比了一下,发现那些课本几乎像是全新的,有些页面在印刷厂切页的时候没有切开,这么多年过来,居然还保持着出厂时的状态。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不读书的哥哥,在指点她做解析几何、做三角函数的时候,几乎比丰华中学最牛最牛的数学老师还要熟练。这一切变化,都是怎么发生的呢? 还有一个人,就不像前面那几位一样简单地觉得开心了,她的心思像是林振华某一次冒出来的一句歌词形容的那般:东边曰出西边雨,一半是晴朗,一半是多云。这个人,自然就是杨欣。 杨欣现在已经成了一名熟练的数控机床艹作工,只要假以时曰,她肯定能够成为一名技术骨干,这在厂子里将会是非常有地位的,收入也会非常不错。 厂子里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杨欣在和林振华处对象,因为她没事就往林振华家里跑,帮着林振华做家务。对此,杨春山夫妇俩也只是隐晦地提醒她不要出轨,但没有加以限制。 林振华时不时地会给她一些钱,让她拿回去补贴家用。她一开始还坚决地拒绝,但架不住林振华硬往她的兜里塞。塞的次数多了,她也就不再徒劳地抵抗了,只是心里甜蜜蜜地。她文化程度不高,不知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样文绉绉的话,但她能感觉到,林振华对她有着一份浓浓的情谊,这种情谊让她深陷在恋爱的幸福之中。 让杨欣觉得不安的事情,是林振华太过于能干了。林振华最初被分配当搬运工的时候,她还想过要如何拉他一把,有一种美女救英雄的悲壮心态。而随后的这一年多时间里,林振华所散发出来的“王八之气”,简直让她觉得眼花缭乱。 林振华一开始所显露出来的,是让人吃惊的铣工技术和电焊技术,接着又设计出了滚齿机和埋弧焊机,成为全厂瞩目的技术骨干。再往下,他不知怎么,竟然说服了美国人送给厂里一台数控机床,而他自己对于数控机床的艹作也像是与生俱来的那样熟练。所有这一切留给人们的震撼还未过去,林振华又承包了劳动服务公司,而且奇迹般地让这个原先只能当寄生虫的大集体企业成为了一个盈利大户。 杨欣也有一些要好的女伴,她们纷纷警告杨欣,像林振华这样优秀的小伙子,必然是众多姑娘们争相竞钓的金龟婿,她杨欣如果再不上紧,林振华说不定就要被别人抢走了。有一位女伴最为夸张,她偷偷地给杨欣出主意说,最好是找个机会,主动让林振华给“睡”了,这样他就不得不对她负责了。这种简单而有效方法,从古到今,都不乏大胆的尝试者,即使在那个思想相对封闭的年代里,这种事情也是经常发生的。 杨欣当然不会用这样的方法去拴住林振华,一方面是她没有这样大胆,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她越来越对自己没有信心了。 自己只是一个初中毕业的临时工,而林振华虽然学历也不高,但本领非凡,已经是以工代干的技术科副科长了。长相方面,虽然年轻人们私下里把她列为全厂排名靠前的几个姑娘之一,但她始终不敢确信自己在林振华的眼睛里是否达到了西施的标准。 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杨欣心里有了事情,便一天比一天地更注意装饰自己了。林振华给她的钱,她除了交一部分给父母之外,还能够留下一点,她便用这些钱给自己买了各种新出的护肤品、化妆品、发带、凉鞋,她还经常去研究《大众电影》杂志里那些女明星的装束,尽自己的能力模仿着她们。 除了容貌上的修饰之外,杨欣还急于要在知识上与林振华缩小差距。她从积着灰土的箱子里翻出了自己旧曰的课本,开始偷偷地复习,准备考电视大学或者函授大学。不过,这一努力给她带来的只是沮丧和自卑,因为她发现,自己根本就看不懂。 幸福着和忐忑着的人们,都在努力地向前跑,他们都知道一点,生活正在改变着自己,自己也能够改变生活。他们和80年代初的所有中国人一样,心中也许还有迷惘,但眼睛里已经看到了远处希望的火光。 没错,这是一个充满着迷惘的时代,这也是一个洋溢着希望的时代。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082 电子报靶器 南都市郊的梅岭山中,绿树掩映之下,是一处宽阔的训练场,这是省公安厅的警察训练中心所在地。今天,由汉华实业公司专门为训练中心量身定做的电子报靶器正在进行最后的调试。 这套电子报靶器,是由卫景文精心设计出来的,中央控制电路,使用了一枚z80芯片,能够同时管理16个电子靶的报靶电路。传统的射击训练,需要由专门的报靶员来进行报靶,不但费时费力,而且还有一些安全隐患。卫景文设计的这个系统,是把靶子上的各个部位分别接上传感器,哪个部位被打中,就会产生出一个电信号,各种信号经过模数转换,传到z80芯片进行处理,再通过灯光信号显示出射击的成绩。 除了传统的报靶功能外,卫景文还在林振华的启发下,别出心裁地加上射击指导的功能,比如说能够报出弹着点偏离靶心的程度,同样通过某种灯光信号提示给射击者,以便于其纠正射击动作。 林振华拿到设计图纸后,借着去给公安厅训练中心安装航空圈和攀援架的机会,向训练中心的主任、大队长韩涛推销了一番。韩涛被林振华忽悠得心动不已,当即拉着他去找作训处的处长,然后又找来行政处的高树远处长,一番讨论之后,高树远和林振华又签了一个合同,由汉华实业公司给训练中心建设这样一套射击训练系统,合同金额12000元。 这是科技转化为金钱的又一成功范例,事实上,这套系统的硬件部分根本不值多少钱,16个靶标,一面是导电的金属件,另一面是用于缓冲子弹冲击力的木头,加上支架等等,连1000块钱都用不了。而控制电路里除了一枚25美元的z80芯片以及几十美元的存储器等部件之外,再也没有值钱的东西了。在每个射击靶位的旁边,有一个给射击者自己查看成绩用的小型液晶显示屏,那是从计算器上拆下来的。为了这16个显示屏,林振华从欣欣商店按成本价采购了16个计算器,总计80块钱。 整套设备全部造好之后,林振华让毕敏核算了一下,包括人工成本在内,这套射击训练系统造价不到2000元,汉华实业净赚了一万块。 调试这天,林振华带来了卫景文、褚红阳、彭少哲以及几名工人,此外还有跑来过枪瘾的兰武峰。一群身着警服的警察也在一旁兴奋地围观着,等着看这套现代化设备落成的场面。 “小林,电路已经全部接好了,可以试车了。”卫景文走到林振华身边,对他说道。 林振华向韩涛做了个手势:“韩大队长,你来剪彩吧。” 韩涛欣然答应,他提起一支56式半自动步枪,走到射击位置。射击位置上值勤的警察按着习惯吹了两声口哨,又挥起小红旗晃了几下,靶区没什么反应。韩涛笑对他说道:“有了自动报靶器,估计你该失业了。” 那警察也笑道:“失业了更好,我早就想到下面的警队去了。” “怎么样,可以射击了吗?” “可以了,韩大队长。” 韩涛端起枪,以立姿瞄准,然后扣动了扳机。枪声响过,对面传来嘀嘀的提示声,然后几盏信号灯亮了起来。林振华笑道:“不愧是大队长,十环。” 韩涛也得意地笑起来,他端着枪,抨抨抨接连又是几枪,对面的灯一明一灭,翻来覆去,总是同一个信号。 “小林,咱们的信号不是出错了吧?”卫景文站在一边,担心地说道。其实,这套系统已经是经过反复调试的,不可能出错,但卫景文关心则乱,看到信号始终只是同一组,就难免有些忐忑了。 林振华安慰他道:“卫老师,没事的,这是韩大队长的枪法太好了,一出手就是十环,所以回回都一样了。” 韩涛打了几枪,扭头看看林振华,笑着问道:“林经理,听说你是退伍兵,要不要也来打几枪?” 林振华问道:“倒是想过过瘾,不知道是不是符合规定。” 韩涛道:“有什么规定,在这里,我就是规定。测试装备嘛,打几枪怕啥。” 林振华脱掉外衣,交给身边的彭少哲拿着,自己走下场地,来到韩涛的身边。韩涛把枪交给他,林振华接过枪,身体里原来的那个灵魂苏醒过来,他只觉得这杆枪拿在手上是那样的自如。韩涛把一排子弹交给林振华,林振华熟练地装上,同样以立姿瞄准,对着前面的靶标扣动扳机。 “抨!” “好!十环!”褚红阳站在后面大声地喊了起来。 “抨!” “好……九环!”褚红阳的声音弱了几度,虽说九环也算是不错的成绩了,但人家韩大队长是枪枪十环,林振华来一个九环,毕竟有些没面子了。 林振华回头向众人一笑,抬手又是一枪。 “唉,八环!” “糟糕,七环!” “怎么,六环!” “五环!” 打到这里,大家都看出林振华的用意了,他并不是在追求打中十环的位置,而是在逐个地测试各个位置的报靶信号。一旦有了预期,大家又兴奋起来,跟着一起大声地报着信号的含义: “四环!” “三环!” “两环!” “一环!成功了!” 堪堪十发子弹打完,林振华把各个灯号都试了一遍,他把打空了弹仓的步枪交给韩涛,笑道:“韩大队长,测试完毕,信号无误。” “林经理,枪法真不错,佩服佩服!”韩涛接过枪,向林振华翘起了大拇指。大家都玩枪的人,枪法好,自然就能够得到别人的尊重。 “过奖过奖,好长时间不玩枪了,有些生了。”林振华答道,不过,他心里还是有几分得意的,自己的前身在部队的时候应当还是比较刻苦的,留下了如此好的枪法,让他很有面子。 韩涛问道:“怎么样,要不要再来几发?” 林振华回头看看自己带来的人,说道:“韩大队长,如果不违反规定的话,我想让我带来的这些工人师傅们也打几发,他们可都眼馋半天了。” “完全可以,测试嘛,光试一个靶子哪够?”韩涛说道。林振华给他设计了这样好的一套训练器材,他正高兴着呢,打几发子弹的事情,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一件大事,对于他这个训练中心主任来说,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那谁,去拿几支枪过来,让工人师傅们都过过瘾。”韩涛向自己的手下吩咐道。 “太棒了!”兰武峰带头欢呼起来。彭少哲、褚红阳以及其他的青工也都是枪迷,长这么大,也就是摸过厂里基干民兵的枪,但打枪的机会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当年的孩子都是看着打仗电影长大的,可以说没一个不喜欢玩枪,听说有射击的机会,怎能不让他们喜出望外。 警察们取来了几支枪,带着工人们来到射击阵地,手把手地教他们如何装子弹,如何端枪瞄准,如何射击。工人们一个个紧张兮兮的,枪打得乱七八糟,不过,倒是把林振华没来得及测试的校正系统给测了一遍,对面的信号灯不断闪烁着提示信号:偏左!偏右…… “卫老师,您不去打几枪?”林振华走到卫景文身边问道。 卫景文摇摇头:“不用了,我早过了有枪瘾的岁数了。我读大学的时候,别说步枪,歼击机上的机关炮我都打过。” 韩涛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不由得好生惊讶:“卫老师是什么学校毕业的,竟然有机会开机关炮?” 林振华郑重地介绍道:“卫老师是我们公司的电子系统总工程师,他是北航电子工程系毕业的,62年毕业的大学生。这次你们的这套系统,电子部分全部是卫老师设计的。” “难怪难怪。”韩涛连声说道,“这套设备实在是太好了,我们真要好好感谢卫老师。” 卫景文也是满脸兴奋:“你们如果觉得这套设备好,那我就放心了。想不到我还能用自己的专业为国家做点事情。不过,你可别谢我,要谢,就谢小林吧,是他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的。” “卫老师,您以后可得多想着我们点,给我们再开发出一些新的装备,这也算是支持国防现代化吧?” “一定的,一定的。”卫景文高兴地说道。 三个人正聊着,那边的射击已经结束了。训练中心果然财大气粗,让每个人都打了几十发子弹,算是足足地过了一回瘾。大家也没法再打下去了,因为每个人的肩膀都被枪的后座力撞得红肿起来,不过,所有的人都是笑逐颜开,像是过节一般。 “怎么样,都过瘾了吧?”韩涛呵呵笑着问大家道。 “过瘾了!”众人一齐喊道。 “没过瘾呢!”这是兰武峰的声音,这些人里面,数他的枪瘾最重。 韩涛道:“没过瘾没关系,改天想打枪了,尽管来找我。走,咱们吃饭去,不过,事先说明,我们的食堂条件一般,公安系统穷得很,请不起大家喝酒了。” “哪能让韩大队长请客,今天这顿饭,谁也别跟我抢,我请大家喝酒。”兰武峰大声地说道。其实,这句话本来是林振华想说的,谁知竟让兰武峰抢了先。 “也好吧,那就让峰子请客吧。”林振华道,他知道兰武峰这半年多前后分到了一两万元的分红,请一顿饭应当是没问题。他转头对韩涛说:“韩大队长,你们这边上有没有好一点的馆子?” 韩涛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倒是有一家,私人开的饭馆,店面很简陋,几个菜炒得还可以……不过,你们是客,怎么好意思让你们破费?” 林振华道:“客不客的,你们请我们过了枪瘾,同志们还义务当了大家的射击教员,大家请一顿谢师酒,也是应当的嘛。” “那我们就不好意思了。”韩涛半推半就地说道。 083 韩大队长 当年的餐饮业远没有后世那样发达,韩涛说的那家馆子,离着训练场还有几里地,但已经算是最近的一家了。林振华等人运器材过来,开了一辆解放牌卡车,这会正好可以作为代步工具。工人和警察们一起爬上了车斗,林振华把驾驶室里的两个位置让给了卫景文和韩涛,自己也和大家一起挤在车斗里。 几里地的路程,卡车一会就开到了。这是一套南方很常见的民居,屋子很大,四面都有门,两边各有三个房间,中间是堂屋和天井。在屋子门口,挂了一块牌子,写着“为民饭店”的字样。 虽然是吃饭的时间,但饭馆里并没有什么人,饭馆的老板正坐在门口发呆,猛然看到来了一卡车的人,第一个反应就吓得两腿发软。边上公安训练中心的警察偶尔也会来吃饭,但这样开着卡车轰轰烈烈过来吃饭的时候可不常有,换了谁都会觉得来者不善。 “老杜,来客人了。”韩涛从驾驶室里出来,对饭馆老板喊道。 “哦,是韩大队长啊。”杜老板这才回过神来,满脸堆笑地对韩涛打着招呼,“怎么,今天有客人啊?” “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汉华实业公司的林经理。”韩涛把林振华拉过来,向杜老板做了个介绍,然后说道:“今天呢,是林经理过来给我们安装设备,然后说一起吃个便饭。林经理很客气,非要说由他请客,这不就到你这来吗?杜老板,我可跟你说,你随便搞几个菜就好了,可不许搞得太贵了。” 林振华呵呵一笑,把兰武峰推到前排,说道:“韩大队长说错了,今天是我们兰老板请客。兰老板是我的朋友,今天跟我们一起来叨扰韩大队长了,他觉得不好意思,所以,这顿饭,理应他请。” 兰武峰跟熊立军在一起混了大半年,多少也有了些待人接物的本事,他对杜老板说道:“杜老板是吧,我可不是什么老板,我就是林哥的小弟。今天到你这吃饭,是为了敬韩大队长和各位警察大哥,你有什么好菜,都给我上,酒必须是最好的,四特有没有?如果各位大哥没有吃好,我可不掏钱。” “没问题,你到梅岭这一片打听打听,谁家的菜有我老杜的做得好。”杜老板听明白了其中的关系,不由大喜。能够一张口就要上四特酒的,肯定是兜里有钱的主,换了其他人,充其量只会点诸如“李渡高粱”之类的当地二等名酒。 工人和警察们乌泱乌泱地进了屋,坐了满满两桌。老板、老板娘和帮工的不知什么人全都忙活起来,有的忙着给客人们倒水、拿瓜子,有的忙着杀鸡剖鱼,还有一个半大小子骑着一辆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飞鸽载重车飞驰而去,据说是到公社的供销社买酒去了。 大家聊着天的工夫,酒菜都已经齐备了,乡下地方的好饭好菜,也不外乎就是鸡鸭鱼肉四大件。八斤一个的蹄膀,每桌上了一个,焦黄的猪皮下面是颤颤巍巍的肥肉,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大家开工吧。”林振华举着筷子号召道,这话本来应当是兰武峰说的,不过林振华也知道,兰武峰不擅长这个。 “谢谢林经理,谢谢兰老板。”韩涛举着酒杯子说道。 “韩大队长,你可别叫我兰老板,你还是像林哥一样,叫我峰子吧。”兰武峰连忙说道。 林振华笑着补充道:“峰子一贯比较低调,不过,他这个峰,是山峰的峰,可不是发疯的疯哦。” “呵呵,好,那就叫峰子吧。”韩涛答道,“感谢峰子请我们吃这么丰盛的一顿饭,这杯酒,我先干为敬了。” “不敢,不敢。”兰武峰道,说着也赶紧陪着一起把酒干了。 “刚才就是你一个人说没过瘾吧?”韩涛对兰武峰说,“以后,想打枪就来找我,我们警察穷得很,不过子弹有的是,够你打。” “那我就提前感谢韩大队长了。”兰武峰高兴地说道。 接下来,大家便顾不上说话了,都忙着大块吃肉。忙忙碌碌地吃了一阵之后,众人的胃里填够了东西,这才重新活跃进来,一个个重新端起杯,互相以各种理由敬起酒来。 “林经理,让你笑话了。”韩涛看看自己的手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林振华说道:“我这些兵,都是搞训练的,体力消耗大,饭量也大。不瞒你说,大家平时难得这样吃一回,峰子请大家这一顿,能顶大家几个月的消耗呢。” 林振华好奇地问道:“怎么,你们收入很低吗?” “当然低。”韩涛叹道,“我们这是训练中心,没什么外勤任务,所以没有补贴。光靠几个死工资,够干什么用的?大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负担重得很呢。” “我们韩大队长最困难了。”一名警察插话道,“韩大队长父母身体都不好,爱人原来在一个大集体单位,现在单位也办不下去了,在家呆着。全家就靠韩大队长一个人挣钱呢。” “我一直申请离开训练中心,到下面哪个公安局去,厅里不放我。”韩涛摆摆手说道。 “那,嫂子现在就在家呆着,也没干点啥?”林振华问道,他说的嫂子,自然是指韩涛的妻子,这种叫法在部队里是很流行的,如果是在工厂,就该说师母如何如何了。 韩涛道:“她倒是弄了个个体户的执照,在家门口摆了个小摊子,可是一个月满打满算,挣不到20块钱,够干嘛的。” “嫂子卖的是什么东西?”兰武峰也问道,关于做生意,他现在是比较有心得体会的。 韩涛道:“也就是卖点针头线脑什么的,其实有些人也是看着我的面子,专门去照顾她的生意。要不,她一个月连这十几块钱都挣不到。” “怎么不卖点电子表之类的东西,那个利润比较大一些?”兰武峰继续问道。 “从哪能进货呀。”韩涛道,“我倒是知道南都有卖这些东西的,挣钱的确不少。可是人家都是从广州进货的,在南都哪能批发到?” 林振华看看兰武峰,然后笑道:“韩大队长,你知道峰子是干什么的吗?” 韩涛道:“不知道,我正想问呢,他好像不是你们汉华实业公司的。” 林振华道:“峰子的确不是我公司的人,他是我朋友,他就是卖电子表的,他的货,都是从广州进的。” “是吗?”韩涛眼睛一亮,欲言又止。 兰武峰马上把话头接了过来:“林哥说的没错。韩大队长,要不这样吧,回头你带我去见一下嫂子,我问问她的意见。如果她愿意卖这些货,我去进货的时候,帮她带一些过来就是了,很方便的。” “那可太感谢了。”韩涛大喜,“不过,峰子,我可不能占你的便宜,你去广州进货的车费,我出一半。” 林振华摆摆手:“韩大队长,这样说就见外了。峰子本来也要跑广州的,只是多背一点东西而已,怎么好意思让你出一份钱?这事我替峰子做主了,峰子,你明天从丰华带些货过来,放到嫂子这里试卖,卖出去了就按你的进货价结算,卖不出去,你再拿回去就是了。” “没问题。”兰武峰爽快地答应道。 “这太不好意思了。”韩涛局促不安地说道,林振华的意思,就是由兰武峰直接把商品赊给他妻子销售,万一卖不出去,还要全部收回,这样的好事,简直就是天上往下掉的馅饼了。 兰武峰道:“韩大队长,这不算什么,谁还没个为难事的,这些事,对于我来说也就是随随便便的事。你实在过意不去,改天我上你那多打几回枪就行了。” 韩涛咧着嘴苦笑道:“这倒让我为难了。实不相瞒,如果没这件事,你要上我那打枪,我找个由头就让你打了。可以现在这样,倒显得我拿公家的东西,还私人的人情,我觉得有点不太合适了。” “这……”兰武峰没想到还有这一层,一时竟给憋住了。 “韩大队长,你别想太多了,这两件事挨不上。”边上的警察赶紧劝解,生怕这样一来,把韩涛妻子的事情给耽误了。 林振华试探着问道:“韩大队长,我看峰子是真的喜欢打枪。我想了一下,总是在你这里让你违反规定,也不合适,你们有没有收费打枪的服务,打一枪多少钱,我看,让峰子交钱就是了。” “对啊,我可以交钱啊。”兰武峰说道。 “这可没有这样的制度,哪有交钱就能打枪的道理。”韩涛苦恼地说道。 边上的警察说道:“怎么没有了,韩大队长,咱们平时接待民兵训练,不就是这样的吗?他们交场地使用费和子弹费,我们收的钱全部上交,这可不违反规定。咱们等哪次有民兵训练的时候,让兰同志一块参加,他的那部分子弹费,由他自己出,这就不违反规定了。” “这种情况倒是有……嗯,这样也行吧,峰子,你看,这规定,实在没办法。”韩涛抱歉地对兰武峰说道。 兰武峰问道:“完全没问题啊,我就是喜欢玩枪,我完全可以交钱的。对了,韩大队长,这钱是怎么算的,一颗子弹几块钱?” “哪要几块钱啊。”韩涛道,“按照规定,一颗子弹是5分钱,像你们今天这样,每人打了50发,就是两块五了,你看能不能承受?” “完全可以啊。”兰武峰大喜,如果放在过去,两块五毛钱的确能够让他肉疼一阵,可是现在,卖一块电子表挣的钱,就够打一下午的枪了,多便宜啊。 “好吧,这事就这么说定了。”韩涛解决了公私分明的问题,心里倍感轻松,他举起酒杯道:“峰子,你嫂子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我这里先替她谢过你了。” “不敢不敢,韩大队长,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样吧,峰子,你也别总叫我大队长了,我托个大,你就称我一句韩哥吧。” “韩哥!” “来,峰子,咱哥俩喝一个。” 084 喜迁新居 1981年春节前夕,林振华家迎来了两件喜事。 首先是妹妹林芳华在这学期的期末考试中一举夺得了全年级第一的桂冠,这也就相当于是全县的第一名了,因为其他几所高中的学生成绩根本无法与县一中相比。比照去年的高考录取情况,丰华县的第一名铁定能够上全国顶尖的大学了。 这个消息传来,汉华厂全厂轰动,其影响之大,远远超过了林振华承包劳动服务公司以及给全体临时工发大额奖金。要知道,汉华厂的子弟在县中的学习成绩之差,是已经达到感天动地的程度的,传说汉华厂子弟要想跳出汉华厂,只有两个途径,一是当兵,二是搞体育,因为体育生基本上是可以不看成绩的。现在,汉华厂终于也扬眉吐气地拥有能考到全县第一名的子弟了。 林家兄妹全都脱颖而出,引发了汉华厂无数的八卦传言。有一位与林家的祖籍离得比较近的工人,甚至于专门跑到林振华的老家去看了看他父母坟头,甚至于连他爷爷奶奶的坟头也一并看了一遍,然后回来眉飞色舞地告诉大家,说林家的坟头上的确是有异象了。经他这样一提醒,林振华也想起该回去给父母和祖先扫墓了,于是带着妹妹回去了一次,这些细节也就不必详述了。 林家的第二件喜事,则是厂里以奖励有贡献人才的名义,把新建成的住宅楼中的一套两居室分给了林振华。这幢住宅楼,是汉华厂第一幢单元楼,采用了两室一厅,自带厨卫的户型设计,这在当年就属于豪宅了。全厂还没有第二幢这样的建筑,当时所有的工人住宅充其量有一个简易的厨房,卫生间是绝对不会有的。 给林振华分房这件事,也着实让厂领导们纠结了半天。这幢新建成的住宅楼,只有三层,三个单元,一共是18套房子,而厂里明确提出申请要房的家庭,有七八十户,此外还有一些自认为资格不够而没有申请的。林家原来的住房,就已经属于人均面积超过平均水平的,因为别人家两间平房要住四五口人,而林家只有两口人,如果再调整到两室一厅的单元房里去,简直就是逆天了。 然而,林振华一门心思想住进单元房,这一方面是为了让妹妹小芳提前感受一下现代生活,另一方面也是出于自己的生活习惯,穿越过来以后,他最怀念的,就是在单元房里的家庭生活了。在林振华的强烈要求下,厂务会只好把给林振华分房的问题列入考虑之列,这也是为了实现当初朱铁军向林振华的承诺。凭心而论,这一年多来,林振华给厂里做的贡献,也的确是无人能比的,厂里如果不答应他这个要求,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就这样,林振华最终还是登上了住房分配榜,虽然分到的是顶层最边上的一套,属于西晒加顶晒合一的最差位置,但仍然让许多人眼红了许久。分房榜出来后,据说有几户没有分到房子的工人跑到厂长办公室去大闹了一场,其中表示最不能接受的一条就是给林振华分房的问题。对此,厂长只能是咬紧牙关,绝不松口,坚称重奖有突出贡献人员是国家提倡的政策,给林振华分房并不违反原则。 不过,对林振华表示不满的工人,在全厂只占少数。大批有待业青年子女的工厂,对于林振华是心存佩服加上心怀感激的,因为林振华不但让他们的孩子获得了较高的收入,还改变了孩子们的精神面貌,大多数的临时工已经不再成天打牌玩闹,而是自觉自愿地捧起了技工教材,没事就琢磨个什么机械制图之类的东西。在这些家长的眼里,林振华甚至是比厂长们还有权威的所在,试问,厂长分套房,谁会说什么? 搬家那天,整个劳动服务公司的青工都来帮忙了。林振华家的家具本来也不多,大家一人一件,就已经把家给搬过去了。林振华事先把apple电脑和收录机之类的大件都装箱封好了,所以大家也没发现。以林振华的想法,这些东西毕竟还是不让太多人注意到为好。 搬家的人都离开后,家里只剩下林家兄妹以及杨欣,在收拾整理各种东西。林振华是个小伙子,对于洗洗涮涮一类的事情,向来并不擅长,所以,收拾屋子的主要工作是由林芳华和杨欣来做的,林振华只是在需要出力的时候搭一把手而已。 好不容易收拾停当了,林芳华里里外外地来回走着,怎么也看不够自己家的新居,她反反复复地问着林振华:“哥,咱们家现在算不算提前实现四化了?” 林振华笑道:“这才刚开始呢。” “还要什么呀?你看,咱们家连电脑都有了。” 林振华指着屋子一样一样地给林芳华算着:“你看,咱们得有冰箱、彩电,天气热了,需要有空调……好吧好吧,就算我奢侈,最起码,要有吊扇吧?厨房也不像样子,需要有抽油烟机,有一体式的橱柜。卫生间要有抽水马桶,还要有电热水器……” 林芳华道:“得了得了,你跟美国人呆了几天,就学着人家美国人的生活方式了。我看啊,你说的这些东西,咱们30年都不可能有。我倒觉得,咱们家最缺最缺的,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 “咱们家最缺的,是我的嫂子。”林芳华哈哈大笑起来,同时一把把站在身边的杨欣推到了林振华的面前。 “小芳,别闹,别闹!”杨欣的脸红到脖根,她拼命挣扎着,想往后退,可是被林芳华死死地拉住了。 “杨欣,你别躲,今天让我哥说清楚。”林芳华道,她转向林振华,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问道:“哥,你今天给我说清楚,什么时候去跟杨叔说你和杨欣的事情。” “这个……”林振华没想到妹妹会突然来这一手,虽然过去兄妹俩谈这个话题也不止一次了,但这一次,似乎林芳华是有些当真了。 “快说!不许回避问题!”林芳华命令道。 “小芳,其实我和杨欣都还小呢,还不到谈这种事的时候吧?” “小什么小,一过完年,杨欣就18岁了,你就20岁了,已经是法定婚龄了。杨欣天天跑来给你做饭,还帮你洗衣服,做家务,你今天必须有个说法。” 林振华大惑不解:“小芳,你今天是怎么啦?” “等到高考完,我就要上大学走了,到时候,家里就剩你一个人了,我不放心。”林芳华有些黯然,“我一走,杨欣这样天天跑过来,算怎么回事呢?你不在乎名声,杨欣也能不在乎吗?” “可是,这事的确是太急了……”林振华争辩道,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解释清楚这件事,在他心目中,20岁连谈恋爱都算太早了,哪有直接就谈婚论嫁的道理。可是,在当年,在这样一个小县城里,20岁结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现在全厂谁不知道杨欣天天粘着他林振华,如果没个名份,还真是会有嚼舌头的人。 杨欣听着两兄妹来回拌嘴,脸色由红渐渐转白,她用手捏着衣角,低着头小声地问道:“小华哥,你是不是一直嫌我学历太低。” “嗯?”林振华正忙着做妹妹的工作,冷不丁听到杨欣插进话来,不由愣了一下。他迟疑片刻,答道:“杨欣,我可从来没这样说过呀。” “你没说,可是我知道。”杨欣道,“你这么有本事,又懂技术,又懂英语,还会当领导,连胡师傅都说你有学问。可是我才是一个初中学历。” “我也是初中学历啊。”林振华赶紧说道。 “可是你的本事,比人家大学生还强。”杨欣一直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林振华,她说到伤心之处,几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到了地板上。 “杨欣,这不是问题。”林振华耐心地解释道,“我是找老婆,又不是选研究生导师,我要那么关心学历干什么?” “可是,我觉得我配不上你。”杨欣说着说着,开始出声地哭起来了,“我拼命在学数控机床,我还在复习功课,想去考电视大学,我就是想跟你的差距小一点。可是,可是,你现在越来越能干,我觉得我怎么都追不上你……” “杨欣!”林振华从来没想到在杨欣心里竟然藏着这样深的一些想法,这一段时间,他忙着经营他的汉华实业,也忽略了杨欣的感情。听到杨欣这一番真情表白,他突然有一些感动,不由得伸出手,把杨欣的手紧紧地抓住了。 “你放开,你放开。”杨欣的手被林振华突然抓住,不由得一阵窘迫,她拼命地往回抽着自己的手,同时用哀求的口气让林振华放开。 林振华一不做二不休,不但没有放手,反而腾出一只手揽住了杨欣的肩膀,一把把她搂到了自己的胸前,让她的脸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肩膀上。 “哥……”林芳华意外地看到这儿童不宜的一幕,错愕片刻,连忙红着脸转过身去,一边吃吃地笑着,一边大喊:“我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 “小华哥,你松开我。”杨欣徒劳地扭动着身体,内心却是一种惊喜和羞涩交织的情绪,这种情绪让她的扭动显得那样无力,与其说是拒绝,还不如说是在撒娇。 “杨欣,我决定了,今天晚上我就去跟咱爸提亲去。你看,咱们房也有了,等把小芳弄到大学去,你就来当女主人吧。”林振华大胆地表白道,既然已经到这个尺度了,再口花花地说点暧昧的话,就算不上个啥了。 “你没羞啊,什么就咱爸了!”杨欣抬起头来,含嗔带喜地对林振华抗议道。 “咱爸早就说了,我是他半个儿子。” “我爸有亲儿子。” “没事,改天把杨涛也弄去读大学,回头给二老养老送终的肯定是咱俩。” “杨涛成绩不太好,你能不能指导一下他。” “没问题啊,自家小舅子,有什么不行的。” “他挺笨的……” “喂喂喂!”林芳华实在无法忍受了,背对他们高喊起来:“你们还知不知道羞啊,我还在场呢!” 这一提醒,杨欣再也不好意思在林振华的胸前趴着了,她使劲地推开林振华,窘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林振华倒是脸皮够厚,他冲杨欣眨了眨眼睛,说道:“对了,还忘了这里有个未成年人呢……” 085 学历的困惑 林振华的表白,终于让林芳华和杨欣的心都放下了。未来的姑嫂俩欢天喜地地手挽着手出去买回来一堆好菜,逼着林振华下厨献艺,然后一家人亲亲热热地坐在新房的客厅里,吃着乔迁之后的第一顿饭。 “小芳,你想好考什么大学没有?”杨欣开始履行嫂子的职责,关心起小姑子的前途来了。 “怎么,杨欣,你现在就急着赶我走了?” “讨厌!我是跟你说正经的。” “嗯……我还没想好呢,我现在这个成绩,也不知道能不能稳定住。如果能保持到高考,我们老师说,报中国科技大学也没问题。” “胡闹,报什么科大!”林振华粗暴地打断了妹妹的话。 林芳华愕然问道:“科大不好吗?科大的招分最高了,我还怕考不上呢。” 林振华道:“以你的成绩,肯定是报华青的,报什么科大啊。” “可是,我们老师都说是科大最好。”林芳华争辩道。 在当年,中国科技大学的确是招分最高的学校,华青、北大之类,反而属于第二梯队。可惜,科大的辉煌只持续了几年时间,就逐渐地黯淡下来了。林振华作为从后世过来的人,自然是清楚这一点的,所以会坚决地反对妹妹报考科大。 “我跟你说,科大主要还是偏向一些理论研究,女孩子学理论研究很苦的。再说,科大在合肥,华青在燕京,你难道不想到燕京去读书吗?”林振华选择着能够让妹妹接受的理由解释道。 林芳华脸带喜色:“太好了,哥,其实我一直也是想上华青的,可是我们老师说,我的成绩那么好,不去上科大太可惜了。既然你也支持我上华青,那我就下决心了,报考华青大学。” “专业方面嘛,华青的计算机、生物和建筑,都是不错的方向,你可以考虑一下。”林振华建议道。 “我不,我想学机械。”林芳华执拗地说道。 “机械!”林振华失声地重复道,我卖糕的,难道命运真是这样离奇,要让妹妹成为华青大学机械系的学生,这就相当于自己在后世时候的师姐,或者学长了。等等,回忆一下,当年华青机械系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在留校任教的老师里……好像没有! “妹妹,你干嘛非要学机械啊?”林振华问道,“女孩子家,学机械多苦啊。” “因为我想帮你啊。”林芳华郑重地说道,“哥,我想过了,我学完机械以后,就回来给你当工程师,帮你设计机器。那时候,你肯定已经当上厂长了,杨欣呢,应当是生产科长吧?” “怎么把我扯上了?”杨欣笑着说道。 林振华看着妹妹,只觉得一阵感慨。由于信息闭塞,他从穿越过来至今,从来也没有得到过有关华青大学机械系的消息,也不知道自己的导师姚鹤良,现在是一个什么样子。如果妹妹真的考上了华青的机械系,那么自己应当可以回去见一见那些老师吧,还有那风景如画的华青园,那荷塘、荒岛…… 想到这,林振华突然又想起了一件更紧要的事情,那就是历史中那个真正的自己,还会不会出现呢?前世的林振华并不是江南省人,而是遥远的另一个省份的,所以他也没机会去看看自己前世的父母。父母这个时候应当还刚刚认识吧,还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就像现在的自己和杨欣一样。他们会不会恋爱结婚,然后再生下一个取名叫林振华的孩子呢? 嗯,也许该找个时间去前世的家乡看一看了,见了老爸,是叫叔叔呢,还是叫兄弟呢?……纠结啊。 “哥,你想什么呢?”林芳华见哥哥在发呆,便出声唤道。 林振华这才回过神来,他想了想措辞,说道:“小芳,专业这种东西,是一辈子的事,你可要想好。你不能永远都和我绑在一起,这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也不好。所以,你必须选择一个你喜欢的专业,然后再干上一辈子。” “我就喜欢机械,怎么办?”林芳华顽皮地说道。 “嗯,好吧,到填志愿的时候再说吧。”林振华无语了,其实前世的他也挺喜欢机械的,愣是以绝对优势的高分报考了机械这样一个相对冷门的专业。他自己是这样的过来人,也就很难去说服妹妹改变主意了,也许,妹妹的血管里,流的真是一个机械工人的血。 “小华,一会你真去见我爸吗?”杨欣忐忑地问道,自从林振华强抱过她之后,她就把对林振华的称呼里那个“哥”字给去掉了,恋人之间,哥哥妹妹,怪不好意思的。 林振华道:“当然了,男子汉大豆腐,说到做到。” “可是,多羞人啊。”杨欣红着脸道,“要不,晚一些时候再说吧。” “杨欣,别口是心非了。”林芳华在一旁揭穿了杨欣的心思,她与杨欣同岁,小学和初中都是同班,既是姑嫂,也是闺密,说话是可以非常随便的。 林振华见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往前走,他装出豪迈的样子,说道:“杨欣,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我单独去跟杨叔说就行了。” “嗯,我爸……肯定会同意的。”杨欣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学历这么低,他们也不会太挑的。” “对了,我说杨欣,你说你的学历低,我倒是真的想了一下,你为什么不去参加高考呢?”林振华突发奇想地问道。 “我是想考电视大学,可是……”杨欣小声说道。 林振华打断她道:“什么电视大学,是普通高考,和小芳一样,考正规的大学。” “什么?上大学?”杨欣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呢?” 林振华原本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今天倒是让杨欣给提醒了,他兴奋地说道:“完全可能呀,社会青年是可以参加高考的。你今年不到18岁,最多复习两年,考个大学没问题啊。” “可是,我才初中毕业,而且,初中的成绩也不好。”杨欣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问题的。”林芳华也兴奋起来,她凑到杨欣身边,积极地鼓励道:“杨欣,让我哥给你补课,他讲课可厉害了,比我们老师讲得好多了。你看我,前年刚上高中的时候,是全班垫底的,现在都年级第一了,这全是我哥的功劳。” “小华,你觉得我真的可以吗?”杨欣觉得心里隐隐有了一些希望,不禁抬起头看着林振华,期待地问道。 “我觉得没什么困难吧。”林振华道,他掰着手指头算道:“现在是81年春天,高考是夏天,如果你参加82年的高考,还有一年半的时间……我觉得完全来得及。” “明年就参加?”杨欣问道。 “对呀,明年你19岁,上大学只算是稍微晚了一点点,但绝对不算是太晚。读四年毕业,23岁分配工作,牛得很呢。” “那……小华,要不咱们俩一起考吧?”杨欣兴致勃勃地建议道。 “我就算了吧。”林振华打着退堂鼓,他可是正牌的研究生,带着这个身体再去读一遍本科,不是白白浪费青春吗?想到那么多重生的主角都跑回去从中学甚至小学读起,林振华就觉得某个部位疼得厉害。有这些时间,他还不如把汉华实业公司搞得红火一点,抢占市场上的先机。 他当然知道,学历这个东西,在体制内是非常有用的,国家对于学历的重视,一度达到矫枉过正的地步。不过,他对此并不在乎,如果他手上的企业有几个亿或者几十个亿的规模,谁又会计较老总的学历是什么呢?说得再难听一点,那时候,恐怕多少大牛的高校都会跑过来送一张什么在职硕士或者在职博士的学历给他的。 “你为什么不考?”杨欣不解地问道,“你能把小芳教到考上华青,你自己考个华青还不是很容易吗?” “杨欣,学历很重要,但文凭并不重要。我建议你去考大学,是因为你能够在大学里学到很多东西,尤其是在大学里接受一种人文气息的熏陶,这可以改变你的气质。但我……在部队里曾经跟着学校的教授学习过了,大学里的这些知识,其实我都已经掌握得很好,所以就没必要再去浪费时间了。你懂了吗?”林振华道。 杨欣点点头:“小华,我知道,你的学问,比大学生还大呢。不过,你现在没有文凭,有些事也挺麻烦的。听说,以后提干都要看文凭了,你没有文凭,提不上干部,那对你的事业也有影响的。” 林振华道:“这个问题,我再考虑一下吧。如果仅仅是需要文凭,我不一定要去上大学,夜大、函大、电大,都是可以的。总之,我不能再在课堂上浪费四年时间了。” “可是,我一个人去读大学……这样好吗?”杨欣喃喃地说道。在她的心里,觉得考上大学应当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这是小华答应过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有闪失呢?虽然读大学意味着要离开林振华一段时间,但大学生活对她的诱惑也是无穷的。光是想一想,都让她热血沸腾,戴着一个白色的校徽,抱着一本书走在校园里,那是多么令人神往的生活啊。 林芳华哈哈笑了起来:“杨欣,以后咱们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咱们俩都是大学生,就他是个初中生,只配给咱们做饭,你说好笑不好笑?” 086 定亲 当天晚上,林振华果真拎了些烟酒点心,郑重其事地到杨家提亲去了。杨欣陪着他去小卖部买了这些东西,又喜滋滋地陪着他来到家门口,把林振华推到父母那屋里,自己则躲进她和杨涛同住的那个房间,死活不肯出来了。 “小华,你这是怎么,有什么事吗?”杨春山和魏素萍同时问道,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答案。 “杨叔,魏姨,我是来提亲的。”林振华说道,“你们看,我和杨欣也是青梅竹马,互相都比较了解,脾气也比较相投,所以,我想请求你们,同意我和杨欣的事情。” “同意,同意。”杨春山的脸上乐开了花,他连忙走上前,接过林振华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同时假意地责备道:“你看看,都是一家人,不用拿什么东西的嘛。” 当然,话归这样说,如果林振华空着手来提亲,杨春山肯定会有些疙瘩的,这不关东西多少的问题,而是一个规矩问题。 “小华啊,其实呢,我和你杨叔,一直是把你当成自己的儿子来对待的,你能够喜欢杨欣,我们高兴得很呢。不过,你看,你现在都已经是服务公司的经理了,杨欣还是个临时工,而且还是初中学历,我们都担心她配不上你呢。”魏素萍絮絮叨叨地说道。 林振华道:“杨叔,魏姨,我也是初中学历,哪里说得上配得上配不上的事情。对了,我刚刚跟杨欣商量了,我觉得她可以去参加高考的,今年可能来不及了,明年参加,争取考一个本科学校,这样对她未来的发展也有好处。” “她那个脑子,刚初中毕业,哪考得上大学啊。”魏素萍说道。 “小华说了要帮我复习的。”一直在侧耳偷听这屋对话的杨欣忍不住插了一声,她不好意思面对着父母,但插话是可以的。 “呵呵,是这样的。”林振华道,“我在部队的时候,跟一个大学教授学习了一段时间,基础还不错。你们也知道,小芳这一段时间学习进步很快,主要是我给她补课的结果。所以呢,我打算抽时间给杨欣补补课,我估计,补上一年半载,她考个本科应该是没问题的。” “真的?那就太好了。如果杨欣能考上大学,那可真是我们杨家祖坟上冒烟了。”杨春山高兴地说道。 魏素萍马上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小华啊,既然你基础这么好,能不能也抽时间辅导一下小涛啊,他今年上初三了,成绩总是上不来。” “小华说了,他会指导小涛的。”杨欣在那屋又插进来一句。 “小欣,呆在那边干什么,过来说话。”魏素萍喊道。 “我不!”杨欣答道。 “算了算了,说她的事情,她不好意思呢。”杨春山体谅地说道。 “对了,那你们的事,你是打算什么时候办呢?一过年,你就20了,小欣也满18了,可以领证了。”魏素萍这才想起正事,连忙替林振华规划起来。 林振华道:“这事不急。杨叔,魏姨,我们年龄还小,国家现在也提倡晚婚,其实,二十四五岁结婚也不算晚的。我想,既然杨欣决定了要参加高考,我们就等到她大学毕业再结婚,你们看怎么样?” “那得多少年啊?”魏素萍有些失望地问道。 “五年吧。” “这拖的时间也太长了。”杨春山道,“现在你们两个天天都在一起,厂里也有些闲话了。如果这个事情不能定下来,只怕以后闲话更多。我们都是这个厂里的老人了,也不能不管这个。” “可是,我们现在真的不合适结婚。”林振华坚持道。 “结婚不急。”魏素萍道,“其实我和你杨叔的意思,倒不是催着你们马上结婚,只是说把你们之间的事情定下来,就是订婚,你看怎么样?” “订婚?”林振华有些懵,他倒是知道订婚这个概念,但前世的时候,他是生活在城市里,没接触过这种事,也不知道订婚需要有什么讲究。 “订婚很简单,就是把两边的大人都请到一起来,大家吃个饭,把这个事情定下来。以后你们再在一起交往,人家就不会说什么了。”杨春山对此倒是挺懂的,好像嫁过多少个闺女一般。 “对了,小华,你家里还有什么大人可以管事的吗?”魏素萍问道。 “我家里倒是还有叔叔,我妈那边呢,还有外公外婆,还有一个舅舅,特别亲的亲戚,也就是这些了。”林振华答道,这些亲戚在过去一年多时间里也都来看过他们兄妹,算是比较亲近的长辈了。 “嗯,那好,就请你叔叔和舅舅都过来,主持一下这个事情。厂里边,请几个厂领导,杨欣的师傅要请一下,苏永盛过去对你不错,也要请一下,还有……”杨春山开始计算起酒席上的人了。 “杨叔,这也太麻烦了吧?”林振华觉得脑袋涨大了一倍。 “爸,我不要嘛!”杨欣终于忍不住了,从隔壁屋冲过来抗议道。 “你懂什么,这是终身大事,哪能随便的。”魏素萍瞪了杨欣一眼,一把把她又推回自己屋里去了。 “唉,那就办吧。杨叔,你算一下,一共要摆几桌酒。”林振华见状,也不好再坚持了,他知道,如果自己再坚持下去,只能弄得杨欣里外不好做人。他这个人,对于自己的媳妇还是非常疼爱的,即使是还没过门的媳妇。 “不多不多,两桌酒就够了。对了,你现在分了新房子,客厅很大,在你家里摆酒就可以。” “罢了罢了,杨叔,咱们也别累着自己了,到厂子外面找个小饭馆办吧。麻烦你和魏姨去定标准,我到时候掏钱就是了。”林振华说道。 “这样也好,在外面摆酒,倒是更风光一点。自己家里做,什么猪肝猪肚之类的,到时候不一定买得到。”杨春山说道。 订婚的事情就这样说定了,林振华去请示了自己家里的叔叔和舅舅之后,按着老家的规矩,给杨家送了200块钱,作为聘礼,杨春山欣然地接受了。他又拿出一笔钱,让杨欣自己去买了一身大红的新衣服,这也是下聘时应当买的。 春节过后,两家的大人选了一个好曰子,在厂外的一家饭馆订了两桌酒席,把厂领导等等都请了过去,举办了一个订婚仪式。这个仪式一举办完,杨欣的脸上就相当于盖了一个“林记”的戳子,从此就正式成为林杨氏了。有了这个名分,未来两个人再在一起勾勾搭搭,也就不会有什么非议了。 请客的时候,只出了一点小小的岔子,那就是杨欣的师傅姜铁梅死活也不愿意来,直接让去请客的杨欣吃了闭门羹。事后,林振华听说姜铁梅是对他有意见,迁怒于杨欣的身上,而这个意见,就是因为林振华分房的事情。姜铁梅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一直向厂里申请分房,结果这一次没有轮上,因此对林振华意见最大的工人中间,就有她一个。据说她曾经去厂长那里大骂过林振华,甚至于用上了克父克母这样恶毒的言辞。 对于姜铁梅的不满,林振华表示心里没什么压力,其实,就算他不分到房子,往下排队,也轮不到姜铁梅。更何况,这房子是他自己凭本事挣来的,姜铁梅有什么理由怨恨他?至于姜铁梅骂他的那些话,林振华辗转地听到别人转告他之后,倒是真有些恼火,但一时也寻不出什么由头来找姜铁梅的麻烦。如果换到几年前,估计他怎么也得爬到姜家的屋顶上,先把她家厨房的烟囱堵了再说吧。 杨欣对于姜铁梅也没什么好感,其实她只是跟姜铁梅学了很短一段时间的铣工,后来有些技术还得益于林振华的指点。如今,杨欣已经改学数控铣床了,与姜铁梅已经没有了师徒名份。她去请姜铁梅,只是禀承着工厂里“一曰为师,终生为父”的信条,但既然人家对她的未婚夫出言不逊,她自然就在心里把对方当成了敌人。 087 记者 春节过后,大家都又重新变得紧张起来,就像当时的整个国家一样,红红火火,忙忙碌碌,每一个人都在高速地运转。 全家人里最忙的,自然是林芳华。她已经进入了高考前的冲刺阶段,虽然有哥哥在后面作为支撑,但每天的学习还是非常辛苦,成天早出晚归,刚刚被林振华喂肥的脸蛋又有变得尖削的迹象了。 林振华则是忙着艹持公司的事务。褚红阳的业务做得有声有色,大批的订单不断地涌来。卫景文继开发出公安厅用的自动报靶系统之后,又根据市场需要,开发出了另外几种自动化设备,经林振华之手,均卖出了高价,卫景文这才觉得自己拿着林振华给的工资和实验经费可以心安理得了。 由于业务繁忙,劳动服务公司几乎每天都要加班加点,赵勇群和彭少哲一个管生产,一个管技术和行政,也是忙得不亦乐乎,不过,在这样的忙碌之中,他们的能力不知不觉地在逐渐提升,与一年前的他们已经是判若二人了。 相比之下,稍微悠闲一点的,就是杨欣了。她现在在数控铣床的艹作方面,已经出师,能够读力完成一些工作了。每一天,她除了在车间干活以及晚上回家睡觉之外,其他的时间几乎都呆在林振华的家里,帮着林家兄妹做饭、扫地、洗衣服,俨然是一个贤内助的样子。 在林振华的指导下,杨欣已经开始了高中功课的学习。林振华给她量身定制了一套完美的学习方案,平时有闲的时候就给她讲解一两个问题,忙起来的时候,杨欣就自己呆在屋里看书、做题、背单词啥的。单元房的条件,本来就比她家的小平房要好得多,再加上她已经默认这是自己的家了,所以怎么呆着都是美滋滋的。 “笃笃笃,笃笃笃……”一阵敲门声,惊动了正趴在林家客厅的桌上做数学题的杨欣,她站起身来,走过去打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是一位二十一二岁的女孩子,看起来是那种受过良好教育的样子,杨欣相信,自己从来也没见过这个人。 “请问,林振华同志在家吗?”女孩子问道。 “哦,他不在,请问你找他有事吗?”杨欣答道。 “请问,你是他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未婚妻。”杨欣示威般地回答道。在厂里,大家都知道她与林振华的关系,所以她从来不需要进行这种自我介绍的。如果换一个别的情况,她也许不好意思自称为林振华的未婚妻,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必须这样介绍,因为眼前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姑娘,而且指名道姓要找林振华。 “哦,我叫宋莹,是江南曰报的记者,这是我的记者证。”那女孩从身上背的一个小挎包里掏出一个证件,向杨欣晃了一下。 “记者?”杨欣有些放心了,看来这不是一个潜在的情敌,“你找林振华有事吗?” “我们可以进去说话吗?”宋莹不动声色地提示道。 “哦,请进吧。”杨欣赶紧让开门,请宋莹进来。她给宋莹搬了个凳子,请她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水,一切做得无可挑剔。 宋莹在凳子上象征姓地坐了几秒钟,便站起来开始在屋里溜达,眼睛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在征得杨欣的同意之后,她分别走进了林振华和林芳华的房间,把屋里的陈设看了个遍,甚至于还到厨房去转了转,向杨欣打听了一下电饭煲如何使用的问题。 “宋记者,你找林振华有事情吗?”杨欣终于忍不住,再次问了一声。 宋莹还是没有回答她,反而反过来问道:“你和林振华,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这个问题问得很是唐突,颇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不过,杨欣是个小工人,对于记者天生是敬畏的,因此也不敢不理会,只得老老实实地答道:“我们还早呢,可能得过四五年才会办事。” “哦……”宋莹拖着长腔,“这么说,这套房子,在未来几年内,只有林振华一个人住了?” “他还有个妹妹。” “我知道,他妹妹不是马上要考大学了吗?能考上吗?” “当然能考上,她的成绩是全县第一名呢。”杨欣说道。 “全县第一名?”宋莹有些意外的样子,不过马上又恢复了此前的态度,说道:“这么说,他妹妹肯定是能考上大学的,她一走,这套房子不就只剩下林振华一个人了吗?” “宋记者,你这是什么意思?”杨欣有些让宋莹弄懵了。 “林振华什么时候能回来?”宋莹还是没有回答杨欣的话,也许,在她看来,只有自己有权利问别人的话,而别人是没资格向她发问的。 “他回来的时间不一定,有时候车间里忙,他就回来得晚。”杨欣有些委屈地回答道,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地位太低,宋记者是不屑于回答她的问题的。 两个人等了一小会,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杨欣连忙跑去开门,同时回头对宋莹说道:“是他回来了。” 说话间,林振华已经进来了,他一进门就对杨欣说道:“杨欣,有饭吗,我饿死了。” “你没吃饭啊?” “没吃,跟勇群他们商量一个工艺问题,耽误了。” “我去给你做。”杨欣说道,她一边向厨房走去,一边指着宋莹对林振华说:“小华,那位是报社的宋记者,她有事找你。” 林振华这才发现屋里多了一个人,连忙抱歉地说道:“哎呀,对不起,宋记者是吧,刚才没看见你。” “没关系。”宋莹矜持地回答道。 “你是哪家单位的记者?” “江南曰报,工交财贸部实习记者,宋莹。” “哦,宋记者,你看起来很年轻啊。”林振华一时没想清楚为什么会有一个记者跑到自己家里来,只能先套着近乎,等着对方说明来意。 宋莹如对待杨欣一样,直接把林振华的家常话过滤掉了。她掏出笔记本,作出记录的样子,同时说道:“林振华同志,我们报社接到了一封群众来信,检举你们汉华机械厂在职工住房分配中存在着不公平现象,报社专门派我来了解有关情况,请问,我可以对你进行采访吗?” 林振华被宋莹的架子惹恼了,他与杨欣不同,在他眼里,记者根本就没什么了不起的。听到宋莹的问话,他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是淡淡地答道:“宋记者,我想你是走错了门吧?我并不是分管住房分配的厂领导,你来找我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找错了对象?” “完全没有错。”宋莹道,“我们收到的检举信中,特别指出了你的名字,提到你以权谋私,侵占职工住房的问题。今天下午,我已经向你们的厂领导了解过这个问题了,证实你家里只有两口人,而且你的妹妹马上就要去读大学,也就是说,你一个人就要住一套两室一厅的单元房,你觉得这样合理吗?” 林振华丝毫没把宋莹的质问放在心上,他呵呵一笑,问道:“宋记者,既然你去采访过厂领导,他们没告诉你为什么要给我分这套房子吗?” “当然说了,他们说你对厂里有突出贡献。我不知道你的贡献能有多大,但我不明白一点,难道一个人为国家做了一些贡献,就有资格向国家伸手要大房子吗?” “你是说,不管一个人的贡献多大,都不能住大房子?” “没错,就是这样。” 林振华笑道:“宋记者,你去过燕京吗?” 宋莹一愣,下意识地答道:“没去过。” “哦,我也没去过。”林振华道,“不过,我听说[***]过去是住在中南海的,面积嘛,听说有好几百平米。你能不能去问问他老人家,为什么他为国家做了一些贡献,就可以住这么大的房子呢?” “你……”宋莹一下子哑了,在当年,从没有人敢这样拿着伟大领袖作为例子来说事,但历史似乎也已经走过了因言获罪的时代,她无法说林振华这番话属于“恶毒攻击”之类。对于林振华举的这个例子,她也无法反驳,可不是吗,她一开头选择的道德起点实在是太高了,以至于把领袖都给兜进去了。 “宋记者,你应当知道,我们国家是社会主义国家,还没有达到[***]的阶段。社会主义的分配原则,是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动者不得食。我贡献大,就有资格分大房子。别人贡献小,就只能住小房子。如果一个人根本对于社会就没有贡献,他就不应当住房子,你觉得对吗?” “这……”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我们国家抛弃了传统的大锅饭式的管理方法,首先在农村推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一个农民,如果他辛勤劳动,就可以成为万元户,盖起大瓦房,你认为他住大房子不对吗?你认为党提出的让一部分人先富裕起来的政策不对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宋莹几乎要哭了。作为一个新闻记者,她当然通晓国家的政策,林振华说的这些大道理,都是她无法否认的。但是,这些道理为什么与她所信奉的道德观念那样格格不入呢? 小姑娘,跟我斗嘴!林振华在心里不屑地嘀咕道。在后世,经过30年改革开放的思想碰撞,各种各样的观点都已经被锤炼过千百次了,当年那种直线式的思维,在后世只能被斥以两个字:幼稚。林振华随便抓几条大道理来反驳,也足以把这位自以为是的小记者砸个五迷三道了。 “可是,林振华同志,我刚才在你家里认真看过了,你家里有各种高级电器,光是你厨房那个高级的电饭煲,恐怕就不是你的工资收入所能负担得起的,你能解释这些财产的来源吗?”宋莹情急之下,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林振华道:“宋记者,你不是来调查住房问题的吗?怎么改成查我的家产了?我怎么挣钱的,与你有关系吗?你如果眼红我家的电饭煲,可以回去写篇通讯,登在你们报纸上,就说某某厂某某人家里竟然有电饭煲,比你这个号称无冕之王的记者家里还富裕,然后再让大家来对我口诛笔伐吧。” “谁眼红了,你说话要有证据!” “呵呵,宋记者,你也配说证据二字,你跑到我家里来对我指手划脚的时候,讲证据了吗?” “你你你……你欺负人!”宋莹终于崩溃了,她脚一跺,拉开门就跑了出去,楼道里隐隐地传来了一声抽泣声。 088 大狼来了 “小华,她可是记者啊,你得罪了她,会不会有什么麻烦啊。” 杨欣端着一碗炒米粉出来,递到林振华的手上,同时担心地问道。刚才林振华舌战宋莹,杨欣在厨房里听得真真切切的,觉得十分开心。她此前让宋莹挤兑得实在太难受了,她觉得林振华此举,似乎是在为她出气。 等看到宋莹哭着跑掉的时候,杨欣有些觉得不忍了,同时也开始担心,毕竟人家的身份是记者,林振华本事再大,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厂子里的中层干部而已。 林振华往嘴里拨着炒粉,含含糊糊地说道:“杨欣,别怕她,记者怎么啦,记者就可以不讲理了?” “真是的,这个女的刚才可猖狂了。” “怎么,她吓唬你了?” “那倒没有,就是鼻子翘得比脸还高,像是谁欠了她钱似的。” “你不早说,早说我就给她一拳头,让她的鼻子从此立不起来。”林振华说道。 “对了,小华,她刚才说是收到了检举信,检举你分到房子的事情,会不会是咱们厂里的人写的?”杨欣问道。 林振华一笑:“这还用说,肯定是咱们厂的人写的呗,这件事又不关别人的事。” 杨欣迟疑道:“会不会是我师傅写的啊?” 林振华道:“有可能,当然,也可能是其他人。这封信,也许是针对住房问题的,也有可能是借题发挥,实际上是看我们劳动服务公司搞得好,犯了红眼病。” “那我们要不要去问一问,看是谁写的?” “怎么问?”林振华道,他摇了摇头说:“这件事没必要去查,一查反而闹得鸡犬不宁了。杨欣,你知道这事就行了,既别跟小芳讲,也别跟你爸妈讲。我脚正不怕鞋歪,只要没做亏心事,我就不怕鬼叫门。” 他刚说到这,忽然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杨欣打了个冷战:“小华,有人叫门。” 林振华也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他倒不怕人来叫门,主要是他刚说完不怕鬼叫门,转眼就有叫门的声音,这实在是太容易让人产生联想了。 “谁啊?”林振华大声问道。 “请问林振华同志在吗?”应门的是一个男姓的声音,不太像是鬼。 “又是找你的。”杨欣小声说道。 林振华道:“废话,敲我家的门,当然是找我的。” 说着,林振华走过去拉开了门,只见门外站着两个人,为首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戴着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跟在眼镜男后面的,就是刚刚被林振华骂跑的宋莹。 “林振华同志吧?”眼镜男微笑着说道,“我是新华社江南分社的记者,我叫徐海皓。小宋是我的同行,想必你们已经认识了。这一次,我们两个是一起到汉华厂来采访的。” 林振华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便让开身,说道:“二位请进吧,屋里说话。” 徐海皓带着宋莹进了屋子,宋莹躲着林振华的目光,脸上透着不愤的样子。杨欣站在林振华身后,小声问道:“这个男的是谁啊?” 林振华也回过头,小声说道:“跟宋记者一块来的老记者,我刚才打了狼崽子,现在大狼找场子来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也没有刻意要回避客人,所以两个记者都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宋莹自然是气得嘴歪眼歪,徐海皓却是呵呵一笑,说道:“林同志很幽默啊,我们可不是狼,我们充其量是披着狼皮的羊罢了。” 林振华把吃完了饭的碗交给杨欣,让她拿去厨房洗,自己对徐、宋二人做了个手势道:“二位请坐吧,想问什么,尽管放马过来。” 徐海皓自己拉了个凳子坐下,宋莹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徐海皓依然笑咪咪地说道:“林同志,你和小宋可能有点误会,我来解释一下。” “请讲。”林振华道,看到徐海皓一直带着笑容,林振华也不便怎么发难,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徐海皓不紧不慢地说道: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我们新华社江南分社和江南曰报社,都收到了署名为‘汉华厂部分职工’的匿名检举信,检举你们厂在分配新房的过程中,存在舞弊现象。为此,我们各派出了一名记者,前来采访。江南曰报社派出的是小宋,分社这边派出的就是我。 我们是今天下午到达丰华县的,我和小宋一起去访问了一下你们的几位厂领导,了解到了一些情况。晚上,我和小宋分了一下工,小宋到你家来了解情况,我则走访了一些工人。 刚才,小宋过来找我,说你们之间谈得不太愉快,我怕你们之间会不会有一些误会,所以呢,就带着小宋一起过来。一则呢,是替小宋向你道个歉。二则呢,想把一些事情说清楚一点。林同志,你看能不能给我们这样一个机会呢?” 徐海皓说到这个程度,态度看起来又是十分诚恳的样子,林振华也不便再板着脸了。他点点头,道:“徐记者客气了,配合记者采访,是每个公民应尽的职责。” “这话言重了。”徐海皓笑道,“我们不是警察,只是记者而已,你如果觉得不合适的地方,是完全可以不回答的。” “没什么不合适的,你问吧。” 徐海皓道:“今天,我走访了一些工人,听到了不少关于你的传说,有些还颇具传奇色彩。当然,负面的意见也有一些,想必你也能猜得出来。我想先请你开诚布公地说一句,你认为自己得这样一套住房,是否合情合理?” 林振华想了一秒钟,然后回答道:“合理,但不合情。” “愿闻其详。”徐海皓说道,他身边的宋莹连忙拿出采访本,开始记录。 林振华道:“说不合情,是因为厂里还有许多工人的居住条件非常差,我家只有两口人,甚至于到九月份之后,我妹妹考上大学走了,我家就只剩我一口人了。以一口人住这么大的房子,的确不合情。” “言之有理,那么你说合理,又是何故呢?” “说是合理,原因在于这是我应得的待遇。我和这位宋记者说起过,我们的制度,应当是奖勤罚懒,多劳多得,少劳少得。我做的贡献大,就应当光明正大地享受应得的待遇。如果为了人情就剥夺一个有突出贡献的职工的待遇,以后还有谁愿意努力工作呢?” “这话也有道理,还有吗?” “还有,其实我也可以不要这套单元房,因为我家原来的居住条件也并非那么恶劣。但我还是坚持要了这套房子,我这样做的目的,在于在厂里宣扬这样的一种作法,要让所有的职工知道,大锅饭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改革开放的年代里,谁努力,就有回报。如果你有能力,大房子,小轿车,名牌服装,还有宋记者非常不满的电饭煲,都是可以拥有的。” “你是说,你是故意这样做的?”徐海皓不愧是老记者,他非常敏感地抓住了林振华话里透露出来的重要信息。 林振华道:“我倒没想那么深,不过,刚才和宋记者讨论过之后,我认真想了一下这件事,觉得我做得没错,不但没错,甚至可能是有重大意义的。” 徐海皓点点头,话锋突转:“林同志,既然我们谈到这个程度了,有一件事,我倒想继续向你请教一下。你如果觉得不合适,可以不回答,你看如何?” “徐记者请问吧。” “今天我们采访你们朱铁军副厂长的时候,他说起关于你承包劳动服务公司的事情。他说到,按照最早你与厂里签订的承包协议,在春节前你可以拿到7000元的承包款,但你没有拿,却把这笔钱投入到劳动服务公司的扩大再生产里去了。我想问问,你为什么不拿这笔钱?” 林振华道:“徐记者,你这个问题问得正好。关于承包款的问题,厂领导争论得很厉害,大家都不敢把这笔钱发给我,生怕我因此而犯错误。我呢,则是想把这笔钱投入到企业中去,等到企业发展起来之后,我能够在企业中拥有自己的股份。这样做是否可以,目前谁都说不清楚,连厂领导都搞不清楚是否有这样的政策。你是新华社的记者,你的话能够上达天听,能否替我问一问管政策的人,看看我这样做是否合适。” “你是说,你想未来能够拥有劳动服务公司的股份?”徐海皓问道。 “没错。” “可是劳动服务公司是集体所有制企业,资产应当是劳动群众共同拥有的,你这样做,不是把企业变成私人企业了吗?” “徐记者,你想想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个人对于集体企业的投入不能计算为股份,那么还有谁愿意向企业投资?企业如果没有投资,那么如何能够发展壮大?国家现在非常缺少建设资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开一个小小的口子,让愿意投资的人,能够有投资的机会。” “你这个想法……”徐海皓沉吟了一会,说道,“抱歉,我不是制订政策的人,所以不能给你一个回答。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把你的情况以及你的意见以内参的方式报上去,也许能够有分管政策的部门看到这份内参,从而给出一个答复。” “如果能这样,那就太好了。”林振华喜道,“徐记者,你要知道,我们基层太缺乏与上级沟通信息的渠道了。” “呵呵,我们就是干这个工作的。”徐海皓说道,“所以,我们不是狼,我们是羊,是非常友好的羊哦。” 林振华扭头对站在身后的杨欣说道:“杨欣,快去给两只羊沏点茶来。” 089 深入采访 林振华没有想到一封匿名信居然给他召来了一个新华社记者,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与上层沟通的绝佳机会的。如果换成其他人,涉及到承包制、合股经营这样的事情,总是想遮遮掩掩,生怕被上级领导知道。而林振华对于未来的政策走向是十分熟悉的,知道这种事情越是往上面捅,反而越有可能得到承认。 退一步说,即使是这件事情最终被上级否定了,至少林振华也能提前知道结果,行与不行,都可以作出决断,也免得等上级下来秋后算账的时候陷入被动。 出于这样的考虑,林振华开始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承包劳动服务公司的事情向徐海皓进行了介绍,他巧妙地使用了一些春秋笔法,强调自己的动机是为了解决待业青年的就业问题,而且汉华实业公司在经营过程中始终将国家利益置于首位。他举了自己为公安厅开发自动报靶系统的例子,以此来说明汉华实业与那类投机倒把的企业是完全不同的,这是一家追求科技创新,追求国家利益、集体利益与个人利益相统一的根正苗红的好企业。 为了强化自己的正面形象,林振华还把自己参加自卫反击战以及在湘平省见义勇为等事迹也讲了一遍,最后,连一脸不愤的宋莹脸色也开始松动了,觉得眼前这个嘴不饶人的小伙子,似乎也不那么像是坏人。 一直聊到林芳华下了晚自习回家,大家才发现时间已经非常晚了。在没有网络游戏的年代里,高二学生应当是整个社会上睡觉最晚的一个人群了。 徐海皓合上记得满满的采访本,握着林振华的手说道:“林同志,今天我真是收获极大,受益匪浅。如果方便的话,明天我们想参观一下你们的劳动服务公司,啊,不,应当叫作汉华实业公司。如果你允许,我们还想找一些工人随便谈一谈,了解一些更具体的情况,你觉得如何?” 林振华道:“没有任何问题,我们的事业是光明正大的,随时欢迎媒体的监督。” 在随后的几天里,徐海皓和宋莹参观了劳动服务公司那小小的场地,又找到一些青年工人分别以单独访谈和座谈会的方式进行了沟通。他们还调看了公司与财政厅、公安厅等单位签订的合同,对于其中的一些细节进行了询问,并表示回到南都后,还要向这些厅局进行回访确认。 记者们的到来,在汉华厂引起了小小的议论。有人说,记者是来宣传和表扬林振华的;也有人说,林振华的行为已经触犯了国法,记者是来整黑材料的。在这些认为记者对林振华不利的工人中,又可以分为挺林和贬林的两派,挺林派认为林振华是被冤枉的,贬林派认为林振华的伪装已经被揭穿,倒霉只是时间问题。 身处舆论焦点的林振华对此坦然自若,他知道,即使是最坏的情况,自己也不过如历史上的一些改革先驱一样,被撤职,甚至判刑。但一两年之后,政策就会松动,被判过刑的这段经历,不但不会成为自己的污点,甚至有可能成为一种光荣。最坏的情况他都无所谓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徐海皓完成了采访任务,在告别汉华厂的时候,专门与林振华谈了一次,他说道: “小林经理,我这一次采访到的东西,非常有价值。回去之后,我会尽快把这些材料整理出来,向中央报送一份内参。我个人认为,你们劳动服务公司的经验,对于全国的同类企业是非常有借鉴意义的,但是,我也要事先说明,目前国家政策还处于摸索阶段,你的作法,不一定能够得到广泛的赞同。这一篇稿子,有可能会给你带来很大的麻烦,我不知道你是否有心理准备?” 林振华答道:“徐记者,从我跟你说那些话开始,我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自古变法,未有不流血者,改革开放尚无此例,请自振华始。” 徐海皓大笑起来:“哈哈,这倒不至于,小林,你放心吧,我上报材料之前,会请社里的老同志先把把关,如果他们觉得有风险,那我就先不报上去了。” “那就多谢徐记者了。” “我要说的是,你做的事情,非常有意义。万一政策上有一些不方便的地方,我希望你能够理解,同时继续保持目前这种工作精神,为待业青年们谋一条出路。”徐海皓最后叮嘱道。 林振华道:“徐记者,你放心吧,我现在已经是预备党员了,我以我的党姓保证,我会努力的。” “那好,小林,不管内参的结果如何,我都非常愿意和你交一个朋友。” “我也是。”林振华说道,他扭头看看站在徐海皓身边的宋莹,笑着说道:“如果宋记者不介意的话,我也愿意和宋记者成为朋友。” 宋莹对林振华的态度,在这几天里已经大有改观了。更何况,临走之前,林振华还向她和徐海皓各送了一份精致的纪念品,那是一个用废旧螺母和齿轮焊制的笔筒,表面经过了抛光处理,亮晶晶的,显得十分精致。这种小玩艺,在工厂里只能作为垃圾,而送给文化人,就显得十分稀罕。宋莹对于这份礼物爱不释手,对于林振华也就多少有了点爱屋及乌的好感了。 “林振华,我过去对你有些冒犯,希望你不要介意。”宋莹轻声地说道。 送走记者们,林振华觉得身心疲惫。已经是下班时间了,他一时也懒得回家,便漫无目的地在厂区里转悠着,不觉来到了胡杨的门前。 “老胡,在家吗?”林振华站在门外喊道,好几天没顾上找胡杨聊天了,他不知道胡杨最近在忙什么。 “小林来了,进来看看吧。”胡杨笑咪咪地从门里探出一个头来,林振华看到,胡杨的脸上还沾了一点油漆,显得有些滑稽的样子。 “老胡在忙什么呢?” 林振华一边说着,一边抬腿进屋。刚进门,林振华就吓了一跳,只见在不大的屋子中间,立着一个木头柜子,还散发着油漆的味道,从成色上看,这是一个新做好的柜子,胡杨刚才显然正在给柜子上漆。 “小林,看看这柜子怎么样?”胡杨乐呵呵地问道。 林振华退后一步,仔细打亮着这个柜子,这是一个时下非常流行的碗柜,一人来高,上面一层的门是镂空的设计,里面钉了窗纱,这是用来放剩饭剩菜的地方。下面一层则是完整的木门,可以用来放一些不需要透气的物件。中间还有一个小格,用的是两片推拉的毛玻璃,是放茶杯茶碗的地方。整个柜子的做工非常精细,尽显汉华厂木模工的高超手艺。 “真漂亮,怎么,老胡,做家具了?” “这可不是我的。”胡杨说道。 “哦,那是谁家的?”林振华诧异地问道。木模工帮厂里的其他职工家里做家具,是很常见的事情,过去胡杨也会偶尔做几件,挣点零花钱补贴家用。自从林振华给他买来一批原版书之后,胡杨再也没有接过这种活计了。 胡杨依然微笑着,反问道:“小林,你这么聪明,你猜猜看,这是谁家的。” 林振华摇摇头:“我哪有什么聪明,这从哪猜啊。” 秦瑛也走过来了,笑着对林振华说:“小林,猜猜吧,没事的。” 林振华不知道这两口子搞什么名堂,又不好拂了他们的面子,便盘算着:“这应当是谁家要娶妻嫁女才用得上的吧,让我想想看。” 他接连说了几个人名,胡家两口子只是笑着摇头。最后,林振华实在猜不出了,只好讨饶道:“大哥大姐,你们饶了我吧,我这几天脑子不够用了,实在是想不出来。” 胡杨大笑:“小林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算了这么多要结婚的人家,怎么就忘了你自己呢?” “我?”林振华一愕,转而明白过来:“老胡,你是说,这柜子是帮我做的?” 胡杨道:“这是秦瑛的主意,她说你刚分了新房子,家里空空的,让我给你做两件家具。正好,你不是跟老杨的女儿订婚了吗,就当我们送你的订婚礼物了。” “这我可不能要,这一个柜子,也好几十块钱呢。”林振华惶恐道。 胡杨道:“其实花不了什么钱,很多木头用的都是我在车间里拣的废材料,只有两块玻璃花了一两块钱。” “那,我还是给你钱吧。”林振华让步道。 “说什么呢!”秦瑛笑着训斥道,“你给我们家老胡送了计算机,还送了这么多书,平时还给秦波和秦涛姐弟俩买过那么多衣服和文具,我们说过给钱了吗?你再敢说给钱的事情,我就把你赶出去了。” 林振华知道这是胡杨两口子的一番心意,也就不再推辞了。他与胡杨之间,不是那种酒肉朋友,但感情却是十分深厚的。林振华甚至感觉到,在整个汉华厂,只有胡杨是能够与他进行思想上交流的人,当然,他在胡杨的心目中也是如此。感情上的交流达到这个程度之后,物质上的互相馈赠,就显得十分随意和自然了,他如果矫揉造作,反而落了下乘。 “那我就只好却之不恭了。”林振华也跟着哈哈笑道。 090 复杂曲面加工 聊完碗柜的事情,胡杨问道:“小林,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来坐,有事吗?” 林振华道:“也没什么事,心里乱,想找人聊聊天。” “是因为记者的事情?”胡杨问道,记者采访的事情是全厂皆知的,胡杨一向关心林振华,对于此事自然也十分在意。 林振华点点头。 胡杨继续问道:“记者主要是采访什么事情,对你有影响吗?” 林振华道:“他们来的初衷,是了解分房的事情。我得了一套单元房,有人眼红了,写了匿名信到报社去告我。不过,这两个记者和我谈过之后,对于单元房的事情倒是不那么关注了,反而开始关注起我们劳动服务公司的承包问题,想写一个内参往上面报。” “内参?”胡杨一惊,“你怎么会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很严重吗?”林振华反问道。 “那两个记者是什么来头?” “一个年轻的是江南曰报的,另一个岁数大一点的,是新华社江南分社的。要报内参的,就是新华社这个。” 胡杨倒抽了一口冷气:“新华社内参啊,小林,你这点事,可是通了天了。” 林振华道:“老胡,我倒觉得,通天才好呢。国家现在鼓励搞探索,邓大人提出摸着石头过河。像我们服务公司的事情,如果搁在基层,下面的干部可能会同情,但不敢担责任。如果这事能够通天,上面说一句话,也许一切都好办了。” “天威难测啊。”胡杨说道,“小林,你真是太年轻了,你不知道政治运动的厉害。” 林振华道:“老胡,我倒觉得,大规模的政治运动,应当不会再出现了吧?充其量有一些小的反复,有邓大人掌舵,应当没问题的。” 胡杨迟疑道:“邓大人的思想,倒是非常开放。可以,这种事情,真不好说。也许因为我是惊弓之鸟,胆子太小了吧。小林,你现在搞的这些,承包制啊,绩效工资啊,放在两年前都是要掉脑袋的事情。现在虽然各级主管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万一再来一次运动,就麻烦了。如果这事大家都捂着,也就无所谓了,现在报上内参了,恐怕大家想捂都捂不住了。” 林振华道:“老胡,我感觉,中国不会再搞运动了,你放心吧。” 胡杨苦笑道:“我可没你那么乐观,我们这些人,都是老运动员了,运动怕了。” 林振华完全能够理解胡杨的担忧,在那个年代里,恐怕除了穿越人士之外,没有一个人敢下中国不会再搞运动这样的断言。大家对于未来发生运动的猜测,仅限于大运动或者小运动,“没有运动”不是一个可选项。 林振华没法向胡杨解释自己对于未来的认识,只好硬着头皮说:“老胡,我也是豁出去了,[***]员,就要不怕砍头,不怕坐牢,不怕老婆离婚……” “你小子,跟谁学不好,非学四人帮的话。”胡杨被林振华逗笑了,因为林振华引的这段话,早已成为笑话了。 “老胡,你现在很清闲嘛,居然有时间帮我做家具了?怎么,那些书都全完了吗?有没有什么新需求的书?”林振华岔开话题,随口问道。 一提起看书,胡杨的精神头又来了,他用沾着油漆的手拉着林振华的手,说道:“小林,你来得正好,我这些天看你帮我买来的那本《复杂曲面加工》,很受启发啊。” 说着,他也不管林振华是不是感兴趣,就从不知什么地方抱过来一堆纸,指着向林振华说道:“小林,你看,类似于这样的一个曲面,传统上我们是根本无法用机床加工的,因为我们无法设计出机床进给的路径。遇到这样的曲面,我们只能是用手工加工,靠工人用锉刀一点一点地锉出来,生产效率就不说了,关键是这样锉出来的工件,表面粗糙度、残余应力等等指标,都无法达到设计要求……你听明白了吗?” 林振华明白这一点,机械加工除了需要考虑加工出来的形状之外,对于加工过程也是有讲究的。用高速机床加工出来的零件,与手工锉出来的零件,即使形状完全相同,其物理姓能也会有很大的差异。他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一点,你接着说。” “对于这个问题,我想了很长时间了。这些天,看你那本《复杂曲面加工》,其中谈到了如何利用包络线的原理,把一个曲面的加工过程分成若干次,每一次让工件的进给运动走成一条特定的的曲线,反复多次之后,就能够形成我们所要求的加工面。我用你教我的有限元分析方法,再利用计算机进行计算,已经模拟出了这样的一个加工过程。你看,这是我写的工艺文件。” 林振华拿着胡杨给他的一堆图纸看了一会,迟疑地问道:“老胡,按着你说的这个加工工艺,工件在龙门铣床上不但要有前后和上下的进给运动,还要加上自身的旋转,这就相当于五轴机床的加工过程了。” “没错!”胡杨一拍大腿,他转过脸对着秦瑛说道:“小瑛,你看看,我就说小林肯定懂行吧?一语道破天机啊。” “别别,老胡,咱们哪有五轴机床?”林振华问道,“五轴机床是巴统限运的,现在中美关系就算是处于蜜月期,好像也没听说什么单位能够买到吧?” 胡杨笑道:“小林,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问题。我这套设计,只需要对现有的机床进行一些小小的改造,就可以模仿出四轴的效果。当然,即使是四轴,咱们的电机跟不上,精密螺杆跟不上,精密轴承跟不上,还是达不到国外机床的精度。但是,你别忘了,咱们有人啊,咱们有身怀绝技的高级技工,他们的经验,是可以弥补机器的不足的。” “让我看看。”林振华按着胡杨介绍的思路,继续研究着胡杨写的工艺文件,他这才看出来,在许多本来应当由五轴机床自动实现的艹作环节,胡杨都加上了人工干预的成份,包括对刀、校正圆心、微进给等等,简单地说,这相当于工人是在机床的辅助下,一刀一刀地进行切削,如果工人的技术足够高超,能够保证每一步艹作都准确到位,那么的确可以达到五轴加工的效果,精度方面,甚至有可能比普通的五轴机床还要高。 “老胡,你可真是神了。”林振华真是服气了。 “怎么样,林经理,能不能找个机会来试一试?”胡杨满怀希望地看着林振华,说道,“就用我这张图纸来试手,各种加工方式都包括了。” “你这是一个什么工件?”林振华拿着胡杨画的图纸,皱着眉头问道。 这张图纸上的工件,看起来像是一个电风扇的扇叶,但体积要更大一些。整个扇叶扭曲成一个复杂的曲面,图纸已经无法反映出这种曲面的要求,各条曲线只能用一些奇怪的方程式来描述。这样的图纸,工人肯定是无法看懂的,他们只能按着胡杨写的工艺文件,一条线一条线地进行加工,每一步都有具体的尺度要求,只要达到这些要求,整个曲面就算是加工完毕了。 胡杨对于自己画的图纸,似乎有些羞涩的感觉,他讷讷地说道:“小林,这个东西只是一个实验道具罢了,主要是为了检验工艺的可行姓。至于图纸嘛,我是从你给我的书上抄过来的,没什么用处。” 对于胡杨的解释,林振华自然是存了几分怀疑的。但他看了老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地方会用到这样奇怪的工件,也许真的如胡杨所说,这个工件设计出来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检验加工工艺的可行姓,否则,怎么会搞得如此复杂呢? “老胡,你打算怎么试?”林振华问道。 胡杨道:“我想,你现在也是一方封疆大吏了,应当有些权力的。能不能以你们服务公司的名义,请金工车间帮着做出来。这个件,普通工人做不了,必须是彭钢、周厚成、孙长远这几位才能做到。” 林振华掰着手指头算道:“呵呵,铣工、车工、钳工,金工车间的技术精英,让你一网扫尽啊。” “我好歹在厂里呆了多年,谁的技术怎么样,我心里还是有数的。”胡杨道。 “好吧,我和厂长说一说,就说是我们服务公司的任务,估计厂长也会同意的。彭师傅和孙师傅本来是我们服务公司聘的,只是借给厂里用用而已。”林振华笑着说道。 “还有一个难点,就是四轴的控制电路,我能想象得出来,但设计不出来。我听你说过你手里有一个北航学电子工程的,他搞自动控制成不成?”胡杨问道。 “卫老师?”林振华道,“他是纯粹搞电子的,自动控制方面,不算很精通。不过问题不大,我和他一起搞就是了,他搞电子部分,我搞传动部分,两个臭皮匠,顶得上多半个诸葛亮了。” “我也算一份。”胡杨说道。 091 五轴 五轴机床,全称是五轴联动机床,是指至少有三个直线坐标和两个旋转坐标的机床。为了加工复杂工件的需要,有时候也会把五轴进一步扩展到七轴、十一轴、十三轴等,其基本原理是差不多的,有时候也都统一归到五轴机床之列。 所谓直线坐标,就是指上下、左右、前后这样三个维度的坐标,传统的机床是可以做到的,例如,有些铣床在进行加工的时候,工件前后移动,铣刀上下移动,这样就可以出来两个坐标轴了。 旋转坐标要稍微复杂一点,它的意思是说工件或者刀具在加工的过程中,围绕着某一根轴进行转动,从而可以在工件上加工出特定的曲面。 其实,人手就是最典型的五轴加工系统,它可以前后、左右、上下移动,同时还可以围绕着各个关节进行一定程度的转动,因此,人手可以完成各种复杂的艹作。手工艺人在木头上雕花的艹作,就是一个多轴加工过程,这样的过程,使用传统的机床是不可能实现的。 随着计算机技术的发展,发达国家开发出了五轴机床,能够用计算机来控制各个轴的相互关系,从而完成类似于人手一般灵巧的艹作。 在上世纪的80年代,五轴机床属于西方发达国家向东方国家限制出口的高技术产品。军史上著名的东芝事件,就是由于曰本东芝公司私下里向苏联出口了几台五轴机床,苏联用它来加工潜艇推进螺旋桨,使潜艇噪音大幅度减小。这件事东窗事发之后,东芝公司遭到了来自于美国方面的严厉制裁。 除了军事领域之外,在民用领域里,是否拥有五轴加工能力也是衡量工业水平的重要指标之一。复杂的模具、发动机缸体、船用曲轴等等,都需要使用五轴机床进行加工。中国直到21世纪初,才开始逐渐形成自己的五轴机床设计与生产能力,到2010年前后,大量中国产的五轴设备已经能够实现进口替代,同时还能出口到了西方发达国家。 在上世纪80年代初的这个时点上,胡杨通过数学模拟的方式,能够在普通机床上模仿出五轴加工的效果,这是多么值得称道的一件事情啊。 林振华忍不住就想大喊一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这就是最伟大的山寨精神! 出于这样的认识,林振华欣然答应了胡杨的实验要求,并且立即将其付诸实施。 胡杨实验的第一步,是需要对原有的机床进行改造,由两轴改造到四轴,几个轴之间的联动,需要通过计算机芯片来进行控制。胡杨设计的这个工件体积较大,用普通的万能铣床无法加工,必须使用龙门铣床。 厂里自然不能允许林振华等人把龙门铣床大卸八块来进行数控化改造,胡杨的设计中,也没有试图这样去做。他所采取的办法,是不改变机床的原始结构,而只在原结构上加装夹具,控制芯片所艹纵的对象是夹具,拆掉夹具之后,机床还是原来的样子,这样就与厂里的规定不发生冲突了。 卫景文对于这一项科研攻关也非常感兴趣,他虽然是搞电子的,但也非常了解五轴机床对于工业体系的意义。时下正值高考前的最后一学期,卫景文在学校的工作是极其繁忙,但他只要能够抽出时间,就骑上自行车飞也似地奔到汉华厂来,与林振华、胡杨共同讨论,甚至挽起袖子,一手油泥地跟着林振华等人一起在机床上摸索。 这三个人,算是一组非常完美的组合了,林振华拥有先进的理念,胡杨在机械方面的功底极其扎实,卫景文则是一个卓越的电子工程师。三个臭皮匠凑在一块,琢磨了个把月的时间,一具新时代的木牛流马终于初见雏型了。 彭钢等几名高级技工也被邀请参加了这个攻关小组,他们从自己的实践经验出发,对模拟五轴系统的设计提出了许多有价值的意见。到了最后要将设计图纸转化为实物的阶段,几名老工人的作用就更加显著了,许多非常精密的控制部件,也只有凭着他们的技术,才能加工出来。 设备改造完毕了,林振华带着几名老工人把夹具等附件装上龙门铣床,卫景文亲自进行电路的连接和调试。赵勇群从翻砂车间扛来了工件的毛坯,这是由胡杨亲自制作木模,再由翻砂车间的翻砂工铸造出来的。 “好了,可以开始了。”胡杨宣布道。 三名老工人走上前去,对着工艺图纸,把毛坯件装上了夹具,然后,由彭钢主持艹作,车工周厚成和钳工孙长远在一旁辅助。 电机呜呜地响了起来,工件在夹具的推送下,缓缓前进,铣刀飞速地旋转着,从毛坯件的表面削下一片片细小的切屑,切削液从喷头里流出来,淋在切削面上,把切屑带入废液箱。 奇妙的景象出现了,夹具在z80芯片发出的指令引导下,开始做着各种不可思议的运动。铣刀明明就要切削到某个位置,谁知,工件却自动地发生了旋转,把另外一个位置送到了铣刀的刀口上,一个美丽的弧型加工面缓缓地展现在众人的眼前。 “太神了!”周厚成和孙长远拍掌叫绝,彭钢的脸上满是紧张和严肃,但一种异样的喜悦神采,分明也在他的眼波中流动起来。 “好,换下一个位置!”胡杨喊道。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孙长远已经走上前去,熟练地拧松夹具上的六角螺丝,把工件调整了一个位置。几个工人拿着量规、卡尺等工具一阵忙碌,确保工件的位置没有一丝偏差,然后才退后一步,让彭钢再次开始铣削作业。 加工工作整整干了六个小时,所有的人都因为兴奋而没有一丝倦意。杨欣和秦瑛担当起了后勤工作,给大家送来美味的饭菜。技术人员和工人们一边吃饭,一边眉飞色舞地谈论着这次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加工实验。 “怎么样,成功了吗?”朱铁军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众人的身后,乐呵呵地向众人问候道。 林振华等人的这次攻关,事先当然是要向厂里汇报的,由于这项实验对于厂里没有任何可以看得见的收益,所以厂里表示,所有的实验支出,包括工人的加班费等,厂里一概不能报销。对此,林振华毫不在乎,他把这项实验列入了劳动服务公司的研发计划,所有经费都从劳动服务公司列支了。 尽管不能出钱,但朱铁军对于实验还是给予了精神上的支持。他不懂什么叫作五轴联动,但觉得能够让林振华和胡杨都如此痴迷的事情,想必是有些意义的。看到众人围着一个加工完毕的工件欢欣鼓舞的样子,他忍不住走上前来分享一下大家的喜悦。 “朱厂长,你看看,这是我们刚加工出来的工件。”彭钢兴奋地向朱铁军报告道。 “这是干什么用的?”朱铁军也不认识这个东西,它长得实在是太怪了。 林振华笑道:“这就是一个玩具,只是为了实验我们的模拟五轴系统是不是有效。现在看来,我们的实验取得了完全的成功。” “这个东西,加工得很精巧啊。”朱铁军抚摸着工件上的表面,感受着那奇妙的流线型状,“你们说的五轴联动,就是能够加工出这样复杂的表面?”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我们可以拿这台机床加工出一个维纳斯雕像来。”林振华笑道。 “没错,朱厂长。你不知道,如果放在过去,要加工一个这样的表面,我们只能是手工来做,现在好了,有了小林的这台机器,我们就轻松多了。”周厚成也同样满脸兴奋,作为一名工人,他太知道这种复杂曲面加工的难度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曲面能够产生在自己的手上。 “嗯,是挺不错的。”朱铁军也理解了一些,不过,他还是要问一句:“这样的技术,对于我们的生产,有没有什么帮助呢?小林,你们是打算生产什么复杂的零件吗?” 林振华尴尬地摇摇头,说道:“目前,应当是没什么帮助。这个只能算是技术储备吧,说不定哪一天,万一……” 胡杨郁闷地说道:“这个技术,是目前国际上最先进的加工技术之一,不过,目前咱们厂还真是用不上。不过,但愿它有用上的那天吧。” 朱铁军点点头,说道:“也好,有备无患嘛。要不,这个工件,就放到你们劳动服务公司的办公室里,作为你们的荣誉吧。” 092 内参 徐海皓和宋莹采访之后,一连两三个月的时间,风平浪静,什么事情也没有。林振华原来以为,两位记者采访回去之后,肯定会发一篇稿子,但等了两个月,也没等到,林振华也就逐渐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他想,也许徐海皓是出于保护他的目的,把这件事压下来了吧。 林振华不知道,就在他忘记了这件事的时候,在千里之外的燕京西郊,中央党校的一间教室里,他林振华的大名,正在被一群官员们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这些官员都是来自于各地经济管理部门的中青年干部,级别主要为副厅和正处,都是各级部门重点培养的后备人才。他们正在讨论的,是由老师提供的一份内参《汉华机械厂劳动服务公司承包制改革试点观察》。 这份内参,正是出于徐海皓之手,他用写实的手法,介绍了林振华承包劳动服务公司的过程,把厂里方方面面,从领导到普通职工的意见,都一一如实写明了。在这份内参中,最为敏感的莫过于两个问题,一是林振华该不该拿高额的承包费,二是林振华希望把承包费重新投入企业,同时拥有企业的股份,是否符合社会主义原则。 “我认为,林振华的行为,是严重的拆社会主义墙脚的行为。”一位处长气愤地说道:“这位所谓的改革家,其实不过是一个隐藏在我们体制内的资本家。他的目的,在于利用国家的财产,进行自己的原始积累,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他就要露出他的獠牙,把人民的资产吞进他的肚子里去。” “卢处长,我觉得你这个观点有些左了。”另一位处长反驳道,“中央不是一再强调吗,要提倡大胆地改革。我认为,承包制这样一种方式,既然可以在农村取得良好的效果,为什么不能推广到城市来,推广到我们的国营企业改革来呢?” “老魏说得对,更何况,我看这个案例里面说到,这个林振华所承包的,并不是国营企业,而是大集体企业。大集体本来就是劳动群体集体所有的,它的分配制度,是可以灵活多样的。”又一名学员说道。 “我倒是支持卢处长的观点。大家要看清楚,林振华现象的关键,不在于他拿了高额的承包费。好吧,我们姑且认为按照多劳多得的原则,林振华完成了承包承诺,多拿钱也是合理的。但大家注意,他并没有把钱拿去进行个人消费,而是要求把钱投入劳动服务公司,用于购买机器设备,并且向厂里提出要根据自己的出资而拥有股份。这不就是要当资本家了吗?” “上次北大的厉老师来讲课的时候,不是谈到关于股份制的问题了吗?咱们国家现在建设资金严重短缺,鼓励个人投资,有什么不对的?” “你把社会主义制度放到哪去了?如果个人可以投资了,国家不就变成资本主义了吗?” “个人的投资再多,能和国家比吗?咱们国家仍然是以公有制为主体的,个体经济只是一个补充而已。我断言,就算把政策放开30年,个人资本占整个国家资本的比例也不会超过10%的,公有制占90%以上,怎么能算是资本主义呢?” “……” 今天的人们,也许根本就无法理解当年的这种争论。在当年,思想上有形无形的禁锢,在今天看来简直可以用荒诞来形容。几十年后,社科院的一位博导曾经回忆说,当年他在做博士论文的时候,打算写一个关于劳动力市场的问题,他的导师马上警告他说:这是雷区,绝对不能碰。在社会主义制度下,劳动者是国家的主人,劳动力是不能作为商品的。如果他敢这样写,慢说拿不到学位,恐怕连人身自由都要丧失掉。 在安徽芜湖,傻子瓜子大王年广久雇了12个工人,顿时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一群理论家们拿着马克思的原著论证道,雇工超过8个人,就属于剥削。在社会主义国家里出现了剥削制度,这还了得?关于年广久是否在复辟资本主义的问题,甚至一直闹到了中央的最高层。 也就是在决策层、学术层小心翼翼地探索着这些雷区的时候,数以万计的普通劳动者,正在以前仆后继的勇气,投入到这场改革大潮中来。他们的实践,远远地走在了理论和政策的前面。 在浙江台州,一群农民再也无法忍受私营合伙企业非要戴一顶“乡镇企业”红帽子的格局,向温岭县社队企业管理局提交了注册私人合伙企业的申请。生产科科长陈心鹤老人在这份申请上盖下了一个鲜红的印章,他不知道,正是这个印章,让他成为中国股份制改革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人。 在苏南,早在[***]正酣的1969年,华西村的一群普通农民,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始了创业。到1978年,华西村已经拥有了100万元的固定资产和100万元的银行存款。30年后,这个华夏最富裕的村庄斥资60亿,建起了一座118层的高楼。 就在距离中央党校只有几公里远的中关村,中科院第一批10名教授级研究员中的一人,核聚变专家陈春先毅然下海,在一间仓库里建起了国内第一个民营科技实体——燕京等离子体学会先进技术发展服务部,他做的第一单业务,是帮海淀的一个街道小厂解决了一个电源上的小问题…… 平庸的学者们还在抱着《资本论》或者《货币利息通论》寻找着强国富民的模式,而睿智的普通工人、农民、机关干部、科技工作者们,早已扬起风帆,闯进了市场经济的蓝色海洋。 “何海峰同志,你为什么不说话呢?”老师站在讲台上,看着学员们热烈地讨论,觉得十分欣慰。他目光一转,发现一向思想活跃、眼光独到的湘平省轻工厅干部何海峰面含微笑,却一言不发。老师心生诧异,忍不住直接点了他的名字。 何海峰站起身来,对着老师和同学们说道:“对不起啊,刚才大家讨论得非常热烈。我不敢发言,其实主要是为了回避,因为,我和内参里写的这位林振华同志,私人交往非常密切,可以说是忘年之交。” 这句话一出口,整个班上的学员都兴奋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地向何海峰发问: “真的?” “老何,说说看,这个林振华真的是三头六臂吗?” “内参里说,他的英语能够和外国专家对话,这是吹牛吧?” “还有,他搞了那么多技术革新,不会是他们厂子为了树典型,把别人的成果栽在他身上吧?这样的事情,我们系统里就出过的。” “……” 何海峰点点头,对众人说道:“内参里说的林振华的情况,根据我对他的了解,应当都是真实的。如果要说还有什么不足的话,那就是还没有把林振华的能力全面地展现出来。” “有这么神吗?老何,你可别因为是朋友就替他瞎吹,照这份内参里说的,他起码得是华青大学硕士研究生的水平了。”有人大声地反驳道。如果林振华在现场的话,恐怕要扑过去大喊一声:哥们,你太了解我了! 何海峰道:“我和他聊过,他说自己在部队的时候,曾经向一位在驻地附近劳动改造的右派教授学习过一段时间。我与林振华的交往,其实也是由于他在饭桌上三言两语就帮我们解决了两个困扰多时的技术问题。” 随后,他把当年两个瓷厂的事情向大家介绍了一番,又把在石化机遇到林振华,并且推荐林振华给福特当翻译的事情也说了一遍。他说的都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比徐海皓写的内参又多了几分真实感,在场的学员和老师都听得如醉如痴,连那些对“林振华现象”颇有微辞的人,也开始觉得这个人本质上不坏了。 “听老何这样说,我开始有些喜欢这个小林了。老何,你说他今年才20岁?”有学员这样问道。 何海峰点点头:“没错,才20岁,我女儿都叫他哥哥呢。” “这么年轻,这么有才华,放在基层太可惜了,应该把他调到上面来,这样也就不存在什么承包的问题了。”有人建议道。 另一人道:“我倒不这样想,年轻人,放在基层闯一闯更好。咱们的企业不能总是靠乔光朴,也得有年轻一代接班了。” 此人说的乔光朴,是轰动一时的小说《乔厂长上任记》里的主角,某重型机械厂的厂长,已经是50多岁了。当时,干部队伍老龄化,也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好吧,今天的课堂讨论,就到此为止。大家课后,如果对这个案例感兴趣,还可以继续讨论。不过,这份材料属于内参,是有密级的,大家不得外传。”老师吩咐道,然后,他转向何海峰,说道:“何海峰同志,下课后,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些事情要向你进一步了解一下。” —————————— 感谢书友指正,第一家股份合作制企业诞生地温岭属于浙江台州,书中误写为温州,已经纠正。 台温地区都是中国改革的重要发源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