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


 001 王老板

    第六星团首府，行政星恒州。
    某处知名高等学府中，那间宽敞、洁净，却十分冷清的阶梯教室内。
    讲台上的男性讲师正侃侃而谈，台下的十多名学生却是昏昏欲睡。
    在那片悬浮在讲台左前方的投影屏显示中，有这位讲师的详细资料。
    他叫王泽，看起来似乎只有三十多岁，修长的身形、笔直的脊梁，棱角分明的脸庞仿佛被雕刻家静心雕琢过，略微深陷的眼窝前架着一幅方形眼镜，确实算较为耐看那类。
    就是抬头纹有些过于严重。
    王泽精心打理过的短平发，与他身上那板正的西装马甲，证明着他对这堂课的认真负责。
    可惜的是，因为不允许虚拟形象接入，他的‘犯罪实录’选修课极少会有学生选择，就像今天，能容纳两百人的教室，只有十多名学生在前排落座。
    尽管没几个‘听众’，王泽依旧努力让自己嘴边飘出来的话语，保持着他最大限度的幽默。
    “随着科技的不断发展，罪犯变得无处遁形，想要搜集证据也变得更加轻松和精准。
    “但同样的，犯罪的手法也变得越来越隐秘。
    “人内心膨胀的犯罪欲望，并不会被科技消磨掉。
    “我们今天要说到的案子，就是凶手利用云轨车颠簸的节奏，配合一个简单的电子物件，就能让受害者心脏停止跳动。——这种与环境结合的新型作案手法，现如今层出不穷。
    “你们主修的方向都跟刑侦有关对不对？”
    王泽话语停顿，略有点期待地看着前排落座的这十多个学生。
    “老师，”有个女生举手示意，笑嘻嘻地说了句，“我是复古园艺系的！”
    “我是服装设计的，王老师！”
    “星际工程，新型戴森云方向！”
    “那个，其实我是宠物兽医系的，嘿。”
    “嗯，大家都挺不错。”
    王泽抬手揉了揉额头，笑容中透出了点点无力感。
    叮铃铃——
    伴着这跟随人类文明发展却永恒不变的铃声，讲台上的王泽潇洒地收起保持立体投影的手机，快步逃离了这空旷的阶梯教室。
    视线中，这空旷无人的校园显得有些诡异。
    实际上，只要带上拥有‘现实增强系统’的墨镜，就能看到校园各处遍布着学生们的身影。
    他们把身体留在了舒适的宿舍，正用虚拟形象在校园内行走。
    教学楼前的大路上，有位风姿卓绰的年轻女性，站在一辆造型别致的‘老爷车’旁。
    她五官精致，紧身的红色职业套裙衬出了凹凸有致的身材，那张被投入了巨额保养费用的脸蛋，完全找不到半点皱纹，一双宽厚的红唇宛若烈焰，与她浅红色的波浪长发相得益彰。
    见到王泽的身影，女人立刻露出得体的微笑，摘下那幅具有‘现实增强’功能的墨镜，对王泽微微欠身。
    “授课辛苦了，老板。”
    女助理挤压喉咙发出温温柔柔的嗓音，动作麻利地拉开了车门，接过王泽手中的公文包。
    等她关上王泽一侧的车门后，踩着小碎步迅速绕去了另一侧，并拢双腿、入内坐稳。
    车内的自动驾驶系统自行启动，朝着预先设置好的目的地进发。
    王泽打了个哈欠，瘫坐在座椅上。
    “帮我查一下，我在这里还有多少课程？”
    “老板，您之前答应的十六节选修课还剩下三节，需要在这个学期结束前安排完。”
    一听女助理的回答，王泽的眉头就皱成了川字。
    “意思是，我还要被这些对逻辑推理丝毫不感兴趣的学生再折磨三次？”
    “毁约需要赔偿大笔金额，老板，虽然您很富有，但我作为助理以及一名合格的会计，必须提醒，这绝对不是明智的选择。”
    女助理满脸惋惜，但嘴角却在不断上扬，她笑道：
    “老板，你可以试试开一堂虚拟课程，绝对会有让你意想不到的效果。”
    王泽没有回答，解开领带，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过了一阵才喃喃道：
    “我可不想自己出现在那些学生恶搞的视频里事务所那边有什么大案子吗？”
    女助理端起右手臂上的腕表轻轻点了几下，腕表投影出了几条光线，这些光线迅速编织出了高清晰度投影屏幕，上面滚动着一张张图片。
    她笑道：“还是这些，除非您对抓婚外情时可能看到的一些香艳场面，突然有了兴致。”
    王泽带着微笑道：“这颗行星还真是平和。”
    女助理收起投影，温柔地提醒着：“九大星团连同人类母星，总共一百六十二颗人类常居行政星上，恒州星的治安系数常年排在了前十位。老板你是怎么想的，在这里开侦探事务所。”
    王泽淡定的一笑，笑容中满是深意，缓声道：“李淑芬”
    “您可以叫我艾米丽，”女助理温柔地提醒着。
    “好的淑芬，我记得以前跟你解释过了。”
    王泽笑了笑，对女助理的白眼丝毫不以为意，不紧不慢地解释着：
    “对于我们这些协助者来说，涉及到刑事案件，往往就会被问及一个问题——有没有参与刑事案件侦破的资格。
    “我们的事务所现在有三十多名正式员工，除了我，只有两个老滑头有这个资格，还仅限于这颗星球的几个行政区。
    “从经济效益的角度解读，当你努力帮警方破获了案件，能得到的是嘉奖和鼓励，以及新闻上露面的机会。——这跟司法方向的律师不一样，他们承担风险，但收益很高。
    “但那些婚外情的案子就不一样了。
    “怀疑丈夫或者妻子是否有婚外情的人，一般都有不错的经济条件，也愿意给我们丰沃的佣金。
    “事务所不是靠我的名气就能运转的，淑芬。”
    “好的老板，这些跟艾米丽也没什么太大关系，我只是在您这里领薪水的私人助理。”
    艾米丽清清嗓子，并拢起那双由细腻的黑色丝袜包裹住的笔直长腿，低头翻阅着电子文件。
    车辆平稳的驶出校园，在禁飞区继续用四轮行驶。
    “老板，我可能要辞职了。”艾米丽看向一旁，低头说着。
    王泽皱了下眉：“有点突然。”
    “其实我之前给您发过邮件了，您好像没有注意到，所以当面跟您提一下。”
    艾米丽注视着这个男人，那双明媚的凤眼中露出了几分忐忑，她立刻道：“如果您不同意，我可以再考虑。”
    “是对薪资不满吗？”
    艾米丽连忙回答：“老板您这几年给我的薪水，已经让我买下了一套房产。”
    “是你男朋友介意你做私人助理？啊，抱歉，这是你的隐私，我不该多问。”
    王泽坐直身体，伸出左手，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这几年合作的很愉快，我会让事务所给你一笔奖金，也会遵循劳动法，尊重你所有权利，顺便再私人附赠一封满是赞美之词的推荐信。”
    艾米丽看着那只伸过来的左手，有些缓不过神。
    “老板您这就同意了？”
    她明显有点不敢置信，错愕地反问着：“难道都不挽留我一下吗？我是说可能，可能就是还没确定。”
    王泽认真思考了几秒钟：“所以说，这其实还是一次薪资谈判？”
    “老板，那我换个说法。”
    艾米丽轻轻咬着丰润的下唇，解开发带，让那柔顺的波浪长发散落在肩头，又努力挺胸抬头，将自己年轻且富有弹性的身段展露无疑，再次伴上了自信的微笑。
    “我不只是您工作上的助理，还负责制定老板的行程与饮食起居，而且您一直强调公私分明，您也一直是单身的状态。
    “所以我想，我如果辞职，是不是可以有跟老板您约、会的机会”
    最关键的两个字，她咬的很重。
    “停车。”
    吱——
    哒！
    十多秒后，自动合上的车门外，艾米丽的脸上还带着错愕。
    车窗慢慢滑落，露出了王泽满是歉意的面容。
    “淑芬，按照合约，你需要完成与下一任助理的交接我已经给事务所的合伙人发了信息过去，他们会尽快招人。
    “虽然算了，我还是会给你那封推荐信，开车。”
    “老板！我收回刚才的话！老板！这只是个玩笑！”
    呜——
    空旷的街路上，那辆要价不菲的老爷车平稳起步、迅速驶入正路，底盘出现了蓝色光圈，车辆开始悬浮飞行并再次提速。
    踩着高跟鞋的艾米丽这时才回过神。
    她快步追了十多米，满是懊恼地竖了个中指，将手中的皮包气呼呼地摔在了地上。
    车后座，王泽抬手揉揉眉心，明显有点心有余悸。
    太可怕了。
    艾米丽竟然丧失了她的专业性！
    他用手中的入网终端发出几个信息，冻结了前任助理的所有权限，并将对方的辞职事项，添加进入了事务所的老板备忘录。
    嗡！
    手中的‘玻璃板’传来了富有节奏的震动。
    王泽瞄了眼上面跳动的熟悉头像，随手接了起来，开口就是一句：
    “这次帮我招助理的时候，记得提前强调几遍，必须要工作与生活能分开，一定要有边界感！”
    “怎么？”
    电话那头响起了一个低沉的男人嗓音：“王老板要换助理了？”
    王泽低头看着手中的方块，上面正闪烁的，确实是自己合伙人的号码与头像。
    但自己的合伙人是一位成熟知性且喜欢唠叨八卦的已婚女士；
    而且，她那个多血统混血的英俊丈夫，又喜欢用一种独特的美声腔调
    王泽平静地道：“我希望你现在劫持的，是我合作伙伴的信息，而不是她的身体。”
    “劫持怎么就扯到劫持上去了？
    “是我啊，老何，何仇。
    “我现在就在你事务所喝茶，有个案子需要你出山！”
    那头的男声啧啧笑着，换了个更为松弛的声线：
    “如果十分钟内你不现身，我就跟你的员工们讲一讲，那年校运动会的三千米长跑，还有那件胸前染血的衬衫。”
    王泽脸一黑，这不是已经说出来了？
    “何大队长什么时候来的我这？”
    “刚下飞船，”男声透出了浓浓的疲倦，“有个棘手的案子搞的我心神俱疲，我能想到的高手只有你了。”
    “直接来我家吧，让事务所的车送你过来，”王泽道，“你既然选择亲自跑一趟而不是通过网络通信，那想必我的事务所也不适合谈论这起案件。”
    “哎，这！”
    王泽淡定地挂断通话。
    他眼前浮现出了一个宽厚壮实的身影，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淑芬，帮我查一下去母星最近的航班，再订两只洪峰楼的酥皮烤鸭，那家伙喜欢吃油性大的”
    他话语一顿，看了眼身旁空荡荡的座椅，目中流转着少许遗憾。
    “这几年多谢你关照了。”
    ‘艾米丽。’

 002 第一案

    当何仇踏入王泽的独立别墅时，这位母星来的警队干将，突然泛起了赖在这里浪费掉自己珍贵年假的冲动。
    老王这家伙，到底属于什么阶级！
    寸土寸金的行政星首府中心地带，恨不得挖地三千米搞立体公寓的超贵地段，竟然有一圈两米高的青色院墙，圈出了一片最高两层的小楼复古建筑。
    如果不是门牌上写着‘户主王泽’这四个字，何仇还真不敢贸然闯进来。
    一位中年女仆带着何仇游览过别墅内外的布景，将何仇引去了庭院旁的茶室。
    茶室的木门拉开，换上了竖领毛衣的王泽正端坐在古香古色的矮桌后，对老友露出了微笑。
    王泽背后是画着一枝寒梅的屏风，角落中的音响传来了悠扬的古弦乐。
    何仇脱了自己的皮鞋，袜子上冒出了淡淡的热气。
    女仆刚要俯身帮何仇收起皮鞋，何仇动作迅猛地矮身，夺过皮鞋摆去了门外鞋架的角落。
    “我自己来就行，自己来就行，谢谢啊。”
    “好的先生。”
    女仆客气地笑着，又忍不住打量了何仇几眼。
    这位警官个头不高，又给人一种过分强壮的错觉，短袖紧紧包裹着他上半身紧绷的肌肉，那张普通长相的国字大脸上，有着一双鹰隼般锐利的双眼。
    “那不打扰您了。”
    女仆温柔地说着这般话语，低头欠身，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从容离去。
    等她走远，何仇长长地松了口气，笑呵呵地入座，出声调侃道：
    “行啊老王！这么大的家业，之前就硬瞒着！
    “上次我请你去母星，你为了一点路费就跟我们掰扯那么久，真就无良资本家、铁公鸡老地主，一毛都不肯拔？”
    歇后语——人类优秀的文化传承。
    “一点父辈留下的遗产，不是什么可以自得的谈资，”王泽端起茶杯抿了口，“等会再叙旧，先说是什么案子吧，能让你大老远跑一趟。”
    “密室杀人案。”
    何仇了解王泽的性格，有点费力地盘腿坐在矮桌对面，故意卖了个关子，竖起一根堪比胡萝卜粗细的手指，翁声道：
    “还带有一点灵异元素。”
    “灵异只是人们对未知真相的敷衍，”王泽催促道，“讲吧，这个屋子内的电子设备只是这几盏灯和加湿器。”
    “但你还是要签一个保密协议。”
    何仇在上衣口袋取出了一张叠起来的纸张，推到了王泽面前。
    王泽仔细地审阅了上面的条款，痛快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案件。”
    “这是一场贯穿了虚拟和现实杀人案。”
    “虚拟现实？”
    王泽身形微微后仰，门外的光亮照来，他的面容仿佛变得明亮了一些。
    何仇收起笑容，将腕表解下铺在了王泽面前，表盘左上角照射出几条蓝色的光线，交织出了清晰的投影屏幕。
    他手指快速点击，几张图片出现在王泽面前。
    奇怪的是，第一张是坐在椅子上的死者，现场氛围明显是现实中的卧房；
    而第二张、第三张照片记录的环境，成了一个带着明显虚幻元素的街道——有着人类各类文化元素掺杂的虚拟环境。
    何仇道：“消息还没公开，里面牵扯很广，几乎所有热搜都被压下去了。但事件传播度很恐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个大雷出来，上面给的压力很大，要求我们尽快破案。”
    王泽纳闷道：“那你怎么跑过来了？”
    “我被停职了。”
    何仇端起茶杯灌了一口，脸上划过了几分不以为然：
    “案件牵扯的那个大公司，就是那个卫兴集团，对我们办案人员指手画脚，我没忍住骂了他们几句，上司就让我出来度假了。”
    “是你的性格。”
    王泽莞尔一笑，在自己手中‘玻璃板’上快速搜索了一下。
    卫兴集团，人类母星最大的虚拟社区供应商，垄断了近乎百分之八十的虚拟社区市场，每年贡献着可观的税收和就业岗位。
    过了一阵。
    王泽道：“在你现在可以说的范围内，尽量详细地说下案件细节。”
    “我们接到了死者妻子的报警。”
    何仇手指在面前竖着的投影屏幕上快速滑动，调出了一则出警警员为第一视角的视频。
    拍摄这段视频的警员在迅速移动，进入现场，拍摄到了现场各处细节。
    何仇那低沉的嗓音开始接连不断：
    “死者温全，男，四十七岁，现实无业，与他的妻子林小夏同住。
    “案发当天，温全与妻子林小夏约定在虚拟社区黎明街的咖啡厅碰面，商量离婚的事。我知道这有点奇怪，一对同住的夫妇为什么不在线下谈，但现在有了营养供给设备，很多人是持续呆在虚拟社区不下线的——林小夏就是这样。
    “案发时，温全与林小夏进行了短暂的谈话，这些都有数据记录，不过都留在了办案组，我没带出来。
    “当他们达成共识准备结束谈话时，这个家伙出现了。”
    何仇点开了投影屏中央的一则视频。
    王泽聚精会神地看着，眼珠不断地晃动，似乎在捕捉稍纵即逝的信息。
    这是一段，虚拟街区的实时录像。

 003 黑枪

    狩猎结束后，温全很喜欢去黎明街的咖啡厅喝一杯。
    黎明街是一条很有意思的街道。
    街道的主体部分是一幢幢风格各异的独立建筑，每个建筑上挂着颇为显眼且偶尔会更换的名字，诸如：超品飞车（复古版）、你的修仙之旅、黑八戒、天空之城40.32版、拳王世界9.0、粉红猪女郎、星空大嫖客等等。
    项目繁杂，精彩纷呈。
    在数千上万条同时运转的黎明街上，能随时看到形形色色的虚拟形象。
    衣带飘飘的仙女、身穿简单兽衣的莽汉、全身皮衣的墨镜美女、如同希腊神话里走出的性感**男、装备着全套微型太空机甲的年轻男人、猴子、跳蛋超人、行走的马赛克
    不错，这里就是人类母星时下最火热的虚拟街区。
    温全在黎明街拥有十二套可挑选的外形，这得益于他杰出的游戏资历。
    但温全最爱的外形搭配，是一套来自于某款已下线游戏的新手村套装，那单薄的皮甲、带着粗糙划痕的皮靴、有着破洞的手套，让他看起来像是个落魄的勇士。
    每当有陌生人注意到他这身打扮，温全那张精心捏出来的英俊脸蛋上就会露出几分迷人的微笑，仿佛在说：
    ‘挺识货嘛新手，这可都是些老物件了。’
    今天有些不同的是，温全在黎明街的登录界面犹豫了很久。
    他本想把自己打扮的帅气一点，因为接下来有个挺重要的约会。
    但当温全的手指即将落向那套价值不菲的‘西装暴徒’套装时，动作停顿了几秒，还是将手指滑去了一旁常用栏中置顶的方框上。
    “还是这套吧。”
    点了两次确认，温全身周泛起一道蓝光，镜子中的他已经穿戴完毕。
    虽然已经感慨过无数次，但
    哦，皮靴和腰带创造的束缚感如此真实！
    可惜，虚拟社区的真实体感被母星的法律设置了上限。
    温全眼中始终是有一个简单的界面框存在，里面跳动着各类数据，时刻提醒他这里不是现实世界。
    腰间那锈迹斑斑的铁剑在黎明街只是装饰物。
    温全将铁剑解了下来，放在门口的鞋柜上。
    他想让今天的自己看起来更加温和一些。
    推开门，街旁那些宣传新游的繁杂灯牌，混合着那些男男女女的说笑声，让温全陶醉其中。
    “这是最近几年最好的社区版本了。”
    温全小声嘀咕着，在自己身周半米的隐私范围内播放起了轻松的旋律，自己则哼起了小调，在人群中漫步穿梭。
    走过街巷，穿过汇集新闻资讯的屏幕广场，目光扫过了最新的游戏资讯，推开了那家咖啡厅的门。
    还是熟悉的临街靠窗座位，熟悉的格子桌布，还有那硬木椅带来的熟悉触感。
    关闭音乐，打开环境音，悠扬的钢琴曲伴着几名虚拟客人的谈笑声，让这里充满了历史书内才有的氛围。
    温全看了眼界面左上角的时间。
    下午09:25:45。
    自己还有大概六分钟的时间。
    温全手指敲了两下桌面，打扮性感的虚拟人物拿着纸笔走了过来。
    手指又在面前弹出来的屏幕上点几下，一杯散发着袅袅白雾的咖啡就出现在了温全面前。
    有点遗憾的是，因为虚拟社区的味觉模拟也存在上限——这同样受到法律约束——无法在虚拟的环境中体验那些珍藏名酒，也无法获得真正意义上的酒精麻痹。
    温全端起咖啡，低头抿了一口。
    叮、叮——
    耳旁突然传来了提示音，有用户申请进入自己的座位。
    温全没多考虑就点了同意，三个女孩的身影出现在了前方过道，说笑着朝这边走了过来。
    她们看起来都不过是二十多岁，正肆意享受着她们的青春年华。
    温全第一眼看过去，映入眼眶的就是纤细的腰肢，以及那三道近乎完美的身形轮廓。
    为首的那个女人就是温全的妻子，一位实际年龄已经四十五岁的普通女性。
    在虚拟社区中，她有一头干练的短发，面容轮廓像极了某个当红的明星，那皮裤加短衫的打扮也分外时髦，更吸引人眼球的还是她那火辣的身段，事业线中仿佛藏着某种致命的吸引力。
    ‘可饶了我吧。’
    温全在心底呻吟了几声。
    一想到自己妻子在现实中的模样，以及那早已经中年发福的身材，他就对与妻子同行的两个女孩没了半点探究的兴趣。
    “坐。”
    温全礼貌地招呼了声，虽然没有起身。
    那两个女孩笑着对他点点头，却只是站在椅子旁，完全就是来给妻子打气的姐妹。
    她们有着银、海蓝这种昂贵且稀有的发色，身上那如同从现实中带入虚拟社区的时尚短裙款式，完美彰显出了她们不俗的财力。
    是的，妻子现如今的交际圈跟自己完全不一样了。
    “咳，”温全有些不敢去看眼前的女人，刚想开口，又想到了两人之间的约定。
    在虚拟社区，他们现在以兄妹相称；彼此都有彼此的社交圈子，也不想让人知晓自己已婚的事实。
    “那件事考虑的怎么样了？”妻子主动开口问。
    “就这样吧，”温全很平静地说着，“什么时候线下碰个面。”
    “明天吧，明天中午，”女人点了一颗烟，轻轻吐了个烟圈，“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我之前提出的那些条件？”
    “我都答应。”
    温全扯了个微笑，看了眼界面框左上角的时间，继续道：
    “我现在收入还可以，在一个狩猎团做副团长，还有人帮我介绍了一家不错的基金，我正准备投一笔钱进去”
    “这些是你自己的事。”
    女人打断了他的话，那张小巧的面容上露出几分不耐，“我觉得你没必要对我说这些。”
    “嗯，对。”
    温全的大拇指嵌在咖啡杯的圆柄中。
    他看了眼左上角的时间：
    下午09:30:05。
    温全似是想说什么，但只是笑了笑，他抬头看向眼前这个女人，仿佛透过了两层虚拟的伪装，看到了那个曾与自己欢笑着渡过许多日夜的伴侣。
    她还是那么青春，美丽，温柔，且对生活充满了善意。
    她
    “外面那是什么？”
    椅子旁边站着的两个女孩失声说着，她们的目光透过了落地窗，看到了那道正缓步走来的身影。
    这是一团漆黑的人影。
    黑烟在他的斗篷下扩散了出来，朝着街路各处不断侵蚀；
    黑烟边缘的街路和各类物品，出现了浅蓝色的方格。
    斗篷下隐隐能看到惨绿色的磷光，而他走过的石板路上，留下了一只只燃烧的脚印。
    街道上的空气弥漫着焦灼的味道，不少女孩捂住鼻子，她们各自的环境控制按钮，这一刻同时失灵。
    有个微胖的年轻男人扯着嗓子瞪眼喊：
    “哥们！你这特效花了多少钱？”
    漆黑的人影并未回应。
    人影继续向前踏步，又留下了两只火焰脚印后，站到了咖啡厅的橱窗外。
    他慢慢抬头，露出了斗篷下那双幽冷的双眼，以及挂了几片腐肉的溃烂面容。
    饶是在恐怖游戏十分流行的今天，橱窗另一侧的两个女孩犹自失声尖叫。
    温全的妻子抬头看了一眼，脸色有些苍白，吓得蜷缩在了椅子边缘。
    温全却面色平静地看着妻子，嘴角露出了少许微笑，说的是：
    “怎么还会被这种奇形怪状的东西吓到？不都是虚拟的吗。”
    窗外，斗篷下的男人注视着温全，右手在怀中摸出了一只被火焰包裹的左轮手枪。
    这种现实中早已不见踪影、只会出现在历史书和各位收藏家箱底的枪械，此刻竟然让一众围观者胆颤。
    斗篷男的手掌与胳膊毫无阻碍地穿过了玻璃窗，穿透的区域出现了浅蓝色的光膜。
    咔。
    枪口抵在温全左侧太阳穴，对方的手指摁下了底火撞针。
    温全看了眼妻子，抬头看向了窗外的人，皱眉道：“这玩笑不怎么样，谁请你来恶搞我的？”
    那人影突然开口，一种干燥、苍老，仿佛磨砂布刮蹭玻璃的声线，让开了环境音的用户们头皮发麻。
    他吐出了四个字：“温润如玉。”
    “你你怎么知道我这个id？”
    温全怔了下，立刻瞪圆双眼，眼底满是血丝。
    他想站起来，嗓音变得有些尖细且带着颤抖。
    但一团团黑气涌来，就如同一只只手掌，窜过了玻璃窗，将温全稳稳地摁在椅子上。
    “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你谁？你怎么知道我这个id！”
    温全的嗓音颤抖的更为明显。
    “不是，你们在搞什么？”温全妻子眼底满是困惑。
    窗外的人影眼中闪烁着幽光，不急不慢地扣动了扳机。
    “你是第一个。”
    砰！
    鲜血飞溅，黎明街的屏蔽协议这一刻彻底失效，滚烫的鲜血喷溅在咖啡厅上，溅在对面女人的脸上。
    画面宛若定格，直到尖叫声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更多用户涌向了咖啡厅的落地窗外，眼中满是不解，公共频道上开始跳出了一条条消息。
    用户名隐藏：怎么回事？黎明街不是不能用武器吗？
    八级大狂蜂黎明正义：这是谁搞了个插件？黎明街不是论坛性质的吗？这里还能直接动手？有点意思。
    用户名隐藏：我在论坛吹牛逼，然后被人一枪崩了？哈哈哈。
    用户名不隐藏黎明杀机：可能是卫兴公司新的宣传手法。
    旧时明月天外飞仙：有点诡异。
    消息在迅速刷屏，街道上出现了一个个光圈，跨分线赶来的用户越来越多。
    咖啡厅内，温全妻子不断拨打着温全连接在端口设备上的通信号码，十几次响起无人接听的提示音后，她有点慌了神。
    “我、我下线去看看！”
    她颤声说了句，匆匆地摁下了登出按钮。
    半分钟后，一处还算不错的高层公寓中传出了女人的尖叫。
    几分钟后，空中回荡的刺耳警笛声打破了这座城市持续已久的宁静。
    高层公寓那灯光昏暗的房间内，身形臃肿的女人瘫软在书房的门口，她那双依旧美丽的瞳孔，正倒映着死者凄惨的模样。
    她的丈夫温全就坐在那只符合人体工程力学的椅子上，温全背后佩戴着最新型的脊柱连接端口，常年保持锻炼的身体被舒适的体感服包裹。
    但此刻，温全歪着头，双眼瞪圆，右侧太阳穴有着一个可怖的血洞，鲜血混合脑浆向下流淌。
    嗒。
    血泊荡起了清微的波痕。

 004 入局【开书三连更！】

    “你是第一个。”
    王泽不断呢喃。
    “嗯，虚拟社区的凶手是这么说的。”
    画面播放完自动暂停，何仇在屏幕上调出了几张照片，继续说着：
    “几分钟后，林小夏给温全拨打电话一直打不通，下线去了隔壁卧室，看到了这幅场景。
    “温全脑袋破了个洞，死在了端口设备上，端口设备当时还在运行，几颗指示灯还在闪烁。
    “林小夏慌乱中上线求助，在朋友的提醒下报了警，出警的兄弟在大概十二分钟后进入了案发现场。”
    王泽点点头，也没应声，将那些照片和视频又仔细看了一遍，头也不抬地问：“法医鉴定？”
    “死者头部右侧圆洞状创口，边缘发硬变黑呈烧焦状，并伴有一定范围表皮脱落，符合动能枪械射入口特征，提示接触射击形成死因是脑组织损伤。”
    何仇蹭了蹭鼻子，声音放缓：
    “最诡异的地方来了，死者体内无弹片，现场没有发现任何开枪过的痕迹，但创伤面分析与复古动能枪造成的伤势高度符合。”
    王泽示意何仇停下话语，拿出一杆精致的钢笔、一只小巧的纸质笔记本，在上面迅速写着什么。
    笔尖在纸面上摩擦出沙沙的声响，院子里传来了轻快的鸟啼。
    何仇问：“老王，你这能抽烟吗？”
    “随意。”
    “那算了，你这环境也不适合，我之前做过脱瘾了，就是想提提神。”
    王泽对着笔记本思考了半分钟，抬头看向何仇。
    “能不能说下监控的情况？”
    “监控分为两部分，一个是温全家客厅监控，一个是公寓外围无死角公用监控。”
    何仇快速介绍道：
    “我们查到这里时，事情就开始变得越发诡异。
    “外围监控没有捕捉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温全家客厅的监控能完全覆盖两间卧室的门户，林小夏的行动轨迹也确认无误，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我们做了细致的检查，他们家没有任何暗道、暗门，上下邻居也没有察觉半点异常。
    “林小夏与温全的关系比较冷漠，他们就如同搭伙过日子，彼此在虚拟社区以兄妹相称，平日里也有经济上的扶持这种夫妻现在还是蛮多的。
    “通过谈话，温全已经答应了离婚，两人准备签署一份对林小夏来说十分有利的离婚协定，林小夏的作案动机几乎为零。
    “整个案件就跟、就跟”
    王泽道：“虚拟社区走出了一个幽灵？”
    何仇点点头，面容满是疲倦：“从母星过来这一天半的路程上，我把所有可能都梳理了一遍，每个路线最后走向的都是死胡同。”
    “死者夫妻两台端口设备查了吗？”
    “怎么可能漏掉，不只是查了他们的设备信息，还查了服务器的存储信息。”
    何仇手指敲了敲桌面，提醒王泽注意，继续说着：
    “根据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内容。
    “虚拟社区案发时间，既黎明街六零七二分线咖啡厅枪响的时刻，是母星时间的下午九点三十一分三十二秒。
    “在温全的设备记录上，他登出游戏的时间为九点三十一分三十三秒。
    “林小夏的登出、登录，与视频中的时间完全一致。
    “另外，虚拟社区服务商的服务器记录上，九点三十一分三十二秒，温全的虚拟社区增强设备出现过异常的电流扰动。
    “但这个电流扰动被证实，有可能是设备遭到外力打击产生，这个电流扰动很微弱，对人体不构成任何危害。
    “我们最初的时候，把这条线索作为了主要侦破方向。
    “但我来的时候已经证明了，这些设备确实无法产生对人体构成威胁的电流，毕竟已经是成熟超过两百年的技术了。”
    “嗯，让我想想。”
    王泽端着茶杯陷入了思索。
    何仇也不打扰，低头打了个哈欠，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案发现场有没有被破坏？”王泽问。
    何仇撇嘴道：“我们保留了完整的案发现场，并且通过技术手段，在警用虚拟社区还原了所有的现场细节进行备案。”
    王泽眼前一亮。
    何仇忙道：“为了安全和保密性，肯定不可能联网，必须是在我们警队，用专用设备才能登录。”
    “那你吃饭了吗？”
    王泽双手扶着矮桌边缘，关切地问着。
    何仇有些跟不上王泽话语中的跳跃，下意识回答：“吃了啊，来的路上吃了航餐。”
    “那走吧，”王泽看了眼‘方玻璃’状的联网终端，“我已经订好了回去的票，现在出发刚好能赶上航班。”
    “不是！”
    何仇瞪着眼：“好不容易来你这一趟，我一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王泽拉开了一旁的木橱，取出了一件西服外套、一只等待多时的行李箱。
    “众所周知，定向跃迁的超空间轨道启动器每次使用都要重新检修，错过了这趟，下一趟航班是在十二个小时之后，路程本来就有些遥远。”
    “我的老天爷！”
    何仇捂着双眼不断呻吟：“啊，我就不该跑这一趟！就该编个理由把你忽悠过去！”
    王泽对他眨了下眼，笑道：“我现在对这个‘幽灵’很有兴趣。”
    “得嘞，”何仇动作麻利地爬了起来，“我来给大侦探提行李！”
    王泽也不谦让，把行李箱递过去：“那就辛苦何队了，最好也把我捎上，走路实在是太累了。”
    “跑几步把你诶，你门口这块石头多少钱搞的？看着挺值钱的样子。”
    “只要你不怕被公诉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院子里的东西随便搬，我不是很喜欢园艺。”
    “真没想到啊，你小子竟然还是个阶级敌人！以前看你穿衣打扮挺低调的，也没见过什么名牌啊。”
    “当然，”王泽淡定的一笑，低头迈入了车门，“我家一直都有固用的裁缝。”
    何仇面部肌肉在疯狂抽搐。
    如果不是近二十年的交情，今天这辆星团限量的豪车，他铁定不坐！

 005 三人行

    银白色的前掠翼运输飞船，正缓缓驶离恒州星的‘叁’近地航空港，它没有着急展现新型质子引擎的强劲动力，反而是平滑的、舒缓的、宛若不经意间的，滑入了深邃的星空，驶向了远方闪烁的轨道指示灯。
    透过飞船舷窗眺望恒州星，浅褐色的大地上飘着一片片白云，为那黑洞洞的宇宙背景平添几分诗性。
    即便在那个轰轰烈烈的猎户座旋臂大航海年代，恒州星这颗拥有和人类母星相近重力，且自身蕴含大量水分、氧气、矿物的宜居行星，也在人类社会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飞船靠后位置，宽敞且只有寥寥几个座椅的船舱内。
    “这腐败的生活，真舒服啊。”
    何仇抒发着自身的感慨，表情却略微有些嫌弃。
    想想他来时的体验——本是设计安放六排座椅的船舱，硬生生给那些无良运输商增加到了八排，两个过道都只能侧着身子走路，还强行要求他们必须托运行李。
    去投诉，也只能得到那些运输商的固定解释：
    ‘打开一次超空间轨道需要耗费的能量无比巨大，我们现在都已经是亏本经营。’
    何仇低头鼓捣了一阵手边的微型操作平台，圆球状的座椅慢慢变成一张小床，让他舒服地躺了下来，眼前出现了一面娱乐用的投影屏幕。
    “老王，你怎么一直不结婚？”何仇问。
    “统一回应，是没遇到合适的精神伴侣。”
    王泽笑着端起面前温热的咖啡，低头抿了一口，继续浏览手中那‘玻璃方块’上跳动的资讯。
    何仇双手交叠在胸腹的交界处，闭上双眼静静感受了一阵，低声问：
    “这次的真相会是什么？你现在用直觉判断的话。”
    “你在诱导我确立主观意向。”
    “当然不是。”
    何仇表情严肃地解释道：
    “我做这一行这么多年，接触到的大案也不算少了。
    “每次那些古怪离奇，最初毫无头绪的案子，谜底揭开其实就是些很简单的原理这次应该也是这样吧。
    虚拟社区走出的幽灵？这八成就是团伙作案，只是手法比较高明。”
    何仇话音落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胡渣，颇有成就感。
    王泽淡定地回应着：“一个小提醒，航班注意事项里面有写，本次航行全程都有音频监控。”
    “行吧，”何仇打了个哈欠，戴上了降噪耳塞，“那我先睡一会，跳空间前喊我声，我反应有点大。”
    “嗯，”王泽简单的应了声，让自己保持足够的专注。
    但他刚沉下心，还没查找到任何能让自己感兴趣的信息，一旁突然走来了两道身影。
    有个年轻女孩在空乘人员的带领下，提着大包小包赶到了王泽面前，额头带着细汗，呼吸也有些急促。
    她做了个深呼吸，放下行李快步到了王泽面前，用压抑着兴奋的嗓音小声说着：
    “王先老板！我是您的临时助理！”
    “嗯？”
    王泽抬头看了她一眼，对比了下自己刚看过的证件照，略微点头。
    来人身高一米六七左右，穿着白色衬衣、浅蓝色紧身牛仔裤，身体偏瘦、身材比例优秀，脚上的白色球鞋一尘不染，素面朝天带着微微细汗。
    沐浴露用的应该是柠檬香型。
    呼吸频率大概每分钟十三次，联想到中转站的行走路程，以及她临时赶来的路途用时，显然平日里有不错的锻炼。
    “你好，我是王泽。”
    王泽解开安全带站起身，带着和煦的微笑，对着女孩伸出了右手。
    女孩明显有些紧张，忙道：“我叫齐茗，整齐的齐、茶茗的茗！老板喊我小齐就行！”
    她擦了擦手上的细汗，与王泽浅浅一握。
    王泽道：“你是事务所正式的员工吧，先坐下说。”
    “好的，我去放一下行李。”
    齐茗低头匆匆走开，扭头看了眼王泽，发现老板没看自己，攥着小拳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初次见面大成功！
    空乘小姐柔声说着：“尊敬的乘客，我来帮您吧。”
    “不用不用，我的行李很重嘶，咱们一起！”
    “让我来吧。”
    王泽宛若不经意的嗓音突然响起，齐茗与那位空乘小姐抬头看了过来。
    当下，王老板带着优雅且绅士的微笑，握住齐茗的行李箱把手，用力一提
    行李箱成功脱离具有模拟重力的地面夹层十公分，王泽的后腰突然传来了清脆的响动。
    咔嚓。
    两位美丽的女士额头挂上了几道黑线，舱室内的氛围略有点凝固。
    王泽捂着腰，默默走回了自己的座位，扭头一巴掌拍醒了那个躺着的壮汉。
    唐、唐突了。
    飞船在迅速摆脱恒州星的引力区间，舱内的模拟重力正缓缓下降。
    齐茗坐在过道另一侧，时不时地扭头看一眼离着自己不过一米半间隔的老板王泽。
    躺在舷窗边的那位‘大力士’警官，鼻尖传来了如雷的鼾声。
    “怎么了？”
    王泽头也不抬地问着，面前斜放的方块屏幕上，正快速划过一条条讯息。
    “老板，”齐茗小声问，“我可以帮您做些什么吗？”
    “你入职事务所多久了？”
    “已经半年了老板，”齐茗小声道，“您这半年去了两次事务所，每次我都在外派，所以没能碰上面，那个还有”
    “什么？”
    齐茗咬咬牙，小声却坚定地说着：“您的力气在正常男性中，绝对是中等水准！是我这次带东西实在太多了！”
    王泽滑动屏幕的手指微微一颤。
    “谢谢。”
    “诶，嘿嘿，”齐茗赔了个笑脸，扭头默默地拽了几下嘴唇。
    “那个，”王泽出声招呼了句。
    “我在！”
    齐茗立刻答应，心底几乎在狂啸——升职加薪就在眼前啊，好好表现！
    “距离我们抵达跳跃点还有大概一个半小时的路程，”王泽问，“你如果没有其它事务要处理，也不用休息的话，就链接母星的网络，盯着他们的热搜，看有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信息。”
    “好的老板！”
    齐茗当即点头，定声道：“我平时都不睡觉的！”
    “嗯？”
    “我的意思是，我在飞船上睡不着！”
    王泽哑然失笑，对齐茗做了个请的手势，继续低头注视着面前的方块屏幕。
    齐茗连忙将腕表摆在面前，调出了书籍大小的投影屏幕，迅速接入母星网络。
    虽然有几分钟的延迟，但浏览新闻热搜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值得关注的信息？是指什么案件吗？’
    齐茗暗自嘀咕着，她那双浅褐色的眼眸快速浏览一条条跳动的讯息，表情也迅速变得专注。
    不过几分钟，齐茗便捕捉到了一条热度值迅速攀升的新闻。
    重磅！黎明街大案！死者被人从虚拟社区枪杀！
    齐茗点开新闻，下面出现了一个动态图，动图内快速跳动的画面，是一个漆黑的身影手臂越过虚拟街区的橱窗，一枪打出了无数马赛克。
    而在动态图下面，一张文字论坛的截图被圈起了‘人真的死了’的字样。
    这么离谱的事，讨论度这么高？这不是一眼假吗？
    虚拟社区齐茗自然也玩，就类似于一个集合游戏的论坛平台。
    虽然黎明街在第六星团并不算火，但黎明街在母星是独一档的虚拟社区，垄断了绝大多数的市场份额。
    在数据模拟的虚拟社区中开一枪，结果现实中人死了，这完全没有逻辑嘛。
    齐茗摇摇头，看着那些跳动的评论，打开自动浏览功能，突然看到了一张照片。
    死者坐在游戏端口设备上，太阳穴有破洞，旁边还有几名警察在不断拍照。
    cg图？
    “老板，”齐茗马尾辫一甩，直接把腕表转动九十度，指着屏幕小声喊：“有个新闻，现在还无法确定真实性。”
    王泽表情有一丝丝困惑：“新闻是？”
    “是黎明街大案”
    齐茗低头看了眼屏幕，投影屏幕上成了一个被关在笼子里面的卡通图像，上面还有一句提醒：
    帖子因为违反社区规定被巡山小妖抓走啦！
    “这么快就被删了！啊呀！这些万恶资本家，删帖子这么快！”
    齐茗那双灵动的小圆眼瞪大，眼底满是愤愤不平。
    王泽问：“黎明街杀人案？”
    “嗯，老板您也看到这个新闻了吗？”
    “继续盯着，统计下这件事的热搜频率，以及每次热搜最高攀升的位置。”
    齐茗立刻明白了点什么，用清脆地嗓音回了句：“好的老板！”
    王泽突然抬头：“能否问个额外的问题，你对万恶资本家的定义是？”
    “为了自身利益去剥削劳动者呃，老板您不算，”齐茗连忙找补着，“您只有一家几十名员工的事务所，远远没到自称资本家的资格！”
    “嗯，谢谢。”
    王泽的面部表情一时十分精彩。
    齐茗扭头默默扭了扭自己的脸蛋。
    千万不要再说了！
    再开口，八成就要当场失业了。

 006 云轨列车劫机案！

    跳空间，既定向轨道超空间跃迁。
    发展这个技术的初期，是将超空间引擎安放在超大型的星舰上，完成一系列的‘镀膜’、‘曲空’、‘跃迁’等复杂操作，对星舰本身能量的耗费无比巨大。
    最初的成熟跃迁技术，支持人类完成了对近银河系一小片区域的探索，但并不适宜进行民用推广。
    定向轨道技术应运而生。
    精明的资本家们将超空间引擎与运输飞船分离，由轨道本身对飞船完成镀膜、曲空等过程，飞船只需为维护舱内正常维度的凝滞场提供能量，再由外部给飞船一个推力，就可将它送去遥远的星空，去找寻那个只为它闪烁的引导器。
    这个过程中，也有着科学家们努力解释却解释不清的现象。
    比如有些人类明明身体没有问题，但似乎并不适合宇宙航行，跳空间的过程中身体反应剧烈，会
    “呕！”
    何仇那国字大脸涨得通红，几乎把头埋进了垃圾袋。
    会如这位警官，在舷窗外那如星空延时摄影的奇幻景色的衬托下，抱着垃圾袋吐个不停。
    嗡！
    飞船出现了高频却短暂的震动，舷窗外的奇异景色变成了一片宁静的星空，空乘组的提示声及时响起：
    “尊敬的各位旅客，我们已经成功完成超空间航行，出现在了太阳系火星轨道附近，我们会在三个小时后抵达母星外围中转站，在那里，您会接受母星入境审核，请您提前准备好相关资料与证件”
    何仇如释重负般瘫坐在座椅上，出气多、进气少，不断翻着白眼。
    咔嚓！
    王泽端着自己的‘方块玻璃板’记录下了这珍贵的一幕，嘴边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何仇挺身而起：“删喽！”
    “这是我的终端机器，你如果抢夺，就会触犯母星关于个人隐私的保护条例。”
    “嗨呀！”
    何仇鼓起了常年泡在健身房锻造出的强健肌肉。
    王泽嗤的一笑翘起了二郎腿，却是毫无畏惧。
    过道另一侧，齐茗偷偷瞧了这边几眼，而后熟练地打开投影屏幕，将腕表终端重新接入母星星际网络，继续盯着那几家门户网站。
    从现在开始，努力赚回表现分！
    进入母星的程序严格且迅速。
    他们经过了外围空间站、同步轨道转运站、近地轨道转运站三处关卡，出示了三次证件，终于坐上了赶赴地面的垂直管道云轨列车。
    回地表航程要一个半小时。
    反重力技术的成熟及广泛运用，让这段从天空到大地的路程变得平稳且安全。
    旅途劳顿的乘客们，大多会选择在符合人体工学的座位中，美美地睡上一觉。
    王泽与何仇很快入眠。
    云轨列车每次经过管道连接节点时必然出现的震颤，都会让王泽的身体出现微微偏移，而王泽总能在偏移之后调整回笔直的坐姿，鼾声自始至终都算微弱。
    优雅，永不过时。
    超远距离星际航行中的连续空间迁移，不可避免会带来巨大的身体负荷，便是精力旺盛的何仇，也需要足够的休息才能缓解这种疲倦。
    ‘老板跑这么远来母星，母星就没厉害的破案高手了吗？’
    齐茗在心底小声嘀咕，低头打了个哈欠。
    她强撑了一会，继续盯着腕表上跳动的数据，很快就开始不断模仿小鸡吃米。
    垂直云轨列车通常由六节或八节椭圆车厢上下串联，在一根透明的管道中上下飞驰。
    远远看去，这些管道就如地球表面长出的巨型海草，只是它们不会随意摆动，经过机密的计算抵抗着大气微弱的干扰。
    母星的大气是如此的温柔——自它被掌握了无尽能源的人类彻底征服之后。
    当然，无尽能源只是相对人类总体能源消耗的不严谨说辞。
    王泽、何仇、齐茗此刻处在四号车厢，这里是震颤最轻微，也是票价最高的区域。
    这些运输商的一大营销理念，就是给这些作用相同的座椅，分出三六九等，从而赚取更多溢价。
    四号车厢下方，毗邻着一号车厢与驾驶间的二号车厢角落。
    在一处为同行者准备的相连座位上，两个男人正在那小声说着什么。
    “目标出现了，比我们预料的要早半个小时，星际跃迁的微误差真是麻烦。”
    左侧那名穿着棕色皮夹克的老人看了眼左右，发现周围乘客大多都已入睡，神态略微放松了些。
    老人的面容刻满了沧桑，皱纹中藏着些许油渍，鸭舌帽遮挡了他锐利的双眼。
    他对身旁的中年男人小声说着：
    “现在，你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不要搞砸。”
    “嗯，我会做好，一定会。”
    中年男人小声应着，他的嗓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那偏小的眼睛中有光亮来回闪烁。
    “放松，孩子。”
    老人在他的背包中摸索着，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只饭盒，递到了身旁这名消瘦的中年男人面前。
    那中年男人一把将饭盒夺了过来，用自己那宽大的风衣遮住。
    他张开风衣时露出了瘦如干柴的身体，深陷的眼窝中透出了病态的光亮，喉结在上下颤动，突然抓住了老人还没收回去的手掌。
    “我在路上等你！我会在路上等你！”
    “嗯，我们最终都会在路上重聚。”
    老人将对方的手掌用力挣开，解开安全带站起身，戴起了灰色的鸭舌帽，裹紧了自己身上的皮夹克，朝着船舱的连接处快步走去，几步就踏上了向上的阶梯。
    那座相连的座椅，此刻只剩下消瘦的中年男人。
    他捧着那只带着余温的饭盒，像是捧着世上所有的珍宝。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淌着。
    二号车厢内似乎变得喧闹了起来，有名微胖的男性乘客开始打鼾，让几名想要得到安稳休息的同乘者，开始考虑要不要换个座位。
    角落中，小女孩拉了拉妈妈的袖子，试图喊醒这位疲倦的母亲。
    “妈妈，那叔叔是在哭吗？”
    “不要没有礼貌哦。”
    年轻的母亲有些迷糊地睁开眼，看去了小女孩指着的方向，刚好看到了一双一双锁在大衣衣领中、宛若孤狼散发着幽冷光亮的双眼。
    她顿时清醒了过来，下意识把女儿拦在手臂后面，脸色有些发白。
    那个面容干瘦的中年男人挤出了个温和的微笑，继续低头捧着那只饭盒，把自己缩的更严实了一点。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的乐声响起：
    “尊敬的乘客，我们将在十五分钟后抵达地面转运中心，请您系好安全带并在座位坐好，卫生间将会在五分钟后停止服务。
    “欢迎您来到母星明珠蓝海城，希望您在这里将会享受愉悦的”
    男人突然来了精神，用力摁住饭盒顶部，带着血丝的双眼向外突着，手指野蛮地扳开了两只对称的卡扣。
    那一粒粒饱满软濡的熟大米，散发出了淡淡的香味。
    他试着掀开装着米饭的饭盒上层，手指滑了几次却总是无法受力，干脆将饭盒倒扣在怀里，用力敲打着饭盒底部。
    几个包裹着菜色的零件掉在了他腿上，他双手颤抖着，却熟练地将这几个零件组合成了一只复古的左轮手枪。
    手枪的弹巢中没有子弹，有简单的电量显示。
    男人猛地吸了口气，抓起那还不如他手掌大的手枪冲到了螺旋状的阶梯前，屏着呼吸迅速下奔，抬起的枪口对准了驾驶室的隔离玻璃。
    一号车厢内的寥寥几名乘客，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这干瘦男人的嘴唇哆嗦着，身体后仰、手臂抻的直直的，手指触碰了几次终于勾住了扳机，用力向后拉扯。
    微弱的电弧自枪口绽放。
    砰！

 007 劫持者

    混杂了尖叫声的警铃，惊醒了整个云轨列车。
    舱室被闪烁的红光侵染，虚拟投影出的空乘员演示着如何使用面前的氧气面罩，如何开启座位自带的高空自悬浮系统。
    被惊醒的王泽的双眼带着少许血丝，略微有些烦躁。
    齐茗此刻已经离开了座位。
    她正站在上下联通的螺旋扶梯旁，跟几个年轻人挤在一起，通过扶梯中间的通道朝着下方巴望。
    何仇已经没了影子。
    “大家请注意安全！”
    齐茗高声喊着，转身拉扯着那几名胆子大的乘客。
    “大家请在座位上坐好！列车随时可能会突然减速！大家系好安全带，空中安全员会处理这些突发事件！”
    有人喊：“好像就是安全员被劫持了。”
    “大家不用担心，”齐茗用力呼喊，“空中巡警十多分钟就能赶过来，一定会没事的。”
    砰！
    扶梯口传来了巨大的响动。
    齐茗和那几个人连忙向后闪躲，一节节车厢再次响起了尖叫。
    “小齐，先回来。”
    王泽的嗓音传来，依旧平和且冷静。
    “好的老板！”
    齐茗连忙跑回座位，扣上安全带并用力握住了旁边的扶手。
    那几个年轻人惊魂未定地离开了扶梯附近，口中讨论着劫机罪的量刑问题。
    王泽问：“劫匪是几个人？”
    “一个，好像是一个劫匪，”齐茗连忙回答，随后开始盯着王泽的表情。
    她想从老板那镇定自若的面容上，寻找到一点他在强撑的证据。
    “不用太担心，我看过一项调查。”
    王泽整理了下衣袖，习惯性地翘起了二郎腿，十指交扣摆在膝盖上。
    他语速轻快地说着：
    “如果是发生在星空中的劫持案件，通常是为了财物和资源，直接劫持飞船，人质存活率很低。
    “发生在行政星大气层的劫持案件，通常是一些走向了极端的人，想要表达自己的诉求。
    “而且，杀伤性较大的武器不太可能混到这辆列车上，我们离着驾驶舱还很远。”
    齐茗镇定了许多，小声问：“可是如果我们能做什么，也不去做吗？”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王泽想了想，认真地说道，“我并不擅长制服暴徒，这是警察的工作，老何已经过去了。”
    “但是”
    广播音响突然传来了刺耳的刮蹭声。
    虚拟投影出的空乘小姐立刻变成了几颗闪耀的蓝色方块，音响中传来了何仇的大声呵斥：
    “把武器放下吧，已经按你的要求，打开列车广播了！
    “你不要做什么糊涂事，警察来了随便找个角度就能把你击毙！快放下武器，听我一句劝！你现在还能回头！”
    又有男人的嗓音响起：
    “我是列车长！你有什么诉求我们都会满足，请不要伤害人质！”
    王泽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如愿听到了劫机者的呼喊。
    “别过来！都别过来我还会开枪，我会打死你们！我一定会打死你们的！”
    王泽略微皱眉。
    劫机者嗓音有些颤抖，中气并不是很足。
    对方在反复进行心理暗示，精神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并不像是接受过训练的武装人员。
    “我要开直播！”
    那劫匪声嘶力竭地喊着：
    “满足我的要求我就不会伤害任何人！不然我就打碎列车的操作台！两分钟内我要线上直播！三个，我要三个不同平台的直播室！”
    列车长的嗓音响起，依旧保持着沉稳：
    “我可以满足你！请你保持冷静，不要伤害人质！”
    之后是一阵嘈杂的声响。
    王泽摸出了那只方形玻璃板状的入网终端，生物识别解锁。
    如果通读人类漫长的时尚史，会发现流行时尚就是一个大圈子，绕了一圈又一圈，最近几年流行的入网终端款式，又成了齐茗用的腕表式。
    王泽静静等了一会，直到有滚动的红字消息提醒‘直击云轨列车劫机现场’。
    点开直播间，其内显示的画面就是脚下的事件区域。
    劫匪站在驾驶室的门口，利用长两米的狭窄过道，构造了简单的‘防守阵地’。
    女安全员双手已经被手铐反锁，彻底失去了自行挣脱的可能。
    何仇和另一名穿着制服的中年男人，挤在了过道的另一端。
    通过这个直播视角能清晰地看到，该名劫匪高高瘦瘦，带着几分病态，双眼略有些外凸，他右手勒住了女安全员的脖子，左手将那只复古手枪对准了女安全员的太阳穴。
    王泽眉头越皱越深。
    劫匪的手在不断颤抖，而这个复古的枪械并没有任何保险装置。
    那只手枪的材质特殊，看似是仿古的火药装弹，里面有着微型电磁脉冲装置。
    这种武器穿透性较差，但近距离的杀伤性很强，地上那几块满是裂痕的特种玻璃已经证明了它的威力。
    “直播间已经开了！你该放人了！”
    外围有人喊了声，两名空乘人员躲在何仇身后，颤抖地举起了自己的腕表。
    “别过来！都回去！”
    劫匪几乎是在嘶喊：“现在就把直播间的名字修改成——卫兴集团祸害社会，遗毒千古！理应关停！快改！”
    列车长立刻喊道：“我们这就改，你不要激动，千万不要激动。”
    直播画面中传来了女人的哭声，几名乘务员吓得不断后退，将身体躲在座椅遮挡之后，努力展示着自己腕表上的直播投影。
    那劫匪突然调转枪口，对着一旁座位狠狠扣动扳机。
    砰！
    电弧闪烁，化纤絮状物乱飞，尖叫声再次响起。
    劫匪的精神状况很不稳定。
    王泽双手扣在了安全带的卡扣上，犹豫了三四秒，还是解开了安全带。
    “老板！”
    正抱着腕表看直播的齐茗连忙呼喊：“您要去哪！”
    王泽用平静的语调说着：“我过去看看。”
    齐茗赶忙道：“可您不是说，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去做”
    “这不是，专业人士有些搞不定了。”
    王泽敲了敲自己手中的方块玻璃，手指点在了何仇的脑袋上。
    此刻的何仇，屏息凝神，额头带汗，强壮的体魄在对方的脉冲枪前毫无优势。
    犹豫再三，齐茗还是抱着王泽的外套追了上去，但她只下到了二号车厢，就感觉小腿像是灌铅了一样没办法挪动。
    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味道，她的小腹开始隐隐作痛。
    直播界面已经出现了王泽的身影。
    齐茗努力稳定着心情，就近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投影屏幕。
    何仇身旁，那名列车长已经退后了几步，换成了王泽的身影。
    王泽举起双手，在那狭窄走道尽头转了一圈，衬衣和长裤的口袋外翻着，这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他的嗓音也透过直播传了出来，还是那么低沉，也依旧那么镇定。
    “我是一名有资格证的律师。”
    王泽开口就是一句不着边际的自我介绍。
    那劫匪也有点懵，满是血丝的眼球向外突着，死死盯着王泽的面容，握住脉冲手枪的手依旧在颤抖。
    王泽问：“我站在这可以吗？我的话你可以听清，对吗？”
    劫匪点了点头。
    “放松，放松一些，这里没人能威胁到你。”
    王泽用肩膀抵在过道挡板上，大半身子暴露在劫匪的视线，与何仇简单的对视。
    王泽放缓语速，笑着说：
    “我是以律师的身份在跟你协商这件事。
    “我不会逼近你，我知道你不想伤害任何人，你只是被一些无良的资本家逼迫到了绝路上，想通过这个方法声讨他们，让大家通过这个方式，知晓这个卫兴集团的丑陋面目。
    “你在勇敢的发声，对不对？”
    劫匪用力点了下头，喊道：“告他们有用吗？他们那么大的势力！”
    “很多时候，一个大型的集团公司，因为能贡献比较多的税收，所以会受到一定程度的保护。”
    王泽缓声说着：
    “但这并不是他们躲避法律审判的庇护伞，他们的经营，必须是在合法合理的范围，没有人是无法被替代的，集团公司也是。
    “司法机构是保护民众的，那些法官他们也有一颗正义的心，在秉公审判时，也乐于帮助我们这些社会上的弱势群体伸张正义。
    “我们都瞧那些残酷剥削劳动者的资本不顺眼。
    “而且，兄弟，说实话，你这样不会给这个卫兴集团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损害。
    “如果你遭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我想对你提供法律援助，而我只需要你补偿款中很少的一部分作为劳动的报酬。”
    劫匪喉结上下晃动，皱眉看着王泽，眼底有点茫然。
    何仇动作轻缓地逼近了半步。
    王泽继续吸引着劫匪的注意力，温声说：
    “还有，你可以把枪抵在这位小姐的身后，而不是抵在她大脑附近，这样对一位女士而言，其实是很失礼的举动。
    “我不想放弃这次让我扬名的机会，我的事务所已经面临倒闭，我需要一份让我有知名度的工作，我很想帮你。”
    “别说了，你帮不到我！”
    劫匪眼眶有些泛红，他用胳膊用力蹭了一把眼角，手臂落下时，枪口抵在了安全员的后腰。
    这名女安全员着实松了口气，对王泽投来感激的目光。
    凭借现如今的医学力度，除非大脑被直接破坏，她都有很大可能在重伤中活下来。
    王泽温声问：“卫兴集团就是那个运营母星虚拟社区的公司吗？”
    “就是他们，”劫匪骂道，“他们拿走了我的工作，我的孩子和老婆都抛弃了我！”
    “你是他们的员工？”
    “以前是。”
    劫匪用力喘息着：
    “我负责帮他们做线上的测试工作，每次他们推出新的版本前，都会有许多个像我一样的专业测试员，帮他们测试这个版本有什么漏洞。”
    何仇已经向前迈进了一个身位。
    王泽问：“你跟他们签过正式的劳务合同吗？”
    劫匪愣了下，脸色黯淡地摇摇头：“我只有一份电子协议，里面写了我该做什么，我不该做什么，他们如何付我报酬。”
    “啧，”王泽皱眉道，“这有些不好办他们给你的转账是走的公账吗？”
    “是，我有他们子公司给我转账的流水记录。”
    “那就好，”王泽道，“这已经形成了实质性的劳务关系，咱们的胜算还是很大的，你有什么”
    “别过来！”
    劫匪警觉地举起手枪，对着何仇怒目而视。
    但他的双手已经不再颤抖。
    他将手枪转向王泽的胸口，惨然地笑着：
    “我其实没想活着走出去，剩下的三枪，有一枪肯定是给我自己留着的你叫什么？真的是律师吗？”
    “王泽，沼泽的泽，你叫什么？”
    “我、我就是个玩家。”
    “万嘉？”
    “不是，就是虚拟社区的玩家，玩游戏的玩家。”
    劫匪又有些激动了起来，颤声喊着：
    “我名字不重要，我命都不要了，就是要对外揭露他们！
    “他们的新外端害得我得了绝症，这是一种罕见的神经元坏死症，我那批参加他们测试的测试员，之前已经有、有七八个有相似症状了。
    “现在，群里联系不到他们，哪里都找不到他们，他们肯定是被控制了等死！”
    王泽立刻皱眉，问：“你有聊天记录吗？可以提供名单吗？”
    “我有，都在我的终端里，但我的终端储存芯片前几天丢了，”劫匪惨笑着，“他们想对付我太容易了。”
    王泽道：“我们现在必须有效证明，你的这个病症，跟卫兴集团展开的新测试存在联系，不然恐怕拿不到补偿金。”
    “我”
    “直播断了！”
    王泽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大喊。
    “直播被掐断了！”
    那劫匪瞪着眼，手枪举起来对准王泽，仿佛浑身都在用力，且在用力中不断颤抖。
    二号船舱中，齐茗看着面前投影屏上转动的圆圈，画面定格在了劫匪举起枪对准王泽。
    何仇在画面最后一瞬扑了上去，劈手砸向了劫匪的手腕！
    砰！
    脚下突然传来了巨响。
    随之而起的尖叫声，让齐茗大脑一片空白。
    “老板！”

 008 被压制的舆论

    齐茗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的一号车厢。
    当她看到完好无损站在那的王泽与何仇，整个世界的色彩顿时回来了大半。
    她快走几步，冲过去想要说什么，又觉得嗓子很堵闷，视线挪到了驾驶室门前，那溅射的鲜血、侧躺的尸体
    齐茗想要扭头干呕，又极力忍住，捂着嘴走到王泽与何仇身后。
    “只慢了一点。”
    何仇低声说着，表情如常。
    王泽只是盯着尸体，不发一言，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难题。
    直到乘务员提醒他们必须入座扣紧安全带，王泽才扭头看了眼何仇，低声道：“他应该有同伙，把乘客都留下来。”
    “同伙？”
    何仇有些惊讶，但没有多问。
    他表明身份，开始组织乘务员保护现场，并主动联系从天空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悬浮警车。
    齐茗坐在王泽身旁，身体的不适感正渐渐淡去。
    很快，她被王泽快速滑动的手指吸引，扭头看着王泽掌中的方块屏幕，小声问：
    “老板，这个卫兴集团有问题吗？”
    “不清楚，我对这个集团比较陌生，还不能下任何定论。”
    王泽此刻显然没有聊天的兴趣。
    齐茗嗯了声，继续低头忙自己的事，尽量让自己不去看驾驶室的方向。
    大概五分钟后，云轨列车被警车包围，确认内部局势得到控制后，大批警车在竖管轨道外护送。
    等到云轨列车驶入备用站台，八名造价高昂、由警员远程操控的机械警察开路，几十名荷枪实弹的警员迅速接管了列车所有车厢。
    何仇是地方上的刑警，没有调动空中巡警的权限。
    但他在警队这么多年，当然也有不少熟人。
    得益于此，王泽的意见被顺利采纳，他们也能继续呆在劫机者的尸体附近，没有被驱逐，也没人向前盘问。
    让警方措手不及的是，在记录乘客证件时，六号车厢发现了第二名死者。
    这是一个老人。
    他戴着鸭舌帽，上身穿着黑色皮夹克，略带皱纹的面容上挂着和煦且满足的微笑，靠在座椅上就像熟睡了过去。
    但检测设备显示，他已经没了生命迹象。
    何仇与王泽闻讯而来，简单的交涉后，两人顺利站在了这名死者面前。
    王泽双手插入裤兜，身体前倾，近距离细观察着，并在老人手边轻轻嗅了几下。
    何仇提醒道：“小心点，这种情况八成就是剧毒化学物致死。”
    王泽道：“他应该就是劫机者的同伙。”
    “嗯？为什么？你这次为啥这么笃定。”
    何仇有点迷糊，嘀咕着：“你可从来不会直接给我答案，每次都要解释一箩筐。”
    周围几名警员同样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死者袖口还有下饭酱料的香味，”王泽道，“这个香味，跟劫机者打开的那个饭盒很相似，是一种比较少见的调料。”
    何仇皱着眉附身闻了几下，远处已经有一名中年警员快步走来，快声说着：
    “何队，已经查清楚了！
    “我们刚刚调出了列车监控，这个死者就是跟劫机者唯一有过接触的人，他把装有简易脉冲手枪的饭盒递给了劫机者！
    “这下问题大了，中转站安保体系估计全要撸下来。”
    何仇与王泽交换了个眼神。
    有组织的劫机；
    再明显不过的针对意味；
    死士一样的劫机团伙
    “卫兴集团的竞争对手在搞事吗？”
    有巡警小声嘀咕，被人瞪了几眼，也不敢再多说话。
    王泽问：“黎明街就是卫兴集团的主要产品吧？”
    何仇点了点头，呼吸都变得低缓了许多。
    “那个老板！”
    车厢入口传来了齐茗的呼喊声。
    她端着腕表，此刻明显有些紧张，尽力让自己嗓音平缓：
    “母星各大论坛上的舆论动向有点奇怪，您要不要过来看下。”
    王泽低头看了眼老人尸体，快步赶去了螺旋阶梯。
    死者这幅满足的表情，让王泽忍不住浮想联翩，也略有些不寒而栗。
    何仇留在了现场，抱着胳膊、紧皱着眉，与那名中年警员小声讨论着案情。
    多年来的办案直觉告诉何仇，这次劫机事件，与黎明街虚拟现实杀人案，可能存在着某种关联。
    此刻，所有的矛盾都化成了箭头，指向了那家人类母星上的明星企业。
    卫兴集团。
    “老板，我一直盯着几大门户网站的讨论，以及虚拟街区论坛上的帖子。
    “您看这几张论坛首页的截图，最开始出现的有关这次劫机事件的信息，都是围绕直播动态截图，短时间内疯传了大半个网络。
    “但不过几分钟，全网出现了大量删帖，各处论坛用户开始谩骂卫兴集团，说他们公关行为如何如何恶心。
    “很快，网络上讨论的风向又转变了给您看这几个论坛现在的首页。”
    齐茗的手指轻轻敲击腕表左侧，投影屏幕上的讯息迅速刷新，四个分屏承载四家论坛门户网站首页，每个网站的首页，都有着几条相似的新闻。
    直击劫机现场！第六星团明星侦探与母星骨干刑警的英勇出击！
    找到那个律师的资料了！他来自第六星团！
    独家！劫机案出现第二个死者！疑为劫机者同伙！
    就在王泽扫过这些标题的过程，左上角的论坛页面出现了名为卫兴集团遗臭万年的帖子，但帖子刚爬上首页不过十多秒，迅速从首页消失。
    很快，这个网站的首页，又多了两个关于‘明星侦探’的热帖。
    “看下内容。”
    “好的老板。”
    齐茗手指轻快地点开某个热帖，王泽的几张照片直接跳了出来。
    直播截图；
    证件照；
    稍微年轻时候的生活照和警校毕业照
    齐茗打量着王泽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提醒：“老板，您好像，是被卫兴集团的公关拉出来挡枪了。”
    挡枪，常见的公关手段，起源于地球文明尚未走出母星的信息茧房时代。
    当出现舆论关注的公关事件，遭受危机的一方会主动引导舆论，收买门户平台，转移话题热度，以缓解自身遭受的舆论压力。
    “他们的动作倒是挺快，”王泽平静地应了句，“卫兴集团的公关团队水平确实不错。”
    见老板大人对这种事不以为意，齐茗也松了口气。
    她笑道：“老板您刚来母星就成网红了呢。”
    王泽吩咐道，“帮我调查下劫机者的家人信息，尽量详细。”
    “好嘞！小的这就干活！”
    “嗯，效率还不错。”
    老板夸咱了？
    齐铭顿时眉开眼笑，抱着自己腕表匆匆下楼，马尾辫晃来荡去。
    王泽察觉到了楼梯上下投来的目光，不少人已经开始对他指指点点。
    王泽对此不以为意，赶去了二号车厢。
    车厢角落，有对母女正在接受警方询问。
    年轻的母亲用力抱着自己孩子，嗓音还有些发颤，反复强调着劫机者的眼神如何如何凶悍。
    王泽径直走到了被警戒线包围起的座位前，仔细打量着那只倒扣在地上的饭盒。
    他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随后就走去了角落入座，打开手机，费了些周折，找到之前直播的录像下载备份，开始反复播放。
    直到舷窗外的那颗橘红色落日，用余晖染红了大片的火烧云。
    “老王，你怎么在这坐着？”
    何仇略带沙哑的嗓音传来。
    这位警官满脸疲倦地出现在王泽面前，低声道：
    “走吧，接我们的车过来了，外面有些记者好像是在蹲你有新的发现吗？”
    “暂时没有。”
    王泽收起入网终端，将外套随意穿上：“这次劫机事件透着一些古怪。”
    “是啊，两个劫机者都选择了自杀，明显是有预谋的，”何仇低声道，“他们的动机是什么？就为了拉低一下卫兴的股价？”
    “卫兴股价跌了？”
    “跌了，不过幅度不是很大，资本场在意的不是集团名声好坏，而是它吸金的能力。”
    何仇骂骂咧咧地吐槽了几句，带着王泽走去一号车厢的车门。
    这位警官的大黑脸上，写满了对卫兴集团的厌恶：
    “现在舆论风向已经被带的不是样子了，开始说那个劫机者是被卫兴的对家收买，绝症拼死赚一波大钱。
    “哼！这些大集团，对科技进步没多少贡献，搞这种事厉害的很！”
    车厢门前，王泽突然顿住脚步。
    “对了，老何你刚才说什么？蹲我的记者？”
    他话音刚落，车厢门已自动开启，外面传来了一阵微弱且秘籍的嗡鸣声，圆球状的微型拍摄机蜂拥而至，把王泽与何仇团团围住。
    成网红的烦恼。

 009 第一案现场

    母星，蓝海市警局。
    那座地上仅有三十多层高的警局大楼，以它那大片褪色的蓝色漆身，镇压着四面八方延伸来的警用悬浮管道。
    如果从空中俯瞰，大楼与它周围的管道，就宛若荒芜大地上绽出的花朵，蓝色大楼就是那独有的花芯。
    而当数几百上千朵花拼在一起，就有了这座地表城市大概的样貌。
    “哇，母星的建筑还真有特色！”
    警局大楼高层，一间普通的证人宿舍。
    齐茗站在四四方方的狭窄窗户前，贴着玻璃欣赏着窗外风景。
    她身后飘来了王泽的笑声：“母星唯一的特色就是拥挤。”
    齐茗眨眨眼，也不敢乱接老板的话，扭头时看到了播放着时事新闻的投影屏幕。
    画面中，云轨列车劫案的相关新闻正滚动播报，从交通运输副司长、转运站副站长，到责任具体的岗位监察员，二十多个相关责任人整齐划一地站成一排，低头鞠躬行礼，现场引咎辞职。
    咚咚！
    简单的敲门声后，套房虚掩的房门被推开。
    何仇闷头开路，两名年轻的警员抱着一堆设备仪器，小心翼翼地蹭了进来。
    齐茗迎向前帮忙，这两名帅气小伙顿时露出了干劲十足的微笑。
    “真是！”
    何仇坐在王泽身旁，口中骂骂咧咧：
    “这些媒体真就脸都不要了！胡乱炒作，捕风捉影！还给我取了个黑熊探长的外号！真不怕我告他们！”
    王泽笑道：“还挺形象。”
    何仇那张大脸顿时垮了下来：“老何，你就别落井下石了！”
    王泽手一伸：“资料。”
    “你不休息一下吗？”
    何仇看了眼已简单组装好的设备，有点心虚地说着：
    “下了飞船，又是劫机事件，又是被记者围堵，老王你还撑得住吗？”
    “先看下案发现场。”
    听王泽口吻坚定，何仇也没多劝，与王泽去了角落坐下。
    在两名警员的协助下，两人戴上了有些笨重的感知头盔，套上了类似于马甲的老式体感服。
    感知头盔已经是前几代的虚拟现实技术，但胜在内网封闭，十分安全。
    登录账号时，后颈会有微微的刺痛感，这也是老设备的一大弊端。
    眼前有些晦暗的界面渐渐明亮，视觉、听觉、体感尽数被设备欺骗；光亮持续增强，王泽下意识‘抬手’遮挡双眼。
    几秒后，强光开始消退，‘身体’逐渐恢复知觉。
    等视线恢复正常，王泽已经站在一片草原上，前方是一扇孤零零的木门。
    “开门进去就是百分百还原案发现场。”
    何仇的嗓音在旁边传来，他穿着一身银灰色警服出现在王泽身旁，笑道：“外面的环境是给办案人员缓解压力用的，怎么样，够不够绿？”
    王泽没去理会何仇的玩笑，神色庄重地走向了木门。
    推开门，草原的景色如流水般褪去，他已经置身一处公寓的玄关处，入目是摆设整齐的客厅。
    卧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了清微的滴答声响。
    腥臭味刺激着王泽的鼻粘膜。
    紧跟而来的何仇介绍道：“这是案发后一分钟，九点三十二分时的现场情况，我们做了一定程度的调查还原，死者的卧室在那边。”
    王泽没有回应，仔细打量着各处的陈设。
    入户门自带警报器在正常运作。
    左手边是一张餐桌，餐桌上的花瓶摆着仿真玫瑰，餐桌后方是嵌入式的冰箱制饭一体机。
    客厅简洁且狭窄，米黄色的地毯上有着一层明显的落灰，上面印着的浅浅脚印，证明偶尔会有人在客厅活动。
    狭窄的阳台上种着几盆绿植，其中两盆已经叶片枯黄，外侧是全封闭阳台，配备了恒温与自动通风的玻璃。
    这块玻璃还是多功能显示器，能够随意模拟出各种外部环境，此刻保持着正常工作。
    这种构造的阳台，不会留下任何缝隙。
    王泽调低了墙壁的透明度，仔细观察了一圈，这座公寓大大小小五口‘窗户’，都是相同的配置。
    入户门就是死者家唯一的出入口。
    正对着玄关的墙上挂着一幅装饰画，装饰画左右是死者夫妻居住的两间卧室，死者卧室到卫生间的直线路径，木质地板被磨的发亮。
    让何仇感觉奇怪的是，王泽并没有直接去死者卧室，反而是先打开冰箱，仔细观察了一阵里面的食物，之后又去了卫生间，对着马桶发了会愣。
    在各处转了一圈后，王泽方才推开虚掩的左卧室门，直面设备椅上的死者。
    温全。
    他背对着王泽，脑袋朝着右侧垂落，右太阳穴位置的血洞滴答着鲜血，身上穿着去年发售的体感服。——体感服，用以增加虚拟真实体验的辅助设备，能一定程度保持肌肉活性。
    王泽围着死者走了一圈，却在仔细打量死者卧室的布局。
    何仇大气都不敢喘，抱着胳膊站在客厅，生怕打扰了王泽的思路。
    几分钟后，王泽推开了隔壁卧室的门，看到了在全息营养仓中平躺的温全妻子林小夏。
    当然，这些都只是还原出的影像。
    出于对林小夏隐私的保护，她整个人都是用模型替代。
    王泽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他在两个卧室之间来回走动，窗边、下水管道依次检查，各处墙壁上的挂件挨个搬动，连角落中堆着的餐饮垃圾都翻了几遍。
    何仇关切地问：“有收获吗？”
    “九十八楼，完全封闭的空间，成熟的公寓小区，外部监控毫无异样”
    王泽轻轻呼了口气，抱着胳膊倚靠在死者卧室的门框处：“但两个人同处，还算不上密室杀人案。”
    “这不算吗？”
    “当然不算，除非他们两个都是死者。”
    王泽回答的十分果断。
    何仇嘀咕道：“那行吧，反正你来都来了，能帮我们扩展下思路也是好的。”
    “我肯定不能白跑这一趟，给我搞杯咖啡，我还需要更多案件资料。”
    何仇劝道：“你明天弄吧，最少也睡几个小时。”
    王泽正色道：“睡前获得的信息，睡觉时大脑也在处理，这样等睡醒之后，说不定就会找到新的线索。”
    何仇有点懵：“还有这说法呐？”
    “人的潜意识，没什么新奇的。”
    “那你要什么资料，我这就去给你搞，”何仇低头打了个哈欠。
    王泽仔细想了想：
    “我要警员进入现场时拍摄的第一手视频，每个警员的警徽都有拍摄设备，越多角度越好。
    “还有审讯死者妻子的所有记录。
    “再帮我拷贝下内外监控的视频文件，涵盖的时间跨度越长越好。
    “死者的尸体解刨了吗？”
    何仇道：“没有解刨，现在的惯例不都是利用深度扫描技术，完整复刻一个尸体的虚拟模型吗？”
    王泽坚持道：“我想直接接触死者。”
    “这个需要申请，母星的法律被打了太多补丁我先帮你准备其它资料。”
    “行，尽快就好，”王泽补充道，“我并不是质疑你们办案的专业性，只是看之前法医描述，还有尸体在这里呈现的状态，觉得有些不太对。”
    “是创伤太小了吗？”何仇问。
    王泽道：“嗯，法医鉴定，提示子弹接触射击，与线上温全虚拟人物遭受的创伤一致，但在黎明街的视频中，温全的虚拟人物是被一枪爆头”
    他扭头看了眼卧室方向。
    那里，死者的模型坐在端口椅上，身体朝着右侧倾斜，右太阳穴破开的血洞滴答着鲜血与脑浆的混合物。
    但头颅左侧完好无损。
    死者的尸体倾斜方向，就直接证明了，凶器产生的冲击力并没有太强。
    “我们当然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何仇抱起胳膊，解释道：
    “死者的大脑只有射击伤口内侧小范围遭到了破坏，这种伤势我们第一次发现，感觉凶手可能是刻意伪造成枪伤，不一定就是枪伤。
    “我先帮你申请验尸吧，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王泽又补充道：“警方现在要注意两个问题。”
    何仇立刻答应了下来：“你说就行，我今晚就在办公室睡，我的队里几十号人，这几天也都没离开过岗位。”
    “第一，是死者那个‘温润如玉’的网名，查查背后有没有什么故事，我总觉得这里面藏了一些线索，但有可能是凶手故意留下的干扰信息。”
    王泽随手点开了登出菜单，继续道：
    “第二，就是劫机者曾对我们说过的，他们一个测试群里有七八个群友，也出现了相似病症，但都已经跟他失去了联络。
    “尽快确定这件事，找到这几个人。”
    “你的意思是？”
    何仇嗓音低沉，缓声问：
    “黎明街杀人案要跟这次劫机案并案调查？
    “仅凭现在的线索和证据，恐怕很难做到，案件之间的关联并不清晰，仅仅只是都涉及到了卫兴集团”
    王泽笑道：“我可没说他们之间必然有联系。”
    何仇有些为难：“劫机案不归我们警局调查，贸然伸手会有点麻烦。”
    “发挥一下你黑熊探长的人脉嘛。”
    王泽抬手在何仇肩窝打了两下；
    不等何仇出声抱怨，王泽已经化作白光原地消散。
    “我一个破队长能有啥人脉，这些年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何仇又打量了几眼这还原出的虚拟现场，继续愁眉苦脸。
    果然，就算把老王请过来，也不能立刻解决这个棘手的案子啊。
    “幽灵？难不成凶手还能直接避开监控，在外面爬来爬去？这可是九十八楼。”
    呜——
    窗户处传来了风的呜咽。
    何仇打了个激灵，扭头退出了信息排列构造出的虚拟位面。

 010 线索

    “老王，你要的案件资料都在这了。”
    黑熊警官把一摞加密硬盘砸在王泽面前的茶几上，手臂蹭了蹭额头的热汗。
    王泽道了声谢，继续摆弄面前这台样式复古的便携计算机。
    警局用的仪器大多强调安全、效率以及保密性，样式时髦与否并不重要。
    很快，王泽摸过了一只硬盘，熟练地塞入扩展卡槽，面前的屏幕上当即出现了一条条目录，里面陈列着案件相关的各类信息。
    何仇瘫坐在沙发中，看着依旧精神头十足的王泽，摁下了劝王泽先休息的话头。
    他明白王泽为什么这么急迫。
    不只是王泽，整个警局参与这个案件调查的人员，此刻都有一种紧迫感。
    ‘你是第一个。’
    凶手在虚拟社区明目张胆地出现，突破虚拟和现实的界限杀害了死者，还扬言这只是第一个。
    那后续极有可能会出现第二个受害者。
    他们警方联合卫兴公司努力了三四天，别说搜查到凶手的踪迹，就连凶手的作案手法都搞不清楚。
    拿什么阻止罪犯继续犯罪？
    何仇在口袋里摸出了对人体无害的提神药剂，对着嗓子喷了几下，身体很快就充满了活力。
    本来已经在罢工边缘的大脑，再次活跃了起来。
    “不怕有副作用吗？”王泽头也不抬地问。
    “嗨，这东西不是早就被证实没害了吗？老产品了。”
    何仇不以为意地回着：“办完案好好睡几天，补一补就行了。”
    王泽没多说，目光盯着屏幕，屏幕被划分成了四块，用三十二倍速播放着案发前一周死者家中的监控录像。
    当然，王泽一双肉眼没经过特殊改造，处理不了这么多信息。
    他依靠的是仪器自带的捕捉工具，当视频中出现运动的物体时，机器会自动标记。
    半个小时后。
    王泽捂着脖子靠在沙发椅中。
    何仇立刻关闭面前投影屏:“怎么样了？”
    “还没找到有价值的线索，”王泽活动着酸疼的脖子，微微撇了下嘴，“这案子有点意思。”
    “怎么说？”
    王泽起身走到一侧的写字板上，画了两个上下排列的圆柱。
    “我们首先否定虚拟杀人这种没有科学依据的可能性。
    “把这个案子就分成了线上线下两部分。
    “我们把线上线下独立来看，线上发生的事情很清晰，凶手出现在虚拟社区，用枪械击杀死者。——我们暂时忽略这里面的技术难题。
    “线下的凶手，同步击杀了在游戏状态的死者，又诡异地消失在了案发现场。
    “现在我们把线上的部分擦去，只记住一个时间，晚九点三十分，凶手在死者家中行凶，然后消失不见。
    “老何，你能想到什么？”
    王泽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何仇。
    何仇仔细思考了一阵，沉声道：“根据现有的信息，首先我们可以确定，死者卧室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不错，然后呢？”
    “根据我这些年的办案经验，我能想到的可能，也就三个方面。
    “第一是凶手有我们不知道的离场方式。
    “第二是伪造死亡时间，从而创造行凶的机会，比如做个延时装置，或者用特殊手法让尸体保持新鲜，实际上的死亡时间更靠前。
    “第三，凶手并没有离开现场。”
    “很专业，”王泽竖了个大拇指。
    何仇嗤的一笑：“这是很不专业，警方办案就不能用假设这两个字，我们必须立足于证据。”
    “咱们只是在开拓思路，”王泽道，“但这三方面，现在都找不到线索。”
    何仇叹道：“所以才感觉无比棘手。
    “第一，九十八楼、五个封闭不可破损的窗户，还有外围的监控都佐证了，凶手没有离场的办法。
    “第二，死者的死亡时间由法医鉴定过，虽然无法太精确，但九点三十之前，死者活跃在虚拟社区，端口设备正常运转，所以必然是在九点三十到九点四十五这个时间段被杀害。”
    “第三，林小夏在密封的营养仓中，有服务器登录登出的时间记录，为她提供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何仇双手一摊：“数下去全是死胡同。”
    “服务器的时间不能修改吗？”王泽反问了句。
    何仇道：“我们也问过卫兴集团这个问题，对方给的回答很笃定，服务器信息绝对不可能被篡改，还说这是底层逻辑、黑盒技术什么的。
    “他们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凶手如果能做到这种程度，整个虚产业早崩溃了。”
    “虚产业也不能仅听他们一家之言。”
    王泽晃了晃手指，仰头思索了几分钟。
    这个案件就如同一颗圆球，乍一看，各处没有任何破绽，也没有任何着力点。
    线上来去自如的幽灵；
    线下诡异消失的凶手；
    仅有两道门之隔，却拥有完美不在场证明的死者妻子。
    “这里面肯定存在被我们疏漏的线索。”
    王泽低声说着，又坐回了沙发椅中，反复观看一段段视频资料，以及警方目前汇集的各类信息。
    半个小时后，何仇缩在沙发中，开始鼾声如雷。
    两个小时后，门外有警员端来了热咖啡。
    窗外的夜色似乎没什么变化，四通八达的悬浮管道保持着温暖的光亮，各处能见五彩缤纷的立体广告墙。
    行人在夜色中肆意玩闹着，凑成了母星城市后半夜的热闹。
    警用大楼上下的灯光渐渐稀少。
    “老何？老何？”
    “嗯？”
    何仇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目就是王泽那有些苍白的面孔，以及那副眼镜后亮光与血丝并存的双眼。
    这把何仇吓了一跳：“没事吧你！”
    王泽笑道：“有发现。”
    “什么发现？”何仇顿时来了精神。
    王泽将自己的方块状手机摔在了何仇胸前，光线交织，自行投影出一张立体图片。
    这是一块扇形的蛋糕。
    何仇有些印象，这是死者家中冰箱角落存放的蛋糕，已经被食用了大半。
    “这怎么了？林小夏喜欢吃甜食啊，我们之前问过了，而且蛋糕做过抽样检测，上面确定存在林小夏的生物学信息。”何仇回答的十分笃定。
    “检测蛋糕所有的食用痕迹，看看有没有死者的生物学信息这也算不是线索的线索了。”
    王泽有些疲倦地念着：
    “如果能确定两个人都食用过这个蛋糕，那可以大概确定，林小夏在之前对我们撒了谎，可以朝着这个方向继续往前摸索。”
    何仇立刻道：“行，我这就安排，大概半个小时就能出结果你先休息会吧。”
    “嗯，人有点撑不住，我在这睡一会。”
    王泽身形摇摇晃晃地走向角落中的单人床。
    这里是证人宿舍，住宿条件自然不是多好，王泽此刻已是体力耗尽，脱下鞋袜、拽过被子，呼吸很快均匀。
    何仇把王泽手机放在一旁，蹑手蹑脚出了屋门。
    就连王泽都没想到，他判断出蛋糕上有两个人的食用痕迹，想从林小夏和死者温全的感情状态方面下手，却引出了一个关键线索。
    齐茗起了个大早。
    她顶着一双黑眼圈拉开百叶窗的缝隙，颇为专注地凝视着东面天空升起来的旭日，试图寻找一丝丝朝圣的心态。
    几分钟后，齐茗悻悻地耸了耸肩。
    完全没有文学家笔下的‘血脉悸动感’。
    简单梳洗后，齐茗扎起马尾辫，换上一身干练的运动装，又重复检查了几遍腕表中的资料，快步赶去隔壁老板的房间。
    ‘老板比我起得还早吗？去晨练了吗？’
    齐茗看着隔壁房间大开的房门，以及王泽摆放在茶几上的行李箱，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
    “齐茗对吗？”
    一旁赶来的年轻警员温柔地招呼着。
    “对，我是。”
    “王先生交代过，等你休息好就去会议室参加会议，他需要一个助理做会议记录。”
    齐茗顿时有些紧张：“我老板过去多久了？”
    “五分钟左右，会议室就在这边。”
    “麻烦带我过去，谢谢大哥！”
    半分钟后，齐茗匆匆赶到那处全封闭的会议室门口，双手合十连连道谢。
    会议室内光线晦暗，仅有几处窗帘的边缘透着微弱光亮，十多个人环坐在会议桌旁，左右有两块投影屏幕，上面放映着几张照片。
    几道目光循声看向齐茗。
    会议室的气压有些低，且大半都是上了年纪、警衔较高的警官。
    这让齐茗有些紧张，低头快步绕去了王泽身旁。
    “老板，抱歉，我迟到了。”
    “嗯，坐下吧，”王泽下巴对着身旁的空位抬了抬，“做个简单的会议记录就好。”
    “好的，”齐茗答应了声，入座时身体挺得笔直，让本是宽松的运动服也显露出了玲珑曲线，多了几分青春朝气的意思。
    王泽看了眼对面的何仇，随后开始闭目养神。
    何仇清清嗓子站了起来，看了眼末位坐着的两男一女。
    那两个男人都是西装革履的正式打扮，女人穿着职业套裙，身上还带着卫兴集团的集团徽章。
    刚才已经做过了互相介绍，这三人就是卫兴集团进驻警局协助办案的‘工作组’。
    ——之前被何仇骂的就是这几个家伙。
    为首的那人叫埃尔斯，有着明显的多人种混血血统，皮肤偏黑、眼窝深陷，一双浅蓝色的眼眸透出锐利的光亮，一米九的个头、偏于强壮的体魄，还有他那卫兴集团副总裁的名头，都让他浑身散发出了自信的光亮。
    何仇收回目光，沙哑着嗓子说着：
    “今天开会，是为了聚拢一下现阶段的进度。
    “刚才已经互相做过了自我介绍，我们就直接进入主题。
    “咳，领导还有啥要补充的吗？”
    有个老警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其他几个老警官各自摇头，都是面露疲态。
    何仇打了个手势，投影屏幕上的图片迅速变化。
    “之前的几个侦破思路都走到了死胡同，现场没发现凶器，死者的妻子有服务器时间做充分不在场证明，监控也没有任何漏洞”
    “何队长！”
    会议桌末位的副总裁举手打断了何仇的话语，皱眉道：
    “在没有通知我方的情况下，你们为什么会找一个警方之外的人员协助？我方需要一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