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分百依恋》 第1节 《百分百依恋》作者:栗辛之 文案:◎青梅竹马/破镜重圆/双向暗恋/寄养梗 ◎元气迷糊小太阳冷脸腹黑杜宾犬 1. 姜晚笙第一次遇见祁琛是在她八岁那年。 炎夏燥热蝉鸣聒噪,他被后妈赶了出来。 楼道内谩骂声不断,男孩面无表情地站着。只是在听到“丧门星”三字时,垂在两侧的手攥得更紧,似是在隐忍。 那时的姜晚笙不懂男女有别,她小心翼翼地拉起他的手:“我们以后一起住。” 这之后,祁琛寄住在姜家。 好友知晓后总是劝诫姜晚笙离他远点,谁都能看出他看向她时,眼神中充满了占有欲。 姜晚笙不信,她的人形抱枕明明那么听话。 直到梧桐树下的那个雨夜—— 姜晚笙撑着白伞,看清眼前画面拐角处,好友已然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而站在阴暗处的祁琛眼眸黯黑,掌面凸起的青筋布满了血色痕迹。 他掀起眼皮望着姜晚笙浑身颤抖步步后退的模样,慢慢伸出手,嗓音沙哑用近乎乞求的姿态低语。 “可可,不要怕我好不好?” 2. 再重逢是在机场。 姜晚笙回国的第一天就瞥见了熟悉的身影。 祁琛褪去了年少的青涩,科技新贵的身份让他高不可攀,深色西装气度矜贵冷然。 姜晚笙鬼使神差拦下他的车,却又怔愣不知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男人偏头淡漠地看她,眉眼疏离语气不屑:“这么多年,姜小姐还打算把我当听话的小狗?” 这一刻姜晚笙明白了,他们再也回不到当初。 却没想到后来的某天。 姜晚笙为应付爸妈回家相亲,饭局上她不经意间瞥向一旁的祁琛。 他手里把玩着打火机,身形懒散偶尔附和着轻笑,看起来毫不在意。 姜晚笙内心酸涩,想要离开时被人倏然拽到无人角落。 “相亲好玩么?” 男人薄唇贴上她的耳后欲留下印记,让她恍然间回想起十八岁的那个懵懂夏夜。 姜晚笙下意识地偏头:“你别,爸妈会看见。” “害怕被看见?”祁琛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头,指腹描抚她的唇瓣,微眯眼眸问, “昨晚你咬我的时候,怎么不怕被别人看见?” — 【当极度依恋存在,对方身上会散发特殊的气息。 是熟悉的、独有的、百分百无法替代的。】 *sc,he;甜甜甜甜涩(别忽略最后一个字)文 *成年前无亲密戏 *男女主无血缘,不在一张户口本上 *这版文案修改于1月21日,已上传。 *文案第一段有误会,好友不是因为男主“奄奄一息” 内容标签: 都市破镜重圆 青梅竹马 忠犬 救赎 主角视角姜晚笙祁琛配角甲乙丙丁 其它:栗辛之 一句话简介:和没人要的小狗破镜重圆了 立意:你我相遇是互相疗愈的旅程。 第1章 依恋01 普鲁斯特效应(proustian effect):是指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味道,就会开启当时的记忆。 * 记忆会有模糊的痕迹,但气味会在重逢的刹那,唤起过往所有封存的模糊。 或许,我们从来不曾遗忘。 - 八月底。 暑气未有消散的迹象,气温反倒逐渐升高,城市柏油路面两侧的树梢被烈日烘烤得边缘不清。 气象台提醒页面这几日反复弹出“高温预警”四个红字。 今夏尤其漫长难耐。 尽头似乎是在等待,有人能够按下暂停键。 由临江飞往滨北的lh765航班正在登机—— 客舱内,冷气被调至最低。 各种窸窣杂音无限延伸,顺着人群喧扰和机翼巨大嗡鸣声,全然揉进密闭空间内,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姜晚笙站在队伍的最末尾,跟着往里走。 她眉眼低垂,睫毛在卧蚕处拓出一小圈淡青色阴影,整个人透着一股难掩的疲倦与困顿。 对着登机牌找到相应的位置,刚坐下,手机忽地“嗡嗡”震动。 有电话进来。 姜晚笙舔了舔发干的唇角,眯眼看屏幕。 来电人备注cc。 是她认识二十多年的的发小,阮浠。 滑动接听。 “我都到机场一个多小时了,姐是来接机的,不是过来cosplay工作人员的!” 和预想中的话语几乎只字不差,姜晚笙没忍住,低低漾出几声短促的轻笑。 “……你还敢笑?” 阮浠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然后直接炸了。 “我本来都要去巴厘岛度假了,你一个信息发过来我立马把酒店什么都退了,我讲不讲义气?结果你倒好,你姐们在机场苦等,你不安慰几句就算了,竟然还——” “哎呀哎呀。” 姜晚笙的耳膜被震得有些发麻,她赶紧叫停,“我错了嘛,原定计划确实是早就到了,谁也没想到会延误。浠宝你最好了,再忍忍嘛。” 稍稍停顿一秒,她继续道,“而且我头好痛,灵魂都在天上飞,感觉自己真的快不行了。” 声线放得轻软,沾着点俏皮。 是故意撒娇求可怜的意思。 但也的确是实话。 她已经接近十五个小时没有阖眼入眠了。 回国是临时冲动的决定。 在收到嘉楦的入职offer后,姜晚笙瞒着父母订了机票,直达的航班稀缺,只买到一张中转的。 急匆匆收拾好行李,从公寓打车到伦敦希斯罗机场,没想到航班因气流延误,等了整整两小时才之值机出发。 在狭窄逼仄的座位里蜷着身体忍耐了十多个小时,腰酸背痛根本没办法好好休息,好不容易熬到抵达临江,落地后,却被告知原先中转的那趟班机已经起飞。 不得已,又去柜台进行改签。 这一路,意外诸多实在算不上顺利。隐隐约约,像是上天给予的某种预兆。 但姜晚笙不愿去多想。 当初逃也似地离开滨北,现在又单方面违背赌约,放弃一切回来,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 况且。 面对没有答案的问题,她向来擅长逃避。 “啧,什么不行了,晦气话你快呸呸呸。” 阮浠明显吃她卖乖这一套,轻咳一声,尾音变得柔和,“知道你辛苦了,等落地我给你做十全大补汤。” “好呢。” “妈的一想到你这次回来彻底不走了,我现在极度亢奋……” 话茬一放开就收不住,阮浠搁那端絮叨地碎碎念。 四周的乘客仍在陆陆续续落座,还未到起飞的时间,姜晚笙也就没急着挂电话。 她整个人松散地往后靠,边用指尖轻揉太阳穴那根被牵扯着的神经,边时不时附和两句。 眼皮轻抬,目光随意地落在虚空中。 第2节 意识被困意缠紧,失焦了一瞬。 睫毛缓而慢抖颤两下,等颗粒感褪去的刹那,她刚好看清眼前的一幕: 斜前方不远的位置,双人座。 身材稍稍肥硕,头顶秃一块的中年男人坐在靠走廊外侧,里边挨着一个穿jk短裙的小女生。 男人穿着黑色西装西裤,看着像是正经人。 身侧的手却不老实,时不时“不小心”挨蹭到女生的腿部,见她十分胆小瑟瑟索索地只是往里躲却不敢出声,便动作愈加过分,到后来甚至用手指挑逗性刮了两下女孩的皮肤。 典型的猥琐男咸猪手。 姜晚笙眉头紧蹙,唇角噙着的笑顿消全无。 她对着听筒丢下一句“落地再和你说。”然后匆匆挂断通话。 转而打开摄像头,镜头对准前方。 默数五个数后,起身走过去。 … … 男人正沉浸在无人发现的得意中,身后的椅背蓦地被人踢了一脚,不轻不重慢悠悠的力道。 像是来蓄意找茬。 他拧眉不快地回头。 下一刻,他面上神情又完全舒展开。 身侧的女人鹅蛋小脸,五官柔软甜美。 睫毛浓密卷翘,一簇簇轻颤着,皮肤白皙透着点绒粉色,褐栗色的卷发随意松散地垂落,昏暗的灯光在她杏眼附近镀上薄薄的淡影,似一层朦胧的滤镜,干净清纯。 深灰色紧身连衣裙款式简单,却把她身材曲线勾勒得很好。 即使素面朝天,也是让人完全移不开眼。 男人将身体完全转过来,语气轻挑上扬:“美女,找我?” 姜晚笙莞尔淡笑:“我不找你。” “但如果你继续你的猥亵行 为,不久之后应该会有警察找上你。” 话落,周遭的环境在顷刻间静了下来,衬得她这句话异常清晰。 不少凑热闹的乘客转头看过来。 坐里侧一直垂着头不说话的那个女孩,在这句落地时,也悄然抬起头来。 她下唇轻微抖颤,眼眶泛红含着委屈。 男人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么个回应。 愣神片刻,他嘴唇张开又闭合,最终憋出几个字:“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个猥亵别人的恶心变态。” “你!”男人蹭地一声站起来。 但奈何起身后发现自己身高和姜晚笙的差不多,一时间失了许多气势。 他立刻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吊着眼恐吓,“小姑娘,没证据乱说话我可以告你诽谤!” “是吗?”姜晚笙晃了晃手机,屏幕上赫然映着刚才录制视频的一帧截图,像素清晰可辨。 “喏,你要的证据。” “坐这么近不小心碰到也是很正常的事。这能说明什么?” “三分钟的视频,摸了二十几次别人女孩的腿,平均一分钟七次,你小脑不受控制?管不住自己的手?” 眼见彻底没理,男人也放弃所谓的素质。 手伸过来就要抢她的手机删视频。 不曾想姜晚笙早有防备,她反应很快,背着手往后退了半步。 “你抢也没用,icloud早就自动同步到云端了,有点脑子吧。”她说,“我那座位旁边是空的,劝你赶紧换过去,不然我不介意落地后带着录像去一趟派出所。” 姜晚笙突然想到什么,她稍稍侧脸,眸子对上那个被骚扰的女孩,语气柔和地询问,“你愿意去派出所么?” 女孩抿唇点头,小声但是坚定地回道:“愿意,坐下后就一直摸……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尾音磕磕绊绊,哭腔很重。 明显年龄小没怎么经历过这种事,有些被吓到了。 后排一个戴金链的大哥听不过去了,站起身为女孩鸣不平:“哎我说你大男人好意思么,干出这种肮脏事还在这狡辩,真他妈丢男人脸。” 旁边人群也跟着附和。 “是啊,欺负小姑娘算怎么回事。” “看着人模狗样,西装革履的,没想到是这种人。” “就是,真不要脸,就该送警局关他个两天长长教训。” “……” 你一言我一句的,男人脸上越来越挂不住,但又理亏没法辩驳,只能垂着头闭口不言。 刚才嚣张的气焰全没了。 就在这时,空姐走了过来。 因为纷杂的讨论声,她大概了解了前因后果,面上仍是不出错的官方微笑,对着西装男说: “先生,我们飞机马上要起飞了,这趟班机有许多空位,为了不影响其他乘客,还请您和我换一个位置。” 话语虽礼貌客气,但相当于是一种变相通知了。 在所有人不屑的注视下。 男人拎起公文包悻悻离开。 短暂的闹剧结束,议论声也渐渐停歇。 事情已经解决,姜晚笙本打算转身回自己座位。 临走前目光无意识往下瞥,发现座位上的女孩身子还在微微发抖,表情懵然无措。 在原地犹豫了几息。 姜晚笙选择在她身边坐下,安慰道:“没事,都过去了。” 话音落地,女孩恍然回神。 她鼻尖酸涩,开口的瞬间眼尾跟着多了两道淡淡的泪痕。 “谢谢姐姐,要是没有你,我这一路都不知道怎么办。” “以后遇到这种事就及时求助身边的人,你越害怕,坏人就越得寸进尺。”姜晚笙握住她的手,很轻地抚两下。 “嗯嗯。”女孩鼻尖溢出酸涩,“姐姐你真的很勇敢,我以后要向你学习……” 头顶的广播突然响起“即将起飞”的通知。 耳边的轰鸣声越来越大,女孩后面的话姜晚笙其实没太听清,她弯唇笑了笑,而后把视线停落在舷窗外的空中。 飞机在跑道上加速往前滑行。 滚轮摩擦产生颠簸感,向着天际俯冲上升,一根细小的蒲公英因气流的卷动翻转,似短暂地绽放。 没由来地,姜晚笙心脏悬颤滞停了几秒。 这次落地后,是真的回到滨北了。 距离分别的那天,已经过去四年。 一切都变得陌生,就连脑海里那些碎片化的记忆,边缘也开始变得模糊晦涩。 勇敢? 当然不是,她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无论是四年前落荒而逃的姜晚笙,还是四年后,因为未知而无端紧张的姜晚笙。 她在心底想。 - [17:45分] 滨北首都机场,人们来去匆忙,偶有驻足停留的,也都是站立在托运转盘前。 取到自己的行李箱后,姜晚笙打开和阮浠的微信聊天框。 正要发消息,余光里一个熟悉的身影向她靠近。 是刚才飞机上那个猥琐男。 他脸上带着怒气,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是缓过神来过来找她算账的。 姜晚笙偏头看了眼头顶随处可见的监控,指尖不动声色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两下。 而后继续往前走。 男人很快靠上来,像是小跑过来的,语气带粗喘。 “你挺爱管闲事的啊。”他侧斜过来的目光幽深。 姜晚笙无所谓地敛起视线,懒得回,脚步没停。 “你们这种女孩我见多了,假模假样装矜持,其实遇到有钱男的就倒贴。” 男人想把受的气都撒出来,全然不管什么逻辑,“我平常都是坐商务舱,要不是今天助理出错没订到,你以为能和我有接触的机会?” 他刚想继续。 姜晚笙蓦地停住,她转过头来,飞快地眨眨眼睛:“这么厉害?” 她笑得很甜,睫毛扑棱棱,男人看得有些晃神。 第3节 愣了两秒后,不由觉得惊喜。 以为如他所想那样,眼前女人是个势利的性格,所以一旦表露出他身份不一般,她就自然而然改变态度倒贴上来。 “实话和你说吧,我是m.k的市场部经理。”他言语骄傲,顺势自报身份增加点可信度,“我这种身份的人什么女的没见过?就刚才飞机上那女的,你别看她委屈样,穿那么短裙子,能是什么好货色,我摸她都算抬举她。” “怎么样。” 见姜晚笙听得认真,他兀自转了话题,“要不你跟了我,什么都能给你办到——” 话还没说完。 姜晚笙故作夸张地倒吸一口气,打断他:“什么都能办到?” 她的笑意变深,从喉咙里蹦跶出几个轻快的音来,“要不。” “你喊我一声爹吧。” “…你什么意思?”不可置信闪过眼眸。 男人身形僵硬,眉眼线条拢起。 “呐,这次呢我没拍视频,但是我录音了。” 指尖轻触,外放了一小段音频内容,暂停后姜晚笙悠悠然开嗓,“m.k市场部经理是吧,你说我把你这段侮辱女性的发言传到网上,你们公司还能不能留你。” “也是icloud自动备份。” “哦对,忘记告诉你了,刚才在飞机上我其实只拍了五秒钟的视频,你真是又坏又蠢。” 她抱着双臂,微翘嘴角,抿唇懒洋洋摇头。 像一只顽皮的小猫在捣乱。 拖着调子,语气温温软软地做结束语:“现在——” “你是真的可以喊我一声爹了。” 适才,她每多说一句话,男人的脸色就变差一分。 等最后一个字音飘散在空中,一张脸已经完全呈现猪肝色。 姜晚笙不想和他继续纠缠下去,她现在整个人是虚浮的状态,眼皮和睫毛早就绞在一块。 骂爽解气后,只想赶紧回去洗澡补觉。 她提起行李箱就要走。 肩膀处忽然传来一股蛮力。 猥琐男已然是恼羞成怒没了理智,发觉人要离开,使出劲儿推搡一把。 余光有察觉,但是因为太过疲倦大脑处于半宕机,身体慢了半拍。 她懵了半息,瞬间失去了平衡,然后身体重心不稳—— 条件反射般往后一仰。 完了。姜晚笙紧闭双眼。 下一秒,却并没有如她所料和机场瓷砖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而是被人扯着腕骨,带进怀里。 很淡的冷冽苦 涩茶香味,混着点薄荷烟草气息,在顷刻间扑来笼罩在鼻尖,萦绕、散落、久久停留。 太过熟悉。 心跳先一步认出这个味道。 姜晚笙喉咙发紧,大脑“嗡”地声空白一片。 视线怔怔往右侧移,她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虚虚揽在自己的肩头。男人的手背皮肤冷白,血管淡青凸起,隐着戾气。 修长瘦削的手指戴着一枚尾戒。 她后背还靠在他灼热滚烫的胸膛前。 姜晚笙却动弹不得,听觉被细细密密的声响塞满,化成鼓点一下一下敲打耳膜。 感官无限放大时,听见一道低暗沉冷的嗓音。 “站稳。” … … 气息渐浓,普鲁斯特效应开始作祟。 记忆碎片如返潮的旧录像带,当年熟悉一幕穿过稀薄的时空隧道缓缓放映。 画面朦胧,却又清晰可见。 同样也是一个夏日。 厚重窗帘将卧室的落地窗遮掩完全,只透出些许片状缝隙,天边浮沉的火烧云晚霞探了进来。 光影斑驳,落在一双交叠的身影上。 姜晚笙脸色潮红地被抵在门板上,后背贴紧,全身酥麻泛着酸胀。 他虎口用力,强迫她看向自己。 带着点惩罚的意味。 她时不时闷哼几声,细碎水液黏腻,祁琛和她额头相抵,绵密的吻接连落下。 他扣着她下巴上抬,眯眼问:“还提分手么?” 女孩全身软绵杏眼湿漉,咬紧唇瞪他,憋着一股气就是不说话。 得到他几声沙哑的低笑。 木门突然被敲响,明明在国外出差的陶君然不知怎地出现在家里,“晚晚,是在睡觉吗?” 姜晚笙懵了,惊慌失措地想推开祁琛。却被他反手勾住,十指相握压在门上。 “你疯了!妈妈在外面!” “还提分手么?”祁琛充耳不闻,轻声继续问,“不回答,我就开门,让所有人都看见我们在做什么。” “好不好,宝宝。”他作势抬起指骨要扣开门把手。 姜晚笙瞳孔收缩,她知道他做得出这种疯事。 “再也不提了…永远不提了。”她求饶。 祁琛喉结滚动,溢出一声“乖” 他温柔地拨开她额前被汗水沁湿的碎发,而后,对准她脖颈精准咬下去。 留下痕迹,也是惩罚。 旖旎暧昧的气氛彻底荡漾开。 她鼻尖涌上哭腔和喘息的同时,也听见他在耳后沉冷的一句: “站稳。” … … 陈述句,也是命令的口吻。 回忆随着这句完全相同的话语卡顿,姜晚笙倒吸一口凉气,思绪恍然回神。 揽在肩头的手忽而松懈下来,她在人群几句关切的“祁总”声音中顺势微抬眼睫。 继而,对上那双疏离冷淡没有一丝温度的黑眸。 对视,重逢。 同时发生在这一瞬。 世界完全静滞,只剩中央冷气发出的白噪音还在蔓延。 她认出他来。 是祁琛。 第2章 依恋02 反复出现在梦魇中的人,此刻近在咫尺。 却仍觉虚幻与不真实。 姜晚笙几乎是完全屏息的状态。 视线一点不移,怔怔地,错懵地,还夹杂些许贪恋地,盯看面前祁琛的脸。 男人已经褪去年少的青涩,肩脊平坦,身段愈发颀长挺拔。 他身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领口微敞,露出弧度深陷的锁骨。冷白的手腕上,青筋隐匿。 淡然冷冷地立着,气质禁欲斯文。 光影下的侧脸线条深邃凌厉,黑色瞳孔没什么温度,眼皮薄薄往下压,带着强势的攻击性。 短暂又漫长的几秒,两人视线不错开地交汇着。 姜晚笙胸腔因为加速的心率而不断起伏,脑子嗡响混沌一片,不知该用什么词汇作为久别重逢的开场白。 她唇线抿直又艰难地松开,最终也没发出半个字音。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横插过来。 空气中窒息的气氛被打破。 “祁总,您没事吧。” 下意识循着声源望过去,姜晚笙这才发现,祁琛身后围着一行人,职业套装打扮,手上都拿着文件。 看起来像是他的下属,在汇报工作。 第4节 所有人神情皆是一丝不苟的严谨,站在原地等待他的发话。 祁琛嗓音不温不淡地回:“嗯。” 他单手漫不经心地将领口扯得更松,说,“继续。” 话毕,就要抬脚离开。 不及姜晚笙作出反应,身后的人倏尔有了动作。 几分钟前还愤然满面气急推搡她的男人,在认出眼前的高位者身份后,转瞬换了一副嘴脸。 他从姜晚笙身侧擦肩而过,快步凑上前。 身子微躬,语气谄谀带笑。 “您是易恒集团的祁总吧,刚才就觉得眼熟,怪我有眼不识泰山,没有立刻认出您来。”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名片,小心翼翼地递上前,“我是m.k的市场部经理王晋,希望以后能有和贵集团有合作的机会。” “这是我的名片。” 闻言祁琛侧眸,目光从眼尾瞥下来,越过他的头顶,很浅地落在姜晚笙的衣角处。 那里泛着褶皱。 是适才王晋靠上来,挨擦而过她身体时,留下的痕迹。 一丝烦躁从眸底划过,祁琛眉心稍稍隆起。 白色卡片停在半空,特助眼疾手快地伸手想要拦下,却被祁琛微抬手指制止。 这一幕恰好被王晋的余光捕捉到,他不由觉得惊喜万分。 易恒集团,滨北无人不晓的家族企业。 从医疗行业与房地产发家,经历多年发展融资扩张,如今产业遍布 ,市值早已超千亿美元。 集团实际控股人易老先生年事已高,膝下人丁却十分单薄,只有一儿一女,女儿幼年时走丢,儿子虽帮着管理集团事务,但因能力有限并不能担负重任。 就在所有人以为易氏集团即将陷入接管无门、内部权力明争暗斗的危机中时—— 易老将流落在外多年的外孙寻回并接进易家。 而这位外孙也并非普通人,正是近两年在滨北人工智能领域的后起之秀。 铭可科技ceo,祁琛。 他有胆识有手段,在进集团后,亲自牵头收购铭可及其他几家互联网公司,注入大量资本,拓展了易恒商业板块较为薄弱的科技产业,集团股票因此大涨。 股东会从一开始的对他持怀疑不支持态度,到如今百分之八十高管倒戈信服这位性格冷静自持的少东家。 完全只是因为他的个人能力。 易老先生也开始逐渐放权给他。 可以说,不出意外的话,不久的将来祁琛即将接任董事长一职,成为集团新一任掌权人。 对王晋来说,如果名片能够递到这样身份显赫之人手中,不用记住他是谁,单纯混个眼熟,也是十分荣幸。 毕竟从易恒指缝里流出来的业务合作,都够他们小公司吃一年了。 王晋身子往前倾,手顺势上提,将名片移到更便于面前的人接拿过去的位置。 他稍抬眼睑,想再搭话几句。 却在下一秒对上男人晦暗不明的眼神后,莫名打了一个寒颤。 祁琛身高逼人,眉眼疏冷,视线里带着自上而下的淡然睥睨感。 一只手指尖懒散地在空中扣点两下,而后慢条斯理地伸过来。 掌心与裤腿产生轻微窸窣的摩擦声响,格外清晰。 整个动作徐徐,黑影长久地笼罩下来。 王晋不由紧张,额头已经冒出一层薄薄的汗。 眼见祁琛的指腹触上白色名片正面,他松手,名片却并没有递交过去,而是转悠着自由落体。 突兀、显眼地躺在机场瓷地上。 “手滑。” 祁琛淡淡扫一眼,语气寻常没有半点对于手滑的抱歉,他问,“不捡起来?” 王晋心头一跳,赶忙讪笑出声,弯腰准备伸手捡。 视线里一双黑色皮鞋径直踩了上去,精准无误,却又姿态闲散慵懒。 四周瞬间安静。 王晋整个人呆愣地呈半蹲状,还未反应过来,头顶飘下来一句透着寒气的话。 略微不耐的声线里混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脏了。” 不知指的是这张被踩在脚底的名片,还是这张名片的主人。 说完。 祁琛没再给 他半个眼神,理理衣袖离开。 一群人簇拥着跟在身后,气场太强,过路的人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姜晚笙表情还是茫然的,刚才所有的事都发生得太快,她目光盯着祁琛的背影,耳侧不受控制地反复循环他刚才说的几句简短的话。 似乎这样才能确认,这真的不是一场梦。 视线渐渐摇晃,男人的身形即将要淡出眼眸里。 阮浠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边,一脸的不可思议,半张着嘴:“晚晚,我没看错吧……” “刚才那个人是祁琛,对吧……” 从小一起长大,阮浠最知道两人之间的纠葛,停顿几秒,她后知后觉关切道,“你还好吧——” 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姜晚笙迟钝地转过头看她:“你也看到了?” 所以,是真的。 她是真的遇到祁琛了。 他认出自己了吗?他还恨自己吗?或者说,他还记得她这个人吗? 乱七八糟的思绪一个个弹上来,缠在一起理不清,姜晚笙肩膀微微往下塌陷,也突然意识到,他和她似乎一句话都没说上。 如今两人之间隔得身份与距离早已没办法忽略,或许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 她将行李丢给阮浠,怔然无措地追寻祁琛的身影。 - 再看到他,是在地下停车场。 几辆黑色轿车依次停靠。 黑色劳斯莱斯被护在正中间,在玻璃门出口的位置,总裁特助何喻身子稍弯,正欲把后排车门关上。 刚想使力,一只皮肤白皙的手伸过来,紧紧握住把手。 何喻转头看见是姜晚笙。 他神色微顿一瞬,不过很快恢复如常,接着往后退了几步,站在一侧等待。 虚罩的透明空间里,只剩下他和她。 “有事?”祁琛坐在后排,长腿随意地敞着,掀开眼皮看她。 似乎对她的到来并不惊讶。 “我……”姜晚笙只知道混沌拦下车不让他离开,却也一时没厘清要说什么。 没过脑子,脱口而出,她问,“你还,认得我吗?” 气流有几秒的定格。 祁琛眼神在她身上稍作停留,嘴角勾出一抹冰冷的弧度,他垂下眼慢条斯理解开衬衫袖口。 “姜小姐,你很会说笑。” 三字称呼,彼此之间的隔阂与陌生被无限强调。 姜晚笙目光凝滞。 无感状态在刹那间消失,巨大的酸涩涌上心头,她双手无意识地交叠在一起蜷紧。 指腹缓缓挪动,摸到几道凸起的疤痕。 手腕处细细密密地发痒。 那是一道多年前留下的伤口。 因为走路不小心摔倒,姜晚笙手心撑在石子路上,正好手腕被角落的钉子划伤,接近五厘米的创口,缝了整整七针。 拆线后没有意外地增生,疤痕很丑,原先光滑细腻的肌肤上兀然出现两道瘢迹。 爱美的年纪,没办法忍受任何丑陋的存在。 姜晚笙为此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大哭,一连几天,谁劝都没用。 恰逢两个大人出差在外地,家里阿姨看着孩子长大的,急得团团转不知怎么办才好。 祁琛忽而从封闭集训班赶回来,知道后没说什么。 他直接把门撞开,半蹲在床边,在姜晚笙满目愣怔的神情里—— 拿刀在自己左手腕同样的位置,划出一道伤口。 极其靠近大动脉,鲜红的血液洇洇往外冒,血腥味浓烈,宣告着某种疯狂。 姜晚笙被吓傻了,呼吸急促地帮他捂住伤口。 第5节 耳边却只听到祁琛灼热的呼吸,他在闷笑,缭着宠溺的安抚和无谓。 他说:“哭什么。” “我陪你留一样的痕迹,别怕。” 心尖泛上酥酥麻麻,姜晚笙静静地趴在他肩头,鼻尖低嗅他身上的味道,很轻地吐出一句“疯子。” 她坐着,他跪着,她莫名感觉到心安。 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也许不止祁琛是疯子。 自己也是。 所以他和她,是这世界上最相配,最应该站在一起的人。 后来,时间流逝,两人身上的疤痕连形状都渐渐变得一样。 好似,在完全确认她的这个想法。 那现在呢?他的疤痕还在吗? 姜晚笙视线在祁琛的手腕处打量,却什么也没看到,因为一块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银色手表正佩戴在他的手腕处。 严丝合缝地贴紧,似乎是想替身体的主人藏匿些什么。 姜晚笙晦涩难捱的所有情绪忽而间全然藏进呼吸里,她终于意识到。 他和她再也没办法回到当初了。 事实上。 当初狠心要结束的人是她,本也应该没资格觉得悲伤。 她整理好表情,声线平稳:“我只是想来说一声好久不见。” “现在你说完了。”祁琛脊背懒散地往后靠,看也不看她。 这是在赶她走。 姜晚笙接收到这个讯息,嗓音艰涩:“等一下……” 一句话还未说完整,冷嗤声毫不留情地打断她。 “等?” 祁琛唇角轻勾,低嘲难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这么多年不见,姜小姐这是还打算把我当作听话的小狗。” 他眉眼隐在浓郁的阴影下,昏黄的灯光给他周身罩出一圈朦胧,语气里的针芒尽现,“我们很熟么?” 语调冰冷没有起伏,但每一句都像是一种凝重的审判,压得姜晚笙抬不起头来。 一阵燥热的微风拂来,姜晚笙耳边的碎发被揉得很乱。 她睫毛低压,影子在地面拉得又长又窄。 时间被拨慢转动的速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指甲深陷进手心,面上的表情却只有疏离的客气与礼貌:“我们确实不熟。” “抱歉。” … … 劳斯莱斯缓缓往前驶行。 所有的莽撞、隔阂、隐着报复的恶语相向全然被抛在身后。 姜晚笙站在原地不动,手腕附近那一小圈皮肤灼热难耐,她目光长久地盯着车身,整个画面像是虚化了一般。 热浪一层层翻涌而来,直到视线里再也看不见他的痕迹,她才缓缓敛起眼睫。 没有上帝视角。 所以,她自然也不知道。 有人的目光长久地停滞在后视镜里,隔着小小的模糊虚影,与她不错开地对视着。 她更不知道的是—— 车内后排,祁琛指腹缓而慢地摩挲手上的尾戒。 他狭长的眼眸微微半眯,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几秒后,“叮——”一声。 银色素戒与后座中控酒托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那枚祁琛佩戴了整整四年,只为对外宣告所有人他不婚主义的尾戒。 在一个女孩回国的当天。 被他摘下。 戒指晃悠两圈,稳稳停下。 似是为某个等待划上句号与答案。 第3章 依恋03 到酒店时,天色已完全变黑。 房卡和感应器接触后发出“滴滴”两声,姜晚笙推开门,灯光自动打开,她还没来得及往里走,身后推着行李箱的阮浠先一步探身进去。 左右环视两圈,阮浠忍不住皱皱鼻尖,不满地评价:“这酒店设施也太老了,看起来就很一般。” 接着,为了验证自己这句话。 她顺势用手指摸了一下书桌边缘,抬起来,语气故作嫌弃,“呐呐呐,这桌子还有灰,都没认真打扫。” “哪里有我家里睡得舒服嘛,床又大又软的,阿姨还会准备好喝的汤、甜甜的水果。” 听出来她是故意的。 姜晚笙眼皮都没抬,闷头蹲地上,打开行李箱翻找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 “少来,别暗示了。你家和我家离得那么近,我今晚和你回家睡,明天我妈就得知道我回国了。” 阮浠撇嘴:“谁让你非要瞒着的。” 她往床头一躺,忍不住好奇,“还和你爸妈冷战呢?” “都说了没冷战。” “嘶——你也少来。”阮浠满脸别想骗我的表情,说,“在英国这四年一次都没回来过,生活费学费也不要家里的,硬生生勤工俭学读完本科。” “你家又不缺钱,突然搞什么独立?” 姜晚笙懒散地站起身,对她的一连串疑问充耳不闻,径直从床旁边绕过去准备洗 澡。 关浴室门之前轻飘飘丢下一句,“总之,就是没冷战。” 门“咔嗒”合上,落了锁。 姜晚笙渐渐压平唇角的笑意,眸色有片刻的凝滞,注视着镜子里的脸,不由陷入愣怔。 和家里确实是没有冷战。 只是单方面在憋着一股气、暗自较劲,迫切地想要快点再快点完全掌控自己的人生,却又知道无论如何有些事已成定局,没办法再改变。 也许不是仅仅想要独立,而是忙碌充斥生活时,才能淡忘许多频繁的想念。 才能忍住去窥探某个人的消息。 蓦地。 脑海里浮现出那双冷淡的眉眼,以及他带着轻蔑语气的一句——“我们很熟么?” 姜晚笙嘴唇有些干涸,她低下头,捧了一把冷水把脸埋进去。 滚烫的几滴滑过指缝。 哽在喉咙里的酸涩与闷痛,随着水流一同被冲走。 囫囵抹了抹眼睫上滞留的水珠,她只觉得今天真的尤其漫长。 … … 半个小时后。 姜晚笙从氤氲腾腾雾气的浴室里走出来,湿漉的长发柔顺披散在肩上,她边用浴巾揉搓发尾,边伸脚踢了踢正斜躺在床上刷男大校园采访视频的阮浠。 催道:“快去洗。” 阮浠没急着起身,眼睛弯成月牙,屏幕翻过来:“选一个选一个。” 看她那不怀好意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事。 姜晚笙掀开床单,缩进去,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快点啊,选一个合眼缘的。”阮浠不死心,挤到她身旁,手机屏幕恨不得塞她鼻尖上,“全是帅哥 ,姐给你安排。” 姜晚笙敷衍瞄一眼,收回目光兴致缺缺:“没一个合眼缘。” “相对男人,我还是对美女更有兴趣。” 闻言。 阮浠猛地往后退,双臂抱住胸部神情夸张地瞪她。 一天的疲倦和紧绷的神经忽地放松下来,姜晚笙被她逗笑,眼尾上扬没好气地呛道:“你又演上了。” “说真的啊,这几年就看你孤寡着也不谈个恋爱,你是不是真的在国外呆得性取向出问题了。” “我正常得很,你少在这儿无中生有。” “那你怎么回事,明明以前上学的时候遇到帅哥就走不动道的人。”阮浠抱着枕头,脑子一热顺嘴就出来了,“你不会还对祁琛——” 第6节 话没说完,尾音匆忙中断在空气中。 一直以来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避开这个话题,阮浠下意识用手心拍拍嘴,意识到说错话了。 她心虚地探头看姜晚笙反应,发现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没所谓地笑笑,好像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一般。 阮浠微微松口气,她思忖两秒,把话题带到其它上。 “我说,你不会一直住酒店吧。”她视线没有焦点地在四周逡巡,“要不我给你重新定一个吧,这个环境实在不行 ,星瑞那里就很适合长住。” 她知道姜晚笙现在收入全靠自己,手头并不是那么宽绰。 不然从小娇生惯养的独生女,不会住这种一般的酒店、机票也定的经济舱。 “不用,今天就是应付一晚。” 姜晚笙解释道,“嘉楦给我开出的入职条件之一就是提供住宿,滨江君庭,明天去公司就会给我门禁卡和钥匙。” “哪里?!滨江君庭?”阮浠不可思议地重复。 “对,怎么了?” “你是太久没回来,不了解,这个小区房价死贵。” 滨江君庭位于滨北内环,挨着市中心cbd,相对于边郊别墅区来说出行更便利、生活圈也更加完善。寸土寸金的地块,加上开发商是易恒集团旗下专做豪宅的景园开发商,所以无论是物业管理还是内里装修都是顶尖水平。 想当然的,这个小区一直都是一房难求。 开盘时不仅对资产和积分的审核极严,甚至对于身份职业都有一定的要求,可以说享有这里的购房资质,是一种地位的象征。 阮浠去年生日就想买君庭的一套公寓,她哥阮霖好歹也是一个小公司的总经理,到处问人最终也没买下来。 只许诺了妹妹,明年一定想办法送一套给她。 这么难求的房子,嘉楦竟然作为入职福利送给员工免费住。 阮浠很难不感到震惊。 哀叹了几秒。 “他妈的。”阮浠愤愤地捶了一下枕头,呼吸有些不稳,“早知道我当初也好好学习了!” 洗完澡,整个身体都很舒服松散,困倦感化作潮水涌上意识。 闲聊了这么一小会。 姜晚笙视线慢慢变得模糊,头不住地往下滑落,上下眼皮也开始打架。 她软绵绵嘟囔一句“说什么呢。” 强撑着身子定了几个闹钟,而后倒头就陷入昏睡。 听觉最后消失之际,好像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点拍打玻璃的声响。 - 翌日,果然是个雨天。 炎夏往往是突如其来的雷阵雨,乌云黑压压地卷在天边 ,昏暗顺着雨点的方向往下砸落,整个世界被冷寂的气氛完全笼罩。 嘉楦人事部办公室一角。 姜晚笙安静坐着,垂眼,将面前厚厚一沓合同的尾页都签上自己的名字。 全部签完,人事部经理苏黎站起身朝她伸手,弯唇笑笑:“欢迎加入嘉楦,祝你日后工作顺利。” “谢谢。”姜晚笙也跟着起身,礼貌性回握,“那我等会是要做些什么?” 苏黎推开椅子往外走,说:“是这样的,你是袁总亲自招进来的,等会我领你先去一趟他的办公室,具体的工作安排和职位还需要由他作指示。” 她目光在姜晚笙脸上停了停,关切地问,“你昨晚是没睡好还是——” 话落,姜晚笙顿了顿。 没太明白她的意思。 苏黎指了指她的眉眼,姜晚笙不明所以,拿起已经息屏的手机照了照。 双眼皮褶皱折叠得很深,眼眶附近轻微有些浮肿。 看起来像是才哭过一样。 她无奈地笑笑,开口说明:“这两天赶飞机太累了,昨晚也没怎么睡好。” 又补充一句,“不是哭的。” 苏黎点点头:“想来也是,我还以为你是失恋了呢。” 身为人事,总是能轻而易举拉近和别人的关系。 “对了,八卦一下,你有男朋友了吗?”苏黎无声展开一个话题,又顺着问下去,“你长得这么好看应该是——” “来了没?”苏黎话到一半,被一声中气十足的男音打断。 姜晚笙下意识抬眼,看见一个挺着啤酒肚,面很善的中年男人从门口走进来。 人事部传来几声“袁总”问候。 她反应过来,这就是嘉楦合伙人之一,袁铭盛。 姜晚笙无声清清嗓子,主动向前大方介绍自己:“袁总您好,我是姜晚笙。” “就是你啊,我刚才就想来问问你来了没。”袁铭盛没什么作为老板的架子,十分和气,笑吟吟道,“以后在公司不用拘谨,有什么随时来问我。” 袁铭盛对这位新来的员工是非常满意。 姜晚笙的简历是另一位合伙人亲自送来的,没透露是谁的后台,但看着重视程度来头并不小。 原先袁铭盛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毕竟嘉楦也不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小工作室,作为滨北室内设计这块的头部,不是随意让一些大佬塞点小辈进来玩闹的地方。 说好听点叫送过来“磨炼磨炼”,说的不好听,就是来混日子。 但当他详细看完姜晚笙的履历后,这些顾虑就在瞬间消失全无。 她是伦敦大学学院建筑学本科毕业,在校学业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毕业作品也因为很有灵气被导师询问是否有继续研读的计划,要知道能在建筑学世界排名第一的学院继续攻读,已经不是光努力就能做到的。 但是姜晚笙果断拒绝了这个机会,她毕业后合伙自己的同学,在伦敦创办独立设计团队,理念为“生活化”与“家庭化” 原以为只是几个年轻人的小打小闹,却不想折腾出不小的成就,一开始是在本地华人圈承接项目,后来甚至被伦敦几个颇有名气的酒店邀请去做设计方案。 就在所有人以为她会不断扩大设计团队时,她却出乎意料地选择退出,转而将事业规划放准回国内。 第一份简历就投给了滨北,嘉 楦。 这样的高材生和人才,即使没有什么背景,袁铭盛也是会主动招进来并且进行优待的。 “走吧,晚笙。”袁铭盛领着她往外走,眉眼噙笑,说,“本来你来第一天应该给你弄个欢迎仪式,但是临时有个活需要派给你。” “还比较重要。”他强调。 姜晚笙疑惑抬眉,认真听。 “我们有一个大客户,新买了一套别墅,委托我们做室内设计。其实一套别墅倒没什么的,只是合同有附加一项,如果此次设计圆满结束,对方集团旗下的新开发酒店都将全权委托给我们嘉楦做。” “这可不是小项目。” “我想把这个交给你来做,毕竟你有独立领导工作室的经验和能力,而且我看过你的作品风格,和客户的要求挺匹配的。” 姜晚笙听明白了,这个别墅就是一个引子,但没有这个引子,后面嘉楦就没办法吃下更大的合同。 她点点头,承诺:“袁总,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不让您失望。” “好。”袁铭盛欣慰地看她,正好两人走到专用接待的会议室,他把手放门把上,“我们现在就是去见客户方,把合同签了。” “不过你也不用紧张,只会是他助理过来,毕竟这个客户的身份——”他边说边顺势推开玻璃门。 一语未落。 眼前出现的一幕,让他脚步蓦地顿住,未说完的话直接卡在了喉咙里。 姜晚笙察觉到不对劲,也跟着抬起目光。 心头猛地一颤,唇角原先的弧度瞬间消失,僵硬地扯着。 没想到会这么快再次见到他。 祁琛正坐在会客真皮沙发上,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衫,领口敞口很大,青紫色血管隐着力量感。西装扔在边上,他手肘搭在膝上,垂眼漫不经心地把玩袖扣。 身后站着两个年轻男人。 一个是特助何喻,另一个拎着黑色公文包,戴一副眼镜,很斯文像是法务部的。 祁琛虽然坐着,但浑身透出来的气势却比站着更加逼人,有种冷厉的禁欲感。 乳白色的灯光打在他的喉结上,线条分明的下颚线线条也投落几分暗色,加重了阴影。 “祁总?”袁铭盛显然很吃惊,没料到他会来,缓过神后赶忙上前,“您日理万机的怎么有空过来的。” 祁琛抬眼。 他懒洋洋地往后靠,眉骨高挺,瞳仁黑得没有一丝涟漪:“我挺闲。” 袁铭盛只当他是玩笑话,讨好地笑两声,坐下后招呼身后的姜晚笙。 “晚笙你来,这是易恒集团的祁总。”他转头,介绍,“这是我们公司高薪聘来的新设计师,姜——” “啧。” 男人的一声轻啧,很轻地回荡在会议室里。 袁铭盛怔怔,无端停下话音。 安静了几息。 “姜设计师。”祁琛微微抬眸,磁性的声线略微沾着沙哑,“昨晚哭了?” 姜晚笙循声看过去,犹豫片刻,抿唇走过去,坐在沙发的一隅。 她脸上又恢复到面对客户该有的端庄,回道:“谢谢祁总关心,只是没睡好。” 已经不是第一次碰到了,既然下定决心回滨北,就做好了也许会经常碰面的可能。 他们现在只是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还要生疏。 每每过度反应,只会给彼此带来困扰。 第7节 况且,昨天,她已经将脸面丢尽,没必要一次次上赶着找不痛快。 姜晚笙无声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弯唇,温声道:“祁总您好,我是姜晚笙,后续将负责对接您的别墅室内设计方案。” 祁琛很淡地嗯了一声,指节在空中轻扣了两下。 随后。 他身后的年轻男人从包内拿出一打文件,放在面前的桌板上,大致说了一下合同内容。 基本上都是最基本的法务内容,但是附加了一条,如果甲方觉得设计方案不满意,合同将随时终止。 并且由嘉楦承担违约。 姜晚笙没怎么仔细听,她虽然低垂着眼,但是余光里是能感受到对面那道凌厉漆黑的眼眸,一直盯着自己。 她感到无端地压迫感,也就没抬头,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到后来,脖子那根神经都被牵扯得有些酸痛。 十几分钟后,合同内容被解读完成。 袁铭盛作为合伙人,只听到后续的项目订单可能性以及高额的项目金,乐呵呵地低头签字。 姜晚笙也跟着在他后面,补上自己的名字。 合同一式两份,袁铭盛接过去,刚想说一套客套话,却发现祁琛仍旧四平八稳地坐着,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这种时候气氛不能冷下来。 袁铭盛摸摸鼻尖,想找点话题带一下,目光四处乱飘时—— 突然发现,祁琛单指一直在转着左手的戒指。 无名指,代表着已经订婚或者已婚。 但他记得好像没有传出任何易恒集团这方面的消息,怕说错话,袁铭盛试探性地发问。 “祁总这枚戒指是女朋友送的?” 仍旧半低着头的姜晚笙,听到这话,也将目光移到面前男人的指节分明的五指上。 发现,昨天那枚尾戒确实不见了,被一个差不多款式的铂金银戒所替代。 她正愣怔,听到他语气闲散地回应。 “未婚妻。” 这句话像是极端天气的一道闷雷声。 姜晚笙垂在身侧的指尖紧紧蜷起,明明知道现在他身份已经不同,像易家这种家族,为了集团利益,突然的联姻都是很正常的事。 但心脏猛缩的刺痛感,让她倏地意识到,原来她并不能很平静地接受这件事。 袁铭盛也泛起一丝讶异,他反应很快,接话祝福:“那恭喜祁总了,祝福两位新人百年好合。” “袁总祝福早了。” 祁琛低沉地笑两声,“未婚妻跑了。” 简短的五个字,整个会议室寂然无声,只剩表盘细针拨动的声响滴滴答答在响。 祁琛垂眼看面前的女孩,一直刻意保持的僵硬动作终于有了松动,她怔愣愣地颤了颤眼睫。 不太确定地抬起了眉眼。 他唇角的笑意慢慢加深,膝盖弯动一下,站起身。 徐徐往门外走。 走到一半,突然转过身去。 恰好对上侧身望过来的姜晚笙的眸底,两道视线在空中碰撞,微妙地产生一种暧昧不明的气氛。 “姜设计师,你还没问我这套别墅的用途。” 这本应该是后期细定设计方案时,才需要沟通的问题。 姜晚笙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眶怔松,脱口道:“什么……” 祁琛单手懒散地插兜,另一只手撑在长桌边沿,兀自回答两个字—— “婚房。” 姜晚笙的大脑跟着这两个字恍然放空了一瞬。 他目光变得沉寂,嗓音也随之低沉了几分。 话语里的含义意有所指。 “她跑不远的。”刻意停顿一秒,他继续道,“抓回来,就领证结婚。” 第4章 依恋04 向晚时分,外头依旧大雨如注。 斑马线被雨水反复冲刷,一辆闪动暗橘色灯牌的出租车加速往前驶行。 姜晚笙坐在后排,垂眸望向窗外,淅淅沥沥细雨声塞进听觉,她有些心不在焉。 “小姑娘,你还好吧?” 耳边一道提高分贝的男声拉她恍然回神。 “嗯,师傅。”姜晚笙抬眼,“怎么了?” 坐在前方的司机师傅是个热心肠,他透过后视镜看她:“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晕车了吧。” “下班点加上又是雨天,堵车是没有办法的事。还有几百米就到你的目的地了,你再忍忍。” 闻言,姜晚笙露出个笑容:“好。” “谢谢师傅。” 模棱不出错的态度,情绪像是被人手动拨淡了几分。 事实上,她一整天都是这样的状态。 入职的第一天,姜晚笙却根本没办法全心投入进工作。 思绪总是无意识地飘忽到祁琛的那几句话上。 含义其实很明显,他有未婚妻了。 或许是大学时开始的恋情,磨合相处几年正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又或者是门当户对的两个家庭,经由长辈间的撮合,最终定下婚约。 总之,无论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 祁琛对这个女孩一定是心仪的。 毕竟以姜晚笙对他的了解,不愿意的事,谁都没办法强迫他半点。 至于那句“未婚妻跑了。” 大概也就是两人闹了些矛盾,像筹备婚礼这样人生重要的节点时产生点摩擦,也是在所难免。 这样分析下来。 姜晚笙忽而觉得自己好似置身一场闹剧中,她回国,接手的第一份工作,竟然是亲手帮前任设计婚房。 尴尬的身份,没法说破的关系。 她不能确定,日后和祁琛或是他的女朋友沟通设计方案时,自己是否能够做到坦然面对或是云淡风轻。 但不管怎样,都得尽全力。 祁琛特意在签合同当天就提及这个话题,想来也是有这个原因。 提醒她不要越界。 在这点上,两人似乎达到了某种无端的默契。 … … 五分钟后,出租车在滨江君庭门口停下。 小区进出都是豪车,保安穿着得体,每每识别车牌时还会恭敬地鞠躬以示欢迎业主回家。 车窗偶有半摇下来的,里侧人的身形姿态都很悠闲自如。 对比之下,没带雨伞并且拖着28寸行李箱匆匆往里小跑的姜晚笙,显得莫名有些突兀。 也因此,保安在确认她入住信息时来回多看了几遍。 耽误了半晌的时间。 等她到新家时,整个人已然淋成落汤鸡。 没顾得上细致看一圈这个房子,姜晚笙先去卸妆洗澡,浑身湿漉漉的很不好受。 从浴室出来,放桌上的手机屏幕堆叠一堆信息和来电提示。 刚想解锁查看,微信界面蓦地弹出一条视讯通话。 姜晚笙按下接听键。 下一秒,阮浠那张熟悉笑颜映入眼眸。 “嘛呢,一直不接电话。”阮浠看清后声贝突然拔高,故意打趣,“豁!湿.身.诱.惑!” 姜晚笙无语,翻了个白眼,解释道: “淋雨了,刚洗完澡。” 话毕,她顺带用指尖点开外放,手机扔一侧,腾出双手来将还在滴水的长发虚虚捋起。 手腕缠两圈,挽成一个低马尾。 零散的碎发垂在耳侧,露出皙白秀气的脖颈,她的脸颊在水汽晕染中透出点点粉嫩,有股被羽毛拥满的柔软感。 “什么意思,这个死亡角度你还能这么好看。” 阮浠清脆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绷着脸,半开玩笑,“我嫉妒了!” 第8节 “少贫,给我发那么多信息干嘛?” 姜晚笙把手机拿起来,弯唇问道。 “让你开门拿外卖。” “你不是才搬家嘛,给你点了一些日用品,外卖员放门口了。要不是今晚我爸安排的这个饭局推不掉,我就亲自去给你送了。” 姜晚笙弯着眼眨了眨:“算你有良心。” “你怎么知道我还没买呢,原本想着明天周末出门采购来着,现在……”她边说边走到门口,打开门的瞬间,话音硬生生噎在喉咙里。 看着面前地上七八个被装得满满当当的塑料袋,姜晚笙愣怔了好几秒,不可思议地看向屏幕。 “你这叫…点了一些?” 看起来,这架势倒像是把超市搬空了。 很难想象这个外卖员是怎么在这种瓢泼雨天配送的这单,姜晚笙默默心疼他片刻。 “你甚至——” 姜晚笙半蹲下身子,拎起某个袋子里的一角,确认两秒后低呼,“还买了花瓶。” 镜头对面的阮浠抛了个媚眼:“考虑得周全吧,有我这样的朋友你就偷着乐。” 闻声,姜晚笙唇线泛出苦笑。 “先别偷着乐,光把这些袋子抬回家就够我费劲的了。” “这……”考虑周全的阮浠显然没有考虑到这点,她摆摆手,大言不惭道,“慢慢搬呗。” “看你那弱不禁风的样子,正好锻炼锻炼。” 这些东西摆在门口也不是个事。 而且她这层还是一梯两户,虽然不知道对门邻居在不在家,但是万一挡到别人路总归是不太好的。 思及此,姜晚笙将手机随手搁在鞋柜上,她甩甩腕骨,拎起其中一个袋子边角,准备往家里搬。 屏息用力,袋子纹丝不动。 ……还是用拖的吧。 姜晚笙好不容易拖回去一大袋,转眼看着面前还余留的好几大袋,头皮只觉得紧绷。 她吸了两口气,悠悠道:“小浠,我谢谢你啊。” 阮浠一点也没听出来她话里的另层意思,她正把视频界面缩小,翻看着各个群聊里的消息。 突然注意到什么,她语气沾上些许兴奋。 “你要真谢谢我,周日陪我去个酒局。” 姜晚笙冷哼一声:“我猜猜。” “这局里不会有某个帅气男大弟弟吧。” 这话一出,阮浠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两声,说:“哎呀,我就喜欢弟弟怎么了嘛。” “你陪我去,我给你安排三个,包你满意。 “三个?不够吧,我要十个。”姜晚笙有意和阮浠玩笑。 她刚想再多说几句,耳边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抬眼看过去。 “叮——”电梯门缓缓打开。 清冽酒味混着冷戾淡淡烟草味,在狭小逼仄的空间内弥散开。 姜晚笙对味道很敏感。 酒醺气息扑鼻而来,她下意识地颤栗了几下睫羽。 视线模糊一瞬,等再转而清晰时。 她对上那双深邃、沾着些许微醺后迷离的眼神。 祁琛懒懒倚靠在电梯边侧,眉眼没什么情绪地掀开,和她视线在空中交汇半秒不到的时间,他便先一步移开。 而后不紧不慢地往外走。 路过过道时脚步稍停,目光瞥下来,扫了一下地上大大小小的塑料袋。 眼尾轻扬,微微半眯,脸色晦暗不明。 姜晚笙整个人完全在状况外,笑容凝固在嘴角,化成一道略显僵硬的弧度。 祁琛怎么会在这里? 看起来他像是要往对面走,所以,她的新邻居是祁琛? …… 怎么会有这么多巧合。 姜晚笙甚至有些没由来的心虚,祁琛不会以为这都是她的蓄意为之吧。 她还没反应过来,边侧手机里又传来阮浠咋咋呼呼的嗓音。 “晚晚你真是出息了,要玩十个弟弟。啧啧啧,还是你会玩啊,我绝对给你安排到位——” 姜晚笙唇角抽搐了一下,脸上浮出点尴尬。 再抬起头,发现祁琛已然是侧身转过来,眸光很淡地落在她的鼻尖。 她木讷回视,脑袋乱糟糟的。 一时不知道该先解释这地上一堆杂物,还是她刚好很巧地搬来他对面,亦或是阮浠说她要找十个弟弟玩一玩。 但好像,每一件事,她都没什么立场与身份和他进行说明。 “祁总……”官方寒暄的开口,还未说完,她就听到面前人的一声轻呵。 似是很不屑。 他径直跨过那堆塑料袋,迈步到对面。 目光里,对面门上指纹锁滴滴两声打开。 下一瞬,被他果断地关上。 姜晚笙站在原地,仍旧保持浑身僵硬的动作。 眼眸里没什么焦点地看着前方。 直到地上塑料袋被微风吹起发出很轻微的细响声,她才倏然间被拉回思绪。 回神后,第一反应不是继续把东西往家里搬。 而是忙不迭回头,转身回家。 背部贴紧已阖的冰凉门面,她无声地捂住自己的胸口,因为心跳加速而急促地起伏。 半晌后,恍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说到底,她明明也没做错事。 怎么空气里的氛围这么吓人……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半个小时后,姜晚笙才觉得心神彻底定了下来。 东西还在门外放着。 她应该大大方方出去拿,而不是躲起来,显得好像她心虚一样,到时候反倒是真的说不清了。 别让他真误以为自己是什么纠缠不清的前任,后面的工作都没办法开展,她可不想好不容易拿到的offer因为一个没说清的误会就泡汤。 思忖片刻。 姜晚笙悄悄拧开门把手,顺着门缝往外瞄了一眼,确定没人后,才使了点劲推敞开大门。 结果发现,外面倒是没人。 但是对面祁琛家的门是开着的。 是又出去了还是忘记关门了? 出于好奇和关心,姜晚笙探了探头往里望,但是离得距离太远,什么也没看 到。 这个小区安保是出了名的严,电梯必须人脸识别才能打开,并且会直达相应的楼层。 想来即使是忘记关门了,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正准备回身忙自己的事情。 耳侧忽而传来一声巨大的“砰”响。 像是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姜晚笙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也在瞬间突然意识到祁琛今晚是喝了酒的。 大脑还没跟上思绪。 身体却凭着本能,先一步向对面小跑过去。 进了门后,眼前的画面却并不是她脑海里所想的那般—— 昏暗不明的光线里,一道身影立在餐桌旁。 祁琛上身的白色衬衫已经被解开大半,胸襟覆盖着恰到好处的紧实薄肌,他手勾着腰间的皮带顶端,不疾不徐地往外扯。 看见姜晚笙后,并没有停下动作。 反而放缓了速度,眼眸牢牢地锁着她,直到完全抽出一整根皮带。 折叠两圈,缠在掌心。 青筋性感又危险,喉结微微滑动,紧抿的唇线透出难掩的冷冽气场。 温热的威士忌酒香味道在影子里徘徊,气氛莫名暧昧燥热。 姜晚笙脑子一空。 第9节 她感觉到自己耳后根涨红,脱口而出:“你解皮带干嘛?” 话音一出,她自己都顿觉尴尬。 怎么能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祁琛眸底镀上一层淡淡的光,他眼神晦郁很重。 语气倒是平和,像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拿来抽人。” 姜晚笙:“……” 她无声地吞咽一下,反应迟钝地看他,很奇怪的是有一股酥麻涌上全身,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不是要抽人,而是要抽她。 “犯法吧……”她冷不丁接这么一句。 他嗓音低哑:“试试?” 空气悄然静谧了几息。 似是没了逗弄的兴趣,祁琛抬了抬下巴,问:“谁让你进来的?” 被这么一句提醒,姜晚笙突然想起自己来的目的。 总不能说是担心他,于是她冠冕堂皇绕了个话音。 “祁总。”她语气小心翼翼,“你喝酒了?” 祁琛松散地往后靠,长腿漫不经心地搭着,他目光低沉,似是在穿过空气看透她。 “我没喝。” 姜晚笙:“啊?” 下一秒,就听到他继续道,“我是拿威士忌泡澡了。” “……”饶是再迟钝,也不会听不出来他在损她。 这么会怼人,看来也没喝太醉。 姜晚笙在心底小声腹诽,面上神情不显,她干笑两声,给自己找理由:“祁总您看多巧,我们成邻居了。” 她特地强调,“这个是嘉楦给我安排的住宿。” “我有点好奇,所以过来看看格局是不是一样的。” 祁琛很轻地“嗯”了一声。 声线不温不淡:“是你喝了吧。” 言简意赅的一句结论。 窘迫让姜晚笙面皮发紧,她一晚上被损得脸色通红,已经有点待不住了,准备随便找个理由离开。 “好像格局是一样的,那我——” 他似乎是看出她的意图,话音几乎和她的同时落下。 “怎么,急着去找十个男大弟弟玩一玩?” 特地加重了最后几个字音。 姜晚笙愣怔了一下,下意识解释:“我那是和阮浠开玩笑的。” “关我什么事?” 这么一来一回,姜晚笙已然是没了最开始的客气,浑身漫起来的愤怒将她理智全然取代。 她咬咬牙,像一只炸了毛的野猫:“祁琛!” 想也没想,直呼他的名字。 也是重逢以来,她第一次全名唤他。 不是祁总,而是祁琛。 预料之外的,却没有再得到他的冷漠回呛。 祁琛唇角轻勾,眉眼线条完全舒展开,一瞬不瞬盯向她: “终于想起我的名字了。” “不继续和我装不熟么?” 第5章 依恋05 两句落下,姜晚笙失语了片刻。 第一反应是觉得很莫名。 从再逢到现在,装不熟的那个人从来不是她。 那日机场的对话仍历历在目——她鬼使神差拦下他的车,没什么头绪地说了句好久不见,却得到他居高临下的冷嘲热讽。 她默认他不想再和她产生交集。 她并非不识趣的人,于是拿出客套不出错的态度,来配合他的想法。 怎么到他嘴里,自己的所有行径,就变成了在刻意装不熟。 可是,祁琛此刻的神情与语气又不像是在质问她。 反而呈现出一种愉悦、优哉的姿态。 姜晚笙实在摸不透他,犹豫之下,斟酌了一个模棱不清的回答:“我没有……” “只是太久没见了。” 太久没见,难免生疏。 所以连叫出对方姓名这样简单的事,都变得异常陌生与艰涩。 祁琛看她,唇角弧度倦怠。 “是要我做个自我介绍?” “……”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选择性理解自己说的话。 姜晚笙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尴尬的话题,索性没再吭声。 好在祁琛也似乎只是玩笑般的随口提议。 他轻笑了两下,转身走向一侧的开放式厨房。 姜晚笙循着脚步声看过去,她顺带用余光打量一圈这个房子。 诺大静谧的空间被光影浑然切割成两个区域。大片明亮,小片昏暗。 平层粗略估算两百多平,除了她所站立的这块玄关处只有一盏摇晃的暗灯,其余地方大大小小灯光遍布,就连踢脚线位置也装上了感应式灯源。 缕缕光束重叠交错,衬得室内甚至亮得有些刺眼。 男人站在岛台旁。 他垂眼不紧不慢拿出一个玻璃杯,放在净饮机卡槽上,手指触点一下屏幕,按下制冰按钮。 脊背平坦,清瘦骨骼撑起线条利落干净的轮廓,斜射而下暖光携裹,在他的身形一圈晕出淡金色。 姜晚笙有一瞬的失神,仿佛看见四年前的祁琛。 从小她就患有轻微的夜盲症,经常半夜口渴时懒得下楼倒水,便会摸索到手机,借着夜盲症这个由头,发消息让他下楼去给自己接水。 那时从家里别墅二楼往下望,他的背影就和现在一样。 安静无人的昏夜里。 她总是困倦地怔松着圆眼,半蹲在楼梯扶手边侧,无理取闹又撒娇地使唤道:“要三块一模一样的冰块。” 对上祁琛那双宠溺温柔的双眸,她弯唇,提起葱白的指尖隔空在他眉眼中心虚虚点两下,不厌其烦地强调。 “只要三块,听到没啊?” 很轻的三声“嗵”响—— 冰块从制冰口垂直掉落进杯中。 男人回头,五官与记忆里的少年重叠,眼底却蒙上一层难以忽略的冷淡与疏远。 他目光睨过来,问道:“要喝水么?” 思绪里残存画面倏然间被打乱。 姜晚笙收回胡思乱想,反应慢半拍,顿了几秒后,才缓缓摇头:“不用,谢谢。” “很晚了。”她蜷了蜷手指,很自然地说,“那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嗯。” 他敛回视线,头也不抬。 正欲转身,眼前最后一幕,让她蓦地蹙紧眉心。 净饮机屏幕上显示水温100c,大概是被调错了档位,祁琛没有察觉,他侧目看向落地窗外,下颚线透不出任何情绪。 杯子并未摆在卡槽正中央。 他的虎口紧挨杯沿,水流滚烫冒着热气,顺着那块皮肤往下流。冷白干净的手掌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拓染上一圈深红色。 可祁琛不为所动,像是失去感官一般。 “祁琛,你的手!”她惊呼一声。 直到掌心被一股暖热紧紧包裹住,带进冷水里冲洗,他才姿态散漫地转正身子。 气流微卷,手臂和温软的力道紧贴。 他垂眼往下看,女孩长睫低低地压着,因为无措轻微乱颤,唇线紧抿泛出点白。她指甲扣进他的手心,淡粉色月牙在暖橙色灯光下有些模糊。 姜晚笙边箍着他的手仔细冲洗,边小声嘟囔:“都烫红了,明天说不定会起水泡。” 她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或者说是因为某种久违的习惯,整个人被一种紧张的情绪笼罩着 第10节 祁琛唇角不动声色地上扬。 喉结微滚,溢出一声很浅的笑。 尾音轻且淡,飘 散在空中。 在这样悄寂静谧的环境下,被无限放大。 动作滞停了一下,姜晚笙不解地抬头,对上他那双深邃墨黑的眸。 她皱皱眉:“你笑什么?” 没见过人被烫伤了还在这儿笑的。 祁琛口吻很淡,若无其事的模样。 “痒。” “?”不是疼而是痒,姜晚笙有些不理解他的脑回路。 她不想耽误时间,直接跳过这个话题:“家里有医药箱吗?” “嗯。” “在哪里?” 祁琛下巴轻抬,姜晚笙顺着将目光挪动过去。 看清后,她表情有些茫然。 沙发前面的茶几,空敞的桌面上,正突兀地放着一个红色医药箱。 对比黑灰色为主的装修风格,这个小物件的摆放莫名有些显眼、醒目。 像是早早放好,就等着使用一样。 不过姜晚笙也没有多想,走过去把它提了过来。 叩开翻盖,第一层就是棉球和碘伏。 她垂下头,对着祁琛烫红的地方轻轻吹出一口气,氤氲的湿气随着清凉一同混合扑向那处灼热。 棉球擦拭伤口,太过认真专注,没注意,她的鼻息距离他的动脉,只有几厘的距离。 耳后几缕卷发散在他凸起的青筋上,连同才沐浴过的香橙果香味一齐轻柔扫过去。 无名的燥热染上眉心。 祁琛视线不错开地落在她的发顶,嗓音暗哑:“轻点。” “根本没用力。”姜晚笙瞥他一眼。 话毕。 她拧开烫伤膏,省去棉签,指腹蘸取少许,打圈揉搓在烫伤的皮肤一圈。 肌肤纹理贴合,体温融在一起难分。 仿佛有电流划过,她心底蓦地缠上几丝异样。 偏偏两人都不说话,只有呼吸蔓延在氧气中。 姜晚笙心跳错拍几节,不自禁地开口找寻话题:“要不要用创口贴包一下?” 其实烫伤无需用创口贴,但是祁琛并未拒绝,眼眸跟随她:“这次准备用什么图案的?” 这话勾起一些回忆,姜晚笙没忍住笑出声。 她反驳:“我已经没有那么幼稚了。” 特地强调,“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执着于各种动漫创口贴了。” 祁琛也跟着眉梢舒展。 他很轻地嗯一声,嗓音倦懒:“怪不得现在能一次性玩十个男大弟弟。” 今晚已经好几次提及这个词了,姜晚笙噎了一下,下意识回呛:“又提。” 她瞳孔瞪了瞪,一字一句蹦跶,“你是复读机吗?” 字音掺上不明显的亲昵。 两人之间的气氛,不知道从哪一句开始变得没那么隔阂与疏冷,反而有种莫名的默契。 像是多年前很寻常的一幕。 姜晚笙没了最初的拘谨,她放松肩颈,很自然地问道:“你要不要把手表拿下来。” 虎口离表盘很近,里侧应该也是有被烫伤,但是因为表带贴合他皮肤太过紧密,连一点缝隙都不留。 也不太方便处理伤口。 “我正好帮你——” 她还未说完,冷冽低沉的声线忽而从上方落了下来,掷地有声。 “不用。” 顿时,松散惬意的气氛烟消云散。 某种钝涩、难以言说的隔阂还是无形搁在了虚空中,又回到了原点。 姜晚笙原先面上的笑容凝滞,唇角弧度抿直。 忽然意识到她已然是越界,明明有告诫提醒过自己,怎么不知不觉…… 早就揉皱的白色棉球压紧缩在手心,藏匿晦涩的情绪。 喉腔发干,没说完的话如鲠在喉。 她几乎是自证般地脱口而出:“你和未婚妻吵架和好了吗?”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沉默。 祁琛投来的目光淡漠,褪去所有的温度,紧紧锁着她。 在寂静无声中,莫名让人发慌。 只听他问道:“你想我们和好?” 姜晚笙偏开头,避开他的眼眸。 “当然,祁总。”她重新换上称呼,好像在一瞬间把自己包裹进带刺的壳中,“没什么矛盾是解不开的。” “何况,你们快要结婚了。” “骗你的。” 很淡口吻的一句,声音却无端单薄。 姜晚笙错愕抬头。 看见他不动声色地抽走掌心,脸在灯光没有照射的一隅阴影中晦暗不清。 “我求婚,她逃跑了。所以算不上未婚妻。” “她耍我玩的。” 祁琛嗓音下压,沾上自嘲,“就和你当初耍我玩一样。” 眸底的阴戾停留一刹,消散不见。 他用几近平静没有一丝起伏的神情面对她,好似这是一句最寻常的话语,好似他们是最陌生的关系。 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 姜晚笙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缩,她用了好几秒才听全他这句。 苦涩堵在喉咙,如溺水,窒息感乱撞。 没法摆脱,好难动弹。 视线交汇的短暂须臾,一触即发的不甘与记恨在暗暗对峙。 祁琛先一步敛起眼睑,迈步离开。 他坐进沙发里,随手点燃一根烟,咬在嘴边,烟盒咔嗒一下被扔在茶几上。 往里深深吸一口,火苗窜动。 烟雾在一刹那缭绕,顺着下颚线蔓延至腰身,他长腿一伸懒散地往后靠,黑眸眼尾微微上扬。 他偏过头,眼皮里的褶皱深陷。 白烟升出一圈雾气,在斑驳光影下,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朦胧黑白滤镜,凌厉和清冽毫不突兀地融合在一起。 祁琛整个人像是被人为放进慢镜头里,一帧帧缓慢播放。 岛台旁,只剩无措又虚弱的姜晚笙还定在原地。 约莫过了几分钟,她的思绪归回。 无声深呼吸,拎起医药箱,脚步艰难地走到沙发一侧。 轻轻放下药箱。 姜晚笙徐缓直起腰,不受控制地看向他。 她眼眶发酸,嗓音含着脆弱感:“我……” “我先……”话音含糊不清,断续很难说完整。 就在这一刻,他的眸子直直抬过来。 她的舌头彻底打结,只剩无声。 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 姜晚笙忽然听到他很低很低的一句。 “我醉了。” 没等她做出回应,有人按灭了开关,灯光在顷刻间全部熄灭。 只剩空荡荡摸不到任何的漆黑。 第11节 本就有夜盲症的姜晚笙,一瞬间,世界陷入虚无。 但也只给她半秒钟的慌张时间。 “刺啦——”烟蒂按灭的细响。 腕骨被人轻扯,完全带进怀里,一个笼着浓烈薄荷烟草气息,还混着轻微酒气的怀抱里。 她后背紧贴他的胸前,坐在他的腿上。 微风将墙角的风铃晃得叮叮不停。 姜晚笙下意识想要挣扎起身,却被一句称呼钉在原地。 ——“姜可可。” 那个独特到只有一人才能唤出的亲昵,那个用十年岁月换来的专属秘密,那个分隔四年来在梦里不断出现却又不敢在清醒时分去回想的破碎记忆。 “你叫什么名字?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姜可可。” “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嘛?” “祁琛,以后我只允许你一个人喊我可可。” …… 所有的所有,关乎这三个字,关乎他的过往。 全然沿着血液倒灌紧她心脏最柔软的位置。 姜晚笙不再动弹,她甚至产生贪恋,想再停留久一点。 一只手掌虚虚搭在她的腰侧,他埋首进她的肩窝。 呼吸潮热,身体逾越,心跳搏动的频率也跟着同频。 耳膜忽然减少了许多分贝。 她的耳朵被他捂住。 视觉完全丧失时,听觉取代变得异常灵敏,所以即使被捂住耳朵,所有的细微声响反倒会被无限扩大。 心跳、呼吸、风声…… 还有身后祁琛声线低哑的两句话。 在一句我醉了的借口后—— 他问她:“这四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哪怕一次。” 一滴温度滚烫的水液,顺着话音结束,也顺着姜晚笙的耳后往下坠落。 她下意识伸开手去接。 却什么也没有。 他们明明靠得那样近,却离得那样远。 缄默的零点零一秒。 记忆的浪潮忽而拨开所有灰尘,扑面而来。 姜晚笙终于想起,她和祁琛的初次见面的那一天。 盛夏蝉 鸣聒噪,她捂住他的耳朵。 然后在烈阳照不到的角落,告诉他: “我带你回家,好吗?” 第6章 百分百01 安城种满了香樟树,蝉鸣声中,每片绿叶都透着只属于夏天的肆意与生机。 方蓉英从早上醒来就开始忙活,一刻不停。 家里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尤其那间小小的次卧,地板擦了好几遍,亮得反光。 挂钟上的时针缓慢拨到九点整。 她抬头看眼时间,算着也差不多快到了,便把提前放在冰箱里的西瓜和杨梅拿出来,然后擦了擦手上的水,开门下楼。 八月,热意翻滚,空气干燥闷热。 刚刚结束的梅雨季还是在小镇留下了痕迹。 年岁已久的筒子楼墙皮愈加发灰,一块块地往下脱落。锈色铁门爬上青苔,楼道里渗进黏糊的霉味。 外观的陈旧破败,却并不影响它内里生活气息浓厚。 保安室门口的树荫下。 几个退休老头老太正聚在一块打扑克牌,见方蓉英走过来,眼尖的赶忙出声热情招呼。 “方老师,这么早就出门啊?” “不出门。”方蓉英对几人客气点头,笑着回道,“孙女放暑假过来玩,我来大门口接一下。” 旁边烫着拉美卷的女人接话:“方老师家孙女每年寒暑假都要过来的,小姑娘嘴巴甜的嘞,我每次看着老喜欢了。” “长得也好看,皮肤白眼睛大大的,以后长大肯定标致得很。” “可不是嘛,像她爸爸,那脸一看就有福气。” “……” 一人起了个头,余下的纷纷争相附和。 言语中除去夸奖,奉承和吹捧的意味更重。 方蓉英和其丈夫都是人民教师,退休前任职于安城的一所实验小学,两人性格都比较朴素低调,勤勤恳恳干了半辈子教书育人的工作,说起来也算是桃李满天下了。 但就凭这一点,还不足以让邻居面对她时,态度不自觉地迎合、阿谀。 原因其实是因为她有一个争气的儿子。 方蓉英的儿子——姜承赫。 是这个小县城里第一批走出去的大学生,也是毕业后靠自己打拼在大城市立足的创业者。 他是计算机专业,大学因兼职写代码赚了第一桶金,毕业先是进互联网大厂干了几年,后来辞职创业成立公司,以生产二次充电电池起步,后进入锂离子电池行业以及国产油车行业。 如今才刚过四十岁,身价已经超十亿。 是安城人人皆知的首富。 成功后忘记初心的大有人在。 难能可贵的是,姜承赫不仅没有忘本,给家乡基建、学校不断捐资,还是个非常孝顺的人。 在方蓉英老伴去世后,他反复提出要将她接到滨北去养老。奈何方蓉英在安城生活了几十年,早就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环境,说什么都不答应。这套破旧的教职工公寓也住出感情来了,姜承赫给她在城中买的的别墅,也一次没去住过。 年纪越大,越是无欲无求。 只一点,孤单一人总是很想她的小孙女。 于是姜承赫每个寒暑假都会把姜晚笙送回安城来,让她好好陪陪奶奶,假期结束再接回滨北上学。 这不,又到二年级的暑假了。 方蓉英盼了几个月好不容易才能见到孙女,可不得早早收拾好来门口等着。 “奶奶!奶奶!我在这里——” 一声清脆的呼唤,打断了几个老邻居的闲聊。 大家循着声源望过去。 一个身穿奶白色连衣裙,扎双马尾小女孩从车窗探了大半个身子出来。圆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几下,笑得很甜,鹅黄色阳光穿过树叶间隙落在她长翘睫毛下,晕出浅浅模糊斑影。 灵动懵懂的模样,像是松林里到处玩耍逃窜的麋鹿。 “哎哟小祖宗,快坐回去,这样太不安全了。”方蓉英看见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边小跑过去迎接边开嗓提醒。 商务车靠边停车。 后排车门才拉开,姜晚笙就三步并两步,扑进方蓉英的怀里,额头蹭两下,撒娇道:“奶奶,我都想死你啦。” “你有没有想我呀?” 几声一喊,方蓉英心都要化了。 她搂紧孙女,脸上堆满笑吟吟的宠溺:“能不想嘛,奶奶每天都想晚晚。” 司机把行李从后备箱拿出来,交到方蓉英的手上,弯唇:“伯母,姜总最近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出空回来,他让我转告一声,假期结束会亲自来接小晚,顺便看看您。” 方蓉英对他颔首,客气地回应:“辛苦你了小郑,开一路车辛苦——” 嘘寒问暖还未结束,话语径直被打断。 “好啦好啦,我早饭都没吃,都要饿死了呀。”姜晚笙叉腰,对着男人摆摆手,“郑叔你快回去吧,开车注意安全。” 她晃了晃挂在脖子上的手机,像小大人一样交代一句,“到家给我发个短信,好让我放心放心。” 明明音色还很稚嫩,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这么一套。 面前两个大人对视一瞬。 都被她假模假样的语气逗笑。 郑远揉了揉姜晚笙的头发,虽然她和他本质上是雇佣关系,但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小姑娘又活泼又可爱,一举一动都很讨人喜。 “自己注意安全,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和郑叔说。” 他丢下这句,便驱车离开。 姜晚笙转身牵住方蓉英的手掌,歪头眨眨眼,唇角的笑容俏皮:“我才不和郑叔说呢。” “他老是和爸爸打报告。” 第12节 “你不做坏事,干嘛害怕告诉爸爸。”方蓉英刮刮她的鼻尖。 “才不是呢。”姜晚笙撇嘴控诉,声音忍不住拔高几分,“爸爸他对我好凶的,我有时候什么也没做,看到他还是忍不住发抖。” 方蓉英笑笑,对这点不置可否。 每对夫妻对孩子教育方式各有差异,在姜家,姜承赫就是比较严肃的一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隔代亲可以宠,但不能去干涉父母的教育,不然就乱了套。 “不过呢。” 姜晚笙蓦地想到什么,心情似乎很好,声调都不自觉上扬,“爸爸前两天答应我,等十岁生日的时候,不管我要什么礼物都答应我。” 她掰掰指头, “我现在八岁,还有两年,我可要好好想想要什么!” 往家走的这一路,姜晚笙的嘴巴就没停过。 话题乱跳,这个说到一半突然就转到另一个上面,讲到什么兴奋了还要手舞足蹈一番。 精力很旺盛,走路一蹦一跳也不带一点喘音。 对比之下,方蓉英的体力就完全跟不上。 这么热的天气,光边走边偶尔回应她几句都觉得有些费劲,更别提还得加快脚步追着她的节奏往前赶。 方蓉英家在五楼。 推开单元门,姜晚笙一鼓作气就冲了上去,等她到家门口的时候,方蓉英才堪堪到三楼的位置。 姜晚笙在上面喊着问:“奶奶,要不要我下来推着你走呀?” “没事,你呆着,走来走去热。” 方蓉英摆摆手,她停下来缓了半分钟,掌心撑着楼梯扶手,准备继续爬楼。 刚走了几节,一股凉气自上而下卷了下来。 她抬眼,发现左手一侧门倏然被推开。 身形瘦削的男孩很慢地走了出来。他前脚刚跨出门槛,后脚“哐当”一声巨响,门被人从里侧用力阖紧。 刚才那阵清凉也在转瞬间消失不见。 一时没反应过来,方蓉英出神了须臾,怔怔拉回思绪:“小琛?” 她不确定地问,“又…赶你出来了?” 男孩没回答问题,只是很淡地,叫了声:“方奶奶。” 他的嗓音空洞又模糊。 宛如一道休止符,把空气中所有的温软都逼走,只留下压抑的阴霾凝滞。 有些话没必要再问。 方蓉英指了指楼上,转了话音:“这是我孙女姜晚笙,来安城过暑假的,你们可以认识一下做个好朋友。” 捕捉到自己的名字,姜晚笙下意识地垂眸往下看。 一上一下,一左一右。 隔着楼梯中间的空气,她正好对上男孩的后脑勺,在阳光和微风的浮动下,显得毛茸茸的。 他转过身来,一双黝黑的眼眸最先进入她目光里。 双眼皮褶皱窄且深,睫毛浓密又根根分明地附着在折 痕下方,薄唇抿着冷漠的弧度,没有任何温度。 脸色苍白,瘦白的手指垂在身侧,过分单薄的身体撑不起轮廓,短袖套着有些松垮。 姜晚笙对他的第一印象——好漂亮。 其实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去形容男生的长相,但下意识出现在脑海里的就是这两个字。 但又觉得他好瘦,瘦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刮跑。 “你好……”她莫名感到心虚,小声地开口。 祁琛长睫掀开。 视线冷冰冰地越过她的肩膀,落在她背后的白墙上,凝了几秒,又移回来。 对她的招呼置若罔闻。 姜晚笙甚至觉得,他根本没看她一眼。 像是应付差事一般,祁琛又转过身回头。 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他下颌线的拐角与烈日投落的黑影完全重叠。 方蓉英盯看他鼻尖冒出来的细密汗珠,问:“要不要去我们家里呆会?” 祁琛头都没抬,摇了摇。 “好吧。”方蓉英不着痕迹地叹口气,有些无奈。 而后收回目光,从他身侧擦肩而过。 - 家里空调早早就被打开,冷气呼呼地往外吹。 卫生间里。 方蓉英拿湿毛巾帮姜晚笙擦额头的汗,轻柔又细致。姜晚笙则挨靠在身侧,乖巧地对着水龙头洗手。 泡沫绵密地浮起来,她心不在焉,随手戳破一个,脑海里忽然又出现男孩那双眼。 鼻腔里还有室外残存潮热水汽。 姜晚笙吸吸鼻子:“奶奶,刚才那个男生是做错事了吗?他的爸爸妈妈为什么让他罚站?” “外面好热,说不准会中暑的。” 闻言,方蓉英摇头示意不是。 本不想多说,但对上姜晚笙那双好奇的眼眸,她还是不自禁地解释。 “不是他爸爸妈妈让他罚站。” “那是谁?” “他的后妈。” 姜晚笙愣了愣,这两个字经常在童话故事里看到,她脱口问道:“那他的爸爸妈妈不管他了吗?” “他的爸爸妈妈——”斟酌两秒,方蓉英寻了一个合适说法,“去天上了。” “唔,和爷爷在一起。” 她纯真地笑笑,“那是很漂亮的地方。” 听到这话,方蓉英眼眶倏然有些发酸,温柔地捏了捏姜晚笙的脸颊。 下一秒又听到她问: “可我还是不懂,他的…后妈为什么要让他罚站?” 小孩子对不解困惑的事总是有很多探索欲。 如果搞不明白,便会一直想着,方蓉英不想让孙女觉得苦恼,但又确实不知该从何说起。 其实她对楼下这家了解也并不是很多。 这一户是半年前才搬来的。 一家四口有两个小男孩,听说其中那个大的,是男人前一个老婆生的,不知为何生下没多久便自杀身亡。 这之后男人重组了家庭,又生了一个小儿子。大的叫祁琛,小的叫祁佑。 后妈王茹对祁琛一直态度冷淡,时不时辱骂他是丧门星。不仅母亲自杀,就连出生后爷爷奶奶、外婆都跟着相继离世。 不过她都是偷偷这么对他,不敢叫当家做主的祁邵明知道。 直到上个月,祁邵明又因车祸意外去世。 家庭的破碎让王茹彻底疯癫,她认定了祁琛就是个祸害,葬礼上给了他两巴掌,嘶吼着让他滚蛋。 偏偏祁琛那边已经没有任何亲人,抚养权最终还是落回到了王茹身上,她如果还想继续住在祁邵明的房子里,就必须接手抚养祁琛到十八岁成年。 没办法甩掉他,便开始用各种方式虐待他。 比如这大夏天,让他在接近四十度的热天下站着,有时候一站就是两个钟头。 这样的天气,连身格强壮的成年人都不一定能直直站上几个小时,更别说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小孩了。 不过,外人终归是外人。 即使再觉得不忍心,也没什么立场去管这件事。 方蓉英措辞半天,委婉地回答道:“可能,他的后妈觉得,他会给人带来坏运。” “可是,这又不是他的错啊。失去爸爸妈妈他也很可怜。” 姜晚笙显然不能理解,英雄主义作祟,愤愤地补充,“他的后妈真是个八婆精!” 看她小脸皱巴巴挤在一块的样子。 方蓉英只觉得可爱,刚想佯装严肃问她是从哪儿学来这骂人的话。 门外忽然传来吵闹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吵架。 方蓉英推开门望了望,发现四楼围着一圈人。 中间站着的正是祁琛的后妈——王茹。 大概缘由就是对门的邻居上楼,看见祁琛站在墙角脸色惨白,那老头是个热心肠,便敲开他家门,让王茹心善一点不要这么热的天折磨孩子。 哪曾想这一句直接激怒了她。 一口一个肮脏不入耳的词汇,什么“多管闲事”“糟老头子”“人老活不了几年还在这儿管别人家事” …… 邻居被气得高血压都要犯了,蹲坐在地上,扬言要王茹赔精神损失费。 第13节 这么一闹,家家户户没事的都来凑热闹。 你一言我一语的,没把矛盾调停,反倒是越激越乱。 眼见着场面越来越失控,方蓉英没办法坐视不管了,她穿上鞋子,和姜晚笙交代一句“在这等一会奶奶。” 接着,下楼去说公道话了。 但事情并没有如她所想般顺利解决—— 王茹知道方蓉英儿子的地位,不敢惹她,见没理直接又哭又闹地掉眼泪。 她指着祁琛大骂:“丧门星,害完你爸爸就来害我啊!” “害我也就算了,我一条烂命,无所谓了,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害我儿子啊!” “我做错什么了,为人父母的,保护我自己儿子,让这种夺人命数的脏东西离我远点有错吗。这世道到底有没有公理啊……” 字字不堪,口不择言地如飞刀对准祁琛扎过去。 旁人大多数还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态,听到这里也都插不上话,一时逼仄的楼梯口变得异常空旷与安静。 谩骂声顺着同情、悲恸的眼神一同混合。 化成一道发了霉点的铁链,拴着他钉在原地。 他面上没什么情绪,只是贴着墙根站着,脊背挺得很直,侧头看向廊外。 仿佛置身于一场闹剧之外。 但每每“丧门星”三次飘散在空中时,他垂在身侧的手便无意识地握紧几分,直到指甲扣进掌心压住血色。 似是在隐忍,也似是在挣扎。 一直在楼上垫起脚尖往下看的姜晚笙,忽而皱起眉心,她长久地盯着他的手心,只觉得心脏悬滞在半空。 几秒后,她提起裙角,咚咚咚地跑下楼。 而对此,祁琛一概不知。 他的目光正落在外面空地处,那里有只毛色黑褐的小狗。 是流浪犬,也是一只弃犬。 因为它的身上还拴着牵引绳,大概是前主人借着遛狗的名义,在它满心欢喜在外玩耍的时候,顺手将它丢弃。 祁琛搬来这里后,无论上学还是放学,这只狗都会跟着他。 甚至会自己叼起牵引绳,摇着尾巴跑向他。 好像是认定他为新的主人。 但祁琛从来不会搭理,他从来都是冷漠,绕开它。 低声告诫它: “讨好是没用的,不会有人要你。” 一味地示好,向别人展示你的弱点,只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闲聊话题。 而后冠上可怜的名义,投来同情。 实际上,这只是一场笑话,而你,只能全然接受。 好似感受到他的目光,那只弃犬忽而抬头。 看到他后,又开始摇尾巴,一下又一下地吠着。 祁琛扯出一抹戾劣的笑容,突然觉得一切都很无趣,活着,又或者死了。 他的指尖一点点攀上边侧的墙面瓷砖。 就在这时,耳朵突然被人捂住。 听觉里所有的谩骂与诅咒声在一瞬间,全然隔离在外,他唇角的笑容一点点变得凝固。 地面上的人影被树叶切成竖条的形状,一块块,却被另外一人的块状剪影覆盖住。 祁琛缓缓抬眼,对上一个女孩的眸子。 两人之间的距离隔得很近,近到他能闻到她身上味道,是混着奶香和荔枝泡沫的清甜香味。 她仰头,目光不错开看向他。 几息后,姜晚笙很轻地和他说: “别听。” “他们不要,我要你。以后我们一起住。” 声调绵绵软软上扬,从含着雾气的唇瓣中吐出,她笃定地问出一个问题, “我带你回家,好吗?” 蝉鸣仍在聒噪,头顶的烈日将灼热全然倾洒。 眼前的画面宛如被老式柯达相机所定格,过分曝光的取景框里,一切都是那样的晦涩、朦胧、不清。 一双好干净的瞳孔中,映着好肮脏的他。 祁琛蓦地觉得喉腔发涩,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牵引绳,顺着她的指尖套上他的脖颈。 勒得越来越紧,让他不得不发出声音。 嘴唇发麻时—— 他听见自己发出一个单字音节:“好。” 空气中,盛夏蔓延出一丝丝凉意的微风。 不知何时,楼下那只弃犬,停止了吠叫。 只是,它仍在无声地摇着尾巴。 第7章 百分百02 王茹仍在哭天喊地。 一句紧接着一句,于人群中心,反复诉说她的苦痛与绝望。 回音在楼道里拉得冗长。 方蓉英和邻里们相视无言,只觉得棘手难办。王茹虐待孩子的行为确实过分,这毋庸置疑。 但设身处地站在她的立场——人经历难以接受的意外时会把苦难全然归结于迷信,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逃避现实。 况且,她毕竟是才失去丈夫的孤孀。 外人总是多抱了几分宽容,不忍过分苛责她。 就在所有人都不知该如何结束这场闹剧的时候,两个短促的字音忽然从角落处传来,将凝滞的僵局打破。 “阿姨。” 虽然很不情愿,但姜晚笙还是秉着要有礼貌的原则叫了声称呼,她鼓了鼓腮帮子,杏眼微瞪,“你真的好吵。” “老师有教过,公共场合请不要大声喧哗。” 女孩嗓音乖软干净,却沾上某种微弱的力量感。 王茹愣怔了一下,无端止住哭音。 这个时候,方蓉英才后知后觉发现孙女的身影,刚想问她怎么下楼了,下一秒就看见姜晚笙转过头来,面对自己。 她眼眸澄澈,透着坚定:“奶奶,我们带他回家。” 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方蓉英的表情略微惊讶。 还没来得及回应,门侧的王茹仿若顺着这句抓到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囫囵抹掉脸上眼泪,急急忙忙开口。 “是啊是啊,你们家那么有钱,多养一个孩子有什么关系的。我是真的养不起他了,本来就没有工作,家里赚钱的也出车祸死了,过了今天还不知道明天怎么活。” “正好你们姜家还没有男孩,就当领养回家,陪你孙女读读书也是好的。” 王茹眼神泛出兴奋的亮光,全然忘记几分钟前,‘丧门星’三个字正是出自她口,如今反倒是将祁琛描述得像是什么很抢手的物件。 方蓉英听着这话十分不舒服,她皱眉,说:“我们家不需要什么男孩。” 这话落下,一直垂头不语的祁琛似有所感。 他缓慢抬起眼睫,恰好对上方蓉英那双犹豫又为难的双眸。 自尊被无形的针尖反复戳弄。 麻木的感官在瞬间有了反应,他突然意识到,不知何时,自己再次成为别人甩不掉的麻烦。 大概是刚才脑袋被太阳晒晕了,所以才忘记拒绝面前那女孩极其荒唐的提议。 他到底在妄想些什么可笑的可能性。 祁琛干涸的嘴唇抿成一道直线。 他正准备开口,倏然间,手指被一股温软小心地,紧紧地攥住。 他垂下薄眼皮,脸再度埋进阴影中看清眼前的一幕—— 姜晚笙往前迈了一小步,挡在他的面前。 她牵住他的手,软绵绵地捏了捏。 然后说道:“如果不带他回家,那我也不回家了。” 语气较真的一句,他的指尖跟着在她手心里轻轻颤了一下。 烈日当空,祁琛感觉得到后背依旧是滚烫的热意,却莫名拂去了所有烦躁。 心脏被紧紧拥抱。 没说出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中间。 短暂的几秒后。 祁琛看着她的背影,没有任何理由地,选择了沉默。 第14节 - 最后,方蓉英还是将祁琛带回了家中。 倒不是真的如王茹所说要收养他。 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实在可怜,当时这种情况,如果她再推拒,大概率他还得在酷暑难耐的天气里罚站。 至少得帮他捱过这个夏天。 再者,孙女的坚持是出于纯真的善良,作为长辈,方蓉英也想给她树立一个好的榜样。 她已年过六旬,拿不了其它的决断,只能顾好现在,其余的等儿子姜承赫过来的时候再说吧。 折腾了一上午,转眼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方蓉英早就提前准备好了一桌饭菜,只是有些冷了,于是她走进厨房,打算回锅重新热一遍。 她边拧开煤气灶边对两个孩子撂下一句:“都去洗手。” 姜晚笙小声嘟囔:“又要洗。” 她转头看看站一侧的祁琛,眼睛弯弯,“走吧我们去洗手,奶奶有洁癖,不洗要打你手心的。” 说完,就伸出手又要牵他。 下一秒,被祁琛侧过身躲开了。 姜晚笙眨两下睫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躲,明明上学的时候去哪里老师都让好朋友们牵着手的。 难道他们不是好朋友吗? 她挠挠头,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不和我牵手?” 祁琛没吭声,一言不发地往卫生间走。 没得到回答姜晚笙不死心,跟在他身后继续喋喋不休地问,像个复读机,一遍遍重复。 “你为什么不牵我的手?” 水龙头的哗哗水流声也盖不过她反复的“为什么” 清澈沾着点奶呼的音色,祁琛有些不自在地吞咽一下,他低下头挤出洗手液泡沫。 甜腻的荔枝香味,和她身上味道一样。 祁琛没由来地微皱眉心。 这一细微的动作正好被紧盯着他的姜晚笙看见。 她每次闯祸爸爸就是这个表情,但是她现在明明没有犯错误! 姜晚笙瞬间噤声不再说话,眼梢翘起,瞪了他一眼。 “我生气了!” 说完,就先一步跑开,一个人气鼓鼓去饭桌上坐着。 祁琛:“……” 方蓉英从厨房出来,就看见姜晚笙环抱双臂坐在餐桌最顶头,双唇紧抿,一脸生气的模样。 祁琛略微有些无措地站在餐桌的另一头。 两人间的气氛透着些许紧张。 都不用问发生了什么,方蓉英就大概猜到是姜晚笙在无理取闹,自己的孙女太了解了,是个古灵精怪的性格。 方蓉英抽出一只手来轻拍祁琛的后背,问他:“小琛几年级了?” 祁琛回道:“四年级。” “那就是比我们晚晚大两岁。”方蓉英和蔼地笑笑,“你是哥哥,多让着她点。” 听到这话,姜晚笙猛地抬起头。 她脸颊上浮着淡淡红晕,哼了一声,不服气:“谁要他让!” 方蓉英无奈地摇摇头。 努嘴,示意祁琛不用理她坐下吃饭。 三荤一素还有汤,着实丰盛。 姜晚笙瞥见有自己最爱吃的烤鸭,整个人眼睛都亮了,加上从早晨现在肚子都是空的,她抱着饭碗吃得狼吞虎咽。 反观桌对面的祁琛,就显得有些没食欲。 他吃饭速度很慢,而且荤菜一点没动,只夹了几筷子面前的一盘清炒青菜。 方蓉英以为他是够不着,给他移近了点。 结果发现祁琛还是对那几盘荤菜视而不见,甚至蜷紧了手指,鼻尖皱着,似是很恶心。 想到了什么,方蓉英问:“小琛你是不是中暑了?” 祁琛知道自己没有中暑,他只是吃不下任何肉类。 但是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于是便沉默着,也不说是或者不是。 姜晚笙忽而停下筷子。 奶奶的话提醒她了,他在外面站了这么久,肯定很不舒服,她是不是误会他了…… 顿了须臾,她起身,把身侧的冰西瓜和冰杨梅推到祁琛的面前。 “你吃点,吃完就不难受啦。” 祁琛愣了愣,抬头看她。 她刚才不是还在生气吗?一时反应不过来,她怎么会突然走过来和他说话。 姜晚笙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映着灵动的光。 她挑出一颗最 大的杨梅,递给他,又说:“你吃呀。” “很甜的,吃点甜的就不难受啦。” 见她坚持的模样,祁琛还是接了过来。 冰凉的触感,从她的指尖带到他的指尖,微弱泛起痒意。 在姜晚笙的注视下,祁琛把那颗杨梅放进嘴里,味觉还没感受,就听到她扬着声音问他。 “是不是很甜?” 咬了一口,…挺酸的。 祁琛点了点头,没说出真话。 姜晚笙稚气地笑,语气得意:“我就说嘛。” “我可是把最好的那颗给你了呢。” 不知道为何,祁琛肩颈慢慢地放松下来。 从来没得到过家里最好的那颗杨梅的祁琛,伸出手,从碗里又拿出一颗来。 … … 吃完饭,方蓉英就把客厅的电视打开,放了动画片给两人看。 姜晚笙眼睛一眨不眨看得专注,看到兴奋时,还要推搡几下拘谨坐在身旁的祁琛,叨叨地和他讨论。 祁琛虽然也不怎么和她说话,但并不会没有耐心。 她说,他便听着。 看他们相处得还不错,方蓉英心底松了一口气。 姜晚笙每次寒暑假过来,虽然很开心,但是因为安城没有那么多同龄人陪着玩耍,难免孤单。 有祁琛在,她的假期也会变得没那么无聊。 但是到了晚上,方蓉英后知后觉泛起难题。 房子是两室一厅,只有两个卧室。 老人晚上睡觉总是需要频繁起夜,怕打扰到孙女睡眠,以往方蓉英都是和姜晚笙分房睡的。 家里沙发是最老式的实木材质,形状镂空,根本没办法睡人。 只能让姜晚笙和祁琛一间房。 虽然两个孩子还很小睡同张床也没事,学校安排的午睡都是并排挨在一起,但毕竟男女有别,总归有些不放心。 方蓉英正愁眉时,祁琛似是看穿她的心事,主动开口:“方奶奶,我睡地上就行。” 听到这话,姜晚笙忙不迭凑过来,脱口问:“为什么?” 她闻闻自己睡裙,“我才洗过澡,很香的!” 祁琛耳朵爬上一点红意,不知道怎么回。 方蓉英打圆场:“没人说你不香。” 看出来祁琛这孩子有分寸,她突然放下顾虑,家里就这点大,哪里会出什么事,而且地上那么硬小孩哪里能睡。 她摸摸祁琛的头:“没事,就睡一张床。” 想了想,怕他不自在,补充道,“一人一头吧。” 祁琛嘴唇张开又闭合,最终也没说出话来。 拿来两床毛巾被,一人盖一条。 方蓉英把空调温度调了调,而后关掉次卧的灯,门半开着,回自己房间了。 屋内光线微弱,只有床头的一盏云朵夜灯还掩映出暖色的橘光。 姜晚笙睡不着,她找了个话题:“我有夜盲症,所以奶奶才给我开这个小灯的。” 祁琛睡在那头,很低地“嗯”了声。 换了其他人,肯定和祁琛聊不下去,他的回应每次都会让话题中断。 第15节 但姜晚笙不同,她脑子里的话题太多了,跳来跳去。 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 胡乱拽了拽被角,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姜可可。” 祁琛说:“你不是叫姜晚笙?” 他有听到方奶奶叫她这个名字。 得到他的回应,姜晚笙很惊喜,要知道整整一个下午,祁琛和她说过的话都没超过五个字。 她坐起来,扬唇:“对,这个是我自己取的小名。” “我自己的名字笔画太多了,我总是写不好,可可就简单多啦!”她兴冲冲地看他,“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嘛?” 没见过有人因为名字写不好就给自己改名字的。 祁琛平躺,稍稍偏开头,藏住唇角扯出的一点弧度。 姜晚笙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她拍了拍被子,问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呀?” “祁琛。” “我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姜晚笙思考须臾,把枕头旁的手机递给他,让他打出来。 犹豫了几秒,祁琛坐起身。 垂眼在键盘上敲出自己的名字。 姜晚笙盯着屏幕上字符,蓦地颤抖肩膀笑,嗓音清脆俏皮:“你的名字也很难写。” 就在祁琛以为她有可能也要帮自己改掉难写名字的时候,耳边忽然听到她轻轻地问—— “琛,是什么意思啊?” 闻言,祁琛没再应声。 他重新躺回去,翻了个身面对黑暗,浑身漫起来很淡的戾气。 他的名字是母亲取的。 只有她才知道这个字的含义,但是她在他还不满一周岁的时候,就自杀了。 王茹总说他妈妈是被他害死的。 他不信,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害得,总归,他的妈妈并不爱自己。 不然为何那么干脆地丢掉他。 空气静止了好几分钟,伴着小夜灯忽亮忽暗的光影。 祁琛眼眸盯看百叶窗的缝隙,思绪飘得有些远。 窸窸窣窣的细响忽而传来。 肩膀被人轻轻敲了两下,他还未动,就听到她说。 “郑叔回我消息了,他说'琛'这个字——” “是珍宝的意思。” 姜晚笙眼珠子乱转,眼底的笑意干净地蔓延开,“你的妈妈觉得你是宝贝,她好爱你啊。” 话音落下,祁琛呼吸凝滞。 他缓而慢地掀开眼睫,耳膜处的鼓点顺着心跳一同加速,大脑恍然间一片空白。 窗外微风轻拂,香樟树随之晃动,虫鸣声在月光下转瞬即逝。 指腹缓缓摩挲。 掌心原先那根没接上的生命线,不知在哪一个节点,突然连成一根完整的细线。 某种命定般的恍惚感涌上心头。 姜晚笙以为他睡着了,“嗵”一下平躺下去。 小声喃喃道:“也不和我说晚安。” 她准备闭眼,睫毛颤动时,听到那头飘来很低哑干涩的两个字音,似乎藏匿了很多的情绪。 “晚安。” 又一次没有想到祁琛会回她。 姜晚笙一双杏眼弯成月牙,她边笑边晃动白皙的脚丫。 影子在墙上摇头晃脑。 她声线灵动地回——“晚安呀,祁琛哥哥。” 第8章 百分百03 “预计未来三天,我市将有雷阵雨天气,部分地区是大雨到暴雨,气象台提醒各位出门带好雨具,注意出行安全……” 翌日早晨七点,电视机正播映着天气预报。 方蓉英扫了两眼,语气怀疑地兀自呢喃:“这么热的天还能下暴雨?现在的天气预报真是越来越不准了。” “叮叮。” 就在这时,厨房的电饭锅响起了煮粥结束的提示音。 方蓉英收回视线,走过去拔掉插头。 然后去喊两个小孩起床吃早饭。 刚推开次卧房门。 她就因眼前的画面倏然顿住脚步。 一米五的床上,原先应该躺着两个人,现在却只有姜晚笙一人歪七扭八地横睡。 方蓉英下意识去寻祁琛在哪里。 目光抬了抬,在房间一隅的墙角发现了他的身影。 身下既没铺床垫身上也没盖薄被,连个枕头都没拿,就这么孤零零蜷着身体躺在冰凉的实木地板上。 他眼眉微皱,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小琛?”祁琛睡到一半,肩膀处忽地传来一股轻柔的力道,他缓缓睁开眼睛。 视线模糊了几秒,而后对上方蓉英那双关切的眼眸。 “怎么不在床上睡?”方蓉英压低声音问他。 祁琛愣了愣,撑着手臂坐直。 他低头,张张嘴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也只是摇头一语不发。 方蓉英又回头望向床上熟睡的孙女。 昨晚姜晚笙明明睡在床头,现在整个人却囫囵个翻了过来,头朝着床尾。她睡相十分不老实,一只脚翘着,另一只脚斜搭着占整个床的二分之一。 但即使睡成这样,她的薄被仍旧安稳地盖在容易受凉的肚子上。 怀里还抱着一个团成团的毛巾被,那是祁琛的。 看清这番景象,心里大概有数了。 方蓉英问出心底的猜想:“她睡觉的时候挤你了吧。” 没回答,祁琛的头反而垂得更低了。 要单纯只是挤倒还好,关键不仅仅是这 样。 祁琛本来睡眠就比较浅,来到新环境更是有些不适应,昨夜一直到两三点才浮上一点睡意。 刚合眼几分钟,忽而感觉有什么东西挂在自己身上。 手脚并用缠得很紧,潮湿的呼吸在他脖子附近游离,热乎乎的,像是小动物。 意识瞬间清醒,祁琛猛地张开双眼。 下一秒,就看见姜晚笙圆圆的后脑勺。 她不知什么时候到这头来了,双臂完全伸开抱着他的脖子,整个脑袋埋进他的颈窝里,不时还懒洋洋地左右蹭蹭。 牛奶香的沐浴乳混合她鼻尖温热的气息,伴着几句迷瞪听不清的梦呓声。 祁琛没由来地吞咽几下。 实在不习惯被人抱着。 他把她的手拿下来,自己无声地往旁边挪动了几厘。 结果一分钟还没到,她也贴了过来。 和刚才同样的姿势,没有一点缝隙地紧紧抱着他。 祁琛又挪,她又跟。 祁琛再挪,她再跟。 他都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装了吸铁石,吸着她步步紧跟。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床沿,退无可退。 最后没有办法,祁琛决定去地上睡。 姜晚笙似乎是在睡梦中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拽着他的手腕,怎么也不肯松力。 后来祁琛随机一动,把他的被子卷成一团,替代自己放进她怀里,这才得空逃走。 方蓉英看祁琛一言不发的样子,更是确定自己的想法。 第16节 她轻抚他的手背:“难为你了,方奶奶今天去给你买个小床,后面就不用被她挤了。” 听到这,祁琛赶忙出声拒绝:“不用麻烦……地上睡也没问题——” 话没说完,就被方蓉英干脆打断。 “地上哪里能睡,又冷又硬的。”她看着他,突然想到什么,问,“你后妈一直让你睡地上?” 祁琛眼神凝滞了须臾,后背变得有些僵硬。 方蓉英本来只是看他似乎并不排斥睡地板,心底冒出疑问随口这么一问,却被他默认的反应顿在原地。 片刻后。 她脸色变沉,嗓音里又是讶异又是愠怒。 “王茹怎么能这样!” “好歹为人父母的,即使你不是她亲生的也不能这样对待你!” 作为老师,从教几十年,接触过无数家长。 却从没想到竟有人能做出这种事来,方蓉英气得手微微发抖,但却毫无办法。 一来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她无权过问,二来她就算过去大吵大闹其实也没有任何用,经历昨天那遭不难看出王茹这人根本不明事理,和她讲道理哪里能听得进去。 方蓉英无奈地摇头,深深叹口气。 无力之下只觉得心疼,她揉了揉祁琛的脑袋:“在奶奶家这段时间你就舒舒服服住着,什么委屈都不受。” 祁琛接收到方蓉英对他的心疼与同情,也明白这话背后的意思—— 他并不会在这里呆太久。 或许出于对孙女的宠爱,又或者是出于对王茹无理取闹的懒得理会,方蓉英会因为善心允许祁琛在这个家里待上一个暑假。 但也仅仅只能做到这里。 好心不代表她需要承担更大的责任。 领养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他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没有人有义务去负责他的人生。 祁琛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道理。 但他并不会埋怨,获得短暂两个月的轻松已经是他的幸运,其余的,他没有资格去选择。 想到这,他点点头,“谢谢方奶奶。” 除了句不痛不痒的谢谢,现在的他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方蓉英心底的怜惜还在打转,她刚想再多说几句,身后蓦地传来细微声响。 许是被两人说话的声音吵醒。 姜晚笙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睫,睫毛上挂着湿漉漉的水汽,她翻了个身,视线落在前方定了几秒钟。 也没管祁琛为什么会在地上,奶奶为什么会在房间里。 脱口而出没头没尾的一句:“我的小狗呢?” 方蓉英以为她还没睡醒呢,笑吟吟地顺着她的话问:“哪里有小狗,我们晚晚梦里养小狗了?” “我的玩偶小狗啊。”姜晚笙眼神直愣愣的,她左看看右看看,疑惑道,“昨晚还在床上的呀。” 见状,方蓉英认定了她还在迷糊。 眼瞅着两个孩子都醒了,便准备去厨房把早餐端上桌,临出去前催促着他们快去洗脸刷牙。 走到洗漱台旁。 姜晚笙仍在小声念叨着:“我的小狗呢?” 她用手指戳戳身侧正在洗脸的祁琛,圆眼怔怔:“你没看见吗?” 祁琛抹一把脸上的水,摇摇头。 闻言,姜晚笙心情肉眼可见失落了起来。 她垂下头,摇着嘴唇:“果然是在做梦。” 本来不想多问,但看着她可怜的样子,祁琛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由自主问道。 “什么…狗。” “一只玩偶小狗,我从小到大都抱着它睡觉的,有时候害怕只要抱着它我就一点都不怕!但是去年坏了一个小口子,妈妈就给扔掉了。” 她撇撇嘴,“昨晚我明明有感觉到,我在抱我的小狗啊,怎么一睡醒就没了呢。” 听到这,祁琛忽然有些熟悉的感觉。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哦,原来姜晚笙昨晚是把他当作小狗。 不是想抱他,而是想抱她的小狗玩偶。 “它长什么样子?”祁琛又一次莫名其妙地,问出一个问题来。 小孩子总是很愿意去分享自己的心爱之物的。 “等我一下。”姜晚笙噔噔噔跑回房间拿出她的手机,翻出相册,点开一张放大给祁琛看。 “就是这个,是不是很可爱?” 祁琛低头顺着看过去。 照片里一只棕黄色的毛绒小狗,垂着长长的耳朵,黑色的眼珠,黑色的鼻子,还穿着一个天蓝色的围裙小衣服。 确实挺可爱的。 祁琛抬起眼,说:“坏了可以再买一个。” “我在玩具店没有看到一模一样的。” “一定要一模一样的?” 祁琛有些不解,只要是毛绒小狗不就行了。 姜晚笙忽然提高些许嗓音,语气比他更不解,反驳道:“当然要一样的!” 她重复,“我喜欢的东西就是要一样的!” 还是个很专一的小孩。 祁琛在心底默默想。 他没说话,把目光再一次移到手机屏幕上的照片页面。 而后多看了几眼,记住那只小狗的样子。 - 吃完早餐。 方蓉英打算去边郊的家具市场买一张小床回来。坐车要半个小时,天气又热,她就不准备带上孩子们了。 两个小孩总不能一直闷在家里,尤其姜晚笙完完全全是个活泼爱玩的性格。 于是,方蓉英让祁琛没事带着姜晚笙在小区里玩一会,给了他一些零用钱备着。 这个教职工公寓虽老旧,但街里街坊都是熟人,加上姜承赫之前担心母亲这周围的安全问题,在注资附近基建时多安装了好几处摄像头。 所以方蓉英也不怎么担心两人单独在小区里玩,只是多嘱咐了几句要注意安全,便出了门。 她前脚刚走,姜晚笙果然待不住,一直嚷嚷着要出门玩。 祁琛没拒绝,穿鞋带她出去。 打开门才下了几级台阶,403的大门也在下一秒随之被推开。 那是祁琛的家。 原先还在后面蹦跶的姜晚笙,蓦地窜到前方。 小小的身体,毫无威胁地,挡在祁琛的面前。 祁琛第一反应不是去看403里出来的是谁,而是盯着正老鹰护崽般把他护在身后的姜晚笙后脑勺,无端愣怔了半息。 而后他唇角轻扬,抿出很小弧度的笑。 姜晚笙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表情,她此时正处于完全警戒状态,眼睛一动不动,直直站着。 不过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门里走出来祁琛那恶毒的后妈王茹,而是一个和她差不多身高的小男孩,他看起来年纪也和自己一般大。 见是同龄人,姜晚笙肩颈忽而放松下来。 男孩眉眼和祁琛有几分相像,听奶奶那日说祁琛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她突然反应过来—— 这就是祁琛的弟弟,祁佑。 祁佑关门前,房里侧传来王茹的声音。 “ 去完书店早点回来啊。” 他应了一声好。 接着抬起头,视线先是落在姜晚笙的脸上,短暂停留,然后绕到斜后方的祁琛身上。 像是看见了仇人似的,祁佑眉峰一瞪。 从鼻腔里发出很低“切”的不屑声,转头离开。 姜晚笙不明所以,扭头问:“他怎么了?” 祁琛刚才唇角的一点笑意在对上祁佑的眼眸时,瞬间顿消全无,转而脸上布满了冷漠的情绪。 他眉眼线条一点点拉直,有好一会没有说话。 直到姜晚笙再一次出声喊他。 祁琛才倏地回神,他紧了紧垂在身侧的指尖,没什么多余情绪地回道。 “没事,走吧。” … … 第17节 小区最中间有一处游乐设备。 里面一看就是给小孩子玩的,不仅有小片的沙地,还有秋千、滑梯、绳索独木桥… 姜晚笙显然很激动。 在滨北住的都是别墅,基本上出去玩也都是去游乐场或者乐园,她还从来没见过这种样子的“游乐场” 对什么都感到新奇的年龄。 姜晚笙这个摸摸,那个碰碰的,光露天那个被太阳晒到发烫的滑滑梯她都来回滑了十几次。 没一会就玩得满头大汗,姜晚笙精疲力竭地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 脑子一转,想到什么。 她转头对一直在边侧默默站着的祁琛说。 “祁琛哥哥,我想吃冰淇淋。” 杏眼弯弯,很乖巧的模样。 祁琛又一次因为“哥哥”这个称呼怔然片刻。 这是她继昨晚以后第二次喊他哥哥。 事实上姜晚笙很少会说这两个字音,她是个不太会示弱的性格。在学校或者家里,对比自己大的,她都是直呼姓名。 只有在心情非常好,或者是想要讨巧卖乖的时候,才会软糯糯喊上一声“哥哥” 现在就是第二种情况。 太热了,嗓子都要冒烟,她实在太想吃一根凉丝丝的冰棒解渴。 祁琛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他垂眸看她,点点头说:“在这里等我。” 祁琛走后,姜晚笙就百无聊赖地斜靠在秋千的粗绳上,太阳毒辣辣得照射下来,有些刺眼,没一会她就意识混沌地闭上眼睫。 午后犯困,她都快睡着了。 边侧慢悠摇晃的秋千突然塌陷下去一块。 她颤了颤睫毛,转头看过去。 发现祁佑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她的旁边,他手上还拿着两本没拆掉透明书皮的漫画,应该是才从书店出来。 姜晚笙很爱交朋友,对陌生人也向来是比较友好的。 她蹬蹬腿,俏皮地笑:“你也来荡秋千玩吗?” 祁佑径直忽略她的问题:“你怎么会和他玩在一块?” 他停顿一下,指明那个他是谁,“祁琛。” “我为什么不能和他玩?” “你不知道吗?”祁佑一字一顿地,音调故意加重,“他不是什么好小孩。” 一直晃来晃去的脚丫忽而停下。 姜晚笙微皱眉心,坐直身子,严肃地看他:“你不要瞎说话。” “说谎话,小心我打你。” 没想到女孩子也会拿打人来威胁别人。 怔了几息,祁佑才回神,他说:“没骗你,祁琛他虐待小猫。” 他用手掌比了比大小,“就这么大的两只小猫,他把小猫手脚弄断了,拖着往前走,我们学校好多人都看到了,你都不知道——” 话到一半。 似有所感,他抬头,和刚好赶过来的一道身形不偏不倚地对视。 祁琛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超市就在大门口,但是接近四十度的天气热浪汹涌,害怕冰淇淋会融化,他只得快步跑过来。 越来越快的脚步,拐过最后一个墙角就到了。 却还是因为眼前的一幕,生生停下急促的心情。 心脏在一瞬凝定了跳动,冰冷也倏然间携裹全身。 祁琛知道祁佑在说什么。 关于虐猫的事,他和学校里几乎和所有人都说了个遍。 是真的吗?当然不是。 他只是在一个雨天遇到了几只身体残缺的幼猫,他不知道是被谁虐待的,第一反应就是拖抱着它们往宠物医院跑。 即使他当时身无分文。 好巧不巧,正好被祁佑撞见。 他甚至没有上前问一句,立刻站在原地蹲着身子呕吐起来。 第二天,全校就传遍了祁琛是个虐待小猫的小孩。 所有人开始远离他,就连老师也借着谈心的名义对他进行心理疏导。 大概是因为他从出生以来就给身边人带来了许多的厄运,以至于让大家在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时,下意识将罪名安在他的身上。 没有人信任他,没有人愿意听他解释。 到底是不是他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这次相信他,下一次呢,不祥之兆、丧门星,这样的字眼早就深深插进他的身体里。 摆脱不掉。 祁琛目光悄然落在姜晚笙的脸上,她也在看他。 她拧皱的眉心,并紧的嘴唇,因为情绪起伏而乱颤的睫毛…… 下一刻,大概是对他投来感到恶心的眼神。 祁琛蜷起手掌,垂下头去。 他不愿再看下去,不愿再看到她和其他人一样。 他的眼底褪去所有的温热,转而变得冷漠,好似覆上一层薄冰。 无所谓,都无所谓。 祁琛在心底默念。 世界屏蔽了一切,死一般寂静了好几分钟。 兀地。 一直低垂的视线里挤进一个女孩白嫩的脸庞。 姜晚笙站在他的面前,她双手撑着膝盖,弯腰歪头看他。 祁琛视线抖了一下,呼吸紊乱不堪。 听见她有些不开心的声音。 “为什么只买一个冰淇淋呀?” 她皱皱眉,“你也要想着自己。” 这次,她唤他全名,“祁琛。” 她的声音清脆软乎,穿过空气清晰传进他的耳朵里。 快速地,酥麻地,从身体传了个遍。 心脏好像漏了半拍,祁琛半天说不上一句话来。良久后,他才低声问:“你不信他的话吗?” “我为什么要信他的话?”姜晚笙单纯地、不解地反问。 纯粹的世界,纯粹的回答。 祁琛呼吸顿了顿,他又问:“那你信我?” 这次,姜晚笙蓦地笑出声。 以为他在说什么好玩的绕口令,她尾音拖得很长说出一句—— “我最信你啦。” 话毕,祁琛忽而抿唇轻笑。 眸底那层薄冰全然褪去。 姜晚笙愣在原地,她指了指他,不可思议道:“你竟然笑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祁琛笑,莫名地,本就晕着红粉色的脸颊又晕重了几分颜色。 “你笑得真好看。”她说。 祁琛顺着她这句话音,唇角的笑意悄然扯得更深。 一阵风吹过,香樟树叶顺着风的方向来回摇动。 噼里啪啦,雨点从天际的边缘坠落而下。 一场暴雨还是如期而至。 姜晚笙抬头看了看天,圆圆的眼睛里带上惊讶。她说:“下雨了,我们快逃跑吧。” 周遭的声音在顷刻间降噪,所有的所有都变得朦胧不清。 只有她这句异常清晰。 逃跑。 逃去哪里呢? 祁琛没问,只是主动伸出手牵紧她。 在种满香樟和梧桐树的安城。 第18节 这是八月盛夏的第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有两只小小的背影,在这个小小的世界里奔跑。 他们手牵着手。 穿过雨幕,踩湿了鞋袜,自由地逃跑。 一直一直逃跑。 第9章 百分百04 这场暴雨来得太过突然。 短短几十米的距离,两人跑到家时全身从里到外淋了个透,湿漉漉地,衣角和裤腿都在不断往下滴水。 跨进单元门的刹那,祁琛立刻松开了姜晚笙的手。 他从没有主动牵过女孩的手,那种软嫩温热的触感仍余留在掌心,点点红意顺着皮肤爬上耳尖。 姜晚笙没在意,此刻她的注意力全然集中在另一件事上—— 她边爬楼边用鼻尖轻轻嗅着。 左边闻闻,右边闻闻,因为闻得太认真没怎么看脚下的台阶,一个趔趄,额头结结实实撞上祁琛的后背。 祁琛回头,抬起漆黑的眼睛看她:“慢点走。” 这还是他第一次说这种话,语气有些不自在,“注 意台阶,别摔了。” 姜晚笙乖巧地点点头。 她伸手扯住祁琛的衣摆,晃了晃,目光明亮澄澈。 “你闻到没有?” 祁琛不懂,他摇头:“没有。” “雨的味道。” 这话落,祁琛只觉得毫无头绪。 下雨天寻常,却从未听说过有人会特地停留,去闻雨的味道。 对上那双期待回应的亮晶晶眼眸。 他还是依言照做,仔细嗅了嗅。 空气中湿气很重,混杂着泥土的气味,盛夏里晒透阳光的绿叶也随风掉落,所以很淡的茶香味也被全然揉了进去。 闻起来冷冽、苦涩、清新。 这就是雨水的味道。 “闻到了。”祁琛再次回答。 姜晚笙弯起鹿眼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祁琛,说:“我和你身上的味道现在完全一样了。” “以后你闻到这个味道,就能想到今天和我一起淋的雨!”她反复强调,“是和我一起的哦。” 祁琛望向她,眼底带上些许意外。 为她的天真浪漫而意外,也为这场猝不及防的雨在一瞬间变成独属于他们彼此的秘密而意外。 等了好一会都没等到他说话,姜晚笙有些不满,扬扬下巴咕哝道:“你以后是要和别人也一起去淋雨吗?” “不会。” 对于她这个问题,祁琛很快就做了否定。 下意识出自本能,根本不用思考。 不会,当然不会,一定不会。 木讷、冷漠、人人避而远之的祁琛,在这个八月之前,从没体会过被信任是什么样的感觉。 从没想过自己会在一个雨天自由无所顾忌地奔跑。 自然的,也不会有任何的期待,无论是对雨天还是未来。 因为一个女孩,他开始拥有某些专属的记忆与味道。 她在,他便会期待下一次。她不在,他便会封存这些记忆与味道。 祁琛想,他的人生大概只会存在这么一次雨天了。 心脏柔软的一角像是被重重地撞击。 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发生变化。 思绪正游离。 姜晚笙又凑上前来,长翘的睫毛里藏着俏皮,“拉钩。” “你要保证,以后只和我一起淋雨。”她摇了摇软乎乎的小拇指,做小孩子才会做的约定,“还要保证,要记住这个味道。” 很短的几秒沉默后。 祁琛从楼梯上走下来,稍稍弯腰,在狭窄的楼道里和她平视。 他伸出手指,勾住她的。 指腹缓缓摩擦,纹路完全重叠。 “我保证。” “我会永远记得。” - 两小孩进家门没几分钟,方蓉英也回来了。 她才到家居城,雷阵雨就倾盆而下。 幸而碰巧遇到以前教过的学生,开车顺路给她送回来了,不然这么大的雨势,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是,祁琛的床没买到。 打开防盗门,见两人落汤鸡似的站在客厅,方蓉英愣了一下,然后忙不迭催着他们去洗澡,不然容易着凉感冒。 家里平方不大,但有两个卫生间,正好不用排队。 等都洗好换上干净衣服走出来,满屋子飘散着香味。 是方蓉英刚才煲的老母鸡汤,暖呼呼的,可以驱寒气。 姜晚笙乐颠颠跑进厨房,兴冲冲问:“好香啊!啥时候能喝上啊奶奶?” 方蓉英在她鼻尖刮了刮:“小馋猫。” “一会就好了,这个鸡汤奶奶昨晚就放锅上煨了,稍微热一下就行。” 姜晚笙嗯嗯两声,满脸的期待。 她扭脸对身后的祁琛说:“我们要有鸡汤喝了!超级超级好喝!” 祁琛并没有因为她的话产生任何激动的情绪。 他垂下眼帘,眼睫半耷拉,低声回了一个“好。” 不是故意扫兴,而是因为空气中的鸡汤鲜味,让他现在胃里恶心翻滚,实在没办法假装开心。 自从父亲祁邵明车祸去世后,祁琛就莫名其妙没办法吃任何肉食,吃了也会马上吐出来,严重的时候甚至是闻到荤腥味,胃里就会立刻反酸水。 要说原因,他自己也不知道。 可能是在王茹一声声侮辱咒骂中,迷茫地也产生了某些错觉: 譬如他的父亲也许真的因为他而产生意外,譬如他确实是个会给身边人带来不幸的祸害,譬如他这种人一开始就不该活着。 一遍遍怀疑之后。 祁琛也无法说服自己完全是无辜的,既然有罪,就该相应的存在惩罚。 无法吃荤,大概就是他的惩罚。 方蓉英从陶瓷锅里盛出两碗汤,给姜晚笙和祁琛面前一人放了一碗,说:“快趁热喝吧。” 话音才落,姜晚笙就拿起勺子,埋头洋洋喝起来。 反观坐她对面的祁琛—— 提着勺心不在焉地搅着,没动一口。 方蓉英没注意到这一鲜明的对比,她正在收拾厨房的灶台,忽而想到下午出门的目的,侧身看向祁琛: “下午没来得及买床,家里正好有床垫,等会给你铺在地上,睡起来也舒服。” 祁琛点头,回了声:“谢谢方奶奶。” 听到这话的姜晚笙顿觉不对劲,她放下碗,仰头语气疑惑:“为什么要睡地上?” 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来早上迷迷瞪醒来,祁琛好像是在地上坐着的,她看他问,“你昨晚是睡地上的?!” 见她满脸的不可思议和眼底略微浮上的一点背叛感,祁琛嘴唇动了动,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 方蓉英顺口接话道:“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你这小馋猫睡觉太不老实了,把小琛挤得没办法了,人才睡地板的。” 话毕,她轻笑孙女一声。 然后关上厨房门,继续洗碗收拾了。 餐桌旁再次安静下来。 余留下缓缓放大不可思议与背叛感的姜晚笙,和无端感到心虚的祁琛。 “我挤你了?”姜晚笙难以置信地质问。 祁琛既没肯定,也没否认。 目光一点不移地落在碗沿。 第19节 姜晚笙对自己的睡相完全没有一点怀疑,她觉得肯定是祁琛和奶奶说谎了。 至于说谎的理由,只有一点! “你就是讨厌我!所以不想和我睡一张床!” 她“啪”一下扔掉勺子,连最爱的鸡汤都不想喝了,很记仇地翻旧账,“你昨天都不和我手牵手。” “我也讨厌你!” 简单的“讨厌”两个字,祁琛明显慌了。 不想她误会,他只得说实话:“你昨晚……”摸摸鼻尖,他避开她视线,“抱我了……” 不曾想这一句根本没得到姜晚笙的理解,反倒是加重了她的怒气和不理解,睫毛扑棱棱地快速颤动。 “你就因为我抱了你,所以你就讨厌我?” 这都哪里和哪里啊? 祁琛感觉自己有嘴说不清。 转念一想,她毕竟比自己小两岁,他不确定她到底懂不懂“男女有别”这四个字是什么含义。 但是她不懂,自己不能明明懂还装不懂。 于是,祁琛不再做解释,只是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顿了一秒,他又补充,“你在学校午睡,也不能…抱着男生。” 对不起,等于他确实做错了。 特地交代不让她抱别的男生,等于他觉得她这个行为确实很讨人厌。 这下,姜晚笙彻底、完全地生气了。 她本想起身直接回房间,但是鸡汤实在太香了,她又舍不得。 很短很短地纠结了会,她还是重新拿起勺子,气势汹汹、动作和声音都很大地开始喝汤。 几勺下去,她余光瞄到祁琛的汤还是一口没动。 借着心头的气,她开始找茬,瞪他:“你为什么不喝?!” 祁琛眉眼迷茫,他感觉额头一根神经绷得突突跳。 他刚想说话,又听到她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不喝?” 一字一句威胁道,“你不喝,我再也不和你说话了!” 小朋友最喜欢威胁人的方式。 其实根本没什么威胁力。 但对祁琛莫名很受用,他表情和木头没什么两样,下意识问:“我喝了你就和我说话?” 姜晚笙抿嘴沉默,继续瞪他。 无法,祁琛低下头,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蓦地,恶心感从体内涌出来,他用手背压了压,艰难地咽下去。 抬头看姜晚笙,她的表情似乎松动 了几分,怒气值因为他的听话,也跟着降下去不少。 祁琛又喝了一口。 姜晚笙撅起的嘴巴放下去一点,祁琛再喝,她再放一点点。 直到嘴角的弧度完全抿直。 姜晚笙从鼻尖轻哼一声,然后像是放过他似的,又重新埋头默默喝汤了。 祁琛心头松一口气。 视线缓缓挪动到手指蜷握的瓷碗。 他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他没有恶心的感觉了。 对肉食也没有到原先那么难以接受的程度。 因为相较于这个。 他还是更加不能接受,姜晚笙再也不和他说话这件事。 … … 按理来说,姜晚笙不是一个特别爱生气的人。 她性子活泼、直爽,从小脾气是来得快去得很也快。 但这次,她的不高兴接连持续了好几个小时。 她生气祁琛讨厌自己这件事,气着气着又忍不住想和他说话,于是她又开始生气自己。 情绪反反复复,憋得她这个小话痨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 就连方蓉英都觉得有些奇怪,给两人关灯和房门的时候,还暗自喃喃一句:“晚晚这是怎么了。” 目光里姜晚笙已经在床上摆好姿势,紧闭双眼,看起来像是特别困,马上快睡着模样。 方蓉英也就没再当回事。 转身离开前她和墙角地上躺着的祁琛小声说了句“盖好被子,空调冷了就关掉。” 祁琛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门阖上,只留下一条小小的缝隙。 外面依旧飘着雨点,窗帘被冷气吹得鼓起一道弯弧,尘埃粒子在暖光的照耀下来回轻舞。 小夜灯映照的狭小房间里没有人说话,黑夜将静谧放大。 祁琛眼皮掀开,视线落在斜上方女孩的发顶。 光束在她卷曲的头发上投落下斑影,随着呼吸的起伏而欢快地打节奏。 他知道她还没睡着,却又不知道该用什么开启话题。 下一刻,天际蓦地变白。 一道闪电从远处撕扯而下,穿过暴雨,叫嚣出轰鸣雷声。狂风也携裹雨水,大力地拍打在玻璃窗上。 霹雳声响,很吓人。 姜晚笙原先还沉浸在装睡不被发现的得意中,这道电闪雷鸣直接给她吓得倏然睁大眼睛。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无意识地咬紧下唇。 从小除了虫子,她最怕的就是闪电。 好几次滨北特别大的暴雨天,父母忙于出差她都是一个人呆在卧室里面的,阴影很深。 被子一掀,她埋头躲进去。 薄薄的夏凉被根本没什么遮光性,吓人的白光依旧透进来,她身子不受控地发抖。 双眼皮和睫毛交缠在一起,她正想把头埋得更深些。 被子的一角忽然被人掀开一个小口。 氧气悄然顺着缝隙钻进来。 姜晚笙抬眼看过去,世界忽明忽暗,祁琛正蹲在她的床边,安静地和她对视。 “姜可可。”他喊她最喜欢的小名。 姜晚笙出神几秒,呆呆地嘴唇半张。 “要抱抱吗?” 祁琛的眼眸黝黑,光线延展,顺着他的轮廓描摹。衬得影子干净、耀眼。 “不是说抱着小狗玩偶就不害怕了吗。” “我做你的小狗。” 他顿了顿,靠得更近了些,两人的心跳和呼吸在这个嘈杂的雨季慢慢重叠。 “所以,要不要抱抱?” 第10章 百分百05 ——“所以,要不要抱抱?” 本能反应是“要的” 但姜晚笙忍住了,没说出这两个字音。 她对他的气还没完全消呢,现在立刻和好,也太丢脸了。但她确实又很害怕,不想真的把他赶走。 磨磨蹭蹭纠结了一会。 姜晚笙手心紧紧拽着被角,她咬了咬下唇,刻意提高嗓音,以表达不满:“你不是讨厌我嘛?” 祁琛立刻说:“没有。” 接得太快,他自己都怔住,停顿一秒,而后语速很慢地又重复了遍。 “我真的没有讨厌你。” 他怎么会讨厌她,他只怕她讨厌自己。祁琛垂下眼想。 听到这话,姜晚笙心里好受多了。 其实已经不生气了,但说出的话仍在绕圈子似的较真,她微微皱鼻,小声问他。 “你不是,不让我抱男生的吗?” 短暂地沉默。 “我做你的小狗。”祁琛抬眸认真看她,长睫轻轻地颤动两下,“你是可以……抱小狗的。” 第20节 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 因为夜盲症,姜晚笙本来在夜晚视觉就微弱,凭着夜灯那点薄薄的光影看什么都是朦胧不清、模模糊糊的。 加上刚才那声惊雷吓得哆嗦,姜晚笙脑子现在稀里糊涂,想了一下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她点点头,懵懵懂懂回应他:“对。” “是这样的。” 刚准备再说些什么,窗外又是一道闪电划过。 这次连被子的遮盖都没有,所有的可怖全然清晰映在眼前。 根本不及思考。 姜晚笙几乎是第一时间跳下床,然后闭眼扑进祁琛的怀里。 祁琛原先是半蹲状,和她说话这一会小腿已经有些发麻,重心不稳时又猝不及防传来这股不小的力道,撞得他身子直直往后仰。 两只手掌撑在地板上,才堪堪没有跌到。 稳住心绪后,祁琛俯眼去看怀里的女孩。 她整个脑袋埋进他的颈窝里,长发柔软披散在肩上,呼吸急促起伏,潮热的气息喷得他脖子那圈皮肤又红又痒。 祁琛感觉到喉咙干涩,像是有一根羽毛在里面挠来挠去。 他咽了咽口水,扭过头去看白墙。 但就算是不看,怀里那团温热软糯的体温还是让人难以忽略。慢慢地,他耳后连带着脖子都浮上燥热。 姜晚笙额头和他脖侧那块皮肤完全贴紧,那股灼热自然被她轻易地捕捉到。 体感甚至还放大了些许。 “好烫。”她仍旧闭着眼,指尖圈得很紧,天真问道,“你是发烧了吗?” 祁琛:“……” “没有……”他眼神不自在地飘忽,随口找补,“空调温度太高了。” 姜晚笙低低“哦”一声。 顺着这个话题,她下意识又问:“多少度啊?” 祁琛盯着顶上空调数字面板上烁红色的[18c]缄默了几秒,而后收回视线,淡定回:“30度。” “唔……这么高。”姜晚笙嘴巴张张,语气讶异,“奶奶是不是调错了。” “应该是的。” “那你拿遥控器——” ‘重新调’三个字说到一半又被她噎回去了。 姜晚笙整个人还在微微发抖,祁琛很瘦,骨骼削瘦硌得她有些发疼,但很奇怪的是他的怀抱让她很有安全感。 而且脸窝进去,一点也看不见那吓人的闪电了。 如果他去拿遥控器就不能抱着她了。 热就热点吧,反正她不觉得热。 抿抿唇,她转移了话题:“外面还有闪电吗?” “我不敢看,你帮我看看。” 闻言,祁琛稍稍侧头看向窗外。 视线里漆黑一片,闪电转瞬即逝,早就没了踪影。 “还有。” 他视线收回来,凝聚在她毛茸茸碎发上,“一道接着一道的。” 姜晚笙:“啊!” 她倏然收紧手臂,抱得紧紧的。这下,两人身体间的距离一点空隙都不剩。 祁琛他面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撑在身后的手指,却悄悄地蜷动几厘,不断向掌心收拢。 一时间没人再开口,慢悠悠的静谧坠在黑夜中,橙暖色的灯光掩映着两道交叠的小小人影。 祁琛依然保持着手肘撑在身后的姿势。 姜晚笙也依旧缩着身体埋头躲在他的怀里。 她闭着眼,他低头无声看着她。 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然、默契。 湿漉漉的天气,揉进几许黏腻进入空气中。 某些皱巴的情绪被默默抚平,某些束缚多年名为防备的枷锁也倏尔被解开。 树叶随风晃动的簌簌响,混合檐头雨点拍打的轻响,一同幻化成寂然之下的白噪音。 引得人困倦。 姜晚笙不知何时眼皮开始上下打架,鼻尖萦绕着祁琛身上的味道,有雨天残留的清新、洗衣液皂香、家里 一模一样沐浴乳牛奶味,还有…她只能从他身上闻到的独特气味。 混合在一起,总之是让她觉得很舒服。 放松时,困意也跟着加重。 她抽出一只手来揉揉发痒的眼睛,然后又习惯性地送回去,再次搂住他。 最后一点意识消失之际,她含混不清地咕哝问道:“这样抱着,你累不累啊?” 长久保持拘谨的动作,骨头其实早就酥麻,但祁琛好似浑然不觉。 他嗓音波澜不惊,没有一点异样。 “没有不舒服。” “睡吧,姜可可。” 在这个寻常的晚上。 并不擅长说谎的祁琛,接连说了三个谎话。 只为了让一个女孩可以安然入眠。 她抱住了他,意味着默认他是她的小狗。 那她就是他的—— 主人。 心底默念出这两个字。 祁琛眼神一顿,目光里几不可察地沾上些许道不明的情绪。 分秒转动好几圈。 他张开嘴唇,无声地、缓慢地再次念出“主人”二字。 像是在暗自摸索这个词汇的含义。 看不见的角落。 祁琛的薄唇在黑夜中牵扯出好看的弧度。 须臾后,又被他完全敛回。 一点痕迹不留。 - 第二日。 姜晚笙睁眼时,发现自己人已经在床上了。 而昨晚抱着她不知道到几点的祁琛,正躺在地板床垫上,眉眼稍蹙还没醒。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姜晚笙小心翼翼坐起身,尽量不发出吵人的声响来。被子刚摩擦出轻微窸窣的声音,祁琛就蓦地掀开眼皮。 仿若本能行为,他侧脸看向她。 眼底浮着的雾气还没消散,两人就这么目不转睛地对视了一会。 对着他眼睛发呆了几秒。 睫毛不受控眨巴两下,姜晚笙忽然想起刚才起床的意图,见他已经睡醒,她也就不用轻手轻脚的了。 蹭地一下,她站起身。 拖鞋都来不及穿,就急急忙忙往门口冲。 “啊啊啊啊我要上厕所!” 直到房门砰一下被随手带上。 祁琛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他慢吞吞坐直,囫囵挠两下有些紧绷的后脑。 他脑子和断了线一样,搅和在一起。 甚至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在哪里。 昨晚他在确认外面真的不会再有电闪雷鸣之后,才很轻地拍了拍姜晚笙的后背,告诉她去床上睡。 那个时候姜晚笙都做梦了,猝然被叫醒没有任何意识,什么指令都跟着做。 她老老实实躺好,被子盖到胸口,像个机器人,说一步做一步。 正当祁琛准备转身去床垫上睡觉时。 衣角忽而被人扯攥住,他疑惑地回头望她。 姜晚笙眼眸眯得只剩半条缝了,她唇线弧度起伏很小,含混不清地问他:“以后下雨天害怕的话还能抱着你吗?” 第21节 “祁琛哥哥。” 即使困得不行了,还记得自己在求人,乖巧软绵地多加了个“哥哥”的称呼。 祁琛也困迷糊了,没第一时间回应她。 姜晚笙还以为他是不愿意,于是双手蜷在一起上下拜了拜,童音在困顿的影响下更显得奶呼呼的。 “拜托拜托拜托。” 见她还要继续这样没完没了拜托下去,祁琛赶忙打断,他吸吸鼻子,嗓音因为适才一直正对着18c的冷风吹而听起来很是沙哑。 “能。” 听到这话,姜晚笙彻底放下心来。 她眼皮一闭,甩甩软白的小手,似是得逞后也不装了,连哥哥也懒得喊。 丢下一句瓮声瓮气的:“晚安,小狗。” 祁琛还站在原地。 所以,这算是他和她之间的第二个秘密吗? 房门再次被推开,祁琛也就此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姜晚笙从门沿探出小脑袋,招招手:“奶奶喊吃早饭啦。” 祁琛应了一声,匆匆站起身去洗漱。 …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八月底。 祁琛已经在方蓉英家寄住了接近有一个月的时间。 他从一开始的一句话也不愿意说,永远地面无表情,到如今只要和他说话基本都会得到几句简短的回应,也不再木着张脸,甚至有时候会因为姜晚笙的某些顽皮逗弄而轻笑出声。 用方蓉英的话来说—— “这孩子变得越来越像个活生生的人了。” 逼狭的两室一厅老房子每日都充斥着欢声笑语,一切都看似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着。 姜晚笙整日念叨,难熬炎热的暑假终于要结束了。每当这个时候,祁琛就会沉默不语。 因为他知道,暑假结束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又要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家。 意味着,他将有很长很长的时间都不会再见到姜晚笙。 短暂的光亮对长久身处黑暗潮湿里的人来说,到底是奖励还是惩罚呢? 没人说得明白这个命题。 才仅仅十岁的祁琛更是如此,他无能为力,只能在越靠近九月的每一天,不自禁地无数次陷入发呆愣怔中。 而对此,姜晚笙一无所知。 但粗神经如她,也开始发现最近的祁琛有些奇怪,比如他总是在她说话的时候心不在焉地。 就如现在—— 姜晚笙伸出手推搡一把坐她身旁发呆的祁琛,语气很不高兴:“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客厅的电视正播放着他说不上名字的动漫。 祁琛怔怔然扭过头去看她,目光刚刚才聚焦:“什么?” “……你果然没听我说话。”姜晚笙撇撇嘴。 她现在已经不会像当初一样动不动撂下一句我生气了之类的赌气话,相处了一个月,祁琛已经变成她最最喜欢的好朋友,她对他总是多了很多耐心和宽容。 于是,她压了压唇线,重新讲了一遍刚才的话题。 “我要过生日啦!” 祁琛反应过来了,在她期待的眼神下问:“什么时候?” “九月二十四号。” 姜晚笙一双杏眼弯起很柔软的形状,她凑近,害羞地问:“你会送我生日礼物吗?” 九月二十四,她已经回到滨北了。 祁琛倏然间舌头有些打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她的声线脆得像铃铛一样,眼眶里细碎的光影又是那样的亮晶晶。 他不忍拒绝她,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没骗她,确实早就给她准备好了礼物,只不过是分别礼物,买的时候也不知道她恰好要过生日了。 那就作为生日礼物,提前送给她吧。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姜晚笙明显开心坏了。 两排小白牙露出来,她心怦怦跳:“真的吗真的吗!” “每年我最期待的就是过生日了,因为能够收到很多很多的礼物。”她看他,“今年会更开心,因为你也会陪着我过。” 姜晚笙又举起小手,勾出小拇指:“和我拉钩,不要骗我,给我的礼物要亲自送给我。” 祁琛手指不受控地颤动。 过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勾住她的手指拉钩。 只是在拇指指腹盖章时,他悄然移开了一点距离,两人的指纹并未完全重叠在一起。 人为地,产生了很小的偏差。 他还是不想骗她。 如果这个约定没有被盖上戳印,他是不是就不算违约? 但不管怎么样,都希望姜可可小朋友能够天天开心。 祁琛目光再一次失去焦距。这样想着。 分别还是很快到来。 两个小朋友结伴出门转悠了两圈,回来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几辆黑色商务车停在单元门口。 车型线条优越大气,尤其最前面那辆宾利,显得和这个老旧破败的筒子楼格格不入。 车牌号888开头,姜晚笙一眼就认出是自己家里的车,她激动地蹦蹦跶跳:“我爸爸妈妈来了!” 话音落地。 身侧祁琛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像是被什么钉在原地,眼神一寸寸艰难挪动,最终定格在兴奋小跑上楼的女孩背影上。 烈阳刺眼,他却只觉得像是掉入冰窟中,冰冷顺着四肢百骸爬满全身,让他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爬了无数次的五楼,这次每一步都变得异常繁难。 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门已然是敞开,他提步跨进去。 那是祁琛第一次见到姜晚笙的父母——姜承赫、陶君然。 姜承 赫一身西装坐在餐桌旁,衣领袖口都井然齐整,就连发型都是一丝不苟,整个人周身气质透着清冷、斯文,还有几分让人难以忽略的周旋商场而沉淀出的掌控力。 旁边的陶君然看上去性格就非常温婉,她眉眼低垂缱绻着柔和的光,看着眼前的女儿。 姜晚笙整个人正窝在她的怀里撒娇:“妈妈,好想好想你,前两天想得我做梦都梦到你了,呜呜呜呜。” “你这个嘴巴就会说,有没有听奶奶的话。”陶君然捧着她的下巴问。 “我有好好听话呀,每天都很乖。” 姜晚笙扭头向方蓉英求证,“奶奶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我们晚晚是最乖的了。”方蓉英从厨房端了水果走过来,余光正好瞥到门口呆愣站着的祁琛,她出声道,“小琛傻站着干嘛呢?” 她给姜承赫指了指,说,“这就是我和你说的祁琛。” 姜承赫平静地和他对视。 明明是坐着,却还是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感,让人不自禁站直身子。 “祁琛,你好。”他用寻常与成年人交流的方式和祁琛问好。 祁琛定了定神绪,很低回道:“你好。” 太久没见到父母了,姜晚笙难免激动难耐。 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这才突然想到什么,她绕到姜承赫的身侧,摇了摇他宽大的手掌,语气娇俏带着点恳求的意思: “爸爸,我们带祁琛哥哥回滨北的家好吗?” 姜承赫眉眼几不可察地舒展开,不难看出他是疼爱女儿的,但面上的笑容依旧很淡。 他交代:“去房间自己把行李收拾一下。” 语气不容置疑,陈述句命令式的。 姜晚笙一直都害怕爸爸,瑟缩了一下,求助性地看向一旁的妈妈。 陶君然先是看了她两眼,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先听话去收拾行李。 等姜晚笙一步三回头回了房间,她才缓缓将目光移到祁琛身上,停顿须臾,很轻地叹气。 “承赫,要不然——” 姜承赫转头和她对视,声线低沉却又笃定:“君然。” “养孩子不是件小事。” 陶君然沉吟片刻,表情泛上些许同情,无奈地回:“好,听你的。” 空气仿佛停止流动,适才他们的每一个字音都全然完整又清晰地落进祁琛的耳蜗里。 愧疚和羞耻感让他倏然抬不起头。 第22节 可惜这里的空间就这么大,逃无可逃,总要面对。 … … 姜晚笙不知道爸爸妈妈和祁琛到底说了些什么,她正在房间里乐呵呵地收拾行李,顺带也帮衣柜里祁琛那几件短袖塞进自己的天蓝色行李箱里。 嘴里碎碎念:“祁琛的衣服真的太少啦,不过没关系,等我回滨北就让妈妈带他去多买几件。” 手往柜子里又搜罗几下。 蓦地,指尖碰到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像是玩偶,藏在最深处。 她好奇又困惑地抽了出来。 一个熟悉的玩偶映入眼帘。 棕黄色,垂着长长的耳朵,黑色的眼珠,黑色的鼻子,天蓝色的围裙小衣服。 一模一样。 和她原先的那只小狗简直一模一样。 姜晚笙愣在原地。 这是在哪里买到的…… 正疑惑着,下一秒,房门被推开。 祁琛薄眼皮很疲惫地耷拉着,他垂着头,没什么精神。 “这是送给我的吗?”姜晚笙晃了晃手中的小狗。 “嗯。”祁琛抬眼,很轻地回。 姜晚笙很惊喜:“是怎么买到一模一样的!这很难吧!” “不难,随便买的。” 其实很难。 是他趁着每次午睡时间偷偷跑出去,跑遍了整个安城,问了无数玩具店的老板和店员,最后拿出从来舍不得花的父亲当年给的压岁钱才买下的。 送给她做生日礼物的,小狗。 “我很喜欢,谢谢。”姜晚笙眉眼澄净,说,“这是我最喜欢的生日礼物了!等我们回到滨北以后——” “可可。” 姜晚笙的话语被生硬地打断,不解地看向面前的人。 祁琛头埋得很低,声线哑得厉害。 他眼眶有些发红:“我不和你回滨北。”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姜晚笙彻底怔住。 她眨巴眨巴双眼,下意识反驳:“你骗人!” “没骗你,你一个人回去,等以后寒暑假我们还能见面的。”祁琛还是不敢抬头,说着小孩子才会幻想的未来,“我长大会变得很厉害,然后去找你,我们以后还会一起……” 他说不下去了,觉得自己像个小偷。 偷了她的信任,偷了自己的心跳。 他的话,姜晚笙完全听不进去,她接受不了分离,在她的认知里,以后是要和祁琛一直生活在一起的。 为什么要分别,为什么要分别。 分别是这样难过的事,小时候爷爷去世的时候也和她说会来梦里看她,可是一次都没有,都是假的…… 她的眼睛瞬间斥满了泪水,水汪汪的看起来很可怜,她一直重复一句:“你骗人!” 她不相信,跑出去,大声问大人:“祁琛不和我们回滨北吗?” 陶君然看着她没说话,慢慢摇头。 姜晚笙不信,转头看向姜承赫,却听到他严肃地发话:“别闹了。” “你们都有各自的家。” “可是祁琛他没有家了!”姜晚笙脱口而出,抽抽涕涕,言语混乱听不清,“我有…他没有了呀,我的家就是…他的,为什么…赶他走。” 身后的祁琛不想再听她哭,深吸几口气,一步又一步绕过她往门口走去。 快点离开,离开就听不到了…… 下一刻。 她把手里的玩偶丢出去,扔在他的脚边,回弹了几厘。 祁琛脚步顿住,眼眶通红地盯着那个玩偶。 “不是说做我的小狗吗,骗子!我不要这个,我不要这个!” 身侧垂下的手指都快捏得发白。 祁琛动弹不得,身子像是被冻结住,就这么僵硬在原地。 不敢回头,又好难向前。 蝉鸣在不休不止地嘶鸣,斑驳的影子牢牢地罩住他。 心脏好似失去了所有感官,只剩麻木。 却在下一个秒钟转动的当下。 听到身后女孩用哭音断断续续的声线,大声地、清晰地、孤注一掷地抛出所有底牌。 她说:“我不要生日礼物了,八岁,九岁,十岁…我都不要了!爸爸你说过我十岁生日什么都会答应我的…” “我用所有的生日礼物换一个祁琛。” “我只要祁琛。” …… 心脏麻木在倏然间褪去。 疼痛钻了进来,细细密密地发疼。 生日礼物四字久久回荡。 祁琛掉下一颗眼泪来。 原来被所有不幸缠绕的他,在这个蝉鸣不止的盛夏,也可以成为别人的生日礼物。 原来,他也是一份礼物。 第11章 依恋06 晨曦初露,薄雾在云层边缘蔓延,几缕阳光悄悄溜进屋内。 斑驳光影随微风轻跃。 一厘一厘挪动,晃过一张干净的睡颜。 睫毛抖颤,姜晚笙忽而惊醒。 睁眼的第一瞬她分不清这是哪儿,胸口起起伏伏,额前柔软碎发被汗黏在脸上,她眼瞳空洞地盯着天花板。 耳畔仍停滞自己八岁那年的哭音。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做过关于小时候的梦了。 这次的梦境浑噩却又清晰,藏在潮湿树洞里的回忆一页页被翻开,毫无防备地全然挤进姜晚笙的思绪。 让她久久无法回神于现实之中。 昨晚她几乎是逃一般地挣脱祁琛的怀抱。 他的话让她大脑倏然间一片空白,无法思考,下意识只想逃跑。 到家后,姜晚笙依旧难以平静。 卧室明明静谧无人,她却仍旧能够隐约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以及那无法辨明情绪的一句—— “这四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她并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祁琛还放不下她。 只能把所有的解释不清,归结于醉酒。 他喝了酒,所以难免混乱。 等清醒后甚至有可能什么都记不得了。 那她呢? 她无端的恍惚和难过,一整晚反复循环的梦境画面,又是因为什么呢? 叮咚—— 手机电量不足提示音蓦地响起。 姜晚笙从思绪中抽离,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掀开被窝起身。 边查看微信里的消息,边光着脚往浴室走。 页面最顶端是arthur的留言。 【小e已经上飞机了。】 十个小时前发来的。 像是突然意识到她还在睡觉,不久后又心细地补充了一条:【你不用去机场接,我帮你预约了专门的车和人送上门。】 姜晚笙把挤了一半牙膏的电动牙刷搁放旁边,她按下语音键,温声回了句:“谢谢arthur,回国请你吃饭。” 而后用指尖触摸屏幕,放大查看那几张小e的照片。 小狗面对镜头吐着舌头,一脸又激动又懵懂的模样,大概以为是要带它出门玩呢,尾巴还在左右晃动。 第23节 很可爱,姜晚笙不禁轻笑出声。 arthur是她在伦敦要好的朋友兼工作室的合伙人。 小e是她在伦敦领养的宠物狗,一只黑白色边牧。 她回国匆忙,嘉楦的offer上写明的入职时间只剩两天,连行李都是她连夜收拾的,自然顾不上小狗。 加上宠物狗托运入境回国的手续比较繁杂,她一时也没来得及准备齐全。 正一筹莫展时,arthur提出让姜晚笙先走,余下的手续由他来善后,等她落地后再将小狗送上飞机。 一来可以安全地托运小狗,二来才回国如果还没有稳定的住处,小e跟着跑来跑去也是遭罪。 姜晚笙也觉得有道理,便采纳了他的意见。 昨天办完入职手续,恰逢后面两天是个周末,于是她将新家的地址发给arthur,准备接小狗回来。 没想到性格沉稳的arthur做事比想像中还要思虑周全,帮忙预约送上门的服务,省去了她从这里到机场的路程。 外头天气很好。 朝晖慵懒,太阳暖烘烘轻抚昨夜淋过雨的潮湿绿叶。 姜晚笙有早晨喝咖啡的习惯。 手机地图查看到楼下就有一家咖啡馆,趁着空气新鲜,她决定亲自去买。 稍微洗漱一番,她顺手拿了几片吐司放进面包机,然后穿鞋准备出门。 走进楼道,下意识朝对门看了一眼。 尴尬的记忆像是按了倒退键又浮了上来,姜晚笙眼珠很不自在地挪开,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 … 半个小时后。 姜晚笙左手提着一杯咖啡,右手提着贝果纸袋,进电梯上楼。 因为手上的东西满满当当,也就没办法刷手机。 电梯里,她一双眼眸四处乱飘,盯看身侧贴挂的广告牌好一会打发时间。 十五楼,很快就到了。 电梯门刚打开,姜晚笙就提步往外走。眼睫还未往下压,一个东西很显眼地出现在视线里—— 左上方墙角,闪着红点的监控器正对着她。 姜晚笙愣了愣,印象里昨天好像并没有出现这个吧…… 是她记忆出现偏差了吗,楼层里怎么凭空多出这么一个物件。 她轻微颤动黑长的睫毛,监控器表面的红色小点也跟着闪烁两下。 …… 怎么莫名有种被监视的感觉。 大脑仍在胡思乱想。 身后倏尔传来门打开的声音。 姜晚笙习惯性地回头。 下一秒就看见祁琛站在家门口,深陷的眉眼隐着点困倦,不咸不淡地睨看她。 经过这两天的无数次偶遇,对于碰到他这件事姜晚笙早就有了脱敏反应,不会再那样惊讶。 加上梦境里的童年回忆作祟,她对他已然不是完全的隔阂与陌生,反而隐隐约约沾上了些许亲切感。 几乎是本能反应。 姜晚笙举起一只手心,晃了晃,伴着食品袋的窸窣声响她友好地招呼:“早上好。” 没得到他的回应。 祁琛表情很冷,微微侧头,目光一瞬不瞬地和她隔空相接。 对峙了好几秒。 楼道里的氛围泛出说不上来的僵硬。 就当姜晚笙唇角弯起的弧度要绷不住的时候,祁琛终于出声,他很淡地冷笑一声,语气低嘲。 “不太好。” 不太好…是什么意思…… 姜晚笙第一反应,他不会昨晚没断片,所有的事都记得,所以醒来准备找她算账吧。 但是她好像也没做错事。 “为什么——”她硬着头皮接话,迟疑道,“不太好呢?” 话毕,祁琛像是失去了耐心。 他懒散往边侧让出一角,一团毛茸茸的身影兴奋地冲了出来,咻地一个箭步冲到姜晚笙的身旁,上蹿下跳,差点给她撞倒。 稳住身体重心后,姜晚笙低头垂眼看面前的毛茸茸。 黑白柔软的毛发,嘴上戴着托运时还未摘下的嘴套,尾巴疯狂示好摇动。 这只狗,正是她的小e。 根本没搞清,她的狗怎么会从祁琛家里跑出来。姜晚笙神情愣怔地定在原地,直到小e再次扑向她,才倏然回神。 她蹲下身,先把边牧的嘴套摘掉。 脱离了束缚,小e欢快地大叫了两声,然后来回挨蹭她的身体找味道。 “它怎么…会在你家?”姜晚笙单手摸着狗,抬眼意外地问。 祁琛挑眉,反问:“我也想问。” “你的手机为什么会关机?” 顺着他的话音,姜晚笙拿出手机。 发现屏幕是黑的,确实是关机了,大概是拎东西的时候不小心长按了关机键。所以她也就没接到送狗上门的人打来的电话,于是人就把狗放在了对门邻居家里。 错在自己,姜晚笙干笑两声,她不好意思地说:“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先别急着抱歉。” 又是一句冷淡的打断。 姜晚笙没明白什么意思,脱口道:“啊?” 下一刻。 在看清眼前一幕后,她忙不迭地收了音。 祁琛彻底让开身体,身后屋内的环境一览无余。 姜晚笙看到熟悉的客厅格局、精致的装修风格、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纯色地毯,以及—— 地毯上那摊淡黄色液体。 “……” 她眨眨眼,没看错,确实是狗尿。 姜晚笙无措地抖了抖睫毛,整个人陷入巨大的心虚中。 可惜,心虚的只有她一人。 罪魁祸首小e在后面不断地扒拉她示意快点回家。她转头,它立刻乖乖地端坐,半歪着头看着她,一脸的不明所以。 半晌后,姜晚笙摸摸它的脑袋,瓮着声小声安慰:“你也不是故意的,坐了这么久的飞机本来就累,到这里后也没有尿垫给你用,这不是你的错。” 好吧,她投降。小狗狗怎么会有错呢,错的是她。 谁让她手机关机了呢。 只能道歉。 她无声深呼吸,顿了顿,“那个……我赔吧,多少钱你和我——” “先把地板给我弄干净。”祁琛拒绝她的提议,丢下这话后便转身离开,迈步往屋内走。 话音落地的刹那。 姜晚笙赶忙从口袋里掏出湿纸巾,进屋蹲下身擦拭漆色地板,才擦几分钟,耳际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像是闷在玻璃里。 她突然意识到。 祁琛丢下她,是去浴室洗澡了。 想到这,窘迫感愈发强烈。 水声塞满了听觉。 偏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盯着被擦得干净光亮的地板和洇着污渍的毛毯,脑子里的杂念与慌张到处乱窜。 倏然间,一股淡淡香味涌上鼻尖。 应该是沐浴乳遇水融化散发而来,她不自觉地轻嗅。 很淡的柠檬混着雨水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揉进些许绿叶被碾碎的茶味清冽,耐闻的木质香和清冷的气味调合得很好。 像是找了私人调香师定制的。 很好闻、很心安的味道。 是在机场重逢认出他的味道,也是在那日他醺酒后在他怀抱里闻到熟悉的味道。 还是—— 那年在种满香樟树的安城一场暴雨中,他和她约定过永远不会忘记的味道。 一切重叠,姜晚笙理智似是卡顿住。 她怔然不动,目光无意识地落在虚空中。 陷在回忆里愣怔了不知多久,祁琛走了出来。 第24节 周身的水汽还未散尽,他随意套了件简单纯色黑t,撑起线条优越的腰腹轮廓,喉结性感,颈部深陷的锁骨透着清爽与野欲。 额前碎发潮湿,微微垂着,遮不住鼻挺薄 唇的精致五官。 那股木质香随着他靠近更加浓郁。 对上他锋利又有些倦怠慵懒的眉眼。 姜晚笙下意识问出心底的问题:“这个味道……” 是我们第一次淋雨时的味道吗?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毫无意义的问题,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终归那场雨早就过去了。 于是,她忽而转了话音,说,“很好闻。” 祁琛视线凝聚在她鼻尖:“浴室的水温正合适,你可以试试。” 他的表情冷静得过分,像是无关紧要一句。 姜晚笙:“……” 呛得她哑口无言。 她也彻底缓过神来,盯着那团已经擦不干净的地毯,思考了几秒。 余光瞄到身旁的贝果袋。 抱着愧疚的心突然找到落脚点,她抬头,眼睛一亮:“吃早饭了吗祁总?” 话题转得太快,祁琛沉默几息:“没。” “那我请你吃早饭。” 他深眸意味不明地睨看她:“去哪?” 想着家里还在面包机里的吐司和冰箱里的一堆食材,姜晚笙下意识回:“我家,来吗?” 尾音因心虚以及想要快点弥补的急切,而不自觉地带上些许嗔音。 回音在宽敞的空间内飘了会,她才察觉这丝异样。 听起来,有些像撒娇…… 祁琛看向她的目光倏然褪去冷漠。 他缓缓站直,唇角勾着玩味的笑。 姜晚笙眉眼轻拧,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昨晚趁我喝醉随意进来,今早又特地牵只狗来邀请我去你家吃早餐。” 他语气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懒散,说出的话语却浸着锐利嗤音。 他停了停,淡笑—— “你真是贼心不死。” 第12章 依恋07 昨晚贸然进他家, 完全是出于关心;今早邀他吃饭,也仅仅是因为小狗弄脏地毯后的愧疚弥补。 每件都事出有因。 怎么就被贴上了个“贼心不死”的标签。 姜晚笙睁圆眼,眸底满是错愕。 她咬唇想要解释, 却又觉得百口莫辩,噎了许久, 最终也只是不服气地小声嘀咕。 “你以前嘴巴也没这么毒……” 明明小时候那么寡言与听话,梦里过往与现实对比之下的强烈落差让她一时难以接受。 祁琛淡声:“那你去找嘴巴没那么毒的人来陪你。” “陪我?” 姜晚笙没懂,疑惑问, “陪我做什么?” 他冷漠的两字似是提醒:“早饭。” 祁琛看她一眼, 问, “怎么, 后悔了?” “……?”姜晚笙又是一噎。 如果没记错的话—— 她说的应该是请他吃早饭吧。怎么到他嘴里变成了陪她吃早饭。 她有这么无聊吗?吃个早餐还要拉个人陪着。 而且,刚刚才评价她“贼心不死” 既然这样, 他大可以拒绝提议, 何必又反手指责她后悔了。 怎么说都是他有理,实在难以沟通。 沉默半晌。 姜晚笙决定不再反驳, 谁让自己是过错方呢,她摇头,温声道:“没后悔, 请您吃早餐是我的荣幸。” 似乎是觉得她这话很假, 祁琛很低地嗤笑一声。 就在这时, 他身后玄关处的可视门铃突然发出响声。 门铃连接的是楼下单元门门禁。 祁琛走过去,按下显示屏的接听键,物业管家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祁先生您好, 有一位客人想上您的楼层。” “谁?” “他自称——”那头的管家很明显语气有些许僵硬, “是您的儿子。” 这话落地,祁琛眉峰轻微隆起。 站身侧的姜晚笙也不免愣怔。 她扭过头, 目光不受控地凝定在男人的脸上。 似有所感,祁琛眸光稍抬,直直地看过来。 二人视线在半空对撞。 姜晚笙呼吸顿了几秒,下一秒就听到他言简意赅地又启唇问话。 “姓名。” 这次不再是管家的回音,而是一道脆生生小男孩音色——“易嘉然。” 三字一出,祁琛微皱的眉心蓦地舒展。 他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说:“让他进来。” 话毕,就干脆地将听筒切断。 可视门铃的显示屏重新恢复黑色亮面。 姜晚笙眼眸在祁琛和正闪烁指示灯的电梯间来回乱飘,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你……” “你已经……” 尝试了好几次,还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语来。 喉咙发紧,溢出的音色略微干涩沙哑。 “姜晚笙。” 祁琛俯低眼看她,声线不温不淡,却莫名沾上不容置疑的沉笃,“别想些有的没的。” 心口一团皱巴奇怪地被抚平。 姜晚笙几不可察地松口气,她很轻地“哦”了一声。 已经说不清到底是因为紧张还是惊讶了。 总归刚才那一瞬,她手心冒了一层细汗。 理不清的生理反应不止这一项。 还包括,他分明没有解释什么,她却立刻心定了下来。 大概自己是还没睡醒吧,姜晚笙只能这么想着。 电梯很快上升到了他们的楼层。 原先半趴着的小e闻见似乎有陌生人的气息,警觉地立刻坐直,它尾巴高高翘起,严阵以待地盯着前方。 铁门缓缓向两侧打开—— 一个穿着灰色短袖,浅棕色短裤,头上还倒扣着顶鸭舌帽,整体穿搭山系的小男孩站在里侧。 眼瞅着也就才八、九岁的样子。 脸上又奶又软,但是眉眼又酷又拽,看起来不像普通小孩,倒像是个小明星。 五官上半部分确实有几分祁琛的影子。 小e汪地大叫一声,似是在警告。 男孩听到后愣了一下,视线打量一圈,而后犹犹豫豫地往外走,前脚才跨出电梯,下一秒就对着祁琛的方向问道: “爸爸,这是你的狗吗?” 他的影子在楼道里拉得老长,回音也是。 清晰地捕捉到“爸爸”两个字。 第25节 忙着低头紧攥牵引绳不让小狗乱动的姜晚笙,倏尔眼皮跳了跳。 她还没来得及抬头,耳侧就传来祁琛低冷的警告声。 “易嘉然,给我好好说话。” 听到他语气不耐,易嘉然有点怕。 他双手摸了摸肩上的书包,心虚地解释,“是妈妈教我的,说这样喊你就会把我留下来。” “我错了,小舅舅。”他小声认错。 小舅舅? 那就是祁琛母亲那边的,又姓易…… 后知后觉地,姜晚笙突然反应过来,这男孩是祁琛亲生外祖父易家的孩子。 男孩的话说完,祁琛没给任何回应。他眼也不抬,拿起手机径直给易嘉然的母亲易婧拨了一通电话过去。 嘟嘟两声,通话被接听。 那头环境喧扰,有潮水拍打的声音,像是在海边。女人先一步打招呼,嗓音里面满是笑意。 “稀奇啊,你竟然会给我打电话。” 祁琛眉宇间透着阴沉:“你把儿子送我这里?” “哎呀,嘉然这么快就到啦,我原先想着给你发个信息说一声的,结果转头就给忘记了,抱歉啊抱歉。”易婧漫不经心地打哈哈,语气听不出来一点她口中所说的抱歉。 她轻啧一下,终于扯回正事,“是这样的,我呢在海边度个假。” “嘉然放暑假本来是家里阿姨照看的,结果不巧上周两个阿姨正好都有事请假了,我实在是不放心不熟的人带他,而且滨北过几天又有台风,你说他一个小孩子——” 弯弯绕绕废话太多。 祁琛懒得听下去,他直接打断,声线凌厉:“你接还是我派人送回去?” “你!”易婧有些恼了,“我好歹是你姐!嘉然也是你亲侄子!” “表的,也不熟。” 刻薄的几字尾音落下。 易婧原先准备好的一套说辞,瞬间噎在喉咙正中间。 这话不假。 祁琛是这两年才被易老爷子找到的,除了所谓的血缘之亲,对易家根本没什么感情,他性子冷,对亲生外祖父都不热络,更别提她这个还隔着一层的表姐了。 但眼下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可以帮忙照看孩子了,祁琛虽然淡漠,却也是她交际圈里最靠得住的人。 易婧咬咬牙,刻意放软声音周旋道:“就帮我这一回。” “你也知道我一个单亲妈妈不容易,好不容易抽空度个假的总不能匆匆赶回去吧。嘉然他爸又再婚了,我把孩子送到他那儿,后妈指不定怎么虐待他。” 不知道哪个字眼戳到了他。 祁琛罕见地没再回声,沉默了下来。 听筒里这短暂的白噪音,落在易婧的耳边就是默认的许可,她惊喜地问:“你同意了?” “三天,够你买好机票回滨北。” 祁琛撂下这句,然后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 楼道再度恢复安静。 空间就这么大,通话内容基本上也听得差不多,旁边一大一小一狗面面相觑,气氛隐着尴尬与僵硬。 祁琛眼睑淡淡垂着,目光看向边侧的易嘉然。 眸色漆黑,看不出情绪。 易嘉然被他盯看得不自觉吞咽了几下口水。 小孩很会看人颜色,一眼就看得出来谁好相处谁不好相处。 于是害怕之下,易嘉然不动声色往姜晚笙的方向挪了挪,直至移到她的身侧,伸出小手拽了拽姜晚笙的衣角。 感觉到这股力道,姜晚笙低头和他对视一眼。 瑟瑟发抖可怜样让人实在不忍心。 为了缓解他紧张的情绪和僵冷的气氛,姜晚笙决定做些什么。 她先是干笑了两声,而后清清嗓子装作随口问道:“你是不是饿了啊?我好像听到你肚子叫了。” 抬手指了指身后,“我家有早餐,要不要去吃点?” 易嘉然显然是很想去的。 他眨眨眼,望向前方:“小舅舅……我能不能……” 祁琛不为所动,表情冷静地过分。 察觉到拽自己衣角的力道变弱了些许,帮人帮到底,姜晚笙索性将心一横。 她也跟着眨眨眼,弯唇,语调上扬:“小舅舅——” “陪我们一起吃个早餐吧。” 祁琛垂在身侧的手指很轻微地蜷了一下。 仿若踩空了一节台阶,心头被轻挠。 他和她在原地对视片刻。 最终敛回视线,很低地、敷衍似地“嗯”了声以作回应。 - 厨房香味弥散,煎锅滋滋啦地工作着。 屋内却没人将注意力集中在食物上。 易嘉然围绕着沙发打转,他在和小狗高兴地玩着你追我赶的游戏。姜晚笙面朝着料理台,垂眼慢吞吞地在煎蛋,有些心不在焉。 而祁琛—— 正懒洋洋坐在餐桌旁,目光一点不移地盯着她的背影,似是无意,却又像是蓄意为之。 姜晚笙不是没有察觉到,余光里那道幽黑的眸光长久地落在自己身上,无形之中给她增添了许多压力。 倏地,烤箱叮叮响两声。 她戴上手套,侧身将复烤的贝果拿出来,放进摆得满满当当的餐盘里。边侧还有煎番茄、吐司片、煎蛋、培根、薯饼。 是很标准的一份英式早餐盘。 姜晚笙把三份依次端上桌,放上叉勺,小声说了句:“可以吃了。” 她全程都没有抬眼。 有意避开和餐桌旁男人目光上的交汇。 易嘉然应声跑过来,抽出祁琛身侧的椅子坐下。小孩子心思粗什么也没感觉到,他喝了一口果汁,眼睛亮亮地说:“小e好可爱,是特别特别可爱的小狗。” “它多大呀?” “两岁啦。”姜晚笙坐在他对面,温柔地回他。 “这么小!” “小狗的年龄和人类不太一样,它的两岁相当于人类的二十多岁了。” “啊……” 易嘉然呆愣一瞬,眼睛瞪得溜圆,“那它比我还大!” 他望望桌下趴着的小e又望望自己,喃喃道,“他和小舅舅差不多大,那我岂不是也要喊它小舅舅……” 话音落下,姜晚笙忽而想笑。 暗自琢磨着,这句知道的是在对比年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骂祁琛和狗一样。 心底的想法没藏住,她唇角轻微翘起,从喉咙里溢出几声低低的笑音。 下一刻就被对面的祁琛清晰捕捉到。 他徐徐抬眸,目光睨向她。 指节在桌面轻扣两下,边看着她边说:“吃饭。” 易嘉然和姜晚笙同时噤了声,埋头专心吃饭。 小孩子终归是憋不住话的。 塞两口吃的,眼珠子便到处乱转,突然看到什么勾起他的好奇心了,他没忍住开口问:“这是什么呀?” 姜晚笙循声低头看。 发现他指的是自己的脖子上的项链。 小众设计师品牌,银色别针形状。 见他十分好奇,姜晚笙单手将项链解了下来,拿给他。易嘉然捧在手心,细看了一会,还是搞不明白。 他问:“为什么项链会做成别针的形状啊?” 祁琛也无声扫了那条细链一眼。 姜晚笙解释道:“国外少数群体经常会被伤害,比如同性恋者、有色人种之类的,人们会自发地选择佩戴别针,弱势群体如果在公共场合遇到需要帮助时,可以走到佩戴别针人们身旁,他们会尽他们所能地帮助你。” 易嘉然满脸地吸取新知识的懵然,意识到这是很有意义和严肃的事情,他正正神色,又问:“姐姐你怎么会知道这个的?” “因为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话到嘴边,“曾经也是”四个字又默默吞咽回去。 因为她曾经也是弱势群体。 才到国外,为了独立她不再接受父母的经济支持,兼职打工期间经常会遇到许多种族歧视的经历,最严重的一次被极端人士追到墙角,言语侮辱甚至于要对她施暴,慌乱无措时,是一个佩戴别针于袖口的男士帮助她脱困。 姜晚笙很感激这个陌生人,同时了解到了“别针”背后的含义,于是她也选择佩戴别针项链。 如果有人需要,她定会竭尽所能。 第26节 并不是太好的过往回忆。 面前的是未经世事的单纯孩童,和他说这些着实很没有必要。 况且,这些难熬的日子早就过去。 要不是偶然提起,在角落里早就堆满了灰尘。 姜晚笙笑了笑,想把这个话题一带而过。 但她没想到的是—— 偏偏有人听懂了她刚才没说完的半句话。 “所以为什么不回来?” 沉冷的声线掷地有声。 姜晚笙心底倏地一跳,她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懵然地抬眼。 毫无准备的,和祁琛投来的目光在半空直直碰撞。 在他漆黑的眸子里看到了小小的自己,视线下移,姜晚笙也看见他的薄唇微微挑开缝隙,再一遍问出刚才的问题。 “既然这么难——” 祁琛嗓音低哑,眼底覆上晦涩不明的情绪,“为什么一次没回来过?” 呼吸停滞了几秒,姜晚笙定在原地。 她悻悻不知所措,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脚边的小狗像是察觉到主人的不安,伸出爪子挠了挠她的小腿。 倏然间,她也就此收回思绪。 借口再倒杯果汁,姜晚笙匆匆起身,离开了餐桌。 或许是太过慌乱。 才站直,没仔细看清脚下,地面放着的小狗玩具球让她蓦地没稳住重心。 一个踉跄,手中的玻璃杯“啪嗒”滑落掉在地上,四分五裂,到处都是玻璃渣。 她人也跟着膝盖一软。 甚至忘记惊呼,眼睁睁看着自己即将跪坐在一堆扎手的玻璃碎片里—— 下一瞬,一双大掌控在她的腰侧。 整个身体被托抱悬空,她被抱到了桌子上坐着。 姜晚笙还没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凭着本能张开双臂环住面前男人的脖颈,手心在 他后颈处交叠扣紧。 她无意识地低头,鼻尖抵触一片柔软。 那是祁琛的唇。 她的鼻尖和他短暂地亲吻。 姜晚笙白皙的耳垂缓缓爬上绯色。 她眉眼怔愣,只觉得眼前的一幕很是熟悉。 祁琛鼻峰很高,睫毛浓长且黑,很轻地抖动两下。气流卷动无端产生眩晕感。 姜晚笙觉得现在的他不再冷淡,是熟悉的柔和。 所以她混乱地产生错觉,以为他会像当年一般,埋在她的锁骨处,哑声温柔地问她。 ——“可可,这样舒服么?” 心跳正加速地悸动着。 男人倏然拉远了和她的距离,搂着她腰际的手还未移开,冷戾的气息牢牢罩住她。 祁琛稍稍压低声音,语气无甚波澜。 平静问她: “耳朵这么红,这个姿势让你很害羞?” 一句客观淡然的评价。 意识回神,姜晚笙整个人被巨大的窘迫感所淹没,她慌忙松开手,缩着肩膀往后退了退。 祁琛将她的小动作和表情全然收进眼底。 几息后,他不疾不徐地收回手掌,没再说话。 刚才两人间暧昧旖旎的氛围蓦然冷了下来,恢复到往日那不冷不热的疏离。 就在这时,于后方目睹一切的易嘉然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他半张着嘴,歪脑袋音色稚嫩吐出一声低呼:“哇哦——” 须臾后,当对上祁琛侧身落过来的冷漠警告眼神,他立马紧紧抿唇,肉乎乎手心捂住小嘴,再也不敢说出半个字了。 … … 早餐结束。 易嘉然眼见着祁琛要带他回家,忙不迭地说要留下和小e再玩一会,赖着不肯回去。 姜晚笙挺喜欢这小孩的,对此没意见。 祁琛也就没再管他了,淡声丢下一句“随你。” 等他离开后,姜晚笙本打算处理会儿工作上的事,但易嘉然一直在书房外转悠,不时眼巴巴望她两眼,似乎有话要说。 于是她阖上笔电,笑着问:“你要说什么?” 闻言,易嘉然蹦蹦跶跶跑进屋。 他凑旁边支支吾吾半天,最后也没说出只言片语,表情很为难的模样。 姜晚笙被他吊起来好奇心。 她捏捏他脸颊,柔声问:“到底要说什么。”她想了想,补充道,“我不会告诉你小舅舅的。” 被猜中了心思,易嘉然嘿嘿笑两声。 “你保证不告诉他。” “好。” 易嘉然迟疑片刻,小声问她:“你是不是我的小舅妈?” 姜晚笙唇角的笑容瞬间凝固。 她差点被口水呛到:“……什么小舅妈?” “我刚才都看到了。”易嘉然表情神秘,一脸你别想骗我的模样,“小舅舅都抱你了。” “那是因为我快要摔倒了。” 易嘉然摇摇头,瓮声瓮气道:“我在家里摔倒很多次,小舅舅连扶都不扶我一下。” 他肯定,“你就是小舅妈。” 姜晚笙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正在心底斟酌措辞,又听到他眨巴双眼说:“我有好好保存你送给我的小狗哦。” 说着,他就抬着小短腿哼哧跑到客厅,拎起沙发上的书包又哼哧跑回来。 似是很急切,他都等不及喘气,就急匆匆从书包里扯拽出一个小狗玩偶递给姜晚笙看。 “你看,我到哪里都带着!”他扬起下巴,很骄傲。 姜晚笙盯着面前这个和她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小狗玩偶,无意识地接过来,毛茸茸的触感让他蓦地陷入愣怔。 哑然半晌,她呆呆问:“这是谁送你的?” “小舅妈你啊。”易嘉然只觉得她是忘记了,他挨得更近了些,“你让小舅舅送给我的,你忘记啦?” 那是易嘉然五岁的时候。 易婧和丈夫因为感情不合正式离婚,正是上幼儿园的年级,小朋友们大多数都没有建立起健全的三观,其中有那么一两个性格顽劣的男孩为了证明自己是所谓的“老大”,专门欺负家庭不健全的孩子。 在他们的思维里,欺负弱小不是一件坏事,而是趁机让别人害怕自己的好事。 于是,才刚刚成为单亲的易嘉然,被他们挑选为目标。 他不敢告诉家里人。 而且在认知不全的小朋友世界里,想当然地觉得自己没有爸爸或者妈妈,理所当然应该被别人欺负。 也觉得,他不应该去反抗。 所以,即使生在家境阔绰环境中,原先活泼开朗爱笑的易嘉然还是慢慢地开始变得自卑、敏感。 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什么,却只有一人发现了原因。 那年,祁琛才刚回到易家。 脸上的神色永远冷峻阴沉。 饭桌上易嘉然根本不敢和这个凭空出现的小舅舅对视,他看起来可比幼儿园那几个“恶霸”更令人害怕。 所以他总是躲得远远的,尽量不碰到祁琛。 直到,一次易嘉然又被打哭了,委屈地藏在幼稚园角落里掉眼泪。却没想到那日是祁琛来接他放学,看到他满面泪水的模样,沉默了好一会。 回去的车上,祁琛突然扔给他一只棕色小狗玩偶。像是哄他又像是安慰他 ,但语气依旧冷冰冰的。 “勇敢点。” 易嘉然有些不服气,噘着嘴又要哭:“有这只小狗就能变得勇敢了?” “对。”祁琛看向窗外,看向另一个国度所在的方向。日暮沉沉在他周身蒙上一层模糊,他不知道在和谁低语, “有了小狗,你就能勇敢些。” 后来,不知怎的,那几个经常欺负小朋友的男孩忽然集体转走,幼儿园里的老师也重新换了一批。 易嘉然再也不用每天胆战心惊,思来想去,他觉得是这只小狗给他带来的魔法和运气。 他有问小舅舅这只玩偶是从哪里来的。 第27节 那时,祁琛只简单撂下几个字——“我的爱人。” 舅舅的爱人,就是舅妈。 至于其他的,就像是一场谜语,易嘉然再也猜不明白,他很想见见这个给他带来勇气的舅妈到底长什么样。 但小舅舅从来没有带过女人回过家里,他总是期待着,又落空。 直到今天,易嘉然想他终于见到了。 小舅舅那样冷漠寡淡的人,只会抱自己喜欢的人。 一定是这样的。 听完易嘉然磕绊、还算清楚完整的叙述后,姜晚笙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她目光黏在手心的玩偶上一动不动。 她艰难地抬起下巴,呼吸轻了几分。 问道,“他那时……好吗?” 和她分手的这些年,再次变成一个人的这些年。 他还好吗。 好吗? 易嘉然不懂她的意思,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单纯地回答道:“你为什么不自己问问他呢?” 姜晚笙苦笑一声。 成年人的世界早就没了互相坦白的勇气,总爱掩盖,总是在害怕一些“人尽皆知” 如今连彼此间的关系都无法说清。 她该如何去问一问呢。 无法逾越的鸿沟就这么横在中间,她越得过去吗?她想越过去吗? 理不清的思绪。 手机屏幕倏地弹出一条通知—— 滨北应急管理厅、气象局提醒:九号超强台风即将在三天后登陆,登录时风力达11级,将严重影响到本市,请在台风期间尽量减少户外活动做到人不出门,车不上路,并且提醒尽量提前准备好必须物资以应对台风天气…… 姜晚笙盯着那条通知须臾。 心底忽而闪过一丝异样,她抬头问易嘉然:“要不要去逛超市?” “和你小舅舅一起。” - 门被敲响时,祁琛正在开一个临时的跨国线上会议。 这个时间不会有别人。 他默了半秒不到的时间,指节不轻不重地扣了扣桌面,对着一众高管沉 声交代:“今天就到这里。” 而后中断了会议,起身去开门。 门打开,一大一小挨在一起眼眸期待地看着他。 祁琛抬了抬眉梢。 “那个,台风马上要来了,我想着去超市买点东西囤一下,你要不要……” 姜晚笙的话没说完,就被倏然打断。 易嘉然急着出门,他脱口而出:“舅妈喊你去逛超市!” 清脆稚嫩的音色在两人耳边来回萦绕。 只有最开头那两字最为清晰。 姜晚笙:“……” 祁琛看向她,尾音刻意上挑,淡淡地“哦?”了一声。 姜晚笙“……”一条黑线缓缓划过。 黑线上还写着四个大字——“贼心不死” 姜晚笙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顿了顿,她红着脸问:“去不去?” 声线不自觉地提高分贝,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祁琛扯唇轻笑一声,懒散地往门侧靠靠,他把早上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她:“去啊。” “你能邀请我,是我的荣幸。” 姜晚笙:“……” 有点后悔喊他一起了。 … … 祁琛开了一辆黑色大g,载着两人驶向最近的超市。 从地下车库出来。 扶梯上,姜晚笙和易嘉然牵着手站在前排,祁琛沉默站在他们身后。 两大一小长相都很精致出众,气质又很好,引得过路人有意无意投来视线,打量两圈后小声讨论。 “一家三口这个长相真是绝了。” “爸爸妈妈长得好看就算了,小孩还生得和明星一样。” “你这不是废话吗,遗传在,不可能丑的。” “……” 嘀咕声嗡嗡的,只有他们这侧安静得过分。 姜晚笙大概都能听得清楚。 明知道是误会但又不可能一个个去解释吧,她尴尬地垂下头去,更尴尬的是她觉得祁琛听到后大概是要对她误会更深了,什么贼心不死什么欲擒故纵的词汇一个接着一个浮上大脑。 这下,是彻底百口莫辩了。 正在胡思乱想。 身侧易嘉然忽地扯拽两下她的手心,黑溜溜的眼珠在光影下显得很亮。 “逛完超市能带我去吃肯德基吗?”他指着远处的指示牌,撒娇似地再次唤她,“小舅——” 最后一个字还没出来。 姜晚笙慌忙捂住他的嘴巴,她颤了颤睫毛,耳后根红透了,“去去去,带你去。” 身后又传来一声短促的笑意。 她翻了个白眼,已经懒得管了。 逛超市真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 在后来的半个小时里,姜晚笙忽然跳出这样的想法来。 推着购物车,在漫无目的的挑挑选选时无形共享着彼此的喜好、对方的意见会在下一刻成为自己选择的依据,会下意识地询问,也会下意识地回头寻找对方的身影。 这种舒适和放松,让在国外四年一直孤零零一人的姜晚笙,蓦地产生一种回归感。 祁琛在他们身后一直没有说话。 中途大概是有工作上的事,他还接了几通电话。 当时姜晚笙正在纠结到底选哪个寿司拼盘比较好。 她表情茫然地定在原地没动,身后的男人径直帮她做了选择,多年前的习惯无限重合,他伸手越过她的肩膀,俯身拿走她心里更偏向的那盘。 从某个特定的角度看起来,两人像是在后背拥抱。 于是又得到易嘉然夸张地一句“哇哦!” 姜晚笙轻拍了他一下后背,低声警告:“闭嘴,不然不带你去吃肯德基了。” 易嘉然果然乖乖闭上嘴巴。 这个警告太过管用,他憋了一路,终于在超市结账结束,如愿走进了肯德基。 祁琛在前台点完单刷卡付钱,两份儿童套餐被端了出来。 身侧的姜晚笙下意识问:“你不吃吗?” 还没等到他的回答,易嘉然先一步应声,他舔一口冰淇淋,口齿不清地说:“我听妈妈说小舅舅的胃不好,所以——” 他还想说,后颈倏地被敲了一下。 祁琛低头,眸子黑又沉:“吃你的,小朋友。” 最后三个字,他是看着姜晚笙说的。 他捏着包万宝路,示意自己去抽烟,便转身出去了。 天渐渐暗下来,玻璃窗外的一隅。 祁琛单手从烟盒里抖出一根来,他背身点了支烟。 火苗窜动闪着暗淡的红色,另一只手点开手机打开通话记录,回拨过去。 那头再次传来易婧的声音。 但这次她明显有些不爽,问:“干嘛,又催着我回去,都说了三天不用这么急着——” “不用回来了。” 易婧愣了愣。 祁琛将烟叼在嘴边,深吸一口,再缓缓吐出。 “你所有度假费用我来报销,奢侈品随便你买。”他说,“账单发给何喻。” “为什么?” 第28节 祁琛回:“你儿子有用。” 这反转得太奇怪了,易婧顿了顿,疑惑问道:“你说清楚,他一个小孩能有什么用。” 四周喧嚣嘈杂,街角神色淡漠抽烟的男人视线抬了抬,再次落在玻璃窗内一个女孩的脸上。 隔得距离不算近,不能完全看清她的表情和动作。 但他偏偏知道。 她习惯于说话前,轻微动动睫毛;喜欢吃一口东西后,抽张纸巾抿抿潮湿的唇缝。 这并非偶然或是巧合。 他对她的一切,无所不知。 她却对他,总是后知后觉地迟钝。 几秒后。 祁琛敛起视线,眉眼漠然地将烟蒂捻灭。 重新回答易婧适才那个问题。 易嘉然有什么用? 他说:“鱼饵。” [钓一只笨拙的小金鱼。] 第13章 依恋08 「 距离九号台风登陆还剩两天。 」 台风前夕天气异常闷热, 就连清晨也不例外,人更是嗜睡。 7点20分的闹铃准时响起。 姜晚笙意识不清地摸索按下关闭键,她翻了个身, 刚想习惯性再赖会床,倏然间, 床边传来一股挠人的力道。 她艰难睁开眼睫,对上小e那双黑溜溜异常兴奋的眼神,小狗尾巴晃来晃去, 抬起一只肉垫大力地扒拉被单, 迫不及待想要立马出门的模样。 “今天是周日, 我还要睡。”姜晚笙咬唇, 不讲理地和它对话。 边牧完全不管主人在说什么。 汪汪叫两声,来回转圈, 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对峙了好几分钟, 姜晚笙先败下阵来。 她无奈深叹口气,慢吞吞坐起身。 小声兀自喃喃:“怎么忘记关掉周末的闹钟了……小狗难道就不用倒时差嘛……” 周末能睡到自然醒这件事对打工人的珍贵程度不言而喻。 她真是后悔死了。 姜晚笙匆匆洗漱后给小狗套上牵引绳, 抱着速战速决等会回来还能补个回笼觉的想法,她套着睡裙就出门遛狗了。 小区里这个时间点根本不见人影。 找到一处草坪,姜晚笙将绳子松开, 好让小e可以尽情撒欢玩耍。她则半蹲在边侧等着, 神志还透着困倦, 她托腮目光呆滞地盯着空气发呆。 耳边萦绕着虫鸣鸟叫声,叽叽喳喳地莫名有些催眠的效果,须臾后她眼皮重得都快抬不起来了。 睫毛缓而慢地眨动。 视线里突然出现两道熟悉的身影—— 走在前面的男人眉眼冷淡, 单手懒散地插兜, 边走边垂眼看手机。 小男孩跟在身后。 他的眉头紧紧皱着,一脸的不情愿和无精打采。 姜晚笙直愣愣地看着他们越走越近, 她垂眸看了眼时间,确定现在才刚刚七点半。 一个休周末,一个放暑假。 她实在搞不明白,这大早上的祁琛和易嘉然不睡觉下楼来是干嘛的。 正疑惑着,易嘉然不经意抬头发现了她。 原先皱巴的五官蓦地舒展,转瞬换上激动的表情,兴 冲冲地向她小跑过来。 “小舅妈!”明明昨晚才见过,搞得特别想念一般。先是来一个大大的拥抱,再软哄哄喊上他最喜欢的称呼。 “你怎么在这里呀?” 姜晚笙伸手搂住他,指了指身后的草坪:“我来遛小e的。”她语气疑惑,“你这么早就醒啦?” 易嘉然小嘴一撅:“不是!我是被——” “他一大早睡不着非要下来跑步。”慢悠悠走过来的祁琛出声打断,他收起手机,语气十分平静地评价道。 “小孩精力旺盛。” 闻言,易嘉然不可思议地抬头。 明明是小舅舅把还在做梦的自己一脚踹醒,然后又拎着他下了楼。怎么说得他特别不听话的样子。 “我……” 刚想辩解,头顶倏地落下一道冰冷毫无温度的目光,居高临下睨看他。 只对上一秒,易嘉然忙不迭地闭上嘴巴。 他捂着先前被祁琛踢过的正隐隐作痛的屁股蛋,既觉得害怕又觉得憋屈,最后委屈巴巴地垂下脑袋。 姜晚笙对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毫无察觉。 以为易嘉然突然耷拉着脑袋不说话是因为感到不好意思了。 她站起身,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安慰道:“小孩子早上跑跑步挺好的呀。” 顺便把话题岔开,“想不想和小狗玩?” 听到小狗两个字,易嘉然眼睛一亮,不开心的情绪全部清空,抬头眼巴巴地“嗯嗯嗯嗯。” 姜晚笙回头低柔喊了两声小e的名字。 边牧听觉很敏锐地从草坪最角落飞奔过来,它先是挨蹭两下姜晚笙,而后两只爪子一同抬高,扑似地和小主人打招呼。 易嘉然被逗得咧开嘴巴笑。 他没养过狗,也没体会过遛狗是什么样的体验,扭头问:“我能遛一小会小e嘛?” “当然可以。” 姜晚笙将牵引绳套头拴好,递给他。 易嘉然兴奋地接过,领着小狗就往小区里侧走。 两个大人自然是要跟在身后的。 并肩挨靠得距离不远不近,安静几秒,姜晚笙忽而发现自己到现在还没和祁琛打招呼。 不说话气氛也莫名干巴巴的。 “那个——”姜晚笙本想客套一句早上好,但又怕他像昨天一样冷冷回她不太好。 不想自讨没趣,于是她转了话音,问道,“嘉然妈妈三天以后就回来了对吧。” 她有听到他打电话时是这样说的。 “不回来了。”祁琛迎上她有些疑惑的目光,薄唇微启,“她听说嘉然和你相处得很好。” 没搞懂这两句话之间有什么逻辑关系。 姜晚笙沉吟片刻,试探性地问:“是想让我帮忙带一段时间?” “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她愣了愣。 后来又觉得没什么,易嘉然乖巧可爱,无非就是陪他玩玩,带几天也无妨。 而且看着祁琛面对易嘉然满脸不耐烦的模样,想来孩子老是跟着他也不会觉得舒服。 于是她揽责过去。 姜晚笙说:“那你把嘉然晚上送到我家?正好两个房间——” 她还没说完,又听到祁琛问:“方便吗?” 声线很淡,像是随口一句。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一个人住还觉得无聊呢。而且嘉然妈妈本来要回来的,是听说他和我相处得好才延后,我自然是要负责的。” 不知道这话里哪个字音有问题。 祁琛忽而浅淡地笑两下,薄唇轻扬的弧度很是懒散。 他看着她说:“你确实要对我负责。” “……”姜晚笙脑子卡顿了一下。 不对…不对啊,明明意思没问题,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但祁琛的表情实在过分冷静,甚至毫无回避地和她对视,姜晚笙只当自己是想多了。 她懵懵地点头。 这话题不知不觉结束。 空气再度沉默下来,呼吸声清晰交叠。 姜晚笙又想到小时候祁琛才到奶奶家里的时候,也是这样,她若不开口,他永远不会先开启话题。任由气氛就这么僵愣下来,毫不在意。 就这点来说,他好像一直都没变。 第29节 她其实也没变,到现在仍然是个忍不了一点尴尬的人。 于是姜晚笙清清嗓子,又一次戳破凝滞。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涉及公事,她换了称呼与语气,“祁总,我周一下午方便去您的别墅里面看一下吗?” 其实房屋格局图都有详细的资料,但姜晚笙做设计方案时习惯于先去亲自看一看现场,细细考察,以便于将一些容易忽略的细节加进方案和图纸里。 但祁琛这套别墅——湾城公馆,是滨北顶级豪宅,安保极其严格,如果不提前说明大概率去了也不会放行。 祁琛回她:“可以。” “联系何喻,让他给你加权限。” “谢谢祁总。” 既然都说到这里了,姜晚笙自然想继续延伸下去。毕竟祁琛平常公务繁忙,一点动态都能上财经报道头条的人,想必后续让他抽空和自己进行方案沟通一定不如现在这般方便。 姜晚笙道谢完,立马接话:“那个,上次我们签合同时您说这套别墅是用来做婚房——” 话到一半,祁琛蓦地抬眸看过来。 目光缓缓往下压,似是要看透她。 姜晚笙没由来地噎了一下,没说完。 “姜设计师。”祁琛也随她换了称谓,但莫名沾上很淡的压迫感,“这是我的私人时间。” “希望你能够公私分明一些。” 姜晚笙觉得很没有道理,下意识地反驳:“你私下时间就一点都不聊工作吗?” 祁琛眼皮掀开,视线自上而下无声逡巡一圈,停了停,唇角轻勾:“我至少不会和穿着——” 他刻意停顿,似乎是在思虑用什么词汇。 “白色蕾丝睡裙的女员工在私下时间聊工作。” 话音落地,姜晚笙脸红透大半。 她完全忘记这回事了,原想着遛完狗就能立刻回家,见他们下来就自然地又一同散散步,走了这么一会早把自己穿着睡裙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而且,她睡裙只有裙摆那里有一圈白色针织褶边用来装饰的,也不觉得有什么啊,怎么到他嘴里就变成了“白色蕾丝” 姜晚笙咬着嘴唇,眼皮和轻颤的睫毛绞在一块难分,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半个字音来。 就在这个时候,前头遛狗的易嘉然忽然停下脚步。 他好奇地盯看姜晚笙:“小舅妈,你怎么脸这么红?” 姜晚笙讷讷别过头去,一语不发。 易嘉然没得到回应,不解地把目光转到一侧的舅舅。 祁琛喉结微动,唇线轻轻扯动:“舅妈她害羞了。” 这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说出“舅妈”二字,口吻无波无澜甚至比寻常更淡,很像是随意没有任何想法的一句。 但听起来,就是和易嘉然说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某种奇怪又微妙的气氛挤进周遭的空气里,姜晚笙不受控地将头垂得更低。 易嘉然发挥着他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优良品质。 他继续追问道:“为什么害羞?” “睡裙——” 听到这两个字,姜晚笙垂着的头倏地抬起。 她涨红着脸,早就褪去了所有的客气和疏离,踮起脚径直伸手捂住祁琛的嘴唇,想要让他别再说了。 他的唇瓣和她的手心紧贴。 潮湿随着沉冷清冽的气息一同扑散而来,停滞在她白皙的皮肤上。 轻挠两下,细细密密地发痒。 姜晚笙又下意识地抽回自己的手。 她呼吸顿了顿,心跳有些错乱。 她避开他的视线,扭头走到易嘉然的身边,小声说道:“没什么。” 顺势岔开话题,“溜小e也累了,等会带你去吃最爱的肯德基,算是奖励。” 易嘉然“噢耶 ”一声欢呼。 他牵起姜晚笙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起来,小孩乐呵呵高兴得不行。 淡金色阳光从绿荫缝隙悄悄洒了下来,稀疏又斑驳,全然落在两人周身附近。 像是晕染出一圈颗粒感滤镜。 暖融融透着温馨。 祁琛立在原地,目光长久地定在一大一小手牵手的背影上。姜晚笙侧头温声讲话,小孩俏皮蹦跶。 这个画面并不陌生。 是他无数次梦境的重合。 片刻后,他敛起视线,看向自己的手臂。 冷白的皮肤上赫然出现一道红痕—— 是她刚才攥紧自己时留下的巴掌印。 他眼眸微微半眯,将自己手掌覆了上去,还未消散的女孩小小手印与他的交错重叠——像是在十指相扣。 耳际仍飘散她温软的尾音,他无声默念一遍: “算是奖励。” 第14章 依恋09 次日是周一。 姜晚笙遛完狗去公司上班。 她才回国, 出行全靠打车。滨北早高峰是出了名的堵,姜晚笙特地提前了半小时出门,但是到目的地下车时还是刚刚好卡点, 差点就迟到。 cbd写字楼前马路车流不息,红绿灯短暂停留, 白领们行色匆匆。 姜晚笙隐在人群中间。 她今天穿得略微正式,白色缎面衬衫搭配浅蓝色半身开叉包臀裙,一头栗色卷发虚虚拢起, 随意地扎成低马尾, 整个人落落大方又不失温婉气质。 她从马路对面走到嘉楦楼下这一路, 有不少年轻男人有意无意投来偷看的目光。 在一楼闸机刷卡识别, 后方突然有人唤她名字。 姜晚笙下意识回头。 人事部经理苏黎端着咖啡向她走来:“早上好啊。” 姜晚笙笑了笑,温声道:“早上好。” “三明治。” 苏黎提了提右手的纸袋, “要嘛?” 姜晚笙摇摇头:“谢谢, 我吃过早餐了。” “上次签完合同你就被袁总叫走了,都没来得及和你好好说说话。”苏黎亲昵地挽她的胳膊, 边走边说,“人事部过两天给你办入职欢迎仪式,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告诉我, 我来安排。” “好啊, 改天请你喝咖啡。” 两人正说着, 电梯来了。 里侧已经站了好几个人 ,都是从负一层地下停车场直接坐电梯上来的。 姜晚笙刚准备走进去,站最中间的身穿休闲白衬衫男人突然出声与她打招呼。 “晚笙。” 她抬眼, 发现是设计总监周裴川。 姜晚笙到他身侧, 礼貌回应:“周总监。” 周裴川颔首,笑意温润:“直接喊我名字就可以。” 他可以这样说, 姜晚笙却不好真的以全名做称谓,毕竟是顶头上司。 她只弯唇笑了笑,又听到他说:“咖啡,给你的。” 姜晚笙看着面前的手提袋,有点困惑的表情。 “设计部都有,外卖已经送上去了。”周裴川和她解释,“你的这份是单独的,上周五见你点抹茶拿铁特意备注把牛奶换成燕麦奶,所以给你单独买了杯一样。” 听到大家都有,姜晚笙也就没有负担。 她接过先道谢,而后说:“我有点轻微的乳糖不耐受。” 周裴川了然,很轻地笑:“我记下了。” 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苏黎忍不住了,幽怨道:“周总,你是真的看不见我啊。” “抱歉,没注意。”周裴川看她,眉眼稍弯,“你们人事部的咖啡也送上去了。” 他人如其名,性格十分温和有礼。 职位虽高,却对手底下人从不苛责,永远都是谦和的模样,而且外貌俊朗,这样帅气多金还没有女朋友的男人在嘉楦是不少单身女孩的心仪对象。 偷偷暗恋着,幻想哪天能有机会和他进一步相处。 不过今天以后大概是不行了。 方才听完全程对话后的苏黎在心里默默这样想着。 第30节 周裴川想追求姜晚笙的目的实在太过明显。 苏黎眼神在二人间来回飘忽,忽然觉得他们无论是外形还是家庭条件,都非常的相配。 而且嘉楦还是非常人性化的,并没有不允许办公室恋情的规定存在。 想到这,苏黎有意用胳膊轻碰了下姜晚笙,声线刻意压得不高不低,笑吟吟问:“上次和你那个话题还没聊完呢。” “你有没有男朋友啊?” 这问题是女生交友时的必经之路。 姜晚笙只当她在八卦,实话实说:“没有的。” 闻言,苏黎“哦哦”两声。 她身体虽没动眼眸却悄摸地上移,对着周裴川小幅度努努嘴。 对方先是愣了一下,几秒后明白过来,对她回以感谢的微微一笑。 电梯很快到达设计部的楼层。 姜晚笙和苏黎道别后,就并肩跟随周裴川往外走。 她突然想到什么,扭头说:“周总,下午我可能需要打外勤卡,带个人去湾城公馆一趟。” “易恒集团祁总那个别墅?” “是的。”姜晚笙点点头,“想去现场考察一下再做设计方案。” “这个合同严谨点是对的,易恒旗下的酒店和住宅都属于大单,如果后续能签下公司几年的业绩都能完成。祁总我们先前也没机会接触过,对他的需求——” 周裴川提到这里眉心微皱,他沉吟几秒,转而说,“这样吧,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一趟。你才回国对滨北都不太熟,我开车带你过去,后面也方便我和你一起沟通这个单子。” “好。”姜晚笙回道。 … … 距离下班还有两个小时。 姜晚笙喊上实习生赵权,和周裴川汇合,三人准备开车前往湾城公馆。 出发前,周裴川打开车载导航。 语音播报道:预计车程需要十五分钟。 坐在后排的姜晚笙愣了愣,语气略微惊讶:“别墅一般不都是在边郊,这个离市中心这么近的嘛?” 赵权先一步抢答:“所以说是滨北最贵的别墅区,靠近内环线和cbd,单价贵得要命。” 姜晚笙又问:“开发商是?” “易恒旗下的景园。” 又是易恒,姜晚笙最近听到这个词汇频率很高。 也就是说这个别墅是祁琛自己拿得地皮然后建盖的,之后选了其中一套,留为己用。 她还没说话,一侧的赵权再次给她补充信息差:“这个地皮当初土拍竞标价很高,毕竟位置足够好,利润空间也很大,当时不少滨北顶尖房地产开发商都来报价。” “最后没想到是一个科技公司竞标成功,以高价买走这块地皮。” “就是现在的祁总曾经的初创公司,铭可科技。” 姜晚笙应声接话:“科技公司为什么要买地?” “不知道。”赵权也有一样的疑惑,他凑近了些,小声道,“但是听闻他为了买下这块地皮基本上算是倾其所有,铭可也差点因此断了资金链,面临破产。” 姜晚笙瞳孔微微睁大,眸底闪过错愕。 祁琛并非是如此不理智之人。 这块地到底有多重要,以至于让他不惜抛弃所有去买下。 她找不到头绪,扭头望向窗外。 还没到晚高峰,马路上来往车辆稀疏,行驶很快时外面的景象也随之快速倒退。 视线无目的地落在空气中。 慢慢地,姜晚笙发现有些不对劲。 越往前开,树木间隔的距离也就越近,只有一个品种。 ——全是香樟。 夏日树荫浓郁,燥热被嘶鸣的蝉声携裹,一声声,似鼓点敲在姜晚笙的心脏上。 眼前的一切太过熟悉。 是一场大型的复刻。 重现当年暑热难耐的安城,重现那条种满香樟树的回家之路。 姜晚笙满目怔愣,身形透出僵硬,她很低声地问了句:“湾城公馆……的具体位置是哪里?” 赵权翻开手边的资料,缓缓读出声。 “滨北市……” 他边念,姜晚笙跟着在心里默念出自己的猜想。 却总是比他要快上半秒。 “虹海区。” 赵权:“虹海区……” “樾融街区。” 赵权:“樾融街区……” “19号。” 赵权:“第19号。” 他念完刚想抬头问要这个地址是做什么,却发现姜晚笙已然闭上双眼,睫毛轻颤。 像是无力,又像是虚弱。 这是一串姜晚笙永远不会忘记的位置。 这也曾经是她家里的门牌号。 她在这里住了八年,又在祁琛来了以后和他住了十年,两段漫长岁月里,于那个栅栏围满蔷薇的小洋房里,塞满了他和她的记忆。 直到父亲因为公司资金问题,不得不卖掉这套房产,他们才搬家离开。 生活了十八年,难免不舍。 姜晚笙拎着行李箱无数次回头,祁琛似是看穿她的心思,揉揉她的头安慰道:“以后还会回来。” “这里以后还会是我们的家。” “不回来也没事。”姜晚笙顺着话音看向他,眨了眨眼,“有你在的地方就有家。” 四目相对,祁琛沉默了好久。 最后也只是声线低哑地回她简单一字:“好。” 姜晚笙又想到什么,她望了望很远的地方,方蓉英那时早就离开人世,很远那处的筒子楼也早就被拆掉只剩虚无。 “我还是最喜欢安城,那里的香樟树夏天很漂亮。” “那就以后都种满。”祁琛深深地看她,“在我们的家旁。” 到现在—— 以后真的变成了以后。 香樟树也如那年安城般枝繁叶茂。 祁琛实现了承诺,她却连回看过往的勇气都没有。 他大概早就不在原地了。 姜晚笙也没有家了。 - 下车后,姜晚笙依旧没有完全整理好情绪。 一个多小时,她始终处于心不在焉的状态,好几次赵权和周裴川说话,她都没怎么听清。 祁琛那套房产是开发商自带的精装修,里面也没有住人的痕迹,就这么一直空置着。 大概拍了些照片,大家就准备离开。 走到别墅大门口。 正好已经是下班点,晚高峰也不太好打车,于是周裴川提议:“我开车送你们回去吧。” 赵权自然是愿意的,一口一个“谢谢总监。” 姜晚笙家的方向和他们不是顺路,如果送她必然要来回折腾 她下意识拒绝:“不用麻烦了周总,我打个车的事。” 周裴川坚持道:“没事,也没多久。” 姜晚笙刚想再说话,没注意脚下,一个磕绊差点摔倒。 周裴川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身上,立刻伸手扶稳。 两人身体不经意挨靠在一起,从后方看倒像是在拥抱。 赵权是个会看眼色的。 他嘿嘿笑两声,稍微退后几步,想给他们一点空间。 这个时候,身侧突然一辆黑车缓缓驶过,速度很慢仿若是在观察什么,几米后在前方路边稳稳停下。 赵权看了眼。 车牌五个八的劳斯莱斯,他倏地吓一跳。 吓一跳的不止他一个人。 第31节 姜晚笙稳住重心后连忙往后退,刻意和周裴川拉开距离,这一本能反应明显让周裴川蓦地有些尴尬。 他顿了顿,干笑一下:“我只是想扶你。” 察觉到自己的反应明显过激了,姜晚笙赶忙道歉:“对不起周总,我刚才——” 下一刻。 边侧一道难以忽视的目光让她突然收了音。 姜晚笙扭过头去,猝不及防撞上一双眉目漠然、清寂的眸子。 后排车窗摇下来一半,祁琛坐在最里侧。 他脊背懒散地往后靠,一只手把玩着打火机,不时地发出“嚓——”的声响,撩开的眼皮看向外侧,明明是坐着,视线里却沾上居高临下的审视。 举手投足间透着难以掩盖的矜贵与禁欲。 冷而厉。 还没等姜晚笙反应过来,身侧的周裴川先回神,他语气混上不确定,问道:“是易恒的……祁总?” 祁琛口吻很淡地“嗯”声回应。 而后目光冷漠地越过他,移到后侧方正陷在愣怔中的女人身上。 喉结微滚,薄唇挑开。 他说:“上车,一起回家。” 依旧是那副懒散淡然的样子,但嗓音里带着很浅的命令意味。 压迫感浑然揉了进去。 这话落地,姜晚笙微微睁大了眼瞳。 身旁的周裴川,以及不远处的赵权也都齐齐呆滞在原地。 空气好像是凝固了大概好几秒。 场面僵持,也没办法及时解释清楚,眼见祁琛似是她不上车就没有离开的意思。姜晚笙抿了抿唇,慢吞吞走到劳斯莱斯旁,拉开后排车门坐了进去。 … … 车开了一会,姜晚笙一直沉默着。 她脸撇向一侧,坐得僵直,似乎有些生气。 祁琛无声勾了勾唇角。 他看向她,眼尾稍挑:“是在闹脾气?” 闻言,姜晚笙气鼓鼓地扭身过来,语气生硬。 “祁总。”她刻意停顿,“你很没有边界感。” 祁琛不气反笑,他声线平静,好似真的在和她认真探讨一般:“具体是?” “……?” 他这么淡然、无事发生的模样,倒让姜晚笙不受控地懵了一瞬。 她很快回神,理清思绪:“你在我同事面前那样说,我怎么解释?” “他们会误会的。” 祁琛顺着她的话音问下去:“误会什么?” “当然是——”姜晚笙咬了一下唇,寻不到合适的词,她囫囵道,“我们是……那种关系。” 尾音落地,车内很短暂地静默了片刻。 “姜晚笙。”祁琛嗓音略沉,眼眸牢牢地锁着她,“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想清楚回答我。” 愣神间,姜晚笙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她不再绷着脸,转而陷入茫然与无措中。 对啊,他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能察觉到他对自己态度的转变,才重逢时的恶语相向和冷漠隔阂早就消失不见,而这样的转变仅仅只用了两天的时间。 自己也是,会无意识地不自禁地靠近他。 是习惯使然,还是过去那二十几年的记忆在作祟。 窗外香樟树淡淡的清香混着他冷冽的气息,一同从头顶蔓延而来。 姜晚笙还是无法解释清楚。 总之,用简单的前任或是甲乙方关系来形容似乎都不贴切。 想了许久,姜晚笙嘴唇张了张。 确定却又不确定地说:“朋友吧。” 听到她的话,祁琛不动声色地加深了唇角的笑意。他眉眼线条缓缓舒展,似乎很满意她的答案。 “所以,朋友送你回家有什么问题?” 他再次引导。 语调稍稍拖长,懒懒的。 姜晚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觉得他说的完全在理。 朋友之间这样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她脸上还是稀里糊涂的表情,显得有些呆呆的。 下一秒,又听到他说。 “伸手。” 姜晚笙下意识地伸出手掌。 他将一枚小物件放在她的手心,垂眼看,是一块葡萄味果糖。 “糖?”她眸底闪过疑惑。 “嗯。”祁琛语气压得平了几分,像是随口一句。 “给你道歉。” 坐在副驾的何喻依旧坐姿不动,眼尾却不动声色地瞥来目光,看了两眼那枚糖果。 突然明白过来,适才那场应酬结束,对任何事永远都云淡风轻的老板为何会突然在即将跨出餐厅的刹那,再次转身回去,只为从迎客区拿上几颗糖果。 原来是记挂着一个女孩。 也是在合适的时机用来哄一个女孩的。 何喻再度敛回视线,凭着专业素养继续一动不动。 姜晚笙显然是没想到祁琛会给自己一颗糖果。 她扬起唇角,捏捏自己的耳垂,咕哝:“谁爱吃糖啊……” 话还未说完,右手手心再次落下一颗来。 这是第二颗。 姜晚笙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没由来地紧缩了一下,她抬头,疑惑地看向他。 眼神无 声问着。 那这一颗,是因为什么? 祁琛和她对视片刻,徐徐启唇:“奖励。” 为他没克制住对女孩的占有欲道歉,为她这只笨拙的小金鱼糊里糊涂跨出一小步而奖励。 - 晚上到家后,姜晚笙先洗了个澡。 然后窝在沙发里准备看电影。 外面是台风到来前落下的淅沥细雨声,白噪音催眠,加上忙了一天的工作,不自觉地犯困。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迷迷瞪睡着的。 被一声闷雷声倏地惊醒,她额角的一根神经被绷得突突跳。 窗外闪电夹杂着雷鸣声。 姜晚笙还没完全缓过神来,但是手指无意识地紧缩还是透出她生理性害怕的情绪。 小e也猛地从地板上爬了起来,它跳到沙发上来,用毛茸茸的身体紧紧贴着主人。 已经二十好几了,从小害怕的东西现在依旧害怕。 或许是之前每次经历极端雷雨天都有人陪着,又或者是那个小狗玩偶总能给她心理暗示,所以也没想过要去克服这样的恐惧。 后来独自出国。 抵达的第一天小狗玩偶就被机场弄丢了,连带着她的行李箱,而恰好那日刚好是伦敦的雷雨天。 于是她学会了一个人面对。 也是她第一次被迫学会成长。 幸而后来养了小e后,有了它的陪伴,不管是雷雨天还是寻常的日子都变得没那么难熬了。 姜晚笙垂下脑袋,双臂抱紧小狗,指尖慢慢变得冰凉。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短促的几声,清晰的几声。 闪电从玻璃窗外带出刺眼的光亮,本应是吓人的征兆,但落在被敲响的门旁,反倒因为那光亮驱散了隐着恐惧的黑暗。 姜晚笙眼睫微动。 第32节 原先僵硬的肩颈线忽而缓而慢地放松下来。 趿拉着拖鞋,走到玄关处去开门。 看到门外男人和小孩的身影,她原应该要问的那句“你们怎么来了?”到了嘴边倏尔变成另一句——“你们来了啊。” “易嘉然说他害怕雷雨天。”祁琛语气很淡地说。 易嘉然悄悄抬起头,心虚地观察着小舅舅的冷俊的侧脸,蓦地想起刚才在家里的那段对话。 当时他正趴在沙发上看动画片。 祁琛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拧开在喝。 一道闪电划过天边,祁琛喉结滚动,放下水瓶。 下一秒,他拿起岛台上的pad,似乎是在看什么实时画面。 易嘉然不在意,又扭过头去继续看电视。 片刻后,耳畔传来脚步声。 他下意识抬眼,对上小舅舅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眸。 易嘉然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然后听到祁琛问他:“你害怕雷雨天吗?” “我不害怕!”易嘉然眼睛亮晶晶的,动画片正好播放到要学会勇敢的主题,他忽地坐直拍拍胸脯子,“我是最勇敢的——” “不害怕雷雨天的小孩都不正常。”祁琛打断他。 易嘉然:“……” 啊? 还有这种事? 心底虽然浮上些许不对劲。 但是小舅舅的眼神太过沉笃,语气又是那样的不容置疑,于是不想做不正常小孩的易嘉然仿若墙头草,说变就变。 “那我害怕。” 祁琛点点头,很是满意,又问:“那你害怕应该找谁?” 易嘉然眼珠子乱转,小声问:“小舅——”说到一半的话音马上就被祁琛微皱的眉心噎了回去。 他再次试探:“小舅妈?” 于是,看一半动画片突然被教育不怕雷雨天的小朋友不是正常人的易嘉然小朋友,大晚上被祁琛拎着来到了姜晚笙家门口。 “你也害怕雷雨天啊?” 易嘉然出神的思绪恍然间被姜晚笙的问话拉回现实。 他还在发呆呢。 上方又落下一道审视的目光,不知为何,易嘉然屁股蛋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凭着本能和敏锐的直觉,他赶忙扑上前,抱紧姜晚笙的小腿,呜呜乱叫:“啊啊啊啊小舅妈好可怕好可怕!” 姜晚笙搂住他,轻声安慰:“没事没事,今晚小舅妈陪着你。”不知何时,在她没察觉的时候,她已经默认了这个称呼。 易嘉然悄悄回头,发现小舅舅刚刚还紧皱的眉心忽而舒展开,似乎是对他的演技表达了肯定。 他就知道自己没做错!!! 小e在门口汪汪叫,示意他们赶紧进来。 于是易嘉然松开肉手,脱了鞋进屋去找他最爱的好朋友小狗玩耍了。 玄关处又只剩下姜晚笙和祁琛两人了。 空气安静了下来,窗边滴答雨声在楼道里拉出长长回响。 祁琛仍旧站定在门口,垂下眼平静地看向她,既不开口说话也不转身离开。 姜晚笙握在门把上一侧指尖悄悄蜷缩。 她脑子瞬间中断运作,不知道该邀请他进来还是立刻关门,茫然道:“你……” “易嘉然比较粘人。”祁琛忽地掀开薄唇,“睡前得确认我在才肯睡。” “等会如果他说要睡觉,还麻烦你带他来找我一趟。” 姜晚笙眉眼蒙上一层困惑。 易嘉然这么粘他的吗?平常见着挺害怕他的。 “但我最近工作比较忙,严重缺少睡眠,你可能得多敲一会门才行。” 听到他这样说,姜晚笙下意识接话:“那吵醒你不是不太好……” 祁琛继续和她对视,表情一点没变,说:“没事。” 姜晚笙一直都知道祁琛睡眠很浅,被吵醒后是很难再入睡的,她愣了愣,压虚了点声线,提议道:“要不……” “你在我家呆会,等他睡着你再回去,这样也不影响你睡眠。” “可以吗。”他从喉咙里溢出简短的三字。 却是用的陈述句的口吻。 姜晚笙听出他大概是同意的,很奇怪的,一直紧绷的肩颈线忽而放松下来,所以自然错过了他语调的上的些许异常。 “当然可以。” 她稍稍用力,将门完全敞开。 而后蹲下身,从鞋柜里给他拿出给客人用的拖鞋。 家里准备的都是女士拖鞋,没想着有男人的出现,37码左右,在身高逼近一米九的祁琛脚上显得无比迷你。 姜晚笙顿了顿,道歉道:“是不是穿得不太舒服,家里只有这种的。” “倒也没有。”祁琛漆色眸光从眼尾瞥下来。 他看了一眼脚上的拖鞋,话是这样说,却并没有动。 依旧懒懒站在原地。 “看来是不舒服。”姜晚笙说,“我明天去给你重新买一双男士拖鞋吧。” “放家里,以后你来就可以穿。” 捕捉到“以后”二字。 “嗯。”习惯于冷脸的祁琛,不经意地勾了勾唇角。 他抬步往屋里走。 客厅的一角。 倏然传来易嘉然的低呼,他一脸惊恐,咋咋呼呼低呼:“小狗怎么了?!” 姜晚笙循声望过去。 发现小e在墙角抬脚尿了一滩液体。 她揉揉眉心,无奈道:“没事,小狗在圈地盘。” “和我分开几天,急着宣誓主权呢。” 易嘉然小嘴碎碎念,边乖巧点头,边暗自消化着小狗圈地盘这几个字。 所谓:[小狗圈地盘] 是在自己的安全领地留下独独属于自己的痕迹,是一种警告式的宣誓主权。 因为在小狗的世界里—— master只能是自己的。 第15章 依恋10 把门阖紧后。 姜晚笙先一步默默去收拾小e闯的祸。 蹲下身用尿垫吸水, 塞进垃圾桶里,再拿湿纸巾仔细擦干净地板,喷上祛味喷雾…… 等一系列动作熟练完成。 她不经意抬头, 刚好对上一道漆黑淡然的眸光。 祁琛自进屋后就没坐下,他双手插兜, 懒散地站着,垂眼自上而下看向姜晚笙。 灯光模糊,在他喉结附近晕上一圈颗粒感滤镜。 显得禁欲、矜冷。 没料到他刚才一直站在面前, 更没想到会一直盯着自己, 姜晚笙不自在地吞咽了一下。 愣了几秒, 她语气讷讷地出声找话题。 “那个……你坐呗。” 祁琛没接她这话, 唇角扯得弧度很松散,声线微抬:“要帮忙么?” “……”人事情都做完了, 这时候悠哉哉问一句要不要帮忙? 还不如不问, 故意的吧…… 姜晚笙努力克制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她几乎是用气音暗自嘀咕一句“无语。” 站直身子后却换了一副表情。 她明眸皓齿,笑眯眯地回道:“不用呀, 你是客人,赶紧坐下休息吧。” “站着讲话会腰疼的。”咬牙切齿地,刻意加重最后几个字音。 第33节 撂下这话, 也没再顾他的反应, 姜晚笙径直转身走向卫生间去洗手。 余留下几声嗓音散漫倦倦的轻笑, 在空气中徐徐散开。 … … 按挤几泵泡沫绵密的洗手液,姜晚笙将指缝细细冲洗干净。而后边随手甩了甩水珠,边从洗手间里走出来。 到客厅时蓦地定住脚步。 只因为眼前的画面透着说不出来的怪异—— 原先在家里追来追去的易嘉然和小狗突然不玩闹了, 一齐乖巧安静地坐在沙发的最边角, 小孩和狗的表情都很拘谨,不时地往旁边偷瞄两眼, 似乎是很害怕的样子。 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疑惑的姜晚笙也跟着他们目光往一边挪,就看到祁琛正坐在沙发正中间。 他长腿随意地伸展,姿态倦懒,低着眉眼单手滑手机。 指骨微动,偶尔在屏幕上点几下。 明明面上神情如常,却还是笼罩一圈无法说清的低气压和压迫感,让人不自觉感到紧张。 姜晚笙忽而明白过来。 猜想大概是易嘉然和小e玩得太兴奋,声音吵嚷,被没耐心的祁琛发话到沙发上坐好。 “……”这人有这么可怕嘛… 眼前的气氛略微尴尬僵硬。姜晚笙一时不知道是该走过去打破僵局,还是站在原地不动比较好。 她正犹豫着。 倏尔,易嘉然余光注意到她的身影,像是抓到救星一般,他忙不迭低喊一声:“小舅妈!” 声音溢满急切,穿透空气飘过来。 祁琛也循声闲闲抬起眼睫,目光凝定,和她对视。 迎上他的眸光,不知为何姜晚笙脑子一空,嘴唇无声颤了两下。 嘴比脑快,慌乱之下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个……” “…要不要一起看个电影?” 话音落下,姜晚笙蓦地后悔。 她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会做这个提议,单纯是凭直觉从嗓子眼蹦出来的。 这么无聊的事,感觉祁琛一定会冷漠拒绝。 说不准还要评价几句不好听的话。 思及此,她揉揉鼻尖,心虚地准备再次开口给自己打圆场。 接下来却并没有如预想中那般。 祁琛脊背靠着沙发,很轻抬了抬下巴,简单回了一个字:“行。” 姜晚笙揉鼻尖的手指就此顿住。 她眨眨眼,迟疑确认:“真的?” 祁琛瞥她,眉骨轻动沾上些许笑意:“和我一起看电影这件事——” 他稍稍停顿,勾唇玩味,“让你这么兴奋?” “?” 姜晚笙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和一排黑线。 她只是口头语再确认一遍,没有任何含义的疑问句,到他耳朵里就变成了自己兴奋? 她眼睫乱颤,眼睛瞪得溜圆,不可思议地反问,“谁、谁,谁兴奋了!” 磕磕绊绊,声线不稳。 反而更像是没底气的模样。 自然地,男人唇角的弧度又加深了几许。 见怎么争辩他都不会信了,姜晚笙索性放弃,她径直忽略他,转而扭头去征询易嘉然的意见。 “嘉然,要不要看电影?” 只要不和小舅舅这样沉默着坐着,易嘉然什么都愿意。他使劲点头,加重恳切的心情:“要的要的。” “要看电影的!” 听到后,姜晚笙点头示意知道了。 抬脚往前走,她温声问:“想看什么类型的?” 易嘉然盘腿托着腮:“都可以呀。” 因为小e他最近真的很喜欢狗狗,于是他下意识问,“有没有关于狗狗的电影?” “狗狗?”姜晚笙边思索边垂眼滑看手机影视播放器那一栏,抬头刚想说什么,发现她已然走到沙发旁。 这套房格局虽然宽敞大气,但是考虑到是她独自一人住,物业管家只配了个三米左右的云朵沙发。 长度有限,刚好能容下两大两小。 易嘉然和小e挤在最左侧,祁琛坐在正中间。 她就只能……挨靠着祁琛坐在最右边,而且他和她基本上身体间不会留有什么缝隙。 姜晚笙动作凝滞了一会,犹豫到底要不要坐下。 下一秒,就迎上祁琛轻抬而来的目光。 他衬衫袖口半挽,手腕随性搭在膝盖上,挑眉问:“怎么了?” “不坐?” 他都这么坦然地问出来,自己再纠结反而更像是在意些什么了。姜晚笙摇头,收回目光,状似无事发生地坐在他身侧。 沙发轻微凹陷,两人衣角亲密地摩擦。 清冽沉冷的气息融进温热的体温中,扩散萦绕在鼻尖,带着点不可忽略的占有、侵略性。 姜晚笙无意识地咬了一下唇。 耳廓有点发烫,她把头埋得更深了些。 她在搜索框里输入“狗”这个字,出来一堆电影,姜晚笙随手点了一部投到电视上。 为了看得清晰,她抬手又把墙角的灯光按灭。 空间瞬间变得静谧、昏暗。 窗沿外雷雨和疾风灌满怀,小小的房子里却被电视屏幕里一束柔光紧紧包裹住,这个闷热的仲夏夜是温煦的。 电影名为《一条狗的使命》 讲述小狗贝利,陪伴主人伊森从小到大的一段故事。贝利逐渐衰老,在转世后带着忠诚的记忆,经历四世再度找到主人。 大部分是以狗狗的视角去叙述故事,所以很有趣。姜晚笙和易嘉然被逗得一直笑,就连小e也被这气氛感染,它半趴身体冲着电视摇尾巴。 看到一半,易嘉然突然起了玩心。 他非要学狗叫,汪汪两声,说自己模仿得超级像。 小e听到这声音,似是有些不服气,也昂起头嗷嗷叫两声。 早就因为电影放松下来的姜晚笙也不甘示弱。 她歪头,也参与这无聊的比赛里,甚至还加了点难度:“我会不同情绪的狗叫!” 话毕,她就低低汪汪两声。 嗓音清婉,甜甜的,尾音往上翘。 “这是高兴的时候。”她眼眸亮晶晶地补充道。 “小舅妈你没有我学得像!” 小孩子是最在意这些所谓的结果,易嘉然凑近了一点,手肘撑在祁琛的腿上,认真地问他,“小舅舅,你说谁最像?” 闻言,姜晚笙也扭过身子看向他。 眼眸里透着浅浅的期待。 祁琛没说话,俯眼和姜晚笙对视。 两道目光在暗淡的半空中交融,某种微妙的气氛缓缓升腾了上来。 过了大概有半分钟的时间。 姜晚笙垂在身侧的掌心悄悄地缩紧,心跳也不自觉地加快,她敛了敛眼睫,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就在这时,头顶落下男人磁性低哑的嗓音。 很标准的英式读法—— “faye最像。” 易嘉然懵了,左看看右看看,语气不解:“谁是…霏……” 这里不是只有小e,小舅妈,和自己吗? 哪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外国人? 易嘉然眼神来回飘了一会,仍是没得到答案。 于是兴致缺缺地回正身子,继续看电影了。 他自然没有注意到,最边角的姜晚笙脸已然红透了大半。 她的英文名就是faye。 寓意是小精灵的意思,这还是小学的时候老师给她取的,后来便一直用着。 而祁琛,总是在觉得她很可爱的时候,就会启唇唤她这个昵称。 某些时候,大多数都是—— 第34节 在情愫上头,她混着哭腔低求他时。 他手掌捏紧她的下巴,眉眼下压着沉沉的占有欲,而后喉 结滚动两下,哑声溢出一句:“faye,真的很可爱。” … … 电影里的台词依旧持续。 姜晚笙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曲着膝盖,双手虚虚环抱着,只觉得心跳砰砰砰不断加速,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游离的思绪不受控地在脑海里蔓延。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稳呼吸,却还是没办法将心跳完全降为平静。 偏偏两人挨得很近,这点动静全然被捕捉到。 祁琛向后靠了靠,脸在阴影中摸不清情绪,但嗓音里透着漫不经心的轻笑。 “心跳这么快。”他低声评价道。 姜晚笙动了动唇,不知道怎么回。 下一息,又听到他淡然接话。 把先前的话题再度提了起来: “看来和我看电影,确实让你很兴奋。” “……” - 临近十一点的时候,电影还未结束,易嘉然忽然闭眼睡着了。 侧着头歪在沙发抱枕上,身子歪七扭八。 害怕他这个姿势会落枕,姜晚笙起身把他抱起来,轻轻放到客卧的小床上。 盖好被子后,她关门走了出来。 一转身,就见祁琛站在餐桌旁。 似是要离开回去的意思。 她愣了一瞬,小声问:“你是要回去——” 话音忽而被轰隆的雷鸣声打断。 台风暴雨压在天边,阵阵嘶叫,倾盆而下,仿若世界末日般。 姜晚笙不自禁地缩了缩脖颈。 她感觉鼻腔和喉咙都在发紧,脑子混沌不清。没问完的话就这么卡在嗓子中间,怎么也顺不出来。 就在这时,面前的祁琛忽地出声。 “能借客厅用么?” 姜晚笙双目发呆地看他::“什么?” 祁琛解释:“不确定易嘉然等会会不会惊醒。” 他看她,“先在你家客厅办公,确定他睡熟我再走。” 话落,没得到回应。 对上她依旧茫然没回神的眸底,他声线压柔了几分,“介意么?” 姜晚笙终于反应过来。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有些无措,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不介意的。” “好。”祁琛微微抬起下颌,目光从她肩膀越到后方,“去睡觉。” 对他此时的发话,姜晚笙不知怎地只想言听计从。 她“哦”了一声,然后转身回自己房间。 关门到一半,还剩一条狭小的缝隙时,她忽地停住动作,慢吞吞地抬眼。 嗓音闷闷的,支支吾吾说不清楚:“那个……我……” 即使含混不清,祁琛还是听懂了。 他言简意赅,是一种默许:“门不用关紧。” “我就在外面。” 姜晚笙顿了须臾,心脏酥酥麻麻像是过了一股电流,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哪句话还是他一直不错开的目光。 无声松开一直紧蜷的手心。 那里浮着一层因为雷雨声而冒出的细汗。 她别开眼,快速眨了眨睫毛。 “晚安。”姜晚笙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没等祁琛回,她便快速趿着拖鞋转身进卧室。 … … 躺在床上,姜晚笙盯着床头的小台灯毫无睡意。 忙碌了一天,其实早已疲倦不堪。 但听觉里满是害怕的雷声,意识像是一根被绷紧的弦,酸胀得厉害,连带着太阳穴附近的几根神经突突地跳动。 揉了好一会没有好转。 姜晚笙径直从柜子里掏出一盒药瓶,倒一颗出来,顺着水吞咽进胃里。 阿普挫仑片。 独身在外的每次雷雨天,只有塞一片,她才能安然入眠。 早就成了一种依赖。 这次再闭上眼,没一会睡意就开始席卷思绪。 画面慢慢卡顿,呼吸也逐渐匀速。 梦境顺着脉搏与心跳侵占理智。 …… 客厅里。 祁琛从家里拿回笔电,他坐在餐桌旁处理了几份文件,偶尔侧身看两眼卧室那条狭缝,只几秒,便收回。 静谧的空间里只有轻微键盘敲动声和空调沙沙声。 时钟不知不觉转动了好几圈。 他已经数不清第几次瞥向主卧,习惯性的,这次意外的是那束缝隙忽地扩大,门被人从里侧推开。 祁琛手上签署的动作倏然顿住,他眯了眯眼。 看见姜晚笙慢吞吞从房间里走出来,脚上连拖鞋都没穿,触到冰凉的瓷砖,她白皙的脚趾小幅度缩了缩。 她神情呆滞,五官皱巴在一起。 像是没睡醒,又像是还困在梦境中。 无意识眨了眨怔松的杏眼,琥铂色眼瞳四处乱转。 最终停在祁琛身形附近,像是找到什么让她安定的存在,姜晚笙蓦地舒展眉目。 唇瓣缓慢挑开。 语气坦然,尾音浮上浅淡的嗔音。 “渴了。”她抿抿唇,“要喝水。” 褪去了所有的客气和礼貌,是多年前才会有的亲昵。 祁琛确定她还在梦里没有清醒。 他抽出椅凳,站起身。 几步后走到她的面前,他脊背微微前倾,弯腰和她平视。 “要喝水?” 姜晚笙似乎有些不满他的来回疑问,她轻啧一声,口齿不清地自言自语:“是,渴。” 她伸出掌心,鼓了鼓卧蚕,“带我去喝水。” 乳白色的光自上而下投落下来,淡淡地浮在她颤抖的长睫上,顺着鼻息的频率乱跳。 祁琛有几秒没有说话。 而后伸手牵住她的手,陌生又熟悉的温度就此交缠,灼热一路传至心脏最柔软的角落。 指缝蹭了几下,自然而然,变成了十指紧扣。 他牵着她往前走。 她跟在身后像个没情绪的跟屁虫,时不时额头还要撞到他的后背,发出很轻地“啪嗒”一声。 到厨房料理台旁。 祁琛脚步突然停住,后背又是猝然一股撞力。 这次“啪嗒”声明显变重了些许。 “疼啊。”姜晚笙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无意识地低呼,音调上扬略微不耐。 祁琛低笑两声。 他单手拿出一个玻璃杯,接了一杯水,刚想转身,垂在身侧的掌心忽而被松开。 那股温热瞬间消失,他紧了紧眉心。 却在下一秒,后背被人完全抱住。 第35节 姜晚笙彻底闭上双眼,额头抵靠在他的脊背上,手心攀上他的腰侧。 她的皮肤隔着棉麻布料和他的紧贴在一起。 已经快就记不清拥抱是什么感觉了。 祁琛呼吸不受控地凝滞,握在玻璃杯边缘的指腹也摩挲出一道弧线。 他稍稍侧眼,视线从她的碎发滑落到嘴唇,喉结很轻地滚动。 两人好一会都没有说话。 四下里满是晦暗不清的心悸鼓噪。 “姜可可。”祁琛忽地启唇唤她。 “嗯,怎么啦?” 祁琛眼眸漆黑幽深,他看向窗外,噼里啪啦的雨点不住地往下砸落,撞在檐边,像是一场绚烂的烟花在绽放。 “你的生日快到了,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以往吃的安眠药也会到几个小时后突然失效。 只要顺着梦境缓一会,便又能入眠。 姜晚笙也就默认现在也是一场梦,毕竟她的梦里总是关于祁琛,见怪不怪了。 只是这次的好像过于真实,迷迷糊糊的还有体温。因为这种奇怪的真实,她弯了弯唇角。 既然是梦,那就默认可以说一些真心话。 她低声回道:“想要——” “祁琛永远陪在我身边。” 话音落地的须臾。 面前的身躯似乎僵了僵,姜晚笙以为梦快醒了,于是下意识抱得更紧了一些。 手心触感依旧滚烫清晰,细微的情绪在这个台风天不断坠落。 良久后。 祁琛很低地叹气,低哑磁沉的嗓音慢慢被风卷进雨点中: “没实现的才算愿望。” 一定会发生的,不算。 第16章 依恋11 “晚笙姐, 这是你要我整 理的户型图、原型图方面的资料,制图员也把初步设计方案交了上来了,但是具体细节还需要后面和祁总本人单独沟通。” 隔日上午, 姜晚笙倚靠在打印机旁,眉眼困倦地等待纸张出来, 整个人恹恹无力。 实习生赵权走近把一沓资料递给她。 他注意到姜晚笙的脸色,关切道,“姐, 昨晚没睡好?” 姜晚笙顺手把资料接了过来。 她微蹙眉心, 压了压下巴:“有点。” “我就猜到了, 昨晚那个台风刮成那样, 谁能睡好啊,我个大男人都被惊醒好几次。”赵权说, “不过好在这个九号台风只是经过滨北, 就一晚上,今天又是个好天了。” 姜晚笙从打印机台面上拿起一根黑色圆珠笔, 在手指间转了转,没怎么听他说话,心绪有些走神。 她突然抬眼, 冷不丁接话道:“赵权, 你有没有梦游过?” 这话题跨度着实有点大。 赵权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张了张嘴,不确定地重复:“梦游?” “嗯,就是睡着以后无意识说了一些话, 做了一些事。” “啧, 还真有——”赵权想起来什么,他回忆, “不过不是我,是我以前的大学舍友。” “有一次大半夜的突然坐起来嚷嚷着要做饭吃,结果他下床以后到门外转一圈又回来睡觉了,把我们几个人都整懵了。” “那他睡醒后还记得梦游时候发生的事吗?” 姜晚笙选择性忽略他的闲聊,径直询问她关心的重点。 赵权摇头,接着又点头。 他捋清楚说:“其实是记不得的,但是我们第二天和他提醒了一遍昨晚的事,他说是有点印象的,不过以为自己当时是在做梦,也就没当回事。” 闻言,姜晚笙指尖顿了一下,慢悠转着的黑笔也随之“咔嗒”一声掉在地上,滚两圈停下。 她睫毛乱颤,唇角的弧度凝固。 赵权室友和她昨晚的症状一模一样。 完了。 看来她是真的梦游了…… 思绪又倒退回溯到今早—— 姜晚笙是被闹钟吵醒的,迷迷糊糊睁眼想要摁掉,却发现自己身体很难动弹,像是被什么东西捆绑住。 垂下眼看。 就见整个人自上而下,由一床蚕丝被牢牢裹紧,手脚并拢缠在被子里,伸都没办法伸出来。 面对眼前这个情况,姜晚笙大脑一片空白,彻底呆了。 她夏天盖的一直都是一床很薄的小毛毯,这个蚕丝被是春秋换季气温变低的时候才会换上,所以直接被她放置在衣柜的最上层。 橱柜是非悬空的设计,她得踩着床垫才能够到,怎么突然腾空出现在她床上了…… 难道是昨晚台风温度骤降,她半梦半醒觉得冷去拿下来的? 但是她又是怎么把自己缠成这么一个木乃伊状的?仅靠她一人不借助外力难度未免也太大了些。 桩桩件件,怎么想都解释不通…… 床边的小狗见主人醒了兴奋地扑过来。 姜晚笙被它拱得来回晃悠,她被迫暂时停止思考,扭动两下身体试图挣脱被子的桎梏。 几下之后,那股束缚的力道松懈。 姜晚笙抽出双臂,而后掀开被子,站起身。视线从床上滑落到空荡荡的卧室,她抓抓头发,只觉得匪夷所思。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轻微的动静。 循声望过去,易嘉然探了个脑袋进来。 他轻快地眨眨双眼,撒娇道:“小舅妈,我饿了。” 姜晚笙下意识点点头,边朝他走过去,边问:“早上想吃什——”到一半,话音倏地定住。 她想起什么,犹豫道,“祁…你小舅舅还在外面吗?” “不在呀,我醒的时候客厅就我一个人。”易嘉然嗓音脆生生地上扬,炫耀的语气,“我六点多就醒了!” 听到这话,姜晚笙心底某丝微妙的情绪倏然打消。 好吧,她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过,是不是祁琛因为出于关心而给她换了被子。 但想想确实不可能。 以他们现在的关系,他没理由做这样无端的事。 正想着,易嘉然又一次出声,眼眸里满是急切:“我好饿啊小舅妈……” 姜晚笙回过神来,赶忙快步上前。 她把困惑通通抛到一边,先给小朋友准备早餐更为重要。 易嘉然很喜欢吃面包类的,于是姜晚笙又给他做了一份豪华式三明治,怕他不顶饿,硬生生塞了好几块火腿和煎蛋。 吃完,她带着易嘉然下楼去溜了一会狗,顺带消消食和运动。 而后就准备去上班。 收拾好出门前,先把他送到对门。 祁琛平常上班后都会把易嘉然送到专门托管孩子的托育园,晚上再顺路接他回来。 姜晚笙穿好鞋,才推开门,巧的是下一刻对面也同时开门。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对撞一刹。 姜晚笙视线无意识凝定在他手腕上,腕表又换了一块,浅蓝色表盘泛出淡淡冷光,紧贴在线条凌厉的青筋,透着无法忽视的沉稳冷冽。 她不知道自己的注意力为何总是集中在他的手腕上,或许是在找痕迹,又或许只是想窥探某些秘密。 诱惑的,模糊的。 隐隐约约无法见光的。 易嘉然先一步移过去,他又怕祁琛,又不自觉想靠近,两种情绪搅合在一块,让他在祁琛面前表现得异常乖巧。 “小舅舅。”易嘉然伸手牵住祁琛的掌心,软糯地晃了晃,“早上好呀。” 祁琛瞥他一眼,眉骨不动:“说。” 他看出这小屁孩有事。 易嘉然接收到可以坦白的讯息,一刻不犹豫地脱口道。 “你能给我买一个变形金刚嘛?”他眼底亮晶晶的,要跳出星星来,“擎天柱限定版,可以嘛?” “嗯,随你。”祁琛敛回视线,声线毫无情绪。 不疾不徐的,好似随口一句。 跟在他们身后的姜晚笙嘴角不受控地抽抽。 第36节 心底暗自腹诽着,有钱真好啊。 据她所知,易嘉然想要的那款限定款全球就没几个,价格不知道被炒到多高,可能普通人一年的工资,祁琛眼也不眨直接给买。 啧啧啧,这世界的层次啊—— 沉浸在一个人默默嘀咕中。 没注意到前面男人的脚步已然在电梯侧停下,姜晚笙整个人撞到了祁琛的身上,额头和他后背倏然相贴。 有点没晃过神来。 她懵懵懂懂抬起头,眼眸里既有刚才对易嘉然的羡慕,又有对倏地撞到他的意外,混合在一块,显得她怔怔的。 祁琛侧身漫不经心扫她几眼。 深邃的眼睛探不出任何波动,他稍抬眉稍,语气淡然。 “今天又想抱?” 姜晚笙:“?” 愣了几秒。 她磕磕巴巴,茫然反问,“啊、什么意思?” 祁琛像是没了耐心,绕开这句,转过身不再看她。 后背瘦削的肩胛骨撑起优越的线条,简单的衬衫附在外侧,干净冷欲。 恰逢此时电梯来了。 男人迈步走进去,易嘉然也亦步趋步紧跟,两人站定后余留下不知所措的姜晚笙一人在楼道里。 寂静中,又听到他声线微抬道:“不走?” 姜晚笙顿了一下,走进电梯。 门缓缓合上,她站在角落里仍被困惑占满。 默了须臾,实在没忍住,姜晚笙小声问:“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斜前方的祁琛垂眼懒散整理袖扣。 他口吻很淡:“字面意思。” 早上的疑惑与奇怪刹那间顺着他这句话找到蛛丝马迹,姜晚笙蜷了蜷手指,心绪不稳地发问。 “我……”她咽了一下口水,“昨晚抱你了?” 这话落下,祁琛还没应声。 边侧的易嘉然反应很大,像是听到什么惊天大秘密般,他双手捂住肉嘟嘟的嘴巴,不可思议地抬眸看她。 气氛莫名有些微妙的诡异。 祁琛松了松领口,这次没再完全背身,微侧了点下颌,淡淡地看她。 “不承认?” 姜晚笙大脑彻底宕机。她下意识反驳,觉得绝无可能: “不可能,你别瞎说……” 说着说着蓦地想到那床莫名其妙出现的蚕丝被,自己也有些怀疑了,尾音渐渐发虚。 她卡顿一秒,立马换了角度辩驳,“你说话要讲证据的,不然可以告你造谣。” “是吗?”祁琛眉梢一挑,似是来了兴趣。 “我恰好录制了一段视频,稍后发你工作邮箱里。” 没想到真的有所谓的“证据” 姜晚笙眼神怔怔,耳尖蹭地一下发烫,原本就晕乎乎的思绪瞬间搅合在一块。 她差不多明白过来了。 昨晚自己吃完药后大概是神志不清楚,继而引发了梦游。 所以床上才会腾空出来一床新被,所以她才会被被子裹成一个球,所以才会,脑袋不清醒地跑到客厅。 然后…抱了祁琛。 完全是女流氓性质,姜晚笙垂下头,抿唇不说话了。 整个人周身都浮着心虚和尴尬。 偏偏祁琛并没有因为她的慌乱就放过她。 他目光停落在她发顶,几不可察地勾唇,懒懒道:“不想知道自己都说了什么?” 姜晚笙此时神经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她小心翼翼问。 “说了什么……” 不祥的预感闪过眸底。 果然,下一秒就听到男人低沉清冷的嗓音,一字一顿地砸了下来。 “你说。”祁琛薄唇微扯,带些玩味,“后悔和我分手了,求我能不能和你复合。” “……”她额角一根紧绷的弦啪地崩断。 易嘉然听到这里实在憋不住了。 捂着嘴巴的手心赶忙收紧力道,但还是从喉咙里溢出几声很轻的“唔”声。 尾音颤颤飘荡在狭窄的空间内,加重了死一般的窒息感。 红色提示灯跳动到一层。 电梯在叮叮后,往两边打开。 姜晚笙还陷在呆滞中,没有反应,停了半秒,祁琛适时提醒道:“你到了。” 她懵然抬眼,恍得回神。 看也不敢看他。 僵着身体仿若逃一般往外走,流动的空气的耳边卷过,也顺势把他最后一句话带至耳边。 “关于复合,我会好好考虑你的提议。” … … “晚笙姐?” 赵权把地上的笔捡起来,递给姜晚笙,看她眼神不对,喊了喊她的名字。 “你没事吧?” 因这声,杂乱游离的思绪忽然归正。 姜晚笙摇了摇头示意没事,呼出一口气,靠墙觉得烦躁。 本来她还是对祁琛的话略微有些怀疑,毕竟没有过梦游的经历,她怎么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说不准是炸她,又说不准单纯是耍她。 今早来工位,坐下后稍稍精心,而后她有仔细回想。 发现脑海里确实有抱祁琛的碎片化记忆,她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是刚才听完赵权的话,她的最后一点不确定也已全然消散。 原来不是做梦,而是真的发生了。 她抱了祁琛,还求他复合…… 啊啊啊啊,这也太丢脸了吧! 姜晚笙伸手揉了揉发顶,太阳穴突突地跳。 揉到一半,几个字眼兀地蹦进大脑里。 “录制了视频。”“发你工作邮箱。” 视频、邮箱。 她猛地反应过来,嘉楦的邮箱顶头上司随时都有可能会定期查看,如果被看到,那到时候岂不是所有人都看到她抱祁琛,这谣言不得满天飞…… 思及此,她赶忙点开祁琛助理何喻的微信。 好像心灵默契一般。 聊天框里,对面在半个多小时前推过来一张名片。并留言—— 【姜小姐您好,这是祁总的微信,后续湾城公馆设计细节还需亲自与祁总沟通。】 熟悉的头像和微信名。 祁琛的微信没换过,但四年前他和她早就断了联系。 姜晚笙想也没想就点了添加按钮。 慌乱等了几分钟,那头同意了好友申请。 祁琛:【?】 摸不透这个单字符的含义。 姜晚笙怕他不知道是自己,先是回姓名:【我是姜晚笙。】 祁琛的消息回得很快。 【求复合的。】光是简单几个字,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到他那冷淡倦懒的声调和口吻。 【看你表现。】 姜晚笙感觉自己已经摆脱不掉“贼心不死”这四个字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先解决更重要的急事。 她摩挲会键盘,敲过去几个字。 【那个,视频能发给我嘛……】 片刻后,那头弹过来一竖白条。 却是一条几秒的语音。 第37节 姜晚笙点开,放在耳边。 听觉里是祁琛磁性的嗓音,慢条斯理地,像是在逗弄。 “这个,也看你表现。” 第17章 依恋12 看她表现? 姜晚笙呼吸顿了几秒, 她盯看屏幕里的聊天框,眼神里满是茫然与凝滞。 琢磨了半天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还是想不明白,她需要向他表现什么? 虽然记忆都是空白, 不清楚昨晚具体情况与前因后果。 但梦游后随意抱人的羞耻行为,还有提复合的巨大窘迫感全然将她钉牢在原地, 以至于她现在看到关于祁琛的任何讯息都没办法理智思考。 脑子似浆糊,思绪乱七八糟的理不清,人也跟着发晕。 暗自哀叹几声。 姜晚笙索性把手机扔到一边, 不再回复祁琛的信息。 她脑袋埋进臂弯里, 红着耳根趴工位上, 装鸵鸟。 鼓噪不安的心跳还未完全平缓下来。 兀地, 一阵嗡嗡震动声再度传至耳边。 第一反应,是祁琛又发来微信。 紧张的神经重新绷了起来。 姜晚笙眉心一跳, 肩膀僵硬, 抬眼心虚瞄手机。 结果发现是阮浠的来电提醒,她倏地松口气。 站起身边往茶水间走边接通电话。 “几点下班?”听筒那头环境略微嘈杂, 阮浠悦耳的嗓音混在行李箱滚轮摩擦声响中,语速急切。 姜晚笙轻咳一声:“你不是跟你哥在海城出差,问我几点下班干嘛?” “这不是着急见你。”阮浠笑, “你回国到现在都没好好聚一场, 今晚我有个局, 喊了以前几个朋友,你一起过来算是我给你正式接风了。” “行啊,在哪?” “ana bar, 我朋友开的。” “不要。”听到是酒吧, 姜晚笙下意识拒绝,“我不能喝酒。” 阮浠低嘁一声, 悠悠地打趣:“少来,我还不知道你?你只是一杯倒,又不是完全不能喝。” 姜晚笙:“今天真一点都不能喝。” 她用冰凉的手背贴了贴脸颊,一点轻微的刺痛感顺着肌肤扩散开,引得她不自觉皱眉,“我智齿好像发炎了,有点肿。” 闻言,阮浠愣了愣,随即关心道:“又发炎了?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 “没事,习惯了,每次都是一两天就好。” 对于智齿发炎这事,姜晚笙很有经验。 她左右都长着智齿,偏偏只有右边那颗经常发炎,每次休息不好或者吃了辛辣刺激的就会肿上个两天,倒也不严重,稍微吃点药忍过去就又恢复如初了。 “你就不能把那颗拔掉?”阮浠有点无语,“你自己说说,从小到大发炎多少次了,牙科医院一趟直接解决掉后面不省心吗。” 姜晚笙果断拒绝,压着声说:“不要,我能忍。” 她最害怕去看牙医,很小的时候因为纠正牙齿戴过半年的牙套,也不知道是医生忘记打麻药还是麻药不起作用,硬生生疼了几个小时。 自此,给她留下深重的阴影。 因而即使这颗智齿发炎无数次她也都是忍着不肯去拔,况且忍两天就能解决的事,何必特地拔掉呢。 阮浠知道姜晚笙一贯就是这么个认死理的人,看起来性格明媚阳光对什么都无所谓,但真的遇到她认定的事,执拗得像是变了个人。 又 犟又倔。 想到这,也就懒得再劝她。 短暂停顿须臾,阮浠又把话题带了回来。 “不喝酒就不喝酒吧,这个酒吧我早就定好了,再退太麻烦,你人来就行了,到时候给你点点无酒精饮料喝呗。” 姜晚笙点头,也觉得可以。 而且她刚才也在发愁不知道晚上该怎么面对祁琛,门对门的,很容易碰到,见到也是尴尬,还不如趁这个聚会迟点回家。 沉吟几秒,她回:“好,你把位置发过来,下班我直接打车过去就行。” - 到了下班点。 姜晚笙临出发前先去厕所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镜子里,清晰映照出她的脸庞,五官秀气柔和,只铺了一层薄粉,长羽般的黑睫下氤氲淡粉色卧蚕,衬得愈加干净清爽。 不会出错的妆容,只是—— 她用指尖轻轻按压苹果肌下侧的肌肤,针扎般的刺痛感比几个小时前更加明显。 仔细看,右边脸好像还有点肿。 这次智齿发炎来势汹汹,不吃药光靠硬忍看来是不行了。 眼见快到约定的时间。 姜晚笙决定先去酒吧,等局结束回去到家的时候再点个外卖,反正已经这样持续一下午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ana bar在康江路上,靠着新天地,道路两侧分布几十栋花园式洋房,蔷薇攀上栏杆,保留了滨北老式建筑的样式与韵味,精致与松弛完美结合,像是走进一幅怀旧画里。 最外侧全是颇有格调的私房料理和中式茶馆。 一条小巷往里拐。 却转而变成霓虹闪烁的酒吧一条街,五色频闪灯光张扬晃动,重金属音乐震耳,四处弥散着酒精的味道。 暧昧、幽暗的氛围在夜幕中缓缓升腾。 出租车开不进去,姜晚笙在巷口下车时,阮浠已经早早站着等她了。 “搞这么素?连个口红都不涂。” 阮浠迎上来挽她的手,视线顺势在她脸上打量两圈,开玩笑道,“今天走清纯人设?” 姜晚笙扯了扯唇角,撑出一个标准的露齿笑。 “阮大小姐,我是下了班过来的,难不成还化个大浓妆去公司?” 说着说着,舌尖不经意碰到智齿那块肿胀发炎处,神经突突疼,她下意识抿紧唇瓣,发出一声轻“啧——” 然后皱眉默了下来。 阮浠见状冷呵两下,语气中既有责怪又有无奈的心疼:“让你拔非不拔,疼也活该。”翻了个白眼,扯着她往前走,“进去让酒保给你拿冰块敷着能舒服点。” “嘿嘿,嘴硬心软的小浠。” 姜晚笙讨好卖乖地笑,亲昵搂紧她的胳膊。 … … 两人闲聊着走进酒吧。 店里人群挨挤,各种酒瓶悬空陈列在吧台,调酒师排成一排娴熟摇动银色酒壶。 冷气开得很足,揉进繁闹与喧腾。 摇滚乐和电音踩点鼓噪炸耳朵,各种香水气味混杂一块。 听觉和嗅觉瞬间感觉不适。 姜晚笙没忍住,不自禁皱了皱鼻尖,五官也拧成一团。 好在并没有在外面呆太久,阮浠开了包厢,在酒吧最里侧,算是比较清净的。 推开包厢门把手,大多数的吵嚷被隔绝。姜晚笙长舒一口气放松下来。 她走进去,下意识抬眼。 发现面前漆色皮革沙发里围坐着的基本上都是熟人。 有以前的初高中同学、因长辈熟络而一起自小玩大的同辈朋友、还有几个眼生的应该是其中的谁顺便带来混局的人。 总之都是一个社交圈子的。 玻璃门“咔嗒”一下阖上。 众人也都停下动作循着动静望过来,也有好几年没见了,总归是有些眼生的。片刻的安静中,满屋子的目光都凝聚在姜晚笙一人身上。 站在后方台球桌旁的男人最先反应过来,他撂下球杆,“我靠”了一声,跨步走过来语气意外道:“姜晚笙?” “这都好几年没见了,你回国了?” 姜晚笙定睛看,眼前这人是她高中同学梁铭。 以前和他交集就不太多,只记得他和顾奕辰关系比较好。 她弯了弯唇,算是招呼。 她虽回应得不算热情,但并不能影响到梁铭对于再见到她的激动心情,仍在侃侃而谈收不住: “你回国多久了啊,我们怎么都不知道这事。前两天我还和辰哥提起你,他可对你上心得很,这么多年——” 听到这,姜晚笙眉心不受控地拧紧。 心底浮起一层烦躁。 阮浠察觉到她的微表情,赶忙打断,她推搡一把梁铭,挥挥手:“你怎么这么多废话?让她先坐下。” 第38节 梁铭拍了一下头,一脸我忘记了的表情,他笑着说:“见谅见谅。” 稍微侧身让开,好方便她们走。 姜晚笙先一步离开,找了个边角的位置窝着坐。 阮浠还没跟上就被梁铭扯了扯胳膊,他低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阮浠:“就前几天。” “不够义气,这都不和我说。” “跟你说得着吗?”阮浠下巴压着,警告,“晚晚没告诉她爸妈回国的事,你少多嘴。” “我是那种人嘛。”梁铭乐呵呵挑了挑眉。 等阮浠走后,他沉思了两秒,然后转悠着掏出手机。 低头给一人发了句语音过去。 … … 姜晚笙早就不如当年般乐于社交,面对这种场合反倒是有点疲倦,她手里捏着酒保送来的冰袋,敷在脸颊肿胀发烫的地方。 垂眼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阮浠敬了一圈酒回来,坐在她身侧,指着冰袋问:“要不要给你再换一个新的?” “没事。” 姜晚笙托腮摇了摇头,口腔因为疼痛而略微含混不清,“我等会回去了,实在难受,想吃个药躺床上睡觉。” 看她确实不舒服也就不强求,以后机会多的是。 阮浠揉揉她脑袋,说:“我等会给你叫个车?” “不用,我住得又不远。”姜晚笙看她两眼,“你怎么说,要不和我一起走呗。喝大了谁送你,不安全。” 听到这话,阮浠两眼半眯,在暗光下透出狡黠。 靠近,贴着她耳边说:“你懂什么,女人喝醉是最好的钓鱼时间。” 阮浠眼眸微垂,指腹点了点桌子上的手机屏幕。 “我最近在追一高冷男,一个月坚持不懈给他发信息问候早午安,今天唯一一次没主动发。”她扯唇笑,语气嗔娇,“我刚才特地拍了张酒吧照片发朋友圈,等着吧,十秒内,这男的必定按耐不住给我发微信。” 话毕,她开始倒数。 十。 九。 八。 七。 下一个数字还没蹦出来,原先黯黑的屏幕蓦地闪出亮光。 页面最顶端提示有消息弹进来。 阮浠从鼻腔轻轻嗤笑一声,她边得意洋洋地喃喃“好菜哦~”边拿起手机准备解锁。 试了三次,都是失败。 “不对劲啊……” 姜晚笙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默默从她掌心抽过手机,淡然开口:“当然不对劲,” 她对准自己脸,屏幕瞬间解锁,“因为这是我的手机。” 阮浠愣了一下,转身看,果然她的手机搁在另一侧。 “妈的,真是丢脸丢大发了。”她暗骂一声,随即换个表情八卦,“谁这么晚给你发消息,有鬼,速速招来。” “我看你是喝多了脑袋不清醒,我能有什么——” 姜晚笙觉得好笑,下意识垂眼看消息,结果目光刚聚焦,话语就卡在喉咙中央。 她猛地站起身,以躲避身侧阮浠挨靠投过来的视线。 丢下一句“我出去处理一下工作消息。”就往门外走。 阮浠:“……” 晚上接近十一点处理工作消息?劳模啊这是。 来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姜晚笙点开微信框,准确来说是和祁琛的微信聊天框。 一分钟前,对方发来简短两个字。 【 在哪?】 姜晚笙呼吸滞了下,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眼眸往上挪动,两人上面的对话还停留在尴尬的那句——“这个,也看你表现。” 莫名其妙怎么又来了句在哪? 她发现自己真是搞不明白祁琛这人。 斟酌了半天也不知道用什么措辞比较好,心念一动,也学着他的口吻回了个:【?】 几乎是发出去的瞬间。 手机在掌心立刻发出叮铃铃响声,猝不及防地,吓得姜晚笙差点把手机丢出去。 手忙脚乱稳住动作时,她无意识戳按到了什么键。 半秒的白噪音结束。 听筒清晰传来一道低醇清冷男声。 ——“姜晚笙。” 尾音沾上些许手机传声而来的磁音,如环绕一圈颗粒感,更显冷欲。 还有很浅却难以忽视的压迫感。 姜晚笙这才发现刚刚接通了祁琛打来的语音电话。 她屏息,总觉得做错事了,语气弱弱的:“啊?” 祁琛嗓音不冷不热,再次问出那个问题:“你在哪?” 原来是真的问她在哪里的意思。 搞清楚后,姜晚笙觉得很莫名,现在又不是上班时间,就算是甲方也没道理和他汇报行程吧。 “我……”她犹豫了一下,反问,“你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是我。” 祁琛慢条斯理道,“是一个小孩和一只狗。” 一个小孩和一只狗…… 姜晚笙自动对应上易嘉然和小e。 她以为出什么事了,赶忙问:“他们怎么了?” 祁琛没再回答,他似乎是在楼道里,往前走了几步,隐隐约约听到他解锁密码门的声音。 然后打开门,给她听声响。 下一秒,听筒那端传过来两道混合难分的杂音。 一道是易嘉然夸张的哭声。 一道是小e狂叫不止的汪汪声。 细细密密无孔不入得往耳朵里钻,吵得有些发痒。 易嘉然来这之后一次都没哭过。 边牧更是懂事,基本上不会乱叫,顶多玩兴奋了叫两声,但很快就会停止。 姜晚笙闻声皱紧眉眼,她有些慌,问道:“发生了什么?” 祁琛把门关上,电话里重新变得安静下来。 也愈发衬得他的嗓音低沉。 “打架。”祁琛淡淡启唇。 ……? “打架?”姜晚笙不可思议,闻所未闻,“你是说,小孩和狗在打架?” “不信就挂了。” 眼见他就要挂断电话,姜晚笙赶忙出声制止。 她默默腹诽着,好没耐心一人。 随后调整好情绪,温声提议道:“你可以调解一下,不然一直哭一直叫的也不太好呢。” 静了片刻。 祁琛缓缓问:“你不回来解决?” “我——” 那头又没耐心了,径直打断,“你要想继续喝酒,也随意。” “我没有说我要继续喝酒,” 姜晚笙反应慢半拍,突然回神,疑惑问,“哎?你怎么知道我在喝酒?” 话毕,姜晚笙也倏然想起来,祁琛是有阮浠微信的,自然是从朋友圈里看到,可能那照片里她不小心入镜了吧。 莫名有种不管不顾家里,沉迷酒色的不负责家长人设。 她觉得有必要为自己澄清一下。 第39节 姜晚笙轻咳一声:“我没有喝酒。” 她又补充道,“而且我本来就准备马上回去了,你和嘉然、小e说一声,我十分钟左右就到家。” 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 右边智齿被磨得钻心疼,以至于她说到后半句,字音听起来略微有些口齿不清。 落到祁琛的耳际,却是另一层意思。 他清润声线微微上挑,提醒道:“我还没有答应你的复合。” “所以,”他刻意停顿,“别随便撒娇。” “……” 姜晚笙舌头都打结在一块了,她音量无意识抬高分贝,忙不迭反驳,一字一顿强调:“我没有撒娇。” “我是智齿发炎了,所以才会说话不太清楚。” 那头懒洋洋漫出几声轻笑。 似乎是根本不信她的话 。 因为撒娇这两个字,姜晚笙脸颊跟着烧红,她刚想再解释几句。 忽而。 后方有人柔声唤她,却不是全名,而是一个特殊的昵称。 “可可。” 余音明晰、温柔地飘散在半空中。 姜晚笙身形整个僵住,原本舒展的手心兀地蜷紧,轻微颤抖了一下。 她第一反应不是回头,而是凝定呼吸听电话那头的动静。 这道声音显然也全然落入手机麦克风中。 祁琛那边变得异常寂静,连气息都沉了几分,气氛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僵冷。 多年前熟悉的对峙感恍然翻新而来。 姜晚笙心悬了起来,她吞咽了口水,嗓音无意识沾上某些类似紧张类说不清的情绪。 她兀自无端解释:“祁琛,我没有……” 话顿在中途。 祁琛淡漠出声,隔着摸不见的距离,压过来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姜晚笙,定位发过来。” “十分钟后,我要看到你人出现在门口。” … … - 电话被悄然切断。 姜晚笙手心冒出一层虚汗,她紧着眉眼,垂下脑袋看着屏幕,一语不发。 在这个时候,身后又是一声轻唤。 姜晚笙深吸一口气,慢慢转身。 对上顾亦辰那双清朗的眼眸。 他穿着简单白色t恤,身姿从容,长相一如往年般的温润、柔和,整个人周身的气质尔雅温和,让人不自觉地产生信任向他靠近。 但姜晚笙知道,他内心并非如面上这般。 她甚至会用“可怕”这个词汇来形容他。 顾亦辰走近,唇角弧度醇和:“可可,什么时候回来的?” 姜晚笙眸底闪过烦乱,她语气毫不客气地提醒道:“我有和你说过,不要喊我这个名字。” 这话落,顾亦辰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不过很难被察觉,他笑容未有一点变化,随口问:“你刚才在和谁打电话?” 姜晚笙盯紧他,眼神不错开,字字清晰地回答:“祁琛。” 周遭空气静了静。 “你们又联系上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姜晚笙见他往自己面前走,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警告的意味很明显。 顾亦辰注意到,脚步停在原地。 他和她对视须臾,察觉到她的防备,反而失笑出声,唇角的弧度扯得愈发深陷。 “陶阿姨知道你回国了吗?” 姜晚笙听到自己母亲的名字,目光变沉了,她问:“你威胁我?” “我只是在提醒你。”顾亦辰轻笑,“毕竟在陶阿姨眼里,祁琛他是你的哥哥。” 姜晚笙嘴唇抿成一道直线。 她余光扫了眼时间,快到十分钟了,转身径直离开。 突然想到什么。 她稍微侧身,眸光抬过去直直看向顾亦辰。 说:“你曾经在我眼里,也仅仅只是哥哥。” “现在,垃圾都算不上。” … … 姜晚笙慢吞吞走到ana bar门口。 服务人员帮忙推开大门,她抬眼的瞬间,整个人落进一双深邃冷峻的眼瞳中。 祁琛站立在阶梯下方的平地上。 昏暗的灯光打下来,男人五官精致深邃,漆黑低压的眉眼里情绪晦涩不清,隐隐约约透着冰冷的郁气。 手腕骨节分明,点点反射的淡金色浮在凸起的青筋表面,加重了血管深色。 气质长相过于出众,过往的人纷纷打量。 但是眸底的锐利冷淡又让人难以靠近,明明站在下侧却依旧居高临下,矜贵得只可远观。 “过来。”祁琛哑声启唇。 姜晚笙感觉喉咙干涩,尤其被他盯着,有种被完全看透的感觉,她耷拉着眉目缓而慢地走下去。 边走边余光偷偷看他。 发现祁琛的视线并没有落在她的身上,而是越过她的肩膀,停在后方。 像是与什么人目光交汇、相对着。 她 刚想偏头看后面,后颈忽而被.干燥冰冷的手掌扣住,力道很轻但压迫感却很重,让她蓦地停下欲扭头的动作。 而后。 他略微粗粝的指腹划过她柔嫩的肌肤,激起一阵酥麻痒意。 姜晚笙茫然地看向他。 祁琛敛眸也收回视线,淡淡地睨向她,两人无声对视了几秒。 下一刻,姜晚笙被一个醉酒男人不小心撞到。 她下意识身子往前倾,手心触到滚烫的胸膛,她的发顶和他下巴微微蹭过去。 整个人被祁琛揽进怀里。 一时没反应过来,愣神间。 上方悠悠落下男人清冷、懒散的声音:“还要抱多久?” 姜晚笙拉回思绪,慌忙后退。 适才还紧贴在一块的身体隔开几厘距离。 姜晚笙尴尬地揉揉鼻尖,指尖还有他身上蔓延的灼热温度,她想随意地把话题带过去,说:“你来得还挺快的。” 祁琛瞥了一眼她,只说了句:“走吧。” 姜晚笙:“哦,好的。” 然后紧跟着他往前走。 黑色大g停在巷口路边,打着双闪。 没有司机,是祁琛自己开车来的。 见他上了主驾驶位,姜晚笙自然而然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车门哒声落锁。 礼貌使然,她道谢:“辛苦你来接我了。” 车打火启动,缓缓往前驶行。 这句没得到任何回应。 车内冷气从出风口弥漫,全然拂去从外面沾染的燥热,但也扩散了寂静之下的尴尬与别扭。 姜晚笙悄默默侧眸看开车的男人。 薄眼皮微垂,轮廓利落,下颚线紧绷似是透出些许不耐烦。 “那个——”姜晚笙不死心,继续小心翼翼开口,“嘉然和小e还打架吗?” 尾音飘散在密闭空间内,祁琛仍旧不搭理她。 不冷不淡地开着车。 完全受不了这种冷暴力。 第40节 姜晚笙表面的客气也不伪装了,抱着双臂,抿唇质问:“你在生什么气?” 本来没法戳破的一些边界,也在情急之下模糊了边缘线。 “我就是陪阮浠来喝酒的,智齿发炎所以一点也没喝。” 她没什么逻辑地从喉咙里往外吐字,又像报备又像抱怨,越说越气,“我也不知道顾亦辰会来啊,要知道他来我早就走了,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误会我,占有欲那么强——” 还没说完,车倏地停下。 姜晚笙身体随之习惯性前倾,她呼吸一滞,生生断了话音。 刚才的小脾气全然抛到脑后。 姜晚笙局促地抬头,视线和漆黑的眸色交融一瞬,听到他抬手松了安全带,不疾不徐落下陈述句。 “下车。” “下车……干嘛?”姜晚笙缩着脑袋反问一句,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听他的话。 简直是本能行为,她跟着打开车门,脚尖落地。 祁琛从车尾绕到她的身侧,冷着脸看她,但是眉眼不知在何时舒展开,没那么紧绷。 也终于不再无视她的话。 “不会把你卖了。” 说出的话含义言简意赅,“买药。” 姜晚笙微微发愣,往四周看了看,才发现面前有家药店。 蓦地反应过来。 祁琛是带她来买治疗智齿发炎的药。 他的贴心,在这瞬间衬得她刚才那通发泄质问很不懂事。 顿了须臾,姜晚笙蜷了蜷指尖,面露难色,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站这等着。” 祁琛忽略她的窘迫,撂下一句就迈步进了药店。 夜幕浓重,行人稀少,微风吹落几片树叶飘零着往下摇晃。 姜晚笙站在梧桐树旁,视线凝固跟随着一人。 药店玻璃窗光洁清晰,里侧的男人微微俯身,在耐心购买药品,寂然与静谧将回忆往前快推,多年前的一幕幕与当下情景重叠。 那时,她每每智齿发炎。 他也如现在这般无论几点跑出来给她买药。 姜晚笙低垂眼眸,努力压制从心底翻涌上来的涩然情绪。 大概过了两分钟左右的时间。 裹挟浓郁木质清冷气息扑至鼻息。 头顶那片光亮被遮暗了几分,姜晚笙掀开眼皮,看见祁琛姿态散漫地站定在面前,他手指间勾着一个塑料袋。 “别傻站。”祁琛递来一瓶漱口水,“过来漱口。” 橙子味道,她最喜欢的味道。 姜晚笙嘴唇倏然有些干涸。 指尖僵了一瞬,但还是接过来,灌了一口,停留半晌,去垃圾桶里吐掉。 再转身时,发现祁琛正垂眼给自己消毒。 消毒湿巾缓缓擦拭每一根手指,骨节分明的指腹沾染潮湿水汽,于空中蒸发,慢条斯理地,动作冷欲透着淡淡的性感。 姜晚笙后脑勺紧绷,心跳不受控地加速。 “过来。”祁琛甚至没抬眼,依旧在擦拭,语调平淡地发话,却好像一种命令。 大脑还没做出回应,姜晚笙已经呆呆地走到他的面前。 等回过神时,祁琛正在拆包装袋。 窸窸窣窣的声响在安静的空气中流动开。 她知道那是什么,口颊片,抗厌氧菌的。 需要准确放置在牙龈和龈颊沟间,含着,以往她总是找不到准确的位置,都是祁琛亲自帮她放进去的。 但那时他们还很亲密,不似现在这般关系不清不楚。 姜晚笙斟酌片刻,拒绝的话到了嘴边:“要不……” 下一个字音还没考虑好怎么说,就在倏然间对上他睨过来的眸子,冷得仿若一月的雪地。 她噤了声。 祁琛手指抬了抬,嗓音无甚波澜:“张开。” 姜晚笙轻颤睫毛,脖颈悄然泛起一层薄薄的血色。她犹豫片刻,还是顺从地半张唇瓣。 男人神情寡淡不语,身影将她笼罩住。 祁琛微垂眉眼,虎口扣紧她的下巴,压了点力道,两人皮肤间挨蹭触觉格外清晰。 短暂停了几秒。 他的指腹混着她的唾液塞了进来。 没有直接触碰发炎肿胀处,而是绕着她柔软的舌尖搅了搅,像是一种刻意的惩罚。 姜晚笙耳膜里满是暧昧黏腻的水声,橘子漱口水气味混着他指腹的气息,慢慢溢出混沌的信号。 四下漆黑,虫鸣声拉长绵延—— 祁琛用手指蹭了蹭她的唇瓣,摩挲了少许水液。 他眉目低压,温热的鼻息洒在她的耳边,平静道:“流出来了。” 她呼吸急促了起来。 做着这样暧昧的事,偏偏他面上依旧是一副斯文淡然的模样,更添欲色。 他掀开薄眼皮,看向姜晚笙那张早就涨红、呆滞的脸庞,单手指腹抬高她的下巴。 晦涩不明的眼眸紧盯她。唤她,又像是警示她。 “脸肿了还去喝酒,你真的很不安分。” “姜可可,听话点。” 第18章 依恋13 九月夏夜的空气闷热得过分, 他的嗓音却很冰冷。 虽然祁琛面上神情依旧清冷寡淡,但多年朝夕相处所带来的熟稔早就刻在本能里,让姜晚笙几乎是在一瞬间察觉到他情绪里的不耐。 她只觉得莫名其妙。 “不安分”“不听话”这样的字眼横空落在她的身上更是毫无理由。 不知道是树荫里持续鸣叫的知了声太聒噪, 还是闷热天气容易加快情绪上头的速度。 总之,姜晚笙心底倏然窝了一团火。 她不爽地拧紧眉眼弧度。 下意识想要回呛和反驳。 话音从喉咙里往外溢, 到唇边忽而变成含混不清的嗡语声,被什么堵住了声音。 差点忘记,祁琛的手指还在她的牙关附近。 姜晚笙呼吸凝了一下, 舌头不着痕迹地往后缩了缩, 抵紧上颚, 和他的指腹保持距离, 尔后闷着声线喃喃: “出……出去。” 祁琛眼皮轻掀,长指又在她的牙尖上按了按, 带着点侵略性的力道, 不轻不重扰乱她的呼吸。 他问道:“从哪里出去?” 这番明知故问,还莫名沾点暗示、意味不明的话语, 烫 红了姜晚笙的脸颊,她的耳根也跟着染上绯色。 两人对视须臾,祁琛手掌松了点力道。 她愣神稍顿几秒, 反应过来后直接往后退了半步。 唇齿间的摩擦和下巴那股桎梏同时消失。 口颊药片在口腔里慢慢融化。 全然化作苦味, 游离在味觉边缘。 姜晚笙咽了咽, 下意识地皱眉,小声道:“好苦啊……” 没过脑子脱口的一句,尾音还没完全消散在空中。 下一刻, 耳边传来轻微的“咔哒”响。 她抬眸, 看见祁琛单手拉开一瓶冰饮,拉环扣在他食指指骨, 懒散地递了过来。 青提汁罐装外缘水汽不断滴落。 是他早就准备好的,早就料到她会喊苦。 原先噎在嗓子眼还没说完的反驳和气话,蓦然消失全无。姜晚笙轻眨眼睫,心里感觉酥酥麻麻的。 她伸手接了过来,冰凉的水汽从他的指尖带到她的指尖,体温也在缓缓交触。 “谢谢。”姜晚笙抿了抿唇缝,小声说。 祁琛从喉咙里很淡地回了个音:“嗯。” 第41节 姜晚笙微微仰头,才喝了几小口青提汁,又听到他问,“刚才想说什么?” 很显然是瞥见了她方才脸上的愤愤,但这股气恼早就在他递过来那瓶冰饮的刹那就释然了。 况且她本来就是个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的性格。 成年人不应该都有些心照不宣嘛,比如没说出的话就当做没有。于是姜晚笙打算以装不懂的方式,来委婉提醒他这事可以不用继续追问下去的。 “什么想说什么?”她眼底刻意蒙上一层迷茫,不理解似的否认,“我没有要说话啊。” 祁琛垂眼漫不经心地用湿纸巾揩拭手指,薄唇却勾出好看的弧度,像是根本不信她的话。 他抬了抬眉梢:“继续装。” 听到这话,姜晚笙不自在地别过头去。半天憋不出一个字,索性如他所说装到底,她勾了勾额前的碎发,含糊道:“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目光随意地停落在半空。 刚想挪开,突然看到了什么,她凝定片刻。 已经接近凌晨,路上空荡荡,店面大多也都关门歇业。眼前的街角除了这家药店在营业,还有尽头的一家罗森亮着24h不停的蓝色灯光。 便利店感应玻璃门叮——地自动打开。 一个刚刚买完夜宵的行人从里面走出来,手上捧杯关东煮,冒着热气,食物的香气混着蒸发的水汽往上空飘散。 微风拂过,几缕鲜郁味顺势带了过来。 挥散在姜晚笙的鼻尖,她轻嗅,口水不自觉地往外漫。 算起来她已经有一天没吃饭了。 上班时牙疼没什么胃口,午饭也就没吃,晚上下班又直接打车去了酒吧,更没顾得上晚饭。 本来没什么感觉,但不知道是这个关东煮味道太诱人了,还是口含片发挥了点药效止住些许疼痛,姜晚笙忽而觉得好饿,胃里一阵阵发慌。 饥饿感袭来,肚子猝不及防发出微小的咕唧声。 四周安静,这点声响被无限放大。 晃荡了两圈,稳稳停在两人耳边。 姜晚笙嘴角抽搐了一下。 她自己也没想到肚子会突然叫,一时间有些尴尬。 她转过脸想去偷瞄祁琛的反应,似有所感般的,男人也将眸光抬了过来。目光交汇的几秒,窘迫又多了好几分。 沉默片刻。 姜晚笙调整了一下表情,先开口打破僵局:“应该是哪里的流浪猫在叫。” 完全是情急之下的胡言乱语。 她只想掩盖刚才的小状况,即使心底发虚,面上依旧从容不慌地继续问,“你听到没有?” 祁琛扯唇,看她两眼,不紧不慢道:“没有。” 就在这时,姜晚笙肚子又控制不住地低叫一声。 “这次听到了。”祁琛薄唇牵出更深的弧度,他的语气依旧淡然平静,“还是只小馋猫。” “……” 姜晚笙这回听明白了,他是在明晃晃地打趣自己。 但这个话题是她先引出来的,就算听出来是揶揄也得憋回去。 想了想,不如顺着话茬说下去。 姜晚笙没争辩,装作无事发生地接话:“嘉然是不是晚上还没吃饭,我去给他买点关东煮带回去。” “他吃过了。” “嗯……”姜晚笙停了一会,又说,“那就给他当夜宵吧。” 祁琛目光平和:“他减肥,不吃夜宵。” 姜晚笙:“……”小孩还减肥…… 她懒得和他理论,快饿晕过去了,只有关东煮才能拯救,于是随口扯道,“那我给小e买点带回去。” “你家狗还吃关东煮?”祁琛眼尾轻扬,悠悠问道。 你管我家狗吃不吃关东煮。 姜晚笙吐槽的话都卡在嗓子眼了。 他就是故意的,明明知道她现在很饿,非要玩这种文字游戏。目的就是想让她承认刚才那只小馋猫是她,然后再出言捉弄她一番。 这种没面子的事,就算是饿死她都不会做! 姜晚笙在心底暗暗腹诽了一箩筐,却只字不语,她抿紧唇瓣,眼神迎上祁琛直直和他对峙着。 女孩扬高下巴,眼瞳瞪圆,长而密的睫毛因为怄气而没规律地颤动,连发丝都隐着一圈愠恼,活脱脱像只不肯服输的小鹿。 不再是那个回国后,说话句句斟酌、所有的情绪都深深掩盖藏进疏离和客气中的姜晚笙。 此时的姜晚笙—— 藏不住任何情绪,卸掉所有的伪装。 是真实的、单纯的、明媚又不完美的她。 浑然不觉间,她做回了她自己。 祁琛忽地倾身靠过来,抬手不轻不重地揉两下她的发顶。 很快的几秒后,他收回手掌。 “我饿了,去买吧。” 很浅淡地落声,似乎不觉得他的动作有任何越界。 是很寻常,习惯性的举动。 却让姜晚笙陷入片刻的失神中。她表情空白,愣愣地没应声。 “不去?”祁琛问。 姜晚笙敛起游离的思绪,故作镇定:“去。” 她避开视线,问,“你要吃什么,我给你买。” “随便。” 才说完,祁琛掏出一张黑卡给她,启唇发话,“拿着。” 姜晚笙微微发怔,下意识接了过来。 她低头盯看手心这张黑卡,亮面色印着磨砂图案,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单看材质和印花大概也能猜到额度不会低。 她脑子卡顿了一下,抬头:“这是什么?” “我的副卡,以后刷这个买单。” “……我只是买个关东煮。”姜晚笙语气讷讷,困惑不解,“而且,你的副卡给我干什么?” 他言简意赅:“易嘉然的花销不该你来负责。” 意思是,这段时间易嘉然经常跑来她家里,不管是自愿的还是小朋友吵嚷着要买的,或多或少产生了一些花销。 祁琛留张卡,帮她报销。 姜晚笙领会到他的意思,但觉得没这个必要,刚想拒绝,就看见他抬腕看了眼时间,下颌微绷,似是有些不耐烦。 算了,他要给就给吧。姜晚笙咽掉未说完的话,说了句“我去买了。”就打算进便利店。 还没等她转身,祁琛又道,“所有的花销都走这张卡。” 像是和她强调些什么。 饥饿快要冲昏头脑,姜晚笙已经没力气和他辩驳,乖巧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转头就换了一副表情,小声嘀咕:“拽什么拽,给你卡刷爆算了……” - 五分钟后,姜晚笙从便利店里走了出来。 她左右手各捧着一杯装得满满当当的关东煮,手腕间还套着一个很大的塑料袋,里面也是塞得鼓囊没有任何空隙。 又往嘴巴里塞了一个甜不辣,姜晚笙只觉得心满意足,她边咀嚼边弯起唇角。 胃果然是情绪器官,连带着心情也变得很好。 走下台阶,她到祁琛身边站定。把一个纸杯递给他,喏了一声:“给你的。” 祁琛接了过去,却没吃,单手捏在掌心。不像是先前说的那样饿了,倒像是帮她先拿着,等她吃完手上那杯再给她似的。 他顺手又把她手腕套着的那袋零食拎了过来。 而后,轻微抬抬眉梢,说:“走吧。” 手上因为他的帮忙轻松了不少,姜晚笙倏然间心情变得愈发明快,智齿那处肿胀也在瞬间褪去所有刺痛感。 姜晚笙手心捏着一张黑卡,另一只手蜷紧关东煮纸杯,她边低头小口吃着,边走在前面。 祁琛无声跟在她的身后。 天边是散落平铺的零碎星光,路灯在月色的照耀下摇摇晃晃,两人不疾不徐地往车停靠的方向靠近。 他和她的影子拉得冗长,交叠在一块。 像是许多个过往夏日那般,放学后,一前一后懒懒地往家赶。 或许是今晚的对话拉近了很多距离,姜晚笙整个人忽地放松下来。 她半眯着眼转过身,倒退着走。 话音里有笑意:“我以前也总爱这样倒退着走路,都是你帮我看着前面的路。” 祁琛徐徐看向她,却没有说话。 姜晚笙沉浸在舒爽又陈旧的回忆中,没管他的回答。 微风晃动她耳后的碎发,有几根黏在唇角的位置,她不甚在意地用指尖拂开。 第42节 眼珠转动着看四周的环境,她又说,“这条路我们好像来过,很熟悉。” “是么?”祁琛目光一寸寸地上移,眸色滑动她的五官,他压低了点嗓音,“往左边三步。” 话落,姜晚笙一边心底默念数字,一边循声往左侧挪了三小步,而后继续倒退着往前走。 下意识的信任和安全感,根本不用回头望。 她扯唇笑了一下:“是的,很熟悉。我总记得你好像在这里和我说过什么话。” 停顿须臾,问道,“你还记得吗?” 祁琛眉眼间的弧度有很轻的凝滞,但倏地就平展开,不易察觉。 他目光越过她晃动的影子,再落在她后方的路。 “不记得了。”他说。 “我猜也是,这么久了,就算真的说过什么也应该很难记得住。”姜晚笙眼底的笑意蔓延开,睫毛颤动了几下,而后移开视线,缓慢别过身去。 路灯的薄光打下几道竖影,将两人之间的距离隔开。 他和她又变成原先的姿势,他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勺,她只能看到前方通往以后的小路。 自然地,他们总是看不见对方眼底暗藏的情绪。 “那你呢。” 祁琛在后方淡淡问道。 微风摇晃,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姜晚笙好一会没说话,她垂眼盯着手心的那张卡面,思绪跟着这阵夏夜晚风飘得很远。 那她呢? 她记得住过去吗? 那是十几岁的盛夏,在这条铺满红砖的小路上,梧桐长得茂密繁盛,枝桠快要伸展戳破很多悸动难耐的心跳。 那也是姜家因为生意融资失败,差点宣告破产的一年。 姜晚笙日日心惊胆战,因为父亲的脾气突然暴躁,因为母亲夜夜哭肿的双眼,也因为害怕和祁琛分别。 她无法宣泄自己的情绪,于是在一个深夜离家出走,躲进小巷中。 除了逃避,好像都不是她所擅长的。 蹲坐在拐角,脑袋埋进膝盖里。 梧桐飘落下一片绿叶,少年骑着车飞驰而来,停在她的身边,他没问她为什么会出来,她也没问他怎么找到的自己。 两人只是安静对视。 祁琛扔下单车,缓缓朝她走来,从兜里掏出薄薄的棉袜,蹲下身帮她穿上。 他记得她的生理期,也知道她不爱穿袜子的坏习惯。 温热裹上常年冰冷的脚底。 姜晚笙莫名委屈,她抽泣出声,磕磕绊绊诉说难受:“晚上……爸爸又喝、喝酒,玻璃瓶往妈妈身上砸,我想拦,他给了我、给了我一巴掌。” 眼泪像是散了线般话落,一滴滴,洇湿衣领。 “为什么,我没有做错什么,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如果真的破产我们该怎么办?” 祁琛没让她再说下去,径直拥她入怀。 两具身体紧紧相贴,他手掌放柔了力,一下又一下地轻拍安抚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姜晚笙止住了哭音。 她有些累,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呼吸抽噎。 垂眼时,他将一张卡塞进她的手心。 祁琛和她拉开些距离,平视,温声道:“这里有我爸留下的钱、我的奖学金、这些年的压岁钱。” 还有很多很多,他或是兼职,或是集训比赛拿到的奖金,总之是很辛苦、很节省才留下来的一笔积攒。 “我养得起你。” 祁琛捏了捏她的脸颊,唇角的弧度宛若融进春风里那般温柔,“还记得小时候我和你说的话吗?我以后会变得很厉害,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会让你过上喜欢的生活。” “做你自己就好,不要害怕。” …… 到底是不是这条小巷,又到底是不是这株梧桐。 姜晚笙说不明白,也记不清了。 但她总归记得那年青涩的少年,清瘦却永远挡在她面前的模样。 那是她最好的夏天。 她怎么能忘记,她怎么敢忘记。 但人不能自私地要求他人停定在原地等待。 这是她试探的结果。 “我和你一样。” 姜晚笙收起眸底所有的情绪,低声却又笃定,她笑了笑,咽下没吃完的东西和苦涩,“我也记不得了。” 第19章 依恋14 她的最后一句话, 祁琛没再回应。 两人心照不宣地揭过这个不适合深究且没有答案的话题。 康江路距离滨江君庭很近,只有几个红绿灯的车程。没一会儿就到小区了,刚出地下停车库, 阮浠的问候信息就在这个时候弹了过来。 【滴滴滴!】 【晚晚到家没,记得和我说一声啊。】 姜晚笙边往前走, 边低头打字:“才到,你呢?” 编辑完,指尖才按下发送按钮。 后颈衣领突然被人勾拽住, 一股压迫性的力道扯着她往后退, 一时没反应过来, 姜晚笙愣愣地眨两下眼睫。 站定后, 她下意识抬头。 发现面前就是地下车库的玻璃门。 虽然是自动感应的,但要先在边侧的刷卡机人脸识别解锁, 尔后才会打开。 姜晚笙不常来车库, 加上刚刚低头专心发短信,没注意到自己差点撞到玻璃门, 要不是被身后的祁琛扯拽了一下,她的额头非得结识撞个大鼓包出来。 不自觉有些后怕,她呼吸滞了滞, 稍侧头对上祁琛睨看而来的目光。他单手插兜, 另一只手还扣在她的后颈, 神色平静淡淡。 “看路。” 听到他的话,姜晚笙忙不迭打算说声谢谢,还没来得及开口, 又见他缓缓启唇, 收回掌心,语气无甚波澜地多加了一句: “撞坏了, 你赔不起。” 姜晚笙:“……” 原来不是担心她这个人会不会受伤,而是担心易恒集团旗下这道玻璃门是否完好无损,真是万恶、没有一点人情味的资本家啊…… 原先想道谢的话音倏地噎了回去。 姜晚笙调整了一下表情,眉眼带笑,却是反讽的口吻:“如果被我撞了一下,这门就坏了,祁总真的该好好考量一下底下开发商是不是存在偷工减料的行为。” “而且,”她指了指拐角的打卡机,“这个解锁键的设计本身就不合理,如果不小心撞到到底算谁的责任呢。” “作为业主,我很不满意。” 祁琛不气反笑,轻抬眉梢又看她两眼。 似是打量又像是审视,是看调皮小动物般的眼神。 他闲散地按下解锁键,自动感应门缓缓向两边敞开,他迈步往里走,边落下淡笑和慵懒混杂在一起的嗓音。 “姜设计师多虑了,暂时还没有过因为忙着玩手机而撞到门的先例。” 姜晚笙跟着他进了电梯里,她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很浅的揶揄,就着他的词汇,她不服气地逐字逐句反驳。 “我没有玩手机,我是在回朋友的消息。” 祁琛没搭理她。 他微垂眼眸,指腹勾着腕侧的表带正了正,姿态懒洋洋的,轮廓深邃的五官在冷光的映照下晕出一层模糊光影。 冷峻的眉梢很轻地上扬,唇角弧度松散带笑,看起来像是根本不信她所说的话。 一直偷瞄着的姜晚笙很不满意他的反应,她抿抿唇刚准备再说些什么。 恰逢这时候,阮浠又回过来微信。 是一条语音。 为了证明刚才她是真的在回消息而不是玩手机,她径直戳下语音,打开外放。 清甜略微有些醉熏的女声,从手机里清晰地传了出来。 “我也到啦,准备洗个澡睡觉。”喝醉酒的人话题转得极快,阮浠突然想到什么,拔高了分贝,吐槽道, “狗男人真他妈的死装,明明很在意,就是憋不出一句好话来。这种人只有失去才他妈的知道后悔。” 尾音落下,祁琛转头瞥她一眼。 明明知道阮浠说的是她最近追的高冷男,但祁琛那晦郁不明的眼神倏地投过来,还是让姜晚笙脊背无端地一紧。 “干嘛……”姜晚笙抬睫和他对视,轻咳一声,莫名其妙开始自证清白,“我可没有说过你坏话。” “你紧张什么?”祁琛下巴压了压,口吻平和。 “我什么时候紧张了……” 第43节 她只是默默在心底骂他,又没有和别人骂过,她有什么好紧张的。 姜晚笙无声自我安慰一通,而后很有底气地敛起视线,指腹不小心触碰到手机屏幕,点到了阮浠发过来的第二条语音信息。 “哎呀我今晚忘记一件事,马上快到你生日了,好不容易今年回国了,和姐妹说说你想怎么过?” 姜晚笙笑了笑,指尖摩挲两下,刚想打字回复。 身侧男人不轻不重地倏然开口。 “你生日快到了。” 语气平静,不是在问她,而是陈述句的叙述。像是提醒她,或者说是通知她这个信息。 姜晚笙几乎是无意识“嗯”了声。 祁琛没再说话,眼底不含任何情绪地盯看她,似乎是在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她没搞明白他什么意思,顿了顿。 放在很多年前,姜晚笙大概会提前很久,有意无意地提醒他自己的生日快到了,然后满怀期待等待祁琛送来的礼物。有好几次还因为他进封闭集训营导致没有卡点祝她生日快乐,无理取闹地单方面和他冷战几天。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她对他没有也不应该有任何期待,事实上,她对自己许多以往在意的东西也早就失去了当年的心境。 紧闭的空间里安静了半晌。 没人说话,空气仿佛都暂停了流动。姜晚笙默默措辞,试探性地开口打断寂然,道: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要是阮浠不提我都快忘记是几号了。” 说完,电梯抵达楼层。 “叮叮”两声后,伴着窸窣细微声响,门缓缓打开。 祁琛把一只手从兜里抽出来,站直脊背,懒散地抬脚往外走。 只是跨步出去前,没由来启唇。 嗓音平淡,仿若随口的语句:“九月二十四。” 没想到他还记得。 姜晚笙神色愣怔了一下。 “还有十六天。” 他下巴压了点弧度,倒计时从喉结滚出,轻轻地弥散在空气中。 姜晚笙依然不明所以,他话里的情绪浅淡到让人找不到任何线索和头绪。 但是她心头还是不由地颤了颤。 大拇指和食指无措地摩擦搅和在一块,齐齐按进手心。 这是姜晚笙感觉到期待和紧张时,才会有的生理反应。 - 接下来的几天,姜晚笙照常上班。 但手头的项目却没什么实际进展。 按照合同上规定的日期,还有一周嘉楦就该把别墅的设计图纸初版发给客户确认,而后再针对性细节改稿。 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和甲方进行过需求沟通的基础上。 而姜晚笙和她的甲方——祁琛,到目前为止,一次正式的房屋需求沟通都没有过,以至于她对设计思路根本无从下手,更别提产出效果图和施工图了。 倒不是她工作划水,而是根本没有机会。 私下时间,祁琛从不与她谈及工作。上班时,她又很难预约得到易恒集团总裁的日程空档。 每次打电话给易恒的前台,永远都被那头礼貌告知已经将她的预约转达,然后再无下文。 即使是日理万机也不至于半个小时也抽不出来吧,姜晚笙都有些怀疑,到底是前台根本没有登记她的预约信息,还是祁琛故意在为难她。 但不管是哪种可能,她现在都无计可施。 怎么打工这么难啊…… 姜晚笙无力地趴在工位上,对着电脑哀叹一声。 后方的赵权听到动静,滑着转椅挪了过来,他关切道:“姐,祁总还没约到啊?” 姜晚笙下巴压在手背上,虚弱地点点头。 “这可咋办啊。”赵权也跟着心情丧了下来,说,“袁总今早晨会特地说了这事,这项目现在是公司的重中之重,不能有一点差错,不然别说奖金,咱们这组工作都不保。” 听到有可能会被开除,姜晚笙脑仁绷得更紧了些。 她瞒着父母独自回国,就是为了可以完全抽身独立。况且她放弃伦敦的创业成果,将所有的职业规划都放回至滨北,已经是毫无退路了。 不管是想从姜家脱身出来,还是想要完全掌控自己日后的所有选择,嘉楦都是她不能丢弃的一张底牌。 想到这里,姜晚笙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子。 她打算跳过预约这环,直接去易恒总部找祁琛,就算见不到,蹲着总有机会。 刚想起身,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一串陌生座机号,她停下动作接听。 “姜小姐您好,我是祁总助理何喻。” “何助……”姜晚笙听到熟悉的名字,眼皮跳了跳,反应慢半拍地接话,“是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因为前台工作上的疏忽,刚刚才发现漏掉了您的几次预约,实在抱歉。” 只有几次吗?几十次都有了吧。 但姜晚笙也不想再作为难,她回道,“没事,方便问一下祁总大概什么时候有空?” 何喻:“祁总日程安排比较满。” 他稍微停顿两秒,又说,“稍后一个小时倒是可以,但是不知道您现在方不方便过——” 都没等何喻说完,姜晚笙赶忙应下,“可以,方便的。” 她利落地抽开椅子,随手拿起桌上的小包,往外走,边对着听筒说,“我十分钟后就到。” … … 甚至都没有用到十分钟,姜晚笙下了出租车后一路小跑,带着急切的心情将时间压到最短。 下午三点零三分,她到达易恒大厦门口。 总部在cbd最中心区域,几栋大楼相连,建筑呈中间镂空,外立面螺旋扭转上升结构,高耸入云、十分奢华显眼。 不像是办公楼,倒像是整个城市标志性建筑。 一楼接待区围绕着干净锃亮的落地窗,空旷的环境里蔓延着淡淡的咖啡香味。 姜晚笙走进去,发现何喻已经站在电梯旁等待,他看见她后,微微颔首示意。 “久等了何助。”姜晚笙先开口。 “这是我应该做的。”何喻刷卡,按下电梯按钮,伸手稍挡梯门,“姜小姐这边请,祁总已经在办公室等您了。” 总裁办在顶层。 安保严格,一楼和六十六楼都有专职人员进行登记和把控。电梯刚打开,秘书区穿着职业装的男男女女都站起来迎接,表情一丝不苟地严谨状。 其中一人走过来,与何喻低声交代:“董事长来了。” 何喻点头,领着姜晚笙往最里侧走,边走边侧身温声道,“祁总可能还要有一会,您先在沙发这坐一会。” 应声抬头,视线里,沙发区就在总裁办公室斜对面,挨靠得很近。姜晚笙犹豫了一下,本着不打扰的心态,她问:“要不我就在这里等吧。” “祁总交代让您——” 何喻后半句话还没落地。 前方突然传来一道严肃沉冷的质问声,听上去是老人的声音,但却遮不住岁月和阅历留下的凌厉。 “万和项目秦家是重要的一环,那块码头的航流量需要我提醒你吗?” 冰冷的责备、训斥揉进空气中。 刚才听到是易恒的董事长来了,也就是祁琛的外祖父易章恂老爷子。 他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听着像是祁琛做了什么让他很不满意。 姜晚笙不自禁地往前走几步,发现总裁办公室门并没有紧闭,而是大方随意地敞开,所以对话才能这么清晰地传至耳边。 里面的画面没有一点遮挡地落进她的眸底—— 易章恂拄着手杖,背身站在木桌前,他头发花白,虽然看不见面上的神情,但怒气隐在光线昏暗的环境中。 而祁琛却稳稳坐着。 他姿态从容散漫像是毫不在意,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轻扣桌上的文件。 透明落地窗完全映照他拓跋的身形,眉骨深邃,喉结无声滚动,宛如胶片机里裹满颗粒质感的一帧。 他眉头轻挑,抬眼淡然回道:“万和项目您就这么确定我能丢?” 易章恂再度愠怒出声:“秦老不放手,你拿得到码头那块地吗?” “您也说了,是和秦老谈合作。”祁琛眯起眼,语速不疾不徐道,“而不是和秦老的孙女。” “我的婚姻和这个项目更没有关系。” 这话落地,两人对视须臾。 空气里僵持着对峙,气氛愈发紧张,却也没有人打破这片凝滞。 默了好几分钟,易章恂微弓着后背,咳嗽几声。他移了移手中的拐杖,再开口嗓音不似刚才那么紧绷。 沾染几分柔和,更像是商量。 “一举两得的事,秦老的孙女喜欢你,你们订婚既能把这个项目坐稳,你的终身大事我也就不操心了。” 易章恂问,“还是说,你对未婚妻有更好的人选?” 听到这里,门外的姜晚笙眼瞳懵然,一种道不明的情绪浮上心头。肩膀上挎包也在倏然间滑落,顺着胳膊掉在地上。 第44节 总裁办的地砖上大面积铺满柔软的地毯。 即使包里塞满了物件,掉落在地也是只碰撞出一点细微的声响。 但就在下一刻。 里侧的男人似是敏锐察觉到这点动静般,他慵懒地换了姿势,双手缓缓交叠,侧身直直地看过来。 姜晚笙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和他的目光在半空中不错开地对撞。 她无意识咬了咬下唇,脑袋一片空白。 祁琛很轻地挑了挑眉峰,眸底浓黑镀上一层淡淡的光。 他看着她慢条斯理,意有所指道,“有更好的人选。” “说不准过段时间就给您老领回来做孙媳妇。” 易章恂怔了几秒,循着他的目光也看向门外。 就看见一个女孩懵懂无措地站定。 耳后根染红大片肌肤。 第20章 依恋15 当两道目光一齐聚焦在自己身上, 让原本还在小心翼翼偷听的姜晚笙脑子兀地发空,呆滞了好几秒不知该作何反应。 心跳不断加速化作鼓点声,清晰地敲在耳膜边。 提醒着, 她在莫名紧张。 是因为不光彩的偷听行为被人发现,还是因为祁琛那意味不明让人发慌的眼神。 不过根本没时间思考。 思绪稍稍回正, 姜晚笙第一时间往后退,缩着身子,快速躲进旁边的拐角阴影里。 确定自己藏得严严实实后。 她甚至还小幅度招手示意身侧的何喻, 小声催促:“快过来啊, 别让他们看见你!” 何喻一头雾水, 不过还是跟着走过去, 站她身后,语气犹豫道:“姜小姐, 您这是——” “嘘……”姜晚笙压低嗓音打断他。 她眼都没抬, 半蹲在墙角,头时不时微探一点出去, 整个人虚浮着明晃晃四个大字:做贼心虚。 “。” 何喻噤了声,不再说话。 两人四周陷入空荡荡的安静中。 而办公室里的对话仍在继续。 从门缝里往外飘散,落在无人走廊里衬得愈发清晰—— 易章恂眼见视线里的女孩匆匆走开, 也就没当回事, 收起视线后重新看向祁琛。 刚才的话他也认为是祁琛随便找理由作搪塞。 “你的婚事我们先不论。”易章恂转回话音, 手心攥紧拐杖,沉声说道,“这次去瑞士和秦老的商谈准备得怎么样?” 祁琛目光从百叶窗侧慢慢渡了回来, 抬眸淡淡回:“今晚就出发。” 易章恂点头, 面色也稍微缓和了几分。 生意场上的事,他向来是放心交予祁琛去处理的。作为集团掌权人, 凡事他自然是要从利益出发做考量。但作为才找寻回血缘至亲的外祖父,总是对祁琛多了几分亏欠,不忍太过苛责。 沉默几息,易章恂重新开口,语气已然沾上些许面对小辈才有的和蔼:“自己注意安全。” “你要不愿意和秦家联姻结好,外公也不逼你。但是这次秦家孙女正好也在瑞士,你总归是要和过去和她见一见。” 他有意交代,“接触了再说,小姑娘我看过,是不错的。” 话落。 祁琛掀了掀眼皮,声线寡淡:“知道。” … … 等易章恂走后。 何喻随后领着姜晚笙进了办公室。 彼时,祁琛正站在落地窗前,双手插兜,衬衫袖口被随意挽起,露出的小臂肌肉紧实利落。 听闻到敲门声,他侧身看过来,眼眸里没什么情绪。 何喻语气恭敬地报备:“祁总,姜小姐找您。” “嗯。”祁琛口吻沉冷,“出去准备吧。” 何喻立刻了然。 微微躬身后就转头离开,出去前顺手把门带紧。 咔嗒一声。 一时间整个空间里只剩下空气净化器轻微声响、钟表走针轻音,以及彼此静静的呼吸声。 姜晚笙还没来得及观察办公室的环境,就听到男人蓦地开口问她:“要喝点什么?” 闻言,姜晚笙摇摇头:“不用了。” “那就直接开始。”祁琛没强求,他对着身后会客区的沙发方向,抬了抬下巴,“坐。” 而后他也抬脚走近。 两人坐定后,祁琛后背松散地倚靠在沙发上,单手随意搭在膝盖上,问道:“姜设计师找我是有什么事?” 见他换了工作上的称呼,姜晚笙也立刻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她从包里掏出纸笔,端庄坐直,温声: “祁总,我是来和您沟通湾城公馆设计需求。” “您可以和我说一下对房屋的居住要求、整体效果大概构想之类的。”她边打开笔帽准备做记录,边说话。 “我呢,”祁琛眉眼懒怠,瞥她一眼,“设计需求很多,也很复杂。” “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只要是您提出的我都会一一记录,然后落实到图纸里方便您后续确认。” 姜晚笙对工作一直都很严谨、认真。 耐心更是室内设计师基本的职业素养,她并不觉得客户需求繁杂是件难事,反倒能让她细化设计思路。 可她明显领会错了祁琛这句话的含义。 “我的意思是——” 祁琛身子微微前倾,不紧不慢地说,“我没空。” 姜晚笙愣了一下,抬睫看向他。 他目光静而定地和她对视,补充道:“有公务需要去一趟瑞士,一个小时后的飞机。” “啊……”姜晚笙眼眸稍顿,“那……” 眼前这种突发情况,意味着她今天完全是白跑一趟。但是合同上的时间卡得又很死,如果空手而归,后续的所有进展都会随之 延后,工期不在规定的期限内完成注定视为违约。 她脑子停止运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人说话,空气沉默了须臾。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再次轻声叩响。 “进。”得到祁琛的应允后,何喻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三两个助理,都提着公文包和简约黑色行李箱。 明显是为出差做准备。 “祁总,车已经在楼下。”何喻说。 祁琛低头看眼腕表,大步一迈,准备往门口走。 突然想到什么,他淡然转身,眸光落在还呆坐在沙发处的人,交代一句:“安排人送姜小姐回去。” 何喻颔首,刚想做出回应。 姜晚笙蓦地站起身,她“啪”地合拢手中的笔记本,抿抿唇后落声:“您去机场路上的时间可以留给我嘛?” “不会耽误太久。” 她眨眨双眼,眸底写满了恳切的请求。 祁琛眉头很轻地挑了一下。 几秒后,敛睫,言简意赅地撂话:“随你。” - 易恒大厦一楼门口。 一行人依次有序上车,姜晚笙小步跟着祁琛上了最前方那辆,两人都坐在后排。 车刚启动,姜晚笙就直奔主题。 毕竟对她来说,现在时间紧迫,没有一分钟可以浪费。 “祁总,您这套别墅主要是做什么用途?” 她侧过身面对着祁琛,把本子垫在腿上,手心握紧黑笔,看着他问。 祁琛安静几秒,开口时薄唇弧度寡淡:“我和你说过。” 姜晚笙哑然片刻,她知道他说过,但也记得他后来又说是骗她的,根本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只能再三确认。 她轻咳一声,兀自低语:“那就是婚房。” “后期是否会经常居住呢?” “嗯。” 第45节 “那是否会养宠物?” “嗯。” “会经常在家做饭嘛?” “嗯。” “对收纳需求、装修颜色和风格有什么要求或者想法吗?” “没有。” 姜晚笙倏地停下记录的笔尖,下意识反问:“您刚才还说需求很多。” 这次祁琛不再惜字如金,适才闭目养神的眼睛轻微睁开一条狭缝,他的声音不温不淡:“刚才是刚才。” “?”还能这样? 才过去几分钟,怎么说变就变…… 她正准备再说些什么,一抬眼,发现祁琛已然重新闭上眼。 他指腹捏了捏眉骨,透着些许不耐,似乎是懒得搭理她。 姜晚笙呼吸一噎,没说完的话又识趣地咽了回去。 她能清晰听出他的不配合,但毕竟是甲方,她又不能对他有任何要求。 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车上沟通时间,难道也这么泡汤了? 就在她陷入不知所措的烦闷时。 副驾驶位传来手机铃声,何喻看了一眼,侧过身低声道:“是秦小姐。” 祁琛掀开薄眼皮,眸光在虚空停了半晌后,才伸手接了过来。 接通后,他没说话,对面先开了口。 “祁琛哥哥,我是秦婉姝呀。” 声线刻意放软,悦耳灵动,语气也是带着明显的娇嗔。 车内空间就这么大,听筒并没有所谓的隔音键,女人的话语一字不落地全然落进姜晚笙的听觉里。 想不听都不行。 尤其是“哥哥”二字,像是细针般倏地扎进姜晚笙的心脏,让她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眼神乱飘了会找不到固定落脚点。 姜晚笙索性扭过头去,看向窗外,挡住眼眸一闪而过的无名情绪。 祁琛从喉咙里冷冷蹦出几个音:“你哪位?” 秦婉姝显然是听出他嗓音里的不爽,弱了几分,转移话题:“我听爷爷说你明早到瑞士,我来接你呀,你到时候请我吃好吃的!” “不用。” “就这么定了。”秦婉姝像是听不懂话一样,一锤子定音。 “秦婉姝。”祁琛再开口声线蒙上一层寒意,让人不自觉地感到紧张,他有意警告,也算一种提醒,“我记得和你说过,我有女朋友。”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不疾不徐地移至右侧,停在玻璃窗的倒影上,和正在发呆的姜晚笙眼眸直直地对撞。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几秒。 某种微妙的氛围蔓延开。 秦婉姝完全不信,继续说:“你就是骗我的。” “我问过爷爷了,你根本没有女朋友,除非你这次带过来,不然我追我的,你管不着!” 话毕,她仿若不想再听,径直切断了通话。 听上去就有些大小姐脾气。 嘟嘟两声后,祁琛把恢复黑屏的手机丢在一边,他浑身漫起一股戾气,眉眼紧皱。 姜晚笙虽然没有转过头去,但也轻微嗅到几缕烦躁的气息。 她在心底默默捋顺了一番。 这个秦婉姝就是易老爷子刚才口中说的,想给祁琛订婚的女孩,听起来也很喜欢他。 祁琛大概是拒绝过她很多次,以有女朋友为借口,但是她根本不信,继续缠着他。 两家还有生意上的合作,没法扯干净。 但这些都和她没什么太大关系,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在合同规定日期前完成设计初稿。 视线里车流越来少,眼见即将要到机场,姜晚笙心头有些着急,侧头问:“祁总,方便问一下您回来的归期是?” 祁琛看她一眼,轻抬下颌:“何喻。” 何喻立刻接收到讯息,翻了翻日程表,回道:“这趟行程大概是二十天左右的时间。” 闻言,姜晚笙本就耷拉的脑袋垂得更无力。 二十天,怎么算都来不及。 等他回来,黄花菜和她的工作一同凉了。 “那……你”姜晚笙已经不管什么尊称不尊称的,急得小声提议,“之后可以和我线上沟通嘛?” “隔着时差,姜设计师是打算影响客户的休息时间?” 果不其然,完全不配合。 沉默,无语又无奈的沉默。 车不知何时慢慢停稳。 余光里周遭环境已经变成地下停车场,指示牌上写着显眼的——滨北首都机场。 何喻先一步下车,绕了一圈,微弯腰拉开老板这侧车门。 祁琛稍整袖口,长腿往前伸了伸,正准备起身,衣摆倏然被人扯拽住。 姜晚笙完全是情急之下的举动,没过脑子,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让他离开,但是要说什么还没想好。 脸憋得微红,眼神乱飘。 祁琛平静问:“姜小姐还不下车,是打算和我一起去瑞士?” 这话像是突然点醒了姜晚笙。 一个大胆的想法划过大脑。 暗自思想斗争了几分钟。 她咬咬牙,径直侧身转过来,面对着祁琛。 “祁总,我们做个合作怎么样?” 祁琛似乎对她的突然开口并不惊讶,只是迎上她的目光,示意她说。 “我和你一起去瑞士,接下来几天,你要在休息时间完全配合我的工作。” 她特地咬重“配合”二字。 祁琛没答应,也没拒绝,平静地拿出高位者的姿态,淡声问:“既然是合作,那么姜小姐可以给我什么好处?” “我可以做你的助理……” “我有助理。”祁琛不为所动,他漆黑的眼眸浮上轻浅的光斑,“我的行程很满,还要处理一些繁琐的人际关系,凭什么要配合你的工作?” 姜晚笙循声顺势接话问道:“你说的人际关系,是刚才电话里的那位吗?” 祁琛没应声,算是默认。 “那个……”姜晚笙小声试探,“我有听易嘉然和我说,你现在是单身。” “如果你是特地拿这个做摆脱她的借口的话……” 话音卡了卡,踌躇不知该怎么合适地说出口。 姜晚笙抿唇半天不语,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半晌后,才弱弱开口,声音细小没什么底气:“我可以……” 祁琛半眯了眼眸,尾音几不可察地上扬:“嗯?” 屏息了几秒。 她闭眼把提议一股脑说出来,有些孤注一掷的意味, “假装做你的女朋友。” 第21章 依恋16 话声落下, 何喻很识时务地重新关上车门,司机也不知道在何时下了车。 因而,密闭的狭小空间内。 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慢慢牵缠在一起。 无人再开口, 一阵凝滞的缄默。 姜晚笙能够清晰听到自己不断打鼓的心跳,微微掀开的眼睫慌乱眨动。 刚刚情急之际, 她嘴比脑子快了一步。脱口而出以后,才彻底反应过来。 假装做他的女朋友? 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可事已至此,思忖了几秒。 姜晚笙咬了咬唇, 强装镇定迎上他的目光:“怎么样, 要不要考虑一下?” 祁琛没立刻接她的话。 他眉骨轻微地挑了一下, 整个人慵懒地靠着椅背,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打火机表面。 第46节 目光不错开地盯着她,仿若真的在认真考虑。 姜晚笙被盯得浑身不自在, 偏偏现在进退两难。秉持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 她稳着心绪和他对视。 分秒被拉慢了速度。 好在这种僵局并没有持续太久,祁琛忽地开口, 言简意赅提醒道:“护照。” 姜晚笙马上了然,说:“我的证件都在包里。” “你见我都随身带着证件?” 祁琛的唇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 他好像总是擅长误解她的话。 姜晚笙默然片刻,语气略微无奈:“我只是比较喜欢带在身边。” 这是出国后养成的习惯。自从那次在伦敦机场丢掉行李后, 她便长了教训, 所有重要的证件永远带在身边, 这样会让她更有安全感些。 没想到今天能派上用场。 祁琛敷衍地应了一声,尔后不紧不慢地又抛出一个问题: “你有瑞士的签证?” 姜晚笙呼吸顿了下,眸底浮上一圈茫然。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她看他, “我们当时是一起申签的。” 祁琛抬眸, 和她对视:“有这回事?” 见他如此反问,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压上来。姜晚笙眼睫轻微动了两下, 想到以前—— 瑞士一直都是姜晚笙最喜欢的国家,她多次和父母提出想趁着假期去旅行,但因为没成年,陶君然不太放心,便没有答应。 后来好不容易等到高中毕业,她第一时间就拉着祁琛去申请了瑞士的签证,很幸运,大使馆给了五年。 他们做好了行程规划,只等着出发。 但一场变故姜晚笙匆匆出国,和祁琛也不欢而散,约定转而变成一场虚梦。 时间过得很快,已然是签证到期的最后一年。 时间也很慢,见证着物是人非,很多细碎的回忆也渐渐被淡忘。 确实过去太久了,他忘掉也是正常。 “不重要。”姜晚笙抿了抿唇角的弧度,不动声色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总之我这边完全没问题。” “祁总,要不要答应这个合作?” 祁琛瞥她一眼,缓缓收回眼眸。 他坐直,后背离开皮质后座,随手扯松衬衫领口。 手指微抬叩开车门,丢下一句:“走吧。” 盯着他的背影几秒,姜晚笙突然反应过来他是答应的意思,倏地松了一口气。 她忙不迭跟着下了车。 … … vip通道直通头等舱。 舷梯边侧,机长和空姐身着制服早早站立等待,端着笑颜迎接,引领几人走进客舱内。 两排连坐,还有一个单独的休息室。 应该被包机了,所以除了他们根本没人。 换上拖鞋后,姜晚笙随意找了一处沙发椅坐下。 灯光被调节至最适宜的亮度。 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白茶香味,让人不自觉感到舒适放松。 起飞前,空姐拿来定制菜单让她选择晚餐菜品。 她没什么胃口,捏着菜单犹豫了半晌。 兀地,突然想起来什么。 “那个……”姜晚笙侧头看向并排而坐的祁琛,轻声问,“嘉然和小e怎么办呀?” 祁琛眼都没抬,指腹停在电脑键盘上:“已经接走了。” 没懂什么意思,姜晚笙下意识反问:“什么……被谁接走了?” 祁琛合上电脑,回头和她对视。 “易嘉然的妈妈把他和狗都接走照顾了。” “啊?”姜晚笙语气顿了顿。“嘉然妈妈回来了?不是说还有好久才回来嘛?” “提前了。” 姜晚笙目光跳动了一下,小声咕哝道:“这么巧……” 不过她也没当回事,转而道谢,“那要谢谢嘉然妈妈了,帮我照顾小狗。” 还没等祁琛回答,何喻突然走了过来,躬身和他低语了几句。祁琛微微颔首,和她说:“我有个会。” 他下巴轻抬,“要吃什么直接说就行。” 姜晚笙应下,礼貌性地回道:“好的,祁总。” 祁琛正准备站起身的动作停了一瞬,他眉眼低垂,居高临下的眼神中晦涩不清。 “你不换称呼?” 换什么称呼?工作时间喊祁总不对吗? 茫然对上他视线的刹那,突然反应过来,她这次是来假扮他女朋友的,总不会有人还喊自己男朋友尊称吧。 眼见他睥睨而来的目光带着点不信任的意思。 姜晚笙赶忙改口:“好的,男朋友。” 话落的当下,她看见祁琛的薄唇几不可察地扯了点弧度,她的脑子也跟着卡壳了一下。 又在胡言乱语什么…… 即使心底翻涌,面上她继续装淡定。 耳朵尖沾了点红温,她伸手揉了揉,而后机械性给自己找补,“去开会吧,辛苦了。” “不辛苦。”祁琛语气懒洋洋地,眉眼轻扬似是很愉悦,“女朋友。” “……” 指尖触到的那股灼热扩散了几分。 - 等祁琛走后,姜晚笙还是不太饿,看了半天菜单只点了一个甜品——车厘子乳酪软欧。 乳酪甜腻,蛋糕胚柔软入口即化。 口感和味道都很好,她不知不觉就吃完了一整个。 血糖升高,人不自觉跟着犯困。 和空姐要了一个毛毯,她便蜷窝进沙发里准备睡会,不知是因为今天奔波了一天,还是最近正临生理期,一直入睡困难的姜晚笙这次很快就进入到深度睡眠。 熟睡之后,却陷入一个接着一个的梦境。 反复循环的画面像是卡了机的录影带,一帧帧往前拨动,又像是有一团浓雾将她笼罩。 不舒服的体感包裹在全身,她慢慢皱紧眉心。 想要醒来,却挣脱不开。 额头沁出薄汗时,一双大掌忽地托住她的腰,揽进怀里。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让她蓦地放松下来。 姜晚笙无意识伸开手臂,顺着气息挨靠得更近些。 她不知道自己在抱谁,但却又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个拥抱是那样的久违、安全。 她贪婪地扯拽着他。 迷迷糊糊地,眉头的弧度被人温柔地抚平。姜晚笙弯了弯唇角,脑袋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彻底熟睡过去。 连梦都没了踪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 意识渐渐清醒,姜晚笙慢吞吞睁开眼睫。 刚开始眼前一片模糊,她缓了一会,薄纱才褪去。发现祁琛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坐在她身侧低头看文件。 姜晚笙撑着手肘坐直,睡眼惺忪地问:“还有多久到?” 祁琛没回这个问题,只是微微眯眼瞥她:“睡得怎么样?” “很好啊。”姜晚笙打了个哈切,一边伸懒腰一边说,“睡得好舒服,我感觉自己睡了好久。” 懒腰伸到一半,她余光忽而瞄到身后站了一圈人。 祁琛带来的下属们都围站在侧后方,地上放着行李箱,面面相觑,像是在等待什么。 众人动作轻微,空气安静到落地可闻的地步。 姜晚笙愣了愣,思绪瞬间清醒。 她扭头看向窗外,视线里已然没了云层,只有 光线充足的空旷滑道。 “不会是……” 姜晚笙声线木讷,表情呆滞,不死心地确认,“已经到了吧……” 祁琛没回应。 第47节 他眉眼倦懒,喉结滚动两下:“走吧。” 这话落,下属们立刻接收到指令,纷纷站直身。早就在门口等待的乘务人员也井然有序地开始做送机服务。 电话通知给地勤和司机,告诉他们可以做准备了。 实际上,这架航班在半个小时前就已停稳,却于瑞士苏黎世机场长久滞留不动。 只因为一个女孩还未睡醒。 她难得好觉,他不想惊扰。 … … 下了飞机,姜晚笙整个人还处在巨大的窘迫中。 她红着脸低头往前走,一言不发。 祁琛余光看她一眼,姜晚笙恰好抬眼,两人视线在半空中对撞。 “你为什么不喊我?”姜晚笙咬了咬后槽牙,嗓音沾上控诉,“害得我丢脸。” “你怎么知道我没喊。” 姜晚笙微微怔住。 “喊了你三次。”祁琛的神情松散,慢条斯理道,“你睡得和小猪一样,不醒。” 气氛揉进些许尴尬。 “……”姜晚笙在他的注视下悄悄咽了咽口水,低声咕哝两句,“谁是小猪……” 沉默须臾,她调整了表情,径直略过这个话茬给自己找台阶下:“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机场门口有车接我们去酒店。” 姜晚笙点点头,她突然想到祁琛那通电话,那个秦婉姝似乎有说要来机场接他。 短暂沉思了会。 她向他靠近点,压低嗓音问:“等会需要我做什么嘛?” 因为突然拉近的距离,祁琛可以清晰看见她眼角因为才睡醒,而沾染的水光。 她长翘的睫毛间也浮着暖光。 祁琛视线凝定在她的眉目正中间,缓缓往下压,而后兀地伸出手掌,声线平和仿若随口一句:“帮个忙?” 她微垂眼眸,看着他的手。 目光轻轻地跳动,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拨动了一瞬。 只有几秒的愣神,姜晚笙没犹豫,伸手牵住他的手心。 温热的体温逐渐从相贴的皮肤间,来回过渡。 他们现在毕竟是情侣的身份,这样的行为并不奇怪。 姜晚笙稳了一下酥麻的思绪。 刚想开口,下一刻,猝不及防地被定在原地。 手指倏然间被一个东西套牢。 她低头,发现祁琛将一枚戒指圈进她的无名指,在灯光下折射出斑驳银色碎影。 和他的无名指佩戴的那枚刚好是一对。 如果仔细看,还会发现是祁琛先前那枚摘掉的尾戒。 戒维竟然完全与她的相匹。 姜晚笙杏眼浮起懵懂,不解又恍惚地掀眸看他。 “演戏要演全套。”祁琛直直地看她,嗓音几不可察地揉进沙哑,“女朋友。” 他牵紧她的手。 单手指腹勾了勾,而后悄然换了姿势。 十指相扣,密不可分。 两枚戒指就此磕碰出很轻微的“嗒”响。姜晚笙的心跳也随之不可控地错了一拍,她分心突然想起十八岁那年,祁琛给自己的许诺—— “会在生日时带你去最喜欢的地方。” 周遭散发着很淡的栀子花与谷雨冲刷后的绿叶味道。 一如四年前那个陷入尾声的夏日。 在充满浪漫气息的苏黎世机场,人群中不知何人低声对自己的爱人说了句法语。 nous n'avons pas manquéà notre rendez-vous (——我们都没有失约。) 第22章 依恋17 走出机场大厅, 姜晚笙第一眼就认出秦婉姝。 她身穿miu系高定款小粉裙,挂脖式设计,衬得那张巴掌大的娃娃脸愈发可爱、灵动。细白的手腕上佩戴一只理查德米勒满钻女表, 轻微动作,就会和其他几条叠戴的手链磕碰出“叮当”声响。 整个人形象在人群中很显眼, 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被富养得很好的小千金公主。 但毕竟也是猜测,姜晚笙稍顿脚步,扭头和祁琛低声确认:“是她嘛?” 祁琛顺着望过去, 不温不淡地回了个:“嗯。” 就在这时, 秦婉姝倏地眼尖发现他们一行人的身影, 她惊喜地喊了声“祁琛!”然后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她满心满眼只有祁琛, 以至于一直等走到两人面前时,才堪堪注意到祁琛身边的姜晚笙。 以及, 两人紧紧相牵的手心。 秦婉姝立刻换了表情, 她蹙眉盯着姜晚笙,语气不善:“你谁啊?” 身上到底肩负着帮忙处理人际关系的隐形任务, 面对质问姜晚笙没有往后退,而是轻咳一声,手腕微抬, 将两人十指紧扣的姿势放在更显眼的位置。 她莞尔, 大大方方地回应:“你好, 我是祁琛的女朋友。” 秦婉姝上下打量她一圈,明显是不信:“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才回国不久,之前一直在伦敦, 秦小姐眼生也是正常。” 姜晚笙平静地把话圆了过去。 秦婉姝神色依旧怀疑, 索性略过她,扭头看向祁琛:“真的嘛?” 姜晚笙嘴唇动了动, 刚想把话接回来。 身侧的男人倏然淡声落嗓一句:“不是女朋友。” 闻言,姜晚笙呼吸噎了一下,她唇角弧度凝滞,不明所以地抬眼和他对视。 就见祁琛视线从她的脸上缓缓滑落至手心,最终定在两枚交叠的戒指上。 眸底情绪很浅,却莫名透出几分在意。 “才求完婚。” 他曲指缓缓摩挲她的戒指外环,喉结滚动,不疾不徐地把话说完,“所以不是女朋友,是未婚妻。” 求婚二字太过郑重。 空气倏尔变得安静。 姜晚笙却能听见自己清晰的心跳声,她下意识垂低眼眸,遮住一闪而过的慌乱。 刚才大方承认关系的笃定瞬间消失,呼吸无端乱了节奏。 晃神时,她的手指被他扣得更紧。 停了几秒,祁琛云淡风轻地敛回目光,然后继续牵着她,发话道:“走吧。” 声落,他抬脚离开。 身后的何喻刚想跟上,衣摆忽而被人扯住,他回头,对上秦婉姝那双不可置信瞪大的眼瞳。 “我没听错吧。”秦婉姝愣怔在原地,身形有些虚浮,“他说求婚了?” 何喻面无表情:“是的,秦小姐。” 秦婉姝琥珀色的瞳孔充满了讶异:“所以——” 她指了指自己,“我这是被甩了?” “严格来说不能算是被甩。”何喻面上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一丝不苟保持着专业的严谨,“您这只能算是单方面,被再次拒绝。” 秦婉姝:“……” 这话里的字眼客观但冷漠,瞬间点醒了她发怔的脑袋,扯她回神。 难以置信转而变成恼羞成怒。 她起了个大早又是来回换衣服,又是化妆的,就是为了能在接机的时候给祁琛展现自己最精致的状态。 结果现在不仅被完全忽视,还猝不及防吃了一嘴狗粮。更过分的是,现在就连这个小小的特助都敢对她出言嘲讽。 “你……”秦婉姝松开何喻的衬衫,小嘴一抿,边瞪他边威胁:“我要告诉爷爷!让他把你们全开了!” “尤其是你,这个只会摆一张死鱼脸的臭男人!” 何喻:“……” … … 话是这样说,但秦婉姝却做不来这种事。 她从小被宠着长大,爷爷更是溺爱,难免养得性格骄纵、无理取闹了些。但还不至于不明是非,对长辈生意场上的事更不会因为自己的一点小脾气,就横插一角。 但这不影响她依旧生气。 尤其在看到祁琛和那个女孩并肩坐进车后排后,她嗓子眼都快气冒烟了。 第48节 除去头辆劳斯莱斯,后面的都是商务车。难不成让她跟着一众下属们坐车吗?这也太掉价了。 思及此。 秦婉姝小碎步走上前,先一步拉开副驾车门。 径直坐下后,她冷眼觑看边侧的何喻,一脸蛮不讲理的模样:“看什么看,你坐后面的车去。” 何喻身形微愣,侧头看向老板。 祁琛抬了抬下颌,他立刻了然,弯腰帮忙把副驾门关上,尔后站一侧目送车缓缓驶离。 红绿灯不断闪烁。 两个街角过去,车厢内依旧没人说话。 姜晚笙双手放在膝盖上,侧眸看向窗外。 太阳才刚刚冒头,清晨的光晕柔和蓬勃,苏黎世老城区遍布色彩缤纷的房屋,与远处的教堂尖角交叠在一起,古老浪漫与现代繁华,二者矛盾又融合。 像一副年岁已久的北欧油画。 她看得专注,实则其实是在发呆。 思绪还停滞在先前祁琛说的那句话上。 虽然知道他是做戏给别人看,但“求婚”“未婚妻”这样的字音仍长久占据她的大脑,仿若吸过水的海绵,挤都挤不出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倏地。 前面一道娇嗔女声落下,拉她从晃神中抽离出来。 “喂——”秦婉姝抱着双臂,从后视镜睨看后排,语气透着不满与较真,“不说都求婚了嘛,两人连话都不说,这么不熟?” 她细眉微拧,“还是说你俩故意不说话让我尴尬的?” 经这么一提醒,姜晚笙这才反应过来,车内气氛确实太过安静。平常她和祁琛同车并不会刻意找话题,但现在他们毕竟是情侣关系,这么沉默着确实是有些奇怪。 说些什么呢…… 她顿了顿,回正身子,下意识随口道:“那个,你等会——” “车先送你回酒店,你睡会。” 祁琛似是察觉到她的木然,及时打断,话语言简意赅。 姜晚笙懵了一下:“那你呢?” “有公务要处理。” “啊……”飞了十几个小时,才落地就要工作。 姜晚笙兀自喃喃一句,“这么忙。” 他如果不在,她就是独自一人了。 陌生的国度、孤身一人。 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孤独、无措感,忽然不受控从心底往上漫,继而缠紧呼吸。 手心无意识地攥紧,粉色指甲因为用力渐渐变白。 默了须臾。 姜晚笙还是没忍住,小声又问了句,“那你大概,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尾音有些虚浮上扬,经过空气处理后落在耳边,听起来倒像是在撒娇。 祁琛翻阅文件的手指徐徐停下,他侧头看她一眼,眉梢几不可察地微动。 “不确定。”他的唇线扯住清淡的弧度,嗓音里有很轻的笑意,“你先补觉,忙完晚上回来好好陪你。” 刻意停顿了几秒,补充道,“别着急。” 声线醇厚低沉,咬字刻意很慢。 每一个字落在紧闭的车厢内,都异常清晰。 连词成句后,语意涵义的走向似乎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姜晚笙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她还在呆滞着,另一个人先忍不了了。 秦婉姝动作幅度很大地扭过身子,她撩眼给每人一个飞刀问候,抬高音量质问:“让你们说话不是让你们秀恩爱!这里不是无人区,我也不是空气!” “能不能尊重我一下,你们晚上要干嘛不用在车里说!” “咳咳咳。” 茫然全然褪去,姜晚笙被口水呛了一下,她半捂着嘴咳红了脸。 祁琛和没事人一样,不疾不徐递过来一张柔纸巾,好像刚才那引人浮想翩翩的话不是他说的一般。 他都这么坦然,她慌什么。 本想解释的话又咽了回去。 姜晚笙接过纸,轻轻压了压嘴唇,抬眼故作淡定地看向秦婉姝:“我们会注意的。” 想了想,她特地添了句,“以后秀恩爱会背着你的。” 本想得到一句道歉结果又得到一口狗粮的秦婉姝:“……” 懒得和恶臭情侣辩驳,她轻哼了一声,又大幅度转过身去,低着头噼里啪啦敲手机屏幕泄愤。 又过了几分钟,车慢慢降速,停在一五星级酒店门口。 姜晚笙看一眼,知道到目的地了,温声问:“那我先下去了?” “嗯。” 祁琛和她四目相对,“下去有人带你去办入住。” 他语气松散,“我给你的卡带了么?” “带了,怎么了?”姜晚笙眨眨眼。 “去买点必需品。” 这么一说,姜晚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没有行李,确实得买点东西备着。她本想说自己刷卡就行,又记起来她国外常用的钱包都在家里放着,没带出来,而手机支付在北欧很多店都没办法通用。 拒绝的话绕了好几圈,最后都一概憋了回去。 她只是乖巧点头,而后礼貌使然,姜晚笙临开门前下意识想道声感谢:“谢谢,祁——” 总。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飞机上祁琛的那句“换称呼”的提醒蓦地浮在耳边。 她脑子卡了一瞬。 像是忘词了。 这个时候,恰好秦婉姝等得不耐烦,转头打算催促。 两个女孩的视线刚好直直撞上。 姜晚笙刚才还在乱飘的思绪忽然找到了落脚点,她突然想起自己的任务,嘴比脑子快,对着秦婉姝的脸就语气笃定地接上刚才的话。 ——“谢谢老公。” 话音落地。 车内流动的空气在瞬间静止不动。 秦婉姝:“……”她刚才不说背着秀恩爱的???这是挑衅吗? 姜晚笙:“……”我这张嘴到底这么了???这是没睡醒吧? 两人一前一后大眼瞪小眼,只有身侧的男人坐姿依旧从容。 祁琛不紧不慢地将身子往后倚靠,薄唇轻扯弧度,似是愉悦又像是玩味。 他悠悠地看姜晚笙,口吻平和。 “你还是太着急了。” 第23章 依恋18 姜晚笙和他对视两秒, 本想否认,但碍于如今两人身份和关系上的微妙,忍了忍还是改了主意。 索性直接跳过这一趴。 她装作听不懂似地别过眼去, 低头伸手拉车门:“那我先走了。”边说边抬脚走下车。 刚站稳,酒店配备的私人管家就快步从后方迎了上来。是华人, 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 管家先笑着和姜晚笙问候一声,尔后微微躬身,颇为恭顺地与车后排稳坐的男人报备:“祁总, 您的行李已经提前送至酒店, 稍后帮您放入房内。” “嗯。” 祁琛的嗓音才落, 姜晚笙突然想到什么, 她很自然地接过话音,说道:“这不是很麻烦嘛, 直接把行李交给我呗, 我等会上去入住的时候顺手带上去就行。” 她侧头看管家,问道, “他的房间号是多少?” 闻言,管家忽而愣怔,他脸上的表情不自在地凝固, 视线一寸寸在左右两侧乱飘。 像是很为难的模样。 随口一问没想到是这个反应。 姜晚笙满脸茫然, 心道怎么一个房间号也不能说吗?保密工作现在做这么严格? 她迟疑了一下, 正犹豫要不要改口。 “不麻烦。” 祁琛忽地启唇,嗓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混进几不可察些许强势。 姜晚笙循声望他, 不太理解什么意思。 半落下的车窗内, 祁琛神色平和沉静,深邃眉眼中却蓄着几分松散, 还有很浅的淡笑。 第49节 “带你入住的时候,我的行李正好可以送上去。” 喉结滚动,他慢条斯理地补充道,“因为我们是同一间房。” 话音落地的刹那,四周完全变静。 昭然若揭的语意,像是石子砸进湖面,荡起一片涟漪。 姜晚笙眸色蓄着懵然与凝滞,就这么定在原地看着他,缓了有好几秒的时间,呼吸还是乱糟糟的。 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她嘴唇微张,磕绊地反问:“同……同一间房?” 对比她的无措 ,祁琛倒是云淡风轻。 声线没有一点起伏,像是每句都是最寻常的话语。 “有什么问题么?” “……”这话问得太坦然,姜晚笙目光轻轻地跳动两下。 她甚至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忘记了,两人只是假扮情侣,而不是真的情侣啊! 偏偏还有外人在,不能明说什么。 思忖两秒,姜晚笙红着脸压低了点嗓音,有意提醒:“会不会……”她轻眨眼睫,“有点快呢?” 平静和她四目相对。 祁琛缓慢轻抬下颌,语气无声波澜:“既然喊老公,自然是要睡一张床。” “我总不能——”他无声勾唇,“让你失望。” “……” … … 姜晚笙从办理入住到上酒店电梯的一路,整个人都是脚步虚浮的状态,脑子里念头仿若不受控制,一个接着一个地往外冒。 一直到管家领着她去对应的房间,她都还在暗自琢磨着晚上到底该怎么睡的问题。 以及祁琛那句“不会让她失望。”究竟是什么意思。 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耳朵根越热。 滴滴两声,管家侧身刷卡开门。 “姜小姐,这是您和祁总的房间,有事您随时和我联系。” 一语说完,没得到任何回应。 姜晚笙完全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耷拉着脑袋,视线失焦落在半空,脸红彤彤得像是发烧了一样。 “姜小姐?”管家再次出声。 尾音落地,姜晚笙蓦地回神。 她抬眼,满脸的恍惚:“怎么了?” “您的房间到了。”管家顿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我看您脸色不太好,是哪里不太舒服吗?” “我可以帮您联系医生。” 姜晚笙先是怔了怔,听清后赶忙摆手:“不用不用。”她手背碰了一下滚烫的脸颊,随便找了个理由,“可能是有点热,没事。” “提前帮您把套房内的冷气打开了,您可以进去稍作休息。” “好。”姜晚笙下意识回应,正准备往里走,忽地反应过来,她凝神转身,“等等。” “套房…这是套房?” 这话反倒是把管家问得有点懵,他说:“是的姜小姐。” 得到肯定的答案,姜晚笙心底那口气慢慢松了出来,连带着原先混沌的大脑也变得逐渐清晰。 想想也是,如今祁琛出差套房必然是标配,总不可能是睡普通的标间。 那他还特地强调睡一张床。 这不是故意耍她吗?他怎么总是要耍她! 这样很好玩吗?! 姜晚笙气得咬了咬后槽牙,一股怒火从脚底往上蔓。 待管家走后,她踢了凉鞋,光脚踩在地板上,愤愤掏出手机打开和祁琛的微信聊天框,正准备和他好好辩论一场时。 那头倏然弹过来一条消息。 几乎是同时,祁琛也给她发来了一条消息:【在开会。】 你开会关我屁事。姜晚笙刚想回过去呛他,下一刻,又跟过来一条:【手机不关机,有事打电话。】 捏紧的手心慢慢松开,姜晚笙目光盯着屏幕,又看了几秒这两条不太像是报备的报备信息。 这是在担心她…吗? 心跳紧跟着错了一拍,刚才那股怒火也因为悄然升起的某种情绪,而消失全无。 像潮水被压平,又像暴雨突然停歇。 曾经无数次在国外独自无措的瞬间,在这个时刻,一篇篇快速在脑海里翻页滚动。 明明之前因为后怕根本不敢回想。 可真的想起来,当下将她包裹的,只有稳稳的安全感。 填补那些回忆瞬间里的空白,只需要两条简短的信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晚笙抿唇,将键盘上未输完全的字符一概删除,她慢吞吞低头重新打字。 回过去:【哦,知道了。】 -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姜晚笙洗完澡整个人透满疲倦,她躺在床上,没一会就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本能反应以为是客房服务,她把脑袋蒙进被窝里,捂紧耳朵装听不见。 不想过了好几分钟,敲门声仍未停止。 不依不挠地,大有她不开门就会一直敲下去的气势。 实在忍不了了,姜晚笙猛地掀开被单,怔松着眼眸下床。走到门口,才打开还没看清楚门口是谁,那人就径直侧身钻了进来。 姜晚笙懵懵然转身,发现是上午才见过的秦婉姝。 她没完全从睡意中脱离出来,以为还在做梦呢,就这么站在原地盯着秦婉姝,一语不发。 一天还没过完,秦婉姝又换了套连衣裙,这次是珍珠白色,同色系长靴到膝盖,富有光泽度的卷发披散在胸前,还用个蝴蝶结发卡做点缀。 活脱脱一个甜美小公主穿搭。 “你怎么又见到我不说话。”秦婉姝抱着双臂,撇嘴,“你很讨厌我吗?” 梦里的人是不会发出声音的,姜晚笙立马反应过来这是现实,她呼吸噎了一下,涣散的瞳孔慢慢聚焦,满头雾水询问:“你怎么…会来找我?” 秦婉姝脱口而出,提醒道:“你不是要逛街?” “我最喜欢逛街了,但是在瑞士都没人陪我。” “所以。”话到一半,她突然转了个逻辑,语气有些娇蛮不讲理,“我决定来陪你。” 什么和什么啊…… 姜晚笙还没理清两句之间的关联,秦婉姝已经等不及了,推着她去衣帽间换衣服,小嘴不住地念叨:“快快快快快,等会关门的话可就吃不到那家冰淇淋了!” “……” 就这么半推半就出了酒店。 姜晚笙莫名其妙和才认识半天不到的秦婉姝,在苏黎世街头逛起了商店。 但却并不是什么轻松活。 这位小公主,果然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很爱逛街。 她完全开启买买买模式,shopping的时候一点不看价格,眼睛瞄到什么心仪的,下一秒就进店刷卡付款。 最后的战果也很显赫。 秦婉姝不仅买了几个奢饰品包包,两双限定款高跟鞋,两块手表,甚至还提前预定了好几套冬款外套。 而姜晚笙,除了一开始买了点衣服和日用品,其余时间都在陪她跑老跑去,还要帮忙拎着大包小包购物袋,几个小时下来,腿都要跑断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陪谁逛街…… 眼见着太阳渐渐下山。 秦婉姝终于收手,回去之前她拉着姜晚笙走进一家甜品店,说是要请她吃苏黎世最好吃的冰淇淋。 是一家意大利甜品店,冰淇淋都是以巧克力为主,甜筒不仅浇淋了喷泉黑巧,还在上面撒满了颗粒状坚果,看起来口感就很浓郁、丝滑。 秦婉姝点了两个招牌三球榛子口味,而后两人找了个露天的座位坐着。 晚风吹得很舒服,秦婉姝咬了一口冰淇淋,靠在椅背上好奇地问:“你真的是祁琛的女朋友嘛?” 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了。 姜晚笙抬眸,把话抛了回去:“你是觉得,我哪里不像他的女朋友?” “倒是没有,你俩挺配的。”秦婉姝实话实话,“只是吧……” 她是个藏不住事的性格,顿了几秒,直接脱口道,“我也喜欢祁琛,死也得死明白些吧。” “我都追了他一年多了,结果你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这才多久啊直接成未婚妻了,我肯定不服气啊。” 她理直气壮的模样让姜晚笙忽地失笑。 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通过刚才的一番相处,姜晚笙也差不多能知道秦婉姝是个什么样的性格。 单纯到天真的程度。 第50节 大抵是被家里保护得太好,所以像一张纯粹的白纸,对谁都不藏着掖着,略微有些大小姐脾气,但又不让人讨厌,反倒是蛮可爱的。 姜晚笙挺喜欢她这个人的,看她较真的表情,一时起了逗弄的心,悠悠地说:“我和祁琛认识的时间可比你长 多了。” “不可能。”秦婉姝下意识反驳。 “怎么不可能。” 姜晚笙抿唇,托腮道,“我和他可是从小一起长大。” “青梅竹马这个词,你听过没?” 原以为秦婉姝还会反驳一句不可能。 却没想到她只是呆坐在椅子上,眸底浮上怔然,嘴里的冰淇淋都忘记咽了,整个人愣愣的。 不过仅仅持续了几秒,她便回过神来。以一种复杂的神情盯看了姜晚笙几眼,而后深深叹一口气,宣布道:“好吧,我放弃。” 态度转变的实在太快。 这次轮到姜晚笙愣住了。 “你……这就放弃了?”她小心翼翼地确认。 秦婉姝舔舔唇角的巧克力,坦言:“祁琛和你分手半条命都搭进去了。” “他那么喜欢你,我没理由不放弃。” 姜晚笙呼吸停滞,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分手搭进去半条命,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 当年两人分手闹得很僵,之后再无联系,身边的人都心照不宣不再透露关于他的消息,她也逃避似地不去窥探。 时间是良药,即使当时再相爱,一年两年总能过去。 她就这么安慰自己,蒙蔽自己。以至于即使回国后,她也不敢问祁琛半句,他当年好不好。 一片落叶因风而起,扬起来角落里更多的秘密。 姜晚笙还没完全做好迎接的准备,就听到秦婉姝揭开所有—— 外界都说,易恒集团掌门人是两年前找到的祁琛。 但实际上更早,是三年前。 至于为何隐瞒,其实是当时祁琛的状态并不适合出现在大众视野里。 他患有严重的抑郁症、躁郁症,无法入睡,无法进食,胃反复出血,人消瘦到身形无比单薄。 易老爷子好不容易找到自己血亲,自然是倾尽所有要把他治好。于是就将他送到瑞士,交给秦婉姝的爷爷,他手下有全世界最好的心理咨询医疗团队。 但最好的心理医生,也没办法治愈一个没有丁点求生欲望的人。 祁琛拒绝治疗,拒绝吃药,拒绝做任何沟通。 他把自己窝在一个完全黑暗的世界里,没有人能够触碰到他。 就当所有人一筹莫展的时候,事情突然有了转机。 只因为一个女孩的消息。 姜晚笙当时在英国生了一场重病,连续发烧,高烧不退,连续两周,在医院里心率飙到极限数值时,她拿手机拨通了一个跨国电话。 她记得祁琛的号码,却无法确定自己现在是不是在做梦。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接通的电话,不知道对面到底是谁,她只是无意识说了句:“我好想你。” 轻飘飘的,一句没有称谓的想念。 却让祁琛有了活的欲望。 他第一次主动走进治疗室,心理医生都感到讶异。 接下来的事,秦婉姝就不太清楚了。 他如何疗愈的自己,如何将治疗缩进到最短的时间,她一概不知。 只知道,最严重的时候需要封闭治疗。 祁琛什么都没要,只要了一个录音。 反复地听,循环地听。那段录音只有四个字: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 第24章 依恋19 祁琛的这些经历, 姜晚笙只用了五分钟的时间就听完了全部。寥寥数语简洁明了,却好像一把利刃,刮得她心脏尖锐地泛出刺痛。 她眼眶染红了一圈, 唇缝无声地颤动。 滚烫的眼泪含在眸底,不敢掉落。 她没资格哭, 因为亏欠的太多。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 秦婉姝看见她的反应,沉默了片刻,小声说。 苦涩难咽的情绪藏在嗓音里, 姜晚笙低垂着眼睫, 声线微微发抖:“我……不知道。” 秦婉姝轻声叹气, “这些事我爷爷和易爷爷都不知道, 他们太忙,无暇顾及。可我知道, 我知道他生病的细节, 也知道他那段时间很辛苦。” “我挺喜欢祁琛的,但是仅仅针对那个单身的祁琛, 我不屑于插手别人的感情。既然你们已经复合了,” 秦婉姝大大方方抬头,眼睛里的情绪简单又纯然, 就这样看着她, “希望你能好好对他。” “希望你们好好相爱。” - 秦婉姝有事先离开, 逛街的地方离酒店并不远,姜晚笙也就没搭乘她的车,而是一边散步一边往回走。 路上行人接踵而至, 汽鸣声和人群.交谈声糅杂一团, 喧扰热闹。这一切,落在姜晚笙的耳边却只剩一片空白。 她内心混乱, 思绪也被其他完全占满。 想祁琛那不为所知的过去。 想回国后两人的相处细节。 自从重逢,他好像不知不觉掌控着所有的节奏。而她,也并不排斥,实际也是一种默认。 若有若无的试探,从疏离到一点点熟稔,偶尔几次甚至会像以往那般亲密。 她知道自己没有放下,也知道自己还是很胆小。 离得太近,下意识便想推他远些。离得太远,又开始不自觉地心里产生空落落。 可他们之间仍旧横隔着看不清的隔阂。 这段感情还有难题没有解决,这些难题早就在四年前就种下,如今没人刻意提及,也无法顺着化解。 她和祁琛还能回到过去吗? 他们真的还能和以前完全一样吗? 姜晚笙脑子嗡嗡搅在一起,她想不明白,甚至她都不能确定祁琛是不是已经将她彻底放下。 正发呆着,手机铃声倏地响起。 姜晚笙瞄了一眼,是实习生赵权的电话。 “姐,你没来上班啊。” 经他这么一提醒,姜晚笙才顿然想起自己还没和公司的人说来瑞士的事,情况突然,她也没来得及。 她把大概缘由与赵权复述了一下,忽略一些难解释的,只说祁琛太忙,她为了设计方案便跟着过来了。 设计师这个行业本来就不是天天坐办公室不动的工作,嘉楦承接的高端客户很多,这种类似的情况并不少见。 赵权听完后,接话道:“我帮你和袁总说明情况,姐你记得写好出差申请,提交一下就行。” “好,谢谢你。” 姜晚笙说,“也辛苦你等会把一些资料都线上发给我。” “没问题。” 说着说着赵权突然想到什么,他笑嘻嘻两声:“晚笙姐我还没去过瑞士呢,你多发点照片到朋友圈呗。” “让我线上旅游一下。” 姜晚笙弯唇回应:“好。” 挂掉电话,她已然不知不觉走到了天鹅湖旁。 彼时恰好是日落时分。 橙黄染满了天际,暮色转而折射出无数细碎的光斑,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转而慢悠悠沉浸水里,像是一副渲染了橘红色颜料的油画。 白天鹅在黄昏里相伴着发呆,远处不知名的飞鸟不时发出几声清脆叫声。 视线里的每一处都透着松弛、惬意。 仿若童话里的一幕。 姜晚笙无意识驻停了脚步,她默默欣赏几秒,明明很美,却从心底涌上一层薄薄的压抑。 这么些年,她总是一个人。走进孤独,又走出孤独。 即使中途遇到过很多如现在般的风景,她也习惯性去错过。美好总是能衬托和提醒她的孤单,还不如选择避而不看。 但这是姜晚笙曾经最喜欢的国家,她没有转身离开,而是打开摄像头,拍下眼前的画面。 想到赵权刚刚说过的话,她点开朋友圈,上传了这张照片。 没留任何的文字,只有一张图。 没一会,就有许多人点赞和评论。微信里大多数都是点头之交,不知道她具体行踪,还以为她仍身处英国趁着假期去其他国家旅行,也跟着在评论区凑热闹。 第51节 姜晚笙挑关系不错的回复 了几条。 就在这时,页面顶端挤进来一条消息通知。 熟悉显眼的备注名。 姜晚笙愣了愣,几息后,点进聊天框。 祁琛在刚刚给她主动发了消息。 【买好东西了?】 她猜他收到了刷卡信息,于是回复:【买好了。】 传过去后,又跟了一句。 【你工作结束了?】 那头回得很快:【嗯。】 一问一答,这次到她发问了。 但姜晚笙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现在对他的心情略微复杂,糅合愧疚和无端的混乱。 思绪发空的顷刻,手指已经在键盘上敲出一行话。 “那,你要不要来看日落?” 回神后,犹豫了一会,最终她还是长按下删除键。余光瞥到自己手上的购物袋,她换了措辞。 【我给你买了礼物。】 她逛街时路过一家男士正装店,橱窗里展示的一条领带莫名吸引到她的注意。 深色暗格纹,意大利独立设计师款。 脑子里过了一下祁琛的各色西装,感觉这条领带似乎都很好搭配。 于是姜晚笙就走进店里,买了下来。 说起来是给祁琛买的礼物,但却是刷的他的卡。想到这,她微微抿唇,轻笑了声。 刚想给他再发一条。 聊天框里蓦地又弹出一则消息:【礼物不亲手送?】 一贯的言简意赅,姜晚笙的心跳却跟着加速了起来。她低垂眼睫,顺着这个话题,她咬唇,缓缓把刚才的邀请重新提起。 ——那你要不要来和我一起看日落? 她打字很慢,话还没输入完毕。 那头像是没了耐心,径直又敲了句。 祁琛:【回头。】 短短二字全然落入眸底,姜晚笙一直加速的心率忽而错了节拍,几乎是滞停,呼吸也缓缓屏息。 她不可置信地又看了几眼手机屏幕,确定没看错后,才慢吞吞掀开眼睫,转过身去。 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祁琛站在马路的对面,他身形高挑,黑色衬衫被他穿得随性散漫。落日余晖似是偏爱,光影交错地落在他的脸上,笼罩一圈淡淡的晕影,朦胧、模糊。 有些不真实的恍惚感。 隔着人群和这样的不真实,他直直地看向她,只看着她。 在那一刻,姜晚笙的眼睛变成了一台才刚刚重启的相机。 视线模糊,世界也随之失焦。 只有他,是无比清晰的。 她垂在身侧的指尖倏然蜷了一下,压着心跳,缩进手心里。 街角的红绿灯闪烁变换,祁琛缓缓朝她走来。 仿若老电影里逆光的一帧。 直到两人还有几步的距离,祁琛被人突然拦了下来,是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 他们笑颜和蔼,和祁琛交谈着什么。 说的是德语,姜晚笙听不太懂,只看见祁琛从老人手里接过手机,给他们对着落日为背景,拍了一张合照。 老人拿过手机,看了看照片似乎是很满意,柔声和祁琛又说了几句话,说着说着,突然猝不及防地扭过头来看向她。 察觉到目光,姜晚笙呼吸一顿,有些茫然。 但这对老人面容实在和善,对着她笑,她也就弯了眉眼回了一个温吞的笑。 等祁琛走到她身边。 姜晚笙盯着桥上老人手牵手离开的背影,困惑地问:“他们刚才是找你拍照?” 祁琛“嗯”了声,说:“今天是他们结婚四十年纪念日,想在这里留一张合照。” “四十年……” 姜晚笙哑然片刻,喃喃道,“算是携手一生了,真好。” 祁琛垂眸看她,没说话。 只安静了几息。 他抬脚往前走,她也并肩跟上,两人没人提及目的地,却又很有默契地沿着这条街角一直往前走。 漫无目的地在日落黄黄昏下散步。 低着头走了几步,姜晚笙突然想到什么,她抬头,问道:“你们刚才是有说到我吗?为什么都看我?” “看到我们手上的戒指,所以问是不是结婚了。” “啊……” 尾音触得姜晚笙鼻尖有些发痒,她揉了揉,语气状似随意,“那你——” “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他低眼迎上她的视线,薄唇轻勾,“你才刚刚求婚,我还要考虑一下。” “……” 不用问都知道,他又是在耍她。 姜晚笙却没恼,她干巴巴哦了一声,沉吟半晌,好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冷不丁又冒出一句,“那他们有回什么嘛。” 这话落。 祁琛忽而停下脚步,唇角的弧度缓缓敛起。他很轻地挑了一下眉峰,眸光停落在她的眼眶。 虽然不明显,但确实是浮着淡淡的绯红。看起来像是才哭过一般。 他看了她好一会,她都没有察觉,只是埋着头盯着地上发呆。 “他们希望你可以勇敢点。” 祁琛不紧不慢地回答。 这话意有所指,却又摸不清任何头绪。姜晚笙愣怔地抬眼,视线里,男人神色未变,就这么平静、淡然地和她对视。 姜晚笙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和发懵。 刚才捋不清的思绪忽然找到了一隅落脚点。 依然是想不明白。 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即使想不明白,她仍然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他,没办法将他推远。 她想遵从自己的内心,在这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她想依赖他。 她当然知道,还有很多难题没有解决。 但是能不能就赌这么一次,赌一切都可以顺其自然地解决;赌他们还能和以前一样;赌四年前横空隔在两人间的万水千山,如今已不复存在。 还有十几天就是她的生日,从前最喜欢过生日的姜晚笙有四年没有许过愿望了。 就任性一次。 也不算过分吧。 想到这,姜晚笙几乎是凭着本能,伸出了手心,抓住了他的衬衫衣摆。 停顿了几秒的时间。 她手指慢吞吞往下,勾住他的表带缝隙。 祁琛没有任何反应,眼神里也透不出任何情绪。就这么垂眼看着她。 他沉默地在等待。 女孩眼珠转得很慢,挪动两下却又不敢看他,从喉咙里嗫喏几句含混不清的音节。 好像一直胆小的乌龟,从龟壳中犹犹豫豫地探出脑袋来。 那是小乌龟的第一步,所以慢些也无妨。 过了好一会,姜晚笙终于开了口。 她靠近了一点,手指仍然勾在他的手腕表带里。 “这里有坡。”她抿唇,声线顿了顿,“我走不好。” 其实这里的路没有一点坡度。 但祁琛没有反问她,只是滚动两下喉结,而后顺着她的指缝同她十指紧扣。 不轻不重的力道,却足以拉她回神。 姜晚笙仰头,看见祁琛眸底的缩影,她占据了大半。 落日橘红下,他薄唇轻启,声线几不可察地沾上些许哑意。 “那就牵紧我的手。” 第52节 … … 两人继续往前走。仍是没人说话,仍是并肩挨靠。 唯一不同的是,他和她手牵着手。 明明是用样的姿势,却和机场那次为了演戏而握紧的手心完全不同。 交换的体温甚至都变得更加灼热。 姜晚笙的脸颊红了大半,白皙的耳尖拓出一圈红温,她揉了揉耳垂,没话找话:“刚才你真的和那对爷爷奶奶那样回答的啊……” “嗯。”祁琛懒懒地应声,“不然呢?” “这么说,我好丢人……” 祁琛没再回。 他徐徐将她的手圈得更紧了几分,垂下薄眼皮,目光定在两枚缓缓触碰的戒指上。 无声地勾了唇。 那段对话又出现在脑海里—— “她是你的妻子吗?” “现在还不是,求婚以后就会是。” “你就如此确定她会愿意?” “我不确定。”他笑了笑,接着说, “但我确定的是,我会等到她愿意的那天。” 第25章 依恋20(小修)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 从日落到天色完全变黑,两人就这么手牵着手在苏黎世的街头闲逛。 偶尔 对视、有时对话、漫无目的。 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然,即使他们分开了四年, 却还是只用了短暂的一刻钟的时间就找回了当年的万分默契。 独属于他和她的,别人插不进去的默契。 眼前的景象其实和之前没有变化。 但藏匿在姜晚笙心底的那丝压抑和孤单却早就消散不见, 终于不再是一个人,她得以真正地开始心安理得欣赏风景。 沿途路过了红色巴士停留在路边的一分钟,见证了教堂前洒满花瓣的一场世纪求婚, 看见了一只白色流浪猫在湖边秋千上懒洋洋伸懒腰…… 每一幕都仿若影片, 晚风温柔, 卷起流淌在空气中的浪漫, 让人不自觉地放慢脚步。 就这么走走停停。 一时忘记了时间,到酒店时已经是晚上八点。 套房300多平, 涵盖两个套间, 配套的厨房、客厅和餐区都在最外侧为公用区。 姜晚笙进自己房间前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她犹豫着问:“你吃晚饭没有?” 祁琛侧头看她:“没有。” “我也没有吃呢。”姜晚笙很自然地接下话音, “那我们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 祁琛没拒绝她的提议,他悠悠掏出手机,问道:“想吃什么?”看起来是要订餐。 “那个……”她呼吸顿了顿。 然后蓦地开口, 眼睫颤颤像是有点不好意思, “别点餐了吧, 我来下厨做饭。” 大概是才从秦婉姝那里知道祁琛的胃很不好,出于愧疚又或是弥补的心理,她总是想为他多做些什么。 但她做饭肯定是比不上酒店的五星级餐品, 所以有点没底气, 怕他会嫌弃。 姜晚笙酝酿了会,一鼓作气确认, “行不行?” 倒是没想到她会有这个想法,祁琛单指息屏手机,懒声道:“会不会毒死人?” 原以为他会问做什么吃的,又或者是好不好吃之类的问题,没想到等来的是一句会不会毒死人…… 心底那股愧疚因为他这句欠欠的话,倏然间一扫而空。 “这我可说不准,也许真能毒死。” 姜晚笙抿了抿唇,眼眸微眯一点弧度,没好气地说,“我反正是敢吃,就看你敢不敢了。” 祁琛笑了,眸光饶有兴致地扫她两眼。 他眉尾轻扬,语速很慢地总结:“你这是要和我殉情?” 姜晚笙:…… 他又在胡言乱语什么。 “什么殉情……我做的早饭你没少吃,什么毒死人,你爱吃不吃,我还懒得做呢……” 她憋红着脸,眉头蹙起,絮絮叨叨边重复边反驳。 对比她,祁琛的反应更显淡定。 他刻意安静了半晌,而后牵扯唇角,徐徐评价:“害羞了。” 又被噎了一下,姜晚笙不可置信:“谁害羞了?!” “那你脸红什么?” 姜晚笙想也没想,下意识回过去:“我没有。” 才说完,她就后悔了。 不用照镜子她都能感觉到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脸到脖子那一块又红又烫,她皮肤本来就白,加上角质层薄,一点情绪浮到脸上都尤为明显。刚刚散步的时候她一牵上祁琛的手,脸就瞬间红温了,藏都藏不住。 现在反驳说没脸红,一听就是假话。 像是被人抓住小尾巴,她懊恼噤了声,闭口不言。 祁琛脊背懒怠地靠在墙上,也没再说话。 就这么好整以暇地垂眼看着她,像是在观察又像是在探究。 空气静下来好几分钟,莫名没理由的心虚一点点侵扰姜晚笙的神志。 “你今天的行为,”祁琛忽地启唇,施施然的口吻,“很不对劲。” “……” 哪里不对劲? 不就是主动给他买礼物,主动去牵他的手,然后又主动要给他做晚饭…… 嗯…… 这样细细想来—— 确实,是有点不对劲的。 无声暗自喃喃一番后,姜晚笙指腹悄悄在衣摆处轻轻划拉两下,她嘴唇张开又闭合,最终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慢慢抬眼,对上那双幽静浓不见底的眼眸。他眉峰轻微地舒展开,似乎是心情不错。 一直以来,姜晚笙都习惯了祁琛那张冷脸,突然看到他这样的神情,她嗓子无端紧了紧。 奇怪的预感和一股微妙的痒意爬到了神经末梢。 果不其然。 下一刻,就看到祁琛喉结轻滚。他稍微俯身,和她平视着四目相对,漫不经心的嗓音缓缓散在她的耳边。 语气不容置疑地询问道—— “姜晚笙,你是在追我吗?” 距离忽然拉得很近,几乎是鼻尖相抵。 嗅觉里满是他冷冽清爽的气息,带着侵略性和占有欲,滚烫的体温隔着水汽传了过来。姜晚笙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脑子跟着搅乱了几分。 她甚至有些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姜晚笙咬唇没回答,面上的神情虽然强装镇定,但扑朔乱颤的睫毛还是暴露了她慌乱。 正哑声不知所措时,又听到他说:“给我一个答案。” “是,还是,不是。” 一字一顿,说得很慢。 像是在给她机会,思考和决断的机会。 话语的含义直接明了,他漆黑的眼眸牢牢锁紧她,压迫感自上而下将姜晚笙整个人笼罩住。 她倏忽失神,不知该作何反应。 或者准确来说,她不知道该如何把盘旋在脑海里的那句话,坦然说出口。 关系到了临界的边缘,一点细微的触碰,所有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胆小鬼永远会在心里,一遍遍演练。 因为重要,也因为在乎。所以,容不得一丁点的出错。 况且她实在不确定,这个是与不是的问题,他想要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阒然无声,两人安静对视。 空气中只有呼吸交错,还有不同频的心跳在暗自较劲。 这种仿若对峙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 祁琛先一步收回视线,他几不可察地敛平薄唇弧度。 眸底有那么一丝很淡的苦涩划过瞳孔,稍纵即逝。 第53节 “算了。” 祁琛的声音不轻不重地从喉咙里滚出,他正准备站直拉开距离—— 仅仅只差了半秒的时间,另一道嗓音继而落下,飘散回旋在半空中,久久停滞。 尾音微弱,是情急之下的慌乱。 ——“是。” 祁琛停下了动作,微微眯起眼眸。 或许是那抹不易察觉情绪太过刺眼,又或者是今天接收到的信息太难处理,脑子还是迷糊的姜晚笙索性不再思考。 她只是在这个瞬间,不想让他走开。 不是决定赌了吗,这盘赌局没有庄家,没有筹码,她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姜晚笙抬手扯住祁琛的领带末端,在她的食指中间缠了两圈,她只用了很小的力,却很轻松地就拉他靠近。 距离再次变成亲昵。 “是。”姜晚笙看着他,小声重复一遍,“我在追你。” “祁琛,我在追你。” “我想和你复合。” 她很轻地停顿,又很轻地、很正式地最后问道,“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其实还有很多话应该去说明,譬如当初她狠心离开他的原因到底是什么,譬如她今天为什么会突然下定决心。 但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无关紧要。 他没问,她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去挑明。 现在,她单纯的只是想正视这段关系。以及,承认她确实放不下他这个事实。 祁琛站在原地半晌没说话,漆色眸光从眼尾垂下来,直直迎上她的目光。 眼神中透着审视,好像要看透她。 他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说: “姜晚笙,你别玩我。” 声线很淡,却隐了难以辨明的晦涩。 这话他曾经也说 过,在分手那天。 他眼底猩红,捏着她的后颈强迫她看向自己,一向骄傲的少年第一次那样的绝望、那样的落魄,自尊被反复踩在地上践踏。即使是那样,他还是一遍遍地和她确认: “姜晚笙,你他妈是在玩我吗?” “你他妈继续玩啊,玩到一半放弃算什么?” “你怎么不玩死我?” 他弯下后颈,将她紧紧抱住,嗓音疲倦到了极点,在她耳后急促地呼吸,“别这样对我……” “算我求你,行么?” … … 思绪倏然出错,很快就回到现实。 不知怎地,想到四年前那几道和雷声重叠的质问和卑微低求,姜晚笙的心头随之蓦地发紧。 嘴里宛如含上一颗苦柠檬,顺着吞咽化作酸涩,溢满味觉。 姜晚笙摇摇头:“我没有玩你。” 她不知道该怎么向他确认,甚至因为着急睫毛间隙浮上薄薄的湿气,她揪紧手心,“我是认真的……”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是认真的…… 但是他毕竟曾经被自己那样伤害过,她不确定现在的行为,对祁琛来说到底是不是一种困扰。 姜晚笙垂下脑袋,目光没有焦点地虚落: “你是不是不愿意——” 话没说完,她颤抖的睫毛突然被男人的指腹轻抚。姜晚笙无措地抬眼,眸底的委屈还没完全褪去。 目光交汇。 祁琛压低了嗓音,眸光慢慢地变沉了下去:“那就试试。” “试试要用多久,我才能被你追到。” 试试这次,你会不会再次放弃我。 … … - 直到回到房间,坐在床边地毯上。 姜晚笙的脑子还是懵懵的,耳边一阵一阵的嗡鸣声,她目光呆滞地盯着天花板,思绪乱成一团。 虽然开始和过程都很莫名其妙和混乱,但刚才那段对话的结尾已然成定论—— 她要开始追祁琛了。 或者说是她单方面决定要追求他。 其实姜晚笙原先真的没想过要追求他。她只是想对他更好一些,去弥补他,却不敢想一时间和他有什么可能性。 如今好像不敢想也变成敢想了。 顺着祁琛那句问题,她心底更深的欲望被悄然勾了出来。 连她自己都没察觉事情,祁琛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姜晚笙摸不着头脑。 倏地,最后祁琛的那句话又一次萦绕在她的耳边。 “那就试试。” 他这算是默许她追求的行为。 可是她依旧看不透他,为什么他说这话时看过来的眼神晦涩不明,他对于她的态度,让人琢磨不透。 偏偏两人不管过去还是现在的关系都很难去解释,所以也不能轻易地去问别人关于这事的意见。 姜晚笙脑子里念头一个接着一个往上冒,虽然暂时还是处于理不清楚的状态,但她起码有一点是明确的:既然答应了要认真追求祁琛,她就不会随便敷衍对待他。 算了,不急于这一时了。她决定还是先去洗澡,然后去厨房做晚餐。 至于其他的,以后慢慢思考。 思及此,姜晚笙手肘撑着地板,准备站起来去浴室。刚一用力,一阵明显的刺痛感从脚腕处传来,她不自禁“嘶——”一声。 低头去看,发现脚腕那块不知何时肿了起来。原先纤细的腕骨处肌肤括出一圈淡红色,轻微往下压,还有难以忍耐的酸麻感。 仔细回想,应该是下午逛街的时候崴的那一下。 因为来瑞士比较着急,姜晚笙脚上穿的鞋子本来就是新鞋,还在适应阶段不太合脚。加上因为和秦婉姝聊天入神,走路时没仔细看台阶,咔嗒一下,骨头就这样扭到了。 当时还没觉得有什么,这会放松下来才发现肿这么高了。 看着这不像是能够自然痊愈的扭伤。 姜晚笙想着点个跌打药酒来涂,瑞士的外送软件也没用过,她第一反应是求助秦婉姝,毕竟听闻秦爷爷身边有很完善的医疗团队,这种药酒肯定是不缺的。 于是,她给秦婉姝的微信留个言,然后没等回复就先去洗澡了。 等姜晚笙从浴室出来,查看手机,发现聊天框里多了几条信息。 秦婉姝:【okkkkkk派人给你送过去了。】 秦婉姝:【作为朋友我又给你塞了点东西,你必须本人签收。用完记得告诉我哪个口味你最喜欢~】 秦婉姝:【变.态猫猫狡诈登场.jpg】 姜晚笙:? 没搞懂她这几句意思,什么口味,药酒还有口味选择吗? 就在这个时候,那头又倏地弹过来一条新的:【到了到了,快去快去拿。】 姜晚笙也没多想,她回了个ok的表情,然后就放下手机,边用浴巾擦拭还没干透的头发,边往客厅走,准备去拿药酒。 才走到拐角的位置,就见祁琛关了套房大门,手指上拎个不透明的塑料袋,里面塞得很满,不像是只有一瓶药酒的样子。 姜晚笙快步走上前,刚才和他才坦白完的不自在还徘徊在鼻尖,她顿了顿,稍缓心神,故作自然地说:“那个是我的东西,你直接——” 给我就行。 最后四个字还说出口,祁琛已经拆开了塑料袋。 他垂眼,眸光停定了须臾,眉尾几不可察地轻挑了一瞬。 然后抬头瞥看她,语气玩味:“你的东西?” “是的……”姜晚笙不明所以,看他神情有些不对劲,她噎了噎,无端心虚,“怎么了?” “嗯,没怎么。” 祁琛淡淡颔首,而后弯曲手指,一边慢条斯理从塑料袋里把东西拿出来,一边温声读出盒子上的名称。 “durex热感超薄巧克力口味。” “durex双倍愉悦草莓口味。” “durex情人节限定款,”祁琛掀开薄眼皮,看着她说,“炒饭口味。” “……”姜晚笙的脑子嗡声炸开了花。 字字清晰,她的脸唰地一下红到耳后根。 还没等她来得及开口解释,祁琛又不紧不慢地从袋子最里侧拎出一个物件,才碰到就是一声清脆的铃铛响声。 在安静的房间内显得异常清晰。 第54节 祁琛拎了拎那个装着项圈的包装袋,单手翻转到背面的说明页,他眯了眯眼眸,声线平静地读完—— “puppy情.趣t型圆环choker黑色女真皮项圈。” 尾音沾上些许意味难辨的轻笑。 祁琛指腹隔着包装袋徐徐擦过项圈的铃铛,拨动两下,他将渐渐变深的眸色落在早就双目圆睁、呆滞在原地不动的女孩身上。 铃铛停下细微声响。 他哑声问,“你就是这么追人的?” 第26章 依恋21 场面死寂了几秒。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车鸣, 余音轻悠悠地,放大了空气中徘徊的那股窘促。 姜晚笙心里咯噔乱跳,眼珠在祁琛和他手里捏着的东西之间来回流转, 她宁愿相信现在是一场梦,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 秦!婉!姝!!! 她明明要的是一瓶治疗跌打损伤的药酒啊!怎么送来的是这么些个让人脸红的玩意儿!? 完了, 完了啊。 刚扬言完要追他,转头就搞这么一出,图谋不轨四个大字就这样焊死在她身上了, 她真是没脸见人了…… 理智随着慌乱的心理活动出走, 姜晚笙整个人难堪不已。她呼吸不畅, 刚想张嘴解释—— 耳边又是一阵脆响的铃铛音。 这声音在此刻仿若是有穿透力。 姜晚笙条件反射般地又闭上嘴, 抬眼去看。 屋内光线昏暗,衬得祁琛那双幽深的瞳色越发漆黑, 他懒懒地站着, 薄唇牵扯出很清淡的弧度。 他面上的神情倦怠,似乎不在意她的回答。 祁琛 曲指勾了勾真皮项圈最中间缠绕的铃铛, 他眼眸落了落,而后掀抬看她,嗓音暗沉地重复一个英文名: “puppy?” 明明是疑问句, 但从他口中说出, 却莫名沾上压迫感。 标准的美式口音, 声线冰凉又模糊。 像是一种命令,又像是在唤她。 姜晚笙蓦地吞咽一口,总觉得这样简单的一个词汇, 于空中缓慢地物化, 变成一条新的项圈,缠紧她的脖颈。 他动动手指, 她脖子上的铃铛就要“叮叮”晃动。 奇怪的是,脑子里想到这个画面,姜晚笙并不觉得抗拒。反而有种丝丝缕缕的酸麻,过电般地划过心尖。 姜晚笙思绪有片刻的游离,但她很快回过神,颤了颤长睫,小声说:“不是……” “不是?” 祁琛语速沉缓,漫不经心道,“这里只有我和你。” 停顿几息,他眉骨微动,“所以,是为我准备的?” “……” 这话他说得过分平静淡然,听起来像无关紧要的一句。 但却激得姜晚笙耳根燥热,她根本没办法想象祁琛带上铃铛项圈的形象。 虽然小时候他也是她的小狗,但毕竟是小时候。 和现在这个puppy完全不是一回事。 姜晚笙赶忙摆摆手,也终于想起来解释眼前的状况:“这些东西都不是我买的,是秦婉姝塞进去的,她可能以为我们的关系……” 她悄悄瞥一眼他手里的几盒避孕套,顿了顿,“…用得上吧。” “你和她说的用得上?” “我没——” 祁琛轻微挑眉,扫她一眼,语气蕴含玩味:“你花样还挺多。” 姜晚笙:“……” 他好像根本不听她说话,也不信她的话。 沉吟几秒,既然事已至此,抱着不如先毁尸灭迹的想法,她咬咬牙,说:“反正这是我的东西,你还给我。” 话毕,就准备走上前去抢他手里的东西。 适才姜晚笙的注意力被完全牵扯,一时忘记自己还有扭伤这回事。她没控制好力度,抬脚的瞬间,腕骨处的疼痛倏地顺着感官爬了上来。 疼得厉害,她皱眉停下动作。 祁琛显然也察觉到她的异样。 他目光下移,凝定在她的脚腕处,眉心紧了紧。 “脚肿了?” 闻言,姜晚笙慢吞吞“嗯”了声。 刚刚扯的那一下有点重,阵痛还在皮肉里隐着,她揉揉发酸鼻尖,莫名有点委屈:“早就肿了,婉姝就是给我送药酒来的,疼死了。” 越说声音越小,睫毛跟着呼吸的频次颤动。 控诉的口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祁琛把她脚弄肿了。 这是姜晚笙的老毛病了——平常天不怕地不怕一人,受了天大的委屈都能自己忍住,但是只要被亲近的人安慰或者关心几句,立马就憋不住了,眼泪唰唰往下掉。 到底是成年人了,不至于泪失禁。 她压下眸底的情绪,别扭地别开眼:“你把药酒给我。” 语气有点不讲理,“快点。” 祁琛没做声,沉默着看她。 数秒后。 “啪嗒” 他突然松手,把塑料袋和盒子都随手扔在沙发一隅,只将那瓶药酒蜷握在掌心。 “过来。” “干嘛?”姜晚笙懵了一瞬,说完反应过来他应该是要帮自己上药,她下意识拒绝,“我自己来就可以……” 祁琛面无表情:“要我过去抱你?” 冷冰冰的,凶死了。 但姜晚笙偏偏就是很吃这一套,以前是,现在也是,他一凶,她就自动乖巧起来。 这是两人习惯性的相处方式。 “不用不用,我过去。” 她温软应一声,而后拖着步子,挪到沙发边侧坐下。 坐好后甚至主动把拖鞋脱掉,乖乖地把脚伸出来,一双圆眼眨巴眨巴看向祁琛。 像一只安静等待零食的小猫。 见她这样,祁琛很轻地平展眉眼,冷冽的气息也散了几分。 他半蹲下身,旋开药酒瓶盖,倒了点在手掌间,揉搓发热后按在她的脚腕腕骨上,慢慢地打圈。 整个过程他动作都放得很轻。 但姜晚笙对痛觉比较敏感,她没忍住,低低“唔……”了声。 祁琛掀眸睨看她,唇线淡漠,刻意用粗粝的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叩她的脚腕。 “现在知道疼了?” “以后继续走路不看脚下。” 声线压得很平,透着不容置喙的警告意味。 “我没有……” 辩解的话到嘴边,突然又咽了下去。姜晚笙抿了抿唇缝,鼓了些许勇气,问道,“以后不看路受伤的话,能不能,再找你上药?” 对上祁琛微眯的眼睛。 她理直气壮地解释,“我不是在追你嘛。” 所以才会为了多点相处机会,说出这种不可理喻的话。 没得到他任何的回答,只听见一声很轻的闷笑,尾音往上勾,几不可察,转瞬就消散在空气中。 却还是被姜晚笙准确地捕捉到。 好吧,被嘲笑了。她暗暗腹诽着。 她的话听起来确实挺幼稚的,但是能怎么办呢,她一窍不通啊。 初恋就是彼此。 除了他,姜晚笙再也没谈过恋爱。当年两人好像也没有所谓的谁追谁这么一说,自然而然就在一块了。 所以提到追求人这件事,她毫无经验,自然是无从下手。 思绪被突如其来的苦恼牵着走,分散了注意力,也就暂时忘记了脚上的疼痛。 等缓过神时,痛感已然被一股温热所替代。 祁琛的手很大,一只就能轻松握满她的脚踝,一遍遍地涂抹摩挲,他的指腹和她滑润的皮肤越贴越紧。 第55节 体温和气息交换共渡之际。 药酒渐渐发挥了作用,暖烘的热流在她的皮肤上缓缓扩散开。 不像在抹药,倒像是在给她按摩。 一圈又一圈,姜晚笙被按得很舒服,甚至有点犯困,她撑着手肘想往后靠,手心刚挪了挪,皮肤就接触到什么盒装物品,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传了出来。 她这才发现,好巧不巧的,祁琛刚刚就把塑料袋扔在这里了,自己身后的角落里塞着几盒避孕套。 困意顿时变成清醒,一个念头浮了上来。 姜晚笙虚声清清嗓子,假模假样地坐直:“那个,” “我觉得差不多了,正好头发还没干,我先进去吹干头发,然后再出来做饭?”她指了指自己房间的方向。 祁琛眼皮懒散地耷拉着,声线波澜不惊:“嗯。” 他轻微收拢掌心,站起身。 姜晚笙稍稍呼出一口气,正准备等他走远再把身后这几样东西一股脑拎进房间里。没想到下一秒,祁琛又侧身回正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姿态散漫,眉尾很淡地挑了挑:“藏什么呢?” “……”像是做坏事被逮到那般心虚,姜晚笙回答得支支吾吾的,“什么、什么藏什么,没,没藏什么啊。” 祁琛抬抬唇角,语气似笑非笑,话语里的含义指向性很强。 “追人就好好追,别想着出卖色相。” 最后四个字掷地有声,姜晚笙眼神一顿,目光里揉上几许不可置信,她脊背挺得笔直:“你是不是还是觉得这些是我买的。” “真的不是我买的,我也不知道婉姝怎么会塞给我,但是你不能误会我——” 话没说完,祁琛蓦地掀唇打断她:“我知道不是你买的。” 这回答倒是让姜晚笙没想到。 她迎上他的视线,反应慢半拍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祁琛瞥她一眼,嗓音悠悠地往下落,磁性清冽。 “这都不是你的口味。” 他说得直白,挑起许多往事,“超薄条纹款、芒果味。” “这才是你最喜欢的。” “……” - 姜晚笙顶着一张快要烧沸腾的红脸,磨蹭吹干了头发,结束后 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迟迟不肯走出浴室。 刚才他最后一句话像是刻在耳边,长久地挥之不去。 什么超薄条纹芒果口味…… 都八百年前的事,他还要提起来说,而且他就这么确定自己口味一点没变…? 垂头扫了眼手机时间。 她已经不知不觉花在吹头发上半个小时了,再不出去实在说不过去了,而且早就过了吃晚饭的时间,说好的做晚餐总不能食言。思及此,又发呆了片刻,姜晚笙才慢吞吞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来到厨房,祁琛正站在冰箱前,他拿了瓶冰水在喝。 他换了件黑色t恤,额前碎发还沾着些许水汽,应该是才洗完澡,整个人周身浮着一圈慵懒与随性。 清淡的雪松木气息飘散在半空中。 听到声响,他侧眸看过来。 嗓音透着点哑:“脚好点没?” 姜晚笙点点头,说:“药挺管用的,不怎么疼了。” 她往前走几步,打开冰箱看了看,扭头询问道,“我看这里的食材有限,就下个面行吗?” 祁琛对这个没意见,回了句随便。 姜晚笙拿了盒鸡蛋、几个西红柿,和一卷挂面出来,准备做最简单且不容易出错的西红柿鸡蛋面。 西红柿从冰箱保鲜层抽出来,带着凉气才接触到空气,下一秒就被男人顺手接了过去。 姜晚笙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祁琛已经在洗水台清洗番茄了,稍微冲洗,他伸手拿出刀具和砧板,看起来像是要帮忙切好。 西红柿鸡蛋面本来就没什么难度。 他又把其中最“复杂”的活揽了过去,姜晚笙倏地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她犹豫了几秒,走到料理台旁往锅里装水,而后点开电磁炉打火。 没几分钟后,煮锅咕噜咕噜沸腾,冒着热气。 她打了鸡蛋下锅,他在边侧把切好的西红柿递了过来。 没人说话,就连互相接递东西过程都是沉默无言的。 但就是有一种莫名的温馨。 落地窗外黑夜如幕,室内光晕柔和,彼此挨靠得很近的身形轮廓一同变得模糊。 明明是身处异国他乡的瑞士,明明这里的所有面孔都是陌生的,却让姜晚笙久违地产生一种安定感。 很普通,很温暖,像是多年前最寻常的场景。 她不自觉地弯了唇角。 也因为这种许久没有过的熟悉感,姜晚笙心一点点放松下来,她在收汁准备装碗时,下意识用小拇指沾点汤,放嘴里尝了尝。 还是不确定咸淡。 她又再次沾了点,扭头看向祁琛,自然地问:“你尝尝看。” 话落,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手指僵了僵。 她正准备装作无事发生地收回去—— 手腕被人倏然攥住,粗粝指腹缓缓摩擦,祁琛抬高了她的手指,而后兀自低垂眉眼。 呼吸氤氲热气,喷洒在手心。 直到一股湿热包裹了指尖,姜晚笙才迟钝地意识到,祁琛刚刚舔舐了她的手。 脉搏仿若错了一拍,尾椎骨泛上酥麻。 怦然、抑制不住的心跳快要从胸膛内跳出来,微妙说不上来的体感快速地在全身蔓延开。 她怔怔定在原地,嗓音空洞没有实感:“你、你……” “咸淡正好。”祁琛口吻平静。 他抬眼看她,表情如常,姿态依旧从容淡然,仿若这是很平常的一个动作。 “可以装碗了。” …… 他的这般平静和自然,倒是衬得姜晚笙有些大惊小怪了。 她稳稳心绪,强装镇定收回手指。 他和她的味道重叠徘徊在神经末端,蓦然产生一股痒意。 姜晚笙暗自深呼吸,然后飞快盛好面条,眼都不抬一下,含混不清丢下一句:“走吧,吃饭了。” 而后绷紧后背,捧着碗往餐桌方向走过去。 离开得那样果断。 她自然没有看到,身后阴影处,祁琛那抹稍纵即逝的扯唇浅笑。 - 电视机里放着听不懂语言的电影,姜晚笙却看得专注,或者说是,假装看得很专注认真。 她吃一口面,看一眼电影。 抬头和低头的动作都直愣愣的,略显僵硬,就是不去看餐桌对面的男人。 “看得懂?”祁琛忽地问。 姜晚笙停下咀嚼,她目光有点不自在,被戳穿后还在绕弯子:“有什么看不懂的,看着看着就懂了。” 从容评价自己,“我自学能力比较强。” 祁琛轻哂,没回她这句。他薄唇微挑,说:“我后面几天要去趟德国。” “啊?”突如其来接收到这信息,姜晚笙也顾不上装镇定了,径直对上他的眼眸,“去德国?” “嗯,有个跨国并购案要去处理。” 是公务,确实是应当的。 但是心底那抹空荡荡的情绪倏然浮了上来,她无意识地抿唇,垂下眼睫:“好忙啊你……” 失落将她笼罩,遮掩不住。 祁琛放下筷子,目光凝定在她的发顶,刚想说话。 下一刻,姜晚笙顿然抬眸盯着他。 她突然想起什么:“那我的工作怎么办啊?!你答应过会配合我的工作的。” 祁琛:“……” 他好一会没开口,顷刻后才说,“嘉楦没有设计需求总览表?” “有的。” 设计需求总览表基本上是室内设计公司必备的,大概有几十到几百题库,客户根据对房屋的设想一一填写,设计师就能详细了解设计需求,而后对应出详细图纸。 但是这种总览表有个弊端,就是填写起来比较麻烦费时间,很多客户是不愿意在这上面花时间的。 倒不如和室内设计师一对一针对性沟通来得方便。 第56节 祁琛如今的身份日理万机的,所以姜晚笙一开始就没想过拿出这种表给他填。 见他这样问,她突然反应过来,“你愿意填?” “嗯。”祁琛松了松腕表,不紧不慢地发话,“等会把表放这里,我晚上会填完。” “嗷嗷,好的。” 姜晚笙眼见工作进展不会被拖延,心情不由变得舒爽起来,刚才的那抹失落和怅然一扫而空,音调都跟着往上轻扬, “祁总,祝你出差顺利呀。” 祁琛冷眼看她,唇线扯出寒气,口吻捉摸不透地点评她:“你脑子不太好。” “……?” 莫名其妙突然挨骂,姜晚笙睁大了眼眶,思考了一会还是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 她小心翼翼问道,“我脑子,哪里不太好…?” “记性差成这样。”祁琛说,“不是脑子不好是什么。” “……” 顺着他这话又琢磨了半天,还是没搞懂她到底忘记了什么。但看着祁琛那不耐烦的表情,姜晚笙也不敢再问。 她默默低头嗦面条。 他是甲方,他说的都对。 … … 吃完晚饭,姜晚笙稍微收拾一下,就准备回房去睡觉。她站起身,瞄到祁琛眉眼线条还是冷冽的,眼睑压着,看起来心情很差。 她犹豫了会,才慢吞吞说:“那个——” “我去睡觉了。” 祁琛没搭理她,半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姜晚笙回国后和他相处已经习惯了自问自答,她点点头,肯定自己道:“好的,那我去了,你也早点睡。” 转身刚准备离开,她突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好像忘记了点什么。 顿了几秒。 “你几天才能回来啊?”她又回头,问他。 这次祁琛终于不再闭口不言了。 他先是瞥她两眼,然后脊背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揶揄道:“你脑子又能转了?” 姜晚笙自动忽略他的嘲讽。 她倏然回正身份,从普通乙方变成他追求者,总归是要耐心多一点的。 于是,她又问了一遍:“几天呀。”眨眨杏眼,还补充了一句,“我就在这儿等你回来。” 沉默了片刻 。 祁琛慢慢站起身,一边关掉电视机,一边很淡地回应:“一个星期左右。” 一个星期,也就是十天以内。 姜晚笙正在心里默默算数,耳边又听到他加了句。 “你生日前回来。” 听到他这样说,心头攀上一层理不清的触感。 姜晚笙张了张唇,牙齿轻碰到唇腔,压下一些情绪,最终她只是轻轻地“嗯”了声。 “那我去睡觉了。” “嗯。” 祁琛回完她,就抬步走到阳台。身姿挺拔,晚风摇晃他的发尾,整个画面像是蒙上一层颗粒感。 看起来是朦胧的,也是孤零单薄的。 他抖出一根烟来,刚想点燃。 后背倏地被一股很轻地力道撞上。 祁琛呼吸一滞,停下点烟的动作。 姜晚笙不知何时又跑了回来,或许是才单向坦诚自己的心思却又要几天不能见到他,又或者只是他的背影让她突然走不开了。 借着无名的勇气。 她就这样,伸手紧紧抱住他的腰。 棉质的短袖布料相贴,缓慢摩擦,轻微细响顺着所有感官塞满两人心脏最柔软的角落。 除了微风和呼吸,只剩静谧的空白。 姜晚笙耳根连带着脖颈早就红透了,但是她在他的身后,不被看到她便能更加大胆一点。 这是她追求他的第一步,没做过这种事,只能仅凭直觉。 她鼻尖蹭了蹭祁琛宽阔紧实的后背,小声说:“晚安。” 鼻腔内满是他燥热的气息。 顿了顿,她抱得更紧了些,“祁琛,你能不能和我说声晚安。” 如果能够得到一句简单的晚安,今晚大概会是一个好梦。 祁琛视线往下垂落,凝定在自己的腰腹。女孩的手背白嫩,光斑于最中心,扩出一圈晕影。 他不动声色地抬了抬手掌,隔着空气和她的手重叠,再悄然收回。 清凉的晚风拂过他,他的声音莫名变得无比沙哑。 “晚安。” 姜可可。 姜晚笙在暗影中慢慢弯起唇角,她很满足,第一步就这么成功。默了半晌,她松开抱紧他的手,又说了一遍“晚安。” 和小时候一样,和情窦初开的年少时一样。 他们总是像这样在黑夜中互道晚安。 然后出现在彼此的梦境中。 … … 女孩已然离开,空旷的阳台又只剩祁琛一人。 他低头,把烟塞进薄唇里,火苗窜动着,微弱的光摇晃在他滚动的喉结,变成一块移动的光影。 冷冽的烟圈一圈圈扩散,遮住他紧绷的下颌线,却怎么也遮不住他眼底的克制和沉戾。 深吸了一口,祁琛在烟雾弥散的瞬间,侧头看了眼身后。眸光瞥到沙发角落里那几盒避孕套和黑色的皮质项圈。 铃铛泛出淡淡银色光芒,在黑夜中无比显眼。 身体早就压不住的闷燥又一次浮了上来。 烟圈完全消散。 寂静无声的夜晚里,飘散了一声沉闷的喟叹。 只有一个脏字。 克制不已。 第27章 依恋22 第二天天亮, 酒店套房里就只剩下姜晚笙一人。 长年深受失眠困扰,加上又身处异国的陌生环境,姜晚笙原本以为昨晚会在床上辗转反侧, 却没想到意外睡得很好,连个梦都没做。 睁眼后, 她盯着天花板怔怔发呆,觉得很神奇。 想起回国后睡眠尤其安稳的那几次,祁琛好像都在她的身边。 他只要在, 她莫名就会感到心安。 某种程度来说, 祁琛比具有催眠作用的阿普挫仑片还要管用。 或者说, 她对他的依赖。 早就成为了特定的药效成分, 没法替代。 … … 洗漱完,姜晚笙趿着拖鞋走出卧室, 客厅空荡荡的, 只有茶几上显眼地放着一叠文稿。 是昨天准备好的设计需求表。 她拿起来看,发现几页的表格已然都被人填满。 祁琛的字迹随性散漫但不潦草, 一百多道问题他都做了勾选,并非一时半刻就可以完成的,已经是很有耐心了。 指尖无意识触碰到黑笔透过薄纸面的痕迹, 姜晚笙甚至能想象到, 祁琛独自一人坐在沙发前勾题的模样, 气质是浸在黑夜中的沉稳与矜贵。 姜晚笙拧开一瓶矿泉水,边喝边自上而下大概扫了几眼,翻到表格底页时, 她呼吸微微顿住。 最后一道是项备注, 标明客户的特殊需求。 祁琛没有空着,而是填了一行字: [全屋照明系统需要满足夜盲症患者需求。] 姜晚笙目光长久凝滞在这行黑字上, 思绪也跟着走神,不由地恍惚思考,他为什么要加这么一个需求。 祁琛他明明不是夜盲症,据她所知,他身边也并没有人得这个病症,难道…… 是为了她吗? 第57节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又为什么要在需求表上特地强调出来让她看到。 姜晚笙脑子加速运转,嘴里含着的水都忘记往下咽了,却还是搞不明白这里面的缘由。 就在这时,门铃倏然响起。 太过突然,姜晚笙一时没反应过来。门口的人好似急不可耐一样,半秒钟都不能等,从按门铃转而变成了“笃笃笃”地敲门。 气势很足,一下比一下重,听起来有点娇蛮不讲理。 姜晚笙第一次来瑞士,人生地不熟的根本就没有认识的人,除了客房服务,可能在这个点过来找她的人屈指可数。 听着这敲门的架势,大概也能猜到来的是谁了。 想到这,姜晚笙从思绪中抽离。 她几步并作一步,忙不迭地走过去开门。 预想的果然没错—— 门一拉开,秦婉姝正站面前对她灿烂地笑。 她整个人倚靠在门檐旁,左手拎着两杯青瓜汁,右手懒洋洋地摇两下,嗓音清透嗲嗲的: “morning呀。” 说完就要往里面走。 姜晚笙和秦婉姝经过昨天逛街的相处,已然变得熟络,面对她也不再像一开始那么客套疏离。 “不许进。” 姜晚笙抬脚拦下,抱臂瞪她,“你还好意思来找我,昨晚让你给我送药酒,你给我送来的是什么!?” 秦婉姝一双荔枝眼轻眨,满脸的懵:“搞没搞错,我特地给你准备的,你应该谢谢我的贴心好不好呀。” “你把我害惨了,还贴心……” “我怎么就把你害——” 秦婉姝回到一半,突然顺着这话想到了什么。她啧了一声,笑得露出两排贝齿,说,“所以,我这不是带了青瓜汁过来,好给你降降火嘛。” “……” '降降火'这三个字一出来,姜晚笙几乎是在瞬间明了话语里的深层含义。 这完全是没有的行为,但偏偏没办法解释。毕竟在外人眼里,她和祁琛现在是情侣的关系。 甚至已经到了求过婚的地步。 都是成年人,做那种事,好像也是正常… 姜晚笙嘴唇张开又闭合,最终还是哑然,说不出任何辩驳的话来。 算是一种默认。 趁着她呆愣的片刻,秦婉姝站直身子,把青瓜汁径直往她手里一塞,而后抬脚跨过去进了屋内。 姜晚笙也不是真心想拦她,于是作罢,关上门。 才转身,下一秒就听到秦婉姝发话道:“快点快点,赶紧收拾行李,等会来不及了。” 闻言,姜晚笙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语气不解道:“收拾行李去干嘛?” “还有…什么来不及了?” 秦婉姝抬眼看她,表情也有点茫然,脱口而出:“去格林德瓦呀。” 格林德瓦,瑞士八大镇之一。坐落在少女峰下,延绵的绿色草地和蜿蜒的冰峰,风景梦幻治愈。 是姜晚笙最喜欢的地方。 也是她当初想来瑞士的根本原因,去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小镇看看雪山。 还以为这次没机会前往,倏然听到秦婉 姝提起小镇的名字,姜晚笙心头不可控地加速跳动。 她有些不敢相信:“现在就去嘛?” 秦婉姝回道:“是啊。”她催促,“车就在楼下等我们,四十分钟以后的火车。” 一边说,一边推搡着她去卧室收拾行李。 姜晚笙被推着往前走了几步。 她脑子宕机了几秒,突然回过神,虽然心动但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果断拒绝:“不行,我不能去。” “我答应了祁琛在这儿等他回来的。” 秦婉姝神色古怪地看她两眼,停了须臾才说:“这不就是祁琛给你定的行程?他说让我陪你去那儿呆几天。” 眉眼轻微拧了拧,声线沾点不可思议,“你俩不会合起伙来玩儿我吧……” “这算什么?欺负单身狗特别游戏?” “……” 完全没想到这是祁琛给她安排的行程,原以为他出差后就不会再管她,随便她在苏黎世做些什么。 但实际上,他都把之后的事规划妥当。 记得她最喜欢的小镇,也知道她不喜欢一个人呆着。或许,祁琛比她想象中的要更在乎一些自己吧。 想到这里,姜晚笙不自觉弯了唇角。 …… 这样的微表情落在秦婉姝的眼底,一刹那全然验证她刚才的想法。 原来是恶臭小情侣在搞惊喜秀恩爱。 该死的是,她竟然不知不觉成为play的一环,越想越生气,掏出手机打算怒怼控诉祁琛的行径。 垂眼点开聊天框,半天也不敢发出去半个字。她对祁琛还是有些害怕的,想了想,转而点开另一个人的微信页面。 祁琛她不敢怼,他的助理她定然是不在怕的。 眼珠转了转,秦婉姝给何喻传过去一条信息:【猫猫拳攻击.jpg】 何喻很快做出回复,礼貌不出错:【秦小姐您说。】 秦婉姝:【说什么说(白眼)】 秦婉姝:【你个死鱼脸、榆木脑袋,一天只会蹦跶那么几个字,怪不得没有女朋友。】 秦婉姝:【这辈子找不到老婆!】 三句没有任何逻辑关联。 何喻甚至都不知道,是哪里惹到这位大小姐不开心了,但是作为易恒集团唯一的总裁特助,专业素养不允许他进行深究。 于是他再一次不出错地回应:【好的。】 “……” 没得到任何想象中的回答,甚至由此被切断了对话。 没劲。 秦婉姝更气了。 - 在格林德瓦住的是山里的小木屋。 推开窗就是大片的绿色和山峰,小山坡上遍布蒲公英、许多说不上名的黄色小花,湖泊在阳光下熠熠闪烁,荡出一圈圈小波浪,折射的碎影投落在湖边的藤椅和秋千上。 头发花白的老人、相拥牵手的热恋情侣,一同漫步在宁静的微风中。 整个小镇都美得不太真实,像是一副色调饱和度很高的油画,让人不由地沉溺其中。 这样的风景和空气都会让人心情很好,姜晚笙也不例外。 她每天随着日升日落起床与入眠,白天她会在木屋里画图工作,晚上偶尔和秦婉姝出门找点好吃的,又或者小酌一杯。 在这里所有节奏都变得很慢,没有一点疲惫,真正地感到惬意与舒畅。 但姜晚笙也有苦恼,关于和祁琛联系这件事。 她已经来小镇五天了,也是和祁琛分开的第五天,他们到目前为止一条信息没发过,一句话也没说过。 一开始,姜晚笙有想过和他主动联系。 毕竟她现在是追求他的身份,总归是要主动点的,而且更重要的是,她确实有些想念祁琛。 也不知道是心事坦诚布公后她开始直面自己内心,还是小镇的一切都太过美好让她总是不自觉想到他。 总之,她很想他。 姜晚笙一遍遍打开手机,盯着聊天窗却又不知道用什么作为开头语。 她从秦婉姝口中大概知道祁琛这次去德国处理的公务很重要,是政府牵头,由几家上市公司共同合作,容不得一丝疏忽,自然会很辛苦、忙碌。 姜晚笙不确定祁琛一天中什么时间段是空闲的,更不确定冒然发信息过去会不会打扰到他。 所以一次次编辑好的短信最终都没发出去。 这样纠结着、矛盾着,竟然不知不觉过去了整整五天。每多过去一天,她心底的空落落的情绪就加重几分。 秦婉姝都说她经常心不在焉,聊天聊着聊着就陷入一个人的发呆中了,很不在状态。 不过今天姜晚笙有了找他的理由。 设计初稿已经完成了,就等着祁琛做确认然后修改细节。借着这个合理借口,她点开他的聊天页面。 这次没有犹豫,姜晚笙直接敲了几个字过去。 是她习惯性的聊天开场白: 【在吗?】 倏地一声,信息传进框内。 姜晚笙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莫名地很紧张,虽然也不知道在紧张些什么。 她一直垂眼盯着屏幕看,暗自随着砰砰心跳声默数计时。每一分一秒都过得很慢,终于在第七分钟的时候,对话框里又多了信息。 第58节 祁琛回复她:【山里有网了?】 姜晚笙噎了一下,反复查看这条,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好冷漠的口吻,好像很不爽的样子。 是公事处理得不顺利吗……她不由地在心底猜测。 话题卡在这句一时有些尴尬,姜晚笙也不知道该回复什么了,好像怎么说都是错的。 正苦恼措辞时,手机又振动一声。 祁琛:【你有事?】 终于找到切入口,姜晚笙赶忙打开键盘垂眸编辑,犹豫了须臾,她还是将原先问他“还有几天回来?”和“你吃饭了没有?”的关心语删除。 既然他的工作已经如此繁杂,到让他心烦的程度,她自然不能再过多打扰,不然就是添乱了。 秉着速战速决的态度,她回过去:【祁总,这是湾城公馆的设计图纸初版,您可以看一下,如果有哪里不满意随时告知我。】 文件压缩发过去后。 姜晚笙想了想,为了表达工作态度上的足够严谨和恭敬,她又加了一个表情发过去。 【抱拳.jpg】 祁琛没再立刻回复,过了好一会都没搭理她。姜晚笙猜测他应该是在查看图纸,也就没多想,耐心等着。 但是时间过去实在太久了,久到姜晚笙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图纸不至于看二十几分钟吧。 终于,祁琛又发来信息。 姜晚笙立马点开,是一条语音。 时长很短,只有几秒钟,嗓音依旧平静淡然,但莫名通过传声筒的处理沾上很轻的晦涩与浑哑。 乍一听,似是咬着尾音在说话。 祁琛:“做得好。” 他一字一顿喊她名字,“姜晚笙。”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听起来有些凌厉冷漠。但字面意思毕竟是一句夸奖,姜晚笙权当他是很满意这份设计图纸。 于是她弯了弯眉眼,也长按了条语音发过去。态度十分诚恳:“谢谢祁总夸奖,我会继续努力的。” 话毕,还对称地又加上刚才的表情包:【抱拳.jpg】 祁琛再也没回,可能又去忙了。 姜晚笙暗自庆幸没过分打扰到他,干脆地叉掉聊天框,息屏手机。 片刻后,姜晚笙又重新解锁。 她再次点开这五天里面,祁琛唯一给她发来的语音条,重复听了好几遍他夸她做得好的话语。 而后,心满意足地按下[收藏此条信息]的按键。 … … 第28章 依恋23 得到祁琛的认可后, 设计图纸终于算是确定了下来,姜晚笙将文件打包发给嘉楦工作小组,让他们尽快产出效果图。 进程推展都 在合同规定期限内。 就此, 工作上的事暂且告一段落,后续的选材和施工等回滨北再进行就好, 不太着急。 画了好几天图的姜晚笙缓缓舒出一口气,身体也跟着放松了下来,加上又收到想念之人久违的消息, 她心情不由变得极好。 姜晚笙站起来抻了抻发酸的手臂, 尔后推开面前的小窗, 半眯着眼吹了一会晚风。 脑子放空时, 耳边不自觉地浮现出几分钟前祁琛发来的那句语音。 扯得她唇角又弯出好看的弧度。 也不知道祁琛到底还有几天才能回来,走之前他说的是一个星期左右, 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天, 算起来应该是很快了。 一想到马上要见到他,心底隐隐涌上奇怪的体感。像是以前运动会百米赛跑, 临起跑前因为紧张而心砰砰跳个不停,快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哐当。” 一声碰撞音蓦地打断她正在放空的思绪。 声音响亮、动静很大。 姜晚笙被吓了一跳,睁圆眼睛回头望。 就见秦婉姝慢吞吞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两只手上拎满了东西, 全是牛皮纸袋, 印着烘焙店的花纹。每个纸袋的外缘都被塞得鼓了出来,空气中飘散出一股浓郁的面包香味。 “重重重!快过来帮帮我。” 秦婉姝的十根手指被纸袋勒得泛白,看着已经没力气了, 她一边跺脚, 边皱眉催促。 闻言,姜晚笙赶快走上前, 从她手中接过所有的袋子,一一放在柜子上。 足足有八袋,排成排莫名壮观。 姜晚笙眼底映着茫然,出声问:“你去买的什么?这么多……” “甜甜圈啊。”秦婉姝抽出双手后,第一件事就是揉自己的额头,她眉心紧紧拧巴在一块,嘟囔道,“你不是要吃的嘛。” 经她这么提醒,姜晚笙低头看,敞开的纸袋里果然塞的全是甜甜圈,外壳酥酥脆脆的还冒着热气,草莓果酱因为挤压碰撞稍稍溢了点在表层。 不用尝,光闻着味道就知道是香香甜甜的。 这是格林德瓦最好吃的甜甜圈。 排在打卡榜单前几名。 姜晚笙来小镇的第一天就想尝尝看,但是奈何排队的人太多,加上又是现炸现卖,到固定的点老板便收摊不做了。 所以她一直没吃上。 倒是有随口提过几次,她本人都没放在心上,没想到秦婉姝会默默记住,给她特地买回来。 姜晚笙看着面前堆成山的甜甜圈,眼眶有些发热,在英国这几年都习惯了孤身一人,除去原先从小玩到大的几个好友,她也没想过再交新的朋友、去信任不熟悉的人。 毕竟,一个华人女孩在异国他乡留学,戒备心是不可或缺的。 从小活泼对谁都热情的姜晚笙,也开始渐渐学着以冷漠疏离的态度待人处事。 倏然被人这么对待,感动的情绪难以掩盖。 “你……”姜晚笙抿唇,视线在纸袋间来回流转,最终也没好意思说出感谢的话,她眨眨睫毛转了话音,“就算我要吃,你也不至于买——” 根本数不过来有多少个,“这么多吧!”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批发甜甜圈的呢…… “我才不管,既然要吃,就一次性让你吃到爽。”秦婉姝的语气理直气壮。 话到一半,她“嘶——”了声。 手掌按压着额头,好似很疼的样子。 姜晚笙这才注意到,秦婉姝自进门开始,就一直在轻揉额头,眉眼上方那一圈皮肤拓出薄薄的红色印痕。 仔细看还略微有点肿。 “这是怎么了?” “撞的!”秦婉姝叹口气,嗓音委屈巴巴地埋怨,“我刚才上楼没注意,头撞到那个楼梯木板了。” 她们住的这个小木屋别墅一共有三层,正对着少女峰,观景视野绝佳。但是越往上层高越窄,尤其是那个楼梯,一不小心就会撞到脑袋。 姜晚笙觉得最顶层的光线风景好,很适合工作,所以画设计图的时候会爬到这个阁楼来窝着。 她恍然回想到刚才那声咣当的巨响。 原来是秦婉姝撞到木板的声音,分贝之高还以为地震了,听着撞得实在是不轻…… 正好药酒还没用完,姜晚笙倒了点出来,帮秦婉姝揉抹在伤口处。 秦婉姝一边龇牙咧嘴喊疼,一边垂眼在手机屏幕上狂敲键盘,嘴巴里还咬着音咕哝着:“什么破木屋,马上就让爷爷给这里拆光光!全部拆光光!” “……” 看她这幅模样,姜晚笙觉得又好笑又心疼,毕竟是给自己送甜甜圈才撞到的,她难免感觉到愧疚。 想了想,便说:“晚上请你吃好吃的,随便你挑。” 秦婉姝眼都没抬,冷哼道:“你刷祁琛的卡,算什么请客。” 说得也是。 姜晚笙噎了一瞬,她大脑转了转,又提议:“等会带你去bar玩?” 听到这话,秦婉姝立刻抬头,眼睛亮晶晶的。 “真的?!” “真的。”姜晚笙认真点头,“今天陪你不醉不归。” 秦婉姝:“噢耶!” 小镇里有一家bar,聚集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每晚都有party。秦婉姝特别喜欢在里面玩,但是姜晚笙身上还有工作,总是小酌一点,然后到天色稍晚些就离开,不然第二天起不来会耽误进度。 独自一人总归是没劲的,所以秦婉姝一直都没玩尽兴,她虽然娇气了点,但还是知道轻重的,从来没抱怨过。 知道姜晚笙今天能陪她玩到很晚,她自然是很雀跃的。 心情变好,嘴巴也变得很甜。 秦婉姝搂住姜晚笙,晃了晃,故意撒娇道:“姐姐你能给我买很多杯酒嘛?” 姜晚笙顺着她的话,压着声线,开玩笑:“给你包场都行。” 话落,秦婉姝很捧场地捂住嘴巴。 一脸又惊讶又娇羞的模样。 第59节 “毕竟——”姜晚笙靠近点,挑挑秀眉,说,“刷的是祁琛的卡。” “咱们只管消费就行。” 秦婉姝点点头,弯唇回应:“有道理!刷爆它!” 两个女孩坐在木地板上相视一笑。 击了个掌,然后默契地起身往楼下走。 … … - 姜晚笙回到二楼卧室,换了一件波西米亚风格无袖连衣裙,米白色,腰间还系了根蝴蝶编织腰带。 栗色卷发散在肩头,添了点绵软的俏皮。 一身完全是度假的穿搭。 色系搭配看起来很干净清爽,很衬她的五官,显得她皮肤愈发白皙。 好不容易可以将工作暂且搁置在一旁,她就当自己现在真的在瑞士纯旅游,好好享受难得的假期。 秦婉姝也换好了衣服,临出门前顺手拿了个相机挂脖子上。说是要给姜晚笙多拍点照片做留念,不然白来一趟了。 晚上九点不到,bar里已然人头攒动。 和国内偏重电音和重金属摇滚乐的酒吧不同,这里的音乐风格更加舒缓一些,氛围偏热情,更注重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以及释放压力。 也没有所谓的酒单,和调酒师说明你的喜好,就会得到一杯专属于你的鸡尾酒。 姜晚笙和秦婉姝走进店内,吧台内站着的调酒师恰好是brody,他是本地人,才上大学,利用假期在这里打工。 brody的母亲是华裔,耳濡目染他也会说中文,加上他性格真诚又健谈,她们这几日常来店里一来二去和他成为了好朋友。 姜晚笙才坐下,brody就递来一块热毛巾,笑着说:“faye,你今天很漂亮。” 外国人从不吝啬夸赞,姜晚笙大方回应:“谢谢。” 她接过热毛巾擦了擦手,而后弯唇礼貌接了句,“你今天也很帅气。” 话音刚落,秦婉姝不高兴了,她环抱双臂,把下巴抬得高高地:“brody,我今天不漂亮嘛,你为什么不夸我?” brody明知道她在打趣,却也赶紧配合地双手并拢道歉,夸张的表情和动作惹得秦婉姝捂着肚子笑。 三人闲聊了一会天。 片刻后brody推过来两杯调制好的玛格丽特,说是请她们喝的。因为明天他就要离开格林德瓦,他的假期已 经结束,要去学校准备秋季课程的开学了。 没想到才认识不久的朋友就要迎来分别,大家都有点不舍,谈话间的欢快消散大半,周遭气氛揉进了几分低沉。 brody有意调节彼此情绪,他指了指秦婉姝脖子上挂着的相机,问能不能和两人留个合影。 秦婉姝当然不会拒绝。 她低头调相机参数,让姜晚笙先和brody合照。二人在她的指挥下,并肩站在吧台边侧,这样可以露出酒吧唯一的招牌,也算是种特殊纪念意义。 “往左边点……”秦婉姝拿着相机,眯眼看取景框,试图找到最佳的拍摄角度。 “好好好,就站这里,不用动了。” “准备拍咯,你俩靠近点。” 姜晚笙依言往右侧靠近了些,brody大大方方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掌心绅士手地虚虚扣着。 在倒计时中,他们都对着镜头展颜。 照片定格,秦婉姝大概扫了眼,直呼完美,而后招手让姜晚笙过来确认一下。 姜晚笙接过相机,垂眸看。 也觉得拍得很好,她刚想点返回键,收回视线之际突然停下动作—— 相机屏幕里光线昏暗不明,照片中的环境与布置皆和人肉眼所呈现的无异: 站在最中间的她和brody、来去随意的酒保和客人、暗黑色的墙壁、透明沾了点不甚明显灰尘的玻璃门…… 只是目光再往后,穿过玻璃门—— 马路的对面,一张熟悉的男人面孔也在看向镜头。 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啊,是她看错了吗? 随着指尖缓缓放大屏幕,那张面孔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在确认自己没有眼花看错后,姜晚笙呼吸凝滞,眉眼的弧度虚浮散开。 彻底呆愣在原地。 就在这时,秦婉姝也察觉到了什么,她低呼一声:“祁琛和何喻怎么在外面。” 这声惊讶扯拽着姜晚笙从恍惚中抽离出来。 她循声望过去。 就见祁琛已经快走到酒吧门口,雪山下的夏夜混上浅浅的凉意,他身着一件黑色冲锋衣,拉链从底拉到顶,阴影打在他的下颚线,衬得线条愈发凌厉利落。 他神色冷淡,步伐不疾不徐,瞳仁隐在黑暗中没有任何情绪。 走到店门口,祁琛伸手推开门。 “叮——”玻璃门上悬挂的铃铛响出一声脆音。 周遭环境嘈杂喧嚣,这么微弱的声响按理来说很快就会被淹没消散,但在短暂的分秒内,四周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喝酒的客人不约而同停下动作,无声看向他。 亚洲华人在这里并不算稀奇,每年过来旅游的不在少数,但像这样优越的五官和轮廓,以及带有强烈攻击性的气质,会让人不自觉地把目光牢牢停留在他身上。 几个喝醉酒的欧洲女人已然跃跃欲试,扭着腰准备上前搭讪。 祁琛一概视而不见。 他眼眸穿过空气,直直地投落在一个女孩的身上,和她不错开地视线交触着。 光影不明时,患有夜盲症的姜晚笙看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模模糊糊,轮廓不清。 但和祁琛对视的那几秒,她却能清晰地感觉到。 他似乎心情不太好。 … … 第29章 依恋24 脚步声渐渐清晰。 看着祁琛越来越靠近, 姜晚笙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上去迎接?还是就站在这儿等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口玛格丽特有点上头,她现在整个人晕乎乎的,大脑停止运作, 就这么定在原地,呆愣地眨了眨眼睛。 视线里像是蒙上一层薄雾, 让画面添了几分不真实感。 这时,裙角倏然被人扯拽。 姜晚笙注意力随着这股力道移了过来,她茫然转头, 对上秦婉姝那张红透了的脸颊。 “我没看错的话……”秦婉姝的表情很不自在, 声线也是扭扭捏捏的, “祁琛身后……” “跟着的是何喻吧。” 因她这话, 姜晚笙重新抬头望过去。 发现几步之外的确实是何喻,大概是工作结束不用再拘束, 他难得脱去了正装, 转而换上一件浅灰色套头卫衣,身形清瘦欣长, 从头到脚漫起一圈清冽和随性。 与之前那幅一丝不苟的精英模样大有径庭,反差感强烈。 姜晚笙点头,小声回道:“是何喻, 有什么不对劲的嘛?” 得到回应, 秦婉姝短暂地沉默。 片刻后, 她脸上的绯红染得更深了些,连带着锁骨都拓出淡淡的血色。 她别开眼,眼睫浮上很浅的害羞, 语气还是依旧如往常般的骄纵:“这个死鱼脸搞这么装逼, 装给谁看呢??” 话毕,她吐吐舌, 故意“呕”了声。 “……”姜晚笙被她说得都有懵。 隐隐约约地,好像察觉到哪里有些不太对劲,一个大胆的猜想倏然划过脑海。 两人说话间隙,祁琛已然走到了吧台一侧。 他抬抬手指,要了一杯酒,而后薄眼皮掀开,淡淡地将视线投了过来。 和他目光在半空中交接的刹那。 姜晚笙蓦地从心底涌上奇怪的心虚,她顿了顿,咽下适才对秦婉姝的疑惑,像是接收到某种信号般乖巧地走过去,坐在祁琛的身旁。 没人说话,鼓噪的音乐也因为切歌凝滞了几秒,耳边只有调酒师摇动银色酒壶时,冰块碰撞的声音。 姜晚笙指尖无意识搓在一块。 已经有好几天没和他说过话了,不知道从何开口是一方面,还莫名有点紧张和激动。 心底无声纠结和措辞了一番。 她没忍住,轻咳两声后将心绪稳定,先一步打破僵局:“你出差结束了?” 祁琛瞥她一眼,没吭声。 默了默,姜晚笙也意识到自己在说废话。 她换了话音,把之前没问出去的关心重新提了起来,“你最近忙吗?有没有好好吃饭?” 这次的问题没再得到空白。 “我以为。” 第60节 祁琛薄唇轻扬,脊背懒散地往后靠,口吻意味不明似是低嘲:“姜设计师只会谈论工作。” 没搞懂这句话的含义,更不懂他为何在下班时间悄然换上这样官方的称呼,显得异常疏离。 姜晚笙满脸的怔然,讷了一秒:“什么……?” “我没有只谈工作——” 就在这个时候。 刚给客人送完小食的brody突然出现在身后,他拍了拍姜晚笙的肩膀,兀地打断她的话。 “faye,刚才的照片记得传给我,我想打印出来带去学校。”brody晃了晃自己的手机,笑着说。 “嗯嗯,我会的。” 等brody离开后。 姜晚笙敛起视线,回正身子刚想继续刚刚的话题。 祁琛忽而启唇,不咸不淡地评价道:“照片拍得挺好。” 怔了一瞬,姜晚笙嗓音困惑:“你好像没看到照片吧,怎么会知道拍得好不好。” “我当然知道。”祁琛视线缓缓从她的肩膀处,滑落到她的嘴唇,说,“手机在山里没网,看起来是每天来酒吧练习拍照技术。” 他的声线冰冷,眉眼暗沉沉。 掷地有声的字音里带着不言而喻的讽刺。 饶是再迟钝,姜晚笙也终于察觉到,他自进门起周身笼罩的那团低气压。 她十几分钟前的猜想也在这一瞬得到了验证。 犹豫了几息。 “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姜晚笙从唇缝慢吞吞吐出一句询问。 “你觉得呢。”他眉骨微挑,眼神冷静。 姜晚笙脑子卡顿住,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我不知道。” 祁琛没立刻说话。 他的眼眸陡然微眯,眸底不动声色覆上一层细微沉戾,转瞬即逝,仿若一种错觉。 安静、无声僵持了倏尔,气氛顺着冷气不断往下压。 祁琛漠然开口:“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搞不明白。” 他曲指拨了拨玻璃杯里的冰块,道,“真够蠢的。” 姜晚笙:“……” 无端挨了一顿骂,她有点莫名其妙的。 还 没等她说出反驳的话。 祁琛已经站起身,往门外走。 于晚夜的街口站定,他垂头咬了根烟。背后是大片的漆黑,唯有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间留有那么一点猩红,烟圈徐徐升腾,弥散在他滚动的喉结附近。 他薄眼皮耷拉着,内褶深陷满是寒气,单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翻转掌心的打火机。 整个人姿态懒怠,如暴雨中展翅而过的鸥鸟,那样的倨傲与淡漠。 姜晚笙隔着玻璃门盯看他。 心底升起一种类似涩然的情绪,许久没见,幻想过无数种再见到他的场景,却断断没想到,会惹他不高兴。 她甚至都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自己确实是有够蠢的…… 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一筹莫展。 坐旁边听完完整对话的秦婉姝,悄悄移过来了点,她用手肘碰了碰姜晚笙,问道:“你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心情不好?” 这话把姜晚笙问得更糊涂了:“我不知道啊。” 她反问,“你懂?” “这不是废话。”秦婉姝一脸的无奈,虽说当局者迷,但这也太迷了点吧,她只能理解为谈恋爱的人都是笨蛋。 幸好她没有谈恋爱,所以还是一个智者。 “祁琛之所以心情不好,是因为——” 她挨得更近些,压着声音耳语道,“他吃醋了。” “?什么吃醋了……” 秦婉姝给她解释,“你和brody拍照被他看到了。” “……” 话音落地,姜晚笙倏然有点反应迟钝,话音在中枢系统慢半拍地处理,等明白过来,她下意识出声否认。 “不可能。” 秦婉姝一个脑袋两个大:“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 因为只有喜欢才会拥有占有欲,继而吃醋,祁琛怎么会对自己吃醋呢?就连她决定重新追求他的决定,他都没有立刻同意,这种情况下提及到吃醋这种情绪,只能是自作多情的表现。 但她又没办法将这些缘由说出来。 否则,他和她假扮情侣的事情就会穿帮。 思绪乱糟糟的,刹那间不知该如何解释下去了,姜晚笙陷入一个人的发呆中。 倏地,一道惊呼声忽然传至耳边。 秦婉姝拽住姜晚笙的手腕,扯她回神,语气大惊小怪道:“我靠,你还搁这儿发呆呢,你老公都要被人抢走了!” 姜晚笙不明所以,循声抬眼,望过去。 视野里祁琛身边又多了一个金发女人。 她五官立体、身材妩媚娇艳,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配上大波浪金发,好像一个精致的洋娃娃。 女人手指间夹着一根细烟,她侧头和祁琛说了句什么,像是在借火。祁琛没有拒绝,甚至微微弯了腰,俯身给女人点了烟。 俊男靓女,在黑夜里靠得那样近。 像是电影里走出来的一幕,惹人注目。 距离很远,其实什么都听不清。 但姜晚笙的听觉里还是响起一声轻微的火机摩擦的声音,灼热难耐,也顺着血液点燃了她某根神经。 她长睫扑朔地颤抖,手心不断攥紧,指甲压进皮肤里也浑然不觉。 心底慢慢攀爬某种难辨又难受的体感。犹如石子砸进波澜不惊的湖面,荡起一圈圈涟漪,经久不散。 秦婉姝没注意到她的异样,仍在喋喋不休:“搞什么啊,祁琛平常不是生人勿近的嘛。” 如今的她早就把姜晚笙当作最好的朋友,所以发自内心地愤愤,“他什么意思!” “喂喂喂,你不准备做点什么?!” 有那么十几秒的时间,姜晚笙完全静止。 她压抑着垂下眼睫,嘴唇微微张开,声线虚弱,像是在自言自语:“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她连个身份都没有,又能堂而皇之地做些什么? 这话到秦婉姝耳朵里又是另一层意思了。 她以为在问自己该怎么做。 认真思考后,突然发现她自己也没有这种击退情敌的经验,毕竟她是个母胎单身。 绞尽脑汁时,昨晚看的狗血小说某个情节浮了上来。 “你可以——” 秦婉姝努力回忆那个情节里女主霸气发言,说,“上去把那个女的烟夺下来,威胁她说:'别怪我没提醒,你再敢动我的男人,小心我把这根烟塞进你的嘴巴里。'” 姜晚笙:“……” 秦婉姝骄傲地抬抬头,询问她的意见:“怎么样?” 坐在最边上,一直一语未发的何喻,闻言突然开口评价道:“这是犯法的。” 嗓音波澜不惊,其实很客观。 但是在秦婉姝听来,这就是在泼她冷水,她不爽地扭头瞪他。 何喻不为所动,声线极为平淡地再一次重复了遍:“秦小姐,犯法的事不能做。” “你闭嘴吧,关你屁事,八婆。” 何喻:“……秦小姐——” “我没名字吗?秦小姐秦小姐,你再这么喊我,我等会就把这瓶酒塞你嘴巴里。” 秦婉姝没好气地呛声,像是提前预判他的回答,继续说,“犯法是吧,你报警抓我好了啦。” “……” 姜晚笙没听他们的对话,她心里还是没个决断,指腹悄然在衣裙上蹭来蹭去,她无意识地又往窗外望了一眼。 下一秒,就对上男人漆黑的眼眸。 柔软的微风吹得街角的蔷薇往一边倒,祁琛姿态从容得体,垂在身侧的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烟蒂。 他漆色的眸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眉心。 金发外国女人仍在和他说话,突然她伸出手,像是在邀约祁琛一同去往哪里。 他没动,唇角牵扯出很浅淡的弧度。 第61节 和姜晚笙无声对视的须臾时,他挑了挑眉骨,像是在问她:你现在,搞明白没有? 眼前的画面每一帧都在瞬间化成羽毛,轻挑着她绷紧的神经。 一股无端的勇气蓦然涌了上来。 姜晚笙索性不再思考,所有的纠结和犹豫通通扔在一边,她说不明白祁琛那个微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做。 但在这个当下,她只想他留在自己身边,不要和别人离开。 思及此,姜晚笙灌了一口鸡尾酒。 而后站起身,抬脚往外走。 … … 推开玻璃门。 姜晚笙来到两人面前,她呼吸顿了顿,抬头小声说:“祁琛,我找你有事。” “嗯。”祁琛深邃黝黑的眼底没有任何情绪,淡淡道,“就在这里说。” 话毕,金发女人也察觉到动静。 疑惑地掀眸看向姜晚笙,毫不掩饰对她的打量和好奇。 这一瞬间,姜晚笙像是被人架在火炉上烤,进退两难。 稍停几秒。 她胡乱扯了一个话题:“我有东西要给你看,不在这里。” 祁琛瞥她一眼。 他不为所动,抬了抬手指,说,“没抽完。” 她应声看过去,发现他指腹间那根烟星火已然到了末尾,最多只有几口就要结束。 随时可以按灭,无关紧要。 很明显,他是故意不想搭理她。 姜晚笙很讨厌这种被冷处理的感觉,尤其是被他,一股窒息感扑面而来。 偏偏这时候,边上的金发女人似是看出来祁琛对她的疏离,故意用英文开口问了句“你是谁?” 女人的手中也夹着一根细烟。 她和他的烟雾慢慢重叠,散在姜晚笙的鼻尖,莫名添了几分烦躁。 理不清的情绪一层层翻涌。 占据上风的是没有理智的冲动。 压抑地沉默了片刻,姜晚笙忽然走上前去,她伸手将祁琛指尖的那根抽到最顶端的烟抽走。 她甚至搞不清自己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刚才那口酒精分子胡乱地融化在脑海里,她晕乎乎地凭借本能反应。 径直把烟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她的双唇触碰到烟蒂。 湿润又沉冷的男人气息顺着呼吸传进她的 唇腔里,慢慢地,再吸进肺里。 明明只是在吸祁琛用过的烟,姜晚笙却总觉得自己在和他接吻,燥热顺着脉搏一路攀爬至耳根。 她不受控地呛了几声。 姜晚笙稳了稳呼吸,把烟“刺啦”一下按灭在垃圾桶上,定格一秒,然后转头红着脸盯看祁琛。 脊背挺得很直,语气不讲理:“这次抽完了。” “现在可以和我走了吗?” 祁琛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眉梢轻挑。 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但是唇线的弧度不再绷直,泛出很淡的笑,眼神中也满是探究的意味。 姜晚笙做完这些行为已经有点后悔了。 但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 她咽了咽口水,不想再在这里呆着了,咕哝丢下一句“随便你。” 然后头也不回地,倔强地转身离开。 … … 姜晚笙离开得太过迅速与决然。 所以没有听到身后两人的一段对话。 金发女人笑了笑,看着姜晚笙的背影,想起刚才和祁琛的交谈,说道:“chen,这就是你的未婚妻吧。” 祁琛喉结轻滚:“嗯,是她。” 刚才女孩的行为实在很俏皮。 金发女人嗅了口烟:“果然如你所说的,很可爱。” “不仅可爱。” 祁琛不着痕迹地叹口气,指腹揉了揉额角,似是无奈,“还很笨。” 话毕。 他的视线里,姜晚笙摇摇晃晃的身形即将拐进巷子里。 祁琛不再停留,他轻轻地颔首,礼貌道别。 女人下意识问他要去哪里。 嗓音溢出淡笑。 祁琛低声回应:“去哄哄这个笨蛋。” - 姜晚笙迎着凉风,一路脚步虚浮地走到了所住的小木屋前。 晚风柔和,不知不觉吹散了些许的酒气。 理智缓缓回神后,她心跳得很快,脸颊更是滚烫。 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埋头往前冲。 木墅的管家恰好在门口,和她谦恭问候:“姜小姐,晚上好。” “啊……”姜晚笙反应有点慢半拍,她懵懵懂懂抬眼,几秒后才做出回应,“晚上好——” 这时,管家忽然在她身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讶异了一下,赶忙迎上去,说:“祁总,您过来了?” “……”精确捕捉到话里的称呼,姜晚笙几乎是在一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身后跟的是谁。 嘴角一抽,她逃也似地往楼上小跑。 爬楼梯时三步并作两步。 连头都不敢回,她径直忽略了自己的卧室,跨步走到了最顶层的阁楼。 等她进了空间内,才突然想起来。 这个阁楼的门就是个摆设,根本没办法反锁。 屏息片刻,听着实木楼梯缓缓靠近的脚步声,她认命般的闭上双眼。 下一刻。 那道平静淡然的嗓音从头顶落了下来。 “姜晚笙,你跑什么?” 心里即使突突打鼓,如今也得面对。 沉默倏尔。 姜晚笙慢吞吞睁开眼睫,她目光无措地乱瞟,定在柜子上,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她胡乱从牛皮纸袋里拿出一个秦婉姝买来的甜甜圈。 咬到嘴里,咀嚼两口。 没回头,背身对着祁琛,说:“我饿了,过来吃东西的。” 祁琛低笑两声,根本不信她的胡话。 他步伐慢条斯理,走到她的面前,弯下腰和她平视:“不是说,有东西给我看?” “东西呢?” 随便乱扯的理由,哪真有什么东西要给他看。 姜晚笙噎了噎,无意识地吞咽嘴巴里的面包,眼珠转动,她随手一指:“喏,就这些甜甜圈。” “婉姝给我买了超级多。”她干笑两声,兀自把话说下去,“这么一排,是不是很壮观。” 祁琛扫了一眼那排纸袋。 眼神稍作停留,冷声问道:“耍我呢?” 此刻的姜晚笙脑子完全就是一团浆糊,逻辑混乱,下意识想做的就是甩锅。 她清嗓子,声音理直气壮:“你不是也耍我了吗?” 不及祁琛回答,她又说,“不是说一周后才回来的,提前这么多天就回来了。”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你的意思是。”祁琛眼眸镀上一层淡淡的光影,晦涩不清,“不想看到我?” 姜晚笙眨了眨眼睛。 她不是这个意思,但好像说出来的话听起来就是这个意思没有错,她唇缝张开又闭合,因为最后猛灌的那口酒,她像是失去了语言功能。 思绪在脑子里来回打转,最后莫名其妙顺着他的话回了句,藏在心底的话。 “我想看到你。”她肩颈慢慢放松下来,有点颓力,嗓音很低,“我很想你……” 第62节 闻言,祁琛目光很轻地跳动。 他语速低缓,声线哑了几分,问她:“是真话吗?” 姜晚笙别扭地点点头。 “那为什么没给我发消息。” 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话,姜晚笙愣了一下,她下意识抬睫,对上他的眸。 “我怕打扰你,你不是在工作嘛。”她说。 祁琛看着她,有好一会没再说话。 眼瞳里那丝沉戾彻底消散,只剩闲懒。 片刻后,他很轻地叹声气,手掌按在她的发顶,揉了揉。 “这么笨,还要追人。” 他真是高看她了。 这句落下,姜晚笙瞪圆了杏眼,理解偏差,她磕磕绊绊道:“你是、你是……不想让我再追你了吗?” “……” 祁琛沉默地注视着她。 女孩长翘的黑睫上浮上湿漉漉的水雾,在光下,亮晶晶的,干净澄澈。 所有的心事全部映在眼底,一点不遮。 他该怎么教她。 很笨,很蠢,像乌龟一样。 也很容易因为一点变故,就把脑袋缩回到自己的龟壳中。她是个很差劲的学生,总得给她点实际的信号才行。 问出的问题一直没有得到回答。 空气里的寂然,在悄然间变成了一种默认,是祁琛对她刚才那句话的默认。 姜晚笙手心冒出虚汗,她慢吞吞垂下脑袋,觉得所有的一切都给自己搞砸了。 她声线虚弱:“我知道了……” 这句话还未完整说完,就被倏然打断。 ——“我们换个游戏玩。” 姜晚笙愣怔定住。 祁琛缓缓靠近她,额前的黑发在灯光下落下细碎的淡影,他喉结微微上下滑动,清冽的嗓音掷地有声。 “我会倒数五个数。” “每一下,你都可以随时喊停。”他薄唇轻勾,“记住,你只有五次机会。” “五次之后,我们就会接吻。” 话音落下,姜晚笙眼瞳兀地睁圆。 她直愣愣地和他对视,喉咙发涩,说不出只言片语。 男人冷静的倒计时徐徐落下。 “五。”祁琛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 “四。”他往前迈了半步,掌控着节奏。 姜晚笙胸口起起伏伏,心跳快要蹦出来,她边后退边无声地深呼吸。 “三。” 窗边有微风吹了进来,沾着雪山和绿叶的味道,混进两人缠绕的呼吸声中。 他一步步逼近,她一步步后退。 终于没有退路,姜晚笙被抵进了墙角,后背紧贴着白墙。 祁琛眉眼暗淡了几许,停顿的时间拉长。 “二。”他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给她犹豫的机会,给她再一次退缩的机会,给她推开自己做胆小鬼的机会。 感官完全集中时,姜晚笙从他的眼里看到缩影的自己。她指尖仿佛有灼热,顺着血液一路传到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后脑勺不知怎得,碰到了墙上的开关。 “啪嗒”阁楼的灯光,在顷刻间熄灭。 视线里全然是深不见底的黑。 这种黑也会无限放大无名的勇气与冲动。 下一秒,姜晚笙垫起脚尖,身子凑近,将自己送了上去。她闭眼,吻上祁琛的唇。 只触碰了一下,她立刻后退… “一。” 她垂下睫毛,不敢看他,小声说完最后一个倒计时。 姜晚笙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了,即使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投落进屋内,对她个夜盲症的患者来说,也是毫无 用处。 她如同漂浮在湖面上的悬舟。 勇气孤注一掷地完全用光,接下来,只能任凭他处置。 腕表的分秒在缓慢地转动。 鼻间像是有滚烫的呼吸在靠近,姜晚笙悄悄屏息,后颈处的皮肤被冰凉的粗粝的指腹徐缓摩挲。 一点点扣紧。 祁琛捏着她,将她的下巴抬高。 他在黑暗中低头看她,声线平静无澜,一字一句道:“你的机会用光了。” 再次推开他,再次放弃他的机会。 他不会再给她了。 “一。”祁琛低声重复。 话落,他垂眸亲下去。 祁琛的指腹不动声色地按在姜晚笙的嘴唇上,迫使她张开唇,他用舌尖挤进她的齿关。 木屋的楼板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悄然撞倒,余音缭绕,却无人在意。 周遭氛围沾上旖旎。 水液潮湿细碎,发出让人脸红的声音。 在格林德瓦的深夜,在分手四年后的今天,在她生日来临之前。 即使误会和隔阂还未完全解除。 他与她靠近。 他与她深吻。 ……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姜晚笙被亲得双腿发软,祁琛才慢慢松力放开了她。 姜晚笙意识早就混沌不堪,微弱的光束下,她的额前碎发早已凌乱,衣角也被扯宽了点。 他搂着她虚浮无力的腰际。 哑声评价刚才的这场错乱:“这么久过去,吻技还是很烂。” “……” - 凌晨两点半。 姜晚笙躺在床上依旧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这次不再是因为失眠而痛苦地折腾,而是因为悸动而隐隐地不敢入睡。 她怕醒来,发现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被子盖过脑袋,又掀开。 重复好几次后,她猛地坐直,望着白墙发呆。 目光失焦了一瞬,恍惚间,她又想起刚才的那个吻。 祁琛身上那股冷冽,混着点薄荷烟草气息的味道仍在鼻尖萦绕,久久不散。 她忍不住轻嗅。 唇角跟着不自禁地弯起。 枕头边的手机忽而振动两下,姜晚笙拿过来,查看消息。是才下班的brody给她发来的留言。 提醒她记得把照片传给他。 姜晚笙差点忘记,她打开相册,把云端那几张合影发给brody。并且向他表达希望学业顺利的祝福。 而后,她准备息屏手机。 在按下锁屏键的刹那,她的视线停留在合照那里,定了定。 她顿了须臾,重新打开手机。 点开一个私密相簿,她偷偷藏了四年,从来不敢看。 指尖往上滑动,翻到一张合照。画质已经不清晰了,甚至有些模糊。颗粒感附着在照片最深层,掩进朦胧的过往。 是高考毕业那年,姜晚笙和祁琛的合照。 照片里,两人并肩站在一块。 第63节 女孩笑得很甜,少年眉眼舒朗,他单手搂着她的肩,一齐看向镜头。 盛夏藏进燥热的梧桐与香樟树缝里。 他们的背后是洒满阳光的学校教学楼,尘埃粒子在光晕下旋转漂浮,红色横幅悬挂在楼与楼之间。 上面写着几个大字——青春与你与我。 那是他们的青春,是充满悸动与青涩的青春。 少年总是在傍晚的晚风中,骑着单车,载上昏昏欲睡的女孩往家赶。 她手里攥着一颗青苹果。 酸掉牙,可是细品又是泛着清甜的。 一如他们陪伴着度过的漫漫岁月。 姜晚笙盯着这张照片,回忆着似乎过去很久的记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这么睡着的。 手机无声掉落在毛茸茸的地毯式,微弱的光亮打在她的颤动的睫毛间隙。 意识往下坠时。 一个场景倏然清晰了起来—— 高考结束全校回去拿成绩的那天。 教室无端停电,全班顿然起哄,即将毕业的激动和对未来的憧憬都揉进此起彼伏的低呼和尖叫声中。 而那时的姜晚笙却被人拽进教室的最角落,安静的黑暗中,她能听到自己悸动难耐不断加速的心跳声。 也能听到耳边祁琛很低的一声告白:“我喜欢你,姜可可。” “很喜欢你。” “所以,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在心底五下的默数后,姜晚笙倾身主动碰了一下他的唇,她在视觉全无、最没有安全感的当下。 认真地回答他: “我也喜欢你。” “我们谈恋爱吧,祁琛。” 第30章 百分百06 姜承赫最终还是收留了祁琛。 倒不是因为女儿歇斯底里地哭闹与恳求, 相较于父亲这个角色,姜承赫更擅长也更倾向于站在商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换言之,一切出发点皆为“利益”二字。 他的公司近来面临转型。 不管是为了宣传品牌、提高知名度, 还是为了践行社会责任,一些公益善举都是不可或缺的。 大规模捐款类活动确实能掀起水花, 但除非款项足够庞大,又或者是恰逢重大社会意外,不然效果并不会特别明显。 不如点对点的具体事件来得事半功倍。 譬如慈善助学、好心收养。 [自小父母双亡、继母虐待, 面临命运不公与生活坎坷之际, 却被知名企业老板收养, 一路供学至成年。] 这样类似的标题经由媒体曝光宣传, 对企业只有百利而无一弊。 若日后面临一些公关难题,随时拿出来报道, 也许也能因此化险为夷。 思及此, 姜承赫这才决定将祁琛带回滨北。 只做名义上的收养,如果涉及到户口上的转变, 事情会变得更复杂,没什么必要。 但这些都是大人心底的思虑。 小孩子一无所知,在单纯的姜晚笙眼中, 爸爸满足了她提前许下的生日愿望。 祁琛, 是她自己争取来的生日礼物。 她很喜欢。 … … - 傍晚时分, 红绿灯轻闪。 太阳缓缓跌落至晨昏线边缘,日落黄晕染了整个天空,高架上的玫瑰和月季开得正盛, 花香扑鼻, 顺着半降的车窗溜了进来。 一束柔光暖洋洋地绕过云朵,投射进车后排—— 落在两只紧紧相牵的小手上。 坐在副驾的陶君然侧头看了眼后排, 视线里的一幕让她不由愣了愣: 男孩左手捏着一个黑色塑料袋,右手五指被睡着的女孩攥紧,他眉眼轻微皱在一块,嘴唇也抿直,随着车驶停晃动不断加深弧度,看起来像是晕车要呕吐的模样。 但即使这么难受,他还扭着身体歪坐,试图把窗外刺眼的光芒全然挡下。 以免打扰到一边熟睡的姜晚笙。 身世凄苦会让人下意识觉得可怜,但若还是个懂事的,会将这份同情与可怜放大数倍。 说不上滋味。 沉默了几秒,陶君然压低嗓音柔声道:“小琛?” 祁琛闻言抬头,对上那双温柔婉顺的双眸,他不自在地咽了一下口水。 还没来得及反应。 半秒后,又听到陶君然问他,“阿姨以后可以这么喊你吗?” 很少有人会询问他的意见,更不会因为一个称呼如此温柔地和他说话。 祁琛眼皮轻微颤动,干涩的喉咙半天发不出声音,片刻之后他才张开嘴唇,声线低哑地回应。 “可以的……” 他停顿,找了个不会出错的称谓,“…陶阿姨。” 陶君然弯唇笑了一下,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他,说:“是晕车了吧,等会就到了,再忍忍。” 窘迫被倏然揭穿,却没有想象中的难堪。 祁琛“嗯”了声,他垂下脑袋,伸手接过来,却不知道是该喝还是不该喝。 这时,大概是被动静吵醒,姜晚笙兀地睁开圆眼,凭着本能反应,她立马扭头,似乎是很紧张。 在确认祁琛 还在身边,并且和她手仍牵在一块后。 她才缓缓松出一口气来,揉了揉迷糊不清的眼睛,她撒娇着音问坐前面的陶君然:“妈妈,我们还有多久才到啊。” 她瘪瘪嘴,抱怨道,“坐得我屁股好痛!” 陶君然目光落在女儿圆乎乎的脸颊上,她唇角笑容变深,宠溺没有遮掩地从声音里往外溢:“娇气包。” “你自己看看到哪里了?” 话音落地,姜晚笙循声坐直,扭头看向窗外。 眼前早就不是种满香樟的安城。 城市高楼大厦林立,斑马线前人群快步走过,穿过车水马路,可以看到精致商场前旋转门透明到不似存在。 奢侈品品牌logo映在灯火通明的大厦顶端。 宛如镶嵌宝石,剔透晶莹,却也因繁华而难以触碰。 熟识滨北的姜晚笙很快认出周边环境,她语气激动地惊呼:“到新天地了,那就很快到啦。” 她晃了晃祁琛的手,眉眼扬着对他说,“我们马上就到家啦!” 祁琛没有应话抬头。 他的目光长久地停滞在自己的左手,那里紧紧攥着一个黑色塑料袋,里面装的是他的行李。 他的后妈王茹知道姜家要带走他,几乎是立刻同意,没有一丝犹豫。像是甩开一个包袱一般把他甩开,连带着他的所有行李。 一个塑料袋就能装完的行李,却是他在祁家所有的痕迹。 在安城时,即使再难,无论被怎样虐待。 他都可以心安理得地生活,毕竟那里是他的家,曾经有过父母记忆的地方。 但这里不同。 从安城来滨北这一路,他不敢闭眼,无数次用余光观察窗外的景象,也因此清晰地感知到城市之间的区别。 对比小城的平凡安静,滨北完全不同。 道路两端叫不上名字的商场、行人手中拿着的咖啡、根本就没见过的名车…… 太过喧闹,太过繁华,让他无比陌生。 也愈发衬得他手中的这个破旧的黑色塑料袋,卑微难堪,上不了台面的物件。 原来他和姜晚笙之间的区别这样的大。 她的家,真的能是他的家吗? 姜晚笙一直没有等到祁琛的回答,有点困惑,她凑近了些,用嘴型无声地问他:怎么啦? 祁琛乱糟糟的思绪被强行拉回神。 他和她的眼神交触,而后很慢地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陶君然刚才接了个电话,是坐在前方宾利里的丈夫打来的,她自然没有注意到后排两个孩子发生了什么。 挂断后,她回头对着女儿交代道: 第64节 “爸爸妈妈等会要去应酬,晚上应该不回来。”她又说,“你和小琛好好吃饭和睡觉,照顾好他,知道吗?” 姜晚笙点点头,咧着嘴回应:“知道啦妈妈。” 看她这个反应,陶君然一时不习惯,要知道以前每次有这样的应酬或是出差,小公主都是又哭又闹的,哄半天才同意。 这次却乖巧得反常。 于是,陶君然问道:“怎么这么听话?” “去奶奶家呆了个暑假,不害怕一个人睡觉了?” “害怕啊。” 姜晚笙环抱双臂,眨眨亮晶晶的双眸,满脸神秘,“但我现在有小狗啦。” 说完,她又重新牵起祁琛的手。 对着他甜甜地笑,小声重复一遍,“我现在有小狗啦。” 陶君然没懂她什么意思,以为两个人在打暗语,有意问道:“什么小狗?” “不告诉你。”姜晚笙黑白分明的眼瞳转了转,在光下灵动可爱,“这是我们的秘密。” 说完还嘿嘿笑两声。 陶君然无奈地摇摇头,回正身子不再细问。 听完所有对话的祁琛薄眼皮轻轻动了一下。 他目光不再凝滞,从塑料袋一隅移到女孩的手背上。 心头适才压了一路的烦闷不知怎地褪去了大半,紧紧攥着的快泛白的指骨也跟着缓缓松开力道。 片刻后,他抿了抿干燥开裂的嘴唇。 扯出一个很浅淡的弧度。 … … 到别墅门口,陶君然放下两个孩子,就先行离开了。 家里两个阿姨迎了上来。 姜晚笙张开双手一人给了个大大的拥抱,哼唧唧撒娇喊她们:“张妈,吴妈,我想你们了。” 保姆从小带着姜晚笙长大,比她父母陪在她的身边更多,自然是疼爱得不行。 她们搂着嘘寒问暖了一番,怕外面暑气太重,就领着孩子们进去了。 晚饭早就准备好。 担心坐车太久食欲不佳,所以煲的鲍鱼海鲜粥,配了几个小菜,清爽又饱腹。 姜晚笙吃得很开心,边吸溜两口,边嘴甜地夸这粥实在太好吃了,哄得阿姨们笑颜大开,合不拢嘴。 几米长的大理石餐桌,对比反差强烈。 这头热闹笑声不断,坐那头的祁琛更显漠漠,格格不入。 他垂眼握着瓷碗,却没吃下几口,肩颈线条绷得很紧,整个人像一块木头般,僵硬不已。 甚至连抬头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得艰难。 阿姨们都是一小时前才知道家里要多个孩子住进来,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身份,太客气太热情都显得很突兀。 所以也不好多过问,只当他是没什么胃口。 一顿饭很快结束。 天色也不早了,两人上楼去休息。 陶君然提前交代过,将二楼客房收拾出来给祁琛做卧室,紧挨着姜晚笙的房间。 空间不大,刚刚好够一个男孩子住。 也没有独立的浴室,需要出房间去走廊的公卫。 但祁琛已经觉得很满足,毕竟在这之前,他连一个基础的卧室都不曾拥有,一直和弟弟挤在狭窄的上下床。 父亲去世后,地板甚至成为他的床。 如今的环境,对他来说已经是奢望。 但祁琛依旧睡不着,翻来覆去辗转到凌晨还未闭眼。 柔软像是云朵般的床垫,纯白没有一丝污垢的墙面,干净落满月光的落地窗,还有很多很多。 都在提醒着他,面前一切的陌生。 九月初的夜晚依旧闷热,卧室里的温度顺着蝉鸣声一点点抬高,祁琛额头碎发间沁着一层薄薄的汗珠。 t恤领口也映出一圈湿润。 这里的空调不同于安城的筒子楼,不再是那种普通挂式或是大件立式,而是一个个小方块构成的中央空调。 祁琛没见过,也不会用。 但是他不会去特地询问别人该怎么用,一来很麻烦阿姨们,二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想着,反正在大热天酷暑下被罚站也熬过那么多次了,忍一忍就好了。 但大概是这一个多月在方奶奶家冷气从没断过,他竟然只坚持了一小会,就觉得燥热难耐。 窗户打开又关上,还是觉得很难忍受。 他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最终还是打开门,借着下楼喝水的由头去客厅降会温。 不想被人知道,所以拖鞋都没穿,光脚往外走。 等他才悄声摸到楼梯口,一道光亮倏地从背后照来,伴随着木门被“砰”下猛地推开的声响。 此时的祁琛正像个小偷一样轻手轻脚的,听到动静后脊背僵了瞬,他顿了顿,犹豫回头。 下一秒,对上女孩睡眼朦胧的双眼。 姜晚笙长发乱糟糟的,双马尾一个垂在肩膀上,一个高高翘起来,像个挂件一样戴在头上。睡裙皱皱巴巴的,光看她衣服的形状就知道她睡姿是怎么横七扭八了。 整个人站在那儿,完全是一个被捏皱巴的玩偶,可怜又可爱。 她似乎是才睡醒,手背使劲地揉搓眼睫,也没管祁琛为什么这个点在外面,嘟囔着使唤他:“我要喝水。” 祁琛懵了,没搞清楚面前的状况,下意识:“…啊?” “渴死了,我要喝水啊!”姜晚笙跺跺脚,起床气让她有点不耐烦,“牵我去喝水,我看不清。” 说着,她就伸出自己的手臂。 “……” 祁琛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犹豫片刻,走上前握住她的手,脚步很慢又很稳地往楼下走。 姜晚笙跟着他走了两步,感官缓缓回神,也在瞬间感知到他手心涔涔的薄汗。 不如往日一般和他牵手很舒服。 她皱皱眉,有点不满,耍小脾气:“你怎么出这么多汗?你去游泳了啊!?” 祁琛呼吸噎住,嘴唇张开又闭合,不知道该怎么给她解释自己出汗的原因。 最后干脆选择闭口不言。 他沉默着领着姜晚笙来到厨房岛台处。 打开橱柜,他拿出玻璃杯,稍垫脚跟给她接了一杯水。 姜晚笙接了过来,眯着眼一次性灌了进去。 玻璃杯很快见了底。 喝完后,她径直拿手上这个空杯子又接了一杯水。 然后,姜晚笙走到制冰机旁边,因为她没有祁琛高,只能挪来一个小板凳。 吃力地踩在上面,她按下按钮。 “嗵嗵嗵——”清脆三声,冰块依次掉进杯中。 姜晚笙扶着岛台走下来,点了点下巴,小大人似地发话道:“我夏天喝水都要放冰块的,三块,你记住了啊。” 祁琛没懂她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个话。 难道是在抱怨自己没给她放冰块吗?所以不高兴之下,自己重新接了一杯? 他没说话时,余光瞥到她手里的杯子。 冰块融化时上下浮动,玻璃杯里的矿泉水立刻咕噜噜冒出气泡,水汽沿着杯壁往下滑落,看着就很凉爽解渴。 祁琛咽了咽干涩快要热冒烟的嗓子。 就在这时,他看见姜晚笙将手中才接满的那杯水,倏然递了过来。 单字,一声令下:“喝。” 祁琛抬眼,好几秒没说话,不太确定地问她:“给我的?” “对啊。”姜晚笙皱皱鼻子,嫌他墨迹,“冰块机按那个按钮就行了,以后你要经常晚上给我接水喝,一定要记住咯。” 她又强调一遍,“三块,不然我不喝的。” 祁琛在这个瞬间,接收到他从未使用过的电器的用法。她说得如此自然又直率,根本没有多想,倒是显得他这一路的别扭和自卑愈加明显。 他脸颊浮起红晕,垂眼接过水杯。 冰水顺着喉咙往下,凉爽疏解了所有的闷热,祁琛整个人都变得舒服了起来。 他含了一块冰块在嘴里,含糊地说: “走吧,上楼睡觉吧。” 话毕,他自己都愣了愣。 这话像是在自己家一样,脱口而出,语气坦率,身上的不自在恍然消散不见。 姜晚笙根本没察觉到他的心情变化,又揉了揉眼睛,回道:“嗯嗯,睡觉。” 其实家里楼梯都装了感应灯带,就是防止姜晚笙夜盲症在夜晚看不清的。但她非要牵着祁琛的手,贴着他走,在空旷黑不见底的别墅里,这样她才能更有安全感。 第65节 路过祁琛的房间,他的门是开着的,里面的闷燥如火炉般瞬间扑至姜晚笙的鼻息,她拧了一下眉心。 转头仔细看,才发现他的空调开关都没有打开。 姜晚笙停下脚步,目光落在祁琛后颈处的汗液处,她眉心拧得更紧了些许。 祁琛看她不走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扭过头来问:“怎么了?” 姜晚笙和他对视好半天。 盯得祁琛都不自在了,就在他准备再询问一遍怎么回事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她瓮声瓮气的一句。 “我睡不着,祁琛哥哥。” 尾音落下的须臾,空气好像是凝固了几秒。 和她相处这几个月来,祁琛每次听到她喊哥哥,都会不自觉地绷紧手背,他知道她这样喊一定是有事要求他。 但是他还是很喜欢她这样喊自己。 默了默,祁琛站直了些:“嗯?” 等她下一句话是什么。 姜晚笙抿抿唇缝,手指头搅合在一块,温温软软地把请求说出来:“我一个人害怕,睡不着。” 她抬头看他,“小狗陪我睡。” 两人视线在半空交汇着。 祁琛没有着急回答,他盯着女孩睫毛间残留的惺忪湿气,知道她在说谎,因为她刚刚才睡醒,怎么会睡不着呢。 但是他没有戳穿,或者说是没有戳穿她对他自尊心幼稚、单纯的维护。 中央空调冷气呼呼地往外吹,沙沙声响细微消散在黑暗中。 祁琛不知为何妥协。 他挠挠头,小声说:“小狗陪你睡,不用害怕。” 第31章 百分百07 就这样, 来到姜家的第一个晚上,祁琛是在姜晚笙的卧室里度过的。 两个小孩和在安城时一样,一人睡一头。 姜晚笙头对着床头板, 祁琛头朝着床尾。 女孩脑袋才挨到枕头就困了,打了个哈切, 咕哝两句然后闭眼继续入梦。男孩依旧睡不着,手指攥着被角,在黑暗中盯看天花板发呆。 空调出风口呼出一阵阵沁凉清爽的冷气, 祁琛浑身携裹的燥意随之慢慢消散。 耳边听到的是窗外树叶与流动的风微微摩擦的轻响声, 鼻尖嗅到的是加湿器里散发的干净清香气味。 湿度、温度、明度, 都很适宜睡眠。 祁琛偏偏无法彻底放松下来, 指甲深陷进掌心,连小臂的青筋都在用力。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思绪跳到哪儿算哪儿。 陌生的环境, 未知的以后,总会让人恐惧。 人之常情, 更别提他只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童,这种恐惧与迷茫不知不觉放大了数倍。 没有人倾诉,也无人可以依靠, 只能靠自己硬撑。 不知道过了多久。 床那头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什么东西在挪来挪去。 祁琛稍微侧头, 借着微弱的夜灯光亮,去看怎么回事。 就见姜晚笙双手扯拽着被子,紧闭双眼, 脚丫一边乱踢一边胡乱扭动身体。她睡觉一贯是不老实, 睡熟后身体就好似不受控制一样。 她的头一点点地靠近床沿,下一瞬就要跌到地上。 祁琛赶忙坐起身拽她一把, 使了点劲,这才没有让她摔下去。 姜晚笙毫无察觉,顺势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挨靠着祁琛又睡了过去。 只是她的眉头紧紧皱成一团,大概是在做噩梦。 嘴巴里还不住地梦呓:“走开……走,离远点……!” 祁琛坐旁边看她好半晌,犹豫好几次,也没忍心喊醒她。最后,他把她的小枕头拿过来,给她脖颈摆好枕在上面。 然后学着大人的样子,伸手抚了抚她的后背。 他嘴唇动动,低声安慰道:“不怕,不怕……” 动作和话语都是十分生疏,但他还是坚持重复了十几次。 渐渐地,姜晚笙眉头平展开来,小脸也不再拧巴,她弯了弯唇,表情舒坦地睡了过去。 睫毛抖颤两下,她最后说了一句梦话。 “谁都不许欺负我的小狗。” 话音清晰落下,祁琛停滞了所有的动作。 喉咙最里侧不知何时沾上艰涩。 他无声地看向她,默默地看向面前这个梦境中都在保护自己的女孩。 几秒后,祁琛侧身躺下来,他把身子缩成一小团,脑袋慢慢地、轻轻地,凑到姜晚笙的身侧。 直到—— 她的手心,触碰到他的发顶。 看起来像是她在轻抚他的头。 又好像是主人在安慰受伤后无措的流浪狗:不要怕,不要怕。 鼻尖悄然间充盈了一些新的气味。 是姜晚笙身上沐浴乳混合荔枝淡香的味道。 祁琛缓慢地轻嗅,额角那根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内心仿若有汹涌的暖意在横冲直撞。 他抻平长久紧蜷的手掌。 而后闭上双眼,困倦悠悠缠上了意念。 在彻底进入深度睡眠的刹那,他想起来了,在无人认识、无人在意他的滨北。 自己也不算是一无所有。 … … 翌日,祁琛早早醒来。 彼时清晨的薄雾还没完全散去,大概六点钟都没到,他要赶在保姆阿姨们醒来前离开姜晚笙的卧室。 毕竟这里已经不再是安城的那个筒子楼,别墅上下两层,那么多房间,他们没理由还挤在一块睡了。 况且,祁琛现在对于姜家来说,更像是临时做客的生人。起码的边界感和许多隐形的规矩,不用别人提醒他也该了然于心。 走进卫生间。 祁琛站在洗漱台旁弯腰捧了一把冷水,把脸埋进去,掐头去尾他只睡了两个多小时,眼睛干涩得不行,冲洗了好一会儿才舒缓了大半的不适感。 昨晚出了不少汗,皮肤上的黏腻还残存着,他回卧室拿来换洗衣服,又去冲了个澡。 洗澡的时候他顺便把脏短袖给搓干净了。 没有洗衣液,就拿了沐浴乳用,反正夏天就是除个汗味,没那么多讲究。 等祁琛做完所有的事,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楼梯传来轻音,有人上来了。 是应酬了整个通宵才回来的陶君然和姜承赫。 陶君然先看到了祁琛,没想到他会这么早醒,她不由有些惊讶,关心道:“小琛是昨晚没睡好吗?” 祁琛先是愣怔片刻,而后挠了挠湿润还在滴水的短发,低垂眼睫,摇头回应::“没有……睡得挺好的。” 陶君然又问:“房间还习惯吗,如果觉得不舒服的话阿姨再给你换一个。” “不用。” 祁琛顿了顿,闷声,“不用换。” 话毕,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本来性子就有点淡,不是那种嘴甜的,会讨大人喜欢的性格。 木讷地只知道别人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短暂的安静中。 他手心里攥着的湿衣服,不断地往下淌水,落在地板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落在耳畔显得有些突兀。 无端像是做了错事。 祁琛耳垂浮上血色,他不动声色地把湿衣服往后藏了藏。 “衣服不用自己洗。”陶君然显然也看到了,她温柔地笑,“以后直接放脏衣篓里,家里阿姨看到会处理的。” “嗯……”祁琛的脑袋埋得更低。 一直站旁边没出声的姜承赫,突然开口道:“以后你就住在家里,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我们。” “我对你没什么要求,不惹事,希望能做到。” 男人不似陶君然那般温婉,声调里的凌厉和威严,压着空气往下沉。 说出的话语不像是关心,更像是一种警告。 周遭的气氛倏然就冷了下来。 第66节 祁琛眼皮很轻地动了动,身体紧绷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这个时候,陶君然适时把话接了过去。 她碰了碰丈夫的手肘,打圆场:“对孩子不要这么凶,去看看晚晚有没有醒。” 沉默几息,姜承赫颔首,转身进了女儿的房间。 陶君然没有着急离开,她还在原地,俯下身揉了揉祁琛的发顶,柔和了眉眼:“叔叔阿姨都很欢迎你来家里。” 她递过来一个红包,里面鼓鼓囊囊塞得很满,“这是给你准备的进家红包,拿好了。” 完全没想到她会准备这个。 祁琛没有接,他手背在身后,脖颈通红。执拗地摇头,示意自己不要。 陶君然径直将红包放进他的上衣口袋里。 “不能不要,这是习俗,拿了红包以后才能顺遂。” 她面上的神情十分温和,眉眼线条被灯光细细描摹,“小琛以后就和晚晚一样,把我当妈妈吧。” 久违又陌生的词汇猛地一下撞在心脏正中间。 祁琛不再垂头,他微微睁大瞳仁,抬眼看向她的脸。 也是他第一次直视这个家里除了姜晚笙以外的人。 女人长相是江南水乡才有的婉丽,一颦一笑都透着柔软,如绵绵春雨,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她。 唇角的梨涡浅浅溢出笑意。 妈妈。 祁琛在唇腔内无声、缓慢地发出两个音节。 或许,他的妈妈就长这个样子吧,这样的温柔,这样的体贴。可惜她早已不在世间,他也从没见过她到底是什么模样。 “好。”祁琛收回所有的情绪,扯开嘴角,给出一个淡淡的,但实际上看起来还是很僵硬的笑容,“谢谢陶阿姨。” … … - 因为公务日程很忙,姜承赫和陶君然很少会在家里用早餐,今天是个例外。 饭桌上,保姆提前摆好四副餐碟。 姜晚笙每喝一口米粥,都要抬头蹭一下陶君然的手臂。妈妈很少会陪她吃早饭,她自然是很粘人的。 陶君然对这个小馋猫也是宠溺,随着她这些小动作,看她粥喝到鼻子上了才出声嗔她一句:“好好吃饭,在外面这样乱动人家要说你没礼貌的。” “哦,知道啦。”姜晚笙抿唇笑嘻嘻的,而后坐好继续吃饭,上半身老老实实地,桌子下的两只脚却晃来晃去,俏皮得很。 姜承赫的目光从报纸上抬了起来,落在姜晚笙的脚上,他突然想到什么,放下报纸问道。 “你的脚链呢。” 闻言,姜晚笙明显心虚。 她蜷握着的汤勺顿在半空,抿唇不讲话,磨蹭半天才嗫喏着音说:“没戴……” “为什么不戴?”姜承赫严肃地看她。 “戴着不舒服。”她慢吞吞地解释,“磨着我的脚很难受——” “胡闹!” 在家里姜晚笙一向最怕姜承赫,听到他动怒地吼自己,她害怕得睫毛乱颤,嘴巴一撇就要哭了。 憋着又不敢真的哭出来,只能求助性看向妈妈。 却不想陶君然并没有如往常般护着她,而是也撂下碗筷,教育道:“晚晚,你不能这么不听话。” “需要妈妈再和你说一遍这个脚链的重要性吗?” 基本上没听到过陶君然用过这样严格的语气。 适才一直低头吃饭的祁琛也察觉到不对劲,无声悄悄放下筷子,抬头望向饭桌上的三人。 姜晚笙虽然小脾气多,但也聪明,知道分情况。 她敛起所有的无理取闹,软绵绵地点头,乖巧回答:“我知道,是保平安的。” 陶君然患有输卵管堵塞,备孕了好几年才怀上的孩子,受孕条件不算好,不足月就早产了。 早产儿的身体状况肯定是比不过正常生产的孩子,所以姜晚笙自小就爱生病,周岁后更是因为染上严重的肺炎而呼吸衰竭,命悬一线。 竭力抢救才捡回来一条命。 后来虽然痊愈了但抵抗力还是虚弱。 姜承赫和陶君然的心总是因此悬着,后来听朋友说,这种情况最好是去庙里给孩子求点什么保平安的东西,这样才能护着她。 做生意是比较信这些的,而且对孩子好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于是两人去找了大师算了一卦。 求回来一个脚链,红色细绳,串了几个专门开光的小圆珠。 常戴,便可以辟.灾。 八周岁整岁那天才可以摘下。 姜晚笙一直都听爸妈的话戴身上的,但去奶奶的家的时候实在嫌那个佛珠硌皮肤,直接摘掉丢包里了。 玩了两个月,忘了重新戴回去了。 刚才要不是姜承赫询问起来,她自己都快记不起来还有这回事了。 陶君然看女儿真心知道错了,小脸委屈巴巴的很是委屈 ,心疼地搂进怀里,捏捏她的耳垂,说: “再忍忍,过几天就是你生日,到时候可以摘掉不戴了。” 姜晚笙抿紧唇缝,点点头,小声道:“知道了……” 两个大人吃完又去了公司。 临出发前交代了家里保姆阿姨关于脚链的事。 阿姨将这件事记在心底,匆匆收拾好餐桌,就上楼拿来了那串脚链,要帮姜晚笙戴上。 但小姑娘还在憋气委屈呢,一股犟劲儿上来了,死活不肯戴。 张妈和吴妈纷纷出动一顿哄,都不管用,姜晚笙在家里除了爸妈谁也不怕,小霸王一样。 她抱着双臂坐沙发上,哼声哼气地,脸都憋红了。 没办法,看祁琛和姜晚笙关系好,于是阿姨们抱着试试的态度让祁琛去劝劝。 祁琛接过那串细绳,半蹲在沙发旁,什么话也没说,闷声就要给她戴。 整个人的动作都透着僵硬和不易察觉的固执。 姜晚笙自然是不肯的,伸脚躲了一下,不想踹到了祁琛的身上。他原本就半蹲着重心不稳,晃神时直接摔倒。 头也因此“哐当”声磕到了茶几边缘。 听声就知道撞得不轻,阿姨们忙不迭地凑上来关心怎么样。 姜晚笙表情也跟着慌张了起来,她从沙发上跳下来,凑到祁琛身边,声线磕磕巴巴不稳:“你怎么样,疼不疼?!” 她越说越害怕,嘴唇都抿成了直线,“我不是故意的……” 旁人都很担心,祁琛本人倒是毫不在乎。 他连揉都没揉,仿佛刚才撞到头的根本不是他一样。他单膝跪在冰凉的瓷砖上,手抓住她的脚腕,把脚链扣好。 姜晚笙此时正沉浸在愧疚中,动都没动,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由着他来。 红绳上的白色小圆珠“咔嗒”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祁琛缓缓站起身,他眉心微微蹙紧,和姜晚笙视线在空气中安静地汇合。 他沉默的眸底,揉进了许多晦涩说不清的情绪。 仿若深不见底的湖水,墨黑的暗夜是他的底色,听不见声响,却会因为一颗石子,窥见波澜不惊的源头: 原来是不易展露的担心。 姜晚笙蓦地觉得有些心虚,几秒后,听到祁琛和她说。 “是保平安的,戴好。” 他的话音停顿下来,下颌线绷紧又松开,又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 “在我身边,你要戴好。” 姜晚笙没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懵懂地点头。 家里阿姨们也没听懂,匆忙拿药膏要帮他查看后脑勺撞到的伤口。 只有祁琛自己,才知道这话的含义。 从出生就背负了不堪的“丧门星”称号的祁琛,在目睹了身边所有亲人一遍遍、一次次离开后。 早就变得敏感和倔强。 他不信命运,却又惧怕命运。 在父亲离世后,他以为自己已然无坚不摧,好像没什么需要在乎的,因为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 可现在不同了。 平安是大事,姜晚笙的平安更是大事。 比他自己愈加重要。 … … 姜晚笙在八岁生日到来前,再也没摘下过那串脚链。 祁琛也没再碰过,上次帮她戴好之后,阿姨突然发现他手掌面皮肤起了一圈很小的疹子。 像是轻微过敏的症状。 第67节 红绳和佛珠是寺庙的禅师给的,里面也许是塞了什么药草,而祁琛恰好对这一味药草稍微比较敏感,碰不得。 时间过得很快。 日子来到了九月二十四号,是姜晚笙的八周岁生日。 姜家大办宴席,其实只是个小生日,但是对于生意场上的人来说,所有的家宴都是有目的的,要不用来谈合作,要不用来加深交情。 不是单纯酒席这么简单。 陶君然作为女主人,早早做好了准备,无论是餐饮、还是布置、茶点,都是上品。 来宾都是滨北举足轻重的人物,夫妻两穿梭在人群中招待与寒暄,说话和安排都是有细细讲究的。 小主角姜晚笙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她只知道今天是她最喜欢的生日,是可以切蛋糕许愿望的日子。 而且今天还来了很多许久没见的朋友。 国际学校暑假有安排孩子们去国外研修,姜晚笙因为特殊情况要回安城陪奶奶才没有同去,算起来也和这些朋友好久没见面了,她见到每一个人都给了大大的拥抱。 其中关系最好的就是阮浠和顾亦辰。 他们几个都是因为父母关系密切,而从小一起长大,情谊要比普通的学校同学更深厚些。 阮浠穿着小裙子跑上二楼,还没跨进房间就先喊一声:“晚晚,我来啦!!” 等她推开门,第一眼看见的却不是好朋友,而是一个表情冷冰冰漠然的男孩,清瘦的身体套着一件纯白色t恤。 在学校从没见过这人,阮浠愣定在原地,哑然片刻后问道:“你是谁啊?” 祁琛看她两眼,没说话,继续蹲下身帮姜晚笙穿难塞的公主鞋。 没得到回答,阮浠咽了咽口水,不高兴地“喂”了一声。 姜晚笙帮忙介绍:“他叫祁琛,以后是要和我们一起上学的。” 正好鞋子穿好了,她跺跺脚站起身,走到阮浠旁边,兴奋地说,“妈妈今天给我买了超级大的蛋糕!” 她张开双臂夸张地示范,“和楼房一样高!” 阮浠立刻就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力,也不管这个祁琛到底是谁从哪里来,牵了牵姜晚笙的手心,也附和道:“这么大!到时候切蛋糕肯定很好玩!” “对啊对啊——” 这次,姜晚笙的话还没说完,顾亦辰从身后走进来,男孩从上到下穿的一身马甲礼服,脚上踩了双白色运动鞋,整身看起来就很精致绅士。 他打断道:“蛋糕哪里会有楼房那么高,笨蛋姜可可。” 话音落地,字字清晰。 对什么都不关注的祁琛,忽而抬起眼眸,望向顾亦辰。 他看着顾亦辰和姜晚笙斗嘴。 又看着两人说了许多他根本听不懂的名词和活动。 最后,他看见顾亦辰,拎出一个包装袋,递给姜晚笙。 “生日礼物,你最喜欢的。” 姜晚笙迫不及待地拆开盒子,里面是一枚手表,表盘上的满天星清冷细碎,在光影下折射出无数的星点。 落在女孩浓密的睫毛间,仿若白雪落入人间。 “哇,好漂亮!”姜晚笙捂住嘴巴,不由惊叹,“我超级喜欢!” 顾亦辰眉眼扬了扬,较真地问她:“是不是你今年收到最喜欢的礼物?” 不等姜晚笙回答,祁琛从几人身后,悄声离开。 他垂眼默默往外走。 目光里呈现的还是那枚精致手表的样式,很闪,很亮,他连牌子都叫不上来,更不可能买得起。 就连如此普通的玩偶小狗,都是他千辛万苦才买来送她的。大概今天之后,这小狗就要被姜晚笙丢进最角落里了吧。 慢吞吞地走下楼,客厅里宾客纷至,穿着皆是上档次,显得他格格不入,一时又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正顿在角落时,又听到一段对话。 姜承赫和一个男人并肩站一侧交谈。 一贯严肃威严的姜承赫,面对眼前的男人时,竟露出略微拘谨的表情,他稍稍弯腰,说:“顾总,感谢您这次的投资,这个项目您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 男人微微点头,神情不露声色:“算是双赢。” 他笑了笑,看眼楼上,“况且亦辰这么喜欢晚笙,我没理由不相信你。” 姜承赫附和笑,顺着话音开玩笑道:“两个孩子从小玩得好是缘分,说不准以后还有更深的缘分呢。”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男人目光抬了几分,唇角笑容毫无变化。 “是是是,以后的事不着急。” …… 远处不知道是谁打碎了杯盏。 “啪嗒”声响隐 在人群低呼声中,很快消散,客人们又开始热闹周旋聚谈着。 祁琛捏紧了衣角,他抬眼,顺着楼梯缝隙看向那群围绕着小公主的人群。 低眼,目光没焦点地又扫了一圈周围的纷扰环境。 放眼望去,一切都是那样的和谐。 没人注意到他,或者说是懒得注意到他。 如浮尘,飘在干净澄澈的空气中,扎眼,又没有必须扫去的必要。 微小到无关紧要的程度。 脖颈处的青筋一点点凸起,祁琛找不到自己留在这里的必要,他肩膀微微塌陷,面无表情地走到别墅门口。 然后,走了出去。 … … 不知道往哪里走,在原地打转了半天,最后也只能找了个草丛的一角,蹲坐着发呆。 从白天坐到黑夜。 从蝉鸣坐到虫鸣。 双腿早就发麻没有了知觉,祁琛身上被蚊子咬满了鼓包,一个又一个,他不在乎地抓挠。 根本不知道是几点,但停在姜家门口的最后一辆豪车已经驶离。 餐宴已经结束。 眼见着差不多到时间了。 这时候回去,可以找借口说自己出门买东西结果迷路了,家里阿姨们应该也不会过多询问。 思及此,祁琛扶着墙角站了起来,双腿酸麻,往前走。 短短几百米,他脑子搅成一团。 一遍遍在心底重复该怎么解释自己出来一件事,措辞不断打磨,以免被发现漏洞。 等离花园栅栏还剩几步的距离时,一声脆生的呼唤倏地扯他回神。 ——“祁琛!” 还以为是幻听,他继续埋头走。 结果耳边又落下一句清晰的声音。 鼻尖的空气突然不再流动,祁琛缓缓抬眼,撞上一双懵懂、浮着湿润泪珠的女孩眼瞳。 姜晚笙小跑过来,狠狠用力踢了他一脚,质问道:“你去哪里了!?” 祁琛彻底愣怔,他注视着她,说不出话来。 张妈也小跑过来,左右查看祁琛身上有没有受伤,责怪道:“小祖宗你去哪里了,晚晚发现你不见了就一直到门口等着。我差点要给姜总陶总打电话了,还好没打,不然耽误他们应酬可不好……” 张妈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话,祁琛却一句都听不进去,原先准备好的那番解释也说不出来。 他定定地看向姜晚笙,不解地问:“你找我……干嘛…?” 她明明不需要他啊。 姜晚笙擦一把还挂在睫毛末端的泪水,小手伸出来,扯着他就往家里走。 祁琛被她拽的踉踉跄跄,差点没站稳。 一路跟着她来到她的卧室。 推开门的刹那,潮湿的空气扑涌在鼻息。 倒映进祁琛的眼底的,是一个小蛋糕,放在地板最中间。旁边挨放着他送给她的玩偶小狗,一堆礼物被丢至房间的墙角,只有这个玩偶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祁琛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也听见身旁女孩喘气的声音。 “等你陪我吹蜡烛,不是说好一起过生日的吗!” 她瞪他,没问他去了哪里,只责怪他一句,“你忘记和我说生日快乐了。” 眼眶倏然间有些发酸,皮肤上那些被叮咬的鼓包开始后知后觉地泛上痒意。 祁琛艰难地抬头,喉咙上下滑动。 终于,溢出沙哑满含愧疚的嗓音。 他低声,几近是听不见的程度,补上他在心底重复了几百遍的祝福: “生日快乐。”他没犹豫,喊她,“姜可可。” 姜晚笙笑出声,鼻涕都笑得冒泡,她胡乱用衣袖抹掉,回应他:“原谅你了。” 蛋糕配好了蜡烛,为了安全考虑,是无火的蜡烛,祁琛却还是在彩色暗影中看见了绚烂夺目的光芒。 “砰砰砰——” 第68节 像是一场陡然炸开的烟花,绽放在闭眼许愿的女孩眉眼间,也绽放在垂眼看她的男孩眼眸里。 停顿了好几秒,姜晚笙终于睁开眼,她看向面前的祁琛,弯唇说:“祝我生日快乐。” “希望祁琛以后能永远陪我一起过生日。” 说完这句,她伸出小拇指。 笑吟吟地想和他拉钩。 祁琛目光一寸寸地上移,屏息不敢呼吸,他歪了歪头,慢吞吞伸出小拇指,勾上她的。 两枚小小的拇指,毫不错开地盖章。 “我答应你。” 白墙上摇晃的影子一点点重叠,伴着树叶摩擦的声响,在夏日的晚风中融化。 - 八岁的姜晚笙永远都不知道,她生日的那天,一个自卑敏感的少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又因为她的天真和善良,得到了些什么。 木讷,不善言语的少年不会将所有的心事告知她。 但从那天开始。 他的手腕上多了一串物件。 那是姜晚笙戴了多年为了求平安的脚链,也是如今祁琛转而戴在手腕上的手链。 红绳松垮,卡在腕骨附近。 佛祖保佑,总有人信有人不信。 也有人为了一人而去虔诚乞求。 求她平安,求她顺遂。 祁琛对那条细细的红绳依旧敏感,偶尔皮肤表面也会起一圈轻痒的红疹,他吃过敏药压下,也没想过摘掉。 后来,红疹终于不再出现。 他得以常伴她左右,也陪她慢慢长大。 第32章 百分百08 成长时, 时间会在无形之间被摁下加速键。 樾融街道两侧栽种的绣球花开了又败,春雨后的绿叶一次次重新冒芽,蝉鸣声在冗长多雨的盛夏声声回响。 不知不觉, 转眼又过去六年。 这个寒假结束,姜晚笙要进初二下学期了。 安城学校的课程和进度都不比滨北, 转学过来的祁琛因而多读了一年,所以他虽然和姜晚笙在年龄上相差了两岁,却仅仅只比她大一级。 姜晚笙的性格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明媚爱笑, 不受任何拘束, 永远站在同伴的最中间, 像骄阳一般充满生命力。 内心出自本能的单纯,所以底色是纯粹美好的白。 身边的人无一例外地, 总是很喜欢她。 而祁琛相对来说, 稍有变化。 他还如从前那样寡言少语,甚至愈加严重, 有时候一天也说不到几句话。 他性子冷,眼神平静又带不易察觉的寒意,和谁都拉开距离感, 以至于在家里朝夕相处的保姆阿姨都有点怵他。 身形高且清瘦, 表情冷淡, 往那儿一站,似是晦涩荒土中的一株树。 压抑沉闷,难以靠近。 这样的性格自然是不招同龄人待见。 女孩子们越长大越会觉得他这样的男生有一股神秘感, 既害怕又隐隐对他保持着好奇心。 男孩们只会觉得他不好相处。 这一圈玩起来的都是因为家里做生意, 知根知底的,气盛的年纪总归有些排外。祁琛又是这么一个冷僻的人, 早早被他们排除在好友名单以外。 正逢寒假最后半个月假期。 阮浠借着家里猫生崽崽的由头,攒了个朋友聚会,喊一帮好友们都来她家看幼崽小猫,作为最好的朋友,姜晚笙肯定是要去的。 天寒地冻,她赖在被窝里起不来床,闹钟响了几十遍才堪堪眯着眼缝爬坐起来,一通洗漱收拾,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个到的了。 阮浠提前在玄关外迎她,两人汇合后手牵着手进家,门刚准备推开,就听到一段吵嚷嚷的谈话: 不知是谁开了个话题的头:“真的假的啊,祁琛家里真是这么一个情况啊?” 另一个男生拔高了声音回,嗓音里难掩嘲讽与戏谑:“这还能有假,我亲耳听我爸他们喝酒的时候说的。祁琛出生后家里死了好几个大人,他爸后来也跟着出车祸没了。” “这不是丧门星是什么?”男生压了点嗓 子,“都防着他点,搞不好惹祸上身,招一身晦气。” 这话一出。 “啧啧”讶音和一声声唏嘘从人群中传出来。 一门之隔,字字明晰。 听到这里的姜晚笙咬紧下唇,指甲深深陷进手掌心,一股火气从胸腔往上蹿。她透过窗户,紧紧盯着里侧说话的人。 门里的人毫无察觉,这话题还没结束,另一个一直都看不惯祁琛的男生顺着话茬不爽地附和道,“怪不得这么拽,原来天生命硬,专克别人,可不得拽上天。” 然后,他还顺势用手肘撞了撞坐身旁的顾亦辰,挑眉问,“辰哥,我这话说的对不对?” 顾亦辰眉目清隽,唇角弧度很淡,神情看着温和,眼眸最深端却藏着点点几不可察的不屑。 他还未说话,门口突然传来咣当响声。 姜晚笙冷着脸把门踢开。 动静突如其来,众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循声望过去。 就见姜晚笙掀了掀眼睫,她抬眸扫了一圈坐着的人,最后将目光定在那个说祁琛'天生命硬'的男生脸上。 她压紧杏眼,语气不善:“说什么呢你,嘴巴怎么这么贱?” 话音落地,所有人都愣住,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回事。他们只知姜晚笙脾气秉性直率,却很少见到她这么生气过,更是第一次听到她说脏话。 被她骂的男生叫关霄。 和她同校同级,只算认识不算熟络。 一顿臭骂砸到脸上,关霄也是一脸懵摸不着头脑,他挠挠后脑勺,眼神茫然:“我说祁琛,又没说你……” “说他就是不行。”姜晚笙瞪他两眼,她咬紧牙根,一字一句道,“祁琛是我家里的,你们也配说他?” 她特地用的“你们”,这句明显是对一众人下的警告。在座的都听得明明白白,知道刚才的谈话都进了她的耳朵里。 彼此间互相暗暗交换了眼神,室内气氛揉进些许尴尬。 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关霄彻底恼羞成怒,他站直身,鼻息有点重。 “多管什么闲事——” “关霄。” 尾音没落下,被身侧人淡声打断。 顾亦辰抬眸,随意瞥他一眼,他语速很慢地警示,“闭嘴。” 简短两字,关霄适才还紧绷的肩颈线倏地塌陷下来,快速泄了气。 这一圈男生都和顾亦辰交好,不管是顾家家世,还是顾亦辰本人气场,他的话总是有一定份量的。 而顾亦辰又是自小和姜晚笙一起长大,自然是更向着她,平常在外人面前也像哥哥一样偏袒她。 他不会看着别人欺负她。 关霄刚才气性上来了,脑子一热,把顾亦辰和姜晚笙之间的关系忘得一干二净。现在反应过来,他呼吸凝定片刻,赶忙找台阶道歉:“我嘴欠,说上头了,抱歉抱歉。” 有他这话,刚才先开这个话题头的几人纷纷跟着找补:“是啊,我们随便聊聊的,玩笑话,不当真的。” 眼见着差不多了,不能让气氛就这样一直僵下去,身后的阮浠也扯了扯姜晚笙的衣袖。 和她使了个眼色,说:“晚晚,要不要去看看我的小猫,可爱得不行。” 姜晚笙抱了抱双臂,也不想再和他们扯下去,极不情愿地收了脾气。 她踢掉雪地靴,换上拖鞋,闷声“哦” 而后随着阮浠上了二楼。 … … 阮浠家的母猫生了一窝幼崽,一共五只,纯正金渐层,嗷嗷待哺侧躺在妈妈怀里吃奶,边嘬小嘴边抬高粉嫩的肉垫隔空踩奶。 软乎乎的,溢着奶味,好像几只小糯米团子。 姜晚笙戴上手套,摸了摸其中一只小奶猫的脑袋,不由自主地低呼: “真的好可爱好可爱!” 阮浠弯着眼瞧她满脸不舍得放开的模样,提议道:“那我送你一只,你也养小猫呗。” 闻言,姜晚笙缓缓摇了摇头,她语气可惜但也坚定:“不行,我妈妈猫毛狗毛都过敏,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爸妈天天出差又不常回家,你放你自己房间就是咯。” 犹豫几秒,姜晚笙再次摇头:“算啦,要是妈妈吸到不舒服,影响到身体的话,那我可难受啦。” “好吧。” 阮浠也不好再坚持,她突然想到什么,换了话音,“对了,祁琛在你家…怎么样?” “很好呀,妈妈很喜欢他的。” 阮浠呼吸噎了噎,欲言又止一番,最终还是把心底话问了出来:“我的意思是,他对你怎么样?” 第69节 “他对我?”姜晚笙困惑地反问,“什么意思啊?” “你不觉得——” 阮浠缓缓凑近,挨着她耳朵根悄悄低语,“他有点…奇怪吗?” 对上她疑惑不解的目光,阮浠往更细了解释,“我总觉得吧,他看你的时候怪怪的。” 姜晚笙听得越来越懵了。 她摘掉手套,遇到关于祁琛的事情,小猫都在瞬间没了吸引力,她坐在地板上,也压低嗓音认真地回答。 “我没觉得他看我哪里有奇怪的地方。” 阮浠和她面对面盘腿而坐,皱皱鼻尖:“我也说不上来,有好几次在学校发现祁琛看着你,那个眼神——”她停顿,寻个合适的措辞,“好像你是他的东西一样。” “很专注,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哦对,占有欲——” 阮浠还要继续说些什么,在这个时候,姜晚笙蓦地捂着肚子噗哧笑出了声。 她很少见阮浠满脸严肃的表情,还以为要和自己说什么严肃的事呢,结果到头来这么无厘头。 “什么啊,什么占有欲。”姜晚笙笑得眉眼完全舒展,她推搡阮浠一把,“我和他一块长大,哪有你说得这么奇怪啊,你就是大惊小怪。” 阮浠摆开她的手,瞪她:“那我也和你一块长大,我就没有那样看你啊。” “而且我刚才听祁琛家里的事心里也有点发毛,你还是离他远点吧,反正他就是你爸爸接来滨北读书的,高考一毕业也和你家没关系了呀。” 这话要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姜晚笙准是要生气的,但是对方是阮浠,从幼儿园开始睡同张被窝到现在的最好的朋友,她只会为自己好。 她只当阮浠不了解祁琛,于是姜晚笙给她说明:“不是你想的这样。” 思索两秒,她回应,“祁琛很乖的。” 是她的小狗,也是她一个人的人形抱枕。 在她心里,他甚至于比她刚才摸的那只小奶猫还要听话和乖巧。 在姜晚笙的世界里无法更改的准则,落在阮浠的耳畔,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张了张嘴巴,好半天才重复了遍:“你是说祁琛乖???” “我没听错吧……” 脑海里无声浮现出祁琛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透着冷意。无论怎么想,这个词汇都和祁琛完全不沾边,怎么关联捆绑在一起的。 姜晚笙没回答,她正沉浸在一个人的思绪中。 话题谈到这个,她突然想到—— 现在的祁琛好像确实不如小时候那般听话了。 两人相伴着一同长大,她能无比敏感地感知到他的改变。 他们还和过往那般,存在许多说不清缘由的默契。 每当雷雨天,她从梦中下意识惊醒时,祁琛已经坐在她的床边陪伴,好像他本应该就如此一样,他来得甚至比清醒更快。 但当她撒娇着让他一起睡床上时,他只会沉默,不再如以往那样对她的话有应必求。 晚上她口渴的时候,他也会下楼去给她倒水,制冰机嗡嗡运作落下三块冰块,是姜晚笙保持了很多年的习惯,但他却不会再牵她的手。 他只会让她等,等着他从楼下拿上来。 姜晚笙能够隐隐约约察觉到,祁琛总是会适当和自己保持距离,但她又不知 道原因为何,明明自己没有做错什么。 难道长大,就要慢慢变得陌生吗? 那她宁愿永远不要长大。 姜晚笙不太擅长思考,刚才和阮浠的对话好似一根细线,把她这段时间的苦恼全部扯了出来,千丝万缕的痕迹顺着日常的细节爬进她的脑袋里。 却又怎么都想不明白。 到最后,她甚至有些莫名生气,生祁琛和她保持距离的气,也生自己都不知道哪里出错的气。 以至于整场聚会,她都处于心不在焉的状态。 时钟不知何时转到了晚上七点,正是吃晚餐的时间。当保姆上楼来喊大家吃饭,姜晚笙才彻底回过神。 她瞄了一眼时间,急匆匆站起身准备回家。 阮浠拦她:“今天就留下吃饭吧,回去多麻烦。” “不行,我要陪祁琛吃晚饭的。”姜晚笙抿抿唇。 这也是她和祁琛达成的默契之一。 家里大人总是忙于工作,平常诺大的别墅里,只有祁琛和姜晚笙两人一块吃饭。空荡荡的餐桌,少了任何一人都显得异常孤单。 于是后来,每逢周末和假期,无论祁琛参加竞赛的安排有多紧张,又或是姜晚笙和朋友们出去玩到何时,两人仍然会不约而同地赶回家一起吃晚餐。 没人挑明说过,但他和她都是这样做的。 姜晚笙套上棉服,踩着脚步往楼下走,才到楼梯中间,窗外的一幕让她倏然停滞动作。 漫天的飞雪隔空模糊了视线。 不知何时,滨北下雪了,是初雪。 冷风在空中叫嚣嘶鸣,携裹着纷纷扬扬的白雪不断地往下落,路灯表面铺满了薄薄的雪层,一束光亮透过去,凛冬已至。 眼前的一切像是相机框的取景,柔软到透明,白茫茫到朦胧。 滨北不是每年都下雪的,这场雪来得实在突然,一同下楼的几人都不由自主地低呼一声好美,大家的心情也跟着雀跃了起来。 唯有姜晚笙一人泛起了难题。 因为雪下得很大。 掉落在地上的白絮还没来得及融化,又有新的雪粒叠盖,越铺越厚,到寸步难行的地步。 阮浠家离自家有几百米的距离,即使打伞也会淋湿衣领和裤脚,雪水冰冷,免不了要受风寒生病。 而且在这样的天气,一个人孤零零踩在雪地里,看起来似乎既落魄又可怜。 顾亦辰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语气平静地告诉她:“别回去了。” 姜晚笙闻声回头,她下意识想要张唇说话。 顾亦辰似是了然她下一句,盯着她,提醒道:“你就确定他一定会赶回来?”他刻意停顿,补充,“就为了陪你吃晚饭?” 姜晚笙心头一紧,噤了声。 她垂下眼,是了,她不确定。 祁琛为了参加竞赛集训,已经去滨南一个星期了,本来说好今天回来的,姜晚笙默认他今晚会和她一起吃晚饭,来阮浠家之前她还特地和张妈说要多烧两道他爱吃的菜。 但现在想想,祁琛如今甚至和她保持距离,说不准早就厌烦了和她一起吃晚饭这件事,又怎么会在这种恶劣的大暴雪天气赶回来。 想到这里,姜晚笙脑袋没力气地耷拉下来。 重视约定的,只有她自己罢了。 阮浠看出她的犹豫,帮着一锤定音做结论:“祁琛肯定赶不回来,你就在这里吃晚饭吧。吃完也许雪就停了,再回家又不迟。” 话音才落的顷刻。 一个男生不知怎地把还在喝奶的小猫抱了出来,猫咪在他怀抱里瞪着猫爪挣扎,发出尖锐的奶音。 “喵喵喵——” 一声比一声高,落进耳蜗显得有些刺耳。 阮浠见状赶忙把奶猫接过去,她抬腿给了那男生一脚,生气道:“小猫有分离焦虑症,不能把它抱出来的!” 小猫叫声还在延续,姜晚笙心口压抑地起伏,莫名烦躁,不知是因为猫叫还是这场大雪,还是其它的缘故。 她一点胃口都没有,只想尽快等雪停,然后回家。 见她在发呆,顾亦辰伸手去扯她手腕,想喊她回神:“可可。” 听到这个称呼,姜晚笙无端感到不舒服。 虽然顾亦辰也是从小这么喊她,但如今钻入耳朵,怎么听都觉得扎耳。 眼帘颤了颤,她不动声色挣开他的手。 而后抬起头,认真和他说:“你以后不要这样喊我。”说完,她又特地强调一遍,“你以后不要喊我可可。” 话毕,她没管顾亦辰的反应。 无意识地,凭着本能反应,姜晚笙再一次抬起眼眸,看向窗外,双目落进纯白的瞬间,短暂失焦了须臾。 等她眨眨眼,视线恢复清晰时。 心跳忽而在分秒内完全失序,而后鼓噪地跳动。 她不可思议地看向雪地,唇缝也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 漫天飘落暴雪的角落里,路灯的光束不再消逝在堆压的积雪暗影中,而是落在一道清瘦干净的少年发顶。 打在他的侧脸下颌线,缓缓晃动,拼出的碎片仿若一片崭新的雪花。 姜晚笙愣在原地,和站在雪地里撑着伞的祁琛四目相对。 她眼角轻轻地跳动,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这样大的雪,他真的赶了回来。 甚至特地过来找她。 脑海里念头不断地往上冒,姜晚笙保持着木讷又迟钝的身形,一直看向前方。 视野里被他完全占据。 就在这时,远处的祁琛突然垂眼在手机上敲了几下,然后抬头重新看她,边晃了晃掌心,似乎是在示意她看手机。 下一秒,姜晚笙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忽地震动,嗡嗡两声,她赶忙拿出来查看。 屏幕置顶的聊天框多出来两条信息。 小狗:【下楼。】 小狗:【接你回家吃晚饭。】 第70节 心口像是浸了油柑果,酸涩几分,只剩甜意,姜晚笙慢慢轻扯起唇角,终于扬起了笑容。 耳边的小猫叫声若隐若现。 喵喵喵—— 这次,烦躁一扫而空。 姜晚笙突然意识到,也许患有分离焦虑症的不止这只小奶猫,还有对于祁琛离开总是不安的自己。 以及,祁琛还是那样地听话。 她的小狗,他从未变过。 第33章 百分百09 姜晚笙裹紧羽绒服, 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一刻不犹豫地冲进漫天大雪中。 冷风卷着小雪颗粒旋转打在脸上,落在温热皮肤的刹那融化, 湿润了眼睫。她不甚在意地擦了擦,三步并作两步, 往祁琛的方向跑过去。 她太着急也太激动了,没看路,中间还因为左脚踩到右脚差点一个踉跄摔倒。 还好最后稳住重心, 堪堪没有跌进积雪里。 姜晚笙就此停住脚步, 后怕地拍拍胸口, 才缓好呼吸, 抬眼时发现祁琛已然走到自己面前。 他的伞过分倾斜,将她完全遮掩在阴影里。 冰凉的雪花仍在飘落, 却被隔在一伞之外, 好似一个安全屋的存在。 姜晚笙眨了一下眼,和他对视。 “跑什么, 差点摔倒。”祁琛扯唇浅浅笑了声,他单手撑着伞,另一只手很轻地帮她掸了掸肩膀上的雪水。 然后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副手套, 羊绒毛, 粉嫩嫩的颜色, 递给她,“戴上。” 姜晚笙下意识拒绝:“家里没多远就到了,不用了吧。” “冷。” 他回过来的话语言简意赅, 手依旧定格在半空, 透着坚持。 姜晚笙撅嘴,嘀嘀咕咕嘟囔道:“哪有多冷啊……” 话才说完, 氤氲的雾气顺着寒风扑在鼻息,她不受控地哆嗦了几下。 生理反应让她没办法逞强。 姜晚笙老老实实接了过来,低头将手套戴好,而后捋了捋,边晃悠两下边展示给他看,“喏,可以了吧。” 祁琛垂眼看她,“嗯”了声,说:“走吧,回家。” “等等。”姜晚笙倏地喊住他。 祁琛侧眸,还没等他问出怎 么了,就看见女孩踮起脚尖,伸手隔着毛茸茸的手套也帮他掸两下肩颈处弥留的白雪。 她靠得很近,呼吸几乎缠上他的。 祁琛喉结上下滑动,定在原地没动,目光落在她濡湿的睫毛间隙,那里有亮晶晶的光晕在来回跳动。 他不自禁地失神了几秒。 直到姜晚笙收回手心,很满意地发出一声:“好了,我们回家吧。” 在这时,祁琛的思绪才被彻底拉了回来。 他眼神里闪过几分晦暗不明的情绪。 转瞬即逝,被他藏掩得很好,粗神经的女孩根本无法捕捉到。 “好。”祁琛敛起视线,回道。 … … 风雪虽大,但好在距离不算太远,两人很快就走到家。 张妈和吴妈在门口等着,她们搂着姜晚笙进了屋内,别墅里的暖气开得很足,门一打开就是扑面而来的温软和暖烘烘,满身冷冽寒意随之消散。 空气上方飘散着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味,溢满了鼻尖。 姜晚笙嗅了嗅,都没进厨房就能准确猜出来:“是不是山药牛肉汤!?” 张妈和吴妈相视一笑,口吻皆是宠溺: “晚晚鼻子真是尖,一闻一个准。” 姜晚笙咽一口口水,已经过了饭点好久,她肚子咕咕叫饿得不行,撒娇道:“可以开饭了嘛,好饿。” 说完就要抬脚往餐厅走。 还没走两步,又被拉了回来。 张妈扯着她的手臂,说:“先去冲个热水澡,你这才从雪地里回来,小心受凉。” 姜晚笙瘪瘪嘴,还是想先吃饭,她垂眼看了看自己身上,干闷闷的也没有被淋湿,哪里会生病。 反驳的话才到嘴边,不及她说出口,耳边倏地又听到身后的吴妈抬高声音发出“哎呦”一句。 原先想说的话被这一打岔囫囵个吞咽回去。 姜晚笙关注点就此转移,她回头望怎么回事。 就见吴妈面对祁琛低呼:“你怎么身上都湿了,快把衣服换下来,看着就冷。” 姜晚笙听到这话的同时,循声把目光落在祁琛的身上,才发现他半边身子都湿透了,水汽并拢在一块滚落,洇出大片潮迹。 不是挨靠她的那一侧,而是靠近伞檐的那侧。 她愣怔在原地,懵懵地垂下眼帘瞥看自己身上,又看了看角落里那把并不足以罩牢两个人的雨伞,瞬间明白过来—— 祁琛把暴风雪中的遮蔽分了大半给她,只留下一点给他自己。 吴妈和张妈还在唠叨地碎碎念,祁琛本人倒是不以为意。 他脱掉最外侧的羽绒服,只剩一件高领黑色毛衣,随手抽出壁橱上放着的纸巾,压紧洇湿的地方擦了擦,声音无波无澜: “没事,一会就干了。”他视线越了过来,对着姜晚笙说,“不是饿了?吃饭吧。” 姜晚笙盯着他乌黑的瞳仁好几秒,忽地心情变得非常差,她皱紧鼻尖,连带着五官都拧在一块。 “什么叫没事,洗完澡再吃饭。”她语气带着莫名的气性,不耐烦地催促,“冷死了,我也要去冲个热水澡。” 见祁琛不动,她瞪他,“快点啊,别耽误我吃饭!” 这次撂下话后,她径直转身,别别扭扭地先一步上了楼。她走得很快,耳边回荡的都是肚子的低低叫声。 闻言,吴妈怔了怔,对眼前的状况困惑不解,询问道:“晚晚怎么突然生气了?” 张妈摇摇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只当小公主又闹脾气了,没在意。 不过她突然想到另一件事。 回头蓦地问祁琛:“小琛,出门的时候我不是给了你两把雨伞吗,怎么只有一把。” 祁琛的目光还停留在女孩的背影上,盯得很牢,直到她的身形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才缓缓收回。 唇角弧度很轻地勾出弧度。 他舔了舔发干的唇角,淡然回应:“那把是坏的,所以扔了。” 张妈下意识“啊”了声。 她眉眼有片刻的凝滞,语气带着疑惑:“坏了?怎么会呢?那把是新买的——” 话没说完,祁琛忽而开口打断。只有几个字,声线沉了下来,些许暗哑。 “是坏的。” 口吻平静但又不容置疑,他垂眸睨下来,“您记错了。” 威慑力和气场不是这个年纪能够散发的。 窗户没关进,几缕寒风顺着缝隙挤了进来,张妈不知是冻的还是怎地,舌头突然打结在一块儿,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无言僵持片刻。 反应慢半拍似的,张妈迟钝点头。 祁琛收回目光,他喉结滚动,黝黑的瞳孔里读不出任何多余情绪。 嗓音再次恢复到平常一贯的疏冷与礼貌:“我先上楼,辛苦您做饭。” … … 姜晚笙今天胃口很好。 饭桌上,她一口气喝了两碗汤,连饭都比平常多添了半碗。 看她吃得香,阿姨很高兴,边帮她盛汤边感慨:“小琛去集训的这个星期,我们晚晚都没好好吃饭。” 闻声,祁琛停下筷子,抬眸看了一眼。 姜晚笙被他看得有点莫名心虚,她肩颈坐直,小声反驳:“哪有……我每天都吃得很香啊……” 阿姨听出来她不好意思了,没再作声只是和蔼地笑了笑,然后侧头问祁琛要不要再盛一碗汤。 祁琛示意不用了。 阿姨又说:“姜总今天打电话过来,让我告诉你一声明天会有记者来家里采访,让你提前准备一下。” 祁琛稍顿,语气依旧平和,温声回:“好。” 相比较之下,姜晚笙的反应更大些,她动作幅度很大地撂下碗筷,不开心地嘟囔:“怎么又采访啊,没完没了了。” 自从祁琛住进姜家后,姜承赫几乎是过一段时间就找记者来和祁琛做一次访谈,对资助做一系列追踪报道。 每次的采访安排几乎是通知式下达,从不询问祁琛的意见,好像这就是他应该做的一样。 事实上,所有人其实都是这样想的。 这个世界上,有付出相对应就会索求一定的回报和价值,成年人世界想得会更明白些。 第71节 除了姜晚笙。 她不懂爸爸到底怎么想的,这些采访和报道又到底对自家公司能够带来什么样的好处。 她只知道,每一次的采访,都是对祁琛原生家庭的一次深层披露。那些问题大同小异,提问的人只需要几秒钟问出来,祁琛却需要一遍又一遍地回忆。 回忆自己的父母到底离开人世,后妈如何虐待的自己,姜家又是怎样在困境中将他拉起。 正处于青春期的少年,就这样被反复踩踏自尊。 却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因为他正在承着别人给的施舍,他没资格。 别人或许不了解祁琛,但姜晚笙很明白地知道,他很讨厌这些采访,他也是一个很骄傲的人。 越想越烦,偏偏她也没办法,姜承赫在这个家里几乎是一言堂,他做出的决断,其他人只有听从的份。 就连陶君然都没办法说服他,更别说她了。 姜晚笙咬了咬嘴唇,暗自思索几秒,突然想到什么,兴冲冲地提议道:“我们吃完晚饭看恐怖片吧!” 话题转得很快,但祁琛大概也猜出来她是想帮他转移注意力,他抬眼看她,没急着说话。 沉默两秒后才回:“你不怕?” 姜晚笙愣了愣,在她听来这就是一种质疑,她脱口而出:“谁怕?我才不害怕呢,谁会害怕一个恐怖片啊!” “哦哦哦。” 她微眯眼睫,抱着双臂,弯唇狡黠地笑,“不会是你害怕吧,所以故意这么说的。” 祁琛忽地也跟着笑,他回道:“好,那就看。” 意有所指补充了句,“看看到底是谁害怕。” 姜晚笙的语气懒洋洋:“能是我啊?!” 话是这样说的,等真的坐在沙发里,盯着面前诺大的液晶电视机,姜晚笙蓦然觉得有些后悔。 她挪来挪去,小声嘀咕:“这电视屏幕一直都这么大的吗……”顿了顿,又说,“你觉不觉得这电视和沙发中间的距离太近啦,这样对眼睛不好……” 左顾而言他,语气不安,但就是不提自己害怕这件事。 看她一脸没底气的模样,祁琛弯了眉眼,他指腹轻触遥控器,问:“真的不怕?” 姜晚笙扭脸看他,客厅的暖光在祁琛的眼眸里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明明是温暖的,她却硬生生瞧出几分嘲笑。 她从来就是个不服输的性格。 挺了挺脊背,回道:“谁怕谁是小狗!” 听她这样说,祁琛没再说话,径直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一部泰国恐怖片,开头就是几道血痕,骇人得很。 音效是沉浸式环绕,回荡着阴森的笑声,时不时突然发出几声恐怖的尖叫声。 一声比一声高,塞满了听觉。 姜晚笙嘴唇被吓得发白,手指紧紧扣着毛毯,整个人僵在一块。每分每秒都过得很慢,一点动静她都要缓半天。 就在这时,剧情来到高潮,一个鬼影倏地窜了出来。姜晚笙下意识闭眼,睫毛颤抖地并紧。 过了两分钟,等音效又平和下去,她才颤巍巍地睁开又一点眼缝。 “闭眼了?”祁琛悠悠然的嗓音落在耳边。 姜晚笙一时没反应过来,表情懵然:“什么……” 祁琛坐在身侧,头都没回,又重复一遍:“刚才闭眼了吧?” 第一反应是被他看到了。 但又觉得他在炸自己,姜晚笙嘴硬:“我没有。”她故作淡定地补充,“你拿出证据来。” 祁琛故意晾着她,不说话,只是靠着沙发背笑。 脸上的神情明显是不信的。 姜晚笙坐起来推他一把,生气了:“你笑什么!我就是没有闭眼!” 祁琛伸手挡了挡,唇角还是往上勾,甚至没忍住从喉咙里溢出几声低笑。 他的表情清晰映在她眼底。 姜晚笙更急了,要站起来和他理论,还没站直,一股刺痛感忽然从腹部传来,像是被人踹了大力踹了一脚。 她咬唇“嘶”了声。 而后捂住腹部又跌坐回去。 祁琛神色一滞,他收起笑容,问她:“怎么了?” 姜晚笙摇摇头,疼得快说不出话来。她五官皱巴在一块,捂着肚子,只觉得坠坠地胀痛。 祁琛打开灯,把她上下仔细看一遍,当目光落在沙发最边角时忽然愣怔一瞬。 他盯着那摊浅色血迹,眉眼不自在地移开。 “你是不是……” “什么?”那阵突如其来的刺痛感过去了,姜晚笙感觉舒服多了,她缓过神来抬睫看他,“怎么了?” 没得到回答。 她茫然地顺着祁琛的目光看过去,当她也看到那团血红色时,倏然石化,直愣愣地定在原地。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来初潮了。 … … 姜晚笙躲进厕所呆了很久,她反复深呼吸,脸颊连带着脖颈一片通红。 她怎么也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种事。 班上同龄的女孩都差不多来过初潮了,对于如何处理生理期已然到了得心应手的地步。 除了她。 这还是她的第一次。 生理课也有上,但是她没当回事并没有认真听讲。妈妈陶君然很忙,抽空有问过她几次知不知道怎么处理,姜晚笙糊弄两句说知道知道。 此时真的发生,她脑袋里只剩无措。 大概了解到要用卫生巾,但是家里东西到底放哪里只有阿姨才知道。而现在阿姨早就睡觉了,喊她们起来又麻烦又觉得很不好意思。 姜晚笙双手捂脸,心里又烦又燥。 “咚咚。”厕所门突然被叩响。 姜晚笙兀地抬头,她吞咽一口,不确定地问:“祁琛?” “嗯。”祁琛声音闷闷的,“东西我给你放门口了,背后…说明用法,你看一下。” 话毕,脚步声越来越远,听起来是走远了,过了好几分钟,确认外面没人后,姜晚笙才慢吞吞地拧开卫生间门。 探头探脑一番。 她低头,看到实木地板上放着一个塑料袋。 里面装了十几包卫生巾,有日用的有夜用的,包含各种牌子。 塑料袋上沾满了白雪。 水汽一点点融化,顺着往下滑落。 姜晚笙顿了须臾,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突然脱掉拖鞋悄声往前走了几步,垫了垫脚跟看向楼下。 半明半暗的空间里。 祁琛一个人站在岛台旁边,拿玻璃杯在冲泡红糖水,沸水滚烫冒出热气,咕噜噜地往上漂浮,摇晃在他的侧脸附近。 他额前的发丝已然湿透了,全身从头到尾没有一处干的,双手被冻得通红。 原来他是冒着大雪出门给她买的东西。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为她淋了雪。 姜晚笙无意识地往后退了退,脚跟碰到了地板上的塑料袋,发出窸窣的细响。 祁琛因而抬头,对上了她的眼眸。 两人无声对视。 窗外小雪还在淅淅沥沥打在窗台上,窗帘被呼出的暖风卷起一角,屋内没有其他人,也没人说话。 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在彼此的眼眸中慢慢红了耳根。 愣神时,姜晚笙的思绪中无端冒出祁琛先前和自己说过的话。 那是在雷雨天中他第一次拒绝和她睡同一张床。 她不懂,生气地问:“为什么以前可以,现在就不可以。” 祁琛沉默半晌,最后帮她掩好被角。 他垂眼告诉她:“因为你在长大,我要保护好你。” 那时的姜晚笙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如今,她好像隐隐约约有点明了。 或许祁琛不是变得不乖巧和不听话,他不再和她睡一块,也不再随便牵她的手。 或许只是因为,她在长大。 而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好她。 第34章 百分百10 慌乱又快速地收拾好自己后, 抓耳挠腮片刻,姜晚笙慢腾腾地从卫手间里走出来。 第72节 打开门,祁琛就站在外面。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一楼上来的, 身上衣服已经换了一套干净的,手中端着一杯热气氤氲的红糖水, 杯壁玻璃清晰映出温热。 “喝掉。”他把红糖水递过来。 姜晚笙抿抿唇,她的脸上浮着两团红晕,但语气却故作无事发生一般。 “嗯。”她接过来, 浓郁红糖味道不太好闻, 她皱皱鼻, 屏息仰头一次性喝完了。 一股暖热顺着喉咙进入胃部, 压下些许不适感。 这之后,姜晚笙把空杯子随手往旁边柜子一放, 说, “喝完了。” 祁琛看她一眼,又立刻收回视线:“好喝吗?” 姜晚笙摇摇头, 又点点头。 无言沉默几秒,她还是说出实话:“不好喝。”吸了一下鼻子,表情有点嫌弃, “怪怪的味道…” “好吧。”祁琛说, “下次我泡得好喝点。” 这好像和怎么泡没什么关系吧。 但姜晚笙也没反驳, 她再一次点点头,眼神乱飘:“好的。” 你一言我一句,有问也有答。 两人就这样进行了一番毫无营养的对话, 声音略微局促, 目光上也没有任何对视。 周遭的气氛透着隐隐约约的尴尬,空气犹如凝固。 关于好喝还是不好喝的话题到此结束, 一时没人吭声,就这么面对面立着安静了半晌。 好在场面没有一直僵持下去。 祁琛先开口打破凝滞,他抬眼看她:“还要看恐怖片吗?” 折腾下来早已经没了兴趣,姜晚笙下意识回道:“不想看了。” “那睡觉?”祁琛又问。 闻言,姜晚笙挠挠耳垂,眼睫眨巴眨巴,看向他: “还不困……” 时间尚早,才十点过几分钟,确实还没到她平常入眠的钟点。 但她不想去睡觉其实不全是因为这个。 祁琛去参加竞赛集训离家了有整整一个星期,封闭式训练完全切断联系,姜晚笙每天盼星星盼月亮,掰着手指头倒数日子,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她可不想两人还没好好呆一会就去睡觉呢。 听 到她的话,祁琛就知道她要做跟屁虫了。 于是他转身进了自己房间,果然身后的姜晚笙忙不迭地跟了上来。 在家里,祁琛的卧室基本上可以算是姜晚笙的第二个房间。她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没有什么私密性可言,而且祁琛也根本不在乎她的‘打扰’ 只要她愿意。 他的空间,完全可以成为她的私人领域。 灯光打开,姜晚笙转眼眸四处扫了扫,屋内布置还是和往常一样简单、整齐。除了床就是一张书桌,多余的一概没有,被褥叠得整整齐齐,连细微褶皱都被铺平。 不像是舒适的卧室,倒像是极简风的酒店客房。 总觉得——住里侧的人随时准备好离开。 床边放着一个黑色行李箱,是集训带过去的,还没来得及收拾。祁琛走上前去,将箱子打开,把里面东西一一拿出来作归位。 姜晚笙没事干,在房间内瞎转悠两圈,最后走到床边地毯上盘腿坐下,看着他收拾行李。 单看着着实无聊。 姜晚笙打算刷手机打发一下无聊的时光,左右找手机却怎么也找不到。回忆了片刻,突然想起来刚才看恐怖片的时候,把手机随意丢在一楼的沙发里忘记拿上来了,现在也懒得下楼。 她伸手,理直气壮对祁琛说:“你的手机给我。” 祁琛没有犹豫,径直把自己手机递给她。 屏幕刚解锁,页面呈现的是微信的聊天框,仍停留在先前两人的聊天信息界面。 祁琛给姜晚笙的备注是[可可] 简单明了,设置的也是聊天置顶,也是他列表里唯一的一个置顶。 姜晚笙觉得很满意,她享受被人当作唯一的感觉,甚至幼稚地觉得如果被仅仅当作选择的一环,那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把她从所有选项中剔除。 她没急着切出微信页面,垂眼看了好一会,盯着祁琛的头像越看越不顺眼。 他用的是最初始的头像,从没换过。 像是人机一样,丑得很。 这对于一个月需要换几十次头像的姜晚笙来说,简直到了她无法容忍的地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列表里躺了一个老年人呢。 思及此,她出声提议道:“我给你换个头像吧。” 祁琛对这种事一贯没意见,当初要不是姜晚笙吵嚷着让他开微信号,他可能现在还在用系统自带的短信作为联系工具。 找头像这活姜晚笙擅长,但仅仅针对女生头像,男生她也不知道该换什么类型比较好,图片软件翻来翻去最后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 耐心耗尽,她索性打开相机按钮。 伸手在耳朵上方比个剪刀手姿势,而后对着地板上自己的影子咔嚓照了一张。 看了看照片,意外的不错。 稍作裁剪,她将这张照片换成祁琛的微信头像。 “怎么样?”姜晚笙举起屏幕,扬眸笑,“好看不?” 祁琛抬头瞥一眼,评价:“好看。” “那是,我的眼光可不是盖的。” 话才说完,手机屏幕里突然跳转到来电通知。 备注[陶姨] 是陶君然。 姜晚笙直接划开接听按钮,她点开扬声器,没等对面开口,先卖乖地喊出一声:“妈妈。” 陶君然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 “晚晚?怎么是你接电话的?” “我在哥哥房间里玩呢。” 姜晚笙长大后私下再也没喊过祁琛哥哥,什么时候都是全名称呼,但是在大人面前她还是会嘴巴乖顺地喊哥哥,不然会被说没礼貌。 话音清透地穿进空气中,正在收拾行李的祁琛缓缓抬起眼眸,不动声色地看向她。 定格一息,敛起视线。 通话还在继续。 听筒对面的陶君然啧了声:“你就知道缠着哥哥,假期作业写完没?” 提及作业,原先还精神抖擞的姜晚笙倏地哑了声,她语气带上点撒娇,嗲嗲道,“妈妈!” 陶君然轻笑几声,嗓音略显无奈:“你自己把控,哥哥成绩名列前茅从来不让我操心,你永远吊车尾,也不嫌丢人。” 话毕,她又说,“把电话给哥哥吧,妈妈有话说。” “哦哦。” 姜晚笙把手机从耳侧移开,递给祁琛。 通话依旧是开着扬声器公放,祁琛也没关,拿在掌心,他喊人:“陶姨。” 闻言,陶君然明显声线变柔了几分。 “小琛,集训结束了?” “嗯,今天到家的。” “你自己注意身体,阿姨知道你想取得成绩,但尽力就好。”隔着传输电线,女人亲切的关心全然落在耳边,温柔如沐春风,“身体是最重要的。” 陶君然话还未说完,她稍微停顿,似乎有些欲言又止:“还有,明天叔叔给你安排的记者采访不想接受就和阿姨说,可以取消的。” 来到滨北后,鲜少有人会如此关心他,不是一味地要求他严于律己,又或是刻意提醒他记得感恩。 只是把他切身感受放到第一位。 这样的人,只有陶君然和姜晚笙,而她们又是母女,说到底,姜晚笙性格中至纯至善的那一面是遗传来自陶君然。 祁琛呼吸怔愣短暂几秒,回过神,他声音平和。 “不用取消。”他一向寡言少语,太多的话说不出,只能干涩地落下他的常用语,“谢谢陶姨。” 嗯,目前他面对一切的善意只能表达感谢。 毫无用处、一遍遍重复的感谢。 陶君然现在在外地,已经好几个月没回来过了,她关心询问几句家里的情况,交代两个人要互相照顾好对方,随后就准备挂断电话。 临挂断前,她想起来什么。 说了句:“对了,小琛你的生日要到了,今年回去祭拜你父母的时候帮叔叔阿姨也带束花。” 祁琛知晓应下。 他出生没多久母亲就自杀去世,所以他的生日和母亲的忌日差不了几天,每年临到生日附近,祁琛便会赶回安城给母亲的墓地清理祭奠一番。父亲也在同一个公墓,也会一起前往。 经陶君然这么提醒,姜晚笙这才突然想起来,这已经是十一月初了,距离祁琛生日11月7日已然没几天。 她性格不如其他女生那般细致,常常会忘记这些重要的节点。 她转了转眼眸,趴在床上,看着祁琛说:“你今年生日要什么礼物。” 凑近了点,睫毛俏皮地颤动,有意掩盖自己差点忘记他生日这回事,“小狗?” 祁琛下巴压了点弧度,眼底的笑意慢慢蔓开。 第73节 “还是愿望卡片吧。” 他来到姜家的第一个生日时,她也是这样问他的——小狗,你要什么礼物。 “礼物。”“生日礼物。” 祁琛从没得到过。 他的生日撞上忌日,一直被家里人有意避而不谈,在小小的安城,他早就被默认没什么权利享受那天的祝福。 所以当姜晚笙第一次这么问他的时候,他足足愣在原地僵了五分钟,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何来期盼? 看他迟疑太久,姜晚笙渐渐没了耐心,脑瓜子一转,想出一招,送给他一张愿望小卡。 写着: 【姜晚笙欠祁琛一个礼物,等想好,可以随时凭卡片兑换。】 字迹歪歪扭扭,甚至还有错别字,承诺也是那样地幼稚。 但送的人很开心,收的人也很欢喜。 每年祁琛都想不到到底要什么,于是每年都收到一张崭新的愿望小卡,却从未兑换过一次。 算起来,他已经拥有了六张卡片。 今年,是第七张。 这次姜晚笙自然也是不会拒绝的,她回房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全白的硬质卡,拿笔快速写下一行早就了然于心的话语。 然后返回交给祁琛。 “喏,收好了。”她揉揉鼻子,“好心提醒,有空可以兑换一下呀。” 她抱起双臂,满脸的茫然不解,“你攒这么多张干嘛 ,不会准备一次性让我给你送个超级豪华的礼物吧。” 祁琛忽地挑唇,没说话。 他垂眼把卡片接到自己手中,然后弯腰从行李箱最底层拿出一本黑色本子,把卡片夹进本子最内层套封中。 姜晚笙目光循着他的动静,落在那本本子上。 很普通的a5记事本,也是祁琛的日记本。 他对卧室里的东西从来不甚在意,保姆阿姨可以随意清理,只有这本日记本被严谨地锁在抽屉里,谁也碰不到。 包括姜晚笙。 她本身就是一个对什么都好奇的人,越捉摸不透的东西,她越是抓耳挠腮想弄清楚到底是什么。 倒是有问过几次祁琛他到底在日记本里记些什么,这么神秘,但他从未回答过她,每次都是沉默着忽略过去。 这放在别人身上还算正常,但是对于祁琛断然是不对劲的。 他从来对她有求必应。 以前张妈还调侃过,说晚晚哪天说想要星星,祁琛怕是也要上天边摘下来给她的。 这太反常了。 见他这次出去参加竞赛集训,竟然也把日记本放进行李箱,姜晚笙蓦地有些不爽。 她唇缝抿直,抬高音量:“你防着我啊?!”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写什么了,不会是我坏话吧——”说着就要冲上去抢下来日记本。 没想到下一秒就被祁琛轻松躲过去,他绕开她,眼尾轻扬:“没写你坏话,只是日记而已。” 话毕,咔哒一声。 抽屉又被上了锁。 动作果断干脆,即使言语声线如往常般没有变化,但是其中的含义却是不容置疑的推拒。 姜晚笙的脸色变了又变。 她眼神逐渐压深,直直地盯他顷刻,唇角的弧度化作一抹僵硬。 她愤愤地踢了一脚床边,咬牙道:“我还不想看呢!” 说完就别扭地回自己房间里。 拖鞋故意在地板上趿出响声,明显的在置气。 房门被她“砰”一声关紧。 姜晚笙气鼓鼓地跑床上平躺,她把被子提到鼻尖的位置,捂住下半张脸。 她闭了闭眼睫。 在心里默默倒数:十、九、八、七。 …… 二、一。 倒计时很快结束。 耳边只有清晰暖气出风口窸窣轻音,门口依然毫无动静。 姜晚笙不死心地睁开眼,看向木门,还是紧闭的状态。她愣了须臾,而后猛地坐起身。 明明以前她一生气,祁琛就会立刻来道歉。怎么这次他直接不管她了? 难道…祁琛也生气了…… 毕竟她也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日记本本来就是私人物件,他想写什么都是他的自由,她凭什么要看。 其实说到底,她也不是真的想看。 只是接受不了祁琛有什么事瞒着她,从小相伴着长大,从来没有秘密,她不喜欢这种有一些捉摸不透的东西隔在中间的感觉。 这会让她莫名觉得和他离得很远。 她想永远和他靠得很近,像小时候那样,在雷雨天、在奶奶家的次卧里抱在一起那时候一样近。 她想要小狗完完全全,只属于自己。 脑子里被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缠绕。 姜晚笙垂着脑袋,有些恹恹,正当她准备放弃纠结躺下睡觉的时候。 房门倏然被推开。 她愣了愣,视线移过去。 就见祁琛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黄色的东西,在夜灯映衬下轮廓不甚清晰。 脚步逐渐清晰。 直到他把手里的东西塞进被窝里,那股温热从他的手心传至她的手心。 姜晚笙才发现,那个黄色的物件是一个热水袋。 她低头摸了摸,指尖划过热水袋绒毛,温度正好,热意漾在肌肤表层,直达身体最深处。 原来他刚刚是去给自己灌热水袋的。 她都差点忘记自己才经历了初潮,却有人记得。 姜晚笙嘴唇半张,一时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头顶不轻不重地落下他的安抚。 “晚上被子盖好,你最近不能受冷。” “…好。”姜晚笙呆愣愣地看他。 一开始的那股羞赧又从心底涌来上来,所有的怄气全然消褪,她侧身躺下,单手蜷紧热水袋,闭眼准备睡觉。 脖颈一点点染红。 祁琛漆黑的眼眸往下垂,看她几秒。 忽然问:“不和我说晚安吗?” 这话落,姜晚笙眼角轻轻地跳动,她掀开眼皮,和他的目光在半空对撞。 祁琛似乎是叹了一口气:“生气?” 姜晚笙赶忙摇摇头,她眼巴巴地望着他,嗡声解释:“我没有生气。” 没得到回应,祁琛目光停滞在虚空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姜晚笙不喜欢有误会。 停顿几秒,她小声说:“我刚才看恐怖片的时候其实没看屏幕。” “我说谎了。” 祁琛依旧不吭声,等着她下一句。 “我们不是说好了永远不要有秘密嘛,我什么都告诉你。”姜晚笙噘噘嘴,表达不满,“你也不能瞒着我。” “至少,不要防着我……” “没有防着你。” 祁琛的眸底有一瞬间闪过晦涩不明的情绪,他偏开一点头颅,好不让那点蛛丝马迹暴露在亮光下,“日记本以后会给你看的。” 姜晚笙本来还想装懂事,解释自己其实并不是真的想看,但听到他这样说,话语倏然全部囫囵咽了回去。 她捏了捏被角,语气中的激动毫不掩饰。 “真的嘛!”口水呛了一下,咳嗽几声,又问,“什么时候?” “等你成年。” “那就是作为成年礼物送给我咯!”她眼睛亮晶晶地。 祁琛思忖片刻,轻语:“嗯,如果你喜欢的话。” “我肯定喜欢!” 随着这话落下,祁琛的喉咙骤然紧缩。 但他脸上读不出任何一丝多余的情绪。 第74节 … … 两人互道晚安。 帮她把灯光又调暗了些许后,祁琛抬脚离开。 门阖紧后,他的指骨骨节放在门把上停滞了须臾。眉眼低垂,目光久久注视着才被换上的微信头像。 女孩的影子是那样的天真可爱。 立在原地安静片刻。 祁琛忽而点开相册,把那张照片恢复如初,指腹一点点移动,重新裁剪。 镜头中心稍移。 照片几乎和姜晚笙帮他裁剪的没有区别,只是露出了一点他的影子,几厘之差,如此他的发丝才能和她的发尾重叠。 而后,他把这张照片换为头像。 他只需要一点影子,参与进入女孩的世界里。 小心翼翼,不至于被发现。 世界上总有一些情感磅礴到发不出一点声响,犹如海浪扑过沙滩。 日出之时,潮水退却,一切都没了痕迹。 唯有一颗小小的贝壳。 划痕掩入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但潮水来过。 第35章 百分百11 2015年, 盛夏。 九月的第一个周一,滨北附高迎来开学季。 梧桐与香樟枝桠繁盛,阳光透过树叶间隙落在地面, 映出炙热。 鲜红色国旗于微风中来回摇晃。 焱焱烈日下,身穿蓝白校服的少年少女聚齐在操场正中间, 等待开学典礼讲话。 主席台上教导主任还在调试广播设备,气温直逼四十摄氏度,底下学生们等得直冒汗, 人群中传出叽叽喳喳的喧扰声, 显得乱糟糟的。 姜晚笙和阮浠一前一后站在队列中, 手牵着手, 脑袋挨靠在一块说悄悄话。她们今天正式进入高一,从初中生倏然转变成高中生, 激动的心情笼罩在周身久久不散。 阮浠整个暑假随父母去了新西兰看望外祖父, 两人也有几个月没见到面了,都攒了一箩筐的话要和彼此说。 小声讲了没几句, 都没了力气。 这天气水分都要蒸发干,哪有劲说话。 “幸好我俩分到一个班,不然上学得无聊死。” 阮浠微抿嘴唇缓了好一会, 语气不耐道, “也不知道学校怎么想的, 明明有体育馆不用 ,非要在室外操场开大会,等会准有人中暑。” 姜晚笙鼻尖已然浮出一层薄汗, 她白皙的脸颊透着淡淡的红晕, 五官皱巴拧在一团。 “我感觉我都要中暑了……” 她最怕热,也耐不住热。 满脑子都是冰凉凉的雪糕, 好让她压下去几分闷燥。 看她这难受劲,阮浠凑近些用手心给她扇风,安慰:“忍忍,等结束了咱们去买雪糕吃。” 话毕,顺势换了话题转移她注意力,“你今天上学的时候看没看到门口那一排荣誉榜?” 闻言,姜晚笙愣了一瞬,而后点点头。 看到了,看得还很清楚呢。 想要不注意到都难。 因为那一排荣誉榜上贴的全是祁琛的名字。 他的照片姜晚笙只扫了一眼,证件照,长相端正表情冷漠。 她在家里天天见,没必要盯着照片识人。 底下那串获得的荣誉她倒是有仔细看—— 祁琛,中考排名全市第一; 高中各类模考稳居年纪第一; 全国高中数学联赛省一等奖,应邀进入中国国家集训队选拔; 全省物理竞赛第三…… 姜晚笙一直都知道他的成绩优异,却没想到会牛到这个程度。她上学经常吊车尾,自然不关心这类竞赛或是荣誉,每回他集训结束她也从不过问结果怎样。 如今真亲眼所见,第一反应觉得讶异,又觉得有些陌生。 这还是那个在家事无巨细只听她话的小狗吗? 阮浠边摇头,边咂舌感叹:“祁琛他也太牛了吧。” “也是他应得的,他很拼。” 各种集训无缝参加,假期对于他来说好似摆设一般,能取得现在这样的成绩,确实是祁琛应得的。 姜晚笙的这句话才说出口,身侧邻班级的几个女生倏地扭过头,她们清晰地捕捉到一个名字。 纷纷顶着张好奇脸八卦道:“你们认识祁琛学长?” 姜晚笙和阮浠互换了眼神,齐齐脱口而出:“不熟。” 除去她们小时候玩的那几人,这周围基本上没有人知道祁琛的家世的,如若说认识,再解释一通想想就很麻烦。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学长他超级帅!简直就是我男神啊啊啊!” 其中一个圆脸女孩羞红了脸颊。 姜晚笙礼貌笑了一下,在心底腹诽道:哪有多帅,我怎么不觉得…… 另一个女生指了指前方,咧嘴打趣道:“等会你男神做演讲,你好好听吧。” “但提醒一下,犯犯花痴算了,祁琛他有女朋友。” 听到最后三个字,一直没参与话题中的姜晚笙兀地呼吸一滞,她困惑地侧眸,重复一遍:“他有女朋友…?” “对啊。” “谁?”姜晚笙又问。 这事她怎么不知道? 女生解释:“叶桐,也是高二的,和祁琛并列第一进的附中。”她停顿一下,“你们竟然不知道,论坛基本上都人尽皆知了吧,两人出双入对的超级配。” “……” 姜晚笙依旧表情茫然,她还想继续问些什么,倏然,音响发出一道拖拽刺耳的“滋啦”声音。 随着教导主任咳嗽清嗓,又笑吟吟地一句:“我们准备开始,静下来。” ——升学典礼正式进行。 原先嘈杂分贝逐渐降低,操场乌泱泱人头一齐侧目。 姜晚笙也将视线移向看台。 下一秒,就撞上一双黝黑的双眸,穿透空气,两道目光于中心点交汇。 祁琛站在阳光下,乌黑的头发显得干净,下颌线线条利落分明,薄唇很浅地上扬。 骨相立体,情绪寡淡。 明明离得那样远,仿佛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味。 毫无防备,姜晚笙心脏不可抑制地砰砰乱跳。她喉咙里一瞬间堵上一团浸湿的海绵,呼吸渐渐变重。 如此奇怪,这张脸她已经见了数年,朝夕相处,却于此时此刻察觉到一些微妙说不清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他站在过分耀眼的光中。 又或许是逐渐意识到他的某些特别,之前那些她不为所知的。 姜晚笙胸口起伏,耳朵根越来越烫,她垂下眼睫。 话筒在空中交递,一点窸窣音轻轻传来,然后是少年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再然后是他平静温和的嗓音。 祁琛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各位同学上午好,我是高二五班的祁琛。” 他的声音疏冷,似初雪里带起的一股寒风,冷,却又澈。 在这样的酷暑天气中,格外的清爽。 看台下的人不约而同地静音,最后一点喧闹声也因为此而消失不见,大家安静地看向演讲的那个人。 “高中只是人生中的某个阶段,放进人生长河里不足为奇,缩小到每一日也只是个转瞬即逝的短暂瞬间。” “我们要保持良好的心态,未来当遇到各种困难的时候——” 这是他准备好的演讲稿。 到一半,他倏然停顿,大概几秒后,他抬起头,目光不再落在面前的纸面上。 文件夹被合上。 祁琛掀开薄眼皮,目光淡而定地落在人群中的某一角落,没人知道他在看谁,看得那样的专注。 宛如似有所感,姜晚笙也重新轻抬眼眸。 两人就此四目相对。 第75节 她听到他继续说:“有个小朋友和我分享过一句话,我借此送给大家。” “你我野蛮生长,成为自己的月亮。” 话音落地,下面的人群发出叽里咕噜的议论声。似波浪一层一层扩散开,彼此间相互交换疑惑。 一贯眉眼冷戾没有情绪的祁琛,很少会露出如此温柔的眼神,众人都在猜测,这个所谓的'小朋友'是不是他钟意的女孩。 只有姜晚笙讷讷定在原地。 因为那句话是她的座右铭,几天前才分享给祁琛。 所以—— 他说的那个小朋友,是她。 … … 开学典礼结束,趁着大课间休息的时间,阮浠和姜晚笙手挽着手打算去学校商店买雪糕吃。 经过几十分钟的暴晒,姜晚笙脸彻底变得通红,红晕蔓延染了一大片,就连眼眶下都带了点绯色。 活脱脱像一个熟透的樱桃。 阮浠瞧她一眼,好笑道:“晚晚,你皮肤也太嫩了吧,我和你一块晒也没成这个颜色啊。” 姜晚笙才在卫生间洗过手,所以掌心是沁凉的,她用双手揉两下脸颊试图降温,可惜不管用还是火辣辣的。 “我也不想啊。” 她面露苦恼,“角质层太薄了,我今晚回去说不定还有可能脱皮呢。” “让阿姨给你弄点芦荟涂涂。” 正说着话,姜晚笙无意识抬眸往前望了一眼。 结果就这么偶然一眼,竟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几秒后,旁边的阮浠也眼尖地发现了,她推搡姜晚笙一把,语气夸张:“那不是祁琛吗?!” “哎?”阮浠噎了一下,兀自问道,“旁边那是谁啊?” 祁琛身侧并肩站着一女孩。 她扎着高马尾,脖颈修长白净,身段柔软像是学过舞蹈,侧脸也是好看的弧度。 他拿着试卷,她侧头看向他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话,但很明显女孩格外的害羞,长翘的睫毛扑闪,泛出几分灵动。 从后面看,两人连背影都很相配。 脑袋转了两圈,阮浠立刻反应过来,这女孩应该就是刚才八卦的祁琛绯闻女友——叶什么来着…… 哦哦,叶桐。 “啧啧啧,我看这模样应该是真谈恋爱了。” 阮浠感叹一声,而后扭头问了句,“你说呢?” 姜晚笙攥紧手里的擦手纸巾,捏成一团,稍微松开,再捏成一团,微皱的眉眼下的瞳仁死死盯着前方。 落在两人校服挨靠的缝隙间。 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阮浠又问一遍:“你咋了?” 沉默。 姜晚笙充耳不闻似的,视线也是一点不移,不知在琢磨些什么,周围气氛有些凝滞。 就在这时,身后倏地有人喊了声姜晚笙的名字,应该是熟络的 朋友。 声音落在耳边。 姜晚笙怔了一下,刚想敛起视线回头,前方有人比她的速度更快。 像是对她的名字,比她自己还要更加敏锐。 祁琛回头看到姜晚笙后,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似乎是在等姜晚笙过来。他身旁的叶桐发现他不走了,跟着顿了顿,而后也侧头看向后方。 就这样,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的姜晚笙,僵硬又木讷地迎上两道投过来的视线。 “……” 姜晚笙终于得以看清叶桐的长相。 典型的清纯大气五官,皮肤很白,眼睛里晶莹透彻像是纯天然玛瑙珠。 关键是这么晒的热天,她的脸上没有一点红意,依旧白得干净。 好漂亮,也很配。 姜晚笙视线挪开,心底默默想着。 见她一直不动和木头一样杵在原地,祁琛主动走上前,他看她:“发什么呆?” 姜晚笙不自在地颤颤长睫,嘟囔道:“谁发呆了……”她左看右看两下,胡言乱语,“我在看学校的风景。” 祁琛没吭声,扯唇笑了笑。 阮浠见缝插针打了声招呼。 祁琛颔首回应,只停留一瞬又把视线落回到姜晚笙脸上,他垂眸问:“在几班?” 一边说,一边单手曲指,扣开手里捏着的一罐冰饮。 气泡水,因为晃动了两下,气泡咕噜噜地往外冒。 一点水液顺着他的指骨弧度,流到了手背,凸起的青筋被衬得更加性感。 “喝点,降降温。” 祁琛把打开的冰气泡水递给她。 正当姜晚笙准备接过来的时候,余光倏然瞄到一直没说话的叶桐手上也拿着一罐冰饮。 和祁琛给她的这罐一模一样,也是打开的。 她甚至觉得,仔细看的话,那个拉环被扯开的弧度都是完全一样的。 不言而喻,祁琛也给叶桐买了一罐。 或者也有可能是叶桐给她和祁琛买好的,两人正准备喝,自己过来横插了一脚。 总之,此时的姜晚笙就是多余的。 想说的话到喉咙中间不上不下的,最后还是全须全尾地咽回去,姜晚笙没接那罐冰饮,也没有回答祁琛问的问题。 她径直转身离开,连句简单的招呼都不说一声。她装不出来,只能头也不回地扭头就走。 阮浠一脸懵,在身后追着她喊了好几声:“晚晚,你咋了?” … … - 后面一下午,姜晚笙整个人都是心不在焉的状态。 她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胸口闷闷的喘不上气,教室门窗紧闭开着冷气,她却愈发觉得潮湿的空气无处可逃,鼻尖能够闻到那种发霉的味道。 她一会觉得喉咙干涩,一会又觉得眼角酸胀。 总而言之,就是很委屈,原因不知道,情绪怎么也没法自我调节。 大概是昨晚因为假期快要结束没睡好的缘故吧,才不会是因为今天发现祁琛也许不仅仅只属于她自己一个人呢。 才不会。 她才不会这么想。 书本上一点笔记没做,只有黑笔笔尖胡乱划横线留下的痕迹。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姜晚笙背起书包就往校门走。她没像早上约定好的等祁琛一起,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 傍晚的校园里人群拥挤,挨肩搭背地往食堂、球场跑,一不小心就会被撞到,姜晚笙找了条小道穿进去,反正她也不着急回家,回去又要和祁琛面对面,她烦得很。 走进来容易,左拐右拐却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小路两侧种满了蔷薇和小雏菊,还有大片的野草,日落余晖落在花瓣上,像是一副色彩鲜艳的油画。 最北边还有一个小湖,看起来许久没人打理了,里面藏了一个小亭子。 姜晚笙走进去,用纸巾擦了擦板凳,坐了下来。 盯着空气发呆了片刻。 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了几只小黑狗,不凶,才出生没多久,肉垫粉嫩还站不太稳,哼哼唧唧地看起来非常可爱。 但是有点怕人,几只狗并排隔了好几米看着她,就是不敢靠近。 平常的姜晚笙是很喜欢小动物的。 今天除外。 尤其是小狗。 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面对着这几只小土狗眼前浮现的就是祁琛那张脸,让她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烦躁了起来。 于是,姜晚笙淡淡睨看它们。 她压低声线,冷冰冰地说:“坏狗们!” 小狗们不懂她在说什么,还以为在和它们对话,有只胆大的甚至往前蹦跶几步,来问她要吃的。 姜晚笙和它对视几眼,突然又软下心尖,幼稚地和小狗们道歉:“对不起啊,不是故意说你们坏的。” 她拉开书包拉链找零食,还好有阮浠塞给她的玉米肠,她撕开外包装,给每只小狗都分了点。 姜晚笙蹲下身子,抱紧书包,看着它们吃。 过了会,她把手机掏出来。 准备看一眼时间的,发现微信有未查看消息,备注两个字。 犹豫两秒,姜晚笙冷着脸查看。 十分钟前发来的。 第76节 小狗:【放学了?】 一会后,又是一条:【怎么没等我。】 姜晚笙不想回他,顺手给他备注改成了——坏狗,然后把手机息屏了。 停了一分钟,她又重新解锁。 指尖点开一个问答软件。 每次遇到有困扰她的问题的时候,她就会去这个软件上寻找答案。其实也并没有很准,只是习惯于在无措时得到一些心理暗示。 垂眼,姜晚笙慢慢敲键盘输入: [我为什么会因为他和别人呆在一起而生气?] 软件处理几十秒后,弹出一条回复:[别人是谁?] 姜晚笙打字:[一个女生。] 她发完后,紧跟着补充一条,[也许他们在谈恋爱。] [你想要他只属于你一个人吗?] [是的。] 这次,问答系统回复得很快,似乎是一个不需要思考的问题,很容易就能给出答案。 屏幕里倏地传出一个大大的爱心眼表情包。 跳跃的字体弹弹跳跳地往上蹦跶—— [糟糕,你喜欢上他了哦!] 看清这行字迹后,姜晚笙浑身僵愣,她表情凝滞在脸上,连指尖都是发麻的,没有知觉。 所有的打结的思绪,在一瞬间完全解开。 不再拘束成一团,而是松散又无力地平摊下来。 紧接着,心脏错漏一拍,而后猛然加速,像是航迹云,一路延伸至天边。 可这场汹涌的揭露并没有完全结束,下一秒,屏幕似乎会洞察人的心意,它再次弹出一个提示。 疑惑的表情包,问道:[那你喜欢他吗?] 耳边被毫无章法的鼓点溢满,也就没有听到身后不远处倏然停下的轻微单车刹车声。 手机响起铃声,打断了姜晚笙的思绪。 她掀眸去看,坏狗打来的语音电话。 压着心脏的乱跳,她接起。 那头先开了口:“为什么没有等我?” 姜晚笙小声说:“没什么……” 犹犹豫豫的语气,很没有底气。 祁琛沉默两秒,声线平和,言简意赅:“原因。” 不想一直被追问,也不想解释自己生气的缘由了,似乎也解释不清楚。 姜晚笙随便找个不出错的话含糊过去。 “一时说不清。” 原以为会得到那以后说的回答,不想那头没有顺着她的话,而是淡淡应声:“回头,我在你身后。” 她愣住,下意识问:“干嘛……” “慢慢说清楚。”祁琛低声说。 第36章 百分百12 大脑像是瞬间卡带, 姜晚笙有点懵了。她呆愣愣地回头,一眼就望到身后的祁琛。 向晚的阳光是浅金色的,他一只手推着辆纯黑色单车, 慵懒又干净地站在朦胧光圈中,校服外套被扔在车篓里, 上身只剩一件白色t恤,衬得他肤色更显冷白。 身形高高瘦 瘦,眉骨硬朗, 褶皱很浅的双眼皮下一双冷淡漆黑的眼, 周身散发出压不住的疏冷薄凉气质。 让人移不开目光。 这一刻, 姜晚笙突然明白过来, 为什么祁琛会在学校里这么受欢迎了。 说实话,确实…很帅。 大概是日日朝夕共处的缘故。 她从没试着把注意力单独放在他的五官和长相上, 印象里, 他仍旧还是那个身形过分清瘦、寡言少语的少年。 到底是哪一刻,变得如此不同的? 思虑胡乱漂浮, 没有头绪。 耳边那声声心跳忽然更加清晰,鼓噪不已,让她不自觉地红了耳尖。 另一边, 祁琛一直垂眸看向她。 见姜晚笙长久地保持身体半蹲、手机听筒放耳边的姿势不动。他不由扯了下唇, 先开口问道:“这么蹲着腿不麻?” 话落, 姜晚笙恍然清醒。 她哑了几秒,本能反应是先把耳边的手机拿下来,而后藏在身后, 动作很快透出心虚。 移开目光, 她语气故作镇定:“不麻啊,这个姿势很舒服。” 说完就要起身站起来, 但没想到下一秒嘴硬立马就被戳破。 蹲的时间确实不短了,小腿附近的酥麻感随着站起身的动作迅速扩散,如有一百根细针在扎脚底板,姜晚笙重心不稳,龇牙咧嘴时一屁股坐到地上。 原先拎在手上的书包“嗵”地摔掉在地上,扬起一点灰尘。 旁边还在吃火腿肠的小狗被这动静吓得汪汪乱叫。 姜晚笙:“……”丢死人了。 祁琛又笑了声,他停好单车走上前,伸出掌心要拽她起来。 姜晚笙抬高眼睫,恼羞之下没有牵他的手。 地上很脏她又不想碰,短暂纠结,手指倏地勾住他手腕戴着的那根红绳,借了点力站起来。 完全直起身子后,她边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边不动声色将手机往校服袖口深处藏,指尖“咔哒”一声息屏。 唯恐祁琛一个眼尖看清她手机屏幕上的内容了。 她的这些小动作落进祁琛的眸里又是另层含义了,他看她两眼,嗓音平静如常:“不开心?” “没有啊。” 姜晚笙含糊回应,“我没有不开心。” 话毕,她转移话题,“你怎么找过来的?我也没和你说我来这儿啊,好神奇。” 这招数对祁琛来说一贯是不管用的。 他没有被她的话牵着走,而是把她书包拎了起来,问道。 “那为什么放学没等我?” 姜晚笙停顿一瞬,摸摸鼻尖:“忘记了。” “嗯。”祁琛点头,漆黑眼眸落在她的脸上,“下次说谎前记得不要揉鼻子。” “……” 从小一起长大就这点不好,他完全了解她的所有习惯,包括生理反应,任何秘密藏都藏不住。 见他有意问到底,姜晚笙也不打算瞒。 她颤了颤睫毛,抬头和他对视,声音微弱:“我怎么知道会不会耽误你的时间。” “毕竟……” 嘴唇张开又闭上,欲言又止半晌,最后干脆把视线移开才说出口,“你不是在忙着谈恋爱的嘛……” 最后一字落下,她的唇线抿成一道平直的线。 整张脸完全扭到一边,脖颈的弧度僵硬又倔强,似乎是在表达她根本不在意他接下来的回答。 空气陷入沉默中。 周遭除了微风刮过的声音,再无其他,氛围安静得有些怪异。 持续了一分钟左右的时间,一直没得到回答的姜晚笙先一步忍不住了,她把头摆正,抬眼直直地睨看祁琛。 柔软的嘴唇被她咬出一条白痕。 音量拔高,声线压出些许愠气:“不说话干嘛?心虚了?”她绷着嗓子,“你现在好厉害,都早恋了。” 这次祁琛不再不说话,他垂下眼,问:“听谁说的?” “你别管,反正大家都知道。” 话毕,她还要义正言辞地补充评价一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前一秒还装作不在乎,下一秒就变了脸。 她的表情过于严肃,眼睛瞪得圆溜溜,表情皱巴拧成一团像是快要融化的鲜奶雪糕。 四目相对须臾,祁琛薄唇忽而缓缓扬起,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那你有没有听到,我和谁谈恋爱了。” “当然。”姜晚笙轻咳一声,明明脑子里对那个名字清晰不已还要假装回忆一番,“姓叶——” 她边转两圈眼珠,边观察他的神情有没有变化,“叫什么,叶桐。” “不认识。” 第77节 “……”姜晚笙满脸无语,一听就是假话,“你骗谁呢,今天你和她国旗下一块讲话,结束了还一起去买水,你现在说不认识?” 他把她当傻瓜呢。 祁琛沉默一秒,似乎想起来是谁了:“没记她名字。” “都是参加物理竞赛,一起去找主任。” “那你为什么给她买饮料?” “各付各的,我那瓶是给你买的。” 这回轮到姜晚笙说不出话来了。 她表情变了又变,硬是没从他的脸上发现任何心虚的端倪,片刻后她愣怔在原地,慢吞吞确认:“真的?” 祁琛姿态从容地瞧她,没吭声,安静延续到面前的女孩憋到脸红的程度时,他才懒懒开口: “你一天到晚胡思乱想些什么?” 说完,他转身往单车的方向走。 姜晚笙彻底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她忙不迭地跟了上去,隔着点距离走在他身后。 她脑袋半垂,看起来是认错不好意思的态度,眼眸却不自觉地弯了点弧度。 语调里带着笑嘟囔道:“我也不知道呀,她们都这样说——” 解释的话语到一半,戛然而止。 祁琛蓦地停下脚步,低着头走路的姜晚笙没注意到前方,咚得一下直接撞到他身上了。 她的额头和他的脊背紧贴。 灼热体温隔着一层柔软的面料清晰传了过来。 姜晚笙一只手捂住额角,茫然抬眼。 祁琛回头,漆色眸光从眼尾睨下来,和她不错开对视。 他的唇角噙着很浅的弧度:“以后不要听别人说。”祁琛身子微微前倾,又揉了揉她的发顶,极其轻柔的力道,“听我一个人说就行。” “笨蛋。” 校园小径里的路灯忽然跳闪几下,亮了起来,光晕穿过他的发梢,落进她无措的眼底。 姜晚笙心里悄然一跳,错了节拍。 … … 回家的路上,姜晚笙坐在祁琛的单车后座,无聊地晃悠双脚,左看看右看看。 误会解开后,连道路两侧的蝉鸣声都变得悦耳。 两人上学相隔一年。 自从祁琛进入高中以后,她已经有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和他一同上下学了,熟悉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轻哼歌声。 车不断往前骑行。 姜晚笙抻直脖子和祁琛说着今天遇到的趣事,数学老师每三句就要重复一句的口头禅、班长拖地被人绊了一脚、同桌上课打瞌睡差点说梦话…… 她想到哪里就脱口而出,思绪乱跳,祁琛偶尔会回应两句,大多时候都只是安静地倾听。 他少言寡语,但从不会对她没有耐心。 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红绿灯闪烁,祁琛停车等待。 姜晚笙的手机也在这时发出震动声,她垂眼去看,微信最顶端是阮浠发过来的消息。 【我加好友的时候忘记写备注了,有点分不清了。】 【你看看这个是不是祁琛的微信?】 【lt;图片gt;】 姜晚笙点开图片看,确认截图的这张头像就是小时候她给祁琛拍的那张影子图,这么多年他都没换过。 她回复:【是祁琛的。】 【你突然问这个干嘛?】 聊天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几秒后,阮浠消息回过来:【班群里有人知道我和祁琛认识,问我要他微信来着。】 【怎么说,给不给?】 姜晚笙目光凝定片刻,她摩挲指尖,在键盘上敲出几个字:你给呗。 顿了顿,长按删除键。 她重新 编辑:随便哎,这又没有—— 最后两个字还没打完,又被她全部删除。 好像怎么说都不对劲,她抿抿唇,犹豫不决。 就在这时,聊天窗口又弹出一条信息,没等到她回复的阮浠又发来一张截图,语气夸张地问道: 【我靠?我是不是被祁琛给拉黑了。】 【朋友圈怎么什么都看不到…还是说他到现在真的就什么都没发过?】 姜晚笙愣了一下。 祁琛的朋友圈什么都没有?并不是啊,她基本上隔几天就能看到他分享的动态。 每次都是一张照片,看起来像是随手拍,镜头要不对准书桌又或是图书馆,竞赛集训的时候也会拍下食堂和宿舍的环境。 没有任何文字,似是一种报备。 到了事无巨细的地步。 姜晚笙有时候会点赞一下,再在评论区点评两句俏皮的玩笑话。 大多时候她都是扫一眼就忽略过去了。 毕竟他的图片并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甚至有的还比较模糊。构图直男,内容无聊。 那么多张照片,阮浠那里显示他的朋友圈却是空空如也。难道被他全部删除清理了? 思及此。 她退出聊天,点进祁琛的朋友圈查看。 结果发现并没有,照片一列列全然完好无损地映入眼眸。 这是怎么回事…… 祁琛和阮浠又没有什么交集,没道理他要特地把她拉黑啊。 越想越不对劲,好奇占据思绪。 姜晚笙直接把祁琛的手机从兜里掏出来,一起上学放学的时候,他的手机随她处理。 解锁打开,她点进他的朋友圈。 页面刷新两下,页面和在她手机里看到的无异,自上而下全是照片。 但点进每条详看,会发现一个小人的标志出现在每张照片下方。那是[谁可以看此条动态]的范围选择。 祁琛将每一条都设置为,仅可可一人可见。 无一例外。 所以其实不是他拉黑了谁,也不是他什么都没有发。 而是,他的社交平台一直以来,都只允许她查看。他把自己的生活缩放到每一张照片上,然后告诉她,不在她身边的时刻他都在做些什么。 姜晚笙目光凝滞,好一会没有反应过来。 眼睫微微低垂,热意一点点攀爬上了脸颊,耳后红了大片。 她再次清晰听见心跳的声响, 只是这次不再是迷糊不清的状态,一层又一层堆叠的悸动浅浅露出马脚。 一阵微风伴着茉莉花香拂过空气,带起卷动的气流,少年的衣摆被吹起一角。 无意识的动作,姜晚笙伸手扶住他的腰。 两人皮肤之间交触的体感格外清晰、温热。 祁琛侧身,望向她,清润的嗓音落下:“怎么了?” 姜晚笙温吞地摇摇头。 她弯唇笑,回了句:“只是觉得长大真的很好。” “对吗?” 神情稍怔,祁琛目光很轻地跳动:“嗯,很好。” 秒钟缓缓拨到第六十秒。 红灯暂停,跳转到绿灯,单车重新往前骑行。 姜晚笙一只手仍然紧紧攥着祁琛的衣角,扯出松散的褶皱,她蜷缩的指尖轻颤,低头给阮浠重新回复一条: 【不要把祁琛的微信给别人。】不再是犹犹豫豫,而是笃定的确认,她又重复一遍,【谁都不可以。】 回复完,她切出聊天框,转而打开摄像头。镜头对准前方,无声按下拍摄键。 这一刻小小的瞬间被定格。 照片里,只有祁琛的背影出现在画面中。 但镜头外,有盛夏的蝉鸣声,有梧桐的绿意蔓延,有傍晚的风温柔和煦。 还有女孩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她将这张照片保存,发进朋友圈,从来不藏秘密的女孩把这条动态的可见范围设置成——仅自己可见。 文字简短,含义明显: 第78节 secret。 秘而不宣的心事,被悄然藏进落日余晖的光影中。 单车后排的白皙双腿依旧左右晃动。 姜晚笙的眼前再一次回忆起,刚才自己问软件的那些问题。 “我为什么会因为他和别人呆在一起而生气?” “我为什么想要他只属于我?” 这次,她突然有了答案,和原先那份没有任何头绪的答案完全重叠—— [糟糕,你喜欢上了他哦!] 糟糕,真是糟糕。 第37章 百分百13 在确认自己喜欢上一个人之后, 迎面而来的另一个问题就是——那么他呢,他喜欢自己吗? 姜晚笙并不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 祁琛确实对她很好,但这种好也许只是因为从小一块长大的情谊, 又或者是为了报答姜家的恩情。当人与人产生的羁绊足够深时,很多情感都随着时间逐渐模糊了轮廓, 没那么容易说得清楚。 懵懂青涩的她好像是走进了一座迷宫,寻不到方向,也不敢声张任何痕迹。 暗恋者总是胆怯的, 即使是性格活泼灵动的姜晚笙也不例外, 面对喜欢的人, 她也恍然变成了胆小鬼。 小心翼翼又迷茫地试探他的态度。 细致又敏感地注意他的所有行径。 各种心理纠缠成一团, 让姜晚笙变得矛盾,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反而变得越来越拘谨。 以至于对有关祁琛的所有事情不自觉地过度反应。 2016年, 十月深秋的早晨。 七点的闹钟准时响起,姜晚笙起床洗漱, 在卧室收拾好东西后下楼去吃早餐。 恰好陶君然今天在家不用去公司,所以也陪着一起。 餐桌上,姜晚笙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凛冬将至人愈发犯困, 加上学业压力越来越重, 她每天的觉都不够睡。 陶君然看了眼下巴快要掉到碗里的女儿,温柔一笑:“真的有这么困?昨晚可是看你早早进了房间的。” 姜晚笙表情懵懵地,强撑着眼皮, 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和自己说话。 “赶作业赶到凌晨, 快要困晕过去了。”说完,她又打了一个懒洋洋的哈切, 蔫蔫地吐槽道,“好想时间快点到高考结束那天啊,我一定要睡上个三天三夜……” 陶君然无奈地摇摇头。 她把眼眸移向正在低头喝粥的祁琛,想了想,自然地关心:“小琛,最近学习累吗?” 祁琛放下汤勺,回道:“不累陶姨。” “你自己要注意身体,临近高考不用把自己逼得很紧。” “好。” 陶君然抿了一口牛奶,又问,“有没有想好上哪所学校?” 话题提及这里,原先还在撑着手肘发呆的姜晚笙忽而也侧头看过来,她不动声色放缓了咀嚼的动作,想仔细听祁琛的回答。 祁琛在校一直都是优等生,对于他来说,只要高考正常发挥,国内顶尖学府基本上任他选择。 而有关他的心仪院校,两人从未有过讨论。她不问,他也就从没主动说过。 祁琛抬眼,沉默几秒,说:“滨大。” 这句刚落,姜晚笙蓦地被呛到,连声咳嗽,旁边的阿姨赶忙递来一杯水,她喝了两口而后才把呼吸压顺。 但脸色仍是不好看的。 她根本没想过是滨大。 虽说也是全国双一流重点大学,但毕竟不及清北的名声响、历史悠久,他这样的成绩,任谁看选择滨大都不是最优解。 陶君然显然也是有些讶异,虽说祁琛是几年前才来家里,但这些年看着他长大,早就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自然是真心实意想为他好。 她顿了顿,眼底有些犹豫,最终还是问出口:“滨大不及清北,阿姨建议你再考虑一下。” “我知道。”祁琛垂眸回应,表情一如往常,“滨大有保送,相较于清北更稳妥,不用担心高考发挥失常的可能性。” 倒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陶君然仔细想想也是,她柔声问:“是开始准备了吗?” 祁琛颔首:“已经提交了保送申请。” “保送还是需要参加考试的吧?” “嗯,只有一个校考。” 听出来难度不大,这个孩子做事也向来成熟稳重,从不让人操心。陶君然点点头,交代道:“你自己看着来,有任何需要帮助的随时和阿姨说。” “好。” 一切似乎都有了完美的落脚点。 保姆眼见这番谈论结束,适时给桌上又加了几道配粥小菜,早餐继续,瓷碗和餐具碰撞的声响轻微又温馨。 唯有姜晚笙一人心情愈加烦躁。 她没了胃口,撂下碗筷,语气不快地说:“我先去上学了。” 然后没管任何人的回应,径直离开餐桌。 … … 没等祁琛,她步行前往学校,家里离附中本就不远,现在时间还早,根本不用担心会迟到。 晚秋落叶纷飞,柏油路面铺满金黄的梧桐叶与枫叶。 清晨的薄雾氤氲水气,附着在乔木一圈,整个世界都是朦胧不清又清澈明净。 姜晚笙无心注意风景,她满腹心事,闷闷不乐地埋头往前走。 鞋底踩在枯黄的落叶上,发出吱吱轻响。 风中都是秋天凉爽的气息,她却嗅到了丝丝缕缕的闷燥,让她甚至有些喘不上气来。 相较于祁琛选择好了未来方向这件事,姜晚笙更不能接受,他从未想过将这些告诉她。 他的未来设想里根本没有她的存在。 从八岁开始,她已经早早习惯了祁琛陪在自己身边,他不用做什么,只是站在那儿,她便能心安。 于是,在不管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他,她都无法想象以后没有祁琛的生活到底是怎样的。 她默认,他们会一直一直陪伴在彼此身边。 可直到今天,在发现祁琛已经把所有的计划做完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并不是这样想的。 他并没有错,错的是自作多情的自己。 “可可。” 身后一道清冽的声音倏然打断了她的思绪,姜晚笙目光凝滞一瞬,却并没有回头。 她装作听不见似的,继续往前走。 祁琛拦下她:“怎么了?” “没怎么。”姜晚笙执拗地侧过身,不去看他的眼睛,“去上学而已。” 沉默好几秒。 他低声问:“是因为我报滨大没告诉你这件事?” 尾音落地,字眼清晰地戳到姜晚笙的敏感点,她不善伪装,抬起眼直视他:“所以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祁琛无言沉默,没有回答。 他面上的神情无波无澜,眸底却在悄然间划过几分晦涩。 “是忘记告诉我了,还是根本没打算告诉我。” 祁琛垂眼看她,目光慢慢变沉:“等你高考毕业再解释给你听,好么?” 这话落进她的耳边,只觉得是借口。 明明现在三两句就能说清楚的事,何至于要等一年后,大概只是觉得懒得应付吧。 姜晚笙心底的那股烦厌彻底被点燃。 她弯了唇角,却是浅浅的嘲讽:“干嘛哄我,你为什么不敢承认,你单纯只是不想告诉我,懒得和我说呢。” “陪我这些年已经很累了吧,所以想干脆地甩开我。给我爸妈报答的恩情也还完了,所以想赶紧离开是吧。” “不是你想的这样。” 祁琛的话没说完,姜晚笙直接打断,他如今的任何解释在她看来都是一种辩驳。并非出自真心,只是为了拖延。 “也是,我们都长大了,以后也会有各自的人生,确实没有谁会一直陪着谁这么一说。” 姜晚笙低垂眼帘,无力地颤动,她嗓音里透着一些脆弱感,像是和自己兀自低语,“但是祁琛,你没必要瞒着我的……” “我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对你死缠烂打。” 她也是要脸面的。 “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话毕,姜晚笙不再看他,她压了压唇角的弧度,转身离开。 路边的梧桐树叶仍被秋风吹得簌簌作响。 声响细微,揉进风中的瞬间就消散不见。 但足够遮盖女孩从喉咙里发出的闷闷抽泣声,也足够掩隐少年绷紧的下颌和欲言又止。 第79节 - 这是两人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争吵。 以往都是姜晚笙单方面的无理取闹,借着不高兴来撒娇,而祁琛总是无条件妥协,他对她毫无原则,更不会留她一人胡思乱想。 但这次不同,祁琛似乎比任何一次都要坚持。他依旧对她无微不至地关心,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但没有主动再提过报考大学这件事。 他知道她要的是一个解释,但并未主动化开这个矛盾。 姜晚笙不知道在他看来是没有必要,还是单纯觉得她说的没错,不用再解释。她没有头绪,却也不敢再去找追问。 时间一天天过去,最开始的争吵也开始淡了痕迹。 这件事不大不小,却像根刺一般扎进姜晚笙的心脏里,时不时就要翻出来发疼一次。 但好在成长后,最先学会的就是心照不宣地说些假话。 祁琛高中毕业那天,她仍旧送上最诚挚的祝福。 站在洒满阳光的塑胶跑道上,他和她并肩拍了张合照,天边晕染着大片火红色,宛如田野里燃烧不尽的麦秸,青春耀眼,未来无期,校园里的每一次风动,都是炽烈喧嚣的悸动。 姜晚笙面对镜头笑得很甜,祁琛揽过她的肩头。 她对他说:“恭喜你,希望你能够永远掌控自己的人生。” 这是真心话,看着他从小城里走出来。 没有人比姜晚笙更清楚他这一路的艰难,也没有人会比她更期盼祁琛能飞得更高。 祁琛没有回这句,目光凝滞在她的发顶。 几秒后,他俯下身来,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瘦了。” 姜晚笙睫毛轻轻地颤动,她盯着他的双眼:“你也是。” “我们都变了很多。”她稍顿,声音透上几不可察的涩然,“还会变吗?” 四目相对了许久。 耳边是人群拍大合照时高昂的欢呼声,还有祁琛落下的很轻很淡的一句—— “只要你想,就不会变。” … … 姜晚笙的高三过得飞快,时间好像被人手动调快了速度,重复日日醒来的枯燥生活,不知不觉就已然来到了尾声。 彼时祁琛已经上了大学。 他每周末都会回来吃晚饭,从没有过一次缺席,饭桌上姜晚笙和他的交流变少,她也不再如过去那般爱说话。 她总是沉默着低头扒拉米饭,然后匆匆离开继续去学校上晚自习。 偶尔也能听到张妈和吴妈对祁琛的闲谈。 “小琛现在在学校一天打三份兼职,陶总知道后特地打电话让他别这么辛苦。” “这孩子从小性子就是骨子里带出来的逞强,可能想还陶总和姜总的恩情吧。不过好在说是也没有影响学业,听姜总谈起来还是很赞赏他的。” “是啊,滨大离家里也近,每次回来也不算太赶。” 听到这里,坐在玄关处慢吞吞穿鞋的姜晚笙忽地停下动作,她抬头,不知为何出声问:“滨大离家很近?” 张妈自然地接话:“是啊,近的很,听说半小时就到家了。” 一直以来,姜晚笙都有意去回避有关他的所有事。 说不明白是在和谁置气,只是一想起来心里就堵得慌。 她只知道滨大就在省内,但今天才知道距离离得这样近。愣怔了半分钟,她指腹在身侧校服上蹭了蹭,又问道:“那他每次周末吃完饭都回学校吗?” “对,小琛这孩子现在上大学以后一次都没在家里睡过了,明明房间就在那儿,每次再晚都要赶回去……” 后面的话姜晚笙没再听进去。 和她所想的没有差别,他和这个家,和她都在悄然划清界限。 当初他就是这样擅自决定了未来的方向,连一句解释都懒得应付她。 骗子,什么只要她想,两人就永远不 会变。 早就不一样了,他早就不是她一个人的小狗了。 姜晚笙站起身,鼻尖蓦地涌上浓烈的酸楚,她肩膀微微塌陷,独自一人出门往学校走。 已经是五月,距离她高考还剩一个月。 在进校门的最后一分钟。 她把祁琛的微信拉黑,没有留下任何留言,想来他也并不在乎。 自尊将人拖拽,敏感的年纪,学不会说真心话,常常像只刺猬一样保护自己,用尖锐的外壳包裹住柔软脆弱的内心。 恨比爱要来得更容易些。 如此,姜晚笙恨上了祁琛,恨他的寡言少语,恨他的从不解释,也恨总是过分在乎他的自己。 高考结束。 姜晚笙匆匆收拾好行李,和阮浠一同去新西兰看望她的外祖父,顺便在那里呆了一个半月。 说是度假,更像是一种逃避。 自从她拉黑祁琛后,两人就断了联系,她甚至说不清楚拉黑他的具体原因,自然对于面对他而感到怯懦。 直到回学校拿成绩那天—— 她还是不可避免地碰上了祁琛,已经有好几个月没看到过他的脸了,却不曾想是在一个无比尴尬的场景里。 同年级一个暗恋姜晚笙很久的男生,趁着即将离开学校的最后一天,策划了场声势浩大的告白。 教学楼空地前摆满了气球和鲜花,浮夸的招数,围上来一圈看热闹的学生们。 姜晚笙站在正中间,浑身似有蚂蚁在爬,坐立难安。 抱着不要让别人颜面尽失的想法,她硬生生忍到男生把告白的话全部说完,在阵阵起哄声中,男生把一束白色洋桔梗递给她。 “能不能做我女朋友?”他眼眸热烈,问道。 不知是谁拍照时忘记开闪光灯,有些刺眼,姜晚笙皱眉眯起眼睫,她轻抿唇缝,只觉得很为难。 在心底简单措辞一番,拒绝的话到了喉咙中间。 正准备开口时,她的目光往上轻抬,越过面前的那束花瓣,无意识地落在不远处。 下一秒,她突然僵愣在原地。 祁琛不知何时站在楼梯拐角,一动不动地看向她。 他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纯黑色短袖,眉眼冷淡,薄眼皮没有情绪地耷拉着,喉结处覆上一层暗黑色阴影。 整个人周身笼罩难以忽视的冷戾气场。 深邃漆黑的视线落在她的鼻尖,带着压迫性。 四目相对片刻。 姜晚笙大脑全然空白,她表情木楞,太久没见他的恍惚、没料到他会在这时出现的惊讶,两种情绪搅合在一块,让她耳边发出嗡声。 原先拒绝的话也忘记说出口。 眼前的画面模糊不清,她无意识地伸出手心,那束告白的花束顺势被男生塞进她的手心。 等感官触到的时候,她忙不迭地回神,男生以为她算是同意,满脸通红地许诺:“我会永远对你好的。” “……不是……”她哑然,耳膜再次被喧闹和起哄声塞满,根本无人听她接下来的话。 姜晚笙再抬眼,视野里已然空无一人。 楼梯拐角落下几片绿叶,祁琛不再站在原地了,身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 微风扬起她额角的碎发。 姜晚笙的眼瞳恍然失神,片刻后才缓缓恢复焦距。 她甚至怀疑刚才眼前看到一切的真实度。 或许,只是虚幻。 … … 抱着花束,姜晚笙脚步很慢地走上楼梯。 她垂眼盯看手机屏幕,边走边编辑了一段话,托认识的共同朋友发送给刚才告白的那个男生。 状况太过混乱,没来得及拒绝。 私下把话说清楚也不至于让别人感到难堪。 等信息发完,她切出聊天,对着已经自动息屏的手机发呆了几秒。 眼前不受控制地循环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所以,那到底是不是祁琛? 如果是他,他是过来做什么的?为什么又突然离开,是不想看到她吗? 思绪被接连而来的问题占满,没有答案,连脚步都不自觉地放得更慢。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三楼。 姜晚笙抬眼准备拐进走廊,身侧突然传来很轻微的细响声,是圆珠碰撞在一起发出的脆声。 她愣了一下,转头望过去。 就见祁琛站在比她高几节的台阶上,他懒懒地倚靠在白墙上,修长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拨动手腕那串红绳。 几下后,他停下指腹的动作。 抬眸迎上她的目光,淡漠的声线里似有寒意。 “结束了。” 第80节 姜晚笙眼皮和轻颤的长睫纠在一块,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了声。 祁琛神色淡淡,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空气彻底安静下来,针落可闻,隐着几许僵硬。 缓了好几息,姜晚笙才搞明白眼前的状况。 她抑制不住的心跳开始加速,安静须臾,压住呼吸故作镇定地问:“……你怎么来了?” 祁琛扯了一下唇:“不想看见我?” 不是。 姜晚笙不知道该怎么回,已经很久没见,她紧张到连话都说不连贯。 最终也只是沉默下来。 “答应他了?”祁琛说。 姜晚笙循声看过去,发现他的话是看着自己手中那捧洋桔梗说的,她目光凝滞。 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种情绪在作祟,姜晚笙忽然不想说出真话,她声音平和,回道:“嗯。” 祁琛目光沉了下来,好一会都没再开口,两人无声对峙着。 直到分秒拨动到下一个循环。 他才启唇,嗓音低哑,有些艰涩:“嗯,很好。” 话音飘散,字字清晰地落在头顶,姜晚笙眼瞳划过一丝落寞。 一股窒息感在瞬间从胸膛里升腾而起。 她的唇线牵出很浅的弧度,耳膜一片寂然,她说:“当然好。” 苦笑一声,她继续道,“我们这样也很好。” 嘴唇被咬出一道血色,几乎是咬着牙才说完最后几个字,“我们过好各自的人生就好了。” 尾音哽咽,难以抑制。 然后,姜晚笙转身,不想再停留下去。 她加快步伐,几乎是逃一般地往前走。 为什么这么难过,连她自己都搞不清缘由。 这段时间的所有自我纠缠,敏感和内耗,在这个刹那全然化作委屈涌上鼻尖。 她想,一切都结束了。 不管是她这段无疾而终的暗恋,还是和祁琛相伴的十年岁月,都因为他的那句很好,画上了句号。 每一步都异常难捱,在即将进入教室的最后一秒。 手腕被人扯住,拽进了角落。 姜晚笙后背被抵在门板上,她偏过头去,执拗地不肯看面前的人。 在闻到久违的他的味道的这一刻。 她睫毛尾端倏然浮上大片湿意,化成泪滴,不受控地往下滴落。 祁琛垂眼落下的目光晦郁难辨,他抬起手指,轻柔拂去她脸上的泪液。 而后将五指,插进她的发间,牢牢地禁锢住她。 强迫她看向自己。 姜晚笙在他深邃墨黑的眼眸里,清晰看到自己的缩影,两人就此不错开地挤进彼此的瞳仁最深处。 她听见他很轻地叹口气,声线里透着疲倦。 祁琛说出真心话来:“别答应他。” 姜晚笙眼角轻轻地跳动,她的泪珠不再浮出眼眶,看向他,不确定地问道:“你说什么?” “别答应他。”祁琛不厌其烦地重复,“答应我。” 姜晚笙耳膜被震得发麻。 她定在原地,表情是茫然的,也是惊讶的,千言万语堵在唇缝中,无法轻易说出口。 “瞒着你报考滨大是因为全额奖学金,是我太过自负,不想把这么简单的原因告诉你。” “我不能再欠下任何恩情。你爸妈,我不能再欠了。” 他深深地看她,“可可,我要的太多。” 姜晚笙反应迟钝地与他对视,她好像能听明白,却好像又听不明白,她噎了噎,支支吾吾地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你要什么……” 祁琛狭长的眼眸微微半阖,睫毛低低压着。 光影在 他鼻尖不断地晃动,晕上克制,隐隐约约地,一些秘密再也藏不住。 “你。”他说。 话落,姜晚笙嘴唇不受控地张开,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 她耳边全是鼓点,一下一下敲打在心尖。 就在这时,教室无端停电。 已然到了日落以后,天黑得很早,四周陷入一片漆黑中,大多数学生都不在教室里,偶有一个趴桌上无聊玩手机的惊慌失措地抬头。 几秒后,大家都反应过来,学校内传来此起彼伏的欢呼声。这好像是一种预兆,对未来的激动和憧憬全然揉进低呼和尖叫声中。 患有夜盲症的人最害怕停电。 眼前的漆黑继而带来不安全感,姜晚笙无意识地往前跨了一小步,凭着本能,躲进祁琛的怀里。 他的手心仿佛有灼热,滚烫地顺着她的后背轻拍。是一种安抚,是只有他才能带来的心安。 在无人的黑暗中,祁琛的呼吸洒在她的耳边。 “不是好奇我的日记本吗,你现在看不见,我背给你听。” “2008年11月7日。”他轻轻地说,“喜欢姜晚笙。” “2009年11月7日,喜欢姜晚笙。” “2010年11月7日,喜欢姜晚笙。” “2011年11月7日,喜欢姜晚笙。” …… “2016年11月7日,喜欢姜晚笙。” “2017年9月24日,成年快乐。”祁琛停顿,他的嗓音格外低哑,“能做你的成年礼物吗,姜晚笙。” 姜晚笙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不管是他这份深藏已久的暗恋,还是她根本想不到的年份。 原来,他开始得这样早。 晦涩难捱的情感顺着他指尖的温度,传入她的心脏最柔处。 “每年的生日礼物都是你,愿望小卡从不兑换也只是想换一个你。” “我没有自己的人生,我只有你。” “我也没有未来,没有你,我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他沉默下来,两道悸动难耐的心跳声渐渐重合。 窗外的低呼声还在继续,姜晚笙屏息,倏地,耳边落下祁琛一句郑重地、认真地告白: “我喜欢你,姜可可。” “很喜欢你,所以,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这份郑重值得被同等对待。 即使思绪仍在混乱,即使下一个蝉鸣不知何时才会响起,但此时此刻鼓噪不已的脉搏声不会说谎。 姜晚笙手心冒出一层薄汗,她深吸一口气,循着热意倾身主动上前,试探着吻了一下他的唇。 香樟树叶随风沙沙作响,六月梧桐枝桠正繁盛生长。 女孩的唇角不自觉地弯起好看的弧度。 她在视觉全无,最没有安全感的当下,小心又笃定地回应他: “我也喜欢你。” “我们谈恋爱吧,祁琛。” 第38章 依恋25 昨晚窗帘忘记阖紧, 日出之时,刺眼的阳光晃得姜晚笙从睡梦中冉冉清醒。 她睁开眼,平躺在床上发懵了好一会儿, 而后掀开被单,光着脚走到窗边吹风。 格林德瓦小镇的早晨气温微凉。 雪山云雾缭绕在天边, 空气中溢出冷冽浆果和潮湿绿叶的味道,扑洒在鼻尖,吹散了几分困倦。 姜晚笙伸手将窗户完全推开。 一只橘猫沿着木屋栏杆爬了上来, 在窗台边缘趴下, 眯眼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阳光透过云层铺在它毛茸茸的身体上, 光晕温软慵懒。 小猫舒服得边蹭脑袋, 边隔空踩奶。 这一幕落入眼帘实在太温馨,姜晚笙忍不住想要定格保存, 她刚想转身去拿手机拍照。 倏地, 一声呼喊扯得她停下动作。 第81节 “晚笙!”秦婉姝站在一楼仰头望向她。 “在。” 姜晚笙撑着手心,探身往下看, 下意识地问,“你这么早就醒了啊?” 秦婉姝:“哪里早,都快中午了, 你好能睡!” 说完她挥挥手, 招呼姜晚笙下楼, “我做了冻柠茶和黄油松饼,你快下来。” “好,等我洗漱一下。” 秦婉姝又问:“祁琛呢, 我做了好几份, 也让他一起。” 提到他名字的瞬间,一些碎片化记忆倏然挤进姜晚笙的思绪里—— 昏暗的阁楼, 漂浮的酒气,错乱的靠近…… 以及。 五秒倒计时结束后的,那个深吻。 姜晚笙的脸颊不受控地烧了起来。 她揉了揉红透的耳垂,眼眸心虚地颤动,说:“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这话落,秦婉姝愣怔在原地,语气困惑:“你不知道?” 顿了顿,“什么意思,你俩没睡在一块啊?” “……”忘记这茬了。 忘记自己和祁琛是假情侣这件事了。 管家给姜晚笙安排的房间在木墅的二楼,每层楼由走廊连接一里一外两间房,祁琛昨晚睡的是她对面的另一间。 碍于是情侣,不想打扰到两人,秦婉姝一次都没上楼过,自然也不知道他们是分了房间睡觉的。 刚才因为心虚,嘴巴一秃噜就顺口说出来了。 姜晚笙这才完全反应过来,她表情僵住,嘴唇张开又闭合,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解释。 半分钟过去,秦婉姝还没得到回答,她性子又急,还以为姜晚笙是隔着距离没听清楚她的话。 于是,她扯着嗓子,抬高声贝重新问道: “你和祁琛分床睡啊?”秦婉姝一点话都藏不住,话问到一半,下一句直接顺着嗓子眼蹦跶出来,“你们才复合多久啊,分床是不是不太正常啊——” 她突然想到什么,捂住嘴巴,讶异道,“不会是不和谐吧!” “……” 姜晚笙憋红了脸,不敢置信如此赧然的话,秦婉姝就这么直愣愣地说出来了。 声线一点都没压,尾音清晰。 这个木屋空间本来就不大,她感觉所有人都能听到这段对话。 “你小点声!” 姜晚笙抻着手臂有点着急,眉眼拧紧,用气音警告。停顿两秒,她把嗓音降得更微弱,说,“没有……不和谐……” 见她的反应,秦婉姝也意识到现在说的是悄悄话,跟着小声问:“那是怎么回事呀?” “太累了,所以就各睡各的。” 姜晚笙瞎扯了一个借口。 她的本意是,祁琛出差了好几天才从德国赶过来,定然是很累的,各自睡一间房能够让他休息得更好些。 但不知道怎地,话音落进秦婉姝的耳朵里就倏然变了味。 她的理解变成——因为太累了,不得已后面才分开来睡。 眼瞳往上抬了几厘,秦婉姝的目光定在姜晚笙的唇角处,那里有一个显眼的伤口,像是被人啃咬的痕迹。 印痕过分暧昧。 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测。 思及此,秦婉姝眯眼笑两声,满脸的狡黠。 “真会玩啊。” 这句意有所指的评价听得姜晚笙糊里糊涂的,她琢磨不出来含义,语气不解:“玩什么?” 秦婉姝笑容变深:“还装呢你。不过也理解啦,毕竟异地恋好几天了。”她咧嘴拖着音调,还拍拍胸口保证道,“这两天绝对不打扰你们!” 饶是再迟钝,也不可能听不出这几句的意思了。 姜晚笙哑然几息,脑子宕机时舌头也打结在一块:“什么,你…瞎说什么——” 根本不给她反驳的机会,秦婉姝表情带着嗔意,径直打断她:“别说了,我懂我懂。赶紧下来吃点吧,补充 体力,说不准晚上还要累哦。” 刻意加重最后一个字音。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姜晚笙:“……” 没说完的话就这么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地难受着。 不过秦婉姝向来爱开玩笑,姜晚笙根本不放在心上。 发懵须臾,她扭头环顾四周一圈,确定左右都没人听到她们这段对话后,才放心地走进卫生间洗漱。 等出来的时候,窗沿的那只小橘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跳进了屋内,扬着尾巴到处转悠,鼻子嗅气味还发出喵喵叫声。 完全不怕人。 看到姜晚笙后甚至主动凑到她身边,拿脑袋挨蹭她的小腿,撒娇求摸摸。 姜晚笙本来就很喜欢小动物,被它蹭了两下心都软成一团了,她蹲下身轻挠它的脑袋,低语:“你好乖呀。”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温软,橘猫顺势往她怀里钻。 没养过猫咪,姜晚笙猜测它可能是饿了,她抱着小猫站直身子,打算下楼找点食物喂给它吃。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 仿若是有心灵感应,走廊最那头的那道门也蓦地被人拉开。 听到声响,姜晚笙下意识抬眼,尔后和祁琛的眸光在空中交汇碰撞。 四目对视的几秒。 姜晚笙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昨夜在阁楼里发生的所有一幕幕一帧帧跳进脑海里,占据全部思绪。 夜深宁静时,无端勇气能够叫人愈发大胆。但当白天降临,清晰看见他的刹那,胆小的本性再次显现。 姜晚笙心念很乱,意识还没完全回神过来,身体本能先一步做出反应。 她收回视线,转身进屋,“砰”的一声再次把关紧。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犹豫。 看起来不慌不忙,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心跳到底有多快,加速到下一刻就快要从胸膛中蹦出来。 后背贴靠在门板上。 正调整呼吸时,几下敲门声从脊背处传来,只是轻微震动,姜晚笙却觉得感官有些发麻。 “出来。”她听到祁琛在门外平静地开口道。 明明没做错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姜晚笙紧张到冒汗,她喉咙干涩,装作听不见。 她轻手轻脚单手解锁手机,准备和他微信说自己进了卫生间,所以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才点进聊天框内,没想到下一瞬伪装立刻就被拆穿。 怀里的橘猫觉得姿势不舒服,倏地从姜晚笙怀里挣脱出来,肉垫接触到地板时发出不小的声音,足以证明她人就站在门边。 姜晚笙键盘都没弹出来,神色凝滞在脸上,和脚边肉嘟嘟的橘猫大眼瞪小眼。 如果小猫小狗能够和人类共通语言的话,此时的小橘猫一定能读懂她眼底的幽怨。 祁琛显然也听到门里侧的动静声,他曲指又一次叩了两声门板,声音不温不淡,但冷静之中隐隐约约透出一点不容置疑。 “姜晚笙,把门打开。” 姜晚笙依旧不出声,手指不动声色地在屏幕上敲出几个字来,点击发送键: 【我不。】 祁琛没回复她,只是很淡地敲了敲门。 这次只有一声,像是一种倒计时,提醒她:“出来,听到没有。” 得到的只有一条倔强的微信弹窗——【我不。】 姜晚笙这句发过去后,耳边的声响全然消散不见。 她竖起耳朵听,却听到嗡嗡两下震动音,不是来自门外,而是掌心蜷握着的手机。 垂眼看屏幕,聊天框里多了一条新消息。 祁琛:【需要我找人把门拆了吗。】 看起来是商量的口吻,却是如此难听的话。 姜晚笙噎了噎,差点被口水呛到。她嘴唇抿成一道直线,指尖来回摩挲,聊天框顶上因为她的磨蹭反复出现“对方正在输入”六个字。 纠结的时候,门外似乎发出一点脚步声。 仔细听,好像是祁琛走远的声音,姜晚笙脑子瞬间中断运转,第一反应是他不会是真的要去找人把门拆掉吧…… 毕竟,祁琛完全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她慌了,忙不迭地给他发:【你不会真的找人来拆门了吧?!】 等了几秒,祁琛没有回应。 姜晚笙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又戳了一句。 【别啊,我马上出来。】她习惯性发完消息带个表情包,指尖无意识随手一碰,一个粉红小兔子抛媚眼比爱心的动图发了过去。 第82节 旁边还配了行文字:这是一佰块,买你的听话。 随后,姜晚笙收起手机,拧开门栓打算去追祁琛。没想到才推开门缝,脚步即刻刹停在原地。 她瞪圆了眼瞳,看着面前的男人说不出话来。 祁琛并没有走远,一直站在门外。 他一只手捏着手机,薄眼皮低垂看向屏幕,眸底不含任何情绪,但微挑的眉峰漫出很浅的一圈轻笑。 灯光在他喉结正中间覆上淡影,他抬了抬眼眸,对上表情懵然的姜晚笙的目光。 无言看她几秒,似笑非笑:“亲完就跑,转头拿钱打发我?” 祁琛的嗓音略微低哑,说,“你挺会玩啊。” 第39章 依恋26 完全没料到他还站在原地, 姜晚笙微微抿唇,无声对视中,她顿感窘然。 短暂沉默, 她主动给自己找台阶下,客套发问。 “睡得还好吗?” 闻言, 祁琛看她一眼,口吻很淡:“一般。”他懒懒往后靠,“不怎么好。” 姜晚笙一怔, 这话噎得她不知道怎么回了。 祁琛忽然问:“你睡得好?” “挺好的——”姜晚笙下意识开口, 迎上他眸光的瞬间, 她忽地有些心虚, 尾音中转拐了个弯,“……吧。” 虽然她确实一夜好梦。 但在这个当下, 如此笃定的回答定然是有些不对劲的。 几个小时之前, 他们才经历完一个不清不楚的吻。 这个吻到底算什么? 还不如把话题的主动权抛出去,以不变应万变。 思及此, 姜晚笙轻声咳嗽清清嗓子,然后顾左右而言他,绕了个圈子反问道:“嗯…你觉得呢。” “你觉得, 我应该睡得好吗?” 祁琛似乎是懒得应付她的试探, 他扯了一下唇角, 语气不冷不热:“当然好。” 不等姜晚笙问出为什么,他又补充,“毕竟你是小猪。” 刻意停顿, “能吃能睡, 脑子不记事。” “……”怎么突然开始骂人。 姜晚笙睁大眼瞳,不理解地盯看他。 结果发现祁琛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 他撂完话就转身下楼。把她当空气一样。 姜晚笙懵了瞬,身体却莫名自觉,本能地抬脚跟上他。 才走了两步,就见祁琛又倏地回头,问:“有空吗?” “有的。”姜晚笙点点头,“今天没事。” “和我去个地方。” “嗯,好的。” 答应的速度很快,一点都没有犹豫。祁琛掀开眼皮扫她眼:“不问去哪里?” 姜晚笙表情茫然:“这需要问吗,你又不会把我拐了卖掉。” “不确定。” 祁琛声线倦怠,眉眼松散,“毕竟瑞士的小猪挺值钱。” 再一次被取笑,姜晚笙忍不住了,蹙紧细眉。 “我不是猪!”说完自己有点不好意思,感觉不知不觉进了他的话套,她顺着他的话没好气地问,“那我们等会去哪里?” “很远的地方,一会儿不要喊累。” 总觉得这句也是在暗示什么。 姜晚笙嗓音愤愤,咬牙反驳:“我不会累。” “是么?” 祁琛唇角的弧度变深,漆色眸光从眼尾瞥下来。 语气里的含义意有所指,“刚刚不还在喊累?” “?我什么时候喊——”越说越觉得耳熟。 姜晚笙呼吸蓦地凝滞。 她突然反应过来,祁琛应该是听到适才她和秦婉姝的所有对话了。 姜晚笙抿紧唇缝,喉咙里堵着的字音全然咽下。 脖颈悄然间浮上一层潮红。 铺天盖地的难堪将 她牢牢笼罩。 太丢人了!!! - 去的地方并没有很远,只有十几分钟的车程。 临出发前秦婉姝给姜晚笙塞了一杯冻柠茶,她在车上还没有喝几口,就被司机告知已经到达目的地。 下车后还要步行一段路。 入目是一大片雪山,雪层似薄纱落在峰顶,缆车滑过冰川带下来几滴露水,草坪是油绿色,空气中的味道清新,还混上潮湿木苔与杜松子的气息。 最里侧有一汪湖泊。 波光粼粼,在暖阳的照射下映出纯洁的奶蓝色,蝴蝶扑朔薄翼,轻盈地浮点在湖水中央,似柔软绸带掉入梦境。 眼前的画面恍如误入精灵的绿野仙踪,是不加任何滤镜的美。 姜晚笙都有些看呆了,眼眸来回打转,半天没憋出话来。 没有贴切的词汇可以描绘这个地方。 她最终低声喃喃道:“好美。” 祁琛站在她的身侧,眯眼看向远方,只平静回:“嗯。” 正当姜晚笙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倏然走上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像是瑞士本地人,眉眼和蔼亲切。 他先是和祁琛问候,然后递上来一束花。 祁琛下巴轻抬,目光落在身侧女孩的发顶。老人稍愣,眼底划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反应过来,将手上那束捧花重新递到姜晚笙的面前。 “这是……”姜晚笙困惑的话才吐出唇缝,突然意识到自己和老人语言不通,她茫然地接过来。 是一捧法式花束。 简单牛皮纸袋包装,多巴胺配色,粉荔枝、白雏菊、蓝风铃、洋甘菊,还有许多不用颜色鲜艳的小花朵。 最外圈搭了许多绿灵草。 好似盎然的初春被唤醒,凝聚绽放在小小的花束之中。 很漂亮,但姜晚笙没明白它的用途,她转头看向祁琛:“花是用来干嘛的?” 祁琛垂眼盯着她,黑眸沉沉,透不出情绪。 几秒后,他伸出掌心,牵住姜晚笙那只没捧着花的手。 说,“走吧。” 去哪里? 姜晚笙眼睫轻微颤了颤,而后很自然地回牵他,手心和手心的温热瞬间交融在一块。 她没问任何问题,只是乖顺地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往草地深处走。 推开一个爬满蔷薇的栅栏,来到正对着湖水的小山坡上。 这里的绿意更加蓬勃,视野也很好,但并没有栽种其余植物与花朵。 只有两块紧紧相挨的石碑。 灰褐色,表面纹理简单,没有刻任何的文字。 辨不清到底是什么,但在这样宽旷澄澈的空地上,这两块空白的石碑宛如无名的主人。它们庄严、肃穆,却又是那样的亲切。 隐隐约约透出很淡的熟悉感。 姜晚笙因为这股熟悉感,突然觉得心头泛上些许酥麻,她看向祁琛,迟疑不知该不该问。 祁琛正好也在低头看她,两双眼眸就此对视。 他似是读懂她的疑惑,帮她解答:“是墓碑。” 话音落下,姜晚笙身形僵愣,她突然意识到这两座没刻文字的石碑的真正主人—— 是祁琛的父母。 之前他们的墓碑一直安葬在安城,祁琛住在姜家的那些年,每年他都会回去祭奠一次。 姜晚笙曾经提过很多次,要陪着他一起,但祁琛从没答应过。总说,等她长大再说这件事。 后来他们谈恋爱,姜晚笙又提出想和他一块去祭奠。 那次,祁琛没再拒绝,他好像亲手松懈了某种无形的束缚。 第83节 但没等到约定实现,他们就已然分手。 所以,这还是姜晚笙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望祁琛的父母。 在他们遇到彼此的第十五年。 也是他们分手后的第五年。 姜晚笙定在原地没动,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大脑像是被按下暂停键。 不知所措时,她稍微侧颜。 看见祁琛立在轻风中,目光很淡地看向墓碑。他脸上的神情平和冷然,是无法看清的情绪。 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辱的少年,他愈发沉稳、临危不崩、冷若冰霜,在名利场上甚至可以只手遮天。 这并不轻松,一路以来,他经历了太多。 用很多,换了很多。 从小相伴着长大,姜晚笙最清楚他的得失,也很轻易且清晰地看到他周身围绕的那圈孤独与落寞。 只有面对自己的亲生父母,看见自己那些不堪过去时,才能显露出的心绪。 姜晚笙喉咙间突然涌上一股酸涩,她顺着微风的窸窣声,悄悄咽下一点苦楚。 下一刻,风声也将祁琛的嗓音,轻柔地携至她的耳边。 她听到他说: ——“爸妈,她来了。” 姜晚笙快速地眨了眨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心底那股酥麻已经爬满四肢百骸。 涩然地吸了下鼻尖,花香扑在嗅觉,她忽然了然刚才老人递来的那束花的用途。 姜晚笙没犹豫,走上前,蹲下身,将蕴含新生的鲜花轻轻放在墓碑前方。 视线落在虚空中。 她用几不可察的声线低语道:“叔叔阿姨,我是姜晚笙。祁琛他……过得很好,你们放心。” 她的指尖滑过花瓣,余光也随之看向旁边。发现墓碑边侧放满了花束,和她刚刚手上拿的那捧样式一模一样,只是被特意做成了干花,似乎是为了保存更久。 加上最新的这束,一共五束,纸袋最外侧都别着一张白色卡片。 骄阳明朗,盛夏热烈。 姜晚笙得以看清卡片上的落笔,张张写着: [姜可可送上,以家属的名义。] 姜晚笙眼眸凝定,她盯着卡片,画面逐渐失焦。 字迹随性,遒劲有力。 她认得出,那是祁琛的笔迹。 …… 从小径返回到车上的那段路,两人不约而同陷入安静。 姜晚笙主动牵紧祁琛的手,她边走边垂眼盯着地上的蒲公英,心不在焉。 差点走进水坑里,祁琛扯着她的手腕才没有湿了鞋袜。他看出她的不对劲,开口问:“怎么了?” 姜晚笙回神,她摇摇头又点点头,目光透出些许恍惚,半晌后才说出一句欲盖弥彰的:“没事。” 祁琛低头看她,没说话。 有时候一些沉默能够让人想清楚许多事。 姜晚笙忽然间不想再装无事发生,昨晚的吻是真实的,刚才的花束是真实的,此时此刻手心里他的温度更是真切的。 如此的顷刻,不应当再胆小。 她用手指挠了挠祁琛的指骨,几秒后抬眼,直直迎上他的目光。 褪去所有的遮掩,真心话在四目相对中倾吐。 “我追到你了,对吗?” 祁琛并没有感到惊讶,仿佛等待她的话已经很久。眼神在她颤动的睫毛间隙短暂停留,他嗓音沾上暗哑: “见家长代表什么意思,我想你能够明白。” 姜晚笙心头一紧,她并没有立刻展开笑颜,而是问清楚其它的事情,她想要弄明白:“祁琛,你不在乎我当年——” 提及的刹那,她的胸口甚至有窒息感,“不在乎当年,分开的原因吗?” 祁琛身子微微前倾:“重要么?” “这不重要吗?”姜晚笙不敢看他。 有短暂的沉默,但两人之间的距离很快被强势的气息占满。祁琛弯下腰,和她平视,不让她躲避。 他一字一顿清晰道:“至少对我来说。” “无关紧要,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吗?她当年那样伤害他,连一句解释都没有,他也觉得无关紧要吗? 那对祁琛来说,到底什么是最重要? 姜晚笙欲言又止,她还有很多想问的。 比如他们真的能和好如初吗,和当年一模一样吗,又再如这四年他到底是怎么度过的,他真的不记恨自己了吗。 但周遭的日落太过温柔,雪山卷动的微风太过悸动。 他透过光影与尘埃看向她的眼眸,太过沉沉。 心脏倏然空拍,这一分秒,所有 问题的答案似乎也变得无关紧要。 于是,姜晚笙选择问出另一个问题。她弯了弯唇瓣,小声、慢慢地问道:“能再接一个吻吗?” 认真,确定,清醒之下。 能不能再问他索求一个吻,为一段关系落下印章。 她希望这次能够有始有终。 祁琛的视线紧紧不错开地凝在她的眉眼,喉结微微滑动,似是在思索,很难读懂。 姜晚笙很紧张,她想了想,脱口道:“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好。”靠近他父母的墓碑,她确实有些欠考虑了。 “没什么不好的。” 祁琛指腹按上她的后颈,轻柔摩挲两下。而后,倾身托起她的下巴,吻了吻她。 唇瓣只触碰一下,他就离开,像是一种刻意。 气息依旧靠得很近,缠绕难分。祁琛用鼻尖蹭了蹭她的,目光不着痕迹滑过她的唇珠。 嗓音哑涩很重,溢出潮湿的水汽。 “还要吗?”他问道。 明明只有一息的吻,姜晚笙却不知怎地有点缺氧,她声音闷闷的,呼吸失控到难以自抑。 “嗯。”她柔软的睫毛低垂,“要。” 自然的,祁琛再一次亲上她。 这次的吻不再浅尝辄止,而是透着情动的深吻,他吻得很细。 分秒一点一点转过,却无人停下。 暧昧水声在飞鸟的啼叫声转瞬即逝,直到姜晚笙脊背微微发抖,从喉咙里哼出一声不耐的轻音,祁琛才缓缓退后。 他看向她,黑眸很沉。 粗粝的指腹,勾了几缕她的碎发缠了两圈,然后说: “问题的答案,你不是早就知道么?” 姜晚笙脑子搅成一团,已经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什么了。 哪个问题,又是什么答案。 祁琛微弓着脊背,眼眸半眯,隐着很淡的笑意。 他提醒道,“为什么无关紧要。” 空气中似乎飘散了无形的催化剂,发酵了某种情感,让姜晚笙的心脏变得无比柔软。 她身体里穿过灼热,直达指尖。 在热烈中,她听见他明确说出答案。 “因为你一直拥有特权。” … … - 姜晚笙回到木屋后,躺在床上左右辗转,她的脸早就红成苹果,思绪因为激动而上下乱窜。 其实脑子里很乱,但是有一点是明确的。 她和祁琛算是复合了。 姜晚笙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心底的情绪,在英国孤身了四年,原以为时间总能淡忘,即使再轰轰烈烈,即使再舍不得,只要过个几年,一切都会变得没那么重要。 可其实并不是这样。 实际上她和祁琛的那段恋爱并没有持续太久,但羁绊与深厚早就烙记进血液最深处。 所以更难释怀。 夜夜流泪,无法入睡,后来甚至到了神经麻木的程度。第一年,她觉得熬一熬便能过去。第二年,她觉得只是因为自己不够坚强。第三年的某一天,她站在伦敦的公寓窗边,看着车水马龙,忽然想一跃而下。 第四年,华人朋友提醒她:“faye,你可能是病了。” 原来如此。 第84节 原来一切的难以忍受,是因为生病了。原来一场失败的恋爱,会让人到病入膏肓的地步。 姜晚笙突然慌了,不是因为意识到自己有可能生病这件事,而是害怕祁琛也面临这样的境遇。 她一心想着逃避,但似乎忘记去探寻那个人的消息。 于是,她选择放弃在国外打拼的事业,转而买了一张回国的机票。 没关系,一切都可以重头再来。 只要让她确认,祁琛还很好,她就放心。 可是心里有挂念的人总是会多了几分贪欲,不管她如何告诫自己要离祁琛远一些,却又总是不自觉地想要靠近他。 幸运的是,她最终还是得偿所愿。 祁琛在,她的病也就好了。 很多事无法后悔,也没办法按下倒退键,但至少不要重蹈覆辙。 她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倾尽所有地对祁琛好。 起码,不要再让他因为自己受到任何伤害。 正想着,阮浠倏地发来一条信息。 姜晚笙敛起思绪,查看: 【晚宝,后天就是你的生日,赶得及回国吗?】 阮浠又发了一条,【回不来记得告诉我生日愿望,姐妹帮你实现!】 姜晚笙无声弯唇,指尖颤了颤,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只回了一句简单的话语。 【今年的生日愿望已经实现了。】 才按下发送按钮,门口倏然传来轻微的交谈声,是何喻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这个木屋里入住的都是熟人,怎么会有生人。 姜晚笙疑惑地起身,拉开门,映入眼帘是一个戴眼镜的西装男人,看着很斯文,也有点眼熟。 何喻看见姜晚笙走出来,自然地和她介绍:“这是易恒集团的法务总监,也是祁总的私人律师。” 男人礼貌颔首,自我介绍:“姜小姐,我是卫序。” 姜晚笙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突然想起来,当时在嘉楦和祁琛签订别墅设计合同时,这位律师也出现过,怪不得眼熟。 她莞尔:“卫律,你好。” 何喻还有公务要进去汇报,便先行离开,二楼连廊只剩卫序和姜晚笙两人。 姜晚笙送他下楼,寒暄道:“卫律师是从国内赶来瑞士的吗?” 卫序笑了笑,回应:“是的。” “那还挺辛苦的。”猜想祁琛突然喊律师来国外也许是有紧急情况,姜晚笙又问,“是有什么急事吗?” “不是,我每年都会来趟瑞士,帮祁总处理一桩私事。” “是什么——”话问到一半,姜晚笙顿住。 既然是私事,想来她也不方便过问。 卫序似是看穿她的欲言又止,他停下脚步,说:“姜小姐,我是来处理遗嘱事宜的。” 姜晚笙一怔,懵然:“…遗嘱?” “准确来说是祁总的遗嘱。”卫序姿态端庄,表情一丝不苟,“祁总每年都会在今天拟定和补充自己的遗嘱内容。” 律师在执业中接触到委托人的个人隐私、商业机密以及其它个人信息,一概不允许向第三人公开。 作为易恒集团的法务,卫序当然深知这点。 他能够清晰明了地向她坦然,原因大概只有一个: 允许告知姜晚笙这件事,是经过祁琛的默认和授意的。 姜晚笙当然也明白这点,她眉眼不解,顺着继续问:“是关于什么?” “姜小姐,每份遗嘱都与您有关。” 卫序看向她,补充,“且只与您有关。” 话音落地,在空荡的木屋内传出回音。 姜晚笙愣怔在原地,最后几个字眼仿佛撞在心尖,压得她错过呼吸的节拍。 天边不知何时飘来一片云层,缓缓往下压,遮住了许多光亮。藏匿的许多秘密,似乎再也遮掩不住。 一些微妙难言的预感,逼着姜晚笙讷讷又问出一个问题:“……今年也是吗?” 像是猜到她会这样问。 卫序泛出不出错的笑容,他轻微摇头,声线平和地回答。 “今年无关遗嘱,是一份婚前协议。” 沉重的云层中间透出一束光线,折射之下变成一道彩虹。卫序在女孩满目诧异的注视下,落下一句祝福。 “同样也只与您有关。” “姜小姐,恭喜。” 第40章 依恋27 卫序离开后, 姜晚笙一动不动站在木屋门口发呆,直到管家上前关切询问,她才缓神离开。 祁琛还在处理工作, 他一贯比较忙,姜晚笙又不想一个人呆着, 于是选择去秦婉姝的房间消磨时间。 熟门熟路推开房门,一声不吭,姜晚笙径直往榻榻米上一躺。 彼时秦婉姝正在边卸妆边追韩剧。 狗血的剧情看得她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 乳化变晕的眼线膏和眼泪一同濡湿了睫毛, 视线里满是模糊, 她只听到有人进了房间却分辨不清到底是谁。 秦婉姝吓一跳, 大喊一声:“谁!谁!是谁!” 这样的大惊小怪 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姜晚笙把头埋进枕头里,然后用被毯将身体从上到下完全缠绕在一块, 像只毛毛虫般来回左右打滚。 她脑子乱的时候就喜欢这样折腾自己。 “谁!谁!到底是谁!”不明所以的秦婉姝仍在尖叫。 “别喊了。”姜晚笙终于忍不住了, 语气无奈,“是我。” 秦婉姝松口气, 兀自拍拍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什么觊觎我美色的人闯了进来。” 姜晚笙翻个白眼吐槽道:“你狗血剧看多了吧……” “这可难说,毕竟我是天生丽质。”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打趣了几个来回。 秦婉姝用卸妆湿巾胡乱擦了擦脸, 眼前终于不再是朦胧, 她瞥看床榻:“你怎么想起来突然过来找我?” “没事。”话是这么说, 姜晚笙继续在床上打滚。 秦婉姝看出不对劲:“怎么了啊?” 有几秒的沉默。 姜晚笙倏地把被单掀开,坐直起来看向秦婉姝,抿抿唇, 问道:“姝姝, 你有拟定遗嘱吗?” 话题突如其来,砸得秦婉姝有点懵:“没有啊。” “那如果拟定的话, 你的遗嘱里会出现谁?” “最重要的人吧。”秦婉姝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乎是脱口而出。 没有犹豫和思考,是出自本能的第一反应。 和姜晚笙心底的那个想法完全重叠。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遗嘱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是用强制的法律文件将很多不能说的情感倾述,是担忧,是信任,也是永恒。 明明早就分手了,过去的四年间,祁琛一次次地重新拟定和补充,内容却只关乎她一个人。 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默许卫律师说出这件事,又是因为什么,是为了要告诉她些什么。 一个接着一个的疑问,姜晚笙通通不明白。 但是一股浓重的情绪从心底蔓了上来,压得她有些难以呼吸。 他的感情,是超乎预料的份量。 比她给予的多出很多来。 她所做的只有扬言追求他这一件事而已,实际上也并没有付出任何真切的行为,他给了她追求的机会,又很快地就让她追上。 祁琛在她这里得到的东西,其实微乎其微。 这种不对等,让姜晚笙有些挫败,她抱着膝盖,垂下脑袋,整个人看起来怏怏的。 秦婉姝盯着她,清楚地察觉到她情绪上的变化。 于是猜测道:“你今天怎么了,一会问奇奇怪怪的问题一会看起来怪怪的,是不是和祁琛吵架了?” 姜晚笙摇摇头,她坦言:“只是发现,我对他不够好。” 一瞬间,秦婉姝甚至以为她是在秀恩爱。但姜晚笙的表情看起来实在不像,停顿片刻,秦婉姝不假思索道:“那你对他好不就行了。” 姜晚笙茫然抬眼:“怎么做呢……” “你觉得祁琛他现在最想要什么?” 第85节 短暂思考,大脑全然空白,姜晚笙颤了颤眼睫:“我不知道。”她如今对他的了解,实在太少。 秦婉姝想了想:“你们就是缺少沟通。” 她帮着出主意,道,“这样吧,趁着正好在瑞士,你们去约会,增进一下感情。” 姜晚笙愣了一下,她根本没想过这个,才复合几个小时,大脑思绪还陷在一片混乱中,没思考过之后该做些什么。 边侧的秦婉姝依旧在侃侃而谈:“情侣之间不管是在一起一个月也好,还是一年也好,都要有起码的仪式感,不然就会存在矛盾,矛盾一多,两个人就走得越来越远了。” 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话很有道理,她干脆地提议,“快,现在就问问祁琛他明天有没有时间。” 姜晚笙没拒绝,既然下定决心要对他更好些,就该主动。 她掏出手机,犹豫着措辞,给祁琛发了句:【明天你能不能抽出点时间来。】 祁琛:【怎么?】 姜晚笙指尖在屏幕上来回滑动,句子改了又改,最后也不知道该怎么把约会的提议说出来。 无论用哪个用词都觉得有些奇怪。 秦婉姝看着她纠结心里着急得不行,索性把手机抢了过来,长指甲噼里啪啦打了几个字。 然后又把手机扔了回来。 表情很满意,嘴里念叨道:“这不就行了。” 她的动作太快,姜晚笙完全没反应过来,等准备喊“别”的时候,手机已然又被丢在掌心里。 聊天框里的信息清晰可见—— 【明天想见你。】 【可以和我约会吗,哥哥。】 【小猫害羞比手指.jpg】表情包旁边还配了行字:满足本宝宝的要求吧。 姜晚笙:“……” 她不敢置信这是自己微信发过去的消息,仿若石化,呆滞不动。 “怎么样,我做的棒不棒。”秦婉姝一脸的沾沾自喜。 姜晚笙幽幽地看向她,只觉得头晕目眩:“你怎么能——” 话还没说完,手心蓦地传来振动声。 她噎了一瞬,低头去看,聊天框内多了一条:【知道了。】 过了两秒。 祁琛又发过来一条信息,更加简洁。 【宝宝。】 …… 另一边,木屋二楼的书房内。 祁琛看了眼手机,抬眸问何喻:“明天的安排。” 何喻拿出平板,一一报备:“三个国内会议,两个跨国并购会议。” “全部推掉。” 话落,何喻迟疑须臾,再次确认:“祁总,是全部吗?” 这几场会议其实都不太重要,并购都已经是板上钉钉,会议也只是对于方案做细微调整。 但老板一向对工作严苛。 这几年来,何喻几乎没见过他有过休息,自然有些讶异。 “嗯。”祁琛不为所动,他收起手机,指腹轻敲桌面,“还有什么事。” “董事长要与您通话。” 祁琛抬了抬下巴,示意他。 何喻了然,垂眸在平板上点几个按键,而后递过来。 祁琛接过来,几秒后,视频被接通。 瑞士和国内有时差,摄像头那端的易章恂正在喝早茶,老爷子神情似乎不爽快,问了句:“准备什么时候回国?” 祁琛掀了掀眼皮,只说:“您有话不如直说。” 听到这话,易章恂不打算绕圈子。 他把茶杯放下,青釉色杯底碰到桌角发出轻微“哒”声,隐着几分不满。 “准备证件是要做什么?” “结婚。” 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截了当,易章恂明显一愣,他抬抬手让身边照顾的人先离开,然后才问。 “和谁?” 祁琛挑眉:“您不知道?” 自从上次祁琛说了未婚妻有更好的人选,易章恂便找人做了调查,自然知道了姜晚笙的存在。 易章恂绷着嗓子,语速较慢,“姜家是对你有恩,生意场上可以做交换,但是有些东西不要混为一谈。” 长辈对晚辈的关爱,总是在考量中会多了很多的担忧。 祁琛沉吟一刻,淡淡回道:“我分得清是不是在报恩。” 易章恂没说话,看着他,等下一句。 “我是非她不可。” 室内光线暗淡,微弱的暗影在他喉结落下一小块暗影,随着振动缓缓移动。 祁琛的嗓音穿透空气,“四年前如此,四年后依旧如此。” - 第二天天刚亮,姜晚笙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 她醒得很早,准确来说是一夜没睡。 和好的不真实感、要以新的身份约会的激动和不知所措,这两种情绪糅合在一块,让姜晚笙不知道该怎么是好了。 干瞪着眼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到凌晨四点多,困意将理智彻底缠绕成一团时,她才堪堪闭眼入睡。 没过几个小时,闹钟还没响起,她就自动又醒了。 很奇怪,又不是和他第一次谈恋爱,但是那种紧张感和多年前相比,好像愈发加重。 心动感也是同样。 祁琛今天穿了件全黑色冲锋衣,眉眼冷淡,神色懒倦,头发没怎么打理,随意地垂在额前,反倒衬得多了几许慵懒少年感。 男人站在一楼木门一侧,阳光很好,大片光影斜斜打下来落在他的侧脸,拓出的轮廓边缘线条柔和。 他就这么站在光中,低垂着眼眸,没什么情绪地在看手机。 他在等她。 姜晚笙不受控地心跳错拍,怦然是身体的第一反应,目光定格在他的脸上没办法移开,好一会没有动作。 直到祁琛侧眸看过来,姜晚笙才蓦地收回视线,抬脚走上前。到他身侧,她还是没抬头,看着地板说道:“我们走吧。” 祁琛没动,盯她片刻,平静地问:“不说早上好?” “你不是很爱说这句,今天怎么不说。” 姜晚笙表情顿了一下,想想确实也是,补了句,“早上好。” 不曾想祁琛依旧没有动作。 “还有呢。”他慢悠悠地又落下一声。 还有什么? 姜晚笙懵然,沉思,没想到还有什么忘记了。她微微扬起头,诚实回答:“我不知道。” “今天要去做什么?” 这句像是引导,她顺着说,“约会……” 祁琛的声音无波无澜:“什么人才能约会?” “情侣。” “嗯。”祁琛俯低眼,和她对视,好似是随口一句,唇角弧度很轻地扯着,“然后呢?”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的语气和口吻是在和小朋友对话。 姜晚笙眨眨眼睫,大概隐隐约约知晓他在说什么了。 她目光下移,去找祁琛的手,结果发现他一只手捏着手机,另一只手插在兜里。 犹豫几秒,姜晚笙抬眼,很有耐心且很诚恳地询问:“可以给我一只手用用吗?” “用来做什么。”祁琛一边说,一边将那只插兜的手拿出来。 “牵着。”姜晚笙红着脸,虽然知道他在明知故问,但今天这场约会是她主动提出的安排,总得事事顺他心意些比较好。 因而,在两人十指紧扣的刹那,她还补充了一句客气话,“谢谢。” 好像真的只是借他的手“用了用” 闻言,祁琛笑了笑,喉结上下滚动,他也客气地回话。 “不用谢。” “……” 车停在马路对面。 没有安排司机,今天是祁琛自己开车。 车门关上的刹那,隔音起效,密闭的狭小空间内就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第86节 鼻息牵绕,暧昧气氛难掩。 祁琛问道:“去哪里?” “少女峰。”姜晚笙扭脸看他,“可以吗?” “都听你的。” 话落,车徐徐向前驶行。 音响没有打开,一时也没有人开口说话,耳边全是鼓噪的脉搏鼓点声,空气都变得稀薄了起来。 姜晚笙目光左右小幅度乱移,终于,在心底十秒倒计时默数后,她先一步戳破安静。 “今天天气很好。” “等会会下雨。” 姜晚笙下意识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祁琛:“天气预报。” “……”完全忘记这么一回事了。姜晚笙的约会提议来得突然,准备得更是仓促,连目的地都是匆匆选的,更没记起来要看天气预报。 姜晚笙有点丧气,喃喃:“那怎么办……” 要知道少女峰的冰川只有在晴天骄阳正好的时候才会出现最好看的景象,如果是阴天,山峰都掩在雾霾中,灰蒙蒙的,风景定然黯淡。 第一次正式约会,就遇到可惜,她顿时觉得有点挫颓。 祁琛察觉到她的不开心,启唇说道: “这里一年只有80天是晴天,雨季很常见。” 他温声宽慰,“没关系的。” 事已至此,也没有其他办法,姜晚笙点点头:“好吧。”她小声解释,“只是想我们能够幸运一点。” 不仅仅是天气。 也希望他们这次,能够无比幸运。 不要有任何变故,就这样好好走下去。 祁琛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抽出来揉了揉她的手背,体温相触,压下了些许藏在姜晚笙心底的不安全感。 “会的。”他说。 话音落地。 姜晚笙的目光仍然落在窗外倒退的路人和车辆,但唇角不自觉地扬起浅浅的弧度。 他的话,对她总是很有用。 …… 十分钟后,两人抵达格林德瓦总站,乘坐缆车上山,到艾格冰川后再转列车到少女峰山坳。 在缆车上的时候,天气已然有了变化。 一开始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往下滴落,没几分钟的时间,雨点变大,白雾慢慢覆盖视线,乌云遮挡住太阳,雷声伴着大雨打湿了绿叶。 氤氲水汽缱绻,携裹泥土的味道卷进空气中,鼻尖气流除了雨水的涩咸味,还有灌木和雪山融化后的冷冽气味。 等从冰川列车行驶完全程,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极端天气,暴雨倾注而下。 祁琛买了把伞,两人并肩从列车下来,往山顶走。雨伞不算大,身体之间挨靠的距离很近,偶尔触碰,和雨点的节奏几乎同频。 姜晚笙眼眸落在四处的模糊中,突然想到什么,她笑了笑:“突然想到我们小时候一起淋的那场雨。” 重逢后,她鲜少提起小时候的回忆,可如今这些记忆一页页翻新,挤进脑海里,好像是才发生过一般。 “我还要和你拉钩,不允许你忘记。” “好幼稚哦。”她长翘的睫毛弯起可爱的弧度,扭头望向身侧的人,“你还记得吗?” 祁琛将伞又不动声色地往她那边靠了点,他下巴压着,嗓音清朗:“嗯,记得。” 因他这句回答,姜晚笙又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冲动。 “还有,六年级那年吧,我突然想冲出去淋雨,你当时明明生病发烧才好没多久,还是陪我去,结果后来又复烧。” 她眯了眯眼睛,眼底的笑意缓缓蔓延,“那次我被妈妈骂得很惨,还死不承认是我任性,非说我是跟着你出去的。” “最后还是你说是自己想出去淋雨,妈妈才饶了我。你说她是真的信了吗?” 根本不等祁琛回答,姜晚笙自说自话地接上,“我猜她肯定不信,毕竟那个时候你永远听我的话,大家都知道。” 说着说着,尾音渐渐降了分贝。 姜晚笙停下话音,她目光往上抬,和祁琛垂落的眼眸不错开地对上。 “祁琛,你对我真的很好。” 不管是以前,还是分开的那些年,以及现在。 “我好像比不上你。”姜晚笙眼眶浮上淡淡的亏欠,“也不知道你到底要什么。” 祁琛:“真的不知道吗?” 姜晚笙咬了下唇,摇头。 祁琛盯着她半晌没有说话,直到在女孩的瞳孔里完全映出他的倒影,他才俯身亲了她一下。 “没事,你慢慢找答案。” 姜晚笙轻轻扯拽住他的外套,双手伸开搂住他的腰,而后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前。 她的声音闷闷的,低声说:“嗯,好。”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山顶。 风声呼啸,眼眸里是摸不到边界的纯白色,积雪一点点往下滑落。 “很想看到晴天?”祁琛忽地开口,在她耳边问。 姜晚笙的脸还埋在他的衣领下方,她小幅度地点点头。 “那就再等等。” 不知道为什么要等,但下意识总是想听从他的话。于是她不再动,保持着拥抱着他的姿势,安静地等待。 鼻尖全是冷薄荷的气息,这让她被安全感完全笼罩。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不知道是第几分钟—— 祁琛指腹捏了捏姜晚笙的耳垂,声线低哑,他唤她:“可可,抬头。” 懵懵懂懂地,姜晚笙微仰脖颈,抬起眼睫。 天已经转晴,澄澈的金光从云层中探出身影,原先的晦涩与暗淡被天蓝色全然替代。 太阳照射在雪山上,折射出粼粼的光芒。 瑞士的天气变化难测,山脚大 雨,山顶也许就是晴天,上一秒是极端天气,下一秒也是就是阴转天晴。 变化难测的是天气,但站在彼此身边的一直都是他和她。 姜晚笙满眼都是惊喜,她站直身体,四处看:“真的变晴天了!” “一年只有80天的晴天,还是被我们遇到了!” 这种难料的欣然与幸运让她实在难以置信。 姜晚笙扯着祁琛的手腕,往前两步。 她突发奇想,蹲下身攒了一把雪球,而后孩子气性地往他身上扔。 刚想往前跑,倏然被人扯了回来。 祁琛拉着她的腕骨,将她的双手放在掌心捂热,冰凉与滚烫立刻碰撞,产生难以忽视的情感。 远处有摄像师在拍照,姜晚笙也想拍张合影,和摄像师沟通完,两人手牵着手站在冰川前,背后是山峰雪顶与云雾缭绕。 趁着相机还在调整焦距。 姜晚笙瞄了眼身侧,小声和祁琛耳语:“今天的约会还满意吗。”她手指勾了勾他的,“男朋友。” 祁琛回视她,眼眸漆黑:“很满意,女朋友。” 尾音落下的顷刻。 那股自复合以来的不实感被倏然冲淡,脚尖终于不再悬在半空,不会心慌也不会觉得这是一场梦。 姜晚笙得以将那根紧绷的神经松懈。 几秒后,不远处的摄影师喊出一声,镜头已然聚焦,他和她的视线没有从对方脸上移开。 一阵冷风刮过,女孩柔软的卷发被吹至肩前,有几缕碎发沾在鼻尖。 祁琛伸手,指腹轻碰,将她的碎发勾至耳后。 肢体接触总是最能产生悸动。 那一刻,在和他对视的当下。 姜晚笙隐隐约约地像是找到了一点答案,她的耳尖悄悄飘上血丝,风又一次吹乱了她的发尾。 她的嗓音轻而柔地在风中散开。 “祁琛,我很在乎你。” “你知道这件事的,对吧。” 咔嚓一声,快门发出清脆微响。 祁琛的目光沉沉垂下,凝定在她的眼尾。 这一句,她在很多年前说过无数遍,和这次的完全重合,但他只觉得恍惚。 第87节 安静一息,他回道,“我知道。” 第41章 依恋28 回去的路上, 姜晚笙坐在副驾,一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看着手机屏幕盈盈傻笑。 点开的是相册里刚才摄影师帮忙拍的合照。 照片里祁琛和姜晚笙都没有看向镜头,挨靠的距离很近, 祁琛单手揽着她的肩,温暖的阳光洒在两人的侧脸上, 清澈又明亮。 他们在耳语些什么悄悄话,只有雪山和飞鸟才能听得见,那是只有彼此才能知晓的秘密。 ——“我很在乎你, 你知道这件事的, 对吧。” ——“我知道。” 姜晚笙眼睫轻弯, 手指一点点滑过屏幕。即使知道这样的隔空触碰并不会损坏照片, 但依旧是很珍惜的力道。 红绿灯的间隙,祁琛目光侧移过来, 朝她方向看, 他笑了笑:“就这么喜欢?” “嗯呢,超级喜欢。”姜晚笙声线里的欣快一点不藏, “我们很久没有拍过合照了。” 上一次还是四年前。 顺着话茬,一些回忆涌了上来。 姜晚笙扭头看他:“说起来,我们以前谈恋爱好像也没有拍过什么照片。”她顿了顿, 又重新说, “不是好像, 就是没有拍过什么照片。” 逐字逐句的补充,听起来有点委屈巴巴的控诉意味。 祁琛唇角弧度扯深:“那这次争取多拍点。” 姜晚笙轻微撅撅嘴,绷着脸:“你不是不爱拍照的嘛……” “有吗?” “有啊, 当时一有人偷拍你就冷脸, 搞得好像别人欠你八百万一样。” 这句话有夸张的成分,但祁琛当年确实不习惯面对镜头。猜想着大概是小时候姜承赫给他安排过太多记者采访, 所以才会如此。 姜晚笙是个性格很粗条的女生,但对待祁琛的事,她总是比别人多了许多心细和敏感,也会在某些方面刻意照顾他的情绪。 以至于她那样随时会掏出手机记录各种瞬间的人,和祁琛谈恋爱以后都变得不爱拍照了。 结果现在被他矢口否认,显得好像是她自作多情似的,姜晚笙语气较真,“本来就是这样,你不承认也没用。” “是不爱和别人拍照。” 红绿灯的最后一秒,祁琛伸手揉揉她的脑袋,“但你不是别人。” “所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话落,车重新启动。 姜晚笙心跳跟着指示灯错了一拍,她表情微愣,很少会听到他说这样的话,一字一字砸得她有些懵懵然。 身份上的转变,在这一刻还是体现得异常清晰。 原来,就算不是第一次恋爱,还是这么容易随时心动。 莫名觉得有点没骨气。 几秒后姜晚笙轻咳一声,转过身来佯装整理被他揉乱了的碎发,顺势伸手挡了挡脸上的红晕。 她嘴巴里还在小声嘟囔,“说话就说话,干嘛动手动脚的……” “下次再这样,我可要收费了。” 得到身旁祁琛隐隐约约的一声轻笑。 路过一条小巷,姜晚笙远远看见一个甜品店招牌,今天大概是假期,不少人排在店门口买冰淇淋,而且基本上都是情侣,手牵着手,偶尔侧头亲吻,暧昧氛围尽显。 眼前的画面落在姜晚笙的眸底,她突然就有些移不开目光了。 既然是约会,就想和他做许多情侣该做的事。 她什么都不想错过。 思及此,姜晚笙抿抿唇,斟酌几秒,然后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祁琛看她:“什么声音。” “真的没听到吗?”姜晚笙刻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装模作样道,“我怎么听到我的肚子咕叽叫了下。” “这样吧,奖励你请我吃一根冰淇淋。”她手指点了点窗外,方向精准对上那家甜品店,“好巧,就这家吧,说不准还有什么活动呢。” 又傲娇又可爱,像只翘着尾巴撒娇的小猫。 祁琛眉眼线条舒展,顺着她的尾音问下去:“什么活动?” “比如什么情侣买一送一,国内不是经常弄这种做噱头嘛。” 姜晚笙眼瞳里全是明闪闪的亮,“你知道的,我最爱占这种便宜了。”她和他对视,“怎么样祁总,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占占这种小便宜?” “嗯。”祁琛的回答永远是言简意赅。 短暂停顿,他用指骨蹭了蹭她的脸,喊她,“小猪。” 又是这个昵称。 姜晚笙也不恼,小猪怎么了,小猪就是爱吃。 小猪现在想吃冰淇淋。 小猪的愿望没有落空,祁琛说完最后一句,车已经不动声色地转向甜品店的方向。 隔着几米,稳稳停在马路边。 下车后,他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等了十几分钟就排到他们,甜品种类有很多,姜晚笙纠结了会,选了开心果碎冰淇淋和莓果松饼抱抱卷。 没有所谓的买一送一的活动。 但姜晚笙不仅买了两个甜品,还各自只吃了两口就扔给了祁琛,因为不想自己拿着。 祁琛没意见,他单手还拎着她的黑色小链条包。 chanel kelly在他的身形旁衬得只有巴掌大小,步伐稳敛,即使手上拿着东西姿态依旧利落,加上优越的五官轮廓,以及深陷的眉骨,吸引了过路不少外国女人的目光。 才走了几步,姜晚笙就和好几个看过来的视线撞上去,她揉揉鼻尖,突然想到一个点子: “我要是开家甜品店,把你招过来当招牌,生意肯定很好。” 祁琛低眸看她一眼,忽地问:“你想开甜品店?” “……”这句话的重点貌似不应该是这个吧…… 姜晚笙莫名其妙,“谁说我要开甜品店的。” “那你想做什么?” “设计师。” “不是已经是了?” “不是普通的室内设计师。”当姜晚笙没意识到 为何话题会突然跳到她以后想做什么时,她已然开始不自觉地细细讲述,“我以后想成立自己的工作室。” “无障碍设计。” 祁琛停下脚步,去听她接下来的话。 “我在伦敦的时候毕设做的就是生活化,生活化除了正常的家庭也应该包含有障碍譬如残疾人士的家庭,他们的设计需求其实相对来说会需要更加的细致与关怀,一个小的设计缺陷有的时候不仅会造成他们的不便利,严重甚至是潜在危险。” “国内现在目前其实没有太多专门做无障碍设计的团队,因为面对群体会比较特殊,范围也较少,但是少不等于没有,伤残缺陷者也有需求,这是平等的。” 稍微停了停,姜晚笙继续说,“我想做这样的团队,算是我的梦想。” 姜晚笙的眼睛很亮,是她自己意识不到的澄澈。 乳白色的光柔和落在她的身上,将那种明媚与自信照得一清二楚。 祁琛和她对视须臾,而后喉结微微滑动。 “那就去做。”他说。 闻言,姜晚笙有瞬间的怔愣,她眨了眨眼,不确定地问:“你觉得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祁琛说,“你在做很对的事。” 沉笃的尾声。 让姜晚笙心定了几分,这还是她第一次大方袒露自己的梦想,从未有过。 以前是没有确切想做的事,那时候还小,只想着嬉笑打闹着过日子。后来一个人孤身在陌生的国度,有了模糊的规划,却又不敢轻易告诉他人,总觉得遥不可及,总害怕受挫。 可祁琛身上就是有那么一股安心,让她能够全然放下所有防备,他对她来说,是特殊、无可替代的存在。 这种安心并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有任何变化。 她还是如此地信任他。 姜晚笙笑了一声,眸光抬了抬,看着他温吞地开口:“你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毫无理由地支持我。” 记忆开了闸,倏然穿回到姜晚笙高一那年。 当时滨北附高发生了一件不小的事,论坛讨论的热度冲上首榜。 作为滨北市最好的私立高中,里面的学生家境基本上非富即贵,还有一小部分为了生源招了各个下属区县成绩优异的学生。 地位阶级的过分差异,必然会存在一些自上而下的优越感,滋生隐秘的孤立与攻击,藏在黑暗中。 一个性格内向的女孩叫王冉,就这样被同班的女生团体欺负了,没有任何原因,只是因为她不爱说话,而且衣服不常换洗。 其实是因为她的家境不太好,从小单亲,她跟随爷爷奶奶受着几亩田地长大,没有经济来源,生活拮据的情况下买不起第二套校服,便只能一套天天紧着穿,每逢下雨天干不了衣服的情况下自然是没办法换洗。 女生们会对王冉冷嘲热讽,故意捏着鼻子从她身边经过,对她的话视若无睹,甚至会特地留点“脏东西”在她的课桌上。 对于这种恶意的行径,王冉一直都是默默忍耐。 不仅关乎她的性格原因,也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来这里读书是她唯一能改变未来的途径,反抗无用,更是给爷爷奶奶惹事。 第88节 这么一忍便是半年。 直到高一下学期,女生团体其中一人出言嘲讽了两句王冉的奶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话语,总之很是难听。 再坚韧的人也是有自己的软肋,戳中之后便像是丧失了理智。 在那个女生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王冉站起来抖着身子给了她一巴掌。 不巧,王冉当时手中恰好拿了一根黑笔。 笔尖划过女生的脸颊,留下一道划痕,鲜血直流,全班吓了一跳。 女生的父母是滨北有名的律师,独生女疼爱有加,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王冉。倒是没有闹到法庭,只是要求学校按照校规严格处理王冉。 附高校规严格,对于出手打人情节严重者,给予退学惩戒。 王冉就这样被退学回县城。 要知道被滨北附高勒令退学,根本不会再有好的学校会重新接受她的。 本就站在悬崖边缘的人,要毁了她太过容易,只要轻轻给一把力,她就已然跌入万丈深渊。 如此,面对爷爷奶奶愧疚、面对不公待遇难以接受的王冉,吃安眠药自杀。 幸被发现得早,捡回来一条命。 人却郁郁寡欢,像是丢了魂。 姜晚笙在论坛知晓了这件事,愤愤不已,去找主任理论,只得到他一句淡淡的:霸凌并不在校规里,也没有明确证据指明了王冉被欺凌。 好,校规。 从主任办公室出来后的姜晚笙仔细翻阅了一遍校规,发现公然染发也被给予退学警告。 一气之下,她当晚染了一头红发。 第二日,就这么当着校领导的面进了学校。 碍于她家的身份,没有人敢将她退学,但这种示威式的行为自然是要得到惩罚。 姜晚笙被罚站在国旗台下一天。 阮浠等一帮好朋友除了下课来陪她一会,也没有其他办法。从早到晚,被无数人看无数人讨论,即使她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但事事傲气娇贵的她怎么受过这种委屈。 趁着无人看到的时候,也有偷偷掉了几滴眼泪。 奇怪的是,一个上午过去,祁琛一次都没来找过她。 姜晚笙表面装作不在乎,在心底把他反复骂了个遍,直到第三节课间—— 在人群极度寂静又倏地聒噪讨论声中,祁琛顶着一头蓝发出现在操场中央。 九月的阳光是无比的刺眼,梧桐还是青绿色,枝桠迎着燥热的方向昂扬生长。 少年像是从胶片机中慢慢走出,他的蓝发在微风中被扬起一角,姜晚笙透过光的缝隙看他,看他从光中走来,直直地走向自己。 她突然委屈到酸了鼻尖。 泪珠顺着眼角一滴滴大颗滑落,她不擅掩藏。 祁琛站在她的身侧,帮她遮挡住大片烈阳,他微微偏头看向她,声线喑哑:“热不热,回去给你煮冰绿豆汤?” 姜晚笙泣不成声:“你有…病啊,神经病啊,干嘛……啊你!” 骂了三声,断断续续。 说不出其余的话来。 “陪你啊。”祁琛回答。 “要你陪!你知不知道我在受惩罚。” “你没做错。”祁琛黑眸沉沉,嗓音清冽,似酷暑中的薄荷糖,“你在做很对的事。” “所以不要哭,我会一直陪着你。” 记忆会一点点泛黄,青春的终点是忘却。 但姜晚笙忘不掉。 忘不掉不善言语的少年肆意又不羁地为她冲破规矩,忘不掉耀眼的九月的那声蝉鸣,更忘不掉,他走向自己,永远站在她这边的坚定。 如果全世界背叛姜晚笙,大概只有祁琛会为了她抛弃全世界。 这是她的底气,也是他的原则。 也只有祁琛了,只有他会如此对她。 自然地,她便也只能在他身上找到安心。 …… 姜晚笙从思绪中缓缓抽离,她笑了声,攥攥指尖:“祁琛,其实我还有一件想做的事。” 祁琛声音平和:“什么?” “你的婚前协议书是……关于我的吗?” 这话落,周遭静了几秒。 他原以为她会装作不知道,没想到她会这样突兀地提及。 少顷,他点头,不作隐瞒:“是。” 明知道答案如此。 姜晚笙还是不自禁地红了耳尖,她点点头,小声说:“能不能把求婚交给我。” 如果确定了是和他走下去。 如果确定了,除了他,再也爱不上其他的任何人。 能不能把这样重要的步骤交给她。 她想对他好,也想让他安心,她想做那个主动的人。 两人四目相对,天边的风很温柔,人群中交谈声不断,但姜晚笙的脑子似乎已经中断运作。 她只想听到他的回答。 分秒缓缓转动。 终于,祁琛挑开唇缝,嗓音 却是低哑难耐: “我们之间的节奏都交给你。” 她要的,他没有不给的道理。 第42章 依恋29 日落降临, 天色随之逐渐变暗。 两人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在附近的广场又闲逛了一会儿。 街角商店里纪念品款式诸多,姜晚笙随意挑了几款伴手礼, 准备回国当礼物送给朋友和同事们。 送了这个就不能少了那个的,加上遇到假期有折扣比较划算, 越买越多,最后导致结算的时候积攒的购物袋都有五、六个。 她只管购物和刷卡付钱,拎的任务转而交到了祁琛的身上。 看着他手上大包小包, 又是礼品袋又是冰淇淋还有她的黑色链条小包, 姜晚笙忽然有点过意不去。 “要不, 分给我几个袋子拎拎呢?” 她眼巴巴看着他问。 话是这样说的, 手指却压根没有伸出来,假模假样的, 也并不是真心想帮他分担。 姜晚笙从小就这样, 只爱买东西,不爱拿东西。 祁琛掀眸看了她一眼:“不用。” 看她注意力不在前方, 话落又加了一句,“看路,好好走。” “嗷嗷, 我知道。” 莫名觉得他说话有点凶, 尤其是这种命令式的时候, 姜晚笙抿唇低低嘀咕一声,“凶巴巴的。” 她垂眼时目光落在自己垂在身侧的手心,转转眼眸, 又将目光移到挨得很近的祁琛的掌面。 总感觉哪里空落落的。 “那个…你还是把我的链条包给我吧。”她挑了个最没有重量的, 然后欲言又止地揉揉鼻尖。 祁琛看出来她还有话没说完,于是问:“然后呢?” “然后——我们手牵着手走路。”姜晚笙飞快地眨眨眼, “你知道的,国外不太安全。”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好像只要手牵手走路就能躲避一切不安全似的。 反正是不会承认,她想牵手这个简单的目的。 祁琛扯唇,忽地松散笑了,而后他把东西都并到左手中,抽出右手来牵她:“想牵就说,撒什么娇。” “……” 姜晚笙愣怔了一瞬,垂了垂眼睫,倒是没反驳。 她也能意识得到,自己确实是在撒娇。 真是奇怪,她性格这几年变化很大,独立倔强,很少会对别人说软话。 怎么一到他面前竟然无端有点作。 像是变回到了以前的姜晚笙。 找不到理由,她只能将这个归结为:谈恋爱的人智商会不自觉地下降。 就在这时。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倏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第89节 姜晚笙下意识以为是自己的手机,低头看了眼屏幕,结果发现没有任何消息。 她侧脸看向祁琛:“有人给你打电话,你赶紧——”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他没有多余的手空着,不太方便接听,转而提议道,“要不我帮你接一下?” 祁琛嗯声回应。 姜晚笙把他的手机从兜里拿出来,解锁后直接跳转到微信页面,是一通视频电话邀请。 备注和头像都非常熟悉。 ——易嘉然。 来瑞士以后好久没见到易嘉然了,姜晚笙明显非常惊喜,她弯了唇角,第一反应回头对着祁琛惊呼道:“是嘉然打来的电话哎!” 话毕,才准备按下接听键。 响铃声倏然切断,大概是刚才耽误了点时间,所以通话自动被挂断。 屏幕页面重新恢复到聊天窗内,上面的一连串留言消息继而清晰落入她的眸底。 易嘉然:【小舅舅,我开通微信啦!蹦蹦跳跳.jpg】 易嘉然:【可不可以给我看看小舅妈呢?】 易嘉然:【求求你啦,我好想她!】 一个星期前发来的。 祁琛没有回复他的信息。 后来的几天易嘉然坚持不懈地每天都会发来几句问候语,要不撒娇卖乖,要不拍一拍祁琛的头像,要不就学着大人的口吻发一句“请问你人在吗?” 祁琛仍然一概不回,像是看不见一般,把他完全当空气。 就在昨天,小朋友似乎是被惹急了,发过来的质问义正言辞:【你是十分非常特别自私的大人!你想一个人ba占小舅妈,我要和你绝交!】 破天荒地,祁琛回了一条,却是极其冷漠的口吻:【你是谁。】 那头的易嘉然气得字也不打了,直接弹了条语音。 姜晚笙随手点开来,奶呼呼的音色,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听起来快要哭了:“我、恨、你!我要认别人做小舅舅!我要让你永远后悔!” 这么一通他能想起来最恶毒的威胁,最后只换来祁琛淡淡的两个字:【好的。】 “……” 看完全部消息的姜晚笙满脸写着无语。 她没想到才相处不久的易嘉然会这么喜欢自己,也没想到祁琛面对这么可爱的小朋友竟然会如此冷漠且没人情味。 她抬眼瞪了祁琛一眼,以表达她的不快。 而后把视频电话回拨回去。 那头很快接通,画面切进来的瞬间,易嘉然萌萌的肉脸瞬间挤了进来。 他圆溜的眼睛睁得超大,映满惊讶的情绪,不知是因为这通电话,还是因为是姜晚笙打过来而感到惊讶。 “小…舅妈?”愣愣张嘴,眨巴两下睫毛,突然反应过来,易嘉然抬高声音叫了声,“小舅妈?!!” 姜晚笙勾起唇角,声线欣快:“嘉然宝宝。” 易嘉然啊啊啊几声,他好像是在床上,立马坐直身子,表情夸张地大呼小叫:“啊啊啊啊我终于看到小舅妈了。” 看着他激动得快要从床上掉下去了,姜晚笙赶忙提醒道:“往里面坐坐,别摔了。” 易嘉然特别乖巧地用力点点脑袋。 找好姿势坐好后,他眼珠子仔细看了看镜头,说:“小舅妈你在哪里呀?” “我在瑞士。”姜晚笙把镜头大概晃悠一圈给他瞅两眼,然后又对准自己的脸,笑着问,“是不是想我啦。” 易嘉然瘪瘪嘴巴,“嗯!你快回来呀,我超级想你的!昨天做梦还梦到你呢!” 对着他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又听到他说这样的话,姜晚笙感觉自己心都要化了,安慰他: “过两天就回来,给你买了玩具,到时候来我家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芋泥面包。” “噢耶!小舅妈对我最好啦。” 欢呼完,易嘉然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凑近了点屏幕,把声音降到他的最低极限,悄悄道,“不像那个坏舅舅。” 他凑得更近了些,鼻子都快碰到屏幕,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话,他装小大人模样说出来,“他配不上你,我同桌胡欣然的小叔叔长得也很帅,到时候我让他做我的小舅舅,这样的话你还是我的小舅妈。” 姜晚笙:“……” 为了不换舅妈把舅舅换掉,简直前所未闻。 不等姜晚笙告诉易嘉然这个视频通话是被按了外放键,身侧的人已然先一步冷冷出声。 “易嘉然。”祁琛漆的声音透着淡漠,让人不寒而栗,“你可以试试看。” 闻言,易嘉然倏然愣住。 整个人变得僵硬,仿佛被人定住,不敢有任何动作。 小孩明显被吓唬住了。 姜晚笙看着他那幅可怜兮兮的模样,忍不住想笑,她清清嗓子,刚想说话打个圆场—— “嘉然,在外面就听到你嘀嘀咕咕,大晚上不睡觉和谁说话呢?”一道清莹女声随着轻微开门声响落下。 易嘉然转移注意力,扭头看向一边,喊了声妈妈,回道:“我在和小舅妈打视频电话呢。” 一秒后,手机被女人匆匆拿了过去。 她面向 镜头,非常热情地打了声招呼:“祁琛的女朋友是吧,你好你好,我是他表姐易婧。” 姜晚笙略微怔然,但很快反应过来,她礼貌回应:“嘉然妈妈你好。” “这么喊我多生疏啊,你直接随着祁琛喊我姐呗。” 根本不等姜晚笙说话,易婧再次开口,笑着说,“前段时间谢谢你帮我照顾嘉然,我才能好好度假。” “还有那两个hermes的包包,也谢谢啦,下次要是再需要嘉然,我随时都可以送过去。” 听到这里,姜晚笙眉眼露出困惑,有点没听懂:“什么包——” “不就是,”易婧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嗓音生生噎住。 几秒后把话题囫囵个带过去,她轻描淡写道,“没什么没什么,我没睡醒瞎说话呢。” 一看就是在刻意隐瞒些事情。 难道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吗? 姜晚笙侧头迷茫地看身侧站着的祁琛,用眼神无声询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祁琛没看她,视线从眼尾瞥下来,脸色晦暗不明,就连下颚线都隐约溢出少许不耐烦。 他对着手机屏幕里的易婧发话: “没事挂了。” 易婧反应过来自己也许说错话了,但好在没完全讲清楚,她干笑两声: “好好好,你们放心,狗狗我一定照顾好,小e挺乖的。你们在瑞士好好玩,咱们回来约饭吃,注意安全,拜拜。” 听到要挂电话,易嘉然急了,他从床上跳起来,嗓音急吼吼地:“我还没和小舅妈聊完呢!!” 说着就要抢手机,被易婧轻松躲过去。 她指了指易嘉然,完全没意识到电话还没挂断,开口说出的话意有所指,“小舅舅四年没有过女朋友,人都要憋坏了,你个小孩子要懂点事……” “嘟——” 电话蓦地被祁琛干脆挂断。 易婧还没说完的玩笑话被完全隔绝在网线的另一端。 但尾音字字清晰,落进姜晚笙的耳蜗里,而后不断地往里钻。她听得清楚明白,更深层的含义也是在瞬间就秒懂。 姜晚笙脸皮薄,耳朵尖一点点爬上绯红,就连脖子处也都是红的。 祁琛单手收起手机,抬眼就看到她脸上的微表情。 他好整以暇地盯她片刻。 而后轻牵唇角,不紧不慢地询问:“很热?脸这么红。” 四目相对。 迎上他眼眸的刹那,姜晚笙立刻意识到他是在明知故问。 明明他也听到了!也知道她为什么脸红,还故意问出来就是为了看她笑话! 虽然她心底在暗骂,但表面依旧佯装无事发生似的,“有点热吧……”她抬手扇扇风,往旁边不动声色迈了小半步,“这天真是……莫名其妙的。” 话音刚落,迎面就吹来一阵凉风。 瑞士到九月底,就已然步入秋,温度渐凉,加上才下过一场大雨,气温更是骤降。 说“现在有点热”这样的话,完全是不打自招。 姜晚笙呼吸顿住,觉得有点尴尬。 不过祁琛也没再逗她,帮她的针织外套拉到最顶端,压了压唇角弧度,“走吧,回木屋。” 姜晚笙点头。 两人牵手并肩往停车的方向走。 好几分钟,姜晚笙的脑袋都是微垂的状态,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目光也没什么焦点,落在虚空中。 一看就是有心事。 倏地,她突然停住脚步:“那个……” 祁琛挑眉看她。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她抿唇,“婉姝刚才有发信息让我给她带个牛油果慕斯回去,我给忘记了,回去买一下。” “一起去。” “不用不用,很近,我自己过去买一下就好。” 第90节 撂下这句话,好像有人在后面追她一样,姜晚笙一刻没犹豫,快速地转身跑开。 如此着急的模样。 知道她是去买甜品,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去买炸弹。 “……” 五分钟后,她小跑回来。 手上拎着两个袋子,确实是刚才那家甜品店的包装袋,但外形鼓鼓囊囊似乎买的不仅仅是简单的一个慕斯。 姜晚笙整个人都浮着一股心虚感,她半个眼神都没分给祁琛,低着头,小声说:“走吧,慕斯是冰淇淋的,容易化。” 祁琛目光落在女孩发顶,凝滞几息。 她不擅长说谎,稍有一点破绽都会异常明显,让人轻易察觉。 祁琛眸底划过一丝不明情绪。 他最后没拆穿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沉默着跟在她身后。 车程只有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却异常的安静。 没人说话,一个淡然开车,一个脸长久扭向车窗的方向,盯着不断倒退的街景发呆。 到木屋时,管家听到车停的声音,先一步迎了上来招呼。秦婉姝正好在一楼沙发区打盹,她闻声也站起来,扑向姜晚笙,语气娇嗔:“你俩真能约会啊,到现在才回来!” “有没有给我带点啥好吃的?”她盯着姜晚笙手上的甜品袋探头探脑。 不曾想,姜晚笙好似丢了魂,半天没个回音。 直到秦婉姝喊了她两三遍,才慢吞吞抬起脸来,满脸的茫然:“什么……” 敢情根本没听她的话。 秦婉姝愣怔了一瞬,觉得有些不对劲,问她:“你怎么了,看起来怪怪的。” 姜晚笙颤抖睫毛,反应慢半拍:“有点累,想去休息。” 天色也不早了,此时外面一点光亮都没有,出去了整整一天去的还是雪山,想想也确实是挺累的。 思及此,秦婉姝体贴道:“去吧,记得冲个热水澡,晚上还怪冷的。” 姜晚笙:“好。” 说完就径直上楼。 秦婉姝盯着她的背影,嘟囔一句:“还是觉得怪怪的……” 这时。 才停好车的祁琛,从秦婉姝身边擦肩而过,他掀开眼皮瞥了眼上方,而后免去表情地迈步上楼。 到二楼时,他发现姜晚笙正站在房门口。 钥匙已经把门打开,但她没进去而是定在原地,踌躇不动,不知道在神游些什么。 “想什么?”祁琛悄然走到姜晚笙的身边,看着她问。 姜晚笙愣了一下,轻声回:“没事。” 祁琛目光下滑,和她对视几秒。 沉沉的眼眸里窥不见底。 他忽地开口,“那晚安?” 话毕,却并没有转身离开,他依旧姿态从容地立着,阴影牢牢地笼罩着面前的姜晚笙。 姜晚笙的眼神极不自然,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她喉咙干涩,不自觉地咽了口水。 两人就这样不错开地看着对方。 一上一下,周遭静得落地可闻,空气慢慢变热,隐约溢出几许微妙难懂的气氛。 “确定没话要和我说吗?” 祁琛垂眼看她,声线平和从容,很浅的还有一点散漫。 等待半秒,他准备转身离开。 倏地,手腕被人握住,温软的气息顺着他凸起的青筋直达血液。 祁琛眉骨微动,重新回正身子。 女孩整张脸已经变得通红,手指很轻地紧了紧,又完全松开,手心里塑料袋窸窣声响在静谧中显得十分喧扰。 “别走。”姜晚笙颤了颤睫毛,“我有话要说。” “什么。” “我刚才是去买的这个。” 姜晚笙感觉心跳渐渐加速,耳膜边的怦然快要把她震得发麻,她慢慢伸开蜷在手心的东西。 是一个盒子,okamoto避孕套。 祁琛狭长的眼眸微眯。 “你要不要和我用……” 姜晚笙呼吸急促,脸上快要烧起来,话语却是这样的直白,强烈的反差。 她眨了眨怔松的杏眼,抬眼直直看向他。声音细小,说,“我买了很多盒,应该够用。” 忽明忽暗的光线中,祁琛眉尾轻微上扬。 他有好一会没有说话,一言 不发地盯着她。 然后。 他冰凉的指腹抚上她的唇,能清晰感觉到姜晚笙唇缝因为他的摩挲而细微抖动。 视线再度交触,祁琛的嗓音缱绻清冽,他慢条斯理道, “所以,你要用完么?” 第43章 依恋30 姜晚笙微怔, 目光懵懂无措地跳动。 她下意识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对他的话理解有所偏差。 “说话。” 祁琛的手指还搁在她的唇缝间,压了压。 神色不含情绪, 那种冷静在如此暧昧的氛围下,无端升出几分压迫与禁欲感。 姜晚笙脑子处于迟钝状态, 茫然地和他对视,声音闷闷地:“我……不知道……” 祁琛半眯着眼,他收回手, 往前迈了半步。 淡声问:“买了几盒?” 因为他的动作, 姜晚笙被迫往后退了点。她的眼神里有短暂的凝滞, 而后小声回答:“五盒。” “为什么买这么多。” “因为, ”她面色涨红,顿了顿, 说出实话, “怕你不够用。” 不是怕我们不够用。 而是,怕你不够用。 他们并不是没有过床上的事。 之前谈恋爱, 第一次是姜晚笙先主动的,她不喜欢隐瞒对他的喜欢,也觉得祁琛那样寡言冷僻的人, 如果她不提出来, 他大概会一直沉默, 她默认他习惯性克制。 但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他表面温和对她百般迁就,唯独在床上, 凶狠又占有, 变得完全不像是平常的他。 似是压抑了很多,全然释放在她身上。 每每她哭到不能自已, 他才短暂停下。 然后在她耳边说一些轻哄的话,等她放松下来的时候,再一次继续…… 所以,经过了四年的空白,姜晚笙自然会觉得如果只有仅仅一盒,是不够祁琛用的。 …… 听到她的话,祁琛用一种类似审视的目光看着她。 安静的半分钟里。 他一直向前,她一直后退,两人视线长久地在半空中对撞,暗昧燥热的气息被顶在房间的最上空。 雪山所处之地气温变化无常,一阵寒风吹过,木门“砰”一声被关紧。 声响动静之大,姜晚笙惊得缩了缩脖子。 下一秒,就听到男人淡然开口。 “听起来,今晚我全用了,你也觉得可以。”他换了个问题问。 姜晚笙的指尖发烫,她太阳穴没由来地突突跳动。 她敛了点眼睫,兀自点点头,不轻不重地回答道:“嗯,可以。” “确定?” “这次我不会哭。”为了验证这句话,姜晚笙倾身往前靠了靠,伸手小心翼翼环住祁琛的腰。 指尖捏住他的冲锋衣外套,垂下脑袋,定格不动了。 像是下定决心。 “胆子变大了。”祁琛很轻地摸了摸她的耳垂,不含情绪地启唇,“为什么。” 第91节 闻言,姜晚笙怔愣了一瞬,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他这句是在问什么。 为什么胆子变大了。为什么突然这么主动。 思考几秒,姜晚笙寻不到任何借口,只能生硬又坦诚地低声道:“想让你开心。” 话音落地,她倏然觉得眼前变暗了些许。 下意识抬眼,发现男人已然弯下身来,他箍着她的腰,托抱把她放在身后的桌子台面上。 单手分开她的腿,站在她的两腿之间。 他的动作过于利落,姜晚笙喉咙一紧,无意识将双手往上移,环紧祁琛的脖颈。 由此,两人的鼻息彻底纠缠在一块。 灼热、冷冽混合,扑涌而来。 祁琛看下来的眼神幽深晦郁,喉结上下滚动:“接下来呢,想要做什么?” 姜晚笙缓了缓混乱的思绪,抿抿干涩的嘴唇,她试探性地微仰头颈,想去亲他。 因为太紧张,嘴唇只碰到了他的下巴。 她顿觉有点尴尬,眼眸向上看。 祁琛眼里揉进了几许意味不明,唇角的弧度也不知何时压平,他的目光看得姜晚笙无端难耐,她咽了咽口水。 她正准备说话,耳边突然落下男人喑哑沉冷的嗓音—— “还是这么笨。”而后,他低下头,靠近亲她。 两瓣唇稍微触碰。 祁琛又说,“张开。” 姜晚笙颤颤睫毛,很乖巧地把嘴巴张开一条小缝,而后,伸出一点红舌,很轻地舔了舔他的下唇。 极尽柔软,留下一点水液。 然后,她紧闭双眼,不敢看他的脸。 祁琛眸色逐渐变深。 他松开扶在她后腰的手,插.进她的发间,指腹带了点力,缓缓摩挲而过。 一股酥麻瞬间划过头皮神经,从脊背一路到姜晚笙的脚底,她眼角轻轻抖动。 仍旧没睁眼,一片黑暗中,她听到男人声线很淡地问她,“抖什么。” 根本不及她回答。 祁琛的吻落了下来,动作没有之前几次的温柔,几乎是强硬地、凶狠地用舌头顶开她的齿关。 “唔……”姜晚笙不耐地,心砰砰跳地低吟一声。 他的味道像是冷薄荷,凉爽寒冽,解渴又觉得有点冰,她不自禁地倒吸一口气。 她把头抬得更高了些,试图去迎合他。 祁琛虚虚掐住她的脖子,一点点收紧。 在姜晚笙快要呼吸不过来的瞬间,他又淡然地松开,掌控节奏是带着极度占有欲的强势。 他的吻一直没有停下,舔舐她的唇腔,一点点吮吸、轻咬。 慢慢地。 湿热的吻从嘴唇下移至她的脖颈,扫过她的每一处敏感,游离,难耐。 太会亲了,姜晚笙被他吻得头昏脑涨,只觉得缺氧,坐都坐不住,只能把身体的所有重量都依靠在他身上。 全身又酸又痒,一丝难以言喻的快·感慢慢溢出,混着很浅的热滑感,是水。 她忍不住,又轻哼了一声。 似小猫叫。 密闭的室内,旖旎混沌揉进空气中。 绵长的吻混揉羞涩的唾液黏腻声。 热感在气息交渡间交缠,酸酸涨涨的,欲望一触即发,就等着某一刻—— 倏地,祁琛忽然抽离,所有的味道随着他的离开而消散。 姜晚笙完全没反应过来,眼底满是迷离和混乱,她呼吸急促,懵懵懂懂地抬眼。 茫然无措看向他。 祁琛垂眼和她对视,即使经过刚才那样暧昧亲昵的行为,他的表情依然没有丝毫松动,巍然不动,从容平静。透出禁欲的性感。 “答案错了。”他的话语言简意赅,声线哑得很沉,“应该是你开心。” “只有这样,我才能开心。” 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姜晚笙脑袋也停止了思考,她目光失去焦点,花了很久,在他深邃的注视下,她慢吞吞理解他的话语真正含义。 ——“为什么?” ——“因为想让你开心。” ——“答案错了,应该是你开心。” 或许是复合得太快,又或者是对当年的分手愧疚不已,姜晚笙下意识想要去补偿祁琛。 她当然是爱他的,不是选择了爱他,仅仅是因为,她只能爱上他。 爱让人常觉亏欠。 不安全感与胡思乱想同时存在,她总是想要把所有,她所拥有的一切都给祁琛。 所以会在第一次约会结束,在偶然听到易婧那句玩笑打趣话以后,就下意识想要做些什么。 她主动去买套,她留下他,她去亲吻他。 不是因为她觉得如今两人的状态应该如此,而是,她想当然地觉得他或许想要某些东西。 说到底,她在讨好祁琛,她不知道答案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如果祁琛能够因为她感到开心就好了。 可现在,他告诉她,答案错了。 不是应该他开心,而是应该她自己感到开心。 如此,他便能如愿。 她的敏感、多疑、讨好,全然被他看穿。 只有他才能够看穿。 姜晚笙蜷缩在身侧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那股不安定恍然落了地,眸底倏然闪出一点湿润。 “我……”她哑然,不知该怎么解释。 祁琛俯身,和她平视,目光交汇:“等你真的愿意,想要的时候,我们再继续。” “这次我们都慢慢来。” “我等你。”已经等了十几年,不差这么点时间。 话落的刹那,姜晚笙的眼泪顺着呼吸频率滴落,晶莹剔透,似珍珠,她呜咽出声。 似有似无的叹气声。 祁琛没有说出冰冷的话,这一刻,他过于温柔,手指抬了抬帮她抹掉泪珠,说:“小猪说不会哭。” 噗哧一下,姜晚笙笑出来,觉得有点丢人,她用脚尖踢了踢他,口齿不清:“我就是小猪。” 她突然想到什么,嘴唇动了动,压了点唇角的弧度,抬眼望着他:“那刚才——” “算什么……” 他一开始就没打算继续,那还亲成那样…… 祁琛浅浅地笑了:“晚安吻。” “什么啊,谁要晚安吻。”她鼓鼓腮帮子。 抬手想拍他一下。 手腕刚抬起来的瞬间就被人捉住,祁琛捏了捏她的腕骨,而后一阵冰凉的触感贴上皮肤,徐徐往上滑。 姜晚笙下意识低头去看,发现他正在帮自己佩戴一只银色女士腕表。 百达翡丽,渐变玫瑰色配色。 精致小巧,外圈镶嵌了一圈碎钻,颗粒很大,在灯光下盈盈亮闪,表盘是星空底,洒满纯粹,看起来像是有蝴蝶在浪漫的夜空中飞舞。 姜晚笙的心脏加速跳动,她的目光落在他的睫毛,看着他那样温柔地给自己戴表,脉搏是难以抑制的心动。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 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离得这样近,他大概也听到了。 祁琛的动作很轻,指腹触到她手腕里侧那道疤痕时,凝定了几秒钟,目光里有几分辨不清的情绪,很快,转瞬即逝。 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响。 祁琛转过她的手腕,扶正,垂眼平和注视须臾,而后掀开眼皮,和她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姜晚笙抿唇,脸有些热:“为什么给我腕表。” 他的回答轻又沉:“想把最好的给你。” 祁琛永远都记得在姜晚笙十岁生日那天。 她人生中如此重要的日子,他却胆怯地逃跑,失魂落魄到不敢面对她,原因只是因为一块表。 她的男生朋友送给她一枚手表。 那块表是那样的闪亮、耀眼,女孩打开礼物时是那样的开心,无关乎他的开心。 他不得不承认,他早就对她有了占有欲。 会失控,会到因为她对别人笑,而难以忍受到快发疯的地步。 第92节 可愤怒是最无用的东西。 于是,自此那块手表的模样便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 自卑是年少的底色,只能用漠然来伪装。 骄傲的少年不愿让人察觉他的心事,面对烂透的人生,为了一个人,跌爬着向上。 姜晚笙值得拥有最好的,祁琛认定这件事。 无论是那枚手表,还是其他的东西。 并且也只能是因为他。 祁琛不会告诉她这些,他从来都是寡言少语。 他靠近她,又亲吻她一下。 贴着耳朵和她说:“还有两个小时就是你的生日。” 尾音飘散,姜晚笙的心散了几分。 腾空的脚尖在虚空中,却又像是在云端,她莞尔甜甜一笑,“这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次生日。” 不仅是因为这份礼物。 还是因为他。 祁琛垂下的黑眸窥不见底,年少的那份亏欠终于因为她这句话,消散不见。 一切都变得值得。 寒流逼近,季节在树叶的掉落间悄然轮转。 蝉鸣快要到尾声,秋天快来了。 两双眼眸在温热的房内四目相对。 “生日快乐,宝宝。”祁琛看着她说。 第44章 依恋31 时间已经十一点过几分。 两人互道晚安, 而后祁琛回了自己的房间。 等他离开,姜晚笙走进浴室洗漱。 她低头捧起冷水洗脸,反复好几次, 指尖都沾满了冰凉,却仍然无法缓解脸上的燥热。 心跳砰砰悸动, 好似有小鹿在乱撞。 整个人被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完全包围,迷迷糊糊地,让她有点怀疑此刻是不是在做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因为这种错乱, 她躺在床上迟迟没有睡意。 翻来覆去半晌, 大脑反而愈发清醒, 她索性放弃, 拿起床头的手机,敲了敲屏幕。 姜晚笙把手腕抬起, 对着亮光, 认真地给新手表拍了一张照片。 然后发给了祁琛: 【[图片]】 【真的超级超级好看,喜欢!】 【小猫wink~.jpg】 发完, 她垂眼笑了两声,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有点傻。 等待消息的时候,姜晚笙盘腿坐着, 眼眸无聊地在房间左转右转。忽地, 她发现屋内好像少了一些东西。 是那几盒套。 刚刚进门的时候是被她随手撂在地上的, 现在环顾一周,空荡荡已经不见踪影,肯定是祁琛从房间离开的时候顺带拿走了。 可是, 他把这个拿走要干嘛? 现在暂时又用不到…… 茫然之下, 她又弹了条消息过去:【你为什么把我东西拿走了?】 五分钟后。 祁琛:【刚在洗澡。】 祁琛:【什么东西。】 姜晚笙:【甜品袋里的东西。】 祁琛:【?】 很显然他就是在明知故问,目的就是捉弄她。 姜晚笙抿抿唇, 一咬牙,直截了当:【…我买的避孕套!】 振动声很快响起,那头回得很快。 【没收了。】 【凭什么?】姜晚笙表示不理解,愤愤地打字,【那是我买的!你凭什么给我扔了?!】 在瑞士买这玩意儿可不便宜。 而且还是整整五盒。 她有点心疼。 下一瞬。 再回过来的不再是文字,而是三条语音,每条都只有几秒钟。 祁琛的嗓音平和淡然,缭了点慵懒,话语简短意思明了:“没扔,只是没收。” “给你报销。” “用一盒给你报销一盒。”他刻意停顿,尾音轻微上扬,漫不经心地浅笑,“我等着。” “……” 听到这里。 姜晚笙迅速把手机从耳边拿走,好不容易降下温的脸蛋,再一次不争气地烧了起来。 不知不觉时,表盘精准重合转到十二点。 九月二十四日的零点到了。 手机倏然嗡嗡振个不停,全是消息提醒。 当看到阮浠、秦婉姝等一众朋友卡点发来的生日祝福,姜晚笙才恍惚意识到,她迎来了她的二十四岁。 是不一样的、感知到幸福的、溢出许多期待的—— 新的开始。 她挺满足。 姜晚笙点进聊天框内,一条条回复,就在这时,屏幕最上方顶出一则软件通知: aurora提醒有一名好友给您发来私信,快去回复吧。 姜晚笙愣了愣,切进去查看。 熟悉的用户名和头像,是她那位老朋友发来的私信。 2018年那年,姜晚笙分手后孤身前往英国伦敦,异国他乡、语言不通、水土不服,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孩经历了一段最艰难的时光。 滨北种满了梧桐,姜晚笙最喜欢家门口樾融街区那条梧桐大道。伦敦虽然也有梧桐,落叶枯黄掉落时一样浪漫,但她总觉得不如滨北。 其实,只是因为她想家了。 而那时,她切断了和所有的联系,社交软件全然双向关闭,即使最亲密的人也很难了解到她的动态,她选择了极端逃避这种方式去试图忘记祁琛。 一点点熬,日子来到了秋天,她在国外度过的第一个秋 。 也是在这年十一月,莫名其妙地,她发现一个新开发的软件——aurora。那是用于英国华人留学生交流的app,为了以防万一,姜晚笙下载后注册,而后就放在那儿再也没管过。 直到那天,有个用户名为ww的人主动给她发来私信,他告知她,他是已经毕业的同校学长,同样也是滨北人。 姜晚笙一开始以为他是骗子,但没忍住,发出一句请求:可不可以帮我拍点梧桐大道的照片,哪怕一张也好。 ww没有拒绝,大概是有过同样的留学经历,所以很能理解她念家的心情,于是去给她拍了好几张。 简单的照片,莫名缓解姜晚笙大半的焦虑与痛苦,她说不清楚原因,也许是因为梧桐大道靠近家,是她和祁琛的家。 透过照片,她好似能够看到想见的人。 后来,每逢一个季节的开始,ww就会给她发来一些照片,它们分别记录滨北的春、夏、秋、冬。姜晚笙总是认真道谢,然后将照片一一保存,实在难熬时,便会拿出来看一看。 两人似乎达成一种默契,这样一发就是四年。 但今年的秋天还没到,姜晚笙很是意外他会再次发来信息。正疑惑,私信多了一条。 ww:[今年的照片早了点。] ww:[算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姜晚笙有些惊讶,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是今天。] ww:[你主页有标。] [这样啊,谢谢你,笑笑/jpg] ww:[今年的生日过得怎么样?] 姜晚笙弯眼回:[很开心,很幸运。今年我的运气很好。]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已经回国啦,以后这个软件应该不会再用了,谢谢你这些年给我拍的照片,希望你天天开心。] 过了好几秒,ww做出回复:[好,你也是。] 然后,姜晚笙点进主页,长按注销选项,最后卸载了这个软件。 第93节 插曲结束。 她躺倒在床上,把身体缩成一团。 笑眯眯地又点进祁琛的消息框,胡乱蹬踢着脚丫,思索着该回复他什么。 当她点下卸载按钮的刹那,软件内的所有的数据都将被清空,她不知道,在她注销没多久,ww也跟着注销了账号。 随即,aurora程序端口也收到下架通知。 一切都归于空白。 没有人知道,那个名为ww的用户到底是何人,同样也没人知道,为什么他会在过去每年的今天,将位置定位到同一个经纬度。 …… 窗外虫鸣声逐渐微弱,睡意逐渐袭来,姜晚笙脑袋越来越沉,快要抬不起来。倏尔,聊天窗界面里又弹出一条语音。 祁琛的嗓音隔空有些低哑与空郁,是她摸不透的情绪。 他问她:“滨北的秋天来了,想回去看梧桐吗?” 姜晚笙眨了眨惺忪,突然感觉祁琛似乎与她有些心灵感应,总是能够猜到她此刻在想些什么。 她回他:“想。”短暂安静,她继续说,“想和你一起。” 眼睛已然睁不开。 指尖无意识触碰,他的语音条自动播放。 “嗯。” “我们一起。” … … - 回国的机票定在两天后。 分别在即,秦婉姝泪眼汪汪地,一句话不说,但是时时刻刻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姜晚笙身上。 要是问她两句怎么了,还会得到大小姐一声回呛:“你少自作多情,才没有舍不得你,我的眼睛只是遇风容易流眼泪罢了。” 姜晚笙故意逗她:“那你可以倒立,台风来了,你的眼泪都不会流下来。” “……”秦婉姝双手环绕勒姜晚笙的脖子,“我讨厌你!” “好了好了。”姜晚笙举手投降,看穿她的口是心非,安慰道,“我们可以天天发信息啊,而且,不是说好了嘛,等你有空就来滨北,不着急的。” 秦婉姝瘪瘪嘴,心情好了一点点。 她拧拧眉眼,耍公主脾气,“那你不可以再交新的好朋友了,以前的我不管,以后不可以了。” 姜晚笙连声保证,秦婉姝这才放过她。 送机的时候,秦婉姝和姜晚笙又熊抱了好久,眼看着时间快要来不及了,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她用食指指了指站在旁边的祁琛,没有任何威胁力地威胁道:“不要让我发现你对我姐妹儿不好,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而后,她看向最侧方的何喻。 表情一下子变了,没有以往的大方,有点别扭。耳尖爬上点绯红,声音却依旧是中气十足:“你记得要做什么事吗?” 倏然话题落在自己头上,何喻轻微一顿,他看向秦婉姝,平静地回答:“不知道,秦小姐。” “我交代那么多遍!”秦婉姝恼了,她强调,“你要记得给我朋友圈点赞,每天都要,还要评论。” “……”何喻觉得有点莫名,面前这位秦小姐,每天发的朋友圈起码有十几条,无论是买到好看的包包,还是吃到好吃的甜品,或是路边遇到特殊形状的小花小草,都会成为她发朋友圈的理由。 而且无一例外的,她的脸都要以最完美的角度入镜。 配上一行文字:[姝姝的小日常。] 点赞这种动态,算得上是他的工作日程吗。 何喻无法将这种琐碎的事由报备询问祁琛,只能默认是,毕竟秦老和易恒还有一系列合作要进行,而秦婉姝一不高兴就要扬言让爷爷开除所有她看不惯的员工。 思及此,何喻颔首,端正不出错地回道:“好的,我会的。” 秦婉姝还算满意,红着脸点了点头。 听完全程对话的姜晚笙,有点讶异。她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最后落在秦婉姝那张装作无事发生,但实际已然红透成柿子的脸上。 不对劲…… 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登机后,姜晚笙将最近好朋友和何喻之间的相处仔细捋了一遍,得出一个大差不差的结论: 秦婉姝喜欢上了何喻。 这倒是她没想到的,完全没有任何征兆。 但一旦知道了,她就不能坐视不理,姜晚笙十分喜欢秦婉姝,也很珍惜这样单纯善良的朋友。 以免秦婉姝看走眼,姜晚笙决定先帮她探探风。 斟酌了片刻措辞,姜晚笙抬手戳了戳坐身侧的祁琛,问他:“何喻这人怎么样?” 祁琛看她一眼:“哪方面。” “就……”姜晚笙稍微思考,“学历呢。” 先随便找了个切入口。 祁琛淡淡启唇,看着笔电里的公务文件回她:“清北商学院本硕连读,公派留学一年。” 姜晚笙张张唇,有点惊讶:“这么厉害……” 她脱口,“那怎么只是特助……” “何喻也是易恒的cho。”祁琛说,“他的年薪并不低,并且有股份和分红。” “你是在怀疑我的用人能力?” 姜晚笙愣了愣,赶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随便问问。”她干笑两声,又继续问,“何喻今年多大。” 祁琛停下翻阅文件的动作,黑眸微垂,和她对视:“23。” 比她还要小一岁! 姜晚笙在心底给何喻的形象重塑:年少有成,学历高工作好,长得又很帅,完全就是完美的男朋友人选。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他过于严谨,看起来极其端正。但这实际上也并不是什么缺点,男人这样反而更踏实,不会有什么坏心思。 精英周正男,正好配她那个古灵精怪还有点傲娇的闺蜜。 姜晚笙露出称心与满意的表情,太专注,一时内心话忘记藏,一不小心嘟囔小声说出口了:“不错,何喻真的不错——”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忘记问关键问题,抬眼,询问:“那他有没有女朋友?” 话落。 周身的气氛倏然染上些许冷冽,姜晚笙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奇怪了,冷气也没调低啊,怎么突然这么冷…… 不过她没放在心上。 她裹了裹先前空姐送来的毛毯,揉揉鼻尖,喝了口冰镇椰子水,尔后重新问了遍:“何 喻他有没有女朋友啊?” 沉默几秒。 祁琛压了压下巴,不紧不慢地回答她:“没有。” “你可以找他谈。” “…谈什么?”姜晚笙一脸茫然。 他冷漠又淡然道:“谈恋爱。” “……”姜晚笙呼吸凝滞,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口椰子水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没忍住,咳嗽出声,“咳咳咳……什么,咳…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他谈恋爱?!” 祁琛不为所动,叩了叩指骨,嗓音不含情绪:“是么。” 他瞥她,“我以为你挺爱追人。” 好难听的话,她什么时候很爱追人了。 她从小到大,也就追过他一个人好吧。 “我没有!”姜晚笙都懵了,她睁大眼瞳,下意识一句,“我只追过你一个,也只喜欢过你一个。” 因为着急,声音分贝抬得有些高。 头等舱里正好要过来送餐的空姐,明显身体怔愣了一丝弧度,不过凭着专业素养,那点惊讶很快收起。 甚至于对上姜晚笙眼神的刹那,还礼貌温柔弯起唇角回以一笑。 姜晚笙:“……” 丢死人了…… 她指尖捏着毛毯,往上扯拽一点,遮住绯红的小脸。 耳边听到祁琛带着些许玩味的嗓音:“倒也不用不分场合地表白。” 姜晚笙噎住,她掀开眼皮,张唇正准备反驳。 一秒后,又被再次打断。 “少操心别人的事。”祁琛眉眼线条舒缓,目光滑过她的眼睫,挑了挑眉,“不如想想,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第45章 依恋32 没搞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晚笙茫然反问:“忘记…我忘记什么了?” “你不知道?”祁琛懒懒抬眼。 第94节 姜晚笙摸不着头脑, 她下意识左望右望,确认行李没有丢,重要的证件也都在身边。 “我觉得, 我应该是不知道的。”她眨眨眼,诚恳求问, “要不你提醒一下?” 祁琛轻微抬了点下巴弧度,打量着她:“东西是不准备还了?” 虽是一句问话,但却是平淡叙述的口吻。 好似在评价她做得什么不当行为。 “?” 姜晚笙表情怔怔。 而后, 顺着他目光示意的方向, 她望向自己垂在身侧的右手。 白净细腻的无名指上, 套着一枚铂金戒指。 这还是刚出瑞士苏黎世机场时, 祁琛给她戴上的,当时他说的是——“演戏要演全套。”想来, 只是一个道具, 为了可以让秦婉姝更真切地相信他有女朋友。 戒指样式虽简约素净,但无论是色泽还是质地, 一看就知价格不菲。尤其戒指内侧镶嵌的那颗蓝钻,纯度澄澈剔透,在光下折射出一汪透到底的清潭。 这样珍贵的戒指, 以祁琛如今的身价, 随手一买倒也算合理, 奇怪的是,戒圈却与姜晚笙无名指的指围完全匹配,好像是专门为她一人设计一般。 当时她虽有些讶然, 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戴得舒适自在, 后来她也就适应了这枚戒指,和手指融为一体, 以至于刚才要不是祁琛提醒,她都快忘记它的存在。 姜晚笙解释道:“我给忘了。” 她没着急摘下,指尖触着清清凉凉的铂金戒面。 “戒指好像是一对的。”她看着他左手无名指同款戒指,故作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 祁琛没否认,轻飘飘嗯了声。 姜晚笙欲言又止,嘴唇张开又闭合,最终还是没忍住。 她直直看向他:“你…什么时候买的?” 其实她想问的是:他原先是买给谁的。 但这样的话语问出来,实在是太直白,显得她好像多在意一样,于是到了嘴边兜转悠悠就绕了个话茬。 “不是买的。”祁琛扫了眼她,“捡的。” “……”姜晚笙喉咙一噎,难以置信,“捡的?!” “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不过是,大概八岁小孩都不会信的话他用来骗她。 早就习惯他这幅难以沟通、不会好好说话的模样,姜晚笙极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唇角上扬标准的微笑,温声问道: “祁总,请问一下是在哪里捡到的呢。我也想去试试看捡一捡,说不定会发财呢。” 似乎觉得她的笑容着实假,祁琛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淡笑。 他扯了扯衬衫领口,往后靠:“地上。” “……”好敷衍的回答。 “不过对你来说还是很难。”祁琛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又说,“毕竟你的眼睛长在天上,走路从来不看地。” 姜晚笙:“……” 这人不怼她两句是不是浑身不适啊…… 不就是刚才登机的时候忙着聊天,没注意脚下,差点摔倒的事嘛。都冷脸凶过她了,又特地说一遍。 小肚鸡肠。 姜晚笙在心里评价他。 沉默数秒。 姜晚笙用一种麻木不仁的眼神紧紧盯着他,随后直接绕过这个话题,她无语质问:“既然都是捡的了,干嘛着急催着我还。” “祁总未免太过小气。” 一口一个祁总的称呼,明晃晃地为了故意呛他。 但祁琛面上的神情一点都不在意。 “以免有的人想着走捷径。”他不紧不慢地回答。 “你又知道我要走捷径了。祁总真是——”随口反驳的话到一半,姜晚笙忽然顿了顿,她抬睫,眼眸满是不解,“哎?不对,走捷径?我什么时候走捷径了?” 祁琛没说话,他轻微扬眉,抬眼看着她。 琥珀色的深瞳沉又暗,蕴着的意味仿佛是在让她自己找答案。 在他的无声注视下,姜晚笙没说完的疑惑倏然卡进喉咙里。 大脑飞速运转。 刚才的对话在思绪里再次重现: 让她还戒指。 不让她走所谓的捷径。 姜晚笙迷迷瞪瞪地反应过来,或许其实他真正想要提醒自己别忘记的,是另一件事—— 她关于求婚的承诺。 依旧不太确定,姜晚笙试探性地挑明:“我会安排好的。” “安排什么。” 祁琛的神情淡然自若,声线波澜没有起伏,好像是真的不白她要安排什么事的模样。 或者是单纯想要她说得更明白些。 姜晚笙的猜测更趋向于后者,她舔了一下发干的唇角,稍作迟疑,而后郑重其事地开口: “求婚我没忘。”她说,“我只是想要慢慢准备,既然决定和你在一起,我这次就会认真再认真一点,你相信我祁琛,我会对你很好的。” 无论是她格外认真的表情,还是严肃笃定的语气,都让人有点意外。 祁琛目光挪到她的眉眼,定格不动。 “小乌龟,慢慢爬。” 姜晚笙老老实实地坐直,握起拳头,幼稚地给自己打气,“我说到做到!” 话音落地,祁琛看她几秒,没给任何回应。他不含情绪地收回视线,继续看笔电里的文件。 似乎根本不在意她的话。 薄唇却不动声色地轻微勾起,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拨转戒指。 眼底有了很浅的笑意。 …… - 下了飞机,姜晚笙匆匆洗澡,行李都来不及整理便上床休息。只是为了养足精神,次日起个大早去公司。 因为这趟突发的瑞士行程,导致她在嘉楦的工作进展落下一大截,她必须要集中注意力做处理,不然对同事和老板都是一种不负责的行为。 整整一天,姜晚笙先是开会讨论图纸细则调整与变动,而后和上司大概沟通施 工图、下午的时候又跑了趟家装材料市场了解国内大概行情。 到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她已然精疲力竭,累趴在办公桌上发呆。 这个时候,身后的赵权和王黎突然过来找她聊天,两人齐声问:“晚笙姐,我们准备点杯咖啡,要不要一起来一杯?” 姜晚笙摇摇头,嗓音有气无力: “不了,谢谢。”她问,“都快下班了点什么咖啡,你们今晚要熬夜嘛?” “谁说喝咖啡是为了熬夜。”王黎笑嘻嘻地说歪理,“我最近在减肥,奶茶容易长胖我就戒了,但是咖啡可是有助于减肥的,多喝喝没坏处!” 闻言,赵权噗哧一声笑出来。 他点出实话:“你这样馋,咖啡加奶加糖,还不如喝奶茶呢。” “闭嘴吧你,有本事你等会别喝。” “没本事。”赵权说,“不过我可和你不一样,我是为了加班提精神的,完全不是一个性质好吗。” 听到这里,姜晚笙倏地抬头。 她不解地望向赵权:“加班?我怎么不知道。”赵权是她带的实习生,如果真的要有加班需求,也应该是由她来通知他。 “晚笙姐,你没看群消息吧。刚才袁总紧急通知,易恒的祁总等会要来公司,说是要亲自确认一下设计图纸。” “他日理万机的,之前就连袁总的消息他都不带回复的,怎么会突然要来公司,肯定是对图纸哪里非常不满意,定然要修改,想想就是个大工程。”赵权萎靡不振道,“加班在所难免——” “祁琛要来?”姜晚笙径直打断,声线透着满满的惊讶。 “……”赵权愣了一下,他第一反应是,乙方可以直呼甲方大名的吗。 不过姜晚笙的表情实在讶异,他也就暂时忽略了这点细节,回答道,“对,四十分钟以后到嘉楦,袁总听说他要来,立刻推了饭局要赶过来亲自接待。” 姜晚笙脸色更差了。 她都顾不得接话,有点慌张地打开手机,而后点开祁琛的聊天框,输入:【你等会要来嘉楦?】 发完这句。 心里着急,她又加了一条:【?????????】 对比她的情绪激动,祁琛的回复对比异常冷淡。 【嗯。】 姜晚笙:【你来干嘛?】 祁琛:【?】 祁琛:【目前来说,我还是嘉楦的客户。】 第95节 客户来公司,理所当然,也是情理之中。 姜晚笙当然知道这点,但现在情况有所不同了,她和祁琛不仅仅是简单的甲乙方关系,他们现在还是名正言顺的情侣关系。 嘉楦虽然有不允许办公室恋情以及与客户恋爱的规定存在,但毕竟关系特殊,合同关系存续期间如果被大家知晓,必定会招人口舌。 姜晚笙实在讨厌那种被集体议论八卦的感觉。 思及此,她敲过去几个字:【你等会来公司的时候,能不能和我装作不熟。】 【可以吗,可以吗?[可怜.jpg][抱拳.jpg]】 【求求啦求求啦![大哭.jpg][眨眼.jpg]】 正准备继续低求。 下一秒,祁琛的微信倏然传过来。 【你的男朋友是很见不得人吗?】 “……”姜晚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还真不是,男朋友不仅见得了人,而且还很有牌面。 但某些时候,这种牌面反倒成了一种困扰。 手指在键盘上来回摩挲,纠结又犹豫,最后斟酌出一句欲言又止却没完全说透的话。 姜晚笙:【不太想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姜晚笙:【你知道的,面对你,我没有什么安全感。】 姜晚笙:【讨好/jpg】 既没有说清楚她的意图,又暗戳戳夸了夸祁琛,姜晚笙越看越觉得自己这个回答简直就是满分答案。 沾沾自喜时,手机接连震动。 两条消息。 祁琛:【也是,你就喜欢地下关系。】 祁琛:【满足你。】 过了几秒,又是一条语音。 “既然喜欢偷情,”他的声音徐徐落下,不疾不徐像是砂砾磨过皮肤,划出难耐的痒意,“就别让别人知道。” “……” - 姜晚笙盯着手机屏幕,脸红心跳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他过分冷静的嗓音,却隐含晦涩的情.欲。 她甚至能想象到祁琛此时的模样,一身西装革履,神情冷淡不喜于色,也许才结束一场高层会议,又或是正在听下属的工作汇报。 但私下里却和她说这样的话。 越想,姜晚笙的耳根变得愈发滚烫,心跳也逐渐呈现不规则的跳动声。 像是被蛊惑。 她甚至想快点见到祁琛。 有了如此的想法,姜晚笙没忍住,低低笑出一声,觉得有些丢人。 她重新打开键盘。 正准备输入,一条信息弹了出来,遮挡住视线,明晰清楚。 是陶君然发来的。 【晚晚,你是回国了吗?妈妈怎么都不知道。】 姜晚笙指尖凝滞在半空,头皮木然划过紧绷感。 思绪仿若卡顿,久久没有动作。 她整个人定在原地。 可这种迟迟未到来的审判并未完全结束。 下一瞬,一条来电传进手机,铃声叮铃响起,振得她心脏不由发颤。 备注简单三字:姜承赫。 一种悬而未决的浓烈窒息感终于将她完全笼罩,氧气稀薄,致她无法呼吸。 多年前的恐惧与害怕再一次降临头顶。 姜晚笙颤抖睫毛,忍着恶心,挂断电话。 屏幕恢复微信界面,接着,两句冰冷的文字清晰映入眼帘。 来自刚刚才拒接的姜承赫。 [你和祁琛重新在一起了?你当初怎么和我保证的?] [给我回电话。] 第46章 依恋33 天色突然变阴, 层层乌云堆叠,灰蒙蒙显得有点压抑,凉风顺着缝隙钻了进来。 是要下雨的预兆。 姜晚笙垂眼对着手机屏幕看了许久, 思绪在顷刻间变成空白,她收紧手指, 又慢慢松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 她退出微信,拇指按下息屏键, 把手机放在办公桌的一边。 收起所有情绪, 她继续整理面前的资料与图纸。 赵权从身后蹬着转椅滑了过来:“晚笙姐, 那个——”他才出声, 倏然停住,盯着姜晚笙的脸关心道, “姐你的脸色好像有点差, 是哪里不舒服吗?” 姜晚笙抿抿泛白的唇瓣,声音平和:“没事, 可能吹了风,有点冷。” 话落,她转移话题, 问他, “你刚才是要和我说什么的?” “哦哦。”经她提醒, 赵权想起来自己过来的目的,“周总让你去一趟他的办公室,应该是说等会开会的事。” “好, 我知道了。” 来到设计总监周裴川的办公室门口, 姜晚笙站定敲门,听到温润的一声:“进来。” 推开门, 周裴川正在垂眸看纸质文件,抬眼看见姜晚笙后,他点头和她示意,然后笑着站起身,走至边侧的沙发区。 “坐,晚笙。”他嗓音谦和彬彬。 姜晚笙依言坐在真皮沙发的最外侧,说:“周总,您找我有事?” “谢谢你的礼物。”周裴川拎起茶几上的伴手礼,是早上姜晚笙带来公司的,她给设计组同事人手送了一份,周裴川自然也有。 “瑞士这趟行程辛苦了,原先是应该安排你休息几天,但是方案进度比较紧张,只能暂时委屈你。” 姜晚笙弯唇:“这是我应该做的。” 周裴川递给她几张文件纸:“找你来是因为这个。”他手指轻点,说,“你先看看。” “好。”姜晚笙接过来,低头看了眼标题,随即稍愣,语气难掩诧然,“无障碍设计?” “对,公司打算承接一些专为残障人士服务的无障碍设计项目。我看你的履历曾经有过这方面的经验,问问你有没有兴趣。” 话落,周裴川停 顿,坦言,“但是这些项目基本上都是以公益的形式,提成相比正常的家装设计可能会比较少,奖金也是,如果你不能接受也没关系——” “我能接受。”听到这里,姜晚笙没忍住打断他的话,“没有提成和奖金都没关系的。” 这是她的梦想和最初设想的职业规划,本就无关金钱。 只是,她在几天前,才和祁琛说过自己以后想做无障碍设计的团队,结果刚刚回国就收到嘉楦要做类似项目的通知。 她心底难免感到惊奇。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沉吟几秒,姜晚笙犹豫问道:“周总,我能问问这个项目规划,是由谁提出来的吗?” 周裴川:“易恒集团的祁总向政府投资了一笔款项,专门用作支持残障人士的各类服务。” 闻言,姜晚笙眼眸倏地划过一丝怔怔,不过很快就消失。 和思绪里的猜想完全重叠,她倒没有觉得多惊讶,只是短暂愣怔了下他行事怎么会这么迅速利落。 她有看过相关的新闻,自祁琛进入易恒,公益慈善项目的款项相比原先是翻了好几倍,这些年他在切身做很多的好事。 况且他这人,既然说了支持她的梦想,就不会只有嘴上轻飘飘一句。 他一贯如此。 虽然冷淡少言,却又是沉稳安心的存在。 想到这里,姜晚笙抿抿唇,眼眸不自禁地弯起好看的弧度。 一股暖流从心脏最柔软的地方涌了上来,缓缓地,冲淡大半她之前看到父母发来消息时的烦躁。 也有了面对很多的勇气。 …… 眼看着也快到时间了,周裴川起身和姜晚笙一起前往六楼的会议室。 等电梯的时候两人闲聊了几句。 说到什么时,姜晚笙有些没听清他的话,出于礼貌,她便下意识侧身挨近了些。 从旁人角度看过来,关系似乎显得尤其亲密。 恰好此时,苏黎从身后路过,她最清楚周裴川对姜晚笙的好感,奈何姜晚笙前段时间去了趟瑞士,她根本没办法在中间做撮合。 第96节 现在可给她逮到机会了,苏黎走上前,故意打趣道:“啧——郎才女貌,好般配!” 姜晚笙抬眼,推了推她,小声道:“乱说什么呢。” 周裴川面上仍然是儒雅的笑容,没说话。 苏黎并没有接受到姜晚笙投来的暗示,只当她在害羞,眨了眨眼:“干嘛,我又没有说错咯。” 说这话时,苏黎的注意力全然放在两人身上,并没有察觉到面前的电梯已经抵达。 她搂了搂姜晚笙的肩膀,用不轻不重刚好周围人都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你和周总都是单身,不如彼此考虑一下对方。” 同一时刻,随着“叮”的一声。 电梯门朝着两边缓缓打开。 里侧传来的那道熟悉嗓音和苏黎的尾音恰好重合。 “祁总,您今天怎么有空来嘉楦的?”袁铭盛对着身侧的男人殷勤搭话,眉眼笑得都挤成一团了。 顺着这话,原先还苦恼于该怎么回应苏黎玩笑话的姜晚笙倏地愣住,她抬起眼睫。 下一秒,对上一双冷淡深邃的眸。 祁琛站在电梯的正中间,神情平和又淡漠,目光却牢牢地锁住她。 几秒后,他不甚在意地移开。 似乎在看什么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姜晚笙:“……”还真的是在装不熟。 袁铭盛久久没有得到回应,他也下意识抬头望向电梯外侧,看清是自己的下属后,他招呼道:“裴川,晚笙?快进来啊。” 二人应了声,走进去,然后分别向祁琛与袁铭盛问候一声。 电梯门慢慢阖紧。 一时没有人说话,厢内四周的气氛隐隐约约透出几分僵硬。大抵是祁琛的气场过于压迫,让人不自觉地挺直脊背,不敢有所放松。 姜晚笙目视前方,但思绪却在乱飘。 内心不断怀疑,刚才苏黎调侃她和周裴川的话,祁琛到底有没有听到。 如果听到,他会不会误会什么呢。 一片寂静之中,沉冷嗓音忽地落下,就此打破凝滞。 “袁总。” 倏然被提名,袁铭盛赶忙侧头,回应道:“祁总您说。” 祁琛很随意地扯了扯领带,淡声问:“刚才你问我的问题什么。” 没料到是这个问题,袁铭盛下意识愣了愣。 不过他很快回神,回忆一秒,答:“您今天怎么有空来嘉楦的?” “我呢,”祁琛压了压下巴,懒懒道,“是顺路来接女朋友的。” 这是袁铭盛第二次从祁琛那里听到有关于他女朋友的讯息,上次得知的是她跑了。 如今却要接她下班,想来大概是吵架后又和好了。 袁铭盛忙不迭地接话:“祁总对女朋友真是好,车接车送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边侧的姜晚笙听着,心都皱在一块了,生怕下一瞬祁琛就要说出什么话来。 她正紧张时。 手心突然被人牵住,热意顺着指尖传至血液,过电般的触感从头到脚划了遍,姜晚笙眉心一跳。 她试图挣脱他的手。 却无法和他的力道相抗,手心反而被他一整个完全拢至掌心,而后,十指紧扣。 电梯厢内前后五、六人。 这种小动作很容易就会被发现,姜晚笙下意识抿紧唇缝,呼吸都不敢用力。 她侧过脸去,稍抬下巴,狠狠瞪了祁琛一眼。 祁琛却毫不在乎,唇角带着很轻微的浅笑。 “还行。”他继续回,口吻不温不淡,“只是她偶尔有些不乖。” 边说,他边垂眸与姜晚笙隔空对视。 指骨稍微松了点力,在她的手背上勾了勾,隐秘的暧昧溢在闭塞的空间内。 几秒后,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暗流涌动终于结束,姜晚笙停止屏息,缓缓呼出一口气来。 身体还未完全放松,耳边又听到男人慢悠悠的嗓音—— “让我有点头疼。” 祁琛的尾音落下,原先低头不语的一行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眼睫,用余光偷偷看向他。 谁都能听出这番话并不是真的如字面含义那样,而是一种偏爱的展露。只有在乎,才会分心。 众人互相交换眼神,不由暗自揣测这个女朋友到底是谁。 能够让易恒集团的掌权人公开表达对她的宠溺。 而当事人姜晚笙在内心低嗤了声,什么“不乖”“头疼”,他不就是拐弯抹角地在阴阳她呢。 肯定是听到刚才苏黎的话,所以暗戳戳点她。 姜晚笙心里有点恼火,倏地,头顶又落下一句问话。 这次,直接指向她。 “姜设计师呢,最近情感生活如何。”祁琛淡淡掀了下眼皮,“还是单身?” 姜晚笙喉咙瞬间噎了噎。 她沉默几秒,而后正正神色,挺直腰板看他。 不卑不昂道:“我有男朋友了,但是他这人吧,嘴巴又毒,还总没事就吃醋,小心眼极了。”她弯唇,礼貌一笑,“祁总要是问我情感生活如何,我只能说。” “凑合过吧,还能分咋滴。” “……” - 会议进程很快,祁琛像是真的只是过来确认一下图纸,短暂听了几句汇报,就起身准备离开。 从会议室出来。 姜晚笙回到工位收拾好东西,和同事打了声招呼,打卡后走出嘉楦办公大厦。 她瞥了眼马路对面的那辆黑色迈巴赫,淡定抬脚往前走,然后在靠近到车身的时候,躲躲藏藏地开门闪进车内。 坐进副驾驶内,她把整个人缩成一小团,催促道:“快走快走,别给人看见了。” 沉默几息,车一动不动稳稳停在原地。 姜晚笙疑惑地扭过头去,望向祁琛:“怎么还不走——” 还未说完,就见祁琛忽而倾身靠过来,苦涩茶香味瞬间溢满鼻尖,姜晚笙眨眨眼睫,没了动作。 祁琛帮她把安全带扣好,咔哒一声后,他没有离开,而是鼻尖相抵的距离看着她。 “偷情上瘾了?这么害怕。” “才没有……”姜晚笙摸摸鼻尖,无意识被他的话带着跑,“没有害怕呀,我不是也承认自己有男朋友了嘛。” 祁琛垂眼盯她,薄唇轻启:“说说吧。” “说什么?”姜晚笙没懂。 “发生什么事。”他的口吻不紧不慢,似是一种审视,又很耐心,一点点做追问,“刚才开会的时候一直在发呆,在想什么。” 刚刚仅仅持续半个小时的会议,姜晚笙有大半的时间处在走神的状态。 脑子里总是会不自觉地想到陶君然和姜承赫的那几条短信上,她不自禁逃避,但意识中的那股紧绷感不允许她这么做,所以总是出神,而后从思绪中抽离,再出神。 如此循环,显得人心不在焉的。 不留神时甚至一不小心伸手打翻了桌边的茶水,幸好及时被身侧的同事拉了一把,不然热水滚烫,皮肤上起几个泡都算轻的了。 她的状态确实不对劲,也难怪祁琛能看出来。 姜晚笙舔了舔唇角,眼眸不敢直视他,找借口:“我没事,就是上班一天有点累了。” “白天为什么没和我说。” “我忘了……” 祁琛默然须臾,眉眼不含情绪,好似随口一句:“是真话么?” 仅仅这么简单的问题,姜晚笙却答不出来。 她轻微仰头,和他对视,不想说出假话,却也没有说出真话。只是用微乎其微的声线,轻轻地补充道, “还有点想你。” 说着,她有些泄气,疲惫感顺着话音爬满全身。姜晚笙抬手捏了捏他的衣角,靠在他的怀里。 把身体的所有重量都给到他那里。 “抱抱我。” 那种强装无事发生的韧劲,在这一刻全然消失,她是胆小鬼,她承认自己是有些手足无措和害怕的。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未知。 只有切身闻到祁琛身上的味道,她才能缓缓褪去那股溺水感。 祁琛垂眼,眸底的情绪良久未褪去。 他伸手轻抚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两人在安静与昏暗中拥抱了许久。 几分钟后。 姜晚笙抿抿唇,往后退了点,她小声说:“没事了,充电完成,可以回家了。” 第97节 头顶那道目光仍然在沉沉罩着她。 唇缝倏然被人按压住,粗粝的指腹徐徐摩挲而过,温热顺着缝隙压进齿关。 姜晚笙愣愣抬头,看见祁琛的眉眼晦郁难辨,或许是光线昏暗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别的。 “姜晚笙,嘴巴除了接吻还能干什么。” 她的唇还在他的指下,力道带着压迫性,好似根本没准备让她回答这个问题。 下一秒,祁琛又说,“还能说真话。” 他淡淡强调,“和我说真话。” 姜晚笙呼吸蓦地凝滞,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要瞒着我任何事。”祁琛声音靠近了点,“我需要你信任我,听懂了么。” 姜晚笙闷闷地点点头。 随后,他又问,“现在,我再问一遍。” “你今天确定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鼻息纠缠在一块,皮肤间的触觉分外清晰。 在他的注视下,姜晚笙有一瞬间的恍惚,但淅淅沥沥的雨点突然从天降落,打在车窗上的白噪音顿然将她拉回现实。 “没有。”她小声地、微弱地回答,“没有发生。” 第47章 依恋34 晚高峰本就容易堵车, 再加上雨天路滑,内环线路况拥塞不堪。原先十分钟的车程,今天开了近半小时才到家。 一路上, 祁琛和姜晚笙都没再开口说话。 一个神色淡淡地开车,一个扭头默默看向窗外, 空间内安静得过分。 车载蓝牙循环播放节奏悠扬的轻音乐,香薰机里的清冽茶香飘散在空中,潮湿小雨连带喧扰杂音被一并隔绝在车窗外。 明明是如此舒适、温软的场景, 却因为两人的无言, 显得气氛有点闷闷的。 方才面对姜晚笙的回答, 祁琛没再做任何追问, 只是很轻地“嗯”了声。 而后收回视线,淡然开车。 他的反应很平静, 好似完全信了她的话, 没有一点怀疑。 但姜晚笙内心无端感到忐忑,心头产生了某种空落落的情绪, 她说不清楚到底因为什么,大概是说谎后的本能反应。 她望向祁琛的侧脸,嘴唇张张, 最后也没有说出任何话来。 如此这般, 彼此在无声与晦涩难辨的氛围中, 抵达了小区停车场。 从停车场出来,到上了电梯,安静仍在延续。 直至进入楼道, 两人准备分别。 祁琛送姜晚笙到她的家门口, 他站定,视线停落在她的脸上。 两秒后, 启唇问她:“怎么不动。” 姜晚笙心思乱飘,被他提醒才回神过来,转过身,慢吞吞地按密码锁。 叮铃一声,门解锁打开。 她扭脸看他:“要进来坐一会儿吗?” 祁琛的目光没从她身上移开:“你要我进去吗?” 昨晚才落地机场,祁琛就一直在处理工作,不确定他现在是不是有空。怕会耽误他的时间,姜晚笙犹豫了一瞬。 还没等她出声,又听到祁琛不紧不慢道, “还有一个会议,算了。” 闻言,姜晚笙讷讷点头:“好吧。你开完会早点休息。” 她手指了指,“那我进去了?” 祁琛:“嗯。” 告别语已然结束了,姜晚笙的脚步却怎么都跨不进家门。她盯着玄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停滞片刻,她忽地抬眼,迎上他的目光。 怯生生的模样像是鼓足勇气般,问道,“你……没有生气吧。”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姜晚笙无法讲明自己的心虚,她垂了垂眼睫,把话绕到其它方面,“刚才你一直没有牵我的手。” 话音落下。 祁琛短促地低笑一声,但笑意并没有进入眸里,眉眼间的弧度很淡。 “别撒娇。”他牵她的手,解释道,“刚才撑伞,手上碰到了水。” 他的手掌宽厚,覆在她的手背上,而后很轻地捏了捏。 温热顺着指尖驱散了从雨水中携裹而来的几分冰凉。 很简单的动作。 姜晚笙的心却莫名安定了下来,变得没那么闷燥。她眨眨眼,又确认一遍:“真的?” “你没有做错事,我为什么要生气。” 祁琛话落下的刹那,姜晚笙目光颤了一下。 做错事。 她精准地捕捉到这三个字。 她无意识地舔了一下发干的唇角,诚恳又认真地回了句:“知道了。” 祁琛喉结滚动两下,平静地瞧她。 他没有问她到底是知道了什么,眼眸镀上一层淡光,和她不错开地对视。 眼神明明不含情绪,但却隐着几分寡淡。 姜晚笙在这样的注视中,不自觉地屏息,她咬了咬唇,下意识想要赶紧戳破这种寂然。 “我真的走了?”她故意俏皮,“虽然就住在隔壁,但也请不要太想我。” 祁琛勾唇,“进去吧。” “好。” 话毕。 门缓缓阖紧,一秒后,密码锁自动落了锁。 玄关处传来鞋柜被拉开的的声音。 隐隐约约 ,是换鞋的动静。 而后,女孩趿拉着拖鞋往屋内走,脚步声越来越微弱,直至听不明晰。 整个过程中,门外那道阴影巍然不动。 祁琛没有着急离开,眼底面对她时的温和全然褪去,薄唇在一瞬间压平,弧度冷淡仿若一月的冰潭,深不见底。 走廊空无一人,他徐徐走至连廊玻璃窗前。 雨点变大,氤氲起一层薄雾,光线交错昏暗,衬得他的侧脸轮廓愈发深邃凌厉。 祁琛抖出一根烟。 咬进嘴里,却并未点燃,指腹把玩着打火机,冷风拂过,微弱的火光有一下没一下地明灭辗转。 他的眉眼低垂,戾气深重难以遮掩。 片刻后,他单手掏出手机,拨通电话。 三秒不到的时间,通话就被接通,那头谦恭地喊了声:“祁总。” “查得怎么样。”祁琛的嗓音淡淡,混进风雨声中,平添了几分砂砾感。 助理一字一句交代:“风驰最近面临传统油车到新能源汽车的转型,但资金链缺口较大,公司内部高层意见不统一,姜承赫缺少强有力的资金支撑以说服各高层。” 咔嚓一声。 祁琛点烟,烟雾散开,清冽的薄荷烟草味徐徐升腾在空中。 “最有意向投资的是哪家?” “mk资本。”助理补充道,“顾氏集团下的投资机构。” 听到这个姓氏,祁琛几不可察地微折眉心。 一抹阴戾划过眸底,转瞬即逝。 他偏过头吸了口烟,而后懒散弹了弹烟灰,“让钟杉截掉他们这次合作。” 钟杉是滨北顶级融资公司,投资案例甚至被写进教科书,但鲜少有人知道,钟杉背后的资本其实是易恒。 现任ceo正是祁琛。 助理了然,他下意识问:“需要传达是您授意的吗?” “不用。” …… 电话挂断,祁琛将指骨间的烟摁灭,他掀开薄眼皮,望向窗外。 树影斑驳,一片云徘徊在天际的边缘。 明净柔软,看似透明到没有重量,实际上却是捉摸不透。 第98节 风一吹就散了,没有方向。 除了树叶吹动的声响,空气中静谧寂然,连影子都是孤独的。 似有似无的一声喟叹。 “我怕抓不住你。”喉结无声向上滑动,祁琛溢出一句低语。 抓不住的到底是那片云,还是其它的什么。 没人知晓。 就连那片云,也不知道,看云的那个人为何模样如此疲倦。 一如四年前的那般。 … … - 另一边。 姜晚笙走进浴室洗澡,她吹干了头发,包着浴巾站在氲满潮湿水汽的镜子前护肤,而后换上睡裙,洗漱,躺在卧室的床上。 看起来和每一天的日常无异。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根从下午就开始紧绷的神经,一直在加速跳动。 像拉满的弦,随时就要扯断。 手心有点微微颤抖,不知不觉出了一层薄汗,躺下来心慌到想要呕吐的程度,各种生理性反应开始慢慢作祟。 姜晚笙只能又坐起身,打开橱柜,从药箱里翻出一盒处方药,含了一片就着床头柜的冷水咽了下去。 焦虑症偶尔发作的时候,只能用药物控制。 等了大概半小时,全身渐渐乏力,困倦顺着药效爬了上来,她眼皮变得很重,但好在没有刚才那样心慌的体感了。 发了会呆,正准备重新入睡。 边侧的手机突兀地振动。 姜晚笙顿了一下,慢吞吞地偏头望过去。盯着屏幕了好几秒,最后她还是接了起来。 “为什么挂电话,你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听话!”才接通,那头的质问声立刻钻进耳朵。带着不容置疑压迫感,让人不自觉地感到窒息。 “我是不是管不了你了?” 姜晚笙垂了垂眼睫:“不小心的。” 她低声喊了句,“爸。” 这声称呼如今很少能听到。 明明是最亲的血缘,却变得这样生疏。 姜承赫倏地沉默几秒,“嗯”了一声,语气有所缓和,但仍然透着几许不耐:“什么时候回国的?” “没多久。”她回道。 “什么没多久。”姜承赫声音拔高,“亦辰都和我说了,你回来一个多月了。” 闻言,姜晚笙眉心不受控地拧皱。 听到这个名字,她立刻回忆起来,那次和阮浠去酒吧遇到了他,她也突然明白过来父母是怎么知晓她回国这件事了。 “顾亦辰?”她问道,“是他告诉你和妈妈我回来的?” “你这什么语气,亦辰和我们说不还是因为关心你。”姜承赫手掌拍在桌面上,居高临下地指责, “你知不知道你妈妈到底有多担心你。你倒好,在国外一声不吭,从来不回家,就连现在回国也不和她说一声,消息更是不回复。” 提到妈妈,姜晚笙总是觉得亏欠的,她抿抿唇:“妈妈她——身体还好吗。” “你要真的关心就自己回来看一看!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 姜晚笙不想反驳,抬起眼睫,看了看半空。 “过几天有个饭局,你正好回来和你妈吃个饭。”姜承赫一锤子做定音。 “……好。” 话题到这里差不多快收尾了,电话里的指责与质问总是不及当面来得真切有效,一切未结束的,等回家的那一天会再次延续下去。 姜晚笙都清楚,所以懒得解释,她甚至不想开口说一句话。 就等着电话被对面掐断。 结果并没有如她所料,反而在停顿须臾后,挑起一个新的话题。 咔嗒一声,对面听筒传来细微声响。 听起来像是书房门被人关紧的声音。 “你和祁琛重新在一起了?”姜承赫沉了音,嗓音因为密闭空间内的回音,显得更加清晰明了。 “也是顾亦辰和你说的?”姜晚笙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姜承赫提醒道,“我当初和我保证的什么,和祁琛以后再有任何来往都要和我报备。” “不记得了?” “没有不记得。”姜晚笙有些喘不上来气,半耷拉眼皮,回道,“等回家我会说清楚的。” “爸,今天我工作太累了,想休息了,先挂电话吧——” 话没说完,被倏然强硬打断。 姜承赫的话里带着更深层的含义,“祁琛他现在的身份和以前不一样了,如果你要和他交往,爸爸不会反对。正好风驰最近的资金出了点问题,你和祁琛说一下,这对易恒来说简直是手指头缝里漏点的事,包括万金招标那件事,完全可以直接定下我们家公司。” 适才,他每多说出一个字眼,姜晚笙的肩颈就变得僵直了一分,直至脊背变得发抖,完全无法控制。 药物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生理反应,再一次如潮水纷涌向她扑来。 “别说了!”她控制不住自己,只想叫停。 姜承赫明显愣住,生生停下了话音。 姜晚笙死死咬住下唇,唇瓣止不住地发抖:“你把祁琛当什么?你把我当什么?” “你当年利用祁琛还不够多吗,你怎么好意思……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你当年对他做了什么,需要我提醒你吗?” “我不知道你这次又要干什么。”姜晚笙的指甲深陷进皮肤,产生刺锐的痛感,“但是我绝对不会让你再利用祁琛。” 她一遍遍重复,“绝对不会。” 话落,她干脆地切断电话,眼泪如脱了线般往下坠落。说出这些话,几乎要耗尽她所有的力气。 其实不全是。 顺着这段话,翻开过去分手时那场潮湿,才是真正让她觉得无力的地方。 她不愿去回想,她也不敢去回想。 她原以为一切都要变好了,祁琛重新原谅了她,带她去了他父母的墓前,她有计划着求婚和以后。 可在这一刻。 在最痛苦的这一刻,她才突然发现,也许,他们之间存在的许多问题其实并没有解决。 闭口不言,不代表就不存在。 她在瑞士时有暗自做出一个决定,赌一切都可以顺其自然地解决,赌四年前横空隔在两人间的万水千山,如今已不复存在。 现在看来,还是 她的妄想。 可她不想放弃,不想要再和以前一样,做胆小鬼轻易地放下他。她会好好争取,她有许诺过要对他好,也承诺了要像小乌龟一样,慢慢爬。 所以,再难,她这次也一定能顶得住。 想到这里,姜晚笙用手背擦掉泪水,没什么好哭的,她告诉自己。 ——“你没有做错事,我为什么要生气。” 她又突然想起刚才祁琛和自己说的这句话。 到底什么样才算做错事呢,她无法清楚做出界定,也不知道他心底的一套标准又是怎样的。 她只能依据自己的承诺来划定。 她开始庆幸没有和祁琛说出实话来,这一顿糟心事不想让他再承担一遍,这次她自己来解决就好。 “我没有做错事……我要勇敢点……”姜晚笙垂下脑袋,鼻尖皱巴巴的,她小声和自己低语。 哪怕什么都放弃,这一次,她只要祁琛。 第48章 依恋35 极尽狼狈地哭了一场, 姜晚笙只觉得全身的力气被抽干,连抬起手指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很难做到。 患得患失的情绪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她又压了一片药丸, 呆滞地在地板上静坐半晌,等药效发作, 而后昏昏沉沉挨着床边睡了过去。 淅沥细雨下了一夜,雨水打在窗框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一场秋雨一场寒,冷冽揉进空气里。 次日上午, 姜晚笙是被冻醒的。 降温来得迅速, 她一晚上没盖被子, 醒来后喉咙像是吞了细针, 咽口水都感觉到疼。 浑身绵软,隐隐约约泛出酸胀, 使不上劲。 ——是受寒感冒的体感。 但姜晚笙每逢换季都容易生病, 对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了,也就没当回事。 今天是工作日, 等会还要去上班。 她忍着不舒服走进浴室洗漱,边刷牙边查看手机,有两条未读消息。 第99节 一条来自易嘉然的妈妈易婧。 两人自从上次在瑞士视频完, 就加上了微信, 中间有为了小狗联系过几次。 回国的当天, 姜晚笙主动弹消息给易婧,沟通提起接小e回来这件事。这么着急的原因,一来是因为一直麻烦别人照顾自己的狗狗她心里过意不去, 二来她确实很想念小e了, 想早点见到它。 定下来的日期就是今天。 易婧:【晚笙,我原先是想亲自送小e回去的, 但是易嘉然最近有点发烧一直闹人,我人实在走不开,所以安排了助理给你送。】 易婧:【已经到你家楼下,小e交给管家了,你下楼接一下就好啦~】 【谢谢婧姐。】姜晚笙发完这条,下意识关心道,【嘉然身体有没有好点,要去医院吗?】 过了半分钟,易婧回过来语音。 “没事没事,早就退烧了,活蹦乱跳的还吵着要看动画片呢,我看他是想着逃学故意搁这儿和我装的,死小孩一个。” 话毕,她补充道,“最近气温降得厉害,你自己注意点,医院人挤人都是发烧的。” 刚准备编辑回复,姜晚笙倏地有点发晕,头重脚轻,手扶在墙边才堪堪没有摔倒。 缓了好一会,这股强烈的眩晕感才渐渐消褪。 又看了眼手机屏幕,姜晚笙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发烧了。 手背摸了摸额头,不确定温度。 家里温度计不知道塞哪儿去了,懒得找,还不如下楼接完小狗溜它的时候顺便在门口药店买一个。 这样想着,姜晚笙套了件马海毛毛衣开衫就准备下楼,临出门前,犹豫了两秒,她还是点进去那条一直刻意未查看的消息。 姜承赫:【周日晚上六点,荣粤宴。】 内容言简意赅,是饭局的时间和地点。 绝口不提昨晚的谈话内容,好似完全没发生过争吵一般。 这是父亲一贯的行事风格。 姜承赫的性格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不管发生过怎样的矛盾,他永远一幅高高在上的模样,全然忽略过程,直接做出定论。 如果你乖,他会展现作为父亲慈爱的那一面。 如果你敢违抗他的命令,转而就会将你的退路全部切断,无论你有没有错。 绝对的利己主义者,在姜承赫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血缘某些时刻来说,对他也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只需要一个懂事的,对他有用的女儿。 自小到大,姜晚笙太过了解他,也清楚如何处理。 她不需要得到父亲的理解,沟通在他那里是行不通的,只有把一切都搞砸,彻底、疯狂地搞砸,才能有后路。 搞砸就行了,姜晚笙在心底默念。 她打开键盘,低垂眼睫,平静且冷静地回道: 【知道了。】 【我会准时到。】 … … 推开门,冷风呼呼徘徊在连廊楼道里,姜晚笙被吹得缩了缩脖子,她下意识裹紧些开衫外套。 但身上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热意。 伸手合上大门,抬眼,视线里有个人影走过来。 姜晚笙脑袋昏沉沉的,有点看不清,迷迷瞪瞪眨了好几次眼睫,才看清楚是祁琛。 这短短几秒,祁琛人已然走到她的面前,他垂眸看她,姿态懒散。 姜晚笙愣了愣:“你怎么在外面?” 闻言,祁琛淡然回道:“不说了今早一起接狗?” 被他一说,姜晚笙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她揉揉鼻尖。解释:“我给忘了,睡得有点懵。” “小e在管家那儿,我们下去吧。” 她一边说,一边往前走半步。 靠近的时候闻到他身上浅淡的烟草味,沾了点雪松调,混在凉风中,清冷又深沉。 是很好闻的味道,姜晚笙却不自禁地皱眉。 她侧眸,视线落在走廊最尽头的深灰色烟蒂柱,里侧果然有几根才捻灭的烟。 一梯两户,只可能是祁琛的。 姜晚笙知道他对烟其实没什么瘾,到现在他都没在她面前点过几次,所以,是因为什么让他在大早上抽了这么多根。 工作压力很大吗?还是心情不好? 猜测还在转悠,下一秒就被倏然打断。 祁琛冰凉的指腹,突然贴上了她的额头,感官神经被挑了起来,姜晚笙屏息抬头看他。 “怎么这么烫。”他眉目轻蹙,问道,“发烧了?” 姜晚笙摇摇头:“不知道,昨晚没盖好被子,有点受凉吧。” “测体温没?” “没有,家里没有体温计,正好我准备下去买的。” “我去接狗。” 祁琛把身上的冲锋衣脱下来,套在她身上,拉链一路拉到底,“你进我家里呆着。” “没事啊,我感觉不是很难受,我和你一起。”不见到他还好,一见到姜晚笙就不想一个人。 语落,祁琛站定未动。 低眸盯着她,薄唇冷淡,没有了耐心:“没有温度计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告诉我。” 他目光沉了,语气沾了点寒意:“就非要发烧的时候下去吹冷风?好玩么?” 以前每回她生病不听话,他也都是这样脾气不好。 姜晚笙心底有点没底气,但是身体的不舒服和心情的混乱糅杂一起,让她憋不住,想要把情绪全部撒出来。 “我没觉得好玩啊,我只是觉得我自己可以解决。” “我又不是故意要生病的,你可以不管我的,凶什么凶。”她嗓音虚弱,还有些许委屈,“而且我这不是不想麻烦你嘛——” 说到一半,姜晚笙突然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劲。 尤其是最后几个字。 她停滞了话音,心虚抬头望他,噎了噎,“我不是那个意思……” 祁琛眉目间的弧度很淡,眸底覆上一层寒气。 “麻烦?” 他从喉咙里蹦出一句冷冷的话,“你已经麻烦我了,还要怎么麻烦。” “……” 周遭气氛变得僵硬、压抑。 姜晚笙不敢再说话,安静几秒,她轻咬嘴唇,悄悄伸手拉了拉祁琛的衣摆。 轻微摇晃。 眨眨眼,表情可怜兮兮,像是丛林里弱小的小鹿般主动示弱: “我头很痛,身上也痛,站不住了……” “祁琛,我难受……” 沉默少顷。 祁琛收回视线,眼底的烦闷一点点散退,他解锁打开自家大门,牵着姜晚笙走进去,把她按到沙发上坐下。 而后没有转身离开。 他打开医药箱,给她测了体温。 37.7度,低烧。 祁琛拿了一个退热贴,撕开包装袋,敷在她的额头。 全程他的表情都很淡,不和她说话,也不和她对视。 姜晚笙心里发慌,她知道他生气了。 她刚才的本意原不是那样疏冷的意思,话赶话出口的刹那,她自己都愣住了。 寂静在空旷的屋内发酵,只有微弱呼吸的声音。 不知道该怎么办,姜晚笙只能趁着祁琛给自己贴退烧贴的时候,抬手握住他的手指,小声说:“我不是故意的……” “姜晚笙。”祁琛忽地掀眸,打断她的话,“我是你的男朋友。” 他的指腹带了点力,压在她的皮肤上。 像是一种提醒。 姜晚笙张了张唇,讷讷地看他。 “男朋友不是单纯用来喊的。”祁琛语气缓和了点,低声告诉她,“男朋友就是用来麻烦的。” “你可以麻烦我,知道吗。” 姜晚笙睫毛微颤,反应迟钝,没反应过来。 祁琛用很轻的力又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再一次问:“知道没有。” “……知道了。” 在他的沉沉注视下,她点头。 … … 第100节 - 祁琛冲了一杯药,看着姜晚笙喝完,他才下楼。 药进入胃部,身体开始一点点发汗。 姜晚笙觉得自己晕乎乎的,闭眼休息了一会,大概五分钟的时间,耳边隐隐约约听到小e兴奋的汪汪声。 祁琛牵着边牧进屋,才换了鞋,小e就冲了过来,扑到姜晚笙身上又是闻又是舔的,肉垫在地板上摩擦出不小的声响。 湿漉漉的鼻子拱来拱去,好久都没见到主人,都不知道怎么是好了。 看到小狗,姜晚笙感觉自己心情都变好了。 她想抱抱它,但是奈何身体没劲,稳不住活蹦乱跳的边牧,差点还被它撞地从沙发上跌下来。 “小e你别……别弄妈妈,我没力气……”姜晚笙一边笑,一边躲着小狗的“爱式攻击” 但小狗仿佛置若罔闻,继续扑来扑去。 就在这时,一道嗓音不轻不重落了下来—— “小e,坐好。” 祁琛在身后启唇,语调微沉,命令道。 边牧是很聪明的狗,智商高,但也是出了名的不听话。虽然他听得懂各种命令,但是捣乱的时候,主人的话它都听不进去,更别提外人了。 神奇的是。 祁琛的话音刚刚落下,小e就像是条件反射的本能反应一般,立刻收起肉垫,乖巧端坐好。 舌头露出一大截在外面,哈哈地喘气,尾巴快摇到天上去了,但身体却不敢动。 琥珀色的眼珠还时不时转一点角度,去观察身后男人的神情。 姜晚笙满脸讶异,一时分不清楚到底谁才是小狗的主人,她望向祁琛:“你怎么做到的……” 祁琛收起牵引绳,薄唇微勾。 没回答她的话,看了小e一眼,而后迈步走向开放式厨房。 像是得到释令一般,小e立刻扑到沙发边侧,但很明显压制住了兴奋,小心翼翼地用鼻子顶姜晚笙的手心。 想要她摸它。 姜晚笙惊得都有点懵了,她一边摸狗狗的脑袋,一边转头去偷瞄祁琛。 确认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后。 才小声地在小狗毛茸茸的耳边低语:“你也觉得他凶巴巴的,对吧。”说到一半,还觉得不过瘾,补充了一句,“说不准他和你是同类呢,所以你才会这么听他的话。” “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小e。”姜晚笙自己把自己说笑了,想到在偷偷和一只小狗说'祁琛也是只狗'的坏话,她就觉得好玩。 才笑出两声,忽而听到祁琛悠悠地问她: “笑什么。” 姜晚笙唇角的弧度瞬间凝滞,做贼心虚,她下意识回一句:“我可没有说你坏话。” “你说我坏话?”祁琛瞥她一眼。 “……”不打自招四个大字,黑压压印在姜晚笙脑袋上。 她咳了一声,把话题盖过去,“你在厨房干嘛呢。” 祁琛按了几下电饭锅,滴滴两下后,回道:“煮粥。” 姜晚笙顺着问:“给我喝的嘛?” 祁琛:“给小狗喝的。” 几乎是本能反应,姜晚笙驳了回去,“给你喝的。” 祁琛眯了眯眼眸,停下动作,看着她。 话一秃噜嘴巴就说出口了,姜晚笙缩缩脑袋,四目相对几秒,她不认输地补充道,“我说的不对嘛,你本来就是小狗……” 话音落下,一点微妙的气氛在空气内徐徐化开。 她已经很久没有说过,他是她的小狗这句话。 很多回忆顺着这几个字音,展开一点棱角,是两人自重逢以来都没有去完整拨开的一部分。 祁琛没有回应,但眉目舒展,唇角的弧度松散,似乎并不反感她如此喊他。 姜晚笙注意到他的神情,她视线缓缓从他的眼角滑落到嘴唇,小心翼翼,低声地又喊了遍。 “小狗…?” 祁琛喉结上下滚动,他微微扬唇,睨她:“头又不昏了?” 算是默认,默认可以提起过往的亲昵。 姜晚笙低低笑出声,尾音都是欣然,停顿须臾,她突然开口问:“我们过几天要不要出去玩。” “嗯。”祁琛回道,“去哪。” “都行。”和他去哪里,她都觉得开心。 “那我来定,时间呢?” “也都行。” 祁琛瞥一眼日历,说,“这个周末?” 刚想说话。 姜晚笙忽然想到什么,她思绪流转一瞬,哑了声:“除了周末。” 听到回答,祁琛目光移过来:“有事?” “嗯……” 祁琛沉默地看着她,等她接下来的话。 周日是要去和父母吃饭。 姜晚笙蓦然有些心虚,她别开视线,故作镇定:“我和阮浠约好了聚餐,就在周末的时候。” “就你俩?” 姜晚笙“嗯”了声。她重复,“就我俩。”声音莫名变得有点闷,她不擅长说谎,更不擅长对祁琛说谎。 祁琛盯看她几秒,而后点头,没再问。 粥在三十分钟后煮好了。 满屋子都是清甜的米香味,热气腾腾闻起来就很暖胃。祁琛盛了一碗,端过来,勺子轻微搅动两下散散热气,递给她:“喝了。” 姜晚笙应声,她想站起来,去餐桌那边喝。 但腿有点发麻,站不起来,她皱皱眉:“腿麻了,等我会。” 祁琛没催她,一只手拿着碗底,另一只手帮她揉腿。 边揉,他又把刚才那个话题提了起来:“地址发给我,聚餐结束我去接你。” 一开始姜晚笙还没反应过来。 刚想问是什么聚餐,突然回神,她话音卡在喉咙中央,表情怔住,脱口道:“不用。” 干脆到像是在刻意隐瞒些什么。 祁琛掀了掀眼皮,看她:“怎么了。” “没有。”姜晚笙噎了一瞬,两人挨靠得很近,让她倏然变得非常紧张。 停顿一秒,她解释道,“到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你接我不、不方便。” 理由是合理的,但是她忍不住磕绊。 闻言,祁琛紧了眉骨,他确认道:“真的?” “嗯。”她 回得心不在焉。 他指腹抬了抬,捏了捏她的耳垂:“确定?” 姜晚笙迎上他的目光,有短暂的失神。 她突然想起,昨晚祁琛在车里和自己说的那两句——“不要瞒着我任何事。”“我需要你信任我,听懂了么。” 如果被他发现自己骗了他,大概会很不高兴吧。 犹豫的时候,姜晚笙下意识想要站起来和他面对面说话,这样一上一下,说谎的那种心虚在他的压迫感下变得愈发无措。 手心撑在身体一侧,用了点力。 却忘记腿还在发麻,身体的重心瞬间变得不稳,手心蜷紧,她第一反应伸手往前,抓住什么来保持平衡。 原以为只有空气。 瞬息间,祁琛扣住了她的手腕,往前提了提。 姜晚笙借着这股力道,站稳,她松了口气。 她抬眼,当看到眼前的画面时,她又猛地吸了一气—— 祁琛因为要扶稳她,掌心端着的粥就此被打翻,才煮好的粥热气滚烫,触碰到他手背的刹那,皮肤瞬间变红。 “你没事吧!” 姜晚笙低呼一声,伸手想要帮他把腕表解开来查看伤口,指尖才触到表链,下一秒就被人躲开。 祁琛抽回自己的手,他的眸底短暂地划过一道情绪:“不用。” 声线沾上很浅的疏冷。 看着手心的空气,姜晚笙的心也跟着一瞬间变得空落落的。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躲开她的手。 才重逢的时候,他恨她,不想让她碰他。 如今,他依旧不想让她碰他。 第101节 手表下,只有那道疤痕,是当年他为了和她留一样的疤痕才划伤的。可是现在对于他来说,好像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到底是那道疤痕见不得光,还是他们的关系见不到光。 倏地,刚才心底冒出的那点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实话的犹豫,都因为此时的变动和担心失去他的害怕,而全然打消。 姜晚笙敛下眼睫,收回目光。 浑身都是受挫。 不过她不想被他看出来,于是调整了一下情绪,重新抬头。 她装作平静地问:“没事吧?” 祁琛随意地用纸巾擦了擦手背,他看她:“没事。” 薄唇微动,他刚想说些什么,又听到姜晚笙开口。 “你周末不用去接我啦,我真的就是和阮浠在一块,干嘛不信我呀。”她笑着说,眉眼娇俏,完全没有漏洞。 祁琛凝神片刻,视线里有很轻的审视。 最后回道:“好。” …… 祁琛稍微收拾了一下地上被打翻的粥,然后回身走到厨房,打算重新给她盛一碗。 眉心低垂。 边侧的手机突然振亮,他眸光随意地抬过去。 只一秒,他的神情瞬间变僵。 眉目是掩盖不住的森冷。 信息的发件人,是很久没有联系的陶君然。 三条,顶在屏幕页面的最顶端。 【小琛,很久没有回家了,阿姨都不知道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周末要不要回家来,正好晚晚回国了,我们要和顾叔叔他们吃个饭,两家大人想撮合一下晚晚和亦辰的感情。】 最后一条,尤为清晰: 【你回来也帮她把把关吧,作为她的哥哥。】 第49章 依恋36 这碗粥盛的时间有点久。 姜晚笙坐在餐桌旁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 不由有些奇怪,她侧身望向厨房,下一瞬, 毫无防备地,和祁琛抬过来的眸光直直相撞。 他那双眼睛黑漆漆没有一丝温度, 淡漠、凌厉,深不见底。 似落了雪的寒冬。 湖面结满冰块,冷冽一点点蔓延。 那样的目光让她感到无比陌生, 姜晚笙冷不丁地颤了颤睫, 隐隐感觉到哪里出了问题。 她张了张唇, 问道:“是…怎么了嘛。” 祁琛没作回答。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就这样静静地盯着她。三秒后,他收回目光, 端着瓷碗来到她身边。 碗底不轻不重地磕碰到桌面。 无事发生一样, 祁琛坐下,对着她说:“喝吧。” 声线无波无澜, 冷静淡淡,却莫名像是蒙了层薄雾,听起来压抑。 姜晚笙心头发慌, 又问了遍:“出什么事了?” 祁琛只回她:“先把粥喝了。” 姜晚笙不动。 “这药不能胃空的时候吃。”他叩了叩桌面那板感冒药, “吃完药, 我们再谈。” 话里是不容置疑的意思,姜晚笙无法,即使再焦急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还是先接过小碗喝粥。 心里装着事, 她只喝了几口。 祁琛递过来药和一杯温水,她匆匆咽了下去, 而后抬眼看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窗外的雨又开始细细密密地下。 房间里静谧无声,两人对视时,空气闷燥又潮湿。 “我再问你一遍。”祁琛看着她,语速很慢,“周末你是要和谁吃饭。” 他不会无缘无故重复问这个问题。 姜晚笙眼神怔怔,她不敢说话,连呼吸都是轻微的。 等了足足有一分钟,仍旧没有等到答案。 祁琛滚了滚喉结,像是没了耐心:“好,我不管你。” 话落,他就要起身,欲结束这场沟通。姜晚笙赶忙拽住他的手,不让他走,情急之下她说出实话。 “是和爸妈——”姜晚笙牵紧他的手,生怕他离开,“是和爸妈,你别走,你别不管我。” 祁琛转过头,眉骨轻拧:“所以,是你同意的?” 姜晚笙抿紧唇,默认的意思。 “和顾亦辰相亲也是你同意的?”祁琛眉心皱得更紧,问她。 “什么……”姜晚笙神经高度紧张。 下一秒,啪嗒一声。 他把手机扔到她的面前。 姜晚笙身形愣了一下,垂下眼睫去看。 室内光线昏暗,手机屏幕的光亮显得异常清晰,上面那几条信息一字不落地落进她的眼底。 撮合、晚晚和亦辰的感情、把把关。 作为她的哥哥…… 每一个词她都看得明了,却在短暂的懵然间,没办法将它们连词成句。 等完全看懂后。 她紧绷的那根弦蓦地一下崩断。 姜晚笙不是没有想过,姜承赫安排的这场饭局大概率会目的不纯,不然为什么她好不容易从国外回来却不在家里吃饭,偏偏要在荣粤宴。 也有猜到过,父亲应该会为了家里公司的发展,逼她相亲。 但姜晚笙觉得无关紧要,是谁都一样,和哪一家也都一样。她只想着去搞砸这一切,只想着自己去把问题彻底解决。 她只是没有料到,祁琛会知道这件事,以及他知道以后会这样地生气。 所以,他问她,相亲是不是她同意的。 姜晚笙回答不出来,她在他面前,说不出第二个谎了。 死寂一样的沉默,答案昭然若揭。 祁琛紧紧盯着她,手背青筋暴起。 “你打算瞒我多久。瞒到这顿饭结束,还是瞒到什么都谈妥了。” 他扯了扯唇角,似自嘲,“我就这么不值得。” “不值得你说一句真话,也没办法信我?” 姜晚笙死死咬着唇,这不是她的本意,她下意识想要解释:“不是……我只是想自己把事情都解决好,我不想你为难。” “自己解决?”祁琛径直打断她,他反问,“要是解决不好呢?” 话落,姜晚笙哑了声。 她没想过,如果解决不好,如果解决不好的话…… “你没想过。”祁琛冷冷地总结道。 他话音平静,却透出晦 涩的寒意,“我帮你想,你会再和当年一样,轻飘飘一句,就把我甩了。” “你结婚的时候我要用什么身份去参加?” “前男友?家人?还是,你的哥哥。” 尾音掷地有声,飘散在空中,姜晚笙嗓子里像是被人撒了一把沙子,艰涩难耐。 她微微颤动唇缝,却说不出只字片语。 “姜晚笙,”祁琛漆黑的眸光从眼尾瞥下来,声线低哑 ,“我到底要被你玩几次?” 他站在阴影里,和她的目光对视。 雨声滴答响,音调空洞又朦胧,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姜晚笙指尖变得冰凉,心脏不断地收缩,一点点哽音溢了上来:“祁琛,我没有……我没有……” “我不是、我真的,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泪失禁,从小就这样,一点点委屈,她就要哭出声,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片刻的时间里,祁琛没再说话。 只有啜泣声在空荡的屋内传出回音,微弱,忍耐着情绪,快要到了临界值。 泪一直在滑落,女孩的眼尾哭得通红。 第102节 倏地,祁琛走上前,他抽了张纸帮她擦了擦眼泪。 克制的力道,已经算是温和。 很轻地叹了声气,太难教了,他看着她。 “到底是你根本没想过和我有以后,还是我抓不住你。”祁琛缓缓收回掌心,声音很低,“你好好想想。” 看着他要走,姜晚笙懵了。 她下意识扯住他的衣服,“你去哪儿?” 祁琛不作回答,只是淡淡抽出手。 “你出去了还会回来吗?” “嗯。” 虽然只有一个字,祁琛总算是给了她肯定。 姜晚笙松了一口气,她皙白的手指虚弱地蜷在身侧,细小的声音透着忐忑。 “那你早点回来。”她说,“我等你。” 祁琛又接了一杯温水,放在桌上。 随后,没看她一眼,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 轻微的哒声,玄关的门被合上。 姜晚笙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 钟表一点点在转动,只是变慢了速度。 她的眼睛一点点失焦,肩颈也跟着塌陷了下来。 害怕的情绪将她整个人完全捆绑。 一模一样的对峙,在四年前发生过一遍。 那次之后,他们分路扬镳,再也不见,她不确定这次是不是要结局重演。 无法接受,再一次失去他。 她明明在努力,在勇敢,为什么还是搞砸了一切。 ——“姜晚笙,我到底要被你玩几次?” 耳边一遍又一遍不断循环他的这句话。 两人当年的误会与隔阂,像早就结痂的伤口,不疼不痒没有感觉,所以让人误以为早就痊愈。 但一不小心的二次戳破,就会揭开那层痂盖。 尔后泛出痒涩、发言、疼痛难耐…… 好疼,真的好疼…… - 自争吵后,姜晚笙就再也没看到过祁琛。 他没再回过滨江君庭,祁琛的房产定然不止这么一处,但是很明显,他是刻意不回来的,不给姜晚笙见到他的机会。 姜晚笙有每天给他发消息,祁琛很少会回复,偶尔的回应也只有一两个字。 口吻很淡,言简意赅,似是不欲多交流。 两人陷入了一种单方面的冷战。 姜晚笙知道他在生气,但不确定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消气,只能靠着那句他承诺过的会回来,来安慰自己。 祁琛一向说到做到,既然他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她做错了事,就应该耐心地等着。 姜晚笙对此没有怨言,但是仍然会忍不住心里发慌,不由自主地去回忆祁琛说过的每一句话,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 越想越慌,越句句回忆就越发心神不宁。 上班的时候她也是心不在焉的状态,好几次开会的时候同事和她说话,她都没听见,整个人很浮躁。 周五下班后,姜晚笙先是出门遛了狗,而后慢吞吞回到家,她呆坐在沙发上,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一个人最容易胡思乱想。 思绪乱晃的时候,姜晚笙无意识地打开手机,点进和祁琛的聊天框内。 盯着他上面冷漠的回复,她咬了咬唇。 指尖在键盘上犹豫须臾,姜晚笙打出几个字:“你下班没有?”过了几秒,她全部删除,重新编辑道:“你今天能回来吗?”敲到一半,再次删掉。 最后,她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拼音。 [我想明白了……] 到底想明白了些什么? 最近几天,姜晚笙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也没想明白,她知道他要的不过是一个答案。 如果她糊里糊涂给他一句。 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争吵依旧会再次发生,次数多了,隔阂一点点加深,两人之间就会越来越远。 姜晚笙不想和祁琛变远,所以便不想敷衍他。想到这,她长摁删除键,将输入框内的文字全然清空。 刚切回到屏幕,一则通知就闪了进来。 是阮浠打来的语音通话,姜晚笙刚接通,对面的阮浠就先出声,嗓音上扬:“哪儿呢?” “家。”姜晚笙闭眼往沙发上躺。 “不是吧姐妹,明儿周末啊,你搁家发什么呆。”阮浠啧啧两声,不可思议道,“你现在真是清心寡欲得很。” 姜晚笙不想说话,敷衍地嗯了声。 阮浠没听出来她的情绪不佳,仍在听筒那头絮絮叨叨。 “生日的时候说去瑞士就去瑞士,这就算了,回国以后也没说着联系我。什么意思啊,姐把你捧在手心,你把姐踹沟里?”阮浠语气故意夸张,“不爱了你就直说好吧——” “小浠。”姜晚笙忽地喊她。 声音即使穿过空气也能听出低落,阮浠愣了一瞬,然后停下话音,正了神色:“怎么了,晚晚,你说。” “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一个人呆着真的太过难熬,姜晚笙小声说,“我想喝酒。” 姜晚笙不喜欢酒味,过往喝酒都是被一众朋友逼着的,鲜少会听到她主动提出想喝酒。 阮浠察觉出不对劲,她问道:“出什么事了?” 沉默了许久。 就在阮浠怀疑对面的人还在不在听电话的时候,姜晚笙才徐徐开口,音色艰涩难掩,透出疲惫和无力。 “我和祁琛吵架了。”停顿两秒,她小声地补充道,“我惹他不高兴了……” … … ana bar吧台边侧。 阮浠抿了一口帕洛玛,还没咽下去就倏地呛出声,咳得停不下来。 “咳咳咳——你说什么!?”阮浠满目怔愣,扭头看向身侧人,“你说你和谁复合了?” “祁琛???” 姜晚笙耷拉着脑袋,没什么力气地瞥她一眼:“我就谈过一个男朋友,不是和他复合,还能和谁。” 说得也是,阮浠点点头。 兀地,她突然反应过来:“不是,重点是这个吗?!你和他怎么就突然又搞起来了?” “我靠,你俩当年谈恋爱就吓我一跳,现在又吓我一跳,真的服了你们了!” 既然两人已经复合,祁琛这个名字就不再是一种小心不能提的禁忌,阮浠憋了好久,收不住话茬开始侃侃而谈。 “说到这个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当时我还不知道你和祁琛谈恋爱,有一天他突然来找我,就站在我家门口,冷冰冰地看着我,那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来索我命的,吓得我动都不敢动。” “我以为我犯事了,结果他上来就问我六个字:'姜晚笙她人呢。'”阮浠靠北了一声,“我怎么知道你人呢,我是你朋友又不是你保姆。不过我感觉在祁琛眼里除了你,世界上其他人都是npc,他也不在乎。” “那次你和他也是吵架了对吧。” 姜晚笙顺着这话稍微回忆了一下,大概想起来了点,依稀记得那是二人谈恋爱后第一次吵架。 青梅竹马一块长大,她习惯性把他当小狗,谈恋爱后倏然面对身份上的转变,姜晚笙那时有点不习惯。 更不习惯的是祁琛的性格,尤其是他的占有欲。 他对姜可可,是百依百顺。 但对女朋友姜晚笙,他需要她完完全全只属于自己。 那次吵架具体是因为什么已经在记忆里模糊了,姜晚笙只记得她实在受不了他的占有欲,赌气之下说了一句“再也不想看见他”。 然后就一个人躲起来了。 她没去任何朋友的家里,而是去了安城,那个时候奶奶方蓉英早就去世了,两室一厅空无一人,她把手机关机,在房间里呆了两天。 那短暂的两天,她也不知道怎么会那么困,迷迷糊糊睡了醒,醒了又睡,眼睛就没有睁开过超过半小时。 等彻底清醒的时候,床边坐着一道人影。 祁琛垂着头,倚靠在床边,他全身湿透了,是被暴雨淋湿的痕迹,衣领上满是泞泥,整个人狼狈不堪。 只有那张脸是干净的,他的脸色是病态的苍白,脖颈上的青筋凸起,隐着很淡的戾气。 见她醒了,祁琛站起来,微微弯腰,双手撑在她的身侧。他的双掌箍紧她的手背,按在床上,力道很大,姜晚笙完全无法动弹。 她闻到他身上弥留的雨水混合泥土的味道,莫名觉得阴沉,有什么东西在往下缓缓坠落。 姜晚笙眼神睁大,眸底都是讶异:“你干什么……” 祁琛的目光平和却又沉,黑得像泥潭一样深。“躲得爽吗?”他拍拍她的脸颊,低声道,“我找了你两天两夜。” 第103节 那两日恰逢台风过境,最大风速8到9级,室外风雨来势汹汹,大树树枝被大风轻易吹断。 这样的恶劣天气,祁琛竟然一直在外面找她。 姜晚笙杏眼里都是错愕:“你疯了吧!” 祁琛好似听不到,偏执地盯着她:“别不想看见我。你知道的,见不到你,我会活不下去。” “你在说什么啊……” “可可,以后不会让你再躲起来了。”祁琛亲了一下她,气息灼热,“不会了。” 姜晚笙察觉到不对劲:“祁琛你是不是发烧了。” “躲到哪里,都能找到。”他一遍遍重复。 “你身上很烫,你生病了。”姜晚笙试图坐起来。下一秒就被他兀地按下去,后背重新接触到床板,她懵了一瞬,耳垂被他滚烫的唇吻了吻。 而后,她听到他在耳边很轻地问道,“能和你做·爱吗?” “……” “想什么呢?”阮浠猛地推了一下姜晚笙,思绪就此切断。 姜晚笙睫毛扑棱地抖动,她模糊其词:“想刚才你说以前和祁琛吵架的事。” “哎对啊,你可以想想以前吵架最后都是怎么解决的。虽然是复合,但还是原来那两个人,解决方式都是一样的。” 姜晚笙噎了一下,以前…… 以前,他从来都不给她冷战的机会,只有最后一次分手,话说到最狠,事态无法挽留。 可这次完全不一样,明明只是争吵,祁琛他好像是把事做到最绝,不见她也不回复她,她毫无办法。 “都是他来找我的。”姜晚笙敛了敛眼睫,“这次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阮浠:“那你就去找他啊。” 姜晚笙眼皮掀开,短暂的沉默,她不自禁低语:“就这么简单吗?” “就是这么简单啊。” 阮浠看着朋友的脸,认真地说,“晚晚,虽然你和祁琛当年为什么分手我不知道具体的原因,我也不想问,这是你们自己的事,别人不好插手,但是——” “我们都能看出来,祁琛很在乎你。他以前看着性子冷,但是主动权其实一直都在你手上,你招招手,他就过来了。” 姜晚笙捏紧指尖,压进皮肤里。 她知道的,她当然知道他对她有多好。 “讲实话,这种关系我觉得并不对等。或许你也可以给他一点主动权,这次换你去找他,把事情都说清楚,不要想着自己憋着,更不要自己抗下所有的压力,也许你会发现事情也没有那么严重。” 阮浠很轻地捏捏姜晚笙的鼻子,笑着说:“沟通很重要!晚晚,不要逃避。” 四周安静了下来。 紧捏的指尖慢慢泛出白色。 姜晚笙忽地松开掌心蜷紧的力,她收回眼底所有的情绪,灌下桌前的那杯特调烈酒。 声音极其细小,像是在兀自低语。 她说:“知道了,我去找他。” …… 另一边。 已经快接近晚上十点,cbd金融中心依旧灯火通明,透明落地窗里的景象明明赫赫。 易恒集团大厦顶楼。 总裁办外秘书办公区人人惴惴不安,早就下班了,但是老板没有离开办公室,没人敢先一步离开。 这几日总经理的脸色总是冷得过分,虽然他平常也是面不露色的模样,但最近明显周身笼罩的气质愈加冷郁,像是有寒冰久久无法凿破,让人不自禁感到肃然。 身穿正装的员工互相交换眼神,却不敢出一点声音,唯有角落里的手机在噼里啪啦敲键盘交换讯息。 卫序坐专属电梯抵达88楼。 电梯门一拉开,职员都礼貌喊他一声:“卫律师。” 卫序颔首示意,而后下巴轻抬,移到总裁办的方向,问道:“他还没下班?” “嗯。”女秘书不敢多言,“祁总一直在里面。” 卫序打量了一圈秘书和助理们,笑了声,交代:“都下班吧,不用等了。” 一众人还是不敢动。 卫序:“没事,祁总那儿我来说,下班过周末吧。” 听到他这样说,大家才放下心来,纷纷收拾东西,踏着夜色打卡下班。 径直推开最里侧办公室的门,卫序抬眼,发现祁琛正站在落地窗前,他双手插兜,姿态凛然。中央冷气呼出微弱的气体,停落在他宽挺的肩膀上。 “哥啊,你的员工们都在外面不敢动,敢情你在里面根本没在办公。” 祁琛循声望过来,淡淡瞥一眼他。 “不是你的员工?” “得,可别给我揽责,我只是挂职。”卫序耸耸肩,“白天装着已经够累了。” 卫家和易家是世交,一个偏实业,一个偏金融,都是滨北底蕴雄厚的集团。两家经常合作,不管是生意场上,还是投资亦或是对于商圈一些规则与条例的商定上。 卫序就是卫家小辈其中之一,本来是列在掌权人的名单内的,但他人随性,不喜一沉不变,乐呵当一个律师,是滨北一堆公子哥里最不务正业的那个。 卫序和祁琛的关系还不错,在卫序被老爷子赶出来后,来易恒挂了一个法务总监的职位。 员工们都知道他也是祁总的私人律师,却很少有人知道他们关系如此近,也正是因为是好友的关系,祁琛那样生人勿近的性格才会将所有的私人资产交由卫序代为打理。 卫序处理他的遗嘱多年,自然知道姜晚笙的存在。 “前段时间不还让我拟定婚前协议。”卫序懒懒笑,“怎么,这就吵架了?” 祁琛掀开薄眼皮:“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卫序习惯他这副模样,拎起身侧一瓶玻璃瓶,扬了扬:“藏在老爷子酒窖里最底层的。” 祁琛没说话,却也没拒绝,走到沙发区。 “砰——”卫序拧开酒塞。 给他倒了一杯,问道:“看你几天没回家了,也不回老宅,就住易恒的套间。” “真把公司当家了?” 祁琛转了转掌心的手机,垂眸看了眼屏幕,十点零一分,依旧没有一条消息。 他轻微地拧了拧眉骨。 卫序评价自己:“我是空气。” 他轻飘飘开口,意有所指,“有时候太过头,小心人跑了。” 话音落地,祁琛抬眸看他一眼,而后冷冷启唇: “法务部最近很闲?” 卫序:“……”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勾唇,只喝酒,不说话。 祁琛将视线重新移回到手机上,盯了三秒,仍然 没有任何消息,他眉心皱起的弧度愈发深陷。 定格须臾。 他忽地起身,抬脚往外走。 “这就走了?我才来你——”卫序的话还没说完,一道手机铃声忽地响起。 祁琛停下脚步,他垂眼看向手机。 备注是两个字,他稍微停顿,而后按下接听键。 阮浠着急的声音通过电话线传了过来: “祁琛!喂?不好意思打扰你一下,我想问一下,晚晚在你身边吗?” 祁琛身形顿了一下,沉声:“她去哪儿了?” “完了完了。”阮浠听出来姜晚笙不在他身边,心更加悬在一块,她打转了几圈,解释道,“晚晚喝了好几杯,我刚才接了个工作电话,一个没看住,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这大晚上这么危险,我真的要急死了!” “她喝酒了?”祁琛问道。 “对啊,说是你们吵架了,她闷闷不乐的。”阮浠后悔,“也怪我没看住,她酒量就是一杯倒……” 没等她说完,电话已然被祁琛切断。 他走到书桌前,翻开笔电,打开一个软件。 画面一分为四,全是实时监控。 分别是姜晚笙小区单元门、她住的楼道,姜晚笙所在的公司,以及她设计的别墅区——湾城公馆。 也就是说,他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全方位地监控她这个人。 在身后目睹全部的卫序稍微怔愣,眸底的讶然闪过去。 玩这么变态。 卫序在心底想。 祁琛移动鼠标,将监控回放一一查阅,眸光快速地扫动。 终于,在所属湾城公馆的画面里发现熟悉的身形。 女孩正蹲坐在角落里,脑袋往下垂,不知道在干什么,但能看出来是醉酒的模样。 他不动声色地舒展眉目。 而后拨通一个电话,淡声交代:“湾城公馆的所有灯全部打开。” 第104节 那头明显一愣,别墅管家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深夜无疑,此时将整个别墅区的灯光全部打开必然是会影响住户的作息的。 但这是无法违抗的要求。 即使再不解,为了不丢饭碗,他还是匆匆打开灯控总开关。 深夜寂静,虫鸣和蝉声蔓延时—— 路灯微微闪动两下,而后,整个别墅区的所有灯柱全部被打开。 黑暗刹那不再存在,只剩刺眼的光亮。 患有夜盲症的姜晚笙迷迷瞪瞪掀开眼睫,她抬头看向身侧两排路灯,倏地溢出一声醉嗝,她眨眨眼,确实是喝大了。 还在做梦呢…… 她再次垂下脑袋,但是好像没有刚才那么怕了,她弯弯唇。 头顶监控的红点仍在有一下没一下地闪烁。 祁琛将视线从笔电实时画面上移开,边迈步往外走,边对着听筒淡淡开嗓,冷冽的声线落地有声: “看牢她,我十分钟后到。” 第50章 依恋37 夜晚漆黑安静, 路灯下蹲坐的影子被拉得冗长。 微风拂过,身后的银杏树迎风簌簌响,纷纷扬扬掉下一片落叶雨, 金黄灿烂,铺满地面。 姜晚笙盯着脚边的银杏叶发呆。 她的意识被眩晕感缠紧, 即使曲腿坐在路边,仍觉得头重脚轻,脑袋控制不住地往下滑。 双眼也无法聚焦, 看什么都像是蒙上一层虚影, 重叠在一块。 适才的那几杯特调的鸡尾酒很好入口, 果香味酸甜细腻, 让人产生一种酒精度数并不高的错觉。 她想要鼓足勇气来找祁琛,于是多喝了点, 却高估了自己的酒量。上一秒还觉得无感, 下一秒整个人就晕了。 不知道怎么拦下的出租车,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把目的地定到这里, 就连现在人已经坐在别墅门口,都不知道,该不该在此刻联系祁琛。 毕竟以她现在的状态, 连话都不一定能够说得清楚…… 但来都来了。 姜晚笙深吸一口气, 掏出手机, 犹豫地看着通话页面,却始终都按不出去那个拨号键。 人在醉酒的时候,思绪总是会慢上半拍。 就如现在。 姜晚笙的脑子还在徘徊, 手指已然无意识地触了上去。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 屏幕上赫然显示[通话正在进行中]。 “……”姜晚笙一噎,迟钝两秒, 把手机拿起来放在耳边。 小心翼翼又慢吞吞地,她低低“喂?”了一声。 对面没有声音,连呼吸都听不到。 “喂?祁琛……?”姜晚笙对着听筒,再次说。 ——依旧没有回应。 难道打错电话了? 姜晚笙正准备放下耳侧的手机,头顶的光线倏然变暗了几分,有什么东西遮挡住了路灯。 凭着本能反应,她抬头,一道黑影立在面前。 男人腿长个高,姿态挺拔,一身笔挺的西装,很清淡的雪松木气味萦绕在周身,泛出凉意,压迫感顺着冷风压下来。 顶上路灯光线直直打下来,刺眼炫目,让他的脸有些模糊看不清。 姜晚笙刚想起身,那人先一步蹲下,与她平视。 光晕散去,四目相接。 雪松木气味渐浓,悄然灌至鼻尖。 越过鼻息是祁琛深邃的眉眼,薄眼皮轻掀,沉冷瞳孔紧紧锁着她。 银杏叶还在飘飘零零地落。 “姜晚笙。”祁琛单手拿着手机,淡淡唤她名字。 听筒里的清冷嗓音和空气中的同时重叠,姜晚笙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脱口:“到。” 祁琛盯着她:“喝酒了?” 姜晚笙老老实实地点头:“嗯嗯,喝了呢。” 祁琛:“喝了多少?” “不多不少呢。”姜晚笙掰掰手指头,诚恳地回答,“就三杯。” 说着三杯,竖起来的却是四根手指。 祁琛皱了一下眉,眼眸暗沉,“挺能耐的。” 听起来是一句好话。 姜晚笙微微俯身,兀地给他鞠躬,表达谢意:“谢谢你夸我。” “……” 祁琛看她的模样就知道醉得不清,他收起手机,不准备和她多做沟通,问道,“能不能站起来?” 回应他的是拨浪鼓般的摇头。 “不太能。”姜晚笙脑袋晕乎乎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话落下,她指着他,“你抱抱我。” 边说,边靠近祁琛,而后干脆地伸开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颈,似是怕他跑了一样。 祁琛眉骨微动,垂眼看她。 姜晚笙抬睫,直直地迎上他的目光。 两人安静地对视须臾,微醺的气息暧昧纠缠。 蓦地,姜晚笙软绵绵打了个哈切,长睫浮出一点水汽,在光影下显得湿漉漉的。 她吸吸鼻子,把身体完全倚靠在他的怀里。 半阖着眼,说,“快点啊,小心我扣你工资。” 祁琛:“……” …… 其实没几步路,但祁琛还是把姜晚笙托抱了起来,往别墅区里侧走。 一开始,姜晚笙还有些闹腾。 一会儿扯扯他的衣领,一会儿又拿手指玩玩他的喉结,整个人的状态都很兴奋,嘴巴里絮絮叨叨地在说些什么含糊不清的话。 后来。 她突然变得很乖,手腕懒懒地搭在他的脖子上,脑袋一整个埋进他的颈窝里,呼吸潮湿灼热,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在发呆。 来到大门口,祁琛抽出一只手来解锁密码。 才按下一个数字。 他忽而停下动作。 一股湿热感从颈部皮肤滑过,源源不断的,像是水液。 祁琛紧了紧眉,他指腹用了点力,将怀里的人头扶正,等看清眼前的一幕时,他忽地一怔。 姜晚笙的眼睛一直睁着,琥珀色的瞳仁干净明澈,却又是空洞的。她在无声地掉眼泪,泪珠啪嗒啪嗒往下坠,长翘的睫毛被濡湿,浮着雾气。 眼睑连带卧蚕都是绯红色,似乎哭了很久。 像一只受伤的小猫,倔强、柔软。 “哭什么?”祁琛声线不自觉地压低,抬起拇指帮她抹 泪,却怎么也抹不完。 姜晚笙执拗地转过脸去,不让他碰自己。 “骗子……”她的嗓子里全是哭腔,忍了很久,终于憋不住了,“我很害怕……” 祁琛指腹滞在空中,一言不发。 “你这些天不理我,也不回家,我很害怕。”姜晚笙垂了垂睫毛,“我真的……很害怕,害怕你真的不要我了,不是说会回来的吗,骗子,你骗我……” 从小到大,祁琛都看不得她哭,他沉默几秒,声音沾上些许低哑:“没有骗你。” “可你就是这样做的。” 姜晚笙眼底浮上一圈水雾,抬眸看他,“我没有玩你,也没有轻飘飘一句就和你提分手。” 即使脑子混沌不清,即使酒气早就侵扰了理智,但她依旧能记住他和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一句句辩驳。 “每一次,我都很认真。” “可我越认真,好像越容易把事情搞砸。”姜晚笙咬紧了唇瓣,借着醺意,说出真心话来,“我总是把事情搞砸,我总是做不好……” “我有努力争取过——”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最后几个字,她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中,声线愈发微弱,无法辨清其中的含义。 她不再是过去那个明媚的姜晚笙。 第105节 也不再是清醒时假装不在意一切的姜晚笙。 她只是,一个学不会说真心话的姜晚笙。 姜晚笙像是哭累了,她颤了颤眼睫,慢慢把脑袋重新靠在祁琛的颈窝里,闻着他的气息,她有些埋怨地咬了他一口。 没有用很大的劲,很快就松了口。 冷白的皮肤倏然间留下一圈牙印,环成一个月牙状,是倔强的痕迹。 她盯着那圈淡红色红痕,从喉咙里溢出一声低语——“我讨厌你,小狗。” 而后,她像是泄了气,又或是单纯累了。 眨了眨怔松的眼,又闭上,手心攥紧他的领口,疲惫地睡了过去。 整个过程里,祁琛都巍然不动,目光不错开地停留在她的发顶。 初秋的夜晚寂然无声,偶尔一点蝉鸣都衬得异常聒噪。他忽地开口,极轻的音调,仍有余音。 “我知道。” 祁琛垂眸看着她,眼底覆上一层难以看清的情绪,“但是还不够。” 她的努力,她的争取,还是不够。 姜晚笙过去的世界里总是有太多的事,太多的人,他做了很多,才能占据她的一点点注意力。 在有所选择的时候,她会权衡利弊,反复考虑,最后得出结论,将他丢掉。 像是丢掉一个无用的行李。 “不够。” 他看向她的目光沉沉,是病态地、偏执地,戾气毫无遮挡地释放,“我应该是你的全部,你应该只要我一个。” 沉默的时间持续了好几秒。 祁琛捏住她的下巴,他低头,吻住她。 他撬开她的齿关,舌尖抵了进去,这几日没见到她的黯然全然不克制地揉进这个吻里。 燥热在彼此的气息间来回卷缠。 连影子都在月夜里摇晃。 姜晚笙毫无知觉,只觉得很渴,她下意识张开唇,去迎合他。 但是心底的那股酸涩还是顺着昏沉爬了上来。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自然也以为耳边最后一句也是不真实的。 她恍惚听到祁琛在她的唇边说:“对我再坚定点,我只有你。” 他不断重复,“我只有你。” …… - 第二天下午。 姜晚笙懵懂费力地睁开眼,一觉醒来脑子发晕,嘴巴也很干,下意识想起床找水喝。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 视线随意一抬瞥向旁侧,随即愣住。 这是哪儿……? 四周的环境十分眼熟,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她思绪快速思考,几秒后突然想起来,这好像是祁琛湾城公馆的别墅。 第一反应是松口气,至少证明她肯定安全,但是那口气到一半又倏地吸了回来—— 所以,她怎么会在这里!? 只记得和阮浠在酒吧喝了几杯酒,没一会儿就晕了,醉醺醺地一个人出了酒吧门。 然后……然后就记不得了…… 她一直都是喝完酒会断片的体质。 盯着这个床榻,稍微推断也能猜出来昨晚自己是耍酒疯来找祁琛了。至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概不清,但姜晚笙十分了解她的酒品,大概没做什么好事。 想到这,姜晚笙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又在床上呆滞坐了一会,而后快速爬起来,轻手轻脚打开房门走出去。 站在二楼左右打量了一圈,没有人,她沿着楼梯向下望,小声试探性喊了声:“祁琛?你在吗……?” 没有人回应,只有空荡荡的回音。 她迷茫地走下楼,发现客厅餐桌上放了一张字条。 是祁琛的字迹: “醒来把锅里的醒酒汤喝了。” 姜晚笙盯着那张纸条,好一会没有说话,心底倏然冒出一些失落的情绪。 他还是在生气吗? 就连她昨天主动来找他,也不能让他消气吗? 不然为什么只留下一张字条,人又不在,今天明明是周日,根本不用去公司。 祁琛还是在避而不见她。 姜晚笙坐在沙发上,目光落在半空发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就在这时,手机叮铃铃打断她的思绪。 她看都没看,有气无力地接通,以为是什么推销电话:“我不买——” “晚晚。”一道温婉的女声传进耳里,“是妈妈。” 未说完的话倏地卡进喉咙里。 姜晚笙呼吸停住,她坐直了脊背,顿了顿,语速很慢地喊了声:“妈。” 陶君然的嗓音里有些哽咽:“妈妈很想你,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你了。你这个孩子心真狠,这两天连我的电话都不接。” 姜晚笙垂了垂睫毛,掩住愧疚的心情。 她是故意不接的电话,就是怕电话里听到母亲这样的埋怨和悲伤,很多话早就过了该解释的时机,如今已经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前两天工作忙,没怎么注意到。”姜晚笙刻意把话题绕开,“我这不是回国了吗,你想我我随时回去看你。” 陶君然低声应下。 调整了一下声音,温声问道:“今天几点到,要不要妈妈去接你?” 姜晚笙张张唇,稍微措辞:“我就不去了吧。”她改变了主意,“我不知道是和顾亦辰吃饭。” “是不是怕尴尬?没关系的,你们原先就是一起长大,虽说这几年联系少了,但是总归也是有很多情谊的。而且爸爸妈妈也不是要你立刻就做些什么,只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多接触接触不会有错的。” “亦辰这个孩子妈妈是很认可的,顾家也帮了我们家很多,你们——” “妈,”姜晚笙听不下去了,一股无力感从四肢百骸爬上来。她匆匆打断,也不打算解释,“我不想听。” 陶君然听出来她的抗拒。 停顿须臾,说:“那就当回来陪妈妈吃顿饭,小琛也回来,你们应该回国到现在还没见过吧,正好趁这个机会聚一聚。” 她的话音里有些可惜,“你们小时候那么好。” 姜晚笙抬睫,愣了愣,反问:“祁琛说今天会过去吃饭?” “是啊,上午还给我回了短信,说是会准时参加。” “……” 他明明知道这是父母给她安排的相亲宴。 上次那样地争吵,却转头答应了回去吃饭? 姜晚笙不知道祁琛到底怎么想的,但她知道事情不能再这样发展下去了。 思及此,她轻轻抿唇,对着听筒说道:“知道了,我等会就到。” 有些东西,她得当着祁琛的面做些决断出来。 也许,这也是他想要的。 第51章 依恋38 按照约定时间, 姜晚笙准时抵达荣粤宴门口。 餐厅开在独栋洋房内,私密性很好。 服务人 员在前引着姜晚笙往里走,还没到包厢, 隔着几米的距离,就见到了站在门口的陶君然。 陶君然身穿一套灰色系长裙, 头发半扎垂在肩头,脖子和耳朵上戴了成套的珍珠配饰。 整个人周身气质透出温婉、大方。 似江南柔水,影影绰绰, 让人在她面前不自觉放下防备。 姜晚笙的五官更像她一些, 从小也更亲她。 但如今, 面对她, 却只有紧张。 毕竟已经有四年没见,即使是亲生母女, 也难免变得生疏。 陶君然很快看到姜晚笙, 立刻往前走两步,眼里浮出高兴, 手心蜷了蜷,动作略显无慌乱,不知是该去牵她还是拥抱她。 最后只是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晚晚来了。” 姜晚笙微垂着视线, 有些僵硬:“嗯。” “路上有没有堵车。” 第106节 “没有。”姜晚笙回答完, 下意识跟了句, “妈妈。” 听到这声称呼,陶君然神色明显划过一点失态,她哽了哽喉咽下苦涩:“你还知道有妈妈啊, 这几年从不回家, 电话也总是接不到,我总觉得你是不要这个家了, 你这孩子——”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妈妈是真的想你了。” 看着掩泪的陶君然,姜晚笙心里很不是滋味。 说起来,当年那场变故,母亲也失去了很多,就连祁琛与自己恋爱、分手,她从头至尾都是毫不知情。 陶君然所知道的,只有悉心养大的两个孩子,长大后都不再回家,和她、和这个家都变得愈发陌生。 沉默两秒,姜晚笙主动打破隔阂。 她伸手牵了牵陶君然的手,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在英国这几年确实是学业紧张,加上后来又有疫情,回国更难了,不是故意不回来看你的。” 闻言,陶君然眼眶那圈红缓缓褪去。 “也是,都回来了,总归妈妈以后不会让你离开我太远。”她莞尔,拉住女儿的手,“不说这些了,先进去吃饭吧,都在等你呢。” 一边说,边推开包厢的门。 两人走进去,姜晚笙抬眼,看清落座的几人—— 顾文山坐在主宾位,姜承赫隔着一位坐在旁侧,顾亦辰作为年轻小辈随意挑了一个位置。 包厢空间宽敞大气,实木圆桌即使再有十几人都能坐下,偏独独将主位空了出来。 只有一人还未到。 这代表身份与地位的主位是留给谁的,不言而喻。 出于礼貌,姜晚笙坐下后先开口一一喊人:“爸爸,顾叔叔。” 顾文山泰然坐着,颔首应下,而后微笑道:“晚笙长大了,几年不见,出落得越发好看了。” 还没等姜晚笙说话,一侧的姜承赫先一步开嗓,语气尽显恭维:“顾总您可别夸她,这孩子向来就爱顺杆爬。” “哪像亦辰,从小就出色,让人省心,如今在集团里也是独当一面。” 听得出来是刻意奉承的话,顾文山只淡淡笑一声,喝了一口热茶,没有回应。 姜承赫脸色微微发僵。 见状,顾亦辰适时把话接过去。 他笑容温和明朗,言语得体挑不出错:“姜叔,我在这的酒窖存了几瓶好酒,知道您爱喝,待会都取了孝敬您。” 姜承赫再一次喜笑颜开:“好好好。” 窗外秋风瑟瑟,屋内一片和气,细看却只是表面伪装的光鲜亮丽。 姜晚笙收回视线,顿觉可笑。 坐身边的顾亦辰忽而递来一杯热水,看着她,说:“喝点,热的。” 姜晚笙懒得搭理,不搭腔。 “从哪过来的?”顾亦辰似乎根本不在意她的态度,唇角弧度温润,“下次可以让我去接你的,滨北很堵,打车不太舒服。” 姜晚笙终于抬眸冷漠地看他一眼。 两人的位置在包厢靠近门这侧,正常对话别人听不到,她压了点声音,口吻带着警告:“顾亦辰,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顾亦辰神色平静无澜,“可可,你总是把我想得很坏。” 听到他亲昵地喊自己,姜晚笙头皮紧了紧。 一句都不想再多交谈,她移开目光,眼眸转到别处。 不确定祁琛今天会不会真的来吃饭,也不知道这顿饭到底会发生什么,姜晚笙心底闷闷的,像是堵了一口气在胸口。 发呆的时候,隐隐约约从顾文山与姜承赫那侧听到有关“易家”“身世”“易恒”这类的字眼。 瞬时,她胸口的那股郁闷又变浓了几分。 浑身被烦躁与不安所携裹,呼吸都觉得难以顺畅。 …… - 已经接近晚上七点,外头的天渐渐变黑。 主位依旧空着,祁琛人一直没出现。 寒暄早就结束,厢内只剩寂然,顾文山一杯茶续了又续,眉心稍许不耐。开口问:“他说会来?” 姜承赫心提到嗓子眼:“和君然说是会来的。”顿了顿,提议,“顾总,不然我们先吃吧。” 顾文山沉吟几秒,道:“既然他这样说,我们就再等等,不急。” 这顿饭,顾文山原先无需屈居来亲自参加。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和祁琛见一面,易恒如今的接管人,要想有利益上的合作,饭局最为方便切入关系。 他只有顾亦辰这一个儿子,婚事自然是要细细考究,论家世、身份,最匹配的总不可能是姜家。 但姜家扶持过一个祁琛,这事又另当别论了。 搭上易恒,无需联姻,也能让集团日后的路走得稳稳当当。 姜承赫抬表看了好几次时间,不能这么干等下去,他对着陶君然使了使颜色,让她给祁琛打个电话问问。 陶君然依言拿起手机,才站起身,门外倏然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几秒后,服务员推开包厢门,细风卷进来一点沉冷的气息,带着凉意。 “祁总,这边请。” ——祁琛迈步走进来。 姜晚笙停下怔怔,抬起眼睫。 下一瞬就和男人四目相对。 明明只有几日没见,但当她落入他眸底的刹那,恍惚觉得短短几日原来是如此漫长。 姜晚笙张了张唇,还没等发出声音。 祁琛已然淡淡敛起视线,室内昏暗,游离的光影在他冷淡的脸上半隐半现。 他单手插兜,目光平静,姿态却是一种游刃有余的懒散。一双眼幽深,居高临下之时,自带寒意。 下巴微微往下压,难掩攻击性与压迫感。 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拘谨、寡言,卑微到尘土里的少年了。 室内一时没人开口说话。 还是陶君然先反应过来,她弯唇:“小琛来了。”她是看着他长大的,从来不在乎他过去或是如今到底是怎样的身份。 祁琛颔首,“陶姨。” 陶君然觉得他没变,轻轻应了声。 此时,姜承赫也站起来,主动起了话头:“祁琛你来了,路上是不是堵车了?” 祁琛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的,言简意赅回了个“嗯。” 姜承赫毫不在意,继续说,“这是顾氏的顾总,你小时候见过,怕是现在记不得了吧。” 祁琛轻飘飘扫了一眼。 顾氏和易恒完全没办法比,即使不是这个宴会,任何场合顾文山都是需要主动上前去和他招呼的。 于是顾文山推了推椅子,准备站起来—— 下一秒,就见祁琛忽而落了座,没到主位,而是就近在姜晚笙身旁的空位坐下。 “咚。”祁琛随手扔了打火机,和桌面发出不轻不响的碰撞声。 像是一种提醒。 姜晚笙呼吸凝了一瞬。 顾文山也噎住,他身形僵定在原地,面色难看。 看到父亲下不了台,顾亦辰眼底闪过愤愤:“祁琛你——” “亦辰。” 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文山打断,他摆摆手,“和祁总好好说话。” 话落,祁琛不在意地嗤笑一声。 “顾总。”他径直把顾亦辰当空气,直接抬眼看向顾文山,“我想我们不用浪费时间在自我介绍上了吧。” “你我并不算不熟 。” 顾文山拧了拧眉骨,突然想起些什么,但那都是陈年旧事,他觉得不足以放在心上。 他同样也觉得以祁琛如今的身份,应当也不会再放在心上。 “当然。”顾文山笑笑,坐定。 …… 一顿饭就这么以尴尬的局面开始了。 但好在后面的气氛不算太僵冷,姜承赫与顾文山闲聊了几句,陶君然偶有在席间问上一些问题,祁琛虽然态度一直不冷不淡的,但对她的话,总是有问必答。 姜晚笙从夹筷的刹那就极其紧张,她小心翼翼地动作,余光总是在观察身侧人。 一顿饭她吃的心不在焉,菜都没吃几口。 陶君然看见以后问道:“晚晚,是没胃口吗?” “没有。”姜晚笙含糊其辞,“我吃饭比较慢。” 话毕,瓷碗里多了一勺蔬菜羹。 顾亦辰给她舀的,关切道,“夹不到的话就和我说。” 语气温柔,靠近她时是极亲昵的。 姜晚笙却像是过了电一般,她不动声色地拉开点距离,试图离他远点。 第107节 这样的小动作,落入别人眼里,倒像是一种害羞。 姜承赫失笑,话语意有所指:“这两个孩子打小关系就好。” “是啊。”陶君然也应和道:“我记得小时候晚晚上幼儿园就粘着亦辰,有一天上学没见到他,哭着闹着一晚上不肯睡觉呢。” “小琛,我还和你说过这件事,你还记得吗。” 姜晚笙表情凝滞,她稍稍颤睫,打算开口把这个话题跳过去。唇缝才刚刚挑开,突然听到身侧人淡然落下一道嗓音。 “记得。”祁琛手里把玩着打火机,身形懒散附和出一声轻笑,看起来毫不在意,“关系确实挺好。” 未说完的话全然咽了下去。 一股难以忽视的苦涩,顺着喉咙漫了上来。 姜晚笙捏了捏筷子,思绪还在流转时,忽地又听到陶君然轻声问:“小琛,你的脖子是怎么回事?” 顺着这话,姜晚笙将视线移过去,一眼就看到他脖子上那一圈牙印,很浅却是那样的清晰。 泛着绯红的暧昧。 她盯了几秒,把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想听他是怎么回答的。 祁琛神情如常,声线平和无澜:“野猫咬的。” “……”陶君然低笑出声,明显不信,“不是女朋友?” 短暂沉默了几息。 祁琛把手机放下,视线似有似无地和姜晚笙的在空中交错:“不是。” 听到这里,姜晚笙的心彻底地沉了下去。 她将攥紧的手心缓缓松开,仿佛松开了某些挣扎。 他轻易地与她冷战,轻易地答应母亲参加她的相亲宴,轻易地在身上留下一些痕迹,不属于她的痕迹。 他总是这样轻易,她总是那样艰难。 姜晚笙忽然又想起之前,她想帮他解掉腕表,被他冷冷拒绝。他也是如此,没有给她一句解释。 是懒得和她解释,还是觉得她根本不值得这份解释。 眼底浮出一些水汽,有些难以压抑。 鼻尖越来越酸,姜晚笙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她忽地站起身,垂下眼,小声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没有等任何人的反应,她快步转身离开,拉开包厢门时还差点和送餐的服务员相撞。 滚烫的汤羹从碗沿溢出一点,碰到她的手背。 白皙的皮肤瞬间被烫出小圈殷红。 服务员忙不迭地道歉,谨小慎微地连声说着“对不起。” 姜晚笙却好似失去所有感官。 她怔怔看了眼手,然后不在意地缩了缩:“没事,不疼。” 不疼。 一点都不疼…… 她躲开所有人的视线,往包厢外侧走。 - 卫生间里。 姜晚笙打开水龙头,俯身对着镜子呆滞了好一会。水声哗哗有些聒噪,不休不止地往她耳朵里钻。 她的思绪被搅得一团糟,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全是祁琛刚才那副冷漠疏离的模样。 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姜晚笙准备给母亲发个消息就先回家了,她走出洗手间,还没打开微信,视野里突然出现顾亦辰的身影。 他从拐角处往这里走,在找她。 姜晚笙眉心拧得更紧了,这个时候,她更不想看见他。但前面只有一条路,要想离开,只能和他半路相撞。 不然,重新回卫生间躲一会? 就在这时,鼻尖嗅到一点清凉微苦的气息。 手腕倏然被人拢到掌心,一股力,扯着她往前走。 没两步,进了一个空无一人的包间。姜晚笙还没反应过来,包间门就被“哒”一下合紧。 再然后,轻轻声响,落了锁。 姜晚笙微微喘息,抬眼,对上祁琛那双黑眸。 他站在面前,静静地看着她。 光影暗淡,姜晚笙却还是一眼就看到他脖子上的痕迹,她咬了咬牙,心底那层难以言说的艰涩再一次蒙上来。 “让开。”她推他,“我要走。” 祁琛轻松扣紧她的手腕,不让她躲。 他的眼神冰冷:“去哪儿?” “你管我。” “我不能管你?” “对!”姜晚笙红着眼看他,“我讨厌你管我,我不要你管我!” 祁琛的脸色也变得很差,他扣她的力道渐重。 眸色一瞬不瞬地紧盯她。 推搡时一个椅子被不小心推倒,发出一点轻微的动静,在这个无人的角落异常清晰,顾亦辰站在门外敲了敲,问道:“可可,你在里面吗?” 伴随着这句话落下。 祁琛忽地将她按在门上,他的手托着她的后脑勺,鼻尖相抵,他沉声问她:“相亲好玩么?” 姜晚笙抿唇,不肯回答。 祁琛低笑一声,箍着她的一双手,将她身子强硬地扭过去,好让她的脸全然面向门那一侧。 包间门上有一扇透明窗,为了隐私性,设计的是单向玻璃。外侧的人看不见里侧,里面的人却能清楚看见外面。 姜晚笙不仅看见顾亦辰在往屋内张望,还看见陶君然和姜承赫走了过来,问道:“晚晚在里面?” 顾亦辰摇摇头,他再一次试图拧拧门把手,确认门真的打不开后才放弃:“我没看到她。” “奇怪了,去哪里了,刚才看她情绪好像不太对。” 父母仍在门口徘徊,试图给她打电话。 姜晚笙兀地屏息,好在她有将手机调成静音的习惯。一口气还未完全松懈下来,屏幕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祁琛不知何时从她兜里掏出手机。 他的指腹触在接听键附近,哑着声靠近她的耳朵,潮热滚烫:“相亲好玩么?” 姜晚笙瞳孔微微颤抖。 “说。”祁琛指腹看着马上就要按下去。 姜晚笙赶紧摇头,制止他:“不好玩。”她快哭了,“不好玩,相亲不好玩。” 祁琛勾了勾唇,头颈下挪,冰凉的薄唇覆上她的耳后。 只一瞬,姜晚笙倏地激了一下。 她下意识偏头,躲开他的吻:“你别,爸妈会看见。” “害怕被看见?”祁琛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头,指腹一点点描抚她的唇瓣。他微眯眼眸,声线发冷, “昨晚你咬我的时候,怎么不怕被别人看见?” 姜晚笙愣了愣。 她小声喃喃:“昨晚,是我咬的你……?” 祁琛没回答她的这个问题,他微微弯腰,用嘴唇轻轻地舔舐她的后颈,到脖颈,到锁骨。 冷静又疯狂。 直至将她的耳垂含进唇内。 清凉的气息顺着唇腔爬上耳尖,这是姜晚笙的敏感点,她不自觉地软下身子,喉咙里溢出一点轻哼。 “你别……”她的双眼变得怔松。 祁琛不为所动,他的吻是温柔的,舌尖也是柔软的,但话语却发了狠。 “和他就能光明正大。” “和我就得躲躲藏藏,姜晚笙,你究竟有没有一点爱我?” 尾音字字清晰。 姜晚笙的大脑突然变得清醒,她掀开眼睫,门外的人已然散尽,她用了全身的劲,推开他。 祁琛因此往后退了半步。 他微皱眉骨,视线缓缓上抬,落在她的眉眼处 。 “我不爱你?祁琛你怎么能这样问我。” 这些天被冷处理的难过、委屈,刚才酒局上的局促,被误会的气恼在这一刻全然重叠。 混淆成一声声质问。 姜晚笙嗓音里有哽咽,“你凭什么这么问我!” “你不就是不相信我吗,你为什么来吃这顿饭,不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背叛你。”她脊背微微发抖,“在你眼中,我就是一个见异思迁的人,对吗?” “姜晚笙。” 祁琛的声音很淡,警告揉进冷漠的目光里。 第108节 姜晚笙再一次被刺痛,她神经完全紧绷在一块,走上前又推了他一把。 “你说我不和你说真话,你说我不信你,你说我根本没想过和你有以后。” 她用掌心使劲打他,手心都在抖,“我告诉你为什么。” “因为我不自信,因为我对我们的感情不自信,因为我太想和你有以后了!” 所以才会下意识想要对他更好,下意识将自己放在亏欠的位置。 做不到落落大方,只能卑微到尘埃里。 祁琛看着她,眉心皱得更深。 他一言不发,像是没料到,黑暗之中,他的手背青筋绷紧。 姜晚笙胸口起起伏伏,她反复深呼吸,才能把话说完。 “那你呢,祁琛。”她看他,“你就真的爱我吗,你想和我有以后吗?你什么都和我坦诚了吗?” “你到底是因为不甘心才和我重新在一起,还是因为真的爱我,我常常在想……”姜晚笙的话语变得虚弱,她垂下脑袋,看不见眼底的情绪,“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幸福吗……” “你的手腕从不让我看,那里有我们的过去,你讨厌它对吗,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从不信我,因为我不值得你信任,我也知道。” 这场对峙终究不是电影。 你我都入了局,无法做那个客观的第三方视角,误会越堆越深,谁都做不到理智。 “我常常想,我们也许真的回不到当初了。” 姜晚笙苦笑一声,眼底有些失神,“和好如初,和好如初,我们好像只能和好,却不能如初。” “我们,我们……” “姜晚笙。”祁琛打断她,他的眉眼暗沉沉,似寒冰,不允许她继续说下去。 可此刻的姜晚笙已经陷入了混沌。 她理智全无,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她闭了闭眼,“我可以放过你。” 简单的六个字,预兆着某种果断。 密闭的室内,空气浑浊不堪,氧气被一瞬间抽干。 死一般的安静。 视线内的一切都像是进入慢镜头,一帧帧失焦。 话说出口的刹那,姜晚笙自己也怔愣住了,她眼角滚出一滴眼泪,或许,这就是她的真心话。 她不敢看他,也不敢再等他的话。 “我先走了……”她试图逃避。 刚准备转身,姜晚笙忽而被一道沉冷的嗓音钉在原点。 “所以,你打算再一次放弃我。” 祁琛想,他早就疯了。 他为她克制了很多年,一举一动,都是精心模拟的。 可她说,可以放过他。 第二次了,再一次不要他。 她回头,看到祁琛双眼发红,满是血丝,整个人像是垮了一样。 姜晚笙张张唇,发不出声音。 “我不爱你?”祁琛从喉咙里溢出一丝自嘲,“我不懂,还要怎么爱你。” “要看是吧,行。”他忽地把手腕的表带解开,扔在地上,表盘在接触地面的瞬间,四分五裂,折射的光晕都在发颤。 姜晚笙瞳孔睁大,她太阳穴细细密密地跳动,隐隐约约的预感从心底不安地往上窜。 她缓缓抬眼,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 上面不是一道疤痕,而是五道疤。 除去当年为了她划伤的那一道,其余的伤口全在大动脉上,参差交错,条条狰狞。 透过这些伤口,姜晚笙甚至能看到那些殷红的血液,源源不断地往外涌,止不住,血腥味浓烈。 嗡得一声,她突然耳鸣。 有电流从她的左耳进入,钻入大脑,头痛欲裂。但即使这样,她依旧能够清晰听见祁琛在说什么。 “和你分手后,我没想活。” “你说得对,我就是个疯子。”祁琛缓缓抬眼,眼底很平静,又沾上一点眷念、贪恋、偏执。 他薄唇轻挑,声线低冷,“从很久之前我就想把你关起来,我不喜欢你和别人说话,不喜欢你对别人笑,甚至从你口中听到其他男人的名字——” “我都想把他杀了。”祁琛喉结滚动,口吻很淡,像是随口一句,“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我可以陪你去死,然后我们一起下葬,来世,我还是你的。” 底牌亮出来了,他们早就没了退路。 在他冷静的注视下,姜晚笙只觉得肌肤发青。她整个身子都在抖,控制不住地往后退,差点站不住。 “你看,装正常人你都不爱我。” 他轻声笑了笑,“我是个疯子,你还敢爱我吗?” 话音落下,这一方空间只剩无尽的黑暗,一如当年那场脱轨的对峙。 第52章 百分百14 六月底, 滨北的夏意正浓,云卷云舒,绿荫迎着燥热的风翻涌。 正午时分, 阳光撕扯光影挤进房间内,稍稍刺眼, 晒得人懒洋洋地犯困。姜晚笙盘腿坐在床边,半阖着眼皮,盯着窗台边沿的爬墙虎发呆。 边侧地板上平摊开的行李箱才收拾到一半。 点进一个人的聊天框内。 不知想到什么, 她轻声叹口气。 “天天盼着高考毕业, 真毕业了又在这儿唉声叹气的。”陶君然忽而推开门, 笑着走进来, “我们小公主怎么了,有烦心事?” 姜晚笙收回思绪, 先是抬头喊了声妈妈。 然后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 脑子在天上飞呢。” “妈妈你怎么回来了呀?” 陶君然坐了下来:“机构老师给你志愿做了规划,我去听了一下,顺便回来看看你。”她问道, “你有意向的学校吗?” 姜晚笙高考分数超一本线三十多分。 在全市的排名挺靠前的, 可以选择的院校也很多。 她想都没想, 脱口一句:“滨大吧。”毕竟是双一流,作为第一志愿也有落选的可能性,思及此她又补充道, “只要在滨北的, 都行。” 看着她,陶君然笑了笑:“这么肯定, 看来是早就想好了。” “嗯……” 姜晚笙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确实是早就想好了的事。 自从祁琛考上了滨大,她就把滨大作为了高考目标在努力,即使最后没办法同一个学校,也想离他更近一点。为此她收了心认真复习,不然以她之前那个半吊子的学习态度,不可能会取得今天的成绩。 不想妈妈看出来,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我想要离家近点嘛。” “其实爸爸妈妈还有一个想法,你可以听听看。” 陶君然倏然换了谈正事的口吻,姜晚笙停下手上的小动作,眨巴了一下眼睫,严肃地应声,“好。” “有考虑过出国吗,晚晚。” 话落,姜晚笙愣了一下,她有些没反应过来:“出国……?” “嗯,比如去澳洲、美国、新西兰之类的国家。”陶君然说,“很多国外的名校都是承认国内高考分数的,只要再考一个雅思就可以了,你曾经不是和妈妈说过你想做设计师,去进修,不说学识,你的见识也会变得更广。” “女孩子多见见世界,发现更多的可能性,不是一件坏事。” “当然,这也只是爸妈一个意见,仅供你参考。” 等这些话说完,姜晚笙有短暂几秒的迷茫。 不过她很快就定下了心神,她张唇,脸上是认真的模样:“我不出国。” “见世面也不一定要去国外吧——” 姜晚笙抿唇,“我如果能考上自己喜欢的专业更好,考不到也能以后转专业,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 ” 如果是以前,她大概会回一句随便吧。 随便吧,去哪里都无所谓的。 但现在不同了,当人有了认定的东西,就很难再说出这一句无所谓。 “总之,我不想出国。” 就这一个孩子,原先对她就没有太多的要求。 只想她快乐、健康就好,见她这么坚定,陶君然也不再强求。 “也是。你要真出去妈妈还不放心呢。”陶君然刮了刮她的鼻尖,“什么都不会做,过去肯定得饿瘦了。” “哪有,你小瞧人啊妈妈。” 这个话题算是有了结论。 陶君然站起身准备离开,她看了眼脚边的行李箱,问道:“毕业旅行的行李还没收拾好?” “嗯。”姜晚笙鼓鼓腮帮子,“好难收拾。” “原来刚刚就因为这个叹气。你这孩子……不行让张妈给你收拾吧,去山里记得多带两件外套,还是有点冷的。” 第109节 交代完,陶君然正准备出门,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哥哥今天从学校回来了,你等会——” 话还没说完,姜晚笙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消息,手机都“啪”一声从掌心摔到地上,“祁琛回来了?!” 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 陶君然愣了一瞬,“是啊,就在楼下,你大惊小怪的。” 姜晚笙噎了噎,也觉得自己有点太明显了,她抿唇寻了个说辞:“我只是有点惊讶,他最近不是忙科研实验的嘛,没想到会有时间回来。” “他这孩子也是忙,身体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消。”陶君然轻微摇头,“旅行自己要注意安全,妈妈下午还有一个会要开,就不管你了,等会让司机送你去机场。” 还没等姜晚笙回应,她又加了一句。 语气略微有些疑惑,关切道,“脸怎么这么红,空调调低点,大夏天别中暑了。” …… 等陶君然离开后,姜晚笙先是走进洗手间里,打开水龙头,低头洗脸。 冷水反复拍在两颊,热意却一点都没消褪。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感觉整张脸快要烧起来了。脸颊上浮出两团红晕,一点点向耳后根皮肤蔓延,看起来倒真像是中暑了。 好没出息,她暗自吐槽自己一声。 自从那日在学校祁琛和她告白以后,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这中间的一周,祁琛参加了一个科研实验研讨,封闭式的,连手机都没什么时间查看,更别提给她发消息了。 断联、见不到面,让姜晚笙一度觉得很恍惚。 她和祁琛,是真的在一起了吗?他们算是在谈恋爱吗?她甚至怀疑,在停电的校园教室里,那场隐秘又盛大的告白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像是一个漂浮的泡沫,在阳光下闪耀着七彩的光,边缘透明,一不小心戳破,就是一场虚幻。 如今,她的指尖已然触在这个泡沫的边缘。 从来胆大的姜晚笙,竟有些胆怯,不敢往前做任何的试探。 总不能一直在房间里呆着,犹豫徘徊了好几分钟,姜晚笙轻手轻脚地从屋内走出去,连拖鞋都没穿,生怕发出丁点声音。 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好不容易走到楼梯旁。 姜晚笙站在二楼,双手撑在楼梯扶手上,小心翼翼往前探出半个脑袋,眼珠咕噜转了转,往下望。 视线快速地移动,试图找到祁琛人在哪儿。 她沉浸其中,没有发现旁边凑巧上楼收拾卫生的保姆阿姨。 张妈不明白姜晚笙怎么会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困惑地开口:“晚晚,你在找什么?” 这声落,姜晚笙被吓了一跳。 她轻眨眨眼,还没来得及说话,下一瞬,就落进一双漆黑的眼瞳底。 祁琛站在玄关附近,循声抬头看着她。 他穿着简单,黑色t恤黑色裤子,身形又消瘦了一些,薄眼皮轻耷,目光静浅。 四目相对只有几秒,姜晚笙心脏却踩了空,像是被人轻挠了几下,又酥又痒。 明明之前每天都见—— 她怎么会这么紧张…… 她倏地往后退了两步,把身子和脑袋完全收回来,藏进他视线看不到的地方。 胸膛里的心跳声快要跳出来了。 姜晚笙捂住胸口,试图压下一点聒噪的声音,这时祁琛发来消息: 【躲什么呢。】隔着屏幕,她似乎看到他在轻笑。 手指有点僵硬,姜晚笙故作镇定地回:【没有。】 【你怎么回来了?】 门口传来一点动静,司机郑远和祁琛在闲聊。 “小琛,好久没回家来了,在外面要记得照顾好自己。” 祁琛回得很慢,似乎在边发消息边说话,“好的。” “孩子越长越大了,我记得第一次去安城接晚晚的时候,你才到我这里吧,你和晚晚都长大了。”郑远笑得亲切,拍拍他的后背,问道,“现在这么帅,上大学有没有交女朋友啊?” 郑远的话才落进姜晚笙的耳朵里,她的手机就传来一声震动。 祁琛:【不是要去毕业旅行?】 祁琛:【下楼吧。】 姜晚笙低头,看着这条信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又听到祁琛淡声回答郑远的问题。 “有的,郑叔。” “我有女朋友。” 他收起手机,似有似无地看了一眼二楼。 这时。 最后一条信息也发送至姜晚笙的聊天框内。 ——【男朋友送你去机场。】 - 祁琛是开车回来的,科研所教授给团队配了好几辆车,手下带的学生平常可以随意使用。 车窗半摇下来。 姜晚笙坐在副驾上,任凭着风往脸上吹,风是闷热的,顺着指尖爬进心口。 砰砰砰——心脏跳个没完没了。 隐隐约约好像听到祁琛说了句什么,热浪扑在耳边,姜晚笙没怎么听清,她迷迷楞楞扭头,问道:“你刚才是说话了吗?” “外面挺热的,要不要把窗户关起来。”祁琛重复一遍。 姜晚笙摸着鼻尖“哦”了一声。 他应声按了个按键,车窗摇了上去,冷气从风口吹出,空间彻底变成密闭。 鼻尖完全萦绕他的味道。 无法忽视。 耳边的鼓点声越来越重,姜晚笙的脸也变得越来越红。 祁琛瞥了一眼她脸上的潮红,忽地唇角小幅度弯了弯。 “脸怎么红成这样。” 他抽出一只手来,摸她的额头,“是发烧了?” 姜晚笙眼睫颤颤,他手指触碰到她皮肤的时候,她整个人几乎是屏息的状态。 憋着一口气,就等他的手拿走。 但祁琛好像是故意的,指腹一直贴在她的额头上。 憋不住了,姜晚笙伸手碰他的手指,小声解释:“不用摸了,我没发烧——” 没说完,她的手被他捉住,转而握进掌心。 姜晚笙噎了一下,话倏然卡在喉咙中间。 发愣时,左手被牵过去,一根一根挤进指缝,变成十指相扣的姿势。 手掌贴合的体温变得湿热。 姜晚笙稍稍扭脸,视线里,祁琛一只手开着车,另一只手紧紧地和她牵着,他唇角的弧度变得深陷了点。 其实不是第一次牵手,却是确定关系后的第一次。 她脸又红了。 但还是悄悄把手牵得更紧了一些。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祁琛真的好会谈恋爱。 以及,她真的好喜欢他。 - 路上,两人闲聊。 姜晚笙想起今天陶君然的话,主动道:“我第一志愿报了滨大。” 祁琛:“嗯,我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她报滨大,还是她是为了他报考的滨大。 还没等她问出口,又听到他说,“我帮你筛了所有的专业,一定能录取的专业标了红色,有可能性的标了蓝色,范围都在这儿了,看你的意愿。” 顺着他的话,姜晚笙发现副驾储物盒里放着一打文件。她拿出来,几页纸,写满了标注,全是根据她的成绩做的定向规划。 下面还有一个文件夹。 是滨北的其它大学的专业往年分数解读,同样的,标记依旧非常详细,也是只属于她一个人。 “……” 看起来不是一两个小时能做完的东西,姜晚笙有点惊讶 ,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做的?这很麻烦啊……” “不麻烦,一会就做好了。” 姜晚笙垂下眼,指尖又翻了翻文件夹里的纸张。 厚厚一沓,十几所大学,加在一块几百个专业。连她本人都觉得麻烦不已,他却如此用心。 她忽地叹口气,语气有点幽怨:“不想去旅行了。” 祁琛瞥看她:“怎么了?” 第110节 姜晚笙垂垂脑袋,一脸的没精神,“我想和你待一块。” 这场毕业旅行是早就约好的,高三才开学,阮浠就拉了个群,嚷嚷着高考毕业要一起出去玩。 十几个玩得好的都答应了下来,挑了云溪的一座桐庐山,相约着到时候去爬山、露营,呆个几天几夜的。 高三压力很大,每次顶不住的时候,大家就会在群里互相鼓励两句。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次毕业旅行是他们的精神慰藉与寄托。 所以,群里没有人爽约。 姜晚笙说是这样说,但不会真的不去,朋友们对她来说也是十分重要。 祁琛知道她就是舍不得,他没说话,揉揉她的脑袋。 默默思考几秒。 姜晚笙突然提议:“要不——你和我一起吧!” 她眼睛亮晶晶的,“反正那些人你都认识,去云溪的机票又很好买,你和我一起去旅行呗。” 祁琛:“不行。” “为什么?”姜晚笙立马反问。 “学校那还有事。” “这不是暑假吗!你是不是骗我!” “没骗你。科研项目还没做完。”祁琛看她,“等会送完你还要赶回实验室。” “……不知道的还以为滨大就你一个学生呢,忙成这样。”姜晚笙甩开他的手,不高兴了。 祁琛似有似无地笑了一声。 “等你回来。” 沉默。 姜晚笙不搭理他,她知道自己没理,但就是故意闹脾气。可能才尝到谈恋爱的甜头,结果分别在即,又有好几天见不到面,她心里有点难受。 可奇怪的是,祁琛也没哄她,他捏着她一只手在掌心摩挲,另一只手放在方向盘上,专心地在开车。 目光平和,直视前方。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市中心距离机场并不远,今天也不是周末,十几分钟就到了。 姜晚笙情绪变化很快,刚才还在生气,现在只剩下对祁琛的不舍。她看着快到机场了,心里盘算下车的时候要不要抱一下他。 正想着,车却没有停在航站楼出发层。 祁琛忽地转了方向盘,往地下停车场开。 负一,负二,都没有停,直到负三层,拐到最里侧的角落里的一个停车位,他才熄火停车。 很少有人会来这层,周边黑漆漆的,连车都没有几辆。 姜晚笙满脸茫然,她打量一圈,转头问:“来这里干嘛呀?” 话音落地,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耳边传来一声很轻的声响——是安全带叩开的声响。 随后,视线里有黑影压了下来,光线倏然变暗,铺天盖地的冷冽气息扑至鼻息。 姜晚笙下意识抬眼,撞上祁琛深邃的眼。 他倾身靠过来,挨得很近,两人的呼吸都缠在一块。 她甚至能清晰看到他的睫毛根部。 祁琛还在靠近,姜晚笙张了张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都不知道该睁着眼,还是闭上眼。 无措时,听到他很低的声音:“今天不仅是来送你的。”嗓音还有点哑,像是被冷风吹过,“能不能和你接吻。” 姜晚笙快窒息了,她耳后根红了一片,还是说不出话来。 半天,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突然问出一句,“我们上次……在教室,我不是……亲过你了吗……” “不一样。”祁琛漆色的眸光从眼尾瞥下来,盯着她的唇,“这一周,我每天都在想你。” 姜晚笙眨了眨眼睛。 “梦里都在和你接吻。” 说着,他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捏着她的下巴,低头碰了碰她的唇。 心跳错了一拍,头皮都有点发麻。 姜晚笙闭上眼睛,睫毛还在颤。 他笑了一声,低头又亲她。这次不是浅尝辄止,他很轻地吮她的唇瓣,湿润水汽浸在呼吸间,而后撬开她的齿关,舌尖挤了进去。 勾着她的舌,细细纠缠。 像是果冻,滑腻,柔软,一点点往里。 密闭的车内全是唾液交换的声音,唇齿偶有相碰,暧昧缠绵。 姜晚笙被亲得有点难耐,她伸手扯出他的衣领,身子还是控制不住地发软。 她有点缺氧,伸手拍了拍他的胸口。 祁琛稍稍放开她,给她喘息的时间。 不过只有几秒。 他又啄了她一口,滚烫的薄荷气息洒在她的耳边,“宝宝,你没有伸舌头,舔舔我好不好。” 边低语,边摸她的耳垂。 眼底全是进攻性,和平常的他完全不一样。 从没看过这样的祁琛,也是第一次听到他喊自己宝宝。 姜晚笙脑子发懵,似是被蛊惑,她真的如他所说,张开唇,伸出一点红舌,舔了舔他。 祁琛眸底变暗了几分。 他抬手,把车内灯按掉,然后滚动喉结,又压下来亲她。 这次吻得很急,很凶,不再克制,细细密密的缠着她,每次只给她很短的时间换气,很快就又迎上来。 两人皮肤相触的触觉异常敏感。 这个吻绵绵长、炙热。 姜晚笙第一次接吻,差点溺在其中。 …… 等结束的时候,她已经眼睛失神,思绪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头挨在他的肩窝侧,小幅度地喘气。 祁琛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帮她顺气。 “还好吗。” 姜晚笙眸底全是湿润,唇被吮得有点微肿,眼角都是绯红。 她声音闷闷地,“不好,和喝醉了一样……” 祁琛很轻地勾唇,笑了一下。 他评价:“上瘾了。” “……” 祁琛又说,“多练练。” 姜晚笙狠狠瞪他一眼,“闭嘴吧你。” “还有二十分钟,再亲会。” “……你才是有瘾吧……” “嗯,只对你上瘾。” “你真的——呜……不能再亲……呜”他咬住她,她放弃挣扎。 - 过机场安检的时候,姜晚笙的嘴都是红肿的。队伍零零散散的,她慢吞吞埋头站在最末端。 脑袋耷拉着,一眼就看出来心情不好。 一步三回头,在祁琛的注视下,她小步踏上飞机。 明明只是一趟很短暂的旅行。 却有这样巨大的不舍,说不清楚缘由。 可能真的是陷入热恋了,姜晚笙在心底想着。 起飞前,手机准备关机。 她给祁琛留了言:【谈恋爱一点都不好玩。】 【已经开始想你了。】 【我讨厌你/大哭.jpg】 【等我回来,我们就约会呗。】 还未等到回复,广播已经在播放即将起飞的通知。 而后,她关闭手机,捏着一小撮头发,望着窗外发呆。 云溪和滨北只有几百公里,飞机两个多小时就到了。阮浠她们大部队早就到了,姜晚笙为了能见祁琛,一直往后拖时间,所以是最后一个抵达的。 等落地,阮浠和两个男生过来接机。 见到她第一面,阮浠就咋咋呼呼,大喊一声:“晚晚,你嘴巴被蜜蜂蛰啦!这么肿。” 第111节 姜晚笙拍她一巴掌,把行李扔给她:“被你蛰了。” “啧啧啧,火气这么大。”阮浠白她一眼,把行李箱放后备箱,“等会到民宿玩会扑克牌?我们还没结束呢。” “不玩,累了,今天我要先睡觉。” “行行行,今天放过你,明天等你休息好, 再拉你通宵。” 民宿在山顶,坐缆车上去的。 山林高低错落,清雾好似薄纱,灌木气息清冽时而有萤火虫在扑朔飞动。 整整一面落地窗,可以看见森林的全景。 风景很好,姜晚笙却没什么心情,她第一时间打开手机点开微信,却发现祁琛并没有回复她的信息。 难道是又忙实验了? 姜晚笙觉得还是不要打扰他的比较好,于是她只拍了两张照片,一张是房间号给他报平安,另一张是风景图,分享给他。 洗完澡,也有点累了。 她一边等消息,一边躺床上睡着了。 不知道几点钟,姜晚笙被一点雷声惊醒。 山里常有暴雨,尤其是夏季。 窗外的雾起得更浓了,视线里的所有都变得模糊不清,耳边是雨声,白噪音甚至有点治愈。 姜晚笙裹紧被子,还是有点怕的。 她拿起手机,录了一段视频,打算分享给祁琛,点进聊天框,才发现在她睡着的时候他有打过来几通视讯电话。 姜晚笙赶忙回拨过去。 那头很快就接通。 “怎么这个点给我打电话啊?”她揉揉怔松的眼,困倦还在眼睫上浮着,“你结束了吗?” “不是想我了?”祁琛的声音有点闷。 姜晚笙低嗤了一声:“那是刚才,早就不想了。” “真的?” “嗯咯。” 安静两秒,他忽地开口:“那是我想你了。”祁琛重复道,“我很想你。” “你突然说这些……”姜晚笙垂了垂眼睫,视线往上抬,手机屏幕里的画面倏然变得清晰,大雨里的森林,薄雾中的小路,他手腕的红绳顺着风的方向微微晃动。 她又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她张了张唇,“你在哪……” 那头的镜头开始摇晃。 祁琛边走边说:“你说想我,我就定了一个小时后的航班。” “你招招手,我就来了。” 脚步声逐渐清晰。 “试试看倒数十个数。” 姜晚笙心跳加速,她直起身子,看向一侧的房门。 十。 九。 八。 …… 二。 一。 敲门声如约响起。 心脏有一瞬间停止跳动,只剩怦然动心在独白。 ——“女朋友,和我提前约会吧。” 她听到那个敲响心房的人在说话。 第53章 百分百15 门被打开, 姜晚笙眼也不眨,懵懵地看着站在外面的人。 祁琛来得突然,车开到一半又再次折返, 身上还是那件短袖,已经被暴雨淋透, 雨水顺着额前的黑发往下滴。 夏夜山林,清冽的风沾了点冷意。 和他的气息一样。 姜晚笙依旧不敢相信,总觉得还是梦:“祁琛……” 祁琛眼眸如漆:“嗯。” “你怎么来了……” “就这么来了。”他的话轻描淡写, 好像是一件极随意的事。 姜晚笙神色稍顿, 差点没反应过来:“你不是还有科研项目?” “没事。”祁琛懒懒地看她:“明早就回去, 不会耽误。” 今晚来, 明早回。 算下来也待不了多久,却要来回折腾几个小时, 还被淋了一身雨水。 怎么想都觉得他真是疯了, 姜晚笙锤他两下:“你为什么啊?没事做了吗?” 祁琛靠近,捉住她的手, 牵在手心。 “为了看你。”他目光自始至终专注,没从她的脸上移开,“想你想得厉害。” 话音很轻柔, 钻进耳朵里。 姜晚笙不说话了, 耳后根瞬间变粉色, 酥酥麻麻,有点痒。 她红着脸瞪他一眼,余光看到祁琛的衣角还在滴水, 终于想起来拉他进屋, 嘴里嘟囔着:“也不知道带把伞,笨死了。” 担心他会生病, 她径直推他进浴室,“你赶紧洗澡。” 祁琛没动,立在原地看着她。 “干嘛……”姜晚笙茫然地回看他。 “是不是忘记做什么了。” 姜晚笙没懂,话还没问出口,又听到他低声说一句,“亲我一下。” “……”姜晚笙觉得这人真是亲上瘾了,上飞机前不是才亲过吗? 但她也没推拒。 事实上,她从见到他的第一面就想亲他了,只是有点不好意思。看来,她也有瘾。 迟疑几秒,姜晚笙垫了垫脚,在他唇角飞快地亲了一口。 “行了吧?” 祁琛勾唇,他捧住她的脸,低头吻她的唇,稍微触碰再离开,一下,两下,三下。 像是在逗小朋友一样。 姜晚笙被他亲得笑出声,杏眼弯弯,“喂,别弄啦,好痒。” 祁琛应声停下。 鼻尖相抵,他蹭了蹭,“这次行了。” 姜晚笙整个人软绵绵的,她喜欢他身上的雨水味道,语气却是害羞地,“你以前不会背着我谈过恋爱吧。” “怎么这么会……” “喜欢你这么多年——”祁琛嗓音溢出轻笑,脖颈喉结被光覆上一层暗影,“早就无师自通了。” …… 祁琛进浴室洗澡,姜晚笙趴床上,想着两人到现在都没吃晚饭呢,她抱着抱枕给前台打电话,点了一些餐食进房。 挂电话前,民宿前台礼貌性问了句:“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姜晚笙本想说没有了。 余光随意瞄到浴室那侧,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水声清晰,沐浴液乳化的气味散在鼻尖。 她蓦地止住话音。 手指蜷了蜷,又展开。 抿唇斟酌三秒,对着听筒说:“等等,还有一个东西。” 前台:“您说。” 姜晚笙垂眸颤了颤睫毛,抿唇,又说了三个字。 声音细小,和蚊子音一样。 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 前台了然于心,早就见怪不怪了,回应一声好的,然后挂断电话。 姜晚笙听着手机里余留的嘟声,一时间觉得有些烫耳朵。 她对这种事并不是完全不懂。 或多或少的,从朋友口中知道了一些,阮浠甚至还拉她看过片…… 第112节 她和祁琛接吻的时候,能很轻易就察觉到他身体那一处的异样,真实到无法忽视。 很喜欢一个人,就会想和他有最亲密的接触。 她很喜欢祁琛。 她想把最美好的,都和他一起体验。 这没什么丢人的。 …… 十五分钟后,祁琛洗完了澡。 他跟着教授经常需要去外地,车上正好备了干净衣服,他换了件白t走出来。 发尾还是湿的,水雾未散尽,衬得他愈发干净清爽。 此时姜晚笙正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两份煲仔饭,才出锅的,热气腾腾,香味扑散在鼻尖。 她却有些心不在焉,捏着筷子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祁琛走到她身边了都不知道。 “点餐了?”祁琛也坐下,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抱到面前,他把头靠在她的颈窝里。 眯着眼,倦怠的模样。 姜晚笙神色愣愣,没反应过来。 见她没有回答,祁琛又问,“在想什么。” 他身上的味道是慵懒的,混合着民宿沐浴乌木沉香气味。 清清凉凉的,很好闻。 他的嘴唇也是冰凉的,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后颈皮肤,激得姜晚笙有点发麻,她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 她坐在他的怀里,后背贴住他的胸膛。 这样的动作过于暧昧,但她和他从小亲密,早就习惯了如此,所以姜晚笙很快就适应了。 她窝进去,和他靠得更近,两人颈窝里的体温交融。 “我刚才在想——”姜晚笙随口说了句,“你明天的航班定了没有。” 祁琛问:“怎么, 有事?” 姜晚笙解释道:“桐庐山有一座很出名的寺庙,普元寺,听说那里香火最旺,求运祈福都超级灵验的。” 她看他,“我想着你都来了,我们一起去一趟呗。” “好。”祁琛回得干脆,“去完我再走。” “来得及?” “来得及。” “太好啦。”姜晚笙心情超好,她笑吟吟给祁琛递过去一双筷子,弯唇,“吃饭吃饭,吃完早点睡觉,明天还要去寺庙呢!” 饭到中途,祁琛接了个电话。 是学校的事,他起身打开笔记本,报了一系列的数据给对面。 姜晚笙先一步吃完,她去洗漱,然后掀开被窝钻进去。等祁琛挂了电话,回头就看到她老老实实躺平在床上,眼睛闭得很紧,像是睡着了,但是睫毛还在扑棱棱地颤抖。 祁琛合上笔电,往外走。 听到脚步声,姜晚笙倏地睁开眼,脱口而出:“你去哪儿?” 祁琛抬眸:“再开一间房。” “没房了。”姜晚笙回得很快,说完自己脸都红了,“山里哪里有那么多房,肯定没了,你就在这里睡。” 祁琛没吭声,盯着她看。 民宿屋内的灯很暗,微微闪烁,照在他的脸上模糊不清。 姜晚笙莫名有点心虚,但嘴上还在强装镇定地喃喃,“干嘛,小时候又不是没睡过……” 沉默须臾。 笔电被扔在沙发上,祁琛先去洗漱,而后走到床边,躺在她的身边。 小时候觉得安城次卧那张床已经够小了,不曾想此时,这张双人床更小,姜晚笙连动都不敢动,口水直咽。 原先她是背身对着祁琛的,在心底默念了三个数,她慢吞吞地转过身去。 下一秒,就对上祁琛那双漆黑的眼眸。 他一直在看着她。 目光明明很平静,姜晚笙却突然觉得自己像一只猎物,被他盯牢。 房间里突然变得好安静,心跳声在对视里倏然加速。 “不困吗?”祁琛的声音很哑。 “嗯。” 话音才落,姜晚笙突然闭上眼,半撑着手肘亲上去,唇才贴上去,她就张开,含住他的下唇。 软舌舔了舔,她没什么章法地吮他。 祁琛任她亲,掌心托住她的月要,不让她重心往后倒。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捏姜晚笙的耳朵。 她的耳垂有一颗小痣,粉色的。 耳后根部位还有一个很淡的胎记,像蝴蝶的形状。 这些隐秘的部位,都只有他知道。 湿漉漉的吻持续了很久,两人呼吸和唇齿都纠缠在一块,缓慢舔舐,鼻息潮湿、滚烫。 彼此口腔内的每一寸都被搅动。 屋内像是开了暖气,热意不断升腾。 窗台雨滴细密地往下砸,树叶沙沙响,一汪又一汪的水珠往外蔓。 亲到后面,姜晚笙躺倒在床上,祁琛他一只手撑在她的身体两侧,低头动情地吻她。她的头发被全部勾至耳后,额前冒出一层细汗。 吻从下巴一路往上移,脸颊、耳垂,再到耳后,睫毛也被轻轻地触碰,痒意爬满全身。 衣服早就凌乱,冷白的皮肤大片裸露在外,她是浮在天上的气球,随着他掌心的炙热,来回飘荡。 意乱迷离时,已然过界。 “祁琛……”姜晚笙仰起头,有点难耐。 她的轻喘声都在呜咽,眼圈微红。 少女懵懂,牙齿咬出一圈痕迹,“我好难受……” 祁琛停下动作,抬眸看她,嘴唇边侧有水渍,沾满了欲色。 他帮她捋了捋黏在脸上的碎发,“哪里难受?” 姜晚笙脑子混沌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她的脸颊白里透红,粉绒绒像是扑了一层散粉。 她的嗓音脆弱,呼吸急促,话却直白,“我感觉有东西流出来了。” 身体的不受控让她有点羞涩,憋红了脸,“我想尿尿……” 祁琛眉心忽而紧皱,手背的青筋都跟着暴起。 体内一股燥热越涌越烈。 他紧了紧牙关 稍作停顿,祁琛抬手帮她整理好睡裙,然后忍着不适翻身下床。 被子才掀开,手腕就被人扯住。 姜晚笙撑着身子拉住他,眼神怔怔,迷茫又无措,“你干嘛?去哪儿?” 祁琛喉结滚动,找了个借口:“出汗了,洗澡。” “你又洗冷水澡。”姜晚笙咬住唇,戳穿他。 祁琛神色一顿,他的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你怎么知道。” “我都知道。” 他的克制,他的难受,她都知道。 …… 那是一个寒冬,滨北落了场大雪,漫天白羽飘飞。 雪层堆满路面,冷风往窗缝里钻。 姜晚笙是被冻醒的,她晚上忘记开空调了,睡觉又不老实,被子早就被她踹到地上。 她睁开眼赶忙拽着被子缩进去,瑟瑟发抖按下空调遥控器,暖气开了好一会房内才热起来。 但她已经没了睡意。 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多,外面黑漆漆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姜晚笙窝在床头刷手机,等困倦再次来临。 倏地,屋外传来一阵窸窣声响,听起来像是水流声。 这个点家里还有人没睡吗? 姜晚笙好奇地起身,打开门,发现二楼的卫生间亮着一盏暗灯,橘黄色光晕来回跳跃。 有人在里面洗澡。 这层只有她和祁琛住,自己房间又有卫生间,只能是祁琛。姜晚笙搞不懂他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特地洗澡。 她门留了道缝,想看看他到底在干嘛。 十分钟后,祁琛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他头发半干,水珠往下滴,身上带着寒意,眸底情绪晦涩难辨。 趿拉着拖鞋,他往自己房间方向走。 第113节 倏地,一张照片从手心掉落,几秒后他捡起来,低头看两眼,攥紧在手里,然后抬脚离开。 楼道灯带都是打开的,光线充足,躲在角落里的姜晚笙得以轻易看见那张照片的正面。 是一张证件照。 女孩笑意盈盈,对着镜头明眸弯唇。 ——是她的证件照。 …… 当时她不懂,为什么祁琛要拿着她的照片,在一月底的大冬天洗冷水澡。 但后来她彻底明白过来。 姜晚笙对待感情并不是内敛传统型,相反,她更加外放。很多时候更加勇敢,喜欢表达自己的想法。 “祁琛,你别再忍了。”姜晚笙倾身靠近,抬头看他,嘴唇透出水光,“我喜欢你,我们做吧。” 尾音落下,祁琛眼底的光暗下来几分。 他提醒,“还不够。” 时间还不够,才在一起这么短的时间,他还想做个人。 姜晚笙听出他话的意思,她不为所动,眉眼认真:“可我们认识很久了,从小到大,整整十年。” “祁琛,你是我的整个过去。”她眨眼,“也会是我的未来。” “我相信你。” “既然最后那个人一定是你,为什么还要担心,还是说——” 姜晚笙停顿两秒,“你没想过和我有以后。” 她的话字字清晰,浸透纯粹与真挚,是雪山上的雾,纯洁到透明。 有什么东西在瞬间倾塌。 祁琛喉结滚动,他和她对视,那抹情,欲再次染上来,眼神也变得有压迫感和侵占欲。 他掀了掀眼皮,“等我会,我去买套。” 姜晚笙噎了一下:“我有。”她垂垂睫,从枕头底下掏出来一个小盒,“不用买了。” 祁琛勾唇笑了一声。 他单手脱掉身上的白t,薄肌线条流畅,人鱼线清晰。 干净又性感。 窸窣声响,盒子上的塑料薄膜被拆掉。 “过来。”祁琛看着她说。 原先还有理有据的姜晚笙,在此刻突然有点怕了,她咽了咽嗓子,察觉到危险的气息。 玻璃漫满了水汽,一点点升腾,溢了出来。 窗外,暴雨倾盆,水珠砸在玻璃上,姜晚笙眼睫上悬挂的泪珠也随之滴落。 世界喧嚣,他的嗓音穿透雨夜进入空气—— “我是你的,姜晚笙。” “我是你的……” …… 后来一晚上,泪珠反复从眼尾往下滴落。 模糊中,姜晚笙突然感觉,她似乎是第一次真正认识面前这个人。 她忘记时间,只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着陆的小鱼,大口呼吸汲取氧气,成了她在这场混 乱中仅剩的唯一本能。 第54章 百分百16 姜晚笙早上是被吻醒的。 折腾了一晚上, 就没睡几个小时。 她眯着眼推他,迷迷糊糊嘟囔:“别亲了……我还没睡够。” 祁琛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异常柔软, 薄唇湿润。他掀她的被子,不让她继续睡。 本来就有起床气。 姜晚笙拽被子还拽不过他。 一来二去, 急了,猛地坐起来,瞪他:“祁琛!你是不是找——”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 他撑着单手手掌, 越过来和她接吻。他的舌头湿湿软软, 像果冻, 唇瓣纠缠, 舌尖含吮,微妙的酥酥感在这个吻里升腾。 姜晚笙整个人迷迷糊糊地, 呼吸又开始乱了, 她尝到他嘴里青葡萄漱口水的味道,清甜得像山里的泉水。 换气时她含糊问:“几点了……” “八点。”他的嗓音浸透沙哑。 “那还早呀, 干嘛喊我起来……” “不是要去寺庙?” 闻言姜晚笙愣了一下,她的脸上还浮着红晕,眼神迷茫, 完全状况外。 缓神几秒, 她抓抓头发:“我给忘记了。”说着就要起床, “走吧。” 又被拉回来。 祁琛握着她的手腕,问道:“还疼吗?” 不说还好,一说昨晚欢愉回忆全然顺着意识爬上来, 姜晚笙倏地脸红, 心跳加速。 浑身酸痛,身上似是散架。 她别开眼, 没好气:“你说呢!” 他向来疏冷情绪不外露,却在床上一反常态,像变了个人,很深、很凶。她被他桎梏,一次又一次。 一盒,用得不剩几个。 他像是上了瘾,又或是压抑太久。 她都怀疑他吃药了。 姜晚笙突然想起什么,才经历过最亲密的事,愈加好奇:“你——当时为什么要拿着我的照片洗冷水澡。” 她杏眼弯弯,笑得俏皮。是故意问他的。 祁琛伸手把她捞过来,揽进怀里,贴着她的耳朵:“梦到你了。” “那,”姜晚笙抿唇,“第一次是我?” “每一次都是你。” 姜晚笙目光轻轻地跳动,她脸有点发烫,但还想问:“除了拿我照片,还有什么——” 祁琛伏下腰,下巴蹭蹭她的发顶。 “还会想你的味道。” 她没懂:“哪里有我的味道?” 祁琛扯唇笑。 顺着他的视线,姜晚笙看向他的手腕,松松垮垮的一条红绳,松散地系着。这条红绳他戴了很多年,她差点忘记—— 这原先是自己的脚链。 姜晚笙愣了一下,眨眨眼,她喃喃道:“你真是……” 挺疯的。 后面几个字她没好意思说。 但祁琛还是听懂了,他虎口掐住她的下巴,扭过来轻咬她的唇瓣。声线很低,像是浮上一层薄雾。 “我不是你的狗吗?” “不闻主人的味道,活不下去。” 话语直白,却是用温和浅淡的语气。 姜晚笙从脖子一路红到脸,指尖都在发颤。 “你别说了……” 说到一半,她突然停住,身后被什么抵住,透满野性。 他又起反.应了…… 姜晚笙张了张唇,还没开口,嫩白的脚踝倏地被一只大掌扣住。很轻的力道,红绳转而系在她的脚上。 “哒”一声—— 它再次变成她的脚链。 祁琛的嗓音又闷又哑,呼吸都是滚烫的。 “踩我,宝宝。” ………… 等出门的时候,还是比原计划迟了两个小时。 两人到普元寺已经临近中午。 这个寺庙位于石头峰下,始于唐朝末年,历经几朝,仅剩残垣,后来再次被修缮,成为如今国内最出名的寺庙之一。 第114节 香火旺,祈福灵验,尤其是姻缘。 这也是姜晚笙想要和祁琛来这里的原因。 山峦碧绿,古树参天,氤氲的雾气慢慢散去,石砖上镶嵌的鹅卵被露水洗得一尘不染。 雨已停,今日日丽风清。 才到寺院入口处,就闻到很浓的檀香味,烟雾缭绕,钻入鼻尖。 正逢暑期,不少游客慕名而来,人流涌动,姜晚笙牵着祁琛的手慢慢往殿内走。 “你有想求的东西吗?”走到一半,姜晚笙忽地扭头问身边的人。 闻言,祁琛和她目光交汇。 还没等他说话,姜晚笙眯了眯眼,她啧一声,“你肯定没有,看起来就无欲无求的,无趣。” 祁琛还是没说话,薄唇弯起一点弧度,眸低垂,看不出情绪,只是牵她更紧些。 路过红砖青瓦,两只橘猫趴在上面晒太阳,懒洋洋的姿态,粉色肉垫展开,伸了个懒腰。 有一只跳下来想喝小池里的水。 寺庙的猫大多不怕人,姜晚笙蹲下身,边摸它的脑袋,边又谈起刚才的话题:“我有好多想求的东西。” 祁琛拍拍她脑袋:“是什么?” “说出来就不准啦!”姜晚笙揉揉鼻尖,声音娇俏,“都是最简单的,我最想要的。” 安静两秒,祁琛说,“别忘记给自己求。”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姜晚笙吐吐舌,“我又不是傻子。” 她突然低呼,“啊!我脚麻了!” 祁琛被她逗笑。 他拉姜晚笙起来,蹲下帮她揉了揉脚腕,很轻柔的力,而后掸了掸她手心里的灰尘,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古刹钟声缓缓响起。 姜晚笙跪在佛祖面前,双手合十,闭着眼虔心求愿。 她确实有许多想求的东西。 一愿,家人身体健康平安,无病无灾。 二愿,她能和祁琛长长久久,不分离。 三愿—— 她颤了颤睫,抿唇低念: “三愿,祁琛能够一直开心顺遂,能够做他自己。” 她低眉,一遍遍重复最后一句。 模样端正,内心是那样的诚笃。 平常总是笑盈盈没个正形的女孩,也会摆出一副肃然诚心的姿态,只为她喜欢的人祈福。 这一路,祁琛走得太过辛苦,即使他在姜家,也从没真正做过自己。他沉默少语,寡言疏淡,好像自始至终都是如此。 但姜晚笙总觉得他不该是这样的。 他本可以是天之骄子,他骨子里的傲气、出众,都不应该因为所谓家世而被压抑。 祁琛,就该是耀眼的。 祁琛并没有走进殿内,他站在外面,望着不远处正在轻闭双眼的姜晚笙。 阳光透过薄雾,洒在她的身上。 一圈金色将她完全笼罩。 微风吹过,祁琛突然也闭眼,他眉眼冷淡,指腹轻触在腕骨红绳上,圆珠磕碰,发出很轻的脆响。 再睁眼时,一个僧人站在他面前。 “施主,不入殿?” 祁琛徐徐抬眸,只摇头,沉默不语。 僧人回头看了眼殿内的人,又回身,不知为何叹声气。他低语了两句,最后递给祁琛一条红绸。 告诉他,菩提树下可以挂绸求愿。 姜晚笙起身的时候,就看到祁琛低眉,盯着掌心那条红带沉吟着什么。 她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啊?” 等祁琛简单告知她后,姜晚笙张了张唇,觉得有点惊讶。她拉住他的手指:“这是缘啊,师父亲自给你的,去挂起来吧。” “好。” 两人来到最边侧的菩提树旁。 香客人头攒动,树枝早就挂满了红带,风一吹便来回飘荡,像是一副红色国画。 姜晚笙又被角落的猫咪吸引,她跑过去撸猫。祁琛立在树旁,拿起一只黑笔,却没有着急下笔。 远处钟声再次被敲响,声声空灵,悠转不停。 他弯腰,写下两个字。 而后悬挂在一隅,垂了下来。 祁琛抬头看,眉宇从头至尾都很浅,忽地,越过丝带,他和她的视线相撞。 姜晚笙一只手托着腮,对着他露齿笑。挥挥手,她用口语说 :“快来,我在等你啊!” 几秒后,祁琛舒展眉目,也勾唇, 那一刻,四周寂然,一股宿命感落入尘世,无形的线将两人栓紧。 菩提树干上系着的铜铃因风而摇出铃音。 “叮叮”—— 香火仍在弥散,红色绸带上的字迹悄悄展露,简单二字,写着: 娶她。 ………… - 从寺院出来,姜晚笙接到阮浠打来的电话:“晚晚,你一大早怎么不在民宿?我敲半天门,还以为你还在睡觉呢,结果前台和我说你早出去了。” “我来普元寺了。” 姜晚笙玩着祁琛的手指,心不在焉地回答。 “我靠!你怎么都不说一声,自己去的?” “没有啊,我和祁琛一起。” 阮浠明显一愣:“啊?祁琛啥时候来的?” 解释起来怪麻烦的,姜晚笙随口道:“哎呀,刚好过来了嘛。” 一块长大的,谁不知道姜晚笙依赖祁琛,阮浠下意识以为她喊来的,也就没深究。 “你在山脚下等会,我们一会就到。”阮浠喊了一声,然后捂住听筒,笑嘻嘻地说,“还有一个人来了,你肯定想不到,哈哈哈哈哈哈,马上把你吓死!” 姜晚笙低嗤,翻了个白眼,不以为意:“又要玩什么恶趣味恶作剧了是吧!” “你等会就知道了!” 挂了电话,姜晚笙找了个石凳子坐下,和祁琛说稍微等一会,他没意见,也坐她旁边。 突然想到什么。 姜晚笙扯了扯祁琛的冲锋衣衣摆,斟酌话语:“我们现在……要公开吗?” 祁琛看向她:“你怎么想的?” “我想,”姜晚笙抿抿唇,小声说,“先不公开。” 话毕,她立刻解释,生怕他误会,“和好朋友们倒没事啦,这群人好多都不熟,嘴巴又大。” “我主要是害怕爸妈现在没办法接受,特别是妈妈,你知道的,她一直把你儿子,她——” 祁琛勾勾她的手心,打断道:“不用和我解释。” “慢慢来。”他声音温和,“这事交给我。” 姜晚笙心定下来:“嗯嗯。” 她突然想到什么,语气有点担心,“妈妈最近身体好像有点不好,张妈昨天还和我说,最近吐了好几次,不知道是不是胃不好,让她去检查总说最近特别忙,烦呢。” “好像公司最近出了点状况,爸妈都好忙的样子。” 沉吟片刻,祁琛说:“等我回去问一下,不要担心。” “好。” …… 普元寺算是云溪的一个著名景点了,附近的民宿离得都不远。十分钟不到的时间,阮浠一众人就来到汇合点。 开了好几辆车,大多数是越野车。 唯有最头那辆最显眼,阿斯顿马丁,银外黑内。 姜晚笙觉得这车有点眼熟,她正思考,车窗摇下来,阮浠对她疯狂招手:“这儿这儿!” “这不是你的车吧?”姜晚笙语气疑惑。 还没说完,车窗完全敞开,驾驶座探过来一个身形,眉眼温和带笑:“还记得我的车?” 姜晚笙愣住了,没猜到是顾亦辰。 阮浠一看她表情就觉得好笑,“我就说你会吓一跳吧。” 第115节 “这哥一言不合搞突然回国这套。” 顾亦辰初中毕业后被父亲送到美国读高中,每年回不来几次,通常都是冬天的时候,姜晚笙突然见到他,难免有些惊讶。 “想不想我。”顾亦辰笑着问。 “想你个大头鬼。”姜晚笙和他也算是青梅竹马长大,家里走得也很近,关系比一般朋友好很多,“你怎么这个月回来了?” 顾亦辰:“你高中毕业,总得回来看看你。” 身侧的阮浠呕了一声:“我难道不也毕业?你也太双标了吧。”话毕,她突然看到姜晚笙身后的祁琛,打了招呼,“祁琛哥。” 祁琛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顾亦辰指腹点了点方向盘,似乎根本没看到祁琛这号人一般,嘴唇似笑非笑,弧度收回。 几辆车就停在边侧的停车场。 往林里走,有一家茶餐厅,大家准备在这里吃饭。 祁琛的航班过两个小时就起飞了,本来陪姜晚笙去寺院就已经耽误了点时间,来不及吃饭,他准备直接去机场。 餐厅外,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 姜晚笙小声说:“我送你过去吧。” 祁琛没答应:“不远,我打个车,你先吃饭。” 姜晚笙噘噘嘴,不想和他分开,心情有点不好。 “回去不就见了。”祁琛靠近她,垂眼,“你安心玩。” “好吧……那你保证我回去的时候你来接我,我想第一时间看到你。” “我保证。” “天天都要给我发消息。” “好。” “不许和其他女生讲话。” “好。” “看都不行。” “好。” 姜晚笙没话说了,她指尖悄悄戳他衣摆,还是满脸的不情愿,但是没刚才那么愁眉不展了。 “你走吧,上飞机和我说一声。”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顾亦辰的声音,众人都进包厢里,只有他走出来:“可可,干嘛呢,要吃饭了。” 姜晚笙被吓一跳,赶忙松开拽着祁琛的衣角,故作镇定地回头:“你先吃啊。” 顾亦辰还是温和的笑:“有这么多话说吗。” “你管我。”姜晚笙不耐烦了,“和家里人说点话也碍你事啊。” “也是,他是你哥。” 说这话的时候,顾亦辰是抬眸和祁琛对视的。 两人眼神在空中交汇。 四周气氛莫名晦涩,氧气抽丝剥茧地被抽离,只剩冰冷。 第55章 百分百17 “所以, 你是确定报滨大了?” 顾亦辰左手翻转着手机,另一只手递了杯红豆冰给姜晚笙,侧头看着她问。 “只是第一志愿报滨大。”姜晚笙停下筷子, 吸了口冰饮,等咽下去才说, “考不上就去其他的大学,我没所谓,在滨北就行咯。” 顾亦辰问:“就非要留在滨北?” “对。”姜晚笙点点头。 茶餐厅包间内其余人打闹大笑, 热闹嘈杂, 姜晚笙抽空看了眼手机, 给祁琛发消息:[到机场没有呀?] 那头很快回:[刚到, 准备安检。] [知道了呢,落地平安。]姜晚笙笑眼盈盈, [想你!很很很想你!] 祁琛:[我也是。] 祁琛:[好好吃饭, 不要边吃边喝冰饮,胃会痛。] 姜晚笙:[嗤——] 她抿唇笑, 放下手机继续吃饭,但桌上的那杯红豆绵绵冰当真后来就一口没再喝。 坐身侧的顾亦辰将这一切都收进眼底,他虽没看见姜晚笙到底发了什么内容, 但他知道, 她在和谁发消息。 视线凝了两秒。 顾亦辰突然又开口, 语气听起来倒像是随口一句。 “你不会是为了他才要上的滨大吧。” “谁?” 顾亦辰似乎并不喜欢这两个字,淡淡地,说出来, “祁琛。” 闻声, 姜晚笙筷子滞了一瞬,不过很快就装作没事人般。 “没有啊。” 她拿纸巾擦擦嘴, “我就不能是因为想离家近?” “嗯。”顾亦辰没信,但也没戳穿她。他倏然道,“出国吧,来美国,我帮你把手续都办好。” 姜晚笙觉得莫名:“我不去,我干嘛要去。”她奇怪,“妈妈前两天也问我要不要出国,不会是你出的馊主意吧。” “这算馊主意?”顾亦辰没否认。 果然是这样,姜晚笙瞪他一眼:“怎 么不算馊主意?当时你自己也并不想去美国读高中,你忘了?” 话语落地,顾亦辰有片刻是沉默的。 “我没办法。”他眉峰几不可察地皱了皱,“我得听我爸的。” 顾亦辰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顾家风光,生意做得如日中天,家境富裕殷实。父母虽是联姻相识,但婚后恩爱,就生了他一个独子,集宠爱于一身。 他是天之骄子,所有人都认为他定然会顺风顺水。 直到六周岁那年,顾亦辰母亲突发心脏病离世,他幸福美满的人生在此刻有了缺角。 那么小的孩子什么也不懂。 崩溃、大哭,但他从小心高气傲,不善表达,在外人面前依旧装得一副平静如常的模样。 那时,只有姜晚笙看穿了他,她性格纯粹单纯,同理心更是出自本能的强。 人人都叫顾亦辰坚强的时候。 只有姜晚笙睁着一双圆眼,拍拍他的背,悄悄和他说:你可以哭鼻子呀,我陪你,不会告诉别人的。 她对待好朋友从来都是这样,明媚可爱,懵懂到至纯至善的地步。 谁会不喜欢姜晚笙这样的人呢? 顾亦辰喜欢她,可他终究做不了她那样的人,没了母亲,父亲依旧爱他,对他甚至会多了一份亏欠。但父亲总要有另一半,也许不会再婚,但难免会有一两个情人。 豪门下,很多女人会靠着私生子上位,顾亦辰想要保住自己在家里的独子地位和身份,就得温顺得体,行为不能有任何出错的地方。 父亲让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 比如初中毕业,大手一挥根据学业规划师的意见将他送出国,他有什么办法,天之骄子的皮囊下,不过是个只能听话的孩子。 姜晚笙听到他说这话,明显一愣,她是把顾亦辰当作真正的好友的,她看不得朋友难过。 “没事啊——”姜晚笙努力安慰道,“美高不是四年制嘛,还有一年,毕业就好,回来咱们这帮朋友不都在。” 顾亦辰内心的那点示弱只会在姜晚笙面前展露,他从来都是一圈子里最有份量的人物。 倏尔间,顾亦辰重新舒展眉目,又是往日那清朗尔雅的姿态。 “我们小时候很好,对吗。”他笑着说。 姜晚笙也抿唇笑,“对啊,小时候最好了。”她抬了抬下巴,“现在也很好啊。” “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 但是,你不再和我最好。 你现在有了更在乎的人。 自从那个野种出现开始,姜晚笙的视线就再也没放在自己身上了,她无时无刻,不看向祁琛。 连“可可”这个称呼,都成了别人的专属。 为什么呢,难道他没那个野种可怜吗? 但他好歹是个正常人。 思及此,顾亦辰摆出温和的笑容,指尖敲了敲手机屏幕,意味不明的口吻:“你离祁琛远点吧。” 话题转得太快。 怎么突然聊到祁琛身上了? 姜晚笙眼神怔怔,仰头问:“为什么这么说。” “他不太正常。” 姜晚笙:“……”她用一种麻木不仁的眼神看着他,“哪里不正常了,你说清楚,不要在这儿诽谤。” “也许,”顾亦辰嘴唇拉成一道直线,有点嘲讽的意思,“精神不正常。” 第116节 这圈好友都爱开玩笑。 姜晚笙只觉得他也是在玩笑,没当真,但也有点不开心。她不喜欢别人随意评价或是开祁琛的玩笑。 “不要说他。”她没好气地呛他,“你才精神不正常。” 顾亦辰缄默不语。 他缓缓抻了抻脖子,不由自主哼笑一声。 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 - 接近晚上九点钟,一群人来到民宿旁的温泉泡私汤。山里温差大,夜风微凉,夏天泡汤倒是比想象中更舒服。 群山茂绿,松林沧桑却也株株高耸入云,融进夜色中,展露浓郁青黛色。 在这样的天然氧吧里赏泉听风声,好不惬意。 私汤带了音响,放着悠扬的音乐,气氛放松舒展。 姜晚笙在温水里发了一会汗,昏昏沉沉地很轻快,仿佛踩在云端中,静谧中,她只觉得更想祁琛了。 这种想念会顺着氤氲的雾气不断拉长,似乎没法压抑,它来自本能。 她裹紧浴袍,找了个角落,坐在木凳上给祁琛打去视频电话。 管家送来一盘水果,姜晚笙捏了一颗青葡萄,冰冰凉凉才冻过的,她含进去籽还没吐出来—— 祁琛已然按下接听键。 他人在宿舍,像是才洗过澡的模样,湿发半干,水汽滑过他饱满的喉结,琥珀色的瞳孔轻抬,似冷冬天里淌过林涧的山泉,清冽干净。 隔着屏幕,还是能闻到他身上的气味,沁进鼻尖。 稍稍对视,姜晚笙蓦地红了脸,她垂下头,颤着眼睫笑。 祁琛也轻轻地笑。 他先开口,问道:“笑什么。” 尾音掉落,姜晚笙抬起下巴,仔细看了他两眼。平常没表情的时候祁琛的脸更偏冷点,透出难以忽视的距离感。 但只要笑,会很不一样。 尤其是那双眼,浮上一些湿漉,真的很像只小狗。 而且,他只对她一个人才会露出这样的笑。 姜晚笙弯着眼回答:“我喜欢你笑。” “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安静一秒,祁琛迎着她这句话,唇角的弧度拉得更深些。眉眼线条舒缓,光垂下一点暗影。 他长长的手指触上屏幕,把对面画面放大。 而后把话题引开,“在哪里。” “泡温泉呢。” 祁琛问:“一个人?” “一堆人。”姜晚笙眨眨眼,“有男有女。” “是吗。”他的声线如常,语调很平,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好吧。” “噗哧——”姜晚笙忽地失笑。 她半眯着眼,露出贝齿,夸张地说,“你吃醋啦!你吃吃吃吃醋啦!” “你完蛋啦祁琛!你真是太太太太,”她抿唇,俏皮得要很,“太喜欢我了。” 祁琛没否认,垂眼看着她说,“我早就完了。” 两人间的氛围蔓延出一种别人挤不进去的暗昧,装在瓶子里的绵密泡沫一样,快要溢出来了。 祁琛原先是在浴室的。 电话一响,他几乎是边套衣服边接听的,没来得及戴耳机,所以声音是外放的。 都听得清楚。 宿舍不知是谁忍不住了,扯着嗓子从床上发出一声哀怨:“这么甜!!!”男生锤墙,“琛哥,你做个人吧,我们这群单身狗做错了什么——” 八人间。 话语出,一呼百应,通通附和道, “这狗日子没办法过了!” “在座的各位都是好人,除了你俩!” “早八加上科研实验本来就烦了,我恨恨恨,我恨这个世界,我恨所有情侣……” ………… 祁琛喉咙微微滚动,干脆地带上耳机,几秒后,宿舍里的唉声叹气的抱怨被隔绝在听筒之外。 听完所有的姜晚笙一直在咯咯得笑,肩膀都在颤抖。 “你们宿舍的人也太好玩了。” 祁琛无奈摇头。 “如果我进了滨大,到时候去找你的时候顺便找他们玩。”姜晚笙说,“都是我的学长们,到时候贿赂他们一下,可以好好照顾我的男朋友。” 祁琛不为所动,他提醒:“我也是你的学长,找我玩就行了。” “找你玩什么。” “什么都可以。” “真的嘛。”姜晚笙眯了眯眼,她本来就性格外放,不喜欢收敛自己,加上隔着屏幕的异地恋,更喜欢一些'刺激' 她缓缓说出一句话。 因为他带了耳机,所以只有他能够听到。 “把你捆起来。”她一字一顿,“项圈,你听过没有。” 祁琛不动,有须臾的定格。 姜晚笙指尖发烫,但还在继续说,“项圈上还有铃铛。” “我来买。” 倏然听到他这句话,姜晚笙反而止了音,她发愣一下,“啊……”她就是过过嘴瘾。 可祁琛的口吻却是当真了:“给女朋友做狗。”他声线不轻不重,却让她有点喘不上来气,“天经地义。” 姜晚笙不说话了,本来泡完温泉皮肤就沾了一圈红晕,现在更甚,绒毛上都是血色,像一只水蜜桃。 “你你你……”她的声音不连贯,快 速转移话题,“你明天还要去科研所吗?” 祁琛从喉咙里蔓出一点笑意。 “嗯,要去。” 明天可是周末哎。 姜晚笙叹口气,觉得他有点累,问:“这个科研所的项目有钱拿吗?” “有。” “还真有啊。”姜晚笙愣住。 祁琛的专业物理系,滨大物理排名稳居国内前三,想来项目金应该不会太低吧。 她换了表情,眼巴巴地望着他:“把钱攒着,给我买礼物。” 祁琛笑:“好。” “那你想好给我买什么了吗。”她提醒,“这次生日。” 还有三个月就要到姜晚笙的生日了,这还是两人在一起以后过的第一个生日,她比过往的每一次都感到更加期待。 祁琛看她,忽然说:“想好了。” “什么什么!” “戒指。”他忽地开口。 话说得不疾不徐,好似随口一句,但姜晚笙却彻底怔愣,戒指这样的物件代表的是什么,她清楚地知道。 太郑重了,也太珍贵了,再开口她的语气都变得有些僵硬。“你……” “骗你的。”话没说完,就被祁琛打断。 他看向她的目光没有任何变化,唇角的弧度也是,似乎真是一个逗弄的话。 姜晚笙倏然松口气。 她不是害怕,只是单纯的有点被吓到,如果真的到那一步,似乎确实来得有点快了。 他们还没公开,爸妈的态度更是个未知数,她不是不想考虑未来,只是暂时没想到那么久远的事。她某些方面有点喜欢逃避,既然还没发生,提前预料岂不是给自己徒增烦恼吗。 她嘿嘿笑两声,又说了其他的话题。 -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眼见着快到时间,就准备挂断电话。 临挂前一秒。 姜晚笙突然想起什么,她“哎”了一声,问道:“你是不是和顾亦辰有矛盾啊?” 祁琛目光稍定,面色如常:“没有。” “怎么了?” “其实也没事……”姜晚笙咬唇,“就是他今天说了句怪怪的话,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第117节 “不过肯定是瞎说的。” “说了什么。” “说什么精神不正常——” 话落,祁琛喉结微滑,薄眼皮很轻地掀了掀。 姜晚笙这人藏不住话,她说完立马解释,“他们这一帮男生都这个样,还经常说我有毛病呢,别搭理。” “你们没矛盾就行,我想着他是我朋友,万一有啥误会,我总归要问清楚点。” “嗯。”祁琛垂睫,眼底不含任何情绪,“没放在心上。” “早点睡觉,晚安呀!” “晚安。” 电话挂断,几乎是下一刻。 “啪嗒”一声,祁琛手中一只黑笔倏地被折断。 笔从中间裂开,塑料裂缝处尖锐,直直戳进他的手指皮肤里,鲜血往外冒。 祁琛垂眸看了看。 少顷,他站起来,随手拿了瓶酒精走进浴室,面无表情地往手指上倒,酒精分子和伤口亲密接触。 他似乎一点痛觉都没有。 从头至尾,面上的神情都极淡。 处理好,他把酒精瓶扔进垃圾桶里,转而抬头将目光落在镜子上。镜面透明干净,清晰映出他的脸。 视线下移,落在嘴唇上。 她说,喜欢他笑。 是她第二次这样说了,第一次是在安城,当时祁琛清楚记得她说他笑起来好看时,他心跳错拍的感觉。 很微妙,舒服的感觉。由此,他也记住了当时自己脸上的那个笑容。 祁琛扯了扯唇,对着镜子复刻当年的那个笑,一模一样,无论是弧度还是眉眼间的形状。 模仿了这么多年了,不可能出错。 他滚了滚喉结,又想起刚才姜晚笙最后一句话: “说什么精神不正常——” 片刻后,祁琛收了笑,眼眸再次变成无波无澜,他抬脚走出浴室。 精神不正常? 说他吗? 那又怎样。 - 时间过得很快,姜晚笙毕业旅行回来后,不知不觉就和祁琛谈了两个月的恋爱。 她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擦分数线进了滨大,虽然专业不是她非常喜欢的,但以后的路还很长,上了大学再转专业也行。 况且,还有一个学霸男朋友可以帮她整理学习资料。 她索性更肆无忌惮地享受假期。 十月底才到入学时间,姜晚笙整天都和祁琛黏在一块。 他被教授要求留校做项目,为了姜晚笙可以方便来找他,祁琛没有住学生宿舍,而是在校外特地租了一个公寓。 这个公寓并不大,一室一厅,只有60平,租金却高得离谱。全因为位置在内环内,市中心的最中央区域,下楼就是国贸。 祁琛本来不用租下这么贵的房子。 但姜晚笙从家到这里会更近,一个人呆着点外卖或是出去玩都会更方便,他才选择了这儿。 即使她也许几天才来一次,即使他从科研所到公寓需要多转好几趟车。 但这样两人见面的次数太少了。 父母忙于公司的事,日常都不着家。 姜晚笙又高考毕业了,更是不管她的行程,于是后来她提了一个行李箱,拿了一些日常换洗衣服和化妆品,就来和祁琛一起住了。 他们提前过上了同居的生活。 一起做饭,一起看电影,一起在洗漱台边刷牙,姜晚总是喜欢在祁琛洗脸的时候从背后抱住他。 嵌入式的拥抱。 她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的刚刚好。 幸福大概具象化就是如此吧。 他和她还会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公寓里留满痕迹。 床上,祁琛还是那样凶,但姜晚笙喜欢他对自己凶点,她喜欢他得要命,怎么会这样喜欢上一个人。 她的身体会明确地告诉他。 一只水蜜桃,剥开外面的那层薄皮,被舌尖舔舐,被指尖搓捻,桃汁流满了手心和手背。 滴落而下,像在下雨,溢满了。 日子过得不慢不快,脉搏和心跳都在悸动。 人在放松警惕的时候,总是会认为,以后还是会如现在这般美好。 姜晚笙就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那天,差错和意外还是突然造访—— 已经是下午四点钟,她才堪堪睁眼醒来,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准备赖会床。 昨晚兴致很好,祁琛和她在落地窗前,熬到了凌晨两、三点,两人都出了一身的汗,她都不想洗澡,最后还是祁琛抱着她,洗干净的。 今天醒来浑身酸痛,更不想起床了。 床头柜上是祁琛新买的弗洛伊德,花束沾满水汽,生机盎然,插在花瓶里,摆了好几瓶。 她喜欢花,他就每周都买,换着种类,从不嫌麻烦。 花香沁人,光影温馨。 就当她缠着眼皮,渐渐进入深度睡眠的时候,手机进来一通来电。 姜晚笙还以为是祁琛,对着听筒迷迷糊糊准备撒娇,下一秒,就听到家里保姆张妈焦急的声音。 “张妈你慢慢说,”姜晚笙瞬间清醒,掀开被子坐直,她问,“你说我妈妈怎么了?” 张妈说话磕磕绊绊,明显慌得不行。 “陶总在公司突然流了好多血,晕过去了……被救、救护车拉走了!” “姜总让你赶紧去医院。” “在、在明德医院,晚晚你——” 姜晚笙都来不及听后面的话,切断电话,随便套了件衣服,跑出门去。 甚至没来得及和祁琛说一声。 第56章 百分百18 去医院的路上, 姜晚笙心脏紧紧纠在一块,手脚发麻,身子不受控地微微颤抖, 脑子很乱。 张妈的话反复在她耳边回荡—— 流了好多血、晕过去,甚至到救护车过来把人拉走的程度…… 到底是多严重, 才会这样。 姜晚笙不敢想不敢问,不安地将目光放在窗外,暑热浓烈的风拍在脸上, 又 热又烫, 但她好似感觉不到。只希望车能开得再快点, 好让她尽早见到妈妈。 出租车司机也察觉到她的状态。 他瞥了两眼后排, 一个小姑娘,年龄不大, 正是人生最脆弱、胆小的年纪, 看着就不太能抗事。 司机叹口气,也不欲作安慰, 一脚油门踩到底,把车程尽量拉到最短。 下了车,姜晚笙直奔抢救室。 她一眼就看到走廊里站着的父亲。 姜承赫眉头紧皱, 手背布满了鲜血, 刺目的红, 看得姜晚笙不禁有些头晕想吐。 停滞两秒,她才跑过去,语气焦急:“妈妈人呢?” “进手术室了。”姜承赫侧头回道。 姜晚笙捏了捏手指:“到底怎么了?” 这个话问出来, 姜承赫好一会儿没出声, 那是姜晚笙第一次从向来威严厉色的父亲脸上看到那种表情——类似于挫败,又类似于空落。 他抖出一根香烟, 突然想起来医院不给抽烟,又放回烟盒中,压着下巴说:“你妈妈她,流产了。” 闻言,姜晚笙嘴唇张开又闭合,僵愣在原地。 她不可置信,瞪大眼睫,喃喃:“流产…………” “什么时候、妈妈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怀孕的。为什么她一无所知。 姜承赫闷声开口:“两个月了,意外怀孕,你妈妈她有输卵管堵塞,当时怀你都用了很多年,根本没想到会再次怀孕,也就没注意——” “最近公司项目出了问题,底下工厂死了两个工人,资金链断了。”他叹出一口气,“她很忙压力也大,身体负担不了,加上晚上都要靠安眠药睡觉。” “大出血,孩子已经没了。” 第118节 姜晚笙又问:“那妈妈呢?” “医生说还在抢救,比较危险。” 姜晚笙不说话了,紧闭双唇死死咬着齿关。‘危险’二字,仿若一记重锤,从天而降砸得她脑子懵懵的,耳鸣倏然袭来。 她无法去细究这个危险的程度到底有多少。 一旦细究,她便会下意识延伸到,手术失败的话。 如果失败,如果失败…… 耳鸣化作一瞬间加重,她只觉得头晕目眩,两眼一黑,跌坐在冰凉的椅子上。 姜晚笙抬了抬视线,手术室的灯仍在摇晃。 如今,除了等待,好像别无他法。 医院四处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走廊里到处站着神色紧张又悲哀的人,尤其是抢救室外,白墙靠迹斑斑,祈愿平安的祷告被一遍遍地重复。 广播声冰凉,每一声呼叫都扯人心焦。 气氛极度压抑,空气中像是有无形的手,将氧气抽干,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等待的过程,姜晚笙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难熬。 半个小时后,她的外公外婆收到消息赶了过来。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颤颤巍巍地走上前。 双双年过八旬,虽然有三个孩子,但是最疼陶君然这个小女儿,是放在手心里疼着长大的。就算陶君然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女儿,对于他们来说,她还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 面对老人们的询问,姜承赫大概说了一下事情的原委。 外婆听完后发出抽泣声,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流。 外公则拄着拐杖,狠厉地敲了一下地砖,质问姜承赫:“你是怎么当丈夫的!老婆怀孕都不知道,你成天到晚都在忙些什么!” “君然本来身体就不好!你最好祈祷她平平安安,不然我豁出这条老命来也不会放过你!” 姜承赫闭口不言,他无法辩解,只能受着。 而另一边,姜晚笙仍然坐在椅子上,她还小,遇到这种变故心神都没办法安定,更不可能上前说些什么。 她眼神怔怔,连人都忘记叫了。 不过外婆看到了她,走上前坐在她身侧,摸着她的手,哭着说:“可怎么办啊孩子。” “你妈妈当年生你已经走了一趟鬼门关,身体早就亏损,这万一熬不过去可怎么办啊——”外婆又突然想到什么,“君然是最喜欢孩子的,只是生病没办法再要,就算熬过来了,她要知道孩子没了,也是受不了的啊……” “我这女儿命怎么这样苦…………” 哭声一声接着一声,路过的病人和家属纷纷投来目光,包含着关切、同情、悲悯。 夹杂着小声低语与议论声。 姜晚笙却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她整个人陷入一种惴惴不安的慌乱与无措中,顿然想起前段时间陶君然的状态,在家里就经常呕吐、发晕,那个时候她只随口关心了两句,听到妈妈说没事她也就真当没事了。 她的心思全然扑在祁琛和恋爱上。 当时若是她有多关心两句,或是边催边着陪妈妈去医院做检查,是不是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 外婆的话又提醒了她。 陶君然身体全是因为生她时难产加早产才会这样差,不然仅仅一个流产又怎么会大出血到需要抢救的地步。 所以,不管是原因还是过程。 其实全都是她的错。 思及此,愧疚的情绪蓦然间将她浑身包裹。 姜晚笙喉咙里似是咽下一块刀片,呼吸起伏间,割得她疼痛难耐。 室外烈日炎炎,滚烫的盛夏,连微风都是热的。 但一窗之隔的室内,急救外的白炽灯亮得冰凉,似冰雪严寒的冬月。 丁点动作,就叫人唇齿磕碰发抖。 姜晚笙收回视线,垂下无力的长睫。 鼻尖酸涩,一滴泪珠从眼尾掉落。 她想,自己真的是个差劲的女儿。 她没办法原谅自己。 - 临近凌晨,头顶那束红色的指示灯才缓缓变暗。 主治医生疲惫地从抢救室走出来。 手术成功,陶君然没有了生命危险,但子宫被摘除,她将永久丧失生育能力。 等待途中签了无数封病重通知书,所有人都做好最坏打算的情况下,这样的结果已经算是万幸。 姜晚笙终于得以松开一直紧皱的心脏,她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随后,陶君然被护士推进病房里。 平常温婉柔顺,从来不善苛责任何的女人,此时面目苍白,唇瓣干涸,虚弱得像一根飘零的蒲公英,随时会被风吹走。 姜晚笙坐在床边,握住妈妈的手。 陶君然的手是那样的冰凉,连指尖都带着寒气,姜晚笙掩着脸又掉了点眼泪,蜷紧了,试图把所有的温度都给予过去。 她眼眶一圈都是红的,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低喃:“妈妈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陶君然还在昏迷中,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但却凭着意识颤了颤手指,触在女儿的手背上。 像是在安慰她。 姜晚笙哭得更厉害了。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躺在病床上的人,是她自己。 ………… 没多久后,祁琛赶了过来,他刚从科研所结束项目,拿到手机才知晓家里的事。 他来得速度很快,但却没有进得了病房内。 姜晚笙的外婆将他拦在门口,老年人从一开始就不喜欢祁琛,尤其知道他的身世,对他有一种骨子里的偏见。 “你出去。”梅琴兰看着祁琛说,“这里不欢迎你。” 虽然如此,祁琛还是礼貌性喊了声“外婆。” 梅琴兰打断他,表情肃然:“你不要喊我,我只是晚笙的外婆,不是你的。” 祁琛微微拧了眉骨,不再开口。 梅琴兰再一次重复:“麻烦你离开。”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但足够预兆着一场热闹,病房内外的人探头看过来,就连护士都停下脚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姜晚笙趴床边不小心睡着了,但睡得不深,此时也被动静吵醒。 “外婆,你干嘛呢,让祁琛进来啊。”她边揉眼睛,边压着声音说。 “让他进来?让他进来做什么?”梅琴兰眉眼沾上一些嫌弃和厌恶,话是对着祁 琛说的,“继续害我们家吗?” 话音落地,姜晚笙意识突然清醒,她倏地站起来:“外婆!” 梅琴兰不为所动,似乎根本没听到姜晚笙的话一样。刚刚失去了一个外孙,又看着亲生女儿遭受如此大的罪,她早就丧失了理智,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如临大敌。 此刻的她,就如同祁琛当初的那个后妈。 将意外怪罪于上天与迷信,一遍遍强化腐朽的思想,当作事实来看待。 “当年把你带回来,我就是不同意的。”梅琴兰挺了挺瘦弱的脊背,摆出居高临下的姿态,“可君然非要带你回来,我一个老太婆也没办法。” “天降孤煞,你出生后父母各种血亲接连去世,孩子,不要怪我说话狠——” 梅琴兰做出结论,“你就是一个丧门星。” 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听过这个词了,祁琛唇角的弧度缓缓压平,他眯了眯眼眸。 姜晚笙心脏猛地一抽,她张开唇,却说不出话来。 人群都在议论,尤其是听到'丧门星'三个字后,明显唏嘘声变大,目光直直地审视过来,全然压在祁琛的身上。 所有人都是看客,看他的笑话。 她此时的任何话语,都将加剧这场闹剧的热闹程度,姜晚笙不能说话,只能哑然看着眼前。 “你会给身边的人都带来厄运。”梅琴兰指了指身后的病床,“我女儿不就是下场吗?” “养你到成年早就够了,就当我女儿女婿做了件好事,积了德。可你也该心里有点分寸和良心。给你这么大的恩,你不应该成年后主动离姜家远点吗?你到底要害多少人才能满意,你是白眼狼吗,不知道感恩?” 祁琛从头至尾都没动,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他站得很直,姿态从容。 极尽平静的模样。 这种泰然自若让梅琴兰愈加生气,怒火中烧,她几乎是口不择言—— “接下来你还要害谁?晚笙吗?是不是?” 尾音飘散在空中。 倏地,似是什么字眼戳中了他。 祁琛漆色的眸光动了动,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僵,他的视线越过面前的人,落在身后的虚空中。 而后,和正仓皇无措的女孩四目相对。 迎上他视线的三秒后,姜晚笙再也忍不住,她攥紧手心,嗓音里全是哽咽。 几乎是哭着说:“外婆你别说了,你别说了。” “我求求你,算我求你,别说了好不好……” 第119节 别再说祁琛了。 他没有错,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随意诋毁他…… 祁琛眉头紧蹙,他看向姜晚笙。 她以最痛苦的状态煎熬了许久,整个人被疲惫笼罩,原先日日笑颜灿烂的女孩,此刻眼眶通红,嘴唇被咬得微微肿胀。 眼泪和断了线一样,啪嗒啪嗒往下掉。 砸在手背上,再滑落在地上。 他知道她眼泪的味道。 以前她看恐怖片觉得害怕的时候、被补习班老师打手心的时候、被父亲严厉训斥的时候,甚至有分离焦虑几日见不到他的时候…… 她总是爱掉眼泪。 姜晚笙喜欢在他面前哭,哭累了就窝在他怀里迷迷糊糊睡过去,泪痕布满脸颊时—— 祁琛会低垂眼睑,轻轻地舔她。 帮她舔掉眼泪,尝她的味道。 姜晚笙是甜的,像松软的草莓蛋糕,甜腻香软。但,唯独她的眼泪是苦的。 他尝了很多遍。 每一次,都是苦的。 他不喜欢,所以后来不再让她流泪,更不会让她在外人面前掉眼泪。每次看到她哭,他都要疯了。 那种感觉,让他失控。 祁琛滚了滚喉结,他忽然开口,嗓音掺杂砂砾,听起来有点哑。 “别哭了,我没事。”很轻的一句,说不清楚到底是对谁说的。 姜晚笙慢慢止住了哭音,她颤了颤睫毛,透过湿漉看向他。还没等她回应,又听到祁琛说话。 这次,他眼眸朝向面前。 对着梅琴兰,语气口吻皆是平静,但却也是一种默认和妥协。 “知道了。”祁琛道,“我走。” 闻声,梅琴兰都不自禁地愣了愣。 她虽然没有太接触祁琛这个人,但也大概知道,少年性格寡言却又执拗,是骨子里的傲气。 刚才她只管宣泄自己的情绪,想过祁琛会沉默闭口不言,想过祁琛会非常冷静,甚至想过他会出言不逊。 但从没想过,他会让步。 宛如有了什么软肋,所以即使被贴上最恶毒的标签,也能忍下,在人群议论声中,带着这个标签离开。 梅琴兰恍过神来:“好啊,你自己说的,快走。” 祁琛不再回应,看了一眼姜晚笙,就准备转身。 就在这时,病床上躺着的陶君然倏地睁了睁眼睫,她才从麻药中醒来,意识缠绕成一团,仍然昏沉。 她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躺着,为什么身上这么痛,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 但她隐隐约约似乎听到了一些不好听的话。 让她即使在昏沉中,也无法坐视不理。 “妈。”陶君然虚弱地挑开唇缝。 梅琴兰赶忙回身,回应道:“哎,君然,我在,妈妈在。” “别老是说小琛。”陶君然抿抿唇,她嗓音很轻,“他是个好孩子。” 没想到女儿都还没完全清醒,下意识的反应竟然是护着这个孩子。梅琴兰皱眉,不讲话了。 祁琛站定未动,嗓音哑得更厉害:“陶姨。” 陶君然点头,笑着回:“嗯。” “觉得还好吗,陶姨。” “没事,就是有点困,阿姨可能还要再睡一会。”陶君然其实分不清东南西北,以为自己还在家里,交代道,“你自己注意身体,最近你学业太忙了。” “早点休息,别熬夜了,容易生病。” 说完就又闭上眼,昏睡过去。 祁琛眸底倏然染了点很浅的红意,他视线凝定,片刻后才低声回了句:“知道了。” ………… - 祁琛离开后,姜晚笙下意识准备去追他,两人到现在还没说上话。趁着外婆去倒水,她拿起手机往门外走。 才到床头的位置,在走廊打完电话的姜承赫刚好进来,他看了她一眼,问道:“要去哪里?” 姜晚笙稍愣,随便寻了个借口:“回家拿点换洗衣服。” “不用,家里阿姨已经在收拾了,等会就送过来。”姜承赫道。 姜晚笙噎住,不死心:“我还是自己回去拿一下吧,很多东西阿姨怕拿不全,我——”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就待在这儿,你妈妈现在状态这么差,你不陪着,跑出去干嘛。”姜承赫忽然说,“这几个月你在做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姜晚笙视线定了定。 她没明白父亲话是什么意思,但隐约听出一些不对劲。 她从小就怕姜承赫,看到他脸上的不耐烦更不敢动了,她垂了垂眼睫,小声说:“好。” “嗯。” 沉默几秒,姜承赫单手揣兜,意有所指地又启唇。 “你要清楚自己应当做什么,不应当做什么。” “有些事,不应该由我来提醒你。” 姜晚笙心头一紧,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抿唇选择不语。 她坐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会异常心慌。 可能是一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平静的生活被打破秩序,她突然发现自己实际上根本抓不住很多东西,许多的“本以为”其实真的发生时,只能变成“无能为力” 这种挫败的心理,让她有些恍惚。 早就 过了病房熄灯的时间,外婆外公身体不好先回去休息了,姜承赫公司还有一堆事需要处理,找了陪护来照顾陶君然,但姜晚笙不放心,于是她趴在床边,看着母亲发呆。 四下寂静无声,只有心电监护类的仪器发出滴滴的轻微声响。 一声,一声。 听得人发慌。 毕竟是医院,总是有些害怕的。 姜晚笙缓了好一会神,而后打开手机,点进微信。 半个小时前,祁琛给她留过言:[有事和我说。] 姜晚笙抿唇,又想起刚才外婆那些话,她低头打字:[外婆她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什么都不知道。] 祁琛:[知道,没事。] 看到他的话,姜晚笙一时又不知道该发什么了。她指尖触在屏幕上摩挲,轻轻地打出几个字:我感觉爸爸可能发现我们的事了…… 几秒后,她又全然删除。 这只是不确定的事,完全是她的一些没所谓的设想,有可能是今天心神太慌乱了,没必要现在说出来,她更不想祁琛为此烦心。 她正犹豫找点什么另外的话题的时候,祁琛又发来一条:[害怕吗?] 姜晚笙叹出一口气:[怕。] [今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害怕。] [怕就看窗外,我在楼下。] 收到消息的刹那,姜晚笙猛地站起来,她走到窗边往下望。 夜色朦胧,月光揉碎了往下洒落。 路灯明晃晃地立着,不知何时落了小雨,在光下像绵绵柳絮,地面聚满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水洼。 身穿单薄短袖的少年,微微弯着腰,坐在长椅上。 细雨氤氲水汽,停落在他的发顶。 停留,深陷,流向眉眼,滑过薄薄的唇。 宛如一部无声黑白电影,画面亮度不清,那个人孤独又清明。 病房在5层,往下望视线其实不甚分明。 但姜晚笙偏偏觉得她能看清他的模样。 只要那么一个模糊的身影,她就蓦然觉得心定了几分。 [你在淋雨。]姜晚笙边看,边打字,[先回家吧。] 祁琛看完信息,往上望了眼,扯了扯唇。 回复:[想我吗?] 很简单的三个字。 姜晚笙忽然眸底浮出一些潮湿,她揉揉鼻子:[想啊。] 她又强调了一遍,[我非常想你。] 第120节 许久,没再收到回复。 姜晚笙反复看向手机屏幕,没有声响,再看一眼楼下,祁琛的身影不动,垂着头,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 正当她准备敲信息喊醒他的时候。 手心倏然一振。 来信息了。 祁琛:[可可,我不是,别怕。] 姜晚笙陷入一瞬间的怔愣。 她有片刻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含义,但回神的须臾,她立刻明白了祁琛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可可,我不是。 我不是丧门星。 所以,你别怕。 别怕我。 我不会伤害你。 一股心酸加速从胸腔往上蔓延,如潮水,把姜晚笙溺毙在窒息感中。 她指尖都在颤抖。 泪水因为来自本能的心疼,而颗颗滴落。 稍一抬眼,对话框里又多出两条信息,是语音条。 姜晚笙调低音量,放在耳边播放。 贴近听觉,好像他站在她的身边,抱着她在低语。 声线低哑,被风声雨声卷进去,带向远方。 “我想陪在你身边。” 祁琛轻轻地说,“对不起。” 姜晚笙嗓音脆弱,给他回了一句承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无论任何原因,她都不会放开他。 风声变大,雨点也变得沉重。 祁琛呼吸艰涩,一字一顿, “姜晚笙,我爱你。” 第57章 百分百19 翌日, 陶君然终于清醒过来。 昏迷的一天一夜,于她认为,自己不过只是做了场混沌沉沉的梦境。 这梦被浓雾包围, 伸手不见五指。 她在小径中迷路,明明隐约能够看到家的方向, 却总是走不到尽头,被类似藤蔓的东西缠住,无法挪动, 稍有挣扎反而越绕越紧。 陶君然精疲力竭, 胸腔内甚至升出一种微窒感。 就在这时, 一个小孩从浓雾中走了出来, 是个小男孩,眉眼纯粹带笑, 和小时候的姜晚笙很像。 陶君然不禁对他产生一种亲切感, 她俯下身子,柔声问:“你的爸爸妈妈去哪里了, 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 小男孩眨了眨眼,握住陶君然的手,小幅度晃了晃, 像是在撒娇。 而后乖乖地喊了声:“妈妈。” 陶君然愣住, 她说:“我不是你的妈妈。” 小男孩忽然皱眉, 有些不开心,圆溜溜的大眼睛甚至顿时溢出亮晶晶的水花,委屈的语气。 “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他肩膀往下塌, “因为我不够听话吗, 妈妈为什么不喜欢我,妈妈为什么不要我……” 稚嫩的嗓音, 可怜的模样。 他一声又一声的质问。 陶君然忽而说不出话来,她分不清梦和现实,只觉得心脏最软的一角被人生生撕裂,疼痛难忍。 她想告诉他,她不是他的妈妈,也不是不要他。 可不知到底为何,竟一句也说不出口。 雾渐渐变浓,似是预兆着一种分别,果然,小男孩的相貌慢慢消散,明明他依旧站在原地,却再也看不清。 他一边哭一边说不要。 “妈妈救救我,我不想走,你为什么不要我,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童音空洞,仿若一阵风,虚无缥缈落不在实处。 陶君然听着他的哭声,那股刺痛感倏然加剧,呼吸都喘不上来,她捂住胸口,蹲了下来。 她迷茫地看向前方。 男孩已然没了身影,连声音都消失全无。 眼角发酸,陶君然愣愣地掉了眼泪。 许久后,她没有意识地,轻轻地喃喃:“妈妈没有不要你——” 遮掩视线的雾气慢慢弥散。 天光大亮,阳光穿透云层透了过来,草地里蔫蔫的小雏菊也朝着光的方向绽开花瓣。 陶君然却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她生命中彻底失去,她再也抓不住,连一点碎片都不曾拥有。 ………… 几秒后。 陶君然倏然睁开眼。 醒来眼皮很重,大脑也被倦怠缠绕,迷糊不清。 脸颊两侧还未风干的泪痕,以及心底那汹涌的恍然与忧伤,都在提醒着她,刚才的这场梦境是如此压抑。 还好是梦。 她轻微松出一口气。 从思绪中抽离,陶君然抿了抿唇缝,只觉嗓子干涩,想喝水却又抬不起来手指,她费力地挪了挪身子。 这点细微的动静,立刻惊动了病床边趴着的姜晚笙。她忙不迭抬头,怔怔地看向陶君然。 “妈妈……妈妈你醒了!” 陶君然有些意外,问道:“晚晚,你怎么睡在妈妈卧室里?为什么不回自己房间的?” 说着,她闻到消毒水和酒精的味道,是家里不可能出现的气味,她这才想起来扭头看了看四周的环境。 一眼,就认出是病房。 陶君然神色茫然,“这是医院……?”她又垂眼,将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体和蓝白相间的病号服上,“我怎么了?” 姜晚笙目光躲闪,嘴唇张了张。 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解释。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藏是藏不住的,她最后还是将事情简单地和母亲说了一遍。 陶君然听完后整个人像是被定住。 尤其是听到,“怀孕”“流产”这样的字眼时,她的唇瓣都在不自觉地颤抖,脸上仅存的一点血色也在瞬间消失全无。 长达一分钟的时间,陶君然都闭口不言,眼神空洞,被人抽掉了骨血一般。 姜晚笙有些被吓到,她下意识握住妈妈的手,却是异常的冰凉发冷。 寒意从指尖相触,传到她的心脏,姜晚笙蓦然哽咽,尽力安慰:“妈妈,没事的,都会好的。” “我还在,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妈妈……” 陶君然宛如听不到,她看着空气,兀自低语:“是梦,这不是真的。” 刚才的虚梦还在脑海里徘徊,她觉得自己只是还没清醒罢了,试图挣脱出来。 “这不是真的。”陶君然的眼泪似断了线,洇湿了枕头,她情绪十分激动 ,“不是真的…” 心电监护仪器发出尖锐的滴滴滴声音。 姜晚笙完全没料到母亲会是眼前的反应,她呼吸凝滞,僵愣在原地。 不知所措时,姜承赫迅速从门外进来,他先是按下病床上方的呼叫铃,然后牢牢抱住异常崩溃的陶君然,试图安抚她。 但陶君然像是失了神志,大力地挣脱他的束缚,嘴里不住地喊叫。 姜承赫侧头,皱眉看着身后的姜晚笙。 怒斥道:“你和你妈妈说了什么!” 姜晚笙定定地盯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才醒,你非要这个时候告诉她!” 姜晚笙声音很小,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 “行了!别说了,出去呆着!”姜承赫不想多言,撂下一句,就转头继续劝慰怀里的妻子, “君然,你冷静点。” “是我,我在这里,别害怕。” 陶君然怔然三秒,突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姜承赫的手掌:“承赫,孩子,孩子没了吗?” 第121节 姜承赫眉心拧得更紧了,他好一会没说话,最后只能轻微地点了点头。 他甚至连“我们还会有其他孩子”这样的话没办法说出口,毕竟她的子宫也在手术中被一并摘除。 看到丈夫点头默认的那个瞬间,陶君然最后一点希望都没了,她死死咬住嘴唇,铁锈味充斥唇腔。 倏地,她垂下眼睫,扯唇,虚弱地说:“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他,我连自己怀孕都不知道,还吃安眠药,是我害死了他啊……” 姜承赫否认:“不是的君然,你没错。” “是我的错。”陶君然眼眸里蓄满了潮湿水雾,她嗓音抖得厉害,“你不知道,我梦到了他,他一遍遍问我,为什么不要他。” “他怨我,他恨我不要他。” 陶君然抽噎着哭喊,手背的留置针瞬时溢出血色。 眼见着她又要再次崩溃,姜承赫抬高声线:“医生!” 收到呼叫铃的医生和护士恰好进了病房,他们立马了然眼前的情况,按着陶君然,给她打下一针镇定剂。 “唰”一声,床帘被拉起。 医生在里侧做后续治疗,一个护士看到站一侧发愣的姜晚笙挡路,催促她:“家属先出去等待。” 姜晚笙目光呆滞,她木木地点头,没有知觉地往外慢慢走。 跨出病房门的刹那。 她无意识地回头又看了一眼。 从来温婉爱笑的母亲正在崩溃大哭,从来巍然不动的父亲此刻急得额前沁出一层薄汗,医生和护士进进出出,神色匆匆,低头交流。 柜子上的鲜花在混乱中被不小心拂在地上,花瓣散落一地,无数双脚无情地踩过它们。 一切都是那样的一团糟。 窗帘随风轻轻飘动,看起来如此不真实。 姜晚笙的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耳鸣,她莫名感到心慌,隐隐约约地,有些害怕。 像是火山爆发前的那股滚烫的岩浆。 强烈的预感从五感中升腾出—— 有什么担忧的事,要发生。 ………… - 镇定剂起作用后,陶君然整个人瘫软了身子,不再做任何挣扎,眼睫濡湿着缓缓昏睡过去。 病房外,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和姜承赫说明情况。 姜晚笙站在身后也跟着默默地听。 “姜先生,经过我们刚才的检查,您太太的身体指标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术后情况也还可以。” “但是作为母亲刚刚失去亲生孩子,情绪难免激动,后期这种情况有可能还会加重,类似焦虑、低落、无助,甚至产生自我伤害的行为。也就是我们所说的产后抑郁。” 姜承赫颔首,心里大概有数了。 他询问:“那我们家属需要做些什么?” “可以在心理科选择系统的心理治疗,如果严重还需要考虑和药物治疗相结合。”医生嘱咐道,“但最重要的是,病人不能再受到刺激,一点都不可以。” 闻言,姜承赫了然,道了感谢。 等一众医生和护士都走后,姜承赫的手机铃声再次倏然响起,公司的危机还未解决,一堆事等着他来处理,和姜晚笙交代了两句,便匆匆转身离开。 后面一个星期,病房里基本上都是姜晚笙和陶君然独处。 以前,姜晚笙是最喜欢和妈妈待在一块的,做什么都很自在、舒服,可这一个星期,她只觉压抑。 陶君然自从清醒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她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话语,一个人麻木地看着窗外发呆。 和她对话也不会得到任何的回应。 其实陶君然的状态是极尽平静的。 但这种平静更像一种麻木的绝望,失去了所有的活力和生气,连吃饭喝水简单的生理需求,她好似也完全无所谓。 就这样一个人安静地躺在床上,任何事或人都引不起她的注意力。 外公外婆已是年迈,每次来医院都耗时耗力,但仍旧会每天来一趟,陪女儿呆几个小时。但陶君然对他们的存在视若无睹,面对父母的唉声叹气和抽泣也是听不到一般。 姜承赫公务很忙,抽不开身,偶尔来一次,从来不会获得陶君然半分眼神。他毫无办法,身上担着很多责任,没有太多精力耗在医院。 只能寄托于心理医生的治疗。 可是所有的治疗都是有疗程的,不会立马见效,说到底,最终还是陶君然和自己内心的一场斗争,其他的一切干预只能是一种辅助。 姜晚笙看着病床上躺着的女人。 同样的面容,同样的眉眼,却变得如此陌生。 朝夕之间,母亲变成一株沙漠里的向日葵,沙尘滚滚袭来,她眼睁睁看着昔日这朵美好的向日葵慢慢变得枯萎,却毫无办法。 无力、愧疚、茫然无措…… 许多种情绪缠绕在一起,日日折磨着姜晚笙的心绪,快要把她逼疯。 每当无法忍受的时候,她就会找祁琛充会儿电。 陶君然醒后,祁琛每天都有来看望她,但梅琴兰对他仍然有偏见,也不想产生无谓的争吵引得本就抑郁的陶君然病情加重,于是祁琛总是在病房外远远看两眼就离开。 姜晚笙会趁着外公外婆照顾妈妈的时候,去和祁琛短暂见个面,自从家里出事后,他们已经很难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本就在热恋期。 彼此都很想念对方。 今天也是一样—— 两人躲在住院楼后面的步梯角落,紧紧拥抱在一块。 正逢落日,一天快到了尾声,火烧云散在云层中。 “我好想你。”姜晚笙把脑袋埋在祁琛的怀里,闷闷地说道。 祁琛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她的后背。 “我也想你。” 姜晚笙闭上眼,安静地轻嗅他身上的味道。 她突然想到什么:“公寓退掉吧,我应该没办法过去住了,等妈妈出院我要回家陪着她。” “好。”他垂眸,“别担心。” “要是这一切都没发生该多好。”姜晚笙颤栗眼睫,有些挫败,“再过几天就是我的生日了,之前妈妈还说这是高考以后我的第一个生日,要好好过。可现在——” 她咬唇,“我甚至在想,是不是去普元寺的时候我许愿得还不够诚心,所以上天在惩罚我。” 祁琛低眉,目光停落在她的发顶。 几秒后,他松开搂着她的手,微微弯腰和她对视。 “和你没关系,你没做错任何事。” 他说,“不管发生任何事,都别怪自己。” 有片刻时间,姜晚笙都没再开口说话。 她迎上他的视线,看着他瞳仁里倒影的自己,那种长久徘徊在心头的不安感慢慢地褪去几分。 倏然间,整个人像被人托住。 “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对吗?”姜晚笙忽然小声问。 她恰好站在木兰树下,风吹过,白色花瓣飘落一地,有几片沾在她的发丝中。 才短短几天,姜晚笙变得不再爱笑。 盯着她恍惚的眉眼,祁琛忽然感觉心脏被人狠狠抽 了一瞬。 他伸手帮她把额前的碎发勾到耳后。 姜晚笙没动,细细地眨眼。 感觉到他的指腹慢慢触上她的皮肤,带着温热,她心跳漏了半拍。 而后,耳边传来祁琛地磁微哑的嗓音。 他轻声说:“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所以,别害怕。” …… 五分钟后,姜晚笙重新回到病房。 她轻手轻脚关门,生怕吵醒正在熟睡的人,不想,才转身,就看到陶君然倏地睁开眼睫,而后将目光望了过来。 姜晚笙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出声,她突然听到陶君然很轻地问出一句。 “是小琛来了吗?” 话落,姜晚笙愈加怔愣。 这些天,陶君然日日恍惚,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很少会听到她开口说话。 更别说,让她主动去关心些什么。 姜晚笙缓神,立刻回道:“是祁琛。” 陶君然又问:“那为什么不进来。这几天,他一次都没来看过我。” “他有每天来看的。”姜晚笙随口寻了个借口,“只是每次来,正好都碰到妈妈你在睡觉。” 闻声,陶君然轻微点了点头,似乎放下心来。 看着母亲的情况似乎有些好转,姜晚笙赶忙走上前,趁着这个机会和她多沟通两句。 第122节 “妈妈,是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叫医生过来?” 陶君然摇头,她抬手:“过来晚晚,来这里。” 姜晚笙依言坐在床边。 短暂安静,陶君然再次开口,声线干涩,仔细听还沾上了些许颤抖。 “最近照顾妈妈,是不是很辛苦。” 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姜晚笙睁大了点眼瞳,对上陶君然那双温婉依旧的双眼时,这段时间的所有情绪突然找到了落脚点,全部涌上来,她酸了鼻尖。 “没有……”姜晚笙控制不住地哽咽,“我不辛苦,只要妈妈能好起来,我愿意的。” “妈妈最近一直在想一件事。” “我以前总是忙公司的事,时间没办法放在你和祁琛身上,疏于对你们的照顾。”陶君然说,“你和祁琛会不会怪我?” 姜晚笙蓄着眼泪,摇头。 陶君然又想起那个梦,“那是一个男孩。” 姜晚笙愣了愣,她知道妈妈说的是那个才离开的孩子,也是她的弟弟。 一秒后,又听到陶君然说道,“他走的时候一直在怪我,他恨我,恨我不要他了。” “所以最近这些天我没办法原谅自己。” 她滑落一点泪痕,“但是现在我想明白了,我还有你和小琛两个孩子。我虽然不是小琛的亲生妈妈,但我也一直把他当亲生的看待。” “我应该把更多的爱都给你们,去弥补你们。” “我失去了一个儿子,但我还有一个儿子和女儿。”陶君然看向姜晚笙,她轻声笑,“你们以后都会有各自的家庭,但不管到任何时候,你们都是我的孩子。” “为了你们,妈妈也得坚强。” 人都需要一些精神寄托,尤其是最脆弱难捱的时候。 陶君然想过从医院的顶楼一跃而下,也想过闭眼再也别醒过来,但,她对这个世界仍有眷念和不舍。 她把所有的寄托,都放在姜晚笙和祁琛身上。 如此,她才能咽下所有的愧疚和后悔。 堪堪勉强活下来。 听到这里,姜晚笙再也忍不住,抱紧陶君然,趴在她的肩头泪如雨下。 一方面为妈妈能够好起来感到开心。 一方面又暗自庆幸,当初没有让家里知道她和祁琛在一起这件事。 如今,没有任何会比陶君然的健康和身体更重要。 其他的,她都可以慢慢来。 等到一切都完全变好的那天,再说,都不迟。 第58章 百分百20 这次聊天之后, 陶君然的状态变好了许多。心病慢慢疏解,身体也随之加速恢复。 又修养了两天,经医生诊断, 正式安排出院。 回到家,陶君然和往常无异, 话语温婉淑静,眉眼柔柔似流水,对谁都和颜悦色。 根本看不出来她是才经历过严重产后抑郁的病人。 唯一的变化就是她不再把精力放在公司, 时时刻刻都想看到祁琛和姜晚笙, 一会儿不见面就要担心两人。 明明无事发生, 她的心总是提着。 心理医生表示, 这样的行为和心理说明她的病症其实并未完全痊愈。某种程度上来说,只是将焦虑转移。 但只要她不伤害自己, 陶君然的所有需求, 大家都会尽可能地满足。 为此,姜晚笙每日待在家中陪着她, 寸步不离。 祁琛也从学校搬回别墅,做完科研实验,晚上再赶回家休息。 两人虽然都在家中, 独处的时间却变得更少。 一来陶君然现在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他们恋爱的事, 如今更不能被发现,必须小心再小心一些。 二来当人有了秘密以后,会不自觉变得心虚。 明明原先姜晚笙进出祁琛房间是来去自如, 现在反而有些束手束脚, 一点动静她都害怕得不行,生怕露出什么马脚被发现了。 于是, 只能用手机来和对方沟通。 夜深时,姜晚笙常常躲在被窝里和祁琛打视频电话。 姜晚笙把云朵小夜灯拿进被子里,映得她脸透出淡色光晕,她盯看对面小框片刻,突然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 另一边。 祁琛才从学校回到家,洗了澡头发还没干,他拿着毛巾随意搓揉两下。 听到她叹气,他勾唇:“叹什么气呢。” 姜晚笙垂眸:“觉得你好辛苦啊。”她说,“白天要在学校忙,晚上还要这么远赶回来,休息也休息不好。” “不辛苦。”祁琛望她一眼,把话题转移,“听说叹气运气会不好。” “真的假的!”她果然睁大眼,立刻坐直身子,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我把气吸回来了,这样有没有用?” 祁琛点头,轻笑了声:“有用。” 他就连眸底都全是笑意,姜晚笙立刻反应过来,他在逗自己,她边瞪边说:“好啊你——” “有本事明天不要和我说话!” 祁琛:“没本事。” “嘁。”姜晚笙整个人又趴下来,她的脸蹭了蹭柔软的枕头,情绪低落,“想到明天的升学宴就好烦……” 祁琛问道:“为什么?” “我想和你单独过,而不是一堆人围在家里,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高考毕业后,姜晚笙的升学宴一直还没办。 原定的是九月初,入学前。 陶君然出了意外,就又耽搁了。现如今陶君然已然出院,这项也该提上日程了。 正好姜承赫打算办个宴感谢一下最近来医院看望过的朋友们,于是借着女儿升学宴这个机会,宴请了亲朋好友来家里吃饭。 而且他认为一番热闹庆祝,也有利于陶君然情绪的恢复。 姜晚笙没有拒绝的道理,但也确实不开心,她早就过了喜欢一堆人围着她转的年纪,更想和重要的人安安静静单独待在一块,吃个小蛋糕庆祝。 沉默片刻。 祁琛忽地启唇提议:“结束后,我们回公寓?” 姜晚笙表情讶异:“公寓没有退租吗?” “没有。” “为什么啊,你又不去住,浪费呀。” 祁琛声音平和,意有所指:“里面都是你的味道。” 闻言,姜晚笙一怔,脸瞬间红了大半。 稍稍安静。 “那妈妈他们不会发现吗。”已经很久没有约会了,她也心动这个提议。 “陶姨和我说,明晚不 会在家里住。” 陶君然虽然现在重心不再放在公司上,但基本的一些应酬,她还是会陪着姜承赫一起的。 话音落地,姜晚笙眼睫瞬间变得亮晶晶。 刚才的失落也跟着一扫而空。 “太好了。” 她微微偏头,满怀期待地看着他说, “明天肯定是超级幸福的一天!” - 第二天一大早,梦都还没做完,姜晚笙就被吵醒。 张妈敲门,提醒她赶紧起床,楼下全是客人等着招待。 姜晚笙睁眼看了看时间,才早上九点半,她抓抓头发,嘟囔:“再让我睡会啊……” “小祖宗啊,可不能再睡了,客人都到了哪有主人还睡觉的道理。”张妈走上来掀她的被子,“快点起来。” 姜晚笙没办法:“知道了知道了。” 眼看着张妈又要出去忙事,姜晚笙突然想到什么,叫住她:“张妈,祁琛起来没有?” “祁琛?他早就出门了,说是去学校了。” 出门了……? 昨天不说好晚上一起回公寓的吗? 姜晚笙顿住,她拧紧眉心。 刚想找手机给祁琛打电话质问,又看到张妈倏然转过身,她拍拍脑袋,“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差点忘记了——” “祁琛出门的时候让我和你说,晚饭左右时间回来,说是要接你出去。” 姜晚笙:“……” 第123节 她抿唇,“张妈,你话能不能一次性说完啊……” 张妈失笑,解释:“人老记性也差,不像你们年轻人。好了,赶紧去洗漱,等会朋友们都来了,看你还穿着睡衣笑话你。” “知道啦。” 等门关上,姜晚笙先是进浴室洗漱。 出来后她换上提前搭好的一套衣服:上衣吊带,下身穿了件白色蛋糕小短裙,一双皙白细削的腿露在外面。 样式简单,却衬得她身材曲线很好,皮肤光滑像剥了壳的鸡蛋,纯欲明艳。 向来不喜麻烦,素面朝天的姜晚笙,今天甚至还花时间化了一个淡妆、卷了头发。 如此精心收拾自己倒不是为了今天的升学宴,只是因为晚上还有场约会,和祁琛的约会。 才放下卷发棒,门就被人倏地推开。 阮浠冷不丁冒出来,一边走一边咋咋呼呼地开口:“我的晚晚,where r you?” “你进门就不能先敲个门!”姜晚笙转过身,翻了个白眼,“吓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四目相对,阮浠张了张唇。 她抬高声线,语气夸张:“我靠!你今天搞这么漂亮,是要迷死谁啊?” 姜晚笙笑,懒得搭理她。 阮浠又喊了声身后的人:“顾亦辰你快进来,看晚晚今天超级漂亮! ” 顾亦辰本就准备进门,他应声:“就你声音最高——” 话还没说完,就止了音。 他目光落在面前姜晚笙的身上,短暂停滞,似乎有一瞬间的失神,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对着她说,“今天很漂亮。” 姜晚笙眯眼回道:“谢谢。” 门咔嗒一声被顾亦辰随手合紧。 隔绝了楼下的喧扰,空间里就只剩三人,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亲密。 阮浠不由八卦:“不对啊,一个升学宴至于让你这么打扮吗?”她顿觉不对劲,“说,是不是谈狗男人了?” 上次毕业旅行的时候,阮浠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当时姜晚笙几乎是立刻闭口否认。 因为人多,有的是朋友的朋友,嘴巴不一定严。 但现在不一样,顾亦辰、阮浠都是她最好的发小,知根知底的,她没打算瞒。况且谈恋爱以后她在家在外都憋着不能公开,没人和她一起分享这种喜悦,她早就忍不住了。 安静两秒,姜晚笙的脸慢腾腾地变红,然后很轻地点点头。 “嗯,我谈恋爱了。” “……”阮浠只是玩笑问问,没想到会得到肯定的回答,整个人都震惊了,“谁啊……” 姜晚笙揉揉鼻尖,有些不好意思。 “祁琛。”她说,“我和祁琛谈恋爱了。” 阮浠完全傻眼了,表情懵然:“……什么!!!” “你小点声啊,别给我爸妈听到。” “我不会是在做梦吧。”阮浠闻言降低了点音量,但语气仍是不可思议,“你和祁琛哎,祁琛和你哎——” “我靠我靠我靠。” 姜晚笙也不说话,看她这个反应只觉得好笑。 “不是啊,你不天天扬言他只是你哥,你和你哥谈恋爱啊?而且你和他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阮浠下意识回头问顾亦辰,“你知道吗?” 尾音落地,没得到任何回应。 顾亦辰的神情非常难看,他眉峰紧皱,唇缝压得很平。 他的视线也凝滞在虚空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阮浠见他不理自己,只当他在发呆,没放在心上。她回过头继续推搡姜晚笙。 试图从她嘴里多套出一些秘密来。 “好啊好啊,根本不是好朋友,什么都瞒着我。” “我今天要不是想起来问你,我看你大概是要瞒我到结婚,不行,你必须给我点补偿。” 姜晚笙被她挠得咯咯笑,她一边躲一边笑着说:“知道啦,我什么都和你说,别挠我啦,好痒……” “不行,我恨不得挠死你!” 两人嘻嘻笑笑在一侧打闹。 这时,站在后面一直沉默的顾亦辰忽地开口,他低声问:“祁琛他人呢?” 姜晚笙停下动作,回答:“他去学校实验室了,晚饭的时候才能回来。”她语气困惑,“你找他有事吗?” “嗯。” 顾亦辰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和往常无异,他微弯唇角,摆出一副温润的模样,“有些话要和他说。” 姜晚笙愣了一下,在她印象里,这两人几乎是毫无交集,这么多年,甚至互相交流不超过十句。 顾亦辰怎么会突然要找祁琛。 不过她也只是稍作疑惑,并没当回事。 她点点头,回了句:“那等他回来,我告诉你。” …… - 升学宴很快结束。 正餐是午餐,客人们基本上都不留在姜家用晚饭,有些先行返回,有些重要的宾客则由姜承赫与陶君然引着驱车离开。 二场,前往边郊的一家山庄。 他们最近有个合同需要洽谈,趁这个机会边度周末边聊。 临走前,姜承赫交代姜晚笙,要照顾好朋友们,说这话的时候他是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顾亦辰说的。 而那时,姜承赫身侧站着的男人——正是顾亦辰的父亲顾文山。他这话是有意说给顾文山听的。 姜晚笙不懂生意场上的弯弯绕绕,只乖乖回了句:“知道了。” 至于照顾谁,她也根本没听进耳里。 她的心思早就飘走了。 从下午开始,她隔几分钟就要看一眼手机,迫不及待只等祁琛快点回来。 夏季多雨已是常事。 大人们离开后,淅淅沥沥的雨点从天空飘落,冲刷着路边梧桐树的枝干,绿叶被风卷在空中,慢悠悠地往下掉落。 气温有些下降,姜晚笙也不觉得冷,站在门口左顾右盼。 终于,临近晚上七点。 雨幕中,车前灯照亮了别墅前的路。 祁琛回来了。 他把车于车库停稳,走进家里。姜晚笙抬着眸光开心地看他,但身后还有朋友和阿姨们,她不好做出什么过分举动,只小声说了句:“你回来了!” 祁琛揉揉她的脑袋,问:“走吗?” 闻言,姜晚笙点头。 她正准备回房拿东西,突然想到什么,指了指后面,“顾亦辰说找你有点事。” 听到这个名字,祁琛几不可察地压了一下唇角。 他侧头,对上顾亦辰的眸光。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直直对撞,暗流涌动。 顾亦辰有几秒的时间没有动,坐着,却有些居高临下的眼神审视着祁琛。倏地,他站起来,带着淡笑走到祁琛面前。 当着姜晚笙的面,对祁琛说:“也没什么大事,我正好要走,司机在门口接我,不然我们边走边说?” 没等祁琛回答。 姜晚笙先一步答应下来: “祁琛那你正好送一下顾亦辰,我先上楼拿东西。” 祁琛“嗯”了声,“去吧。” 顾亦辰侧脸,看向姜晚笙:“我在你桌上放了份礼物,你记得看一下。” 他说“礼物”二字的时候,很轻地加重了音节。 有些刻意,却又像是在随意。 “哦哦。”姜晚笙下意识回道。 …… 一人一把伞,祁琛和顾亦辰一前一后,往门口方向走 。 皆是沉默。 无人先开口,偶有闷雷声,空气中的气氛诡奇得压抑。 “你和姜晚笙在谈恋爱?” 顾亦辰忽地停下脚步,冷声问道。 祁琛掀开眼皮:“和你有关系?” “是和我没关系。”顾亦辰笑了声,“只是觉得你不配。” 第124节 “这些年霸占着她,终于把她变成你的所有品,是不是很爽?” 祁琛皱眉:“她属于她自己,说话放尊重。” 话毕,他不欲再多说,撂下一句“你到了。”就准备转身离开。 顾亦辰懒懒地站立。 他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有些为难,盯着手机屏幕用不轻不重的声音念出一个新闻标题: [安城一女子下班途中遭强.奸产子,男子因□□罪获刑15年,后被查患有精神妄想症减刑入院治疗] 尾音轻飘飘地落地,祁琛背影定住。 他眼底快速划过戾气,转过身来,眉眼冷淡地看着面前的顾亦辰。 “耳熟吗?”顾亦辰眯着眼问。 他笑着说,“还没念完呢,'据知情人士爆料,该女子生子后自杀身亡。'” 祁琛神色不变,下颌绷紧,垂在身侧的手掌倏然捏紧,指骨泛出白色。 他喉结上下滚动。 四周静得可怕,落针可闻。 “祁琛,你的过去真的挺精彩。” “你妈被强.奸,那你,”顾亦辰悠悠地说,“是精神病的孩子吗——” 还没等他说完,下一刻,就被一股劲狠狠摔倒在地上。 祁琛脸上满是阴戾,发了狠。 扯住顾亦辰的衣领,按着他的脑袋抵在花坛边缘,嘶哑着声,“闭嘴。” 顾亦辰一点也不挣扎,任由泞泥和雨水溅到他的脸上。 他嘴唇磕出一道伤口,无所谓地吐出一口血水,眼底溢出低嘲:“我就说了,你精神有问题。” “谁都可以和姜晚笙在一起,就你不行,你是个野种,你妈都讨厌你,不想看见你甚至要去自杀。” “你太脏了,配和她在一起吗?” 祁琛全身也湿透了,眼睛染得通红,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我让你闭嘴。” 他收紧了掌心的力,另一只手攥成拳头,扬了起来—— 顾亦辰不躲反笑,咬着牙,告诉他:“顺便告诉你,我把刚才说的这些都打印了出来,放在可可的桌上了。” “你猜她会不会怕你。” 祁琛拳头停滞在半空,脸上的愤怒、狠厉全然定格,他艰难地掀开眼皮。 雨其实不大,他却觉得视线里全是模糊。 他沙哑的嗓音里发出一声低语:“她不会的……” 顾亦辰看着祁琛那副挫败的模样,觉得心口解气,他依旧出言刺激,“那你试试,不是要打我吗,打啊!” “你说她看完那些东西,是信你还是信我?” 祁琛半天没有吭声。 眼眶通红,像是忍到了极点。 最终,他的拳头还是落下,却没有朝着顾亦辰的方向,而是稍微侧了点,抡到潮湿的地面。 石子划过他的手背,顷刻间,几道血痕出现在冷白的皮肤上。 鲜血往下滴,混进小雨中,化成一滩血水。 在这个视线不清的夏日雨夜。 一切都是黑白为主色调,唯有这些鲜血,色彩鲜艳,清晰地落进眼底。 祁琛缓缓松开扯着顾亦辰的手,他垂下眼睫,声线不含情绪地低语:“滚吧。” 他无力地直起身子,没有方向,埋头往前走。 就在这时,有人在不远处喊住他。 “祁琛!” 女孩声音柔弱,透着点颤栗。 给死一般的寂静划开一道口子。 祁琛僵住身子,他肩颈线整个绷直,循声看过来。 梧桐树下。 姜晚笙撑着一把白伞,站在雨中。 她眼神里明显写满了讶异,她看清模糊画面的拐角处,顾亦辰已然奄奄一息躺在地上。 而站在阴暗处的祁琛眼眸黯黑,掌面凸起的青筋布满了血色痕迹。 “发生了什么……” 面对她的问题,祁琛有几秒的沉默。 他看着她的卷发被风吹起,额前几缕碎发也被打湿,黏在脸颊一侧,裙摆微微拂动,她是那样的干净。 唯有小腿上沾上了一点踩过水坑时泼起的泥水。 黑色污点很小,却在她白皙嫩白的皮肤上无限放大,是如此的刺眼。 明明她仍旧立在原地,祁琛却每名觉得她在浑身颤抖,步步后退,他怔怔没有动作。 ——“你太脏了,配和她在一起吗?” ——“你猜她会不会怕你。” 听觉里反复重复这两句,祁琛忽然耳鸣,他慢慢伸出手,嗓音沙哑用近乎乞求的姿态低语。 “可可,不要怕我好不好。” “求你……” 问出这样的话,他却垂下头颅。 不敢抬眼再看她,不敢再接受结果。 他好像总是在失去,没有任何幸运的资格。 倏然。 他淋湿的手心,忽地被一股温热紧紧牵住。 祁琛唇颤动了一下,而后眉眼处的雨水被女孩轻柔拂去。他顺着这道力,抬起了下巴。 迎上姜晚笙有些迷茫的眼眸。 “我为什么要怕你?”她垫脚,把伞往他那端撑了撑,“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最信你。” 祁琛呼吸噎住,肩颈线慢慢地放松下来。 下一刻,又听到她说, “雨大了,我们该回家了。” 她悄悄攥紧他的手。 适才丢失的所有感官都在慢慢恢复。 祁琛手指掰开她的指缝,有些强势地挤进去,和她转而十指交扣,缠紧,没办法分开。 “好。”他说,“我们回家。” 准备离开的间隙。 顾亦辰忽地喊:“可可。” 姜晚笙应声停下,她转过身来,皱眉看着他。 “周叔已经过来了,他会送你回家。” “祁琛他——” “顾亦辰,”姜晚笙打断他,她的语气十分冷静,“我们不再是朋友了。” 话落的瞬间,雨声变大。 顾亦辰撑着手掌,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把那些资料放在我的桌子上,可无论怎么样,祁琛只是祁琛。” 她轻声说,“伤害他的人,我都不会原谅。” “这是我的底线。” …… - 祁琛没再开车,两人打车回的公寓。 出租车司机看着后排两个浑身湿透的乘客,表情惊讶,但两人的面孔都透着说不清楚的肃然,他也不敢多问。 一路沉默。 十五分钟后,车抵达目的地。 上电梯后,姜晚笙低头开公寓门。 “咔嗒”一声,门刚解锁。 下一刻,她就被人按在墙上,他湿润的唇覆了上来,堵住她的气息。 祁琛呼吸很沉,带着压抑,像在极力克制某种情绪,他亲得很急,舌头稍微舔舐,直接挤了进来。 雨水的青苦,混着他的冷薄荷气味,一同搅进她的唇里。 一点都不温柔。 可以说是,强势。 第125节 他细细地舔她,缠着她,不放过她。 姜晚笙没拒绝,仰头迎了上去,她承着他的吻,配合着他的吻。 昏暗的空间内,充斥着唾液交换的暧昧声响。 躁动又热烈。 两人身上本就湿漉,衣物黏腻很难受。 祁琛一边环住她的月要,一边帮她身上的腰带解掉,另一只手卡着姜晚笙的下巴,抬得更高,他低头吮着。 喘息声越来越重,在安静下显得异常清晰。 滚烫的鼻息一点点交融。 贴近皮肤,钻入毛孔里。 闪电划过天边,狂风急雨快要落下,眼见着再继续下去,即将就要失控—— 姜晚笙忽然往后退。 祁琛几乎是立刻把她捞回来,又要低头吻下来。 “祁琛别……”姜晚笙嘴唇干得泛白,她急促呼吸,“你要处理伤口。” 祁琛不为所动:“不用,别离开我。” 姜 晚笙继续挣脱他的手掌,耐心的口吻:“我在,祁琛我在,我不走。” “先处理伤口好不好……”她抬眸安抚他。 她的语气太过认真,嘴唇也因为淋过雨在微微颤抖,祁琛眯了眯眼,不再动了。 姜晚笙去找医药箱,祁琛坐在椅子上等她,顺手把暖气打开。 他视线锁在她的身上,一瞬不移。 像是做了标记,不能让她离开自己半步。 姜晚笙洗了手,打开药箱,给他上药。伤口上有沾着泥泞的石子,酒精需要浸满棉球,使劲按压。 看着就很痛。 祁琛却没有任何感觉,他面无表情,直直地盯着姜晚笙,要把她牢牢看进眼底。 “你干嘛?”姜晚笙忽地笑了,她睫毛都在颤,“干嘛一直看着我?” 祁琛没说话,只是把单手长指搁在她的手腕上。 姜晚笙又问:“疼吗?” “不疼。”祁琛的嗓音有些哑涩。 “我轻点。” 等处理好伤口,创口贴贴好以后。 姜晚笙忽地抬头,望着他,抿唇问:“要不要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 有片刻的沉默。 祁琛轻微蹙眉,似是不想提起。 “我们说过,要互相信任。”姜晚笙低眉,“你信我吗,祁琛?” 见他还是不说话。姜晚笙也不打算强求,反正时间还很多,她点头:“好吧,没事以后——” 祁琛忽地启唇:“我告诉你。” 姜晚笙抬眼,看他。 他把她捞进怀里,她坐在他的腿上,两人面对面,鼻尖相抵。风声雨声携裹在一块,分不清,世界外混乱不堪,屋内却升腾着丝丝暖气,温暖沁人。 姜晚笙轻轻抬睫,看见自己的缩影落进他的眸底,像落进一片沉寂黑漆的蓝海中。 她听到他用极淡的声线,在自己耳边说—— “可可。” “我的出生,不被期待。” ………… 二十多年前,安城孤儿院里多了一个女婴,听闻是走丢了,大雪天被丢到外面,被好心人捡回来,送到了孤儿院里养育。 小女孩性格单纯,从小模样长得就很好看。 在一众孤儿里,她这样乖巧的孩子,很快就被领养。 领养她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 患有腿疾,一生未婚,靠着卖肉为生。 女人在菜场有自己的一家铺面,这么些年来也攒下一些积蓄,但随着岁数增大,愈发孤独。 于是收养了这个乖巧的女孩。 取名,于楠。 于楠来到新家庭后,虽然生活不算富裕,但养母对她也算是捧在手心里养育,把最好的都给她。 她的性格也变得愈发善良、纯粹。 街坊邻里都很喜欢她,没人不夸于楠这孩子不乖的。 于楠从小有一个青梅竹马,叫祁邵明,两人就住隔壁楼道,幼儿园开始就在一块玩了。 彼此之间没有秘密,青春悸动也属于对方。 自然的,他们长大后谈起了恋爱,也走入了婚姻的殿堂。 婚后,两人感情很好。 相濡以沫,互相扶持,彼此尊重。 家庭也都是知根知底的,老人们就等着他们孕育爱情的结晶,而后儿孙满堂。 这样的生活,幸福安稳,于楠很知足。 她是一个食品厂的员工,白夜班交替,食品厂在边郊地区,附近是片荒地,看起来不太安全。 平常上夜班的时候,员工们基本都在宿舍休息。 但那日,是祁邵明的生日,也是他们结婚后的第一个结婚纪念日。 于楠想给丈夫一个惊喜,所以凌晨五点,刚下夜班,瞒着他激动地往家赶。 却不曾想,意外在那天发生—— 一个患有妄想症的单身汉,盯上了她。 迷晕、强.奸,无比轻松地发生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人身上。 他不仅侮辱了她,还将她衣不蔽体地丢在废厂角落,被交班的同事发现,送进医院。 警察来得很快。 凶手也很快就被抓住。 于楠醒来时,就看到哭得眼睛通红的妈妈,不知所措的家人,还有,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敢松开、浑身发抖的祁邵明。 就此,她的天彻底塌了。 于楠一遍遍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梦,但身体皮肤上存在的那些伤痕,手腕上被捆绑的印记,无不在提醒着她。 她再也回不去以前那样平稳安定的生活了。 她有想过自杀,吞下安眠药时被祁邵明发现。他一遍遍扇自己巴掌,说都是他的错,说如果她不活了他也不会活下去。 于楠想,祁邵明到底有什么错呢。 她可以去死,却不能连累她最爱的人。 有时候,忍耐着活下来比死了还要难熬。 于楠决定忘记过去,他和祁邵明约定将这件事完全忘记,就当是一场梦,他们搬离原来的县城,换了个地方生活。 那里没有人认识他们。 他们还是那对相濡以沫的小夫妻。 可一个月后,于楠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再一次崩溃。 原先她日日期盼着能有自己的一个孩子,但当这天真的来临的时候,她却只觉得上天在和她开玩笑。 明明在医院的时候有避孕,为什么会怀孕。更难堪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祁邵明的,还是那个疯子的。 于楠想过打掉孩子,但她的体质太差,医生告知她打胎不仅会不能生育,甚至,生命都会有危险。 祁邵明不能让她冒这个险。 他告诉她,不管是谁的,都是他祁邵明的孩子。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失去她。 于楠一日想开,一日又想不开,就这样浑浑噩噩熬到了孩子生产的那天。 是一个男孩,立冬出生。 是个很健康的孩子。 于楠却不愿意见他,她视他为耻辱,加上产后抑郁和焦虑症,于楠看到自己的孩子就会忍不住地尖叫大喊。 祁邵明没有办法,只能将孩子放在另一间房,自己一边照顾孩子,一边照顾妻子。 那段时间,他白头发多了很多。 于楠既愧疚又没有办法,情绪她根本控制不住,她恨自己的无能,恨上天的不公,也恨这个世界所有的幸福。为什么命运不眷顾自己,为什么她要承担所有的痛苦。 后来,她的抑郁加重,甚至到了无法入睡、无法进食的地步。 祁邵明知道都是她的心病导致的。 第126节 不能这样下去了,他决定去做亲子鉴定,如果孩子是他的当然是最好的,如果不是他的,他即使伪造一份,也要让于楠心安。 亲子鉴定的结果很快出来。 很幸运,儿子是他的。 祁邵明松出一口气来,但不等他赶回家告知妻子,于楠就已经受不了,在家中自杀身亡。 什么都没留下,只有一封信。 给孩子取名:祁琛。 还有,希望祁邵明能好好照顾他们的儿子。 于楠下葬的那天,漫天飞雪,经年不遇。 祁邵明在妻子离世后也荒颓过一段时间,但他一直记得信里的最后一句:“照顾好祁琛。” 他不能倒下,他还有责任。 于是他带着儿子好好生活,为了祁琛的成长考虑,重新再婚,只想祁琛能有个妈妈。 担心这些事有一天被再次揭开,祁邵明有写下一封信,把所有的前因后果都详细写了进去,锁进银行保险柜。 钥匙只有祁琛成年后才能打开。 他告诉祁琛,他是他祁邵明的儿子。 也是于楠的儿子。 爸爸妈妈,永远永远爱他。 ………… 听完所有后,姜晚笙眼睫酸涩,半天说不出话来。 胸膛里溢着的全是苦味。 祁琛鼻尖靠着姜晚笙的颈窝,轻声说:“所以,可可,我不是丧门星。” 他苦笑,“我只是运气不太好。” 姜晚笙心脏像是被人捶了一拳。 她搂住祁琛,牢牢地抱紧他,嗓音哽咽:“你当然不是。” “你是我的。” 她忍着眼泪,重复,“你是我的,祁琛。” 屋内有几分钟的安静。 祁琛再开口时,声线哑得厉害,“你怕我吗?” 姜晚笙抬起头,使劲地摇,声音微弱:“怎么会,你不要这么想。” 祁琛看到她流下的眼泪,他抬手拂去。 呼吸凌乱,他沉沉看着她,口吻执着,“不要可怜我,我要你爱我。” 这也是他一直闭口不言的原因。 他不要同情,尤其是她的。 只要爱,祁琛只要爱。 这场雨尤其漫长,泛起薄薄一层白雾。 风拍打街角的梧桐树叶,被吹得来回飘荡,叶脉依旧清晰,像是一种命定的轮廓。 姜晚笙在雨声的白噪音中,双手捧起祁琛的脸,和他对视。 她的手在颤抖,声音却是那样的笃定:“祁琛,你听好了。” “因为有你在,姜晚笙才能做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姜可可。” “你不是我的吗?”姜晚笙轻轻地说,一字一顿地说,“不管发生什么,你永远是我的小狗。” 她吻他的眼,“我爱你啊,小狗。” 第59章 百分百21 当晚的袒露心声, 最后以互相拥抱着入眠作为结束。睡醒后,两人心照不宣地都不再提起昨天的事。 那个不可告人、深埋已久的秘密,他们选择让它留在过去。 后面两天, 姜晚笙是在公寓里度过的。父母去山庄度周末了,她也就不用担心会被发现, 安心地和祁琛待在一块。 周日晚上。 祁琛在厨房里做饭,姜晚笙坐餐桌旁百无聊赖地刷手机,不帮忙就算了, 时不时还要出声催促几句: “能不能快点, 别怪我没提醒你, 把我饿死你可就真的没有女朋友咯!” 祁琛只低头笑, 手上的动作没停。 他给锅里的面条加水,汤勺搅了搅。 见他不理自己, 姜晚笙直接用筷子敲碗沿, 边发出“铛铛铛”的脆响声,边嘟嘟囔囔着快点快点啊。 故意的声响还在持续, 一直到祁琛关煤气灶的火,把面条盛进碗里,打开冰箱—— 而后他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八寸蛋糕。 倏地, 姜晚笙停下捣乱的手。 她眨眼, 张了张唇, 有些意外:“你什么时候定的蛋糕?” “一只小猪睡午觉的时候。” 祁琛把蛋糕和小碗面条一同端到餐桌上。 姜晚笙嘀咕一声:“谁是小猪……”她的视线不错开地盯在蛋糕上。 并非简单的款式,模样精致好看。 很明显,是特地私人定制的。 是一个微景观蛋糕, 奶油像是打翻的调色盘, 色彩鲜艳。 飘雪的雪山,大片的绿地, 以及山脚下那温馨的小木屋……如画一般,甚至能隐约闻到绿叶的清冽味道。 风景十分眼熟,姜晚笙一眼就认出来。 “是瑞士。” 瑞士是姜晚笙最喜欢的国家。 她和祁琛约好暑假去旅行的,但最近妈妈生病住院,不得已推迟了这项行程。 一直没提,她以为他都忘记这回事了。 祁琛拉开椅子坐下来,抬眼看她:“明年等你生日,带你去最喜欢的地方。” 心动的具象化瞬间没办法细致描述。 但在此时,陷入尾声的这个夏日,姜晚笙还是因为祁琛的承诺而心跳错拍,她喜欢他把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认真放在心上。 姜晚笙再一次确认:“不许忘记。” “嗯。” “明年不许失约。” 祁琛扬眉,轻笑出声,“好。” 姜晚笙终于满意了,弯唇笑,她瞥了眼蛋糕又觉得奇怪,“不对啊,今天又不是我的生日,还有三天呢,你买蛋糕干嘛?” 祁琛沉默下来。 看着他,姜晚笙顿觉不对劲,她眯眼问:“快说。” 迟疑几秒。 “那天要去趟外地。”祁琛说,“有个科研竞赛要参加。” 果然如此。姜晚笙瞪他:“去哪里?” 祁琛:“海港。” “……”她表情变了,“那么远!” 姜晚笙撂下筷子,眉眼拧着:“你这完全是先斩后奏。搞不懂你怎么总是这么忙,整天都是忙忙忙,我马上假期都要结束了,你还要忙。” “只有白天,晚上就结束了,零点前肯定能赶回来。” “真的?” “真的。” 听到这话,姜晚笙气消了一些,她眨了眨长睫,不情不愿地回了两个字:“好吧。” 话毕,又快速地补充道,“那我晚上等你。” “好。” 祁琛笑,他把蛋糕往前推了点,插上蜡烛,“提前许个愿?” “行吧。”姜晚笙语气勉强,“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祁琛拿出打火机,点燃蜡烛,他看着她说:“许愿吧。” 姜晚笙应声闭眼,双手合拢,认真许愿。莹亮的火光落在她紧闭的眼皮上,变成一个又一个小小斑影,跟着主人呼吸的频率慢慢地挪动。 坐对面得祁琛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脸上,一瞬不瞬,不移开。 片刻后,姜晚笙睁开眼,小心翼翼地吹灭蜡烛。 “许的什么?”祁琛开口问。 姜晚笙摇头:“说出来就不准了呀,懂不懂啊你。” 祁琛也不再追问,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海蓝色小盒,递过来,低声说:“礼物。” 第127节 光那个包装盒姜晚笙一眼就认出来是什么牌子,美国珠宝品牌,挺有名的,单价高昂。 打开包装盒后她更感讶然。 白金色的项链,中间配了一个满钻的小钥匙。 安静地置在黑绒布面里侧,璀璨得似黑夜里的北极星,在灯光下格外闪亮耀眼。 姜晚笙知道这款项链,非常抢手,不管什么渠道买基本上都需要加钱,本就是高奢,标价直逼六位数。 这对于一个还在上大学的少年来说,实在太过昂贵。 她皱皱眉,手心蜷了一下:“太贵了,退了吧。” 祁琛的目光和她对上:“不喜欢?” “喜欢倒是喜欢……”姜晚笙下意识回道,“但是——” 他打断:“没有但是。” 祁琛不轻不重地开口,嗓音清润,“在我这里,你的喜欢更重要。” 屋内安静,光束温软。他的眼眸映着一如既往的真诚,说出的话听起来像是要把拥有的所有都给她。 姜晚笙轻咳一声:“喂,别对我这么好呀。” “万一以后我哪天问你要全世界,你怎么办?” 祁琛弯唇笑了笑。 后来,他的那个答案,姜晚笙记了一辈子。 他说:“是我的问题,我能给的还不够多,对你还不够好。” 话落,姜晚笙静止了好几秒。 她蓦然红了眼眶,长睫慢慢溢出潮湿,却更显乖顺。 祁琛问她哭什么,她吸吸鼻子,不好意思地回:“因为你对我太好了呀。” 没人会像他一样对她这样好了。 祁琛起身,站在她身后,低头帮她帮项链戴好。 满钻鸢尾花,衬得女孩本就白皙的皮肤愈加冷白,项链链条略微有些冰凉,触在锁骨上划过微微电流,有点痒。 姜晚笙垂眼,指腹轻轻蹭了两下,她眼睫颤动:“我刚才许的愿望,是祁琛永远陪在我身边。” 祁琛问:“不是说出来就不准了?” “我每年都有许这个愿望,只是今年一次,不会落空的。” 盯着她看了许久,祁琛俯下身,亲了亲她的睫毛:“会实现的。” 痒意顺着他的吻,渐渐放大。姜晚笙颤了颤:“我知道。”她感到有些害羞,随口转 了话题,“你手上沾到蛋糕了,快去洗手,吃饭了吃饭了。” 祁琛又亲了她一下,两人嘴唇轻轻触碰,气息相啄。而后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去卫生间洗手。 打开水龙头,他挤了点洗手液,等关掉水源的时候,手机忽然进了一条消息。 柜姐发来一张照片:一对对戒。 样式素净简单,莫比乌斯环环状,内里各镶嵌了一颗蓝钻,纯度剔透纯粹。 【祁先生,您定制的婚戒到店了,您是自取还是?】 祁琛低头回:【过几天我去拿。】 柜姐是全程跟的这个定制过程,知道这对戒指对他的重要性,她不由关心,【是求婚推迟了吗?】 【嗯,暂且不着急。】 【不管如何,祝您求婚成功。】 【谢谢。】 点完发送键,祁琛点开那张戒指照片,放大看。几秒钟他收起手机,勾唇笑。 想到刚才只是送个项链,她就感动到哭鼻子的模样。他不禁想,明年瑞士雪山顶求婚的时候,她得哭成什么样。 会答应吗? 祁琛心里没底,但他总归会等到她愿意的那天,不着急。 ………… 另一边,餐桌旁。 姜晚笙拿起手机,对着脖颈上的项链拍了好几张照片,眉眼盈盈地保存进相册,唇角轻微翘着。 整个人仍然沉浸在收到礼物的怡悦中。 她才放下手机,忽地振响一声。 姜晚笙拿起来查看—— 姜承赫:【明早回家,来书房找我。】 【你一个人。】 姜晚笙愣了愣,心底莫名涌上一些不安,她捏捏手指,回了句:【知道了。】 - 次日,祁琛去学校,姜晚笙和他一同出门。 她没提回家的真实原因,随便寻了个借口,只说要拿点东西。 打车回家的路上,姜晚笙想了无数种可能性。 爸爸为什么突然要找她?短信还那么严肃。谈心?可他一向很忙,从来不找她谈心或是说话。 而且,为什么强调只要她一个人呢?什么事只能和她单独说?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越想越乱,思绪绕成线。 姜晚笙从小害怕姜承赫,面对他,更多的不是女儿那种撒娇,而是畏惧与下意识的躲避。所以她习惯性提前预想最坏的结果,不至于太过手足无措。 最坏的结果…… 倏然间,姜晚笙又回忆起前几天在医院时,爸爸对自己说的那几句话。 ——“这几个月你在做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这几个月,她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只是在和祁琛专心谈恋爱。 思及此,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是不是她和祁琛事情被姜承赫发现了。明明很小心,不应该吧…转念一想,如果是真的呢,发现了,然后是来训斥她,让她分手? 姜晚笙盯着车窗外,眼见着还有几分钟就要到家了。 她抿唇,暗下决心。 不管怎样,反正她不会和祁琛分手。 …… 别墅里空无一人。 家里阿姨都不在,像是被人刻意叫走的,连灯都没开,明明是白天屋内却昏暗不清,隐隐藏着一些低气压。 姜晚笙心提得更紧了。 她走到一楼书房前,缓了缓思绪,抬手敲门。 “进来。” 她推开门,书房内只有父亲一人,窗帘紧拉,透不过一丝光亮。姜承赫正半阖眼坐在木桌后,桌前放着一沓照片。 听到关门声,姜承赫掀开眼皮,看过来。眉眼紧皱,压了类似烦躁的情绪,指腹间夹着一根快要燃尽的烟。 姜晚笙语速很慢地喊了声“爸爸。” 刺啦——姜承赫把烟按进烟灰缸里。 “你最近是在谈恋爱?” 虽然心底早有设想,但真的听到的那一刻,姜晚笙还是不受控地僵直了身体。 她张了张唇,最终什么都没说,又闭上了。 看她不说话,姜承赫眉眼弧度拧得更深。 “那我换个问题问。”他将面前那叠照片扔到地上,沉声道,“你在和祁琛谈恋爱?” 姜晚笙循声低头看过去,照片散落在她脚边,最上面几张尤为清晰,全是她和祁琛的亲密照,有接吻的、拥抱的、牵手的、一起从公寓进出的照片…… 她指尖攥成拳,有些不知道怎么抬头面对。 姜承赫往椅背上靠了靠:“你们上床了?” 姜晚笙埋头不答。 “他强迫你的?” “没有——”姜晚笙几乎是下意识地抬眼,她眼眶已经红了一圈,含着羞耻,“是我……是我主动的。” “你主动的?”姜承赫气得咳嗽几声,他脸色极差,“我养你长大,吃穿用度都用最好的,就是把你教成这么不自爱的模样?!” 姜晚笙低睫:“对不起,我……” “分开。”姜承赫利落地打断她,话语不留余地。 沉默。没有得到一句回应。 姜承赫抬了抬下巴,口吻肃然:“听到没有?” “分开,和他断干净。” 姜晚笙的嘴唇被咬出一道深深的痕,泛出一些血色,她颤栗眼睫,像是鼓足了勇气,抬头和父亲对视。 “不要,我不要和祁琛分手。” “你说什么?”姜承赫眸底映着不可思议和怒气,他质问道,“你再说一遍。” 第128节 “我不要和祁琛分手。” 话音落地,姜承赫忽地拍掌站起来:“我看你是疯了!”从没见过女儿对他忤逆,他简直要怒火中烧,“不分手你想干什么?和他结婚吗?还是说你要你妈妈也看到这些照片才甘心!” 这一句提醒到姜晚笙,她懵懵回视:“妈妈,是知道了吗?” “你觉得她能知道吗?她现在的身体能接受这件事吗?接受她的亲生女儿和她从小当儿子养大的孩子,谈起恋爱了!甚至床都上过了!” “你让她怎么接受!” 姜晚笙呼吸一窒,她最清楚陶君然最近的身体状况,也明白妈妈对祁琛的感情,她是靠着还有两个孩子的念想才堪堪活了下来。 可是,可是…… 她没办法和祁琛分手,说她自私也好,说她什么都好,她做不到。 她答应过祁琛,永远不会放弃他的。 姜晚笙闭了闭眼,抖着唇缝挑开,嗓音虚弱微小,似是难以启齿:“我去求妈妈……” “我跪在她面前……求她原谅……” 听到这话,姜承赫有一分钟的时间都没再说话。他完全没有想到姜晚笙会如此坚持,无论怎么威胁、质问、吓唬,都无法动摇她的决心。 他眼神中带着些许探究,又有些难以置信。 两人无声地对峙,气氛沉闷凝滞,时间仿若静止。 最终,姜承赫缓缓坐下。 再开口时,他的嗓音不再那样恼怒,而是平静,没有居高临下的质问,只剩对等的谈话。 他淡声启唇:“那如果你妈妈知道,祁琛是个疯子的儿子,她又会怎样?” “疯子”二字清晰入耳,姜晚笙猛地抬头,她连眼都不敢眨:“什么?” “不用装不知道,你总是自作聪明。” 姜晚笙目光来回浮动,她是真的害怕了,鼻息搅合在一块:“他不是疯子的儿子,祁琛他不是。” 姜承赫不为所动:“谁知道,当年的事现在谁又说得清楚?亲子鉴定?人都没了,我说那份亲子鉴定是假的,它就是假的,有这样的身世别说你妈妈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他眯了眯眼,“她甚至不会再认祁琛。” “她会憎恨祁琛,会觉得祁琛也是个疯子,还强迫了她的亲生女儿。”姜承赫停顿一下,最后通牒,“也许,我们还会报警,罪名很多,都可以一一安在他的身上。” “……” 姜承赫不定声色地点了根烟,继续道,“如果我再把这些事公布到他的学校,祁琛的前程也没了。” “还是说,你宁愿毁了他也要和他在一起。” 姜晚笙瞳仁轻颤,眼底红了一片,她甚至有些站不稳。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懂,一遍遍质问,“我们不是亲兄妹,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这次,姜承赫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唇角弧度收敛,陷入沉思,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他不疾不徐地开口,嗓音隐着些几不可察的无奈。他换上一幅父亲的面孔,向她示弱。 “晚晚,我们只有你一个孩子,你妈妈……”他夹烟的手轻微抖了一瞬,“以后,也只会有你一个。” “就算不联姻,你未来的婚姻和另一半,也至少要对公司有利,能够带来价值。” “顾亦辰喜欢你,爸爸知道你并不喜欢他,但至少,现在我们不能得罪顾家。风驰最近遇到很多危机,爸爸也有很多难处,你不能不懂事,顾全大局是你的责任。” 他说了很多,话语也算温柔,姜晚笙却一句都听不进去。什么权衡利弊,什么顾全大局,和她到底有什么关系? 她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这么难吗? 为什么都要逼她? 为什么…… 出神了须臾,姜晚笙突然开口问:“如果我死了呢?” 她的神情恍惚,问出来的话飘在空中,无力又仓皇。 像是溺水一般,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姜承赫有短暂的怔愣,看着女儿眉心皱了又松,片刻后他才徐徐道: “长大点,不要再和小孩子一样。” “我不会让你做傻事,就算真的发生了,你觉得我会放过祁琛吗?” 最后的底线也被戳破。 姜晚笙只觉得心沉到了海底,肩颈线泄了气般垂下去。 她死死咬着唇,不再开口。 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滴落,晶莹剔透。 “回去和他谈清楚,我相信你能解决好。”话已至此,姜承赫不欲多言,他吸了一口烟,白雾弥散时他的眼眸模糊不清, “要不,我给祁琛换个城市。要不,我送你出国。” “你选好告诉我。” ………… - 离开别墅,姜晚笙没有目的地地往前走。 路上车辆来去匆匆,汽鸣和人声混杂,她却置若罔闻。过马路的时候差点撞到一个男人,那人骂骂咧咧,她麻木地抬眼,小声地说对不起。 男人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到她的表情时不免有些怔住。女孩面色苍白,像是生病了一样,脸上挂满了泪痕,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 九月底,暑气未散尽。 她的嘴唇却一直在抖,紧紧抱着双臂,似是很冷的样子。 感觉到不对劲,男人不禁开口询问:“你有没有事啊?” 姜晚笙轻轻摇头,她又说了声对不起。 然后继续茫然无措地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走到没有力气她才停下,而后在路边拦了辆车,司机问她去哪里。姜晚笙捏紧手指,说出两个字:滨大。 她想去找祁琛,想立刻看到祁琛。 每一分每一秒都太难熬了,她没有头绪,不知道该怎么办,下意识想要依赖他。 她做不好很多事,也无法做决定,这么多年早就习惯被另一个人托住。 等下车时,姜晚笙忽然又犹豫了。找祁琛又能怎么办呢,他一定不会答应分手,可每一个条件和后果都是他来承担的,真的要如姜承赫所说,在一起要以毁掉祁琛为代价才甘心吗? 脚步停滞在滨大学校大门口,姜晚笙不敢往前了。 正好快要到开学了,一些新生陆陆续续入学,门口挤满了人。樱花飘落,两个女生拿着手机边走边说话。 她们路过姜晚笙,悄悄话清晰落入她的耳窝。 “你看到学校表白墙没有,有个经常出现的名字,基本上每天都被看到。” “我知道!祁琛学长吧。” “对对对,他超级帅的,神颜呜呜呜。” “不仅长得帅,科研还做得巨牛,吴任教授可不随意收人做项目,听说祁琛是他最喜欢的学生,才大二已经自己带团队做竞赛了。” “好喜欢!他到底有没有缺点啊!放在高中我高低暗恋个三年。” ………… 女生们越走越远,谈话变得模模糊糊。 姜晚笙愣愣地看着她们的背影,手心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祁琛很优秀。但这是她第一次直观从别人口中,以外人的视角看到他到底有多耀眼。 是天之骄子,是人群中的焦点。 他甚至不用出现,只因为名字,就引得人讨论。 祁琛不再是人人不要的小狗,也不再是被所有人视为不幸的“丧门星” 即使有那样惨的命运,即使上天从来都不眷顾他。 但他还是靠着自己,站到了别人仰望的位置。 姜晚笙不敢想,如果他的身世被曝光,所有人又开始对他议论纷纷,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 她不敢想这样的画面。 她也不敢想,什么都没有好不容易有一个家的祁琛,被口口声声当作亲生儿子的陶君然憎恨,被她抛弃。 如果他们分手,祁琛还是祁琛,他们只是丢掉了情侣的身份,他还拥有未来,还有爱,还有许多许多。 但如果坚持在一起,他的一切都会失去。 她会彻底毁掉他。 想到这,姜晚笙再也憋不住了,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抽泣。指甲深陷进手心,用力到腕骨都在发白。 无解,她只能放弃。 因为爱他,她更应该放弃,不是吗? 姜晚笙拿出手机,颤抖着发出两句话。 尔后,蹲下身子,抱着膝盖哭出声。 樱花花瓣顺风飘落,落下一片花雨,落了几瓣在她的身上,转而掉在她的手机屏幕上。 微风再扬,樱花又被吹跑—— 那两句话明晰地显现: 【我走吧,我去国外。】 【别让他的生活再受影响。】 第129节 ………… - 后面几天,姜晚笙没再回公寓,她借口要陪妈妈,祁琛没怀疑。 姜承赫的速度很快,似乎是怕她后悔,护照提前准备好,问她打算哪天走好定机票。 她犹豫了几秒,说生日那天吧。 姜承赫稍微怔了怔,但很快应下来。 陶君然倒是很不舍,但应该是姜承赫提前和她聊过,也没反对,只说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实在忍不了就回国,学业而已不用拼命。 姜晚笙笑笑没说话。 没办法忍受吗?已经没什么不能忍受的了,她早就一无所有了。 行李收拾得很快,姜晚笙没有等到第二天,她在晚上瞒着父母提前拎着行李箱离开了家。 机票被她改了时间,在凌晨出发。 起飞前,她还有些事要做,于是她打车去往公寓。 这个不足六十平的公寓,藏满了她和祁琛的痕迹,处处都是他的味道。可细算下来,他们也才谈恋爱不足三个月。 十年的陪伴,最后用三个月收了尾。 她不禁泛出苦笑。 晚上七点半。 姜晚笙在公寓里坐了许久,她没开灯,任由黑暗将她包裹,她窝在沙发里,盯着空气发呆。 手指无意识地摸索到脖颈处皮肤。 项链冰冰凉,缠紧指腹。 停顿半晌,她轻轻摘掉,放回进盒子里,一如他送她时的样式。又盯了须臾,她阖上小盒。 “哒”一下,在寂静无声的空间内异常明晰。 姜晚笙把盒子放在茶几上。 然后继续坐在沙发上等待,像在等一种宣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两个小时以后,公寓门传来解锁声。 祁琛向来说到做到,他说会 回来就一定回来。 姜晚笙循声抬眼看过去。 正好祁琛进门打开玄关的灯,两人目光在空中对接,直直相撞,穿堂风在屋内来回梭巡。 “没睡觉?”他有些怔然,不过很快回神,扯唇笑,“怎么不开灯,想给我惊喜?” 姜晚笙唇角弯了点弧度:“是啊,你回来得好晚。” “路上堵车,耽误了点时间。” 祁琛边说边向她靠近,还有两步时,他突然看到沙发一侧的行李箱,下意识问,“怎么回事?” 姜晚笙没回答,看着他,眼睛仍然在笑。 “抱我一下呗。”她伸开双手。 祁琛眉目懒散,坐在沙发一侧,把她抱进怀里。一下又一下地揉她头发,问她为什么突然撒娇。 姜晚笙埋在他的颈窝里好一会没有说话。 她鼻尖一点点嗅着,认真、诚挚,像是在记住他的味道。 “真好闻。” 祁琛捏捏她耳垂:“晚上抱着你睡。” “祁琛。” “嗯?” 姜晚笙用鼻子蹭了蹭他,嗓音有点哽咽,深吸一口气:“我们分手吧。” 闻言,祁琛愣了一瞬。他问:“回来晚了,不高兴?” 姜晚笙摇头,不说话。 “明年生日不这样了。” 她依旧闭口不言。 祁琛转头看她,眉头微皱,他停下手中动作:“什么意思?” “我是认真的。” 姜晚笙掀开眼帘,抿紧唇缝,“我们分手吧。” 他没着急说话,深深地盯着她。 深邃黑漆的眼眸里映出她的缩影,祁琛目光停落不动,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玩笑和俏皮的痕迹。 可惜没有,她不错开地和他对视,眼底只有认真。 祁琛收回唇角的弧度,声线变得哑涩,“为什么?给我理由。” 安静几秒,姜晚笙小声回:“我要出国了。” 祁琛眉心倏地深陷,他扫了一眼身侧的行李箱。 “什么时候?” “今晚,凌晨。”姜晚笙声音空洞不含情绪,“你不用送我。” 祁琛脸色彻底沉了,他的唇干涩:“谁逼你的?” 姜晚笙平静道:“没有,我自己想去的。” “谁?”他不为所动。 “没谁。” “你觉得你不说清楚。”祁琛嗓音发狠,“我会让你离开?”说着,他就要站起来,往外走。 姜晚笙赶忙扯住他的手腕,整个人都在抖:“是我,是我要放弃。”她肩膀往下塌陷,“我没你想的那么坚强,发现和你谈恋爱太难了,所以我放弃。” 祁琛看着她,脸色冷得不像是他自己:“你再说一遍。” “我说——” 他突然打断她,似乎不在意:“好了,没事了,我不想听。” 姜晚笙鼻音浓重,她长睫颤动,浮出湿意:“我说,我放弃你了祁琛,我不要你了。” 祁琛说:“出国也没事,我可以去找你。” “祁琛!”她的情绪爆发,眼珠啪哒掉落,“我说我不要你了,你听不懂吗?” 祁琛身形彻底愣怔,他侧脸隐在黑暗中。 像是听不懂她的话一样,定格在原地,喉结无声滑动。 片刻后,他兀自低语,声音哑得厉害。 “我不是你的狗吗?”祁琛抬眼看她,眼底一片猩红,“你不要我了?” 姜晚笙从没在他眼里看过那种情绪。 平静到绝望,写满了落魄。 她不忍再看,拎起行李箱就要走,“我走了……” 还未转身,手突然被人扯住。他从后面抱住她,用尽所有力气,箍紧她,手背青筋凸起。 话语却透着狠戾:“我如果不让你走,你能怎么办?” 他忽地用虎口卡住她的后颈,强迫她抬头看向自己,眼底红得像是染了血色:“姜晚笙,你他妈是在玩我吗?” “你他妈继续玩啊,玩到一半放弃算什么?” “你怎么不玩死我?” 他弯下后颈,嗓音疲倦到了极点,在她耳后急促地呼吸,“别这样对我。算我求你,行么?” 姜晚笙使了全身的劲挣脱,而后半退一步。 看着他,她拿出一把小刀,抵在自己的腕间。 祁琛神色凝滞在脸上,定在原地。 “你放过我好不好……”她把刀往皮肤里按了按,细密的一点血珠渗了出来,“我和你在一起很累,我们不可能走下去,我也没办法承担后果,我想走,你让我走啊!” 姜晚笙已经歇斯底里了,她拿威胁不了父亲的招,用来对付祁琛,她知道,只有这样,他才能真的放自己离开。 世界静止,空气闷燥透不过气来。 一切都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 “我就让你这么痛苦。”祁琛低低笑出一声,他边说边咳,咳得额前青筋暴起,眉眼里全是绝望,“原来,我让你这么痛苦。” 姜晚笙哭得已经没了力气,她紧紧攥着刀把,一边哭一边颤抖,她耳边的嗡鸣声愈来愈响—— 下一秒,在杂音中,她看见祁琛缓缓直起身子。 面上没了任何表情,薄薄的眼皮内褶泛出淡漠的戾色。他看着她,很轻地开口: “你走吧。” “我放过你。” 姜晚笙愣怔,她长而卷的睫毛停止了颤动,小刀也在慌张中从手中掉落。 清脆声响,回荡在没有温度的空间内。 回音拉长,没有人知道到底藏匿进了哪个角落里。 第130节 “姜晚笙,无论你的理由,跨出这道门你我一刀两断。”他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给她听,“即使这样你也要走,是吗?” 事到如今,早就没了退路。姜晚笙眼睫低垂,半耷拉着,点了点头。 祁琛重新坐下,他晦涩难捱的情绪顺着滚动的喉结滑动:“滚吧。” 姜晚笙脊背发冷,费力地抬起手指,推了推行李箱。 滚轮在地板上画出刺耳的拉响。 她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背着身说道:“恨我吧,祁琛。” “永远恨我。” 别忘记我,小狗。 祁琛没回她,呼吸低沉,似乎忍耐到了极点。 三秒后,姜晚笙抬手开门。 脚步迈出去,门在身后关上。 今夏尤其漫长难耐,九月底了,知了还在没完没了地叫着。 楼道里的空气隔绝了对峙里的沉闷,只剩自由,姜晚笙却呼吸不到一点氧气的存在。 她垂下眼,看着腕间的疤痕。 十年前,她一意孤行地捡起一只弃犬。十年后的今天,她又再次将这只小狗丢掉。 如果命运从一开始就告诉她,分开是她和祁琛注定的结局。 还要不要开始? 还要不要相爱? 她没有答案,但她知道,从今天开始—— 从小最爱过生日的女孩,再也不会拥有下一个生日。 再也没有了。 第60章 依恋39 周一下午, 临近下班点,嘉楦办公楼静悄悄的,大家都坐在工位上刷着手机摸鱼, 就等着到时间后打卡下班。 茶水间里空无一人。 只有姜晚笙站在落地窗前,虚拢双臂, 盯着外面发呆。 她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回响起两句话: ——“你看,装正常人你都不爱我。” ——“我是个疯子,你还敢爱我吗?” 那日在包间内, 当亲眼看到祁琛手腕上那几道疤, 又听到他说的那些话, 姜晚笙几乎是完全怔愣在原地。 她脑子乱成一团, 感官都是麻木的。 无法思考、无法面对。 嗓音里全是哽咽和颤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觉得没办法再待下去, 于是丢下一句“让我冷静一下……”而后打开门, 逃也似的离开。 祁琛将过去清清楚楚地摆在她的面前,他的爱、他的痛苦、他的偏执, 如她所说的那般不再隐瞒。 可真正直面他毫无保留的那一刻,姜晚笙忽然发现自己做不到完全平静地理清思绪。 她低声叹出一口气。 “晚笙姐,怎么还不下班。”赵权敲了敲茶水间的门, 问道。 姜晚笙倏然回神, 她转身笑了笑, 说: “你先走吧,我等会就走。” “好,那你注意安全, 我先走啦。” “好的, 明天见。 ” 就当赵权准备离开时,姜晚笙忽然想到什么, 她叫住他:“赵权——” “我好几年不回滨北了,对这里有些不熟悉,你知道,”姜晚笙仔细回想,才堪堪回忆起那条街叫什么,“静思路在什么位置吗?” 赵权:“静思路?就在国贸旁边,离我们公司就十几分钟距离。前两年整条街拆过一次,现在都变成网红打卡地了,那边的梧桐树长得又高又密,秋天还挺好看的。” “拆过了?”姜晚笙怔了一瞬,但很快反应过来,她垂下眼睫,低喃,“也是,都这么多年了……” 很多东西,四年过去,也确实早就该物是人非了。 赵权又问:“晚笙姐你是要找什么地方吗?” 她摇摇头,觉得没可能了。 但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了句:“嘉里湾公寓还在吗?” “嘉里湾?”赵权回道,“在啊,在静思路的最中央。” 闻言,姜晚笙有些意外:“你不是说,都拆过了吗?” “那条街是拆过了,除了这个公寓。” “什么意思?” 赵权解释:“前两年政府拆的时候是把整条街都规划进去的,但有人高价买下这栋公寓,却又动它也不整修,原封不动地放在那儿,甚至也不对外出售和租售。” “寸土寸金的地段,挺稀奇的,像是等什么人一样。” “哦对了。”赵权恍然想起,“买下的人晚笙姐你也认识。” 姜晚笙愣愣抬眼,听到他说出熟悉的名字—— “就是易恒的总裁,祁琛。” - 今年秋天来得格外早,才十月初,柏油路上已经洒满了飘零的梧桐叶。 落日余晖中,姜晚笙慢慢地往前走,金黄落叶踩在脚下发出很轻的“咯吱”声音。 她一边走,一边转动眼眸看着周边的街景。 静思路变化很大,已经不是她印象里的模样,如果不是跟着导航她一定会迷路。 原先那家面馆变成了咖啡馆,甜品铺变成了一家日料店,就连她以前经常下楼去逛的玩偶店都变了样,招牌换成了奢侈品logo。 可当再往前走,来到街道最中间,一切都渐渐熟悉了起来。 尤其是人行道的对面。 深色住宅,外观变得老旧,墙皮因为许久没有粉刷开始脱落,门口的梧桐枝干往外伸展,经过一季又一季的更迭,树影却好似还和从前一样。 一模一样,一点没变。 当年两人恋爱时住的公寓,一如从前,毫无变化。 姜晚笙恍惚站定,盯着门牌号许久都没有动作,迷迷糊糊地,甚至觉得她才刚刚高考结束。 彼时阳光正盛,蝉鸣聒噪,她和祁琛手牵着手从街头走到街尾,然后回到他们的家中…… … … 进了公寓大楼,姜晚笙按下电梯楼层,来到601门口。 黑色木门上镶嵌的密码锁已经换了款式,大概是坏了以后新换的,但密码没变,姜晚笙输入自己的生日立刻就解锁了。 推开门,却没有想象中的灰尘袭来。 干净到一尘不染的地步,甚至还有隐隐约约的沁鼻花香味道,根本不像是几年不住人的房屋。 姜晚笙做好思想准备才走进屋,但入目看到四周环境后,还是不由地心脏狠狠一抽。 不大不小的空间内,家具摆放的位置和原来无异。 双人床上铺着她最喜欢的毛毯,落地灯开关一直开着,所以即使窗帘紧闭依旧光影明亮。床头柜上放着她没拿走的口红、润唇膏、身体乳……枕头上的那根皮筋位置甚至都没有挪动过。 花瓶里的花束是新鲜的,水汽浮在花瓣边缘,一看就是被人精心养护。 小物件零零散散地丢在公寓的每一角,好像她从没离开过,好像四年前他们度过的每一个寻常日子。 姜晚笙吸吸鼻尖,好不容易才把那股从胸腔内涌上来的那股酸涩压住,她一点一点地环视四周,回忆顺着目光一帧帧地重新翻新。 半晌后,她才艰难地抬起脚步,走到沙发边坐下。 还未坐稳,茶几上的东西就在下一刻落入她的眼底。 一本普通的黑色记事本。 外面的皮套有些褶皱,似乎用了许久了。 姜晚笙认出来,那是祁琛的日记本。 她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日记本会出现在这里。好奇心驱使下,姜晚笙平摊开来,低头垂眼看。 每一页写得都很简单,看起来像是随手的记录。 10月4日:滨北的秋天到了。 10月7日:梧桐掉得很慢,不回来看吗? 11月1日:梧桐落完了,原来你也并没有那么喜欢秋天,以前都在骗我。 11月7日:不能停下来,总是很想你。 1月7日:新年快乐。 1月20日:还记得我吗? 9月24日:生日快乐。 第131节 10月1日:我后悔了,不该放你走。 10月10日:可可,你好像从来都不知道,我也很累。 2月6日:新年快乐。 5月13日:心理医生劝我放下你。 9月24日:生日快乐。 11月7日:我原谅你了姜晚笙。 …… 内容简短,字迹清晰,姜晚笙却控制不住地手抖,她眼底红了一片,脑子嗡嗡。 眼睫渐渐湿润,她很慢地将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 那是今年的九月,她在英国收到嘉楦入职申请的前两天。 祁琛在日记本上只留下了一句话: [还是没办法放过你。] 一瞬间,姜晚笙的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那滴悬而未掉的眼泪终于顺着哽咽滴落。 泪珠滚烫,如潮水般往外弥漫。 啪哒啪嗒—— 晕染了字迹,几秒后,他的那句话因为浸湿边缘变得含糊不清,再也看不清。 姜晚笙指尖攥紧纸面,手背抵着唇角,不让自己哭得太大声。 她到底做了什么,又到底错过了什么…… 分手的那几年他到底过得怎么样,她再也没有任何勇气去窥探。覆盖着一层薄膜,仅仅露出一角,她都快痛到失声。 她要求他坦诚相待,自己却连起码的直面过去都无法做到。凭什么指责他的隐瞒,她是这个世界上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姜晚笙肩膀塌陷,双手抱住膝盖,很轻地将头埋了进去。 她无声地哭。 为自己,为祁琛,为他们错过的那些春夏秋冬。 …… …… - 夜幕慢慢降临,星星慢悠悠地爬上天边。 姜晚笙一个人坐在沙发边呆了许久,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早就因为没电关机了。 这时,窗帘因为风动吹起一角,门口传来窸窣的动静声。 滴滴滴。 密码锁被按下响音。 姜晚笙没反应过来,等抬眼看过去的时候,门已然被打开,男人带着微微的凉意站在玄关处。 四目相对片刻,彼此都放轻了呼吸。 祁琛关上门,轻微的声音,打破了安静。 他一边向她走来,一边扯唇笑,“怎么不开灯,想给我惊喜?” 问出来的话和当年最后一面时一样。 时间好似在一瞬间倒退,一切都重头再来,那场对峙还未来得及发生。 他们还有许多时间,还拥有许多的以后。 不会分别,对方就是当下。 姜晚笙睫毛轻轻颤抖,眼泪还在流,唇角弯了点弧度:“是啊,等你好久了。” 祁琛来到她的面前,帮她额前的碎发勾至耳后,指腹顺势擦去她的泪,低声问:“饿吗?要不要出去吃晚饭?” 姜晚笙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那就等会回家吃。” “你都不问问我今天在想些什么吗?”姜晚笙嗓音虚弱,“我们昨天吵成那样……” 有几秒的沉默。 祁琛垂眼,盯着她,好像很寻常的一句:“你不是要冷静?”他说,“我们只是在吵架,又不是分手。” “所以都没关系,我会来找你。” 姜晚笙目光轻轻地跳动,今天一天的胡思乱想倏然间觉得很没有必要,他就在她的面前,这就够了。 对视间,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耳边的声音被全然隔绝,只剩鼻息交缠。 小小的空间内,只剩他和她两人。 姜晚笙仰起头,轻微抿唇,忽地开口:“祁琛——” “你昨天的话再问我一遍好不好。” 祁琛问:“哪句?” “最后一句。” 祁琛黑漆的眸光落在她的眉眼间,他喉结上下滑动,半晌后才再次出声。 嗓音沾上哑意:“姜晚笙,你还敢爱我吗?” 姜晚笙的眼睫慢慢染上一圈绯红,她一字一顿:“我敢。” “你呢,你还要不要爱我。” 祁琛俯下身,去亲她的唇,他的眼眶也开始变红:“爱你这件事——” 他的气息漫到她的鼻尖,心跳无法控制地加速跳动。 仿若隔着时空,在那个停电的教室,她再一次听到他那份郑重的告白。 “我从未停止过。” 第61章 依恋40 后来, 他们抱在一起,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 这是姜晚笙最喜欢的拥抱姿势。 祁琛将她捞进怀里,另一只手轻柔地拍她的后背。 姜晚笙将整个脑袋埋进他的颈窝里, 额头贴在他的喉结处。 他闻她的味道,她感受他的心跳频率。 棉质布料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音。 彼此的体温因为紧紧相拥而慢慢升温。 深夜安静, 昏暗的房间内,世界只剩下彼此。 一分一秒,时间缓慢流动。 姜晚笙忽然想起:“你还记得吗, 小时候在奶奶家里, 一个雷雨天, 我们当时也是这样抱在一块。” 祁琛“嗯”了一声, 他的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记得。” “那是你第一次说要做我的小狗。” 姜晚笙眯起眼, 回想到八岁那个夏天, 不禁弯唇轻笑,“没想到吧, 后来你真的就做了我十年的小狗。” 祁琛说:“会一直是你的小狗。” “我又想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 “嗯?” 姜晚笙提醒道:“那个楼道,你抬头看我。”她唇角深陷,“其实你当时根本没看我, 把我当空气一样。” “但不知道为什么, 第一眼看到你, 我就是很喜欢你。” “也许,”她看他,“我们上辈子可能真的认识, 是两只在街头一起流浪的小猫小狗。” “谢谢可可。” 祁琛嗓音低哑, 喉咙发涩,“这辈子带我回家。” 在烈日炎炎, 人声嘈杂只剩侮辱和谩骂的那天。 一个女孩捂住了一个男孩的耳朵。 告诉他:别怕,别听,我带你回家。 从此,没有归宿的祁琛拥有了家的定义,他不再沉沦与颓丧,也开始期待下一个夏日和阳光。 姜晚笙抬起眼眸,视线落在茶几上平摊的日记本,她有好一会没有说话。 “可是。” 她说话的语速缓慢,似是艰难,“我们错过了好多年。” “没事。”祁琛低头,“都没关系。” “但我觉得很遗憾。”她微微抿唇,鼓足勇气,“和我说说吧,这几年你的生活。” 祁琛动作停住,安静地和她对视。 姜晚笙坚持:“告诉我吧,我都想知道。” 她不再想逃避,她想学着直面过去。 那些没来得及翻开的书页,总得细细看完,才能展开新的章节。 让过去彻底成为过去,他们再好好一起走。 第132节 空气好像凝固了几秒,祁琛终于做出回应。 “好。” 呼吸凝滞,记忆碎片慢慢拼凑完整。 思绪一点点倒退,蒙上灰尘的匣子被倏然打开。 话语说出来轻描淡写,却又苦涩难耐。 他收拢手臂,将她抱得更紧,闭了闭眼,“没有你的那几年,日子过得其实很慢。” ………… 分手后,祁琛一个人在公寓里待了两天两夜。 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感官都是麻木的,天变黑又变亮,他浑然不觉,感受不到时间的存在。 不过两天后,他还是走了出来。 没有谁没了谁就一定活不下去。 生活还是要继续,不过祁琛换了个活法。 回学校后,他退出科研所,物理研究项目做了整整一年又是主负责人,大家都不理解他的选择,带过无数天才学生的教授都觉得可惜,问他到底是因为为什么。 祁琛只淡淡地回:“老师,我想赚钱。” 教授根本没想过是这个答案,他顿了顿,以为他家里遇到什么事:“是科研所的奖金太少了?我可以帮你再申请。” “不是。”祁琛抬眼,眸底有一层薄雾,模糊看不清,“是不够。” 不够多,不够快。 远远不够,不够到他没有资格去做挽留,没有资格让她为他留下。 那是祁琛成年后第一次感到无力。 他其实不知道姜晚笙具体是为了什么,但不管是任何哪种分手原因,他好像都毫无办法。 不能让她坚持,本就是他的无能。 祁琛开始辅修计算机,自学商学,兼职不断,什么赚钱他做什么。身边的人一直都知道他沉默寡言,却发现他好像在一夜间变得更加冷漠,好似什么都没办法吸引他的注意力,好似活在所有人群之外。 室友听到过他和姜晚笙的电话视频,后来那个女孩再也没打来过,都猜到是分手了,但祁琛的反应太淡了。 他没有一遍遍地拨打对方的电话,或是做什么挽留,只是继续一个人活着,早出晚归,有时候一周都听不到他说一句话。 室友们只当他放下,可也有不小心瞥到,祁琛桌上的书本扉页里藏着一个女孩的证件照。 照片边缘折旧,大概是被摩挲了很多遍。 - 自从姜晚笙出国后,祁琛再也无法得知她的消息。微信删除,微博不再更新,社交平台一个接着一个地注销。 以前最爱分享日常的女孩,切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用极端的方式,关闭自己的世界。 她退出所有人的视线,没有人知道她的动态。 唯有偶然一次,祁琛在朋友圈里再次看到她的名字。是阮浠发了一张和姜晚笙的聊天截图。 阮浠:[喂,坏晚晚,真的不要我了。] 阮浠:[出国就出国,干嘛玩消失。] 阮浠:[你真的让我很伤心。] 对面一直没有回复,阮浠又发了一条:[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姐妹一直会等你,但你缓过来记得给我报个平安,我们都很担心你。] 姜晚笙终于回了条:[一切都好。] 两秒后,又加了一句,[只是很想家。] 阮浠这条朋友圈没有配任何文字,光秃秃的一张聊天记录,不知道是给谁看的,又是为了什么。 她只发出来十分钟,短暂停留,而后删除。 但祁琛还是看到了,他保存下来,在夜里反复地看。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最后几个字——很想家。 她很想家。 祁琛站在阳台上抽了一根烟,眉眼漠然没有情绪,等烟燃尽,他买了张去伦敦的机票,天刚亮他就到了机场。 甚至没有行李,少年只身一人,踏进登机口。 那是11月初,英国正值秋季。 伦敦的秋天是浪漫的,摄政公园的落叶大道挤满了人,金黄枫叶落满两道的长椅,再顺着风掉在地上,发出沙沙声响,仿若一副画卷。 祁琛没想过会见到姜晚笙,他曾经听过她说喜欢这个地方,他不知道今天她会不会出门,会不会来到这里。 他只是碰碰运气。 见得到,见不到,他都会来这么一趟。 但没想到今天祁琛的运气格外好。 只等了 半天,就看到了她的身影。 姜晚笙裹着一件大衣,格纹围巾缠在脖颈上,漫无目的地走在枫叶大道上。 她眼眸很慢地转着,像在看风景,又像是在透过这些金黄的枫叶,看她看不到的东西。 脚步走得很慢,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祁琛没有惊扰她,只是默默跟在她的身后,两人隔着几米多的距离,一前一后,往前走。 她在看枫叶,他在身后看她的背影。 路两侧的灯光忽明忽暗,影子被拉得无限长,没人在意时间的流逝,同路却不能并肩。 横亘着一道无形的边界,是空气,也是隔阂。 姜晚笙倏然被一个小女孩撞到,是个华人小女孩,用中文说了句:“对不起。” “没事。”姜晚笙扶起她。 “姐姐。”女孩对她有莫名的亲切感,“你也是来看枫叶的吗?” “嗯,是的。” “你是哪里人啊姐姐?” 姜晚笙笑着回:“滨北。” “奥,滨北有迪士尼,我还没去过呢,等我以后去玩!” 姜晚笙摸摸她的头,说了句:“好呀。”而后,她忽然补充道,“滨北的梧桐大道也很好看,也许可以去看看。” 说这句的时候,她的声音很轻。 几乎是和自己低语的程度。 说不清楚,到底是对谁说的。 后来姜晚笙和女孩分别。 祁琛没再跟,他停下脚步。 看着她走过马路,又看着她肩头和发尾沾了几片枯黄的落叶,他想帮她摘掉,却发现自己没有身份和立场。 他垂下眼睫,喉结滚动两下。 刚才那个小女孩就住在这儿附近,她发现了祁琛,也发现了他的目光终点。 女孩跑到他的身边,眉眼扬着,发现秘密一般:“哥哥,你喜欢这个姐姐吗?” 祁琛抬起眸,低低地“嗯”了声。 “那你为什么不向她告白啊?”女孩脱口而出,“偷偷的可没有用哎。” 片刻的沉默,四周都陷入沉寂的安静。 祁琛扯着唇角,眼神有些空。 “我只是陪她走一段路而已。” 即使她不知道,他也没关系。 只是想陪她走一段路,仅此而已。 - 回国后,祁琛开始开发软件,用于英国华人留学生交流,其实做了很多款,但都没等到它该等到的人。 最后,一个名为aurora的软件被姜晚笙发现。 她注册后没再登录,祁琛也没着急,等到她上线的一天,他以ww的用户名给她主动发去消息。 告知她自己是已经毕业的同校学长,也是滨北人。 祁琛没做过这样的事,他不擅长说谎,尤其是对她。但好在姜晚笙相信了,还给她发来一句请求: 可不可以帮我拍点梧桐大道的照片。 哪怕一张也好。 她大概是想家想得厉害,只是不想他。 但祁琛开始庆幸,至少这个城市对她还有所吸引,能够留下一些念想,只有这样,才能等到她回来的那天。 于是,祁琛用ww的身份,给她发去无数张照片,记录滨北的春夏秋天,也因此可以偶尔探见她的动态。 只有只言片语,他也很满足。 每年的9月24日,祁琛不管多忙,都会在这天前往一个城市。aurora系统会跟随用户的定位,他的目的地永远都是同一个—— 北纬51°30。 是英国伦敦所在的经纬度。 是姜晚笙所在的城市。 无法得知她的动态,他就为她开发无数app,总会有一个被她看到;她如果想家,他就在每个季节的开始,匿名为她记录下梧桐的风景;她再也不过最爱的生日,他就每年在同一天去到她的城市,说一句无人知晓的生日快乐。 第133节 这些全都不用她知道。 爱是枷锁,判他心甘情愿。 - 2020年,易家终于找到血亲。 当年易老爷子唯一的女儿被人蓄意拐走,再也寻不到,后来发现原来流落到安城那样的一个小县城里。 被人收养,名字叫于楠。 可惜的是,找到的时候于楠已经自杀离世,只留下一个儿子——祁琛。 易老爷子知道女儿这些年的遭遇,愧疚和心痛将他压倒,大病了一场,痊愈后只想把所有的都弥补给祁琛。 易恒所拥有的一切,都会是他的。 可那时,他发现自己的亲生外孙状态差到极致。他的抑郁症、躁郁症、胃病都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整个人消瘦无比,像是没了精神支柱,手腕上的疤痕一道连着一道,深入脉搏。 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能看出来,祁琛似乎失去了很多。 但好在,最后他撑了过来。 靠着一段录音,一遍一遍反复地听,简单的四个字,让他重新活了下来。 接管易恒并不是那么顺利。 董事会和所有股东对他不信任,没人看得起一个这么一个少年,冷眼、嘲讽,祁琛受得很多。 但他并不在意,两年,他就做到了让所有人信服。 一路的辛苦和疲惫,他只字不提。 易老爷子彻底放权给他以后,有考虑过给他联姻,祁琛的身边从来不出现任何女人,老爷子也就默认他还没有合适的结婚对象。 但每次谈起这件事,祁琛从不答应,他闭口不言,只是轻轻摸索手上的那枚尾戒。 它其实是一枚女士婚戒,戒围恰好匹配他的小拇指。 所有人都知晓尾戒的含义。 不婚主义。 或者是为了一人,暂时不婚主义。 也是在集团真正地站稳脚跟后,祁琛于同年收购了滨北最好的设计公司——嘉楦。 员工不会怀疑总裁的任何指令,总有道理。 所以他们依言让嘉楦在英国发布招聘,薪资待遇极好,岗位面试的人很多,但只有几人入围。 一个名为姜晚笙的女人线上面试的时候,祁琛突然临时加入会议中,他不言不语,只沉默地隔着屏幕看向对面。 他看着她,目光淡而静。 却又好像看了许多年、许多年。 5739英里——滨北距离伦敦的距离。 如今只隔着一道网线,实际上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他终于不是只陪着她走了那么一小段路。 他等到他的女孩走了回来。 那条路,是他亲自铺好的。 机场重逢,莽撞和隔阂绕着真心话说出来。回城的路上,祁琛摘掉了那枚尾戒,很轻的力道,却在指腹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泛白无法褪去。 人生若只如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 祁琛望着车窗外,风中全是暑热,扑在他的眉间。他忽然想起和姜晚笙的第一次见面,那个楼道,那场盛大的蝉鸣。 她捂住他的耳朵,带他回家。 九月的风里全是苦梨味,那是人生中最好的夏日。 恍惚间,甚至像是做了一场梦。 还好没有错过,还好在四年后的再一个夏,他亲手按下暂停键。 这次,他带她回家,回到属于他们自己家。 小狗等到了。 …… …… 最后一句落下,屋内安静了好一会。 姜晚笙说不上来心头的感觉,她张了张唇,无意识地流泪。明明早有预期,但还是控制不住地深呼吸。 祁琛说得简单,只言片语,但她知道远远不止这些。 姜晚笙紧抿唇缝,无声地哭:“对不起……” 祁琛抬手摸摸她的脸:“对不起什么?” “这些年,让你、让你过得很不好。” “我很好。”祁琛垂眸,静静地看着她,“因为你,我变得更好。” 姜晚笙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心脏很疼,还有点酸,拧在 一起。她忽然想起之前给祁琛的承诺,在这一刻,她十分想兑现。 于是,她问:“祁琛,我现在能不能和你求婚?” 祁琛停下动作,指尖顿了一瞬。 “我戒指还没来得及买……”姜晚笙转头,随手拿了一个易拉罐,把拉环拿下来,看着他,“能不能先用这个代替。” 还没等祁琛回答,她又开口,一鼓作气:“我知道,我知道有点简单,不管是仪式还是这么戒指,我以后都补给你。” “但现在你能不能先——” “好。”祁琛忽地打断她。 姜晚笙眨眨眼,止住话音。 祁琛唇角弯出好看的弧度,但声音很闷,压了许多的情绪:“好。” 他说,“可可,我们结婚。” 姜晚笙唇缝忽地松开,她张开唇,有些恍然无措。 因为他的好。 因为他的我们结婚。 她看着祁琛把那枚易拉罐套进无名指,又看着他对她笑,最后看到他缓缓靠近自己,鼻尖相抵—— 他轻声道,“正式的那次就留给我吧。” “我等了很久。” …… …… 哭了一天,尘埃落地的须臾,姜晚笙趴在祁琛的肩头睡了过去。 祁琛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 被单往上拉,指腹顺势将她的碎发整理好,而后低头看着她,一瞬不瞬,安静、认真。 姜晚笙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翻了个身,像小时候般喃喃:“小狗,晚安。” 梦里,他们还在安城,睡在小小的床上盯着窗外的香樟树影,和彼此道一声晚安。 一切都没变。 他们还是他们。 祁琛许久没有动作,只是垂眸看着她。 屋内没有光亮,落地灯也被悄悄熄灭,氛围温馨柔软。 他看了眼指腹上的易拉罐拉环。 突然笑了一瞬,而后吻了吻她的唇,湿润顺着呼吸进入彼此。 “晚安。”他轻轻地说,“小金鱼。” [笨拙的小金鱼终于心甘情愿地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