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欲转(1v1)》 日光(1) C市,十月。 宁星携同丘茹到达俱乐部时已近九点钟,入夜的连城华丽嚣张,整城市似镶着宝石的夜岛,炫璨的光影倒映在林立高楼。 这两天才睡了几个钟,精神疲惫,趁几十秒的红灯,宁星翻下车内镜,快速审视脸上的妆容。 眼线没花,粉淡肤润,眼下浮现薄薄的青痕。 "我看起来还行吧?"她问身旁的人。 刚掏出粉盒的丘茹抽空觑了一眼。 浅棕瞳仁的杏眼,饱载知世事的成熟,却清澈无底。 宁星气质挺好,玲珑细致,祖母是个维吾尔姑娘,她遗传到祖母的美人骨相,不招摇,不侵略,不管男女都易偏生好感。 站在会议台上提案,不见怯色,一人独当,从善如流的面对质疑。 丘茹很是佩服宁星的游刃有余。 说起来,其实宁星也不过长几岁,只是蜜罐子娇养出来的女儿和早当家的孩子总有实质上的区别。 "我看着挺好。。"丘茹边补妆边叨叨,"我以为这案子咱公司十拿九稳,前周报品时,对方也满意的很,怎么陆总……” "各行各业应酬难免,陆总意思是对方来了个产品新总,打声招呼就能走。"宁星说,"咱是跟下半年的奖金打招呼呢,这么想就不吃亏。" "那好,别耽误我的约会就成。"丘茹俏皮的眨了眨眼,"老娘要跟新狗蛋去蹦迪。" "之前那个呢?“丘茹进公司的这一年,宁星已经数不清她的男票,是第五任还是第六任? "掰了,偷吃男活差还早泄。"丘茹轻蔑的撇嘴。"早甩早快活。" "宁姐有没男朋友呢?“ "有个谈了一年多的对象。"车子转进停车位,宁星敛下眼睫,眸光微闪。 "哪认识的?" "不算刚认识,他母亲是我母亲以前的朋友,家里人觉得适合相亲撮合。" "什么条件啊?" "补习老师。" "行的啊,我从前特别崇拜,有段时间,我还给老师偷偷塞了几封信。"奔着结婚去?"" "还不知道,结婚的事情过段日子再瞧。"顿了顿,"家里人催得紧。" "哎呀,结婚有啥好,婚前捧你像宝,婚后嫌你像草,要遇个没身家还被三,简直比喂狗屎还呕。"丘茹嘴角扬起,笑容甜腻,"我呢,就算要嫁,也得开心再嫁,谁让我不开心,我就让他不开心。" "也是,生活奸你,你就奸回去。" 宁星笑意挂在唇边,走进一片迷金醉纸的俱乐部。 那个所谓的对象,其实不过是母亲以前朋友的儿子,语文课的补习名师,斯文作派。 家里出事的那一年,丧葬费,医疗费,学费,房贷,邻居,母亲的朋友多多少少都念着情谊凑了些钱。 第一次见面,对方跟她要了微信,宁星表示婉拒。 沈永舟回答,你肯答应来相亲,不外乎是要个交代,就算今日没成,你还是得再应约第二次,第三次的形式相亲,补教业有句话,革命路上需要伙伴。 一次谈话,不足以证明契合性,也没人能保证你之后的相亲也顺遂,与其最后被安排,不如给我个机会? 除非你个人对于我有想法,有意见? 宁星不否认,自己被他的说词打动。 既然不讨厌,为何不能试着处一处。 一处就是一年,沈永舟这人平日能言善道,看似温和,却能为个小观念跟人争辩半个钟,因为餐点失误,他宁愿耽误电影入场,也坚持得跟服务员争个高下,按人头认错。 沈永舟沾沾自喜,认为尽到教化的本责。 说不上来哪儿不好,却也说不出来哪儿特别好,日子一天天的过,他们平时忙,个把月只见一面也曾有过。 就是差个冲动领证。 沈永洲喜欢宁星的温柔大方,不过问,他一年到头往全国各地飞,应付不来一天到晚查勤的女朋友。 他家里母亲严苛要求高,独独对这独生子言听计从,年轻时也不是顶喜欢宁星母亲的懦弱,遑论宁星与她心中儿媳的标准甚异。 但没法子,儿子喜欢,做人妈的也只敢嘴巴刻薄两句。 哪里会明白,一个女人的大方都是在建立在各个因素上。 要嘛不在意,要嘛就是太在意。 日光(2) 进去包厢,呛浓的烟雾扑面而来,几个男人身边都坐着年轻姑娘,宁星面不改色,笑脸盈盈地打招呼。 牵涉到关系利益,商业台面下的声色犬马就少不了,三杯黄汤下肚,较劲都是手腕。 宁星跟在陆近身边三年,从BOK公司创立初始,最艰苦的第一年,为了竞标,压榨工时成为常态,几个草创员工疯起来不眠不休,累了就在办公间打地铺,咖啡可乐灌下一杯又一杯,才促成今日的广告翘首。 这样带有暧色的聚会,宁星跑过不少,期间一直很小心,吃喝不离手。 她自学一套应付男人的方法。 别装清高,但也别让人轻当婊子。 "陆总,刘经理。"宁星召来服务员要了干净玻璃杯子,重新倒酒,"不好意思,路上车多。" "这是耀华的小副总,姓庄。"陆近简单引荐。 这姓庄的空降副总,是零食商老总的小舅子,四十来岁,一身高价订制西装,见到宁星来,眼珠子瞬间放亮。 他特意拉拢起袖子,露出镶钻的腕表,自认品味十足。 俱乐部的女孩眼色好,赶紧挪让出位子。 宁星领着丘茹坐下来,公事化招牌的笑,"庄副总,我是这次负责贵司广告案的宁星,这是我组员丘茹。" 热辣的酒液窜进胃,宁星的双眸马上被逼出一层水雾朦胧。 她酒量其实还行,事先又填过肚子。 要演醉或不醉都成。 "宁小姐,酒量不错。"庄副总拍大腿叫好。 比起一圈袒胸露腿的小姐,身旁的女人衣着不暴露,气质清灵,皮肤白腻地如同裹层釉,踩着高跟鞋的脚踝纤细,庄副总心里垂涎,手故意伸长些,如愿摸上滑嫩的大腿。 宁星在心里爆粗,不经意的斜了腿,甩开那只爪。 她脸上仍挂着笑。"庄副总,未来一年,请多多指教。" 丘茹适时递过来第二杯酒,接替了宁星的位子,"副总真是年轻,应该不到三十吧。" 丘茹一向嘴甜,你一句我一句,几句擦边球的消遣话就哄得男人找不到北。 酒过几巡,昏暗靡靡,大屏幕仍拨放当红的曲子,在场的几个男人半醉半倒,怀里各拥着伴。 陆近走过来,给人递上一瓶新的罐装水。 他表情很淡,甚至称的上冷肃,但宁星打小认识这人,知道这是陆近习惯性的保护色。 她接过来拧开,灌了一口水。 "很累?"陆近视线扫过宁星的脸。 "为了这案子,熬几晚上,没事,明天正好放假。"宁星拿起包,"我去洗手间一下。" …… 捧把冷水轻拍了两侧脸颊,宁星抬起头,与镜中的女人对视。 疲态略显,眼底布满淡淡的血丝。 地心引力果真不饶人,一旦过二五,轻微糟蹋,就会反馈在容貌皮肤。 熬夜喝酒,都是大忌。 宁星的亲妹暖暖私下经营美妆微博,本科生几周回家一次,平日就爱对宁星科普保养之道。 有闲暇,她就听话连敷几天面膜,案子忙起来,留着精力洗澡卸妆就了不起。 天花板的抽风机嗡嗡地响,手机震动跑出催缴信息,宁星瞥过一眼,关掉屏幕。 她没打算周旋太久,补完妆,拉开洗手间门,走廊上的投射灯光打下来。 眯起眼,另一端包厢门打开,两个男人走出来。 前头的男人身态高挑,衣装笔挺,脚下踩着镫亮的皮鞋。 宁星的心猛突突一跳,楞了两秒,才平稳的踏出步履。 越行越近。 一个月没见,那人仍旧是风光霁月的清隽模样,脸廓削薄俊挺,他微低头,薄唇轻抿,侧耳专心聆听另一个人的会报。 宁星知道,GMR集团的时秘书长是个工作狂。 擦肩的一瞬,两人目光短短交错。 陌生,漠然,公事化的颔首。 宁星多望一秒,只扫到男人的后脑勺。 她返回包厢,手正要搭上门,黑压压的阴影瞬然从身后笼罩。 手臂被紧攥,随即拽往另一间无人包厢。 来不及的惊呼被一只大掌捂得紧紧。 包厢内一片幽暗,隐约听见走廊处的人声。 后背抵在门板,宁星胸前起伏,还在匀着气。 她视线落在时逐浪的喉结。 狭隘的区块里,宁星难以避免的闻到沾染在这人身上的馥郁香水味。 属某个女人,或是俱乐部内的某些女人。 "你在这做什么?"时逐浪压轻声音,目光往下。 衬托微弱的暖光,面前的女孩面貌精致秀美,皮肤像透层光晕。 "应酬。"宁星嘴角勾起弧,无辜的眨眼。 "哪种性质的应酬?" 时逐浪嗓音低下几度,视线再往下挪,轻挑的扫过女孩真丝衬衫的领口。 扣子打开两颗,恰恰好保留遐想。 纤细的锁骨若隐若现。 他伸出食指,虚虚地沿着宁星凹凸有致的胸线画过一圈。 随着男人指尖若有似无的游移,宁星浑身跟着起了颤栗,呼吸渐喘。 ”时秘书说呢?。" 时逐浪轻笑,眸底浮现淡淡的讽刺。 "我这还没谈妥,”他捏起宁星的下巴,俯身缓缓趋近”你那头就急着找下家了?" 宁星慢慢闭上眼,感觉男人凉薄的气息像张网,逐渐收紧,想象中的吻没有降临。 时逐浪避开粉嫩的唇,贴紧她的耳垂,语态温柔,仿佛情意绵绵。 "宁小姐,你还在我的考核名单内,乖一点。" 身体一僵,不过瞬间,宁星反应过来,双臂自动的攀上时逐浪后颈。 "时秘书长,你知道,BOK渴求与贵集团合作已久,若是能让我拿张合约....." "我看不出来跟BOK合作的理由,毕竟,GMR有自己的广告下游商。" "时秘书。"探出粉红小舌,灵活挑逗,气息馨香,满是暗示。 "举手之劳,又能兼顾情趣,和乐而不为?" 男人西装烫的笔挺,温热的皮肤带有清雅的木质香,鼻息紧贴着他的喉结,轻吻舔舐。 贝齿咬上领针,身姿软弱的攀附,眸光流转,眼尾抚媚的上挑,满是风情。 沿着衬扣,一颗一颗,徐徐滑下。 手指还没碰上皮带金属扣环,另一只大掌蓦然攥紧宁星的手腕,将人提了上来。 "我享受女人跪在我面前,但是,只能是在床上。"时逐浪伸出大拇指,轻柔的擦拭宁星唇边晕开的红,"宁小姐还得加把劲。" 被女人操控,违背时逐浪的性格。 他习惯给人一棒子,又给颗糖。 "还靠时秘书提点?"宁星娇笑。“我尽量跟上你的水平标准。” 银货两讫不过是最直白的道理,只要拿了好处,宁星也懒得矫情。 但前提也得这男人肯给她好处。 "只要是漂亮忠诚的女人,都值得平等对待。"男人的目光幽幽,声音低沉。 宁星被翻过身,双手高举,掌心摊开搭在门板,白衬下的短裙勾勒出动人的臀弧。 西装下的长腿崁进大腿内侧,迫使她张开腿。 一团炙热的硬物顶戳后腰。 "不过,我不习惯吃白食。”时逐浪趋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侧。 一只大掌忽地从衬角窜进,宁星打了个颤,光是任由在光裸皮肤上抚摸,都让她情动不已。 指尖沿着腰侧弧轻轻刮触,逐渐贴近饱满的棉乳。 呼吸一滞。 就差一个挑开蕾丝文胸前扣的动作,那只挑逗的手却临阵收了回去。 不知谁发出一声弱不可闻的叹息。 "可惜了,时间地点都不对。" 宁星被转回来,目光湿润,轻轻咬住下唇。 她没有说话,带勾子的眼神却极尽诱惑。 "别这样盯着我。"时逐浪体贴的替她拢好衬衫,收进裙子里。"屋子里都有监控,我可没录像的癖好。" 忽略裤档处的异样,时逐浪脱掉西装外套,搭在手臂遮掩胯下,临走时捏了捏宁星的耳垂。"真听话。" 时逐浪的助理小城候在包厢外,人走出来时,余光敛下,假装没见到隐在包厢门后的宁星。 跟在时逐浪身侧,他问,"方才萧潇小姐打电话过来。" "潇潇?我待会回。"时逐浪拢整衬袖,神色平静。 小城又说,"郑小姐又打来了,连打五通,是不是……" 时逐浪交代道,"给她送束花,别选百合,她不爱,在下周建案广告出来前,让人保持流量热度。" 隔了十分钟,小城的私人微信收到讯息。 "以一赔三,欠我600。" 日光(3) 600! 你他妈趁机敲诈吧。 看到数字,小城倒吸口气,趁着老闆回到包厢,劈哩啪啦敲手机。 【你咋不去抢,人民捐血处欢迎你,医疗组织现正欠血,没派你为国家劳动实在太可惜。】 【这不你说的吗,妖豔主动,我都快扒了他裤子,人家还是丝纹不动。】 【妖豔主动也得整出个清新範儿。】 【一天出一个主意,下次你给我实地演绎,何谓又妖豔又清新。】 【你不懂吗?就是扭腰嘟嘴,那种小白花。】 【我会将这话如实传给蒋芯。】 【学姊,一日是学姊,终身是我亲姐。】 【乖。】 【......】 宁星回到包厢时,人已经散的差不多,只剩陆近待在长沙发,一口又一口的浅酌。 "其他人呢?邱茹呢?“ "庄副总喝醉了,王经理和丘茹送他回去。"陆近站起来,"我车停在公司,你稍带我一程。" 宁星皱起眉,"成不成?“ 那个庄副总明显不正经,人模狗样,逮到机会就楷油,丘茹不知道会不会吃亏。 "我给丘茹打电话。” "没有人勉强丘茹送,更何况还有王经理。" 宁星掏包的动作一顿,抬头看著人。 "这点应对谁都会经历。"陆近轻描淡写,"星儿,丘茹比你想像的聪明。" 言下之意,要宁星多长点心眼,广告业界竞争严重,谁都想要升迁,但凡丘茹有点野心,就不願意一直屈于宁星下面。 "我知道,我只做我该做的。" 宁星传个语音过去,两分钟后,收到丘茹的笑脸回覆。 趋近深夜的C市陷入一片水气氤氲,雨珠子唰唰的忽落忽停,有一阵没一阵地打在车窗玻璃。 宁星拧开音乐。 "家裡最近还好吧?“陆近问。 "我妈还是老样子,暖暖还剩两年毕业。" 陆近家是宁星的老邻居,陆近长她两岁,除了去外市念本科那几年,他们一起走过许多岁月,陆近的家庭水平不好,母亲长年洗肾,但他成绩好专拿奖学金,宁星从没聽说他谈恋爱的事,人却一毕业就领证结婚,着实跌破她眼镜。 在之后,他太太家裡拿出一大笔资金,支持陆近自行创立公司。 哪怕认识这么久,宁星仍把持界线,没问太多,这些年来,不管对内还是对外,陆近走的辛苦,外人无法置啄他的付出。 公司日渐壮大,甚至翻倍,陆近赚回的钱已足够还清。 "少琳怀孕了。"陆近突然提起。 "那恭禧啊,陆爸爸。"宁星笑开。 "孩子不姓陆。"他声音轻淡,聽得出有些压抑,宁星觑过一眼,黑暗中,陆近的侧脸轮廓隐晦不明。 宁星疑惑,"什么意思?“ 陆近是独生子,孩子却不姓陆,转念一想,宁星心顿然沉了下来。 揉了揉额侧,陆近不想多谈。 "到了,你放我在路边就行,我进去取车。" 车子缓缓靠边驶停。 抿起嘴角,宁星从后座找出把伞递给人,”拿去,外头雨大。” ""一笔资金换第一个孩子的姓,等同交换,这是我对温家的承诺。"陆近打开车门,低声道别,"小心开车。" …… 隔了两日,宁星得了假期,一早便上山。 这会儿天才方才清亮,抬头望去,晨雾弥漫,山上的景緻似幅溅洒的泼墨画,周旁栽满整排的翠绿松柏,傍阶逐上,挺拔朝气。 位于山半腰的骨灰堂幽然肃静,穿堂走廊浮动潮湿的露水气,迎面扑来。 宁星皮肤薄,稍微吹风,脸上便容易浮红。 她怀里抱束白菊,站在骨灰盒前。 前一晚,远在A市的暖暖还打电话来叨叨交代,父亲的忌日她来不了。 “姊,你得帮我在爸爸面前赔罪,还有妈妈,记得帮我说话。”暖暖撒娇。 “好,咱暖暖说的,我当然都好。”宁星笑答。 她答应过母亲,这个家不能散,没了父母亲,暖暖便是自己的责任。 就算自个儿真不想来。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哪怕面对一张死人照片,宁星仍然压抑不住恐惧。 煦阳缓缓上升,她却忍不住打个冷颤。 双手交握,指甲掐进掌心,恶心感在腹部喧腾。 站起来,俯下身,宁星勉强趋近些,眼珠子眨也不眨的直盯着。 有这么一段话,当你远远的凝望着深渊,也许你认为它没有生命。你凝望它,省视它,感受它。但是与此同时,这个没有生命的东西同时也在凝望你,省视你,甚至它会改变你。 宁星想,她临差一步。 但骨子里又有股拗气。 凭什么呢,她凭什么就得跟着下坠。 "暖暖来不了,她说她很想你。" "我来,也不过是想问候你在地狱的日子如何?" 宁星没有待太久,跟那人同处狭隘空间就足够让人窒息。 走出来时,她怀里还没放下那束白菊,循个垃圾桶,一把顺手扔了。 缴清拖了一个月的费用,宁星走进病房,氧气机呼噜噜的间歇打气。 床上的人瘦骨嶙峋,头发稀疏,长时间的卧床让手脚萎缩,无法自主进食让面容坍塌,幾乎看不出来原本的样貌。 拖了张铁椅坐下,宁星视线落在维生设备。 目光浮动。 活着的人是无法解脱,躺着的人是解脱不了。 看顾的护工走来叨叨几句母亲的近况,每一次,都与上一次无不同。 病床上的人前胸微微起伏,彷彿只残余一口生息,随着滴滴答答的摆钟,一步步离去。 宁星心裡矛盾,既想母亲能走快点儿,又希望时间能善待她一些。 "妈,暖暖趕不回来,今儿个就我一个人来看你。"宁星伸出手,轻轻揉捏母亲的小腿,”暖暖学校成绩还行,前阵子刚交了个男朋友,我还没见过呢,我答应你的,会好好照顾她。” 垂下眼,手指无意识收紧,手背上浮现淡淡青色筋络,宁星开口,”妈,我找到了一个人。“ 话尾突顿住,有点儿不知如何接续,哪怕是对着空气,宁星都涩于将那人宣之于口。 她还没有准备好。 日光(4) 老太太有礼佛习惯,每个月十五总要上山一趟,时逐浪是第二个儿子,不偌大儿子个性外放,他小时候养在爷爷身边,性子温礼得体,进退得宜,很会搏老太太欢心。 时家家业不小,早年也是同萧家爷爷一起打拼出GMR,虽然时逐浪挂名集团总秘书长,但某些公司元老都知道,时逐浪本身拥有GMR不少股份,私下也有投资其他产业。 旁人雾里看花,摸不清时逐浪的底细,自然不敢贸然得罪他。 老太太通常会留这过夜一天,隔日下山,时逐浪不信佛,纯粹陪老太太上山。 用过庙里提供的素膳,老太太在旁边客房正要歇下,突然又起身问,"逐浪,潇潇最近怎么没来家里走动?“ "忙吧,小丫头长大,总有自己的事,你怎么提起来?“ "你同我说说,你对潇潇是不是有意思?"老太太细想,这二儿子从以前女人缘就好,但真正上心的又好似没有,她不禁心急起来。 时逐浪笑了笑,没有正面回应。 "你要是喜欢,我就托人去谈,咱们家配萧家亲上加亲,恰恰有余。" "那也得人家有意思。"时逐浪打太极。 "你不给我个准话,我哪儿能冒失打听?"老太太皱眉头,"你一向省心,可别像李家儿子给我整个乱七八糟的女明星回家,闹得不可开交。" "我有分寸。" 老太太想想不对,"你这不是还在惦记白家的那位吧?人在义大利都结婚了。" "离婚了。"时逐浪纠正。 "有个娃。"老太太瞪大眼,"我可警告你,别整个二婚回家,我接受不了。" 时逐浪招手让门外的保姆进门,“你休息,我下山了。“ 时逐浪坐进车子时,小城才还挂在电话上。 他拎遮着手机,转头小声问,老板,“郑小姐问您晚上的约?“ 当事者想都没想,打开笔电,准备看文件,"照常吧。" 四个月零一天,小城在心里面记上一笔。 这份工作的第一要诀,少话,识眼色。 小城做了时逐浪三年助理,三年下来,也时常参不透自个儿老板的想法,与其说处对象,倒不如说为了商业利益而交往,银货两讫,分手时姑娘家也没吃亏。 要说这老板没心,也是不像,该有的礼物和浪漫样样俱全,不主动,不排斥,却也不热络。 他能带着女人去巴黎看一场秀,也能在市中心的顶楼放一场烟火。 营造女人的感动,享受女人的念念不忘。 走一段关系,与品嚼一道精致菜肴,路过一段风景。 毫无区别。 小城前两天暗搓搓给人打了讯息,故意慢吞吞的打方向盘。 他承认,他这老板,在一群富二代里,样子性格都是出挑,但宁星也不是省油的灯,本科时追她的人从这东门排到西门,宿舍献花示爱,都没见她动根眉毛,怎么几年没见,突然外放无所谓起来。 一见钟情这种充满乌托邦的理想词,小城不认为是解释。 第一次,宁星说,"我图他颜好。" 第二次,宁星说,"我图他钱多。" 第三次,宁星说,"我图他活好。"末了,又加一句。"我做梦梦到的。" 小城会再遇见宁星也是个意外,宁星是他大学的直属学姐,蒋芯是宁星的室友,小城追了蒋芯几年,自然而然将讨好对象顺带放到宁星身上。 这学姐看似温柔,实则是C大出名的冰山,大二那年,因为家里变故她整整休学一年。 瘫痪成植物人的母亲,沉重的医疗费用,亲妹的学费,小城宁可相信宁星真是单纯为了钱。 山路沿途郁林葱葱,繁花似锦,启程不到十分钟,一道熟悉的身影越过视线,车速骤然放慢。 "老板,前头好像是宁小姐。"小城说。 卡在山半腰,一辆白色大众歇在路边,车厢后搁着警示板,女孩打扮简单,拢起一头长发,先是蹲下来琢磨老半刻,又烦躁的打开前车盖。 大概是车子抛锚。小城眼睛瞄向后座,试探性的问,"要不停下来问问?“ "嗯。" 时逐浪头也没抬,眼下一道弧影,专心研究手中的档,"你去问问,捎带她一程。" 宁星被请上后座时,手脚稍稍局促,对比时逐浪优雅适然的支起单脚,她干笑自清,"时秘书,纯粹凑巧。" "真巧。"时逐浪不置可否。 是故意为之或不是并不重要,时逐浪已经习惯女人的巧遇。 他手指骨结分明,修长干净,阖上大腿的笔电。 侧头转来,狭长的眸底清清淡淡,"我也正想见你。" 窗外景途飞掠,一寸一寸,光影斑斓洒落在男人清俊的脸廓,镀上层金色晕圈。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块。 宁星咬了下唇。 来人俯近上半身,清淡幽雅的古龙水混着檀香汹涌袭近。 宁星眨了眨眼。 两人双手覆迭,男人的指尖温度带着灼人的烫。 男人的手指与女人的手指,微微的磨蹭。 像把钩子,挠的人心儿蹦蹦跳。 "仔细想了一下,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 "第四次。"宁星小声纠正。 "宁小姐,我从来不相信缘分,凑巧。" 宁星脸颊处有几颗淡色的小雀斑,唇色润红,看惯女人精心装扮的时逐浪,倒是认为这样的素颜有别样的可爱。 鲜明的,甜美的,充满生活气息。 像块充满香气的甜点,让人垂涎。 "我欣赏你屡挫屡强烈的企图心,不如坦言,除了GMR与BOK 的合约,你还想要什么?" "时秘书想听实话?" "这世上万事都有相对筹码,你说出想要的,我评估价值,再合理不过。" 时逐浪好整以暇的坐回去。 "要是不合理?" "我不认为你的回答会让我难以评估,但假设,GMR名下有几个资质很高的精算师......" 宁星打断,"我就是图你颜好。" "......" "你问了,我答了。"宁星耸肩。 车内长达近五分钟的空前沉默,小城从后视镜偷瞥了自家老板一眼,适时务的替宁星选了首求爱歌曲。 ...... 可惜还没唱到激情处,老板便掐断曲子。 “我还有事。”时逐浪说,”过段时间,等事情过了再找你。” 所谓的过段时间到底是一星期还是个把月,宁星不知道,也没立场问。 淡淡的失落一扫而空,宁星乖顺的点头。 自知之明,她一向不缺。 …… 当红明星和传言中的富二代分手的消息上了几天热搜,一个娇滴滴的美人憔悴不少,记者逮到机会就想套出些实情。 他很好,他真的对我很好。 郑小姐眼眶泛红,在专访中掏心掏肺。”只是单纯的个性不合,如果可以,我还是愿意等他回来。” 趁着等老板的同时,小城嘴嗑冷三明治,手刷微博热搜。 他心里暗笑,这话说的动人肺腑,痴情不倒,收下的礼物已足够买下市中心两套房。 一个微信讯息打过去,"这次再没撬到人,我输你一千。" 昼昏(1) 等了一个月,宁星没等到一通电话,却等到一只精算评估过的合约。 GMR跟BOK 签了一年,时逐浪看似回应了宁星的要求,高标准条件却严苛的似要将BOK榨干。 陆近不在乎微薄的利润,他只需要GMR 替BOK 顺抬轿子。 他给宁星发了一笔奖金,又放了一周假。 宁星抽空打扫自己的租来的那一套房,两房一室,不大,却符合心意的精巧。 房子里的一景一致,生活用品,全是她花大把时间一样样比价填补。 当初家里值钱的资产全拿来填补空洞,房子,保险,存款皆扫一空。 窗台上风铃叮叮当当的响,月季摇曳,宁星摘了几瓣薄荷叶入茶,双腿屈起,摇椅晃阿晃,还来不及打盹就接到姥爷的电话。 “星星,我今儿炖了牛楠,你回来陪我这老头子吃饭。" “就陪您吃饭?” 在沈永舟之前,宁星被坑过几次相亲,假其名陪吃饭,实则都是被相看。 姥爷的观念老派,已经不只一次催促过二五的宁星找个男人结婚生子,走入家庭。 眼下这孙女最大的优势就是年轻漂亮,再隔差个一两年,没矿没父母又没美貌,老头子想想就犯愁。 宁星继父和母亲相差十来岁,姥爷固执守旧,当年也是看在宁星继父家境不错的份上,做主把刚离异的独生女又二婚推出去。 女娃就是得有归宿,有依有靠。姥爷常挂在嘴巴唠唠叨叨。 宁星改变不了老人家骨子里的根深蒂固,能避就避。 “瞧瞧这娃说的什么话,就是吃饭,难不成我这还会坑你蒙你?“姥爷从鼻孔哼气,”赶紧的,别拖拖拉拉。” 挂了电话,宁星走进屋,瘫坐在沙发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从从包里掏出烟盒。 假装成为习惯,演着演着连自个儿都相信起来。 她就是那一种人。 为了病重的母亲付出,照顾念书的小妹,衬职的男朋友,有份正经工作。 面面俱到。 浓厚的烟香气息窜进鼻间,猩红的火光在指间闪烁。 宁星没有抽,隔着几吋距离猛吸了吸鼻子。 使劲憋着几秒,仍然不自在的低咳出几声。 一阵熟悉的凉意袭来,自脚底板窜进每个骨头缝隙里,叫嚣着要躲要躲,宁星打了个冷颤,急忙抓起毛毯,拉开衣柜,蜷进黑暗里。 …… 姥爷还住在儿时的老房子,占地不大,前院的石榴树攀长过墙头高,两个月没来,丛生杂草不安分的蔓延,宁星顶上个帽子,挥汗如雨。 “哎呀,你就这身打扮?”姥爷恨铁不成钢。 “就陪您吃饭还得什么打扮?”宁星放下手边的小铲,抬头笑,”要不我回家去捣腾出件礼服来?” 姥爷双手交迭在后,撇了撇嘴,“行了行了,洗洗手进门。” 方才没仔细瞧,宁星这时才注意到习惯穿薄汗衫的老头子换上件素衬衫,头发也特意梳拢过。 她眯起眼,脱口而出,”您该不会又想给我整对象吧?” “啥?” “对象。”宁星急的,”您该不会忘了我有谈的人了。” “你这丫头片子还记得你有人啦?我那时怎么说,小年轻处处是情趣,不能拖,拖了问题就多,我们以前哪来这么多毛病,结婚那会儿才见第二次面,你俩年纪不小,拖到一年半载是哪门子情趣?你就是要等我进棺材,等我眼睛一闭,人歇菜了,就没人唠叨,是不是?“ "姥爷,我还有责任。" "所以说你哪不满意小沈,我瞧着他就不错。" "我没说他不好,我感谢他们家曾经的施以援手。" "星星,这人除了贵在自知,还得时时挂念知恩图报。"姥爷苦口婆心,"钱是还了,但人情是一辈子,难得他家不嫌弃你妈这样拖日子,你以为这世道容易,你妈就是天真,非要嫁个穷鬼,结果呢,那穷鬼都不知死哪去了,这些年来连个屁都不吭一声。" 宁星不想争这些无意义的事,背对着光,她闭上眼,深吸口气。 她以为忍一忍,这事就暂时揭过去。 没料到紧追着是酝酿的一出大戏。 应该远在悉尼的沈永舟坏抱一大束玫瑰,没有示警,没有预热,就这么出现在她跟前。 屋子内闷热,扇片嗡嗡的打转,一群人挤在厨房内探头,身影交错重迭,像一场荒唐的闹剧,就等着宁星鼓掌。 宁星摘下手套,目光淡淡的往里扫过一圈,她摆不出合时宜的表情,该笑该怒都不是。 惊喜过度变成惊悚。 在她不知情的时候,连自己的妹妹都掺和进去。 左闪右躲,脸上一丝一微的变化,都避不了打照面的手机镜头。 暖暖释放预备好的气球,一颗颗,五彩缤纷,任由在屋内乱窜。 她扯开响炮,率先起哄,"答应他,答应他。" "好男人有这家没下家,答应他,答应他。" "需要跪下吗?"沈永舟问。 为了这场求婚,他已然郑重的梳上背头,高订深灰西装,一身高贵知识分子气息。 习惯了站在讲台,习惯了居高临下,突然要在众人面前屈膝,实在困难。 宁星沉默的后退了一步,喉头干涩的发不出话。 倘若是个把月前,对于这场求婚,宁星可以用水到渠成,自然而然来解释,就不会像现在这般迟疑,这般抗拒。 气氛稍稍冷却下来。 沈永舟的母亲面色僵硬,还得呵呵的打圆场,"我早说了,宁星就不像是会爱排场的姑娘,你看你看,她这会儿害躁了。" 见宁星没反应,姥爷也不耐烦的发声,"行了行了,别磨蹭。" "戴上吧。" 沈永洲打开盒子,掏出戒指,一把抓住宁星的手,急迫而粗暴的就往她无名指套。 昼昏(2) 时逐浪今晚有个饭局,席间需要,他喝了点酒,平时不苟严肃的一个人,酒量出乎意料的差。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往常非不得已也有几个秘书助理挡酒,今天他代表出席跨媒体平台的签约,垂直整合上下游系统,一条龙的囊括让集团获得最大利益。 几亿的生意他脱不开身,硬多喝了两杯,才刚找个隐密位子坐下,私人讯息便传了进来。 知道他私人联络的人不多,S便是其中一个。 【你有没见过河园的夜,园中心有一条长长的水流,人只能被顺推着走,脱离了轨,便是逆回的异类。】 【哪的河园?】时逐浪回了讯息。 【我朋友住C市,她同我说,C市的河园,有入秋最美的景致,等你回国,可以来瞧瞧。】 六年的往来,彼此已懂得界限,S以为他在西雅图,他知道S位在本国当地的某一城市,广袤宇宙,渺沧海之一粟,不需要刻意窥探谁是谁,他能放心,她也能放心。 说起来,这一套社交软件还是当时潇潇自作主张帮他登入,不用真实名字,随时可以喊暂停。 虚拟的人际来往,晒朋友圈,时逐浪一向没兴趣,他的头像万年不变一张海景。 若不是当时一封求救的来信,兴许他早删了这套软件。 【你心情不好?】薄薄的微醺让人放松,时逐浪难得的多问了句。 【养在小平台的月季被一场大雨毁了。】对方似是在娇喃抱怨。 【再养就是了,多养几株,屋里屋外都摆,总有一株能幸免。】 时逐浪想起,S提过,她老家有座小院子,砌起两面粗糙的泥墙,她母亲热爱花草,一面墙爬满凌霄花,点缀的红,勃勃的绿荫,另一边的墙角依生石榴树,小时她偷爬过几回,有一次失足跌下来,额头给缝了三针,父亲一生气,差点没把石榴给铲了。 她求了又求,说石榴树上的风景怡人,微风徐徐,能让人忘记一切烦恼。 时逐浪下意识的笑笑,脑子蓦然勾勒出一个女孩子隐在枝叶里,裸白的小脚张扬的前后摇晃。 等了五分钟,没见到回应,熟悉的香水味窜入鼻间,下一秒柔软的胸脯贴紧后背,郑欣把持住力度,食指抵着男人额侧揉按,轻柔体贴。 "我一直等你给我打电话。" 女人穿着贴身火辣的短裙,露出大半的白晰腿根,但男人只是觑过一眼,便挪开视线。 "尚嘉的电影合约你不满意吗?"时逐浪问。 "我不是要东西的意思。"郑欣委屈,"我跟着你,不是为了合约。" 男人似笑非笑,郑欣拿不准意思,只管软软糯糯的撒娇,转个身,一屁股坐在时逐浪的大腿上,她知道大多数男人都爱这套。 先前圈子里谣传时逐浪不讲情面,郑欣认为,那不过是没遇上,她仍记得,交往时候的男人,说有多温柔便有多温柔。 一掷千金包下整家商场,就只为供她一人挑选。 这样的精品,谁不想撬谁傻逼。 "那么,你跟着我是为了什么?" 搭着利益的船身,别瞎扯爱情的大旗。 时逐浪从不信这些凭空出现的玩意儿。 "当然是喜欢....."对面的男人嘴角含笑,目光却犀利如利刃,郑欣识相地住了嘴。 时逐浪伸出时指,轻轻抵住女人裸露的腰际。 郑欣挑起眉,以为峰回路转,下一秒却被推离开。 站了起来,时逐浪语气平静的几近冷淡。"只有还有价值,你就不用担心我会断了你的资源,在我这儿,只有你情我愿,等价交换。" "时先生。"郑欣一付要掉泪。 另一条讯息适时从手机屏幕跳出来【没事,我其实也不爱月季。】 时逐浪挥了挥手,让助理过来处理。 吵嘈的人声,迷靡的暧意,焦躁的酒气。 每一样,都让人厌倦。 时逐浪随意找个理由离开饭局,坐进车里时,屏幕手机又传来另一条讯息。 【我就是,突然非常想跟你说话。】 直到屏幕熄灭,时逐浪才抬起头,对着小城交代。 “去河园。” 今晚的夜色渗淡,不见星光,车子行至高架,滑进湍急的车流,时逐浪再次打开手机屏幕。 视线停在河园两字。 河园有个著名场景,几里长的小溪绕着公园走一圈,水流平缓,著名在于溪鱼逆流直上。 做助理多年,小城学会个道理,永远别问老板目的,哪怕他半夜说要出海,你也得从被窝爬出来开车。 时逐浪注重隐私,每一任情人都拿小城当联络管道,各个都是美人,各个使出浑身解数,无一不想从小城口中撬出点蛛丝马迹,时逐浪的行程,私人号码,朋友关系,可惜,折戟沉沙,没一个成功。 小城心里有尺,知道什么可以讲什么不行。 旁人欣羡时逐浪的艳福,小城却笑傻,他说,你不明白,漂亮可以整,仪态可以整,心却整不来。 一个个的女伴,学不会锋芒太露,就容易被反诛的道理。 风势浪头上,低调总是没错。 河园没有关园限制,送人到点,小城便自己打车回去,时逐浪半身倚在车门,随手解开衬衫两颗扣子。 他摘下眼镜,塞进西装外套。 鼻梁高挺,皮肤白晰,少了金丝镜框营造的凌厉感,此时的时逐浪,慵懒清俊,带着温润如玉的公子哥儿味。 他既没离开,也没进去的打算。 来这儿,只是冲动。 交流六年的虚拟软件,S口中的河园,与他眼中的河园,终于相互重迭。 昼昏(3)H 隔着条马路,是C市繁华的清吧街,一处喧嚣,一处宁静,其间时逐浪接了通电话。 他皱起眉,难得动了怒,"潇潇,你是不是仗着我惯得你。" 对方挂了电话,时逐浪叹口气,无奈的转头拨了另通电话。 星站在街灯下好一会儿,事前的两杯酒足够让人装得迷糊,她眯起眼,掐着腰在路边装吐。 微微苟背的女人姿态婀娜,长发,白色的鱼尾包裙下包裹浑圆臀部,勾勒出曲弧的性感,直至纤细的小腿。 时逐浪挂上电话时,正巧与抬起头来的女人撞个正面。 目光交缠了两秒。 他扬眉,嘴角勾起笑。 三次的不期而遇。 幽深的眸子藏着怀疑,但他没说破,只是说,"宁小姐,又是凑巧?" 每一次见面,宁星都能刷新印象。 正经精明,素颜可人,抑或穿得像妖精。 这样拙劣的把戏,时逐浪心领神会。 他一向不喜欢有太多心眼的女人,但偶尔耍小聪明,也无伤大雅。 毕竟,他的确把人晾在那一段时间。 弯腰从车里取罐水,时逐浪拧开盖子,递给脸色晕红的女人。 "不巧。"宁星灌了口水,几滴漏网之鱼沿着白晰的脖颈滑下来。 肩线漂亮性感,她也擅长利用这个优点,合身的V领裙剪裁简洁。 唯一装饰是绵乳间的深沟。 引人遐想的阴影。 够纯,够媚。 能完美揉合两样的女人,很少。 "我住在这儿,河园临边的小区。" 时逐浪骤然想起来,档里的确有写到这事。 "时秘书,是来找我的吗?"宁星往前走了两步,佯装不稳,直直地瘫软进男人的怀里。 酒意不浓,却足够往欲念添一把烈火。 宁星能感觉,男人手臂顿然绷紧。 他们各自欠缺接续下去的借口,她愿意适时的提供台阶。 "要不。"食指扯住男人的衬领,轻轻一带,"去我那坐坐。" 屋内只留一盏昏黄的小灯,几株盆栽随着季风摇曳,纱帘晃动,月光倒映交缠的影子。 不是熟捻的关系,自然不必费心多余的接吻,后背的拉链一扯就下。 蕾丝内衣掩不住樱红顶端,下一瞬,被含进温热的口腔。 舌尖卷起,挑逗的嘬吸。 另一边乳尖被男人的食指用力碾搓。 他的舌头灵活,光是这样舔,偶尔的啮咬,就足够让宁星半湿。 自己几近全裸,时逐浪却还是一身周整。 "让我摸摸你。" 急迫的拉扯男人的衬衣,指尖顺着胸肌,后背游移。 他的身材瘦而不柴,掌心触感下坚实平滑,带着薄薄肌肉,每一吋,都让宁星忘却对于男人的厌恶。 身上这人没有强烈体味,清郁的檀木香气和男性气息混在一块,好闻的不得了。 "我好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宁星偏头娇吟。 "你的奶更香。"嗓音低沉似呢喃,"软的像豆腐脑似的。" 说罢还不忘托了几下浑圆的乳肉。 平常严肃的人说起荤话不费力,宁星爱听,更想见识西装裤下的时逐浪,深陷欲望中的时逐浪,有多放浪。 "我有更香,更湿,更紧的地儿,时秘书,要不要进来试一试?" 黑暗足以掩盖一切的不自然。 当食指滑下轻触滑嫩的底裤凹处时,女人轻轻颤了一下。 "这么敏感?"时逐浪笑。 "因为是你碰我,别的男人,可不行。" 宁星回答的似真似假,一个翻身,将男人制在身下,裸露的大腿贴上西装裤,徐徐跪下。 像个最虔诚的信徒,愿意倾尽所有供奉唯一的主。 缓缓的,慢慢的用脸蛋磨蹭他的裤脚。 对作低下讨好,却不惹人生厌。 黑灯瞎火里,时逐浪能感觉,女人的眼珠子清透专注,如深幽平静的海面下,蕴藏暗涛汹涌。 她在打量他。 每一吋,都不放过。 "要开灯吗?"时逐浪问。 "不。" 西裤拉链被解开,性器被释放,柔嫩的小手抚握住炙热的硬物,沿着粗壮的棒体,上下的撸动。 宁星没有试想过,却也忍不住低吟赞叹,"好大。" 龟头硕圆粉艳,粗长翘立,样子虽然可怖,宁星却不会惧怕。 "舔一舔。"时逐浪嗓音沉了几度,给出指令。 女人跪伏在男人腿间,口技青涩,却是努力将其深喉吞进。 时逐浪撩起她的长发,浑圆的胸乳晃动,乳尖涂满淫靡唾液,两片水润的红唇努力吞咽自己的性器。 视觉享受到了,阴茎勃涨更甚。 宁星差点被噎着,吐出来,亮晶晶的水丝淌在唇边。 她仰起头,红唇轻启,"要不要试一试,射在我脸上的滋味?" "骚货。"时逐浪硬到不行,扯住女人的长发,拉上来。 "我骚,你喜欢吗?" 她问得真心诚意,仿佛真是想解一道题。 两人四目对视,又是一次,痴痴缠缠。 她眼底的满溢情意毫无遮掩,迷恋,欢欣,说那只是做戏,也实在太像。 时逐浪说不出哪怪,却也不想细究。 十个人当中总有一个做戏特别认真的。 一念之差,宁星定位被归属在敬业的花瓶。 隔靴搔痒的挑逗不能满足时逐浪的欲望,他剥下女人最后一层遮掩,食指粘住穴口前蒂豆,富有技巧的捻压。 他的五指骨结分明,修长,恰恰好覆住宁星的绵乳。 用力掐揉。 宁星咬紧下唇,反射性想压抑住呻吟。 "叫出来,我想听。"时逐浪命令。 "要想我肏进去你的逼,就叫大声点。" 在这之前,宁星已经研究过几个黄片,她忍着恶心,强迫自己一遍遍看。 强迫自己坦然面对男人身上狰狞的长物。 甚至接受将按摩棒放进身体里。 她知道,就算不是时逐浪,也会是沈永舟。 刚开始,硕大的龟头只在穴口反复蹭 ,确定足够潮湿,才试探进去一小截。 不过才破进,嫩肉便不自禁的收紧。 "放松点。"时逐浪拍了拍她的臀。"紧了,不好受的是你。" 慢一点。 宁星在心底无声的祈求,嘴巴讲出来却不是一回事。 "我的逼紧,你不才爽吗?" 煞风景的话,她一句都舍不得说。 胯下那粗物一吋吋闯进甬道,茎体被嫩肉层层裹着,吸允,又湿又滑,时逐浪不自觉舒爽的轻叹一声。 "会疼吗?"他问。 宁星抱紧他的后背,头埋在颈间,"你顶的好进去,让我好爽。" 窄腰挺进,性器抵的深,又抽出来。 三浅一深,迷靡的汨汨水声不断。 "要不要闻闻你的淫水味?"时逐浪从两人交合处抹了把水,凑进鼻间,"甜香的味儿,你是喷了香水吗?" 宁星双眼迷蒙,眼角带着红,似是害臊,也似是爽到哭了。 "这么舒服?" "很舒服,我就想你把那放进去整夜。" "换个姿势。" 大掌箍紧宁星的细腰,让她跪伏在床头,用力撞进。 她的臀肉丰润,又软又白,紫红的阴茎刺进抽出,连绵不断,撞出一波波涟漪。 这人身上衣物仍是周整,全程只掏出西装裤里的性器。 长夜漫漫,一轮方休,在浴室冲身的时候,他压着宁星又来了一回。 双指插进女人的嘴里挑弄, "下一次别吃药,给我准备套子。"他咬着宁星软和的耳垂,低声叮咛。 "嗯。" 时逐浪见不到,隐在茫茫水雾里的女人,郁郁难舍的表情骤然放晴。 搞单机太累了,就这样吧 能写完就会尽量写完,算是个交代了 惨的一批,我自己也是写得有气无力 昼昏(4) 宁星的皮肤细腻瓷白,几乎不见毛孔,那人的手横搭在她腰际,裸肤相触,唇息贴近,有一下没一下沿着她的蝴蝶骨啄吻。 惯用的沐浴香气萦绕在这床上一寸天地。 白色纱帘悠悠的飘荡,宁星视线落在窗台一处,恍惚窥见一束微弱的街灯光。 简直像场梦般。 就算这是场没有温度的亲密拥抱,仍让她升起一股被宠爱的错觉。 "我得走了。" 怀抱还未捂热,身后的男人已经起身。 忽来的冷意让人打了个颤。 时逐浪下了床,泰然自若的穿回衬衣,双迭袖别上精致的浮雕袖扣。 他举止优雅,手指修长,没有笑意时,硬秀的侧颜透着冷冷的疏离。 似远又近。 宁星注意到,连几次见面,这人习惯穿法式衬衫,款式素来低调,却特别在意袖扣领针这样的枝微细节。 随意披上浴袍,宁星脑子盘算着冰箱的存货,有肉,青菜,还有鸡蛋,足够煮面甚至来顿简单夜宵。 她庆幸自己事先补足食粮。 时逐浪抬起头,两人同时开口。 "你有特别喜欢的礼物吗?" "要吃碗面吗?" 凌晨一点,又经历两场消耗体力的活,时逐浪是有点饿了,但明日一早,他得飞去几百里外的城市,实在不适宜多留。 "下一次。" 一句话,听在另一人耳里,别有推托拒绝的意味。 宁星垂下眸子,唇角微弯,"也行。" "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联络小城。"时逐浪走过来,托起宁星的手,蝴蝶翩翩轻触,一个不带情欲的吻落在手背。 "什么事情都可以?"宁星故意刁难,"夜半游河,清晨看海,早饭嗑麻辣小龙虾也行吗?" 时逐浪蹙起眉,"你认真的?" 他的纠结取悦了宁星,她眨眨眼,"你猜?" 时逐浪斟酌了会,又问,"FENDI Selleria包如何?" "好啊。" 又昂贵,又有品味。 果然如传闻,一点都不亏待女人。 宁星送时逐浪出门时,屋外的走廊灯乍亮,时逐浪忆及什么,猛地回过头来,"你听过月季吗?" "月季花吗?我不确定,得。"宁星挑眉,又问,"时秘书喜欢养花?" "不是。"时逐浪挥挥手,"进去吧。" 宁星歪着头,脸上满溢温柔的浅笑,轻轻带上门。"再见,时秘书。" 进屋后,宁星从厨房取只黑垃圾袋,将垂死的月季盆栽扔了进去。 大腿根部酸痛,腿心的私密处存在摩擦过度的别扭感。 手背上的温度余存,宁星站在平台吹了会夜风,目视那人驱车驶远。 绵延无际的夜幕一片,澄红的车尾灯拖了长长的尾巴,不多久便甩离街尾。 ....... 前一天,暖暖跟下铺室友相约蹦迪了一整晚,一群女孩挤睡在快捷酒店,直到饭点,她才拖着行李回来蹭一顿。 "累死我啦。" 瘫躺在沙发上,一只兔子拖鞋踢到老远,暖暖躺了一会,突然翻身对厨房那头喊。 "姐,昨天开心吧,我还在美妆群组里直播了沈老师的求婚片段,把那些姊妹整的多嗨。" "直播?"厨房热气蒸腾,宁星熄火煲汤,从厨房探出身子。 "谁同意了?"她皱起眉。 "永舟哥啊,你不知道,我们可是策划了一个月,气球,进口花啦,连戒指都是我给他出的主意。"暖暖眉眼弯弯,"咱俩身材接近,永舟哥还带着我替你试指围。" "永舟哥挑戒指的眼光实在不行,老气,我给你重新挑了一款。"暖暖举起手,盯着自己空荡荡的五指。"水珠型镶钻,经典。" "你什么时候跟他联络了?" 在宁星不知道的时候,沈永舟已经悄然跟姥爷套好关系,跟暖暖联系频繁,甚至特地奔波到A市一起挑戒指。 说不出来,近两年交往,对方无声无息的浸透,身边所有人几乎都已经为她规划好蓝图。 "姐,你不知道,我那些姊妹各个都很羡慕你,沈老师人长的斯斯文文,家里有房有车,孩子教育有亲爹负责,每年出国两趟不成问题,你要高兴就工作,不高兴就让沈老师给你零花,多好。" "你....." 宁星大暖暖六岁,家里发生事情时,暖暖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哭,一夜间没了父亲也没了母亲,邻居亲友间传言沸沸扬扬,为了远离这些,成年不久的宁星选择搬家,休学。 至此,宁星便成为暖暖的父亲,母亲,亲姊,对内对外,一肩扛起。 暖暖十六岁时,被个男网友哄骗酒醉开房,她持着电击棒,单枪匹马闯进小宾馆,把那男孩吓得屁股尿流。 现实教会宁星低头陪笑。 生活也教会宁星无所畏惧。 "我的事情,你少管。"当惯一个家长,宁星已然无法将暖暖放在同一个谈话天平。 "不管不管,以后都让未来的姊夫管,这样行吧。"暖暖识相的吐了吐舌,一个鲤鱼打挺,扭头就往房间里去。 "一身臭汗,我要去冲个澡。"她嘴巴仍不饶人,"幸亏,我未来的姊夫脾气好。"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宁星无奈的轻叹口气,她脱掉围裙,手机这时传来微信讯息。 【晚上八点,约在老地方。】 ...... 我可太喜欢浪哥,又太喜欢星星。 你们呢? 昼昏(5) 暮色四合,郊区附近的观景咖啡厅西临市河,堤边一整排星星点点,配上密匝绿化,汇成安宁静谧的景致。 沈永舟特意要了靠窗的位子,过去五分钟,再次觑了眼腕表,秒针一到点,他眉头就不耐烦的蹙起。 不管是在课堂还是私底下,他最烦不遵守时间的人。 一个无法掌控时间的人,别谈成就自律。 家里近一点的亲戚大都在教育界工作,非教授不然就是国家聘请研究员,大概受到熏陶,他骨子里严谨保守,对于身边的人,要求总是比外人高。 他母亲很自豪,认为就是自己的教育手腕正统,才能教出榜首的儿子。 她尤其瞧不得宁星只念完大学,既没有特殊才能,也不是语言通才,背后更没有金矿银山。 总体来说,这个未来儿媳妇,毫无能拿出手炫耀的本事。 她把这一切归咎于宁星母亲对孩子的不上心。 不只一次,她当着宁星的面提及,以后生的娃,肯定要放在奶奶身边养。 宁星假意没听见,该吃吃,该喝喝。 其实沈永舟也认同,孩子的教育不能等,不能塘塞,有更好的选择,不是非得父母教导。 迟了十分钟推门进来,宁星打扮规矩,长发披在后背,简单的白衬和牛仔裤,淡妆,看来跟一般大学生无异。 沈永舟来不及敛起情绪,劈头一句责备。 "我给你传了几次微信,怎么都不回呢?" "前头的路口车祸,司机绕不过来。"宁星抹了抹额头的薄汗,"我下车跑了一条街。" "打个电话一分钟能解决的事,不就能让我放心,也省得我干等。" "对不起。"宁星胸口堵塞,泛满浓浓倦意,却还是扯笑道歉。 两个人相处近两年,宁星知道,不快点认个错,沈永舟又得拿训学生的那一套,如法炮制在她身上。 只要服句软,十之八九,事情都能掀篇。 "你....."沈永舟虽然面色不虞,仍然起身替人拉了椅子。"除了我,还有谁替你操心?" 宁星的态度良好,眸色水润,肩线纤细,皮肤好得像是能掐出水来。 沈永舟爱她的温顺可人,总觉得这女孩身上的一发一吋,都是为他而生。 合意的不得了。 "我给你的戒指呢?"沈永舟问。 "收起来,太贵重了,平时戴着总是心惊胆跳。"宁星回答。 "我跟妈说了,婚礼的事她来操办,你只要负责挑礼服就好,其他都不用担心。"沈永舟拿出一迭完整策划,齐齐排开。"你看看,我规划了几个蜜月方案,你选一个,酒店肯定是五星,我说过,不管什么,我肯定给你最好的。" 他滑开手机屏幕,精致的风景照片跃至眼前。 宁星眨了眨眼,觉得刺目。 "不喜欢?" 沈永舟审视面前女友的表情,没得到预料中的反应,他表情沉了下来。 比起过往的对象,对于宁星,他自认算是费尽心力。 宁星长得漂亮,难得的是,她不曾恃美而凶,反而因为家里变故,耽误了恋爱的时机。 沈永舟很自豪,从过去到未来,宁星都将会完全属于他。 旁桌的人笑闹交谈,宁星抬起头,定定的直视对方,"我暂时还不想结婚。" "我们年纪都不小,现在不结婚,何时才结?"沈永舟仔细回想求婚场景,一时找不出来哪个环节不对,"你不满意我的求婚吗?" "暖暖说,女人都爱这一套。"他暗暗皱起眉。 "暖暖不是我。" "她不是你亲妹妹吗?" 宁星侧头,话放得很轻。"你也清楚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吗?" "什么意思?"沈永舟心头一跳。 "暖暖,她毕竟不是我。"宁星勉强勾起嘴角,没有执着延续话题,"你应该清楚,我妈还躺在疗养院,就算不吃不喝,一个月也得一万五到两万。" "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六年,也许还有未来的六年,甚至更多,你确定,阿姨真的不会有想法吗?"宁星面色不变。 "我妈不是这样的人。"沈永舟绕过来坐,揽住她的肩膀,"当年借出的二十万,也是我妈自掏腰包,他俩以前是同窗,没理由现在嫌弃你妈。" 怀里的人清艳软嫩,嘴唇饱满透粉,发丝间透着淡淡幽香,沈永舟身下涌起一股燥意,却还是强忍压下。 美好的一切,他都要留到新婚品尝。 "这样吧,你也清楚我打算跟补习班的合伙人拆伙,今年忙着设立连锁机构,我跟妈说,婚礼的事情延后半年再谈。" 西悬(1) 一周后,时逐浪从外地回来,一进公司,就见到摆在单位里的盆栽。 一整排花苞乍开,奼紫嫣红,鲜艳娇滴。 数一数,至少十来盆。 "什么情况?"他问了助理秘书。 助理秘书跟了时逐浪五年,已经是个孩子的妈,这样的别出心裁,她在这公司干了十年,也是第一次遇到。 悄瞅着老板的表情,Miss 刘小心翼翼地回答,"月季花呢,昨儿个送进来的,说是署名给您,我们也不敢自做主张退掉。" 不得不说,这么憨实的送法,她也想知道是哪位迷妹呢。 "月季花?"时逐浪茫然了好一瞬,又回过神来,"挪一盆到我办公间里,其他你看着办。" 助理秘书手持I PAD,拼命克制目光不要扫向其他地方。 来人一边听,一边用手拨弄花瓣。 她木着张脸交代一星期专案进展,又回答了几个数据,总秘书长终于开口要杯咖啡。 Miss刘轻轻带上房门,甫一转身,几个助理秘书围上来。 "有没有探出是哪个天才?" "这操作太新颖,我得学起来。" "是萧小姐吗?还是小白花?" "不能够,萧小姐肯定是甩辆跑车停在公司门口,哪搞送盆栽这种乡土追求。" "别问了,我也不知道。"Miss 刘适时堵住一群麻雀,"别议论老板的事情,咱不能犯原则性错误。" 晚饭前,时逐浪总算抽空拨了通内线,问,"礼物送了吗?" "送了。"电话那头恭敬的回答。 "她喜欢吗?" "应该......喜欢。"对方迟疑的斟酌着字眼,"不过....." "直接说。" "小姐拿包来办理退货折现,因为符合流程,我们也拒绝不了。" "包既然送了,就随她的意。"时逐低哼一声,没多琢磨就挂掉电话。 卖包的主人翁此时坐在KTV包厢里,她受不了冷气出风口,拉紧身上的条纹披肩,还是连连打几个喷嚏。 她穿了条红色连身短裙,衬的皮肤白嫩,身形纤细,有几分楚楚动人的勾人味儿。 "宁星,来唱首歌啊。"蒋芯把麦克风堵上来,"快点,唱首你拿手的。" "不唱,已经不唱歌很多年了。" 今儿个是帮大学同室庆生,几个同学几年没见,欢唱三小时还不停歇。 "怎么不唱了,我记得大学时,你还是吉他社的社长呢,多牛逼。"朱妍妍拉扒了手机,"我找找,我记得学校论坛还留着你去青年会表演的视频。" "少膈应我。"宁星笑着干了杯红酒,"现在只有酒量还行,其他早丢了。" 蒋芯出言也帮忙推两句,就把人扯到一边。 "快点交代,我听说你和那位搞上了?" "嗯。"宁星恶趣似地将瓜子排成一个爱心,又一颗颗嗑完。 "嗯啥嗯,你跟他说了没?"蒋芯听到消息,也是不敢置信。 以天文学来比喻,他俩横跨整太阳系不可量测的光距,是得转绕过地球网络几万圈,才有机会遇上。 "你觉得他会信?" "好,不谈这个,你妹的微博是咋回事?你答应了沈老师的求婚?" "喏。" "我也不是反对,他也不是不好,但是我总感觉他们那家庭,要求多。" "要求是多,我考研考博大概也不符合心意。" "那你干啥把自己推进火坑里?" "我没在里面,旁人又怎么会傻傻跳进来?" "闹这么大,不怕收不了场?"蒋芯忧心忡忡地,别人兴许会被宁星温顺的外表迷惑,可她知道,这女孩的性子执拗,看似平易近人,却能出其不意反蚀你一手。 蒋芯怕啊,就怕她又来玉石俱焚这一套。 宁星拍了拍裙面,扫落瓜子壳,摇晃地站起来,"你放心吧,我不是个傻瓜。" 火红的披肩斜落一边,宁星露出半边肩膀,慢悠悠地踱过整条廊,有几道包厢门微敞,鬼哭神号的吼唱声传了出来。 这样的噪音,从晚上十点钟到隔日四点钟,她听了半年整。 杂带腥膻的言笑晏晏,她见的太多。 也学会冷静以对。 说失望,也不是失望,只不过,她曾经渴望的一丝真心,全都被打散了而已。 西悬(2) 暖暖呆了不到一天,每隔几分钟就刷一次微信,连去探望疗养母亲的路上都不得安宁。 回到家,宁星温热两碗粥,桌上几道小菜,暖暖没专注吃饭,仍忙着低头刷手机。 她一会儿抿唇,一会儿乐不可支的闷笑。 宁星终于忍不住问。"你是交了新男友吗?" "没。"见亲姊的眼珠子扫来,暖暖飞快关掉屏幕,心虚地卷弄发尾,"就是跟群里的姊妹瞎聊呗。" "聊什么?" "你不懂啦。"暖暖适时转移话题,"姐,你打算找哪家婚纱,要不我给你出个主意,还有啊,热门的酒店,摄影师,咱都得提早半年准备,还有还有,蜜月地点。"暖暖打了个响指,"沈老师大方,照老家的习俗,礼金三十六万肯定少不了。" "只是结个婚,不用整这么麻烦。" "不过只是结个婚?"暖暖声音拔高,"婚礼对女人有多重要。" 周暖暖不明白,一辈子的事情,宁星怎么能如此无动于衷,冷淡到像是谈论别人的事情。 "你们一个个,姥爷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我真结婚了,妈怎么办?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暖暖不明白的皱起眉。"沈老师说他会照顾我们家。" 宁星眸色一暗,哪怕无意,她的胸口都有被微微螫痛的无力感。 六年,两千个日子,她所付出的努力,可以轻易被一个男人取而代之。 只要这个男人愿意出钱确保生活,便成为主宰的上帝。 错了,也可以成为对的。 黑了,也能抹成白。 所有人都在告诉她,这才是正轨。 她想笑却笑不出来。 "我怀疑你到底喜不喜欢沈老师?"周暖暖抱不平的嘀咕。 "暖暖,你该长大了。"宁星从包里掏出烟,无视暖暖的震惊目光,星火点燃。 白茫的烟雾一圈圈散开。 精致的脸庞逐渐变得模糊。 活在温室的人只意识到头顶的一方天,宁星却明白,这世上没有无价的善待。 "我们过去也没有沈永舟。" "那都是因为妈的关系......"意识到脱口而出的话伤人,暖暖骤然住嘴。 宁星夹烟的手指颤动,她喉头艰涩,久久才发出声。 "妈妈不欠叔叔。" "那是我的爸爸。"暖暖受不了每次谈到家变,宁星就是一付阴阳怪气。"亲生妈妈误砍死亲生爸爸,说出去,别人怎么看我们?警察调查过了,妈有病,整整几迭的医嘱,就是有病她才会突然发疯......" 啪地一声。 宁星听不得任何诋毁母亲的话,狠狠甩过去一巴掌。 周暖暖脸撇到一边,是不可置信,也是委屈。 她眼眶瞬间泛红,回过神来就冲人发脾气,"我爸难道对你不好吗?我求了半天也要不来一千块的玩偶小熊,爸却连眼睛都不眨就送你去参加游学团,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哪一次他不是先想到你,到底谁才是他的亲生女儿,这差别待遇......" "妈不欠叔叔。"宁星下颚紧绷,一颗心似在火架上烤,热水里烫,她强忍住和盘托出的冲动。"只有我欠你。" 宁星知道暖暖心里始终有过不了的结,她埋怨母亲,也埋怨自己,十六岁的叛逆,暖暖不只一次朝宁星吼,你不是我爸爸妈妈,凭什么管我? "我就是整不明白你的想法,沈老师到底哪对不起你,你要是不喜欢人家,早说不就完事。"暖暖抽了抽鼻子,生气的甩丢筷子,"不说了,我回学校。" 宁星下胃绞痛,她手心压着肚子,忍着不住上涌的腥味,等到门关上,才冲往洗手间,吐光才咽进去的一碗粥。 双手撑着台面,宁星稍稍缓过劲来,拿出手机,给小城传了讯息。 【我想见时秘书。】 不一会儿,对方打回讯息。 【后天晚九点,河园。】 宁星低头笑着,灰暗的眸底终于露出一道清浅的光。 她换上套轻便衣服,拾缀好简单的盥洗物品,后背上个大包,马尾扎进黑色鸭舌帽,转往朋友的私人摄影工作室去。 西悬(3) 【W,这一辈子,你最害怕什么?】 【他人的期待。】 【我呢,我害怕的事很多,害怕飞虫蟑螂,害怕黑,害怕面对陌生面孔,害怕开口的第一句话,害怕逼仄的电梯,害怕闪电害怕打雷,害怕吵杂的人群,害怕格格不入,害怕穿新鞋时遇大雨,害怕错过车班,害怕说心里话,比起你,我有那么多的害怕。】 【那你现在仍然会怕吗?】 【怕。】 出山时间比预估的晚,究山只有条路供进出,傍晚下了场季雨,铺天盖地席卷整座山头。 季风驶辆黑色吉普,扭头问宁星和小只,”这路不是挺好走,回到C市的时间比预估的晚。” "星姐,没问题吧?”小只问道。 又几个颠坡,车子震晃一会,宁星挪了挪屁股,让自己陷进椅背,”九点能到就成,我跟人有约。” "上一次你拍的几张岔河胶片,卖的不错,两个月后我们会到藏区取景,要不你也跟队吧?" "不了,我就是个三流业余,跟你们专业没有可比性。"宁星没应允,将鸭舌帽压下来挡住脸,打算眯一会儿,"到了喊我。" 驶上高速时,车子总算平稳些,宁星睡得昏昏沉沉。 簌簌的疾风呼啸耳际。 她又梦见那个青涩女孩,白裙载飞,仿佛下一瞬就要从三十楼高的女儿墙翩然跃下。 高楼的灯塔扫荡,绰绰光影打在她的侧脸。 最后的对话一次又一次回荡。 恐惧如吃人的魔。 她恨她的继父,更厌她的母亲。 女孩说,是不是我消失,叔叔就不会再犯错,你们的家庭就会圆满。 母亲不住的哭泣道歉。 母亲说,该死的是我。 "到了,星姐。"小只摇醒她。 宁星猛地睁开眼,才惊觉自己睡得太沉。 她起身乔正帽子,也顾不得妆容,提起大包跟人道别就急冲冲的往外跑。 没码完,明天再补 变化(1) 宁星个子不矮,长相倾向温柔无害,两条腿跨上摩托车,机身配搭修长漂亮的小腿,硬生出几分令人迷眩的慓悍美感。 ”我有摩托车驾驶证。”她拍了拍后座,”这会儿正交管,我得带着你过这一段,怎么样,时秘书肯吗?” 时逐浪没有迟疑,也没多加挣扎,放下身段坐上来。 宁星为低下头,抿了抿唇。 这个人,比想象中好千倍万倍,他的教养高贵体贴,总会视状况不落人难堪。 六年前如此,六年后仍然如此。 “你这摩托车驾驶证怎么来的?”时逐浪问。 “有段时间兼职外卖,我没车,朋友给我借了一辆。” 时逐浪语气听来有些意外,”大学时候吗?” “是阿,学生嘛。”宁星云淡风轻的回答。”那时候缺钱,哪儿能赚钱自然往哪跑。” 那几年,宁星干过的兼职数不清,端盘子,卖酒,陪唱,外卖,几乎能做都做了。 唯独来钱的快捷方式,连想都没想过。 她是脏了,却不想就此深陷污泥。 W说过,这世上,活着才是需要真本事。 多吸一口气,多捱过一天,本来就属于个人的踽踽奋战。 夏日的夜风,微凉,带勾的月光拖曳出长长的影子,一盏盏的街灯飞掠而过,车潮逐渐稀疏。 过了一段路,他俩换手驾车。 大腿贴着大腿,宁星的手悄悄钻进那人的口袋里,紧紧环住他的腰。 感受到暧昧的热气扑向颈间,柔软的胸贴紧后背,时逐浪分神了一秒,又收回来。 漫郁的草木香气,湖畔的水腥味渐浓。 车子歇在偏离市中心的一处河堤边,虫声吱吱,空气中夹带栀子花的香。 时逐浪脱下外套,席地而坐。 他太久没享受过这份悠闲,一时间,俩人倒是有默契,没有再进一步对话。 “怎么会想到要送我辆车?”时逐浪转头问。 “直觉。”黑暗中,宁星的眸光闪烁,”我就想,时秘书什么都不缺,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到底要怎样做才算别出心裁,这不,我朋友刚好进辆新车,他说,所有男人都欠一辆摩托车。” “也许我不喜欢呢?” “是呀。”宁星喃喃自语,”时间过去,所有人都变了。” 宁星眼中乍现的点点星光坠隐,时逐浪皱起眉,敏锐察觉她的心情起伏不定,纵然弄不明白,他却极其厌恶脱离掌握的失控感。 彷佛一层迷雾般的薄纱始终蒙骗视线。 与女人,他很少谈情,嫌着麻烦,也不想费心迎合。 从相识到熟捻,从陌生到肌肤之亲,从心动到磨合,再来就是无止尽的退让争吵,最终两败俱伤。 简单的关系,各取所需,何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