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雁北》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1 《燕南雁北》作者:濯足 文案:腹黑谋臣送皇位不够还要献身? 作为全宗室中最不受待见的小王爷,温珩每日过得浑浑噩噩、无欲无求。 结果却被京城中最年轻有为的谋臣归雁徊算计了,这到底是福还是祸? 内阁之中风云诡谲,宦官左右逢源,皇权在世家门阀影响下进退维谷,心机深重的归雁徊能否辅佐毫无前途的小王爷力挽狂澜? 奶狗小王爷攻(温珩)VS隐忍谋臣受(归雁徊),1v1,年下,HE 作者微博濯足_(有下划线注意) 作品标签:古代宫廷,年下,架空,双向暗恋。 第1章万人迷钦天监 钦天监的五官灵台郎邵杰感觉自己最近不太正常,他对新来的钦天监监正太过关注了。 不过邵杰认为,这不能怪他,实在是这个从天而降的监正太过不寻常。 新来的钦天监监正,姓归名雁徊字若邻,据说归雁徊父母感情极好,归父常年出海贸易两人聚少离多也未有影响,夫人生下子嗣之时,归父为儿子起名“雁徊”,归母便拟字“若邻”。只是后来归父出海贸丝之时死于海寇劫盗,归母思念过度没两年也随着去了,于是年少的归雁徊便拜入了名师严神相门下,累至今日。 严神相——邵杰不禁羡慕——这可是一代神人,风水推演、占卜预测,样样精通,只是严神相神龙见首不见尾,江湖中只有他的传说却没人见过他的真貌。严神相门下的人,邵杰再次感叹,也难怪二十岁出头就直接擢升了监正,统领了他们这个钦天监。 说到钦天监监正这个职位,也算是有段没什么意思的故事,邵杰听说,当时景承帝诏归雁徊来,原本只想让归雁徊做个监副,没想到面圣时初见归雁徊便惊为天人,景承帝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与几个老头子一起做副职委屈了他,便直接提了归雁徊为了监正。邵杰想到这,从角落里,细细地打量着归监正,不得不感叹,难怪是景承帝也称赞的样貌,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一双眼微倦尽是怜悯,一张唇略翘满带揶揄,似笑非笑,似泣非泣。 初升的阳光打在归雁徊的侧脸上,使他整个人都罩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光,此时他正架着一片西洋镜,专注于面前的星象图,层层叠叠的官服板板正正地穿在身上,领口收得很紧,正好卡在脖子上,邵杰这才注意到,归雁徊的皮肤比他们都白上许多。 邵杰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许是几个念头的时间,许是一刻钟,许是半个时辰。当滴木敲打了五声时,邵杰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起身到了归雁徊身边。 “归监正回去吗?”邵杰有些期许地问。 因钦天监经常需要夜观天象,所以作息时间与别的府衙有许多不同。过了辰时,昨夜在监上的人便可以回家休沐,见这个与自己顺半路的人来叫他,归雁徊“嗯”了一声,放下西洋镜收拾好了东西。 和在监中那个待人柔和的新锐不同,私下里的归雁徊并不合群,当然也基本没什么人愿意与他亲近,在许久之前,邵杰便隐隐地察觉到了监中众人疏远归雁徊的原因——嫉妒。 其实,这一切并不难以理解。 在归雁徊来之前,邵杰也是一个踌躇满志的青年,他曾经以为,老监正还乡之后,便是他的师傅郭俊尘补位,直到郭俊尘告老后,就是他接替。可是后来,归雁徊来了,一个与他年纪差不多的青年,坐到了比他的师傅更高半阶的位子上。 在旁人私下的恶意揣测中,归雁徊面圣的那一夜是如此的风光旖旎,但邵杰知道,对着他们年轻长官吐出这些淫词秽语的人,也从未把那些话当真,他们发泄一般的污蔑,仅仅是为了自我麻痹:“他并不是真的比我优秀”。 邵杰从未参与过那些茶余饭后的闲谈,毕竟对于邵杰来说,“技不如人”是他早就认清了的事实。 那时,他偶然得知,归雁徊也在推演一部历法,邵杰一边想着“看他能做成什么样子”,一边向归雁徊借来了他的作品。结果,剪烛夜读后,邵杰起身,在自家后院,将自己做的那份历法烧了个干净,即便那是他整整五年的心血。 更打击邵杰的是,归雁徊借他这部历法的时候,没有任何的推脱和藏私:这个值得邵杰吹嘘半辈子的东西,归雁徊甚至毫不在意。 即使是现在想起,邵杰心中依然横生出一阵难以化开的郁闷,但是好在,邵杰虽不勇敢,却是个能强扭着自己面对“无能”这个事实的人。从那之后,他总会莫名地关注归雁徊,在偶尔的幻想之中,那个几乎不与旁人多说半句话的人,也会对他笑一笑,夸赞他几句。 “归监正可有婚配?”邵杰跟在归雁徊身边,如往常般与归雁徊单方面的闲聊着。 不过这回邵杰提出的问题似乎让归雁徊有些诧异,他看了眼邵杰,好像在思考邵杰是不是要给他做个媒,而后归雁徊的眼睛转了转,接着他尴尬地笑了,点起他随身带的烟斗,慢慢地抽了几口。 “我这样的人,哪有资格谈婚配?” 归雁徊说到这里,咳了几声,白皙的脸上泛起了些不自然的粉,邵杰这才想起来,归监正身子骨不太行,他成日的咳,却离不开那杆烟斗,原来这个人,也有做不成的事,邵杰感觉自己终于能够呼吸了。 “灵台郎,”归雁徊咳了几声问:“你可知道太上皇有几个皇子?” 邵杰想了想,答:“太上皇的皇子有八个吧。不过仍健在的……”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你知道的,太上皇的皇子不知道为什么,全都是痴傻儿,如今正常长大的只有两个皇子,一个是现在的简王温璃,一个是祈王温珩,归监正问这个干什么?” 现如今的大燕,有两个皇帝,一个是太上皇洪德帝,一个是景承皇帝。景承帝本是洪德帝之弟,七年前,洪德帝出征和硕被俘,枢密使顾钺初拥立景承皇帝登基。可和硕的可汗着实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景承帝刚登基他便将洪德皇帝送了回来,图谋南下之心思叵测。好在朝中君臣一心,洪德帝被奉为太上皇,连带着洪德皇帝的儿子温璃的太子之位也被废黜,立了景承皇帝独子为太子,就此断绝了旁人想要拥立洪德帝复辟的心思,稳住了朝纲。 直至两年前。 两年前,景承皇帝的独子病夭,直至今日再未添子嗣。储君之位空悬,偏偏去年起,景承皇帝又一病不起,御医忙前忙后,内宫的人都清楚景承帝的身子骨不行了,虽然对外说景承皇帝近几日有所好转,但不少人心里都认为那只是帝王为了处理身后事的回光返照。而景承皇帝的候选人,必然在他的两个侄子温璃和温珩之一挑选,曾经以清君侧被打压下去的洪德帝一派的人,现如今都蠢蠢欲动,而景承帝一派的人,更是风声鹤唳。 归雁徊在此时问这个问题,简直是其心可诛。 但归雁徊不以为意,他反而笑了笑,问邵杰:“如果让你选的话,是选择简王温璃还是祈王温珩呢?”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2 邵杰答:“简王温璃与祈王温珩都是太上皇后元皇后所出,简王温璃为兄,祈王温珩为弟,而且太上皇在位时,简王温璃一直是太子,行的是储君之教,简王又甚得太上皇后喜爱,无论是立长、立嫡、立贤,都应该是选简王。” “所有人都会这样想。”归雁徊说。 “归监正问这些事是有攀附之心?”邵杰心有余悸地问。 “归监正!”可归雁徊还没等回答,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就吓了邵杰一跳,邵杰回头,便看到他的师傅郭俊尘站在他们身后。邵杰忙低下头去问先生好,心中仍不免惴惴,他的师傅最是顽固,又与言官交好,万一参他们一本妄议朝政,那归雁徊和邵杰两人的仕途可算是走到头了——不,若光是走到头还好,要是惹了圣上生气,说不定就要进大牢了。 只是老顽固郭俊尘似乎并没有邵杰想象得那般不通情理,他走上前来,没说别的,单单是瞪了一眼他引以为傲的学生,以作警示。 归雁徊看到老前辈来,并没有像邵杰一般噤若寒蝉,也未端起他的官架子,他不卑不亢地问:“郭监副,何事?”他语带笑意,让郭俊尘的怒气一下就打消了一半。可郭俊尘看着自己的学生转而又起了一股无名火,郭俊尘不擅观相,可他最看不惯的,就是归雁徊这副眉眼。 “归监正,前日天有彗星,你为什么没有上报?”郭俊尘上来便兴师问罪。 “原来是这件事。”归雁徊客气地对郭俊尘道:“这几日我便去报。” “你会去报?”郭俊尘说到这里看了眼归雁徊,本以为他会发怒,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居然还是那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甚至连话都未回一句。 郭俊尘来了脾气便滔滔不绝,他本就看归雁徊不顺眼,兢兢业业做了一辈子的监副,等的就是老监正告老后可以右迁,监正是五品官,监副是六品官,按照《燕会典》五品以上官职可荫庇嫡系子孙二人,家里两个不学无术的孩子眼看着荫庇无望,现在天天在家哭闹,把郭俊尘烦得要命。如今归雁徊有了这么个小辫子被他抓住了,他很难不把这些不快算在归雁徊身上。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去报。”郭俊尘一时气结,道:“天有彗星,必有灾祸。此时圣上身体欠佳,你不过是不想去触霉头罢。但你这是瞒报,是违律,是徇私,是弄权!” “郭监副,”看郭俊尘这样,归雁徊似是明白此事不好打发,于是他将手中的烟斗收了起来,说:“太子薨逝后,圣上身体一直欠佳,已连续三个月未上朝。近些天,听闻圣上病状终于好转,再过几日便是年关,礼部和光禄寺正忙着准备圣上家宴,届时文武百官、诸侯王子均会参加,我要在此时去报天将有灾吗?” “你就是……” 归雁徊说到这里,特意停顿了下,待郭俊尘方一开口他又强行打断道:“且按我朝官典,见彗星,二十日内报,我几日后报有何不妥?” “有事当然……” “我倒要问问郭监副,”归雁徊笑着继续打断:“我是瞒了什么报,违了什么律,徇了谁的私,弄的什么权?” “你!”郭监副几次被打断,气得不轻,此时怒道:“你不过是眼高于顶,觉得这小小的钦天监容不下你!但是归监正别忘了,按我朝律例,钦天监专职观测卜筮,未有特例不许调任!你再关心天子家事也没有用,这官路,归监正你已经走到头了!” 比起郭俊尘的气急败坏,归雁徊依旧显得波澜不惊,对于郭俊尘的这些话,他似乎没有半点反驳的兴趣:“郭监副,我品级再低,亦高你一阶,检校考核时,也是要在你的名字下面写个一言半语的。” “你在威胁我?”郭俊尘问。 “没错。”归雁徊答。 郭俊尘想要再说,可他看着归雁徊,忽然就想到了他家中的妻儿,想到了年迈的老母,想到了老家中那几亩薄田。 身有牵挂之人,从来就做不到逍遥洒脱。在官场上,最容易被人拿捏的,也就是这些扛着生活的人。 见郭俊尘不再言语,归雁徊没有穷追猛打,他从怀中掏出一册线装书,递给郭俊尘。 “郭监副编纂的水文图,我看过了,郭监副稍作整理即可。”归雁徊说,“工部正筹划着兴修运河,得了先生的水文图,必会大加赞赏。” 这水文图,是郭俊尘的心血,看到它,郭俊尘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儿子一般,眼神顿时柔和了许多,他问:“归监正怎么一直把它带在身上?” “这几日监上事情太多,都是拿回家去看,昨天刚刚批注完,结果今天忙的,一时忘了给先生。”归雁徊说。 郭俊尘一听,打开那水文图,里面竟已密密麻麻地做了标注,细细看去,一时胸中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郭俊尘叹口气,“那这些事,归监正便自行处置吧。” 郭俊尘走了之后,邵杰才道:“你是真的忘了把水文图还给郭监副,还是一直把它带在身上?” 归雁徊看着郭俊尘,笑了下:“你说呢。” 邵杰沉默了。 “钦天监不好吗?”许久他终于追问,“许多人,一辈子也坐不到五品官,更何况这钦天监虽不大,归监正却最说得上话的,归监正如此才华横溢,将来作为天子智囊也不是不可能啊,何必去趟那滩浑水呢。” 邵杰后面的话,归雁徊好像并没有听进去,他又点着了自己那杆玉烟斗,陷入了沉思,归雁徊想得太过于专注,以至于将跟在他身后的邵杰落了下都未发现。 邵杰看着那个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忽然明白,他的那份夹杂着嫉妒、崇拜与诱惑的痴迷,全部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们,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第2章惹人嫌小王爷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3 坐在案前的温珩,连着打了三个哈欠。 昨天后半夜下了场大雨,满天的响雷惊得人不敢入睡。今早奶娘还神经兮兮地念叨:“昨儿个这是有阎王降世,要出大灾了”。 小王爷温珩却觉得,就算天下将有大灾,又与他有何干系呢? 编钟司鼓的韵律断断续续进入温珩的耳朵,圣上还未来,宗室与近臣分坐两边,各举觥筹应酬着。 哥哥温璃将酒盏递给他:“拿着。” 听到温璃叫他,温珩立刻将自己的思绪拽回来,他赶紧恭敬地接过酒盏,里面的酒味扑鼻而来。刚刚十五岁的温珩不动声色地屏住了气,他不太明白这不甜不辣的东西有什么好喝,但对于温璃的任何命令,他不能表现出丝毫拒绝的意思,哪怕是仅仅一个眼神,都会换来一顿毒打。 他实在是活得不像一个王爷。 当然,也没人把他当个王爷。 “跟我去与舅舅说两句话。”温璃命令道,温珩一听迅速扫了一眼对面几乎是坐在了末位的元功鸿,那是他与温璃的亲舅舅,当朝武节将军、西南军事总督。 “这……”温珩犹豫了下,“这不太好吧……”他们的舅舅此时正低着头专注对付着眼前的豚肉,周身写满了“不要注意我”五个大字,作为在朝中洪德帝一派仅存的几个“余孽”之一,元功鸿待人处事尤其的低调。如今洪德帝一派死灰复燃蠢蠢欲动,景承帝一派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他们俩这身份现在去敬酒,简直是嫌日子过得太太平。 “你个蠢货!”但是温璃认为,温珩的顾忌实在是多此一举,在温璃看来,温珩优柔寡断、妇人之仁、胸无大志、一事无成,温璃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现在早就已经不是当初的情势了。” 与温珩不同,温璃已是加冠的年纪,他正襟危坐在案前,意气风发,颇有些英雄气概,“我们要让父皇知道我们可堪大用。”可是温璃不想做英雄,他想做太子。 哥哥的话让温珩打了个冷战,周遭的宗室似乎并未注意到二人在说什么,但谨慎起见,温珩还是低声纠正道:“是太上皇。” 温珩的话仿佛是叫醒梦中人的早钟,令温璃怒不可遏,他举起案上的酒盏,一把砸在温珩的头上,酒盏的裂口在温珩头上划出了一道血痕,混着泼在他头上的酒,疼得温珩顿时就红了眼圈。温璃把温珩推倒在地上,一个耳光带着温珩又磕到了桌角,好不狼狈。 温璃知道,他当然知道,他的“父皇”早就被奉为了太上皇软禁在南宫,也知道他的叔父景承帝才是当今的九五至尊。 七年前,温璃和温珩的父皇洪德帝被和硕俘虏,金吾将军顾钺初非但没有出兵救主,反而是拥立了洪德帝的弟弟,也即温璃与温珩的叔父,其登基之后年号“景承”。 温珩听过哥哥温璃讲过那段故事,在哥哥的描述中,和硕人畏于大燕天威,护送洪德帝回京,自此便被篡位的景承帝软禁于南宫;同年,在昭勇将军石卓、户部侍郎仇贞良这些逆臣的荧惑下,景承帝废温璃太子之位,改立其独子为太子。自此温璃被封为简王,其弟温珩为祈王。 从那以后,“太子”二字便成了温璃心中一根怎么都拔不掉的尖刺。这七年中,温璃像自虐一般时时摩挲这根刺,心头上被扎出的血浸了温璃满面,使得曾经那个骄傲而张扬的少年,变成了如今这般乖戾模样。 温珩倒在地上,引起了不小的动静,可是别说宗室,就连坐在对面的臣子们,都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他们只是低下头,默默地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这番景象,温璃很是受用。宗室和诸臣的沉默仿佛在此时已经变为对他地位的认可。 身为独子的太子夭折,景承帝身子又一天不如一天,现如今就属温璃和温珩离皇位最近。在这种时候,谁又会违背温璃的意志呢?倒在地上的弟弟,此时仿佛变成了篡位的景承帝、变成了弃主的顾钺初、变成了逆臣仇贞良、石卓。“不久之后,他们都将像此情此景一般,全都跪拜在我的面前。”“未来的皇帝”有些得意地想到。 哥哥一脚一脚踢在身上,年少的温珩却不敢反抗,他只能用双臂抱住自己的头,以让自己少受些伤。今天的温璃显得尤其的疯狂,可比起身上的疼痛,温珩更难过的是,他们的舅舅元功鸿,坐在那里看着,他们的先生顾将军,坐在那里看着,他们的十几个宗室兄弟,也坐在那里看着。 温珩感觉身上的疼痛越来越深,但是他仅仅是把自己蜷缩地更紧,就像要缩进一个壳中一样。 这时,温璃的动作忽然停止了。发泄得正起劲的温璃先是感觉到手腕处有些微凉,接着是闻到了一阵淡淡的烟草香,温璃转过身,便看到钦天监的新锐归雁徊正站在他面前,用他一贯带着的玉烟斗拦住了温璃将要打下的手。 “宴会还未开始,简王怎么就已酒醺?”归雁徊不紧不慢地问道,他的脸色有些不自然的白,还带了点些微的粉。 温璃定睛看清了来人,便放下了手,理了理衣服,归雁徊身为钦天监监正,虽然品级不高,地位却很特殊,就算是当朝首辅看到钦天监表面上也是礼让三分。 “归监正今天怎么管起闲事了?”温璃收起自己的那些脾气,问道,在他看来,归雁徊这样的新锐,以后必定会攀附于自己,现在示好是很必要的。 “回简王,臣管的不是祈王的闲事,而是简王的正事。”归雁徊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注意到了温璃身后正在看向他的视线,便朝着温珩眨了眨眼,让温珩不知为什么红了脸。 听归雁徊这样说又注意到归雁徊与温珩的交流,温璃立刻警觉起来,可正在他要转身怒斥温珩时,归雁徊一步上前,贴到了温璃的脸边,悄悄说了一句什么。 温珩猜想,那定是一句非常神奇的话,仅这一句,便让温璃的气势瞬间全没了,他满眼的错愕,甚至都不敢问归雁徊一句“此话当真?”,仿佛问了这话就真的成真了一般。 直到归雁徊退回去,温璃好像才反应过来。归雁徊刚刚的话让他脑子一团乱麻,他有些颤抖地抖了抖衣袖,抬起头对归雁徊说:“好了,本王知道了。”才满面复杂地回到了案前。 “祈王,到后面换件衣服吧,免得辱了圣驾。”温璃坐好后,归雁徊跪到温珩旁边,用汗巾擦掉温珩额头的血迹,对他低声道。 见温珩不动,归雁徊继续道:“怎么?祈王该不会是连我这个小小的钦天监都要忌讳吧。” 温珩低下了头,他偷着看了眼温璃,见长兄完全没有理会他的心思,才终于起身,抓住了归雁徊的手,从那个掌心,传来了温珩从未感受过的温度。 温珩想,刚刚的骚动内宫应该已经知道的清清楚楚了吧。否则,很难解释为什么他们刚一到偏厅,这里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套锦衣,而且还有一众小太监在此候着。 内侍们拉下帘帐,为温珩更衣,而归雁徊则安安静静地站在外面。 “多谢……归监正。”温珩酝酿了好久,终于对归雁徊说。 归雁徊站在帘幕外,答道:“殿下不必客气。”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4 温珩装作不经意一般地偷偷打量归雁徊,没想到刚看了两眼,正巧就对上了归雁徊也在看他的视线,温珩慌忙转过头去,心中万分庆幸他们中间隔着的这屏帘帐。 “你刚刚与长兄说了什么?”大概是为了转移话题,温珩有些突兀地问道,“可否说与我听听?” 归雁徊一听笑了,“祈王怎么如此客气。”他瞄了眼几个小内侍,慢悠悠地说:“我只是告诉简王,昭勇将军石卓、户部侍郎仇贞良要拥立成国公温浚继承大统。” 归雁徊云淡风轻说出的话似乎有千斤重,落在地上砸出一声巨响,把温珩吓得不轻,他迅速地瞄了一眼几个给他穿衣的小内侍,却见他们都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你此话当真?”温珩问。这话是问给归雁徊的,却是听给几个小内侍的。 “当然是假。”归雁徊说。 这回温珩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他拽过衣带。“好了,我自己来吧。”打发几个小内侍下去,温珩理了理衣襟。 “归监正刚刚说那种话没问题吗?”温珩自帘幕后出来,有些担心地道。 “有什么问题?”归雁徊明知故问。 “什么问题?”温珩诧异:“钦天监妄议朝政可是会被杖毙的。此话若真,旁人定会责问你为何知晓此等秘事,是否通谋;此话若假,若邻想被诛灭九族吗?更何况刚才那几句话那些个内侍是明显听进了耳朵里去的,估计不出子夜,就要传到秉笔太监向倾阳的耳朵里,向倾阳知道了,圣上便知道了。” 温珩一着急一下说了一大堆,一看归雁徊竟然还是那副泰然处之的样子,温珩忽然意识到,归雁徊哪是不知危机,分明是在考他。 温珩窘迫:“你明明都知道,还要看我出丑。” “怎么会。”归雁徊微笑:“只是殿下心思通透,出乎雁徊意料。” 温珩几乎从未被人夸奖,被归雁徊这样一说他一时竟有种说不上的欣喜,他在心中将这十来个字反复掂量了好几遍,才将这话慢慢放进心里,温珩低着头答:“都是长兄教训的好。” “殿下,”归雁徊,顿了一顿严肃地道:“臣知道你说的不是真的。” 说到这里不知为什么温珩额角的伤口又渗出血来,归雁徊又上前一步,用汗巾轻轻摁住温珩的伤口。 “殿下,”归雁徊轻声道:“这些年来你辛苦了。” “我……”温珩感觉自己的眉头拧成了一团,他应该否定,他怎能说母后和长兄的坏话?可是,那句“没有”他放在嘴边转了几圈却怎么都说不出来,尤其是,在此时此刻、面对此人。 温珩与温璃虽同为元皇后所出,待遇却差得多。元皇后对温珩不冷不热,京中风传温珩并非元皇后所出,而是元皇后侍女所生,元皇后杀母夺子,就是为了防止温璃有个意外。温璃天生就是太子,行的是储君之教,温珩却只是温璃的备用品。从小时候起,温珩不敢提任何要求,不敢表露出自己丝毫的意见,因为他太清楚,没有了自己,母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替代品。 他从来都是一个漫无目的游荡的旅人,万家灯火、热茶美炙从来都不曾属于他,他一直都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一切,却没有想到仅仅是这一句“辛苦”就让他酸了鼻子、红了眼眶。 温珩觉得自己好丢人,却又怎么都止不住。他只能赶紧夺下归雁徊的汗巾,把眼睛埋在汗巾中,又不敢有太多的停留,便把汗巾塞回了归雁徊的手中。 但是归雁徊没有接,他反而是攥住了温珩的手,摇了摇头:“殿下留着便好。” “殿下,”归雁徊的声音轻柔而坚定,他看着温珩,道:“殿下可愿信任雁徊,让臣为你鞍前马后?” 温珩愣住了,他何德何能能让这样一个必定会成为皇家智囊的人为自己执鞭坠镫,可他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或许是因为归雁徊这句话说得那样坚定,令温珩无法拒绝;或许是因为归雁徊的那双眼好像夜空之中一颗坠落的星辰,落到了温珩的心里,在那兰草瓷器包裹的帷幕之中,点燃了一团黑色火焰。 多年之后,温珩才明白,那是一颗名为野心的种子,由归雁徊亲手埋下,那种子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最终混合着汹涌而不明的情愫,将他和归雁徊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感谢评论留言的小天使!!!小攻本章出场,前面他会比较怂,慢慢会成长起来 第3章我养不起你 “殿下,”归雁徊的声音轻柔而坚定,他看着温珩,道:“殿下可愿信任雁徊,让臣为你鞍前马后?” 温珩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似是觉得还不够,他又应道:“若邻愿意的话,我自然是愿意的。” 可是温珩憋屈了这么多年,他稍微冷静下来一点,又总觉得这样的好事是绝对不会落在他的头上的,于是小王爷想了想,有些犹豫地道:“待我年长,就要被遣到封地,按照祖制,宗室弟子不许科举做官、不许经商营生,大部分的温姓子孙都在不能糊口的边缘。若邻要是随我去封地,我……我养不起你。” 温珩垂着眼睛念叨,他总觉得,自己最后的话怎么听怎么奇怪。 “我可以少吃点。”归雁徊忍不住逗弄小王爷。 温珩一听,抿住了小嘴。他听归雁徊这样说,又是高兴又是忧愁,高兴的是归雁徊竟愿舍弃官职随他去封地,忧愁的是归雁徊怎会舍弃官职随他去封地。这高兴与忧愁混在一起,将温珩的心扭成了一结。 如果说有什么词能够概括温珩过去十几年的话,那便是“认命”:温璃不要的他就收着,温璃辱骂的他就受着;对自己喜爱的他从不敢拿出来示人,只能捂在手心中,即便是寂静无人的时候,他对那喜爱的也只敢远远看着,而后再反复品尝自己那份名为“喜爱”的心情——在他看来,也只有这个才是他自己的。 假如归雁徊真的愿意追随自己的话……温珩有些不敢想,又忍不住不去想。这时他忽然好羡慕好羡慕他的哥哥,“如果那样的话便能让若邻留在京中常伴左右,”温珩怀着他卑微的心去想,同时又不得不努力地扼住嫉妒的幼苗,“不去嫉妒长兄”已是他仅剩的自尊。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5 “殿下放心。”归雁徊说,他就像再一次参透了温珩的念头一样,贴到温珩脸边,对温珩耳语道:“我会让殿下留在京城的。” 归雁徊离温珩很近,温珩便嗅到了一点烟草香,这烟草味与温珩以往闻过的都不同,或者说是很特别,带着点似有还无的清香,又带着点若隐若现的冲劲。 他的气息吐在温珩的颈边,痒痒的,不知是因为归雁徊离得自己太近,还是因为他被看穿了心事,温珩的耳朵红得发烫。温珩看着归雁徊,忽然想起奶娘说的狐妖,吸了天地之精气的千年妖怪会变作人形,魅惑人间,温珩不自觉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昨夜不是雷雨大作吗?说不定狐妖就是在那时上了归雁徊的身。 “祈王——”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有些冒失进来,可刚一到这偏殿口,小太监就满面惊讶地盯着祈王和归监正贴在一起的脸,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他又瞥了一眼夜色中四下无人的偏厅。祈王好像还拿着归监正的贴身汗巾,说起来祈王的衣服……似乎不太整齐啊…… 这小太监内官中地位不高,没捞上读书识字的名额,整日都是伺候着妃嫔王公做那些子事,现在看到这一幕也很难不往这上头想。完了!小太监认为自己撞破了什么,赶紧捂住自己的眼睛,听说太上皇未及弱冠便一夜御三女,看来祈王真是有乃父雄风啊!圣上家宴也毫不畏惧! 温珩一回头便见着这小太监非礼勿视的样子,他赶紧挣脱开来,“什么人站在外面?” “小的名叶籽。”小太监还是那副半捂着脸的样子跪下。 “看到什么了?”温珩难得的抬高了声调。 “没看到,小的什么都没看到!”叶籽“机智”应答。 “我……我是问你看到什么了急急忙忙来叫我。”本来什么都没有的事,让这小太监一搅和,就跟真的发生了什么一样,温珩瞬间就红了整个小脸,回头一看归雁徊,这家伙明明前一刻还说要对他鞍前马后,现在竟然就这么看他笑话。 “是是……圣上要到了,奴才来请祈王回宴上。” “知道了,你先去吧。”温珩摆摆手,那又成熟又稚嫩的样子让归雁徊觉得颇有些可爱。 不过,归监正这人,看上去一丝不苟到了偏执地程度,没想到在这方面上居然这么大胆,小太监叶籽一边小跑着回去一边想,啊,祈王才十四五岁的年纪,吃得消吗…… 温珩与归雁徊当然没有想到他们二人的关系会在小太监的脑子里经历一番怎样的惊天动地、翻云覆雨,这两个人只是一前一后地回到宴上,待二人落座两刻钟后,便有内侍扯着尖细的声音宣道:“圣上驾到,众臣恭迎。” 一听皇帝来了,厅内的人赶紧跪地高呼万岁,景承皇帝被大太监向倾阳搀扶着,虽然虚弱得不行,他却努力挺直了身体,用意志强行让病体显出点帝王气概来。 “万崇文呢?”刚刚落座,景承帝便问起了首辅的去向。 大燕一朝,各事由“二府”统领,二府即为分管文、武两事的政事堂和枢密院。政事堂下设六部,由参知政事兼吏部尚书万崇文统领,枢密院执掌兵权,金吾将军顾钺初负有拥立之功,已任枢密使多年。成祖时期,设置内朝统领朝臣,由内朝议事,外朝执行,万崇文与顾钺初是二府首领,也是内朝两位首辅,被称为二相。 除二相外,另有兵部侍郎石卓、户部侍郎仇贞良、吏部侍郎邢瑞列位,这五人便是当今内朝五位大学士。 所有人都知道,景承帝已经近三个月未上朝了,如今突然出席家宴,必有重事。可偏偏此时,万崇文身为首辅却缺席了,难怪景承帝不满。 “禀陛下,”邢瑞是万崇文一手提拔的,许多时候便是万崇文的传声筒,他恭敬地答道:“参知政事万崇文抱病无法前来,望陛下恕罪。” 景承帝听了后,冷哼一声:“又病了,想必是病得比朕还重。”他念叨,“万首辅这病来的好啊,拟票批红时从来不病,但凡涉及立储他就病了。” 景承帝一提到“立储”,宗室子弟和朝臣均不敢抬头,坐在最高位的景承帝扫了眼下面的脑袋:“揣摩圣心,诸君皆不及万首辅。” 景承帝的话惊得众人皆不敢言语,不少人在心里揣测,君王更迭往往伴随着权力集团的更替,陛下这是要在下任帝王登基前剪除万首辅的羽翼? 没人知道答案,也没人敢妄自响应,且不说一边的景承帝是当今圣上,那另一边的万崇文可是自洪德帝时期便任首辅,朝中有一大半的人都是他提拔上来的,听说当年大理寺少卿在背后说了一句万首辅“权奸当朝”,就不知怎么的被万崇文知道了,接着万崇文给大理寺卿写了封信,第二天说闲话的那人便辞官请回了,三十几岁的年纪,正是在家务农的好时间。 在诸位官员的沉默中,温珩注意到,一个小内侍,快步跑到大太监向倾阳的边上,对着他的耳朵悄声说了几句,是……是刚刚给他更衣的小内侍!温珩的心猛烈地跳动着,他转头看向了归雁徊,那个人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似乎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温珩抬眼又看向秉笔太监,就见向倾阳的眼珠子转了几转,但他最后并没有说什么,温珩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他重新低头去,等着有人站出来接景承皇帝的话。 沉默好似持续了许久。 最终,还是顾钺初顾将军先站了出来:“陛下,立储乃国之大计,此宴人多口杂,不易商讨。” 看得出来,顾将军的话让许多人都松了口气。景承帝也跟着笑了笑,或许是想到了自己早夭的儿子,这笑看着有些寂寥:“是……是……顾卿说的是。” “罢了。”景承帝摆摆手,刚欲起身,向倾阳就立刻上来扶起了景承帝,众人也皆站起来恭送景承帝。 “朕没有胃口,顾将军、石将军、仇侍郎、邢侍郎,”景承帝又看了眼万崇文空着的位子,继续道:“随朕来。” 几位内朝大臣听罢趋步出来。景承帝正准备离开时,他忽然停住了:除了几位阁员,站出来的还有一人。 “陛下。石卓、仇贞良不可信!” 是温璃。 曾经的太子温璃此时跪到殿中间,朗声道:“昭勇将军石卓、户部侍郎仇贞良意欲拥立世子温浚!” 温璃的话像扔进油锅的一把豆子,炸得满堂响。 “简王在哪里听到的风言风语。”仇贞良最先反应过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臣甚至不齿反驳。”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6 石卓听了也笑了,但他没有说什么,倒是饶有兴致地瞥了眼成国公——事件中的另一个主角。 成国公温浚比温璃要小上两岁,却已完全看不出青涩模样,他“啊?”了一声,令众人笑开了花。 景承帝却没有笑,因为掌管京城秘报的向倾阳也开了口:“奴才也听闻了。” 向倾阳轻微而尖细的声音在此时盖过了一众雄厚的笑声,让所有人都哑了声:“说是昭勇将军石卓、户部侍郎仇贞良,意欲拥立世子温浚。” 温珩感觉自己的脑子被血冲得直疼,如果只是温璃说的话,信者寥寥,但向倾阳都开口了,这件事就必不可能是简单的谣传。温珩不可控制地想到了今晚发生的一切,从归雁徊一开始的出手相救,到对温璃胡诌的一句谎话,再到温珩更衣时的有意泄密,归雁徊仅仅是信手推了两下,便听到了一阵惊天巨响,更何况,今天温璃在宴会上大打出手,本就是一时兴起,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归雁徊在一瞬间想到的。 温珩的视线扫过得意笑着的温璃,扫过满目凝重的顾钺初,扫过眯着眼瞧温璃的仇贞良和石卓,最后落到了归雁徊的身上,那个人轻轻咳了两声,似乎是对这一切都并不在意。但无论如何,所有人都明白—— 这一石掷下去,必定激起千层浪,表面上和和气气的朝臣,再也没法子平安无事地相处下去了。 第4章心动仅在一瞬 景承帝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差。 向倾阳一看,迅速使了个眼神,一干内侍便领着诸位宗室弟子出了殿。接下来的事情,已经是朝堂上的事了,宗室弟子除了涉事的温璃和温浚,全都离开了纠纷场。 “温珩留下。”景承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说道。 温珩一动,他很明显地感觉到了长兄温璃仇恨的视线,仿佛在问他做了什么竟然能让他人叫上他的名字,若这是往常,温珩必然会战战兢兢缩在一边,甚至会装作晕倒逃离这里。可这一次,温珩却不自觉地寻向了归雁徊,而那个发誓会鞍前马后的人也正在看着他,归雁徊的眼睛平静如水。 一瞬间,温珩居然不怕了。 年少的祈王挺起了胸膛,无视掉温璃刀子一般的视线,重新坐回了案前。 看温珩坐下来,景承皇帝的面色缓了许多,他的目光在温璃与温珩两人之间流转了几番,似有所思,但他终究未说什么,而是转向仇贞良、石卓和温浚,道:“你们有什么要说的?” “臣没什么可说的。”昭勇将军石卓忿忿地道:“空口白牙,胡说八道。臣都能想到是谁想给臣扣上这莫须有的罪名,不过是臣年初在东边打了两场胜仗,有的人眼红了,看不过去了,便想借着圣上家宴捅点事情出来,让臣难看。” 说自己“没什么可说”的石将军,不但说了许多,后来更是拉高了一个声调:“对,没错,臣是要拥立成国公,臣还知道,仇侍郎要拥立简王,顾将军要拥立祈王,万首辅正在家谋划着自立为王呢!” “望德,”顾钺初沉着声音打断:“不要殿前失仪。” 石卓石望德见假发作起了效果,马上低着脑袋认罪:“陛下,请恕臣君前失仪。” 一向与石卓同仇敌忾的仇贞良这时跪下,俯首道:“陛下,臣倒以为,传这话的人定是些不谙世事的小吏,任何人都拥立不了新君,这天下能拥立君主的,唯有民心。民心所向,胜之所往。” 听到这,归雁徊噗嗤笑了,看起来,石卓和仇贞良这俩人,根本就没人把温璃的诬陷当回事,即使是再加上个向倾阳,他们也懒得自辩。反而是一个人拉上了大半个内朝,一个人拉上了全天下,比说漂亮话还真是谁都比不上他俩。归雁徊笑得声音不高,在殿中的石卓与仇贞良没听到,在殿上的景承帝没听到,同坐末位的温浚却听得一清二楚,温浚瞥了眼归雁徊,似有所思地眯起了眼。 看见被自己诬陷的另一个人,归雁徊也没有丝毫的羞赧和愧疚,成国公温浚说起来,要算是温璃与温珩的外甥了,温浚之父为洪德帝亲封的鲁王,是最早跟随洪德帝的几位妃子之一宸妃所出,只是后来德妃受宠,宸妃为德妃所打压,后来鲁王又因未与镇国将军避嫌,为洪德帝所猜忌,遂遣回封地,鲁王长子温浚便一直在京中做质子,五年之前鲁王因酗酒过度薨亡了,温浚却连个亲王都未继承,只封了个公爵。 会拥立这样的人,除非仇贞良和石卓被昨天晚上的雷给劈傻了。 可温璃却偏偏信了,不但信了,他还在众人面前将这事捅了出去,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场合。 温浚当然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地位,因为他父亲鲁王的关系,温浚在京中就跟个扫把星一样,别说是石卓、仇贞良这样在朝中一呼百应的封疆大吏了,就算是个芝麻官,在京城中看到他也跟躲厕所里的苍蝇一般。 温璃今天扔出的这口锅实在是破烂不堪,温浚估计自己就算是背了,走两步这锅自己也会破。温浚想了想,景承皇帝会坐下来处理这档子事,无非是一个原因:为了给温璃面子。否则一句“你这蠢货这都能信”出去,恐怕“未来的皇帝”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所以温浚现在也需要做足样子。 “陛下。”石卓、仇贞良说完了,温浚也跪在了殿中,他虔诚而恭敬地道:“仇侍郎所言极是。陛下继天而王,臣食君之俸禄,理应替君分忧。现竟然因臣为陛下平添忧劳,臣心愧疚不已。” 温浚说到这里,顿了下,继续道:“臣请自遣于封地,为君上拱卫南疆,也可堵不臣之人悠悠之口。” 景承帝刚刚一直微微闭着眼,然而在听到温浚要回封地的时候,帝王忽然睁开眼,十分平静地道:“朕知道你们为国家为朝廷做了许多事,这传言,朕当然是不信的。” “陛下圣明,臣之忠心天地可鉴。”几人齐声道。 景承帝的回答在石卓意料之内,可是石卓却不甘心。他想知道,他要知道,是谁在这个权力交接的关口,想给他扣这顶大帽子,这是对他的试探,也是对他的挑衅。石卓一路自行伍拼杀上来,他敏锐地察觉,今天的事,不是个恶作剧那么简单,今天他放过了这个人,那么明天,就会有人罗织更大的罪名编排他。 于是石卓揣起他的不满,伪装上了十层的委屈:“陛下,臣上岁数了,打不动仗了,而朝中构陷之小人不止。陛下,还是干脆罢了臣的官,免了臣的职罢,免得在这里碍他们的眼!” “石将军,这是干什么?”说话的是大太监向倾阳,他低垂着眼睛,不慌不忙地道:“石将军的意思是简王眼红您,还是老奴眼红您?圣上已对此事曲直做了定夺,石将军为何还纠缠不休呐?” 向倾阳的话让石卓的眉毛抖了一抖,但他立刻顶了回去:“向公公和简王自然不会眼红臣,但臣想知道,是谁用谗言蒙蔽简王的!此人论罪当诛!” “此人当真居心叵测,用这般无端的话哄骗简王,挑拨离间,自然是想坐收渔利。”仇贞良一边缓声说着,一边在心里数着人头,是谁?是万崇文?不,那个老狐狸在立储大事上从不儿戏,他不可能也没必要走这样一步险棋,不是万崇文那也就自然不能是邢瑞,邢瑞没必要在此时两边得罪。那……仇贞良心中一凛,难道是……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7 “顾将军如何看呢?”仇贞良想着,便问道。 温珩攥紧了拳,朝堂上大臣的话听得他是胆战心惊,事情已远远超出了他所能想象的境地。 他太了解温璃了,内朝大臣哪一个单拎出来他都要吃不消,更何况这样一起施压,按照温璃的性子绝对会把归雁徊供出去,以求自己清白。温珩想到这里掌心都冒出汗来,更糟糕的是,如果向倾阳把那个小内侍也叫来当面对质,那么所有人都会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归雁徊一人挑起的! 他悄悄地看向归雁徊,那个人却只是低着头,没有任何动静。 “是归雁徊!”温璃大声答道,似乎说的越大声,他就可以和这件事脱得干系越远。 “归雁徊是谁?”身体不佳的景承皇帝好像突然犯了糊涂,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向倾阳,可向倾阳此时竟然只是弓着身,没有回答。 难道……一个想法在温珩脑子里逐渐形成,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值得一试。否则,让温璃说出更多的话来,归雁徊必死无疑。 温珩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他不受控制地出了声:“臣……” 看到一向沉默的温珩也说话了,景承帝似乎很有兴趣,他让众人息声,对温珩问道:“祈王有什么要说的?” 温珩咳了咳,刚才他的声音因为紧张显得太过干哑。在一身锦衣华服下,温珩还未长成的身体显得有些单薄,甚至他的声音都因为惧怕而抖得厉害,但温珩没有退缩,他俯身说道:“臣听闻,靖武年间,”靖武,是前朝末年年号,“陈王欲反,风声事先走漏,满城文武皆知,却毋有上报。众官员认为,陈王若未反,上报会为自己树敌,陈王若反,亦与自己无关。后陈王之乱虽被平息,但前朝元气大伤。臣以为,官员只念自身权责俸禄,无人重社稷才是前朝覆灭之始。” 温珩说到此,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切入点:“那禀报的小吏,虽未事先核实,但毕竟是心系社稷,且陛下明察秋毫,石将军、仇侍郎、成国公并未受损,望石将军、仇侍郎、成国公宽宏,莫再追究。” 石卓哼了一声:“祈王把好人做了,倒是显得我不通人情了。未先核实即谬报,若人人如此捕风捉影,我的脑袋不知要掉几回了!” “祈王说的在理,”顾钺初却道,“仅是家宴,并非朝堂,石将军便不要再与小吏纠缠了。” 见顾钺初如此说,石卓仇贞良冷笑一声,只能不再纠缠。只是俩人四目相对,脸色更加难看,顾钺初此时如此说,更让他们断定,顾钺初就是一切的主使,而顾钺初原来又是简王和祈王的先生,这回一个简王先来告状,稍有不利,祈王又出来调解,简直是滴水不露。 景承帝见此,脸色稍好,他对温珩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对温璃说:“处事稳重,简王要多向祈王学学。” 景承皇帝这话一下把温璃点着了,他涨红着脸,连声音都不似他自己的:“此事与我何干?分明是归雁徊与温珩狼狈为奸!向倾阳不也知道此事吗!你说啊,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了!”景承帝一手拍在案上,这个病入膏肓的人从未像现在这般怒不可遏,“你还想要将满朝文武都构陷一遍吗?”景承帝声音高亢,仿佛要把剩下的生命全都在此处燃烧殆尽。 “武节将军元功鸿。”发过火后,景承帝凛着声音点到了一直在宴会上沉默的元功鸿。 “臣在。” 元功鸿是温璃与温珩的舅舅,也就是温璃与温珩生母洪德帝元皇后的同胞哥哥,景承帝继位后,元功鸿便被排除在了权力中心之外,他从头到尾都是一声不响地坐在一旁,没人想到,景承皇帝为什么会突然叫到他的名字。 “朕听闻南疆最近乱得很,连成国公都被逼得要赶回封地治理,你身为西南军事总督,责任不可推卸,除汝武节将军职,迁临安府。即刻启程,不得逗留。” “陛下!”温璃先坐不住了,元功鸿是他的亲舅舅,也是他最有力的支持者,景承帝这分明是处罚不了他,而变着法的处罚元功鸿,“此事与元将军无关!” 温璃还想再说,却被元功鸿拦下了,元功鸿叩谢圣恩,直接退出了殿。 温璃怒视着归雁徊,眼睛发红,好像要渗出血来。 景承帝沉着声音道:“此事到此为止了。”他一边说一边抬手制止了想再言语的石卓,“还有温浚。也不要去什么南疆了,那有元功鸿就够了,毕竟在京城中生活许久,已经习惯了,现在去南疆,免得有人又要风传你要勤王。”景承帝说着,特意在“勤王”二字处加重了音调。 温浚赶紧跪地,原本他抛出返回封地这事,就是为了让景承皇帝明白今天温璃所说之事是多么荒谬,温浚当然不会返回封地,他喜欢京城,这里有意思的事很多,有意思的人,更多。温浚叩谢圣恩后,抬起头对归雁徊笑了笑。 一场不见血的厮杀,终于随着一个将军的左迁,落下了帷幕。 温珩从殿里出来的时候,甚至站不稳脚,还是归雁徊一步上来,扶住了温珩。 “殿下刚刚为何要替臣说话?”归雁徊柔着声音问。 “你那时自辩会惹人怀疑。”温珩答。 不知为什么,温珩这样一说,归雁徊眼中竟然一瞬间有几分落寞,他松开温珩的手,点起了那只烟斗,轻轻吐出烟气,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上乌云被风吹了散,让月亮露出大半个头来,满盘的清辉扑在归雁徊脸上,映得他似梦似幻。眼前的人就像躲在层层迷雾后的伊人,让温珩有所希冀,又那样惴惴不安。 过了一会,归雁徊才终于缓缓道:“殿下以为,圣上为何要处置元将军?” “当然是杀鸡儆猴。”温珩答。 归雁徊摇了摇头,说:“不,圣上根本就不关心是谁挑起的谣言,也不关心仇贞良和石卓如何辩白。圣上只关心两件事:一是会不会有人狗急跳墙;二是他的权力如何交出去,和硕在北部虎视眈眈,西南又不平静,此况权力交迭最易生变。殿下以为,圣上百年之后,谁可肩负重任。” “当然是……”温珩扫了眼四周,见没有人,才低声答:“当然是长兄。” 归雁徊笑了:“如果是今晚家宴之前,是这样的。但是今夜家宴之后就说不准了。” “当年石卓和仇贞良主张废掉简王太子之位,石卓和仇贞良为保自己很可能会拥立新君。这正是圣上最担心的。简王此时正应该施恩于石、仇二人,奈何简王短视,只看到了皇位,更难以肩挑大任,才会把事情捅出来,依赖圣上定夺。”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8 温珩听罢沉声:“的确,此事之后,石将军和仇侍郎必然不可能再支持长兄。” “但是殿下在今日,却表现得既有仁厚之心,又有机敏之智。” “那……你的意思是?”温珩好像突然明白归雁徊想要说什么了,但是这个真相太过骇人,温珩更是连想都不敢想。 “圣上想传位于殿下。”归雁徊薄唇微动,说出了那个令温珩畏惧的事实。“或者说,圣上希望石卓和仇贞良可以支持殿下,这样两方斗争,抉择的权力就还握在圣上手里。” 归雁徊敲了敲烟斗,继续道:“圣上想到,元将军、元皇后必然会支持简王,而殿下却仍未有人支持,石将军和仇侍郎各个都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不给他们点希望,他们怎么可能会支持殿下呢?”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殿下的想法,看殿下愿意不愿意。”归雁徊转过头来对温珩说。 “我……我……”温珩犹豫了很久,可那句“不行”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殿下无妨,还有很久。”见温珩这样,归雁徊没有再催,他安稳道:“在殿下可披坚执锐之前,臣都愿意在你左右。” 养心殿内,景承帝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根快要烧完的残烛。 向倾阳想要来换上新烛,却被景承皇帝拦下了。 晚风吹来,烛影摇晃,火光仿佛随时都要熄灭一般。 随着这即将熄灭的火光进来的,是景承皇帝今夜最后一位客人。 顾钺初宴会归家后,又连夜折返,衣外已沾了一层露水。 景承帝靠在榻上,今晚的家宴似乎已经耗尽了帝王最后一点气力,如今就连支撑着自己在外臣面前坐起来,他都已经做不到了。 “圣上。”看到景承皇帝的样子,顾钺初不禁悲从中来,他伏**,等待着皇帝最后的宣判。 听到顾钺初的声音,景承帝转转眼睛,盯着这个当初拥立自己登上皇位的将军,七年来,他无数次的回想起七年前顾钺初跪在自己面前的样子,那个人用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绑架他,逼他背叛了他的兄长,远弃了自己的侄儿,逼他夙兴夜寐为九州操劳,逼他无数个日夜为明枪暗箭担惊受怕。如今自己已经成了这番摸样,却发现,七年间,顾钺初居然是连华发也未生一根。 苦涩的嫉妒在景承帝的嘴中化开,他挥挥手,向倾阳拿来一盅温酒,到顾钺初面前,不喜不悲地道:“顾将军,喝了吧。” 顾钺初心中一动,他太过清楚,如今的他权倾朝野,景承帝对他早有忌惮,若是幼主即位,难免他做那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 可在此时,顾钺初却从未想过自己的妻儿老母,在他的脑中,只有一件事,主君之命,当尽恪之。 念罢,顾钺初将酒一口喝下,伏跪地上,道:“圣上不必担心,臣愿身死以解君忧。” 听完顾钺初的话,景承皇帝的眼中蒙上了层意义不明的色彩,他看了眼向倾阳,向倾阳立刻会意跪下。 “倾阳啊,”景承帝缓缓开口:“朕离开后,不要发丧。” 向倾阳一听立刻要回,但景承帝拖着残破的病体摇了摇头,“听朕说完,等祈王到了殿内,你再将朕的秘旨拿出来,再行发丧。” “陛下!”顾钺初越听越觉得今晚的事不太对。 看顾钺初这样子,景承帝笑了笑,“将军以为朕给你喝的什么?那不过是杯暖身的温酒,朕想带走你,也要看这天下许不许啊。” “陛下……”顾钺初忽然明白了什么,刚刚那并不是赐死的毒酒,而是景承皇帝的试探! 是啊……他怎么忘了呢,景承帝从来都是最宅心仁厚之人,就算是出言顶撞他不行孝悌的臣子,他也只是让其左迁,从未因言杀过一人,景承帝今夜叫他来,目的并不是斩草除根,而是要……托孤啊…… “珩儿那孩子,仁厚,最重要的,是懂得分寸。若顾卿加以辅佐,定可以成为贤明之主。” “只是朝中风云难料,稳定朝局,还要仰赖顾卿,这病来得太急,朕实在时日无多,否则,也不至于将这烂摊子扔给你。”景承帝道。 “陛下!”顾钺初想到景承帝对自己的信任,想到自己的妄测,愧疚非常,又难过不已,权倾朝野的枢密使,竟然已经红了眼眶。他将那圣旨捧在手上,伏地深深地叩了一头。 “倾阳也不需担心,珩儿会待你好的。”景承皇帝转而对向倾阳道。 向倾阳一听再也忍不住,他呜呜地哭了起来,只道:“奴才要守着陛下啊,陛下……” “无妨。”景承帝说到这,忽然笑了,“朕有朕的袆儿,”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长命锁,长久的端详着,向倾阳认得,那属于早亡的太子。 “袆儿,袆儿……”景承帝笑着念叨:“不怕,爹爹快来了。” 摇晃的烛影下,景承帝的背影映在刻着帝国疆域的屏风上,显得如此渺小而孤独。 第5章君心似我心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9 一大清早,温珩就听到了一阵毫不留情的敲门声。 他走了两步到门口,竖起耳朵听着屋外的声音。 岱云盈放下手中的绣品,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慢悠悠地向门前走去。 她比归雁徊大了一二岁,听说云盈姑娘本是一大户人家出身,小时候归雁徊的师傅严神相路过岱家时,说道,岱姑娘富贵非常,但需离家生养,否则克父克母,严神相如此说,岱家便让岱姑娘拜入了严神相门下。拜师之时,严神相又道,岱姑娘命中有一火劫,遂拟名“云盈”,自此随师而去。 当年景承帝征召入京的,本是严神相,然而严神相预感自己命不过二月,便让归雁徊代自己上京,又叫来岱云盈,让其随之赴京,并嘱咐道,切不可离开归雁徊,否则火劫难免。两人此后便以姐弟相称,直到今日。 云盈姑娘生得丰腴而富有朝气,既端庄大气又风情万种,不能说是极美,却总是让人抓心挠肝。 “云盈姑娘。”温珩听出来,这不是前两天上门的差使。大概是因为之前的差使上了十几次门都没把人叫回去,被哥哥换掉了吧,温珩想。听说,之前那个差使见了两次岱云盈之后,就再也没急着催温珩回去,反而是每次来都给岱云盈带些东西,假公济私之心昭然若揭。 “这位看着有些眼生。”见换了人,岱云盈也没有埋怨,她询问的声音带着两分媚又带着两分娇,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可那差使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隔着她望里面张望。 “看什么呢?”岱云盈挪动了几步,想要挡住差使的视线,无奈差使高了她一个头,“我这小门小户的,一眼就望到头了,您别费着您的眼睛了。” “祈王还在?”那人完全无视了岱云盈,冷着脸问。 岱云盈也不恼,她只是眨眨眼睛,“难得碰到个年龄相仿的,简王就不要担心了,让祈王再多待几天吧。” “岱姑娘,祈王在您这三天了,时间太久会惹人闲话的。”差使沉着声音道。 “我懂我懂。”岱云盈给差使递上了杯热茶,“可是祈王还未醒,等他醒了,我便让若邻把他送回府上。” 那差使听岱云盈这样说,不好再为难。只得转身走了。 待差使走了,温珩才松了口气,他回到厨房,端了碟红豆糕给岱云盈,岱云盈高兴坏了,三天前归雁徊去参加圣宴,没想到结束后竟然带了个王爷回来,而且这王爷生的粉雕玉琢的,还甚是懂事。岱云盈把家中最好的用度全拿了出来招待温珩,这孩子居然还会有些不好意思,非要去厨房做点糕点来。 云盈吃了口温珩做的红豆糕,清甜可口,就是比华香斋的点心也不差。“我们真是天大的口福了,若邻比你可差远了!”云盈连连称赞道。 温珩这三天接连受到岱云盈的暴风式夸奖,脸皮已经厚了许多,他有些腼腆地笑了:“以前总是吃不饱饭,后来常常自己弄点东西吃。” 云盈一听,心头起了几十分的怜爱又蹿起了一肚子的火气:“你那是个狗屁的哥哥,下次他打你,你就要打回去!”说着她的大眼睛转了转,带了点坏笑道:“要不这样,你把他骗出来,我替你出口气。” 温珩哪见过这样阵仗的女人,连连摇头:“哥哥可是未来的储君,岱姑娘不要冲动。” “啧,”岱云盈咋舌:“他不早就被废了吗?我看他这辈子是做不上皇帝了。” “姐姐,你再这样说,祈王要被你吓跑了。”温珩一看是归雁徊从后屋走出来解救他于水火之中,擦了擦满头的冷汗,连连表示感谢。 “一大清早就抽!”岱云盈却丝毫没有势弱,几步上来就夺下了归雁徊手里的烟斗,白了他一眼:“咳成这个样子,还抽。” “我这是药烟,不抽不行的。”在岱云盈面前,归雁徊完全没了朝堂上指点江山的城府,只是好言向她讨要烟斗。 “让人上瘾的药还能是好药?”但岱云盈毫不领情,在归雁徊要再开口之前,直接将一个红豆糕塞进了归雁徊的嘴里,那香味在唇齿间化开,一时到真的解了归雁徊的瘾。 “祈王还在长身体,你就是不怜惜自己也要顾及祈王呀。”岱云盈又皱起眉头道。 “要是一直有这样的糕点吃,少抽一点也不错。”归雁徊舔了下嘴唇对着温珩笑了下说。 温珩心脏怦怦跳得厉害,“若邻喜欢,我便多做一些。” 岱云盈的眼睛在两个人中间转了两转,实话说,她劝归雁徊劝了好久,但始终都没有效果,这人就跟自虐一般,越是身体差越要作践自己,现在居然还真的有了点效果?岱云盈眨眨圆滚滚的大眼睛,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一样,看温珩更带了几分喜欢,但还没等说道一二,身后就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今天怎么催的这样急。”岱云盈抱怨道,她抬抬眉毛,示意温珩和归雁徊赶紧进屋去,别让差使看到了。 等温珩又去拿着新的一碟红豆糕进了归雁徊屋里,岱云盈才徐徐去开了门,一看,居然是前两天一直来的那个差使,“我还以为今天见不着你了。” 没想到那差使还没说话,岱云盈就先开了口,她这样一说,这差使简直连正事都要忘了,他嘿嘿笑着,把两条活鱼塞到岱云盈手中,“祈王还没起?” 岱云盈点点头。 差使犹豫了下,郑重地道:“闽南进贡了荔枝,太上皇后请祈王于今日午时至移清宫品尝。” 一听是元皇后找他,温珩全身都绷紧了。 “紧张什么?”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归雁徊已经在他身后。 “一定是长兄告状告到母后那里了。”温珩答。 归雁徊一边听着一边走到里屋去,从小柜的暗格中拿出了个锦盒,打开来看,里面是一些枯叶,远远的温珩便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想来这就是他一直在归雁徊身上闻到的味道的来源。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10 “殿下在臣家里赖着不走,连太上皇后都看不过去了。”归雁徊将那药草冲泡到杯中喝下,表情似乎舒服了许多,但很快,他不知为何似又升起了一阵厌恶,将剩下的药叶全都倒了个干净。 做完这些事归雁徊才发现,温珩许久没有说话,再一看温珩,活像一只被恶人伤害的小狗。归雁徊也有些恼自己,每次这种时候他就控制不住他的脾气,于是他转而带上了一副笑脸:“臣并不是赶王爷回去,只是王爷不能永远躲着简王和太上皇后。” “实话说,长兄我是不怕的,”温珩说着做到了归雁徊面前,“可母后……” 说到太上皇后,温珩整个人都消沉了下去:“母后每次叫长兄与我过去,都会询问国策。” 归雁徊问:“殿下答不上吗?” 温珩点了点头,见归雁徊没懂,温珩还继续解释了一句:“每次都答不上。” 这回轮到归雁徊惊讶了,他眼睛转了转,似乎在重新评估自己选择辅佐的这位王爷,一看归雁徊这样子,温珩更是紧张。 好在,归雁徊到底还是念及些情谊,他问温珩:“殿下认为,治国之根本在何?” “父皇常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温珩答。 结果归雁徊却摇了摇头:“殿下要是这么想,那是治不了国的。” “治国,就像养猪。”归雁徊说。 “养猪最重要的,就是要有饲料。殿下要做的,就是让猪吃饱穿暖多产崽,至于猪过的幸不幸福,殿下不需要关心。” 归雁徊这一番《养猪论》着实是让温珩惊掉了下巴。可温珩着实不能苟同,于是他问道:“可若万民不幸,身为君父又有何意义?” 归雁徊答:“殿下不要被儒生洗了脑,身为君王只知道民贵君轻是远远不够的。” 归雁徊说着,忽然贴近了温珩,他的声音低沉而从容:“臣从来都是以殿下承继天下为前提,而辅佐殿下的。臣想说的是,身为君主,要懂得帝王之术,分割权力、平衡利益。” 温珩看着归雁徊,他离自己那样近,初升的阳光映进来,让温珩一瞬间,竟然产生了一种冲动,温珩赶紧抓住自己的手,低下头说:“可帝王无功便是过,臣子可以不顾民心,但君王却必须要顾的。” 温珩说到这,归雁徊倏尔露出了一个笑容,那是一种与平时截然不同的笑容,只是这笑容转瞬即逝,归雁徊的眼中抹上了一层忧郁:“殿下,这世上最明辨的是民心,可是,最昏聩的也是民心。殿下这样想,太容易被人利用了。”他最后说的很轻,那里面却满含着化不开的愁苦。 温珩见归雁徊这一笑一忧,竟看得有些痴了,他诚心诚意地安慰道:“知我断我,事在春秋。” 汗青会记得我的名字。 归雁徊有些诧异地看向温珩,在那个颜色浅而明亮的瞳孔中,映着一个自己的身影。不知怎么,归雁徊觉得自己的心跳了两下,他有些紧张地去摸腰间的烟斗,方才想起那烟斗早就被姐姐夺了去。 归雁徊自嘲地摇了摇头,说:“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殿下之心胸,雁徊所不能及。”归雁徊拉过温珩的手,摊开来,横横竖竖地写了一个字,然后将温珩的手攥住,像要把那个字嵌进温珩的心里。 温珩仔仔细细地回忆着归雁徊刚刚写的一笔一划,一个“君”字,是圣人君王的“君”,也是与君偕老的“君”。 温珩忽然就觉得有些什么东西在心里荡了开,他小心翼翼地握着那个字,天下的珍奇异宝在此时都显得那样不值一提。 “殿下有这样的眼界,就算是一时回答不上也无所谓的。”归雁徊说。 温珩完全不觉得“无所谓”,但他还是点点头,说:“我只怕答得太差,又让母后失望了。” “这样的话……”归雁徊想了想,凑到温珩耳朵边,嘀咕了两句。而后他笑着对温珩点点头,换来温珩满面无奈。 “一时抱佛脚解决不了什么,雁徊以后会在殿**边慢慢说与殿下。” “若邻想要做大官吗?”温珩看着归雁徊问道,在他看来,以归雁徊的才华和胸襟,足以谋冠天下,可是按照祖制,钦天监专司观测、历法,非有特旨不得调任,这样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归雁徊非要帮自己了。 但是归雁徊却摇了摇头,“臣只想有个自己的小菜园,每天安安静静地种种地。” 温珩却觉得归雁徊说的话满是矛盾,既然厌恶朝堂争斗,为何又来趟这浑水,可温珩知道,自己这话问出去了,归雁徊一定不会回答。他看着归雁徊,那个人的眼睛黑如深潭,温珩什么都看不清。 第6章太上皇后问话 温珩跟着来接他的差使,一路进了移清宫。 昔日的皇后如今的太上皇后就坐在殿中央,而温璃则坐在一旁,给元皇后扒着新进贡的荔枝,时而不时阴恻恻的瞥一眼温珩。元皇后出身屠夫人家,却天生富贵相貌,被洪德皇帝一眼相中带进了宫,十年时间过去,好不容易坐上了皇后的位子,没想到洪德帝一朝出兵被俘,她更是被“请”到了这清冷的移清宫中。 只是,七年的苦日子并没有让元皇后显得颓废,她依然满发珠宝、光彩夺目,坐在殿上,与七年前似乎并无变化。 “儿臣拜见母后。”温珩跪地道,“听闻母后想于午时与儿臣小聚,儿臣承辉前来。” 元皇后没有说话,见惯了风浪的女人不比外面那些勾心斗角的小姑娘,深谙讯问之道。她黑着一张脸,看了温珩许久,直到温珩脊背流汗,她才缓缓说道:“饭我们已经吃过了,你若是不饿就先跪着吧。”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11 又是这样。对于元皇后的责罚,温珩已经习惯了,是以他仅是应了声,便安稳地跪在了那里。 元皇后又盯着温珩了一会,今天早上温璃来寻她,她才知道温璃在圣上家宴闹出的事,甚至哥哥元功鸿被贬之事也是温璃说她才知道。对于这种权力的隔离,她不安且愤怒,尤其是在这样的关口。 可元皇后一路坐到皇后的位置,靠的从来就不是发疯耍泼,甚至不是圣眷恩宠,她敛了怒气,一如往常地问温珩:“近日可有读书?” 温珩想想,近日他都赖在归雁徊的家里,不是给他做糕点就是与他聊闲天,哪里读了什么书,但又想到,听归雁徊说些闲话也胜读十年书,于是点头答道:“读了不少。” 元皇后不屑地笑了,便接着问:“那你说说都读了些什么吧。” “儿臣读了些农垦之书。”温珩低着眼睛扯谎。 “哦?”温珩的小动作当然逃不过元皇后的眼睛,“竟是农垦之书,本宫还以为读了些击破玉壶之书呢。” 元皇后说的如此直白,温珩就像被戳破了心事一般,他赶紧把头放得更低,恨不得埋进地里,他的耳朵微微有些发红,“儿臣与归监正仅是好友,请母后不要听信小人谗言,辱了归监正的清名。” “那你的好友诓骗璃儿,又是怎么说呢?”元皇后终于把话引到了那天的事情上。 “那日……” “你以为我还想听你扯那些胡话吗!”元皇后愤怒地将整个果盘都扔到了温珩身上,还好温珩早就有经验,他缩成一团,果盘仅是隔着衣服砸了下他的背,并未受伤,“是谁教的你对本宫扯谎?为子不孝,为弟不悌,是不是除了圣上没人管得了你了?” 温璃一看此,咯咯地笑了,温珩将身子埋得更低些,道:“母后息怒。” “温珩,”元皇后又放低了声音,她语气平缓,似在循循善诱:“你不要以为归雁徊会术数,就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当年我刚晋为德妃之时,”元皇后道:“你父皇也曾请来了个术士,那术士说,你父皇的子嗣之中,会出三个皇帝,一为淑妃之子,二为德妃之子,三为宸妃之子。你看,现在呢?” 温珩出了一身的冷汗,宸妃之子鲁王,早就被遣去封地,五年前已经亡了。 淑妃之子温瑁更不用说,生下来就是个傻子,现在连数都不会数。淑妃被贬冷宫,天天像个厉鬼一般叫骂,说是有人闷傻了她的孩子,至于是否是真的,在宫中却一直是个禁忌,因为——从那之后,后宫所出皆为痴傻,当年洪德帝家宴,满席的屎尿口水味,简直让人不堪回想。 而曾经的德妃现今的太上皇后,却养育了洪德帝唯二的两个健康孩子,一个是温璃,一个是温珩。只是洪德帝一朝被俘,俩人都成了闲散王爷。 元皇后给了温珩足够的时间去回想这几个人的下场,然后才道:“那你可知道那个妄议朝政的术士,后来怎么样了吗?” 温珩握紧了拳头,指甲甚至都陷进了肉里,答:“儿臣不知。” 元皇后慢慢地摩梭着自己精心护理的指甲,轻轻说:“他被本宫用烙铁烙瞎了双眼扔进虿盆里去了。” 温珩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他忽然回想起了第一次得知满后宫痴傻皇子的真相时,被吓得高烧了半个月,人们都说是元皇后遭报应了,温珩也要烧成个呆儿。那时候,还是元皇后来,坐到了温珩的床边,照料了他好一会。 温珩现在还记得,元皇后那时抚摸着他稚嫩的小手,用从来都没有过的温柔语气轻声对他说:“你要是真的烧成了痴呆,我就把你扔到护城河里,那护城河的水好深好冷,里面都是溺死的怨鬼,会抓着你越沉越深,越沉越深。” 接着,元皇后又将温珩的药全都倒掉,连看都不看温珩说:“本宫劝你,早点好。要知道,能替代你的孩子,多得数不清。”大概是温珩真的命不该绝,三天之后,他的病莫名就好了,而且从那以后,不管吃穿如何差,都再未生病。人们又说,元皇后果然是富贵天成。 在宫外住的这些年,温珩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忘记了元皇后的所行所为,可今天他才明白,对母亲的恐惧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骨头里,远胜于对长兄的畏惧。 温珩的冷汗滴在地上,他颤着声音答:“母后息怒,归监正与儿臣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儿臣与王兄一条心,归监正这几日也在说,王兄如石中隐玉,虽中有波折,但终成大业。” “他真这样说?”温璃一听欣喜不已,忙追问道。 “是的,”温珩握紧了手心,那手心中有归雁徊给他写的字,他死死攥着那字,就像在生死边缘攥紧归雁徊的衣襟一般,“归监正……”温珩说到这里,故意抬起身瞥了眼周围的宫人,温璃一看,急不可耐的挥手让众宫人都下了去。 待宫人下去,温珩才继续说道:“归监正说之前特意为王兄卜了一卦。卦上说王兄理想高远,才华特异,脑力过人,将来必定执牛耳而策天下。” “好!说得好!”温璃站起来大声称赞道,他从不怀疑,自己只是潜龙在渊,当风起云涌,定当腾龙九天。而元皇后却白了他一眼,不过对于自己的儿子,元皇后一向放纵,她只是拉着温璃的手让他坐下。 “那归雁徊既然这样说,当时又为何诓骗璃儿?”元皇后接着问道,但温珩听得出来,她的语气已经舒缓了许多。 “那日之事,归监正也是无奈之举。”温珩说,“现在王兄继承大统已是必然,可是内朝之中,顾将军当年拥立了新君,仇侍郎及石将军均主张过废太子,万首辅又将自己划清了界限,以温珩之愚见,王兄继位易,守位却难,而现在归监正这样做,仇侍郎及石将军都认为此事是顾将军挑起来的,这样才能达成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局面。” “他好好一个钦天监监正,不去做历法,掺乎这些事作什么?”元皇后似在问温珩,又似在问自己,“难道是有人背后指使?” “这归监正没有跟儿臣说过,但是……儿臣认为,这背后的人是……” 温珩语焉不详,听得元皇后着急,她追问道:“是谁?” 温珩又俯身低头,可是他这回没有答话,而是竖起了一个指头,指着上面。 “是景承帝?”元皇后诧异。 “难怪!”温璃也恍然大悟,“难怪我那天说是归雁徊挑起来的,圣上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居然还装作不认识他!” “这归雁徊……”温璃想了想不禁笑了,“也真是个人才,将来我必定招他为智囊!”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12 听温璃这样说了,温珩终于松了口气,只是他这番临时瞎编的说辞,漏洞百出,好在元皇后似乎并不在意,甚至也没考兄弟两人多少国策,便打发温珩走了。 这边温珩刚走,那边便有一人,从帷幕后出来,看到来人,温璃也是一惊。 竟然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之一的尚星文。 “他怎么会在这?!”温璃立刻想到自己之前与温珩的对话,全被这人听去了,瞬间起了一身的冷汗。 但那尚星文未回应,只是笑眯眯地施了个礼。 元皇后看了眼温璃,又示意了下尚星文:“你说吧。” “是。”尚星文细着嗓子回。 “回太上皇后,回简王殿下,奴才只是说说自己所见的,至于是非曲直,奴才着实是没有这个能耐去判断。”与大太监向倾阳的醇和为人不同,尚星文这人总是阴阳怪气的,看着瘆人,是以温璃也未与其有太多的接触,没想到,今日居然会在母后这里遇到他。 元皇后一听,扯出个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奴才三日前,去给圣上送药膳,正巧遇到了一个人……”尚星文说。 一听对方吞吞吐吐的,温璃急得不行,当下扯下了一块玉拿到尚星文面前,“拿着!快点说!” 尚星文抬头一看,这玉混体剔透,雕镂精细,实乃不可多得的上上佳品。尚星文是个识货的人,他一眼便看出,这可是当年南疆进贡的四件美玉之一。一件洪德皇帝自己留了,一件给了元皇后,一件给了万崇文,还有一件就给了当时的太子温璃。如今温璃居然把这玉那出来给他,尚星文饶是再贪财,也是不敢要的。 “殿下是主子,奴才为殿下,那都是应当的。”尚星文推脱,“若奴才说的,太上皇后、简王觉得有用,到时候再行赏赐,奴才也算是愧受。奴才只是不忍奸佞横行,殿下仁厚,过信他人,身处危机却不自知啊……” “你说的是什么奸佞?说清楚点!”温璃急道。 “奸佞之人便是刚刚信口开河欺骗殿下之人!”尚星文一口咬定。 “你……”温璃眼珠子一转,“你说温珩?” “殿下可知,三日前,家宴后,圣上密召了谁入宫?”尚星文一字一顿地道,“顾钺初,顾将军!” “顾将军在养心殿足足待了一个时辰。”尚星文补充道。 “他们在说什么?”温璃问道。 尚星文眉头一皱,但未多说:“圣上必然是有要事相商,才会遣散旁人,我等也未曾知道。” “那你来做甚!” 尚星文笑笑回答:“殿下以为他们会说什么呢?奴才虽未亲耳听见,但是奴才可以猜一猜,至于猜的准不准,就要太上皇后和简王殿下判断了。” “你说。”元皇后这时终于道。 得了元皇后的首才终于说:“如果顾将军是横着出来的,那说明圣上是要倒顾钺初,但顾将军是站着出来的,奴才以为,现如今只有一种可能,圣上在嘱咐百年之后的安排。” 温璃这样一听,高兴得不能自以,“你说圣上在安排遗诏?” “可以这样说。”尚星文答,“更准确的说,圣上是在安排由祈王登基即位。” “放肆!”温璃拍案而起,“圣上为何要立温珩!?” “殿下,”面对温璃的愤怒,尚星文似乎丝毫不畏惧,他继续道:“这些天发生的事,殿下难道一点都没有感觉吗?” 说到这里,温璃似乎是突然被人戳穿了一般,竟一时语塞,“我……我当然知道。” 是真的知道?尚星文在心中不禁笑道。但立刻,他的心中生出一阵不平来,像温璃这样的蠢货居然也可以坐的上太子的位子,而他,只是因为出身不好,就要挨这一刀,进宫做这伺候人的活。 不过,尚星文已太擅于隐藏自己的不平,他和善地笑笑,转而看向元皇后。 元皇后一看,也插嘴道:“行了,多余的事,不要再说了。” “是……”尚星文回答。 “顾钺初进宫之事,你看清了?”元皇后问。 “看得一清二楚。”尚星文回。 “你在圣上身边最久,你认为,圣上大限还有多久。”元皇后面不改色地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尚星文平静地看了眼元皇后,答:“差不多,就在今日了。” “时间不够了……”元皇后喃喃道,“时间不够了……”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13 “母后……”温璃见元皇后这样,也忽然有些慌了,“母后,温珩他,他没这个能耐,就是给他,他也不敢接的。” 元皇后一听,冷笑一声:“你以为母后刚才叫他来是为什么?” “都是那个归雁徊教唆的,温珩现在胆子大到天上去了!”元皇后怒道。 没事,没事,元皇后安慰自己两句,再大的风浪她都经历过,这些事算不了什么,总有办法的,总有办法的…… “尚星文。”元皇后忽然说。 “奴才在。” “你现在去石卓府上,将这些事一五一十地向他们说了。”元皇后道。 “奴才这就去办。” “去吧,不过你记得,这回不要再耍什么心思了。”元皇后回,“拖了三日才来报,不过是想坐地起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尚星文的笑容僵了一下,而后又扯出个谄媚的笑容,慢悠悠地回答道:“是。” 说罢便退出了移清宫。 尚星文离开移清宫的时候,温珩已经出了禁中。跪了两三个时辰,又一直没有吃饭,温珩的肚子咕咕直叫,只想着赶紧回简王府,稍微吃上几口饭,便不自觉加快了步子。 结果,刚出了门,就看到一个略熟悉的身影,天色昏暗温珩开始还看不清,等到走进了,才发现那个人也在冲他挥手。 是岱云盈,她一身男装打扮,一时温珩还没认出来。 “岱姑娘,你怎么来了?”温珩问道。 “若邻没有来吗?”岱云盈神色焦急地问道。 “什么?!”一听到这个问话,温珩的心猛地坠了一下,一瞬间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作者有话说: 这章归雁徊没有出来,下章出现_(:з)∠)_ 第7章第一次放弃 “若邻没有来吗?”岱云盈神色焦急地问道。 “什么?!”一听到这个问话,温珩的心猛地坠了一下,一瞬间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你走后不到一个时辰,就又有一个差使过来,说太上皇后也请若邻一起去,说是要询问那天家宴的事。可是人到了现在都没有回来!”岱云盈一看温珩的样子也着急了起来。 温珩的脑子“嗡”的一声,他立刻想到了元皇后说的话,那想象中被烙瞎了双眼扔入虿盆的人登时就变成了归雁徊,别慌,别慌!温珩攥着归雁徊给他的汗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没事,没事。”温珩将他的那份担心压下来,安慰岱云盈道,接着温珩看了眼周围,说:“此处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 “不是母后。”到了酒楼的一处上等包厢后,温珩说,一路上他已经仔细地琢磨过元皇后会绑架归雁徊的可能性,元皇后为人狠厉,最喜欢给个甜枣再打一棍子,如果他想要杀归雁徊,绝对会出乎不意,让自己吓得再不敢抬头。 “那是谁?”岱云盈问。 “是……”温珩感觉自己的喉咙像被人紧紧勒住了,“是今早的差使……” 岱云盈这才想到,今早的确不同往常,先后来了两个差使,她当时还以为是元皇后恼了,连着派人来催,只是既然是恼,就应该让温珩当时即刻回去,又怎么会让他午饭时再去?那么只有一个可能——第一个差使,根本就不是元皇后派来的!他来的目的也根本不是叫温珩回简王府,而是看温珩还在不在! “怎么办,怎么办?”岱云盈几乎是急得喘不上气,归雁徊官再小,也是钦天监监正,敢这样明目张胆的绑架朝廷命官,绝对是位高权重之人,现在过了这么久,恐怕……岱云盈想到这里不敢再想,不会的,不会的,归雁徊机敏过人,一定能化险为夷! “岱姑娘,你再想想,今天除了这两个差使外,还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温珩问。 “异常……”岱云盈回想了一遍这几日发生的一切,每一个时刻,每一个人,每一句话,每一件事,“我今日出来时,总感觉有人在外面等着,这算不算异常?” “你是说除了那两个差使之外,今天还有别人在?”温珩问。 “我也不是很确定,但是今日我开了几次门,的确每次都有看到两个人在外面。”岱云盈回。 温珩沉默了,他在屋中踱了两圈,归雁徊一直在钦天监默默无闻,除了那天家宴……温珩几乎可以肯定,这件事与石卓和仇贞良脱不了干系,可是那另外的两个人又是谁的人? “岱姑娘先不要回去了。”许久之后温珩说,“若邻的事交给我,你先在这里,这家酒楼是得了万首辅的力开的,不会有人在这里放肆的。”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14 关好门后,温珩特意下楼去与酒家嘱咐了岱云盈之事,这才自酒楼中出来,没想到刚出来,还没等往石卓处去,便被两个人拦了住。 接着在两人身后,出现的是一个身着红袍之人,他拉下帽兜,露处一张有些苍老的脸。可他容貌虽然苍老,眼神却精干得狠。 “祈王,请上车。”来人讲。 “向公公。”温珩一顿:“您怎么来了?” 温珩这处位置是临时找的,向倾阳竟能这么快就找过来,看来厂卫的线报真是不可小觑。 “祈王,闲话少说,”向倾阳似乎并不想解释他在这京城中手眼通天的本领,“快随老奴进宫去。” 温珩本能的预感不好,却不敢问出口,只道:“我现在去不了,我要去找人。” “圣上叫你去你有什么去不了!”向倾阳急了。 “人命关天,恕难从命。”温珩答。 向倾阳憋了一肚子的气,可他并不想在此时开罪温珩,于是向倾阳好言相劝道:“老奴知道,祈王是想找归监正。” 温珩点了点头。 “但祈王也应该知道,老奴请祈王入宫,是为了什么吧。”向倾阳的语气中,带了七分的威胁,三分的诱惑,以及百分百的不容拒绝。 “知道。”温珩的声调不高,但并未影响他的回答。 “既然知道为何还不快随老奴入宫?”向倾阳责问道,“顾将军已经在禁中等候了。”他们都在等着,迎立新君。 “向公公,时间紧急,还望放我离开。”可温珩不为所动。 “祈王还不知道吧?已经有人将圣上之安排泄露出来了!此事已经为仇侍郎与石将军所知,圣上选择顾将军作为辅政之臣,石、仇二人恐怕现在就要孤注一掷!他们绑走归监正,不就是为了要拖住您吗?仇侍郎与石将军在朝中党羽甚多,连圣上都难以撼动一二,祈王您如何能要的回人?” “我……见机行事。”所谓见机行事,就是没有把握,也没有办法。 没有把握也没有办法还这样坚决,向倾阳觉得温珩实在是不可理喻。但景承帝待他恩重如山,他今天必须要带温珩回去,想到这,向倾阳挤出了几滴泪来,意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祈王,您还记得吗,您五岁那年,大病初愈,当时还是宣王的圣上在后花园看到了您,您小脸蜡黄,身子骨瘦弱不堪,圣上心疼您,才特意请旨着您建府出宫啊!” 温珩记得,五岁到七岁那两年,是温珩过去记忆中仅存的悠闲时光。可两年后景承皇帝登基,温璃被废,没了去处,就来夺了温珩的住处,匾额一摘,祈王府摇身一变变成了简王府,而温珩,也从这王府的主人,变成了寄居在此的客人,被赶到了山间偏僻的荫堂里。 “祈王殿下,您是知道的,圣上他也是个心软的人,这才会让您肩挑宗庙啊!您可知道圣上选择你是顶了多大的压力,费了多大的绸缪吗?” 向倾阳这样说,又擦着泪,别说有多可怜,温珩本来心就软,向倾阳这样一哭他更是难受,温珩虽然与景承帝接触不多,但是景承帝从未为难过他,偶尔甚至会向着温珩说两句。 “祈王殿下,老奴知道你过的辛苦,可是每个人都是这样苦过来的。”向倾阳像是看穿了温珩在想什么一样,又再向前推了一把,“简王求这一刻求了多久啊,只要祈王现在跟老奴回去,以后就再也没人能够欺负你了。” 想到母后和温璃,温珩前所未有的动摇了,他想到了自己病倒的那半个月,想到了冬天冷夏天热的荫堂,想到了荫堂里早就不够长的床铺,想到了宴会上别人的冷眼旁观,他很清楚,如果他现在跟着向倾阳去了,他以后就有床睡,有饭吃,还可以随意生病,而且还有…… 向倾阳眯着眼睛打量着温珩,又悠悠道:“祈王殿下如果真随老奴走了,以后要什么人没有呀,殿下千万不要因小失大。” 向倾阳的话好像一下叫醒了温珩,他扯了一个苦笑:“他们都很好,但是我都不想要。” “为一个刚刚认识了三天的人值得吗?”向倾阳无法理解。 温珩想了下,继续道:“若邻是因为我才到了今天这境地,我怎能舍他?忘恩负义之人,又如何为万民立命?” “殿下,自古为了这个位置手足相残、杀子弑父的还少吗?”向倾阳苦口婆心,“殿下不要被那些儒生蒙了眼睛。” “温珩无意做个昏庸之人,向公公还是请回吧。”温珩语气柔和,却不容动摇。 向倾阳这回急了,“祈王殿下今日必须要跟老奴走,殿下要是不肯,老奴就是绑也要把您绑了去!” 温珩听此正色道:“向公公人多势众,温珩也无力反抗。”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但事成之后,本王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向公公你。” 向倾阳绝对没有想到,温珩的话居然让他打了一个冷战。这是向倾阳第一次听温珩自称“本王”,这个掌控着京城中宗室朝臣密报的秉笔太监,在此时似乎完全不认识眼前的少年了,向倾阳掂量了两遍温珩的威胁,想了想自己无人照料的后半生,最后无奈地笑了:“祈王既然这样坚决,那老奴也无话可说了。只是祈王想好了,对于今天的选择,将来可不要后悔。” 温珩试着想了下自己那毫无建树的未来,又尝试着想了想归雁徊的尸骨,缓缓摇了摇头。 向倾阳无奈地上了车,在狭窄而摇晃不住的马车内,向倾阳似乎已经看到了,战火烧遍河山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说: 我错了……归雁徊这章还没有出来,下章一定出来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15 第8章宫变 朦朦胧胧中,归雁徊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成了县太老爷的幕僚,每日帮他处理着一县之中家长里短的琐事。今日有人吃了别人家的猪肉不给钱,明日妯娌因为给驴喂多了食争吵,后日又有命妇寡居自配家奴。每日他都拿着县太爷给的几文钱高高兴兴地回到家,交给家中的小少爷经管,小少爷每次见他回来都会迎上来。 可今天不知道怎么,这小少爷竟然身体蹿得老高,归雁徊都得抬起头看他。 “若邻回来了。”小少爷说。 归雁徊抬头瞧去,便见到温珩满面笑意地看着他。 接着,归雁徊就这样醒了。 他尝试地动了动身体,才发现自己被捆地像个麻花一样。 失策,归雁徊想。 与温珩相处的几天,太过悠闲,那份归雁徊一直渴求的平静闲适不经意间竟麻痹了他的思维,让他如此疏忽,使他都没发现京中居然已经到了如此形势。 归雁徊努力地支起身子,地上很硬,又有些潮味,不过这对于归雁徊来说算得上是习以为常。毕竟,他的童年中有一多半的时间都是这样在柴房度过的,“那个人”为了惩罚他,还特意将柴房的所有窗户全都用泥糊得死死的,不透一点光亮。曾经那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就这样被关在小黑屋中,不知日夜,没有吃喝。 现在想想,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 和那时比起来,现在这里还真的算是惬意。归雁徊透过窗户看过去,外边天色已黑,却时不时得会走过去一大片火光。归雁徊并不知道自己在哪,但是他并不着急去猜:既然那个绑了他的人将他关在这里,就总会来见他的。 果然,不出两刻钟,外边交错的火光和脚步声歇了一会,归雁徊就听到了金属与木门碰撞的声音,归雁徊闭上眼睛,直到火光近了,他才睁开。 “你好像并不吃惊?”仇贞良遣走掌灯的仆人,坐在了下人特意搬过来的太师椅上。 “雁徊想了想,雁徊在京中这些时日,似乎除了仇侍郎和石将军,再未得罪过其他的人。”归雁徊说。 “这么说,那日天子家宴的事情,果然就是你挑唆的了?”仇贞良说着眯起了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了归雁徊,似乎在评判归雁徊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能挑起多大的风浪。 但归雁徊没有再答,那样子仿佛是再如何逼问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归雁徊的举动,引起了仇贞良的兴趣,他招呼站在门外的侍从,解开了绑在归雁徊身上的麻绳,又叫来了一壶热茶,一碗白米,以及几碟小菜。饭菜上来了之后,仇贞良起身到了柴房外,过了一会又回了来。 一去一回后,仇贞良发现,米和菜都没有动,唯有热茶,被喝了一口。 看这样子,仇贞良更确信自己的想法,他复坐下来,微笑着对归雁徊道:“是顾将军的意思?” 归雁徊依旧沉默。 仇贞良将身体更靠前一些:“这顾钺初聪明了一辈子,怎么现在如此糊涂,小小的一个钦天监,能挑动什么风波。” 仇贞良这样一说,归雁徊反倒是哼笑一声,可笑过之后,他仍是一言不发。 仇贞良皱起了眉头,他把身体靠进椅子里,冥冥之中,二十几年的官场经验让仇贞良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紧接着,就像是在验证他的预感一般,管家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在仇贞良身边弯腰附耳几句,仇贞良一听,面色瞬间凝重几分。但他并未乱了分寸,而是挥挥手让管家下去。 管家下去后,仇贞良呵呵笑了:“原来,他顾钺初早就在等这一刻。” 归雁徊沉默地等待仇贞良接下来的话。 “你先是假借简王之口污蔑我与石望德,但顾钺初想的从来就不是在圣上家宴上做手脚,他要的就是我和石将军被逼起兵,他要的就是这一刻在午门外围剿!” 归雁徊见状顺势道:“我们也没有想到仇侍郎和石将军会这样沉不住气。” 在那日圣上家宴时,自从温璃将这个脓包挑破,归雁徊就知道仇贞良和石卓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只是归雁徊没有想到,仇贞良和石卓会有这么大的胆子,顾钺初还在京城中他们就敢起兵宫变!可是……仇贞良与石卓行事缜密,就算是天下无不透风的墙,顾钺初知道的也太快了…… 但归雁徊此时不能松懈,他继续道:“将领进京,城外卸甲。雁徊倒是好奇,石将军和仇侍郎到底养了多少家兵,究竟够不够顾将军杀的。” 形势至此,仇贞良反而冷静了,他是个好赌的人,可进退之间早就已经思量清楚。“归监正此时激怒我,又是为何呢?仇某也是为了圣上家业。” 一句话的功夫,仇贞良已经将后面要说的斟酌好了:“归监正可知,仇某为什么会在这么紧要的关头绑了你吗?” 归雁徊摇头。 仇贞良笑了,那笑容似乎在说“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事”。算无遗策的感觉给了仇贞良更大的信心,“归监正还不知道吧,圣上从今早上起,就已经意识不清了。” 归雁徊面色没变,但冷汗已经下来了。 “圣上要祈王入宫,归监正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评说着自己的秘计,仇贞良更是得意:“可是祈王知道了归监正不见了,却拒绝了向倾阳。如今祈王还叫来了简王,来仇某这里要人,现在正坐在前厅呢。” 仇贞良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自古帝王应无情,祈王会为了归监正舍弃这山河,只能说他本来就不适合这位子。”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16 归雁徊坐在地上,脸色更加苍白,他的脑子中只有一句话,傻,温珩太傻了!如今归雁徊已经将一切都厘清了,在朝中,仇贞良和石卓与万崇文及顾钺初势不两立,顾钺初又是温璃与温珩的先生,不论是温璃还是温珩即位,仇贞良和石卓都会被顾钺初继续打压。如果温珩进宫承继大统,顾钺初势必拥立,到时候谋划宫变的仇贞良和石卓只会被满门抄斩! 在这么个档口,仇贞良便将自己绑了来,他在赌,赌从未亲近过任何人的温珩不会放弃归雁徊,赌温珩是个重情之人会为了归雁徊而放弃皇位! 仇贞良这一招精巧非常,但他算漏了一件事,他低估了温珩的能力,他以为景承皇帝会选择温珩,只是因为温璃不堪君天下,却未想到温珩亦是个心思玲珑的人。 为什么顾钺初会这么快出兵,因为温珩知道归雁徊被绑时,第一时间去找了顾钺初,归雁徊不知道温珩与顾钺初说了什么,是说自己被绑了,还是说仇贞良和石卓意图谋反,但他无论说了什么,以顾钺初的经验,都会在第一时间判断出京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归雁徊想到这里,闭上了眼:“仇侍郎好谋划,”归雁徊说到这里停顿了许久,“只要祈王今夜不进宫,仇侍郎与石将军就已经赢了。” “是么?”仇贞良这两个字说得很慢,听不出来是疑问还是得意。 “只是仇侍郎和石将军还差一步,”归雁徊扶着酸痛的膝盖站起身来:“便是现在放了归某,由归某去说服顾将军撤兵。” 但仇贞良没有动。 “难道不是吗?”归雁徊平淡地说:“祈王都把自己和简王送到贵府上做人质了,仇侍郎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说到这,归雁徊觉得他的心都在痛,温珩太傻了,他何止是放弃了河山,他根本就是在用自己的命换归雁徊的。 “归监正是个明白人。”仇贞良说着仔细打量着归雁徊,在此之前他从未如此细致地审视过这个青年,一瞬间仇贞良忽然有了一种感觉,此人不可为我所用则必须杀之。念到此处,他走上前,叫管家给归雁徊拿来了一套锦衣。 不过归雁徊只是把破烂的外袍拿来换了,仇贞良继续道:“归监正也算是好手段,若是没有当初在圣上家宴那一出好戏,恐怕祈王现在还岌岌无名呢。祈王的路,还很长,你我现在的对立也只是一时的。” 归雁徊听此,抬起眼,拱手对仇贞良行了一礼。仇贞良见状立刻上来扶住了归雁徊,接着仇贞良微微笑道:“当然,如果顾将军之事有个万一,仇某就算是死,也不孤单。” 仇贞良的威慑,让归雁徊心中无法遏止地升起厌恶之情,但他点点头,对仇贞良道:“侍郎放心,此事交予雁徊,稳妥。” 从柴房中出来后,仇贞良叫仆人驾着车带着归雁徊一路到了午门城外的朱雀大街上。 此时的午门外,形成了一种很是奇怪的景象:在午门之前,一排排整齐地站着的,是顾钺初的京畿禁军,他们举着盾牌,严阵以待。而在他们的对面,隔着整个广场,是一众玄甲精卫,那是石卓的家兵。 这种无声的对峙已经持续了几个时辰,整个街上没有一个人。年关时节,全城戒严,整个京城就如死了一般,没有人敢出来,谁都怕成为不长眼的弓箭下的亡魂。 石卓正站在自己家兵的前面,而统领京畿禁军的顾钺初,却意外的没有出现。 仆人带着归雁徊走到石卓面前,接着仆人向石卓禀明了情况,石卓一听,斜着眼睥睨了归雁徊一阵,他一贯看不上这些个文弱书生,尤其是这个归雁徊,他冷哼一声:“病病殃殃的,跟个水烫了的黄豆芽一样,能有什么用。” 仆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归雁徊,见归雁徊并无意见,他又转身对石卓赔笑道:“石将军,这天都快亮了,你看……” “行了行了行了。”石卓不耐烦地道,叫副官交给归雁徊一杆短旗表明身份,便不再看归雁徊。 拿着这杆短旗,归雁徊独自一人走向了顾钺初的军队。 顾钺初未出现在禁军中,而是身在城外的卫所之中。 听到有人进来,顾钺初转过身,归雁徊这才注意到,曾经叱诧风云的将领,此时竟显得如失去了精气神一般,疲惫非常。 “雁徊给将军添了不必要的麻烦,还望将军恕罪。”归雁徊适时地说。 顾钺初这时抬起眼来,看向归雁徊,钦天监的新监正,他有些印象,今天祈王来找他后,他印象更深。但是顾钺初没有说话,他看得出,归雁徊要说的话很多。 “将军本不想出兵的,可祈王来找了您,您就必须要有个态度。”归雁徊说到这里给顾钺初行了个大礼,“若是顾将军未出兵,雁徊恐怕是活不到明天了,谢将军救命之恩。” 顾钺初低声答:“身为太傅,祈王我是照顾得不周。我曾经让他失望过一次了,事已至此,不想再让他失望了。” “雁徊代祈王谢过将军。”归雁徊答。 这话说完,两人似乎陷入了一种无话可说的沉默,但是他们都知道,他们并非是无话可说,而是可说的太多,不知该从何说起。 还是归雁徊先开了口:“将军既然出了兵,为何不剿贼?” 他这样一句话,让顾钺初神态陡然严峻起来。 “因为将军心中,有天下。” 归雁徊决定将所有的话挑明了告诉顾钺初,他未必不懂,可有些话不说出来,便总让人心存侥幸,以为一切还有回寰余地。 “将军若要剿贼。不出半刻钟,石将军和仇侍郎便都要束手就擒。可那之后呢?”归雁徊停顿少许,“圣上病情可是绝密之事,那仇侍郎和石将军为何能知晓得如此清楚?因为在这宫中,有与仇侍郎和石将军共谋之人。” “这宫中共谋之人,无论是谁,都指向了一个人,那便是身在南宫的太上皇——洪德皇帝。这也就是仇侍郎和石将军真正意图拥立之人,也只有洪德皇帝重回帝位,仇侍郎和石将军才能身负拥立之功,才能……”归雁徊说到这里看向了顾钺初,“真正的扳倒顾将军。” “若是剿贼,按照律法和祖制,叛贼所拥立之人亦要处以极刑。现在剿了石将军和仇侍郎,不出明日,就要赐死南宫中人、太上皇后、祈王、简王,以及太上皇诸子。如此一来,再无宗室之子可继,天下温姓王爷必将纷纷效仿成祖,拥兵勤王,届时天下大乱,和硕部族势必趁机南下,铁蹄之下,民不聊生,宗庙倾覆。” 归雁徊说完定定地望向顾钺初,他知道他在要求什么,他在要求顾钺初用自己的身家性命,以及家中父母妻子儿女等百余条人命,去换大燕朝的江山稳固,社稷万年。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17 顾钺初沉默了许久,归雁徊所说的正是他所想的,他知道他该怎么做,可他却一遍遍地想起家中年逾七十的老母,想起与他聚少离多却从未有怨言的发妻,想起刚刚年满五岁的幼孙。 接着顾钺初的视线又落在了身后挂的那幅画着帝国北疆的地图上,最终落在了被称为“大燕咽喉”的广宁城上。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当初广宁一战,如何能够取胜。”顾钺初终于说话了,他原本洪亮的声音,此时有些沙哑,带着说不上的苦涩,“若是可以救主,我又何尝不想……又何尝不想……” “若邻,”这是顾钺初第一次称归雁徊的表字,他甚至站起身来,“祈王淳厚,思维敏捷,你要好好待他,好好教他。”说着顾钺初从手边,拿起了那个木盒,交到归雁徊手中,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打开。” 年迈的将军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我把大燕,交给你们了。” 顾钺初的嘱托,太过沉重,归雁徊一时不敢应答,他只得再对顾钺初施了一礼,而后走出卫所。 远远地望见归雁徊走出来,石卓挺起了几分精神,接着,他看到一个年轻的军官拿着令旗出来,石卓的眼睛登时就亮了——那是顾钺初的副官。 军官令旗一挥,京中禁军整齐地向右侧一转,将盾牌收在身前。 石卓见状,也是一声令下,几百家兵便从禁军的缝隙中鱼贯进入宫内,擦身之时,谁都没有看谁,也没有任何人出声,只有整齐的脚步声,以及时而不时的铁器碰撞声音。 当石卓的家兵都冲进了京城时,归雁徊才注意到,温珩正站在那些家兵的身后。 归雁徊忽然后怕了起来——若是顾将军未退兵,恐怕温珩就会血溅于此。他们的斗争从来就是这样,若不成功便成仁。 “殿下。”等温珩走近了,归雁徊才终于露处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顾钺初的木盒藏在他的袖中,沉甸甸的,归雁徊忽然有一种错觉:这万里江山都在此时,压在了他的身上。 可温珩没有回答他,年少的王爷走过来时,一直压着脚步,直到那人就在眼前了,才终于压抑不住这一天的担心与焦虑,他冲上来,一把抱住了归雁徊,少年的身体还未长成,他的头埋在归雁徊的肩膀上,归雁徊发现,温珩在抖。 “好了,好了。”归雁徊拍了拍温珩的背,可温珩还是未松手。归雁徊也就伸出手来,手臂虚环在了温珩身上。 感受到背上那个似有还无的重量,温珩无法克制地将归雁徊抱得更紧,这时温珩才彻底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走进了他的心里。 公元1482年,33岁的景承皇帝轻轻吐出几口浊气,在向倾阳的哭声中,走完了自己心力憔悴的一生。 户部侍郎仇贞良、兵部侍郎石卓于当日带兵进入皇宫,迎软禁于南宫的洪德皇帝为帝。 洪德帝复辟后,景承皇帝谥号炀,曰不奉礼,曰不亲长,以亲王礼葬,一干妃嫔顺降三等,殉。 原兵部尚书顾钺初坐谋逆罪,夷九族,顾家上下一百三十七人全部问斩。石卓带兵查抄顾家之时,除洪德皇帝及景承皇帝赐下的蟒袍剑器外,仅得布匹半箱,文房四件,居所简陋甚不能避风雨。 兵部侍郎石卓拥立有功,晋为兵部尚书,加俸二十六石。 户部侍郎仇贞良,内朝之中领原顾钺初之位,任建极殿大学士。 万崇文之子万泫,任刑部侍郎,擢入内朝,任文渊阁大学士。 温璃、温珩仍为简王、祈王,太子未立。 作者有话说: 第一部分到此告一段落,后面将会进入与温璃和元皇后一派的较量之中。 第9章新帝登基 今天的集市比往常都要热闹些。 新皇登基,有罪的人盼着大赦,务农经商之人盼着轻税,乡绅盼着在重新洗牌时能多分一块肉,各人怀着各人的心事,计算着各自的利益,倒好像这天地间换上了一副新的气象。除了顾钺初那卖不出去的破宅子,没有人在意那一晚发生了什么,似乎那件历史上会大的宫变,还不如百姓今早的一碗热粥。 岱云盈一早上就起来忙着帮归雁徊准备明日大礼的物什,现在坐在马车里乏得要命。 只是她刚一睡着,整个马车就像撞到了墙上一般,归雁徊家的马车破烂,这么一撞简直要散了架子,岱云盈整个躺倒在马车里,浑身都疼,一时喊也喊不出来,动也动不了,只能颤颤巍巍地喘着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躺了多久,再睁眼时,就见一个青年正推开歪歪扭扭的棚子,问她:“姑娘,没事吧。” 没了棚子压着,岱云盈终于是喘上了几口气,她点了点头,把手伸给那个青年,青年一看愣住了。 岱云盈浑身没一处舒坦,闭着眼睛轻声哼道:“快拉我起来。” 听言青年没再推脱,两手一齐将岱云盈扶了起来。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18 站起身来岱云盈才看清,一匹高头大马正撞在她家马车上,她家这矮胖的驮马直接被撞倒在地,现在也起不了身。 “你长没长眼睛,知道我家这马有多贵吗!”赶车的人一看坐在车中的是个女子,立刻就长了气势,对着岱云盈就吼起来,“拿钱来,没有五两银子今天走不了!” 岱云盈一听,心中迅速盘算起来,归雁徊正五品的官职,一月俸禄十六石,折算成今早的米价也就是二十五两,她明明被撞了居然还要赔上归雁徊二成的月俸?岱云盈算完立刻就瞪向那赶车的,狗仗人势的东西,还敢敲诈她! 不过,还没等她动口,那青年先说了话。 “刚刚我从前面来,正好看到发生了什么。”青年声调不高,说得倒是清楚,“分明是你们的车驾得太急,才会在这个路口撞到了这位姑娘的马车。” 那马夫哪管这些,高声道:“你说你看到了?谁信?说不准你是这姑娘的姘头,想来一起诬我。” 青年被这样污蔑,倒是也不恼:“你的马伤在前面,姑娘的马伤在侧面,不正说明这路口是姑娘先过的?按我朝《市集律》,马匹、车驾在市集之中均不得急行,若冲撞他人,按律赔偿。” 青年说到这里,又不屑地看了眼车夫,声调不高地说:“你又说我与这姑娘有私,可有证据?若无证据,便是诬告,诬告反坐,你可是要与我去京畿府尹处理论?” 这番骚动之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车夫面上越来越挂不住。他们这种在大官那做了几十年的人,上上不去,下下不来,明明在府里是个下人,出来却当自己是个主子。而眼前这个年轻人,看着不过二十多岁,车夫冷笑道:“你可知道我这车里坐的是哪位大人?冲撞了我们大人你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青年一听,似有疑惑:“我问的明明是你,和车里坐的人有什么关系?驾车的人又不是他。” 青年这么一说,岱云盈噗嗤笑了,从后面看去,这青年身量挺拔如松,没想到性子也是这般的直。她这一笑,青年转过头来,才发现他竟然把岱云盈扶起来后一直未松开。 青年一看,忙边低声道自己怠慢,边把手松开。可他的手还未收回来,便被岱云盈捉了住,青年拽了几次都拽不回来,抬眼看岱云盈。 而岱云盈那双大眼睛似天边星辰一般望着他,贝齿轻咬下唇,嘴角还带了点坏笑,青年登时红了脸,一时间居然不知道应该看向哪里。 那厢岱云盈两人在那“纠缠”,这厢坐在车子里的“大人”终于开口问了话,车夫一听忙躬身过去,将刚刚的事情添油加醋地禀报给了车里的“大人”。 于是那车里的大人在车里沉声道:“是谁在外面吵闹啊”。 “是一对不知好歹的男女。”车夫装模做样的回答:“在大街上拉拉扯扯。” “呵。”车里的大人就势拉开车帘,似乎在审视这对不懂廉耻的狗男女,结果这一看,车中的人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赶紧从车中出来,对着青年堆了一脸的笑。 “这不是万公子嘛,一大早上没想到能遇到您啊。”车里的“大人”恭敬地道。 “原来是邢侍郎。”被称为万公子的青年终于把手从岱云盈那收了回来,他将几乎是被握得发烫的手背在身后,面色如常地回答道。 马夫这一听傻眼了,这青年,就是三朝首辅万崇文的长子万泫?当今刑部侍郎,新进的文渊阁大学士!要说官阶,比他家老爷还高!马夫再也没有刚才那盛气凌人的样子,赶紧低下头去,只盼着能保得住饭碗。 邢瑞是万崇文一手提拔上来的,可以说,他未来的官途,全要依仗万崇文,而万崇文又是最为疼爱他的长子万泫,邢瑞眼睛转了几转,恭敬地问:“长公子这么早出来啊。” “替父亲带点东西。”万泫简单地答,似乎并不想与邢瑞多说什么。 邢瑞一看,便懂了,他一贯为万崇文言听计从,又怎能期望万崇文最为溺爱的儿子高看他?邢瑞念下心中有些不忿,但面上他却立刻拿出五两银子,递到万泫面前,“家奴不懂事,冲撞了姑娘,还望姑娘海涵。” 邢瑞说的时候只看向万泫,连看都没看一眼岱云盈,岱云盈见状一笑,直接就把邢瑞手中的银子拿了下来,邢瑞下意识想开口训斥,没想到万泫竟一言不发。邢瑞理亏,不再言语。 那岱云盈拿了银子,又从口袋中掏出了两吊铜钱,走过去放在了马夫手上,说:“我这破车破马的,赶不上你家大人的马,要不了五两,这是找你的零钱,拿好了,省得再诬我们讹你的钱。” 邢瑞听了瞪了马夫一眼,厉声责备道:“平日里我是怎么教你们的?赶上新帝登基,你这心中高兴就得意忘了行罢!等我回去就将你们赶出去!” 万泫见一个马夫,邢瑞都能用圣上来压,冷着脸答:“算了,邢侍郎,以后好生管教便可,否则在外面丢的是侍郎的颜面。” “是……是。”邢瑞回答。 待那二人赶忙走了,万泫又送岱云盈一路回了家。 这一路上,万泫只觉得气氛微妙,不敢言语,便一路低着头走,完全没有刚刚主持不公时的气魄。终于到了门口,岱云盈才说话,她攥着手帕,问道:“万公子,以后还来吗?” 岱云盈的声音带了几分期许,她娇滴滴地问,万泫便傻傻地点了点头。 只有这时候,这个刑部侍郎才像个他这个年纪的人。 岱云盈一看有些羞涩地笑了,转身跑进了屋。 岱云盈回到家时,归雁徊并不在。今天一大早,归雁徊就出门去了,说是皇帝召见他,岱云盈想到这里心中有些担心,毕竟被当朝大臣绑架的事,也就在几天前,只是……温珩在,至少可以护他一时吧? 然而岱云盈却并不知道,此时跪在养心殿中的,却仅有温珩一人。 仅仅是几天没来,养心殿中就已经完全换了一副样子,半点看不出景承皇帝的痕迹,仿佛这十几年中,在位的一直都是洪德皇帝。 七年的软禁,似乎让洪德帝的身子骨差了些,如今他若是不带副西洋镜,就只看得出人影,连是谁都分辨不出来。 可就算是眼睛瞎了,洪德皇帝的心思却依旧比谁都通透。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19 他抬起头来,朦朦胧胧地见到了一个人影,那是他的儿子。七年之前,温珩还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孩,如今也算是长成了个大人。 洪德皇帝抬抬手,他的贴身太监岳宏便上来为温珩拿了位子,看起来,洪德帝没有像元皇后一样,有让温珩跪着受训的习惯。 只是这座位温珩却不敢坐,从有记忆起,在父皇母后面前,温珩就一直是跪着的。 “不想坐?”洪德帝问。 温珩没有抬头,答:“儿臣不敢。” “你是怕朕处罚他,还是怕朕处罚你?”洪德帝将身体斜靠在暖塌上,大太监岳宏就立刻上来将暖炉送上。景承皇帝崩后,坐在秉笔太监的位置上的人便从向倾阳换成了岳宏,但洪德皇帝并未让向倾阳去守灵,反而让他继续在宫中,不过这个会读书识字掌管内宫七年的大太监再也没有昔日的权力,他此时仅是烧烧碳,打打水,仿佛变成了几十年前那个刚入宫的小太监。 无法羞辱死去的弟弟,便去羞辱他贴身的人,洪德皇帝从来就不是什么圣明贤君,睚眦必报的性格,使得他不顾万民请愿,第一时间杀掉了顾钺初,并将顾钺初一生奋斗的痕迹悉数从史书上抹掉。 这样一个对权力敏感到极致的人,温珩不敢有丝毫的侥幸心理。 “回圣上……” 温珩答到一半就被洪德帝打断,君临天下的帝王看着模糊的人影,似是毫不在意地道:“想好了再答。” 就这样一句话,便让温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的冷汗涔涔流下,温珩心中给自己打了无数遍的气,但嘴却如何都张不开。 “不说话?”洪德帝语气平淡地道,他又停顿了会,似乎很是享受这由他主导的紧张气氛,在他判断温珩终于要开始说什么时,洪德帝又抢在那之前开了口:“不说话就对了,朕不是你的兄长,也不是你的母后。” 言外之意,温珩那套说辞,诓骗不了他。 “儿臣明白。”温珩答。 “本朝祖制,宗室弟子不可干政,你倒好,差点坐到我的位子上了。”洪德帝说:“你自己身处什么境地自己不清楚吗?居然还要保他。” 温珩低头:“圣上天命所归,儿臣从不敢有肖想。近几年来,各地灾害频发,各地包税问题横行难绝,民甚疾苦,儿臣只是想为君父、为长兄分忧。” 温珩说到这里,看洪德帝并未责备,遂继续道:“归监正有济世之才,归监正所为,均是儿臣请求,归监正不愿君父烦劳,才会勉为其难帮助儿臣。” “你要是有这份心,也是好的。”洪德皇帝站起身来,在岳宏的搀扶下慢慢走到温珩身边,他站在温珩面前,居高临下地道:“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从前你还小,现在你已经长大了。刚刚你说的那番话,就算是你的表态了。” 表态?什么表态?温珩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皮影一样,任由父皇的摆布。 洪德皇帝继续道:“温珩,你要明白,朕现在为什么迟迟未立太子。” “儿臣愚钝,请父皇明示。”温珩答。 洪德皇帝挑眉,多年不见,这小子居然会往自己身上扔刀子了?洪德帝满意地笑笑,但是他是天下的帝王,没有什么可以吓得倒他,洪德帝挑明了直说:“你想当太子吗?” 温珩是万万没有想到洪德帝会这样直白的问话的,他高声答道:“儿臣只想辅佐长兄,从未有此妄念!” “温珩,灾害频发、包税横行,国之灾患是需要利剑的,不握住剑你又如何能斩断呢?”洪德帝不紧不慢地道,“怎么,不想要吗?” 洪德皇帝的话,让温珩脑子里翻江倒海,他想了许多,想到了顾将军的嘱托,想到了归雁徊的承诺,想到了仇贞良、石卓竟然敢如此胆大包天绑架朝廷命官,于是温珩攥紧了拳头,将无数的冲动牢牢地锁在嘴里。 看到温珩这样子,洪德皇帝明白温珩已经默认,他慢步回到暖塌上,说:“归监正不是精通风水推演吗?近日有人来报,西南有紫气冲天,疑有龙脉,你带着你的归监正去,把那龙脉毁了。” “此去事成,回来,朕便让你站到和简王同等的位置上。”洪德帝道。 作者有话说: 最近改大纲,停了好久_(:з)∠)_给各位小天使道个歉,后面会开始南下副本了【我终于能写写恋爱撒撒糖了】 第10章秦楼楚馆 从迎接新帝登基的禁中出来,一直往南走再向西一拐,便是出了名的平安坊,平安坊平安坊,最是燕京动人处,大约就算这国破了家亡了,平安坊中照样靡靡升歌。 过了午时,平安坊中的楼馆便陆陆续续地开了门,这中的楼馆与别处的那些个暗娼胡同不一样,平安坊中的名妓大多身怀绝技,吟诗赋词无一不精,在这平安坊中,十丈软红倒是次要的,附庸风雅才是第一位。进京赶考的学子们都说,若是来燕京不进一趟平安坊,那便是真真的乡下佬。 归雁徊进来的时候,便正好赶上名妓们在画梅题词,下面的才子也似被这红梅激起了创作欲,纷纷挥墨想留下一篇传唱不衰的名篇。这场景,归雁徊已经见过许多次,所以也没有什么新鲜。今天一早上他就骗岱云盈说洪德帝召见,在东市的茶楼里喝了好一阵子的茶,才下决心一般,来到了这个他本来的目的地。 “归公子。”女人见是归雁徊来,施施然迎上,“着实抱歉,归公子,锦瑟姑娘现在有客,公子要不改日再来吧。” 归雁徊是常客,女人自然也清楚,归雁徊每次来都只找锦瑟一人,锦瑟不在他便离开,从不多说一句,也从不多待一刻。 可今天归雁徊似乎不太寻常,他问:“有客?是什么客?”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20 “江南大贾沈家二公子。”女人答道。 归雁徊皱了皱眉,他沉默些许,尔后似是嘲笑地道:“商贾也可以来这地方了?”说着他不顾阻拦直接便奔着锦瑟的后屋去,女人从未见过文质彬彬的归雁徊这般模样,一时间竟忘了阻拦,等她想起来唤龟公,那边归雁徊已经一脚踹开了锦瑟的门。 “不好意思,今日锦瑟姑娘有约了。”踹开门后,归雁徊就像没事一般道。 沈家二公子本是在屋中焚香听琴,被归雁徊这一脚差点吓出病来,可他一看门口的来人,便笑道:“哟,这不是害死了顾将军的鼎鼎大名的归监正吗?” 听到顾钺初的名字,归雁徊一瞬间似有所动,可他只是站在那里,没有回答。他沉默地站着,仿佛又变成了平时那个不苟言笑的监正,全没有刚刚的嚣张跋扈样。 “祈王可知归监正你来这地方找别的姑娘?”沈二公子继续嘲弄。自从宫变那一夜,归雁徊的大名在不经意间传遍了整个京城,不过在众人的口中,归雁徊成了为调离钦天监,不惜蛊惑年轻祈王的野心家,又以祈王的性命威胁顾将军,使顾钺初放行石卓、仇贞良,最终被诛灭九族。 如今归雁徊已成了足以媲美童贯、秦桧的奸臣,听说甚至有人画了**图来讽刺他,说他性巧媚,曾在一群美女间脱了衣服引诱祈王。只是对于这些谣传,归雁徊从来都是不看、不听、不说,是谁传出来的这些话,他不用想都知道,他不甚在意,自然也就无心反驳。 “沈二公子请回吧。”归雁徊平静地道。 “你……”沈二公子咋舌,若是说这些谣传有什么好处的话,那便是在一夜之间,让这些非官场上的人都在一夜之间听到了他归雁徊的大名,并且都以为他是个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奸,士农工商商本就是在最底层,现在归雁徊叫他出去,沈二公子着实不敢硬碰硬。 他起身,在归雁徊身后唾了口,而后忿忿拂袖而去。 见男人离开,归雁徊关起了门,走了进来,刚刚冷眼在一旁观看的“燕京三绝”之一的锦瑟姑娘,款款上前,施了一礼:“等公子许久了。” 锦瑟未说是谁等他许久了,归雁徊心中一坠,那个人……看来已经在这里等他了。 果然,锦瑟话音刚落,归雁徊便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自里屋出来,男人看上去足足有九尺高,肌肉虬扎,满头梳着辫子,不怒自威。 在看到男人的瞬间,归雁徊便感受到了一阵难以言说的窒息,他低下头:“二皇子。” 可这男人,却不是大燕王朝的二皇子,而是和硕部族的二皇子! 几日前,洪德帝重新登基,大燕作为中原帝国,各番邦均要上贡以表庆贺,而这次带着和硕部族贺礼的人,便是二皇子耶律旻。 然而对于耶律旻来说,进燕京进贡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重要的是来见归雁徊。 “你做的事,我都听说了。”耶律旻喜爱中原文化,此时正说着一口流利的京话。 “温珩那小子现在很信任你?”耶律旻问:“明明温璃那个白痴登基才对我们更好,你为什么要去选温珩?” 归雁徊没有抬眼看耶律旻,与温珩对元皇后的畏惧不同,归雁徊的“不直视”看起来更像是一种抗拒,可再抗拒归雁徊也并没有能抵抗耶律旻的能耐,于是他回答:“温璃作为长子,在当时的情况下,身边必定有大批的人想要投机,我们现在去也分不到一杯羹,而温珩却无人可依……” 归雁徊说到这里顿了下,他感觉自己心中忽然空落落的,可他的停顿仅仅是一瞬,“臣现在辅佐温珩,仅仅是几个关心,便可以获得绝对的信任。” “那顾钺初是怎么回事?”提到这个问题耶律旻的声音充满杀意,似乎只要归雁徊稍有差池,他便要让他血洒当场。 “当年我为何力谏可汗俘虏洪德皇帝后送回?因为对于我耶律旻来说,北方的草原是远远不够的,终有一天,我们的铁蹄会踏平中原的九丈高墙!”耶律旻说:“我本盼着洪德皇帝可以和他的弟弟两败俱伤,没想到顾钺初这家伙,居然将洪德皇帝直接囚禁了起来。” “可上天终究是偏爱我和硕的,燕炀王(即景承帝)只活了七年,只要顾钺初带兵平定石卓、仇贞良和元皇后谋划的宫变,处死了洪德皇帝一脉,天下必然大乱,届时我部族便可趁机南下。” “七年!我等这个机会足足等了七年!”耶律旻说到这里几步上前抓住归雁徊的手腕,夺下他手里的烟斗扔到一旁,那玉烟斗被这样一砸立刻碎了一地,里面熟悉的药烟味道慢慢弥散开来,耶律旻这才想起来,归雁徊这身子骨这样,他耶律旻脱不了干系。 可耶律旻没有丝毫的愧疚之心,这是为了他的部落,为了他的国家,他笑着对归雁徊说:“所以你为什么要平息石卓、仇贞良的兵变?是在报复我吗?别忘了,归若邻,别忘了。” 耶律旻一遍遍的强调,好像是一把刀子剐在归雁徊的心上,他想到被异族焚毁的家乡,想到他被囚禁的小屋,想到沾了盐水的藤条的鞭打,想到姐姐脸上的淤青,想到耶律旻的承诺:“我南下中原那一日,便会从哥哥手中救出你的姐姐。” 归雁徊从不怀疑,耶律旻会是个雄才大略的君主,但这并不妨碍他同时也是个彻彻底底的人渣,在耶律旻的眼里从来没有道义和信用,这些只是利用他人的工具。自始至终耶律旻都在逼迫归雁徊,逼迫他在自己仅剩的亲人和苍生黎民间抉择。 归雁徊终于抬起头,对上耶律旻的眼睛:“雁徊从来都没有忘。” “只是二皇子现在真的有机会南下吗?”归雁徊红着眼睛回答:“各部族现今都想维持可汗轮换的制度,二皇子不已经为避风头退居盐城了?二皇子可知宫变之后,石卓晋了兵部尚书,而本为筹划之人的仇贞良却仅仅是领了建极殿大学士的虚衔?洪德皇帝不可能放任石卓、仇贞良这样能轻易发动宫变的臣子联手,必定会挑拨石、仇二人关系。” “所以呢?”耶律旻挑眉。 “所以机会在后面,二皇子还是先考虑下如何能在草原上称汗吧。”归雁徊毫不客气地回答。 面对这样的归雁徊,耶律旻先是愣了下,而后朗声哈哈大笑。他放开归雁徊,说道:“若邻,我实在是觉得,你就像草原上最桀骜不驯的一匹骏马,待我踏平江淮之后,必定要带你回草原,那里才最适合你!” 耶律旻这毫无来源的自信,让归雁徊泛起了一阵恶心,他将视线落到地上碎成一片的玉烟斗上,思考着是否这才是自己最终的结局。 “不过,”笑完了的耶律旻又阴沉地道:“我还是觉得,你平息兵乱,只是为了救温珩的性命。” 归雁徊低垂眼睛,不置可否。 耶律旻看这样子又笑了几声,毫不在意。耶律旻对自己的魅力从不怀疑,在他眼里,畏畏缩缩的温珩不值一提,归雁徊八成是又同情心泛滥才会如此照顾温珩。 “若邻,你不用担心,不出五年,我一定会成为草原十二部落的天可汗。而大燕朝已经是一幢看上去华丽非常实则破旧不堪的宫殿,只需要一块泥砖,它便会轰然倒塌,若邻,我要你给我的,就是这块砖。”耶律旻最后嘱咐道。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21 归雁徊沉默了些许,转而问:“姐姐……姐姐如何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带了些犹豫,似乎害怕听到亲人的消息,又害怕没有亲人的消息,耶律旻的哥哥大皇子耶律盛残酷暴虐,在从边境掳走失去了父母的归雁徊姐弟后,便将姐姐据为己有,每日酒后对姐姐非打即骂,在最后一次见到姐姐时,姐姐的一只眼睛已经被打瞎了。 若不是这样,归雁徊恐怕也不会下定决心答应帮助耶律旻。 “她还好。”耶律旻回答,“小的打骂避免不了,但我去找过大皇子几次,像之前那种也没有再发生。” 归雁徊听完耶律旻的话,点了点头:“有劳二皇子了。” 之后归雁徊又在锦瑟这里喝了几口茶,等到了时辰才离开,不知道锦瑟是从哪里弄来的苦茶,喝下去简直难以下咽,锦瑟却说这茶是甜的。归雁徊喝了好几口都没尝到半点甜味,反倒是那苦涩在归雁徊嘴中挥之不去,一直出了这坊司的门才稍微淡去一点。 “你怎么在这里!”结果刚出这坊司的门口,归雁徊居然遇到了最不想在此时遇到的人。 “殿下怎么在这里?”归雁徊也反问温珩。 温珩赶紧解释:“我没有要来平安坊,只是圣上让我和你一起南下,虽然派令还没到,但是我想先告诉若邻,才抄了个近道路过这里。” 归雁徊想了想,自己家门户破烂,位置的确比这平安坊还靠外。归雁徊转了转眼睛,笑道:“可从禁中到臣的家里也不需要路过平安坊呀?” 被这样一问,温珩忽然脸上一红:“我……我去东市买了点东西……” 温珩这样说,归雁徊才注意到,温珩的手中拿了个小盒子,见归雁徊注意到这盒子,温珩也不再扭捏,拿起来递到归雁徊面前。 “之前若邻帮了我许多,我便想送若邻点东西。”温珩答。 归雁徊接过来看,精致雕刻的木盒中,是一个石楠木烟斗,与他之前的玉烟斗不同,这木烟斗低调温沉,就像温珩本人一般。 本来温珩在平安坊前见到归雁徊的时候,心里就跟有个东西炸了一般,浑身都带了股子酸味,可看到归雁徊拿起他的礼物放在身上,那些“士大夫怎能流连烟花之地”的质问全都被温珩咽了回去,他就是看着归雁徊傻傻地笑着说:“之前都是若邻护着我,”即使是在被仇贞良囚禁的时候,最终也是归雁徊救了他,“如今父皇已经说了,若是我可以办成这件事,便给我与长兄一般的地位——” “那样以后便可以我来护着若邻了。” 温珩说的话那样的坚定,一时竟让口若悬河的归雁徊失了语,那嘴中苦味的茶现在竟然真的泛出了些青涩的酸甜来,本是点点滴滴的甜,却在无边的苦中显得这么回味无穷。 “好。”归雁徊笑着答,或许殿下便是我苦涩中甜香的后味。 作者有话说: 拍着温珩的头说,儿呀,你何时长大啊,麻麻想开车啊! 第11章可否留宿 川蜀的良县,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这样人杰地灵的地方,几乎每次科考都会有不错的成绩,现金朝廷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都察院经历都出身良县,更别提数不清的进士贡生了,这样优秀的科考成绩再加上良县的赋税上缴从未出过问题,良县县丞也是最容易出成绩的县丞之一。 可是这两年,良县却出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一个穷苦书生,接连几次科考失败,又不甘心归家务农,最后想不开心思一横,孤身一人进了良县旁的锦妙山,声称要学那不食周粟的伯夷、叔衡,控诉不公的科考制度。结果进了山中一月,在大家都以为那书生已经死了时,书生满面红光地从锦妙山里出来,说,他看见了仙人。 开始除了书生的乡里乡亲外,没有人信,可随着书生每日宣讲,良县相信书生被神仙点拨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不少相亲将妻女献上。良县县丞一看,这不是大有“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样子,赶紧派人抓了书生下了大狱。 可书生下狱没出半个月,又有一个稻农也说自己进了锦妙山,这次吹得更玄,稻农直接说自己就是神仙转世,有了书生的铺垫,良县迷信的浪潮一波赛过一波,这回连县丞都不好抓了。无奈之下,县丞指的找了位先生,去看看这锦妙山有没有什么玄妙,结果一看先生大呼看到真龙升天,回到家后没两日也死了。 良县出现真龙的消息,没多一会就在这周围百里传出了名声,良县县丞不知如何是好,隔壁的懋县可是知道,懋县位于良县的下游,一贯看良县不顺眼,当今天子身体康健,他良县就敢出真龙?懋县乡绅一不做二不休一纸联名信,直接捅到了府丞那里,至于最后是如何到了洪德皇帝的耳朵里,那就不得而知了。 茶馆的姑娘用了不到两刻钟的时候,便将这良县来来回回的纠葛讲了个清楚,一边讲还一边给归雁徊倒茶,仿佛归雁徊才是那个评说的人。 毁龙脉,这是个绝密的事。是以温珩与归雁徊一路南下,未带任何随从,至于洪德帝有没有给自己的儿子安排影卫,那便无人得知了。 大燕建国一百五六十年,帝国初期的繁华已缓缓落幕,就像一个中年男子,虽然余威犹在但早就不比当初,这时在帝国最难伸手的南疆,出了真龙,保它的、毁它的、观望的都大有人在,洪德皇帝交给温珩的,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任务,这是一起关乎国家命运的考验。 温珩心里当然知道父皇的任务很重要,但是现在他却根本就没有心思去思考该如何完成这个任务。他现在坐在茶馆中,看着归雁徊对茶馆姑娘笑,看着茶馆姑娘红着脸给归雁徊倒茶,温珩又不自觉地想起了从平安坊出来的归雁徊,想到归雁徊在那些雪白胴体中的样子,一向好脾气的温珩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无名火。他阴沉地盯着那个茶馆姑娘,简直要把人生吞活剥了。 归雁徊一转身,就看到了温珩这个样子。 “少爷想什么呢?”自从微服南下起,归雁徊便称温珩为少爷,而自称自己是温珩的管家。 “公子可是有什么不舒服?”姑娘也抬眼看到了温珩的表情,关心地问。 “没事。”温珩简短地回答。 “啊呀,都这个时间了,都怪我说了太久,公子大约累了,”姑娘歉意地笑笑,“年纪小的孩子比较容易乏。” “我十四了,不小了。”温珩回答。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22 温珩这无端地怼了一句,让姑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店家营业什么脾气的没见过,此时还是堆了一脸笑地说:“不早了,要不二位先上楼休息吧。我给二位打些水来?” “不必了。”温珩又道。 这下归雁徊可是彻底发现问题了,他歉意地朝姑娘笑了笑,转身拉着温珩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殿**体不适?”刚一进屋,归雁徊就问道。 “不是。”没了外人,温珩那股无名火又莫名地消了,他想起自己刚刚那副嘴脸,简直跟温璃一个样,一时心中又羞愧又委屈,羞愧的是他竟然对好心帮他们的人发脾气,委屈的是归雁徊居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发脾气。 “那殿下怎么了?”归雁徊问。 温珩这一听更气了:“我怎么想的若邻不明白吗?”温珩说到这里顿了顿,强行为自己找了个借口:“我……我只是觉得士大夫应当有点士大夫的样子,不要像不入流的江南才子一般到处风流。” 温珩这样一说,归雁徊登时就明白了,温珩在芥蒂平安坊的那次偶遇。 而这是唯一归雁徊没有办法解释的。 他不想骗温珩,好像如果在这里骗了温珩,他就真的变成了耶律旻的间谍,变成了利用温珩一般,虽然归雁徊无数次在心中折磨自己,告诉自己就是在利用温珩。但在归雁徊的心中,总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期冀,或许有一天,温珩可以顺利坐上帝王的位置,和硕部落心悦臣服,他可以将姐姐接回来,温珩在知道了他的一切后,像历史上每一个贤明圣君一样既往不咎,然后他为了温珩和他的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最终留下一段千古佳话。 可每次当这幻想稍微真实一点时,归雁徊就立刻陷入了无限的自责之中,他甚至希望温珩可以像温璃或是耶律旻那样,是打也好,是骂也罢,只是不要如此温柔的对待他,不要处处显露出对他如此的在意。 “若邻……我并不是……”归雁徊的矛盾和犹豫,温珩很快就捕捉到了,但认错的话说到一半,温珩便不想再说,在他的心中好像出现了两个自己,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捧着他对归雁徊的那份小小的心思,告诉他你何德何能束缚归雁徊,另一个人却说,你要抢占他,在他离开你之前拥有他,让他看尽天下诡谲的眼中只能看到你,让他运筹帷幄的心里只能想到你。 沉默在两个人中蔓延开来,最后不知是哪一个温珩终于占了上风,谨慎而怯懦的温珩拉住归雁徊的袖口,问:“若邻,我今夜可以不回去吗?” 温珩一看归雁徊被自己问住了,心中泛起了丝不易察觉的快感,“南疆异地,我担心有人刺杀。”温珩继续说。 归雁徊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摸出烟斗刚想吸一口,又忽然想起这烟斗就是温珩送的,他的嘴唇一挨到这烟斗居然就像被烫了一般,归雁徊赶紧将烟斗收起来,对温珩说:“既然如此,就在这里吧。” 温珩注意到归雁徊有些发红的耳尖,心中那些不快在此时一扫而光。 作者有话说: 果然只要不写朝廷斗争我就快乐了许多!愉悦地放飞自我! 第12章本王的命令 温珩一夜没睡。 他与归雁徊躺在一张床上,本来应当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让他去亲近这个他想要亲近的人。 可是他不敢动,不敢上前,不敢触摸他,甚至不敢动,他怕会吵醒归雁徊,他怕自己的呼吸太温热,让归雁徊发现他心中炙热得近乎狂躁的感情。他看着归雁徊熟睡的样子,温珩的心中甚至产生了一丝怨恨,为什么归雁徊没有像他这样,小心翼翼?温珩最后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他开始后悔,后悔自己要留在归雁徊这里,可他又舍不得走,舍不得离开。 最后他终于没有办法,爬起身来,蹑手蹑脚地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就那样看着归雁徊,看着他安静的睡,温珩想,如果这个人可以一直这样不会离开就好了。 这样想了一夜,温珩不知道自己到底睡没有睡,他不知道自己是真的看了归雁徊一夜,还是其实中途睡着了,只是在梦中继续这样看着归雁徊。总之当归雁徊醒来的时候,即使是再轻的动作,温珩也跟着一起醒了。 “殿下起来了?”归雁徊问,昨天在温珩身边,归雁徊莫名地睡了个好觉,从前每一天晚上他躺下时,脑子里总是会不间断地出现各种场景,一会是姐姐哭泣的样子,一会是耶律旻的宏图霸业,一会是大燕朝廷上的风云诡谲,可昨天,他竟然什么都没有想,就这样沉沉地睡去,一直到天亮。 “嗯。”温珩觉得自己头晕的不行,又实在是不好意思跟归雁徊说他昨天看了他一夜,那样实在是显得他……太过紧张归雁徊了。 “殿下没睡好?”可归雁徊要比他想的敏锐得多,归雁徊问道:“是不是我昨天睡姿不太好?影响殿下了?” “没有的。”温珩赶紧摇头,“只是新换了地方,稍微有些不适应罢了。” 得到这样回答的归雁徊放下了点心,他叫店家上了些食物,洗漱用餐过后,归雁徊问:“那今日雁徊自己去就可以了,殿下在这里多休息一下。” 一听归雁徊要出去,温珩赶紧问:“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看看龙脉。”归雁徊回答。 温珩说:“那我还是一起去吧,这是父皇交给我的任务,总不能在这里好逸恶劳,让若邻一个人去。而且看龙脉的地方不是深山便是野水,若邻一个人去我总是有些不放心的。” 温珩的话引来归雁徊轻轻的一笑,归雁徊点头答应道:“好的。”便下楼准备行囊了。 温珩喝了些浓茶,又嚼了些茶叶,勉强让自己提起了些精神,也跟着归雁徊一路下了楼。 “若邻,我有个疑问。”在路上,温珩想了想说。 “殿下有什么想问的?”归雁徊道。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23 “毁龙脉。这件事虽然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但是我总觉得,是只需要钦天监一人就可以完成的工作。”温珩说出了他近几天的疑问:“可是父皇却说让我一起来,并且承诺我,如果这件事办好了,回去便给我和简王一般的位置。” “我现在身为祈王,若说地位,实与长兄一样,那么父皇所说的会给我和长兄一般的位置,是什么意思?”温珩道。 归雁徊有些赞许的看着温珩,他忽然想到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温珩,明明还是个被景承皇帝问话都会吓得发抖的孩子,可如今却已经可以跟他一起出来办差,并且能够去揣摩圣上意思的人了。 “所以殿下认为如何呢?”归雁徊反问道。 “我认为,父皇所说的位置,不是官职、不是俸禄,而是势力。”温珩说:“父皇会给我的,是与长兄背后的外戚势力一般的,可以对抗的势力。” 归雁徊点头道:“臣亦深以为然。所以这绝对不是一起简单的龙脉案。”归雁徊说:“许多人认为,权力源自于‘上’,实际上恰恰相反,权力来源于‘下’,下方的群臣、氏族听命,上方圣人的政策才能够实行。所以这天下间,最重要的不是金钱,不是地位,而是势力。” “可是什么样的案件,能够让父皇给我势力呢?小小的龙脉案是绝对不够的。”温珩说到这里忽然觉得如芒在背,他能感觉到,洪德皇帝一手将他推进了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在这深渊之中,有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有盘根交错的关系,牵扯着数不清的利益。可是幸好,温珩的旁边还有归雁徊在。 “是什么案件,只有去摸清了龙脉,才能知道。”归雁徊说着,又陷入了沉思。 茶馆姑娘说,出现真龙的锦妙山与良县相隔不远,上午驱车,中午便到了,二人又补充了些干粮,便爬上了山。看龙脉这事,温珩着实不懂,他在京中深居简出,景承皇帝上位后,性格淳厚,连秋闱秋猎都少了许多,是以温珩除了抓过兔子,什么也没抓过,可那也都是御林军巡视过的山野,绝对没有这野山这样危机重重。 可归雁徊,这个看上去文若不堪的人,竟然意外的擅长爬山,好多地方都是归雁徊拉着温珩走的。 “若邻以前经常爬山?”温珩喘着粗气问。 归雁徊想了想:“不能算是经常吧。”归雁徊说:“以前我和姐姐被……山贼抓走过。那时候路过山林,几次想从山林中逃跑,次数多了也就会了。” “若邻还有这般经历?是和岱姑娘一起吗?”在温珩的认知中,归雁徊的姐姐一直都只有岱云盈一个。 归雁徊笑了下:“是啊。” “那最后若邻是如何逃出来的?”温珩关心地问道。 归雁徊低下头,没有逃出来,最后被抓了回去,他和姐姐被打了个半死,最后姐姐为了他,像耶律盛求情,耶律盛当着归雁徊的面强暴了姐姐,从那之后,归雁徊每次见到姐姐时,姐姐都是遍体鳞伤。 但归雁徊还是笑了下对温珩说:“逃到了一个农户家里,那个农户保护了我们很久,我和姐姐才得以逃出来。” “那若是我有机会,可要好好谢谢那个农户呢。”温珩说。 归雁徊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落寞,但他将全部的情绪都收紧了眼底,落在了远处的河道上。 “殿下,我们去下面看下那条河。” 刚刚登上山,归雁徊就说要下去,可温珩完全不觉得麻烦,他觉得能够与归雁徊在一起就足够了,于是温珩点了点头,说:“好的”。 山下的那条河,水看着还满清澈。归雁徊在河边看了好一会,转身对温珩说:“殿下,我去看下,你在岸上等我。” “若邻!我和你一起下去。”温珩说。 “殿下不是怕水吗?”归雁徊一边解开衣服一边说。 是的,温珩怕水,从小时候被元皇后吓到的那次之后,他就根本不敢往水边走,就连去城楼上的例行视察,他每次都离着城墙远远的,还被温璃嘲笑过好多次。 “我自己下去就可以。”归雁徊安慰温珩说。 接着,归雁徊便只穿了里衣,把两条白花花的胳膊和腿都露出来,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水里走。 这河不宽,看着也不深,归雁徊走到河当间的时候,水流也才到他腰部。 幸好这样,温珩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正午阳光正好,打在水面折射到归雁徊身上,显得他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看不清的光。 “若邻,怎么样?”温珩在岸边问。 “没事。”归雁徊一边说一边回头看温珩,可就在这个时候,归雁徊就好像被什么人突然拽了一下脚踝一样,瞬间整个人就消失在了不深的河中。 温珩这一看吓坏了:“若邻!” 温珩在岸边左看看,右看看,一边看一边喊:“若邻!” 没有回答。 糟了……糟了!温珩的脑子里现在全是元皇后跟他讲的那些水鬼的故事,这河里,这河里有水鬼! “若邻!” 温珩再也顾不上其他,连衣服和鞋都没脱,淌着河就往下走,此时对河水十几年的恐惧,早就已经赶不上温珩对失去归雁徊的恐惧,温珩一边走一边喊:“若邻!回答我!”。 “殿下!”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24 是归雁徊的声音。 温珩一时间觉得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他四处看,终于在河的下游些的位置,看到了归雁徊。 不是幻觉,不是幻觉,归雁徊真的没事。 温珩欣喜若狂,他几步奔向归雁徊,结果一下没稳,整个人都向前倒去。还好归雁徊及时上来扶住了他:“殿下小心,这河底不太安全。” “臣刚刚被绊了下,结果在水底才看到。”归雁徊说着拿出了一只看上去还算干净的绣花鞋,“这样的东西水底还有很多,昨天我已经打探过了,最近并没有出现过暴雨或者山洪之类的事情。殿下,这河道,果然是被新改的。这龙脉是假的,真龙,也是假的。” “殿下?”归雁徊一下说了许多,却发现温珩一直没说话,“殿下怎么了?” “若邻,我命令你。”温珩好像刚刚真的被吓到了,他现在连声音都有一些颤:“本王命令你,以后不许再吓我,不许再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不许再让我有失去你的危险。” 温珩颤颤巍巍的声音,带不出来一点小王爷的威严,可就像个钟磬一般,敲在了归雁徊的心上。 “臣遵旨,殿下。”归雁徊回答。 第13章告白 龙脉是假的,为了这假龙脉,有人不惜改了河道,甚至将这假的“真龙”层层捅到了朝廷,最后引来了一个皇子和一个钦天监。 从锦妙山回来,温珩与归雁徊俩人身上都湿了,归雁徊还算有身干爽的外裳,温珩却是一时着急下水,从里到外,连鞋都湿了个透。归雁徊看这样要把自己的衣服给温珩穿,温珩却执意拒绝,别看他平时总是战战兢兢依赖归雁徊,可要说是身体,他可比归雁徊强多了。毕竟,是在元皇后的惊吓下,十几年都没有生过病的人。 两人上了马车回到住处后,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归雁徊便提议说,来到这良县,还没有见过良县的风貌,不如一起去看一看。 温珩一听欣然答应,说来有些讽刺,无论是温珩,还是温璃,他们这些未来即将统治这个国家的人,却从来都没有见过所辖的疆域,疆域中生活的百姓。这次南下,能够看看燕京外的风貌,温珩甚是满足,尤其是身边还有归雁徊在。 “若邻,你说造这假龙脉的人,是希望我们来,还是不希望我们来?”走在良县的青石板路上,温珩忽然问。 “那要看联名上书的乡绅,与造假龙脉的人,相不相干了。”归雁徊说,和温珩这正经来办公务的人不一样,归雁徊一边走一边逛,东边看看绣好的荷包,西边瞧瞧刚捏的面人,仿佛他才是从没出过京城的皇子一般。 “我想八成是相干的。”温珩说:“会大动干戈改变河道去造假龙脉的人,必定有巨大的利益驱动,来之前我去调了县志,良县与懋县虽然县丞治理上是竞争关系,可两县的乡绅却多年联姻,早就已经藕断丝连。” “懋县的乡绅把这件事捅上去,对良县影响巨大,要说他们之间没通过气我是不信的。”温珩逐步分析。 “殿下说的有道理。”归雁徊听后转身对温珩说,“臣也以为良县和懋县的乡绅必然有往来,可是臣现在想知道的却是,他们希不希望我们发现这是假龙脉。” “你是说……”归雁徊这样一说,温珩立刻明白了:他刚刚所分析的,是在假龙脉事件本身,而归雁徊所关心的,却已涉及到了父皇的心思。父皇知不知道这是假龙脉,若是一般人,发现龙脉为假,必然已直接回京,可是如果父皇一开始便知道这是假龙脉的话呢?或许这才是洪德皇帝让温珩来此处的目的。 如果温珩就此回禀,那么洪德皇帝最多给温珩些虚假的奖励,今后不会再用,因为他要的,就是温珩去摸假龙脉背后的真相,去摸良县和懋县乡绅的老底!良县与懋县多年间出过数不清的官吏,这些官吏早就已经在朝中形成了一派势力,这才是洪德皇帝真正的承诺,摸清了世家的老底,温珩才会获得洪德皇帝给他的势力! 一时间,温珩又有了那种熟悉的窒息感,洪德皇帝明明高坐庙堂之上,却连偏远的良县懋县的形势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如果说景承皇帝温珩还看得着的话,洪德皇帝,他真正的父皇,温珩却是摸都摸不到,他好像有一千只眼睛,有一千只手,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殿下。”还是归雁徊的声音将温珩拉了回来,“殿下不要想的太多。有些事,是没有正误可分的。” 温珩点点头,没等他再回归雁徊一句,他就眼睁睁地看着一根竹竿,从旁边的小二楼掉下来,砸在了归雁徊的脑袋上。 归雁徊被砸得一愣,温珩也赶紧问他怎么样,是否有事,好在,那竹竿很轻,砸得也并不正,只是从归雁徊的脑袋上蹭了下就掉到了地上。 “公子,没事吧?”接着一个怯生生的柔弱声音,在两个人头顶上响起。 归雁徊和温珩抬头看,便看到一个生得娇小柔弱的女子,正趴在窗边,看着他们二人,准确的说……是看着归雁徊。 温珩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是跟什么淫辞烂曲学的勾搭人的方法?温珩心里不忿,最近归雁徊就跟踹了桃花树一样,到哪里都有一屁股烂桃花,温珩也不知道是因为他最近太过关注归雁徊还是什么原因,这明显到放肆的招惹,让温珩恨不得现在就把归雁徊领回去。 他心中那两个小人又出现了。 “公子。”可那女子竟还不知足,她直接从二楼一路下来,到了归雁徊面前:“我看公子富贵非常,必定不是良县人吧。” 她说着居然还站在了归雁徊与温珩中间。 温珩本以为归雁徊会再回到他身边,可这归雁徊,居然还对那女子笑,温珩心中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 归雁徊接下来与那女子说了什么,温珩根本就没有心思听,等那女子盈盈笑着离开,温珩一把夺过女子留给归雁徊的香帕,直接扔到了路边。 “殿下。”归雁徊温柔地道,似乎在安慰。 可温珩没有理他。 温珩感觉他的血全冲向了脑袋,他故意不去听归雁徊说话,也不敢听归雁徊说什么,他拉着归雁徊一路回到了住处,一脚把门踹上,不管这门发出怎样“吱呀吱呀”的哀嚎,温珩一把将归雁徊整个人压在了门上。两只手紧紧抓着归雁徊。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25 只有在这种时候,温珩才会觉得,归雁徊是属于他的,他才不会害怕,归雁徊会离开他。 “殿下?”温珩将头埋在归雁徊的颈窝处,似在努力地让归雁徊的味道占据自己的全部呼吸。 “若邻……”温珩的声音闷闷的。 “若邻将来……会成家娶亲吧。”温珩有些犹豫地说。 “若邻生得这般样貌,京城中必定有数不清的女子倾许,将来若邻去了妻纳了妾,以后身边便会有一群孩子。”温珩埋着头说。 “殿下在说些什么?” “我不许!”可是温珩没有回答归雁徊的问题,他抬起头来,急切地道:“我不许你成家娶亲,本王不许你成家娶亲!” “若邻不许有妻,也不许有妾,我可以陪你!”温珩死死地抓着归雁徊,盯着他那漆黑得看不见任何人的眼睛说。温珩知道自己说的话太过任性,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只要稍微想象一下归雁徊子孙满堂、妻妾成群,而自己不在他身边的样子,温珩的心就像被刮了千刀万刀一般痛。 “殿下,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说的话,真的很像在对臣表明心迹。”归雁徊有些无奈地笑了。 “没错。”温珩却回答得毫不迟疑。 “殿下?”温珩的回答太过出乎归雁徊所料,使得这个从来都游刃有余的人瞬间怔住了。而归雁徊的这般反应,却让温珩心中卷起极大的满足感。 “但本王觉得这还不够。”温珩少年的声音,在此时却显得有些沙哑,他闭上眼睛,在归雁徊反应过来之前,轻轻地触碰到了他的嘴唇。 少年的吻显得这样生涩,仅仅是双唇相贴,可归雁徊却觉得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一种无法言说的满足感,自轻触的双唇间蔓延开来。 两个人甚至都不敢呼吸,生怕任何气息会打断这过于青涩的轻吻。 在归雁徊终于恢复神智时,温珩撤了开。 “殿下??”归雁徊满面惊讶。 而刚刚那样强势的宣告着自己心意的小王爷,此时却红了整张脸,低着头不敢看他,仿佛刚刚那一切,都不是他做的一般,仿佛他又是那个奶声奶气的小王爷。 温珩现在才反应过来,他在刚刚的冲动之中都做了什么事,他不仅告诉了归雁徊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意,甚至还直接亲了归雁徊,温珩觉得自己刚刚一定是傻了,他不是都下定决心了吗,要把这份喜爱就这样藏在心里,又如何到了现在这般? 可这都怪归雁徊,怪他太走桃花运,怪他非要留那女子的香帕,怪他三番五次的害温珩以为自己会失去他,怪他说了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若邻都知道我的心意了,”温珩拉着归雁徊的衣服不敢看他,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归雁徊说:“若邻对我可是……与我对若邻一样?” 归雁徊愣了,这是他所遇到的最难的问题。 他长了几次嘴,想对温珩说些漂亮话来,可那些安慰似的话,那些虚假的表忠心,归雁徊此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许久的沉默,让温珩的心就像浸到了冷水中一般,比那锦妙山早春的清泉还要冰冷刺骨。 温珩笑了下,对归雁徊说:“本王不需要你的回答,若邻只需要知道本王不许你离开就可以了。” 听到温珩这样的回答,归雁徊也陷入到了一种难以描述的愁苦之中,他想抓住温珩的手,像从前那样,可他的手却颤抖得不听使唤。 “臣……遵旨……”最后归雁徊动了动已经哑了的喉咙,生硬地说出这几个字。 作者有话说: 崽!你终于告白了!但是你成年之前!麻麻不会给你开车的! 第14章黄粱一梦 那一晚上,温珩做了个梦。 他梦到自己在锦妙山的山林中。他拨开繁茂的枝叶,在枝叶下看到了一个哭得一脸脏兮兮的小孩。小孩一身衣服脏兮兮的,可能看得出来,衣服的质地不错,怕是一个出身优渥的孩子,却不知怎得落难至此。 小孩看到他似乎吓得不轻,连忙往草下面钻。 温珩连声说:“不要怕,我不是坏人。” 可小孩不敢动,在那哭花的小脸上,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温珩。 温珩蹲**,伸出手来,但没有再进一步,他怕吓到小孩,他在等着他自己上前。 温珩柔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26 小孩似乎还是不敢接近他,他将自己缩成一团:“姐姐去找吃的了,让我在这里躲着不要动。” 温珩想了想,从怀里掏出块干粮,梦中那块干粮在他手中变成了一块红豆糕,他把这红豆糕递给小孩,说:“吃吧,这是我自己做的。” 小孩开始还在犹豫,可着实是抵不过饿肚子的苦,他舔舔嘴唇,拿过红豆糕,两三口吃完了。 “慢一点。”温珩说着又拿了一块出来。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让小孩将这红豆糕拿走,他伸出另一只手到小孩面前:“我带你去找姐姐好不好?”在梦中的温珩这样说。 吃了红豆糕的小孩好像终于相信了温珩,他把眼泪擦干,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轻轻拉着小孩的手,温珩问。 “雁徊。”小孩答。 温珩愣了一下,梦中的他一时间他也没有去想为什么自己会遇到幼时的归雁徊,他好像就这样在心里接受了这是归雁徊的事实,暗暗感叹一句“原来若邻小时候是这样啊”。 “你的亲人呢?”温珩问,说起来,温珩从来没有听归雁徊说过他的家事。 一提到父母,年幼的归雁徊刚刚收起来的眼泪也关不住了,他眼睛通红,抽泣着说:“阿爷、阿娘都不在了。” 温珩从未见过这样的归雁徊,在他的印象中,归雁徊总是可以知晓一切,又总是可以掌控一切,如此无措的他,让温珩忽然在心中升起了浓浓的保护欲。曾经的那份憧憬、依赖在此时加上了一层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怜悯。 他弯下腰,把小归雁徊抱起来,“没关系,有哥哥在。”温珩说,一瞬间,温珩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大人。 “岱姑娘有说自己去哪里了吗?”温珩问。 “岱姑娘是谁?”小归雁徊疑问。 “岱姑娘就是你姐姐呀。”温珩说。 “我姐姐姓归,不是岱姑娘。”小归雁徊抱着温珩的脖子说。 小归雁徊这样说,温珩这才想起来,岱云盈是归雁徊后来才遇到的,他带着岱云盈上京,双方以姐弟相称。可是……归雁徊的亲姐姐在哪里? 梦中的温珩没有再往下想,他一边绞尽脑汁的跟小归雁徊说些好笑的话,一边带着他在锦妙山深一脚浅一脚的走。 “哥哥,你可不可以一直陪着我。”小归雁徊把脸贴在温珩的脸上说,“只有我和姐姐,我好怕。” “不要怕。”温珩说:“其实我以前也像你一样,每天都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害怕见到长兄,害怕见到母后,更害怕见到父皇。” “但是后来哥哥遇到了一个人。”温珩说到这里看向小归雁徊,虽然他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样子,眉眼间却可看出一些归雁徊的影子来。 温珩看着小孩,“他也有许多不愉快的过去,但是他一个人一直坚持到现在,那个人教会了哥哥很多,让哥哥成长了许多,哥哥以后会去保护他,哥哥也会为他分担那些不快乐。” 小归雁徊看着温珩,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所以在见到那个人之前,你一定要坚持住。”温珩说,“或许这都是为了让你遇到未来更好的自己。” 温珩这样说的时候,他感觉到脖子上的小手勒紧了。 “怎么了?”温珩问。 “哥哥,我要下来。”小归雁徊说。 温珩笑了下:“怎么?有什么事吗?” 小归雁徊低着头说:“哥哥,不要再带着我了,你快走吧。” 温珩疑惑地问:“怎么了?不要哥哥带你去找姐姐了吗?” 小归雁徊摇摇头:“哥哥快走吧。我不要姐姐了。” 见温珩还没有动,小归雁徊有些着急了:“哥哥快走吧!不要跟着我,去相反的方向。”他催促道:“不然你也会被他们抓走的!” “被谁抓走?山贼吗?哥哥不怕山贼。”温珩安慰。 “不是山贼。”小归雁徊抬起头来,“比那可怕得多。” 接着他的肉乎乎的小脸肉眼可见地凹陷了下去,他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脖子,血汩汩地从他的鼻子和嘴中流出来。 温珩一下被吓醒了。 “殿下。”朦胧中,温珩好像听到了归雁徊的声音。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27 “殿下。”又是一声。 温珩转过头去,发现原来天已经亮了,归雁徊正在门外唤他。 “殿下做噩梦了?”温珩起身给归雁徊打开门,见温珩有些疲惫样子,归雁徊问。 温珩怔怔地点了点头,他的思绪完全陷在刚刚的梦中出不来,甚至都忘记了昨天他刚刚“告白失败”的尴尬。 “我刚刚梦到若邻了。”温珩说。 “我怎么了?”归雁徊问。 “梦到若邻的小时候。”温珩努力地回忆着那个梦,温珩总觉得,刚才那个梦里有哪里不对,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见温珩沉默,归雁徊劝说:“殿下若是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收拾一下,我们一会要出去。” “是龙脉的事吗?”温珩问。 归雁徊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更后面的事。” 作者有话说: 温珩做的梦,一部分是归雁徊过去发生的事,一部分是现在归雁徊在做的事,不过小天使们都这么聪明,肯定一下就看出来了 第15章世家大族 直到收拾好了,出了房间,温珩才知道,归雁徊所说的“更后面的事”是什么事。 一出房门,前几天那个一直撩拨归雁徊的茶馆姑娘便上前,对归雁徊说:“您二位近几日的款,刚刚有位客人给您结了。” 归雁徊俊眉一抬:“是吗?”似乎并不太惊讶:“是哪位客人?”他又进一步地问。 那姑娘听到这里,好像十分乐意一般,她带着归雁徊指着在一楼的以为锦衣华服客人,说:“就是那位。” 那人正在一边吃饭,除了最开始打量了温珩会归雁徊一眼后,再没有抬眼看二人。 归雁徊观察了一番那个楼下帮他们结了帐的公子,回身对温珩笑了下,他的嘴唇稍微动了动,温珩认出,那是一句:“来了。” 来了,他们一直在等的世家终于找上门来了。 “我们在这里等他一会,不要先下去。”归雁徊侧身对温珩说。 温珩点了点头,在归雁徊耳边悄声问:“我们一路都未显露过自己的身份,他们怎么能知道我们是谁?” “一开始,他们未必知道我们是谁。”归雁徊也压低了声音回答:“圣上派出了一个皇子到这地方,良县的乡绅与县丞必然是战战兢兢,等待殿下的到来。” “可殿下却在出了京城后就消失了,这样会去哪里呢?”归雁徊说:“大抵这些乡绅当时也慌了吧,可他们再想一想,不论如何,圣上的明面上的指令是必然要办的,要办这‘龙脉’,那锦妙山就必然要去。” “可每日去锦妙山的人那么多,他们怎么知道我们是谁?”温珩问。 “去锦妙山的人多,可外地来的人却少。”归雁徊说着指了指那个热心给他们讲解锦妙山事情的茶馆姑娘,“我们自京城而来,口音已与这边大有不同,恐怕,从一开始进到这茶馆中,这姑娘就已经打了小报告了。” “她是世家的人?”温珩惊讶。 “殿下,不要小瞧地方世家。”归雁徊与温珩贴得更近一些:“地方不比京城,京城在天子脚下,没人敢动手,可这地方世家,累世于此经营,他们的人遍布整个良县,官府、衙役均尽凭差遣,什么时候县里来了陌生人,他们住在了什么地方,他们去过哪里,他们干过什么,只要想,这些世家随时都能知道。” “不过殿下不需要担心,”归雁徊低声安慰,他似乎想握住温珩的手,像往常那样安慰,可似乎又想到温珩那样强烈的告白,于是归雁徊愣生生地将自己伸到一般的手收回来,继续说:“殿下是皇子,就算给了他们捅破天的胆子,也不敢动殿下的。” 前面的话,温珩还听得进去,可刚刚一看归雁徊把手收回去,温珩一时什么话都听不下去了。 “若邻为什么不像之前那样握着我的手?”温珩压抑着心中那一簇簇的小火苗对归雁徊说。 “殿下……”温珩这问题让归雁徊有些无奈,他好言劝解:“在这种时候,这样出现在世家面前,对殿下名声有损。” “我有什么名声。”温珩说。“不是京城早就在传,年轻的祈王为归监正所蛊惑,祈王性格轻佻,无法君天下吗?” “殿下不必为这种无端的传言困扰。”归雁徊道,会说这样话的,归雁徊推测大约是温璃和元皇后了,可他未对温珩说,毕竟被母后和长兄传这样的事,归雁徊怕温珩知道了心里不舒服。 “我不困扰。”温珩却说:“我只是觉得很吃亏。” 温珩低着眼睛打着他的小算盘:“传都传了,我却没做过。”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28 “殿下要做什么?”归雁徊诧异地问,他不相信温珩不知道这京中是如何传他二人的,能画上**图的事温珩要做? “没什么。”温珩低着眼睛似有些不满。 这……归雁徊看着温珩,从那天在景承皇帝家宴上见面,到现在,他与温珩相识已近一年,现在的温珩已到了需要学习骑射的年纪,这一年中,虽然有大半是他们在向南赶路,每日都朝夕相处,可如今归雁徊依然觉得温珩着实变化太大,不止是身量上,还有心性上。 他曾经以为,将一个无门无望的小王爷辅佐到储君之位已经很难了,可现在看,温珩的心中那些念头,才是难处理得多得多…… “若邻觉得与我相处很累吗?”温珩好像看穿了归雁徊在想什么,问道。 被温珩这样问的归雁徊有些尴尬的笑了下。还没回答,温珩便继续说:“若邻觉得累,是因为在一直拒绝我,若邻若是接纳我,就不累了。” “他吃完了。”温珩抬眼一看,那世家公子吃完了,他看了眼归雁徊,归雁徊无奈的笑笑,走在前面带着温珩一路下了楼。 “听说公子为我们结了帐。”归雁徊见到世家公子时说。 “没错。”公子朗声答,无忧无虑长大的公子带着份洒脱和自信:“之前与公子在这里偶遇过几次,见公子气度不凡,便生出了结交之意,公子不要见怪。” “怎么会。”归雁徊笑道:“只是我们不赊与人钱财。”说着归雁徊将一串铜钱放在桌上。 那世家公子看都没看一眼:“钱我不会收的,公子若能赏脸吃口饭,我就算再花几倍的钱也值得。” “吃饭容易,但钱要收下。”归雁徊不容反驳地道。 世家公子见如此,顿了顿,接着像为缓解尴尬一般,又是“哈哈”笑了几声:“好好好,收下就收下,那公子可否移至敝庐,共享一二?” 归雁徊点头,表现出些与他平时完全不同的豪爽来:“能有机会结交公子,在下心中也是畅快。” “那这位……”世家说着看了眼站在归雁徊身后的温珩,有些犹豫地道。 归雁徊一看,轻笑一声:“当然也要一起。” “好吧……”世家公子干巴巴地笑笑,为温珩和归雁徊带了路。 归雁徊所说的“地方世家”温珩在去之前还没有很直观的感触,可真的到了他们府苑上,温珩也不得不说,比之他现在住的简王府也不差许多。要是加上引入的水道,后面的别苑,大概京城中能与这相比的臣子一个也挑不出来。 “小院简陋,望公子不要见笑。”那公子一路引着归雁徊和温珩向庭院中走,直到最后,停在了一处半山腰上。 “这是这宅子中,景致最好的一处。”公子解释道,“坐在院中,便可将河水对岸的一年四季仿景都收入眼下。” 温珩打量着处客厅,一色的大理石,客厅里摆放着几把紫檀木的花雕椅子。 “汉星。”还未落座,便听着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 “爹。”被称作“汉星”的公子对于男子的到来似乎早有预料,他回身向过来的中年男子恭了恭身,看起来这便是良县当地的世家家主,钟老爷。 “有朋友来,怎不先与家父说啊。”钟老爷用平静的语气说了段连批评都算不上的客气话,便向归雁徊与温珩道:“二位上座?” 温珩看了眼归雁徊,见归雁徊对他微微颔首,温珩便与归雁徊一同坐到了上座上。 几人方一落座,一众仆人便提着茶壶轻步从小门走到几人身后,将茶倒了上。 有如此准备,和如此待遇,怕是早就已经知道他们两个的身份了。 “二位从何而来呀。”钟老爷见温珩与归雁徊二人慢慢品了口刚摘下的新茶后,才缓声道。 “从京城来。”归雁徊毫不避讳地答。 钟老爷一听装作惊讶一般,紧接着他一拍额头。“我怎就忘了,二位京城中来,必然是稀罕些高雅的,来人啊。”钟老爷叫下人来,贴耳吩咐了几句,那下人下去,不消一会,便又是几个仆人上来,将温珩与归雁徊面前的竹帘放下,温珩看了眼归雁徊,归雁徊摇摇头,示意温珩不要多问。 等竹帘都放下后,便见一女子款款上前,一众仆人放下一架古琴,女子坐上前,纤纤玉指翻动,便弹起了一曲《高山流水》。 温珩仔细看去,这……这女子,不就是当时那个开了窗户竹竿打了归雁徊头的女子? 她怎么会在这里?! 温珩看向归雁徊,归雁徊也看向了温珩,一瞬间温珩就明白了,归雁徊自始至终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一曲结束,钟老爷待那女子退了去后道,“小女刚刚一曲《高山流水》,不知二位听得可尽兴。” 居然是钟老爷的女儿? “钟姑娘琴艺高超,似遇知音。”归雁徊答。 “小女,”钟老爷犹豫了会,又打量了二人几番,终于道:“还未婚配。”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29 温珩脸黑了。 “钟老爷这是什么意思。”归雁徊喝了口茶,问。 “虽然我知道这婚配嫁娶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也要二人心意相通不是。”钟老爷堆笑着说,“当然,回去后,还是要再请父母之命的。” “不好意思。”归雁徊不紧不慢地道:“可是我并无父母。” “怎么能……”钟老爷一听震惊非常,那句“怎么能出此言”被他活生生咽回去了半句,一个他之前没有想过的可能忽然出现在钟老爷脑子里。 他几乎是颤抖着,看向了旁边,一直沉默的温珩。 温珩见钟老爷终于正眼看自己了,也扔过去了一个冷冰冰的视线。 钟老爷和钟公子的冷汗刹时就下来了。 “我……我先出去为二位准备晚膳……”钟老爷颤抖着声音道。 他几乎是扶着门才能走得出去。 果然刚一出来,钟公子也快步跟了出来,而刚刚下去的钟姑娘也在一旁等候。 “啪!”一见到儿子,钟老爷一巴掌便打了过去。 “让你找人!你人都找到了!居然能给我认错人!”钟老爷口沫横飞得骂。 “爹!”被钟老爷打了一巴掌得钟公子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儿子只听说圣上派了他的一个王爷来,儿子没想到啊!圣上怎么会派了未及弱冠的王爷来做这么大的事啊!” 他们太小瞧了洪德皇帝,也太高看了自己。 “我就说你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钟老爷骂:“你觉得这是大事,你知道在天家的眼里这算个屁!” 钟家虽然是世家,但是毕竟只是川蜀小世家,比不了中原那些,可如果要是攀上了王爷,那就不一定了,自从知道洪德皇帝会把祈王派下来那日起,钟家便觉得这是个绝顶的机会,为了这个机会,他们准备了足足有半年的时间,没想到啊,没想到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居然会在这时候认错了人! “我早就说你机敏有余,心细不足,如今囡囡把婚约都退了!你说现在怎么办!”钟家老爷捶胸顿足,一边的钟小姐也不禁掩面泣涕。 “爹,您现在说我也没有用啊!”钟公子这样一看,反而是有些破罐子破摔:“要我说一会咱摆几桌好酒,把那祈王灌醉了,到时候把人往房里一送,妹妹把祈王爷伺候的舒心了,之前的事不就都了了吗。” “了个屁!”钟老爷一个耳光又打下去,给钟公子左右打了个对称。“你没看着当时给那归监正说亲的时候,祈王那样子,差点没把你爹活剥了!” 钟公子捂着脸有些委屈:“这不正说明祈王看中了小妹,您将小妹说给别人祈王不悦了嘛。” “你……”钟老爷这一听,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我是知道你为什么会认错人了。”他说到这里好像都不想再打自己的儿子,“让你准备了半年,你连这事都不知道!” 钟老爷想到这里急得团团转,最后他认命一样对他儿子道:“我们不能让祈王等我们太久,我必须赶快回去了。你,现在就去良县县衙,就是跪着求着,也要把徐县丞请来。” “他个芝麻官,来了能顶什么用。”钟公子嘟哝。 “他能帮你爹顶黑锅!你说有用没用吧!”钟老爷气得又是一顿骂。 那边钟家一家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这头温珩倒是冷静。 “你早就知道他们认错人了?”温珩问。 “臣不知。”归雁徊微微低头答,“臣只是疑惑怎么最近遇到这么多巧合。” 就说归雁徊怎么最近跟踩了桃花盆一样,竟是这地方上的世家想要攀上梧桐枝。 “若是他们没有认错人,若邻肯定不会像我在意你这般在意我。”说到这温珩更不开心了。 归雁徊不知道最近温珩是怎么了,总是这样直白地跟他说这样的话,搞得他接也不行,不接也不行。 “臣怎会不在意殿下。”归雁徊低声说,“只是殿下的选择臣没办法置喙。” “怎么没办法。”温珩说:“我心中有你,你说什么我当然会听。” 这下归雁徊是真的没办法了,他只能再喝一口茶,试图熄灭心中的那些幻想和羞涩。 “若邻一直不答应我是不是因为认为本王没有势力支持?若邻怕将来跟着本王被牵连。”温珩问。 “殿下,如果雁徊有这个担心的话,当初就不会跟着殿下了。”归雁徊答。 “那为什么,还是若邻心中真的没有本王?”温珩又追问。 归雁徊又答不上了。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30 “还是觉得本王护不了你周全。”温珩像小孩子耍脾气的一样,“那若是,本王这次回京畿,得了圣人赏识,若邻你是不是就能答应我了?” 归雁徊想摇头,可再一想,若是他摇头,温珩还不知要再说这些羞人的话说到什么时候,于是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暂且用这……缓兵之计吧。 得了归雁徊答复的温珩笑了:“好,那接下来的事,若邻不要插手,本王自己可以解决。” 作者有话说: 本局温珩打了十几个直球,归雁徊一发也没接住 第16章婚约 “祈王!”温珩与归雁徊说过话后,又等了些许,等来的便是连滚带爬进来的钟老爷。 “祈王,草民真的不知是祈王,未尽礼数,望祈王恕罪。”钟老爷跪在地上,对温珩说。 “你的礼数挺足的。”温珩微笑着说:“只是下次别认错人就好了。” 被温珩这样一说,钟老爷的冷汗又留下来了,他曾经听人说,祈王不受洪德皇帝与元皇后的待见,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人能够倚靠,生得性子淳和懦弱,可现在这一瞧,淳和与否尚且不知,懦弱……会这样冷着脸敲打世家的人,真的算得上懦弱? “草民身处偏野,不识得祈王,怠慢了祈王,王爷若是罚我,草民心甘情愿。”四十几岁的钟老爷,战战兢兢地跪在十五岁的温珩面前。 “没关系,这都是小事。”温珩柔着声音说,好像突然注意到钟老爷跪着的样子,对他缓声道:“我朝没有让人跪着答话的习惯,起来回话吧。” “是……”钟老爷稍微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却不敢抬头看温珩。 “还是说正事吧。圣人派本王来这里的原因,你也清楚的。”温珩抿了口钟老爷上来的上品的蒙顶,那味道竟然是比在宫中喝过的也不差。 “是。”钟老爷回答:“前一阵,相传锦妙山出了真龙,但草民以为那都是胡乱造的谣,真龙就在京兆,我们这穷山恶水出来的也只是泥鳅。” “就是泥鳅,也能把池塘里的水给搅混了。”温珩说到这里,还是笑着对钟老爷说:“钟老,有些话我若不说出来,就没有二两沉,但要是说出来,可就成了真的了。” “草民……不知道王爷要说什么……”钟老爷擦擦额角的汗,对温珩说。 “你不知道本王要说什么,可知道是谁改了锦妙山的河道?”温珩问。 温珩这一句话又给钟老爷问得腿一软,“草民……草民真的不知!”钟老爷又跪在地上说。 “我说让你站着问话就站着问话,怎么又跪下了?”温珩说。 被温珩这样说的钟老爷只能又站起来,钟老爷从来都没有觉得,站着回话也会是一种折磨。 “祈王……”钟老爷解释:“草民从来就说锦妙山没有什么真龙,当初联名上书的可是懋县的那帮人啊。” “本王知道你们并不怕我。”温珩说,乡绅世家牵连甚广,每一世家几乎在朝中都有扶植的重臣,世家与重臣相互照应,几乎成了大燕王朝现在的根基,在这样的结构下,帝王的统治都几乎寸步难行,若是遇到听话的帝王,便会如景承皇帝一般与他们相安无事,可若是遇到想要变革的帝王,便会如洪德皇帝一般被骗出征,在无人支援的情况下被俘虏。 温珩忽然明白父皇派他来这良县的目的了,父皇想知道,温珩是哪一种人,是会安心地躺在世家铺好的温柔乡中被麻痹至死,还是会挖毁自己的墙脚铺出一条不知去处的路。 “可是,谎报龙脉,是欺君啊,你们真的不怕吗?”温珩说着从座位上起来,他走到钟老爷身边,对着低声说:“你不怕官府和县丞,你可怕绿营啊?” 听到“绿营”两个字,钟老爷差点昏厥过去。绿营,便是皇家为了对付超脱体制外的世家所使的一个几乎是饮鸩止渴的计策。名义上来说,绿营只是一个普通藩军,实际上发配绿营之人,便是被流放之人,绿营条件艰苦,在里面十之**都活不过一年。 “发配绿营,只需宗室手谕,由禁军直接执行,钟老你别忘了,我的舅舅元功鸿可就在川蜀任西南军事总督,本王现在下手谕,他便可以直接带着应该带的人去绿营。” 温珩的话说完钟老爷腿一软,直接坐了下去。 “是谁说要去绿营?” 温珩和归雁徊抬头,进来的,居然是钟公子,而他身后跟着的,便是良县徐知县,以及良县所属的叙州知府高知府。 见自己的父亲跪坐在地上,徐公子赶快去将老父扶起来:“爹!” “你怎么把高知府也请来了?”钟老爷低声问。 “知州也知道祈王来了,早几天就已经在徐知县那里等着了。”钟公子回答。 “好……好……”听到知县和知州都来了的钟老爷拍着儿子的手说,知县知州虽然比不了朝廷大员,可确实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温珩再有见识,毕竟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娃娃。如今有知府知县坐镇,钟老爷就不怕了。 温珩与归雁徊在良县的同时,在京城中,也发生了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 户部侍郎仇贞良为自己的长女仇少兰,上十几年的老对头万崇文家来说媒了。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31 万崇文与仇贞良算得上是针尖对麦芒,仇贞良当初户部的职位,便是万崇文提拔的,结果后来仇贞良背叛了自己的恩长,一路与万崇文对抗了十几年,虽说始终被万崇文压了一头,却给万崇文找了不少的麻烦。如今仇贞良会来联合万崇文,只有一个原因,政治斗争中,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仇侍郎。”从景承皇帝重病起,万崇文也就没再上过朝,仇贞良有几个月未见过万崇文了,可这万崇文还是那精神矍铄的样子,看上去这三朝的老臣,还能叱咤朝堂十几年。 “万尚书。”仇贞良笑脸相迎。 “里面请吧。”对仇贞良的笑脸,万崇文没有太多表示,但他也没有拂了仇贞良的面子,而是亲自将仇贞良带到了客厅中。 客厅里,万崇文的两个儿子,万泫和万喑已经等在那里。 仇贞良没有绕弯子,直接将自己的来意向万崇文说了:“吾有小女,名少兰,年方二八,待字闺中,听闻万公子……”仇贞良说到这里看向了万泫,万泫作为万崇文最为宠爱的儿子,确实生得一表人才,少兰嫁与他的确不亏,“万公子还未婚配,不知尚书可愿报个名字给我,让我去合合时辰。” “仇侍郎不是一贯与石将军交好,为何又将令嫒说与犬子?”万崇文不急不缓地道。 “万首辅……您这是抱恙在家,不解朝事了吧。”仇贞良也没有矮了气势:“拥立圣人,本是我所谋划,石望德仅仅是照做而已,说服归监正、支开祈王的都是我,现在呢?我仅仅是领了个大学士的虚名,而他石望德却晋了兵部尚书!” “况且,石望德其人,狼子野心,将来必成祸患。我怎能与那班人同流合污呢。”与石卓蜜月期时,仇贞良没少帮着石卓,现在为了离开石卓,仇贞良也是下的了狠心去踩,毕竟这一次宫变洪德皇帝感谢了他们,但后面呢?若是今后再与石望德交好,将来自己就会成为被剪除的羽翼,所以不论如何,现在都要投奔万崇文。 万崇文听到这里略微抬了抬眉:“石望德晋兵部尚书的事,在我看来不需要担心,仇侍郎不要忘了,先祖杀胡相的时候,亦是先给了他足够的地位,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仇贞良听到万崇文这样说,顿时放了一百二十个心,他对万崇文道:“那万公子的八字……” “抱歉,”万泫这时候却突然说话了:“仇侍郎,慎之已有了婚约。” “哦?有婚约,我怎未曾听说?”仇贞良的脸色变了。 “小门小户,仇侍郎不知也正常。”万泫回答。 “既然是小门小户,那退了便是,吾女少兰生得温婉貌美,说媒的络绎不绝,可鄙人只看中了万公子年少有为。”仇贞良回答。 “都已订了婚约,又怎么能退?”万泫却坚决:“你的女儿是女儿,别人的女儿就不是女儿了?” “你!”仇贞良早就听过万泫的为人,却没想到他居然如此不识抬举。 “仇侍郎……”万崇文缓声安抚仇贞良:“我看婚约这事,就不要考虑泫儿了,就算是泫儿未有婚约,如今他也是内阁一员,刑部侍郎,你们平职,今后相称不便。” 万崇文这一句话,差点没把仇贞良噎死,可论官职,万泫确实已与他同级,是以仇贞良无法反驳,只能压着火气说:“可我与万尚书交好之心……” “这我懂的。”万崇文挥挥手,“我看令嫒与从之,倒是满般配的。” “万首辅!”仇贞良几乎是拍案而起,从之,是万崇文小儿子万喑的字号,当年自己背叛万崇文时,不止带走了万崇文大量的人脉,更带走了他许多不可对外说的秘闻,那时恰好万夫人生第二胎,而这第二胎生下来就跟饿鬼索命一般,哭嚎不停,万崇文心烦至极,直接给小儿子起名“万喑”。 这么多年,仇贞良只要想到万喑在万崇文面前提醒他的失败,仇贞良就浑身畅快不已,可如今,万崇文竟然要将仇少兰说与万喑!这是对他的报复!赤裸裸的报复! “并非我挑剔,”仇贞良继续争取:“可二公子如今只是个翰林院编修……” “夫妻之间,心意相通才最重要。”万崇文看都不看仇贞良说。 “好……”仇贞良怒极反笑,“我诚心而来,万首辅既然如此,那仇某也没什么可说的。” “所以从之的八字可还需要?”万崇文问。 “要!”仇贞良愤怒地道:“要!” “好。”万崇文拿来笔墨,写下了万喑的八字,递给了仇贞良,“今后我们便是亲家了,仇侍郎要友好相处了。” “哼!”仇贞良夺来八字,拂袖而去。 “呵。”万崇文轻笑一声,“三姓家奴还妄图借我们的势!”接着他看向万泫:“泫儿,你刚刚说的很好,从一开始我便没想要把你的婚事许给仇贞良,你前途无量,若是能与皇家结为姻亲,是最好不过的了。” “我刚刚没有乱说,我已经有婚约了。”万泫认真地看向父亲道。 “什么?我怎么不知?”万崇文吃惊,“是哪家的姑娘?” “钦天监监正归雁徊的姐姐岱云盈。”万泫说。 万崇文听到后沉默些许,他的沉默从来都带着一份不可置疑的压迫,一贯懦弱的万喑在父亲的沉默中,已经又开始抽泣了。 “你们已经订了婚约?”万崇文问。 “还没有,但是等归监正从川蜀回来,我便上门提亲。”万泫回答。 “他们异姓姐弟住在一个屋檐下,你娶了她你知道会被人说什么吗?!”万崇文怒道。 “说什么是他人自由,清者自清。”万泫不为所动。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32 “出去!滚出去!”万崇文拍着桌子吼。 万泫似是早就料到父亲的反应,他如平常一般起身,福礼,离开。只有刚刚被莫名订了婚约的万喑,留在了万崇文身边。 “父亲,那我先退下了。”万喑躬身道。 “你等下。”万崇文说。 忽然被父亲叫住,万喑有些欣喜,他恭敬地道:“父亲有何吩咐?” “不能让你哥哥留在京城里,”万崇文说:“这个月内,把他踢出京城!江南有个巡抚的位置,空了下来,就让他去那里吧。”万崇文心中盘算着。 “是。”万喑答。 “还有,”万崇文说到这里对二儿子凛了声音:“不要以为慎之离开了,你就可以坐上他的位子,你还远远不够格,不要动多余的心思,多帮帮你哥。” “……是。”万喑回答。 作者有话说: 这章……我又写了ZZ斗争了……但是真的没办法,万泫和万喑的线是非常重要的一条支线,内容不会很多,但是关乎整个主线的进程另外,简单说明下:万泫,字慎之,泫,意为露珠晶莹的样子;万喑,字从之,喑,就是沉默闭嘴的意思。最后,感谢西红柿鸡蛋挂面的鱼粮!!感谢木须狗蛋两个猫罐头!!!非常感谢!鞠躬!!! 第17章良县龙脉 “是谁说要去绿营?”高知府远远的就听到一个少年的声音。 “高知府。”温珩见高知府和徐知县来,并未起身,只是打了个招呼。 高知府这人,温珩是听过的,他是邢瑞的学生,四年前中了进士,后来便在翰林院做了编修。高知府以深研理学自居,写了几篇文章很为言官称赞,本人又没有什么贪墨污点,这叙州缺了知府的时候,邢瑞便把他派下来了。 到底是京兆来的人,不至于见到个王爷,就丢了样子。 “祈王。”高知府不卑不亢地据了一礼。 归雁徊有些为温珩紧张,高知府和钟老爷以及徐知县不同,钟老爷和徐知县熟知官场技巧,明白温珩在此时是万万得罪不得的,所以纵然温珩有什么披露,他们也不会逼迫太紧,可这高知府却不同,他一向自视甚高,又不屑参与这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尤其是得了言官们的青眼后,高知府更是以所谓的“针砭时弊”为荣,若是温珩有什么说错的,或稍微被他抓到什么疏漏,他恐怕要让温珩难堪。 归雁徊悄悄看了一眼温珩,不知道温珩是否像以前那样把紧张和惧怕放进了心里,可现在来看,归雁徊的确是已经看不出来温珩的情绪了。 “祈王要查的事情,刚刚钟公子已经跟我们说了。”高知府道,“只是微臣不知,祈王和归监正来这良县,为何不先知与徐知县与本官?” “是啊,是啊,”徐知县算是个圆滑的人,他也知道高知府的脾气,赶紧跟话道:“祈王和归监正来良县,我等礼数不周,害怕怠慢了祈王和归监正。” “怠慢倒事小。”没想到高知府却这样说:“只是祈王不知会我二人,却来钟老爷家中问审,似乎不太妥当吧。” 高知府,居然能够一眼就看出来他们此次来的问题,温珩一顿:没错,洪德皇帝此次来,给温珩最大的考验并非是真假龙脉抑或是世家大族,而是他在温珩出行前,只给了道调查的指令,而并未给温珩相应的官职。是以现在温珩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王爷,却没有能够统领任何权力机构的职位,如这下面的人尊他是王爷还好,若是不尊,无论是审讯还是动刑,他却都要依靠跟世家牵扯不清的地方官吏来审当地世家。 或许这才是洪德皇帝本次的真实目的,如何不通过权力的威压,将这错综复杂的事情办成。 “地方政务,当然是要仰赖二位,只是,本王从来到钟老家也不是来审讯的,是钟公子自己邀请我们来小聚的。”温珩说。 “不是审讯,却要动用私刑?”高知府哼笑,显然是在指温珩刚刚说的绿营之事。 “高知府,这样说便不对了吧。”温珩往后稍稍坐了坐,归雁徊看得出来温珩有些紧张,但他语气依旧如常:“本王是宗室,是皇家的人,皇家的法便是宗法,皇家的刑哪有私刑。” 温珩刚刚那句歪理显然是触了高知府的神经,他愤怒地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未成制度之刑便是私刑!” “呵,”看到对手被激怒后,温珩轻笑一声:“既然高知府如此擅长案牍刑律,那我倒是请高知府告诉本王,你等所辖良县,为何没有山洪却私自变更河道?高知府与本王谈生民,那本王倒想知道,高知府可去看过那河道下被摧毁的村庄,看到那河道下崭新的布鞋?徐知县,你身为河道监管,你能给本王解释解释吗?” 温珩说完这些却并没有给徐知县和高知府解释的机会:“高知府良县和懋县均为你所管辖,你们故意变更河道,懋县乡绅讹传此处有‘真龙’,高知府为何不处理?你层层上报到圣人那,在国你便是欺君,在民你便是害民。如今还要来问本王为何调查此事不知会你二人?你摸着自己的官服,告诉本王,你有资格知道吗?本王来查的便是你!” “要不,让本王来猜猜,你们究竟为何要改河道假造龙脉?”温珩说着站起身来,“改河道,是为了造假龙脉,为了什么,为的就是引本王与归监正来。历来钦天监处理会出“真龙”的龙脉,必然炸山改河。所以,钟老爷,”温珩贴近站在一边的钟老爷,“你们在那锦妙山里发现了什么?是铜矿?还是石灰?” 温珩最后几个字落下来时,钟老爷一下没站稳,还好有钟公子扶住,他才没有再跪倒下去。 “没有没有。”钟老爷擦着汗说。 一看他这样子,温珩心中便有眉目了,“良县七山二水一分田,锦妙山下便是良县不可多得的良田之一。你们若是直接炸山,必然引来民乱,可如果这事是由朝廷来做就不同了,尤其是以毁龙脉的名义来做,这样,不管是谁闹事,都可以以‘谋乱’坐罪,你们,可是打的好算盘啊。” “祈王可不要听信谣言,良县与懋县,从来都没有这些事!”徐知县赶紧道,不让温珩把话再说下去。 “王爷!”可钟老爷不知是被温珩今天这一番折腾彻底折了韧劲,还是被绿营吓破了胆,毕竟高知府再不济还是背靠着万首辅这棵大树,而他们虽说是世家大族,可哪有中原世家的实力,去跟天家抗衡呢,钟老爷在心中打了遍算盘,登时不再顾及徐知县和高知府,直接“砰”得一声跪在温珩面前。任徐知县怎么拉他都不起来。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33 “王爷!”钟老爷道:“我们也不想啊!” “可是良县刚刚祈王您也说了,七山二水一分田,这一分田若是赶上丰年还好,养得起良县万把户人,可如果遇到旱涝,那良县就要从别的县调粮借粮,可别的县自己尚且不保,又怎么能给我们粮呢?” “前年有人在山中发现了石灰,”钟老爷继续急迫地解释:“只要我们开了锦妙山中的石灰,这些农户便可以做灰户以养家,不再依赖这一分良田,石灰可与农耕不同啊,它不怕旱年涝灾啊!可这些农民他们不懂啊,我们真的是没办法,才由高知府和徐知县提了这法子。” “怎么就是我们提的法子了!”高知府一听跳了起来。 “那日就在这屋里,不就是高知府提的吗?”钟公子此时自然帮着自己父亲,补充道。 徐知县一看这样,面上有些挂不住,他有些尴尬地看了眼温珩:“好了好了,这事是谁提的已经不重要了。”再这么咬下去,还指不定咬出什么来呢。 “祈王,”徐知县对温珩讨好般的笑着:“您看到了,良县呢,就是这样一个情况。我们这真的是个想给良县百姓造福的法子啊,灰户一年收入是务农的三倍,只要开了锦妙山的石灰,对下,良县百姓可以换取口粮,对上,良县也交得上税。这朝廷,总是要银子养人的吧。这种两全其美的政策,祈王可不要因为一点点瑕疵,就轻易否决了啊。” “两全其美?”但温珩很快就发现了这里的问题,“徐知县,你说的灰户一年收入是务农的三倍,是以哪一年为据呢?是以丰年,还是灾年?” 徐知县一听,默然不答。 温珩继续说:“我虽然对良县的情况不甚知晓,但按照今年全国的米价来说,徐知县指的是丰年吧?可是到了灾年呢?就算不是灾年,徐知县刚刚也说了,良县仅有一分农田,如果这一分农田因为炸山改河毁了,良县的米价还会是现在这样吗?到时候良县的农民全去做灰户,良县和懋县的乡绅却可以大肆抬高米价,到时候良县一年两年不反,三年四年必反!你们给朝廷多交的那些税,到时候够平民乱的吗?” “徐知县,高知府,我劝你们,做事情之前,先想想自己的项上人头,别光想着鼓了自己的腰包,连脑袋都不要了。” 温珩这一说完,别说是钟老爷、钟公子,就连口吐珠玉的徐知县、自视甚高的高知府,都不再说话。 “殿下。”这时,说话的是归雁徊。 果然归雁徊一说话,温珩面上神色便立刻缓了几分。 “殿下忧国忧民之心臣深为之动,可……”归雁徊说到这里对温珩笑了下:“锦妙山的龙脉也确实应当变。” 归雁徊这一句话,刚刚神色暗淡的几人立刻眼睛里又现了光,“只是具体需要怎么变,还容臣再多勘察几日,到时候定能给殿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温珩看着归雁徊,想了很久,最后他说:“好,这件事暂且交由若邻来处理。” 气氛已经剑拔弩张到这种程度,温珩也不想再在这里用膳了,又听了高知府与徐知县说了些关于石灰开采的事,温珩与归雁徊便离开了钟家。 离开时,钟老爷在后面满是感激地拉住归雁徊的手,大约是以为归雁徊是他们的突破口,钟老爷说:“今日之事,真的多谢归监正了。若石灰开采之事能成,包税所入的一成,我们如数奉于归监正。” 包税,是燕朝的一项不成文的税收制度,因燕朝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收税,便有人负责对下收税,然后按照朝廷规定的数额交上去,剩下多余的全都可以进自己的腰包。包税收入的一成,一年收入恐怕要超过归雁徊做官十年的了。 “还有,若是归监正未有婚配,小女……啊不不不,就算归监正有婚配也无妨,小女早就已对归监正倾心,哪怕纳个妾室……” “钟老,您不必客气至此。”归雁徊打断道,“我也是为良县百姓考虑,至于其他的,钟老不需再提。” “至于令嫒,钟老如果不想再惹祈王不高兴,就不要再提了。”归雁徊说完拱手道别,转身追温珩而去。 “爹,你说这个归监正,到底……是帮谁的啊?”钟公子看着归雁徊远去的背影问。 “听到没,包税收入的一成,他都不要呢。”钟老爷说,“这种人,要么大忠,要么大奸。” 说到这里,钟老爷瞪了自己儿子一眼:“看看人家!年轻有为!多学着点!” 归雁徊追上温珩的时候,已早听不到身后钟老爷数落钟公子的声音,可见归雁徊追上来,温珩却有些不高兴。 “他是不是又给你说媒呢。”温珩不悦地道。 “什么都瞒不过殿下。”归雁徊答,温珩一听更是不快,“可是臣已经明确的回绝了。”归雁徊继续说。 “你回绝了?”温珩看似平静地道。 “是的,殿下不是说不允许嘛。”归雁徊答。 温珩一听,心里乐开了花:“若邻还是记得我那天说的话的。” “不敢不记得。”归雁徊低垂着眼睛说,毕竟那日……温珩还那么强硬的吻了他。 归雁徊这样一说温珩的脸顿时也红了,他悄悄去拉归雁徊的手,见归雁徊没有挣开,温珩更跟掉进了蜜罐中一样。 “若邻刚刚为何要帮那几个人说话?是我说错了吗?”温珩询问。 “殿下说的没有错,应该说,殿下今日的表现,已经远远超出了雁徊的预料了。”归雁徊说。 “那你难道真的要炸锦妙山?”温珩问。 归雁徊轻轻摇了摇头。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34 “那要如何做?” “殿下,”归雁徊停下脚步,“殿下的确有圣上之风,殿下可知道,今日放在客厅中的那杆笔价值多少?” 温珩回忆了下,在钟老爷的客厅里,放着一套文房四宝,其中有一杆毛笔最为显眼,温珩清楚的记得,那笔套是上好的蓝田玉做的。 “殿下可能未怎么接触海外来的东西,那笔的笔杆是一整个犀牛角做的,可遇而不可求,相比之下蓝田玉的笔套,都不值得一提了。”归雁徊说,“钟家一个在良县的小乡绅都如此奢华,可想而知圣上所对付的那些中原大家,会是什么样。” “殿下,对付世家没办法硬碰硬的,龙脉的事,我们还要慢慢的来。”归雁徊最后对温珩说。 第18章这样就可以 从钟老爷家回来之后,温珩发现了几个问题,原来茶馆中总是与归雁徊献殷勤的姑娘已经不见了,换成了一个看着年纪不大长相清秀的小伙子,那小伙子待温珩特别的殷勤,又极力避免与归雁徊发生什么接触,看起来……温珩有一点无奈,这些人又是误会了什么了。 在温珩被那小伙子缠得不行的时候,温珩悄悄看了一眼归雁徊,却发现归雁徊收了一封信。 大约是岱姑娘的吧。 算一算,他们离开京城大概有半年多的时间,这半年间,岱云盈常常给归雁徊写信,可哪一次归雁徊看到信也没有这么严肃。以至于在拿到那封信后,温珩甚至都没来得及问归雁徊那信上写的什么,归雁徊就已经回房了。 夜深人静,温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归雁徊这样子,他总是有些担心。他爬下床,打算去敲归雁徊的门,可站在归雁徊的门前,温珩又顿住了,万一归雁徊已经睡了呢?这样岂不会吵醒他? 几番权衡下,温珩还是悻悻回房了。 可只要一躺下,温珩的脑子里就全都是归雁徊,要不然……温珩打开窗子,习习晚风送来一丝凉意,让温珩更加清醒,在那窗子外,是一个阁廊,归雁徊就在他的隔壁,只要他翻过去,就可以到归雁徊的窗前。 阁廊栏杆不高,但还有一点距离,温珩将自己繁复的外敞脱下,轻轻一翻,到了归雁徊房间的阁廊上。 这家茶楼虽说不上老旧,但毕竟已经有了些年头,房间的窗子即使插上了,依然可以开出一道小缝来。 “我只看一眼若邻便回。”温珩在心中暗暗想着,悄悄将窗子推开一条缝来,温珩心中笑自己,堂堂大燕朝的王爷,竟然做的跟个—— “有采花贼啊啊啊!!!!” 有人却把温珩心中的想法喊出来了。 温珩被这么一叫,浑身一个机灵,他赶紧回身看,在楼下一个更夫冲着他喊:“说的就是你!采花贼!” “我我我我我……”今天白天还把知府知县教训得不成样子的王爷,此时却百口莫辩。 “殿下?”归雁徊听到外面有声音,没想到一打开窗子,居然看到了个温珩出现在自己窗前。 温珩一见归雁徊出来,赶紧捂着归雁徊的嘴缩进了屋里,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窗户死死地插紧。那外面的更夫一见这情况更是着忙,他打着他那口破锣,用更夫特有的响亮声音喊:“有采花贼啊!有采花贼!采花贼进人屋子了!” 他这么一叫,温珩更不知如何是好,他窝在归雁徊身上,脑子里就俩字:丢人!太丢人了! 果然被那更夫一叫唤,住在这里的人醒了大半,老板听说是贵客的房间进了采花贼,更是把能叫上的伙计都叫上了,一行人举着烛台的也有,拿着钉耙的也有,浩浩荡荡的出现在了归雁徊房门前。 “咚——” 归雁徊开门的速度比谁都快。 “公子,刚才有个采花贼进了你房间。”老板一边说一边往归雁徊屋里打量。 归雁徊悄悄瞄了眼窝在阴影里的温珩,语带笑意地回:“不是采花贼,只是个吃不上饭的人,一时饿昏了头,王爷已经打发他走了,劳烦各位了。” “王爷在这?”老板说着眼睛已经不知飘到了哪里,归雁徊一边礼貌笑着一边挡住了老板的视线。 “王爷刚刚被吵醒了,不太高兴。”归雁徊回答。 “哦哦哦,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老板一听赶紧带着一圈人退了开。 打发走了那帮人,归雁徊回身看温珩,这小王爷已经是满面通红的藏在归雁徊的床上。 “殿下,他们都走了。”归雁徊说着坐到床上,结果刚一坐,就被藏在被里的温珩连人带被掀到在床上。 “刚刚的事,若邻要赶快忘了。”温珩红着脸警告。 归雁徊止不住想笑:“好好好,臣已经忘了。” “那你笑什么。”温珩看着归雁徊笑的样子脸更红了。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35 “臣只是看到殿下觉得高兴。”归雁徊回答。 “这还差不多。”得到了归雁徊这样回答的温珩,松开了归雁徊,坐到了床的另一边。 “殿下,不然以后就在雁徊这里吧。”归雁徊想了想说。 “啊,不用,我只是担心若邻,怕是岱姑娘那里有什么事才来看看。”温珩说了这话,才立刻意识到自己拒绝了什么,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嘴巴,但归雁徊没有再说,温珩更不好意思再提,否则……就好像自己真的是采花贼一样。 提到那封信,归雁徊轻叹了一声。“其实不能算个坏事,”归雁徊对温珩说:“姐姐有了心上人,那个人心中也有姐姐,还想向姐姐提亲。” “有这样的好事!”温珩说,“那等本王回京,一定要给岱姑娘送去一份大礼了。” 归雁徊说到这里有些无奈地笑了:“可是姐姐的心上人,是万首辅的长公子,万泫万慎之。” “这样啊……”万崇文。听到这个名字,连温珩心中都是一惊,在温珩的眼里,论权谋权术,父皇和万首辅是他最为惧怕又无比崇拜的两个人。 “那万首辅会答应这门亲事吗?”温珩问。 “自然不会。”归雁徊摇摇头,“姐姐来信中说,万侍郎已经被万首辅踢到江南做巡抚了。” 岱云盈和万泫的事,不知怎的,也触动了些许温珩的神经,他对归雁徊一直都处在如梦似幻的迷恋之中,如今收到了岱云盈的信,温珩好像才突然意识到,两个人想要真的走到一起,还有这么多需要去面对的问题。 “无妨,若邻。”温珩安慰道:“万首辅不答应,必然是为万泫的仕途考虑,想给他讨个驸马做。这次回京之后,若我真的得到父皇赏识,便向父皇去讨特旨,提你去礼部。到时候若邻官运亨通,万泫再一心坚持一定要娶岱姑娘,万首辅会答应的。” 温珩继续说:“毕竟,万首辅的发妻,也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妇人,而且万首辅在夫人生下万喑难产死后,直到现在也未再续弦,对夫人思念之深可见一斑,加之万首辅如此宠爱万泫,在婚姻之事上,还是会理解万泫的坚持的。” 温珩说的,归雁徊都明白,可是归雁徊担心的,却不是这件事,他所担心的是万泫与岱云盈之间几乎是天差地别一般的门户,情爱从来都是裹着一层蜜糖的药丸,起始那些甜言蜜语过了后,便要面对每个人本身的问题,万泫在父亲宠爱下长大,他真的能够理解岱云盈的坚持和顾虑吗? 万泫和岱云盈之间的差距,甚至要大于归雁徊与温珩二人,毕竟,无论是归雁徊、还是温珩,都是一无所有的人。 岱云盈在信中那不管不顾的执着,让归雁徊不禁担心,但他还是对温珩说:“殿下为臣以及臣姐考虑之周全,臣万死无以为报。” “我不要你的万死以报,”温珩抓着归雁徊说:“我只要若邻能在我身边。” 听到温珩这小孩子一般的撒娇,归雁徊笑了:“殿下怎么有时候像个大人,有时候又像个孩子。”说完,归雁徊不受控制地摸了下温珩的脸,在指尖落到温珩的脸上时,归雁徊才猛然发现自己僭越了,他赶紧把手收回来,却被温珩捉了个牢靠。 温珩闭上眼睛,轻轻地把脸贴在归雁徊的手心中,少年王爷的脸上还有些许的稚嫩,贴在归雁徊的手中,软软的。 “我本来就是个孩子,”温珩闭着眼睛说:“只是为了把若邻护在身边,我愿意做个大人。” 温珩的话,就那么不经意间,落进了归雁徊的心底,明明是个无依无靠跌跌撞撞长大的孩子,却愿意把心掏出来,温珩的话,给了归雁徊一种无法言说的冲动,让他一时愿意为了这份温暖,抛弃一切。 “殿下,”归雁徊的声音几不可闻,他用一只手轻覆住温珩的眼睛:“殿下,让臣稍微放肆一下吧。” “什么?” 可温珩的话刚刚说到一半,就感觉到一个柔软而有些微湿润的触感,贴在了他的唇角。 归雁徊的吻生涩而笨拙,他甚至不敢真的亲吻温珩的嘴唇,就像捧着一块美玉,不敢亵渎。 可温珩就偏偏被这样的吻弄得神魂颠倒,连心跳都停了一拍。他听到窗外的蝉鸣,他听到归雁徊因为紧张而稍显局促的呼吸,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像打鼓一样在他身体里唱出雀跃的歌,那一瞬间,温珩想就这样沉沦在这黑暗中。 这样就好,这样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 小珩!这样不可以!你还可以更进一步! 第19章回京 朝廷派来的钦天监要炸锦妙山的龙脉,这消息就像长了腿一样,没消几日就已经在整个良县传了开。 良县的百姓一听,简直就炸了锅,他们约定好了,在钦天监炸锦妙山的那一天,便要与朝廷的人拼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 这样一来,温珩和归雁徊是无法再继续住在那无人把守的茶楼里了,消息出走的当天晚上,徐知县就连忙带着人来将温珩和归雁徊接到了县衙门中,又去请了元功鸿在附近的兵,连夜将县衙门从里到外都护了起来,与闻风而来的百姓,形成了一副对峙局面。 从未出过京城的温珩,站在县衙门的大堂里,背后便是那“明镜高悬”的金字匾额,两侧的柱上嵌刻着“欺人如期天毋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的对联,面前便是关得严严实实的县衙大门,从那门缝中渗出些光来,温珩可以想象,在那门后面,与官兵对峙的乡民手中的火把,是怎样把这黑夜都点了个透亮的。 “殿下,还没有睡吗?”归雁徊半夜睡不着,来到县衙堂中,便看见温珩也站在这里。 “若邻,我之前总是谈为民、护民,可是现在站在这里,我才发现,我居然连‘民’是什么样子,都没有见过。”温珩说着有些失落地看向归雁徊,仅仅是一个良县民众就已这般,若是这整个大燕朝的四万万百姓呢?一时间,与温璃的皇位之争似乎都变得渺小不堪,温珩甚至觉得,那禁城中高高在上的龙椅,也肩负不起这天下的苍生。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36 “殿下不看也好,”归雁徊站在温珩身边:“没有人能够肩负得起全天下的百姓,当殿下的眼睛放在一个人身上时,便没有了万民,心中怀揣着万民时,有些事有些人也自然就……” “牺牲掉了吗……”温珩喃喃地接上了归雁徊的话。 “殿下,世间没有两全法的。”归雁徊轻轻劝慰道。 “若邻,”温珩轻叹了一声,“我好怕,怕我无法担得起这万民,甚至有一天,连你也……”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殿下要怎么做?”归雁徊忽然问。 温珩想了许久,“我不知道若邻,我不知道。我不要有那一天,也不许有那一天。” 归雁徊笑了笑,拉住了温珩的手不再说话。 可是殿下,总会有那一天的,总会有一天,你会知道我身受和硕部族之命,总会有一天,你会在天下万民和微不足道的我之间选择的。 温珩那一夜睡得很不安生,也幸亏如此,他才没错过早上那阵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喧闹。 “把这些反民抓起来!”温珩刚一来,就听到徐知县的低吼。 “我们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抓我们!”几个村民高喊。 “什么都没做?”徐知县厉声道:“围堵官府一天一夜,你们不是反民是什么?” 说着徐知县便下令去把几个带头的人抓起来。 听到徐知县的命令,几个官兵拿着铁链就奔了过去,良县的村民本也没有反心,被这样一捆根本抵挡不住,他们被铁链套着,旁边的村民便哭喊了起来。 “住手!” 徐知县一回身,便见到了温珩。 温珩却不理会徐知县,对那几个拿人的官兵说:“你们是谁的兵?” 徐知县赶紧道:“是元将军的兵,也就是王爷舅舅的兵。” “什么舅舅不舅舅,这里没有舅舅。”温珩道:“西南战事如此紧张,你们还在这里绑村民?” “回王爷,他们不是村民,是反民。”徐知县说。 “是不是反民要按律令论,至于你们,跟着我走。”温珩对那些官兵命令道。 “不能走!”徐知县说,现在良县的乡民都集中过来,若是没了这些官兵在,光靠良县县衙的那些衙役怎么可能控制得住! “这些兵都是有元将军的调令的!”徐知县急切地说:“祈王让他们走,有调令吗?” “当然有。”温珩说话的当间,归雁徊也来了。 “调令在哪里?”徐知县问。 “在哪里也用不着拿给你看。” 被温珩这么一噎,徐知县脸憋得铁青,他站在那里半响才反应过来:“王爷,这些官兵可是臣特意调过来保护您和归监正的安危的,您擅骑射,可归监正却禁不起这乱民折腾。” “他们跟我走不就是保护我的安危吗?”温珩上了马冷冷地看向徐知县,“还有,徐县丞,我劝你赶紧把人放了,元将军的兵走了,我怕你被他们绑到柱子上。” “去锦妙山。”温珩说着便和归雁徊带着一众官兵离开了。 “徐县丞,放人吗?”师爷低声在徐知县耳边问。 “你没听到吗?祈王他们去锦妙山了!”徐知县厉声道:“不放这些人,要被他们拖到什么时候!快去告诉高知府和钟老爷,快去锦妙山!” 等徐知县、高知府、钟老爷着急忙慌地赶到锦妙山时,温珩、归雁徊已经带着一众官兵在那里准备好了。 “祈王。”钟老爷最是关心锦妙山的事,上来对温珩和归雁徊恭敬地道。 “别问我,”温珩说:“龙脉的事由钦天监负责。” 钟老爷一听,又转向了归雁徊:“归监正,你看……这锦妙山?” “钟老,”归雁徊和气地道:“圣上给祈王的命令是要处理锦妙山的龙脉,我们既然来了,就当然要处理。” 归雁徊这么一说,钟老爷心里一下子就有了底:“好好好,有什么需要,我们全家老小必定全力配合。” “好。”归雁徊笑着答,“钟老爷还请边上等候。”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37 “好的好的,不打扰您,您忙。”钟老爷说着,跟高知府和徐知县站到了一起。 所有人都站在了一边,只有归雁徊站在这山台的正中央。 钟老爷目光在那些官兵中逡巡了一圈,不禁有些疑惑,他低着声音问徐知县:“不是说要毁龙脉吗?也没看到这些官兵带着火器来啊?” “呵。”折腾了这些日,徐知县自认为一直奋斗在“龙脉”案的最前线,偏偏也是他被温珩怼的最多,现在站在这里徐知县早就已经不想再管这锦妙山的事,他冷声说:“谁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我现在只盼着赶快弄完,县衙里未审的案牍都快没顶了,我却在这陪你们折腾这莫须有的事。我在这良县已经当了五年的县丞,明年就要被调走,这锦妙山如何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钟老爷一听不乐意了:“徐知县,之前说包税分成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谁知道你给我的是不是一成?”徐知县说:“这税都是进了你钟家的腰包,给多少还不是你说了算。” “好了!”高知府听不下去了,低声警告:“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干了什么吗?” 被高知府警告之后,钟老爷和徐知县不再作声,安安静静地等着归雁徊的命令。 一阵山风袭来,带来些许凉意,等了许久,归雁徊终于说话了。 “好了。”归雁徊说。 钟老爷一听点点头,终于要开始了。 “好了。”归雁徊又转过身,对钟老爷道。 “什么好了?”钟老爷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毁龙脉呀。”归雁徊回答。 “这就好了??”钟老爷彻底懵了。 “对,刚刚我已经做了法阵,这锦妙山不会再有真龙了。”归雁徊说。 “那……”那这山的石灰? “但是这法阵尚不稳定,所以锦妙山的山水,十年内不能动。”归雁徊继续道。 “什么??!”高知府、徐知县和钟老爷几乎是异口同声,被耍了!他们被耍了! “你们是怀疑朝廷钦天监监正吗?”归雁徊问。 “可是,当时明明说的是……” “殿下。”归雁徊转身对温珩说,“锦妙山的龙脉已除,我们可以回去禀报圣人了。” 温珩想了想问:“锦妙山的山水动不得,那这山阴处呢?” 归雁徊明白温珩想说什么,点了点头答:“山阴不在法阵之中,不过不可动得太过,否则到时候还是会让真龙跑了的。”锦妙山的山阴在河道另一侧,如果开采那边的石灰,是不会影响到山下的农田的,温珩特意这样问,便是告诉良县的世家,农田不可动,如果想要开采便去开山阴处的。 “可是,祈王,”钟老爷苦恼地说:“山阴处没有河道,需要人力来运,这样成本可是高啊。” 温珩听了之后笑了下,转头问归雁徊:“若邻,山阴处真的可以动吗?要不然还是稳妥起见吧?” “祈王!祈王!”钟老爷有些急了:“没事!没事!就这山阴处的,就够了,够了!” 听到钟老爷这样说温珩终于点了点头:“好!此事已成,这些天多劳烦各位了。本王回京后,必然将各位之事一一向圣上禀报,为各位记上一笔。” 温珩这样一说,高知府和徐知县心里又是一沉,或许……他们要赶紧给邢瑞邢大人写信了,可千万别在圣上面前被参了一本。 “殿下心情很好?”坐在回去的车里,温珩一直面露笑意,归雁徊不禁问。 “当然。”温珩回答。 “最后未毁良田,也给世家留了条路子,殿下的计策的确精妙。”归雁徊说。 “什么精妙,不过是因为我的身份在这里,他们不敢发作罢了。”温珩答,“不过我高兴的却不是这件事。” “那殿下在高兴什么?” “刚刚我已得到舅舅的手书,父皇已给我任了官职,只待回去后,便可正式发诏令了。”温珩有些欣喜地将自己的小秘密分享给归雁徊。 “若是这般,那的确是件喜事。”归雁徊听了面上也有几分笑意。 可归雁徊这一说,温珩脸上的却有几分阴晴不定:“若邻是真不知道还是完全忘了。” “殿下?”归雁徊不解。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38 “之前若邻明明说,如果我回到京上,得了赏识便要答应我的。”温珩有些委屈地道,“若邻果然是骗我的。” 温珩这样一说,归雁徊才一下想起来,自己当时的那个承诺,一时竟然也羞涩难当,把头低下去,不再看温珩:“臣自然是没忘的。” 马车走在官道上晃晃悠悠,温珩看着归雁徊这样子,自己心里的那只小鹿也几乎要闯开怀来。 他挪动了几**体,先是坐到了归雁徊身边,归雁徊没有动。 温珩轻轻笑了下,把头埋到了归雁徊的肩上,他闷着声音说:“既然圣上都要予我官职了,若邻要不要现在就答应我?” 趴在归雁徊的身上,温珩可以非常清楚地感觉到,在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归雁徊的身体明显一僵,对于归雁徊这种反应,温珩很是满足。 “殿下……”对于温珩这样过于亲密的行动和过于直白的语言,归雁徊显然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呵呵呵……”温珩轻声笑了,接着他迅速起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不了,不了。” 温珩看着归雁徊那一脸窘迫,笑着说:“最好吃的当然要留到最后享用,本王要忍一忍,等到回京后,真的拿到了官职,再名正言顺地去找你。” 听了温珩这话,归雁徊耳朵更红了,温珩大约是没有发现,他自己刚刚说的那句话,有多么的像是在……提亲。 作者有话说: 良县的小副本终于结束了!接下来回京之后就可以ψ(`?′)ψ嘿嘿嘿了! 第20章高升 温珩与归雁徊返京之时,已是第二年的冬月。当年走时方过年关,如今又一年关快到,岱云盈与归雁徊居然已是两年未见。 两年未在京城中,九丈红墙内已是风云变幻。 石卓替代顾钺初统领枢密院,一时风光无量。万崇文在洪德皇帝复辟后重新执掌内阁,却因为年事已高,变了执政风格,能平的事他都平,能拉拢的都尽量拉拢,就算是不慎得罪了他的,只要诚心认个错,也能被万崇文重新重用。人们都说,狮子老了,他的利爪已经断了,他的獠牙已经钝了。前一段时间,甚至还与自己的政敌仇贞良联了姻亲,让石卓好是不爽。 内朝之中,在洪德皇帝的贴身太监岳宏年老去了后,尚星文在元皇后的力荐下任了秉笔太监,做了这内朝中的内相,而曾经的内相向倾阳还是老老实实地做着打扫的活计,没有任何抱怨。 后宫之中,元皇后为了立太子的事旁敲侧击了许多次,都被洪德皇帝搪塞了过去。温珩不在,温璃倒是快活,大约在温璃看来,温珩这个不成器的家伙,越少在眼前转悠,他越舒坦。 岱云盈一边为归雁徊整理修补官服,一边将这两年来京城中发生的事说与归雁徊听,她说得并不详细,有时却也能发表出些看法来。 “姐姐,是万公子跟你说的这些事吗?”归雁徊坐在一边问。 被问到万泫的时候,岱云盈的小脸一下红了,她想了想,盈盈笑了,点了点头。 “万公子都不忌讳我并非万党党羽吗?”归雁徊问。 岱云盈摇摇头:“万公子说你们同朝为官,并不是他的敌人。” “不过,听说祈王已经向圣上求了特旨?”岱云盈继续说:“进了礼部的话会给你个什么职位呢?” “钦天监监正是正五品官职,礼部郎中也是正五品,大约也就是这样了。”归雁徊盘算了一下说,只是他许久未在京里,不知道如今礼部郎中是否有空缺。 “若邻也不要想得太保守了,你现在毕竟是祈王的左右手,说不定便提了官阶呢。”岱云盈道。 “总不可能直接提为礼部侍郎啊。”归雁徊苦笑着摇了摇头说,若真是那样,可真的要天下大乱了,毕竟如今的内阁阁员,还有三位侍郎在其中,他若是真的提了侍郎,几乎算摸到了内阁的大门了。 洪德皇帝真的会如此吗? 宣召温珩与归雁徊入宫的那一天来得很快,洪德皇帝似乎并没有让温珩多休息的打算,在两人抵达京城的第二天,便下了诏。 洪德皇帝是单独接见二人的,在养心殿的暖阁内,没有别的外臣。 归雁徊几乎是与温珩前后脚到的,在养心殿的门前,温珩叫停了自己的抬舆,等着归雁徊到。 为了赶在早朝前见两人,洪德帝召两人入宫的时间很早,天微微亮,归雁徊却老远就看清了:温珩此时穿着一身紫色的官服,这是朝中三品以上官员才能用的服色。 “殿下。”南下的日子里,归雁徊几乎是与温珩日夜相伴,如今他换上了官服归雁徊才恍惚发现,温珩居然已是一副大人模样。 “昨日父皇差人送来的。”温珩双臂微开着,似乎在问归雁徊,他这身打扮怎么样。 “殿下终于长大了。”归雁徊笑着说。 “应该是本王终于可以披坚执锐了。”温珩说,见归雁徊点头笑了笑,温珩眨了眨眼:“我忽然想起来,大约也就是两年前这个时候,本王在宴会上被长兄教训,仅有若邻出手相助,若是有人告诉那时候的我,两年后我会身着紫服站在父皇面前,我一定会以为那个人疯了。”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39 “殿下,那都过去了。”归雁徊柔声道。 “本王现在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若邻在。”温珩说着执住归雁徊的手,“我愿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若邻,不要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温珩低声说。 王爷情意绵绵的许诺和提醒,仿佛将归雁徊裹进了一方暖席中,他低下头默不作声,温珩却好似已将他想说的全都知晓了。 旁边的太监没有打扰温珩与归雁徊,仅是慢慢打开养心殿的大门,归雁徊便随着温珩进入了养心殿。 “归监正,请先在这里候着。”秉笔太监尚星文对归雁徊说。 归雁徊答了一声,温珩回头冲他笑了笑,进了暖阁。 暖阁的门并未关,只是用了层帘子隔着,是以里面说了什么,归雁徊都听得到,他恭敬地弓着身,仿佛洪德皇帝就在他眼前一般。 “坐。”虽然未上朝,洪德皇帝却身着朝服,他在通过这种方式,宣告温珩位置的权威性。 “谢父皇。”温珩谢过圣恩后坐在了洪德皇帝面前,身子却不敢挺直,只目光低垂着,看着洪德皇帝衣服上的龙爪。 “说说,你们在良县做的事情。”洪德皇帝不紧不慢地说。 “是。”温珩说:“儿臣去时看了,良县每亩田产粮约为2石,若是丰年,刚刚够良县百姓自足,若是灾年,则要到别处就食。锦妙山毁山是小事,但却需要改水道来运石灰,若水道一改,锦妙山下的农田几乎每亩要减产过半,若逢灾年更可能颗粒无收。所以儿臣未改锦妙山河道,划了一块给钟家让其开采石灰,这样良县农田不会受影响,石灰每年将产三百万石,虽然没有水道进行运输,但核算下来良县税收依然可以提高三成。” “只是……”温珩说到这里有些犹豫。 “只是什么?”洪德皇帝示意他继续说。 “只是儿臣这次去了才发现,我朝国库空虚实弊端在包税之政上,世家掌控地方包税,对上少交,对下横掠,世家本身却不需要交税,此种情况导致朝廷无钱可用,只能盘剥百姓,百姓无粮可吃,最后卖田卖地。”温珩说到这里,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他怎么有胆量,去批评当朝的政策! “嗯。”但洪德皇帝倒没有很在意。 “珩儿此去,成长了不少。”洪德皇帝慢悠悠地道。 “蒙圣上指点。”温珩谦逊地答。 洪德皇帝笑了笑:“你没有太得罪世家,便是聪明。” 温珩点点头:“还是归监正在旁指点一二。” “不要老是依赖别人,等你长大了,所有的决定都要自己做,所有的责任也要自己扛。”洪德皇帝说着,抬手示意尚星文进来。 尚星文一看,心领神会,拿出洪德帝事先便已准备好的敕令递给温珩。 “都察院执掌监察、弹劾之职,亦与刑部、大理寺并为三法司。朕着你去都察院,便是给了你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力。祈王,不要辜负朕。”洪德皇帝郑重地道:“当然,你也需多向其他都御史学习,不要摆王爷的架子。” “儿臣叩谢父皇天恩!”温珩手执敕令跪倒在洪德皇帝面前,他万万没想到,洪德皇帝居然会给他如此厚望,既给了断事的权力,又给了他学习的机会。洪德帝对温珩之安排,不可不谓周全。 “哦对了,你还跟简王挤在一个府邸里吧。”洪德帝想了想说。 “再过一阵都快要加冠了,和哥哥挤在一起像是什么样子,尚星文。”洪德帝叫道。 “奴才在。”尚星文跪下应答。 “你着人去挑一处妥帖的地方,让祈王择个良日从简王府迁出去,以后那里便是简王自己的住处了。”洪德帝说。 “奴才这就去办。”尚星文回答。 温珩这样一听,心中却翻江倒海一般,历来太子都居于东宫,洪德帝没有让温璃迁出去,而是让温珩迁出去,这是在放出一个信号:那王府,不再是温璃的临时住处,而是……他固定的居所了。这样一来,温珩已经确确实实地与温璃站在了同一个位置上,甚至因为有都御史的官职缘故,温珩离太子之位反而是更近了。 “儿臣谢过父皇,圣明天纵莫过圣上。”温珩再次谢道。 温珩能很快的明白洪德皇帝的意思,令洪德帝很是欣慰。他抬起头,对着门口使了个眼色,示意归雁徊进来。 “归监正,圣上叫你进去呢。”门口的太监对归雁徊说。 归雁徊答了一声,弓着身进了暖阁,进来的时候,他看到温珩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是无尽的笑意,归雁徊也对温珩笑了下,而后跪在地上对洪德皇帝行了一礼。 和对自己的儿子不同,对待归雁徊这个外臣,洪德帝并没有多说什么。他挥挥手,尚星文便拿来了第二条敕令。 归雁徊接过那份敕令,打开来,上面仅写了八个字: “罢黜官职,立贬绿营。” 尚星文将敕令重复了一遍,温珩听了一遍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40 温珩跪着疾步到归雁徊身边,夺来那敕令,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才确定,那上面写的,确确实实是“贬绿营”三个字。 “圣上!”温珩急了:“圣上!请收回敕令!儿臣此次在良县,全都仰赖归监正,若归监正有何事做得不妥当,圣上贬官即可,何必贬至绿营?” “闭嘴!朕是君王,君王之令可是说要收回就收回的!?”和刚刚那个慈爱的洪德皇帝不同,此时的君王厉声喝道:“归雁徊荧惑亲王,命冲紫微,为何不贬?即日启程,不可逗留京中!” “父皇!”温珩连着向洪德皇帝磕了几个响头,额头上都渗出血来:“父皇,绿营条件艰苦,鲜有人能在那活过一年,父皇,归监正文官出身,在绿营吃不住的!父皇,儿臣不要这都御史的官职,请父皇给归监正留一条活路!” “你再说一句!”洪德皇帝一听温珩不要都御史的官职,拍案喝道:“朕给你的,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父皇!” “殿下。”说话的却是归雁徊:“圣上对殿下寄予厚望,殿下不要再伤圣人的心了。” “若邻!”温珩想要执住归雁徊的手,归雁徊却在那之前退了两步。 “这样就好。”归雁徊说,这样温珩就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背负的那肮脏不堪的目的。 “臣……草民归雁徊,叩谢圣恩。”归雁徊伏地接旨,一瞬间,温珩竟然有一种感觉,这个结果,对归雁徊来说,是一种解脱。 作者有话说: 我真狗,不过剧情发展所必须……后面会解释洪德帝为什么会这样做 第21章离别 被罢黜了官职的归雁徊,早就被收了官印扒了官服,如今身着一身素麻衣服,站在城外。 “若邻,不要走。”岱云盈怎么也没有想到归雁徊那一去竟然没有加官,反而是被贬去了绿营,从昨天知道这件事到现在,岱云盈的眼睛都哭红了,她拉着归雁徊的手,不想让他离开。 “姐姐,回去吧。”归雁徊安慰说,岱云盈给押送官塞了一两银子,才有这跟归雁徊到会别的机会。 “一定是哪里出错了。”岱云盈带着哭腔说:“为什么要贬你?为什么是你被贬?你没有做错什么啊。” “若是真的做错什么了,就不会贬去绿营了。”归雁徊说。 “我已经给万公子写了信,万公子会求万首辅帮忙的。”岱云盈道:“你……” 岱云盈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她哽咽着死死抓住归雁徊,在她手下她感受得到,眼前这人身子骨瘦弱得几乎承受不住一阵寒风,这样的人怎能去绿营。 “没事的,姐姐。”归雁徊笑了笑:“不要看我这个样子,实际我命硬得狠。” “好了好了,走了走了!”押送官过来催促道。 “催什么催!还不能说说话吗!”岱云盈哭着道。 押送官收了钱不好发作,对岱云盈好声劝道:“这位姑娘,不是我催促,他是圣上亲自下了命令的,今天午时前必须要离开京城。”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岱云盈擦了擦眼泪,从袖口中掏出一块美玉,归雁徊认得,这是岱云盈的父母留给她仅剩的值钱物。 “姐姐!” 岱云盈摇了摇头,将玉佩塞到押送官手里:“我的弟弟一路上便承您关照了。” “姐姐又何苦……” “让姐姐再看看你。”岱云盈捧着归雁徊的脸,刚刚擦干的眼泪又簌簌地落下来:“姐姐不会让你在那边出事的,姐姐肯定会让你回来的,听到没有,啊,你一定要坚持住。” 归雁徊点了点头,他却清楚,从大燕朝有绿营这制度开始,就从来都没有人回来过。他抬头望了一眼那城门,那里来来往往的,却一个他认识的人都没有。 岱云盈也回头看了眼:“没事,祈王现在一定在赶来的路上。” “不用了,姐姐。”归雁徊说着有些凄凉地笑了:“祈王不来看我最好不过,自从良县回来,我便已是祈王的累赘。没有了我,祈王必定能一路亨通。我只盼有一天,祈王能够御加海内。” 归雁徊说完,在押送官的催促下,上了囚车。 他回身看了眼耸立的城墙,或许此去一别,再无见时。 “回禀陛下,刚刚来报,归雁徊已被押送出京了。”养心殿内,尚星文向洪德皇帝禀报道。 “嗯。”洪德皇帝毫不在意地答了声,他抬起眼睛:“祈王呢?还在外面呢?”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41 “是。祈王已经在外面跪了一天一夜了。”尚星文回答。 听到此,洪德皇帝又是一股火气,他起身来,在尚星文的搀扶下出了养心殿。 而此时温珩已经将官服脱了,板板正正地放在一边,他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跪在那里,不吃不喝更没有向洪德皇帝求情。 “瞅瞅你是什么样子!”洪德皇帝指着温珩的鼻子骂道:“一个皇子,新任的都御史,更可能是未来的储君,在这里为了一个……”一时间洪德皇帝甚至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定义归雁徊好,“一个佞幸!跪在这养心殿外!你不丢人,朕还觉得丢人呢!” 可饶是洪德皇帝如此说,温珩从昨天到现在也只有一句话:“请父皇收回成命。” 温珩这变都不变的一句话,彻底把洪德皇帝激怒了,他一脚踢在温珩身上,把一日未吃喝的温珩踢倒在地,但温珩很快又跪直身体:“请父皇收回成命。” “你……你要气死朕了!你要气死朕了!”洪德皇帝气得全身发抖。 尚星文赶快扶住洪德皇帝:“陛下,陛下息怒啊,祈王年纪尚轻,不懂事,陛下要是气坏了龙体,万民之祸呀。” 洪德皇帝一把推开了尚星文:“椅子!给朕拿椅子!朕要亲自教训祈王!” 尚星文赶快使人搬来椅子,摆到温珩面前,洪德皇帝坐下来,目光几与温珩相平。 “你知道朕为何要贬归雁徊吗?”洪德帝平复了下火气,对温珩道。 “儿臣不知。”温珩答。 “你知道朕要给你什么吗?”洪德帝问,这句话温珩不用答,洪德帝也不用说,温珩知道,洪德帝要给他的是储君之位。 “可是你有什么?你以为光靠脑子靠胸襟就能统御天下吗?温璃尚且有皇后,有镇南将军元功鸿在,你有什么?你知不知道皇后求了朕多少次让朕调元功鸿回京,朕为什么压着,不是为了你??”洪德帝捂着心口,可饶是他这样曾经叱咤风云的君王,在垂垂老矣之时,也要为了继承人而委曲求全。 “能跟温璃的外戚对抗的,现在只有世家,你只有现在依靠世家登上了高位,将来才能打压世家,你才能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洪德帝道:“现在朝中世家,万崇文为江浙世家所支持,仇贞良附庸于河内世家,石卓为陕秦世家所拥簇。有了当初废太子一事,石卓和仇贞良必不可能再支持温璃,你只要得到了他们两个的支持,还愁未来无望吗?” 洪德帝说到此看了眼温珩,温珩低着头不说话,不知道是在愧疚,还是在执拗。 “可归雁徊却一上来就得罪了石卓和仇贞良两人,是,他们两人不会在意你们当时做的事情,但是贬归雁徊是一个态度,是你拉拢石卓和仇贞良的见面礼!”洪德皇帝说着又用手狠叨了两下温珩的肩膀。 “父皇为儿臣考虑之长远,儿臣受之有愧。”温珩道:“可是,若向石卓和仇贞良示好,只需要将若邻贬到地方做官即可,何必至他于死地!” “因为朕要让你知道!做帝王不能有任何的软肋!你只有现在舍得了他,将来你才守得住江山!”洪德皇帝怒斥过后,将他全部的火气压了下来,用一种看似平静内里却波涛汹涌的情绪对温珩道:“温珩,这是朕对你最后的考验,你不要让朕失望。” 见温珩不回答,洪德帝压低了声音对温珩道:“温珩,你不要以为朕只有你一个选择,温璃再不济还有百官辅佐,而且你不要以为朕未来不会有别的继承人。” 洪德皇帝的最后通牒终于下来了。温珩听到这句威胁后,沉默了,在这沉默中,他想了很久,最后他跪倒在地:“儿臣辱没父皇的期望了。” 听温珩这样说,洪德皇帝终于稍微欣慰地靠在了椅背上。 但温珩却接着道:“儿臣舍不了,恳请父皇除了儿臣王爵,罢黜儿臣官职,儿臣愿随归雁徊一同前去绿营。” “你!!!”洪德帝愤怒之极,对着温珩的脸连着扇了三个巴掌,打得温珩半张脸一下肿得老高。 “来啊!祈王病了,把祈王带回去!”洪德皇帝命令道:“没有朕的命令,不许踏出王府一步!” “还有你!”洪德帝弯下腰逼视温珩:“你不要以为你能威胁得了朕,现在贬归雁徊去绿营已经是朕给你留了面子,你不要逼朕活剐了他,到时候可是后悔都来不及。” “来人,送祈王回府。”尚星文尖着嗓子命令道,两个小内侍立刻上来将魂不守舍的温珩扶了起来。 温珩一路浑浑噩噩地走着,洪德帝的话令他浑身颤抖,温珩知道,洪德帝说的是真的,他说到做到。 “祈王!”在王府门前,温珩看到的,是身着素衣眼圈通红的岱云盈。 岱云盈站在那里,温珩好像忽然想起来,两年前宫变的那一天,归雁徊被人掳了去,岱云盈也是这样来找他。那时他尚能豁出这条命去救归雁徊,可现在,他不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做才好。 “岱姑娘……”温珩刚唤出一句“岱姑娘”整个人就软了下去,一天一夜未吃未喝加上精神上的压力已经将他逼到了绝处,岱云盈忙上来扶住温珩。 “若邻……”温珩刚一说出这话眼圈就红了,“若邻已经走了吗?” 岱云盈眼中含着泪点点头。 温珩仿佛这时候,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归雁徊是真的离开他了,他想忍着眼中的那些泪,却感觉心脏像被人撕碎了一般疼:“我本以为,我不去看若邻,就代表着他从来没有离开,就代表着我会带他回来。” “可是岱姑娘,我好后悔,我好后悔……我想见若邻,我想见他……我不想让他走。”温珩说到这里已经整个人匐倒在地,似乎若不这样他就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我想带他回来,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的任何反抗都会使若邻更加难过,我该怎么办……我什么都不能做,我什么都做不了……”温珩抓着岱云盈的手臂,他好像又变成了六岁时的那个他,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无法拥有。 “没关系的祈王。”岱云盈这时候却死死抓住温珩的手,温珩抬起头看她,她满面泪水,目光却无比坚定:“我有办法祈王,没关系,我有办法。” 作者有话说: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42 短暂的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 第22章绿营之一 廖仞是绿营名义上的总兵。 然而实际上谁都知道,他就是这绿营中的“皇帝”。在这绿营之中,没有人敢反抗他,这绿营便是他的一言堂。 在来绿营之前,廖仞本来也算得上是前途无量,他曾经跟随石卓打了几场胜仗,后来被提拔为武略将军,甚至娶了宗室女为妻。 可惜后来,廖仞酒后失控,将自己的妻子活活打死。那时他本来以为皇帝会砍了他的头,没想到却把他遣到了绿营来,还是做管事的。大概廖仞是唯一一个感谢绿营的人。 此时廖仞正在大营中,安静地看着一个名为糜怀的年轻男子,给他收拾打扫军帐。 “糜”姓,大概也是世家大族出身了,不知他又是得罪了什么人被下方到了这绿营当中。但是廖仞对于这个问题并不在意,毕竟这偌大的绿营中,谁没有冤屈呢。 糜怀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刚刚过了加冠的年纪的他生得面红齿白,很是清秀。他知道廖总兵在看他,但是对于现在的糜怀来说,就算廖总兵在这里直接要了他,他也不会拒绝。糜怀太清楚了,他这副小身板,根本就没办法去下那些盐田,不出三个月,他就会活活累死在那些泥潭里。更不用说现在已经逐步进了伏月,南疆的瘴气他可是吃不消的。 “你很像我的妻子。”廖总兵看着为他杯中添上水的糜怀忽然说。 糜怀早就料到廖总兵对他的意思,却没想到他说出口的是这样一句有些深情的话。 糜怀稍稍有些不好意思,廖总兵的妻子,听说是个宗室女。糜怀尽量模仿着养在深闺中女子的样子,让自己低下头有些羞赧地冲着廖总兵笑了下。 看到糜怀冲他笑,廖总兵忽然站起身走到糜怀身边,他身上的锁子甲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的声音:“有时候我想,她是不是不想离开我,总是会转世来到我身边。” 对廖总兵那过于深情的视线,糜怀有些不敢看,他红着耳朵,低着头,细声细语地唤了一句:“总兵……” 接着廖总兵一把抓住了糜怀,将他拥在怀里,低下头像野兽一般啃咬青年的嘴唇,糜怀有些吃不住这过于强势的侵占,可他不敢挣扎,只是轻轻呻【请不要屏蔽我】吟了两声,来抵抗身体上的疼痛。 等廖总兵离开的时候,便看着眼前的人面色绯红,眼中盈盈有泪,衣襟也被扯开,露处细嫩的脖颈和锁骨。 “你就是她,我很确定。”廖总兵痴迷得看着糜怀说:“你又来了。” 糜怀被廖总兵这霸道而强势的wen亲得七荤八素,根本就没脑子去想廖总兵说的话的意思,他只是想去抱住廖总兵,仿佛他真的是廖总兵口中的那个“夫人。” “不行。”但是廖总兵推开了他,“你还不是你。” “什么?”糜怀有些羞赧地问。 “你要变成完整的你才可以。”廖总兵说完没等糜怀再有什么反应,大声叫关岗进来。 “你来吧。”廖总兵不咸不淡地说了三个字,坐回了案前。 关岗一看,点了点头,对着帐外示意了下,立刻进来了两个精壮士卒,压着糜怀的两只胳膊把他压在了地上。 “总兵!总兵!”糜怀这下子慌了:“总兵饶命啊!” 关岗看着糜怀,一言不发,从腰间抽出匕首,他再使了个眼色,两个士兵按着糜怀便将他的裤子整个扒了下来,白花花的xia【请不要屏蔽我】身就这么都暴露在空气里。 “总兵!”糜怀哭喊着:“总兵饶了我吧!” “别怕,很快的。”廖总兵温柔地说。 廖总兵话音刚落,关岗手起刀落,接着便响起了糜怀的撕心裂肺的惨叫,那叫声简直都已经不像是人的叫声,瘆得人头皮发麻。 廖总兵站起身,走到糜怀身边,此时糜怀已经痛得动弹不得,他躺在地上,眼泪和口水糊了一脸,看到廖总兵到他面前,糜怀强撑着最后的意志恳求:“总兵……总兵……”可是却除此之外一个多余的字都咬不出来。 廖总兵蹲下来,擦了擦糜怀额头的汗水:“没事,你会挺过来的。”接着廖总兵说了一句几乎令糜怀绝望的话:“你还不是完整的她,你要成为完整的她。” 糜怀听到此瞪圆了双眼,那两个士兵不顾他凄惨的叫喊声将他的两腿打开。 被这个姿势扯到了伤口的糜怀身下剧痛不已,可他却完全没办法去顾及他的疼痛。糜怀这才明白什么是“成为完整的她”,“总兵!总兵!求你了求你了!”强烈地求生意志让糜怀不顾疼痛地挣扎吼道:“让我去盐田,让我去盐田!” “我不是你什么妻子,我不是你什么妻子啊!” 但是没有用,关岗已经将刀子擦净,又向糜怀走来 总兵帐中的惨叫,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没人知道后来那军帐中发生了什么。人们看到的只有糜怀最后被抬出来的尸体,那尸体像被血泡了一般,惨不忍睹。 糜怀被抬出去后,廖总兵抿了口酒,他有些惆怅,又有些伤感:他的妻子竟然,又离他而去了。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43 “总兵。”关岗实时地凑到了他耳前,“又来了几个。” 廖总兵一听,瞬间刚刚那些悲伤全都不见了,他的表情变得太快,几乎有些疯癫的样子。 “去看看。”他对关岗命令道。 出了大帐,廖总兵便瞧见,在大营的空地上,站了十来个饱经旅途折磨的人,那些人中有年纪尚轻的,也有年过半百的,可不论他们是什么年纪,现在站在绿营之中面对廖总兵,都是战战兢兢的。只有一个人,没有瑟缩着身体,仅仅是低着头。 “那个人是谁?”廖总兵微侧过头,问向旁边的关岗。 “是被贬的钦天监监正,叫归雁徊。听说……是祈王的情人。”关岗回答。 “哼!”廖总兵愤怒地道:“耻辱!” 关岗转了转眼睛,没太明白廖总兵的意思,他低声问:“那总兵……” “别的人遣去盐田,叫归雁徊进来。”廖总兵说完进了大帐。 关岗抬头看了眼归雁徊,和其他的那些被贬来的世家贵族不同,归雁徊站在那里着实是显得有些太过寒酸,可大约是文官出身的原因,又偏偏显出来了那么点遗世独立的意味来。 一瞬间,关岗对面前这个新人有些同情。可是同情归同情,他是绝对不会因为同情心而断送了自己的性命的。 关岗走到归雁徊面前,凛声道:“名字。” 归雁徊看了他一眼,回答:“归雁徊,字若邻。” “总兵说看你身子骨单薄,恐怕禁不起采盐的活,特意让你分配你去打扫军营。”关岗说。 但这个归雁徊却没有像其他人那般感恩戴德,他看了眼关岗,问道:“从哪里开始打扫?” 关岗皱了下眉头,回答:“自然是从总兵的大帐中开始。” 听到此,归雁徊笑了,答:“多谢总兵美意,雁徊虽然看上去这样子,做起事情来也不会耽误什么。还是带我去盐田吧。” 关岗听此一愣,他还从来没见过放着打扫的工作不做,而想去干那朝不保夕的工作的:“你确定?盐田里的活可不是谁都能干的。刮土淋卤,风吹日晒,而且连饭都吃不上。你这细皮嫩肉的,根本坚持不过一个月!” “蒙总兵错爱,雁徊先过去了。”归雁徊说着便要跟其他人一起走。 “你去也要去,不去也要去。”关岗狠声说:“这里没有给你耍嘴皮子的地方!” 说完关岗立刻叫来两个士卒,上来压住了归雁徊。在那两个士卒过来的一瞬间,归雁徊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走!”关岗说罢,命令那两个士卒直接将归雁徊押进了军中大帐,而廖总兵就坐在案前,看着归雁徊被押进来。 刚刚在帐外,仅仅是远远看了一眼,如今到了这帐中,仔细看来,廖总兵有些惊叹,虽然糜怀也算是个清秀可人的人,但若是跟归雁徊比,就像河边的鹅卵石碰到了和氏璧,云泥之别。 廖总兵感觉自己的心跳停了一拍,这才是他的夫人,这才是。 作者有话说: 哦漏,因为太血腥被锁章了,我简单修改一下 第23章绿营之二 归雁徊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现在廖总兵看着他的样子,让他一瞬间回忆起了当年被和硕部落掳走的时候,那时耶律旻也是这样看着他,让归雁徊成为他的左右手,实现他勃勃的野心和报复。 只是现在廖总兵的视线,比耶律旻的更加阴森,更加瘆人,他就像将归雁徊连皮带肉都要一层层剥开一样,看着他的骨头,窥探他本来的样子。 “一路上过来辛苦?”廖总兵绕着归雁徊走了一圈,细细得打量着他问。 归雁徊垂着眼睛:“还好有押送官的照拂。”在临行前,岱云盈将她全部能拿得出来的家当都换成了银两强行塞给了押送官,是以这一路上虽然辛苦,但押送官总是没有为难归雁徊。 可归雁徊这样说,听在廖总兵的耳朵里却全然变了味道,廖总兵忽然回想起来,当时关岗告诉他,归雁徊是祈王的情人。 “总要比跟着祈王那时候要辛苦是不是?”廖总兵语义讽刺地问。 归雁徊抬起眼来看向廖总兵,他明白廖总兵所说的“跟着”指的是什么,但关于温珩的一切,归雁徊都不想与这绿营中的人讨论,好像这样都会脏了温珩的名号一样。 归雁徊的沉默,被廖总兵理所当然的认为是默认。一瞬间他的胸中燃起了冥冥怒火。“你还是这样!还是这样!”廖总兵突然抓住归雁徊的脖子。 曾经他在东边浴血奋战七年,回到了京城,听到的却是妻子豢养男宠的传闻,那时候廖仞曾去找石卓讨说法,却只得到了石卓几句安慰。毕竟,宗室女子能下嫁他这样末流的将军,在许多人看来已经是他莫大的荣幸了,豢养几个男宠,又能如何呢。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44 廖总兵这些年虽然没有像曾经那样征战沙场,但教训下面这些不听管教的廖总兵还是常常亲自上阵,根本不是归雁徊能比得了的。如今廖总兵死死掐着归雁徊的脖子,归雁徊一点气都喘不上来,他根本就不知道过了多久,开始归雁徊还能挣扎几分,后面他只觉得眼前发红,什么都看不清。 可廖总兵到底还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归雁徊,他在归雁徊失去意识之前松开手,猛然吸入空气的归雁徊无法控制地大声咳嗽着,几乎要把肺咳出来。廖总兵注意到,在归雁徊的脖子上出现了两个紫色的手印,一贯黑白分明的眼睛,因为充血有一半的眼球上都渗出了触目惊心的红色。廖仞很满足,这就是他这种不知羞耻的人所应当承受的。 “咳咳……咳咳……”归雁徊用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他站起身来,“廖总兵,”他的声音因为刚刚激烈的咳嗽有些嘶哑,“如果没有别的吩咐的话,我先去盐田了。” 这是对廖仞莫大的挑衅,廖仞愤怒地冲上去,一巴掌打在归雁徊脸上,他这一巴掌打的太狠,以至于归雁徊半天都没缓过劲来。 廖仞也没有给他机会,对着归雁徊又不知是多少巴掌,那张刚刚还被廖仞称为是美玉般的面容,立刻肿了好几倍,归雁徊感觉嘴里有些腥甜,他咳了下,吐出一口血来。却依旧没再与廖总兵多说一句话。 “归雁徊是吗?”大概是打累了的廖仞,喘了几口粗气,他第一次叫归雁徊的名字:“你不想回去?不想活着等你的祈王来救你?” “如果我奢望能回得去,我就太低估当今圣上了。”归雁徊平静地说。 廖总兵听到归雁徊这样说,疾步向归雁徊逼近了几步。“我会让你屈服的,我会剥掉你现在这层虚伪的外衣,露出你真正的灵魂。”廖总兵威胁道:“你不是想去盐田吗?我便如你所愿。” 言罢,廖总兵招呼关岗进来,关岗进来时本来已经准备好了刀子,可廖总兵却直接说:“带他去盐田,你知道该怎么办,3番的。” 关岗愣了下,他又看了眼归雁徊狼狈的惨状,关岗便明白了:“是!” 廖总兵话中的意思便是“给他们最重的活,以及最少的食物”,在绿营这么多年,像归雁徊这样宁愿去盐田也不在大帐中的人他也见过不少,只是那些人最后只有两种下场,要不然是在加倍的工作中屈服重新回到大帐,要不然是直接累死在盐田里。 可是……关岗把归雁徊拉起来,踢了他一脚示意他快点走。3番的意思是多几倍的工作,以往要么是半番、要么是1番,3番……别说是归雁徊这样的书生,就算是干惯了农活的壮汉,不吃不喝也干不完。 廖总兵看起来有些着急了。 这样别说是1个月了,在关岗看来,他甚至坚持不过3天! 可归雁徊却这样一做,连着做了三个月。 刚开始的时候,他几乎每天都只能吃些残羹剩饭,觉也几乎睡不了多少。可是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应该要感谢耶律旻,感谢他曾经那近乎残酷的虐待和逼迫,毕竟连混着罂粟的饭他都被逼着吃过,现在绿营的这些手段,又算得上什么。 廖仞每天都像一个随时等待猎物失足的猛兽一样,他一再给归雁徊增加麻烦,因为一点小错责罚归雁徊,有时被棍杖打得痛了归雁徊也会像别的人那般喊叫,有时连续无法休息他也会撑不住晕死在盐田里,但是自始至终,归雁徊从来都没有求饶过。只要撤了棍杖,给他口饭吃,他就好像又变成那个刚来时的他,即使他现在穿的破烂不堪,眼中却从来都没有过犹豫。 今天早上,听说有一个人,嫌归雁徊每天都回来太晚影响了自己睡觉,便在今天吃饭的时候故意坐了归雁徊的位置,让他到一边蹲着吃去。结果看上去很好欺负的归雁徊却一脚把那人踹开,直接将他鼻子打断了。 在听到关岗向他汇报这件事的时候,廖仞出乎意料地没有惩罚归雁徊,而是给了另一个人二十军棍。 廖仞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归雁徊又让他几次几乎抓狂,廖仞有时恨得牙痒痒,他想将归雁徊强行压到军帐中、像对待他曾经对待过的那些人一样,他有时又想那样便是他输了,他不能给归雁徊机会,让归雁徊能够得意地嘲讽他;廖仞有时心中又有些欣喜,他想像归雁徊这样的人,一定不会像前头那些人一样,只挨了几刀子就死了,像归雁徊这样的人,一定可以变为他真正的妻子。 廖仞一边想着,一边在大营中巡视,便见着关岗正在与一个外人在大营外交谈。 “你干什么呢?”远远的,廖仞便叫道,绿营说到底是个关“囚犯”的地方,别说是关岗,就连廖仞都没有什么机会可以从这绿营中出去,关岗如今站在绿营外,算得上是一“大过”。 “总兵。”关岗一见是廖仞过来,立刻上前:“今天是收信件的日子,正好信使过来,我就问问他以后可不可以直接都烧掉就不用送过来了。” 关岗这么一说,廖仞才想起来,的确是有这么一天,这绿营毕竟名义上还是个“军营”,一些家眷还是会坚持不懈地给绿营中的人写信,可是之前的信,廖仞从来都是下令烧了,毕竟活都活不过一年的人,看这些信有什么用呢? “哦,知道了。”廖仞答了一句。突然他像想到了什么,又叫刚刚准备离开的关岗过来,“把信拿给我看看。” 关岗怔了下,将信全都递给了廖仞。 廖仞拿在手里快速地翻过,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一打信件上。信件上的字体娟秀,写着“归雁徊收启”几个字。 廖仞将其他的信塞还给关岗,自己则把归雁徊的信打开,绝大部分是一个名为岱云盈的女子写的。廖仞将寄给归雁徊的几封信一一读了,又抽出来了一封,这封信和其他的不同,是一个名为“叶籽”的人所寄,廖仞将这封信重新封好,递给关岗,说:“你将这封信给归雁徊送过去。” “要给他吗?”关岗疑问。 “信件都是给他们个人的,我们没有道理不给。”廖仞说。 “那这些呢?”关岗捧着手中剩下的信道。 “当然是烧了。”廖仞像个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看了眼关岗,转身回了大营。 来到绿营的第三个月,归雁徊终于收到了第一封信。归雁徊看了眼信的名头,是“叶籽”。归雁徊一边心中暗暗遗憾为什么不是温珩,一边又责备自己怎么会这样想,明明温珩忘记他是最好的,在将脑子中那些翻来覆去的纠结梳理清楚,归雁徊才回忆起来,这个叶籽是当年跟在向倾阳身边的一个小内侍,他为什么会写信过来? 归雁徊打开信件,内容不长,读完仅需须臾。可归雁徊却反反复复地读了三遍。 “嚯!有人给你写信呢还?”住一个通铺的人见到归雁徊手中拿着的信高声道,但话音没落便见归雁徊将信撕了个稀烂。 他冲出去,跪在地上,一拳一拳锤着沙石铺的土路,直到血肉模糊。 在刚刚的那封信中,写了一件一个月前发生的事。 适逢花朝,洪德帝携宫人游春。在公主府上,偶遇一女子,姓岱名云盈,幸之,俱回宫内,册封贵人。后岱贵人向洪德帝请求特赦其弟,洪德帝大怒,着其禁足冷宫,非有令不得踏出半步。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45 “为什么……”归雁徊整个人蜷缩起来,他抓着自己胸口的衣服,几乎要把整个心脏呕出来,“为什么都要这样……” 作者有话说: 存稿已经写到了很甜的地方,导致现在看更新的这章就觉得…… 第24章绿营之三 在归雁徊接到叶籽的信后又一个月,又是新人来绿营的日子。 “你觉不觉得,最近这绿营中,送人有点送的太勤了?”这两天下雨,他们的活没有那么多,也使得在睡觉前能真的剩下点力气来说话。 “说不定是皇帝陛下要搞大事情了。”另一个人胡乱猜测道。 “怎么,你在绿营之中还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呢?”第一个人嘲笑。 “这有什么难的,以前你看有几个是皇室亲自下手谕贬过来的,现在你看看有多少?”第二个人解释道。 “不过……昨天来的那个新人,真的挺可惜的。”说到这里第一个人叹了口气。 “是啊,估计他也不知道去军中大帐会发生什么吧。”第二个人也有些同情,但他们的同情都仅限于嘴上说说,毕竟身关自己的性命,谁又能去插手呢? “那小孩看上去也就刚刚二十吧?”第一个人说:“他真的挺能撑的,昨天一直惨叫到了太阳落山,才彻底没了声。” “估计总兵也是憋得久了吧?”第二个人说:“毕竟前一个看中的没让他把到手,这可是足足憋了四个月呢,平时不都要在大帐之中养个一两个月,结果昨天那小孩刚过去,就被……” 归雁徊刚刚做完他的活回来,本来打算睡觉,却听到在床上躺着的两个人的交谈。他听了两句,插了句:“每次有新人来总兵都会这样吗?” “可不是嘛!”第一个人说,“而且我听说啊,总兵不只是用刀……”他说着用手做了个砍的动作,“而且还要真的像……” “你他妈别说了,再说我要吐了!”第二个人终于听不下去了吼道。 “好好好,不说了,这人真他妈畜生。”第一个人啐道。 “畜生不如!”第二个人亦是气愤地道。 归雁徊听后什么都没说,上了床,盖上自己的衣服,翻过身来,却一夜没睡。 第二天,廖总兵起得很早。 昨天那个小孩让他压抑了几个月的情绪稍稍的得到了些纾解,他觉得浑身畅快了几分。可站在大帐外,那种空虚感又上来了。 “总兵在想什么?” 廖仞回头看去,却正见着归雁徊站在一边。 他今天换上了一身新衣服,没有再穿那身下盐田的破烂。这件衣服一身素白,像披麻戴孝一般,倒是衬得归雁徊皮肤更白。几个月的辛苦,让归雁徊瘦了不少,他的脸颊微微凹陷,可是眼睛却还那样明亮,看着有种坦然接受了所有的凄凉感。 “你找我做什么?”廖仞问归雁徊。 “我想知道总兵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归雁徊说。 “怎么?”廖仞笑了:“你想来帐中?” “是,我不想再在盐田里干活了。”归雁徊说出来了那一句之前廖总兵听过无数次的话。 廖仞本应该有种极大的满足,可他又隐隐觉得不对,会屈服的人,在头半个月就屈服了,不会屈服的人,便永远都不会屈服。 “好,你进来吧。”廖仞说。可即使廖仞觉得有问题,他却没办法抵挡那种让归雁徊驯服的快感,即使那快感是虚假的,廖仞也不想拒绝。 “先打扫一遍大营。”廖仞安排道,他坐在案前,看着归雁徊顺服地扫地、倒茶,与之前的那些人没有什么区别。 廖仞喝了一口茶,那茶中有些苦,有带着股子甜香,大概是混合着胜利的喜悦罢。 “你知道吗,你真的很像我的夫人。”廖总兵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归雁徊看。 归雁徊听了这话,冲着廖总兵笑了,廖仞总觉得,这笑怎么看他怎么不舒服,就似在嘲笑一般。 “总兵!”这时候关岗突然冲了进来。 他进来的时候先是看了一眼归雁徊,又几步走向了廖仞的案前。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46 “你干什么!谁允许你进来了?!”廖仞怒斥关岗道。 关岗看了眼案前的茶杯,“总兵!”关岗急道:“青盐丢了一包!” 青盐是他们这里产的一种特殊的盐,微苦,不可食用有剧毒,一般用在颜料上。 “昨天是谁管的青盐?”廖总兵问。 关岗这回没回答,而是看向了归雁徊。 一瞬间廖仞就明白了,在明白的第一时间,他惊慌失措地冲到水缸前,也不管那缸中的水干不干净,拿起来就喝,喝完了他便用手使劲地抠嗓子眼。吐完了一波又是一波,直到廖仞几乎是吐得脱力了,才终于停下。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廖仞愤怒地冲回军帐中,那里归雁徊已经被两个士卒压着跪在了地上,等候他的发落。 可归雁徊看到廖仞的狼狈样子,却又笑了。 “你笑什么!笑什么!”廖仞冲过去,抓住归雁徊的脸质问。 “我笑廖总兵居然还以为你的夫人会投胎来找你。”归雁徊却没有丝毫的畏惧,他看着廖仞说:“遇到了你这样的人,难道不是要避之千里?怎么会回来找你?” 【下面这段对归雁徊的毒打大约600字,请选择观看。受不了的小可爱请直接跳到有******号标记处】 “住嘴!住嘴!”归雁徊的话像撕开了廖仞心中的一道道疤,他掐着归雁徊的头发,恶狠狠地道:“我让你笑,让你笑!”便拖着归雁徊来到刚刚那个水缸前,二话不说便将归雁徊的头摁了进去。 廖总兵摁了大概一分钟,被按在水里的归雁徊开始激烈挣扎,他不受控制地大口呼吸,这恰恰使得更多的水被吸进了肺中。 这时廖仞提着归雁徊的头发将他拎出水面。 “你以为你可以杀得了我吗?”廖仞对着归雁徊说:“幼稚!” “没关系。”归雁徊咳出了几口血说:“我失败了没关系,这绿营中恨你的人千千万万,自我之后,他们会知道廖总兵是可以死的,甚至只要一包小小的青盐就能要了你廖总兵的性命。从现在开始,你最好每天都会战战兢兢的活着,说不定那一天就是你的最后一天。” “没错。”廖仞将归雁徊的头摁在地上:“但是如果我让你足够惨就不会,他们就会畏惧我,从这以后再也不敢反抗我。” 归雁徊还是笑着:“那你就来试试。” 廖总兵说着把归雁徊拽到军营大帐外的场地正中间,也将所有绿营中的人都叫来,在旁边瞧着。 “给我打!”廖仞对关岗命令道:“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关岗得了命令叫人扒掉了归雁徊的上衣,军棍没有任何阻隔地落在归雁徊身上,每一下都带出一阵闷响。 他听到棍子的闷响,这实在太过于密集的疼痛恍惚间让归雁徊甚至觉得被打的并不是他,而是一具与他无关的肉体。 他听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他听到有人喊:“给他个痛快吧!这样算是什么!” ********************************* 归雁徊想,这一次他大概真的要死了。 可他却并不是为了姐姐,也不是为了岱姑娘,仅仅是为了一个陌生人。 实际上,从他来的那一刻起,归雁徊就已经做好了会身死绿营的准备。 但他在最后这一刻,想到的却不是为他付出的两个姐姐,而是那个曾经慌张不知所措的小王爷。 他忽然想见见温珩,哪怕他知道温珩此时远在京城。可是这绿营与京城离得好远好远,不知我的魂魄飘过去,要多久。 可是归雁徊又想,还是不要见了,让温珩就这样忘记他也好。他已经带着温珩走出了第一步,他参加了温珩的加冠仪式,他见证了温珩从不被任何人认可到被寄予厚望的过程,只要到这里就可以,到现在为止,归雁徊对于温珩来说都是一个完美的没有任何私心引路人。也许,也许许久以后,温珩真的坐上龙椅的那一刻,他的心中会有那么一小小块地方,存放着这个他年轻无知时曾短暂邂逅的人。 “住手!” 可能是真的要死了,归雁徊竟然觉得自己听到了温珩的声音。 “住手!听到没有!再不住手斩立决!” “若邻!若邻!” “若邻!若邻你睁眼看看我,我来了,我来了若邻!” 不是幻觉。 不是幻觉。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47 归雁徊睁开眼睛时,看到的便是温珩的脸。 “哭什么。”归雁徊扯着最后的气力说:“你是王爷,不要哭。” “若邻,你不要动。”温珩说着让叶籽来将归雁徊扶到军帐中。 他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泪,将手中的圣旨举起来:“从今日起,绿营由洪德帝第四子,祈王温珩接管!” 温珩说完,看向了廖仞,那双眼红着,廖仞却知道绝对不是哭红的,而是仇恨,恨不得将自己撕碎的仇恨。 可温珩却强迫着自己移开视线:“绿营中的一切,我既往不咎,但今后绿营需按照本王的要求来做。本王来了后的第一条军令便是,从今日起,绿营不再采盐晒盐,绿营本就是军营,需当操练戍守。盐田事务包给盐农,按劳发饷。” “但是,我不追究,不代表别的人会忘。”温珩回到大营时,低声对廖仞道:“廖总兵,好自为之。” 在温珩上任的当晚,廖仞连夜出逃,温珩派人出去寻找,寻得时却已是一具尸体。有人说,是关岗做的,因为廖仞死的方式与在他帐中死掉的百二十人一模一样,这利落的手法只有一直为他办事的关岗做得到;也有人说,是温珩做的,为了给归雁徊报仇。但事实真相如何,没有人知道。 在建营的第九个年头,绿营上终于照进了一缕阳光。 作者有话说: 明日发车,具体指路标识请明日见本文文章简介处,祝小天使们七夕快乐~~~ 第25章重逢 归雁徊的伤足足养了半个月。 可这半个月中,归雁徊能够见到温珩的日子却很少。归雁徊也能理解,刚刚接手绿营,要改善绿营的生活条件,要交接盐田的生意,要逐步带着这从来没有正经做过事的绿营开始正常的军事训练。温珩几乎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可是他却一句话都没有跟归雁徊说过。 就好像温珩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再麻烦牵累归雁徊一般。 可归雁徊却觉得心中总是有些不舒服,他忽然莫名生出了些自卑来,那感觉就像是生怕自己被落下,生怕有一天自己配不上温珩一样。 配不上……归雁徊不禁好笑,真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温珩在他的心中早就不仅仅是个可以辅佐的王爷那么简单,他想要的更多,想要的更深。 “殿下在吗?”这天晚上,归雁徊照例来军帐外询问,前一阵子温珩去与当地的盐商磋商,连着走了七八天都没有回来,归雁徊每日来问,站在帐外的叶籽都是摇摇头。 “回来了,回来了。”而今天的叶籽终于笑着对归雁徊说。叶籽是跟着温珩来绿营的小太监,从那禁中来着边疆,对叶籽来说本来也应该算是远贬,可叶籽却整天乐呵呵的,“祈王有能力,跟着祈王肯定有饭吃。”叶籽总是这样说,可当别的人问他“啥能力”时,叶籽却总是神秘地笑笑,被问得急了他就急着回一句:“怎么了!啥能力不是能力!” 终于回来了。得到叶籽回答的归雁徊心中泛出一点欣喜,又有些忐忑。 “那殿下方便吗?”归雁徊想了想问:“毕竟殿下救了雁徊一命,雁徊还是想要当面谢谢王爷的。” “方便方便。”叶籽却赶忙说着,就来拉归雁徊,几乎是要把他直接推到温珩的大帐中。 “叶公公不需要进去通禀一声吗?”归雁徊被叶籽这着急劲弄得有点懵。 “通禀什么呀,都是一家人。归监正不早在先皇帝家宴的时候就已经跟王爷心意相通了嘛,现在扭捏个什么呢。”叶籽说。 归雁徊这才想起来,这个叶籽就是当年在景承皇帝家宴中误会了他和温珩的小太监,世界真小,如今他居然跟着温珩来了绿营。 叶籽又继续说:“还有呀,归监正不要叫我叶公公,叫我小叶子就行,叶公公叶公公的,把我都叫老了。” “可是我这直接进去不太好吧。”归雁徊努力地往外撤,叶籽一门心思地往里推。 “哎呀,你就快进去吧!王爷想不想你我还不知道吗!”叶籽说着使着吃奶的劲,手脚并用,猛地一推,将归雁徊直接送进了大帐中。 温珩在大帐里,其实早就已经在等归雁徊了。刚刚听到归雁徊跟叶籽在外面的对话,温珩心中火急火燎的,就想让归雁徊赶快进来。结果这人真的被推进来了,温珩也吓了一跳,他赶紧捋了捋衣服,装作在做事情的样子。 “殿下。”直到听到归雁徊的声音,温珩才佯装刚刚注意到他。 “若邻来了。”温珩板着大人的样子,对归雁徊说。 “是,殿下。”归雁徊回答。 “身上的伤好了吗?”温珩问。 “蒙殿下的关心,都好了。”归雁徊说。 “啊……哦。”温珩挠挠鼻子,有点紧张,也有些尴尬,“我这最近比较忙,所以才没去看你。” “殿下公务繁忙的话,雁徊先不打扰了。”归雁徊说着就要退出军帐去。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48 温珩这一听,在心里对着自己猛抽了几十个嘴巴,装什么装!明明以前都那么直白的跟归雁徊表明过心迹了,现在怎么就怂了! “若邻!”温珩赶紧放下他那副伪装出来的一板一眼,三步并两步冲过去拽住归雁徊。 “若邻不要走。”温珩拽住归雁徊,像个小孩子那样乞求道。 “殿下不是公事繁忙?”归雁徊问。 “若邻就不要再揶揄我了。”温珩说着抓住归雁徊的胳膊,将他整个人拽进了怀里:“本王想你想得心都快要裂开了。” 温珩的手按在归雁徊的后脑上,脸埋进了归雁徊的衣服中,努力地吸着归雁徊身上的味道,还是那股熟悉的淡淡的烟草香。温珩抱得那样紧,被温珩这样抱着,归雁徊才发现,温珩已经不知什么时候,长得比他要高了,是啊……当年那个小王爷已经是个大人了。 归雁徊也拥住温珩,他闷着声音问:“那王爷说,臣该怎么做?” “这还用问。”温珩放开归雁徊,把归雁徊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那里打鼓一般的心跳顺着归雁徊的手指传回了他自己的身上,温珩说:“它是想你想得裂开的,你要负责把他粘回去。” 温珩说着直接亲上了归雁徊的嘴唇,将那些伶牙俐齿的话通通堵在了嘴里。 归雁徊的嘴唇还是记忆中那般柔软,温珩死死搂着归雁徊的腰,将自己整个上身压下去,这样归雁徊站不稳便只得更紧得拽住温珩,使两个人更加亲密无间。 “若邻,”温珩稍稍撤开一点,看着归雁徊的嘴唇因为他的蹂躏而微微发红:“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舍掉了一切,我现在只有你了。” 温珩的话,像一个素手的仙女,将归雁徊心中的五音七弦撩拨了个凌乱,归雁徊轻抚着温珩的脸,回答:“殿下,我也是,我也只有你了。” 归雁徊这一句,不啻于最深情的告白,直接将温珩的理智烧了个精光,温珩俯**,他像一个小狮子一般,上下啃着归雁徊的嘴唇。 可他觉得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若邻,张嘴。”温珩的声音被**熏得低沉而嘶哑,直接将归雁徊的所有理智击得丢盔弃甲,归雁徊没有任何犹豫地听从着温珩的命令,张开嘴,温珩灵活的舌头便迅速闯了进来。 温珩的舌头反复绞着归雁徊的舌,仅仅是这样的一个吻都几乎将他心里的全部情绪调了出来。 可这样还是无法让温珩满足。 他一边反复吻着归雁徊,一边推着归雁徊后退,直到最后,归雁徊的腿碰到了温珩的案上,温珩再一用力,归雁徊便整个人坐在了案上。 “嗯……”大概坐下的时候碰到了之前还没太好利索的伤口,归雁徊轻哼了一声,可温珩没有因为他这一声呻吟扫兴的停下来去问他有没有事,而是反而被这声音激得头脑发热一般,把整个身子压在了归雁徊身上。 若邻的嘴里好热……温珩如痴如醉地想,他的手抓在归雁徊的腰侧,若邻的腰好细……肌肉分明线条流畅,只是揽着这腰温珩便身下起了一股冲动,他只觉得归雁徊的腰怎么摸都摸不够,摸着这腰他又想摸便他全身。在这股冲动之下,温珩贪婪地觉得归雁徊的衣服实在是太过碍事,他只想将这衣服全部剥掉,他只想让自己的身体与归雁徊的紧紧贴在一起。 温珩离开归雁徊的嘴,那个人已经因为温珩温柔而霸道的吻满面绯红,他的眼睛中甚至起了层雾气,那个平日高冷精明到摄人心魄的眼睛,此时却因为**染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妩媚。 糟了,停不下来了。 “若邻,你摸摸我。”温珩像一个小孩子一般撒着娇,对着归雁徊低声耳语道。 归雁徊这一听,心中一惊,可温珩却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他抓着归雁徊的手便向自己的胯下移去。 归雁徊是第一次碰到别人的那里,此时温珩的阳物已经肿大的初具模样,在归雁徊的手覆上去的时候,那东西甚至还兴奋地抖了两下。 “好热……”归雁徊呢喃着道。 “热就脱掉吧……”可温珩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曲解了归雁徊所说的“热”的含义,他有些粗暴地撤开归雁徊的衣带,没有了衣带束缚的衣服立刻四敞大开,温珩一把将案上那些甚为重要的公文一扫在地,将归雁徊整个人压倒在了案上。他又拿掉归雁徊带的整齐的发冠,登时如墨般的黑发便铺洒在这案上。 “殿下……”归雁徊轻微喘着气,看着地上的那些公文。 “别管它们。”但温珩却咬住归雁徊的耳垂,将他的视线重新锁定到自己身上。 “若邻的皮肤真白。”温珩从归雁徊的耳朵,一路慢慢亲吻,从他伸长的脖子,到圆润的肩头,他用自己的吻慢慢褪去归雁徊身上的衣物,温珩在归雁徊的肩上重重地吸了一口,满意地看着那里留下了一个属于他的紫色印记。 “若邻这里是粉色的。”温珩说,他彷佛是一个鉴赏家在鉴赏宫内最为优秀的传世佳作,归雁徊胸前的茱萸粉嫩粉嫩的,温珩舔弄了几下之后那里便微微肿起,在微凉的空气中颤颤发抖。 温珩觉得这景象实在是太过诱人,他又低下头去,用牙齿轻轻啃咬那娇滴滴的乳尖,直到他听到归雁徊的气息变粗,直到归雁徊胸前的乳首被舔弄至发硬充血,温珩才听到归雁徊轻轻哼了一声:“王爷不要再弄了……” “那你要来舔舔我的吗?”温珩抬起身子问归雁徊。 归雁徊耳朵都红透了,他看向温珩还算是整齐的衣服,跟自己如今几乎被脱得精光的样子比,实在是太过羞耻。归雁徊看了看温珩的胸前,微微点了点头,可温珩却笑了,“不是那里,是这里。” 温珩指着自己的胯下,那里现在早就已经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从茂密的森林中冲出,不甚安分地站在那里。 对于温珩这过于直白的暗示,归雁徊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见归雁徊还没有答应,温珩又把头埋在归雁徊的胸口撒娇道:“若邻一被弄得舒服了就不管我了,我觉得好受冷落。”温珩当然指的是自从归雁徊躺在案上后,便被温珩舔弄得神志不清,原本覆在温珩那阳物上的手也全没了动作。 “好不好嘛,若邻。”温珩又哼着鼻音道。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49 温珩知道,归雁徊最见不得他撒娇的样子,他只要对归雁徊撒一撒娇,归雁徊便什么都听他的,什么都依他的,怎么胡来都可以。 是以归雁徊仅仅是答了一声,便跪在温珩的面前,张开嘴含住了温珩已经勃起的阳物,起先归雁徊还没办法将它整个含进去,被顶端顶到喉咙的时候还咳了好几次,但温珩的手一直摸着归雁徊的头,似在安慰、也似在鼓励,他好像有无尽的耐心,等待着归雁徊适应。 果然归雁徊不愧是有颗七窍玲珑心,从没做过的事,只要调整几次便能找到方法。 归雁徊的嘴里温热湿润,灵巧的舌头无师自通般舔舐着阳物的尖端。 温珩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归雁徊,那个洞察世事运筹帷幄的谋臣,那个不近人情让无数人想要拉拢征服的奇才,此时正心甘情愿衣衫大开地跪在他面前,微皱着眉头吞吐着他的东西,津液从合不拢得嘴角中流出,混合着身上的薄汗从筋肉分明的脖颈流下,最后卡在刚刚被温珩舔弄得发胀的乳尖上。温珩心中燃起了一阵莫大的满足,这满足比权力更加让人上瘾,尤其是在此时,温珩恰恰也看到了归雁徊的腿间那物也情动了。 温珩笑了下,柔声道:“若邻只是含着我就自己也起来了吗?” 被温珩这样一说,归雁徊耳朵腾得通红,温珩知道归雁徊一定是想要说什么,他怎么会给归雁徊这样的机会,他抓着归雁徊的头,恶意的挺送了两下,自己胀大的物什便堵得归雁徊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归雁徊只得抬眼看着温珩,那里面不知是羞耻还是埋怨,只看得温珩更是激动。 “嗯……”温珩显然被归雁徊激起了数不清的情欲和冲动,归雁徊听到温珩轻轻哼了声,他不禁吸紧脸颊,用整个上身带动着头部前后运动。 “若邻,要出来了……”温珩咬着牙轻声说,他想把归雁徊的头拉开,但归雁徊却不肯,听到温珩这近似于叹息的话语,归雁徊更用力了几分,终于温珩将那些白浊的液体全部射进了归雁徊的嘴中,归雁徊张开嘴,那液体又流出了大半。 温珩在那份从未体验过的快乐的余韵中,缓缓喘着粗气,他抬起手来,轻轻擦掉归雁徊嘴边的痕迹,然而这擦拭很快又变成了温珩手指对归雁徊嘴唇的调戏,温珩的手指伸进归雁徊的嘴中,摆动归雁徊的舌头,刚刚也是这个舌头灵活地舔着他。 “殿下?”归雁徊本来以为温珩纾解过一次后,便结束了,正准备起来,可温珩却拉住了他。 “若邻该不会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吧?”温珩将归雁徊拉进了自己怀里:“后面才是正戏。你明明还没出来过。” “殿下,我不要紧。”归雁徊小声说。 “这怎么行。”温珩在归雁徊的脖子上落下一个吻,将归雁徊带到军帐中的床榻上,那床榻还是之前廖仞用的,曾经的总兵很是奢侈,在这绿营之中置了这么个软榻,温珩本来觉得这东西太消磨意志打算将它换掉,可忙了半个月也没顾得上,现在反而有用了。 温珩从旁边拿了些灯油放在手心中,就着归雁徊未着寸丝的样子,用手指在那穴口温柔而强势地划着圈。 “殿下……”最为隐蔽而羞耻的地方被温珩直接这般触碰着,归雁徊身上又起了层薄汗,他想躲开,可却被温珩强硬地摁住。 “若邻不许逃。”温珩说:“就算是你觉得可以,我也觉得不行,若邻,我可等着你的回答等了近一年,你要补偿我的。” “殿下这里……”归雁徊有些羞愧难耐,可他又不得不承认,温珩这样的揉搓和抚摸让他的体内激起了一种欲望,那不是生理上的欲望,而是精神上的,归雁徊看着温珩,那双眼睛深情到近乎于强横,在那双眼睛中,只有一个自己,归雁徊想,自己现在必然也是如此。 温珩反复揉搓着穴口,几次似是不经意地探进指尖,“若邻真的不想吗?”温珩轻声问。那感觉几乎令归雁徊发抖,他想拒绝,可又欲拒还迎。 “想。”归雁徊吸了口气,点点头说。 “嗯……”归雁徊刚刚答完,便不可抑制地发出了一声有些嘶哑的呻吟,在得到倾慕许久之人的允许的同时,温珩便将一只手指探了进去。 那根手指在归雁徊的里面划着圈,归雁徊只觉得那穴口周围的肌肉都缩进了,“怎么样?”温珩问。 归雁徊试着呼了口气放松了下:“还可以。” 温珩笑了笑,轻轻吻了下归雁徊的鼻尖,便将第二根手指也伸了进去。这回归雁徊觉得有些痛了,可这疼痛只是些微的,他虽然因为本不应该进入的部位被进入,起了些不适感,却并没有那种想象中撕裂的疼痛。 温珩又等归雁徊适应了好一会,才将第三根手指伸了进去。但这一次温珩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安静地等着归雁徊适应,他的手指不听话地在归雁徊的里面试探。 “殿下……”归雁徊皱着眉头,他只觉得自己现在在温珩的怀里像只兔子一般,说不出任何理智的话,只能轻哼着求温珩:“轻一点,殿下,轻一点……” 温珩没有回答。 “啊……”终于在耐心的寻找后,温珩如愿听到了归雁徊带着些媚气的呻吟,这一声呻吟与之前的那声不同,这声呻吟中裹挟着温珩从未见过的情欲,连带着温珩也被撩拨了起来。 “殿下,不要碰那里……”归雁徊乞求道,可温珩不管,他自从发现了那个点,便反反覆覆地刺激着那,惹得归雁徊根本就止不住的呻吟出声。 “舒服么,嗯?”温珩有些坏心眼的问道。 归雁徊哪好意思回答这问题,他带着几分颤音求饶:“殿下,不要碰那里,外面的人能听到,嗯……”归雁徊的求饶说到一半,便被温珩坏心思的玩弄给搞了个支离破碎,最后的声音分了叉,尾音颤到一半便被归雁徊咬住,变成了一声隐忍的呻吟。 “那也是因为若邻叫得太大声了,将他们引来的。”温珩说:“若邻,告诉我,舒服吗?你不告诉我的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的。” “殿下!”归雁徊有些责备地道,他全然不明白明明平日里是那么个温润如玉的君子,怎么到了此时满满全都是坏心眼。 “好了好了。”温珩安慰式地啄了啄归雁徊的嘴唇,“再逗你你就要恼了。” “可是你刚刚叫我的那声殿下,好好听,若邻我还想听。”但归雁徊万没想到,温珩的安慰根本就是假的,小王爷说着抽出手指,执着早就再度硬起来的下身,对着归雁徊早就已经软糯的穴口插了进去,引得归雁徊娇喘似的呻吟一声。 “若邻,你身体里好紧……”温珩抱着归雁徊,性器进入小穴中时彷佛被无数张小嘴团团包住吸允着一般,舒服得温珩差点说不出话来。归雁徊那两条修长的腿夹在他的身侧,此时他闭着眼睛,浑身潮红,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细汗,根本无心听温珩在说什么,他只觉得自己被从里面完全的撑开了,那份压迫感几乎逼得他喘不上气来。 温珩顿了一顿,等着归雁徊大约适应好了,他才找准刚才的角度,慢慢地磨了起来。 “若邻,你叫我什么?”温珩一边一寸寸压着归雁徊里面那处最为敏感的地方,一边用抽送将归雁徊嘴里破碎的呻吟断断续续地顶弄出来,大约是真的怕外面的人听到,归雁徊咬住牙关不肯叫出声,唯独是舒服得不行了才带着鼻音哼哼两声。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50 温珩很不满意,他捉住归雁徊的嘴唇,用舌头抵开归雁徊的牙齿,强横地在里面攻城略地,他卷住归雁徊的舌头,反复地拉扯,唇齿相交带出啧啧的水声,那些牙关守不住的呻吟便在此时四散开来。 归雁徊被这一吻吻得昏天黑地,他只觉得那些个理智全似被温珩吸走了一般,他抬起手抱住温珩,吻了下温珩的眼睛,“殿下……” “不要叫我殿下。叫我温珩,叫我珩儿。”温珩低着声音在归雁徊的耳边道。 可归雁徊此时被温珩抽送得有些恍惚,他知道温珩在说什么却又分辨不出温珩在说什么。温珩看归雁徊眼神迷离的样子笑了:“若邻,你的珩儿在你的身体里,你喜欢吗?” 温珩这一句话归雁徊听清了,他只觉得半边身子都软了,心里的那份满足直冲到两人交合的地方,使那处阵阵收紧,绞得温珩从脊椎舒服到了脑门。 “有这么喜欢吗?”温珩缓了几口气道,“让你吸得这么厉害。” “嗯……嗯……”归雁徊轻哼了两声,才睁开眼睛:“喜欢。”这两个字绵密而轻柔,像最灵巧的舌头舔进温珩的耳朵里,亲吻他的心脏。一时间弄得温珩手忙脚乱,简直不知道要如何去疼爱这个人才好。 在这个关头,温珩却听到外面来了声音。 “我见祈王真的有要紧的事。”外面那人说。 “不行不行,不能进去。”接着是叶籽的声音:“王爷现在忙着呢,你稍后再来。” “这是盐田转包的文书,祈王特意嘱咐我拿到了就立刻送来,耽误了事情你担待得起吗?”温珩这才想起来,外面那人叫耿佑石,为人爽快热情,是个典型的北方汉子,办事也蛮心细,这段时间出去,温珩便常常把他带在身边。 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来了。 “说不能进就不能进。”叶籽用他自己那个小身板挡在耿佑石面前。 温珩这时注意到,归雁徊此时正睁着眼睛专心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有人来了,若邻就紧张起来了。”温珩笑着说,接着他直起身来,一把抓住归雁徊的一条腿抬起来便放在肩头,被他这么一弄归雁徊不得不整个人都侧过身来,内里那顶弄着他的性器此时恰巧划过他最舒服也最羞耻的地方,惹得归雁徊腿间那物也颤巍巍得抖了两下。偏偏此时这个姿势,归雁徊的两腿大开,腿间之事在温珩面前完全一览无余。 “殿下!不要……外面有人在!”归雁徊惊呼一声,可那声音立刻变成了酥麻的哼声,这姿势远比刚刚那个更刺激,几乎每一下都摩擦着陌生的敏感带,带起一阵阵痉挛般的快感,让归雁徊几乎半个身子都软了。 温珩看这样子更是来劲,他一只手擎住归雁徊的胯大力抽送起来,没有什么技巧,只有最为原始的冲动和撞击。但温珩觉得这还不够,另一只手在归雁徊的性器上上下套弄,被前后夹击的归雁徊瞬时撑不住了,他被温珩拉开的那条腿胡乱地晃着,脚尖蜷缩着看起来已经逼近高潮的临界点,他全身都失了力气,只能用手本能地牢牢抓住榻延。 “殿下……温珩,珩儿,轻点……不行,不行了……”温珩持续的刺激重重击打在他身体的深处,归雁徊完全被弄得失声呻吟,哪还管什么外面的人,他在此时只想化成温珩怀里的一部分,只被他疼爱爱抚,只管颤抖尖叫,归雁徊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急,终于在那几乎是攀到高峰的时候如破茧的蝴蝶,把全部的欲望都压缩在这一刻,从性器的顶端喷涌而出,让白浊的精液将他的小腹粘得一片狼藉。 可归雁徊好了,温珩却还没有好。 归雁徊刚刚高潮的时候全身止不住得抽搐,连着那下面死命得吸了温珩好几口,那里面更加柔软湿润,穴口却牢牢咬着温珩不放,温珩被他这样绞着也快要到了快乐的顶点,他比刚才更加发狠地抽插着归雁徊的下身,几乎有一种在蹂躏身下人的感觉。 归雁徊刚刚射过还处于高潮的余韵之中,温珩这样一刺激,他整个人就像刚浮出水面又被摁下去一样,那汹涌得让人失去理智的快感再次将他全身裹得严严实实,那高潮彷佛就在此被延续得无限长,归雁徊大腿和臀瓣的肉全在颤抖,温珩全不管那些,只把归雁徊的身体猛进往自己胯下按,两人结合得没有一丝缝隙,接着温珩也是一阵抽搐,忍耐已久的性器终于将滚烫的精液悉数射在归雁徊体内。 “啊……”结束时的尾声就像一首好听的歌儿,婉转悠长,归雁徊却像泄了劲一样,喘着粗气倒在塌上,几乎连一个手指都动弹不得。 温珩浑身燥热,他趴下身,将归雁徊抱在怀里,这么一动,归雁徊便感觉到后穴之中,浓稠的液体正流下来。 那外头的人好像终于听完了,耿佑石被这过于激烈的情爱声音搞得满脸通红,他不好意思地冲着叶籽说:“那我一会再来。” 归雁徊这才想起来,他刚刚那些不知羞耻的求欢声全被人悉数听了去,他耳尖一红,把脸埋在温珩的胸口:“殿下刚刚故意的。” “就是要给他们听听。”温珩亲了下归雁徊的额头:“让他们知道你是我的人,谁都不许动。” 温珩又上来这小孩子脾气,让归雁徊有些无奈,心中却觉得暖得要命,最后他只得佯装责备一句:“以后不许再这么折腾我了。” 温珩听了嘿嘿笑了,心中却暗想,怎么可能,食髓知味,以后他得再找些好玩的让若邻来跟他试试。 作者有话说: 到底这章一点正事也没写,这一章写了8000字,要X尽人亡了( ̄┰ ̄*),希望大家喜欢_(:з)∠)_ 第26章新政 万泫被从京城踢到江浙时,被江浙三司好顿明里暗里的嘲笑,虽然从刑部侍郎到巡抚,官是升了阶,但却出了内阁,被一脚从京城踢到了南边,远离了权力的中心,江浙的官吏背地里都说,皇上这是要倒万党了,他万泫就是被开刀的第一人。 只是万长公子仅仅在江浙做了两年巡抚,一纸调令,这个最年轻的内阁阁员便又回了京城。可与来时不同,万泫这次回去却是风光无限。 在京城官场中混的人都知道,万崇文已奏禀洪德帝,说自己年事已高、老智昏聩,还望告老还乡。那时所有人都以为洪德帝会选择石卓接任首辅之职,或者再不济选择仇贞良。可洪德皇帝却直接将万泫调了回来,并给万泫升任了户部尚书,直接坐到了仇贞良的头顶上,这分明就是要让万泫回来去做大燕朝的首揆! 朝中清流纷纷说,万党势大,权倾朝野,皇帝宠爱万泫,更有甚者酒后怒骂说,这大燕朝不是温氏的江山而是他万家的天下。 可好歹万泫也算是背靠着最大的世家,又怎会在意朝野中那些蚊呐般的反对声,就算是在内阁里,即使石卓与仇贞良满心满肚的怨恨,也只能继续缩着脑袋当老二。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51 这样一来,万泫立刻成了朝中最炙手可热的红人,那些原本以为万崇文倒了万党就倒了的人,见到这个形势也争先恐后地攀附而来。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回京的万泫,欢迎的队伍却属实显得冷清过了头。 他仅有一个人坐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装着普普通通的行囊,一身说不上华丽也称不上朴素的衣袍,抬起车帘看过去,城门口一个来迎接下任首辅的都没有。 万泫很满意。 没有人来接他,这在万泫意料之中。毕竟最讨厌应酬的万长公子,在通知家中时,特意将回来的时间延后了一日报的,别说是京城中的阿谀之人,就连他的亲爹万崇文都不知道儿子其实会提前一天回京。 “哥哥!”可有一个人却出乎万泫的意料来了。 万泫皱了下眉头,便见到万喑已牵了一辆马车等在路口,远远看到了万泫,正向万泫拼命挥着手,好似生怕被哥哥忽视一般。 对这个弟弟,万泫情绪很是复杂。万家的关系有稍许的复杂,虽然万泫与万喑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可万喑出生时万泫已经养成了那不近人情的性子,再加上万泫为人孤傲,很是看不惯万喑那总是哭哭啼啼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但万泫还是走过去问。 “我料想哥哥必然不喜欢热闹,才试着提前了一天,看能不能接到哥哥。”万喑看到万泫来,笑着答。 万泫听到此,看了一眼万喑,不知想了些什么,万喑一看赶快接过万泫的行囊,那行囊软塌塌的,外面包裹的布料也是粗麻,万泫一直却背在身上,直到万喑伸手去接万泫才递给了他。 “哥哥这是什么?”万喑问,其他的行李万泫都着人带回了府中,这会贴身带着的东西,想必也非常重要。 “万民伞。”万泫答。 万泫答得轻飘飘的,万喑却登时感觉手中的包裹沉得禁不住手,万泫在江浙疏浚江流,并上疏奏请疏通河道当年当地减税,一次解决了困扰江浙百年的洪泛问题。这包裹便是万泫带回来的最好的政绩:江浙百姓的民心。 万喑看到这万民伞的时候,心中涌起了对兄长无限的崇拜,在他心中,万泫一直都是一个无法超越的榜样,无论是为官还是为人、论绩还是论心,在万泫的照射下万喑变得那样渺小。万喑想,也难怪父亲的视线永远都停留在万泫的身上,自己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父亲赞赏的。 “上车。”万泫对万喑说。 万喑顿了下,点了点头,却将万民伞递还给了万泫:“还是哥哥拿着吧。” 万泫看了看万喑,冷声道:“你拿着便好。” 见万喑犹豫,万泫又继续道:“你心思细密沉稳,是京中唯一一个料到我会早回来的。不要总看着我,你也有自己的路。只是……”万泫说到此顿了顿:“以后不要再哭哭啼啼就好。” “哥哥……”万喑从没被万泫这般夸奖过,准确地说,他就从来都没有被人夸奖过,如今被人这样肯定,这个人还是他最为憧憬的兄长,万喑鼻子一下就酸了,眼泪又不争气得流下来。 “谢谢长兄……”万喑哽咽着道。 “……说不要哭就又哭了。”万泫有些无奈,又不知如何是好,想找块汗巾给万喑擦擦,可自怀中一摸,便摸出了那块他临行时岱云盈送他的方帕。 那帕子绣着一片彩云,万泫记得岱云盈曾经跟他说,她是那片彩云,云块凝结自天边落下便成了最晶莹剔透的露珠,“公子的心与公子的名字一样,一尘不染”,万泫现在还记得岱云盈跟他说这般话语的笑脸,可两年后回来,那个曾经的女子此时已在一片高墙之中,他一生再无法相见,从那之后,他就又变成了那独挂在树枝、上不接天下不连地的露水。 “岱姑娘……也是为了救人。”万喑注意到哥哥手中的帕子,便明白万泫在想些什么,他试着安慰道:“我虽然未在内朝,不过也听了些当时的传闻。如今圣上只有简王和祈王两个儿子,其余都是痴傻,圣上大约也是没有想到当年会兵败被俘,以为时间很多,当时才由着元皇后乱来。结果导致到了现在,简王不成器,只有祈王可以托付重任,却未想祈王是个痴情种子,一心一意记挂着归雁徊,圣上不得已便下了‘祈王若离开,立斩归雁徊’的命令。” “这事不能怪祈王,若是我的话,我也会去。”万泫平静地道。温珩只要不去,便是默认宣判了归雁徊死刑。 “嗯,祈王本就不是圣上那种杀伐决断的人。我想岱姑娘也是没有办法,才想到这下策,去了公主府……”万喑说到这里谨慎地看了眼万泫,才小心继续道:“直到自己有了身孕,圣上念及归雁徊如此一来也算是外戚,又想到国事有人可托,才退了一步同意祈王南下绿营。若是将来不济,也可再召祈王回来,到时候祈王也算有其他皇室可依。” “圣上行事,均是为社稷考量。”万喑劝慰道:“只是情势如此,哥哥还是将岱姑娘放下吧。” “不要说了。”万泫打断道:“下午还要面圣,我想休息下。” 他说完,便重新将岱云盈的那块帕子整整齐齐得折好放进怀中,闭上眼睛不再与万喑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或许对于万泫来说,现在有远比儿女情长更为重要的事情。 如果说有万泫有什么地方让洪德皇帝喜欢,便是那份愿意为国为民赴汤蹈火的一腔热忱,跟被理学教坏了只知道诡辩的言官不同,万泫由最擅长权谋术数的万崇文教导长大,在洪德皇帝眼里,万泫有能力、有背景、有热情,将来比成为千古名臣,他的身上有一种光芒,那是历史的黄沙也无法掩埋的光芒。 也正是因为这样,洪德帝才力排众议,决定由万泫接任首辅之位。 “陛下。”今日的洪德皇帝依旧坐在养心殿的暖阁之中,万泫一进来他便赐了坐。 “陛下,臣此去江浙……”万泫像平时那般汇报过去一段时间的情况,洪德皇帝却抬手打断了。 “这些就不用说了,那些想要攀附你们万家的人,早就用奏折把你的事跟朕说得清清楚楚了。”洪德皇帝说:“不要说政务了,说说你在江浙的见闻吧。” “江浙见闻,也未必会有什么不同。”万泫说。 “祈王之前从南疆回来,跟朕说国库空虚之弊端在包税之政上,世家掌管包税之权,自己却不交税,你怎么看?”洪德帝又问道。 “臣以为祈王说的有道理。”万泫回答:“但实际上应该反过来说,是因为世家不需要交税,以致财富累积越来越多,官员为了洗白自己的财产纷纷依靠世家,使得世家权力膨胀超过国家所能控制,这时对于世家来说连国策都可以左右,小小的包税,不过是附加品而已。”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52 “如今国府空虚,百姓疾苦,世家各族把控朝政,若是不改革,恐怕国家覆亡也就是百年内的事情。” 万泫的话让在一旁的尚星文捏了一把冷汗,可洪德皇帝没有发怒,他看向万泫,眼中满是赞同之意。 “光说谁都会说,但是能想出怎么做,才是关键。”洪德帝停顿了下,慢道。 “关于这一点,臣有两个不太成熟的想法。”万泫道:“其一为币改,发行新币,并要求在时限内将老币、黄金、白银皆兑换成新币,否则过期作废。对于一般平民百姓来说,家产很少,在时限内必然可以完成兑换,但对于世家大族和官僚那些见不得人的财产来说,如果去兑换便会登记在册,如果不去兑换,便会使其财产迅速蒸发。同时也可以抑制飞涨的米价。” “其二为税改,税改需要依托于币改,却是改革的核心。通过币改而知晓的世家资产,再对这些资产征税,同时降低百姓的税赋。这样不一定能动摇得了世家的根本,但是却是第一步。”万泫说:“如果上面两项改革措施可以真的落实下去,那么圣上江山必再延续百年。” 万泫说完这番话,洪德皇帝沉默了许久,他在心中反复盘算着这件事推行的难度,他很清楚,万泫的法子是个好法子,对举步维艰的国家来说不啻为一剂猛药,可他曾经尝试着与世家斗过一次,结果满盘皆输,自己都差点客死他乡。现在呢,现在还要斗吗? “万泫,做这件事,你有几成把握。”洪德帝问。 “二成。”万泫回答。 “若是失败,恐怕你万氏一族都要被流放了。”洪德帝道。 “臣明白。”万泫回答。 “奴才有一法子,可以再加一成把握。”一直在旁边听着的秉笔太监尚星文说。 和别的朝不一样,大燕朝太监会遴选聪慧的小内侍在宫内读书习字,以便将来可做这朱笔批红的活。洪德皇帝未让尚星文回避,尚星文也便跟着提了自己的看法。 “说说看。”洪德帝道。 “无论是税改还是币改,最终都要由县丞去推行,可县丞每困于多事,僚属常病于阙员,况且各地县丞多攀附于世家,想要县丞真的分精力出来推行币改,就要给予其裁量的空间。”尚星文说,“毕竟这变法变法,就是变的大家的饭碗,若是我们一边砸着官员的碗,一边踹着世家的锅,那变法大体会不了了之了。” 尚星文所说的裁量的空间,万泫很明白,说白了,就是要给县丞们可贪墨的机会。 “继续说。”洪德皇帝沉声道。 “比如可以设置一定的兑换比例,100枚旧币兑换110枚新币,但具体兑换比例由各县县丞自己根据当地的实际情况去确定。”尚星文道:“至于这多出来的新币,我们也不需要担心,直接扣抵年底需要交的税金即可。毕竟,我们币改的目的,主要还是要将世家的资产登记在册,并且将他们的黑产捂死在手里。这样一来,百姓愿意换新币,各级官员有利可图,朝廷一分钱不花,百姓折抵的那点税金也可以从明年世家资产收的税里调配出来,一举四得,何不美哉。” “你这个法子好。”洪德皇帝听罢拊掌夸道:“这可不是增加了一成的把握,少说也有三成。领赏去吧!” “谢圣上!”尚星文赶快谢过洪德帝,便赶紧从这暖阁中出了去。毕竟洪德皇帝想要支开他的意思已经太明显不过了。 “唉……”待尚星文走后,洪德帝才叹了一声,“实行税改和币改的法子,你也要多想些,哪怕是一时让某些人吃饱了腰包也不要紧。” 万泫沉默着点了点头。 洪德帝又接着道:“留给朕的时间不多了。改革至少要推行十余年才能稳定,可看看朕的这两个儿子,温璃蠢得要命,温珩倒是机灵,结果满脑子情情爱爱,好在现在宸贵嫔有了身孕……” 宸贵嫔是洪德帝给岱云盈新晋的品级,说到这里洪德帝注意到万泫的身体似乎绷紧了。洪德帝笑了下:“朕还忘了,你还是因为宸贵嫔才被万崇文遣去做巡抚的。” 万泫低着头,不承认也不否认。 洪德帝想了想,岱云盈那样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像个蜜罐子一般,万泫会喜欢也不奇怪,君王在此时满带深意地笑了:“你真的喜欢宸贵嫔也无妨,将来要是朕百年了,无论是温珩,还是宸贵嫔的儿子,大概都要仰仗你了。朕只盼你到时候碍着宸贵嫔的面子,多费些心。” 万泫低声应了一声,嘴里却说不出任何别的话。 作者有话说: 开过车后整篇文大约过去了一半,前面铺垫结束,新政开始,也将会进入收线阶段,就不可避免地会写一些朝堂的内容,但是_(:з)∠)_主体还是温珩和归雁徊的! 第27章晨起 耿佑石一大清早便看着叶籽在绿营的厨房里忙来忙去。 “做什么呢!”耿佑石一个巴掌拍到叶籽后背,给叶籽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把手里的饭碗给扔出去。 “你个大老粗吓死我!”叶籽不满地瞪了耿佑石一眼,“我差点把它洒了!” 耿佑石本来只是想跟叶籽开个玩笑,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一时也觉得是自己刚刚手劲太大了。可是他正想向叶籽道歉,一眼就瞥见了叶籽手中拿着的东西。 “你这是什么?”耿佑石问。 “红豆饭啊。”叶籽答。 “你做了给谁吃?”耿佑石问。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53 “当然是归监正。” 叶籽这么一提醒,耿佑石忽然又想起来昨天晚上在温珩帐外听到的那些婉转低吟,再一想到红豆饭的含义,耿佑石立刻羞得整张脸都红了:“哼,娘娘腔。” “你骂谁呢?”叶籽虽然长得秀气,性子可是不饶人,尤其是看不惯耿佑石这种自诩力能扛鼎的粗人,便道:“你是骂的归监正还是骂的我?” “你们两个都是!”耿佑石红着脸说,在温珩来之前,耿佑石作为这绿营中的人也是与归雁徊相处了很有一段时间的,实话说那时候耿佑石对归雁徊很是钦佩,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样子却比谁都能扛,可耿佑石就不明白了,这样的人怎么就甘心雌伏在别的男人身下?! “呵。”叶籽当然明白耿佑石说的是什么意思,“你不就比我多两个蛋嘛,”叶籽不屑道:“就算没了蛋掏出来也比你的大。” 耿佑石一听皱了眉头,在此之前他是从没接触过阉人的,他一直都以为阉人是那物一点也没有,就像个女人一样,现在叶籽这么一说,耿佑石也是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的想了一遍到底谁大这个问题,毕竟……要是真的让人知道了他还没个小太监大,那可是丢了祖宗八辈子的脸了。 “怂蛋,比都不敢比。”叶籽白了他一眼,便要离开,耿佑石见状赶紧拉住叶籽:“你……你那饭还有没……” “你个大老爷们吃什么红豆饭。”叶籽道。 耿佑石干咳了声,“这……我不怕归监正吃不了,剩下浪费了嘛。”毕竟叶籽再怎么说也是宫内的人,是御厨专门教导过的,要不是被这香味吸引过来,耿佑石也不会来叶籽这里讨骂。 一见耿佑石服软,叶籽也没再刁难,他指了指那边锅里,耿佑石一见憨笑着道了声谢,叶籽瞥了他一眼,便奔着温珩的大帐去了。 “王爷……”叶籽念声道。 “嘘……”一看叶籽进来,温珩却赶紧把手指压在唇上示意叶籽不要出声。 叶籽定睛一看,都快晌午了,温珩却还靠在床榻上。而归雁徊大约是昨天折腾得久了,还没有醒,他拦腰抱着温珩,脸贴在温珩的腰侧,是以温珩为了不惊醒归雁徊也一直没有动。 近一个时辰动不了,温珩却未有怨怼,反而是他脸上那副采阳补阳满面红光的样子,着实闪着叶籽的眼了。 叶籽不敢说话,指了指自己手中的饭菜,温珩了然,用眼神示意叶籽将饭菜先放到一边。叶籽应了,便像做贼一样踮着脚将饭菜放在案上,一看这案上的公文零散在地上,叶籽心理道:王爷玩得……挺带劲啊。他想了想打算将公文收拾好,温珩却拼命跟他比划:一会收拾,别把若邻吵醒了。 叶籽赶紧点点头。 “殿下在说什么呢?”结果不知道是不是两个人比划的动作太大,归雁徊这时却醒了。 “唉,”温珩一见归雁徊醒了叹了一声:“到底还是把你吵醒了。” “什么时辰了?”归雁徊问。 “巳时了。”叶籽答。 “都巳时了!”归雁徊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睡到这个时候,可刚刚坐起来就觉得腰上一软,又塌回了温珩怀里。 “你要不要今天就歇着了?”温珩关心地问。 归雁徊却一下羞得红了脸,他小声对温珩说:“不碍事。” “有我在,你逞强什么?”温珩说着让叶籽将温好的饭菜端给归雁徊,“你就在这里休息,我在旁边处理公务,要是有什么事我觉得不稳妥,便直接问你意见,这样行吗?” 归雁徊笑了笑:“殿下不用记挂我到这种程度。” “又说这样的话。”温珩努着嘴道:“若邻再说些这样的话,我可要……”温珩转了转眼睛:“要惩罚你了。” 要怎么惩罚?归雁徊刚想问,可他好似一下明白温珩说的是什么意思,只红着耳尖低了头。 见归雁徊不再逞能,温珩起身,叶籽则帮温珩穿戴梳洗。“今日有什么要紧的事吗?”温珩问叶籽。 “昨日耿佑石拿来了盐田转包的文书,需要殿下批示。”叶籽说。 “好,让他一会拿过来。”温珩道。 “另外,”叶籽想了想,“这里的世家,想见见王爷,但是王爷因为前几日还未回来,所以我都敷衍过去了。” “世家见我?”温珩皱着眉头问:“什么事?” “是关于朝廷新推行的币制改革的事情。”叶籽回答。 “朝廷币改,这些世家见我做什么?”温珩问。 “殿下大概还没有查过廖仞留下的财产吧。”叶籽躬身答。 温珩被这么一说一下就明白了:廖仞把持绿营多年,绿营经营的盐田生意对廖仞来说都是无本的买卖,这么多年他必然是积攒了相当多的资产。温珩刚来这绿营不清楚,但是当地的世家多经营盐田,与廖仞也多有接触,他们必然是知道廖仞有不少的资产的。 那么在世家眼里,接任了廖仞位子的温珩,现在便跟他们这些世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在世家看来,手握这么多资产的温珩与他们一样,都是币制改革的“受害者”。 “廖仞有多少财产?”温珩问。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54 “奴才简单清算了下,大概有九百四十万两。”叶籽缓缓道。 “多少???”温珩怀疑自己听错了。 “九百四十万两。”叶籽又重复了一遍。 九百四十万两!相当于燕京三年税银的总和!而这只是一个区区绿营总兵几年积累下来的银两,这些全都是见不得人的黑产,加上其他世家的资产……温珩不敢想象,此次币改到底有多大的牵扯面。 “他们要什么时候来?”温珩问。 “今日中午,大约再有一个时辰就到了。”叶籽说。 “好,你去准备一下,把廖仞的账目拿给我看看,我要先清点一下那些所谓‘我’的资产。”温珩说。 叶籽得令退去,温珩却看向了归雁徊。 归雁徊看着他,也似乎有话想说。 “殿下,想要币改,还是不想要?”终于归雁徊还是一针见血地问出来了那个温珩正在纠结的问题。 温珩看了眼归雁徊,没有说话。 “殿下想要回京吗?还是甘心一直在绿营之中?”归雁徊问,“九百四十万不是个小数目,足够殿下拉拢任何想要拉拢的人了,殿下若是有兵有钱,想要回京并不难。” “但是我要对抗关乎国计民生的币改吗……”温珩苦笑着说,“若邻想问我的就是这个问题吧。” 归雁徊点点头,“恐怕这些世家来找殿下也是这个目的。” 可是这次温珩又一次沉默了。他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口口声声救国救民的少年,也不是那个不求一切的隐士了,他太深刻地明白权力的重要性,民心他真的扛得动吗?他真的有必要扛吗?他必须要现在扛吗?应付过这一波将来再推不行吗?温珩脑中一遍遍地发问。 “我先清点账目。”温珩答不上,那些问题他一个也答不上,只能敷衍答道。这时候,温珩忽然明白为什么当时洪德帝会一定要贬归雁徊了,归雁徊是他最坚硬的盔甲,却也是他最脆弱的软肋,他那份想要保护归雁徊的心,竟然已经在此时影响了他的抉择。 他坐在案前,一时竟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殿下。”归雁徊却在这时候起来,他披上衣服,走到温珩面前,他的手轻轻搭在温珩的肩上。 “殿下可记得那是你在臣家里,臣给殿下写的那个字?”归雁徊说。 温珩听后一顿,他摊开手掌,仿佛那个字还在他的手心中,那个圣人君王的“君”字,那个与君携老的“君”字。 “殿下,臣会永远在殿**边,不论殿下做了什么决定。”归雁徊握住温珩摊开的掌心。 “也请殿下记得,‘君’字,从尹发号,一言九鼎。殿下不要忘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温珩安静地听完归雁徊的话,忽然笑了,他仰起头,正好可以亲到归雁徊,他轻轻吻了下归雁徊的嘴唇,在离开时与归雁徊对视了片刻,温珩笑了:“像是这样晨间可与若邻共同商讨政务,晚上又能拥着若邻入睡,我觉得我幸福得不太真实了。” “我也是,殿下。”归雁徊的手指轻轻划过温珩的眉眼:“只是臣的真实,全部都是殿下给的。” 作者有话说: 本章内容发生在25章(也就是车)之后的第二天,但是上一章京城中的新政,实际上发生时间在温珩到绿营之前,为了叙述连贯这里的顺序打断了来写的 第28章挑唆 在世家来之前,温珩用不多的时间将廖仞的账目清点了两遍。 廖仞实际拥有的资产,与叶籽估算的差不多,只是廖仞平日都忙着找他“妻子”,所以他的那些资产,除了买了些地外,全都是银两的方式存在地下钱庄。 待清点完资产后,当地的世家也如约而至。 “祈王接手后,这绿营都换了个天了。”刚刚一来,世家便对温珩奉承道,看起来他们的确是有事情想要求温珩了。 说话的人名叫周吕,是这次会客的牵头方,在之前处理盐田生意时温珩曾经见过周吕几次。 “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温珩起身也客气道,与上一次会见世家不同,温珩虽然还没有决定好到底要不要守下他这九百四十万的“不义之财”,但他认为此时还是先要摸清对方来意的好。 双方客气一阵,温珩便坐回了首位,其他世家分座两侧,归雁徊坐在温珩身边,充做温珩的幕僚。 “祈王,我们今天来讨论的事,想必祈王也应该知道,我们就不绕弯子了。”周吕道:“朝廷现在要强行推新币,只给我们四个月的时间,可南疆偏远,政策在路上也要时间,如今只剩不到两个月,各家勉勉强强地新币才换了不到两成,这样子下去我们是做不了的。” 温珩本来以为这些世家是来商讨如何应对币改的,没想到他们居然上来就说做不下去,温珩不做声,也不好做声,归雁徊一见便开口道:“做不了?那周公子的意思是要抵制币改吗?”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55 “你是谁?我们讨论事情轮得到你说话吗?”周吕一见归雁徊说话便皱着眉头道。 “若邻是我的军师,他说话与我说话是一样的。”温珩沉着声音替归雁徊回答。 “这样。”周吕一听扯着一边的嘴角露出了个嘲讽式的笑容,他语带双关的道:“原来是祈王的入幕之宾。” “哎呀,祈王不知还记不记得我。”这时候突然在一旁的一个老人说话,温珩归雁徊看去,竟然是当时良县的钟老爷,说来也是,良县本就与绿营同处一省,钟老爷会一起来参与这次商谈,也不奇怪。 “钟老,本王当然记得。”温珩笑了。 幸好那次处理锦妙山时给良县的世家留了条路,否则恐怕现在钟老爷就会给他们拼命使绊子了。 “刚刚周公子呢,是有点脾气急了,但是我与祈王和归监正接触过的,祈王还是为我们世家考虑的。”钟老爷打着圆场道:“我们也不是公然抵制币改,只是谁家没有儿女,谁家不想为儿女存两个保命钱呢?只是如果我们这些私产一去换新币,那必然被朝廷登记在册。那到时候想要追查起哪笔的来源不就容易了,毕竟谁能保证自己的财产全都干净呢?” “如果只是追查来源还好,我们在朝中的人来报过信,这币改后面是紧跟着税改的,只要我们一报上去,将来必然要全跟着上税。”周吕接着说:“祈王这件事可不能不管,对于我们来说房产地产还不会受这币改影响,可如果我猜得没错,廖仞留下的大部分都是银两吧?王爷真的对廖仞留下来的银两一点都不心动?” 周吕他们虽然不知道廖仞到底留下了多少钱,但是猜也不会少, 温珩想了想说:“廖仞留下的是绿营的产,不是我一个人的,我现在是绿营的总兵,绿营应该拿的我自然会尽本王的职责。” 得了这句话,世家似乎安心了下来,温珩继续说:“所以各位想要我做些什么?” “也没什么。”这时一直坐在温珩右手边的夏立轩说话了,他是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男子,温珩之前只是听过他的名字,听说他本是个贫穷佃农,从乡绅处赊了一笔钱去做倒卖生意,结果一下子便发了家,这些世家虽然瞧不上夏立轩这样的暴发户,可夏立轩脑子活络,事关重大,还是叫他也一起来了。 “祈王可知道,朝廷为了分化那些官吏和世家,推的币改是给了官吏折算空间的,就我们这省而言,每100旧币可折抵当年年底应上交五方尺田产应交税金。”夏立轩对温珩道。 “知道。”温珩答。 “所以这便容易了,我们只需要把自己需要去官府换的旧币和银两摊给本地乡民,由乡民去换新币。这样一来我们的新币换了回来,官府册子上不会记录我们的财产,那些乡民也可以折得了本年税金。”夏立轩说。 温珩心里盘算了番:“但是这样摊派下去,朝廷明年恐怕一成税也收不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周吕接道:“朝廷的事自然有那些朝廷大员去处理。” “那乡民换回来的新币,能够保证返还给我们吗?”温珩问。 “这就需要劳烦祈王了。”夏立轩道:“绿营到底也算是军营,但是却因为实际上一直都是处理‘要犯’的,从未纳入枢密院管辖,元将军的军队动不了,但是王爷您的军队却可以。出动了官兵,我就不信那些乡民敢耍赖不还。” 原来是要他来做这最腌臜的事,温珩心里冷哼一声。 钟老爷一看温珩面上不善,立刻接言道:“殿下此事对您是只有好处而全无半点坏处的。殿下您心里想着朝廷,可朝廷不一定想着王爷您,也绝对没有想着归监正呢。” 钟老爷对温珩的暗示已经直白到了这种地步,分明已是在挑拨温珩与朝廷的关系。但钟老爷觉得这还不够,他活了这么多年与那么多的达官显贵接触过,钟老爷从来都不相信这世上有不能被买通之人,是人就有弱点,就会贪婪,更何况温珩的弱点就在他旁边。 于是钟老爷更进一步地道:“我与王爷是有过交情的,所以有些话即使是要掉脑袋我也要说的。” “王爷论才智、论心胸比京城中哪个皇子差呢?不过是没有簇拥罢了。”钟老爷道:“但是这件事之后就不一样了,王爷这回事成,不只有了钱财有了士卒,更重要的是有了我们能这些世家的支持。如今朝廷中一心推币改和税改同民心作对,王爷却在此时力挽狂澜,那到时候不仅是我们这区区一省的世家了,整个大燕朝的世家恐怕都会为王爷马首是瞻。” 一听钟老爷说到这,归雁徊立刻咳了两声打断道:“钟老,这话说的僭越了。” “是是,草民也只是为王爷打算。”钟老爷看话递到了这里,觉得效果已经达到了,闭嘴躬身退回了位子上。 “钟老爷说的不无道理。”周吕道:“圣上必然有百年之时,现在宗室的那几个皇子,那些痴傻的暂且不提了,二皇子简王听说前几日把一个妓女的肚子搞大了,带着一群家丁围着那妓女踹,硬生生给那妓女踹到见红,现在宸贵嫔虽然有了身孕,却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还望祈王多为大燕朝的江山考虑。” 温珩笑了下:“简王再不济也是我的兄长,宸贵嫔更不用说,是若邻的异姓姐姐,没有宸贵嫔也就没有现在的我和若邻了。” “殿下可是觉得单是我们上面说的,还不足够绿营出兵?”夏立轩忽然道,所谓的坚持,不过是讨价还价的借口,他说:“所有绿营从黔首处讨回来的新币,我们分百分之五给王爷如何?” 夏立轩说着看了一遍在坐的各位乡绅,他们似乎对这个比例不是太满意,但也没有反对,夏立轩行事果敢狠辣,他就喜欢这样一刀子下去直中要害的感觉。 一省世家全部银两的百分之五,绝对不是个小数目,恐怕温珩现在有的资产要在这之上再翻一番! “不过比这再多,我们确实给不了了。”给了个甜枣之后,夏立轩立刻又给了一棍子:“实在不行,我们只能雇家丁自己来了。” “王爷,这是个绝好的机会。”钟老爷又劝慰道:“是个向天下世家表明您的心迹的机会。” “本王知道了。”温珩眨了眨眼睛笑着答,“烦请各位回去清点一下,有多少产要分摊给乡民,辖地内有多少乡民,我也好知道应该如何调拨士卒。” “好好好,祈王果然是识大体的人。”众人一见温珩终于松口了,纷纷起身抱拳相谢。 “既然如此,我等立刻回去,三天之内便将消息报还给祈王。”周吕道。 “好的,静候各位消息。”温珩笑着答。 言罢,叶籽便将几位世家送出了绿营。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56 “他们走了?”等到叶籽再回来,温珩还是像刚刚那般坐在案前,和和气气地问。 “上了马车,走远了。”叶籽躬身回答。 “哐!” 一听到世家走远的消息,刚刚还眯着眼睛笑着的温珩立刻变了脸,他一把将面前的桌子掀了,连带着案上的茶水果盘都洒了一地,吓得叶籽腿一软,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不敢动。 “他们怎么敢!?”温珩怒骂:“他们不过是区区一省世家,居然敢挑唆本王谋反?!” “谁给他们的胆子?!让他们觉得本王会给他们擦这个屁股!他们以为本王是什么!是他们养的一条狗吗?他们用那根本摸不着碰不着的‘天下’仍在本王面前,本王就应该冲着他们摇尾乞怜吗?!” 相处这么久,归雁徊从来没见过温珩生这么大的气,但他站起身,捡起地上的文书,递给温珩:“殿下息怒。”归雁徊说。 “殿下刚刚做的很好,现在不宜与世家撕破脸,世家没有了王爷,各地还有无数个有被贬的、被遣返的亲王、公侯,哪个他们都可以支持。世家有这个胆量,是因为大燕的制度早就把他们养肥了,如果各地官员都不得不依附于他们,他们当然认为辅佐新帝也没有什么难的。”归雁徊道。 归雁徊继续说:“殿下不要忘了,当时景承皇帝是被如何辅佐上去的,不也正是洪德帝要改宗祠制度吗?上次仅仅是减少朝廷对世家的供养,便引得洪德帝出征而无援兵被俘虏,现在的币改和税改对世家来说几乎是伤筋动骨的,他们当然会有这种考虑了。” 听到这里温珩轻轻叹了一声:“父皇当年便是因为反抗世家落了个囚禁南宫的结局,可重新执政后,父皇居然还在做他当时坚持的事。” “殿下,您的父皇是个好皇帝。”归雁徊轻声说,即使是被俘受辱,即使是多年囚禁,即使是差点身死,洪德帝也从来没有放弃他所认为的正确的事。 温珩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鼻子有些酸,他直到现在离开再无法回去了,好似才终于懂了一点他的父亲。 第29章告密者 在锦官城的街角里,此时正停了驾车辇,车辇外有四个精壮的士卒把守,辇旁还站了个身长面白的侍从,无论是锦官城中哪个百姓从这辇旁走过,都会猜想这必定是大户人家的车驾。 而温珩和归雁徊就坐在这车辇里。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直到外面有人出了声音,温珩第一时间抓住了归雁徊的手,归雁徊也似安慰一般反握住温珩的手,在归雁徊手掌的温度下温珩紧张的情绪稍稍得到了一些慰藉,他轻轻抒了两口气,换上一个王爷应有的声音,隔着车帘问:“怎么了?” “祈王。”在外禀报的人是一个绿营士兵,只是他此时并没有穿着皮甲,只着了身粗布短打,可他神情严肃,腿部收紧,看着便与一般的家丁不同。 “出事了。”那士兵语气不急不缓,对温珩报告道。 “什么事?”温珩问。 “村民不愿意去替世家换新币。”士兵答。 本来世家计划好了,今天由温珩让绿营的士兵乔装打扮护着世家召集每个乡里的里长村正,由他们去分摊需要替换的旧币。那些里长乡正本来答应得好好的,可到了今天要去换的时候,却全都不干了。 “人带来了吗?”温珩在车子里问。 “带来了。”士兵答。 接着温珩与归雁徊对视一眼,掀开车帘,从车里出了去。 站在外面的是一个身着粗布衣裳的中年,大约是长年在乡间劳作的原因,中年脸的脸让太痒晒得黢黑,温珩出来后,他被士卒示意跪下,可他跪下后却未叩首,而是直直地盯着温珩,丝毫没有畏惧之情。 “大胆!这是祈王!当今圣上的四皇子,也是你这村野匹夫能直视的?!”叶籽一看那里正便不满地道。 “狗屁的皇子,不过跟那些世家一个鼻孔出气的。”里正骂道。 “你再说一句?!”叶籽这下是真的怒了。 温珩看了叶籽一眼,抬手制止了他,转而看向那个里正:“昨日不是已经说好了,你们拿着旧币去换新币,换来的新币归我们,折抵的税金归你们吗?怎么现在又反悔了?” “事到如今还要骗我们吗?”那里正怒道:“县丞今天刚刚下的命令,所有换币后登记的财产,明年都要交税,本来我们那点小钱根本就不够交税的标准,现在可好,钱替你们换了,税也要我们交是不是!” 温珩一听皱了眉头,他的手微微颤抖,但温珩将手一缩收进了宽大的衣袖中:“当真有此事?” “骗你作甚!” 温珩稍稍沉吟了会,挥挥手让士卒将那里正带回去。接着他吩咐耿佑石道:“如果刚刚说的事是真的,恐怕今天这事也做不成了,你吩咐弟兄们都回营,到时候听我的吩咐再行动。” “是!”耿佑石朗声答道,躬身退了两步迅速转身小跑着去传了温珩的命令。 温珩站在车外想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满脸的肃杀,叶籽一看祈王没个好脸色他也不敢多说一句话,本来就已经跟世家商量好了要一起兑换新币,现在却突然出了这么一出,要不说到底还是朝廷的计策周全,他们刚刚想的法子就被朝廷的新策给堵了。 “回营。”终于温珩对几个士卒说,语毕他弯腰便进了车里,那车辇便一路驶回了绿营。而同样没换成新币的世家们,已经在绿营等着温珩了。 温珩的脸色不好看,世家的脸色就更不能好看到哪里去。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57 “祈王。”世家行礼道。 “周公子、夏公子、钟老。”温珩对世家的几个人一一问候。 周吕和钟老爷一见温珩回来,冲着温珩身后的士卒仰着脖瞧了好久,见温珩也是空手而归,才有些焦急地道:“祈王那也没换成?” “没有,乡民都不肯。”温珩摇了摇头。 “带着军队都没换成?”钟老爷急道。 温珩本就心情不好,突然被钟老爷这么一问情绪更是差到极点,他皱眉反问:“钟老这是什么意思?本王绿营的士兵不是强盗,乡民不肯换钱,本王要去压着他们的头换吗?” “不是不是。”钟老爷赶紧道。 “钟老,说话要注意些。”温珩冷声道:“本王也想帮你们,但是本王跟你们不同,本王再不济也是站在台前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本王自己要有考量。”温珩严肃道,意思是让他们世家不要欺人太甚,毕竟可以响应他们的诸侯王室有许多,但是自己带着军队的皇子却只有他一个,他早就已经不是曾经那个连官职都没有的小王爷了。 “殿下真的是在帮我们吗?”一直沉默的夏立轩忽然问道,他声音清冷,此时出声竟然带了些杀气。 “夏公子何出此言?”温珩却是不怕的,被夏立轩这么一问,温珩反而是直起了身子。 “我只是好奇,明明前几日刚刚确定的分摊方法,怎么那么快就飘进了这陆巡抚的耳朵里?”夏立轩质问:“府衙怎么就那么快下了新政?这新政还专门就针对我们的分摊方法的?这之中肯定有内鬼!”说到最后夏立轩用手指指着桌子笃定地道。 “怀疑本王?”温珩笑了。 “倒也不是怀疑。”钟老爷打圆场道:“只是王爷,昨日您在哪?能不能给我们透个信?毕竟这么大的事如果事事官府都先我们一步,那便没得做了。” “昨日本王一直在大帐中。”温珩说这话的时候看了眼归雁徊。 归雁徊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昨日他一直被温珩留在帐中,两人在帐中纠缠了好一阵,导致归雁徊今天了腿还是软的。 温珩见归雁徊那不好意思的样子抿嘴笑了,抬头却转而又是冷着那张脸,对世家道:“没什么,一直在大帐中。” “归监正也在?”钟老爷又问。 “是,他也在。”温珩答:“若是想问有没有人去报信,没有。这个回答钟老满意吗?” “嗯……嗯……”对温珩这回答钟老爷说不上满意不满意,只能吭两声回答。 “不满意也无妨。”温珩接言,他起身唤道:“叶籽,把我的账本拿过来。” “殿下,要……拿账本吗?”叶籽试探性地问。 “本王的话还要再说一遍吗?”温珩凛声道。 “是……”叶籽赶快应答。 “王爷,这就不必了——”周吕开口说,但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温珩打断。 “不,既然各位怀疑我跟大家不是一条心,那我便给大家交个底。”温珩说:“也好让各位知道知道本王的心思。” 温珩这一句让世家心里都抓紧了,等到叶籽把账本一一呈到他们面前时更是这样,一方面他们想看,他们太想知道温珩这里到底有多少私产,另一方面他们又不敢看,这东西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最为严密的,恐怕这世上看过这账本的除了温珩之外不超过两人,他们如果在此时真的看了,那便是与温珩真的上了一艘船了。 可温珩这艘船到底往哪驶,谁现在都没有把握。 是以这账本虽然是由叶籽拿上来呈在了每个人眼前,但是几个人不是只盯着封面看,便是佯装品茶,更有甚者连品茶的样子都不装,直接闭目养神,表示不接温珩这一招。 “不看?”温珩一看此情况问。 “那好,我便背给各位听。”温珩道:“廖仞留给绿营的私产共九百三十七万四千二百三十一两七钱,其中良田五十六亩,剩余九百三十七万二千七百六十五两四钱均为银两。” 温珩说完给了世家足够的时间去反应,待几个人已经反反复复将温珩刚刚说的数字吃透了,温珩才再开口道:“所以现在各位明白了吗?这就是本王的全部家当,换不了新币,本王比众位急。” 温珩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是冷着声音道:“不过是谁泄了密,本王自然会查出来,查出来后也会好好地惩罚他。” “那便有劳祈王了。”夏立轩一听温珩将家底都交了,不好再逼迫,此时便顺着温珩的话道。 一见夏立轩开口,其他世家也差不多都有这样的想法,都起身对温珩道了声虚情假意的“辛苦”后便不再纠缠,纷纷告退。 待世家都走的远了,满面寒霜的温珩一把捉住归雁徊。 “你去告的密?”温珩冷声问。 “难道告密的不是殿下自己吗?”归雁徊反问。 这时温珩那张冷脸就像和煦的春光照射下慢慢化开的冰泉,他脸上咧出的笑容便是那潺潺泉水下游过的锦鲤。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58 “若邻,你说本王刚刚演的好不好?”温珩撒娇一般抱着归雁徊问。 “好。”归雁徊笑着答。 “看他们那张臭脸,本王心里别提多爽快了。”温珩笑着的眼睛里,似有星星闪过。 “殿下你这算是有仇必报吗?”归雁徊问。 “当然不是。”温珩收起来那副笑容说:“他们犯了那么大的罪,怎么能是这点小惩罚就行了的。” “不过……”温珩拉着归雁徊,坐在床边,“若邻真是好手段。” 归雁徊被温珩拉着,本来想坐在温珩旁边,可却被温珩强行压着让归雁徊坐在了他的腿上。 往这腿上一坐,归雁徊才发现这身下有什么东西在顶着他,归雁徊的脸一下便红了。 “殿下怎么又……”归雁徊道。 “我只要一想到若邻的那些计策,想到那些人明明刚刚提了办法,若邻立刻一道秘技献过去给川蜀巡抚,便给他们搅黄了……”温珩的脸埋在归雁徊的胸口:“想到这样的若邻居然是我的,本王就心动不已。” 温珩在归雁徊的胸口小幅度地蹭着,如今两人都穿戴得十分整齐,尤其是归雁徊,他似乎对那种层层叠叠的衣服特别有执着。可那衣服越是严严实实板板正正地穿在归雁徊身上,温珩就越想在这些被衣服盖住的地方留下自己的痕迹。他这么想着便把归雁徊拉得更低些,像小狗一样在归雁徊的脖子上啃来啃去,归雁徊被他弄得痒得不行一个劲得躲。 可他虽然躲着却始终未离开温珩的身:“殿下……这也不算是臣的计谋,”归雁徊微微喘着气道:“对世家的私产收税本来就是这次币改和税改的必然,我也只是提醒巡抚将私产收税的事情提前透露给各地县丞和里正,免得乡民被算计了。要说是有功也是各级的巡抚、府台和县丞们动作快,抢在分摊旧币之前把政策落实下去了。” “若邻又跟我谦虚。”温珩说着手已经撩起归雁徊的衣裳,往里伸去。 “殿下……殿下!”归雁徊挣了挣:“殿下,昨天就已经……” 温珩耍赖似的笑了:“谁叫我年纪轻轻血气方刚呢。” “再说了,本王刚刚都说了,抓到告密的人,可要好好惩罚他呢。”温珩说这话的时候手已经伸进了归雁徊的衣服里。 归雁徊又好气又好笑,难怪他刚刚怎么都觉得温珩说的那句话很是奇怪,原来早就有预谋:“可是臣也是被殿下指使的,若是论主谋,殿下才是吧。” “那……”温珩眨了眨眼睛:“那若邻来惩罚我吧?” 作者有话说: 淦,明明在写正事,为什么写着写着感觉又要开车了??? 第30章二谋 “惩罚?”归雁徊被温珩这样一说倒是有些懵了,“臣要是惩罚殿下那可是僭越了。” “什么僭越不僭越的。”温珩抱着归雁徊:“我们都这样子了,若邻与我还有宗室臣子之分吗?” 想了想,温珩心中又不知怎么泛起了一层委屈,他是向归雁徊表明过无数次的心意,可算一算归雁徊只对温珩说过一句“臣也只有殿下了”,当时温珩是头脑发热觉得有归雁徊这一句便好了,可现在又怎么都觉得不够劲,自己还真是……得陇望蜀。 “若邻只说过只有我一个了,可这是若邻心中只有我一个,还是若邻不得已身边只有我一个,却从来都没有说过。”这么想着,温珩也便这么说了。可他说的时候却又有点心虚地低下头,有些不敢看归雁徊。 明明这是在逼迫归雁徊,可温珩却觉得被逼迫到角落里的是他自己。 归雁徊听了这话,看了温珩许久,接着他轻叹一声,笑了笑对温珩道:“既然殿下非要臣惩罚,那臣便不客气了。” 归雁徊这么一说,温珩一愣,在愣神的时候归雁徊却地一把扯下了温珩的腰带,吓得温珩赶紧呼了一声“若邻——” 但这声惊呼只出了半个头,归雁徊便将手指压在温珩的唇上:“嘘……殿下,被惩罚是不能出声的。” 归雁徊那样笑着,温珩只觉得心里翻了天,他傻呆呆地看着归雁徊,一直到眼前一片漆黑——归雁徊用温珩的腰带将他的眼睛蒙上了。 “若邻要作什么?”温珩心里有些打鼓,这时候他感觉到归雁徊的手指落在了他的脖间,而另一边却解了温珩的发髻。 温珩这下心里更是没底了,虽说刚刚是他的确是让归雁徊“惩罚”他,可是那也仅仅是他想调笑归雁徊的一种方式,哪想到归雁徊真的动手,温珩一下子就陷入了保护自己的“地位”以及大丈夫言出必行的矛盾之中。 而在这矛盾之中,温珩感觉有个凉凉的东西贴上了自己。 “若邻!”温珩深吸一口气,一下子将归雁徊掀倒在床上,他扯下绑在他眼睛上的腰带,定睛一看,归雁徊的手中,果然有一把匕首。 温珩摁着归雁徊的手,将归雁徊****:“若邻这是要与本王玩什么?” “殿下怕了?”归雁徊问。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59 “我只是怕你伤到自己。”温珩说着手下一用力,便从归雁徊的手中将匕首夺下,收入鞘中扔到一旁。 “本王想了想,”温珩将归雁徊也被扯开的发丝一缕缕细致地拨到他的耳后,“不能让若邻来惩罚我,要是本王做错了事,本王要自己来补偿若邻。” “殿下这样说,那若是臣做错了事呢?是不是也可以臣自己来补偿殿下,而不让殿下惩罚我?”归雁徊问。 “若邻不会做错事。”温珩却答,他说到这里眼睛黯了黯:“不过若邻要告诉本王,你刚才拿刀子做什么?皇子身边不许带刀,若邻不知道吗?” 温珩的话本就是一句提醒,并没有责备的意思,所以归雁徊也是笑着答:“臣知道,臣知道。”他将温珩敞开的衣服重新理好,最后将一个东西塞到了温珩怀里。 温珩低头将那东西从怀中拿出来,放在手里。 “这……”温珩看着归雁徊一时说不出话来。 “殿下,这便是臣的心意。”归雁徊轻声道。 在温珩的手中,是两股缠绕着的青丝,一段发色微微发棕,温珩知道那是自己的,另一段发色乌黑,是归雁徊的。这两股不同颜色的发丝缠绕在一起,已然分不清你我,上面被人系了个灵巧的同心结,将那两股发丝牢牢地绑在一起。 “擅自做了这个,还望殿下不怪罪。”归雁徊又道。 “说什么怪罪不怪罪的……”温珩只念叨了一句就再也控制不住,他死死地抱住归雁徊,连一个缝隙都留不得,手中却轻轻攥着那两段发丝,仿佛生怕碰坏了它们一般。 此时的温珩,忽然放心了。在此之前,他总是担心归雁徊,总怕自己抓不住这个人,又总怕这个人突然离自己而去。可现在他却好像忽然明白了,无论他是燕朝皇储,还是被削为庶民,归雁徊都会站在他身边。归雁徊站在他身边不是因为他的地位他的权势,而仅仅是因为他是温珩,仅仅因为归雁徊想要站在温珩身边。 温珩的心在此时似乎被装满了,他从腰间那了一块玉佩,给归雁徊。 “这个玉大约是我娘亲的。”温珩道,他说到这里眼睛转了转,小声道:“不是元皇后的。” 归雁徊接下那玉佩,准确地说,这是一个玉珩,青白玉做的素玉,上面一点杂纹都没有。 温珩对归雁徊道:“将来不管何时,我见这发结便如见了若邻,若邻见了那玉珩,便是见了我。” 归雁徊点了点头,轻轻吻上了温珩。 从绿营回来,夏立轩就没闲着。此时他正坐在自己家中的太师椅上,等着锦官的知府到。锦官知府名为古兴寰,夏立轩早就打探过了,古兴寰家中四世为农,就出了他这么一个巡了两轮才中举的儿子,幸而得到现任川蜀陆巡抚的青眼,提拔他做了知府。 可这知府却没这么好请。 夏立轩他们请的虽然是知府,进来的却是个没有官职的师爷,那师爷进来后与夏立轩打过招呼,便坐了下来。 “古府台今日忙?”夏立轩问。 “是忙。”师爷面无表情地道:“朝廷币改和税改都催得急,前两天不知巡抚又从谁那里听了信,刚制定好的执行方案又要改,府台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夏立轩一听便明白了,他叫来管家,在管家的耳边低声说了两句,接着便见管家拿进来了一大一小两个礼盒。 管家持着这两个礼盒站在夏立轩面前,而师爷却还是那副样子,甚至因为管家拿了东西而故意不去看他们。 夏立轩一看,对着管家使了个眼色,那管家便将礼盒放在了师爷旁边的桌子上。 “府台辛苦,师爷辛苦。”夏立轩道:“这是我这仅存的两支百年山参,一个麻烦转给府台,一个师爷便自己补补身子吧。二位为锦官百姓操劳,这点东西二位请不要见外。” 听到礼盒中是什么东西,师爷终于抬起头,瞥了眼那两个礼盒,自打进了大厅就没有任何表情的师爷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我便代府台写过夏老板。”师爷道:“府台在外面歇息,我这便请府台进来议事。” 师爷说着出去,管家则冷哼了一声:“这府台好大的面子,不上交两盒百年山参,连他的脸都见不到。” 夏立轩抬起手来制止管家,但他自己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古兴寰古府台进来。 果然没一会,便看见了古府台,这人一身整齐,鬓角有些许白发,嘴带笑意,眼无笑意,他和夏立轩寒暄过后,便坐到了夏立轩旁边。 “你不应该给我送这个。”古兴寰刚一坐下便道,夏立轩本以为古兴寰说的是那老参,可古兴寰却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信封,夏立轩注意到,那信封古兴寰并未打开。 “这里面是什么?”古兴寰问。 “这本也不是给府台的,”夏立轩道:“只是我们这个事,需要上下打点,叫上锦官下属的多少个县丞,这些县丞总是要喝水吃饭的,路途上也要花钱,我们只是把这东西给了府台,由府台来替我们一起出的而已。” 古兴寰垂着眼睛安静地听夏立轩说。 “这里面是黄底黑字红印章的一千两宝钞,这宝钞可不是地下钱庄的,只要拿着他,谁都能从官府开设的钱庄中立等取出一千两足重的白银。”夏立轩这一句话,解决了古兴寰好几个疑虑,一则,宝钞是官钞,不涉及币改,因为官府经营的钱庄相关财产已经登记在册,所以换币之事直接由朝廷与钱庄进行;二来,这宝钞无名头,古兴寰安排任何合适的人都能取出这一千两来。 古兴寰听到此终于抬头了。 “你们的事,本府台大致也清楚。”古兴寰缓缓道:“但是我与夏老板也算有些交情,那我便给你透点风声。”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60 “夏老板可知道现在在朝廷中,一天有多少折子弹劾万泫万首辅?”古兴寰说到这伸出两个手指,“二百份!连被万崇文一路提拔上来的邢瑞都在参万泫!” “翻遍大燕朝的史书,这种事态从未有过!”古兴寰道:“可夏老板知道圣上如何做的吗?圣上将反对万泫的石卓、仇贞良、邢瑞全都免了大学士的职,现在那内阁之中,只有他万泫一个人。圣上推币改、税改之心尔等可见一斑。” “我们当然不会对抗朝廷币改。”夏立轩平静地道:“我们只希望府台能够在那登记的册子上改上两笔,将我们一半的产摊出去罢了。” “私自暗改账目乡民不但今年折抵不了税金,明年甚至今后还都要为那些摊得的财产交税,这样也太不像话了!”古兴寰的神态严峻起来。 夏立轩没有立刻接言,他终于明白古兴寰到现在为止想要说什么了,他分明是嫌这一千两白银少,而想趁着世家情势紧急来敲上他们一笔。可夏立轩在生意场上混迹多年,早就知道什么是能进能退能屈能伸,他抬抬手让下人又给古兴寰上了盅茶。 “府台大约还不知道吧。”夏立轩道:“我那几处钱庄让朝廷这样一搅合,大约是做不下去了,这也正打算这寻个人将那钱庄贱卖了去。” 说着夏立轩已经拿出了房契,递给古兴寰:“其实这钱庄嘛,能有什么呢,经营起来又费时又费力。只是这钱庄下面,却有个地下赌场,每日的收入虽不多,倒也够的上吃穿。” “这种小本生意府台当然是看不上的。”夏立轩道:“只是我前一阵已经跟京里的打好了招呼。大约三个月内,去户部的调令便能下来。” “这百姓里面,有几个识字的呢,就算是分摊的财产收税也要到明年了。”夏立轩说着为古兴寰满上了茶,“可那时候,府台大约已经在京城中,与邢侍郎、仇侍郎喝茶品茗了,就算是川蜀闹翻了天,与府台也是无干系了。” 古兴寰终于心动了,他不再虚与委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夏老板发家之前也是个普通佃户吧?现在有必要对自己曾经那些熟识的乡民这么狠吗?” 夏立轩抿着嘴笑了:“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以前怎么能跟现在同日而语呢。这些,古府台应该最为明白的了。” 古兴寰当然明白,毕竟他也是四世为农的家庭里出来的,他对夏立轩答道:“既然都是一样的,那古某也自然会尽力而为。只是现在推行币改的期限不足两个月了,与各地县令协商还要些时间,我这便要赶快回去准备。” “等等,”夏立轩叫住了起身打算离开的古兴寰,将那装着一千两白银的宝钞的信封塞进了他的手中:“府台怎么把信忘了呢。” 古兴寰心领神会地笑了笑,拿过信封,消失在了夏立轩的视线中。 作者有话说: 写夏立轩的时候我总会想到某个人【捂嘴逃跑】 第31章夜话 钟老爷觉得有些奇怪,最近无论是夏立轩还是周吕都没什么动静,今天好不容易有了消息,结果聚会的地点却不在绿营,反而是在夏立轩的住所。 刚一收到这个消息,钟老爷是很不乐意的。虽然他只是一个小小良县的地头蛇,可那夏立轩算是什么?不过是个暴发户而已,有什么资格把他那半点底蕴没有的房子用来做聚会场所呢?况且夏立轩为人狡黠狠辣,心思敏感多疑,跟钟老爷那浑厚圆滑的性格很是合不来。 “夏老板,今天怎么在这呢。”钟老爷一到便坐了下来,今天与往常不同,夏立轩直接摆了桌酒席,他们这几个老乡绅便围坐一桌. “先坐下,慢慢说,边吃边聊。”夏立轩道,接着管家看看人差不多到齐了,仆人便从两侧的小廊中快步走上来,将酒菜上齐。 实在是过于丰盛的晚宴。鸡鸭猪肉暂且不谈,钟老爷注意到在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个景瓷汤盅,钟老爷揭开盅盖,小尝了一口,这味道……居然是河豚汤! 这一下钟老爷不敢吃了,他放下筷子,正色道:“夏老板这是何意?”吃得这么好若不是庆功宴,那便是断头餐! 夏立轩一看笑了:“钟老爷紧张什么?当然是庆功宴了。” “庆什么功?”钟老爷又问。 “自然是庆各位成功换得新币的功。”夏立轩道。 周吕一听不乐意了,作为这件事的牵头人周家一直是川蜀最大的氏族,他夏立轩如今横插这么一杠子,简直是狼子野心。 “换什么新币,怎么换新币?”周吕冷声问道:“现在各个乡民都不愿意摊旧币,我们怎么换?” 夏立轩一听周吕出声了,便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他从袖中拿出几张纸一一递给在座的世家,钟老爷拿着一看,那上面一串数字他完全看不明白。 “这还不懂?”夏立轩见各世家一脸疑惑,心中冷笑:“看来各位对自己县内所辖民众人丁数还不如夏某摸得清楚。” “那不知各位是否清楚,朝廷改换新币是如何改换的?”夏立轩说完顿了顿,继续道:“无论是新币还是旧币,都是铜币,也有银锭。但不管是铜币还是银锭,都是需要铸造的,可朝廷哪里凭空生出来的那么多铜和银呢?所以新币改换都是一个省一个省的进行,并非是全国同时推行。且就算是在一个省内,也并非一下子全都能兑换得了,像那些乡民换的都是些小数额,县令当时就换掉了,而我们这种,一下子那么大的数额拿出去,县令是换不了这么多的,都是要将账本和收到的旧币一同送到各府里,由府台按数量下拨,再由县令返还给我们的。” “所以这……”几位世家还是不懂。 夏立轩心中此时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一群脑满肠肥的人坐在几代人积累的资产之上,如今已经彻底成为了蛆虫,夏立轩此时甚至想要就这样帮着朝廷将币改推行下去,好让这些人都吃上恶果。可他转而又告诉自己要冷静,机会已经摆在眼前了,他不能就这样放弃。 这么想着,夏立轩又换上了一副和煦的笑容,他缓缓道:“所以我们去换新币的话就会产生一个时间差,而这时间差便是我们可以做文章的地方。” 夏立轩说到这里加快了语速:“夏某已与川蜀各府台都商量好了,各位可将财产中的一部分拿去给县丞,由其登记在册,剩余的则直接运到府台处。在府台那里已经准备好了新的账本,”夏立轩说着拿起来自己手中的纸:“也就是各位手中的那一份。接着各位直接从府台处拿到换领的新币,而不需登记在册。” 钟老爷这才看明白,他手中的纸,便是良县每户乡民为他分摊的数额。钟老爷粗略地计算了下,他大约有三百万的旧币需要兑换,良县大约有乡民二千人,每人分五百两的话,他需要上税的部份可就有二百万两之多!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61 其他的世家也算出来了,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对夏立轩道:“这样算我们也没有省多少啊!” 夏立轩掸掸衣衫,眼都没抬:“普通农户省吃俭用一辈子也就攒几十两银子,一下子分给他们五百两,明年他们要交的税恐怕就已经要把家底掏空了,再往上摊可不太好。” “这不正好吗?”世家说:“没了钱,农户才会把他们的土地贱卖出来,到时候我们先为他们付了税,他们再为我们打劳工就好。” 夏立轩假笑了下:“也算是个好主意。可各个府台已经连夜新作了这些账本,再去改恐怕会太过麻烦他们。况且……”夏立轩挑挑眉毛:“为了这些事,夏某可是舍了不少家当呢。” 周吕冷哼道:“原来你也只是想趁着这个机会讹一笔,果然这没几年积累的家产就是育不出什么好人来。” “周老板要是这么说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夏立轩说:“为了乡里乡亲帮忙,我舍这些家产也是应该的。只是夏某这里能够再增加的分摊额度有限,具体怎么样还得各位与我单独沟通了。” “夏立轩,你好大的胆子!”周吕拍案而起,他夏立轩要的不是讹他们的钱,要的是权力,要的是话语权,要的是他们周家在整个川蜀世家的地位! “周老板要是不满意夏某的做法,可以把自己的额度舍了给大家用啊。”夏立轩笑道。 “周某正有此意!”周吕说着将手中那张夏立轩给他的纸拍在桌子上:“四!”说着转身拂袖而去。 可周家有那个胆量敢走,众人都知道是因为周家家大业大,除了需要兑换的新旧币更有数不清的豪宅良田、奇珍异宝,但是他们不行。于是周吕一走,其他世家便堆着笑脸对夏立轩道:“所以夏老板,要不我们现在就去后面谈谈这额度的事?”几家争先墙厚地道,生怕落后了,额度就被抢光了。 只有钟老爷在此时犹疑不决。 “钟老爷,怎么了?还有什么顾忌的?”夏立轩问。 “夏老板,我还得谢谢您为我们考虑了这么多。”钟老爷先客气道,接着便说:“但是祈王呢?祈王那里九百多万的旧币,我们不叫他来参与吗?” “祈王?”夏立轩笑了,他笑钟老爷还想不明白就是温珩把他们的事透露出去的!可是夏立轩也不得不感谢温珩,如果不是温珩在这使了一手坏,他还没有这逼走周吕的机会呢,于是他自认为给温珩留了面子的,对钟老爷道:“我也想叫祈王,然而祈王再亲也是外人,额度有限,实在无法顾全了。” 众世家一听,也纷纷应和起来。 钟老爷没有办法,只能低下头不再作声。 从夏立轩的家中出来,已经是戌时,他的儿子已经在马车旁等着他。见父亲一脸凝重地出来,钟公子赶紧问道:“父亲怎么了?” 钟老爷却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家。” 他说着上了车,可坐在这摇摇晃晃的车上,钟老爷的思绪却怎么都不能平静,他越想越不对劲,终于连忙对车夫说:“掉头掉头!去绿营!” “爹!去那里干嘛!”钟公子问。 “不行,”钟老爷说着摇了摇头,“这事你爹想来想去还是不能这么办。” “您要帮祈王的忙吗?咱们自己还有那么多没换的币呢!”钟公子道。 “这不是帮忙不帮忙的问题。”钟老爷说:“当年祈王在锦妙山的时候,是给你爹留了退路的,现在咱们什么事都瞒着祈王是不是不仁不义。” “你别插嘴。”钟老爷打断钟公子的话头道:“但是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你爹只是小小一个良县的地头蛇,在周吕手下虽然也很难,但是还算是有点地位,现如今那帮世家鼠目寸光引狼入室,为了换新币的那点额度,踩着周吕要去捧夏立轩,可是夏立轩这个人,他就是一匹狼啊,一匹彻头彻尾的白眼狼,他曾经还是佃农的时候吃了世家多少的苦,以后他真坐了川蜀世家的头把交椅,还有下面的活路吗?” “但是祈王不一样,祈王的根基本来就不在这,你爹我刚才想了想,上一次去绿营的时候,周吕和夏立轩都在怀疑是祈王告的密,可是祈王也有九百多万要换的币呢,他为什么要告密呢。”钟老爷说:“我想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祈王的眼光放的比这九百四十万长远,他更关心朝廷明年收不上来的税,为什么啊,因为虽然祈王自请到绿营来了,但是皇帝从来都没削过祈王的封号!” “爹您是说……”钟公子转了转眼睛有些惊恐地道:“祈王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这其实也不能说得太过于绝对。”钟老爷又压低声音道:“只是现在一个王爷在身边,先卖个人情过去,说不定有一天有用呢,是不是?” 钟老爷一边说一边想,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他将两手插在一起,满意地靠倒在车中。 夏立轩的家离绿营并不远,可钟老爷赶到绿营的时候也已经快要子时了。 温珩和归雁徊都睡下有一会了又被叫了起来,叶籽本想将钟老爷打发了,但温珩一想,这么晚了来一定有大事,赶紧披了件外衣,请钟老爷进了大帐。 “祈王殿下已经睡了吧。”钟老爷说。 温珩此时还没有穿鞋,他光着脚赶忙上来迎钟老爷,“钟老这个时间来找本王,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钟老爷赏识地点了点头,道:“不瞒王爷,确实是有重要事情。”他微抬手请温珩坐下,自己则做到案这边,连带着归雁徊三人,距离都不远,说话谁都能听到,大帐外又一分也听不到。 “祈王的旧币还没换呢吧?”钟老爷上来就问。 温珩警觉地看了眼归雁徊,又看向钟老爷,答:“是还没换。” “我这里有个门路。”钟老爷说:“可以帮祈王换一百万两。”今日跟夏立轩协商后,钟老爷一共拿到了二百万两的额度,一下子分给温珩一百万,可真的是下了血本了。 温珩皱眉,问:“是什么门路?” “这祈王就不要问了。”钟老爷低声道:“有的事祈王不知道还好,若是知道了搞不其就要天下大乱了。”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62 “世家到底还是要把旧币摊派到百姓头上?”归雁徊忽然问。 “我……我没有这么说……”钟老爷有点慌了,钟老爷这次来他是打好了算盘的,他只提可以帮温珩换币的事,具体如何换是一概不会跟温珩讲的,一方面是什么都不说,就显得他钟老爷有门路,将来与温珩拉关系就多了些筹码;另一方面夏立轩那边他是无论如何都得罪不起的,万一温珩再将这事泄露出去,万一一查温珩的一百万是从钟老爷这里帮着换的,他可真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但钟老爷万万没想到,他随便说了一句,归雁徊一下就猜出来了。 “你……凭什么说这旧币是要摊派到百姓头上?”钟老爷问。 “既然钟老说是‘天下大乱’,那不就是要将百姓都牵扯上?”归雁徊道:“这几日世家都未来联系祈王恐怕就是在做这些准备,钟老会来找祈王,大约是王爷已经被世家排除在外了。钟老今天来找王爷,恐怕是将自己能摊派的旧币份额拿出来给了王爷,钟老如此念及旧情,雁徊在此替王爷谢过钟老,王爷也必定会记挂着钟老今日之为。” 那点心思被归雁徊几句之间点破,钟老爷身上都冒出来了一层冷汗,他咬咬牙,手紧紧地攥在一起,许久才道:“归监正多智如此,钟某……着实畏惧啊。” 温珩一见此景,抬手制止归雁徊,转而握住钟老爷的手,语气柔和地道:“钟老不要介意,钟老今日来的缘由我便不问了,我们只谈后面的事。” 一听温珩这样说,钟老爷稍微轻松了些,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一百万对于王爷来说就是杯水车薪,可能少一点就少得一点吧。” 温珩却说:“钟老的心意,本王记下了。可恕本王无法领钟老这份情。” “为何啊?”钟老爷有点急了,“王爷是嫌少吗?” 温珩摇摇头:“钟老爷知道,现在绿营有九百四十万资产,钟老拿出来的一百万,对本王来说的确是太少了。”温珩说到这里顿了顿:“可这一百万对于钟老来说,却一定很多。” “何况本王掌管绿营,本就不应有私产,就算将这私产都交了上去,本王也没有怨言。”或者说温珩巴不得这样,现在他既有兵又有钱,简直就是整个朝廷的活靶子。 温珩这么说了,钟老爷也忽然明白了,温珩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那九百多万,他一开始便是要自断一臂来保存实力! “看我这老糊涂了。”钟老忽然道:“竟然不明白王爷心思。还打扰了王爷休息,还望王爷不要怪罪。” “哪里的事。”温珩道,他起身将离开的钟老爷一路送到了绿营之外。 “若邻怎么看这件事?”温珩问,“世家找了什么法子换新币?” 归雁徊却摇了摇头:“臣没办法确定。”世家能想到的法子千千万,现在信息太少,归雁徊也没办法妄加揣摩。 “但雁徊觉得,王爷需要去见一个人。”归雁徊说。 “谁?” “西南军事总督,殿下的亲舅舅,武杰将军元功鸿。” 作者有话说: 关于夏立轩新想的法子是这样的:举例来说假如钟老爷有300万,其中100万他去县级报,县级不能直接给他新币,要把100万旧币和账本送到府一级。而府一级的官员已经被买通,钟老爷可以将剩下200万旧币直接运到府一级,然后府一级把新的账本(记钟老爷100万,农户共200万)以及300万旧币一起交到省一级,省一级审核后将账本和新币返回去。钟老爷可以直接从府一级拿到200万新币(未记账)和100万新币(县一级记账)。而到了第二年,府会要求钟老爷交100万的税,要求县衙的百姓交摊派部分的税,百姓没有钱交税就会把自己的地和人贱卖给世家。另外府一级除了收的贿赂,还能贪到百姓可以折抵的税收,是一个非常缺德的方法 第32章接连意外 “殿下紧张?”归雁徊问。 温珩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但很快又点了点头。 元功鸿,实话说温珩对于这个舅舅的印象并不是非常深刻。在他小的时候他听说过舅舅年轻时的丰功伟绩,他听说舅舅六平南疆,战功卓著,西南军事总督这个名号不是沾了元皇后的裙带,而是元功鸿切切实实地打下来的。 温珩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暑气逼人,舅舅带着温璃与他去玩水,里衣被打湿时,温珩注意到,他的舅舅身上有许多伤疤,像一只狰呲牙咧嘴地盘在身上,吓到了年幼的温珩。 只是不论是战功,还是刀疤,都是曾经了。 景承皇帝喜文不喜武,对元功鸿这个“前”外戚贬又舍不得、留又不放心,所以一直把他安排在了京城之中,不提不踩不奖不罚,直到上次家宴,元功鸿才终于被踢回了南疆。 “若邻在此时为何让我去见元将军?”温珩问,“若邻可是觉得世家那边还会有别的变动?” “相反。”归雁徊道:“臣倒是认为殿下现在不是那么需要担心世家那边。” “怎么说?”温珩问。 “世家那边,大约并不是铁板一块。”归雁徊道:“殿下可知道,最容易失败的是什么样的计谋?” “连环计。”归雁徊说完也没有给温珩回答的时间:“任何一个计谋,越简单便越奏效。越是复杂,牵扯越多便越容易失败。” “所以若邻让我在此时去见元将军是为了什么计谋在做准备?”温珩问。 归雁徊想了想道:“并没有。臣只是认为元将军再怎么说都是殿下的舅舅,殿下来了两次来南疆,这次更有可能是长期在这里,总该是见一见的。” 温珩有些狐疑地看着归雁徊,他总觉得归雁徊有什么打算,只是那个打算他没有说出来。温珩忽然想起来,刚刚钟老爷的那句话“归监正多智,我着实畏惧”,一时温珩也分不清自己心中什么想法,便问道:“若邻年纪轻轻便有这般谋划,是有师父教吗?”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63 有,当然有。归雁徊的师父便是他最恨的耶律旻。他自小跟在耶律旻身边,看着耶律旻在部落长老之间周旋,欺上瞒下,前一刻还对着敌人笑盈盈,下一刻便一刀捅进了他的心脏。小时候的归雁徊一直都不明白,耶律旻到底看上他什么了,现在想想,耶律旻也当真算得上是火眼金睛了。 “没有。”归雁徊对温珩平静地道:“朝廷的水太深了,跟着淌一淌也能习得几分了。” 温珩却看着归雁徊没有说话,一瞬间归雁徊觉得自己仿佛被看穿了。归雁徊有些心虚地低下头,说:“殿下也觉得臣可怕吗?” 温珩想了想,意有所指地说:“若是与本王一条心就不可怕,若是对本王有二心便可怕。” 归雁徊心中一动,他死死咬着牙关,一时不知应当说什么好。 温珩却忽然笑了,他上来抓住归雁徊的手:“可是若邻与本王是同心的,本王当然知道。”他说着还拍了拍腰间挂的香囊,归雁徊知道那里面他和温珩纠缠在一起的发丝上,有一个精巧的同心结。 “紧张什么。”温珩轻轻亲了下归雁徊的脸颊:“怎么,若邻想要反攻我么?” 归雁徊被这样子问,垂下了眼睛,归雁徊知道这是温珩的温柔,许多事温珩不是看不穿,但是他不说,他不逼迫归雁徊,甚至愿意用这样暧昧的话去给归雁徊台阶下。他本以为是他在帮助温珩,却从一开始就是温珩在用他的温柔呵护着他。 “谢谢殿下。”归雁徊道。 温珩有些怔忡地看着归雁徊,接着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将归雁徊的手拿起来,轻轻吻了吻归雁徊的手心。 事实确实如归雁徊所料,世家刚刚把旧币交到府台那边,就出事了。 古兴寰连夜赶到夏立轩处,和上一次那个难以捉摸的贪官不同,这一次的古兴寰确实是慌了——他下辖的两个县县令不见了。 “不见了?”夏立轩的目光盯向了古兴寰:“不见了是什么意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两个大活人就能不见了?” “不见了!”古兴寰嚷道:“好几天找不到人,衙门里就一个师爷在那办事。这要是让陆巡抚找去了……”古兴寰想到这里有些不敢想,他转而对夏立轩吼道:“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陆上陆巡抚便是川蜀的第一把交椅,由内阁推荐,是朝廷任命的封疆大吏。古兴寰再怎么狗胆包天,也不敢动陆上一根毫毛。 “怎么就是我的馊主意了?”夏立轩问。 古兴寰急道:“不止是我,陆巡抚给了我们命令,明日川蜀全体巡抚要一同去讨论年底核税的事,可谁都知道,表面是讨论核税,实际上是让我们与县令们对簿公堂!” “而且,”古兴寰见夏立轩不为所动,又接言道:“我听说,周吕也在陆巡抚那里。” “周吕在?”夏立轩果然一下来了精神,他脑中剧烈地思考着,面上却没有变化,他慢悠悠地道:“既然周吕去了,那陆巡抚就全知道了。” “你把周吕怎么了?周吕怎么会直接把这事捅到陆巡抚那!”古兴寰质问。 “不过是踩了他一脚。”夏立轩不以为然。 “周吕你也敢踩?!周家虽然不如以前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这一脚,直接把我们这条船给踩翻了!”古兴寰怒道。 “急什么?死不了你。”夏立轩看着古兴寰团团转的样子道:“遇到点小事就急成这样子,以后京城的饭你还吃得下吗?” 夏立轩继续道:“我当然知道周吕会气不过,但是把这件事捅出去就代表跟整个川蜀的世家为敌,我没想到周吕会这么没有城府,狗急跳墙。” “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古兴寰问。 “船到桥头自然直,明日我与你一同去陆巡抚那,看看周吕要说什么。”夏立轩道。 找不见人的两个县令果然在陆上那里。 川蜀几个府台此时坐在陆上面前,心里紧张得发昏。 “周老板,跑到这里来了?”夏立轩与周吕并非为官之人,陆上叫府台进去,而这两个世家就坐在外面。 “哼。”周吕嘲讽地笑了:“来求情了?” “周老板何必呢?”夏立轩道:“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掀了我们的桌子,你的台也支不起来。” “我周家累世富贵,田产房产数之不尽,就算是这些旧币我全都舍了,换你夏立轩一脸哭丧也值得。”周吕道。 “呵呵,”夏立轩却低声笑了:“不然周老板来跟我打个赌吧。” “赌什么?”周吕问。 “我赌夏某的法子能行得通,周老板就赌夏某的法子行不通好了。”夏立轩说。 “事到临头,各个县令都来集体罢官,各个府台都引咎辞职,你还心存侥幸呢?”周吕笑笑:“好!那我就奉陪到底,我用我二十亩良田做赌!” “这就不必了。”夏立轩道:“我也不缺这二十亩良田。要不然这样吧,谁输了,就去对方家里做一个月的短工,周老板觉得可以吗?” 夏立轩如此自信,周吕有些迟疑,可他的面子比金山银山还贵,夏立轩激他到此他又怎么能退,更何况,他在川蜀这么多年与陆上的交情他夏立轩可是比不了:“好,夏老板,到时候你可别反悔。”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64 两人口头上约定完赌约,便在外面端坐着,谁也不看谁。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陆上才叫二人进去。 刚一进去,周吕便发现整个川蜀的府台全都跪在陆上面前,而两个县令却站着,陆上满面凝重,面前放的正是一真一假两套账本。 周吕一看此景便能想象,刚刚这些知府是如何哭着乞求陆上给他们一条活路的。 “你胆子也太大了!”夏立轩刚一进来,陆上便将手中的两套账本甩了出去,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这账本没有砸到夏立轩,却正好砸到了古兴寰脸上,古兴寰战战兢兢地把账本拿下来,又重新呈给了陆上。 夏立轩站在那,被陆上这一吼,他也软了脾气,躬身道:“小门小户,为了生存,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你为了生存?!”陆上怒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整个川蜀百姓明年要怎么活?!如果川蜀百姓真的反了,砸到你家门前,四十万的百姓,你家那些家丁抵不抵得住!” 夏立轩一听跪了下来:“巡抚教训得事,我也是被一时蒙了心,才做了这等事。” 陆上简直恨不得上去抽夏立轩一个嘴巴,再把这几个府台全都踢一遍,一个一个都是朝廷的四品官吏,居然贪了今年的就不顾明年! 可陆上到底是把这口气咽下了,他把账本摊开,又对照了一遍,缓缓道:“事到如今,现在只有一个法子。” “各地记的账本,就按照府台上这套上交朝廷吧。”陆上说。 “陆巡抚!”周吕急了,府台的账本就是分摊了世家旧币的假账本,陆巡抚现在把这套账本交给朝廷,不就是认了夏立轩的法子吗! 陆上却抬手制止了周吕,他继续说:“至于你们之间那些个腌臜勾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谢巡抚开恩!谢巡抚饶命!”几个四品知府一听都纷纷叩首。 夏立轩跪在那里,此时满是轻蔑地对周吕笑了笑,本来也该如此,这下面的知府,不说十成也有八成是他陆上提拔上来的,如果陆上今天把他们都捅出去了,他自己不用引咎辞职? “但是,”陆上话锋一转,周吕又立刻看过去,“乡民因为分摊旧币所要交的税,换了别的巡抚我不管,但只要我在这一日,便要由你们世家来交。可不可以?” 夏立轩听此,顿了一顿,这样一来,朝廷在川蜀的税改是成功了,可是币改却完全失败了,但只要币改失败,他们的资产没有登记在册,交税也就是几年的事,只要有时间,他们可以慢慢将这些再补回来。 于是夏立轩笑了笑,答:“就按巡抚的要求办。” “同意了的话,就都上来画个押。”陆上道。 “巡抚……” 几个府台本还不太愿意,可被陆上一瞪,瞬间不敢再出声,陆上叫下属拿来笔墨,几个府台和世家便鱼贯着在那张写满了他们罪行的纸上画了押。 “周老板。”从陆上这里出来,夏立轩快步拦住了周吕:“你我之赌约,不要忘了。” “现在的法子哪里是你的法子?”周吕辩道:“你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现在的法子怎么不是我的法子?”夏立轩说:“两套账本是不是我的法子?府台直接运币是不是我的法子?我让世家少在朝廷登记了七成的资产,这不是我的法子?” “我也想到周老板是绝对不会履约的。”夏立轩笑笑:“但如今在这川蜀,周老板这么一闹恐怕更没有地位了,难道周老板真的不打算求我今后给你行个方便?” “无耻!”周吕愤怒之极,拂袖离开。 可周吕这脚还没上马车,这边便见一个小厮屁滚尿流地扑到夏立轩面前。 “当家的,不……不好了!”小厮结结巴巴地道:“所有从府衙直接运回去的银子,都被……都被山贼给劫了!” 作者有话说: 这部分温珩和归雁徊的剧情会推进的比较慢,世家的内容会比较多,我尽量每章多写一点,尽快把这段剧情推过去。另外,写这一章的时候莫名觉得夏立轩和周吕还有点萌,我一定是魔鬼 第33章圣旨 “什么山贼?”夏立轩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咬牙切齿问道。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但是真的被劫走了,一点都不剩!”小厮答:“但是……但是元将军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元将军会帮我们把钱追回来的!” 小厮与夏立轩的话,周吕全听到了耳朵里,此时他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夏老板,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以为算计了我,却没想到自己也被别人算计了吧。” 元功鸿来南疆几年,从来都没干预过南疆任何事务,怎么就会突然出手平山贼?川蜀境内近十年来就从来都没有过山贼,怎么就能突然冒出来一拨劫走了他们世家的新币?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有人把消息透给了温珩,而温珩与元功鸿合谋劫了他们的新币! “是你泄的密?”夏立轩眯起眼睛瞧着周吕。 周吕笑笑:“如果是我泄的密,夏老板就真的应该烧香拜佛了,否则说明……你那里还有个蛀虫。”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65 “走!”夏立轩一步跃上马车:“去总督府!” 夏立轩赶到总督府的时候,果然各大世家的人都围在总督府外,众人一看是夏立轩来了,赶忙都围了上来。 “夏老板……您也?”他们纷纷想问,可夏立轩满面阴鸷,他们又不敢问。 “怎么不进去?”夏立轩问。 “元将军说总督府是军事重地,不让进啊……”众人无奈。 “派人去绿营请祈王了吗?”夏立轩又问。 “去了,但是祈王那边也记挂着世家,所以也派了人去寻山贼了。”一个人回。 夏立轩一听连着冷笑几声,“来人!”他唤道:“给各位老爷搬椅子!境内出了山贼本来就应是总督衙门的职责,现在将我们拒之门外是怎么回事?今天总督大人不来见我们,我们就不走了!” 夏立轩这动作其他世家倒是不懂了,如果这是在巡抚那里,他们可以上,但是总督府可是有重兵把守的!在这里闹事只要他们想,随便就能给你安个什么通敌乱军的罪名。 “夏老板……这样不好吧?”有人上来低声询问。 “要回你回。”夏立轩不耐烦地道。 剩下的世家一见此种状况,也没得办法,只好跟夏立轩一般,一同在总督府外坐着。 而在总督府内,本应去追山贼的温珩此时却坐在元功鸿对面。 元功鸿看着温珩,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去见他们?” 温珩想了想:“还是再等等吧。” “我看没什么等的必要,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拖得越久他们脾气越大。”元功鸿行伍出身,是个直肠子,有什么想法也都直接跟温珩说了。 “不瞒舅舅,温珩正是想等到他们脾气起来了。”温珩答:“若是没脾气还不好应付了。” 元功鸿听了温珩的话,上下打量了他好一阵:“你有些不同了。” 温珩微笑着点头示意了下,但没有答话。 “你到底想要怎么做?”元功鸿问。 “我要做的事情舅舅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温珩答。 “我问的不是这个。”元功鸿正色道,他此时与温珩说话的样子全然不像一个舅舅对待外甥,倒像是对待他同级的官员:“你对重新回京到底有没有打算?” 元功鸿的话使温珩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在这沉默后温珩答:“我绝无谋逆勤王之心。” “好,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一会的世家你便亲自去见。”元功鸿道。 “舅舅是想让我在这里将世家都得罪光,免得我有不臣之心吗?温珩值得舅舅这样防备吗?”温珩问。 “别的话你就不用跟我多说了。”元功鸿道:“我今日会帮你劫那新币,只是因为你是在帮朝廷推税改和币改,我的姐姐和外甥毕竟在京城之中,将来这天下也将是温璃的。” 元功鸿说到这里顿了顿,他面向温珩仿佛是一只面对猎物的猛兽,随时都可以扑上来将温珩撕个细碎:“但是如果有一天,你要威胁到元皇后和你的长兄,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温珩干巴巴地笑了。“舅舅放心,我不适合坐那位子。”温珩道:“我只希望能够跟心爱之人白头偕老,这便是我最大的野心。” “哼。”元功鸿不屑地冷哼一声,他想说温珩没出息,可再一想,温珩这没出息的样子也挺好,遂继续道:“再过一会儿天亮了你就出去吧。” “好。”温珩答。 夏立轩和那一众世家老爷,从日中热时一直坐到夜露沾衣,平时从未吃过这样苦的乡绅们,早就已经没有了精神,全靠着对自己家产的惦记撑到了现在。 直到辰时过了一刻,总督府的大门终于开了,各位世家老爷几乎都是强打着精神,等着里面走出的人。 可出来的人却不是温珩,而是一个侍卫。 “祈王已经带兵平了山贼,各位的钱款都已经追回来了。”侍卫道。 “这样吗!那……那可是太好了。”有那没城府的立刻说道。 “祈王人呢?”夏立轩还算是清醒,他直接问。 “祈王已经将各位的钱款运回了县衙,各位可以去县衙领取。”侍卫答。 “县衙?!”众人一听可坏了,他们这钱币本来就是要避开县衙的,怎么现在他给直接运到县衙去了?!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66 “去县衙……”夏立轩咬着牙道。 一行人昨夜一夜未睡,今早又几乎没吃什么,早已经有些撑不住了,等到了县衙,这些平时颐指气使的乡绅竟也颓废得不成样子,而温珩则坐在案后,春风满面。 “祈王殿下。”夏立轩看着温珩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为何钱款不直接物归原主?” “夏老板是昨天没休息好糊涂了吗?”温珩道:“本王只是帮大家将钱款追了回来,具体是谁的,本王也没有账本啊。” 说到账本,在场人心里均是一惊。 “郑县令,你的账本呢?”温珩问。 夏立轩这才注意到,郑县令此时站在一旁,手足无措,而他旁边的师爷,却抱了两套账本。 “祈王,发放新币本就是县衙的职责,祈王在这里代行职责恐怕不妥吧?”夏立轩道。 “本王也并没有要代行发放新币的职责。”温珩答:“只是这些新币都是一股脑从山贼那里缴回来的,哪些是县衙的,哪些是他们在别处抢的,本王可是不清楚。本王来这里,就是要和县衙核对下总额,把需要发放的新币留在这里。” “那如果总数对不上呢?”夏立轩问。 “如果少的,我没有办法。但是要是多了,本王自然要把这些‘不义之财’充、公、了。”温珩特意在最后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也不出所料地见着夏立轩变了神色。 “祈王。”夏立轩走上前来两步,低声对温珩道:“祈王真的要赶尽杀绝吗?现在巡抚、知府、县令已经跟我们达成一致了,祈王如此做,未免太过分了吧。” “过分?”温珩笑了:“世家蛀了大燕朝的脊梁许久了,也该吐出点来了。” “好,好。”夏立轩拊掌大笑。 “拿过来!”他对县令道。县令一听便拿着账本上前,夏立轩一看是最开始登记在县衙的那套,怒道:“两套都拿来!” “砰!”他将两套账本摔在温珩面前:“祈王,别看错了,百姓的钱要对着县衙的账本,其他都是世家的钱。还有你自己那九百四十万两,也别忘了拿出来。” “这自然不用夏老板操心。”温珩抬眼答。 “夏老板,夏老板,就……就这样了?”一见夏立轩要走,其他世家全都围了上来。 “那能怎么样?要把你们钱充公吗!”夏立轩低声道。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夏立轩冷笑两声:“这就叫想破了脑子,不如直接上来扇你两个巴掌。” 他有再多的钱财再多的办法,也抵不住元功鸿的军队。 夏立轩回头斜睥着温珩,祈王,没那么容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结束。 八月十五前夜,洪德皇帝坐在殿中正看着各地的奏疏。 殿外的尚星文正帮洪德帝先行检查着晚上的食物,远远的他便看到向倾阳举着个果盘过来。尚星文心中忽然起了些恶意的念头,曾经他做副手的时候,对向倾阳没少忍气吞声,却没想到,如今他向倾阳也有这种下场。 “你来。”尚星文抬抬手把向倾阳叫来。 “尚公公。”向倾阳低着头答。 “你叫我尚公公?”尚星文有些不满意地问。 向倾阳一顿,重新唤了一声:“老祖宗。” “之前我们是这么称呼你的吗?”尚星文扬着眉毛问。 向倾阳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将头放得更低,那两个字几乎在他嘴里绕了几个来回,向倾阳才终于沉着气叫道:“干爹。” 向倾阳这一叫可是把尚星文逗笑了:“过来,过来。” 接着尚星文拿起向倾阳捧着的蜜饯盘,尝了一个,本想吐出去,可在殿外实在是太过失仪,尚星文简直是忍着恶心咽了下去。他吐吐舌头:“这什么东西!快拿回去快拿回去,这东西能给圣人吃吗?脑袋不要了啊!” 说罢摆摆手,让向倾阳赶紧下去了。接着清点了下晚食,尚星文便带着宫人进了养心殿。 “圣人今天高兴?”尚星文发现今天的洪德皇帝是难得的开心。 “是啊。”洪德帝像松了口气一样:“从各地的奏疏来看,币改和税改都推的不错。” “尤其是川蜀。”洪德帝说着从奏疏中拿出来了一本,是元功鸿写的,那里面将南疆发生的事几乎是一五一十都汇报了给洪德帝,“温珩这孩子,还是有两下子的。这下子我这么多年的心结也终于可以了了。” 洪德帝说着仰头想了想:“让温珩回来吧。” “陛下?”尚星文询问似的问道,“那……归雁徊呢?”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67 “笑话,归雁徊不回来,温珩会跟着回来吗?”洪德帝笑了。 “不过,你拟诏书的时候要加上一条,温珩回来要立刻给我生个继承人出来,之后他再跟归雁徊愿意怎么样都可以。”洪德帝道:“无后就是动乱,他应该明白。” “陛下这是真的要立储君了吗?”尚星文问。 “你不要仗着朕今天心情好就话这么多。”洪德帝说着却没有进一步的责罚。 尚星文也便笑着答:“祈王知道了恐怕要激动地大哭一场了。那奴才先代祈王谢过圣恩了。” “下去吧。”洪德帝道:“明天就送到绿营去,不要耽搁。” 第34章团圆夜之一 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又是皇家例行举办宴会的时候。 每年八月十五的团圆宴,都会有内外两层宴席,里侧为后宫嫔妃未成年的皇子皇孙,外侧则是文武大臣以及在朝中有一定地位的皇子、世子。 因为温璃已经成年并且有了自己的王府,所以要位列外侧的宴席,而元皇后自然是要在里侧主持大局的。往年温璃也是如此,可今年元皇后却特别不放心。 “给你父皇的礼物准备好了吗?”元皇后给温璃理了理衣服问。 “放心,母后,我都练了好多遍了。”温璃为洪德帝准备了一套剑舞,这剑谱早已失传多年,是他花重金寻来又辛苦操练的,温璃想的很好,在席上舞完这套剑,他便将剑谱献给洪德帝,并祝大燕朝将士无往而不利,将来大破和硕。 这礼物是元皇后帮着一起准备的,根据元皇后对洪德帝的了解,必然很讨洪德帝喜欢。 “现在时局与以前不同了。”元皇后道:“圣上不知为什么,总是挂念着温珩那小子。但那小子就是个不成器的,为了个佞幸自贬绿营。但你保不准不出第二个温珩。” “母后是说宸贵嫔?”温璃问,岱云盈进宫的时候温璃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府邸了,很少进宫,更是没见过岱云盈。 “担心是有些担心的。”元皇后如实道:“只是之前那么多人我都处理了,这一个草莽出身的小丫头,还奈何不了我。” 更何况岱云盈虽然怀了身孕,却自己去触洪德帝的霉头,被禁足宫中,也成了今日唯一缺席的嫔妃。 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元皇后总是胸有成竹,温璃也满是信心:“时辰不早了,母后我先去赴宴了。” “快去吧。”元皇后温柔地道。 那边刚看着温璃消失在拐角处,这边便撞上了一身朴素衣裳的淑妃。 元皇后整过的后宫妃嫔不可胜数,但唯独对淑妃和已经死掉的宸妃最为严酷,说到底还是当初那个预言了“三位皇帝”的术士的缘故。 洪德帝复辟后大赦天下,连带着曾经被囚禁在冷宫中的淑妃也被放了出来,这么些年在冷宫中,早就把淑妃曾经那张扬跋扈的性子磨平了。如今的她一见到元皇后整个人都佝偻到了一起。元皇后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团圆宴你就穿得这么寒酸吗?” “皇后教训的是,我这就回去换。”淑妃福了一礼便要回宫去换。 “不用了,就穿这个吧。”元皇后却叫住了淑妃。 “谢皇后。”淑妃低声道。 元皇后笑了下:“你那儿子叫温瑁吧,痴痴傻傻的,换件好衣服又吐了一身口水的话岂不可惜?” 淑妃咬了下嘴唇,所有痴傻的孩子元皇后都不允许有宫人伺候,全都要由嫔妃亲自照料,美其名曰增进母子情感,这些年温瑁与淑妃一同住在冷宫,淑妃自己缺衣少食,又要照顾一个痴傻儿,使得她整个人看上去要比元皇后苍老了十岁。 “皇后说的是。”淑妃应道。 元皇后见淑妃到底是掀不起什么波浪了,觉得很是无趣,终于转身走了。 温璃进到外宴时,坐到了左手第一的位子上。这外宴与当年景承帝最后的家宴类似,仅有朝中三品大员以上可以参与。从家宴到现在,一年又一年过去,人也换了一批又一批。曾经温珩还坐在他旁边,如今皇子皇亲中,只有温璃自己了。 洪德皇帝像往常那般最后到,他坐在最高位,俯视着下面诸臣,他从像现在这般感觉到,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君王。 他仔细打量着大厅中的每一个人:温璃在他一进来时就对父皇表现了极大的尊敬,他如今跃跃欲试,洪德皇帝大概猜想得到,温璃准备了什么他自认为珍贵的大礼;仇贞良还是那样,他看着厅内献舞的女子,挑拣着自己盘里的食物,洪德帝想,他一会应该问问,仇贞良到底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女儿送到万崇文府里去,政治这东西,与谁联姻便代表着与谁交好,如果他强迫着仇贞良去与万崇文联姻,那万泫就能再多一个支持,少一个敌人;邢瑞这些天脸色都不好,准确地说从万泫做了首辅后,邢瑞每天都是这样一张臭脸,这个人有些危险,洪德帝想,邢瑞是最早跟着万崇文的,万家的事他几乎都摸得**不离十,如今因为币改和税改与万泫政见不同,将来若是反水必定会对万泫造成极大的伤害,他不能冒这个险,年底之前,他要把邢瑞踢出京城;石卓坐在右手边第一位,如今的他似乎很适应当初顾钺初的位置,在洪德帝下了宴起的命令后,石卓也为自己倒了杯酒,对于石卓近期的表现洪德帝还是很满意的,他始终与万家和群臣们保持着距离,洪德帝虽然现在为了新政在扶持万泫,但他总不能让万泫势力大到不可控制,到时候石卓就是他制衡万家的棋子。 如果温珩能在这里就更好了。洪德帝想,当初也是自己太过执拗,现在想想也没有什么非要贬归雁徊的理由,或许那时候只是自己想要彰显皇家权力给未来储君看的一个由头?尚星文那道诏令今早已经发过去了,八百里加急的话,温珩大约过不出两个月就能回来了。到时候也必将是万泫新政的一个好帮手。 想到这里,洪德帝有些疑惑地望过去,他使了个手势让乐师和舞女都下去,等宴会厅中安静了,他才问:“万泫呢?他怎么还没到?” 让君王等待可是莫大的过失,尚星文这时回道:“大约是路上耽搁了吧,已经又派人去催了。” “嗯,无妨,先上菜吧。”洪德帝对尚星文道。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68 怀疑占据了洪德帝的胸襟,万泫不是那种会有这种疏忽的人,洪德帝想,是朕在杯弓蛇影吗? 洪德帝想着又看向了万泫的位置,而在这时,洪德帝的动作却陡然停住:为万泫试吃食物的小内侍口吐鲜血,直接倒在了案边。 “有刺客!”洪德帝迅速站起来,可不知道是不是坐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他刚一起来便觉得一阵眩晕,怎么了……洪德帝只觉得眼前一红,他抬手摸了摸脸,手上全都是血。 洪德帝想要说话,可一开口便呕出了一大口血,温璃的叫喊声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洪德帝身形一个不稳,帝王终于倒了下去。 “咳……咳……”皇帝此时已经无力挣扎,血汩汩地从他嗓子中涌出,他这样一定很难看,洪德帝最后想,他试着抬起手,用袖子掩住自己的脸,但终于在一半的时候就断了气,整个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尚星文毒杀皇帝!”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仇贞良,他起身大吼:“抓住他!” 尚星文一下就慌了,他整个人都软着往后躲,可那些精干的禁卫怎么会让他躲了去,“不是我!”尚星文绝望地喊道,可是明明他是为洪德皇帝试吃的,怎么洪德帝有事他就没事呢!除非……除非,自己提前……吃了解药…… 尚星文在这个关头忽然想起来,想起来了昨日向倾阳拿来的那个果子,那个又苦又涩无法下咽的果子,那个他吃了半口又没办法吐出去的果子,那个让他遣走没有给洪德皇帝吃的果子! “是……”向倾阳! 可尚星文的话说到一半便说不出来了,侍卫的剑一下刺进他的身体,将他整个人穿了个透,尚星文倒在地上,终于断了气。 石卓也立刻反应过来,他本能地向自己的配剑摸去,这才想起来今日宴会不能配剑。“是你!”石卓看向仇贞良,这是在场除了他以外唯一带过兵还握有一定军权的人。 “石将军几次拒绝,我也没有办法。”仇贞良道:“还有,主谋不是我,而是被新政逼的走投无路的世家们,你看看我,看看邢侍郎,看看在坐的三品大员们!我们都是主谋。” “仇贞良。”石卓已知自己今日必死,他咬牙切齿地道:“叛乱者,必死于叛乱。” “你会,我不会。”仇贞良说罢使了一个眼色,石卓身后的禁卫立刻上前,勒住石卓的脖子,石卓连回头看看是谁杀了自己都做不到,便身首异处,血溅当场。 温璃目睹这一切,早就吓破了胆,他整个人如今都已经缩在了案后,没事的,没事的,我从来都没参与过新政,没事的,没事的……温璃颤抖着宽慰自己。 但仇贞良没有给他更多的机会,几个禁卫一把将温璃从案后面拽了出来,压在案上。 “仇侍郎!邢侍郎!”温璃嘶吼着央求:“我从来没有参与过新政,我的心一直是向着你们的!” “仇侍郎、邢侍郎!”被压着脑袋,温璃看不到仇贞良和邢瑞二人,他只能更大声音地叫道:“仇大人、邢大人,我是皇子,陛下崩后是我继位,你们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们,我……我把内阁直接撤了,你们就是这朝廷的宰相,好不好,仇大人,邢大人?” 但任温璃再怎么吼叫哀求,仇贞良始终都没正眼瞧过温璃,侍卫在仇贞良的示意下拔出剑来,冲着温璃,温璃一看此更是拼命求饶:“不是我啊仇大人、邢大人,是温珩!是温珩在推新政,我从来都没有啊!” “简王。”仇贞良此时终于蹲在了温璃面前,让他看到自己:“臣知道殿下是帮着我们的,那殿下能不能再帮臣一个忙?” “什么忙?”温璃下意识地问,但他很快又意识到不对,立刻改口道:“不不不,二位大人什么忙我都会帮。” “好,这就好。”仇贞良笑了笑:“那便帮我们把祈王引回京城吧。” 仇贞良说完,温璃的那声“好”还没出口,锋利的剑刃便一把砍断了温璃的拇指,“啊……啊啊啊啊啊啊——————”温璃的惨叫简直已经都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侍卫放开了温璃,将那被砍断的拇指呈给仇贞良,温璃则捂着自己血流不止的手蜷缩在地上抽搐,他的头发此时已经全都散乱开来,血和泪糊了满脸,“母后……母后……”温璃一声声哀嚎着。 仇贞良用手帕将温璃的断指包好,拿给侍卫,吩咐道:“去,寄给祈王,告诉祈王,逆贼尚星文毒杀圣上,简王心痛自残,若祈王不想背负不孝不悌的千古骂名,就回京城来,参加圣上的葬礼!抚慰他的长兄!” “走吧。”仇贞良对侍卫说:“去跟着向倾阳控制后宫。” 作者有话说: 温珩和归雁徊会下线两章。因为血腥被锁章了_(:з)∠)_ 第35章团圆夜之二 时间回到圣上家宴一个时辰前,万府。 万泫正在侍女的服侍下穿戴冠府,他明白今天的团圆宴明面上说是团圆宴,实际上却是新政的庆功宴,而他作为新政的主策划人,除了洪德帝他便是今日的主角。 万泫知道,万崇文自然也知道。 此时他坐在儿子房间中,嘱咐道:“泫儿,你今天去圣上家宴,必须要在宴上表明第二阶段的币改和税改的内容,不会像第一阶段这样大动干戈。” 万崇文一说币改和税改,万泫便不愿意听,万泫心里明白,万崇文是世家扶植起来的,他的整个心也都是向着世家的。 “第一阶段已经很退让了。”万泫说:“仅要求世家将所持有银两钱币登记在案,房产地产都没有登记在册。” “你会放了房产田地不是因为这些东西想要测量都可以随时测量吗?”万崇文问,万泫这回没有答话,万崇文继续道:“我知道的,世家也一定知道。泫儿,你不要忘了我给你拟的字是什么意思。” 慎之,慎之又慎,切莫冒进。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69 “父亲。”万泫穿戴好衣冠,转过身来郑重地道:“实行新政之危险儿子当然知道,但是如今不改不出百年国家必乱。” “你不站出来,总会有人站出来。”万崇文道:“你是我的儿子,你不需要这么奋斗,你不需要用新政作为加官进爵的垫脚石,老的政策运行了百余年没出错,你的智慧就真的比前人厉害吗?” “肩比前人万泫不敢称。”万泫答:“但如今世势已与之前大有不同,新政推行也势在必行。” 万崇文明白此时他已经没有办法说服万泫,不过好在现在圣上还是心向万家的,有圣上在,万泫就不会有事,至于什么新政,慢慢来吧,他会逐步说服万泫,让他明白权力的斗争没有那么容易,身为臣子并不需要有什么政绩,能保全自身已经不容易了。 只可惜如今万崇文已经从位置上退了下来,对朝政的掌控也大不如从前了。尤其是因为新政邢瑞与万家如今已经疏远,否则他总还是有办法护一护他的儿子的。 见万崇文不再说话,万泫看了眼时间也差不多了。可万泫走到门前,却发现没有马车。 “车夫呢?”万泫皱了下眉问道。 “哥哥!”万喑这时候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哥哥今天的团圆宴不要去了。” “你在说什么?”万泫满面疑惑。 “我觉得不太对。”万喑说,“刚刚我看有些人往城里去了,他们虽然穿着与普通百姓无异,但是脚步很轻,行动也很整齐,我觉得不太对。哥哥,今日便向圣上告病吧。” “糊涂。”万泫道:“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不去参加圣上宴席?”尤其这次宴席对新政这么重要。 “车夫!”万泫唤道。 “哥哥去不了了。”万喑低着头说,“所有的马匹都被我下了泻药,跑不了了。而且现在这个时辰,也叫不到马车了。” “你!”万泫完全想不明白自己的弟弟怎么今日会这样执拗。 但他不再与万喑争执,今天的团员宴他必须要去,想着万泫便要出门,直接走去参加宴席。 万喑一见万泫要走着过去,赶紧死死抱住万泫,“哥哥不能去啊。”万喑一边哭一边说,将万泫刚刚换好的衣服都抹得脏了。“不过是一场团圆宴,今日推不了新政,便明日再推好了。” “从之你不要这样。”万泫挣脱不开,又不知道该拿他这个弟弟如何是好,平日里万喑是绝对不敢对他这般的,搞得万泫也对万喑这般无赖的样子毫无办法。 “万首辅!”幸好远远的来了个内侍,万泫一看时间,大约是其他朝臣都已经到了,只差他一个人,尚星文才特意派人来催的。 有了内侍的帮忙,万泫终于摆脱了万喑的纠缠。万泫上了宫里的马车,可即使是这样万喑也还是不休不止,他一路跟在马车旁边。万喑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但毕竟是万崇文的儿子,是万泫的弟弟。内侍根本就不敢这样直接驱车离开,万一伤到了万喑,他可是几个脑袋都赔不起的。 “万首辅,您快劝劝令弟吧,时间不早了,宫里催的急,何况他这样子跟在车旁边很容易受伤的。”内侍苦着脸说。 听内侍这样说,万泫也掀开车帘,果然万喑就跟在车旁边,有时马车稍微快了点,他还要灰头土脸地跟着跑两步。 “今日宴席我一定会去,你先回去,有事情回家再谈。”万泫道。 “哥哥如果一定要去,不要管我就是。”万喑却答。 “那你上车来,”万泫说:“你这样跟着,车动起来会伤了你。” “不上。”万喑果断拒绝。 “那你就跟着!”万泫从没见过万喑如此坚决,就好像平时那个懦弱的爱哭鬼被人上了身一般,搅得万泫一时气愤不已又无可奈何,他不再与万喑理论,坐回车里闭目养神,谁都不看。 被万喑这么一拖沓,万泫到宫外时早就已经过了宴会开始的时间,那内侍急得抓心挠肝,忙催促着万泫随他进宫。 “等下。”万泫忽然皱眉道。 “哎哟,我的祖宗啊!”内侍哀嚎:“首辅,圣上肯定已经到了,咱不能再耽搁了。” 万泫却没有理那个内侍,他回身看了一眼跟在他身边的万喑,万喑与万泫对视一眼,两人谁都没说话。 如果掐着时间来算,宫内应该已经动手了。到傍晚十分时,向倾阳就仗着自己曾经在内宫中的威严和曾经眼线遍布天下的手腕将宫内轮宿的人全都换了去,全都由仇贞良的人顶替上来。可刚刚宫内传来话,说万泫还没有到,各个宫门的侍卫全都起了一级的戒备,若是看到万泫进来,立刻拿下。 车驾一路铃声响动,侍卫见是宫内的车驾来了,拦下盘问道:“是谁的车驾?” “我们是刚刚奉命去接万首辅的车驾。”那车上的车夫礼貌地答,可仔细一看,哪里是刚刚的车夫,分明是换了车夫衣服的万喑! 可好在那两个侍卫并不认得全宫内的人,而且他们的注意力早就已经被“万首辅”三个字吸引了去。 一听是万泫,侍卫立刻紧张起来,万喑注意到他们甚至已经摸向了自己的佩剑,万喑心中一惊,这些侍卫果然是冲着哥哥来的! “可是万首辅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们没有接到。”万喑说着稍微拉开了点车帘,以便那两个侍卫可以检查,可车内昏暗,他们只朦朦胧胧地见到了一个身着宦官服的人,再欲看仔细些时,万喑就已拉上了车帘。 “不过话说,二位看着有些眼生。”万喑忽然道:“今天的轮宿改时间了吗?” 被这样猛地一问,其中一个侍卫的刀已半出鞘,可另一个侍卫却按住了那人的手,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坏事。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70 侍卫终于把刀放了下,对万喑道:“今日中秋,来往人数比较多,宫内有命令,提前轮宿。” “原来是这样。”万喑笑笑,两个侍卫生怕万喑再看出点什么来,没再仔细盘问,便让万喑驱车进了宫内。 万喑的车进了禁中后,便找了处无人的地方将车停了下,四周无灯无火,居然连巡逻的宿卫也无,万喑心中更是疑惑,他对车内的人说:“哥哥,我只能到这里了。” 车内的帘帐打开,从车内出来了一个身着宦官衣裳的人,便是万泫。 “这个时候,车驾在宫内,实在太过明显了。”万喑道:“我就在这里等你。”想了想万喑又嘱咐:“禁中这个样子,圣上宴席必然出事了,哥哥千万要小心,若是能救得圣上便救,若是不能便回来找我。” 万泫点点头,没有与万喑再多说,佯装着内侍的样子,贴着墙根一路向殿内走。 “去那边!”忽然万泫听到喊声,他赶紧躲在了阴影之中:“去包围承宣殿!” 万泫心下一惊,承宣殿是内宴的举办场所,元皇后和各个妃子以及未参政的皇子都在承宣殿内,军队若是将承宣殿包围了,恐怕…… 万泫还在想着到底要如何能绕开这些侍卫,忽然便见着在角落里,蹲着的一个女子,此时哭哭啼啼的,显然已经被吓破了胆。 万泫赶紧蹲在那女子面前:“不要怕。”他出言安慰道,见那宫女情绪稍微平静些才又问:“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救救我。”那女子乞求万泫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伶人,公公救我,我不想死。” “别怕。”万泫又问:“宫内到底发生什么了?” 一回忆刚刚的事情,女子的眼泪瞬间又汩汩地流下来。“圣上……圣上被、被毒害了……”女子颤颤巍巍地道:“满面的血,尚公公和石……石将军也被杀了。” “是谁做的?”万泫急问,可那女子只是摇头。 “是仇贞良?”万泫又问,这下女子摇头摇得更猛了,她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赶紧求饶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求求你,放了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万泫想要再问什么,却一句都没办法从这女子口中问得。他轻叹一声,对女子说:“你若是信我,便从这里贴着墙根往西南走,走到头再往东大约走六七百米,会看到一辆车驾。”万泫说着拿出一个鱼符,递给那女子,女子接过来一看,鱼符上写着:“户部、尚书。” 那女人的眼中终于没有恐惧了,她看着年纪轻轻的万泫,有些结结巴巴地道:“你就是万首辅?” “时间紧急,这些先不说了。”万泫道:“在车驾旁的是我弟弟,你将这鱼符给他,他会妥善安排你的。” “那万首辅要去哪里?”女子急道。 “我还有事。”万泫说着已起了身,他拉着女子起来,给她指了指路,那女子开始时还三步两步地回头,后来终于鼓起了勇气,低下头,贴着墙根,一股脑地往万喑的方向去了。 万泫从阴影中出来去没有再去殿内,虽然万喑嘱咐他了无数次,如果圣上不行就立刻回来,可万泫看着那些包围了承宣殿的侍卫,脚步却坚定地往内宫更深处走去。 乐香宫远比万泫想得要远。 万泫几乎一路小跑着过来,生怕那些侍卫围了承宣殿后会找到这里来,他没有多等一到乐香宫便敲了门。 “这么晚,是谁啊。”他听到里面的宫女嘀咕道。 “我是户部尚书万泫,麻烦请岱……宸贵嫔出来。”万泫说。 那宫女把门打开,上下打量了遍万泫:“你是哪里的小黄门,在这开玩笑,都什么时辰了,外臣也能进内宫?” “是谁啊?” 还没等万泫回话,他遍看见一个女人从里屋缓缓地走出来。万泫觉得自己的喉咙仿佛都被人抓紧了,上一次分别前他还对岱云盈说,从江南回来一定会娶她,可现在,她鬓发挽起,已是初为人妇的模样。 “泫……万尚书,你怎么来了?”岱云盈一见是万泫,快步走到门前,两人没有任何人再上一步,他们隔着这宫门,就像两人如今天差地别的身份一般。 “来不及多说。”万泫道:“有人发动了政变,圣上已经……驾崩了。” 岱云盈听到这个消息腿一软差点摔倒,还好旁边的侍女扶助了她。 “如今叛党已经将承宣殿围住,恐怕不多时就会往乐香宫来。”万泫说。 “这……这可怎么办!”宫女也有些慌了,叛党既然连皇帝都杀,那么保不齐他们是要改朝换代,如果真的那样的话,叛党得国不正,后宫这些嫔妃皇子恐怕都凶多吉少了! “如今宫中已经不能待了,万喑的车驾正在禁中等候,我带你出去。”万泫道。 这个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在此时居然成真了,岱云盈甚至下意识地就想迈出宫门,可她转念一想,又退后一步,万泫这才注意到,岱云盈的手盖在自己的小腹上,那里有大燕朝的龙嗣。 万泫的心一瞬间就像刀割的一样,但他只是咬咬牙,什么都没说。 他一步跨进宫门,将岱云盈直接横抱起来,“没事,我带你走。” 岱云盈抓住万泫的衣襟,将身体都紧绷起来,她知道她现在身子已经沉了,可万泫就这样一直抱着她,没有多话,也没有休息,一路从乐香宫到了禁中门前。在那之后的无数个日夜,岱云盈回想起来,那都是她所体会过的,最温暖的怀抱。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71 万崇文是在八月十五后半夜才知道宫内的巨变的。从来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前首辅,在习习凉风中站了足足一个晚上,才终于见到万喑赶着车回来了。 “父亲怎么在这里等着?”看到万崇文万喑赶紧下车问候。 “万泫呢?”万崇文忙问。 万喑心中五味陈杂,但他还是对父亲笑了下,拉开车帘,万崇文这才看到车里的万泫、岱云盈,以及一个不认识的女子。 “这是?”万崇文问。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万泫说着扶岱云盈下了车,在一干人等的帮助下,把几个人全都拥进了万府。 万崇文使了个眼色,万府府门落钥,再透不出去一丝风声。 “仇贞良是冲着新政来的。”万泫去安排两个女子时,万喑正和万崇文坐在书房中,万喑道:“今日哥哥没有出现在宴席上,仇贞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哥哥已经不能在京城中了,我给叔父写封信,让哥哥暂时过去避避风头。” “嗯。” 得到父亲的肯定后,万喑立即下笔,他刚刚写完便见眼前灯光一暗,抬起头来,万崇文正站在案前,看着他写的信。 “父亲,您看这样是否妥当?”万喑将信递到万崇文面前。 “嗯。”万崇文仔细看了一遍说:“内容妥当,只是……” 万崇文将信放在案上,拿起旁边一只毛笔,沾了沾墨:“这么大个人了,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对。” 说着,手下笔锋苍劲一转,便将万喑的“喑”改为了“愔”字。 改完后万崇文闭上眼睛坐下来,年纪大了,担惊受怕了一夜他也撑不住了:“剩下的你去办吧。” 万愔拿起自己刚刚写的信件,在他工整楷书旁,万崇文的那三笔浑厚而不羁,显得太不和谐,可万愔如获至宝一般捧着那半字,整个人都在颤抖,他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流下,“谢父亲……”万愔哽咽着道:“谢谢父亲对儿子的肯定……” 喑,沉默、喑哑,是父亲训斥儿子整日哭泣,无所作为。 愔,和悦、深沉,是父亲称赞儿子心思细密,静水流深。 刚刚被改了名字的万愔哭得比以往哪次都甚,可万崇文这次却没再责备他。别说是责备,就连万崇文自己也闭眼皱着眉头,他说不出什么话来,像是在忍耐什么,最后只是挥挥手让万愔下去。毕竟,端了那么多年的父亲架子,又怎么能在这时候一下塌了呢。 万愔擦擦泪,将书信折起来,对万崇文恭敬一礼:“儿子这就去办,绝对不会让哥哥出事。” 八月十五团圆宴后的半个月,仇贞良、邢瑞、向倾阳与曾经石卓一手提拔的胡英略,共同拥立洪德帝三皇子、淑妃之子温瑁登基为帝,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仇贞良撕毁与万崇文的婚约,将自己的女儿仇少兰嫁与温瑁,并被封为皇后。温瑁痴傻,仇贞良对外把持朝政,对内控制后宫,已然成了事实上的大燕皇帝。 而一心想做太子的温璃则被囚禁在移清宫中,失去了拇指的温璃提不起剑,拿不了笔,甚至连吃饭用的筷子都握不住;仇贞良还亲自下了命令,如果温珩一个月后不回来,就再砍下他一指。 淑妃由冷宫后妃一跃成了太皇太后,她命人扒去元皇后的衣服,让她浑身赤裸地跪在宫门前,每日使人用木板掌元皇后的嘴。上一次去见她时,元皇后的耳膜已经被通通打穿,什么都听不见了。 远在绿营中的温珩,也在新帝登基的那一天,收到了温璃的断指,以及仇贞良的书信。 但,新政依然实行,尚未被推翻。 作者有话说: 温珩归雁徊下章上线 第36章遗命 变天了。 温珩坐在绿营之中,从昨日接到温璃的断指后,他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没有睡。 自从他拥护新政有功后,周围的县丞也好、府台也罢,有空没空就算本人不亲自来,也必然是遣人来联络感情,生怕这位皇子回京后对帝王说出点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话。 但没有人能够想到,复辟的洪德帝仅仅做了三年的皇帝就驾崩了,还是被最为亲近的宦官毒死的,天下人都说,一定是洪德帝独宠宦官,使阉党势大,才落得现在的下场。 可温珩看着仇贞良的信,他知道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只是这样一来,曾经那个大有可能回京后风光无限的皇子,却变成了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害虫。 “殿下还是回去吧。”说话的人是解翼,他是元功鸿请的一位宾客,出了这件事后元功鸿第一时间赶到了绿营,也把他带了过来。 “为什么要回去?”元功鸿反问道。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72 “殿下不回去要作什么呢?”解翼道:“起兵勤王吗?就算我们知道实际上发动宫变的人是仇贞良,但明面上害了先皇的人就是尚星文,如今尚星文已经死了,就算我们强行称仇贞良是乱臣贼子,也站不住脚。且大燕历来以孝治天下,先皇驾崩、长兄自残,殿下此时不回去就是弃父于不顾、弃兄于不顾,污名烙上了就再也洗不清了。勤王之名站不住脚,又被先行抓了短处,还会有谁支持我们?没有人支持则勤王必败。” “所以你就要殿下回京送死以保元将军性命?”归雁徊问。 “我没有这么说过。”解翼道,可他想了想也知道他就是归雁徊说的意思,解翼低下头又说:“但……这也是没有办法。” “当年扶苏真的不知道令其自杀的圣旨是假的吗?只是知道又能怎么样?一切都晚了,去是死,不去也是死。”解翼继续道。 “我不会让温珩为了我的性命去送死。”元功鸿张口道:“我还没堕落到这种地步,要让自己的侄子救。我要让他们知道,伤害了元皇后和温璃会是什么后果。” “可是将军。”解翼又道:“殿下不去的话,他们必然会进一步折磨简王,简王自小养尊处优,受不了这些苦啊。” “元将军,这就是你带的谋臣?”解翼的话归雁徊越听越气,张口问道:“若不是知道元将军并非鼠辈,雁徊简直以为解先生是在替元将军说元将军不敢说的话了。” “归雁徊你不过是个佞幸,不要在此污蔑人。”解翼怒道。 “佞幸?”归雁徊道:“若是我将此事解决了,是不是解先生连佞幸都不如了?” “若邻有办法吗?”温珩终于说,可与先前每次与归雁徊说话时带有的那种期待不同,温珩此时的询问只是在单纯的询问,在刚刚理解了父皇时却失去了父皇,在对母后和长兄的复杂感情中进退不得,温珩早就已经被折磨得麻木了。 “有。”归雁徊站在那里轻轻吐出这个字。 接着他整个人跪倒在地:“臣,恳请祈王殿下,顺应旨意,登基称帝!” “归雁徊你在说什么!”解翼又是愤怒又是惊恐地道:“勤王尚且不行,登基怎能可行?!” 归雁徊从地上抬起身,却仍然是跪在温珩面前的样子,道:“正因为勤王不行,才要称帝。如果殿下称帝,从一开始便否定了三皇子温瑁登基之合理性,那么天下不服仇贞良势力之人,便会投向我们。” “你说的容易,虽然三皇子是被仇贞良发动宫变拥立的,但怎么样也比我们现在潦草称帝的位子正。”解翼不屑地道。 “不,只有殿下继承王位才是顺应天意。”归雁徊说着深深地望了温珩一眼。接着他从袖中拿出一个木匣,高举过头顶,朗声道:“臣有景承皇帝留下的遗旨,当年景承帝驾崩后,便应当由祈王即位,是仇贞良与石卓狼子野心,谋逆篡位。” 归雁徊这样东西拿出来后,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窒息的沉默携卷着每个人的理智,先有动作的是元功鸿,他迅速起身快步到归雁徊身前,打开那木匣,一看到里面元功鸿瞬间跪了下去: 那木匣中装的果然是一份圣旨,而且绝对不是临时写成的密谋诏书或者是仓促写就的遗命,那是正经用了时间准备的,以玉为轴银龙翻飞的圣旨,上好的蚕丝秀的九色锦缎熠熠生辉是了帝国最高的标准,久在官场的元功鸿甚至不用去碰这圣旨,他便知道,这是真的! 看到元功鸿的样子,温珩一瞬间也几乎没有办法思考,他盯了归雁徊许久后,才让叶籽将归雁徊手中的木匣拿过来。 叶籽走上前,一时连头都不敢抬,他高举着圣旨,到了温珩面前。 温珩接过圣旨,他甚至连呼吸都忘了,他看了眼归雁徊,又颤抖着打开圣旨,别的什么他一个字都没看清,目光只牢牢锁在那一句话上: “祈王温珩,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你……”温珩身形晃了晃,他用尽全部的力气去支撑自己牢牢站在归雁徊面前,而在场的人中,只有归雁徊仿佛对这一切早就已经预料到了。 “这圣旨你是如何拿到的?”温珩问。 “是顾将军留给臣的。”归雁徊答:“当年景承帝深信顾将军,在大限之前特命顾将军为托孤辅政之臣。”这温珩是知道的,当初正是因为顾钺初被嘱托孤之职,生怕自己再无出头之日的石卓和仇贞良才联手,一边绑架归雁徊拖住温珩,一边陈兵禁中,而那时候与顾钺初做最后交涉的人,便是归雁徊。 归雁徊继续道:“顾将军深明大义,为保护尚无力与石卓、仇贞良等逆臣对抗的祈王殿下,为了不使大燕江山陷入战火、不令百姓流离失所,不惜舍弃自己全家性命、背上‘谋逆’之千古污名。” “殿下。”归雁徊说到这里直视着温珩的眼睛:“顾将军会将圣旨留给臣,或许心中盼望着的就是殿下有一天可以承继大统,身佑万民!” “所以……”温珩听完归雁徊的话,一时胸中涌起万千种情绪,到了嘴边却只变为了一句喑哑非常的问话:“所以你就一直留着这圣旨,一直等到现在才那出来?” 归雁徊听言怔了怔,而后回答:“是。” “你看着父皇登基,看着我去做孤臣孽子,甚至……你自己被贬绿营,身家性命尚且不保,却唯独带了这圣旨来?”温珩问。 “是。”归雁徊答。 温珩深吸了两口气,他扶在案上以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他想到过去几年二人在一起的经历,想到归雁徊一步一步谋划着,将他一步一步推上离皇位只有一步的位置,他心中泛起了一阵对归雁徊的欣赏和感激,可在那欣赏和感激之中,温珩心中涌起更大的情绪却是不安,他想到归雁徊被贬绿营的时候,执意带着这圣旨是不是早就料到自己会来,他想到归雁徊劝他不要贪图九百万两私产而要推行新政,是不是料到了推行新政早晚有一天会有如今的下场? 温珩想到这里不敢再想下去,他不敢想归雁徊到底能看到哪一步,更不敢去想归雁徊如此接近扶持他的目的是什么。 “若邻……”温珩缓缓道:“本王有时真的觉得,你实在是有些可怕……” 听到温珩这样说,归雁徊心中一动,可他只是低垂着眼睛,没有回答。 “我累了。”温珩无限疲惫地道:“我要去休息下。这件事……这件事,让我再想想……我要再仔细想想。” 温珩说完归雁徊便要起来扶温珩回去,可温珩抬手制止了归雁徊。 “我一个人就可以。”温珩说完,似是故意不看归雁徊一般,带着那圣旨出了军帐。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73 漆黑的深夜中,温珩一个人孤独地蹲在军帐的角落里,一如他未遇到归雁徊前的许多个夜晚。 作者有话说: 纠结了很久要不要写温珩对失去父亲的悲伤,最后决定还是不写了吧,他的悲伤会成为他成长的动力 第37章基石之一 被万泫救了的伶人名为翁娥,自从那日来了万府她便一直没有离开。万崇文本来说让她去乡下避避风头,可翁娥不愿,后来万泫也说岱云盈身怀六甲,还是有个人照料着好。 大约是真的出了宫殿,又有万泫在,虽然圣上驾崩了,可岱云盈却看不出来伤心,她每日都给自己即将出生的孩子绣着肚兜,时而不时还哼两首小曲。 今天这一首翁娥曾经听过,前面的翁娥倒是记不得了,只记得最后那两句是“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娘娘。”翁娥坐在岱云盈身边看着她,“你这歌是唱给万首辅听的吗?”在宫变之前,翁娥也算是宫中的人,关于万泫与岱云盈的事情她之前也是听说过一些的,但从前她只当那都是些空穴来风的闲话,可如今看来,别的不说,万首辅对宸贵嫔还是真的有情的。 “多嘴。”岱云盈一听迅速责备道,可训斥完了翁娥她又满面绯红,羞得笑了。 “我看万老爷不是让万首辅辞官经商避开风头吗?娘娘要不要就这样与万首辅一起做范蠡西施那般的人?”翁娥又道。 “什么范蠡西施。”岱云盈低着眼道,她说到这里轻轻叹了一声:“若是……我是说如果真的可以的话……我自然是想的。可是,慎之却不会愿意的。” “怎么?有美人为伴难道还要去淌那浑水?”翁娥不解。 岱云盈摇了摇头:“慎之有他自己的想法。”否则他也不会拖沓了几天,都不离京。 “哐哐哐!” 岱云盈这边话头刚落,那边就听到外面一阵极为急促的敲门声。 “开门!”外面的声音道。 坐在厅内的万氏父子三人相互看了一眼,还是万愔先道:“哥哥先去里屋吧,我来应付。” 万愔说完理了理衣裳,差人将家门打了开。 那外面是全副武装的二十几个人,为首的正是此次宫变带兵入宫的胡英略。 “胡将军。” “万学士。”胡英略见出来的是万愔,半点也没将他放在眼里:“万尚书在吗?” “找长兄有事吗?”万愔问。 “奉圣上的命,捉拿罪臣万泫。”胡英略凛着声音道,接着他将圣上指令递给万愔。他料定万愔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从那份指令中看出什么来的,毕竟那是一份完完全全出自于仇贞良之手的指令。 可万愔只是接过指令,甚至都没有打开,他直接问:“捉拿长兄,是何罪名?” “正因为不知道什么罪名才要捉拿,否则如何调查?”胡英略正义凛然地道。 “既然如此那胡将军是否首先应该自拘?不调查怎么知道胡将军无罪?”万愔拦住想往里走的胡英略。 “万泫犯了什么错自然有圣上定夺,我只是奉命行事!”胡英略道,“怎么万家要抗命吗?” “此事与万家无关。现在就我万愔一个人站在这里!”万愔道:“你要无故抓人,便先抓了我!仇尚书为什么如此心急地打击异己?现在就抓走了我们,不怕受了新政好处的天下百姓暴动吗?!” “万愔!”一时间久经沙场的胡英略竟然被万泫这个小小的翰林编修的气势镇住了,他千万句话堵在胸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一句话也不敢说。万愔说的正是仇贞良、邢瑞最怕的,如果新政不灭,政变毫无意义。可现如今新政已经推了下去,百姓在新政中受了不少好处,假使直接处死万泫废除新政,新旧政权交替之时,天下必将不稳。 胡英略退后两步,他抬起手来:“把万愔拿下!” “为何拿人?!”万愔平日就算再如何练习骑射也敌不过四五个披坚执锐的士卒,一下整个人便被压到了地上。 “万愔刚刚说仇尚书打击异己,污蔑朝廷还教唆百姓暴动,不拿你拿谁?!”胡英略厉声吼道。 “住手!” 听到这个声音,万愔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从之一直在翰林院起草诰敕、纂修史书,与新政无关。”万泫道:“胡将军想要调查什么,带我回去好了。” 侍卫一听便拿着枷锁和锁链上来,要给万泫带上。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74 “不用了。”胡英略制止道,对于万泫,虽然胡英略是奉命前来抓捕,可他心中仍然对万泫很是敬佩,他站在万泫面前道:“万尚书,我胡英略以自己三世宗庙担保,我们仅是调查,不会让万尚书受任何刑罚、不上枷锁、不坐囚车。” 万泫笑了,“若是如此,便谢过胡将军了。” “哥哥不能去!”万愔上来想要拉住万泫,却被几个侍从牢牢地抓住:“仇贞良想要编织罪名肯定什么都能编,就是要污蔑哥哥贪墨徇私,污蔑哥哥推行新政目的不纯啊!” “从之。”万泫听后走到万愔身边,胡英略的人也不拦他,他第一次像一个哥哥一样抹掉了万愔眼中流出的泪,道:“以后不要哭哭啼啼的了,家里以后靠你了。” “哥哥!”万愔追着出去,可万泫却被胡英略直接带上了马车,万愔追着马车追了整整两条街,终于扑倒在了泥土里——这一次,再也没有人因为怕他摔倒,而延误参加圣宴了。 万愔趴在地上,他紧紧地攥着拳,嘴唇都被他咬出血来。 还没有结束,万愔从泥土中站起来,还没有结束,他不会让这一切就这样结束。 万愔说的没错,对于仇贞良和邢瑞来说,万泫甚至比洪德帝更难杀。 从万泫被囚的那一天到现在,已经足足过去了整半个月,仇贞良这段时间几乎是睡在内阁中。 “你们调查了这么久,有结果了吗?”即使已经实际上掌控着这个国家,仇贞良却几乎被世家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坐在椅子上,揉着眉头问。 都御史低着头,没有回答。 “没有?”仇贞良抬起眼来瞪着几个人:“从新政推行开始就让你们调查,连一个错都找不出来吗!” “贪污?受贿?”仇贞良问:“他万泫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的官!怎么可能一分钱没有拿过!?” 都御史摇摇头,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答:“的确没有。” “我不相信!”仇贞良高声道:“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挑不出错来的人!他走进门的时候先迈的是哪只脚?左脚?好,那我们就制定律法进门时必须先迈右脚!” “仇尚书。”邢瑞见仇贞良气道极点,出言提醒:“冷静,不要先乱了自己的阵脚。” 仇贞良愤怒不已,可他也明白邢瑞说的话都在理,他喘着粗气,坐回位子上,问:“那他周围的人呢?给他个教唆亲属受贿总有吧?!” 都御史继续摇头:“万尚书……”都御史刚刚说到这里便注意到仇贞良刀子般的目光,赶紧改口道:“万泫出身优渥对于这些的确是看不上的,他的弟弟万愔则一直在翰林院做编修,也没有什么机会能够贪墨。” “别跟我提那个万愔!”听到万愔的名字,仇贞良将手边的砚台直接扔了出去,他拍着桌子道:“你们知道那个万愔在做什么?他拿着万泫的那个万民伞,在城门前整整跪了半个月了!还不就是为了提醒我们,万泫身上系着民心,我们不能用莫须有的罪名来定他!” “再这样下去,世家恐怕就要要我们的脑袋了!失去了世家的支持,你们以为你们还能站在这里吗?!”仇贞良指着鼻子骂。 此时的他好像又回到了曾经,那个他始终被万崇文压着一头的时期,仇贞良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万崇文都退了,他的两个儿子还能这样给他添堵,他明明已经掌控了朝政,怎么在万崇文手底下还像一只丧家之犬一般! “仇尚书。”邢瑞走过来,给仇贞良上了一杯茶,“消消气,消消气。”邢瑞道,“慢慢找,慢慢找总会有的。即使是神仙,都会有过错,何况他万泫只是个平常人呢。只要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有欲望就会犯错。” 邢瑞说到这里脑子中忽然灵光一闪,他恍惚间似乎回想起来了什么,他想了想对旁边的向倾阳道:“宸贵嫔是还没有找到吗?” “是的。”向倾阳答,“乐香宫的宫女我们都上过刑了,嘴巴严得很。不过,其他怀了孕的妃子我们已经都杖杀了,不会对圣上有什么威胁。” “怎么了?这有什么关系吗?”仇贞良问,“你该不会是用那些八卦谣言来治万泫的罪吧,要是真有那么容易就好了。” “仇尚书或许不知,”邢瑞答:“当初洪德帝刚登基的时候,我家的马车曾经撞过宸贵嫔的车,那时候来给宸贵嫔解围的人便是万泫。” “后来万泫因为执意要娶还是平民的宸贵嫔,结果被万崇文一怒之下踢到了江浙,等再回来时,宸贵嫔已经在宫中了。”邢瑞说,“如今偏偏别人都在宫里,为什么只有宸贵嫔不见了?而且,团圆宴那一夜,为什么偏偏就是他万泫没有出现?” “你是说?”仇贞良心中好像有了想法了。 “一定是万泫那日趁着进宫的机会,与宸贵嫔私会,后来带着后宫妃子私奔,我们才会找不到他!”邢瑞说着已经把故事编排好了:“不论怎么说,这私闯禁中、秽乱后宫的罪名,他万泫是跑不掉的。” “没错。”之前一直听着的都御史也赶紧附和:“我们可以说万泫私生活不检点,在先帝在世时,就常常仗着先帝的宠爱流连**后宫,我们甚至可以说宸贵嫔的孩子就是万泫的!” “这不太好吧。”胡英略道:“万尚书的为人与他共事过的人都清楚,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污人清名,是不是太过分了……” “胡将军,人是你抓的,你到现在才觉得这样过分吗?”邢瑞笑道,他继续说:“不过刚刚说的的确是有些过分了,我们只要说万泫私闯禁中、秽乱后宫就可以,至于宸贵嫔的孩子,就不要说了,百姓愿意猜就让他们猜去,我们直接说出来就太过明显了。” “好,这个办法好!”仇贞良点头道:“果然还是多年跟随万崇文的刑尚书了解他们。”仇贞良想到这里心情瞬间好了,他万崇文培养的两个儿子好又有什么用呢,他的下属还不是一个个背叛他了?仇贞良想着,便已抬笔将万泫的罪状一一列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今日双更。为什么会有一种仇贞良降智了的感觉呢,大概是因为他当了老大之后就飘了。然而实际上能当上老大跟他的实力是基本没什么太大关系的 第38章基石之二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75 污名总是传的比美名要快得多。 在美名前保持着冷静的人,在污名前全都像感染了瘟疫一般,狂热得几乎疯癫,尤其那个人是如此年轻就坐上首辅之位,从来没有任何恶闻的人。 “娘娘!”在万泫的恶名传遍京城时,身在万府的翁娥和岱云盈却是最后知道的。 “怎么了?”岱云盈挺着大肚子,艰难地站起身来:“是不是慎之出事了?” 一听到万泫的名字,翁娥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他们……他们说万公子私闯禁中,秽乱后宫……”还有太多太多的传言传得极其难听,翁娥甚至都没办法说出口:“现在正要押着万公子去三堂会审了!” 岱云盈一听心中一惊,她强装着冷静道:“你快带我过去,我可以证明慎之的清白!我怀这个孩子的时候,慎之人都不在京城,我怎么可能与他有私呢!” “可是娘娘,三堂会审在宫中,他们现在正在找你!说不定现在就是在引你过去,娘娘不能去啊!”翁娥劝道。 “你不要再劝我,备车,快!”岱云盈道,“难道你要看着慎之出事吗!” “好,我这就去,我这就去。”翁娥说着便搀扶着岱云盈往宫中去。 可一路走过去,翁娥却发现人越来越多,等到了宫门前,更是已经水泄不通,再也过不去。 “怎么了?”翁娥下车问道。 “好像是万泫万尚书趁着押送的人不注意逃跑了,”那个人回答:“可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往家跑,也不往城外跑,去跑到了这城门楼上!” “什么!?”翁娥一听整个人都傻了。 “是啊!现在他一个人站在城门楼上,谁都不敢接近呢!”而他们这些百姓,听说了之后也纷纷往城门聚集,想看看连进京城都要提前清道的一品大员,长得什么样子。 “翁娥,快。”岱云盈咬着牙道:“扶我过去,扶我去城楼。” 从人群中挤过去,便能看到一个男子此时正站在城门楼上,看着下面聚集得越来越多的人。他眼中没有畏惧,也没有绝望,他站在那里仿佛一切都这样理所当然。 “我……”站了许久,万泫终于开口了,他站在那里,就像一杆旗帜:“我大燕朝,高祖建国之时,内忧外患,和硕部落数次南下,家国社稷如立危石累卵之上。为了对抗外敌,获取世家支持,高祖承诺,我大燕一朝,不对世家征税,遂得世家出资,与一万万子民浴血奋战,方将和硕部族击退至漠北之北。” 万泫说到这里顿了顿,继续道:“可自那之后,各世家大族仗着高祖的承诺,大肆兼并土地,上吃国家,下肆百姓。从建国到现在,仅仅六十余年,世家便已掌控了国家绝大部分的财富,朝堂之上,政党倾轧,也不过是关于世家权益的斗争。内阁之中,群臣表演,不过是为了掩盖世家已经将这个国家蛀空的事实!新政之前,仅川蜀一个省,单单一个世家便有千万两钱产,还未计算名下良田、宅邸,而川蜀一省一户百姓四代攒下了多少银两?二十两!仅有区区的二十两!这些世家却还妄想着将他们的账摊到百姓头上,让百姓为他们交税!厚颜无耻至此,翻遍史书也鲜少见到!” “你们怎么让他跑到那上面去了!”刚一听说万泫跑了,仇贞良、邢瑞和胡英略就全都赶了过来,胡英略甚至带了弓箭手过来。 “你让弓箭手全都准备上。”仇贞良道:“千万不能让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他要是真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就射他!射他的腿!” “仇尚书,不能冲动。”邢瑞赶紧道:“如果我们在此处杀了万泫,我们就成了杀人灭口,他说的就全都成真了!” “那你说怎么办?”仇贞良咬着牙问。 “我去劝劝他。”邢瑞说着挤到了人群前面,抬起头,对万泫喊道:“万尚书,你不要像个孩子一样在上面站着,下来吧!什么事不能慢慢谈呢?况且你的弟弟还在等你呢!”邢瑞说着看向了依然跪在前面的万愔,他面前的万民伞早就已经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万愔此时抬头看着自己的哥哥,嘴中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万泫也看了一眼万愔,但弟弟的渴求并不能动摇他,他转而看向仇贞良和邢瑞。 “谈?”万泫朗声笑了:“与乱臣贼子有什么好谈的!” 万泫一句话下,下面百姓立刻人头攒动,窃窃私语。 “逆臣仇贞良、邢瑞,为了保护世家利益,废黜新政,毒杀先帝,拥立痴傻之人承继大统,毫无廉耻之人竟然妄敢说与我交涉?”万泫骂道。 “万泫,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说的事全是污蔑,快说,是谁指使你这样说的!”邢瑞这样说的时候,仇贞良已经觉得事情不妙了,他向胡英略使了个眼色,一排黑压压的弓箭手将手中的弓箭拉得满圆,每一个都冲着万泫。 “万泫,你下来,你罪不至死,不用这样。”仇贞良也开口了。 听到仇贞良的话,万泫有些无奈又有些嘲弄似的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仇尚书还想要收买万泫吗?” “自从各位发动宫变的那一天,万泫就已经知道,为保新政,我今次必身死于此。万泫殒身不恤,但这个国家未来必然会有千千万万愿意舍生取义、为民请命之人,会完成我未完成的事情。” 万泫说着看向万愔,对他笑了笑,接着他抬起手指着上天,朗声道:“我万泫一生行事,上对得起天地良心,下对得起苍生黎民。三堂会审审不了我,只有历史才能审判我。” 说完这些,万泫就好像用光了他的全部力气,他最后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 “我会成为这个国家的基石。” “万泫!” 万泫听到这个声音顿了一下,他回头看去,正是岱云盈满头大汗地站在他身后,她伸出手来,似要将万泫拉下来。 万泫回身对她笑了笑,如果可能的话,他真的希望能就此与岱云盈离开京城,泛舟太湖,那里很美,她一定会喜欢。可是他不能,万泫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对岱云盈道:“快回去吧。” 接着万泫轻轻向左侧走了两步,正好挡在了岱云盈前面。他抬起头,风吹散了乌云,他张开双臂,仿佛在迎接明天的太阳。因为他知道,他不是孤独的。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76 几乎与此同时,胡英略的手臂放下,千百只箭得了命令后便像下雨一般钉在了万泫身上。 “万泫!”岱云盈惊叫道,她哭喊着向万泫爬去,全然不顾箭雨落在她的身边。 “娘娘!”翁娥叫道,她拼了全力将岱云盈拽了回来:“娘娘危险,不要去啊娘娘!” 而此时万泫被万箭穿心的尸体自城楼上落下,狠狠地摔在地上,他的血漫出来,一直漫到万愔面前的万民伞上,那上面的灰尘,仿佛在此时被鲜血稍微冲干净了些。 万愔几次试着张口,那些话却全都堵在喉咙里,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他从小最喜欢、最崇拜的哥哥自城楼上跌下,那个人将他一路引导这里,并将一生为之奋斗的一切都交给了他,万泫在那城楼上时,看着他什么都没有说,万愔却全都明白了。 他本应该哭,毕竟他是那个平时一点小事都要哭个不停的翰林学士,可在这个时候,万愔看到被哥哥的鲜血浸透的万民伞,却像个铁石心肠的人一般,一滴泪都流不出来。只有他颤抖的身体,能够告诉别人,这个人还活着。 “万泫……万泫……”岱云盈靠在翁娥的怀中,悲痛不已,“万泫你说过回来后要娶我的,万泫……” 岱云盈一边落泪一边念叨,翁娥一时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劝说,只能抱着岱云盈的身体,这时翁娥才忽然发现,岱云盈的身体冰凉冰凉的,翁娥一摸,岱云盈的裙裤上居然全都是血。 “娘娘!”翁娥赶快捏住岱云盈的人中,“救命啊!来人啊!”翁娥也急得哭出来:“快来人啊!” 翁娥的叫喊没人听得见,下面早就已经乱了。 “啪!”仇贞良一巴掌狠狠地打在胡英略脸上,“我让你放箭了吗!你为什么要放箭!” 胡英略嘴巴被打破了,血顺着他的嘴角流到了下巴,可他只是低着头,一句话都不为自己辩解。 “怎么?你佩服他?你要成全他是吗?我现在就成全你!”仇贞良说着就抽出胡英略的配剑,一剑下去划瞎了胡英略的眼睛,瞎了眼睛的胡英略惨叫着倒下去。 百姓一看万泫死了,全都纷纷叫着冤屈往上涌,那些侍卫拦都拦不住,幸好邢瑞上来拉住仇贞良,在侍卫的护送下离开了这里。 乱了,全乱了,一切都让万泫搅乱了! 京城中乱了,曾经身负污名的万泫以死自证清白,维护新政,而如今把持朝政的人却成了逆贼、叛党,任是身上有千百张嘴也洗不清,京城中的书生、百姓纷纷穿上麻衣素缟,跪在城门前,为万泫申冤。 万府中乱了,万愔站在庭院中,看着产婆侍女来来回回,每次端出来的水都是通红的。 “不行了。”郎中摇摇头对翁娥道:“娘娘现在心如死灰,已经没有力气了。” 翁娥看向岱云盈,她此时虽然睁着眼睛,却不知道望向哪里,只有眼泪一滴一滴地从眼角滑入鬓边。 “不能不行。”翁娥在此时却坚定了起来,当初是万公子冒着暴露的危险救了她一命,她现在怎么也不能就此放弃。 “娘娘!”翁娥扑到岱云盈身边,抓住她的手道:“娘娘你不能放弃,万公子是为了救您和这个皇嗣才进的宫啊!” “娘娘,”翁娥哭着道:“您不顾及自己也想想万公子,想想这个孩子,他还没有见到这个世界,娘娘您不要放弃啊!” 不知是听到万泫的名字,还是听到孩子的事情,岱云盈的眼睛终于动了动,她看向翁娥,更汹涌的悲伤涌了上来,“万泫……”她哽咽着喘息,眼睛闭上的时候,泪水更似泉水一般汩汩流下,可这一次哭过后,岱云盈却死死攥住了那个手帕,那是当年她送给万泫的,只是如今这帕子已经被万泫的血染得半红。 岱云盈攥着那手帕,复又睁开眼睛,她的嘴唇动了动,沙哑着道:“我要喝水。” “好好好,水!”翁娥一看忙唤道,她捧着水到岱云盈面前,一勺一勺喂给她。 喝了水的岱云盈好像重新有了力气,她闭上眼睛,咬紧了牙使着劲。 在万府的另一侧,郎中自屋中出来,对着万愔摇了摇头:“万公子的事对万老爷打击太大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老爷大概不会再醒了。” “公子不要太难过。”郎中说完又劝道。 万愔感觉他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可他硬是死死咬着牙关,将那些泪水全都咽了回去。 再睁眼时,郎中只看到了万愔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让我再给父亲磕个头吧。”万愔说。 接着他走到万崇文床前,轻轻握着父亲的手,那手上明明还是温的,却再也不会责备他,也不会说他写错了名字了。 万愔后退两步,跪在地上,对着万崇文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父亲、哥哥,万愔在此发誓,他们对万家做的一切,我将来必千倍百倍奉还之。 在那之前,他绝对不会再流一滴泪。 万泫死后的第七日,万府出了三口棺。 一口为万崇文的,一口为万泫的,最后一口,却是岱云盈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的。那孩子生下来即是死胎,岱云盈甚至看都没来得及看一眼便被人包起来抱走了。 出棺那日,宫里来了人,带了太皇太后的懿旨,称先帝宠爱宸贵嫔,宸贵嫔当为圣上终身守灵,着其北迁至帝国疆域最北最寒的洛壁行宫。翁娥自愿与岱云盈一同北迁,以报万泫救命之恩。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77 岱云盈走的那一天,一身素缟,不知是为洪德皇帝穿的,是为万泫穿的,还是为她的儿子穿的。来传令的太监见此情形对岱云盈道:“宸贵嫔,你应该谢谢你那个刚刚降世就已经离世的孩子,是他用自己的性命救了你的,否则现在应该是你们两个人一起去死。” 岱云盈看了一眼那个内侍,一言不发,好似心已经死了一般。她在上那北迁的车驾前,最后看了一眼万府这个承载着她无尽快乐与无尽痛苦的地方,便不再回头。 万崇文与万泫去后,万家只剩一个万愔,在朝中当着最末流的正七品芝麻官。万家在朝堂上就此彻底失势。 与此同时,远在川蜀的温珩,奉景承帝遗旨登基称帝,登基之时,温珩发千字檄文,声讨仇贞良、邢瑞毒杀先帝、射杀忠臣,绿营全营、南疆全军披麻戴孝,温氏宗室子孙纷纷揭竿响应。 战火迅速从川蜀烧遍了整个长江以南,曾经在江浙为万泫献过万民伞的百姓纷纷参军,温珩的军队在此一举壮大,已然与朝廷形成了对峙之势。 万泫用自己的死证明了他的清白,守护了新政,并且为温珩送去了最为珍贵的礼物——民心。 作者有话说: 万泫的结局从新政开始的时候便已经注定了,他的故事就到这里了,但万愔以及岱云盈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第39章谋划 从归雁徊的角度看,温珩的冠冕实在是显得太过沉重了。像一个枷锁,将温珩牢牢困住。 归雁徊知道,这是在加冕前,特意找织工连夜赶造的翼善冠,冠上的珠玉并不十分对称,却是元功鸿从先帝赏赐的珍宝中能找到的最为珍贵的了。新登基的皇帝的冠冕就如他的宫殿一般,临时拼凑并且寒酸得要命。 但这也是温珩所特意要求的,按照温珩的意思,如今国势艰难,他作为新帝应厉行节俭,为群臣表率。冠服、宫殿这些,诛杀燕京叛贼后,再行斟酌便可。 只是温珩的这个决定却被不少臣子反对。拿下建安后,温珩的军队壮大了不少,谋臣自然也从最初的两人变成了现在的十几人。人多口杂,常常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征得不可开交。温珩也经常被他们吵得头疼欲裂,战争迫使他加速成长,如今的温珩看起来甚至要比归雁徊更成熟。 “陛下。”归雁徊大步走向花园的深处,临时的宫殿禁中只有一里见方,而这花园也是少有的温珩可以休息的地方。 直到归雁徊走到温珩身边了,温珩才注意到他。他转过身来看着归雁徊,问:“若邻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看今天朝堂上吵成那个样子,陛下神色不好,臣便猜想陛下下了朝之后一定是又躲到这里来休息了。”归雁徊说。 “你叫我陛下,我很不适应。”温珩拉着归雁徊,让他坐在自己身旁,即使登基了,温珩似乎也依然对“皇帝”这个身份很不适应。在温珩自己看来,他并没有那么适合做皇帝,他只是被新政、被民心、被父皇、被归雁徊一步步推到了这个位子上。 “那个容高远,简直愚蠢至极!”归雁徊刚坐下,温珩就忍不住抱怨道:“非要朕兴修宫殿,制订官礼,如今战事紧急,哪有那个闲钱那个闲人去修筑宫殿?哼,在朕看来,他们就是想要与那边划江而治。如今川蜀稳定,江南富庶,将士连连打胜仗,士气正旺,正是北图的好机会,居然要就此放弃!?真是看不出来他那里‘高远’了!” 今天早上那些人就一直在说,温珩能够这么顺利的打下江南,完全是因为川蜀位于长江上游,顺流而下,势如破竹。可今后如果再往北打,则要渡过长江,那可就不好打了。不如暂且在建安落脚,再图北上。 一想到自己一路以来的成绩全部被一句“位于上游”简简单单地概括了,温珩就憋火。他从后面抱住归雁徊,把下巴放在归雁徊的肩膀上:“朕有时候想,还真不如之前只有若邻一个人的时候,若邻说的什么都是对的,也最懂朕的心意。现在人一多,反而不能那样倚赖若邻,否则又要说朕不容人了。” 归雁徊的手覆在温珩的手上,那里传来的温度让温珩心中稍稍平衡了一些。 “在朕还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小王爷的时候,我总觉得父皇和叔父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他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无数人爱慕他们,无数人赞扬他们。现在我才明白,帝王才最难做。”温珩道,“还好朕有若邻。” “陛下不觉得臣可怕吗?”归雁徊笑了笑问。 温珩一听嘟起了嘴,他将归雁徊转过来,让他冲着自己:“若邻是在怨朕了?那日朕也是没有办法……嗯……你又不是不明白……” “好了,陛下。”归雁徊制止住了温珩想要解释下去的念头,转而问道:“既然陛下想要北攻燕京,那么有什么计划吗?” “计划的话……”温珩想了想:“朕倒是有一个。” 他说着从旁边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简单的地图,那地图上有山脉有河流,温珩已经在无数个日夜将这地图反反复复看过许多遍了。 “就像容高远说的,北进燕京,关键的是渡江。”温珩道,“所以首先要占领这里。”温珩说着在河流弯曲处画了个圆,“这样仰赖天堑,便可以将势力一举推向江北。更重要的是,只要拿下江北,哪怕仅仅是一小个城池,都可以修建成驻守的要塞,可以在此屯兵屯粮,扼守要塞,则燕北可图。” “接下来,”温珩自圆圈处画了一个箭头直插北方,“一路攻向北面,使燕北左右无法支援,最后对燕京形成三面环围之势力,关门打狗。” “不过,这就是个初步的想法。”温珩道:“具体还要看各方势力情况。若邻……”温珩说到这里红着脸问:“朕这个想法幼稚吗?” 归雁徊盯着温珩画下的战略图,一时说不出话来,最后他抬起头,对温珩笑了:“不幼稚。”归雁徊道:“或者说,陛下对战略的掌控要远远高于对朝臣的掌控。” 温珩听后自嘲式地笑了:“若邻是说朕不会御人之术吗?” “因为陛下将朝臣太当回事了。”归雁徊道:“朝臣的争吵不过是为了在陛下面前显示自己的能力而已,一切事情应当怎么做,在朝臣讨论前,陛下便应当在心中确定好自己的方式方案。如果朝臣符合陛下心意的,陛下便赏,不符合的,就让他们回去再反省。” “‘万乘之主、千乘之君所以制天下而征诸侯者,以其威势也。’是吗?”温珩问。 “没错。”归雁徊道。 温珩“豁”地起身,与归雁徊聊过之后他胸中瞬间有种柳暗花明之感,那个计划也在脑海里渐渐成形。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78 “若邻,朕有一件事,非你不可。”温珩道。 “陛下命令臣下便可。”归雁徊道。 “说之前,朕给你看一样东西。”温珩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件,递给归雁徊,“看看。”温珩说。 归雁徊有些狐疑地接过信件,打开来看,上面并没有名头。 “陛下?”归雁徊粗略地扫了几眼,不禁抬头问温珩:“这信是谁写的?” “若邻记不记得,当初被你诬陷的那个成国公温浚?”温珩道。 归雁徊怎么可能忘掉,自从那夜景承皇帝家宴之后,归雁徊就再也没有见过温浚,但是仅仅从那一次见面,归雁徊就知道这个温浚绝对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作为在京城中的质子,温浚从来没有过半点行事有差池之处,可那并不代表他就甘心一辈子做个闲散公侯。温珩起兵之后,为了对抗世家所支持的文官势力,大肆扶持温姓宗室子孙,这是浑浑噩噩了两代温姓子孙的机会,也是温浚的机会。 这封信,就是温浚的投诚信。 而这信中所写的事情,就是温浚的见面礼。 “陛下,你认为成国公所说的事情可靠吗?”归雁徊问。 “很有可能。”温珩道:“万首辅身死新政后,现在朝廷推新政是违抗世家,罢新政是民心尽失。世家已经不将他们的重心放在仇贞良和邢瑞身上了。如果这时候我们北上,他们的确无力还击。” “所以仇贞良和邢瑞在密谋与和硕交好,以献上十六州为酬礼获得和硕支持,同和硕共同南下,即使这信中所说不是真的,可将来随着陛下势大,也极有可能发展到此种情况。”归雁徊低声道。 这是一个饮鸩止渴糟糕透顶的计策,大燕虽沃野千里,但丢了十六州,江夏平原以北再无天堑,和硕在十六州虎视眈眈,将来大燕必定只能苟活于江东一禺。 可这又实在是一个阴险至极的计策,温珩虽然现在势如破竹,但毕竟根基不稳。只要朝廷能够获得和硕支持,两侧夹击,其势危矣! “陛下打算怎么做?”归雁徊问。 “这时候更不能退居江南。”温珩道:“和硕再如何势大,毕竟只是协助,只要能够在和硕南下之前先行攻占燕京,和硕必然退兵。所以若邻……” 温珩说着抓住归雁徊的手,他望向归雁徊的眼睛中有熠熠光彩,仿佛天边繁星:“朕想派使节出使和硕,拖延时间,可这人选想来想去除了若邻,朕一个都放心不下。” 听到要出使和硕,归雁徊全身都震住了。 “怎么?若邻不愿意?”温珩柔声问,“若是若邻不愿意,朕再换一个便好。” “没关系,陛下。”归雁徊回过神来,答:“臣愿意,愿意为陛下出使和硕。” “若邻,你可确定?”温珩又追问:“虽然中原有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之说,可和硕却没有,若是和硕诸王看你不顺眼……”温珩说到这里不敢说了,他怕再说下去连自己也不敢派归雁徊出使了,若是可以,他真想将这个人一直带在身边什么危险都不让他去碰,可归雁徊是鸿鹄,不是他的金丝雀,更何况这件事攸关生死,除了归雁徊,温珩真的信不过其他人。 “所以更应该臣去了。”归雁徊道:“臣此去和硕,自然会随机应变,不会出事的,陛下放心。” “好!”温珩紧紧握住归雁徊的手,“孙子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若邻此去既是伐谋亦是伐交。若此去成功,朕将以江北诸地为礼,庆贺若邻归来!” 温珩说到这里,与归雁徊更近一步,他的气息几乎要贴在归雁徊身上,归雁徊感觉自己被温珩这样看着,身体很热,皇袍在身的温珩此时显得更加高大,几乎让归雁徊不能直视,他不禁低下头去,不去看温珩。可料想中的亲热并没有发生,温珩反而是退后了几步,道:“不着急,朕就偏要忍着,朕偏要等到你回来。” 归雁徊也不禁笑了:“陛下果然一直是这样……陛下,臣绝对不会让逆贼与和硕共同南下,一定会为陛下争取到北伐时间。” 归雁徊说得笃定,温珩心中一暖,他继续道:“朕让叶籽跟你一起去,路上有什么事你就都使唤他便好。叶籽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人机灵也忠心。” “若邻,千万不要出事,朕还有这一个江山,将来与你共享。” “是,臣谨遵陛下旨意。” 第40章和谈 为了避开朝廷的耳目,归雁徊和叶籽一路轻装简行,也没有多带什么随从。 走了一路如今已经到了和硕地界,归雁徊听说温珩在这些日子里已经将安庆府三面包围。可渡江之役,场场都是硬仗,温珩那边打得并不轻松,归雁徊这边也就丝毫不敢懈怠。 “怎么了叶籽?”近些日子归雁徊有些心急,导致他和叶籽赶路也赶得太急了,现在歇息下来归雁徊才发现叶籽的脸色不太好。 “没事,没事……”叶籽有点尴尬地笑了,他摩挲着包裹里面不知是什么东西想得出神。 归雁徊打量了叶籽几眼,没再深问:“没事就好,大概明天就会到和硕都城了,办完事情我们就回去。” “归监正。”虽然现在归雁徊已经被温珩提了侍郎,但叶籽还是习惯叫他“监正”,“你以前来过漠北吧?”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79 叶籽一句话归雁徊也怔住了,但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继而问:“怎么这么说?” “只是觉得归监正对漠北很熟悉。”摇曳的火光之下,归雁徊的脸显得暧昧不明,叶籽手中摩挲的,归雁徊不知道,温珩也不知道,那是他临走时元功鸿给他的两瓶毒药。 临行之前,元功鸿叫住了他:“归雁徊这个人不可信。”元功鸿那时对他说:“但是陛下被他迷得像被灌了迷魂汤,根本就听不进这些。” “你此去和硕,盯他盯得紧一些。这是双生。”元功鸿说着将那两瓶药塞到叶籽手上。 双生,叶籽听了心里一震,这是一种宫内的毒药,药有两瓶,两瓶皆是毒药,没有解药。第一瓶喝下去,不会立刻死亡,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都会不住咳血,身体会越来越虚弱,直到最后死去。如果不想让那人在几个月中被症状折磨,就给他喝第二瓶,喝下去之后他便会立刻在睡梦中安静地死去。 “元将军您这是干什么?”当时的叶籽完全不明白元功鸿为什么要怀疑归雁徊,更不明白为什么会把这毒药塞给他。 “当然是以防万一。”元功鸿道:“如果他真的背叛陛下,你再动手。漠北之路本来就遥远艰辛,路上染了什么病也是很正常的。” 叶籽本来以为元功鸿是太过敏感,可一路跟归雁徊走来,他的确是发现了一点问题。 “漠北的路不比中原,很多地方都是草原,而且我们都是完全不知道漠北王庭在那里的。”叶籽缓缓道:“可……归监正好像找起来并不费劲?” “因为我以前经常来这边。”归雁徊面不改色地答:“你知道我家里以前是商人吧?” “哦……”叶籽点了点头。 “以前小的时候,天南海北的跟着父亲走了很多,所以才会对这边相对熟悉些。”归雁徊答。 有了归雁徊这个答案的叶籽心情一下放松了下来,他对着归雁徊笑笑:“唉!是我多心了,我这就去给归监正弄点吃的去。” “谢谢叶公公。”归雁徊答。 他看着叶籽出了门,漠北可以落脚的客栈并不多,客栈外呼啸而过的北风,比南疆的要猛烈得多。听到外面没有了声音,归雁徊脸上的那点笑瞬间收了起来,他起身轻步走到叶籽包裹前,打开来看,便见到了两个青瓷小瓶,一个上面插着红色栓头,一个上面插着青色栓头。 归雁徊认得那两个药瓶,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但他想了许久,最后还是没有将药换掉,在把叶籽的包裹恢复原状后,归雁徊复坐了回去,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慢慢看着手中的书。 作为温珩使臣的文书在抵达和硕大都后的第二天由叶籽代归雁徊递了上去,很快的三天后,归雁徊和叶籽接到了答复:和硕皇子将在今日与温珩的使臣归雁徊和叶籽见面。 作为第一次来和硕的人,叶籽着实是有些心虚,在一个个大帐之外,骑着马走过的和硕人面目黝黑,头发也不似他们这般整齐,在归雁徊带着叶籽进来时,甚至有人冲着他们吹着响亮的口哨。 “蛮夷!”叶籽小声嘀咕了句。 归雁徊则举着温珩的节杖静静站在那里。 大约等了三刻钟,从那个大帐之内,终于走出人来了。 归雁徊一看那个人,浑身都僵住了,是……三皇子耶律盛,那个当年将他们一家掳走,又在他面前强暴了他的姐姐的人。 耶律盛见到归雁徊先是笑了笑,接着他的视线在归雁徊与叶籽之间打量了一遍,道:“燕国的使节,请进。” “二皇子呢?”归雁徊问。 “怎么?我一个和硕三皇子不配迎接燕国的使节吗?耶律旻视察和硕的部队去了,”耶律盛说着狡猾地冲归雁徊笑了:“如今我和硕的队伍兵强马壮,必然能一举踏平江南。” 归雁徊知道,这是耶律盛在威胁他,可今日他是代表温珩来与和硕和谈的,事已至此他不能再推脱。 “那便有劳三皇子了。”归雁徊道。 “好!”耶律盛听言大笑几声,他快步走到归雁徊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这江南的水土就是养人,把你养的这般细皮嫩肉的。倒是比你姐姐更入眼了。” 归雁徊听言怒火像失了控一般在眼中熊熊燃烧,他恨不得就此将耶律盛剥皮抽筋,但叶籽就在他身后,归雁徊只能咬着牙对耶律盛回:“我是大燕的使臣,三皇子还请接节杖吧。” 没错,归雁徊就是在提醒耶律盛,如今他是代表着燕朝的利益来与和硕和谈,而不是他们两皇子争权夺利的棋子。 耶律盛当然也听懂了归雁徊在说什么,他拉起归雁徊的手,将温珩的节杖微微举起,用这种敷衍的方式,勉强地行完了外交礼仪。 “雁徊此次前来,是代表延光陛下与贵部建交。”落座后,归雁徊对耶律盛说。 实话说,他并不想与耶律盛说这许多废话,和硕大皇子死后,现在二皇子耶律旻与三皇子耶律盛势力相当,都会对和硕决策起到极大的影响,但是耶律盛乖戾暴虐,性情难测,就是此时与他结成了盟书,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我为什么要与中原建交?”耶律盛道:“在我小的时候父汗曾经给我请过几个中原人老师来教我中原文化,他们没一个正常的,中原人就没一个正常的,中原人应该全都被杀光。” “皇子殿下,你这样做会使和硕部族陷入极大的危机之中。”归雁徊道:“和硕现在虽然兵强马壮,但中原土地辽阔,现在正是寒冬时节,北方缺少粮草,和硕就算是与燕京中的逆贼一同南下,也无法以战养战。不如双方就此修好,免得两败俱伤。” “燕京那帮人至少还承诺给我们十六州呢,你们延光帝能给什么?”耶律盛慢悠悠地问。 归雁徊心中一惊,温浚的消息是真的!仇贞良和邢瑞果然如此无耻之极,居然要用十六州去换取和硕部族的帮助! “殿下真的想要十六州吗?”归雁徊脑子一瞬间转了几转,问道。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80 “为什么不想要?”耶律盛垂着眼睛挑着眉,看上去不像是在否定归雁徊说的,而是在等他的解释。 “三皇子殿下真的认为和硕部落的习俗适合中原吗?”归雁徊道,他见耶律盛没有说什么,便继续道:“和硕部族以游牧为习惯,逐日逐水,喜欢自由惯了,可到了中原,却要受尽束缚,更有可能的,是反被中原所同化。三皇子真的想看到这样的情形吗?” 耶律盛听到这里,终于把手中玩弄的物件放下,抬眼看着归雁徊:“你真是只狐狸。” 归雁徊说的正好到了耶律盛的心坎上,耶律盛从来就不想要统治中原,他根本就不认为他们适合那种生活方式,他认为,和硕与中原就应该像狼和羊一样,狼有必要去占羊的地盘吗?没有,狼只要把羊养得肥肥的,在饿的时候去吃两口就可以了,如果狼变得跟羊一样了,那就是狼群的耻辱。 “好,你们的想法我会跟父汗报告的。”耶律盛站起来说,“燕京那些个老鼠,不过是些背信弃义的家伙,他们承诺给十六州就真的能给吗?相比之下,还是延光帝和你更可信一些。” “如果真的能达成,陛下必重谢三皇子殿下。”归雁徊和叶籽均起身,向耶律盛拱手道。 “谢什么的,就不用说了。”耶律盛道:“你和这位叶公公留下来吃点我们和硕的烤全羊好了!” 叶籽抬眼看向归雁徊,他这是第一次与归雁徊一起办事情,万没想到就这么快就能够解决了,难怪陛下会对归雁徊情有独钟,叶籽笑了笑,对耶律盛的好意也是满嘴奉承。 “你们的住处我也安排好了,就是归雁徊以前住的那个地方,听说你们回来,我都收拾好了。”耶律盛道。 耶律盛这话一出,帐内的温度几乎是瞬间降到冰点。 “三皇子,您……您刚刚说什么?”最后说话的是叶籽。 “怎么,叶公公不知道吗?归雁徊他一直就是和硕的人啊!”耶律盛的话是对叶籽说的,眼睛却是看向归雁徊的。 而归雁徊也仿佛被这帐内的温度冻住了,他大意了,他太大意了!他以为耶律盛只是不想让耶律旻与燕京联盟,没想到他却是想彻底搅黄耶律旻的计策,而搅黄耶律旻计策的重要一步,就是拔掉归雁徊这根被耶律旻深深地插在燕朝的刺! 第41章真相 “归雁徊一直就是和硕安插在燕朝的细作,叶公公没注意到吗?”耶律盛笑着道。 叶籽紧张地看了一眼归雁徊又看了眼耶律盛,他强迫自己保持着冷静:“三皇子殿下若是不想合作直说便可,又何必挑拨归监正与我们的关系?” “不相信?”耶律盛呵呵一笑,“那你知道归雁徊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三皇子!”归雁徊厉声喝止,可耶律盛远比他强悍许多,他甚至退都没退一步。 “他是不是跟你们说了一套他父母是商人,他父亲出海贸丝父母恩爱非常,所以给他起了这个名字的故事?”耶律盛笑道:“根本就是假的!归雁徊是我们从上郡掳回来的,他的名字根本就是耶律旻给他起的!” “归雁徊,大雁南北迁居,就如同他在和硕与燕朝间一样,耶律旻给他起这个名字就是告诉他,不要忘了他是和硕的人!归雁徊,你还记得你本来的名字了吗?早就忘了吧?你虽然生在大燕,但是你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和硕人了!”耶律旻指着归雁徊的鼻子骂他,但归雁徊只是低着眼睛,默不作声。 耶律盛转而又对叶籽道:“你们是不是好奇为什么看上去清清冷冷的归监正,会经常去烟花柳巷?” 叶籽想起,的确是有这样的事,曾经有一次温珩去给归雁徊买礼物,还恰巧碰上了,那时温珩还吃了好一阵的醋。 “因为那平安坊中的锦瑟,便是向我们传话的人。”耶律盛一字一句的将最绝密的信息透露出来,而归雁徊却知道,他没有办法制止,此时的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是不是还给你们讲了一个关于他师从严神相的故事?”耶律盛继续对叶籽道,“也是假的!严神相神龙见首不见尾,怎么就会那么巧被他给碰到,世上有没有严神相这个人都是两说呢!那不过是他为了被朝廷召见所想的法子。” 耶律盛说:“你是不是觉得归雁徊什么都懂,什么都会,那是当然的,你知道为了培养他,耶律旻花了多少心思?” “为了折磨我,为了逼我就范,你们花的心思更多。”归雁徊终于用颤抖的声音说。 “对啊。”耶律盛脸上挂上了一层更扭曲的笑容:“罂粟的味道好吗?看你现在不抽药烟了,怎么?终于戒掉了?” 归雁徊也看向了他,他的眼睛像被一层薄薄的雾遮住一般,闪着难以摸透的光芒。 耶律盛这时笑了笑:“我还差点忘了,最被耶律旻看重的归雁徊,却最不听话,若不是为了救自己的姐姐,恐怕还真的不会去燕国。想来多可笑,嚷着要统一整个和硕的耶律旻,居然连个孩子都控制不了。” “三皇子,你说够了没有。”归雁徊的愤怒终于冲出了眼睛,那是冰冷的怒火,是他在心中沉淀了十几年的恨意:“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杀我,可以,随时都可以。” “我是想杀了你!”耶律盛满面厌恶地对归雁徊道:“你是和硕培养起来的,你长在和硕,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居然为了燕国来算计我和硕!” “想起来,”耶律盛慢悠悠地道:“你就是从认识了那个小皇子之后开始不听话的,怎么?是不是燕国的儿皇帝让你舒服了?” “三皇子不用激我。”归雁徊两眼望着远方,好像在看此时浴血奋战的温珩,也仿佛在看自己的终点,他早就知道,他这样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最后淡然道:“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想死?我成全你。”如果可能的话,耶律盛绝对不想就这么杀掉归雁徊,这些中原人都是他的玩具,他总要过了瘾才可以,可是现在不行,耶律旻就要回来了,他现在不杀了归雁徊后面就没机会了。 “不行!”这时突然说话的却是叶籽,小内侍奸细的声音在这大帐中显得有些过于突兀了,引得这些常年在草原餐风露宿的粗犷汉子一阵阵发笑,可叶籽这时却没有在意他们的笑声,他挺直了身体,就像一个秉笔太监所应有的样子那般:“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三皇子想过没有,如果你此时杀了归监正,就等于直接向陛下宣战。” “小家伙,你好像搞错了。”耶律盛道:“他是细作,回到建安也应该被处死,我们现在杀他只是清理门户。”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81 “不行!”叶籽说着挡在了归雁徊面前:“归监正此次前来是手持陛下节杖而来,他便是大燕的人。是否有罪需等我们回去后由陛下定夺!” “你们那个陛下算个屁,还不是来求着我们和硕不要出征?”耶律盛说着从腰间抽出弯刀,他抓着挡在归雁徊面前的叶籽就像扔小鸡一样将他扔到一旁,接着他拽住归雁徊的衣领:“求求我的话,我就给你个痛快。” 面对贴在脸上的寒刃,归雁徊将目光移了开,他像一个上位者发号施令一般,对耶律盛道:“三皇子还是快点下手吧,否则等二皇子回来了,就没有机会了。” 归雁徊的话毫无疑问触到了耶律盛的痛点,他面上的肌肉抽搐着对归雁徊咧出来了一个狰狞的笑容:“你以为拖延时间等到耶律旻回来就好了是吗?你以为我怕他是吗?” “归雁徊,我告诉你,我改变主意了。”耶律盛道:“我会把你关起来,耶律旻不会知道你来过,我会从你的指尖一点点撕下你的皮来,我会慢慢折磨你,让你知道什么是绝望。” 耶律盛说着便拖着归雁徊往帐外走,而归雁徊竟然都不反抗,就像多年前他承受那些苦难一般,去承受现在的一切。 可耶律盛海没走出大帐,他的脚步就慢了下来,他回身看去,正是叶籽扑在耶律盛的腿上,“三皇子殿下三思!三皇子殿下三思!”叶籽拽着耶律盛一遍遍地道:“归雁徊只是二皇子的一枚棋子,现在中原大势已成,杀了归雁徊不仅不会对二皇子造成什么影响,还会增加燕国这个死敌,三皇子殿下三思!” “你这阉货怎么像个苍蝇一般烦人!”耶律盛怒道。 但紧接着外面便响起了一阵马嘶声:“耶律盛你在干什么!”紧接着是一个男人底气十足的怒吼。 听到这声音耶律盛的动作瞬间僵住了,叶籽抬头看去,进来的是一个异常高大的男人,他手中持着马鞭,似乎是一路奔波回来的,身上还冒着腾腾热气,他进来后先看了眼归雁徊,又看了眼耶律盛,冷声道:“放开他。” 嘴上不管再怎么逞强,耶律盛终究是对耶律旻有些畏惧的,他不情不愿地放开归雁徊,胸口剧烈地起伏,像条要炸了的鱼。 “跟我出来!”耶律旻又道。说完兄弟二人便出了大帐,只剩下叶籽和归雁徊两人在这帐中。 耶律盛与耶律旻刚一出去,叶籽整个人都软了下去,归雁徊赶紧上前想扶住他,叶籽却一把推开了他。 “你……”叶籽看着归雁徊,眼中说不出到底是厌恶还是悲伤,从归雁徊向温珩承诺鞍前马后的那一夜叶籽就在,他是看着他们一路如何走过来,他一直以为这两个人情投意合,为着一个共同的目标一同努力,君臣一心,却没想到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阴谋。 叶籽的嘴唇颤抖着无法控制,“你做这些事想过陛下吗?”这话一出口,叶籽自己的眼睛也红了。 归雁徊没有办法直视叶籽,他低下头:“对不起。”他哑着声音回答。 “这话你应该跟陛下说,陛下还等着你把喜讯带回给他呢!” 叶籽的话让归雁徊更加难受,他只能强迫着自己不去想温珩满心期待等他的样子,这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比什么都要难过。 “可是再怎么样,我还是不能让你在这出事。”叶籽吸了吸鼻子,“出发前陛下特意交待过,让我照顾好归监正,陛下给的命令,我就是死也要完成。” “叶公公,不要管我了。”归雁徊的声音低沉而微弱:“有机会你快点离开这里吧。” 可归雁徊的话音刚刚落,大帐便打开了,走进来的是耶律旻,以及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的耶律盛。 耶律旻看了眼归雁徊,但最后目光却落在了叶籽身上:“他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二皇子!”归雁徊一下子就明白了耶律旻要做什么,可耶律旻甚至都没有任何动作,他周围的几个人便上来将归雁徊牢牢地抓了住。 “二皇子,我求你……”归雁徊低声请求道:“放了他吧,燕国已经内乱了,二皇子您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我没有用了……您可以留下我,我可以做您的人质,延光帝至少会稍微有些顾及。求求你,二皇子,放了他……” 耶律旻无声地回头看向归雁徊:“你对我还是忠诚的吗?”他问道。 归雁徊的眉头蹙到了一起,他绝望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所以为了完成我们的事业,这是必要的牺牲。”耶律旻缓缓道。 “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耶律盛的耐心似乎是到了极点了,他刷得拔出弯刀。 叶籽咽了口口水,他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可他还是转过头对归雁徊道。 “归监正,不要负了陛下。” 紧接着耶律盛的弯刀割断了叶籽的咽喉,鲜血自他脆弱的脖颈中喷涌而出,倒在地上的叶籽就像一个孩子,他的脸上还有未消的稚嫩,他的眼角还有因为惧怕而流出的泪。 “放开他。”耶律旻对压着归雁徊的几个人倒。 没有了钳制的归雁徊却怎么都站不起来,耶律旻上前将归雁徊拉起来,“这里处理好了之后,都出去。”他命令道,“你也是。” 耶律盛听了冷哼一声,擦干净刀上的血迹,和抬着叶籽尸体的几个人一起迈出了大帐。 归雁徊颓然坐在那里,盯着叶籽的血迹。 “是我回来晚了。”耶律盛缓缓道:“现在和硕的汗位斗争之激烈已经超出你的想象了。” 归雁徊张口想说话,可所有的话都哽咽在咽喉。 “我刚刚与耶律盛与父汗谈过,父汗还是赞同我的计划……”耶律旻想了想,他抬起眼看着归雁徊,郑重问他:“现在这种情况,实话说你回不回燕国都无所谓了,可他必须要死,你回去他要死,你不回去,他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82 “二皇子殿下不用跟我解释。”归雁徊将涌向喉头的泪水生生咽了下去,尽量用平静的声音对耶律盛道。 “那你还想回去吗?我尊重你的意见。”耶律盛问。 归雁徊现在已经几乎不能思考,他顿了许久最终却只能用气音说:“我不知道。” “二皇子殿下……”归雁徊的嘴长了几次,才说出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我……想看看我的姐姐,我离开和硕去燕国之前,本来想见见她,可那时您说她病了,从那之后我就没见过她……” 归雁徊的话使耶律旻的手猛然攥成了拳,他缓缓抬头,对归雁徊扯了个笑容:“她现在挺好的。” 耶律旻不明白,他明明能对归雁徊说出更好的话,可他却只能这样说,或许……在这个从来都不顾及他人的皇子心中,此时已模模糊糊地涌起了一种名为“愧疚”的感情。 归雁徊听到这话也是一怔,可他也很快强迫自己勾了下嘴角,此时那张脸上眼中是泪嘴边却是笑,“好,我知道了。”归雁徊答。 “我想,我还是回去吧。”归雁徊还是维持着那似哭似笑的有些诡异的表情:“二皇子殿下对雁徊恩重如山,我应该为二皇子殿下完成夙愿。” “你想回去的话,我安排他们送你回去。”耶律盛道:“那你想好了怎么说叶籽的事了吗?” “想好了。”归雁徊极快地答。 “好,那你明日就回去。免得再生枝节。”耶律盛道:“我送你去你住的地方。” “不用了,二皇子殿下。”归雁徊说:“我对这里很熟悉。” “好。”耶律旻也简短地回答。 接着归雁徊起身,出了大帐。 他快步穿过巡逻的兵卒,走进那个耶律旻为他准备的重兵把守的大帐。 那大帐刚一关上,归雁徊刚刚还挺得笔直的身体整个人瘫在了地上,他几次想从地上站起来却完全徒劳无功,而这一次他的身边再也没有人扶他起来,温珩不在、叶籽不在、岱云盈不在,他的姐姐更不在。 巨大的悲伤仿佛要把归雁徊的心脏撕裂一般,不在了……他的姐姐早就不在了,在他去燕国之前就已经不在了…… 虽然归雁徊没有去确认,可他心中却明明白白的知道,原来,原来从一开始耶律旻就在利用他,他自始自终以为的救人,全是假的,全是假的。 从一开始他就是一个傻子,那么多人为了他而死,他却什么都做不到。哀嚎的哭泣想要撕裂他的喉咙涌出,但是不行,他知道他在帐中一切的声音外面都能听到,他只能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鼻子和嘴,任由泪水湿了满面,任由那些悲泣反涌回身体。 “二皇子殿下,我们要这么让归雁徊回去吗?”在另一侧,耶律旻的士官多木善问道。 “让他回去吧。”耶律旻轻轻叹一声。 “那我们要跟温珩联合吗?”多木善问。 “不可能了。”耶律旻一口喝下手边的烈酒:“归雁徊已经知道了,今后他不再是我们的人了。” “那这样还要让他回去?!”多木善急道。 耶律旻却笑了笑:“毕竟我杀不了他,只能让他回去了。” “可是,这样我们要接受十六州与仇贞良那边合作吗?”多木善问。 “十六州该要是当然要的。”耶律旻说到这里又起了一肚子火:“本来我已经做好了打算,接受十六州,让温珩与仇贞良两虎相争,我和硕徐徐图之。该死的耶律盛!把我的计划全都搅乱了!” “现在只能换个计划了。”耶律旻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 “什么计划?”多木善问。 “中原人不是有一句话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吗?”耶律旻笑了笑:“放归雁徊回去,同时与两边都修好盟书。” “然后我们的精锐部队趁机南下,直取燕京,就此灭了大燕!” 耶律旻说着,便已盘算起来哪些隘口已经被他买通,失去了狼烟,光顾着南征的朝廷一定无暇北顾,他相信,和硕的铁蹄踏平中原的日子已经近了。 作者有话说: 我想揍自己,真的…… 第42章坦白 夜幕刚至,外面零零散散可以听到军士的呼喝声,温珩知道,那是打了胜仗的将士们在互相消遣,为了防止敌人反攻,温珩禁止军士喝酒,却特意多拨了些银两,让他们能够买些肉回来吃。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83 那些军士能够休息,温珩却不能。用了近八个月的时间,温珩终于攻破了安庆府,此时人困马乏、损失良多,近几日温珩都在清点剩余的粮草、箭羽、士卒。 在军士偶尔的呼喊之中,小内侍尖利的声音显得极为明显。“陛下!”他一边呼喊一边快步跑进了温珩的厅殿。 小内侍这火急火燎的样子,让温珩皱了皱眉头,“着什么急,先喘匀了气在说话。”身在军旅,温珩几乎是迅速地成长成了一个合格的统帅,一个合格的帝王,任是在怎么紧急的事情,温珩都坐得稳稳的,也用这种方式,去告诉下面的人,没什么,他们的君王能够处理得了。 “归……归监正回来了!”内侍忙道。 “若邻回来了!”刚刚还说要稳重的温珩“刷”得站起身来,甚至像个小孩一样在厅前来回踱步,他如今急切地想要出去迎接归雁徊,可又暗暗觉得不能就这么出去,他用了八个月的时间为归雁徊准备这安庆府的礼物,想必归雁徊在和硕也是如此,八个月中,温珩安心与朝廷作战,并没有听闻和硕有出兵的动向,这足以证明归雁徊去和硕的成果。 朕的若邻……朕的若邻果然不让朕失望! “换朝服!”温珩道,他必须用最盛大的礼仪去迎接归雁徊,他值得这些,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归雁徊是他最锋利的利剑。 “陛下……”可小内侍此时却支支吾吾的,欲言又止。 温珩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那一丝微妙的气氛,他抬手制止了想要给他换上朝服的宫人,问道:“怎么了?” “叶公公没有回来……只有归监正一人回来了。”内侍回答。 温珩的手不自觉地抽了一下,他慢慢踱了两步,回到他的位子上,“不用换了。”温珩对宫人道:“就穿常服吧。让归监正进来,你们都出去。” “是。”内侍与宫人躬身答道,慢慢退了出去。 安庆府的府邸并没有多么雄伟,可一个人坐在这厅殿中的温珩却不自觉地瑟缩了下。府门打开,从外面吹来一阵凉风,而归雁徊就伴着那风进来,他一步一步地走进来,温珩不自觉地伸头张望,他好想,好想现在就冲到归雁徊的身边,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问他到底有没有受伤,可现在已与以前不同了,如今的他安稳坐在上位,静静地等待归雁徊走到他面前。 归雁徊的手中却没有携带温珩给他的节杖,反而是举着一套衣服,一套被血浸得发黑的衣服。 温珩的呼吸屏住了。 归雁徊跪在温珩面前,双手仍捧着那件衣服:“雁徊有负圣上。” “怎么了?”温珩关切地问:“这是什么?叶籽呢?” “叶籽……”归雁徊的话在嘴中打了几个转,“叶公公……被耶律盛……杀了。” “什么?!”温珩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这根本就说不通! “你说什么?”温珩急道:“为什么耶律盛会杀叶籽?他们不想和谈?” “因为,”归雁徊顿了顿,道:“因为耶律盛在叶公公面前揭穿了臣的身份。” “若邻,你在说什么?”温珩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处飘回来的。 归雁徊将整个身子都伏在地上,这使他的声音传过来有些发闷:“臣是和硕的细作,进入大燕就是为了挑拨大燕国内的形势,一遍和硕能够趁虚而入。叶公公知道了这件事后,死在了耶律盛的手中。” “若邻,你说的话朕一个字都听不懂。”他皱着眉看着归雁徊,安庆府的地图被他藏在衣袖中攥在手里,此时都已被他的汗所浸透。 “陛下,臣有负于你,臣是细作,从一开始就是。”归雁徊说到这里直起身,他抬眼看着温珩,那在他心中被埋了多年的话终于被他说出口了,却没想到是在这么一个场景之下。 “你说你是细作?”温珩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强迫自己的声音中带了些笑意,问:“哪有细作会把一个小王爷一手辅佐到登基呢?” “陛下登基,中原战事便不可避免,雁徊才算是完成了应当做的事。”归雁徊低声道。 “所以你才一直留着那圣旨吗?”温珩问。 “是的。”归雁徊回答。 “你帮我推新政,是为了激怒世家,最终引起宫变吗?”温珩又问。 归雁徊沉默了,在那沉默之中温珩好像被人剐了千遍万遍,但最后归雁徊道:“臣知道推行新政会激化矛盾,但世家会发动宫变,臣确实没有料到。” “你当年帮我……是为了什么……” 归雁徊听到温珩的声音从头上传来,他垂下眼睛,回答:“臣看到陛下受简王欺负,却无一人帮忙,那时臣认为,陛下懦弱无助,若是臣在那时伸出援手,陛下必能对臣言听计从。” “住口!”温珩愤怒地道:“你住口!你是谁!你对朕的若邻施了什么邪术!朕……”温珩说到这里全身都在颤抖:“朕的若邻是不会对朕说这样的话的,他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然后告诉朕,他只有朕一个人,会一直在朕的身边。” “若邻,你说啊……”温珩抬起眼来,那其中却噙满了泪水,他对归雁徊几乎是恳求式地说:“你说你只有朕一个人了,你说在朕披坚执锐之前会一直在朕的身边。” “陛下……”归雁徊凄凉地笑了:“曾经那些戏言又何必当真呢。” “住口!住口!”温珩愤怒地将手中攥着的安庆府的地图扔到归雁徊眼前,可他太过用力那地图一下打到归雁徊脸上,温珩下意识地赶紧想去看归雁徊有没有碰疼,可一动才发现,这个人或许从来都不需要他的关心。 一时间温珩佯装的那些君王仪貌全塌了:“若邻……君无戏言的,朕给你的承诺朕全都做到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就在现在他的身上还有三处箭疮没好,为了不感染,被郎中用烧红的刀子活生生的把腐肉剜了去,现在一碰还会痛得他呲牙咧嘴,可那些痛此时都显得那样不值一提。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84 “若邻……”温珩哽咽着问:“你的那些话真的都是戏言吗?” “陛下……”那张安庆府的地图就像堵在归雁徊喉咙上一般,让他喘不过气来:“过去的,就过去吧。” 归雁徊的不回答不否认终于让温珩的悲伤全都转化成了愤怒。“你有!你怎么没有!叶籽不在了,你不是还回来了吗!” “臣回来,只是想再完成一个心愿。”温珩的质问让归雁徊无地自容,可他还是张口说:“耶律旻欺我太甚,虽然此时他同意不与仇贞良联手,可以耶律旻的性格来说,他必然会寻机会直入燕京。臣只希望陛下能够再给臣几个月的时间,让臣能够挫败耶律旻的阴谋,以雪吾耻。” “耶律旻?”温珩笑了:“归雁徊,你是不是反水习惯了,刚刚背叛了朕,又要背叛耶律旻吗?不……不对,你从来也没有背叛过朕,你从来就不属于朕。” “臣明白,此时臣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归雁徊说着向温珩叩了一首,接着他直起身看向温珩:“臣在此愿向陛下明志。” “若邻!你要做什么?!”温珩本能地觉得不妙,可归雁徊的动作比他快得多,他没有任何犹豫地拿出那早就藏在他衣袖中的毒药,一饮而尽。 “若邻!”温珩几乎是从殿前直接冲到归雁徊身边,他死死抓住归雁徊:“你喝了什么!你喝了什么!” “吐出来!吐出来!”温珩捏着归雁徊的下巴,想逼他张嘴,可归雁徊死死咬着牙关,任温珩怎么用力也捏不开,那毒药便一汩一汩都被归雁徊咽了下去。 “朕求求你,若邻,吐出来,若邻……”温珩绝望地退了两步,颓然坐在地上。 “臣喝的是双生,陛下大概也听过这宫内毒药的名字。”归雁徊说到这里又向温珩叩首乞求:“大约到毒发之前,臣还有两到三个月的寿命。臣恳请陛下给臣一个机会,让臣能够助陛下击破和硕。” “不给!朕不给!”温珩颤抖着指着归雁徊道:“朕命令你,去找解药,击破和硕朕可以做,但你要在朕的身边!朕不让你死你不许死!” “陛下,来不及了。”归雁徊凄惨地冲温珩笑着说。 一瞬间涌上的情绪好像终于把温珩压垮了,他站起身来,却又差点摔倒。“多可笑啊,”温珩嘲笑自己:“聪明似归监正,什么都懂,什么都能料到,却唯独不懂朕的心。” “陛下,若说真心,臣与陛下是一样的……”归雁徊说到这里,不知道怎么眼泪就从眼中掉了出来,“可事到如今,臣已无颜面对陛下。” “若邻,你真的以为朕说的与你共享江山的话都是胡闹的吗……” “陛下……”归雁徊深深吸了几口气,以便自己那颤抖的声音可以如平常一般:“陛下的未来属于大燕子民,可那未来却不属于雁徊。” “可是没有你的未来,又有什么意义。”温珩哀伤地说。 一阵凉风吹来,将殿中本就晦暗不明的烛火吹熄。温珩强撑着身体出了大殿,在浓墨般的夜色之中,他一身黑衣,淹没其中,与天地融为一体。 作者有话说: 这是HE,是HE,相信我…… 第43章宫人 “将军。”宫女南晴恭敬地走到元功鸿身边,施了一礼。 “温珩……咳,陛下最近和归监正有些不和?”一贯使唤惯了的小子,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名义上威加海内的皇帝,这种突兀的变化总是让元功鸿很不适应。但作为皇帝名义上的亲舅舅,温珩手下头号大将,元功鸿无心也无意去适应这种变化。 “是生了嫌隙。”南晴回答:“陛下已经三日没有见归监正了。” “是因为叶籽的事?”元功鸿问。 南晴想了想,摇了摇头:“归监正回来的那天,陛下将所有宫人都遣了出去,所以那一夜发生了什么只有陛下和归监正知道。不过,后来陛下对外称叶公公是在路上染了风寒所致,还特意叫人为叶公公修了好大一方衣冠冢,宫人们都说……” “说什么?”元功鸿问。 “说其实叶公公也为陛下宠幸,归监正心生妒忌在路上害死了叶公公,结果引得陛下勃然大怒。”南晴有模有样的将宫人们嚼舌根的话向元功鸿说了个通透。 “什么东西!”元功鸿却对这野闻嗤之以鼻,他不耐烦地吼了一声,吓得南晴一阵瑟缩。 “所以陛下现在每天都在做什么?”元功鸿又问。 “就是处理些公务、战事各方面的。这些事陛下都不让人参与,我也不太参与。”南晴答:“不过最近陛下好像突然迷起了医药,一有时间就看些医理药理的书,常常看得觉都不睡。” “哼,小皇帝还做的有模有样的。”元功鸿道,他以为温珩大概刚刚是做了皇帝,便迷恋上了长生,对于温珩看这些书元功鸿是一点也不奇怪,只是温珩最近似乎警惕性很高,一些关键的信息都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导致南晴说了一堆,能够有点什么作用的话却是鲜少。元功鸿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摆摆手让南晴赶快回去。就着南晴所说的那唯一有用的信息,元功鸿的心里起了另一种盘算。 在元功鸿心中,那实在是于公于私斗绝顶有利的计策。 事实果然如南晴所说,温珩这几日严重缺乏休息,只是坐在厅下,元功鸿便能看得出来他一身疲惫。元功鸿的视线在温珩和归雁徊之间来回移动了几次便验证了南晴所说,温珩和归雁徊的确心生嫌隙了,如今温珩甚至将头不自然地偏到了一边,不去看归雁徊。 元功鸿相信,已经有不少人在暗自揣摩着将归雁徊踢下去了,毕竟在此之前温珩给他的优待太多太多。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85 只是朝堂之中,有那些阴谋家,也就自然有直肠子。比如那个容高远,就丝毫没有看温珩的脸色,他像往常一样朗声禀道:“陛下,如今入安庆已过半月,安庆府内业已安定。还请陛下乘胜追击,出师北伐。” 容高远说完后,无人赞成亦无人反对,只有那个众人都在暗自窥探的归雁徊,此时出列回道:“陛下,此时北伐获取可取得成功,但耶律旻必然趁机与我方南北夹击燕京。臣建议就势与燕京修好,共同抗击和硕。” “归监正去和硕不是去交涉联合和硕攻打燕京逆贼吗?现在在和硕受挫了,回来就要联合燕京去打和硕了?”容高远不屑地问:“像归监正这种巧言令色投机取巧之人,难谋大事。” “世事均在变化。”归雁徊回道:“去和硕时,陛下尚未攻下安庆府,如和硕与燕京联合,则我方危矣。但现今陛下势力不同从前,燕京靠北,若我们北进,耶律旻必将南下,唇亡齿寒,最后的结果恐怕不只是退守江南这么简单。” “元将军久在沙场,认为当如何呢?”容高远看说不过归雁徊,赶紧将元功鸿拉出来。 “与燕京修好没那么容易。”元功鸿道,“那是一群为了守住自己的利益敢在团圆宴上毒杀先帝的人,没有看到实质的危险,怎么可能与我们修好。还是说,归监正有实质的证据,能够证明和硕会南下?”元功鸿说到这里有些危险地看着归雁徊。 容高远心中一惊,元功鸿是在发难了,他定是疑惑叶籽之死,怀疑归雁徊与和硕隐有盟约! 可归雁徊对于这算不上直白也称不上隐晦的质问无动于衷,他抬眼答:“和硕以骑兵为主,等到他们的铁骑南下有切实证据之时,一切都晚了。” “那便是没有证据了。”元功鸿道:“陛下,臣建议我们还是按兵不动为好,和硕不动,我们就继续北伐。和硕南下,我们便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臣附议元将军所说。”容高远跟道,其他将军谋士也一一附和。 元功鸿心中一笑,看来归雁徊真的失势了,刚刚他站到大厅中间时,温珩为了不看归雁徊甚至把头低了下去,只有在归雁徊咳了几声时温珩才会抬头看他,那时温珩的表情实在是称不上好,必定是在嫌弃这个病秧子扰了朝政了。 想到这里,元功鸿心中更有把握。他对温珩道:“臣还有一要事奏禀。” “陛下现如今已登基为帝,按理说当册封皇后。”元功鸿一边说着一边暗暗瞧着温珩的脸色,见温珩面上没有变化,元功鸿才继续道:“迎娶之女子,臣建议为江南世家之女,这样一来,陛下便可获取世家支持,又可向世家表明陛下对新政的态度。” “刚刚才说朕势如破竹,现在又需要世家支持了吗?”温珩冷着声音问,“那女子是世家之女,还是元家之女,舅舅分得清吗?” 元功鸿心中一惊,温珩这声音,让他恍惚以为坐在上面的是当年的洪德皇帝,可元功鸿知道自己不能乱了方寸,他赶紧收起胸中的不安,对温珩道:“如是世家之女,获得的是世家支持,如是元家之女,获得的就是外戚支持,无论是哪一个,对陛下来说都尤为重要。” “舅舅是觉得没有世家和元家,朕这个皇帝就做不成吗?”温珩问。 “陛下,此话诛心。”元功鸿回答:“臣日夜为陛下在前线奋战,虽无功劳却也有苦劳。” “元将军能在前线胜利,那是因为有朕。”温珩道:“因为朕殚精竭虑、夜以继日地处理后方,是因为朕谋划好了攻城略地的方向,元将军,不要用你的那些心思去揣摩朕,何时册封皇后,朕自己决定。” 说到这里,温珩突然问向他一直在刻意忽视的归雁徊:“归监正,你以为如何呢?” “陛下说的是。”归雁徊低垂着头答:“如今陛下最重要的支持者为温氏宗室子孙,封后事宜还是暂缓为宜。” 不知道怎么,归雁徊说完这话,温珩心中更是难受,他站起身来,对众人道:“今日先到这里吧,有事写奏疏陈请。”接着看都不看下面的众人,温珩便直接离开了大殿。 回到内厅,温珩甚是疲惫地斜靠在塌上,一个宫女上前来为温珩端上了一碗参汤。 “放这吧。”温珩道。 “是。” “你叫南晴吧?”温珩问。 那小宫女一听,声音立刻娇媚了起来,她低下头红着脸,柔柔糯糯地答了一句:“是。” “对朕的起居,你很上心。”温珩道。 “这是奴婢应该做的。”南晴低声答,一个念头忽然闪过南晴的脑中:如今陛下并无枕边人,难道这就是她能够一步登天的机会吗?想到这里南晴立刻生出些悔恨,今早起来,她应当再好好梳洗打扮一番的。 “对朕上心是好的。”温珩笑了笑:“但元将军那里太上心可就不好了。” 温珩这一句话,南晴瞬间腿就软了,她跪在地上连连求饶,温珩怎么知道的,温珩怎么知道的,南晴在心中反复思量,居然是一个答案也得不出。 “南晴,你知道吗?”被年轻帝王叫到名字的一瞬间南晴几乎惧怕到了绝望。 “今日朝堂上,归监正说要与燕京修好,共同抗击和硕。”温珩却忽然说起了朝中之事:“可是朕早些日子便已经写了书信派了人递给了仇贞良,只不过也正如舅舅所料想的,被仇贞良拒绝了。” “而今天,归监正也明明白白地知道,朕想要争取的到底是哪股势力。”温珩说到这里,紧紧握着那个香囊,“他想要做的事情,朕都知道。朕想要做的事情,他也都知道。” “你懂朕的意思吗?”温珩说到这里看向南晴,接着他的声音陡然严厉非常,甚至身体都逼近了南晴:“所以别再妄想着,去挑拨朕和若邻的关系!朕早就说了,这些参汤、补品、甘草全都拿到归监正那里去,别再让朕说第二遍。” “是……是陛下……”南晴忙说着,在温珩打发她下去时,南晴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了内厅,她捂着自己狂跳的心头,一时竟没办法站稳身体,她全身上下都打着哆嗦。 南晴想着,将一块铜雕扔进了水井之中,那是当初元功鸿给她的,随时联系的信物。元将军错了,大错特错,他们的陛下早就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小王爷了,而陛下同归监正之间,也根本就不是他们这种人能够插手得进去的。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86 第44章狼烟 仇贞良坐在内阁书房之中,看着面前堆积成山的奏折,他不在意。 他唯一在意的,便是面前放着的那封书信,信是来自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冀北世家的当家家主,这是他这个月以来收到的第三封信了,纵然三封信的语气越来越严厉,但每一封信的内容却都是相似的:均是督促仇贞良立刻与温珩求和,迎立温珩入燕京称帝,但相应的,温珩也要放弃推行新政。 仇贞良提起笔来,思考着该如何回复这一封信件,他不明白世家为什么如此心急,甚至被愚蠢蒙蔽了眼睛,他们怎么就看不出来温珩的野心,拥他入了燕京,即使他现在承诺放弃新政,将来呢? 仇贞良这么想着,也就这样与邢瑞说了。 战事愈演愈烈,被仇贞良临时拉进来冲内阁人数的大臣怕被温珩进京后清算,纷纷告病,现在这内阁之中,只有仇贞良与邢瑞死撑着。 “他们怎么就不明白,怎么就不明白。”仇贞良揉着自己的眉头对邢瑞道:“只要联合和硕,温珩那小子根本就不在话下。我们刚刚丢了安庆,现在让温珩进京了,不就是在示弱吗?这样还有什么条件可以谈?温珩进了京之后,会放过当初宫变的人吗?你、我、向倾阳,还有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被原谅!” “或许,我应该再砍掉温璃一个手指,告诉他小心点。”仇贞良低声念叨着。 “仇尚书,如果温珩真的在意他的母后和简王,他就不会称帝了。”邢瑞道:“政治斗争每时每刻都是刀光剑影,容不得半点温情。” “我知道。”仇贞良不耐烦地道。 邢瑞继续说:“失了安庆,温珩北上已经是注定的了,再多的谋略,都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有时候,战争打的仅仅是那几场关键性的战役,那一战输了就是输了,赢了就是赢了,错过了时机,一切都无法再重来了。 “邢尚书什么意思?”仇贞良抬起头来怒目而视,“你也要劝我跟温珩求和?” 邢瑞解释说:“仇尚书以为为什么现在世家不主张联合和硕平定内乱了?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和硕虎狼之态,如果灭了温珩后转身进攻燕京又如何是好?对于世家来说,迎立温珩最多最多是交税,如果谈得顺利还可能只推币改不推税改,但是如果和硕进入中原,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仇贞良听后冷笑道:“你说的这些,温珩来的信里都说了一万次了。你们一个个都说和硕和硕,可是你们知道和硕现在什么状况吗?和硕老可汗垂垂老矣,二皇子耶律旻与三皇子争得不可开交,和硕自顾尚且不暇,这时候他们会插手中原事务?” 邢瑞听了后恭敬地笑了:“仇尚书所言甚是。是邢某不察。” 在这之后邢瑞与仇贞良又谈了些别的事情,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邢瑞才从内阁书房里出来回到家中。但这一次,一回到家中邢瑞立刻直奔自己的书房,将他早就准备好的那份辞呈拿了出来。 “老爷,你这是……”管家一看忙问。 邢瑞重重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道:“仇贞良比万首辅到底还是差了太多了。此时不走就再也走不了了,无论是温珩进京,还是和硕南下,都没有我们好果子吃。” 温珩……邢瑞的脑子中恍惚回想起了当年的那个少年,他想同样是军队,为什么他们会失了安庆呢?可邢瑞转念再一想,前方战事吃紧,可后方世家却趁机压着粮草棉麻布匹不放,这样的战争怎么可能打得赢? 或许……邢瑞的心中陡然有些悲凉,万泫的新政的确是正确的。 拿到邢瑞的辞呈是在第二天,仇贞良甚至都没有将那辞呈打开看便将它撕得粉碎,“邢瑞!”仇贞良愤怒地道:“与万崇文一个样子!每次遇到大事就自己先跑了!” “来人!”仇贞良吼道,“我要调兵南下!”他想着,曾经他也是战功卓著,他要让温珩看看,什么是一个将军该有的样子。 “仇尚书!”可仇贞良叫来的却不是禁军统领,而是一个慌乱的小内侍。 “慌什么!去将禁军统领叫来!”仇贞良命令道。 “仇尚书!”可是内侍如今却连哭带喊得道:“开平狼烟燃起来了!和硕已经进关了!” 仇尚书一听眼前便是一黑,刚刚喊着统兵南下的人,此时已经两脚一软不省人事。 几日前。 作为耶律旻最信任的部下,多木善此次被委托了重任。他要带着他的精锐骑兵一举截断燕京后路,与耶律旻随后率领的大部队两面夹击,灭大燕于须臾。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两天前开平下了一场暴雨,山体坍塌将整个山涧埋得死死的。多木善没有办法,只能带着轻骑绕行。可轻骑本来讲究的就是速度,这一绕路不止行军劳累,更可怕的是,他们的粮草也不足了。 “将军,我看那前面好像是有座宫殿。”一旁的副官道。 “那宫殿,看上去有些破败。”常年在草原上的骑兵便看出来那只是一座普通行宫,并没有兵卒把守。 “不如我们去那行宫歇个脚。”副官对多木善说,“这附近没有任何村落,那这行宫之中就肯定有粮食。” 多木善沉默了,他们此行要的就是隐蔽,可如果粮草不足这些士卒一定回去杀烧村庄,到时候恐怕就会暴露行踪了。相比之下,这荒野之中孤单单的破旧行宫,的确是个好去处。就算是里面有什么人,也可以很快解决掉。 “好!”多木善命令道,接着一众轻骑一举攻进了那破败的行宫。 事情正如多木善所预料的,这行宫之中并没有兵卒把守,如今在里面的只有二三十个阉人,以及……一个女子。 那女子一身白衣,自宫内出来,多木善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看得呆了。 本应将这宫殿掠夺干净的轻骑将军,却不知怎得约束了手下,或许,是因为那女子似蹙非蹙的眉,可眼角唇间所带着的单单哀伤。多木善一瞬间就想到了草原天空中悬挂着的弦月,月光铺洒下来,给茂盛的野草蒙上了一层白霜。 女子见到夺门而入的和硕轻骑,并未慌乱,她缓步走上前,中原柔曼的服饰将她的身形勾勒得更为婀娜。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87 “这位是?”女子问。 我是和硕耶律旻手下轻骑将军,多木善。多木善很想就这样将自己的名字报上去,但是他退后了两步,远离了这个中原女子,对她道:“把你们的粮草都交出来!” 女子听后一顿,而后说:“好的,但请饶这些宫人一命。” “这不能由我决定。”多木善回答:“你们准备得快些,说不定我们走得也快。” 女子听言垂将宫中有的全都拿出来,将军也累了吧,还请先在此休息。” “好。”多木善道:“但是不要想着逃跑去报信,那样我们会把你们全都杀了。” “这是自然的。”女子回答。 “等等,姑娘叫什么?是什么人?”多木善在女子离开前忽然问。 “小女名为云盈。”岱云盈回答。 名为云盈的女子说着便去统筹整个行宫中的粮草,多木善虽说要约束手下,可现如今的和硕早就不是以前的和硕,和硕诸王奢靡非常,这些个轻骑兵能与他一路简行已很不容易,到了这中原人的行宫中,简直是像看到了羊群的饿狼,只待填饱了肚子后便将这宫殿抢劫一空。 为八百轻骑准备口粮备齐粮草的过程持续了很久,而此时的多木善正和十几个伍长坐在宫殿大厅之中,就像中原的皇帝一般。 “将军。”副官问道:“你说这女子是不是宫内人?” “怎么?”多木善问。 “如果是宫内人,我们应当将她带回去,投放洗衣苑,这会成为对中原皇帝的侮辱。” 洗衣苑相当于军妓营,多木善当然知道,住在这行宫中的人必然是与皇室有关之人,而这样的人带回去后很可能的结果就是投放洗衣苑。 “不,把她带回去后我要请二皇子将她赐给我。”多木善却说。 多木善的话让众位官兵一阵发笑,连带着看向拿着酒过来的岱云盈,也是带了一层暧昧。 “姑娘怎么换了身衣服?”副官笑着问。 可岱云盈虽然是中原女子,却有一点中原女子所没有的爽快,被这样问到时她没有羞涩,反而问道:“不好看吗?” “哈哈哈!”副官一听大笑几声:“好看好看,刚刚一身白,现在一身红,都好看,是不是啊,将军?” 多木善被问到也是哈哈一笑,他将酒碗举到岱云盈面前,问:“喝不喝?” 岱云盈微微一笑,接过那酒碗一口喝了。 接着在众人的哄笑之中,岱云盈道:“我还算是会点小曲,给众位唱一首吧。” 实话说,多木善并不喜欢中原那些莺莺燕燕,可如今岱云盈这样说他又怎么都拒绝不了。 “只唱一首吧。”多木善说:“喝完这坛酒,我们要上路了。” 岱云盈听过后笑了笑:“是,喝完这坛酒。” 接着她架起古筝,轻拨几下琴弦,如山泉一般沁人心脾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岱云盈唱的还是那首曲子,那首“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的曲子。 多木善听着听着就醉了,可在这迷醉之中,大殿之外却更加嘈杂。 “什么味?”副官先从这醉人的气氛中清醒了过来,“将军,这是什么味?!” 多木善被副官这样一吼也回过神来,他不可思议地看了岱云盈一步冲到大殿之外。 可那殿外哪还有什么粮草,是火,燃烧的火光直冲云霄,刚刚还想着掳掠珠宝的骑兵,此时全都往门前冲去。 但那门却不知被什么人给堵住了,大火从门边一直蔓延到了宫殿,一时间人的惨叫,马的嘶鸣,呛人的烟雾,将多木善的眼睛熏得通红。 “这个女人!”多木善一把拔出弯刀,只想着冲回去将岱云盈千刀万剐。 可刚刚还在殿内的岱云盈此时却不知去向了何处,多木善将那屏风和案台全都踢开,弯刀徒劳地砍向屏风,而原本应当一刀劈开的屏风却死死夹住了多木善的弯刀。就如岱云盈本人一样。 呼号的风将火势迅速铺开,岱云盈却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佛堂之中。 翁娥已经趁乱逃出去了,不到一天,便能将消息递到官府。 “娘娘!跟我一起走吧!”在走之前,翁娥曾经抓着岱云盈的手道。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88 岱云盈却将手轻轻抽开了,她轻声对翁娥说:“你已经报了慎之的恩情了,剩下的日子你应该为自己活了。那些人还在殿里,我要回去了。” 岱云盈说着便转身离开,一瞬间那个身影与当年那个毅然坠落下的公子相重合,将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堵在翁娥胸口。 “娘娘!”翁娥又叫住了岱云盈,“娘娘您的孩子没有死!” 听到翁娥话的岱云盈猛地回头,她以为她的心早就死了,可现在居然又猛烈地跳动了起来:“你说……什么?” “是万愔公子!”翁娥急切地道:“是万愔公子将您的孩子换了下来。万愔公子说如果宫中知道您生的是个小皇子,一定会害您和皇子性命,这才差人将皇子换了下来!从那之后,万愔公子一直将小皇子养在身边。” “是……是吗?”岱云盈说着右眼就不知怎么落下一滴泪来。 “是的,娘娘!”翁娥道:“所以娘娘跟我一起走吧,您的儿子还没有见过母亲呢,您跟我回去一起看看他吧!” 岱云盈却看着翁娥笑了,她眨了眨眼睛,用手抹下两颊上的泪珠。 “这样我便更不能回去了。”岱云盈说:“和硕南下,他就在京中,我要护他。” “娘娘!”翁娥的眼泪早就把她的视线模糊,她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每一个人都是这样,放弃眼前唾手可得的幸福,去舍身成仁。 “快走吧。”岱云盈说着将翁娥推出去,在那小门关上前,她忽然说:“名字,万愔给他起的名字是什么?” “澈!”翁娥几乎是用尽生命的力气喊道:“温澈!” “澈。” 岱云盈笑了,她念叨着那个名字仿佛将她从未见面的孩子抱在怀中。 外面的吵闹声渐渐息了,一身婚服的岱云盈坐在佛像之下。 “万泫是你来了吗?”她轻声问。 “是我。” 那个翩然公子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熊熊燃烧的火光,将整个佛堂烧得通红,让这里被装点的仿佛喜堂一般。 公元1487年,和硕南下偷袭,遭遇山洪,无法行军。多木善所带部队趁机洗劫洛壁行宫。 居于此的岱云盈,点燃宫殿,形成狼烟。自侍女处得知其子一直被万愔所保护,其名为“澈”,与“泫”同意,岱云盈欣然赴死。 开平的狼烟直冲天际,京城世家百姓纷纷溃逃。 唯独仇贞良,守着这个他贪念了一辈子的首辅之位,不曾离开。 作者有话说: 一写万泫和岱云盈的故事我就想哭,但我相信他们一定是完满幸福的╥﹏╥ 第45章告别 不知哪里来的风,吹来了一片密不透光的黑云,遮天蔽日,笼罩在燕京上空,一时之间燕京仿佛被关入了不见天日的牢笼之中。 能逃跑的百姓全都携家眷在逃跑,走不了的却跪在地上祈求上天保佑。 仇贞良一个人坐在黑压压的内阁书房之中,静静地等着他的审判到来的时刻。 那个人比他想象的来得更快。 仇贞良轻轻叹了一声:“想我一世聪明,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被你这小子拿了脑袋。”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胡英略的人已经将他团团围住,如今的他瞎了一只眼,那道仇贞良给他的伤疤狰狞地趴在他的脸上。不知怎的,仇贞良忽然想起来,石卓死前,字字泣血地对他说:“叛乱者,必死于叛乱。” 万愔便是在这个时候走过来,坐到了他的对面,仇贞良记得,曾经万泫在内阁中时,便常常坐在那椅子上。 “联合心中有愧的胡英略,在所有人都弃城而逃的时候进宫抓我。”仇贞良笑了。 万愔面色平静:“不止有胡将军,还有成国公温浚。只是此时成国公已经在后宫中了,他会告诉仇皇后,只要替皇帝拟好退位诏书,就会饶过他们二人性命。” 听到女儿的名字,仇贞良抬起头问:“少兰代陛下拟好退位诏书后,你真的会饶过他们吗?”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89 万愔看着仇贞良不说话。 “万愔!”仇贞良愤怒地道:“我万万没想到,这万家之中最为阴险的人竟然是你!” “你不配提万家!”万愔怒极拍案,对仇贞良道:“当初若不是家父看你可怜,将你纳入万党之中,仇尚书你扪心自问,以你之能力,够得上内阁吗?” “你为利益背叛家父,为掌权与石卓宫变谋害顾将军,为牟利你与邢瑞勾结毒杀先帝。你的每一步都是践踏着别人的信任走上来的!会落得如今这般境地,全是你咎由自取。” “你可以杀了我。”仇贞良说:“成王败寇,我没什么怨言。”这时仇贞良的面上升腾起一阵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怒的情绪,抑或是二者兼而有之:“但少兰好歹与你有过婚约,你稍微手下留情,放过她吧!” 听仇贞良此言的万愔,眼睛微微垂下,羽翼般的睫毛轻颤着:“那时我在宫门外整整跪了半个月,若当初你肯放过哥哥,也就不会落得现在的田地了。” “仇尚书。”万愔抬起眼来,平静地对仇贞良说:“仇皇后与我未有夫妻之实,与陛下却是有的。若是迎立新帝进京,以前的后患又怎么能留着。你若是疼惜仇皇后,当初就不应该为了自己的利益将她嫁到宫中。” “万愔!万愔!”仇贞良想要上来抓住万愔,却被胡英略的部下死死摁在那里。 “万愔,你以为你杀了我就能掌权了吗?”仇贞良道:“不会的!告诉你不会的!和硕已经南下,我会死,你也会死,所有人都会死,大燕亡了,大燕的宗庙也没了!” “不,死的只有你,会被毁掉宗庙的也只有你。”万愔一字一顿地对仇贞良道:“而万家会登相封侯,垂范千年。” “阴险小人!毁我宗庙!阴险小人!”仇贞良骂道:“吾死后当为厉鬼!日日啖尔肉!啜尔血!” “仇尚书!”万愔却提高了声调,压过了仇贞良的咒骂:“若真为厉鬼,你要先想想你回不回得来,顾钺初、石卓、尚星文可都在等着你呢!” 万愔说完使了个眼色,胡英略拿过短剑,从仇贞良的脖子直插进他的心脏,中断了他哭嚎不停的声音。 一直到仇贞良死了,温浚才从后面出来。他走到万愔面前,似乎是对万愔饶有兴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放了仇少兰?” “他不配知道。”万愔说:“他就应该在失去一切的痛苦中死去。” “真可怕。”温浚笑了笑说,“接下来你要怎么办?主动投诚?捞个藩王做做?” 结果他这一句话却引来万愔怒目而视,万愔转身叫来胡英略:“京中三大营现在有多少人?” “七万人不足。” 而耶律旻的大军却有三十万人。 “随我去大营。”万愔道。 燕京的狼烟从开平燃向了东胜,从东胜烧到了肃州。 江南的安庆却再未遭到围击,朝廷的军队要么四三溃逃,要么折返京城。 是战是和这个话题又在殿内吵了起来。 “耶律旻率领的军队已经攻破了广宁、永宁、开平。”元功鸿说:“从我们在燕京的线报看,仇贞良已经放弃了抵抗,现在北部世家纷纷溃逃,如果和硕部落一旦南下,燕京恐怕……坚持不过一个月。” “你们有什么看法吗?”温珩道,见下面众臣均意欲表达,温珩又补充:“简单点,不要长篇大论。” “元将军?”温珩问。 元功鸿站起身,犹豫了很久说:“臣只能建议不出兵。” 身为将领他本应建议出兵北上,没有战争便没有军功,他们这些武将便无任何存在的意义,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他刚才说了,燕京坚持不过1个月,而温珩的军队连夜奔驰也要两个月才能抵达燕京。而到时候迎接他们的,将是只剩断瓦残垣的燕京,以及完成了整顿兵强马壮的和硕军队。 温珩听过没有发表看法,又点到下一个人:“容高远。” 容高远听后站起身回答:“燕京是为大燕国都,燕京周围尚有几十万百姓,燕京保卫战,我们不能袖手旁观。” 温珩依旧没有发表看法,他继续点下一个人:“解翼。” 解翼:“如今江南、川蜀的赋税已经很高了,如果我们再去驰援燕京,恐怕还要再增加赋税,而且粮草可能也供给不上。如今的税赋征收各官吏就已经在收取贿赂了。” 温珩听后冷哼一声:“照你这样说,我们退居江南也不行了。治理国家的不是你们吗?这些问题你们不应该解决吗?和硕阻止你们征税了吗?仇贞良阻止你们鼓励农耕了吗?战时有战时的困难,和平时也有和平时的艰难,别用这种什么时候都能用的借口来敷衍朕。” 显然解翼的话触了霉头,没有人想再去触第二个霉头,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好在,温珩下一个叫到了归雁徊,众人都松了口气。 “若邻,你怎么看?” 一直安心听着的归雁徊起身,道:“燕京虽然现在空虚,却仍有京中三营,三营统计至少有七万余人。和硕如果攻下燕京,这七万余人要么死,要么降,如果降我们将面对成倍的敌人,如果死大燕将元气大伤。燕京周围沃野千里,和硕若是攻下燕京,以战养战,中原危矣。” 温珩听到这里也站起身,他注视着归雁徊,又是那种感觉,那种心心相印的满足,那种道同志和的充盈。 温珩的声音有些干涩,但却带着十足的坚定:“朕不能容忍任何人、任何国家的侵略和挑衅,朕会御驾亲征,驰援燕京。”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90 “陛下不可!”元功鸿道:“古往今来,圣上御驾亲征都是有十足把握时才会出征,否则如果届时有什么意外,国将不国。” 温珩听后无奈地笑了:“元将军以为,此时我们还有余地去讨论这个问题吗?” “三日之内,集结大军,兴兵北上,共抗和硕!” …… 温珩站在归雁徊的门前,犹豫了很久,却不知到底要不要进去。 明日就要出兵了,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来,他不知道自己还回不回得来,他更不知道——想到这里温珩像吞了一千根针一样——他更不知道在他回来的时候,归雁徊还在不在。 这些时日温珩整日整夜的埋头在医书之中,却找不到半点能解双生之毒的方法,这样下去……这样下去的话…… “陛下,你怎么来了?” 温珩还想着,突然被身后人吓得一个激灵,他转过身,正好见到归雁徊站在他身后。 “若邻,你怎么在外面?”大约是被吓到了,这些日子两个人见面时那种刻意为之的冷淡竟然全部烟消弥散,温珩的声音还是那样柔软而充满关切,归雁徊的面容还是那样将欣喜掩藏在平静之下。 夜色之中,归雁徊的脸显得有些苍白,温珩不禁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给他披上,“别跟朕说什么僭越了。”像是知道归雁徊要推脱一般,温珩抢先开口说。 被温珩参透了心事,归雁徊只是低头笑了笑,他系紧温珩的外袍,那上面还残留着些他的体温,将归雁徊的耳尖都熏红了。 “陛下明日出征了,”归雁徊说:“臣去查看了下粮草和马匹。” 温珩说:“这些事有军需官去处理,你就不要操心了。” 归雁徊却道:“这是臣的心愿,能够尽些绵薄之力也好。” 心愿,温珩忽然想起,这恐怕不是归雁徊的心愿,更是他的遗愿,他吞下那毒药不就是为了看温珩去打和硕吗?温珩心中又难受了起来:“你那时不用喝那东西的,你的心愿就是朕的心愿,你认为打和硕是正确的,朕又怎么可能不听?” 温珩提到这事,两人的气氛便瞬间沉重了下来,归雁徊细细回想了一遍那一天,才对温珩道:“臣当时……并不是逼陛下进攻和硕,而是臣实在无颜让陛下再相信臣。臣也贪恋陛下,也舍不得陛下,可臣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是太过愧对陛下。” 温珩吼道:“愚蠢!”可他转念一想他马上要出征了,这或许是两人最后一面,又赶紧抓住归雁徊的手:“朕一直都信你的,哪怕被你骗了一万次朕都信你,毕竟朕那么喜欢你,喜欢的脑子都傻了。” 归雁徊还是低着头道:“陛下,别说了。” “不行,朕要说。”温珩执拗地道:“若邻,朕好后悔,明明在一起的时间那么少,为什么之前还要跟你撒脾气,朕想和你在一起,朕不想跟你分开。” “陛下,别说了。”归雁徊还是低着头:“你再说臣要丢人了。” “你以为朕不是吗?” 归雁徊抬起头,却见温珩早已泪流满面。 与那个“丢人”的自己一样。 “若邻真傻。”温珩轻声说,然后他凑上去,轻轻含住了归雁徊的唇珠。在泪水之中,这个吻显得有些苦涩,又有些说不上的甜。 第46章燕京保卫战 万愔将所有的士兵都集中到了城内,他将这些将士分为八组,六组镇守京城六门,两组来回驰援,即使京中大营人数近十万,但在汹汹来犯的和硕不部队面前也显得着实太过薄寡。为了鼓舞士气,万愔只能不知疲倦一般在城中来回奔波,听各城门的部署,鼓励各城门的将士,但即使他马不停蹄地东奔西走,无法战胜的敌人的阴影却始终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而这阴影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几何倍数增加。如今几乎已经压得城内的每一个人都喘不过气来,到现在为止,和硕已经围城整整一个月,燕京这座古城已经到了它的极限,事到如今,只有身为国都的尊严,强迫他去面对城下黑压压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和硕人。与仓惶应战的大燕诸将不同,耶律旻的大军显然已经做好了十足的攻城准备,他们的士兵将身体隐藏在攻城车之下,用以躲避燕京士兵在城墙上的箭矢攻击。好在万愔早就命人准备好了滚烫的粪水,烧得沸腾的金汁从城墙上直泼向下,被烫伤的和硕士兵伤口反复发炎。这过于阴险的计策让和硕人吃了不少的苦头,可燕京城墙上留的人相比之下实在是太少了,再卓越的战果也无法对庞大的敌军造成足够严重的损失。 万愔清楚,三日之内不来援军,燕京必破。 可援军又怎么可能会到?从安庆到燕京,再怎么日夜兼程也要走两个月,或许他们的抵抗从一开始就是毫无希望的。 万愔靠在城内,如今的他疲惫不堪,却仍然没有丝毫的松懈。 温浚走过来,给他递了半壶水,如今城中淡水和粮草最为要紧,温浚这半壶水,恐怕还是从他自己的嘴里省出来的。 万愔谢过了他,接过水囊喝了一口,抵还给他。 温浚看万愔这样子,却笑了:“你真的是那个哭哭啼啼的翰林编修?我们应该认错人了吧?” 近一个月的并肩作战,万愔与温浚算得上是同戈同袍,可要真的说相处,万愔却也实在受不了温浚这样的性格。是以他喝过水后,仍然闭着眼睛,似乎要将所有的精力留到和硕再次进攻之时,不理会温浚的调笑。 可温浚好像并不介意,他自顾自地靠在万愔身旁,出乎意料的用有些关切的声音问:“你要不要休息一下?不是这种休息,是安稳的睡一会。”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91 “没有办法睡觉。”万愔说:“如今燕京城到了极限,但对和硕来说,同样也接近于极限。和硕久攻燕京不下,不仅粮草吃紧,军心也必然涣散,这个时候耶律旻必然谋求突破。如果我没想错,强攻大概就是最近这两天了。” “我真的搞不懂你。”温浚说:“你看看,现在在城中的,有几个是世家所支持的臣子,你万家再怎么说也是名门望族,何必留在这里等死。还是说……你真的以为会有援军来?” 万愔却看向了头顶乌云密布的天,他大约有一个月的时间没有见到阳光了吧,可能这真的是上天的旨意,他们就要命丧于此了。 “我也不知道。”万愔说:“可能我不想离开这个他们曾经抛洒鲜血的城市吧。” “你是兄控吗?”温浚皱了下眉头问。 万愔翻了个白眼,表示不想理这个成国公。 “那你呢?我至少还有理由,你本就是质子,留在燕京中有什么理由吗?”万愔问。 温浚却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我无处可去。”他平淡无奇的声音中,显出一丝寂寥来:“父王早就已经死在封地了,出了京城,我没有归处。还不如在这京城之中,赌一赌,当初那个小王爷会不会来救我们。” “现在那已经是陛下了。”万愔纠正道。 “好好好,陛下,陛下,等着我们的陛下从天而降,救我们于水火之中。”温浚缩了缩脖子说。 温浚的样子引得万愔有些好笑,他心中默默想,大概他想错了温浚,这还算是个好人。 让万愔在死战之前,可以最后稍微放松一下。 和硕的强攻来得比万愔想得更早。自午夜开始,草原人的哨声就一刻都不曾停歇。巨大的攻城锤被兵卒前赴后继地推到城门外,而这正是燕京厚不可测的城墙最为薄弱的地方,但同时那城门上方,却也是燕京城墙上弓箭手最为密集的位置。箭矢密如骤雨一般从城墙上泄下,攻城锤两侧的兵卒尸体铺满了每一寸土地,鲜血将黄土染红,可这并阻止不了和硕的兵卒,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扑到攻城锤上,誓要在自己死之前,将攻城锤往前再移动哪怕是仅仅一寸。 而仅仅休息了一刻的万愔此时正站在城门另一侧,此时的他身披铠甲,身后是满身黑甲的将士,他们虽然疲惫,眼睛却清明如泉水,万愔知道,那是一张张失去了全部希望,却反而一心赴死的脸。在他们身边,万愔还注意到,有几个甚至站不直身体的白发老者,那……竟然是朝中的老臣,一辈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官,此时却手举铁剑,守护着身后的妇孺。 巨大的攻城锤此时已在城外摆动起来,每一次都像雷声一般轰轰作响,而城门在撞击之中,如一只出水的鱼一般抖掉了自己身上百年的灰尘。 “各位之勇气,让万愔由衷敬佩。”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万愔用最平静却宏亮的声音说:“如今,水、粮草、箭矢已经都没有了,但我相信,黎明会到来。在那之前,如果我死了,你们为我报仇。” “即使死为厉鬼,不生为奴仆!” 万愔这句话刚刚说完,便响起了一阵巨大的轰鸣之声,而号称永远不破的城门在这声轰鸣后应声而碎。 攻城锤退去,出现在门洞外的,是手执弯刀的敌人,终于攻破了城池的他们早就已经被同胞的鲜血染红了眼睛,冲进城中。 这是大燕王朝的都城!每个人心中都想着,敌人是,战友更是,疯狂的敌人涌进来,可在城中的人却一个都没有后退,一个都没有逃走。 “杀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接着守城军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嘶喊,每个人都喊着“杀啊!”冲向敌人,就连垂垂老者,都用生命最后的力量嘶喊着,他们的声音显得不那么和谐,却同样的摄人心魄。 守城军与和硕军碰撞在一起,接着一切就变成了血与铁的厮杀,剑断了就用残剑杀敌,盾碎了就以攻为守,即使失去了武器,还有牙齿和血肉之躯,这是他们的都城,是他们的国家,在他们身后,是他们的子民。 而就在这一刻,不知哪里的公鸡忽然开始啼叫,它的叫声欢快而响亮,撕裂了黑夜的阴影。 几乎与此同时,远处响起了阵阵鼓声,络绎不绝,如激荡的心跳一般。 温珩的军队终于来了! 离燕京只有一里了。远远的元功鸿甚至可以看见在冲天火光之下,望不到尽头的和硕军队。 温珩带领的部队就是在这里停住了。此时元功鸿可以闻到空气中燃烧的味道,血腥的味道,以及死亡的味道。他甚至不需要传令官就能知道,和硕已攻破了燕京的城门,已涌入了燕京,元功鸿知道,他们来晚了,事情会如他所料想的那般,和硕军队会血洗燕京,而他们的长途跋涉将变为和硕的上门礼。 温珩坐在马匹上,定定地凝视着前方,他好像被恐怖和怀疑击倒了,一瞬间元功鸿甚至有种错觉:温珩会直接掉头,灰溜溜地回去,就此躲在江南。 但这时,忽然一阵凉风吹过,将压在燕京头上近一个月的乌云吹散,天光乍破,黎明就在前方。 而几乎与此同时,一个士兵跳到战鼓前,拼命地击打着战鼓,他用的力气太大,响起的鼓声震耳欲聋。 温珩在这时候回头,他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伪装成士兵的人,是归雁徊。 他居然又骗他。 他骗他说那一夜是在帮他检查粮草马匹,实际上却是在偷偷准备自己出发的行囊。 可此时被骗了的温珩,却不知道怎么心中涌起了无限的满足和汹涌的战意。 年轻的帝王在这战鼓声中挺直了身体,他勒起缰绳,拔出重剑高举过头顶,“黎明的晨曦终将到来!” 他的战马自队伍左端直奔右端,年轻帝王的声音在重剑敲击声中变为了最激动人心的战歌。 “而我们将冲向胜利,冲向死亡!” 突然,温珩的战马长嘶一声,整个大军喷涌而出。温珩的战旗被猎猎寒风吹得迎风招展,但帝王和他们的将士冲向敌人的速度却比这寒风更快。他们如奔雷一般,如海潮一般,归雁徊紧跟在温珩身后,温珩的胸中好似燃起了最为古老而激烈的战火,烧得他全身都散发着荣耀的光芒,即使是站在王朝最为英勇的先皇身旁,那光芒也绝对毫不逊色!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92 在归雁徊的眼中,温珩一瞬间灿烂如太阳一般,在他奔向敌军之时,燕京的黑云仿佛都被他驱散,映得金光一片。燕京城内的守军听到温珩部队的战鼓声,也瞬间激起了无限的战意,他们与温珩的部队对和硕的军队形成了包围之势,曾经不可战胜的和硕士兵在舍弃生命的进攻之中哀嚎、恐惧,最终被愤怒的马蹄声踏得粉碎。 第47章盟誓 仿佛为洗干净这个古都的血腥味一般,战后的燕京下了一场出乎意料的大雨。 在这样一场大雨之中,而此时燕京城外的别宫,却安静的仿佛从来没有遭受战火的洗礼,它沉默地忙碌着,准备迎接大燕新迎立的皇帝与和硕二皇子。 先到的人是温珩,以及他的一众侍从。 “陛下,和硕在这个时间还没有到,我们是不是先回车上?”元功鸿回身问。 “不必。”温珩道:“和硕姗姗来迟,不过是丢了面子要摆架子罢了,我们先进去,等他们来。” 在温珩到来之前,别宫之内便已布置妥当,和谈之时按理来说双方应对坐两侧,可温珩却直接走到了上座上,坐了下来。 “陛下?”解翼似乎想出言劝阻,毕竟燕京保卫战双方都损失惨重,在此时和谈坐在上座,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但温珩只是抬手制止了想要觐言的臣子,安稳地坐在上座,等待着耶律旻的到来。 果然,耶律旻进来一见温珩坐在上座,登时转身就想离开。 “二皇子这是做什么?”温珩在上面叫住耶律旻,“朕已经等了许久了。” 耶律旻不屑地道:“温珩,我们是来和谈的,不是来称臣的,你坐在上座是什么意思?” 温珩对对方直呼自己名字的行为不置可否,回答:“大燕周边只有藩国,没有邻国,若不称臣,和平只是纸面上而已。” “温珩,你不要太过分。”耶律旻道:“是我和硕,打到了你们燕京,是你燕国,差点亡国!这一战是和硕取得了胜利,而不是你们燕国。” 温珩挠挠眉毛,转而对元功鸿道:“元将军,此次战果如何,朕有点忘了。” 元功鸿回答:“回禀陛下,此次歼敌二十万人,斩杀和硕相国、当户。” 温珩听完后转而面向耶律旻:“那恭喜二皇子,和硕照这样胜下去,估计不出五年就可以亡国了。” 温珩的话噎得耶律旻一句话都说不出,战败之下无英雄,即使他平时再如何骁勇,他都知道此时他是为和硕剩下的五万军士来的。 耶律旻回身,走到了厅殿正中,他站着与温珩对视,并未落座一旁。 如此也算是妥协了。 耶律旻的视线扫过在场几人,忽然道:“归雁徊没来?” 一听到归雁徊的名字,温珩刚刚的笑脸猛地消失不见了。 耶律旻这般好像心情稍微好些了,便继续说:“我还以为他会想再来看看我。” 明知耶律旻是在激他,温珩却就是冷静不下来:“想见的,在那日战场之上就见过了。” “那天……他也在?”耶律旻问。 温珩看着耶律旻却不做声,好像已经不想再回答他关于归雁徊的任何问题。 “咳咳。”元功鸿此时咳了两声:“还是继续和谈事宜吧。” 耶律旻听言,将话题绕回了和谈之上,他对温珩说:“如之前所约定,和硕退兵,燕军也不再追击,双方互为友好,相约百年。” “可以,”但温珩顿了一顿,继续说:“但和硕每年需要向大燕进宫7万两白银。” 耶律旻一顿,咬着牙回答:“可以。” “还有3万良驹。”温珩又道。 “温珩!”耶律旻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在确认温珩并不是试探也不是开玩笑时,耶律旻简直恨不得就此撕了温珩的嘴,马匹是和硕的命,进贡马匹就相当于彻底斩断了和硕的血脉。 温珩似乎早就料到耶律旻会暴跳如雷,他不紧不慢地,又说道:“但朕允许和硕不称臣。你还是和硕的皇子,将来也可以成为和硕的可汗。” 一时间,耶律旻在抉择的漩涡之中痛苦地挣扎,他想了很多,想到了称臣与纳贡的利弊权衡;想到签订了这样条约后,回到和硕是否会就此失势;甚至想到如果他就此转身,剩下的五万将士能否再次重创燕国。但最后耶律旻想到,和硕损失了20万人,这几乎是和硕全部的青壮年,和硕需要时间来重振旗鼓,在此之前,他不能再挑起和燕国的战争。 “可以。”耶律旻终于恭敬地道,“望燕帝信守条约。”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93 这回温珩终于笑了,他起身从正位下来,走到耶律旻身边:“二皇子回去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联系朕。”他执着耶律旻的手,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两人此时竟然像两个结义的兄弟。 “好。”耶律旻面无表情地回答。 两个人的大印盖在盟书之上,终结了这场和硕与大燕极为惨烈的战争。 拿着那盟书,温珩连车驾都未来得及坐,他直接跨上骏马,往归雁徊的家飞奔直去。自从那日归雁徊被贬绿营,他们就再没有回过这里,如今这里也显得有些破败了。 温珩想,他要给归雁徊一个好宅子,最好那里有山有水,关键是离宫中要近。回到了京中,有最好的御医,一定能解双生之毒,温珩心中惴惴不安地想。 “若邻!”温珩一路赶来,丝毫未休息,此时额头上已有了一层薄汗,他想见归雁徊,想见的五脏六腑都在发痛,他想把这盟书给他看,告诉他你的愿望朕替你达成了。 但归家上下,现在却只有一个温珩不认识的侍从在。 “陛下。”那侍从跪在地上迎接温珩。 “若邻呢?”温珩问。 “归监正已经离开了。”侍从回答。 “离开?”温珩问:“他去哪里了?” “草民不知。”侍从说。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温珩点了点头,又问。 “不会回来了。”侍从回答。 温珩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皱着眉头,满脸的不可置信:“不会回来是什么意思?朕……朕不是说好会把这盟书给他看吗?” 侍从低下头回答:“归监正说,陛下雄才,订立盟书必定顺利,他不担心。” “你把头抬起来!”温珩厉声对侍从说:“归雁徊什么意思?朕是他用过就丢的抹布吗?打完了和硕他就跑了是吗!” 侍从把头抬起来,可眼睛都没敢看温珩又重新低了下去。 温珩知道自己的样子失态了,他知道自己吓到这个无干的侍从了,他颓然地坐下来,用了很久,才对侍从说出了下一句话:“那他……走前给朕留什么了吗?” 侍从摇了摇头。 “什么都没有?!”温珩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他早就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愤怒还是悲凉,“连封信……都没有吗?” “归监正说……若是留了,陛下就会记挂着他,还是不要留了的好。” 温珩的眼泪一下就涌了上来,可他知道自己身为君王万万不能失态,他只能将那泪水噙在眼中,实在忍不住了,就用手扶住额头,挡住眼中的那些情绪。 “他还说什么了?”温珩好不容易平静了些语气又问。 “归监正说……他实在是不想让陛下看他吐血而亡的惨状,希望陛下能够允许他找个地方独自离开。他还说……”侍从说到这里吞吞吐吐,似乎不敢再说下去。 “快说!”温珩道。 “归监正还说……他的一生都在被人利用,他想要用最后的时间,去看看大好山河……” “是吗。”温珩站起身来,他想从归雁徊留下的几句话中,淘出一点点对自己的留恋和不舍来,但任温珩再怎么品再怎么尝,那之中都没有一丝的情谊在。帝王想,如果他此时发全国的通缉,说归雁徊大不敬,想要找到这个人也必定十分容易,到时候那个人就会被迫回到他的身边,无论剩下的岁月多少,都是属于他的,属于他一个人的。 可是温珩到底是舍不得。 他舍不得归雁徊受那一点点的委屈,哪怕这个委屈是来自于自己的。 “就这样吧。”温珩心中想。 只要归雁徊在他最后的日子是快乐的,就足够了。 “朕又被抛弃了。”温珩苦笑着道。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当年也就是在这里,归雁徊在他的手心中写上了那个“君”字,如今他坐拥江山万里,却再无偕老之君。 在远处的归雁徊,静静地看着温珩自他的家中出来,又跨上了骏马,此时望着他的家的温珩,背影显得那样的孤独。 “陛下……”归雁徊死死攥着温珩给他的玉佩。 臣终将会化为这山河中的一膏白草,每当陛下睁眼看这江山时,便能见到臣的身影。 公元1488年4月,洪德帝四子温珩,于燕京登基,成为大燕名正言顺统御四方的帝王。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94 其父洪德帝,谥为“贞”,意其大虑是非,坦然无私。 追认其叔父景承帝皇帝之位,谥号“元”,谓其以义为主,行德政。 同时下诏为顾钺初平反,立忠杰祠。 万愔、温浚守卫燕京有功,着万愔为兵部侍郎,入内阁,加建极殿大学士。温浚为吏部侍郎,入内阁,加文华殿大学士。 但参知政事之位始终未定,内阁之中首辅之位空悬,似乎在等待他心中唯一可与之相配之人。 作者有话说: 如果想要BE的话可以考虑止步于此_(:з)∠)_ 第48章终章(正文完) “陛下。” 坐在精舍中的延光帝默默地站起身,看得出来,今日圣上的心情并不是很好。方河有些奇怪,明明是与和硕签订盟约的整周年,为什么陛下会这么低落。 “陛下,和硕派使节递来了文书。”方河恭敬地道:“他们想要对大燕称臣了。” 听到这件事,温珩好像并不惊讶,他慢慢走出来,接过方河手中的文书。 “听说,去年刚刚签订了盟书,耶律旻出了别宫就吐了一口血,在回和硕的半路上便气急身亡了。”方河将文书中的内容简要地复述道:“自那次战败后,和硕便起了内乱,整个和硕部落分裂为东西两部。耶律盛率领的部族西迁,而其他的和硕部落无力纳贡,希望能够称臣,就此归顺。” “比想象的要快。” 温珩只几眼便把这文书看完了,方河一见赶快将文书接了回去,问道:“陛下是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事?当时才以不称臣为条件要求纳贡?” “耶律旻再怎么说毕竟不是可汗,他举国而出,大败而归,和硕怎么可能不乱。”温珩对方河解释道。 “陛下真乃神机妙算!”方河由衷称赞。方河突然想起,延光帝小时候就孤苦无依,不受太皇太后喜爱,能够最终斗倒简王,说明圣上一定自幼便心机深沉,这神机妙算、未雨绸缪的赞扬,想必圣上也听过许多遍了吧。 可温珩对这样的颂扬却没什么态度,他只说:“朕没什么神机妙算的,不过是照猫画虎罢了。” “陛下太过谦逊了,陛下若是猫,恐怕只有高祖皇帝才是虎了。”方河又道,“能从众多兄弟中脱颖而出,陛下定是有过人之处。” 兄弟吗,温珩自嘲地笑了笑。 他忽然想起来,他刚刚回宫的时候,曾与元皇后一同去看望温璃,仅仅两年未见,温璃却完全变了个人一样。 “长兄。”远远的,温珩向以前那般唤了一声他的兄长。 “温珩!温珩你终于来了!你快把这些逆贼都杀了!立我为太子!”喜出望外的温璃从里面快步跑出来,结果一见到身着龙袍的温珩就顿住了。 他整个人一愣,而后恍然大悟一般,跪在了地上,高声道:“儿臣拜见父皇!” 他竟然是疯了,竟然是将温珩认为了洪德帝。 温珩心中涌起无数愧疚,压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父皇!”温璃有些欣喜地抬起头:“儿臣为父皇准备了一份贺礼,为了这份贺礼儿臣苦练了许久,相信父皇一定能够喜欢!” 说着温璃就去取旁边的那柄木剑,听说原本温璃一直要一把真剑,可是没了拇指的他根本就没办法握住剑,身上添了许多伤疤,宫人这才强行将那真剑拿了去,换成了木剑。 不过虽然是木剑,却不影响温璃此时的表演心情,他拿起剑,身形一动,飘逸洒脱,倒真的是有些样子。只是一挽剑花,木剑砰得掉在地上,就像砸在温珩心上一样。 温璃不死心地又反复几次将那木剑拾起挽着剑花,可每一次结果都是一样的,他就像被卡死的车轴一样,无论怎么都走不到下一步。 在一旁的太皇太后终于看不过去了,她几步冲上去,失去了听力的她说话声音特别大,她用尽力气吼着温璃:“璃儿,你是皇子!别再这么消沉了!” 可被淑妃用木板掌了许久嘴的元皇后早就没有了当年的风姿卓绝,她的下半张脸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疤痕,她这样一吼,更是把温璃吓到了。 “鬼啊!鬼啊!”温璃挣扎着想离开元皇后的钳制,元皇后一看心中更是愤怒,她一巴掌打在温璃脸上,见温璃还是那副浑浑噩噩的样子,便又是一巴掌。 “母后,好了!”温珩上前拽住元皇后的手,他刚一说才想起来元皇后听不见,便只能更用力地拽住元皇后,不让她再打温璃。 被拽住的元皇后胸中那股愤怒仿佛泄了气一般,她跪下来,满眼血红:“璃儿,璃儿……我是你的母后,你不认识了吗?” “母后?”温璃的眼睛怔怔地盯着元皇后。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95 “对,璃儿,是母后。”而失去了听力的元皇后此时仿佛听到了儿子的声音一般,她喃喃说:“是母后,璃儿,是母后,璃儿。” “母后!”温璃拽住元皇后的衣衫,说:“母后,救救我,救救我!”他惊慌失措地求助,好像回到了那日团圆宴上。 但元皇后却死死抓住温璃的手,也不知她到底听没听见温璃的话,只是一字一顿地对温璃说:“璃儿,你是皇子,记住你是皇子。” 可不知为什么,元皇后这一句话,温璃眼中的泪登时就落了下来,那滴泪晶莹剔透竟然映得他眼中仿佛多了一丝清明来,温璃凄苦地笑了:“母后,您真的知道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但温璃的问话元皇后再也听不到了,没有得到母后回应的温璃仿佛又陷入了癫傻的状态,他反复把玩着那柄木剑,沉入了只属于他自己的世界。 从那次回来后,元皇后大病一场,喝什么药都不管用,没多久就去了。死之前,大约是想起了那被她弄傻的十几个孩子,她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墙壁,嘴中一声声地念叨“报应,都是报应。” 元皇后死后,温璃被温珩送去了简王府,自那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他的长兄。 也失去了最后一个跟他有关联的人。 想到这里,温珩轻轻叹了一声,一时之间竟然觉得无比寂寞。 “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温珩又问。 “万侍郎启禀,明日殿试为陛下登基后首次科考,望陛下亲临指点。”方河说。 “好,朕知道了。”温珩说:“叫万愔进来吧。” 看着空旷的金銮殿,不知道怎么,温珩忽然就有些理解归雁徊的做法了,如今这样,看不到他,温珩便能够让自己相信,他还活着,在某个他看不见的地方,幸福而快乐的活着,并在某个无聊的午后,稍微回想起来他这个曾经一事无成的人。 殿试那一天,温珩直到贡生们做完了笔试才到了殿内。 一干贡生一看到圣上来了,立刻伏地叩首。 温珩免了他们的礼,让那些贡生一一起来。 而就在这时,温珩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停止了,他赶快低下头去不敢去看,可又忍不住抬起头来再次确认。 像…… 真的太像了…… 与那个几乎每个夜晚都出现在温珩梦中的人一模一样。 一时间温珩甚至有种错觉,那个人,那个当初不辞而别的人回来了,回来找他了。 “你……”温珩刚一发声,才发现自己的喉咙过于干哑,他又咳了咳才强行压着自己的情绪,问向万愔:“那个贡生,是哪一个?” 万愔顺着温珩的视线看过去,心中竟然也是一惊,经过了燕京保卫战吼,朝中的官员几乎都换了一批,早就没人认识曾经那个虽然官阶虽小却掀起了惊天风云的人。 万愔将那个人的试卷拿给温珩,温珩的视线,却落到了他的名字上。 梁安,字若邻。 比起他曾经的名字,这名字实在是显得太过平常。可温珩看着那两个字,眼睛却不自觉地湿润了。 梁安,安国之梁。 原来他记得,他一直都记得自己的名字。 “你……”温珩问向那个如今站在殿中间的人:“你为何来参加殿试?” 他抬起头,看向温珩:“为了与陛下一同看这山河大地。” “放肆。”温珩站起身说道。 一众贡生全都战战兢兢暗自腹诽,这人实在大逆不道。 可温珩却没有直接让人将这不识好歹的贡生叉出去,反而是说:“你随朕来。” 接着那贡生便在内侍的引路之下,随帝王出了大殿,只留下一众贡生面面相觑。若不是万愔及时出来主持局面,恐怕这事又要被天下学子大了。 但温珩却管不了那么多。 “是若邻吗……” 刚刚进入后殿,口出诳言的贡生便被温珩按在屏风之上。“陛下,是臣……” 只是这话还没说完,便全被温珩霸道地堵回了嘴里。 燕南雁北_分节阅读_96 “若邻,你没事是吗?”温珩想要去抱归雁徊,可又生怕一抱下去这个人就烟消云散了:“真的是你吗?不是朕在做梦吗?” 归雁徊也有些急切地回答:“是臣,陛下,是臣。” 温珩一把将归雁徊抱住,他全身甚至都激动得颤抖,他的身体死死贴着归雁徊,似乎想要把这几年的思念全都在此刻从这人身上讨回一般。 “是你骗朕,是你又骗朕。”温珩却好像固执地不听归雁徊的解释:“朕要治你的罪,治你欺君之罪,治你不早些来找朕之罪,治你让朕过度思念之罪。” “陛下,”归雁徊却往后退了一步,几年不见的归雁徊却好像胆子大了不少,他反向搂住了温珩的腰,将他拉在自己身前:“陛下可以再治臣一个罪,治臣想与陛下共守余生之罪。” 归雁徊说着,主动吻住了温珩,拥抱住对方的二人,终于与身后的帝国疆域,融为了一体。 公元1480年至1490年的十年,被称作大燕史上最为动荡的十年。在这十年之中,发生了三次宫变,曾先后四位帝王垂拱而治,直至最后甚至京都险些失守。幸而延光帝温珩,起于青萍之末,终观八佾于庭,统摄四方,北抗和硕,西御赤斤,明明庙謨,赳赳雄断。 在延光帝一朝,温珩出人意料地并未继续推行新政,反而是大肆扶植以温浚为首的温氏宗室,形成了宗室与世家的对峙局面。 延光九年,温珩退位,与归雁徊退隐山河之间。 其传位于岱云盈之子温澈,任万愔为首辅,万家一门三相,一时风光无量。在武熙帝温澈的支持之下,万愔推行武熙变法,武熙变法脱胎于洪德帝时期万泫新政,但此时的世家经过延光帝温珩一代的削弱,已无力再与皇室对抗。万愔任首辅二十年中始终为变法操持劳碌,一生未婚,后病逝任上,时年四十六岁,武熙帝以国礼葬之。 延光、武熙两代,帝王勤于政事,孜孜求治,整顿吏治,清除世家势力,对外击败和硕,收复上郡等地,史称“延武中兴”。 “若邻,”骑行于草原之间,温珩突然说:“我一直都想问,你那时候明明喝了双生,怎么没事?” 归雁徊刚想回答,就被温珩打住了:“可想仔细了再回答,你可让我白白想了三年,那三年里每天夜里我都难受得无法入睡。” “陛下……” “不是说了吗,我都退位了,不要再叫我陛下了。” 归雁徊笑了笑,尝试着唤了一声:“珩儿。” 这样一叫,倒是弄得归雁徊耳尖微红,温珩一看道:“你也不是没有叫过我珩儿,怎么还这样不好意思。” 就是想起来自己之前都什么时候叫的“珩儿”,归雁徊才不好意思。 他不禁低着头回温珩:“其实那时,我离开便是真的想就此等着毒发了,可等了三年,还是安然无恙,倒是心中对……对珩儿愈发思念,便想那不如回来了。” “若邻真是一到关键的时候就犯傻。”温珩怒气鼓鼓地道:“居然还要等三年!明明一年,不,六个月就应该回来了!” “是,我又犯傻了。”归雁徊笑着说。 温珩也笑了:“不过没关系,以后若邻在我身边,可以尽情地犯傻。” 言罢,两人执起长鞭,喝了一声,那马匹便一前一后地紧紧相随,最终消失在远方天际之间。 【“叶公公,你在做什么呀!这,这不是元将军给的!”一旁的小内侍见叶籽鬼鬼祟祟地,问道。 “嘘!”叶籽忙压低了声音对那小内侍说:“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可不想被元将军盯上!” “但你怎么把元将军给的药给倒了呀!” “唉呀,你这就不懂了。”叶籽神秘地笑了笑,说:“陛下那么看中归监正,我怎么可能把这药给他喝呀!这给归监正喝了,陛下不得伤心死。” “叶公公,这……能行吗?”小内侍眼看着叶籽将那药瓶中的药全换成了白水,有些担心地问。 “当然行!”叶籽满怀信心:“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人知道。” 他一边说,一边绽放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每一个人都是一粒沙石,权力倾轧,人心不古,使得那些名字身陷淖泥之中,但终有一天,当潮水退去,终有些人的名字会结为宝石,在阳光之下重新绽放他们的璀璨光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