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财进宝》 第1章 《招财进宝》作者:你爸爸【cp完结】 简介: 爷变成猫了! - 鄙人周财神,是个刚位列仙班、货真价实财神爷。 大年初五人间欢天喜地迎财神,本财神爷下凡送财,途经一穷乡僻壤之地,见一穷困潦倒小屋,善心大发准备让屋主天降一笔横财。 屋主不错,屋内穷得锅碗瓢盆什么都没有,房内还供着本财神的一副画像。 本财神正准备放一金元宝在供桌前赐予这个凡人,不料天有不测风云,爷有仙法不娴熟,刚略施小法,大脑一阵晕眩失了会儿神志,再回过神来,本财神爷竟然变成了一只猫。 爷变成了一只招财猫,被贫穷的屋主圈养。 实乃奇耻大辱! - 财神爷虽然乍看起来有点沙雕,但他是攻。 - 这个月中旬开 he 第1章 “嘬嘬嘬嘬……” 阳春三月,太阳暖得像个暖炉,本大爷正趴在屋顶上晒太阳,破落院子里穿着寡淡长衫的穷酸凡人四处探头嘬嘬。 一看就是在寻找本大爷,我见状立刻把自己身体躲进瓦片后,盯着这个胆大妄为的凡人看。 穷酸凡人低头在院里嘬了半晌,本大爷想换成爷我,腮帮子定是要嘬酸了,这穷酸凡人倒有点毅力,在院内各个角落嘬了半晌,最后聪明了些仰头往屋顶上看了过来。 爷见状,更是直接往瓦片后藏身形。 大爷的。鄙人半年前还是个刚位列仙班的财神爷,才飞升上界领了个财神名号,其他怎么施展神仙术法、做神仙的规范一个没学,神仙同僚也没见着几个,大年初五下凡来尘世溜达一圈,想发点刚升财神的善心,给个破穷酸人家赏一颗金锭子,没料金子没赏出来,爷掐了半天诀,眼前一黑、头晕目眩一阵,再睁开眼睛,竟变成一只猫坐在本财神爷的画像前。 可气煞我也。 这穷酸凡人又恰恰好在本大爷变成猫之后,一推门进了屋,关了房门,揭了本财神爷的画像,熄了爷身旁桌上围了一圈的烛台,跪坐至本大爷桌前,抬起双手朝我伸过来。 还弯起双眼笑,人模狗样地冲爷来了句:“咪咪,来。” ——我咪你大爷,士可杀不可辱。 大爷我一爪子抓上去,把他手背抓得鲜血淋漓,再后脚一蹬,忙不迭地要从这个破房子里冲出去。 就算爷变成了一只猫,也绝对不可能是一只被家养的猫! 可这个歹毒凡人一进屋就关上且反锁了房门,爷一个急刹没刹住,差点一脑袋直接撞到门上,好在身后一双手及时把我捞了起来,让我免于脸撞门的尴尬。 这胆大包天的凡人把我抱在怀里,低着头轻声“嘘嘘”了两声:“别怕。” 我在他怀里噌得亮出我尖锐的爪子——大爷的,区区凡人爷用害怕吗? 我对着这凡人一顿乱挠,这愚蠢至极的凡人,竟然满胳膊鲜血都不撒开本大爷,爷累了,收起爪子,免为其难地“喵”了一声。 意在说——这么麻烦的凡人,那么在本大爷还没有找到重新变为人身的办法前,就让你先服侍本大爷一会儿吧。 这凡人竟然把爷的退步认成了对他的赞同,他弯起眼睛凑下头,拿脸在爷的脸上蹭了下。 恶心的爷满身猫毛都炸了起来,爷想要从他怀里冲出去,这人竟然狠狠地箍着爷的猫身,我越要跑,他还越箍得紧,力气大的大爷我没忍住嗷呜了一声,一爪子剐上他的脸。 这小白脸,一身穷酸模样,发髻都用一根路边捡的木枝簪着,一张脸倒白净,被本大爷平添了一爪红血印,显得有些暴殄天物了。 他脾气倒好,被猫挠得满身是伤也不恼怒,手指抹掉脸上血水,黑黢黢的眼珠盯着本大爷还道起歉:“抱歉,是不是弄疼你了。” 这人脑子不大好。 即使当了月余时间猫,本大爷时不时还如此觉得。 一个月前那会儿,爷是被突发状况弄的没有反应过来,才遭了这歹毒凡人的暗算,把本财神爷困成一只猫圈养在他的破屋内。 这月余时间,爷也不是没有尝试过从这个破屋子里跳出去,去寻几个土地神之类的同僚帮忙,或是查查什么神仙术法使用的卷宗,奈何本大爷每次脚爪子一踩到屋外土地上,就会被不知道什么邪气的东西烧上一烧。 总之,我小小猫身,肯定不能安全无虞的踏出这间屋子。 更何况,本大爷实在有些怕疼,没办法忍痛变成一只烧焦了的猫从这间屋子里逃出去。 不过这事,让我了解到这凡人屋主何其歹毒,他竟然圈养起本大爷,企图让本大爷当他的招财猫,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本大爷被他圈养的这段时间,这歹毒小人寒酸的家门口竟门庭若市起来,时不时有些衣着华贵的人登门拜访,一会儿给他安置这个,一会儿要给他塞两下人仆从照料这穷酸人。 这他喵的全是本财神爷祥气笼罩这间宅子的迹象。 思及此处,本大爷更是猫牙咬碎,气得直跳上屋顶,两天默不作声,吃东西都是夜里趁着这歹毒凡人睡后,偷偷溜进厨房偷吃。 按说神仙自是辟谷,奈何我成仙时日有些短暂,辟谷之术还没来得及学习就变成了小小一只猫。不吃东西的猫,当然会难受。 第2章 我在屋顶瓦片后窝了两日,白日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无法动脑,夜里又得饥肠辘辘下楼去觅食,虽然爷不想承认,但猫的脑容量确实不大,不然也不至于一件被小人关起来的小事想了半年才想明白。 这会儿被穷酸凡人嘬嘬声吵醒了睡意,我偷摸着打了个哈欠,趁着精神,赶紧动脑——爷必须得离开这个地方,这人故意设阵法囚禁本财神,想借着财神气运来发财或是做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好,总之我定不能让这宵小之徒如意。 我偷偷透过瓦片窥视着院内站着的人,半年过去,别人往他屋内运了不少好东西,就连大爷我夜里垫得锦被都绣着金边,这人还是穿着一副穷酸样,头发仍用木枝簪着。 ——装模作样,本大爷内心长嘁一声。 我本意是偷偷窥视,上下嫌弃打量这人的穿搭,眼珠扫视了一圈,抬起后竟跟这人黑黢的眼眸对上了,吓得本大爷毛都竖了起来。 宵小之徒!宵小之徒!趁人不备,悄无声息!吓煞我也! 他在院内地上朝我招手,笑眯眯的弯起眼:“下来,我给你弄鱼吃。” 大爷不喜欢吃鱼!我伸爪挠了挠自己耳朵。 他又道:“我抓只小老鼠给你玩好不好?” “……”爷无语,这人脑子有问题,从来是猫抓老鼠给人看,没见过人抓老鼠给猫玩的。 而且,爷怎么会喜欢玩老鼠那种东西?! 爷冲他翻了个白眼,往屋后脊处跳去,从他眼神范围内逃开,换个地方晒太阳,思考逃跑大计。 刚寻到个新的舒服晒太阳地,耳边突然听见砖瓦的动静,爷直起身子看过去,这屋主搬了把梯子,正在徐徐往屋顶上爬。 我躬起背瞪他。 他无视我的愤怒,翻身上屋,步伐轻盈竟然堪比我这只真猫。 我眼见他越来越近,气得浑身直抖,嗷呜一声,后脚一蹬,一个疾冲就准备从他的狩猎范围内逃跑。 话说,猫的脑容量就是小,生起气来就忘了些重要事情,譬如本大爷就忘了此刻我正在屋顶上,这么后脚一蹬,直接踏空登到虚空中,我爪子在空中抓了数下,心里呜呼哀哉地想着,这短短几米高的高度理应摔不死猫,更摔不死我个得道的神仙。 我还在空中翻滚,等着落地的疼痛,一个身影竟然先过我落地,一双长臂把我压到胸前,随后我听到身后人一声闷哼。 这人实在吓人,脑子的构造似乎与寻常人不同。 哪有人猫踏空,他舍身救猫的,奇哉怪哉。 我被惊得都没想到跑离这二傻子的怀抱。 身后这从屋顶舍身救猫的人,抱着我蜷缩起了身子。 他声音抖着,疼得好不可怜。 “老师,疼。” 【??作者有话说】 大噶好久不见! 一般隔日更,偶尔加更,感谢阅读,啾咪啾 第2章 看在这小人舍身救本大爷的份上,本大爷愿意给他赐名——阿伦。别问爷为什么要叫他这个名字,大概是他自己指着鼻子告诉爷的。 阿伦从屋顶摔下来之后,在地上躺了蜷了好一会儿,还是大爷我反应过来从他怀里跳出来,他才满脸煞白、满头是汗的抬起头来,他蹙着眉头茫然地看了会儿天,本大爷仔细观察着他,就见这人双目一红,险些要落下泪来。 ——堂堂七尺男儿,怎还疼得落泪! 我嗷了一声,以表鄙夷。 他红目一转,未落的泪收了回去,从腰间摸出一个短哨,放在唇间短长长吹响了三声,没一会儿不知道哪儿跳出个人哐当一声就出现在我俩中间,吓得我往后大步一蹿。 来人单膝跪地,语气焦急:“殿下,您这……” 话没说完,阿伦“嘘”了声:“没大碍,失足从屋顶落下,扶我起来。” 他抬起手,神出鬼没那人搀起阿伦,声音仍旧焦急:“我让人去叫崔老,让他来帮您看看。” 阿伦从鼻腔里应出了声,又慢声道:“把猫抱来。” 本壁上观的我没料竟祸水东引到爷身上,我闻言立刻逃,爷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碰的神仙,当真不怕折寿是吗? 我蹿了两步,还没钻进洞里,这神出鬼没的人身形竟比猫还快,胳膊一捞就把爷夹在了身上,我在他怀里蹬了两下腿,他两根手指一捏爷后颈,爷立刻产生了一种被点了穴的停顿感,只能缩着尾巴被他拎到了阿伦身前。 阿伦躬着身子站不太直,伸出双手把爷搂进怀里,我要跑,他又嘘嘘两声,可怜兮兮地:“疼,别动。” 爷是一只心软的猫,看在他舍身救猫的又可怜巴巴的模样,只爪子在他寒酸衣服上抠了下,便没有再急着跑。 阿伦搂着爷躬着身子,有些不稳地回到了房间。 我进房间后就从他身上蹦了下来,再蹦上了屋内一个高柜子上,一边舔爪一边观察屋内两人。 神出鬼没那人扶着阿伦躺在了床上,还给温上了一杯水,两人细声聊了起来。 爷刚开始还支起耳朵仔细听,想听出些阴谋诡计,才囫囵听到些什么殿下、回宫、老师、尸身,之类的词,就莫名昏昏欲睡起来。 我抬爪子抹了把脸,趴下身子,脑袋往下一埋,没一会儿就不知道这二人在聊什么阴谋诡计了。 再次睁开眼睛,爷不知怎么躺到了阿伦身旁,爪边上还放着一根啃干净了的鸡腿,我伸爪拨了下鸡腿骨头,转头去看躺床上的阿伦,疑惑——这人怎么在床上啃鸡腿,还把骨头扔床上,实在邋遢!平日里看着挺爱干净,没想小病时竟如此不堪。 第3章 我把骨头巴拉到地上,听到身后低笑出了两声,一手掌伸来,在爷下巴处摸了两下:“厨房里还炖着只鸡,没吃饱的话,我去给你拿过来。” “……”爷惊了。 这鸡腿竟然是爷吃的,爷在无意识的时候,竟如此不雅的在床上吞下了一只鸡腿,还不舍得丢骨头? 我不信,我在床单上磨了磨爪子,打起精神严肃分析当下的情况——这个阿伦,想必知道爷身上祥瑞环绕,故意设阵囚住爷,为了实现自己什么目标。 我听人喊他什么殿下,那么必然身份显贵,如此寒酸的出现在这么一破落屋里,如今大概是失势状态,想要爷助他青云直上。 爷看他虽诡计多端,但能舍身救猫,想来本性不坏,好吃好喝供养了爷数月,虽然不是爷自愿,但我们这种能当神仙的,肯定一码算一码,先把数月供养之恩结算清,再算算囚神的事。 我难得有神思如此清朗的时刻,觉得再如这般思维清明下去,马上能恢复人身,重回天庭当继续当财神爷。 我在床上伸了个懒腰,从床上跳了下去,再跃上茶桌,一爪子打翻了桌上茶壶,溅了一地的水后,我爪子踩在水边,前爪沾了沾水,在干燥的地面上写字。 “汝……” 费了半天进才写出个歪歪斜斜的字,我看着不大满意,都准备抹了重写,突然听见床上那人呼吸猛得变重,那呼吸声拉风箱似,让我以为他突然身患恶疾,遂惊讶地转头看去。 他表情看起来竟有些可怕,我正待细细揣摩,见他变脸似的又春风拂面起来,笑吟吟地冲爷道:“你识字,能听懂我说话。” 你大爷的,不然你以为你抓的是一只真的猫,到底是我想多了,还是这狡诈小人在装模作样?! 我一爪子抹掉字迹难看的称谓,冷漠地涂写了个“然”字。 他躬着身从床上艰难翻下来,蹲到了爷的身旁,单手握住爷湿漉漉的爪子,一脸笑眯眯:“那你可知你为何会变成如今模样?” 我在他手掌里亮出爪子,龇起牙齿——当然是因为你!爷个神仙当着好好的,好心前来施舍,竟被囚成一只招财猫。 他丝毫不顾爷的龇牙咧嘴,仍旧笑意满满,蹲在地上两手捏着爷两胳膊,把我提到他眼前,一字一句怕我听不懂似的道:“我叫阿伦。”他把我放到他的膝上,手指腹沾了沾地上的茶水,在地上一笔一划写下了个“伦”字。 这人字写得不错,比爷用爪子写得要好看不少,我喵了一声,意表知道。 他左手手掌抓在爷的腹下,掌心不知道为何竟然微微濡湿,有些沾湿了我腹部的毛。 他写完自己的名字,复又把爷从他膝盖上抬了起来,漆黑的瞳仁死死的盯着爷的脸,眼内没笑意,脸却笑意满满:“那么你我是否应该交换个名字,你可知……”他顿了顿,“自己姓甚名谁?” “……” 爷问愣住,鄙人周财神,不久前刚成了个神仙,而后被阿伦竖子困成猫在凡间滞留月余。 我眯了下眼睛,成为神仙之前的事,竟记不大清楚了? ——爷不会真的是一只猫寻了机缘巧合之下得道成仙的吧? 我内心虽然因这个问题产生了巨大的疑问,表面还是非常稳重地在阿伦手上挣扎了下来,猫爪沾水,开始写自己的名字。 “周……” 爷慢腾腾地写了个周字,后想接上“财神”二字不妥,不然这人该知道爷是财神爷了,指不定要我弄多少金子给他,我思索半晌,在后面写了个“爷”字。 阿伦蹲在地上 ,一言不发地看着爷写字,嘴上还跟着念了出来。 “周……爷……”他顿了顿,笑了一声,把爷从地上捞起来,拿脑袋在爷脑袋上蹭了蹭,“好的,爷,你想要什么?” 我两爪按在他脸上,阻止他的靠近——有没有搞错,应该是爷这个神仙问你这个凡人想要什么! 他被爷按着脸,表情仍旧笑吟吟,好一会儿,垂下眼睛,嘴唇张合两下,却没有再说出话来。 第3章 阿伦从屋顶舍身救本大爷后,体质欠佳的让大夫诊治完后又卧床躺了小半月,破宅里不知谁送来个照料他的下人,每日鞍前马后地伺候他。 爷在上次跟阿伦互通姓名后,又莫名困倦起来,大脑混沌不已,本想问他有什么心愿未了,要助他完成心愿,待这件事了了,我再回天上当我的快乐神仙,奈何写完两字打了个哈欠,聊不下去,就趴在他肩头睡了。 其后他屋内来了个鞍前马后照料他的下人,爷也抽不出精神在二人面前上演一处猫识人字、通人性的戏码来,每日趴在我的勾满金丝的床垫上休憩。 可能终日恹恹的模样,让阿伦疑心爷还没帮他完成宏图大业就要不行了,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个大夫来给爷看病。 这大夫得知是给个猫看病,吹了好一会儿胡子,气呼呼地说自己不是兽医。 阿伦微笑回:“都是一样的。” 大夫对着爷身上一顿摸,说我生长发育的非常好,身体健壮,正在从一只不谙世事的小猫成长成一只成熟的大猫,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大体是缺母猫了。 爷躺在猫窝里亮起爪子,想要乱拳把这个庸医打出去。 还没挠上人脸,庸医就被阿伦微笑着请了出去。 第4章 大夫离开后,阿伦提起我,眯着眼睛端详了我一会儿,我嗷了一声,是在厉声告诫他——如果敢给爷找一只母猫来,爷必定挠死他。 他没说话,又拿脸在我脑袋上反复蹭了几下,便放下我没再说话。 那之后的又小半月,某日爷突然听到屋顶传来猫嗷呜的叫声,爷突然感觉精神抖擞,雄姿英发,不太受控的几个大迈步蹿出,就见一三色花狸站在屋顶大声叫着。 我仰头看了它一会儿,它在屋顶上嗷呜嗷呜叫。 ——要了命了,这是一只发情中的母猫。 眼见它要跳下来找我,我忙不迭地准备跑,我现在身体虽然是一只猫,但灵魂可是个神仙,万万不能被只母猫给勾引了。 我炸起毛冲屋顶上的母猫凶了一声,让它赶紧去找个真正的公猫来解决问题。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猫语不通,我凶了它一声,它竟然还扭着猫身,试探性地准备往地上跳来。 我立刻往屋内跑去,只恨自己没有长出两只人手,把门关上再反锁。 一直照顾阿伦的下人,阿伦喊他小圆。此刻这个小圆正在水井旁洗刷东西,听见院里几声猫叫,还哈哈乐了声:“小猫爷果然是想母猫了。” 鉴于阿伦张嘴闭嘴笑呵呵地喊我“爷”,小圆就跟着喊我“小猫爷”。 这会儿眼看爷要晚节不保,他还乐呵呵地在那里嘬嘬嘬,看样子准备把我和这只母猫一起送入洞房。 小圆甩着湿漉漉的手,拱着母猫进了主屋,我嗷呜喊了一声,小圆这蠢货竟然还体贴地带上了房门。 “……”爷此刻的心情实在难以言说。 母猫嗷呜叫着,这母猫看着几月大,身型非常瘦弱,想来野猫平日里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身体并不康健。 我跳到桌子上,给它拨了几块阿伦出门时,给我留在屋内的肉,希望它吃饱些,待会儿能有力气去找其他公猫。 母猫在食欲和生理欲望的斗争下,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先叼起了我拨到地上的肉吃了起来。 在母猫嗷呜嗷呜吃到第二块肉的时候,阿伦回来了,小圆在院里乐呵呵地告诉他爷终于找母猫了这个喜讯。 一句乐呵话还没说完,关上的房门被推开,这人阴沉着脸,像是在外受了屈辱,回家发泄情绪来了。 他进屋扫视了一圈,野猫胆小,吃肉吃到一半被吓到,喉咙里呜了一声,叼着肉往床底下钻。 阿伦没理母猫,径直走过来,把我抱进怀里,带出了屋子。 他边朝外走,边对门口傻乐呵的小圆说:“把那只猫赶出去。” 小圆啊了一声,而后又忙不迭地应声:“是、是。” 阿伦没看他,箍着爷继续往外走:“小圆。” “啊?” “以后我不想在这再看到其他的猫了。” “啊……是、是的。” 小圆看起来有些傻,连应了好几声,再赶紧跑去屋里赶猫了。 我喵了一声,一爪子搭在阿伦的肩膀上,谢他保我晚节,不然我要么欺负弱小亲自动手赶发情母猫、要么灵魂屈服于猫身,晚节不保了! 爷刚跟阿伦生出些患难兄弟情,这人突然把爷提起来跟他对视,黑黢的眼睛注视着爷的眼睛,怪严肃地威胁了起来:“你若找母猫,我定阉了你,你试试。” “……”爷惊了,一爪子拍在了他的脸上,从他身上跳走了。 这厮实在古怪!实在古怪! 我退到一堆木材后面,谨慎地看着这个人,他垂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会儿,又不知想通了什么似突朝我粲然一笑:“不急,你想想。我近日有些小事需处理,待过段时间闲下来,找寻若大师来看你。” …… 这个寻若大师又是个什么东西?听这称号莫不是跟我变成猫这事有关? 我对着木材磨了磨爪子,思量片刻,重新跳到了阿伦身上,我本想靠爪子勾着他的衣服爬到他肩膀上,他眼力很好的伸手搂住我,让我靠上他的肩膀。 阿伦侧头低声问:“有话要问?” “……”嘿这人莫不是有点动物读心术?我喵了一声。 他搂着我,绕到偏厅屋内,把我摆到桌上,在茶杯里倒了壶清水,推到了我面前。 这人可真聪明的很合我意,我抬爪沾了沾清水,在桌上费力写上—— “我二人,曾相识?” 我写完啪啪拍了下桌面,让他速速回答。 他突似不识字,盯着我六字看了好半晌,直到这六个字的水渍都干了,他才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转头看我,他缓慢地颔首,张嘴却来:“你再细想想。”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加更 第4章 这人竟然比爷个当神仙的还要神秘,话还说一半藏一半。 鄙人是个得道的神仙,不管与他是不是旧相识,按话本子里的来讲也应该断了凡尘往事,从成仙当日起,一切尘事都尘归尘土归土了。 爷本来想叹上一口气,再写上“凡尘事已了了,吾已成仙,你也该放下”。奈何这段话太长,我写完最后一个字,前面也该干的差不多了。爷思索半晌,决定捡要紧的写。 【放下。】 二字写完,我抬头注视阿伦,他又不识字般地盯着这两字看了会儿,最后噗嗤轻笑出了一声,他把爷从桌上抱起,低声问我:“该放下什么?” 第5章 我正待写【诸事】表诸事皆可放下,他又低声自语道了句:“你什么都不知道。” “……”爷知道什么!这人在这跟我个神仙打什么哑谜,爷都成仙了,不管知不知道什么都不重要了。 我在他怀里挥爪子,表达不满,他的下巴在爷头顶上蹭了蹭,自顾自讲话:“我近日有些……”他顿了顿,“小事需处理,待事处理完后再来接你离开,你且等等。” 我费劲从他怀里挣扎出来,重新跳回桌上,看这人迷怔的模样,觉得还是得告诉这人,我已成仙。 我手爪沾水,迅速地在桌面上写上【吾已成仙】四个大字,拍拍桌面再侧过头看他,见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微笑:“既如此,你夜里入我梦同我细聊这成仙的事。” 他把我从桌上提起来,脸凑过来,五官放大,瞳孔漆黑得有些吓人,他慢声一字一句:“你不是成仙吗,夜里入梦同我聊。” 我嗷了一声,双爪按在脸上阻住他的靠近,爷有些尴尬,仙确实是成了,但是好些仙法都不大会,变个金元宝没变出来,爷都眼前一黑厥过去了。 阿伦大概真通猫语,也不知是不是从爷一张黑漆漆的猫脸上看出了尴尬,只哂笑一声,没再让爷自证是个神仙。 爷跟他聊了会儿也累了,后爪蹬了两下,他便意会的放下我,摸了两下我的脑袋,而后离去了。 傍晚时,阿伦把爷接回房间,那只发情了的母猫早已被小圆赶了出去。但猫走了,味道还留着,弄得爷浑身不自在,趴窝睡了会儿。 再睁眼天已大黑,爷不知道怎地,竟然钻进了床底,这里母猫留的气味浓郁,呛得爷浑身难受。 ——到这会儿,爷还没发现,爷竟然没办法完全控制住这个猫身,爷就是个蠢驴了! 想来这猫身确实是只小猫,爷鸠占鹊巢了些时间,难怪随着猫龄增长,爷总是各种犯困,大概这小猫长大,想要抢回身体控制权。 我缩在床底内心凄凄,想再如此这般坐以待毙,爷某天睁眼可能就要变成一堆猫崽的亲生父亲。 我在床底磨了下爪子,被母猫气味呛得难受,赶紧往外钻去,猫头才钻出,被人一手拎起,拎到了床上。 三更半夜,阿伦竟没睡着,在黑漆漆的屋内与我对视片刻,后眯了下眼睛,把爷塞进被子里。 爷被这被子纠缠片刻,再探出头时,见这人从屋外提了几根木板进屋,蹲在地上一言不发地“铛铛铛”把木板一块块地钉在了床沿,直到把床底的入口全都堵上,他才扔了锤子,沉默地地上蹲了许久。 屋外天刚破晓,院里小圆养的鸡也打起鸣来。 就在爷疑心这人蹲久了,腿麻起不来,他突然轻笑着来了句:“怎么,还真惦记母猫呢。” 我嗷了一声,这话可不能乱说,我是不可能对一只猫有什么想法的,千怪万怪,还是得怪他把我囚在这猫身身上。 阿伦撑着膝盖站起身,慢腾腾地坐上了床,他手掌支着额头沉默地坐了会儿,不知脑子里想了些什么,又慢条斯理地微笑道:“你倒也别急,待事情了了,我自会送你一屋母猫,让你儿孙满堂。”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日后你的子子孙孙,我都替你养了,保它们衣食无忧,当这世间最尊贵的猫。” “……”爷惊了,被他这豪言壮语弄得脑子半天不转,爪子在他被子上刨了好半晌,最后从床上跳下,回自己窝里睡去了。 竖子胡言!爷是个神仙,岂会跟猫生子,又让子生孙! 实在不得已在这猫身里同母猫生了小猫,也必是把母猫和小猫一起带回天庭,当不了亲人,也可当灵兽养着,岂需要他来照料? 因小圆的严防死守,这院内我再没见过一只野猫,只是夜里常听见野猫哀啼,搅得我心神不宁。 某个我困倦到睁不开眼的午后,这破屋里突然鱼贯入了几人,“铛铛”就跪在了正在晒小鱼干的阿伦身前。 爷睁开眼睛扫了一眼,最前站着的来人身上带着血气,长得气势汹汹,手上应沾了不少人命,我晃了晃尾巴,复又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间听见断续聊天。 “殿下,大殿下已经……陛下已几日未见……” “此时正是……” 听着像是在说些非同一般的大事,可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尾巴又晃了两圈,就陷入了睡梦之中。 小圆再把我从院内窝里抱起来时,已然天黑。阿伦和突然进屋的那群人都离开了这个破院子,小圆抱着我往屋内走,见我睁眼边走边解释起来:“小猫爷,先生有事需离开一些时日,让我们在此处等他回来即可。” 他解释完后,又自顾自地嘟囔了一句:“怎么还要特意给猫留话……” 我在他怀里晃了晃尾巴——趁着阿伦不在,爷必然要逃出破屋,从这猫身里逃脱恢复真身。 爷的计划虽不完善,但第一步总要迈出这个有奇怪禁制的破院子。 我在屋里屋外晃荡了好些天,勉勉强强估算出这禁制的大小来,正待寻找有没有漏洞让我钻一钻之时,之前见着那花狸母猫竟大着肚子在我屋顶上嚎叫。 爷仰头端详片刻——两片肉结下的因果。 这是要让爷喜当爹啊! 【作者有话说】 隔日更!! 第5章 第6章 小圆本来要谨遵阿伦的要求,把母猫赶出院子,我嗷了好几声,他才疑惑地看母猫。 想是爷平日基本不叫,这次嗷呜的太过撕心裂肺,才让小圆疑惑起来。 这么一疑惑,那略显孕态的母猫跳下了屋顶,小圆才“啊”的惊叫了一声,一脸为难地看了我一会儿,又看了母猫一会儿。 爷都想说既然这么为难,不如把我和这怀孕的母猫一起从这破屋子里赶出去得了。 我到母猫面前,又绕着母猫转了数圈,意在他要赶走猫母子,那么得先把我赶出去。 小圆唉声叹气了一会儿,嘟囔了起来:“怎么还真把别的猫肚子弄大了啊,我该怎么跟先生交代?” 小圆估计也不大清楚阿伦到底是什么人,且他看着年龄不大,还带着些许童真,到底没有完全听阿伦的意思,把怀孕母猫从屋里赶走。 这么一耽搁,爷一时半会儿更是没法离开了。 母猫怀孕这段时间,我时醒时睡,醒着时也只记得把小圆特意给我吃的东西叼给母猫补充营养。 这么照顾孕猫的日子,过了约两月,孕猫看着生产在即,我这个便宜爹竟然产生了些许紧张感。 这两个月间,阿伦差人送了两三封信来。 送信人告诉小圆这信是给猫的,小圆大字不识几个,还准备听话地给我念信,可他对着几行字前后翻了半天也没念出个所以然来,故而我不知道阿伦信里写了什么。 不过我猜,不是写什么时候归来,就是安好勿念之类的话。 爷出门在外时,一般都是这么写信的。 小猫是在烈日炎炎的日子里出生的,母猫在屋内嚎了许久,不让人近身,过了一夜后,小猫出生了,爷偷摸着看猫,就见母猫在爷的窝里舔着刚出生浑身黏耷的小猫。 我叼了些吃食扔在它面前,看了会儿窝里未睁眼的小猫,不由内心哀叹了一声,下凡一趟,要带一地鸡毛回去。 不过也无所谓,几只灵宠,也不至于养不起。 最麻烦的看来还是阿伦。 尤其是在小猫踉踉跄跄差不多会走的某个午夜,我睡在阿伦床上,母猫和小猫睡在我猫窝里,我突听见不知道什么方向传来的巨大的撞钟声。 住在隔壁屋的小圆似是被撞钟声吵醒,他吱吖打开了屋门,往院子方向走了两步。 耳聪目明的爷,听见他喃喃小声了句:“国丧……” 国丧爷懂,宫里某个贵人死了,我细细数了数这经久不衰的撞钟声,这动静怕是皇宫里九五之尊没了。 我在床上扒了扒枕头,打了个哈欠,这种当皇帝时日不短的,大概是天上某个神仙下凡渡劫来了,没意思得很。 爷正准备继续睡,小屋外竟传来不少的脚步声,脚步声停在门口,大门便传来人开锁的声音。 爷立刻从床上跳了下去——这个时候,有人来这破屋,阿伦这厮不会是谋反弑君被抓,现在被人来彻查他生活过的地方吧? 我正想把大猫小猫连同窝一起叼到柜子后藏起,再出去探情况。 随后听见门口一阵响,小圆失声道:“先生……” 爷顿了顿,才知道阿伦这厮竟然这个时候回来了! 这厮不会真的谋反弑君逃回来了吧?! 待爷把母猫小猫拱进柜子,跳上窗户观察情况,就见阿伦穿着一身沾血铠甲,手持长剑站在月光下,恍若浴血修罗。这场景震得爷脑袋嗡嗡,隐隐好像听见有人在我身旁哭,再一晃神,那哭声又隐进了虚空里。 大门后隐约跪了数人,他转身从身后擒出一五花大绑的人,把人甩到身前地上。 那人一身锦衣凌乱,头冠歪在一旁,颊上带着干涸的血渍,开始似乎不清醒,落地后清醒过来,仰着头冲阿伦大喊大叫起来:“温禀,你胆敢,弑父杀兄,就不怕天谴吗?!” 阿伦撩起甲胄下一处干净衣摆,垂着眼睛擦起了满是血污的剑,嗓音带着轻飘飘的笑意:“皇兄说笑了,父皇可是被您一直关在寝殿里,阿伦只是救父心切。” 地上那人闻言仰头大笑起来:“温禀,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天煞孤星,就算靠着卑鄙手段逼死了太子和我,毒杀了父皇和母后,也注定一辈子得不到你想要的。” 阿伦笑:“皇兄慎言,阿伦怎么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他放下缓慢擦着剑身的衣袍,剑柄横过来,剑身在月光下寒光闪烁,“阿伦此生所求,就是让您不开心啊。您不开心了,我便满意了。” 我嗷呜了一声,这人恬不知耻的语气听着还怪让人生气的。阿伦在月光下侧头瞥了我一眼,又浑不在意地收回了目光,他垂眸看着地上五花大绑着又似爬虫蜷动的人。 那人蹭了满衣袍的灰,破口大骂起来:“你这无耻下贱的劣种,都怪你母亲是个下贱宫女生了你,让你天生带着卑贱骨血,克母克父克身旁所有与你亲近之人!” 阿伦的剑在月光下锃亮,他脸上表情沉静,闻言还颔颔首,点头以示认同。 “你母亲因你被父皇不喜,入了冷宫,不久便死于非命,养你大的奶娘也因养你被乱棍打死,就连周遂衍周大人,也因你和周府、和自己的父母兄族断了关系……”地上人说着哈哈哈大笑起来。 爷见阿伦手指紧了紧,表情沉了下来。 那地上人还在大笑:“可笑他周遂衍,三岁文能对诗、七岁武可上阵,堂堂帝师之子,何其潇洒落拓之人,只因一句戏言识了你,竟落得五马分尸、无人敢敛尸的下……” 第7章 爷正听话本似的听得津津有味,突见寒光一闪,这人话还没说话,脑袋便咕噜噜掉了下来。 血险些要溅到爷身上。 爷惊了,没忍住嗷了一声,爷的嗷声刚落,旁边小圆就起了声更大的惊叫声。 他本是个半大小孩,死人估计也没见几个,有人当着他的面人头落地,他更是难以接受,尖声叫了好一会儿,不知道哪儿蹦出个人,在身后给了他一手刀,他声音才消失在黑夜里。 暗卫抱起昏厥的小圆带回了房内。 刚手刃了兄弟的阿伦,一副自己被小圆尖叫吵到的模样,他抬起单手堵了堵耳朵,手上带血的剑随意往后一扔,剑没落地声,不知道被身后谁接住。 他冷漠地抹了下脸上血污,又面无表情地对身后的谁人说道:“寻若大师,孤明日一进宫便会是这天下之主,你说的我做到了,孤的老师呢?” 他身后走出一灰袍子男人,男人全身都藏在袍子中,兜帽挡住大半张脸,声音阴凉:“殿下莫急,容在下解了这屋内阵法,您带着二皇子殿下的首级,太子殿下的首级,和……”他顿了顿,莫名朝天边拱了供手,“之前取出来的陛下心头血,以及啄了周大人眼睛的乌鸦、沾了周大人血的蚂蚁、食过周大人肉身的老鼠……”寻若说着又停顿下,忽而抬头看向了爷,阴凉一笑,“还有这只偷了周大人心脏的猫,一起带回宫中。在下借助殿下新登基的龙气,方有机会试试能否唤来周大人四散的魂灵。” 爷没忍住冲着这个寻若大师怒哈出了一口气,这满身妖气,哪里是个什么大师,分明是个蛇妖! 第6章 这妖怪哪能安好心,爷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他不过是想借着阿伦的龙气,指不定能一朝得道飞升成仙。 爷冲他哈了许久的气,爪子啪啪拍着窗沿。 阿伦脸上血未干,歪头看我,眉头一蹙,沉声道:“这猫……”他顿了顿,“不一样。”他一边脱下身上甲胄,头也不回地扔给他身后的人,一边朝爷走来,“它能与我对话。” 他走到我身前,指尖蹭了蹭我的下巴,还低头下来想蹭我,我见他一身血污,忙不迭地躲了。 那个叫寻若的蛇妖闻言哑声一笑:“殿下说笑,之前的乌鸦、蚂蚁、老鼠也好似能懂人言,周大人天生慧根,这些个畜生沾了些灵气罢。” 阿伦没蹭到爷,盯着自己沾了血的手指看了会儿,才执起衣袖擦了手上血迹,也没再执着蹭我,只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爷的下巴。 爷被摸得确实不能说是不舒服,舒爽地仰起下巴任他抚摸了片刻,阿伦漫不经心地说道:“它识字,能与我说话。” 爷见蛇妖表情明显一愣,好一会儿沉着嗓子笑了两声,突然演起戏法似的大喝了一声:“哪里来的妖孽,速速现出原型来!” 好你个蛇妖,还敢贼喊抓贼!爷拱起背,准备冲过去狠挠一顿这个蛇妖。 阿伦淡定得很,继续摸着爷的下巴,一边侧头看向身后的寻若:“大师勿急,你先前来仔细看……” 他话没说完,被爷拱进柜子里的小猫突然掉了出来,走路不大稳的在地上一直喵喵叫。 阿伦语气顿住,他眯着眼睛看了会儿那找不着路的小猫,回身对寻若笑起来:“寻若大师所言极是,是我多想了。” “……”看来觉得小猫是爷生的,怀疑起爷的神仙身份了——毕竟一个神仙再沦落至此,也应该不会同母猫生下小猫。 阿伦从我身前走开,对寻若道:“请大师解阵吧。”而后又对身后的随从道:“把温行的尸体带上,严河弘的消息传来了吗……” 爷已经无心再多听他如何吩咐随从做事,寻若这蛇妖动作迅速地过来卡住了爷的脖子,他把爷提起,带进了屋内。 爷凌空乱蹬了许久,最后被这妖物不知施了什么妖法,竟动弹不得。 寻若把爷带进屋里,放到正对大门的桌上,点上桌上蜡烛,从抽屉里拿出一副画像挂在了我身后的墙上。 爷无法动弹地侧躺在桌面上,眼睛恰好对着那画像。 这画是年初时我在这破屋变猫时挂的,画着确实像我没错。 彼时我途径此地,冥冥间进了这破院,见院内穷酸什么也没有,想来送些财运,在屋内见着我的画像,还当这人在迎财神。现在细看,这画像与寻常人家挂的财神画像完全不同。 我盯着画像上人的眼睛,画上人也对我回以沉默注视。 我突然有些记起,我刚到天庭时,有个声音恭喜我到天庭,我茫然欲问两句,那声音又道我仍有事未了,让我再等等。 到底要等个什么却是没说。 这会儿我盯着这张画像,实在没法不想——难不成我竟是那个被五马分尸还无人收尸的周遂衍? 这姓不也对上了吗? ——那这可真是个糟糕的死法。 当然也不排除,我是那只偷了别人心脏的猫,借了别人的机缘成了仙。 这么想来,当猫比人好。 寻若这妖怪,在我身旁前后忙碌许久,燃了蜡烛、挂了画像、摇起铃铛,还放了自己一杯血,嘴上絮絮叨叨念起了些什么。 我被他这一套动作弄下来,感觉脑袋嗡嗡,意识时断时续,好像能听见惨烈的猫叫。迷糊之间乍睁开眼,只看周围黑气围绕,寻若手中沾着血的匕首在烛光下也泛着冰冷的光亮。 第8章 ——这妖孽似要剖开猫身取心脏。 这是个什么灭绝人性的招魂术! 我正急寻逃脱之法,柜子里一直藏着的母猫突然厉声叫了声,猛地朝寻若冲了过来。 寻若好歹是个修成人形的蛇妖,胳膊一挥,母猫飞出去撞到墙壁,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母猫的惨叫声又唤出了小猫,几只走路尚踉跄的小猫喵喵叫着又走了过来。 寻若阴沉的脸上,显出了一丝不耐,他长袖一挥,眼看要把这几只小猫也一并弄死。 我愤怒不已,晃动猫尾不小心打翻了桌上摆放的一应物件,而后突感体内一道清气上涌,下一瞬竟冲破了猫身的桎梏,来不及细想,便挥起袖子把重伤的母猫和小猫一起收到了袖中。 我旋身看向寻若:“蛇妖,性情如此阴毒,改剐去一身修为。” 寻若眼神诧异,二话没说蛇尾骤然露出,眼看要逃。 我欺身上前,一脚踹上去,踹破屋门,直接把他从屋内踹到了屋外院子里。 爷虽然仙法没学会多少,打架还是挺在行的。 寻若戴着的兜帽从头上掉下,衣服上沾满了地上灰尘和刚溅落的血迹,院内莹莹月光照耀。 听见这大动静的阿伦随从“噌”得齐齐拔出了怀里的剑。 我上前一脚踩住蛇妖的尾巴,抬头环视了一圈。 阿伦正死死的盯着我,这不是什么大事,院内所有人都盯着我,可我看阿伦身负龙气,内里精魄却又被一层浓得看不清的煞气环绕。 我眯着眼端详了他片刻,正想辨一辨这人真身与命格。 却见这人眼睛一红,又猛地错开眼去,冲周围人低喝:“剑收起来,你等先出去。” 寻若被我踩着尾巴,脸上隐隐显出蛇鳞,他急喘着低声道:“殿下、殿下……” 我脚提起,把这鬼叫的寻若踹向阿伦:“你身负龙气,竟然和一只阴毒的蛇妖合作?” 阿伦低头看滚到他脚下的寻若,隔了许久才低声回:“他替我寻人。” 我从身上找出根天庭时候唯二见到的仙僚送我的法器,走过去准备把这蛇妖绑起,再找人想办法抽去他浑身修为,让他好好重新做蛇。 我走到寻若面前,甩出绳子,正要蹲下去绑人,一直一言不发的阿伦阻止了我的动作,还抬手捏住爷的下巴,强硬地让我与他对视:“怎不问我寻谁?” 我惊讶这人的无状,疑心这人还把爷当猫看,想摸下巴就摸下巴,挥开他的手,扯着寻若的衣领,绳子一甩,便把人捆了起来。 寻若急起来,大声求救起来:“殿下救我,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殿下。” 与此同时我也道:“寻我。” 阿伦伸手抓住寻若身上长绳,看向我的眼睛竟然隐带期盼,他抿了下唇,嘴角勾起个惯常的微笑弧度:“是,老师,我寻你。” 我把蛇妖扯过来,又低头看了眼已出气多进气少的母猫,急想找人救猫命,它不该是今日死的命数:“你也看出来了,我凡尘往事皆已忘记。你好吃好喝供我这么长时间,我不怪你囚我此事,你我就此别过,你也勿要执念过深,人死便如蜡烛燃尽。” 我扯着蛇妖准备回天庭。 阿伦手指捏住我衣袖,眸光含泪的看我:“老师,我找了你许久。”说罢泪珠竟盈盈落下,看起来怪可怜。 ——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说落泪就落泪!何况人都死了,还找什么找,找地方入土吗?! 我扯了扯袖子,没有扯开,我是个心软的神仙,只得好言相劝起:“我听你同人讲的话,想必我为人时死状应当惨痛万分,但你想这其实是神仙下凡历劫,是否心里好受些?如今我已经历劫回去,可以当个逍遥快活神仙,你再不必挂心,且过好自己的生活。” 阿伦抠在我衣袖上的手指节节泛白,就在我准备断袖离开时,他松开了手指,目光沉寂地看了我一会儿:“老师,等等。” 我耐心不多,并不想再等。 却见这人后退一大步,双膝一曲,“咚”得一声径直跪下,他双手俯下,头磕下去,给我行了个周正的大礼。 “温禀叩谢老师多年的教导。” 他俯跪了数秒,我也不知这谢师的大礼我到底受不受得了,只略尴尬地咳了一声。 他直起背,又叩下,沉默地俯着身子。 不管该不该受,这大礼我也受了,我诶了声:“知道了,你自去好好生活。” 阿伦直起背,又叩下头,这次头没磕在手背处,竟直挺挺地叩在了地上,咚得一声,他抬起头时,我都能见他额上叩处的血丝和淤痕。 我又诶了声,想着大可不必如此。 “阿伦无礼,老师勿怪。” 他语毕,动作利落的揽袍起身,从腰间抽出一根带刺的长鞭,趁我一时不防,把我脚边的蛇妖勾了回去,又用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匕首割断了我的绳子,一只手掐住蛇妖脖子,凶狠问道:“你是想要跟孤的老师去受罚生死难料,还是要帮孤把他留下来?” 这阴毒怕死的蛇妖在温禀手里挣扎着缩起身子,眼看要变成一条蛇溜走。 温禀掐着他脖子的手背青筋泛起,一点余力也没留,嘴上说:“你我二人交易也可继续,你要孤身上龙气,成大道后也不必躲躲藏藏。” 我怒骂了声,过去擒蛇妖:“跟妖怪谈交易,能落得好处?当心尸骨无存、魂碎魄散、永堕十亡殿不得超生!” 第9章 温禀往后撤去,喊起了撤去屋外的随从,面无表情地回我:“你别管。” ——荒唐,他要把爷囚起来,竟然还让爷别管?! 随从噌噌亮剑来拦我,寻若苍白的脸胀得通红,最后哑着嗓子应了温禀的话。 温禀松开掐着他的手,寻若捂着脖子连咳数声后,才哑着嗓子说:“可把先生囚回猫身里,但需殿下助力。” 爷咬牙,又不想真的伤了这群凡人,想着先带母猫和小猫离开救命,这蛇妖待我回天庭多看几宗术法学习卷宗后再来捉拿。 刚摆脱这群凡人的纠缠准备离开,就听一阵嗡鸣声,我往后踉跄了几步,一阵晕眩。 再回过神来,我仍躺在乱成一团的桌上,桌上烛台倒下,烛泪流了一桌,我的画像正似我非我地笑看我。 没一会儿一只手把我从桌上抱起来,这手指颤抖,怀抱下的胸膛也起伏剧烈,手主人把脑袋埋进我的毛发里,爷的毛发隐隐变重,又再潮湿。 温禀低声道:“老师,阿伦好想您,您别生气。” ——喵的,爷又被变成一只猫了! 第7章 什么样的人遭了这么些烦心事,还能不生气?!爷只是个仙法不太娴熟的财神,又不是西天的那尊佛。 爷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爪子直接穿透了温禀的衣服抠进了他皮肤里。他袖子抬起盖住了爷,抱着爷转身朝屋外走。 我嗷嗷叫了两声,心系母猫和小猫,阿伦再不见一点可怜样,嗓子里甚至带着些春风得意:“老师别急,您生的小猫我会带上,您猫孩子的娘我也会找人医治。” “……”爷无语,不太相信这人会是我在人间渡劫时教出的学生,爷果然应该是一只猫寻机缘而成的仙。 温禀抱着爷上了他的马车,随从把小猫和母猫一并送上了车,他拎起一只小猫放在眼前看看:“怎么跟老师长得不大相像。”他嘬了两声,把小猫脸往爷脸旁摆,又做出一副恍然模样,“莫不是小猫的娘趁老师不在让别的公猫撒了种?” 我从他怀里跳出来,一爪子拍到他的脸上——这人真的恬不知耻,我绝不相信我为人时能收这么个学生。 他眉眼微弯,拿下我的猫爪在他脸上蹭了下,又拿杯水双手捧着放在我爪子下:“老师想说什么?” 爷整个爪子泡进水水杯里,在木板上写下四个大字“无耻之徒”。 温禀看着爷一笔一划写着,写完后还微笑点头认同:“老师谬赞。”他仍捧着水杯,“阿伦有些好奇,老师说自己既已成仙,为何不记得诸多事情,您连您名字都忘啦。” 我写字费力,没有理他,跳去看躺在一旁似没什么呼吸的母猫。 温禀撩开马车帘子,喊了一声寻若:“寻若大师。” 我凑到母猫鼻前闻它的鼻吸,非常微弱,我内心长叹。 温禀闻寻若:“大师,孤想知道,成仙后便会忘记凡间过往吗?” 寻若回复理应不会。 温禀长哦出一声:“那大师觉得孤的老师这是为何?” 寻若迟疑了片刻才答道:“在下怀疑,周大人当时遭……” 温禀手指叩击木窗,速度一下快过一下,马车外的寻若扫他手指一眼,半句话含糊略过,才继续道:“……遭逢剧变时,可能致神魂不全,才会失去人间时的记忆。” 温禀缓慢地哦一声,淡声问:“神魂不全也能成仙?”他这么问完还非得添一句,“他当神仙好似不怎么厉害。” 我正叼毯子给母猫盖上,闻言只觉得刚刚他那三拜我当受得起,他应该给爷叩九十九个头。 寻若一个小小蛇妖,虽顶了个大师的头衔,但也不太敢渎神,只尬笑两声,附和起:“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温禀手指叩了叩木头:“多谢大师。”言罢他把马车帘子放下,又凑过来看我和母猫,我爪子勾了下他的手,他指腹捏了捏爷的爪垫,回身倒了一杯水,双手捧至我爪前。 我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人还怪会看猫眼色行事的。 我沾了沾茶杯里的茶水,在母猫旁的板子上写下【医】。 温禀认真看我一笔一划写完,放下水杯,执起衣摆,低头替我擦了擦湿漉漉的爪子,再探手去试母猫的鼻息,他蹙了下眉头:“进宫后我找人给它看,救不过来也会着人给它立个碑。” 我气得胡子直翘,他若不协同蛇妖一起把我变成猫,这会儿我已经找某个仙僚随便一点灵丹就把母猫救过来,不定还能延年益寿活得比他长久。 我冲他哈了口气,趁他不备,快速地从车窗处蹿了出去。 马车在路上行驶的不算慢,我落地不大稳,还险些被身后人的马蹄碾上,我反应迅速地在地上连蹿了数下,准备往旁边密林蹿过去,想办法能不能找到附近土地公帮忙。 温禀这恬不知耻的人嘴上没一句真心话,皇宫里刚死了皇上,他刚刚还当着我的面手刃了他皇兄,皇宫里此刻乱成什么样自不多说,谁有空来帮他治一只将死的猫。 这个满嘴胡说八道的小人,靠他不如真靠一只猫。 爷在泥间奔跑的步子飞快,深觉自己奔跑的模样肯定像一只豹子。 可这豹子之姿,在狂奔数十米后被不知道哪儿冒出的禁制火给烫得嗷了一声。 “……”我刹住脚,伸爪往前探探,一道阴诡的黑色火焰一闪而过。 第10章 我脑内还没骂出个所以然来,一只阴凉的手抱起我,寻若沉着脸劝起我来:“您为何急着要走,您如今神魂不全,神仙做得也想必迷迷糊糊,稍有不慎甚至可能神魂俱灭,跟在殿下身旁,或许能找到自己四散的神魂。” 我尾巴在他身上快速甩了两下,看着这蛇妖就有气——爷真找齐神魂,记起往事和该如何用仙法,那不是你这蛇妖重新投胎的日子? 蛇妖抱着爷回了马车上,我被温禀接过抱进怀里,他脸上没带一丝恼怒低沉,笑眯眯地对爷说道:“您哪怕不想要我,也想一想您这群猫孩子,老师。”他手指往前一摸,勾了勾小猫的下巴。 我甩尾巴,我狂甩尾巴。 他微笑着摸了会儿小猫,收回手,捋起抱着我那只胳膊的衣袖,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刻上的、仍带血的禁制符印在他皮肤上。 “阿伦向寻若大师请教了一二,说是我身上带着这么个禁制符的话,老师便走不丢了。”他伸手抹掉还在冒的血珠,在指腹间蹭掉,“阿伦思考再三,这符若画纸上,再放在身上容易丢,这么就能时时带在身上。” “……”爷惊了,深觉这人怕不是已经入了魔,难怪精魄内裹着一团乌黑难辨的煞气,这玩意要真当上了皇帝,这天下岂不是要民不聊生? 另一方面,爷也不由得怀疑起来,我为人时当真是他师父,不是个他什么仇人? 什么师徒情深能干出这档子事来? 第8章 我所料的温禀带我回宫后腥风血雨皆没有,破晓时分驶马车驶入中宫大门,地上已乌泱泱跪了一片人,为首那人,胡子花白,手持自己的官帽,跪在地上,大声讲起了些冠冕堂皇的话,言意国不可一日无君,知道三殿下无意皇位,隐居度日,他这个老臣拉下一张老脸恳求温禀做主天下。 乌泱泱讲了很长一段话,而后俯身不起,身后大臣也齐声念了起来,跟着长跪不起。 温禀坐在马车里,眯着眼睛伸手摸着我下巴,他老神在在,显然故意在装样。 就这么装了近一盏茶时间,里外人戏演都够,温禀才撩起车帘走了出去,话没说出先叹出一口气。 几句为难、不得已但身负重责会担起责任的话讲出口,地下跪着乌泱泱的一群人已经山呼起了万岁。 温禀喊平身,回身往爷身上扫了一眼,而后手掌一勾把爷抱了出来,另一只手拎了只小猫,躬身对面前的花白胡子的老臣低声道:“周相,您看这猫长得如何,您来抱抱。” 他把爷递给周相。 周相顿了顿,有些愣地接过了爷,毕恭毕敬地双手捧着。 温禀垂眸看了会儿我与周相,周相捧着我继续尽职尽责地讲起温禀初为皇帝需做的事来。 温禀看着我似听非听地沉默片刻,把爷从周相手中抱了回来,又把另一只手上拎着的小猫塞进周相手中,他打断周相的滔滔不绝,一本正经讲起:“这小猫赠予周相,孤与它颇有渊源,已为它赐姓为周,周相大可当幼孙来疼。” “……”周相闭上嘴,周相沉默,周相看猫。 小猫在他手上喵呜叫。 以爷的火眼金睛来判断,周相此刻脑子里必想的应是,自己扶持这个殿下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但老爷子看着当了许久的官,不肖一刻就笑起来:“谢谢陛下,老臣膝下恰好无孙,必着家人拿它当亲孙子疼惜。” 温禀点了点头,又抱着爷回了马车上。 马车复又驾起,他摸摸我的背,解释起来:“嗯,是您父亲。老当益壮,身体强健。”他顿了顿,笑了声,“想是能活的比我还长久些。” 我嗷了一声,赶了几个时辰的车,实在有些累了,打了个哈欠,趴在他膝上睡了。 虽然入宫没有经历什么腥风血雨,温禀也说到做到立刻找人来看重伤的母猫,母猫还是没有救过来,我在已僵硬的母猫身旁坐了会儿,尾巴扫了扫母猫身子,希望它能借上一两分气运,下辈投个好胎,活长久些。 温禀刚当上皇帝,有诸多事要忙,母猫死了他还似模似样地着人给立了个牌位,派宫女每日替猫诵经两个时辰。 不知道以为在超度猫妖。 荒唐得很。 因为这人身上刻着我的禁制,我离不了他多远,他又喜不论做什么手上都要揣个猫,别人给他量体要制龙袍时,他张着手命人裁衣时记得给猫留块布制几件衣服,登基大典时也要搂个猫,任礼官如果说破嘴皮说于理不合,他都一脸假笑但根本不理人。 正式祭祖祭天后,他身上龙气俨然已经稳定,夜里去大师殿给蛇妖喂血,以身饲妖后,回来见我鄙夷眼神,还宽慰道:“没事,只一点点疼。” 爷没话讲。 后来他皇帝当了小半年,处理完了先帝骤然驾崩的一众事宜,开始整日带着我早起上大朝小朝,他在龙椅旁边制了个纯金小榻供我睡觉,榻旁还挂着他亲笔写的小匾,左书【招财】、右写【进宝】,顶上挂四个大字【与天同福】。 我好在是个神仙,不然要被他这几排字折损寿数。 文武百官当然对他这所作所为略有不满,上书的奏折堆得他满案几都是,他呵呵笑着摊到我面前,一个个指给我看。 一会儿“这个过去您认识,您跟他蹴鞠过,他输您两球”,一会儿又“这个您也熟,十年前跟您进过花楼看漂亮姑娘跳舞”,但凡见着名字的全给我介绍了遍,一一讲完后,他沉默地看了会儿摊了满案几的奏折,莫名变脸将手中奏折往桌上一甩,竟伸手一挥把东西全稀稀拉拉推到地上去了。 第11章 我见他突然牙齿咬得咯吱响,额上青筋冒起,长袖下的手指都止不住地抖起。 外面候着的宫女太监听见动静急惶惶地进来,跪了一地,让他息怒。 他气得眼睛发红,我躺在旁边软塌上,伸爪子舔了舔,才舔两下爪子的功夫,这人就换了张面皮,一点怒气不见,还微笑着对宫女太监说:“不妨事,不小心弄下去了,让人收起来吧。” “……”这人心思太重心机又颇深,眨眼间气不可遏又一瞬恢复如初,当真有些吓人。 我烦躁地甩了下尾巴,他垂下眼睛,伸手轻轻抓了抓爷晃动的尾巴。 这师徒关系实在古怪,饶是我脑子里有不少话本故事,也不知道温禀这演得是个什么戏份。 我也不是被当猫养着养倦怠了,已经不再想脱困之法。只是皇宫里龙气太盛,什么灵物妖邪都被压得见不得光,我在这宫中待了小半年,又不能离他这个真龙太远,便没碰着什么灵物祟物能询问一二,甚至连寻若这个蛇妖都再没见过。 心情异常烦躁之下,我便整日趴窝里睡,温禀捧着清水在我爪下,问我有何话要讲,我翻了个身,没搭理他。 他便请了大夫来给猫看病,大夫还是之前那个看过我的庸医,前后翻我一圈,抚着胡子躬身告诉温禀——没什么事,还是缺母猫了。 “下官听闻百兽园的驯兽师,知道陛下喜猫,故在园内养了许多猫,可领着这……”他敛起袖子比了比我,许是对着猫称不出个“爷”字,故而直接略过,才继续道,“去百兽园挑上几只貌美的猫,让其与之相伴,想来它便会开心些。” 温禀坐在檀木椅上,手指哒哒叩扶手,耐心地等庸医讲完,起身礼貌有加地将庸医请出门,嘴上一本正经讲起:“他不日前才丧偶,想是没有心情再找母猫的,我忘了您擅医人,看来是不大懂怎么医治动物的。” 庸医吹了吹胡子,正欲再说两句,温禀往后一撤,命太监把人请了出去。 太监送完人,又听命关上门,他走过来,毫无帝王样地往我面前一蹲,执起我一只爪子,笑问起:“老师,你真想母猫吗?” 我收回爪子,往自己腹下一揣,准备睡了,他抬袖拿起一直在我旁边摆着的水杯,放在我眼皮底下,一瞬不瞬地看我,一副我今日不写上几字,我二人就一直保持如此入定的姿势。 我嗷了声,抽出爪子沾了下水,点评他的精神状态。 ——【入魔】。 他喔了一声,水杯仍捧着,复问:“母猫想不想?” 爷想你个头,我往后一缩脑袋,要睡了! 他“铛”得一声轻放下水杯,执着异常:“老师?” ——太古怪了! 他把我从窝里抱起来,抓着我的爪放进水杯,沾了水之后,又把掌心放在我湿漉漉的爪下,非要我写出个一二三了。 ——像个妒妇? 我疑惑看他,他倒表情认真,脸上带着假笑,眼睛一点笑意也没有。 我甩了甩爪子,在他手心简短写下——【师徒、不/伦?】 我意思是——你我师徒二人曾有不/伦之情?字多了写不下,便省略了些。 沾水在掌心写字固然难留印,故而温禀垂眸看我一笔一划写着,看得异常认真,四个字写完他罕见真情实感愣住,眼中露出些许疑惑神情。 不过爷已经从他的神情中知道了答案,甩甩手准备跳回去睡觉——既然没什么共白首的执念,执着着把我困这做什么? 虽然爷是个神仙,跟他上了几次朝,就让人在蛮荒地发现了一座金矿,旱了近一年的地方下起了大雨…… ——等等,这不就是他把爷个神仙困在这的意义?爷可是个财神爷! 我沉吟。 温禀在愣完神后,收手握了握掌心,慢条斯理地开起口来:“老师这个提议确实不错。” “?”什么提议了? 【??作者有话说】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这种内容有什么好不通过审核的是不是有毛病啊啊啊气死我了!!!! 第9章 温禀近日看似心情颇好,往常挂脸上的假笑也带上了一两分真意,某日天气好,他向我提议:“老师,您想去花园晒会儿太阳吗?” 我从窝里跳了出来,伸了个懒腰,往大门方向走了几步,再回头看他,示意他带路。 他两步过来,把我从地上抱起:“您的那些猫孩子,我也让宫女一起带来了,老师可享会儿天伦之乐。” “……”他胡言乱语的功夫越来越厉害了。 小崽子被养得不错,各个胖嘟嘟,颈间还挂着玉坠子,照养的宫女各个尽职地跟在它们屁股后面跑。 我扒拉掉一个企图蹦到我身上的小猫,跳进御花园的花圃里晒太阳打盹。 其间见到温禀坐亭子里独自对弈,还见他找了几个大臣聊天,见到了周相,两人聊了会儿正经事,温禀又问起那只被他带走的猫照料的怎么样了。 周相说活泼可爱很是讨喜。 温禀盯着面前棋盘,沉吟着落下一子:“比之周遂衍幼时如何?” 周相嘴唇嗫嚅半晌,说不出话来。 温禀两指执起黑子,仍沉吟着盯着棋牌,再缓慢落下一子,嘴唇抿起:“老师幼时,想必比猫儿还调皮些吧。” 第12章 周相沉默,而后莞尔一笑:“衍儿幼时确实调皮。” 温禀视线从棋牌上移开,扫了周相一眼,不急不缓道:“周相抽个时间,在宗祠里给老师添个牌位吧。” 周相略显诧异地看向温禀,眼睛莫名红了一圈,而后俯身一跪:“臣叩谢陛下,幼子若在天有灵也会感恩陛下念旧情。”他感恩戴德地谢完,俯跪不起劝慰道,“可陛下初登大典,此刻着急替衍儿平反恐落人口舌。” 我在花团上看了两人半天,听前半段的时候心说感什么恩,听后半段的时候想着确实,人死了还管什么名字在不在族谱和宗祠里,却见温禀执棋的手背猛地青筋爆了起来。 我抬眼望去,这人脸色又毫无异常,他心思太沉,我一时摸不准这什么意思。 他又垂眸去看棋盘,左右手各落一子后,突然换了个话题:“老十一如今刚开始学步,放周相家去养怎么样?” 周相抬起头:“微臣……” 温禀浑不在意:“周相好好教他,你府上教出过两任天子,老十一也请好好教导,朕以后会把皇位给他。” “这……”周相又叩下首去,“陛下慎言,您尚年轻,会有自己的血脉。” 温禀没再说话,安静了半盏茶时间,他突而哂笑一声:“您若不是周遂衍的父亲,朕登基时第一件事,你觉得会不会是抄了你家满门?” 周相震惊抬头,估计从未听过温禀这番肺腑之言,也从未察觉出温禀的仇恨,良久竟连求饶的话没说出来。 温禀把手中棋子扔到棋罐里,几声脆响后,他站起身往旁边走去:“所以为了你宗族上下一百七十三口人,还是好好养着老十一,且期盼朕确实是孤寡短命之人,这辈子也生不出个东西来。” 他最后用词略有些粗鄙,周相微微一愣,刚要接话,温禀摆了摆手,让他不要再说退下去吧。 周相离开后,温禀又独站亭中沉默了会儿,恰好有只顽皮小猫追虫子追到他脚边,他垂目看了眼,神情恹恹地让旁边候着的宫女把小猫抱走了。 我在花团里翻了个身,觉得了无趣味,一支蛾子从我头顶飞过,我甩了甩尾巴,又翻身无视了这只蛾子,它偏不死心在我头旁绕来绕去,我不堪其扰,觉得这蛾子略有挑衅之意,抬爪打了一下,竟还没打到,我气得起身,追了过去。 追蛾子追得正欢,突听见旁边传来几声银铃般的笑声,我没顾得上哪家大臣待嫁的女儿来御花园碰皇帝,追着蛾子到了花园塘边。 那蛾子靠近池塘便消失了影踪,我蹲在岸边往池塘底看去。 底下黑雾缭绕,怕是有不少枉死鬼困在里面。 我往下探头,又在那一层黑雾中见一点金光。 ——好奇心害死猫这句俗语果不欺我,我脑袋不过探得稍往前了些,胆大的黑雾竟然猛冲过来把爷拽下了水。 我爪子凌空刨了下,没大想挣扎,倒想问问这些枉死的水鬼有没有什么让我脱困的方法。 我被黑气扯到水底,一根黑雾而成的细绳缠上了我的后足,一个似男似女的声音贴着我喃喃:“好香好香好香,想吃了你。” 我在水里蹬了蹬腿——按说我作为一个神仙,寻常鬼怪当是不大敢近身,我之前以为寻若那阵法能够完全隐匿我的气息,但这水鬼缠得紧,还一个劲地喊着“好香”。 总不可能是猫肉很香吧? 我在水里躬身,用爪子勾断了缠绕的黑线,从喉间发出了声威吓声,水鬼被我喝声吓得退了片刻,我在它撤退黑雾中又见一金光,正准备扑过去看看是什么东西。 那水鬼黑线又缠上,直接绕上我颈项,我脖前悬着个温禀挂上的金坠子,那黑气触到金坠又猛地缩了回去。 我当是金坠沾了温禀龙气,把这个祟物吓退了,它却突然猛地胀大,凶神恶煞地朝我扑来。 我被黑雾笼进去,听见水鬼音调变尖锐,一个尖锐的女声恶狠狠地怒道:“温禀温禀温禀,你为何害我,你赔我命来。” 我一愣神间,这黑雾把我整个猫身卷了进去,企图把我猫身与它融成一体。 我爪子一边划着黑雾,一边试图去勾它黑雾中的那抹金光。 爪尖刚触到金光时,漆黑水底突然光亮大盛,下一秒我手指上捏着个绣着翠竹的香囊,站在水中。 我低头看了看手中香囊,又见挂着金坠的黑猫无意识地往水底沉。 周边黑雾尖锐地喊叫了一声,突然碎成无数细小的黑气在水中四散开,而正对着我的黑气在我眼前缓慢幻化成了个女人的剪影。 我伸手把沉下去的黑猫捞进怀里。 黑雾的剪影呜呜咽咽地哭出一声:“周大人,若有……” 我抬眸望去,它的身影仅在这一啼哭间就消散不见。 我有些纳闷,准备在水里抓两个刚才逃开的黑雾,问问这个水鬼是怎么回事。 才抱着黑猫的身体在水中四顾了一眼,就见宫女太监在水里焦急地游着,我把黑猫推往一个宫女手旁,自己往旁边隐去。 那宫女触到猫毛,急惶惶地搂起往上浮去。 我在水中捏了捏手中香囊,用手指拨开香囊,从里面摸出了一卷被红绳绑起的黑发。 我捏了捏发丝。 是我的头发。 或者说,许是我为人时的头发。 第13章 第10章 柳婉婉是柳尚书的独女,到适嫁年龄时家中开始替她物色好归宿。 将军的大儿子,太傅的小儿子,刑部尚书的胞弟……里里外外筛选了个遍,最后柳婉婉央求哥哥约这几人出门蹴鞠,她想自己出门偷偷看。 蹴鞠场上人很多,丫鬟偷偷指给她——这是将军的大儿子。 将军儿子凶狠,上蹴鞠场如同上战场。 ——这是刑部尚书的胞弟。 因刑部尚书父亲老来得子,有些娇惯,踢了两脚球就哎呀喊着不爱玩离场了。 ——这是周太傅的小儿子。 周太傅的小儿子,周遂衍,在球场上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柳婉婉回了家之后与哥哥聊起球场见闻,聊到周太傅的小儿子时眉眼间含羞带怯。 哥哥拍了下大腿哎了一声,笑说妹妹好眼光。 家里紧锣密鼓地与周太傅家商谈起了婚姻大事。 柳婉婉在家中绣香囊,君子当如竹,绣得时候脸上带着笑。 后来香囊绣完,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听闻周遂衍与周家断绝关系,又一封退婚帖送上了门。 柳婉婉惶惶,急问哥哥这人是否有意中人,不喜自己,那也不用与自家断绝关系。 哥哥面色从未有过的严肃,只说让她别管这事,有人若问也让她一口咬定婚事一切都由家里做主,她一切都不知,连周遂衍长何样都不曾知晓。 柳婉婉熬过了半月难眠夜,然后听闻周遂衍入了死牢。 ——因欲行妖蛊之术,妄图谋害当今天子。 柳婉婉哀求哥哥,让他去求情,说这一定是误会。她不知周大人是何品行,哥哥难道会不知吗? 哥哥怒急竟然扇了她一巴掌,让她以后再不许提这个名字。 判刑下来时,柳婉婉做了自己人生中最大胆的一件事,她乔装又带上了全身金银,央人让她进一趟死牢。 牢里人一身白色囚衣,坐在地上,用地牢陈年积攒出厚厚灰尘自己与自己下棋,见有人来看,侧目扫了一眼。 柳婉婉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她二人甚至都不曾相识过,她手中捏着自己绣的香囊,欲往前送,又胆怯不已。 牢里那落魄之人洒脱一笑:“香囊,是来送我的吗?”他侧了侧脑袋,“你是柳尚书家的……”他顿了顿,笑“婉婉。” 他身堕死牢,仍笑盈盈对来客:“你同你哥哥长得六七分像,但眉眼他不如你温婉。” 柳婉婉说不出话,垂着眉眼把香囊往牢里送。 牢里人没接,用碎碗割下一节头发,又礼貌地送予她:“遂衍今生无缘与姑娘相识,若姑娘不弃,待你过好此生,遂衍来生愿求一段缘。” 柳婉婉泪盈于眼眶,垂着眼睛点了下头,把发丝放进了香囊里,又沉默地站立。 周遂衍坐回地上,笑说:“姑娘好走,遂衍就不送了。” 柳婉婉垂着眸离开了死牢,到阴阳相隔甚至都未曾跟他说上过一句话。 从牢里回来,柳婉婉就大病了一场,修养了大半年后仍体弱不爱出门,等父母见她年岁渐长,复提起婚姻之事,还没等询问柳婉婉意向,竟被说三皇子求娶她。 父亲娘亲和哥哥都为此愁容满脸。 三皇子未及落冠,年岁比婉婉尚小些,内宅没旁人,柳婉婉嫁去便是三皇子妃,身份尊贵。 可三皇子喜求仙问道日日在殿中炼丹,不沾俗物,深受陛下不喜。 柳婉婉手指拨弄着香囊,不忍见家人如此为难,主动同意了这桩婚事。 三殿下虽年岁不大,但心思深沉,他不爱说话,见她时眼睛似在看她又不似在看她,脸上常挂着清浅的笑意,可那笑里总好像三分中参着两分假。 等婚事只差个日子,三皇子邀请柳婉婉散步,又遣退周围人。 柳婉婉有些疑惑,闻声询问殿下是否有什么话要说。 三殿下沉吟片刻,神情难测:“听闻你曾与周遂衍有婚约?” 柳婉婉急切抬眼,稳住心神解释起来:“父母之命,婉婉并不曾认识他。” 三皇子微笑:“别紧张,我随便问一问。” 柳婉婉才放下心,三皇子看向波光粼粼的水面,语气随意,吐词却惊雷般:“那为何你们不救他?” 柳婉婉吓了一跳,紧张的好一会儿才开口:“婉婉不通朝堂事,什么都不懂。” 三皇子哦了一声。 就在柳婉婉以为此事已过,开口刚想说心悸要出宫回家。 三皇子却突然转身,冰冷的手掌狠扣住她的脖颈,手上用力狠,语气仍起伏不大:“你既是他认定的未婚妻,为何不陪他一起死,他一人走时该多孤单。” 柳婉婉双手掰他手掌,焦急地推搡他。 三皇子又突然松开了掐她的手掌,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心,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柳婉婉一边咳嗽一边企图逃跑,低头看手的三皇子又猛然扯住她后衣领:“柳婉婉……” 柳婉婉两股战战,觉得身后站着的不是什么皇子,而是恶鬼,她惊声尖叫。 三皇子在她叫出的一瞬间,用力一扯把她摔进了一旁的池塘里,柳婉婉急切往上浮,可三皇子竟也紧跟着也跳下了水,潜入水中,一只冰凉的手掌拽着她的脚阻止她上浮。 柳婉婉又急又怕,如何也挣脱不开这一双扯她入地狱的手,渐渐失去了意识。 第14章 昏迷前听见水旁有她丫鬟和宫女的大叫声,拽着她的那只手仍旧不放——这人如此难道不怕自己也一同溺毙在水中? 柳婉婉最后一丝生的意识也消失在了水中。 这段属于柳婉婉的记忆到此为止了。 我摸着手心一簇头发,没忍住皱眉,温禀性子实在古怪,他如此狠毒,情绪反复无常让人难以琢磨,上一秒与你言笑晏晏,下一秒让你去死眼也不眨一下。 柳婉婉又何辜。 ——我当真会有这么个学生? 我把香囊塞进自己袖子里,刚刚碰到些自己过去的头发,好像略记起了一些简单仙法。 比如此刻我摒着气上浮,隐住了身型,以水作椅坐在水上,见周围宫女太监齐跪在一旁,湿漉漉的黑猫正被温禀抱在怀里。 他不说话,低头看猫,隔了会儿轻声道:“怎么你们这么多人连只猫也看不好?”他语气淡淡,“他日有刺客来行刺,是不是也得等到朕被刺死后,你们在这跪一排?” 宫女太监齐齐磕头。 温禀轻声道:“既然连只猫也照料不好,不如去去百兽园当那群猫的饲料吧。” 一群人惊恐求饶,温禀摆手,让人把这群失职的太监宫女带下去剁了当饲料。 我支着脑袋盯着他看了片刻,还是不解——这种暴虐行性的人当真会是我的学生,还是当时皇帝指明让我做他的老师? 眼见侍卫拖着这群吓傻了的宫女太监下去,我随手用水凝了个小水球,指间一弹往温禀脑门上砸了过去。 水珠碰到他的脸就炸开,水滴沿着他的脸往下滑。 他猛地转头看向我的方向,深呼吸了一口气,又摆摆手让侍卫把这群人先压下去,怎么罚等稍后再说。 他沉默地等人变少,又让人退到远处,才抱着昏睡着的黑猫朝池塘方向走来。 他蹲下身,手指拨弄了下水,低着头轻声道:“老师,出来。” 我在水椅上换了个坐姿,没搭腔。 他突然抬眼看向我的方向,弯起眼睛笑了下:“您再不出来,我就让人把刚刚那群人全剁碎了喂了这只猫和您的猫崽子们。” 第11章 拿这事威胁我当真可笑,我虽不忍常人无辜丧命,但说到底凡人的生生死死于我一个神仙而言又有什么区别,生魂海里游一遭,投胎不过换了个活法。 他这般平添的杀戮,业障也不会长到我身上,这人当真可笑,我坐在椅子上,换了个手撑下巴。 我久未搭腔,他脸上表情不变,与人话家常般:“猫您不要了的话,那把它们一并埋了。” 实在有些无理取闹,我从水中起身,不欲再留,准备回天庭找两个同僚聊聊我为何会失去记忆的事,难道真如蛇妖所言,是我神魂不全所致? 身后水凝成的椅子掉回水中泛起了轻微涟漪,我手指掐诀要走,手指捏了半天,人还在水上。 “……” 我往后走了两步,皱眉看了一眼温禀刻了禁锢咒的胳膊——这种符咒可能困住我? 因不知答案,思索片刻后我只得想着不知能不能带他一条胳膊走,过些时日再来还他便是。 就见温禀怀抱着昏睡的黑猫缓慢在水边坐下,下一刻脚伸进水中,他盯着我脚下水面泛起的涟漪,笑道:“老师不日前才同阿伦说要体验师徒不/伦之情,现下就不想理我啦?” “……”胡说八道,死后当被拔舌。 我甩了甩掐诀失败的手指,就听见扑通一声,这人竟直直落入水中,我正诧异他要做什么,他松开了怀里黑猫,自己直愣愣地往水下沉去。 水底刚刚那些碎散开的煞气黑雾,在他入水后层层叠叠地又聚拢起,它们谨慎地绕着温禀转了一周,而后竟乳燕投林般全投进温禀身体里。 我略有疑惑,温禀此刻是人间拜了天的真龙天子,这些祟气怎么会敢近他身甚至还侵入他体内? 我疑惑着一只手捞黑猫,另一手想把温禀从水里提出来。 手才触到水中猫毛,落水后毫无求生意图的温禀在水中骤然睁了眼,猛地伸手紧紧拽住了我的手腕。 因被温禀触到,我隐下的身型便不由自主地浮现了出来,我自水上能见自己矗在水上的倒影,还能见水里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我的温禀。 他在水中张嘴,吃了一嘴池塘水,几个透明水泡缓缓上浮,又在我脚下爆裂开。 我担心宫人乍返见到我俩这副模样,便挥袖把水里的温禀和手中的黑猫一齐带到了岸上。 温禀浑身湿透,早晨宫人给他冠得端正发髻散做一团,嘴边还飘着些湿漉的青丝。 他躺在地上,右手死死扣住我的手腕,定定地盯着我看了会儿,手上骤然用力,他借着我胳膊力道坐起身,淌着水的衣服贴上我的白衣,胳膊伸起,轻轻揽住了我的背脊。 湿气都顺衣衫沾上我皮肤。 他脑袋侧在我颊边,声音奇怪的森冷:“周遂衍,你就是心肠太软,做人时心肠软,死了后心肠还软。” “我若心肠不软,你此刻已投胎八百回了。”我道。 温禀脑袋轻轻枕上我颈窝,胸腔震动出一声轻笑:“您让我溺死水中,您不就可脱困,想去哪儿就去哪。” 我手掌贴上他湿漉漉的胸膛:“我现下拧断你一只胳膊,或许也能走。” 第15章 他轻笑了两声,区区肉体凡胎竟一点不受威胁:“好的。”他两只胳膊仍虚揽着我后背,声音贴在我耳旁,语气平平,我听着却饱含威胁之意:“老师,阿伦一日不死,您便一日没有自由。” 我手透过他胸膛,朝他体内精魄所在之地伸进去,因仙法不大娴熟,故显得有些血腥暴力。 温禀呼吸一窒,轻喘出一声,随后笑得胸膛震动起伏加剧,他不说话,也不躲开。 “别动。”我喝了声。 温禀呼吸一顿,好一会儿,他放缓自己的呼吸,轻声回:“好。” 我手掌在他身体里探了片刻,之前见他精魄处煞气森森,辨不清真身与命格,刚刚还被水底祟气侵入,那一团祟气也不知道沉进他身体哪,竟消失无踪,而他精魄处那团黑森森的煞气我伸手触之,仿入泥沼,又似进了虚无之地,连我整个手都要被拉进混沌虚无处。 我急抽出手掌,再转头一看温禀,他唇色脸色皆煞白如雪,脸上水汽刚干,冷汗又潺潺落下。 手触精魄滋味想必不好受,更何况我仙术不熟,一手伸进去,估计和开膛破肚滋味差不离。他竟嚎也不嚎一声,只几簇急促的呼吸,还被努力压制着。 我略有些古怪地看了温禀一眼,伸手在他胸前轻抚了片刻,见他蹙起的眉头缓慢松开,想来我舒缓疼痛的仙法应当已经生效,我收回手,转头去看一旁的黑猫。 莫名遭了两次无妄之灾,它浑身湿透,一直没清醒,但胸膛还有起伏,我借在它身体里一年多时间,估计它再吸些天地灵气不日或可成精,没这么容易死。 我伸出两根手指,准备唤醒这昏睡的黑猫。 手指才探起,温禀抬手抓住我两指,他与我面对面坐着,煞白着脸,垂着眼睛盯着我二人中间的空处。 “何事?”我看他。 他抬起眼睛定定看我,突然眼尾一弯:“老师,阿伦少时看书,书上写若有人溺水,他人可……”他嘴唇翘了翘,脑袋突然压过来,冰凉的嘴唇竟直贴上我的唇。 “……” “以唇覆之给溺水之人渡气,如此方能救人。” 我也不知该问他看的是什么书,还是该说他并无溺水征兆,不需要旁人渡气来救。 我往后侧头,他一张冰凉的手猛地按住我脑后,口唇带着齿齐齐上阵,像恶鬼吃人。 我疑心这人被刚刚的祟气夺了舍,手掌欲拍向他胸口,下一秒他手掌又轻抚我后发,唇上动静温和下来,声音轻轻,羽毛落地般:“将死之人,以唇覆之渡气,想必也可多活一阵。” 他说完往后一大退,眼睛又垂望我二人间空出的地面,礼义廉耻回到了他躯体中,他道起歉来:“阿伦无状,老师勿怪。” “……”我气笑,“你满嘴胡言、口蜜腹剑,行事狠辣,我应是当不得你老师。” 他抬眼看我,眼里竟有怒意一闪而过,隔了一会儿又温声开口道:“那便不是渡气,自老师前些日子向我提议师徒不伦之情,我回去思索再三,内心惶惶,只恐对老师生出不敬之心,失魂落魄了些许时间,才决心与老师一试。” “……”我无言,“你同柳婉婉见时也是这么满嘴胡言哄骗的?” 这个名字一提出,温禀顿了顿,盯着我淡声问:“是谁?” 我当他滥杀无辜太多,当真忘了这么一个被他推落水的未婚妻,正想回答。 却见他手背青筋暴起,双眼突而赤红,不再装无害样,冷声质问:“您什么都忘了,当了神仙还忘不掉这么个女人。” 他从地上站起身,身上水未干,地上也氤氲着一滩水迹,朝我走来的模样恍若枉死了数千年的水鬼。 “周遂衍,柳望成那个老匹夫和他那个儿子,你未出事时巴巴把独女送到你周府上要同你家结秦晋之好,只恨算下的婚期不能更早一日,你出事后他家一刻不耽误地断了与你的联系,偌大的朝堂上,与你称兄道弟的人也好,日日笑喊你贤侄的人也罢,竟无一人愿意替你说一句话。” 他双眼赤红凑近我,伸出手像索命恶鬼想掐我,又犹豫不敢碰我,最后青筋毕露的一双手轻轻地捏上了我的衣领,又骤失了力气。 “我哄骗她?我杀她全家一万遍都不为过。”他伸手替我拍了拍衣领,收回手后又变成一副礼貌彬彬的无害模样。 我抬袖挥了下,把他推离数尺远后,再把地上湿漉漉的黑猫抱进怀里:“你当心堕魔。多找人在佛前为你诵经,免些孽障吧。你身为天子,如此偏激,当心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温禀看了我一眼,朝我礼貌躬身:“阿伦谨遵老师教诲。” 我抱着猫走:“寻若如今在何处?” 温禀不远不近地缀在我身后:“我可让宫人来给您指路。” “……”我沉默,“不用,你直接告诉我即可。” 温禀揽起湿漉漉的衣袖,往我的方向大跨了几步:“那我来给您引路。” 我侧头瞥他,他神色淡淡,好像之前疯癫的人不是他。 他站在我身侧,隔了好一会儿突然又轻声问道:“老师当真如此思念那柳氏女子?您怎知她与我相识?”他问了两句,不待我回答,又自顾自解释,“宫里大师算我与此女姻缘相合,故而我生出了求娶之意,那日我与她在花园中聊天,聊到老师时开心,一时忘情,我二人皆失足落了水,阿伦命大被宫人救起,婉婉便有些可惜了。” 第16章 “……”这人当真满口谎言。 我从袖子里拿出香囊,放在手下捏了捏:“哦?你方才还说杀她千百遍不为过?” 温禀淡笑:“您曾教导过阿伦,说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我恨极这些人的藏弓烹狗,一时气急,才会说这些话。” 我把香囊递给温禀:“我刚在水底,遇见一个枉死的女鬼,她身上留着我赠予的一束头发,话却不是你这么说的。” 温禀伸手接过香囊,打开拿出里面一束发,放在手下看了看,低声自语:“您赠发给她?”而后连香囊带头发一起收进潮湿的衣襟里,“既是枉死,想必心中有不忿事想要害人,说话必是不能当真。” 我产生了一种啼笑皆非的荒唐感:“温阿伦,你满嘴胡言,没有一句真话。” 他在我叫他名字时,猛地抬眼看我,盯了好片刻后,温声道:“阿伦自觉对老师句句是肺腑之言。” 我呵:“那你告诉我,既然他们这些所谓藏弓烹狗的人死千百遍不为过,那你可曾去朝堂上替我求情?” 温禀沉默了非常久。 我抱着黑猫从御花园快行至御花园门口,外面候了不少宫人。 就在我几乎忘了我的问题时候,温禀哑着嗓子回了我两个字:“没有。” 我诧异回头看他,正想笑问他既恨得想杀了这些人,为何自己不先死一死。 怀里黑猫突然挣扎了下,我低头看猫,还未跟猫眼对视上,便感觉自己四足落到了地上,浑身黏湿,毛发被水压得沉重异常。 我甩了甩浑身的毛。 再好脾气的神仙也忍不住想破口大骂——又他妈成猫了!! 第12章 . 我猜,我与黑猫的关系,现下应属于话本中常说的一种奇花——见叶不见花,见花则无叶。 它昏着或快昏时我便可暂恢人身,它醒来我就会因禁锢回至它体内。 此刻我正坐在温禀的寝殿里,盯着他屋内一个养鱼的大水缸若有所思。 此时正值深夜,温禀白日着凉不一会儿就发起热来,宫人、太医忙前忙后照顾了他许久,他这会儿刚睡下了,掌灯的宫人熄了屋内烛火,关门离开。 我在特意留着的两盏微弱烛光下盯着水缸,黑猫的倒影在水中隐隐绰绰,几条鱼在我影子下悠哉地晃动着尾巴。 今日白天,我变为猫后,温禀把我从地上抱起,出了御花园,宫人见他湿漉漉模样,大惊失色地又跪一地,温禀垂目扫了我一眼,让人起来准备沐浴换衣。 他抱着我到他寝宫中一处活水温泉处,退了要伺候的宫人,赤条条地同我泡起了温泉。 我刨着爪子往对岸游,他跟在我身后走,我游往哪他跟在哪,我两爪子扒到岸边,他伸手拿温水在我身上轻浇上来:“我替老师洗洗,池塘水脏不要染了怪病。” 他胸膛靠过来,手掌带着温泉温热的水从我下巴摸到胸上毛发,我内心挣扎了两下,最后还是仰起头任他摸了。 无他,怪舒服的。 他上上下下替我洗了个遍,把我从水里放到岸上,又赤条条的起身,拿起一旁的锦帕裹在我身上,坐在旁边,低头替我擦起了毛发。 我一边自己舔着爪子,他一边一簇一簇地缓慢替我擦着毛。 我毛还没擦干,他身上就已冰凉,这么反复受凉不发热才有鬼了。 彼时我甩毛溅了他一身水,他似一直走神的思绪回了过来,慢腾腾地哦了一声,他拧干锦帕,又继续帮我擦起未干的毛发:“不知道老师变成猫后,能不能说话?” 我嗷——很明显不能。 “落水后为何又恢复人身了?” 我甩毛。 “您找寻若大师,是为了问这些问题吗?” ——当然不只是。 因为温泉附近水汽重,我没法借着水雾写字,爪子在地上刨了两下,往旁边溜达着自行舔毛去了。 温禀这次没跟上来,他视线跟着我移动,自顾自讲起:“您说您成了仙,可我看您知道的事情还没有寻若大师知道的多。” 我走得远远的舔着爪子,闻言略想翻白眼。 这人都把我变成猫了,还管我知道事多不多,我一无所知他把我困成猫,岂不是更方便? 他起身拿件衣服披上身,又缓慢朝我走来,慢腾腾讲道:“老师您过去同我讲,话本子里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不知您当神仙后,是否果真如此?” 我在地上磨爪子。 他走在我面前蹲下身,衣服未穿好,头发也濡湿着在往下滴水,他伸出右手轻执起我右爪,眼睛微弯:“既天上一日,地上一年,阿伦想来自己命不会太长,老师不过人间陪我十几日,可好?” “……”胡言乱语,真天上一日人间一年,那也得等我回天上去一天过他一年时间,我抽回了我的爪子。 他手掌悬空片刻,许久未出声,我舔了会儿爪子,才见他收回悬空手掌,轻拢成拳覆在唇上咳了数声。 我抬眼看去,这人眼睛黑亮似窝着一汪水,面皮红晕泛起——看着是发热了。 这体质也太差了,难怪知自己活不长久。 我嗷了一声,他两根手指探了探自己面颊,眨了两下眼,把我从地上抱起,衣鞋都不着,径直往温泉外走去。 宫人远远见他,急忙拿着衣袍上前要给他穿上,温禀不迎也不躲,径直走过。 第17章 宫人衣服没给他披盖上,急急跟过来。 温禀就这么带着身后一串要给他穿衣、穿鞋、擦发的宫人,抱着我回了寝殿,他把我放在猫窝中,蹲下低声同我解释了一句“阿伦体质特殊,病了总要许久才好,劳老师费心”。 自顾自说完这句后,他便起身回到被宫女暖好的塌上躺下,吩咐跪在他塌边的宫人:“我有些发热,让崔老来看我。” 宫人应是,急忙出去。 温禀在床上躺了片刻,呼吸重起、身上又发起汗来。 ——这人体质真差,确实是个短命模样。 等宫人来来回回换水替他擦汗,名为崔老的庸医背着个药匣子急忙赶来替他看病。 前后忙了数个时辰,直至深夜,众人才退出他寝殿,在外间候着了。 我盯着鱼缸里的游鱼,伸爪拨了下水面,水中游鱼居安不知思危,只惬意地晃着鱼尾,我在水面冲它们龇了下牙齿。 无一条游鱼理睬我。 我前爪扒上硕大的鱼缸口,把自己的脑袋埋进了水里。 我睁着眼睛,水中颜色瑰丽的游鱼也睁着眼睛,摆放在缸底的水草和五颜六色石头,让缸底看起来色彩斑斓。 我猫头埋在水中,细数完了水中几颗石子,也不见有要晕厥过去的迹象,我心一狠,索性把悬在缸外的后腿也抬了起来,后脚蹬到缸上,用力往前一扑,头栽进水里后,猫身也完全进入了鱼缸中。 悠闲的游鱼被大动静吓了一跳,在水中游蹿起来,我伸爪拨回来一只险些要跃出水面的鱼,又拨开一只仓皇逃窜至我眼前的黑身白尾鱼,往鱼缸底游去。 鱼缸底铺了一层五彩斑斓的石头,我落底后脚爪触到一颗碧玉的石头,我乍看奇怪,爪子摸下去才发现这是颗暖玉——这也太过奢侈。 我内心不耻,伸手拔拉了一会儿这颗石头,而后在缸底盘起猫身,准备坐着等猫闭气晕厥,才把爪子揣到胸前趴下,就感头顶遮过来一片阴影,我仰头看去。 温禀这厮刚刚还病得像是要去见阎王,这会儿竟醒来蹲在水缸上低头看。 他脸上仍旧带着高热的红,张嘴开口,声音隔着水不大真切地传进我耳内:“老师,在做什么?” 我稳如泰山坐在水底,翻白眼——等死。 温禀身着白色单衣,伸手进鱼缸中。 因视角原因,我在水底见他一只探进来的水,感觉他手巨大,还带着些可怖的压迫感。 我从缸底起身,准备他手伸过来,我定一爪挠过去。 他手却没有探入缸底,只手指拈了两条水中乱蹿的鱼,眼都不抬地扔到一旁地上:“老师喜欢这鱼?您想吃鱼吗,我找人帮你烹煮了如何,您喜欢什么样的吃法?” “……”这五颜六色的观赏鱼想是不好吃。 我没动,他手掌又探下,再抓了三条扑棱的鱼,他举起手,红着的脸病态毕显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鱼,他低声自言自语般:“柳侍郎确实七窍玲珑心,很是讨人喜欢,为投我所好,知晓我爱猫如命,旁人都送猫,他却不知道哪儿找了这么些好看的鱼来让我逗猫,您喜欢吗,您喜欢的话我明天一早就赏他,如何?” 他低头看我,我不搭腔后,他又把手中三条鱼扔到地上:“那我明天便说,他这鱼缸害我猫落了水,罚他点什么好了,五马分尸吗?” “……”病没好,能赶紧躺回床上去吗,威胁我还威胁上瘾了,真当我好欺负? 我气得脑袋嗡嗡,却见这人垂着脑袋直视着鱼缸,泪珠似雨一滴滴落下,小雨又转而瓢泼起来。 “周遂衍,你都成仙了,有千载万载时间可度过,我只求人间几十年,你陪陪我好吗、陪陪我好吗……我什么都愿意给你的,你想当皇帝吗,我让你当皇帝好不好?或者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雨越下越大,弄得鱼缸水面滴滴答答吵闹不已。 我内心长叹,抬爪子浮上水去,起身踩着温禀半垂的脑袋下了地,把在地上扑棱的鱼叼起来,一条一条地叼回了水缸里。 五条鱼全费力叼回去后,哭啼的温禀止住了哭声,他从鱼缸里掬了一掌心的水,耐心地给自己洗脸整理狼藉的面容。 擦拭完脸后,他转过头来看我,脸上仍带着病态的红热,眼内泛着红色血丝,看我时又笑起:“老师。” 他过来抱我,掬了些水打湿了我爪子,低声问我:“您刚刚进水缸做什么?” 我从他身上跳开,没好气地在地上大写两个字——【自缢】。 他双膝着地过来把我写的两字水迹用手指抹掉,又用胳膊搂过我,带着轻笑,哑声说:“阿伦请求老师别自我了断,我明日带您去找寻若大师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猫胸口毛也不能摸,审核不要太离谱 第13章 温禀嘴上说着第二日带我去找寻若,他那副模样语气,让我以为这人终于勘破自身执念,愿意让我脱离猫身重获自由。 即使这人发个热就时睡时醒地躺了五日,让太医院一干太医惶惶不可终日,估计心里嘀咕着这皇帝才刚当上没多久,就要殡天。 我内心仍觉得他良心发现,一朝病好,就会带我去找寻若解掉我的禁锢。 第六日温禀总算能从床上爬起,他甫一能动,便坐在桌前批了两个时辰堆积的奏折,又召见大臣聊了三个时辰。 第18章 看来还是个勤勉的好皇帝。 等大臣忍不住提醒他注意身体,切不可过渡操劳,他才慢腾腾喔出一声,遣散了共商国事的大臣,喝了药、用了膳,甚至还裹着厚衣在花园散了一圈步,最后竟回了寝殿又躺下了。 他靠坐在床上,不知从哪找来个话本,垂着脑袋开始看书。 我在床旁来回踱了两圈,温禀手指翻下一页,看得津津有味。 我跳上床,踩上他的胸口,用爪子扒下他看的津津有味的书,盯着他看。 温禀眼睛疑惑了片刻,而后冲我微微一笑,头凑过来,要蹭我脑袋。 “老师,要什么?” 我爪子推他脑袋,面色严肃。 他伸手摸摸我下巴,把我抱到他脑袋旁一起看话本:“阿伦给老师念话本故事?我过去生病时,您也常常给我念书。” “……”他怕不是忘了什么事。 我爪子在他胸口拍了拍,示意他别在这装模作样。 他隔了会儿疑惑问我:“我病时常胡言乱语,是否说了些什么不得体的话?” 也不知道这人真傻还是在装傻。 我从他身上跳下,落地后又从旁边桌子叼起了个茶杯,摔在他床旁边,用爪子沾了沾水,重重写下【蛇妖】二字。 温禀看完慢吞吞的哦出一声:“哦,阿伦忘了,您要见寻若大师。” 他好似真的此刻才记起这件要紧事情,放下手中握着的话本,招了门外候着的侍人进屋,让人把寻若请进他的寝殿内。 侍人应是,退出他的寝殿。 过了约两盏茶的时间,寻若浑身罩在一件黑色的大袍内,被宫人迎进殿内。 ——他还是一副偷鸡摸狗的装扮。 我也不知道,在人间得了个大师称号,是不是都得穿成这副神神叨叨的模样? 寻若进门后,低头躬身向温禀请了个安:“陛下。” 温禀温和有礼:“大师不用客气,老师有些问题想问你。” 寻落低下的头抬起,兜帽微微后撤,我才见他苍白的脸。 我自入宫后,再未见过寻若。数月时间,再见他惊觉他变得虚弱不已,他身体比初见时消瘦不少,面色也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 若换成是寻常凡人,我定当他患上了什么不治之症,此刻正苟延残喘,不日将魂归阴曹地府。 可寻若一个化了形的蛇妖,我想不通他为何会病成一个凡人身患绝症的样子,更何况温禀自登基后,时不时都要去放血喂妖。 他吸收了温禀的龙气,妖法定会高涨,如今这副样子,倒不知谁被谁吸了气运。 我站在床上吸了吸鼻子,也没在他身上闻到任何受伤的血腥味,我古怪地看了他片刻,略有好奇。 我压不住这好奇心,跳下床去,沾了沾地上未干的水,简单询问:【你,离宫?】 我想问他是否近日离过宫,在外遇着哪个厉害的道士驱妖,打得他如丧家犬般逃回了宫,可写这么多字实在费力,我便简单概括一二。 我这言简意赅的三字写下来,寻若愣住,再小心看向我身后床上躺着的温禀,他清了清嗓:“小人不知大人这是何意。” 蠢钝如斯! 我伸爪大力沾水:【你,负伤?】 寻若看完又是一愣,面色犹疑着思忖半晌,才犹豫着开口道:“大人让陛下匆忙喊我过来,只是想知道我是否负伤?” “……”这话问的,也太给他妖脸上贴金了,我嗷了一声,略有嫌弃。 身后传来一声悠哉翻书页声,温禀沉嗓轻咳了一会儿,才低声询问:“我二人如此与老师交流,实乃不便,不知大师可能让猫讲人话?” “……”实在荒唐,情愿让猫张嘴说人话,也不想让我恢复真身。 我伸爪沾水,试图据理力争——我二人各退一步,我在人间多待几日,以慰藉你丧师之痛。 爪子在地上行云流水的啪啪才写下几个字,他二人竟全然无视了我。 寻若低声道:“小人先前同陛下讲过,周大人虽已成仙,但好似神魂不全,之前小人所说召唤周大人的魂魄之法,或许能助大人找回神魂。” 温禀淡淡应了一声,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他不搭腔,沉迷话本故事。 寻若低着头,献计献了半晌,没听着的回复,犹豫地搓了搓手指。 温禀沉默地晾了他小半盏茶的功夫,才慢腾腾地喔出一声:“这故事有意思,说张生捡了只受伤的雀儿,细心照料后,雀儿伤好了,他虽不舍与雀儿分别,但仍旧给了雀儿自由,让雀儿飞走了。”他讲完故事,扫了一眼寻若,“大师你说若换成你,可会放这只你心爱的雀儿自由呢?” “……”寻若是只蛇妖,估计不懂人口中弯弯绕绕,只好沉默以对。 可我懂啊,这厮是把爷比作鸟雀了,我嗷地大叫了一声。 温禀看向我,继续慢腾腾开口道:“张生在雀儿走后,很是想念这只雀儿,觉得这世上应是再也没有这么一只它救过、养过又放走过的雀儿了。” 我跳到他身上,亮牙齿。 温禀把手指往我嘴边放,低声继续道:“雀儿在离开张生后独自飞了一段时间,遇见过暴雨和雷电,被别的大鸟打过,也欺负过别的虫子,但总觉得在张生身边养伤的那段时间是最舒心的一段时间。” 第19章 我狠咬住温禀的手指——讲得什么差劲故事! 温禀丝毫不躲:“鸟雀生命不够人的生命长,雀儿见过自由和健康,但觉得还是张生好,可它飞回去找张生的时候,张生已经不认识它了。” 我吐掉温禀的手指,略有疑惑——看得什么差劲故事,审美水平很是一般。 温禀伸手摸了摸我猫牙咬出的牙印,笑了声:“这雀儿心有不甘,求神用生生世世换此世可化为人形,与张生续一段缘分。” 这种老套的精怪变人报恩的话本故事,可是激不起我半点兴趣,我略带嫌弃地用后爪挠了挠耳朵,温禀突然把书往我眼前一转,翻到扉页给我看:“此书作者名笑凌云。” 温禀又轻笑了声,他垂着眼睛看扉页龙飞凤舞写下的那行字,轻轻念起:“天不生我笑凌云,文坛万古如长夜。”*(化用) 好不要脸一人,写得这差劲故事,也好意思如此自傲。 我正欲一掌按在那行龙飞凤舞的字下,伸爪子挠了这破字,温禀个被我咬伤都不躲的人,急着抓住我爪子,他把书盖好,小心收起:“老师别弄坏此书,没有了。” “……”这竟然还是被收藏起来的孤本,我盯着那书看了片刻,下一刻突然猫脸略烫,隐隐有要面红耳赤的感觉。 温禀放好书,把话题绕回了寻若身上:“哦,大师刚刚说了什么,老师成猫后确实不能讲话吗?” 我从温禀床上跳了下来——这书该不会是我为人时写的吧,那书上荒唐手书更不可能是我亲手写下的吧? 我瞥了两眼那本被放起的书,一摆头准备回窝里睡去了,受不了这侮辱。 至于温禀故意忽略寻若要找齐我神魂话题这事,我准备等寻若走时自行去寻他细聊。 步子还没迈开,温禀半个身子侧过来把我捞回了床上,他摸摸我脑袋,垂目看我:“老师这般与人讲话不方便。” ——确实不大方便,可那又是谁的错? 他抬眼扫了寻若一眼,温和询问:“大师可有办法?” 寻若迟疑片刻,才缓缓开口道:“之前让陛下寻的啄过大人眼睛的乌鸦,五感相通,许能让大人记起如何用猫身讲人话。” 我坐在床沿盯着寻若看了片刻,才记起,我当时在破屋时,寻若说要替温禀召集周遂衍的四散的魂魄,其中有一个说是就在这啄了周遂衍眼睛的乌鸦上。 我挺好奇这乌鸦身上会些什么有关于我的记忆。 我回头看了一眼温禀,温禀眼睛低垂,呈思索模样,片刻抬起眼睛低声回:“好,麻烦大师了。” 寻若应下了,但用或许吸食过我气运的乌鸦让猫讲话,也不是现在说了立刻就能做的事情。 寻若算了个天地灵气最盛的日子,找了个仙门、鬼门大开的时间来做法。 ——我也不知道他这妖怪,是不是在道观里成的精,做点什么事情就得算日子,再画阵再做法。 但他掐好的日子也没多久,温禀身体完全恢复后,抱着我去神神叨叨的大师殿给寻若放了杯血,我眼看寻若喝下温禀的血,苍白的面色添了一丝气血,又迅速隐下去。 寻若手指揩下唇上鲜血,不知餍足地把指上残血送进了嘴里。 我觉着怪恶心,移开目光前又见寻若口中抽出手指,放在自己黑袍上擦了擦,再抬手感谢温禀赐血。 温禀脸上还是一惯假模假式温和微笑表情,回道不用客气,又喊外面候着的宫人把乌鸦拿进来。 因温禀与我几算形影不离,我从未见他周围养过只乌鸦,我以为这乌鸦是个已死多年的干尸,被收在某处,等着助周遂衍集齐魂魄,没想应声的宫人竟提着一纯金鸟笼进了屋。 鸟笼中黑漆漆的乌鸦身上穿金戴银好不奢豪,黑黢黢的眼睛提溜转着,看到温禀后在笼里蹦了起来,嘴上竟讲起人话。 “阿伦阿伦,许久未见!” 第14章 我略有惊诧,细细分辨这乌鸦,围着前后转了两圈也只看它是只寻常乌鸦,身上没什么灵气,没料竟会讲人话,还会认人,确实稀奇。 它在笼里上下蹦了好几圈,一直阿伦阿伦的叫着,温禀敛了敛衣袖,接过宫人提着的鸟笼,让侍鸟宫人退下,手指从笼缝中伸进去摸了摸乌鸦脑袋,微笑:“好久不见,小鸦。” 乌鸦歪着脑袋,让温禀摸他,开心的翅膀张起又合上。 “……”我沉默,总觉得这个场景还怪眼熟的。 温禀把笼子放到地上,我恰好能跟乌鸦黑黢的眼睛对上,这会讲人话的乌鸦与我对视片刻, 突然啊啊叫起,像是被猫吓到。 温禀蹲下身,手指在纯金鸟笼上轻轻叩了叩,低声:“小鸦,安静。” 乌鸦不理,仍旧啊啊,间或叫两句阿伦,很是聒噪。 我嫌弃地嗷了一声,从温禀背上爬到他头顶,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只乌鸦。 ——实在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柳婉婉枉死成怨魂身上带着我一束头发,我远远都能见其散发的金光,乌鸦身上却什么也见不着。 我疑心寻若要么找错了方法、要么找错了乌鸦。 温禀又叩了叩鸟笼,声音含笑,还跟笼里乌鸦聊起来了:“小鸦,你应当知道寻常鸟雀寿命不过十余年,你可还记得自己活多长时间了?” 乌鸦啊啊,它好像只会和温禀说几句简单的话。 第20章 温禀说:“小鸦,你活得太长了,阿伦想要你帮个忙可以吗?” 乌鸦在笼子里跳:“阿伦,好的,阿伦,好的。” 温禀蹲在地上,打开鸟笼,把乌鸦从笼子里抓了出来,温声询问:“小鸦,我想要你的眼睛,好不好?” “……”我站在温禀脑袋上,只觉得一阵恶寒,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做到,能用这副语气和表情说出这么一番话的。 我从他脑袋上跳下来,伸爪子准备拍下乌鸦脑袋,看能不能像摸香囊一样摸出点什么回忆。 爪子还没碰到这鸟,它啊啊叫着挥起翅膀蹿走了。 不肖一刻,这鸟已经啊啊叫着在寻若的大师殿里狂风过境地飞了遍,它黑色的羽毛飘飘洒洒地散在空中缓慢落地,寻若殿中的几盏蜡烛也被它撞飞落到地上,又烧着它掉落的羽毛。 目之所及处一片狼藉。 我仰头看这乱窜的乌鸦,也不知它是被猫吓到,还是被温禀要取它眼睛的话吓到,总之现在飞得无人能抓到它。 蹲在地上的温禀撩袍起身,我转头看去,见他蹙着眉头,眼中闪过丝丝不悦,他仰头看了会儿飞蹿的乌鸦,突然喊了一声:“来人。” 我当他喊刚刚的训鸟宫人来捉鸟,却看一黑衣暗卫从半开的窗口越进来,俯身一跪:“陛下。” 温禀走过去,仍旧仰头看鸟,右手往下一探:“弩。” 那暗卫从身后掏出一把轻弩,双手捧上递给温禀,温禀接过,举起对着那又叫又蹿的乌鸦,凝神瞄起。 温禀此人看似多情实则冷情冷心,这鸟儿他取了名字,还能喊他名与他对话,听他说想必二者相处时间也不算短,他竟二话不说准备射死。 我与他相处一年多时长,自以为对他性行已颇为了解,他满腹心机、心狠手辣,但多少顾念旧情,处在丧师之痛中,迟迟难以走出。 如此我才心软,愿忍他两分。 可他如今说杀就杀养了许久的鸟,如此看来也算不上是个多顾念旧情之人。想来旁人若犯他利益,惹他不快,他也说杀便杀,不管对方与他相交多久。 我觉得心情不愉,见他指腹勾下轻弩,眼看一发弩箭即将射出,我从地上弹跳上去,用身体撞开了他的胳膊,他手肘一偏,飞出去的弩箭偏了一寸。 啊啊乱叫的乌鸦惊叫了一声,我腾空落地间看了它一眼,箭虽偏了一寸,但仍旧射中了它的翅膀,它立刻掉落到地上,凌空溅了几滴血,翅膀还在地上顽强地扑棱了几下,啊啊又尖声叫了几声阿伦。 我脚还未落地,温禀扔了轻弩,伸手把我接到怀里,他盯着面前地上扑棱的乌鸦,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罩纱灯。*(引用)”他嘲讽似一笑,“老师当真菩萨心肠。” 从他嘴里说出这话,定不能是在夸我心善。我四肢并用,想从他身上挣脱开,他手却箍得紧,不看我,声音冷淡下来:“我若伤人,您定觉得我歹毒残暴,如今射一只鸟您也不许,老师您要当菩萨,可别要求您认识的谁人都是菩萨啊。” 这人真会歪曲他人意思,仿佛我要做圣人,还强要周围人一起当圣人,我冲他龇起牙,欲让他立刻放我下来。 他抱着我走到乌鸦身旁,侧头看了一眼身后在摆蜡烛设阵法的寻若,一手抓我,一手抓乌鸦脑袋。 那鸟还傻乎乎抬头想蹭他,他手指却直接按上了鸟眼位置,似想生生挖下乌鸦眼睛。 我哈了一声,一爪子抓向他的胳膊。 我爪尖,用力一挠下去,生生撕下他几丝肉,他神情一顿,收回胳膊哑笑了两声:“也罢,您若不心软,我也当不得您的学生。” 他抱着我站起身,胳膊上伤口往下渗着血,他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会儿乌鸦,抱着我转身走,嘴上轻轻哼起:“周大人不忍见门前有伤患乞儿,阿伦只好把这些人赶到周大人看不见的地方去才好。” “……”这阴阳怪气的语气,让我气不可遏,遂牙齿覆上他皮肤,准备狠咬他一口。 牙还未刺进肉里,这人垂眸直勾勾盯着我,双目赤红,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他眼皮上下一眨,滚滚热泪又自眼眶流了下来,汇到下巴处,又往地上坠去。 “……”我一时不知,这牙齿还该不该咬下去。 ——这人为何这么好哭,实在荒唐!行事狠辣,冷心冷肺,眼窝子竟这么浅。 他默不作声地抬起指腹抹掉脸上热泪,垂头低笑:“老师见笑,阿伦每每想起您的菩萨心肠,总忍不住心绪起伏,无法自控。又气又恨,恨得险些忘了尊师重道,想让您反拜我为师,让我教教您如何做个自私自利的人。” “……”我一时辨不出这人是在讲真心话还是胡言。 “哦原来您是神仙,才如此道德高尚,舍了一切自己独自一人去赴死。”温禀伸手摩挲了几下刚抹泪的手指,慢腾腾道,“阿伦又不由担心您当神仙也因心软而丧命。” “一时失控,希望老师莫气。” 我实在不想再理他,想从他怀中挣脱开去。 这次他倒没再狠箍我,我略一挣扎,他便松开怀抱让我跳了出去。 我快跑两步,去看那受伤的乌鸦,它还啊啊叫着,挥动着未受伤的那只翅膀。 我伸爪欲触碰这鸟,它行动不便还扑棱着翅膀躲,我伸爪轻按了按它脑袋,想看是否能回忆起个所以然来。 第21章 静触了半晌,也没见有什么反应。 我转头去看寻若,只见刚刚还在摆蜡烛做法的寻若,此刻已经走到温禀身旁,他抬手把嘴角未干的血送进嘴里,放下手中杯盏,朝我与鸟方向走来。 而温禀被我抓伤而渗血的胳膊,此刻已没有丝毫血痕,他撩下长袖,也不急不缓走来。 寻若走到我身旁,蹲下身,伸手碰了下乌鸦翅膀上弩箭,我不知他要做什么,但想来不会是好事,便怒嚎了声。 寻若看也没看我,温禀又把我抱起,我眼见寻若拔下乌鸦翅膀上弩箭,鸟惊叫了几声,带着受伤的翅膀还在地上爬行了一段时间。 寻若低喝出一声,他翻过手心,刚拔箭时,乌鸦挣扎让弩箭划伤了他的手心,渗出几点血来,他扔下箭,伸手去抓那鸟。 鸟翅膀被他抓入手心,我心觉不爽,想我一个神仙,被区区凡人和妖物困起又拿捏住,实在荒唐。 我有些生气,身上渐热起,寻若拧着鸟翅膀,地上落了两三滴血。 这血迹莫名在我眼下似汇成一道金光,我抬爪拍了拍温禀的胳膊,没有多想,心念一动,猫嘴未张,已冷声开口道:“放我下来。” 身后温禀顿了顿,依言放下了我。 我走到寻若身旁,本想让他松手,话没说出来,他抓着乌鸦翅膀的手已松开。 他看我一眼,沉声笑道:“大人,您能说话了。” 我再去看那乌鸦,只见他翅膀被弩箭射了一个大洞,艰难又痛苦地挥舞了下翅膀,张嘴又啊啊两声,刚见时黑黢黢提溜转的鸟眼,此刻已经没了光泽。 ——好像是瞎了。 我不欲言语,近身去触地上隐约金光,爪子触到乌鸦翅膀,又突见金光大盛,刺得我不得不抬爪遮了一下眼睛。 第15章 乌鸦是没有名字的,没有人养宠会喜养乌鸦这种生物。 在大多地方,它都代表着不祥。 这只乌鸦也不例外,或许说它格外厄运缠身,所行之处,总有坏事发生。 它在谁家门口树前站着叫了两声,不出几日那家人被山匪入室抢劫,无一人生还。 他啊啊叫着在桑国的土地各处飞,见过一家人死、一村人打斗、一城人染上瘟疫。 他食腐肉食得肚子饱饱,日日站在城墙头上啊啊叫。 后来被一只冰凉的手抓起,奔波千里,进了皇城脚下。 那冰凉的人喂了他两口血,告诉他说,皇城内处处仙气缭绕,香得很。 腐肉不好吃,神仙肉才好吃。 乌鸦在皇城上空飞了几圈,确实觉得此地香气扑鼻。 可它不大受欢迎,停在哪儿都被人用石子赶走。 某天夜里趁着无人,出去飞了几圈。 落在了河上一艘灯火璀璨的游船上,船上一群年轻人在行酒令,开着玩笑。 他站在船头栏杆上跟黑夜融成一体。 船内人酒过三巡,气氛热闹大笑着聊起天来。 “遂衍,周遂衍,小周大人,你去竖城赈灾九死一生,没染着瘟疫活着回来,实在庆幸,该去庙里还愿了吧?” “我可被按着沐浴焚香,在家里宗祠跪了一天一夜,来感谢列祖列宗庇佑。” “是喜事,该跪!听闻你前些日子进宫向陛下讨了赏?” “你还听闻个什么啊,不都传遍了吗,小周大人恃才傲物,陛下欲让他当太子老师,这天大的恩赐,不过多问他一句让他挑,他偏挑了个最不让陛下喜欢的。” “慎言慎言。” “哈哈我过去不是说过吗?我既要做当然要做最难做成的事。” “如此自傲,当心易折。” 船内众人又笑着聊开了去,乌鸦对着夜空啊啊叫了两声。 城内还断断续续的聊起些什么周太傅生气,小周大人又得跪宗祠。 聊到周大人十三岁写精怪话本故事还敢自比仲尼,太傅觉得低俗不堪,用棍子追了他几条街,说他有辱周家门槛。 聊到此处,船内舱门被打开,里头走出来一人,身着锦袍,脚踩云纹靴,脸皮泛红,眼睛亮如夜晚银钩,他笑着从内舱退出来:“柳秋行,你这话说的,我十六岁写的那本《春风夜夜与君渡》,你可是喜爱不已,藏在枕头下日日翻阅,也不知弄脏多少条裤子。” 一只杯盏从船内扔出来,哐当落地一声脆响:“胡说八道,快滚!” 船内传来哄堂大笑声。 那出舱之人凭栏眺了会儿夜色,抬手打了个哈欠。 乌鸦在栏杆上蹦了蹦。 这人哈欠顿住,见旁边站着只乌鸦,他笑眼一眨:“哪儿来的黑黢黢乌鸦,同夜晚混在一起了,我一时都没看见。” 乌鸦啊啊,叫了两声。 这人从怀里掏出一包酥糖,捻了一颗,往乌鸦嘴里扔。 乌鸦可没被人投喂过,没张嘴,那酥糖从它嘴边越过,往水里掉去了。 它鼻尖闻到点味,张开翅膀追下去了。 糖没追上,浑身毛都弄湿了,他从水上飞回来,那凭栏站着的人已经走开,乌鸦跳上栏杆啄羽毛,爪子蹦了两下,才发现刚刚那人站的地方一包酥糖摊开放着,散发着甜腻香气。 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乌鸦对时间没有概念,某日被扑鼻的香气引到一处。 它在树上站了半会儿,才发现底下原是刑场,他被香气吸的止不住咽口水。 第22章 行刑官扔了令箭,行刑二字一出,乌鸦只觉天地骤然变色,眼前一片飞沙走石雾气幢幢,蛇虫鼠蚁纷纷显形,又忙不迭地打洞钻入。 乌鸦躲不及,突而闻见似百鬼啼号,又像听见漫天死魂在魂海翻滚哀嚎阵阵。 乌鸦不知自己到底有没有灵魂,但仍感觉感觉灵魂如缎帕浸入千年寒冰化成的水中,而后又被拧紧,扔进万年不灭的火海中焚烧,它险些碎成千片又燃成灰烬。 它感觉自己将死,全身都开始渗血。 那一瞬变色的天地,又骤然恢复了原状。躲起来的蛇虫鼠蚁纷纷奔向了地上那具已然没有生息的尸骸。 乌鸦自觉要死,也赶忙从树上飞扑而去。 它早就瞧上了那双亮如星辰的眼睛,张开翅膀啊啊大叫着夺走了那双眼睛。 神仙肉确实比别的肉要香许多,乌鸦吃了两颗眼睛后对旁的俗物再不感兴趣。 整日站在刑场旁的那棵树上啊啊大叫,惹得许多人来驱逐它,可是那些人抓不着它,便也赶不走他。 它啊啊叫了几个月,那个带它来皇城边的人找到了它,那人飞身上树,擒住它双翅,又喂了它两口血,说还要带它去吃神仙肉,让它在此处等着。 他等啊等,等来了一个少年,站在树下朝他伸手,笑道:“下来,别怕。” 少年叫阿伦,时常盯着他的眼睛出神,他给它取名叫阿鸦,喜把它放在膝上抚摸羽毛,一笔一画教它说“阿伦、阿伦”。 阿鸦时常啄他血肉,他也丁点不生气。 后来少年长大,落了冠,身旁人渐多了,看他的眼神总带着些许失落。 一晃十载光阴,阿鸦住进金笼子,身上穿戴着寻常人一辈子都买不起的珠宝玉器。 宫里仍旧香气四盛,来了一阵又走了一阵,前仆后继,香气绵延。 后来阿鸦在笼里听见好大一声钟声,它看见天上金光大盛,一阵扑鼻的香气绵延不绝地涌来又浩浩荡荡的消失。 那天天光,阿鸦觉得自己眼睛很疼,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去。 后来他见到许久不见的阿伦,和一直黑黢黢的猫,阿伦说要它双眼。 我脑中过了一遍乌鸦记忆,心下已了然,放下遮眼的爪子,只见金光刚歇,刚刚瞎了眼睛的乌鸦此刻已变成一个垂髫小儿,漆黑的眼睛没有光泽,正茫然四顾着。 这乌鸦被喂了多年成精的蛇妖血,又守我一片神魂十载,如今已然化形,成了个垂髫小儿,我在他身旁踱了两圈,他右胳膊有个被箭射出的大洞,此刻正往外冒着血。 除我一个神仙外,这屋内的另一妖一凡人也丝毫不觉十几二十年便化形的乌鸦有何奇怪。 温禀还走上前,蹲下身看着小儿:“阿鸦,你变成人了。” 阿鸦寻声转头:“阿伦?” 我见温禀双眸沉沉,他盯着阿鸦不可视物的双眼:“对。”他伸手摸了摸阿鸦的脑袋,又捧起阿鸦受伤的胳膊,温声道,“你胳膊受伤了,我让人带你上药可好?” 阿鸦刚化人形,说话含糊,启唇半晌也只呐呐一句:“好的,阿伦。” 我蹲坐在乌鸦脚边,冷眼看温禀,他面色沉静,语气温和含笑,好像这伤口不是他造成一般。 他命人来带走阿鸦,领命的宫人眼观鼻鼻观心,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稚子全无好奇。 我甩了两下尾巴,忍着没拦,等这大殿内又只剩下我几人后,我环视了一圈殿内,屋内一片狼藉,血迹和黑色的羽毛零零散散落在地上,烛光闪烁,被火烧过的羽毛散发出一阵臭气。 殿内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炼丹炉,正袅袅飘着白烟。 我内心一凛,看向刚蹲到我面前的温禀:“温禀,你并非人类?你想伙同这蛇妖做什么?” 我盯着他的眼睛:“你妄图以凡人之躯成仙?” 温禀面色不变,他轻眨了两下眼,把手掌递到我面前:“阿伦血肉之躯,母亲怀胎十月而生,当然是人。” 我还未搭话,他眼内似有精光闪动,一瞬不瞬看我,竟反声质问我:“凡人之躯为何不能成仙?老师过去常教,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蝼蚁不可想长生吗?” 我内心震惊,盯他震声道:“你让蛇妖以血豢养诸多兽类,即是为了我在人间历劫身死时,让它们食我肉身,分我神魂,致我神魂不全,因而下界被你二者囚起不得脱困?” 我见温禀神情顿了顿,他眉头微蹙,似对我所言有些不解。 我心里怒意滔天,从地上站起踩在他平摊在我面前的手掌上,仰头怒视道:“你想让这些分了我神魂的动物们借我仙气成精?” 温禀沉默看我。 我爪子戳进他手心里:“然后呢?拿它们炼丹?待我收齐神魂后,再分食我仙躯?且不论你如何自负能困我至死,行如此有违天道之事,就算得了长命,不怕天劫劈你魂消魄散?” 第16章 我万没想到,温禀竟然与蛇妖合作多年。柳婉婉那一抹残存的记忆中,就曾讲过温禀十多岁就开始寻求仙问道之事,那我如此神魂不全至人间游荡就绝不是偶然。 我心里震动不已,开始疑心起自己在人间为人时是否真做错了事,教出了个这样的学生,他甚至可能窃取了他人皇位,借一国之运和王气,妄图实现自己的昭昭野心。 第23章 凡人想成仙者不在少数,因贪恋红尘而妄想长生的人更数不胜数。 可温禀这人,我分明见他连自己性命也视作儿戏,不知怎么讲出一句“蝼蚁也想长生”这话。 如今我被困在猫身里,一身力气使不出来,内心又惊又疑,在他脚边连绕了数圈,四肢都快踩出残影。 温禀手掌揽入我腹下,把我搂进他怀中,低头把脸埋入我毛发中,闷声回我:“阿伦最不舍老师受苦,怎会?” ——好你个胡言乱语、睁眼说瞎话的狂妄之徒! 我气得恨不能现下直接跳去湖中闭气恢复人身,再送温禀和这蛇妖二人一起去投胎转世,让他们下辈子再做个言行一致的好人。 温禀又低声道:“阿伦不过想要您别死,想要您留下陪我。” “……”我想破口大骂一声荒唐,又忍不住出言讥讽,“你满口谎言,一句话都当不得真。” 温禀从我头发里抬起了头,垂着眼睛,沉沉看我,忽而一笑:“您一人承了谋逆大罪,尸身都不许您家人着人去收,阿伦心中悲恸万分,不得已以身饲妖,恳求它替我收殓老师尸身,聚老师魂魄,待有朝一日还能求得与老师相见。” 我气得牙痒痒,浑身毛发都蓬了起来:“好一个收我尸身,把我尸身分而食之,确实收得干脆利落!” 温禀沉默了片刻,我见他抬眼戾气恒生地扫了寻若一眼,复又垂眸静看我,低声道:“大师说起死回生之术有违天道,需得徐徐图之,凡人魂魄离体时,施咒以兽躯养起,等时机成熟再聚齐魂魄方可唤得老师起死回生。” “……”我惊到久久难以言语,心中一时百转千回,一会儿想着若我真为凡人,他听信妖物谗言致我魂魄人间飘荡十载,就不怕我魂消魄散永世不得投胎了吗? 一会儿又忍不住惊怒道:“我死时,你也不过十之五六,到底什么情谊值得你记忆致此?值得冒着天下大不韪,要让我起死回生,你说我该信还是不该信?” 温禀静静地与我对视了片刻,他抿了抿唇,声音骤然哑下:“该信。”他顿了顿,错开眼睛盯着虚空处,“您过去教导我,为人当知恩。” 我在他怀里抬起一只猫爪,竟有些啼笑皆非起来:“所以,你就是这么知恩图报的?” 温禀伸手轻握住我抬起的手爪:“阿伦愚钝,不知该怎么报答老师恩情。” 我从他怀里跳下,绕道寻若脚边:“你太自谦,当真会不知道我现在最想要什么?” 我看寻若:“蛇妖,一切确如他所说吗?你助他行如此大不韪之事,又与他达成什么交易?” 寻若本一直在旁作装饰,见我话头突然转向他,他沉着眼睛扫了眼温禀,温禀在我身后,似从地上站起,衣摆摩擦,我听见他伸手拍袖的声音。 我转头回看他,温禀又朝我微微一笑,替寻若答我:“我以魂血饲他,他听我差遣,不得伤我。” “……”我回头仰看寻若,“你以为他是天子,身负龙气,是哪个神仙下凡来渡劫?”我倒好奇,这区区蛇妖既知晓这人间帝王多是上界神仙下凡历劫,竟然不怕温禀真为神仙历劫回去剥了他一身蛇皮拿回自己喂出的魂血? 寻若低头看我,瞳孔竟竖起,他一双蛇眼闪动半晌,最后沉默道:“我既为妖,固然满口谎言,我说话大人会信吗?” “你当真不怕,我恢复仙身后扒了你蛇皮?!” 寻若脸色又白一寸,隔了好一会儿他才道:“大人如今尚自顾不暇,不若先想清楚自己身上的事吧。” “……”我现在觉得自己好似被弃在路旁的一块破布,什么东西也能上来踩上两脚。 被忽略了半晌的温禀又蹲到了我身旁,他摸摸我地上爪子,轻声道:“老师不喜寻若大师,若跟阿伦签契,阿伦或可帮老师找回记忆。” 不要太荒唐,我快速把爪子抬起按在温禀手背之上:“你以人身差使妖物还不够,连神仙也想要差使?” 刚刚还觉我自己事都弄不明白的寻若,突然喊了声陛下,似惊似怒。 我抬头怀疑看他,也不知道他二人这是不是在演戏。 温禀看也没抬眼看他一眼,仍旧垂目看我:“阿伦怎敢?” 他把我从地上抱起来,抬步走至桌前,把我放至桌上,抽了一张纸,沾了桌上墨水,撩起袖袍,开始写字。 寻若急走几步过来,失口道:“温禀,你我二人如今两位一体,我若真惹周大人杀心,你当你会好过?” 温禀站在桌前埋头写字,最后一笔落了,他搁下笔,扫了一眼寻若:“那又如何,谁让你惹我老师不快。” “你二人就别在我眼前演戏了罢。”我抬起步子走到温禀写的纸旁,低头端详。 他字写得端正笔直,与为人颇有不符,我定睛欲看纸上写了些什么荒唐东西,只见他写了一封契约书。 [吾温禀与吾师周遂衍,十年生死两茫,如今吾师魂归,吾愿以为此书为契,倾尽所有,想吾师所想,行吾师所行,成吾师所欲成任何事。而吾只求吾师常伴吾旁,至吾身死。] 落款人已写下温禀二字,旁边留了些空白,似在等另一人落笔。 我横看竖看,都只觉得这是一纸卖身契。 我绕着纸转了一圈,没见纸上有什么结契必应的妖法,不过是寻常纸张。 第24章 温禀似知我心中所想,把砚台推至我爪边,低声道:“老师是君子,君子一诺。” 我是不是君子一事且不说,但温禀这厮却不大是,这一纸契约签下来,束君子不束小人,分明的不平等条约。 我把砚台推开,爪子不小心沾到墨汁,心下略有不爽,便猛挥了几下手爪。 挥完还未放下,旁边的温禀执起衣摆抓住我的手爪,又给我擦起爪子来。 我抬眼看他,只见他龙袍甚至脸上都沾上了我甩上去的墨点,他神情平静,垂着眼睛用自己的衣袍一丝不苟地帮我擦着爪子。 我莫名心下一动。 我自下凡被困以来,总时不时觉得此人居心不良,也实在不知究竟该是什么样的师生关系惹他如此耿耿于怀。 我理解不了他的行事逻辑,故而只能按照我的逻辑来思考,稍有风吹草动便疑心这人心怀恶意,他此刻区区肉体凡胎,难不成还真能诛仙? 我任他擦完我爪上黑墨,快速扫了一眼寻若,若要真说,说不定他是被这蛇妖所骗,当日我困在他人间的破宅,这一人一仙都未曾当我是神仙,寻若甚至还当我是只借到猫身里的妖物。 一切都有因果定数,我许是因为记忆残缺,神魂不全,故而才如此谨小慎微,疑心他们所谋深远,对我另有所图。 温禀放下我的爪子,我在桌上绕走了两圈,我说:“十年。” 温禀双目直直注视着我。 他身后的寻若竖直的瞳孔微缩,忽而又成了人瞳孔模样,他往后退了两步。 温禀似身后长了眼睛,他回身抓住寻若的胳膊,温声道:“麻烦大师了。” “陛下。”寻若厉声。 温禀捏着他的胳膊,才慢腾腾长哦出一声,他回头看我:“阿伦尚有事需寻若大师帮助,可否等老师十年离开时再捉他回去。” “……”我胡子翘起,当然不同意。这蛇妖熟知禁术、囚我一事且不说,就它挥袖间杀死要救我的母猫这一事,就可让我卸了他全身修为。 温禀又道:“我会让他只能在大师殿内,不可再离开半步,直到老师离开之日。” 寻若沉默片刻,竟不反对。 我思量再三,此事必有因果,我或许确应该留在温禀身旁结我的果。 我应:“可。” 温禀似欣喜,他松开抓着寻若的手指,五指伸来碰我爪子,我见他指尖都在颤:“老师,盖个章吗?”他看我。 “……”我长叹一声,终得承认,“你真的很想你老师。” 第17章 按照之前寻若的说法,我尚有一抹神魂在我如今附体的猫身身上,且与乌鸦眼睛不同,猫身是心脏,我若要猫心脏,需找个东西替它,此事我暂无头绪,故而只能先搁置。 先找其他东西助我恢复些许记忆。 自我和温禀定了君子协议后,他一反之前的假模假式故意装没听见人讲话,非常积极地帮我回忆过去。 我好奇如何当得他老师。 彼时正值深夜,他睡在塌上翻看怎么也看不厌的《张生与雀》,我趴床边扫了几眼这书,晃了晃尾巴,询问:“这是你老师少时随性而作?” 他看我,缓慢眨了两下眼:“您对此有印象?” 我舔爪:“见你这么宝贝,猜的。” 温禀闻言笑弯眼,摸摸扉页狂妄的手书:“阿伦十岁尚不能言,行事与山野猛兽无意,某日在宫中咬住一侍人,生生撕下侍人一片血肉,把路过的老师吓了一大跳。” “……”我本趴在塌上,闻言起身,端详了他片刻,现在倒不见与旁人有差。 温禀继续道:“是老师教阿伦讲话、识字,如何为人。” “……”这我可万万不敢当,我还能教得他杀兄弑父、窃国夺权,我若有这本事,当初也不至于因为谋逆而被处以极刑。 “我如何当得你老师?”我虽有这么一问,但心里多少也明了。 一个一无所有冷宫长大的孩子,不会说话,大字不识,行事与兽无异,我见着了,估计心有不忍。 温禀闻言定定看了我一会儿,果不其然回道:“您奉旨前往染了瘟疫的竖城赈灾,竖城一待一年,蔓延了满城的瘟疫稳定下来,经你手竖城灾后更是一片欣欣向荣。竖城百姓还在庙里为您立了一座金身,经年香火不断,都说你是神仙下凡。” “……”此话不假。我身上祥瑞环绕,当然能福泽一方百姓。 温禀淡淡道:“您本从小就受……先皇所喜,立功回来后,他更是龙心大悦,又赏了您许多东西,升了您的官,还让您挑个皇子当老师。我听人讲,他当时道,说自己曾是您父亲的学生,便让你好生挑一挑。” 我了然:“但我挑了要当你老师。” 温禀静静看我一眼,微一颔首。 “那年……”温禀顿了顿,轻声道,“您出事后,朝堂有人提起您竖城金身的事,说是乱臣贼子不可受百姓爱护,要砸了您金身,当地太守脱了官服和乌纱帽与当地百姓以身相护,才守了您金身。” “……”我一时有些感慨,常人为官,不图财,也图个受百姓爱戴,方才能觉得自己的价值,周遂衍一生,死后被一城百姓记挂,大概也算活得有价值。 温禀又解释道:“也不怪太守坚持,竖城偏远,皇命难抵,而您又切切实实救了一城百姓和太守全家。” 第25章 “那他如今又如何呢?”我好奇。 温禀沉默,又缓笑出一声:“前几日还一封奏折亲递给我,扬言要死谏,好说歹说才劝了回去。” “他从竖城调至这儿了?” 温禀颔首:“在礼部任职。实在迂腐,我远远见他都想绕道而行。” 我没忍住想笑。 温禀缓慢继续道:“说我玩物丧志,整日抱着一只猫在怀中把玩,实在不是一国之君的做派,质问我再如此下去如何对得起泉下恩师。还言我若继续这般,他只得以死明志,才不枉周大人当初救他全家一命。” “……”我尾巴都忘了晃动,好一会儿才笑出了两声,“此子有趣。” 温禀似见我开心,把手中书本放好,抱我至胸口,声音故作的委屈:“阿伦见到他就烦,若不是见他和他竖城百姓十年内犹记得祭拜老师,不至老师泉下少人记挂,早罚他去洗恭桶。” 他低头蹭蹭我,眼带欣喜。 我爪子按按他脸:“有趣。”我道,“如此,我也有一则故事想讲给你听。” “阿伦洗耳恭听。” 我说那张生。 云雀化了人身前来找张生报恩,日日询张生是否还记得自己过去救过的一只雀儿。 那雀儿巴掌大,翅膀伤了,飞不起来,张生常捉虫来喂它,怕它冷住会给它裹厚布。 张生道,不记得了,好似没有救过飞鸟。 云雀也不在意,它记得张生便好,如此人间相伴十载。某日张生旧友前来拜访,吃茶间隙,旧友聊起旧时捡的一只雀儿,那雀儿只巴掌大,他常捉虫给它吃,后来雀儿翅膀好了,他虽心有不舍,但仍放了雀儿自由。如今这么长时间过去,也不知道这小鸟如今是否还活着,可又再受过伤,在天空挥动翅膀的时候是否感觉自由与快意,是否会记起曾经救过它的人。 我问温禀,依他所看,云雀到底是为了找披着张生皮的张生,还是为了找曾经救过它的那个张生。 温禀沉吟了片刻,回我:“定然是那个救过它的才是张生。” 我从温禀身上跳了下来,坐在他脑袋旁仰头看他,真心告知:“那如今你应知,我不过是披了个画皮的张生,而那个曾经帮助过你、教养过你的老师确实已经死了。你为人聪慧机敏,不可能勘不破这其中执念。” 温禀沉沉看我,隔了会儿错开目光又道:“阿伦不懂您什么意思,您不过是忘了,一朝恢复记忆即是那个我认识的老师。” 哎呀话已至此,我甩了甩尾巴,实在不欲再多讲,凡人自苦,神仙也救不了。 自我和温禀床头夜话讲了个故事,他此后时不时若有所思地端详我,我当他内心已逐渐认同我我的话,开始反思他与他老师之间的关系。 没想到他反倒催起寻若速助我恢复记忆或人身。 这年年底,因温禀喜祭神,宫里办里许多大大小小祭祀活动,整个皇宫走几步就见一眼烟雾缭绕。 他设宴请群臣在宫中共进晚宴,喝了几盏酒,抬了两箸后放下就抱着我从宴席场离开。 他两杯酒喝得眼睛透亮,遣退周围侍人,一言不发又兴致盎然地抱着我走过一片漆黑的花圃,绕过园林又经过一片竹林。 当天白月挂天、苹风隐树、四下无声,他穿行其中,无忧无挂,倒像个不知世事的山野灵物。 不过后来他一路带我至寻若的大师殿,让寻若把整整一罐死蚂蚁喂我的时候,就着实有些面目可憎了。 蚂蚁寿数不长,我为人死时爬遍了我落了满地的血,被寻若抓到放入罐中,没多久就全死了。 我看着罐中蚂蚁连连后退,至退无可退后,质问寻若:“你如何知道这些蚂蚁饮过我的血?我觉得它们不大像,若藏有我神魂,怎会死得如此干脆?” 寻若解释道:“蚂蚁小而多,所以大人得把所有都吃了,方才有用。” “……”我想——这记忆其实不用恢复也不是不行。 寻若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他没说话,把盖子重新盖上,转头对坐在椅子上发酒懵的温禀道:“陛下,非是我不听你,周大人不配合,这应当算不上我失约,也算不上陛下失信吧?” 温禀轻阖着眼皮,不知有没有听到。 “……”我不由怀疑起,这二人不是故意在这恶心我吧。 我怀疑眼光才递出去,突然记起些事,我走到温禀身旁,跳上他膝头,他垂着眼伸手想摸我,嘴唇轻启,话未出口,我又从他膝上跳至寻若肩头,我站到寻若的胳膊,伸出爪子在寻若手上划下一道血痕:“借你血一用。” 寻若嘶了一声,想收回手上的手,我眼疾手快拍掉他手中装着蚂蚁实体的罐子,罐子落地碎开,芝麻似的蚂蚁身体也散了一地,看着怪让人起鸡皮疙瘩。 寻若受伤手上一滴血沫落到地上,下一秒果不出我所料的,我见满地细微金光闪起。 我刚跳下地,准备去触这细微金光。 就听见温禀反应迟钝般的低笑开口道:“不可,我要老师恢复人身。” 温禀道:“老师觉得自己非我老师,既不做师生,那么做夫妻也可。” “……”我落地的脚爪一顿。 “……”我看寻若抚伤的动作也沉默。 第18章 蚂蚁身上没有大多记忆,它们每日每日只顾着往蚁巢中搬运食物。 第26章 我死当日,它们同小鸦一样感觉天地骤变,而后纷纷爬到我流了满地的血上。 旁得有用信息再不多了。 不过我确实在碰到那金光后,骤然恢复了仙身,还记起了些很早些时候的事情。 天界有财神名号的神仙不少,东南西北各一个,文武财神又各一个,六大财神各盘踞一个山头,没事就下山给人送金子,我与其余六子不同,他六子皆是在人间经点拨或化劫而成的仙,平日里除了天帝吟无有事召见,或天界盛会,其六子几不来天庭。 我没山头洞府,在天庭一处叫小周天的秘境有一处府宅,每日醒时在天庭晃悠,睡时又回到小周天,为六大财神外的第七个财神,属是编外财神。 没什么大用,凡间也没人会给我建庙供香火。 不过我也不靠凡间香火续神格。我自神魂海诞生,吟无特意沐浴焚香来接我,以为神魂海又诞生一位可窥天道平衡四方的天神,他在神魂海岸边等了几载,等到我降临。 我甫一从水里上岸,第一件事就点石成金把吟无点成了金子。 他隔了好一会儿,才抖落了一身金箔,把我从地上提起,反复探我神格,测我神魂,才无助发现,我这个自神魂海诞生的天神,实在屁用没有。 仙法仙术都很差劲,神魂神格都没任何特殊可取之处,除了会点任何东西成金,实在一点用也没有。 吟无有时暗自同我道,明明上一个自神魂海诞生的还是他本人,成了如今天帝,怎么会我生出来是这副模样 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他道,说龙生九子都各有不同,都是命啊,我喊你一声哥你也不亏。 吟无起先还没有太过伤心,对我也有些严厉,觉得我这种与他天生便能掌控雷电窥视天道的人不同,应当属于地材,要靠后天的勤学苦练方能更好的维护四界。 奈何我朽木不可雕,除了把整个天庭弄得金碧辉煌外,别的一概平平。 我有一次把几大天门和诛仙台都点成金子后,吟无总算一抚额,放弃了对我的栽培,让我做了个编外财神,让我自行建了个府宅。 此后我便日日逍遥,快活得很。 如果不是后来几百年,神魂海隔段时间就要吐出个人来,吟无应当与我兄友弟恭缠缠绵绵到我二人神魂消散重归虚无那天。 那神魂海在生完我之后,好似母猪生崽,一胎一胎又一胎。生到本来人丁奚落的天庭,像人间赶集市场。 吟无头发都因此掉了几根,最后气得人让这些个神仙一个个下凡到人间渡劫历练去了。 吟无本来也想抓我下去,奈何我如泥鳅入水、滑不溜秋,吟无抓不着我,也就放任我去了。 我记忆中,如此一过好多年。 我伸手摸了摸下巴,在并不完善的过去回忆中,思考自己这次难不成是被吟无给抓住了。 好你个吟无老儿,我可是同你一个海里生出来的亲弟弟,你把我从天庭扔下来历劫,给我安排了个五马分尸的劫难就算了,如今我历劫恢复神格,你竟然还安排个人间徒弟非要跟我难分难舍,把我困在这人间无法逍遥。 吟无啊吟无,你好狠的心! 我下巴摸了一会儿,忽感温禀目光灼灼地看我:“老师,可是记起什么了吗?” 我微一抬头,再一垂眼见自己指节分明的五指,见已恢复人身,再低头去寻那黑猫,我本以为它应当昏厥在某处,没料它竟然站在地上看我,他瞳孔恢复墨色,对着我微晃了下尾巴。 我对它眨了眨眼睛,它回我以“嗷呜”一声,我冷静,再看温禀:“猫尚清醒,如今我或许已不需要借在它身体里。” 温禀冲我微微一颔首,突然上前执住我手:“许是。” 我再仔细一看他,觉得温禀长相有些眼熟。 温禀被我盯着眼睛微移,他眼睛偶尔错开,又轻盈地落回到我脸上。 扮个什么含羞带怯的神情,我凝神盯着他看了会儿,猛地一抽回手,往后小退了半步,我记忆中虽与吟无少说几百年未曾见过,但温禀这眉眼不就隐隐带着吟无的影子? 我大惊失色,心想好你个吟无,我就知道你当初对我图谋不轨,如今竟敢拿着天帝的身份以权谋私,妄图对我强取豪夺。 咳,不是。 我往后踱了两步,再仔细看温禀,又觉他与吟并不相似。更何况,吟无是天帝,向来是他摸着脑袋想着今天要把谁扔到下界去洗涤神魂,他本人向来是不离天界的。 此事颇有些古怪。 温禀抬眼看我,似对我的行为略有不解:“老师?”他眼眸幽深。 我抬手阻止他说话:“等等。”试图再捋清脑中记忆,如果吟无都需下凡历劫,那天界会动荡成什么样子?我此次死后刚回天庭,就只模糊见到了两个仙僚,找地方方睡了一觉,什么都没记起来,就被个声音赶了下来,那声音模模糊糊听不真切,但我却如同中了言灵般不作他想就顺从地下了界,游荡到了温禀的那间宅内。 我细细思索了片刻,分明整个天界包括吟无在内也无人能让我言听计从地听其安排行事。 我抬手招了把椅子在身后,坐下后撑着自己的下巴继续沉思。 黑猫从地上跳到我膝头,它把尾巴盘在身下,竟一点也不见外地趴下睡了。 第27章 我伸手捏起他脖上金坠,脑袋嗡地一声,直接把它从我腿上扔了下去。 一屋除我外的另二人都愣了下,猫也歪头疑惑。 温禀走过来,他揽起长袖,冰凉的手抚上我的额头:“您当神仙也会生病?” 我猜他以为我发癔症,不然怎么一只没见过的乌鸦都要救,一直帮我的黑猫倒被我震下了腿。 他实在有所不知。 吟无此人恶趣味明显,他拿我没辙好几千年间,借了灵寂钟爱的灵石,放在手中把玩百年,把灵石盘成个绝佳的容器,骗我入了石头,放到灵寂的丹炉里练了几载,又把我悬在手腕上戴了几十载,我整天在他手腕上骂他,他脸皮也厚得置若罔闻。 后来我从石头里出来,把石头点成金子,他坐在座位上摸着下巴自语说石头毕竟死物,可能无法助你修炼有所长进。 后来这人又花了几百年,用神兽仙去后留的主骨雕了只猫,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神兽皮毛,用神力织成猫皮,让这猫活灵活现引得我内心喜爱,一个不小心又被他骗入了猫身。 吟无老儿日日把我放在自己膝上摸,嘴上说,凡石也能让他摸出灵智,不信我这个顽劣的东西他摸不成个厉害神仙。 我盯着这眼前黑猫,它身型表情,甚至脖前金坠都与从前一般无二。 我抬头看向温禀,又转头看寻若:“这猫从哪儿来的?” 温禀垂目看我:“老师,记起什么来了吗?” 我唉:“不是与你相关的事情。” 温禀长喔出一声,他转头看向黑猫:“猫的心脏也可以帮老师回复记忆是吗?” 我听他意思是想一鼓作气把猫也给宰了。 别说这猫可能是吟无亲手雕出的那个猫容器,我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算是只寻常黑猫,我也定然不能让他这样取了猫心脏。 我诶了两声:“你别急,我有事需要问它。” 我从地上站起来,万般不愿但还是抱起了黑猫,转头看温禀目光仍一错不错地看着我,没忍住问起:“温禀,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是神仙下凡历劫?” 温禀面色没有丝毫惊诧,他微一颔首:“再次见到老师后,确实有想过。” 我点头,温禀聪慧,举一反三,当可悟得自己或许并非凡胎。 温禀又不急不缓地开口道:“阿伦后来也细想过,我自出生便历经磨难,不受父皇喜爱,常害身边人枉死,可我却活着,我想人不应当一直如此行霉运,一定是会有原因。我起先觉得我受一切苦难是为了认识老师,后来老师也被我害死,我又再见到您说您为神仙,我心有波动,只想天意弄人,可又为何独弄我至此,应当要有些缘由。” 我内心长出了一口气,觉得孺子可教,前些时日一席乱七八糟的床头故事实在白讲:“你既有此想法,你我二人如若有缘,自会在他处相见。” 温禀我问:“老师认识我,我与老师是熟人?” “长得是有些眼熟,但你应当不是他,他不能下界。” 温禀闻言缓慢地点了点头:“老师是想起自己当神仙时的事情了。” 我刚要应声,温禀又道:“既然如此,你我二人还是别等到天上再续前缘了,在人间正好。” “……” 我收回前言,孺子不可教也。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即将为我送出的海星! 第19章 温禀见我半天不应声,抖抖袖子,从自己怀里抽出一张纸,又当着我的面甩开纸张,把纸下猫爪印摆到我眼下:“一诺千金,老师,您过去常常这么教我。” “……”我把怀中猫扔给他,“是猫的爪印,你也看出来不是我按的了。” 温禀没接黑猫,黑猫在空中挣扎一圈,四足稳稳落了地,正要转身往我这跑,温禀一躬身又把猫提了起来,再转回身递给身后一直作装饰物的寻若。 我看他二人是想配合起来一起宰了这只猫,便赶紧招招手让猫重新到我手上。 温禀看了我怀中黑猫一眼,一跨步朝我方走来,我抬眼看他,他满脸沉郁,当真觉得我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人,我疑心这眼窝浅的人又要哭哭啼啼的,好生烦人,遂应了声:“知道知道,既我允了,必然一诺千金。” 他突然一把抱过来,脑袋埋下,夹在我二人间的黑猫被他一挤,发出一声厉叫,快速从我二人之间跳跑开了。 我往后一侧头,想去看那黑猫蹿去哪里,我准备探一探黑猫记忆,看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与吟无又有没有关系。 脑子才一转,耳内突然听见一阵叮当哐当的链条声,我心下一愣,温禀就把一冰凉金铸长链放在我手上,他松开抱着我的胳膊,垂目看我手中长链,突然眼睛微微一弯:“我想老师若说话不算话,我可能需要点什么东西把老师锁住才好。” 我捏了捏手中冰凉长链,撒手扔了:“什么东西,觉得能锁住我?” 温禀抬眼看我:“锁不住您,徒劳也得一试,什么都不做,岂不更后悔万分。” 他双目灼灼的,倒似是欣喜。 “……”我推开他,脑袋疼,“别演了,上次寻若说的,他还用什么吞了我神魂,我应当忘记了些重要事。” 温禀立刻收住神情,眼睛微阖,抬手指猫:“此猫。” 第28章 “猫暂时不可。”我点头,朝黑猫走去,伸手从后颈处提起他,与它沉默对视片刻后,抬手拍在它脑门处,我细想了下该如何用摄取他人记忆,眼睛闭上,脑中微转,此猫从它母亲肚内生出,又经历流浪抢食,濒临死亡又被寻若抓住,最后送到温禀手中,一应记忆都很完善。 竟是只寻常猫。 它甚至连小鸦经历的那番飞沙走石都不曾经历过,更勿论说到我刑场偷我心脏。 实在荒谬,我已死十年,这黑猫哪有十多岁的模样,分明在我眼皮底下长大,我竟连这都没想清楚。 我把手掌从小猫头上放下,把猫放到温禀怀里,在他疑惑眼神中朝寻若走去:“寻若,你撒了个这么多谎言,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寻若往后退了一步,谨慎回我:“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如此嘴硬,我抬手欲拍他脑袋,还是直接窥探他脑中真实记忆才好,手掌还未拍上去,温禀拦了过来,低声问我:“老师,想做什么?” “……”我拧眉,“我既应你,自不会杀他。倒是你,如此激动,你与这蛇妖立了生死契?” 温禀答我:“未曾。我只是想知道老师因何动怒,您问他他或许不答,但我问他,他理应会回。” “……”我看温禀,再看蛇妖,区区蛇妖竟如此看中温禀魂血,愿意如此供他差遣,莫不是知道温禀身份? 我都不知温禀真身! 我再怀疑地看了两眼蛇妖,伸手指向温禀坏里黑猫:“此乃寻常黑猫,此前从未见过我,也未曾沾过我神魂,更别说偷吃了我心脏,你编个这种故事是为何?” 寻若迟疑再三,竟怀疑起我:“您是否法术不够娴熟,它既没有你神魂,你却能被引至它体内栖息良久。” “……”我一口气没上来。 我这神仙当的可真够憋屈,我挥开温禀的手掌,伸手去抓蛇妖:“嘴巴不老实,脑子总不会还骗人。” 这段时间向来沉默听话,只一言不发助温禀行事的寻若猛然躲开,他急急往后退了几步,又开始找温禀帮忙:“陛下,您当真要让大人摄取我记忆吗,那您瞒他的事他可都会知道。” 我内心疑惑地哦了一声,追过去捏到寻若衣领:“如此劣质的转移注意之法,我岂会上当?温禀欺骗我之事,我稍后自会去问清他。” 我刚说话时,我身后温禀也缓慢张口:“我无事不可对老师言。” 我二人声音同时响起,又分别落下,寻若的瞳孔忽竖忽圆,颜色也忽黄色忽墨,好一会儿他竟抬掌朝我挥来。 胆子实在太大。 我往旁边侧开挡去,又见他指尖忽长,黑雾缭绕,用起了妖法。 我抬起胳膊格开,他手掌却烧了我衣袖,灼伤了我衣下皮肤,我眉头一皱,他手指又往我胸口刺来。 我张嘴欲喝,声还没出,温禀在我身后厉声:“寻若,你敢!” 我皱着眉,挥袖准备躲开,突然见寻若伸来的手腕以夸张姿势反向一折,竟生生在我眼前折断,我趁他吃痛之际,抬手迅速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 下一刻,寻若连同他吃痛又略带惊讶的表情定住,他整个人成了个金塑的人。 我甩了下手,低头看了眼自己胳膊上的黑印,我伸手触了触,那一块的皮肤竟似炭木烧成了灰,簌簌落了满地,肉眼可见皮下白骨。 我心里一惊。 实在不知道这个蛇妖凭什么,我自神魂海诞生以来,虽然术法不精,但也从未有人能这般伤到我仙身。 我放下衣袖,又听身后一声猫嚎叫,我转头看过去。 温禀竟也塑成了个金人,猫被他金铸的手臂揽在怀里四肢并用仍逃不出来,才大叫一声。 我现在知道了,他二人施了某种禁术,难怪之前蛇妖不想让我恢复时,说他与温禀两位一体,原来竟是这个意思,他二人此刻命脉相连,故而蛇妖才不能伤温禀。 我伸手把黑猫从温禀怀里解救出来,放到地上任它自己去休息玩耍,走到寻若面前,闭上眼睛,手掌碰上他额头,试图读取出蛇妖的记忆。 半盏茶时间,我收回手往后大退了一步,后脚跟碰上身后黑猫,我口中腥甜上涌,呕出一口鲜血,我踉跄两步,才伸手擦了唇边血迹,再抬起头来,周边事物又再变高、变大。 我抬起一只手,黑黢黢的猫爪在我眼下张开。 “……” 这蛇妖已修炼上千年化而为螣,再应劫即可成神,我不过才探了他千年记忆,竟因仙法不济,呕出一口血,又回到了猫身里。 我蹲坐在地上,内心隐有些羞愧,当初吟无劝我向学的时候,我就不该只顾着拔他头发。 我抬爪挠了挠耳后根,看了一眼面前被我变成金人的寻若,再抬后爪挠另一只耳后根,看身后同样成金人的温禀。 我内心惆怅,不知道该如何把二人变回来。 忽而又倍觉困倦,眼睛都快要睁不开,趴下准备睡一觉起来再想这两个金人的事情。 脑袋往下一埋,眼睛刚闭上,身后一只手把我抱到怀里。 我迷迷糊糊见温禀换了只胳膊把我搭在怀里,又见这人手伸过去一把掐住寻若的脖子。 说了些什么听不大清了。 临睡前好笑地想着,你个千年腾蛇被个凡人捏着脖子不敢反抗的模样,实在有点可笑。 第29章 后又想到自己个神仙,不过多用了点仙法,落得如此狼狈地步,也不要大哥笑二哥了。 第20章 我这一觉睡了数天,温禀说他一度以为我再不会醒来,夜里惊醒时,也要摸一摸猫肚子看看还有没有起伏。 我觉得这话,是对我神仙身份的一种侮辱,遂不予理会。 温禀右手包着纱布,行走坐卧旁边都要候着个内侍,他身旁宫人都有些怕他,虽然他整天一副温和好说话的模样,但眼睛一扫宫人,宫人便吓得大气不敢喘。 我知这人右手,应该是当时为了阻止寻若伤到我,而自行弄断。 虽说没有必要,但这份心我还是领了。在他身旁绕了两圈,拍了拍他受伤手掌,仔细回忆了片刻替人疗伤的法术。 法术模模糊糊记了起来,还记起吟无老儿支着下巴,没骨头似地瘫在榻上,把我困在桌前非让我把一根仙树上折下的枝条治愈成树,我施了一百遍术法,这枝条还是枝条。 我疑心他在耍我,治愈术只能治愈受伤的东西,怎么能让枯枝逢春还能扎根成树,便飞了一锭金子过去砸他。 他支着下巴,微阖着眼睛似睡非睡,周围仙气缭绕。我金锭子即将砸到他额角时,突悬在他眼前定住,他眼睛倏地抬起,我觉他要躲开,两指夹住两片枯叶,又准备变出两片金叶,再朝他脸上掷去。 他眼睛一眨,带了些奇怪笑意,竟然不躲,那金锭就砸上他额角,留下一块鲜红印记,又落地当一声脆响。 我喜形于色地立刻鼓起掌,吟无挥袖坐起身,我身上禁锢解开,拔腿便要跑。 吟无挥袖,刚从全瘫改为半瘫,我下一刻就不可控地到了他身前,他伸手轻捏我脖子,命令我:“治愈我,错一次折你一根手指。” 我挥开他捏我脖子的手指,掰起手指跟他算:“那错第十一次呢?” “脚指也折了。” 我试图询问我犯错误的极限,刚把“二十次”几字半吐出来。 吟无一笑:“那你未来一百年留宿我这。” 我大惊失色,立刻把手心拍到吟无被我砸伤的脑袋上,“啪”得一声响,心下流转半晌,再挪开手掌,他额角的淤痕已经完全消了下去。 我凑近一看,觉得自己仙术娴熟,不日便可以把吟无打得满地找牙。 吟无一掌拍到我脑门,把我从他身前拍开:“行了,一边玩去吧。” 温禀喊了我一声“老师”,把我从回忆中唤回来,我抬起猫爪在自己额头摸了下,感觉吟无一巴掌拍过来的触感还在此处。 我起身,抖了抖身上毛,告诉温禀,他既是为了救我,我会治好他手上的伤。 温禀微笑:“既是为了老师,当然值得。” 我有心让温禀不要再这样说话,多心猜测他说这话时心里不定想的是,他如此做得越多,我越心有不忍,指不定真因怜悯跟他做起了凡间夫妻。 我内心因这种设想抽了口气,严肃道:“住嘴,以后此类话不要再说了。” 温禀喔了声,不问缘由,乖巧异常。 我又没忍住想,我是否语气太重,温禀从小连个教他说话的人都没有,讲话略含讨好之意,也情有可原。 我沉默,温禀便也沉默下来。 我把猫爪搭在他纱布上,心中默念仙法口诀,嘴上告诉温禀,说那蛇妖是个千年螣蛇,不日就可成仙,他胆子真大,竟然敢与这种妖怪结契,就不怕事后寻若一口吞了他。 温禀不答。 我便又问他跟寻若是怎么相识。 温禀道:“老师出事后,我大病了一场,自觉活不下去,将不久于人世,浑浑噩噩了很长时间,当时……”他顿了顿,眉头蹙起,大拇指捏上食指指甲,才继续道,“您刑罚判下后,我一时失神,跌入水中,险些丧命,寻若当时是钦天监一小官,下水救我,告诉我说他能救您,我便信了。” “……”我的猫爪还搭在他纱布上,也不知道自己施法成功没,我收回爪子,谴责,“他说什么你都信。” 温禀闻言侧头看我一眼,耐心询问我:“若是不信又该怎么办呢?” 我再把猫爪搭在他纱布上,心里又过了一遍诀,我道:“自是自己好好过自己的生活。”我拍拍他手背,询问,“手是否能动了?” 温禀抬起眼睛沉默地看了我一眼。 他低头看自己手,似乎有些疑惑:“不能。” “……” 温禀看我,弯着眼睛笑起来:“老师这个神仙,当得好似不怎么厉害。” “……”这话有些耳熟,我没搭腔,我绕他的手腕转了一圈,这术法我牢记于心,按理不可能施法失败。 温禀替我想到:“是否因为老师在猫身里面,仙法施展不开?” 此话有理。 我往后跳了一步,细细回想好几次我恢复仙身时的感受,其余几次皆是偶然我有些摸不清,但碰到蚂蚁这次则不然,我明显感觉到体内有气运流转,我为仙的记忆也时断时续地出现在脑海。 我在原地踱了两圈,细细回想当时感受,转身往一旁桌上一跃而上。 下一刻我便脱开猫身,坐在椅子上,而黑猫也跃上桌面,仰头看我,冲我细声喵了句,我与它对视片刻,越觉得这猫古怪。 我伸手拿起桌上一方镇纸石头,把石头变成个金子心脏的模样,再伸手往猫腹下探去,脑中细细回想,该怎么用一物替一物的仙法。 第30章 手还没摸到猫肚子,猫一溜烟跑开。 我探出手指还未收回,见它逃跑姿势总觉眼熟,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诞羞愧的感觉。 我视线勉强从猫身上收回,再转头去看跟过来的温禀,他冲我笑:“老师,您现在可以随意变回来了吗?” 我把我捏成的金子心脏放在桌上,准备先替温禀把手上伤治好。 温禀伸出完好的左手把金子捏在手里看了会儿:“老师准备用这个替换那黑猫心脏。” 我手指敲了敲桌面,应了声,后示意他把手上手腕放上来,温禀把金子捏在手心,突然半蹲下,把抱着纱布的手轻轻放到了我膝盖上,嘴上轻声道:“老师,疼。” “……”我古怪地扫他一眼,他不像个怕疼的,眼窝子浅,嘴皮子倒时软时硬。 他弯起眼角。 我手心覆在他手腕上,告诉他:“其实我不太记得很多法术怎么施展了,用金子替换心脏应该怎么做也没有想起来。” 温禀哦了一声,握着金子的左手张开,询问:“那这个送给阿伦?” 我好笑:“你差一颗金子吗?” 温禀点头:“此种形状的尚未见过,便想留作纪念。”他说着把金子收到衣襟里。 我倒无所谓,毕竟最会的术法就是把任何东西点成金子,若是他需要的话,我可以把他整个寝殿变成金子做的。 我手指拨过,挥开他缠绕在手腕处的纱布,他手腕处的伤已然好了。我仰下巴示意他手伤已好,可以拿开手。 眼角瞥见门口守着的两个垂头背对着站立的宫人,抬头看那宫人如人偶一动不动的模样,有些好奇:“你身旁宫人好像都挺怕你的,这是为何?” 我在屋内弄出如此奇怪的动静,他们也没任何反应。 温禀朝大门方向微侧了下头,他手好了不拿开手起身也就罢了,甚至还把脑袋枕上了我的膝头,低声道:“许是因为我出生时,他们都说我是恶鬼投胎,天煞孤星,他们便怕我罢。” 这种说法有些好笑,我笑道:“胡说八道。” 温禀枕在我膝头,抬眼直直看,随后一笑:“当时您也是这么说的。” 我把他从我膝上他推下,示意他站起身:“你多问几个旁人,也能多听见几个人这么说。” 温禀只笑,不应声。 他仍旧没站起来,长袖也在刚刚动作中被撩了起来,我瞥见他衣袖下那个刀刻下的禁制符,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撩起他的袖子。 手掌挥上,想去掉这印记。 温禀手上用力,欲抽回:“老师?” 我手掌覆上再拿开,他胳膊上印记便消失,我盯着看了会儿,不消一会儿又重新出现在他的皮肤上了。 我松开手:“你我既有君子协定,而我又不会是言而无信的小人,你找寻若把这禁制祛除了,我需要记起一些事。还有之前寻若说的老鼠,你两个兄弟的脑袋和你爹的心头血,他三者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温禀站起身,往后小腿了一步,把长袖整好,告诉我:“老师得等一会儿了,寻若大师有伤在身,一时半会可能无法帮您。” “……”我沉默,难以置信,“你把一只千年螣蛇弄伤了,怎么做到的?” 【??作者有话说】 惊了这一章又有什么审核不过的!! 第21章 温禀的回答非常无辜,他说他也不知道,只是当时有些生气。 我坐在椅子上端详了他一会儿,不由有些刮目相看。 我都准备起身去见寻若,随意嘲笑一下。 温禀整整衣袍,又问我当时为何会吐血,又到猫身里睡了这么久,是寻若使了什么阴毒之法吗? 我抬目看了他两眼,也不知该不该感谢他替我想了个好借口。 我抬手摸鼻:“倒也不是,我欲探他记忆,刚探得千年,就体力不支,呕了口血,回到猫身体里睡觉去了。” “……”温禀沉默了片刻,莞尔道,“老师应是神魂不全,才会如此。” 我没忍住哈哈大笑了两声,谢谢他如此惦记我神仙面子。 温禀对我的大笑似有不解,他沉默,又弯眼笑了下。 我伸手摸摸下巴,突然想到:“对了,我可以探探你的记忆,或许也能回忆起些我为人时的记忆。” 温禀顿了顿朝我走来,他俯身低头。 我刚想赞他如此配合,手掌抬起,他脑袋一偏躲开,额头贴上我额头:“是这么探吗,老师。” “……”我收手捏了捏他肩膀,按下让他转身坐在我脚边,背脊倚在我小腿上,伸手掌心扣上他脑门。 温禀也不挣扎,乖顺得很,我闭眼时候还听见他笑了两声:“老师注意些,别又操劳过度,再睡几天,阿伦恐怕没有那个勇气能再受一次惊吓。” 我不语,轻闭上眼睛,任他的记忆在我脑中流转。 温禀出生时不哭,屋外电闪雷鸣、雨似瓢泼,宫人一盆盆往外端着血水,稳婆以为生了个死胎,吓得哆哆嗦嗦,刚要拍他脚板和屁股,他倏地睁开眼,黑瞳仁几占了整个眼框,把稳婆吓得惊声尖叫。 温禀闭上眼睛又睡了。 一睡好多天,再睁眼睛,自己和母亲已经住到了冷宫。 温禀亲娘,起先是个随侍皇帝的宫女,突然怀了身孕被纳入后宫,按说进了后宫也该是最底层,奈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母凭子贵上了,皇帝对她宠爱有加,宫位一升再升,荣宠了整整十个月。 第31章 可温禀出生不知怎么惹了皇上不喜,竟不讲道理地把母子二人一并打入冷宫。 温禀母亲想不通,日日在温禀床前又哭又念。 她有时会掐温禀脖子,在温禀脸色涨得青紫时又慌忙松开,扑下去边哭边抱住温禀。 随着温禀饥一顿、饱一顿年岁大些后,她如此反复的性情更是达到顶峰,她会拿藤条抽温禀,又一边落泪一边给温禀身上淤痕上药物。 拿缝布的针往温禀的胳膊上扎,还有一次她把枕头捂在温禀脸上,温禀手脚都没有挣扎后她才骤然松开,泪眼婆娑地低头去看温禀呼吸,可温禀又猛地睁开眼,她吓得往后一跌,大骂了几声怪物。 温禀从来不哭,饿得要死或是被打得要死时都不哭啼一声。 起先他娘以为他是哑巴,不会说话。 后来好几次,他娘都听见温禀口不会吐人言,却会发出些可怖的声音。他娘吓得好长时间都不敢再打他。 温禀长到两三岁时,乳娘发现他娘把他泡在水中,弄得他浑身滚烫似火,乳娘怕他,平日里喂他吃东西都不敢看他眼睛,但也担不起皇子病死的责任。 抱着他一路向外走,恳求谁人救一救。 走到不知道哪儿了,说是冲撞了陛下,乳娘扑通一跪,开始告知三皇子病重。 当时皇帝正携人在院内观景下棋,这边吵吵嚷嚷地惹人不快,宫人不敢扰皇帝兴致,想要驱赶。 陪皇帝下棋那人也不过是个刚刚抽条的小儿,锦衣华服,脸圆而白净,双眸透亮,望人时候未语先带上几分笑,他寻声而来,问发生何事。 宫人卑躬屈膝,对他极尽讨好模样,告诉他小周大人无事无事,让他回去同陛下继续玩棋,陛下等着呢。 小周大人鞋底在石头地上踩出咯哒两声,抬目望不见前方情况,身后背对而坐的陛下又叩叩棋盘:“遂衍,耐性不足,随朕下了两棋,就寻故跑开?” 小周大人抿唇,转身笑:“陛下棋艺莫测,遂衍坐在那儿挠破头皮也想不出解法,才站起身妄图寻些天地灵气让我开开脑。” 皇帝轻笑。 小周大人转身欲回去,在乳娘怀里一声不吭的温禀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是温禀来到这世间的第一声啼哭,惊得乳娘瞠目结舌,险些把他从怀里扔出来。 小周大人听见幼儿哭声,疑惑地诶出一声,询问陛下,又朝乳娘方向走了过去。 温禀因此才得到了太医院尽心的医治,病好后送回他母亲身旁,才知道皇帝召见了他母亲,还赐了不少东西。母亲夜里搂着他大哭,以为苦尽甘来,一切都会更好,他们母子终于可以离开冷宫。 温禀夜里头一次睡上已经温好的被窝,他在被子里不自在地缩了缩脑袋,过了好久才睡着。 第二天还未彻底醒来,就听见乳娘在嚎啕大哭。 原是夜里温禀睡后,母亲借着月色到水边自照,却不慎跌入了水中,最后溺水而亡。 后来母亲尸体被一匹白布卷了出去,冷宫中就只剩下了他和乳娘,更是无人在意。 乳娘平日里从来不跟温禀说话,等温禀再稍大一些,除非必要她甚至不敢见温禀,外间宫人常说温禀天煞孤星,要克死身旁所有人。 后来果真乳娘外出时,又不知冲撞了哪位贵人,被乱棍打死,再也没有回来。 温禀是好几天后才知道的,其余宫人不敢再进他殿内,送东西都放在门口直接跑走。所有人都在等温禀死亡。 可温禀没有死,他长到十岁,行如野兽,看到宫人手中一包点心,扑上去连点心带人肉一起吞到肚子里。 后来还成了陛下身前红人周遂衍的学生,陛下喜周氏,连带着对他也好两分,让他借住到周遂衍家中去。 温禀过了他人生中最幸福的几年。 直到宫内查出种种邪术,说有一巫蛊术能控人心,查来查去差到皇子殿,温恒和温礼,一个太子一个二皇子,二人为皇后一胎所生,关系非常好,几形影不离。 后来温礼跪到皇帝脚边,声嘶力竭地哭说这种巫蛊之术只有温禀能做到,他出生时就天降巨雷,飞禽走兽死了一地,他定然是天生的巫师。 温禀其实觉得很奇怪,他甚至都有些不记得这当中是否还发生了些什么大事,最后只知周遂衍亲口断了与他的师徒关系,又断了与周家的关系,一应关系全都断了干净,孤身一人认了罪。 实在太过于荒唐,让他一度觉得这是个毫无意思的游戏或者玩笑。 后来温礼见到他讥讽他,说是他连周大人都能克死,当真恶鬼转世。 他倍觉荒唐,周遂衍教他的一直是守信、诚实、有恩必报,该哭时哭、该笑时也要畅快笑,从未教过他,碰到一个无赖至此的人应该如何做。 温礼莫名栽赃他,只因不喜他,又看不惯他受周遂衍护佑,做出如此低劣栽赃行为。 他父皇竟也信这一套说辞,他朝堂上下向来最喜欢的就是周遂衍,隔三差五召入宫随侍,竟会因为这么荒诞的理由给周遂衍定了罪。 温禀无法应对此种状况,只低声道:“皇兄慎言。” 温礼扬起头看温禀,他表情带着轻微倨傲:“我所言有错?” 我在温禀回忆中第一次直面到他这个二皇兄的脸,惊得猛地大咳了几声,手掌一松。 第32章 温禀本背靠我腿坐在地上,听我动静,忙转过身来,他抬手抚我胸口,眉头拧起,沉声道:“老师如此,还是不要妄动仙法才好。” 我大脑一片混乱,乱七八糟记忆在脑中穿梭不休,我凝神捏住其中一块,温礼的脸便出现在我脑海。 不过彼时,温礼不是宫中二皇子,他是天界延雀神君,其性格自恋,常顾影自怜,我俩认识八百多年,他与我比美不下五百次。 隔三差五便抓住天庭神仙就要投票。 我自觉没有他美,恨不得把美神称号贴在他脑门上,他不要我谦让,让我定要堂堂真正跟他比上一场。 此人实在无聊。 据说他非要与我比美,是因为他自神魂海化形而生,吟无把他拎到殿前,上下一扫,眼带嫌弃,他以为是自己不够美,才遭吟无此种眼神,遂大声问吟无谁能美得过他。 吟无眉头一皱,觉得神魂海又生了个傻子,挥挥手让他出殿,随嘴道:“小周天住的那位。” 他就找上了我。 吟无此人报复心太重,看不顺眼的麻烦全扔到我小周天来,让我来处理。 延雀整天在我面前照镜子,问镜灵,他与我熟美。 我烦不过他,召了天界众人来投票,求爷爷告奶奶地让他们写延雀名字,本来大家名字都写好,吟无溜溜达达来凑热闹,大手一挥写上我名字,后面要特意盖戳写,吟无留。 他这一出闹得,天界众仙纷纷把自己写好的名字改成了我。 最后一百七十三人投票,其中一百七十一票都是投给我的,剩下两票一我猜是延雀亲手写下,另一则是我写的,但我没留名。 延雀为投票结果失魂落魄,又为另一个给他投票的人心神荡漾,觉得对方乃他此生唯一知己。 我怕他崩溃,便没有告知他真相。为此他其后再也不让不记名投票,也永远只能获得他自己那一票。我怕我再写他名字被他知晓,他哭喊着说我侮辱他。 他被吟无扔下来洗涤神魂实乃正常事,他确实需要净化一下脑子。 我摸了摸自己下巴,之前在宫外,延雀死时我尚与他有一面之缘,却完全没有认出他,我想应该是如今我神魂正在恢复,那如今到处多走走,多看几个熟人,之前的记忆想必就能慢慢恢复。 温禀的手还在我胸前轻柔顺着气,我捏开他手,想了想还是告诉他:“你的二皇兄,温礼,是个下凡历劫的神仙。” 温禀慢慢收回自己的手掌,良久竟只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我没忍住笑:“胆子倒大。” 第22章 我既已知晓自己记忆恢复之法,断没有坐着慢慢等待恢复的道理,一方面想要回天庭找几百年未见过的吟无,把他打得满地找牙,骑在他头上问他用了什么下作手段,让我来凡间历劫;另一方面,我在天庭多见上几个同僚,那过去记忆不全都回来了。 我拍拍袖起身,准备正好趁寻若伤了,把他捆了一起带回天庭,我不杀他,但总得知道他要做什么。 温禀本来跪坐地上,跟着我起身问我,要去做什么。 我道,去找寻若把这咒解,我需要去见见认识的人。 温禀问我:“见温礼?” 我顿了顿,忘了这茬,延雀历劫回去,肯定会去小周天找我,没见到我或许会下来寻我。 我原地思索片刻,延雀脑子不好,下来找我玩,那蛇妖拼死抵抗,他定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我告诉温禀,温礼名为延雀:“脑子不大好,不用去见。”我道。 温禀长长哦出一声,赞同:“确实。” 我回看他一眼,凡人都唯恐对神不敬,他倒什么话都敢说,我再仔细分辨他眉眼,细细思索天界众仙中有没有这么个人。 温禀视线错开,一会儿面皮竟微微红起。 “……”我颇有些无语,“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不过想看看我过去是否认识你。” 温禀无辜看我:“那想起来了吗?” 我摇头:“我在天庭好友遍布,住在云里几不出门的女仙,我也能认得她脸喊出名字,对你却没什么印象。” 温禀点头,表情沉静:“那或许我就是一寻常凡人。” 我再抬眼看他,温禀微笑:“刚刚老师问我在想什么。” 我收回目光,已经想到这人嘴里应该要说出些什么不得体的话,果不其然听见他道:“老师一眨不眨盯着我,我以为您想亲我。” “……”我叹气,刚撑住脑袋,脑子突然灵光一现,“天庭众仙,我确实大差不差都能认识,但阎罗九殿,每一殿的大鬼小鬼我可认不全。” 我摸摸下巴,告知他:“阎罗九大殿,一殿比一殿阴冷,我平日不爱去,认识的人不多,等抽空我帮你去问问,他们谁人认识你,待你此世结束后,若有机缘,我可以去找你玩。” 温禀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凑过来,脸颊压近我:“老师,我可不是跟你玩笑。”他缓慢道,“我要与你做夫妻。” 我拧眉挥袖推离他:“放肆。” 刚要骂他,他眼睛一垂,认起错来:“阿伦错了。” 我一口气不上不下憋了回去,最后只得化为鼻腔里一哼。 温禀又道:“我是神是鬼都不可知,老师别替我假设未来,阿伦不信的。您在人间陪我十载,以后事阿伦不想,也不敢再想。” 第33章 讲得如此委屈,仿佛我所说的话都是为了诓骗他,算我自找没趣。 “那算了,我也不替你问你究竟是谁了。” 我二人一时沉默下来,温禀又道寻若如今在行宫养伤,我寻不到寻若,闲着也是闲着,便招手让温禀过来,之前探他记忆被延雀那张都快看吐的脸打断,后续事尚且不知道。 温禀本来听话的蹲我身旁,听闻我是要再探他记忆,他伸掌覆住自己脑门,不欲让我碰:“老师还想知道什么,我可告诉您,您用仙法会让阿伦担心。” 我道他这短短二十几载的记忆有什么值得我劳神,他盯着我不动。 我无法,只得放弃。 他又与我大概讲了讲其后发生的事情,他一出与妖物结契救恩师的故事,讲得实在平平,我听得打了个哈欠。 趴在桌上睡觉的黑猫,被我哈欠声弄醒,它走到我眼前,蹲下身,仰头喵喵,似在邀请我回它体内睡觉。 我眯眼看它,怎么看怎么都不像只寻常黑猫,古怪。 我伸手捏捏黑猫后颈,告诉温禀,我现在好像见到熟悉的面孔便能恢复一点相关记忆,寻若既然暂时无法找,那他可以在帮忙收起宫内各个人物的画册,左右无聊,看下能不能找出一两张熟识的面孔。 本是为了无聊消磨时光,温禀命宫人抱了许多画像来,还兴师动众请了画师给宫里人画像。 我坐在他寝殿里,络绎不绝地收画像,俨然一副要把我累死模样。 我却在看了两天后,越觉惊心,随手捡几张都能看到一张熟脸,我坐在椅子上开画卷,越看越觉得再这样坐着多翻几天,天庭期岂还有人在? 吟无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我略感焦躁,伸手扒开一张扣住的画,我一愣,又见到一老熟人的脸,此人与之前见着的面熟仙僚不同,他是我在天庭的至交好友,我俩常一起饮酒、垂钓,商量着万载时光过去,到我二人神陨之日,要手拉手重回虚无。 我记忆中,我二人上次见面时好似不过才几日前,丹璀肩上扛了一根他用柳条做成的鱼竿,晃晃悠悠地在小周天门口喊我一起去钓鱼。 他说吟无见自己殿里鲤鱼养得肥硕连跳也不会跳,看着烦人,全丢到无根湖里自生自灭去了,让我二人赶紧去钓回来养着。 丹璀平日见到吟无一声不吭如同木头,背后却整天惦记吟无宫里的东西,吟无从殿里拿垃圾塞我衣襟里让我扔出去,他也满眼冒星地要捡过去供起来。 也不知道什么心态。 我不记得那时我二人到底有没有去钓鱼,反正钓到我也不会养这鱼,只会烤了吃。 温禀回来时,我正盯着画像下一排小字,上面写着画像时间和被画人姓名。 他走来扫了一眼:“怎么会留有他的画像?” 我看他:“怎么?” 他伸手把画像卷起,放蜡烛上点了起来,画纸烧起来不快,温禀放在手上拿了好一会儿,火舌才往上蹿。 温禀沉默,隔了会儿问我:“老师记得此人?” 画像名字上写得柳秋行,我隐约有些印象,在乌鸦的记忆中,他似乎与为人时的我交情甚笃。 我问:“他现在如何?” 温禀手中画像火苗大涨,险些烧到他手指,我掐诀引杯中茶水灭了火:“说话,温禀。” 他甩了下手,扔下残纸,两指抹了抹纸张烧成的灰烬,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两眼,叹了口气:“老师别怪阿伦。” 我道:“他死了?”死了倒也无事,不过我没法在他活时吩咐他死后下来找我,或去找吟无来见我。 温禀说:“本来该是在地牢度余生的。”温禀顿了顿。 我道继续讲。 他低眼道:“他是柳婉婉兄长,上次过后我怕您记起后生气,让人把他从地牢中放出来了。” 我拧眉:“你如此针对柳家,只是因为周遂衍与他家曾有婚约?” 温禀抬眼纠错道:“是您与他家有婚约。” 我扫他一眼。 他复又乖觉地垂下眼去:“我不想让您觉得我行事乖戾,虽心底厌弃他家作为,也确实恨不得杀了他们。” “……”我沉默,好奇他如今竟然觉得他在我眼中行事如常人? 温禀又语气淡淡地低声道:“但还因为他一家转而投靠温礼,寻温礼庇护,我最恨温恒、温礼两兄弟。” “……”我叹了口气,觉得这些话现在实在多说无益,如今我更关心这群神仙怎么扎堆往一个地方凑。 过去吟无虽无事就随机挑几个神仙下凡来历劫,但多少不会如此敷衍,赶猪崽出栏似的。 我问温禀,这柳行秋如今在何处。 温禀眨眨眼睛,无辜告诉我:“逐出大城了,永世不得回来。” “……”我没忍住冷笑了一声。 干得好啊,温禀。我离我找回失去的记忆,把寻若绑起来大刑伺候又远了一步。 第23章 也不知道是因为心情不好,还是维持仙身太过劳累,我稍一困倦,眼睛闭上不过半炷香的功夫,睁开眼又回了猫身里面。 温禀一副不知道哪里惹我不快的模样,把我抱在怀里频频低头看我。 我从他膝上跳下,走回猫窝卧下,道了句困了,便睡下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温禀抱我坐在车辇里,车轮骨碌碌震动把我震醒,我抬眼从他膝上跳下,从猫身脱出坐在车窗旁,手指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去。 第34章 温禀告知我,这些日子大城寒冷,移到行宫住几月避寒。 我立刻记起寻若,温禀回说寻若负伤睡在行宫温泉下已多日。 我手指松开车帘,转头看温禀,再次给了他一个刮目相看的眼神,温禀不骄不傲,面色沉静。 不错。 到行宫车程需要十日,行程过半时,温禀与人在车辇中商议事情,我睡着被吵醒,索性从车里跳出,到附近转悠去了。 我在草里来回踩了几圈,试图唤个地仙,或者土里精灵,转了半圈没见到一点灵气,还踩了满爪的泥,我甩了好一会儿爪,没甩掉泥巴,只好跑到水边去洗爪子。 费劲把爪上泥巴洗干净,突然听见温禀队伍那边传来阵阵骚动,我转头看了眼,骚动声更大。我甩了爪子上水住往回走。 走近了闻见隐约血腥味,我心有疑惑,跳上附近一块大石上,就见温禀的侍卫长剑在地上死人衣前拨弄寻找。 我再环视一圈,地上零零散散躺了些死人和伤患,有人提着药箱急匆匆地进了温禀的车辇内。 看着架势是有人行刺,温禀负伤了。 事实果真如此,我在队伍中绕了两圈,就听到我在水边洗脚时,有一行五六个刺客来行刺,嘴上还大声喊着温禀无道,天降煞星,杀父弑兄,他们手持天启来替天行道,虽死无悔,而后挥动满身毒物,与周围人同归于尽了。 难怪才五六个刺客,地上却躺了这么多人。 我回车辇内,温禀果然负伤倚在榻上,他脸色灰白,腹下还有个血洞,一旁替他治疗的崔老满头大汗,一边换药一边擦汗。 我跳到温禀身旁,低头看他伤口。 我本以为温禀负伤应该昏迷,没想我跳过去瞬间他睁开眼,呼吸沉了又沉,才哑着声艰难吐出两字:“救我。” 崔老正低头帮他处理伤口,闻言讲话声声音听着都有些发苦:“老臣会的、老臣会的。” 他没抬头,以为温禀在同他说话,可温禀一双眼睛沉沉地望着我,这话应是在同我说。 我不搭腔。 他若是因救我而伤,我固然会救他。但这显然在应他自己的命数,我便不会出手救他。 我还是没搭腔。 温禀眼睛轻微阖上,而后如同强迫般使得自己睁开,他双目血丝满布,额头脖颈上青筋一根根暴出,可能是因为极力想睁眼,故而看起来如同目眦尽裂地在瞪我。 “救我。”他语带命令。 我垂眸看他。 他体力不济,瞪得通红的眼睛闭上,一行热泪滚出,嘴唇喃喃了两句,满头大汗的崔老没听着,离得近的我听到他说“求您”。 温禀昏了两日,崔老坐在车内,整整两日没阖眼地照料着温禀,本来五日到行宫的车程也快马加鞭地缩到了两日。 温禀被人抱往行宫寝殿床上时,脸色已呈现颓败样。他腹上的伤是不重,只可惜身上中毒,崔老反复试药了许久,头发都白了小半,仍旧是差了几味药。 他如今全靠崔老的参药吊着半条命,夜间有时呼吸偶尔会停滞。 他昏到第五日时,整个行宫都不敢再有大的声响,崔老在我眼皮底下眼看老了五六岁。 这可真是人间一日当他崔老一年了。 入夜后我脱离猫身,隐去身形,坐在桌旁饮茶,崔老几日没睡,此刻熬不住趴在温禀床边打起盹来,旁边侯着的一应侍人也因这几日劳顿犯起困来。 我手指沾水在桌上用茶水画画玩,一会儿画个金元宝,一会儿画了朵画,画到一条形如蚯蚓的蛇时,窗外突然传来嘶嘶爬动的响动。 我端起茶杯饮了口茶水,窗户被一个蛇头顶开,一条黑色巨蟒从窗口进了屋内,身上还带着水珠,像是刚从水中爬起来。 它身形巨大,从窗外探头进来,蜿蜒着爬到温禀床旁竖身看,还有大半个身子留在窗外。 我传音与它:“你就不能变小点,就怕吓不着旁人是吗?” 寻若猛地转头,才发现黑暗中隐着身形的我。 我走过去,站在他脑袋边上,为不吵醒睡着的旁人,继续传音与他:“你来救他?” 寻若吐着蛇信,传入我耳内的却是人声:“大人为何不救他?” 我笑:“我问你,你反倒来问起我了。” 寻若一双蛇眼直勾勾地盯着温禀,看起来像是想把温禀连人带骨头一起吞到肚子里,他低声道:“我不是来救他。” “哦?”我侧头看他,“你二人不是命脉相连,他如今重伤,你却不急着救他。” 寻若解释:“凡人寿数不过几十载,我怎会与他命脉相连,不过是些控制我的手段,我助他做事,他以血饲我,为防我伤他,才以身来控我。” 我点点头:“他若身死,你二者之契就可断?所以你此刻来,是在等他身死。” 寻若蛇身开始往屋外退去:“他应当不会死。” 我好奇过去捏他,因为他蛇身巨大,一掌捏不过他七寸,只能整个胳膊过去扣住他蛇头,我低头跟蛇眼对上,笑问:“你知道的倒比我还多。” 寻若挥动蛇身,大力往地上一拍,半开的窗框被他震到地上。 屋内打盹的宫人和几个太医皆被吵醒,慌张抬头。 我拽着寻若的脑袋快速从窗口飞了出去,他身形巨大又是会飞的螣蛇,我拽他离开屋内时,他也带着我往天上飞去。 第35章 我翻身坐上他身子,他带着我直冲上天,又猛甩身试图把我甩下。 我扣住他脖子,好笑地问他:“你胆子挺大,如此与我作对,当真不怕我生气。” 寻若迅速向天上腾飞又在空中大翻身,身子晃得更加剧烈,我扣着它的脖子,往天上看了一眼,云层背后一道刺目金光,我直视那光亮,心中大喊了一声吟无。 企图让这个整日吹嘘自己上天下地无所不能,但实则日日在天庭无所事事的天帝听到我喊叫。 喊叫固然失败,我还被寻若震下了身,身子急速往地下坠去,我躺在空中,手指掐了个诀,见寻若仍在天上飞,不一会儿好似被天上金光吞了进去。 我缓慢落地,双脚踩在地上,脚边恰好一块石头,气得一脚踹开了石头。 如果不是寻若不敢真大伤我,我指不定会被他吞了助他空长几万年道行,当场飞升也不是不可能。 当初就该好好学习,如今实在悔不当初。 第24章 我回温禀住所后,才知他暗卫总算替他寻到了几味稀缺药材,崔老忙不迭地研了药喂进他嘴里。 我回了猫身,跳在他床边观察了会儿他的表情,知他应是此番死劫已过,便从床上跳下睡觉去了。 这次睡得安稳,香得在睡梦中都感觉自在舒服。 被人抱起时,我还在他怀里翻了个身,袒出了肚皮。 一只手放肆地按上我肚皮,还用力一旋,鼻腔里传来笑声。 “醒来,睡得似猪。”这人说。 我双手双脚撑开,又在他怀里伸了个大懒腰。 抱我之人拎起我伸展双臂:“你这猫做的愈来愈娴熟,若是不想再当人,不若当一辈子猫,整日吃饱喝足便足矣。” 我被这狂妄威胁语气惊开睁开眼。 见眼前人后愣了下,破口大骂:“混账吟无!” 我转头四顾,周围一片白茫茫,知他这是入我梦了,我扭动身子,欲从他身上跳下,有太多问题要问,先脱口问道,他为何这个时候入我梦。 吟无手掌捏住猫身后颈,像是拎袋垃圾似地把我的人身从猫身里拎了出来,他放猫下地,把我招到他身前,一根小指装模作样地虚空挠了挠耳朵,回道:“听见你在下界喊我了,吵闹得很。” 我伸手按住他拎我胳膊,一层金箔叠上他皮肤,蔓延到耳后时他松开拎我的胳膊,甩了甩身上沾上的金箔。 往常这个时候他都会嘲上一句,说我整日只会玩些小儿把戏,这会儿竟一言不发地甩得金箔簌簌落地。 些许时日不见,吟无略有了些长进。 我双手环胸,质问他:“说说罢,怎么回事。” 吟无笑看我一眼,他眉斜飞入鬓,眼睛挑起些似笑非笑的笑意:“什么怎么回事。” 他抬手招了招,我便不受控地近了他身,他又一抬手,我右手长袖被他掀开,他伸手搓开我胳膊上覆得薄薄一层金箔,眉头一簇,又缓慢松开:“你就带着伤来见我,来求我帮你?着实无用。” 他手掌盖上我之前被寻若弄伤的手臂,那几个手指捏上的伤口深可见骨,迟迟不见恢复,我只得覆金箔遮伤。 他手掌幽光显现,我本准备凝神观察他这治愈术与我所学有什么区别,怎么教我术法竟还藏私,果然是怕我偷学后厉害于他,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吟无一掌把我脑袋转过:“你还想问什么,速问。” “你整日无所事事,还赶时间吗?” 吟无收回覆在我胳膊上手掌,我低头看去,久不见好的胳膊已然恢复如初,我甩下胳膊,重新盖上衣物,告知他:“我好像失忆了。” 吟无点头。 我与他分享,他丢我下凡历劫,我在人间为官收了一学生,学生不舍我死,与大妖结了契,却不小心致我神魂分离。 吟无闻言从鼻腔里意味不明地哼笑出了一声。 我替温禀解释了句——虽说是做了坏事,但目的并不为恶。 吟无又笑,凉飕飕道:“行大不韪之事,还管他目的是善是恶,此番视我和天道为无物。他日我当一道天雷劈碎了他。” 我懒得理他,只继续讲,怕是蛇妖诱骗所致,这蛇妖是个数千年的螣蛇,如今虽不大敢伤我,但疑心他在组织什么阴谋。 我如此严谨严肃地分析,竟惹得吟无仰头打了个哈欠,他手掌捂嘴,哈欠响声震天,生怕我不知他对此毫无兴趣一般。 我拧眉看他。 吟无放下覆哈欠手掌,点点头:“你活了这么些年,连个几千年的蛇妖也敢在你头上撒野,你还在这同我撒娇说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惊讶,“我何时同你撒娇了?” “方才。”吟无道。 说完后他想了想,又道:“还有数分钟前,你在云下大喊我名字,像个受欺负的儿子在喊他爹来帮忙。” 我揪了吟无两根头发,化做金丝去攻击他,吟无笑着躲开,伸出一根手指,让我金丝环上他手指,他顿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笑吟吟:“还生气了,你如今连蛇妖都打不过,又觉得能打过我了?” 我勾勾手指,让金丝缩紧狠勒上吟无手指。 吟无弹了弹手指,那金丝转朝我飞来,后定在我眼前,又变成头发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我还欲揍他。 第36章 吟无把我定住:“好了,勿闹,还有什么要讲的事,快些讲了吧。” 我剐了他两眼,眼角瞥见猫坐在旁边歪着脑袋看热闹,一气后钻回了猫身子里。 吟无摇头,把猫从地上抱入怀里,无骨头似地靠坐在虚空中,一边摸我毛发,一边道:“那你如今记忆恢复到如何了?” 我本不欲理他,但思及正事,还是开了尊口:“好多事不大记得了,不过我在人间见了不少画像,许多熟人面孔,其中还有延雀和丹璀,为何他们都在人间历劫,你到底在做什么。” 吟无又打了个哈欠:“哦,人多吵闹,烦得很。” “我应当与你数百年未曾见过了,估计是因为你还是如此讨人厌吧。”我点评吟无这种行为。 吟无先是顿了顿,眼睛扫我:“你如此蠢笨,还是不要思考过多。” 我没忍住道:“你不能帮我把神魂全找齐了,让我恢复全部记忆,而后把蛇妖绑了搜他魂知晓他意图?” 吟无伸手拍猫脑袋:“你只会撒娇?” “你真靠不住。”我谴责吟无。 吟无把我放下地,总算起身:“若无事,我便走了。” 我从猫身里跳出,拦住他:“尚有一问。” “讲。” “那温禀是谁?” 吟无转头看我,眉梢一挑,不讲人言:“你猜?” 他似笑非笑看了我一眼,而后渐渐隐去了身形,出了我的梦境。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被吟无老儿气得够呛! 结果他这梦岂不是白入的,一点像样的东西都没问出来,真是见也白见。 我甩了甩袖子,准备醒来,瞥见袖角的时候想,罢了,倒是治好了我手上的伤。 第25章 温禀解了毒后又断续发热昏睡了好几日,我每日睡前日常跳到他床上去看他一眼,今日没看,是因为温禀躺了时间太久,这会儿略回了点意识,非要宫人带他去洗漱。 还怪爱干净的。 他被宫人扶走时,浑身无力还特意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古怪,让我疑心他在怪我当时没有出手救他,让他险些入死地。 我从猫身里脱出,找了个椅子坐下,叩叩桌面,想待会儿温禀胆敢质问我,我肯定要给他一下让他脑子清醒清醒。 我等温禀回来等的百无聊赖,无聊掀开衣袖看自己恢复如初的胳膊,上下翻转了片刻,好奇吟无到底施了什么术法治愈了我的胳膊。 治愈术我说句烂熟于心、倒背如流都可,就是中毒濒死的温禀,我也能妙手回春让他瞬间身壮如牛。 我凝神思索了片刻,过去吟无教过我该怎么偷学别人施过的法术,此等小偷小摸术我当时学得分外不齿,奈何吟无恼人,我不学都不行。 我拧眉闭眼回忆许久,回忆到吟无手掌覆到我手背处,抓着我的手言传身教起来。 我睁开眼,两指盖上自己的胳膊,指腹微光亮起,胳膊处隐隐浮了些咒语,我低头去辨。 ——不是治愈术,是转移术。 我松开覆在胳膊上的手指,从椅子上倏得站了起来。 我闭眼喊了几声吟无,钻回猫身,准备睡下看吟无能不能入梦。 他整日讲自己上天下地无所不能,一道伤口岂需要从我身上转到他身上? 我才刚到猫窝里躺下,出门的温禀头发未干,赤脚走了回来,他身后宫人还在急急呼,温禀面色淡淡,行到门口喊了声让他们别跟,自行关了门,再直直朝我走了过来。 他赤脚走到我面前,水滴在他身后落了一串。 他蹲下来,而后又双膝抵到猫窝两旁地上,伏跪下身,躬起身子伏压在我身上,环抱住我。 “我不想死,周遂衍。” 凡人多不想死,我可以理解。 但生死有命,不是你说你不想死便能长长久久活着的。更何况生死不过一个轮回,并没有什么值得害怕。 我没搭腔。 温禀的脑袋几乎抵在我脑袋上,他低声道:“出来,老师。” 我叹气:“你刚醒来,既不想死,应当好生休息。” 他从鼻腔里吐出几声讽刺笑声:“我当初想死,跳河上吊皆死不掉,如今不想死了,老天又频频让我身陷险境,当真可笑。” 我欲从他腰腹下钻出,眼角瞥见他未穿好的衣服袖口飘起,右胳膊上赫然一个漆黑手印伤口。 我脑袋嗡了一声,像是一口巨钟在我脑中敲响,我从猫身里钻出,一手拧住温禀的胳膊,死死盯着他胳膊上的伤口。 虽然比在我胳膊上深可见骨时看起来略好些,但这看起来与之前我胳膊上伤几乎一样。 我盯着温禀的眼睛:“这是什么?” 温禀的眼眸赤红,他反伸手紧扣住我的手腕,眼神一暗竟拎起地上猫后颈,打开窗把猫从屋里扔了出来。 “……”我拧眉看他,不知他现在所作为何。 他一手攥紧我手腕,另一手把开了条缝的窗户闭上,任猫在外挠窗,声音簌簌。 我捏起他胳膊。 温禀莫名用力,我关注点在他胳膊上,一时不妨,被他按到了墙上,我挥袖欲推退他,他手指狠抠住我衣袖,道了句胳膊。 我顿住,耐心等待下文。 他说:“不知,或许是那群刺客下毒所致。” 第37章 我否认:“不是,是寻若造成的伤。他能伤你?”我内心擂鼓震震,终忍不住低斥了声,“吟无,你耍我好玩?” 温禀笑了声:“你是错将我认成旁人,还是故意在这诓我?” 他凑近我,忽而唇覆上我唇角。 我抬手,他手下狠力,单手拧住我两腕,竟生生把我胳膊扣在了墙上。 我被突发状况弄得有些愣,本就因为他胳膊上伤痕心神不稳,被他覆唇压来致心头恼意上涌,仙法术法一概不大记得,抬脚欲踹。 他膝盖挡住我膝盖,唇离开后额头抵着我额角,低喘:“周遂衍,我只有这辈子,你诓我是神是鬼,是怕我如此对你无礼?” 我怒气上涌,怒视他。 他直视我满眼怒意,毫不避让,继续道:“人便就是不知餍足的动物,我起先觉得死或活着皆可,后来想只要你活着便好,而后又觉得自己活得愈长久愈好,如今却觉得全全不够。” “……” “我想要你,想要你待在我身旁,想要你,要你眼睛只能看着我,想要你的嘴巴只为我张开。” 温禀的声音愈喘愈烈:“想要你,属于我,只属于我。” 他侧过头,把我口唇含入嘴中,热气喷到我脸上,声音喃喃:“我不管你是神是鬼,周遂衍。” 我被惊良久,如今回过神来,手腕一震,甩开他捏住我的手掌,因为恼怒,处事有些不斯文,一掌抓住了温禀未束起的长发,用后一扯。 温禀脑袋被我扯得后退一寸,沉眸看我,竟丝毫不顾疼,铆着力气与我相抗,我毕竟良善,拧着眉松开扯他头发的手,胳膊肘抵上他胸口,欲震开他。 温禀仿如疯魔,丝毫不在意我可能伤他,直直抵着我手肘,我怀疑我哪怕此刻手中执剑,他也能一步一往前让剑把他刺个对穿。 温禀丝毫不退,又道:“我一直想我不该着急,应徐徐图之,可凡人寿数如蝼蚁,你不怜悯蝼蚁,我死我活与你而言没有任何区别。我便等不了。你要么今天杀了我,哪怕只挑断我手脚筋、砍断我手脚,我爬也要爬到你身上。” 我震开他又握上我的手腕,心念一动,从他身体圈起的囚牢中退出,出现在他一丈远的身后:“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看着温禀后背,见他似深呼吸了一口气,他转身,当着我的面不知把什么喂到了自己嘴里,又朝我走来。 我拧眉:“吃得什么?” 他快走到我身前,我又闪身到了他身后,他锲而不舍转身又朝我走来。 我问:“你可曾听过吟无这个名号?” 温禀不搭腔,继续朝我走。 我气极:“吟无,你若是如此戏耍我,我往后再见你一眼便是猪狗!” 温禀闻言竟嘴唇微掀起了个笑:“老师连放狠话都放成这般,这个叫吟无的人岂会害怕?” 他缓步走向我:“要我来说,若二人关系相近该放狠话是,从此往后死生再不相见,若违誓当天打雷劈魂消天地,若二人是仇人,该讲再见他一眼要抽他筋拔他骨,饮尽他血。” 我顿了顿,竟想他说得挺有道理。 待他走到我面前停住,才后知后觉自己被他带偏,我端详他表情:“你当真不识吟无?” 温禀沉眼看我:“我倒疑心老师故意讲这么个名字来骗我,骗我与你不只此生此世,不只此十年,还有生生世世。” 我没忍住为自己名节正名:“我与吟无也不是这般关系。” 温禀嘴角又掀了掀,他意味不明地吐出句好字,又迅速凑来覆唇而上,我没来得及错开,他舌头一推,竟不知道推了个什么药丸进了我嘴里,而后手掌按上我嘴巴,不许我吐出。 “……”我挥开他,到他身后,把嘴中药丸拿出,放在眼下端详。 再抬眼看温禀,见他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个碧玉药瓶,把里面药丸全部倒在掌心,磕糖豆似得一颗一颗往自己嘴里放。 他没再试图朝我走来,只原地一言不发地吞药丸。 我手指捏碎自己指腹药丸,放在鼻下闻了闻,一股古怪的香味,闻后脑袋微热了一瞬,我蹭掉指腹药丸碎屑,看温禀:“什么东西。” 温禀面皮潮红,额角沁出汗珠,含笑答我:“春/药。” “……” “你觉得此药,会对我有用?” 温禀摇摇头:“没用。” 他把药罐里的药全吃进嘴里,扔了药瓶,往地上一蹲,仰头看我,面色潮红,满脸薄汗,眼珠似都沁水。 “周遂衍,你就看着我这般受情热不得解,爆体而亡吧。反正你也不想救我。” 【??作者有话说】 ??? 第26章 他想必忘了我是个神仙,我冲他摇了下头,我若要替他解这类药,不过多思索是该用治愈术、解毒术还是别的术法。 左右也不过几抬手的事情,算不上什么难事。再不济我出门把刚休息的崔老喊起来,让他来想办法救这脑子出问题的温禀,也不是多难事情。 可他这般对我发疯,我便不想让他好过。 他蜷在地上,呼吸起伏巨大,本就未干的头发又濡湿了一寸,他汗涔涔的手指在地面上印下湿漉掌印。 偶尔抬眼看我时,眼尾潮红,似带了怨怼又像情难自控。 见我真不理他,他屈膝从地上站起来,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踉跄着步子朝我走来。 第38章 赤裸脚掌踩在地上也留下一串湿漉脚印。 “老师曾写过话本,讲两人情到浓时,宽衣解带,交颈缠绵,而后吟哦不休。” 我莫名脸上一热,咳了声,点评:“那写得不如何。” 温禀衣物本来就没穿好,快走到我面前时候,衣衫已乱七八糟,他抬手擦了下脸上水雾,笑起都费力:“那老师说说,如何才算是佳作。” 我在我二人间隔了个不可见的障碍物,温禀行路被阻挡,他顿了顿,抬步往旁绕过。 可他步子实在踉跄,绕走两步,脚下一软膝盖落地当的一响。 他仰头辨我方向,双眼迷蒙似难以视物。 我沉默不语。 他手撑地,试图起身,手腕又一软,又蜷回了地上,他额头抵上地面,双手枕靠地面,呼哧呼哧呼吸重若风箱。 他喊了声周遂衍,最后那个音节吐出时,嗓音里已带了哭腔。 “温禀,你认错人。”我道。 他仍旧埋头,深呼吸了许久,稳住嗓音,又道:“那神仙,你知道被火烤是什么滋味吗?” 他仰头一抹脸上似水流的汗,潮红眼眶辨我出声方向:“你体会过如至冰窖是什么滋味吗?” “你真的活过,死过,痛苦,伤心过吗?” 他坐起身子,低头撩自己衣摆,不管不顾开始自足起来。 他喘息声细微,未过一会儿,眼泪又簌簌流出,和脸上汗水混成一片缭绕云雨:“你说你不是他,求求你假装假装是他好不好?” “我老师周遂衍,不忍看任何人受苦,他不舍我伤心愧疚记挂他,我好想他。” 他侧头用肩膀蹭掉脸上滚滚热泪,嘴唇微启:“好难受,老师。阿伦好难受,阿伦难受。” 我拧眉看这几乎半丧失神志的人,说是不想让他好过,我见后也觉心情烦躁,也不知道到底是在让谁不好过。 我臭着脸,把温禀连人带衣服一起提了起来,带着他从窗缝离开屋,到了最近一温泉处,伸手把他扔了进去。 他落水后挣扎欲出,我站在岸边抬手掀水盖过他,让他重新跌回水中,如此几次,他落入水中不再挣扎,久久不露头,我又担心这人呛水溺了,在岸边蹲身探了一眼,他一双滚烫胳膊从水下伸出,把我从岸边拽进了水里。 我落水溅起巨大水花,脑袋顿了一瞬,在水下刚睁开双眼,温禀胳膊环上我后颈,嘴唇覆上,他像溺水人在吸取我心肺内所剩气息。 我脑袋嗡嗡,又烦又气,拍水起身,把他掼到岸上,伸手按他脖子,拧眉看他:“胆大妄为、行事荒唐,当我真不会生气?!” 温禀感觉此刻已失了大半神志,他手顺着我按他脖子的手往上摸,水中起身遇了风肌肤本该冰凉,可他一双手却烫如烙铁,弄得我都没忍住缩了下胳膊。 他贴上来,手指勾上我衣服,浑身热气滚滚,呓语似胡言乱语:“阿伦难受,老师帮帮我,老师救我。” 他变得如此这般意识不清,我气岂不是全撒在了棉花身上。 我黑脸,松开按着他脖子的手,扯自己被他扯下的衣袖。 一来二去,只听见撕拉一声,他无意识,力气倒大,生生撕碎了我衣袖,我没忍住挥起残袖把他掀翻在地。 他咳了起来,转头竟咳出一大滩血,他手指攥拳,又呕出一口血来。 “……”我想我应当是没用大力,他却吐得像心肺俱裂。 我一甩残袖,让袖角恢复如初,再朝温禀走去。 他手中握着我衣袖的残布,低头擦自己口鼻血迹,低笑声:“你当真一点不怜我。”他说着又吐出一口血沫,怔怔地望着虚空处,“我老师,真的……”他顿了顿,声音茫然,“没了。” 我叹了口气,蹲到他身旁,三指捏起他手腕,指腹下感觉他脉搏突突直跳,似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即将炸开。 我深呼吸一口气,先施了治愈术,见他口鼻不再出血,又清了他体内药物。 他呼吸平静下来,手指紧紧扣住我一指,也不知是想留住我,还是想留住一个他老师的幻像。 我与他讲道理:“别说我不大记得为你老师时的事,也无法感同身受你二人之间感情,就倘若我真的仍是你老师,你如此强迫他,岂不会让他生气?” 温禀把头转到一旁,不搭腔,也不知道在同谁生气。 “他可能与你有几分舐犊情、师生情谊也罢,你非把这份感情弄到这种地步,不怕他为难?整日嘴里讲着思念老师、不舍老师,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却一点不顾他心中所想,你当真觉得自己是在想他,而不是想那个过去对你好,带你脱了困苦地的他人?” 温禀转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伸手摸了摸他湿漉头发,替他把身上水汽蒸干:“温禀,你只是太孤独了。” 他眼睛缓慢一眨,一滴泪水盈挂他睫毛上,他起身,又朝我贴过来,脑袋埋到我肩窝处,开始抽噎起来。 我叹气,实在见不得人哭,抬手无奈拍拍他后背。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气死了手滚烫如铁也不行吗审核! 第27章 温禀哭了一会儿,双手搂紧我后背,抽噎缓下来后,脑袋在我衣上蹭了蹭,总算恢复了人样,声音虽暗哑却清醒:“我想他也会这么讲。” 第39章 我抬手把他从我身前推开,他低头手擦脸,整理自己仪容,我想起上次见寻若飞走,准备问温禀,嘴还未张开,温禀抬眼看我,他眼眸仍旧通红,轻声道:“您吃软不吃硬也跟他一样。” “……” 温禀抿了抿唇,眼睛垂下,轻声到吐出的几是气声:“我当是有耐心,与你相处几年,认真待你,听你吩咐,体贴处事,偶在你面前哭上两句,你多少会怜惜一二,我死后指不定还会愿意找我轮回,询我意愿,若我心智坚定,锲而不舍,我二人如此生生世世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又微微有些恼了,最恼得便是,他说得竟没错,他若如此待我,若请求我找他转世,我许真的会答应。 我眼睛一沉,他伸手抹脸,垂下的眼睛抬起直勾勾看我:“可我没有以后了。” 我看他。 温禀深呼吸一口气,错开眼睛,冷淡地告诉我:“我与寻若结契,我身死后连肉身带魂魄全要给他吃了。我没有转世,只有这辈子。老天爱戏耍我,我想死时不让我死,我想活时又偏让我去死,且永世不得超生。我等不了。”他顿了顿,手指抠了抠指甲,声音沉下去,带了浓重绝望,“我难道要让我一辈子都处在这种悔恨中吗?” 他问我:“周遂衍,换成你到这种时候,会做什么选择,还能毫不在乎地说去过自己的生活吗?” “……”我只觉得气上心头,呵斥了声荒唐。他竟然是以魂为契,“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吗,拿自己魂魄下契?” 温禀平静看我:“我是蝼蚁或是皇帝有又什么区别?我倒觉得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个想要自己老师活过来的学生。” “寻若在何处?”我转身准备去找寻若,后又想想自己拿寻若好像没辙,不由得又怨恨起吟无来,怪他把我扔到下界,受此煎熬磋磨,以后再见他定要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温禀起身执起我右手,手指一根根塞进我指缝里:“我不知神仙如何看风月,但我老师周遂衍并不忌讳此事,他过去三教九流好友遍布,别人花千金听曲,他却可以不出分毫进花楼当女子的入幕宾,他不忌讳此事,风花雪月人之常情,不值常谈,也不值避而不谈,饮水吃茶一般寻常。” 温禀侧头凑过来,脑袋在我脸上轻蹭了下:“若你未曾试过,何不与我试试,应当是快乐至极的事。” “……”我都差点要被他劝到,最后颇有些无奈地笑了声,我伸手捏他下巴,轻甩开他贴我身上的脸,笑道,“嘴皮子厉害,现在还想这荒唐事,不如多费脑子想想自己永世不得超生的事。” 温禀眼睛摇了下头:“我被人下毒要死,你都不救,与寻若的约定更是与你无关,老天如此待我,便一切都我的命数,当让我自行承受。我连你都留不下来,难道还敢妄称能斗过天意?” 我拧眉板脸负手前行,缓慢往寝殿方向走去,温禀跟在我身后,我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反身一把拽住了他受伤的那只胳膊,我掀起他衣袖,看他手上伤口,如若不是不大记得回溯之法该如何施展,定要看一看他这伤口到底是怎么来的。 “这伤痕有什么问题?不过在遇到那些刺客前确实没有。” 我拧紧眉头,也是满头雾水,掀起自己的右胳膊与他胳膊摆在一起:“之前我胳膊被寻若伤了同个地方。” 温禀顿住。 “不知为何久治不好。” 温禀脸色一沉,表情变得有些吓人。 我收回胳膊,对他道:“我前些日子睡觉,有熟人入梦,替我治好了这我无法治愈的伤口。” 温禀哦了一声:“那当是挺厉害的人……”他顿顿又改口,“神仙。” “可这伤此刻却出现在了你的胳膊上,你说这是为何?”我询问他看法。 温禀嘴角一掀:“当是……”他顿顿,笑得凉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寻凡人替仙人受伤。” 我摸了摸下巴,或许可以解释的通,但细想又觉得奇怪,为何是温禀,他与吟无有什么干系? 我心中疑惑太多,后几日便日日特意在梦境中拍地召唤吟无想问缘由,至少看看他胳膊上是否有这么个转移术造成的伤。 夜夜睡后在梦里唤了好几日,吟无不来,我恼怒起来,他瞒我多事,不告诉我,还躲着我,别说他听不见我喊他! 我又不由怀疑起,我二人之间有段几百年不见的记忆,是不是因何事曾大打出手,后闹得老死不相往来?我记不起来这段往事,但也为此种可能失落了片刻。 我坐在自己梦里失落叹气,准备离开,好生睡个觉算了,我没吟无难不成还不行了! 刚要离开,一个纸叠仙鹤飞入了我梦中。 我把纸鹤展开,只见上面龙飞凤舞二字【何事】。 因我术法写字皆是吟无所教,故而乍一看我二人字迹有些相似。 我直接把纸鹤给撕了,这话问的有何意思,我还能写下两字回他不成。 纸鹤碎成一地,隔了会儿又重新粘到一起,恢复如初,上面字也变多了。 【找到柳秋行,即丹璀。】 我端详这行字,看着纸鹤问:“为何不来见我?” 纸上字没有再变化。 我准备拿来再撕。 纸鹤一抖,又抖出一行新字:【我已对你放水良多,若天道察觉,你神位不稳,想生生世世做凡人?】 第40章 我伸手拿下纸鹤,前后反复翻看这行字,看不懂这话。 我自神魂海诞生,是天生的神格,断没有神位不稳的说法,凡人升仙方有心性不稳、常需要下界历劫之事,若历劫失败也是再入轮回,可我与吟无这等天生神格的神仙,没有轮回之说,下凡历劫也不过是吟无看人烦了,让人下界去体验凡人苦恼。 我甩了甩纸鹤,拧眉:“你最好趁我心情尚好,把事情一字一句跟我讲清楚。” 纸鹤没动静。 我板起脸,借温禀话一用:“若再如此不应我,下次见面我必抽你筋拔你骨,饮光你血。” 我手中纸鹤抖了抖,片刻后,上面留了个【呵】字,旁边还似嘲笑画了个笑脸。 我气得把纸鹤扔到地上,踩了两脚。 第28章 我眼下顾不得理温禀的少年情怀,以及他和他变质的师生情谊。 严肃让他带我速速去找寻若。 可他本就死亡线上刚拉回来,又折腾给自己喂了一肚子的药,有心带我去见寻若,身子也不大配合。 倒头又病躺了几日,我再见崔老,觉得他苍老憔悴地随时准备辞官回家养老。 温禀刚又好了些,宫人又报说,在大城的周相听闻陛下病了,千里迢迢赶来探望,已经候了很多日,问温禀有没有空召见。 温禀坐靠在床上咳嗽,说请周相来,又看坐在一旁喝茶的我一眼,顿顿问起侍人寻若大师可回来,若回来喊他来见。 宫人应声退下,目不斜视。 他身旁候着宫人心态倒好,我同温禀前些日从屋内消失,又无故从屋外走回,他们也只微微一愣,没受到惊吓。对于温禀周围突然出现的我,也没有任何人好奇,权当我一直都在。 我与他同吃同住,偶尔回到猫身消失不见,他们也不在意。 我怀疑他们这群人真当温禀可通鬼神,故而他周围发生的所有离奇事,他们都不在意。 宫人带周相过来时,我本来想钻入猫身里躲上一躲,毕竟他已故儿子与我用的应是同一张脸。 可周相被宫人领进门,未见倒暗光处的我,径直俯首对床上温禀一拜,询问温禀健康。 可我却看分明了他的脸,口中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故而躲得不大及时。 上次见周相时,脑子里还只记得自己是个财神,其他一概不记得,如今再看他苍老神情,白发白须,略分辨一二,不由气笑。 好你个宿痕,敢到凡间来当我爹。 宿痕乃吟无走狗,当初我在岁望山同丹璀与另一好友游山玩水畅意之间,过了道龙门湖。 龙门湖与天相连,一道银光熠熠的水飞流向下数千尺,很多水中生灵企图跃过龙门飞升上界。 他宿痕便是那湖中鲤鱼,屡次被湍急湖水打翻,又锲而不舍逆流而上,我颇觉得有趣,在旁赏看了一二,在他被水流打翻,几乎翻了肚皮时,挥袖助他渡了龙门。 它尾巴翻涌,顺光而上,直接从龙门顺着水流上到了天界。 后来吟无还因此罚我定在龙门水流源头默写了几千遍,不可因一时兴起扰万物机缘之类的话。 他宿痕能化形留在天界,还不多亏我当时那一挥袖。 可他被吟无在鱼缸中养了数百年,化形后唯吟无命是从,吟无让我去清扫垃圾,他在一旁做监工,我不过躲了个懒,他就脸色严肃地跑去向吟无告了状。 实在小人,没任何知恩图报之心。 我与他不对付,不对付程度仅次于吟无之下。 他是灵物升而到上界,又受吟无亲自点拨化而成仙,要下凡渡劫乃常事,可让我喊了他二十几年的爹,我断是不能忍。 我哼了一声,他转头望过来,大愣住。 他嘴唇张开,看我又看温禀,最后竟然老泪滚滚流出,喊了升衍儿。 我鸡皮疙瘩簌簌爬起,这种程度上不亚于见吟无含情脉脉地看我,怪恶心的。 但我与他不同,为人比较良善,为防影响他渡劫,我立刻道:“你认错人了。” 周相过了好久,才稳住情绪,他转头看向温禀,似乎想要个解释。 温禀哪能解释,想必他此刻也一头雾水,不知我为何在周相面前露面。 我放下水杯,咳了一声,告诉周相:“我乃上界一神仙,与你颇有些因缘。前些日子掐指算你有仙缘,如今只多说这一句,你若有缘成了仙,定要记起我此刻所言,来寻我。” 我看周相这胡须花白的模样,随时可能寿数到头,故而提醒一句,等回天庭后,记得下来见我。 但我对他知晓什么是知恩图报,会听从我的话,颇有些没信心,于是又补充了句:“此事关系天下太平及多人生死,务必记得。” 周相沉默,怀疑,而后又叹息:“你与吾儿周遂衍一模一样,连撒谎时的小动作都如出一辙。” “……”我沉默,他这儿子叫得倒挺顺口。 周相脑子灵光,下一刻就跪到了温禀面前,他长声一叹:“可是陛下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犬子已故,您……”他顿了片刻,又突然说不下去了。 温禀手指在床沿上轻叩了两下,想了想才道:“我确实做了逆天之事,那依周相看我该待他如何。” 他不等周相说话,慢腾腾自语起来:“当是不能再入朝为官,认祖归宗想必也不太好办, 周相许是不让的。您见到十年前被冤而亡的亲生子,也只顾得你周家地位吗?” 第41章 周相语窒,又小心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睛倏而又是一红,嘴唇抖了半晌,才开始不可置信起来:“他……真是吾儿阿衍?” 我当即否认,道不是。 周相深呼吸一口,喃喃道:“竖城边境最近突然有个名称起仙教的邪教,讲自己手持天启,要替天行道,这次前来刺杀的几人应当全是来自该教派的人。” 我方坐直身子,想仔细听听。 周相又转头看了我一眼,继续喃喃道:“传言教会教主,得仙人赐得一空白人员册,所有助他成事的人,名字皆可入榜,从而登仙。” 我嗤笑了声,对这种谎言很是不屑,这么简单便能成仙,他宿痕还岂用一条鱼险死水中,后又不顾我救命之恩,当了吟无走狗。 周相看着我:“都说那空白名册上,所写的第一个人名……”他顿了顿,“便是吾儿周遂衍。” “……”我坐直身子,有些好奇,又有些气,叫我那名字时,没有必要非在前面加【吾儿】二字。 温禀含笑地疑惑哦了一声,问周相,他们这个起仙教的人,替天行的什么道。 “是说我温禀,杀兄弑父,视人命为草芥,还是讲我天生自带森森鬼气,克死亲人恩师?” 周相嗫嚅片刻,最后才低声道:“既是邪教,定然说的什么都不可信。” 我这才发现,这个周相,好像也挺害怕温禀。 温禀周围的人都挺怕他,我上下一扫温禀,怎么看都觉得这个人不过脑子思绪多,表里略有些不一,明明身体尤为多病,好哭倒是真的,没看出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地方。 温禀慢腾腾嗯了声,慢悠悠道:“周相既然如此熟知这个古怪教派,那朕就派你去一举铲除这邪教,最好把他们教主还有那册……”温禀顿了顿,继续道,“封神卷一并带来。” 周相年纪这么大了,按说该是养老在家含饴弄孙的年纪,把他外派去诛邪教,这不为难老年人吗? 我默默在一旁摇头。 周相果然一顿,但他仍秉着皇命不可违的理念,躬身领命。 周相见完皇帝,莫名领了个奇怪旨意,终于有空转头看我,他一副有千言万语要对我说的表情,喊了声陛下,说想与我聊一聊。 话音还没落下,温禀打断问:“周相可是想让老师认祖归宗?” 我没忍住打断,再次提醒周相说我不是他儿子。 周相沉默。 温禀含笑,眼睛里没笑意,表情看起来有些古怪:“周相看,老师如此身份不清不楚宿在我寝殿内,如今一不能建功立业,二又不能认祖归宗。” 温禀笑道:“那该怎么办,不若周相私下做主,让老师嫁来我宫中,我当一生一世一双人,此后只有他一人。” “……”我看周相面皮青红一阵,感觉要被温禀气吐血。 第29章 周相气得离开时步子都不太稳,也顾不上让我这个他所谓的儿子与他多聊聊,感觉只怕再与我多讲两句,温禀要一袭喜服穿过来,直接让我嫁出去了。 也不知道对这个凡人周相来说,儿子是死了再不可相见可悲,还是死而复生竟要嫁人更加可悲。 虽然不该,但我还是忍不住坐在椅子上笑了下。 温禀在床上看我一眼,跟着笑了下。 我立刻收住表情,指责他胆大妄为,什么胡话都敢说,又说他让个年纪这么大的人外出铲除邪教,心思歹毒。 温禀故作无辜:“我见老师好像挺希望他赶紧死了,好来帮你。” “……”有这么明显吗? 我正色:“胡说八道,我身为神仙,不可影响凡人机缘。” 温禀长哦了一声:“老师撒谎时,眼睛常会直直盯着对方,就怕人不信。” “……”我扫他一眼。 温禀收回目光,转移话题问我周相是否也是个我在天上的熟人。 我说不大熟。 温禀笑,又问我那封神卷宗的事,我思索再三:“乍听之下,当然觉得荒谬,一派胡言。” 但我思及最近发生的种种事情。我天界神仙扎堆下凡来历劫,连宿痕都在,那一切肯定不对。 宿痕此人颇受吟无器重,吟无曾当着我、延雀和丹璀的面说,宿痕虽是锦鲤出生,但积极勤勉,当为仙人表率。 对此延雀的反应是——那又怎么样,长得还没我脚指好看。 丹璀面对吟无呐呐不敢多言,只说自己当如宿痕一般勤勉努力。 我的反应是……我才没有任何反应!我转头就跑了,就担心吟无一个脑子不好把我留下来刻苦学习。 后来,延雀被吟无从殿里扔了出来,丹璀郁郁了一段时间,突而爱上钓鱼,日日来我小周天喊我出门垂钓。 我也没跑掉,被宿痕抓回吟无殿中,吟无问我跑什么。 我悔不当初,只觉自己当时应该学延雀说话,再被吟无从殿里扔出。一切都晚了,吟无让我跟着宿痕作息生活,做个勤勉的好神仙。 由此可见,我天界众仙中,宿痕才是吟无眼中唯一有点用的神仙,他非常器重,一般都让宿痕守在他身边,替他办事。 宿痕下界历劫时,吟无也颇为关照,向来是早死早超生,早早便让宿痕回去帮他。 如今这宿痕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眼看要到耳顺之间,吟无还准备让他在这人间长命百岁不成? 第42章 定是有古怪。 那个所谓的封神卷我也想见见。 以及…… 我看温禀,吩咐道:“柳秋行被你放走,你派人去找来他,我有事要见他。” 温禀笑问我,要见死的还是活的。 我眉头一拧。 他又赶紧道:“知道啦,要见活的。” 我点了点头,见他脸色苍白,道他病体还未痊愈,好生歇息着。 温禀乖巧应声,之前中毒生死一线救回来后,对我的所作所为,我便当他是害怕才会做出那般逾矩之举。 凡人一世短若蜉蝣,何况他与蛇妖立了魂契,再没有下一世,会害怕失控实乃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岂会是那种不会设身处地替他人着想的神仙? 我刚这边宽宏大量原谅温禀无礼,他下一刻来了句:“我娶你之事,请老师心里认真想一想,阿伦为人一世,尚有诸多事没有体会过,好生惋惜。” 我道:“你别装可怜。” 温禀轻轻一笑:“那我嫁也行的。”他一脸病容地看我,虚弱一笑,又搅得我心有不忍了片刻,“不过形式而已,想在魂飞魄散前做一些想做的事情。” 我没忍住骂了声混账。 我道:“你也不用心如死灰,寻若所作所为我会记在心上,待我神魂齐全,记忆恢复,肯定把他抓回天庭,他有没有本事真的吃了你魂魄,那还另说。” 温禀说:“我不敢想那么多,如今唯有一个心愿,即是与老师成为家人。” “……”我真受不了别人装可怜,即使温禀先前已告知我,他多数时面对我所作所为都是在装可怜博我同情,但我偏还落了套。 我移开目光,提醒自己要意志坚定,可不能因此着了他的道,清清嗓道:“你若真想与我当家人,喊我一声爹,我也不是不可以应。” 温禀鼻腔哼出几声笑来:“阿伦的爹是个坏蛋,老师可做不得。” 他这一话勾起我好奇心,我记忆中从未直面过这个已故先帝的脸,一时有些好奇,问他这个爹是怎么样一个坏蛋,可有画像给我看一眼。 温禀好奇问我,所有一切记忆中,都没有见过他爹的长相吗? 我说没有过,在他的记忆中到隐约见到过他背影,当时与小孩周遂衍在下棋。 温禀喊宫人去那先皇在行宫留下的画像。 路途有些远,宫人来去需要花费些许时间,这期间温禀告诉我,说先皇非常喜爱周遂衍,刚出生没断奶就命人抱来宫中养了小半年,才放回家去和周相夫妻团聚。 其后更是时不时让周相带进宫,小住些许时间。对几个亲儿子都没有这般好。 我好奇,既如此喜欢,怎么舍得施极刑,果然伴君如伴虎吗? 温禀道他也久久不解。 等宫人拿来那已故皇帝的画像,我感觉自己隐隐对此都了然了。 那画卷一展开,我与画像人眼睛对视上,只觉得大脑里有钟当当敲响,这个温禀的坏蛋爹,不是旁人,竟是他吟无本人! 他化成灰我都会认出他。 难怪我当时看温禀觉得与吟无有两分眼熟! 我知我行事荒唐,做事向来来随性,想一出是一出,但吟无此人并不是,他长居天宫,虽然喜欢拿我逗趣,但行事谨慎,毕竟他一举一动关乎诸多,断不可能乱来。 我本就疑心天界发生什么动乱,上次见到吟无他还有闲情逗我,我当或许不是大事。 可如今知晓他都以身下界,还对我颇为照料也颇为狠心。 这可不就是吟无本人吗?! 我手上一用力,不小心撕了这画像。 我看温禀,让他把先太子温恒的画像一并找来个我看看到底是谁。 温禀见我突然变脸,有些疑惑,先让我别急,而后又告知我,温恒温礼乃一胎所生的双生子,长得一模一样。 他又补充,不是几乎一模一样,而就是完全一模一样,故而二人从不穿相同衣服。 我想了想,对温禀道:“我想我不是被你和蛇妖弄得致神魂残缺。” 我或许本就出了事,至神魂不稳,甚至碎裂开来,延雀、丹璀及宿痕等人或许也都如此,吟无才需亲自下界,聚我们魂魄,助我们重登仙位。 我手掌撑了会儿脑袋,感觉头疼。 欠吟无一个大人情,他不告诉我,是想等我自己知道后对他愧疚万分吗? 第30章 我近到温禀身前,伸手捏起他下巴,前后左右端详起温禀的脸。 上下晃了几圈,只隐约见吟无的影子,还是没发现他究竟是谁。 他两个皇兄,可能是延雀的两瓣魂,故而才生的一模一样,那这个温禀又是吟无想要救下的谁? 难不成他真的趁我不知,在哪儿生了个儿子? 我收回手指,摸着下巴思索,天界女仙应当不是,吟无眼高于顶,常觉得天界任何人的都蠢笨。 难不成是个凡人女子?我摇摇头,若说温禀出生时异象,我倒觉得是修罗哪一殿的女殿主或执事? 我思到此处,轻拍了下温禀脸颊:“你先别丧气,我喊你爹来救你。” 温禀眨了眨茫然眼睛,含笑问我:“您说的这个爹,不会是您吧?” 我笑:“如此,当你半个爹,也不是不行。” 温禀摇头拒绝:“无血缘关系的家人,当是夫妻。” 第43章 我心道若你真是吟无儿子,喊我一声叔叔差不多。 我虽不知道天界发生了什么事,我与一众仙友又发生了何事,但莫名对吟无有信心,觉得这世间没有他处理不好的事,我如今静观其变,按着他设好的道路走下去即可。 到了晚间我甚至还灵光一闪突然记起了寻仙术,我扯了两片树叶蹲在树下,一边唤延雀,一边道喃喃自语道,我比你美一百倍。 如此喃喃了几句延雀最听不得的话,手中两片树叶腾的一下无火自燃了起来,险些烧到我的手指。 我扔下树叶,立刻仰头四顾,见是不是召来了延雀,望了半天也只听到风声呜呜,我心道好你个延雀,如今竟然心思如此沉静,听到这话都没有跳脚,你此次变故遭得很是有用。 我甩甩手准备树下站起来,旁边突然伸来一只指节分明的手,他捡起地上烧了一半的枯叶:“叫谁?” 我抬头去看,眨了两下眼。 “吟无?” 枯叶在他手里燃成了灰,他哦了声:“找延雀啊,我来错了。” 我赶紧抓住他手:“你来更好!不过你怎么可以随意下来?” 他看我一眼:“我为何不可,这天下有哪一处是我不能去的?” “那我之前问你,你说你被困天宫,下来即出大事。”我看了他胳膊一眼。 吟无收回手:“哦,随口说的,免得你们烦我。” 我有些恼怒,这人嘴里没一句正经话,我伸手去抓他右胳膊,他眼皮一抬,懒得搭理人的模样:“怎么?” “你之前在我梦里借纸鹤所传的话是什么意思,既说不能给我放水,那现在现身来找我又是怎么回事,你讲话怎么前言不搭后语,那温禀又是你同谁生下的儿子,他如今恐怕要被蛇妖吞了魂魄,你得想办法救他。” 我问题太多,一口气讲不完:“我们是发生了什么事导致神魂碎了,才需重新聚起神魂,应劫再成仙?” 我一手掀开吟无衣袖:“还有之前我手上的古怪伤口……”我看吟无胳膊上与温禀如出一辙的黑色手印,愣住,“怎么回事?他寻若是个什么了不得的魔物吗?” 吟无噗嗤一乐:“许多问题要问啊,元宝。” “……”我撒开手,拧起眉来,“不要叫这个名字。” 吟无从鼻腔里哼笑出两声:“怎么,当初不是很喜欢我给你取的名,整日跑着跟所有人自我介绍。” 我板脸:“年少不懂事,被人取笑后才知你居心叵测,为了看我笑话。” 吟无又无赖起来:“不让我叫这名字,我走咯,你自己蹲在树下慢慢猜吧。” “……”好生不要脸,我天界有此天帝,当是我天界耻辱! 我伸手抓住他衣袖,恼怒道:“你再如此耍我,我……” 他哂笑一声:“抽我筋拔我骨,再饮光我血?” 我眼睛一转,再借温禀的话:“那就往后与你死生……”还没说出口,吟无手指往上一抬,我嘴便张不开了。 “……”我心骂他混账。 吟无淡淡扫我一眼,仍旧是一副百无聊赖语气:“我与那温禀关系复杂……” 我被禁止张嘴,只顽强从喉咙里哼出了几声示意我要说话。 吟无道:“非要说的话,他即是我另一半神魂。” 我惊讶睁眼,难以置信,比温禀是他儿子还让人难以相信,发生什么事需要他分一半神魂下来投胎为人? 我神魂不全,都记忆残缺,仙法不济,如今才急着要找回,他倒能兴致勃勃在这看自己另一半魂魄的热闹。 吟无手指一挥,我终于得以能够说话,脑中震动了半晌,最后竟讲出来一句:“他与他老师的师生情谊已然变质,行事……古怪。” 我整张脸都忍不住皱了起来,想起被温禀强吻多次,带上吟无后莫名觉得羞愤异常。 吟无还无耻耸起肩来:“我又不可控他,他做的任何事都与我无关。” “那些事且不提,你既找到自己另一半神魂还不速速让自己分裂的神魂相融,是在等什么?” 吟无看了我一眼,突然伸手轻捂住我的嘴巴,带着我往树后绕去。 ——我也不知道我们两个神仙为什么要借助树木躲藏身形。 我在树后看,只见隐隐黑暗中,有人一前一后缓步走来。 前方那人小心开路,对身后人小声说:“周大人,注意脚下石头,陛下方才召见我,我若带你去见他,他定欢喜异常。” 这说话之人是寻若。 他身后那人长身而立,嗓音里夹着天然几分笑意:“阿伦如今都成皇帝了,他一切可还好?” “……”我转头看吟无。 寻若身后那人讲话语气熟悉,像我见那群人记忆中的周遂衍,但长相却不同。 吟无手指轻扣压在我脸上,我二人的脸离得很近,我转头后,与他视线一对上,他又眉梢一挑,似笑非笑松开捂我手掌,又慢条斯理地在我衣领上擦起被我嘴唇蹭上的手指。 “……”我手指蠢蠢欲动,又想打得他满地找牙了。 他拿我衣服擦完手指,还嫌不够,拿那根被我嘴蹭过的手指来蹭我脸,跟他用手指蹭猫胡须动作如出一辙。 我偏头侧开脸,反身一掌欲按上他脸,他轻扫我一眼,伸指弹开我手。 第44章 我伸手往他身上各个罩门上攻去,一边问他:“我二人躲什么,你把寻若抓起来。” “嘘。”吟无视我掌风如羽毛落身,几息之下,一掌扣住我双腕,让我安静。 我震开他擒我手掌,又让他赶紧抓起寻若。 “不抓。”话还没说出来,他想也不想拒绝我。 我深呼吸,他既拒绝我再多说无益,只能转而问他:“那才是真的周遂衍?” 难怪我只能借他人记忆回看为人时模样。 明明我记起我做神仙时的记忆,全是亲身经历。 吟无摇头:“不是,假的,你才是。” “……”我弄不明白了。 吟无笑看我一眼,问我:“你说那温禀,是要这个假的还是要你?” “……”我想吟无大概是有毛病,连他自己的一体魂魄都要戏耍着玩。 我沉默了片刻。 吟无让自己的半身幼年凄苦、少年丧师、又与妖结魂契,半身神魂都要舍弃,这哪里是耍自己玩。 我说吟无。 他垂眸看我,仍旧是一副见什么都好像有些厌烦的神情。 我道:“虽不记得我们这些你看不上眼的神仙,被什么原因导致了神魂分离、神格不稳,竟能重入六道轮回投胎再应劫登仙,但应当无人会怪你,你不需要这般罚自己。” 我言辞恳切,真心满满,料想吟无再厚颜无耻也会略感动一二。 温禀既是他半身,投入人胎,因出生便受尽苦难,才会因老师之死而堕入迷障迟迟不得自救,他吟无当也处在相同境地,不得脱困。 我拍拍吟无肩膀,给他个鼓励。 他定定看了我一眼,随后非常无礼的捏住我脸:“说了你如此蠢笨,让你少思考了。” 【??作者有话说】 提前祝大家明天除夕快乐!后天新年快乐嘿嘿 第31章 吟无可不像温禀眼窝浅,随时因为各种事抹眼泪。 他死猪不怕开水烫,拒不承认自己亲自让自己一半神魂受苦受难,是在自我惩罚,还说我想太多。 他神色倦倦,看了眼渐行渐远的寻若和【周大人】,又重复问了句,让我猜温禀是要我还是要那个假的。 我也不知道他如此这般心态是为哪般。 只好随心答道:“若这个周大人确实有周遂衍的记忆,他哪里称得是假的,我才该是披了画皮的假老师才对。” 吟无嘴角含了两分笑,突然借风把我提起,把我从温禀寝殿窗户缝里塞进屋内。 我脚下踉跄两步,微风从窗缝退出去,我以为吟无已经溜走,我尚有很多事没问清,便回眸追看了眼,却见他隐了身形穿墙进来,跟进自家门一样,径直坐到了那个我常坐的位置上,用我常用的茶杯倒了杯茶。 我传音问他这是做什么,这么闲吗,天宫没事要他处理了? 他盈盈一笑,说看个热闹再走不迟。 确实大热闹。 我进屋后,温禀掀被起身喊了声老师。 我视线从吟无脸上移到他脸上,想到这人是吟无半身一时有些难以适应,都不知该如何对他。 吟无又笑。 我咳了声,顿了顿,朝温禀走去,对他道:“我方才思来想去,你这一生所经历的种种痛苦,皆是因为你那个混账爹。” 温禀看我,而后眼睛一眯,似有感应般往吟无方向看了一眼,没见任何东西,他看向我,点头应嗯:“那老师觉得该如何?” 我走到他床边坐下,拍拍他肩膀:“如此换个爹便不错。” 温禀顿了顿,保持微笑:“老师说笑。” “我确实觉得我当你爹不错,往后这段时日我便以亲爹心态来照料你。”我笑,“你若愿意,喊我声爹我也会应。” 吟无在我背后从鼻腔里哼笑出了一声。 温禀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老师好像心情不错,遇见什么开心事了?” 我没答,只让他好好想想我所言。 温禀上下眼皮一眨,一副认真思索,边想边答的模样,语气慢慢:“老师既觉我如此缺父爱,而我又确实不懂父子如何相处,想是该同吃同寝,您爱我,我敬您。您要做个好父亲,想必阿伦在床榻上有不懂之事,也可以腆脸向您请教一二。” 吟无在我身后指节哒哒叩桌。 “……”我顿顿,“我看你对这方面懂得很,不需要请教你任何爹。” 温禀笑道:“那也可以跟爹一起探讨下床中术,彼此学习精进一二。” “……”我本想借温禀来取笑吟无,这会儿被个温禀弄破了功,反被他取笑,我没忍住冷笑了声,“你倒好学,什么都想学习。” 温禀从床上坐起身,看起来要与我再细聊一二,门外宫人传了声,说寻若大师来了。 温禀看了一眼门口方向,靠回床上道了句宣。 我扫了一眼吟无,他也往椅背一靠,收起一副困倦表情,摆起看戏模样。 宫人开门让人进来。 我转眼看过去,越过寻若,与他身后人视线对上。 这个周遂衍长相与我毫无干系,他面色平静,不讲话时嘴角也带着几分笑意。与那些人记忆中那个周遂衍有几分神似。 他视线在我脸上顿了顿,笑了声:“你脸长得不错。” 温禀扫了他一眼,没认出这人与他有渊源,问寻若带来的人是谁。 第45章 那周遂衍闻言又是一笑:“好啊温阿伦,我养你几年,给你讲睡前故事时你头头是道地说,我变成什么样你也认识,如今食言认不出了?” 我眼睁睁看着温禀从床上坐起,他眼睛睁大,盯着周遂衍看了好一会儿,又茫然看我,他嘴唇嗡嗡:“老师……” 他如今大脑估计已成浆糊,我只得接过大任,为他寻求答案,我走过去问寻若这是怎么回事。 寻若兜帽下脸抬起,看我一眼:“你不过是个猫妖,怎敢装成故人来哄骗陛下?” 我气笑,倒是我装成周遂衍骗他们了,从头到尾也是他二人一直觉得我是周遂衍。 我看向他身后周遂衍,问他:“你觉得呢?” 他伸手摸摸下巴:“确实与我长得有九分相似,我浑浑噩噩了许久,睁开眼即发现自己如今这副模样,被寻若寻到,告知我一切已是十年后,我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何事。” 温禀已经从床上走下来,他站定在周遂衍面前,抿起唇,低声道:“老师?” 周遂衍看他一眼,诶了声,他伸手帮温禀整理了下凌乱衣领:“长大了,听寻若说你病了,现在可好些?” 温禀在这周遂衍面前真正变成一个委屈小孩,他眼睛一眨,眼眶便红了。 周遂衍伸手替他抹泪:“你如今多大了,还如此好哭。”他拍拍周遂衍的脑袋,又探头看我一眼,他露出个调皮笑容来,“你是个妖精,那我如今既不死,是不是也是个妖?” 温禀手掌揉了下眼睛,也顺着周遂衍视线来看我,他双眸静静地盯着我看了半晌,而后眼神带上了审视,似在判断我二人之间到底是谁在他诓骗他。 他身后周遂衍低声关心他起他这些时日过得如何,温声细语乍听下如沐春风。 温禀答话很缓慢,眼神时不时地要瞟向我,在我脸颊上游移探寻。 周遂衍笑着说:“阿伦这些日子过得,很辛苦。” 温禀深呼吸了一口气,他伸手抱住周遂衍,低声又委屈地嗯了一声。 待师徒二人互诉完衷肠之后,温禀侧脸小心看我一眼,他嘴唇嗫嚅半晌,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毕竟片刻前,他还在胡言乱语讲些荒唐事,如今见这个真的曾护他、爱他的老师,肯定无法直视先前与我讲的话。 他师徒二人过去相处确实亲密,与我同温禀相处不同,应当好分辨。 我颇觉好笑。 他顿了顿,深呼吸了一口气,伸手握住周遂衍手腕,低声自语般:“您是我老师。” 周遂衍笑了声:“不当也行,我说不定不死真是个厉害的妖呢。”他看我一眼,眨眨眼,“是不是,猫妖?” “……”太鲜活了,不像是个假人。 我转头看吟无,他似乎觉此闹剧颇为无趣,瘫着身子,半阖着眼皮打盹。 我往吟无方向走了两步,准备等待会儿问吟无,分明这个假的周遂衍比我更像温禀老师,他怎么敢说我才是真的。 温禀却突然抬手拧住我的手腕,他眼睛直勾勾看我,片刻后竟眼带愤怒:“那你是谁?” 我没忍住笑:“好啊,刚刚浓情蜜意地要喊我爹,如今却问我是谁?” “你耍我?” “从头到尾是你争着抢着要喊我老师,温禀。” 温禀抿了抿唇。 周遂衍在他身后喝止了声,让他不要如此无礼。 温禀沉默而执着地看我,势必要我给一个解释的模样。 我不知道这是寻若偷了我为周遂衍的记忆,来骗温禀,还是吟无就当真对自己也如此狠心,不骗至心伤不罢休。 我叹了两口气,好言对温禀道:“我前些日子与你讲过一个故事,你说救过雀儿的才是张生,如此当然是有你二人记忆的才应该是那个你真的想见的人。” 温禀定定地看了我两眼,突然发起狠来:“那你当把老师的脸还给他,你觉得你凭什么用他这张脸?” 我挥开他手,往吟无方向退了一步,觉得他这说翻脸就翻脸的性格实在荒唐:“谁叫你这般翻脸就不认人的,你老师过去就这么教你的?” 我见周遂衍眉头也微微蹙了起来,他沉声喝了声阿伦。 可温禀竟不听他老师的话,只抿着唇,头也不回,只顾朝我发狠。 我觉得这里面总带着些恼羞成怒的意思。 ——可是这也不是我的错啊,这强盗思考逻辑倒跟吟无有些像。 我如今知他是吟无半身,故而不是很想欺负他,只往后躲去,温禀喊了声寻若,想让寻若来擒我。 ——这倒霉蛇妖不会真的以为我是个猫妖,敢动我了吧? 寻若闻言果不其然听命朝我袭来,我闪身躲开,呵斥寻若大胆。 寻若胳膊从他围得结实的衣袖中露出,我见他胳膊上鞭痕累累,伤口旁还隐约冻着一层冰晶。 我顿了顿,往吟无方向侧看了一眼。 这伤口像吟无龙隐鞭子挥出来的。 吟无喜好收藏各类武器,曾有一柄九节鞭唤龙隐,我挺喜欢,让他赠予我,他眼也不抬的让我去拿,我伸手一碰,就被冻得龇牙咧嘴。 后来才知这鞭子是刚死去的龙抽其龙筋而制成,纵使不挥动,鞭子也比冰还冷。 我曾见吟无抽鞭挥碎过一块巨石,那石头裂成无数块,每一块上都覆了一层薄薄冰晶,久久不化。 第46章 寻若如今胳膊上伤口看起来便是那龙隐鞭造成,我伸手隔开寻若手腕,抬目看他:“你这鞭伤……” 我话音未落,身后突然抵上了个身体,挡住了我的退路。 吟无的声音低声传入我耳内:“元宝,别怕,不会疼。” 我一顿,寻若的手掌竟生生刺入我胸口,我只感觉胸口一凉,难以置信地看了寻若一眼。 下一刻感觉自己灵魂生生被从身体里抽了出来。 我头疼欲裂,无数思绪争先恐后地往我灵魂深处里奔涌而来。 吟无胡说八道。 疼死了。 第32章 修罗九大殿再往下一层,还有个叫十亡殿的地方。那地方寸草不生,无一丝光亮。 十亡殿旁有一条死魂海。 神魂海生神,死魂海吞死。 神魂海诞生天神,死魂海吞噬凡间碎散的魂魄。 本相安无事各司其职数万年,后来吟无把神仙一个个扔下界去历劫,我在天界找人玩遍寻不到,最后不得不去找吟无。 他整日坐在殿里打盹,脸上永远是些似睡非睡的懒惰模样。 我说他,他眼皮一抬,伸手把我勾过去,脑袋往我膝上一枕,说他一思考,天下得发生大事,如此模样才代表各界一切正常。 我说他好生不要脸。 他躺在我膝盖上眯着眼睛笑,问我无事不登三宝殿,如今来找他是做什么? “看中我殿里什么稀奇玩意了?前些日子有人给了我一块七彩琉璃石,你想要?” 我说我随手就是一锭金子,谁看得上一块石头。 吟无说:“你把它放在水边,它可以造成一道彩虹桥,可以踩在桥上玩。” 我登时好奇,吟无一抬手把琉璃石召唤到手心,让我看。 这颗石头被他变成了元宝模样,在他手中亮着七彩光,我说他好无聊,整日坐在这不是睡觉就是雕石头。 吟无把石头给了我,让我自行出去玩了。 我对彩虹桥新奇了几天,本想呼朋唤友在桥上畅饮,又想起自己被吟无扔下界的好友。 如今这么长时间过去,竟还没回来,我揣了石头下界去寻。 这一找才发现大事,我仙界神仙下凡历劫,死后一没重回仙班,二没入六道重新投胎,竟如水滴入海,彻底消失不见了。 我独自一人在人间、修罗界查询了数十年,才跟着一个我仙界历劫神仙的魂魄一路到了十亡殿。 那神仙魂魄直往死魂海里扎,我伸手死死拦,都没拦住他奔往滚滚死魂海,我本来准备下去捞他,半只胳膊入水,只感觉神魂都要被撕裂,胳膊已然没有知觉,我猛抽回胳膊,才见自己半个胳膊都如虚空消失。 我忙不迭地回天庭找吟无,他见我胳膊受伤,眼睛睁开,似惊似怒,替我疗伤无用,最后拧着眉头施了个转移术,把他半只胳膊让给了我。 我说我可以用个假胳膊啊,我用金子即可以变出个金光闪闪胳膊。 吟无把手抬给我,让我变。 我伸手覆上他胳膊,说吟无没事的,我不疼。 “知道了。” 吟无让我这些时日好生在天庭待着,他去看那死魂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死魂海成了神陨之地,所有下界的神仙,全全被它吞了。 我的好友丹璀,烦人精延雀,全都回不来了,我天庭人渐少了。 吟无也变得有些忙。 隔了好长时间他把我喊去见他,告诉我他需把神魂一分为二,一半去守死魂海,阻迷途神魂再次误入其中,一半仍需在天宫守着。 他说元宝,我需要多睡些时间,若喊不醒我多喊几句即可。 我笑他净把事往自己身上拦,我伸手指指自己鼻子:“让我去啊,我好歹也是个神仙,你当初把我从神魂海捡到身旁如此苛待,不就是盼我成事吗,如今机会来了啊吟无。” 他从鼻腔里哼笑了一声:“我怕你到时候哭喊无聊,我又得去换你,怪麻烦的。” 我说他胡说,我从来不哭。 神魂一分为二很是凶险,稍有不慎便直接魂消魄散回归虚无。 吟无让灵寂和我在旁坐镇,生生把自己撕裂开,我不忍多看,终于在这一刻悔起自己的无用来。 后来吟无在寝殿睡了一百年,我不忍去叨唠他,一会儿爬到彩虹桥上躺着看流云,一会儿偷跑去十亡殿,挂心吟无半身也被死魂海吞噬。 孤单又忧愁了整整一百年时间。 某次蹲在死魂海旁,想看海底是否有熟人魂魄。 我对着漆黑哀嚎魂水说:“延雀,其实你确实长得没有我好看。” 又说:“丹璀,上次你没钓到鱼,全是因为它们被宿痕放跑了。” 我好无聊,对水叹气,又道:“吟无,以后你实在孤独喊我去陪你我也不是不会去,像上次那么痛苦的,你也可以靠在我肩头哭,我争取不笑话你。” 死魂海只有滚滚破碎魂魄的哀嚎声回应我,我随手变了颗金子往下抛去。 那颗金灿灿的金子在漆黑的魂海里翻滚了好几圈,才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本百无聊赖想再变一颗金子再扔进水里,忽而愣住,想到刚刚金子进水没有被立刻吞噬消失。 我心里擂鼓震震,觉得自己有希望救自己好友亲朋,解放吟无。 第47章 我用一根手指覆上厚厚一层金子,小心往水下探去。 一、二、三、四、五。 我抽出自己的手指,指上覆盖的金子才纷纷融化滴到地上。 我立刻把我全身覆上了金子,在岸边伸了个懒腰,一头扎到了水里。 死魂海里哀嚎震震,我目不能视,捞了一怀抱碎魂就往岸上走去,金子融成水,我连跑带跳地一路往管投胎的修罗二殿去,我把碎魂给殿主,说我在十亡殿捞魂魄,让他仔细找人拼凑碎魂排好队,让能入轮回的立马放去轮回。 后来前前后后跑得次数多了,音魃殿主借了我一个他们鬼差专用来收人魂魄的乾坤袋。 我便抱着这好几个袋子在死魂海里捞魂魄,金子隔了会儿便要覆盖全身,弄得他死魂海黑波中开始泛起金光。 我如此一捞三百年,捞得死魂海里再无一丝死魂。 我把满满当当的乾坤袋隔空传到修罗二殿,坐在死魂海岸边歇息。 我觉得头疼,胳膊疼,脚疼,浑身没有一个地方不疼。 身体好像再不属于我。 我躺在荒凉地上喘粗气,这游了几百年的死魂海,如今仿佛我故乡,在喊我回家。 我仰头看,不知道丹璀、延雀他们是否已成功投胎,是成人还是成了猪狗。 我没忍住笑了两声。 才看到吟无惊怒表情,他伸手欲碰我,指尖还带着他伤害转移术试图帮我转移痛苦。 我冲他哈哈一笑:“吟无,爷比你厉害,我救了他们,服不服?” 我话音刚落,吟无扑了下来。 后来我便成了周遂衍,刚生出来的时候,吟无便出现在我床头看我,他脸色苍白,似久病之人。 我当时尚是个婴儿,什么都不知道,只顾朝他伸手哈哈乐,他躬身靠下来,拿了个不知道谁送的拨浪鼓在我脑袋边上轻晃,手指在我额头轻轻一点:“好好长大。” 我作为周遂衍这一生除却最后死时,一切都顺风顺水,仿若有仙人关照,遇见什么都能逢凶化吉,喜欢什么隔几日便莫名有人相赠。 确实是很快意的一段人生,亲朋与好友皆是良人,围绕身旁。 连收的学生,在旁人那里是鬼怪化身,在我面前都聪颖听话。 吟无偶尔下界栖身的傀儡皇帝也是对我疼爱有加。 后来我被抓入地牢,他特意来看我,问我怕不怕。 我说以身成大义,当然是不怕。 他轻叹了口气:“我没那么多时间再花几百年把你每个碎了的魂都养成人再重新融起,你不要害怕。” 为人时我不懂什么意思。 如今知道,我在死魂海里游了三百年,即使每次都全身覆满金子,但大概也被污染,魂魄碎成好几块。 吟无可能养了我一抹魂,也可能放我每一块魂魄去投胎,有的成老鼠、蚂蚁、乌鸦和野猫,如此几百年,才有一瓣魂魄养成了周遂衍。 他如此强行融合我,费心良多。 【??作者有话说】 大年初五迎个财神哈哈:) 第33章 我被吟无从寻若伤了的身体里提出来,他把我丢进猫身里,抱着我准备离开。 我眼见自己的身体无知无觉地倒在地上,胸口血迹散开落了满地,略有些心疼。 吟无扫了一眼:“不过是具肉身,你若喜欢,我再帮亲手捏一个即可。” 我收回自己心疼看向肉身的视线,再抬眼看温禀愣愣站在原地,他应当没有想让寻若害死我。 而之前那个与温禀温言良语聊天的周遂衍此刻已面容呆滞,不知道是寻若还是吟无,把我那几块还没收回的神魂带着记忆一起放入这个傀儡躯壳里,如今躯壳内无任何东西,他便成了空壳。 我有些于心不忍,低声问吟无,我若把身为周遂衍的记忆放入傀儡中,让它再做几年温禀的老师,可行? 吟无没搭腔。 如此装聋作哑便是不答应我的意思,我无意就纠结,遂换了个提议:“那你把寻若抓起来,他伤我。” “我要拿他去填死魂海,不会抓他。”吟无沉声回我。 “……”我没忍住再看了一眼温禀,仍心有不忍:“那温禀该如何?” 温禀往我尸体方向走了半步,猛地停住,而后深呼吸一口气,他抿唇转头看【周遂衍】,我见他眼睛湿润,微眨了眨,轻声道:“老师……” 吟无已经挥袖挡住我脸,转身带我离开了这间屋子,嘴上还事不关己地说到:“他当是肝胆俱裂,心如死灰,恨不能剐了自己一层人皮。” “不要说得他不是你一样。”我往周围看看,本以为他带我回天庭,给我重新找个身体,如今却不知道带我来了哪个边陲小镇。 北风呼呼刮来都带着凌冽砂石。 我问吟无这是哪儿。 他却脚下一个踉跄,平白呕出一口鲜血。 他的鲜血滋养万物,荒瘠之地凭空长出一簇鲜花。 我顾不得看那借吟无血而生长出的鲜花,只觉自己猫毛都炸开,立刻抬起双爪勾到吟无脖子去看他脸,吟无却躬身把我放下地,自己蹲下身,好一会儿我竟然听见他哽咽起来。 吟无可从来不会哭,天地盖上了吟无估计也会阖眼一哂,再寻解决方法,血流干了也不会流泪,他不是温禀,从小在人间长大,经过七情。 第48章 他可是。 他可是。 他可是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的吟无。 我急得乱窜,直接跳到了他的背上,隔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望了眼前方,伸出两指冷淡地抹去眼眶泪水:“怎么,吓到你了?不是我,是温禀。” “……”我在他背上一愣,“你们如今感受想通?” 他缓慢站起身,把我换到胸前抱住,简单道:“偶尔。” “……”我默默无言,“怎么个偶尔法?” 吟无把我举到眼前,他嗤笑了声:“你猜?” 我脑袋一热:“情绪激动时?他受死魂海死魂影响,情绪难以自控,爱恨嗔痴皆放大。” 吟无眼睛微阖,又成一副半睡不睡的困倦模样。 我不解:“为何非当着温禀的面,让寻若杀我?你瞒我这么多事,虽可能是为了救我,但我还是不大乐意的。” 吟无垂着眼眸扫我,没搭腔。 我说:“你以为我在同你说笑吗,再如此一直把我蒙在鼓里,我以后就不理你了。” 吟无眼睛闭了一下,一副觉得我吵闹让他头疼的模样,隔了会儿才道:“每个被他害死的人,都有机会重新成仙。” 我低头一扫:“我如今还不是仙?”明明可以使用术法,问完又道,“为何被他害死就可以成仙?” 吟无说温禀乃他半魂化身,身上又沾有几百年煞气,如今还贵为人间帝王,集三界重要气息,不是他还能有谁? 吟无还说,更何况温禀从小便讨人厌,略大了些便嗜杀成性,杀兄弑父不说,还韪天道让人起死回生,故而天道当诛他,既替天行道,为何不能成仙。 吟无情绪平平,像是在讲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人间大恶。 猫虽然不能拧眉,但我觉得我浑毛都皱了起来:“什么意思,天道要诛他,那你该怎么办?”我可没忘记吟无撕了神魂后,每日都缩在那睡觉,偶尔醒来睁开眼也是一副困倦不堪的模样。 吟无往远处眺望了一眼,我远远见两个人影并肩缓缓往我们方向走了过来。 这二人远看身型几乎一模一样,荒漠地方穿着惹眼红衣,只差把招蜂引蝶四字贴在身上了。 等人走近了,我大脑里没忍住啧了声,一个延雀就够烦人了,如今竟然出现了两个。 他二人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还穿得一模一样,走过来抬眼的幅度都一样,看得我脑袋嗡嗡,感觉受到了奇怪的灵魂攻击。 延雀之一伸手从吟无怀里接过我,两个延雀同时开口:“元淮记起来了,怎么还是只猫,你当猫当不厌啊?” 元淮这名字是我自己给自己取的,为了替换吟无耍我给我取的名,费了好些时间。 我问延雀他怎么在这儿呢,还俩一模一样的。我笑说:“自己不用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是不是开心坏了?” 延雀眼睛一亮,抓起我的爪子:“不愧是元淮,果然还是你懂我。” “你如今在这等什么?” “等丹璀,哦,如今他叫柳秋行,需领着一队人杀了温禀,我们才可重新回仙位。” “那你现在是个什么东西?” “被坏蛋害死的,即将成仙的有缘人。”延雀两个人四只眼上下一眨,讲话跟有回声似的。 吟无懒洋洋地盯着我们三个,站了会儿后,作势要走。 我让他等等,再问他温禀死后他又如何。 吟无说:“我当然是在天宫等你们回来。” 延雀突然插嘴来了句:“吟无像是个孤寡独居在家的老人,等着儿孙们回去看他呢。” 吟无从鼻腔里冷笑出了一声,延雀突然缩了缩脖子,赶紧伸手摸我脑袋,转移话题:“你如今成猫了,应当没人觉得你比我好看了。” 他絮絮叨叨讲起话来:“温禀这厮蛇蝎心肠,他当了皇帝天下定民不聊生,我们助丹璀推翻他的暴政,即有从龙屠恶之功,便可重新回天上继续逍遥。”他顿了顿,偷看吟无一眼,“咳,也可以回去陪吟无。” 他两张嘴讲一样的话,絮叨起来听得人脑袋疼。 我喝了他一声闭嘴。 延雀上下眼睛一眨,嗔怪起来:“好大胆,对着我这张脸,也能凶出口,实在铁石心肠,无心少肺!” 我想一脚把延雀踢飞,深呼吸一口气,才忍着脾气,从左延雀怀里跳到右延雀怀里:“你重新回去当神仙,就再也没办法亲眼看到自己绝美的脸、没办法摸到自己如凝脂的肌肤了,延雀,你细想一想。” 延雀一愣,两个他面面相觑对视了一眼:“是啊!”他说着把我从怀里扔了出来,彼此与彼此缠绵对视起来。 我落地抖掉一声鸡皮疙瘩,在吟无脚边绕了圈,慢腾腾对他道:“我为何非得当神仙,当凡人入六道轮回也不错,温禀纵使作恶多端,还不分青红皂白的让寻若伤我,但一则我想他是你,二则我教养过他几年,他也乖巧听话,如此便有些不舍如此待他。” 延雀又紧跟着接嘴说是啊:“我也可不当神仙,与我自己为伴也是幸事。” 吟无冷漠扫了延雀一眼,而后收回目光,用一阵风把我从地上托起来,他与我对视了一眼,手掌轻拍一下我的脑袋,把我拍到了延雀怀里。 忽而一阵风起,他便消失在了我三人面前。 临走前还留下一句话:“温禀必死,你不想杀他,他也得死。” 第49章 第34章 延雀带我进城时,嘴上还絮叨:“对啊,我们可不能回天庭,不然我神魂融合起来,我岂不是再也看不见自己美妙身姿?” “……”我不知我天界非要这么个神仙做什么,当宠物养着都嫌吵闹,这会儿突然理解吟无整日恹恹觉得哪哪都吵闹是什么心情了。 大概就是好几百个延雀在自己耳边絮叨不休的感觉吧。 延雀一拍手,决定带我走上逃亡之旅,别去找柳行秋,再助他杀温禀。 我冷笑一声:“你大脑里只能装得下自己曼妙身姿吗,一个人如果一直魂魄离体,他会如何?” 延雀一思索:“形如呆子,魂魄久不归体,人便会死。” 我哼:“那你觉得自己如今这般,还能活到几时,到时候有机会投胎满人间的自己找自己还算不差,若离体时间久了,指不定魂消魄散重回死魂海去了!我白捞了。”说到此处,我顿了顿,审视他,“如今我不异于你再生父母,你可谢过我?” 延雀两张脸,一齐低头看我,眉头微微蹙起,摆出个我见犹怜的表情:“那现在该怎么办?” 我凶道:“把你这副表情收起来!” 他哦哦两声:“那吟无还要我们替天行道,杀他半魂?他找死啊?” 我鄙夷他:“他是谁,你又是谁,拿自己跟他比?” 我从他怀里跳出,往人渐多的地方走去:“我去休息,你们要杀温禀不要喊我,我不想看见。” 两个延雀跟在我身后,嘻嘻笑起来:“什么啊,见不得别人受苦,把自己眼睛遮起来?好一招掩耳盗铃,到时我提温禀的头颅来见你,他砍我两刀,如今我后脖颈还不能见风,下雨时都感觉隐隐作痛呢。”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提醒他:“你说吟无记不记仇?” 延雀四个脚都一顿,隔了会儿又赶紧追了过来:“算了,我跟你一起躲吧。” 本来我二人想着,我们如今尚有仙力,那岂不是在人间万分逍遥,海阔凭鱼越,天高任鸟飞。 奈何我二人绕城一圈,城门还没迈出去,青天白日一道雷打在了延雀脚边,延雀吓得缩了下脖子,抱起我就马不停蹄往柳秋行在竖城的据点跑去。 我说他胆小如鼠。 他说长得美丽就行。 我说胆小的性子会影响面容。 他两人四眼,齐瞪向我。 我还是被迫见到了柳秋行,丹璀其人长得温润如玉,性子是很好的,就是太过敬仰吟无,感觉有些许变态。 柳秋行也是我人间好友,有谦谦君子的美誉,不过非常疼爱亲妹,谁多看他妹一眼,便觉得对方对他妹另有所图。 我当初与柳婉婉定下亲后,他特意来约我喝酒,让我必须得对他妹好,如果我待他妹不好,他肯定不会放过我。酒过三巡,还揽着我肩头哭,说他只有这一个妹妹,竟然要嫁给他最好的兄弟,求我一定对她好。 我当时乐得不行。后来之所以能在牢里一眼认出探望我的柳婉婉,便是柳秋行热衷把自己亲妹的画像拿来供我们一行好友一起欣赏,还非得对着他妹的画像夸出个一二三来才行。 温禀害死他亲妹,他定恨死这个人,不怪他如今一被放出来便想杀了温禀,甚至要直接推换了温家的江山。 吟无下得一手好棋。 我见到柳秋行,才知他双腿在牢中因酷刑而断,如今只能坐在一辆可以移动的椅子上。 延雀抱着我,把我扔进柳秋行怀里:“你不是在找周遂衍吗,喏,来了。” 柳秋行把我提起来,与我对视片刻:“你不是在诓我吧,他成猫妖了?” 我纳闷:“你现在不是个凡人吗,怎么也知我没死透?” 柳秋行霍了一声:“讲话了?” “……” 柳秋行笑了下:“确实是阿衍的声音。”他让延雀拿来一卷手册,放在我眼下打开。 此卷上沾有仙气,柳秋行打开卷章,就有一道微光缓慢透出,等光散了,柳秋行手指一点第一页第一个名字。 只见周遂衍三个字龙飞凤舞地写在上面。 柳秋行说:“这是个封神神卷,所有名字出现在上面的人,都受到仙人照拂,可以寻得机缘成仙。” “你的名字写在第一个,我看这像你的字迹,你自己写上的?” 我端详了一会儿,这卷宗上已经密密麻麻写了好多人的名字,为首那个名字与后面规整如同印刷上的不同,是人一笔一划写上去的。 ——这是吟无亲手写的。 我问柳秋行这东西谁给他的,怎么到他手上。 话音才落,屋外走进来一女子,她说:“哥,你先把药吃了。”她走过来,看见坐在柳秋行膝盖上的我,笑起来,“哪儿来的猫,很可爱。” 这个人竟是柳婉婉,我上次见到她,她还是湖底的一抹怨魂。 如今看来她也因为被温禀害死,而我又无意解放了她困在湖底的怨魂,从而寻到机缘,死而复生,待时日一到也可成我仙界同僚。 柳秋行对着亲妹表情温和:“这应当是阿衍。” 柳婉婉本想伸手摸我,闻言立刻收回了手,怔怔地啊了一声。 过后,他二人告诉我。柳婉婉湖底不辨朝夕的浑噩了许多年,隐约被一个形似周遂衍的人唤醒,刚一垂泪,人便醒在了个奇怪地方,那地方放着这么一个卷轴,有仙人传音让她带着这个在大城城外某处等候,她等来了奇怪的温恒、温礼,又等来他身负重伤、身体残缺的亲哥。 第50章 柳婉婉讲到这里,身上怨气冲天,感觉恨不得立刻冲进皇宫手刃了温禀。 我手掌翻了翻名册,粗略扫了下名单。 这册名单上人名几乎都围着温禀而写,他的亲娘和乳母名字都用小楷端正写在下方。 我问他们准备怎么做,柳秋行手指在扶手上轻点,说他已放出话去,说自己手中握有天赐神卷,温氏天道不容,人人得而诛之。 过去家人被温禀害死的人,纷纷来投靠他,愿意以死来刺杀温禀。 另一方面,他们也在联系昔日宫中旧友,准备来个里应外合,打得温禀毫无还手可能。 他们一众人慷慨激昂地讲上了灭温大计,让我这个曾经教养过温禀几年的老师,有些难融其中。 后来还是柳婉婉轻声问了句:“周大人曾是温禀老师,如今是否还顾念师生情谊?” 我没搭腔,若我只是温禀老师,如今会叹息说一句是我没教好他。可现在温禀也不过是吟无放下界,来助人成仙的棋子,我无话可说。 我模糊的态度,让他们觉得我对温禀仍有情谊,故而很多讨论会便没在带上我,我乐得轻松,每日在太阳底下晒太阳。 一会儿听说温禀病了,一会儿听说温禀瞎了,一会儿听说他屠了谁的满门,一会儿又有人说温禀快死了。 如此过了两三年,柳秋行的根据地也从偏远竖城,一路直逼大城。 我再见温禀时,他在城楼站立,眼覆白布,形销骨立恍如骷髅。 身上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死气。 我远远见到他的身影,只莫名凭添了几分忧愁。 柳秋行命人在城门前喊话与他,说他气数已尽,不如自裁谢罪,免得多受苦楚。 温禀迎风回话,声音嘶哑,他道:“听说你们账中有只黑色小猫,你把它赠予我,我便答应你任何请求。” 第35章 柳秋行这边喊话人,笑他不知自己如今状况,还敢口出狂言。 他不搭话,喊了一排人跪在墙头,说既然有人想他死,也要找人陪葬,他一个个头砍下来,黄泉路上也有人相伴。 他语气淡淡:“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你们认识的人?” 他不仅要杀大臣,还要杀城里寻常百姓。如此状态,全然疯魔。 没有人再跟他讲话,他身边只剩下零星几个暗卫,他又哑声喊了句:“你们带猫来给我看一眼,我便开了城门,恭迎你们进来,如何?” 我盘在延雀头上起身站起,说我去见一见他,他如今既必死,也不需让他从生到死都如此凄苦。 延雀听完我的发言,哼声冷笑:“他当着我的面杀死我父皇,毒杀我母后,杀我亲哥时,倒没人讲我一生可怜。” “……”我没料到延雀这代入感还挺强。 “他杀我那日,你不是也看见了吗,我带着我亲哥救我命时溅我的满身血污,一路泥沙里滚着逃命,马都跑死了一匹,我身旁养的暗卫全都为救我而死,他一路猫抓老鼠似的,最后在一个偏远村落旁把我抓到。” 我跳下延雀脑袋落到他肩上,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聊以安慰。 延雀动了动脖子,伸手摸了摸自己后脖颈:“他一刀砍下来时,我才知道人头断的那一刻,竟然不是立刻失去意识的,我感觉天地骤变,我与尘埃融成一体,而后才感觉到疼痛,在铺天疼痛涌上来时,我便死了。谁死时,不是如此痛苦?” 我沉默,见延雀对经历痛苦如此记忆犹新,不由叹了口气:“你觉得我和吟无不该救你。” 延雀愣了下。 我又道:“我与吟无也是如此说,他虽是为了救我们,但所瞒事甚多,我是不太乐意的。可我只气他瞒我,延雀,你气人欺你、辱你、伤你挚爱之人,你如此历劫,又怎能成功?凡人一生,应如梦幻泡影,大梦骤醒方可得悟天地,可你历此一世嗔念如此重,我觉得等这段事了后,你应该再入世投胎几回。” 延雀顿了顿,平时虽与我嬉笑打闹玩笑不断,但我此刻严肃起来,他也只略微一迟疑便应了声。 我笑:“延雀,你不服我?” 我话音才落,见另外一个延雀抱了只黑猫慢腾腾走过来,走到我身边冷不丁地来了句:“你都救了我性命,可称我的再世父母,我怎么敢不服你?” 我哼,道了句知道便好,又低头看他怀里黑猫。 延雀道:“我找只黑猫替你,别说你看他可怜。刚刚说我嗔念重说得头头是道,你自己能放下这么个徒弟?你还是周遂衍时,他粘你跟粘什么似的,我看着着实有些嫌弃。” 我啧:“你当你温礼和温恒两人黏糊在一起的时候,又好到哪里去了?” “那都是我自己……”延雀据理力争,没讲完顿了顿,两张脸对视了一眼,突然又紧急错开了,含羞带怯了起来。 “……”我感觉鸡皮疙瘩全起来了,当初魂魄一体时,也只揽镜自照,夸自己,如今一魂二体,竟产生了些了不得的情绪。 完了,我想,我天界还有正常人吗? 正不正常的事,现下没空讨论,延雀非抱着一只寻常黑猫去找温禀,我只得隐去身型跟着他。 他抱着猫一路上还低声跟我说,让我见温禀再如此不忍,都得保持沉默。 我哼道:“我当然比你更能按捺自己情绪。” 第51章 延雀啧我。 我和半个延雀见到温禀,只见他眼覆白绫,静坐在一个木椅上,闻来人声微动了下头。 我这几年未曾关心过柳秋行和温禀之间的争斗,故而不知他因何伤了眼睛至目不能视。 温禀沉声笑问:“这会儿来的又是哪位仙人,你们账中的黑猫……”他话音还没落,延雀便把那寻常黑猫扔到他怀里。 “喏,给你。” 温禀却如同被利箭刺穿,浑身震颤了下,他手指颤抖欲摸黑猫。 可寻常猫哪能那么乖让人抱在怀里,延雀也就仗着自身有点仙力,才让猫没从他怀里跳开,温禀不过是个寻常人,那猫落他怀中不过须臾,便四肢并用跳下了地。 温禀手掌扑了个空,一时不妨跌下了椅子,他嘴上喃喃了几句,我未听清,心下略有不忍,想用仙力引导那逃窜黑猫回到他脚边,温禀却席地一坐,仰起脸【看】向延雀方向:“猫跑了,劳烦皇兄帮忙抱过来一下。” 我听见延雀咬牙:“你既如此聪慧,听声音便知是我,那自己喊它回来啊。” 温禀的手指轻颤了片刻,才低声道:“那是只寻常黑猫?”他垂下头去,不知想了些什么,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温礼,你既是神仙,那你知我老……”他顿了顿,改词道,“周遂衍,如今如何?”他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声音涩然,“他神仙名号叫什么?” 延雀鼻腔里哼出了一声:“我从未再见过他,不过听说他倒是回来看了你些许时日,又被你听信妖物谗言而害死。” 我见温禀受冷似地抖了起来。 我传音给延雀喝止他:“你非要胡说八道这么一通才舒坦是吗?吟无如今与他情绪相通,他若难受,吟无也不好过。” 延雀顿了顿,固执回我:“吟无岂是肉体凡胎,如此一点小痛苦,吟无当是不放在眼里。” 我才气道了一声你—— 延雀不理我,直对温禀开口说道:“你当神仙便不会死吗,神仙若死当然是魂消天地,化为漫天尘埃。哦,你某次喘息时,指不定能吸进他一抹气息。” 温禀蜷缩在地上咳了起来,他似冷得受不了,连牙齿打颤得声音也能听见。 我叹了口气,把那跑到角落躲起来的黑猫推带到了温禀手边。 他手指轻摸到猫毛,隔了好一会儿,才如将溺毙人急促喘了起来,他喉咙里发出一些奇怪的呃喝呃喝的呼吸声,隔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骗我,温礼。” 他死死把猫抱入自己怀里:“他不可能……” 那黑猫被我安抚入了他怀里,又被他一箍,声嘶力竭大喊了一声,连挠带蹿地跑走了,温禀脸上被猫挠了一道深深血痕,他伸手摸了摸脸,轻声询问:“你可以救他吗,温礼,你不是神仙吗,你们神仙不是很厉害的吗?” 延雀神情冷漠地看着困顿在地上的温禀,冷笑一声道:“求我。” 温禀仰面辨别他的方向,想也没想:“我求求你救他。” 延雀笑:“我记得你杀我时,也说我若求你,你或许愿意放我一条性命。” 温禀起身,朝延雀方向“铛”得一跪,他跪得笔直,轻声道:“我求你救他。” 我往侧旁躲了下,传声给延雀:“延雀够了!” 延雀回我:“他如今落到我手上,不过一跪,你觉得他落到那柳氏兄妹手上,该受什么伤筋动骨挫骨扬灰的折磨?他二人如今可只是被他害得家破人亡深受重创的凡人。” 温禀似良久不见延雀回话,他俯身头往地上咚得一声重磕,低声道:“求你救他。” 我偏开眼,不想再看:“你若戏耍够了,就给他一死,免得他再受这么多折磨,我待不下去了,我得走了。往后你自己同吟无解释,我不帮你。” 延雀只略扫了我一眼,不理我,缓步朝温禀方向走去,边走边低声道:“你杀我时,当时说什么可曾记得?” “……”温禀直起上身,背仍旧挺得笔直,他回道,“你当时说我这一辈子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他顿了顿,一直直挺挺的后背佝偻下去,嗓音里像带着三月水汽,“你……说得对。” “我温禀一辈子……”他低头看自己空空手掌,“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延雀走到温禀身前,他的手踩上温禀已经瘦如白骨的手指,笑道:“可惜,我也救不了他。” 我转身从窗口跳了下去,好似听到温禀似痛似悲的悲鸣声,听不真切。 我一路有些沮丧地漫无目的地往外走。 不知走了哪儿了听见天地间当得一声巨大回响,我再回头望过去,却再也辨不清来路,只感到自己浑身被金光笼罩,目之所及下也全是粼粼金光。 我忽而觉得身轻如燕,而后又像是睡了个绵长又安稳的长觉,我好似腾空又好似驾上了云,我从云里变成雨水落到人间,又从泥土里蒸腾出水汽返回云里。 我再睁开眼,已经出现在了吟无的大殿里。 我远远见吟无仍躺靠在他常坐的那个椅子上,我略一思索,从猫里脱身而出,开始形体不稳,如一团不规则的云,待我能看清吟无时,身子也已然化形捏好。 我跑到吟无面前,只见这个向来只会懒散瘫在椅上的人,此刻在幻彩金铸的椅塌上缩起身子,浑身似冷得直颤抖。 第52章 可天庭从来不会寒冷,吟无也从来不会感觉冷。 我觉得有些难过,走过去,把他揽进我怀里:“吟无。” 他睁开闭着的眼睛。 我才看见他双目似蒙了一层薄薄白雾,他的眼睛—— 我低下头去看他的眼睛:“吟无。” 他眼皮上下一眨,在我怀里颤抖着,还轻笑了声:“元宝,回来了。” “你眼睛,怎么了?”我抱紧他,伸手搓他身上肌肤,企图让他暖起来。 吟无笑:“看不见了,一会儿就好,别怕。” 第36章 吟无自诞生以来,一双眼睛能窥世间万物、能探过去未来,故而他才常常一副双眸半睁的懒惰模样,如今竟然说看不见了,我低头去盯他双眼:“怎么回事?” 我挥手打开浮尘虚影,准备看人间如今如何,温禀既死,吟无的半魂理应回来。 我正思索着打开了这虚影,只见浮尘里影影绰绰见几个人头攒动,正要定温禀位置。 我怀里吟无似好转,他袖子抚过眼,蒙着白雾的双眸重新亮起来,缩在我怀里打抖的身子也站了起来。 他往前走了半步,长袖抬起,打过我脸不说,还半伸了个懒腰,小臂从长袖里露出来,瘦得像人间历了几年饥荒的难民。 我抬手抓他手腕,仰头看他,眯眼:“温禀能影响你如此之大?” 他回头看我一眼,突然往我面前一蹲,笑眯眯问我:“那温禀如何,可还喜欢?” 这番语气,像是之前我无聊,他送我一块可以建彩虹桥的石头,问我欢喜否。 我松开握着他的手,冷哼一声:“温禀亲爹糟糕,我教养他数年,不可谓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我当他再生父母也不无不妥,父母固然会爱子。” 吟无蹲在我眼前,衣摆袖摆落了一地,哼笑一声:“口无遮拦,胆子越发大了。” 我脱口而出:“我有你那温禀更口无遮拦吗?” 吟无沉默地盯着我看了会儿,我见他瞳孔上好似还有幽幽白雾飘过,凑近欲看,他诶了一声,笑吟吟开口:“但我可见那温禀更想跟你做夫妻。” 我呼吸一顿,顾不上看他眼睛状况,呵笑一声:“我倒更想问你,他怎么敢这么想。”我没忍住跟吟无掰起手指头算了起来:“他把我当猫时随意摸耍我且不说,知晓我是他老师时候行事更是毫无逻辑乱七八糟也不讲……”我顿了顿,“他屡次三番冒犯,我也可不在意。”我看向吟无,“他竟然吃春/药,欲与我成不/伦之事!” 吟无闻言丝毫不惊,也没有任何羞愧意思,他还笑出了一声。 我睨他:“如今你那半魂和记忆可回来了?我不懂他,你可以懂,你来讲一讲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吟无眼睛微微眯起看我,而后又笑着与我商量了起来:“好啊,跟我算账来了,那你说说你想听到些什么答案?” 我觉得吟无无聊,从前讲话就是这般模棱两可没个准确,好像我说他是温禀也可以,说他与温禀无任何关系也可,真讨人厌。 我甩甩袖子,懒得再问这事,复问起他之前眼睛是怎么回事,被温禀所影响吗? 吟无不置可否地唔出了一声。 我起身垂眸看他,质问:“吟无,你可还有事瞒我?” 吟无一副懒得站起的模样,侧抬头瞥我一眼,笑眯眯地:“那太多了,你想从哪件事开始听起?” 我看他讲话还是如此不正经,想他应当是没有大事,哼了一声说,既然已什么事了,那我回我小周天睡觉了,也不知道养在小周天的花花草草如今生长如何,可化形了没有。 脚才往门口方向走了两步,之前开了后忘记的浮尘虚影,这会儿定到了人间大城所在位置,我只见画面一阵飞沙走石狂风大作模样。 我脚步一顿,往画面中一看,细一分辨,才知人间已过了七七四十九日,温禀头颅被延雀砍下挂在城头,无头尸身又被绑在城墙上一根杆子上。 我见此惨状,没忍住眉头一蹙,最后叹了口气,问吟无:“延雀可回来了?” 吟无从地上站起身,一边伸懒腰一边缓慢站至我身后,沉默地端详了画面一会儿,哂笑一声:“他不敢回来。” 我回头看吟无。 吟无道:“说是要待在人间助丹璀登上大典稳住地位,再重回天庭,一时半会儿估计回不来了罢。” 我笑了声:“胆小如鼠,做事时只凭意气用事,这会儿知道躲了。” 我告诉吟无:“我让他回来后,再下去人间多多历劫,他心有不忿,活了这么长时间,仍拘泥于那不过瞬息的事情。” 吟无笑,不搭腔。 我又问他,那死魂海如今又如何,可还是会无故吞噬神仙魂魄。我道:“我可不想再捞他们一次。”我跟吟无埋怨,“我捞了三百年!太辛苦了。” 往常吟无多少要笑我一句懒惰无用,一点点辛苦就要跟他埋怨。 这会儿成长了,不仅没调笑我,本来一直懒洋洋的表情也沉静下来,他看了我片刻,从胸膛深深叹出了一口气。 那气叹的,像是郁结在了胸口成百上千年,他沉声道:“不会。” 我没忍住因他这长叹笑出了一声,随即道:“那便好。” 我转回头看浮尘虚影中的画面,一边道:“不过你之前说要把寻若填死魂海,又是怎么回事?我在他身上曾看到你鞭子造成的伤?” 第53章 吟无沉吟回我:“他本可成仙,但自言尚有一段尘缘未了,故而我留他一些时间,他在下界了自己尘缘。” “……”我没忍住憋了下,“我不是他们那些人,不需要你讲话打禅机,让我猜其中意思,有话直讲,不想讲我便回小周天谁睡去了。” 吟无嘴角掀了个轻微弧度:“笨。” 我冷笑一声,道了声我走了,若他有要紧事再寻人来通知我。 话音才落,只看浮尘虚影中一条巨蛇在空中腾飞,地上来往凡人抬头或惊声大叫者皆有。 我眉头皱起来。 只见寻若这只大妖,张开大嘴一口吞下温禀绑在杆上的无头尸身,又游移下去,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吞了温禀的头颅。 我电光石火间,突然想起温禀和蛇妖立下魂契的事情,我转身捏住吟无手腕,严肃问:“温禀那半魂你可融回来了,他与这蛇妖立了魂契,他身死魂魄即给蛇妖,你可知道?” 吟无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声音竟然变轻,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神情:“我知道。” 吟无此人性格差劲,看这天下所有人都蠢笨不已,平时整日眼睛都睁不开的困倦不已的模样,偶尔兴趣起了便随机挑几个神仙逗弄一番,平日里正经话几乎没有,偶尔要讲一些天机也模棱两可打禅机,让别人去猜,猜对猜错都不关他的事情。 很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会儿表情温柔下来,竟让我颇觉不自在。 我咳了一声,错开自己的眼:“既已经知晓,想必他魂魄已与你相融回来……”我顿了顿,重新转眼盯着吟无眼睛,没忍住又偏了话题,“既已融合,你告诉我,他为何对我执念如此深?我待他确实不错,但也断不能让他一心想与我行师徒不/伦事,我虽常教他要做快乐事,但也不是没有教过他礼义廉耻,他很聪明,一学就通。”我思考,“我应当也没有给过他任何误会。” 吟无沉默地听我讲完,又笑了下,他突然伸手摸了摸我脑袋:“你在质问我,你心里有答案。” 我偏头躲开他手掌:“你既什么都不想讲,我便……” 我刚要说我回小周天了。 吟无收回手掌,捂住口鼻,纵使如此,他口鼻中涌出的血,也从指缝中沁了出来。 我一惊,眼睛瞥到浮尘虚影中,蛇妖已经吞掉温禀头颅,他摇曳着蛇身,蜿蜒着往天上飞了一会儿,后又直直冲往了地面,像是想下往修罗殿。 我立刻到吟无面前,伸手去捉他手腕,急道:“怎么回事?我之前就想问你,被你打岔了!为何眼睛看不见,为何瘦了这么多,为何频频吐血?” 吟无一滴血可使万物长,如今随随便便就呕出一大滩,肯定哪里有问题。 吟无抬起左袖遮了下脸,再放下时手心和脸上血迹已然被术法清干,我盯着他脸看。 吟无轻咳了一声:“我确实还有一句话,要跟你说,也只能跟你说。” 我道:“你说。” 吟无沉吟了一会儿:“元宝,亲我一下。” 【??作者有话说】 这章又有什么不能通过的啊!! 第37章 “……”我拧眉,“你如今是温禀还是吟无?” 他笑吟吟回看我:“你想我如今是谁?” 我没忍住面色一凛:“我在和你讲正事。” 吟无哎呀了一声:“怎么温禀亲得,我亲不得?” 我脸色一沉,自己都能感觉自己如今脸色多黑。 吟无觑我几眼,一会儿手腕上抬,手掌便出现一带着薄光卷轴,我伸手去拿:“是什么?” 他也没拦着,只对我道:“我从前跟你讲过,我们一生虽足够漫长,但也不是没有结束的时候。” 我拿着卷轴的手微微一顿,抬目望他。 “我既能窥天道,便也能知天意。”吟无表情正经,望向我的目光又带丝古怪的温柔。 吟无冲我眨了下眼:“我寿元将尽了。” 我顿了顿,点了点头,看自己手中卷轴,道了声我知道了。 吟无寿命漫长,我尚未生出时,他便已活了很长岁月,他见过凡人、妖怪穷尽一生妄图登仙,也见过神仙剐去一身仙骨,只求为人一世。 别说凡人寿数,就是我的寿命,在他眼中也不过沧海一粟。 我倒不觉得伤心,生生死死于我而言,就是起点和终点,人该出发便也该结束。 我起先觉得吟无瞒我诸多事情,他又与往常不同频频吐血受苦,我便难受,总觉得哪里出出了问题。 如今他讲到这里,我心里便有如尘埃落了地,我不担心他一路终将走到终点,我只担心他莫名受苦或去自讨苦吃。 吟无嘘着眼睛端详了我一会儿,大概是见我平静表情没有丝毫作假,又笑着哎了一声:“五百年前,死魂海有异动,我未曾早早发现,便知这日子该来。” 我晃了晃手中卷轴,薄光便跟随我手中动作化虚影晃动:“那这是什么?”我想了想又道,“我倒觉得你偷懒歇息片刻也不是不可以。” 吟无摇头,说只有我整天想着偷懒的事情。 我刚想辩解,说万物自有其生存法则,顺其自然才是大道,别的不说,它死魂海莫名吞掉那么多神仙魂魄,也定然有其原因。 话还没说出口,吟无又讲了个让我惊讶的事。 第54章 他说我手中这发光卷轴只他能打开,打开卷轴即打开天启,他寿元将尽,天界也不能没有天帝,天启一开,写下一人名,对方即可继他的位成为新的天帝。 我脱口而出:“凭什么要你来定啊?” 吟无耸肩,明显胡说八道:“我也不知道啊,你好奇的话,我打开写下你名字可好?” 我沉默了一会儿,脑子里认真思索起了这个事情,我自神魂海诞生起,吟无起先对我很是严格,俨然是将我当成继承人来培育,可我生性懒惰,培育了好一段时间也没达到吟无满意的程度,他便放弃了我。 可如今如事情到了不得不的地步,我也不是不可以勤勉起来。 我让吟无把卷轴打开吧。 吟无顿了下,突然又弯起眼睛冲我笑:“我本确实是这么想,该让你在人间受够磋磨,靠自己努力重新回到天庭,如此神位方能稳定,天道也会认可。” 吟无把身后椅塌招到身下坐下,仰着头给我掰起了手指:“突然变成猫被凡人和蛇妖拿捏也罢,被温禀纠缠不休也好,记忆逐步恢复记起自己是神仙还是温禀的老师都行。” 吟无突然挂起个不怀好意的笑来:“被温禀感动或是扰得心烦意乱之后……” 他没说完,我立刻辩驳道:“什么扰得心烦意乱?我纵使为温禀心烦,也应当不是你语气中的这种意思。” 吟无但笑不答,自顾自说道:“这时来个温禀认为才是他真老师的人。” 吟无突然抬手,食指朝我勾了勾,我便如被绳子牵到了吟无眼前,再低头与吟无仰起的面容正对对上。 我眯起眼睛。 吟无道:“你被他放弃,被他伤心,还被他以血养的蛇妖伤身,后被关入牢狱之中,他想剥了你一身皮换给他认为的那个老师。” 我颇有些无语:“别说我不一定会伤心,我若真被关起来,应该也不至于跑不出来。” 吟无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微颔了颔首:“你逃出来后该遇到丹璀,他要杀温禀,虽然温禀负你,但你应当仍旧不舍。” “……”我被吟无编故事的能力弄得叹了口气,没忍住伸手一把遮住了他的嘴巴,“好吧,按理我本该受尽苦楚,一边不舍一边助丹璀去杀温禀,最后关头是否还要背信弃义救下温禀,再与温禀隐居深山,日日愁眉苦脸相对,直到温禀想起自己亡国都是被我所致,甚至他那个假的老师也以身成大义,为国捐了躯,他恨死我,最后一刀结果了我?我方能带着满身心的伤回来当神仙,继承你的位置?” 吟无伸手扣住我的手腕,把我手从他脸上拿下,点头赞许我:“差不多如此。” 我咬牙:“吟无,你去人间偷看我时,究竟看了我写得多少乱七八糟的故事,东拼西凑就凑出这么个东西。” 吟无笑。 我双手环胸,故意抬下巴垂眼睨他:“那为何没这么做?” 吟无手指轻拍了下手心,摊开双手:“谁让你整天嘴里念叨着找我。”他还颇为惋惜,“关于我的记忆,应当不该这么早想起才是,不然整天听你心里念我,烦得很。” 我说他无聊,编了个这么大的故事,我喊两句把耳朵堵上不就听不见了吗。 我想了想,又没忍住笑,还抖了下脚:“我觉得你应当是怕我生气,我回来后若知道你如此戏耍我,我肯定很久不理你。” 我本以为吟无要啧上一声,说我想得太多,我不理他又不什么稀奇事情,往常我也是远远见他闲得无事到处晃悠,便知他心中无聊,要找一两个神仙戏耍一下,便溜得影子也抓不着。 这会儿没说我想太多,只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我。 “那倒不是。你梦里找我,我借纸鹤给你回话,当时想的便是不该理你,你得自己解决一些问题,如此我才放心把天庭交给你。” 我没忍住哼了声,难怪当时颇有些后悔地说已经助我良多! 吟无仍旧笑着缓慢道:“可我后来又想起,这天启一开,一旦写下你的名字,你回来后我便已经不在。” 我看他,想说他怕我伤心? 吟无却以我从未听过的声音,轻柔回我道:“我未见你最后一眼,便心有不舍,不大甘心。” 第38章 我没忍住问吟无,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吟无思考了一会儿,反问我问得是什么。 我眉头一跳,有些不大乐意,便也不想再问,只晃了下手中卷轴:“那如今可以写下名字了?” 吟无手指一挥,我手中发光卷轴便被打开,上面一字都没有,只覆着一层淡淡金光。 我端详了着卷轴一会儿,好奇:“这与柳婉婉手中得到的那个有些像。” 吟无点头:“要让你们重回天庭,我便照着仿了这么一个。” 我抬手变出一只笔在我手心,下笔就准备写下自己名字。 吟无却先召回了卷轴:“不是你。” 我奇怪:“那能是谁?这满天庭待着的神仙、以及下界那些即将回来的神仙,有哪个认识你认识得比我久吗,为何不是我?” 吟无半阖上眼睛,胡言道:“你太笨。” 我盯着他的脸看:“你除此之外没别的话可讲?” 他抬眼,笑我:“生气了。” 我摇头:“既没有再需要我帮忙的事,我便回去休息了。到时若你想起有话要对我讲,你便写下来,等你死后我收起来慢慢看。” 第55章 吟无低声笑。 我作势走,他又说行了,会很吵,你只要闭上眼睛便能听到很多声音在你身边吵闹,你会睡不着。 我当然是不在意,这个世界上哪有他能行,我就不能行的事情。 吟无手指又轻叩扶手,突然决定:“写丹璀吧。”他顿了顿,纠正,“柳秋行。他虽呆笨,但性子比你沉稳,能耐住性子。” “在你眼中有不蠢笨的人吗?”我无所谓这天帝谁来当,丹璀也确实是个比我更好的决定。 吟无嗯嗯应了两声,不反驳。 我把手中金笔递给他:“你写吧。” 吟无不接:“过会儿吧。” “等什么?” 吟无闭了闭眼睛:“等寻若带着温禀那半魂入死魂海。” 我愣住:“你是骗我说你寿元将尽?你在寻死?” “当然不会。”吟无睁开眼睛,“我知我寿元将尽,但我这般比你们都聪明有用,故而死前也能完成一两件大事。”他笑了声,调侃我,“元宝,你以后可再也遇不到我这么聪明的人了。” 我盯着他,没忍住又问,还有什么事情要讲吗? 吟无眼皮上下一眨:“没了。” 我点了点头,本想说那我有些话要讲一讲了。 吟无又慢腾腾开口:“先前跟你讲的那句话可还记得。” 我本来有很多话要讲,这么突然被打岔,大脑顿住,脱口而出:“你讲了那么多话,我该记哪一句?” 吟无却直身,一根手指扣进我衣领里,把我拽了下来:“亲我。”他命令道。 我眨了眨眼睛,想笑话他这还不如温禀呢。 他用另外几根手指蹭了蹭我下巴,轻声说:“来。”他缓慢道,“我可不想再强……” 他话还没说出来,我伸手按住他后脑勺,凑上前去覆上他嘴唇。 吟无抬手摸了摸我的脸,笑声从我们相贴的唇中传出来:“好乖。” 我用牙齿轻咬了下他的嘴唇。 我本来是有很多话想要跟他讲。 我想要问他,问他是什么时候觉得自己喜欢我的,问是温禀影响他,还是他影响到了温禀? 还想告诉他,我确实是不知,是我影响到周遂衍还是周遂衍影响到了我。 我为周遂衍时,确实心疼温禀,他又乖巧听话,旁的人找到我告状,说温禀如何阴毒,我也常一叶障目,觉得把我乖学生逼到那份上,对方也定是做了不得了的事情。 而我与吟无相识时间太久,我睁开眼睛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他,我过去虽然故意做出一副烦他总逼我好好为仙的模样,但内心深处也确实有些心疼吟无身为天帝有些孤独,我知道,常常觉得一切都很无趣,我也知道。 吟无。 当然是对我而言很重要很重要的存在。 我本来想要说得有很多,要跟吟无一起回忆我与温禀之间的相处,还要回忆跟吟无认识的漫长的时光。 但我与他唇齿相贴之间,这些便都不想说了。 都不用说了。 我伸手摸了摸吟无的后脑勺,低声问他还有话想要跟我说吗? 吟无用大拇指擦我嘴唇,双眸盯着我唇看了片刻,说没了。 我用手背抹了下自己嘴唇,盯着他的眼睛:“那我说。” 吟无嘴角翘了下:“你讲。” 我说:“你夜里着红衣来我小周天,当我娶你。” 吟无嘴唇碰出啧的一声,笑我:“胡说八道,胆子不小。” 我直回身子,垂眼看他:“那我回小周天了。” 吟无含笑道:“你别躲回去哭,那我可哄不着。” 我摇头。 吟无朝我挥了下长袖:“走罢。” 我回小周天后,竟然在里面见到人间见过的那只化形的小乌鸦,他蹲在地上帮我浇花,听见动静时还吓了一大跳。 他语序颠倒说话一字字蹦,我大概听着他讲,他说自己本来被关起来,差点被那蛇妖拿去炼丹,命大逃出来,到处乱飞的时候,一道金光过来就把他召上了天庭,那个面容严肃的天帝,沉声说他立了功,让他管我叫师父,来帮忙照顾小周天的花花草草和我,继续修炼精进。 他眼睛还看不见,表情也有些呆愣,我伸手摸了摸他脑袋:“谢谢你。你就在我这儿住吧,若有人敢欺负你,你来告诉我。” 小鸦仰起脸,冲我点了点头,他嘴唇嗫嚅半晌,最后还是垂头没有张嘴。 我蹲下身问他:“你想要说什么,在我面前什么都可以讲。” 小鸦低声讲:“阿伦……” 我摸了摸他脑袋:“他死了。” 小鸦顿了顿,突然蹲到地上,低着头不讲话了。 温禀在人间时,从小到大几乎没什么喜欢他的人,大了后厌恶他的人有,害怕他的人更是多不胜数,我之前一直想,他死时,想必难有人为他伤心。 我为神仙,知晓他究竟是何人不谈,更不用说死亡一事于我而言实在算不上一件多值得伤心的事,我心疼他死时遭遇、遭受的屈辱,但并不为他的死亡所伤心,因于我而言,死亡并不是结束。 若我一直是周遂衍,当然会心疼他,为他伤心,但我为周遂衍一生太过短暂,没活到能为他死而伤心的时候。 如今知晓有人会因为他死而心伤,心里竟闪过了一丝慰藉。我伸手摸了摸小鸦脑袋:“不用伤心,等终有一日我们也不得不离开时,便会与他们相聚。” 第56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57章 我抬指把他变了回来,他落地脑袋枕在我塌上,仰着脸,看不见的眼睛寻我的方向,微翘着嘴角对我说:“阿伦,阿伦?” 我看了他两眼,没忍住笑:“你比我厉害,能认出他,不过他即是他但也不是。” 小鸦歪着脑袋,显然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捋起袖子,决定这些时日一定要教会小鸦流畅地使用化形术。 小鸦化形术刚学会没多久,化为人身时身上还带着羽毛,我听见天庭一道从未敲响过的无相钟,铛铛铛响了数声,声音经久不息,响彻各处,小鸦吓得胳膊上羽毛落了一地,震惊地转头望向声音来的地方。 我也看了钟声方向一眼,收回目光后我摸了摸小鸦的脑袋:“没事。” 丹璀人间帝王当了三十多年,驾崩后便立刻升到天庭。 我揣着袖子去找他的时候,他被众仙围着,这些新晋的神仙,很多是他人间部下,正笑着恭喜他,与他打招呼,他手中正持着吟无给我看过的那一卷天启卷轴。 卷轴在他手心发着幽光,他似已知晓了一切,隔着人群远远与我对视上,而后眼皮一眨,突然泪流了满脸。 (上卷完) 【??作者有话说】 爱be的朋友有福了,停在这里就美美be啦!! 第40章 丹璀,哦不对,如今他叫柳秋行,我叫周遂衍,我们皆是在人间得道而成的仙。 不同的时,柳秋行的大道成仙基本靠的是自己,他在人间为帝王时勤勉努力,国家繁荣昌盛。 而我如今成了原身为黑猫,还是走后门而升的仙,故而下凡历了几次劫。 可柳秋行对吟无崇敬的有些魔怔,他甫一知温禀是吟无半魂被他害死,便用他断腿不治来自我惩罚。 我觉得他纯粹有病。 此外,我也不知道是吟无走前给他留了什么要他照料我的话,还是因为柳秋行知我年长他些许对我尊重起来,故而我下凡历劫常常不到几年,就因各种原因早夭回了天庭。 一点像样的苦难也没曾遭遇过。 小鸦在我的悉心教导下,已成长的颇为优秀,把小周天管理的井井有条。 连延雀也成长了不少,他知吟无离去后,还曾抱着我大哭一场,说过去来看望吟无太少,如今实在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 刚刚子完我就没忍住让他闭上了嘴,希望他能提高下知识水平再来使用俗语。 宿痕也来小周天找过我几次,我笑他在人间当了我二十几年爹,宿痕才说他并没被死魂海吞噬神魂,是吟无特意派他下去当我爹。 我脱口道,好个吟无! 宿痕呐呐回说,是吟无想让他照顾我。 “胡说八道,你下凡历劫,是失去记忆当得我爹,还能特意照料我?我看吟无就是故意让你占我便宜,回来好笑话我。”我笑。 宿痕回我一笑,没再说些什么。 时间过得很快,人世沧海移成桑田,别说他温氏江山已经成为史书一角,柳秋行缔造出的一个繁荣昌盛的帝国也湮灭在了历史尘埃当中。 天界众仙都快忘了我也是个老祖宗,年轻些的更是当我原身是只猫,平时私下养灵兽,手上抱了只猫,碰见我了还要小心同我解释,说是自己个人非常喜爱猫,对我与我的同族并没有冒犯之意。 我开始还耐心解释,说我原身并不是猫,因为遭遇了些变故才导致如此。时间久了,我索性直接变成黑猫,往人怀里一跳,只说:“喜欢养猫是吧,把我也带回家养吧。” 柳秋行为此惆怅来小周天找我,他坐着轮椅入我家大门,懒惰地喊小鸦上前推他。 他非说这断腿是因为对吟无的愧疚,他心中惭愧,如此一双残腿才好不了。但我看他纯粹是懒的。 要我出门也有椅子能坐着,时不时有人在身后推,我也不大想站起来。若非不是我现在少去他住的大殿,定然能抓到他趁四下无人,健步如飞的景象。 小鸦走上前,把他从门口推了过来。小鸦仙术渐长后,虽然双目不能视,但灵视已开,视物与健全人无异。 柳秋行被小鸦推到我面前,抬眼看我,深叹一口气,抬起手跟我算起来:“你不要再乱撩拨仙界男仙女仙的心弦。” 我啊? “你不要以为你如今是天帝,就可以和吟无一样胡说八道了。” 柳秋行听我讲出吟无名字,面色又是一顿,眼角都抽了抽,脸上又带上几分难以言明的悲怆。 我看见内心不由好笑,不论过了多久,一提起吟无名字,丹璀都是一副悲伤欲哭的模样。现在这些时间稍好些了,再早些的时候,我一提吟无,他掩面就走,也不知道躲去哪儿伤心落泪去了。 让我一度怀疑最后一些时日跟吟无两情相悦起来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我当然也时常想起吟无,但都不是些什么值得落泪的事情,一些我被他气得跳脚、好气又好笑的情景;一些他懒洋洋的神情,还有一些他把稀奇玩意扔给我玩的模样;偶尔还有些他形单影只孤单模样,不过下一秒我走去找他,他眼皮一眨,眼睛里就带上了笑意。 都不大值得伤心。 我跟吟无认识时间太久,随便拎些记忆出来,见吟无都如同崭新一般。我不觉吟无离开很久,谈起他名字便如他还在一般。 第58章 丹璀伤心的沉默了片刻,而后才叹了一口气,重新提起之前话题,他道:“这些时日已经有不少人来找我说,小周天那个猫财神已对他芳心暗许,要准备跟他回家让他豢养在家中。” 我摸下巴,哈哈想如今这些小仙一个个胆子不小。 柳秋行说到这里,又讲起他妹妹柳婉婉,叹了口气说我与他妹有缘无分。 柳婉婉如今修上修罗道,跟着女殿主音魃在修罗二殿当鬼差。用延雀的话来说,就是已封心锁爱,一心只愿勾痴人魂,送怨鬼投胎。 柳秋行拍了拍我胳膊:“婉婉虽已经无心再与人作伴,但你也不要如此自暴自弃,逮着人就要别人养。” “……”我虚着眼睛看了会儿他,没忍住问道,“你是在跟我讲笑话,还是真心是实意在这么想?” 柳秋行哈哈干笑两声:“我当然是在开玩笑。” “……”我感觉丹璀当天帝已经约有些魔怔了,果真这天帝不是谁人都能当的。我不由暗自庆幸,当初吟无在我和丹璀二人中选了后者。不然现在魔怔的人可能已经是我了。 我问柳秋行,你当天帝如此闲吗,别人要养猫也要你来管? 他质问我这是养猫吗:“这是想跟你结仙侣契啊!” 我一抬手,想让小鸦送客,柳秋行突然正色起来:“婉婉说,十亡殿近日似有异动,可我在殿中并未感觉有任何启示。” 柳秋行面露愁容,他一直觉得自己没吟无厉害,故而总担忧吟无能察觉到的事,他却察觉不了。 他说他应当下去看一看,不然实在放心不下。 我斜看他几眼:“你如今讲话越发装模作样了,想让我下去帮你看看情况就直说 。” 柳秋行一改愁容,冲我微微一笑:“那麻烦你了,替我给我婉婉问好。” 【??作者有话说】 元宵节快乐啵啵啵! 第41章 修罗九大殿,基本格局是呈阶梯向下而去,越往后越阴冷无光。 一殿与人间交界,过去大门常年不开,殿主籁夜孤僻,不理任何事,任自己门外环绕着许多半死不死的游魂。有些游魂在两地交界处呆时间久了便会失去意识,只余黑影恋恋不舍在交界处游来荡去。籁夜隔些时间便出门扫垃圾似地扫散这些黑影,那些魂魄就碎散流进死魂海里。 过去我在死魂海里捞碎魂捞了三百年,那些碎散的魂魄把一殿大门口堵得水泄不通,籁夜推开门打扫卫生,又被压回屋内,眼睛都瞪圆,我隔着远远地跟他喊话,说借他贵宝地用一用,让这些碎魂在他这待上一段时间。 他支支吾吾的回声我没有听见,权当他答应了,再跑去二殿找音魃让她加快这些人投胎轮回的速度。 如今时隔许多年,我再来一殿,发现这儿繁华不似往昔,不知道哪儿来的人、鬼、妖把这儿当了家,建起了房子,还办起了集市,弄得有模有样挺热闹。 我刚入昏暗修罗界,见繁华景象还在愣神,一个头顶着两个耳朵,化形还没学好的狐妖肩上扛着个硕大的酒缸路过我。 跟我视线对上后,他诶了一声,回退两步,赶紧对我道:“误入修罗界了,快速速原路返回,时间久了凡人可再回不了人间。” “……”我看了一眼他肩膀上扛的酒缸,古怪的酒香扑鼻,我笑道,“小妖,眼力不好。” 他顿了顿神,怀疑看我。 我如今出门,习惯性敛去全身仙气,不怪这法力平平的小妖觉得我是个凡人。 我有丹璀交代的事在身,没空细问这地界转变的缘由,只问了句狐妖这酒他要送往何处,想等回来后品尝一二。 狐妖还没回话,我忽然听见自己身后有蹬蹬脚步声,我回头望去,只隐约见一个五六岁的稚子,穿着一身不知哪儿偷来过大的衣服,一跃攀到我背上,一手搂住我的脖子,一手欲往我头上摸,嘴上喊道:“小猫。” 他动作迅速到让我都有些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准备伸手去擒这小鬼,再回头一看,他身形已经隐去,只余隐约重量覆在我背后。 “……”感觉像是个枉死的稚子,成了个背负灵沾上了我。 我伸手往后抓,那胳膊还箍在我脖子上。 面前那扛着酒缸的狐妖说:“哦,原来是只猫妖啊,我还当你是天界哪位仙人下来了呢。”他嘟囔起来,“我就说神仙看不上这儿,不喜这地方阴冷,不爱来。” “……”我手掌碰到小鬼,正准备抓起来送去音魃那投胎,这隐身小鬼滑腻地舍了衣服,从我背上滑了下去,不知蹿到了哪儿。 他那宽大布衣在我手中显形,空空荡荡地晃了几圈。 这小鬼既已逃走,我便不欲再抓,他生活在此处,只小打小闹,又不作恶,与我便无甚关系。 我整了整手上乱七八糟的长衣,祛除它布料上的脏污,甩了甩后搭放在一旁石头上,与狐妖道别前又问了他酒在哪儿卖。 狐妖手往前一指:“前面那最亮的楼,名为醉仙楼,如果你刚来修罗界没地方去,可以去哪儿求老板收留,老板人很好的。” 我道了声多谢,抬步直往十亡殿的方向走去。 我本想用移形换影术直接下去,观察死魂海是否有异动,而后再去二殿找音魃和柳婉婉给她二人问好。 我手指才捏了个诀,忽然感觉有人扯住我的衣服。 第59章 我低头眯眼,顺势把移形换影术改成了显形术,手指往下一点,却只见刚刚被我整理干净的布衣显了形,看起来被套在了一个小鬼身上。 我颇觉惊奇,我这显形术竟然只能显出外物,而显露不出这个小鬼。 我抬手摸了摸下巴,伸手去抓这个奇怪小鬼,手才伸下去,他一只手直接伸到我手心里,随后握住我一根手指。 “小猫,你要去哪儿?”他捏捏我手指。 我在悬空的宽大衣服前蹲下身:“你是什么?” 他另一手触到我头顶:“没有耳朵。”他晃了晃手,往我身后方向走去,声音里有些惋惜,“也没有尾巴。” 我左手摊开,变出一根捆灵绳,握住他塞进我手心里的手,把他扯回来,顺势把他双手绑了起来。 他蹬了两下腿,地上尘埃飞扬,他声音变大,却不见惊怒和害怕:“你个坏猫,你要做什么?” 我扯了两下绳子,往修罗二殿的方向走去:“别装了,你是个什么东西。我活了这么长的时间,每天刻苦修炼,术法精湛,怎么可能连你一个垂髫小鬼的隐形术都解不掉。” 我道:“我带你去找管投胎的音魃殿主,看你这古怪的小鬼究竟是什么来历。” 他被牵绳跟在身后,也不见惧意,还笑嘻嘻回我:“我倒觉得是你术法不精,荒于修炼,如今才恼羞成怒把我绑了起来,坏猫。” 我拎着绳子在前面走,哼哼坏笑:“你惹上我,就是惹上大麻烦啦,还敢往我身上蹦。换成其他神仙,你一个修罗界的小鬼敢近身三尺内,就让你魂碎破散落到死魂海去永世不得超生。” 他被绳牵着跟在我身后走,反驳道:“才不会。” 我充耳不闻,只准备把这个调皮小鬼送到音魃身边,让她查下来历,若没什么奇怪事,收养下来或是放去投胎皆可。 就听他说:“我从那儿游上来的,不会永世不得超生,就是有些深,浮上来需费点儿时间。” “……”我闻言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 这小鬼穿着宽大衣服拖在地上,衣角沾满了灰,他往前走了两步,见我脚步停住,他便也在我一臂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我问:“你从死魂海游上来?” 他衣摆晃了晃,隔了会儿我见他落在地上的衣摆被提起,他嗯了一声,声音还是笑嘻嘻的:“对啊,坏猫,你要把我扔回去吗?” 我问他在底下看见什么了。 “一条巨龙的白骨,它盘踞在水底下,我从它白骨里醒过来,顺着金光就游上来了。”他回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脑袋嗡嗡,莫名有些想叹气,“那是蛇,不是龙。” “我觉得是龙。”他反驳我,隔了会儿又道,“你不喜欢龙吗?其实我也不太喜欢,我喜欢猫。” 我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动作,我捆绑住他的绳子被他挣开,掉落在地上,他又开心说道:“黑色的猫,有耳朵也有尾巴,很会撒娇的!我喜欢!” 第42章 我这会儿有些知道为什么这困灵绳困不住了他了,心中不由生出几丝烦闷情绪,便不想理这小鬼,只埋头往十亡殿方向走去。 想要随意看一眼死魂海,回天庭复丹璀的吩咐,再揪着丹璀的头发凶狠地告诉他——吟无死了,但是可能没有死透。 我有些古怪惆怅,难以形容,这死魂海里生出的小鬼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还伸手扯住我衣服:“小猫,你怎么好像突然不太开心?” 我叹气:“你什么时候从那下面游上来的?” “不记得了,应该很久了。”他说着不拽我衣摆,手又伸到我手心里来握住我手指,“你变成猫吧,我喜欢猫。” 我恐吓他:“我现在就把你扔到妖怪门口,让他们把你抓起来酿酒,小孩肉最好吃。” 他倒不怕,噗嗤噗呲笑起来:“酿酒的肉也能用来吃吗?那样也会好吃吗?” 我抽出被他握着的手指,整了整自己衣袖:“药酒你懂不懂,把蛇虫鼠蚁和你一起泡在酒里酿起来。” 小鬼又握住我衣袖:“那去泡你这个化形的猫,应该和蛇虫鼠蚁在一起更配一些。” “……”我被气笑,往前走的脚步顿住,“你叫什么名字,还记得什么?” 他晃着我衣袖:“我没有名字,什么都不记得。我把你带回家养好不好,小猫?” 小鬼笑嘻嘻地说道:“我家有很多很多猫,但是你如果跟我回家,我就不要它们,以后只养你一个。” 他一垂髫小儿的身形和嗓音,竟敢一口一个“小猫”叫着我,听得我脑袋直跳,没忍住便伸手找到他脑袋方向,按住他头顶往下压了压,骂了句:“我是你爹。” 他一点也不怕,哈哈笑,还口出狂言:“你一只猫,怎么敢当我爹?” “……”这副嚣张狂妄模样,出现在一个几岁稚子身上,让人有些牙痒痒,我内心烦闷,实在没心情跟这个小鬼插科打诨,一手拎起他后衣领,“我带你回天庭一趟,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在我手下挣扎了片刻,一个“我”字刚吐出来,我不欲多等,直接拎着他衣领,施展术法回了天庭。 瞬息后,我便站在了小周天花圃丛中,小鸦正在一旁给花浇水,我突然的出现也没让他有半分诧异,只脸颊往我方向微转一寸,叹气:“大人,回来的位置又定错了,早就告诉您这儿种上花了,您怎么总也记不住。” 第60章 我咳了一声,从花圃里小心出来,早些时间我回来不小心踩到几株开了灵识的花,它们在我脚下呜呜哭着喊疼不说,甚至还离家出走了几日,最后被小鸦哄了回来,我道着歉给它们浇了好几日的水,它们才算好。 我出来后抬指,把几棵被我踩塌的花草赶紧扶起来,嘴上道:“哈哈活太久了,记性不大好了。” 小鸦看我方向,看不见的眼睛平静地眨了下:“不是说有事要办,要过些时日才回来吗?” 我抬起右手,顿了顿,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本拎着小鬼后衣领的手上,又只剩下了空荡荡衣服。 我眯了下眼,想这衣服是他王八的壳不成,没事就金蝉脱壳。 我收起衣服,沉声:“确实有事,我去找丹璀。” 我转身离开小周天,因为许久没去过大殿,怕又如回小周天一样定错位置,只得靠双脚大步流星往大殿方向走去。 我走路带风,路过了几个仙界同僚停下欲与我打招呼,我都没顾上礼貌,只一颔首就离开。 行到丹璀大殿前,我挥开门,快步走到桌前坐着勤勉看卷宗的丹璀面前,把衣服布料扔在他面前。 “出大事了。”我沉着脸,声音严肃。 丹璀手刚碰上布料,抬眼看我,眉头一跳,脸沉了下来,异常严肃地问我:“怎么了?” 我拧眉看丹璀:“之前吟无总是胡说八道,让我到如今也不知死魂海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 丹璀顿了顿,面色一变:“果然是死魂海又有异动是吗?”他手指哒哒哒地叩动着桌面,神情略显焦躁。 我伸手按住他焦躁手背:“别紧张,与那时应当不同。而且我此次去往修罗界,在交界处发现变得繁华不已,与过去完全不同。” 过去修罗界九大殿,每个殿主各盘踞一大殿,互相看不上彼此,常打架行事乖张不说,总有人恨不得自己能在修罗界一人称王,把其他几殿殿主踩在脚底下。 天庭与司管轮回、投胎的二殿比较亲密,与一殿殿主关系也还行——籁夜此人不争不抢,只整日闭着大门谁也不见,别人上来砸破了他房门,他也能当没看见。 其余几大殿主脾气不大好,跟天庭关系也平平,我刚从神魂海诞生那会儿,他们甚至想打到天庭,说要这天帝位置也轮着来坐,后来还是吟无沉着脸冷笑了一声,才把这群人吓回了修罗界。 后来几殿殿主打架,难分胜负得打了好几千年,才偃旗息鼓,后形成如今九殿互不干扰分而治之的局面。 丹璀仍旧面色严肃,沉吟片刻后,手一撑桌面:“我必须得去看一眼。” 丹璀继任天帝以来,基本画地为牢,当初吟无说自己不能离开天庭,我总觉他满嘴胡言,逗着我玩。如今丹璀许久也没离开过天庭,我才深知这位置枷锁如此之重。 我问丹璀他要怎么去修罗界看,他能随意离开天庭吗? 丹璀拧着眉头:“弄个傀儡分身,离开片刻并不妨事。” 我直到现在自己才完全吸收,在修罗界见到的那个我仙法对他几无用的小儿,斟酌着缓慢开口说道:“我在刚入一殿地界,遇到了个小鬼。” “……”丹璀面容严肃地看我,“一个小鬼?哪一殿的小鬼?是人变的恶鬼还是妖物所修而成的鬼?有何特殊之处值得你挂念?” “……”我解释道:“一个五六岁稚子,具体是人是鬼还是妖我也不知,他说他从死魂海下游上来,还说死魂海底有巨龙白骨。” 丹璀闻言顿了顿,而后竟然径直从自己轮椅上站了起来,他面带惊讶地看着我,脱口道:“吟无?!” 我眯眼看他。 ——怎么听到这话腿都好了,能直接站起来了? 我早就说丹璀这残疾是装的罢。 丹璀震惊完后不仅残腿康复,还告诉了我之前吟无没有告诉过我的一些事情。 我过去虽总都觉得吟无满口胡言,嘴上话真一句假一句,喜欢逗弄别人玩,但大事上从不觉得吟无会有什么错误判断,也几乎不觉得他有什么事情办不到。 我虽整日嘲笑丹璀对吟无崇敬得略有些变态,但我也不可谓不是对吟无有些盲目自信在身。 故而他说他寿元尽了,要回归虚无,我也就信了。 我竟然信了。 第43章 丹璀说,他以为吟无已经把一切事都告诉了我。 他说吟无素日与我最是亲近,旁的神仙去同吟无打招呼,吟无多是眼皮一抬,倦怠模样,见着我时,眼睛里才多几分笑意。 丹璀絮絮叨叨地讲,以为吟无与我关系亲密,应当所有事都告诉了我。 我让他赶紧住嘴吧,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不用讲,拣要紧的事来说。 丹璀才告诉我道—— 最开始的事应当不是从死魂海吞噬神仙魂魄开始讲起,应该从很早以前神魂海如母猪下崽似一胎又一胎生起来说。 十亡殿旁死魂海吞噬凡人、妖物碎魂几万年,致煞气滔天,本来几大修罗殿殿主都想扩大自己领土,各派了自己殿里的小鬼去占地,小鬼一去不复返,消失无踪。 当时修罗二殿的殿主还不是音魃,是个吞了百鬼而生的恶鬼,平日修罗几殿里属他最嚣张,时不时叫嚣着打到天庭来,让吟无不敢再眼高于顶。 第61章 天庭是没打上来,他口口声声说要一并当上十亡殿的殿主,把死魂海也驾驭身下。气势汹汹地领着一队人下到了十亡殿,后来就连着修罗二殿整个都易主了。 丹璀讲的这事,是我诞生前发生的事,我略知一二,我记得当时的解决办法是吟无亲自离开天庭,平了死魂海滔天的煞气,并指派了一人接管修罗二殿,后又造了六道拦住尚存意识的死人魂赴往人间重入轮回,如此循环往复,才致人间生生不息,死魂海才算勉强稳定下来。 我让丹璀速挑我不知道的来讲,撇开这些废话。 丹璀叹气说我如今耐心越来越差了。 吟无造六道轮回费了些力气,回天庭后歇了几百年,每日只在自己大殿内恹恹地看四方天地,偶尔撒点机缘扔下界,让凡人悟得仙缘升而为仙,或者挑几个吵闹的神仙下界历劫。 直到感知天启,知神魂海有动静,才沐浴更衣,终于愿意出自己大殿门。 这个诞生的神仙是我,我知道。我打断丹璀,提醒他重点二字。 丹璀沉默了一会儿,讲完了冗长的背景故事又继续啰嗦道:“死魂海,乃至整个乱七八糟的修罗界都得有主。鸿蒙初开之时,吟无与一众先辈自各处诞生,后与先辈一起划出三界——人间出人帝,虽改朝换代,但仍万物有序才绵延万载;天界也混乱了些许时日,直到吟无任天帝,化而为天道,窥万物生长,天界也有序下来;只有这修罗界自我生长了数万年,最后也只长出了分成九大殿各有一主的修罗界,和一个无人之境十亡殿,本也算有序,奈何死魂海无序,过满则溢,几大殿主无一人可平这滔天煞气,故而我天界神仙下凡历劫后才被它召唤去碎了神魂。” “……”我点了点头,“意思是,它本想拿你们神魂去炼蛊,最后炼出个修罗王来,管一管这满溢的死魂海?” 丹璀也点头,觉得我形容的不错,应当就是这个感觉。 “可我把你们捞了上来,这蛊没炼成,就只能让吟无这一把年纪的老神仙以自身去炼蛊了?” 丹璀璨闻言脸色微扭曲,他又觑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我怎么看你心情肉眼可见变差。” 我没搭理他,自顾自道:“你说神魂海既生我,是否意味着我本该是那整顿死魂海的天选人?” 天道驱万物入神魂海诞生我,或许是想让我去修罗界称王称霸。 我笑了一声:“好个吟无,瞒我这些,是怕我变得比他厉害,把他打得到处乱窜吗?” 丹璀沉吟了一会儿,缓慢摇头否认:“不然,若是这样,只生你一个即可,为何还有我和延雀他们。” 我没回话。 丹璀与诸多神仙被吟无安排分批下凡历劫,我因为跑得快,吟无逮不着,故而没有参与这次集体活动,也没历劫身死后入神魂被召入死魂海。 这才产生了我无聊找好友,后去死魂海捞碎魂,最后连我自己也碎开,被吟无放入轮回,变成了一只猫再重得机缘登仙的事情。 我还是没搭腔。 丹璀长叹了一口气:“我诸多神仙入死魂海,可也只是被其吞噬,没能在其中的诞生,生出一点能掌控它的模样。” “……”我眯眼看他。 丹璀神情又怅惘了起来,他缓慢道:“吟无本为了我们一群人能速回天庭就没融合自己半魂,还让其半魂入轮回投胎,做了我们渡河的筏子。后还以被死魂海煞念困了数百年的半魂血来饲养近仙的蛇妖,最后乘着蛇妖的妖身入了死魂海底,以自己天地初开就诞生了的神魂镇了这死魂海。” 丹璀沉默了一会儿:“故而我每每想到吟无,总心怀愧疚。” 他看我:“只是我不知,你竟然不知道这事,我以为他总会告诉你。” 我摇头:“他骗我说他自己寿元要尽了,不然我肯定会与他一起想这事是否有别的解决办法。” 我心情郁郁,脸便也拉了下来。 丹璀觑了我两眼,也跟着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为何瞒你……” 我没有说话,但我觉得我应该知道。 天界大部分神仙都历劫被吞噬进了死魂海,神魂海诞生的神仙更是除了我全部被吞噬。 丹璀说死魂海吞了那么多人,没有生出个能掌控它的人。 可他忘了是谁在死魂海把他捞出来,让他重新投胎为人又当上了神仙。 连吟无入死魂海都要借着喂了充满煞气魂血的大妖躯体,才能入到海底,可我在里面游了三百年。 若不是最后捞空了死魂海精神松懈下来,我觉得我也不是不能再继续游几百年。 可能现在这个变成小孩,什么都不记得,从死魂海底游上来在修罗界到处乱晃的人,会变成我。 不对,如果失去了一切的记忆,我即不再是我。 正如我失去大部分记忆变成猫,被温禀困在那个破败屋里时,我并不觉得我是温禀老师。 以及纵使我后来恢复了身为周遂衍的记忆,也不会是温禀他所想的那个老师。 就像我如今也不会觉得那个一跃跳到我背上,嘴里喊着“小猫”的小儿是吟无。 我内心异常烦闷,看向突然腿疾好了的丹璀,眼神中不自觉都带上了些怨念:“怎么办?” 丹璀眨眼睛无辜看我:“什么怎么办?”他还意气风发地挥了下衣袍,“我弄个傀儡分身偷偷下去待上片刻,去看看你所说的这个稚子,我觉得他应当是吟无,除了他也不会有旁人。 ” 第62章 我双手环胸,冷脸看万物:“我与吟无几乎结了仙侣契,他死了我当挂念他千百年至我也归虚无与他相聚,可如今他没死,还变成一个毫无记忆的小鬼,我该如何待他?” 丹璀在我的冷声中眼睛缓慢睁大,最后又重新跌落到了他的轮椅上,半天才找回了声音:“等等,你说什么?” 第44章 “真的假的啊?”延雀睁着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一脸看热闹的雀跃表情,“元宝……”我眼一横,他立刻改口道,“不……淮,你真的跟吟无差点结了仙侣契,是不是他逼迫你的?我早就见他待你跟待别的神仙不一样了!若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怎么会有眼瞎的人,觉得你长相优与我?” “……”我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得到消息后,马不停蹄赶过来看热闹的延雀。 丹璀坐着个轮椅沉静默在一旁,似仍没消化完我和吟无的关系,连腿也又站不起来了。 我三人脚边围了一圈嗷呜叫着的猫,有一只健硕黄狸甚至后肢站立,前掌扒上我裤腿,双目含泪地看着我。 我和延雀以及丹璀的傀儡分身,此刻正在本该寸草不生的十亡殿。十亡殿如今造了不少猫窝、猫玩具,满地都是猫在爬,不小心一脚踩下去都担心踩到哪个猫尾。 我垂眸看这泪眼婆娑的黄狸,它毛发锃亮、身形健硕,虽是只修为差劲的猫妖,但养得确实不错。 延雀也猫似地扒住我一衣袖,喋喋不休:“真的假的、真的假的、真的假的?”他站直身,义正言辞谴责道,“好个吟无,仗着自己的年纪和身份,对你行那强取豪夺之事!”他满脸正气地看我,“你理当是誓死不从吧?” 我不屑一笑:“那当是……立马便从了。” 延雀瞪大眼睛,抬手指我,指尖都颤抖起来,你你你了好几声。 我挥开他手指,把扒上裤腿的黄狸拎到眼前,见它双目噙泪,略显可怜,便问它怎么了。 它喵呜喵呜一连串连嚎带踹,我略分辨了一二它这猫语。 它先是哭喊了我好几声老祖宗,后叽里呱啦地哀嚎着让我做主,说修罗界最近出了个霸王,在每一殿乱窜,可竟无一殿主知晓。 ——这个偷猫贼,几乎快偷光整个修罗界的猫! 它说它本是一殿醉仙楼里最威猛的猫妖小虎,那天正蹲在客人窗前听笑话,突然一阵厉风袭来,彼时它正跟着客人一起笑,爪子都摸到了客人桌上的大骨肉,一只阴冷的手提上它的后脖颈,眨眼间就带它离开了醉仙楼。 它正要一展拳脚,看是什么胆大妄为的偷猫贼,胆敢在醉仙楼偷它这个镇楼之宝。 那偷猫贼摸了摸它脑袋,略有些嫌弃地点评它道:“如此胖,毛发颜色也不大好看,看着也不大聪明。” 它堂堂小虎大人哪里受过这种委屈,转身便跟着偷猫贼打了起来,那一战可谓是飞沙走石、天昏地暗,一人一猫正打得不可开交之时,那偷猫贼使出阴招…… “……”我眼见它越说越来劲,看来在那醉仙楼听了不少说书人讲故事,出声打断道,“你说得偷猫贼可是那人?” 那翻滚呼啸的死魂海上,一个白色身影略显欢愉地踏浪而来。 死魂海里有死魂探出漆黑手掌,似想把他拉回魂海中,他眼往下一瞥,一脚踩下去,借着力又往前行了一段。 我手中小虎毛都膨了起来,它在我手里奋力挣扎,我垂眸松手,就见它四肢落地后头也没回一溜烟跑了。 我拍了拍自己捏着他后脖颈的手,虽然它已经跑没影了,但我还借着它残留的一点气息传音给了它,好笑道:“你不说你与他打得不分上下吗,怎逃得这么快?” 小虎嗷呜嗷呜了一大串,它的气息消失在风中,它的话便也传不回来了。 围在我三人身旁的猫散了个干净,延雀双手环胸口,目视远方,和坐着的丹璀聊了起来:“你看那人可是吟无?” 丹璀回道:“我不曾见过吟无幼时模样。” 他二人视线一齐望向我。 “我难道见过?”我反问,又道,“我还当他一生出来就身长八尺,成年模样。” 延雀摸摸下巴:“那你见过温禀幼时模样,应当差不多罢?” 我诧异道:“难道你不曾见过温禀幼时模样?”我再看丹璀,“还有你,没见过?” 延雀摇头:“我应当是懒得看。” 丹璀回:“那我应当是不大敢看。” “……”我略有嫌弃地与他二人对视,再抬头已看不见那魂海上的人,我扫视了一圈,听身侧延雀突然喝出一身,我背后便蹿上来了一个人,两只胳膊箍上我的脖子。 “小猫,你来找我,决定要让我养你了?”他笑嘻嘻的声音从我脑后传来。 “……”我眉头一跳,反手把他从我背后撕下来,让他站在我三人面前。 他仍旧五六岁稚子模样,身上穿着一身像是不知道从哪儿偷来的过大衣服,仰头看向我们:“你们找人?” 延雀侧头以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与我耳语道:“行为如此跳脱、性格如此开朗……”他摇头,“不大像。” 小孩闻言笑起来:“我是你们熟人?” 沉默的丹璀突然抬手抓过小孩,抬掌抚上小孩额头。 他用了探魂术。这小孩也不躲开,只眉头微皱一下,又看向我,笑道:“那我 猜我过去与你关系是不是很好,小猫?” 第63章 “……”我好歹活了好几千岁,被这么一个稚子模样的人嘴里喊着小猫,实在古怪。 我眯着眼睛端详了会儿他的五官,吟无幼时我虽未曾见过,但温禀幼时我却熟悉,如今他这模样虽比我当温禀老师时小上几岁,且他表情与温禀内敛、苦大仇深表情不同,但看着确有几分相似,我低声回之前延雀的话:“与温禀确有几分相似。” 可延雀脑子不好,只顾冲着小孩胡说八道:“你若是我们那位熟人,那便是他仙侣,与他情比金坚,琴瑟和鸣,恩爱万分。” “……”延雀过去这么些时间,看来学习这些词语学得很是认真。 这小鬼闻言眼睛一眨:“当真?”他侧头避开丹璀覆在他额上的手掌,“那我觉得我应当就是你们所说的那个人。”他自语道,“温禀?” 他转头看向丹璀。 丹璀收回手,冲我和延雀摇头:“一片混沌,我也无法辨清他究竟是何人。” 我有些烦躁,一会儿想他若真是吟无我该如何,拿着话本子跟他讲他过去的事情、企图唤回他一些记忆? 若那他永远记不起来,我又该怎么告诉自己他是那个我相识数千年的吟无? 我严肃地板着脸,小鬼走到我面前,仍笑嘻嘻模样:“我二人过去既是如此亲密的关系,那我遭遇变故消失你应该十分伤心,如今我回来了,你再不用伤心,我们又可以再续前缘。” 我眯眼看了他一会儿,我倒真从未在吟无或是温禀脸上见过此种毫无负担的开心表情。 我顿了顿,躬身伸手摸了摸他脑袋:“你开心吗?” 他反问我:“有什么值得不开心的事情?” 我过去好心问吟无开不开心时,他多只会笑回一句“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吗”。 我想,他若是吟无,也比过去要开心。 我收手,点了点头:“开心便好。” 如今比过去要开心,那便好。 第45章 他到底是不是吟无,好似也不是很重要。 于我而言,他应当是一个全新的人——一个快乐的、重新诞生的、拥有自己感情和故事的人。他现在还是个稚子,又喜欢猫,一眼能辩清我真身,跟孩童喜爱玩具一般追着我吵闹,也很正常,不是什么大事。 我负过手,与丹璀对视一眼,既然丹璀也无法辨清他真身,而我也已然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东西,再多留也无意,便准备离开此地回天庭。 这小孩看了我两眼,伸手抓我衣袖:“我二人过去既然感情如此好,那如今应该也待在一起吧。不过我暂时无法离开这个地方,那只能你留在此地陪我了。” 难怪上次我要带他回天庭,结果只带回了他身上衣物。我笑:“你这儿猫这么多,还不够陪你?” 他也一副笑嘻嘻模样:“你若来陪我,它们我当然都不要了。” 我摇头做出不赞同模样:“如此不负责,都是到哪儿偷来的猫,赶紧还回去罢。” 他弯眼一笑:“我让它们自行离开便是,你留下来陪我。”他看着很是开心,又伸手抓住我手指,“你可以变成猫吗,我可以把你抱在怀里。” 延雀在一旁安静了一会儿,忍不住似传声与我:“你跟吟无当真是两情相悦?我平日怎么从没看出来过,你不是总躲他躲得处乱窜吗?现在竟然愿意为了他变成猫留在这阴冷的修罗界?” “胡说八道什么,我待会儿就跟丹璀一起离开,你要不要回去?我让小鸦酿了些好酒,想不想喝?”我没传声,直接张口说道。 延雀别别扭扭,张嘴问我小鸦如何了。 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刚想说挺好,不久前才刚埋怨我记性不好,踩塌了院内花草。 小孩捏捏我手指,诧异问我:“我二人既是仙侣,你为何要走?” 延雀不知为何哼哼了一声,低头道:“你也不看看自己如今什么模样,毛都没长齐的小鬼,还敢说与别人是仙侣,仙侣是什么意思你懂吗?” 小孩看了延雀一眼,他沉吟片刻,松开我的手,往后退了半步,手指凌空点了点,一阵黑雾腾空而起。 片刻之后,他从一片黑雾中现身,一袭黑衣,已是成年男子身型。 他往前行一步,黑雾彻底散去,他神情舒展开阔,眉梢一挑笑眉开眼笑:“我自诞生日起便是身后这魂海之主,一直以稚子扮相示人,不过是因为身型小巧灵活些罢了。” 他往前又走一步,不知道为何我总觉似孔雀在开屏,他问:“如何,可还满意?” “……”我端详了他两眼,他五官确似吟无和温禀,可舒展的神情则不论与哪位都大不相同,我眼睛才一眯,一旁延雀突然一手抓我,一手抓住丹璀,而后用力一捏。 等回过神来,我已经被他带回了他天庭住宅处,丹璀的傀儡分身也在回天庭瞬间回了丹璀身体里。 我回头看了一眼心有余悸的延雀,见他伸手拍了拍自己胸口:“这分明就是吟无啊,吓我一跳。” 我双手揣到自己衣袖里,懒得理他,埋头往他家大门方向走去。 延雀此人这些年虽是不着家,但家里仍旧塞的满满当当,入目全是亮晶晶的东西,一抬头顶上更是一面硕大的镜子,实在不能多看,我步子迈得飞快。 延雀在身后喊:“唉我是不是打扰你二人团聚了?实在没办法,我见到吟无那脸就忍不住想我在凡间对他那半魂做的种种,一害怕就跑了哈哈。不过你也不用担忧我,自行下到修罗界去与他恩爱两不疑就行,以后若是想我了,你到天庭来看我,或许我们在梦里相见也可,修罗界我可不再去了。” 第64章 我埋头走。 延雀还喊:“你也不要如此生气啊,如今他就在那里,你不是随时可以见吗?元淮,元宝——”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捏了个诀,直接回了小周天。 小鸦坐在院内摇椅上正惬意喝茶,被我动静弄的微侧头:“大人?” 我立刻从不知为何又到我脚下的花圃丛中跳了出来,扶起被我踩塌的花草,质问小鸦:“我这次可特意记住了位置。” 小鸦默默放下手中茶杯,呐呐道:“我看您总忘,便换了个位置。” “……”我没忍住笑了一声,“专门往我脚底下挪啊,小鸦。” 他从椅子上起身,慢腾腾地开口道:“那我待会儿就挪回去。” 我颔首,抬步往屋里走:“我睡觉去,无大事别让人来打搅我。” 小鸦走到我身前:“大人好像不大开心。” 我笑问:“有这么明显吗?” 小鸦点头,轻声嗯:“您进来,感觉身上颜色都灰蒙蒙的。” 我抬手轻拍了下他的脑袋:“无事,不用担心。” 我话音才落,延雀跟着我后脚咋咋呼呼地冲进小周天,跑到我身旁,很忙碌似先摸小鸦脑袋:“小瞎子,眼睛如今好没好?” 我抬手拿下他放在小鸦脑袋上的手掌,无奈:“你又有什么事?” 延雀双手按上我的肩膀,注视着我的眼睛:“你与吟无既然过去是那种关系,如今他没死,可我看你为何好像不是很开心?” 我多看了延雀两眼,离得太近又看不太真切,便往后退了两步,上下扫视他一圈,油然生出了一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欣慰感:“延雀,你长大了,竟然能看得懂周围脸色和心情了。” 延雀跨步过来,伸手弄乱了我的头发:“我就说你最近这些年,跟吟无越发像了,你装什么吟无?他不在了,你要把自己活成他的模样?” 我抬手用力掐他的脸:“说得什么蠢话?” 延雀大叫了一声,双目立刻含上热泪地往后大退了两步:“对着我的脸,你也能下得去手?” 我说让他别烦我了,我脑子里一团乱麻,准备躺床上自己去捋一捋,让他自己到一边玩去。 延雀非说:“有什么好捋的,你若是想吟无便到修罗界去陪那个人,反正那人什么都不记得还对你一见钟情,为了你都愿意遣散满地的猫。” 我抬起袖袍挥散了他的吵闹的声音,入到内殿,往床的方向走了两步,褪了衣物,化了猫身,跳到了床榻上,揣着前爪趴下了。 第46章 不过我没想到,我这一觉睡醒,天都变了。 具体睡了多久我不知道,小鸦听我的吩咐,我未醒时,他不让任何人来小周天。连宿痕被丹璀吩咐来找我,都被他冷酷地拒之门外。 我之所以醒来,还是被丹璀亲自来小周天把我寝床上提起来,他双腿已好,坐在我床边,与猫身的我对视。 我张嘴打了个哈欠,从他手上跳下来:“什么大事?” “他如今住在十亡殿,刚诞生没多长时间,年纪小,不知礼数、没什么教化,到处惹是生非,他可以镇死魂,偏偏让死魂海的碎魂整日嚎叫。” “……”我侧头,“既已是死魂,嚎叫几声也不许了?过去几万年不也这么叫的,如今少叫几百年就不习惯了?” 丹璀不理我,只自顾自说:“音魃传信与我,让天庭着人下去帮忙。他整日隐着身形,滑似河中泥鳅,谁也抓不着他。” 我点点头:“既然如此,你让人去帮忙就好,喊醒我作甚?” “……”丹璀深呼吸一口气,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看来已平复情绪,继续道,“我让宿痕去十亡殿。宿痕领命迅速,想也不想,马不停蹄便走了。” 我慢腾腾嗯了声:“他觉得这人是吟无。” 丹璀也慢声回道:“不出意外的话,他确实是。” 我摇头:“他什么都不记得,他便不是。” 丹璀呼吸一顿:“你……”他沉默,“我会想办法,帮他找回过去那些记忆。” 我跳到丹璀的膝盖上,抬头看他:“也不用执着,他如今比过去开心,也不用多想自己过去是谁。” 丹璀眉头皱了皱,作罢:“那到时再说罢。”他转而道,“宿痕到十亡殿,见是见到了他,不过反被他套了些信息。” 我没忍住哈哈笑。 丹璀顿了顿,突然跟着笑起来:“他说要人来教导他,也不是不可以。但那个人得是天庭的财神。” “天庭财神这么多。”我道。 “他还补充说,是个原身为猫的财神。” “……”我气笑,“我可不是猫。” 丹璀一根食指放我爪下,抬起我一爪:“你如今这副模样,可没有什么说服力。” 我收回自己爪子,严肃拒绝道:“我可不去。你不知道我上次当老师,险些和学生师徒不/伦起来,好在我意志坚定、坚守住了本心,才没落的那个下场。如今你又要我去当谁的老师,也不怕重蹈覆辙,他又看上我,我该怎么办?” 丹璀笑了声:“那不是正好。” 我不听,反正说什么我也不大想去。我烦得很,如陷怪异沼泽,一个不慎,便要落到怪圈里,我做不出来逼谁承认他是我相熟之人的事来,也没法面对着同一张脸就能把对方当成我熟悉之人。 第65章 吟无离去的这么多年里,我知我表面虽与过去无异,但也不是没有过担忧,我也曾在睡梦中忧心,忧心自己也变得两手空空,而那个自我诞生时一睁眼便看见的吟无,真的没了。 死亡于我而言都带不走的东西,替换却可以让它完全消失。 茶水替泉水,黄花替红花,春又来几度。 可人不如故。 我坚决的态度,遭到了天界众仙僚和音魃殿主的反对,音魃更是传书与我,说那小鬼实在烦人,他隐着身形去各殿偷东西,偷别人寝殿的挂画且算了,还在别人亵衣上用灵力画满擦也擦不掉的猫,趁人睡着时在别人脸上画乌龟。 “五殿那个煞神三百年前爱上了个三尾狐妖,架也不打了,整日和狐妖在寝殿里恩恩爱爱,这小鬼跑去把狐妖三根尾巴上的毛绑起来打了个结,现在这煞神冲冠一怒为红颜,扬言逮到这小鬼的人,他甚至可以把五殿殿主的位置让给对方坐,自己跟爱人归隐去。” “……”我喝水被呛,大咳了好几声。 音魃又忿忿不平地继续告起状来:“他有一次还幻化成我殿内鬼差,领着一排等投胎的人去醉仙楼喝酒,那些投胎魂魄全部喝得醉醺醺回来,后来好歹赶着时辰投胎,可一个本该是一生富足豪绅命的有德之人,脚下踉跄一脚踏入了畜生道。” 我伸手挠了挠脸,点头与她共同批评:“竖子顽劣。” 音魃大哼了一声。 我如此插科打诨两三回,不知道为何告他的状全都告到了我这里。 我没法,只能赶鸭子上架,丹璀让小鸦打包收拾出了个我的包裹,把我连同包裹一起扔到了修罗界。 我也不知道我个随手就能变出金锭子的神仙,离家为什么背上还要背着个行囊。 我便背着这个行囊,动身到了一殿的醉仙楼。之前小狐妖肩上扛着的一缸酒,我还记得,好奇那是什么滋味。 醉仙楼内热闹,妖、鬼和迟迟不肯投胎的凡人魂魄穿行其中。内部光亮璀璨,我自大门而入,门旁两个鬼侍童咧着大笑容对进出客人摆出欢迎和恭送动作。 我寻了个偏僻座位坐下,要了一壶招牌酒。 我起先还笑这酒楼名字叫醉仙楼,好大的胆,两口酒下肚,我顿了顿,抬起手指逼掉了身上酒气。 再抬头,只见眼前烛光恍惚了一瞬,我对面坐下来一人。 周围嘈杂和喧嚣断断续续,他拿过我面前酒壶,给空酒杯里倒了一杯酒:“这酒如何,可还喜欢?” 我看了他一会儿。 “你叫元淮?”他笑问,又抬袖,替我倒了杯酒,笑吟吟地看向我,“你们那个从天庭下来找我的笨神仙,告诉我说,我之前是天庭老大,为了救你们这群神仙以身献了这死魂海。” 他笑眯眯地感叹道:“那你们也太无用了。” 我手肘支在桌上,托着自己的下巴看他——这种说话方式,好像更像了。 我眨了两下眼睛,也笑:“你叫什么名字,还没有名字吗?” 对面这人小酌了一口酒,他还是副笑吟吟模样:“那你给我取个名字吗?” 我突然想起,当初我自神魂海诞生后也没有名字,也是这么跟吟无说的,我说吟无:“我都没有名字吟无,你要给我取个名字吗?” 吟无大笔一挥,在纸上写上“元宝”二字,我没见他眼内揶揄,好奇问他是什么意思。 吟无抬手唤来一个我变的金元宝,放在那元宝二字上,一本正经道:“元宝,固然是又贵又重,众人都喜欢的东西。” 我点头,觉得这名字好,欣然接受。如此用了好些年,后来看了几本书,受了些教育,才后知后觉这人耍我,寻常人应当不会这般取名字,小猫小狗才是这种名字,气得立刻给自己改了名,还气势汹汹地让旁人必须叫我“元淮”。 现在仙界一些小神仙,不仅不知元宝,连元淮也不知道,只知我是“周遂衍”。 我看了对面这人一眼,兴起准备给他取个名字,叫“招财”便不错。 刚要讲话,又突然意兴阑珊了起来,我托着下巴的手掌,手掌在脸上点了点,告诉他:“我天界神仙取名,是由名帖石自行生出,你们这儿没有吗?” 这是后来神魂海诞生了太多人,吟无便造了个名帖石立在神魂海旁,若有人诞生,名字便自行刻在名帖石上,也省去他文化水平有限,随意乱给人取名的麻烦事。 对面人摇头,他拿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后,仍旧脸上笑吟吟:“那我叫温禀如何?” “……”我顿了顿,不解,“为何?你知道此人是谁?” 他倒坦然:“我见你似比较喜欢他。那条原身是鱼的笨神仙,告诉我说,我曾经下凡历劫化为温禀,而你当时是我的老师,我二人感情甚笃。” “……”我放下撑下巴的手,给自己倒了杯酒,也一饮而尽,铛得放下酒杯,吐出一口长气。 ——这个宿痕到底都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第47章 醉仙楼的酒有点意思,我往日喝酒说句千杯不醉不夸张,实在有些晕了,用仙法逼掉自己身上酒气,再喝上一千杯也不是难事。 我撑着自己昏昏欲睡的脑袋,摆摆手说:“你自己换个名字吧,叫招财也行。” 招财撑着下巴看我:“你喝醉了。神仙也这么不能喝,你一只小猫到底怎么当上的神仙?” 第66章 我挥开散到自己眼前来的发丝:“蠢货,再乱叫,我现在可以当你祖宗。” “那东西有什么好当的?”他放桌上的手指在桌上轻叩两下,笑眯眯地开口道,“招财这个名字,用来唤你不错。招财猫嘛。” 我伸手用力拍了下桌子,再迅速朝他袭去,笑道:“我听说如今几大殿的人纷纷重金悬赏你,我若是把你抓了交给他们,想必能得到不少好东西。” 他坐着椅子往后移了几尺,躲开我攻过去的手掌,哈哈笑着喊了起来:“怎么神仙喝醉了还打人啊!” 周围几桌人纷纷看了过来。 我起身跃过桌子,一手险些要扣上他脖子,他抬起胳膊格开,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后退了数步,笑问:“我二人过去做仙侣时便是这么当的吗?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你怎么这么狠心?” 我撩起衣袍跨步过去:“我是受委托而来,特意来教育你,让你再不要胡作非为。” 他闪身躲,我一脚踢空,听见他又道:“你打不过我,小猫。” 我伸手召出一根长鞭,弹出去,想把他捆起来,他一把抓住我挥去的鞭尾,还提醒我:“当心砸坏东西。” 我一甩手,鞭尾从他手中脱开,下一刻,他成年男子的体型骤然变小,又变成五六岁稚子,鱼儿似地从繁华的醉仙楼大门溜了出去。 我抬手召来自己放在座下的行囊,收回鞭子抬步去追。 路过了好几个呆愣看着我的小妖,便变出了几颗金元宝放扔在了他们桌上。 “你们杯里酒撒了,请你们喝新酒。” 这么耽误了一会儿,再追到门口时,招财已经不见,我抬步往十亡殿方向走去。 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沙沙脚步声,我没回头:“因为你没有名字,我叫你不方便,暂且把你称作招财了。” 他的声音从我身后几步地方传来:“这名字还是叫你更合适。” 我回头看去。 他又变为成年男人身型,视线跟我对上后,脚步慢下来,胡言乱语起来:“你真的打不过我,但我不想跟你打,打打闹闹多不好看。我都活过来了,你不是更该心疼爱护我吗?” 我皱眉,实在受不了这侮辱。 我当神仙这么多年,除却吟无,跟谁打架都是有来有回,没有人会看我一眼就笃定我打不过他。 我盯着他看了两眼,他这脸不自觉就跟吟无得合了起来,让我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瞪完后又觉得古怪不自在起来,转身埋头往前走去。 招财脚步移到我身侧来,他笑了声:“你刚刚……”话却没说完,又转而道,“暂且叫招财便招财,名字不过是代号。” 我咳了声道:“有许多人来我这儿告状,说你做了许多荒唐事,你想如今怎么解决?” “为何要解决?都不是什么大事,他们自行消化下去便好,还需麻烦到我?” 我没忍住笑了下:“你这讨人厌的模样,还真……”我顿了顿。 招财没有等到我下一句,也没多问,转而换了个话题:“你管那温禀叫什么?” “阿伦。”我说,“我给他取的小名。” 招财闻言笑了一声:“好啊你给他取人名,给我取阿猫阿狗的名字。” 我又没忍住看了他一眼:“你……” 我本是想要质问吟无,说你也知道“招财”、“元宝”这类名字是阿猫阿狗的名字啊,还好意思整天这么叫我,真是王八蛋。 ——可这人又不是吟无。 “我怎么?”他侧头问我。 我正了正色:“音魃说你惹了五殿殿主八丘的三尾爱人,他冲冠一怒为红颜,准备抓住你用你脑袋祭他爱人心伤。” 招财沉吟。 我当他在反思起了自己所作所为,下一刻他却问起:“音魃是谁,八丘和三尾又是什么东西?”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右手抬起又唤出根长鞭,准备把人捆了扔到五殿去让他自生自灭。 他哈哈退了两步:“别急。”他想了想,“哦……”摇头笑,“我不过是把它尾巴上的几根毛绑了起来,那狐妖便伤心的要杀了我?” 我收起长鞭:“我既然接下要教导你的任务,自会代你去给他们道歉。我好歹是个神仙,几分薄面他们应该还是会给。不过你以后不可再这样胡作非为。” 招财沉吟了片刻。 他一旦不做表情,没有那些张扬气息和眉开眼笑的神情,就与吟无越发相似,我看着看着便没忍住蹙了下眉头,错开了眼。 “此事你不用管。修罗界如今乱七八糟,我作稚子态绑了几根狐狸毛,他们便要杀人,真当我好欺负。” “……”我顿了顿,“谁让你变成小孩去绑别人尾巴,都做出这种事,还不许别人生气?” 招财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经解释道:“因为好玩。” 我脸一沉。 他又笑道:“还有一则原因,是我想要见你。” “……” 他一摊手:“你看,这不就见到了吗?”他道,“我觉得我应当是再次喜欢上了你,想要见你。” “……”我沉默,还是没忍住骂了声,“你是不是有病?” 他哈哈笑了起来:“神仙怎么还骂人。”他脸突然凑过来,盯着我的眼睛,“你们当神仙的,脾气都这么差吗?” 第67章 我顿了顿,没好气道:“我看你这性格也好不到哪去,看久了怪让人生气的。” 他仍旧盯着我眼睛看:“我丝毫没感觉到你喜欢我,你见到我时,还没有我见你时候欣喜,我们二人过去之所以成为仙侣,是我强迫你的?” 他摸摸下巴思考起来:“还是你喜欢的是那个人间历劫的化身,把过去我当替身了?” “……”我问,“宿痕都给你看了些什么东西?” 他笑:“一些人间话本,他说我过去喜欢看,写得不怎么样。痴男怨女,扭扭捏捏。” 我冷笑了一声。 他却突然伸手按在我脑袋上,我板着脸往后错开,刚想斥他一声,脑袋从他手掌下挪开,体内突然一股熟悉气息涌上来。 下一刻我竟直接变成了原身,四肢落在地上,因为没作准备,衣服也散了一地,我仰头怒视了这人一眼。 难怪刚刚那股气息熟悉,过去吟无把我变成猫时,我便是这种感觉。 这人把我原身唤出来后,双眼肉眼可见一亮,他弯腰把我抱入怀里,把我的衣物和行囊也都捡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身形缩小,又变成稚子形态。 他搂住我,笑眯眯:“果然是这么可爱。” “……”我懒得理他,索性换了个舒服姿势趴在他怀里了。 “真可爱。”他又笑眯眯地重复,而后说,“你也不用不知道该如何对我,我会想办法找回过去记忆的,不是大事。” 第48章 寸草不生的十亡殿如今有了个漆黑小院,破破烂烂的看起来是自己亲手乱搭而成,之前满地跑着猫都消失不见。 那破烂院里仅有一个四面透风的亭子,院子里摆满了乱七八糟的猫玩具。 我也不知醉仙楼的酒,是专门醉神仙,还是变成猫后,就会变得有些懒惰。 我到了招财院子里,他把我往那四面透风的亭内猫窝上一放,我便打了个哈欠就趴下睡着了。 再一睁眼又吓了一跳,不知为何睡在了一张富丽堂皇的巨床上,每条床柱上还盘着金龙。我被四双龙目瞪着翻了个身,又翻进了身侧人怀里。 招财稚子模样,坐靠在于猫身的我和他而言都过大的床上,他手中正执着根泛着冷意的长鞭,他垂眼睛看长鞭,神色冷淡。 我碰到他后,他眼尾一抬,一扫冷淡眉眼,又眉开眼笑地扔下长鞭子,趴下来和我对视上:“小猫,醒了。”他抬手点了下被扔到一旁的长鞭,“我让那条鱼给我找个趁手的武器,最好是鞭子,他给我找来这么一根。” 我看了这眼熟的鞭子一眼,没搭腔。 我没问招财这睡得地方时哪儿,也没问他要鞭子又是要做什么。 但我只是忍着好奇,不想问他。 不过等后来我从屋内出来,见大殿门口空地一个石柱上绑着八丘,才知我一觉睡过了招财一人手持长鞭,直接掀了五殿的场景。他还把八丘给绑在了一根盘龙石柱上,任五殿小鬼观摩自己殿主屈辱。 他做完一切后,把我带到八丘富丽堂皇的床上休息去了。 八丘此人身型巨大,是吞了好几个妖魔的大妖和厉鬼融合后所幻化而出。因而性格很差,非常好战。 他常年从这儿打到那儿。最近几百年因为拥有个狐妖爱人,精力才没有放在和旁人打架上。 我在一千年前因他挑衅我,跟他打过一架,那一架打了数月还难分胜负,他把我吞进他肚子里,我在他肚子里待了七七四十九日才破开他肚子出来,臭得满脸黑气,气喘吁吁地与他怒目对视。 那应当算是两败俱伤难分胜负,后来还是吟无化出一根长绳,把人绑起来扔回了修罗界,这一架才没有不死不休算和平结束了。 我见八丘像是一座肉山一样被绑在柱子上,他脚下坐着个美艳的狐妖,八丘气得浑身颤抖,破口大骂,吼叫的声音震的人耳朵疼,那狐妖坐在他脚边让他别叫了,吵死了,几岁小孩也打不过。 狐妖擦了擦脸颊,哀怨道:“我终究是错付了,我还以为你是英雄,也不过如此。” 八丘喊了声美人。 狐妖从地上起身:“我与你双修三百年,也没多张出一条尾巴,原来是当初相错人了。”狐妖意兴阑珊地扫了我一眼,“那小孩不错,就是不知道等他长大需要等多久。” 我眼见八丘这个被我开膛破肚都不嚎一声的人,这会儿被刺激得大叫了一声,他浑身力气积攒起来,怒吼一声,那根捆灵绳便四分五裂开。 狐妖伸手在自己脸旁扇了扇,笑眼瞟过来。 八丘怒吼着往我的方向冲了过来,我几乎能感受到地面震动的当当声。 我刚准备变为人身,一脚把他踹回去。身后来了一人,把我从地上提了起来,替我一脚踹了出去。 八丘被踹得落在地上砸了个坑,又连退了数十米远,让地面都滑出一道数米长的深坑。 招财把我放回地上,那根龙隐鞭在他手中散发着森森冷气,他执着鞭子走了过去。 我看他这背影又不自觉干感觉与吟无融成同一个人,我心绪不定,脑中百转千回,最后还是一咬牙恢复人身,准备去帮他。 我后来也没有帮上招财,他和八丘打了不过小半柱香的时间,把八丘抽得遍体鳞伤,大半身子都被冻起来动弹不得。 第68章 我收起自己准备一展拳脚的手,有些尴尬地想——如此这般,我可能确实打不过他。 招财把八丘抽倒在地,把别人身体当椅子坐下,狂妄地说了一句:“你让人传话出去,我以后在你们这儿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若有不服的,大可以让他来找我。” 招财大闹五殿的事后来传得沸沸扬扬。 那狐妖嘴上骂八丘无用,后来还是带着遍体鳞伤的八丘离开修罗界。 招财便把富丽堂皇的五殿做了自己家,每天在门口空地上处理一些前来挑衅的人。 我什么事也没做上,整日从这个殿溜达到那个殿,因为招财非要学温禀让我当他老师,我路上遇到被他武力征服的小弟,他们也都垂手站立尊称我一声师祖。 我任何事未曾做过,辈分却越长越高。 这招财完全不需要我教,他行事并非无教化,胡作非为也多是因为好玩,如稚子玩笑,闹不出什么大事。 修罗界阴冷,除却醉仙楼亮堂热闹外,别处看起来都灰扑扑的,我不大喜欢这地。大部分神仙都不喜欢来这里。 我闲来无事给丹璀传书,说我是被流放下来,凄凄惨惨戚戚。 丹璀不理我。 我给延雀传信,让他来找我玩,他大惊失色,说绝不可能再来,吟无重生大闹修罗界的事他已有耳闻,祝我好。 我去找音魃和柳婉婉玩,她二人忙起来的时候我连影子也看不找。 后来实在无聊,蹲在轮回池旁数前去投胎的凡人。 我见有人徘徊滞留恋恋不舍,临行前还要问相熟之人如何,下辈子是否还能续上一段缘。 有人眼含热泪,想也不想一头跳进了轮回池中,做人做畜生都无所谓,富足幸福一生,还是苦难折磨一辈子都行。 有人想留下等人,有人头也不回开始下一生,有人欣喜、有人悲伤,有人稳重、有人麻木。 众生百态,挺有意思。 我过去看我凡人一生如雾里看花,也不觉得我所遇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次缘分、一场幸运,不觉每一次相遇都有可能是人生最后一次相逢。 我待死亡太过无所谓,所以才沦落到要经历这么一遭。 常人谈爱,应该是爱一段共同拥有的记忆和其中蕴含的两人感情,还是该爱一个举手投足与爱人无异的灵魂。 我不知答案,困在问题当中。 第49章 招财喜欢来找我,可我越看他越像吟无,就有些自困。 在轮回池旁边数到第九百九十九位投胎的凡人后,我一拍手,决定自己现在既然如此矛盾,那应该去历劫。 去当凡人一世,或许能够参透些什么。 我过去下凡历劫死得太快就回来了,故而这次我准备亲自到司命殿里找司命,告诉他我最近过得太悠闲,导致看不透很多问题,得让他帮我弄一个荡气回肠、生生死死、摧枯拉朽的劫难才行。 我做下如此决定后,便回去找招财。 他最近收了非常多别殿的人给他的供奉,此刻正站在武器架前擦拭一把泛着黑气的大刀,见我进门后立刻朝我招手,兴致勃勃地告诉我,他借了死魂海的怨气融入这大刀里,这刀往后每挥动一下,伤得便是别人魂魄。 这魂魄伤,除非魂消魄散,不然得跟着人生生世世。 我盯着这个古怪的大刀。 招财又道:“但如此危险,只架在此处供人观看便好。” “……”他把我的话说了,我只好干应一声说,“你知道就好。” 他看了我一眼,从衣袖里掏出了一根幻彩羽毛:“好看吗?”他问我。 “一般。”我淡淡道。 他笑,伸手把羽毛弹出去,那羽毛凌空后骤然便大,飘飘洒洒地落到了我二人脚下,尾部还泛着多彩的尾光。 招财笑说:“你踩在上面,便可御风飞行。” 我看了一眼脚下幻彩羽毛,好笑:“我御风而行还需要借助工具?” 招财说:“可以躺在上面,飘很长时间,尾巴后面还跟着光晕,很好看。” “……”我咳了一声。 招财把羽毛召回自己手里,随后送给了我:“给你玩吧。” “……”他这娴熟动作,又把我弄得一愣,我顿了顿,还是把羽毛收了放进衣服里。 他把那柄长刀收起来:“你怎么特意来找我,往常不是一直在躲我吗,每次都要我到处去找你。” “我为何要躲你?”我辩解一句,后把我要回天庭历劫的事告诉他。 他沉吟了片刻。 我解释道:“我天庭神仙隔段时间便要下凡历劫,不然一旦心入迷障,神位便会不稳。” 他沉吟地看了我一会儿,点了点头,笑道:“你们神仙,好无用。” 我脸一沉,想说你也不过没在天庭当神仙几百年,凭什么这么说话。 这气不该朝他撒,我知道,故而我只沉着脸,严肃地说:“我离开的这些日子,你也不要胡闹,我不想我历劫回来后又有一大堆人来跟我告状。” 他也不反驳,只笑着点头:“好,我绝不胡闹,你放心。” 他好奇问我:“你什么时候历劫,历劫又是怎么历的?” 我跟他解释,主要命数都是司命定下,定好命数后,再把神魂投入命镜中,入人胎,过人一生,经爱恨嗔痴。 第69章 招财点点头,又问这命镜是什么东西。 我板着脸说不知道。 这东西是吟无做出来的,其中千丝万缕的命数,如今大概只有丹璀能略知一些。 招财摸了摸下巴:“挺有意思的,听起来与音魃那儿的轮回池有些相似之处。” 我点头:“或许,反正都是同一人所制。” 招财又问:“你说这二者是否相通?” 我准备离开,便随嘴道:“你可以自己去看看。” 招财点了点头。 我若知道我随嘴一言,让这人跳到轮回池,搅了个乱七八糟,应该管住自己这张嘴。 我知这人跳进轮回池这事时,才刚苦口婆心地跟司命讲完我要历劫之事,司命总算把我的话当正事对待,决定亲自帮我写上一个惊天地的迷命数,音魃咬牙切齿的消息就传到了我耳内。 她说招财莫名跳到轮回池里去了,若轮回池能让他投胎到人间去当畜生,也是给他们修罗界少了几十年麻烦。 奈何这人进轮回池,如同进温泉水,几进几出,六道游了个遍,把一池水都搅浑浊了,他爬上来只拧了拧衣服。 这导致这段时间要去投胎的人,本该投胎成老鼠的,突然成了鼠妖,本该为饿鬼的人,突然生到了大善人的肚子里。 一切都变得乱七八糟! 我面色严肃,带着音魃的话去找了丹璀,把事情扔给了丹璀。 丹璀坐在殿里,凝神算了算,睁开眼睛长出一口气,回说无大事,过段时间即可恢复,让音魃把那些要投胎的凡人留一段时间,等轮回池恢复后再投胎。 后来我二人又聊起我下凡历劫的事,定好时间后,他叹了口气:“如今吟无不在,你若在人间吃苦,我不能像他一样帮你。” “……”我没忍住皱眉,“怎么说得我好像没了吟无,连历个劫都历不了了?我去人间历劫是为了玩吗,不吃苦吃什么?” 丹璀眉头一展,哈哈笑出几声,又给我道起歉来:“是我多虑。” 后来我去司命殿里入命镜时,心情非常平静,觉得这些日子所困扰我的事,一切都会在我回来后迎刃而解。 我有预感,故而离开时,心情很是开阔。 只是我不知道,我入命镜后,司命盯着我离开后的镜子大惊失色,立刻唤来了丹璀。 他神色严峻,说自己司管神仙历劫事宜上千年,这命镜他也照看了几千年,从来没有过这种现象。 司命严肃:“有人把元淮大人历劫的时间拉回了三百年前。”他看着镜内的景象,眼睛一沉。 我也不知道,丹璀闻言面色也变得严肃,他看着镜内多出来的一个五六岁稚子,拧着眉头道了声“吟无”。 司命想要中断这次历劫。 丹璀伸手摸上命镜,镜子发出了一道璀璨的光,光亮结束后,丹璀一甩袖,转身离开了司命殿:“不用管,镜子上留有吟无三百年离去前刻下的印记,他料到有此一事。” 司命晃着自己手中的司命簿:“那我这精心编写出来的历劫过程,还有没有用啊?” 丹璀笑说:“留着下次用吧,给延雀用不错。” 这一切我都不知道。 我投入一个母亲的肚子里,等待十月怀胎和降生。 等待成为一个名为周遂衍的人。 【??作者有话说】 小周和小温限时返场咯,两个人谈恋爱谈出了一种人山人海的感觉咋回事哈哈哈。 第50章 据说我出生时候,天上祥瑞环绕十几日不散。 当今圣上大笔一挥给我赐了“遂”字,说望我一生顺遂。 顺不顺遂这事情说不准,我虽然身怀御赐一字,腰上还一直挂着一个御赐的玉元宝,但我爹我娘仍在该骂我时仍骂、该打时也毫不手软。 即使我高举御赐元宝,我爹也只是一边朝皇宫方向拱手,说原谅他大不敬之罪,一边朝我挥舞扫把挥舞得更加卖力。 这次我不过一时兴起,在与众好友的踏春时,卖弄了一两分才华,兴致浓时作了几首艳词。 词写得不错,传阅度很高,众人赞不绝口,传到我爹耳朵里,他直嚷着有辱斯文、家门不幸,拿起身旁趁手工具就准备把我逐出家门。 我一路逃窜,搬出陛下,又高举玉元宝,也没把我爹震慑住。 最后他命家中佣人把我一把抓住,丢到家中祠堂反省来。 我家世代忠良,祠堂列祖列宗牌位多,我爹曾口不择言说,我再如此顽劣气他,他的牌位不日也要摆上去。 我让他可别胡说,他身强体健的,跟我两人连着水塘跑了三圈都没我喘得厉害。 这会儿祠堂门从外锁上,屋内列祖列宗在永不熄的红烛光下注视着我。 我往蒲团上一坐,我太太爷爷牌位方向扔下来了个苹果,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虚坐在在我列祖列宗牌位最上方,冲我嘻嘻哈哈:“又被抓来关祠堂,你这么淘气。” 我拿袖子擦了擦苹果,咬了一口:“你坐在我祖宗头上,你又好到哪儿去。” 我抬眼看这小孩,很难觉得我出生时候是真的祥瑞环绕,而不是什么恶鬼缠身。 我如今活了十四、五年,今年初刚得陛下赏赐入了仕进了翰林。这小孩自我出生就跟在我身旁,还独我一人能看见他,我尚不会说话时,他就爱在我摇篮旁拿着东西逗我玩。 第70章 后来我刚会说话,指着他含糊地喊了几声“哥”,我爹娘还不知怎么回事,对我会喊他们从未教过的字非常惊喜,觉得我是文曲星下凡,这辈子能拜相封侯。 等我指着这个旁人看不见的小孩,呜呜哇哇喊个不停,他二人才吓得连忙把我送去寺庙求福,因当今陛下不喜怪力乱神之事,道观没落,他二人找道士来给我驱邪,都得趁着夜深无人时偷偷做法。 我三岁之前,所居的院子常年烟雾缭绕,贴满符纸,后来我就知道只能我一人看见这个“哥哥”的事,不能到处乱说。 我如今也不知这东西是人是鬼,我都长大又抽了条,被人带去逛过花楼,做艳词、还写过在我爹看来大逆不道的春情故事,他还是我第一眼见时的小孩模样。 我常问他是什么东西。 他一会儿摸着下巴说我是他上辈子爱人,如今我投胎转世,他来寻我。 一会儿又说自己是仙人,知我命中有劫,特来助我。 但依我看,他更像是个顽劣枉死的小鬼,附到了我身上,等我哪天遭遇不测后,他便鸠占鹊巢来当我。 因为一则,相较于男人来说我应当更喜欢女人,更何况他是个五六岁小孩,肯定当不成我什么爱人。 二则我虽没见过神仙,可那山上德高望重的道士都看起来仙风道骨,那神仙应该看起来更仙气飘飘、不沾俗世一些。 而这小孩与仙气二字毫无干系,顽劣不堪。小时我家人把他当邪驱,他笑着去撕了符纸,烧成灰后偷偷放进我爹茶水里,喝得我爹一脸莫名,说着新收来的毛尖,味道很是罕见,要打包送了一份给陛下。 好在送在陛下的茶叶里,没加过料,不然我一家人可能就会因为这个小鬼,平白沾上大不敬之罪。 “招财。”我咔嚓啃了一口苹果,喊了他一声。 当初我问他叫什么名字时,他告诉我他这名字,害我噗嗤乐了好几天,晚上睡床上,想到他名字都会被乐醒,说他应当是我上辈子的爱犬,而不该是爱人,才会有这么个名字。 他头发衣着全是墨色,偶尔外面披个罩衫也是黑色薄纱,衬得他一张脸白得似水鬼,唇又红得似艳鬼,放在一个小孩身上,夜里灯暗了乍一眼看过去都要被他吓死。 我以他为模版,写了好几个美艳女鬼与书生的故事。 他看后啧啧啧,直说我写得狗屁不通。 我大为光火,那段时间特意离家去道观住了小半月,每日在仙风道骨道长面前晃悠,想让几个厉害道士伏了这文化水平不够的小鬼。 招财从我家祖宗牌位上轻盈跃下,落到我身边盯着我吃苹果。 我咔嚓咔嚓咬完果肉,把果核往他相反方向扬手扔过去,笑道:“来,招财,捡回来。” 他蹲在我旁边,看了一眼我的脸,又看了一眼扔出去的苹果核,最后噗嗤一笑:“我现在去捡。” 我一扬眉,刚想夸上一句“乖狗”之类的调侃,他下一句笑出来:“待我捡回来后,必定坐在你身上,捏开你的嘴,把那果核全塞到你嘴里,看着你一点一点吞进去。” “……”我咳了一声,“如此歹毒,难怪迟迟不能投胎转世,只能依附着我而见得光明。” 他哼笑一声:“你爹当时险些一扫把抽到你身上时,不是我替你挡了,你如今还能坐在这不痛不痒地吃苹果?” 我撩起袖子看了眼被我爹打到的胳膊,确实不痛不痒,我向来爱憎分明,二话不说谢过了他。 他又啧啧两声,端详了我片刻后,突然伸手一捏我脸:“我见你好似又长大了些。” 我打开他的手指,诶诶道:“你这话说得像是,猪长肥了,到该宰的时候了。” 他突然朝我龇嘴舔牙,朝我扑来,作势要咬我:“有道理,该宰了。” 我被他弄得哈哈大笑,把他从我身上提开:“胡说八道,你整天跟我同吃同住待在一起,还能见我明显变化?我娘还是替我做衣服时,才发现我又长高了些许。” 他不搭腔,只问我要被关在祠堂多久。 我道:“明日一早我便要入宫面圣,边塞益城有瘟疫蔓延,全城沦陷,我准备明日主动请缨带着人去赈灾,建功立业,让我爹满意。” 招财拖长了嗓音嗯了一声:“你爹估计不会满意,还要被你气死。” 我又道:“我明日入宫你便不要跟着我了,皇宫龙气旺盛,你若跟着去了,指不定就魂消魄散了。” 招财不屑笑了声:“胡说八道,我把它皇宫搅翻了,也没人能对我怎样。倒是你去满城瘟疫的地方,当心自己染上病,痛不欲生。不如现在求求我,我肯定护你。” 我没忍住哈哈乐:“你附身在我身上,我若染病死了,你还能独活?还需我求你保护我?你现在恨不得我哪儿都不要去才好。” 招财盯着我也是噗嗤一乐,也不反驳。 我又聊起皇宫龙气,往常我进宫他都不会跟着,后来有几次我发现他偷偷跟着我,便好心劝起他来。 可这人性格顽劣,明显就是个不听劝的,还张牙舞爪又自大,不知道是哪里枉死的不谙世事的小孩。 招财果理也不理我,从地上站起来,递给我一只手:“既然今夜你爹不会放你出去,我送你回你床上睡,明天一早再把你送回来。” 第71章 我蠢蠢欲动的手放在自己膝上,迟疑着:“这样不好罢,我还是得反省反省,不然我爹又得说他牌位都竖在上面了。” “他竖在上面便竖在上面,反正这儿摆了这么多个,也不多他这么一个。”招财口无遮拦。 我眼睛一横,他才缓慢改口道:“明日一早便送回来,他如何会知道?” 我还没搭腔。 招财又补充:“你是想睡软床,还是睡地上。” 我把我的手递给招财,选择了柔软的大床,爹不爹的事,以后再说罢。 第51章 第二日天还没大亮,我就被招财送回了祠堂,我爹特意板着脸开门来找我,气势汹汹地告诉我:“如若不是陛下今日召见你,我得把你在这儿关上一个月。” 我睡了个饱觉,伸着懒腰走到大开的门口,余光瞥见招财在拽我爹腰上的鲤鱼吊坠,咳了一声,对我爹道:“陛下一个月要召见我几十回,您怎么关我一月?当心我跟陛下告状。” 我爹眼睛一瞪,看起来又要找身旁趁手的工具,来教训我。 我大喝了一声,说他的宝贝吊坠要断了。 趁他低头看时,我赶紧跑了。 等坐上去皇宫的马车,我又好心劝招财别跟着我,之前几次偷偷跟着我进宫没有魂消魄散,可能都是运气好。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终于烦够了我的絮叨,马车刚驶动,他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我撩开车帘看了一眼,见他已跑没影子。没忍住摸了摸自己下巴,反省自己是不是变得跟我爹一样啰嗦,才把人说跑了。 等进了皇宫,我才知道这人是又躲着跟我来了。 我之所以知道他偷偷跟着过我,还是因为陛下果然不愧为天子,招财这种歪门邪道在陛下面前真是无所遁形。 往常陛下召见我,不是与我赏花,就是坐着下棋。陛下冷淡寡言,做事时更是专注。弄得我与陛下在一起时,也常常一坐几个时辰,虽说这是陛下对我乃至对我周家的宠幸,但我内心深处仍旧觉得坐着不动很是痛苦。 今次进宫面圣,奇怪见陛下坐靠在塌上看书,他姿态放松,我却不知为何总觉得他与之前见有些不大一样。 我还未行礼,他就道了声行了,随后眼睛从书后抬起来扫了我一眼。 我没忍住一个激灵,自我出生后,陛下一个月召见我几十回,我从未生出过什么不敢见圣颜的想法,这次与他双眼对上后,莫名被惊得立刻垂下了头。 我垂头闷声喊陛下。 我听见翻阅纸张的声音,冷汗淋漓地在大脑回想,自己近日是否做了什么大不敬的事。难怪我爹喝了些酒后,常苦口婆心地对我说伴君如伴虎,陛下如今喜爱我,也不代表他能一直喜爱我。 我脑子里回响起了我爹多年的敦敦教诲,又听见陛下嗓音里忽而带上了两三分笑意,喊我道:“遂衍,来。” 我抬眼看他,与他带笑双眼才对上,又见他眼睛一眯,眉头微蹙,骤然把手中书籍拍到桌上,懒散坐靠的姿势也直了起来。 他似带微怒,我惊得正要伏地告罪。 虽不知道犯了什么罪,但对天子一怒,我等作为臣子的伏身告罪总没错。 陛下沉声道了句:“出来。” 我一愣,还未张嘴告罪,就见到消失的招财突然在我身后现了身。 我脑袋轰得一热。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该高呼,陛下果然不愧是天子,一切妖魔鬼怪在陛下身前都无所遁形。 还是该赶紧撇清我与招财关系,说我与他完全不认识,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再三拜九叩感谢陛下,替我抓出附在我身后的小鬼。 千钧一发间,我见招财脸色涨红,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喉咙,他赫赫喘着气,声音从喉咙缝里漏出来,我隐约听着,他大概讲得是:“你是什么东西,怎么可能出现在这……” 我想也没想,双膝一曲,直接伏跪下身,求情道:“陛下,我知此事大逆不道,但我想他不过是个早夭的稚子,也从未有过害人之心,且他只能跟着我,断断不可能再去害别人,遂衍愿寻一寺庙求庙里大师超度他,愿他下辈子能生在一个幸福人家,长命百岁。若无法超度,我也愿意以身为牢笼,困住他不让他生出害人之心。” 我没多考虑,一口气讲完了内心最真实声音,而后便惴惴不安地在原地等待审判。 我有些后悔,陛下不喜欢这些鬼怪事,我身后跟着一个小鬼不说,而我显然还知情。 我倒不担心自己因此受到责罚,但仍旧担忧祸及家人。 我垂头半晌没有听见陛下,微抬起头小心看了一眼,就见招财到了陛下面前。 招财的面色我看不见,但想来应当也不大好看,此人年纪虽小,但性格颇为自大,常常有谁人都不放在眼里的狂妄。 我再偷看一眼陛下神情,见他面无表情又冷漠地端详了一会儿招财,微蹙的眉头松开,眉梢一挑,缓慢道了声:“原来如此……”他顿了顿,“你……如此无用?” 向来狂妄的招财,竟然没有回话。 他二人之中,弥漫着一丝奇怪的沉默。 “……”我缩了缩脑袋,有些听不懂,怎么就原来如此,难不成陛下竟能通鬼神,还认识招财?我心知自己或许知道了些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有些不安。 第72章 陛下一垂眸,与我惴惴不安的视线对上,我好似见他叹了口气,看不真切,又像是幻觉。 我正等着审判,他却突然道了句:“你出去玩会儿吧,我一会儿让人喊你回来。” “……”我脑子一时没有转过来,怔了好一会儿。 又听陛下道:“放心去吧,他既是你朋友,又不曾害过人,我不会对他如何,到时候会跟你一起离宫。” 我谈不上来,对这骤然发生的一切,应该产生些什么反应。 我只脑袋有些发懵,心事重重地埋头往外殿走。 陛下往常便不太喜欢侍人跟在身旁,不然刚才殿内旁人见招财突然现身,我怕会传出些什么古怪流言。 若陛下不喜流言而伤了人,那我更是罪大恶极。 我脑子迟钝地想了些有的没的事情,走路没看着路,撞到了个也同样不大看路的人。 与我迎面相撞的人,看起来是个比招财大了几岁的小孩,纵使未看见他的脸,我也能感觉到他身上抑制不住的滔天的怒意。 我正准备退到一旁去道歉,却突然听见这人嘴里大不敬地直接喊了声陛下的名讳。 我吓了一跳,立刻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压低声音道:“胡说八道,年纪小也不能乱喊,被人听见了可是大不敬。” 他抬起一双满是戾气的眼睛看向我。 我愣了下。 首先,我与他无冤无仇,他用这种恨不得活剐了我的眼神看人,实在不应当。 其次,纵使我一只手遮住了他的嘴,也能从他露出的半张脸看出来…… “招财?”我大为吃惊,猛地回头往我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虽然是长了几岁的模样,但这明显是招财的脸。 今日一整天都度过的有些魔幻,让我一度产生我还在睡梦中没醒来,净梦到些完全颠覆我想象的荒唐事。 我放下捂人嘴的手,愣愣地往后退了一步,面前这个刚还满身怒意的小孩,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袖摆。 我低头看他:“你是何人?” 他抬起眼睛定定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我眼睁睁见他双眼一点点红起来,他轻声问我是谁。 我愣了愣,摸了摸他的脑袋,好笑:“怎么突然就要哭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流血也不流泪。” 我告诉他:“我姓周,名唤遂衍,我爹乃当今陛下的……” 我还未介绍完我爹和我家里状况,他突然往前走了一步,手指紧拽着我的衣袖,脑袋抵靠到我身上,可怜巴巴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有人欺负我。” 我摸他后脑勺,哄小孩:“谁欺负你了?” 他不回话,自我介绍道:“我叫温禀。” 他顿了顿,补充道:“小名,阿伦。” 【??作者有话说】 sorry一边写一边发笑,怎么这么多人! 第52章 温禀我知道,他乃陛下第三子,出生时与我一般也天有异象。 但旁人非说,我的异象是天降祥瑞,而温禀异象则是大凶之兆,我也不知道这二者的差别是如何判断出来的。 但陛下也确实因为异象而不喜温禀,更是对神鬼之说也变得讳莫如深起来。 我入宫这么多次,也就小时候和陛下在花园下棋,远远听见尚不能语的温禀嚎啕哭过。 那日出宫回家后,招财连着踹飞了好几颗石头,嘴里嘟囔着——无用、无用、无用,这么无用,什么眼光。 我也不知他又见到什么不乐意的事,觉得无用了。 夜里睡得迷迷糊糊时,还被他从被子里吵醒,直问我今日那嚎哭不止的小孩可是温禀。 我只记得我让他别吵我睡觉,再吵明天给他额头上贴符纸。 往后我就再未见过这个三皇子。 这一次是第二次见,我没想到他跟招财长得这么相似。 我心觉古怪,一会儿想到刚刚陛下进招财时的模样,一会儿又低头看面前这个三殿下。 百思不得其解后,只得先放下疑惑,又问了句:“谁欺负你了?” 温禀嘴里刚蹦出个“温”字,我冷汗都快下来,大咳了一声,又准备去捂他嘴巴。 好在他似听懂了我的提醒,顿了顿后,垂下眼睛,落寞说道:“没人欺负我,小周大人不用担心。” “……”这话言不由衷的,我家附近早餐铺养的狗都能看出来。 但我也不能说,你爹欺负你了是不是,我来替你做主。我也没这个胆能做这种主。 我咳了声,换了个话题:“那你来此处,是为何?” 温禀的表情变了几变,随后伸手抓住我的手,带着我往外走去:“我忘了,应当不是什么要紧事,我们出去逛一逛吧,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 “……”这温禀小小年纪,出生时就受到陛下苛待,故而言行才会讨好旁人,我也能理解,便叹了口气,也牵起他的手,朝外走去。 边走还边压低声音叮嘱他:“以后不可乱喊陛下名讳,若被人听见了,大不敬。” 温禀应声:“嗯。” 我跟温禀在附近花园凉亭内坐下喝了会儿茶水。 我人缘颇好,往常进宫,不论是碰到大臣、侍卫、宫人,他们见我总笑眯眯喊上一句“小周大人”。 这次跟温禀二人坐下喝茶,倒茶的宫女不仅没笑着喊我,甚至倒茶时手在抖,我眼见茶水都要溅到石桌上,赶紧伸手接过,让一旁宫人都退到远处候着了。 第73章 心还想着这群宫人,平日在皇宫伺候各种贵人,不见倒茶手抖,怎么给个七八岁的温禀倒点茶水还抖了? 我叹气,果然这群人听温禀出生有大凶之兆,便觉温禀是恶鬼投胎。我想到温禀不受人喜爱,但没料到这群人这么怕他。 思及此,我不由怜爱地看了温禀两眼,再给他倒了杯茶水:“喝吧,别担心。” 温禀看我。 他坐下后,常盯着我盯一会儿就发愣。 我内心唉唉直叹,感觉这小孩常被人区别对待,反应看起来有些许迟钝,也不知道陛下会不会给他找老师,他有没有好好学习过?他应当是不笨的,若是好好教导,也不是不能成材。 我愈加怜爱地把放点心的托盘往他方向推了推:“吃些芙蓉糕。” 温禀眼睛眨了眨,我好似见他眼内闪过一丝笑意,但这笑实在有些不合时宜,我就当是我的错觉。 我坐在凉亭内,让温禀吃了不少糕点,讲了不少有趣故事逗他开心,后来还花园里摘了些草,给他编了几个草编动物。 没待上多长时间,刚刚把我赶出来的陛下,又派人来喊我回去。 我想到招财还在那儿,一下没了陪温禀玩的心思,拍拍身上干草,就准备跟着宫人回去。 我才一起身,温禀也起身跟了过来。 我提醒道:“阿伦,我去见陛下。” 温禀顿了顿,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我看,小心翼翼问我:“你还会来见我吗?” 我想了想,点头,做下承诺。 温禀抿了抿唇,我见他脸上似又闪过些笑意。 他这要笑不笑的模样,让我没忍住掐了下他的脸:“开心的时候就笑,憋什么。” 温禀立刻仰起脸,对我露齿笑起来。 我点头,这才有小孩模样。 我准备跟他道别,去见陛下,才转身离开,温禀又跟上了我,他手指还抓上我后衣摆。 我回头看他。 还没等我开口劝他,他颇为无辜地回道:“我刚刚也想起来,我之前也是要去见……”他顿了顿,用很古怪的嗓音吐出后半句话,“陛下。” “……”我觉得有些莫名古怪,但一旁宫人在催促,来不及细想,冲温禀点了下头,抬步跟了上了宫人。 只是我不知,我离开后,身后的凉亭花园乃至候在远处的宫人,都如同幻境一般消失。牵着我后衣的温禀,在一切消失前,冷着脸回头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后又更紧地拽住了我的衣服。 宫人把我和温禀送到陛下殿门口后,又自行退去。 我在陛下虚闭着的大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心下有些不安。回头瞥见亦步亦趋跟着我的温禀,深吸一口气后,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与陛下有事要说,你在这儿等一会儿好吗,等我告诉陛下后,他会喊你进去。” 温禀看我:“他不会。” “……”我顿了顿。 温禀又听话道:“好的,我在外面等。” 他答应的不错,不过等我进到屋内,正惊讶招财跟在自己家似地,大喇喇坐在陛下身旁的椅子上。 他单腿盘上椅,一只脚曲起踩在旁边,看起来很是舒服。 我快速地给了他一个惊讶的眼神,他还单手撑起了自己的下巴与我闲散对视,我便没忍住偷瞪了他一眼。 正要给陛下行礼,懒靠在塌上的陛下似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身后跟了个尾巴,进来吧。” 温禀就推开门,冷着脸走了进来。 我站在他们三人之间,一时间有些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我觉得我在做梦。 肯定是昨天晚上在祠堂里牌位前,对我周家列列祖列宗不够尊重,夜里他们才编了个这样的梦让我头昏脑涨。 【??作者有话说】 莫名其妙写得笑死了... 第53章 他们三个人个占一个位置,沉默着也不说话,我觉得气氛诡异,额头都冒出薄汗。 若不是招财还在此处,我肯定要起身告辞,待下次气氛正常的时候再来。 我清了清嗓,才喊了声陛下,没想好要说什么,先喊了再说。 陛下也没问我要说什么,似无奈地叹了口气:“无事,你上前来。” 我往前小走了一步。 陛下顿了顿,又道:“到我身前来。” 我大跨了几步,走到了陛下面前,脚才停下,感觉身后又贴上来一个人。 “……”我低头偷偷往后看了一眼温禀,想让他不要害怕,既然还有第三人在场,陛下应该也不会欺负他。 旁边坐着的招财从鼻腔里大声哼笑出了一声,我再偷偷望过去,他竟然又换了个瘫靠在椅背上的舒服姿势。 都让我不得不怀疑,现在仍旧是除了我再没人能看见他。 可陛下却在他哼笑声下,微侧了下脸颊,这至少证明陛下也能看见他。 我双目不由在陛下和招财的两人的脸上反复探查,后脑中一嗡,感觉自己突然知道了什么惊天大秘密。此事可能涉及皇家秘辛,让我心跳都不自觉加快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都担心我今日走不出这皇宫。 不过我想爹娘都还年轻,努努力的话还可以生个弟弟。 陛下突然直起身,与我靠近了些。 第74章 我猛地抬眼与他对视上,感觉自己的内心都在他双目中无所遁形了。 陛下半垂着眼睛,我见他脸上闪过一丝笑意,隔了好一会儿,他突然问我:“过得好吗?” “……”我诚惶诚恐,“回陛下,遂衍过得不错。”我答完又立刻忧国忧民起来,“但思及竖城疫情蔓延,我与父亲二人都有些寝食难安。” 陛下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除此之外,可还开心?” 我顿了顿,总觉得陛下这话中有些言外之意,犹疑了片刻。 招财突然莫名奇妙开口:“我看来是不大开心。” “……”我顿了顿,在陛下眼前没法去瞪招财,不知道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陛下竟然还反问了句:“那你有何用?” 我盯着陛下的脸,有些迟疑。 招财哼了声:“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奇怪的地方?你真的奇怪,特意弄出这么 个地方,把我也骗了。” 陛下没搭腔,他看了会儿我的脸。 我试图张嘴说话。 身后抓着我衣摆的温禀,又突然张嘴问:“你在跟谁说话?” “……”我又顿了顿,才知道温禀看不见招财。 陛下也不理温禀,只问我:“你想说什么?” 我看了招财一眼,想了想,诚实说道:“我觉得今日有些奇怪。” 陛下点头,示意在听我说话。 “你们好像都知道些,我不知道的事情。陛下为何好像认识……”我顿了顿,往招财的方向看了一眼。 陛下眼睛一眨,又多了几丝笑意在里面。 我过去怎么从未发现陛下这么爱笑。这么想着,我好似都不大回忆的起过去与陛下见面时,他的表情。 陛下抬手,突然替我整了整衣领:“我与他并不曾相识过。” 他看我:“你无需想这么多,每日开开心心即可,一切事到时自会解决。” 陛下这话说得像是句箴言,我难解其中意。可能是陛下今日温柔近和蔼的神态,让我有些造次,我竟把之前脑子里想的皇家秘辛说了出来:“招财当初莫非也是陛下的孩子?他也是三殿下母亲所生吗?” 温禀从我身后走了出来:“招财?一只狗吗?” 我低头看了眼温禀,伸手摸了摸他脑袋,意在安抚他没什么事情。 陛下闻言竟大笑了两声,又反问我道:“那他们你可喜欢?” “……”我这问得可真奇怪,根本无法作答。 陛下眼睛扫了一眼温禀,像是在说什么在花园里玩闹的小猫小狗:“既然喜欢,那么都带回家去吧。” “……”我认真地看了陛下几眼:“您今日好像心情不错。”我委婉提醒他今日变化。 陛下抬手,手掌轻轻地拍上我额头,笑:“不错。” 他抬了下下巴,道我们无事便可以退下了。 我犹豫地讲起竖城事情。 陛下如同未卜先知般道了句知道了。 我也不知道他知道什么了。 我犹豫着要退下,陛下又往塌上一靠,看了我一会儿,抬手挥了挥:“走罢。” 我本来是只准备带招财走的,我有事想问招财,可从陛下宫殿里出来一路,温禀仍亦步亦趋跟着我。 陛下身旁侍人一路送我至宫门口,温禀还抓着我衣摆跟在我身后。 我提醒他,他还无辜道:“他让我跟你回家。” “……”我道,“这于礼不合,殿下。” 温禀本抬眼看我,闻言落寞垂下眼睛:“我就知道小周大人也不想再见到我,我在宫中不受人喜爱,他也像清扫垃圾一样想把我扫出去,你若不收留我,那天地再大也没有阿伦的立锥之地。” 我还没讲话,招财冷哼出了一声:“装模作样。” “……”我快速地瞪了招财一眼,躬身准备安抚温禀,想说至少得等手续办了,他才能跟我才出宫,如今不清不楚地跟我出宫是怎么回事。 也不知道他姓温的是不是都能读心,我还没问出来,温禀眼睛一抬,看了眼送我们出来的侍人。 这陛下贴身侍人赶忙道:“小周大人,确实是陛下说您可以带三殿下回家,我特意送到宫门口,便是为了跟守门的侍卫说。” 我就这么把莫名其妙把温禀带上了回周府的马车上。 招财趴在我左边肩膀上,歪着脑袋像观察难以理解的物品一样,观察着温禀。 温禀贴着我右侧规矩地坐着,他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双腿上,目视前方。 我从马车一个储物袋里,拿出些零嘴放到他手里:“放松些,不用紧张,我家人都很好的。” 温禀顿了顿,他从胸口里长出了一口气,语气中竟然带着些老气横秋的眷恋感:“是啊。” 他坐姿还是笔直,我只得俯耳过去,偷偷告诉他:“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别害怕。” 温禀攥着手中零嘴,侧头看我。 我说:“我从出生时,身边就跟着一个小鬼。” 温禀眉头一蹙。 我退回身子,正好撞到身侧招财,招财用胳膊抵了我一下:“什么话都跟他说!” 我冲温禀眨了眨眼,笑道:“现在不担心了吧?你出生时天有异象又怎么样,我身边还有恶鬼缠身呢,都不是什么大事。” 第54章 第75章 温禀驾临我家,让我爹诚惶诚恐,他虽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但好歹姓温,我爹非常讲究,对着温禀嘘寒问暖,就怕有一点招待不周。 好歹把人哄着跟下人去挑夜里睡觉的房间去了。 人才刚离开,我爹一个眼刀飞了过来。 我好生无辜,立刻举起双手告诉他:“陛下让他跟来的!您若不满,明日上朝去跟陛下说。” 我爹被我一噎,怒哼了一声,甩袖子走了。 等一众人都离开后,我凑到招财身旁,搭在他的肩膀上,与他打起商量:“我二人认识时间这么长了,应当是能掏心掏肺互换真心的关系,对吧招财?” 他斜看了我一眼,缓慢地点了下头:“我二人是掏心掏肺能互换真心的关系。” 我连点数下头表示肯定。 他呵笑一声:“那你最好记住你现在说的这话。” 我像倚着手杖般倚在他身上:“当然记住,我自小记忆便好,几乎过目不忘。”我说完清了清嗓子,正要问他与陛下都说了些什么,实在有些古怪。 招财撇了下嘴,我还没问出来,他就给我编起了故事:“我与你本应该是对相识数万年的神仙眷侣……” 我喂了一声,让他别讲废话。 招财不搭理我,自顾自说道:“后来你因故身亡,我夜夜不能寐,想了许多办法来救你,后来费尽周折好不容易救活你了,我又失去了记忆。” 我冷笑了一声:“你不想说告诉我你与陛下之间有什么关系,也不用编乱七八糟的故事来搪塞我。” 招财加大音量,不满我的不耐烦:“马上便要讲到关键处了。” 我从他身上走开:“我不听你胡编乱造,我二人如今就是附身与被附身的关系。” 我往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招财忽然闪身出现在我前方,我一个急停还是撞到了他,他才五岁身体,身板小挡不住我,我与他便双双扑倒在了地上。 “……”我被气笑,伸手要掐他的脸。 他倒哈哈乐了起来,两排牙齿都露出来,他双手齐齐按上我两颊,用力一压后,突然在我鼻子上非常响亮的亲了一下。 “我要讲了。”他做出一副严肃表情。 我才眨了下眼睛,脑中思考是该先擦鼻子,还是该赶紧站起来,下一刻我与招财一齐出现在了自己卧房床上。 我没忍住拧起眉头:“早就说了不要妄用妖法。” “无妨。”他一副镇定自若成熟模样道了句。 我手指掐上他脸颊:“若你被抓住被超度了,下辈子投个好胎,待我婚后,你可以投胎入我妻子的肚子中,来当我儿子。” 招财挥开我的手,无情道:“你这辈子天生孤寡没有婚配,前前后后几辈子也没有儿孙命。”他顿了顿,摸下巴,“不过你若喜欢,我可以取我二人一丝精魄弄一只小猫,权当你生的。” 我把招财提起来,从我床上扔了下去,反正不管是前半句还是后半句都不好听,狗嘴果然吐不出象牙。 招财被我扔下地,顺势倚床直接坐在了地上,他胳膊搭在床上,抬眼看我:“那你还想不想知道正事了?” 我本想坚定地来句“不想”,但实在抵不过好奇心,遂不说话。 可我如此退让,招财还是张嘴胡说,给我编起了故事。 他非说,他与我是数万载的神仙眷侣,感情非常好,密不可分,后来经一些波折,我死了又生,他失去了记忆。 后他为了找回记忆,在轮回池前让轮回池流转回了几百年前,本来是想与投胎到几百年前的我共同经历我经历过的一段人生,来帮助自己恢复记忆。 我听到这里往床上一趟,被子一拉,说自己累了要睡了,让他退下吧。 招财还是哈哈乐,他从地上钻回我床上,坐在我脑袋边继续讲:“可如今我在此处待了十多年,才发现,这个地方是尚未失忆的我构在轮回池里的幻境,我当初便料到有此一事发生,把一段记忆残念困在数百年的此处,经数百年反复轮转。” 招财顿了顿,自我赞许起来:“直到你再次入轮回,而我因想找回记忆而让时光倒回,这个轮回池里的幻境便会浮现。不错,我确实未雨绸缪,很是聪明。” 我问招财:“那我明日早上会吃什么?” “……”招财停顿片刻,不屑地哼出一声 我又问:“我何时会死?竖城疫情何时会好,伤亡人数如何,我爹我娘又如何,是否活到了一百岁?温禀又会怎么样?” 我一口气问了好几个未来,既然他说这些都是已发生过的事情,他总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吧? 招财咳了咳,自圆其说起来:“我不是说了,我失忆了么,这一切便都不知道。” 我呵呵冷笑:“我与你都是神仙眷侣、密不可分的关系了,这些小事也不告诉你?” 招财往床上一躺:“我都告诉你了,你又不信。” “那这跟陛下又有什么关系,你们在那聊了那么久……”我顿了顿,“你总不可能说,陛下便是过去的你……” 我说到一半赶紧闭嘴,闭着眼睛在心里虔诚地道了几句大不敬大不敬。 而后忽感到一只明显成人的手掌抚上我脸颊,指腹触感温润,我感觉招财压住的半边被子好似都变重了些。 第76章 “小周大人,你睁开眼睛看看。”耳边声音带着笑,耳熟不已。 我睁开眼睛,吓得险些从床上滚到地上去了。 这个躺在我床上的不是别人,竟然与当今陛下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我脑袋嗡嗡直响,险些翻下床,又被他捞回来,他把被子同我一起抱进怀里,冲我无辜耸肩:“你看这张脸觉得呢?” 他这副动作稍消减了一些陛下的稳重感,我脑中千回百转了许久,后来一咬牙一闭眼,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下:“你故意幻化成陛下模样吓唬我是吧,赶紧给我变回来,我明日去道观住了!” 招财啧啧两声,突然一翻身把我压到床上,他隔着被子覆在我身上,伸手捏捏我下巴:“我二人如今既然又变成了掏心掏肺互换真心的关系,那是不是也到该圆房的时间了。” “……”我对着这张脸,不敢骂出来。 招财看着我又道:“你怎么长得这么慢。” 我把视线从他脸上挪开,急道:“赶紧从我身上下去!变回原样,不要随意再用妖法!” 招财脑袋凑下来,蹦出一个字:“不。” 我与招财闹着玩没什么,但他如今顶着这么一张脸,让我颇有些不自在,不自觉便沉下了脸:“快点、变回来。” 招财垂目看我,唉得长叹了一声:“长得太慢了。” 我拧眉。 他非要凑到他我眼前笑:“你不喜欢这张脸?那你喜欢哪张?温禀那张?” 我还未说这哪跟哪,他温禀二字刚落一会儿,门口就有下人通报,说谁谁便到了,温禀此刻正在我屋外等着见我。 我高声应,说自己马上便出去。 再抬眼看招财,他终于变回了原样,我大松了一口气,伸手掐他脸:“以后不要再乱变样了。” 他哼笑出了一声。 卧房门口传来敲门声,温禀声音传进来:“小周大人,我可以进去吗?”他低声道,“周大人安排的院子很好,但我一人害怕,我夜里能跟你一起睡吗?我睡外间也行。” 我诶了一声,外间小床是下人睡的,哪能让他睡。 我把招财从我身上推开,掀了被子起身要去给温禀开门。 招财跟过来,跳上我后背,无耻地让我把他背到了门口。 我正开门,他突然附耳过来,低声如恶魔低语:“你知道怎么找回我的记忆吗?” 我把门打开,温禀正拘谨地站在门口。 招财抬头,看向温禀方向:“温禀死了便可以了。” 我皱眉不赞许地看他,试图阻止他的胡言乱语。 招财又凑过来,在我脸上印下两个响亮的亲吻。 温禀从房外不请自入进了我卧室,他看我,视线又往我肩上游移了几圈,手指握住我衣袖:“是你说的那个附身的鬼吗,他如今就在你身上?” 他显得忧心忡忡:“我认识个厉害的大师,我可以找他帮你驱鬼。” 第55章 温禀认不认识什么大师,能不能驱鬼我不知道,但招财明显不是凡人,世俗道德约束不了,他若对人有恶意,那后果必然不好。 我因担心招财对温禀真有杀心,敷衍着应了温禀夜里来我屋一起睡的提议,哄着让他同仆人去收拾东西。 关上门后,沉着脸盯着招财看了一会儿,冷声道:“我一直当你是稚子爱玩闹,你也从未做过伤人的事,可我二人毕竟殊途,你若真对人有杀心,我穷尽任何办法也会困住你。” 我与招财相识十余载时光,这一生几乎都与他在一起,大概从未见过我如此冷脸,他眉头一动,身形移动,直接坐到我床上,还翘起二郎腿,他脸带不屑,看着也不大开心:“你如何困我?又觉得自己凭什么能困住我?” 我抬步走到他面前站定,严肃地垂目看他:“你既依附我存在,我若死了,你觉得你还能活?” 招财闻言抿了下唇,脸带薄冰,冷嘲了一声:“你当真可笑。” 我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若是想在我死后借我身子还阳作恶,我会让我爹娘把我身体烧成灰烬。” 招财抬起眼睛,他满脸怒气,似被我气极。 我蹲下来,捏了捏他的脸,又开始哄道:“招财听话,别闹,我不知你为何不喜温禀,还因此编了个荒谬的故事来诓我,但你不能随意害人。” 他沉脸看我,非要说:“我若非要他死呢?” 他软硬不吃,我收回自己哄他的手,站起身负手而立,严肃道:“你若如此不听劝,我会想办法让你从我身边离开。” 我想到此处,又觉得有些伤心,我与他相识已久,早已把他当做挚友亲朋,到不得不分离的时刻,固然伤心。 招财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摇头叹道:“我弄不懂你了。” 我道:“你既不是人类,不受人世道德约束,我与你形影不离几算双生子,你若害人,我便觉得是我害了旁人。再则,你既口中讲过轮回和神仙,则证明这世间并非没有能约束你的东西,你若残害无辜,我也怕你遭报应,下辈子投胎做牛做马还好说,若入无间之地永生永世受尽折磨,我又怎么忍心?” 招财表情动容了片刻,他嘴唇掀了下,冰凉的脸上忽而回暖了些许。 好一会儿,这暖意又抑制不住地荡到眼睛里:“你……”他笑了下,“我真的不懂。” 第77章 我摇头:“笑得这么开心,是否觉开始得自己不该张嘴胡说八道?” 他无奈摇头:“我是说我不懂你,你与温禀是一见如故?为了他自己死了也行。” 我眉头一跳,感觉鸡同鸭讲了许久,我当是我哄好了他,他才笑起来,如今不知道他笑些什么,我叹气:“这与是不是温禀都没关系。” 他也跟着叹出一口气:“你没有记忆时,能与温禀一见如故,为了他冷脸对我。有记忆时,面对没记忆的我,却避之不及,我不大懂。我或许不该试图来找记忆,或许直接敲晕你脑袋,让你失忆再重新认识我即可。”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招财脸色平淡下来,他沉吟了好一会儿,又自顾自摇头:“我纵使找回了记忆,也做不出温禀那副矫揉造作的模样。”他抬起眼睛看了我好一会儿,“你……” 他顿了顿,表情浮现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怅惘:“我也搞不清楚,我二人过去究竟是不是神仙眷侣了。” 他这副难得一见的认真神情,让我一度怀疑他之前编得那个故事,都是确有其事。 可我又不期然地想到他幻化出陛下的脸,吓得赶紧把这个想法从心里扔了出去。 我与陛下年岁相差大不说,若真如他所言拥有一段亲密关系,我爹要把我逐出家门还要死谏也不说,我自己也断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陛下若强迫,我要吊死在家门口。 我赶紧甩了下脑袋,把这古怪想法甩出脑袋:“别胡说八道了。” 招财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袖摆一收,从我眼前消失了。 我有些怕他去伤人,在屋里喊了几声,不见他应,有些担心准备去找温禀。 才走到门口,一张写了字的符纸贴在我眼前。 我撕下来看,招财写:【我不杀温禀,等他自我寿命终了即可。左右不过多等几年。】 不管招财是否执意在编故事,还是一切真如他所言,我确实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但我如今是周遂衍,有我自己的亲朋好友,我既没有他所说的那段记忆,固然应当是过好我如今自己的一生。 我把符纸撕碎,对着虚空处点点头:“你不害人,便好。” 我推门要走,一张符纸又贴上门框:【只是你要受苦,我不舍得。】 我把纸团揉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无妨。” 我本是今日遇到了颇多事,想去看看我娘亲,才刚出院子,陛下的圣旨就来了。 我转身绕了个弯往前殿方向去接旨。 陛下下旨对我一顿大夸,后把去竖城赈灾的差事叫给了我。 我接下圣旨,恭送走了宫里侍人,回头一看,我爹正怒气冲冲地看着我。 竖城偏远,去一趟路程要月余时间,如今又因疫情封城,而周边城镇又对疫情草木皆兵,好些人都开启了逃难路。 这件苦差晾了很长时间,没什么人愿意去,弄不好染上疫情人没了,尸体都带不回来。 我爹因为我被委派去竖城气的眼睛瞪红了,我家就我一个独子,而他又曾是陛下老师,陛下不可能把这苦差让来我做,他便知道这一定是我自己的主意。 他气得胡直抖,话也说不出,只手指点了我数下。下一刻便急着要进宫,说这事让我来做,不如他这个老骨头去。 我立刻义正词严地说,国家大义固然应在小家小义之上。 我爹颓丧下来:“你才十几岁。” 我说对,是该建功立业的好年纪了。 我上前拍了拍我爹的肩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阿爹,这事我不做,也有别人要去做。谁不是旁人的儿子呢?勿用担心,我自出生就有祥瑞在身,应当是百毒不侵,我去比旁人去要好,放心等我回来。上次秋行还说要把他妹妹介绍给我认识呢,我从来只听他讲妹妹,如今怎么也要回来见上一眼。” 我爹看了我一眼,突然就决定起了我的人生大事:“待你回来后,我便去柳府提亲。” “……”我咳了声,“那倒也不用着急,至少得问问女方意见罢,您这欺男霸女的恶霸似的,也不怕坏了名声。” 我爹踹了我屁股一脚,让我赶紧去找我母亲。 母亲若知此事,肯定心里不放心,他让我得去哄哄。 我连忙应声,冲他混不吝地敬了礼,跑走了。 招财上次似被我伤了心,好几日没有出现在我面前。温禀自我答应他与我同睡后,日日缠在我身旁,我若一提让他去回自己那儿睡,他就垂着眼睛,一脸落寞地说好,阿伦知道自己并不讨人喜欢。 我念及他身世,赶紧哄说当然不是。 如此半月,我得走马上任,下人在替我收拾东西时,温禀站在一旁看。 到了夜里就说要同我一起去。 我当然是不同意,并且警告他此事并非儿戏,很有可能丢命,见他毫不在意的表情,咬牙说他没有陛下旨意,哪儿都不能去。 他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我让他同意即可,他本就不喜欢我,我生死与他都无任何关系。我自小不受旁人待见,若想脱离此困境,应当有所建树才行的。” “……”我一直当他怯懦不安不敢做他想,没想到他自己心里还是有些想法。 我对他另眼相看了些许,但仍是不同意他跟着我去竖城,我去竖城本就要去做事,他身份尊贵,我还得费神照顾他。 第78章 但这人不知为何过了几日拿到陛下秘旨,让他隐住身份与我同行。 我拿着陛下亲手写的秘旨反复看了许多遍,搞不懂这对父子究竟是什么关系,说陛下不喜温禀,确实自生下来后扔入冷宫便不闻不问了,可温禀向陛下讨个旨意,看来比向陛下要杯水喝还简单。 我虽是不想,但也不得不跟温禀一同踏上了去竖城的道路。 我们夜里在驿站歇息时,温禀突然喊了个人进我房间。 驿站比较省蜡烛,入了夜,屋内灯光昏暗,那人漆黑夜里也穿得漆黑,进屋后头上还戴着兜帽,看着挺奇怪。 我看了温禀一眼:“这位……?” 温禀解释:“之前你说你身上有鬼,这人……是我意外认识的大师,他能驱鬼。” 招财已许久没在我面前露面,只每日在符纸上写几个字通知我他还在我身旁,又因为温禀如今时时与我在一起,我找不到时间去哄招财现身。 如今还突然出现了个什么大师,我忧心招财生气,又要起杀心。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当初为了让温禀心安,把招财一事告诉了温禀。 现在才落得个里外都难做的下场。 我咳了一声:“倒不用麻烦。” 温禀不理我反对,对着这【大师】道:“你感觉到小周大人身旁,可有什么异常吗,寻若?” 第56章 叫寻若的大师抬起眼睛瞥了我一眼,我才见他皮肤苍白,看人的眼神古怪阴冷。 我正觉不舒服,床榻旁传来招财冷声:“你是条刚应劫而生的龙,那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我转头看向床榻方向,招财现了形,此刻手里正剥着橘皮,闲闲地看着寻若。 我顿了顿。 温禀似感觉到气氛古怪,冷声道:“他在此处?让他现形,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附身在……”他顿了顿,“小周大人身上。” “……”我突然感觉自己此刻好似变成了局外人,自我见温禀后,周围很多事都变得不大一样。 从小与我一同长大的招财,也变得有些不同。 我压住脾气,道了声:“我身上附着的魂,几算是我胞弟,他未曾伤人,我暂且不考虑这些事,让你请来的大师离开吧。” 招财从床上跳下,路过我时,把剥好的橘子塞到我手心,朝寻若走去:“我在死魂海里见过一条巨龙残骸,那便是你罢?”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转头又见温禀盯着我手中突然出现的橘子,他伸手把我手中橘子拿走,放到一旁,也朝寻若走去:“他出现了?什么样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他见过那人,他们两有过交流。” “……”显然不论是温禀还是招财,都并不在意我所说的话。 他们心中有自己的事,拿我做借口,欲达自己的目的。 我心有些凉,转身拿起桌上蜡烛往屋外走。 “我也不知道你们把我当成何人,到底想要达成什么目的,人也好,鬼也好,妖也好,都与我无甚关系。” 温禀与招财齐齐沉默,我举着蜡烛要走,那叫寻若的大师悠然问了句:“小周大人一点也不好奇吗,若你不是你,你处在一个虚假的幻境当中,你也不好奇也不想回现实中?” 我摇头:“我出生既然是真,我父母养我十余载也是真实经历,亲朋好友也都与旁无异,我要想什么这真假?若真要说的话,也该是你们口中的那个我去想。我如今就是周遂衍,与你们说的那人都无关。” 大概见我我有些生气,温禀后几日再也没提驱鬼的事情,又恢复成乖巧异常的模样,招财也没整日藏着自己,让我担心他是否又在哪儿做坏事。 他二人总算相安无事了一路,进入竖成边境后,入目开始变得疮痍,我内心不由生出几分悲凉感。 竖城城外的驿站破落,已无任何人打理。 随从人员收拾驿站时,我独自一人往城门口的方向走去。 竖城偏远,又处在无水的荒凉地,入目处全是砂石,一阵风打来,砂石刮上人脸都能伤人。 我沉默地往城门方向走,走着走着却见城门不远处一块空地上突兀地出现一片翠绿。 实在太过惹眼,让我没忍住朝绿地方向走去。 近了才发现,这地方不知道为何长出了一小片茂盛的花草,我走过去后,见花草被风垂的摇头晃脑。 我好奇蹲下身,这一地翠绿突然开出一大片红花来,花瓣舒展着,在寒风中冲我摇摆。 我不知为何感觉有些伤心,伸手摸了摸这努力开了的花。 招财不知何时蹲在了我身边,他垂目看花端详片刻,眉头缓慢拧了起来。 “哦……”他自己了然出了声,又问我,“你想知道这花为何生长在这,又为何会开吗?” 我揣起袖子,听他这么问,一点好奇心也压下去了:“不想。” 招财笑了笑:“我记起我在这儿吐了一口血,它们就开了花。” 我转头看招财。 “你不用觉得我把你当成旁人,我也什么事都不记得了,我记忆中与他相处的时间还没有与你相识的时间长。” “……”我顿了顿,没忍住笑了声,“你嘴巴会说,等到时我也恢复记忆,这番说辞是不是又变了?” 招财说:“那我二人皆是没有太多记忆时又认识了一遍,你若恢复记忆,也不过是与我多有了一段相识的经历。” 第79章 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好了,不讲这些,我如今对这事暂不放在心上。” 招财撤开脑袋,古怪问我:“你到底喜欢温禀什么?” 我疑惑地啊出一声。 “如此装模作样,性情阴冷,实在没什么值得喜欢的地方。” “别乱说,阿伦挺乖的,就是幼时遭遇让他才性格如此罢了。” 招财呵笑了一声:“懂了,你可怜他。”他摇头,“你因为可怜一个人而喜欢上他,有些荒唐,但也确实合理。你性子软,不舍得身旁任何人受伤。” 我惊讶:“我性子软,你到底有没有与我相识过?” 招财啧啧:“你还有些优柔寡断,该思虑的时候一点不想,不该想的事整日思索不止。反应其实也有些慢。” “……”我凑过去捏他脸,“胡说八道。你才是行事乖张、胡作非为、胡言乱语。” 招财笑着躲,我扑过去非要捏他。 我二人跌到荒瘠地中这片郁郁葱葱地草地中,这草猛然生长,直到完全遮住我二人身子。 我二人打闹滚做一团,招财身型突然生长起来,下一刻他又幻化成陛下的脸,我一个激灵,猛地把掐在他脸上的手收了回来,都准备毕恭毕敬站起来。 他抬手把我抱回去,唉唉叹了口气,胸膛震动:“我也不是故意吓你,我原本可以一直维持小孩身型,如今有些控制不住了。” 我说他胡说八道,他一个鬼还能控制不住自己的妖法。 招财又叹气:“我出生时形体便可随意变化,但我喜欢幼儿身型,也少变出过成人身型,觉得怪麻烦的。”他顿了顿,“如今反倒觉得成人身型更加方便些,便会不自觉变过来。” 我道:“那你赶紧变回去,我见到这脸就忍不住尊敬恭敬起来。” 招财震声笑,突然把我的脸抬起来,认真地注视着我:“那你得趁早习惯下。” 我眼珠乱转。 “看我。”他说。 我抬眼快速扫他一眼:“看了看了,快变回去。” 招财突然凑过来,在我唇上亲了一下。 我眼睛瞪大,被五岁小孩亲和被成年男人亲可不是一回事! 他又在下一秒缩回了小孩身型,思索着道:“我觉得我应该是开始进入成人期了。” “……”我从他身上爬起来,坐在草地上擦嘴,“别用那张脸亲我,要吓死谁。”我说完又觉不对,补充道,“不对,如今我二人都不再是幼儿,不能再这般如儿童般胡闹。” 招财回我话,只凑到我眼前,先看我的嘴巴,又说:“我觉得温禀这性子并不适合你,你与他在一起,他要演戏扮弱小可怜,你还得照顾他。显然我的性格更合适一些,那个陛……”他顿了顿,把称呼吞回去,“他的性子倒还行,就是有些过于高高在上了,你可能常常不懂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甩头,把他刚刚讲的鬼话全从脑子里甩出去:“你又把我当成谁在讲话了。” 招财凑过来,手指伸过来盖住我嘴唇,帮我擦了下:“那也是他们都把你当成别人了,只有我,你在我面前是谁,我就把你看成谁。” 【??作者有话说】 补更,晚上还有一更 第57章 我与招财彼此畅聊了一番后,算是解开彼此心结,和好如初。 我从草堆里起身,跳出来后拍了拍自己身上杂草,想起温禀那个一路跟我们来竖城的大师,关切问道:“那个大师也能看见你?” 招财想了想,又自大起来:“无事,在此处没人能对我怎么样。” “……”我提醒,“那陛下上次?” 招财自大的神情一收:“他不一样。” 好吧好吧,反正他满嘴胡言,怎么说都有理。 因中途被这突兀的绿地吸引,绕了下路。离开这绿地后,我继续往城门口方向走去。 竖城爆发瘟疫后,当地太守为防瘟疫蔓延,当机立断封锁了城门,过了大半月,这个消 息才传到皇城陛下手中。 如今已无人知晓这座城里如今状况如何。 瘟疫这事,向来传染性强,治愈性低,只能等染上瘟疫的人不药而愈,或者等他们死。 故而太守封城是在外人看来正常的决定。 可对城内人来说,这显然像是断了他们的生路。 我沉重地走到城门口时,撞见了个从城内逃出来的人,他浑身带伤,蜷在地上,我开始还未发现是人,直到他一手抓到我衣摆,哑声求救:“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我到这一刻突然反省起,之前招财谴责我性子软,优柔寡断的事了。 我心中虽明白这个从城内偷逃出来的人,很有可能已经染上了瘟疫,我若救他,把他带去驿站,不一定能救活他不说,还可能害我带来的人都染上病。 可若让我扔下这人不管,我应当是做不到的。 我看着这只抓在我衣摆上的瘦骨嶙峋的手,叹了口气,把他从地上搀扶了起来,嘴上道:“你从哪儿逃出来的,我从皇城来竖城赈灾,本在想把东西运到城门口,再传信给太守,让他派人来拿。但又担心一旦城门开,会有很多人跑出来。” 这个偷跑出来的人闻言浑身颤抖:“跑出来,跑出来又怎么了,城内没有任何东西,每个家里都躺着死人,街角也躺着快要死掉人,我们不想死啊大人。” 第80章 “……”我心中有些悲凉,瘟疫似天灾,实在人力不可为。我没回话,只搀着这人往回来方向走。 我并没把他带回驿站,在离驿站稍远的地方脱下外衣铺在地上,让他先行躺下休息了。 我才起身,他又担心我会弃他而去,放任他死在此处,手指狠狠地扣着我。 招财一路跟着我,沉默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会因此染上瘟疫,会很难受。” 外人在场,我也不好与他说话,只冲他点了下头。 后来温禀派人来寻我,我隔着远远地让来人停住,告诉他我这儿可能有个染病的人,让他帮忙送东西来,我自行在此处扎营照料病人,若病人几日后不药而愈,而我也没有病症,我自会回去。 传话人回去,再跟来的人里就有温禀。 我让送东西的人把东西放在远处离开,待会儿过去拿。温禀却卯着头继续往我的方向走来,我喊了他两声,他充耳不闻。 我喝止:“阿伦,站住,不许再往前走半步。” 隔着略远我看不见他表情,只感觉他逆风而站,许是因为在宫中生活不好,他身型较寻常几岁小孩要更瘦弱些,突兀地站在风里,像是一根能被风吹折的苇杆。 “你会没事,我与你一同照料这人。”他的声音顺着风传来。 我笑:“我身上祥瑞环绕,当然会没事。既然没事,你回驿站等我回去吧,你过来的话, 我还得照顾你。” 他不听话,还席地而坐下,古怪的固执:“那我在此处陪你。” 我有些无奈:“阿伦听话。” “我听话会如何?”他声音顺着风传了过来,语调古怪。 我笑着朗声回道:“你听话,待我回去后,向陛下请求你住到我家来,我当你老师,可好?” 温禀盘坐在地,似乎撑了下自己脑袋,与我说话的方式都有了些许改变:“您会一直陪着我吗,那您会一直跟我在一起吗?” 招财靠在我身后,闻言探头望了眼:“做如此趁人之危之事,当真小人。” 我诶了声,让他不要胡说:“他从小身旁没人照料,很是孤单,想要人陪着他当然正常,等日后大了些,再多认识些人,可能看见我管他都烦,到时便不会这样。” 招财从胸口长叹出了一口气,点评我:“那你可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我对温禀说:“我会陪你,可要一直陪着你我也无法做出这种许诺,毕竟有些事也不由人。” 温禀突然把脑袋埋进了自己腿上,好一会儿都没回话。 我又喊了他两声。 招财又不屑道:“还会哭,我就从来不知泪水是何物。” 我低头看了一眼招财,好笑:“那你也挺可怜。” 招财摇头:“你见人哭也心生不忍?你可真是……”他顿了下,像是不知道如何形容,半晌后,也不知是嘲弄还是感叹,“普度众生?” 我没搭理招财,抬目去看温禀。 我喊了几声阿伦,因看不清他,并不知他是否真如招财所言在哭泣。 我不懂这哭泣的意义,隔着距离大声哄了几句。 身后突然一轻,招财又消失不见了。 “……”我觉得有些无奈,感觉像是在外捡了两个弟弟,哄完一个又要哄另一个。 这边招财消失,那边温禀从地上起来,他身型站得笔直,对我道:“好,阿伦听话。” 他往回走,瘦弱的身子看起来孤单不已。 我长叹了口气,心中还想着回去后,要向陛下讨赏,陛下待我极好,我不要金银珠宝加官进爵,就让温禀到我家来当我学生。 第58章 我心中对一切不知为何没太过担忧,花时间扎了个帐篷,给病人铺了床,让他在里面休息。 他见我一直守在他身旁确实没有要舍下,才算是放下心来,闭眼歇了一会儿。 夜里他甚至能起身,捡了些枯枝与我一起烧起了火,我给他了些干粮,让他填肚子,也不知是不是饿久了,他吃得狼吞虎咽,眼泪和涎水一起落下,只嚷着好吃好吃,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我被他表情逗笑,分明只是寻常干粮。 他一口气吃了温禀派人给我们送来的几日干粮,还尤觉不够地舔着嘴,我说吃多也不好,让他睡一觉起来,明日再吃。 他憔悴的脸在火光下闪烁,有些惋惜地应了一声。 我二人坐在火光前聊了会儿,他说他过去在竖城开早餐铺,家里刚给说了亲,瘟疫爆发,他的婚事就耽误下来。再后来他爹和他娘也都病了,医馆医师忙不过来,人越死越多,他那个未曾谋面的未婚妻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后来他聊到兴起,给我画起了图,说后城水桥后面有个隐秘的狗洞,他小时经常招猫逗狗时发现的,他前几日也是从那儿钻出来,若我有机会进去,可以去帮他看一看他未婚妻家中如何,可曾避过此番劫难。 我笑他,说这话可不大吉利,让他病好了,瘟疫也没了后,自己去看。 他伸手挠了挠头发,点头应好。 夜里我让他进篷里睡,自己坐在火堆旁守着,招财的影子出现在地上,他分明走路没声,影子也可以不让任何人看见,但偏偏踩地上枯枝踩出明显动静,非要让我知道他来了。 我觉得好笑,在火堆前回头,朝他招了下手:“来。” 第81章 他走过来,蹲到我身边,顺手往火里扔树枝。 我从怀里掏出个小果子,趁他不注意塞进他的嘴里:“我白日在那边发现了棵果子树。”我见他眉头一顿,没忍住哈哈笑了起来,手搭上他肩膀,问他,“酸吗?” 招财呸了声,把咬了口的果子直接吐到了火堆里,火苗蹿了一下,又缩回原样,他似气笑:“酸死了。摘的野果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毒,就往我嘴里塞。” 我哈哈乐,捏他脸:“你都是鬼了,还能被毒?” 他转头,作势要咬我手指:“自己不敢吃,拿我试毒?” 我抽回自己手指:“有没有毒你吃都没事,你试了也没用。” 招财又往火堆里添了把枯木:“我越看温禀越烦,真搞不懂,我与他怎么会是……”他顿了下,吞掉了后半句话,后又意味不明地叹了一声。 我打了个哈欠,往后一倒,跟他说我得睡会儿,让他帮我看着。 招财应了一声。 我一直时醒时睡,一夜都不怎么舒服,直到天刚露白,地上火堆已熄灭,留了一地黑灰,我从地上起身伸了个懒腰,到篷前去唤醒那伤者。 进到篷里,蹲下来喊了几声发现没有反应,我掀开薄被,才发现这人脸已灰白,不知何时死了。 我心下哀叹,盯着这张夜里还在同我分享童年趣事、和未婚妻的脸庞沉默了许久,心下知道事情已往坏的方向变去了。 我把尸体连同被子一起在空地上烧了,火噼啪地烧了许久,袅袅上升的黑烟又引来了温禀。 他站定在我昨日让他停住的位置,沉默地等着我这边的火光烧尽。 我让他多留几日食物放在远处,我待会儿去拿。告诉他我这边伤者死了,让温禀注意让驿站中人不要随意到我这来。 温禀抬步朝我走来。 我连连喝止,他一点不听。 “他既死了,你若染病,谁来照顾你。”他步子不停。 “温阿伦,你给我站住。”我气不可遏。 温禀步子一顿,人已经离我数丈远,我能见他脸上沉郁表情,他面沉似滴墨,上上下下都写满了固执二字。 我气道:“别说我身强体壮,不一定会病,若我真病了,我再传给你,你再传给你侍从,大家一起都倒了,谁来照料谁?” 温禀表情有些伤心,嘴唇嗫嚅片刻,低声无措道:“我……不知该怎么办?我有些担心,还有些害怕。” 我又心软,朝他挥了下手,让他不用害怕,告诉他,我身上附身的鬼说我肯定不会有事。 我好歹把人劝回去了,一回身,见招财靠坐在一颗石头上,他手上还上下抛着几颗石子,冲我摇头:“我可没说过。” 我唉了两声。 他又说:“我也没法子救你,也没法子让你减轻痛苦,你会不会死我也不知道。” 我让他赶紧闭嘴,我出来前,还答应我母亲,我得全须全尾的回去。 可这世界大体有一种咒语便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我到下午时,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发起了高热。 招财在身旁端详了我好一会儿,冰凉的手摸到我脑袋上。 我脑中一时闪过了一些生生死死的大事,但又觉得无关紧要。 脑中一会儿清明一会儿驽钝,后咬牙起身,想着病都病了,一时半会儿也死不掉,不如翻狗洞进城去看看。 我留了好几封信在原地压着,想过几日后温禀来寻我应当会看见,到时把赈灾的物品运到城门口,我让太守趁夜无人运进城里,以暂时解决城内吃食短缺的问题。 我起身与招财说清缘由,他无奈啧了声,叹我嫌我自己死得不够快。 我让他不要胡说八道,按昨晚的那城内人给我画的狗洞方向走去。 我走着抬头看了眼日光,模模糊糊泛着白光看不真切,我眨了下眼睛,收回目光,低声对我身后招财道:“待我死后,若你需要,身体可以给你,不过我是因瘟疫而亡,你得确保自己不会传染给旁人,才能出来与人见面。” 我想了想,继续道:“你也不要伤人,若愿意的话,希望能替我看看父母。” 我说:“招财,我小时把你当哥哥,现在把你当弟弟,你是我如父母一般的至亲之人。” 我如此情真意切的肺腑之言,也没换来招财片刻感动,他直说:“你死不掉,就是要受些苦,日后估计还要受更多的苦。” “平日吃药,沾了点苦就捏鼻子,你爹一扫帚还没抽上腿就开始大叫疼,这会儿又不怕难受了?” “……你别说话了,我听着头疼。” 第59章 结果最后也没钻上狗洞,我这几步路走得满头大汗,身上一会儿似入了冰窖,一会儿又像是被烈火炙烤。 我哆哆嗦嗦蹲在地上,招财凑我面前对我说话,我听着也如同在听天外之音。 后来好像又见到温禀朝我跑来,他脸色阴沉,跑到我面前时,眼眶又红了。 我记得我应当是板着脸推了他几下让他离开,后来又忍不住摸了下他的脑袋和眼尾,我应该说了阿伦别哭,乖。 我还说,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什么,你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从小还受了这么多苦,我答应你会陪你很久,可后来也没应诺。 “别伤心阿伦。”我说,“我们会再见,总会再见的。” 第82章 尘埃花朵还是水汽,茫茫天地,想要见面的,总会以各种方式来见你。 我如同胡言乱语,自己也难辨其中意思。 温禀抬眼盯着我看了许久,眼泪不受控地从眼眶里落出:“我等了好久,你都不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没认出你,你生气,不想要我了,老师。” 他的声音像是隔着浓重雾气,我听不分明,却能对答上:“不会。”我觉得自己好像笑了声,“我把你从这么小,都不怎么会说话,养得这么好,怎么舍得?” 我好像听见温禀轻声说:“我怕您又走了,您离开,您不要我。” 我头脑昏昏沉沉,一时也忘了自己究竟是谁,我感觉自己一会儿好像是只猫,躲在破屋顶上翻着肚皮晒太阳,有人在院子里嘬嘬嘬地唤我。 一会儿又好像腾云驾雾,变成水又变成云,上到了天上。 一会儿又在游船上看夜晚江景,身后是好友在嬉闹,有人喊我名字,遂衍。我回头望过去,笑着走回去,来啦。 后来有谁在棋盘前考问我学识,他笑问我,遂衍,觉得自己所学是为了什么。 我在棋盘下落下一个白子,回说:“为天地立心。” 有人笑喊了声“元宝”。 之后万籁俱寂,我眼前看不见什么东西,手脚都如同灌了铅,又疼又重。 我听到了水滴声,又好似听到花朵绽放的声音,脑子也变得又沉又重。 沉寂之中,听见人说话如在空旷山洞,隐约能见回响,声音也散成好几个,听不大清楚,也听不明白。 “他如今这么难受,你不帮他?”这像招财的声音。 “我如今也不过是被禁锢在此处的几缕残念,出现次数有限,下次出现应当是几年后,他……受刑时。”这个声音我不太敢认。 “非让他再受一遍?我不如直接去杀了温禀。” “当然也不是不行,但我留这抹残念在此处,岂不是没有意义?他没能与你相融,那么作为温禀的记忆便消失……”这个声音顿了顿,我感觉有一只手摸到了我脑袋上,让我脑子清明了片刻。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迷迷糊糊见到这个身影。 “他应当是不乐意的。”他笑了声。 “那怎么办?那我杀了你好了,幻境除了,我跟他回去,我一棍子敲晕他,让他也失忆,我跟他过崭新的二人世界去好了,也没你们什么事,你们就被困死在此处吧。” 这个我不敢认的身影,在我面前蹲下,绣着金龙的衣摆落在地上沾了灰,他把我抱进怀里,站起身:“你是觉得我不能把你也困在此处?他一人离去,想来活得更开心些,不然此刻也不可能与你一起回到此地。” “若没我守着死魂海,你不怕它又翻腾起来,到时三界都被死魂海淹了,万物重归混沌,他又能开心多长时间?” 我听见一声哂笑:“我听你讲,我消散数百年了,哪还管那么多。” “可你要把他五马分尸、五马分尸、五马分尸!又重新塑魂,你当初怎么想的?” “……”有一根手指摸上我的眼尾,“我没办法,等不了那么久了。” 我浑浑噩噩见许久没再听见声音,全身的疼痛让我有些昏昏欲睡般的犯困。 “那现在怎么办?”有人声问。 “我劝温禀甘愿赴死,把记忆还给你便是。”有人回说。 “他凭什么会答应,刚刚还在身上哭得喘不上气,我和你与他都不像。” “他当然会答应。” “换成我便不会答应。” “你也会答应。” “不会。” 我听见一声笑。 “……那你准备怎么去跟温禀说?” “直言即可,有甚难的。” “我看他更想把人留在这幻境,跟他在这反复轮回到永生。” “你告诉他……”这人停顿,声音温柔异常,“他老师要反复经历曾经历过的一切。” “……你自己去跟他说吧,我搞不懂,我与你和他完全不一样,当真是同一个人?这记忆当真能融合?” “为何不能?我将元宝养大,他心中不服,曾坐在我桌前大胆放言说,若有机会也要养我大一遍,我便让他试试。” “什么元宝?哈哈。” 我脑子迷蒙,好像真见到谁坐在一条流光桌面上,一边伸手摸自己脑袋上收不回的猫耳,一边龇牙怒道:“混账吟无,这耳朵怎么回事,你让我变回人身,耳朵怎么还在!” 一根修长手指伸过来轻弹了下猫耳朵:“那想来是你变形术学得不够认真。” “谁能化解你施的变形术啊,混账混账混账,你再把我变成猫试试。” 那根手指一弹,桌上人瞬间变成一只脖前挂着金元宝的黑猫:“哎呀,不小心就又试着把你变成猫了,怎么办啊?” 桌上猫猛地往前一跳,直直跳进了面前男人的怀里,龇起猫牙,对着男人手指咬下去。 男人眼里露出几丝笑意。 那黑猫却松开了嘴,伸舌头舔了舔只轻咬出个牙印的手指。 被咬的手指顺了顺猫胡须,那猫在男人怀里又变回了人身。 他坐在男人怀里气道:“若有机会,得我来养大你一次,我要像你欺负我一样欺负你,我要你完全听我的话,不敢忤逆我的意思,我眼睛一瞪,你就吓得直哭。” 第83章 “哦……”男人闻言甚至轻鼓了下手掌,笑回,“那可真是,很美好的愿望。” 这如同幻想的场景退去,我睁了睁眼睛,看到抱着我的人,脑中仍旧不大清醒。 有人说人临死前可能会忆起前世今生,可能会飞跃光阴回到过去或者去到未来。 这个抱着我的人,他长着陛下和成人时招财的脸,垂目与我对视上,眼睛里带着一丝无可奈何。 我眨了下眼睛,目之所及处,白光扩散,我艰难地伸手抓住他衣袖,低声骂:“混蛋吟无。” 【??作者有话说】 好咯,小周大人和温禀的限时返场结束咯 第60章 我觉得我似做了个长梦,梦里见到了许多再没见过的老熟人。 可这梦应该还未到结束之时,便戛然而止了。 我睁开眼睛,脑袋还有些混沌,就见一张漂亮的脸贴了过来。 我一瞬间没空回忆梦境,险些给了贴过来的延雀一个巴掌,好歹收了力气,只推开了他:“你怎在此?” 我转身回看了一眼闪烁着微光的命镜,我已出了命镜,回到司命殿。 “我听说吟无留了些什么,特意来看看你。”延雀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个挂满了珠光宝气坠子扇子,呼地一下打开扇面,抵在眼下,冲我眨巴眼。 司命听见动静,从殿外进来,诶了两声:“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有发生奇怪事吗?” 我摇头道无事,有些无奈:“尚没死透便回来了,当然全是奇怪事。” 我想这次应当不是回了过去,毕竟过去没有招财此人,我记忆中初见阿伦时,他把宫人胳膊生生咬下一块肉,我拦住他问他是何人,他满嘴血,连话也说不清楚。而且当初竖城瘟疫,我确实染上了病,也痛苦到一度觉得自己肯定活不下去,但最后还还是成功进了城,见到腐烂尸海,人间炼狱。 一切与这次都不一样。 我不知吟无做了什么,指尖捏了个决,覆到命镜框上,吟无残留在上面的气息已经消散,我收手。 过去竟然没想过,吟无是否会留下些什么东西。 我当他死了,如烛灯熄灭,便把蜡烛烛台甚至桌子也一并锁了起来。 不知他若知道这么久之后,我才发现他留下的东西,会不会摇头直叹,或许还会有几分不乐意。 还可能会点我脑袋,又说我没心肺。 司命在一旁解释,这可与他无关,他本已摩拳擦掌,欲让我经历一场难以忘怀的历劫,回来后绝对四大皆空,什么事都能看透。 “……”我看了司命一眼,好笑,“行了,那留着给延雀用吧。” 延雀大力摇扇子:“凭什么啊?我不能受一点苦,也不用四大皆空,我每日开心得很,没什么看不透的事情。” 我看了他一眼,实在没忍住抢走了他的扇子,准备往自己袖口塞:“扇子不错,送我罢。” 延雀不允,说废了好大功夫才讨要来的,让我还他。 我侧挡开。 司命在一旁老神在在地无视我和延雀,只摸着胡子问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丹璀说是吟无留下印记,是否有什么特殊意义,难道那死魂海还没稳定下来? 我低头看扇子,手指一点把它变成了个沉甸甸的金扇子,好笑摇头:“与此无关,他怕我忘记他罢了。” 我过去或许确实有些许魔怔,乍见招财让我心绪不定,也弄不清吟无是厌倦了要抛下一切重活一次,还是有其他什么事要做。他也从未告诉我,他或许并不会死,也未曾开口让我等他或让我找他,我弄不明白他。 可他却留了一处幻境,留了几抹残念在内,一直循坏,等着我到来。 他不告诉我,若不是我心烦意乱,想下凡历劫,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而他那几抹残念也永不得解脱。 我没忍住咬了咬牙,起身准备去找丹璀。 司命在一旁震惊地看了我好一会儿,见我要走还没反应过来,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 延雀只关注他的扇子,我把变成金子的扇子扔还给他,离开了司命殿。 临走前,还听见延雀大喊大叫着怨我把他的扇子变成了金子。 我没再理他,用了移形换影术,到了丹璀面前。 我在大殿里见到丹璀,张嘴便问:“你知道怎么回事?” 埋头在桌上的丹璀抬头看我一眼,平静地和我打招呼:“回来了?” 我手撑在他桌上:“我在想,他若留了一抹身为温禀的残念,在永远不会结束的过去,那是否也把他本身的记忆放在哪儿了。” 谁知道吟无活了多少年,他若把自己本身的记忆困在某处,等我去找,他会反复经历多少次他那漫长的一生? 我实在不懂他在做什么,自讨苦吃,还不如直接命令我,告诉我他会重生,让我找到他,让我不论用任何办法也一定要让他再与我在一起。 那我怎么也会试一试。 丹璀愣了下:“啊?你此番去到三百年前,见到他留在那儿的残念了?” 我摇头:“不是三百年前,他构造了个那时的幻境,把阿伦的残念困在那里,等我去。” 丹璀眯了下眼睛,提醒我:“那谁不也跟你一起去了。” 我顿了顿,才反应了过来:“是……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我去看看。” 第84章 我话音才落,丹璀笑了声,我脑袋旁便传来一封用灵力幻化传来的纸张。 我当音魃又因招财回去这事来向我诉苦。如今无暇顾忌她,更何况待会儿便要去修罗界,能见到她,便直接抓过纸,准备往自己袖口一塞。 没想到手才碰到纸,这纸却自行在我眼前打开。 【速来,我现在恢复了一些记忆,记起我为温禀时那些经历,心痛到喘不上气,非常可怜,当令人闻之伤心,见之落泪,你不来见我?】 “……”我沉默地盯着这行字看了会儿。 丹璀好奇看我:“何人传信给你?”他说着还准备来拿。 我把信揉成团,塞进自己衣袖里,言简意赅:“招财。” “那是谁?”丹璀疑惑。 “……”我咳,“重生后的吟无。” “……”丹璀沉默,而后提议,“换个名字,如此不妥。” 我没忍住笑:“他唤我元宝时,你怎么不觉得不妥?” “……”丹璀闻言也跟着笑了起来,“谁敢觉得不妥。” 我哼了声。 如此才与丹璀聊了几句,脸旁边又飞来一张纸,这纸还变化成了猫的模样,胸前画了个金元宝。 “……”丹璀挑眉看我,满眼揶揄。 我装没看见,抬起手指点了下纸做的猫,纸张随即展开。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来见我罢,元宝。】 我眉头一跳,把纸揉了。 丹璀冲我摆手,意思我可以走了,但话没说出来,下一张纸又飞了过来,这次不是猫状了,它成了人间书信模样。 我抬指一点。 【老师,想你。】 第61章 我在修罗界醉仙楼里讨了几壶酒,拎着酒壶出去往外走,刚出了门口,便被一只黄狸猫拦住了路,它围着我的脚绕了一圈:“老祖宗,又见面了。” “……”我低头看了一眼,这猫有些眼熟。 他绕圈速度加快:“我啊,老祖宗,是小虎我啊,我打败那个魔王,自己逃了出来不说,还救了许多我们的兄弟姊妹。” “……”我挑眉,“怎么打败的,你当初一见着他,跑得我都追不上去。” 小虎坐在我面前地上,仰头,胡须都在抖动:“我后来想到那个偷猫魔王,忧心老祖也遭他毒手,便鼓起勇气回去,把他打败了,如今他已经消失数月,想来是我成功击退打跑了他。” 我大笑:“你既如此厉害,现在找到我要做什么?” 小虎抬爪擦了一把脸:“老祖,小虎我已经近百岁,还不会化形,立了如此大功,祖宗是否觉得能助我化形?” 我挑眉,刚想回说当然不行,修行这事还想找捷径,就见它被一只手从地上拎了起来:“胖猫,满嘴谎言还懒惰不堪,整日躲在厨房想着偷吃,如今想借助外力让自己修为增长,加快化形?好方便你偷吃东西吃时多拿些?” 我抬眼一看,招财一身黑衣站在我面前,他面色看起来有些许憔悴,与我视线对视上后,缓慢地眨了下眼,把猫往地上一扔,侧头看了我一会儿。 小虎乍一见他,吓得毛发都炸了起来,四肢并用地逃窜离开了。 我看着他肥硕抛开的身子,没忍住笑了下,收回目光,招财已经走到身前,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伸手抱我,脑袋埋到我肩窝处:“我记起来了,不过感觉你也没多喜欢我,这么狠的心啊,老师。” “……”如此行为跟阿伦有些像,但他喊说话语气却与阿伦不同,带着些调笑,让我没忍住也笑了下,伸手拍了拍他后背,“你最好以后一直这么叫我。” 招财脑袋从我肩上抬起来,直视我双眼:“我倒觉得元宝这个名字,喊起来更好听些。”他说着,视线偏移往下。 “……住嘴吧。”我松开回抱他的胳膊,“你如今有了阿伦的记忆,告诉我都发生什么了,吟无——就是那个皇帝,有告诉你什么吗?你知道他的记忆存在哪儿了吗?” 招财莫名垂眼盯着我讲话的嘴看了会儿,自顾自问:“为什么到我死时,你都忍心不来见我。” “我……”他顿了顿,补充道,“那段记忆中,我在幻境中轮回了几百次,每次醒来,我都会忍不住想,你怎么忍心不来见我。” 他沉默了一会儿,感叹:“好狠的心。” “……”我刚要说我去见了你的。 招财却一改阿伦那副沉郁失落表情,手指往我唇角一擦,哎呀一声:“我应该是刚与那记忆相融不太稳定, 才总想要问一问为什么……”他顿了顿,又神色莫测地来了句,“还想,亲你。” 他眨了下眼睛,眼里带着几丝笑意。 我眉头一跳,没忍住抬手捏他下巴,把他的脸扭开:“那你好好平……”静字还没说出来,眼角瞥见一个黄色身影,它飞速过来,一脚踹到招财背上,对我大喊:“老祖,快跑啊!” 我看见招财顿了下,他深闭眼睛,眉梢动了动,而后睁眼转身,手掌一翻,来不及逃走的小虎便被他拎在了手上:“今日便拿你去填海。你应当是这世上唯一一只讨人嫌恶的猫。” 小虎四肢晃动,大喊老祖救命,我被这么个猫妖逗笑,抬手准备把这猫妖解救下来,招财突然凑过来,把猫塞到我怀里,笑道:“你为人时,不是常提自己要成家生子,这猫虽说好吃懒做、满口胡言,但好歹喊你声祖宗,勉强充当下你子嗣也不是不可以。” 第85章 我心觉好笑,一会儿想着阿伦应当不这么说话,一会儿又想着还挺记仇,我纠正道:“我真正的原身不是猫。” 招财突然凑了过来,脸与我贴得很近,停住后笑眯眯地看我:“亲一下吧?” 我扫了眼自己怀里的小虎,松手让它走,再抬眼看招财,后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你如今有了阿伦的记忆,那便知我为周遂衍时,尚未能活到感情萌动的时候。”我道,“我也不知道再多相处些时间,会不会喜欢上阿伦,但我与吟无相处数万载,我知我喜欢吟无。阿伦是吟无。”我凑过去亲了下招财嘴巴,低声道,“你也是,对不对。尽快找回记忆,吟无。” “现在催我找记忆了,之前不还躲着我吗,我当你谁也不想,谁也不喜欢。”招财低声笑。 我点头:“我确实高看自己,之前觉得生死皆是小事,想吟无离去与他还在时也没什么不同。我过去不解阿伦心中执念,觉得人死便死了,不值多念,反正我们或早或晚总得离开。” 招财顿了顿:“虽说好似也对,但未免太过没心没肺了吧。” 我笑,骤然上前伸手捏他脖子:“是啊,所以你闷声不响做这么多事,不让我知道是吧吟无,你是要做什么,怕我惦记你,又怕我真的忘记你?” “还是你……”我瞪他,“觉得我困在三个你中,如此这番模样有趣?” “你真的是……”我咬牙,“混蛋。” 招财顿了下,他抬手擦我眼睛,有些无奈:“我……真的没有恢复全部记忆,只有在人间当皇帝时的那几抹残念。” “不要哭,元宝。” 招财顿了顿,突然说道:“我应当是怕我万一活不过来,你要挂心我很多年。”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应该快完结了(握拳!) 第62章 我跟招财后来回了十亡殿,许久没来这地方,它竟已大变样。 过去十亡殿寸草不生,如今竟有不少妖鬼在此处住下,招财的破院子内总算有了房间,有几个草木妖,抱着自己的叶子把根往他院内的土里插。 看起来,这儿环境变得还不错。 我和招财二人回来后坐在院内亭中,分析起了他的记忆应该放在何处。 他懒散靠坐在我对面位置:“若是我的话,应当放在……” 我看他,示意他继续说。 他却眉头一动,张口道:“元宝,坐到我身旁来。” “……”我眯眼,“你这副模样有些欠揍。” 他露齿一笑,起身坐到我身旁,手掌支着自己脑袋看我,缓慢道:“若是我,应当会放在你身旁,一眼便能看见的东西上。” 我不解:“会不会还在命镜中,我若再进命镜历劫一次,会不会再到幻境中?” 招财看我,他眨眼,故作出一副吃惊模样:“我多大,而你又多大,若与我为人时时间一致,你觉得若真有这么个幻境,你进去时,生你的猫祖宗出生了吗?” “……”我没忍住,手指蠢蠢欲动地想要捏他,“我自神魂海诞生,原身并不是猫,不是猫生的,也没有猫祖宗。” 招财哈哈乐,脸不避开,反而往我捏他的手指上凑。 害我一时下不去手,便用手指在他脸上蹭了蹭。 后来我回了趟小周天,把过去吟无送我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一股脑全放进乾坤袋里,又背回了十亡殿。 刚带着东西下来,就见小虎被捆在死魂海旁,死魂海里的死魂翻滚着,化作手掌蔓延而上,几乎快要把小虎拽到死魂海里,又化成黑水潺潺流了回去。 我顿了顿,再一移目,就看见招财在不远处摆了个椅子,老神在在地坐着欣赏小虎的狼藉。 我移身到他身后,他后仰头看我,笑吟吟道:“我当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前几日说要把这猫填海,如今得说到做到。” 我说他无聊,反手把小虎从心惊胆战的边缘救了回来。 小虎被吓得呜呜直嚎,四肢一起往我怀里缩。 招财看我一眼,面色莫测地凑过来,摸了下小虎的脑袋:“如此胆小好吃的猫,你也喜欢。”他眨眨眼,“那留下来给我二人当儿子正好。” 小虎被他摸得浑身一抖,更往我怀里钻。 “……”我哈,“你生的?” 招财看了小虎一眼,又抬眼看我脸,最后视线移动到我小腹上,意味深长:“若以我身只能生出个死魂海里的鬼胎,它既是猫,当然你生正好啦。” “……”这人进入了成人期后,与吟无那令人咬牙切齿的性格愈发相似了。他真喜欢的东西得反复戏耍个遍才算完。 我把小虎提起来,它四肢和尾巴都蜷了起来,一双猫眼里噙满了热泪。 这模样有些好笑,我没忍住憋了下,它似又见我表情,本蜷起来的双脚乱蹬了起来,还嗷呜嗷呜地悲怆喊着。 它尖锐脚爪险些挠到我胳膊,我正要避开,招财眼疾手快,两根手指捏过它后颈,头也没回直接往死魂海方向一把抛了过去,冷着嗓音说:“你敢伤人,这儿子我二人便不换个听话些的。” 我诶了一声,抬手准备把它唤回来。 见小虎在空中滑过一条弯曲弧线,四肢在空中乱抓,嗷呜声响彻整个十亡殿,下一刻它身上又光芒大甚,我抬指一勾。 第86章 光亮散去后,我脚边便趴着一个几岁大的小孩,正嗷嗷哭叫着。 小虎竟是被招财给吓得化形了,我实在没忍住笑了两声。 招财把哭叫的小虎从地上拎到眼前,放到我怀里,满意地点了点头:“既不喜欢猫做儿子,小孩可以罢。” 我垂眼看坐我怀中的小虎,她哭得满脸淌泪,伤心欲绝的模样。 脑袋上扎了两个圆滚滚的发髻,我没想到小虎竟然是个女孩。 我伸手戳了戳她的发髻,惊奇地看向招财:“竟然是个女孩。” 招财揉捏面团似地捏她发髻:“之前倒从未注意过,女孩也行。” “……”什么女孩也行,倒真像是谁生出来似的。 因为小虎惊吓过度,我给她施了个安神术,过了会儿她便闭着眼睛睡着了。 招财看了会儿,又伸手把她变回猫,让她在地上睡去了。 “喜欢吗?”他问的像是过去每次送我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无奈:“这是个有思想的生命,不是死物。” 招财笑:“随便吧,待她醒来后,你问她想不想待在你身旁,她估计想也不想就答应。像她这般的小妖,认我二人做爹,难不成还会拒绝?” 我颇有些语塞:“为何我二人无故要做爹?” “怕你无聊。”他快速地回了句,顿了顿后,又摆出一副故作出来的幽怨模样,“日后你若出去玩后,想到孩子,也会记得回家。” “……”有些想动手揍他,突然便理解了,在幻境中时,招财总哼哼说阿伦装模作样是什么意思。 我过去为周遂衍时,便常常如此一叶障目,见阿伦做类似表情时,内心好笑又心疼,便忍不住要去哄他。 我看了招财一眼,本是想骂他两句,突然福至心灵,想过去吟无是否当天帝太过拘束、束缚,需时刻端着一副高高在上模样,化为人身在人间历劫时,才常常展示脆弱。 我不知吟无到底需不需要旁人哄他,我想他可能不需要,我若提这事,他也只会哂笑啧啧,又拿我逗趣。 但我在他面前做的丢脸事不少,实在不嫌多一件。 我对招财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放心。 招财挑眉:“若我死了呢。” “我做未亡人。” 招财调笑表情一收,沉吟问我:“又没死成,失去记忆又重新活过来呢。” 我叹气:“我会找到你的转生,威逼利诱也好,怎么也好,让我们再在一起。” 招财笑问我:“若那个重生的我,不同意与你在一起呢。” 我盯着招财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我会想办法。” 招财摇了摇头,他抬手摸了下我的脸,笑:“真得吃这一套啊,元宝。” 我叹气:“是啊, 吃。” 第63章 完 我二人从死魂海边,抱着酣睡的小虎回了院子。 招财找了个猫窝把小虎放下,我二人便在院中席地而坐,翻起了我从天庭带回来的东西。 我一一向招财介绍我乾坤袋里的东西——这个在水边能升起一道彩虹桥;这个东西会唱歌;这个好,这个有趣,你闻一下,脑中幻想某些吃的,便会如真吃到一般,待小虎醒了,我把此物送给她…… 招财越看脸上笑意越明显,最后哈哈一笑:“路边捡到什么稀奇玩意,都收来给你玩了,是把你当小虎养罢?” 我摇头把最后一件东西放回乾坤袋里,翻了个遍也没有在上面发现吟无留过的印记,我道:“不过这些东西,后来我便让小鸦都收起来了,不感兴趣了。” “小儿心性,两三分热度,喜欢个东西都喜欢得不长久。”他还点评了起来,摸摸下巴道,“那我过去应当养你养得很辛苦。” 我快速地扫了他一眼,把东西扔下,一本正经道:“你是不记得了,我二人结仙侣契那天,是你消散前一段时间。” 招财笑吟吟道:“哦?这段可以详细讲讲。” 我没忍住笑起来:“我二人在那刻才互相表白心意。”我咳了一声,又正经道,“我说,让你夜里穿红衣来嫁我。” 招财眨了眨眼睛。 我抬手一指向小虎:“所以,若真要生的话,也应当是你生。” 招财又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他噗嗤一笑,询问我:“当真?” 我笑问他:“你自己觉得呢?”我道,“我要让你嫁我,你嫁是不嫁。” 招财哈哈笑,非常干脆地承认:“嫁。” “那孩子你生还是我生?” 招财突然凑过来,顺势把我按在了地上,他摇头,伸手轻按在我腹部,低笑道:“笨。” 他低头凑近看我,笑吟吟道:“我二人皆是男身,谁能生?” 我没忍住瞪了他一眼,之前分明是他振振有词说小虎是猫,便是我生的。满嘴胡言,我本不想理,后心情好配合他胡说八道,他还贼喊抓贼说我笨、在胡说。 真是岂有此理。 他又道:“若真取一丝我二人精魄,融成个灵体,也断不会是她那副胆小无用、也算不上多好看的模样。” “……”我要把他从我身上震开,他却搂住我笑了好几声。 后贴在我耳边道:“那到房内去,带我回忆回忆当时究竟是情景,助我恢复记忆?” “……”我耳朵突然热了起来,心下相,你那记忆哪能这样恢复。 第87章 略一思索,张口便道:“那固然是,你对我言听计从,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招财摇头笑,突然袖子一抬,下一刻便把我带到房内床上。 我抬手摸了下自己滚烫的耳朵,招财笑问我:“要让我做什么?比如……”他低头在我鼻子上亲了下,“亲你?” 我好笑,挥开榻上的被子,把二人一起掩了进去。 数个时辰后,院外酣睡的小虎醒了,鸡飞狗跳地在外面蹿了半盏茶时间,我和招财在屋内,都听到院子刚刚扎根的草逃窜离开的动静。 招财虚披上外衣,打开门把乱窜的小虎抓了过来,小虎无法控制地幻化出人身,惊慌失措地坐在他怀里,一双圆滚滚的眼睛,饱含热泪地看着招财,一句话也不敢说。 我见状,不由想起我刚诞生没多长时间,他发现我实力平平,而后开始戏耍我逗趣的一段时光。 跟如今场景竟好似差不多。 招财突然揪住小虎发髻,故作高深问了句:“你知你好吃懒做一百年,如今突然会化形是为何吗?” 小虎呜呜,还是不敢说话。 小虎面对招财时,胆小如同一只见着猫的老鼠,我好笑,为防止招财欺负小孩,把小虎从他怀里招了过来。 小虎入我怀中后,立刻伸手紧紧抱住我脖子,嗷呜嗷呜地哭诉起来:“老祖,快跑啊。” 招财抬步走来,老神在在地继续道:“我二人各分了一些灵力给你,助你化了形。可此事有违天道,故而你得留下来给我二人当小孩尽孝道,如此百年,你当能吸收这些修为。你如今是要离开此处,被天打雷劈去,还是留在这喊我二人一声爹?” “……”我被他张口就来的谎言,唬了一大跳,实在不知这人是怎么在短短一段时间,就胡言乱语编出个这么有模有样的胡话。 小虎果不其然被唬住,搂着我愣了半晌。 我没忍住笑了起来:“没见过这么到处认孩子的。”我拍拍小虎后脑勺,“别听他胡说,他骗你的。” 招财见我不配合他,有些惋惜地啧出一声。 后来我把小虎送出院子,把之前说要送给她的东西,都打包挂在她脖子上,让她放心走,有空再回来找我们玩。 她一步三回头,还略显不放心,担心一走出十亡殿,就一道雷劈焦了她。 招财站在我身后噗嗤笑,我回头看了他一眼,颇有些无奈。 “唉,儿子没了。”他感叹。 “她是个女孩儿。”我纠正。 “随便。”他无所谓地笑。 我二人聊着,转身相偕往来的方向走了回去。 我和招财在十亡殿,住了好些年,关于吟无的那段记忆,也确实不知道被他自己放到哪去了。 我有一段时间,反复把玩过他亲手做出后挂我脖上的金元宝,甚至疑心过他替我重塑仙身的猫体中或许存了的些什么印记。 我给丹璀传信,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人探查我真身,或者让我神魂暂时离体。 丹璀闻言大惊,说我如今严格来说就是一只猫得了仙缘成的仙,要脱自己猫身,是不想要命了吗。 我如此才作罢。 小虎化为人形之后,好几次鼻青脸肿地来十亡殿找我,她趁着招财偶尔不在时,饿死鬼投胎似地向我讨东西吃。 我虽然当了许多年的神仙,口腹之欲倒还有,时不时会去醉仙楼拎两壶酒和几碟下酒菜回来。故而小虎每次来乞讨,我都能分出一两份东西拿给她吃。 她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嗷呜嗷呜感叹,化形没有当猫好,过去做猫时,行动急如闪电,没什么人能抓到她,如今化形为人后,身体太过累赘,跑都跑不掉。 若是招财在此刻恰好回来,会哼笑一声:“在醉仙楼厨房偷东西,被人逮住挨打了吧?” 小虎吓得眼睛一睁,嘴巴一抹,兔子似的跑走了。 隔几日我去醉仙楼买酒,随手捏了几个石子,变成金子后,去醉仙楼找厨房管事的,把金子给送他后,告诉他,往后那叫小虎的猫妖来偷东西吃,不要抓她,她偷走弄坏的东西,都记在我账上便好。 厨房管事唉唉只叫:“那小子溜的比兔子还快,谁抓得住她?” 我打了酒回十亡殿,就见招财不知从哪儿逮回了小虎,把她放在一个木人面前,让她跟着木人好好修炼,整日出去被一群猫猫狗狗打得鼻青脸肿,实在有辱她与我们相识一场的身份。 小虎眼中沁上一泡热泪,那木人一转身,就一棍子轻敲在了小虎的脑袋上。 我挠了挠脑袋,也没管。小虎毕竟是妖,还是生活在修罗界的妖物,若整日只会在厨房偷东西,以后恐怕会被别的妖怪欺负。 世间自有方圆,我和招财也不可能真的一辈子在此处关照她。 如此又过几年,音魃说管人来人往投胎之事实在倦了,她活了数千年,迎来送往了这么多人,一个能记住的也没有,实在无趣,准备撂挑子不干了,接任人选便是柳婉婉。 婉婉跟她干了几百年,因不苟言笑,被众多鬼差称为冷面阎王,如今升了位,在音魃卸任后,开始掌管起了三殿。 她上任前,特意来十亡殿拜访过我一次。 她如今已与我初见时,那个伤心又害羞的姑娘相差太多。 她同我在院内亭中喝了壶酒,我有心和她多聊,说起丹璀挂心她,问她在阴冷修罗界待得可还习惯。 第88章 柳婉婉确实愈加寡言,她只淡笑不语地听我说话。 临分别时,她抬起双眼看我,眼内已满是淡然笑意:“大人,再会。” 我也道了声珍重。 送她至院门口时,她碰到回来的招财,盯着招财看了一会儿,摇头叹:“大人,如今可算如愿?” 招财颔首,回了声多谢。 “再会,大人。” 春天的时候,小鸦收拾了包裹来十亡殿找我,看样子准备换个地方来种花。 人还未到,延雀的传信就发了过来,只说我小周天现在无主,他早就看中这块秘境,如今既然无人就别怪他鸠占鹊巢。 我让他赶紧去司命殿,拿我上次未用过的那个历劫的本子,下凡历劫洗涤神魂去。 小鸦来修罗界后,我问他是不是延雀欺负他,才让他逃到这里来。 小鸦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大人,我说不准,我觉得他在逗我玩。” “……”我也不知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小鸦是如何和延雀关系变得如此好。 但延雀此人心高气傲,还钟爱瑰丽事物,更是觉得自己美的天上地上绝无仅有,小鸦原身不过是只黑扑扑的乌鸦。 我不知二人如今是什么关系,但若想要有些什么,定会有些辛苦。 但万事自有其发展,我便没有多说。 小鸦背着行囊到十亡殿时,招财正在院子里看小虎和木头人打得有来有回。 小虎嗷呜叫,招财深深叹气,视线望过来,见到我和小鸦挑眉笑了下。 小鸦双眼无光,目不能视,习惯性听见声音就微侧了下头。 他虽然灵视开了,但是仍更习惯用耳朵辨人。 招财走来后,他便缓慢地眨了两下眼:“阿伦。”他声音笃定。 “小鸦。”招财伸手探了下他的眼睛。 小鸦轻声道:“你让我种得花开了。” 招财愣了愣:“什么时……”他问完,而后笑了声,“每年都开吗?” 小鸦点头:“每年都开,大人无聊时候喜欢看花。” 招财摸了下小鸦脑袋:“谢谢你。” 我闻言也愣了下,眨了眨眼——原来竟然让小鸦种在院子里了。我每日坐在院里晒太阳,看花草,自己与自己下棋,自己与自己饮酒,他倒一直在旁陪着。 招财知道自己记忆被种在我小周天的花圃里,让逃出来的小鸦回去想办法把花带来。 因他自死魂海诞生,故而也束缚在修罗界,不能离开此处。 小鸦听话地来了又离开。 那天我在院内亭内睡觉,死魂海下翻起一道带着雾气的金光。 我吓了一跳,急忙护住了院里的花花草草,起身去死魂海看。 只见一条巨龙的白骨,自水中腾空而上,黑气上涌后,又纷纷滚落回水中。 那巨龙白骨在半空中生肌,又覆鳞,冲出修罗界,直往九重天而去。 我见他有些眼熟。 背后传来步履轻踩草地的声音,有人声笑说:“我之前便道,寻若有机缘未来,故而离登仙差一步。” 我仰头看那几不可见的龙尾:“那是寻若?”我摇头啧啧,“为何他登仙模样,看起来要比我要略有排场些?” 身后人笑,摸我脑袋,告诉我寻若自死魂海诞生,以后便是此处的主人,故而要有些排场,还问我好玩吗? 我翻白眼,告诉他院子里的花草又把插进土里的根拔出来,要离家出走了,还不赶紧回去哄。 他笑。 我低声喊:“招财。” 他嗯 我道:“吟无。” 他嗯。 我问他:“叫你什么?” “随便,都是我。” 我抬眼看他,好笑:“不若你以后喊我老师罢?” 他眼睛一眨,我以为他要笑我一句胆子大,他却点头,一本正经:“也不是不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