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 #01-1 赵菀的父亲赵长山作为缉毒警,因公殉职了。 就在赵菀国三升高一的那个暑假,而在这不幸的事发生前两个月,她的继母刚因为被抓到吸食并持有贩卖毒品进了看守所,所以丧礼上只有她一个直系亲属。 「吃点东西吧。」舅妈罗丽娟提了三个便当进到灵堂。 「舅妈,帮我一下。」赵菀说完,两人一起将纸莲花的上下座合併,然后才和罗丽娟一起打开便当。 罗丽娟看着剩下那个便当,再看看坐在遥远角落的那个漂亮的男孩子,男孩察觉到视线,抬起头看过来,并对她一笑,宛如一朵小白莲一样弱不禁风,罗丽娟顿时收回视线转向赵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小菀,那个啊……」罗丽娟对她朝男孩那边努了努下巴。 「嗯?」赵菀却连一记馀光也没给。 罗丽娟想了想,还是闭嘴了。 她能明白赵菀不待见继弟的原因。赵菀从小在赵长山那里就没得到过关心,赵长山再婚时甚至没有事先通知她,直接将人给接进家里,其后对继子都比对亲女儿好,也难怪赵菀心有不忿。 本来嘛,赵菀独自继承赵长山的抚恤金,也没那个继子什么事,但罗丽娟这几天听了些间言碎语,又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往事,心里有点忐忑,往常她同样不理会那个男孩子,今日却替他带了一个便当。 罗丽娟越想越不安,骤然压低声音:「小菀啊,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有次带你去百货公司,结果很快就走了?」 「嗯。」赵菀慢条斯理吃着便当,对这件事并没有印象。 「其实那个时候我匆匆把你带走是因为我在游戏区看到你爸带着一个小男孩,我当时大吃一惊,不好意思问就带着你先走了,后来我让你舅舅去问,你爸说是同事的小孩,我也就没多想,可是你应该也知道你爸和那个女……夏阿姨,在她还没进那里之前就认识了,听说那个孩子也是……你夏阿姨在里面生的,所以我总会想会不会──」 罗丽娟没有把话说完,但赵菀明白她的意思,毕竟这几天,来参加丧礼的人也耳语过那个继子和她爸的关係,她早就心里有底。 赵菀的妈在生她的时候死了,赵长山因为工作繁忙,所以她小时候是住在同城的舅舅和舅妈帮忙照看长大的。 她对早逝的母亲没有任何记忆,即便舅舅从小就给她看了照片,还说了不少事,生出的感情都很表面,在她心里赵长山是她唯一的亲人,儘管他们因为聚少离多不亲,但那种血浓于水的亲子关係,以及舅舅为她描绘出的一个英雄形象,使赵菀从小就对赵长山怀有一种强烈的孺慕之情。 因此她一直是个很听话,不吵不闹的孩子。 就连赵长山再婚后不过问她的意思即擅自把她的房间隔成两半,一半给继弟,还开口要她好好照顾「弟弟」,她也都没有吭一个不字。 但不代表她接受了继母和继弟。 对赵菀而言,这对母子抢走了原本赵长山对她已经为数不多的关心,让她在自己家里却活像个误闯进来的陌生人。 这样糟心的生活过了三年,赵菀以糟到不能再糟的成绩加上残障加分勉强填上了一所远到不能更远的公立职校,打算就此离开这些「家人们」,没想到还没去学校报到呢,突然面临了家破人亡──转眼间,她成了继承大笔抚恤金却无父无母的孤儿。 「小菀啊……要是真像那些人说的,那孩子是你爸亲生的,那你爸的抚恤金是不是也得分给他啊?」罗丽娟毕竟是赵菀的舅妈,见她不为所动,忍不住替她担心。 「他不是姓夏吗?」赵菀将最后一口白饭拨入嘴中,反问。 赵长山其实一直没把夏家母子划进自己的户口,这点赵菀也是直到父亲死后才知道的。 「但……你也晓得他那个妈,她要是拿出什么能证明父子关係……」罗丽娟边说边见赵菀收拾了便当盒,然后提起最后的那个便当,跛着腿往那男孩的方向走去,便禁声了。 罗丽娟没说的是,当初赵长山是缉毒警都能给那女的提供毒品,可见那女的毒癮有多严重,如果赵长山的抚恤金被分出去一半,将来肯定也被她拿去败在毒品,再不然,那些突然出现,打着男孩亲戚名号的人定也会在收留那孩子之后霸佔抚恤金,所以想到这些她就替赵菀抱不平! 赵长山的抚恤金总共一千六百万,一半的话可是八百万啊! 然而罗丽娟想的,赵菀已经都想过了,并且完全没打算交出一分半毛的抚恤金。 赵菀来到男孩面前,由上往下平静地注视他。 他的母亲夏依萍是个长得像小三,带着一股俗艷狐媚的大美女,明明俗气得很,态度却莫名高傲,以往在家根本看不起赵菀。 夏野遗传了夏依萍的样貌,却没那股子俗气和不入流,总是笑瞇了眼,让那张精緻的脸染上一团和气,讨人喜欢,一副极好相处的样子。 在赵菀眼中,夏野是夏依萍的儿子,和她一点关係也没有,尤其没了赵长山后,就更不可能有任何牵扯。 说白点,夏野出现在赵长山的丧礼上,她都不欢迎。 「姊……姊。」夏野怯怯地叫了她一声。 赵菀没回应,只将装着便当的袋子往他腿上轻轻扔过去,一副施捨的态度。 夏野低头捧起便当,继而仰起脑袋,漂亮的小脸笑开了一朵花,「谢谢姊姊。」接着打开便当吃了起来。 她望着眼前这个水灵灵的男孩,心想着这是一个多么幸运的孩子,拥有一切她所没有的──他妈妈是他的,她爸爸也是他的。 如果他真的和她有血缘关係,她肯定自己会打从心底痛恨死他。 「你以后还跟我住一起。」赵菀不咸不淡地宣布。 夏野笑瞇的桃花眼一亮,连连点头,夹起便当盒里的鸡腿讨好地问:「姊姊要不要吃鸡腿?」 赵菀理没理他,转身又回去折纸莲花了。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男孩的笑容也收敛得一乾二净,低头自顾自吃光便当,只是那鸡腿最后被完封不动留了下来,最后跟着便当盒一起进了垃圾桶。 这一行为赵菀并不知情,她也不需要知情,因为她早就知道──夏野和她讨厌他一样的讨厌她。 丧礼结束后,知道她收留了夏野的亲戚们,无论是真心还是表面都说她小小年纪就懂事又善良的时候,赵菀的目标却很清楚,把夏野好好的养残了,然后在他不能不依赖她的时候拋弃他! 这就是她对夏家母子的报復。 #01-2 夏野整整小赵菀三岁,所以她升高中,意味着夏野也要升上国中。 赵长山的丧礼在暑假末举行,以及赵菀决定搬家到离高中进一点的地方,夏野跟着她也必须更换学区,零零总总的事情操办下来,导致两个人开学时间比其他人都要晚上一个月。 新家是在一栋电梯公寓,是栋专门租给附近的高中、专科和大学生的公寓,这种学生公寓通常是以房为单位出租,但两个人年纪还小,赵菀不想和陌生人同住,先付了一学期的房租,租了一整间三房两卫两厅,空间比以前赵长山那个职务配给的套房还要更大了些。 就读高中和国中的俩小孩没啥行李,一前一后选好各自的房间,将个人物品整理整理就算搬完家了,公共空间依旧空荡荡的,没有半点生活气息。 赵菀不在意,一来是想着如果能找到更便宜的地方就要搬出去,二来是这里最长不过住三年,等高中三年结束,她要在上大学的同时把夏野踢出家门。 她上网查过了,国中生三年含食衣医疗费用以及学费、才艺班安亲班什么的,估计下来也不过才五十三万多,当然里面还有一些交通费什么的没算到,但想必也不会超过太多,即使三年六十万好了,也比给他八百万划算。 那如果三年后他不肯走,她愿意再多给他四十万,依旧省了一大笔。 总之,她最多只愿意在夏野身上花一百万,多的?作梦去吧! 一早,赵菀随便煎了四个鸡蛋配上六条热狗,解决了两个正在长的孩子的早餐问题,准备去上学。 这期间她既没有叫夏野起床,也没有催他会迟到,一副爱去不去都随你的意思;夏野倒是自己设了闹鐘,自行洗漱,换上新制服,吃掉赵菀准备的早餐,和她同时出发,两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搭上一句话,安静得好像分租一套房的陌生人。 赵菀在出门前给了夏野一百块,「午餐。」 夏野笑瞇瞇地收下,状似贴心地问:「姊姊,你脚不方便,骑我的脚踏车去上学吧?」 赵菀淡淡地扫了身高只到自己肩膀的夏野一眼,一跛一跛地进了电梯,也不管他,逕自按下关门键,先下楼了。 小时候看到别的孩子被爸妈扶着后座学骑单车,她便死心眼地等着有天赵长山会教她……结果就是她到现在还不会,也未曾拥有一台脚踏车,所以她死也不会去碰那辆赵长山在夏野转入私立小学时送他的上万块单车。 夏野是知道的这点的。 知道还问,就是故意。 赵菀突然有种衝动想提前把夏野赶出家门的打算。 另一边,夏野搭了第二趟的电梯,出了公寓时正好见到赵菀深一脚浅一脚的背影,想到她刚才那居高临下的一眼,原本还温和的桃花眼骤冷,一股深处透出来的阴狠翻腾其中。 「死瘸子。」轻飘飘落下一句,他淡去眼底凶光,面无表情跨上单车往反方向骑出去。 总有一天,他会长得比她还高,而且总有一天,他会得到该他的那份财產。 夏野是在五岁时知道自己的毒虫妈在蹲监狱的生下他的。 那时他还生活在福利机构,在这种地方长大的小孩早熟,夏野以为并接受自己和育幼院里大部分的孩子一样无父无母的事实,偶然得知自己出身后,有个男人便时常来看他,时而带他出去玩、吃一些在育幼院吃不到的好东西,时而带他去探视他那个毒虫妈。 那个男人就是赵长山。 赵长山曾经说过如果他愿意,他就是他的爸爸,夏野听到这番话时欢天喜地,可是赵长山也始终没有带他离开育幼院的意思。 小小年纪的夏野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有父有母,却必须住在育幼院。 他央求过赵长山把他带回家,结果一直到了他九岁、夏依萍出狱,赵长山才将他们母子一起接走,夏野在那时候第一次见到赵菀。 ──一个可以跟爸爸一起生活的幸运孩子。 夏野他悄悄问了夏依萍,赵菀是不是他姊姊,得到夏依萍斩钉截铁的否认。 彼时他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想着原来他的爸爸有个女儿,女儿和爸爸他同姓,却不是他姊姊,他只是个外面来的孩子……一个非婚生子。 所以他的爸爸才会将他留在外面。 因为男生女相长得太精緻漂亮,夏野在育幼院里没少受人嘲笑欺负,他以一不敌多,久而久之学会了不硬碰硬,曲意逢迎的生存方式。他一开始也想讨好赵菀,偏偏不管用,她基本上连个眼神都不乐意给他。 赵长山倒是逼着赵菀处处照顾他。 夏依萍有毒癮,即便疼爱他也注定无法当个称职的妈,反而是赵菀能将他顾得面面俱到……倒也仅仅如此了。 赵菀待他从来不亲近也不热络,甚至是不屑鄙夷的。 看清楚她看自己的眼神,夏野便明白,他和赵菀这辈子都不可能好好相处──因为他们都打从心底认为如果没有对方,便是真正的「我的家庭真可爱」了。 #01-3 赵菀在填科系的时候只顾对未来就职有没有用,所以她选了会计科,可是在教务处报到的时候,教务主任看着她的学籍档案皱起眉,好半晌才告诉她,会计科两班都已经满员了,她又延后报到,便将她给调到了电子科。 ……赵菀为此傻了片刻。 「还可以这样调?那还考试分发干么?」傻完后,赵菀据理力争。 教务主任自知理亏,连忙温情劝说:「赵同学,我们学校虽然工商科系都有,但你有没有注意我们学校的名字是高工,所以其实工科才是我们学校的主力科系,师资比商业科系还要更好。」 这话背后的意思就是,你没吃亏,还赚了,快跪恩吧。 赵菀当即考虑了两秒,「那以后好找工作吗?」 「当然啊!」教务主任激动道:「电子科就是跟电脑有关的,现在电脑產业有多热门啊!学得好将来都可以到竹科或是科技业大厂工作的,薪水可高了。」 听起来是很好,但为何她会有种菜市场贱价叫卖的既视感…… 「即使是我这样的也能找到?」其实读哪科赵菀不是很在意,却必须斟酌身体状况。 会计这种坐着的工作,应该比较不会挑剔她瘸腿,科技大厂那种听起来就对员工要求很高的,她可不确定。 教务主任也瞄了她的腿一眼,「……没问题的,现在大公司都有身心障碍者保障名额,你至少还能靠自己的双腿走路,搞不好更容易被录取。」 呃,所以主任你敢不敢解释你一开始的沉默是几个意思? 教务主任虽然态度略有内疚迎合,始终坚定转科已既成事实,最终赵菀也只能接受,于是教务主任欢欣鼓舞地领着她到电子一二班去。 赵菀在半途中突然想到一个大家都知道的事,便问:「主任,听说工科女生都很少。」 走在前头的教务主任翻阅赵菀档案的手非常明显的抖了一下,落在后头的赵菀地理位置不利没有注意到。 「呃、嗯……还好啦,还好……」教务主任答得曖昧不明,脚步加快。 「那我们班──」赵菀来不及问完已经抵达电子一二班。 教务主任松口气,忙将人交给导师,光速离去。 赵菀上了讲台,在全班好奇的目光中,迅速摸透教务主任的最大骗局。 呵,他们班居然一个女生也没有。 当初赵菀在填志愿的时候諮询过国中导师的意见,工科少女生这件事也是国中导师告诉她的,不过当时国中导师是带着揶揄说,因为工科女生少,所以男同学都会拿女同学当宝,让她不妨好好考虑。 如今赵菀感觉,要当宝,也得看人,至少她是没感觉特别待遇,男生们不会排斥她,对她也不热情,大概是因为她较其他人晚入学的缘故,而且她居然一个人坐。 在她入学前,电子一二班人数是三十八,加上她变三十九,连座号都是三十九号,她理所当然落单了。 毕竟全班都是男同学,她也不好意思跟老师说想有个同桌,可是课本都还没拿到……好在任课老师发现这件事,把她的座位暂时调到班代旁边去。 班代位置在最后一排的中间偏右,赵菀的课桌椅则被插进了中间走道,成了中间的中间,讲台上老师一眼望下来最先注意到突兀的她…… 是以赵菀一整天下来都挺认真的,班代也颇照顾她,连基础电子学的接ic电路的操作都是靠班代帮忙才勉强在下课之前交出去,后来班代还带着她去领制服以及熟悉学校。 「班代,如果你以后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千万不要客气。」赵菀也很知恩图报,放学时和帮她把桌子搬回原位的班代这么说,又看了班代的体型一眼,补充:「或者你比较想要我请你吃一顿?」 班代是个又高又胖的男生,戴着一副黑框眼睛,可能是近视度数深,原本单眼皮的眼睛看起来更小,虽然话有点少,但为人不错,证据就是人家看到赵菀赤裸裸的眼神和问题也没生气,淡定回答: 「……我在减肥。」 赵菀怀疑地又上下看了班代一眼,才正经承诺:「那好,有需要就叫我。」 班代都没介意她的不礼貌,点点头,放好她的桌子就走了,赵菀则先去办公室找各科老师领取课本后,才提着一袋制服一跛一跛搭上公车往夏野的学校去。 她在午休的时候打过电话给夏野的斑导说下课后会过去缴学费和午餐费,因为她不放心把这么大笔钱交给夏野。 结果到了学校,老师告知她还得另外缴个单车停车费,赵菀准备的钱还不够用,便给了对方一张生无可恋脸。 夏野的班导已经提前知道他们家的情况,便说:「这也不急,你明天让夏野带来也行。」 ……问题是我不想给他钱。 「谢谢老师,我明天再来一趟。」 赵菀维持她的生无可恋脸告别了夏野的班导,在回家的路上偶遇了夏野。 ……正被一群同校的学生按在地上揍。 #01-4 这该多讨人厌才会在入学第一天立刻被找麻烦? 赵菀隔着一段距离观望,带头的是一个大约一百七十几公分,略显粗壮的男同学,边挥拳边用公鸭嗓骂咧咧的,和身板纤细的夏野对比之下,简直游戏里的初级勇者碰上中期小boss。 见他们又是打人,又是娘娘腔、娘娘腔地笑骂夏野,赵菀打算去喊大人来帮忙后便走人,忽然见那个小boss扯夏野的衣服,说要剥他裤子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小鸡鸡…… 夏野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夏依萍买的,一件可以抵赵菀十件的价格,可贵得了。 念及此,她正欲阻止,原本打不还手的夏野猛地抬起头,眼冒寒光,也没看清楚他是怎么挣脱的,反扑上去。 那个五大三粗的小boss打人是一种体型上的优势辗压,夏野却是豁出去连命都可以不要的狠劲。 到了嘴边的吓阻被赵菀吞下了。 这样的夏野,她以前就见过一次,别看他总是笑嘻嘻好像没脾气,那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眼神,深刻烙印在赵菀的记忆中。 那时他也才小学四年级而已,因为她一句「我爸爸才不是你爸爸」,差点没扑上来和她决一死战。 所以她无法信任他。 养着他,就好像养一条小狼在身边,随时担心被反咬一口。 对方被打得哀嚎,还见血了,其他男孩也围着夏野又踢又踹,他身上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重,却都没能让他住手。 赵菀终于出声:「夏野!你想打死人吗?」 起先他还没听见她的声音,直到赵菀上前几步,又喊了一次,他才听进并停下手,于是他马上被人踹倒一边。 两个男生扶起摀着下巴嚎叫的小boss,另外两个还想上去补夏野几脚,一根扫帚从旁伸出来挡住。 赵菀知道自己赢不了,先抓了个趁手的「武器」。 几个男孩打量穿着便服的赵菀,一时间难以判断对方的年纪和身分,便问:「你是谁?你认识他?」 赵菀不想承认他是「弟弟」,皱着眉不甘愿道:「我家的孩子。」 听闻,正挣扎着起身的夏野,脸上浮现短暂的空白,而其他男孩们顿时也一副对她蠢蠢欲动的模样。 赵菀虽然拿了防身武器,可不表示她真的想打,便说:「我有你们训导主任的电话,都别想走……」 最后四个字才刚甩出来,五个男孩们就一哄而散。 看来训导主任威名远在…… 赵菀扔了扫帚,淡淡地剜了抱着肚子爬起来的夏野,完全没有帮忙的意思,转身走出巷子。 夏野已经从她的那句话里回神,死死地瞪了她的背影一眼,才摀着被揍痛的腹部,咬紧牙根慢慢追上她。 「姊姊……对不起……」虚弱又可怜巴巴的语气。 赵菀回以馀光,夏野用小鹿般无辜且湿漉漉的眼睛,从柔软的瀏海后面,小心翼翼瞅她,彷彿害怕她会生气。 其实只要不麻烦到她,赵菀根本不在乎他干什么、怎么了,也晓得他根本没有反省,做做表面样子而已。 「是他们打你,你又没错。」她訕訕地说。 夏野听得出来这话表面上好像不怪罪他,实际上她压根懒得管他。 呵,还我家孩子咧。 他也是蠢,还以为她说那话有几分真心在…… 夏野低下头做出懺悔的样子,掩盖嘲讽的表情,「如果明天老师打电话给你……姊姊不来也没关係。」反正他自己也能应付。 赵菀嗯了声,忽然问:「你的脚踏车呢?」 看,这就不关心了。夏野訕訕道:「……在学校的停车棚里。」 「嗯,你的停车费我已经缴了,以后都停学校,别乱停。」其实还没缴,但她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免得浪费了。 「好的,姊姊。」夏野眼角狠狠一抽。 赵菀终于停下脚步,盯着他瞧。 夏野那张青红交加的脸蛋上登时挤出了讨好的笑,可她没有笑,一脸他怎么还在这里的表情。 「姊……姊?」 「你不去把脚踏车骑回家吗?」赵菀理所当然地问。 夏野差点没气到吐血,他都这副德性了,还得去把脚踏车骑回家? 「快去啊。」赵菀挑眉催促。 夏野木了一秒,柔和的五官线条慢慢冷硬下来,直至最后与她对视的眼冰冷如刀。 「我不去。」生硬地说完,他故意擦过她的手臂,头也不回的走人。 他浑身都痛,甚至连路都不能走好,心情也很糟,愤怒胀满了胸口,他已经懒得去应付一个不把他当一回事的人。 「……」赵菀无语目送那个拖着脚步和自己的走姿有颇几分相似的单薄背影。 那车个把万的,他心是有多大,也不怕被偷? 赵菀犹豫了几秒,最后决定不管,也回家。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家门,某屁孩「碰」地一声甩上房门,倒是非常不留情面,赵菀没往心里去,只在简单做了晚饭后喊了一声吃饭,人没出来。 打架还有理了?她又不是他亲妈或亲爸,没必要搭理他的坏脾气,爱吃不吃随他去。 赵菀自己都还忍着不发脾气,自然不可能惯着他,吃完将夏野的那份一起收拾了,便该做什么做什么去,直到睡觉前都没听他房门传来动静,她也一觉好眠到天亮。 #01-5 隔天一早,夏野房门关着,赵菀自顾自吃完早餐后还是不悦地敲了门,依旧没有回应。 ……算了,饿两餐也不会死。 出门时发现夏野的鞋已经不在。 「有本事别回来啊。」赵菀轻哼着去上学了。 放学后,她照前一天的承诺去夏野的学校缴脚踏车停车费。 「夏野的姊姊,你总算来了!」 夏野的导师一见到她就横眉竖目,赵菀立刻有不好的预感。 「老师您好,怎么了吗?」 「夏野今天一整天都没来上课,是病了吗?还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也没请假?打电话也……」夏野的导师想起了他们家的情况,改口:「我给你打了好几通电话,你也都没接。」 那小子居然没来上课?!赵菀一听上来就是一口闷气赌胸口。 「……抱歉,我今天忘了带手机。」 夏野的班导不敢置信地瞪着她:「你们家里都没大人了,难道不该注意着点?你作为他姊姊也不看着他,他才几岁而已,入学第二天就不来上课,难道是打算当中輟生吗?所以夏野呢?他到底为什么没来学校?」 「……他今天人不太舒服。」赵菀暗暗磨牙,态度却特别谦卑。 夏野的导师一脸「你就不能想个更好的藉口吗」,不住地叹气,明摆着嫌她没有尽到姊姊的责任,还帮着弟弟隐瞒真相。 赵菀憋屈得很,脑袋里微血管砰砰直跳,感觉都要脑中风了。 不吃饭,随他了,反正饿的不是她,但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孩,不去上课还整天不见人影,这都算什么啊? 赵菀不吭声又被夏野班导训了几句,补了请假手续,才被允许离开。 出了校门,天已经渐黑,赵菀赶回家,直接去扭夏野房门,确认他不在家,气得呀! 屁孩就是屁孩,净做些让人担心的行为! 赵菀愤怒地在屋里来回踱步,花了好一番功夫方冷静坐下,偏偏嚥不下这口气去找人。 又坐了良久,她悠悠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那时候她才六岁,独自一个人在家中等赵长山回家吃年夜饭,等啊等,等过了吃饭时间也不见人影,她心急地想下楼看看,可是大人怕她乱跑出去所以反锁了家门,于是她架了椅子爬上阳台,殊不知阳台铁窗早已锈得腐蚀,撑不住一个六岁小孩的体重,就这么断了,她从六楼掉到五楼的阳台遮阳板上。 幸运的是左腿踏破了遮阳板卡着,没直摔到一楼;不幸的是五楼当时没有住人,即便赵菀痛得哇哇大哭也没人发现这个意外,直到天濛濛亮,遮阳板也挺不住了,她摔进五楼的阳台,便哭着自己从空房出来爬上楼回自己家,而赵长山却是到了初二凌晨才返家。 也不晓得自己当初是怎么想的,反正没找舅舅舅妈求救,在门口等了好久好久,导致卡了一晚已经发紫肿胀的左腿延误治疗,最后留下后遗症。 赵菀到现在还记得当时掛在半空中整夜都没人发现她的恐惧。 回忆着过往,她呆坐着,不断摸着瘸了的左腿。 #01-6 夏野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才凭着以前赵长山带他去探监的记忆,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赶上了最后探视时间。 「夏野──」夏依萍一见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心,就被拿下棒球帽的那张脸给惊得立刻哭出来,「小野啊……我的小野啊,你怎么被人打成这样?妈好心疼啊……」 见到她哭,夏野并没有任何感触。 毕竟是到了小四才和夏依萍生活在一起,在那之前,夏依萍因为各种原因频繁进出警局和监狱,属于不适任的母亲。 在他心里始终是怪夏依萍的,无论这三年她对他多好,有多宠他,甚至他都有那种夏依萍对赵长山并没有感情,要不是为了他,她不会答应和赵长山二婚的感觉,他也还是没办法亲近夏依萍。 毕竟,如果她真的爱他,为什么不能痛改前非好好当个负责任的妈? 赵长山白天缉毒,晚上转手就能给夏依萍提供毒品,这些骯脏事,夏野都默默看在眼里。 这三年来,如果说到「照顾」,厌恶他的赵菀都做得比她这个妈好上十倍…… 想起那个「姊姊」,夏野沉下心,眼睛眨了眨,立刻带上水雾,用还没变声的嗓音颤抖地低喊了一声:「妈……」 「嗯、你说,到底是谁欺负你了?」夏依萍跟着眼泪冒得更多了,手抚着隔着母子的玻璃,一副恨不得摸摸他的模样。 「我不想再跟她住在一起了……」夏野顿了顿,才举起手,正要碰上夏依萍贴着玻璃的手之时,一个转弯去擦眼泪了,更是看得夏依萍心疼不已。 夏野虽然没明说「她」是谁,夏依萍在里面也没少知道外面的事,包含赵长山因公殉职、赵菀继承抚恤金带着夏野一起生活这些,立刻联想到他的伤是赵菀打的,顿时升起一股恨意。 偏偏她人在里面也不能对赵菀怎样,只能说:「好,不跟她住,我叫你小阿姨去接你,你以后跟她住一起!」 夏野暗暗「嘖」了声。 他本来就不想跟赵菀一起,尤其在发生昨天的事后,他想不出有任何理由要跟一个完全不关心他、也不喜欢他的人同住一个屋簷下,更别说他还得巴结她、听她的话。 不过他想带着钱走,才来找夏依萍讨能够证明他和赵长山亲子关係的文件。 他可不信没有钱,那啥小阿姨会愿意收留他,否则他出生后的那九年就不会是待在福利机构里。再说有了钱,他还需要别人照顾? 自己一个还乐得轻松! 夏依萍却只说让他离开赵菀,完全不提赵长山的抚恤金。 「可是我想上学……」作为一个刚升国一的孩子,夏野也明白他不适合直接提钱的事,便拐了个弯。 夏依萍脸色微变,吞吐道:「妈、妈的户头里应该……还有一些钱……」 夏野在心里冷笑,没傻得相信,看着她的眼神却是越发的清澈无辜,「姊姊帮我缴了学费了,还买了制服,学杂费,花了好多好多钱……」 他发现夏依萍听到好多钱时脸色更加得难看,继续说:「但是姊姊都不肯给我钱,连饭钱都不给,我已经饿了两天了……」 说这么白,她总该懂了吧? 「赵菀那个小混蛋实、实在太过分了!」夏依萍骂完又面有难色,支支吾吾:「那……小野啊,不如你回育幼院吧?在那里可以吃饱的吧?也会让你去上学的吧?」 …… 「妈妈,我不是爸爸的孩子吗?为什么姊姊要这么坏?为什么不让我吃饭?」夏野把脸埋进双手中啜泣,实则掩饰不悦。 他有种夏依萍在回避这个问题的感觉。 这很不妙。 #01-7 二十分鐘后,夏野出了看守所,随后见到赵菀。 「夏野!」 看守所的位置在郊区,对他们这种不会骑车开车的孩子只能靠公车抵达,不幸的是最近的公车站离看守所的大门还有大约一公里的上坡。 所以夏野看到的是正爬到上坡顶的赵菀,那走路的样子比平时还要摇晃不稳,然后他彷彿没看到,面无表情与她擦身而过。 赵菀刚拖着腿走了一公里的上坡,见到人了,还没能喘口气,人又往回头路走了…… 好吧,至少确认这屁孩安全无恙。 知道他这是还在呕气,赵菀没拿热脸贴冷屁股的兴致,不疾不徐落在后头。 对一般人来说,下坡是比较轻松的,对赵菀而言,上下坡都不容易,所以她偶尔停下来稍作休息,没一会儿便被埋头向前的夏野拉开距离。 她倒也不急。 小屁孩昨天被人揍得颇惨,再快也快不到哪儿,况且快有什么用?公车不来,他还能绕过大半城市走回家去不成。 果然两个人虽然相隔了一段时间差才各自抵达公车站,公车却是在赵菀到时奔驰而来的,车门还开在赵菀面前,反而她先上了车。 这辆公车不是低底盘,对赵菀的腿来说太高,她得抓着车门两侧的把手,靠手的力量把自己拉上去。 夏野在她后面看着,心里犯嘀咕:这人才几岁,上车的姿势和老太婆一样…… 赵菀上车后发现车上满了,就博爱座有位置,她走到座位旁一站,对后头的夏野说:「坐。」 …… 夏野无语了一秒,随即毫无心理压力地坐了上去。 博爱座是什么?给老弱妇孺的,这里面他就站了弱和孺,受之无愧。 况且是她自己不坐的。 赵菀早习惯自己的腿了,因为习惯,没有当作是不便,理所当然把位置让给昨天被打得很惨的夏野。 夏野坐下时,身体勘勘擦过赵菀,感觉到一股热气从她身上辐射出来,等他坐好状似不经意地抬头扫了她一眼,才发现她满头大汗。 来回两公里,也够她这个瘸子受的了。 他又继续漫不经心地扫过她的腿。 赵菀望着窗外发呆,站得笔直,背脊很挺,光站着不动的话,确实看不出她腿有问题,所以本来有些乘客见她走路的姿势想给她让位,后来看她也没事,便歇了念头。 然而这辆公车的司机开车很狂。 很狂的速度、很狂地一直踩煞车,别说站着,夏野坐在椅子上都晃来晃去,站着的乘客也肉眼可见的给甩来甩去。 赵菀中途因为汗快要滴进眼睛里,松开握扶桿的手擦了一下,司机正好猛踩煞车,惯性将体重放在没事的右腿上的她顿时失去平衡,眼看要直接滚出去,好在反射神经不错,另一手「啪」地握住另一边扶手。 这情况被一旁一个大妈看见了,似乎早就受不了司机横衝直撞的开车方式,劈头开骂:「司机!小心一点行不行?如果有人受伤了怎么办?!」 司机被骂了,从照后镜看过来的脸一黑,嘀嘀咕咕了什么,车速还是一样快,但少踩煞车了……简直让人更不安了。 夏野将差点收出去捞人的手暗暗收回,压下棒球帽的帽沿遮住一半的脸,抱着胳膊,头往车窗略略靠着,假装休息,心里却忍不住唸叨。 都没人发现她腿有毛病吗? 让个坐会死啊! #02-1 下车时,是夏野在前,赵菀在后。 赵菀上车慢,下车也不快,司机不知道是记仇还是嫌她浪费时间,她左腿还没落地,猛地关上车门,绝尘而去。 夏野闻声回头,就见吃了一嘴车烟的赵菀恍若无事地走过他身边,往家里的方向走。 他落后几步,走在她身后,看着她红透的耳朵和为了「走好」而慢了许多的步子。 原来这瘸子也会自卑啊,老大刺刺的,还以为她丝毫不在乎咧。 但就她这个难看的走路姿势,将来别说嫁人,光是交男朋友都很难。 夏野故意似的,她走得慢,他更慢,非要在后面看她拼命想掩饰腿上残疾的窘境,也不知道存个什么心态。 回到家,赵菀好似恢復平常心,搬出了医药箱,对他喊:「过来。」 夏野仗着年轻恢復力不错一直没上药,今天也没有昨天刚被打时那么痛,就是皮肤白,瘀痕十分明显。 见她又恢復跛腿的走姿朝自己过来,他抿了下嘴角,站在房门口等她。 赵菀本来以为他一路摆冷脸,少不了还要闹点事,居然如此听话,估计是痛得受不了了,便幸灾乐祸了一句:「昨天早擦药不就没事了?」 ……要不要这么幼稚?要不要这样跟他一个半大的孩子计较? 夏野不想让她进自己房间,就这么挡在门口,訕道:「所以你现在想当好我的姊姊了?」 这语气……别提对她有多不满了。 赵菀拿着酒精和棉花球给他的皮肉伤消毒过一遍,边皱眉回:「我才不要听你叫我姊姊,如果你不高兴,叫我赵菀就好。」毕竟她也没拿他当弟弟看过。 夏野说不清听到这话的心情,就是不太舒服,大概是她退让得太简单,他本来还想着如何回呛她咧。 伤口被酒精刺痛,他「嘶」了声,骂:「赵菀你轻点!」 ……这到底该说是现学现卖还是学以致用? 而且明明是自己允的,为什么听他叫自己的名字,却怪不爽的? 赵菀把他阻挡的手架开,伸手抬高他的下巴,亮出那张青红黑交加的精彩小脸。 夏野被迫仰起脸,正巧和她四目相交,赵菀正处理他的眉尾的伤口,很快转移视线;这么近的距离互看,夏野难掩彆扭,又不想输,便死盯着她看。 原来赵菀是单眼皮,眼睛不大不小,鼻子也不是特别挺,鼻头两翼肉比较多,嘴巴小小的,上下唇都有点厚,这长相有六成像赵长山,绝对不是大美女,可五官组起来也不到难看,就是普通。 他们站一块儿,敢跟别人说「我们是姊弟」,别人肯定就敢问上一句「没血缘的吧」。 「肚子。」弄好他的脸,赵菀接着说。 夏野猛退了一步:「不用你鸡婆。」 赵菀不以为意,抽了一片撒隆巴斯给他,「还有哪里没擦到的?」 「不要你管。」他一把抢走贴布,手一挥顺势把她手中抱着的医药箱打落。 ……这是要跟她对干? 赵菀面无表情的蹲下来把散落的药品收一收,随手往地上一摆,在夏野转身要回房的时候出声。 「今天要不是你们导师劈头盖脸骂了我一通,我也没兴趣管你去哪里。」她说着,下意识摸摸左腿。 虽然有部分是因为怕他出事,找不到人求救,但不需要告诉它。 「如果你真的很烦我,眼前你有两个选择,一是离开,要去哪里、有没有地方去、是不是饿死街头都跟我无关,自然不会再管你;二是跟着我到你高中再离开……更正一下,到你国三毕业就必须离开,离开后怎样跟第一个选项一样,老话一句:我不在乎,至于国中这三年你可以不听我的话,但不能给我找任何麻烦。」 赵菀是很认真让他选择,只是没告诉他,选一她会马上给他六十万,选二则只会给他四十万。 其实高中就赶他走这件事,她本来也没想这么早告诉他,实在是被惹毛了。 「找麻烦是什么?我去看我妈是给你找麻烦,那你有资格不准我去吗?」夏野背对着她,背影微微颤抖着,也不知道是不是气的。 赵菀确实不觉得夏野去见他那个毒虫妈有任何益处,但架不住那是人家的妈。 这也是赵菀认定夏野和自己不同的决定性原因──再不济至少他还有个妈。 赵菀认为必须解决歧异:「请假。随便你用什么理由,只要你们老师批准,你随时想去都可以,同理,不管任何理由,即便只是你服仪不整,都不要让学校联络我或叫我过去,如此我也可以完全放任你爱干么就干么。」 她的话意很明白:你烦我?我还烦你呢。 为了彼此好,如果他选择留下,最好把情况说清楚,省得将来又有摩擦。 最适合两个人的相处方式只有相敬如冰。 原本背着她的男孩缓缓回过头,眼眶似是湿漉漉地泛红着,眼神却是阴沉与愤恨。 赵菀一愣,有点意外在他脸上看到这种彷彿被拋弃的表情,而且她还没真正赶他走,是给他选择。 夏野咬紧牙根瞪着赵菀。 他能怎么选?选一?他不只没地方去,还怀疑自己很可能不是赵长山的亲生儿子,因为今天夏依萍非常严厉制止他想验dna的念头。 儘管夏依萍没有明说,他不笨,自然能猜出理由。 除了死皮赖脸赖着赵菀,要不然身无分文的他就得滚回育幼院去。 然而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她那种压根不把他看在眼里的态度──而他却只能跟着这种人。 「放心,在我高中之前,你不会再看到我!」凶狠地撂下狠话,他转身回房。 听见落锁声,赵菀满脸问号:这是选一还是选二啊? 后来事实证明夏野选了二,厉害的是,真的从那天起她就没「见过」夏野,他天天在外混到很晚才回家,甚至她都不确定他有没有回来睡觉。 既然他选择留下,赵菀便必须供他三餐,午餐补缴了餐费,她便每天留两百五十块在桌上给他吃早晚餐和零花,要不是每次钱都会消失,真的很难判断他有没有回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好像还有去学校。 于是赵菀和夏野就这么展开了同在一屋簷下,却王不见王的生活,有时候她都会想,会不会某天夏野就这样自己消失不见了。 那肯定很舒心。 #02-2 赵菀入学时间晚了一个月,基础并不好,第一次段考成绩下来,没遗憾成了倒数第一。 对此本人看得很开。 从以前她就不是学习见长,国中班导师还说过这样的话:「明明你考卷都填得满满的,怎么答对的那么少?明明比其他人认真,为什么成绩就是差强人意?」 小学时候赵菀还能维持中上成绩,到了国中因为赵长山再婚,生活环境剧变,她的成绩一下子落到后段班,能考上个国立高职,国中导师都替她捏了把冷汗。 发考卷的这一天,各科老师都在订正试题,赵菀的卷纸上改得密密麻麻还写不下,午饭时间还借别人的考券在抄抄写写。 赵菀抄着抄着,察觉前座班代的视线。 原本她不是坐在班代后面的,可是她课业实在跟不上,导师便将她换过去,让班代能多帮忙她。 赵菀见班代视线扫过一圈她的所有试卷,一脸欲言又止地盯着她,琢磨了一下他可能是想安慰自己,便回:「不用担心,我并不难过。」 「……」班代无语,继而严肃劝道:「我觉得你还是难过一下比较好。还有,敬王要你去找他。」 「敬王」是他们导师霍敬北的绰号,如此霸道,是因为全班一致认可了他浑身的王霸之气。 「喔,那你考卷要先拿去看吗?等我回来再抄。」赵菀问。 「我可以回家再看。」班代大方道。 赵菀跟他说了声谢谢,临走前定定地注视着他,突然问:「班代,你还在减肥吗?」 「……嗯。」 「加油,我看你好像胖了。」赵菀一脸认真地说完,拍拍他的肩才走。 ……班代觉得要不是自己心胸宽大,肯定受到一万点伤害。 不知道导师找她做什么,最合理的猜测是见不得她的成绩,不是关心即是要训人,赵菀做好了心理准备,站在办公室门口喊了声报告。 工科办公室不大,几个科任老师都是老菸枪,办公室门一打开,简直云里雾里的,看到有学生进来,还记得把窗子打开或聊胜于无地用手搧搧。 ……学校不是无菸场所吗? 赵菀看了一圈,没看到导师,便摀着口鼻礼貌询问,得到在隔壁的回答,于是她又绕到隔壁去,照样打开门喊声报告,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站在窗前,呃,依旧在抽菸。 ……这是乌鸦还嫌别人黑? 导师对着大开的窗户吹出最后一口菸烟,回过头边将菸头扭进菸灰缸里,边对她勾勾手指,让她过去,整个过程都还没看她一眼,甚至没说一句话,端得很是乡民们口中的霸总范儿。 看来这是要训人的节奏。赵菀乖觉地走到他跟前,一副等待被骂的老实样。 「吃午餐了吗?」没想到班导这么问。 「呃……还没。」 赵菀虽然记得按月给夏野付学校的餐费,自己却没有。 她不是很在乎吃什么,便宜吃得饱就好,所以她偶尔会用前一晚的剩饭捏一个超大超丑的饭糰,里头通常任何东西也没包,就在外面裹一片海苔而已。 想换口味时,才买个泡麵来吃,正巧她今天准备吃泡麵,这不是还抄考卷订正来不及泡呢。 「吃吧。」导师指了指另一张桌子上的便当,要她坐下吃。 ……这究竟是怎样长篇大论的训示内容,竟需要她边吃边挨训? 赵菀默默想着,在椅子上小心坐好,拔掉橡皮筋,打开便当,看了一眼后顿住了,皱着眉打量半晌,终于确定这便当内容比班上其他同学的华丽啊。 她抽出免洗筷,扒了口饭,想着怎么还没开骂,抬头才发现这大约只有隔壁办公室一半,中间放着三张办公桌,四周堆满纸箱的狭窄办公室里已经剩下自己一个,班导师不知去向。 这是行刑前先给一顿好的? 有种接了糖接下来会是一顿暴打的不安,等她忐忑把便当吃完,午休鐘响后,班导师才又晃了回来。 「老师,您找我有事吗?」赵菀把便当盒收拾好,准备一会儿带走扔掉,起身站在一旁问。 班导一屁股坐上椅子,双手盘在胸前,眼睛微瞇,片刻才说:「……军训比赛,你当指挥吧。」 呃,他刚刚是不是想了很久才临时想出要跟她说什么? 「可是班代已经练习很久了。」 这军训比赛据说是一年级下学期的学期末才举行的,是他们学校的传统项目,全班都必须参加,每班都有学长学姊带着,从上学期便开始训练。 赵菀因为晚入学,落了几次练习,带他们的学长和学姊柔性劝退了她,好听点是说她的腿不方便,承受不起高强度的正步行进训练,实际就是在横向检视都要求每个人裤管宽度要相同、不能突出的情况下,她一跛一跛的,怎么能看? 比赛里有两个比较特别的职位,一个是比赛中军歌演唱部分的指挥与行进间负责喊口号的队长,电子一二班分别由班代和副班代担任这两个职责。 这两个角色也都需要参与正步行进,只是军歌指挥仅走前半段,后半段会站在一个指挥台上指挥,相对来说是比较简单的。 班导往办公椅的椅背靠了靠,状似随意:「傻瓜,女孩子比较好看,尤其万绿丛中一点红的,你上我们班胜率更大。」 赵菀和这位班导并不太熟,甚至之前都没有仔细看过他长相。 这么说吧,她知道「敬王」这个绰号的由来,却没有深刻体会过,现在看着这个讲话有点糙的导师,忽然注意到他还挺年轻的,但……大概因为是阳盛阴衰的工科老师,一点都不斯文,通身气质过硬全然不好亲近。 就如此硬派形象的导师却替她找了一个很好的藉口,试图让她参加班上的重要活动。 「学姊委婉地和我分析过如果我出赛,我们班绝对不可能获胜。」赵菀没有告状的意思,她本身也同意这个看法,「而且班代帮了我很多忙,我很喜欢他,如果我这时候插花挺没意思的。」 听闻,班导很乾脆没再说什么,挥挥手让她走了。 赵菀拿着空便当盒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忍不住在想:为什么她真有种是来吃便当的感觉? #02-3 国一刚开学的时候,阮楚楚对班上的所有男生都不特别感兴趣。 她妈妈是同一所学校负责带国三的英文老师,本来就管她管得严,更别提现在根本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她当然也没想过谈恋爱什么的,毕竟自己年纪还太小。 这样的想法一直到那个晚大家一个月入学的男孩出现,便戛然而止。 阮楚楚知道大部分的女同学也跟她一样,都觉得他很帅,可是单单一个「帅」字又怎么足够形容他?所以她在那天的日记上下写:夏野是她的一个美梦。 她为这个绝妙的形容沾沾自喜,也只能自己品味,不想被其他人知道她喜欢夏野,怕被认为和其他喜欢她的女生一样。 她真的、真的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虽然是毫无由来的自信…… 直到有一天同桌的好朋友在课堂中悄悄传了一张纸条给她,上头写着:下课的时候我不小心听到夏野和其他男生说你很漂亮。 她当时握着纸条,反覆看了好几遍这段文字,以为是自己看走眼了,将信将疑地瞄了好朋友一眼,发现她用一种既羡慕又嫉妒的眼神看着自己,她才开始脸红,心跳加速。 虽然那张纸条不是夏野写的,她却小心翼翼夹进日记里收藏着。 从那时候起,她开始确定自己是特别的。 隔壁班有个爱捉弄人的男生,所有人都看出他喜欢阮楚楚,他偏不承认,老是喜欢用各种方式对她恶作剧,拿橡皮筋弹她、扯她马尾什么的,阮楚楚好几次都被气哭,又拿他无可奈何。 谁叫人家摆明就是你越生气,我越高兴。 一次阮楚楚被那个男生拦在教室门口,她往左,他就往左,她往右,他也往右,她站着不动,他就贱兮兮地朝她笑,想走另一个门也躲不过他,来来回回跟玩躲猫猫一样,周遭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阮楚楚气得直跺脚,就在那时夏野出现了。 「让开。」 当时他站在她的左边,说完这两个字还用舌头顶了顶右腮,先是看看她,然后斜了那个男生一眼,态度很是散漫。 「走另一边。」那个男生一脸被打断的不高兴,语气很呛。 结果夏野就笑了。 夏野长得真的漂亮,刚入学的时候他的漂亮是一种精緻的感觉,学期过了大半,他和学校里最大尾的岳潮春混在一块,精緻的脸庞没变,就是气质多了几分不驯,尤其笑着的时候,眼神又皮又野。 夏野曲着手肘架在那男生的肩上一副哥俩好的样子,笑嘻嘻又说了一次:「让开吧。」 夏野其实不高,和她差不多而已,而她也才勘勘一百五十三,他也没说任何狠话,全然不见威胁性,于是那男生脸色一红,夏野的眼睛则瞇了瞇,在对方耳边低语了什么,那男生的脸色倏地转黑,甩开夏野的手,匆匆忙忙鑽回自己班上去了。 阮楚楚红着脸看着夏野,夏野只用馀光带过她,便进教室了。 她从没喜欢上任何男生,却在这一刻疯狂地喜欢上他。 后来她花了几天的时间才能镇定下来,面对夏野不会再脸红到脖子,可是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道谢。 「楚楚,一起回家吧。」同桌好友说。 阮楚楚背上书包,「我今天要去书店买东西。」 「买什么?我也跟你一起去吧!正好立可带用完了。」 阮楚楚面上一僵,急忙改口:「我妈要带我一起去,所以我要先去办公室等她。」 「喔,那好吧……」好友觉得她有些怪怪的,又说不出哪里怪,便先走了。 阮楚楚等到人走远了,立刻衝出学校,往夏野他们一伙人离开的方向去,成功在半路拦截了一群男孩。 「夏、夏野!」阮楚楚鼓起好大的勇气才敢从那一群又染头发、制服也不好好穿的男生中叫住夏野。 男孩们纷纷回头朝她看去,阮楚楚更紧张了。 她不懂夏野为什么要跟这些不良学生混在一起,他既不染头发,制服穿得也算整齐,混在他们之中有些格格不入…… 阮楚楚分神想着,如果他们再熟一点,也许她能婉转的告诉夏野,和岳潮春他们玩在一块儿并不能带给他任何益处。 有人吹了口哨,对夏野翘起小拇指,「夏野,你的这个啊?」 「小美女,跟我们一起去玩吧。」有人则直接调戏阮楚楚。 阮楚楚当没听见,定定地直视夏野。 「你认识的?」站在夏野身边,比他高一个头,外表痞坏痞坏的少年问夏野。 阮楚楚认出那是岳潮春,有点担心夏野会怎么回答?认识的吧?虽然他们在班上没说过几句话,但他都讚美过她漂亮,也帮过她…… 夏野嘴角一边勾着笑,对岳潮春说了什么,儘管距离不远,阮楚楚也没听见,然后岳潮春对其馀少年扬了扬下巴,他们便听从了他的指挥先走了。 阮楚楚松了口气,同时心里升起了无限希望。 音乐课下礼拜要考合奏表演,好友一直怂恿她找夏野一组,说只要是她提了,夏野一定会答应。 「有事?」夏野就站在原地,笑嘻嘻地问。 「音、音乐课……分组……」阮楚楚没想到练习了许久,开口还是结巴得说不清楚,她深呼吸几口,低下头,红着脸一口气道:「音乐课分组,我们一组好吗?」 其实她也认为他们会同一组,就差谁先开口……怎么没有回应? 阮楚楚从瀏海间悄悄看了夏野一眼,发现他正望着隔了一条马路的对面篮球场。 「夏野……」她乾巴巴地叫他。 他依旧目不转睛,她疑惑着他在看什么,便也跟着看去,篮球场上有很多人在打篮球,根本看不出他注意的是什么,或者他只是懒得听她说话? 这个猜想令阮楚楚大受打击与委屈。 夏野脸上的笑容淡去,微微瞇着眼。 那个……站在场上原地预备投球的应该就是他那许久不见的「姊姊」吧? 跟个傻瓜一样。 夏野暗暗挖苦着,见那个举着球瞄准老半天的傢伙终于跳起来投篮了,拋物线很漂亮,球也清脆地进了篮框,他忍不住扬眉。 嘿,没想到她那腿还能跳。 「夏野!」 被人大喊名字,夏野收回了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阮楚楚,「嗯?」 喊了老半天,阮楚楚已经被忽视得少女心都碎成渣渣,懨懨地开口:「……音乐考试的分组,能请你跟我一组吗?」 「好啊。」少年答应得轻巧,根本没过脑子,说完转身追上了在不远处等着的伙伴们,就走了。 阮楚楚愣了好一会儿,等到回过神来,开心到蹦蹦跳跳地回家去了。 #02-4 「赵菀,你三分球真准。」 出手后就转头看向对街的赵菀回过头,对班代迟疑道:「我刚刚好像……」 「嗯?」班代捡回她投出去的篮球,拋给她。 赵菀接住篮球,运了几下,又传回给班代,「算了,没什么。」 「怎么了?」班代看她还是很在意的样子,又问了一遍。 「刚刚好像听到有人叫我弟弟的名字。」赵菀本来不想提起夏野的身分,但被问了两次,她又觉得没那么难说出口。 毕竟,不说「弟弟」还真难解释夏野和她什么关係。 班代便也看了看对街,有几个路人,没有看起来比赵菀年纪小的,便回:「也许是同名。他叫什么?」 「嗯……夏野,夏天的夏,哀鸿遍野的野。」 「……那很不常见,也许真的是他,你要去看看吗?」班代以为夏野只是名字,全名是赵夏野,因此并不觉得奇怪。 赵菀也没解释,「不需要,继续吧。」 班代便开始学着她投三分球,赵菀则到一旁的观眾席坐下。 「打……呼、呼……打篮球真的……有办法瘦吗?」独自练投十几分鐘后,班代气喘吁吁地问。 没数到班代投进半球,赵菀默了片刻,诚挚建议:「班代,也许你应该从减肥开始,绕着篮球场跑十圈看看吧。」 毕竟你看,他连跳都跳不起来,白费他长那么高了。 班代:「……」不是说打篮球可以瘦吗?为何又要从减肥开始? 班代不干,继续练投。 他又投了几个大暴投,赵菀再度示范了两球,告诉他举球的姿势,使力的位置。 「你篮球打得好,下次体育课也一起下场吧。」班代好不容易终于投出一球碰到了篮筐,顿时心满意足道。 赵菀只是耸耸肩。 班代又投了一球,这次依旧是个爆投,他懊恼地跑去捡球,回来时说:「不然这次的球类比赛,你也报名参加?」 「如果所有人都和我一样站着不动,或是大家都不跑的话。」赵菀很有自知之明。 开学到现在,她早习惯体育老师比较喜欢她坐在一边「观摩」。 班上都是男生,她一个女生混进队伍里,男生们都会顾忌她;更别说她这腿,站在场边,其他人都怕球朝她飞过去时她来不及躲,故此她很安分离得远远的。 班代抓抓脸,他感觉得出赵菀其实挺喜欢体育课的,想鼓励她别在意自己的脚…… 「而且我们班就我一个女生,难道让我去报名男子组?」赵菀看出班代的尷尬,另外给了一个理由。 「可以跟一班的女生一起。」 赵菀看了班代一眼,班代看着她身后,她于是跟着回头,班导霍敬北就站在铁网后抽着菸,烟雾繚绕。 真是一张人间烟火的脸。赵菀默默想。 「他们班有四个女生,不可能都参加,我跟他们班导──」霍敬北话还没说完,赵菀从班代手中抄走了球,表演了一个踉蹌的三步带球上篮。 球成功进篮框后,班代很给面子地鼓掌,赵菀则迎向霍敬北,后者停下未竟的话。 「老师,你觉得为什么其他人都挤在别的篮球框不来我们这个?」她气息有点加速,却不是因为动了这么一下。 霍敬北安静地注视着她,赵菀看了回去,眼底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甘。 她和班代刚到的时候,虽然是挑了个人比较少的篮框,但没多久其他人就纷纷转移到其他篮框,她怎么会不懂别人都顾忌着她? 对赵菀来说,腿是她最自卑的,可是她能怎样?告诉其他人不要在意?她三步上篮的时候其实已经走得比平常好? 谁会信?大部分人只担心在她旁边不小心将她绊倒。 所以她还能怎样? 赵菀嘴角紧抿,突然很想将死死捧在手中的篮球用力往地上砸。 她受够了这个老师老想让她融入所有人都不希望她融入的正常学生生活! 她就想告诉他,自己才不介意! 真的不介意…… 霍敬北和她对视了半晌,熄了菸,平静道:「学校没有任何一条校规是针对你这样的学生就不能参与学校的任何活动,唯一能决定参不参加的,只有你。」 「但是当所有人都希望你不要参加呢?」连赵菀都听得出自己的语气有多酸。 霍敬北俯身上前,猛地一掌拍在护网上,眼神凌厉。 「赵菀,你记住一件事──学校会是你最能要求公平对待的地方了。」 她微愣,一时陷在这句话的意思里没绕出来,怔怔地瞅着他。 霍敬北的眼神依旧锋芒毕露,又盯着她片刻,转而交代:「班代,时间不早了,记得送女孩子回家。」 「好喔。」班代应下,等霍敬北走后,来到赵菀身后,「走吧。」 她双手抱着篮球转了转,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过我真没想到敬王对女生那么好。」班代留下这句,跑到观眾席那里去拿两人的书包。 「好?」赵菀在他回来才疑惑。 「对啊,他不是常常请你吃午餐?现在还说要把你塞到隔壁班的女生队伍去,很关心你啊!」班代将书包递给她。 赵菀接过后书包,朝霍敬北离开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喃喃自语似的开口:「嗯,就像爸爸一样……」 班代:「……」好吧,你高兴就好。 * 除夕前一天,赵菀本想多留点钱给夏野。 正值寒假,少了学校供给的午餐,她已经多添了一些,考虑到过年,再怎么说也得给他讨点喜气和年味。 又想到这种一家团圆的日子,虽然他们称不上家人,可放多了钱,简直像在暗示:你千万别回家…… 于是赵菀还是放了寒假开始就放的数,并在钱的下面留了张纸条问他年夜饭回不回来吃,隔天等她起床时,看见桌子上的钱已经被拿走,而纸条进了垃圾桶后,她便彻底心安理得了。 困在超市长长的结帐队伍中,夏野无聊地咬着水果棒棒糖,忽然朝卖场的某处看去,还嫌看不清楚,微微瞇起眼聚焦。 居然是赵菀。 距离上次看到她有两、三个月了吧?明明不是很常,却有种躲不掉的感觉。 夏野顿了顿,驀地拢起眉心,瞳孔微微一缩,原来赵菀不是单独一人,还跟着一个老男人。 以他的年纪来看,那个约莫三十几岁的男人确实是个老男人,他上去肯定直接叫大叔,赵菀不过长他三岁,老男人对她而言也是大叔。 总之他直觉否定了那是赵菀的亲人,因为她看上去比平时拘谨不少,却又不是不熟的那种拘谨,他也不会形容……大概就是不想在有意思的人面前失态那样。 一瞬间夏野心领神会了。 呵,赵菀就是个噁心的恋父情结。 夏野永远记得有一年年节,赵长山和同事在家里喝多了,弄得一团乱,赵菀去清理,碍着了赵长山,他居然开口向同事抱怨,说他这辈子最失望的就是没生个儿子,而当时赵菀正趴在地上抹地。 即便如此她也没生气,只要是赵长山要她做的,她都不会拒绝,甚至不会埋怨怪罪,仅仅希望赵长山多看她一眼。 所以他一点也不意外赵菀跟个老男人「在一起」。 夏野用手机拍下两人逛超市的身影。 谁知道?搞不好将来会有用呢。 但是拍完后,他又感到一阵烦躁,手机往外套口袋里一塞,走出队伍,将一篮待结帐的商品随手放在柜台上,扔下一句「不要了」,便走出超市。 哼,难怪留张纸条问他「今天晚上不回来吧」,分明就是不希望他回去打扰他们。 稀罕,他还觉得倒胃口咧! #02-5 隔天赵菀帮班代一起送作业去给科任老师时,看见霍敬北正跟隔壁班的班导在说话,跟班代示意了一下,班代接过她手中另一半作业走了,她则站在不远处等着。 霍敬北不一会儿就发现她了,却继续跟隔壁班导说话。 赵菀在这里等就是怕霍敬北真的要把她塞到隔壁班的女生篮球队里,他们聊得越起劲,她可怕两人真的谈成了,正犹豫着该不该过去打扰,两位导师终于说完了话。 「干么?」霍敬北转眼对上她,听着语气就是知道她想干么,偏偏还问。 赵菀注视着班级导师,意外注意到他其实长得挺斯文的,甚至算得上挺好看,就是气质有点……痞? 「没事的话我要走了。」霍敬北出声,一副懒懒的姿态。 尤其是现在,特别的痞,丁点也不像老师。 赵菀在心里默默地想,而后道:「老师,等我一年,今年还不行。」 「什么意思?」霍敬北登时收了散漫的样子,语气略有严厉。 这句话……没头没脑的,却可以做很多解释。他以前在另一所升学导向的国立高中当过老师,带班第一年,被一个女学生给缠上,有了不好的影响,后来被下放到这所职校来也是直接带了男生较多的工科,学校更是不往他的班级里放女学生,今年倒是个意外。 赵菀怕自己拒绝了他的好意,他不高兴,连忙解释:「这一年我会好好矫正走路的姿势,所以明年再参加比赛。」 霍敬北直视着少女正直的双眼,检视着。 他本来也不想大小眼,班上多了个女学生,当男学生一样照顾就好,只是赵菀的情况特殊──这当然不仅她的生理情况,还有家庭。 想不多留心都过意不去。 不过他完全不希望赵菀对于他纯粹为人师表应尽的义务做任何多想,毕竟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对异性的好意,抵抗力比较低。 他得更注意自己的言行了。 「好,老师知道了。」霍敬北淡淡地頷首,走之前留意了赵菀的行为,见她也抬起脚往反方向离开没多看自己一眼,态度和其他学生没两样,忍不住自嘲自己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多虑了、多虑了。 然而正当霍敬北为自己误会赵菀而不好意思,却不知道在他身后,赵菀走没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瞅着他的背影,两颊微微泛着浅浅的红。 #03-1 赵菀没想过会和霍敬北住同一个社区。 「老师也是来买年菜吗?」 「也是?」正在肉品区挑选的霍敬北不以为然地瞄了眼赵菀的篮子一眼,「你看起来倒是挺日常的。」 赵菀脸上难得浮现不好意思,装满微波食品的篮子往身后移了移。 虽然她吃的东西有太多地方可挑剔,霍敬北也不想多管,挑了几样肉品,见她还默默地佇立一旁,实在忍不住了。 「你现在正需要营养的时候,要是没钱,老师买给你。」 「我有钱。」赵菀连忙说,「只是年假期间大部分店家都不开,先买一点囤货。」 「你不会煮?」霍敬北扬眉,眼神锐利,问得也不客气。 赵菀没不开心,只道:「会的。」也没说为何不煮。 ……怎么绕了老半天又回到原点的感觉? 「……那就好。」霍敬北离开了肉品区。 赵菀犹豫着想跟过去,理智却找不到跟着他的理由。 一般在超市巧遇认识的人的这种情况,大概也是聊个两三句就掰了吧。 看看自己满篮子的微波食品和泡麵,该买的也都买好,可以结帐了…… 再看看在蔬果区挑选的霍敬北,赵菀最终还是走过去,并安慰自己泡麵里是应该加点青菜营养均衡的,也能炒几个青菜配微波食品。 霍敬北准确地挑了几把青菜后,抬头又看到赵菀抓了一把葱,一把空心菜,插嘴:「买点肉,蛋白质很重要。」 正垂着脑袋挑选的赵菀忽然笑出来:「老师你真的好像我的爸爸。」 在这个时间点提到了爸爸,这面瘫的少女又难得的笑了,明白她家庭情况的霍敬北第一个念头便是:小姑娘想念逝去的父亲了。 只是霍敬北并不晓得赵菀口中「我的爸爸」并非真指赵长山,赵长山从未对她做过父亲该做的事,因此所谓「我的爸爸」其实是在赵菀心中刻划出的一个父亲的形象。 赵菀瞧着霍敬北若有所思的侧脸,忽然猜测起他到底几岁了? 他们……又差了几岁? 赵菀那张再度面无表情的面瘫脸,看在霍敬北的馀光中,总有那么点可怜巴巴的样子。 每个学生入学都会填基本资料,家庭状况之类的,赵菀从没当夏野是自己的弟弟,只填上父母双亡,独自一人住,再加上赵长山殉职的事上过新闻,霍敬北自然认为小姑娘今天是人生头一次独自一人过年。 他掏出手机,想拨通电话回家告知要带个学生回去吃年夜饭,却还是迟疑了。毕竟他有过教训,不该和女学生接触频繁,或特别的关照。 #03-2 霍敬北打开家门时,赵菀还在研究门上的春联写着什么。草书,有几个她认不出的字,不妨碍她跟着喜气洋洋。 赵菀觉得今年过年,是她人生最好的一次。 有人帮她买单了购物篮的食物,还带她回家投餵。 霍敬北先进了门,赵菀跟在后头,没能看清楚屋内,即听见屋里一个兴奋的叫唤。 「把拔──」 霍敬北弯腰抱起一个小女孩,才将赵菀让进去。 她惊讶地看着在霍敬北臂弯中咬着手指的小女孩,有点懵,还没问呢,屋里又走出一位老爷爷。 「阿敬,你妈说忘了交代你买──」霍父话才说到一半,注意到赵菀猛地噤声,「她是?」 霍敬北来不及回答,厨房里又走出一位老婆婆,同样边走边说:「阿敬,你再去帮我买个葱……」也同样在看到赵菀安静下来。 赵菀隐约感觉不对,一个机灵道:「我有葱。」 两位老人家同时看向霍敬北,表情没有一开始欢喜,反倒古古怪怪。 他们都知道儿子离开上一所学校的理由,这会儿看他带一个如此稚嫩的少女回家,顿时都不好了。 霍敬北从袋子里掏出一包棒棒糖,给了小女孩一根,旋即解释:「我的学生,家里没人,一个人过年,正好在超市遇到了,就把她带回来一起吃年夜饭。」 任何人在除夕这种闔家团圆的日子,听到有人得一个人过年,还是个未成年的少女都会有惻隐之心,即便两老心里有点小疙瘩,也马上招呼她。 霍敬北稍微给两边互相介绍了一下,却忘了告诉赵菀该如何称呼两位老人,她怕失礼,直觉喊他们「霍爷爷、霍奶奶」,喊完意识到自己和小女孩成了同辈,也就是和霍敬北差了一辈…… 「小冬,叫姊姊。」霍敬北接着又推推下了地后就缩在他腿边的小女孩,让她喊人。 ……这下注定差了一辈了。 虽然以前常替舅舅舅妈照顾两表弟表妹,赵菀却并不擅长哄小孩,想到这是老师的女儿,她努力露出一个微笑,成功收穫了一枚吓哭的霍小冬。 眼看霍敬北挽起袖子进了厨房去帮霍父霍母的忙,赵菀被逼急了,只好偷拿了一根棒棒糖给她,才勉强将人给哄不哭。 真是难以想像霍敬北居然结婚还有小孩了,她环顾了四周没见到婚纱照,但橱柜上有几张生活照,她走过去看到了一家三口──高大帅气的父亲,水灵可爱的女儿,温柔秀美的妈妈。 ……她从没有过这样一张家人合照。 霍敬北出来拿东西时见赵菀正看橱柜上的照片,眼神很专注,表情很认真,没有伸手去碰,反而弯着腰看,不知怎地,他品出了少女羡慕的心思。 若非考虑到在他父母家比较不招人误会,他本来是不想带她来的,现在倒觉得还好把人带来了。 霍敬北没有出声,默默回了厨房。 「为什么带个女孩子回来?」霍母问完又觉得自己问得不太好,好像是责怪儿子带女朋友回家却不提前知会害她来不及准备的意思。 霍父就比较单刀直入了:「你班上不是都没女孩子的?」 「今年来了一个。」霍敬北知道父母是担心他又惹上麻烦,在同样的事情上栽两次跟斗并不聪明,更会让他永无翻身的机会。 所以他必须说清楚。 「今年不是有个警察殉职的新闻?那就是她爸爸,她因为丧事的关係晚了一个月入学,教务处那边又操作有误,没办法只好把她往我班上塞。她现在没跟亲人住,独自在外面租屋,倒是有个舅舅在隔壁县市,我刚刚在超市碰到她,看她满篮子的速食,猜她大概没有要去舅舅家过年的意思,都碰到了,只能把人带回来了。」 霍母听了完整解释,这才有心思关心道:「小妹妹腿怎么了?」 听到母亲改了称呼,霍敬北便知道老人家接受了,本来就没什么,况且又是值得人同情的状况。 「不知道。」霍敬北回完被瞪了一眼,「又不是在学校受伤的,就没问了。」 「那是旧伤了吧。」霍父也说。 「老霍,你平时喝的那个治疗筋骨的药酒,这个年纪的孩子能喝吗?」霍母问。 「挺烈的。也不好随便给未成年的孩子喝酒。」霍父想了想,觉得不可行。 「我买了可乐。」霍敬北蛮不在意回。 「可乐不健康!跟你说多少次了?不准你给小冬喝。」霍母不开心抽了他的背几巴掌,要他们父子将饭菜上桌。 赵菀一直等在外面,多少听到里面的对话,进来帮忙端菜的时候一脸若无其事。 年菜全部上桌,所有人坐好,也没等霍敬北的老婆回来就开动,赵菀虽然有点奇怪,但没好意思问。 都说一个家一个味道,她从来没有妈妈,甭提什么妈妈的味道,只是觉得霍家的味道不熟悉,却是她吃过最好香的味道。 即便是赵长山和夏依萍结婚的那三年,能够「全家人」一起吃团圆饭,餐桌上的气氛都没有这一天在霍家来得好。 赵菀喝着霍母替她盛好的热汤时,眼眶都有点发热,甚至离开前还从霍父那里拿到了红包。 饭后霍敬北把她送回家,要不是他离开得太迅速,她差点厚顏无耻问了明年能不能再去。 #03-3 新年过后,新学期开始。 没有任何科任老师敢用、也没有任何同学会提名或投票的赵菀,在霍敬北的独排眾议下成了新一代的班代。 下课后,坐在她附近位置的几个男生替她抱不平,一致认同── 「敬王对女孩子一点都不好,难怪还没结婚!」 赵菀登时冒出很多念头。 诸如,其实她很高兴霍敬北指名她当杂务很多班代,这代表了他相信她有能力做到;原来不是只有她以为霍敬北没有结婚;实霍敬北已经结婚还有个女儿和漂亮的老婆,虽然她上次去没亲眼看到;以及她该不该把这件事说出来? 最开始她有点想说的,结果还是忍住了,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只属于他们的秘密。 中午霍敬北又把她叫去吃午餐。 上学期几乎吃了一学期的赵菀也很习惯,甚至根本没有准备午餐。 那个堆放着各种箱子比起办公室更像储藏室的小办公室里,霍敬北照样咬着根菸,手中翻着当日报纸,两条长腿随性地架在另一张椅子上,一点老师的样子都没有,见她来了,才把腿放下,拧掉菸头,皱眉道: 「赵菀,我记得你上学期虽然没订午餐,也会带个饭糰吧?」 ……这是不想再供餐的意思? 初时赵菀也曾经不好意思总吃霍敬北的便当,给他送了一盒颇高级的水果盒表达感谢之意,当场被他调侃将来她的人情世故肯定没问题。 「老师是在暗示我这学期还没表示心意吗?」赵菀半认真地问。 「我是说那饭糰又大又丑,绝对是你自己做的吧。」霍敬北一点都不客气地批评了她曾经的午餐。 赵菀半点没恼,点点头:「前一晚有剩饭就会做。」 「也就是说你会煮饭,可现在都不开伙了?」霍敬北语气严厉,像老师在教训学生,也像流氓搞威胁。 却是真心实意的关心。 赵菀胸口一暖,解释:「自己一个人不好煮,煮一道菜变化太少,煮多了又会剩下来坏掉,乾脆吃外面的自助餐比较方便。」 「你这个年纪的孩子需要好的营养,自助餐太油腻了,不适合。你煮饭时就不会减少份量?这样想吃什么都能吃到。」霍敬北分析给她听。 赵菀一脸正气凛然地回答:「很麻烦。」 真的,这种要求只有不会煮饭的人才说得出口。 「……」这教不听的!霍敬北眼底闪过面对不听话的学生时会有的烦躁,顺手又点了一根菸。 赵菀看他走到窗边吞云吐雾的背影,确定他不会回头,便放肆地一直盯着瞧。 道理她都懂,但忍不住想撒娇或卖卖悲惨的身世,只是希望他能更关心她一些──她心底明白自己是在霍敬北身上找寻父爱的影子。 即便她知道霍敬北永远也不可能是她爸爸,就是想亲近他,想多跟他说些话。 所以不管他是骂她也好,斥责她也好,她都满心欢喜。 赵菀脑门一热,忽然对着他的背影脱口而出:「或者如果老师愿意,我可以做两人份的午餐,一份带来给你,这样就不会浪费,也……」 她话还没说完,霍敬北回头看她,眼神忽然前所未有的冷淡,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出了办公室。 赵菀愣了愣,有点迷惘,低头机械性的扒了几口饭,越想越不对。 老师生气了,她却不懂为什么。 平常他就不会陪她一起吃饭,都是她来了办公室,有时他交代几句班上的事让她转达,或要她注意学习成绩便放她自己一个人吃,打鐘之前才会回来,但这一天赵菀离开前都没再见到他。 隔天中午,赵菀等着班代通知她去找霍敬北──他也不是天天管她午餐,所以她偶尔也得去福利社买东西吃。 但是班代,喔,不,是前班代,现任副班代却告诉她:「赵菀,敬王说帮你订了午餐,你以后在班上吃就好了。」 赵菀一愣,也没问班代怎么回事,衝去办公室找霍敬北。 「报告!」 打开小办公室门,霍敬北不在,她往隔壁找,霍敬北正在自己的位置上吃便当,见到她,扫去淡淡的一眼。 「老师!」赵菀本想问他为何帮她订便当,又发现自己这么问很没道理。 站在导师的立场,霍敬北依旧是供她午餐的,只是换了种方式,并没有问题,可是她…… 「怎么了?」霍敬北清冷的嗓音打断她的思绪。 看着他筷子在便当盒里挑挑拣拣,彷彿只是在吃便当,赵菀却明确地感觉出被刻意疏远,霎时间,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老师,午餐费多少?我明天还给您。」最后她只是捏着拳头这么问。 「学校本来就有午餐资助的名额,你符合条件。」霍敬北简单说完,挥挥手让她回去了。 赵菀不知道是真是假,却知道霍敬北是铁了心不会再让她到办公室吃饭了。 #03-4 高一下学期即将在军训比赛中结束。 举办的时间在最后一次段考结束的隔天,全部一年级会集合在活动中心,依照班级顺序围绕场地排列整齐,并在场中心进行操演。 电子一二班上场的时候,赵菀独自一人抬头挺胸坐在空荡荡的班级置上。 经过一学年,赵菀和班上的同学关係亲近许多,全班三十八个男生还是不会叫她做事情,原因却从「因为她的腿」转变为「因为她是我们班唯一的女生」,偶尔还会开玩笑「班宠、班宠」的喊她。 比赛前男同学们大概怕他们的班宠因为腿伤被迫退赛心理受伤,有好几个都自信满满地要她好好看着,他们肯定得第一,带她一起上台领奖,赵菀听了非常感动。 于是儘管不自在,她依旧板着脸坐得直挺挺的。 一条黑色的裤腿猛地窜进馀光,赵菀直觉抬头,霍敬北线条刚硬的侧脸正对着场上,就如同刚才的她一样,却因为站着比她更显眼。 他站了一会儿,被对面场边的教务主任气愤地猛挥手赶人,他才在她身旁的椅子坐下。 赵菀在他有动作时已经收回视线,彷彿没事,却在他坐下时牙根一紧。 就在场边,只要有哪班有人留在班级位置上没参加,会特别明显,还会被扣分,所以各班导师都不会随班,而是列队站在场外观望。 可是他现在来了,即使训导主任在对面怒目相视,他依然稳稳地坐在她身边陪她。 「不需要为了无法改变的事生气。」为了不打扰比赛进行,霍敬北的声音很低很轻。 赵菀却是清清楚楚听到了,终于松开指甲深陷掌心肉的拳头,眼尾微微热红。 两人的大腿微微触碰在一起,赵菀没忍住缩了缩腿,霍敬北顿了下,好像啥都没发现,自然地移开,将那条腿搭到另一条上。 她悄悄地瞄了因为动作使裤管勾勒出的大腿形状,既想靠近,又羞于靠近。 有什么在她心里萌芽了,扫去一直积压在心底的不忿和鬱闷。 好像只要待在他身边,她就不再难过。 #03-5 夏野讨厌夏天。 遗传了夏依萍晒一会儿太阳皮肤就会发红的体质,再久一点直接晒伤,导致他常常大夏天的也得套件薄长袖,还又怕热,因此一放暑假,就只愿意待在有冷气的室内。 于是夏野的暑假模式便是白天在家睡大觉,晚上彻夜鬼混不回家。 这天他睡得正香,门铃却不断地响,也没人去应个门。 他火大地揉揉眼,掀开被单下了床,碰地推开房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背后的毛细孔瞬间扩张,泌出一层薄薄的热汗,他瞪了对面赵菀的房门,是关着的,似乎没人在,门铃则还在响。 「妈的!」那死瘸子到底死到哪了? 他不知道赵菀晓不晓得他白天都在家,反正他们的生活作息是错开的,他都实现承诺没让她见到自己,难道她不该应付这些琐事? 夏野怒火中烧拉开大门,见到来人时眉头狠狠皱起。 「怎么是你?」 暑假开始后,赵菀几乎每天下午陪班代去学校活动中心打篮球减肥,还有个原因是听说老师们暑假也会在学校轮值班。 也许这无聊的两个月中,她还能偶尔见到霍敬北几次。 这天是暑假开始两个礼拜以来,她第一次碰到他,虽然是在回来路上经过的公园看到他在教女儿骑脚踏车。 赵菀羡慕的看了几眼,在被发现之前就回家了。 她多少明白霍敬北忌讳她靠近的理由,并不想造成他的麻烦,碰巧遇到已经够开心了。 赵菀打开家门,正弯腰脱鞋,顿时听见一阵兵荒马乱,她抬头看到不知何时顶了一头灰紫红发色的夏野正关上他房间的门,半侧着身,满头的热汗,却冷淡地望着她。 赵菀今天心情好,连他染发的事都没过问,随口问了一句:「你在?今天晚上在家吃啊?」她自然发现了暑假以后他的生活型态。 夏野没有回答。 赵菀也没在意,脱了鞋后抱着篮球走进去,夏野瞬间紧绷,直挺挺地站在房门前,就那样手搭在门把上既不进去也不出来,她敏锐地察觉不对劲。 「你干么?」 夏野在她走进客厅时生硬地别开了视线,低声回了句:「……没事。」 瞧他那副僵硬的模样,赵菀是不信的,她随手放下篮球,脚下一转朝他走过去。 感觉她靠近,夏野握着把手的手一紧,继而松开,轻轻握成拳头放在嘴前,遮掩咳嗽。 「感冒了?」 确定房内没有任何声响,夏野才转过身面对她,「……嗯。」 「难怪声音听起来哑哑的。」赵菀说着,视线落在他胸前,然后指了指,「你这里有根头发。」 夏野随手拍了,没拍掉,赵菀这会儿离他近,伸出手去捻。 「你干么!」他忽然用从喉咙硬挤出来的暗哑声音喝止她。 赵菀抬眼这才发现他的眼尾有些红,额头上的汗多得不像话,她顿了顿,原本想问他是不是发烧了,却忽然闻到了一个味道。 「你抽菸?」为了确定,她微弯腰往他身上嗅了嗅。 「你让开!」他的语气听起来很着急。 「你抽菸。」在赵菀听起来就是心虚。 夏野彷彿根本没听到她在说什么,退了一大步,拉开两人距离后,才抿着嘴角,冷冷道:「没有。」 随后只打开一道门缝,闪身回房,将她堵在门外。 赵菀先瞥了门板一眼,再看着两指间掐着的又黑又长的头发,若有所思。 #03-6 他背抵着门,气息微喘,脑海还印着刚才看到的景色。 这时床上隆起的被单露出一张甜美的小脸,红润的嘴唇一开一闔,怕被外头的人发现,小小声地对他说: 「我已经打电话跟我妈说今天住在朋友家一起做暑假作业了。」 稍早一个没拦住就让阮楚楚直闯进来,他懒得问她怎么知道他住这里,她则嚷着要参观他的房间。 他起床气正盛,又没睡饱,开口赶人,没想阮楚楚上来抓住他的手,一把往她的胸上按。 正是开始对性好奇的年纪,又逢暑假没事干,跟着岳潮春他们各种a片都围观了一轮,导致他最近心火旺盛,阮楚楚那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儘管女生的身体他是第一次碰,却开始浑身发热,恰巧赵菀回来了,他一时慌乱,下意识便把阮楚楚藏进房里。 本来还烦恼怎么在赵菀的眼皮子底下把人偷渡出去,她倒是连不回去的理由都找好了。 夏野微微皱眉站直了身子,看着阮楚楚缓慢地掀开被单,来时穿着的水蓝色洋装已经脱掉,只剩下纯白的内衣内裤。 阮楚楚自从告白后没被拒绝,就以夏野的女朋友自居,直到现在同学们也都认定了这个事实,她却越来越觉得自己在夏野的心中并没有特殊地位,于是她决定要做点「不一样」的事来巩固两人的关係。 「夏野……」阮楚楚轻巧地来到夏野面前,回忆着在手机上查到的知识,强压下紧张,抓起他的手,把玩了一下他的手指,然后将食指和中指放进自己的嘴中轻轻嘬着。 夏野的目光停留在她略有些短小肉感的手指,想起了刚才赵菀帮他拿掉头发的手,指头修长纤细,也许是晒成了小麦色,带着阳光和些许的汗味。 对,她浑身上下都是汗,却不让人感到脏乱。 脑海又浮现刚刚不小心看到的画面,夏野黑润的眼神略有点迷濛了起来,明明眼前是阮楚楚,却完全没看进眼中。 他都没注意到自己长高了,死瘸子弯腰的时候,他的视线足够可以看进她的领口,这个夏天她晒得可黑了,但布料底下的皮肤依旧白嫩嫩的,还有那两团隆起,汗水流下的痕跡…… 他发誓自己真的不是故意要看的!他也很惊讶、难以相信自己居然会看到赵菀那种私密的地方! 「小野……你想摸哪里都可以喔……」 耳边传来少女甜腻的声音,夏野有一瞬间拉回了注意力,旋即比较了起来。 大概是年纪还小,阮楚楚的胸没有赵菀大;过于白皙平板的身子,也没有赵菀那晒痕来得立体和视觉刺激。 操!都那个死瘸子害的! 夏野惊觉自己居然真的起了生理反应,却是因为赵菀,心理受到强烈打击,顿时脸色一黑,抽回自己的手,拨开挡在面前的少女,捡起她的洋装,扔给她,接着往床上横躺,背着她,扔下一句: 「晚点等那个人回房了,我再送你去你朋友家。」 说完,便蒙上被单,任少女细小的声音呼唤了好几次他的名字,权当没听见,过没多久便传出了平稳的呼吸声。 阮楚楚简直不敢相信。 她明明看到夏野「那里」……有变化了,他却寧可睡觉,也不跟她…… 虽然网上都说女生太容易被得手,男生就不会珍惜,可是到了这个程度,她倒是希望看到他被自己迷得神魂颠倒的样子了。 这是她的初恋没错,有很多不懂的事情没错,却也明白喜欢应该是彼此都对对方有感觉,偏偏她老觉得是自己一头热…… 阮楚楚越想越难过,双手抓紧洋装,在他床边的地板上跪坐下来。 「夏野……」她叫唤着,没有得到回应,伸手去轻扯被单,扯着扯着露出了男孩那颗灰紫红的脑袋。 阮楚楚听好多女生悄悄讨论过这个顏色叫做「独角兽色」。 传说中矜贵又高傲的独角兽……真的很适合夏野,在她心里,他就是只能想像,但难以靠近的虚幻存在。 阮楚楚轻轻摸着夏野的发梢,男孩的发质细软,缠绕在指间的感觉很舒服,她稍微抬起身看了他一眼,男孩闭着眼,呼吸依旧沉缓,接着视线扫到男孩耳垂上的耳钉。 一年级刚开学的时候,他还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夏野乾乾净净,笑起来像个天使,现在则多了股坏坏的味道……却有更多女生喜欢他了。 她真不知道自己这个「女朋友」还能做多久,但是只要能待在他身边,无论他想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阮楚楚一手撑着床沿,小心不压到他,微微颤抖着吻上男孩的耳壳,另一隻手鬼迷心窍地往被单里伸去,往男孩下腹的位置四处移动、梭巡── 驀地,男孩睁开了眼,同时揪住了她的手,正要开口之时,传来敲门以及赵菀的声音。 「两个人都给我出来。」 #03-7 注视着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赵菀头都痛了起来。 人家女孩子的鞋子就那么大刺刺地脱在玄关,她居然没有立刻发现,实在是瞎了狗眼。 尤其两个从她敲门喊人到出来,中间又磨蹭了一会儿,要她不多想都不行。虽然她自觉还算机警,发现得不算太晚,然而仔细想想谁知道女孩子已经来多久了,搞不好该做的都做了…… 她是不能骂别人家的孩子,但夏野是她家的,得骂。 脑仁痛得阵阵抽搐,赵菀叹了口气,「妹妹,你先回去吧。」 她不敢让夏野送女孩子回去,怕他这一送人也跟着跑了,她还如何骂?所幸盛夏的六点,太阳还没下山,女孩子独自一人回家也不算危险。 阮楚楚从出了夏野房间,脸一直是涨红的,尤其在知道这个原本以为只是同租客的高中生居然是夏野的姊姊后,更是不知所措,这会儿被下了逐客令,心慌意乱瞄了夏野一眼。 夏野现在也是满肚子无处发洩的窝火,特别没耐心,直接将阮楚楚推出家门,连再见都没说便关上门,回头,迎上坐在客厅椅子上的赵菀那充满审视的目光。 舌头顶了顶右腮,夏野同样在酝酿大战前的烟硝味。 赵菀沉默了很久,最终无比严肃地开口:「你将来要娶她吗?」 夏野喷了,瞪大了眼回嘴:「你有病啊!」 赵菀静静地瞅着他,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你是活在什么时代的人?」夏野根本懒得跟她解释他和阮楚楚什么也没发生,反而讽刺她:「你去外面找找有多少人会跟只是炮友结婚?赵菀,你可真够古板的!」 赵菀太阳穴一紧,沉着脸说:「如果你今天已经自己工作,或是离开了我独立生活,你想跟谁打炮,每天打炮关我什么事?对方的家长肯定也不在乎,因为到那时候你们已经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但是你现在的年纪如果上了人家,你就要有出事了得跟对方綑绑在一起的心理准备!这是你这个年纪唯一能负责的方式!就是付出你的一生!」 赵菀怕得很,夏野现在才什么年纪?如果闹出人命,到最后谁得负责?还不是她!一想到不远的将来除了养一个夏野,还得养他老婆和孩子……赵菀坚决不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难道我不会带套吗?」夏野瞪着她,好像在看白痴。 「难道人家父母就愿意好好一个未成年女儿让你这个他妈的杂种白上吗?」赵菀终于忍不住爆粗口了。 她今天必须让夏野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否则明天、后天他还可以带其他女孩子回家,或甚至不回家窝哪个角落爽都可以! 「杂种」二字彻底触了夏野的逆鳞。 「所以意思是无父无母的你就可以随便我这个杂种白上了。」他一个字一个宛如冰块般砸到她头上。 赵菀的表情一瞬间很是空白,压根没料到夏野会这么跟她说话,脑袋一下没转过来。 夏野撇嘴冷笑,做出食指穿插进另一隻手圈出的小洞的下流手势,在她还反应不过来时,甩门离去。 门关上的声响令她浑身一震,回过神来,差点没气得把桌都给掀了。 她发誓只要他敢闹出个好歹,立刻把他踢出家门! 我操! 夏野进电梯,心里骂个没完。 杂种?他妈的她才是杂种,她全家都是杂种! 抵达一楼,夏野出了电梯,掏出手机正要给岳潮春去电话,被忽然冒出来的人影给挡住。 阮楚楚其实并没有走,一来担心夏野会被骂受罚,二来也觉得自己给夏野姊姊的印象很差,六神无主地在他家楼下徘回,怎料夏野居然追在后头出来了。 难道是来找她的?阮楚楚一阵窃喜。 「你怎么还在?」看清楚是她,夏野皱眉,旋即又和电话那头的岳潮春说起话,「春哥在哪儿?门口?谁家门口……好,我马上到。」 他一收起手机,阮楚楚马上开口:「夏野,你要去哪里,我跟你去。」 夏野现在见到她就心烦。 他根本没喜欢过她。 之所以在她告白的时候没拒绝,纯粹因为当时人多,怕伤了女孩子的自尊。 他对她唯一想法也只有顏值还可以,否则当初入学一群男生笑话他长得比女生还好看,他也不会因为烦随口应了句「阮楚楚比较漂亮」的话。 可是给他惹了麻烦,就不行了。 「你以后别再跟着我。」他拨掉女孩攀在自己手臂上的手。 「你说……什么意思?」阮楚楚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还挤出笑容,再度握住他的手,死死地牵着。 公寓外的岳潮春和他那票跟班已经看到他,有人鸣了两声短如放屁的喇叭催促他。 夏野往外走去并且用力,竟没能挣开阮楚楚,两人拉拉扯扯出了公寓。 「夏野,今天带妞啊?」一个跟班挖苦他。 「那就不能看片啦!」另一个说,其他人跟着猥琐的笑了起来。 夏野正烦着,被人当话题更令他焦躁,终于抓住她的手狠狠掰开,往岳潮春那辆机车大步跨去。 「我不要分手!我不要分手!我不要分手!」阮楚楚顿时发狂似的一边抹泪又不断跺脚,重复着同一句话。 夏野不满「分手」这两个字,「我从没答应和你交往。」说罢,跨上前座,准备好好去飆一趟发洩发洩。 他几乎是一上车就把油门催到了底,在车子飞驰出去的瞬间,馀光同时察觉了从路边衝出来的阮楚楚。 夏野心底一凉,猛地转开车头,车身跟着一偏,打横着飞了出去。 迎来强烈撞击的瞬间,他第一个念头是──可好了,这下赵菀有大好的理由能把他赶走了。 #04-1 「呜……姊姊……我是真的很喜欢夏野……」 赵菀接到通知赶到医院来时第一个见到的居然是阮楚楚。 情况是这样的,车祸发生当即,眼看就要撞上阮楚楚时,夏野将车头猛力一偏,硬是绕过了她,所以她一点事也没有,只是不断地哭。 尤其在看到赵菀后哭得更严重。 赵菀只被通知了夏野出车祸,要她马上到医院,连情形都没摸清楚,又没见一个可以跟她说明的人,只好问了阮楚楚。 一时,阮楚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噎噎:「血!呜……到处都是血……姊姊……」 那你现在哭又有什么用呢?赵菀被她哭得心烦意乱。 「你是夏野的姊姊?」忽然旁边冒出了一个声音。 赵菀扭头,对上一个身上缠着些许绷带的少年,她一百六十五的身高,对方还稍微比她高出些许,而且就气质来看,她居然分辨不出对方的年纪。 「是。你是?」 「跟我来,夏野在手术室。」岳潮春说。 「谢谢你。」赵菀连忙跟上,「你是夏野的朋友?」 岳潮春只是笑笑。 赵菀看他小腿大片的纱布和手腕裹着的绷带又问:「你是因为夏野才受伤的?」 岳潮春这时淡淡地剜了跟着他们的阮楚楚,方道:「夏野为了闪避『行人』才摔车的,正好对向车道有车驶来,他再闪不及,车子一歪,侧倒着滑出去卡进了人家的底盘下。」 岳潮春当时是被夏野载着的,也不知道该说是反应灵敏还是肾上腺素爆发,在车子滑倒之前,他一蹬往后跳下了车,又不是特技表演人员,自然也受了点伤,但肯定是没夏野严重的。 他是没看清楚,不过听在场的其他伙伴说,夏野滑进人车底的时候,对方虽然车速不快,却也煞车不及,好像是从他身上辗过了。 虽然赵菀看起来很镇定,岳潮春还是省略这点没提。 三人来到手术室门口,阮楚楚依然在哭,岳潮春和赵菀都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等着。 没过多久,岳潮春的那群小伙伴一路七嘴八舌讨论的刚才的情况来了。 赵菀在旁静静地听了一阵,忽然开口问: 「就是你让我弟骑车的?」 她声音不大,被伙伴包围的岳潮春却第一时间就听到。 「是。」他很乾脆地承认了。 「你教他抽菸的?」 「……是。」他是教了,但夏野不怎么爱抽。 「嗯。」赵菀问完就沉默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管束夏野不是她应该做的事,她也不想担这个责任,所以问了也是白问。 经过这短暂的对话,除了赵菀以外的人都被警察喊去一一做笔录。 在他们回来之前,医生出来了,把她叫去解释夏野的伤况,赵菀因此只来得及看几名护士围绕着把病床给推了出来,上头的人长怎样都没看清楚,等从医生的诊疗室里看完夏野骨折的左腿和左手的x光片后,她才在护士的引导下,进了加护病房去看夏野。 赵菀当时第一次感到遇上人生中糟糕至极的情况。 医院打电话时说得很简洁,她以为夏野至多就是受了点伤,需要健保卡和缴费用,可是现在,医生说夏野的肝脏破裂,昏迷指数不乐观,赵菀一颗心都被高高提起了。 她忐忑地穿上加护病房的隔离服,跟在护士身后,最后在偌大的病床上,看到被绷带捆得像个木乃伊,双眼紧闭的夏野。 这一刻,赵菀真的害怕了。 病床上的夏野,纤细的四肢、瘦弱的身版,全都缠上了绷带,不然就是打上石膏,接着呼吸器和一堆的管子,旁边有好几台她根本不懂作用的医疗仪器,衬得他无比的羸弱、衰竭。 她怀疑拔掉呼吸器后,他根本没在呼吸。 她想,自己为什么没有更管着他点?她甚至都想不起几个小时前,他那句把她气得半死的话是什么来着? 她再气也不该把人骂走! 她又想,夏野才快要满十三岁而已,这么小…… 「来,夏野姊姊,你可以叫叫他。」戴着口罩的护士边说边轻拍夏野的肩,「弟弟、弟弟、夏野弟弟,你姊姊来看你囉,夏野弟弟……」 赵菀看着护士的动作,想要开口,喉咙却一片乾哑,好不容易才迸出两个字:「夏野……」 病床上的少年没有任何反馈。 赵菀勉强喊了两声,喊不下去了。 对着一动也不动的他,她胸口难受得要命,深觉自己没尽到责任,又不知道该跟谁道歉去。 护士见多了,明白家属看到亲人变成这样都说不出话的心情,没让她看太久,便请她出去了。 赵菀出了加护病房,做完笔录的一眾也来了,因为加护病房管制很严,非家属或非探望时间都不能轻易进入,所以他们这会儿都站在外边往这瞅,一见到赵菀都是怕打扰了她的复杂表情。 赵菀原本还有些茫然,后来目光聚集在岳潮春身上,看了一会儿,朝他走过去。 岳潮春就站在那里,等她在自己面前停下。 赵菀依旧看着他,眼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像在考虑什么,片刻忽然冒出一句:「先跟你道歉,对不起了。」 说完,赵菀完全没有克制力道,一巴掌甩在岳潮春的左脸。 打完了还撂下一句:「请你以后不要再跟我家孩子来往了。」 她终究也是半大的孩子,不管再理性地提醒自己,这是别人家的孩子,打了以后可是要面对对方家长的责难,终究还是忍不住。 她怪自己,也怪带着夏野走歪路的这些孩子们。 当然不是说夏野有多乖,可是这个时候,她需要做什么来发洩鬱闷与恐惧,既然她不可能揍自己,那只好揍别人家的孩子了。 所幸岳潮春也只是用舌尖划了划被打的那边的腮帮子,并没有生气的样子,深深看了赵菀一眼,对她一点头,回了一句「没关係」,便领着伙伴们先撤了。 她接着转向阮楚楚,后者被她刚才的那一巴掌完全震慑住了。 赵菀不笨,后来回味出岳潮春描述时的暗示,便知道他加重语气的「行人」指的是阮楚楚,换句话说夏野如今躺在加护病房的罪魁祸首就是她,对这个女孩子也彻底没了好印象。 于是赵菀道:「你以后──」 话都还没说完,阮楚楚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连忙打断,说:「姊姊,我明天再来看夏野!」 然后人就一溜烟跑了。 赵菀对着阮楚楚的背影,跑了又如何?只要有她在,这女孩也别想绕过她去见夏野了。 #04-2 加护病房有固定探访时间,一天两个时段,因此赵菀也不需要一直待在医院,然而她回家不只没事干还会一直掛心,便待了下来。 暑假和班代约好了一起打篮球,赵菀也打电话跟他说明了情况,班代很慎重地表示要来探望,但她此刻没心情应对别人的关怀,便婉拒了,班代没有勉强,只说如果有任何需要可以告诉他,于是赵菀承诺了假如他不想减肥,肯定请他大吃一顿,然后在班代的无言中掛断电话。 阮楚楚就在这时候来的。 正好是加护病房开放探望的时段,赵菀看了对方一眼,起身往加护病房的入口走去。 「姊姊!」阮楚楚见赵菀当她不存在,没忍住还是出口喊她。 赵菀都没当夏野是自己的弟弟,哪容得了别人开口闭口就喊她姊姊?直接当没听见。 「姊姊!拜託你……请你带我进去!」阮楚楚认为赵菀就是在生她的气,但搞不好夏野很想见到她,或者见到她就……比较好了啊! 赵菀要进加护病房之前被阮楚楚一把扯住,她眉头一蹙,低头瞪了被抓住的手一眼。 赵菀是个面瘫脸,还面瘫得十分不苟言笑,这眉头一皱就更严肃了,阮楚楚被吓得松开了手,随即又不死心去扯赵菀的衣角。 看来没那么好打发了。家属探视时间短暂,赵菀急着进去看夏野,决定先摆脱阮楚楚。 「为什么我要带你进去?」 阮楚楚被问住了,囁嚅:「夏、夏野会想见到我的……」 赵菀脸色顿时拉下,「夏野现在的昏迷指数只有六,他根本不可能见任何人。」 闻言,阮楚楚眼底水雾匯集,马上又哭了,「昏迷指数只有六的意思是夏野会死吗?我不要……呜哇──」 赵菀被她哭得头痛且火大:「说什么死不死的?闭嘴!」 惊觉自己说错话,阮楚楚眼泪悬而未坠,忙改口:「我要进去!姊姊!我一定要进去,也许夏野听到我的声音就醒了!真的!」 「……」赵菀满头黑线,有种难以沟通的烦躁,拍掉了阮楚楚的手,头也不回逕直进了加护病房,并且交代护士绝对不能让阮楚楚进来。 别的不说,她一进来肯定会闹得鸡飞狗跳,影响到别人。 第二次进来,赵菀熟门熟路地找到夏野的病床前,他看起来和昨天一样,动也不动,无声无息。 赵菀的心情依旧难以平復。 她伸手拂开夏野的刘海,大量内出血使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她看了一下就不知道还能干么。 邻近的病床有些病人睁开着眼,有些像夏野一样,无论是什么状态,家属都把握着时间努力在和病床上的亲人说话。 赵菀润了润唇,好半晌才开口:「夏野……」声音有点小。 「妹妹,你要大声一点啦!」隔壁床的家属大妈对她说:「那个医生说过,即使是植物人都是听得到声音的,尤其听到家人的声音会能够刺激他们的反应,所以你大声一点叫,你弟弟才会听到。」 「喔……」并不想大声叫怎么办? 赵菀最后折衷决定弯下腰,俯在夏野耳边,学着昨天护士拍他肩膀的力道,边叫着他的名字。 探望时间总共三十分鐘,赵菀就喊了他三十分鐘,而夏野也不负希望的……没有醒来。 赵菀没怎么失望,许是医生已经解释过昏迷指数六的情况。出了加护病房,又被不死心的阮楚楚逮住。 她哭得梨花带泪,肿着眼睛问:「姊姊,夏野醒了吗?」 怕她多纠缠,赵菀摇摇头给了答案。 阮楚楚眼泪啪答啪答直落,苦苦哀求:「姊姊,求求你明天让我进去吧!我一定能把野叫醒的,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野的……」 赵菀木着脸。 她不知道夏野和这个女孩子交往多久,无法确定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但赵菀确实认真在思考──比起自己,也许夏野真的需要一个他放在心上、重要的人来刺激他呢? 不知道有没有可能让夏依萍请假出来…… 想到就做,她直接打电话请问了赵长山以前的同事,得到虽然符合可以请假的规定,偏偏夏依萍是累犯,不能让她出来。 对此结果,赵菀特别气恼夏依萍。 夏依萍不能来,隔天倒是来了个小阿姨夏怡雯。赵菀认得她,当初赵长山的丧礼上,她和她丈夫一起来了,嚷着要给夏野争取应得的那半抚恤金啥的,后来是因为赵菀决定带着夏野,他们才摸摸鼻子,无话可说。 赵菀一看到夏怡雯,知道麻烦要来了。 夏怡雯一路问到加护病房前都还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那双贼眼一锁住赵菀,立刻就大声哀号了一句:「我家小野啊──」 ……心好累。 为了不打扰到在加护病房外等待探望的家属们,赵菀低喝:「吵什么吵?这里可不是你家!」 夏怡雯被这么一喝,更加撒泼:「小野啊,你这么惨,阿姨怎么跟你妈交代啊──」 嚎得是挺大声,带着啜泣,脸上却是不见半滴眼泪。 赵菀不会不晓得对方是来讨钱的,所幸不管了,乾瞪着夏怡雯;反倒是不屈不挠来了几天的阮楚楚,一听对方自称是夏野的阿姨,连忙过去安慰。 「阿姨,你别哭了,你在这里哭,夏野也听不到,还是等十分鐘后可以进去看夏野的时候再……」阮楚楚边说边小心翼翼地瞄了赵菀一眼。 赵菀还不知道她打的小算盘吗? 偏偏阮楚楚真的想靠夏怡雯混进去,她还真不能阻止,毕竟夏怡雯可是夏野的血亲,名正言顺的家属来着。 #04-3 「你是谁啊?」夏怡雯停下假哭嫌弃地从阮楚楚手中抽回自己的手。 「……我、我是夏野的女朋友。」阮楚楚为了进去,也是豁出去了,再度拉起夏怡雯的手,眼眶一红,眼泪滴滴答答掉下来,那架式可比夏怡雯敬业许多。 「女朋友?」夏怡雯不是怀疑,而是不以为然。 这夏野才多小就在交女朋友?果然遗传了她姊那张妖艳的脸蛋,小小年纪就会作怪! 「是啊,阿姨等等我陪你一起进去探望夏野吧?」 「探望夏野……喔、喔,是要看的,是要看的……」夏怡雯嘴上这么说,眼睛却是紧盯着赵菀,彷彿她才是此行要「探望」的对象。 赵菀冷笑,头一扭,拐着腿走到最远的角落去。夏怡雯见状,立刻跟上去,正好顺了赵菀把她带离远一点,不打扰别人的意思。 「赵菀!你是怎么当姊姊的!」夏怡雯一把扯住她,盛气凌人地开骂。 虽然之前赵菀确实没想好好当夏野的姊姊,也实在轮不到这个只有讨钱才会出现的小阿姨来骂她。 「难道是我让他未成年骑车的?」因为生气,她也不肯承认自己有错。 「我家小野本来是多乖的一个孩子啊!他肯定是交了坏朋友,肯定是你没管他!」夏怡雯马上嚷嚷,又把锅甩回她身上。 ……我倒是想管,但你怎么不看看你家小野乐不乐意让我管! 知道说不通,赵菀闭了闭眼睛,告诉自己先冷静,大庭广眾下吵这些,简直家丑外扬。 夏怡雯却是不依不饶:「我看你根本没把他当你亲弟弟!我告诉你,私生子也是有继承权的!夏野如今伤得这么重,肯定少不了要用钱,这样吧,小野以后跟着我们,你直接把钱给我!」 赵菀送她两个「呵呵」,都不想说话了。 阮楚楚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突然知道了这么个天大的秘密,不知道作何反应。 此时加护病房的护士从电动门后出来,告知可以进去探望,原本对她们这齣家庭伦理狗血大片不断张望的路人家属们,纷纷起身往加护病房内涌去。 阮楚楚机伶牵住夏怡雯说:「阿姨,我们快点进去看夏野吧!」 夏怡雯压根没想看夏野,她的目标可明确了──赵长山的一半抚恤金──可是这会儿不做作样子也不好说服人家给钱不是? 于是夏怡雯挽着阮楚楚的手,直喊:「走!走走走!去看看我可怜的小野被他姊姊害成怎样了!」 加护病房有规定,每位病人一次最多只允许两名亲人探望,再多的只能轮流替换,被抢先一步的赵菀知道这次大概不可能进去了,只能自嘲一笑。 呵,凭夏怡雯那张嘴,夏野居然就成她害的了? 不过在外面等着的赵菀还是有点希望阮楚楚真能像她自己说的,把夏野唤醒,结果没多久,阮楚楚和夏怡雯被臭着脸的护士给赶出来,护士赶人还不要紧,要紧的是把赵菀连坐骂了一顿,大意是说里头都是重症病患,都是需要静养的,他们可以理解家属激动的心情,但吵到别人就不行。 ……赵菀冤得都气笑了,即使还在探望时间,也不想进去了。 「你想怎样?」不待夏怡雯回答,赵菀又说:「如果你真想把夏野接回去,也可以,夏野的所有医疗费,我付了,夏野到高中前的必须费用,包含学费、学杂费、餐费什么我都已经算过,最多就是六十万,我可以按月给他,其他的你想都别想。」 夏怡雯一听不开心了,「欸、你这孩子!都说了夏野是你爸的孩子,什么叫六十万?你少说也得拿一半出来,也就是八百万。」 赵菀脸一瘫,彷彿神经都坏死的表情,黑起来是可以吓唬很多人的。 她想起昨天那个倒楣被捲入这场车祸的轿车主人,一见到她就是满口的愧疚歉意,并承诺一定会负责到底,要不是赵菀问过作笔录的警察,知道事情发生的大致经过,都要以为轿车主人是主要肇事者了。 一个保持正确车速行驶在路上,结果夏野自己滚到人家车底的人尚能如此,夏怡雯到底凭什么来跟她要钱?她都没照顾过夏野,比她这个不负责的姊姊还不如! 「总之你要是不拿出来,我们法庭上见!」夏怡雯气势汹汹地撂下狠话,其实她哪来的钱打官司呢?而且请律师都要很多钱的,即便官司能打赢,她也捨不得给那些钱,最好是吓吓赵菀,她便肯乖乖听话。 「好啊。」赵菀憋足了气,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以她的年纪和经验是看不准人的,所以她凭直觉去赌,赌夏怡雯没那个胆子。 至少她赌对了,夏怡雯真的不敢,只能气呼呼地暂时撤退。 #04-4 晚上夏怡雯又来,这次还带了她老公来增加火力,两个都是没品的,一来又开始提钱的事,赵菀学聪明了,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 何况她有什么好怕的呢?不提她才刚满十六岁,她还跛脚呢!就这样在外人面前能骗多少同情心啊! 果然夏怡雯和她老公才来没多久,吼没几声,即被护士以扰民为由,请来保全斡旋了,全程没她啥事。 赵菀也不理他们,时间到了就进去看夏野。 其实她真心不认为夏野能被她看醒,加上夏怡雯造成的麻烦,赵菀拉了一把椅子在夏野的病床边坐下,烦得不想说一句话,只是瞪着床上的男孩。 她之前都没有仔细看过,这会儿上下打量,顿时觉得他露在绷带外面的右手掌挺显眼。 她想了想……也或者什么都没想,伸出指头戳了戳他的指尖。 叫也叫不醒,给点实际的刺激搞不好更有效? 她改捏为掐,掐不够还抓起他的手拧了下手背柔嫩的皮,馀光忽然瞄到护士从旁边走过去,连忙松开,装模作样的轻抚了几下,遮住白皙皮肤上的泛红,并且不忘叫了几声他的名字。 「夏野、夏野……」 护士本来要走过去了,听到她的声音,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继而折回来。 赵菀心头一跳,以为自己「兇残」的行为被发现了,忙将夏野的手放下,假装替他盖被子,拉起被单盖住。 「夏野姊姊,你等等别急着走,医生有话要跟你说。」 听了这话,赵菀先是松口气,随即又被高高吊起。 夏野都还没有清醒的跡象,这时候医生有话跟她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她出去见了医生,医生告诉她夏野的昏迷指数又下降了,如今只剩下三,昨天晚上还又抢救了两次。 夏怡雯和她老公也在一旁,听了立刻哇哇大叫:「医生啊!那是我心爱的外甥啊!你一定要救他,花多少钱都没关係!」 赵菀听出夏怡雯依旧在暗示她吐钱出来,都想揍人了。 那位女医生的话被夏怡雯给打断,眼神冷颼颼地刮过她,不开心道:「这跟钱没有关係,夏野弟弟伤得重,我们从一开始就尽全力抢救,他现在也是很努力的活着,这时候需要的是家属的关怀,而不是毫无帮助、甚至造成病患不能安寧的吵吵闹闹!」 女医生只差没明摆着说夏野今天昏迷指数下降是夏怡雯他们害的。 霎时,赵菀那是出了口大气呀,心情都舒坦不少。 夏怡雯也只能嚷嚷着「你这医生怎么回事啊」、「你这样说话对吗」云云,没过多久就和她老公灰溜溜地先走了。 隔天也没再出现。 赵菀终于又得到了清净,后来趁护士没发现的时候又几次对夏野的右手又捏又揉又拍又掐的,人是没弄醒,倒是一直不乐观的昏迷指数开始回升,有时候被她弄痛了手指还会缩一缩,总算是让所有人松了口气。 偏偏这口气松没多久,又来事了。 #04-5 赵菀见到阮楚楚的母亲时,她一上来就直接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并破口大骂: 「你教出来的好弟弟!」 ──就这架势,赵菀直觉是个泼妇。 脸颊火辣辣的疼,赵菀忍着没有去摸,咬着牙根隐忍道:「我弟弟怎么了?我弟弟他人还躺在加护病房昏迷不醒呢!」 话才刚说完,又接着挨了一巴掌。 「你还顶嘴!」阮母打人真没在客气的。 赵菀被打懵了。大庭广眾,打一巴掌就够可以的了,她居然打了两巴掌! 「你有病啊?」赵菀不是骂,而是问出来的。 「你说谁有病?」阮母拔高嗓音,「我女儿都让你弟弟糟蹋了,你还敢骂人?!」 赵菀这才注意到缩在阮母身后的阮楚楚,那畏怯的模样,和这几天老是哭着说和夏野是真爱的女孩简直两个样。 赵菀一瞬间记起在夏野车祸之前自己最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其实她隐约在担心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对方家长都没来露个面,但对夏野本身的担忧超过了这件事,渐渐没那么在意,甚至都有点忘了。 在赵菀愣神的当下,阮母又是一个巴掌。 「啊?你倒是说啊!我好好的一个女儿,从来都是乖巧听话,连说谎骗人都不敢,结果咧?要不是我逼问,她连被你弟……都不敢告诉我!现在清白都被你弟给毁了,你还想说什么?你还想怎么办啊?她才十三岁啊!」 阮母几乎是说一句就一个巴掌,不停地一直打,赵菀虽然立刻回神,却无能阻止。 虽然一切都跟她无关。 虽然她猜到会有这种事。 但是她这个年纪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所以赵菀硬生生受着,任阮母打,只有在馀光滑过阮楚楚时,忍不住地想,如果她今天也有个妈,她也不需要挨这种疼。 「你说啊!你倒是说你们怎么解决──」 「这位女士,够了吧。」 阮母到最后几乎是洩愤的行为,在这个略带菸腔的低沉声音中被强制停下。 赵菀有点不敢相信地抬头,见到了霍敬北,他正牢牢抓着阮母的手。 「老师……」 霍敬北垂眸看了她一眼,微微点了下头,彷彿是无声告诉她,不用怕,有他在。 她霎时就哽咽了。 她或许缺了一个妈妈,却有一个老师。 「你是谁?」阮母被阻止了顿时恼羞成怒。 「我是赵菀的班导,不知道我的学生做了什么值得您一个大人在大庭广眾下这样打一个孩子?」霍敬北语气平静,但就差没明说阮母以大欺小了。 阮母更加恼火:「这不关你的事!」 「那事关夏野吗?」另一个声音冒出来。 赵菀听着有点耳熟,回头一看,居然是之前她也赏过巴掌的岳潮春,顿时她有点不好意思了,心底原本升起的委屈也消散了不少。 阮母晓得岳潮春是他们学校出了名的不良学生,丝毫没将他看在眼里,自然不回答。 给赵菀感觉不太爱说话的岳潮春,这会儿却主动开口:「如果是夏野和他『这个女朋友』的事,我还是知道不少的,如果有什么问题,不如问我。」 岳潮春语速缓缓的,边说还边往始终没吭声的阮楚楚看去,后者顿时打了个哆嗦,猛拉住阮母,啜泣着说要离开。 「走什么走?今天就要他们给个交代!」 「要什么交代呢?如果两小孩发生了什么事,你问我的学生也没用,怎么样应该两小孩当面对峙才是,但现在其中一个还躺加护病房,你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动手打人,我们也不是不能叫警察。」霍敬北作为在场唯二的成年人,一番话说起来有条有理,让人挑不出错处,再加上成年男子的身材优势与其散发出的气魄,阮母不免有些忌惮。 她是今天收到通知才知道女儿必须参加车祸调停会,因为女儿未成年的关係她作为监护人必须陪同参与。 阮母简直不敢置信,无比优秀的女儿就要留下污点,她却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把女儿叫来问,居然问出了她交男朋友的事! 又听对象是夏野,知道他在一年级里的问题学生,阮母认定女儿是被带坏的,立刻禁止女儿再和他来往,却没想女儿哭闹着不从,还说已经和男的发生了关係,这下阮母不能忍了。 阮楚楚起先是怕被母亲逼着和夏野分手,情急之下说了谎,没想到母亲火冒三丈,她一个害怕,就言词闪烁地暗示自己是被强迫的,这反而让阮母从中看到了一丝机会,当即便决定死咬着夏野强暴了她女儿这点。 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让女儿是个受害者,而非加害者! 可是阮楚楚知道自己是在说谎,同时她也害怕岳潮春从夏野那里知道两个人并没有真正发生关係。事到如今,无论是来自母亲的怒火,或是夏野分手的决定,都让她承受不了谎言被戳破的结果。 是以阮楚楚越哭越大声,差点没哭岔气,才把阮母给拖住。 最后阮母怒不可遏地留下一句:「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便带着阮楚楚走了。 #04-6 「擦擦吧。」岳潮春这时拿出一包面纸给赵菀,指了指她的鼻子。 原来阮母下手太重,都把她打出了鼻血。 霍敬北原本也要递面纸的,慢了一步,便只做把手插在口袋的样子,还多看了岳潮春一眼,猜测他的身分。 「谢谢。」赵菀不知道自己流了鼻血,顿时觉得困窘,忙背过身去揉了两团卫生纸塞进鼻孔。 「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 「班代跟我说的。」霍敬北接着皱眉,「你没在家庭情况上写你有弟弟。」 赵菀原想说「因为他本来就不是我弟弟」,但没心情解释原由,便保持沉默。 反倒是岳潮春听了霍敬北的话,扬眉打量着她。 赵菀被盯着瞧,正想问他怎么也来,忽然加护病房的门打开,护士出来喊她。 「夏野姊姊,你快来,夏野好像快醒了!」 于是赵菀没来得及和他们叙述夏野近况,匆匆便跟着护士进去了。 赵菀来到夏野的床边才懂「好像快醒」是什么意思。 他并不像电视剧上所演的,指尖抽动个两下,睫毛颤一颤再娇弱地嚶嚀一声悠悠转醒,反而像是麻药退了,开始感觉到疼痛,脸上掛着呼吸器还不断冒出阵阵痛吟,身体也有些颤抖。 几名护士围绕着他,又是检查数据,又是喊着夏野的名字,看到赵菀,还给她腾出个位置,催促她去温情喊话。 赵菀跟夏野的感情就不适用温情喊话四个字,但她也被现场的气氛感染,彷彿非得说些什么,说得好了,便能一股作气令他醒来,可是她肠枯思竭,还是只能乾巴巴的喊他的名字。 「夏野、夏野……」 「夏野弟弟,你姊姊在这里喔!」护士们接着补上。 「夏野弟弟,听得到姊姊的声音吗?」 「夏野弟弟,张得开眼睛吗?看得到姊姊吗?」 ……赵菀深觉护士都比她温情百倍。 但她还是继续喊:「夏野!夏野!快醒醒!」 一群人又喊又叫的,到最后都累得轮流了,眼看夏野的生理反应又趋于平静,就在他们即将放弃时── 「赵菀……你好吵。」 这是夏野清醒后的第一句话。 #05-1 除了肝脏破裂比较严重之外,没有狗血的失忆,连手脚的石膏也都是因为骨裂太严重才打上的,于是夏野在醒来又昏昏沉沉烧了两天后,正式送进了普通病房,并且迅速地恢復了活力,前后不过一个礼拜。 对此赵菀表示……他不如继续昏迷。 因为现在的夏野就是个操蛋大魔王。 「赵菀,水啊。」 「我说了要温水吗?」 「靠,为什么是冰的?我是病人、病人你懂吗?」 「赵菀,午餐啊,都这个时间了,还能不能指望你了?」 「不要医院的伙食啊,难吃死了。」 「麵?你看我现在这样方便吃麵吗?」 「便当?你觉得我伤成这样适合重油重咸吗?」 「你懂不懂哄小孩啊?肯德基麦当劳不是更好吗?」 「赵菀,我要吃棒棒糖。」 「你就只会挑便宜的牌子买,你有没有心啊?」 「不是这个口味,难道你要我这个断手断脚又肝脏破裂的伤患自己去买吗?你良心不痛啊?」 …… 太虐了。 真是太虐了。 赵菀不是没反省过自己对他太过言听计从,但要她跟一个除了嘴,动弹不得的屁孩计较,她还真瞧不起自己。 所以让你嘴,继续嘴吧,等你好了之后……让你见识什么叫现世报! 一开始夏野也没想过如此使唤赵菀。 怎么说他摔车前的最后一个念头都还是「要完,这下赵菀肯定赶他出家门」,可是他在普通病房里张开眼第一个看见的画面是赵菀拿着块布专心地在擦他没事的右手。 呵,这都做给谁看呢? 他就想试试看,试试这做给别人看的装模作样,她有耐性维持多久。 再说,看赵菀跛着条腿,为了他跑来跑去的模样,怎么就给他一种能控制她的快感呢? 夏野在调成半高的病床上,单手倚在后脑勺,嘴里咬着她买错口味的棒棒糖,想起赵菀的模样,黑润润的双眼充满尖锐的无辜和收敛不住的笑意。 赵菀在便利商店的货架前扫了一遍某牌子的棒棒糖所有口味,忍不住嘀咕:「倒是跟我小时候吃的同牌子。」 其实她直到国中偶尔都还会吃,还住在赵长山的宿舍那时,她的书桌有格抽屉随时打开都能摸出一两根来吃,上高中后也不知道为什么默默就不爱了。 赵菀提着一袋棒棒糖回到病房时,看见坐在夏野床前那庞大的身躯愣了愣。 「姊姊!唐大哥来了。」夏野到是先看到她,绽出一个少年应该有的明媚微笑,仔细一看却藏着狡黠和些许不情愿。 ……她又没让他改口叫姊姊,还能怪她? 不过也多亏他这声姊姊,她不用跟班代多解释……只能说在家丑不外扬的基础下,偽姊弟俩还是挺有共识和默契的。 赵菀面无表情走进去,跟回头的人打了招呼:「班代,你怎么来了?」 虽然班代这个称呼太深植人心,导致电子一二班一年级下学期不小心有了两个班代──一个现班代,一个原班代现副班代,不过班代那被人遗忘的名字是姓唐没错。 再来赵菀就有点想不起来了…… 「昨天敬王打电话交代我有空来告诉你,全班只有你一个人可以没写暑假作业,我今天正好有空就来了。」 听到霍敬北让他来的,赵菀的眼尾微微翘了起来。 骤然听到自己被惦记被关照,她心底泛起阵阵喜悦。 「班代,你最近还在打篮球吗?」赵菀难得为了掩饰心情,硬生生地转移了话题。 这一切都被一旁默不作声的夏野看在眼里。 看看,死瘸子那眼神多温柔啊。夏野对原先不放在眼里的班代认真观察了起来。 这就一个活脱脱的大胖子,赵菀的眼光实在很差,不过比起之前那个大叔,她总算是跳脱恋父情结,也算有进步。 夏野在心里冷笑,手却揪住床单。 「有啊,每天都去。」班代说着,好像想到什么,脸有点红,「赵菀,我突然想起有事要先走,你送我出去?」 呵,看来是郎有情妹有意啊。夏野连冷笑都掩饰不住了。 赵菀看出班代有话不想当着夏野的面说,二话不说要跟他一起出去。 「姊姊……陪我。」夏野声音软软的,由下往上看她,眼睫毛又长又密,撒了两片阴影在还带点孩子气的脸上。 不晓得他又要作什么妖,赵菀自然不会答应,「你要的棒棒糖,慢慢吃吧。」 她把袋子往病床上一丢,态度随意又轻慢。 夏野僵硬了一秒,继而转向班代,笑着道别:「唐大哥,有空再来看我,只有姊姊的话她都会欺负我。」 班代直接当他在说笑,摸摸他的头说:「赵菀不会的,有空我再来。」 要不是惯性在外人面前维持乖巧的形象,夏野差点没打掉他的手。 「班代,走了。」幸好赵菀看出夏野眼底一闪而过的黯影,出声解救……班代。 班代还不知道自己差点逼某隻小兽爆走,又擼了某小兽的毛一把,跟着赵菀走出去,两人走到了电梯前,班代语带兴奋开口:「赵菀,我跟你说,我今天早上量体重瘦了!」 「班代!终于啊!暑假到现在才过了三个礼拜,你继续加油,争取新学期出道。」赵菀替他开心,「你瘦了多少啊?」 「……一点五。」班代蔫了。 嗯…… 作为好朋友,赵菀开解他:「班代,你有没有想过你花了那么多钱把自己吃成这样,为什么要浪费钱减肥?」 突然想爆打自己的减肥教练,一定是因为最近节食没吃饱的缘故。都说节食会让人情绪不稳,果然是真的。 班代安抚了自己的情绪,在电梯前和赵菀道别了。 就在赵菀转身要回病房时,另一台电梯打开,出现了两个人,两个熟人──阮母和阮楚楚。 #05-2 在两人离开后,夏野拿拳头重重砸了床。 他从来没有不喜欢被人当孩子的感觉,可是被那个班代在赵菀面前那样揉头,也不知道是哪个点就瞬间激怒了他! 过了片刻依旧不解气,又狠捶了床几次,才不爽地拆了葡萄口味的棒棒糖塞进嘴里。 要是赵菀真是他亲姊,他绝对不同意她和那个班代交往! 死都不同意! 夏野喀擦喀擦地咬碎棒棒糖,拆了第二根塞进嘴里,心情才好多了。 罢了,赵菀又不是他的谁,她爱跟谁在一起在一起,他才懒得管。 夏野微微瞇起眼,思索着等等还能如何折腾她,忽然有点吵,外头好像有人在吵架。 他们这间三床的病房,他幸运被安排在靠窗的最里头那床,第一床是个随时都在睡的爷爷,中间那床则是一个时常和陪院女儿聊天的大叔,这会儿也正伸着脑袋往门外看。 争执并不在他们门口,应该有段距离,听不清楚到底在吵什么。 大概过了十几二十分鐘,声音才渐渐消停,然后赵菀就回来了。 夏野一见她便对刚刚那争执声失去兴趣,取而代之是一股浓浓的不爽,尤其看她一跛一跛的,舌头磨了磨牙槽,嘴就痒了。 「十八相送啊?去这么久,你是把人直接给送回家了吧,死瘸子。」 几乎是没有过脑的,他把平时在心里骂她的称呼脱口而出。 赵菀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阮母和阮楚楚赶走,没让她们母女进病房打扰夏野,还没全然放宽心呢,劈头被叫了一句「死瘸子」,她沉默了下来,随手收拾起旁边小桌上他製造出的垃圾。 「干么?叫你一句死瘸子有错吗?」 夏野长着一张介于少年和少女之间的精緻脸庞,眼中含着柔情,连说着恶毒的话,语气都很轻软。 赵菀依旧不语,收拾完垃圾,东摸摸西摸摸地找其他事做。 「还是让你做这些事,你觉得委屈?」 赵菀怔了征。 她唯一一次感到委屈,是赵长山带回夏野母子的时候,因为她只能被迫接受,至于后来赵长山要她好好对待夏野母子,她已经不会委屈,就是难受而已。 在他咄咄逼问下,赵菀瞄了他打着石膏的手脚,缓缓道:「如果将来你的腿不幸好不了了,我也叫你死瘸子呢?或者你的手就这样子了,我喊你一声断手的、缺手怪,你会高兴吗?」 「你在诅咒我?」夏野原本掛在脸上的得意表情瞬间僵硬。 她跟他说这些干么呢?反正两个人从来就看对方不顺眼。赵菀无奈地哼笑了声。 「算了,你高兴叫就叫吧!」赵菀眉目一凛,语气跟着急转直下:「不过我现在要认真问你一件事:你和阮楚楚到底有没有……发生关係?」 夏野不屑地哼了声,正要开口,赵菀又说:「我要听实话。」 实话?实话她会相信? 夏野起先不以为然,奈何赵菀那张面瘫的脸难得显露出认真严肃。 「就算阮楚楚真的破处了,也永远不可能和我有关。」他的口气五分正经,五分玩笑,简直没把她刚说的话当一回事。 赵菀听完,未置一词,转身就走。 夏野歛下笑意盯着她的背影走出病房。 果然不可能不委屈是吧!看她不是又开始努力想走直路了吗? 自这天起,赵菀除了帮夏野做事,否则绝不进病房。 隔壁床中年大叔的女儿在过了几天后忍不住问夏野:「你姊姊怎么一直在护理站那边看电视啊?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护理站对面有让病人和家属走动的休间区,有书有电视。 夏野倒是没想到原来赵菀都待在那里,难怪打电话她,她也能那么快出现。 「大概是我不听话惹姊姊生气了。」他掛上乖巧又可怜的表情,立刻赢得了对方的同情,心里却没怎么愉快的感觉。 他拿起手机,连传了好几条讯息给赵菀,每一条的开头都是「死瘸子」。 反正也没有理由不叫。 反正她也没表现出难过或生气,那如果他自己改回来了,岂不是好像他很在意她的感受吗? 所以儘管这么叫他也没开心到哪里,却彷彿赌一口气偏要等她主动求饶。 #05-3 “死瘸子,我要洗澡!” 赵菀看了一眼短讯,慢腾腾起身。 她也觉得自己和夏野赌气实在是太幼稚,但就是……忍不了。尤其看到那坚定的三个字,就更坚定地赌下去。 才走没几步,她一个抬眼发现了夏怡雯。 她顿了一下,对方则是在见到她后一脸晦气又有那么点忌讳的样子,加快脚步想甩开她。 赵菀略为犹豫后不紧不慢地追上去,跟在夏怡雯后面进了病房。 「小野啊──」才刚进门人都还没见着,夏怡雯已经声情并茂地喊出来。 赵菀在后头顿了下,不确定要带着硬着头皮还是看热闹的心情进去。 夏野正单手滑着手机,听到人声,手跟着哆嗦了下,没抓稳的手机直接砸到肚子上。 夏怡雯快速地掀了前两床的帘子,没见到人,也没说声打扰了,累得赵菀在后头频频跟人家道歉。 最后在最里床找到夏野,立刻扑在他床边嚎了出来:「阿姨可怜的小野啊,让姨看看你怎么了?手断了?脚也是?你好惨啊──」 夏野瞪着夏怡雯的头顶,接着抬眼望着站在床尾的赵菀,眼神彷彿无声地在问「这他妈的怎么回事」。 赵菀突然一个福至心灵:「夏阿姨,你的小野手和脚都不方便,又一直没洗过澡,你来得可真是时候,他就交给你了。」 夏野从她开始提洗澡,那双水色柔润的眼睛就开始浮现漆黑的漩涡,等她说交给夏怡雯的时候,那小眼神根本是含恨瞪着赵菀了。 别说夏野了,夏怡雯也不愿意。她对姊姊这个父不明的私生子本来就不喜欢,要不是现在看到甜头了,才懒得理他,不过确实该跟这个小外甥私下谈一谈。 夏怡雯收起悲伤的表情,笑弯了眼附和:「那是应该的,我们家小野总不好老麻烦你。」 听出夏怡雯在赶人,赵菀二话不说带上帘子出去了。 夏野收回瞪视,迎上夏怡雯的注视,眸色有些淡和轻怠。 夏怡雯本想直捣黄龙,看着浑身都是伤的外甥,想了想还是先温情几句:「小野啊,你妈很担心你,我前几天去看她,她都哭了──」 「你不帮我洗澡吗?」夏野漫不经心地打断她的废话。 「……」不能好好说话吗? 幸好夏野并非真想让她来,便又道:「你可以跟我妈说我没事。」 「……嗯、喔,那好、那好,下次我去看她的时候一定跟她说。」 呵,别说她会不会记得了,会不会去都是一回事。 「还有事吗?」夏野横过一眼。 夏怡雯也觉得再继续绕圈子没意思,压低音量问:「赵菀有没有提过会不会给你钱?会给你多少钱啊?」 夏野丝毫不意外她会这么问,只道:「钱都是姊姊在管的。」 夏怡雯暗暗嘖了声,又扯出微笑:「小野啊,不如来阿姨家住吧,啊?我看赵菀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没办法照顾好你,你和她把你们爸爸的钱给平分了,到阿姨家来,我和你姨丈都会好好照顾你,我们家还有两个女儿,都比你小,可以给你当妹妹,最重要的是我们都是姓夏,我们才是一家人!」 夏野斜斜睨过去,猛地一笑:「小阿姨说这些,我都想过呢。」 真的都想过,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在他无知的梦里,而他从离开育幼院后就不做梦了。 夏怡雯顿时松了口气。她就说嘛!这都才几岁的孩子,果然是会依靠大人,看来事情简单了。 「那、那你……是不是……」夏怡雯觉得自己这暗示得也是很明显了。 「是不是怎样?」夏野轻声问,然后声音更软糯了些:「阿姨,你说的这些事,我不懂,你们大人才懂。」 如果她真的有办法,他倒是想看看赵菀如何和她过招。 毕竟给赵菀找麻烦这回事,可是他休养期间的唯一乐趣了。 夏怡雯见外甥这副年少无知的模样,收不住喜色,「没问题没问题,小姨替你去说,就说你想跟着我,难道那赵菀还能拒绝?」 「那要是她真的拒绝呢?」 「别怕,小野!她要敢拒绝,我们就找律师!总不能让她霸着你爸的财產不放,也得留一份给你啊!」 「那就麻烦阿姨了。」 帘子外,赵菀听到这里就走了。 #05-4 养不熟的。 如果是隻流浪猫狗,你天天给牠准备饭菜,久了也会到你腿边蹭蹭的吧?但她每天供他三餐,也供了一年了,换来的就是他联合外人算计她爸的抚恤金。 夏野就是个白眼狼。 赵菀忽然停下脚步,茫然地看看四周。 七月底的下午,大热天的,她居然就走进了没人的小公园里。 赵菀随便找了一处呆坐了下来。 世界这么大,居然没有人是站在她这边的。 赵菀微微弯下腰,把脸埋进了双手之中,没一会儿肩膀微微颤抖了起来,然后鞋子一下过一下地踢着地面。 她其实没想哭的,都不知道哭干么,就是一股沮丧、无奈和愤怒涌上心头,越是拼命越是压抑不下去。 「姊姊……」 小女孩的声音就在跟前,赵菀猛地一顿,飞快抹了抹脸,抬起头,只有眼眶微红。 霍小冬吸着指头,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对她的担心,赵菀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另一个声音── 「赵菀,你会骑脚踏车吧?」 她转头看去,霍敬北正一手扶着一台拆了一边辅助轮的可爱小脚踏车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她。 赵菀猛然想起这就是那个霍敬北父女学骑脚踏车的小公园。 赵菀提着晚餐回到病房时,居然夏怡雯一家都在。 夏怡雯摸着两个女儿的头发,一脸慈母的样子,要她们叫夏野哥哥,还说以后夏野就会跟他们住在一起,夏怡雯的丈夫也不同于赵菀第一次见到时的邋遢,整个人收拾得乾净,在一旁谈笑风生。 稍早在小公园和霍敬北父女一起度过了几个小时的轻松时光,原本她的心情已经平復,看到眼前和乐融融的景象,立刻又躁了起来。 夏野馀光注意到赵菀顿了一下,最后还是走过来。他低下头冷冷地看着那两个小女孩未经他同意就光明正大拿他的棒棒糖。 夏怡雯也看见却没阻止,以令人不敢置信的温和对赵菀说道:「那个,今天小野和我说好了,等到出院了就直接搬到我们家去,这一段时间也是麻烦你照顾他。」 「……」对夏怡雯适时停下,似乎要等她客套一句「不麻烦」的演出,赵菀实力拒绝配合。 夏怡雯一整个下午因为天上即将飞来的八百万而美滋滋的心情一下子被破坏殆尽,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和顏悦色也懒得装了。 「总之,你回去准备准备……」夏怡雯加重强调了「准备」二字,讨钱的暗示非常明显,继而才又说:「我过一阵子去拿小野的东西。」 赵菀依旧没答腔,出个声都没有。 夏怡雯瞥见她手上提着的食物,知道那是给夏野带的,正要取,就被赵菀往身后移了移。 「这是我要吃的。」 这死丫头可总算开口了,但还不如不说! 「好了好了,没事你就走吧!从今天开始到夏野出院之前,我来照顾他就好了!」 这是第一次听到夏怡雯喊夏野这两个字。赵菀想,夏怡雯大概只有这句话是真的。 只有这句话里的不情愿是真的。 她都听得出来,夏野那个鬼灵精不可能不知道,他这是装聋作哑呢。装聋作哑都要去,那她有什么好阻止。 夏野直到赵菀离开都没有再看她一眼。 有件事他记得很深。 和赵菀一个房间的时候,他知道她有格抽屉里藏着棒棒糖。 那时候他怎么想来着?算了,不重要,大概就是想拉近点关係,于是他跟她要,可是她不给。 后来他仔细观察了她,发现每当抽屉空了,她就会去买新的棒棒糖回来,一次买一大包。 他注意到她总会先从里头挑出葡萄口味的棒棒糖扔进抽屉的最里边,剩下的连同外层包装袋直接塞进抽屉,吃完那些装在包装袋里的她便会去买新的,好似完全忘记压箱底的那些葡萄口味。 渐渐的,他明白了那是她最不喜欢的口味。 ──连她最不喜欢的口味,她都不愿意给他。 他就不懂了,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不懂。 他从小缺爱,在育幼院九年的生活中也让他随时充满着被遗弃的不安,所以赵长山对他好,他便打从心里喜欢他,可是被接到赵长山家里后,他逐渐看懂了赵长山是藉由讨好他,婉转的讨好夏依萍,并非真把他当儿子看,他的心也冷了。 其实赵菀对他好也未尝不是透过他,去讨巧赵长山。 而且她分得很清楚,赵长山没让她做的,她就抗拒着不做,例如赵长山就没让她把棒棒糖分给他。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不喜欢我?我们明明一样的。 明明我们都是不被父母重视的孩子。 其实吧,那时只要他跟赵长山说一句:我想要吃姊姊的棒棒糖,结果肯定是赵菀得乖乖送到他面前,偏偏他赌着一口气,就不说,就要三不五时问她一次给不给。 赵菀从没给他。 属于她的东西,她从不肯给他,以前不给,现在赵长山死了,就更不可能了。 但是她越不给,他越想要,即便那只是举足无轻重的东西。 他就是想从赵菀那里得到些什么,来证明……证明他可以对她为所欲为,却只有满肚子的挫折。 所以他总在和赵菀赌气。 到现在,彷彿只要看到她不开心,他就无条件开心似的。 #05-5 后来赵菀真的不再来了,取而代之的是夏怡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照顾,不提帮夏野擦澡这件事,连三餐都送得零零落落,有时候整天都不见人影,要不是还有岳潮春和他那帮小伙伴接济,都能直接把夏野饿死。 这天隔壁中年大叔的女儿见他又是吃饭时间没人管,忍不住问:「你还跟你姊姊呕气啊?」 「都是我的错……」夏野拿着手机正想着给谁发讯息的手一顿,习惯成自然的由下往上看人,那睫毛如蝶翼般轻颤着。 「那就快点和你姊姊对不起吧!我看她每天都一个人待在休间区的,你们也不嫌吵架累啊?」 「她有来?」夏野猛地抬头,黑润的眼里一片质疑。 「每天都来啊。」中年大叔的女儿说完,回忆道:「啊,不过今天都没看到她呢。」 每天来?每天来却不愿意来看看他……夏野抿着唇,握着手机的手用力到泛白。 「夏野……」一个温柔带哭音的声音扯回他的注意。 一看到阮楚楚,夏野脸立刻拉下来。 「怎么又是你?」 吶,这就是没有失忆的坏处,夏野到现在都清楚记得自己是为了闪谁避谁才手脚打着石膏、大夏天的忍受只能擦澡的痛苦。 听到他的话,阮楚楚原本柔弱悽楚的表情闪过瞬间狰狞,飞快选择忽略他刚刚的话。 「夏野──」 只听她如泣如诉地喊着自己的名字,跟着从床尾一下子扑到床头,扑在自己身上。 他二话不说伸手要剥开她,阮楚楚却是抱紧了他能动的右手,睁着一双小兔子般通红的大眼睛,「小野,怎么办,你姊姊好像讨厌我了,我每次来都被她赶回去,才会到现在才能见到你……」 夏野一愣,他完全不知道阮楚楚曾经来过,更不知道赵菀挡过她。 难道赵菀即使不进病房也老坐在休间区,是为了阻止阮楚楚来打扰他? 所以她今天难得不在,就让阮楚楚鑽了空? 那赵菀到底去了哪里? 同一时间的赵菀正和某个赵长山以前的同事刚从银行里走出来。 「小菀,你确定要这么做?」赵长山的前同事看着她手中的文件袋,虽已来不及,又不禁再问了一次。 「是的,谢谢陈叔叔的帮忙。」赵菀双臂抱住文件袋往怀中紧了紧。 赵长山的前同事耸耸肩,「也没帮什么忙,我送你回医院吧!顺便去看看小野。」 「我不放心带着这些东西乱跑,要先回家一趟,陈叔叔你去医院帮我看看夏野吧。」赵菀说完朝对方充满感谢和敬意的一鞠躬。 回到家,赵菀想着还缺了什么,户口名簿、身分证明之类的文件,所有关于夏野的、留在她这里的全部都塞进那个文件袋,这期间她收到几则夏野传来的短讯,大意是说夏怡雯今天又没去给他送餐,要她快点给他送点吃的过去,不然他快要饿死了。 赵菀没当一回事。 就她所知夏怡雯没去的日子多了,他不也挺硬气地寧可找他的那群猪朋狗友? 隔天赵菀掐着时间,不早不晚地到了医院,夏怡雯一家倒是先到了,但护士来催了几次就是没去结夏野的住院费,只和她大眼瞪小眼。 对此,赵菀呵呵两声,懒得多说,主动去结帐,回来时她那朵偽小白莲的弟弟,正面容带笑,但语气忍耐又紧绷地对她说:「姊姊,我有话想跟你说。」 夏怡雯怕事情生变,忙跳出来:「欸,小野,你姊姊肯定知道你很感谢她这一年来的照顾,今天还得帮你搬家,会花很多的时间,有话将来再说吧!」 赵菀也觉得没啥好说的,拿出文件袋,又从中抽出了一本署名夏野的存摺。 「这里有一百万,是原本我就打算给夏野国中这三年的花费预算。」赵菀对着夏怡雯说:「以防你不知道,我跟夏野有过约定只养他国中这三年,他也同意了。」 夏怡雯一听就炸了:「一百万?!什么一百万!夏野是你爸的儿子,跟你平分已经够便宜你的了,你还想佔他便宜?你要不要脸啊!」 #05-6 赵菀的脸臊红,毕竟这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和他们的家属,在陌生人面前吵钱的事,她作为一个花季雨季的少女还是有点职业包袱。 但她强迫自己镇定,毕竟已经预料会有这种情况。 「那就法庭见吧。」 赵菀并不是想赌夏怡雯敢不敢,她只是累了,她也才刚要满十七岁,和这些吃相噁心的大人争财產这种事,实在不是她这个年纪需要去做的,她也想过过单纯只有梦想和希望的青春。 所以简单一点,让别人去下结论吧! 只要判决认定夏野是赵长山的血亲,那就分抚恤金吧! 夏怡雯感觉得出赵菀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时间也默了下来开始考虑。 「姊姊。」始终被忽视的夏野又出声了。 赵菀终于看向他。 「姊姊,我有话单独跟你说。」他特意加重了「单独」二字,神色晦暗,却在瞬间又切换到委屈,垂下眼睫,一副柔顺乖觉的模样。 半晌,赵菀推着夏野坐着的轮椅到了走廊的尽头停下,也不说话,就站在他身后。 这是让他对着哪里说话? 「赵菀,你就不能站在我面前?」他狠狠磨着后牙槽。 她这才慢吞吞挪过去,并将文件袋放到他腿上。 对比她以前动不动将东西扔到他面前的行为,现在这放的动作可温柔许多,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在他各有一隻手脚打着石膏,又挤在狭窄的轮椅上的缘故。 夏野没客气,从里头掏出她刚刚举着的存摺,翻到正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又打开定存的第一页,馀额确实显示了一百万。 「不是说三年给我一百万?这都过了一年了还是这个价,你捨得?」他讽刺。 赵菀的视线往下滑过他的伤势,「你现在这样会需要。」 「所以说是因为我在你所负责的这三年内受伤了,你才多给?那如果我去了夏怡雯家的这两年内又出了任何事呢?」 赵菀本想回关我屁事,又觉得反正都要分开了,没必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改口道:「别得寸进尺。」 然而从夏野难看的脸色可以明白这句并没有比较好。 「赵菀,你良心被狗啃了吗?你真认为我到夏怡雯那里还能碰得到这一百万?」 难道是我逼你去的吗?赵菀对那天听到夏野捨自己,而选择夏怡雯的事还是耿耿于怀。 「我只把密码告诉你,你可以等好了以后再去改。」说完,她实在憋不住呛了一句,「自己的钱自己守着。」就像她一样。她也只能教他这个了。 把玩着手中的存摺,夏野问:「密码呢?」 赵菀张嘴就要说,却被他制止:「你这么大声,是怕没人听见是吧?」 毛病特多!赵菀弯下腰,在他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扫过他的发丝、耳骨和颈项,痒意缓缓地鑽进皮肤底下,渗入蓬勃拍打着的血液中,麻痺了半边大脑,最后蔓延到心底。 夏野微微皱眉,忍着听完,然后趁着她还没站直,逕直将存摺塞进她手中。 「我太小了,存摺还是你保管着吧。」 「……什么意思?」 夏野也不说话,就是意味不明地扫了她一眼,单手撸着轮椅朝不远处等着的夏怡雯一家而去。 不知怎地,赵菀觉得他的背影看起来像隻蓄势待发的小兽。 #06-1 「不来了?!这什么意思!」 前方的夏怡雯发出愤怒的惊呼,往站在走廊尽头的赵菀瞪过去。 夏野刚才对夏怡雯说了什么赵菀压根没听见,但从夏怡雯的大呼小叫明白了。 赵菀别开视线,并不作声。 「是不是赵菀那个小婊子又跟你说了什么?」夏怡雯怒声问。 「是啊,小野,她可不算你亲姊姊,你看她都照顾不了你,才让你出车祸了不是?」夏怡雯的丈夫也非难。 赵菀面无表情的脸更沉了些,依旧装作没听见的样子,馀光看见夏野似乎又说了什么,音量被阿姨夫妇盖过,还是啥也没听见,没一会儿夏野回过头,看了她几秒鐘,嘴角微微一翘,对她招手。 他看起来纯真而无害……彷彿真的无害。 还是她真把这把这才十二三岁的孩子想得太糟了? 赵菀迟疑了片刻,慢吞吞踱过去。 夏野一直盯着她,赵菀不解,又上前了几步,忽然他伸手抓住她的手,或者更准确点说,握住了她的手。 赵菀不自觉抖了下,几乎要甩开他,却被他紧紧扣住。 「我想了想,还是想跟姊姊住在一起。」他说,声音柔软而示弱。 夏怡雯立刻怒目相向,「夏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跟谁不好,跟她?你妈在牢里有多担心你,你知道吗?」 「姊姊只有我。」夏野说。 谁只有他了? 赵菀一瞪眼,死盯着他的头顶,那细碎的刘海轻覆在饱满的额头上,看起来像小鸡的柔软绒毛,俏皮又可爱,但是她帮他洗过头,知道他左耳上方有一道五公分的缝合伤口,那处的头发被剃光了,还是因为上面的头发够长才盖住的。 思及此,她终究没拆这切开黑的小白莲的台,先让他吹,接着吹。 「我也只有姊姊。」却没料到他下一句会这么说,说完,他抬头又是那种从下往上的目光,只是这会儿不再是那种可怜巴巴的眼神,反而是黑沉沉的认真。 最终,赵菀叹了口气,微微地回握了他的手一下,旋即被他紧紧攒着。 真是……彷彿跟真的一样。 「不行!我不同意!夏野你还小,你妈已经交代我要好好照顾你,你现在就跟我回去!」夏怡雯扯开他们的手,示意自己的老公去推夏野的轮椅。 赵菀被挤开,还没有决定是不是要上前争取这个并不是那么在乎的弟弟,只听一声夹着鼻音的叫唤── 「我要跟着姊姊!姊姊救我!」 「闭嘴!她才不是你姊姊!」 ……简直不忍卒睹。 在场面即将乱得更不堪入目之前,赵菀清了清嗓,不卑不亢地开口:「既然我不是夏野的姊姊,那一百万也用不着给他了,你们慢慢吵,我先走了。」 夏怡雯呆住,回忆了自己说过的话,顿时脸被打得很肿。 「你和夏野同父异母,自然算不上是亲姊姊!」夏怡雯嘴硬地顶回去,却明显有点心虚。 赵菀最恨有人说夏野是她爸的儿子,气得不想再说话。 「阿姨,我有件事跟你说。」倒是夏野拉住夏怡雯,让她附耳过去,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只见夏怡雯越听脸色越差,等夏野说完,她已经显得摇摇欲坠,无法再坚持。 「我再去问问你妈……赵菀,你别以为我们会就这么算了!」拋下没啥底气的狠话,夏怡雯乾脆地偕同丈夫离开。 赵菀并没有气到失去理智,既好奇他说了什么,又讨厌自己去好奇,矛盾得立在那里,动也不动地瞪夏野。 其实夏野不过就是告诉夏怡雯,夏依萍不准他验dna的事。 夏怡雯或许蠢得无法掩饰对赵长山抚恤金的贪念,至少没笨到连这话背后的意思都听不懂。 「姊姊,我们回家吗?」他像隻乖巧的猫儿,静静地问。 #06-2 于是夏野又跟着她回去了。 对此,赵菀有被摆了一道的感觉,并不高兴,夏野同样心有旁騖,两人虽然不像前一年那样避不见面,倒也无话可聊。 ……只是偶尔赵菀会发现夏野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然后一旦被她抓到,他就会难掩愤怒,冷上她几天或说话特别难听。 青春期的孩子真是令人费疑猜。 除此之外,赵菀谨记医嘱,只要恢復的好,也许能在开学前拆石膏,所以除了长好骨头这件事以外的事都尽量不让他做。 这天两人吃过午餐各自玩着手机当作休息。 几局后,夏野结束了游戏,馀光扫过赵菀几次,终于开口:「……赵菀。」 「嗯?」她分神瞥来一眼。 「那个……阮楚楚……」 听着他欲言又止,赵菀不太丰富的心理活动突然活络起来。 这是想说什么呢? 总不会真跟那个女孩子分不开彼此了吧? 还是女孩子来告状了?告她就是个恶毒的姊姊要拆散他们小俩口? 喔,不,在那之前那女孩子的妈比她这个恶毒姊姊更反对。 按捺着无数的思绪,赵菀淡淡地望着他。 「我听说你在医院挡了阮楚楚几次……」他迎上她的注视。 所以是来质问她棒打鸳鸯了? 赵菀暗叹,将视线转回手机萤幕上,接口道:「如果你们真的非在一起不可,我也管不了,但我的底限是在你国中毕业离开我之前,不能和任何女生发生关係。」 赵菀深觉好险夏野不是她的亲弟,不然她绝对不会说得如此客气。 ……虽然这话说出口后,她总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是主词有问题?还是叙述方式不对呢?搞得好像他们俩也有扯不清的关係似的。 「不是!」 鲜少听他这样激动澄清的语气,赵菀又看过去,夏野正抿唇,低头瞪着手机的模样像个小孩子在生闷气。 「想说什么就说。」 夏野立即说:「……我不知道阮楚楚有没有跟你乱说什么,但是她说的都不是真的。」 这孩子脑子真没撞坏吗?之前问他还一副懒得理你的样子,现在突然就自己坦白了。 「喔,知道了。」赵菀收起手机,从椅子上起身。 「你真的懂我的意思吗?」夏野却还想解释。 赵菀伸了个大懒腰,彷彿并没有当一回事。 「……我是说,我真的没和阮楚楚发生任何事,她是跟我告白过,我没答应她,但也没拒绝,她就以为自己是我的女朋友,然后──」 「好、好,没事就好。」赵菀挥挥手打断他。 「赵菀!」一遍又一遍被忽视,夏野心浮气躁起来。 「唉……」赵菀这次真的叹出声,正经八百道:「听着,你不用刻意跟我说这些,我后来想想你应该是利用我来拒绝你那个阿姨,也知道你只是在两个不满意的选择中选出一个没那么不满意的,所以……我们就保持最近这样相处就好,我已经多次告诉你我的底限,你只要不犯,我们相安无事,直到你国中毕业。」 夏野渐渐寒了脸,整个人都散发出阴冷冷的气息。 第一次见到赵菀的时候,他真心想和她好好相处,不管夏依萍怎么说的,他还是叫了她一声「姊姊」,可是赵菀却残酷地拒绝了他。 她说:「你才不是我弟弟。」 就像现在一样。 夏野不愿承认自己很难过,但在之后的日子只要能让赵菀难过,他就怎么来。 他也不懂为什么几年过去了,他还在执着着这件事,赵菀若即若离的态度,总是让他一下子开心,一下子又恨得想让她嚐嚐他的感受。 大概有时候你太执着地去伤害一个人,只因她先伤害了你。 「赵菀,你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赵菀一愣,作梦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讨厌他……的原因? 其实理由应该很单纯,但那么单纯的理由,在这时候回答了,好像又太幼稚小心眼了。 「应该……跟你讨厌我的原因一样吧。」 赵菀没意识,这是她第一次因为顾虑夏野的心情而选择了婉转的回答。 #06-3 赵菀牵着脚踏车站在小公园外四处张望。 上礼拜她领着夏野回诊,医生帮他拍过片子后,拆掉了他手上的石膏,不过在家里他时常跳着走,脚的骨裂尚未完全癒合,医生让他再打一个月看看。 夏野的腿还打着石膏意味不方便自行上下学。 还有一个礼拜就要开学了。 于是赵菀决定以十六岁高龄学会骑脚踏车之后接送夏野。 那天她遇上霍敬北教霍小冬骑脚踏车的现场,跟他们父女待了几个小时,也被知道她不会骑脚踏车,还被父女俩联合嘲笑了一番。 等了十分鐘,没见到人,赵菀有点洩气,便自行学起来。 果不其然只要两隻脚都蹬上踏板就是摔。 连摔了几次,她忽然注意到周围的异样,抬头一看,一群製造出噪音的机车在公园外聚集,带头的那个颇为眼熟,好像就是当初在医院被她赏巴掌的人。 嗯……那可是她人生第一个送出去的巴掌,有点小感触。 岳潮春在她看过来时鸣了两声短促的喇叭,对她挥了挥手,姿态有点懒散。 想到之前多少也算受过他一点小帮助,她朝他认认真真地頷首,并也回了个挥手。 再见的意思。 「你居然不会骑脚踏车?」 摔了好几次,已对要双脚都踩上踏板这件事有阴影,乾脆坐在单车上发呆的赵菀,被下车走过来的岳潮春揶揄。 「你知道怎么接ic电路吗?」见他一脸困惑,赵菀稍微挺了挺胸,「我会。」 显摆自己会儿别人不会的事?她也会啊。 岳潮春大笑,「要不要我帮你扶着?」 扶后座的人在赵菀心中极特殊的地位,她正想拒绝,又想到她真正希望的那个人已经去世了,她来小公园想找的那个人又不在……是谁又有何差别? 反正不会是她希望的人。 「算了──」想是那么想,脱口而出的却还是拒绝。 岳潮春已经抓住她的后坐,直接将她推着往前走,不忘指示:「收脚啊,大姊,脚放在踏板上踩会不会?」 赵菀遵照他的指示,双脚慌张地找着踏板,好不容易刚踩下一下,岳潮春便松了手,于是她晃动了一下,毫无悬念摔地。 赵菀正爬起来,注意到岳潮春居然拿着手机在录影。 …… 她默默牵起脚踏车,拍拍裤子上的灰尘,重新跨上座椅,岳潮春还对着她在拍。 「你没事干了吗?」赵菀訕訕地问。 岳潮春的手机发出拍照的声音,然后他看了照片哈哈大笑,对她挥挥手就走了。 就走了。 走了! 到底来干么的? 赵菀简直无言,重重喷了口气。 「大姊,你的腿应该不好骑脚踏车吧?」岳潮春走到一半突然回头问。 「……」一语道破了她一直尽力忽略的重点。 岳潮春浑不在意继续建议:「既然你腿不行,让夏野载你不就好了。」 赵菀嘴角抿起,原本踏在脚踏板上要踩的脚,突然之间沉重地怎么也踩不下去。 #06-4 家门被打开时,夏野飞快地抬了下眼,只见赵菀一身脏兮兮推着一辆半旧的脚踏车进门。 虽然是辆中古脚踏车,赵菀还是怕放在梯道会被偷才带回屋子。 夏野第一个念头是赵菀和那个死肥宅不打篮球改学脚踏车了。 一男一女一起练习骑脚踏车简直是姦情的温床。 说不上来个确切的原因,但只要赵菀身边有亲近一些的人,他大都不太喜欢对方。 「死瘸子,你的腿能骑脚踏车吗?」夏野沉默了片刻,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一点端倪。 赵菀本来无精打采,听到他的话后,微微顿了一下,末了加快速度,一下子进了房间。 没有得到赵菀的注意力,夏野眉头一皱,抓过拐杖,很有耐心地追了上去,在敲门和直接开门之间犹豫了几秒,选择了后者,又彆扭地将门把扭出巨大的声响,没想到她居然锁门了。 「赵菀,你干么锁门?」他深呼吸口气,压下不悦问。 房里没有回应。 夏野不死心,「赵菀,你是个瘸子,不要去练什么脚踏车,你根本不可能学会。」 门板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几秒后,赵菀用力拉开房门,面色不善地说了一句:「为什么不能?」 话落似乎连多看他一眼都嫌浪费生命,碰地又甩上了门,落下锁。 夏野反应过来要敲门,又犹豫了。 他们或许吵过很多次架,每次都是他主动,赵菀都是被动和他争执,第一次看到她对他发火。 结果当晚赵菀不但没有准备晚餐,也没出来。 夏野在客厅守了一夜,等到天亮摔下椅子后,觉得自己这样等着她出来实在是蠢得很,一气之下回房补觉了,完全不知道赵菀这天又去学骑脚踏车了。 她非要学会不可! 这已经无关任何理由,她就是想证明儘管每个人都说她不行,其实她可以。 从夏家母子进到赵家,照顾夏野的一直是她;她爸死了、夏依萍入狱,照顾夏野的也是她,家事是她在做的,连她爸的丧礼基本上也是靠她一个人独立完事。 考高中的时候、填志愿报名高中的时候、从小到大的家庭访问、初潮来临的时候──舅舅舅妈有自己的小孩也不是事事都能管着她,她只能靠自己跌跌撞撞摸索。 为什么做这些事时,没有人把她当成需要帮助的孩子,可是一旦关乎她的腿,她就成了个废人? 接近39度的高温,赵菀的双脚在踏板与地心引力之间来回拉扯,并没有注意到一段距离外的树下,霍敬北正抽着菸旁观。 大概三根菸后,他才熄了菸坚定地走过去。 「试试看先把踏板给拆了吧。」 赵菀一惊,抬头见是他,脸上还掛着忿忿不平。 「老师……」 霍敬北指着她的脚踏车踏板,「小冬学的时候也是先把辅助轮和踏板都拆掉用脚滑,习惯了两个轮子的感觉后再把踏板装回去,会比较容易学会。」 赵菀有半个学期没怎么和霍敬北说到话,除了一个多月前在医院那次,突然在这种都不抱希望的时候遇上了,还被关心了一把,莫名受宠若惊。 「好,我回去拆。」她马上回答,脸上也没有显示出任何蛛丝马跡。 「嗯。」霍敬北应了声,又问:「你弟弟现在怎么了?」 「手的石膏已经拆了,脚的还要一个月。」 「我不建议你骑车载你弟弟上下学,单车双载是违反校规的。」霍敬北说。 赵菀心头一缓,怎么就只有老师能一眼看出她的原因? 为了掩饰喜上眉梢,她假装认真在练习,继续跟踏板较劲。 「……要不你先用脚滑滑看。」霍敬北建议。 但他之所以提议先把踏板拆了不是没道理,有踏板卡着,她实在不好滑步,于是赵菀又开始一隻脚踏在踏板上,另一隻滑步,这是她这几天自主练习以来,最接近会骑的感觉。 霍敬北又看了十几分鐘,手指抽了抽,似是有点想帮她扶车,却还是说:「先回去拆踏板吧。」 赵菀在他的注视下心神不寧、脑袋放空,居然两脚都上了脚踏板,歪歪倒倒踩了两圈,等反应过来,已经很接近他了。 她手忙脚乱扭了把手,以刁鑽的角度转个方向,连人带车就要倒。 这次霍敬北终于出手了,一把稳住了脚踏车龙头,另一手撑住了她。 浑身都是暑气,却有更强烈的热气隔着衣服贴着她的肩和臂膀,她维持着歪倒的姿态,茫然瞅着霍敬北的下顎,接着就被他有力却也温柔地推正。 霍敬北重新点燃一根菸。 「昨天帮你推车的那个,就是在医院里帮你说话的是你男朋友?」吞吐了几口菸雾,他突然说。 指的大概是岳潮春。 赵菀不知怎么地就能看出老师强烈希望她回答「是」。 「不是,那是我禁止我弟来往的他的朋友。」简单解释,她退开几步,微笑道:「老师,我感觉我好像会了,谢谢你,那我先回家了。」 话落,非常有礼貌地等到霍敬北頷首,才牵着脚踏车一拐一拐并且头也不敢回地离开。 她告诉自己,因为他们是老师和学生的关係,所以不能过分接近,也幸好刚刚的样子没被别人看见。 离了一个转弯的距离,赵菀悄悄停下来。 她其实都明白,也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可是这样被明显的回避疏远,真的挺伤人的。 她板着脸抹掉眼角的湿润,再抬头却看见夏野撑着枴杖站在面前不远处。 #06-5 夏野大约一个小时前收到岳潮春发来的赵菀独自练习脚踏车摔得很惨的影片。 看完后他就后悔那天为什么要那样跟她说话? 于是他问岳潮春是在哪里拍的?得到答案,他拄着拐杖有些心急地出门去找她。 然后,他赶到了,也看到赵菀和那个老男人。 夏野一眼就认出那是之前在超市看过的老傢伙。 「你怎么在这里?」她瓮声瓮气地,还有些鼻音。 夏野亲眼见她拭泪,又听她这么问,脸都绿了。 为了个老男人有啥好哭?赵菀果然是个死恋父情结! 这时一辆新颖的脚踏车在他们身畔停了下来,两人同时看过去,座位调得超高的名牌脚踏车上坐着一个个儿特别高还粗壮的少年。 「赵菀,脚踏车怎样?好骑吗?左边煞车你修了没?」 夏野脸色变了又变。这又是谁,怎么区区一个赵菀身边那么多没见过的男的? 「嗯,还可以吧,反正我还没学会。」赵菀回答,察觉夏野一直盯着自己,才说:「是班代。」 班代?那个死肥宅? 对着眼前这个怎么看都是瘦出了一个帅哥模样的傢伙,夏野目瞪口呆,都不知道几个星期前去医院看他时还巨胖的死肥宅是如何减肥的? 真靠赵菀天天陪他打篮球? 怎么听起来这车还是死肥宅送她的? 「还没学会……」班代似是有点疑惑,顺口一问:「夏野也陪你练?」 「没有,我要回去正好碰到他。」赵菀就是个实成的性子。 夏野牙根紧了紧,对她乾乾道:「……我来接你。」 赵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她可没要他来接。 「夏野现在还好吗?」既然话题带到夏野身上,班代便关心起来。 一向是朵偽白莲的男孩居然只是冷冷瞥了对方一眼,也不吭一声。 赵菀只好代为回答:「下个月应该可以拆脚的石膏,到时候就完全好了。」 班代以为夏野撑着拐杖不舒服才不耐烦,便转问:「我现在有空,要不要我教你?我也可以先把夏野送回家。」 「赵菀……我腿痛。」夏野听闻急忙低低地喊了她,那声音婉转地表达了怕被扔下的意思。 听到他直接喊赵菀的名字,班代有些意外,后者却若无所觉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不了,我想我大概是学不会了。」 「可是你不是要接夏野上下学吗?」班代诧异。 赵菀默然。 她也以为自己是个有原则的人,没想到满腔的不服输,竟可以被一个人瞬间摧毁。她懨懨地对班代说了一句开学见,便推着脚踏车无精打采地走了。 班代回过神,想起刚刚夏野喊腿痛,正想问要不要帮忙,就见夏野用一种充满警告的眼神瞪他,然后撑枴杖一跳一跳追上赵菀。 呃……实在看不出他腿痛啊。 班代搔搔头,骑着新的脚踏车也走了。 人行道上,赵菀推着车走在前面,夏野撑着枴杖跟在后面。 「赵菀。」忽然他叫了她一声。 「……」前头的赵菀好似没听见。 「赵菀!」他只好提高了音量再叫。 「……嗯?」前头穿来有气无力的单音。 「你……你如果想学脚踏车,我也可以教你。」他不自在地说。 「我为什么需要你教?」前头的赵菀稍微放慢了脚步。 为什么?夏野一愣,即答:「之前是赵……叔叔教我的,所以我也不是不可以教你,而且你自己一个人学如果摔倒了怎么办?我可以扶着你的后坐,比较安全。」 「你是不是很得意?」赵菀回头,一脸寒意。 「……你是什么意思?」夏野不解她骤变的态度,也跟着僵硬起来。 「我爸只教你骑脚踏车,你很得意是不是?我爸只给你买了脚踏车,你很骄傲是不是?我爸只疼你,你就觉得可以可怜我了是不是!」 长久以来,不管心里多厌恶,她都没有和夏野吵过关于赵长山的偏爱,她总会告诉自己那并不是夏野的错,一旦计较起来,会显得自己特别可悲。 为什我的爸爸疼的不是我,而是别人的儿子? 赵长山甚至没问过她会不会骑脚踏车…… 夏野慢慢地抿紧了唇角,明明一双眼睛黑沉沉地,整个人却有股倔强委屈的劲儿。 赵菀等着可以预期的争执,没想到他憋着不吭声,片刻才低下头,小小声道:「我脚痛。」 她霎时像有气无处发的膨胀气球被戳了孔,一下子洩光气,丝毫没有胜利的感觉,反而憋闷得很。 「……自己走。」他拆了手上的石膏拄拐杖后,基本上来去自如,她都亲眼见他单脚跳着走。 夏野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角。 「别拉拉扯扯的!」赵菀心里馀怒未消,啪地一下打掉他的手。 那毫不留情的力道当场令他手背火辣辣的痛,下意识地退了退,偏又很坚持:「要不是真的很痛,你以为我需要你扶我?」说罢去推她的脚踏车。 赵菀被他孩子气的举动给整懵了,是有多痛,他才能做出跟脚踏车计较这种拋弃自尊的举动? 看看身高勘勘就到她下巴的夏野,最后赵菀还是先把车停在一边的店家门口,不情不愿地将人扶回了家,再回来牵脚踏车。 夏野还嫌弃:「那种破车有什么好?我的借你也不是不行。」 赵菀冷冰冰地瞪了他一眼,「就算是辆破车,也比你的好上千百倍。」 夏野脸黑了,「赵菀,我讨厌你!真的讨厌你!」 …… 都有心理准备面对能够说出「无父无母的你就能让我这个杂种白上」这种话的夏野,怎么想得到居然是如此不痛不痒、小孩子生气的气话。 她面无表情,「正好,反正我也不喜欢你。」 说完,出门去牵脚踏车,在门关上的剎那眼风扫到站在阴影中的夏野,也看不清是个什么表情,只是一直站在那里,死死地盯着她不放。 那一刻有什么念头在心中飞快闪过,她来不及抓住,便关上了门。 #06-6 三天后开学日。 「夏野,起床了没?」赵菀一早敲响夏野的房门。 往常他都比她早出门,但今天情况特殊,她特别起早了。 敲完门等了等,房内一点动静也没有。 「夏野!」赵菀拔高音量又喊了一次。 朦胧睡意中被吵醒,开着冷气还怕热到只穿着四角裤的夏野猛地跳起来,先起身把衣服套上,至于裤子,现在的他要穿上实在很花时间,乾脆下床去先开了门。 「干……」他本来想衝着她大吼,又想到两人的距离这么近,一早起来口气不是很好,怕被她闻到,忽然就又压低音量:「么?」 赵菀几乎整个暑假都在帮夏野擦澡,直到夏野拆了手上的石膏,活动范围变大他才终于能自己进浴室,这会儿看到个没穿裤子的夏野也没啥特别反应。 「起床,刷牙洗脸,吃早餐。」她跟指挥官一样下达指令。 「你到底要干么?」本来就憋着起床气,还被催促,夏野咬牙切齿问。 赵菀奇怪地看了他的脚一眼,「你这样一个人有办法去学校吗?」 「有没有办法你管得着吗?」他口气很衝。反正她也不想管! 自从那天把脚踏车牵回来后,赵菀就彻底放弃学脚踏车。 赵菀挑眉,「别说我有钱可以给你搭计程车,就你这样子,书包也不好背吧?」 夏野既困惑又谨慎,「总不会你要帮我背吧?」 「不然呢?」赵菀白他一眼,又想到时间,匆匆再催:「快点!我送了你之后也得赶去上学。」 她话里的意思直译过来就是「别耽误到我」,夏野尖锐的讥讽滚到了舌尖却说不出来,凝视着她走往客厅的背影,彆彆扭扭憋出了一个:「喔……」 她的意思,是要陪他一起上学吧? 少年嘴角微微扬起了瞬间,随即又对自己如此轻易被取悦感到愤怒,用力板起脸……乖乖去刷牙了。 边刷,他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暗道── 赵菀不是他的谁,不是亲姊姊,不是乾姊姊,她甚至不愿意当他的姊姊,她只是不得已才收留他,她做什么都是不得已,连一点同情都没有! 他讨厌她这样! 夏野穿好制服到客厅去吃早餐时已经整理好思绪,决定不管赵菀再对他做了什么,都不再受影响。 吃完了早餐,赵菀主动提起夏野的书包,对过轻的重量皱了下眉,却也没说什么,用身体抵着门等他撑着枴杖走出去。 家离她的学校比较近,步行到夏野的国中倒是有小段距离,大概走个二十分鐘。 赵菀看着屡屡想超前自己走在前面的夏野,问:「你想搭计程车吗?」 看,才多远的距离都不愿意走,这就想摆脱他了。 夏野讥誚:「医生不是说我适当的走点路可以当復健吗?」 「……你开心就好。」这小子不晓得阴阳怪气什么,懒得理他。 赵菀默默跟在他身后,做一个称职的小书童,配合着速度,却没发现夏野也再配合她的速度。 一路无话,临近国中,赵菀开始欲言又止。 她纠结了会儿,决定有些话还是应该说清楚,「你别再跟那些带着你骑车的傢伙来往了。」 夏野步伐顿了下,「你不是说只要我不找你麻烦,就不管我?」 赵菀仔仔细细想了一遍,「好吧,我知道我说过那样的话,但我现在觉得这不是个好办法,嗯……也就是说,我还是得管管你,为了你的生命安全,而且不管你接不接受、开不开心。」 「……什么意思?」 「就是说从今天起到你离开我为止,你的安全是我最先要顾虑的,换句话说……」赵菀缓了下来,预感会被强烈反抗,却还是得说:「换句话说我不准你抽菸、喝酒、打架闹事、无照驾驶,喔,还有成年前性行为。」 ok,说完了,开战吧。 赵菀做好了吵架的心理准备,前头的夏野却是一语不发,走了一阵子才不紧不慢回答:「可以,但你必须和我条件交换。」 「钱的话别想。」赵菀立刻断了这条路。 夏野转过身,往她走近几步,撇嘴道:「我的条件是你把脚踏车还给死肥宅,那个东西放在家里很碍眼。」 「就这样?」这么简单?赵菀挺讶异。 「还有你在高中毕业之前也不能有性行为。」 这对赵菀来说还真不算个事,她都不觉得自己能够交到男朋友。 「好,我答应你。」 夏野深深盯着她的眼睛,彷彿想看出她有没有敷衍,赵菀倒是很坦然,于是他拿走了自己的书包。 「记住你答应过的事。」 赵菀看他进了校门,心里却忍不住想:就算她真的在高中毕业前发生性行为,她不说,这小屁孩如何能知道啊? 管到她身上来,他也确实管太宽了。 #06-7 夏野进学校没多久就看到已经毕业升高中的岳潮春一身便服和以前混在一起的同伙们在间聊。 刚答应了赵菀,但跟岳潮春混了这么久,夏野是有几分发自内心的尊重的,便过去问他能不能单独说几句话。 两人来到学校一隅,随口聊了点近况,夏野便以上了国二要好好收心将来考个好高中为由,表示以后不想再跟他们廝混。 岳潮春听完不具恶意地嗤了声:「是你姊姊不准的吧。」 毕竟是个少年了,被说成怕姊姊生气才乖乖照做很没面子,夏野直觉要反驳,岳潮春又继续说。 「你加护病房抢救的时候,你姊打了我一巴掌,叫我不准再跟她家的孩子来往。」岳潮春想到什么似的突然笑了一声:「她打我前还先跟我说了抱歉。」 夏野听了前半部,本来有点埋怨赵菀做了这种事也没告诉他,但看到岳潮春彷彿回味的笑容,忽然就歇了那心思,淡淡瞅他。 这个赵菀明明长得不怎样,却很容易招惹别人注意到底是什么毛病? 「我也替我家那个不懂事的姊姊跟春哥道歉。」 听见夏野带点神经质强调了「我家」这两个字,岳潮春忍不住笑了笑。 他的家境其实并不好,双亲都是打零工的,又有个病弱住院的妹妹,虽然如此,家人之间的牵绊紧密,他也很看重家人,这便是赵菀不由分说地打他,他也没生气的原因。 他看得出来赵菀是出于对夏野的爱护,儘管他们并非亲姊弟的样子。 「你有个好姊姊。」岳潮春纯粹陈述事实。 夏野没有接话,赵菀好不好,跟别人无关,也没必要让人知道。 「你是何时拍那影片的?」他忽然转移了话题。 「记不清楚了,一个礼拜前了吧?」岳潮春立刻明白他指的是赵菀骑脚踏车的影片。 果然如此。 他看到影片就衝去找她,因为看到她和老男人勾勾缠的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她的穿着和影片上不一样。 要是岳潮春早在拍了影片就传给他,他就能早点去找赵菀,就没老男人什么事了。 也不知道赵菀和那个老男人到底暗通款曲多久了。 所以真要说起来,她比他还要可能发生未成年性行为,他可是在保护她! 最好不要被他发现她阳奉阴违! ……等等!他第一次见到赵菀和那个老男人走在一起都是过年的事了,这么长的日子,她要是已经怎么了或被怎么了…… 夏野暗操了一声,气自己居然没想到,打定主意放学就杀到她学校去问个清楚! 这时在一旁的岳潮春又想起来什么── 「对了,说到呼巴掌,你知道你那个前女朋友的妈在医院里打了你姊十几个巴掌的事吗?」 #07-1 夏野进教室时敏锐地察觉四面八方投射来的不善。 他循着上学期末的位置刚坐下,教室前门就聚集了一群女生。 教室顿时出现许多的窃窃私语,夏野事不关己拿出耳机接上手机,滑亮萤幕。 前门那群女生包围着的是已经被分到升学班的阮楚楚。 她是接到原班好朋友通知,知道夏野到校了,才匆匆赶过来。 那天在医院好不容易见上他一面,没能说几句话,就被他按了护士铃找来护士撵她走了,现在他甚至都不愿意看自己一眼! 阮楚楚登时红了眼圈。 「夏野那是什么态度?我去跟他说!」阮楚楚的前同桌忿忿不平。 夏野把玩着手机,驀地被人叫了一声。 「夏野!」 端秀到近乎冶艳的少年抬起头,光是横来一个眼神就让来人差点忘了要说的话。 阮楚楚的前同桌潘筱筑是个有点壮硕的女孩,她和班上大部分的女生一样都悄悄喜欢着夏野,在阮楚楚成了夏野的女朋友后,只能羡慕又嫉妒的压抑着喜欢的心情。 「干么?」见对方一直不说话,夏野懒懒地问。 「……我就不说你做了什么,但你难道不觉得欠楚楚一句道歉吗?」这是潘筱筑第一次和夏野说话,第一次和他四目相对,不管语气听起来多义正词严,在心底其实是偷偷乐着的,双眼也放着光。 夏野猛地起身,朝被女生包围住的阮楚楚踱了过去,女生们纷纷让出一条通路,露出中间双眼肿得跟核桃没两样的小姑娘。 夏野就这么站在她面前,肩靠着门框,姿态随兴地默了半晌,微微歪着脑袋,饶有兴致地问:「听说我该跟你道歉?」 听出他话里的讽刺,阮楚楚脸色一白。 「我想了想,没想出对你做错了什么值得道歉。」夏野垂眸,冷冷地睨着她,「又或者……你才对我做了什么该跟我道歉呢?」 阮楚楚心都凉了。 她现在装得一副被害者的模样,那是因为夏野什么都没解释,一旦她的谎言被拆穿……阮楚楚细想惶然,只能装作哽咽一声,双手掩面抽泣起来。 夏野冷笑,在眾人惊讶质疑的注视下回了座位,中途经过潘筱筑,刻意扫了她一眼。 少年的桃花眼一挑,原本还盛气凌人的少女便红了脸,愣愣地盯着少年的背影,再也说不出任何指责。 傍晚赵菀在国中校门口等着接夏野时,亲眼看到他和一个女同学在距离校门口不远处状甚轻密地交头接耳。 ……这才刚开学啊,马上交了一个新的女朋友啊? 穿着高中的制服,赵菀也不好进去催人,便站在那里等,忍不住又烦恼起来。 这年纪的孩子差不多进入青春期,青春期的荷尔蒙影响啊,压根不是「因为我跟我没有血缘关係的姊姊约定好了」就能被约束的。 赵菀光想就头痛,露出吃鱉的表情。 夏野发现她时还以为看走眼,揉了揉眼睛。 「你怎么了?」他目不转睛检查她的脸颊有没有留下被打的痕跡。 赵菀这会儿犹豫着早上刚说过的事马上又重提,大概会被觉得很烦,于是她一脸心事重重接过他的书包。 「走吧。」 夏野眉头一蹙,跟在她身后,也想起了某件事情来。 两人走了一小段路,拐进较小的巷子,学生也少了起来。 「姊姊。」 走在前面暗自苦恼的赵菀立刻有种不安的悚慄。 小白莲只有在外人面前或有所图的时候才会喊她「姊姊」,这是想搞事情的节奏? 她谨慎地问:「干么?」 「姊姊,你做过了吗?」 「什么?」赵菀一愣。 「你做过了吗?」夏野一字一顿,尤其强调了「做」这个字。 赵菀琢磨了下,懂了,然后满头黑线。 「……难道在高中毕业前,我们还得定期向彼此回报是不是处女或处男?」 夏野不发一语盯着她。 赵菀莫名承受了某种压力,直觉转移话题:「刚刚那个女生是你新交的女朋友?」 「不是。我也不会跟她做。」他果断作答。 ……呃,好像可以放心了? 看在他那么乾脆,语气听起来也挺真心的,赵菀叹了口气,回:「我就只跟你说这么一次,我没做过。」 言下之意,定期回报什么的别想了。 夏野依旧用那双黑润的眼珠,瞬也不瞬地瞅着她,不放过她。 「好吧!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超前你、跟你同时做,行了吧!」赵菀自暴自弃说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样说起来怎么好像他俩得一起来?怎么一起来?电话连线?约个黄道吉日一同破处? 「姊姊,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小白莲也执着得有点诡异。 「嗯……你也是。」赵菀嘴角微抽,后颈有点发凉,但她告诉自己,有了这个保证至少有70%的可信度了吧! #07-2 开学第三个礼拜夏野总算拆了腿上的石膏,同时迎来了第一次的车祸调解会。 调解会主要肇事者总共有三方:夏野、阮楚楚和那个倒楣压到夏野的司机。 夏野和轿车司机的部分按照警察调查后肇事比例分配,双方没有任何异议,很快达成了共识,却因为阮母的反对签不了和解书。 「和解什么?这小兔崽子强暴了我女儿,我们才不和解!我要告他!」 阮母从头到尾都是这番言论,无论警察如何说这些都不关这次车祸的事,她要告夏野是可以的,但无法在车祸调解会上解决,阮母依旧没有消停。 「怎么会没关係?我女儿就是因为被他强暴了,才会想不开衝出大马路想自杀,所以怎么会是我女儿的错呢?我女儿哪里有错!他才该跟我女儿道歉!登报道歉!」 警察苦口婆心的劝说了整整一个半小时,阮母仍是纠缠不休,警察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看向夏野以及陪同他出席调解会的赵菀。 「小弟弟、小妹妹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赵菀馀光扫过夏野,后者似乎也正看着她,接触到她的视线,头就低下去了,虽然脸上淡淡的,唇抿得平平的,但莫名就委屈巴巴的。 她于是转向阮楚楚的母亲。 「我弟弟不只一次向我保证他并没有和阮同学发生关係,如今两方说法不同,我知道这件事难以证明真相,也正好让他们互相说说情况,比对比对说词。」 「比对什么说词?你是说我女儿说谎吗?啊!」 「这本来就是他们俩个人的事,只凭一方的片面说词决定对错,确实很武断。再说,就我几次和阮同学交谈的经验,她也总是说她是真心喜欢夏野的,那么,倘若发生什么事,难道不该是他们彼此情投意合、心甘情愿的吗?」 「你说什么!」阮母激动地起身,伸长手越过桌子就想去抓赵菀。 幸好被警察拦下了,「阮太太,请你冷静一点!」 「她!她污衊我女儿!我女儿就是被她那个兔崽子给强暴的!还说什么心甘情愿?哪个女孩子会心甘情愿被强暴!肯定是这小兔崽子威胁她,她才会说那些违背本心的话!你也是个女人,你怎么能残忍地助紂为虐!我要连你一起告!」阮母在警察的阻拦下,盛怒咆哮。 夏野皱眉盯着赵菀的侧脸,担心她被骂得退缩了。 「我相信我弟弟不会做这种事。」赵菀察觉他的视线,只是在桌下拍拍他搁在大腿上的手,如是道。 夏野愣了愣,没多想就反手握住了她。赵菀一顿,面上不显,但微微挣了挣,他旋即收紧了五根指头,紧紧裹住她的手。 赵菀飞快地瞄了他一眼,以为他是怕了,便放任了他的行为。 「凭什么你弟弟说的就是真的,我女儿就不是?」阮母气愤到喷着口水反问。 「不凭什么。」赵菀不惊不乍地看着阮母:「你如何信任你女儿,我就如何信任我弟弟。」 一旁的夏野垂眸看着赵菀的手,感受她手心里紧张而起的潮湿,微不可查地笑了。 被信任这件事,在这之前他一辈子也想不到会是在赵菀身上体会到的。 「你──」阮母眼看就要爆炸,却被赵菀给截断。 「阮同学你说呢?」赵菀直接问阮楚楚。 始终没有开口的阮楚楚这会儿居然异常冷静的坚定:「是夏野强暴了我。」 不管阮母大吼大叫了什么,都比不上当事人的一句话,尤其还是个未成年少女。 于是连警察看过来的眼神都有些变了味。 夏野心底亦是有点不确定──不确定赵菀会不会因为情况不利就拋弃了自己。 毕竟……他几乎是从小就被拋弃惯了。 不管是夏依萍或是赵长山,不管他们嘴上说得有多爱他,转头就能轻易将他拋下。倒是只有赵菀总是说着要拋弃他,却一直在他身边。 阮楚楚又幽幽地补了一句:「姊姊,那天你不是也在场吗?」 那天……赵菀想了想,只想到夏野发生车祸那天。 当时她确实是怀疑过时间是否够充足让两小孩做什么,加上当时夏野故意隐瞒了阮楚楚在他房间,甚至还锁了房门…… 其实两小孩的话,赵菀都是半信半疑,然而对夏野的瞭解比较深一些,也只能选择相信他──人都是这样的,如果有两个人在你面前说着完全背道而驰的话混淆你,你下意识会选择信任相识较深的那个,无论他在你心中的可信度有多高。 #07-3 赵菀润了润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而紧张发乾的嘴唇,「那么,就请阮同学做个检查,我查过是可以从处女模遗跡检查出性侵害的时间远近以及频繁程度。」 说完,她看向警察,寻求赞同,同时馀光观察着阮楚楚的表情,少女确实在听到她的话后,脸色微微一变,变得不安起来。 阮母自然是不同意:「检查什么?一个好好的女孩子被你们欺侮了,还要她再去受二次伤害吗?!」 「阮太太,虽然这件事并不会在本次的调解会处理,然而验伤检查确实是侦办性侵案件的必要程序,所以如果今天你们无法达成共识,那就再约个时间谈吧。」警察说,不过语气冷淡了些,显然对两方都没了好印象,只想早早解决。 赵菀一直悄悄研究阮楚楚的神情,发现警察这样说,她身上的躁动明显消退,明显是知道可以离开便放心了,如此赵菀心里也有了答案。 只可惜不知道该怎么样逼她说实话…… 赵菀正懊恼着智商不够高,忽然冒出了一段录音对话── “……所以……其实你和夏野并没有真的做了?!」 “嘘!小声一点!” “可是楚楚你不是说你们──” “我没办法啊!夏野要跟我分手,他怎么可以跟我分手?他根本连跟我分手的理由都说不出来,他一定是一时昏头了,他将来肯定会后悔!” “嗯……我也这么觉得,但是你妈现在不是也知道了吗?她根本不让你和夏野在一起,你要怎么办?” “……我跟你说,但是你不要跟别人说。” “嗯?” “……我骗我妈说是夏野强暴我的,所以我妈才会那么生气。” “你什么?!” “但是你想,只要我咬定是夏野强暴我的,就算我妈现在再生气,要是我非得要夏野负责,我妈能怎么办?最后还不是得依我,再说我妈有多可怕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被她盯上,没有人能反抗得了她。” “……” “就连他姊姊都被我妈打过了,好几巴掌都流鼻血了呢!” 录音被强制结束在少女似乎带点得意的语气中。 「我没什么想说的。」收起手机,夏野的视线从阮楚楚不敢置信的脸上,转而对上警察错愕的眼神,露出专属于少年无辜乾净的笑容,轻快的回答了他的最初的问题。 事已至此,他确实什么也不用说了。 最后赵菀和夏野在阮楚楚的失声痛哭以及阮母恼羞成怒的驳斥中,走出了没有结果的调解会。 或许和解的事尚未完全解决,至少强暴这件事的结果可以很肯定了。 「你怎么会有……那个?」回程的公车上,赵菀忍不住问。 「潘筱筑是阮楚楚在班上最好的朋友。」 赵菀知道潘筱筑就是那个夏野新交的女朋友,虽然他总不承认,但赵菀连续接送他三个礼拜,时常看到他们在一起,只当夏野不想让她知道,而没去追究。 ……现在看来,可能真的不是。 应该是夏野利用了潘筱筑从阮楚楚口中套出这些话的。小白莲得改叫小黑莲了,年纪小小就会利用人。 不过那个潘筱筑好像挺喜欢夏野,难怪会被利用…… 经过今天的洗礼,赵菀有点担心:「潘筱筑不会成为第二个阮楚楚吧?」 「我不喜欢她。」他即道。 「嗯,阮楚楚你也是这么说的。」然后就有了今天的情况。她觉得头开始痛了,一脑门撞在车窗上,有气无力道:「只要没有性行为,我支持你尽快找个喜欢的。」 名草有主,省得小黑莲老让人惦记着,到处惹事生非。 「我能喜欢谁?」少年垂眸,復又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似乎不感兴趣的样子。 「谁都可以啊。」赵菀盯着窗外的车流随口说,「世界那么大,总有个你会喜欢的。」 而且还会有好几个。她想。 毕竟和初恋分开,才是大部分人会经歷的事,从一而终的人,则大抵都有点偏执的变态。 「或许不是喜欢,但有很想要她喜欢我的人呢……」少年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嗯?」赵菀沉浸在思绪中也没听仔细,从车窗上看见他。 夕阳在他们这边,映照得两个人的脸都看不清楚,她却觉得他的眼睛比阳光还刺目,不知是不是盛满了阳光的缘故,简直灿烂得过分。 被这么盯着,赵菀突然回不了头,反而下意识回避了少年耀眼的目光,含糊地应了声,再不说话了。 #07-4 剩下一个礼拜就要举行球类竞技,赵菀每天放学都会留校练习,连周休假日都到附近的篮球场练习。 知道肥宅……前肥宅都会跟赵菀一起,夏野便以打篮球会长高为由,同样跟了过去。 替姊姊守身如玉,弟弟有责。 去了几次,不得不说,在打篮球的时候,赵菀的腿竟然比平时走路看起来还好一些。 当然这是对他们这种认识赵菀的人而言,不熟的人见了依然一眼看出她的腿有问题,依然会觉得她这个条件还跟人玩什么篮球? 夏野怀疑她到底要如何参赛,却没问。 中场休息,三人到附近的便利商店买冰吃,顺便贪凉吹个冷气。 夏野拆开甜筒,咬下一口,忽然说:「唐大哥,你突然瘦了这么多应该不是因为和姊姊打篮球吧?是谈恋爱还是失恋了?」 他就想知道死肥宅老单独跟赵菀一起打篮球是何居心?为了减肥?他可不信! 赵菀冰棒都还没舔,反手抽在他脑门上,「你闭嘴!」 这种问题以她和班代的交情,她都没主动问过,轮得到小黑莲插嘴? 「赵菀!你干什么!」夏野气呼呼瞪她,一把抓住她的手,两个人开始推拉起来。 班代喝着冰水看着他们的互动,「你们不是亲姊弟吧?」 正在和对方动手动脚的两人猛地一顿,互看了一眼,又同时看向班代,似乎不能理解他们哪里有破绽。 在外人面前,他们还是挺有团队默契的。 「之前我听夏野直接叫你的名字,觉得有点奇怪,留心观察了一下……」班代说:「不过最主要是因为我家也是这样吧。」 「你家?」赵菀没听懂意思。 「唐大哥也有个继姊?还是?」反倒是夏野一听就明白。 「我爸在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再婚,所以有一个大我六岁的姊姊。」班代扭着矿泉水瓶盖,「我以前也总是直接叫她的名字。」 「唐大哥的姊姊也像赵菀一样暴力?」夏野挤眉弄眼。 暴力?她暴力?她这是第一次抽他吧!赵菀当下很想再多抽他几下,坐实了这个罪名。 「倒不是,只是一开始我不太喜欢她,所以我爸要我喊她姊姊,我就故意喊她的名字。」班代说着,意有所指扫了夏野一眼。 少年原本轻快的表情微僵,但很快就消失,笑问:「为什么讨厌她?」 「可能不到讨厌吧!就是家里突然多了两个陌生人,又不熟,突然就要像家人一样生活在一起,我不是那种外向的个性,所以不太自在;加上她又很聪明,是市里第一女中的学生,我爸喜欢她到有点超过我了,我多少有点在闹彆扭。」 「重组家庭都很不幸。」听完班代的话,赵菀突然冒出赞同,说完便起身去扔冰棒棍。 夏野微笑的眼闪过一抹戾气,快得没让其他人瞧见。 班代看着赵菀不悦地背影,叹口气,「其实仔细想一想,我小五的时候,她都高中二年级了,我爸和我阿姨上班时间都长,基本上是姊姊在照顾我的,我爸表现得喜欢她,大概也是出于感谢以及希望她继续不分亲疏地照顾我吧。」 「你们走不走?」赵菀扔完垃圾,回头问。 三人又回到篮球场,赵菀直接开始练投,夏野则和班代坐在场边延续刚刚的话题。 「……那你姊姊讨厌你吗?」夏野磨蹭了一会儿才问。 「应该从来没有吧。」班代回忆着,「可能因为她大我很多,比较成熟。我从小就喜欢把电器拆了,再重新组回去,所以我们家如果有东西坏了都是我在修,我刚刚不是说我姊姊很聪明?她几乎什么都会做,唯独修理东西不在行,我跟她相反,什么都不是很好,唯独这样在行,所以她常常拿一些坏掉的东西来找我。」 「你确定她不是把你当工具人了?」少年的话纯真又带着毒辣。 班代笑了声:「有一次我偷听到她朋友问她为什么要找我帮她修,后来我才明白她和阿姨相依为命,她们其实对家电用品也都挺在行。所以她不是不会,是想要和我拉近距离。」 「你知道这件事情后是不是觉得她虚偽更讨厌她了?」夏野问。 班代深深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我只有一开始不喜欢她过。我可以说是在她的照顾下长大的。我爸再婚后,她煮过的晚餐比阿姨还多,每年我的生日蛋糕都是她烤的,她帮我订正考卷,帮我分析报考哪所学校,陪我去考试,带着我去新学校报到,来参加的我每次运动会毕业典礼……」 如今他已经高二了,已过去的时光证明了他不可能再遇到这样的一个人。 「所以……你是不是喜欢你姊姊?」少年轻声问,眼神却是看穿他的锐利。 班代回视着他,一瞬间两人都在揣摩对方的心思。 「她订婚了。」末了,班代淡淡地回答。 他为了想向她告白而努力减肥没成功,却因为她订婚了一下子瘦下来。 他喜欢她,但她已经是别人的了。 夏野对班代的回答不置一词,只是转向拐着腿练投的赵菀,后者察觉了他的注视,也转过来。 「你们到底打不打?不打回去了?」 夏野起身,嫌弃道:「赵菀烦死了,她根本学不会当个好姊姊。」 「所以,你是不是没把她当姊姊看?」班代学着他的语气反问。 少年以犹如看死物的眼神瞪了他一眼,轻嗤了声后转头朝赵菀奔去。 班代看着,不禁失笑。 不知道普通弟弟如何,不过他以前也曾经这样边嫌弃边死死地霸佔着姊姊啊! #07-5 看着颱风登陆报导,夏野抬头看了看万里的晴空,再看看坐在一边观眾席休息的赵菀。 她手中拿个空的宝特瓶,出神地在看着什么。 夏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隔壁半场有个和她穿着一样体育校服的女学生,正微微弯曲着一条腿,搭着其他同学的肩慢吞吞地挪到场边,坐下休息,应该是在练习中扭伤了。 看到这里,他又扭头回去看赵菀。 夏末难得的微风吹拂,她绑得高高的马尾被风吹得在脑后飞扬飘逸,夕阳洒在她脸上打亮了那些细小柔软的绒毛,好似给她镀了层光辉,漂亮得像幅画。 只除了……她眼中空盪盪的。 夏野抿了抿唇,走过去正好站在她面前。 赵菀顿了顿,抬起头看他,「累了?你先回去。」 明天比赛,她原就打算练习得晚些再回去,早上出门时也问过是要给他钱去吃晚餐,还是等她回去时顺便买他的,他不给个明确答案也罢,放学又跑到她学校来找她。 有这么个不听话的弟弟,真愁人。 「今晚颱风会登陆,明天真的会比赛?」夏野犹豫片刻才问。他本来想找个开心的话题,却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不管在别人面前如何巧舌如簧,在她面前偏偏成了世上最不善言词的笨蛋。 「不是还有活动中心嘛。」赵菀指了指眼前那栋建筑。 「颱风登陆会放颱风假,不上课谁还来参加比赛?」 「……喔。」她无精打采应了声。 …… 夏野在她旁边坐下,又是一阵踟躕:「你刚刚在看什么?」 「……没有。」说是这么说,她却下意识又往那个扭到脚的女生看去。 她就是在想如果她也像那个女生一样,缩着一隻腿,跳着跳着,是不是也会让别人觉得……好看些? 那个女生娇娇柔柔的,扭到脚了,还是惹人怜爱的。 当然她也明白这个念头并不实际,她不可能老是跳着走,即便很想走得好看一点,偏偏她的腿就是必须拐着那么大的弯、晃得那么明显。 她很清楚自己这辈子都别想走得端端正正,偶尔却还是会抱着这样的妄想。 「你的腿……出生就这样?」忽然,旁边的少年冒出这么句话。 「是又如何。」赵菀被踩到痛脚,立刻武装起自己。 ……夏野拳头在裤腿边紧了紧。他在赵长山的丧礼上也听过别人在谈赵菀的腿,但那时他没兴趣就没仔细听,只依稀记得是在她小时候伤到的。 「真的从出生就这样?」他加重语气又问了一次,声音里多了一些道不明的情绪。 「你到底想说什么?」赵菀神情冷了下来,摆明不愿告诉他。 夏野嘴角抿紧,他带着一股不甘,又执拗地不肯放弃:「我……我听姑姑说──」 「谁姑姑?」却被赵菀严厉打断。她一向讨厌两人的「姊弟关係」,更不允许他把她的亲戚当成自己的叫。 她一脸强硬,夏野不情愿地改口:「你姑姑说──」 随即二次被赵菀打断:「夏野,你真的以为我会相信我姑姑去跟你说我的腿怎么样?」 不会。他在心里答。 但他就是想知道,想从她口中听到,想要成为那个她可以倾吐的人! 三番两次被打断,他乌黑的眼底慢慢沉淀出一股异样的阴寒,不管不顾道:「你的脚──」 空的宝特瓶被狠狠砸在地上,高高弹起时撞上了他的右眼角,他痛得摀住,左眼却依旧不死心地锁住她。 赵菀如同宝特瓶落地的狠劲,凶狠地瞪着他。 「你以为你是谁。」 #08-1 虽然生日或圣诞节年年都有,但在高三这年的似乎就有了特别的意义。 也许是因为在统测的巨大压力之下有个名正言顺的放松名目,也许是高中阶段的最后一次,也许……是所有大人都告诉你,一次没过没关係,拚上了一个好学校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赵菀的生日刚好是圣诞夜,由于这一年的努力学习,成绩提升不少,她决定稍微放松,和班代及几个同学去看了场电影。 「小野居然没跟你来?」等待开场时,班代问。 「他今年比我还拚。」赵菀回想起这一年多的情况,又说:「之前还借我的课本去看。」 高二那年因为连续几个颱风强碰,篮球比赛在延了几次之后,不了了之没能举行,从那时候开始她和夏野就维持一种不咸不淡的相处模式,似乎他或她或他们都同时长大了,不再吵吵闹闹,开始将心思投注在学习上。 至于今天嘛……她想着约他,只留了张字条交代自己的去向。 「他的成绩好吗?」班代问。 「我没看过他的成绩单,但想考我们学校的话,可能也不是太优秀吧?」如果成绩够好就直接去上高中,何必管高职。 「班代、赵菀,可以排队入场了。」一名同学喊他们。 赵菀和班代拿着爆米花和可乐跟着其他人一起排队,将话题转到半年后的统测上。 「拜託!我们都出来放松了,干么还聊考试?」其他同学听了他们的对话,有的忍不住抱怨。 但也有的问:「班代,你要考四技甄选的吧?」 「欸?班代你是要转普大吗?」另一个接着问。 「敬王建议我考考看,而且也不一定到时候会填普大。」班代回。 「你们还有谁也是要转普大的?」某个同学问,除了班代以外,包含赵菀都摇头。 到底是职校生,科技大学亲切不少,转到普通大学,总有种低人一等、会被瞧不起的感觉。 毕竟术业有专攻,高中生和高职生专攻不同。 一群高三生聚在一起,果然就这个话题最能火热讨论。 赵菀顾着说话没注意撞了旁边的路人一下,此时正好轮到他们验票入场,于是她匆匆对对方说了声对不起,然后验票入场。 阳盛阴衰,所以挑了一部英雄片,赵菀在工科待久了,多少也被同化,电影结束后居然觉得挺好看的。 由于电影结束的时间不早,散场也没多聊,眾人相互道别。 「赵菀,你等我一下。」班代看了时间,还能赶上末班公车便说。 赵菀站在门口等着,视线无聊的转着,正好被一个五顏六色头发的女生给吸引,放空了一阵子。 班代带着两份热豆花回来,「这个你带回去给夏野,给他当消夜。」 「多少钱?我给你。」赵菀想班代真是一个体贴的人,像这种连她这个「姊姊」都没想到的事,他都能顾到。 「没关係啦,刚刚的可乐和爆米花我不是还欠你钱吗?」班代说完,表示要赶末班车了。 赵菀便和他说再见。由于电影院离家不远的地方,她打算走回去,没想到刚弯进拐角的小巷子,就出事。 「就是她!」 一群外表就看得出来不是很好惹的年轻人指着自己,赵菀还在怀疑他们是不是找错人,听到一个女生说。 「就是她撞了我还把可乐泼在我身上的,而且刚刚她还瞪我!」 赵菀察觉不妙,还不及解释来不及问,一群人已经凶神恶煞地往她衝过来。 「赵菀,快跑!」 惊慌失措间,隐约听到有人喊,她彷彿按下开关,顾不上腿疾,奋力往巷子的另一头狂衝。 身后骨头与肉、骨头与骨头相碰撞的闷声被放大了数倍,一声一声和心跳同步衝击着她的神经,直到衝出了巷子,眼前一片光明,她整个人依旧是僵硬的。 赵菀回过头,巷子里暗得什么都看不清。 她不敢走,虽然因为太害怕实在记不起那个声音是高是低,是男是女,但那个叫她跑的人一定认识她。 正当她下定决心报警时,一个人影缓缓走出来,等那个人的脸从黑暗中露出来,赵菀完全怔住。 「……老师?」 霍敬北看她脸色发白,「你怎么了?没事吧?」 他如此一问,赵菀本来还有点迟疑,瞬间确定是霍敬北救了她。 上上下下仔细确认过他没事,她顿时松了口气,也终于能笑得出来。 没有人注意到,相隔一小段距离,夏野默默地看着他们,尤其专注在她少见的笑容,注视了好一会儿,才用力抹掉嘴角的血丝,转身没入人海之中。 #08-2 赵菀回到家,想起手上提着豆花,便去敲夏野的房门。 「夏野。」轻敲了两声,她问:「你睡了吗?」 房内没有回应,她看了下面的门缝,已经暗了,平常这个时间好像有点早…… 没办法,赵菀只好把已经凉了的豆花送进冰箱,洗过澡后也去睡了,隔天一早,赵菀买完早餐刚进门,就见一身制服的夏野正好走出房间。 意外见到他鼻青脸肿的,她问:「你跟人打架了?」 夏野没回答,只是盯着她。 赵菀被他看得忍不住动手去抠了抠眼睛,怀疑有眼屎没清乾净。 夏野扭过头,隔了一小会儿才低低地说:「我自己摔的。」话落又进了房间。 ……如此经典的谎,她有生之年居然能亲耳听到,真是服了。 考虑到大概是她说过不准他打架,他才瞒着不说,赵菀也不追问,只在后头喊:「吃完早餐我帮你擦药。」 房里传来闷闷的「嗯」,结果她等到快迟到,夏野也没从房间出来,只好交代一声先走了。 这天在学校,赵菀难得在想夏野这一年多来的表现,突然发现长大成熟了的人应该是夏野。 是他主动拉开了他们之间本来就不亲近的关係。 比如第一年的时候,他可以和她吵架就一年不碰面,可是现在,即使他不高兴也会回她的话,而且是每一句话,即使只是个单音,乍看之下成了个好弟弟,可是语气和神态其实却是疏远的。 这情况,好像就是从她骂他以为自己是谁那时候开始的…… 「报告。」午休时赵菀去了趟导师办公室。 霍敬北正掛着眼镜在批改考卷,听到声音从一叠的教科书后抬起头,露出狐疑的表情。 赵菀提了一盒巨峰葡萄给他。 「干么?」霍敬北蹙眉问。 「谢谢老师昨晚的帮忙。」 「昨晚……」霍敬北沉吟:「赵菀,虽然我说过你在人情世故上应该没问题这样的话,但你实在不用事事都拿水果礼盒来孝敬我,你不知道公职人员不能公然收贿吗?」 「打架这种事不是小事。」 霍敬北困惑了,「谁打架了?」 「……」 五分鐘后,赵菀走出办公室。 其实昨晚隐约察觉霍敬北的样子不像是打过架,偏偏得意忘形没有细想。那么知道她昨晚去了哪里,又一副跟人干架模样的……好像只有一个人了。 还是等放学回家后再问问夏野。 回了教室班代告诉她,她的手机有震动过,她检查了号码,有点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是谁,但很快对方又打来一次,她迟疑了一下便接了。 「喂?」 那边没有回应,安静成一片。 「哪位?听得到吗?」赵菀问着,午睡鐘声正好响起,「听不到我掛了?」 「喂。」那边终于出了声响。 「夏野?」赵菀反应过来。除了夏野住院的那个暑假会打line的语音电话她,她一直没存他的号码。 「……嗯。」 他又是那种低低的、兴致不高的声音,似乎有好一阵子和她说话的时候都是这个不冷不热的态度。 「怎么了?」因为已经是午觉时间,赵菀原想掛电话,又想他突然打电话搞不好是惹了麻烦,姑且还是听听看。 「你不掛吗?不是打鐘了。」 「……你打电话来让我掛的吗?那我掛了。」赵菀说,却没真的掛断。 一来是他的表现怪怪的,二来是再不到半年,两个人就可以掰了,鉴于两人这一年半来的相处虽然淡然却还算和谐,应该能好聚好散,便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 夏野也不像以前那样急吼吼地,默不作声片刻后又问:「不掛?」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赵菀便掛了。 才掛掉,电话立刻又来了,她霎时有点上火,却还是接了。 「再不说就回家说。」 夏野闷了半天,终于迸出一句:「……你昨天晚上去哪里?」 赵菀一愣,难道昨天晚上不是他? 「我留了纸条,你没看到吗?」 「嗯……」拖拖沓沓的应了声,他突然一股作气道:「你一个女孩子,以后不要那么晚出去,很危险。」 这模拟两可的话,赵菀决定还是问清楚了:「你昨天晚上有出去吗?」 「……没有,我很早就睡了。」 「嗯。」她问:「没事了吧?」 「嗯。」 「掛了。」说完,也没个掰掰或再见就掛掉了。 #08-3 夏野扭着眉头注视暗下的手机萤幕,又缓缓放下,然后走进一家机车行。 「你怎么会……」正值中餐时间,刚被老闆允许放饭的岳潮春转身看到他,招呼语才说了一半,发现他的伤势就改口挖苦:「怎么打架了?不是要做你姊姊的好弟弟吗?」 翘了下午的课出来的夏野,顿了顿,低语:「……她才没有当我是弟弟。」 岳潮春随即和老闆说了一声,对他奴了奴下巴,让他跟着走。 岳潮春走进转角的便利商店,买了一个便当,还问夏野要不要,后者表示是吃完学校午餐才出来的,前者就又买了一包菸和两罐饮料后,两人到门口的位置坐下。 夏野坐下后默不吭声,心事重重。 岳潮春几乎五分鐘解决完了一个便当,才开口:「之前我听阿肥说你现在唸书唸到把自己念成了孤独一匹狼,成绩都进全校前三了?」 「……」夏野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岳潮春彷彿看到了隻可怜兮兮的落水狗。 国二那时因为阮楚楚事件,不知情的同学们听信了阮楚楚的话,认定是夏野的错,他懒得解释、也不想再表现出逢迎諂媚的样子,于是先是他被全班排挤,再后来他就渐渐成了别人口中的一匹狼了。 周遭清净之后反倒令他有更多时间去烦恼,乾脆埋头读书,不小心就把一二年级的课业都补起来,甚至超前了,可是他最大的烦恼却从来没有获得解决。 「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在学校吗?」 「春哥……你最近工作怎样?」夏野顾左右而言他地问。 「得了吧,你如果是来关心我的,不会挑这个时间。」岳潮春点了根菸,正要抽的时候想起了他,往他那边递了递。 「不了。」夏野拒绝。 不管夏依萍表现得有多爱他,一旦毒癮发作,她就是另一个人,他对那种情况印象深刻,所以就算和岳潮春混在一起被其他伙伴嘲笑连菸都不敢抽很娘,他也坚定地没有碰过。 从夏依萍身上,他至少学会了一件事:任何癮头都能毁了一个人。 可是他现在却也深陷在某种癮头之中……一个名叫「赵菀」的癮。 他都不晓得是怎么开始的。 每次面对赵菀,总是很懊恼,懊恼她明明是个最讨厌他的人,却也是唯一一个一直照顾着他的人,每当赵菀对他好,他便会克制不住想亲近她,然后就会被她拒绝。 重复在这样的死循环中,他有好几次都因为自尊受伤而暗暗发誓再也不理她了,却又一次次回头。 但是那句「你以为你是谁」,让他记恨到现在。 既不想原谅她,又不想远离她。 岳潮春问了几次,夏野没回答,他就默默抽菸,等到夏野突然起身表示要走,才跟着起身,道:「有时候事情只是你想得太难。」 夏野的人生里没有一个温柔尽责的母亲,也缺少一个能做为榜样的父亲,大他两岁的岳潮春取代了这些角色,所以陷入僵局的时候,他唯一能找的人只有他。 「……春哥,你当初不上高中,来当学徒……算是想得太难还是太简单?」 在他们这个年纪,升学和不升学是至关重大的决定。 「会讽刺我了是吧?」岳潮春不轻不重搧了他后脑一掌,笑道:「两个选择,一个和其他人一样读高中,不会有人瞧不起我,但我父母还得继续出三年的学费,另一个出来就业,所有人都会看不起我,却解决了我家的经济问题,我觉得不难选,毕竟我本来也不是读书那块料,况且做黑手以后可以赚很多钱。」 「所以是简单的决定吗……」夏野喃喃道。 「应该说是现在不会后悔的决定。」岳潮春更正。 「……谢了,春哥。」 「你变声多久了?这样压着嗓子讲话,不会不舒服?」岳潮春在要分别前顺口问。 「有一阵子了……」夏野说着,情绪又低下来。 他想到赵菀从来没发现他变声,更别说关心他。 甚至连他救了她都不知道,还误以为是别人…… 「正常说话就好,不然搞不好会伤到喉咙。」岳潮春又掏了根菸要点。 他怎么不想好好说话,就是很难听,他不想被赵菀笑…… 夏野鬱卒起来,抬头看到头顶atm的招牌,发洩似地跳起来想去摸。以前他就常暗自和赵菀比身高,升上高三后对身高更是在意,直到现在他也不过稍稍高过赵菀一点,有人说时常往上跳去碰比你高的东西可以帮助长高,所以他现在会习惯性这么做。 岳潮春看着,忽然道:「听说变声期开始,要长身高就难了。」 「……」夏野转身,跳起来去拍岳潮春的头。 #08-4 回到家已晚,对这一年来作息正常的夏野来说,无故晚归又未交代也有点心虚。 他正轻手轻脚打开自己房门时,对门突然打开,头发湿漉漉还掛着浴巾的赵菀探出头来。 「回来了?过来,我帮你擦药。」 夏野一愣。过去?她房间吗?他从住在这里开始,可从来没进过她房间。 他还有点懵,赵菀已经走出来,还带上门,催促:「过来啊。」 ……他连一眼都没看见。 夏野略感懊恼,跟了过去。 赵菀拿出药水摆弄,他隔着几步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回头发现他的视线:「你吃了吗?」 他摇摇头,终于过去坐下。 赵菀不算熟练地处理起他身上的伤口,期间没有问一句他晚归的原因,夏野却憋不住。 「我班导……有打电话给你吗?」他知道翘课一定会让老师去找她,他一方面害怕她会不开心,一方面又希望她能够关心他。 少年彆扭复杂的心情,连自己都迷惘困惑。 赵菀顿了顿,想起午后夏野的班导师打来的电话内容,确实是告诉她夏野翘课的事,但并没有责怪,反而是要她多关注夏野的心情如何,是不是身为国三考生的压力太大。 赵菀掛上电话才知道夏野现在的成绩好得不得了,所以老师宝贝着他呢。 「嗯,也没说什么,就是关心你的状况。」 「那你……生气了吗?」他压下真正想问的,旁敲侧击。 赵菀自己也是考生,明白那种高压,并不打算追究什么,只说:「你今天才要我不要晚上出门,你一个小屁……小孩子也是,我会担心。」 她今天一直在想他不会又出个车祸……都有心理阴影了。 「我才不是小孩子,而且你担心干么不给我打电话……」夏野抿了下唇低语。 「……」 不是忘了还有这个方法,是压根就没这种念头。赵菀第一次发现自己对夏野其实没那么上心,小黑莲如此敏感,肯定是查觉到她的心态,才会疏远她。 「要不要我帮你泡……煮碗麵?」出于一种莫名的补偿心态,赵菀问。 夏野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赵菀直觉低头便撞上他黑润的桃花眼。 这次没有阳光,他的眼睛却比之前更亮,直直地盯着她,带着隐蔽的欢喜,和……别有所求的样子。 她似懂非懂,却无法直视。她从未在夏野身上產生退缩的心情,便强迫自己看回去。 「赵菀,我──」 十二月的天,他居然脑门带汗,才刚开口,被门铃突兀打断。 两人双双一愣,别说这个时间,他们住在这里快三年了,除了邮差,从来没人拜访的。 赵菀朝门看过去,却被夏野用力地掐住手腕。 「干么?」她不自觉避开了他亮到发光的目光。 按门铃的人显然一刻不能等,第一声之后马上又跟了两声。 「我──」夏野急了,音量忍不住提高,那难听的公鸭嗓就冒出来。 有扰人的门铃,赵菀其实没听清楚,只见他胀红了脸,一下子站起身,她跟着抬起视线,一个念头窜过,没多想便脱口而出。 「你是不是长高了?」 夏野的眼底渐渐浮现喜悦,且越来越亮,几乎是不明白自己想说什么就衝动地开口:「赵菀,我觉得我好像──」 「叮咚叮咚叮咚──」来人开始连续猛按电铃。 「到底是谁呀?」她挣脱了他的手,皱眉瞪着没完没了的门铃,转身走去开门。 夏野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喜悦渐渐淡了下来。 她一打开门,就被对方一把推开,那人不请自入,还高声嚷道:「小野!」 赵菀黑了脸,夏野同样一脸诧异,低喃:「妈……」 谁都没想到夏依萍居然出来了。 #08-5 不管生命将如何温柔待你,生活大部分时候总像一坨屎。 这是赵菀隔天看到堆满了客厅的家具、衣服和各式各样生活用品,然后被夏依萍轻飘飘一句「付钱」给气得差点昏倒时的感想。 「你看你,小野和你住那么久,你什么都没买给他,我今天早上看他的衣服还是三年前的,都太小了,他房间里甚至都没有像样的家具!」 赵菀平白无故被夏依萍一顿抢白,有看到夏怡雯的既视感。 她晃了一眼好几个纸袋内露出来的包包和女性衣物,份量比给夏野买的还要多出不少。 「都是帮夏野买的?」赵菀不屑地笑了笑。 「我什么也没有,买点怎么了?」夏依萍不以为然呛回去。 「你……」赵菀正想再说什么,家门又开了,晚了一步的夏野进走来,先看到她的背影。 「你站在这里干么?」 听到他的问题,赵菀不想让他在这种关键时刻受到不好的气氛影响,便把原本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小野,你回来了!快来看妈帮你买了什么!」夏依萍对着他招呼。 夏野这才看清楚满屋子的东西,第一个反应就是去看赵菀。 她冷着一张脸,查觉到他的视线,稍微放缓了脸色。 「赵……姊姊……」 「……」赵菀对他半途改口的奇怪称谓有点承受不能,再对上满客厅的夏依萍的战利品,瞬间从承受无能变为抗拒接受,越看越气,乾脆回房了。 夏野很想立刻追上去,却不能不先处理夏依萍。 「这些都是你买的?」 「我让赵菀买单呢!」夏依萍洋洋得意的模样。 夏野后悔死了。 都不懂昨晚为何只是因为赵菀说了一句担心他,就被一时的情感混乱了思考,差点说了奇怪的话,他就应该不顾一切、不让她去开那扇门,直接问她毕业后还能不能和她住在一起就好! 现在他都可以预见,只要一问出口,她能立马拒绝他,毫不留情的! 「你都退掉!」他恨恨地扔下一句,心里明白从以前花钱就大手大脚的夏依萍不可能因为他一句话就照做。 眼看剩不到半年就要考试,夏野同样担心这种重要关头,给赵菀不好的影响,便去敲了她的门。 过了一会儿,赵菀才打开:「什么事?」 馀光瞄到夏依萍在走廊那头鬼鬼祟祟地想偷听,他忍了忍,问:「我……能进去吗?有些事情想跟你讨论。」 不得不说,用上讨论这个字眼,赵菀是买帐的,往旁边一让,让他进去了。 近三年来第一次进赵菀的房间,夏野自然忍不住要打量,结果发现,她比他不知道节俭多少倍,房内阳春得丝毫看不出是个女生的房间。 而且天天相处在一起,夏野完全明白这两年半来赵菀连给自己买件新衣服都没有,倒是他因为身高拉长了,衣服和鞋子的尺码都变了,只要他要求,她就会给他钱去买。 「怎么了?学校的事吗?」赵菀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察觉她都没离开门边,显然打算讨论完就把他赶出去,夏野胸口有点酸涩,撇了撇嘴,低头斟酌道:「我想……拿回我的存摺,可以吗?」 让赵菀出钱,是绝无可能的,不是说赵菀小气,而是这本就不该由她来出,所以在他没想出如何赶走夏依萍,回到之前两人和平相处的情况之前,也只能由他负责。 知道他是要帮夏依萍买单,赵菀真是不知道该骂他不争气,还是浪费钱!她看到夏依萍买了好几个纸袋上印着连她这种没见过世面的高中生都知道的大名牌,他那些钱能不能够付清,她真的很怀疑。 不过这些都比不上夏依萍眼看就要扎根下来更让她受不了! 赵菀沉着脸从抽屉里拿出存摺要给他,嘴唇微微分开似乎想说什么,夏野也看出来了,一时间犹豫该不该去接。 「拿去啊。」赵菀无法克制语气过衝。 少年这才接过,声音低而示弱:「你不要生气……」 对啊,她怪他有什么用?那是他妈,他还能不管吗? 赵菀只能憋着一口气无处发,背对他,「没事,你出去吧。」 #08-6 就在这件事后一个礼拜,夏依萍已经正式将一直置间的空房间据为己有。 而这期间还是每天都有网购到货,或是新的东西出现在屋里,赵菀也从睁一隻眼闭一隻眼到彻底无视这一切,心里才比较好过。 一个月后寒假正式开始的第一天,赵菀和夏野一同回到家,打开家门,她登时崩溃了。 客厅多了两个麻将桌,一群不认识的陌生人搓着麻将兴致高昂时还大声吆喝,屋里一片烟雾瀰漫,好像失火了一样,更有一种厚重的特殊臭味。 赵菀只觉得难闻,在她身后的夏野却是立刻闻出是强力胶的味道,脸色大变,想都没想伸手摀住赵菀的口鼻,把她往屋外拉,还不忘甩上门。 因为他这一系列的举动,赵菀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味,怒上心头,拿开他的手,用力拉开门。 夏依萍面向着门,自然有发现两孩子的动静,不痛不痒地迎上赵菀怒气冲冲的瞪视。 「哟,回来啦。」 夏依萍一副挑衅的模样,赵菀顿时脑子一片空白,衝上去扬起手就打。 「你干么?!赵菀!」夏依萍被她突如其来的暴行给打得抱头尖叫。 「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赵菀实在太生气,气得只能不断重复这句话。 从来没有把这租屋处当过家是一回事,但被人这样侵门踏户的侵犯自己领地,她感到一股浓浓的挫折和无力,就像当初赵长山领着夏依萍进门时! 「救命!杀人啦!」随着夏依萍的求救,旁人朝已经有点疯狂的赵菀围上去。 夏野见状衝出去,拨开了其他人,不让他们碰到她,同时也拼命想把她拉开,但她实在太激动,他拉都拉不住,只能转而抱住她的腰,想将她整个人带走。 赵菀还在骂:「你怎么可以?我们都还是小孩子,夏野还未成年,你怎么可以在家里吸强力胶?!你还是不是一个妈妈!」 夏野的呼吸窒了窒,因为听到她声音里带着几不可查的啜泣,以及长久以来他的心声。 他从来不曾对夏依萍有过多的要求,当一个尽责的妈妈,她做不到,那至少温柔陪伴可以吧?但是她也做不到。 他已经十五岁了,不再是抱着天真希望的年纪,他早就不把夏依萍当妈,甚至连她何时出看守所都毫不关心,可是让赵菀这么一说,他心底原本藏着掖着的小小伤疤,就这么撕扯出一道撕心裂肺的口子。 「我怎么不是小野的妈?我如果不是,难道你还是小野的亲姊姊?」夏依萍在同伴的帮助下成功和赵菀分开,嘴上却不饶人,说完,顿时感觉到一股锐利的视线刺向自己。 夏野深深地抿着嘴,缄默地瞪她,然后一个使劲把赵菀拔萝卜似的抱起来,不顾她挣扎,转过身吃力地朝门走去。 出了家门,他才把她放下。 赵菀还在气头上,浑身微微颤抖着,狠狠瞪了他一眼表达对他刚才举动的不爽,然后转身要走。 「姊姊……」他在她身后低下头,做出乖觉的模样,声音更是可怜兮兮。 赵菀顿了顿,口气坚硬:「我知道不关你的事,但我现在很难不怪到你身上。」说完,她连电梯都不等,埋头从逃生梯走了。 夏野一瞬间无比的心慌,她一个转头,彷彿全世界都在他面前关闭,所有光景都离他远去。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隐隐发抖的手,眼底一黯,重新打开家门──屋子里的男男女女注意力都已经回到麻将桌上,彷彿刚刚有个少女愤怒的质问压根没发生过。 「通通滚出去。」他对上夏依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脸庞闪烁着一股偏执的阴冷,道:「要不然就是你滚出去。」 夏依萍原本到嘴边的反抗嚥下去了,开始赶人,即便如此还是拖了一个多小时才真正把人都赶走,彼时夏野已经将自己反锁房里了。 「干么了?赵菀给你甩脸色你就怕了?」夏依萍敲了敲门,在门口嚷嚷。 隔了一会儿,夏野打开门,脸色阴沉:「再几个月我们都要考试,你如果不能安分一点就乾脆点离开。」 「小野,我可是你妈,你还要赶我走?」 「这六年来都是赵菀在照顾我,你做了什么?」他尽量表现出蛮不在乎,却掩饰不了声音里那丝沉痛。 他以为夏依萍至少是爱他的,但她对他更像是照顾宠物,想玩的时候才来逗逗他,有心情时拍拍他,其馀时候还是她自己而已。 夏依萍却用了比他更哀戚的语气:「你以为我不想照顾你吗?你以为我不想好好陪着你,当个好妈妈?我也是不得已办不到啊!」 夏依萍一下子就泪流满面,不管不顾抱住了他,彷彿对他的质疑很痛心。 夏野没有推开她,却说:「你确实连不吵不闹,给我们个良好的读书环境都办不到。」 夏依萍窒了片刻,继而又哭嚷着:「是妈妈不对、是妈妈不好,但妈也是为了你啊!」 她松开双臂,虚虚地环着他,一脸的温情,续道:「我可以不为了自己,但你如果考不上高中,不需要学费,也需要一笔生活费,妈一定会从赵菀那里帮你讨过来!」 呵,一个连他能不能考上高中都搞不清楚的母亲啊,他还能信她的话?夏野的心逐渐冷了。 但他不蠢,故意顺着她问:「你要怎么做?」 「这你别担心,我有办法。」夏依萍又说:「当初要不是赵长山那个短命鬼死得太突然,他可是承诺过遗產都留给我们的!」 夏野早就知道赵长山重男轻女到不待见赵菀,却没想到有这齣,他有点怀疑:「那赵菀怎么办?」 夏依萍一直暗中观察儿子的脸色,心里也有了底。 真没想到就是住在一起几年,心就让外人给收服了。 明白了儿子现在大概是站在赵菀那边的,夏依萍自然道:「当然是跟我们一起啊!赵长山怎么可能完全不管赵菀?」 夏野本来是抱着知己知彼,不让夏依萍佔赵菀半点便宜的心态,听完却不小心动摇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即使钱都给了你,赵菀还会跟我们住在一起?」他克制不住问。 到现在他脑海里都还反覆播放着赵菀刚刚离开的背影。 他理智思考过,本来赵菀就在等几个月后他国中毕业踹他走,现在有了夏依萍搅局,只怕她会加快进程,不管怎样,赵菀都会走,但他不想和她分开。 没有钱,赵菀确实走不了;再说如果夏依萍真有办法把赵长山的抚恤金都弄到手,他有把握不会让赵菀被欺负…… 「当然啊!妈还会骗你不成?」 明明心知夏依萍的保证一点价值也没有,夏野却沉默了。 #08-7 不能这样下去。 赵菀一路怒气冲冲地横衝直撞,脑袋却很清楚。 夏依萍可以不顾他们俩孩子,把整个屋子弄得乌烟瘴气,他们却不能不顾自己。 赵菀在短短一个月内已经体会到不良环境带来的恶果,无论如何心理暗示自己不要受到不重要的人影响,考试成绩仍然呈现退步。 偏偏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根本拿夏依萍没办法。 最简单的办法是她认输离开,去外面另外租一间房,从此不再管这对母子,反正按照她原本的计画,也不过是提前几个月而已,就是夏野…… 他现在成绩好、状况好,如果被他那个问题妈给耽误了…… 所以如果她要走,也得带着夏野,毕竟也就几个月的事,问题是夏依萍是他妈,只要夏野跟着她,夏依萍就有藉口跟过来,简直是个死循环。 想到就烦! 如果夏野是她亲弟弟就好了,名不正言不顺的,做什么都不方便! 「赵菀!」 赵菀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许多矛盾的地方,听到有人喊自己便抬头看去。 对面是一间安亲班,霍敬北正牵着霍小冬站在那里。 「这么晚了不要在外面乱晃,快回家!」霍敬北对她喊。 赵菀也点点头表示了解,并朝他们父女,尤其是霍小冬挥挥手道别。 她曾经喜欢过霍敬北,那种感情就像许多少男少女在青春期,不是暗恋同学,就是暗恋过那么一位老师,也会对他刻意的疏远难过,但这一年她辗转听到霍敬北以前的事,终于明白他那么对她的理由。 如今霍敬北对她而言依旧是个特别存在意义的老师,不过她却已经从那种暗恋的情愫,转变为一种敬重,视他为唯一能够依靠的大人。 在夏依萍刚回来的那个礼拜,她也想过请霍敬北出面处理,最后还是没那么做。 也许敬重和暗恋毕竟是有差别的。 你会在心情上仰赖敬重的对象的隻字片语,而你行为上才会依赖暗恋的人为你披荆斩棘。 但其实,你自己的问题还是你自己的,没有人能帮你。 得出结论,赵菀无言望了夜空一眼,整理好情绪,回家去。 回到家,出乎意料的只有夏野。 正在打扫屋子的他,一见到赵菀,眼睛顿时亮得发光。 「她呢?」赵菀边问边朝被夏依萍佔据的那间房瞄过去。 「我让她去住夏怡雯那里了。」夏野即答。 赵菀挑眉。 她出去才多久?亲儿子就是亲儿子,夏野居然有办法让夏依萍听话结束一切,还乖乖离开? 赵菀念头一转:「你是不是把钱都给她了?」 其实没有。夏依萍离开只开口要了他一直不同意帮她办的手机,为了方便他把自己的给了她。 不过他却这么说:「只有这样她才肯安分地走……」 赵菀气急败坏,「这下你高中的学费怎么办?」 那一百万不算生活费的话,绝对是够他负担高中三年的学杂费的。 被她暗自称为小黑莲的少年却一反常态,无助地望着她。 赵菀忍不住开始设想,不知道他的年纪能不能申请保护令,让他那个坑人的妈远离他? #08-8 赵菀和夏野的考试正好前后差了一个礼拜,因为一些不可逆的天候原因,原本赵菀比夏野早,后来变成晚了一个礼拜。 赵菀高考那天,已经考完的夏野坚持做唯一的陪考家人跟来,食物水小电扇一样不缺地都给她带好带满。 回想一个礼拜前,她只是送夏野到考场,多给他一些餐费和帮他买了一罐宝特瓶水就走,赵菀不禁有点汗顏。 正想要他回去,他忽然开口:「姊姊,我以后还能不能跟着你?」 赵菀注意到他这几个月都叫她姊姊,还一直扮演一个体贴乖巧的好弟弟,也不知道是多不想跟着不靠谱的夏依萍。 她忆起送他去考场那天,分别时他寧静却寂寞的双眼,突然有股衝动想告诉他,她其实已经另外租好房子,等到明天考完试后过几天她就要搬出去,如果他能一直保持现在这样,她也不是不能带着他。 然而,在话出口之前,她想起了还没想到如何摆脱夏依萍,瞬间冷静下来。 「让我想想,等我考完试再说吧。」她保守地说完便往考场去。 班代和她不同教室但同考场,两人在中途碰上,她先注意到他,便出声打招呼:「班代,早啊。」 正在刷手机的班代被她这一声吓了一跳,抬头看她,惊吓过后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啦?肚子痛?」她关心地问。 班代连忙摇头,低语一句要把手机拿去给家人保管,急匆匆就走了。 赵菀觉得他有点怪,但没心思多想,她走到较清静的地方,拼命回忆课本上东西,却又焦躁地记不起任何隻字片语。 一下子想着夏野怎么办?夏依萍又怎么办?那道她在模拟考老是错的题目答案到底是哪个?她还是没有背起来,希望不要出…… 思绪纷乱,赵菀努力想保持冷静,莫名地又感到不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一样。 「这种狼师,有够噁心的!」 「也不一定吧?看照片,这个女生不像是被勉强的样子。」 因为无法专心,赵菀无意识盯着两个女孩。都要考试了,她们居然还有心情刷手机,又突然想到班代刚刚也在刷手机,继而听进了两个女孩子的话。 不知道为何,她突然很在意她们的话,但是她把手机放在家里。 「这种老师就应该关进监狱里!这都是第二次了!」 「不过……长得真的挺帅的,要是我们学校有这样的老师,肯定会有很多女生喜欢。」 「你看有採访那个女学生妈妈的影片了!」 赵菀听了几句,实在忍不住,悄悄地凑过去,没多久就被两个女生发现,她有点不好意思,她们则瞄了眼她有问题的腿,就让她一起看。 看着那个熟悉的女人哭诉着她女儿被应该为人师表的老师如何欺骗,她脑袋彷彿受到重击「嗡」地一声。 「这个妈妈好可怜喔……」 「都哭成这样了,她女儿怎么那么不懂事?」 耳边回盪着两个女孩子的数落,赵菀抿紧嘴角,退了一步,接着没有犹豫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跑了出去。 「我女儿虽然青春期不听话,但绝对是被那个老师欺骗的!」 「她年纪轻轻不懂事,那个老师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为什么不把他抓去关起来!」 「我虽然不是我女儿的亲生母亲,却一直很爱她,我真的很后悔没有保护好她……」 脑海中全是夏依萍对着镜头的哭诉,赵菀气恨得牙关都在打颤。 她怎么敢? 怎、么、敢! #08-9 赵菀不顾似乎有人在喊她,一路往学校跑。 学校门口虽然有媒体,但怕影响考生都被挡在外头,赵菀穿着校服,又因为新闻上的照片被打了马赛克,没人认出她,只被警卫当成是迟到的考生,匆匆忙忙放了进去。 赵菀刚进去便看见捧着一个纸箱的霍敬北正朝停车场走,她呼吸一窒,不顾周围有人想阻止,衝了上去,对方也看见了她。 霍敬北看着她奋力一搏的模样,就想到另一个人,以前也是这样,可是他从来没想过要说,现在却觉得再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毕竟他已经被开除了。 「赵菀!」他对着被巡视老师逮住的赵菀喊。 「老师!」她边回应边想摆脱抓住自己的人。 霍敬北顿了顿,再开口时喉头滚烫:「小冬的妈妈从小就看不见,所以她能够很好的打理一切,看起来好像看得见的样子,她以前在公家机关上班,因为是特殊名额,待遇很好,所以别人就很眼红她,会故意用一些恶质的方法吓她,想要证明她其实看得到。」 赵菀不知不觉停下反抗,愣愣地望着霍敬北,以及他脸上压抑着的、就要溢满的伤痛,突然有点害怕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但她真的看不到,可是她从来都没有跟那些人计较,结果有一次她在下楼梯的时候,有人故意伸脚挡她,她就……她就这么被『无恶意地』害死了。 所以你一定要记得,该你的就要争取,不要因为别人认为你做不到,你就跟着放弃!这是……老师最后能够教你的了。」 赵菀哑口无言。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的老师,在最后对她说的不是责备,不是怨懟,他直到最后一刻还关心着她。 在她逐渐模糊的视线中,霍敬北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对她笑着挥手道别。 这是霍敬北第一次对她这样笑,她却只能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难看表情回应,连追过去都不敢。 她在这一刻既感激又无能为力,很想告诉他,喜欢过他,她感到很抱歉,为他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她真的很抱歉…… 她终于懂他保持距离的原因,但懂得代价实在太大。 她终于明白原来会有喜欢上某个人真的是不对的情况──当时有多悸动,多想靠近,多么轻率,最终居然狠狠伤害自己在乎的人。 「赵菀……」 听见一个难听的声音叫自己,她只能僵硬地回头。 落下的眼泪和汗模糊了眼睛,她看不清楚,但知道那是谁。 「照片谁拍的?」她听见自己无比冷静清晰地问。 照片是她和霍敬北一起逛超市,她统共也就只有一次在超市和霍敬北偶遇上,那时夏依萍都还没出来,怎么可能拍得到照片?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朝她而来,人影渐渐清晰,她还没能衝上去打他,他已经一把抱住了她。 赵菀一直绷紧的那根弦,瞬间断裂,全身的冷静迅速耗尽,脑子乱成一团,只知道奋力挣扎,少年却是紧紧的抱住她不放。 「对不起……对不起……」少年嘶哑道。 他现在跟她道歉还想得到什么? 就在刚才他和他妈毁了一个人的前途,只是上唇碰下唇,几句话的功夫,就让一个人走上绝境! 对不起?她会再信他才有鬼! 她突然爆发出超乎平常的力量,狠狠地推开他,两人四目相对,她咬牙切齿道── 「滚!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夏野彷彿听到什么碎裂的声音,哗啦地一声,碎得无法捡拾。 在一片混沌的感知中,他只晓得如果她走了,他就会像断线的风箏一样永远坠毁。 少年几乎是凭着本能,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哀求:「你别走……」 「你滚──」 他的唇骤然落下,她直觉偏头,他却不死心,困住了她的下巴,头微偏,唇再度降下,毫无技巧且暴戾地辗压在她的嘴唇上。 赵菀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对她做这种事,张嘴就咬了他,没想到他寧可这么僵着也不放开,她只好趁着他因为想更深入,松懈对她的钳制时,再度推开他,同时反手就是个响亮的巴掌。 「啪!」 她憎恨的眼神瞪着他,吐出至今对他说过最可怕的话。 「你跟你妈一样噁心!」 #09-1 凤凰花开,毕业的季节到来。 手中拿着毕业证书,赵菀茫然望着凤凰花,不太明白是如何熬过这最后一个月的。 都没有人怪她。 好像错的只有霍敬北。 「班代,走了,一起去庆祝啊!」 听到声音,赵菀回过头,和正与其他同学一起离开的班代对上眼,其他人也注意到她,霎时都有点尷尬。 班代张了张嘴,最后只说:「赵菀,恭喜你高中毕业了。」 「……嗯,你也是。」 「……掰掰。」 并没有邀请她一起同行。 看着打打闹闹、掩不住毕业的兴奋之情的同学们,赵菀想,还是不一样的。 不是没有老师建议她直接参加毕业典礼,这一个月都不要来上课,但她还是来了,因为不来好像等于承认她和老师真的有什么,结果来了,也只是让所有人都有疙瘩。 统测之前,同学聊起毕业典礼上要一起cosplay超级英雄,还怂恿了老师一起,可能是为了给他们提振考试士气,霍敬北答应了……当然后来再没人提起。 所有人绝口不提霍敬北,怕二度伤害她,同时同班同学对她的态度也都不太一样了,她不知道如何说明,但那种感觉就好像他们无法相信霍敬北是那样的人,又像他们不知道该如何跟一个「和老师偷偷谈恋爱」的女同学相处。 赵菀深感亏欠了其他人,在毕业前夕给班级蒙上了一层阴影。 虽然一切都将在今天画下句点,对她来说却是另一个困境的开始。 统测缺考,代表她连四技甄选也不能参加,老师们想尽各种办法想帮助她,但她难以整理好心情应付,一个也没接受。 最大的麻烦是,夏依萍不知道怎么弄出了夏野和赵长山的亲子dna鑑定和据说是赵长山亲笔写下的遗產分配,闹着和她打官司。 对此,赵菀已经没有任何想法,直接将一切交给舅舅舅妈处理。 也许早该如此,这就不是她这个年纪该面对的事。 赵菀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 最后一次走出校园,她缓缓停下来,注视着不远处脸色苍白的都不像个活人的夏野,记忆回到半个月前两人最后的「交谈」── “照片是谁拍的?” “……赵菀,求求你……” “我问你照片是谁拍的!” “……” “不说你就走!” “赵菀你现在住哪里?我很担心你,你回家好不好……” “你要是再敢跟着我,信不信以后你真的再也见不到我?” 那时候她被他每天放学都来找她,并试图跟随她回去现在租屋处的行为感到痛恨,张口就威胁他,他便真的不敢再来烦她。 不过半个月,一向有点小洁癖,总是把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的少年,邋遢得不像话,眼睛好像几天没睡一样充满血丝不说,头发也乱糟糟的,活脱脱一个流浪汉。 赵菀稍作停顿,重新拾起步伐,转身就走。 「赵菀,你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好不好……」少年乾哑的嗓音从背后追来。 赵菀又走了几步,终于还是停下来。 对她而言最不可思议的不是夏依萍的指控居然能上新闻,不是凭那一张什么都无法说明的照片就能定义她和霍敬北有不纯关係,更不是夏依萍为何会知道霍敬北以前发生过什么,而是──夏野居然喜欢她。 她不懂他的感情是出于什么理由,她不记得自己对他好过,或给他任何错误的讯息,甚至她都大他三岁,他国小时,她国中了,他国中时,她就高中,即便不把他当弟弟,也只是一个还是不懂男女之情的孩子。 #09-2 赵菀转回身,「照片谁拍的?」 「赵菀,我跟你真的没有血缘关係……」少年窒了窒,自顾自答。 「照片谁拍的?」她还是这句。 「……」少年只是抿了抿乾裂的嘴唇,依旧死不开口。 她毫无感情地注视他,直到他露出自我挣扎到最后放弃的表情。 「照片是我拍的,但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做。」他说话时,满脸哀求,还为了示好,努力笑了一下。 「照片是你拍的,但你什么也没做……」赵菀缓缓重复着他的话,末了轻笑一声,「换做你是我,你信吗?」 她只要一想到照片是他拍的,就算夏依萍所作所为他没参与,那照片不也是他给她的吗?既然是他给的,他装什么无辜? 他才几岁,就懂得帮夏依萍来算计她的钱,算计她的钱也就罢了,他们还害得一个人前程尽毁,结果他到这时候居然只想着他们有没有血缘关係? 他难道以为没有,她就会接受他? 他是不是有病? 完全失去交谈的兴致,转身欲离开。 在她没看见的时候,夏野的神色一下子发狠起来,偏偏说出来的话可怜巴巴的。 「可我真的喜欢你……」 赵菀最后一次回头,看着一脸偏执怒意来不及收,被她发现后整个人僵住的夏野。 「可是我讨厌你。」 说完,她转身就走。 「赵菀!」少年从背后急急地抓住她,「我知道你现在无法相信我,但我会把一切处理好,你能不能……等我?」 她只是甩开他,继续往前走。 「赵菀!我保证把钱都还给你,你别走好不好?」夏野不死心又扯住她。 赵菀终于从他的声音听出真心的恐惧。她回身用力推他。 个子已经悄悄窜过她不少的少年丝毫不还手,甚至在她回头后露出欣喜的表情,她顿时举起双手,不吭一声地开始打他。 「赵菀……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我妈对你做出这种事……但真的不是我做的……」 少年杵着跟根木头一样,任由她打,但他越说,她打得越狠,末了甚至将他推倒在地用踹的。 直踹到他终于明白她不想听他的话而不再开口,她才微微喘着气停下,居高临下蔑视他。 「你和她没什么不一样的。」 少年周身的气质顿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彷彿下一瞬就会化身恶兽衝上来对她不利,又死死克制着不对她出手。 「夏依萍根本不爱我爸,她只是为了生活、为了能从我爸那里拿到毒品才勉强和他在一起,你也不过是贪图我爸留给我的钱才会巴着我不放!连我这种死瘸子都会烦恼如何工作赚钱,你们母子难道是鯊鱼吗?闻到了血腥味就想来分一杯羹!除了寄生别人以外,没手没脚,什么都不会做了?」 少年呆坐在地上,浑身隐隐发颤。 她头一次如此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拥有狠狠伤害一个人的能力。 赵菀做出虚偽的同情,缓下语气,一个字一个字恨不得剜他心似的说道:「现在你说你喜欢我,我就想问你,你为我做过什么值得我对你產生感情的事吗?」 没有。都是她为了他奔波,所以他才离不开她! 也许是她,又或者他自己也明白,他们在彼此眼中看见了答案。 「所以我骂你一句噁心,有错吗?」 赵菀说完,少年眼中的乌云时聚时散,最终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她于是转身要走。 夏野的心里顿时空了一块,连忙爬起来,衝过去抱住她,也不再说话了,就这么抱着,充满了依恋与不愿放手。 他把脸埋在她的肩膀,那里一下子湿了一片,她没有再推开他,只是木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给任何反应。 最终,他无助而绝望地松开她。 赵菀随即向前走了出去。 「赵菀……」 她听见颤抖不已的声音,于是加快脚步,宛如雏鸟般的呼唤却一直追过来,她便跛着腿小跑起来。 边跑,眼泪边泉涌而出。 她不懂为什么有人能当得了坏人? 她伤害了一个人,就这么一次,却一点也不开心。 就像她当初想着要养废了他,再把他拋弃,却一直只是想想而已,根本做不到。 她大概一直都是个懦弱的人。 懦弱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对别人家的孩子好也不敢吭一声。 懦弱到即使无比的自卑都要装作对自己的瘸腿毫不在意。 懦弱到连伤害一个人都觉得是自己的错。 所以她真的希望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这个人了。 #09-3 两年后。 「好、嗯,我们已经买好放假第一天就杀过去的车票……ok,好啦!到时候见!」 刘蔚掛掉电话,捞起一边的篮球空丢了几次,然后兴奋地跟刚出浴室的室友说:「阿野,放暑假跟我们一起去台东吧!我姊去年考上那边的学校,可以当地头蛇带我们去玩,先说,不可以说不要,我和阿呆他们考试前都还在抢车票,好不容易才抢到的。」 洗完澡光着瘦而结实的上身出来的青年,淡淡瞟了他一眼,即回:「不去。」 「干么不去!不要那么不合群!车票我都替你出了!」刘蔚都跳起来了。 「回家陪女朋友。」青年套上一件纯白的t恤,桃花眼凉凉的,不带情绪,反而没那么俗艷,就连提到女朋友三个字都透着一股冷清的高傲范儿。 「那连女朋友一起带啊!我们早就想见见了,迫不急待啊!」刘蔚又说:「如果你怕买不到车票,我把阿呆给踢了,只要让他亲眼见见你那个神祕兮兮的女朋友,他肯定愿意的。」 同寝两年,除了夏野本人,他们这一寝的三个人,哪个不知道他有个保护得要命的女朋友,每次一放假就要回家,却连张照片都不给看,小气到不行。 夏野冷冷地剜他一记眼刀子,「想得美。」 刘蔚嘴扭了扭,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吞回去。 如果是哪个长的不怎样的说自己有女朋友,却又怕被人见到,早被怀疑说谎了,但他们夏野什么人啊?成绩是全校第一,顏值也是全校第一,就这两样强大的优势,附近无论女校还是男女合校的女生们都赶着当他女朋友了,还用得着骗? 「野啊,你是不是那种被女生包围觉得很烦,才故意虚构一个女朋友出来当挡箭牌的自恋狂?」刘蔚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夏野顿了顿,眼底掠过一抹不明的暗影,才说:「马上要高三了。」 「嗄?」 「如果我高三成绩掉下来的话,女朋友就跟我分手。」 「……你别告诉我你是回家陪女友读书的。」 夏野的回答是拉开座位,在书桌前坐下抽出一本讲义开始解题。 眼看是劝说失败,浪费了一张车票钱,刘蔚气道:「你有没有骨气啊?女朋友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太丢我们男人的脸了!」 夏野倒是不痛不痒,「没脸没关係,我有女朋友。」 「滚!」 #09-4 一个星期后。 「怎么是三个人?不是说好四个吗?我都帮你们订两间双人房了耶!要是三个人怎么不早说,改订双人房加床比较便宜啊!」刘佩佩抱怨着弟弟刘蔚,同时安慰他的另外两个高中同学,「没事没事,别担心,我打电话给我同学请她处理一下。」 「为什么我就有事,他们俩就没事?」刘蔚也抱怨回去,得到刘佩佩的一记脑门巴掌,「刘佩佩,你好粗鲁!」 「再说,我就打死你。」粗鲁归粗鲁,刘佩佩却也第一时间拉过刘蔚的行李箱,领着几个大男孩搭上计程车。 一进到有冷气的车上,几个被东部焚风给尻得快成人乾的男孩子才活过来。 「台东今天几度啊?」绰号阿呆的苏雨翰问。 「37.6度,台北38,哈,还没台北热!我们算是来避暑的。」体格高高壮壮,看起来有点憨的高志煒说。 「下午就带你们去溯溪,凉一下。」刘佩佩说。 「姊,就你呀?」刘蔚突然问。 「什么叫就我?你还想有谁?」刘佩佩白眼他。 刘蔚忽然曖昧地用手肘撞撞她,「唉唷,姊,你不是说会有你的几个同学跟我们一起玩吗?」 从夏野那里受到刺激,他想着能不能脱单就看这一次,事成的话,他可要好好在所有人面前炫耀自己是打高射炮了! 刘佩佩见自己弟弟这副色胚样,一脸漠然:「听说来的是你们这些小屁孩,全都赶着回家放暑假了。」 「怎么这样!」 这下三个男孩都垮了张脸,一人一句的又夸又哄,希望刘佩佩能介绍些女性同胞。 刘佩佩有点后悔自己平时在弟弟面前吹着她们那寝的顏值有多高,其实不过是校花住她们那寝拉高了平均顏值。但人家校花还缺人追吗?况且大部分同学确实一放假就回家了,还留着的只剩赵菀。 也幸好她和赵菀感情好,才能情商她出面。 「好了好了,我朋友今天去山上拍照了,晚上烤肉她就会加入我们。」刘佩佩随意安抚了他们。 三个大男孩却因为有所期待笑容满面,不再疲劳轰炸她。 下午刘佩佩依照表订行程溯溪,傍晚到了露营区时,赵菀已经升好火等他们了。 「小菀,我们来啦!」 三个大男孩因为怀着希望,原本玩得浑身又脏又乱,突然就矜持起来,摸摸头发,整整衣服,略显紧张和兴奋地等着烤肉炉前忙碌的短发女子回头。 赵菀放下拨弄木炭的夹子,边用袖子擦着热汗,边转过身。 老实说,她长得也就是比普通再好一点,也许上了妆能改头换面,不过在场也没别的选择,几个大男生虽然不到看直了眼,害羞还是有一点。 还没互相介绍,那边又来了一个女生:「小菀,我拿山猪肉来啦!」 眾人看去,一个小麦色皮肤,轮廓很深的原住民女孩举着肉,兴高采烈朝赵菀嚷嚷。 赵菀立刻过去迎接。 她一动,男孩们的目光就从她的脸,移到了她不方便的脚;赵菀和原住民女孩有说有笑地往回走时,马上注意到了,男孩们也因为被她注意到他们看她的脚而一时间尷尬不已。 见状,刘佩佩为自己竟粗心大意忘了提醒弟弟他们不要乱看,而猛拍了一下额头,然后带着歉意用嘴形对赵菀无声说了对不起。 赵菀耸耸肩,没怎么在意,毫无芥蒂地和男孩们点点算打过招呼,又忙去了。 因为赵菀一直在忙东忙西,男孩们以为她还介意,更尷尬。 刘蔚人精一样的傢伙,赶忙过去帮忙边拋出话题:「欸,要是夏野也来,所有工作就都我们男生包了,绝对不会让各位姊姊动到半根手指。」 听到好久没听过的名字,把肉放上烤架的赵菀心里一顿,外表却彷彿没听见一样,动作俐落。 「你说谁啊?」为了化解气氛,刘佩佩马上搭了弟弟的话。 「就是本来应该跟我们一起来的那傢伙!」提起夏野,刘蔚忍不住真心发难了:「我都帮他买了车票了,他居然说要回去陪女朋友就是不来,白白浪费我的车票钱!」 「人家都有女朋友了,还需要跟你们这些母胎单身混在一起?」 「刘佩佩,你最好就不是母胎单身!」 「刘蔚,你晚上睡觉最好小心点!」 趁两姊弟斗嘴的时候,原住民女孩林维恩把赵菀拉到一边。 「小菀,我看到他们看你的眼神了,这些人很讨厌,等我哥回来,我就告诉他,让他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你别乱跟他说,而且他要开学后才回来。」赵菀熟练的将烤熟的肉堆盘子里。 「可恶啊,我哥那个笨蛋,需要他的时候,他去什么圣母峰!」林维恩气得猛揉头发。 「他好久以前就计画要去啦,暑假那么长,不去不是挺浪费的吗?」赵菀淡道。 林维恩又问:「那你为什么不去?」 赵菀被问住了:「……我也在想原因。」 虽然她早知道林政纲计画爬圣母峰,但他一直到很晚才问她要不要去,在那之前她已经先答应刘佩佩了。 如果她早知道会遇上夏野的同学,她应该不会来。 不过夏野没来,还算走运。 #09-5 虽有一开始的小尷尬,但接下来几天刘佩佩、赵菀和林维恩领着他们可以说是上山下海,一会儿滑翔翼,一会儿出海浮潜的,一下子就疯玩在了一块儿。 原本一个礼拜的假期,后来拉长成了半个月,再后来一个月,最后暑假都快过完了才回去,还因为订不到车票,由林维恩的叔叔开车送他们回台北。 毕竟后来他们也都住在林维恩的叔叔家,还帮忙做了不少事。 最后一日,几个人坐在海边远眺夕阳。 「我从小学三年级整个暑假抓独角仙之后的暑假就没过过这么刺激。」看着自己黑了不晓得几度的手臂,阿呆有感而发。 高志煒也说:「我这两个月使用手机的时间应该不超过二十个……不,十小时!」 「你是怕接你妈的电话才关机的吧!」刘蔚立刻吐槽,又问:「你这样翘掉多少暑辅?」 「……不好说。」高志煒双手合十,还念了句阿弥陀佛。 刘蔚和苏雨翰互看了一眼,同时道:「一定要让林叔叔第一个回你家,我要看你妈把你打出来的样子!」 「去你们的!」 三人在海滩上打闹了一阵,不知道是谁突然冒出一句:「高中最后一个暑假了,看来我就要达成高中单身的成就了!」 瞬间打闹变成了凄凉。 「高志煒你过来一下!」林维恩在不远处朝他们其中一人喊。 「她又要干么啊?」高志煒搔搔头,但小跑步过去了。 刘蔚和苏雨翰又互看了一眼。 刚认识的时候,因为他们看赵菀脚的眼神,让林维恩对他们的印象都不好,尤其高志煒那个傻大个儿,居然还傻得直接开口问赵菀的腿怎么了,后来林维恩便老针对他。 但到底为什么针对着针对着,就变成了眉来眼去? 「我看维恩是要跟高志煒告白吧?」苏雨翰以慈祥带点守护的眼神远望着他们。 「其实我本来也想问赵菀姊的腿是怎么了的,就是被高志煒抢先一步。」刘蔚惋惜道。 「你才没那个胆。」苏雨翰挖苦他。 「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搞不好高志煒会为了维恩降低目标。」 「可是维恩比我们还要小一岁,两年后的事很难说。」 「也搞不好维恩发愤图强成绩突飞猛进考上北部的大学也不一定。」 「那就是真爱了啊!」 两人一搭一唱后又感觉自己浑身的单身臭,还空虚寂寞觉得冷。 「这就是个相爱相杀的爱情故事。」刘蔚说。 「我诚挚希望他们有一天能变成恐怖故事。」苏雨翰一脸虔诚,还做出祷告的样子。 「杀人故事也可以。」刘蔚也学他,然后问:「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交不到女朋友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从和我们野哥同寝后不就昭然若揭了吗?!」苏雨翰故作惊讶。 他们哪个往夏野身边一站还可以吸引女生目光的? 「我就知道是他害的!」刘蔚义愤填膺地跳起来,彷彿要找他干架似的。 苏雨翰眼角馀光瞄到晚来的刘佩佩和赵菀,顿时扔下刘蔚,边朝她们跑去边叫唤:「佩佩姊,你总算来啦!」 「喂!那是我姊!」刘蔚没反应过拉,等要抓他时,只捞到空气,忙喊。 「没鱼虾也好。」苏雨翰贼笑。 「我一定会把这句话告诉我姊的!」刘蔚也追了过去。 刘佩佩和赵菀带来两大袋的烟火,一群年轻人很快就玩开了,刘蔚中途打了视讯电话给夏野,想炫耀一下他的暑假有多精彩,让他后悔没跟来,可是对方没接。 刘佩佩见弟弟猛盯着手机,就问:「刘蔚,你再不过来烟火放完了。」 「喔,就来。」刘蔚随口应了一句,不放弃,继续打。 「你到底在干么?」 「我要打电话给我那个同学,让他羡慕羡慕。」 「有女朋友的那个?你确定结果不会是你羡慕她?」 刘蔚默了一会儿,「不管!我就要打!」说完,还悄悄往一旁赵菀的位置看去,「欸?赵菀姊去哪儿了?」 原本还在的赵菀消失踪影,刘佩佩也问:「欸?阿呆,小菀呢?」 「不知道……」 那边苏雨翰在回答刘佩佩,这边刘蔚的视讯电话也接听,听到了夏野的声音。 「干么?」 刘蔚连忙看萤幕,不看还好,一看差点气死。 夏野居然没开视讯! 「你干么不开视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夏野满条斯理回答:「是,怕你看了上火气。」 刘蔚实在忍不住爆了粗口,被耳聪目明的刘佩佩抽了后脑杓一巴掌。 刘蔚揉着后脑杓,听到夏野的嘲笑声,埋怨:「笑什么?你当看直播啊!开视讯啦!」 「没事我掛了。」夏野不买帐。 「别啊!等等,夏野你说说你今年暑假怎么过的。」 「……没空。」 原本打算做个比较的刘蔚:「……」 #09-6 「你看我们正在玩烟火!」刘蔚只好自high给他看,同时将镜头对上其他人,「阿呆,高志煒都在,还有可爱的维恩妹妹,和我姊……不提也罢,喂,同志们,快high给野哥看!」 苏雨翰和高志煒带头瞎叫嚷起来,带动气氛,刘佩佩和林维恩在一边笑他们蠢,不过场面确实挺开心的。 「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也玩烟火。」那头夏野就是淡淡地扔来一句。 他想起在赵家过的第一个农历新年,赵菀被赵长山交代,牵着他的手带他去买烟火的时候。 后来只买到了巨型的仙女棒,赵菀那时国中了,也不愿意玩,他虽然也没兴趣,却碍于赵长山的期待,勉强玩着。 不是什么开心的回忆,但只要回忆里有赵菀,他便会不自觉想起。 和他们胡闹了片刻才掛上电话,夏野回到书桌前坐下,才低头就听到手机的快门声,他只好再度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注视面前的国中少女。 「你跟谁讲电话啊?」赵小伶检视着照片边问。 她是赵菀的表妹,也就是舅舅赵易波和舅妈罗丽娟的女儿。虽然是表姊妹,但赵菀的妈妈也姓赵,才会如此。 夏野整个暑假都在当她的家教。 「照片删掉。」 「夏野,你没交女朋友吧?」 「把照片删了。」见她没动作,他乾脆直接伸手去抢她的手机。 赵小伶早有防备,将手机塞到背后,「那照片借我当男朋友,你这长相拿出去还挺值得炫耀的。」 笔在他修长的指头间打了个灵巧的旋后被他扔下,夏野双手抱胸往后坐进椅子深处,道:「可以,你先告诉我赵菀在哪里?」 「不是说过了吗?环游世界啊!」赵小伶又补了一句:「不信你去问我爸妈。」 夏野眼角微微抽了一下。 他当然不会去问,因为已经问过了,他们从来不肯告诉他,唯一愿意开口的又是赵小伶这样不着调的,让他不确定能不能相信。 「她没有读大学?」 「没吧。」赵小伶滑起手机,把夏野的照片传到某个只有女生的群组,立刻得到不少「好帅啊」的回应,她满意地俏了俏嘴角,就在这时,手机被夏野趁隙抢了过去。 「你干么!」 夏野瞄了眼萤幕,飞快打了几个字,又从相簿里删了原始照片,才还给她。 赵小伶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他做了这些,等到拿回手机气得她作势再拍一张。 「不要逼我叫你爸妈没收你的手机。」夏野冷冷道。 被那双寒意逼人的桃花眼一瞪,赵小伶有些畏惧,却又不甘示弱,骂道:「你以后别想再从我这里得到我姊的任何消息,别想!」 闻言,夏野乾脆地起身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喂!你干么啊?」见他一副要走的样子,赵小伶急了。 虽然她爸妈甚至连她自己都不待见夏野,但他拿着成绩单上门来当免费的家教,她爸妈表面不欢迎,心里还是乐意的,如果被她给赶跑了,她回头肯定被父母好好修理一顿。 夏野也不搭理她,自顾自收拾完,要走了。 赵小伶只得阻止他,「我开开玩笑还不行吗?你也在群组里说你只是我的家教老师而已,又把照片删了,那就够了吧!你要是就这样走了,我妈肯定会揍死我的!」 夏野的眼神顿时凌厉,「我没时间跟你开玩笑。」 「我、我也没在开玩笑……」赵小伶被他吓到,有些结巴。 夏野看她的眼神像是想把她按在地上狠狠磨擦。 他已经找了赵菀两年了,全国202所大专级的院校,他利用放假的时间一一走过,却都没有找到,当初和赵菀最好的班代那里也打听不出来。 要不是恰巧遇到赵小伶、赵小飞姊弟俩,被他们当面狠狠骂了一顿,他真的以为再也找不到和赵菀有关的蛛丝马跡了。 要不是认为能从她舅舅家这里得到线索,他万万不会毛遂自荐来当赵小伶的家教。 现在,他发觉自己简直浪费了整个暑假的时间! 赵小伶被他瞪得头皮发麻,嘴也跟着松动了:「好嘛,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我姊好像回国了,也好像有在读大学,但我不知道在哪里……我都说了,你可别走了害我被我妈骂啊。」 赵菀和赵小伶这几年虽然碰面得少,但毕竟是赵菀唯一的亲戚了,小时候赵菀也没少照顾过她和赵小飞,赵小伶和表姊的感情还是很不错的,自然不会真的出卖已经表明不想见夏野的表姊。 况且赵小伶也不是真的完全不知道赵菀的下落,她只是绝对不会告诉夏野罢了。 夏野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谎,拨开她,走出房间。 「喂!我都告诉你了!」赵小伶追在他身后。 「你知道吗?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任何有用的消息。」夏野拋下这句,头也不回地离去。 #09-7 隔天男孩们啟程回北部。 刘佩佩整个暑假没回家,但这会儿车子都坐满了也不好蹭车,又快开学了,买车票回去也不符合时间成本,索性就不回了,只是去送人。 「赵菀姊呢?她昨天后来就不知道去哪里了,怎么今天也没来?」刘蔚夸张地看着她身后问。 「小菀去爬山了……干么干么?你小子问我家菀干么?」刘佩佩回答到一半,雷达敏感竖起。 「你家碗?还盘子咧!」刘蔚白眼她,接着又有点扭捏说:「就……看上了啊,还不让追啊?」 「你本来不是喜欢维恩吗?」刘佩佩看了眼一边在和高志煒道别的林维恩。 别说自家老弟了,就连另一个阿呆也是,大概男生还是喜欢比自己年纪小的,又或者林维恩和他们依样都是高中生,三个男生从一开始就火力全开对林维恩大献殷情,倒是赵菀和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亲近也不特别疏远。 所以刘佩佩完全没想到自家弟弟会看上赵菀。 「刚开始不是因为高志煒那个笨蛋所以有点尷尬吗?可是这段时间相处过后,就觉得……赵菀姊看起来性格好、人又温柔,其实行动力很强,做什么都很在行的样子……总之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的吧!」刘蔚虽然和姊姊无所不谈,但第一次谈到喜欢的对象还是有些彆扭。 「算你小子有眼光,不过别想了,不说小菀是上过富士山的女人,」刘佩佩朝林维恩奴奴下巴,「你以为我们这些外地来读大学的大学生生怎么会认识一个在地的高中女生?她哥哥是我们学校登山社的教练,她就是透过她哥和赵菀认识的,本来你们来,我也没约她一起,结果她比赵菀还要认真招待你们,不就是为了看着赵菀,维恩可是把我小菀当她大嫂在看守的,你从一开始就註定没机会了。」 听完这一大串的狗血人物关係解说,刘蔚指兴奋地问:「赵菀姊上过富士山?」 该怎么面对一个老划错重点,却还能考上北市第一高中的弟弟,刘佩佩感到很头痛。 刘蔚也猜到自己姊姊在想什么,失望地叹了口气:「所以赵菀姊和维恩的哥哥在交往?」 「没呀。」刘佩佩乾脆答道。 刘蔚不服了,「那为什么说我没机会?」 「因为我感觉赵菀应该也是喜欢学长的。」 「什么学长?不是教练吗?」听起来就有够老的,赵菀姊肯定不会看上老男人! 「也是我们学校的校友啊,还跟我们同科系,去年才毕业的。」 ……听起来年轻好多。刘蔚顿时垂头丧气了。 「不过你也别太丧气。」刘佩佩这句话马上又点燃弟弟的希望,她接着说:「别误会,我是想告诉你赵菀比我还大一岁,她之所以晚读一年是因为她有将近一年的时间去环游世界了,所以她爬上富士山的时候可不是靠跟着登山社的团队,是她自己上去的,光这点你就比不上她,还有啊,听说要不是她到圣母峰的季节不对,本来也是要去爬的,顺便也提醒你别想着用钱砸人家那招,人家都可以去环游世界了,明显就是一点都不缺钱。」 「……你真是我亲姊姊吗?」 「亲!血亲!所以才要在你受到现实打击前先告诉你现实。」 刘蔚已经被打击的体无完肤了,苦哈哈的,「看来今年又要输给夏野了……」 刘佩佩也听了不少关于夏野的传言,便安慰:「你们不是都没见过他女朋友吗?搞不好他是为了满足虚荣心骗你们的。」 在车子里等着,并全程听到姊弟俩对话的苏雨翰从车窗探出脑袋:「佩佩姊,你看看我,像我这种带着大粗黑框眼镜,顶着个西瓜皮,最像的明星脸是脆迪酥的小瓜呆,身又高不高,成绩老是中上下游移,兴趣是宅在宿舍看动画的死宅才需要为了满足虚荣心说那种谎,我们野哥?那不存在的。」 「有这么好?」刘佩佩反问。 苏雨翰从手机里翻出一张运动会时拍的夏野的照片给她看,刘佩佩看后非常不淑女的吹了一记嘹亮的哨音。 「我理解你们完败的理由了。」 「不,你不理解。」刘蔚无比真诚地说,苏雨翰很有默契地接下去:「野哥的成绩还是我们的年级第一。」 「这么优秀不去男女混校可惜了啊。」刘佩佩说。 几个男孩读的是事理首屈一指的男校,虽然有一些特殊班级有女生,但还是极少的数量。 「他说读男女混校女朋友会不安心。」刘蔚的语气很佛系,眼神是一种被塞了满嘴狗粮后想赶尽杀绝的慾望。 同为单身的苏雨翰和刘佩佩对此表示可以理解。 「那他这妥妥的就是人生胜利组本组,你们不战而败也不用太难过啦。」刘佩佩没多少同情心地说。 苏雨翰眼睛顿时一亮,「刘蔚、刘蔚,我知道你比啥能赢野哥了,就跟他比你的财大气粗啊!」 「什么财大气粗多难听!」刘蔚白了苏雨翰一眼,说完又乐了,「不过野哥看起来确实不是家境很好的样子,他老是去当家教或写程式兼差,抢钱抢得可兇了!」 而刘家倒是有钱得很。 总之刘蔚已经没追求到,连这种不是自己努力而来的条件赢了夏野都能自得其乐的可悲程度。 当然也不是说他和夏野关係不好,他和夏野是最铁的,因为他们同班,而苏雨翰和高志煒是另一个班的。 也就因为最铁,才会把这些事情拿来掛嘴上,虽然嘴上嚷嚷,其实也不是真的很介意。 或者说这个暑假最让他遗憾的还是找不到女朋友这件事。 #09-8 于是开学第一天,见到夏野后,刘蔚就故意夸张地把赵菀描述为一个他在暑假遇到的完美女神,而他再加油一点就可以追到对方。 暑假的尾声回了一趟赵菀母亲的老家,前一晚才搭夜车回来,睡眠严重不足的夏野压根没认真听刘蔚在说什么,因为他只是「我姊那个同学」怎样怎样的说个没完没了,没有提到赵菀的名字。 主要也是因为刘蔚觉得夏野反正不认识这个人,提了名字也是白提,便只提身分。 几乎形影不离生活在一起两年,夏野早习惯了刘蔚的话癆程度,放任他去说,却想着赵菀的事。 他其实很急,剩不到半年就要大学学测,还是找不到赵菀在哪所学校,找不到他就不知道自己该报考哪一所。 当年赵菀错过了统测,也无法参与四技甄选,但应该还有其他方式可以入学,而且他了解赵菀,她是典型的魔羯座,务实得要命,就想要有一份工作能供养自己,肯定会把大学好好读完。 因为年龄差的关係,他总是和赵菀不同学校,他一直很想体会和赵菀走进同一间教室,上同样的课……其实他最想要的是「同学」或「平辈」的身分。 因此高中第一年他简直是不要命的在读书,直接就把高中三年的课都读完了,要不是不知道赵菀在哪所大学,他都可以随时去越级考试! 刘蔚自high地说了整个早自习,终于发现夏野没在听,愤而道:「算了,跟你说也是白搭,我找赵菀姊聊。」 夏野在庞大的思绪中,居然能分神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你说什么?」 见他终于搭理自己,刘蔚马上就开心了:「我跟你说,我圣诞节之前一定要追到我姊那个同学。」 夏野很不容易从二十几分鐘的左耳进右耳出的耳边风中拼凑出刘蔚在聊什么,又问:「你说她叫什么名字?」 也许是他听错了。 「赵菀姊啊。」刘蔚轻易地就供出姓名。 也许只是同名同姓,他记得刘蔚的姊姊只大他们两岁,年纪对不上。想是这么想,夏野的掌心却开始发汗。 「什么名字?」 刘蔚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喂,虽然两个字的名字确实不多,但我跟你都是啊,没必要这样说人家吧?」 「我是问怎么写。」他焦灼地吞了一口口水。 「赵云的赵,ㄨㄢ……」刘蔚确实没仔细问过赵菀的名字怎么写,又想起之前和姊姊说过的玩笑话,觉得怎么样都不可能有人取「碗」这个字,国文老是及格边缘的男孩苦思了半天,只想得出:「应该是婉约的婉吧。」 「应该?」夏野心里快急疯了,他知道世界这么大,有多少人都可能叫「赵菀」这个名字,更别提同音不同字了,然而世界这么大,在两年后,他却是第一次从亲近的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叫他如何不激动? 「我也没问过,但女生的名字总不可能是晚上的晚吧?」 「女生也有可能是草字头的菀吧?」夏野又问。 「可能吧。你问这么多干么?」 听着好友如此不牢靠的回答,他乾脆直接问:「你有她的照片吗?」 「有──」刘蔚第一个念头是这暑假他们拍了超过千张照片,刚脱口而出又想到每次都是赵菀举着一台类单眼在替他们拍照。 她好像不喜欢被拍。 「有没有?」 夏野脸上虽然没表现出来,但不断的追问,还是令刘蔚察觉不对,「干么啊?你又没去,问那么清楚作什么?」 夏野喉头一阵发烫,「……这个名字和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一样。」 「以前同学啊?」刘蔚直接自作聪明的决定了对方的身分,接着又说:「那就不可能啦!我姊说赵菀姊晚读一年,大我三岁呢,不可能是你同学啦。」 这一刻,夏野彷彿听到自己的心重重落下的,彻底归位的声音。 同名同音?可能吧!但大三岁…… 发现夏野终于对自己的暑假生活有兴趣,刘蔚马上又兴致勃勃将赵菀当成女朋友似的说:「我跟你说啊,我赵菀姊超强的!她脚好像以前小时候从阳台跌落到别人家阳台的遮雨棚,卡了一个晚上都没被人发现,后来医不好走路都一跛一跛的,但人家她可是凭自己的力量爬上过富士山呢!就连圣母峰也上去过!」 刘蔚这话灌水了不少,夏野却只在乎一件事,不是确定他口中的人就是他要找的人,而是──赵菀以前怎么都不肯告诉他的、跛腿的理由,却这么轻易地就告诉了一个「同学的弟弟」? 一瞬间,他看刘蔚的眼神都渗出阴冷。 同学同寝两年,刘蔚自认是理解夏野的,他就是高贵冷艳了些,对熟人的态度都算不错的,这还是第一次被他用这种可怕的眼神盯着,也有点吓到了。 「干么啊?」 「你有她的联络方式吗?」夏野的声音很轻,像是极力在克制自己。 「有、有她的ig……」刘蔚说着赶紧滑起手机,边唸道:「她的ig肯定有自己的照片!」 其实赵菀的ig还是他透过刘佩佩去卢了赵菀好久,她才在今天早上通过他的追踪申请,他都没来得及好好围观咧! 夏野忍着夺走他手机的慾望,在旁边看他刷着萤幕,两个人直把赵菀的ig帐号扒了一遍,也没看到半张她本人的照片,大多是风景。 「我菀姊真的不爱照相。」刘蔚感叹自己猜得没错。 他的?青年漆黑的眼底含着冷冽直盯着他。 刘蔚一头雾水,还以为是找不到照片让他生气了,便说:「我这里是没有她的照片,搞不好阿呆或高志煒有,阿呆对摄影有兴趣,曾经和赵菀姊聊了不少,他们有约好等回来后会把照片传给他,可能他那里有……」 刘蔚话才快说完,夏野猛地起身走出教室,这时已经打了第一堂课鐘,老师从前门走进来,喊都来不及喊,便质问他隔壁桌的倒楣蛋。 「刘蔚,夏野去哪里啊?」 被点到名的倒楣蛋起身,情急之下回答:「报告老师,夏野他肚子痛……不,他课本没带,去隔壁班借了!」 刘蔚也就是艺术性的替夏野的行动润色了一点,实际情况也差不多,只是夏野借的不是课本而已。 #10-1 当夏野正式出现她的校园,赵菀其实并不太惊讶。 甚至,她还觉得有点晚了。 当然会这么想的理由是建立在如果夏野会来的话,而她自然是希望他不要来的。 一段距离外,穿着白t铁灰色长裤,戴着与裤子同色系棒球帽和单肩包,踩着深土红色球鞋的青年,即使身上只有这么简单的三个顏色,依旧成了他人眼中不可忽视的一道风景。 隔了这么远,赵菀还是一眼就发现两年前分开时身高不过稍微高出她些许的男孩,如今已经远远超许多,连脸型都削出菱角,正往男人的方向成长。 「小菀,你觉得怎样?」 身旁的人拉回了她的注意,她低下头去继续和林政纲就着他递出来的登山计画书又讨论了一阵,等她再抬头,青年已经不在了。 一瞬间,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赵菀思索片刻,便跟着林政纲走了。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只拿护照,直接到机场时的心情──她那时就是一个豁出去的想法,与其让他们母子抢走她爸的抚恤金,她寧愿先花光。 所以她衝动的买了张机票,先到了新加坡。 整整待了一个月,由独自一人出国的不安惶恐,到认识了冰岛来的女背包客,决定和她一起以爬珠峰大本营(everestbasecamp,简称ebc)为目标,从新加坡开始往北走。 她们经过了马来西亚、泰国、缅甸、印度,中途冰岛女孩还是放弃不了越南、柬埔寨和寮国,决定折返;当时赵菀遇到了其他同样是以登山为目标的背包客,便和冰岛女孩互留了联络方式之后分道扬鑣。 原本只想花很多钱才出国的,后来冰岛女孩爬珠峰的目标也成了她的。 在珠峰大本营徒步之前,她跟着一对年轻的菲律宾夫妻先去了不丹,他们的目标是雪山小径,赵菀本来想跟着去,却因为水土不服併发高山症,出发没多久就折返了。 要不是水土不服、要不是没有吃高山症的药、要不是没有爬山的经验,要不是她的装备不足,她一定可以上去的。在离开不丹前她都是这么安慰自己,但是离开不丹的时候她却哭了。 因为她第一次明白自己远不如自己想像中的勇敢。 带着懊悔的心情,两个月后抵达了尼泊尔。 住进背包客旅舍,对珠峰完全不了解的她才明白原来珠峰是喜马拉雅山脉中最热门的健行路线。 和其同样要登山的旅客聊天,知道她完全没有登山经验,纷纷劝她改走比较容易的安纳普纳基地营(annapurnabasecamp,简称abc)路线。 同时也有一群abc路线的登山客邀请她加入他们的团队,他们可以照应她,赵菀本来已经答应了,却不断想起在雪山小径退缩的懊悔心情,还是谢绝了他们的好意,和另外三位登山散客一起雇了私人登山嚮导和可以帮忙扛装备的雪巴人,出发了。 出发之前,赵菀问了其他人,知道了珠峰大本营是一条往返路线,如果以哥拉雪(gorekshep)为目的地,大约十天能走完。 第一次听到其他登山客提起的时候,赵菀还傻楞楞的问不是当天来回吗? 和她聊天的登山客都很惊讶,问她不是去登过不丹的雪山小径吗? 于是她硬着头皮说爬过不丹的雪山小径的谎言被戳破,因为她连雪山小径最简单路线也要花个两到五天才能走完都不知道。 至此她彻底放下无意义的自尊,厚着脸皮请教其他经验丰富的登山客,老老实实的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准备好装备才出发。 珠峰的起点卢卡拉是无法搭车抵达的,只有徒步7天或搭小飞机进去这两个选择,他们选择了搭小飞机,为此又多等了好几天,等天气适合了才飞,但这段飞行依旧惊险不已。 并且,他们讨论后决定选择完成挑战程度更高的大环线,总计大约二到三个礼拜。 这个时长对当时已经旅行了五个月的赵菀来说并不长,却是五个月以来最接近地狱,也彷彿置身天堂的一段时间。 有好几次因为高山症和体力不支,感觉自己永远也不可能走完,想中途放弃,却在看见了昆布冰川的险峻,南波大本营的璀璨星空与翡翠绿的gokyo圣湖重新抬起脚步走下去。 当时她是怎么想的? 大抵就是在平地走也是走,人每天都得走路,只不过现在走得比较多、比较困难、比较呼吸不到空气而已…… 总之她不确定之前有没有像她这样身体有缺陷的人上去珠峰过,没有的话,她想成为第一个;有的话,她也不想成为失败的那一个。 那是一个你不亲自去,从照片或影片永远无法体会的地方。 赵菀回来后才知道能登上珠峰,是许多登山者毕生的梦想。 也是回来后才知道珠峰有好几个名字,埃佛勒斯峰、萨加玛塔峰,以及最为人知的──圣母峰。 她爬上去了,不是只靠自己,还有很多人的帮助。 之后她认识了瑞士人,去了马特洪峰,顺便小小环欧了一下,又认识了日本人,富士山便成了她的最后一站。 八个月后回国,她很快收拾了心情,开始准备应考,半年后,她考上了东部的大学,就过来了。 刘佩佩是她认识的第一个同学,知道她晚了一年,没多想就问她是不是重考生,赵菀很乾脆回答是,刘佩佩才意识到自己问的问题挺伤人,连忙跟她道歉。 赵菀并不介意,长时间在外经歷了许多,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心胸跟着开阔不少。她反而跟刘佩佩分享这段旅行的经验,后者在听完后问了她一个问题:珠峰和圣母峰哪个高? 赵菀想起了当初的自己,故意回答前几年都还是圣母峰,后来板块运动啥的,珠峰渐渐超过圣母峰了,并且很惋惜她曾经有过爬上圣母峰的机会,却因为天气因素没能上去。 刘佩佩竟信了她的话,直到现在这个美丽的谎言,都因为她的不学无术,而深信不疑。 赵菀是在加入登山社后才遇到懂得这珠峰就是圣母峰的伙伴。 这一年的大学生活,或许旁人不觉得,但赵菀认为自己开朗不少。 也平静不少。 偶尔想起来,她也觉得自己再见到夏野,应该能和平以对。 那天晚上知道刘蔚打视讯电话给夏野时,她马上离开了,走后才发讯息告诉刘佩佩她隔天要上山,先回去。 虽然见面无所谓,但并不表示她愿意见他,这就是她现在的心情。 #10-2 赵菀没抽到学校宿舍,只好自己在外面租房子。 有了高中三年的经验,再加上在外游歷了八个多月,独自一人生活,是驾轻就熟。 甚至因为一直是背包客旅行的方式,她对住的地方的要求不高,房间里比起高中那三年还要更简陋。 城乡差距倒是让她以比预算更低的价格,租到了三房两厅的新公寓。 房子本身很不错,邻居也不错,东部这里悠间的环境和步调更不错,才住一年,赵菀已经在想毕业后是不是乾脆定居此地。 除了身兼登山教练,林政纲本身孩经营露营地,这几年露营风气盛行,据说生意很不错,也提议过如果她有兴趣,毕业后可以留下来直接在他那里工作…… 赵菀出了电梯,忽然停下来。 他们这层楼的感应式电灯坏了一盏,因为还有两盏,看得还算清楚,所以前台管理员一直懒散未修,此时那盏坏掉的灯下站着一个人影,颈部以上没入阴影中,看不清楚长相,但那双深土红色的球鞋非常眼熟。 赵菀家门口就在那里。 她和人影无声对峙了一阵,掏出钥匙,往前一步,出乎意料的,对方往旁边退了一步。 赵菀再往前,他便再退,没几步,她抵达家门前,丝毫没有问他是如何通过管理员的检查闯进来的意思,逕直将钥匙插进锁孔。 几乎完全退到阴影之内的人终于有了动作──他猛地上前,儘管赵菀有心理准备,还是猝不及防地被他托住了脸,往他的方向转。 意识到他想做什么,赵菀稍微挣了一下,继而又像当年两人最后分别时一样,以不反抗作为反抗,承受他落下来的唇。 出乎意料,他扳着她的脸的手劲和强势的姿态,都令她感觉在劫难逃,可是吻着她的力道却是比微风吹拂还要轻柔,一下一下的,小鸡啄米似的,带着卑微而又颤抖的讨好。 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她的慌乱一瞬后又归于平静。 她微微睁大眼注视着他,他的脸却依旧在阴影内看不清楚。 就好像他害怕被她看清楚。 轻点到后来变成了廝磨,他的嘴唇压在她的之上,辗转揉合,有几次舌尖轻轻刷过她紧闭的嘴,试探着想进入,赵菀也只是紧闭双唇默不作声。 有一种强大,叫做无动于衷。 少年最终落败下来,不情愿,却又不敢再造次,慢慢松开了她,整个人退回阴影之中。 赵菀则彷彿从画面被停格的状态重新开始播放,眼看又要走。 阴影中彷彿有头躁动的兽沉寂地来回踱步,尤其在她打开门之时更为明显──想上前,又怕被拒绝。 「再有下次,我就报警。」 进门前她撂下这么一句,然后那宛如躲在黑暗中的恶兽的阴冷气息彻底消失于无形,她才关门落锁。 #10-3 「小菀,早啊。」刘佩佩在校门外的早餐店遇上从公车下来的赵菀,边打呵欠边打招呼。 「早。」赵菀往她走过去。 「吃过了吗?」刘佩佩顺口问。 赵菀摇摇头,开始向老闆娘点餐。 第一节有课,两人领了餐后匆匆往教室前进。 等进了教室,原本还觉得又是普通的一天的刘佩佩无法淡定了,她悄悄把椅子靠近赵菀,扯扯她的衣服,靠在她耳边颇有些小激动的问:「你旁边那个男生是谁啊?哪个科系的学弟吗?在哪儿被看上的?」 明明不是这堂课的学生,却佔据了赵菀右手边位置的男孩,似乎听见了她的低语,看过来,眼角微微弯起,露出一个明媚且示好的微笑。 男孩的笑容太具杀伤力,刘佩佩差点扛不住,便听赵菀以相同的音量回答:「不知道。」 骗鬼!哪个「不知道」的人一路碰上门就帮她开,还帮她付早餐钱的? 「还是登山社的学弟?」刘佩佩又问。 「不是。」赵菀说:「老师在看你了。」 刘佩佩埋头进课本中装孙子,静了一会儿发现老师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又想靠过去时,正好看到那个男生轻手轻脚地替正在做笔记的赵菀翻了一页课本,然后就乖乖侧趴在桌上,湿漉漉的桃花眼直勾勾盯住赵菀不放。 瞎子才看不出他眼里的迷恋! 唉呀,这股恋爱的酸臭味,简直是对单身狗极度不友善! 刘佩佩仅看过夏野的照片一次,时间又短,根本认不出来;又因为夏野亲暱的举止,先入为主的认为两人其实已经在交往,好不容易挨到下课鐘声,正想打趣,顺便认识认识好友的男朋友,没想到招呼都还没打出去,赵菀已经起身离开教室。 「欸,小菀,等我啊!」刘佩佩没办法,随便将桌面上的个人物品拢了拢,一把抱起来,兴匆匆地追上去。 「那个学弟」落后在赵菀斜后方两步的距离,那腿长明明轻易能超过走路不便的赵菀,却耐心地追随。 刘佩佩露出姨母笑,超过了他,用手肘顶顶赵菀:「到底是谁啊?」 「什么谁?」赵菀扫她一眼,反问。 「小菀啊,你这样就不够意思,我们都多熟了,交男朋友不用顾忌我的啊!我虽然是单身狗,但我是快乐的单身狗内!」 赵菀等她说完,依旧奉送三个字:「没男友。」 刘佩佩不乐意了,停下来指着夏野问:「那他是谁?」 「不知道。」赵菀连眼风都没有留给某人,态度也很坚定。 刘佩佩瞧出不对劲,回头小心翼翼地瞄了夏野一眼,他抿着嘴角,周身略带寒气,显然是听见了赵菀的话,却依旧固执地跟着她。 难道……刘佩佩又追上赵菀,这次压低了嗓音:「该不会是跟踪狂?」 这次赵菀明显顿了顿,却说:「别理他就好。」 如果只是「别理他」听起来还没有那么严重,加了「就好」两个字听着可有被缠到走投无路的感觉。 「要不跟学校报备一声?或者找警察?」就算对方是顏好,刘佩佩野非常有义气的把好友的人身安全掛第一。 赵菀真的考虑了一下,「还不到那种地步。」 她昨天说了,如果他再敢「那样」对她,她才会报警。 夏野了解她是说到做到。 无论赵菀是怎么说的,但有个男的一直跟着她大家都看得到的,所以这个消息也在极短的时间内传到林政纲那里,下午他就出现在学校。 「你怎么在这里?今天不是没有社团活动吗?」赵菀诧异道。 林政纲先是不着痕跡打量了她身后的夏野,发现确实如给他报信的人说的,看起来年纪比较小,长得又特别好看,才回答她:「正好有东西忘在社办,过来拿,你吃饭了吗?我请你。」 就外型上,林政纲是没法和夏野比的。他虽然只大了赵菀没几岁,却已经走在中年发福的路上,长得虽然还不错,偏偏挺了一颗微微的啤酒肚,但他觉得自己这种条件配赵菀是刚刚好的。 和夏野那样的等级比起来他们都不是特别完美,所以正好。 「刚吃过,等下还有一堂课。」赵菀回答。 「那我等你,晚上一起吃顿饭,顺便讨论登山计画要修改的地方。」林政纲问着,馀光又不自觉瞥向夏野。 几乎还带点少年气息的大男孩,眼里充斥着忌妒的戾气,嘴微张,似乎说了什么。 夏野克制着自己不去叫她。 昨晚他在她门口待了一宿,等到她终于为了上课而出门,他满心喜悦地想跟她道早,她却在他张嘴时就堵了一句:「你不要跟我说话。」 ……既然她不想听到他的声音,他也可以完全不说话。 「他骚扰你?」林政纲终于逮到机会问这句。 「你晚上没事?」赵菀却问。 「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林政纲强调了「帮你」这两个字,意有所指地瞄了眼夏野。 「不是要吃饭?」 「……嗯,几点?」 「我最后一堂课完是三点。」 「那我在学校对面那间咖啡店等你。」 「好。」赵菀和他挥手道别。 林政纲目送了一眼,正准备走,夏野从中插入,挡住他的视线,狠狠地瞪着他,简直跟要剥了他的皮一样。 「你……」林政纲想问他是谁,到底想怎样,却不想引来赵菀的注意,给她留下以大欺小的印象,于是迟疑了一下。 「不准你缠着她。」夏野却没有丝毫顾忌,直接截断他,语气阴鷙。 林政纲虚长了夏野几岁,却也被他一脸兇相给吓到,一时没了声,呆呆望着夏野復又追在赵菀身后一起离开。 这要说他们不认识、没什么,还真没几个人会相信。 #10-4 下午赵菀依约来到咖啡店。 冷门时段空位很多,为了杜绝夏野可能来打扰,林政纲下意识要了两人坐的位置,然后他看见赵菀在门口时停下,抬起手指了一个方向,背对着店里正在帮她扶门的青年顿了顿,两个人开始僵持。 林政纲琢磨了一会儿,直到青年走开,他才反应过来赵菀是叫他走开的意思。他从头到尾没看清青年的表情,料想不会太开心。 林政纲安心不少,至少确认了赵菀的态度。 可是接下来他就知道自己是放心得太早,因为隔着一片玻璃,夏野就在对街死气沉沉地盯着他们。 「你认识他吧。」把这次视为约会,林政纲本来是万分不想提起夏野的,却不得不问。 「不认识。」无论林政纲心里是怎么想的,赵菀对他并没有那种感觉,也没视为未来交往的对象,没必要解释她和夏野复杂的关係。 林政纲不是第一次碰赵菀的软钉子,聪明的没有追问下去。 追女孩子嘛,起点本来就两个:对方对自己有点好感,或对方对自己毫无好感──都决定要追了,他倾向于努力过后接受失败,目前他感觉自己还能抢救一下。 于是他开始跟她聊这次的纵走计画,他们决定走长天数的纵走横断,目标是北一段,包含的登山级别从a~c+,算是非常丰富的地形地貌。 「我越来越期待了。」一顿饭吃到尾声时,赵菀真心实意的笑了。 虽然表面上偽装得很好看不出来,其实夏野死黏不放还是让她受到不小的影响。 「我知道你爬过其中几座,也上过ebc,但我跟你保证北一段你不会后悔。」 「你也上过珠峰了,感觉如何?」赵菀问起他暑假时的旅程。 「我哪能跟你比,我只上了abc。」林政纲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头。 「这也没什么好比的,我回来后才知道abc会经过很多村子,有机会我也想去走一遍。」 「嗯,有机会我也一定会再去挑战ebc。」 两人边聊边结完帐,走出餐厅,林政纲说要送她回去。 「没关係,我们搭公车回去就好。」赵菀知道林政纲代步是一辆野狼,瞬间闪过不可能搭三个人的念头,顺口就回绝了。 结果不只他们两个,连等在一旁的夏野都一怔,旋即双眼一亮。 「你们……」林政纲犹豫地想问什么,却又中途改口:「嗯,那你回去小心。」 「……好,你路上也小心,再见。」也察觉不对,但赵菀没有表现出来,乾脆道别。 虽然从头到尾都是夏野自顾自跟着赵菀,可是赵菀也没有真正出言赶人。 林政纲寧愿相信他们是认识,只是两人因为什么原因有了磨擦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如果摩擦解除了呢? 林政纲还是不希望自己太早出局的,「小菀。」 赵菀回头,「嗯?」 「下……这礼拜锥麓古道你要去吗?」 「要啊。但不是下礼拜吗?这礼拜有颱风。」虽然不是东部登陆,但也不好冒浪费国家资源的险,再说他们已经入园申请过了,要更改很麻烦。 林政纲如愿见到夏野又变了脸色,才回答:「嗯,看情况,到时候我再跟你说。」 「ok。」赵菀点点头,转身上了正好抵达的公车。 为了追上她,夏野没时间再给任何下马威,脸色难掩阴沉。 公车上,赵菀找了个已经有人的双人座坐下,明明有其他位置,夏野二话不说站在她身旁。 他凝视着赵菀的侧脸,以前觉得她长得普通,现在却觉得她比他还好看上千倍──原来美的标准是由喜欢上的那个人去定,他喜欢赵菀了,于是原本看她的不顺眼都顺眼了,不美好也就都美好了。 真是恨不得时时刻刻都看着她,哪里都不让她去。 即便他不是赵菀的谁,依然想要控制她…… 「阿菀……」站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因为连续两天没怎么说过话,声音沙哑得可以。 这是时隔两年后,赵菀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完全退去了童音,是温凉的中低音,出乎意料符合他给人的感觉。 但她并不接受他这么叫自己。 「如果不开心,你可以走。」 少年一窒,之后宛如吸不到空气的病那样重重一喘后,轻声道:「……不。」 高中第一年的时候,因为赵菀那句「除了寄生以外什么都不会做」的话,他拚了命的读书,有一次感冒了也不肯休息,后来再宿舍昏倒,被送进医院时,医生说他差点併发肺炎,他都没在意。 当时他一心只想让她看得起。 那场病唯一带来的差别是──在病之前,他觉得自己恨赵菀恨得不想见她;病后,他还是恨她,恨她狠心拋弃他,忍不住开始找她。 现在,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不管她说什么,他绝对不走。 赵菀转头看向车窗,窗上倒影的少年正抿着嘴,眼神含着委屈。 而她却完全不为所动。 #10-5 因为赵菀对夏野总是一张冷脸,过了几天,刘佩佩也从有帅哥不看白不看,转变为就算他是帅哥但真的很烦。 所有认识赵菀的人心里都认定他们两个是认识的,但当事人谁也没有开口证明过,所以夏野的身分始终扑朔迷离,大部分同学只是奇怪夏野怎么那么有耐心也……那么间,有时间一直缠着赵菀不放。 「今天又有跟屁虫啊?」刘佩佩尔偶会这样酸夏野几句。 少年直接对她视若无睹,老把她给气得。 不过刘佩佩完全没想到接了弟弟刘蔚的一通电话,会让夏野的身分真相大白。 「干么啊?你不用上课吗?这时候还打电话给我。」刘佩佩作为姊姊,管教弟弟是不遗馀力的。 「如果不是有重要的事要问你,我也不会这时候打。」作为弟弟,刘蔚对于呛姊姊也是孜孜不倦的,自认给出了解释,就问:「姊啊,你记得我给你看过我那个叫夏野的朋友的照片吗?」 「哪个……」刘佩佩没过脑就回答,猛地又想起,「喔,你说那个高帅差富的那个?怎样?」 「开学后他已经四天没来学校啦,我就是想问问他有没有去你们那里。」 「来我这里干么?我都不认识他。」刘佩佩奇怪。 刘蔚的语气有些急了,「真的没有吗?我也是猜的啦!就开学那天,我和他提了赵菀姊,当时他表现得很奇怪,都上课了还跑去找阿呆要赵菀姊的照片,然后当天就早退,之后一直没来学校,听老师说他是请了事假,但我们几个打电话他都不接,我满担心的──」 刘佩佩听到这里忽然福至心灵:「是不是都不怎么说话,很沉默的一个人?」 「……也不会,聊天的时候都挺正常的啊。」刘蔚被问得一头雾水,却抓到重点:「所以他真的去了?去找赵菀姊?靠!都说我要追赵菀姊了,他有女朋友了,居然还抢兄弟的未来马子!绝交!我要跟他彻底绝交──」 刘佩佩没等弟弟说完,掛了电话,气冲冲地往校门衝去,在公车站牌下找到了他们,一马当先上前。 「你叫夏野?你就是刘蔚那个已经有女朋友的同学?」因为火气上来了,刘佩佩的音量也不低,一方面也是喊给好友听的。 本来刘佩佩以为一个敢厚着脸皮死缠着女生的夏野,会继续否认,然后她就要打电话给弟弟让他作证,没想到青年的脸色顿时惶恐起来,完全没理她,只紧张地盯着赵菀的背影。 「阿菀、赵菀……」 听到夏野慌乱地不住地喊好友名字的样子,自觉是来抓渣男劈腿现场的刘佩佩忽然不确定了。 公车站不少学生在等,刘佩佩闹了这一齣,所有人都若有似无地打量。 赵菀受不了那些眼神,也莫名心烦意乱,乾脆不等了,直接拦了计程车。 「小菀──」 眼看好友迫不及待要离开,刘佩佩更加感觉自己做错事,结果眼睁睁地看到 夏野对着赵菀的侧脸说了一句话,赵菀却视若无睹地在他话还未落时上了计程车,扬长而去。 刘佩佩将目光从走远的计程车移回青年脸上,那彷彿被世界拋弃的茫然表情看得她又震撼又莫名跟着酸涩。 「没有女朋友。」 夏野说的前半句刘佩佩听到了,后半句因为车子发动她没听清楚,不过她当时看着那嘴型,应该是── 「只有你。」 // 火火:前方高能警告,下章开始男主彻底发病。 #11-1 意识回笼的瞬间,看着陌生的房间,赵菀想不起自己在哪里。 头既晕又重,她抬手想摸摸额头有没有发烧,铁碰撞的清脆声响跟着响起,她诧异地瞪着手上不算重却无法解开的铁鍊,正想出声,才发现连嘴被胶带贴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绑架?监禁? 因为脑袋迷迷糊糊,赵菀连慌乱都无法集中精神,只得从最后的记忆回忆起来。 * 「背包给我好不好?」 衣角被扯了一下,她回头,落在她身后的青年,由下往上低眉顺目地望着她,修长的睫毛轻颤,语气里尽是温软的央求。 身旁不断有山友经过,有些年轻些的,见了这一幕,看赵菀的眼神直接判她公主病末期一样。 赵菀很不舒服,只要扯上夏野,她就有很多的禁忌。 好比在其他人面前,她可以是残障没关係,可是到了夏野这边,她就不准他那么看待自己。 「你硬跟了我们上山这么多次,何时看我爬山时把背包扔给别人了?」 「我是为了我自己才想帮你背背包。」青年露出漂亮的笑容,补了一句:「如果可以,我甚至想不顾你意愿背着你走。」 「……你有病。」 「反正目标都是登顶,我走和你走意思一样。」 夏野说这话的时候特别开朗,赵菀丝毫没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之前在学校时上楼梯,他就问过能不能让他背她。 请注意,他是问能不能,而非我背你吧。 这两种问法的差别就如同他所说的,他是为了他自己,因为帮她做这些事他会很高兴,不过在他高兴的前提下,至少还记得先以她的意愿为原则。 所以她说他有病也不是开玩笑。 「真的不可以吗?」见她迟迟不肯动作,他的姿态更低,语气更祈求。 连一旁的刘佩佩都看不下去,扯扯她,低劝:「给他吧!不然大家都在看了。」 刘佩佩并没有危言耸听,登山社的社员都是明目张胆盯着瞧,连林政纲也是远远看着,不过只看一眼就转身继续向上爬了。 之前他明着追她追了好一阵子,不管她如何给软钉子都没放弃,结果这学期夏野在她身边把存在感刷得特满,不知何时起林政纲渐渐少找她说话,应该是不想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 其实不说林政纲,她都觉得夏野的耐性很可怕。 除了开学的那个星期,他形影不离的跟着她,后来被她赶回去上课后,就改成每周末报到。 不是说东部车票难买吗?他居然能一次也没落下。 刚开始的时候她不准他说话,他就真的能一整个礼拜都不开口,后来时间长了,发现她也无法长久维持对他不苟言笑的态度,胆就肥了。 现在无论她对他多臭脸,他已经有恃无恐。 基隆屿的风景非常美,不断向上爬的过程只要回头就能看到台湾本岛,海岸线更是清晰可见的圆弧形,放眼望去真的让人清楚体会到自己是生活在一个美丽的星球上。 刘佩佩一路拍照,速度自然不快,赵菀没有催她,相同的,她一直爬到了第一个凉亭休息区都不觉得累,不习惯爬山,只是来观光的刘佩佩却不行了,她便停下来陪她休息。 她们停,夏野自然也跟着停。 刘佩佩灌了半壶水、喘了几口气又继续火力全开网美打卡,赵菀坐在一边,她想把位置让给背了她的行李的夏野,他却坚持要她坐,她实在懒得跟他争。 她一坐下,夏野立刻在她面前蹲下。 「你干么?」赵菀吃了一惊,直觉要躲开,竟被他一把抓住脚踝。 「你鞋带要掉了,我帮你。」 「我自己会绑,你走开。」她赶他。 他抬头,也不说话,就是湿漉漉的眼里含着克制的委屈。 她拒绝的话戛然而止,顿道:「……你先放开我的脚。」 少年因为爬山而发热的体温贴着她的皮肤,感觉特别彆扭,偏偏他还不轻不重捏了她的脚踝一下才松开。 「你──」赵菀想骂人了。 夏野却慢吞吞地打断她:「你就算踢我,我也不走。」 …… 最后赵菀皱着眉,扭头看向别的地方不理他了。 #11-2 「我知道你嫌脱鞋子不方便,都故意把鞋带弄得很松,但是这样很危险,搞不好哪天你就自己踩到绊倒了。如果你真的懒得绑,我可以帮你穿脱,或者你不想我帮你,我也可以一直走在你后面顾着你的。」得到默许,大概是开心,他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赵菀彻底当耳边风,他也不介意,修长的指头揪着鞋带两端摆弄,明明是很快就能结束的事,硬是把玩了好一会儿。 也许是太久了,旁边稍早遇过的一对年轻情侣飘来了几句「悄悄话」。 「你看人家男朋友多有心,女朋友脚扭到了还那么照顾她。」 「我看不是扭到,她那个样子应该是残障。」 「残障还来爬山?是想整死她男朋友吧!」 「就是说啊,如果在山上出什么事还要浪费国家资源。」 不大不小的声音,赵菀听到了,夏野的反应则是很直接,他猛地起身,扭头盯住说话的年轻情侣。 赵菀的角度看不见他的脸,但从年轻情侣突然不敢再说也猜得到他现在的表情有多可怕。 她起身,手搭上他的肩:「坐下。」 夏野不肯,桃花眼满是戾气瞪着年轻情侣,彷彿下一瞬就要把人从栈道上推下山。 赵菀一顿,接着道:「你以前也叫过我死瘸子,如果你现在想给我闹事,就马上离开。」 青年眸光一变,再看她时,只剩下紧张惶恐和懊悔,张了张嘴又无法反驳事实,末了只能小心地握着她的手,可怜兮兮又小声地道:「我喜欢你。」 赵菀让他握了几秒,便难掩心烦地甩开。 再度上路,在旁边被餵了一嘴狗粮的刘佩佩靠近赵菀。 「小菀……其实我觉得小野也没啥不好的,你何不给他个机会?」不知不觉间,刘佩佩连称呼都改口了。 「所以我有哪里不好吗?」赵菀淡淡地反问。 刘佩佩不解:「啊?没有呀!」 「那我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赵菀的话简直无情。 她把跟夏野在一起这件事比为不幸,直接让刘佩佩闭嘴了。 赵菀馀光确认夏野听见了,他立刻察觉她的视线,并朝她咧开了嘴。 其实无论是被拒绝或是拒绝别人都不好受,但他笑得如此灿烂,赵菀就很糟心了──感觉自己放的大招被软趴趴的挡掉了。 甚至夏野还说:「佩佩姊,可以帮我和阿菀照相吗?用我的手机。」 怕停留太久会挡到其他人,赵菀没有纠结,连夏野搭着她的肩,都选择装聋作哑。 「今天真的好开心,要是能够每天都和你一起……出来玩就好了。」刘佩佩在喊三二一,夏野一边看着镜头一边在她耳边不无可惜的说:「每次听到刘蔚说去年暑假有多好玩,都让我……如果早知道你在那里,我一定会来,就不用浪费那么多时间!所以今年的暑假,你也带我去玩你们去年玩的那些好不好?」 赵菀没有答腔,见刘佩佩已经拍完了,便想直接过去,夏野揽着她不放,她正要开口骂他,他也正垂眸凝视。 「我一定会变得更好,让你不会后悔跟我在一起。」 够了。赵菀心想。 拒绝林政纲的时候,她虽然会因为不知道如何处理而感到困扰,但面对夏野是全然不同的心境,她可以拒绝他,心里却特别不好受。 她猜想这就是有感情基础的差别。 不管怎么说,在她二十一年的人生中,夏野就佔了六年的朝夕相处,无论她愿不愿意承认,都存在着一种近似家人的熟悉情感。 所以当他委屈巴巴地看着她时,她的心也会跟着酸涩发胀,好像做错事一样。 再这样下去,即便不喜欢他,恐怕也会越来越难拒绝他。 「夏野。」这是重逢后,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从他骤然发亮的双眼就能看出他有多欢喜,然而发现她一脸的严肃后,喜悦也渐渐淡了。 赵菀这时才说── 「我们谈谈。」 #11-3 在她说要谈谈时,夏野回答好,同时拿出保温瓶说怕她口渴,要她先喝点水,她那时想着只要他愿意听她说就好,便先顺着他。 思及此,赵菀的心沉了下来。 所以他对她下药? 然后呢?怎么在眾目睽睽下把她一个大活人运到这里的? 赵菀此刻的脑袋光是把前因后果釐清一遍已经是过量运作,她缓缓地爬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非常舒服的床上,而她手銬上的铁鍊也是直接绑在床脚上,她用力扯了扯,果然不可能扯掉,接着她动手想撕嘴上的胶带。 真不知道夏野是怎么想的,封她的嘴,却又让她可以轻易解开? 「不乖。」 人声突然在以为只有自己一人的房间里冒出来,彻底把赵菀给吓了个懵。 她缓缓移动目光,在放下窗帘的昏暗房间内,看到床尾有个人形,坐在地上却把头枕在床尾,靠近她的脚。 夏野语气懒洋洋,眼神却很犀利。 「本来想把你的手反銬的,可是我捨不得你不舒服。」他像是自言自语,然后又说:「如果你想把胶带撕掉,我建议你好好考虑……」 赵菀彷彿没听见,已经在抠胶带边。 夏野继续说:「如果你撕掉后大声呼救,我就要面临再贴一张新的胶带,以及把你的手反绑的情况。」 她完全没有对自己手软,刷地撕掉了胶带,同时和他互瞪对峙。 「你何时开始预谋对我下药?」她说话时脑袋都还是沉的。 她没有大吼大叫,夏野显得很开心,声音轻软而撒娇:「我本来没想要用的。我只是想要让你在台北玩的这个周末不要去住饭店,来我这里……但你应该会拒绝,而且我听刘佩佩说你们饭店已经付款了。」 「如果我不答应你,你就准备对我下药?」她语气渐冷。 「我有想好好说服你的……」他玩弄着她的被单一角反驳着。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下山的。」 提到这个,夏野似乎有点兴奋,直起腰板,「我一路把你揹回来的!我早就想那么做了,那个木栈道的围栏高度连你的腰都不到,你走路又不稳,我多怕你摔下去──」 啪! 话才说到这里,赵菀已经克制不住甩了他一巴掌。 不为他对她下药这件事,而是他明明知道她有多在意自己的脚,却敢当着她的面说她走路不稳! 他被打得别开脸,睫毛颤了颤,目光定在虚无的某处片刻,才若无其事地把脸转回来。 「是我说错话了,你手痛不痛?」口气跟哄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似的。 啪。 又是一巴掌,打在另一边,正好对称。 「对不起。」这次他直接低下头做出反省貌,同时又去抓她的两隻手,放在自己的手中轻轻揉捏。 「你现在已经完全不要脸了是吧?」见他那副诚恳认错但死不悔改的侥倖模样,她的手实在很痒,很想再抽他一巴掌。 他抬头,扬起少年人那种欺瞒性的明媚笑脸,「要姊姊。」 赵菀克制不住,手再度举高,这次却被他接住了。 青年眼底的明暗急速转变,眸色宛如乌云密佈般深不见底。 她想扯回手,他偏偏不肯放,紧紧抓着,那力劲简直想把她拖入深渊。 「你疯了。」两人对峙着,她咬牙切齿。 青年微笑的脸上闪过一丝暗影,继续与她的力道抗衡,慢慢将她的手压在她自己的膝盖上,然后将脸贴上去。 「不要拒绝我,我承受不起,求你了……」 儘管是如此恳求的话语,他的手劲始终没放松过,始终不肯放开她。 赵菀又体会到那种又酸又涩的感觉胀满了胸口。 这段时间以来有时候她会想,他明明还有个不靠谱但至少还偶尔为他着想的夏依萍在,却为何他会表现得如此没有安全感又疯狂偏执? 难道是在她漫不经心中,把他……害成这样了? 「你至少让我打电话给学长……给佩佩说一声。」为了不刺激他,赵菀紧急改口。儘管她提林政纲只是因为他是这次活动的领队,没其他意思,不过这这时候还是不要刺激他的好。 「我打过了。」夏野从她的膝上抬起亮晶晶的双眼,一脸乖巧:「你不会真的认为我会给你手机吧?」 赵菀无语,气得甩开他的手。 他果然还是有病! #11-4 赵菀深深鄙视几天前那个以为只会被关个周末的自己! 磨破嘴皮子,夏野依旧不肯解开她手上和脚上的铁鍊,她就应该明白,他是真的打算能关她多久,就关她多久。 不,他可能压根不打算放她走了! 「阿菀,我想帮你洗头。」 看着挽起制服袖子,一副兴致勃勃又小心翼翼询问她的青年,赵菀勾着嘴角冷笑,「今天还没有我失踪的新闻吗?」 他负责地保证:「怎么可能?我都有帮你请假,你不用担心。」 「夏野,你知道自己生病了吗?」她模仿他轻松的语气,继而骂他:「有病得治啊!」 被关得不知时日,她对他存有的耐性和愧疚已经被消磨殆尽。 夏野似是极力克制自己,抿了抿嘴角,在门口站了片刻,才说:「我去帮你拿围裙,以免把你弄湿。」 「我没说好!」赵菀衝着他离开的背影吼。 之前只是替她梳头发、餵她吃饭,现在居然想帮她洗头了,照这速度下去,要没多久她什么事都不需要做,只需要被他当废物养! 赵菀气得在房里来来回踱步,铁鍊被她拖着叮铃作响,已经习惯这个声音的她不受影响,继续思考等夏野回来要用什么方式给他难堪。 如果他还有脸皮知道难堪的话! 不确定自己徘徊了多久,她忽然发现他去得有点久。 夏野白天去学校的时候,她试着呼救过,但他把隔音做得很好,窗户不知道封了几层,又是纸板又是毛巾的;铁鍊又限制了她的行动范围,让她搆不着窗子,还把房门反锁,彻底断了她逃跑的任何一丝念想。 可是现在门是开着的。 手上脚上的铁鍊长度够她走到门边,如果探出头去呼救的话…… 赵菀弯下腰拾起随便都会发出声响的铁鍊,一点一点边移动边放,同时祈祷不知道干啥去的夏野不要突然回来。 铁鍊长度在距离门一步的地方到了极限,她向前倾伸手扒住门框,正要喊出,一道人影闪身进入,顺便扒开她的手,将她揽进怀中。 「阿菀,洗头了。」 没有被抓包的心虚,她深深看了他一眼,便推开人,自动自发走进浴室。 夏野脸色瞬息万变,末了紧跟在她屁股后头,先给她套上防水围裙,衣领里塞进毛巾,然后拿了把椅子放在脸盆前,期待的看她。 赵菀完全没有挣扎。 少年开始替她洗头,她正好盯着他清瘦不少的下巴。 明明一副有她在就好的模样,那为何将她囚禁起来后反而瘦了?赵菀很想这样嘲讽他,话到了嘴边还是吞回去了。 他们彼此都心里有数──这个情况不可能长久下去,他就是在折磨自己而已。 「你觉得你能关我多久?」她状似间聊的开口。 「不知道。」夏野耸耸肩,同样语气轻松,「但我不只一次在想,如果能打断你的腿,让你哪里都去不了就好了。」 听出他是在威胁她,赵菀一时缄默。 他则因为她的沉默,情绪跟着起伏,整个人散发出焦虑,虽然动作没有弄痛她,但平时替她梳头都能玩上一个小时,今天洗头却规规矩矩,不到二十分鐘就结束。 他盯着扭紧的水龙头,忽然弯腰抱住她,脸埋在她的耳边难掩激动地问:「为什么想走?留在这里哪里不好?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改就是了!」 听到最后那句话,赵菀想起看过的一个笑话,很想回答他:那我哪里好?你告诉我,我改就是了。 但她没说,只是意义不明地轻笑了声,也许听在夏野耳中成了嘲笑,他宛如被烫到手般松开她,赵菀瞥见他惨澹的神色,却很快又强顏欢笑。 「我帮你擦头发?」 她没有拒绝,反正拒绝不了。 擦过头发后,他替她包上毛巾,说要去拿吹风机。 「这不是爱一个人的方式。」赵菀坐直上半身,对着他的背影无奈道。 夏野顿住,高瘦的身影登时摇摇欲坠。 世界静默了三秒鐘。 「可是我只会这种方式。」 该做的,他都做了。 偏偏她还是不肯接受他。 他以前曾经很过分地问她,叫她死瘸子,她难道还觉得委屈? 现在他后悔死了,后悔曾经对她做过的每一件不好的事,多想回到过去修正自己给她的形象,多想让当年的她无法说出那句「你为我做过什么值得我对你產生感情的事吗?」。 但是他回不去,所以不管他这一段时间以来多么努力,她也依旧不喜欢他、排斥他,他也只能承受。 有句迷因叫「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他完全不懂有什么好笑,因为在他和赵菀的关係里,他只看到了绝望。 他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 #11-5 边桌上留了一把钥匙,是夏野刚刚「忘记」带走的。 不确定是做什么用的钥匙。 老实说,赵菀已经完全数不清被关了多久,照理来说看到这把钥匙,她应该立刻拿来试试能不能解开手脚上的束缚,却只是看了看钥匙,再看看打开的房门。 刚刚夏野说要拿什么药酒帮她推拿有问题的脚就出去了。 赵菀坐在床沿,翻起夏野为了给她解闷准备的登山杂志,等到她把杂志大致翻了一遍,「只是」去拿个药酒的夏野还没回来。 从房门看出去是客厅,赵菀仔细观察过跟他们高中时住的那个房子的摆设几乎一模一样,她懒得去揣测夏野是什么心思,朝钥匙伸出手── 「阿菀,来吧。我忘记我把药酒放在哪里,找了好久。」夏野忽然地现身,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赵菀本来就没真的想要拿钥匙,便大大方方缩回手,他倒是立刻走过来,直接把钥匙收回自己口袋里。 惊讶他出现的时机如此刚好吗? 不,才不。她是知道他会出现才那么做的,因为不想再浪费时间空等。 赵菀明白夏野一直在试探她。 一个谨慎到可以每天离开房间,都用毛巾把门缝堵着的人,不会有忘记关门或忘了带钥匙这种矛盾发生。 夏野也确实在监禁她这件事上一丝不苟,偏偏隔个几天就会刻意创造出这种「小机会」给她,每当她有想要逃跑的举动,他便会立刻现身。 他从不问她是不是想逃走,她也懒得再跟他吵放她走这件事。 光是知道她不愿意留在他身边的念头,足够他在心中反覆折磨自己。 夏野用塑胶盆子接了热水给她泡脚,还嫌不够似的盘腿坐在地上,用手捞水淋她泡不到的地方。 「我明天去帮你买个泡脚桶,这样泡起来就更有效。」他顿了顿,「但是我又不想错过这样明目张胆碰你的机会,真是让人烦恼……」 赵菀不发一言,任他像在自言自语一样。 她最近很少开口了,毕竟说也说不通。 夏野不在意地抱怨起来:「说到你的脚我就想到,我当初问你怎么受伤的时候,你都不肯说,还气得砸宝特瓶,可是你却告诉了刘蔚,你知道我听刘蔚说起你受伤的原因时有多嫉妒他吗?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很客观的把我和刘蔚的所有条件都分析了一遍,不只外在,更多是性格方面,终于分析出结论,刘蔚比我蠢!」 赵菀感觉那个蠢字是多么咬牙切齿。 不管他装得多么不在乎,刚刚说的那段话里,大概只有他嫉妒刘蔚这件事是真的。 夏野马上又恢復愉悦的语气,「我的意思是,现在不是都流行蠢萌吗?刘蔚大概就是那一掛的吧?阿菀,你喜欢蠢萌吗?如果你喜欢──」 他的话骤然停止,因为赵菀忽然伸出一隻手抚上他的脸颊。 「阿菀?」他抬头瞅着她,睫羽颤抖,语气亦然,好像虔诚祈祷了多年的信徒终于得到回应了般不敢置信。 赵菀扫了眼他右眼角旁一个不太明显的疤痕,是她那时怒甩宝特瓶造成的,他不提,她都快忘了。 实在很难相信宝特瓶可以弄出一道见血的伤口,疤还一直留到现在。 这是赵菀少数对夏野感到歉意的事。 「你在发烧。」她说。 因为水温的关係,赵菀一开始还没感觉。 他只是拿脸蹭了蹭她的手,无限留恋的神情。 「去休息吧。」她抽回手。 「……你跟我说说你脚受伤的原因。」 为什么有种得寸进尺的感觉? #11-6 「我不想说,你去休息,我也要睡了。」 「嗯……我今天想留在这里陪你,而且也还没帮你推拿。」他拿布把她的脚擦乾,打开药酒的瓶盖,倒了一些在手上,开始按摩她的腿。 「……」赵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小学一年级的过年,我爸说会回来陪我吃年夜饭,那是他第一次这么说,在那之前我都是和舅舅他们一起过年的,所以我很期待。舅妈怕我乱跑,就把我家的门从外面反锁了,我打不开,但我等到很晚我爸都没回来,我想出门去看看又出不去,就爬上阳台。 我以前小时候也爬过,都没事,那次大概比较倒楣,阳台锈烂了,没撑住我的重量,我就掉到楼下的遮阳板上,还一脚踏破遮阳板,卡在那里,我哭了很久,楼下正好是空屋,后来我大概哭累了还睡了一下,接近清晨的时候,遮阳板终于撑不住我的重量,我就掉进空屋里……还好空屋的门锁可以从内开,我就自己跑回家了。 但我没钥匙打不开家里的门,只好坐在门口等,可能是太小了,也没想到要去找大人帮忙……也可能我怕找了其他大人帮忙,那天我就见不到我爸了。」 「那为什么会医不好?医生怎么说的?」 「拖太久了,差点就整个腿坏死都要截肢。」 「等太久?」 赵菀脸色有点难看,迟疑了片刻才回答:「……我爸初二凌晨才回来,那时候已经过将近两天两夜了。」 「……结果你等到赵长山了,值得吗?」夏野闷闷地问。 其实他有更多想说的,例如问她知不知道赵长山重男轻女?也许他隔了两天两夜才回家,根本是忘了给她的承诺,又或许随口敷衍她而已。 他更想说,赵长山死得那么早真是幸运,要是被现在的他遇上,赵长山可能不是断一条腿而已。 但是说这些不只于事无补,更会让赵菀难过,所以他死死憋着。 她多少猜得出他在想什么,「我更寧愿想他一定是去打击罪犯了,从小只要他爽约或是我想他却见不到他,我就会这样想。」 夏野难以苟同,乾脆闷头认真地推拿她的腿。 「赵长山真幸运,我多希望哪天你对我也能这么宽容。」良久,他才低低地说了这么一句。 赵菀没告诉夏野,这是她第一次如此鉅细靡遗地和别人提起当年的情况,虽然当时太小,记忆都是来源大人口中,却还是有清楚记得的部分。 比如睡在遮阳板上,比如所有大人都在问,她却一直不肯说的不去找别人帮忙的原因──这些,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她也不会再跟任何人提起了。 「你让我走吧。」大抵是顺着难得和谐的气氛,赵菀忍不住脱口而出。 「……」夏野的手停了片刻,又好像没听见一样重新按捏她的腿。 赵菀乾脆豁出去了,「不要再用那种无聊的方式去试探我会不会离开,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会,只要你真的露出破绽,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没有人喜欢被关着,这一点你也懂,所以才会这么烦恼,不是吗?」 她之前一直不确定夏野的心理状态,总会怀疑他就在崩溃边缘反覆跳跃,如果稍微给多一点的刺激,搞不好他真的会对她不利,但是哪个已经疯狂的人,还有心思试探别人? 光是防范她逃走,就够他烦恼的了。 所以他的内在根本没有表现出来的疯狂。赵菀是确定了这件事,才敢豁出去的。 夏野完全停下推拿的动作,猛地一个起身,双手撑在她左右两边的床上,不让她逃开,漆黑的双眼固定着她。 「……我以为你终于愿意稍微对我敞开心胸了,所以你只是想利用我对你的捨不得来换取成功离开吗?」 他身上带着清冷的淡香将她包围,她不舒服地动了动,低劝,「如果你想和我在一起,难道不应该用更正常的方式追我?」 少年抿着唇,半晌訕笑,「为了离开这里,你真是费尽心思想说服我啊……」 赵菀给噎着,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抬起她的下巴,眼底有冷冽的笑意,「没有用的,赵菀,也许我真的不能困住你一辈子,但能有多久,就得多久!」 赵菀,你明白吗? 我爱你……爱到即使被当成神经病或是罪犯都无所谓,就是这么贪婪、这么低劣……这么卑微得到了万劫不復的深渊里。 #12-1 夏野是真的生气了。 赵菀抱着饿到发疼的肚子,蜷缩在离门最近的地板上,这么想着。 否则他不会一下子就饿了她两天。 要不是他把铁鍊的长度设定在可以让她进厕所,她才可以靠喝自来水撑过去,但水喝多了也很难受。 「夏野……」脑子是挺清楚的,脱口而出的声音却已经虚弱沙哑,她只能吃力的动动手,让铁鍊发出声音。 她知道该怎么做,夏野想看到她哭着放弃的样子,但是她不愿意求饶,也不想欺骗他。 其实那天她是发自内心在想,如果他能放她出去,用普通的方式追她,她可能会接受他的追求,但不是接受他,她会用更委婉的方式拒绝他。 或许帮助他找另外的对象,帮助他认清对她是一种毫无理由的执着。 她以前就想过他长得太过祸水,如果玩心太重了只会给他自己找麻烦,事实证明他其实专一到病态的程度,有机会成为一个好男人才对。 会这么想,她感觉自己也是慢性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了…… 「夏野……」她继续缓慢且虚弱的呼唤,偶尔凝聚一丝力气甩甩铁鍊。 窗外隐约透进来的光亮,表示可能是白天,也许他去学校了? 也许学校办了什么活动在外过夜? 赵菀迷迷糊糊猜想着,眼睛渐渐闭上。 碰! 重物落下的巨响惊醒了她。 赵菀一时间还有些模糊,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窗外还亮着光,又或许没多久? 她是在作梦吗?可是比起声音,不如说她是被地板震动给吓醒的。 「夏野──」她又开始叫唤。 还是有小偷? 「有人在吗?谁都可以……我被……我被关在这里很久了──」她用着不起眼的音量叨叨絮絮还没说完,门把发出钥匙插入的细微声响,喀啦一声,门打开了。 夏野跌跌撞撞地走进来,也没仔细看她,在她面前蹲下,拿着一串钥匙,开始抖着手替她解手銬和脚镣。 赵菀木愣愣地由着他动作。 难道……她的失踪新闻终于出来了? 现在全世界都在找她,所以他终于害怕了,才会放她走? 赵菀胡乱猜测着,然后亲眼看他亲手将加诸在她身上的所有枷锁一一卸下,感觉依旧很不真实。 「……夏野?」她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他猛地抬头,赵菀惊讶地发现他一脸病容,左边额头还肿了一个大包。 夏野脸色青白,毫无血色,嘴唇乾裂,浑身凌乱狼狈且都汗湿了,可是他一句话也不说,黑洞洞的眼睛死死地锁着她,简直是想将她看进灵魂的深处。 赵菀即便有些反应迟钝,也注意到不对劲,「你怎──」 「你走吧。」他起身,克制避开,丝毫不敢触碰她半分的模样,和之前的表现可谓大相逕庭。 而且话才说完,就急着往外走。 赵菀吃力起身,正想问是不是他把她关在这里的事被发现了,就眼睁睁看着走没几步的夏野忽然像提线木偶断了线,整个人垮掉得……重摔在地。 赵菀瞬间反应过来吵醒自己的声音是从何而来,以及他头上为什么有肿包。 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体力,她衝过去把他翻过来,发现他身上的温度低得吓人,再联想到他们吵架那天他似乎在发烧,便轻拍着他的脸问:「夏野、夏野!你感冒了?吃药了吗?」 夏野陷入昏迷好一阵子,才被她吵得重新醒过来,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却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忘记给你准备吃的……冰箱里有东西……」 勉强地交代完,他双眼一翻又晕过去。 起先夏野也以为自己是初夏梅雨季的小感冒,不会太严重,休息一下很快就会好。 当然,因为他的心思都摆在赵菀身上,即使有点生病的跡象都被亢奋的心情给掩盖,所以并不觉得多难过,那天赵菀说他发烧了,自己都没感觉。 真的,自从把赵菀关起来后,能让他心情好的就是赵菀在他触手可及的距离,能让他心情糟的则是赵菀始终想要离开他。 所以那天晚上赵菀如此直白的告诉他,她势必会离开的话,宛如梦魘困扰了他一整晚,隔天便头重脚轻了。 随便吞了成药,并没有去医院──自从赵菀来,他就不再去学校了。 他知道这样很轻易能让人把他跟赵菀连系在一起,所以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帮赵菀请假,也会打电话给刘佩佩报个平安,他自己则随便跟老师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后就没再理会,反正他入学填的住址和电话也都不是真的…… 他其实也知道这种情况不可能长久,就是想尽办法想要把这偷来的时间无限制地延续下去。 这个念头直到今天早上被冷醒为止。 在那之前则是反覆高烧了很久,他都搞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过程中他头痛得连眼睛后侧都在胀痛,还吐了好几次,不断咳嗽流鼻涕,浑身痠软,骨头也在痛,好不容易醒来,他想着应该要帮赵菀送点吃得进去,便颤巍巍地下床想先打理好自己,并习惯性地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日期,居然过了两天。 他当时被吓得心中一凉,猛地又咳起来,没想到竟咳出了血。 那一刻他真的感到背脊发凉,非常害怕。 第一个念头不是他死了怎么办,而是如果他就在昏睡中病死了,要多久才会有人发现赵菀? 她该怎么办? 想到他会害死她,他就感到害怕。 ──深刻领悟到自己现在做的事真的很可怕。 #12-2 「嗯……我很好……」 昏睡中,夏野隐隐约约听见了人声,奋力从浮肿的眼皮中撑开了一丝缝隙,确认了只有赵菀一个人,便又闭上。 她大概是跟刘佩佩或是林政纲在讲电话…… 他心里忽然一抽一抽地感到难过。 分别了两年,赵菀有了她自己的生活,最让他受不了的是,他已经被排除在她的人生之外,无论他如何努力试图融合进去都是徒劳无功…… 「所以你真的和夏野在一起?」 电话那头传来刘佩佩惊疑不定的疑问,赵菀不确定「在一起」这三个字是否有别的意思,便没有出声,默默啃着从冰箱拿出来的便利商店饭糰。 刘佩佩连珠炮般又说:「夏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打电话来请我帮你请假,说你们老家有事,很严重的事,所以需要请假一段时间,又没说多久,只是一个礼拜一个礼拜的请,我问夏野,为什么你不自己请,他总说你忙着处理事情没空,才交代他,然后我又问他,你家出事为什么他会知道,他就会敷衍过去掛我电话! 结果你知道怎么着?前几天刘蔚跟我说夏野已经一个多月没去学校了,打电话给他,他也不接,他担心得要命,我这两天打电话给夏野,他也都不接,我差点都想直接报警了!」 从冰箱里屯着的便利商店的便当以及垃圾桶里丢掉的便当盒的数量,赵菀也猜出来了。 她忽然想到,被关进来的头几天她以为他去上课的时候就放声呼救,会不会他其实也正在外面听着? 难怪会有那些试探的动作…… 「所以呢?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私奔了,也直说没关係啊!我都支持!但别突然搞失踪,很可怕!」刘佩佩气呼呼地问。 赵菀默了一下,「……就跟夏野说的一样,我家里有事。」 「你家里有事关他什么事?难道你家有事,他还跟去帮忙了?」刘佩佩的直问简直一气呵成。 赵菀注意到夏野不断睁开眼瞧她,可是撑不久又累得闭上眼睛。 大概是怕她走了吧? 赵菀两三口把饭糰吞掉,抹抹嘴后,下定决心似的道:「他是我弟弟。」 「弟弟?哪种弟弟?」因为惊吓太大,刘佩佩的声音都有些轻。 「你和刘蔚那种。」 刘佩佩这下无言了。赵菀这么说,她第一个想到的念头就是他俩乱伦。 没办法,有哪个弟弟看姊姊像在看女朋友那么紧的?还是……这就叫恋姊情节?不像啊!连林政纲都知难而退,放弃赵菀了,可见夏野的居心根本毫不收敛! 等等……所以他们才要私奔? 「那……你们还会回来吗?」刘佩佩经过脑补后,困难又小心翼翼地问。 赵菀装听不懂她的意思,直言:「再过两三天吧!夏野现在病得很重,我等等送他去医院后看看怎样,回去前会打电话跟你说。」 「嗯,早点回来吧!我听刘蔚说再过一个礼拜就要学测了。」 闻言,赵菀诧异地看向夏野,没想到他也正睁开眼看她。 眼神涣散中又带着依恋。 赵菀又感受到那股近来很熟悉的酸楚,她乾乾地回了一句知道了,掛了和刘佩佩的电话,低下头拨了119,想到不知身在何处再抬头,他似乎又晕了过去。 刚刚他昏倒的时候,她就想打了,怎想他居然昏迷着都还不忘囈语,叫她不要打电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怕她报警?结果她找到自己的手机一开机,刘佩佩的电话就正好进来了。 先用定位确认了位置,叫了救护车,赵菀去拧了一条毛巾过去帮他擦汗。 生理上不允许,但夏野沉重的意识中还是清醒的,他从眼皮的隙缝将眼前的赵菀和当年他车祸时醒来见到的那个、替他擦手的赵菀重叠在一起。 那时候的赵菀好温柔。 是她第一次对他如此温柔。 他一直没承认过──他喜欢她,就从那时候起。 后来被她发现他醒了,他意识到自己看她看傻了,不愿意承认只好恼羞成怒,开始奴役她东跑西跑地为他做事。 #12-3 那时候没有其他人,就只有他们两个,好快乐。 可是人都很奇怪,身处在快乐中的时候无所觉,等到失去了才会痛。 ──他人生最大的错误就是因夏依萍的话而鬼迷心窍。 他时常会想,如果当时不要那么自负,以为自己一定能在夏依萍的算计下保护她;不要那么胆小又贪心,想毕业后还和她在一起却又不敢开口问,今天的一切是不是就会不同? 「能不能……不要再把我当成你的弟弟了?」他忽然抓住她拿抹布的手,一直以来偽装得很好的情绪终于突破闸口,望着她的眼里盈着近乎脆弱的光芒。 赵菀顿住,瞅着这个她看着他从男孩成长到青年的人,末了定定开口: 「我或许当你是弟弟,但绝对不是我的弟弟。」 夏野居然笑了。 很满足的笑。 赵菀登时哑口无言。 无论如何拼命地回想,都想不出她哪里好得值得他如此执着?甚至很多时候,她对他都很冷血无情。 他却只是因为她没有当他是弟弟就感到开心知足了…… 救护车的声音从远远地,一路飆了过来,赵菀想先去开门,他却不肯放。 「你记得有那么一次,你告诉我,世界那么大,总有个你会喜欢的人,而我反问你,或许不是喜欢,但有很想要她喜欢我的人吗?」 她忽然有点抗拒听他接下来的话,「有什么话等你看过医生以后再说吧……」 夏野没理她,续道:「我努力了,努力这么多年,考上好学校,花了一年都的时间每个礼拜到各所大学去找她,每一张车票我都留着,想着将来有一天见到她,要让她明白我有多认真,我对她是真心的。」 赵菀胸口一紧,知道为什么会抗拒了。 因为心里已经预感到自己会心软。 赵菀忍着心中的酸软,忽然把藏在心里多时,再遇上他后一直想说,却因为不想被他误会而没说的话给说出来── 「舅舅告诉我当年是你逼夏依萍和你一起签放弃继承,我知道这件事后一直觉得你这么做是应该的,但是我从国外回来后还能衣食无缺,继续读书,有很大一部份的原因都得归功于你,所以……谢谢。」 「如果我说想听你说一句喜欢我,可以吗?」 「……」赵菀张了张嘴。 就像看电影、小说会随着人物的情感起伏一样,即便她不觉得喜欢夏野,也为他执着的感情心酸,却说不出违心之论。 「……对不起。」末了,她避开他的眼睛。 「没关係,我早就知道了,没关係。」夏野喃喃自语似的低语,并摸摸她的脸,嘴上说着明白,眼神却是失去了全世界那样茫然。 赵菀在那双漆黑的眼底看见自己。只有自己。 她忽然有种念头──这个人也许会为了她蹉跎掉整个人生。 「你不要这样……拜託,不要这样……」赵菀鼻一酸,眼泪一下子衝上眼眶。 一直以来面对他都能十分冷静,此刻过多的情绪衝撞形成了一个破口,使她一下子崩溃了。 她只能握住他的那隻手,头深深地低下,徒留满屋子的啜泣声。 夏野看着她,想到不久前他打开房门时,她几乎倒在地上无力起身的样子,就觉得──真好,现在她还能这样哭,为了他而哭,真是太好了。 没有毁了她,真是太好了。 夏野缓慢地开口:「我从四年前就有一个希望她能喜欢我的人,努力了四年,我现在想放弃了……」 他真的不想放她走。 「所以你就走吧。」 但是他好怕自私到会伤害她的自己。 「就像你说的,世界那么大,没有为什么一定非谁不可。」他对神情惊讶的她笑,好像真的看开的样子,心里却想着世界这么大,他却再也找不到她这样的人了。 灵堂前说以后跟她住的时候,车祸住院的时候,在警察面前说会相信他的时候,亲口对他诉说她腿伤由来的时候。 这些才是他会放在记忆中,死命回忆的。 「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在她震惊的目光注视之下,他轻柔却坚定地挣脱她的手。 深深看着神色未明的赵菀,他却在心里吶喊着,求求你,不要走。 如果可以,他多想告诉她: 「我试过了,真的试过了,如果知道如何没有你就好了……」 #12-4 夏野被抬上担架上了救护车的那一幕,是赵菀最后一次看到他。 当她再一次得到夏野的消息已经是大学毕业后的一个月,刘佩佩约一些同学包含她,出来聚餐,结束的时间太晚,她打电话给刘蔚,要他来接她回家。 确定刘佩佩有办法回家后,赵菀正要叫计程车,就被刘佩佩拦住。 她一脸古怪地说:「我觉得应该不会,毕竟那傻瓜现在也有女朋友了,可是……欸,反正刘蔚刚刚问我你在不在,还在的话要我留你下来。」 赵菀于是陪刘佩佩一起在餐厅门口等着,幸好刘蔚没多久也到了,并表示可以连她一起接。 赵菀想着他们是反方向,就拒绝了。 刘蔚赶忙问:「赵菀姊,我野哥最近好一点了吗?这学期我有点忙,都没空去看他。」 赵菀想到这两姊弟无论怎么想她和夏野,但至少认定了他们有一层关係叫「姊弟」,又想到人家刘蔚也是为了问上夏野一句好才特地要她等,思考后绕着弯道: 「等有空,你们也约出去吃个饭啊。」 她的本意是不希望被刘家姊弟俩看出她根本不知道夏野现在在哪里读书或干么,没想到她斟酌过后的回应,却换来他们一脸震惊。 「小菀……你不知道吗?不对啊,夏野是你弟弟,连我都知道的事,你没道理不知道啊!」刘佩佩自顾自地说。 「怎么了吗?」赵菀却一头雾水。 刘蔚的表情一下子严肃下来,「夏野出院了?」 赵菀直觉联想到当年目送他上救护车的一幕。 她当时以为他只是感冒,难道病得很严重? 刘家姊弟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但他们明明是姊弟…… 「小菀,其实你不是夏野的姊姊吧?我早就在怀疑了,毕竟你们两个连姓都不一样……」刘佩佩责怪她说谎。 赵菀实在没办法,终于解释:「我们是重组家庭,他妈妈和我爸爸再婚,所以我们才成了姊弟。」 要解释前她总是觉得烦,不想把自己复杂的家庭状况告诉别人,可是每次解释起来便会发现三言两语就能道尽他们的关係。 刘家姊弟本来带着批判和审视的眼光看她,听完后却都露出怀疑的表情。 毕竟是自己的朋友,刘佩佩迟疑道:「真的吗?老实说……你的说词反反覆覆,我实在不知道该相信哪个……」 自作孽不可活,赵菀也只能吞下苦果。 刘蔚却还是问:「所以你现在都没和夏野联络?」 「……有几年没联络了。」赵菀不自在地含糊道。 这几年,她就照着夏野说的,不联络,也不打听对方的下落,再刻意将这个人存在过的记忆淡化,偶尔她想起他的时候,都会觉得好像是听过的故事里的一个人物,那样遥远。 「那夏野进精神疗养院的事,你完全都不知道?」 赵菀被刘蔚这句话扯出了回忆,「他什么?」 刘蔚皱眉,一副思考该从哪里开始说的样子,还看了刘佩佩一眼,后者无奈地摇摇头不想帮他,走到一边,刘蔚才抠抠眉毛开始说: 「高三下学期你……你们家不是发生了一些事,请了很久的假吗?再加上他后来又感冒很严重住了几天院,我本来以为夏野赶不上学测了……还好他后来出院了,还赶上考试,虽然成绩不如大家预期的,但依旧很高了,我记得他填上了第一志愿的学校,不是原本想读的科系,还是上了学校门口的跑马灯,你就知道他真的考得不是不错而已,是很好……可是他没有去报到,他进了医院,他……自杀了。」 「好了。」 刘蔚稍微停顿,正想着接下去,猛被赵菀打断了。 「我知道了……咳、嗯。」她喉咙有些乾哑,只得清清嗓,「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太晚了我也怕叫不到车。」 被她这么一说,刘蔚哑口无言了一阵,才问:「真的不用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赵菀摇摇头,开始往大路边走,「先这样,再见。」 她不稳的步伐略显匆忙,似乎真的怕拦不到车。 刘蔚也不知道怎么着,忽然就朝她喊:「赵菀姊,有时间去看看他吧!」 然而赵菀并没有回头。 那也是刘家姊弟最后一次看到赵菀。 为此,刘蔚不只一次对姊姊说:「我觉得赵菀姊其实很无情。」 刘佩佩刚开始也还会替好友辩驳,但日子久了,开始工作,新的生活圈,新的朋友,再之后她打电话给赵菀,却发现电话号码已经换人使用,而她并没有接到赵菀的通知后,渐渐地也不反驳了。 她开始回忆和以前赵菀相处的日子,发现她虽然很义气,但其实一直不是个热情的人。 与人相处时,她永远隔着一层无形的膜,你永远无法真正靠近她。 也许把赵菀当成好友,就是她自己一头热吧? 因此很久很久以后姊弟俩再提到夏野和赵菀,结论总是,夏野很可怜,以及赵菀很……算了,都过了那么久,回忆里的人了,不重要了。 #12-5 「你再说一次你是夏野的谁?」 「……姊姊。」 「我们从来不知道夏野还有个姊姊。」 「不是亲的,我是他表姊。」 「表姊?可是夏野已经住在我们这里五年了,你怎么到现在才来看他?」 「我之前在国外读书和工作,最近回来才知道。」 「这样啊……好,你等我一下,我问一下他的主治医师,看夏野今天适不适合会面。」 「好的,谢谢你。」 「你旁边稍坐一下。」 「好。」 赵菀到一边椅子上坐下,拉拉套装的裙摆,再拿卫生纸擦着被雨打湿的头发、脸和衣服。 今年的梅雨季特别多雨,儘管是刚拿出来穿的衣服也有种受潮、不舒服的感觉,就像这个地方。 她边擦边观察所谓的精神疗养院──毕竟这种地方一般人不会想来。 自从从刘蔚那里知道夏野住进疗养院之后又过了三年,这三年她都没来,也没打算要来,所以改变她想法的,肯定是至关重大的理由。 赵菀将用过的卫生纸收进包包里,包包露出报纸的一角,她瞥了一眼,然后将报纸拿出来,扔进一旁的纸类回收桶里。 她是今天一早在早餐店看新闻的时候才知道夏依萍死了,死因是毒驾。 夏依萍的死并不值得同情,可怜的是和她发生对撞的车子上有一对母女,妈妈当场死亡,七岁的女儿正在加护病房急救。 无论小女孩救得回来救不回来,好好的一个家,注定是家破人亡。 夏依萍真是死了也要拖累别人的一个毒瘤。 不过她终究是死了,赵菀冷眼看待夏依萍的新闻之时,第一个念头便是:夏野怎么办? 于是此刻她才会在这里。 「夏小姐……呃,不对,夏野的姊姊!」 赵菀听到前台的小姐的称呼,一瞬间恍如回到了夏野车祸的那年,那间医院,那个时候。 她有点失神。 「夏野的表姊,可以了,等下会有护工来带你,你跟她走就好。」 赵菀重新回神,「好的,谢谢你。」 没多久,一个穿着白袍,也满头白发,但看上去并不显老的中年女性出现。 前台小姐看到她后,眨眨眼,「陈医生,怎么你直接来了?」 「我来看看小野的姊姊。」陈医生回答,四处看了一下。 赵菀赶紧起身,「医生你好,我是夏野的姊姊。」 「不是亲的啦,是表姊。」前台小姐好意补了一句,却不知道那只是赵菀事先想好的应对台词,是谎话。 「原来表姊啊。」陈医生稍微打量了赵菀,笑得很和蔼可亲,「那小野的表姊,请跟我来吧。」 「……」不知为何,赵菀总觉得陈医生的语气别有所指。 她跟上陈医生,一路听她介绍疗养院的设施,才知道她是这间疗养院院长的姊姊,也是夏野的主治医生。 「如果你不介意,我有点好奇夏野在这里这么久了,怎么你现在才来看他?」中途,陈医生问了和前台小姐一样的问题。 「我最近才知道这件事。」被问第二次,赵菀也有受到责备的厌烦感,回答的口气略微僵硬。 毕竟来看夏野这件事本身,已经够让她心烦意乱和焦躁。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小也有个表姊。」陈医生说:「大概是老了,很久以前听小野的妈妈说过小野有两个表妹……可能是我记错了。」 赵菀一悚,有被直接拆穿的感觉,但她一贯的面瘫,表情看不出心里活动。 「夏依……夏野的妈妈很久没来了吗?」 「也不能说很久……」陈医生在电子锁上按着密码,还回头对她笑说:「我们这里密码也是每隔一段时间改一次,我每次刚背起来就又换了,所以可能真是我记错了。」 说是这么说,陈医生只按了一次就解除了电子锁,打开门请她先行。 「刚刚说到哪儿了?喔,夏野的妈妈,其实说很久没来,也确实是,毕竟她上次来是五年前吧!就在夏野进来后的一个礼拜,之后就没再来过了。」 赵菀一怔,音量无法置信地拔高:「她只来过一次?」 「她本来是说至少每个礼拜会来一次的。」陈医生惋惜道,同时不着痕跡瞄了眼赵菀紧握着雨伞到泛白的手指,忽而又问:「对了,你有说过你怎么知道小野住在这里的吗?」 「他的一个同学告诉我的……」赵菀心不在焉地回答,接着问:「那这几年他的其他亲人有来看他吗?他不是有个小阿姨吗?」 「小阿姨不是应该是令堂吗?小野的妈妈说过她只有一个妹妹。」陈医生反问。 赵菀一窒,不自觉地停下脚步辩解:「我是夏野爸爸那边的……」 「小野没有爸爸。」陈医生定定地看着她。 赵菀顿时明白什么「小野的妈妈说过」其实不过是这位医生用来降低她防心的说词,她一定早就知道夏野的家庭状况,只是在试探她。 赵菀虚弱地喘了口气,接着脸色一正,坦然道:「我爸爸和夏依萍再婚,我和夏野是重组家庭的姊弟,我叫赵菀。」 #12-6 陈医生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继而露出真心的笑容。 「赵小姐你好,现在我们可以开诚布公的讨论夏野的病情了。」 「……对不起,刚才没说实话。」赵菀为了行自己方便所说的谎,臊红了脸。 「没关係,说谎是我们人类的一种生活方式,根据某个无聊的调查结果显示平均每人每天说谎超过四次。而我觉得大部分的人说谎不是为了袒护他人,就是保护自己,这也是我们的天性。」 赵菀似懂非懂,懂得是她所说的,不懂的是她只是随口聊聊,还是想暗示什么。 「来吧,我们快到了。」陈医生笑着催她重新上路。 赵菀再度跟上她。 「那么我能问你为什么现在才决定来看他吗?」 「……」赵菀沉默。这并非三言两语能说完的。 陈医生也能体谅,转而又说:「小野今天的情况不是很好,他有严重的自残和暴力倾向,大部分时候都穿着束缚衣,有时候也会给予镇定剂,但为了防止他在没人看着的时候发作,束缚衣是对他,也对其他人包含病患比较好的选择。」 赵菀茫然地听着,心思纷乱。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 来之前她想没有了夏依萍,自己应该来看看夏野需不需要任何帮忙,她现在有了工作,赵长山剩下的抚恤金又有一部份被她拿去投资基金,每个月也算有点小盈馀,要负担夏野接下来的医疗费用,只要生活紧迫一点还是办得到。 但是这些其实打一通电话就都能解决,她为何想都没想就直接来了? 「赵小姐,这边。」 陈医生叫她,赵菀才发现自己落后了许多,连忙行至她面前。 陈医生却没有再走,只是拉开面前那道白色的门上的观察窗,示意她向前,赵菀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见到了现在的夏野。 他穿着白色的束缚衣,披头散发地躺在一个完全没有尖角,没有家具,四面八方都扑满白色软垫的纯白房间。 这真是一个光看都令人快得神经病的房间。 「我刚刚也说过了,小野今天的状况不好,事实上他这一阵子状况都不太好,只能待在房间,等他情绪安定下来后,我们都会适当的让病人出来透气,毕竟一直关着,没病也关出病了,是不?」陈医生在一旁跟她解释。 「他……怎样的情况不好?」赵菀问出口才听见自己的声音隐隐发颤。 她不确定门上这个观察窗,在里面的夏野能不能看出来,但他就是一动也不动,睁着眼,躺在角落,目光呆滞地落在某处。 「他攻击了一个病患。」 「为什么?」赵菀扭头看向陈医生,急切地问,「他以前不会这样的!」 陈医生安抚地拍拍她的肩,「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们一开始以为他是考试考差了。」 「我听说他考得很好?」 「当然这个『差』有多差是指对他本人来说,但是我听说夏野在考试前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因为有事而没去学校,就觉得不太可能是这个原因。」 「那是什么?」 「不知道。」陈医生对她摇摇头,「他从来没有开口说话。」 赵菀的手无意识抠着伞柄,良久终于克制不住问:「……我能进去看他吗?」 「他不认得任何人,所以通常我的建议是不要,但如果是你的话,我想可以冒险一下。」 赵菀不解地看着她。 「夏野虽然不肯说话,但偶尔当他情况好的时候,我拿纸笔给他,他总是不断重复的写着一个名字,今天我才知道那是你的名字。」 #12-7 陈医生又请了一名男性护工在门外守着,以防出事,赵菀在他们的注视下,推开门,进了那个让人生病的白色房间。 那年听到夏野自杀的消息,她心里就有个预感,是自己毁了他。 所以她几乎没办法多待,就和刘家姊弟告别──至今她都记得那时的自己抖得差点连路都不会走。 然后为了不再得到有关夏野的任何消息,她连刘佩佩这个朋友都断了联系。 为什么这么做? 不是因为当时的夏野要她走,而是她觉得,她承受不起夏野的心意,也无法给予回应,那就不应该再出现在他面前,影响他、伤害他。 结果……她还是来了。 这些年来,她除了工作上会遇到的同事之外,没有更亲近的人,可算是孑然一身。也一直以为这世上再没有自己放不下的人,没想到唯一让她放不下的人竟然是夏野。 赵菀静立在那边,夏野则依旧躺着一动也不动,像是没发现房里多出一个人。 刚刚在外面听陈医生说,她是这几年来除了夏依萍,唯一来探望夏野的。 虽然精神病院不是人人爱来,但夏依萍怎么能如此残忍放他一个人在这里自生自灭?如果夏依萍还活着,赵菀真想当着她的面问,倒在那里的男人到不是她的儿子? 赵菀也后悔自己没有更早来看他。 依照陈医生的指示,她缓慢且尽量不出声地往前走了几步,便听到敲门声。这是陈医生和她约好的,一旦觉得她太靠近会有危险,就敲门提醒。 她回头对观察窗外的陈医生点点头,脚步却不断地往前移,忽然陈医生的脸上出现害怕的表情。 这位从头到尾都非常冷静的医生骤然有其他反应,门也被快速地打开,赵菀一时间竟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等到她转过头,只见一个黑影……不,白影朝自己扑来。 赵菀转眼就被扑倒在地,还好整个房间都铺满了软垫,并没有受伤。 她抬头撞进一双懵懵懂懂却又闪闪发亮的黑润眼眸中,耳边隐约听到有人在喊「快!拉开他!」,眼睛的主人就从她身上被抓了起来。 他开始咆啸、躁动挣扎,双手不能用,他就直接拿头去撞、或用嘴去咬想制止他的人。 陈医生在一旁已经取出了备用的镇定剂,边对她喊:「赵小姐,你先到外面去等着吧!」 赵菀却紧紧盯着夏野,没有离开。 夏野在陈医生正准备给他扎针的时候,终于挣脱开护工的牵制,跌跌撞撞却如此笔直的往赵菀而去。 她也只能怔愣着,二度被他撞个满怀,幸好背直接抵上了门板,没有再和他摔成一堆。 赵菀在陈医生和护工惊恐的眼神中意识到情况可能会很糟,他们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怕刺激到夏野。 世界寂静了三秒,所有人等着夏野发疯,却只等到他缩着比赵菀还要高大的身躯,在她肩膀拱来拱去,似乎想尽办法将自己缩进她的拥抱中。 「夏野?」她颤抖地喊了他的名字。 他便又继续往她怀里鑽,后来意识到自己长得太大了,没办法,便抬起头,无措又委屈地瞅着她。 就像以前一样。 赵菀抬起双手,一手缓缓托着他的后脑,一手按住了他清晰的背脊骨,就这么迎着他的目光,慢慢将他压向自己。 他终于开心了,又继续往她怀里鑽。 赵菀抿紧了微微颤抖的嘴唇,忍不住用力,把他束缚衣都揉皱了。 她想……他是认得她的。 世界那么大,没有谁是非谁不可的,偏偏他就只认定她了。 「请问……」 「是的。」 「我可以带他回家吗?」 #尾声 赵菀觉得自己是个特别无趣的人,平时没啥乐趣,唯一的休间就是在youtube上看看猫猫狗狗的影片,疗癒疗癒心灵。 她特别喜欢看那些动物拆家后被主人训斥的无辜模样。 最近,她感觉自己也养了隻未拆家的。 扫过被捣乱的鞋柜和满玄关的鞋,一抬头就捕捉到某个从走廊后迅速闪逝的身影,她继续盯着那里瞧,没过多久又露出一双手足无措的桃花眼。 当初陈医生虽然也对夏野面对她的反应嘖嘖称奇,但对于她的提议,还是决定先观察他们相处一阵子再决定,于是赵菀有几个月的时间,一到假日就会去疗养院看他,直到一个月前陈医生终于批准了她接夏野回家的请求。 为了帮助夏野适应新环境,她动用年假,休息了一个礼拜,那时夏野都好好的,不但生活能自理,她在讲解家里的生活习惯时,虽然不能一次学会,但至少一个礼拜后,他该懂得都乖乖照做。 于是她安心回到工作岗位,于是……就成了这样子。 像每隻宠物狗一样,主人不在家就会有邪恶的破坏欲,主人一回家乖得鵪鶉一样。他每天都趁她不在的时候搞破坏。 难道是抗议她不在家陪他?她忆起去上班的第一天,他闹脾气的小模样。 「过来。」赵菀累了一天,却还是很有耐心地放柔嗓音叫他。 夏野不听或着不敢,总之也像每隻被主人盘问的狗儿一样,虽然现身了,却一直盯着旁边的空气看,彷彿这样就不知道是他做的。 赵菀注视着他几分鐘,也不骂他,把包包先放在一旁的地上,然后蹲下来开始收拾每一双被他拖出来乱丢的鞋。 好在她大部分是运动鞋,不怕弄坏,而且也不多,不用多久就能收好。 等她弄完,抬头就抓到他偷看的小眼神,被抓包后,他也立刻扭头又开始当自己不存在。 陈医生说夏野现在的心智退化到六、七岁的程度,就是个哑巴孩子。 赵菀却觉得不该呀,夏野小时候可精明得了,就是朵出类拔萃的小黑莲,现在怎么变成小二哈了? 她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一直在看空气的男人也感受到她的注视,浑身散发出焦躁。 赵菀经过他时稍微停了一下,然后洩愤似的揉乱他现在理得整齐清爽的短发,再冷冷瞪了他一眼。 被碰触的瞬间他不自在得浑身僵硬,等到她抽走手了才歪着头,看似不解,眼底却有着小心翼翼,如果是隻狗,恐怕就要上来舔舔她的手了。 赵菀本想算了,但看到这眼神就决定不能放过他,否则他早晚会把整个家给撕了! 「你再这样,我就把你赶出去。」赵菀很快说完赶着去做晚餐了。 想想自己这样养着个啥也不会做的,工作完回家还得顾他的三餐,还真像……养宠物。 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赵菀简单煮了两碗麵,喊他:「吃饭了。」 喊完她逕自在餐桌前坐下,顺便滑了一下手机看工作上的事,同时等着他。 看了一会儿,还打了一通电话和同事交代一些事结束后,发现男人还在客厅磨磨蹭蹭的不过来。 「麵泡大碗了,快过来。」赵菀忍不住加重语气。 坐在沙发上背对着她的男人才回过头,眼里都是控诉和憋屈。 怎么?他犯错,她骂他,他还有理了? 赵菀决定不理他,自顾自吃起来,窸窸窣窣吃到了一半,受到冷落的某人悄悄地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安安静静吃起麵。 赵菀顶着他几乎是黏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安然坦荡的吃完了麵,才说:「碗给你洗,不准打破。」 他听完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于是她回房去换衣服了,换完出来,他正在洗碗,动作有些笨拙。 赵菀不知做何感想。 这些事其实夏野本来就都会,他们住在一起的最后一年里,该做什么家事,他自己都会捡着做,说是他们分工,有时候她都觉得夏野做得比她还多一点。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赵菀双手抱胸,倚着墙,对着他的背影出神地想。 两个碗,夏野花了十分鐘才洗完,洗完后回头看到她,眼神一亮,接着将她拉过去,按在椅子上,然后他在她脚边的地板坐下,把头侧枕在她的膝盖上,手揪着她的衣襬把玩,一副做对了事,也得到想要的表扬后,心满意足的样子。 ……赵菀无言地瞪着他的头顶。 真的很像在养宠物。 可是她并不想养宠物。 「阿野。」赵菀忽然克制地低喊了他的名字一声,声音轻到并不想被他听见。 如此一来他不回应,她也不会那么难过。 那天晚上赵菀做了个梦,梦见以前,夏野车祸躺在病房里使劲儿使唤她。 她买来好几种棒棒糖,都堆成一座糖果小山了,却一次次被他说买不对,然后眼睁睁看他一根根拆开包装,送进嘴里,眼里带着嘲讽,毫不留情。 「我叫你一声死瘸子,你还委屈了?」 赵菀静静看着他飞扬跋扈的模样,下一瞬间眼泪决堤。 这时候,纵使相看两厌,也是挺好的。 「赵菀。」 她从朦胧的视线中看见少年模糊的影子,儘管只是幻影,她依旧捨不得错过这个好好的他,只得拼命地眨眼。 「你不要哭。」 她伸手揉掉眼泪,见到他内疚又留恋的神情。 「赵菀,我真的喜欢你。」少年深深凝望着她,眼底是熟悉的繾綣。 赵菀睁大眼睛,微微一哽,颤巍巍地开口:「我现在也喜欢你了。」 而后露出一抹压抑急切的艰难笑容。 「所以你要快点回来,不要让我等太久。」 后记 首先,有看《循慾渐进》,还有点印象的人,可能会对主角的名字有点印象。 《弟弟》的完稿时间是在2019的六月底七月初,在那个时候《循》还没开始写,甚至连灵感都还没来。 后来大家都看到了,这个故事的结局实在太病,被编辑打回包票,俗称退稿了。 不过编辑其实是希望我修改最后三万字,让故事的可行性更高的。 可我当时觉得这个结局是在篇幅限制下最合理的完结,以后不可能会再去修改它,便接受了退稿这件事,让这个故事石沉硬碟。 既然如此,写《循》的时候,因为角色需要,我就直接挪用了。 今年开放ig,恰巧提到这件事,就有人问我会不会公开,我一开始说不会,毕竟黑歷史怎么可以放出来?我是经营文字ig,不是搞笑ig呀。 但过没多久,改变了想法。 都不会去修改,乾放着干么? 写都写完了,就当作回馈,让大家看个开心呀。 所以赵菀和夏野才会出现在两个时空里,请两个故事都有看的读者们理解,并且不要把他们当作是同一个人。 看过《蜘蛛人:无家日》三代蜘蛛人同堂吗?就是那种情况! 说回会想写赵菀这样的女主,起因是我在家附近看到一个这样的男生在送货。 很明显他的腿就有点不便,但他工作的样子给我一种朴实又鲜明的活力,害我不小心就一直盯着人家看。 听说有些人被盯着看就会以为对方对自己有兴趣,那我现在告诉你一种可能:有些作者(比如我),有灵感的时候也会一直盯着自己的谬思女神,想从他的一举一动延续更多刺激。 至于夏野嘛,我那阵子就非常想写个有病的男主。 这次为了连载,重新校稿润饰一下,途中「野」发现,不行,这傢伙真的太病了! 却也没做太多修改就是了。 我的新原则就是黑歷史有多黑,就给大家看多黑! 倒是《循》里的夏野被调整得比较正常,有兴趣的人可以比较看看。 // 后记是可以煽情的地方,所以接下来换个话题。 《弟弟》连载开始,我又和那位问我能不能公开的小朋友聊了一下,她说很开心又可以看我的故事了,我不得不告诉她,这是份退稿,先不要抱太大的期望。 她告诉我:不对popo的口而已。 这则讯息跳出来的时候,我瞬间有点鼻酸。 不是因为铁粉的无条件支持,更多是觉得,我以前年纪小小的读者们,现在都长大到能够一句话切中痛点,安慰到我。 他们有些成了作者,有些成了封面设计,还有成了网红,或是出国去比赛的啦啦队员,当然也有些成了孩子的妈,有些还走在选择未来的道路上徬徨。 我挺庆幸当年开ig帐号后,做了一个回追读者的决定,让我即使在没有什么作品的这些年间,都还能与他们保持一定的联系,并且了解他们的人生。 与其称你们是读者,你们更像是老朋友。 我踏进popo时就曾说过是为了一个朋友,把故事发出来给她看。 现在我是为了感谢朋友们的陪伴,而继续写。 所以,你们说:下次要虐还是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