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员的后裔》 楔子 很久以前,有一名飞行员任务途中机身故障,他被迫得降落在一个地图上没有的小岛上,坠落时猛烈的撞击力道造成飞行员昏迷. 幸运的是,昏迷飞行员被一名路过的年轻岛民救起,并带他进入居住的村庄。 无名小岛上居住着一群和善的人民,人们没有任何一丝敌意的接纳了飞行员,日復一日,飞行员也逐渐变成岛上的一份子。 令飞行员不解的是,他发现岛上居民有超过一半人口,到老死都是单身,虽然他们天性乐观,但当飞行员谈论到感情问题时,大家总是避开不谈,好像这岛上大家有种共同的默契。 有天他偶然撞见一位男孩,如石化般的缩在草丛间,眼眶止不住的泪水一滴滴落在泥土上,飞行员好奇地想上前询问,然而在靠近前他就明白了。 远处沙滩上,有另两位男女,手牵手延着海岸线慢步,他们四周充满甜蜜气息,飞行员只得叹口气,轻拍男孩的肩膀,接着说出在小岛以外的世界很常听到的一句话。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 男孩猛然扭头过来瞪着飞行员,眼神中充满嘲讽和悲伤,胀红着脸,喉咙发出沙哑又颤抖的气音。 「我们跟你不一样!我们一辈子就只会爱上一个人!」接着那个男孩头也不回的奔向村庄的转角。 过了几天,在草丛间哭泣的男孩自杀了. 村里的人见怪不怪地将他葬在村庄旁的山丘上,那边还有好几个与男孩相同的墓碑,男孩的存在就像阵微风吹过草原般地不着痕跡,自从那天起没有任何人再提起自杀男孩。 飞行员带着困惑过了一年,而这一年,他也认识了岛上一位心仪的对象. 很幸运地飞行员与她相恋了。 「你真得很幸运,可以遇到这样的好女孩,请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最初救了飞行员一命的年轻岛民带着奇异地神情对他说。 「当然!而且我的飞机也差不多修好了,我要带她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飞行员相当兴奋。 过不久,飞行员真的准备带着心爱的小岛女孩走了。 离开当天,所有岛上村民都来送行,唯独飞行员的救命恩人迟迟没有出现。 第一章之一 活着 「嘿!辰轩,我们要快点长大,快点学会赚钱,然后给爱的人幸福。」 「笨孙子,我知道当然不是你做的,阿嬤最相信你了」 「辰轩,对不起了,我好像已经把心交给别人了…」 「你有看到我孙子吗?他最乖了。」 「阿嬤…对不起…」 黑暗中经过很漫长的一段记忆之旅,我睁开眼第一个画面,是空荡荡的方格天花板,耳边收到规律地仪器声,嗶一下,一下,再一下… 头部感受到持续不断的晕眩,而且似乎不是短时间会好的,它永远持续下去. 软绵绵的床舖,盖在我身上的是粉色被单,上头印的奇美医院。 为什么我会在这? 当我想发出声音时,口中只有一股咸咸苦味,喉咙沙哑的吐出一丝气音,随即,体内发出反射式咳嗽,我想伸手摀住嘴,手却被某样东西拉住。 「噹噹噹…」绑住我手腕的是副手銬,手銬另一头正套在病床铁栏桿上。 我扭动身体想换一个舒服点的姿势,但头痛欲裂让我又闭上眼继续喘气,而身上黏黏的穿着,是失去意识前的衣服没变。 那改变的是什么? 「噹噹噹…」手銬撞击发出的声音似乎引来其他人。 两名护士小跑步到我右方,检查了心电仪与插在我手腕附近的点滴针头,接着她们用无线电呼叫更多人。 「他醒了,可以叫警察来了。」 叫警察?喔,对了,是该叫警察,我现在是应该要悲伤才对,但为何我一点情绪也没有。 我放任头疼肆虐,静静地躺着等待警察来到,我回想起失去意识前所做的事情,但为独一点不明白。 为何我还活着? 没有任何情绪,直到一名穿深蓝制服的年轻警察出现在我眼前. 他翻开了他的警察执照朝向我,然后抓抓头发,一脸第一天上班的样子。 「卫先生,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在法庭上作为指控你的不利证据…」 他讲得断断续续,像是个没背好台词的演员,最后我以缩进棉被做为对话结束。 这个世界的法律想怎么处理我,已经无所谓,只剩一个空虚感残留我体内,喜怒哀乐好像是蒸发般,我心里一点感觉也没有. 情绪是什么?我是否曾经拥有它? 几个小时后,身穿白袍年近四十男医师跨着大步走来,身材高瘦,颧骨微凸出,鼻樑配上1副圆型大眼镜,略高的额头,我认得他,他在病床前调整了一下呼吸,做了个简单的检查,接着凝望我一会终于开口。 「我们经过几次会诊了?一年?1年半?你是打从一开始就计画好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一贯的选择沉默,他锐利地眼神没有让我休息,看起来博学多闻的眼镜,像顺手帮个忙般的,用反光挡住了我跟他的视线,他双手握紧床沿栏杆,见我没有回应,低头深吸几口气后又抬起头质问。 「你知道有多少人是努力想活下去而没有能力吗?」他看起来有些恼怒,情绪完全表现在呼吸频率上。 我视线落在他医师白袍的胸前名牌-赵世明-我曾经以为不会再见到这个人了。 「卫辰轩,你让我以为我的治疗很成功,难道这都是假的吗?你可以告诉我,哪些是真的吗?我们曾经一起做过这么多努力,难道没有任何…」 他突然想不起来下段话该怎么接下去似的,将双手举起在空中晃阿晃,接着才补上了「对!没有任何一项是有改善吗?」 「卫辰轩!你是哑巴吗?」他胀红着脸彻底生气了。 最终等不到答復,他气呼呼地走出了病房。 窗外的天色昏暗,下午接近傍晚,今天是几号?我昏睡了多久了?头怎么还是昏昏沉沉,于是我选择闭上眼继续昏睡。 同间病房,隔壁一张床上躺的是位阿姨,她陪伴的家属小小声谈话着,但都传进我耳里。 「…我看他一整天都没有家人来陪…是都没有家人吗?」 「看起来年纪不小了,如果是单身干嘛不去找个人结婚…」 「嘘…小声点…人家说不定是黑道…」 第一章之二 活着 隔天,我被推着轮椅送进警局,身上点滴已经拆除,虽然医生说我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但菜鸟警察还是秉持着「保险起见」将我跟轮椅和手銬套在一起. 「我不想让我第一次独立值勤就发生什么意外.」他这么说. 在不太光亮的侦讯室里,两三名警察连续上阵问了好几个问题,他们的表情从平静到扭曲,甚至拍桌子露出黄牙,我全都看在眼里,可惜我嘴巴紧闭没有丝毫回应. 「卫辰轩先生,六月十五晚上,你在自家做了什么事情?我问最后一遍!」一位看起来颇资深的警官微慍问. 「他完全不想讲话耶,怎么办?黄警官.」菜鸟警察在一边摆出无可奈何的脸. 「能怎么办?直接送他上法庭吧.」黄警官把资料往桌上一扔,摊在椅背上. 他们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在我眼中看起来像是场默剧电影,而我内心是寂静地,心湖的水面一丝涟漪也没有,像这是世上发生任何事情都与我无关了,现在唯一的感觉就只剩下后脑杓还是持续不断的疼痛,彷彿有个人拿一把雨伞在后面不停戳着我的后脑杓,我想不去理会它,但它似乎正在提醒我什么事. 而我却想不起来. 回到医院后我又再度昏睡. 第三次醒来,我被推着轮椅上了法庭,我究竟睡了多久我不知道,推我的人还是睁开眼第一次见到的那位菜鸟警察,这天他又问了很多问题,全部被我以安静回应过去。 「你真得不找律师吗?」最后他又搔搔头问。 「…」 菜鸟警察将我推至被告人区后,人便转身去角落站着,我眼前剩下坐在上层法官与面对面的检察官。 「卫辰轩.」法官叫了我的名字. 「卫辰轩!」法官更大声再叫一次. 菜鸟警察沿着桌边向我奔回来,他在我耳边嘀咕着:「法官在叫你要站起来啊!阿对了,我忘记解开你的手銬…」他匆忙地从口袋拿出钥匙松开我的束缚. 我摇摇晃晃地从轮椅上站起,耳朵没有听进太多,视线始终落在右手腕留下的手銬印痕,脑海中播放着从小到大的跑马灯. 我想离开这个没什么好留念的世界,可惜没有成功,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 对面的检察官清清喉咙,朗声念着手上的纸本资料. 「…被告人卫辰轩,上周四晚上…将一手养大自己的外婆…杀害…」检察官照着纸本上的念了好一串。 喔,对了,是我,我的确杀了阿嬤。 今天是礼拜几了?他们有好好处理阿嬤的遗体吗?已经火化了吗? 我到底在干嘛? 对不起!我真的什么也做不好! 我突想起了满头白发的外婆,还有在阳光下佝僂的背影,和那个大大的水泥院子… 「轩轩阿,你怎么这么笨阿?」阿嬤的声音在我心底响起,她每次说完这句话都会摆出投降的表情,然后叹口气。 有一股浓烈的悲伤,像是已经在胸口滚沸许久,而我盖上厚重的盖子将它压回去的最底部,我想好好的大哭一场,但悲伤升到顏面只剩下嘴角微为抽动。 「他居然还在笑!看了就觉得噁心。」旁听席传来一股骚动。 不是的!我想这么说,但我没力气解释,只有任由嘴角继续抽动。 「卫辰轩!你可以注意这里吗?」发官怒敲法槌三声警告。 我依然不想做任何反应,眼前的画面彷彿一场小小的露天电影,而我正坐在最远方的草地上,远远望着他们细小的动作,听不太见这个世界的声音。 好遥远,人们为何总是离我这么远,连最爱的阿嬤也消失不见了,我似乎快要遗忘她曾经存在的痕跡。 「…被告卫辰轩…伤害致死罪名成立…判其有期徒刑…」 「等等!法官!」一名女性从旁听席吶喊。 「…她是谁?」旁听席又是1阵骚动。 「法官,我认为全案应重新侦办…卫辰轩目前非自主行为…」 忽然间,脑海中的回忆像是一波高浪,硬生生地往我脸上拍下,我晕眩的低下头然后缓缓跪下,但双手还是紧紧抓住被告桌的桌缘,身体如有另一个自我意识,不明的意识想对外界求援。 菜鸟警察赶紧上前,扶我坐上轮椅,我坐在轮椅上不断的喘气,想让大脑回復清醒。 法官最后叹口气说:「此次判决改由下周则期进行。」接着敲下法槌后离去。 我很想找个方式宣洩压抑的情绪,可是无法,我一点能力也没有。 想起了外婆,想起他的笑容,跟从小到大的种种。 我在轮椅上痛苦挣扎,轮椅猛力撞击地面发出巨响,让附近人都吓的不敢靠近,两名警员跑过来压制我异常的举动,轮椅一个不稳我摔倒在地上,两名警察继续以身体压制,身体动弹不得,我转而变为无意义的吼叫,声音穿越了整个法庭直达外面走廊,警察们将我从地板上拖起,像是块将移去做雕刻的巨木般,我就这样被送回医院。 「对不起…阿嬤…」我只听见我不断地这样念着. 第二章之一 童年的美好 在国中以前,我住在离市区大约二十分鐘车程的农地区,当时没有奢望太多,只想要快点毕业离开学校去赚钱,好让物质生活能够更充裕些,我与外婆两人住在一间老旧的透天厝,是外公留下来的,附近方圆两公里内没有任何一间便利商店,只有绿油油的农田,小时候外公还在时,总会去别人的农地帮忙插秧或割割杂草,当时日子还算过得去,附近田主人也相当喜欢外公,因为外公总是比别人早起,比别人卖力工作 可惜他在我刚念小学没多久就走了. 初上国小的某天,天刚刚微亮,我便被外头吆喝的人群声给吵醒. 我下床顶着睡眼惺忪的双眼,套上拖鞋,穿越狭长的院子,走没几步便呆立原地. 外婆喊哑了喉咙,跪在外公动也不动的躯体旁,外公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双眼紧闭,无论外婆怎么用力地拍打他的胸脯都,他都如蜡像一般. 「救护车还有多久才会到?」一边的早餐店大婶焦急地问. 「叫什么救护车啦…唉…」两名与外公差不多年纪的农夫,吞吞吐吐地说. 「我们两个发现的时候都不知道摔倒多久了.」 「叫救护车!」外婆瞪大红肿眼睛,回头对他们咆啸,她双手抱起沉重的外公,但手臂无力不断颤抖,她不停地一次又一次的将外公的上半身撑起,想脱离地面,但一次次的滑下,外公后脑杓的鲜血缓缓流下,沿着外婆瘦弱的手臂,直到地上. 救护车终于还是来了. 两名穿着白红色制服的年轻人,一前一后将外公送上担架,外婆像失魂般地跟着上了车,刺耳警笛声,划破寂静将破晓的天空. 那天我没有上学,我就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旧古厝门前,家里电话响了也没接,附近邻近居民七嘴八舌,他们说什么我压根没听进去,直到天快黑外婆被计程车送回来. 她满脸倦容不发一语,空洞的圆眼,眼瞼低垂,手臂上因过度施力而肌肉还在颤抖,她牵起坐在地上啜泣的我进了屋内,接着像往常般的走入厨房准备晚餐,那天直到深夜我迷糊睡着,她都没说半句话. 后来才知道,外公是在田野间的灌溉沟渠滑倒,撞到后脑杓,又太晚发现致死的. 几周后,外公告别式在炎炎太阳下举行,没有来多少人,只有附近居民有受过外公种田帮忙的居民,我听见一位阿姨牵着吵闹儿子的手,在灵堂附近说:「你看不好好念书,以后就是在这种田,太阳很大,不小心还会受伤…」 外公外婆学歷都只有国小毕业,但他们很努力的活着,我想对那位阿姨这么说. 但我没开口. 这时,绿油油田野间有一辆黄色计程车行驶而来,一位年约四十左右的女性下了车,我惊吓地盯着她的容顏,她的个头不高,与外婆差不多,纤瘦型身材,圆大双眼下却有深深的黑眼圈,两眼无神的四出张望,令人相当起疑,她的法令纹也明显有岁月痕跡. 我慌张地拉拉外婆衣角. 「妈…妈?」我有些惊吓过度而口吃. 「她不是你妈妈.」 我定定神,再与脑海中的母亲比较一下,的确有些差距之处,但还是很震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正当满腹疑惑之际,外婆上前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掌响亮地打在神似母亲的女人脸颊上,她惊讶地摀住侧脸,然后委屈地看着外婆. 「妈…」阿姨嘴里这么叫. 「你还有脸回来.」外婆冷冷地说. 「妈,我不是来要钱的,而且…」 「滚!」 「妈…」 「我叫你滚!」 于是阿姨仓皇搭着计程车离去. 第二章之二 童年的美好 外公走后,外婆将近有一年的时间不太说话,偶尔会怔征地看着墙上的照片发呆,或是站在爷爷留下的钢琴前,抚摸琴盖许久,原本灰白的头发,在那之后就全白了. 她一个人担起养家的责任,除了过去有的帮忙处理邻居稻米农务外,又兼起缝衣织布工作,她用家里原有的一台花色针车,做出一套套精美得衣裳. 针车踏板在外婆脚下趴搭趴搭的转动,我最喜欢静静地坐在正在缝衣服的外婆脚边,默默地数着拍子. 有次我就这么坐上了老旧褐色钢琴前,跟上外婆的针车节奏,弹出了首不知名曲子—外公教我的. 但开始不到几个音,外婆的针车就停了,她仰头揉揉鼻子,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走进厨房,在那之后我就不敢再弹这首曲子了. 取而代之的,我努力练一些轻快的曲子,让整个小屋子不要这么死气沉沉,并且不时来段即兴弹唱搞笑. 「do,re,mi…阿嬤你昨天偷放屁有地瓜味,呦嘿…」 「阿吃地瓜不就有地瓜味!」阿嬤硬是瞎掰. 「so,la,si…嘻嘻…我今天考试一百分呦嘿…」 「好!今晚庆祝,多给你个地瓜让你也放地瓜屁!」 「我不要…」 「地瓜很营养!」 「我不要!」 但我还是乖乖的吃了地瓜晚餐,配上酱油沾地瓜叶,因为我知道没有太多让我选择的馀地,平常早餐能够吃到村里开的美而美早餐店,就很值得开心一整天了,更别说能够上餐馆用餐,这机会是少之又少. 即使外婆很努力工作,钱永远还是不够花,小时候的我不明白,钱赚多赚少倒底是怎么被定义,为何有些人整天无所事事,开着着名车在大街小巷游荡,依然这么有钱,而外婆的时间一点一滴都花在工作上了,但我们依然这么穷. 于是,未满十二岁时,我便偷偷跑去工地打工,当时身高还差外婆一颗西瓜的距离,在工地受到不少歧视,但也受过不少照顾,毕竟我是不合法的雇用童工,连工头要给我薪资都得私底下在厕所结算. 每天学校放学后,我便骑着脚踏车以最快的速度奔向最近的小镇,当时小镇正当崛起,有许多建设案在发展中,我熟门熟路的从一条巷绕进写着「工地勿近」的建筑物内,然后戴上头盔后自动加入工人行列,我很聪明,连推砖头的路线还要有意无意地被工头看见,因为我知道这样才有钱拿. 非法打工让我有差不多一个学期时间是小富裕的,数着抽屉里偷藏的私房钱,心里忍不住偷笑,盘算着该怎么花这笔积蓄. 外婆起初很纳闷我下课时间变晚了,我几乎都在天快黑时才从小镇踩着重踏板,披着暮色急速回家,晚回家的藉口都是被老师留下来念书,或是跟同学晚自习. 那年代,特别重视考试与升学,同学下课后都窝在补习班时,没钱补习的情况下,我将计就计,用留校念书省电费骗了外婆,实际上却在工地与砖头为舞,外婆有时会叨叨念着:「叫你好好念书不要,你看又被老师留下来了.」 「是我自愿留下来的好吗?老师才不管我.」我偷偷地将布满泥土的背心从书包拿出来,到厕所冲水搓洗. 「饭都凉了快去吃.」阿嬤一面踩着裁缝车一面对我说. 「阿嬤,你最近有想要什么吗?」 「哪有想要什么?」 「想买点什么.」 「买什么买啦!每天只知道买东西!」 「我又不是说我要买!是说你想买的.」 「没有啦!快去吃饭!」 外婆看起来是真的曾未想过这问题. 我把整锅几乎都是地瓜的晚餐塞进嘴里,她则坐在一旁如往常的塞了五十元给我. 「这是明天的午餐钱.」 「阿嬤,不用了,现在学校吃午餐都有含在学费了.」我撒了个谎顺便把五十元推回去给她. 外婆一愣一愣地收下五十元,然后迟疑一下才点点头. 「喔,阿捏喔.」 好景不长,我偷偷打工的事情还是败漏了. 第二章之三 童年的美好 一天下课后,老师到家中做家庭访问,而我天杀的完全忘的一乾二净,老师早在上週就有分别提醒过,几月几号星期几会到府拜访,但我咬着美而美早餐店的汉堡,连同老师的叮嚀一起吞进肚送给胃酸消化了, 当天骑着脚踏车回家,我远远就看见外婆拿着一隻鸡毛毯子-手握着有毛的部分-站在门口等我,我心里凉了半截,大概心知肚明将发生什么事情,果不其然的,刚胯下脚踏车,马上被外婆毒打了一顿,鸡毛毯子鞭在大腿上浮出一条条粉红色条纹,我痛到哭着喊下次不敢了. 「念书…不好好念…跑去…哪里了!哪里了!」阿嬤嘴里不停的念,手上跟着节奏一下下挥舞. 阿嬤打到无力最终扔下鸡毛毯子,而她的眼眶是红的,喘着气,转头抹去泪水,回到屋内坐在黑暗的客厅中,月色下我只看见外婆的白发凌乱,眼角鱼尾纹夹住的圆眼,她相当自责的看着地板. 「好好念书,才能翻身,我有没有这样跟你说过.」 「恩.」我站在客厅一角过啜泣. 「去吃饭.」 外婆没有没收我非法打工的积蓄,而我也没再去过工地了. 几周后的假日,有个穿黑西装打领带的秃头男人找上家门,他骑着小五十的机车,机车上头却要负荷他浑圆的啤酒肚,衬衫最下层钮扣摇摇欲喷,感觉随时会炸开弹到外婆身上. 我停止弹钢琴的手指,从纱窗看外头外婆与黑西装男,想偷听他们谈话,只见外婆递上一叠白花花的钞票,黑西装男两指点钞后却摇了摇头,外婆佝僂的身躯不停的微弯腰示欠. 这时家里电话响起,我怕吵到外面谈话顺速将它接起. 「喂?你好.」 「…阿嬤在吗?」电话对面的女人迟疑了一下才说. 「在,不过她在忙,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晚点再打好了…你是辰轩?」 「对.」我想起很久前,在外公葬礼时出现的女人. 「恩…」话筒对面的女人好像还有什么话想说:「家里最近还好吗?」她问. 「还可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恩…我再找时间打给阿嬤好了.」她说完掛上电话. 外婆从院子走进屋内,黑西装男也骑着小五十的机车离去. 带着外婆的钱. 「谁打来?」外婆有些疲累的感觉. 「好像是上次那个阿姨.」 「下次她再打来就直接掛掉.」 而我踌躇一会问了另一个问题. 「阿嬤,我们欠很多钱吗?」 「也没有很多,慢慢还是可以还的完的.」外婆屁股咚的一声坐上裁缝车前,继续採针车踏板. 当天晚上,我睡梦进行到一半,就被一群吵杂的机车隆隆声吵醒,接着听到屋子被不知名的物品砸中声音. 窗户玻璃被打破,碎片撒落一地,黑暗中有几颗白色鸡蛋从破窗户像扔篮球般的飞了进来,打在地板上摊成糊状.我惊慌失措的从床上一跃而起,四处寻找外婆,而她也正在找我. 屋子只有一层楼,无处可逃形况下,我们一同躲在屋子最内部的厨房,只能祈祷外头的不良分子不要纵火,身高没高过我多少的外婆不断拍拍我背部,口中重复着:「没事,没事.」像颗定山石的在我身边安抚. 我一度设想要是不良分子衝进家中我该如何保护外婆,马上拾起桌上短菜刀紧握,任由屋内被肆意破坏,还好最后他们选择催着机车油门扬长而去,留下一屋的杂乱. 当我一个回神.发现外婆消失在身边,她持起扫帚,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出外头,不分青红皂白就是拉开嗓子怒吼,手中的扫帚举的老高,在头顶挥舞着. 「好胆再来啊!你祖母跟你拚了,再来啊!」 「阿嬤!」我扔掉菜刀,越过满地的玻璃碎片奔向她,深怕那些流氓真的回头. 还好那些流氓没再回来. 惊魂过后我迟迟不敢再睡,直到天亮外婆才捡起扫把四处打扫. 那个晚上我下定决心,要快点长大,快点会赚钱,快点带着她脱离这样生活. 上天没有辜负我的愿望,十岁生日刚过没多久,生活有了巨大变化,一切从神似母亲的阿姨开始. 第三章之一 班长 是否许多人都像我一样,偶尔站在镜子前会审问自己,像是「活着的意义」或是「上帝派我来人间的目的是什么?」这种问题.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很小的时候我常为这类的问题困扰,而最终总是像考卷上「无法作答」的题目一样先被摆到一边,然后去处理填饱肚子这种小问题. 曾经在餐桌上我问过外婆:「阿嬤,为何活这么辛苦,我们还是得继续活着?」 外婆被突如其来的蠢问题卡住思绪,然后看着眼前的饭菜,笑着戳起锅里的一块软烂的地瓜笑着回答:「为了每天都能吃到好吃的地瓜阿!」 「阿嬤,吃地瓜就只会一直放屁,你还这么爱吃地瓜.」 「地瓜虽然味道没有什么特别,但便宜又营养,就像我孙子单纯憨厚但是内心实在.」 「…都是因为吃太多地瓜所以才这么笨…」我嘀咕着. 「反正都吃着吃着也长这么高了.」外婆在餐桌前用手在头顶比较了一下我俩的身高,她得意的笑着. 才不是吃地瓜长高的. 仰视与外婆的身高差距,我想起了比我高了半个头的班长,她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我们要快点长大.」她在升旗典礼炎炎烈日下,低头小声对我说,然后瞇着一隻眼稍微移动我的身体,对齐后方同学,她灿烂地微微笑,露出与脸型不搭的门齿大暴牙,但我不在意,连太阳曝晒我都感觉不到热度,而这个微笑却让我觉得温暖. 外婆偶尔会到学校接我下课,骑着她的生锈淑女脚踏车,是从邻居那捡来的,原本要被扔入垃圾车丢弃,在外婆有些难以啟齿,笑着跟邻居谈完后,及时把脚踏车从子母车拦了下来. 后来这台脚踏车就变成我们家的主要交通工具. 有次下课,我远远望见大门旁家长群中有颗摇晃的白头发,我就知道那是外婆,我提着她剩于布料编织出的书包,准备跳上脚踏车后座时,她突然要我等等. 「你站好.」外婆拍拍我的背部要我挺胸. 我不明原因,但还是挺起了胸,只见她微蹲,视线在我头顶水平切线方向扫视,脸色有些忧心,拍了一下我的屁股然后站直身子. 隔天早上,她把一张千元钞票塞进信封,要我去学校交给老师,然后再三叮嚀要听老师的话,我掏掏耳朵翻了一下白眼,草草答应. 「辰轩,你明天开始早上都到教室外拿一瓶牛奶.」刺蝟头男老师收下一千元钞票后,在一张表格纸上作纪录,我这时才知道外婆给的是每天的牛奶钱. 于是我开始了天天一罐牛奶,让头颅远离地表的重大任务. 小学没有太多课业压力,我安分的每天在自家钢琴上做完作业后上交,可惜无奈有时候事情就是会自己找上门. 班长是个文静的女孩,清秀的外表与聪慧的双眼,是个讨喜的女孩子,但门齿的暴牙,却时常成为同学间的笑柄. 小学生没有太多心机,但往往没有心机反而是最可怕的地方. 有次,一个同学用吸管插着门牙,在她四周像个济公不断引起周围同学笑声时,我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 「你们玩够了没!」我有些恼怒. 「关你屁事喔!」插着吸管的同学说. 「喔,羞羞脸,男生爱女生.」其他同学跟着附和喊着. 那次之后,我变像是宣布了同盟国的敌人,同学欺负班长时会连同我一起. 但老师还是不太会注意到我,即使偶尔我会按耐不住不想上课的情绪,藉口肚子疼,偷偷跑去厕所蹲一节课的时间,老师也未曾注意过我. 直到牛奶瓶事件. 第三章之二 班长 刺蝟头老师是个充满正义感的男性,那个年代,老师拿藤条打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小朋友被打完回家也不敢跟爸妈说,因为说了会再被打一次,所以即便是双手双脚被老师打到红肿浮起,回家也会藏好不让家里人看见. 某一个早晨的第一堂课,我抓起教室外牛奶罐中的其中一瓶牛奶,扭开瓶盖想也没想就囫圇吞下肚. 上课鐘响,我看见外头还有一个同学在不停的翻开牛奶罐,他焦躁地又生气口中不断碎念,最后气呼呼地奔进教室用尖锐稚嫩地嗓音大叫. 「谁偷喝我地牛奶!」然后就开始大哭. 「怎么了?」刺蝟头老师走进教室问. 「老师!我的牛奶被他们偷喝了!」男同学边啜泣边说. 「怎么会?」老师皱皱眉头,接着那抬起头,表情严肃注视大家「有人多拿牛奶吗?」 大家面面相覷,谁也没说话. 「牛奶不是都分配好的吗?」老师又问. 这时有定牛奶的同学几乎都喝完了,牛奶玻璃瓶一瓶瓶的都放在桌上,包括我的. 老师越过讲台走到角落的办公桌,翻开抽屉从凌乱的文件中找到登记牛奶的单子. 其实他可以不用看的,因为整个班级最后一个订牛奶的人是我,所以每个人都应拿到一瓶牛奶,我还在暗中偷笑老师的愚蠢. 但老师看了看手中的表格单,居然将视线越过班上所有人落在我身上,我与刺蝟头老师对望的一瞬间,露出心虚的表情,为何我要心虚,我不明白,我明明是有交钱的,于是我没说话双手平放教室课桌,转为开始检查自己的指甲. 「看起来是有人偷喝,还不承认.」刺蝟头老师说话越来越严厉. 「其实老师心里已经明白是谁了,但我还是希望那个人可以自己出来自首,家里有什么困难老师都可以帮忙的.」 刺蝟头老师语气中听起来强压怒气,来回在讲台上踱步,目光如炬不断扫视所有人,他有时叹气,有时严厉指责,还把自己过去犯错的经验都拿出来分享,台上台下一片死寂的安静,教室时鐘显示已经又逼近下课. 「那个偷喝牛奶的人看起来是不愿意承认.」老师双手撑在讲台桌边缘,深深吸口气说:「好!没关係!老师有的是时间!那个人不承认我们全班就继续待在这待着都不用下课.」 「齁!」全班同学同时发出抱怨声. 当人与人没有利益衝突时,大家都是好朋友,但有了利益衝突,谁也别想做朋友,那个刺蝟头老师用一堂课交会了我. 没多久台下开始有稀稀疏疏的声音,同学与同学互相窥视,最后我听见了最不听见的话语,然后越来越大声. 「就是辰轩啦!」最后一个同学讲大声的说,让所有人都看向我这. 「不是我.」我冷静地回. 「对啦!是辰轩,他家这么穷怎么可能订牛奶.」又一个同学补充. 「我有订.」我乱了阵脚解释,手下意识地拿起桌上空牛奶瓶. 这时没牛奶喝的男同学天杀的又开始嚎啕大哭. 「老师是辰轩偷喝的!」有同学直接站起来,对着老师指着我说. 「辰轩你过来.」老师看起来一脸预期内的表情. 「老师…我有订牛奶…」我一脸无辜地起身缓慢脱步到老师身旁. 「辰轩,家里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老师说,我们做人要诚实.知道吗?」刺蝟头老师耐住性子的说. 「但我真的没有偷喝阿!」我再也受不了对着老师大叫. 老师一个箭步抓起办公桌旁的藤条,衝过来就是一阵乱打,我痛的向后退了好几步,撞到前排同学的桌子,桌子跟同学都歪成一团. 「老师今天一定要教会你诚实这件事.」藤条又再度落下. 「真的不是我!」我用沙哑的声音哭喊. 「我的纪录本上就没有你,你还说有!」 「我真得的有给老师钱啊!」我跳着脚用侧边屁股接下老师一下下的鞭击, 阵阵刺痛烙印在大腿与屁股上,我以为会就这么被打死在教室,老师壮硕又如山般高过我,我丝毫没有力气抵抗,只能任由他摆弄. 刺蝟头老师终于累了,将藤条啪的一声压在讲台桌上,然后扔下一句话准备走出教室. 「去叫你爸妈来学校.」老师连我有没有爸妈都不知道. 「你有种就把我打死!」我豁出去地怒视着老师. 我侧身坐在地上,手抚着腿上火辣的印痕,脸上泪水与鼻涕混在一团,衣袖被我胡乱擦的又湿又黏,但心里的委屈怎么也比不上身体的痛苦. 「老师,不是辰轩.」绑着马尾的班长站起来,对着差一步就要踩出教室的老师说. 班长平直的瀏海与眉毛贴齐,语气有些胆怯,但瞳孔散发坚定光芒,我从课桌椅的间隔中与她对视,她又转向老师再度开口. 「老师,辰轩缴钱的时候我在旁边有看到,应该是老师哪边有弄错了.」班长的声音温柔有温度. 彷彿有一道没钥匙的铁锁,喀擦一声,在我心底某处被按下,就这么扣住了,再也解不开. 刺蝟头老师没有他搭理她的话,撇下一个冷漠的眼神离去. 那天中午,外婆拋下所有工作,在烈日下骑着脚踏车,滴着汗来到学校. 在听完过程后,外婆发现了我腿上的鞭痕,不忍心的上下抚摸,我知道她想抚去我的刺痛. 「阿嬤给你的钱你有交给老师吗?」外婆温柔的问. 「恩.我给了.」 「我明明就没有登记到,还说有.」刺蝟头老师不悦的在一旁说. 「老师,我还是相信他,他是我孙子,他说有就是有.」外婆没有证据的站在我这边. 「唉…」刺蝟头老师抓抓头无奈的走去训导处角落. 换来了主任,主任也是一坐下就先设定好立场,往我没交钱的情况出发问话,怎么大人的世界,都是一个样,我实在不懂. 「辰轩,你确定真的有把钱交给老师吗,一千块是长这样喔.」主任从口袋摸出一张千元大钞,一副穷人家没见过千元大钞的样子. 「恩,我真的有给老师.」 主任先是伸直了腰,在椅子上左右转了一下,然后将椅子拉靠近我,在我耳边小声地说几句话,让我感到厌恶的几句话. 「辰轩,你听主任说,你如果想喝牛奶主任可以帮你出钱,你只要承认你把钱弄丢了就好,我手上的这一千块就给你,好不好?」主任说完露出解决事情的微笑. 我看了看他手中的千元大钞,又看了看他,如果说谎承认了,事情真的会解决吗?他真的会把手中的钱给我当作结案吗? 无论如何,我知道外婆会伤心. 于是我还是摇摇头. 主任叹口气站起来,对着刺蝟头调侃老师说:「算了啦,一瓶牛奶而已,你应该不会要叫警察吧?正义名师.」 「叫什么警察?」外婆有些激动地站起来问. 「小时候不学好,长大会更加一等.」刺蝟头老师冷漠回应. 剑拔奴张之际,班长气喘吁吁的衝进训导处,手中抓着两张上头有表格的纸张,圆润清澈的瞪大双眼,高高举起两张纸,对着我们大声说. 「老师你搞错了!辰轩没有订营养午餐,可是他有订牛奶!」 班长从老师如废弃的办公桌搜出他的纪录资料,家里很穷,没有钱订午餐,所以我的午餐都是外婆收集隔夜的剩菜饭,打包好让我带来学校再当一次午餐吃. 刺蝟头老师有些震惊的抢过两张纸,比较了一下,才垂下眼瞼搔搔头,刚才霸气凛然之势荡然无存,他一脸不好意思的回到座位坐下. 「这个嘛…辰轩,不好意思,老师好像搞错了.」他眼神飘向左方地板. 「没事,没事,牛奶而已嘛!」主任大笑着拍拍老师的肩膀,好像刚才只是打个喷嚏般的小事. 外婆脸僵在一边,一会后,她扶住膝盖站了起来,走向训导处门口,摸摸班长的头顶说:「谢谢你阿,小妹妹.」 班长回以灿烂笑容. 外婆又回过头,以一个有魄力的声音,字字清楚的说:「老师,我们家穷,但我们穷的有尊严.」 「要不要留下来吃个午餐…」主任想叫住外婆,但她已经转出门外. 我追出门,陪外婆走到门口,看着她骑上破旧脚踏车,在烈日下,只戴一顶布做的帽子,火热的太阳照在滚烫水泥路上,也照在她皱纹略深的皮肤上. 「好好念书,才能翻身知道吗?我回去了.」外婆又是这句话,然后都也不回的踩着踏板离去. 从那天开始,我多了一个朋友,班长. 「那少一瓶的牛奶到底去哪了?」我纳闷地问. 「被他喝掉了.」班长指向当时第一个站起来指认我的同学. 我想站起来去找他理论,却被班长拦住了. 「没用的,我们没证据,而且他爸是家长会会长,没有人会相信你的.」 「…」 「辰轩,我们要快点长大,快点会赚钱,让瞧不起我们的人心服口服.」 班长成绩很好,下课也很努力念书,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家境也不好,住在我家隔壁村,步行需一小时的距离,我有时会把多馀的地瓜拿去分给她吃, 他们家只剩下她与姑姑,姑姑也是个老师,她的父母好像很早就离世了,大概是同病相怜的关係,我们后来常常下课一起背着书包走过一望无际的田埂回家. 可惜有朋友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她在小学五年级那年转学走了,我又回到没朋友的一个人. 她转学前的最后天上学日,我们聊了很多,关于她,关于我,关于未来. 「嘿,辰轩,你电话多少?我搬新家后打给你.」 「喔好啊!」我开心的撕去课本的一小角,用铅笔写下了外婆家电话号码. 「说不定之后还可以一起上学喔!」 「但你连要转去哪一间学校都不知道…」 「哈,我也没办法,姑姑很匆忙地转去另一间高中当老师,我也是迷迷糊糊地…」班长说完吐吐舌头. 「希望我们都能快点长大,快点会赚钱,能够过上好日子.」 「对!我们要快点长大,脱离贫穷.」 不知道何时开「快点长大」四个字变成我们之间地暗号,一个互相打气的暗号,可惜当时太过年轻,还不懂得珍惜当下拥有的时间,只希望时间快些流过,我们以为长大就是美好的未来. 班长在一个早晨升旗典礼后,揹着书包跟大家道别,虽然只有我跟他挥手. 我从教室窗户看着一名女性牵着她的手徒步走出校门,消失在校门口的转角深处. 好像有人说过,人生就是不断了相遇又道别,但或许跟生命中某些人道别后,转身就是永远不见. 我翻开课本缺角的那一页,想着班长握有我的联络方式心中安定了不少,而当下的我怎么也没想到,班长离开后,却再也没联络过我. 第四章之一 阿姨 班长转学后的一天晚上,神似母亲的阿姨没有预警的出现在门口. 外婆立刻送上万用朴克牌脸,将阿姨晾在门口,我尷尬的只能在旧钢琴盖上继续念书. 「妈…」阿姨一脸委屈的小声喊. 「…」 「我是认真的,我已经找到他了,姐姐的老公.」 「…」 「妈…我需要辰轩.」 「不可能!」外婆停下脚上缝针车斩钉截铁地回. 我的笔停在空中两秒.爸爸? 有很多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关于我自己-外婆总是没告诉我太多关于我出生前的故事. 朴克牌脸外婆迅速从座位起身,拽着阿姨的手到厨房,为的是想要避开我的耳目. 但家里就这么大,在任意一个角落打喷嚏都能传遍整个屋子,我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偷听着. 「妈!」阿姨在厨房大声的说,完全没有想要回避我的意思:「你根本就养不起辰轩!」 外婆当作没听见. 「妈,你听我说,都市有很多资源,辰轩可以在那受更好的教育,她在这跟你受苦,你有想过姐姐会开心吗?」 「不关你的事!」外婆怒吼回去. 「他有爸爸,他爸爸是应该负责任…咳咳咳…」阿姨似乎长期就有声带上的问题,原本有些沙哑的声线现在几乎只剩气音. 「哼!你能做什么?我难道不了解你吗?看到人家有钱就想去捞一笔,然后呢?买毒品吗?还是再被送警察局?然后我帮你偿还欠债吗?」外婆字字清楚的气势压制阿姨. 「妈!你什么都给姊姊!姊姊就是比较会念书而已,我喜欢弹琴错了吗?我沦落到这地步难道你都没有错吗?」阿姨用沙哑的声音哭吼. 「…」外婆顿时没了声音. 我想起过去外婆被讨债的情景,还有时常有一餐没一餐的日子,这样的外婆能撑多久?我得做点什么. 当我反应过来时,我人已经站在厨房门口了,深深吸一口气,我坚定的注视着阿姨,像是在跟从未听见过声音的母亲说话. 「阿姨,告诉我该怎么做.」 外婆依然没有接受让阿姨扶养我. 那天阿姨最后还是拖着眼瞼下的沉重黑眼圈离去,她离去后我受不了跟外婆大吵了一架. 「阿嬤,我想去都市…」 「不准去!」 「为什么!我有爸爸我可以去找爸爸!」 「哼,你知道你爸是什么样的人吗?」 「但至少我不用每天吃地瓜!」 「…」 阿嬤看着我,像是看见了过去什么一样,原本兇悍的目光突然软化下来,她看的发怔,我与她对视一会后才开口叫她:「阿嬤?」 她垂下头沉默不语,叹了口气. 「你真的跟你妈很像.」她扔下这话起身离开客厅. 没隔几天,社会局的人来了,连同告状的阿姨一起. 社会局的社工对家里环境各种检查,也对我跟外婆询问各种平常遇到的问题,外婆的收入被调查的一清二楚,他们不停地在纸板上抄写,原子笔咚咚地如雨落下,外婆不如以往地剽悍,反而是有些失落地坐在客厅藤椅,不时抬头用乞求的眼神求助社工. 「你是辰轩吗?」一个斯文的男社工问. 「恩?」 「你几岁?」 「十岁.」 「你喜欢弹琴吗?」他按了一下我身后老旧钢琴琴键. 「喜欢.」 「那叔叔问你喔,你比较想跟外婆住还是跟阿姨住?」 外婆对我微微摇头,眼里带着一丝丝希望,留下来陪阿嬤好吗?我可以听见她这么说. 「辰轩,阿姨可以教你弹琴喔.」阿姨隻身挡住外婆的视线. 「没关係,你可以想一下再决定.」男社工蹲下来摸摸我的头. 「不,我已经决定好了.」 「喔?」男社工有些讶异. 我再次与外婆对上眼,看着她苍苍白发,手臂已经有些皱褶的皮肤,缓缓地说出几个字. 「我想跟阿姨住.」 阿嬤,对不起. 第四章之二 阿姨 阿姨是一位四十初的女性,但过去吸毒的关係看来有些老态龙钟,曾以钢琴为生的老师,一个四处兼课或表演收入不太稳定,外婆她说年轻时都三更半夜才回家,身上夹带浓浓的酒臭,大概是喝酒又吸毒让她声带损坏。 在决定跟阿姨走后的某一天. 当我的手指正在木色的古董钢琴上缓慢的按下谱上不熟悉的旋律时,阿姨笑瞇瞇地拉开金属家门,发出长长的嘎一声,摇摇欲坠的身子她用单手撑在门边,正在缝衣的外婆冷哼一声,从裁缝车座位站起来走入厨房。 「很冷快点把门关起来好吗?」我不耐地说。 「练什么琴?你就没那个天分练什么琴…呕…」她手呜住嘴衝向我后方的厕所,然后趴在马桶上发出令人反胃的声音。 我跨步去拉上家门,接着再度回到琴键前,我没有理会阿姨的嘲讽,继续独自面对眼前黑白挑战。 阿姨趴在马桶盖上不知道过多久突然含糊地说:「我都安排好了明天出发。」她的声音从远处厕所传来. 「要去?」我纳闷地问。 「少问废话…跟我去就对了…」她趴在马桶盖上不动,过不到一分鐘,她开始发出打呼声。 外婆这时从厨房走出来,把客厅大灯熄灭,黑暗中对我说:「别管她去睡觉。」 我在黑暗中看见外婆全白的头发像天使般闪闪发光。 隔天,一早她便盥洗完成,并换上一套没有酒味的洋装,是从外婆的衣橱里拿的,我整夜未闔眼,焦虑着即将离开这个家是否会让我自己后悔。 外婆如往常的天未亮就准备好了热腾腾的白稀饭,里头参杂不成比例的地瓜丝,我拾起筷子想到可能有段时间吃不到这样的早餐了,心中难免有些不捨. 吃完稀饭后,我将过去压在钢琴夹板间的打工积蓄,用破旧薪资袋装着放上餐桌,接着对着外婆开玩笑说:「老闆娘,地瓜饭多少钱?这样够不够?不用找了.」 外婆楞着看着薪资袋里的钱,然后笑斥:「你这点钱还不够缴你一年的学费呢!」 我看着她将薪资袋放进口袋,才心满意足的起身去拿行李. 行李有些简单,只有一个双肩被包,里头装着常穿的几件衣服与内衣裤,还有一些证件. 「这样出门是能看吗?」外婆从房间走出来,手中捧着一套花色外套,外婆的眼光总是老套,那件外套我一看就知道是穿去学校会被嘲笑的那种。 「我才不要穿…」我反抗. 「不穿也给我带着.」外婆强硬的拉开我肩上的背包,将外套塞入最底层. 「可以了啦!反正主角是我。」阿姨雀跃地朝旁边的镜子再多拨了两下头发,嘴上哼的小调旋律。 「领子歪了,衬衫也没拉直…还有这个裤管…」外婆一边碎碎念,一边蹲下为我整理裤管,最后歪着头瞧了瞧,才满意地把我推出去。 「我走了.」 「恩.」我想起外婆好像从来都不说再见的. 我随着阿姨上计程车,车子开动后,自车窗看到外婆缓缓走进屋内,忽然有些鼻酸,外婆晚上一个人在家不知道会不会寂寞. 穿越居住的乡村,转程火车来到繁荣高楼竖立的市区,我们又改搭计程车,最后在一个特别突出的大厦前下车,马上有穿着西装的服务生向我们鞠躬敬礼,并带领我们进入大厅电梯,阿姨熟门熟路的走在前头,按下电梯按钮。 我看着电梯不断向上升来到几乎是最顶楼的楼层,最后清脆叮了一声门展开,我不安地随着阿姨踏出,绕过几个弯后眼前出现一个气派的金色镶边大门,中间有柔软真皮鼓起,阿姨甩甩长裙,按下门铃。 「嗨!是我!」阿姨亲柔地对的话筒说。 「…你要做什么?」话筒对面的男人迟疑一下回,他感觉有些慌张. 「我带一个人来见你.」 「谁?」 「你出来看就知道了.」 「…」 「你不出来,我就一直在这等,等到你太太回来.」阿姨威胁. 「…知道了,但只能一下下,知道吗?」男人不耐烦的回. 开门的是个中年大叔,他带着一副老土又粗厚与脸型不相称的眼镜,第一眼引起我注意的是他明显凸出的啤酒肚,身上的黑色背心像是被蛇吞象的被硬套上,臃肿的脸型有种高傲自信,我不自觉低下头,我猜他就是传说中的「爸爸」. 「你是不会问好吗?」阿姨怒斥。 「你好。」我看着地板。 「没事,没事.」中年大叔发出低沉嗓音,话语中有些颤抖。 最后我还是再次抬起头与他面对面四目相交,但我心里却没有丝毫异样的认父激动之情,我曾以为见到他时我会跳上前抱住他,什么事也没发生,或者说我发自内心的就只把他当一个陌生叔叔. 「我们去附近的咖啡店坐一会吧.」父亲打破沉默. 「不用,有什么话直接讲就行了,我们也很忙的.」阿姨不同于外婆面前,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态度. 「唉…你说吧,你想怎么样.」父亲拉着阿姨的手到一个相对隐密的柱子后方. 「这是我跟你的孩子,你说你该怎么样?」阿姨早在出发前就跟我套好说谎内容,但假冒母亲的谎言我不是很能认同,所以我决定任由阿姨表演,我在旁边当个听眾. 「我…我怎么能相信你,说不定你是从外面随便找个人来骗我.」父亲看了我一眼. 「呵呵,我骗你什么,我怀胎时你不都看见了吗?有一个孩子的事,你也是心知肚明,但你还是离开了我,难道需要我们去验dna吗?」 「我现在有家庭了,我不能再让你胡来.」父亲心虚的左右张望. 「过去我听信你的话,愚蠢的投资了你倒闭公司的基金,现在肯定是收不回来了,但你好歹要给我一个安居之地.」阿姨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台词都是背好的,然后接着说:「喔,对了,还要母子生活费.」 「公司都倒闭了,我怎么有钱…」 「少骗我,以你的财力,倒闭一间公司不算什么.」 「你这疯女人!」父亲看起来有些恼羞成怒. 「不给的话,就是等着你老婆回家看到现在这场面了.」阿姨冷冷表示. 父亲转身就想离开,但他走到门口还是硬生生转了回来,将口袋里的数张千元钞票塞给阿姨. 「给我一个月时间,你们先自己处理.」然后他便气急败坏的甩门进入家中. 阿姨得意地按下下楼电梯,心情颇愉地悦转头告诉我:「好!第一步计画完成.」 她喜孜孜的两指捏揉手中钞票,接着塞进皮夹后在大楼林立的街上伸伸懒腰,脸颊凹陷让颧骨在太阳底下完全展露,体态明显过轻地让我担心太靠近马路时会被大车扬起的阵风捲走. 「你下一步是?」 「让他跟元配离婚.」 「…」我陷入沉默,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已经超乎我的预期,离开家乡,首次见到生父,还有阿姨的计画,原来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个意外,说穿整件事,不过就个有钱人家的紈裤子弟,在外风流过后不甚留下我这个私生子. 太多事情搅在一起让我无法思考. 「那我有事情先走了.」阿姨一脸神秘想迅速离开. 「等等!那我呢?」我机灵地赶紧抓住她手腕. 「你可以自己想办法,我需要你时再出现就好.」阿姨不耐烦回过头甩掉我的手. 「你现在走我就回去告诉楼上的叔叔你不是我妈.」我冷静地说. 「你敢!」 「有什么不敢,大不了就是回去乡下继续生活罢了.」但我身上一毛钱也没有. 「你想怎样?」这句话刚刚是从父亲口中说出,现在换她说显得格外讽刺,「嘖,小小年纪就这么机灵,跟姊姊真的是一模一样.」. 「我想看电影.」很早就想看看大萤幕,比起外婆家的二手箱型电视机,我更想见识电影. 「好…」 于是我抄下了生父家的地址,以防阿姨想再摆脱我,只少我还有个把柄. 那一个下午我成了整个都市最霸道的学生,阿姨像是我的随身钱包,走到哪付钱到哪,这大概是我从小到大最欢乐的一天,逛街,看电影,街上年轻人穿着奇异品味的喇叭牛仔裤,时不时露出比股沟,令我无法直视,或是将头发抓成刺蝟样,还有跟我同年纪的女生已经穿了好几个耳洞… 我心底讶异着乡下与都市的差距,现在正是暑假到来,正是暑假大考过后,许多学生在路上间晃,比起他们打扮得光鲜亮丽,我穿着外婆做的老土衬衫显得相形见拙,那个年纪,比较是很可怕的,这引起了我对都市的嚮往,我也想像街上的年轻人一样华丽,居然天真地以为那样就是追求快乐. 而那天晚上住进饭店后,我却连一通电话也没打给外婆. 第四章之三 阿姨 等待生父回应的日子,我几乎是每天随着阿姨四处玩乐,从都市北到南,尝遍了各种美食,逛过了各式橱窗衣饰,生活费不足,阿姨便故技重施找上生父家门要胁索取金钱,我的衣服也一件件的多了起来,直到塞满了我的旧背包. 我将背包里的东西全部摊开在床上,这时才发觉外婆的花色外套还在背包最底层,我反覆审视它几遍,前前后后,这真的不是件我会穿的外套,至少在我这年纪,当我想乾脆将它掛上饭店衣橱,送给下一位有缘人时,突然摸到花色外套口袋有块硬物. 一个发黄带土渍的薪资袋-我认得它-外婆将我的存私房钱原封不动放进花色外套. 心中百感交集,我握住薪资袋久久无法言语,十分鐘过后我拿起饭店话筒,拨出家里电话. 「喂?」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喂,阿嬤,你在干嘛?」 「哪有干嘛,就一样忙这个忙那个阿.」外婆一下就听出我的声音,回答与以往相同的答案. 「阿嬤,你也一起来都市吧,我现这住这边很大很舒适,你也来吧.」我试探性地说了个谎. 「你阿嬤习惯睡乡下的榻榻米啦.」她如预期的果断拒绝. 「喔…」 「恩…」 「阿你稻子这季收割了吗?」 「还没阿,隔壁的老陈就还没找我去,还是他找别人了我也不知道…」 我就这样跟外婆间聊了半小时,然后她依然没说再见就掛上电话,这时我才发现我已经红了眼眶. 开始想家了. 掛上电话,把花色外套再次摺好,收进背包最底层,就像放进一张附身服般,让我心情平静下来. 又过了几周,我们如做贼般的住进了市区大厦林立的其中一间豪华套房. 老屋住久了突然被带进高级住宅会有种强烈的陌生感,我小心翼翼地踩过每一片光亮的磁砖,走道两边不间断的有花瓶与艺术画,我们走入一间是外婆家三倍大的客厅,里头有着像是欧洲皇家的长型餐桌,上头绣着鲜艳的图腾. 阿姨得意的在房间与房间之间跳舞,兴奋的在新床上跳上跳下. 「阿姨,我们这样真的可以吗?」 「我现在是你妈妈.」阿姨纠正. 「…」我耸耸肩. 「有什么可不可以,这本来就该是你的,不然你想再回去乡下住那个老旧古厝吗??要是我绝对不会.」 「如果叔叔知道他会怎样?」我想起那个啤酒肚的父亲. 「他是你爸爸.」 「喔.」我撇过头去看窗外. 新家外头是条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的防火巷,面对隔壁是一栋没窗的白色水泥墙,比较乡下外婆家一望无际的绿油油农田,这里的环境让我更加像是之笼中鸟,但为了有饲料吃可以长大,我只能继续待着,继续欺骗我未曾把他当作父亲的父亲,我想快点长大,学会赚钱然后离开这里. 我当时天真以为,好日子已经来临,殊不知是痛苦的开始.在乡下与外婆同住,肚子虽然是空的,心是却是充实的,到了城市,填饱了肚子,我反而像异类般的与大环境格格不入. 阿姨果真开始实行他的计画. 他与父亲谈好每周必须来看一次他的私生子,并共进晚餐. 「我尽量挪出时间.」父亲一脸不耐烦回. 父亲陌生的脸孔在门廊的尽头看向我,表情露出厌恶,但他迟迟不说话,而我也不想知道他想说什么,他圆滚滚的肚子配上厚实的下巴,与我一点也不相仿的外貌,阿姨都一度怀疑是不是认错人了. 但父亲有次偷偷架着我去医院验血后,发现确实是亲生儿. 他相当无奈的叹口气又开车将我载回公寓,然后塞了点零花钱给我要我好好念书,怎么这个世界爱我的人,跟不爱我的人都叫我好好念书. 我像是顶孙悟空的紧箍咒,紧紧地扎住生父的头颅,他想逃跑也逃不了,如芒刺在背般的,我们在他居住家附近扎了营,有时候我自己都感觉像是条吸血虫一样,我曾经一度好奇他的美满家庭长什么样子,于是尾随父亲上下班,可惜无果,我总是在进公司与进住所后就被警卫拦下,阿姨不时打电话催讨这个月的生活费、住宿费、学费… 他每週晚上登门,与我们共进晚餐时都板着一张死气沉沉的脸孔,阿姨也将他当作是摇钱树,一有机会便利用,他身边有的多于值钱配件,像是皮包,衣物,也是一项项蚕食鲸吞,有时连晚餐也是直接叫他送上门. 阿姨的行径越来越夸张,她将日常生活所需要的生活费大部分独吞,只留下少部分的钱让我过活,起初我还会感到不平而吵闹,但个头还太小,时常会反过来被阿姨毒打一顿,我想回外婆家,至少那边没有暴力. 我将分到的钱,锁在自己房间的书桌抽屉,连同外婆留给我的打工钱一起,狭小的房间像是我的堡垒,墙上用蜡笔画着到十八岁生日的所有日期,时间一到,我就要展翅高飞,永远离开这个窒息的巢. 我有时会想起班长,想起跟她聊天时无忧无虑的快乐,我们一起在田野间奔跑回家的时光,想想她现在或许也在这城市的某一处努力生活着. 日復一日,阿姨颓废的日子常会有毒品相伴. 我从她房间门缝看见他将针头插入自己的手肘内侧,有时身边可能还有陌生男子伴随左右. 这是见怪不怪的事情了. 曾有一次,我就莫名地鼓起勇气拿起电话筒,拨出了紧急求救电话. 「喂?警察吗?」 「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话筒对面的女警热心问. 「恩…」 「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 「弟弟?」 我掛上电话跑回房间将自己反锁起来. 不一会电话又响了,我像是埋了个炸弹要别人去拆一样,忐忑不安又有些兴奋,我听见外头一阵男人的脚步声奔向电话,他一开始还歇斯底里的对房间的阿姨高喊:「陈香菊!你家电话响了耶!要接吗?」 阿姨带着有点迷濛的声音奔出房间. 「应该是小鬼的爸爸打来的,我接.」阿姨发出噁心的呵呵笑声,然后我听见什么东西被撞到掉到地上破碎的声音. 电话在响破天花板后终于被接起来. 「喂?这个月快没钱了你拿钱来了吗?」阿姨第一句就是要钱. 我静静地耳朵贴着门缝偷听外头发生什么事情,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是,不好意思,是…」阿姨声音转为恭敬又镇定,但还是可以感觉有不连贯的粗重呼吸声. 「是,是我家小孩,我儿子,对…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好…我会好好念念他…」最后电话被啪了一声掛断了. 我拉上房门锁,用书柜挡在门后,然后关上灯躲进被窝. 「王八蛋…」阿姨的怒吼伴随咚咚脚步逼近我房间,先是一掌重击在房门上发出巨响,然后又是一个未知物品扔到房门落到地面碰的一声,我的房间被他连吼带撞的摧残了持续一分鐘. 「卫辰轩!你给我出来!」他嘴里骂出一连串脏字,但越骂越小声,我知道他的毒品药效开始发作,最后门外只剩下她倚着房门的意图不明摩擦声,还有不似人类的傻笑. 「你…最好给我…小心点…呵呵…」 第四章之四 阿姨 「你…最好给我…小心点…呵呵…」 外头还有其他陌生男子,我整个晚上未闔眼,也不敢走出外头上厕所,直到天亮才匆匆提的书包上学去,其实我一点也不怕阿姨,我已经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壮,我只是不想警察上门时,可能会以未成年疏于管教名义被移交另一个陌生家庭. 这样病态的日子,我尽量用念书与学校练琴的时间填满生活.早出晚归,以不要见到阿姨与父亲为原则,有寒暑假便连夜坐车奔回乡下找外婆. 考完高中的最后一个暑假,一放假我便搭着最后一班火车回乡下,在大半夜抵达离外婆家最近的火车站,列车到站发出长长又刺耳的剎车声,我跳下月台然后以步行方式走回家. 深夜的田间没有灯光,只有月光,我小心翼翼的踩过田间的碎石子用最安全的速度奔回外婆家,夏季的夜晚,青蛙呱呱像在欢迎我回来,看见远方一盏孤灯,知道外婆还没睡,我总是喜欢这样,没有通知就先回来给她个惊喜,最后我满身大汗的在院子大门前停下脚步,迫不及待张望屋内,希望外婆有看见我. 「阿嬤,我回来了.」我刻意压低声音,虽然最近的邻居也在一百公尺外,我还是避免破坏夜晚的寂静. 屋内没有任何声响,我熟门熟路的攀爬上院子大门旁的老榕树,接着一跃而下,落在硬实的水泥地上,拾起地上行李,雀跃地准备来个夜间闯空门. 客厅灯没关,我以为外婆还在织布工作,正要开口喊她时,从双开铁製门栏杆间,看见一陀白发在裁缝车前,我随即闭上嘴. 外婆双手当枕,趴在裁缝车前睡着了. 我在门旁的一处小缝隙中抽出钥匙,这是只有我跟外婆知道的祕密. 转动门锁,将钥匙塞回秘密小缝中,我小声地拉开铁製家门,但铁製门太过厚重,还是发出了刺耳的噪音. 外婆从裁缝车前惊醒,瞪大眼睛看着我,然后突然搞笑又夸张地深深一吸一口气,拍拍胸脯. 「你是要吓死你祖母是不是!」 「不然我是要怎么进来啦!」 「你不会叫我喔!」 「我叫了阿!你睡的跟猪一样!」我无奈表示. 高考刚考完暑假,是我重获自由最快乐地两个月.白天可以跟外婆去田里捡稻田水,设水闸门,拔拔杂草,我已经足够有力气用破旧脚踏车载着她到处乱跑了,她老是坐在后座鬼叫着. 「慢一点!慢一点!」 「再慢冰就要卖完了!」我加速踩下踏板往挫冰舖前进. 进了挫冰铺,点了一碗冰,外婆也只有拿了一个小碗跟我分几汤匙点去吃. 「就叫两碗阿,一人一碗.」 「不要啦,两碗太多吃不完.」 但我知道她是想省钱,脑中想着过去三年在都市存下的生活费,心里突然有了个计画. 「阿嬤,你现在还是骑脚踏车去隔壁村卖衣服喔?」 「齁,不然嘞?你以为你祖母都叫计程车喔?」 「来回一小时不累喔?」 「还好啦,骑这么多年了也习惯了.」她摸摸鼻子. 「恩…」我思索了一下,然后催促她上脚踏车. 「干嘛?」 「回家啊,不然要天黑了.」 「现在才三点.」 「阿呀,回家啦!」 「死猴仔子不知道在急什么…」外婆嘴里碎碎念着. 回到家后,我马上又出门去了,但这次是靠双脚在田野间移动. 大概花了一个多小时,我终于找到最近的一间机车行,跟老闆一阵金额上的廝杀后,买下了一台最便宜的小五十机车,机车前头付有一个大大的菜篮子. 兴高采烈的骑回外婆家院子,就这么大剌剌的停在院子正中央,然后一副若无其事的进屋,坐上褐色钢琴前悠间地弹琴. 直到外婆开门出去要收拾曝晒的稻米,才发现稻米旁有辆新的机车,她发出响彻云霄的惊呼. 我压抑想大笑的情绪继续弹琴,装做什么事也没发生. 外婆衝进客厅,用力往我后肩拍下去,我痛的发出一声阿优威阿. 「你买的?」 「我不知道啦!不知道谁送了.」我装傻. 「拿回去还!」 「还什么啦!又不是偷来的!」 「拿回去还!」外婆看起来是彻底生气了,她胀红着脸指着外头的机车大叫. 「有什么关係,我买给你骑的阿!」我大声回她说. 「不好好存钱买机车干嘛!」她气冲冲地走进厨房不想说话. 「…」 接下来到晚上吃饭,她都不肯说半句话,留下我一个人不断在旁边想办法搞笑,但她也不理会. 「阿嬤,你再不理我,我就要在这里放屁了喔.」 「等一下给你打下去…」外婆一边扒饭一边斥责. 「反正那些钱我也用不到,买一台机车你也方便阿.」我嘀咕着. 「年轻的时候就要好好存钱,以后老了需要时…」外婆总算是恢復了,开始长篇大论的碎念,我松了口气,如往常般的把嘮叨听过但没放在心上,继续一口口将地瓜饭送进嘴里. 夜里,我与外婆双双躺在有些灰尘的塔塔米床上,我心中有着说不出的轻松,与在都市不同,没有阿姨与父亲的争吵,没有陌生男子来家中吸毒,也不需要上课跟聊不来的同学打交道. 我只要做自己. 听着外头的虫鸣呱呱声,能够愜意的随意跟外婆聊聊天直到睡着,真的是都市享受不到地生活. 「阿嬤,我还是我回来乡下念高中…」我有点内疚没有先与她讨论. 「念大城市的学校竞争力才会强,快去快去,不要回来.」 「喔…」 「恩…」 不一会,外婆便开始发出长长地有规律的打呼,月光自窗缝间闯入,照映在外婆熟睡的脸上,我好像很久没观察她的容顏了,皱纹似乎又多了几道,由于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于是牵连地加深了眉间皱痕. 我翻过身尽可能不去胡思乱想,但还是这样脑袋清楚地直到天亮. 回到都市两周后,高中大考成绩出来了. 我的成绩在全国前百分之十,算是还不错的成绩,我稍微算了一下,可以念乡下老家附近最好学校了,但在都市可能上不了好学校. 是否要回家与外婆作伴成了我心里的一块巨石,我不想离开个花花世界,也不愿让外婆一个人独自在家,纠结许久还是没答案,最后决定让上天决定. 「哼哼,不亏是姊姊的儿子,考试倒是没令人失望过.」阿姨公寓沙发上偷瞄我的自愿表. 我将分发自愿表的第一志愿填上都市明星学校,第二志愿填上乡下离外婆家最近的学校. 剩下的就看上天了. 深深吐一口气,我将自愿表塞进信封,贴上邮票寄出. 大考志愿选填结果在酷热的夏季即将收尾时来到,连同生父送我的一台二手钢琴一起被寄到家中,就像是庆祝我完成一项任务而送的礼物一般. 我挤进了大城市的第一志愿-稻香高中. 第五章之一 稻香高中 「辰轩,你的成绩怎么好像一直没有起色.」即将退休的男导师皱皱眉头坐在办公椅上. 「老师,我考试都是凭实力考的.」 「你这不是废话,谁不是凭实力考.」老师摇摇头太叹口气,接着在我的小考试卷右上角用红笔打上一个不及的的分数,接着摆摆手要我回教室. 「你这样想想申请奖学金根本就不可能.」老师在我移动脚步后补上一句. 「别想了啦,像他们这种学生可以毕业就偷笑了.」坐在最角落的秃头男人说,他桌上摆放一块名牌-教务主任. 他没抬头,斜眼瞇成一线,口中碎碎念了一下我胸前的名牌. 「卫辰轩…」然后回正视线继续手中文件,冷笑一声,表情满满的讽刺. 上高中后,课业压力超越以往过去国小国中,我像是井底之蛙,一上高中后才发现全国会念书的人到处都是,过去在乡下,上课随意听听回家稍微复习一下,做完功课就大致上可以掌握大盘,但在稻香高中不是,即使我上课聚精会神的仔细听老师授课,回家念书到半夜,我也还是吊车尾的那一群. 「你还好吗?」回到教室,坐在后排的女同学关心问. 「没事.」我搔搔头,心里对期末考充满的未知的无力感. 「大家下课后都还会去补习班,我看你好像都没参加?」 「对阿,没办法,我的生活费上没有补习这项资金.」我有些苦恼的苦笑. 「我们家认识不少补教业的名师,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请我妈帮你介绍.」 她叫李薰,高一一整年都坐在我后方,个性孤僻的我,在班上难得有少数聊得来的朋友她是其中一个,娇小的体型,平淡外型不太会让人印象深刻那种,基本上我也是上了将近一学期课程后才记住她的长相,刚认识时,我们在教室外走廊相遇还会被我当陌生人忽略. 但她让我开始记住是某次运动会,我看见操场上摆满了鲜艳盛开花束,上头写着校款捐赠感谢函. 「李氏企业赠…董事长李荣大…这是谁家的捐款,居然可以让学校布置这样的花束.」我喃喃自语地看着感谢函说. 「是我爸.」李薰跟在我身边平淡的回答. 「你爸?」我下巴险些脱落. 「恩.」她没有表情的转身离去. 曾以为富二代子女会有鼻孔对人,眼睛长在头顶的习惯,但李薰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像,反倒是其他家境普通,稍微有点间钱的同学才会表现得出手特别阔气,蒋世宝是一个,在我眼里他就是里外都是胖的一个人,不打肿脸也是胖子. 「辰轩,我新买了一支手机,里面有贪食蛇,你看我的最高纪录可以到两千分.」蒋世宝炫耀式的偷偷从口袋翻出手机给我看. 那是一个手机刚问世不久的年代,刚出的nokia最新型机种一拿在手可以令许多人羡慕不已,几个男生会一下课就躲进学校角落,轮流抢着玩贪食蛇,直到被老师发现没收. 正当迈入暑假,酷热天气令人汗流浹背,教室当时没有冷气,只有头顶少得可怜的几盏电扇,就算再怎么卖力运转发出嗡嗡摩擦声,我白色制服依然是整天黏在我的皮肤上,时常是边考试边流汗的作完考卷. 期末考剩下最后一科英语. 英语对我这乡下来的学生其实很不友善,相较大部分同学可能从小就有补习过经验,而我的从小到大,只有用台语腔模仿收音机里的英语节目最认真,还是在外婆感冒时以搞笑为目的学习的. 等待发考卷的英语老师,是个年纪一大把还要每天踩着十公分高跟鞋的女性,她每天在走廊上穿梭换班级上课,浓浓的胭脂整个盖住了他的五官,即使大热天脸颊冒汗他也不愿擦,上课到后来妆花了,走出教室大家都误以为是农历七月大白天出现的妖魔鬼怪,后来同学就私底下给英语老师取名叫「女鬼教师」. 但我总觉得她似曾相识的感觉. 鐘响后女鬼教师迅速发下考卷. 「拿到考卷开始作答,记住,不要作弊,作弊以零分计算.」老师高跟鞋叩叩作响在教室内. 「我再说一次,不要作弊.」她终于停下脚步站在讲桌前,高跟鞋声音真的无法令我专心考试. 考试开始没多久后,我便放弃作答,有把握的题目不到三题,没把握的用直觉作答,没有太多期待,我知道我肯定会补考. 我抱胸靠在木头椅背上,观察其他人振笔疾书模样,这时蒋世宝偷偷将nokia由桌下传给旁边的男同学曹振宏,曹振宏立即将手机上的答案抄进试卷中,然后再将手机传到下一位同学手上,于是手机传遍了世宝附近座位,而女鬼老师真如女鬼,什么也没看见,人看不见鬼,人类真心要做坏事,女鬼也难分辨, 而我早已见怪不怪了,外婆说做人凭良心,我考试也是凭良心,该拿什么成绩问天无愧就行了. 最后将世宝的手机被传回他手中,他看看后从试卷中修改了几题,下课鐘声响时,有许多人露出解脱的表情,女鬼老师又踩着烦人的高跟鞋离去. 「好难写.」李薰第一个感想发表. 「我其实分不太出来难不难.」我尷尬地笑笑. 「不过总算是考完了呢!」李薰愜意的拉直背桿. 「是阿,放暑假了.」我想起了些什么. 好像又好久好久没回去找外婆了,她一个人在那间老古厝不知道过的怎么样. 「你…暑假有空吗?」 「我也不知道耶…怎么了…」 「想出去玩啊,但我不知道要找谁.」李薰扫视一下整个班级. 「所以找我吗?」 「是阿.」李薰微笑回答. 我答应了李薰,但其实暑假很长,我们没说哪一周哪一天要约,也没互相留下电话,就这样,我们互道了再见. 是不是男生应该主动点积极些,我不知道,但想到跟李薰约会我就是提不起劲,或许她也看的出来. 第五章之二 稻香高中 期末考成绩马上就出来了,这是全校学生最团结的一刻,所有人都自动往中廊的布告栏移动,中廊聚集了密密麻麻的白色制服,几家欢乐几家愁,升学率代表学校好坏的时代,学校当然不能让成绩烂的学生流出校园,毁坏学校名誉,老师大刀阔斧的谨慎筛选未来能领取毕业证书的好学生. 用成绩来筛选好学生. 「过了!」蒋世宝在人群中欢呼,我想起了他的nakia手机. 「我也是!」他身边的一群同学连喊着. 「耶斯,放暑假了!要去哪玩?」 「当然是海边!」 他们的高声谈论对我是种刺耳的噪音,我转头望向校园大门,大门上头写着斗大的四个字「诚实正直」,忍不住发出冷笑. 不管大家是以什么方式通过的,反正他们考过了. 看着公告栏上贴的成绩,我能低空飞过的都过了,留下最下层少数的名字被画上红底线. 运气算还不错地,我只有英文占了红字底线的一个名额. 补考是最后的机会,补考没有过我就得花大把的钞票进行暑修. 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教务主任是个秃头又有着啤酒肚的大叔,很多老师都很会喝酒,他看起来就是标准的类型,他晃着顶上有光的头颅越过人群走向布告栏. 「可怜阿,丢脸阿,考上这样好学校还需要补考.」他抬头开始念布告栏上需补考的人名. 「卫辰轩.」我的名字参杂在名单中. 「有.」我平静地回. 「哀,家境不好还不好好念书.」教务主任意外地对我有印象. 我想起外婆曾经说过的话「念书是穷人家翻身唯一的机会」. 将世宝悄悄地挤过人群到我身边,他用一个可怜小动物的表情看着我. 「我就跟你说,跟着我们一起作弊就过了,你不要…」他小声地在我耳边说. 「…」 「唉…没办法谁叫我们生在一个爱考试的国家…」他叹口气. 「这次作弊过了,下次遇到还是过不了…」我不太想搭理他的看着前方. 「那就一直作弊下去,直到老死.」他认真地笑了. 「…」 「加入我们吧,这个念书的方式根本无法应付这么多考试,时间有限,更何况,你还要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吧?」将世宝似乎对我做过调查,即使我总是冷漠对他. 「没兴趣…」我转身走掉. 暑假两个月,我思索了一下,顺利补考完大概也只花一周,到时再回乡下也还足够,于是在学校的公共电话投下两枚一元硬币,虽然班上超过一半的人都持有手机,但我的生活费是吃紧的,阿姨没有给我多馀的奢侈品费用. 「喂?阿嬤.」 「嘿!怎么了?要回家没?」外婆有些兴奋. 「我可能还要一个星期.」我有点惭愧不好意思说出了成绩. 「喔!被老师留下来齁!」 「对啦对啦!」 「好啦,认真念书啦!没事不用回来也没关係啦!」 「我下星期就会回去了.」 掛上电话,又是一个难以言喻的心情,我后悔没好好念书,但对于时间不够用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没有时间念书,时间花在打工赚钱,却也只够让心跳维持,无可奈何这条路必须这么走. 站在角落电话亭,我看着肩背着墨绿色书包正在讨论要去海边玩的同学,突然发觉,有个经济牢固的家庭,可以免去学杂费要自己打理,免去生活填饱肚子烦恼,是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教务主任意外地出现在我身边. 「卫辰轩…是吗?」 「恩.」 「离补考还有点时间…哦…我意思是说,以你现在的程度一定连补考也考不过的…」他向上扶了扶老土方型眼镜,欲言又止地四处张望一下,然后才接续说. 「我跟你说,主任有认识几个补教名师…就是可以课后帮你上课那种…」他的笑容在光亮额下扬起,我没有反应的看着他. 「不过就是…需要一点学费,你知道的…毕竟是外聘的老师嘛…但你不用担心…即使最后补考成绩没过,主任也会想办法放你过的.」主任终于说出了他的目的. 我这时才发现,后方的中廊有几名学生驻足在布告栏前,他们有意无意地看向主任所在的方向. 「一定能过吗?」 「对.一定能过.」 「听起来不错.」 「是吧是吧?」主任双掌互相摩擦,满意的笑了. 「但我没钱,不好意思.」然后我揹着书包走向「诚实正直」的大门,留下错愕的主任. 第五章之三 稻香高中 即使没有多馀的零花钱,但在大城市的好处就是有许多打工机会,我总是在时间紧凑的生活中挤压一些时间去打零工.学校附近有间音乐餐厅,在小巷子内部,打工久了谁是常客都一清二楚,餐厅没有限制服务生应徵年纪,这边变成我课后的必去的地方. 换下白色校服塞,将它进置物柜,我穿上另一套餐厅制服,心想着是不是人生就是不断地套上别人规定好的衣服,寄宿在有钱人的屋簷下,什么时候才能自由没拘束地穿上喜欢的衣服过日子? 我不知道. 「欢迎光临.」一边收着盘子一边随着大家喊. 这时的蒋世宝没有补考压力,他一身轻盈地端着玻璃杯路过我身边,小声在我耳边说:「听说今天有个很正的女生会来应徵驻唱歌手.」他邪恶的对我笑笑. 「没兴趣.」这句话快变成我的口头禪了. 「你什么也没兴趣,我看班上那个李薰对你满有意思的,你干嘛不出手?」他盘子上空玻璃波晃了一下. 「就只是个朋友罢了.」我诚实地说. 「反正今天这个女孩我要了.」世宝一点也不害臊直白地说. 「随便你.」 在班上是同学,下课还要当打工同事,我心里其实颇无奈,但蒋世宝一直把我当不错的朋友,纵使我刻意地保持距离他还是时不时的凑过来,想起他们一群作弊的同伴,我就无法拿出真心和他相处. 晚上七点鐘,正值晚餐最尖峰时刻,我两手各端着盘子游走在圆形餐桌,有时会有酒喝太多发酒疯了客人,我还需要冒么被吐全身的风险上前搀扶,有次就还莫名被赏了一拳,脸颊瘀青两周没好. 这时玻璃门被推开,敲响上头风铃,我们齐声喊出欢迎光临,但走进来的似乎不是客人. 她双肩背着吉他,吉他高过了她的头,吉他顶端刚好与我的视线齐平,她有着贴其眉毛的直顺瀏海,长长的发尾摆在吉他侧边,灵活明亮的双眼进门后左顾右盼,我正想开口询问时,蒋世宝抢先一步上前. 「欢迎光临.」世宝扬起脸颊上的肥肉,散发一股自信. 「不好意思我是来应徵驻唱歌手的.」背吉他的女孩子有些羞怯,白白净净的脸庞没有一点瑕疵,像颗白玉一般,没有带多于饰品也没有配眼镜,完全清汤掛麵的样子,我不禁看呆了. 「好的这边请.」世宝带着她走入后方的员工休息室. 「…欢迎光临…」我这时才从嘴里慢一拍说出. 她进入员工休息室后,迟迟没有出来,我甚至怀疑世宝是不是将她从后门路掳走了. 半小时候,留着鬍渣的餐厅店长与她一同走出员工休息室房门,这次女孩手里拿着一把木色吉他,向老闆点个头后便走向小舞台,舞台不大,只能容纳约四个人,差不多就是一个乐团的空间,从我打工到现在,还没看过店长有挑选上他喜欢的歌手. 她坐上舞台上的高脚椅,将吉他抱在穿着牛仔短裤的大腿上,雪白的大腿在昏暗的舞台上特别显眼,几乎左有人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就像个她仙女一般降临在人间. 「1,2,3…」调整好麦克风,轻轻数着拍子,手顺着吉他弦滑落. 一段柔美的旋律,从麦克风传遍整个餐厅,原本吵杂的客人忽然间停下来,我感觉到有一瞬间,时间如停滞般地安静,只剩下她在唱歌,我连呼吸不自觉的放慢,直到她唱完整首曲子,餐厅才响起热烈掌声. 「怎么样,不错吧!」世宝又出现在我附近,用手肘连续撞击我,脸上满是得意笑容. 那天直到她离去,我脑海中都是相同画面重播. 长长的马尾在背后摆动,她坐上台后令人难以忘怀的表演,这个画面在我脑中回放了好几次. 这个女孩有种莫名亲切地感觉,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好像有某个瞬间我能马上喊出他的名字. 我跟假冒母亲的阿姨依然必须每天见面,无可奈何的我们被绑在同一屋簷下,令我讶异的是她的演技确实不错,她没有在生父面前露出任何马脚,而生父近期像是不明原因被阿姨俘虏般,一周增加到三四天会出现在我们住的豪华公寓,我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处理这段婚外情,怎么处理我这个私生子,有些事情不要知道太多比较快乐,这在我很小的时候外婆就是这样教我的,但事与愿违的由不得我. 阿姨总是在有意无意中透漏了母亲与生父过去的故事,大概就是因为她知道的太多所以才能扮演好一个假母亲.想到生父与阿姨的畸形恋情就让我胃部一阵翻搅,这样怪异家庭令我感到噁心. 渐渐的他们感情越来越好,生父出现在我们家的频率越来越高,有时我回到家时会看到他们有说有笑在客厅看电视. 「你很坏耶!」阿姨娇嗔着,眼里满满是柔情,近几个月来父亲养胖了她,让她稍微回到过去迷人的身材,但眼眶下因吸毒导致的黑眼圈依然没消失. 「嘿嘿!这不是我们大学常玩的猜谜吗?」父亲手不规矩的在阿姨大腿上游移,像隻飢饿的狼,他以为我没看见,但我老在心里嘲讽父亲的愚蠢,厌恶这样扭曲的家庭背景. 我从来不把他当爸爸. 反正也很少有机会能面对面谈话,而我也总是省略的称呼,我讨厌这个家,纵使不像在学校或餐厅必须套上一套制服,但我总感觉身上好像穿了一袭令人窒息的紧身衣,脱不去甩不开. 「辰轩,你爸说要帮你买生日礼物.」 「喔对阿,你生日想要什么?」父亲勾着阿姨的肩膀说. 我忍不住冷笑,他们不知道我生日早已过了. 「不用了,谢谢」我说,然后走进房间关上门. 「这孩子真奇怪.」 「还不是你生的.」 房门外又继续上演中年人的打情骂俏的,我坐上书桌前,戴上捡来的耳机,插上老旧没人要的黑捲卡带,我只想跟这个畸形的家庭画个区隔线. 耳机里拨放着在音乐餐厅偷偷录下的歌声,是那个女孩所唱的歌曲. 「说不上为什么,我变得很主动…」 那年,周杰伦的歌声乘着一张张的光碟片红遍了大街小巷,学校办活动背景音乐一定会出现他的歌,我没钱买光碟,只能用这个破旧黑捲卡带机录下我喜欢的声音,有时候会录录自己弹琴的琴音,但我并不喜欢我弹出的旋律. 我戴着耳机嘴里跟着哼,不晓得为什么,心情愉快许多,像是躲进一个乐园般,不管外面世界如何. 第五章之四 稻香高中 隔天出门上学,我发现父亲的鞋子还在门口. 阿姨几乎不管我的学业,成绩如何,在校状况…他一无所知,父亲就更不用说了. 背着墨绿色书包,上头绣着白色的稻香高中字样,我追上一辆公车,准备去上英文的第一堂暑修课程,上车没多久便发现,前几天应徵餐厅驻唱歌手的女孩,头依着车窗正睡着. 我摇摇晃晃地走到她后方座位坐下,然后戴上耳机,依然播放的是她唱歌那首歌. 「…若爱上一个人,什么都会值得去做…」我轻轻的嘴里跟着哼. 公车就这样跟着节拍,在我重复听着三次后到了学校,我下车投币前,回头看了一下依然在睡觉的女孩. 看来她不是我们学校的的学生. 期末补考前,还是有许多学生会自发性的自己到学校念书,无论是不是需要补考,生在爱考试的国家,小孩子也习惯这种念书风气,日夜不停地念书,白天在学校念书,晚上到补习班唸书,我算是偏离正常莘莘学子的路线,会去打工的坏学生. 想着想着我忍不住笑了. 对阿,我干嘛要当好学生呢? 这时教务主任无预警地走进教室讲台,他清清嗓门朗声宣布. 「那个…因为国家今年有更新补救教学方案…所以我们有在校老师的短期课程,注意,是短期课程,老师会免费帮你上补救课程,好好上课不要打瞌睡.」教务主任摸了一下光亮的头顶,接着若有似无的看向我的方向. 他接着说:「但有些同学真的需要很努力才行阿!」他似笑非笑的走下讲台. 但第一堂校鐘响已过了半小时依然不见女鬼老师出现,教务主任有些慌张地在教室外走廊来回踱步,手机连续拨出几次,看起来都无人接听,他有些火大的口中碎碎念着,教室中,算我在内十几个同学都处于放空状态. 「说什么代课老师,我看根本是来乱的.」教务主任头顶快冒出火光. 最后他准备放弃,走进教室讲台正当要宣布下课时,一个穿着牛仔裤,抓着一本课本的女孩子气喘吁吁地奔进教室. 「对不起!我迟到了!」 她是刚才在公车上睡着的女孩. 女孩一边道歉一边喘气. 「下课后我们再好好谈谈.」教务主任铁青着脸走下讲台. 「是…真的很抱歉…」 我有点混乱的望向台上看起来跟我同年纪的女孩子,她一阵喘气后举起粉笔写下三个字. 王睿盈. 看见这三个字让我心里猛烈的颤抖了一下. 等等,这名字是? 「哈哈!不好意思!其实我今天是第一次上课有点紧张…对了,我叫王睿盈,请多指教.」她开朗的表示,似乎忘记刚刚迟到惹怒了教务主任. 「老师,你真的是老师吗?」台下有男同学问,引起一阵骚动. 「恩…应该算半个老师吧?我想.」王睿盈歪头想了一下. 「哪有在半个老师的啦!」 「对阿!老师你教师证是买的喔!」 「好啦!不要上课了直接让我们过啦!」 王睿盈把课本捲成棒状在桌上敲了三下,大家瞬间安静. 「好啊,既然你们不信,我们直接来测试看看.」她拿出期末考考卷,随意挑了几题直接唸出来,并加上正确答案. 「老师这有可能是你事先准备好的啊.」台下还是有人不服. 「还没完.」她在用粉笔把题目写上,接着开始解释为何其他选项是错误. 「这字意思不对…这不是动词…这更不用说…」她专业的一条条用粉笔解释. 台下大家默默闭上嘴开始听课,大家已经渐渐把她当老师了. 上午的最后一的鐘声响起,大家背起书包离开教室,而王睿盈若有似无的瞄了我一下,然后踩着帆布鞋离去. 我无法冷静地听完一整节课,因为心情始终无法平静,眼睛紧盯着王睿盈,思绪起起伏伏无法平息. 「辰轩,我会再连络你的.」国小的王睿盈班长曾经这样对我保证,然后她带走了我手写的纸条. 但离开学校后就再也没跟我联络,让我当时失落好一阵子. 又为何他会站上讲台现在变成我的老师,我不明白,发现原来这年头,老师薪水还不够花,需要在外兼差当驻唱歌手,我心里下了这结论决定要追出教室去找她问个清楚,但出了教室却不见她的身影. 明天还会在见到吧?我有些失望地站在教室外走廊,望着走廊尽头. 第六章之一 忘情水餐厅 不回乡下的好处,是可以多打些工赚钱,结束上午的课程,我马上移动到打工的餐厅,暑假时间这个巷子里来往的人少了许多,而剩下的都是一些当地居民,我站在写着「忘情水」的招牌下,脑中还在回想王睿盈刚才的授课模样,正要推开门时,里头传来熟悉的歌声. 上午是听英文授课,下午就变成听英文老歌. 我脱下制服换上服务生服,心中不免感叹,世界真的好小. 只见王睿盈一个人坐在舞台上抱着吉他,认真地闭眼弹唱,暑假客人不多,正好是她练习的大好机会,有时听见她破音,她会吐吐舌头傻笑一下然后接续着唱. 店长看起来很满意王睿盈的歌声,一边在吧檯调酒一边跟着节奏律动,浓密的鬍渣像隻节拍器左右摆动. 「天籟阿!简直是天籟!」店长第一个带头用力鼓掌. 「哪有这么夸张.」王睿盈不好意思地说. 「不,在我眼中你的歌声就是天籟.」 王睿盈走下扇形舞台,将吉他搁置一边后,托起老闆为她调好的无酒精饮料,然后视线移向我然后突然顿悟般的喔了一声. 「难怪我觉得你这么眼熟!」 「什么意思?」我有些紧张. 「我今天上课时就发现你好像在哪看过,原来是在餐厅的工读生.」她抹去嘴角溢出的饮料. 她居然没认出我是小学同学让我有些失望. 「恩…我也没想到你会是老师…」. 「嘿!你不能洩漏我在这边打工的事情啊!不然我就…」她似乎没听清楚,突然板着脸威胁我. 「就?」 「就当了你…」她讲的很小声. 「当老师怎么能狭义报復.」我突然觉得好笑. 「对啦,就是这样,而且我也不能算是个正式的老师.」 「不然你是?」 你就是王睿盈班长,我心里这样想,只是少去了门齿的暴牙. 「其实我也是个高中生.」王睿盈尷尬地笑笑. 「那怎么能来当学校老师?」我满腹疑惑. 「你们原本的英文老师是我姑姑,她这周刚好生病住院了,又找不到代理老师,我…想帮她一下…」她说完有些不好意思. 「住院?」 「哦…对外讲法是说生病住院啦!」 「但其实是?」 「阿呀…」王睿盈有些不耐烦,抓抓后脑勺说出实情:「姑姑谈恋爱去了啦!」 「原来如此…」我停顿思考了一下,接着说:「但你的英文也太好了吧?」 「好歹我念也是首屈一指的高中!」她骄傲地挺起胸脯. 「是是是…」我敷衍地回. 「嘿你也太敷衍了吧!」她马上看穿. 「同年级生可以装成老师唬住所有人,你也够呛的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同年级?」她马上反应过来. 「哦…我猜得…」 「的确是同年级,但我跳级了,所以现在比你高一年级喔!」她有些得意. 「果然是班…我是说…你好厉害.」班长两个字硬是被我塞了回去. 「没办法,你知道吗?其实我很不喜欢念书,但我却轻轻松松就比其他人拿到更高成绩,后来同学都喜欢来问我问题.」 的确,王睿盈小学就是成绩好的学生,又是班长,只是暴牙成了她与人接触的屏障. 她接着说:「后来念初中时,乾脆来问问题的人都收个十块钱.」她不好意思的笑了,圆亮双眼眨了两下又说:「一开始只是开玩笑,没想到大家真的很配合地都拿出十元硬币,他们问越多我就越认真念书,有时候还会被问高年级的题目,或许是自尊心作祟吧,心里想着,我绝对不会认输,然后我也从来没被问倒过喔!」 「恩…」 「不知不觉,就被老师要求要跳级,大概老师也受不了一个不用上课就能考很好的学生吧.」她尷尬的笑了. 重新相遇的下午,时间好像走慢了一般,我忘了需要补考,也忘了回家要面对吸毒的阿姨,像是回到从前单纯的快乐时光. 原来她国中毕业后念的是北部市区的第一女中,比我们学校竞争力更激烈的一所学校. 我拿着抹布一面擦桌子一面与她聊天,像过去下课时,我们会一前一后的坐在课桌椅两侧,有说有笑的谈论未来,那是一个最没有心机的年纪. 「奇怪…我怎么一直觉得跟你讲话有似曾相似的感觉.」王睿盈歪着头想了想. 是我啊!班长!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始终没有说破,或许是期待她能主动想起过去,也或许是怕再相遇被发现我现在狼狈不勘. 「大概是我多虑了…」最后她放下玻璃杯下了个解释. 店长眼神传来曖昧不明的讯息,然后被我白眼回去. 「好看来你们已经很熟了.」鬍渣店长掛上洗好的最后一个酒杯,用抹布擦乾手掌,「接下来,我需要你们组一个乐团.」白衬衫隐藏不住肌肉线条,壮硕身材让入门的女性客人会忍不住多看几眼,但他却对一般女性没有丝毫兴趣. 「蛤?」我跟王睿盈同时诧异地蹦出口. 「辰轩,你好像会弹琴?」 「不行,我只会弹古典,流行音乐无法.」我一口回绝. 「不行也得行,因为我懒得找人了,给你加薪一百,拿出办法.」店长表现出一脸无赖样. 「…」 「然后王睿盈你就再去找找其他成员吧!」 「老闆你要我去哪找?」 「拿出办法来!」又是这句话. 我跟王睿盈四目相对叹口气. 「怎么办?」离开餐厅后,王睿盈开口问. 「不知道,我自己都没什么朋友了.」我无奈表示. 「乾脆在课堂上问算了.」 「那就全天下都知道你是假老师还兼差当驻唱歌手.」 「齁…也是,那怎么办啦!」王睿盈如然抓住我的衣袖拉了几下,我闻到他绑着马尾的发香. 「去学校社团找.」我定了定神,灵机一动. 「好主意!」王睿盈眼睛亮了一下. 「话说…你真的不记得我吗?」 「什么意思?」她看着我狐疑的问. 「没什么…」我撇过头看向前方. 换王睿盈停下脚步,我回过头与她对视,她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我看. 几秒后她甩甩头,叹口气说:「不行,想不起来.」然后接着向前走. 「什么意思?」换我问. 「没什么!」她俏皮地对我做个鬼脸,然后加快脚步向前. 「到底!」 「我说没什么就是没什么嘛!」 第六章之二 忘情水餐厅 于是,一周短期特训结束了,我除了念书就是打工-还有练钢琴. 上午课程完的空间时间,我就偷溜进稻香高中最上层的音乐教室,独自练习跟王睿盈讨论好的曲目. 「这根本就不行!」我挫败的弹着音乐教室按键不灵活的钢琴,一面叹气. 要单纯用钢琴弹出电子琴多样的声音我做不到,况且我根本不是音乐班出生的. 「嘿,我就知道你在这!」 王睿盈从窗户探出头,然后轻盈地步入教室. 「听起来还不错啊!」 「你根本就没听到吧!」 「被发现了…」 他抓起墙边的老吉他调了一会音,一屁股直接坐到我旁边,钢琴长椅空间有限,她的背几乎是靠在我肩上. 「一,二,三…」她突然喊出节拍,让我措手不及,一个小节后才跟上节奏. 「re,so,so,shi,la,shi,la,so…」 时间像是加速般,在教室一起练习着忽然就天黑了,我盖上琴盖,留下教室门旁一扇窗户没锁,然后反锁上教室门,跟王睿盈一同漫步校园. 「我们可以的…应该吧?」她突然嘀咕说. 「都这么认真练了,当然可以,只要再找到团员就行了.」 「其实我觉得你弹的满好的,会弹琴的男生很帅喔.」 「会吗?我已经简略掉一堆音没弹了.」我有些害羞. 「听起来很可以.」她微微抬头与我对视,然后补上一句:「只是有种悲伤的感觉.」 暑假社团几乎没人,我半放弃的状态在社团教室外游走. 「明天下课后,再来看看吧,假日可能会有人.」她提议. 没有太多练习的情况下,我们俩就这么站上了餐厅舞台,我因紧张而颤抖的手指,按下了电子琴第一个和弦,带出王睿盈清脆的歌声. 「故事小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王睿盈真的很爱周杰伦的歌,我从她的歌声中听得出来. 她的歌声彷彿有股魔力,带这着我的双手上下伴奏,原本紧张的手指现在转为放松,如往常般甚至更加灵活地在琴键上跳跃. 我好像只有在跟她一起演奏时才有呼吸的感觉. 王睿盈不经意地回头看向我,我俩对视然后油然而笑. 第一次登台就赢得满堂彩的我们,害羞又得意的接连表演三四首歌曲,在尖叫与欢呼声下退到油烟密佈的厨房,即使厨房环境不佳,还是掩盖不了我们兴奋. 「辰轩!你看到他们的反应了吗?」王睿盈双手握拳在胸前,表情激动不已. 「怎么可能没看到,你根本就是巨星!」我平復情绪的称讚她. 「你也很棒!有很多走音是你拉回来的,谢啦!」 「是你唱的好,我只是个小配角罢了.」 「不!你都是你的功劳.」 「我真的…」 「辰轩.」王睿盈打断了我. 她发光的眼神,在厨房油雾中看着我,然后说:「我们会越来越好的,一起加油吧!」 一瞬间像是回到小学,两人坐在木桌椅两侧. 「希望我们都能快点长大,快点会赚钱,能够过上好日子.」 当时,她也是用同样的眼神对我说出类似的话. 我傻在原地,过半响才发自内心的微笑回应她. 「嗯!一起加油吧!」 补考在我彻夜准备后,顶着沉重的眼皮下完成了. 我相当有把握的走出考场,正要去顶楼音乐教室练琴时,教务主任从走廊尽头走来,在与我们要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开口了. 「有准备暑修的钱吗?」他问. 「我不会暑修的.」 「是喔.」他歪着光额头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离去. 摆脱教务主任,我一个人跃上顶楼的最后一层楼梯. 「考得如何?」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音乐教室里先问. 「会过的.」我坐到钢琴前,甩甩手摆好姿势. 「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你请的晚餐嘍!」王睿盈笑着说. 「没问题.」我压下琴键一个开头和弦,跟她的吉他声碰撞在一起. 王睿盈亲柔又有穿透力的嗓音,飘散在音乐教室各个角落. 我当时以为这会是高一暑假的快乐的开始,但可惜没有,它只是个荒唐闹剧的开始. 第六章之三 忘情水餐厅 隔周,重修分数被贴在公佈栏,我心凉一半地呆望上头及格名单. 没有我. 我的名字依然摆在红字区域. 教务处主任笑盈盈地站在中堂一处地柱子,我无法克制自己失落的情绪走上前找他理论. 「不可能!」我尽可能地压抑将爆发地声音.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他歪头看看别处. 「我算过我的成绩了!一定有超过六十分!」 「喔,我们不是以六十分当作标准,你可能误会了.」 「…」一股怒气让我握紧拳头. 「补考是以全体平均分数作为标准审核的.」他露出狡猾的微笑,接着说:「意思就是说,你在所有补考学生中是最后一名喔.」 握紧的拳头被我尽可能的被我藏在身后,但我的身体还是忍不住不断向前逼近他. 「谁叫你不好好听话补习呢?」主任小声的讲出最后一句真心话. 教官从我侧面出现. 「干嘛干嘛!要打人阿?哪一班的?」身着军装的教官严厉斥责,然后单手将我推离教务主任,然后教官用手捏起我白衬衫上的名牌. 「卫辰轩,现在跟我到教官室来!」教官高过我半个头,他捉住我肩膀,把我像犯人般的架住,往教官室走去. 进教官室后,他一屁股坐上教官室的黑色皮椅,然后双手交叉抱胸目光如炬,怒视我摆出的一脸不悦. 「摆什么臭脸,打电话叫你家人来.」 「…」我用沉默回击. 「我叫你打电话叫你爸妈来!」教官显然是被激怒了,举起一旁的电话筒敲了两下. 「我没有爸妈.」我低声说. 「什么没有爸妈!」教官怒拍桌子. 「…」 「好,不说是不是?」教官怒气冲冲站起来走出教官室. 五分鐘后,他手捧着一本厚重的档案夹走进来,然后摔在桌上开始一页页翻. 最后停在一页有我的大头照页面上,我才猛然想起,当时入学时在资料表格上写的电话号码. 等等. 我心里惊呼一声. 但来不及了,教官已经拨出电话,并把我单手挡在我触碰不到话筒的地方. 「你好,请问是卫辰轩的家长吗?」 「请问你是?」 外婆的声音从话筒另一侧传来,我隔着一隻手粗壮手臂可以听到. 「阿嬤…」我着急想阻止教官. 「你们家卫辰轩在学校打架,可以请你来学校一趟吗?」 「真的吗?」外婆惊讶的声音清楚可听见. 「真的.」然后教官没有多做解释,立刻就掛上电话. 「你在干嘛啦!」我终于爆出压抑的愤怒,不顾阶级关係. 「誒誒,讲话客气点!」教官发出震耳欲聋的气势. 我退后几步,止不住愤怒让身体不廷颤抖,但又无能为力,我只能不停大力呼吸,低着头瞪大眼看向角落,像是要把地板瞪出一个窟窿. 「好,我们就在这等.」教官抚平身上军装愜意的摊回皮椅上. 「阿嬤,住在很远的乡下…」我咬着牙发出微弱的气音. 「什么?」 「我说我阿嬤住在很远的地方…」我稍稍稳住呼吸. 「来要多久?」 「三四小时…」 「你刚怎么没说?」 「…」 教官终于发觉事态不对,再次举起话筒回拨. 但一会后他又掛上电话,从鼻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搔搔头抖着脚尷尬地问:「你阿嬤有手机吗?」 「没有.」 怎么可能会有.那是个手机,电脑,光碟片刚出来没几年的年代,对我来说根本是个极其昂贵的奢侈品,平常与外婆联络都只能靠普通的市内电话,至少不用使用书信往来,这已经是件可以偷笑的事了. 以外婆急匆匆的个性,我想大概掛上电话人就衝出门去了. 教官皱着眉头又回拨了几次,始终没有人接听. 「你要去哪?」教官喊住正要往外跑的我. 我没理会他,迈开大步直奔校门口,准备拦公车去火车站等外婆. 跳上公车后,正要找位子坐下,后头一个人影在公车门关前跳上车. 王睿盈气喘吁吁地扶着公车把手大口喘气,两滴汗从原本平整的瀏海间流下,滑过脸颊,滴落在他今天打算要在餐厅表演时穿的橘色洋装领口. 「嘿!你怎么没叫我一起去!」她不悦地问. 「我…」 「我跟你一起去找阿嬤.」王睿盈在我旁边的座位坐下,然后拿出随身卫生纸擦擦汗. 公车啟动后她又轻声道:「没事,没事的.」 「你刚都看到了?」我问. 「恩…」 「那晚上的打工怎么办?」 王睿盈转转眼球想了想,然后灿烂又俏皮的笑着说:「一起翘班嘍!」 然后我们两个同时大笑起来. 第七章之一 带你回阿嬤家 事情没有如预期的顺利,人生时常会这样,过去总想着未来的十年,要完成多少事情,要存多少钱,要去多少地方,后来我放弃了,再怎么努力挣扎,社会终究会将你推向一个你不想去的地方. 出身不好,所以书怎么唸都念不好,书念不好就是坏学生,坏学生就得被教官盯上,教官盯上就会让爱你的人受伤. 所以一切归咎在家境不好. 我在公车摇摇晃晃下,自己做出这样的死胡同结论,当时我才高一,青涩又稚嫩的思维. 公车行驶道终点站后,重重的顿了一下停止,王睿盈抬起在我肩膀上睡着的头,睡眼惺忪的问:「到火车站了吗?」 「到了.」我走到公车最前头,投下两人份的车钱. 「从你外婆家到这要多久?」 「三四个小时吧.」 「咦?怎么跟我以前住的地方好像差不多远.」王睿盈思索了一下. 「你还记得以前住的地方长怎样吗?」 「小时候的事不记得了,哈哈!」 「你也太健忘了吧!」我忍不住酸她. 「我跟你说,我小学时候发生一场很严重的车祸,过了一周醒来后,我什么也不记得了喔.」她松下用力回想的扭曲表情. 「车祸?」 「恩…据说当天是我要转学,离开学校后,过马时,路手里好像握着什么,但东西飞掉了,我没看车就追到马路上,然后被大卡车撞到,碰!」她表情天真的演出被撞的飞很远的样子. 我微微倒抽了口气问:「你握着什么?」 「好像是张破纸,后来上面沾满了血,我姑姑说送到医院后我还一直握着那张纸不放喔,哈哈,有没有很愚蠢.」 那张用铅笔写下电话号码,是我从课本的某一页撕下的. 我停下脚步,在火车站人来人往的人群中,心中一阵复杂的心情看着王睿盈. 「怎么了?」王睿盈走回来问. 「没事,你这笨蛋.」 「蛤?我被撞很可怜耶!」 「笨死了,笨的无可救药.」 我们坐在火车站的大厅椅子上,看着一批又批的旅客从阶梯上走下来,过三小时后,眼看也差不多到了外婆该下车的时间,却始终没看见她的踪影,王睿盈提议两人分头寻找,遇到外婆的机会比较大,我同意她的想法. 「先找到的人就回到这个地方喔!」王睿盈在人群中对我喊. 我点点头,然后开始像无头苍蝇的四处乱晃. 走遍了火车站方圆一百公尺的区域包括店家,但直到天黑都不见外婆身影.是在哪里下错车了吗?还是身上忘记带钱?或许是教官连络上了也不一定. 脚下步行的速度随着心中焦虑越来越快,我带着忐忑不安的情绪翻遍了所有附近的街道. 「阿嬤…」我忍不住嘴里碎碎的喊着. 太阳完全下山了,火车站附近的店家点起红红绿绿的闪亮霓虹灯招牌,但我完全没有心思去理会迎面而来的招揽生意,最后我在一个麵摊旁停下来,情绪失控的落下了进都市后的第一滴眼泪,我自责为何没有好好念书赢过那些作弊的人,自责为何让外婆千里迢迢跑来不熟悉的地方… 「辰轩!」王睿盈的声音远远的传来,穿越人群直达我耳中. 「辰轩这边!」她高举双手向我兴奋地吶喊. 我望见一簇杂乱又眼熟地白发在她身后晃动,然后拥有白发的背影转过身后,插着腰对我微笑. 「齁!原来在这里.」外婆有朝气的喊着. 「阿嬤!」我抹去鼻涕奔向他们. 「找你找很久耶!」外婆笑着说. 「到底是谁在找谁啦!」我忍不住抱怨. 「太好了,我果然没认错!」王睿盈开心的说. 「你怎么知道是我阿嬤?」 「哦…」王睿盈歪头想了一下说:「不知道耶,有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刚想到阿嬤有可能是走到后站去了,我就去看了一下,没想到真的有一个老婆婆在四处乱走.」 我想起小时候的牛奶事件,王睿盈在训导处拯救了我跟外婆. 「谢谢你,妹妹.」外婆抓起王睿盈纤细的手掌拍了两下,然后又抓起我的手,一脸调皮说:「多美的手,这如果可以跟我们家辰轩牵在一起多好.」然后外婆就将我俩的手缠在一起. 「阿嬤!」我羞愧地大叫,然后赶紧抽回右手,低头偷瞄了一下王睿盈. 她有些靦腆呵呵地笑了一下. 「走!要吃什么,阿嬤请客!」外婆一副是来远足的感觉. 「好!吃饭皇帝大!我饿了!」王睿盈跟在她后面. 「喂!等一下.」我不争气的肚子也叫了. 第七章之二 带你回阿嬤家 在听完来龙去脉之后,外婆平静地放下筷子,用没有怒气的用大嗓门对着我骂说:「阿不就是被当一科而已,紧张什么!」然后用力推了我一下额头. 王睿盈用筷子夹起碗中乾麵,笑着将它吸进嘴里. 「暑修要花钱耶!而且他们根本是作弊过关的…」我很无辜的说. 「你没钱阿嬤这边给你,来,拿去.」她掏出口袋剩下的一把铜板跟钞票,硬是塞给我. 「阿嬤…」我把那些不足以交暑修费的钱塞还给她. 「哼…」阿嬤拉长音,用一个搞笑的表情看着我叹口气. 我忍不住笑了. 「对阿,就是被当一科而已,像我…」王睿盈说到一半突然打住,尷尬的笑笑小声地说:「哦…我好像没被当过…」然后她低下头用麵碗挡住我的视线. 「…」我用鄙视的眼神看着她. 「好啦,你别管人家做什么,你就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就好了.」外婆正气说. 「恩…」 走出麵摊,王睿盈向外婆微微鞠躬,身上的橘色洋装在霓虹灯招牌下闪耀着,裙摆任由穿过街角的轻风吹拂摆动,她有些疲倦地微笑与我们挥手道别,我不禁想起国小的她要转学离开学校时,也是这个动作. 「妹妹,有空来乡下找阿嬤玩,阿嬤煮好吃的东西给你吃.」外婆爽朗的对她喊. 「好!」王睿盈又回身扬起笑容,才再度离去. 「真是个不错的女孩,你说是不是?」外婆插着腰说. 「恩…」她的确是好女孩,我在心里说. 「可惜我们家孙子太憨了.」 「什么啦!」 外婆在我背脊上狠狠地拍了一下,我踉蹌的向前几步. 「你阿嬤我要回家去了!」 「你要回家?现在很晚耶!」我有些吃惊. 「哼,不回家要去哪?」 「你跟我去住阿姨的公寓阿.」 「阿优威阿,你祖母受不了那个软软的弹簧床,我还是想念家里的榻榻米.」她上半身左右弯了弯,露出一脸痛苦的表情. 「可是现在很晚…」我不悦表示. 「担心什么啦!你阿嬤在很强壮的,坏人看到都会怕.」 阿嬤捲起花色短袖,露出松垮垮的臂膀晃了两下. 「阿嬤…」我心知肚明说服不了着个固执的老人家. 「好好念书,知道吗?」她看着我的眼,说完后转身走向车站大门. 我呆望她的背影随即想起件事情,又追上她脚步说:「阿嬤!你没车钱坐车啦!」我把皮夹里为数不多的钞票都塞给了她. 「喔喔,对齁,你看阿嬤这脑袋越来越不灵光了.」她笑着收下钱.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收下我的钱. 「走了.」她挤进来往的人潮走向车站. 花色短袖配上土色农装长裤,我看见她的一欉白头发在人群中渐渐消失. 我漫步佈满霓虹灯的街道上,心情有种说不出的愉快,想起外婆刚才对王睿盈的邀约「妹妹,下次有空来乡下找阿嬤玩…」我有些期待. 嘴里忍不住哼起周杰伦的歌曲. 「我想带你回我的外婆家,一起看着日落,一直到我们都睡着…」 人生这么长,往往开心的时光只有短短的一剎那,像是跟王睿盈一起在音乐教室练习,像是与外婆和王睿盈一起吃碗麵,我突然发觉这灰色的生活,好像只有这两个人能使我开心些. 几天后,我心不甘情不愿,但又无可奈何的上交暑修钱,那是我打工一个月的薪水,教务处主任像是赢得一场胜利般的在脸上高举得意笑容,他将钞票收进抽屉然后用钥匙锁起来,彷彿要我别再想那些钱了. 「下次听我的话,帮你安排家教就乖乖去上,成绩就会上来了,懂吗?」教务主任像在安抚一隻可怜的小动物的对我说. 我没理会他,逕自走出教务处. 暑修在炎热的夏季正式开始,偌大的校园充满蝉鸣,稀稀疏疏高三生会自动自发地来学校自习,我的暑修教室被安排在学校靠近顶头音乐教室附近. 教室内只有我一人. 「好,我们开始上课.」王睿盈从教室外慢条斯理地走进来. 「怎么又是你?」我瞠目结舌的瞪着她. 「是我不好吗?」她挑眉问. 「女鬼老师呢?」 「失恋在家嘍.」 「那…」 「让我好好整顿你的英文!」王睿盈翻开课本摆出认真样. 我眨了眨眼,然后发自内心的笑了. 第八章之一 捲发男孩 暑假过去了,我的暑假重补修像是被学校遗忘般,一个人默默考完交上考卷,连最后成绩是否有达标都没收到通知. 就这样升上的高二. 而餐厅乐团成员依然只有我跟王睿盈两个人,虽然只有两个人,但台下络绎不绝的客人倒是增加不少,靠着王睿盈的稳健台风与歌喉,吸引到许多附近当地居民慕名而来. 但拥有壮硕身材的店长似乎不满意. 即使我们询问过其他工读生,可惜似乎没有其他人有乐器方面的经验,店长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迫于无奈,我们只得上网路上寻找. 那是个网路刚开始发达的年代,网路咖啡店一间接着一间沿路开,我们下课后便躲进最近的一间网路咖啡店,开始漫无目标的在茫茫虚拟世界寻找团员,意外地,寻人啟事一贴上论坛,变有许多人来留言,虽然看起来不是所有人都是有经验的,但也足以令我们精神一振. 「你看这个人,有爵士鼓三年经验,年纪也跟我们差不多.」王睿盈弯着腰,将脸凑向萤幕看了十分鐘后,终于还是拉一张椅子在我旁边坐下. 「看起来挺不错的.」 「这个人也是,有学过贝斯几年,应该也可以.」 「恩…」 「怎么了?」她眼珠转向我问. 「没事…」 「你不说是不是!」她用手指搓了一下我的侧腰,我忍不住往旁边一缩. 「没有啦,我在想其实我们两个就够了.」 「没办法,店长想要什么我们就得给他什么,毕竟我们…」 「是条听话的狗狗.」我无奈的延续他的话笑着说. 两三小时的挑选后,我们谨慎地将自己的联络方式以电子邮件方式寄给一个陌生人,带着期待又怕失望的心情,用未知虚拟的网路约好时间与他会面. 网路咖啡店的缺点就是烟味重了些,即使在禁菸区也是会有股烟味,加上坐在我们对面台的大叔半小时就会偷点一根菸. 香菸引起阵阵二手白色废气,不断飘上天花板,王睿盈在我身旁摀住口鼻好一会不说话. 然后她站身垫起脚跟,隔着两台电脑萤幕的距离瞪着对面的大叔. 「先生!可以请你别再抽菸了吗?这里是禁菸区.」她板着脸说. 我倾斜身体,从银幕旁的缝隙,看见隔壁坐着一位穿着背心手臂上满是刺青的叔叔,他先是一愣,接着没理会王睿盈的抱怨,视线回到萤幕将喇叭声音开到最大,这倒是引起附近人侧目,他继续沉浸网路游戏世界. 王睿盈不见他回应,气呼呼地坐下,她这样的直脾气我倒是第一次看见,已经完全颠覆了我对他国小时被霸凌的印象. 不一会,不知打哪来的一口浓浓的白烟,直扑我俩身上,王睿盈怒不可抑,从椅子上跳起绕过整排电脑桌,大步走向刺青叔叔,我有些不知所措的跟了过去. 「先生!你够了没?禁菸区偷抽菸,音乐还放这么大声!」王睿盈大声问,满座的网咖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你哪里看到我抽菸?」刺青叔叔一脸无辜. 「有!我就是有看到!」王睿盈气炸. 但刺青叔叔桌上的确没有菸残留灰烬. 这时一个年纪与我们相仿的少年靠了过来,他有着一头自然捲发,两条俐落的眉毛若隐若现的藏在捲瀏海下,五官相当清秀乾净没有丝毫的痘痘或痘疤,我将视线拉至水平,与他对上眼,看似起来年轻阳光的外表却有着老练的眼神,平整的浅色衬衫与牛仔裤,完全是个好学生模样,与刺青叔叔完全成对比. 「哥,这女人在吵什么?」清秀少年问. 「我哪知,神经病一个.」刺青叔叔鄙视地说. 「嘿!说话尊重点!」王睿盈怒斥. 「唉,刚转学第一天就这么倒楣.」清秀少年摊手叹口气,表情一脸不屑. 「你!」 「该走了,哥,此地不宜久留,这女人等等会对我们不利.」清秀少年顶着自然捲头发转身离去,浅色衬衫平整的贴在肩头,他使用与相貌不符的台语口音讲话,让我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人在旁边配音. 刺青叔叔抓起桌上饮料,看也不看我们一眼就走出网咖玻璃门.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王睿盈边走在往「忘情水」餐厅的小巷子,边用拳头在我手臂上轻搥. 「算了啦,他们都被你吓跑了.」我笑着对她说. 「我才被他们吓跑嘞!两个人看起来就是流氓!」 「恩…」 「那个捲发痞子,要是再让我遇到我一定揍他,让他记住我一辈子.」 「那个刺青大哥呢?」 「你去揍!」 「为什么是我?」 「我叫你去你就得去!」 「…你是店长吗?」 「你有意见吗?」 「没有.」 推开「忘情水」餐厅的木製店门,风铃叮叮响起,王睿盈气未消的跳上吧檯,准备向吧檯穿制服的女工读生诉苦时,我阻止了她,然后悄悄地指向坐在舞台右后方的一张桌子. 世界真的好小,就像我遇到王睿盈一样的,她也遇到了捲发青年. 王睿盈努力撑住下巴不上它掉下来,惊讶的表情溢于言表,谁也看得出她内心的愤怒又被激起,想上前再次找青龙白虎兄弟理论,但眼珠转转脚步忽然停下了,只见王睿盈贼贼的抓起吧檯后方的吉他,自信踏上舞台,紧身牛仔裤凹凸有致的曲线配上舞台上高脚椅,她翘起腿摆好吉他,刷了两下琴弦,打开麦克风,清了清喉咙,然后开始唱. 「各位客官们大家可知,世间最丢脸的事情,莫过于长的丑不认丑,偷抽菸不认错,头发捲捲像颗菜瓜布,阿呀,可怜哪,来大家一起唱,阿呀,可怜哪,可怜的捲发少年哪!」 彷彿有股魔力,台下有些客人就这么被带动了,跟着王睿盈齐声唱. 「可怜哪,可怜哪,可怜的捲发少年哪.」 我想上台去制止她,双脚却如上锁链般停在原地,眼前的景象是一场行云流水的电影,冥冥之中有什么人已经组织好这些剧情,容不得任何人破坏. 殊不知,捲发少年笑盈盈一跃上台,拾起靠在后方墙上的另一把吉他,双指熟练地刷了两下,自王睿盈侧面挤下麦克风,深吸口气发出厚实的嗓音. 少年的歌声低沉有魅力,缓慢又平稳地唱进所有人心里,原本欢乐的场面突然静了下来. 「有一个绑着马尾的女孩,生的漂亮但脾气像头母狮子,喔,我的天,你们看她以后怎么嫁人…」捲发少年有种说不出的魅力,虽然唱着嬉皮的歌词,但歌声中有股稳重的感觉. 「你…」王睿盈错愕的站在一边. 捲发少年压倒性的迷住了大家后,放下吉他回到座位,留下王睿盈有些尷尬的杵在原地. 这场闹剧让店里客人哄堂大笑许久. 咖啡厅营业到傍晚,我们一直不见约好的网友出现,王睿盈也始终坐在吧檯角落生着闷气,我穿着餐厅制服走近捲发少年与他的刺青哥哥,开口提醒店即将打烊. 「奇怪明明约好在这见面的,怎么没来…」捲发少年嘀咕从座位站起,正要走出店门. 「等等…你是『一弦千里』吗?」我吃惊的问. 「对…但你怎么知道?该不会…」捲发少年像忽然明白什么. 「恩…我是『黑键』.」 我们对视数秒后,捲发少年耸耸肩,他的冷淡使我明白他的意思. 他并不想加入我们. 这时鬍渣店长笑盈盈地走向我们,然后以一个理所当然地口气开始了聊天内容. 「看来我们餐厅的团员都齐了是吧?」 「店长…」我想反驳. 「那我们看一下未来几周的排班班表好了…哦…」他望着不远处的白板,上头日歷一格格的写着所有服务生名字. 「等等…我…」捲发少年有点错愕. 「那就平常日请你来帮忙驻唱了,然后王睿盈假日也会来.」他满意的点点头. 「店长,我还没考虑好.」捲发少年断然表示. 「我会给你满意的酬劳的.」老闆表皮微笑的说. 「…」捲发少年似乎心动了. 这时王睿盈凑了过来,他听见我们的对话直接惊呼. 「店长,这个人是个流氓阿!」 「好了好了,我说了算,就是这样.」店长转身回吧檯继续他的工作,留下我们几个百般无奈的无言以对. 第八章之二 捲发男孩 那天,遇见捲发少年后,王睿盈跟我聊天中三句有两句就是关于他,他如天降般的出现,如命运般的在我们心湖上点了一下. 开学当天,捲发少年出现在我的班级,以转学生的方式再次出现. 而我当时坐在座位上,也正在回想他与王睿盈在台上互相以歌声挑衅的一幕. 「辰轩,你暑假都在做什么呢?」李薰低头看着併拢双腿问我,像是没注意到有一个帅气的捲发少年路过我们座位. 「也…没什么…」我心不在焉的盯着捲发少年穿越教室,然后走到最后方的座位坐下. 「暑假真的好无聊.」李薰面无表情的在椅子上摆摆小腿,百褶裙跟着摆动. 有时候我还真摸不清李薰想表达的意思,我上一秒才听见她与另一个女孩正热烈的讨论着暑假的精采生活,下一秒反而跟我说无聊. 但一个名门闺秀,暑假能玩的事情肯定不少,有钱人的世界,我是真的不懂. 「吶…辰轩…」李薰看起来酝酿很久后才开口. 「你有喜欢的人吗?」她问. 「没有吧…」虽然我脑海浮起王睿盈的脸,但我还是否认. 「是喔…」她若有所思的左右摇摆一下扎起的短发,然后又问:「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过?」 「应该是没有.」 「恩…」她停下身体,凑上我看着窗外的视线,然后用莫名开心的语气说:「这种不易爱上人的体质,有可能一爱上就是一辈子喔.」 「恩?是吗?」我拖着下巴想了一下. 可能吧. 鐘声响起,即将退休的男导师走进教室,用很例行性的态度,稍微介绍了一下坐在最后方的捲发新同学,捲发少年站起来对大家稍稍行礼. 「大家好,我叫萧博宇.」 萧博宇,我在心中跟着唸了一次,然后记下来. 高中就是一个有什么帅哥或美女出现就会引起骚动的地方,萧博宇的转学也一样,他扬起邻近班级小小的波浪. 「明明长的一般般.」蒋世宝在间隔两个座位不屑的说. 「世宝你忌妒阿!」旁边的男同学调侃. 「怎么可能忌妒,我只是觉得外面那些偷看的女生太没眼光了.」她暗指外头走廊,有几个假装要去厕所,但一个下课已经来回走了两三趟的女生. 萧博宇话不多,个性算是很冷酷型的男生,但相处后总是不经意的流露出一股温暖的感觉,大概就是这样吸引到更多女孩,她们都好奇地想一层层扒开萧博宇的盔甲,直窥他的内心. 开学后,与王睿盈见面次数变少了,她回到需要三十分鐘车程的隔壁市,我们只有假日才有机会在餐厅见到. 而自从萧博宇初次登台后,他便被店长像捕获奇珍异兽般的逮住了,平常日下课后会到餐厅顶替王睿盈的位子,代替她唱几首歌,赚赚打工费,虽然台下的反应不如王睿盈在时这么热烈,但足够让店长满意的竖起拇指了. 值得庆幸的是,萧博宇一样喜欢唱周杰伦的歌,这让我省去不少重新练琴的时间. 「我喜欢你的琴声.」萧博宇第一次放下武器,像朋友一样的说话是在音乐教室练习时. 「是吗?但我自己并不么喜欢.」 「有一个悲伤的感觉.」 「恩…」我想起王睿盈也曾经这么说过. 我跟萧博宇意外变成了聊的来的朋友,或许是音乐上的一层加持,他退去盔甲后,相处起来像是冬日暖阳的温暖踏实,王睿盈似乎也渐渐发现这一点,但她还是从不开口与萧博宇讲过任何一句话. 高中生活的枯燥乏大概只有当下的人才懂,我总是在上课中停下来想想乡下的外婆,不知道她现在不知道在做什么,而我也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再被学校无聊的制度绑住寒暑假不能回乡下愿望,于是比以往勤奋念书,让成绩大幅改善,这让老师们都有些意外. 不知不觉,老师们看我的眼神也不如以往的严厉,这却让我感到一丝复杂的心情.只有成绩好的人是好学生. 对于老师发考卷这场景已然麻痺,他们老是在鐘响后才急急忙忙奔进教室,好像永远都有忙不完的事. 老师从牛皮纸袋拿出一叠考卷,然后考卷在手中上下扭个几下后发到每一排同学桌上,接着就到一旁或是直接站在讲台前开始打瞌睡. 曾经以为,我可以就这样平静安稳的度过高中生活,然后或许毕业就直接去工作赚钱了. 老天没给我这机会,祂非得要我过的跟别人不同. 那天是个逼近寒假的期末考,我顶着整夜未睡脑袋有些停顿的思绪,进行了一整天的疲劳轰炸,考卷一张接着一张来,到了最后一堂,已经作答到不知人在何处,自我意识逐渐解离. 偶然间又看见世宝与他邻近的同学,正熟练的传递着一隻nokia手机,他们不停地低头偷看手机上的答案,然后正笔疾书像极了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 然而讲台前,即将退休的国文老师依然忘我的打瞌睡着. 我彷彿因疲累失去情绪控制般,考卷写到一半,便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然后抓起半面还是空白的考卷,大步走向讲台. 「老师,有人作弊…」我面对老师,直接说出积压已久的一句话. 「恩…」将退休的国文老师睡眼惺忪的回. 「老师,这样不公平的考试没有意义.」这不是像我会说的话,一定哪里出了问题. 我像是被鬼附身般的豁了出去,正气凛然的在全班面前跟老师对峙. 国文老师看了一眼我半白的考卷,皱皱眉头,又将鼻樑上的老花眼镜向上推些许,才开口. 「回去做好,然后把考卷写完.」 「老师…」 「我知道!」国文老师如残烛突然猛烈燃烧般的瞪着我,然后接着说:「我就要退休了,我管你们这么多干嘛?未来上什么大学,进什么公司,过什么样的人生,我能帮你们决定吗?要作弊不作弊,都是你们自己负责…」 「我只管我可以好好退休就好.」国文老师最后补上. 我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这位不想惹事的陌生老人,想起他的办公桌上还摆有一个奖牌上头写着「百年树人」. 国文老师用兇悍的方式,抓起我的半白考卷拍在我的胸膛上,强势要我回去完成它,我只得抓着考卷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到座位,接着我感觉到一股厌恶的视线,世宝他们正以气愤的表情斜眼看我. 突然一个课桌椅碰撞声在教室后方响起. 萧博宇在全班对于我的举动还未平復时,又掀起另一个高潮. 他一脸傲慢地站起来,椅子倒在身后,遥遥面对不想惹事的老师,然后大声喊. 「老师有人作弊!」 第八章之三 捲发男孩 「老师有人作弊!」 我相信这音量肯定附近班级都听到了. 萧博宇没有停止,他又再次大喊了一声,这次国文老师试图想制止,但却被他超大的嗓门盖过. 「萧…」 「老师有人作弊!」 萧博宇像是个盖世英雄般跑出了教室,沿着每个班级开始对着整个校园大喊,双手掌还捲成圆筒样,为了能使声音传更远,他一直大喊直到原本浑厚的嗓门破音还是一直重复着一句话. 「老师有人作弊!」 谢谢你. 我跟着奔出教室,然后随着他的路线沿路大吼着一样的话,直到我被寻堂的教官逮下来. 这时我听见学校的广播器被打开,发出刺耳尖锐的嘰声. 「咳咳…哦…二年三班,有人考试作弊,老师不想管,教官不想管,校长不想管,你们大人最好什么都别管…」萧博宇的声音从广播器里传来,传遍了整个校园. 他最后索性直接在广播中高唱自编的歌曲,作弊无罪. 所有同学都跑出教室看热闹,那个精彩的末堂考试,在鸡飞狗跳后落幕. 我跟萧博宇两个人,在教室走廊间玩起跑给教官追的游戏. 隔天,资深校长打着作弊零容忍的正义口号,把二年三班所有有嫌疑的同学都叫到训导处.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在就学期间被叫到训导处,可能也不是最后一次. 被校长指派调查的是秃头教务主任,他铁青着脸一个个对嫌疑犯同学问话,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否单纯只是作作模样罢了,但我还是为此在心里偷偷开心一下. 然后,世宝与同伙都被留下来,并被要求得通知父母到校. 我看见世宝一脸彆扭,摆出抵死不从的态度,但在教务主任低声耳语几句后,他便改变了态度. 世界很小,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这是我当下的感想. 在半小时后,我惊讶地看见父亲出现在走廊地尽头,我以为自己的身家背景已经被调查的一清二楚,正要走向父亲时,世宝先跑过去了. 喔,对了,他叫蒋世宝,父亲叫蒋蔚文,他们都姓蒋. 父亲的身边多了一个未曾谋面的女性,我猜他是世宝的母亲,她带着一副墨镜,打扮的雍容华贵,我有多次感觉到全身上下正被恼人墨镜后的瞳孔打量着,这让我感到相当不舒服. 世宝的母亲在所有人中第一个发话,第一句就是斩钉截铁. 「我们家世宝怎么可能作弊,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我跟萧博宇两个人站在训导处最角落,我听见萧博宇冷笑一声. 连同其他作弊的同学家长,你一言我一句的,他们朝着教务主任洗脑着自己家孩子有多么孝顺,多么乖巧. 世宝母亲在不分青红皂白下,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指向我们说:「这两人看起来就是一脸坏学生样,还敢来诬赖我们家世宝.」神情鄙夷不屑. 我看了看一旁置身事外的父亲,他眼神飘向别处假装不认识我. 秃头教务主任这时出来打圆场,他陪笑的安抚所有家长情绪,最后说出了一个决定. 「好好好,各位家长,我也相信这一定只是误会一场,本校会再一次的进行公正公开的考试,请大家放心.」 整件事情就在「校长不在,教务主任当道」的情况下草草结束,没有任何人得到处分. 被传唤的家长们一个个走出上头写的「诚实正直」的大门. 而我在放学后才看见萧博宇的父亲出现,原来他也是名老师,在附近学校授课.我看见萧博宇父亲先是竖起大拇指,给萧博宇一个称讚,然后他们父子俩有说有笑的离开学校. 真好,好羡慕有这样避风港般的家庭.原来我们终究是不同世界的. 隔週,未完成的考试如承诺兑现般的重新举行,这次校长派出了教官监考,穿着深绿军装的教官,不苟言笑的认真在教室来回监考. 寒冷的一月,冰冻疾风拍打在脸上让整张脸没有知觉,但我内心是振奋的,因为第一次看到我的成绩在公佈栏上,没有任何红字. 「不错啊!辰轩,没有枉费我辛苦的教你英文.」王睿盈在「忘情水」餐厅举杯向我祝贺,然后作出夸张的感动表情. 「也要谢谢萧博宇…」我看向他,想起他如革命军起义的壮举. 「没什么…」萧博宇低头调整着吉他弦. 王睿盈和萧博宇依然没有话聊,我像是个中间的传声筒,三人同桌时显得特别尷尬,但不知为何心里又有些满意这样的情况. 「下个学期我可能没办法来了,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同台演出嘍!」王睿盈突然想到似的提起. 「为何?」 「因为要准备考大学.姑姑希望我能考上全国第一志愿.」王睿盈像是对升学这条路已经看开般的说,有些失落的头歪一边,望着餐厅角落. 王睿盈停顿好一会才又说:「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唱歌,想去念才艺大学.」 「认真找姑姑谈谈,或许他能理解吧?」我用非常篤定的语气. 「恩…或许吧…」但王睿盈落寞的让人觉得不可能. 高中最后一次的三人同台演出,台下如往常的高朋满座,有些人就是衝的看王睿盈来的,她已经是学校附近大家都认识的驻唱歌手了. 站在舞台的后方,我瞥见蒋世宝用憎恶的表情看着我们,他在人群中动也不动,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我和萧博宇,我有些惊讶他还出现在这,因为自从他考试作弊被怀疑后,老师对他的形象大大扣分,父亲也禁止他下课后四处游荡只能回家念书. 我在心里扬起一丝丝的不安. 第九章之一 打群架 琴键下,配合着俩把吉他,歌声主旋律与伴奏穿插在鼓譟的客人当中,他们跟着节奏摇摆着,即使在大考前,王睿盈舞台功力依然不减,我从灯光打不到的地方,不时偷偷看她,就某方面来说,我跟台下的观眾无异,也是仰慕她的纷丝之一. 悦耳的歌声在一间教室大的餐厅盘旋游走,却忽然被一个用力开门的声响击落,如自由翱翔的鷲,遭狙击在砰一声后直直落下. 「嘿!谁是萧博宇?」几名穿黑色剔恤的年轻人闯入,他们带着口罩与鸭舌帽,从体态与目眶看起来年纪大我们一些,应该已经是大学生. 他们手持棍棒与铁桿,一进门就是东敲敲西敲敲製造声响,音乐被迫停止,所有人惊恐的看着他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然后有几名客人已经机灵的从敞开的大门溜走. 黑衣大学生没解释,架着木棒直接的嚣张走向舞台,他们对慌乱失措的客人没有理会,手上器械还是不停地四处挥舞,看起来早已锁定目标,我们三个慢慢后退到舞台后方无退路,被五个人团团围住,我认出其中一个带口罩的人是班上同学曹振宏,他也是和蒋世宝一起作弊之一. 当曹振宏发现我认出他时,他猛力踹了一下原本好端端摆放在舞台上的电钢琴,电钢琴从架上坠落,发出巨响让王睿盈吓一跳. 我和萧博宇两个人站在王睿盈前面,萧博宇首先回应. 「我是萧博宇.」他冷静的说,双手已经握好了拳. 「就是他!这个背骨仔!」那个曹振宏大声指认. 「你们要做什么!」店长从厨房里走出来,他壮硕的身材有震慑到五名惹事人,他们退后几步,但还不停叫嚣. 王睿盈退后到舞台右后方最角落,乾脆直接跳下方形小舞台,突然他尖叫一声,我回头看见蒋世宝抓住她的手腕,不知道想把她拉到何处. 或许蒋世宝只是心从好心想带王睿盈离开危险地方,或许是想趁机靠近心仪的女孩,但当时我完全没有思考这么多,衝上前就是一拳直接打在蒋世宝鼻樑上,他呜的一声,双手摀住脸向后一屁股坐倒在杯盘狼藉的地上,鼻血如注的不断溢出. 如果我跟你出生在同样的家庭,或许我会有跟你一样的思维,或许我们会很有默契的一起作弊,然后一起欺骗父亲,一起没有罪恶感的上大学. 但我们没有同样的生长环境. 校外械斗事件,就在我的第一拳下展开. 回想起来,我已经不太记得当时挥了多少拳,扔出多少杂物,我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我会站在王睿盈前面,绝对不会让她受伤, 兵荒马乱中,已经数不清身上挨了多少棍棒,店长与萧博宇也是身处多伤,店长的靠着壮硕体型与威势打伤两三个人,他们在地上痛苦的呻吟,就在我认为可以将他们赶出店时,蒋世宝跑到吧檯,将一瓶瓶放在架上的装满酒的玻璃瓶扔向我们,酒瓶打在墙上喷出酒精和碎片碎成一摊. 「别!」店长怒吼. 第九章之二 打群架 「别!」店长怒吼. 但已经来不及了,蒋世宝满脸是血,几乎进了抓狂状态,看到东西便扔过来,他突然用尽全力推倒了摆放在架上的装饰灯,装饰灯拉扯天花板上电线,劈哩啪啦,些许火星落下,瞬间点燃满地的酒精. 「失火了!所有人都出去!」店长高喊. 他驱赶还躲在厨房的打工厨师,还有其馀看热闹的客人,但店内漆黑一片,只剩下凶狠的火光,还有密布的黑浓烟. 我弯着腰吸取地面最后的氧气,四处寻找王睿盈和萧博宇的身影,但始终不见. 浓烟窜进我的气管,占据我的肺部,让我快要无法呼吸,就在看见王睿盈无助地蹲在一张餐桌下时,我的后脑杓突然一个刺痛,像是被重物击中感觉. 吭也没吭,我就直接晕了过去. 醒来时,店长气喘吁吁在我旁边,他把我的手臂从肩上放下,然后坐在乌黑柏油路上,顏面朝天大口喘气,我从地上撑起身体,看着眼前的情况,无法置信,消防队的人已经到了,火势大到无法控制,附近居民与围观客人都退到安全地方. 「王睿盈呢?」我情绪失控的问店长. 「不知道.」 我从地上爬起来想再次衝进浓烟密布的店内,但被两名消防员拦下. 「等等,我朋友还在里面!」我挣扎想挤过他们的拦截,身体用力向前推挤. 「不准进去!」一名消防员对我咆啸. 「我要进去!」但我力气没有他们大. 这时一团带有衣服色泽的影子从大门出现,与不断窜出的黑浓烟一起. 萧博宇揹着王睿盈衝出狭小的店门,赢来所有围观人群的喝采,他又一次如英雄般的降临. 王睿盈看起来没事,只是在他肩上昏过去,萧博宇脸上却有多处烧伤,完本帅气完好的一张脸,现在被血水与红肿覆盖,我都快认不出他了,他与王睿盈马上被送上救护车. 救护车警笛传遍寂静的夜间小巷,这整件事隔天上了新闻,所幸没有太大的伤亡,资深校长被记者採访到不知该如何回答,警方跟着介入调查整件事情来龙去脉,店长的营业执照查证后是偽照,我和王睿盈被警察传唤好几次,到警察局录了好久的口供. 我一五一十地坦白所有知道的事情. 教务主任被揭发课后私自开课赚取额外收入,没有营业证照,连同许多老师一起涉案,还有也承认流放考试解答,让学生顺利过关,他在校长同意下自行离职. 「我还能怎么做?家长要成绩,学校要升学率,你们知道能有这样的升学率我付出多少吗?」他离开学校前几天,情绪激动的在校长室说出压抑许久的内心话. 这整件事情我没有告诉外婆,阿姨更不用通知,她连我现在几年级应该都不清楚,我们和所有闹事同学都被学校记上两支大过. 蒋世宝的母亲气不过,又跑来学校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我的鼻子,像泼妇骂街的怒吼了半个小时,才被其他课的老师劝离. 「他就是个没在念书的坏学生,学校应该要让他休学,这种垃圾不应该念这样的好学校…」蒋世宝母亲扭曲胀红着脸,在教室门口对着我骂,而我直接将食指塞进耳朵. 萧博宇没上学一整个月,躺在医院休养,教室后原本他的座位空空的,还佈上一层灰尘. 「嘿,开心点阿,我又不是死掉了,你们两个是在难过什么.」萧博宇躺在病床上,身上有大片面积贴上人工皮. 「我害你变成这样…」王睿盈低着头说. 「是我不该这么衝动先打人的.」我懊恼的说. 病房陷入一阵沉默, 「来唱歌吧!」萧博宇提议,他拿起父亲送的乌克丽丽刷了两下. 于是我们在病房上演小小音乐会. 自从餐厅失火事件后,王睿盈与萧博宇的关係似乎变好很多,两个人如破冰般的能自在聊天了. 「那间网咖禁菸区通风系统有问题,菸味会一直从空调管喷出来.」萧博宇无奈表示,他在一次的病房演唱会后,朝以往总是最他不理不睬的王睿盈摊牌. 「咦?」王睿盈惊讶问. 「没办法,人们总是有这种奇怪的观念,有刺青的人就是坏人,书念得好的就是好学生.我哥被误会也不是第一次了.虽然到现在我爸还是很不能谅解他为何去刺青.」萧博宇一面收着乌克莉莉,一面淡淡的说. 「所以是我误会你们嘍?」王睿盈有些迟疑. 「没关係啦!母狮子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萧博宇调侃的回. 「你欠揍…」王睿盈咬着牙捲起袖子说. 「等等!我是病患耶!」 一瞬间像冰释般,他们俩的气氛融化了. 我三人总是在假日相聚在萧博宇的病房,王睿盈对萧博宇的态度不像初相识时这么紧绷. 反而是我有股说不出的焦虑,看着眼前的俩人默契逐渐上升,我只能低头继续帮忙打着拍子,然后对自己说,别想太多. 阿姨和父亲的恋情,像是热恋期过了就无味的咖啡,他们开始在电话两头争吵,父亲也渐渐没有来我们住的公寓,这让我心情好些,至少不用遇到他,不会想起自己不堪的背景. 但阿姨把怒气发洩在更多吸毒上,带回来不同的男人频率更高. 我看着房间墙上逐渐迈向的十八岁生日,然后背起准备好的行李,锁上房间,搭车回乡下外婆家. 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的大院子,有外婆插着腰笑盈盈地欢迎我归来的地方. 「呼!辰轩!」外婆拉长音在门口对着我喊着. 第九章之三 打群架 某个清晨,天还未亮我就醒来,但睡在身边塌塌米上的外婆已经不知去向. 我柔柔睡眼惺忪的双眼,才想起外婆会固定每周去一次的地方,那是我从小到大最不想面对的地方. 骑上破烂较踏车,我连早餐都还没吃,就来到了离家最近的大医院. 奇美医院. 久久没来,医院却一点也没变,这是一个很常见到人与人分离地方,或许医院就是怕若改变太多,分离后又回到这的灵魂会认不得路,所以医院总是保持一个样. 我熟门熟路的在医院内左弯右拐,找到一个位在尽头的小病房,然后拉开白色厚实病房门. 「妈,我来了.」我小声地说. 一个与阿姨长像极为相像的女人,躺在粉红色的单人病床上,但她眼眶下没有因吸毒而造成的黑眼圈,皮肤细緻些,半个身体盖着棉被,像是睡着般,慈祥没有烦恼,或许她在长睡了十几年的另一个世界里,也有许多烦恼也不一定. 我连母亲的声音都没听过,小时候会幻想一下母亲的声音,直到我听到阿姨的声音,我就放弃幻想母亲的声音,我不想让阿姨那个沙哑的音频颠覆我的想像. 外婆正坐在病床旁边的铁椅上打瞌睡,我悄悄关上门,站在原地端详外婆与母亲两个人睡着的样子,如果不是为了母亲的医疗费,或许我跟外婆生活会更轻松些,但外婆不放弃,抵抗所有人的劝说,硬是把母亲留在人世. 有没有母亲对我来说其实已经不重要,因为我已经将外婆当成了妈妈. 这时候背后的门又被拉,开发出尖锐摩擦声,一名看护从门外走进来吵醒了外婆. 外婆伸直懒腰才发现我在,然后皱了一下眉头开口说. 「怎么不多睡一下跑来了?」 「睡很饱了.」 「喔.」外婆视线回到母亲脸上,然后她抚摸两下母亲脸颊后,站起身向看护点头示意. 「走吧,回家了.」 「恩.」 于是我们一台机车一台脚踏车的,行驶在清晨的田埂间,外婆期的很慢,我总是轻轻松松就能用脚踏车追上她. 「辰轩阿.」 「恩?」 「你什么时候要结婚?」 「太早了吧?我还没成年耶!」 「好像也是.」外婆笑了. 「上次那个女生呢?」她又问. 「哪个?」我装傻. 「就那个阿!」外婆翻了一下白眼. 「在念书啦!」 「喔,那你以后要娶她吗?」 「阿嬤!」 阿嬤调皮的微笑着,然后笔直的继续前骑. 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 几个月后,王睿盈没有意外地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学校,以相当高分的姿态录取,她是早读生还能一这样的成绩进第一名校,外貌与成绩兼备,引起了不小的讨论. 王睿盈考上后的第一个假日,萧博宇约我们俩一起到重新开张的「忘情水」餐厅吃饭. 这时我们已经卸下了工读生身分,也准备全力拚明年考试,壮硕的店长剪去浓密的鬍子,整个人焕然一新,乾净许多,但他还是不改以往的控制强烈个性,我们一上桌便为我们准备好餐点,没有让我们点餐的机会. 「好,辰轩吃这个,睿盈吃这个,博宇吃这个…」他站着为我们摆上餐点后满意的离去. 我们三个苦笑一下,然后举起杯子庆祝. 「恭喜你考上第一志愿.」萧博宇祝贺. 「谢谢.」王睿盈微笑中有些害羞,接着说:「我在新学校等你来.」 「我一定会认真念书考上跟你一样的学校的.」萧博宇自信的说,然后将杯中饮料一饮而尽. 怎么觉得餐桌好像小了些,我垂下眼帘. 一会后王睿盈起身去厕所,这时萧博宇对着我有些紧张的说. 「辰轩,等等要帮我用力欢呼喔,我上去唱首歌.」萧博宇说完就揹起藏好的吉他,走向还有残留火吻的小舞台. 等到王睿盈从厕所走出来,萧博宇刷下第一个和弦引起她的注意,麦克风传递甜甜的气味,满满的幸福. 「我想大声宣布,对你依依不捨,连隔壁邻居都猜到我现在的感受…」又是周杰伦的歌,每个男生告白必备一首. 王睿盈惊讶站在原地看着台上的萧博宇,他们对望的眼里好像没有其他人存在,我拉开嗓子为萧博宇欢呼. 欢呼的有些无力感. 萧博宇的捲发在几个月后重新长出来,清秀的脸蛋虽然多了几到火伤疤痕,但依然有魅力. 最后萧博宇放下吉他走下台,他两手捧住王睿盈的肩部两侧,轻声说了一句话,可惜我没听见说些什么. 只觉得远远望着他们的我,越来越渺小. 王睿盈害羞的点点头. 萧博宇阳光的笑容展开,双手紧紧将她拥入怀中. 我动也不动. 第十章之一 李薰 接下来的一个学期,我找尽了藉口不与他们俩个见面,在班上与萧博宇聊天次数也明显变少了,我有意无意的避开他,引起了萧博宇的注意. 「嘿!辰轩!」一个体育课后,萧博宇从后面叫住我. 「恩?」 「你不觉的你最近很怪吗?」他说完喝了一口运动饮料. 「有吗?」我怎么老是在装傻. 「有!你很怪!你是不是在躲我?」萧博宇放下运动饮料双眼看着我,像是想望进我内心. 怎么能让你看见内心.我如过去朋友般的对着他不屑笑一声,但我脑海里都是王睿盈. 「别想太多,只是要大考了,我可不想搞砸,好好念书吧,别顾着谈恋爱.」我用拳头小力的在他手臂上敲一下,表示友好,但我很想用力揍下去. 为什么你可以. 「真的吗?该不会你…」他狐疑的看着我. 「不想理你,白痴.」我转头走掉. 「嘿!」 那一学期怎么度过,我不想回忆,印象中整个年级不时就有人在讨论王萧俩人的恋情,他们被称为史上最配的金童玉女. 蒋世宝有天在放学后的走廊跟我搭上话,他在打架事件后被转到另一个班级,他一开口就是我最不想听到的. 「结果你也没有追到王睿盈嘛.」 我无视他的话,逕自走掉.关你屁事. 为了消除萧博宇的疑心,我苦恼很久,最后还是做出一个最不愿的决定. 即将考大学大考的前夕,某一次月考后,我收拾厚重的课本塞进墨绿色书包中,然后揹着书包走进李薰所在的班级,重新编班她也被分配到另一个班级. 当我出现时,她有些吃惊的坐在座位上抬头看我,看起来完全没有想到我会出现. 「李薰,月考完有空吗?」 「…恩…」她看起来很紧张. 「要去看电影吗?」我若无其事的问. 她像受宠若惊的小动物,下巴无法闭紧的点头答应了. 李薰穿着白色制服,那天没有回家就跟我一起走进了电影院,起初还有些不自在,但在一会的聊天后她渐渐放紧张的情绪,跟我像过去一样有说有笑. 李薰越聊越起劲,但其实我有些没注意听她聊天内容,买票时左顾右盼的. 「我第一次看电影耶!」李薰看起来有些期待. 「你以前都没看过?」 「对阿,我们家管很严,不会让我自己跑来这种地方…」 「那我们还是回去好了,不然害你被骂.」我假装要带她离开. 「不,没关係,偶而一次无所谓,反正我爸妈现在也不在家,回去也没事做.」 人群中,我终于发现了目标. 在人来人往之中,我看见王睿盈与萧博宇两个人甜蜜蜜的坐在电影院旁的公共座位上吃着爆米花. 「李薰,走吧,可以进去了.」 「喔,好.」李薰像是隻温驯的绵羊,捧着爆米花随着我走. 在路过王萧俩人眼前时,我刻意放慢脚步,然后从李薰手上接过爆米花,用另一隻手牵起李薰的手,挤进人群中. 他们应该有看见吧? 其实我早从萧博宇口中听到他今天的约会行程,这样做是不是伤害了李薰,我有一些愧疚但不想思考. 牵起李薰手时,我有感觉到李薰因为害羞缩了一下手掌,但她还是让我牵着. 直到电影看完走出电影院,将李薰送上公车前,他突然像春日的朵花对我笑着说. 「今天很开心喔,辰轩.」 「喔?是吗?」 「今天有很多个第一次.」 「第一次看电影吗?」 「还有第一次被异性牵手.」 对了,我好像也是第一次牵女生的手,但我怎么好像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而且还是…」李薰说到一半欲言又止. 「还是什么?」 「没什么.」李薰跳上公车,对着窗外的我开心的挥挥手. 第二天,萧博宇果真一大早就跑来,大力的拍了我一下背部,我痛的向前走了几步回头瞪着他. 「干嘛?」 「不错喔你!」 「什么跟什么…」我装傻功力已经到了极致. 「我都看见了,原来你都跟李薰偷偷来的.」 「偷偷来你个头,我们什么也没有.」 「好啦不用解释了,我都懂的.」萧博宇狡猾的笑着. 我就这样抱着愧疚的心情,跟李薰开始交往了,而且还是在大学大考前的三个月. 王睿盈间接的认识了李薰,在一次的偶遇下,我在王萧俩人的面前正式介绍了李薰. 以女友的身分介绍. 王睿盈自然真性情的勾起李薰的肩膀,两个人身高差了半颗头,她像姊姊般的开始数落我过去的愚蠢作为. 「我跟你说,我跟你说,辰轩就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他有时候明明很在意的,可是还是装不在意,有时候真的猜不透他,很讨厌吧,哈哈!」王睿盈说着大笑两声. 「喔对阿,他连吃东西还会犹豫很久,我有时候等到都快生气了,他还在可是…」 「喂…」我想打断她们,结果她们两人边笑边聊着带开了. 萧博宇看着她们两个女孩子背影,突然平淡的问了句. 「辰轩,你真的喜欢李薰吗?」 我心中抖了一下,然后微笑回应. 「你在问什么废话.」 「恩,那就好.」他若有所思地反应让我感到害怕. 幸好那天没有太久,我们就各自回家了. 李薰回家前对我说了句印象深刻的话:「总觉得…你始终认为萧博宇比你优秀,但我今天不这么认为喔.」 她放开牵着我的手踏上公车,然后说:「你有你独特的地方.」 是吗? 我隔着窗户对他挥手道别. 可是在王睿盈眼中似乎不是这样. 第十章之二 李薰 大学考试,在炎热的酷暑下举行,自从王睿盈和萧博宇在一起后,我便没有想要认真念书的斗志了,考上哪里似乎也是靠天意,有时候想想,不如高中毕业就去工作算了,反正我只要能够养活我自己就够了. 上天终究还是公平的,大考成绩出来,萧博宇果真不负眾望的考上第一志愿,他在放榜后当天直接翘课去找王睿盈庆祝. 而我考上了偏离市区的中间志愿,意味着我接下来的四年将离开萧博宇和王睿盈两人,我将已经预期但还是失落的情绪埋进最底层. 没多久后,王睿盈约了大家一吃饭,在忘情水餐厅. 店长有些感慨的看着我们,在我们都离开后,店内一年内就没有驻唱工读生了. 「毕业后还是可以回来找我聊聊天啊.」店长彷彿不像过去的霸道温和许多. 「会啦!店长你赶快在找其他人来唱歌增加你的客人阿.」王睿盈表示. 「少了扛霸子驻唱,其他人我一个也看不上.」店长夸张地摇摇头,然后离去. 「好吧!我们一起举杯恭喜…大家都毕业了!」王睿盈第一个举杯,然后含情脉脉地看着萧博宇. 「今天也要庆祝十八岁可以喝酒了,我们今天要来个不醉不归!」萧博宇开玩笑的说. 「你欠揍吗?」王睿盈举起拳头. 「是是是,女友大人,小的不敢.」萧博宇低头假装道歉,引来大家笑声. 「不过,这样应该是最好的结局了吧?」李薰有些迟疑的岔开话题. 「最好结局?」 「对阿,你们两个考上同一间大学…」李薰指指王萧两人,然后又勾起我的手臂说:「然后我们两个也考上同一间学校」李薰红着脸,我心情一垂,不想去想她是不是故意考砸了,她回家后肯定受到不少责备. 「是最好的结局吗?」王睿盈意外地看向我. 「恩,是最好的结局.」我最后一个举起杯子. 那天晚上,萧博宇证实了自己的酒量,三杯醉是王睿盈给她的评语. 「我以后绝对不会给他喝超过三杯!」王睿盈瞪着趴在桌上的萧博宇. 李薰因为家中有门禁早早就坐公车回家了. 这桌还清醒的剩下我和王睿盈两人,她也喝了两三杯酒,原本白皙的皮肤透出红晕,从脖子红至脸颊,迷濛双眼有股迷人可爱的憨憨感觉. 「我有点晕了,陪我出去吹吹风.」王睿盈提议,然后她踢了一下趴在桌上的萧博宇. 「恩…」我起身跟她一起走出餐厅. 「会不会萧博宇等等醒来发现我们都消失了,很紧张以为我们这么狠心丢他一个人在餐厅,哈!」王睿盈笑着说. 「可能喔,他可能还会猜女友是不是劈腿跟好友跑了.」我脱口而出,然后就后悔了. 王睿盈看着天上的月亮,闭上眼,微风轻轻地吹过他平整的刘海,他把双手稍稍向后张开,像是在拥抱一阵风一样. 我不禁就看呆了. 「嘿,辰轩,你真的喜欢李薰吗?」王睿盈突然问. 「怎么连你也这样问…」我搔搔头,装作苦恼样. 「因为我从你的眼神中看不到热情阿.」 「我本来就是慢热的人.」 「是吗?」 我没回应,抬头也看向天空,印象中漆黑的天空有两颗明亮的星星,怎么少了一颗. 「如果当时在火场内…是我救你…」我也闭上眼,趁着酒酣耳热之际,问出藏在心里许久的问题. 「现在结果会不一样吗?」我终于问完这个压抑许久的问题. 我听见王睿盈发出思考的声音. 「不会.」她肯定的说:「其实遇见萧博宇时,我就有一种预感,可能最后会走向这条路了,虽然中间我也抗拒很久,但…还是…哈哈,你知道的.」 「恩…」 「其实…我隐约有记忆,小时后有暗恋过一个男生,他也是像萧博宇这样充满了温度的人,跟他在一起非常自在,然后我们对未来充满期待.」 我倒抽一口气.班长,是我啊! 「起初认识你时,觉得你跟记忆中的男孩好像,总觉得有什么回忆一直被埋在那,但我怎么也挖不出来,跟你相处是开心的,只是你总是用莫名的自卑感将自己困住了,我有时候也搞不懂你.」 她睁开眼对我微笑说:「我相信你原本不是这样的人,你一定也是跟萧博宇一样充满温度.」 然后又补上:「你现在有李薰了呢!你们会越来越好的.」 我眼前像是有幕水濂,撇开可能跟王睿盈对到的视线,我甩甩头看像后方,想起小时候跟王睿盈一起有的回忆,眼泪还是落下了. 「希望我们都能快点长大,快点会赚钱,能够过上好日子.」 「对!我们要快点长大,脱离贫穷.」 记忆中的我们这么说过. 这时,萧博宇推开餐厅门摇摇晃晃走出来,他没注意到我的异样,蹲在水沟盖旁就是开始呕吐. 王睿盈叹口气上前拍拍他的背,说出十分鐘前相同的话. 「你以后休想喝超过三杯.」 「这酒怎么这么难喝…呕…」 「辰轩我们先走了喔.」王睿盈跑到大马路上拦了台计程车. 「你们两个在这聊什么啊?」萧博宇痛苦的问. 「秘密.」王睿盈揹着他上车. 第十章之三 李薰 那天晚上,我一直游荡在校园直到深夜,反覆的回想王睿盈说过的话,无法确切的用言语形容当时的难过心情,我只知道一个事实,在漆黑的夜空照亮我的星星的确是少了一颗,就算再怎么仰望等待,再也看不到. 清晨天微亮,我知道这时外婆已经醒来,我拿起学校的公共电话筒,拨出号码,电话在响了几声后被接起. 「阿嬤…」我已乾的泪水再次滑落,但我屏住呼吸不让外婆发现鼻音. 「怎么这么早就打来?」阿嬤问. 「没事,打来跟你讲讲话而已.」 「阿是有没有在好好念书啊!还聊天!」阿嬤如往常的碎念. 「有啦!都考完了,我有大学念了啦!」我忍不住顶嘴. 「好啦,有大学念就赶快去交个女朋友,然后结婚了啦!」 「…」 「安抓…」 「阿嬤我也有女朋友了…」 「真的假的,带回来阿嬤看一下.」 「骗你的,有空再说吧.」 我将身上铜板全部用完后才掛上电话. 回到父亲提供的公寓,刚进门就听见阿姨正对着电话的另一头鬼吼鬼叫. 「蒋蔚文!你这个负心汉!你有种给我回来,逃到国外算什么男人!你说要离婚跟我在一起的…」阿姨像是疯子一样对着电话又喊又叫,地上散乱的针筒,跟她的凌乱生活一模一样. 我心里剧烈地掀起了一股愤怒感. 是什么让我变成这样?是什么?我原本可以跟萧博宇一样的. 是你们,都是你们! 我拿起最近的一张椅子,用尽全力往父亲送的钢琴全力砸下去,黑白琴键纷纷喷出落到地上,举动吓了阿姨一跳. 「你…这孩子是疯了吗?」阿姨惊吓的缩在角落. 「…」我扔下残破的椅子喘气,然后瞪着她好一会. 整个客厅像是遭扫射般,琴键与针筒垃圾全都搅在一起。 我走回房间收拾所有行李,看了一眼墙上画满到年满十八岁日期的记号,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这个鬼地方. 第十一章之一 车祸 大学真的是个可以任由你玩四年的地方,或者玩更久也可以. 我有一半的时间都窝在一间六七坪大的宿舍,用一台低价收购的破旧电脑麻痺自己,虽然说是破旧电脑,但我大学四年全靠它虚度光阴是绰绰有馀. 「啪啪啪!」我稍用力拍打了箱型萤幕侧边,想让画面回復正常. 「辰轩!你快点来救我阿!我快要灭亡了!」后方的室友a喊着. 「我也想…但萤幕全黑了…」我无奈的一边看着窗外,一边等着萤幕有没有机会恢復正常. 四人一间的宿舍,我坐在靠窗的位子,这是室友们三年来一致认为这位子最适合我,而且只有我有需要. 「快点趁辰轩电脑坏了攻进去!」左后方的室友b兴奋的说. 「嘿,辰轩你女友又在叫你了.」旁边的室友c习以为常的说. 「恩…我听到了…」但我还是看着窗外没有动作. 「啊!你们二打一不公平阿!」室友a放弃了,他松开紧握的滑鼠,头探出窗外. 然后他对着下方一楼的李薰大喊:「辰轩下去了!你等一下!」 「好!」李薰终于停止呼喊我的名字. 「喔呜!好羡慕喔!小俩口要去约会了!」室友bc一起作岀扭动身体的猥褻动作. 而我还是继续看着窗外发呆,这是我最常在这个位子做的事情. 「嘿!辰轩你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阿?」 「对啊!要是我有个这么正的女友,我大概每天都守在他身边,不会让任何男生接近他.」 「阿你们都不懂啦!辰轩这招就是所谓的『不理之,吸引之』.」 「有这句话吗?出自哪里?」 「我说的…」 在室友热烈讨论时,我已经到了房门口,穿起李薰送我的夹克,离开前摆出「你们说够了没」的表情,然后跟室友们道别. 大学就像是个小型社会,经过大学的社交洗礼,李薰不像过去这么害羞内向,到大三时她已经是系学会会长,不同高中时的朴实外表,李薰上了大学像脱茧而出的彩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冰山美人是同学给她的称号. 可是我一点也不觉的她有冰山的感觉. 「嘿!辰轩,有个学长最近一直约我去看电影.」 「所以嘞?」 「我当然是拒绝他啦,他好烦.」李薰有点苦恼的走在我的侧边. 「那我们今天要干嘛?」我漫无目标的走在偌大的校园. 「我们去看电影好了.」 「你才刚拒绝学长,等等被遇见是要害我被打吗?」 「管他的.」李薰甜美的笑着. 路过李薰念的系学会大楼下时,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刻在墙上的感谢文,李薰家捐赠给系学会的基金,让学校直接在大楼门前的柱子上刻下一面感谢文. 李薰知道我家境不好,有时候会趁机请我吃饭或是送我些衣服,但我能回绝的都回绝的,只收下身上穿的这蓝色套夹克外套. 这是我的生日礼物,也是第一次有女孩子送我生日礼物. 李薰算是很贴心的女孩子,即便家里很有钱,他也不太会乱挥霍,一起在外吃饭时总是挑平价的餐厅,他知道我每个月的打工收入,有时发现会他计算的比我还清楚,这样的女孩子为何会选择跟我在一起,我自己都不理解. 我们的大学在一个离外婆家比高中更近些的地方,附近是个热闹的小镇,学校就在小镇的最中心,虽然没有像高中一样,附近全是高楼大厦,但也足够我们这群大学生玩乐了. 走进电影院,李薰突然问起. 「辰轩,我什么时候可以跟你回外婆家?」 「恩…」我假装思考,但其实我没有想法. 「恩?」 「再过一阵子吧?」 「你每次都这样说.」李薰有些不悦. 「说不定看完电影就带你回去了.」我从售票口拿到电影票. 「你说的喔!」 「我有吗?」 李薰狠狠的用手指戳了一下我的侧腰,我向旁边缩,撞到一个路人. 「喔,不好意思.」我点头道歉. 「嗨!李薰.」陌生男人忽略我向李薰打招呼. 「学长你好.」李薰面无表情的冷冰冰回礼. 「你就是辰轩阿?」男子终于与我对视. 「你好.」 他是个把脸晒成古铜色的学长,散发男性魅力的身材,感觉是个大部分女性会仰慕的对象,他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会,然后笑笑地说:「没事.」 学长走后,我才开口问:「这就是你刚说的学长吗?」 「不是.」李薰咬着吸管不太想回应. 「到底有几个学长…」 「自己猜.」李薰狡猾的抬头看我笑. 「…」 「带我回外婆家我就告诉你.」 第十一章之二 车祸 大三那年,因为不明原因开始流行社群网站,几乎大家都有个人帐号,虽然我一点也不感兴趣,但李薰还是强迫我办了一个,他用寝室电话远端遥控我操作. 「就是按右下角那个按钮,再按确定就可以了.」李薰声音从话筒那头传来. 开立好社群帐号后隔天,李薰成为我的第一个朋友,而我发现他已经有惊人的好友数量. 打发时间之下,我随意的点选陌生人偷看别人隐私,直到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孔,我呆着看萤幕好久好久. 王睿盈出现在萤幕上头. 经过三年蜕变,她看起来成熟许多,原本贴齐眉毛的平直瀏海改成中分,但依然青春洋溢,她的大学生活看起来多采多姿,有跟各式各样的人合照,还有出国去玩的风景照,已经不能称之为女孩,她现在充满了身为女人的韵味. 然后我看见了萧博宇.那个捲捲头发男孩子,脸看起来拥肿些,脸颊上的火伤疤也淡了些,但依然可见. 唯一不变的,是他们看起来依然很甜蜜,跟过去一样. 我关上萤幕,爬上上层床铺,用棉被盖住自己,让我的世界变成全黑. 那个年代,通讯设备越来越发达,手机几乎成为人手一支的必备物品. 可惜我没有那种东西,因为我认为自己不需要,大学的生活就是翘课,家教打工,回宿舍打电动,会找我的人只有李薰,她只需要到男生宿舍外,对着三楼的我大叫即可. 但我后来有点后悔,如果早点办手机,或许警察可以早点联络到我. 那是颱风刚过没多久的日子,大肆即将毕业的我,参加了最后一次的期末考考试,考试中前方的同学们发出窸悉窣窣声音,我瞄见他们正在交换考卷作答. 考试就是这样,不管到哪,只要有考试就会有人作弊,千古不变的剧情. 我转两下手上原子笔,想起曾经跟萧博宇在高中走廊上跑给教官追的画面,忍不住噗哧一笑. 「笑什么,还不快点作答.」教授在扇形教室的最下方扫视所有人. 这时候,另一位男教授上气不接下气的闯入教室. 「卫辰轩!卫辰轩哪位?」 我慢条斯理地举起拿笔的手,不明缘由地望向男教授. 「你快出来!」他做出招财猫手势然后退出了教室. 我迟疑又纳闷地的离开坐位,考卷还留在桌上,来到外头. 「请问?」 「你快回家,你阿嬤出车祸了.」男教授嚥嚥口水才说. 我脑袋轰隆一声像被雷劈到般,心情沉落谷底,双脚有点发软地看着眼前男教授,许久无法言语. 「快回家阿!」他又提醒了一次,我才按下身上那条机关开始奔跑. 越过医院长廊,我慌乱地看着头顶房号标示,脑海中是警察刚刚口述的内容. 「齁!你阿嬤在那个路口,被另外一辆机车高速衝撞,碰一声好大声,我们这边都听到了.」乡下二十年驻警手指远方路口. 「我们所有人都衝出去看,看到你阿嬤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大家都吓死了,你知道吗?然后我们赶快叫救护车送她去医院.」 「撞人的人是?」我尽量保持冷静问. 「就一个年轻人,没工作在家,是偷窃惯犯,好像刚偷完东西急急忙忙要去卖掉,骑的老快.」 「…」我咬着牙想问对方姓名,但警察打模糊仗没有告诉我. 经过无数个病房,我最后停在一间有三间教室大的加护病房前,外头写的「请勿进入」,我无助的左右张望一会,这时一名护士开门走了出来. 「请问…我是病人家属…我可以进去吗?」 「是哪位病人家属?」 「蔡月英,是我阿嬤.」我努力持镇定. 「喔…是那位阿嬤阿…」 护士为难的表情让我心又更向下一沉,我忍不住越过他头顶看向病房里. 「好吧,但你不能待太久喔.」她小声地告诉我,然后按下开关让我进去. 进病房后映入眼帘的第一个画面,是名眼眶塌陷的老人,他口鼻掛着氧气罩,将垂死的样子,我心揪了一下,定了定神,确定不是外婆,将目光移至下一张床,看到的又是另一个惨况. 拜託…不要闹了好吗… 我几近崩溃边缘,终于在一个靠墙的位置发现外婆. 她左太阳穴包着厚厚的纱布,脸颊上有一片大面积瘀青,但眼睛瞪着大大的,像是全天下都欠他钱般. 「辰轩!阿嬤在这!」她开心的先叫我出我名字. 「阿嬤!你还好吧?」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还好阿,阿不就是被撞到一下而已.」她讲的轻轻松松,完全不似警察说的倒在路边动也不动. 「阿你还有哪里在痛吗?」我翻开盖住她身体的棉被想检视一下伤势,却意外的发现他双手被五花大绑在病床栏杆上. 我还在那纳闷着为何外婆手脚被绑起来时,方才的护士有些尷尬的走过来,在我耳边悄悄地说. 「你要好好劝劝你阿嬤要乖一点,她一直吵着要出院,我们…根本没办法控制她…」白衣天使有些困窘的看像病床上的外婆. 「放开我!我好都好了啦,我要出院!」外婆傲慢的挣扎两下然后大叫. 「喔…真是不好意思…」我点了一下头道歉,然后对外婆说:「阿嬤你安静点这里是医院耶!」 「哼!」外婆像是个五岁小孩般撇过头. 「等等医生会来你稍等一下.」护士为外婆换上另一袋点滴后正要离去. 「嘿!护士小姐!等一下!」外婆喊道. 护士小姐诧异的回过头. 「你看我们家辰轩怎么样?」外婆嘴巴往我这方向嘟两下. 「阿嬤!」我翻白眼. 「阿嬤我结婚了啦!」护士小姐噗哧一声笑出来. 「是喔…好吧…」外婆有些失望. 我拉了一张椅子坐下,四处张望医生到来,这时外婆又开始碎碎作动,想往左翻也不是想往右翻也不行,双手被捆在病床铁桿像是误闯小人国的巨人,被绑在地上动弹不得. 「轩轩…」阿嬤乞求的眼神看着我. 「不行你会拔掉点滴.」我铁了心肠. 「不会啦!」 「我不信…」 但我最后还是耐不过外婆委屈的求情,趁护士不注意把囚禁外婆的右手布条拆下,见她一脸开心地抓了抓老皱脸颊,不知道她已经痒难搔多久了. 「齁…这样才对…」 「别乱动!等一下点滴针头掉了.」我提醒. 「知道啦.」 一名白袍中年医生走过来,叹口气说:「真的只有你能控制你外婆了,我看你晚上睡这吧,不然我们全对她没办法.」 「我就好好的!为什么要待在医院!」外婆对着医生骂了一句. 我按住外婆将要爆发的右手,要她冷静. 「对对对…好好的…」医生敷衍不想理会外婆,转而对像我说:「你是孙子吗?」 「对,孙子.」 「我看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医生有些无可奈何的感觉. 「真的吗?」我有些惊喜. 「对…但出院前你来我会诊室一下.」 「…好」我楞着回应. 有什么问题吗?我满腹问号. 医生检查了一下床侧边的仪錶板,取下在床头的硬板上写了些什么,忽然想起似的对我再次低声说:「对了,你来就好了.」 我目视医生背影,直到他离开急诊室,心情像是有什么硬物卡在咽喉无法消化. 「轩轩,哇…你看那个护士也大肚子了…」外婆像是太后逛后宫般,开始对路过的护士选起妃子. 而我这无心找对象的太子,更像被强迫要在原地陪她玩乐的魁儡. 「医生说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明天阿嬤带你去吃碗稞.」 「还有心情想吃…」我坐回椅子上. 外婆这时有些疲倦,不像是初来时的躁动,她闭上双眼,安静一会后,忽然开口. 「轩轩阿,快结婚吧…」 「说这干嘛?」 「不快点结婚,阿嬤就要看不到了…」 我像是突然吸不到空气般的盯着她,三秒后恢復脑袋运转,若无其事的发出平淡笑声. 「坏人都会活很久的,怎么可能看不到.」 「阿嬤是说真的.」外婆的眼睛依然闭着. 「…」 我想起医生刚才的说的话,心中的问号终究还是浮起. 「阿嬤,你看那个护士怎么样?」我扔掉情绪不去想,现在我只想要她开心. 「哪个?」外婆赶紧睁开眼. 「那个站在门口的.」我朝一个纤瘦的护士指了指. 「恩…太瘦了…」外婆微微摇头,表示不喜欢. 「会吗?」于是我又换了下一位路人白衣天使. 经过十分鐘的热烈讨论后,我第一次了解外婆挑选女人的眼光. 大屁股,丰腴身形是她的首选,其馀她一概不管. 「阿嬤…你这眼光…」我叹口气. 「怎样不好吗?」 晚上十点,我跟外婆都有些困倦,她开始发出微微打呼声,我安心地躺上能拉成一张长凳的椅子,然后也渐渐失去意识. 第十一章之三 车祸 睡梦中,外婆惊恐慌张的吼叫再度吵醒我,我惊恐的从长凳上坐起,还没考清楚状况就先被倒下的点滴架砸重头顶,一个手忙脚乱,我赶紧扶正将要从手边落下的点滴架. 「这是哪里?你们是谁!你们要干嘛!走开!」外婆用尽全力挣扎. 只见两名护士奋力压住暴动的外婆,将她右手重新绑回病床铁桿上,外婆左手内侧的针头脱落,鲜血不断从乾皱的皮肤渗出,星星血跡染红了白色被单. 「阿嬤!」我想唤回她的意识. 「放我走!」外婆已经六亲不认的对我咆啸,像是条野兽. 「她这真的不能不绑…」其中一名护士喘着气说. 「轩轩!」外婆大声呼喊我,但我明明在她眼前. 「阿嬤!」我用双手扶着外婆脸颊注视她大喊,想喊进她脑中. 「轩轩!」外婆还是不停向急诊室的远处大叫,视线完全没有聚焦在我脸上. 在一番折腾后,外婆终于恢復理智,她像是第一次到医院般的不停自言自语.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这是哪里?」 「阿嬤,你被车子撞到…你受伤了…」我不停的耐心解释,但话始终没有传达到她脑里. 终于,她的眼神恢復了点过去的理智. 「喔,轩轩,你也在这里…」外婆像是恢復一丝丝记忆,低头想很久才说. 「对,我在这.」我惊魂未定的手搓着外婆的手腕. 怎么会这样? 凌晨四点,在一个小时的夜间暴动插曲后,外婆终于又沉沉睡去,但我不敢再闔眼直到天亮,窗外白光透进急诊室,我打着头号病人看病的心情,站在主治医生的会诊室前. 看似刚睡醒,头发还凌乱的医生,带我进门后先穿上掛在墙上的白袍坐下. 「你来的好早.」医生随意开口. 「医师,我阿嬤怎么了?」 白袍医生开起电脑要我稍等,点开萤幕中一个x光照片后,他双手指交织摆嘴前,面色严肃的注视萤幕上的黑白照片. 照片显示着是个瘦弱的人体身形,白色月牙的肋骨清楚排列,中间横贯脊髓有些侧弯,这是外婆的x光照片,还可以看出来拍摄模糊的双手,我猜当时正在挣扎. 「这个地方.」医师拿起原子笔指向靠近上腹部的地方. 那边有颗明显黑影. 「这是?」 「看起来是个肿瘤,目前还不确定是不是恶性肿瘤.」 「…」我缓缓垂下上半身摊在椅背上. 「要定期做检查追踪.知道吗?」 「…好.」 我沉重的想多再问些什么,可是嘴巴却紧闭成一线. 「还有,另一件事.」 「另一件事?」我还没准备好再次衝击就问. 「恩…你外婆有中度失智症…」白袍医师毫不留情的砍下第二刀. 我想起外婆昨晚的举动心有馀悸,像是条野生猛兽完全无法控制. 「…」我没有马上离开会诊事,无法支撑沉重心情的双脚,像是失去知觉的摆在原位. 「没事的,人老了,总是会这样.」医师接着在萤幕上纪录上一连串看不懂的字元. 「医生…」 「恩?」 「阿嬤会好吧?」 医生终究没有给我那个问题的答案. 我回到急诊室,迎接即将出院雀跃的外婆,她一脸睡的精神饱满,充满朝气的向每个路过的护士到别. 「再见阿,阿!不对,不要再见,不要再见!」 护士们一个个笑了. 外婆在普通轮椅上显得好瘦小,明明这只是张普通大小的轮椅,为何外婆的身躯显得这么瘦弱,她跟我小时候印象中的孔武有力有一大段落差,是什么时候外婆渐渐的变瘦小了,我怎么都没发现. 我低头看着在论以上的外婆,她突出的腹部下,有着医生说的一颗黑色肿瘤,一个充满不确定的炸弹. 「轩轩,你看那个女生怎么样?」阿嬤又开始玩起选妃游戏. 我看向她指的方向,手推着轮椅没有停,继续医院大门前进,现在不只是她想离开这个地方,我也想赶逃离这里,逃的远远的,越远越好,再也不回来. 「阿嬤,阿嬤,我跟你说.」 「恩?」 「我有女朋友了.」我终于在大肆要毕业前坦白. 「真的假的?」 「真的.」 「你怎么都没说!」阿嬤举起乾巴巴的手臂做出想打我的动作. 我扬起疲倦笑容看向前方,轮椅跟外婆还有我,一起摊在阳光下. 「想给你个惊喜嘛!」 第十二章之一 婚纱 在外婆家待上一天后,马上接到女友电话,她明显不开心的语气做开头. 「辰轩先生,你居然一声不响地回到乡下没跟我讲一声.」电话那头的她肯定将手机握很紧到快碎裂,我可以猜测到. 「外婆车祸住院了.」我开门见山地说. 「她还好吗?」李薰从气头上转为关心. 「出院了,可是身上都是伤.」我提着话筒看着坐在裁缝车前,努力想继续缝衣服的外婆,她的长裤一边捲起,露出大块黏在膝盖上的纱布. 「女朋友?」外婆停下脚下踏板好奇问. 「恩.」 「来…我跟他说说话…」 「阿嬤你好好坐着.」我手掌盖住话筒,用眼神阻止她的行动. 但我知道外婆是个横行无阻的生物,她想往东没人能限制她往西,她瘸着一隻脚抢过我的话筒. 「嘿!我是辰轩的阿嬤!」阿嬤用力挤出超气十足的声音. 我只得无可奈何的坐回电视机前的板凳,继续看着收讯不良的黑白画面,外婆家的电视从我小时候到现在都没换过,运气好时还能开啟,像现在这样听听新闻报导. 「好,来阿嬤家,阿嬤煮好吃的给你吃.」不到五分鐘外婆就跟李薰聊的像从娘胎就认识的好姊妹. 「阿嬤,电话费很贵.」我继续看着黑白萤幕,嘴里嘮叨着. 「好啦好啦,来,还你.」外婆不情愿的将话筒还给我. 「辰轩,你阿嬤感觉很和蔼可亲耶,不像你之前跟我说的像是恶魔一般.」李薰那头在短暂聊天后给个第一个感想. 「假象.」 外婆贴在我侧边垫起脚尖想偷听我说什么,然后她小声又不停的说:「叫他来阿嬤家…叫她来阿嬤家…」 「那个…我说…李薰…」我犹豫一会. 「恩?」 「所以你要来我阿嬤家吗?」 「好啊.」李薰欣然接受. 不知道为何,我这时又想起了王睿盈,外婆曾经在车站也邀请过她来我外婆家,她当时也答应了,但是始终没有来. 李薰在离外婆家最近火车站下车,我骑着外婆的交通工具,载着她在田野间晃了好大一圈,介绍了乡下各种农田种植样貌,乡下不比都市,即使没有戴安全帽,也不会有警察在转角阴暗处突然跳出来叫你靠边停. 后座的李薰像是第一次到乡下获得自由般,她张开双手在我后面兴奋地对着空无一人的田野大叫,我很少看她这样,她上大学后留长的头发在空中像旗帜般的飘盪. 所以真的要带她回外婆家吗?我浮起一丝困惑. 「卫辰轩!我好喜欢你!」李薰拥抱微风大喊. 「附近居民会觉得有疯子经过.」 「管他的.」 然后,她从后头抱住我,撒娇似的说:「你说,为何大学四年一直不带我来你外婆家?」 「哪有为何,你很忙我也很忙.」 「你骗人.」她嘟起嘴. 「对,我是骗子.」 李薰用力在我肩膀上咬了一下,我痛的发出一声长长的啊. 我们在外婆家的水泥地院子下车,外婆这时已经煮好一桌菜,然后站在门口笑咪咪的等着我们到来. 「我阿嬤现在是病人,你小心点.」我低声对李薰说. 「我当然知道.」 「来,阿嬤煮了很多好吃的.」外婆拉着李薰手,一跛一跛的想踏进家门,但单手没力拉开厚重的金属门. 「阿嬤,我来.」李薰上前帮她拉开. 「齁,谢谢.」外婆开心的进门后又是拉着李薰进厨房坐下. 李薰不愧还是名门千金小姐,在长辈面前表现的仪态举止都相当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我忍不住抓抓我凌乱的头发,像她这样的女孩跟我在一起,真的是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感觉.我边听着她们的对话,边把未曾出现在外婆家的美食塞进嘴里. 「要是辰轩欺负你来跟我说,我一定帮你打他!」外婆拍胸脯表示. 「不会啦,他对我很好的.」李薰端正的坐在椅子前三分之一前缘微笑说. 「像他这样的傻小子居然有你这样能干的女朋友,一定是我平常有在烧香.」外婆越说越夸张,逗得李薰笑声不断. 下午日落傍晚时分,我和李薰两个人坐在院子与家门前的台阶上,他刚从外婆那收下一件亲手做的白色连身裙,雀跃的将它摊在大腿上细细抚摸. 「这样的衣服你们家不是很多吗?」我问. 「这件不一样.」李薰侧面看向我,我这时才注意到她不知何时也把瀏海剪成一直线,贴齐眉毛. 「哦?」 「这件是辰轩的外婆送我的.」她站起来将白色连身裙摆在身前转了几圈,然后说:「怎么样?好看吗?不过好像长了些.」她有些苦恼的看着即将拖地的底部布料. 「恩…好看…」 我记得这件连身裙是外婆几年前就做好的. 外婆当时对我说:「等到那个女孩来阿嬤外婆家,阿嬤就把这件送给她.」 我想她说的那个女孩应该是王睿盈. 但也或许外婆已经忘记王睿盈是谁了, 然后李薰又坐回阶梯,嘴里哼起周杰伦的歌. 那是我高中曾经每天必听的一首歌曲,无法被遗忘的旋律,还有过去的回忆. 「…我想带你回我的外婆家,一起看着日落…」李薰左右晃着打着节拍. 「…」 「一直到我们都睡着…」 「别再唱了.」我开口打断她. 「怎么了?」 「没什么,我吃太多肚子痛.」 然后我就起身进屋去厕所,蹲了半小时才出来,但我只是单纯坐在马桶上发呆. 出来后李薰温柔的关心:「你没事吧?」 「我很好.」 那天晚上我和李薰就睡在外婆家的大片榻榻米上,外婆阵阵粗重打呼声,让我跟李薰在月光下相视一笑,过一会她也进入稳定深沉的呼吸,而我一整晚都睡不着. 第十二之章二 婚纱 大学学业还是得回去完成,我和李薰住了两天后叫了计程车,在院子门口与外婆道别,外婆提着一包自己鲁的菜色,捨不得的表情定是要李薰带着吃. 「辰轩你等等.」外婆在我要上计程车时叫住我. 「你快点进去养伤啦!」我催促外婆. 「如果不喜欢人家就坦白点.」外婆一脸正色的抬头看着我. 「什么意思?」我暗暗一惊. 「我是你阿嬤我怎么会看不出来.」然后她推我离去. 坐上计程车,计程车行驶在往车站的路上,我脑里想的尽是外婆刚的话,我不喜欢她吗?我自己问. 「阿嬤刚说什么?」李薰问. 我注视着她的侧脸,想起了白袍医生在会诊室告诉我的一字一句,想起会诊室萤幕上的黑色肿瘤阴影,想起了外婆的期待. 然后我头歪一边,一副刚刚不小心捡到一千元大钞的态度,对李薰说. 「阿嬤叫我快点娶你.」 「真的假的啦!」李薰红着脸惊呼. 「真的啊.」我若无其事的转向窗外. 李薰安静一会后,悄悄的将头靠过来贴在我的肩上. 我的人生往这个方向发展,对所有人都好吧? 凤凰花开,驪歌响起,大学生活在三个成天打电动的室友,跟李薰的陪伴下,毫无感觉的结束了,在所有人一起将学士帽扔向空中时,我不禁纳闷,这四年失去了什么,又获得了什么?学歷这片纸张,好像轻如鹅毛,但又重如手足,为何大家都这么看重它,非得要花这么多时间在上面才能获得社会的认同,难道真的除了我,大家都是收穫满满的离开学校大门吗? 「恭喜毕业了!社会人士.」李薰用学士帽当扇子往脸上搧不停. 「你也是,恭喜啊,大红人.」我看着她的衣服上佈满了不认识的人的签名,而我的乾净如新,只有室友三人的签名在衣角. 「来我帮你签一个.」 李薰拿起浅色奇异笔在黑色学士服上写上名字. 「插旗成功,宣示主权.」李薰写完后勾起我的手. 「你说下周要去带我去你家?」我问. 「对啊.」李薰看起来心情不错,转了转眼珠子说:「我可是花了好大一把力气才说服我爸呢!」 「说服?」 「说服他,我非你不嫁,叫他别再介绍异性了.」李薰若无其事的说. 「恩…谢谢你…」我有些愧疚. 「谢什么,我们认识这么久了,而且我爸他只想把我当作事业上的工具,扩大的他公司版图罢了.」 「还真是辛苦了李家千金小姐.」 「当然.你要是以后敢让本小姐不开心你就惨了.」 「是,奴才遵命.」 外婆的身体没有因为长期在家休养后变的强壮,反而日渐消瘦,而且开始出现一些过去不曾犯错误,像是偶而会忘记关瓦斯炉,或是忘记家中钥匙藏在金属门旁的夹缝中. 迫不得已,我毕业后搬回乡下与外婆每天同住,幸运的是我现在已经可以养活自己了,不像小时候还需要仰赖外婆金钱支援,我应徵了乡下一间小工厂的作业员,每天五六点就能下班,然后回家去帮外婆衣服或布料到附近的小镇卖给服饰店. 但外婆车祸后的手艺似乎没有过去好,卖出去的衣服总是出现一些瑕疵,我将卖不出去的衣服叠在工作的小工厂仓库,渐渐地,它们堆在角落成了一座小丘. 外婆还是很勤奋的工作,我将工作的薪水当作他卖出衣服的收入交到他手上. 「阿嬤,别在缝了啦,现在是冬天了,你做夏天的衣服没人要买.」我手里捧着碗筷,一边吃一边想劝退外婆. 「冬天衣服布料比较多,没这么多材料…」外婆不死心. 「那你冬天先休息,夏天在赚,反正我也有工作还够生活.」 外婆停下脚下趴搭趴搭的针车踏板,黯然地看看自己双手,手掌上头是时间刻下的深深皱痕. 「这身体一天不动,就一天退步,一星期不动,就连针车都不会用了…」然后她继续踩着踏板前进. 我痴痴看着他的动作,手中碗筷停在空中. 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外婆的突然一个吆喝喊醒了我. 「啊你怎么还在这里?」 「不然要去哪?」 「去找你女朋友啊!」 「喔…」 「快点结婚,你阿嬤想抱孙子,喔…应该是曾孙.」他很有活力的嗓门倒是没衰减,这让我安心不少. 李薰真的是个好女孩,毕业后的一年他离开住了从小到大的大房子,不顾家里人反对,租了一间离外婆家最近的套房,找了一间不算小的律师事务所,做起了祕书的工作,虽然薪水也没有非常充裕,但也足够自己生活,她时常会做着计程车来外婆家作客,然后带着一堆吃不完的水果. 「这样真的好吗?」我问. 「什么好不好?」她在我机车后座问. 「在大城市里工作薪水应该是这里两倍吧?」 「可是那里没有你阿.」 「乡下很无聊的,而且外婆我一个人照顾就够了.」 「没关係啦!」 我心里老是有种说不出的罪恶感,但却不知道该向谁倾诉,我的世界,现在就只剩下这两个人. 当我们路过小镇的一间婚纱店时,李薰放慢脚步朝里头瞧了两眼. 「走吧,进去看看.」我说. 「咦?」 「你总是会需要穿到的,先来试试吧.」 「你今天怪怪的喔!」她狐疑的盯着我. 「无聊.」我率先走进婚纱店,想着原来这辈子第一次进婚纱店是跟李薰. 店员很热心的为李勋介绍一套套的礼服,李薰看起来按耐不住心中兴奋,一套接着一套换下去,最后她在一套价格不斐的礼服上停下所有动作,站在镜子前的她,真的像从城堡走出来的公主般,膨膨的礼裙在她身上透出高贵的气息. 「好看吗?」李薰透过镜子问. 「正翻了.」 「可是好贵.」 「没关係,少看几次电影就好了.」我真心希望她挑件喜欢的. 她似乎内心做了好一番挣扎,最后还是将满意的礼服还了回去. 「小姐就这个吧.」我对店员这么说. 「魏辰轩?」李薰惊呼. 我抢过玻璃柜台上的订单,签下名,然后从皮包掏出订金,李薰在一旁瞠目结舌的看傻了. 没办法把心交给你,至少这点小事要给你快乐. 李薰像是做了场美梦般,一脸朦胧的跟着我走出婚纱店才醒来. 「等等,魏辰轩,我有说要嫁给你了吗?」 「好像还没.」我歪着头想了一下. 「那你刚刚自己决定个什么劲?」李薰似笑非笑的质问. 「好像也是.」我绕到她面前直视着她,然后用一个温柔的语气问:「李薰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 李薰真的吓了一跳,倒抽一口气,马上笑骂:「求婚不是应该要单膝下跪吗?」 「哦…像这样吗?」我单膝跪下. 「还要有戒指阿.」李薰笑着说. 「国王的戒指.」我在空气中抓了一下,假装是枚戒指,为李薰套上. 「烂透了!」 「那你到底要不要嫁我.」 「我回家想想.」李薰止不住笑容绕过我笔直地往前走. 「你不说好,我就不起来.」 「魏辰轩你够了喔!你是无赖吗?」 「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嫁我?」 「好啦!」 「你说的喔!」 第十二之章三 婚纱 几周后,李薰邀请我到他的老家作客,他老家在市区附近的一间豪宅,我们在闹区的小街绕过几个弯,然后一个气派的透天建筑物映入眼帘,外头没有招牌,但会让人误会是间银行的感觉,骑楼两根大柱子从三尺高的地方注入地面,自动敞开的的玻璃大门,门口还附有警卫. 「小姐.」警卫有些惊讶李薰的来到. 「没事,你忙你的.」李薰掛上冷冰冰的脸. 我尽量不去记忆当天发生的事情,只记得李薰的老爸是个看起来相当有魄力的男人,但他话不多,我跟李薰做在宽大的客厅,跟她的父母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什么话好聊. 「我们要结婚了.」李薰打破沉默,直接摊牌. 「恩.」李薰爸爸像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眼神锐利的对我上下打量. 「没关係啦,你自己做决定就好.」李薰的妈妈看起来是个五十多岁标准家庭主妇,她的开明让我松了一口气. 李爸爸就像是个沉默武士,气氛剑拔奴张,但他迟迟没有拔刀问任何话,最后他闭上眼,拿下眼镜用手指柔柔鼻樑,然后起身离开回到房间. 那天晚餐,在李薰家吃了一桌比在图书馆念书更安静的饭. 晚饭后李爸爸终于开口. 「你…有急着回去吗?」李爸爸问. 「哦…没有,请问怎么了吗?」我有些紧张. 「陪我去外头走走.」 「好的.」 然后我用眼神制止正想开口干预的李薰,然后对她抿嘴微笑,表示我可以处理. 于是我跟李爸爸到了附近的公园,俩人走了一圈后,李爸爸仰头看看冬天的冷月后才开口说话. 「你知道吗?有些夫妻即使每天躺在同一张床上,睡在同件棉被下,心里住的也不是对方喔.」 我看似静静的听他说,但心里扬起一阵波浪. 「可能这辈子,心里就只有那么一个人进去过,但最后没能终成眷属,可是能怎么办?要结婚,要生子,要获得社会的认同,还有满足家人期待.」李爸爸把视线拉回前方,叹口气,然后语气一转. 「我们家李薰是真的很喜欢你喔!」他刚硬的嘴角微微扬起,透出一些热度,接着说:「你不会让她受伤吧?」 「恩…我不会.」我真心这么想. 「那就好.」 对,我可以永远这样偽装下去,谁也不会发现. 第十三章之一 社群软体 跟李薰的婚礼就这样被敲定在隔年的年尾,约莫还有十个月的时间. 外婆已经迫不急待地,为自己量身做好她认为最气派的套装,虽然可能在现在年轻人眼中是件老土款式,但我还是为她的努力讚美她很久. 「好了啦,阿嬤,你缝这么多花在身上是要把新娘比下去吗?」我忍不住笑了. 「孙子的婚礼当然要穿最漂亮的衣服.」外婆颤抖着瘦弱的手肘,想绕过背部去拉后头的拉链,但尝试两三次一直搆不着. 我赶紧上前为她拉下,为何要勉强自己穿这样的衣服,我不能理解. 外婆失意的情况越来越严重. 某天,我在工厂上班时,突然接到警察来电,问我是否是外婆的家人,原来她等不及我回去帮她送衣服,自己骑着机车到小镇去卖了,结果回程时忘了回家路线,被好心路人送到警察局. 「阿嬤!」我奔进警局时看见外婆正愜意的跟警察聊天喝茶,心里燃起一把怒火. 「轩轩,你好慢喔!」外婆一个不知哪里有犯错的态度对我说. 「阿嬤我叫你不要自己乱跑,你是听不懂吗?」我非常不悦. 「阿我就出来送个货,然后进来逛逛而已.」 「你已经…」 「好啦走啦,回家回家.」外婆打断我,并拉着我手走出警局. 我转身向警察行个礼. 「别再让你阿嬤骑机车了阿!」我听见警察这么说. 的确是该为了她的安全限制她的行动,于是我改成每天上班骑机车,把破旧脚踏车留给她,心想以她现在状况脚她车应该也不能骑多远. 但外婆想要自由行动的慾望大过我的想像,两天后我再次接到警察电话,这次是外婆骑脚踏车摔倒在路边,去年腿上原本好的疤痕再次多了个伤口. 「阿嬤,你就不能乖乖待在家里吗?」我在客厅看着外婆腿上又再次贴上纱布,实在无法压抑愤怒,忍不住对她发脾气. 「这人老的真的差,不多走走腿就不能动了…」外婆垂着脸来回搓揉自己双腿. 我懊悔地收回刚才的情绪,然后靠向她身旁. 「阿嬤,不能走也没关係,你要去哪里我以后载你去就好了.」我安慰他说. 「阿嬤也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看到你结婚就满足了.」外婆沮丧又无力的面对时间压力. 一阵鼻酸,无法言喻的悲伤在心中蔓延,我巴不得明天就找上李薰举行婚礼,满足她的心愿. 「阿嬤,坏人都可以活很久的,别乱说,你是坏人阿,每天都在製造麻烦.」我尽力压抑情绪不让泪水溃堤. 「好啦好啦,阿嬤也只是讲讲,吃饭吃饭.」外婆指挥我去把厨房的饭菜拿来客厅吃. 为了避免上班时外婆再次乱跑,我很下心买下一支手机,当时那个年头几乎是人手一支手机,我到了二十四岁才拥有第一支手机已经是落后人类科技一大步. 而这时的外婆已经是八十岁高龄,不像过去我小的时候,学事情还算很快,我将手机号码用奇异笔写成大字,掛在家中电话前,然后耐心的教她如何照上面数字按电话号码,猛然想起,打电话项技能明明是外婆教我的. 「阿嬤,你以后要去哪里打这个电话给我,我就回来了.」我耐心的教她如何拨出我的电话. 「知道啦!知道啦!你阿嬤还没这么笨.」她嚥下一口热腾腾的地瓜,然后缓慢撑起身想去厕所. 我上前扶住她的手. 外婆走着走着忽然说:「嘿!我们家辰轩好乖喔.」 一瞬间,像是回到了国小,那时我个头还没高过外婆时,她也曾经这样摸摸我的头说过相同的话. 我会完成您的愿望的,我保证. 自从有了智慧型手机后,我才发觉原来现在科技已进步到我无法理解的境界,翻开手机网页,居然能获得一张张朋友的照片,大学时李薰要求我办的社群软体也能在手机上使用,最让我讶异的是,打开两三年未曾开过的社群软体,居然有人家我好友,首先是三个室友. 然后还有王睿盈. 第十三章之二 社群软体 像是冬日的暖阳,照进白色冻寒三尺的雪地,我握着手机一一瀏览他们的近况,三个室友现在都是大公司的工程师,我为他们感到开心,室友a在毕业后不到三个月闪婚,婚礼中全是被灌醉后的丑态百出. 我紧握手机,对着天花板大笑好一会,好久没有这样开怀大笑,上次发自内心大笑是什么时候,我忘记了. 最后,我点开王睿盈的页面,我们多久没见面了?我回想. 七年?八年? 她又换了一个人似的,把长发剪短到肩头,曾经的圆圆大眼现在透出的沧桑感,不像过去稚嫩的青春脸蛋,彷彿有什么伤痕划过脸颊,看不见却感觉的到,我有种说不出的五味杂陈,她经歷了什么让她变成现在这样. 但值得开心的是,她实现了她的梦想,成为了一个歌手. 即使不算是知名,但我也为她开心. 看着她四处努力表演的照片,我想起了曾经在音乐教室的练习时光,而我好像已经荒废了最喜欢的钢琴,她却持续努力不断的前进. 老天爷应该要让这样的人成功才是. 「辰轩!」外婆从屋内喊我. 我这时回过神,天色已经黑,我像是经歷一场回忆的跑马灯,怔怔的关掉手机进屋,然后面对现实. 面对已经几乎生活无法自理的外婆. 外婆行动非常缓慢,她拖行着步伐来到寝室,然后弯下腰,咚的一声,在我还没准备好要扶她,她就一屁股坐上塌塌米床. 我看着裁缝车上有一半缝歪的衣服,刚才的手机给的温暖全部降回冰点. 老天爷,可以再给我多一点时间吗? 可惜老天爷没听见,祂只给我把握现在的机会.我侧躺上冰冷的塌塌米,看着外婆没有力气自己洗澡的身躯,还有因为血液循环不良而肿胀的大腿,我感到身体疲惫但却无法入眠,外婆沉睡时发出长长的吐气,然后再用很艰困速度将氧气吸进身体. 漆黑的夜空,原本明亮的两颗星,现在都即将化为乌有. 外婆生病的事情不脛而走,街头里邻都知道外婆身体日渐脆弱,而外婆过去卖衣维生的活,现在也无法继续. 所以我必须继续赚钱,在小工厂上班成为现在家里唯一的收入. 「嗨!老闆!不好意思,可以帮我多注意一下住在对面阿嬤的状况吗?」我一大早走进附近的美而美早餐店,想寻求老闆娘的协助,至少在我上班时,有人能帮忙注意一下外婆的状况. 「当然好阿!我会时常看看你们家有没有什么状况的.」早餐店老闆娘露出一排黄牙,顶着昨日刚烫好的捲捲发型,笑着对我说. 于是我随意的点了两项早餐当作谢礼,但万万没想到,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情. 当天下班回家,我看见一个多年不见的身影,坐在外婆旁边. 「你回来啦.」身材只剩皮包骨的阿姨做在客厅藤椅上说. 「你怎么会在这…」我诧异的看着她. 「当然得在这啦!」阿姨得意的说. 「…」我望向远方的早餐店,懊恼着我居然轻忽了婆婆妈妈的间言间语功力. 「怎么能让生病的母亲一个人在家呢.」阿姨一脸理所当然的说. 「你能做什么?」我仗着比阿姨强壮的身体靠进她. 「你能做的,我都能做,你不能做的,我也能做.」她抬头无所畏惧盯着我. 「要钱门没有.」 「干嘛说的这么难听.」 「我太了解你了.」我想伸手将她拉出屋外. 「你最好别对我动手,我警告你,这是我家,你只是个孙子,我可以报警.」阿姨嚣张的对我尖叫. 而我只得放弃即将动粗的双手,满怀愤怒的走进厨房. 阿姨住进家里三个礼拜,外婆却对她完全失去记忆,不时就问我. 「轩轩阿,隔壁客厅那个人是谁阿?」 「是我请来的佣人.」我淡定的揉揉外婆的肩膀说. 「喔,你还花钱请佣人来,不用啦!」外婆傻里傻气的说. 「阿嬤你是有钱人,当然要有佣人阿.」 「我很有钱吗?」 「超有钱的!」 外婆得意得笑了,我也随着她的笑声跟着忍不住嘻嘻发声. 值得庆幸的是,外婆始终没有忘记我,即使在阿兹罕默症的摧残下,她连机车钥匙都忘记长什么样子,也没忘记我的生日和姓名. 她遗忘了大部分的事情,但深深烙下个性倒是完全没变,我连哄带骗的想带她去医院做检查,总是在医院门口就被倔降的牛脾气拦下,最后打道回府,她寧死不看医生的态度,让所有医生都摇头. 我看着一步步接近的婚礼日期,心中的大石一直无法放下. 再撑一下,至少我要让外婆看见. 「阿嬤!我下个月要结婚了!你想要自己穿着票漂亮亮走进去,还是我推轮椅带你进去?」我在医院门口跟她耗着. 「我要自己走进去.」她在在轮椅上想尝试挣扎着自己站起来. 「那你就先看医生!」我有些不耐烦的说. 「好啦!」她终于妥协. 千辛万苦下,野兽被驯服的做了一套的检查,我不断的在旁边叮嚀着同样的话,像是对不听话小朋友需要有糖果利诱般. 「阿嬤,乖喔,想要看到我结婚就好好看医生.」我握着她的手说. 「好…」此时的外婆跟有糖吃的五岁女童无异. 她的愿望是如此的强烈. 但医生却给了我重重的一击. 第十四章之一 毁约 曾经天真的以为,快快长大,是获得快乐的唯一途径. 长大后才发现事实不然,扰人的麻烦事情依然存在,感到快乐的事情却总是只有那么曇花一现. 某天,当我离开银行,刚办完借贷手续时,路过位在外婆家附近小镇的一间文具行,眼角瞥见一个小小不起眼的海报,它就在文具行门口的侧边,不太显眼的一角,上头标示演唱公益活动,下方有一排不知名的歌手. 王睿盈是其中一个. 我悄悄地记下公益活动日期,正看得出神时,被身后一道声音吓着. 「咦?是王睿盈耶!」李薰惊喜地也瞪大着眼说. 「对阿,我也是刚才发现.」我想起最近这几天不时拿起手机瀏览王睿盈的近况. 「你想去听吗?」 「你想去吗?」我反问. 「去见见老朋友也好.」李薰用一个读不出心思地态度说. 我只得恩一声,却不知李薰指的是我去还是我们一起去. 外婆已经无法自主步行移动,即使如此她仍不甘心,时常拄着拐杖一步步艰辛在院子里练习走路,由于身体里黑色肿块的干扰,让她身体越来越瘦弱.少了外婆手做衣服的收入,家中的开销全仰赖我一个人,更别说还多了一个吸血寄生虫阿姨. 当我一个人用尽全力,想将家中的古董钢琴移到院子里,好让收购二手家具的小货车载走时,我听见厨房走道的阿姨正好接起疑似高利贷的电话. 「再等等,拜託,再给我一点时间…」她小声地说. 我放慢拖拉笨重钢琴的速度,将耳朵凑近厨房方向. 「…真的…真的…我妈快走了,这房子就是我的了…」阿姨藏不住的兴奋在厨房来回传递. 我控住不了满腔愤怒,迈进厨房抢下她的手机,用力砸在地上,手机应声摔个粉碎. 「你休想!」我咬着牙说. 「你只是个孙子,轮不到你决定.」阿姨不甘示弱. 不像小时候常被她暴力相向,阿姨现在竹竿身材我完全不怕她,甚至我相信可以一拳将她打趴在地上,不费吹灰之力. 但我不能这么做. 「阿嬤会活很久,我会在这陪她很久.」我怒瞪她一眼,继续去搬运钢琴. 「我就看你能嚣张多久!」阿姨迟缓的弯下腰想将粉碎的手机捡起,却迟迟搆不着. 骨董钢琴终于被我用九牛二虎之力移到了院子中,金黄色的夕阳洒在褐色钢琴上,过去在钢琴上写作业,弹琴给外婆听,卖力搞笑的画面一张张穿过脑海,我抚摸过琴盖上的每一寸面积,它像像是有灵性般的指引我开啟,然后将食指摆上间隔分明的黑白键中. 「我想带你回我的外婆家,一起看着日落,一直到我们都睡着…」我跟着琴键发出的旋律哼着,哼着心中谨记的一首曲子. 长大了真的有比较好吗?班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台蓝色小货车缓缓驶入院子,穿着白色汗衫的大叔下了车,用吊掛方式把笨重的钢琴拉上小货车,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叠钞票,从中反覆数了寥寥几张递给我,接着大叔坐上车后缓缓离去,那之后我就再也没看过那台褐色钢琴了. 用一架充满回忆的钢琴,换来一个月的生活费,我望着消失在远方的小货车笑了. 「弹得不错.」李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家门口. 「你怎么在这?」 「今天没事我就来看看阿嬤啦,虽然她好像也快忘记我了.」他平淡的说,平淡的让我觉得有点诡异. 外婆现在的记忆已经退化到二十年前,几乎谁都不认得,她现在正捲曲着身体,躺在她最爱的榻榻米上补眠,补充夜间睡不着的睡眠. 「我带来了阿嬤最喜欢吃的饼乾,可惜她睡着了.」李薰叹息着说. 「没关係,明天再吃.」 「恩.」 第十四章之二 毁约 外婆病情每况愈下,无耻的阿姨居然连殯仪社都联络好,我每当想暴力赶走她,变会被她以报警威胁,小工厂作业员的收入不高也不低,但也不足以应付所有医疗费开销,不愿住进医院治疗的外婆,反而成为我节省开销的最大支助者. 我看着长期因坐姿或卧姿造成臀部压疮的外婆,心中再痛苦无法替她承担,化脓的伤口不断渗出血水,我只能在工作之馀能多帮外婆多翻身,化解她的短暂的痛楚. 「齁,这样好多了,我们家辰轩好棒.」她获得解脱般地说,外婆浮肿的下肢已经不像正常人型,她几个小时没换过姿势,在我下班后终于被翻一次身. 「阿嬤,你不舒服就叫一下附近的佣人.」我怒视路过房门口的阿姨,她装若不见的走过去. 而我深知,阿姨在家没有对外婆下毒药已经是万幸,要她帮忙照顾更是不可能. 「没关係啦,这样就好.」外婆微笑对我说,然后双手将浮肿的脚稍稍往上拖. 这时的我,已经没有力气去面对自己的情绪,有时候只是想要一点点简单的快乐,却发现连一点点的快乐都是强求,我已经身陷痛苦泥沼,怎么挣扎也动不了. 「今天晚上就去找女朋友吧…阿嬤一个人可以的…」阿嬤像是有读心术般突然说. 「平常就会见了不用特别现在去.」 「去啦!去啦!」外婆催促着. 于是我被迫骑着机车来到李薰的宿舍,站在她宿舍门口. 「你怎么来了?」李薰睡眼惺忪的问. 「外婆叫我来的.」 「喔?」 「姑娘愿意让我借住一宿吗?」 「我很乐意.」 那晚我与李薰肩并肩躺在大床上,直到李薰发出深沉的呼吸声. 而我依然睡不着,想着外婆是否也一样,深夜会被体内的黑色阴影大魔王骚扰.然后痛到睡不着,喊着阿优威阿但身边无人安抚. 翻来覆去睡不着情况下,我拿出手机打开萤幕. 我只想要一点点的快乐而已. 手机萤幕打微微点亮了乌黑的宿舍,我翻开王睿盈的近况照片,然后仔细阅读下方的文字,像是也参与了她的生活. 王睿盈现在是四处街头卖唱,餐厅驻唱歌手,看她有许多死忠的粉丝真的很替她感到开心,但近一年中,都没在她的照片贴文中看到萧博宇让我感到疑惑. 对着萤幕,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一行行的内容. 这时一个被注视的感觉袭来,我转头发现李薰正以冰如死寂的眼神看着我. 「你…」 我正想开口,她便以回避式的态度闭上眼睛,翻转身向另一边. 关掉手机,塞进口袋,我继续对着空无一物的漆黑天花般发待直到天亮. 那天清晨,李薰在我没察觉下就离开宿舍去工作了,我在她房间桌上发现一张纸条,上头写着:「辰轩,我有事情要回家一趟,这几天不会在.」 当下,说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晚上,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李薰. 人与人的缘分,好奇妙,谁也不知道,最后一眼会落在人生的什么时刻. 几天后,我再度到宿舍找李薰,却发现宿舍内空无一物,发觉事情不对劲,拨出电话打给她好几通后都没回应. 正在我要放弃时,李薰接起了. 「嗨,辰轩…」李薰听起来很疲惫. 「李薰…」我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你知道吗?辰轩,高中毕业时,你在书局拿起那本飞行员的故事书,对我说你好像里面的村民,我就知道你喜欢王睿盈了,你们都是岛上的村民,一辈子可能就只会爱上那么一个人,直到老…」李薰说到最后发出微弱吸鼻音. 「…」 「但你可能不知道,岛上村民,可能不只是你而已,我们都是,甚至连我妈也是.」 李薰将手机拿离开话筒好一会,然后又回来,却多了更重的鼻音:「差别只在你爱的那个人,愿不愿意跟你一辈子在一起,你知道吗?社会上有多少夫妻是每天同床共枕,但心里住的不是彼此,曾经我以为我看开了,即使你一辈子不喜欢我,但我还是感到开心的,我相信或许有那么一瞬间,我可以获得你的爱,一秒鐘也好,就为了短短的,遥不可及的爱,我坚持到了现在,我连发型跟个性都尽量变得跟她一样,有时候自己都不认识了…」 「李薰…」我试图想阻止她继续讲下去. 「但到此为止了,辰轩,该放你自由了.」李薰在电话那头啜泣. 「我可以陪你一辈子的.」我终于说出口. 「不用了,谢谢.」她挺着鼻音斩钉截铁地拒绝. 在拿着手机经过很长的一段沉默后,李薰再次开口,她像是面对普通的朋友,用说话客气口音对我说. 「对了,你知道吗?其实我这几年一直有跟王睿盈联络喔!」 「…」 「她已经跟萧博宇分手好一段时间了.」 李薰像是颇为开心的为我们俩笑着. 第十四章之三 毁约 我跟李薰分手了. 结束了八年的感情,可能连感情都谈不上,最糟糕的是,分开后的一个月,我好像没有难过的感觉,继续上班下班,只是少了个人关心,户头里多了一笔钱,是李薰匯来的. 上头註明着:婚纱钱还给你,谢谢你给的美梦. 而几乎忘却所有事情,连电视也不会开的外婆,总是在不经意的时间突然问起:「辰轩阿,你要结婚了吗?」 而我着急的无法实现的诺言,只能一日日看着外婆衰老. 有一次外婆还没开口问时,我就突然莫名的发怒,对着无辜的外婆大吼. 「知道啦!不要再问了好吗?」 咚的一声拉开金属门,留下无辜的外婆在家. 那个夜晚我独自留恋在小镇上的酒馆,花光身上所有的钱,买了一瓶又一瓶难喝的苦酒,但脑袋倔降的依然意识清醒,手机一次次的响起,是外婆打来的,被我一次次的掛掉. 酒馆的驻唱歌手在模糊的视线中彷彿成了王睿盈. 她一首首的歌曲接续唱到半夜,每当结束一首我就会高声欢呼,用尽全力,歇斯底里. 简直就是个疯子. 半夜里剩下的客人不多,台上歌手不时会对我这个疯子回以感谢的微笑. 就像是过去跟王睿盈一起打工的日子,她也曾经这么对我笑过,那时,还只有我们两个. 终于,酒馆打烊了,我喝个烂醉却尚存一丝意识,看见像王睿盈的歌手被一位男人牵着手正准备带离开. 怎么知打哪来的力气,我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撞向俩人牵着的手,从中间硬生生穿过. 「神经病…」那位男士皱着眉回头骂我. 「呵呵…对…我是神经病…」 「好啦,我们走了.」偽王睿盈平息男人的怒火,又牵起他的手. 「为什么?不是我…」我听见我这么说,察觉身体动作时以经晚了一步,我抓住了偽王睿盈的手臂. 她尖叫了一声,后退一大步. 身旁的陌生男人衝过来直接一拳打在我脸上,酒精的作用下,我没有太大的痛觉,舌尖舔到咸咸的血,我想抹去鼻孔不断留下的鲜血,但怎么也止不住. 「吼!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我求求你!」我发疯似的吼叫着. 正在收拾店里的服务生有人报警,有人从后面抱住拼命想往前衝的我. 那个晚上,我没有回家,也回不了家. 警察在警局怎么盘问我,我都不发一语,只会自顾自地傻笑,最后他们把我当成精神方面的问题游民,送到医院做检查. 顶着整晚的酒意未眠,当我被双手扣上手銬,步行过医院的玻璃门前时,看到玻璃的反射画面,发现自己成了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流浪汉. 一位白袍医生坐在黑色软凳上,看起来年近四十,颧骨微凸出,他有一副圆型大眼镜,略高的额头,胸前的名牌上写着-赵世明。 他请警察松开我的手銬,先到诊疗室外头稍等,接着他拾起一枝原子笔在我眼前左右晃动. 但我没有理会他,当我看见柜子架上有一瓶白色药罐,上头写的「安眠药」我突然燃起一个从未有的想法. 「我可以看见你纠结的灵魂.」心理医生这么说 「…」 「你一定觉得我是哪门子的山寨大夫,哈哈!」他自顾自的笑了,然后说:「其实我还有个业馀的兴趣,就是算命,我看的见你内心在求救的灵魂.」 「…」 「好吧,首先你得先相信我,我可以治好你的.」 「我没有病医生…」 「是,这严格起来不算是一种病.」 「我很好…」我像是个机器人,没听见他说什么. 「不,你不好.」许世明医生深吸口气. 「…」 「你无法再爱上任何人了.」他这句话百步穿杨的射进我心底. 我感觉什么液体从从我脸颊上滑下,一颗颗的落到地面. 「医生…帮帮我…」 几天后,我被从警察局释放,听从赵医师的建议,先骗过这些警察回家是当务之急,于是我表现的像是个坏掉的小丑,在警察面前搞笑,他们也的确释放了我. 却不知,更绝望的事情在后头. 回到外婆家,打开金属门看见外婆正在藤椅上打瞌睡,我松了一口气,她身上浮肿的的现象越来越明显,我得快点再带她去看医生. 当我摇醒外婆时,她撑起迷糊的双眼,看了我半会后,问了一句我最不想听见的话. 「你是谁?」 第十五章之一 告白 如果人生没有太多的意外,或许现在我已经跟李薰结婚了,又或许外婆早看见她最大的心愿,可惜没有这么多或许,赵医师告诉我,人生不用为无法挽回的事情感到后悔,不管是多么懊悔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把握现在此刻才是最重要的. 李薰在分手后不到半年的时间,跟一个富商学长结婚了,从她看似故意报復而贴的一张张甜蜜婚纱照,我在心中默默的真心祝福她能幸福. 其中一张相片内写着一小段文字:可惜到了最后,我还是选择了妥协,在被爱与爱人之间徘回,其实我们都一样. 关掉手机. 我来到医院病床前,失智到连我也忘记的外婆,在那一天后就再也没认出过我,但她还是嘴里会叨叨念着我的名字. 「辰轩阿,我们家辰轩什么时候才会回来阿?」 「阿嬤,辰轩很快就回来了.」我一边擦拭她乾枯的臂膀,一边对她说. 「嘿!先生阿,你可以帮我看一下外面辰轩是不是回来了吗?」不一会她又这么说. 「快了,快回来了.」 这时护士小姐带着有尷尬的表情,推着轮椅走近病床,我明白他想表达什么,在她还没开口我就点点头. 外婆的病已经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在家处理的了,但即使如此,我所能负荷的医疗费,也只够撑到今天,另外还欠下一笔鉅额,医院秉着救人但不能赔钱的理念,最后协商回家安寧治疗. 安寧治疗,我第一次听见这个名词时,已经没有悲伤的感觉,就某种形式下,外婆是已经离开我了,再也回不去曾经能一起嘻笑怒骂的生活,她再也不会一边缝衣服一边听我弹琴,也不会在催促我快把碗里的地瓜吃光,好多不会再发生的事情,真的都只留在回忆中了. 推着轮椅,我刻意的路过母亲的病房,她依然静静的躺在那,我为她拉开窗帘让阳光透进来. 「妈,我来了.」我永远只会说这句话,然后推着外婆在她四周绕两圈,让她们做如医师交代的-跟亲友见最后一面. 最后我推着轮椅上了厢型小货车,回到外婆家中. 家里乱的跟废墟一般,还不时散发出噁心的臭味. 阿姨躺在离乱的塌塌米床上,手边还有刚用完的针头,我将她踹到一旁角落,然后吃力的抱起外婆让她坐在床边. 吸毒迷糊中的阿姨只有喊了一句. 「臭老不死的,怎么不快点去死一死.」 你休想. 休想获得外婆的一分一毫财產. 我打开橱柜,将昨天在赵医师那看病拿到的药,通通塞进一瓶白色罐中,再把它放进橱柜最里层. 看了看所剩不多的时间,我对外婆轻声说:「阿嬤,我要出去一下,有个阿姨会来照顾你,你要好好听话喔.」 「先生,你要去哪?」外婆失意后总是叫我先生. 「去找一个老朋友.」 「很好的朋友吗?」 「恩…很好的朋友.」 我花了一顿饭的金额,请了一位不是很专业的保母,请她好好替我照顾外婆. 「大婶,这是我阿嬤,你只要两个小时推他去院子晃一下,然后餵她吃一下厨房的地瓜就行了.」小时候穷只吃的起地瓜,长大后还是只能吃地瓜,却除了穷还外加了健康限制因素. 「好的.」大婶信心十足说. 换上一套整齐的浅衬衫,自己检去杂乱的瀏海,我抱着不放心的心情离开家中,但有件事,我得去做,怎么开始,就得怎么结束. 骑着机车来到火车站,搭上一班能到市区的班车,我摇摇晃晃地盯着车窗上的自己,回想这一个月,跟王睿盈在社群软体聊过的每一句话. 「辰轩,真的很开心能再像这样跟你聊天喔!」透过文字她这么对我说. 「恩,我也是.」 「你能进大公司上班真的好厉害!」王睿盈羡慕的说,这是我说的第一个谎. 「你明明也可以的,只是你不想罢了.」 「嘿嘿,我就是个爱追梦的人,我也失去了很多东西…」她得意的笑了,但感觉有些失落. 我始终没有问起萧博宇,她也没提起,像是这个人没存在过. 「没关係的,人生就只有一次,做自己想做的事,对爱的人表达心意.」这是赵医师对我说的. 我喜欢你. 这句话被我在手机上打完后删除. 「你会来听我唱歌吧?」王睿盈在手机那头邀请. 「会阿,当然会.」 第十五章之二 告白 重回人挤人的市区,我有种陌生的感觉,街上来来往往男女牵手并肩而行,过了数年世界还是没变,永远都会有正在恋爱的人们,可是却没有永远的爱恋. 我在艳阳下挤进王睿盈表演的广场,远远就看见了她,即使剪短了头发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除了头发与眼神苍伤感,其馀的体态几乎没变. 正在台上跟其馀表演者一起排练时,我看见她发现我时惊喜的表情,然后远远的对我挥手,我点头回以微笑. 活动开始前的一小段休息,她跑过来跟我说了八年来重新见面的第一句话. 「嗨!辰轩,好久不见!」 「对阿,真的好久不见了.」 「阿嬤还好吗?」 「嗯…还好…」这是我说的第二个谎. 「那就好,等等换我唱时要帮我尖叫喔,没有你就死定了.」王睿盈假装板着一张脸生气的说. 有些人,不管过多久,依然可以撩起你情绪,小小的举动就能为之荡漾. 「一定会喊破嗓门的.」 那个下午,像回到了高中时的「忘情水」餐厅,像只有我们两个一起在音乐教室偷练琴的时光,像重回有她也有外婆的美好年纪. 虽然只是小小公益活动,却聚集了不少人群,更有些人拿着牌子头写着「睿盈」的字样,总使她不是主角,唱歌时散发出的魅力,让我以为所有人真的都是为了她来的. 你好厉害阿,班长. 「我要唱一首歌,送给我的老朋友.」王睿盈在台上透过麦克风说. 我用力拉开嗓门尖叫,但声音被更大的欢呼掩盖. 熟悉的旋律响起,那是我们曾经一起练过最快乐的一首曲子. 「说不上为什么,我变的很主动…」我跟着她一起哼着. 王睿盈即肩的短发在台上随风飘着,她穿着如过去一贯风格的浅色洋装,清新脱俗的气质吸引任何人,包括我. 「我想带你回我的外婆家,一起看着日落,一直到我们都睡着…」 带你回外婆家,看看我外婆,真的想,但似乎这辈子不可能了. 我退到最后方人群较少的地方,重新整理位在崩溃边缘的情绪. 几小时之后,人群散去,我跟王睿盈约好在一间餐厅吃晚餐. 「辛苦了.」我为她倒了杯开水,然后夸张的行个礼退下,像是个服务生一样. 「你还真是玩不腻.」她想起曾经我也这样在「忘情水」餐厅玩过. 「哈,这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受到的礼遇好吗?」 「是是是,小女真是受宠瑞惊了.」 太久不见,我是不是看起来很紧张?看起来是不是老了很多? 我心里不停的问自己. 那一顿饭,我很聊了很多过去,但谁也没提起李薰与萧博宇,像是个未曾发生过的故事. 「我们真的…都长大了呢…辰轩.」王睿盈若有所思的停顿. 「嗯…时间过得好快.」 「小时候,那个大暴牙的小女孩你还记得吗?.」王睿盈说完发出会心一笑. 「…你想起来了?」我惊讶到水杯举在半空中差点滑落. 「嗯,但可笑的是…想起来是在博宇离开时…」她低头用吸管戳了两下杯中浮起的冰块. 「他提分手吗?」我问了心中好奇很久的问题. 「不算是…」王睿盈摇摇头眼眶瞬间泛红. 「…」 「博宇他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旅行了.」 王睿盈没再多解释什么直到我们离开餐厅. 「送我到这里就好了,我自己坐车回去就行了.」她站在上天桥的第一个阶梯回头对我说:「我们会一直是好朋友吧?」 忽然想起赵医师对我说的话,于是这次我下定决心不说谎了. 人生就只有这么一次,喜欢就大声说,至少心意有送到,没有留下遗憾就够了. 「王…睿盈…」我声音颤抖着,可惜我还没来得及说出那四个字时,站上天桥阶梯的王睿盈先打断了我. 「我知道.但辰轩有些话…」她的悲伤还在眼中. 鼓起的勇气却被断头般夭折了,我错愕的楞住,但随即握紧拳头,指甲尖掐进肉里刺激痛觉促使我继续前进. 「就算没有萧博宇,你还有我,我一定会变得比他更好.」换我用有些大声的声音打断她,然后豁出去似的态度,把想说的全说出来. 「一直以来谢谢你,辰轩.」她将手放到背后,然后对我扬起苦涩微笑说:「可是现在,我的心就像是已经装满水的杯子,再也塞不下任何东西了.」 我想说出未完成的四个字. 但赵医师像在我耳边提醒我. 「你只要表达心意就够了,其他的,交给上天决定了.」 第十五章之三 告白 为什么,原本天上明亮的两颗星星,现在全都消失了. 过去难过伤心还可以拿起电话打给外婆,但现在外婆已经不会接电话了,我连一个发洩难过的出口都没有. 我坐上最晚一班火车,回到乡下,骑着外婆曾经靠它横行无阻的机车,回到家中. 客厅灯还没关,看护大婶已经早已不知去向,我慢慢地推开沉重金属门,发出长长一声-嘰. 顺便吵醒了还在藤椅上打盹的外婆. 「辰轩,你回来啦…」外婆居然认的我,她瞇着眼这样说. 「阿嬤?」那一瞬间,让我崩溃的跪在外婆面前,用尽所有力气大哭一场,像是已经乌云密布很久的天空终于落下场豪大雨. 「没事,阿嬤在这.」外婆用手轻轻安抚我,像抚摸一隻受伤的小猫咪. 那个晚上,我跟外婆聊了好久好久,虽然她言语能力只剩下隻字片语,我还是能明白她的意思. 我把所有心事,包括王睿盈,包括李薰,包括讨人厌的阿姨,通通一股脑的倾诉给外婆听. 但那是最后一次,跟外婆聊天了,就像是死神夺走了她的灵魂,却没有抓牢被她溜了回来. 「阿嬤还有点钱,你留着用.」外婆最后吃力的挤出字汇,举起无力的手,指向一处抽屉暗处. 「我不要…」痛哭失声的抱着她,只希望死神没发现. 「我们家辰轩…好乖…」外婆慢慢的又失去意识. 「阿嬤?」我无法接受幸福来的如此短暂,但即使怎么呼喊外婆也回不来了. 人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这问题永远得不到解答,为什么活得这么痛苦,我还是得继续活着. 外婆即使灵魂已经不在肉体躯壳,但躯壳还是受尽了病痛折磨. 几天后,我拿了一小笔钱给阿姨,我称之为外婆的剩下积蓄,乞求她不要卖掉外婆家,她嗤之以鼻但还是收下我手中现金,然后如预料内的跑去买了毒品. 一切都在预料中. 当阿姨将针筒插入手臂后不久,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你休想佔有外婆的院子任何一吋,即使我被天打雷劈,你也休想. 拉开橱柜,我拿出白色药罐,将一粒粒白色安眠药倒入掌中,我撑开外婆的下巴,餵食她嚥下了第一颗. 阿嬤,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 直到手中的药全部送进咽喉直达胃部,我的视线也跟着完全模糊. 然后我将兴奋倒抽蓄的阿姨拖至客厅地板上. 接着收拾好行李,离开外婆家,在十公里外的公共电话报了警. 隔天阿姨被送进监牢,外婆静静地躺在客厅一块木板上,用一块白布盖着. 我也成为嫌疑人之一,虽然警察找到我时我正假装在某家麵摊用餐,但他们对我不正常的精神状况感到怀疑. 随便他们了. 外婆的遗体很迅速的被移到火葬场,因为没钱,所以省去了很多殯仪馆的祭祀费用,是不是只有贫穷人家才有这样的效率,我不知道. 当遗体要送进火化时,我听见了法师对我唯一在场的一个亲人,也就是我说. 「来,跟阿嬤说.」 「阿嬤,火来了,要赶快跑,火可以烧去你的肉体,但不能烧到你的灵魂.」 我跪着脸贴地,看见从小到大跟外婆的回忆歷歷在目. 第十六章之一 重生 几周后,我还是被逮捕了,纵使被逮捕的过程我完全没意识,但这个结果是我可以预料到的. 在距离外婆家不远的上班工厂旁,有个小树林,我拿出最后剩下的半瓶安眠药,坐在挑选了半小时的树下,想着人生的的目的,努力回忆所有我所认识的人,然后在心里默默地许下对他们的祝福. 酒这种东西,真的是催化人类情感的好物,我大口嚥下三分之二瓶的威士忌后,突然觉得就这样安然的死去,好像是这辈子最奢侈的事情了. 有人会为我难过吗? 会我为我难过的人,谢谢你们. 希望你们都能过得幸福. 当然,包括王睿盈,我远永都希望你是幸福的. 我自认告别世界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看到手中的白色药罐滚落,手再也无力握紧什么了,放手是种解脱. 白色药罐滚了一小段距离,似乎撞上了一个小巧的花绣鞋. 这年头还有谁会穿这种鞋. 头晕目眩的我最后选择闭上双眼,彷彿能听见外婆在远方唤我. 「辰轩阿,你怎么这么傻阿?」 没事了,阿嬤,你的身体不痛了,下辈子记得投胎找个有钱人家,别再辛苦度日了. 对不起,谢谢你. 我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一度以为下次跟外婆见面,会是在天堂或是地狱,会看到牛鬼蛇神张牙舞爪对我拷打,但再次睁开眼时,眼前依然是黄面人类,身体的痛也依然清晰有感,像是尝试闯鬼门关却被阎罗王没收了门票,不得其入. 为何我还活着? 而我心里却连厌烦活着的感觉也没有,如行尸走肉的活着. 病床前身着警察制服的菜鸟警察,开口闭口就是不停的问着已经逝世的过去. 我闭上眼睛想回到地狱,可是耳朵外不断传来人间的声音. 「卫先生,我们会将你视为重要嫌疑犯起诉.」 几天后,我的手脚逐渐恢復知觉,笨手笨脚的警察用轮椅将我送上法庭,顶着头痛欲裂的大脑,我想大吼或大叫一声都没力气. 眼前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似与我无关,法官捲捲眉毛,检察官西装笔挺,不认识的人议论纷纷. 这些人,为何要为了我站在这里?让我活着的目的是什么? 「…被告人卫辰轩,上周四晚上…杀害将自己1手养大的外婆…」西装笔挺的检察官朗诵着. 有时候一个人的一句话,可以掀起巨浪般的情绪. 外婆银白色的杂乱发丝像是就在眼前,小时候为了我省吃俭用为缴学费,卖力骑脚踏车奔波的种种,像跑马灯播放着. 一起对抗老师的回忆… 精心为我裁缝的第一件花色外套… 想家的每一个晚上… 失恋时最想找的倾诉对象… 每次回家,外婆都会在门口插着腰,笑瞇瞇的欢迎我归来… 第十六章之二 重生 「阿嬤,我好想再跟你说说话…」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我痛苦在地上打滚着,无意义的困兽吼叫声不断从我体内发出,在混乱中,意识又渐渐失去. 会不会,回忆也会像这样慢慢失去,被遗忘得一乾二净,到最后什么也不剩. 外婆曾经存在过的证明,也会完全消失. 「拜託,不要…」 我感觉到很多双手在限制我的行动,我挣扎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也挣脱不了束缚,就像面对这个庞大世界如此的无力. 「辰轩,没事的,我在这!」李薰的声音在吵杂中穿进来. 忽然身体直觉反射式的松下武装,整个瘫软,意识抽离身体. 人与人的相遇,缘分到底是怎么计算的,上天给什么人多一些,又给什么人少一些,都是已经决定好的吗? 一生中,跟多少人说完再见,就真的再也不见了,最后一个眼神,最后一个转身,往往可以牢记一辈子. 我想,我这辈子不会忘记王睿盈跟我道别的最后一个眼神,像在诉说已经逝去的青春,一个终结的爱恋. 在病床上再次醒来,已经是好几天后的事情,睁开眼第一个温暖的画面,是看到室友a、b、c正在附近打打闹闹. 「辰轩你终于醒来了!」 「对阿,到底要我们等多久?」 「你再不醒来我都要去梦里找你了.」 他们三个紧贴床缘热烈的关切,然后室友a拿起玻璃杯为我倒了水,我在心中满是疑问之下,听见室友b这么说. 「嘿!你真的很欠揍!要自杀也没找我!」他说完就被旁边两个室友痛打一顿. 「辰轩,还好是李薰发现通知警察的早,不然你现在真的在树林餵野狗了.」 「李薰?」我想起她最后的声音. 「对阿,好像是你阿嬤打给她求救的.」 「…怎么可能…」我心跳了一下. 外婆早就离开人世了. 「我们不知道啦!你自己去问她.」室友c搔搔头表示. 「然后,法庭上也是她为你出声驳回控诉的.」 「对阿对阿!帅呆了!我都要爱上她了」室友b说完又被打了几拳. 「不亏是法律系学霸兼系花,可惜…」 这个停顿让他们你看我我看你,尷尬的谁也没说话. 「李薰呢?」我问. 「哦…她好像有事情先走了.」室友a踌躇着说. 「好啦,不要想过去的事情了!」室友b推着轮椅出现.「我们出去搭訕美丽的护士吧!」他贼贼的笑着. 生活上能永远留住的事情不多,能一辈子不变的事情更少.许久不见,还能跟这群朋友自在的相处,我希望这友谊能永远不变. 几周的康復期间,室友a、b、c总是不时出现在我身边陪伴我,即使他们有人需要上班养家,还是会抽空出现. 谢谢你们. 时间不停的走,该来的终究来是会来.一个月后,我依然被判为有罪,需进监牢度过枯燥的一年. 「一年而已,你就去当做度假吧.」室友a这么说. 「说不定还能遇到性感的典狱长.」室友b说完扭动一下身体. 「等你出来,我们去吃大餐!」我听见室友c这样说. 「嗯,谢谢…」我想多说点感谢的话,却停住了. 「别讲太肉麻的话,我会吐.」室友b做出呕吐动作. 「去吧,早点回来.」 我上了警车,从窗户跟他们挥手,心情为何如此的平静,我不知道. 就像块枯木顺着时间这条洪流,载浮载沉,我明白了顺着它走迟早会有出口的. 在监狱里不知住了多久,李薰没有预期的出现探视了. 她过去圆圆的大眼黯淡不少,曾经模仿王睿盈的平直瀏海也被削去到一边, 她穿着以往很讨厌的牛仔裤搭着一件浅衬衫,坐上面谈室另一头的椅子,透过一堵强化玻璃对我说. 「好久不见,辰轩.」她的语气平缓. 「好久不见,还有…谢谢你.」 「没什么好谢的,要谢谢的是阿嬤.」 「她怎么可能打电话给你.」这是我存在很久的问题. 「我当时的确吓一跳,但其实我不知道她已经走了.」李薰翻开几个月前的通话纪录给我看. 的确有来自外婆家的纪录,而且还是好几通. 「…阿嬤,跟你说什么?」 「没说话…」李薰有些毛骨悚然的说. 「电话一直打进来?」 「对…打到我觉得很怪,就回来看看了.然后发现怎么都找不到你,才报警的.」 「…」我无法言喻此刻心情. 「是阿嬤救你的.」 我想起药罐撞上的那个绣花小鞋,是外婆最爱穿的,即使因为生病下肢肿大穿不下,她也不愿扔弃. 即便到了另一个世界,她也放心不下我吗? 对不起. 「嘿,辰轩.」李薰在另一头唤回我的思绪. 「嗯?」我发现我的泪水从脸颊两侧滑落. 「你是笨蛋.」 「什么?」 「我说你是笨蛋,超级大笨蛋.」 「喔…」我这时才发现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松垮垮套在她洁白的手指上.「对了,恭喜你结婚了.」我微笑对她说. 「结婚好像也没什么感觉.」她转转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 「不管怎样,我为你感到开心.」 「嗯…谢谢.」 「也谢谢你…」 「学长还在外面等我,我得走了.」李薰离开位子,然后回首跟我道别,突然又停下来问了一句. 「嘿,辰轩,在岛上的那些村民,应该到了这个时代都灭绝了吧?」 「可能吧?老天爷终于发现,一辈子只爱一个人的基因根本无法适者生存.」我笑着说. 「对对,虽然浪漫可是会让人类灭亡.」李薰爆出笑声. 怎么我心里彷彿听见,没有钥匙的锁被悄悄解开的声音. 「走了.」李薰最后的身影退出了门外消失. 跟某些人最后一次见面会发生在什么时候,谁也无法预期,或许这就是李薰最后赐给的缘分了. 收起心情,我回到平淡的监狱生活,像是活在世外桃源的修行者. 那段时间,让我感到曾所未有的平静,我以为我能时常梦见外婆,至少可以在梦中跟她说说话,但可惜没有。 精神方面还有些问题的我,有时会有外婆还活着的错觉,总觉得好像下一刻典狱长会开口叫我到会客室,然后对我说出. 「你阿嬤来看你了.」像是小时候在学校惹事后,外婆被通知来学校一样。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想跟外婆说说话,于是每天把想跟她讲得话用纸写下来,然后摺成纸飞机用力射向天空,看它越飞越远最后穿过围墙消失在围墙后. 这么做有好几次都被警卫严厉制止,他们甚至出手殴打我,但当有次我的信被警卫拦下阅读后,他们便放任我乱扔纸飞机了. 我的心意,有送到天上吧? 纵使狱中还是有些纷争,但我始终觉得没甚么,能一无所有的活着,就像是个里程碑. 这样度过了一年. 当我单肩背着行囊离开服刑地,再次见到认识的人时,已经隔年的春天,赵医师没有穿白袍,站在大门口双手抱胸,圆型大眼镜反光看不见他的视线,但我可以感觉到他的不悦. 离开监狱的第一天居然有人接送,这让我有些受宠若惊,踌躇着却不敢前进. 「卫辰轩,你非得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活下去吗?」赵医生不改嘮叨的说话方式. 「对不起…」 「你需要更密集的治疗.」赵医师刻意转到我面前,双眼看着我的瞳孔好一会.然后喃喃自语的说:「但我看你的灵魂好像有活力些了.」 「赵医师…」我说. 「嗯?」 「我想先去看阿嬤的骨灰罈.」 赵医师开着车载我到乡下一处偏僻的寺庙,那边附近方圆三里没有住家. 外婆就住在这里. 我找到进入灵骨塔的入口,然后搜寻到外婆的骨灰罈,上头贴着一张小小的大头照,照片的她笑的好灿烂,我记得这是家里唯一张大头照了,是小时候过年和外婆一起去相馆拍的. 希望她在另一个世界也能这么开心. 时间好可怕,它让我不会再不停流泪了,流乾了泪,只剩下乾巴巴的回忆,一片片的尘封在心底. 外婆没能看见我步入礼堂,成为我永远的遗憾. 「阿嬤,我会好好去找个对象的,你在天上要好好看着阿.」我小声的在外婆的骨灰罈前说. 「快去找一个女朋友,不然阿嬤不要跟你好了.」我像是听见阿嬤这么说,彷彿看见她插着腰仰着头笑着看我. 「知道啦!」 第十六章之三 重生 那年我已经二十七岁,身上一无所有的,重回这个社会轨道,外婆家的房子跟院子,被政府以低价出售,上头贴着法拍屋,我站在院子外头远远的看里头的家具设备,一项也没动过,即使政府不断降价了,外婆的房子依然没有买主,大概是因为我让它成为一间所谓的凶宅,偶有邻近臭小鬼跑来探险,在四处尖叫嬉戏. 不过没关係,我会想办法把它买回来的. 房子抵押的贷款,一部分成为植物人母亲的医疗费,这让我也暂时有找工作喘息的时间. 起初,有入狱背景的我成为找工作最大的障碍,赵医师皱着眉头说. 「要不要改个名字试试?」 「不要,我喜欢这个名字.」因为我知道外婆一定还是只会叫这名字. 很幸运的,我最后还是找到一份喜欢的工作. 是那间过去贴有王睿盈海报的文具行,里头有各种书籍,更令人意外的是,曾经被我卖掉的褐色钢琴,正静静地摆放在店内门旁. 我轻轻打开琴盖,抚摸上头有我製造过的伤痕记录. 嗨,老朋友我们又见面了. 文具店老闆是个爱看书的人,六十几岁的他常常坐在柜台,一手拿书,一手在空中比手划脚,比我更活在自己的世界,他不问我的过去,只关心现在跟未来. 「辰轩,下周店就交给你了,我想去环岛.」 「这么突然?」 「对阿,活到这把年纪了才发现居然没有还过岛,这样不行.」他手拿着一本叫环岛日志的书,眼睛没离开过的对我说. 于是,老闆就这样消失了一周. 顾文具行店、去医院探视母亲、回一间麻雀小的寝室睡觉,成为我日復一日的生活. 室友a,b,c时常会联络我,为了不想让他们太过担心,我开始学会在手机镜头前摆出笑脸. 放心,我活得很好. 有一天,医院打电话来通知一件惊人的消息. 当我推开母亲的粉红色病房门,映入瞳孔的不是始终不变的画面. 我看见长发直落下的她,正看着窗外发怔,清澈的眼睛配上洁白脸颊,像刚睡醒婴儿般,护士正为她量血压脉搏,然后我看见母亲转向我. 「辰…轩…」母亲拉长了音喊出我的名字,就像外婆也会这么叫一样. 「怎么可能…」我惊讶的看着母亲,脑袋一片浑沌. 「我一眼就知道你是辰轩.」母亲得意的说. 「她的言语功能意外地没有退化,记忆力也像过一样,这应该是奇蹟了.」护士一边退去母亲手臂上仪器,一边对我说. 我不敢置信的伸手握住母亲,我们相视很久后我才决定相信是事实. 那天,我连文具店都忘了要开门营业,跟母亲整整聊了一整天. 「妈,你睡觉的时候都梦到什么?」 「哦…梦到你阿,梦到我们一起吃地瓜,梦到你在弹琴…」 「…」 「还有梦到你被喜欢的女生拒绝,哭的像小朋友一样…」母亲开怀大笑. 「阿嬤…」我像是看见外婆的影子. 「我想…是阿嬤去另一个快乐的世界,走之前顺便叫醒了我.」母亲摸摸我的头说. 我还是固定会去找赵世明医师看诊. 虽然我已经认为自己不会再做傻事了,但他依然坚持要我每个礼拜到医院掛号,他自掏腰包不需要费用. 「你如果不来,我就报警,直到找到你为止.」他一派轻松的喝着茶说. 「医生,我只是个普通病人,不需要你这样吧?」我纳闷地四处游走在会诊室,正巧瞥见柜架上个被盖上的全家福照片. 赵医师,医师娘,还有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男孩子. 「嗯,大概是因为你跟他很像吧…」赵医师若有所思的说. 「他?」 「没办法爱上任何人,其实不是一种病.」赵医师没有正面回应我的问题. 「那是什么?」我拿起相框,相框夹层掉下另一张照片,是只有男孩与赵医师的合照. 我捡起后发现背面写着一段话:「爸,对不起,我走了,我爱你.」 赵医师这时眼神悲伤的看着我,而我到抽口气迟迟无法言语. 「只是时间还没到.」 第十七章 阿嬤家的院子 几年间,我努力工作,为的就是把外婆家的院子赎回来,省吃俭用的过日子,但可惜它终究还是被无名人氏买走了. 心有所怨地路过外婆家,我越过外婆家矮墙看向屋里头,一月来一个人也没有,摆设还是一样没有任何更动,就像是被某个人买下来纯粹当个收藏品. 这时我的手机响起,上头显示一个熟悉的人名. 李薰. 「你好…」我有些胆怯的开口. 「你也好…」李薰的声音如过去一样细柔. 「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 「我过的很好的,你放心吧.」我明白他想问什么. 李薰没说话,我以为过一会他便会掛上电话,但她没有,反而是问起高中时的稚气问题. 「辰轩,如果长大会赚钱了,你最想做什么?」 「…我会买一间喜欢的房子吧?」我摸摸外婆家的矮墙. 「爱屋及乌,我如果买了你喜欢的房子呢?」 「什么意思?」我摸不着头绪. 这时,身边出现一双纤细的双手也扶上了矮墙. 李薰不知何时站到我身旁,然后似笑非笑的抬头看着我. 「你也会喜欢我吗?」她像是回到从前,变回一个无理取闹的女孩. 「学长呢?」我诧异的问. 「重头到尾都没有学长这种东西.」 我真的被搞糊涂了. 「等等…」我跟着她走进大院子. 「以前不喜欢,不代表以后不喜欢.」李薰喃喃自语的走在前头说. 「你买下阿嬤家?」 「对阿,我没有拿家里任何一毛钱喔!」 外婆的踪跡一点一滴的消失,虽然我还是会常常对着天空跟她说话,相信她是听的见的,我把思念永远摆在心里,记得她对我的关爱,然后用一样的心情对待爱我的人. 站在骨灰罈前,我穿着西装笔挺,双手合十向外婆交代近况,供桌上摆了她最爱吃的食物. 「阿嬤,你看到吗?」 她一定会看见的. 走出灵骨塔,正好遇见李薰穿着一袭白色婚纱奔向我. 「魏辰轩!哪有人婚礼中跑出来间晃的啦!」李薰故做生气. 「我怕阿嬤还在打瞌睡错过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