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ar=20140327>晋江潭水深千尺,不及手榴弹砸你情~】
【营养液(1/1)成就达成,有一定几率掉落更新,请侠士再接再厉】
【很想让女主出宫……
感觉在深宫大院里真的好憋屈
男女主身份鸿沟太大
就算女主不在意也无须在意
但这个后宫环境,就是万事服务于男主,女主身边的宫女太监朋友,都觉得像女主这样身份的人应当讨好男主,攀男主的枝儿,男主还有点缺心眼,不是说这个环境不合理,知识对女主这种人来说,市井才是她最安适的土壤啊,怎么忍心把一只冬去春回快乐烂漫的雁儿锁在这里呢
真的是非常心疼女鹅,好希望她能在自己的生活里只看自己的脸色】
【不问怎么知道不愿意又不是人家心里的蛔虫】
金枝 第107节
【啊,金枝值得】
【小游哥惨呐】
【金枝真的是好姑娘】
-完-
第51章
◎二合一◎
正殿里。
官家正召见翰林学士。
被宣召来的翰林学士也是心中惴惴不安。
不知官家此次来为着何事?
是要改年号?还是要加封皇考?
年轻天子衣饰上日月星辰的纹路在日光下熠熠发亮。
他缓缓开口:“朕想询问诸位,金姓在本朝可有显贵的旁支?”
虽然有些意外,但学士还是回答:
“禀殿下,金姓源自黄帝之子少昊,继位后以五行之首金治天下,号曰金天氏,而后其后裔以金为姓……”
朔绛微微屈起食指,轻轻叩打着龙椅。
是了,他昨天翻了些古籍,也寻到这些内容。
“金氏经尧舜夏商一直不显……历朝也甚少……本朝更是……”
朔绛皱起眉头。
的确没有什么显赫的声名啊。
他轻轻摇摇头。
翰林学士有些疑惑。
他大着胆子召对:“官家,恕臣直言,而今之计是寻找您姓氏的来源。”
“或许可以重修百家姓。”
这是每朝每代皇帝登基后必做的事情:想方设法为自己的本姓抬高地位。
为自己寻一个源远流长的三皇五帝靠山。
好证明自己继位是顺应天地正理的,也好让百姓们信服。
官家摇摇头:“此事不急。”
翰林告退出去。
他心里甚是欣慰:官家心系民生,不图虚名。
是个难得的明帝。
但很快又有些疑惑:
官家为何要为个金姓寻靠山?
甚至巴巴儿将他召见到宫里?
或许是读书读到困惑之处罢了。
他摇摇头,很快便将这事放置脑后。
朔绛坐在上首神色晦暗。
他忽得出声:“王德宝,今日是不是崔家老太君的寿筵?”
啊?
王德宝反应了一瞬才忙回话:“是。”
崔家是自隋时便绵延至今的显赫世家。
无数子弟门生,在本朝盘根错节。
历经各朝各代都屹立不倒。
甚至可以说是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
崔家老太君寿筵,他儿子便特意进宫向太后讨要过寿字。
当时官家正好在太后那碰上了。
崔家便顺顺当当邀请官家前来赴宴。
官家当时不咸不淡拒了。
谁知,这是又要去?
“摆驾。去崔家。”官家道。
王德宝心里纳闷。
边安排天子依仗边疑惑:
官家素来对这些世家不咸不淡,怎的又要抬举崔家?
“慢着!轻车简从。”官家忽得出声。
这就是要不声张的意思。
看来官家还是对世家态度不怎么认可。
王德宝想。
等到了崔家,
崔家人以老太君为首正在门首候着。
官家下了马车命小黄门送上贺礼。
自己则向老太君贺寿。
崔家上下各个激动。
这可是官家!
自打登基后对各个世家都混不在意的官家。
崔家能有他登临,至少二十年的平安是保下了。
崔家家主心潮澎湃,跪下感激官家。
官家示意平身:“今日来给老太君贺寿。勿要多礼。”
他平易近人。
更招致了在场诸人好感。
崔家老太君便给官家介绍自己身边的几个崔家小辈。
介绍到其中一位时官家忽得来了兴致:“是海棠居士?”
那位是崔家和离后又大归的一位姑奶奶。
回家后专心著书立传,颇有文名。
对方忙回是。
官家便示意小黄门拿出份礼:“海棠居士所著诗集我在少时曾读过,颇有几份豪气,今日终于得见。”
老太君这回真的热泪盈眶了。
她女儿归家后虽然在文坛地位赫然。
可受到过不少世人的非议,亲朋间也有不少嗤笑。
而家里几位儿媳妇更是暗地里有过不满。
觉得这位和离的姑奶奶妨碍了几个女孩儿家的说亲。
没想到今日竟然被官家本人当众嘉赏。
海棠居士本人亦是意外,感恩不已。
官家不过略停留了一刻便告辞出门。
崔家上下将他恭迎到龙辇上,目送官家銮驾远去。
等到进了内堂。
崔家几位核心的当家人坐在一起,这才出言:“官家为着何事?”
崔家当家主母沉吟:“我听娘家哥哥说,官家对几家世家都不咸不淡。并不待见他们。”
崔家家主盘算:“或许官家是要抬举我们崔家打压别的世家。”
他面色凝重起来。
老太君可不管那么多:“既然官家向着我们崔家,那我们以后与其余世家也可保持距离。”
得了恩惠自然便要站队。
龙辇上,
朔绛闭目盘算。
金家既然不显赫,那便给金枝安上一个崔家的出身。
这样世家也不好说什么。
金枝若是愿意,便请海棠居士来给她传授学问。
海棠居士在文坛地位赫然,正好堵住那帮文人御史的口。
金枝 第108节
即使她不愿嫁给他,
跟海棠居士学些知识做官宦夫人也是有用。
这么想着朔绛心里一阵闷痛。
他转而盘算金枝的身份。
徐徐图之。
先向崔家示好再请海棠居士教授学问,
而后有海棠居士这层关系将金枝认进崔家。
有了这层关系,高傲的崔家也可在认亲这件事上通融一二。
如他们不愿,就再寻个世家。
反正崔家受了官家的抬举,其他世家肯定会蜂拥而出。
一来为金枝寻个显赫的背景,
二来逐一分化世家们的攻守同盟,方便借力打力瓦解他们。
自己此举主要是为了分化世家,并不是单单是为了金枝。
朔绛这么说服着自己。
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戴青大骂哀帝纵容李贵妃的场景:
“昏聩!昏君!为了个女子晕头转向!将金山银山堆在她面前只为讨她欢喜!就是个在世周幽王!”
朔绛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斜斜倚在了龙椅上。
晕头转向就晕头转向吧。
昏君就昏君。
她值得。
等进了宫闱后,便有人来送信:“太后娘娘请官家过去用膳。”
朔绛是个孝顺的。
立即“嗯”了一声,命御辇过去。
御辇到了福寿宫门口便停下,朔绛步行走进去。
他待母亲向来孝顺。
太后见儿子立刻欢喜迎上来:“官家!”
她是个重规矩的,平日里人前从不叫朔绛小名。
朔绛笑。
他挽起太后胳膊:“母亲有什么好吃的?”
太后笑:“做了樱桃酥酪。”
朔绛孩提时最喜此物,太后便也做得一手好酥酪。
等酥酪上来后太后屏退左右:
“咱娘俩好好聊聊天。”
雪白浓厚的酥酪上铺着嫣红的樱桃果酱
银勺插在酥酪里。
看上去甚是雅致。
太后则含笑看着儿子:“瘦了。”
她给官家盛汤时忽得开口,看似不经意:
“听说,那位金娘子官家又留下了?”
朔绛拿银勺的手停了一瞬。
他若无其事答:“是,还给她安了个官职打消戒心,大理寺正在彻查。”
“按说后宫不得干政。”太后摇摇头,“可官家这么做也太含糊了。”
“要说觉得她是个嫌犯呢,将她放在身边,也不怕她下个毒刺个杀。”
“要说觉得她无辜呢,却又不许她回家。”
朔绛拿着银勺稳稳当当,又挖了一勺酥酪进嘴里。
樱桃果酱的滋味有些酸。
他似乎被酸到了,微微眯了眯眼。
随后才答:“儿臣自有计较,不会让她伤到朕分毫。”
他一副要结束对话的语气。
看来是护着了?
太后心里暗暗吃惊。
她前几天才知道官家居然将那金娘子留在身边做了个女官!
还严严实实瞒了她这么久!
太后还没来得及为恩人的安危着急就听来报信的人吞吞吐吐。
提起官家似乎对着金娘子极为看重:
去臣子那里微服私访带着她,
去行宫避暑也带着她。
甚至去皇陵也带着她!
太后本想试探一二。
见儿子这般看重,句句护着。
她才心里慌张起来。
金枝做恩人那自然她要千恩万谢的。
甚至连她可能曾有过的背叛都能容忍。
这是身为太后的雅量。
可若是做儿媳妇……
太后还不想拿儿子的性命试炼。
谁能容忍自己孩子的身边躺着一位或许可能出卖他的人呢?
太后心里“腾”一下升起了斗志。
她聪明,并不立刻表露出来,想再试探几句。
她换了话题:“这回去崔家,崔家太君如何?”
朔绛便跟她聊了聊崔家一些见闻。
太后疑惑:“官家不是继位后打算提拔庶民,废弃世家吗?”
不愧是朔家从前的当家主母。
儿子即使从不跟她提及任何政治抱负,她也能猜出一二。
朔绛点头:“正欲分化纵横离间。”
纵横是战国时六国间的谋术。
太后放心下来:“那就好,官家自有思量。”
朔绛还欲盛一碗酥酪。
太后却按住了他胳膊,
她笑:“豚鱼儿,你莫非忘了,你幼时喜吃酥酪,有次贪多了凉了脾胃,找来郎中吃了一个月的汤药才好。”
朔绛也笑。
孩提趣事倒是当真许久未听到了。
豚鱼儿这个小名也许多年未曾听到了。
没想到太后接着道:“做人亦是如此,要懂分寸,莫要一味贪欢。”
朔绛抬头,直视母亲的眼睛。
她亦不惧,直视朔绛的眼睛。
母亲的眼睛充满担忧、劝谏、阻拦。
此时没有高高在上的太后和官家,只有一位劫后余生的母亲担心她孩子的安危。
朔绛心软。
他柔声安慰太后:“儿自会小心谨慎。”
“这便是不让步了?”太后急了,“饮鸩止渴。”
朔绛垂首。
“你当哀家不知道你去崔家是为了何事?!”太后激动起来。
“你定然是为了给金娘子寻个显赫的出身。!”
到底是自己儿子,太后一联系前因后果便知道他的盘算。
朔绛垂眸不语,这是默认了。
“可你明明先前打算的是疏远所有世家,这般忽然示好会让朝堂上局势更加诡诈。”
“猪鱼儿!你是要做天子,有大抱负的人。”太后眼泪流了出来,“却要为了个灭门仇人影响政事么?”
她唯一活在世间的血脉,自然舍不得他行差踏错。
金枝 第109节
因为怜惜儿子的不容易,所以才生了保护欲:
“你信不信哀家现在就下懿旨赐婚金娘子!”
朔绛挪开视线。
他冷冷道:“那朕也不介怀夺臣子妻。”
太后心里一阵阵发冷。
朔绛起身,他撩开下摆,出去了。
太后伏在案几边低低哭了起来。
**
不多时她的陪嫁郜嬷嬷进了屋,
在旁边安慰她:“娘娘,莫要哭了。”
太后起身泪眼婆娑:“这可如何是好?”
郜嬷嬷叹息:“官家向来孝顺又英明神武,他所做之事应当心里有数。”
太后蹙眉擦泪:“可自来儿女之事上栽倒过不少人,要是个宫女子我也欢欢喜喜,便是民间出来的我也不管了。”
可偏偏是个嫌犯。
郜嬷嬷不解:“娘娘不是先前颇为感激那金娘子么?宽宏大量要放她回民间。”
“金娘子作为恩人自然当得起我礼遇有加,而且那时害我朔家的又何止一人?对她示好有利于让朝中其他人安心,也显示我们皇家的气度。毕竟她出了宫去是个民间弱女子,能掀得起来什么波澜?”
可这贴身服侍就麻烦了。
郜嬷嬷在旁道:“也是,不然每每有宫女子采纳,皇城司都要将其祖辈都查一遍,作奸犯科之徒要不得。”
太后点点头:“她若是跟原来的上线勾结上,下个毒,捅个刀,我儿岂能有活路?”
“都说卧榻之下焉能容他人,官家,这回也是有些莽撞……”
太后又愁得落泪:“我就这一个孩儿了……”
郜嬷嬷安慰她:“太后娘娘莫要心急,从长计议,如今您越逼着皇上,皇上越黏着她,不如慢慢计量。”
太后点点头。
她毕竟是从前的楚王妃,朔家的当家主母,大事上乱不了阵脚。
她收了眼泪:“如今四海平定,选秀也当安排起来了。”
这……
太后摇摇头:“他怨哀家就怨吧,只要他好好活着,哀家就是被他白绫赐死也无怨无悔。”
郜嬷嬷怕勾起太后伤心,忙转移话题:“看来那黄如晦送来的情报倒不错。”
太后点头:“他是个伶俐的,还有一手按摩头皮的好功夫,最难得的是一心为主敢直言上谏,将他调进福寿宫做个洒扫太监吧。”
郜嬷嬷听令。
**
朔绛大踏步走出了福寿宫。
他脸上淡淡瞧不出任何情绪。
可等回到福宁宫第一件事就是唤来王德宝。
“福宁宫的事透到福寿宫去了。”
只这一句话。
王德宝忙跪地磕头:“官家,是小的失职。”
朔绛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他慢慢说出,逐字逐句:“再无下次。”
果然查出来是一个随扈的小太监。
王德宝给官家禀告:“已经打算将他打死。”
“慢着!”朔绛冷冷道,“就在福寿宫门口打。”
福寿宫是太后寝宫。
王德宝闻言心惊,忙应了下来。
他退了出去。
在兀廊处遇到了金枝。
她兴冲冲捧着一碟子荔枝:“御膳房让我捎过来的!”
说罢便要进内殿。
王德宝忙阻拦:“哎……”
官家正在气头上呢,现在去可不是招忌讳?
谁知内殿里官家的声音飘了出来,愉悦而温和:“原来是吃荔枝的时节了。”
王德宝:……
他忙下去办事。
朔绛瞧着金枝,外面的暖阳照在他脸上,越发映衬得他温和儒雅。
他示意金枝:“坐下吃吧。”
金枝就等这句话呢。
她从御膳房看到有这样上贡的好玩意儿,
立即自告奋勇跟司膳请了这端果盘的活计。
要是官家出言赏赐,她不也能尝尝鲜?
说来遗憾,她还从来没吃过荔枝呢。
果然官家大方慷慨。
她眼前一亮。
坐下毫不客气第一个伸手去够荔枝。
朔绛嘴角含笑看着她:“你先帮我试试毒。”
这荔枝被剥好了放在玉石小碟里,旁边还有银汤匙。
金枝雀跃。
她自然知道朔绛是让着她先吃。
她拿起汤匙,却送到朔绛嘴边:“谢谢官家赏赐。”
朔绛眼睫微颤,随后微微倾身。
却没有就着她的手吃,而是拿起旁边的银叉叉了过来。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上去如翩翩谪仙一般。
啧啧,官家可真雅致。
自从上次官家帮她捞铜钱和与她一同漂流后,金枝对官家就亲近了几份。
从前那些锁她掐她的仇也在官家舍身救她时散去了不少。
毕竟金枝也知道落水者拼命挣扎,很难自救。
而这当口官家还能救她出来,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了。
当季的荔枝甜而多汁。
金枝吃了一个又一个。
朔绛吃了一个便不吃了,只瞧着她吃。
他忽得开口:“金枝,你可愿跟着位女大儒读书?”
金枝当然愿意:“那敢情好!”
她自小的愿望就是读书习字呢。
就像她娘那样,像她去世的爹一样。
就连当初寻夫婿的时候第一个给媒人开出的条件便是最好是个做官的读书人。
朔绛点点头:“正好我要编一套汴京民间志,想请女大儒编纂一部分,你便给她打打下手,捎带拜她为师。”
这是朔绛想了很久才思索出来的理由。
这样诸人就会将视线投到海棠居士身上。
不然忽然请女大儒为金枝教书,只怕会引起朝堂上下过早关注金枝。
在他没有完全为金枝建好庇护前,绝不会让她过早暴露在诸人眼光下。
倒不如慢慢来。
女大儒进宫,让女官去帮忙打下手无可厚非。
别人也不会怀疑到金枝。
啊?还有这等好事?
金枝连荔枝都顾不上吃了。
她忽然有些胆怯:“可,可我只会一点点啊。”
先前她当众作诗只能做出“去年啃甜瓜,今岁赢元宝。”
这样的诗句在宫娥里糊弄糊弄也就罢了。
真跟大儒面前那是比不得的。
朔绛鼓励她:“要写的是汴京民间诸事,不都是你熟悉的么?”
金枝 第110节
“啊?还有人写这个呢?”
朔绛点点头:“民为贵,贩夫走卒的生活便是本朝根基,又有何写不得的?”
金枝忽得来个兴趣:“啊,这个我可以。”
她又有点疑惑:“你们读书人不都瞧不起这些吗?我还清晰记得你当时嫌弃腌臜。”
朔绛唇角轻弯。
他看着金枝,宽阔的肩膀绵延出山峦一般的起伏:“那是以前的我。”
他也是在金枝的影响下才开始慢慢注意到平凡的百姓们。
金枝有些高兴,她眼睛亮晶晶。
猪鱼这人真不错,能处。
外头被打的太监疼得鬼哭狼嚎。
黄如晦站在暗处,额头流下冷汗。
还好这次他趁着灌醉了小太监套出了话,让他不记得告诉过谁,否则连他都要被牵扯出来。
不知道下回他还有没有这么好运气。
可。
富贵地位在前头向他招手。
又怎么舍得割舍呢?
他正了正心神,进了内殿:“太后娘娘,小的为您按摩穴位。”
太后正被外头那声音气得头疼。
她靠在迎枕上蹙着眉头:“你说这!这不就是在打脸哀家吗?!”
黄如晦轻轻拂上了太后的太阳穴:“娘娘,您还是要保养自己身体。”
而后轻轻按压起来。
他的力道不轻不重,很快太后就感觉额头没那么痛了。
她闭眼享受着。
随后低声道:“回头哀家要草拟一道懿旨。”
黄如晦嗯了一声,但并不多嘴多舌。
他的稳重应对很快勾起了太后的好感。
她称赞:“难得你这么稳重,听说你以前就是侍奉圣人娘娘的?”
黄如晦道了声是:“小的原先跟随那位娘娘,常帮她撰写些文书。”
太后暗暗点头。
她身边是需要这么个能书会写的人。
从前她身边那些家仆随着侯府倾覆而四下凋零。
因为照顾女儿还乡的郜嬷嬷算是漏网之鱼。
可她管理内宅可以,人也忠心耿耿,却不识字。
这许多要跑腿要用文书的地方就捉襟见肘。
这黄如晦不正好吗?
太后有心抬举他,她问:“这宫里太寂寞了些,哀家打算招些年轻女儿家进宫来,不知用什么理由好?”
黄如晦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只不过太后正坐着,瞧不见他的神情。
他继续恭恭敬敬答:“不若就说太后娘娘近来大为寂寥,想寻些年轻女儿家作伴,每日里说说话,聊聊天,再从慢慢挑选,万一落选也不尴尬,不知这理由可好?”
作者有话说:
二合一大章节,今天还有一更,一共万字掉落
◎最新评论:
【本来大可以查清然后再告诉太后的,鱼鱼太着急了】
【(仅代表个人看法)如果我是金枝感觉不会同意挂入崔家。一是没那么喜欢猪鱼,二是从金枝攒钱赎爹娘来看是很爱自己的父母的,即便爹不是亲爹。让她认高门大户里的夫人做母亲感觉更像是一种上位者的施舍。自己的父母不能叫父母(外人眼中),回门恐怕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回自己家。】
【哈哈哈哈给金枝找个高贵靠山吗】
【突然不喜欢太后了,我们金枝还是出宫吧】
【其实猪鱼可以好好跟太后说的,朔家就剩下他们娘俩,苦尽甘来相依为命。好好解释,诚心诚意的请求,再不行用点苦肉计,太后不是蛮不讲理的人,经历那么大一场灾难现在很多事也看透了,她就猪鱼一个儿子肯定心软心疼,即便一时不同意也可以暂时稳住。猪鱼现在这样,虽说是护着金枝,但可能闹得母子离心,叫有心人引导一下,到时候说不定成了金枝的错。护人也可以用些手段,迂回变通着来。还是说,猪鱼在朝堂上有手段,一涉及金枝就变大笨狗了?】
【这黄如要到啥时候s】
【朔绛很有当昏君的潜质】
-完-
第52章
◎二更◎
太后点点头:甚好,你去办吧。
不多久各家名门便收到了宫里传来的懿旨,说是太后娘娘如今在宫里寂寥,想寻个女儿家媳妇子作伴。
官家正当适婚年龄,这懿旨一出谁家不知缘故?
当即纷纷各动心思。
原本世家大族并不一定稀罕进皇宫。
毕竟嫁入地位相近的簪缨世家也是一条路,又何必挤破了头往深宫里钻?
可这回不一样。
少年天子英姿勃发,龙章凤姿。
要说长相么,他是前朝的探花郎,从前被评为汴京三美之首。
要说出身么,朔家本就是陇上贵姓,唐时就在太原府赫赫有名的家族。如今更不用提是富有四海的君王。
要说学问么,官家是前朝探花郎,还年纪轻轻就成了经学大师。
要说才干,朔家满门凋零,朔绛一介文弱书生,居然能揭竿而起卷土重来,生生把哀帝给推翻了。
再说后宫,这后宫可是没有皇后,没有妃嫔,连个侍妾都没有。
这恐怕是满汴京城,不,是本朝,不,是三朝以来独一份的乘龙快婿了。
别人家说亲,上面能占一条便可作为吹嘘资本。
可官家全占了。
这次进宫还有个好处就是不是选秀。
若是没有选中还可出宫回家,面子上也好看。
不像选秀还要在宫里住大通铺受点磋磨。
实在不行有个曾经陪侍太后身边的资历说亲时也加分不是。
一时之间世家们纷纷开始选拔自己家里适龄的小娘子。
甚至有些人家连旁系都不放过。
至于太后说还要媳妇子相陪,真没有几个人听进去。
毕竟大家都知道媳妇子不过是障眼法。
到了真进宫那一天。
十来个小娘子站成一排,蔚为壮观。
太后很是欣慰。
那些小娘子向太后见礼。
太后环视一圈,环肥燕瘦,俏皮沉静,她满意颔首,
不信儿子挑不出个满意的。
郜嬷嬷请示:“已经备好了咸宁殿,就叫小娘子们安置在那里。”
咸宁殿就在福寿宫后面,方便她们过来寻太后请安。
太后思忖一下:“还是让她们在惊鹊阁吧,那里花木繁盛,小娘子们住着正好。”
惊鹊阁虽然离福寿宫不近,可离着官家所住的福宁宫近啊。
到时候她们来来去去,不信儿子就能视而不见。
郜嬷嬷忙应下。
太后便吩咐小娘子们:“莫要拘束了,平日里在家如何在宫里就如何,缺什么吃穿用度都去寻郜嬷嬷,万万不要受了委屈。”
小娘子们齐齐应声。
声音娇娇软软,甜甜蜜蜜,像是五月里一股蜜糖味道的风。
太后愈加满意。
官家则宣布要请海棠居士入宫修撰汴京民间志的想法。
他将地点就设在宝文阁。
宝文阁位于大内侧首,里头放着皇家藏书。
平日里静谧安宁,是个好去处。
金枝前一天就开始忐忑不安。
金枝 第111节
读书习字可是她长久以来的梦想。
何况这位是什么什么大儒呢!
她破天荒地请求上霜给她一个机会当司寝。
她当天进了殿后。
朔绛一愣。
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金枝熟练拿起孔雀毛掸子扫床。
朔绛手和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等朔绛上床后。
金枝老老实实转过身去闭上眼睛。
朔绛便自己上了床盖好了被子。
金枝转过来时发现他的手有点抖。
或许是自己眼花了?
金枝没当回事。
她将帷帐放下,而后坐在脚踏上与朔绛聊天。
“官家,您说那海棠居士会不会拒绝我?”
原来是为着明日的会面而担忧。
朔绛这才明白她为何这么反常。
随后又唾弃自己适才那一丝欣喜。
不然他还以为是如何呢?
他认认真真回答:“名家大师大都有一份傲气。她要是拒绝你也不足为奇。”
金枝本来紧张,闻言都要气倒了。
“喂!”她责怪朔绛,“行不行啊你?你就不能宽慰我两句吗?”
朔绛隔着帷帐都能想象到她双手叉腰柳眉倒竖的样子。
他唇角轻微:“你一生气,是不是就不紧张了?”
呔!……咦?好像还真是。
金枝放下双手。
悻悻然:“似乎是。”
朔绛见她不紧张了,这才柔声细语劝慰她:“若是我昧着良心劝你别多想,明日被拒绝后你是不是反而会更伤心?”
这倒也是。
“名门大家各有各的脾气,被拒了也不是你不行,而是你或许不合她的理念,或许不合她的眼缘,甚至她那一天心情不好,便都可能拒绝你。”
“最重要的是你要去尝试。试了不一定能成功,可不试那就一定会不成功。”
金枝慢慢咀嚼着这句话。
朔绛又道:“其实你知道吗?我第一次拜师时也被名师拒绝了。”
嗳?
还有这样的事情?
金枝瞪大了眼睛。
她不相信。
朔绛可是探花郎啊!
他还是什么经学大师!
怎么会被名师拒绝啊?!!!
朔绛轻笑,他回忆起过去的事:“其实我家是行伍世家,噢,就是世代打仗武夫的意思,我爹非要我去学文,带着我去拜访当世一位当儒。”
武官的豪迈碰上高雅文人,其结局可想而知。
原来朔绛都被拒绝过啊。
金枝想一想便觉得忽如其来的安心。
被拒绝了又怎么样呢?
朔绛还不是成为了探花郎,成为了君主!
朔绛声音郑重起来:“这位不收你我们再拜师便是了。总会找到适合你的良师。”
金枝点点头。
不知为何,她听到朔绛说“我们再拜师”时心里吹过一股暖风。
五月南风天那种暖风。
暖暖的,吹得草甸子上草尖柔柔软软的摆。
不是一个人,是“我们。”
金枝一下就不怕失败了。
还可以再试许多次。
反正又不是她一个人承担失败。
她重重“嗯”了一声。
“你别在这里守夜里,早点回去睡吧。”朔绛的声音轻轻从帷帐后传出来。
金枝第一次乖巧点点头。
想到朔绛看不到便又“嗯”了一声。
今夜朔绛的开解让她心里的顾虑瞬间一扫而空。
她都走到门槛处时了,忽得回头轻轻说:“夜安。”
明黄帘幕后朔绛的声音也轻轻:“夜安。”
海棠居士随着小黄门进了宝文阁。
院里一颗参天梧桐。
花期已过,大如蒲扇的叶片华贵高傲。
洒下一片绿荫。
海棠居士甚为喜欢此处。
官家在正殿等她。
海棠居士忙行礼拜谢。
官家很是和气,将一应宫娥太监安排给她。
又将前头站着的一个女官举荐给海棠居士:“这是宫里的女官,你修撰期间便由她给你打下手。”
海棠居士连称不敢。
官家便笑道:“莫要推辞,我还要她拜你为师呢。”
聪明人之间说话一点就通。
海棠居士登时明白了官家要她编撰民间志为辅,要收徒为主。
她脑海里迅速权衡了一下:
按说名家大师并不轻易收徒。
要收也是考察过对方品行心性之后才决定。
可是先前官家当众给她赠礼、又高调将她请进宫里、还迂回委婉用修撰民间的旗号请她收徒。
别说是她了,就是比她学问更高深地位更显赫的大儒都受不到这种礼遇。
海棠居士有些感动。
她应了声:“官家推荐,自然是愿意的。”
金枝闻言大喜。
其实她从昨夜起就很是紧张。
自己是个连私塾都没度过的,万一人家大儒嫌弃怎么办?
她忙上前拜见师父:“见过师父。”
手里还捧着早就拜托司膳准备好的十条干肉干。
海棠居士收过干肉条,受了她的礼
又向官家下拜:“官家,若是这徒儿不合我意,我还是会逐出师门。”
官家点头:“那是自然。”
金枝在心里吐吐舌头。
海棠居士又叫金枝:“凡敬称女子以大家称呼,你可称呼我为崔大家或是师父。”
金枝忙应了是。
两人便开始在宝文阁编纂汴京地方风俗志。
崔大家收这个徒儿原本是有几分报答官家知遇之恩的意思。
可没想到这个徒儿聪明伶俐。
她虽然底子不好,可是学东西很快,举一反三过目不忘。
崔大家有些惊诧。
金枝 第112节
徒弟便洋洋得意:“师父,我娘,我爹,都是爱读书的,我随他们!”
原来还出自名门?
金枝也不见外,便将自己的身世一一说与崔大家。
又含含糊糊说自己从前在侯府落难时救过侯府一些女眷。
因而在宫里得了个女官的官职。
又很高兴:“多亏师父进宫,我才能拜师!”
崔大家见她懵懵懂懂。
官家这般煞费苦心岂能是轻易报答恩情?
她虽与红尘绝缘但并不代表是个傻子。
官家这番心意也算是良苦用心了。
只不过金枝懵懂,崔大家便也不点破她,只每日里照旧教授她识字读书。
金枝自觉进步不少。
就连欲行都啧啧称奇:“你这木头椽子算是开了窍。终于能比划两句像样诗文了。”
**
却说秋风渐渐凉了起来。
太后娘家的侄女终于也来了京城。
太后娘家是天子舅家,即使朔绛与母亲起了生分他也不得不来接风。
表姑娘唤做慕夜雪。
她一进殿门便盈盈下拜:“见过太后,见过官家。”
太后心疼侄女:“快免礼。”
慕夜雪便起身,脸颊绯红。
她当初住进侯府原本也是冲着朔绛侧妃去的。
可惜永嘉侯府一夜倾覆,她不得不回了娘家。
这些年她顶着家人的压力死活不成家,为的就是一直在等表哥。
太后问侄女:“哥哥的咳嗽可好?”
慕夜雪这些年一直陪伴在太后左右,太后将她视作亲生女儿一般。
只不过太后启程来汴京时慕老爷犯了病,
慕夜雪要侍奉汤药这才没有动身。
慕夜雪垂着脖颈,温顺回答:“父亲已经好了。还托我给太后及官家雕了些檀木摆件。”
太后乐呵呵笑。
朔绛也笑:“舅父致仕后倒喜欢上了这个。”
官家跟她搭话,慕夜雪垂首,脸先红了半边:“父亲说摆弄这些玩意儿能让人心旷神怡。”
说罢便命令小丫鬟献出礼物。
朔绛便称赞了舅父几句,又问候舅家上下亲戚。
慕夜雪轻轻柔柔回答着。
太后坐在炕首,瞧着这一对小儿女一唱一答,心里有淡淡的惆怅。
侄女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
可儿子不愿啊。
这几年他待这位表妹始终淡淡。
没有任何苗头。
这回还是先寻个青年才俊将慕夜雪好好发嫁,也算是给娘家哥嫂一个交待。
太后在心里盘算着。
到了吃饭点。
就听见外头莺莺燕燕。
慕夜雪忙站起身来。
眼中略过一丝惶恐:“莫非是嫂嫂……?”
太后笑:“不是,是哀家寻了些名门闺秀说说话解解闷。”
又埋怨着瞧了儿子一言:“你表哥皇帝如今身边还没个人呢!”
慕夜雪脸上有了血色。
朔绛微微蹙眉。
太后将人请进来他是知道的。
可太后先斩后奏。
总不能前一天太后请人进宫,第二天他这做儿子的将人给逐出去。
那成什么样子?
岂不是得罪了所有世家?
是以他按兵不动。
因而他起身欲走:“朕还有事要处理。”
太后瞧了儿子一眼:“官家便陪哀家吃顿饭,也算是谢过这些小娘子代官家陪哀家之功劳。”
此时那莺莺燕燕声已经渐近。
再出去便让人知道母子有间隙。
朔绛便坐了回去。
小娘子们走到门庭,见东厢大炕着坐着两人。
忙行礼:“见过太后,见过官家。”
朔绛一阵皱眉。
居然有十来个!
娘可真是胡闹!
他淡淡道了句:“平身。”
小娘子们忙谢过官家。
又有活泼些的瞧见慕夜雪,好奇。
郜嬷嬷便介绍:“这是太后娘娘娘家的侄女。慕家十二娘子慕夜雪。”
小娘子们又一一介绍见礼。
慕夜雪也回礼。
小娘子们们一个个脆声琅琅,看着像是在与慕夜雪道生平,
实际却是在与官家自我介绍。
慕夜雪面上虽笑着。
心里却莫名的苦涩。
都是大家女儿,她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姑母弄了这么多小娘子进宫自然不是因着深宫寂寞。
只是在为官家相看以后的后妃。
她身为侄女,姑母居然毫不考虑她。
可见姑母对她丝毫无意。
可………
慕夜雪冷眼瞧着站在下面的莺莺燕燕。
心里暗暗想:要笑到最后才好。
宴席是在福寿宫西侧的偏殿举行。
太后和官家坐上首,左右两行皆是小娘子们。
慕夜雪坐在左侧下首第一。
这是离着官家最近的位置。
她心里暗暗得意:
论她们各有优势,难道还能比得过她和表哥自小长大的情分?
想着想着她便举起酒杯:“敬太后姑母一杯,敬官家表哥一杯。”
与诸人的敬酒词皆不同。
她傲然盯着其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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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 第113节
【
【<img src=

?var=20140327>小手一挥,地雷一堆。】
【唯一的要求是女主不要心动,不喜欢雌竟】
【对慕小姐有点子无语,又来表哥表妹那套?out了吧】
-完-
第53章
◎二合一,一更◎
此言一出,花厅里鸦雀无声。
座中世家女们都感受到了这无形的挑衅。
官家举起酒杯:“表妹客气了。”
太后随后举起酒杯:“雪儿长途跋涉,是当满饮此杯。”
慕夜雪得意起来。
等喝完酒后,太后自己则举起酒杯:
“今儿个哀家还要谢过你们这些小娘子们。”
小娘子们欢喜起来。
还有几道目光悄悄瞥向了慕夜雪。
慕夜雪放在案几下的手轻微攥成了拳。
门栓瞧着满殿莺莺燕燕,
再怎么迟钝也知道这是官家的后妃备选人。
他正要瞧热闹。
忽得被官家叫过去。
筵席上纸醉金迷,小娘子们柔声细语。
官家小声吩咐他:“你出宫去趟紫阳观,求个护身符进来。”
怎的?官家要护身符作甚?
门栓胡思乱想。
就听官家叮嘱:“记住,要防雷击的。”
官家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怕雷击?
门栓稀里糊涂应了声便出了宫。
筵席上依旧歌舞升平。
官家漫不经心瞧着上来表演的舞姬们。
看似在欣赏歌舞,
实际则放空到远处,似是有什么心事。
满庭繁花似锦,竟惹不起他片刻回顾。
等宴席散后。
慕夜雪回到自己所住的福寿宫西侧院。
她从慕家带来的丫鬟翠书甚为不平:“小姐服侍太后这么多年,太后进宫后却提都不提接小姐来住,如今又找了许多小娘子陪伴,小姐不如归家去。”
“住口!”慕夜雪忙制止了她,“这里是皇宫,你当是慕家大院呢!”
翠书见自己家小姐虽然制止可面上却颇为赞同
便知道这话说到了小姐心里。
因而压低了声音:“我这不是为小姐委屈么……”
“这话休要再提。”慕夜雪摇头,“从前两家是亲戚,如今姑母已经贵为太后,再怎么血缘相近也与我们隔了一层。”
她算是看得清楚明白:
姑母待她固然好,却不愿帮她夺取皇后之位。
翠书嘀咕:“娘子何不请老爷出面?”
慕夜雪平日里在家备受宠爱,说一不二。
慕夜雪瞪了她一眼:“要你多嘴!”
翠书慌得跪下磕头。
自家小姐性子暴戾,也就在人前能维持和气。
私下里打骂是常事。
“我就不信我还得不得了!”慕夜雪瞧着铜镜里的自己喃喃自语。
爹不支持她,她在娘的帮助下硬来了宫里。
如今太后姑母又一副袖手旁观的姿态,旁边还有许多人虎视眈眈。
这却激起了她的斗志:“皇后之位一定是我的。”
她吩咐翠书:别跪了,备些礼物,我要去拜访那些小娘子。
惊鹊阁那些小娘子们各有心思。
见慕夜雪过来。
有个叫颜安的不咸不淡应付她两句,有个叫崔容的连面都不露,只叫丫鬟出来。
当然大多数人还是客客气气交好,其中一个叫慎莹洁的更是亲亲热热托住了慕夜雪的手。
这一趟摸底过来,慕夜雪心里有了数。
除去没有心思选秀被家人送来的,天生淡泊的,随遇而安的,正儿八经想进宫的大约有四五人。
这当中那位慎莹洁家世、相貌、心性最为拔尖。
慕夜雪满腹心思思忖着如何脱颖而出。
惊鹊阁与福寿宫之间还有段宫道。
她忽得瞥见有处地方黄杏累累。
瞧着景致与别处不同,因而多瞧了几眼。
翠书拉住过路一位小黄门问:“那是何处?”
小黄门道:“那是掖庭,关押犯错后妃宫娥的地方。”
翠书不解:“官家不是没有后妃么?”
“是前朝的后妃。”
慕夜雪若有所悟。
*
此时金枝也从掖庭出来。
她刚将一些御膳房私下买来的熟食点心送给惠妃她们。
惠妃如今学会了种地技能还颇为得意:“瞧我种的韭菜不赖吧?”
给金枝还了一把子韭菜的礼。
陈美人问金枝:“金娘子,听说您如今跟着海棠居士在编撰修书?”
蔡狗子在旁乐呵呵:“是我跟她们说的。”
不过他很快就沮丧起来:“原想跟着您呢,谁知道您从掖庭调走了,我干爹又没有能耐把我往福宁宫调。”
金枝劝慰他:“你要么还是回到原处去。”
蔡狗子却摇头:“别人若来管掖庭,肯定又跟从前一样严苛,倒不如我看着姐妹们也松快些。”
惠妃几个就笑:“你如今倒跟我们论起姐妹了。”
金枝瞧着时候差不多了便跟她们道别。
她捧着一把子韭菜游哉游哉忽得住了脚。
前头那两人怎么那么眼熟呢?
她问问拱门洞的小太监:“那是谁啊?”
小太监咧开嘴笑:“您还不知道啊司工大人?那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侄女。”
金枝忽得想起,她变了脸:“是她俩啊!我呸!”
**
“我跟你讲那主仆二人有多过分!”
金枝一回福宁宫就迫不及待拉着欲行去假山下头倒苦水。
“那个慕夜雪出了主意拜寿让我在侯府摆摊,眼看侯夫人不喜有刀剑,她的小丫鬟居然上来倒打一耙先斥责我!”
等后来我要出门时,还嘲笑我寒酸!
“说什么寒酸穷人带个银包金的簪子!还敢坑表小姐!”
她跟欲行念叨着过往旧事。
金枝不是记仇的人,可当时她被人好端端污蔑,心里自然有口气。
她只顾着跟好友倒苦水。
金枝 第114节
却没想到假山上头的凉亭上,官家正在读书。
朔绛停下翻动书页的手。
他忽得想起很多年前。
陈嫂子好心跟他说“你姐因着首饰寒酸被人笑话了,你今天可乖觉些。”
他放下了书,难道当初笑话金枝寒酸的就是自己表姐?
金枝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进过侯府?
怪不得太后当金枝是过去受了侯府恩惠来报恩的呢。
原来金枝真的受过母亲的恩惠。
“那表小姐自己让我将肉铺原样装扮在侯府后花园,又在侯夫人面前斥责我。哼!”
“他们那些人就是高高在上,榨着我们穷人血汗不说,还要我们穷人扮戏子供他们取乐!”
金枝愤愤的声音从下面飘来。
那么,自己当初瞒着身份的事情在金枝瞧来是不是也一样呢?
一样的高高在上,一样的傲慢。
夏日的蝉鸣悠远漫长。
朔绛眼神有些怔忪。
金枝最后还在思索怎么报复那丫鬟:
“要不是侯夫人给我二十两银子又叫丫鬟跟我赔礼,我早就抓住那丫鬟饱揍一顿!”
原来想揍慕夜雪身边的丫鬟吗?
朔绛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司珍所的司官今日受诏被官家传唤。
他很是激动。
自打官家登基后就没用过司珍所。
这也情理之中。
官家一介男人要什么首饰?大过天不过是个白玉簪,一条犀腰带。
再不开工他们司珍所只怕要排到三司六局末尾去了。
他毕恭毕敬呈上工匠手绘草图:“官家,这是臣奉旨做好的首饰草图。”
朔绛翻了翻呈上来的稿件,
他略有些不满。
白玉自然最雅,但金枝的性子肯定不喜。
红宝石璀璨其华,但有些过于暴发气质。
不知为何,总想起陈嫂子那句“你姐因着首饰寒酸被人笑话了。”
思来想去,他下了定夺:“来人,来套纸笔。”
他将草稿弃之不用。
自己提笔在宣纸上画了起来。
啧啧啧,我瞧见了什么?
司官眼珠子瞪得老远。
他活这么大就没见过这场景:
九五之尊真龙天子,居然提着笔在画首饰草图。
唇角还带着一丝莫名的表情,若他没看错的话,那是温柔?
这是后宫中哪位后妃这么有福气啊!
等司官看到头面是一套东珠,便了然了:
原来是给太后。
可细看又觉得不对:
居然是花钗冠,正中图案是一副猫儿戏鱼图。
一只小猫在水缸旁打转。
猫儿浑身用东珠,眼眸用黑玛瑙描绘。
鱼缸里的水是一颗硕大的蓝宝石,沿边用棕发晶,
鱼缸左右簇拥着红宝、青金石做的芍药、绣球花。
司官称赞:“官家,这画当真是太有巧思。”
他这称赞是心服口服。
既充满意趣盎然又富贵晶簇。
司珍所最有经验的老师父也构思不出这等既有趣又高雅的图案。
无他,一个人的气度阅历总会渗透在他的作品中。
也只有官家才有这么高雅的修养,
再说官家还是位有名的丹青高手呢,一幅画在外面有价无市。
司官在心里感慨完之后又觉得不对。
这般灵动倒不适合上了年纪的人,
太后娘娘不会戴这般娇俏的头面。
要用到大量的东珠,
莫非是给哪位受宠的侍妾?
司官有些迟疑。
可他不说,万一被礼部怪罪下来他有失察之罪。
因而还是忍不住提醒:“官家,礼制有云:只有太后皇后圣上三人才可选用东珠。”
官家淡淡道:“你只管去做,朕心里有数。”
想了想,又嘱咐一句:“配上同色的耳饰钗环。”
**
司珍所接到这日夜兼工,赶好后呈现了上来。
朔绛捧着那木盒却不知如何给金枝。
他想了想,便让王德宝放出话去:“官家说快到秋社了,要在宫里摆个赌局,谁人识得的谷物最多算谁赢。”
金枝跃跃欲试:她可是民间长大的。
果然内侍们送来一盘子各种谷物:稻、黍、稷、麦、菽。
唯有金枝各个都认对了。
王德宝便拿出个小木盒当众交给她:“这是头彩。”
诸人虽然羡慕却无人嫉妒,毕竟这是金枝自己赢到手的。
金枝也洋洋得意。
她私下里打开木盒。
居然是一套首饰!
金枝瞪大了眼睛。
当真是美轮美奂可爱至极!
她伸出食指蹭了蹭猫咪的耳朵。
欲行来敲门:“金枝,官家明日设宴,福宁宫的女官都可出席,你可要去?”
“当然!”
金枝越想越觉得当年生气,
她要去打脸!
她如今可是正经的女官!有品阶的!
她打算穿着自己的官服去!
她跟欲行商量:“非是我虚荣,实在是要给那人些教训!”
想了想:“还有官家那里赢得的盒子呢。”
她翻出盒子。
欲行先低呼了一声:
只见上面各色珠宝流光溢彩,在室内闪烁着温润的光。
金枝瞧不出雅致,她只觉得闪闪发亮:“这莫不是假货吧?”
欲行仔细端详了一下上面的东珠:“有可能,这珠子居然是仿东珠的。”
作为司仪大人,她自然知道东珠按照礼仪是不会出现在随便什么首饰上的。
金枝如今在宫闱里也涨了不少见识:“听说有那黑心商人用染料涂了贝母做珠子呢,还有人给便宜的瑕疵下脚料浸染色呢,听说带一会手上出了汗,脖子胳膊都变得五颜六色的。”
欲行也点头:“既然是随便拿出来宫女们做奖励的,那应当便是些好看的样子货。”
“那我可不戴!”金枝将盒子又盖上,“到时候被人嘲笑戴假货。”
欲行便将自己的首饰给了她一对:“这是我阿婆压箱底的白玉簪和玉镯,你戴着!”
见她不收,还颇为义气拍她一把:“别跟我客气。”
金枝 第115节
金枝瞠目结舌,
好友现在是越来越市井了。
**
宫里设立了秋社日宴席为的是与民同乐。
慕夜雪自告奋勇向太后讨要这桩差事。
只不过太后笑着将这件事分给了诸位小娘子。
指明了这个负责菜品,那个设置宴场,将诸事都事无巨细交代了下去。
如此一来人人都能露脸。
慕夜雪气闷。
转眼到了宫里宴席。
福宁宫的女官们先过来,其中有一位最受欢迎。
小娘子们窃窃私语:听说那位是福宁宫的女官呢。
她们纷纷行礼。
慕夜雪从袖里掏出备好的荷包。
她盘算好了,等那女官过来她笑着行礼的同时便将荷包相赠。
毕竟是官家身边的女官,平日里能行不少方便呢。
待女官过来。
她愣了片刻。
那人怎的瞧着有些眼熟呢。
女官傲然走过来。
她抚官服上的徽记那里掸了掸灰,
又伸手摸了摸发间簪着的白玉簪,露出胳膊上戴着的白玉镯。
这才施施然瞧着她们主仆。
慕夜雪纳闷,可还是将荷包递了过去。
女官本来绷着脸。
荷包到手那一瞬间她立刻喜上眉梢。
慕夜雪忙道:“司工大人好,妾身是太后娘家侄女慕夜雪。”
那司工从鼻孔里“嗯”了一声,转而傲慢去见别人。
丫鬟翠书瞧得一清二楚。
当时就是因为这人,害得自己家小姐狠狠踩了自己一脚。
那只脚又青又肿,疼了几个月呢。
她忙扯扯自己家小姐袖子:“那人,那人,似乎像当年的肉铺娘子。”
不会吧?
慕夜雪便让翠书去查:“你去寻小太监们打听下那位的来历。”
很快宴席开始。
酒至三巡慕夜雪当众道:“臣妹有一恳求。”
她这些天盘算好了,要想出类拔萃,不如走贤良路线。
“臣妹那天路过掖庭,听人说被关在掖庭的都是前朝犯了错的后妃宫娥,如今改弦易辙,我向官家求情恳请将她们放出来。”
咦?还真是个好人。
金枝摸着手里的荷包,忽然有些后悔拿了她的银子了。
太后闻言也有些感触:“哀家年岁大了,倒没留意此事。你这提议倒不错。”
慕夜雪面露得意。
只不过她还没说完呢。
她继续道:“臣女在家时常听父亲大人感慨边疆军士难以觅得姻缘,常常焦灼不安。不若官家开恩,将这些妃嫔与那些上了年纪的宫娥一并送到边地去与大龄将士成家……”
什么?
金枝听到这里已经生气了。
什么鸟人,她还当这厮是个好人呢,原来还是个脚底流脓的坏种!
那里慕夜雪还在说“……也好花好月圆让两方都收益,最终成就一桩佳话。”
朔绛蹙眉。
“我呸!”
就听得后面站起一位女官。
她瞪着慕夜雪:“你个慷他人之慷的小人!你要是没话说就吃点点心塞塞嘴。”
少他爹的在这里满嘴放屁!
不过想到人多,金枝还是没说出后半句。
王德宝脑门子“嗡”一声。
小娘子们惊愕瞪大眼睛。
她们适才还与这位女官打招呼呢。
她行礼文雅,举止周正,颔首微笑。
谁能想到她说起话来这般放肆?
太后皱眉:“还不拉下去?”
“慢着!”官家伸手阻拦,“让她说完。”
他的声音严肃认真,让那些本来冲上去的内侍们又住了脚。
金枝本来一气之下顾不得那些礼仪了,想着先要驳斥这厮。
看见欲行一脸惨白冲她拼命摇头,她才醒悟过来。
她心里气得要死。
但想起欲行和崔大家的教诲,还是规规矩矩给太后、官家行了礼。
而后才道:“掖庭后妃们也曾是在座小娘子们一般天真烂漫的女儿家,试问诸位可有人愿意去边城与自己素不认识的将士成婚?”
那些小娘子们一想想就打了个寒战,纷纷摇摇头。
慕夜雪不提防有人站出来当众驳斥自己。
她回过神之后也给自己辩解:“这位女官说得不对,将士们为国戍边抵御戎狄,嫁给他们有什么不好么?”
一顶家国大义的帽子先扣下来。
金枝笑:“说得真好听,这么光荣无上,您何不以身作则?”
“你……”慕夜雪不提防她能说会道,竟将自己绕了进去。
她一时为了难。
这说去吧,万一真被送过去怎么办?
要说不去,那不就说明自己慷他人之慨吗?
她眼珠子一转:“可那些宫娥被关在掖庭瞧不见天日寂寂老去,这日子也甚苦。”
“对有人来说吃糠咽菜就是苦,可对有人来说嫁给不愿意之人是苦,何必以自己的口味去揣度他人?”
金枝白了慕夜雪一眼。
想起小宫娥们嚼舌时聊过这位的心思,当即毫不犹豫刺她一下:“不是人人都巴不得赶紧出嫁的。”
这一下刺到了慕夜雪心里。
她涨红了脸,斗志全无。
而后跪在地上请罪:“臣没思虑欠妥。还请太后、官家恕罪。”
太后和气道:“雪儿也是一片好心。”
毕竟是她娘家侄女,再怎么样她也要维护娘家体面。
官家沉声道:“朕觉得这位女官说得在理。这样……”
他沉吟片刻:“先前朕没有思虑到这些后宫琐事。你这一提醒,倒让朕想起了宫里有不少宫娥侍女,看司工说得颇为在理,这件事就交给她了。”
啊?
金枝愣了。
全员都愣住了。
慕夜雪更是恨恨,这本是她的盘算!
她想顺理成章接手此事,做出点成果来。
没想到被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女官捡了漏!
太后更是气闷。
别人瞧不出来怎么回事她还不懂吗?
一看就是官家要帮金枝立威拉拢人心了。
可众目睽睽她也不好说什么。
就听得金枝欢天喜地谢恩:“谢过官家。”
她眼里一闪闪的发亮。
金枝 第116节
朔绛唇角也忍不住微勾,不过很快弯下。
他正色道:“六宫的人也应当清理清理,至于清出来的宫娥,要记得过问她们的心意,愿意归家、还是愿意去边地嫁人、或者愿意去行宫,都要打发盘缠,若有怠慢,朕绝不轻饶你。知道了吗?”
金枝也郑重应了声“嗯。”
旁的有不懂的小娘子闻言在心里嘀咕:官家可真够苛刻的。
唯有王德宝在心里摇头:官家嘴上说着最狠的话,可实际却给了金枝协理六宫的权力。
一场筵席就此散去。
皇城司的人早将六宫的名册送到金枝这里来:“金娘子,请您过目。”
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恭敬。
金枝不懂:“这些人怎的这般?”
欲行从花厅下来后就一直瞠目结舌,此时终于开了口:“金枝。”
“嗯?”
欲行艰难咽了咽口水,而后正色:“你知不知道管着六宫人员的去留是多大的权力?”
金枝不知道。
可她很快就知道了。
成山般的礼物送了过来。
哪里都有笑脸相迎。
每日里都有不同的人来寻她,向她示好。
就连门栓都有人辗转去他那里求情。
这是后话。
当天宴席结束后。
官家来寻金枝:“金枝,当时……”
“官家为了何事?”
朔绛鼓起勇气:“当初我刚到你家时不便开口说明身份,后来想说时却又来不及了,并不是存心隐瞒戏耍于你。
金枝愣了一下。
当时她的确为朔绛隐瞒身世而伤心。
她觉得他和他表妹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戏耍穷人高高在上的傲慢贵人们。
后面又得知母亲的悲惨遭遇。
才终于下定决心将朔绛卖了。
没想到朔绛并不是存心的?
金枝嗫喏了几句,正要说什么——
忽听得外面有小丫鬟通禀:“司工大人,慕娘子求见。”
金枝点点头:“来吧。”
朔绛脸色有点难看。
他正和金枝说到要紧处,怎的来了个没眼力见的。
慕夜雪回去后,翠书也打探到了消息。
“娘子!这位金娘子就是当年的人!而且她还颇得官家信重!”
慕夜雪咬唇。
想起那位金娘是个直脾气,不由得计上心来。
她见皇帝表哥也在,见过礼之后:“我是来给金娘子赔不是的。
金枝哼了声。
朔绛脸色也不好。
偏慕夜雪垂首只听见金枝哼了一声。
她心里暗喜。
要的就是让她在官家面前飞扬跋扈咄咄逼人。
便垂首道:“都是我不好,表哥切莫因此事惹得金娘子不快。”
又对官家道:“官家莫要为难,我再怎么委屈也是应当的,毕竟金娘子才是您宫里的女官。”
金枝:好家伙,这一幕怎么似曾相识呢。
她忽而想起多年前,朔绛当着游飞尘劝慰自己的话:
“一点小伤而已,你别为难了,毕竟你跟游哥是多年好友。”
她一愣。
再看朔绛也一愣。
便知他也想起了那一幕。
两人同时愣了。
作者有话说:
金枝:你在茶艺大师朔绛面前表演茶艺?
今天还有一更
我看见有小天使担心雌竞,不会哒,是为了给当初侯府表姑娘为难金枝侧面导致金枝憎恶上了权贵玩弄平民之事给个后续。
目的:1、让朔绛明白当初金枝的不得已原因之一。2、让朔绛和表妹比拼茶艺(点烟)。
全员都是朔绛秀恩爱的工具人罢了(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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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猪鱼是祖传绿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绿茶表妹碰到了绿茶鼻祖】
【绿茶对绿茶】
【茶味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
【啊哈哈哈,好好笑】
-完-
第54章
◎二更◎
慕夜雪委委屈屈垂首,
刻意露出雪白的脖颈
为的就是引起男子的怜惜。
却不想她等了半天。
既等不到金娘子暴跳如雷为自己辩解也等不到官家宽慰自己。
她不由得抬起头。
却见官家和金娘子两人表情古怪。
金娘子先开腔,她满眼戏谑:“莫非……这就是家学渊源?”
无端被扫射的朔绛耳尖一下便红了。
他嗫喏了一下。
“金娘子这是要说什么呀表哥?”
慕夜雪怯生生伸手要去晃朔绛的衣袖。
却不提防朔绛猛地闪开,
随后一脸警惕瞧着她。
慕夜雪讪讪。
她只好转移话题:“咦,金娘子桌上这檀木盒子是什么?好生精巧。”
金枝还未来得及阻拦就见她打开了檀木盒子。
那是金枝赢得的首饰。
她随口答:“噢,是些西贝货,假兮兮拿来玩倒好。”
朔绛脸更青了。
筵席那天他期待不已,为的就是看金枝戴他亲手作图设计的花钗冠。
可最终只看到她戴了一套白玉首饰。
他还以为金枝不喜欢花钗冠。
怪不得金枝没戴,原来她以为那是假的!
金枝 第117节
慕夜雪瞪大了眼睛。
她是个识货的,一眼就瞧见那东珠各个拇指大。
不过金娘子说是假的。
她平复下心神。
这金娘子从前只是个用银包金首饰的屠户娘子,能用得起什么好东西?
也就是她运气好,救了太后姑母才得以进宫做女官。
回头要跟太后姑母好好进进言,
这般虚荣没见识的人应当逐出宫外。
她这么想着便带了些嘲笑:“金娘子,若是戴不起首饰你大可来寻我借,可千万莫要做个假的来充面子。回头被诸人识破岂不更好笑?”
啧啧啧,表面上句句为金枝考虑。
实际则处处贬低践踏金枝。
金枝冲朔绛翻了个白眼:
都怪这厮,拿来给宫人当彩头的礼物是个样子货。
朔绛脸更青一分。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想再忍了。
他往前一步正要说话——
“咦?”慕夜雪再细细打量,忽得发现不对。
这东珠各个颗粒相似,为标准正圆,还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这绝对不是假货!
慕夜雪心里一惊。
她顾不上矜持,一把拿起那金钗冠细看起来:
这是真的!
慕夜雪吸了口凉气。
此物她只在太后姑母的花冠上见过。
她跪下:“官家,还请送此人入狱!”
“哦?”官家的声音清冷而凌冽,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金枝这些天和他熟悉了,知道那是气得发紧了。
偏慕夜雪不知死活:“官家,这位女官手里的花冠是真的,并不是假的!”
真的?金枝一愣。
“她一介女官哪里来的此物,定然是偷盗宫中之物,还请官家严惩,收回赃物!”
慕夜雪心里闪过一丝喜悦。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女官被抓走,处置六宫宫人的活计顺理成章落在她头上、
到时候立威、拉拢,只怕六宫之主的位子非他莫属。
她似乎已经看到了属于自己的封后大典。
谁知下一刻官家冷冷道:“那赃物是我给福宁宫上下比赛的彩头。”
他声音加重“赃物”二字,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
慕夜雪瞳孔猛地放大。
脸色变得煞白。
金枝摇摇头。
便听朔绛道:“来人,传慕家娘子冲撞天子,出言不逊,着人送出宫去!”
“另。”朔绛瞥了眼慕夜雪,“本当按宫规处置,但因着幕将军忠心耿耿,便由奴仆代为受过。”
慕夜雪摇摇头,不敢置信。
她没想过官家变得这么绝情。
她心里官家一直是十几岁时翩翩状元郎,
直到此时才发现他早已是冷酷无情的君王。
她忽得想起在家时父亲的劝诫:“天子不似民间夫君,便是做了夫妻你也只是他的臣子。”
她还想说什么。
外头侍卫冷冷将她钳制出去。
“表哥!表哥!”
她像是如梦初醒,忽得喊叫起来。
王德宝劝她:“慕娘子,您这声张起来,是想人尽皆知么?”
她才忽得住了嘴。
室内一派清静。
就听得朔绛沉吟:“司工老实本分,就着她去督查行刑。”
**
“哎呀打得真狠啊!”金枝事后跟欲行回顾。
虹霓给她剥了一下把山核桃:“金娘子,那个叫翠书的还能走路么?”
金枝摇头:“是被门板抬走的。”
欲行感慨:“金枝这嘴真跟开了光一样,昨儿个刚说想暴揍那小丫鬟一顿,今儿个就真监督着小丫鬟挨打。”
云岚忙乞求:“金娘子可要保佑我今年发笔财!”
几个人嘻嘻哈哈。
金枝只瞧着那檀木盒子发呆。
那里的东西应当很贵重吧?
官家也不是漫天撒钱的人,为何他会拿那么贵重的首饰做彩头?
又怎么会那么巧,出的题目全是她会的?
如今仔细看。
那花钗冠的头面是小猫戏鱼。
妙趣丛生。
别说在外面的首饰铺子了,就是在宫里金枝也未见过这等活泼俏皮的花样。
再说了还有一事:
那表姑娘说话阴阳怪气自然是因着爱慕朔绛。
可朔绛当初为何阴阳怪气游飞尘啊?
莫非……
莫非当年他也……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真是想多了。
人家那时候可是高高在上的侯府世子!
又岂会瞧上自己个杀猪的寡妇?
就是话本子也不敢这么编排!
金枝啐了自己一口。
肯定是想汉子想疯了!
她忙将自己的思绪拉回,跟姐妹们话家常。
又有人说到那慕夜雪。
“拿这些冷宫妃子们做人情要他们去边远之地嫁军汉,真是个冷心冷肺的。”
“对啊,王昭君出塞可是哭了一路的。”
“听说被太后打发回娘家了。”
“出了这事真是伤了太后娘娘面子,她老人家这几天都闭门不出。”
“官家这回还真是不给太后娘娘面子呢。”
金枝莫名其妙脸又热了。
“哼,要我说,是那慕夜雪行事时不顾太后颜面在先!”云岚嘀咕。
今天云岚许愿了发财,不过她没当回事。
谁知第二天金枝接到调令被调为福宁宫的尚宫,
云岚顶了原来她的司工职位。
她的薪俸也随之水涨船高!
云岚高兴得喜笑颜开,要请福宁宫诸人吃席。
金枝却没空。
她暂时跟崔大家告了假,集中精力忙着处置六部、六司、六典之人。
先将掖庭里的小娘子们都放了出来。
金枝 第118节
将掖庭锁了上了封条。
惠妃脚踏上外面的土地,眼泪都掉下来了。
陈美人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金枝抱抱她们:“先别哭,快来帮我干活。”
惠妃从前得宠时候协理过后宫。
因此金枝没人帮也能上道。
有了惠妃指点,金枝这才知道原来后宫看似没什么人,
实际上却有两千余人!
金枝倒吸了口气:“人都在哪里?”
这却简单,看守宫门的,看守空殿的,洒扫庭院的。
金枝这时才知道,
原来许多并未住着人的宫殿里都有宫娥太监每日洒扫除尘。
“真是个败家玩意儿!”
金枝给出了对朔绛的评价。
她大手一挥:“关!”
“万万不可!”惠妃劝她。
?
“官家让我全权处理。”
惠妃摇头:“你关了殿门便是断了别人财路,到时定然视你为眼中钉,何况太后娘娘因为慕家的事情不痛快呢,你这般大张旗鼓在后宫确权,只怕要惹恼太后。”
说的在理。
金枝沉吟:“那先让每个人来一一说明一下自己做什么的,对着名册核验一番。”
一查吓一跳。
居然有近百人查无此人。
惠妃摇头:“先头那哀帝昏聩,人浮于事,处处挂靠吃空饷。要不是官家登基,只怕还要更厉害些。”
只不过要逐一登记每人之职责和年龄等却太琐碎。
云岚托腮发愁:“要是在太学里就好了。我爹他们可随时寻些学子过来帮忙。”
“有了!”金枝灵机一动。
读过书的男学生没有,可这读过书的女学生不少啊。
她大手一挥:“去惊鹊阁!”
惊鹊阁的小娘子们听闻金娘子来拜访,各个忙出来迎接。
不管心里如何,面上都喜气洋洋。
金枝便说明来意:“先前官家交给我处置前朝旧人的事,我忙不过来,不知哪位娘子可来帮我?”
这话一出。
小娘子纷纷举手:“我来!我来!”
有人呢出于同情掖庭那些小娘子,
有人是被金娘子那天当众驳斥众人而感动,
有人则想着要入宫总归要料理宫事多学着点总没错,
还有人是想跟官家身边的女官交好。
反正最后十来人都来帮忙了。
这些小娘子大都出自世家,受过良好的教育,打理起宫里这些事丝毫不乱。
金枝在她们协助下很快便将两千余人一一排查完毕。
而后她便征询宫娥内侍意见:谁想回乡、谁想去行宫、谁想留下、谁想去边地嫁人。
一来而去,最终愿意留下的也只剩下八百来个宫人。
金枝便命小娘子们将各色选择都列在册子上。
预备禀告了官家后再行计较。
殊不知她这一波德行被人散播出宫去。
那些掖庭宫妃们大都出自名门世家,本来女儿已经在深宫里枯萎等死了。
谁知突然接到宫里的消息,说被放出掖庭了。
甚至没多久还能归家。
于是世家们一下就沸腾了起来。
又有人将宫宴上慕家娘子的那话传出来。
一时便叫人恨得牙痒痒。
谁家女儿不是肉做的?要她来拿无辜女儿做自己的人情?
回头她博个好名声。
别人女儿在边地军汉身边风吹雨淋?
慕夜雪的名声一下子就难听了起来。
太后侄女本来是炽手可热的婚配人选。
如今忽得变得无人问津。
而那位当众维护掖庭宫妃们的金娘子则在高门里名声大好。
甚至连她的粗口也被视作真性情。
在权贵圈子里混哪个人不是兜着好几个面具?
偏偏这位金娘子能为素不相识的人仗义直言。
谁不赞她一句“高义”呢?
**
太后托病不起。
官家也是个孝顺儿子。
当即去福寿宫去请安。
自己亲儿总不能视而不见。
太后别别扭扭起身。
问儿子:“官家,外头吵吵嚷嚷,听说要赶宫娥走?”
“谁跟您说是赶人?”朔绛放下茶杯,“是我让人在清点前朝余孽。”
太后点点头,又问:“可我听我宫里的内侍说如秋风扫落叶般毫不留情,都求到我这里来了。”
朔绛耐着性子解释:“是去是留,全靠自己心思,哪里是强迫了?倒是这传出谣言的人该当治罪。”
他眉眼冷冷。
叫太后一噎。
儿子如今跟她生分了。
太后甚为不安。
她想了想,又服软:“先前你表妹也着实太跳脱了些,被我赶回家了,只怕你舅母要怨恨我。”
朔绛笑:“娘说哪里话?天下还有人敢怨恨太后?”
太后想了想也是。
她叹口气不提这茬:“不提这个了,说起惊鹊阁,你何时跟我去惊鹊阁瞧瞧?”
惊鹊阁不就安置着世家女们?
朔绛本不欲去。
可是太后又咳嗽几声。
朔绛不忍,便扶她老人家起来。
等到惊鹊阁门外就听得里面叽叽喳喳。
太后笑:“这些小娘子们还真是青春活力。先别通传。”
她想的是小娘子们毫无拘束时姿态更动人些。
谁知进了惊鹊阁。
就见正中一个八仙桌。
旁边叽叽喳喳围着一群小娘子。
这个说“尚宫大人瞧瞧我核对的数。”
那个说“金姐姐先看看我的嘛~”
那位金娘子端坐正中,
笑吟吟招呼了这边又安抚那边:“都别急,慢慢来慢慢来!都有机会!”
作者有话说:
云岚:转发这个金娘子,获得职场晋升和发财!
朔绛:转发这个金娘子,你的后宫都会成为你心上人的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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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 第1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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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的后宫,哈哈哈哈哈哈哈】
-完-
第55章
◎一更◎
这……
饶是太后她老人家历经风霜都未见过这等事。
她一时词穷。
郜嬷嬷一把逮住个小黄门:“这是怎的回事?”
小黄门没看清是谁,笑道:“您老不知道吗?金娘子正在处置前朝旧人,各家娘子们正帮她忙哩。”
再一抬头,吓得跪在地上:“见过官家,见过太后。”
他一喊
许多人都抬起头来这才发觉不对,
忙跪下一群:“见过官家,见过太后。”
太后道了声平身后就别别扭扭的不说话。
金枝站在案几后心里也有些忐忑:太后娘娘似乎不大高兴?
贵女里头有位叫慎莹洁的伤性子要活泛些,
她忙道:“回禀太后,臣女们在宫里无事,便想帮金尚宫做些事。”
“尚宫?”太后怎么记得上次金娘子还是个司工,怎么现在又升官了?
朔绛轻咳一声:“处置此事官职太小恐被人嘲笑,因而朕升了她的职位。”
太后瞥了儿子一眼:这就已经护上了?
金枝是个惯会见风使舵的,忙将图册呈上来:“回太后,梳理出后宫有两千人,出宫还乡的有三百人,自请去行宫的三百余人,三百余人则愿意嫁人。三百人则另有用处。还有八百人年龄正好,品貌端正,并无贴身伺候过前朝帝王妃子,可留下继续驱使。”
朔绛点头。
这么一来宫里的奴仆们也可放心使用。
太后睨了一眼名册,郜嬷嬷忙在旁边帮她翻阅起来。
饶是太后存心挑事也瞧不出毛病来:
名册工整,字迹清朗,每个人的姓名、籍贯、体貌等写的清清楚楚。
她本来不想搭话,可还是忍不住问:“这上面擅长一栏是甚意思?”
金枝答:“就是这个人擅长做什么?有人会缝补,有人能搬运,都各有不同。”
郜嬷嬷也好奇:“他们在哪个司不就做什么,难道司衣局的人还能去搬重物不成?”
金枝摇摇头:“有人或许会烹饪,却在选拔时进了司衣局,缝补也很好,却不如在御膳房能拔得头筹。”
不得不说,这小娘子还有些本事。
太后瞧了她一眼。
金枝觉察出她的满意,她笑:“太后娘娘、官家若是同意此事,我便开始送人了。”
朔绛又问:“你说那三百人另有处置是个什么意思?”
金枝道:“我瞧见民间有四司六局,寻常人家办酒席时都要雇佣了来,吃席的摆设、桌椅、碗碟、菜肴、杂耍都不用操心,只要交了钱别个就将一切都办好了。”
“这四司六局与三百宫人有何相关?”太后忍不住搭话。
金枝行了礼,道:“这三百人我一一过问过,要么是不记得家乡,要么是亲人尽丧,要么是不愿再被亲人卖掉,总之都是无家可归又不愿留在宫里之人。”
太后有些刁难:“那为何不将她们嫁人?”
金枝摇头:“她们不想嫁人。”
她抬起头来,一脸诚挚:“我便想让她们也组个四司六局,专帮忙张罗贵门酒席或教授贵门女子功课,她们是宫里出去的,肯定比民间的人更懂宫里礼仪制度,又因着是侍奉哀帝的,所以也不知任何皇家迷辛,不用担心她们泄露什么。”
朔绛点点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法子倒不错。”
太后面上淡淡,可心里却也不得不赞这主意不错。
朔绛便做主:“这些都允了。”
太后回到福寿宫里。
郜嬷嬷将外头打探来的消息不断告诉她老人家:
今儿说金娘子已经将一部分宫人送出宫去了。
那些宫人感激涕零,还给官家做了万民伞。
明儿说去行宫的宫人已经启程了,行宫那边官员说又省下了一笔开支。
后天又说朝堂上许多官员都称赞官家英明圣武,为人节俭。
还有人夸金娘子一己之力救了许多深宫女子,是个有魄力的奇女子。
“她的事你少跟哀家说。”
太后一扭身子。
郜嬷嬷抿嘴笑:“我看娘娘明明是喜欢听,我都说了三天了,每次您都竖着耳朵听!”
太后佯装生气:“你可莫要以下犯上。”
郜嬷嬷便笑:“娘娘把我个老骨头能磋磨什么样呢。话说回来,这金娘子是不错。”
太后就叹气,靠在迎枕上:“这做事是真麻利,是个掌家的好事。家世虽然不显,可就这么个平民出身居然能将两千余号人整得井井有条。”
“许多大家族都没有两千余号人呢。”郜嬷嬷帮金枝说话,她当年也没少受过金枝恩惠。
太后瞥了自己贴身丫鬟一眼,没吱声。
郜嬷嬷继续笑呵呵:“娘娘,金娘子父亲和继父也是官宦人家呢,也算是不低了。再说了,您瞧她当初救助我们侯府上下尽心尽力,这份古道热肠也少见。”
太后终于开口了:“我瞧着你就是来给她做说客的。”
郜嬷嬷笑:“她哪里买的动我?我呀,是想劝劝您,那天您站在惊鹊阁,官家一动不动打量您脸色,一看就随时准备跳出来护着她,您想想,官家自幼金尊玉贵,哪里这么瞧过别人眼色?”
太后有些意动,却还嘴犟:“那是他自找的。”
“官家自找的人,真不错!您可别生气。”郜嬷嬷继续道,“您想想,金娘子能大庭广众之下站出来为与她无关之人主持公道,就这份魄力,当时在场那些贵女们那个有?单就这份胸襟和气度已经甩了她们一大截!”
这也是。
太后虽然当时生气,可事后想想,金枝这番出头又不是为着自己。
她嘴里嗫喏两句:“可贵女们都是来做客的,当然不敢多言。”
“那就更不一样了,说的不好听些,金枝是宫里的奴仆,而她们是宫里的客人,同样出言顶撞,做客人的不用担心性命之忧,做奴仆的却要担心。金娘子出言冒的风险比她们大多了。”
郜嬷嬷是真心这么想。
太后也点点头。
不过她很快就叹息:“我又不是瞧着这个人不行,我是怕她哪天伤着我儿啊!”
她瞧着外头湛蓝天空:“再瞧瞧。”
这回宫娥们出宫,朝野上下好评如潮。
冷宫那边的人员正需要补充,少了额外采选的费用;一多半人员的用度也不用再划转了。
更有大批宫娥终于能出宫了。
惠妃几个磨磨蹭蹭不愿出宫,最后还是金枝说:“我家就在乌衣巷肉铺,你们若是想我便照顾下我家生意,也可捎信给我娘,我娘每旬进宫探望时也能捎进来。”
最后还是哭着跟她们道了别。
这般一清扫,宫里上下氛围为之清肃。
许多原来的宫殿都关掉了,洒扫和维护的费用也省了下来。
贵女们对金枝也心服口服,当中两个小娘子一个叫崔容的,一个叫颜安的,几乎是天天跟着金枝左右。
金枝不忍心差遣她们,崔容就笑:“我姑姑还是金娘子老师哩,咱也算是自家人。”
金枝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两人都姓崔。怪不得开始时崔容就张罗着帮忙呢。
颜安也笑:“我大姐姐在宫里做宫娥,多亏娘娘放了出去。”
原来都是自己人。
金枝笑。
她忽得明白了:原来这就是世家大族的意思。
显赫之余还盘根错节,大家都是亲戚故旧,总能沾上关系。
朔绛每天面对这么一帮大臣,可真是不容易。
更难得是他还能处置得井井有条。
于是下次金枝再见朔绛时便多给他倒了一杯茶。
朔绛奇怪:“莫非,莫非是有事相求?”
金枝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官家太辛苦了些。”
朔绛不明就里,不过他也有个好消息:“金尚宫处置后宫杂务有功,许你个恩赐:着玉叶出宫。”
啊。
金枝 第120节
金枝先是瞪大了眼睛,而后原地蹦起来。
妹妹就能出宫了!
宫里放一个人出宫并不容易,饶是她拥有处置六宫人员的权力也不敢胡作非为。
没想到终于得到了这恩赐。
她笑起来眼睛亮晶晶都是星星。
一闪一闪似乎天上繁星都掉落了进去。
朔绛也心情喜悦起来。
他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个手帕递过去:“给你的。”
?
金枝接过,一层层揭开手帕。
这才看清是个黄底符纸,丹砂画的符篆。
这是何物?
朔绛以手抵唇轻咳一声:“是驱雷的符纸。”
啊这人怎么知道自己怕打雷。
金枝想了想。
或许是从前跟自己住的时候发现的。
她接过符纸,从领口掏出个荷包打开,预备将符纸放进去。
荷包敞开,清晰可见里面已经有一道符纸。
朔绛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你已经有一道了?”
金枝笑:“这应当都无效了,还是六年前朋友给的呢。”
游飞尘给她求来符纸后就消失在乱世中,她便一直没舍得扔掉那失效的符纸。
六年前。
朔绛立刻直起身子。
那不就是游飞尘那厮?
他心里有些难受。
面上却还笑得大度:“那是应当好好保存。要不……”
他灵机一动:“我正好有个象牙丝花掐的盒子空着,留着放符正好。”
金枝想了想,也好。
如今游飞尘已经回家了,这符篆留着也再无用处。
她点点头。
朔绛忙唤小太监去拿象牙盒子。
门栓于是眼睁睁看着上好的象牙盒放了一个破破烂烂的旧符篆。
他心想:或许这符篆也是高人大能所画?
这象牙盒可是南疆上贡的贡品呢,珍惜难得,也算配得上这符篆。
朔绛眼睁睁瞧着金枝贴身的荷包放置了他求来的符篆。
他心里美滋滋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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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鱼真的好绿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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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作者捉虫,应该是“皇室秘辛”。btw,看到作话,啧啧啧,作者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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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56章
◎二更◎
不过这喜悦的心情并未持续两天:
自愿去嫁人的宫女三百余人,金枝想与将军们商量个嫁人的法子出来。
这其中来做此事的便是游飞尘。
老将军们固然想要将士们安定下来,
可他们不敢与女官们打交道,
便将资历最浅的游飞尘推了出来。
游飞尘并不知宫里主理此事的是金枝。
等到了宫里他垂头慎行,
忽听得有个熟悉的声音:“飞尘?”
游飞尘抬起头来,
看到了自己意想不到的儿时伙伴。
“金枝?!”
金枝穿着尚宫的女官服装,头发也梳得利落干脆,
出落得越加明艳动人,
可说起话来还是那么亲切自然:
“你小子出息了?听说如今是大官了?”
六年未见的欢喜洋溢在游飞尘眼里。
他几乎要哽咽,嘴上下意识斗嘴:
“你不也是女官了吗?穿宫娥的衣服倒不像个宰猪的。”
两人自幼长大,相处模式就是这般你我无间。
金枝嘿嘿笑,不以为意:
“宰猪行不行不知道,宰你小子顺手擒来。”
说着便要去掐他脖颈。
手伸到一半忽得想起如今是在宫里,便忽然落下手去。
游飞尘的同僚逗乐子:“两位还是旧相识呢?”
游飞尘下意识维护金枝:“莫胡说。她爹是我干爹。”
其实是金枝死去的公公是他干爹。
汴京人很看重干亲,
对方果然不调侃了。
两位便开始商讨事情。
金枝将宫娥们的名册交给了游飞尘,又逐一叮嘱他:“这后面还有一册暗页注明了每个宫娥的偏好,你千万要帮她们把关。”
游飞尘翻了翻名册。
上面赫然写着“某某,喜高个男子……”、“某某,需夫君有汴京口音”、“某某,愿夫君爱笑牙白”。
“爱笑牙白?这是挑牲口呢?”游飞尘嘀咕。
被金枝不客气拍了一记:“你给我上点心,每个宫娥都得找着遂心的夫婿!”
游飞尘缩缩脖子:“好!”
他即使已经当了武官,
可自小的血脉压制让他面对金枝只有敬畏。
其实游飞尘做事挺靠谱,
他将那些宫娥的名册又梳理一番
还提出可亲自护送她们去边地,
保证她们尽量在士官中挑可心的。
金枝这才放心下来。
两人在场上说说笑笑。
不远处一座阁楼三楼的小轩窗内。
朔绛脸上正阴晴莫定。
王德宝顺着官家的眼神小心瞧过去。
金枝 第121节
就看见那两人正在秋阳下亲密无间。
哎吆吆。
这可如何是好?
王德宝小心出声:“官家,不若我去请游将军喝口茶?”
“不用。”官家摇摇头。
王德宝这就纳闷了。
您这瞧着两人不顺眼吧,又不让别人给拆散。
自己在这看着难受,这是何苦来着?
朔绛虽然气闷。
可他一点都不想打扰金枝。
她这些天在帮助宫娥这件是上倾注了许多心思和精力。
他绝不会因为一己之好恶就生生生生掐断她的希望。
他伸出手去,关上了窗。
金枝见了游飞尘一面顿觉遗憾全消,当晚她就将象牙盒里的符纸取了出来烧化了。
虹霓有些好奇:“大人不是原想嫁给游大人么?”
金枝摇头:“他现在已经是大老爷了,我在宫里又不知几年,耽搁来耽搁去,到时候他娘抱不上孙子不得骂死我?”
第二天再见游飞尘时她便笑眯眯道:“好好上上心,说不定你先从这些宫娥里头寻摸个媳妇。”
游飞尘先是一愣。
他诧异抬头看金枝。
金枝也丝毫不惧,继续笑眯眯看着游飞尘。
游飞尘忽得明白了金枝的意思。
他脸色瞬间变得灰白。
再想起这两天看到金枝在宫里所受礼遇非同一般。
他也是官场上混的人,
自然能猜到这是因着金枝在官家心目中地位显著。
也是。
官家从前在民间时就对金枝有意思。
如今他富有四海,又岂会轻易放手?
游飞尘心里说不出的苦涩。
看金枝暗示自己。
那应当是她也对官家有意。
他抬头:
“嗯。”
不过官家若是欺负了金枝他也绝不会轻饶。
到晚间时朔绛来问金枝:“明日我有事要出宫一趟,你可要一起出去?”
当然愿意!
每日困在这四角天空金枝都快闷死了。
她忙不迭点头应下:“好!”
又讲条件:“可不能太晚了我还要回来听崔大家授课。”
朔绛淡笑:“自然耽误不了你的。”
出门前装扮。
朔绛照旧穿从前那身旧衣裳。
金枝这回却有娘捎来的新衣裳。
她喜滋滋装扮上,跟朔绛出了宫。
马车出了汴京,东绕西绕到了个乱糟糟的车马行。
“吆!来修车轴啊!”
车马行的小伙计示意车夫停靠在大蓬里。
朔绛示意金枝下车。
他带着金枝上了另一辆车。
不多会大棚里停靠着的几辆马车牛车乱糟糟赶了出来。
转眼就各奔东西。
金枝瞪大眼睛:“这是为了甩掉跟踪?”
“正是。”朔绛点点头。
金枝得意起来:“这还是我听飞尘当镖师时候给我讲的呢!”
朔绛登时失去了兴致。
他闷闷“嗯”了一声。
车到一座府邸时,朔绛示意车夫停一下。
他进了院墙,很快便跳上了隔壁院落。
从前的永嘉侯府被哀帝赐给了亲信,
后来朔绛登基后对方又献了上来,
如今便空置着。
朔绛从房顶跳上去,在某块砖后取出了个木盒。
他取下了木盒珍重收在了怀里这才跳下来回了马车。
木盒里是他那年想要送给金枝的玉镯。
正好路过便拿了下来。
可是上了马车对着金枝又不知该如何给她了。
他垂下眼帘。
当初被金枝出卖他自然震惊失望。
那玉镯没有交出去。
可也没有扔。
最后还是放在了书房房顶。
在空旷的屋顶闲置了许多年。
一如他不知何处安放的少年情思。
金枝不知道朔绛去做了什么。
只好奇问:“我们这要去哪里?”
“去阜宁县。”
阜宁县位于汴京城西北,地势平坦,土地肥沃,
素来有“小江南”之称。
金枝高兴:“是去玩儿吗?”
朔绛摇摇头:“不是。”
他将思绪收了回来,认真给金枝交待来龙去脉:“改朝换代应当丈量田地,有百姓拦着告御状说有人借此侵吞了田地,交上来的账册却毫无问题。朕便打算自己查一查。”
这个金枝懂:“富人兼并田地?哀帝时这事就不老少呢。”
她问朔绛:“你还记得顶针一家吗?”
“就焗碗那家?你摔了个瓷碗,顶针爹给你补好的那次?”
朔绛想了起来,他点点头。
“那家就是田地被富户侵占了,申诉无门,不得已跑进汴京城里来讨口饭吃。”
“只不过那时是哀帝时,民生凋敝官府昏庸,没道理如今你治下还会这等事啊?”
原来她这么信任他吗?
信任他手下不会有昏聩无能,不会有民生凋敝。
朔绛心里就如山泉滋润了一般。
他凤目微弯:“自然不该有。”
前面就是阜宁县地界。
他们一行人有朔绛金枝两人,还有两个会说阜宁本地化的侍卫扮做小厮,还有对中年夫妻扮做仆从。
金枝有些好奇:“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何必自己亲力亲为。”
朔绛摇头:“若我不亲自去,那些人便会以为这事能瞒过去。除非我本人亲历,才方便有所动作。”
朔绛这皇帝做得也挺不容易。
想必就是那些世家们的势力太大。
金枝了然。
朔绛吩咐金枝:“县城中鱼龙混杂,宗族势力盘根错节,你我为掩人耳目,便扮做一对要买田地的兄妹便是。”
金枝 第122节
金枝欣然应下。
只不过这计划出师未捷身先死。
两人在阜宁县城最大也是唯一一座客栈下榻时,店小二施施然:“客官,客栈只剩下一间上等客房了。”
金枝立即道:“我们要了。”
店小二热情伸手要银子:“正好,这房间敞亮宽阔,最适合小夫妻。”
这一下兄妹立刻变夫妻。
朔绛:!!!
金枝:!!!
等进了屋朔绛问金枝:“你怎的就要了?”
金枝也很委屈:“还剩一间了我还能不要?”
这人什么脑子?
就一间房了当然要赶紧抢下。
金枝劝慰朔绛:“从前也不是没一屋待过。这床也有帷帐。”
也罢。
安置下来之后朔绛出门按照原计划去办事。
金枝一人待在客栈里。
店小二带来了个大婶,说是来清扫房间。
她扫地心不在焉,
眼珠子却总是往金枝身上提溜打转,
让金枝想起了从前的街坊王婆子。
金枝佯装收拾行装,背对着她。
大婶忽得问:“你们是私奔来此地的?”
金枝忙摇头。
大婶撇撇嘴:“瞧你未经人事的样子,还能是小媳妇?”
金枝脸刷一下红了。
她也是个机灵的,顺着对方的意思拿起衣袖遮脸:“大婶莫要再取笑人家了。还请您出去吧。”
大婶猜对后有些得意。
她从屋里出来很快便去了楼下一座客房。
客房内正有个皂衣中年人等她。
大婶进了屋之后脸上毫无适才的八卦。
转而认真起来:
“回禀大人,那对小夫妻果然是私奔而来,做小娘子的说话满是羞意,这应当不是假的。”
“嗯,莫要掉以轻心,如今县里已经有百姓往出告状去了。”那位大人沉着脸,“若是被他们将消息传了出去,你我都没有好日子过。”
婆子似乎有些怕这位大人,忙应承:“我会继续跟着的。”
金枝在屋里等朔绛。
朔绛按照约定好的敲击声扣门。
金枝忙去开门。
门口是朔绛,
明明只是一会没见,却因着忐忑和担心,好似多日未见一般。
金枝高兴迎过去。
她正要扑过去,眼角余光却瞥见那位大婶正在走廊里弯着腰擦斜对面房间的门扇。
门扇有什么好擦的?
金枝生起了警惕。
她回忆起巷子里已婚妇人们责怪夫君的话,
用手指狠狠戳朔绛额角一把,而后拖长了声音又娇又软的撒娇:
“你个死鬼!还知道回来啊!”
朔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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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个死鬼!还知道回来?】
【死鬼】
【滴滴滴打卡】
-完-
第57章
◎三更◎
金枝扯住他衣袖给他使了个眼色。
朔绛瞬间领悟。
他咳嗽一声:“怎么?不高兴了?”
便进门将房门关上。
门扇外面就出现一个身影。
金枝忙掐起嗓子撒娇:“你怎的才回来?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朔绛笑,他还从未见过金枝这一面。
又娇又软,又气鼓鼓的生气又柔弱弱的撒娇,
活像一只鼓起了腮帮子的花狸。
真是可爱得紧。
他一笑金枝就来气了,
好啊老娘这么机智帮你演戏,你还取笑我?
她一气就越发胡言乱语:“好啊,果然才出来两天就心野了!背着我姐姐拐了我出来,如今才两天就背着我有了贰心,好哇你个薄情郎!”
门外那身影一顿。
朔绛:……
你狠。
他将金枝扯到内间,在纸上写字告诉她:“他们四人住在下人间,这阜宁县衙门已经坏透了。”
看来是无法从县衙下手了。
金枝有些惆怅,又有些害怕:“那,岂不是寸步难行?”
朔绛摇摇头。
他自有办法。
只不过看着金枝仰起头一脸担忧。
她水汪汪的杏眼充满担心,长长睫毛忽闪忽闪,柳眉微微蹙着。
倒不似平日里。
他安抚金枝:“放心。”
他一出口,声音平和沉稳,自有力压千钧的力量。
金枝便放下了担忧。
吃饭时则由李嫂子送到房门前。
朔绛开了门,李嫂子将饭连托盘端了进来。
朔绛点头。
而后他关门。
揭开瓷碟,下面一个枝条。
他看完纸条,一脸了然。
原来这楼还有人在楼下布着局呢。
他将纸条放在烛火上烧尽。
金枝不懂。
不过不耽误她吃饭。
托盘里吃食不多,是丝瓜炒蛋、油煎豆腐并两碗茄丁面。
朔绛皱眉,他本开口定下的是客栈里最贵的餐食。
这阜宁县内已经民不聊生到如此地步了么?
金枝将筷子递给朔绛,自己也要开吃。
朔绛摇摇头:“你既然要扮被我拐走的刁蛮任性幼妹,那从今日起就应当娇气些。”
金枝 第123节
?怎么个娇气些?
朔绛笑,到外面走廊去喊小二:“可有再好些的饭菜,我家夫人吃不惯这个?”
谁吃不惯了?
那茄丁里面混着肉臊子,看着就很香啊。
小二应了一声:“可本店最好的食物也就是这些。”
朔绛淡淡:“劳烦做个丝瓜蛋汤,少放油少放盐。我夫人吃得清淡些。”
小二拿了赏钱笑逐颜开:“好嘞!”
朔绛关了门就见金枝正冲他做鬼脸。
他轻笑:“是谁要扮演娇蛮幼妹与姐夫的?”
小二送了汤进去,过一会再敲门时听里面道:“进!”
店小二他后头还跟着那位婶子:“这位是我们店里的赵婶子,她给夫人打了一盆洗脚水。”
里头公子漫不经心:“进来关上门。”
赵婶子悄悄一瞥,就见那位夫人正坐在饭桌前,撅着嘴似乎老大不高兴。
旁边的公子正举着一勺汤小心哄她:“来,再喝一口。”
夫人才不情不愿张开口喝一口。
看来自己是多疑了,没得谁出来做暗探还带这么个娇气美人儿。
看见她来了夫人很高兴:“我不喝了,我要洗脚!”
金枝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她是真的巨讨厌吃丝瓜啊!!!!
赵嫂子便自然而然要给金枝洗脚:“我来个夫人洗脚。”
这也无可厚非,他们这些客栈里打零工的杂役自然都做这样零碎活计挣钱。
“不用。”那位夫人一拧身子,别扭道,“我要姐……夫君帮我洗!”
赵嫂子愣了。
心里不知什么地方翻腾出来一股酸意。
朔绛也愣了。
他自然知道金枝是因为想要报复他给她喂丝瓜。
所以要他洗脚来刁难他。
只是没想到她居然叫了他“夫君”这二字。
朔绛登时心潮澎湃。
他瞧见自己的手竟然有些微颤。
他不是怯懦的人,这双手曾握着长刀毫不留情杀人性命,也毫不犹豫指向万千敌军。
可此时他的手还有些微颤。
他眉眼染上了一层自己都未觉察的暗色,修长的手指轻轻蜷起。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赵嫂子笑:“夫人或许不懂,这男人给女人洗脚会折损男人的官运。”
那位娇滴滴的夫人昂起下巴,显然没听进去。
“我来吧。”那位生得俊美的公子忽得出声,“婶子在外面等我便是。”
赵嫂子应了一声。
这得多疼夫人啊。
她磨磨蹭蹭也终于走到门口,不得不出去关门。
只来得及从门缝里瞥见那公子走到夫人面前。
而后慢条斯理搂起衣袖,不紧不慢弯下腰蹲下身去:“夫人,来吧?”
他的声音暗哑,蕴含着无限温柔,修长笔直的双手轻轻伸出去。
似乎要呵护什么金尊玉贵的稀世珍宝一样包容着那位小娘子。
赵婶子的心里有些酸酸的。
她回到楼下去:“大人,没有瞧见有什么纸条。”
那位大人“嗯了一声。
赵嫂子要往外走,忽得住了脚步,想问什么。
最后什么也没问走了。
**
门一关上金枝就捂着嘴无声笑。
不过脚自然是不用朔绛洗的。
金枝也不敢用外面的脚盆洗脚啊。
那得多脏?
于是不一会朔绛就无奈地喊来了那位小二:“倒了吧,夫人嫌脏。赏钱照给。”
他瞥了一眼,果然那位赵婶子没及时过来,应当是去上司那里汇报情况了。
李嫂子一会就将他们自己带好的洗漱盆具及洁净的水捧上来。
金枝避过朔绛,待在内室的屏风后自己梳洗。
朔绛听着屏风后哗啦哗啦的水声。
不由得又想起许多年前,金枝在月光下大咧咧洗脚的情形。
后来很多个夜晚,他躺在军营里都会梦见她在月光下,浣足。
醒来就恨自己。
恨自己忘不了她。可又怕自己忘了她。
时日多了,那恨跟眷混在一起。
或许因着这样,他才会在初见金枝时那般疯魔?
朔绛摇摇头。
努力将自己心魔一样的杂念驱赶出去。
到了晚间。
朔绛将一床被子铺到了地上。
他就在外间睡。
金枝有些过意不去:“官家,您睡里头床榻上,奴婢就在外面睡?”
朔绛脸色微沉,他摇头:“你以后不用自称奴婢。”
金枝不明就里,还以为他说的是在外面不要暴露身份,便嗯了一声。
朔绛便去外头睡。
金枝这才想起自己还没说完呢。
可朔绛头也不回。
显然这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
金枝坐在床榻前,忽得愣了神。
官家,对她真的很好。
**
此间并不太平。
到了夜里,金枝还睡得迷迷糊糊。
忽听到外面走廊有人喊:“官府来人!快开门!”
金枝忽得睁开眼睛。
朔绛早已醒来。
“哗——”帷帐忽然被掀开。
朔绛抱着被子进了帐中。
他小声一句:“别怕,你闭上眼睛装睡。”
金枝哪里睡得着?
很快那些衙役便到了门前。
他们一脚踹开大门就往里冲:“官府办案!查找逃犯!”
几个人举着明晃晃的灯笼紧随其后。
朔绛一下将棉被裹住金枝,而后掀开帘子:“何事?”
对方一看帘内躺着一人,帘外是位公子哥。
朔绛也不含糊,掏出银子递过去:“官差办案,我自然不拦着,可我这位夫人性子娇气,不想让外人瞧见。”
对方颠了颠银子。
甚是满意。
但却不轻饶:“我们出去,你让她穿衣服出来见。”
朔绛见对方不依不饶正待准备动手。
他本欲低调行事,可事涉金枝。自然不能让她受辱。
朔绛已经将手摸到了后背。
金枝 第124节
那里别着一把尖刀。
却听得金枝从被窝里闷声闷气道:“无妨,我起来便是。”
朔绛这才松口,他将帘子放下:“还请各位避让则个。”
金枝穿戴停当。
诸人一看,倒真不是要捉拿的逃犯。
这才出门。
朔绛又在门首探听了片刻。
再回来时已经知道了缘由:“这与那婆子是两拨人,这波人是认真捉逃犯的。”
“一个小县城,能有什么逃犯?”
朔绛道:“似乎走投无路出去告状的百姓。”
外面还在喧哗。
朔绛便只好与金枝待在帷帐内。
虽然都身着中衣,各自裹着一床杯子,但总归有些尴尬。
黑夜又放大了人的感官。
金枝听见耳边朔绛的呼吸。
一声一声平稳有力。
她忍不住瞥过去,余光便扫见月光勾勒过朔绛英挺的额头、鼻梁、下巴一线,立体而俊美。
有多俊美呢?
能叫她在紧张和不自在之余还能抽空在心里称赞一句:官家可真是个美男子。
就在分神间,她的额角不小心蹭到了官家的下巴。
她额发毛茸茸从朔绛下巴一划而过,
朔绛的呼吸变得灼热,
原本容得下两人的床铺忽然变得逼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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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58章
◎今天只有一更嘿嘿◎
朔绛迟疑了片刻。
他以前从未怀疑过自己是个君子。
可在此时他忽得开始怀疑自己。
脑海里浮现出先贤们的教导:“君子慎独,不欺暗室”
“卑以自牧,不欺于心”。
圣贤书上的教诲密密麻麻在心里浮现,
可是春风一吹,它们便忽得一下集体失去了踪影。
触目所及是小娘子乌黑髪丝,
小巧圆润贝壳般精巧的耳垂,
嫣红如山樱的嘴唇。
全身的血液叫嚣着,
每一寸皮肤,
每一处呼吸,
都在急剧而激烈地鼓动他:
往前,往前,往前……
是,只要再往前一点点。
两人之间只离着一点点。
只要伸出手,
只要伸出手去……
最后一刻,朔绛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他挣扎出全身的意志转过头去,闭上眼睛。
可鼻尖还是充盈着小娘子脂粉淡淡的香气,
只要闻到这香气他就忍不住在脑海里描摹她的样子。
滴溜溜转的杏眼、笑起来淡淡的梨涡、小扇子一样忽闪忽闪的睫毛。
朔绛气馁地睁开眼睛。
正在努力克制自己,谁知金枝忽得张口:“夫君~”
朔绛:!
他好容易平静下来的血液又躁动起来。
说不上哪里热。
朔绛似乎听见心里的血正在起起伏伏,涨涨落落,如海边的潮水。
就在这当口,金枝伸出手翻开他的被子。
灵活翻了进来。
!!!
朔绛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全身硬了,还是全身都软了。
他的心应当是砰砰砰剧烈在跳动吧?跳得都出胸膛了?
血应该倒流了吧?
脸上现在是惊得发白还是激动得涨红?
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
朔绛的大脑一片空白。
“嘘——”金枝捂住他的嘴。
她凑上来,小声在朔绛耳边:“外头有人在我们屋外徘徊。”
她是听见了那些衙差在翻检,可似乎还有什么人趁乱在门口徘徊。
莫非就是那个赵嫂子?
随官家出来办事可不能拖后腿。
再看官家似乎有些灵魂出窍?
莫非是在想对策?
随后便听见门扇轻轻推动的声音。
金枝想也不想就将嘴贴到胳膊上狠狠一吸。
随后——
“啵”一声。
安静的内室里响起男女亲吻的声音。
朔绛觉得自己死了又活了,活了又死了。
金枝很得意,
她撑起单边胳膊支起身子朝朔绛眨眨眼睛,
意思是“我厉害吧?”
瞧在朔绛眼里,却像是一种别有用意的邀约。
他冷静再冷静。
谁知那脚步声并没有停下来,反而是有力直往床前来。
“咚咚咚——”
眼看着就逼近了——
金枝吓得胳膊一松,直接跌到了朔绛怀里。
金枝 第125节
朔绛忽得想起个成语:温香软玉在怀。
他原先读书时对这等艳词浪调不屑一顾。
这一刻却忽得明白为什么叫软玉,为什么叫温柔乡。
又绵又软的什么从天而降扑进了他怀里。
朔绛想明白了之后,耳根子“刷”一下红了。
像是冬天抖落毛制毯子,黑夜中噼里啪啦一堆火花从皮肤上落荒而逃;
像是四月里初生的牧草,酥酥的,软软的,让他有微微的颤抖。
最后一丝自制不翼而飞。
每一寸肌肤都叫嚣着“占有她”。
朔绛喉结动了动。
从前那个谦谦君子消失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不知从何处升腾而起……
他忽得想凶狠地扯过金枝堵住她的唇质问她:
她总是这么不知人间险恶吗?
与一个成年男子共处一室,这么撒娇痴缠有什么后果她不懂吗?
朔绛的眼神变得邪恶。
不知世事险恶么?
那让他来教教她。
想象一下,他将诱哄她,
靠在她如雪脖颈边,贴着她耳畔诱哄她,
她不是喜欢喊姐夫吗?
那就让她躺在他怀里喊个够。
趁着她不备碾压她适才坠入自己怀里的地方。
让她光滑如玉的肌肤一寸寸变得嫣红,
肯定很有意思吧?
朔绛捏着被角的手慢慢蜷起,手上血管和青筋绽起。
想让适才那嫣红如樱桃的小嘴发出断断续续的求饶,
将她发髻间的簪子抽离,让她黑如鸦羽的头发披散在发间。
随着他的动作而战栗微晃,
她会娇娇的哭吗?
还是会妩媚着缠上来?
今天从进了客栈房间就这么热情?
那么一定会妩媚缠上来吧?
朔绛眼睛带了一抹红,像是狼眼一样在黑夜中灼灼闪亮。
他不再屏气,转而慢慢呼吸着她的香气。
雪地里的孤狼在缓缓盘算着如何处置自己的猎物:
如何慢慢摩挲过她的曲线,
如何让她娇滴滴在怀里绽放,
最好让她像当着外人在时一样拖着嗓音又娇又软的撒娇。
让她再发出适才“啵”得那一声,
当然这回不是胳膊。
朔绛嘴角浮现出霸道的弧度,
他不再犹豫,
果断伸出手去——
“少爷!您无事吧?”
对方却是侍卫,跪在床前。
朔绛回过神来。
他定了定心神,放下胳膊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已经又是谦谦君子,
淡淡道:“无事。”
“小的听见衙差在查抄犯人,因而前来探望主子。”
朔绛“嗯”了一声,随后道:“无事,你下去吧。”
侍卫应了声,将门关上,自己退了出去。
原来是自己人啊。
怪不得朔绛动都没动。
金枝的紧张褪去,这才觉察到自己吓得蜷缩在朔绛怀里。
她两手抵着朔绛的肩膀,某处紧紧挨着朔绛胸膛,
几乎可以感受到朔绛心脏的跳动。
“!!!”
金枝吓得翻身下去。
她磕磕巴巴:“对,对不住!”
朔绛眉眼淡淡:“无事。”
他长长呼了口气。
“我适才那下还不赖吧?”金枝刻意转移话题遮掩窘迫。
没有等来预料之中的默契,
金枝凑到朔绛耳边小声解释:“我们小时候起哄别个时就用这一招。好笑吗?”
单身儿郎和女儿家站在一起相看时金枝便和她的小伙伴冲上前去“啵”得一声。
正如男女亲吻的声音。
青涩的小伙子和小娘子羞得满脸通红。
他们这些顽童便大笑着走开。
是吗?
这一招一点都不好笑呢。
朔绛听见自己的声音有淡淡火气:“不好笑。”
岂止不好笑。
简直可恶。
他裹着被子翻身睡在床下:“睡吧。”
金枝躺在被窝里脑海里乱糟糟的。
她虽然顶着个寡妇的名头在外面当老板娘,可是她没碰过男人啊!
适才那一触碰。
她就像过了电一样。
全身酥酥麻麻,痒痒的。
还有,朔绛身上好热好烫啊。
隔着中衣都能觉察到热气灼人。
当时金枝紧张没顾上问,如今回想差点要质疑他是不是发烧了。
不过丁大夫说男子血热,
弟弟从岭南回来后也常在冬天打赤膊呢,
男的都这样吧?
金枝胡乱琢磨着。
她伸出手去摸摸自己的脸颊。
不知何时烫成一片。
麻酥感从心里底层升腾而起。
官家的胸骨好硬啊。
硌死了。
可又有说不出的安全和可靠。
摸一摸、靠在上面肯定很舒服吧?
这个念头刚升起金枝就瞪大了眼睛。
啊!
啊啊啊啊啊!
自己真是疯了!
金枝 第126节
居然对着官家发花痴。
金枝啐了自己一口。
当初刚上任做司工时王总管请了年老的尚宫来教导她。
当时尚宫曾说过:在官家身边贴身服侍,有肢体碰触不可避免。
但作为女官要做的是摆正心态。
老尚宫曾严肃说过:“宫娥内侍在官家眼里便是如工具、摆件一般的存在。切莫生出什么攀附的心理。”
金枝在心里唾骂自己。
拿了官家的俸禄银子还在这里肖想官家的胸膛,真是罪过!
这跟那些拿了东家束脩还诱拐别人女儿的教书先生又有何异?
禽兽禽兽!
啊不过那胸膛可真硬啊。
就在这样反反复复的纠结中,她终于睡着了。
梦里什么都有。
有银子薪俸,还有宽厚的胸膛。
**
金枝睡熟了朔绛却睡不着。
他枕着胳膊对着夜色。
从前他想的是要尊重金枝的意愿,若她也喜欢我自然是最好,
若她不喜欢我便送她去民间让她随心所欲活着。
可是今晚让他的心里忽得生出了蛮狠而暴戾的占有欲。
那一刻他心里想的是谁都休想带走她。依誮
即使她不愿,他都要巧取豪夺留她在身边。
占有、侵略、夺取。
肆意、攻占、玩弄。
那些隐藏在人性暗处的阴暗轻而易举飘了出来。
在他耳边呢喃低语,蛊惑着他,鼓动着他。
朔绛摇摇头。
他披衣起身而后来到了外间。
秉烛看起了阜宁县的县志和乡绅见闻。
案卷繁多,灯火摇曳,那些叫嚣着的欲念慢慢平复下来。
内里金枝梦呓了两声。
朔绛进屋,他将金枝伸到外面的胳膊轻轻放进了被子,将被子掖得严严实实。
不会的。
他永远都不会在金枝不愿的情况下伤害金枝。
朔绛抬起头时,眼睛已经变得一派清明。
作者有话说:
朔绛的眼神变得邪恶:不知世事险恶么?那让他来教教她。让她再发出适才“啵”得那一声(当然这回不是胳膊。)
五分钟后:盖好被子别冻着了。
一只小狗:我是狼,我超凶,嗷嗷嗷嗷——汪。
金枝:呸!拿着别人发的钱对别人发花痴,金枝啊金枝,我看不起你。
五分钟后:话说回来官家的胸膛好宽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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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里的金枝):——官家真热,嘿嘿。
——禽兽,怎么能肖想上司
——嘿嘿嘿嘿,胸肌这么硬,腹肌一定也很硬吧】
【快甜蜜蜜吧我永远爱甜文???】
【
【营养液(1/1)成就达成,有一定几率掉落更新,请侠士再接再厉】
【
【猪鱼好有原则,爱了!】
【朔绛,你不行呀?】
【打卡打卡】
【嗷嗷嗷嗷嗷,想看】
【嗷嗷嗷嗷嗷,想看】
【煮鱼一天天的,自我攻略,他的霸总梦只能自己梦里做了(?w?)hiahiahia】
【朔绛不要老是脑补哇,行动起来!!】
【侍卫:升职,危。】
-完-
第59章
◎一更◎
翌日天明。
两人出门。
朔绛去外面仔细打听起土地的行情。
既然是装作私奔的一对夫妻,在这里要买块宅子,再寻摸有无适宜耕种的田地
若是真要又对夫妻忽然来到阜宁县自然值得怀疑。
因着怎么那么巧,就在这当口来个人来呢?
可若是私奔的夫妻那便一切都说得通了。
朔绛先拿了同窗的介绍信去拜访了当地一位乡绅,而后在他的介绍下赁下了城中一座宅子。
他们搬进了宅子金枝这才松了口气。
客栈人多眼杂,她可是紧紧绷着一口气。
虽然在宅子里她和朔绛仍旧要装作同住一屋,但背后少了那个赵大嫂着实轻松不少。
安置好家眷后朔绛打听了一圈,县城南边有位富绅有田地出售。
朔绛不放心留金枝一人在这虎狼窝,
便带她一起坐车去看,行至半路外面有人拦住马车喊冤:“还请大人帮我伸冤!”
马车帘子里男人全然是被人打扰好事的不耐烦:“滚!”
待到马车走远,金枝才有些好奇问朔绛:“为何不留着那人细问问?”
朔绛摇头:“或许是官府派人试探。”
金枝这才恍然大悟。
转眼就到县城南边,那位要出售田地的富绅自言家里有许多田地出售,方便分家。
他先拿出了沙地。
中人介绍沙地可产甜瓜,虽然价格低廉但因着产出的甜瓜价格不菲所以也极划算,
朔绛摇摇头:“不要。”
看上去是个纨绔公子哥,连经营田地都不懂。富绅盘算着。
他大手一挥:“要上好的水田。”
水田产稻米,自然是不会经营的纨绔的首选。
朔绛站在地头便瞧出了端倪:
寻常分地官府都要丈量田地。这回他明晃晃要买地,却并没有官员前来丈量田地。
已经连走过场都不屑于了么?
他心里盘算着各种可能,面上却与那位富绅商议田地的琐碎细节。
金枝则在旁边百无聊赖打量着耕种的佃农。
他们大都面黄肌瘦。
有个孩子在地里翻找着荠荠菜,她居然空口咀嚼了起来。
金枝想起马车上还有点心,便叫李嫂子取了来。
好心给小孩塞了口点心。
女童的娘亲瞧见了,忙过来感激:“多谢多谢!”
她说得乡音,金枝不大听得懂,不过能明白是感激她。
她忙摆摆手。
金枝 第127节
那农妇打量了几眼,
男人们都去了远远地头那边谈生意。
她便小心警告金枝:“莫要在此地待着。”
金枝有些不懂。
“你没有权势,地会被老爷们收走。”
金枝听懂了。
等朔绛回来后便在马车上小声告诉他农妇的话。
朔绛点点头,他今日在地头粗略走了一遍,已经发现了端倪。
乡间分地用各色石灰划地,可这边地头跟邻居家地头是一个颜色。
隔壁并不是乡绅家的田地。
唯一的解释便是乡绅这地也有蹊跷,是从隔壁占来的。
“那乡绅说话带着汴京城口音,不像是阜宁县的人。”
已经查探到了不对,下一步便是在官员中查访。
乡绅极其想做这笔生意便主动邀请朔绛赴宴。
朔绛不欲去,听说席间还会有上面州府里的大人们便点头应是。
一个小小的县城自然不足为惧,难就难在自上而下整个州府里下辖的县城全都欺上瞒下侵吞土地。
约好的地点是一间花楼。
朔绛叮嘱了金枝几句便自己去了。
金枝一人在宅子里,忽得想起来那位赵嫂子。
她的手白皙细嫩,走路时腰肢则慢慢摆动自有风情。一点都不像是干活的人。
金枝忽得想起她像谁,像是她在红妈妈那里见过的那些花楼妈妈。
而朔绛这回进的是花楼。莫不是个局?
她暗道一声:“不好。”
便要去寻朔绛。
花楼的人倒还客气。
金枝装作是吃醋捻酸的夫人,一脸气势汹汹:“叫我家官人出来!”
当红的妈妈为难:“那位公子不在。”
金枝不信:“哼!他要是在外面沾了野女人信不信我将你们花楼拆了!”
对方眼珠子一转,将金枝带到一座楼前:“公子,贵夫人来了。”
说罢便推开门去。
金枝刚一脚踏进门,就被人推了进去,而后便眼前发晕。
“不好!”她心里叫苦,可已经晚了。
朔绛在外面谈事,富绅先是恭维他年少有为,而后便借着酒意盘问起他的籍贯和来意。
朔绛心里摇摇头。
答得滴水不漏。
这富绅想必也是阜宁县官商勾结中的一员。
整个阜宁县,从上到下都烂透了。
朔绛推断着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很快便有州府的大人们纷纷入席。
觥筹交错,美人儿上来,官员们推杯换盏。
朔绛坐在其中,身边有位美人笑吟吟坐在旁边,
他醉眼迷离给美人敬酒,耳朵边却始终探听着细枝末节。
“今天这白菜做得老了,不如上次去李大人家吃得可口。”
有富商恭维着李大人。
侍卫寻到他窃窃私语。
不好。
朔绛脸色铁青,骤然站了起来。
富绅不知发生了何事忙问。
朔绛淡淡道:“有事先前告退。”
他出了包间,便往一楼大踏步而去。
暗卫在旁道:“一直跟着金娘子,谁知她进了花楼一间包厢后不见出来,万不得已才打草惊蛇。”
他们是知道官家此行来有要事在身,有些忐忑自己打乱了计划。
朔绛摆摆手。
走到门口,那些龟公妈妈已经被侍卫们捆了起来。
朔绛一脚踹开门大迈步进去。
隔间金枝正在地上挣扎。
朔绛铁青着脸去将金枝裹在了衣服里抱了出来。
他眼梢带着腾腾杀气,吩咐侍卫:“杀。”
回去途中金枝在马车上就已经难受起来。
她咬着唇缩在马车一角。
朔绛用手去摸她的额头。烫得惊人。
他神色清冷几份:“快些去请郎中。还有,快马加鞭回宅邸。”
路上颠簸起来。
他伸出手垫在金枝脑后,防止她被磕到。
金枝却直起身子。
“不舒服么?”朔绛小心问她。
金枝没有答话,她一个反手转到了朔绛身上,两个胳膊攀着他的脖颈。正面面对着他。
她的眼神迷离脸颊绯红,显然不对劲。
“金枝?”朔绛急急唤她。
金枝仍旧不答话,她蹙着眉娇娇哼唧,杏眼因为难受而蒙上了淡淡的雨雾。
朔绛从怀里掏出帕子递过去:“马上就请大夫过来。”
谁知金枝索性跨坐在朔绛大腿上胡乱蹭着撒娇。
朔绛正要阻拦,前头马车过了一个陡坡,车轮颠簸。
朔绛只觉腿面登时湿漉漉一片。
再看金枝神情清明几分。
他忽得明白了。
他沉下脸。
想杀人了。
他瞳孔骤然闪现出寒光。
若不是他来得及时,
若是金枝落在了别人手里,单是想象她有可能会这样对待别人,朔绛的心里就万箭穿心。
他几乎是咬牙吩咐侍卫:“别死得太容易了些,一刀一刀剐。”
很快到了府邸。
朔绛解下了大麾,将金枝拦腰抱进了内宅。
郎中已经在候着了。
郎中诊断完后回话:“回这位公子,尊夫人中了药,这药是为了惩罚不听话的窑姐儿给男人们取乐的,寻常要三五天才能排出体外,可等三五天后人也变得痴痴傻傻。”
朔绛瞳孔陡然放大。
昼夜兼程回京中也要三天,那时已经晚了。
他从来没有这般绝望。
郎中又答:“唯一的法子,便是要男人帮她,让她自己尽快排出来。”
想起马车上金枝的举动,朔绛忽得明白了过来。
他沉沉问:“一定要男人么?”
郎中讶异,他瞧这位是个贵公子,应当不会为夫人做那等事便想当然得未提还有别的方式:“不一定,即便是器物或是别的女子,只要女子到达……愉悦时便可。”
“知道了。”朔绛淡淡道。
郎中又开了几幅补身的汤剂便告辞了。
朔绛关上了门。金枝痴缠着过来。
朔绛一阵心疼,哄着她坐下。
可她已经神志有些迷糊了。
还指责他:“猪鱼,你说话不算数。”
金枝 第128节
“我怎的说话不算数了?”
“你不是从前说要我么,现在就要。”她又歪缠过来。
“要嘛要嘛。”她缠着朔绛撒娇。
市井长大的小娘子,没有那么多含蓄温婉,喜欢就是喜欢,想要就是想要。
朔绛没有一丝窃喜,他柔声安抚她:“金枝,你躺下。”
门外有响动,李嫂子敲门。
她按照官家的吩咐端着水盆,
将酒注入水盆,朔绛用干净的帕巾浸入而后拧干,
他手指修长,绷出利落的曲线。
拧干时手指蜷起用力。
“你出去吧,我来便是。”官家的声音淡淡的,压制着散不去的怒气。
他走到金枝身边,先拿浸了烈酒的巾帕擦拭她露出来的手掌脖颈。
烈酒在皮肤上迅速挥发,带走身上的热量,金枝舒服了许多。
可是很快那种被虫蚁噬咬的感觉又卷土重来。
难受的感觉让金枝蹙起眉毛哭了起来,
她娇娇气气伸出玉石一般的手臂缠住朔绛脖颈:“难受,难受。”
“哪里难受?”
“痒。”
“你帮我。”她生起病来脾气不小,刁蛮胡闹。
又像在马车上一般面对着跨坐在他身上,甚至还无师自通在朔绛身上蹭了两下。
果然蹭起来好多了,她眼前一亮。
还待再要放肆,却被朔绛钳住了。
他的手掌有力而遒劲。
他端起水杯凑到金枝唇边,慢条斯理哄她:“喝点水好不好?”
“不好。”金枝一口回绝,“除非,除非你喂我。”
朔绛摇头,拿起一柄小勺舀了一勺水放到金枝嘴边,
却被金枝一口吹开。
再喂,再吹。
朔绛无奈,
他只好自己含了一口水,金枝眼前一亮,她伸出丁香般的小舌舔了舔朔绛嘴角,
而后撬开他的嘴巴,
娇嫩的舌尖在他嘴巴里掠过,将水吸吮干净,席卷一空。
朔绛心脏骤停了一下,
而后再猛烈咚咚咚跳了起来。
他被这大胆鲁莽而弄得心跳不止。
可越是这样,心里就越恨下药的人。
这药过于猛烈。
原来那位妈妈见金枝生得美貌,便起了心思想要将她药倒,下了比寻常更大的剂量。
金枝很快又难受,感觉像是有无数蚂蚁在身上爬一样,哼唧唧哭了起来。
朔绛小心翼翼喂她喝水。
又用白酒蘸取到巾帕上让她浸手,缓解不舒服的感觉。
金枝还是难受。
朔绛吸一口气,禁锢住金枝四处乱摸的胳膊,认认真真瞧进她的眼睛里:“金枝,你愿意嫁给我么?”
金枝不答,心里的奇痒让她无暇回答任何问题。
朔绛捉住了她的胳膊,她便拧起了身子。
软腻滑嫩的身体在朔绛怀里拧来扭去不老实。
朔绛用沾了白酒的帕子轻轻擦起了她的手,可是金枝还是难受。
她颤巍巍哭了起来。
睫毛上挂着晶莹水珠,一脸委屈:“坏!”
叫人心疼。
她在朔绛怀里蹭了个合适的姿势,软绵绵如一块泥。
朔绛抱着她贴着她额角哄她:“金枝……”
“别叫金枝,叫我枝枝。”
“嗯,枝枝,你要嫁给我吗?”
“不要不要,要那个!”
朔绛叹了口气。
他看了眼铜漏,时辰已经不够了,若再不解毒只怕来不及。
金枝如今糊涂着,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不如赶紧解毒,
之后的事情自有他来替金枝兜底。
朔绛终于颤抖着伸出了一根手指,手指微微蜷起,不知为何颤抖得不像话。
,
屋里两人额头都沁出细细的汗珠,
小娘子眼睛迷离了起来,而后有了几份清醒。
朔绛拿起巾帕擦了擦手,他再摸金枝的额头已经没有原先那般烫。
看来他的猜测是对的。
这次来阜宁县,本就是想带金枝出来玩捎带着查明案情,却没想到这些贪官污吏连金枝都不放过。
他冷起了心肠。
将金枝安置睡下后自己就出门到外面询问侍卫:“金娘子不是好好儿待在家里么?怎的又出去了?”
侍卫不敢隐瞒:“金娘子本来好好儿待着,可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要来花楼给您提醒,就……”
原来她是因着担心他么?
朔绛眼中闪过一丝悸恸。
他回到屋里。
金枝还没好。
朔绛又拿起巾帕洗净,再重新倒一盆温水,给她擦手。
朔绛不是没有肖想过金枝,他也曾在梦里见过与金枝应当如何,
可奇怪的是当真面对时,他心里没有任何旖旎的念头。
只有心疼她,想让她快点康复,哪怕她不再这么痴缠着他,也想让她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短暂的舒适过去后金枝又开始哭,
他抱着她在怀里,哄她:“不要哭啊,枝枝,不要哭。”
朔绛将金枝放在了椅子上坐着,
金枝不明就里,在椅子上坐立难安,
这回她有了经验,主动拉着朔绛的手过去。
朔绛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可是再来一遍金枝又开始哭:“不够,不够。”
朔绛想起曾经看过的避火图,明白了应当怎么做。
“枝枝,莫怕。”朔绛温柔揭开金枝的衣裙。
金枝猛地一凉,燥热缓解了许多。
朔绛宾住了呼吸。
是他心里供奉了许多年的心上人。
朔绛的眼底染上了一抹红。
他甩开衣服下摆,左腿单膝跪在了地上,
金枝不明就里,还在椅子上难受得低哭。
朔绛抬头:“枝枝莫怕,有我在。”
而后他虔诚亲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我是土狗我先说,我真的很喜欢这种主角身中啥啥的上古老梗。
康康我新买的专栏头像,衣服上的鸽子是不是超级可爱?
◎最新评论:
【我也是土狗】
金枝 第129节
【不想秒懂呜呜呜,但是我还想看嘿嘿嘿】
【腿面湿漉漉这没看懂…_(:_」∠)_】
【
【我也是土狗我也喜欢嘻嘻嘻大大的封面很好看】
【我好像懂了,又没完全懂(dog)】
【今天还有二更吗等待!】
【哇(发出土狗的声音)】
【斯哈斯哈,多更点我爱看】
【是我想的那样。口了吗?(我打的口哈,不是被和谐的)】
【我也是土狗。斯哈~】
【啊啊啊啊啊】
【我就是究极土狗,大大你停在这真的很不道德。就像拉磨驴子前挂着跟胡萝卜(明天可以多点不嘤嘤嘤嘤嘤嘤)】
【我也是土狗(doge】
-完-
第60章
◎一更◎
金枝做了个好长的好长的梦。
梦里她简直像个逛花楼的地主婆,大手一挥买了个小倌,小倌很是耐心,
梦里她还放肆让小倌用嘴巴喂自己喝水,
金枝佩服了自己一下:我还真是会玩啊。
小倌的下巴硬挺,轮廓分明,
凑过来喂她喝水时金枝的心都要被他的英俊被融化了,
她伸出手拼命摸那下巴,想着光是这下巴就值当了票价。
当然还有重头戏,后面小倌又是用手指又是用嘴巴,将她服侍得服服帖帖的。
她似乎仗着自己出钱理直气壮提了不少无理要求。
可不管她怎么闹,他总是垂眉敛目,哄掇着她纵容着她,
他气度相貌像是被贬谪凡间的仙人,可行事又像是引诱人堕落的修罗,
循循善诱,俯首亲就。
金枝迷迷瞪瞪中都觉得安心又踏实。
最后她似乎流尽了所有的水,又哭又闹舍不得放开小倌。
只不过不知为何,她始终没有梦见那一步。
金枝有些遗憾,又在梦里很自豪:看来我是有些底线在身上的。
这就是富婆瞟小倌的快乐吗?
金枝迷迷糊糊醒来那一瞬间还在想,以后有钱了还真要去红妈妈那里点个小倌玩玩。
她睁开了眼睛。
忽得清明过来。
头顶是床帐,
她躺在床上。
一翻动,却碰触到了什么。
金枝这才察觉,朔绛竟然在地上。
他背靠着床坐在地上,头往后仰靠在床榻上。
啊官家怎的在地上?!
倒像是他在给宫女守夜一般。
金枝忙翻身起来。
他下巴上一片青,眼下亦是淡淡一抹青,
金枝回忆梦里小倌,果然跟朔绛的脸重合了,
!
金枝吓得一哆嗦。努力回忆,她记得进了妓馆,被人下药,而后便是梦境。
难道梦境是真的?
还是昨晚梦见了官家给自己做小倌?!!!!
夭寿啊!
朔绛也醒了,他昨夜耗了整夜,直到金枝额头不再发烫才停止,
精力耗尽加上高度紧张,让他睡着了,
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去摸金枝露在外面的手。
果然凉下来了,好转了。
金枝的手却动了动。
“金枝,你醒了?”朔绛急得一下翻身起来。
金枝吓得差点哭了,她颤颤巍巍:“嗯。官家。”
朔绛不说话。
金枝还记着正事呢:“官家,那赵嫂子行事像是花楼出来的,不知官家昨天去花楼可碰上什么事?”
原来她病好后第一件事是先关心自己么?
朔绛心里暖洋洋的,他摇摇头:“无妨。”
随后只瞧着她,像是在思索怎么开口。
金枝想起昨天的梦,吓得不敢多说,话,她就势翻起:“臣,臣放肆,臣请罪,臣……”
谁能来告诉自己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语无伦次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朔绛却什么都没有怪罪。他似乎叹了口气。
还是不愿么?即使有肌肤之亲也不愿么?
-
终于出声:“昨天你中了药,好在侍卫及时赶到救了你回来。如今发了汗算好些了,这些天还要按时吃药。”
“昨夜臣,臣,中了药,是以神志不清,不知有无……冒犯官家?……”
所以到底昨天发生了什么啊?????
金枝急得抓耳挠腮。
朔绛不说话,他在沉吟如何说出口。
私下里俯就是一回事,可青天白日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若是被金枝知道自己昨夜无状只怕会一头撞死?
他瞥了眼金枝,
她惴惴不安,雪白如瓷的脸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雨后海棠一样娇艳欲滴。
若是被她知道了只怕会长久不安。
几乎是一瞬间朔绛便决定自己承担所有。
他淡淡道:“你中了药,是一片忠心所致,所以朕才留在这里守夜。”
原来只是做梦啊。
金枝松了口气。
可是很快就升起淡淡的惆怅。
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若只是承幸也便罢了,想起让官家做的事,金枝不由得脸色红晕。
可她觉得这个梦很真啊?
不过应当只是梦。
那天听说行宫时有个宫女衣衫不整给官家奉茶,立即被活活打死。
若真的梦里一切是真的只怕自己还没等后续就先会被五马分尸车裂或者会剁成肉酱。
她正胡思路线。
就听得朔绛出声:“金枝,你可愿……留在宫里?”
不杀!不杀么?金枝惊喜相交,保全了脑袋。
朔绛咳嗽一声,脸上有一抹可疑的嫣红:“昨天你与朕共处一室,不过你不用多虑,朕自会册封你,给你个说法。”
要留在宫里?
金枝立刻头摇的拨浪鼓一般:“臣不愿。”
在宫里挣钱可以,长住不行,
金枝 第130节
偌大的宫闱连个菜园子都见不着,无聊死。
朔绛心里一股苦涩。
他起身,想再争取一次
“你可是担心我会移情别恋?”
朔绛认认真真直视金枝的眼睛:“我发誓,我今生,不,生生世世,只有你一个。”
少年君王的眼睛黑白分明,像一渊幽深的雪池,清澈、认真,满心满眼都是郑重。
金枝心里有刹那的犹豫。
猪鱼待她是不错,
留在宫里当个妃嫔赚得也多。
说不定还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照应照应自己家人,
可,金枝想起了掖庭。
掖庭里哪个美人没有得宠过呢?
惠妃曾讲过哀帝宠信她时曾经每天都来她宫里,她爱吃荔枝,哀帝就亲自剥了荔枝给她吃,连着一个月,直到她再也不爱吃荔枝了。
陈美人得宠时哀帝曾专宠她一人,连着半月在她宫里就寝,连皇后的宫殿就不去。
可待一天恩宠褪去,哀帝还是毫不犹豫将她们打入了暗无天日的掖庭,今生今世再看不得日光。
朔绛固然比哀帝好,可他的皇后呢?宠妃呢?
她们才是他的真爱,至时她又何去何从?
金枝摇摇头。
唉,官家真是个好人。
因着与她共处了一夜就主动提出要照顾她,
甚至担心她坏了名节不好嫁人就主动提出给她个名分。
可是她想要的却不是在宫闱里寂寂老去。
何况,金枝越知道他的好就越不忍将他困住。
这么好的人,以后与自己的宫妃恩恩爱爱两不相疑不好么?
为何要中间挨挨挤挤多一个她?
她换了副满不在乎的口吻:“官家莫要记挂昨夜发生的事,本朝百姓风俗开放,便是寡妇再嫁都吃香着呢,何况我……”
何况我还是个清清白白黄花大闺女。
朔绛松开了手。
他眼中看不清楚情绪:“好。”
金枝蹑手蹑脚下了床:“官家,那我先告辞了,”
跑得跟避猫鼠一般。
“慢着!”
朔绛要说什么,最后只是道:“灶间我叫李嫂子给你炖个补身的汤药,你记得先去喝了。”
金枝五味杂陈,应了一声关上了门。
朔绛站了许久。
朝阳从窗棂里照射进来,照的满屋的尘埃轻舞流转。
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始系领口上的扣子。
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不急不躁,
可是那几个扣子抖得怎么也扣不上。
朔绛索性一把扯开。
玉石所做盘扣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他坐在初生的朝阳中,心底一派凄凉。
**
金枝去了灶间。
李嫂正在熬汤,见她过来忙来扶她:“娘子切莫自己动身。”
只是做个春梦哪里就那么娇气了?
金枝不以为然,嘿嘿笑。
李嫂是个乖觉的,小声道:“娘子怎的自己来了?官家本来还要亲自炖汤呢。”
“我。”金枝一愣,半天才说,“我自己来便是。”
李嫂应了一声。
金枝便自己坐在了火炉前看火。
她盯着砂锅下闪烁的火光,脸上神情怔怔忪忪。
金枝想起了昨夜的梦。
梦里她就像一条鱼整晚在河里浸泡着,分不清是她流的还是朔绛唇舌间的。
一开始还在椅子上,后来她缠着他到了床上,
她战栗着攀升,呢喃着撒娇,痴缠着放浪,
攀登了一个又一个高峰,
每次她以为自己已经登峰造极时朔绛总会带她迎接更高一波浪潮。
真的是梦吗?
为何梦里她梦见了朔绛?
为什么是他呢?
近些日子来那些纷纷落落的思绪忽得一下都袭来。
怕蚊子咬着她就把衣袖主动捋起,
冒着打脸太后与表姑娘的风险支持她,
允许她拜崔大家为师,
月亮下陪她捞铜钱,萤火里与她赏夜景,
跌落河水时不放下她,黑夜外出时将唯一一把刀留给了她。
甚至自己饿着肚子却将烤鱼让给她吃。
她当时还以为官家嫌腥气,直到后来王德宝心疼官家时她才忽然惊悟那是官家刻意留给她的。
抛去刚寻到自己时的暴戾,官家待自己真的很好很好。
而对比自己待他着实不怎么样。
拿着他的俸禄还接二连三肖想他。
若是被官家知道他下面的宫娥私下里做梦意吟他不知会如何生气呢!
金枝苦恼叹口气。
想到这里金枝又忍不住想起昨天梦里:
谪仙一般不染凡尘的君子只着雪白中衣,淡玉色的发带从他发间垂落,一样的纤尘不染。
明明是翩翩君子月晓风清,可做出的事说出的话却让人面红耳赤。
飘逸出尘的俊朗面容上因着她的放浪而浮现出淡淡的红晕,一本正经哄着她,柔声细语宠着他。
啊啊啊我真是疯了!
金枝拼命摇头想将这些破碎的片段晃出脑海里去。
可下一刻却又忍不住想:
官家以后的后妃们,一定很幸福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更
◎最新评论:
【喜欢看一些正常人类谈恋爱】
【男主是好男主,女主是好女主】
【啊,希望他们会好的】
-完-
第61章
◎二更◎
因着昨天忽然的暴行,一行人竟然意外在当地建立起了信任。
这样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男子又岂会是来试探消息的呢?
朔绛打入了他们的圈子,顺顺当当打听到过几天本地就要来一位神秘人物。
引荐他的县丞小声提点他:“听说那位是一名高官呢,您有什么珍宝大可拿出来献上去。”
不过与这位公子共参加了一场筵席,他便已经被这位公子折服,说起话来也掏心掏肺。
朔绛不置可否。
金枝 第131节
旁边的富商便在出门后小声嘀咕:“你不是在买田地吗?有了这位高官帮忙,只怕你都不用花一点银子呢。”
不用花银子?
朔绛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色。
他忽得想起来很多年前金枝歪着脑袋跟他说“田地兼并得厉害。”
自己即位不过一年他们便又故技重施么?
朔绛笑了起来:“那敢情好,是要会会他们。”
**
宴席选在富商的私家园林里。
开始宴席的那一天清晨,朔绛他们要出发。
李嫂从敞开的窗户瞧见,赞了两句:“咱们公子真是一表人才。”
金枝这几天刻意躲着朔绛,闻言也抬头瞧了一眼。
透过月洞花门,她瞧见朔绛。
朔绛身着玉白直袍,发间簪一枚檀木簪,手里一柄洒金檀木纸扇,腰间挂白玉禁步。
瞧着便让人想起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她咬咬嘴唇,胡乱“嗯”了一声。
那天的梦境总让她有些心虚,
瞧见官家也尽量躲着。
此时看到他光风霁月的模样
不知为何蓦得想起梦里朔绛伸出手来慢慢抚摸她:“是这样么?”
所到之处力道匀称,空虚感一扫而空。
正胡思乱想,
朔绛似乎觉察到这边有人在,他抬起眼皮视线飞快扫了过来。
金枝忙吓得躲在了后窗。
朔绛只看到窗棂后闪过一个娇媚的身影。
想都不想便知那人是金枝。
自打他询问过金枝是否要留在宫里后金枝便如同受了惊吓总躲着他。
朔绛眼里闪过一丝黯然。
原来她是真的,无意于他。
直到上了马车他心情都有些纷乱。
一会是金枝咬着嫣红的嘴唇,向他控诉:“有蚂蚁在我身上爬!”
一会是她拉起朔绛的手:“你快帮我!”
一会是金枝埋首在他的颈窝,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朔绛猛地警觉。
他闭上眼睛,将纷乱的儿女之思都掩埋在了心底。
再睁开眼时眼睛已经是一派清明:“今日内应外援可都有?”
侍卫头子应下:“都已布置妥当,单等着请君入瓮。”
朔绛点头。
世家们勾结起来,供养门生子弟把控了官府衙门,又转过头来挖空国之田产粮食来反哺世家。
单是这一个小小县城,背后便盘踞着世家、官僚、富商。
他们贪婪共聚一桌,对着餐桌上的百姓举起刀斧。
宴请开始。
县丞举着酒杯四处向人举荐朔绛
他收了朔绛一小匣金银,自然是向着朔绛说话。
朔绛与左右打过招呼后便端着一杯酒,好整以暇坐着等今天的主角。
果然过一会便听得通传的小厮们禀告:“黄大人到!”
在座的富商官员们紧张起来。
朔绛懒洋洋端着酒杯,漫不经心瞥了过去。
帷幕吹动,奴仆簇拥,来的人是个大腹便便的胖子。
他神态倨傲,对在座诸人都不客气。
富商小心在朔绛耳边解释:“这是尚书右丞的大儿子柳毫,权利大的是。你还不赶紧上去巴着点?”
朔绛“噢”了一声,不置可否。
偏偏他俩说话被那胖子瞧见了。
“喂!”他指着那边背对着他的朔绛,极其不客气,“听说就是你,将我名下的花楼掀了的?”
朔绛放下了酒杯。
原来当地这些官员见他出手阔绰不知底细便不敢治他的罪,却将此事告知了胖子。
朔绛的声音懒洋洋:“是啊。”
“还不过来给你爷爷请罪?!”柳毫傲然。
富商忙劝朔绛:“好汉不吃眼前亏。”
朔绛摆摆手,他缓缓转过身来。
“何罪之有?”
柳毫还待要骂。
可在看见朔绛脸的那一刻愣了。
朔绛慢条斯理走到他身边:“嗯?”
柳毫狐疑盯着他,忽得迟疑了起来:“官,官家?”
“原来你还知道啊?”朔绛眉宇间有一丝戾气。
他摆摆手,立刻有许多侍卫冲上来,将这些人包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些围观的人这才意识到柳毫并未开玩笑。
柳毫吓得哆嗦起来,他“噗通”一声跪下:“官家,官家,臣冤枉啊。”
其余人慌得也跟着噗通跪下。
谁能想到官家居然在这小地方呢?
朔绛眯起了眼打量着他们,像是瞧一堆待宰的猪:“说吧。”
他亲自出马就是为了抓一个人证物证俱在,让猖狂的世家们没有任何机会逃罪。
果然那些人色厉内荏,在侍卫们的威逼下纷纷将底细倒了个底朝天。
原来县丞县令与世家们勾结,在丈量土地时做下手脚,将平民拥有的田地无偿分给世家。
平民百姓们纷纷告状。
可告到官府只不过被县里的官员们捉住关押起来。
朔绛身边早有刀笔吏将此事记录下来。
朔绛点点头:“回头将这供词和证人送到大理寺和刑部。”
他想了想:“再将这些人捆着一路从县衙带到汴京城里受审。”
游街示众跋涉两三天,百姓们看见必然会问缘由。
如此一来已经失散了的民心便可借机收拢。
处理完了正事,一行人终于可以返京了。
金枝瞧着朔绛,心里有些别别扭扭。
她抬头,什么都没说,便要上马车。
朔绛看着她的背影有些黯然。
忽然见隔壁角楼上银光一闪。
不好!
朔绛本能就躲。
本来他完全可以躲开,可是想到右边是金枝,若自己闪开伤的便是金枝。
因而略一迟疑,
就是那迟疑一瞬箭堪堪擦着了他,
好在他半躲不躲,那箭头也只是击中了他胳膊。
中箭那一瞬间朔绛想的是:还好金枝没伤到。
羽林卫们呼喊了起来。
金枝回头。
却见朔绛站在那里,胳膊上已经中了一箭。
她“啊呀”一声,差点从车辕上跌落下来。
朔绛本能伸手去扶。
手上的箭伤让他肌肉抽搐了一下,却仍旧稳稳当当扶住了金枝。
金枝 第132节
金枝急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朔绛还安慰她:“可有吓着你?莫怕。”
羽林卫们跟在官家后面潜伏了进来,为的就是护卫官家安全,
是以纷纷过去追捕刺客。
没想到只是个中年妇人。
已经自尽了。
现场有人慌不迭检举她是县令的姘头,被县令从花楼里赎出来后就一直帮他牵线搭桥。
朔绛点头。
郎中很快就来了。
查验过伤口后道:“只是皮肉伤,并没有伤及根骨。”
羽林卫统领便请示:“官家,请修整后再行启程。”
朔绛摇头:“无妨,现在就走。”
他斜斜躺在迎枕上,神态放松,丝毫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
金枝在旁抹着眼泪。
她事后才明白了为何朔绛当时没躲。
他要是躲,那箭就得射到她后背上。
“莫哭。不是什么重伤。”
朔绛靠在迎枕上,扯动嘴角笑。
金枝抽抽噎噎,哭得更伤心了。
她皮肤雪白如凝脂,眼尾因着哭泣泛起淡淡的浅红,如雨后的海棠花瓣一般娇嫩。
朔绛扬扬下巴,示意金枝从他衣襟下取个东西出来。
这里面应当是什么重要证据,金枝瞪大眼睛。
她止住了眼泪,不敢怠慢。
郑重将木盒从朔绛衣襟下拿出。
“打开。”朔绛语气平静。
这等重要的证物是我能看的吗?
金枝迟疑。
“打开。”
朔绛目光坚定。
金枝便不再犹豫,打开了木盒,
她屏住呼吸充满期待。
?
居然是一枚翡翠玉镯?
水头足,质地上乘,在光下发出幽幽的绿,像是一觞清泉。
金枝不明就里。
瞧着那玉镯纳闷,是里头有什么机关吗?还是什么官员受贿的证据?
朔绛目光也聚焦到了这玉镯上。
这翡翠玉镯经过了六年的时光,变得更翠更绿了。
或许六年前他留着这玉镯没有扔,为的就是哪一天还能送到金枝手里吧?
他牵动嘴角,微微笑了起来:“送给你。”
“给我的?”金枝瞪大了眼睛。
她将镯子套在了胳膊上,借着阳光打量着:“好绿啊!何时买的?”
身子前倾扯动了伤口,朔绛眉心都不蹙一下:“金枝?”
“嗯?”金枝还在好奇看镯子,闻声抬头。
“我挑的翡翠是不是比白玉更合你心意?”
朔绛终于问出了那句在他心里藏了六年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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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魄力使快在一起。。不够看!】
【联系一下这两天的新闻宗族势力要不得…】
【希望他俩可以好好在一起】
【555好心疼朔绛,他为金枝做了那么多,金枝误会的地方也道歉了,快消除误会在一起吧我顶不住了】
【金枝还不太开窍哈哈哈,朔绛加油!】
【啊,大狗狗开窍了】
-完-
第62章
◎一更◎
?
他中了重伤还惦记着给自己买的镯子合不心意?
金枝心里一动,不知为何眼眶有些发热,杏眼上蒙上一层淡淡水汽。
朔绛急得伸出手去擦,伤口撕开有些疼,他混不在意。
他粗粝的手指碰到金枝眼皮上,金枝忙自己拭泪:“官家莫要管我。”
“嗯。”朔绛身体往后靠回迎枕。
这当口郎中也来了,给朔绛包扎好了伤口。
伤口不深,却也颇费周折,郎中道:“这伤口千万莫要碰到水,防止恶化。”
金枝立刻就将马车里的水壶都收得远远的。
等郎中出去,朔绛又瞧着金枝。
显然是在等她回答适才那个问题。
金枝打量了一下手镯,答:“官家好眼光,绿的就是比白玉瞧着好!”
她不懂玉石,也不懂玉以白玉为上品,更不懂白玉温润恰如君子是以贵胄世家皆认为白玉胜过翠玉。
只觉得翡翠绿□□滴,鲜妍明媚,胜过白玉呆板无趣。
果然同他心里想的一样。
朔绛眼中露出一抹得色。
却被金枝以为在取笑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嘀咕:“同样的价格还多抹颜色多好!”
朔绛又笑,却不是嘲笑,眼神里有他自己都未觉察到的宠溺和宽和。
金枝捕捉到了那目光。
阳光从车窗照进来,在年轻帝王沅茞澧兰的脸庞上打下一层柔光,他手臂还缠着雪白的伤口,行动不便,瞧着她的目光里尽数是温和。
金枝的心像是被什么攥了一下。
**
快马加鞭很快便回到了汴京城。
朔绛还有闲心问金枝:“难得出来,可要再陪你去乌衣巷?”
金枝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官家,您手上有伤,还是先回宫吧!”
嗯?
在关心我?
朔绛挑眉,旋即像喝了蜜水一般甜滋滋。
他笑了。
回到宫里。
朔绛要王德宝将闻讯而来的太后挡在门外:“就说朝里有要事办。”
直到宣了太医处理好了伤口。
朔绛才去福寿宫给太后请安。
太后见宣了太医,急得上火,看见儿子顾不上礼仪,忙迎了上来。
她左右打量儿子一圈:“官家可还好?”
朔绛点点头:“无妨。”
太后心疼起来:“又瘦了,还晒黑了。”一叠声叫秋然熬滋补汤。
朔绛拦住她:“娘莫要大费周折。”
她老人家心疼儿子,气得絮叨起来:“怎的一声不吭就出了宫,下面的人呢?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官家怎的就不明白呢!”
朔绛伤口隐约作痛。
他捱着伤,赔笑:“娘莫要乱担心,我心里有数。”没有在太后面前自称朕。
金枝 第133节
太后白他一眼:“官家若是早点生皇孙出来,朔家后继有人官家便是再如何不爱惜自己身体哀家都不再多管闲招人厌烦。”
说到皇孙太后又起了心病:“官家如今已经二十有五,即便是皇后不好选,这妃嫔侍妾也该有了。说起来惊鹊阁那么多小娘子,我瞧来瞧去就觉得几个好……”
没想到这回儿子却不回避。
太后起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就听朔绛淡淡道:“朕不娶妻,要娶也是娶那个人,娘是知道的。”
那个人,还不是金娘子?
一向端庄知礼的太后第一次在儿子面前甩了帘子,进了内室。
朔绛摇摇头,却并不去劝说。
他回了声:“娘不舒坦,那朕也就先告辞了。”
说罢便也出了福寿宫。
王德宝在旁小心翼翼:“官家,老奴说句僭越的话,您何不徐徐图之?”
朔绛摇摇头。
太后外面端方知礼,实则内心最刚强不过,不然也不会拿着宝剑要去寻哀帝同归于尽。
要说服这样刚烈的人万万不可用怀柔策略,
否则你今儿用了手段哄得她同意了,哪天她自己回过味来便会变本加厉仇恨上金枝。
还不如一开始就清楚告诉她自己的底线,让她一点点自我消化。
在这消化过程中她才会真正发自内心接受金枝。
郜嬷嬷见官家出去,蹑手蹑脚给太后端上一杯水:“说是金娘子伴着官家出了宫。”
太后蹙眉:“果然是红颜祸水!”
黄如晦在旁道:“官家如今春秋鼎盛,总不好只专宠一人。”
郜嬷嬷不满瞥了黄如晦一眼:娘娘,您可莫要这般想,官家既然只认金娘子一人,有个她在身边服侍总好过官家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吧?
这话说得太后有些动摇:“可那人……”
郜嬷嬷忙趁热打铁:“听闻金娘子为人大气利落,您何不寻几个宫娥内侍问问。”
太后想了想,到底还是开口:“也罢,你去寻几个宫娥来我问问话。”
郜嬷嬷出了福寿宫,自有小内侍跟了过来。
他笑呵呵小声道:“嬷嬷,您儿子建造的银楼已经开好了,今日便是开张之日,先贺喜您老人家了。”
郜嬷嬷闻言感激道:“谢过官家成全!”
小内侍一笑,转身就走。
郜嬷嬷定了定心神。
她这么做并不单单是为了官家的好处。
而是她也是瞧着官家长大的,自然不忍官家与太后母子失和。
她叹了口气,往福宁宫去请小宫娥来。
**
金銮殿里官家正查办丈量农田之案。
他冷冷问:“有民众告状尚书右丞中饱私囊,台谏官为何压下此事?”
台谏官慌了,他出列。
心里惴惴。
可扫一眼朝中仍有旧派势力,心里莫名安定许多。
他们王家可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历经几朝而不溃败。
他给尚书右丞使个眼色。
而后强自辩解:“朝中事纷乱,臣若有失职也是有的。”
“纷乱?”
高高在上的龙椅上,官家发出一声轻嗤。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小黄门。
小黄门忙出列朗声道:“上月十五日尚书右丞家宴,台谏官赴宴大醉而归;本月初二,台谏官嫁女,尚书右丞赠黄金五十两。……”
一桩桩一件件。
将两人私下里的交易说得清清楚楚。
台谏官这才彻底慌了神。
他跪在地上。“砰砰砰”磕起头来:“官家,饶命!官家饶命!”
那位尚书右丞也端着笏板走出来:“官家,有人诬告臣便也罢了,可臣与台谏官私交甚笃,这是刻意栽赃啊!”
“栽赃?”朔绛瞥他一眼。
他挥挥手。
大理寺少卿从袖里掏出一卷卷宗。
官家冷冷道:“三司、谏官、三馆各行其职,岂能互为表里,互相包庇?”
官家抬起眼睨他一眼,慢条斯理挽起衣袖,露出自己受伤的胳膊:“众目睽睽下行刺朕的,不是你的人么?”
大臣们抬眼瞥去,官家胳膊上缠着雪白的纱布,还隐约渗出血迹。
顿时沸腾起来。
君君臣臣父父,官员们再怎么闹腾也不能弑君,这却是千百年来读书人心里共识。
原本官家对世家开刀,他们还看热闹,可是涉及到行刺君上,这态度便一下鲜明起来。
立刻你一言我一语群情激愤起来。
尚书右丞慌得去瞥官家脸色,却见官家正施施然搭着胳膊凝视着他。
好整以暇,似鹰隼在打量已经到手的猎物。
明明猎物还是活蹦乱跳,但在鹰隼眼里已经与死物无异。
尚书右丞心里生起寒意。
果然就听官家慢慢道:“尚书右丞怎的也不问问大儿子在哪里呢?”
尚书右丞脑海里轰得一声。
他大儿子不是读书的料子,便接管了家里的往来。
出去要账,已经几日未归。
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嘴上还要硬撑:“臣的大儿顽劣,常在外惹是生非。如今年纪大了,臣也无从约束。”
二话不说先将自己的责任撇清。
这是要弃卒保帅了?
朔绛微眯眼睛:“朕也懒得跟你周旋,你大儿子行贿当场被朕抓了个正着,他同党刺杀朕也被朕抓了,如今他已经将你家族上下的罪行招供了个遍,你还不伏法?”
尚书右丞慌得跪在地上。
按照朝堂上的经验,就算官家真要惩治他家,也会有御史一点点查探证据,最后才能结案。
他原本盘算的是到时候大不了再送个门客顶罪,何况他听到了风声已经在处置账本了,谁能想到这位官家出人意料?
尚书右丞慌得一个劲磕头。
原先倨傲不翼而飞,时至今日他才明白为何这位君王能在六年之间就踏入了都城。
龙椅上的君王不怒自威:
“尚书右丞纵容家人勾结多地官吏,侵吞土地,中饱私囊,人证物证俱在。即日起问斩。”
?
尚书右丞哭得涕泪横流。
旁边的世家们也纷纷出列要求情辩解。
谁知官家一言不听:“此案已定,再有异议视同谋反,来人,将此案交于大理寺审理,涉案人等依律处置。”
殿外乌云沉沉,风雨欲来,官家的脸阴沉沉充满煞气。
“是”
众臣打了个寒战,齐声应是。
所有人都明白,一个新的纪元要来到了。
回宫后王德宝让金枝给朔绛断药:“官家今儿个金銮殿上挥斥方遒,可老奴心里心疼坏了,那伤口还未好呢。”
金枝有些迟疑。
若是从前她自然毫不犹豫。
可是这两天不知为何,她总是不敢见到官家。
每次无意间看到他的脸都会想起那个荒唐的梦境。
金枝无端觉得羞耻,感觉自己像个猥琐卑鄙的痴女。
王德宝瞧到了金枝的犹豫。
他推推金枝:“大朝会结束后官家后背起了一层汗,龙袍都浸湿了呢,可官家硬是咬着牙不说。听太医说,这胳膊上有个伤口得修养好几天呢,可是官家马不停蹄先回汴京来处理政事,一天都未休息过。”
金枝听得慌乱,便不再拒绝:“我去。”
金枝进了内殿。
朔绛胳膊有伤便斜斜靠在东边靠窗的榻上。
前头炕桌上摆着一叠奏章。
金枝 第134节
金枝心里有些心疼。
轻声道:“官家,该喝药了。”
朔绛住了笔。
作者有话说:
金枝:大郎,喝药了
今天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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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滴打卡】
【
【
【一个小疑惑,男主25了,再说他是“少年君王”是不是不太合适了呀。。(不是杠精哈)】
-完-
第63章
◎二更◎
太医院的医正们每天都要给官家的伤口换一次药膏。
因着官家胳膊不方便,需要有人将药喂到他嘴边。
金枝低头,站到了榻边
她站着,官家坐着。
她舀了一勺汤药颤颤巍巍送到朔绛嘴边。
金枝不大会这种精细的活计,
手有些抖,那银勺里面的药水便有些涟漪,似乎随时都能撒出来。
不知为何两人都想起了那一幕:
朔绛耐心舀一勺温水放到金枝嘴边,金枝不喝,娇娇气气一嘴吹开。
非要朔绛含了水来喂她。
金枝脸上无端有些红。
朔绛眼梢也多了一抹热。
他定了定神,轻轻道:“
无妨,我自己来便是。你下去吧。”
可他是为了护着自己才中的箭。
金枝不走:“还是我来罢。”
她一副不罢休的架势。
朔绛便不再推辞,他示意金枝:“坐。”
嗯?
金枝有些犹豫。
她如今做了尚宫还是有些自觉在身上的,这帝王坐的龙榻,她大咧咧坐上是不是不合规矩呢?
朔绛又重复一遍:“坐。”
金枝便略微坐了一点榻沿,舀起汤药,
小心递过去。
朔绛喝了下去。
金枝其实不擅做这样照顾人的活计,时不时就怼到朔绛唇角上,有几勺汤还撒到了他下摆。
但是朔绛心里却期望这药永远都不要喝完。
月色溶溶,满室寂静,
金枝坐在榻沿上耐心喂他喝药。
寻常夫妻一般。
到底还是喝完了药。
金枝又端来水给朔绛:“官家喝茶清清口。”
朔绛道了声谢,喝完了水。
他放下水杯:“
金枝,你说百姓今后状告官员不再打板子,这样可好?”
金枝一愣。
想了想,认认真真回答:“好是好,可那岂不是乱了套,人人都要去乱告状?”
朔绛被她逗笑了:“这回有民众告状尚书右丞中饱私囊,台谏官将百姓的诉状私自扣押,民意不得上达天听,朕微服私访才察觉不对,倘若长此以往,这官场与哀帝在时又有什么不同呢?”
金枝是个聪敏的,两下便了悟了其中意思。
“原来官家是这个意思,那感情好,什么贪官污吏做错事也要先掂量几下子!”
她高兴起来:“官家,您可真是个好皇帝!以后要上戏文的!”
是吗?
朔绛也跟着浅笑。
他不要上戏文,他只想治下百姓都平安顺遂。
若再多一丝私心,便是希望金枝能嫁给他。
可惜金枝不开窍。
她端了药碗就要告辞:“时辰不早了,官家该早点休息了。”
朔绛咳嗽一声,想来想去没什么可以留住她的,忽得想出一遭:“朕要再看会折子。”
官家看折子,金枝便给他倒水。
看了一会,官家没困,金枝自己先困了,她堪堪打了个呵欠。
朔绛这才觉察时日已晚。
外头打更内侍开始打更。
原来夜深了么?
金枝看了一眼窗外。
月上中天。
不知为何夜深人静,她心里已经没有先前待在朔绛屋里时那份从容。
朔绛起身,眉目淡淡:“朕胳膊举不起来,司衣、司寝她们应当是睡了。你来做便是。”
金枝瞥了一眼殿外,不见什么动静。
或许她们是真的换值了。
如今她们都是金枝的下属,金枝自然要体恤下属,
这么晚了,再从被窝里被叫起来着实麻烦。
她便垂首:“那便由我来服侍官家。”
旁的不提,朔绛听见“服侍”二字,耳根子无端红了几份。
他镇定转身:“唔。”
金枝凑到他身边去解盘扣。
金枝正到朔绛胸膛那么高,她要稍稍踮一踮脚才能朔绛解开扣子。
小娘子一双玉白柔荑,轻轻攀上了他的胸前。
在他眼皮子下面灵活翻飞,将龙袍上的衣扣一一解开。
朔绛的心如鼓擂。
她离得那么近,几乎可以嗅见她发梢间素馨花的香气。
朔绛以前笑话哀帝将天下财宝都奉给李贵妃只为求美人一笑。
如今他忽得理解了那张类似的心境:
只要能揽她入怀,又有什么是不能拱手相让的呢?
而她现在就在他面前,垂首娇立,柳腰单手可握,
朔绛喉结动了动。
只要他伸出手,只要他伸出手去……
“官家,好了。”金枝忽得出声。
朔绛回过神来。
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嗯。”
他伸出胳膊。
金枝帮他将龙袍脱下来,挂在了衣架上。
而后她又过来帮他脱罩衣。
金枝自己也哆哆嗦嗦。
金枝 第135节
若是从前也便罢了。
她懵懵懂懂如一头初入林子里闯天下的熊崽子。
无所畏惧。
可自打那个梦境之后,她看见官家总觉着心虚。
他就在自己面前,
渊清玉絜的翩翩公子,胸膛却透着热乎气。
那热气直熏得金枝两颊发热。
无意间抬头就能看到他下巴,梦里被她亵玩了无数遍的下巴。
金枝脸一红,又低头,可立刻看见他的唇。
官家的唇有点薄呢,据说薄唇的人薄情,官家却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
不知为何,金枝的思绪立即滑到那个神秘的梦境里
梦里温其如玉的君王轻而易举就扳起了她的腿,他的薄唇下一刻就轻轻亲到……
金枝差点被自己吓死。
她咳嗽一声,强逼着自己凝神、凝神。
她目光垂得更低。
更低的地方是官家的胸膛啊。
官家的胸膛好热,又很硬挺,
梦里她伏在官家怀里,就埋首在他胸膛前面,揪着他的前襟跟他痴缠。
梦里的官家可真是好脾气。
温声细语,循循善诱。
谁能想到光风霁月的翩翩君子能做出那么多让人脸红心跳的事呢?
啊!
啊今天就是跟梦过不去了吗?!
金枝恨不得狠狠打自己一耳光。
她逼着自己将目光再往下。
目光再往下是官家的腰。
落水时求胜本能促使她抓住了官家的腰,
又细又有力的腰肢。
龙精虎猛爆发出极大的气力,将她带到了岸上。
真是好腰啊。
“金枝?”
朔绛忽得出声。
吓得金枝一哆嗦。
他咳嗽一声,将目光移到自己扣子上。
金枝这才察觉原来自己已经解了朔绛的扣子,又不知何时胡乱给系上了,并且系得东倒西歪。
她忙道歉:“官家,我,我太困了……”
朔绛没怪她。
只等着她慌乱将扣子解下来。
金枝忙将罩袍也挂了起来,又将被角铺好。
朔绛上了床,伤了一条胳膊丝毫不影响他动作利索。
金枝利索放下帷帐,掖好帷帐被角,便想告退。
谁知在她掖帷帐时帷帐后官家忽得出声:“金枝,今晚你留在这里好么?”
朔绛说不上自己什么心理。
明明知道金枝不喜欢自己,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跟她再多待一会。
虽然她早晚要出宫,可是多待一个晚上,哪怕只有一会也是好的。
他有些鄙夷自己。
可又有些按捺不住。
没想到金枝没有拒绝。
她沉默了片刻,也“嗯”了一声。
司寝是可以睡在龙床下的木踏上的。
只不过朔绛不喜身边有人,便将这规矩废了。
金枝便坐在了踏边。
她以往睡得很好。
可今夜却总是心事重重。
一帐之隔。
原来她丝毫不觉得什么异样。
可现在明明隔着帐子,却还是觉得官家身上的龙涎香无处不在,似要将她包围了一般。
而帷帐后面的官家更是让她无法平静。
官家睡了吗?
帷帐里官家没有声响。
金枝翻了个身,又想起官家的手。
官家个头高挑,捎带着那双手又笔直修长,每一根手指都精瘦而细长。
那个梦境里,官家就是耐心用这样的手指拨弄得她欲罢不能,哀哭求饶的。
还有像拨弄琴弦一般谈过她的耳垂,所到之处火花四溅,激得她坐立难安。
金枝失眠了一整夜。
天一亮。
官家去上朝,金枝连回笼觉都顾不上睡,就往太医院去了。
太医院的院正不在,来接待金枝的太医一见是福宁宫的尚宫大人,自然分外热情。
上来问她:“尚宫大人,您来这里有什么贵干?”
金枝犹豫了几瞬。
她怀疑自己是发了花痴或是在思那个春,要不怎么这几天整日里对着官家那张俊脸想入非非呢?
终于还是艰难说出了口,凑过去小声问太医:“可有治花痴病的?”
?
太医愣了一瞬,忽得明白过来,他很肯定:“有!”
他爬上梯子,爬上爬下开了大大小小几个抽屉,这才配齐了一副药方。
“这管用么?”
太医很是自豪:“当然管用!”
他也神神秘秘告诉金枝:“宫里阴盛阳衰,这病历年宫娥宫妃都害,是以药方也是祖辈流传下来的。”
“那就好。”金枝放心了。
太医一下就明白了,尚宫手下那么多宫娥,谁知道是哪个宫娥犯病了呢,他便殷勤问:“可要再多开些?”
金枝摇摇头:“吃吃看再说。”
若是这一包药都吃不好她便问问官家能不能将自己调离福宁宫算了,要不个大姑娘家老对着个俊爷们发花痴算是个什么事儿啊!
金枝想了想,又问:“还有什么清心败火的药么?您也捎带着给我开点。”
太医便开了几幅。
金枝一提溜拎了大包小包的药包,这才有几份踏实。
作者有话说:
金枝:我也喝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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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春天到了】
【大大,我还有一千晋江币,或许,这个周末你可以让我花完这些晋江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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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我恨你是个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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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不住了再也不追未完结了,总期盼下一章会有进展。不追了不追了等养肥了再看】
【女鹅真的不开窍】
-完-
金枝 第136节
第64章
◎一更◎
她要走,忽得又想起一事,于是从怀里拿出个药瓶子问:“这药瓶子甚好,还有这瓶子装得薄荷膏么?我带点走。”
对方一瞧就认出来了:“尚宫大人,这药瓶是特意烧制的,装的是跌打药,因着里头的配方过于难得,凑了三四年才凑出来两瓶,都献给了官家。”
啊?
金枝有两瓶啊。
不过她没有再说什么:“我也是瞧着用过了的小瓶子好看才多问问,那便无事了。”
出了太医院,她没有回福宁宫,而是先去寻蔡狗子。
掖庭关了,蔡狗子如今在司珍所混口饭吃。
瞧见金枝,他一如既往高兴:“见过尚宫大人。”
“你小子少跟我来这套。”金枝也不客气,她拿出瓷瓶问蔡狗子:“你还记得这个么?”
“记得啊。”蔡狗子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您当时不是受了伤么?我就去太医院问药,有个面生的小学徒递给我这瓶子,说这个是跌打药,我便拿了来给你。”
“怎么?不好用么?”
金枝点点头:“好用。”
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从蔡狗子那里出来她又去寻了玉叶。
玉叶已经得了官家恩典可以出宫,只不过还要等下一个旬日才可与其他宫人一起出宫。
她这几天都在收拾行李。
见金枝过来煞是高兴:“阿姐!”
又扯着金枝的手臂有些不舍:“阿姐,以后我走了,就只有你一人在宫里了,那可如何是好?”
金枝摸她发髻:“傻孩子,姐姐很快也能出宫。”
她想好了,等过段时间瞧着官家脾气好些的时候,就自请出宫。
“真的?!”玉叶欣喜不已。
“真的。”金枝点点头。
不知为何心里有一丝痛。
她忽略了这情绪,又问玉叶:“你出宫可有人来接?提前说好了让娘和弟弟拉牛车来接你。”
玉叶忽然脸上飞起两抹红晕:“有人接。”
金枝瞧着蹊跷。
果然玉叶羞答答卷起了腰带:“是,是凌统领。”
“凌正德?”金枝惊讶出声,“你原来情郎的上司?禁军统领凌正德?”
玉叶捂着脸,还是点点头。
金枝一阵头痛:“你怎的与他走到一起去了?那禁军统领管着官家的安危,手里掌着大内的军权,听说还是官家麾下杀人如麻的,能是吃素的么?”
她固然不愿干涉妹妹的婚事,可也不希望这般单纯的妹妹与一个杀人如麻的政客混在一起。
玉叶忙摇摇她的手臂:“阿姐莫气,凌统领是个好人。”
“好人?”金枝有些生气,“他比你大十岁,欺负你个小娘子,他能是个什么好鸟?”
她越说越生气,恨不得抄起个菜刀就去寻凌正德拼命:“这人瞧着老老实实,谁知背地里竟有这么龌龊的心思!”
玉叶忙扯住姐姐衣袖:“姐姐,凌统领真是好人!他一向待我客气受礼,多说几句话还会脸红,上次给你的跌打膏还是他主动让我给你的。”
“跌打膏?”
金枝忽得住了手。
“对啊。”玉叶忙解释,“那药膏极为难得,太医院只得了两瓶,官家赐了一瓶给凌统领,他立即让我给了你。本来那是治战场上擦伤刀口的。”
金枝从怀里掏出个瓷瓶:“你说的可是这个?”
玉叶点点头:“是啊阿姐,我亲自交给你的,你怎的带在身上?”
金枝没有回答她。
她有些失魂落魄往前走了。
她回福宁宫后就将两瓶都取了出来,
一瓶是蔡狗子去太医院取来的,一瓶是凌正德给妹妹的。
既然只有两瓶进献给了官家,那么蔡狗子拿来的那瓶——只能是官家留着的。
三四年才能得一瓶奇珍异宝凑出来的跌打膏,主治战场上刀伤擦伤。
凌正德作为官家嫡系,只得了一瓶。
官家自己那瓶,本来也应当是留在关键时刻救命用的。
可是官家给了她。
不对,别别扭扭让个小太医给了蔡狗子。
金枝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当时朔绛还在气她,
因为过去的事情生了气,气势汹汹冲进掖庭。
她那时恨死他了。
可他那时还是别别扭扭用这种方式向她道了歉。
金枝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
等晚间时。
她便问朔绛:“官家,当时,你掐我那时……”
她犹犹豫豫不知如何开口。
听到朔绛耳里却像是在问责。
他神色立刻变得郑重,将手里的毛笔放回笔架上。
转而认认真真对金枝说:“对不住,金枝。”
他斟酌着字句:“是朕鬼迷心窍,竟……”
他一字一句,盯着金枝的眼睛毫不退缩:“总之,是朕不好,你若是心里气我,便打骂回来,我绝无二话。”
说罢还伸出手臂,示意金枝打骂。
金枝熄了心思。
两人中间的纠葛,又怎么说得清楚?他家破人亡,何尝没有她推波助澜?
她摇摇头:“是我提起不对了。”
她出去了。
秋风习习,吹到她脸上。
若是朔绛为自己辩解她心里还能好放下些,可他二话不说就道歉,毫不推脱。
这让金枝越发觉得难以面对那瓷瓶了。
第二日玉叶来寻姐姐。
她不懂阿姐为何忽然走了,怕阿姐生气,忙来道歉。
金枝摇摇头:“无事。”
能将官家赐下来的灵丹妙药献宝一样给妹妹,只为给大姨姐擦淤伤的男人,大概也坏不到哪里去。
她忽得说:“那凌正德,可有打算向家里提亲?”
玉叶大喜,姐姐这是打算接受了凌正德了?
她压住心里的喜悦:“凌统领等我出宫就请官媒去家里提亲。”
金枝嗯了一声。
想了想,又搬出个木盒
“这里头是我当了女官之后积攒的一些薪银和赏赐,权当我的添妆。”
玉叶咧开嘴笑了,她不求钱财,为的就是阿姐彻底接受自己的心上人。
她认真对金枝说:“阿姐放心吧,我不会再上当吃亏了,凌统领一定是个好人!”
金枝嗯了一声。
能把关键时候救命的药拿来给小娘子献宝,瞧得出来是个好人了。
玉叶高兴,木盒却不收:“凌统领说怕我嫁过去被妯娌间轻视,早就给我备好了一份傍身的嫁妆,这些银子姐姐还是留着自己傍身吧。”
这凌正德想得好真周到。
金枝还是将木盒递过去:“自己有总归是自己的底气,你也莫什么都跟男人交底。”
两人推搡间,玉叶瞧见了桌上一件首饰
“哎呀阿姐这小猫发簪精巧得紧。”
金枝瞧过去。
小猫戏鱼的发簪,各色名贵宝石,她笑:“那是我赢来的彩头。”
先前还打脸了那位表姑娘呢。
玉叶笑:“这倒有趣,什么比赛?”
金枝心里有事,有一句没一句跟她搭话:“是比赛如何识别五谷。”
玉叶睁大眼睛:“五谷?”
金枝 第137节
她想了想:“这宫里只怕没人能赢得了,就是御膳房都认不全呢。”
金枝耳边忽得“嗡”一声。
是啊。
她微微张开了嘴。
这不就是内定好了的奖励么?
她拿过簪子,仔细打量:
小猫在水缸旁玩耍,那水缸的样式怎么那么像那日在行宫里的水缸呢?
几乎可以说一模一样。
金枝心里“咯噔”一下。
她突然有种奇异的感受。
**
金枝变得话少了些。
她每日往返于御书房与福宁宫之间。
每日里不是跟着崔大家编撰书籍便是处理福宁宫上下的公事。
崔大家第一个瞧出不对:“枝娘可有什么心事?”
金枝一笑,仍旧是嫣然美貌的模样:“夫子说哪里话,是学生愚笨,学业所累。”
“那便学慢些。”
崔大家很是心疼这个学生。
一开始她是迫于官家的人情收了这个学生,可是接触下来惊觉金枝天赋秉异,她聪明而机灵,许多文书都是触类旁通举一反三。
再继续相处,发现金枝热情坦率,虽然有些市井上的泼辣习气,可为人去仍善良宽厚。
再得知金枝的身世后,越发赞叹金枝出淤泥而不染。
之后崔大家就极为倚重欣赏自己这唯一的弟子。
金枝摇摇头:“编撰之事尚未完成,学生不可躲懒。”
她帮着崔大家将书库里历朝历代的书籍搬运出来,在日光下曝晒过书虫,而后一一翻阅,寻找出有用的记载。
崔大家甚为感慨:“这些书束之高阁,不知荒废了多少年。”
“所以师父和我来救它们于寂寥啊。”金枝嘻嘻哈哈笑起来,还如往常一般爽朗。
崔宁有时也会过来帮忙:“金尚宫,你如今怎么不去惊鹊阁去我们了。”
惊鹊阁仍旧住着十几个小娘子。
金枝心里掠过一丝奇异的感觉,只不过这情绪一闪而过,她笑:“有活计时自然还会给你们摊派。”
崔宁就感慨:“她们都惦记着金娘子呢。”
宫里的人无趣得很,只有金娘子活色生香,像个亲切的邻家姐姐一样。
崔大家督促侄女:“你是打算一辈子在这里耗着了?”
崔宁摇头:“我才不愿呢,可世家们都盯着呢。”
金枝如今跟着崔大家耳濡目染,立即便听懂了。
官家抬举了崔家与世家们争斗,他前些日子将宰相右丞革职,柳家和王家两大世家受了重创。
崔家得了官家的恩惠,自然也铆足了劲与世家们明里暗里作对。
得罪了这么多人,崔家自然希望能与官家的关系进一步捆绑。
有什么比成为官家的后妃更牢固的关系呢?
金枝垂眉敛目。
心里不知为何掠过一丝了然:原来官家的联姻对象要这样的世家女啊。
崔大家摇头:“官家不像是那种人。”
哪种人?自然是容易被姻亲捆绑的人。
崔宁也跟着叹息,不过她很快就将这些弃之脑后:“我还是来帮姑母编撰书籍,这可比什么劳什子世家有意思的多。”
金枝的变化很快被太后觉察到。
清晨她喝着茶,忽得悄咪咪与郜嬷嬷咬耳朵:“你说,那边,怎的这些日子有点有学识的样儿了?”
谁啊?
郜嬷嬷忽得想起来。
她先是愕然,而后好笑:“太后娘娘,您莫不是整日里寻着机会就偷瞧人家么?”
太后讪讪然:“我恰好瞧见了几回。”
郜嬷嬷捂嘴笑:“行行行,福宁宫和福寿宫隔着老远,太后娘娘是‘恰好’路过了几回福宁宫,还不止一回。”
“你个老货!”太后佯装生气。
她们主仆风雨多年,多是主仆倒不如说是闺中密友。
郜嬷嬷笑够了才正色道:“上次娘娘唤了几个宫娥来,她们不都说金娘子好话么?”
太后捂着下巴盘算:“可这回还是不一样,似乎瞧上去多了点底蕴,多了点文绉绉的气质,总之,看着不错。”
郜嬷嬷便道:“我听说金娘子如今跟着崔大家在学经学,很是用功。”
“崔大家也算是当世经学里数一数二的大师了。”太后点点头:“说起来她进宫来我还没有表示过什么呢,你从我嫁妆里寻一套前朝的石河花鸟图送过去。”
郜嬷嬷应了是。
太后不知在想什么,喃喃道:“两个人长久过日子,能说到一块去总是好事。”
郜嬷嬷“吆”了一声,笑话她:“娘娘这是在盘算谁呢?”
太后有些讪讪,她拍郜嬷嬷一把:“你个老货,还不赶紧去收拾花鸟图。”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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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几点了我的剩下两更呢555】
【口嫌体正直,大清早还是来看更新了?】
【嘀嗒嘀嗒打卡】
【凌正德应该是好人吧,毕竟是觉得男主能整夜那啥的纯情男子】
【猪鱼别怂,让金枝看到你的心事】
【喝了这瓶营养液,明日再战三万三!】
【金枝悟了,有心事的小娘子】
【大大你的今天是凌晨么哈哈哈哈】
-完-
第65章
◎二更◎
崔大家收了花鸟图,给太后回了一份自己画的扇面做谢礼。
过两天便到了太后的万寿宴。
崔大家也收到了请柬。
这次因着有不少小娘子在,太后便存心办得热闹些。
小娘子们纷纷凑热闹。
殊不知那黄如晦也有盘算。
他手里那些小宫娥因着上次行宫里那位宫娥的杖毙而不敢再来向官家献殷勤。
等到了太后身边,这才寻到了一位急切寻求地位的世家女慎莹洁。
黄如晦心里甚为满意,背后有世家支撑只怕更稳固些。
他便与这位慎莹洁计划好了在寿筵上的作为。
金枝也跟着崔大家去送贺礼。
金枝收到请柬前不大愿过来,嘀咕一声:“还要去坐一天,累得慌。”
崔大家笑:“是我连累了你,太后她老人家许是想还礼,又怕我一人坐着闷,就也捎带请了你。你若是不喜应酬,就别去了。”
金枝却改了主意:“我还是陪师父去瞧瞧,见识见识。”
她一半不想师父一人,一半却是因着心里有些古怪的小心思,不想输给那些个小娘子们。
*
朔绛在人群中一眼就瞧见了金枝。
本来在人群中百无聊赖的心生了安定。
金枝抬头起来就见朔绛,他瞧见自己立刻笑了起来。
四目相对,齐齐微笑。
金枝忽得心里有了几份踏实。
**
小娘子们的寿礼各有心思。
金枝 第138节
慎莹洁的贺礼最别致。
她起身弹奏一曲,且歌且舞,为太后贺寿。
这部曲子是恭贺四海升平,长者长寿。
是时兴的曲子,弹奏的难度却很高。
没想到慎莹洁却弹奏流利。
而她的舞姿也婀娜多姿,刚柔有致,一看就是下了大功夫准备的。
一曲结束。
慎莹洁脸颊绯红:“祝贺太后娘娘年年朝朝皆胜意。”
太后乐呵呵道了声谢。
可惜官家侧首与旁边的内侍说话,一点都没瞧过来。
慎莹洁心里有淡淡的遗憾。
不过她想,不急在一时。
官家清理世家,他们慎家一定要成为第一个站稳脚跟的世家。
她也会成为慎家最有力的匕首。
崔大家手写了一副“寿”字送给太后,金枝跟着后头,送了一碟自己蒸的寿桃。
这礼物却朴实。
在座的小娘子送的不是百寿刺绣屏风就是稀罕的缅甸玉佛,哪里有这样朴实无华的面点?
黄如晦先在前头阴阳怪气:“您这礼物,有些……”
朔绛在举杯等旁边的内侍敬酒。
他没有看向这边,握着酒杯的手却攥紧了。
黄如晦还要说下去,就听郜嬷嬷笑:“金娘子有心了,这寿桃颇有楚地人的风范。”
崔大家便也道:“我学生礼物虽不贵重,却是自己亲力亲为亲手所做。”
太后颔首:“还是崔大家教导得好。”
一来一去将风波消弭于无形中。
到了点戏时戏班主捧着戏本请太后点戏。
太后又问周围的小娘子们想看什么。小娘子们都笑:“自然是客随主便。”
太后就佯装生气,点了慎莹洁的名字:“我老婆子哪里知道小娘子们喜欢什么?”
慎莹洁性子大方,这些天甚得她欢心。
果然她不推脱,大大方方站起来,问戏班主:“你们可有什么拿手戏?”
戏班主早得了黄如晦的吩咐:“《点江春》、《景阳冈》、《上天宫》皆是拿手曲目。”
慎莹洁便道:“便都点了罢。”
太后便笑:“这猴儿倒省事。”
她打眼瞧过去。
那位金娘子虽位于座位之侧,却不卑不亢,没有因着受人冷落就上了脸子,也没有因着无人问津就露了自卑。
倒是个能沉得住气的,太后心里想着。
不多时郜嬷嬷走到太后身边,小声笑道:“太后娘娘一会可要吃寿桃?”
她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楚地习俗,做婆母的过生辰儿媳妇都要亲手蒸一锅寿桃。
太后佯装恼了白她一眼:“你个老货话多!”
郜嬷嬷一脸无辜:“这却是不谋而合,或许真是天意呢!”
太后说她归说她。
到底还是从盘里拿起个寿桃掐一块放进嘴里。
说起来真不错,寿桃筋道,吃起来还有些嚼劲,里头还是豆沙馅儿,一瞧就用了心思。
说起来今日那么多寿礼,贵重的是买来的,刺绣针线都是寻了技能高超的绣娘所绣,临了收针几针才由贵人们亲自来做。
真正儿八经认认真真亲自做寿礼的,金枝倒是独一份。
太后心里感慨。
不多时,戏班子铿铿锵锵开始表演。
小娘子们也凑过去热热烈烈瞧了起来,太后看着花团锦簇,心里也生了几份欢喜。
不多久就演到《点江春》。
这部戏是新戏,诸人都没瞧过,因而都看得仔细:
看着看着就觉察出了端倪:这部戏演的是一位被丞相在党争中杀死,
官员之女为了替父报仇而后隐瞒身份成为了丞相宠妾,最终费尽心思得到父亲冤枉的证据,最终将丞相送入囹圄的故事。
是宣扬孝顺的本子。
在座的小娘子们忽得就有些坐不住了。
谁人不知那金娘子是因着有前科才被抓紧宫来?
宫里又有传言说官家待她极为宽厚,似乎有意封她做侍妾。
这与这戏剧何其相似?
想起那丞相沉溺美色留下了个不知底细的仇人最终被杀,这不就是在影射金娘子和……官家么?
一时之间她们没有了看戏的心思。
都瞄来瞄去去瞧金娘子。
太后也吃了一惊。
她不想能这么巧,居然演了这么一部戏?
可慎莹洁她也是先问了戏班子的拿手戏,一个不漏都点了一遍。
一个年纪尚小进了深宫的小娘子,应当还没有自己的力量让她能与宫外的戏班子搭上关系。
这么看来,倒不能怪慎莹洁。
只能说是巧合罢了。
看着看着,太后原先对金枝的喜欢也散了几份。
若是自己的儿子真像那丞相一般被美色所迷最后被刺杀该如何是好?
她心里的冷漠升腾起几分。
金枝又不是个傻子。
周围人的目光她瞧在眼里。
这冷板凳是越坐越难受。
崔大家有些担忧,安抚地伸过手来,拍拍她手背。
金枝回以一笑,示意自己没事。
她今日还要给师父撑场子呢。
谁知正坐着。
有懒洋洋敲击桌面的声音响起。
金枝抬起头来。
是朔绛。
他淡淡冲太后说:“娘,这戏不喜欢听,换一个。”
果然还是护着金娘子么?
太后笑:“好,就听官家的。”
等到要打赏的时候。
朔绛冷冷扫了眼戏台子上的人:“今日太后寿筵,演这等不合时宜的戏,难道是嘲讽政事不明?”
戏班子的人忙跪在台上,口称不敢。
太后也忙出声:“官家,是哀家点的戏文,不怪戏班子的人。”
“是么?”朔绛笑。
可等他一转身去后堂,脸色立刻变得冰冷,眼神里都透着冷鸷,“来人,私下里叫皇城司的人过来审一审,是谁演了这部戏。”
“官家,该如何处置?”王德宝低声问。
官家瞥了眼脸色苍白的金枝,几乎是咬牙切齿低声冷冷出声:“若有人背后里撺掇安排,斩立决。”
等他从后堂回到堂前时脸色已经笑意融融
起身便去扶太后:“娘,今儿大喜的日子,儿子陪你去游园。”
儿子孝顺,太后自然高兴。
可心里总萦绕着适才看到的那一幕。
其他小娘子们也心照不宣盘算着。
她们又不是傻子,自然能明白官家当众叫换戏是为了护着金娘子。
看来宫里私下传金娘子得了圣眷是真的。
再偷偷打量金娘子。
她唇红齿白,明眸善睐,精精神神站在那里。
金枝 第139节
她身上没有什么名贵衣裳,发髻也梳得不是时兴的,可单是挺直胸背站在那里,就自有一股子傲视群雄的意味。
要知道她可是刚才才被折子戏嘲讽过的。
小娘子们本来还有些心思也立刻被打散了:试问谁能有她这份天不怕地不怕的杀气?
殊不知金枝多年杀猪,自然练出一副稳当当的心态。
手不稳,猪要逃哩!
**
到了第二天,皇城司的人已经将结果呈了上来。
原来是黄如晦指点他们将这部戏排在前面。
慎莹洁也参与了其中。
朔绛冷笑。
谁成想去抓捕的人落了空。
“黄公公他不在此处。”
“有人瞧着他往滴翠阁去了。”
朔绛脸色都变了。
他忽得明白过来:“快去寻金娘子!”
很快有人回话:“金娘子被太后娘娘懿旨叫走了去了滴翠阁。”
“快!去滴翠阁!”
黄如晦假传了太后懿旨,先将金枝宣到了滴翠阁。
这里地势高企,已经废弃不用。
金枝不明就里。
还当太后娘娘有事商量便自己去了滴翠阁。
她进去后就被黄如晦挟持绑住了手脚。
黄如晦盘踞在窗户后面张狂大喊:“官家若向前我便放了金娘子!”
他举着一把刀抵在金枝脖颈边:“不然我便杀了金娘子!”
羽林卫们纷纷拉弓对准他。
朔绛心如火焚。
他走上前来,制止住羽林卫端箭的手:“莫放箭。”
金枝急得什么似的。
朔绛待她那么好,可千万不能叫他过来啊。
她急得挣扎着。
就在这时听得官家镇定沉稳的声音:“我在这里,你先放金枝走。”
凌统领慌得出声:“官家!”
羽林卫统领姜昌也忙阻止:“官家不可!”
朔绛温和摇头:“无妨。”
他往前一步进了滴翠阁。
“别!”金枝急得慌忙乱叫。
只不过他不再往前走:“你先把金枝放了,我便再往前走。”
黄如晦不信:“我又不傻,若我放了金娘子,你再来杀我怎么办?”
他说着便要拔剑刺向金枝。
金枝吓得一哆嗦。
“住手!”朔绛出声。
他道:“我既是皇帝,便可拿我的皇位起誓,不会再你放金娘子时趁人之危。”
“不要啊官家,不要!”金枝慌得大喊。
黄如晦果然张狂起来:“好!”
朔绛自愿又前了一步,与此同时黄如晦将金枝往前一推。
金枝跌了个趔趄。
再起身时就见黄如晦的刀抵到了朔绛眼前。
近在咫尺。
金枝慌得脸色煞白:“官家!”
朔绛不慌不忙,他问:“既然你要杀我,我可以问问为何么?”
黄如晦得意了起来:“当然是为着替我主子报仇!她的夫君被你杀了,我杀了你便是替官家和皇后报仇!”
朔绛了然,他淡淡道:“你处心积虑这么久,也是个忠心耿耿的,只不过哀帝生前最宠爱李贵妃,早就冷落皇后了,你不觉得杀了哀帝才是为皇后报仇么?”
……
黄如晦从未想过这层道理。
他忽得愣住了。
这一番话还真是有几份道理。
趁着他出神那几秒的当口,朔绛抬脚一踢——
银光闪过,黄如晦被踢中手筋,手里一软,匕首落地。
朔绛往后一退,将匕首踩到脚底。
羽林卫们禁军们忙冲上前去制服他。
不过几个瞬息,黄如晦已经被制住。
朔绛走到金枝身边。
金枝身上捆着绳索,
他忙用刀割开。
再看金枝手上脚腕的勒痕,朔绛眼里多了暴戾:“传令下去,黄如晦,斩立决。”
窗外天空阴霾起来,似有雨水要落下。
雷雨天要到了。
金枝被那一推搡扭伤了脚。
朔绛顾不上说话,拦腰便将金枝抱了起来。
金枝怕打雷天。
果然出了门去已经开始阴云密布。
走到殿门外远处的天空已经有轰隆隆的雷声响起。
金枝在龙辇上蜷缩一团。
她天不怕地不怕,甚至黑夜里都敢一人去水门外背杀猪宰羊。
可自小到大唯独害怕打雷。
每一个雨天她要么去成五嫂子那里挤挤,要么自己喝些助眠的汤药早早入睡。
朔绛看着金枝的反常,他皱眉,吩咐下去:“加快。”
很快便到了福宁宫。
朔绛下了龙辇,
金枝也要挣扎着下去,
谁知朔绛毫不犹豫就将她拦腰抱起大步流星走进去。
金枝抬起头来。
她脸上有泪痕,睫毛上还有带着水珠。
雷声已经到了近处,一声密似一声。
王德宝要打伞往后面宫人住的院落里走,
朔绛毫不迟疑:“去正殿。”
他将金枝抱到自己的寝殿。
雷声隆隆,滚雷如有战车从头顶碾过。
雪白的闪电划过天机,阴云密布宛若末日。
金枝没有了平日里的镇定,也顾不上什么宫廷礼仪。
朔绛将她放到了龙榻上,而后一叠声安慰她:“莫怕莫怕,朕就在这里。”
金枝想起今日里黄如晦吓唬她的话,有些害怕:
“他说我离间天家母子,会被天雷劈死。”
朔绛终于忍不住了。
他俯身坐到榻边,一伸手将金枝捞到了自己怀里。
金枝正在害怕中,便迷迷瞪瞪被他搂到了怀里。
官家的怀里真热。
暖洋洋罩着她让她暖和许多。
金枝第一次生出了奇怪的眷恋。
金枝 第140节
外头雷声阵阵,雪白的闪电如腾蛇闪过天际。
一声响雷如在头顶炸裂开一般,惊雷轰顶,金枝被唬得一缩。
朔绛紧紧抱着她:“莫怕。”
“朕是真龙天子,若真有天雷怪罪下来,也有朕替你抗。”
他睨了窗外的雷雨一眼,
第一次生了逆天的心思。
若天不容她,他也会护着她。
作者有话说:
金枝怕雷是个伏笔,后面会交代原因。
今天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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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难过呀】
-完-
第66章
◎三更◎
黄如晦被抓太后又是紧张又是后怕。
这位慎莹洁也被遣送出了宫,捎带着慎家也因着与刺客勾搭的名义被削弱了许多。
太后还给金枝送了不少礼品。
原来先前金枝整肃后宫时,只剩下太后的福寿宫没有清理,谁能想到问题就出在这里呢?
金枝笑纳了礼品又回赠了太后一些亲手做的零食点心。
只不过金枝没心情琢磨太后为何对她换了人一样。
她如今倒像是打通了脉络一般,以前所未有的精力爱上了这份编撰的差事。
她与崔大家感慨:“原来我最爱的是这个!”
只不过编撰过程中还有一些事要与其他各部协调处理。
金枝少不得要跟朔绛开口:“官家——,可否请您带我去大理寺?”
朔绛毫无二话就带她去大理寺。
上次雷雨天之后朔绛见她之后总是怪怪的。
金枝也能理解:人家是官家啊,一个宫娥借用了他的好心抱着他撒手不放,那便是任何人都会感觉到些尴尬吧?
只不过她自己心里也觉得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对着晴空、对着繁花,发呆的时间多了。
**
大理寺少卿见到官家甚为热情:“见过官家。您要问的那遭案子已经有了眉目。”
他招呼一人上前:“白寺正,你过来。”
“白大人?”
金枝惊呼出声。
朔绛脸色有点难看。
“是他?”
“是啊,官家,这人我当时特意向您请示过能否晋升,多亏官家不拘一格提拔人才,如今他已经是寺正了。”
朔绛想起了个名字:“白修远?”
“正是!”大理寺少卿乐呵呵的,“这回那管事的下落也是他追讨得来的。”
朔绛舔了舔后槽牙,阴沉着脸没说话。
他想起来了,当时大理寺少卿要举荐一个查案厉害的官员,因着不过是秀才出身还特意到他这里来讨主意。
当时他记得名字叫白修远,可谁想到白修远就是当年的白大人呢?
白修远不卑不亢,与官家、金枝见过面,
遇到故人,金枝甚是高兴:“白大人,不,如今是白寺正了,您升官了?”
白修远拱拱手:“托官家的福。”
“原来您两位认识?”大理寺少卿不明就里,还挺高兴。
白修远点点头:“是从前的街坊,只不过后来金娘子出去上香下落不明,没想到在这里见了面……”
金枝忙岔开话题:“我如今是宫里的女官。”
言归正传。
白修远将案卷抱过来:“这人已经当年趁乱卷走金银,又冒用了亲戚的假名,因而这些年我们都没有查到。如今他已经被抓了起来正在进京途中。”
朔绛站了起来。
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又坐了下去:“此事后议,先说金枝的事。”
金枝不耐烦听这些事,她等诸人闲下来便说出自己的诉求:“我们编撰过程中有些文书还想与大理寺借阅,不知可否?”
白修远一口答应下来:“编撰书籍利国利民,金娘子需要何物自然可以随时来我这里调阅,白某知无不尽。”
“谢过白大人。”金枝美滋滋道谢。
谁能想到在这里又遇到一个故人呢?
看来乌衣巷的风水不错啊,出了个大理寺寺正,出了游飞尘这个小将军,还出了她这么个女官。
嘿嘿。
金枝越想越高兴,嘴角情不自禁上翘了起来。
落在朔绛眼里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他心里酸溜溜的。
等到前面岔路时,
车夫有些犹豫:“官家,时间有些来不及了,若是再出去只怕回宫会太晚,若是有危险……”
金枝忙摆手:“那就不去我家了,横竖我娘下月能在宫门外探望我一面。”
上回的刺客可是让她后怕极了,可莫要再叫人伤着了朔绛。
朔绛却毫不犹豫:“去乌衣巷。”
简短,有力。
车夫得了官家的指令,便赶着马车往乌衣巷去。
金枝咬唇:“官家,其实不必的。”
朔绛不以为然笑笑:“我当初答应了你可以经常出宫见家人的。”
答应了她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所以官家在信守承诺?
金枝咬唇,
目前为止,朔绛对她说过的每一件事都做到了。
他没有失言过一次。
金枝看着一摇一动的车帘,心里也像在颠簸,一点都平静不下来。
**
比起上回的热情,苏三娘这回待官家却有些疏离。
等金枝走到一边,她便有些敲打官家:“听说有些富贵人家不愿迎娶我们,你来我家登门一次是我们小门小户的荣幸,可这么久既不见官媒又不见提亲,再来第二次莫非是将我们金枝当作什么消遣?”
“我们金枝如今可是在官家宫里做尚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有模有样敲打朔绛。
朔绛在她老人家跟前不敢糊弄,忙应下:“是。”
苏三娘又道:“采征、问名这些可不能糊弄。”
朔绛老老实实回答:“自不会少。”
这女婿候选人瞧着还挺老实啊?
苏三娘有些不解,想来想去想到个原因:“莫不是你家人不愿意?”
朔绛忙道:“不是。”
他犹豫片刻:“是金枝的心事……她不愿意。”
“什么?她不愿意?”
苏三娘猛地就往后院里走。
找到女儿她就揪住女儿的耳朵:“那么好个男人,你还不赶紧抓住?”
嗯?
金枝蓦得反应过来。
金枝 第141节
她失笑,凑到苏三娘身边:“娘,那个是官家。”
什么?
苏三娘吓得花容失色。
那她还
她登时有些忐忑:“金枝,这可如何是好?我待人家有些不恭敬哩。”
“无妨。”
金枝安抚苏三娘,“官家性子平和,不会放在心上。”
要不说全天下数嫁女心切的丈母娘思维最活跃呢?
苏三娘的惊愕过去之后马上有了新的疑问:“那怎的我问官家怎么不娶你,他说是因着你不愿。”
“什么?”金枝手里的箩筐掉到了地上。
像是什么隐秘的心事被人说穿了一样,她脸刷一下红了。
金枝顾不得捡箩筐,一把抓住苏三娘胳膊:“娘?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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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67章
◎一更◎
苏三娘一脸懊恼:“我问他怎的还不娶你……”
娘啊娘!
金枝又惊又吓,几乎要将嘴巴张圆。
“我还当官家是哪个待你献殷勤的小郎君呢……”
苏三娘嗫喏。
她也冤啊,
谁能想到官家一身便衣就来了这陋巷小院呢?
金枝忙摇摇头:“娘,您可别乱想。”
官家的确问过她愿不愿意嫁给他。
可那是因着官家是个恪守规矩的正人君子,
并不是因着别的。
金枝有点遗憾地想。
苏三娘从最初的震惊很快恢复到了冷静。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样。
“官家人生得倒不错,只不过……”
苏三娘神色变得郑重:“嫁给谁都行就是不能嫁给官家!你这丫头在宫里日日对着官家可莫要发花痴!”
金枝“嗯”了一声:“娘我又不傻,人家是富贵锦绣堆里的,三宫六院嫔妃不断,我这样市井丫头野惯了的,自然不会想不开去肖想天鹅肉。”
她不知不觉中说得大声,
不知是在向苏三娘辩解,还是在说服自己。
殊不知朔绛正要来后院帮忙晾晒。
一下听见了这话。
他心里有些酸涩。
果然金枝是一点都不愿意。
他转身回到前院。
金枝来前院时朔绛正垂眸打量金豆吃草。
他目光悠长,
似乎在想什么遥遥远远的事情。
金枝摸了摸脸上的红晕。
她看着朔绛正打量金豆,便凑趣:
“官家似乎一直喜欢这头小羊,不如将她们母子送进宫里去?”
朔绛才回过神来。
他瞧了那无拘无束正围着草料据案大嚼的小绵羊。
唇角微微提起:“不用了。”
既然天性不喜宫中拘束,又何必因为一己喜好将之拘束起来?
自己痛苦点就痛苦点吧。
金枝闻言摇摇头。
她本来也就是随口提提。
饲养孔雀、麒麟等物的皇家御苑怎么可能饲养着两头平平无奇的绵羊?
哈哈想想那场景就让人忍俊不禁。
金枝有些自嘲地想:
平凡的绵羊还是乖乖待在羊圈才好,莫要去皇家御苑丢人现眼。
苏三娘做好了饭菜却又迟疑了,
她将女儿拉过去,问她:“官家怎么办?”
她也是左右为难:
“这请官家吃吧,都是粗野市井之物慢怠了官家;不请吧?难道要我们吃官家看着?”
金枝想了想:“就让他一起吃吧。”
官家肯定不会嫌弃的。
不知为何,她虽然没有去问,却肯定官家不是那样的人。
朔绛果然没有蹙眉。
他顺理成章拿起了粗陶饭碗。
!苏三娘惊得差点丢了饭碗。
她虽然也自诩见过世面,可打死她也想不到官家能与她同桌吃饭。
金枝倒安然如素,还给朔绛夹了一筷子腌菜薹:“官家尝尝。”
“嗯。”
朔绛眉毛都不皱,张口吃了下去。
苏三娘渐渐放下心来。
又扯起了家里的琐事:“卫石那孩子如今在书院读书终于有些长进,我就说嘛,他爹是个读书料子,我也不差,怎么还能生不出来个会读书的儿子?”
不过她还是有些愁:“如今找的那书院似乎有些拉帮结派,是郑家的私学,郑家子弟嚣张闹事,夫子也护着他们,你弟弟倒挨了几顿打。”
金枝出主意:“再换家书院罢。”
官家忽得出声:“就让他明儿去宗学罢。我吩咐王德宝去办好便是。”
金枝愣了。
宗学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皇帝家宗亲读书的学堂,皇子、王爷都在那里。
教书的都是当世大儒。
朔绛心里盘算着,很是满意自己的安排。
若是卫石是个读书料子,自然会得大儒们青睐,
不会影响他进一步科举考试。
若是卫石读书不好,那么宗学里的子弟时不时可得官家恩赐,
不用科举便可赐第授官。
不管是哪条路子卫石的前程都不用愁了。
“官家,这,这不成吧?”
苏三娘磕磕巴巴。
就连金枝都出言:“官家,这赏赐也过于……”
朔绛摇摇头:“天子之言堪称九鼎。日后读书还要看他的造化。”
金枝 第142节
苏三娘忙不迭跪谢。
被朔绛拦住。
既然金枝不愿意嫁入宫里,那培养她弟弟叫她日后有个强有力的娘家,也好叫她未来的夫婿不敢轻慢她。
这么想着,他的心里有一丝钝疼。
苏三娘很高兴。
儿子的书院有着落了。
官家并不挑食,也不并不嫌弃食物粗鄙,反而时不时对她的手艺进行称赞。
苏三娘高兴了:“官家,不是老身夸耀,家里那口卤水缸供着多年的老卤汤,炖出来的猪肉豆干滋味芳香。”
金枝挑了挑眉。
朔绛面上有微笑:“那敢情好。”
“那是!我们店里这许多年生意红火,少不了那道卤汤!”
苏三娘还欲说下去却觉察到女儿扯了扯她衣袖。
“你这妮子有什么不能说的?人不能忘本。”苏三娘还当金枝是因为自己家做肉铺生意被提及而不好意思,“你便是做了女官,也莫忘了你是肉铺家的娘子。那卤汤是这汴京城里也闻名的老字号。”
金枝咳嗽一声:“娘,那卤汤是官家调制的秘方。”
“卤汤当然是调制的秘方。嗯?你说什么
三娘终于反应过来。
她狐疑盯着女儿。
金枝摸摸鼻子:“娘,那就是官家自己调制的。”
“啊?”苏三娘悻悻然,“那个,怪不得这卤汤这般受街坊们欢迎,原来是沾了官家的福气。”
金枝捂嘴笑。
朔绛也笑,他夹起一筷子豆干:“是沾了金枝的福气。”
他那时从富贵乡里逃离,
一无所有的情形下曾生了些许对自己的怀疑:
或许自己是个废物吧?
脱离了家族的荣光和贵族的头衔自己什么都做不好吧?
第一次做卤汤时,他自己都不能确定自己能成功。
可金枝不住鼓励他:“你试试。你调制的香料那么好,肯定也能配好调料。”
卤汤制作成功后他的喜悦前所未有。
原来自己也有些天赋的。
在她的鼓励下他才一点点打碎了那个金尊玉贵清高孤傲的公子哥,
活着民间的泥与土,
扎扎实实重新塑造了一个新的朔绛出来。
*
等吃完了饭苏三娘又开始给两人收拾要走的东西。
“官家,我有事要与您说。”
金枝进了后屋,从坛子里翻出些银票,
又从自己拿着的包袱里掏出几张银票,
递给了朔绛。
朔绛一头雾水。
“官家,这……这是五千两。”金枝终于鼓足了勇气,说了出来。
朔绛没提防她这样,惊讶瞧着她。
金枝这几年一直在等这一天,
她吸了一口气,道:“官家,当初,我实在着急用钱,不得已才……,”
这几年她不住攒钱,为的就是能攒够钱。
当时想的是还给侯夫人,朔绛还活着那便还给他。
“这几年我一直在攒钱,如今终于攒够了五千两。”
旁边苏三娘也被勾起了一腔伤心事:“官家,您当时要抓我家金枝也是情理之中,只不过说到底是我这个娘害的,您若是要治罪便治我的罪,千万莫要牵连金枝。”
“这……这是为何?”一直沉默的朔绛忽得出声。
苏三娘便道:“当时我进了教坊司,可惜当时的官员郭歪嘴是个……色坯,我为了防他将玉叶先送到了宫里,就得罪了那郭歪嘴,于是他定下了五千两银子的赎身银。”
“金枝走投无路,只好被逼出卖了……您,官家若是降罪就降罪到我这个老婆子身上罢。”
苏三娘说罢便跪下了。
朔绛忽的想起那时。
金枝自打去了侯府之后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
他那时候当她是被人嘲笑首饰寒酸。
原来她是因着担忧母亲么?
她那几天魂不守舍,行色匆匆,四处筹钱。
他却当金枝是天性爱财使然。
朔绛扶起苏三娘。
他心里五味杂陈。
只说:“您放心,我不会再怪罪。”
苏三娘大喜。
她只盼女儿平安康健。
自打上回女儿被抓进宫后她就昼夜担心,
后来虽然得了女官的官职但伴君如伴虎,谁知官家是个什么心思。
如今得了官家的承诺心里才放心不少。
便忙不迭道:“我去灶间给官家整治些腊肉带着。”
说罢便去了后厨。
金枝也要跟着过去帮忙,却被朔绛叫住了:“金枝。”
金枝站住了:“嗯?”
朔绛瞧着她,
却不知说什么好。
他当年沉溺于自己的眷念中,
口口声声说喜欢金枝,却从未仔细思量过她的处境。
也从未询问过她的焦灼。
这种所谓的喜欢是怎么样的缥缈虚幻呢?
自责和后悔让朔绛说不出别的话。
他最后只是问:“那时候你四处筹钱时,一定很着急吧?”
金枝嗯了一声,不过她是乐观的性子:“好在都过去了。”
朔绛眼色黯淡几份。
他有些恨自己。
他的喜欢难道是什么了不得的恩赐吗?
金枝明明那么需要钱。
他却在事后不查明情况就毫不犹豫认为金枝是个贪财之人。
回去马车上金枝觉得官家今日有些沉闷。
他不说话,神色有些自责。
忽得开口:“金枝,对不住,是我不好。”
?
金枝侧目。
我不应当当初一腔情愿责怪你是为了钱。
更不应该粗心大意未察觉你的困境。
叫你一人面对了那么多困窘。
朔绛想说很多,
可最后都咽了下去:
“无事,去荣盛斋,他家做的点心极为好吃。”
“官家怎的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金枝有些讶然。
原先在一间屋檐下生活时她忙着攒钱也不挑食,什么吃的都吃。
进宫后御膳房哪个不比民间好?是以她也什么都吃。
官家是怎么发现她的喜好的?
金枝 第143节
“你上次不是想吃青团么?”官家轻描淡写,“这家店里也有不少糯米做成的团子。”
金枝便笑:“多谢上次官家所赠的青团,尝起来当真美味。”
朔绛满意点点头。
他那天听见金枝躲在树下与人说话便没有当面交给她,
转而由王德宝送过去。
是以并不知道金枝的评价。
好吃便好。
他跟着金枝进了点心店。
伙计极有眼力见,见一个小娘子身后跟着个小郎君便知道这种主顾是一定不吝啬银钱的。
因而热情迎接:“客人要买些什么?”
朔绛道:“要糯米所做的有么?”
“有有,您瞧,这里有橙纱团子、蜜煎豆沙团、酥蜜食。”伙计介绍。
朔绛道:“都要了吧。”
这可是个大主顾!
伙计高兴应下:“好嘞!”
他又热情张罗:“还有冰雪冷元子、杏片糕、梅子酥、香糖果子、荔枝馅儿团球,您瞧瞧要哪个。”
金枝瞧过去:
冰雪冷元子雪白如小玉兔、杏片糕奶白奶白,
梅子酥有一股酸酸的梅子香气、香糖果子玲珑剔透、荔枝馅儿团球有各种颜色。
她一时之间有些犹豫:这么多,到底要哪个啊。
“您是喜欢吃酸还是吃甜的?”伙计问。
“甜的。”金枝回。
“吃甜的那您应当尝尝荔枝馅儿团球,甜甜的,还有荔枝清香,小娘子们都喜欢。”
金枝来了兴趣:“还能有荔枝?”
她原先在民间都是荔枝味的食物,进了宫才吃到真荔枝。
伙计有些不好意思:“荔枝那般贵重,如今又不是荔枝的季节,自然是没有。”
“无妨。”朔绛在旁忽然出声,“买回去你尝尝味道也好。”
他大手一挥:“都打包走。荔枝馅儿团球打包两份。”
最后两人买下了店里大大小小的点心。
伙计高兴,不要钱的吉利话一箩筐往外蹦:“公子一看富贵无双,小娘子美貌,两人佳偶天成。以后夫唱妇随恩恩爱爱。”
朔绛眉目舒展,将腰间一个荷包解开甩到了他手里。
金枝在旁磕磕巴巴:“您弄错了,我们。不是夫妻。”
他们走远了伙计打开荷包:
天啊,一荷包碎银子。
车马粼粼,金枝想起适才那伙计所说的话心里就有些心虚。
她两颊有些发烫,
往那边偷偷瞄过去,
却见官家低头正在看书。
“官家。”
金枝忽得问出了个出口后才觉奇怪的问题:“官家,为何今日要买这么多果子?”
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
因着你喜欢吃甜食。
朔绛将这句话压了下去。
他淡淡道:“为着答谢你娘做的饭菜。”
原来如此。
金枝有些失落。
她被这失落吓了一跳。
那我原本是想听到什么答案呢?
进宫之后,
官家将两份荔枝馅儿团球留了一份下来其余都让金枝拿走。
莫非官家私下里也是个爱吃甜食的?
金枝掩嘴笑,似乎和官家有了什么共同的秘密。
朔绛进了内殿,唤来王德宝:“将这份甜嘴儿送到御膳房,吩咐他们用真荔枝照着做些原样的来。”
“可,官家,如今不是荔枝的季节……”
“那便让御膳房用旁的时令果物替代。”
王德宝得了吩咐自去办。
只不过他有些惊讶,官家从上任以来在口腹方面都很淡然,
曾多次削减自己的饮食用度,
俭廉被官员们称道。
怎的忽然想吃荔枝?
等他出了御膳房,就见后殿金枝在给宫娥内侍们发放点心果子。
他也接了一把。
一看,不就是荔枝馅儿团球吗?
明白了。
王德宝将团球放入嘴中。
金娘子啊金娘子,可真是有福气。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两更。
金豆:咩——我与gwy编制擦肩而过!
◎最新评论:
【大大,我能再睡觉前看到二更吗】
【咩咩咩,我失去了变成官羊的机会,哒咩喲】
【世界上真的有猪鱼这样的人吗?默默的倾慕对方,默默的对对方好。关键长得不错有才华】
【他好爱她555拜托拜托,一定要在一起,就当是为了我(合十)】
-完-
第68章
◎二更◎
崔大家与金枝编撰的这本汴京风俗录与常见的书目都不同。
要从汴京城里的三教九流写起。
崔大家自己先觉得棘手。
金枝却如鱼得水:“这却好办。”
她从小到大都生活在汴京城里,对各行各业如数家珍:“吹鼓手、锁匠、蔑匠、茶饭量酒博士、厮波……”
她能一口气说上百个行当不重复呢。
崔大家有了思路:“不如你将每行每业都做些什么分册页写下,而后再由我润色,最后根据行业不同再分类。”
“好!”金枝欣然应诺,只不过应下后又有点担心,“我写就可以吗?”
她虽然学了点文墨,但从未想过自己能亲手撰写一本书籍。
“自然可以!”崔大家的鼓励她,“其实撰写书籍就像讲故事,你便当册页那头坐着读书人,你在册页这头想法子将个故事讲给他听便是。”
那好。
金枝放下心来。
她可是乌衣巷街巷传闻知晓第一人呢。
她颤抖着拿起毛笔,目光却坚定。
一开始凝滞,到后来却越写越流畅。
本来心里因为官家而起的那些波澜也渐渐消弭在墨香里。
**
有时候运气好还能遇到游飞尘来探望她。
藏书阁是外臣可以进来的地方。
金枝去查阅资料便可遇到游飞尘。
金枝 第144节
“飞尘!”
金枝一如既往的高兴。
游飞尘也高兴。
不过再往后看,官家施施然跟在金枝后头。
游飞尘收起笑容,正正经经行礼:“见过官家。”
金枝见着他便想问巷子里的事:“如今乌衣巷可有什么新鲜事?”
游飞尘想避开官家等官家走之后再说:“街巷间家长里短回头再讲与你,免得污了圣听。”
偏金枝说:“无妨,官家又不是外人。”
官家意味深长志得意满瞥了游飞尘一眼。
可恶。
游飞尘无奈摸鼻子。
将家长里短的琐事说给她:“你弟弟卫石进了宗学,你娘新雇了个人,还有王家那小子新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王婆子作妖被儿媳娘家人上门暴揍了一顿才老实,成五嫂子家赚了点钱在你家附近寻了个旧瓦房,不再租你家房子了。”
“可惜。”金枝道一声,“以后没有不要钱的鸡蛋吃了。”
游飞尘:……
朔绛:……
“对了。”游飞尘忽得想起什么,“白大人如今升职为大理寺寺正了。”
“白大人?”金枝想起上次,“上次我们两人还在大理寺见过面呢。”
“不过白大人确实年少有为,当初在开封府的时候断案就是一把好手,如今果然升迁了。”
游飞尘瞧瞧官家,最后还是一咬牙道:“他今早还去你家提亲了。”
“啊!”金枝先是愕然,而后了然,“那也难怪,他这六年也没少我家提亲。”
“这回不好拒绝了啊……”金枝喃喃自语,“先前我是因着他职务凶险怕与他一起担惊受怕,后来又是因着要一心攒钱无意顾及其他。”
如今她还了朔绛的五千两银子(虽然他没要,但是金枝打算走的时候再给他一次),家里肉铺的生意蒸蒸日上,金枝自己做女官也能攒下薪水下来。
这么看来白大人真是个绝佳的成亲对象呢。
“白大人,他如今所做的职务不危险了吧?”金枝盘算起来。
朔绛与游飞尘对视一眼。
忽得从对方眼里都瞧到了那么一丝惺惺相惜。
朔绛咳嗽一声:“大理寺寺正要审核满朝的疑难要案,中间会触及各色人等的利益曲直。”
还是官家脑筋灵活。
游飞尘忙跟上:“是啊,皇亲贵胄们动起黑手来可比开封府那些市井小民要很多了。”
原来这样啊。
金枝有些释然。
她将书本合拢:“看来真是有缘无分。”
**
等夜里回到福宁宫时,王德宝又唤金枝去给官家上药。
如今官家伤口已经渐渐合拢,手臂上的纱布也取了下来。
每日里需要再抹上助愈合的膏药。
金枝一想起这个就心里难受。
她想了想,将蔡狗子从前给自己的药膏拿了出来。
这药膏是官家通过蔡狗子给自己的。
如今官家伤了,便原样给他吧。
朔绛等着金枝进来。
他好整以暇摊开了一张字帖预备练字。
这药膏原本可以他自己抹。
或者叫个小太监过来抹便是。
可不知为何王德宝唤了金枝进来抹。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朔绛也没拦着王德宝。
他蘸取了墨汁,心里有些许的苦涩。
金枝迟早要出宫。
迟早要嫁人。
就算不是嫁给白大人也会嫁给别人。
这样留着她也不过是饮鸩止渴。
朔绛素来有自制力,知道这样要不得。
最理智的做法应当是慢慢疏远她。
和她越亲近一分,日后她离开时痛苦就会多一分。
可明明知道是毒药,他还忍不住一喝再喝。
朔绛落笔。
一笔一画,白纸黑字,像是牢笼。
明知是牢,心甘情愿画地为牢。
饮鸩止渴,每一滴都如美酒般让人迷醉。
他甘之若饴。
金枝走了进来:“官家?”
朔绛落笔,神色已经是有一抹坚毅:“嗯?”
金枝不好意思晃了晃手里的膏药:“来给官家上药。”
朔绛一眼就认出了那膏药。
他当时掐伤了金枝,事后懊恼不已,将太医院贡上来的膏药叫人想法子送到了金枝手里。
却原来她还没用完么?
金枝也在打量官家神情。
她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可又唾弃自己是想多了。
在这样矛盾的心理里拿出了膏药试探官家。
再看灯下朔绛神色如常。
金枝有些释然,却也有些惆怅。
或许官家当时不过是随口吩咐了下面人一句。
是她想多了。
金枝将那些胡思乱想收了起来,认认真真帮朔绛上药。
她走到朔绛身边,伸手将他箭袖一点一点折起来。
两人挨得很近。
近到金枝几乎能感觉到朔绛灼热的气息正呼在自己额发间。
她有些从未有过的迷离。
而后定定心神,用食指挖起一块药膏便抹了过去。
官家的胳膊是古铜色的。
在灯光下泛着金棕色的光泽。
摸上去硬硬的,应当是常年习武的缘故。
他的小臂肌肉结实紧致、线条分明。
直蔓延进明黄亵衣覆盖着的肘弯里去。
不知为何金枝又想起那个荒唐的梦境。
梦境里官家就是用这般紧实的小臂单手抱着她坐在床榻边。
腰间能清晰感知到他灼热的温度。
金枝脸上飞起两抹红。
**
今天不知金枝怎么回事。
抹起药膏来磨磨蹭蹭。
小小一块伤口,她抹着药膏来来回回,左右不肯放手。
抹了好久。
朔绛觉得奇怪。
他稍微觑了金枝一眼。
就见她面带桃花,双眼迷离。
这是在走神想什么呢?
难道是在想白日里提及的那位白大人?
朔绛忽得心里又酸又苦。
金枝 第145节
日后金枝所嫁的夫君受了伤,她也会这么温柔地给她夫君抹药吧?
那是当然。
朔绛很快便想到了这一点。
非但如此。
她不但会给他抹药,还会笑着与他一起吃饭,给他夹菜,叮嘱他多穿点。
甚至,还会扯着他衣袖撒娇。
甚至,还会像上次落水时一样抱着他的腰不撒手。
甚至,还会像那晚一样,杏眼蒙雾妩媚含羞撒娇痴缠。
甚至,还会……
朔绛眸中染上一丝风霜。
万箭穿心。
他觉得自己心口疼得厉害。
**
内殿两人就这样各自在各自的幻想中站立了许久。
直到外头打更太监的报时声响起。
两人才如梦初醒。
金枝清醒过来:“官家,药膏抹好了。”
朔绛淡淡“嗯”了一声。
两人周身都萦绕着奇怪的氛围。
金枝先觉得有些尴尬,便搭话:“官家在练字么?”
朔绛回过神来。
他扫视了桌面一眼:“是。”
“你要练吗?”
“我?”金枝反问。
两人都想起六年前朔绛教金枝写字的时候。
那时买不起笔墨,常拿着树枝在地上画,等稍微会写了才敢在宣纸上书写。
两人对视一眼,知道双方都想起了过去。
金枝便笑着握起了毛笔:“好。”
她不知道该在纸上写什么好,便写了个“金枝”。
朔绛瞧着她的字体,有些意外:“你写的一手簪花小楷。”
饶是他这般挑剔的人都不得不赞叹金枝的字迹工整。
金枝也很得意:“谁叫我有些读书习字的天赋在身上呢。”
朔绛:……
金枝写了两字之后又想起一事:“这簪花小楷是崔大家教我的,不过我更喜欢写隶书。”
“隶书?”朔绛有些惊讶。
隶书浑厚,寻常年青学子喜欢习隶隶书的少。
金枝点点头在纸上写了两下,可隶书她写不好:“瞧着就有一股子肃穆庄严劲,活像是老大。”
可以,这像是金枝的想法。
朔绛宽和笑,眉宇间尽是纵容:“好,我来教你。”
金枝握好毛笔,他将手伸过去指点她:“行笔要稳,走字流畅。”
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她的手背。
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电石火光。
两人都从那一刻感受到了火燎般的快感。
朔绛退后一步。
他悄悄吸了一口气控制自己:“你试着写写自己的名字。”
果然再指点之后金枝落笔已经比自己写的隶书要好看些。
金枝来了兴致,便在纸上写含有自己名字的诗句:“
枝枝相覆盖,夜夜相交通。”
这是《孔雀东南飞》里的诗句。
可是两人都在想别的。
枝枝。
朔绛想起她哭着撒娇,鼻头都是淡淡的海棠花瓣红:“不要叫我金枝,叫我枝枝。”
他耳根子刷一下就红了。
满心都是她又娇又柔的语调,滑腻水泞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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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69章
◎三更◎
金枝写完之后也才想起,自己的梦境里朔绛曾暗哑着嗓子哄她:“枝枝莫怕。”
他的下巴笔挺硬朗,鼻梁挺直高耸,整个人最温和不过。
可偏偏在哄她时眼中带了一抹霸道。
像是鹰隼,又像是雪狼,毫不犹豫攻城略地,凶狠而蛮戾。
他在梦里时而温柔时而凶狠。
叫金枝时不时就会想起。
金枝也有些慌了。
她忙写下一句有自己名字的诗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
不对不对。
下一首:“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
不对不对。
下一首。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
不对不对。
爹娘怎么给自己起的名字啊?
怎么这句句字字都跟情诗割舍不掉了???
她慌得有些手抖,墨汁从毛笔尖滴落。
“吧嗒”一声。
在宣纸上落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圆点。
最后还是朔绛将毛笔接了过去,在纸上写下:
“应似园中桃李树,花落随风子在枝1。”
果然还是官家博学。
金枝心服口服。
园中桃李盛开,纵然繁花被清风吹落,也有万千果实仍在枝头。
朔绛心里想:这也是个好寓意。
他将毛笔递给金枝:“来,你接着写。”
金枝接过毛笔。
朔绛轻轻念:“朔气传金柝。”
嗯?
这是官家的姓氏。
金枝不敢写朔字。
她只写了后面四个字。
谁知官家道:“你写吧,无妨。今夜只有以字会友,没有君臣。”
金枝便哆哆嗦嗦写了“朔”字,不过到底还是怕死,只留了一点。
朔绛失笑,不再勉强她。
他又叫金枝写绛:“你知道绛是什么意思么?”
金枝 第146节
“《释名》:绛,工也,然之难得色,以得色为工。”
金枝照旧不敢写全,留着“绛”字的最后一竖没有写。
不知为何朔绛忽得想跟金枝说说话:
“绛色是天下颜色最正,父亲给我起这个名字,原指望我成为一个正直端方之人。”
朔绛失笑,唇角泛起一丝自嘲:“不成想我成了个乱臣贼子。”
“不是!”金枝出声。
“什么?”
朔绛虽然不在乎世人如何品评自己,可他想听金枝如何评价自己。
“那狗皇帝杀了朔家满门,官家报仇理所当然。何况他治下百姓妻离子散,官员昏聩贪污,还是官家肃清革除了这些弊端。”
朔绛唇角微微翘起。
他素来不爱听人吹捧,可不知为何听金枝这么说自己心里有些高兴。
金枝写了两个字,忽得生了促狭之心:“官家,这两字到底怎么写,我不会。”
果然纸上“朔绛”二字都缺了笔画,瞧着不对。
或许是夜里的氛围太奇妙。
或许是金枝的杏眼又有些迷蒙。
或许是他今夜里多了一丝醉意。
又或许是金枝的手抖得厉害。
朔绛忽得生了勇气。
伸出手去扶起她的手,将“朔”字那一点点了上去。
她的手又软又绵,朔绛握上去只觉滑腻而细嫩。
金枝轻轻颤抖了起来。
她没有抗拒。
也没有反感。
似乎在自己心里就在等着那一握一样。
朔绛鼓起勇气,又带着她的手将“绛”那一竖下拉到底。
全天下只有你可以写。
只有你。
“滴答。”铜漏响了一声。
朔绛如梦初醒。
他犯了弥天大错。
他吸了一口气,倒退一步:“是我不好。”
金枝心里冷了下来,她摇摇头:“是我的错。”
她跑了出去。
金枝往司珍所去瞧蔡狗子。
他正搬运檀木柱,累得鼻尖上一层汗。
“这可是好东西,今年官家还用了一根呢。”
金枝听着好笑:“官家要这个有何用?”
蔡狗子嘀咕:“好像是拿来雕刻练手。”
金枝忽得住了脚步,她想起七夕那天收到过的来历不明的磨喝乐。
她心里升起模糊的期望。
又问蔡狗子:“官家到底雕刻的是何物啊?”
“那我可不知道。”蔡狗子擦擦汗,捧着一杯茶水咕嘟咕嘟大口喝起来。
“那你帮我问问成不成?”金枝少有这般死皮赖脸。
蔡狗子虽不明就里,却也转身去屋里问老师傅。
金枝站在初冬的烈阳下,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一会功夫,她攥着的手里就出了一层汗。
不知为何,只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砰砰砰”的跳动。
蔡狗子很快去而复返:“他说,官家刻的是是个磨喝乐呢。”
虽然已经猜测到了是这个答案,
金枝的心却仍旧剧烈跳动起来。
想起那天夜里的躁动,她忽得脸红了。
**
金枝忽得发现自己的耳朵变灵敏了。
一群宫娥坐在一起嬉闹闲聊,只要有人提起官家,她一定会立刻听到。
装作起身去喝水,去拿点心,不往闲聊的人群里凑,
可是耳朵却不由自主竖得老高,单等着听宫娥们说起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官家每次下朝回宫的时候,她都会借口有事,提前出宫绕到远远的卿宁阁,
从那里远远望官家一眼。
看见那角明黄色的龙袍出现在视野里才会心情振作。
等到官家身影进了福宁宫她才施施然从卿宁阁走下来。
脸上又烫又红,一个人从漫长的宫道里轻松愉快走过。
冰雪冷元子、杏片糕、梅子酥、香糖果子、荔枝馅儿团球被她舍不得吃掉,寻了一堆雨过天青色瓷瓶,整整齐齐放满满罐。
他的名字叫绛,金枝的衣饰发簪上便没有任何一丝红色。
在寻常器物用度上也坚决杜绝任何红色。
只有在无人的时候。
她在宫里穿行时,会趁着四下无人,悄悄将手伸过去。
指尖划过绛红色的宫墙。
宫墙浓烈的大红色沾染在她的指尖。
天空湛蓝如海子,阳光明媚如水倾斜头顶,她边走边划过绛红色的宫墙,心里像是藏着一堆白鸽。
随时会从胸腔里快乐得飞出来。
却又被她密密实实藏拢在心里。
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快乐。
**
可是却也不敢再去官家跟前值夜了。
甚至在门栓提出时坚决拒绝。
门栓似乎有些了然:“也是,金娘子是想好治治磨牙的毛病再值夜吧?”
什么?
我?!!!
磨牙?
我磨牙?
金枝不可思议瞧着门栓。
门栓是个愣头青,傻傻道:“上回您去官家屋里值夜,那个吵啊,我都怕官家怪罪下来。提心吊胆了半响呢。”
后来官家没怪罪,他便也忘了这事。
!!!
金枝脸先是红了,再是白了。
最后人都傻了。
“金娘子?您无事吧?”门栓见金枝目光直勾勾的,忙问。
金枝摇摇头,哀嚎一声。
啊!
磨牙?
她?
在官家跟前磨牙?
她不死心,又去寻虹霓云岚两个。
如今金枝是尚宫独处一屋,不过原先曾与虹霓云岚一起住过。
虹霓当即点头:“是啊金尚宫,我每夜里都拿棉花塞耳朵呢。”
“那,那你怎的从来没说过?”金枝听见自己的声音哆哆嗦嗦。
虹霓不好意思吐吐舌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啊,难道我说了您就不磨吗?”
“对啊,这又不像打鼾,能用纸条塞鼻孔来治,总不能在嘴里塞个毛巾睡吧。”云岚也甚为理解。
她也好奇:“金娘子,这么多年,您都不知道自己有这毛病吗?”
金枝 第147节
当然不知道啊。
金枝儿时没有这毛病,后来成为孤儿寄人篱下,独自住一间房,谁来听她磨牙?
后来。
后来倒是朔绛在她屋外住过一段时间。
再后来她进了宫,值夜过。
啊!
难道六年前朔绛就知道她磨牙?
金枝吓得一激灵。
她顾不上回话,忙起身往外跑。
“金娘子,您去哪儿啊?”
“去太医院!!!”
作者有话说:
应似园中桃李树,花落随风子在枝1。本章引用诗句都是古人诗句。
郜嬷嬷:花落随风子在枝,明白了,早生贵子。
◎最新评论:
【男主啥时候能发现女主已经动心了呀】
【
【滴滴滴打卡】
【滴滴滴打卡】
【嗯嗯,早生贵子】
-完-
第70章
◎二合一◎
太医院的太医倒很和蔼。
给金枝望闻问切了一番。
而后温和道:“这磨牙之事有三种缘故:或是牙口不齐,颌骨对不上,或是思虑过重,或是体内有虫。”
金枝迟疑:“儿时奶娘丫鬟都未说过我有这毛病,后来才有的。”
太医瞧了瞧金枝颌骨:“金尚宫牙齿整齐,颌面工整,不像是第一种缘故,面色红润,也不像是有虫。”
他老人家推断了一番:“金尚宫在宫里责任重大,自然有些压力,这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因而在夜里也会负重前行一般,磨牙不止。”
?这样吗?
太医道:“实不相瞒,本官家里便有这毛病,平日里还好,一遇上什么疑难杂症,或是家里着急用钱,精神上一吃力,这晚上必定会磨牙。”
“可。可我没进宫前就这样啊!”
金枝话说出口立刻想明白了,她一直都有巨大的压力。
幼时家庭颠覆,继父和弟弟被锁链套走,娘亲和妹妹被充为官奴。
她一直着急赚钱。
每日白天里想尽各种挣钱的门道,晚上入睡前也在盘算此事,唯有将攒来的钱袋子晃晃,听听里面的钱币叮当作响她的焦虑才能缓解。
金枝便点头承认:“您说的对。我的确是思虑过重。”
太医便给她开了些方子。
因着福宁宫不能炖中药,金枝便将药放在蔡狗子处熬炖,喝了两天。
蔡狗子也纳闷:“您身子怎么不舒服了?怎的天天喝药?”
金枝不能说,前几天喝的是防思春的药,这几天又喝治磨牙的药,她含糊道:“身子有些不大舒坦。”
喝了两天药,她便想瞧瞧效果,寻了虹霓云岚与自己同住。
果然她们第二天纳闷:“金娘子,您怎的不磨牙了?”
“喝药喝好的!”
她喜滋滋去感激太医,太医也很高兴:“尚宫凡事看开些,莫要将自己逼上了绝路。”
不过他有点疑惑:这药自己吃要吃一个月才见效,怎的金娘子喝了两幅就好了?
其实他不知道,如今金枝家里负担一扫而空,宫里又拿着俸禄,欠朔绛的五千两又还了,便是不吃药也不再磨牙了。
金枝又找云岚虹霓她们同住了两天,确定自己真的不打鼾了之后才自告奋勇要去守夜。
朔绛进了内殿见到的人便是金枝。
他挑了挑眉。
如今内殿来服侍过夜的全被他换成了小内侍,再无宫娥服侍,金枝也算不上是替交好的宫娥帮忙。
那她主动要来,只有一个可能……
朔绛的心跳了一跳。
自打上次两人深夜里写字金枝落荒而逃,他们就没有怎么见过面。
怎的金枝又出现在这里?
他耳尖红了一抹,却佯装镇定:“我自己来便是。”
照例他自己解开扣子,上了床榻。
金枝给他落下帷帐。
她心里美滋滋:嘿,就让官家瞧瞧什么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金枝也将胳膊搭到了床沿,闭着眼睛打盹。
她心里自在轻松,不多时便睡着了。
可是朔绛却,失眠了……
他竖着耳朵想听金枝磨牙,
可是金枝睡得悄无声息。
莫不是在装睡?
朔绛心里狐疑。
为何装睡?
他心里翻过来覆过去的思虑,却总是寻不到合适的理由来解释。
朔绛连动都不敢动,生怕被金枝察觉。
直到他侧耳倾听金枝的呼吸声。
平稳踏实,看来是真睡着了。
朔绛这才放下心来。
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金枝怎的不磨牙了?
莫非是身子不大好?
第二天下朝回来朔绛顾不上回宫便急冲冲召见了太医。
太医院的医正被召来时正一头雾水。
官家年富力强,从不使唤太医,如今唤他们来是为着何意?
就听官家询问:“这一向磨牙之人忽得不磨牙了,可有什么说法?”
医正有些疑惑,前两天福宁宫的尚宫还问过自己磨牙之事,莫非这福宁宫上下跟磨牙计较上了?
他沉吟:“官家,这磨牙之症有多种原因,若是没有治忽得好了,只有一种缘故,便是从前的思虑之事都放下了。”
思虑之事都放下了?
朔绛神色晦暗。
他何等聪明,一下便想通了其中关窍:先是为家人担忧,后又惦记着还给自己五千两。
如今钱攒够了,家人无忧,自然不再磨牙了。
他挥挥手:“你下去吧。”
太医退下,朔绛盯着窗外光秃秃的玉兰树,有些自责。
他在金枝身边这么久,只当她磨牙是个性如此,却不知她背后有巨大的思虑和艰辛。
口口声声说喜欢,却没有关心她的身体康健,也没有在乎她的思虑重重,像个薄情的傻瓜一样只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只一味感动自己的付出,却从未考虑过对方真心需要什么。
最后只是感动自己罢了。
这样的心悦,当真是廉价。
不过一瞬朔绛便下了决心:“来人,摆驾去宗学。”
宗学是皇家族学,朔家被屠了满门,是以如今里面是些朔家旁系,还有官家母舅慕家的一些子弟并一些王侯子弟。
宗学里正授课,朔绛示意手下人不要惊动,站在窗外瞧过去。
他一眼就认出了卫石。
他与金枝一样都是绝色美人,都长着一对杏眼。
金枝 第148节
不过金枝要多些爽朗,卫石要多些沉静。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卫石从小就在牢狱里长大,历经世间风雨。
好在他经过这么多瞧着面相和善,是个宽和中正的。
里头的夫子正在讲授《孟子》,提到某处,提点起卫石来提问。
卫石不慌不忙站起来,回答得有条不紊。
夫子显然极为器重这个学生,赞赏地点点头,示意他坐下。
只不过宗学里其余人便没有这么好运气了。
连叫几个都答非所问。
有人便挤眉弄眼,趁着夫子回过头去,用纸条团起来扔卫石后脑勺。
官家的脸色阴沉起来。
身边跟着的侍卫内侍们在心底替那些子弟们攥把汗。
卫石却岿然不动,只安心看书。
是个心性坚定的,朔绛在心里赞许。
他咳嗽一声,示意内侍通禀。
内侍大声通禀:“官家驾到!”
里头的人跪下来恭迎官家。
朔绛进门,将夫子先扶了起来:“这里是学堂,没有君臣。只有师徒。”
他姿态做得谦卑,为的就是让学堂里的子弟们尊师重道。
官家来访,学子们眼里多了一抹欣喜。
能在官家面前留个好名声,可是求之不得之事。
于是纷纷挺胸抬头,务必要将官家瞧到自己。
官家却出了一题:“这孟子里惠民之术为何?答对者可得玉如意赏赐。”
卫石第一个作答。他侃侃而谈,自信从容。
而后几个宗室子弟也答了上来。
朔绛颔首,示意手下将玉如意发下去。
到卫石时他却道:“官家,臣可否以玉如意换个赏赐?”
“噢?你想要什么?”朔绛起了好奇。
金枝的弟弟会想要什么呢?莫非是要将玉如意抵成金银?
他被这念头惹得忍俊不禁。
又很快惊觉,自己竟然总是神不知鬼不觉想起金枝。
卫石拱手:“臣想要跟官家讨个列身行伍的机会。”
?
其余学子们面面相觑,谁能想到这般千载难逢的机会,卫石不讨要金钱地位,却要去参军?
那有什么好的?战场上风霜雨打,还有阵亡的可能。
这小子是疯了不成?
朔绛眼中多了一抹认真:“你为何如此想?”
答案早在卫石心里翻腾多日:“臣读史书万卷,只见百姓哭,如今女真嚣张跋扈,生灵涂炭,臣愿弃万卷书只身投往战场上去。”
“好!”朔绛颔首,“是个好儿郎!”
他示意内侍赏赐下去:“这名儿郎是个有志气的,赐羽林卫职,只不过……”
他想起苏三娘心心念念想让儿子读书的事:“你每日半天还要来宗学里读书,可否?”
卫石毫不犹豫:“臣遵旨!”
等官家从宗学出来,宗学里的学子们都沸腾了。
官家居然来这里召对,还给了相应的赏赐,最大的赏赐居然还赏上去了羽林卫的官职!
要知道羽林卫是官家亲军,负责着皇宫大内的护卫。
里面随随便便一个小卒放到地方上便可统帅千人。
这么年轻的就升至羽林卫,只怕今后还有无限前途呢。
他们羡慕不已,人人都羡慕卫石这小子的好运气。
只不过他自己第一个站出来奏对,又自己主动要求去参军的,并不是人人都有他的魄力。
何况这次官家来宗学还赏赐了其余几个人,并不是只赏赐了卫石一人。
卫石得到的赏赐固然独一份,可其他人也有自己的赏赐,大家都想的是以后官家来宗学要好好表现,是以也没有去额外嫉妒卫石。
还有卫石的几位好友站出来问他:“你小子怎的要去沙场?还好官家没应诺,只给你个宫中轻松的差事。”
卫石攥着手里的书本,攥得手骨发白:“我是真的想去战场的。”
金枝知道这消息后也高兴坏了。
她特意在朔绛画画空闲时抱了一瓶红梅进去。
“多谢官家。”
“嗯?”朔绛将手里的笔停下,疑惑瞧着她。
金枝喜滋滋:“官家昨天去官家赏赐了个羽林卫的职位,那人正好是我弟弟!”
朔绛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你弟弟。”
他甚为欣赏:“那小子读书机敏,对答如流,又有沙场杀敌的志向,是个好苗子。所以我放到羽林卫让他历练历练。”
说起来顺理成章,轻描淡写,没有任何邀功。
金枝听得甚为高兴:“还要感激官家慧眼识人!更要感激官家没有真听那混小子的让他去战场!”
朔绛听得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自然是不能叫他去沙场,否则苏三娘和金枝该当多牵挂?
他当时急中生智才想起了羽林卫,又是在军营满足小儿郎们热血沸腾要从军的心愿,又安安全全不让他远赴边疆。
心里得意,嘴上却要问:“噢?这是为何?”
金枝摆弄梅瓶里的梅花,边念叨:“那小子从岭南回来路上正赶上天下大乱,他瞧见了世间不平便总想投军。”
等回家时他才说,要不是惦记着家人早就投奔了外头的行伍。
“投军哪有那么好的?他可是一开始连个猪都不敢杀!偏他老惦记着,读书也是被我娘哭着逼着来读的。”金枝摇摇头,“多谢官家叫那混小子留在京里,不然我娘得哭瞎了眼去!”
朔绛点头,不过又劝了金枝两句:“我上场杀敌前也是连猪都不敢杀,倒也不影响日后统率三军。若他真有投军的志向,死拘着他读书也不成。”
“那小子没有读书的天分,全靠认真温书才行。我娘想让他考状元,我估计不行。”金枝摇摇头。
她忽得提起了一件颇为感兴趣的事:“官家,您是如何统率三军的?”
毕竟官家从前连个羊都舍不得宰,养回家还给取名金豆。
朔绛住了笔。
许多往事纷至沓来:侯府满门的鲜血、逃亡路途上追杀他的铁骑、第一次举起军刀时的坚定。
他收敛了笑容,轻描淡写道:“比旁人杀的人多,自然就受了旁人的敬意,日子久了也便收拢了一批人在身边。”
“那官家肯定很难吧?”金枝有些同情。
她也曾经从一无所有中挣扎着爬起过,自然能理解那种身处绝境只能靠自己咬牙爬起来的境况。
朔绛一顿。
这一路走来别人或倾慕他的能力,或惊叹于他的手段,或垂涎于他的权势,可第一次有个人心疼他的不易。
即使他已经爱金枝极深,却还是再次被她戳中。
他瞧着金枝明澈双眼,唇角上扬:“不难。”
每次困境时我心里都会不由自主想起你。
那便一点都不难了。
**
金枝觉得最近真是财运旺旺。
先是弟弟有了官职,得了一份俸禄,从此他上学的开支便没有了。
而后是苏三娘写信进来,说肉铺里得了一副官家手写的招牌。
敲锣打鼓迎了进来后,肉铺的生意登时变得更好。
她不得不又雇了两个伙计,还又开了一家分店。
金枝拿着信一下子开心了不少。
肉铺是家里的生计来源,如今弟弟已经自立,妹妹又要出嫁,她还领着一份俸禄。
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了。
朔绛在窗下看书,翻页的瞬间他抬起头来,瞥了对面屋檐下的金枝一眼。
金枝正安排宫里的杂务,可她眉飞色舞,眼神中带着耀人的光彩,看来是真的高兴。
不知道说到什么,她对着几个小宫娥笑了起来。
眉目舒展,巧笑嫣然。
朔绛目光回到书页上,他对着书页也浮现出了笑意。
第二天金枝就来谢官家,她还端着一碟子荔枝馅儿团球:“上回见官家爱吃这个,我便自己做了些。”
御膳房的司膳们得了官家的令终于研究出了这道糕点。
因此御膳房里有不少这道糕点的原料,金枝便讨了些自己做了过来。
金枝 第149节
朔绛失笑。
原来她以为自己爱吃这道点心么?
他一迟疑,金枝瞧了出来:“官家不爱吃么?”
朔绛摇摇头:“不,爱吃。”
她爱吃,他便爱吃。
金枝便喜滋滋将点心呈上来:“多谢官家为我家肉铺题写牌匾。”
她心里还怀着一些小女儿的心思,为什么后宫那么多女官,官家不替别人写呢?!
肯定是官家待她也比旁人要好一点!
哪怕是一点点,都足够让她窃喜。
朔绛轻描淡写:“不过是顺手写的。”
金枝却不气馁。
她将点心银叉递给官家:“这里一碟是我做的,一碟是御膳房做的。”
她生了促狭之心:“官家,您尝尝,谁做的好吃?”
朔绛慢慢品尝。
一碟青色盘子甜淡适中,还有淡淡荔枝香气,
一碟子粉盘子糖似乎放多了,有点甜腻腻的。
他毫不犹豫指着粉盘子:“这碟更合我的口味。”
是吗?金枝笑逐颜开。
那可是她做的。
只不过她不说,只是喜孜孜笑。
朔绛也不点破。
坐在窗下,一口接着一口,将那碟子荔枝馅儿团球,尽数吃光。
原来官家喜欢吃糖重点的吗?
金枝看在心里。
她决定以后给官家做点心,都要多放糖!
过几天进入腊月。
这日午后,朔绛唤来金枝:“今日可有空陪朕去七宝阁一趟?”
“好。”金枝应下,不过要做什么呢?
朔绛瞧出了她的疑问,淡淡道:“陪朕给太后娘娘挑拣件过年的贺礼,挑得好有赏。”
王德宝在旁听见了,垂眉敛目不吭声。
啧啧,说什么挑得好便奖你。
官家的私库里就是闭着眼睛都能挑到好东西,
不过是寻个由头给金娘子送东西罢了。
官家真是太过宠着金娘子了,却又不封赏个封号宠幸了她。
当真是看不懂。
不过金娘子人不错,王德宝这些天是着实被金娘子人品所折服了的。
原本稳重端正的他都忍不住私下里提点金娘子一句:“那里是官家私库。”
官家私库?
啊天子放钱的地方,那得多金碧辉煌啊!
金枝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噗通噗通剧烈跳动,似乎比那天朔绛覆盖她的手背教她写字那时还要激动。
一定是架子上堆满了金条银块,不小心撞到,便有金银叮叮当当掉落,还有无数珍宝闪着璀璨的光泽,吸引着诸人的目光。
她咽了咽口水。
谨小慎微跟在朔绛身边。
进了七宝阁,左右皆被屏退。
并没有金枝想象中金银满坑的场景,
殿内整整齐齐陈列着十几个顶天立地的檀木架子,架子上摆设着一个个木盒子。
有些过于庞大的便用丝绸盖着。
朔绛递过一本图册:“你挑挑。”
哦原来有钱人都是这般清点自己的财宝,金枝恍然大悟。
她接过册子,只见上面是工笔写实所画的各色珍宝,旁边还有编号。
金枝长了见识:“这法子好,倒整齐有序。”
金枝挑来选去。
“咳咳。”库房里虽然日日打扫,可有也灰尘从高处掸落,金枝被呛到了。
朔绛忙出身传唤:“来人,送茶水进来。”
立刻有小黄门端上茶水,朔绛接过茶杯,小心递到金枝嘴边。
金枝呛着了难受,先喝为敬。
可等一口气下去忽得反应过来,她适才就着官家的手喝茶了!!!
啊!!!
那茶水似乎格外甜呢!
虽然心里不但劝说自己:官家是因着看自己手里捧着账册无手拿杯子才端茶给自己喝的。
可是心里甜得要死。
原因是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最后官家给自己喂水了!!!
她两颊绯红,轻咳一声做正事:“既然是要给太后娘娘,那么自然要意头好。”
她挑了个南极翁贺寿的玉雕。
“这个可好?”
有些忐忑,也不知这个合不合官家的心意。
她先前与官家生活过一段时间,自然知道他出身不俗的缘故品味也极为高洁,担心官家会觉得俗气而不喜。
“这个甚好。”朔绛点点头,将账册交给她,“喜欢什么自己挑个。”
什么?我真的可以自己挑?
朔绛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温和笑笑,像是在鼓励她。
金枝像个小老鼠,这个太贵,那个又太重不好变卖,朔绛被她的谨慎惹得好笑。
他叮嘱金枝:“随便挑,莫要瞧中价格,就随着自己心意喜欢。”
“嗯!”金枝埋首账册,眼睛都拔不出来,“这画册画得栩栩如生,跟真的一样!”
朔绛顺当当接口:“既喜欢便叫画师也给你画一份,等以后你的……”
等以后你的皇后私库也这么整理。
话说了一半他忽得想起来金枝不想嫁进宫里。
他生生将话咽下去,改口:“等以后你的库房也可这么整理。”
“我可没有那么大库房。”金枝啧啧了两句便继续翻看册页。
朔绛长身玉立,站在初冬的暖阳里不说话。
他早就盘算好了,等金枝修撰完书籍便给她赐个封号,食邑三百户。
有了封地和产出金枝这一辈子便可安然过富足舒心的日子。
若是金枝日后改了心意要嫁给他,那便将苏三娘先封为郡夫人。
三品以上官员的母亲可为郡夫人,金枝弟弟若是有才干做到三品自然不愁,若是做不到便给个闲散鸿胪卿的官职做着。
至于金枝早死的父亲就给追封个太尉,
日后再追封个齐国公,苏三娘封为齐国夫人。
实在不行就抬举金枝的妹夫,
要是都抬不起来也不是不可以抬举游飞尘,那厮算金枝半个娘家人。
她的孩子一出生便要封为太子,选几个士林领袖做太子少傅。
这样就算他日后鬼迷心窍犯了什么糊涂,
金枝有个做太子的儿子,有崔家的支持,有士林做依傍,还有游飞尘的兵权在手,也能立得起来将他废了。
金枝笨手笨脚,差点打翻一个小件的檀木盒。
“当”一声。
朔绛才回过神来。
他这才惊觉适才自己胡思乱想了那么多。
竟连怎么帮金枝做武后都盘算得一清二楚。
他先前读史书觉得有位皇帝真够糊涂,作为皇帝岂能将朝政大权交给妻子代为处理?
可直到轮到他自己才明白,命都可以给。
作者有话说:
金枝 第150节
金枝:嘿嘿,官家喂的水就是甜!
◎最新评论:
【嚯,猪鱼已经把枝枝当女皇的路子都想好了】
【鱼鱼自我攻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
【滴滴滴打卡】
【我都抱着营养液来看你了,快把存稿君交出来!!!】
【
-完-
第71章
◎一更◎
金枝从里头挑了个好看的白玉手镯。
温润内敛,散发着温柔的光。
朔绛有些奇怪:“你不是喜欢翡翠吗?还说过同样的价钱翡翠还带了个色。”
金枝喜欢翡翠没错。
可是官家喜欢白玉啊!
金枝这些天近身服侍,自然看到官家的发簪、禁步、腰带大都选用的是白玉。
崔大家说过“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君子如玉,触手也温。
官家喜欢佩玉,一定是因为白玉便如温润君子一样。
所以金枝决定将自己的喜好向官家靠拢靠拢。
她咳嗽一声,煞有其事:“如今我喜欢白玉了,官家您瞧,这玉质好润好润,像一汪凝固了的猪油!”
白玉,猪油。
朔绛一头雾水。
不过金枝喜欢就好。
他又问:“你不要再挑一枚翡翠与原先那白玉的镯子配一对么?”
金枝摇头:“官家奖我礼物我已经足够高兴,不用官家再破费了。”
她盘算好了,官家送了她一枚翡翠玉镯。
今天她再从官家这里拿一枚白玉玉镯。
正好凑一对。
翡翠的是她,白玉的就是官家,嘿嘿。
她回屋后便将那白玉手镯取出来,与翡翠手镯并排放在首饰盒里。
越看越欢喜。
想了想,又将两枚镯子都用红布包了起来。
而后珍而重之收在了木盒深处。
像她隐秘的心事一样。
**
福宁宫里伺候的人大都是楚国王宫里的旧人。
有时诸人闲聊时金枝便知道了不少官家儿时的事情:
官家自小并不是如现在这般端方受礼,他儿时如老侯爷一般,喜欢翻墙爬树。
将个楚地王宫搅得天翻地覆。
甚至还跟着王府里的部曲学练拳脚功夫。
后来四五岁时硬是被老侯爷逼着改了性子。
侯夫人哭着送儿子去书院,再回来时儿子已经出口成章举止有礼了。
官家十几岁时就瞒着家里去考了科举,
还是报喜讨赏的人敲锣打鼓到了府上,侯府上下才知道世子中了探花郎。
据说中探花郎那天昭平帝姬就瞧中了官家。
官家每次休沐回府上探望家人都要带好多礼物:老太君爱吃绵软点心、侯夫人喜欢文人字画、侯爷独爱各种兵器。
老太君的拐杖用旧了,他就自己请人做了个紫檀木的。
真是个体贴孝顺的好孩子。
金枝站在闲聊的人群外纳鞋底,可耳朵却竖得老高。
一丝不落都停在了耳朵里。
她认识官家时他是个古板的书呆子,却没想到他曾经有过许多那么有趣的往事。
原先对官家那些星星点点的认知一下子变多了,如四月北方枝头初绽的洋槐树芽,一开始只是零星几点嫩绿,一不留神发现时就已经蓬勃了整个春天。
这里面金枝最兴趣的当然是官家的情史!!!
官家生的好,能文能武,如今还孤身一人,便常有小宫娥们凑在一起议论官家。
说官家少年时在外地书院读书,又终年苦读,身边只有个小书童。
还听说官家做世子时身边服侍的都是小厮内侍,连个丫鬟侍妾都没有。
做了探花郎之后侯爷又有意将他与昭平帝姬凑对。
便虹霓几个小宫娥议论:“听说昭平帝姬极为霸道,官家当年还是世子时出入宫廷跟个小宫娥多说句话,那小宫娥便被昭平帝姬活活打死了。”
“对啊!就因着她这般霸道,官家身边才没个明面的仰慕者。”踏歌语气几位肯定。
“你们说,官家心里有喜欢的人么?”上霜问。
“说不定是书院里先生的女儿,或者是同窗的妹妹,要么是女扮男装的同窗。”桃花断定。
别人就笑她:“话本子看多了。”
桃花不服气:“那难道是昭平帝姬?”
“你怎的不知是昭平帝姬?”虹霓啧啧,“飞扬跋扈的帝姬与温润如玉隐忍包容她的贵公子青梅竹马,奈何一朝之间两人变为世仇,贵公子转而成为皇帝,悄悄禁锢了跋扈帝姬,原先耀武扬威的帝姬变身小猫,只能忍辱负重在皇帝身下挠爪子,啧啧,这话本子市面上哪里有卖的?”
“我也想看!”思乡举起手。
被紫烟轻拍她手一巴掌:“你到底是谁那边的!”
思乡委委屈屈:“哪个带劲我站哪边。”
不能说是毫无原则吧,但也算得上是随风摇摆了。
欲行要理智得多:“昭平帝姬早就婚嫁了,你们也太疯魔了些。”
“对啊,侯府出事时她二话不说就另嫁他人,这也算不上是有情有义吧?”
“可官家登基后也没抓捕她啊。”虹霓委委屈屈。
欲行摇头:“那是因着她嫁给了荀家后人。”
荀家不是世家却胜似世家,自古以来荀圣的地位便超然世间,他家子弟从不参与政事,只专心做学问。
是以帝王们都不会动荀家。
虹霓还不放弃:“或许有人就喜欢人妇呢,别有风情。”
不知为何金枝的心里有些微妙。
她咳嗽一声,从树后站出来:“王总管找人呢。”
宫娥女官们忙得一哄而散。
金枝站在原地有些奇怪,自己这些天举止有些反常,看来那清心败火的药不能停。
**
过两天她在藏书阁见到了一位熟悉的人。
“红绫!”
当初朔绛收了红妈妈的女儿红绫为徒弟,之后几年她便常来金枝这里走动。
她因着一手点茶的技艺在歌楼舞榭寻了一碗安生饭。
红绫如今十几岁年纪,梳了整齐的双丫髻,见到金枝亦是激动:“金娘子。”
接着便将自己为何来此的缘由说个分明:
“官家派了人去接我进宫,说当初既然定了师徒之谊,便是他的徒弟,叫我过来帮着您编撰书籍。”
金枝忍不住往后看:“官家呢?”
红绫回:“官家在忙,与我说了几句话就叫人带我过来。”
金枝心头掠过一丝怅然。
原来今天看不到他了。
她当然知道近日朔绛在忙,吐蕃进贡、潮州地动、詹州舞弊,偌大一个帝国的运转都依赖仰仗他。
他自然不会时时就让她看见。
可金枝就是莫名其妙的想念他。
不知为何明明天天见面,却总想再多见见。
金枝 第151节
没想到还是见到了官家。
金枝下午因着来了葵水,觉得头晕,歇了假躺在宫里。
不多时门栓便着人来问。
金枝其实是身子上有些不适,但这话不好跟旁人说,便含含糊糊道:“无事,只是着了凉。”
谁知过一会门栓居然叫了太医院的医正大人过来。
医正大人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娘子,怎的前些日子又是清火又是治磨牙的,
他问金枝:“如今金尚宫怎么又病了?”
金枝哭笑不得。
只好照实说:“自己只是来了葵水身子不适。”
医正大人一把脉便知:“那是无妨,喝些滋补的鸡汤便是。”
金枝有些不好意思。
旁边的虹霓笑话门栓:“门栓没见过阵仗,不知是什么大事要来劳顿尚宫。”
谁知门栓不服:“是官家听尚宫病了便火急火燎叫我去请太医。他正与接见吐蕃使节顾不上过来。”
原来是朔绛叮嘱了门栓请太医的么?
金枝脸有些发红。
随后一丝窃喜浮上心尖。
没想到晚上官家居然来了宫女住处。
他背着手,向是在饭后消食,走着走着却进了宫女住的院子。
王德宝心里了然。
还好这时候宫娥们都在外头忙碌无人在院里。王德宝便叫人将院门把守着。
金枝正百无聊赖看窗棂上倒映的树影。
忽得门帘一动,官家走了进来。
他身着常服,隽雅清俊。
金枝忙起身。
“且歇着。”官家忙示意她坐下,
又问金枝:“如今可好些了?”
金枝在床上欠起身子道:“无妨,谢谢官家体恤。”
朔绛点点头。
金枝闻见官家身上有淡淡酒味,便问:“官家可是喝酒了?”
朔绛先闻闻自己:“我已经换过了衣裳,不堤防还是被你闻出来了。”
金枝便捂嘴笑:“人喝酒久了,只怕头发扇骨都浸了酒味,一下就闻出来了。”
两人又说了两句闲话。
金枝便问:“官家是有什么事么?”
她虽然因着官家到来而窃喜,但官家肯定不会单单为着一介宫女的身体就屈尊纡贵来下人住处。
朔绛沉吟片刻,才想起一遭事:“听说凌正德要娶你妹妹,你可晓得?”
金枝点头:“自然是知道的。”
官家便道:“可要我帮你问问?”
金枝眼神里充满感激:“那敢情好!”
“那你便好好歇着。”朔绛这才转身,都走到门口了又住了脚步,“记得喝药。”
金枝“嗯”了一声,想起自己又不是生病,红了脸颊。
凌正德被传唤进官家起居的福宁宫,见堂前有个屏风,屏风后影影绰绰似又有人在背后。
他不敢直视,忙拜见官家。
天子看似闲闲叩击桌角:“近来宗室有几位女儿家,朕欲婚配给你,你可有哪位中意的?”
屏风后金枝张大了嘴。
官家说要唤凌正德来问问,她还当是要问问嫁娶纳吉之类的流程,怎的倒像是再考验他?
她不由得提起了心。
殊不知朔绛要想抬举金枝全家上下,这金枝妹夫自然是重中之重。
后来得知她想嫁给凌正德,朔绛倒松了口气,凌正德是他最信重的嫡系,护着大内安危的。
有这一门亲戚金枝日后是不愁了,他也好抬举提拔凌正德。
只不过朔绛只知道凌正德没有侍妾也不近女色,可并不确认他是不是个攀附高枝的。
是以有这么一问。
凌正德忙摇头:“臣……还请官家恕罪,臣倾慕一位叫玉叶的乐女,近日已经预备着去提亲了,只怕要让官家失望了。”
这凌正德还算可以,没有因着想娶宗室女而放弃玉叶。
金枝点点头。
朔绛也在心里颔首,忠诚于金枝妹妹,算是个良配。
他点点头:“既然你有安排那朕便不插手了。成婚时朕自有赏赐。”
凌正德口里谢恩,退了下去。
金枝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金枝:翡翠镯子是我,猪油一样的白玉镯是猪鱼,嘿嘿,完美。
虹霓:飞扬跋扈的帝姬与温润如玉隐忍包容她的贵公子青梅竹马,奈何一朝之间两人变为世仇,贵公子转而成为皇帝,悄悄禁锢了跋扈帝姬,原先耀武扬威的帝姬变身小猫,只能忍辱负重在皇帝身下挠爪子。
思乡:太太,饿饿,饭饭
可恶怎么还写不到两个表白心迹!急死我了!争取这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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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你也知道么,快让他们互剖心意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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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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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看虹霓说的情节!大大,饿饿,饭饭】
-完-
第72章
◎沉冤得雪◎
“回官家的话,那位管事已经押解回京。”
朔绛面色一沉:“朕要亲自审问。”
胡管事被关在地牢里,很快就有狱卒打开牢门,两人挟持着他胳膊将他如个死物一样拖了出来。
地牢透不见光,到处漆黑一片为的就是攻心。
只有提刑处烛火闪烁,映照在刑具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只有不知何处水滴滴答的声音,越发阴森可怖。
胡管事不安缩了缩肩膀。
他抬起头,看见了坐在正中的官家。
“世子……”
“不,官家。”
眼前的世子穿着皇帝常服。虽然长相未变,却一点不像从前。
他神色冷淡,眉宇间万钧雷霆,已经不似从前少年时温润隽雅。
胡管事忙求饶:“官家,饶命啊……”
他知道这位世子心底善良柔软,说不定会饶他一命。
立刻就有侍卫将他嘴角塞上巾帕。
正中的官家浮上淡淡厉色,却仍轻描淡写:“不说是么?”
他挥了挥手。
立刻有人上前,“咔嚓”一声,胡管事还没反应过来,右腿膝盖骨传来一声脆响。
他不敢置信,试着挪动,才发现挪动不了。
软绵绵的右腿仍跪在脚下,却已经与他无关了。
胡管事“啊”了一声。
疼痛这才顺着神经传导进入大脑,他哭得鬼哭狼嚎。
这才知道原来那位世子早就不是原来的世子了。
他疼得满头大汗,等最疼痛的瞬间过去,他不敢隐瞒,立刻辩解:“小的,小的,哀帝身边的大太监寻过我,开了个我无法拒绝的高价,只让小的答应他一个请求。”
“高价,你妻儿父母的身契都在侯府手里?还能抵得过什么高价?”官家旁边一位侍卫出声。
管事忙跪答:“小的那时在外头寻了个小的,她花钱颇多,小的挪用了家里的账,眼看着年底盘账就要搂不住了……”
金枝 第152节
“遇到一个人,说是可以帮小的平账,又说只要小的帮忙将世子的踪迹告诉他便是。”
“小的心动,这才鼓动了夫人:说快到过年了,老夫人整日郁郁寡欢,不如想法子寻到世子,也让老夫人好好过个年不是?”
“侯爷出了京去外地驻守,收到世子回来的消息说不定也会赶回京中过年。”
“那时候市井里有人说看到过于官家同样年龄的男子,我接着线索便去寻,寻到一位屠夫娘子,她拿了钱说要给我线索。”
朔绛神色骤然,他攥紧了扶手,手骨捏得发白,牙关也紧紧咬住。
管事在疼痛的刺激下还在喋喋不休:“之后,我便将这线索卖给了哀帝……”
谁知官家对他后续所讲压根不感兴趣,他冷冷打断:“那屠夫娘子可知道什么?”
管事一愣。
他以为官家今日是来寻他治罪的,却不想他是来提审。
他眼珠子一转:“官家,若是小的说了,能饶恕小的免去一死吗?”
“不说是吗……
官家微微抬起胳膊,轻轻挥了挥右手食指。
有侍卫过来,拿着数几十条雪白棉线搅入胡管事的腿骨断裂处,而后又悄无声息退却到了阴影深处。
宝座上的男人慢条斯理:“据说棉线与烂肉长在一起后会逐渐愈合进入皮肤,而后再扯出棉线,丝丝缕缕将刚长好的血肉撕开……”
他神色和缓,似乎在说什么让人愉悦的东西,胡管事一想到那情景,就打了个寒颤。
他屈服了:“回官家的话,那屠夫娘子什么都不懂,只是贪财。她就向我反复探听过世子回府后会不会被家人责打,
小的便说世子是侯府的独苗,家人见到他只有惊喜,哪里舍得责罚呢
于是她便不说什么。”
朔绛心口猛地一疼。
胡管事说着说着便想再拖一人下水:“官家,那屠夫娘子虽然不是主谋,可她见钱眼开也不是个善茬,臣还记得她的店铺名字……”
反正自己看着也没有什么好结局了,倒不如给这屠夫娘子也泼泼脏水。
可是官家已经不想听了。
他居然起身。
一步步走到了管事身边。
胡管事吓得哆嗦起来。
官家脸上并没有什么凶神恶煞的气息,可他身上带着一股杀气。
像雪原里追踪你的孤狼,只是安静打量着你,你便知死期将至。
果然官家拔出佩剑,手起刀落——
管事的伏在地上的右手小指被斩落在地。
管事哀嚎起来——
头顶传来冰凌一般冷峻的声音:“她到底是不是你的同党?”
“若不如实交代,便挨个手指头砍下来。”
管事疼得在地上打滚,边滚边哭“她不是,她不是!”
朔绛垂下头来。
所以金枝彻头彻尾是无辜的,她也是被管事蒙蔽而已。
自己还那么对过她,的确不该。
管事见官家住了动作,咬咬牙,又乞求:“从前小的在侯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官家高抬贵手。”
“你家祖辈给侯府效忠,侯府也给你祖辈养了老,侯府给你薪俸,并无任何亏欠之处。”
官家说完,转身就走。
他走出了行刑处,后面侍卫小跑跟上,一叠声请示:“官家,那管事?”
官家绷着脸挥一挥手。
侍卫心领神会,吩咐狱卒:“将那犯人杀了。”
天牢的光线明明暗暗,朔绛终于走了出来。
骤然阳光刺来,
习惯黑暗的眼睛有一丝刺痛。
朔绛微眯了眯眼,
金枝,是无辜的。
**
金枝被朔绛唤来时一头雾水。
他坐在临窗案几前,阳光从窗棂洒进来,照的殿内亮堂堂的。
金枝好奇:“官家唤我何事?”
她要往前,却听朔绛道:“你就站在这里便是。”
他因着担心金枝闻到牢狱里沾染上的血腥味,回来后换了衣裳熏了香,可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叫金枝离得远些。
嗯?官家不喜我往前靠近?
金枝敏锐住了脚步。
朔绛开阖嘴唇,半天才说:“你看看桌上的卷宗。”
金枝拿起卷宗,好奇翻动,先是瞪大眼睛,而后神色郑重起来,很快几眼就看完了。
原来当初那管事的确有问题,他被哀帝收买,鼓动侯府大肆寻找世子,与金枝并无任何关系。
金枝放下卷宗。
她嗫喏:“可,可当时确实是我出卖了官家。”
“不怪你。”朔绛的声音有淡淡的疲惫,“哀帝盯住了永嘉侯府意欲动手,不过是寻个契机罢了。你当时正缺钱,以为是我家人寻我,交出我对我并无伤害,所以才……”
金枝扬起头:“那官家就更不要怪罪自己了。”
?
朔绛一顿。
“官家嘴上不说,实际心里在恨自己不是吗?您先前恨我导致朔绛灭门,如今又在恨您自己不是吗?”
金枝一下就找到了症结。
朔绛垂下了头。他的确在恨自己。恨了许多年。
金枝向前一步:“您离家出走或是在府里,无非就是侯府灭门时辰的差别罢了。您突然回府侯爷激动便进了京,可侯爷总不能一辈子不进京吧?只要他进京哀帝便可将侯府一网打尽。”
“您如今也是做皇帝的人,难道要杀哪户人家还会只有一种办法吗?肯定是布下了天罗地网。一着不成,再出一招。”
朔绛抬起了头,的确。
窗外的云朵被风吹动,在蓝天上奔走,似乎长久以来的心结终于散开了。
“我这些天总觉得官家温和是温和,英明是英明,可总少了从前的轻松。”金枝又走到他近处。
她终于忍不住想说出来。
她定定直视着朔绛的眼睛:“官家,自打侯府灭门之后我年年都要给侯府上下烧纸,更救下了许多侯府女眷……”
?她还给侯府上下烧纸?
怪不对当初抓她的侍卫说她还挎着个香火篮子,看到他的第一刻她尖叫着将他认成了鬼。
朔绛心里又好笑又感动。
“我厚着脸皮算是半个侯府亲戚,斗胆托大说一句话,他们定然也希望官家毫无心理负担得活下去。”金枝毫不畏惧。
于公于私,她都要说这些话。
朔绛此刻的心活像一张宣纸。
被人揉皱了又一点一点抚平熨正了。横七竖八全是柔软。
他“嗯”了一声。
不愧是金枝,善良而仁爱,不愧是他喜欢的人。
他笑着转移话题:“朕冤枉了你,可有什么心愿要朕满足,只要朕能做到自然毫不退缩。”
金枝笑:“现在托官家的福,家里生意兴隆,弟弟又有了差事,妹妹还要出嫁,家里再无所求。”
“你自己呢?祛除家人,你自己想要什么?”朔绛认认真真问她。
金枝想了想,她一向为家人而活,还真没有认认真真思考过自己的事。
她终于想起一件事。
抿嘴一笑:“有一遭:我还想继续写下去那本书,还请官家容许我继续写完全本。”
朔绛点头:“那是自然。”
**
“什么?金娘子是无辜的?”
太后脸上每一条皱纹都夸张挤了起来。
朔绛点点头:“是,胡管事已经招供了。”
太后唏嘘不已,忙着叫郜嬷嬷去收拾礼品:“一会子我们亲自去探望下金娘子。”
郜嬷嬷应是。
太后便问:“那官家打算如何处置金娘子?”
朔绛没回话,看了太后一眼。
知子莫如母。
金枝 第153节
太后一下便知道了官家的打算,她嘟哝一句:“横竖如今哀家也没必要拦着了。”
“对了,外头的小娘子们,可还要留着?”
朔绛摇头,并不多说一个字。
“那些小娘子家世俱佳,若是纳了她们官家可多许多助力,官家当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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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73章
◎除夕夜◎
朔绛点头:“当真。”
太后走了。
朔绛一人在烛光下盘算。
他心里只有金枝,倘若金枝不愿意嫁给他,那他便愿意在远处遥遥远远看她一辈子。
至于江山在旁支里寻个可靠的过继过来便是。
转眼到了年底。
宫娥们换上了新作的吉服,焕然一新。
有些手巧的在发间簪上大红剪纸,或者在鞋面上袜腰上绣一排红花。
瞧着也有过年的气氛,格外喜庆。
朝廷也要办需多场宫廷筵席。
金枝也跟着忙着团团转。
除夕日这天,
金枝早早便起来预备宫里的杂物,崔大家在藏书阁等她。
金枝兴冲冲过去:“师父,过年好。”
她将一小坛自己手作的屠苏酒和一小捆干肉递了过去:“正月里恐怕不让师父进宫,我便先将新年之礼赠给师父。”
崔大家接过礼物,脸色却有些迟疑。
金枝敏锐捕捉到了师父的不对劲:“怎么了师父?”
崔大家眼中充满苦涩:“我,已经无法胜任长期编撰,打算年后就与官家请辞,再不来这里编撰图书了。”
金枝忙问:“师父怎么了?”
原来崔大家惯常出入宫闱,外面有了许多关于官家和崔大家难听的流言,崔家那些有女儿待嫁的人家便求到家主那里,即使家主说明是官家请崔大家编撰书籍仍不能平息流言,崔大家只能主动请辞。
一起先期准备了这么久,就要放弃了么?
金枝心情低落下来,
像是在节日里的喜庆蒙上了一层薄雾,她心里闷闷的。
可仍旧笑着:我会来探望师父,师父好好修养身体为上。”
金枝回了福宁宫,在这样的氛围里收拾东西,总觉得游魂一般,处处不甚高兴,
忽听小内侍来寻她:“尚宫大人,游将军找您。”
飞尘!
金枝今日因着崔大家的事情心情不好,是以看到童年玩伴格外高兴。
她笑:“是不是带了过年的贺礼给我?”
又去他身后寻。
果然游飞尘带了一食盒吃食。
金枝打开,里面有干肉,还有各色蜜饯,还有酒糟鹌鹑,腊味填鸭,
她喜滋滋,上午的阴霾似乎渐渐被抚平。
她边翻动食盒边念叨:“你知道么,今日有件事可真是让我郁闷,你听我说……”
她絮絮叨叨还要说下去。
“金枝……”
“嗯?”金枝不耐烦挥挥手,“你听我说完!”
她还要说,
“金枝!”
游飞尘站直了身子。
“嗯?”
金枝终于觉察到不对,她直起身子看他。
游飞尘身着官服,眉宇间有一丝郑重。
他们自幼打打闹闹长大,少见这般郑重其事,上次游飞尘这么郑重还是他忽然说要求娶她时。
金枝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金枝。”游飞尘鼓足了勇气才在今日来寻金枝,可是当面对金枝那一刻他却发现要说出来甚为艰难。
他艰难说:“我前几天派遣了官媒往襄阳侯府去提亲。”
“
金枝抬起头,她瞪大了眼睛。
襄阳侯,那可是个大户人家。
金枝一拍他肩膀:“你小子行啊,居然攀上了侯府小姐,是怎么回事,老实跟我交代”
游飞尘的脸都红了,他瞧着脚尖:“我,我陪我娘去庙里烧香,结果路上便遇上了侯府的车轮陷进泥泞里,裂开了,我去帮忙。”
游飞尘出身市井,什么不会?
他将车轮从泥泞里拖出来,
马车上还坐着人,车马趔趄间,车帘晃动,游飞尘无意间瞥见一角嫩绿衣裳。
随后道别。对方仆人却记住了他的马车徽记。
回府后禀告,襄阳侯府知道这位是官家身边的红人,立刻上了心,派遣了世子亲自上门道谢。
游飞尘进了汴京城之后便听从了朔绛的吩咐,努力与贵胄们搞好关系,
是以他便也回了礼。
襄阳侯府虽然是簪缨世家,可是官家上任后他们家便被架空了,只有个好看的名头。
何况襄阳侯曾经与哀帝走得很近,他们如今昼夜惴惴,就怕官家忽然有天降下旨意,削平了爵位,流放全家。
此时能与游飞尘拉近关系,自然是费尽心思拉拢讨好。
有次赏花宴上,世子得知了游飞尘没有婚配,便笑道:“说来或许是天意,那日马车上坐着舍妹,被游将军救了,这可不是天赐良缘么?”
便叫妹妹出来见面。
游飞尘心里觉得不妥。
他固然出身市井也知道婚嫁之事不可如此行事,便是市井小民也不会如此将女儿送来。
他捏着酒杯,低头回避。
谁知那位小娘子愤愤走上来,地板“咚咚咚”响。
游飞尘一愣。
世子便赔笑:“我这位妹妹庶出,幼时在乡间长大,性子纵得有些野。”
游飞尘这才抬头。
对方不堤防他忽然抬头,举起团扇挡脸。
可仍旧在那一瞬间被游飞尘瞥见了容貌:她眼睛圆瞪,一脸不忿。
游飞尘放下酒杯,正色:“无妨。”
**
“我与那小娘子走得近了,才知道她出身极为可怜,作为不得宠的女儿家常年被扔在乡下长大,不知城里的规矩,长大后又被不怀好意的嫡母和哥哥当作物品赠送权贵,用来给全家当进身之阶。”
游飞尘说着小娘子的近况。
金枝看着儿时玩伴嘴角那一抹微笑,她笑:“看得出来你这一回是动了真格了。”
她挤挤眼:“给我二百两银子,我就不将你曾求娶我的事情泄露给她。”
游飞尘脸刷一下红了,他挠挠脑瓜:“那时,我,大家年轻嘛……”
金枝笑着,心里了然:
游飞尘自始至终喜欢的都是倔强的小娘子,是谁并不重要。
之前遇到的是她,再加上大家一起长大没见过旁人,便叫他误以为这世上最重要的是金枝了。
金枝哈哈大笑起来:“吓唬你的,你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游飞尘松了口气:“我要跟她求亲了,不管怎么样,觉得还是要先跟你说一下。”
金枝郑重点头:“嗯,好的。”
金枝 第154节
游飞尘又问:“适才你说有件糟心的事情,是什么事情?”
金枝看着他的眼睛,忽然一下子什么都不想说了:“嗨,没什么大事。对了,我急着去办晚间的宴席,要先走了。”
“那就好。”游飞尘放下心来,又问,“对了,我上次给你求了符。”
就是给她求符路上才偶遇了襄阳侯府小姐。
金枝摇摇头:“不用啦,我已经治好磨牙的毛病了。”
游飞尘没话,明明已经没有什么事情了,他却仍旧回头:“你放心,我还会好好照顾你家里的。”
金枝嗯了一声,不耐烦挥挥手往前走。
她出了宫墙,已经在转弯处走过去了,又忽得转身:“喂!你定亲成亲时候的肉必须从我家肉铺买啊。”
她还是那么没心没肺。
游飞尘放下心来,
看来一切都如从前一样。
他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好!”
金枝笑笑,转身也走了,
可是走到了前面的转角她的笑容骤然消失了。
也不知道怎么忽然就难受起来。
是她将游飞尘推远的,对他也毫无男女之情,
可知道他离开的那一瞬间她心里却仍旧不是滋味。
像是自小长大的姐妹突然出阁,从此她就有自己的小家,与你不再是一家了,来你家算作是做客,你去她家也要拎着礼品。
是那种惆怅的感情。
**
除夕夜的筵席设置在正德门。
皆时官家要宴请文武百官,
官家也特许福宁宫上下参与,女官们因着能赴宴而高兴不已。
即使出不了宫,可正德门上筵席文武百官都会携家眷而来,说不定还能瞧见自己家人一眼。
是以各个都装扮得漂漂亮亮。
金枝也来了,她瞧见许多贵胄诰命,那位慕夜雪已经梳了妇人发髻,想来已经嫁人了。
还有许多别的小娘子和贵妇们都在席间。
席间还有彩灯高悬,大家都极为欢乐。
今年是官家登基第一年,为了庆贺亲政也为了宣扬国富民强的,是以皇城司将这样盛宴变得格外盛大隆重。
贵人官员们在楼上设宴,城门楼下便是万民齐乐张灯结彩。
有戏子杂耍、有器乐齐鸣、有御苑训练出来的大象背绣球,还有舞狮的。
万千花灯齐齐点亮,有锦鲤灯,有龙凤灯,还有两人高的灯山,看上去璀璨非常,将黑夜装点得白昼一般。
楼上也照着民间的样式设置了各种奖品,对诗猜灯谜出众者方可获得。
最瞩目的是当中的一等品。
女官们纷纷议论着那物件,便是见多识广的贵人们也都在围着那物件议论纷纷。
那奖品是个象牙所制的葡萄花鸟纹香囊。
注入香料之后可以随意滚动却不洒落任何香料,
可在床铺见取暖,也可系在腰间。
那据说是大师所做,精巧细致。
灯下镂空的影子交错,看着就觉华贵非凡。
几个宫娥指着看,金枝少不得多看了两眼。
她在心里赞叹:此物等真了不得。
有许多人在猜上面的谜语,可是太难了,谁也猜不到。
听说是两府的相公们联手写出来的。
相爷们都是进士出身,又是治学问的大儒,
金枝有自知之明,知道这谜她是猜不中了。
她摇摇头放弃了香囊球,很快注意力就转而放到官家身上。
官家坐在上首,被百官簇拥着。
今日是节日,他穿着整套的衮冕,头戴十二旒白玉串珠的冕旒,脚踩赤舄。
衮服上衣上绣着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左肩担着红日,右肩担着银月。下裳绣着宗彝、藻、火的图样。
雪白镶红边的大带从腰间垂落。
他坐在龙椅上垂下来左黼右黻,袖□□动间隐约可见袖口处的青蓝中单,
今日的朔绛,衮冕而服,蘣纩充耳,冕旒闪耀,在灯光下自有光彩。
举手投足端重沉毅,自有帝王的风范。
不知是衣饰的原因还是今夜等级分明的气氛,
金枝一瞬间觉得他离着自己格外遥远:
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是雄才大略的天下之主,
那个平日里待金枝温和和气的他倏忽不见。
官家落座,便是正式开席,适才还言笑晏晏的酒宴立刻鸦雀无声。
诸人行礼,有大臣上前敬酒,
官家坦荡倜傥,从小内侍手里接过酒杯,
他并不大笑,只居高临下对大臣颔首。
恩威并施,仪态天成。
不知为何金枝心里生了隔阂。
她就想他是她一个人的官家。
转眼又为自己的心理好笑:
官家待下人亲厚,她居然痴心妄想以为自己能与官家平起平坐。
真是被官家纵着没边了。
何况她是平民,是仆从,官家可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两人本就是云泥之别。
很快官家便示意下面自便,于是宫宴间的气氛也慢慢松动了些。
金枝又瞧了官家一眼转而埋头专心喝茶,
席间听见有人谈话:
“听说那些娘子们被送回家里了。”
听说是因着官家没有中意的。”
“官家那般美男子,只怕配得上他的娘子少。”
“她们都说官家心无旁骛,是在等戴青家的小娘子。”
?戴青家的小娘子?
金枝顺着她们的目光瞥了过去。
见灯火通明之处,有个金尊玉贵的小娘子坐在人前。
她旁边是她娘亲,正温和笑着与她说些什么。
那小娘子举止娴雅,一看就是世家女。
身世显赫,官家嫡系,良好教养。
金枝忽得有些别扭,
她借口不舒服:“我正好去瞧瞧他们有没有好好值夜。”
自己打算回福宁宫。
除夕夜的宫闱静悄悄的。
除了值守的士兵三五成群时不时从远处宫道经过之外,居然没有什么内侍宫娥。
大约大家要么凑在外面宫宴上玩,要么偷偷躲在自己宫里过节。
金枝走过去居然没有碰到一个人。
外面的喧闹声音传来,金枝沉闷了一天的心情也慢慢变得柔和起来。
不知何时飘起了雪。
雪花慢慢的,雪花扑簌簌从天空落下来。
金枝伸手去接雪花。
六角的雪花很快融化在手心里。
她抬头,天上苍苍茫茫,无数雪花从天而降。
纷纷落落的心绪也随之安静。
金枝从宫道走过,轻轻在雪地上踩下一排脚印。
前面就是福宁宫。
金枝 第155节
她转过拐角,忽得住了脚步——
朔绛站在树下,雪花落了肩头,
他手里持着那柄乳白的象牙香囊球,正是席间作为奖品的那个。
除夕夜的灯火璀璨,烟火星落如雨。
香囊球的香料燃烧起来,在雪夜里闪烁着微微的橘色灯火。
他含笑看着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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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游飞尘要成亲我都觉得有点惆怅了,越长大就越渐行渐远的感觉,不好受但是又无能为力。
希望金枝快点和猪鱼在一起吧!】
-完-
第74章
◎除夕◎
金枝一愣,她想官家是在等她,可心里却不敢肯定。
“给你的。”朔绛将香薰球递过去。
金枝心里一动,接过来。
象牙香薰球转动间在洁白雪地上投射下淡淡的橘色温暖灯火。
金枝爱不释手打量着。
没想到她才在晚上远远瞧了这香薰球一眼,今夜便能看到。
她忽然胆子大了起来:“官家为何在这里?”
朔绛笑:“我看你不在座位上坐着了便想着来寻你。”
丢下了满朝文武贵胄簪缨,来寻她么?
金枝的心剧烈跳起来。
她抿嘴笑,将自己的高兴压在心底:“官家可还要回去?”
朔绛摇摇头,淡淡道:“走,带你去个地方看灯。”
金枝心里有欢喜闪烁。她点点头。
亦步亦趋跟着朔绛。
朔绛却等她半步,一定要与她并驾齐驱。
雪渐渐落下来了,皇城大内逐渐被大雪覆盖。
朔绛带着她往东角门城楼走。
雪渐渐落满台阶,上台阶时有个地方滑,金枝差点滑到。
电石火光之间朔绛将金枝拉了一把。
他的手掌有力沉稳,将金枝的手包在手心里。
金枝感觉自己又脸红了。
之后他的手就顺顺当当拉着金枝,
金枝不知什么心理也没有挣脱。
官家的手好烫,有暖暖的温意源源不断从手心传来,烫得金枝脸颊绯红。
好在是夜里,也无人瞧得见她的脸红。
她那些浅浅的心思似乎也被夜色遮掩。
金枝心里又像是忐忑又像是甜蜜,像是春日里盘旋的风将河里的碎冰吹开,料峭春寒也竟然不见,河岸上桃花三两。
她不住说服自己:只是官家好心扶自己上台阶罢了,换做是谁他都会扶的。
**
朔绛也忐忑。
今天宫闱酒宴,他喝了点酒,有些醉意。
佯装漫不经意却总是瞥金枝所在的位置。
看金枝多瞧了两眼这香薰球,他心里有数,叫凌正德去赢了香薰球。
本想等宫宴结束再给金枝。
可再瞧过去发现金枝离席了。
她坐的位置空荡荡。
朔绛心里也空荡荡的。
他略一思忖,横竖宫宴已经进入热烈之处,他这个君王在臣子们反而不能尽心,因而先行离席。
为了赶在金枝来之前到达福宁宫,他不惜甩开了侍卫抄了近道。
像个少年人一般浸湿了衣裳,心如鼓擂等着她。
实际上金枝看到他的一刹那他虽然面上平静,实际心脏正因剧烈的快走而咚咚咚激烈跳动着。
看到金枝拿到香薰球时欣喜的笑容,一刹那的奔波都变得值得。
适才路滑,不知是不是醉意作祟,朔绛终于鼓起勇气拉起了金枝的手。
她的手又柔又软,攥在手里仍旧感觉到修长的指骨。
朔绛心跳得几乎要出来了。
他面上仍装作若无其事。
他攥着她的手在手心,牵着她一路往高高低低的台阶上攀爬上去。
大雪落满两人肩头,角楼的侍卫都被朔绛提前叫去。
举目并没有旁人,似乎这个皇宫大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似乎整个天地也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朔绛将金枝的手牵得紧紧的。
朔绛再期望这条路不要有尽头也无济于事,很快朔绛拉着她上了角楼。
到了平地朔绛就不好再找借口拉金枝的手了,他只好依依不舍放开。
登上高楼豁然开朗。
汴京城里灯火十里,万丈红尘迎面而来。
大雪慢慢落下,将汴京城笼罩在雪下,隐约可见大相国寺的塔楼,樊楼高耸的飞檐。
朔绛忽然问金枝:“金枝,你今日怎的不高兴?”
金枝一愣。
她今日的确是有些不高兴,许许多多细碎的情绪如同从天而降的雪花,将她埋在了下面。
可是她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为何被官家瞧出来了?
朔绛看出了她的疑问,他示意金枝:“脚步。”
嗯?
“你高兴的时候脚步会轻快些,不高兴的时候脚步就会拖沓些。”
官家瞧出来了么?
不愧是帝王。
金枝笑:“官家说的是,今天早些时候我是有些惆怅呢。”
崔大家忽然生病,游飞尘忽然娶亲,席间有人说官家与戴青之女的传闻。
所有的事情都让她心情不好。
可是,
“可是在看到香薰球时心情一瞬便变好了。”
如雨过天晴如雪后初霁,天空明澈湛蓝,好得不能再好了。
朔绛不语。
游飞尘要求娶襄阳侯府前,先请了他的示下:
“官家,臣欲往襄阳侯府提亲……”
朔绛不满瞥他一眼:“提亲这等小事也要来请朕示下?”
游飞尘嘿嘿一笑:“可襄阳侯府不是我们阵营里的……又与前头哀帝裹胁不清。”
朔绛淡淡道:“男子汉娶妻,岂能因身世、仕途而退缩。”
他瞥了游飞尘一眼:“莫非朕不许,你便要抛弃她不成?”
“朕相信你,不会因着朕要对侯府赶尽杀绝就退避三舍,也不会因着襄阳侯府挑唆她刺杀朕而袖手旁观。”
游飞尘心里感动不已,官家居然如此信重他。
他回禀:“是!回头请官家喝喜酒。”
“下去吧,朕给你的新婚赏赐随后就到你府上。”
官家淡淡道,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对了,你要想好如何告知金枝。”
金枝 第156节
这,
游飞尘有些迟疑,他与金枝青梅竹马,又曾向她提过亲,这层关系总有些尴尬。
官家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道:“金枝不是那种人。”
**
朔绛回过神来,他见金枝今天始终郁郁,猜想肯定是游飞尘告诉了她真相。
下面的探子告诉了他游飞尘对那襄阳侯府的庶女颇为上心。
不知金枝是否会伤心,他便有意将话岔开:“你猜谜语的谜底是什么?”
是什么?
金枝果然来了兴趣。
朔绛便笑:“是鸳鸯。”
“那谜语好猜,一下便猜中了。”
真的好猜吗?
金枝明明瞧到许多人围着香薰球在抓耳挠腮。
若是那么容易早就被人赢走了。
他问金枝:“我是不是很厉害?”
或许是喝了酒,今天的他忽然多了一丝平日里没有的少年心性。
金枝又想起一遭:“可是官家真的是当众猜中的么?”
那么威严在外的君王怎么可能当众猜谜?
朔绛眨眨眼:“我让凌正德去的。”
金枝瞪大眼睛。
想起总是绷着脸一脸正经的凌统领在人群中严肃中走过去,
古板无趣说出谜底,又在一干人的艳羡中拿着香薰球离开。
她不由得抿唇笑起来。
朔绛也跟着轻笑。
金枝心里原本的不忿也在笑声中散去。
官家就是这么好啊。
和他在一起永远都能很快开心起来。
金枝心里的阴霾全部烟消云散。
她笑眯眯问官家:“官家,我好多了,我们可要下去?”
朔绛摇摇头:“等等。”
等等?
等什么?
金枝好奇。
却也安静站在雪地。
朔绛没再说话,新年到来的那刻,他想和金枝在一起。
雪花变得密实,金枝肩膀上一重,原来是朔绛将身上的玄麾脱下,披在了她身上。
她有些慌乱。
还待要取下来,朔绛摇头:“雪地里冷。”
竟然是不容置疑。
官家要等什么很快就有了答案。
忽然之间钟鼓楼上的鼓敲了起来。
街巷间的头陀敲着木鱼报起时辰来。
原来是新年到了。
满城欢呼起来。
官府、汴京城里的富翁、贵胄人家一下都燃放起了烟花爆竹。
虽然站在宫里,却像在民间度过节庆一样。
灯火璀璨,爆竹声声。
原来官家在等着这一刻吗?
朔绛对着金枝笑:“新年好。”
灯火落在他的瞳孔里,世间最俊朗的男子像是谪仙人一般隽雅高贵。
金枝也笑了起来:“官家,新年好。”
朔绛问金枝:“金枝,你可有什么新年心愿?”
心愿?
什么心愿?
心愿是叫他别娶戴青之女可以吗?
他的眼睛似乎要将金枝心里的秘密都钓出来一般,
金枝一慌,胡乱道:“想去洛阳城里瞧瞧。”
朔绛想了想,正旦大朝会之后他便可以有十天不上朝,正好能有几天空闲时间。
金枝还在磕磕巴巴想理由:“洛阳城作为……前朝古都让我读书时……心里总生了许多好奇。因此想去瞧瞧。”
朔绛欣然允诺:“好。”
两人一前一后便往城楼下走。
今日除夕,宫里并不落钥,是以金枝跟在朔绛后头回了福宁宫。
她有些忐忑,有些紧张。
明明和官家并未做什么,却总有一种怕被人撞见的紧张。
她也不知自己这种紧张为何而来。
朔绛送金枝到房门外。
他并不立刻离去,而是立在外面瞧着金枝进屋。
金枝合上门扇,却又赶快去窗棂处偷看,
果然见官家正站在那里,
他伟岸身姿,站在雪地中,玄色衣裳庄而重之。
随后才转身离去。
金枝摸摸自己的脸颊,又红又烫。
她洗漱后便打算入睡。
将香薰球放在枕头边,
里头的香料还未燃烧殆尽。
淡淡的香味从里面散发出来。
触手还有淡淡的温暖。
这种香薰球也可用取暖。
金枝伸手过去,寒冷潮湿的冬夜里香薰球摸上去温温的。
她笑了,
这个年真的是从小到大度过的最有趣的一个年呢。
闻着鼻尖飘来的淡淡的香气,她安安心心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只不过他们都没去成洛阳城,因着发生了一件事。
作者有话说:
嘿嘿,为了庆祝女鹅和女婿第一次牵手,本章下面给大家发红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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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 第1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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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75章
◎一更◎
正月初三时太后来探望金枝。
金枝一人正在藏书阁翻书,听得太后驾到便赶忙出来迎驾。
太后拉住她的手:“金娘子,我看过卷宗,你可是吃苦了。绛儿糊涂,将你冤枉了这许久。”
自打金枝打消了嫌疑她老人家便叫人送些厚礼,如今又亲自来赔礼道歉。,这些天可慢怠了金娘子。
金枝忙道:“不敢。”
她如今对官家充满好感,自然对太后也极为喜欢。
她笑眯眯浑不在意:“托官家的福我还得了个女官的职务。”
果然是个天生有福气的,单凭这份遇事的乐观豁达就胜过许多人。
太后眼中流露出一份欣赏。
只不过想到今日另一个目的,便又耐着性子坐下与她闲聊些家常。
什么宫里住不住住得惯、平日里都做些什么之类的闲话。
金枝便一一与她絮絮叨叨说了半天。
太后再大家出身,兜了一大圈此时也按捺不住。
忍不住试探:“金娘子,如今还未婚配吧?”
金枝没有大家女子的矜持,笑道:“还未。”
太后便道:“说起来官家如今也总是孤身一人呢……”
她边感慨边仔细打量金枝的神情。
果然金枝脸“刷”一下红了大半。
太后心里满意,这看来金娘子也不是对绛儿无意。
“你也别嫌我老婆子多事。”太后叹息一声:“这些世家女子们在这里待了许久仍旧没有官家瞧中的,只好叫她们各自回去。我倒是瞧着,你和官家像是颇为投契……”
金枝坐立难安起来。
她不知为何莫名心虚起来。
定了定心神才镇定道:“娘娘误会了,官家天心之皓月,臣妾乃萤火之微,不敢痴心妄想。”
“你这孩子,有我给你做主怕甚。”太后嗔怪她一句。
金枝坚定摇摇头。
官家很好很好。
正因为如此她才不能坑了他。
她这般坚定,太后便不好说什么,只好出了门。
太后回宫后就唉声叹气:“你说这两人中间打着什么哑谜,倒叫我老婆子在后面着急上火。”
又向郜嬷嬷念叨起以前的事:“从前你给哀家敲边鼓,说有一儿半女自然可收拢了心神,瞧这世间的女子哪个不是儿女放在前头,有了儿女难道还要复仇不成。哀家还不同意,唉……”
早知道那时就应当让人成就好事,也省得如今左右为难。
郜嬷嬷便赔笑:“太后娘娘也莫要太心急了,总要顺其自然。”
太后急躁了起来:“官家也不知怎么回事,他能单枪匹马进了敌营斩首敌军首领于马下,倒连一个小娘子也制服不了。”
“也不册封,也不宠信,就这么巴巴儿挂在嘴边瞧着。”
郜嬷嬷道:“官家的性子您还不知道?他自小便是好孩子,这是等着金娘子点头同意。”
说起朔绛小时候,太后的神色一软。
可很快又烦躁起来:“点头同意等什么时候,翻过年官家便是二十六了,不对,虚岁是二十八了。没个一男半女,哀家怎么对得起祖宗?”
太后越想越着急。
平日里的焦灼赶上年节这种特殊时刻更加放大好几倍。
说起来是自己儿子到底还是心疼,她在屋里焦急踱步,忽得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
“哎呀上点药。”
“这……不妥吧娘娘?”郜嬷嬷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能是素来端正守礼的太后娘娘说出的话。
太后一拍手:“我适才说起官家,看金娘子含羞带怯的,也不是无意。”
她越说越觉得这法子好:“你不懂,这两人瞧着都是有意的,只差中间那层窗户纸未捅破,到时候生米煮成了熟饭自然会顺水推舟互诉情愫。”
太后娘娘畅想起来:“说不定还能一举得子,岂不是两全其美?”
郜嬷嬷瞪大了眼睛。
太后定下了念头就开始盘算细节:“既然如此,我记得有一种娘家带来的蜡烛,这蜡烛燃烧起来能叫男女促成好事……”
郜嬷嬷迟疑:“此事恐怕不妥吧娘娘……”
太后自得:“这可是好东西,不像那起子脏药一般猛烈,不会弄伤了孩子们,左不过闺房里助兴的玩意儿。”
郜嬷嬷了然,她是知道那等蜡烛的。
太后的娘家慕家也是世家,世家们流传百年,家族里总有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那蜡烛原本是给女儿家的陪嫁,用作闺房里助兴,可是侯夫人不是那样性子的人,这蜡烛便一直封存着没用。
当初朔家倾覆,出嫁女的嫁妆却都归还给了慕家,是以这物件也保存了下来,随着太后进了后宫。
太后看郜嬷嬷站在原地不动,催促她去取蜡烛:“我还能害了我儿子不成?”
“官家那是死心塌地,奈何金娘子不开窍,他便死熬着,可等到什么时候去呢?再等下去伤了心伤了身可如何是好?”
听到这里郜嬷嬷终于动了脚步。
她是瞧着官家长大的,将他当作自己儿子一般,将他对金娘子的心思也都看在眼里,这一回她选择了站在了太后娘娘一边。
**
金枝浑然不知,她满心都盘算着第二日去洛阳要怎么装扮。
穿什么衣裳呢?
宫里的女官衣服自然是穿不得,金枝这里本来有一件衣裳,可那件衣裳上次跟官家出去时穿过,她便不想再穿.
又花钱请玉叶从宫外给她捎带了一套衣裳进来。
戴什么首饰呢?
金枝瞧来瞧去都不好,最后手上决定带官家赠给自己的翡翠镯子,头上嘛,就戴官家赠给的花钗冠。
可是又显得太隆重了吧?
她将花钗冠摘下来,又将翡翠镯子摘下来,最后还是决定什么都不带。
官家要带她去洛阳,人多眼杂可莫有什么差错才成。
她备好了衣裳头面,这才上床睡觉。
第二天清晨她便早早起来对镜梳妆。
金枝这些年也涂脂抹粉,可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次郑重过:她画了黛眉,又抹了,改了更不经意的远山眉;涂了大红的口脂,想了想,又用巾帕淡淡擦了一层。
将妆容调整成看似素雅却每个部位都经得起考验的模样。
发髻便梳个灵蛇髻。
瞧着又俏皮又活泼。
发间不簪任何发饰,这样也可减轻发髻的庄重感。
总之,最后金枝全身上下都透着漂漂亮亮,可又瞧不出刻意打扮的痕迹。
她揽镜自照,颇为满意。
她刚打扮妥当,就听太后宫里的内侍来传话:“太后娘娘唤您去滴翠堂。”
滴翠堂在御池边,地势低洼,风景秀丽。
金枝不敢怠慢,便吩咐了门栓给官家捎个话,说自己要晚到。
金枝敲门进来时,就见官家一人独坐。
“官家?”
官家转身,眼里有些疑惑。
“金枝?”
金枝忙道:“我刚唤了门栓去给您报信,我被太后娘娘唤了来。”
朔绛迟疑:“我也是被太后娘娘唤来的。”
那便是太后娘娘有事要寻他俩了?
金枝不知怎么想起昨天与太后的谈话,心里有些紧张忐忑。
朔绛却不知何事,他的注意力都被金枝吸引了去。
金枝今日穿了淡黄的小袄下着橘色的裙衫,外配鹅黄的褙子,没有了女官的庄重,多了一丝平日里没有的娇俏。
妆容也是清淡的模样,唇角还有淡淡的嫣红,瞧着如蜜桃一般娇艳欲滴。
在冬日里穿这一身让人不由自主就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金枝 第158节
官家在打量自己,金枝没来由地脸上一红,她下意识摸了下发髻。
金枝的发间没有任何发饰,乌黑的长发如鸦羽般漆黑光洁,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朔绛从花瓶上拿下一枝淡黄腊梅递了过去:“试试将这个簪在发间。”
官家居然还能发现她没有簪任何发饰?
金枝此时对官家是心服口服,她想起从前乌衣巷那些成了婚的妇人们总是在闲聊时抱怨丈夫对自己换了衣裳换了发饰后的不闻不问。
“男人瞧不出来!”
可是官家却如此细心。
她拿起腊梅,将花簪在发间。
果然有了腊梅她这一身越发显得灵动。
朔绛心想:回头再画一副草图让司珍所的人去打个簪子,黄色的腊梅花可用玛瑙代替。
不好,玛瑙色泽太重,黄水晶又太轻浮些,最好是用琥珀,琥珀选用嫩黄的那种,雕成薄片。
他在这里胡思乱想。
两人坐了一会,可不见太后过来。
朔绛起了疑心。
他往外走,走到门口用力却见门被关上了,朔绛用力扯一把,听到门锁哐当的声音。
外头是太后身边大宫女秋然颤巍巍的声音:“还请官家恕罪,太后娘娘说,她,她老人家,盼着早抱金孙呢。”
这是个什么情况?
朔绛神色越发不对。
他扭身,去看金枝。
果然金枝已经跌坐在了椅子上。
一股异样的感觉从朔绛小腹处升起。
不好。
他机敏扫视一圈,
就见正是白天,角落里案几上却有几枝蜡烛正幽幽燃烧着。
朔绛神色骤变,他快步走到蜡烛边,闻见了一股奇异的浓香。
他立刻捂住了口鼻,一把掐灭蜡烛。
烛火蓦得熄灭,只留下一缕幽幽然的青烟,将最后一股甜香洒进了空气里。
可是已经迟了,身后金枝问:
“官家,是何事?”
她的声音已经有些迷离。
朔绛抬起头,这才观察到金枝额角有细密的汗珠,肩膀在轻轻颤抖。
整个人似在挣扎。
枝枝。
她那对杏眼此时蒙着一丝淡淡的水雾,似乎正在迷蒙,又像是在惆怅,几乎要将人的魂都勾了去。
朔绛眼神一暗,眼底多了一丝血丝。
他按捺住心里的冲动,掐住了自己虎口。
疼痛让他清醒起来。
“官家。”
一声官家叫得又柔又媚,哪里还有平日的样子?
朔绛牙关咬紧,他转而去推窗,可是窗口已经被关得严严实实。
朔绛无奈,将窗纸一把扯了下来。
他毕竟身体素质要好些,此时还能按捺得住,一旁的金枝蜷缩在椅子上已经有了迹象。
金枝有些热。
她凑过去迷迷瞪瞪起身,借着难受劲儿扑进了朔绛怀里,又伸手去扯朔绛的衣领。
像是撒娇又像是在控诉:“热。”
朔绛抓住她的手腕放了下来:“金枝莫怕,马上就带你出去。”
金枝紧紧贴着朔绛,
奇怪的是这药并没有夺了她的理智,她已经猜到了怎么回事。
她抬起头来看朔绛。
作者有话说:
太后:哀家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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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是不是不行】
【急死我了,我等于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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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76章
◎二更和三更◎
朔绛似乎也中招了,他面色潮红,额间也有一层汗珠。
牙关死死咬着,薄而俊美的唇瓣冰成了一条线。
额头上青筋毕露,显然他在努力克制自己。
官家何必这么折磨自己?
金枝毫不犹豫,几乎是刹那她就明白了自己的想法。
她几乎是鼓足了平生最大的勇气。
她忐忑不安问朔绛:“官家,我,我可……”
“不。”
不等她说完,朔绛立刻坚定摇摇头。
金枝适才扑进了他怀里,小娘子本身的躯体又柔又软,朔绛的心神几乎不能思考任何东西。
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沸腾着往一个地方涌。
他的目光几乎无法从金枝的身上挪开。
鼻尖萦绕着金枝淡淡的香气。
可是不行。
永远不行。
什么理由都不行。
朔绛要用尽全身的自制才能拒绝金枝。
他吸了一口气,逼着自己推开了金枝。
他从怀里掏出个荷包出来。
荷包里拿出一柄象牙刀。
金枝一眼就瞧出来了,这不就是当年太后给她的,她又转赠朔绛的象牙禁步么?
谁能想到官家这么多年都还留着这柄刀呢?
只是如今只剩下了个残破的刀体刀鞘,想来也经过颠沛流离。
官家要这个做什么?
用刀去撬锁吗?
金枝愣了愣神。
朔绛心里如在油锅里煎熬一样。
若是他不知道还好,可他明明已经知道了金枝会如何,
他知道她抱起来软软的,知道她脸上会起淡淡的红晕,知道她会娇嗔着闹腾,知道她会因为难耐而撒娇。
所以他压根儿就忍不住。
上次金枝一人中了药他是清醒的状态都差点让他难忍耐住。
何况这次他也中了药。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双双中药,能发生什么几乎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
其实金枝适才扑向自己的时候,他几乎是用了毕生的最大的能力来阻拦自己。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反抱了金枝,再凑过去亲她。
直亲得她四肢瘫软,亲得她低声呢喃,亲得她呼吸急促,最后哭出来。
朔绛在那刹那,甚至下意识瞄了一眼后殿。
后殿早就布置好了红罗纱帐。
金枝 第159节
那一刹那他脑海里已经预演了一遍将金枝打横抱起来大步扔到床榻上去的情景。
让她娇滴滴求饶,诱哄着她做下流事,或者就像那样亲到她来主动求他,甚至让她疼得娇声娇气哭。
有什么不能够呢?
事后金枝再怎么哭闹又有什么用呢?
反正这事她是自愿的,反正她嫁的人是皇帝。
他将册封她为皇后,将金山银山捧到她面前,什么都顺着她哄着她,日久天长说不定真能叫她真心喜欢上自己。
甚至,这一下就让她有了孩子……
朔绛只要想到自己心爱的女子能够孕育两人共同的血脉,就悸动得手有些抖。
他舔了舔唇舌。
自己早已经不是正人君子了,也曾在夺取江山时用过各种手段。
**
可朔绛还是生生收回了自己贪恋床笫的那一眼。
他定定心神,做出了自己真正应该做的事情:
于是金枝眼睁睁看着朔绛拔出刀鞘,而后,用手牢牢攥住了匕首。
匕首锋利又尖锐,立刻将他的手掌划出口子。
手掌传来的疼痛让朔绛本能地皱眉。
可是他很快就克服了本能,将手掌继续紧紧攥着匕首。
“官家!”金枝忽得醒悟过来他在做什么。
锋利的刀口将他手掌划破,淋淋漓漓掉下鲜血。
金枝说不出什么感觉,一刹那她的心里也像被割过,
所有绮丽的想法荡然无存,金枝心里只有疼痛。
手上传来剧痛,转移了注意力,
朔绛的神色中有了一丝清明,终于分出神:“金枝,快,躲起来。”
他使出全部气力,趁着自己还有理智,推了金枝一把:“快藏起来。”
藏在我找不到的地步。
金枝又是心疼,她泪如雨下,跌过去盲目掰开朔绛的手指:“不要,官家,不要。”
可是男人的手指有力精壮,她压根儿撬不开任何一点。
血液继续滴答答落了下来。
朔绛的心里早就忍不住想扑过去了,全靠那根弦绷着,可即使是他自己,都无法确保那根弦还能绷多久。
“金枝,躲起来!”
朔绛气息粗冽,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理智在逐渐从脑海里消失。
他奋力压制住心里叫嚣着的亢奋,不去看金枝一眼,
只聚精会神,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匕首握在手里。
手掌处血渐渐滴成一条线。
他即使到这种境地,都不忍伤害她半分。
官家这是要毫无顾惜割伤自己?!
金枝如梦初醒。
她也终于清醒过来,跑到门扇处,疯了一样拍打着门扇:“快来人!快来人!官家!官家受伤了!”
**
最后终于有人来门扇外慌里慌张开门,将已经受了伤的官家抬了出去。
一整天太医们又是灌水,又是救治,才终于将这场闹剧平息了下去。
内殿官家还在床上休息,
他去熄灭蜡烛,因此吸入得多些,又加之伤了伤,因而还在沉睡中。
金枝在旁守着,
她失神盯着官家。
他的面色因着失血有些发白,眉宇间有一丝疲惫。
左手还用白色纱布紧紧缠绕着。
听御医说还好阻挡及时,没有伤到要害,只是简单的失血而已。
又听服侍的小内侍说当时官家的手太用力了,好几个羽林卫用力撕扯才拉开了官家的手指。
他的决心就是这般不可阻挡。
官家宁可自己失血过多也不愿意碰她半分。
金枝正发呆,有人扯扯她衣袖:“太后娘娘唤你出去。”
太后满脸自责,没想到这场闹剧以这般收场。
她见金枝无事才放下心来,又问:“官家如何?”
金枝道:“太医说无事了,等官家醒来上药便是。”
“唉,是哀家不好!”太后垂眉丧目,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又忍不住多嘴,“你这孩子,怎的总是不愿呢?”
什么?金枝愕然抬起头来。
“你今日若是……成了,不就可以顺顺当当册封了吗?”太后在沮丧之下无意中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金枝才明白太后的打算,
她愕然。
她磕磕巴巴,差点就将那句“其实我是愿意的,是官家不愿”说出口。
太后也不多说:“唉,是我这老婆子不对,向你赔个不是。”
“多谢娘娘抬举。”金枝心里也有了心事,不想多敷衍半句。
太后继续叹气:“只是没想到那孩子也跟你一样倔强,宁可割伤自己也不……”
她是真的想撮合这一对,奈何金枝不愿,自己的儿子更是死倔。
金枝泪水差点从眼眶里流出来。
其实官家若是真有意,又何必推开自己?
可见他到底还是个宁缺毋滥的人。
**
等这事情过了两天,蔡狗子和钱公公来探望金枝。
不得不说钱公公是个人精,几下就自己推断出来了来龙去脉。
他叹息:“一个皇帝能这么待你,当真是心里有你。”
“不对啊师父,那不就应当和金娘子成就好事么?”
蔡狗子不懂。
钱公公打他一记:“你小子懂个屁!这才是男人的真心。”
是么?金枝糊里糊涂。
她也觉得官家若是心里喜欢她那就应当纳了她。
之所以没行动,是因为他心里在等那个真正重要的人吧?
金枝心里莫名有些苦涩。
钱公公见金枝神色茫然就知道她还没开窍呢。
他吸口气,想好好说动这个油盐不进的金娘子。
拿功名利禄吸引不到金枝。
就换个角度:“官家这般风度翩翩,哪个女儿家不心动?金娘子,你怎的不主动些呢?”
主动?
金枝摇摇头,她那算是很主动了吧?可官家总是不开窍她有什么办法。
钱公公叹息:“那你心悦官家吗?”
“心悦?什么叫做心悦?”金枝不懂。
这有何难,钱公公侃侃而谈:“就是总是想跟他待在一起、看见他喜欢别的妃嫔你会生气、还有总是想打探官家大大小小的琐事。”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那便是想嫁给他。”
金枝猛地一愣。
她忽得想起自己这些天的反常:
处处关注官家的风吹草动,窃喜于任何与朔绛在一起的时间。
总是偷偷打量他,甚至有时只是遥遥远远看他一眼就很满足。
甚至,还在今日时想着自己可以帮他。
原来她这些天对官家的举止,叫做喜欢。
她懵懵懂懂怀着这种淡淡的喜悦过了许多天,却不知这等喜悦是因为什么。
金枝耳边似有炸雷滚滚而过。
若这是心悦,那她可真是心悦官家了。
原来
金枝 第160节
她喜欢官家。
**
只不过她还是有些酸涩:“可,官家,宁可割伤了自己也不愿与我……”
钱公公从她的话里敏锐捕捉到一丝意头。
这就好,怕得就是金枝对官家毫无想法。
他立刻鼓励金枝:“怕甚?女追男隔层纱,男追女隔座山,以您的美貌姿色难道还会怕男人拒绝?”
金枝咬唇,她自然不怕别的男人,可她怕朔绛冷淡对她。
钱公公鼓动:“金娘子,堂堂皇帝身边女子不计其数,你若是真心悦他更要主动些,不然他今天对你有些好感,你踟蹰犹豫明天又来个女子又怎么办?”
金枝咬唇:“强扭的瓜不甜。”
“甜不甜的您得先扭了才行,不然落到别人瓜田就是甜出蜜也与您无关了。”钱公公有些辩才在身上。
金枝心烦意乱。
她委婉拒绝:“您让我再想想。”
钱公公也不强求,只叹息一声:“金娘子要想好了,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说罢便走了。
**
官家的伤也慢慢好起来了。
据说等他好了以后就冲到福寿宫与太后娘娘对峙了一番,母子二人不欢而散。
听说他手上还绑着厚厚纱布,行动不便。
听说他将滴翠阁侍奉着的奴婢贬斥了一番。
这些之所以是听说,是因着金枝一直躲着官家。
她一直无法忘记自己摈弃了女儿家的羞涩上赶着求他却被他拒绝了的事情。
从前发生这种事,她会在心里赞叹官家真是个正人君子。
可当明确了自己的心意之后,便多了一丝难以说出口的酸涩。
原来他这么嫌弃自己?
金枝瞧着屋里的香薰球陷入沉思。
也是,官家本来就是挑剔的性子。
七年前在自己破落的小屋里,官家不是一会嫌澡豆粗粝,一会嫌水质难以下咽么?
一个如云中仙人一般的翩翩君子,他喜欢的人自然也应当是超凡脱俗。
又有什么可能喜欢自己这个粗鄙无状的人呢?
从前那些混不在意的碎片也点点滴滴泛上了金枝心头:
她贪小便宜藏下成五嫂子家鸡蛋时朔绛不赞同的神情;
她酣畅淋漓大笑时他惊诧瞪大眼睛;
她咕噜咕噜大口喝水时他愕然的神态;
她吃饭时说话他微微蹙着的眉。
他其实压根儿不喜欢金枝的市井气。
天上的翩然公子,待金枝客气待金枝好也不过是惯常的周到。
要不也不会在中了药的情形下还折磨自己。
金枝神色清明起来。
她将香薰球收进了柜子。
不就是喜欢一个人么?又不丢人,
她怎么是如何心悦上他的,便能如何将他忘了。
**
或许是太后娘娘待金枝有一份愧疚,或许是母子反目让太后有了亏心。
过两天太后娘娘办的春宴上也邀请了金枝。
春宴上有许多侯府旧人。
有许多女眷当年受过金枝的恩惠,是以待她格外亲热。
金枝也将心里那些琐碎的心思放下,笑着与那些人见礼。
谁知落在旁边的慕夫人眼里就格外扎眼:
她女儿因为在宫里闯了祸而被仓促嫁人,又被勒令无事踏入宫闱半步。
就连这次太后娘娘的春宴,慕夜雪作为正经外甥女都不能入席。
可偏偏始作俑者还能好好儿待在宫闱里。
还能出入这样的场合。
这么想着慕夫人的心里便有一股戾气升起。
她故意走到金枝身边,忽得大声奇怪道:“这是谁家的小媳妇?可是新嫁娘?”
她嗓门大,又刻意挑食,立刻吸引得周围人都瞧了过来。
旁边的秋然笑着解释:“舅太太,您错了,这位是福宁宫里的尚宫大人金娘子。不是太后娘娘娘家亲戚。”
“噢,我说怎么没瞧见过呢。”慕夫人恍然大悟,又大声问:“不对啊,既然是女官,怎的发型是妇人发型?”
这话一出,立即有些人听见了其中端倪。
许多人虽不便明目张胆来窥视,却都竖起了耳朵。
这正是慕夫人想要的效果,她得意勾起了唇角。
单等着看这位嚣张的金娘子如何反抗。
金枝早习惯了这些年世人对于自己守寡身份的嘲弄。
她混不在意,淡淡道:“妾身原先夫君还未过门便去世了,妾身是女儿身,进宫做女官也不算坏了规矩。”
慕夫人得意翘首“哦”了一声,却冲着郜嬷嬷道:“郜嬷嬷,您如今也是托大了,怎么能让这么个晦气人出现在春宴上?”
又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嘀咕:“这么个二手货色也能混进宫,当真是不知廉耻!”
“您这话可说得不对。”金枝淡淡瞥她一眼,”大宋上下并不歧视寡妇,官府还立了条例鼓励寡妇二嫁。寡妇就怎么低人一等了?”
她将从前堵王婆子的话拿出来。
这些年她又不是没受过这样的奚落,自然不会轻松就被打败。
郜嬷嬷忙扯了扯慕夫人衣袖,小声在她耳边道:“这位是太后娘娘的座上宾。”
慕夫人见好就收,只嫌弃白了她一眼:“知道自己是个不吉的寡妇还出来蹦跶,这辈子也就配个鳏夫。”
金枝正要起身反驳她。
却听得太后“阿弥陀佛”一声:“是谁叫金娘子受委屈了?”
儿子因着上次的事情与她起了隔阂,太后着急慌忙寻了金枝拉近关系,谁知她刚一入席便听得有人在骂金枝。
登时火上浇油,太后瞪过去:“嫂子,我看您是糊涂了不是?这天下没得来做客还骂旁的客人的贵客。”
她生着气,将贵客二字压得特别重。
慕夫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没等她辩驳,太后又正色对诸人说:“金娘子是我们朔家的大恩人,若是被哀家瞧见再有人嚼她舌根,便是与我们朔家为敌。”
话说到这地步上,在场的宾客还有什么不解的?
剩下的宴席便一直围着金娘子说话,无人再去搭理慕夫人。
慕夫人偷鸡不成蚀把米,脸色铁青,恨了整场。
等散了场太后又特意去寻金枝说话:“金娘子,今日可有受了委屈?”
“无妨。”金枝笑得洒脱。
太后放下心来。
殊不知金枝告辞出门后她的笑容立即荡然无存。
金枝想了想,
她不想在宫里过这样的日子。
而且他那么好身边应当配得起一位大家闺秀,
而不是自己这样的二嫁寡妇。
金枝怅然若失。
即使真如钱公公所言强扭了瓜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本是出身民间的二嫁寡妇。
不管她爬到什么位置都有人拿这污点出来说嘴。
若是不爱官家也便罢了。
如今既然喜欢上了官家,便更不愿在他面前露出不堪的一面来。
金枝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要离开皇宫。
守着她微若萤火的喜欢远远躲起来。
避开大风肆意的宫闱,躲过众目睽睽的窥探,
静静带着自己的秘密藏身于汴京城的市井中去。
金枝 第161节
或许有一天官家在公务案牍劳形之际还会想起从前有个宫娥与他看了一夜的萤火,
而不是强扭瓜成为后宫一员,在日复一日的后妃斗争中被所有人揭开自己的往事呈现在朔绛面前。
她从不觉得自己的过往不堪,向来坦荡荡,可仍旧不希望被别的后妃翻出来在官家跟前嘲笑。
她不想有一天朔绛记起自己的时候,只有粗鄙举止,只有笑料般的言语。
或许心悦一个人就是这样:自信变自卑,坦荡变忐忑,勇敢变胆怯。
明明从前绽放如星辰,可在他跟前还是会担心自己是一点萤火。
金枝慢慢收拾起了东西。
每一件似乎都与官家有关:
他给她特意赏赐的伤药膏;
他亲手做的磨喝乐;
他赏赐给他的花钗冠;
他捂在怀里宁可受伤也要护着的翡翠镯子;
他从私库里赏给她的白玉镯子;
他在树下举着等她的象牙香薰球;
甚至他亲手递给她的梅花。
梅枝已经干枯,梅花花瓣已经在枝头萎缩,金枝没舍得扔,将梅枝夹在了书页里。
最后她还是将这些东西都打包好了。
金枝终于寻到了离开的机会。
这一天是正月十五。
上元节是个大节日,宫里也有宴请。
女官们也得以参加筵席。
金枝是十天第一次看见官家。
他身着节日礼服,神情淡然而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线,似乎不大高兴。
只远远瞥一眼,金枝心里就像被火燎一样。
她躲闪开目光。
朔绛其实是这些天在恼自己。
他羞愧于自己母后做出了这种事,后悔于无法与金枝给个交代,他斥责了一些人,贬谪了一群人,可是碍着太后,无法打无法杀。
别人伤了金枝,他却无法惩治。
最后变成无颜面对金枝。
他没有保护好金枝。
太医说这种药虽然对女子有什么损害,可金枝三番两次中了这种药,说起来哪次不是因着他害得?
再加上他也敏锐觉察到了金枝的疏远,心里就越发愧疚。
却不知道应当如何面对她。
上元节的灯火连绵,大殿上也有宫灯,宫灯上面比照着民间的样子设置了灯谜。
于是来赴宴的宾客和女官们也纷纷猜起了灯谜。
朔绛漫不经心与臣子们对酌,眼神却时不时瞥过金枝那边。
见她似乎神色有些郁郁寡欢,朔绛微微蹙眉。
见她起身与宫娥猜灯谜,朔绛才放下心来。
金枝今日运气不错,居然猜中了一个谜语,那宫灯背后贴着一个条子。
小内侍眉开眼笑:“中此灯谜者,可求得官家一个旨意。”
朔绛举起酒杯,眼中闪过一丝宠溺。
其实不管她猜中了哪个灯谜,都能得到了这个赏赐。
这本就是他安排好的。
金枝果然被宫娥女官们簇拥着到了堂前。
她会求个什么旨意呢?
朔绛想。
是要许多金银吗?
还是给她弟弟求个高升的旨意?
还是要他兑现上次未能去成洛阳的承诺?
朔绛虽然仍端着酒杯,心里却有些忐忑。
“官家,尚宫中了头筹。”下面的小内侍上前禀告。
朔绛“嗯”了一声,放下了酒杯。
他就那么坐在那里,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场。
金枝的心里闪过一丝酸涩,又有些自豪。
能认识这么好的儿郎并心悦于他,本就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她缓缓下拜:
“还请官家开恩,允我辞官回家。”
?
朔绛抬头。
旁边的门栓瞪大了眼睛,官家素来喜怒不挂脸,这还是他第一次当众露出茫然的神情。
金枝又重复一遍:“臣女如今二十有五,原定今夏便可出宫,还请官家准许我提前出宫。”
金枝早就盘算好了,宫娥到了二十五便可出宫,她正好到时机。
她就这么想回去?
是了不止一个人在等他,朔绛想起白修远来寻过他,还有游飞尘。
朔绛置若罔闻,好整以暇捏起了酒杯。
金枝还跪在地上。
她没有去看官家的神情,能决绝的走,是她留给自己最后一丝自尊。
朔绛转转酒杯,寻个借口:“你不是那个协助崔大家编撰图书的女官么?若你走了,修书恐无人协助。”
金枝便道:“出宫也可修撰书籍,还请官家开恩。”
众目睽睽,朔绛终于再也找不出任何理由。
天知道他适才心里转过了多少理由。
可是没有一个适合在众目睽睽下堂而皇之说出来的。
他瞥了一眼金枝。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金枝的神情。
她抿着唇,眉目间坚定十足,脊背挺直,似乎迫切期盼着他下旨放她离开。
朔绛终于连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暗哑:“准奏。”
四壁灯火辉煌,宫灯烛火将大厅点亮如白昼,却像是什么忽然熄灭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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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急啊!!还以为今晚能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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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r=20140327>请用强大的更新向我开炮,投一颗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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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到了55】
【
【哎呀呀】
-完-
第77章
◎你知我也知◎
金枝要走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宫闱。
太后第一个愕然:“怎的忽然要走?”
她慌得站了起来:“那官家呢?”
钱公公倒没多意外:“金娘子不像是那样追名逐利的人,或许走了对她也好。”
金枝 第162节
王总管却有些懵,官家对金娘子这么好,居然允许让她走么?
欲行几个舍不得金枝,依依不舍。
金枝就笑:“回头你们出宫后还能去我家肉铺来玩。到时候请诸位吃杀猪菜。”
她早就收拾好了铺盖,将铜镜梳子等物分赠给姐妹们。
最后带走的全是官家送给她的礼物。
福宁宫上下的女官和小黄门们将她送到了西宫门。
金枝最后一遍与大家道过别后,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东角楼。
空无一人。
虽然知道是这个场景,但她还是忍不住有些怅然。
上次她要出宫的那一刻收到了官家的旨意,将她擢升为女官,不许她出宫。
可这次她拖了又拖,却没有得到任何旨意。
金枝摇摇头:自己只怕是疯魔了。
她终于决然转过身去。
**
西角门城楼上,朔绛站在上面,看着宫门。
看着金枝将文书递给了皇城司的小黄门,他们核验无误后便打开了宫门。
金枝走了出去。
宫门关上了。
朔绛阖上了眼睛。
**
宫里忽然变得空荡荡。
其实宫里本来就没什么人,
朔绛不纳后妃
宫里的前朝仆从都放了出去,
最后只剩了八百余人。
可是朔绛到如今才真真切切感觉到宫里空荡荡的。
原本不是这样的。
他每每晨起都会听见金枝养的那只鹦鹉在后殿园内唧唧咕咕学舌报时。
上完早朝回来路上他总能瞧见金枝在阁楼,
她不知为何有晨起远眺的习俗,每每都要爬得老高。
朔绛每天下朝都会远远瞥见她藏青色的衣角,
他一天心情都会随之好起来。
等回了福宁宫他用完膳开始处理政事,
便能听到金枝的声音:
她要么与小太监商量怎么修缮,要么与司膳商量一会上菜的次序。
按照宫里的规矩金枝做这些事离他很远,不能惊扰官家。
可朔绛努力竖起耳朵还是能听见她的声音。
甚至不用听见她的声音,只是看见她侧立的身影都会让他心情愉悦。
用完午膳金枝有时会来找他问些事回些话,要么就是简简单单来瞧官家怎么作画。
晚膳后金枝更是时不时从檐下经过。
她的脚步与旁人都不同,朔绛一下便能听出来是她。
原来她热热闹闹在福宁宫生活,
明明只是一个人,却活得像是一大家子人。
吵吵嚷嚷熙熙攘攘。
等她走后福宁宫忽然变得极其安静。
朔绛在深夜里写字,
滴漏的声音滴滴答答,宫里变得如同一座监牢。
他写得越来越心烦,忽得掷笔,问王德宝:“那鹦鹉呢?”
王德宝愣了一愣,才回话:“金尚宫走之前将鹦鹉赠给位姓蔡的内侍了。”
官家不说话,睨他一眼。
王德宝便应了声是,忙不迭寻到蔡狗子。
蔡狗子早就睡了,
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开司珍所的门:“这么晚何事啊?宫禁都落下了。”
打开门一看是王德宝,吓得一缩脖子。
王德宝顾不上跟他客套:“鹦鹉呢,拿来吧。”
蔡狗子不敢怠慢,去寻鹦鹉:“这个不是聒噪吗?当时金枝是尚宫无人敢说什么,如今她走了您还敢在福宁宫养这个,不怕官家责怪?”
王德宝火急火燎接过鹦鹉:“这就是官家要的。”
“啊?!”
蔡狗子这回是真醒了。
*
鹦鹉回到了福宁宫,这回王德宝在官家屋檐外给它安置了个好位置。
它便安然拍拍翅膀,开始报时:“天色晴明,子时已到。”
只不过它除了报时不会别的。
朔绛心里安定,问王德宝:“它可会说别的什么?”
王德宝摇摇头:“回官家,金娘子才陶腾来这鸟没多久,还没来得及教会旁的呢。”
朔绛点点头:“知道了。”
他躺在床上,听得见鹦鹉在外头鼓噪喊叫:“天色晴明,子时已到。”
终于能睡着了。
**
金枝回到了民间。
说起来好笑,
从前她天天盼着能出宫却只能被禁锢在深宫,
如今她心里生了那么一丝贪念却只能出宫。
如今国泰民安,百姓手里的闲钱多了,肉铺的生意越发好起来。
苏三娘见女儿回来甚为高兴:
儿子如今住在羽林卫,每日里不是去宗学就是在羽林卫;
小女儿又要出嫁;
她原先还当大女儿要在宫里孤寂待许久呢。
如今阖家团圆,自然万事足。
玉叶也甚为高兴:“我还当阿姐瞧不到我出嫁!”
她自小入宫,身边没个同龄的玩伴,是以格外黏阿姐。
金枝笑:“谁家娘子将出嫁口口声声挂在口边。”
宫里的事情被她抛之脑后,如今想一心一意把妹妹嫁出去。
谁知官媒上门有些迟疑:“这怎的大的个还没嫁出去?”
原来汴京城里规矩,要按照长幼次序成婚。
金枝不成婚,她下面的妹妹也不能结婚。
苏三娘和玉叶很是不忿,同时出声:“你这人说的什么话?”
金枝忙拦着:“无妨,无妨,我们回头找找道观寺庙寻些破解之法。”
苏三娘当面斥责官媒说话放肆,
可等官媒走了之后她又嘀咕:“白大人不错,听说又高升了,如今俸禄甚高呢。”
又有些遗憾:“飞尘那小子的婚事如今已经走到过大礼那一步了。”
金枝坦然,她和飞尘自小一起长大,见证过彼此的童年。
可是并不意味着互相要绑定今后的人生。
她变了许多,飞尘又何尝不是,
他是官家麾下一员大将,要平衡同僚之间的关系,要在朝堂小心为官,要操心手底下一大票兄弟的前途。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走遍天下名山大川都要为他求符的镖师了。
金枝笑:“娘我也不是和屠户娘子了,我如今也会吟诗作对了!”
“真的?”苏三娘最大的遗憾便是女儿迫于生计变得文墨不通,一听她如今会吟诗了一下子就转移了注意力。
翻了翻金枝从宫里带出来的诗文集,苏三娘甚为满意:
金枝 第163节
“也对,像你爹……”
她才说了个开头忽得住了嘴。
金枝好奇:“我爹如何?”
苏三娘却无论如何不多说一个字了。
金枝摇摇头,
她自小到大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亲爹甚为好奇,
可每次向苏三娘打听他得到的都是含糊几句。
这些年金枝只挖出了几句话:她亲爹是个做官的文人。
这影响了她的择偶观,
导致她在适龄婚配的年龄对那许多来献殷勤的郎君都视而不见,
只想也寻个自己亲爹一样的夫郎。
当时极为中意白大人就是因着这个缘故。
再细想想,
后来她喜欢上的官家也是文人,
呃,
也勉强算是做官吧。
金枝不由得唇角上翘几分。
她瞧了瞧天色,太阳正在头顶,官家此时应当用完午膳了。
本来用完午膳要小憩片刻,可是官家没有这习惯,
所以这时他要么是在画画便是在批阅奏章。
批阅奏章久了应当眼睛会累。
金枝有些可惜:
要不是自己走得匆忙或许可以养一缸金鱼在官家案头,
让他批阅一会便能瞧瞧鱼休息下眼睛。
“枝娘!你在想甚?还不快去将羊喂了!”
苏三娘一声喝令。
金枝这才醒悟过来,她应了一声去喂羊。
“还有玉叶,你去帮你姐姐!这么大娘子什么都不会,看你以后去婆家怎么办!”
玉叶挤眉弄眼嘀咕:“亲娘就是这样:见不了面你就是天上的宝,见了面不过半天就要嫌你不干活。”
金枝会心笑。
姐俩挤在羊圈口笑得唧唧咕咕,又惹得苏三娘骂两句。
**
白天干活,到了晚上金枝便开始继续在夜里拉船。
她将宰杀好的羊和猪捆在了太平车上,
而后自己走到了前面拉起了车。
车并不动,
金枝嘀咕一声:“如今在宫里享福多了,居然连车都推不动了。”
她往手掌上啐两口唾沫,
而后一发力便将太平车拉动了。
一路顺畅,直到瞧见前面有个斜坡。
金枝有些犯怵,就怕力气不够,太平车反而从斜坡上滑下去。
她提早就准备好了要用力,心里早就憋了一股劲。
谁知到了斜坡上,居然没有什么阻碍之处,
她毫无阻碍就上了斜坡。
金枝舒了口气。
还好还好,宝刀未老。
下了斜坡,她松口气,取车尾的葫芦喝水。
就见车尾麻袋的扶绳摇摇晃晃。
咦?没有风啊?
或许是适才太用力导致的?
金枝没多想,取出葫芦咕咚咕咚喝起水来。
月色温柔,
淡淡月华从天空倾泻而下,
月光给她的轮廓打上了一层柔和的浅光。
不远处的屋顶下有只橘黄狸猫从屋脊下慢吞吞走过。
屋下房檐,朔绛置身于房屋阴影下,目不转睛盯着金枝。
适才便是他出手帮金枝推车。
金枝出宫第二天,他实在忍不住,
夜里从宫闱出来想去见金枝。
她果然离了他也照旧朝气蓬勃,
一人将太平车拉得风生水起。
朔绛在心里劝自己千万不要惊扰了她的生活。
可遇到斜坡时朔绛到底还是没忍住出手了。
他神色晦暗,直到金枝最后一路进了巷子才转身就走。
金枝回家睡了个好觉。
这才有心思收拾起自己从宫里带出来的行李,
她随手拿起磨喝乐,想着将它放在何处。
官家为何有兴致做这玩意儿呢?
磨喝乐是个小娘子,穿着漂亮的鹅黄色衣裳,
金枝笑,她今天正好也穿着鹅黄色袄裙,这磨喝乐倒有几份她的样子。
只不过她穿的鹅黄色袄裙下面配的是月白色褙子,
这个磨喝乐下面配的是嫩绿色褙子。
不得不说官家的品味的确高雅不俗,这么一配要娇俏些许多。
金枝瞧着瞧着,心里忽然多了一份促狭:
她偏要磨喝乐与她穿同样的衣裳。
她三下五除二便缝了个小褙子要给磨喝乐换上。
将磨喝乐倒置预备给她穿衣服,
忽然金枝一愣:
磨喝乐繁复的裙角下面,
磨喝乐的底座之上,
用胶沾着几粒红豆。
金枝立刻就想到官家曾叫她写字:
在宣纸上她曾写下过“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的诗句。
这红豆是这个意思么?
可很快金枝便摇摇头,
或许就是为了稳固磨喝乐不倒才随便粘的,
至于为何是红豆,那或许是因为官家手里只有红豆没有黄豆。
自己真是疑心生了暗魅,金枝嘲笑自己。
**
玉叶要嫁进凌家,这让苏三娘脸上格外有光。
凌家虽然是个破落了的世家,
可有个世家的名头在那里,
寻常并不会和平民们联姻。
而凌正德作为官家嫡系甚得器重,
只怕再过两年封疆大吏也是使得。
因而这些天街坊邻居们没少与金枝家道喜贺喜。
苏三娘也人逢喜事精神爽。
风一般给玉叶备嫁。
可不想官媒支支吾吾说了桩事:“凌家族里觉得您家前头有个姐姐未嫁,长幼无序,总不愿意办这事。”
金枝 第164节
苏三娘一听就急了:“怎么还未嫁过去就嫌弃我女儿?这婚不结便不结了,挑剔我家大娘子是万万不能的。”
官媒忙赔笑哄她:“这不是商量么?”
苏三娘绝不妥协。
玉叶也放话“若是嫌弃我姐姐,那亲事不结也罢。”
金枝瞧着凌正德一天三趟来回商议此事,嘴皮上的泡都起了一层。
她摇摇头,直接去了白家一趟。
等回家后再见凌正德便告诉他:“你去寻你们族里说吧,我也定亲了。”
“什么?定亲?”苏三娘和玉叶齐齐张大了嘴巴。
金枝最镇定:“是,与白大人。”
玉叶第一个反对:“阿姐不行,凌家是有意刁难,我不嫁便是,可不能拿你的幸福来做注。”
她气鼓鼓瞥了凌正德一眼。
凌正德的脸涨得通红,嗫喏几句却说不出什么。
金枝便笑:“你要嫁到凌家去,还没进门先将人家族里上下都得罪光了倒如何是好?”
凌正德要求娶玉叶,凌家父母倒没有异议,
但是凌家族里反对声颇多,
都觉得玉叶是罪臣之后,又是乐女出生,配不上凌家门第。
金枝见玉叶与凌正德真心相爱,便有心成全他们。
“你个傻子,不是一直不想嫁给白家么?”苏三娘气得叉腰骂。
金枝摇摇头:“原先是嫌白修远打打杀杀,如今他高升了自然安全些。”
她去寻白修远商量过此事,
白修远也甚为赞同。
金枝有些犹豫:“只想等玉叶嫁过去后便取消定亲。还请白大人考虑。”
白修远笑:“正好我也要这个由头,不然人都说我多年未婚怕不是有什么隐疾。”
两人一拍即合。
此事定下,凌家上下被堵得哑口无言。
金枝与白大人便在樊楼最大的包间里定下了插钗礼。
白大人买了上好的金簪,官媒在金枝的发髻间插了上去。
官媒与围观的白家夫人、苏三娘俱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苏三娘回家后嘀咕:“我怎的总觉得不对劲呢。像是有个大石头要落不落得难受。”
金枝也有些恍惚。
白大人簪金簪那一刻,她脑海里想的却是朔绛赠了她花钗冠。
汴京城以赠钗插钗视作小定,可是若按照那个规矩,她早就定给了官家吧?
这么想着,金枝都有些唾弃自己胡思乱想。
定亲的事情真落定尘埃后苏三娘又有些疑惑:“看你这几天总是笑,莫非与白大人早就情根深种?”
其实她的笑是假装的。
凌正德不放心,玉叶也不放心,苏三娘更不放心。
可为了她们放心金枝便总是摆个笑模样,让她们放心下来。
后来苏三娘将信将疑,但无论如何总归要给女儿备嫁。
她便准备各种东西都先准备两样。
金枝让母亲去张罗此事。
她自己不知为何总是心不在焉,
明明和白大人的定亲只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可是心里总觉得闷闷的。
这还只是定亲呢。
倘若有一天真要迫于母亲的压力与旁人成婚,那又该如何难受?
金枝摇摇头将这些烦恼都抛之脑后。
门帘晃动,金枝头都未抬:“客官,可要精瘦肉,还要臊子肉,脆骨?”
谁知对方慢慢道:“金枝。”
金枝不可置信抬起头。
官家!
是朔绛。
十几天未见,他瘦了一圈,眼角有淡淡的憔悴,
莫非是最近有什么公事烦扰?
他穿着淡青衣裳,上面印着竹叶暗纹,
若从前的他是翠竹般的谦谦君子,如今淡淡阴郁的他便是翠竹经雨,更添一丝沉郁。
金枝近乎贪婪打量着他。
她还当此生再也见不到他了。
朔绛似乎也有些不自在,淡淡道:“我正好去国子监路过此处,你可好?”
金枝点头:“甚好。”
不知为何她拿着屠刀的手都有些抖。
想了想,自己今日出门时也没好好照镜子:
也不知此时脸上有没有污渍?
有没有弄花了头发?
她恨不得梳理下头发整下衣角。
可是都来不及了,只能呆呆看着朔绛。
朔绛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是听闻金枝要定亲的消息才来的。
天知道。
他居然对白修远动了杀意。
用了好大的气力才扼制住。
他费尽力气说服自己:
难道要杀尽天下所有的男子吗?
难道要金枝一生孤苦无依,他才满足吗?
不行。
可就这么看着她与人花好月圆真不如要了他的命。
他这几天想要忍住不来见金枝,
可总是忍不住出宫去外面偷偷瞧她。
有时候她在夜里宰猪,有时候她在铺子里打瞌睡,有时候她在街巷买一盒点心。
得知金枝定亲的消息后他想:不能再去看金枝了。
可心里劝自己一万遍都没用。
到最后一刻腿还是忍不住往肉铺的方向走来。
就像今天他明明在想不看金枝了,谁知总是忍不住来。
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努力说服自己:
这次就是最后一次见金枝。
她成婚之后于情于理他都要避嫌,
唯有离着远远的才能是真正对她好。
他吸了一口气,
从怀里掏出一方早就备好的名帖交给了金枝:“听说你要定亲了。这便做贺礼吧。”
官家可真是个周到的人。
金枝点头,接过名帖。
“这是朔家从前一处买卖,里头的掌柜是我的人,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便来这个地方求助便可。”
朔绛想,这是最后一件为她做的事情了。
有了这方名帖金枝一生都可无忧无虑。
金枝点点头。
她将名帖收了起来,心里酸涩,几乎要哭出来了。
可是不能叫官家瞧出来。
金枝遮掩着起身,扭头就往后头闯:“我去给官家端碗茶。”
她快步走到后院,
随手抄起个帕巾胡乱擦拭着脸上的泪。
金枝 第165节
朔绛四下打量了一圈。
立刻就看见窗台下的香薰。
那是她七年前做给金枝的,没想到这么多年那香薰还没用完。
似乎被摩挲过,棱角处磨得有些发亮。
朔绛便想等他回去要给金枝再做些,
可转念又想如今他又有什么资格给金枝做香薰呢。
她已经要嫁为人妇了,于情于理都应当远离她才是。
“官家尝尝大青茶。”
金枝端了茶杯出来,声音透着欢快。
朔绛笑,要接过茶——
金枝的欢快是装出来的,她的眼眶还红着呢,
心神恍惚,居然将茶水倾覆在了朔绛身上。
“烫着了吗?”金枝低呼一声。
朔绛安抚她:“无妨无妨。”
他带着小太监,马车上又有换洗衣裳:“借后院一用。”
“那是自然。”
朔绛便去后院换了外裳。
一阵插曲之后,外面的街铺已经热闹起来,两人再无说话的时间。
朔绛便只好道别:“那我走了。”
“好啊。”金枝努力让自己语气欢快,“官家有空再来!”
再也不会来了。
朔绛心里一阵刺痛,
像是一口气吸进去万千钢钉一样,
千疮百孔连脚步都带了几分趔趄。
金枝夜里做梦了,红妆十里锣鼓喧天。
金枝坐在花轿里。
大红的绸缎盖头将她眼前罩得严严实实。
外面有人们络绎不绝的欢笑和鞭炮声。
金枝听着外面的话喧闹声,居然流下了眼泪。
忽然轿子停了下来。
马蹄达达,有人快马从街角袭来。
媒婆在外面尖叫起来。
轿帘被人一把掀了起来。
有人一步踏进了花轿。
他扶住金枝的手将她拉出了花轿。
而后一弯腰将她抱到了怀里。
金枝盖头在磨蹭间滑落到了地上。
她懵懂抬起头。
是官家。
他仍旧是那样瘦瘦高高的模样。
他紧紧抱住金枝,那么紧,想要把她融入骨血了去。
他低下头哄金枝:“枝枝,跟我走。”
**
清晨起来时金枝还有些晕乎乎。
她忘记了在梦境里自己是点了头还是摇了头。
真是越来越荒唐了。
居然还梦见官家。
金枝洗把脸,便去陪玉叶去挑选嫁妆。
她们来了一家头面冠朵店,这家店内首饰齐全,
是以新嫁娘们都愿意来这里选购首饰。
嫁妆也不外乎几种喜庆图案。
金枝请伙计将好看的都摆在桌上,
玉叶细细挑选,
金枝有些百无聊赖便四处走动。
这当口掌柜的从她身边走过。
他忽然多看了几眼金枝戴在手上的玉镯,
而后迟疑问:“敢问这位娘子,这镯子可是我们鹤翔银楼的?”
金枝想起盒子上的确雕刻着鹤翔银楼的字样,点点头。
老板骤然兴奋起来:“七年前我还是个店伙计呢!这是我接手的第一单大单子是以记得清清楚楚!”
七年前?
金枝摇头:“老板莫不是记错了?”
老板颇为自信:“当时有位生得俊美的公子来我店里买走的。我岂会记错?”
生得俊美,那或许真是官家?
金枝一愣,听他细讲。
“当时到了年关,到处的首饰在涨价,那位公子不懂拿定金订货,镯子涨价了,差点没买到。”
原来七年前他那几天行色匆匆是为了给自己备玉镯吗?
金枝瞪大了眼睛。
她脑海里忽得想起陈嫂子那几天曾安慰过自己说莫要怕被人取笑。
那时侯府表姑娘慕夜雪的丫鬟笑话她首饰寒酸戴个银包金的簪子。
她没放到心上,
陈嫂子却当她是因着这事生气,
难道朔绛在一旁听到了?
官家一定是那时担心她难过,便为她买了个镯子。
金枝一直以为是他们在阜宁县境内微服私访时官家随便买给她的。
现在想来她怎么那么蠢。
那样翠绿欲滴的名贵镯子,又岂会出现在穷乡僻壤之处?
官家待她这样萍水相逢的人都这么好,
可惜……
金枝心里酸涩未明,
她微微垂下头去,浓而密的睫毛一眨一眨。
店老板见金枝脸色有些难看,又有些小心翼翼:“他还在人世吧……”
前些年天下乱过一阵,许多年轻的小伙都不在人世了。
金枝仰起头眼眶一酸,脸上却笑吟吟。
她笑:“在!”
掌柜的放心下来。
见金枝那个手戴着白玉的,又笑:
“那位小哥到底还是给你又买了个白玉镯子?”
金枝不解。
老板笑:“当时掌柜的推荐他买白玉镯子,说白玉雅致,他却笑笑,说那人肯定更喜欢翡翠的。”
“我想着他或许是囊中羞涩便没有再推荐,如今瞧来,他到底还是给你补了个白玉的。”
又感慨:“白玉雅致,懂行的都喜欢白玉胜过翡翠。”
金枝摇头,不是。
他不是吝啬于白玉的价格,也不是喜欢翡翠。
而是因为他知道金枝的心理。
即使是现在金枝仍旧觉得翡翠与白玉相比翡翠更胜一筹。
官家那么风雅的人,怎么会舍白玉而选翡翠,
唯一的理由,就是他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旁边的掌柜的不明就里还在叨叨:“当时那小哥说要买给自己的心上人,你们如今成婚好几年了吧?”
心上人?
金枝 第166节
金枝仰起头。
不可置信张大了嘴。
她磕磕巴巴问:“不是房东,或者姐姐么?”
“是心上人啊。”掌柜的非常笃定,“一开始不打算卖给他,后来他帮我们搬运货物,最后掌柜的瞧他诚心实意才给了他这个镯子。”
“那些货柜又重又笨,若不是给心上人谁会那般费力啊?”掌柜的感慨,“小哥最后手都被磨出水泡了,加上冻疮估计得好久才能好。”
金枝后退一步。
怪不得。
怪不得那天朔绛回来后总将手若有若无藏在袖子内。
可是心上人?
她是他的心上人?
“当年我们掌柜的还要祝福你们百年好合。他老人家如今都抱孙子了。”
掌柜的还咂摸,“如今你们应当孩子也生了好几个了吧?”
他念叨了许久,不见那小娘子回话。
猛地抬起头来,
见那小娘子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落在柜台面上成个小小的圆。
“您这是?”掌柜的慌得赔罪,“哎呀是我多嘴了。”
金枝摇摇头,艰难出声:“无事无事。”
她擦擦泪,跟玉叶说一声,转身先走了。
金枝想去见官家。
她到了肉铺,手忙脚乱寻找官家留给自己的名帖。
翻着翻着先看见一个荷包。
她一愣。
上次官家便是从这荷包里翻出那柄象牙小刀的。
想来应当是官家上次在这里换衣裳时将荷包不小心遗落。
金枝急急切切将荷包拿了起来。
谁知她拿反了方向捏到了荷包底部,
从荷包里又掉出个两个荷包。
一个香包金枝认得,那是她去年夏天给官家缝的防蚊虫的香包。
另一个荷包。
咦,居然瞧着也眼熟?
金枝拿着荷包仔细打量,终于想起了这荷包是什么。
这是她当年赠与他的第一个荷包,
过去了六年荷包干干净净,
可是接线处却有淡淡的毛边,
一看就是常被人摩挲过的。
六年前,朔绛还在她的肉铺做工,
他因为无处收发铜板,搁在案几上,导致铜板丢了几块。
那简直要了金枝的命,她便寻了几个碎布,给他缝个装铜板的荷包。
那荷包为何用了这多年?
又贴身藏在怀里?
除非?……
金枝吸了一口气,她不敢置信。
过去的往事一下子想了起来:
他攥着她的手轻轻在宣纸上写下他的名字;
她发烧时他特意去寻青娘子学习做汤面;
她赠送的象牙禁步和荷包他珍而重之藏在身上;
他给她一刀一下刻出个磨喝乐,
又将含有她名字的诗句隐晦藏在磨喝乐底座;
打苦工给她买翡翠手镯;
原来他也喜欢着她。
金枝忽然明白为何再次重逢时他为何脸色会那么难看,
为什么捏着她下巴时,他自己先看上去像要哭了一样。
为什么他会在误以为她背叛时那么生气。
他曾经问她要不要嫁给她。
他用很多行动说了很多很多次,
在她耳边,在她身边。
他一直一直很珍惜她。
原来七年前他就对她有意,
忽然之间许多事情都明了了。
金枝像是揭开了最后一层纱,
所有的事情都浮现出了清晰的脉络
:那年烟火下他绝望的眼神,重逢后他欲言又止的停留。
七夕他曾给她扎了个灯山,七年后他又给她做了个更大的灯山。
什么官家允许宫女过七夕,其实是官家想让她过七夕。
金枝转动着翡翠镯子,泫然欲泣。
她出卖了官家,官家没有将翡翠手镯毁去;
她明明是灭朔家满门的嫌犯之一,朔绛在这七年里居然没有将翡翠手镯毁了;
她进了宫廷多次惹怒他,他都好好儿存着手镯。
直到他最后受伤他都好好护着手镯。
血沫从他唇角流下,他挥手示意手下稍后,
仍旧盯着她的眼睛,艰难问她:“这翡翠是不是比白玉的好?”
怪不得自己当初说翡翠更好时,官家脸上流露出满足的神情。
那是等待了六年的回答。
冬天的浮冰在春日慢慢融化,
汴河里的坚冰缓缓流动,发出剧烈的撞击声,
春日的萱草在不知不觉中早就开遍了河岸。
原来春风一直在你心怀。
金枝抹了一把眼泪。
翻出名帖,坚定握在手里。
她要去寻官家。
她想问他是怎么想的,问他为何等了这许多年。
眼泪不受控制从她眼眶继续滑落。
她顾不上细擦,从怀里掏出名帖核对地址。
而后撒腿就往门外跑。
门口撞上了苏三娘,问她:“金枝,你这孩子又要去哪儿?快来看看我给你买的子孙桶。”
“我有事!”金枝笑跑出去到巷口后又住了脚步,
两手举在嘴边大声叮嘱苏三娘,“娘,您好好给我置办嫁妆!”
“那是自然。”
苏三娘纳闷:“哎你这孩子,不是前两天还叫我随便买就行么?怎的忽然就上了心?”
金枝没听见她的疑惑,她早就跑远了。
她笑得畅快,好像很多年的夙愿终于得偿。
路过的所有蒲公英野花、河岸边摇摆的柳枝、天上所有的云朵都不及她此刻快乐。
她像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在雪地里城楼里遥望汴京。
她那时候爱慕官家而不自知,
其实她就应该将手伸出去,
大大方方等着官家牵。
哈哈哈她真的又笨又蠢,傻乎乎等官家来牵手,她应该主动去拉官家的手啊!
不过现在也不晚。
金枝 第167节
金枝跑到巷口河边招手唤了游船:“去大相国寺。”,
到岸就跳上了河岸
而后又挥手上了路边的马车:“去上清宫。”
马车一路叮叮当当,快到前面时桥面又开始拥堵。
金枝看着近在咫尺的上清宫,实在按捺不住,
便纵身跳了马车,
一路飞奔往上清宫背后的街巷而去。
满汴京城的百姓都看到一个小娘子,身着大红洒金褶裙,红纱轻摆,发带几乎要在风里吹走。
她含着笑,带着笑,像是拥有了整个春天一般富足。
终于到了。
**
朔绛接到信很快就到了。
虽然他在忙,可是涉及金枝他毫不犹豫便出了宫。
本来可以让手下的人去办,可他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思。
“回官家,人在二楼等您呢。”
朔绛嗯了一声,大踏步走上了二楼。
金枝正在写字。
二楼有纸有笔,她正在垂首聚精会神写字。
朔绛放慢脚步。
她周身上下无恙,神情自在安逸,应当是没什么大事。
“官家?”金枝听见了响动,抬起头来,眼睛忽得一亮。
朔绛被那明亮灼得心口一滞。
他问:“可有何事?”
金枝粲然一笑,指着纸面:“最近有人跟我说了一首诗句,我不懂什么意思,想写了在纸上请教官家。”
原来只是为着这么小的小事么?
朔绛丝毫不觉不耐烦,反而高兴,
他喜欢金枝小小的琐碎之事都来寻他。
又想想,即使是她成婚后来寻自己自己也会甘之若饴,
说不定真会昏头做个金枝的外室。
朔绛有些低落,却还是垂下头去:“让我看看。”
金枝指着案几上的诗句,朔绛瞧过去: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1。
“官家,这首诗是什么意思?”
金枝大大方方抬起头看着朔绛的眼睛。
她密密的睫毛微微忽闪,
下面的眼睛又亮又明。
朔绛心里触动,又想到可能是别人给她的表白之词,
于是耐着性子解释:“这是一首民歌,船娘与王子同舟,心里喜欢对方却不敢说出来,只能借物比兴。”
金枝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她咳嗽一声:“官家,上回你将东西落在我这里。”
朔绛下意识立即摸了摸果然荷包不在。
心里忽然有些紧张,
金枝从怀里掏出那个荷包,却不急着给他。
而是往前一步:
“官家,翡翠的玉镯是不是比白玉的玉镯好看?”
嗯?
朔绛茫然。
金枝不喜欢翡翠了么?
“官家,我遇到一个掌柜,他说,你辛辛苦苦搬了一天的木箱辎重只为了给心爱的小娘子买一个翡翠手镯,是吗?”
朔绛瞳孔放大,脸上有了一丝诧异。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我偷偷喜欢了一个人很久,可是我后来知道他喜欢我更久。”
金枝声音已经带了淡淡的哽咽。
朔绛不可置信抬起头。他的手不受控制着发抖起来。
金枝眼泪扑簌簌掉下来了,她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手抖得厉害,索性将荷包放到了桌上。
她顾不上擦满脸的眼泪,倾身向前,直直盯着眼前的心上人,问:“官家,你不知吗?还是只有我自己不知?”
朔绛终于颤抖着伸出手来,将金枝揽到了怀里。
我知,你也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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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牵手和初吻◎
苏三娘发现女儿这两天有些奇怪。
原本她对于婚嫁之事混不在意,可是这两天倒格外在意起来:
今天嫌弃镜架侧面有一丝掉漆,
明儿嫌鸳鸯枕有些勾丝,
反正就是横竖不满意。
苏三娘对此非但不生气反而有些高兴:
这才是新嫁娘该有的态度嘛。
不过女儿这两天也甚少见人。
昨天下午急匆匆就跑出了门,当天夜很深了才回来。
一问就支支吾吾:“去看看分店生意如何。”
哼,分店太阳落日就关了,怎么还会开门到夜里?
再看女儿眼波含水,眼角带春,衣衫凌乱。
金枝 第168节
苏三娘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见状还有什么不懂?
她抿嘴一笑,装没看见:“哦,知道了,早点歇着去吧。”
第二天天一才麻麻亮,就听得门栓响动,
女儿出门去了。
苏三娘翻了个身,
摇摇头:这大女婿到底不如二女婿稳重。
二女婿天天来家里干活帮忙,劈柴担水。
见到玉叶脸就红得什么似的,搓着手不敢说句话。
可是这大女婿嘛,不见人影也就罢了,
把金枝搓弄得那般狼狈也不知憋了多少年。
算了,
白大人多年未婚,
如今猴急些就猴急些吧。
总好过真如流言里传说中的他不行。
上午女儿倒回来得早,
可是她却在收拾行李,
一问。
大女儿便支支吾吾说:“想,去趟洛阳城玩。”
不用问,这肯定是跟女婿去。
算了,都定亲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横竖小两口婚前都亲昵些也有助于婚后过日子。
苏三娘应了声,
见金枝收拾完行装要走,到底还是吩咐了一句:
“没到洞房那天可千万别洞房。”
?
金枝愣了。
什么意思?
苏三娘咳嗽一声,
她也尴尬,只好盯着天空装作研究过往云朵,
嘴上却说:“亲啊摸啊都行,就别闹出人命来。”
金枝终于听懂了。
她脸刷一下就红了。
再上巷口的马车后见到朔绛时脸上都挥之不去的潮热。
朔绛看见金枝就笑:“好容易腾出几天空来,先陪你去洛阳。”
他答应了要陪金枝去洛阳玩,奈何她出了宫。
如今两人心事已定,终于可以去趟洛阳了。
金枝嗯了一声。
车轮滚动,金枝微微阖上眼睛。
这两天又悸动又紧张,她没怎么睡。
朔绛小心拉来一张薄毯给她盖上。
又将手垫在金枝脖颈后防着她酸了脖子。
他其实也有些困。
昨夜送金枝归家,他便一直亲自起草了册封金枝为皇后的诏书。
本来这些诏书大可交给礼部官员来拟写,他却忍不住自己落了笔。
脑海里一开始浮现的便是几个常见称赞女子的词语:
“贞静自持”、“性秉端庄”。
他唇角带了抹笑意,将这几个字画掉了。
转而写上了“应正母仪于万国”、“风昭令誉于宫闱”。
虽然多年已经不起草文书了,但童子功还在。
很快他就洋洋洒洒写好了一封侧立皇后的诏书。
敬章翚翟,后位以待,最后盖上了帝王玉玺。
用这封诏书虔告天地四方,从此她就是他的皇后了。
只不过这份诏书还放在朔绛的书案暗格里没有发出。
他想今天当面问问金枝,是想借着崔家的名头出嫁,还是想以金家的本名。
金枝其实闭目养神,很快就睁开眼睛好奇看外面风景。
朔绛便抛出了问题
金枝听到这问题后一愣,
她很快有了决断:“自然是金家的名义。”
那就好。
朔绛很快想好了计划:
在洛阳这两天就让下头的人去查金枝父族,
力求能往上攀个什么金姓望族,
若实在不能也不怕。
太尉、齐国公的爵位已经想好了。
金枝的继父是不是也要册封个什么官位……
他正斟酌,金枝却误会了,
她吐吐舌头:“官家,我出身太低,会不会给你带来什么不便?”
“不会。”朔绛几乎是立刻就出口。
他说出自己的打算:“我是担心往后有人会为难你。”
坐上后位并不代表一帆风顺,
帝王的爱宠也不足以抵挡所有风雨。
金枝那般自由自在的人,当真能忍受么?
昨夜的剖心是否只是一时冲动,无法支撑长路的辛苦?
朔绛心里七上八下的。
金枝笑得眉眼弯弯:“官家喜好我就行,其他人我不理会。”
马车粼粼,朔绛思忖再三,还是将自己的顾虑和盘托出:
“金枝,我自然会倾尽全力护着你,可做皇后总比市井间要辛苦些,你会不会有一天怨我……”
金枝蹙眉:“若是我一人我自然不愿趟这趟浑水。”
朔绛心提了起来。
“可有官家与我一起我便什么都不怕。”
她笑吟吟眨眨眼睛。
朔绛此时才觉心里终于放下大石。
他松了口气。
因为担心而紧绷着的神经此时终于松弛了下来。
既然得到了金枝的允诺那么之后他便再无任何顾虑。
朔绛调整坐姿,
借着宽袍大袖的遮掩终于做了他早就想做的事——
他攥住了金枝的手。
金枝抬头看他。
朔绛正襟危坐,下巴一本正经绷得紧致。
谁能想到沅茞澧兰光风霁月的官家一朝与她剖白心迹后举止就变得有些唐突了呢?
金枝想起苏三娘临别时的叮嘱有些害羞,
用力挣了一下。
可是没挣脱,
朔绛稳稳当当抓着她的手。
金枝想起苏三娘的叮嘱,脸就更红了。
朔绛心情大好。
单单拉着她的手就让他心潮澎湃起来。
车马行进,
金枝 第169节
他一根根描画过她的手指,
大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
挨个一点一点摩挲过去。
柔若荑芽的手梢,凝脂般光滑的手背,贝壳般红嫣的指甲。
他常年习武的指腹有淡淡的薄茧,摸过去像是在惹火。
金枝从未想过原来单单是有人碰着她的手指就能让人面红耳赤成这样。
**
且不说两人在马车上如何。
就说苏三娘目送女儿离开。
这才回了家继续准备女儿的嫁妆。
下午又去肉铺里看店。
忽然门帘一卷,她看见个再也不可能的人——白修远。
苏三娘身子一僵。
白修远走进来,笑道:“伯母,我适才办案经过这里,便来拜访您。”
苏三娘的眼珠子瞪得什么似的。
这,大女婿不是应当跟金枝去洛阳了吗?
他在这里,那金枝是跟谁去的?
难道……
她大脑一片空白,半天才磕磕巴巴道:“这,邻居看见总不好。”
白修远还当苏三娘是因为怕人瞧见他太过殷勤损害金枝的名誉,
放下四色礼盒寒暄了两句立即就走。
玉叶再来店里时,就见娘亲坐在店里发呆。
见到她如同抱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玉叶啊!你阿姐似乎在外面有个外室!”
**
车很快就到了汴河岸边。
朔绛告诉金枝:“水路去洛阳要快些,我们坐船去。”
他们做的是一艘大船,船舱宽大。
自有丫鬟带着金枝去她的房间。
房间内木床、梳妆台、案几一应俱全。
金枝从房里出来走到甲板上,才发现朔绛在隔壁房间里。
两人的船舱就隔着一道木板。
如此倒好,金枝松了一口气。
又想笑,自己或许真是被母亲吓着了。
官家那样的谪仙人物,又岂会是那样的色中饿鬼?
不过等下午时她便不这么想了。
官家与她共处一室,吩咐侍奉着的丫鬟都退下。
而后坐在榻边。
他施施然后靠在椅背上,
向着她姿态轻松伸出手,眼神中有询问之意。
金枝想了想,到底还是垂着头“嗯”了一声。
她红着脸垂首走到了他旁边。
朔绛眼神发暗,多了一丝暴戾,像是嗜血的兽。
从前不知金枝心意因此竭力压制绮念。
如今两人已经互通心意,还有什么可遏制的呢?
他下定了决心便不再犹豫。
姿态优雅伸出手去扶金枝的腰肢,
而后用力往后一探——
金枝被这忽如其来的力道扯倒,刚好坐在了朔绛的腿上。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金枝还是红了脸。
官家常年锻炼,腿部肌肉紧实有力。
隔着衣服金枝都能清晰感知到他紧实的腿面。
她欲起身离开。
谁知朔绛立刻搭手从她后腰穿过,
将她禁锢在怀里,
一步都不许她离开。
他柔声哄着她:“枝枝乖,就一下,一下。”
而后像是对待珍宝一样,俯身一点一点从她额角亲下去,
男子灼热的气息从她耳边、脖颈后撒过,灼得她气息不稳。
金枝脑子里晕乎乎的:官家明明是冷静自持的人,今天这是怎么了?
那个似被恶魔附体的官家一点点诱哄:“枝枝听话,张嘴。”
金枝不明所以按照他所说的照做。
她张开樱唇,露出一点舌尖,茫然无措回望着朔绛。
谁知她那副乖巧的样子惹得朔绛喘息变粗了。
他伸出舌来卷住了金枝的舌尖。
!
金枝吓得眼睛圆瞪。
原来适才叫她张嘴是为着这个么?
她试图反抗,可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官家卷着她的舌尖不放,而后轻轻吸撷走她的蜜汁。
小娘子的唇舌柔软,轻而易举便让朔绛沉迷。
他忍不住撬开了她的樱唇,舌也变得霸道起来,
在她唇舌间横冲直撞,肆意掠夺。
金枝的气差点都上不来。
她怕晕过去后跌下摔一跤,
两手便环抱上来绕着官家的脖颈。
谁知倒让朔绛越发悸动,
他眼底带了一抹红,近乎凶狠地将金枝抱得更紧、亲得更深。
几乎要将金枝周身的血肉都揉进自己怀里。
金枝脸颊迅速泛红,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却不知这样反而碰到了朔绛腰腹,像是刻意蹭上来一样。
朔绛只觉腹部一硬,
他变本加厉亲了过去,
舔、砥、吸、吮,
恨不得拆骨入腹才好。
官家的鼻息越来越重,从金枝耳边滑过,
越发让她面红耳赤。
什么温和,什么谦谦君子,都是骗人的鬼话。
明明又凶又狠又霸道。
好容易有喘息之机,金枝忙提议:“要看看外面的风景。”
她想着去外面廊道瞧风景,
众目睽睽之下想必官家也无法再做什么。
谁知计策压根儿无法得逞。
朔绛一点都不松手,
反而用另一只手俯身相就,
揽住她腿弯将她抱了起来直接抱到临窗的软榻上。
他将大船上敞开一点轩窗,将金枝抱在怀里叫她看外面。
河滨已到春天,
满眼绿色星星点点嫩绿无边,
金枝 第170节
河岸边芳草萋萋,桃花杏花依次绽放,临水照花,如粉色白色火炬映照水中,岸边水里两相宜。
燕子呢喃,农人扛着锄头从田间归来。
风景的确不错。
可是朔绛看着看着就若无其事怀上她的腰肢,
金枝暗暗叫苦:这还不如适才呢,至少适才两人都在地上。
朔绛这回换了阵地。
他转而不老实舔咬她的耳垂。
灵活如小蛇的舌头顺着她的耳廓打转,
玉珠一样的耳垂被他吸吮得啧啧出声。
金枝痒酥酥的,身子麻得发颤,下意识推了朔绛一把。
可却被朔绛揽得更紧,舌尖还不安分一下下刺着她的耳廓。
金枝面红耳赤,生怕被人从岸边瞥见了,忙不迭出声:“关窗。”
小娘子的呼吸已经被他作弄得紧张了起来,
骤然出声说话,那语调里都抹上了一层淡淡的情热。
“哦?”朔绛神色正经起来。
他俊目里染上一抹戏谑,“枝枝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金枝瞪了他一眼。
谁知此时朔绛听见了外面有脚步声。
他放下了金枝:“枝枝,我去去就回。”
而后到底还是舍不得,在临离去之前重重啄了她脸颊一口。
他出了内堂,转而到外厅正色问:“何事?”
声音沉稳冷峻,又是那个深不可测的帝王。
外厅与船舱廊道有一道竹帘。
外面的羽林卫看不见内里的情景,却能感觉到官家似乎心情不错。
他不敢抬头直视。
只恭敬回话:“回官家,您交给我的那个年份前后蜀地当时并无官员姓金。”
朔绛神色严肃起来。
那羽林卫仔细回话:“当地的官员小吏、经过办事、告老还乡、路过赴任的官员都查过了,没有姓金的。”
朔绛想了想:“先不要贸然去询问苏三娘。你先将路过成都府的官员列个清单再细细排查一番。”
羽林卫接了命令,随后行礼告退。
朔绛脸色沉了下来。
他已经想到了不堪的情况,金枝是个私生女,或者更糟。
“官家?”金枝娇软的声音从内厅传来。
朔绛立刻应了声,转身往里走。
但那又如何呢,她照样是他的心尖肉。
作者有话说:
嘿嘿,每天给猪鱼一点小福利。
凌正德:丈母娘,我是那个最正经的女婿。
◎最新评论:
【...干嘛不跟白大人退了婚再亲亲我我的,这章怎么看心里都不太舒服】
【滴滴滴打卡】
【心疼白大人】
【会做事的女婿,丈母娘都爱】
【啊这,我有个脑洞,金枝玉叶,金枝总不能是前边皇帝的私生女吧(呐喊.jpg)】
【这。。。难道不该先跟白大人退了亲再你侬我侬吗?】
【
【好好好,我是太后,我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今天还有吗?
不会要虐了吧?】
【只要别有情人终成兄妹就好,其他的都没事(合十)】
-完-
第79章
◎洛阳◎
有情人在一起就要讨论许多琐琐碎碎的事情,
而且要拿出讨论国家大事的态度来认真讨论一件很小的琐事。
譬如如何称呼对方。
金枝自然毫不犹豫:“猪鱼!”
朔绛捏一下她鼻尖惩罚她:“不许乱叫。”
“可是豚鱼好像总是差点什么?”
金枝神色狡黠,“那叫金条也不错。”
朔绛咬一口她的唇尖:“不成。”
他低笑:“金枝金条,一听就是一家人。”
金枝却来了劲:“我喜欢你叫我姐姐,
来,叫声阿姐听听。”
朔绛睨了金枝一眼,到底没绷住,勾起了唇角。
金枝洋洋得意,反正她知道官家不会生气的。
最后朔绛想了想:“我在族里排行七郎,你若是愿意唤我七郎便是。”
朔家再没什么人了,自然也不会再有人唤他七郎了。
这称呼便只有金枝知道。
金枝见他黯然,主动摸了摸他手背以示劝慰。
朔绛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袭中,摸着下巴眼眸越深。
金枝仍未察觉:“可以叫我枝枝,也可以唤我做枝娘。”
朔绛一口否决:“我只想要我一人可以叫的名字,那便唤你做枝枝可好?”
说实话金枝之前从未想过朔绛会这般……奇怪?
她一整天几乎都与朔绛在一起。
他压根儿舍不得离开她半步。
直到外头门帘响动,有侍女低声询问:“官家,可要用膳?”
朔绛淡淡“嗯”了一声。
侍女们端着一盘盘膳食婀娜走了进来。
“出去吧。”官家声音淡漠而冷静。
侍女们低声应是,放下珍馐美食一一走了出去。
朔绛亲手拿起了汤勺。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便可。”
“我知道。”朔绛一本正经。
一切腻得化不开的举动只有当事人才明白其中趣味。
他一手端起小碗,亲手用汤匙将浓汤盛到了小瓷碗了,而后用汤勺盛汤递给了金枝。
金枝瞪大了眼睛。
官家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这怕是第一次服侍人吃饭。
他将汤勺一勺一勺喂给金枝。
金枝便抿嘴笑:“官家这举动真像人牙子。”
据说有些俊秀些的人牙子便去寻情窦初开的小娘子,殷勤服侍博得芳心后便带她出门。
说是私奔,其实是卖给别人谋取钱财。
可怜那些小娘子还沉浸在与情郎双宿双栖的幻想中,转眼就被人牙子捆绑中送到了青楼。
朔绛唇角微微一笑,没说话。
那我肯定舍不得卖。
他岔开话题:“解除婚约的事可顺利?”
金枝点点头。
金枝 第171节
她今日早晨出门便是与白大人解除婚约。
先见到白大人有些不好意思:“白大人……我……”
话没说完白修远先了悟:“金娘子可是又要退亲?”
这个又字用的妙。
金枝越发忐忑:“白大人如何得知?”
白修远笑:“金娘子拿着首饰盒,你我二人唯一与首饰有关的交集便是我曾将给了金娘子一份定亲的金簪。那必然是来退亲了。”
果然是大理寺的官员。
明察秋毫。
金枝便爽快将首饰盒掏出来:“还给白大人,惟愿白大人以后觅得佳偶。”
白修远也痛快接过首饰盒,而后笑:“这枚金簪也是命途多舛,七年前金娘子便还给过我一次,如今又还了一次。”
金枝有些愧疚:“是我不好,我原先当自己心上人一点也不喜欢自己便想先定亲好叫家里人放心。可……”
可谁能想到心上人也喜欢着自己呢。
白修远不多话:“这也无妨,横竖金娘子定亲前就与白某明确说过两人不过是各取所需。”
他这般坦荡荡倒叫金枝越发羞愧,
她想了想,才嗫喏道:“白大人前程无量,自然会觅得佳偶早日成婚。”
白大人爽朗大笑:“我倒不是等金娘子,只是先前在开封府当差险恶才没有人敢嫁给我,如今便只好再候佳缘了。”
金枝放下心来。
只是她不知道,当她转身离开后,白修远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
吃完饭金枝洗漱朔绛去处理简单的公务。
她没话找话:“我那时那么凶,官家怎么会喜欢我?”
朔绛意外,似乎没想到金枝能问出这问题。
她的确很凶。
凶神恶煞的肉铺老板娘挥舞着屠刀杀猪宰羊。
一言不合就拎着菜刀与人当街对骂。
他洗澡时多用一颗澡豆她都恨不得提溜着他耳朵骂。
朔绛轻笑。
金枝被他的笑声惹恼了,一拳便要挥过来:“不许腹谤我!”
却被朔绛眼疾手快捉住了她的手腕。
他手掌上的热量传导到了露在外面的手腕,越发让金枝慌乱。
金枝又恼又气:“放开!”
朔绛不放开,眼里却有温柔:“当然是因着金枝是世间最好最好的小娘子。”
他亲了下去。
将金枝不满的絮叨堵在了唇舌之间。
独一无二,举世无双。
**
夜里休息时金枝有些遗憾,
她原想在船上好好瞧瞧沿途路上的景色呢,
可上了船之后压根儿没有一点机会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抚上了脸颊。
有些发烫。
官家可真是深藏不露。
谁能想到温其如玉的翩翩公子居然私下里如同饿狼一样呢?
金枝回到房里朔绛认真处理政事,
他虽然能出宫,可是政事却是一天不可放下。
白天陪伴了金枝,那么晚上就要处理好。
船舱里烛火在夜色里静静灼烧,如他尘埃落地的内心。
第二天醒来,船已经到了洛阳,两人下了船。
早有人在外面等着,
朔绛扶着金枝等上了岸边上了马车。
马蹄达达,很快就往城里而去。
洛阳城繁华百年,其中底蕴更甚汴京,人烟阜盛,街巷密布。
市井的叫卖声喧嚣而至,金枝瞪大了眼睛目不暇接。
两人住进行宫。
金枝在内殿收拾,
朔绛在外间处理政事,
内室不住有各种杂声传来,在春日午后格外静谧。
两人这般相处像是一对最寻常不过的民间夫妻。
朔绛翻动公文,眉间浮出一丝温柔。
金枝收拾停当,便有马车送他们到最热闹的城中心,两人下了马车。
朔绛站在金枝身后,小心护着她。
两人还从未有过一起在外地游玩的经历,都觉得新奇有趣。
金枝瞧见了什么朔绛都笑吟吟买下来,很快马车便堆满了。
金枝扭身看见后后知后觉捂嘴。
朔绛却笑:“无妨,叫他们送到府上去。”
洛阳城里街巷有不少当地的美食。
金枝看得眼热,她忍不住要去买街口的秋梨糖水。
朔绛轻轻捉住她的胳膊:“天凉。”
如今才是春天,她冷着了怎么办?
上次她来了葵水在床上躺了半天,后来太医诊断后说无事。
朔绛多问了两句太医,太医便说平日里也要养生,不可过于贪凉。
只不过这话不好跟金枝说。
他便只摇摇头:“若是凉着了闹肚子如何是好?”
金枝一听便罢休,谁想和情郎幽会时肚子咕咕叫啊?
街边有叫卖麦糕的,金枝多瞧了一眼。
朔绛便站住问店家:“来一块。”
店家将麦糕放在苇叶上递过来。
苇叶翠绿,可边缘容易划伤嘴,朔绛将苇叶内里折进去,这才递给金枝,还不忘叮嘱句:“小心些。”
店家善意调侃:“小两口感情可真好。”
金枝梳着已婚妇人的发髻,他自然以为两人已经成婚了。
原来这么明显的么?
金枝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头去。
朔绛便含笑回话:“就要提亲了。”
他神色坦然,那嫂子反倒不调侃了,转而祝福两人:“祝你俩早生贵子。”
金枝羞红了脸。
逛完街,朔绛又主动提议:“洛阳有几处私家园子不错,带你去瞧瞧。”
他想着接下来两人便要开始繁复议亲,再无单独相处的时机。
正值春日,皇家的宫苑处处莺啼,嫩柳摇摆,蔷薇烂漫。
两人在洛阳城里逗留了一天,到晚上便要启程。
想起回来路上坐船的窘迫,金枝忙不迭要求:“我想坐马车回去!”
谁知她想错了,坐马车甚至更难受。
马车上朔绛一本正经正襟危坐,宽大袖袍下的大手抚过她每根手指,
金枝被他撩拨得面红耳赤,
奈何在马车上她无法出声,还要提心吊胆防着被外头的人听见动静。
等到晚上时她就服了软,改口:“要坐船。”
朔绛得意轻笑。
等进了船舱就将她抱在怀里,扯下她的脖颈又亲又吮。
金枝被他紧紧锢在怀里,几乎没下过地。
他像端详什么稀世珍宝一样,一点都舍不得放开她。
金枝 第172节
她的头发、耳垂、手指、脸颊、脖颈,似乎都有迷药。
惹得朔绛寸步不离。
金枝几乎整天都在晕乎乎的状态中回了京城,
等从洛阳回来后金枝就决心婚前再也不见朔绛这厮了!
她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大家闺秀,市井里长大,周围邻人开放粗野,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可像朔绛这般做派还真是少见!
谁知朔绛送她回家后当天便没有再来寻过她。
金枝心里空荡荡的。
难道男人就是这样绝情,确定了是囊中之物就索然无味了?
金枝忐忑不安。
转念一想,哼,反正她也不吃亏,就当找了个俊美的小倌玩了。
当务之急是先应付苏三娘。
苏三娘得知了金枝与白大人断了往来后急得上火:“好容易有个佳婿,你这孩子怎的这样?!”
又抓住她胳膊逼问:“与谁去了洛阳?”
作者有话说:
金枝:叫姐姐。
快要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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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大人原本就是反派吗?还是因为此事才黑化的?】
【求求了,让猪鱼喊一次姐姐吧!!!】
【呜呜呜不要完结】
【白大人:我要黑了】
【
【
【
【啊白修远要揍啥】
【这个白大人有问题?_??】
【白大人要黑化了吗】
-完-
第80章
◎雷雨天◎
金枝额头一阵发汗,她想了想才问苏三娘:“娘,成婚是为着什么?”
这。
苏三娘被女儿问住了,她后退一步:“当然是为着好好过日子。”
金枝便顺着她的意思:“可是我与白大人过不成日子。”
本来两人事先约定后定亲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可她明白了官家的心迹之后就再也没必要与白大人定亲了。
苏三娘听懂了,倒也不勉强:“算了,总归我一开始瞧着你跟白大人也不合适。”
玉叶在一旁笑:“娘是不是事后诸葛?”
被苏三娘拍了一记:“连你娘都编排起来了!我就是瞧着那白大人阴恻恻的,不像是个好夫婿。”
金枝放下心来,又在心里担忧:这朔绛是忙什么去了,怎的一去不复返了?
等到夜里时金枝刚睡下就听见窗棂有响动
她睡不着,索性披衣推开窗——
月光下朔绛一身青衣,正站在她窗前含笑看着她。
天哪隔壁睡着苏三娘!
金枝瞪大了眼睛,她压低嗓子问朔绛:“你怎的来了?”
又忙着挥手扇空气:“快走快走!”
朔绛不动。
两人说话间苏三娘屋里传来一阵拖鞋声,
金枝吓得开门,一把将朔绛扯进自己屋里,
而后慌里慌张关了门。
惹得朔绛轻笑。
苏三娘听见了响动出门瞧,又问金枝:“金枝,你听见了什么么?”
金枝揉揉鼻子,佯装才睡醒的鼻音:“好困!什么?”
苏三娘嘟哝了几句,又奇怪将门扇合上了。
金枝这才直起身子来,她适才吓得心脏扑通扑通差点都要跳出胸腔了。
朔绛轻轻调侃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原先还不信,今天看枝枝这般心急才知道
以前那个正经的官家呢?以前那个古板的书呆子呢?
金枝痛心疾首。
她气恼瞪了他一眼,
朔绛却凑过来:“枝枝不问我去哪里了?”
“去哪里我也管不着。”金枝心里高兴,嘴上却仍旧跟他怄气,“官家富有四海日理万机,行踪又岂是我能知道的?”
朔绛神色间有些神秘:“明天你就知道了。”
他说话间扯开衣袖,金枝吓了一跳。
只见他小臂处擦伤了,皮肉混合血红一片,让人瞧着就觉揪心。
金枝呀了一声,忙问:“怎的还没有处置伤口?”
“无事,不过是个小擦伤,急着过来就见你就草草包扎了一回。”朔绛轻描淡写。
金枝屋里还有清水,她便拿来清洗伤口,又翻出从前朔绛给自己的伤药膏给他包裹伤药。
朔绛看见那伤药膏神色一顿。
金枝没好气瞪他一眼:“先掐我又给药。”
朔绛不好意思摸摸鼻子。
胳膊上有伤并不耽搁他,他坐在椅子上与金枝说些闲话:“我今日有急事,因想着你旅途劳顿应当要歇着便没叫人来给你捎话,后来从外面马不停蹄才来瞧你一眼,你今日可好?”
金枝点点头:“无事。”
金枝在给他处理伤口,雪白手指拂过他的小臂。
朔绛想将她的手指一根根如珍宝一样含在嘴里,
想要舌尖清扫过她的柔荑,
而后将金枝拨弄得眼波潋滟,
食髓知味,哪里舍得就撩开手去。
可他到底还是忍住了自己的心绪起伏,淡淡道:“你早点歇着,明天还有事呢。”
说罢便逼迫自己起身出门。
金枝关了门,先纳闷起来:明天能有什么事?
第二天一大早,立刻有了答案:官媒来提亲了。
先不说宫里的使节各个穿戴隆重,后头还有人扛着一对活雁。
原来官家昨天匆匆忙忙是去打雁。
金枝忽得明白过来。
立刻她又涌上一股暖意:官家从洛阳回来,旅途劳顿,来不及休憩便直接去郊野打猎。
那位提着大雁的内侍是金枝从前认得的一位熟人。
他小声冲金枝嘀咕:“礼部说用金雁代替便是,可官家非要亲自去打猎。说什么昏礼下达,纳彩用雁。”
朔绛完完全全用了活雁。
据说大雁绝不独活,一只雁生病或死去,另一只雁总会用各种法子将自己也折腾死,为的就是同生共死。
于是自古以来成婚的古礼便是纳彩用雁,只不过有人用的是死雁,有人用的是木头雁,很少听说谁家用了活雁。
可朔绛却执意猎来了活雁。
他贵为天子,自然可以下令叫下面的人去办,可是他硬是自己骑马去狩猎,胳膊擦伤了也无所退缩,最后给她猎来了活雁。
为的就是想要郑重与她完婚,不留任何一点遗憾。
金枝莫名眼眶有些发酸。
她遮掩的低下头:“完成仪式后就将这一对大雁放在猎捕的地方放生了吧。”
那位内侍讶然:“官家也是这么说的。”
金枝 第173节
金枝嫣然一笑,果然两人心意想通。
“枝娘,怎的家里来了许多外人?”苏三娘去巷口买了几碗荞麦凉粉,回家就见自家院门口赫赫然站了许多人。
打头那位内侍忙行礼:“见过苏夫人,臣等是接了官家的旨意,来向金娘子提亲的。”
“哐当!”苏三娘手里的碗摔到了地上。
院里散养的鸡见状忙围过来叽叽喳喳啄起了口粮。
苏三娘顾不上赶鸡,张大了嘴:“你说什么?”
那人又重复了一遍。
苏三娘脸色沉了下来。
她不顾那些人,拉住女儿的手,将她拉进了院门。
“哐当——”一声将院门紧紧关闭上。
又将金枝拉进了自己屋里,这才坚定道:“不成,这门婚事不成!”
“娘?”金枝有些讶然,娘为何如此抵触。
苏三娘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胡乱拿白大人来挡箭牌:“白大人刚跟你散了,你又结了一门,叫街坊们看笑话不说,就是也对不起白大人。”
“娘~”金枝冲她撒娇,“我和白大人早就约定好定亲是权宜之计,两人都无甚真心在里头,说不上谁对不起谁。”
她心情愉悦,苏三娘却沉着脸:“反正我坚决不许!”
她说不出个理由来,却一口咬定了不愿。
眼看着外头纳彩提亲的官媒和内侍们等着,金枝急得团团转。
她只好先吩咐那些内侍:“你们先回去吧。”
内侍们心里有些纳闷:这官家的旨意到谁家谁家不是敲锣打鼓的相迎接,怎的这金家还一副不稀罕的样子?
他们也不敢表露出来,只低低应了声“是”,却将手里的各色礼盒都留在了院门口。
过一会玉叶也来求情:“娘,你就应了姐姐吧。”
苏三娘没了素日来的好脾气,她油盐不进。
见两姐妹都来求情她转而气得焦灼团团转:“不成,不成,官家三宫六院,你何必进宫去受那个罪。”
“娘。”眼见到此时,金枝只好咬唇道,“可是我,心悦官家。”
她声如蚊呐,一贯豪放的小娘子脸上也多了一抹红晕。
苏三娘摇摇头:“从前娘便劝过你莫要嫁给官家,谁都行就他不行,你怎的不听呢?”
“娘,官家不是那样人。”金枝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跟苏三娘剖白自己心上人的品行,“他人品贵重,不是那样胡闹的贵族男子。”
“不是因着那缘故。”苏三娘终于长叹一声,脸上浮现出一丝决然,“玉叶你先出去。”
玉叶不明就里,但还是走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了母女两人。
金枝满肚子的疑惑:“娘啊,到底是因着为何?”
若是因为怕纳妾,那苏三娘从前当朔绛是寻常贵族子弟时待他也和和气气,怎的那时就不怕他三妻四妾了?
苏三娘见房门紧闭,这才说出那个在她心里掩埋了多年的秘密:
“金枝,是因着你,你爹……”
她咬咬牙,到底说出口了。
我爹不是个早死的小官员么?”金枝纳闷。
“不是。”苏三娘摇摇头,“你爹是,福王。”
福王是皇家血脉,琴棋书画极为出色。
他是哀帝最宠爱的儿子,
哀帝极其溺爱这个儿子,人都传言这皇位也许应当是他的才是。
当时也有风言风语说官家要将皇位传给这位儿子。
可惜后来城破,这位福王也不知所踪。
金枝张大了嘴巴:“您是说,我是福王之后?我的翁翁是哀帝?”
苏三娘痛苦闭上眼睛:“是!”
**
多年前,苏三娘本是小官之女。
她生得美貌,又饱读诗书,在成都府有才女的美称。
情窦初开的年纪,参加了一场蜀地官员的寿筵。
寿筵上走错了路,无意中见了一位公子。
那位公子生得风雅,长相俊美,从酒醉调戏苏三娘的醉汉手里解救了她。
苏三娘对这位公子生了好感。
再之后苏三娘出门上香被山洪阻断于山中,一起的还有那位公子。
两人一起在山里过了几天,吟诗作对,情意连绵。
最后苏三娘彻底对这位公子折服,而后被他欺骗得了手,许诺说肯定会迎娶她。
这位公子将苏三娘藏在了成都府一处宅邸里金屋藏娇。
苏三娘对情郎的底细不是不好奇。
他出入高头大门,衣着华美讲究,用度皆是难得一见的珍品,身为小家碧玉的苏三娘看这位夫郎简直像看一位神仙。
她自然想打探情郎是什么人。
情热时曾问过若是生下孩子叫什么。
那公子一愣,随后说就叫金枝吧。
苏三娘没有探听到情郎的姓氏,可是他花言巧语,骗她会去家里提亲。
很快苏三娘便生下了孩子。
女儿生得唇红齿白,眉眼间颇有几份美貌,隐约便是个美人坯子。
可惜可爱的女儿未能挽留住负心汉的心。
有一天他忽然要苏三娘收拾行装。
苏三娘彼时情根深种,抱着女儿求郎君。
“当时下着大雨,天上到处都是炸雷,我跪在雨水里哭着求他质问他。雨水将我伞掀了去,几个仆人钳制住我,将我们娘俩从庄园里扔在了野地。”苏三娘满面凄楚。
金枝忽得明白了过来,为何她自小便怕打雷。
炸雷声中,绝情男抛妻弃子,娘亲跪在泥地痛哭涕零,幼年的她被雨水灌得透心凉,天边雪白的闪电如狰狞的兽,轰隆隆的雷声几乎压着头皮碾过。
她那时虽小,已经不记得细节了,但在雷雨天总有本能的恐惧。
原来都是因为那个贱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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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养液在手,加更有木有?!】
【这个王爷既然不知所踪了,感觉他会突然从一个角落里冒出来谋反,这个白大人不会是他的部下吧。如果白大人知道金枝身份又知道了猪鱼喜欢金枝,下一步金枝有难了】
【贱男人】
【福王当时为什么要赶走女主娘啊,有孩子的外室养着也不是事儿啊,而且大小也算是有皇家血统的啊,就这么让流落在外,搞不懂】
【问题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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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王应该还活着吧,感觉白大人应该和前朝有关系。】
【前朝郡主】
【前朝公主……】
-完-
第81章
◎册封◎
金枝眼睛喷火:“娘,后来呢?”
后来苏三娘走投无路只能回到了娘家。
家人疼爱她,便帮她将这事隐瞒下下来,只说她嫁了一回人,丈夫死了。
苏家人也去那庄园看过,可庄园空荡荡。
再去打听,便有人说庄园的主人是成都府提举常平使所有。
那位成都府提举常平使年事已高,儿孙中又无年龄合适的人。
那位举止优雅的公子,居然就此蒸发在空气里。
苏三娘经历过这一遭后幡然悔悟,而后带着这孩子嫁到了遥远的汴京城,成为了一个小官的继室。
在遥远的汴京城,她很快就忘记了往事,对外就将金枝说做是前夫所生自己是寡妇再嫁。
直到后来家庭倾覆她变成了乐女,一朝贬入乐坊
一次宫廷宴请,她忽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个薄情郎!
旁边的宫娥提醒她:“那人是福王。”
金枝 第174节
又推推她:“听说福王最喜美人,身上无数风流债,你这么美貌,若是你去定能得到许多赏钱。”
苏三娘手脚发麻,几乎要控制不住抖动。
她将这机会让给了别人,自己借口生病躲了起来。
再之后就蓄意打听,果然探听到这位福王生性好色,猎艳无数,风流韵事甚多,上到国公夫人下到市井娘子,处处留情。
而且他在那几年也的确在蜀地领了差事。
苏三娘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儿,眼里含着泪:“娘本来当是被条狗咬了一口。”
当初他先用强再用哄骗,骗得她死心塌地。
“可那人是福王,他可是哀帝的血脉,传言中哀帝要传位给他。你若嫁给官家,若有天真相大白,臣民激愤之下你还能有活命?”
若女儿只是个平民女子朝堂上下或许可以慈悲放她一条生路;可一朝为后手里握有权柄定然会引起各方势力斩尽杀绝。
她向着官家便会被人诟骂为不孝;她向着哀帝,难道要对官家下手吗?
金枝咬唇,手脚一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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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王如今行踪不明,藏在暗处随时准备卷土重来,金娘子若为他所用只怕会棘手不已,还请官家……早做决断。”
金銮殿内有暗卫头子将自己探来的情报悉数禀告出来后,斟酌再三还是补充了几句。
朔绛毫不迟疑:“金娘子的身世绝不许传出去,所有涉案之人全部封口,文书销毁。”
暗卫头子应了声“是”。
忠心耿耿的他到底还是忍不住再次提醒一句:“官家若喜欢可以放在宫外,万万不可纳进宫里。”
“不许再提此事。”朔绛声音里有不容置疑的冷意。
即使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暗卫头子都感觉到了威压,他后背汗涔涔下来:“是。”
随后退了下来。
朔绛坐在龙椅上,手里抚摸着眼前的卷宗,眼中晦暗。
卷宗上写着:福王风流,蜀地查探盐铁时还不忘哄骗良家女子,最后雷霆暴雨中命人将妻女弃于荒野。
怪不得金枝那么怕打雷。
朔绛眸色渐深,手里的玉扳指竟被他不知不觉中碾得粉碎。
不知在殿内坐了多久,忽听得外头王德宝通禀:“官家,是金娘子求见。”
他给了金枝进宫的腰牌,她可随时进宫。
王德宝听见官家的声音从内殿的阴影处传来,不悲不喜:“宣。”
金枝走进大殿。
殿内朔绛正在对着烛火背身而立,不知在想什么。
他将卷宗放在烛火上,火舌舔砥,那张纸很快便化为了灰烬。
光从他的肩头打下,在他周身笼罩上一层浅浅的光晕。
金枝忐忑:“官家,我是来退亲的。”
“哦?”朔绛转过身来,一对俊目关切瞧着她,“为何如此?”
金枝不安缩了下肩头,她寻朔绛是来坦白的。
落在朔绛眼里一阵心疼,金枝像是哭过,眼眶红红的,眉宇间尽显愁态,眉毛微微蹙着。
金枝固然再舍不得还是咬牙说了出来:“其实我今日听我娘,原来我爹是……”
她还没说完,朔绛便将她扯进了怀里,而后温柔撬开她的唇舌亲了过来。
金枝被亲得窒息,还迷迷糊糊胡思乱想:不愧是人中龙凤,不过几日他的吻技已经突飞猛进。
片刻功夫他便将金枝的舌尖挑起,耐心诱导着她追随他。
而后又在她唇舌间吮吸起来,似乎她唇齿间藏着花蜜那般贪婪,
官家直亲得她脑子迷迷糊糊才放开她,淡淡道:“你爹是谁不重要。”
金枝咬唇。
从前她是灭门仇人时官家都忍了。
可越这样越不能坑了他。
福王是亡国之徒,若是有一天卷土重来拿着她的身份大做文章,官家到时被人斥责为昏君如何是好?
她启唇:“官家您听我说完,朝堂上下定会借此大做文章……”
金枝还要说下去,却见朔绛再次迎上来轻轻迎向了她。
金枝满脑子的话都被朔绛吞了下去,她被吻得七荤八素。
他捧着金枝的脸颊,先是琐碎亲吻如雨点落下,彷佛手里捧着的珍宝一般。
他的舌尖灵活,几乎要将金枝的魂魄勾了去,
而后放下手从后面环住了她,一对健壮有力的胳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偶尔离开唇舌间便会在她耳边小心呢喃:“莫怕。”
以后有我在。
今后的雷雨都有我替你扛着。
直亲得金枝杏眼迷蒙他才松开了金枝,抚摸她乌发:“无妨,朕都知道。你安心备嫁便是,一切有朕。”
他这是知道了。
却又替自己瞒着吗?
明明知道是仇人的女儿还堂而皇之留在身边,官家这也……
金枝眼眶一酸。
苏三娘在肉铺等女儿的消息等得紧张万分。
直到午后女儿才从宫里来。
金枝看着一脸期待的苏三娘,终于开口:“娘,婚事还会继续。”
苏三娘瞪大了眼睛,官家他不怕么?
“他不怕。”金枝似乎知道了娘亲要说什么,非但如此还转而安慰她。
她坚定抬起头来:“娘,官家已经将一切都已处理完毕,这婚事我应下了。”
苏三娘想了想,目光也终于软和下来:“也罢,官家自己愿意这事便终于罢。”
她不是不心疼女儿,女儿听说亲爹是福王后脸上血色一下褪得一干二净,此时进了宫才又有了神采。
若是女儿能开心,便由着她去吧。
苏三娘适才自己盘算了一下,即便真有那么一天,她一口咬定不认便是了。
难道孩子是哪个男人的,当娘的还做不了主?
此事终于解决,苏三娘松了口气。
过一会儿进来一位买肉的婆子却嘀嘀咕咕挑剔:“这肉不新鲜。”
金枝耐心讲解:“今天一早拉回来的,您瞧那太平车上的血水还没擦干净呢!”
婆子没听见一样:“我做了一辈子饭还能认错?这肉泛铁锈,一股霉味,怎么能是今天的?”
她大声嚷嚷着。
“哎?”金枝两眼圆睁。
婆子混不在意,又将肉扔到地上:“黑心店家!这样懒臭也拿出来卖!”
金枝攥紧拳头。
婆子又瞥了一眼金枝:“也就你这种媚蹄子才能招来不要脸的男人来买!”
?
金枝一把撸起袖子:“你骂谁呢?”
“骂的就是你!”婆子篮子一扔,“你这个骚狐狸精!”
金枝两手叉腰指着她鼻子一顿骂:“先前看你老还敬着你,原来是个为老不尊的妖婆?来我店前撒泼,看姑奶奶不好好收拾你?!”
那婆子混不在意,索性后退一步,走到肉铺门口大喊:“要杀人了,要杀人了!”
金枝不耐烦与她痴缠,随手抄起了抹布跳出柜台,右手抓住婆子手腕,左手往她嘴里一塞。
婆子老实了,金枝正得意笑。
谁知这时进来七八个人,将个小店挤得密密实实。
婆子嘴里的抹布被同伴解开,她委委屈屈向打头那人道:“夫人。”
被她唤做那个夫人的冷冷问金枝:“听闻金娘子与那位白大人退亲了?”
原来是来找事的。
金枝甚为平静,反问她:“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道:“我是凌家姑母。”
原来是凌家亲戚。
她高傲抬起下巴:“你若是不识相些退亲,这婆子便隔三差五来你店里闹一场。”
玉叶与苏三娘正好走了进来,听见了这句话。
金枝瞧妹妹面子上不与她争执,只淡淡问:“我与凌家有什么干系?”
凌家姑母一脸凛然:“我们凌家早就说了,家中有长女未嫁怎好娶老二?你家居然骗我,先结了亲再骗我家下定,等我下定后又退了亲事。”
她心里有自己的盘算:凌正德颇得圣眷,她早就瞧好了要给自己家女儿说亲。
谁知中途出来个程咬金。
金枝 第175节
她自然不忿,便纠结了一批各有心思的亲戚打着族里的旗号胡闹,务必要将这门婚事搅黄了才好。
她后面一位凌家叔父也跟着啧啧:“也就是这样没规矩的屠夫人家才这般不讲究。”
金枝翻了个白眼,冷笑道:“屠夫人家又如何?”
她今天听了福王的事,心里本来有股邪火在窜,瞧了眼案几上的斧头,琢磨着要不要直接一斧头将这些人都赶出去。
那凌家姑母还不见好就收:“我家凌正德前途无量,又岂会娶你们这样人家的女儿?”
玉叶脸色煞白。
苏三娘担心小女儿,一下去将小女儿扶住,才没叫她跌落后去。
玉叶站稳后,终于鼓起了勇气,淡淡道:“那你去寻凌正德父母和他本人,来我家肉铺撒什么疯?”
她是一点都瞧不得别人欺负自己娘亲和姐姐。
那姑母仍然嚣张:“我们是洁身自好,可架不住有人上赶着来扑我家正德啊。”
她闹得声音喧哗,早惹得左邻右舍都来看热闹。
旁边的陈嫂子不明就里,还帮枝娘说话:“我们枝娘如今要嫁大理寺的白大人,她也曾做过宫里的女官,也不见得比你们凌家差劲。”
那姑母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什么白大人,听说白大人和她退亲了。”
“对啊,说不定就是嫌弃她门楣低下!”她一伙的一位族亲继续骂道。
金枝笑,正要反驳。
就在此时听见外面有声音:“圣旨到!”
什么?这家还会有圣旨?
凌家亲眷们一头雾水。
就见穿着紫袍和红袍的天家使者们纷纷走了过来。
他们忙跪下,和巷子里的百姓跪在地上听候圣旨。
“金娘子听旨。”
什么?金娘子?
凌家上下全都愣了。
只断断续续听得那内侍道:“……册封金枝为皇后。……”
什么?
她被册封为皇后?
凌家姑母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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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82章
◎昭平◎
凌家族叔张大嘴巴。
这肯定是假的吧?
传圣旨的内侍将圣旨双手奉给金枝,笑着恭贺她:“恭贺圣人娘娘。”
毕恭毕敬。
其余内侍也跟着恭贺,贺喜声阵阵。
金枝接过圣旨,笑着从抽屉里抓了几个荷包递过去:“大人们拿去喝茶。”
几个内侍忙道惶恐,都不敢接。
旁边的凌家诸人脸色煞白,吓得不敢吱声。
他们适才当这金娘子是个落魄屠户人家,是以才奚落了一番,想逼着他们家知难而退主动退亲。
谁知她与白大人退婚是为了嫁给官家?
当即瑟瑟发抖。
那个族叔见风使舵,忙跟着到:“贺喜金娘子。”
不顾凌家姑母的白眼:他还想活下去呢。
街坊们也笑着道:“贺喜金娘子。”
等将天家使者打发走,苏三娘豪气从肉搭子上取下了半边猪:“今儿我高兴,见着有份!大家分肉!”
邻居们欢呼起来。
陈嫂子特意推了那凌家姑母一把:“听见了没有?我们金枝是要做皇后的!”
乌衣巷里其余街坊们也跟着奚落起了这波人:“就是,瞧不起我们的那股劲头呢?”
他们跟金枝都出自平民市井,受到达官贵人们上门奚落,心里那股气都压在心里。
此时见凌家人被狠狠打脸了一番,当即跟着嘲讽起来。
你一言我一语,将凌家上下挤兑得面色青白。
就在这时,凌正德气喘吁吁闯进了肉铺。
他见自己的姑母在这里,急得一跺脚:“您老人家怎么又来了这里。”
凌家姑母强撑着最后一点自傲:“怎的?你是要撵走自己的姑母吗?”
“叔父、姑母、各位族里长辈,我自然是尊重各位的。”凌正德正色道,“可若是诸位再阻挠这桩婚事只怕亲戚也做不得了。”
“不管如何这都是我认中的未来妻子。”他脸有些微红,“便不与你们往来也是由着她的。”
这妹夫还有些担当,
金枝点点头。
话说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可退亲的。
凌家姑母还强撑着,厚着脸皮从肉铺里走出去。
凌家姨母也终于收起了嚣张气焰,灰溜溜道:“金娘子,不,皇后娘娘,是臣不好,还请您莫要生气。”
姿态之卑微,神情之惶恐,似乎与适才那个趾高气扬的人不是一人。
苏三娘双手叉腰:“还不快滚!”
那些凌家的人四下逃窜,不知哪位街坊咦了一声:“这不像夹着尾巴的野狗么?”
惹得街坊们都哄堂大笑。
*
接到了圣旨,金枝便开始备嫁。
过两天金枝进宫便得到了一个消息:昭平帝姬进京。
虹霓坐在宫里一棵素馨树下咔咔吃着江梨,一边给金枝诉说缘故:“她当时嫁到了荀家,荀家是世代绵延的圣贤人家,因此国亡了也不触及她,没想到她丈夫死了,她如今又要进京。”
欲行则拉着金枝的耳朵低声与她说:“都说这位昭平帝姬是官家旧情人,是以官家无论如何都留了她一命,你可要早作打算。”
金枝瞪大了眼睛。
云岚则与上霜几个讨论旁的:“还有人说荀家夫子死得蹊跷,正年富力强一个人怎的就忽然去了。”
“说不定是昭平为了再次回京下的手,要不她不就得在穷乡僻壤待一辈子吗?”
“可是她是亡国之后啊!回京不得小心掉脑袋?”
“那难说,万一富贵险中求呢。”有人意味深长。
是,官家既然对她网开一面难保不是看在旧情份上,如今她守寡,万一官家又看中她呢?
金枝听了这些话心里不大畅快,再见朔绛时难□□露脸上。
朔绛打量金枝上下,立刻瞧了出来:“可有什么不遂心的么?”
金枝是个直肠子,别别扭扭将今天听来的话一股脑倒出来。
朔绛愕然,而后笑:“我素来不喜昭平。”
金枝放下心来,却还是有点担心:“可她从前是帝姬,如今又守寡,都说要想俏一身孝,官家瞧着她楚楚动人惹人怜爱,那怎么办?”
不愧是金枝,吃醋也是和盘托出。
朔绛放下笔,正色道:“枝枝放心,昭平进京是因着她主动上书请求祭拜祖灵陵,天下人众目睽睽不得不允,可我与她是半点私情都没有。”
金枝到底还是要醋上一醋:“说不定昭平哪里自有独到之处,日后还要勾得你神魂颠倒爬她的裙角。”
金枝如今说话一大特色,便是市井粗话和书面雅语混着说,让人忍俊不禁。
朔绛笑,捏她鼻尖一下:“她哪里都不好,只有你哪里都好,我见到你第一眼就知道是你。”
“你骗人。”金枝可不好蒙,“我们见面第一次我拉了匕首对着你脖颈,又谈何一见钟情?”
朔绛到底还是放下了手头的事,想了想,又走到金枝面前盯着她的眼睛认认真真回答金枝:“那我与你讲讲一些过去的事。”
朔家老祖先与哀帝先祖两人曾肩并肩打下了江山。
朔绛老祖先主动解甲归田,
将手里的权柄交给了哀帝先祖,
哀帝先祖便将朔家封为了异姓王,赐下了丹书铁券,成为前朝唯一异姓王。
两家可以说是共享了江山,
金枝 第176节
朔家与皇家有不少联姻,常有皇家公主嫁入朔家,也有朔家女儿进宫为后。
过了几代皇帝们自然不想再容忍有卧榻之侧有他人鼾睡,哀帝最为忌惮。
哀帝生性多疑,颇为猜忌朔北王。
朔北王便将朔家自请从王爵削为侯爷,
可这似乎还不够。
之后老侯爷便提出要给昭平帝姬和朔绛赐婚。
他一生忠心耿耿,其实以当时朔家的实力,足够与哀帝分庭抗礼甚至取而代之。
奈何他老人家过于忠心耿耿,先是将唯一的嫡子送去弃武从文,
谁知朔绛天性聪颖,一举拔得了头筹,成为了探花郎。
再次得到哀帝猜疑。
老侯爷便在朔家提出了要世子朔绛与帝姬联姻,从此世子成为个富贵闲人。
“昭平帝姬其人虽然自幼与我一起长大,但她生性跋扈,又继承了哀帝的暴戾血统,常有她身边的宫娥内侍被她打杀而亡,我自幼便不喜她。”朔绛回忆过去,“我对她半点儿女之思都无。”
“何况做驸马便意味着不能领正经差事,只能做个闲职变成废人。我当时又恨我爹将我当作可买卖的种马一般配种,都不过问过我的想法便武断做决定。”
气恼之下便离家出走。
金枝又问他:“可是昭平是帝姬啊,又长得美貌,虽然暗地里打杀奴仆但是明面上肯定是举止高贵又典雅,你们这种高门男子,不,全天下的男子不是都以得到高贵女子的垂青为荣么?”
朔绛失笑:“我以得到高贵如金枝的垂青为荣。”
啊这,金枝有些害羞,没好气睨了他一眼。
他再次认真道:“我对昭平从来没有任何情愫,有的人待人接物也彬彬有礼客气有加,但你知道她的血是凉的。”
“你不一样,虽然满口金钱利益,可心底始终是个好人。
与他是同类。
金枝促狭笑:“第一次见面就讹了你一袋金叶子的人血是热的?”
啧啧男人花言巧语可真是不能信。
“可若是昭平她拿了金叶子后会毫不犹豫告官,那种人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仅限的一点聪明才智都用于经营自己的个人舒适生活,没有半点善良给世间。”
“做这种人的枕边人、父母、孩子、邻居、同僚都极其可怕。他们表面文质彬彬温文尔雅,可他们的心是黑的血是凉的,如同毒蛇一样,随时准备反咬任何人。”
朔绛将枝枝的手拉起来放到自己胸口:
“而枝枝的血是热的,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
说罢便一点点将她的手指亲了过去。
偏殿外玉兰花花苞绽放出雪白淡粉的花束,一树树明艳若雪。
金枝被他吻得晕晕乎乎,半天才反应过来:
她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最后成了这样?
**
昭平很快就进了京。
这便是当权者的大气,官家在侧殿为她召集了盛大的洗尘筵席。
人人都知这是做出来安抚人心的,却仍旧不得不佩服官家心性坚韧。
哀帝可是灭了官家满门。
可他仍旧能够礼让昭平。
不由得对官家更加敬佩。
而从前那些哀帝的嫡系也受到了安抚,少了些惴惴不安的心思。
金枝如今跟着崔大家和太后学习了不少知识,自然能瞧出其中的端倪:
哀帝倒台,但他背后许多势力也无法一日内赶尽杀绝,唯有怀柔、铁血手腕并用,才能分化其中势力。
并不是每一股势力都想为哀帝复仇的,如此一来,投靠者入彀,动摇者解散,坚定者背刺,自然而然瓦解成几块。
这么慢慢消化几年,这江山便可坐稳了。
这便是帝王之术。
金枝喝了一口茶,瞥了一眼高高在上端坐龙椅的官家,有些心疼他,当君王当真是太不易。
又有点佩服他,读书能做到探花郎,造反成做到皇帝,偏偏还是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这得要何等的脑力魄力才可做到。
她在那里胡思乱想。
却不知有人也在上下打量她。
昭平看着坐在旁边的金枝,她肌肤雪白,头发如鸦羽般又黑又亮,长长睫毛下一对眼睛璀璨如星辰。
最重要的是神色,从容不迫大气镇定,竟然一点都不像是出身市井。
于是她捂嘴轻笑:“都说金娘子虽然出自市井却能迷得官家神魂颠倒。果然是个绝色,我见犹怜。”
太后微微蹙眉。
筵席间其余贵人们也都纷纷瞠目。
朔绛放下茶杯。
这种话说出去不就是让人以为金枝是个狐媚的吗?
可皇后临朝,要的是端庄稳重才能在前朝后宫树立威望。
他的皇后自然不能受这不明不白的冤枉。
他正要替金枝反驳回去就听金枝慢条斯理道:“我出身市井,倒也未曾在市井见过寡妇在丈夫新丧就立即涂脂抹粉,一口一个迷男人,一个一口神魂颠倒。”
不卑不亢不紧不慢。
朔绛唇角浮上一抹淡淡笑意。
金枝能够保护自己了。
他又端起了茶杯。
作者有话说:
老规矩,周六日每天万字。嘿嘿。
在专栏预收栏挂了几个预收:涉及叔嫂文学、勾引和尚、巧取豪夺、先囚后爱(最近的xp有点奇怪嘿嘿),小天使们可以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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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83章
◎二合一更◎
筵席上其余诸人也面面相觑,这金娘子当真是个厉害角色。
这样的宴席昭平能够出言嘲讽,可见是个要落金娘子威风的。
这时候金娘子若是生气,便是入了她的圈套,
她大可无辜辩解两句,反而让金娘子在诸人面前落下个暴躁粗鄙的名声。
若是金娘子忍气吞声,这便是让她昭平打脸了官家和金娘子两人。
别人会觉得官家好色荒唐,而朝堂上下只会觉得这位皇后懦弱怯卑,不堪大任,说不定还能有人以此为借口请求再选贤后。
可金娘子不卑不亢给她回击了回去。
果然有人就往昭平脸上瞧去。
只见她身着月白洒金褶裙,上身着同色袄衫,发间戴着银首饰。
虽然颜色上没错,可形制上又是洒金又是繁复褶裙,大家都是女人,一眼就瞧出用心装扮了的。
而她脸上更是雪白铅粉配着口脂嫣红,看上去浓淡得宜,哪里能瞧得出来是守寡之人呢?
这昭平明明就是丈夫才去世。
本朝对于寡妇不苛刻,可那指的是寡妇可再嫁,并不是指寡妇能够薄情寡义。
丈夫才去世没有三月,她非但没有服斩衰,还涂脂抹粉,这也太嚣张了些吧?
再联系流言说那位丈夫死得有些蹊跷,于是众人心里都嘀咕了起来。
先前有人说这位是毒杀了丈夫好让她能回到汴京繁华之地,一开始大家还将信将疑当作流言听,如今却不得不相信这事或许有可能是真的。
昭平立即敏锐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
自己要出言嘲讽金娘子和官家,没想到反坑了自己一把。
她很快就出了一手汗,自己这些年在边陲之地,居然早已忘了迷醉社交场上的刀光剑影。
当即正色道:“是我唐突了,至于这衣衫……”
她凄然一笑:“是为着出席宫宴时不失礼才换上的。”
从前高傲的帝姬,如今却能说服软就服软。
金枝高看她一眼。
金枝 第177节
这一场接风筵本就是皇室特意为表明自己礼遇前朝遗孤而办的,昭平又蓄意服软,自然无人刻意为难她。
金枝便笑着也举起酒杯:“那是我心直口快了,还请帝姬原谅则个。”
不说自己错了,却说自己心直口快,这是还认为自己说得对了?
昭平愤恨去瞧金枝,却见金枝冲她眨眨眼。
似乎在验证她的想法。
昭平气得脸色涨红。
无人注意到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外人只当是两人之间是在把酒言欢。
只不过有些无事的台谏官便想着明日要上奏参奏这昭平服丧仪容不整之事
酒过三巡。
昭平举起酒杯,忽得有些感伤:“这酒还是当初我爹爹酿就的,如今酒还在,人却不在了。”
诸人一下安静了下来。
昭平的爹不就是哀帝吗?
优待昭平并不等于优待她爹。
这位昭平是要蓄意来挑衅吗?
姜统领握紧了手里的刀剑。
凌正德亦是瞧向了官家。
游飞尘吊儿郎当喝着酒,眼神却也滑了过去。
他们都在等官家下令。
只要官家一个眼神,便斩这前朝余孽于殿前。
满朝文武亦是面色不虞。
忽然有人道:“酒是粮食酿就,许多谷子才能酿出一瓶酒,这酒背后是多少农人面朝黄土的辛劳。”
是金娘子。
诸人都瞧过去。
她慢条斯理:“官家仁厚,不以前朝不吉之人碰过便舍弃,反而因珍惜百姓汗水而留下前朝余孽,这般仁厚是江山社稷之福。”
都说这位金娘子出自民间,没想到如此聪颖。
席间诸人都刹那听懂了其中的弯弯绕,纷纷举杯:“官家宽厚,是江山之福。”
朔绛也举杯安抚诸人。
他放下酒杯时,眼神划过金枝那边。
金枝一对眼睛满是笑意盯着他。
朔绛唇角微勾。
不知为何,他喜欢看她出言维护他的样子。
满室平和,似乎适才的波折不过是个小插曲。
昭平帝姬忽得出声:“金娘子这般聪明,也不知家父是哪位?”
她虽然面带笑容,可是眼神有遮掩不住的恶毒,
像是一条毒蛇正盯着自己,
金枝背上一寒。
朔绛面上镇定,手指却动了动,他要出口回答。
金枝先答:“说来惭愧,我爹死了,我娘带着我改嫁了他人。”
“哦,看来金娘子不知生父是谁了。”
昭平一脸惋惜,“不曾想其中有这等身世,是我唐突,想请金娘子与我喝上一杯,以示赔罪。”
金枝自然而然端起酒杯。
昭平忽然淡淡道:“还请金娘子赎我左手持杯,我自幼便是左撇子,只因着我家族上下诸人都如此。”
她唇角浮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喜一样大声道:“啊,原来金娘子也是左手持杯呢!”
诸人忽得都看向金枝的左手。
金枝本来就是左撇子,此时正用左手端着酒杯。
大家都嘀咕起来,昭平这话是什么意思?
怎的挑衅不成又改为攀附了?
金枝笑得面不改色,她将酒喝了下去:“天下惯用左手的人何其多,你不必多虑。”
昭平也爽快将酒喝了下去,又笑:“我瞧着金娘子便觉有缘分,我叔父福王当年在民间遗失了一个孩子,算年龄与金娘子差不多大呢。您瞧我们俩长相是不是颇多相似之处?”
她意味深长瞧着金枝。
金枝瞳孔猛地放大,原来昭平知道她的身世么?
朔绛也攥紧了酒杯,事涉金枝登时让他失去了往日的镇定。
唯有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再回想一遍,所有相关文书皆被他下令销毁。
别人永远都查不到任何与金枝身世有关的线索。
朔绛这才放下心来。
其余人也都听得一头雾水,这位昭平说话东拉西扯,不明重点,原来是为着说明金娘子是福王之后?
于是诸人都忍不住瞧了过去。
不说不知道。
这一看倒真有些奇怪:
昭平和金枝的眼睛都是杏核眼,柳眉弯弯,脸颊间有酒涡浅浅。
只不过金娘子眉宇间大气从容,昭平神色暴戾阴暗,才使得诸人都觉得两人面相不同。
游飞尘大声摇头:“荀夫人所言真为荒唐,不是我唐突金娘子与您,天下的丑人丑得各有特色,但美人瞧上去都大差不差,世人批判美人也就那几个标准,都符合了自然有几份相像。”
他忽得大声解围,让其余人又一想,咦,还真是有道理。
再对比昭平、金娘子与席间几位出名的汴京美人,似乎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于是疑色渐缓。
那位昭平打量着朔绛与金枝的神情,露出得逞的笑意:“那位弃婴脖颈处有道胎记是梅花样子,不知金娘子能否与我一观?”
朔绛心猛地提起来,他与金枝这般亲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金枝的脖颈处有个梅花胎记。
原来昭平此行的目的是这个吗?
金枝也忐忑起来,她没想到昭平居然这么孤注一掷,在接风筵上就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她若是避而不见,她是福王遗孤的流言就会慢慢流出。
可若是拿出给人看,众目睽睽之下她岂不是自投罗网。
金枝正要回答——
就见朔绛起身冷冷道:“金娘子是今后的皇后,不知荀夫人为何三番五次要挑衅她?”
堂堂君王,突然出言,满座安静。
“以她之尊不是闲杂人可以轻易质疑的。”
他目光冷峻,威势逼人。
昭平心里一惊。
她虽然听了许多朔绛登基后的冷血手段,但因着这次见面后他看上去仍旧外貌儒雅,举止有礼,便仍将他当作记忆里那个温和尔雅的少年郎。
谁知他此刻气场全开,渊渟岳峙般的威压从天而降,冷峻的眉目间杀气十足,凛冽而森然。
让昭平想起自己的父皇要杀人时候的气魄。
原来这就是帝王之怒吗?
昭平惴惴,她连笑意都挤压不出来,只低低应了声“是”
官家被激怒,在座的达官显贵便也明白官家是着实护着金娘子。
心里待这位还没正式大婚的皇后又多了几份忌惮。
这一场宴席很快便结束了,昭平得到了允许探访祖宗陵墓的机会。
她暂居在一处驿馆。
夜里她心事重重倚在梳妆镜前,任由婢女卸着钗环。
婢女是她心腹,小心赔笑道:娘子放宽心绪,总归官家能允您自由走动。
也就这一个优待了。
昭平神色越发低落。
婢女去倒水。
窗棂无声被推开。
等昭平察觉,已经有一道剑光落在了她的脖颈。
昭平下意识一哆嗦。
“昭平。”
是姜意。昭平回过神来,她勉强维持着镇静:“朔绛的走狗来了?”
姜意不为所动,他压低了声音警告昭平:“我是来警告荀夫人的。如今帝姬能安然无恙并不是因为斗嘴皮子厉害,而是因着官家仁慈。”
昭平一笑:“那我就等将军动手。”
一副毫无所谓的姿态。
金枝 第178节
姜意冷笑:“你以为我不敢吗?要不是官家看着我第一个砍下你的头颅。”
他的刀剑慢慢划过昭平脖颈,像是在寻找最好下手的位置。
昭平脑里迅速盘算着关于姜意的传言。
官家手里诸多将领,其中游飞尘最匪,凌正德最稳,姜意却最毒,
任何人一旦落在他手里只能乞求自己能够速死少受些折磨。
昭平宾住呼吸。
她忽然绽放出一个笑容:“所以,金枝就是太子之女么?就是我的外甥女不是吗?”
姜意不说话。
门开了“帝姬,水来了。”
寒光一闪,昭平的贴身心腹已经倒到了地上,
她苦苦□□起来,半拉子胳膊已经不见。
姜意慢条斯理擦剑。
昭平恼羞成怒:“你不怕我向官家告状么?”
“帝姬以为,我为何出现在这里?”
姜意将最后一丝鲜血擦尽,而后将帕子毫不留情扔到了地上,“自然是领了官家的旨意。”
“毒蛇,果然是毒蛇!”
昭平又怕又气,脸上一片铁青。
姜意凑近昭平耳边,冷冷道:“帝姬给了我一点启发,下回将帝姬扔进蛇坑如何?”
万千条毒蛇缠绕的蛇坑,嘶嘶吐着血红的印信。
昭平打了个寒战。
姜意便道:“官家可以仁慈饶你性命,但你若是以金娘子做筏子掀风作浪,只怕明日便只能在蛇坑里了。”
云遮住了月亮,等月亮再从云里钻出来时姜意已经悄无声息消失了。
昭平跌坐在地上,大汗淋漓。
**
“今天可被怕着了?”散席后朔绛并未让金枝就此回去。
他留金枝回福宁宫休憩片刻。
又亲手端来一碗银耳桂圆汤:“桂圆压惊,多喝点补补气血再回去。”
金枝舀起勺子喝了几口便心烦意乱起来,又将勺子放了回去。
朔绛敏锐捕捉到了她的不安,他安抚她:“莫怕,这事总会想法子平复。”
金枝脸上多了一丝担心:“可是真的假不了,我真的是福王之女,若真被昭平宣扬出去……”
哀帝临去世前曾下诏将福王定为继位,但福王不知所踪,她这个福王之女自然会成为最大的靶子。
“我自小当然好奇我爹是谁,原先还当他是个做官的读书人,以他为楷模为夫郎呢,可是自打听我娘说过之后我便索然无味:难道我还需要这么一个爹么?”
朔绛安抚她:“要紧的是你如何想。”
金枝很是坚定:“我生来他没有见过我一面,我出生既不跟他的姓,没花过他一个铜子,不与他有任何关葛,自然是不怕的。”
朔绛笑:“你想好了便是。”
虽然朔绛勒令宫娥们不许多话,可还是有人将酒席的是那事情传了出去。
京中风言风语都说金枝是那福王女儿,原来唤做金枝便是金枝玉叶的意思,是天家之女。
原先官员们只当金枝是民间女子是以无人反对,还有人称赞官家贤能,娶妻并不为着门第联姻。
可是如今是福王女儿的流言出来,自然人人哗然。
很快便有官员出来上谏,请求彻查这位金娘子的底细。
还有人说金娘子既然是福王之女,那便要抓捕起来,以免有心人大做文章。
这一派以戴青犹为坚定。
就连金枝自己出门都在民间听到了不少关于自己的流言。
茶楼间说什么的都有“都说那位金娘子是哀帝之后,难道这江山最后要落到哀帝头上?”
“就是,跟着官家打江山的那些人何其冤屈?转了个弯人家是一家人?”
“听说官家当众斥责了戴青。”
“啊戴青,那可是当年的侯府嫡系,一直忠心耿耿跟着官家的老臣。”
金枝戴着帏帽,听得胆战心惊。
她便忙着进宫去寻朔绛。
见到他第一句话便是:“旁人便也罢了,这位戴青背后站着的是陪你打下江山的那一批人,他们自有自己的苦衷,你可莫要毁了根基。”
这些人大都与哀帝有不共戴天之仇,金枝若生下皇子,那这位皇子和金枝会不会背靠哀帝的势力对他们算账?他们有自己打算。
到时候江山不稳,又将如何?
她第一反应不是担心自己后位不保,而是先来关心他的江山根基么?
朔绛安慰她:“不会的,我与戴青本是演戏,为的就是让这些打算的人消停些。”
是啊,他们一看官家连自己的老臣都能训斥,便知这件事再无转圜余地,也就不会提了。
朔绛摸了摸金枝的头顶:“你放心我会处置好此事,
你只要安心备嫁便是,只要你不想做福王之女那便无人敢说你是福王之女。”
“可有这一层冤屈,以后的孩儿……”
金枝咬唇,最终还是忍不住将心里的顾虑说了出来。
她不担心自己,可若是涉及今后的孩子可以想见他将面临多少坎坷。
原来她已经考虑过要与自己诞育个孩子么?
单是想到这一层朔绛就无法控制出心里的悸动。
朔绛努力压制下去,从案几上取出一个盒子给她:“我拟下了一份圣旨,你好好收好。”
金枝好奇打开盒子,是一份圣旨。
她打开了圣旨。
朔绛用皇帝宝册拟了一份圣旨,指明将皇位传给金枝的孩子。
金枝微微颤抖:“官家……”
朔绛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松:“你不用担心今后的事情,你以后可以挑选儿子,看哪个合你心意你便选哪个当皇帝。”
他是为了不叫自己愧疚才特意这么轻描淡写的。
金枝垂下眼睫,饶是一贯大咧咧的她收到这样的心意都不知所措。
朔绛安慰她:“等将你娶回来这些事自然而然便可平息。”
这事情却急不得,因着册封皇后的礼仪并不简单。
不像民间许多衣服可以现买,皇后专用礼服都要特意缝制,
即使昼夜赶工还是有许多该有的流程精简不得。
金枝偶然因着流程繁复流露出不耐之色时,朔绛反而过来安慰她:“我们日子还长着呢,不急着这一时。”
金枝便准备备嫁。
可是日子并不平静。
夜里家人便听见院里“砰”一声。
起身查看,却见院里被人扔了一筐烂菜叶,汁液横流,臭气熏天。
苏三娘追出去看个究竟,却只听见一声“哀帝杂种”的叱骂。
随后只看见那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苏三娘追到巷子口去臭骂他。
玉叶忙拿起扫把收拾停当,金枝咬唇。
哀帝作恶多端,曾为了延年益寿取小儿心肝,汴京城里自然树敌颇多。
苏三娘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家,她踏进了院门还换上轻快的语气:“是个喝多了酒的小孩,等我下回跑快些抓回来教训。”
第二天朔绛就得知了此事,他要派一对护卫来保护金枝。
却被金枝拦住:“他们没错,我也一样恨哀帝。”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般堵着百姓的嘴不让他们反抗反倒是给朔绛招致祸端。
她不想一贯英明神武的朔绛因为她而有了污点。
金枝执意如此要求,朔绛便只好作罢,心里只好盘算这能将金枝早日娶进宫来。
等金枝回到家里时,苏三娘已经指挥着凌正德在院里砌围墙了。
金枝心里有些酸涩。
她挽起袖子就要去帮忙,忽得门扉打开。
有个小孩探进头来,拿着一张纸条:“白大人找你。”
金枝接过纸条,上面写着
“有事情要谈,关于婚事,大相国寺。”落款是白修远。
要商谈什么呢?
莫非是见她身世暴露后想与她重提婚事?
金枝便出了门坐上了牛车往大相国寺去。
金枝 第179节
大相国寺钟磬之音,连绵不绝,深深浅浅响起。
白修远在大相国寺前院等她。
见她过来,他微笑颔首:“金娘子这些波折我听说了,您如今可好?”
金枝便道:“多谢您关心。”
白大人的神情中少见流露出羞涩:“本不应当麻烦金娘子,只是我瞧中了一位小娘子,还想请金娘子帮我。”
原来是为着这个。
金枝欣然点头。
他便带着金娘子往侧院走去:“那小娘子今日正好来上香,白某不懂这些儿女情长,想请金娘子帮我相看相看。”
金枝跨进侧院的大门,却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快要完结啦,好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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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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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84章
◎二更◎
金枝醒来发觉自己嘴被堵上,试了试,手也被绳索捆敷住。
再看四周似乎在一间黑屋里。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自己最后的记忆便是在寺庙侧院被人绑架了去。
还好手脚都完好无损。
既然不是为着钱财那绑架自己的人终会出现。
金枝索性闭上眼睛,安静养起精神来。
**
果然她不知在黑暗里闭目休息了多久,忽然门扉一开,白修远走了过来。
金枝仰起头看他。
她虽然口被堵住,但眼神里流露出困惑。
白修远是朝廷命官,为何要做绑架之事?
白修远似乎也看懂了她的疑惑。
他弯下腰来笑:“自然是为着更高的权势。”
权势?
金枝听说过他已经在大理寺升无可升,这还不够吗?
白修远眼中浮现出一丝阴暗:“我因着只读到举人便在晋升时受到层层阻碍,无法实现更大的抱负。”
金枝无奈,您对得起那些头悬梁锥刺股的学子吗?
今天官家给你破了例,明天那些读书的士子们又如何自处?
金枝瞥见他眼神中的恼怒,脑筋也飞快转起来:
白修远为了权势绑架皇后,那显然不是指望官家给他权势了。
那他要指望谁给他权势?
答案呼之欲出。
果然白修远得意笑:“福王殿下早许诺事成之后封我做大理寺少卿,都系在金娘子身上。”
原来这样。
金枝有些怨自己的蠢笨。
她与白大人是一个坊里的街坊,只知道他断案了得,却不知他其实是个官迷。
居然与这样的人定了两次亲,真的有些丢人啊。
可是他是如何得知自己是福王之女的?
金枝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白修远并不打算将她口中的巾帕取下。
他得意洋洋,志满意得。
“我家三代都在开封府做小吏,一开始便发现了其中端倪。”
开封府的案子他家经手不少,他父亲曾经经手过苏三娘的案子。
“那时候苏三娘刚要获罪,曾有位福王的随从来在苏三娘入狱时疏通过关节,再三确保她不会被送入宫闱。”
为何不许她进宫闱,当然是为了避免有天让苏三娘碰上福王,知道那个负心汉是谁。
金枝心里一沉,虽然知道自己的生父是个人渣,可是听外人这么说起来他的恶毒行径心里还是难受。
先是欺骗苏三娘,而后是始乱终弃,之后又是在她陷入危难之时选择了明哲保身。
如果说在这句话之前她还对这位所谓的父亲有什么幻想,
在听到这件事之后登时只剩厌憎。
而这件事情让白家人发现了金枝的身份可疑。
随后查访,终于被白大人用自己在开封府的人脉辗转查出了金枝出身之时是福王在蜀中逗留之时。
再结合福王的举动,还有苏三娘讳莫如深的前夫,白修远终于推测出了金枝就是福王女儿。
当时他便借机向金枝提亲,谁知金枝因为受到追杀,阴差阳错拒绝了这桩亲事。
白修远安心等待,这六年时不时就来寻人上门提亲。
金枝也想到了这层关系。
怪不得,怪不得这位白修远六年里不住向自己提亲。
别人都当他对她一往情深。原来是因为他当时已经知道了福王的事。
他曾经掌握开封府和大理寺,他除了官场上的消息自然与背后势力打过交道。
查出些蛛丝马迹对他而言了如指掌。
金枝心沉下去,这么一个官迷在她身边居然被她生生给忽略了。
**
白修远很快就给金枝套上了头套。
等她再醒来时发现自己置身于地下。
周围幽暗而湿冷,墙壁有青苔点点,听得见滴滴答答的水声。
金枝忽得明白,自己被关在了汴京城的地下管道里。
汴京城拥有巨大的城市排水系统,内外八厢皆有八字水口,地下暗渠遍布,宽处有一人半高,矮处需要人匍匐前进。
被称作“鬼樊楼”,也被坊间称为“无忧洞”。
一面是说他们如汴京城最大的酒楼樊楼一般巨大,
一面也是说其中鬼魅丛生三教九流混杂。
里面藏着扒手、流民、黑工、罪犯、强盗,就连官府的人都抓捕不到他们。
金枝想通之后便明白了,好一招障眼法。
如今她失踪的消息定然传出去了,朔绛肯定发动满城都在抓捕嫌犯。
谁能想到反贼都藏在地下?
又想起朔绛曾被她怂恿着出门了几趟
金枝不由得心里有些后怕。
又觉得自己好笑,事到如今还想着他。
她转移思绪,让自己侧耳细听过去,可以听见水流滴答滴答的声音。
再看头顶,大约有一人高。
金枝无法判断自己身处汴京城何处,
只能猜测出自己如今正在汴京城下面。
需要这么高排水沟的,上面肯定不是偏僻街巷。
那么这上面上去是樊楼吗,还是大相国寺?
她摸索着周围的墙壁,猜测着自己的所在。
很快就有人出现了。
黑暗中鬼魅般飘出两个光点。
金枝仔细看,是两个仆从打扮的人,手里端着烛台。
迷雾般的黑暗在橘色的烛火下如潮水退去。
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此时骤然见到光线有些刺痛,下意识微眯了眯眼。
金枝 第180节
再睁大眼睛时便看到老熟人——昭平。
她这回打扮又与上次不同:
大红洒金绫裙将她的腰身收得极细,张扬的灵蛇髻,胸前各色宝石璎珞流光溢彩。
看到金枝立刻得意笑:“金娘子,我们又见了。”
金枝狠狠瞪了她一眼,没有回话。
对方却笑得妩媚:“说起来我们还是一家人呢。”
金枝忽得啐了她一口:“谁与你是一家人?”
昭平被啐到了脸上,先是一愣,
而后尖叫着不住后退。
她生来尊贵,从未挨过啐,自然不知应对之策。
那两个神秘的侍从似乎也未想过有这么一出,一下慌了神。
一个忙举灯去查看昭平,一个也想跟着去,却又不知该不该看着金枝。
原本刻意营造出恐吓金枝的阴森可怖气氛被金枝这么一搅合,骤然变得好笑滑稽起来。
金枝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努力活动一下被束缚住的胳膊。
哼,想与她拜把子可真是低估了她乌衣巷第一老板娘的战斗力。
**
昭平不知去了何处梳洗干净,终于再次走了过来。
这回她气场弱上许多,那勉强维持着的镇定荡然无存。
不知为何金枝再看她,总觉得她带着一丝强撑着的勉强,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
金枝瞄了她一眼。
就这一眼,让昭平吓得立刻后退一步。
金枝嗤笑一声。
昭平讪讪。
她噤声站在了远一点的位置,确保金枝再也唾不到她。
就在这样的氛围中昭平缓了缓才道:“说起来你是我外甥女,如今年幼不懂事,我便先谅解你。”
金枝瞥了她一眼:“你认错人了。”
“金娘子如今还要抵赖?”昭平笑,“为了皇后之位所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不认,可如今你我都是自己人还有什么不好认的?”
金枝睨了她一眼:“你有何居心赶紧说出来吧。”
一贯养尊处优的帝姬对着她大献殷勤,脚指头都能猜到其中有诈。
昭平掩嘴吃吃笑起来:“外甥女这般直接,说起来……”
她正色:“不知外甥女是想做高高在上玩弄男人的帝姬,还是做巴望着帝王宠爱的后宫一员?”
果然是瞄着朔绛来的。
金枝心里一沉。
若她不认识朔绛自然会觉得还是前者好,可他既然时时处处护着她三番五次不惜以命相救,那金枝便不可不仁不义。
她笑:“要我说,自然是做玉皇大帝好。”
她刻意装疯卖傻,昭平却也不气馁,她拍拍手。
清脆掌声在空荡荡的下水道内响起连绵不绝的回声,
长道尽头有人走了过来。
他中等身材,眉目间可以想见年轻人也是个俊美男子,一身玄色衣裳,暗纹隐约可见游龙狰狞样子。
金枝冷笑。
果然昭平和几位奴仆都跪下行礼:“见过福王。”
他摆摆手,那些人都平身了。
昭平微微示意,便有奴仆捧来铜盆。
铜盆里面盛着清水。
福王取下随身佩戴的匕首,在自己的手指上划上一道,而后滴入盆中。
立刻有人拉起金枝的胳膊,在她手指上也割了一道。
金枝拗住胳膊,不让他们摆布。
可很快又上前一个侍卫,两人强扭着她的胳膊放到铜盆上方。
匕首锋利,她的血很快滴答滴答低落水中。
金枝咬牙一声也不吭。
昭平便笑:“金娘子是个刚硬性子。”
金枝瞪了她一眼。
众人注视下,
两滴血液很快便融合在了一起。
福王呼出一口气。
昭平笑着恭喜:“恭喜大哥认回了女儿。”
福王一脸欣慰:“金枝是我女儿不错。”
他本来生得也不错,相貌堂堂,可是经过多年的酒色财气浸润,眉宇间已经看到颓唐之势。
金枝笑了:“你们弄错了,滴血认亲有什么稀罕,汴京街上寻个上百人胡乱滴血总有相融的。”
“诸位是不是对我的身世有所怀疑吗?”金枝换个舒服的姿势坐好,好整以暇盯着这些人,“我娘当日里被贼人奸污非是她本意,最后怀着慈悲之心生下我,那厮猪狗不如不得好死,岂能与福王相提并论?”
福王笑意消失了。
金枝昂头,不管他的想法。
反正他们左右都只有一张嘴
他们能说她是福王之女,她便一口咬定自己不是。
谁还不能撒谎了,呵。
福王几乎就要动怒,昭平冲他低微摇摇头。
福王这才醒悟过来,他们后续计划的执行还需要金枝来帮忙。
因而勉强挤出个笑容:“你这孩子,有些任性,从前是阿爹不好,如今我们还是认认真真一家人。”
昭平在旁说和:“就是,他是你亲爹,难道还能害女儿不成?”
真是恶心,金枝作呕:
“这可说不得?有的爹会将幼童雷雨天赶出去任由她自生自灭,若那幼童那时死了不就正好是害了女儿?”
“我自幼只认两个爹,一个是我继父,一个是陈家阿伯,我继父教我识字读书,不嫌弃我是个杂种,
说这句话时她刻意加重“杂种”二字,定定盯着福王。
“陈家阿伯则在我娘被官府抓走后与陈家阿婆收留了我,叫我读书认字,后来还将肉铺留给了我。”
福王被她一顿抢白登时面色铁青,原先勉强维持的镇定再也保持不下去。
“够了!”他一声呵斥,扬起了巴掌。
这般欺骗弱女与抛弃骨肉的男子自然也无法指望他能有多宽容。
金枝闭上了眼睛。
那预料中的一巴掌没有落下来。
金枝睁开了眼睛。
原来是昭平拉住了他的手。
她仍强作笑容:“大哥莫要生气,来日方长。”
福王在她的提醒下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勉强放下手掌,“哼”了一声转身气冲冲离去。
他走后昭平却仍然不放弃,蹲下身劝说金枝:“你想想,这天下原本就应当是你爹做皇帝,到时候你就是高高在上的帝姬,朔绛也不过是个探花郎而已,要多少没有?”
金枝“呸”了一声:“若是哀帝没有犯下滔天罪行,你们的建议倒也不错。可就错在哀帝和你们都是杂碎!”
反正都已经翻了脸,她索性油盐不进。
谁知昭平依旧笑盈盈:“你仔细想想,短暂的恩爱哪有荣华富贵重要?你若回去后借机在枕边将朔绛击杀,天下男子岂不是任你挑选?”
杀朔绛?金枝眼皮子都未抬一下。
昭平见金枝如同一个铜豌豆,便终于放弃了今日的劝说。
她直起身来,笑道:“看来金娘子还要再想想。等你想通了再找我们。”
说罢便走了。
她走后立刻有仆从将金枝拖到侧面一个稍高些的地下管道。
这里无法直起身子,只能弯腰蹲着,还有铁栏杆禁锢。
金枝便被困到了里头。
她被拖到那里没多久白修远又来了。
他脸上有些狂喜:“金娘子果然是福王之后!”
被他赌对了。
金枝懒得理他,这人满眼只有前途声名,就是官家所说过的冷血之人。
白修远脸上又浮现出一丝惋惜:“金娘子为何不认福王为父亲?”
金枝 第181节
看他这惋惜的神情恨不得自己认父亲呢。
金枝不说话。
不过她想到一遭事:这厮既然是个官迷,那不如想办法策反他?
她凑过去,小声道:“你想不想当刑部尚书?”
白修远一愣。
金枝便小声对他说:“刑部尚书的职位可比大理寺少卿还要高。”
果然问到白修远心坎里去了。
他有刹那的犹豫。
金枝瞧在眼里,大喜,她小声道:“先不说福王还在落魄,我未来夫君已经是官家,你猜谁的承诺更重些?”
她咽咽口水,飞速转动脑子:“我是福王抛弃过一次的女儿,可在官家那里,我可是顶着朝中流言都要娶的女子,谁将我看得更重要些一目了然。”
金枝担心留白大人说太多会引起福王他们疑心,因此长话短说:“白大人是个断案高手自然能权衡轻重。一样是换你将我换给官家能换个更好的报酬。”
白修远终于开口了:“官家清明,不会以你的性命许诺官职给我。”
看来他果然开始思索这件事了。
金枝心里大喜,她小声道:“色令智昏,官家为我破的例还少吗?”
作者有话说:
金枝:摊牌了,不装了,我就是妖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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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有没有灵一点的寺庙推荐哇?好想去求姻缘!还想去求财运!还想求学业!来自贪心的我】
【哈哈哈哈大相国寺!!我前几天去拜过!!!里边大大的写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笑死。昭平是福王的妹妹,那金枝是她的侄女才对,不是外甥女;昭平之前差点和朔绛定亲,按这么算,朔绛要比金枝高一辈哈哈哈】
-完-
第85章
◎一更◎
白大人走后金枝一人屈膝坐在牢里。
周围没有一个人,
但她敢打赌,只要自己一动那些隐没在黑夜里的狱卒便会出现。
水流滴滴答落下来,黑暗中有什么爬虫在爬过。
金枝不安缩了缩身子,将自己怀抱起来。
朔绛肯定在找自己,一定。
每次惧怕的时候唯有默念他的名字,
似乎那名字如魔咒一样,能让自己生出无穷的勇气:
朔绛。
**
金枝终于在巨大的压力下昏昏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便听见两个狱卒在闲聊。
他们视金枝为无物,大咧咧在金枝面前聊外面的情势。
金枝悄悄竖起了耳朵:
“外面现在流言满天飞,都说金娘子是福王之女,是官家身边的细作。”
“有御史上了奏章,请求朔绛那厮废了立后文书。还有人请求朔绛那厮再立新后。”
“听说戴青带着侯府旧部上书请愿了,誓不容金娘子为后。”
金枝沉默。
她若做了他的皇后必然会成为他的污点。
他麾下将士许多都与哀帝有着深仇大恨,
他娶了金枝又怎么跟那些人交代?
戏文里唐明皇都不得不杀了杨贵妃才能平定士兵怒火,
朔绛强压着士兵惹得他们不满该如何是好?
旧部哗变,他又如何制衡?
人人都说他文功武治,轻松便坐稳了江山,
可曾在他身边生活过的经历让金枝明白:坐龙椅并不容易。
金枝见过他深夜里批阅奏章、见过他在面对世家的勾连时蹙眉、见过他只身入虎穴铲除陈弊的孤勇。
朔绛本是不世出的旷世奇才,文功武治,怀有远大抱负。
他嘴上虽不说,但案头常有一张四宇堪舆图,
金枝猜他肯定是想有朝一日出兵列国一统江山的。
这样一个人金枝又怎么忍心成为他的负担?
福王安排属下们这般说自然是为了让金枝放弃抵抗,
让她明白就算回去了也不能再得到官家和朝堂的信任,
逼得她只能乖乖投靠福王。
虽然金枝知道这是福王等人的攻心术,
虽然知道朔绛肯定还坚定心意在寻找自己,
虽然知道官家肯定会遏止流言传播,
可她心里仍旧有淡淡的阴霾浮上来:若再这样自己真的已经配不上官家了。
无尽的黑暗如墨色涌上来。
**
金枝被关在地牢里不知外面情景,亦不知昼夜更替。
只能通过狱卒送来的饭食推断,送了六次饭,想来已经过了两天。
第三天金枝捧着饭碗正在吃饭,
就听见狱卒道:“听说外头朔绛那厮已经开始在城里采选新后。”
“许多人家女儿都预备进宫候选呢。”
金枝手里的饭碗差点打翻。
她稳了稳心神。
而后有些伤心,
她自然是相信朔绛待自己的心意的。
但是一国之君行事做派岂能都由着自己的性子?
她这些日子跟着太后娘娘学了不少朝堂上的事情,
再也不是原来的市井老板娘,
她知道一国之君有时拗不过两府相公,拗不过满朝文武。
手里的饭碗忽然变得突然沉重。
金枝胃口全无。
晚上时昭平又来了,她这次是来故意来激怒金枝:“男子薄情寡义,你又何必为这样的人苦守着。”
金枝呸一声,朔绛不是那样人。
“他从前与我也是海誓山盟……”昭平还待要骗下去。
金枝冷笑,他压根儿就自小厌弃昭平。
昭平一愣,她很快镇定下来:“你是被他蒙骗了,男人的话骗人的鬼。我是堂堂帝姬,哪个男人不以得到我的青睐为荣?他又怎么会是漏网之鱼?以后你也是帝姬,你会懂得的。”
金枝不听她的话,反而问:“你当真亲手毒害自己的夫君?”
昭平掩嘴笑:“那个人古板沉闷只知读书,不懂夫妻间情趣,这样的古板的人,谁会想要做夫郎?”
这便是承认了。
金枝默然。
可官家也是那样古板不解风情的男子,我却喜欢他喜欢得要命。
昭平见无论如何她都不松口,便道:“你可是鬼迷心窍了?他如今已经开始着手甄选新皇后,显然是已经放弃了你。“
金枝了然。
狱卒们得来的消息还有可能是街头谣传,
可要是昭平都知道那只怕是落实了的真消息。
她的心渐渐沉下来。
只能在心里翻来覆去安慰自己:官家所为情有可原。
她本来家世、教养、见识样样都比不上大家闺秀,
惟愿能平安逃出生天,
而后在远处遥遥远远喜欢着他便是。
金枝 第182节
昭平劝说无果悻悻然走了,
临行前还要放狠话:“看你嘴硬到何时!”
金枝头都未抬。
监牢里又冷又湿。
水滴滴答滴答从上面落下来。
应当有通道与地面相连,能听见地面上下雨了。
春雨淅沥沥的声音从水管里飘来,
几乎可以想象到汴京此时灯火通明,
橘色灯火在无边杏花雨里晕染出光晕。
可这些都只是想象。
金枝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
雨声飘到地下越发被放大,显得黑暗更加瘆人。
她抱着膝盖坐在里面。
朔绛真的要立新皇后了。
**
过了不知多久福王出现了。
他身后有两人似乎拖着什么重物。
“砰”一声扔到地上。
“看看这是谁?”他趾高气扬。
金枝不打算看。
福王扬扬下巴,
便有狱卒打开牢笼将金枝拖了出来,
有一个人摁着她的头强迫她看过去——
是白修远,
他那对精光四射的眼睛如今已经永远闭上了。
倒在地上面色惨白,已经死透了。
福王冷笑:“你还真能耐,居然说动了这姓白的去通风报信,可惜被我察觉了。”
鲜红的血液从白修远脖颈处潺潺流下来,
衣裳、皮肤上还遗留着暗褐色的血迹。
饶是金枝杀猪无数,还是忍不住攥紧了虎口。
前几天还与她说话的人顷刻之间便已经变成了地上一个毫无知觉的死尸。
“听他说是被你蛊惑的?”福王似乎被金枝试图越狱的举动激怒,警告金枝,“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不然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他抬起松弛的眼皮打量金枝一眼:“记住,你姓扈,跟朕是一样的姓。”
金枝不屑:“我可以随我娘姓苏,也可以随着我继父姓卫,还可以随着我夫家姓朔,甚至我可以自己起了新姓姓金,也绝不会跟着你一个姓!”
她毫不掩饰对这人的厌恶。
福王想起昭平的叮嘱,哄女儿:“我这许多年没有子嗣,便是上位后立你为皇太女都使得。”
他就不信,在巨大的权势前面能有人不动心。
金枝笑:“天天在外面花天酒地染了脏病不成?竟然绝了子嗣?”
或许这句话真戳到了他痛处,他扬起了胳膊——
这回重重落在了金枝脸上。
脸火辣辣疼,很快迅速肿胀起来。
她侧过头去,啐了一口。
可惜没够到福王,
他阴沉着脸:“有失管教!”
随后就有狱卒将金枝复又重新扔进了监牢。
福王也挥袖而去。
**
金枝坐在黑夜里。
白修远的尸体就放在牢外的地上。
不知是不是福王吩咐下来刻意要以儆效尤,所以狱卒们并未收走。
浓厚的血腥味飘来。
不知老鼠还是什么爬虫从她身边爬过,
窸窸窣窣,
让她皮肤不由自主浮出一层鸡皮疙瘩。
寂静的黑暗从天而降,将她笼罩得严严实实。
脸颊还火辣辣的疼,可不及心上痛。
朔绛他要有新皇后了。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着。
睡着了就好了。
**
金枝不从,他们很快又想出了新的法子。
金枝这天再醒来时已经被他们拖到了一处空地。
她一声不吭。
只用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
昭平被她眼神瞧得发憷,勉强笑道:“金枝想不想知道你情郎待你有几分真?”
又有什么新花样?
福王得意洋洋指挥侍卫们设下埋伏:“给你情郎下了帖子,他若想救你命就要按照我们的指示来这里。”
朔绛!
他们要以自己为诱饵!
金枝猛地警觉起来。
昭平很满意她的惊慌失措,她笑:“我们如今在金明池下面呢。”
原来这是在金明池下面的排水管里。
金明池是汴京城里最大的御用人工湖,
官家每年三月都会开放,与民同乐。
只不过在三月开放前,管理御池的官员都会将池水内的水放开,
而后将积攒一冬的淤泥和污水放掉,
重新积蓄一池澄澈新水以迎接三月三的开放日。
昭平继续笑:“姑姑便替你个傻孩子赌一把,看你的命在他心里有多重要。他若是来救你便不得不被我们杀死,若是不来救你,那便只能任由你被金明池池水淹死了。”
水!
金枝听得见头顶上方有水缓缓流动的声音。
这里水管漏水也严重些,不住有水流滴答滴答落在金枝的脸上
原来他们打着这般阴暗的算盘,用自己做诱饵,诱官家来此。
官家不知就里,顺着他们的指示在地下转到了此处,
丝毫不知头顶是正预备开闸放水的金明池。
他若是不来,金枝伤心欲绝便会投靠福王,
回到外面成为官家枕边人,而后配合他们里应外合。
他若来,
只怕会被洪水淹没,最终死在汴京城地下。
金枝心里了然,到底还要试探几句:“你们也陪着我么?”
昭平得意笑:“那是自然。”
福王一脸志满意得:“朕这回要亲眼瞧着他在水里活活淹死。”
他们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还能瞧热闹,那这里就一定是别的暗道出去。
金枝四下打量着四壁果然瞧见了一道向上蔓延的管道,
想必这就是他们的打算:
一会水大了顺着水管跑出去,任由朔绛和他的手下被洪水淹没。
金枝打定主意一会一定要报信。
可是昭平不给她机会,她将一块手帕塞到了金枝嘴里。
**
金枝脚捆敷起来,站在原地,大部分侍卫都埋伏在了暗处。
金枝 第183节
旁边昭平和福王等待着。
滴漏计算着时间,
过了四分之一。
没有任何人来。
昭平冷笑:“看来金娘子的情郎没有金娘子那般喜欢金娘子啊。”
金枝不理会她。
她坐在黑暗里,望着远处透着隐约亮光的入口。
她当然希望他不要来。
这里明摆着就是一场鸿门宴,等待朔绛的是铺天盖地的埋伏。
他来了便只有一死。
可当他真的杳无音讯的时候金枝心里还是浮上了淡淡的失落。
她将自己的失落强压下去,狠骂自己:当然是希望朔绛平安才好。
滴漏走了一半。
福王冷哼了一声:“我就说世间男子多薄情,岂会因为儿女私情而舍弃江山。”
昭平打着哈欠:“瞧见了么外甥女?男人就是这般,你跟了我们,以后出去花言巧语迷惑他,再将他鸩杀,岂不解恨?”
金枝咬唇。
滴漏已经走了大半。
金枝听见自己的心脏在重重作响。
她垂下眼睫,
心里全然是欣慰:官家不来可真是太好了。
滴漏终于还剩下最后一点了。
已经有侍卫上前预备撤走。
昭平嘀咕一声:“真无趣!天下男人都薄情!”
就在这当口——
“嗖”一声——
箭镞没入血肉的声音。
福王“嘶”了一声,随后手忙脚乱:“快!快侍卫!护驾!”
“嗖嗖嗖嗖——”,几连发,侍卫们陆续倒下。
金枝抬起头来。
逆着光她看见有人从外面大踏步走过来。
他身着玄色衣裳,头发利落束冠,
左手持弓,右手搭箭,眼睛微眯起对准敌人,
食指轻动,便射中几个侍卫。
他也看见了金枝。
他坦然含笑盯着她,唤她的名字:“枝枝。”
是朔绛!
朔绛身后还有无数羽林卫涌过来,
福王大惊失色,侍卫来报:“报!福王殿下,原本的兄弟们都被无声无息杀了。”
“你,你!”福王哆嗦着抬起手指就要叱骂,迎接他的却是另一箭。
几个回合间朔绛已经冲到监牢深处。
他带来的羽林卫很快就将剩下的余孽尽数抓捕。
昭平眼珠子一转,跌跌撞撞冲到了金枝跟前,
解开了她的绳索取出了她的手帕,离间两人:
“金枝!你瞧瞧,难道你要任由朔绛杀你亲生父亲和姑母吗?”
她蛊惑金枝:“想想你生死未卜时他已经在外面选了新皇后。”
明知道这定是朔绛的缓兵之计,金枝还是心里一酸。
他们只见隔着一个小小的水沟,
她虽然起身了,却迟疑了没有跳过去。
朔绛丝毫不惧,盯着她继续唤她:“枝枝。”
那当口戴青跪在地上挡在他前面:“官家,不可上前。”
他双手抱拳言辞恳切:“官家!不可啊!此女是福王之女!是哀帝孙女!若这是圈套……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朔绛毫不犹豫就越过他往前走。
“官家,不可!”戴青情急之下搬出了去世的老侯爷:“侯爷若泉下有知也不愿您以身涉险!”
朔绛摇摇头。
金枝隔着水沟看着他,
这些天听到的消息、戴青的阻挠、他身后将领们警惕的目光,
都让金枝忍不住退缩。
她没有跨过水沟,而是站在原地。
眼泪不由自主落成了线:“万一呢,万一我想杀你呢……”
朔绛慢条斯理从身边侍卫手里接过一柄佩剑,
他握着剑头将剑柄递给金枝,
而后缓缓拔掉剑鞘,剑尖毫不顾忌正对着自己心口。
隔着一渠水,
他轻轻提起唇角:“枝枝,给你。”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六千字大肥章。
◎最新评论:
【金枝杀猪手起刀落实不相瞒我想看她杀掉福王】
【<img src=

?var=20140327>投一颗地雷,表达对你的爱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决、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这章写的不好,就是觉得男主不应该这样晚。也不应该是这个选择,总会有更好的。这样有点烂尾了】
【啊朔绛出现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激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完-
第86章
◎正文完(还有番外)◎
朔绛这几天过得如行尸走肉:
那日在福宁宫里朔绛忽得反应过来:“糟了!”
他先前用姜意去威慑昭平,
本来是想警告她不要以金枝身世做文章。
可仔细回想,难道不是向昭平表明自己的软肋是金枝吗?
如此一来他们岂不是要向金枝下手而后以金枝做饵逼他现身?
朔绛第一次起了惧意:
“快!去寻金娘子,将她带进宫里来。”
很快就有人报:“回官家,金娘子不见了!
他害了金枝。
朔绛往后一退,踉跄了一步。
天塌了。
事涉金枝他便昏头转向,
心烦意乱之下走错了一步棋,害了金枝。
他生平第一次尝到了肝肠寸断的滋味。
**
城里的羽林卫、禁军、驻守的厢军被尽数派了出去,
搜寻金娘子的踪迹。
姜统领劝谏“官家不可如此?兵力削弱万一他们对您动手……”
却被官家罕见将摔了案头玉如意,目眦尽裂:“找。”
**
“还未找到么?”朔绛急急问。
还未找到。
金枝 第184节
朔绛终于忍不住,亲自骑马出去寻找。
“官家不可!如今反贼在暗处,您若是有什么闪失那可如何是好?”
戴青急急阻拦。
官家置若罔闻,脚步不停。
还是游飞尘懂官家,他轻声道:
“官家若是有了闪失,上下都来救官家,谁还顾得上金枝?”
官家立即下马,坐镇宫里。
可是他连饭都不吃,连觉都不睡。
不过两天功夫,他脸颊就凹陷下去,
眼角有淡淡的青,下巴上青色一片。
举止也没有了往日的从容。
官员们纷纷上谏:“这位金娘子失踪,不就正好说明她与福王是一伙的。”
不是的,金枝不是那样的人。
朔绛毫不犹豫就将那些奏章扔到了一边。
**
很快便查出了结果。
并未有形似金枝的女子出过汴京城,附近要道驿站上也未发现任何可疑踪迹。
朔绛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白修远带金枝消失当天他便勒令全城上下紧闭城门,
那么必然是不会往外地去了。
会在哪里呢?
他想起自己从前藏身与市井之时,
即使不是刻意躲避但哀帝派出寻访的探子仍旧找不到他。
难道在城里?
但金枝对汴京城的大街小巷都极为熟悉,
若在城里只怕她第二天就能自己逃出来。
朔绛终于有了答案:鬼樊楼!
他传下令去:“加派人手搜寻鬼樊楼。”
想了想,又补充:“暗访,勿要打草惊蛇。”
果然寻访到了近来鬼樊楼深处来了许多神秘人,不许那些小偷强盗往深处去。
朔绛便将计就计,着人放出大肆再选下一任皇后的风声去。
果然这消息逼得福王他们急了。
不过几天便收到了福王的亲笔信,
叫官家亲自去寻金枝,还给出了鬼樊楼地下的指示。
谋事之时谁人都知道这是一场阴谋。
游飞尘阻拦:“我与官家身量相仿,请允许我假扮官家!”
凌正德摇头:“昭平认得我们,对方看见是你不是官家,定然会害了金娘子。”
游飞尘还有别的理由辩驳,却听官家开口了。
他语调平平,其中却有万钧力量:“我去。”
诸人都知道官家面上瞧着温和尔雅,
实际雷霆手段,决定下来的事情绝不会再改变。
于是只好应了声是。
商议好进攻围狩计划后诸将领后一一退出。
官家却留下了凌正德、游飞尘、戴青、姜意四人。
他指着木盒道:“朕拟下了草诏,朕若是不幸身亡,这江山便交由你们四位来辅国,从朔家寻一位敦厚纯良的幼子来继位便是。”
游飞尘先出声:“官家,不可啊!”
“有何不可?”朔绛不欲就此多说。
他将木盒交给戴青:“你们来保管。”
戴青垂头,应了声是。
四人散尽时,游飞尘刻意落在后面,他欲言又止:“官家……”
官家摇摇头:“不许再提此事。”
金枝若是死了,他也绝不会独活。
**
朔绛极为坚定,薄唇抿成一条线,下巴的线条坚毅而果断。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独活。
金枝拿起宝剑,哆哆嗦嗦抬起了手。
对面的朔绛缓缓拔掉了刀鞘,含笑看着她。
因着福王是金枝父亲,
所以即使明知他是反贼朔绛也未伤到他要害,
只刺伤了他手臂,让他无法握剑。
是以福王此时还能说话。
他被侍卫们左右钳制着,嘴上却仍怂恿金枝:“金枝!杀了他!”
“你跟着他只是三宫六院一员,杀了他你天下的男人岂不是由着你挑?
何况他今天待你一心一意,明天爱上了别人便可用前朝余孽的原因将你处死。”
凌正德也慌了:“阿姐!你想想玉叶!想想阿娘!”
游飞尘气得青筋崩裂,一气之下儿时的绰号也拎出来了:“贼枝娘!你别糊涂!”
金枝的手颤抖起来,
她盯着朔绛。
外界的喧哗他充耳不闻,
只看着金枝,眼神里没有任何防备和警惕,
满满全部是纵容和宠溺。
他的眼睛又黑又圆,里面的瞳孔是淡淡的金棕色。
让人想起秋天碧水,澄澈千里倒印天光云影。
想起春日里竹林,坦坦荡荡竹叶随风轻摇
端方君子儒雅有节。
金枝想起第一次相见,
他从一爿爿倒吊着的生猪生羊后面露出面孔来,
也是这么与她对视。
坦坦荡荡不染一尘。
金枝握紧了手里的剑,心里陡然升了无限的勇气——
她忽得转身,直接刺到了福王身上。
福王正在喋喋不休鼓动金枝,忽得心口一凉——
诸人都未预料到这变故。
昭平尖叫一声。
戴青叫了声好。
一下低呼惊叫声一片。
说时迟那时快,朔绛一步跨过水渠,
几乎在转瞬之间他左手覆盖住金枝眼睛,
右手握住了金枝的手将她的手剥离,自己转而将剑刺了出去,
福王看着自己心口,不可置信——
那里被剑刃捅穿。
或许是适才过于激动,或许是刚才使了全力,
金枝靠着朔绛的胸膛不受控制抖动起来。
朔绛在她耳边小声哄她:“是我,是我,不是你。”
他的手掌干燥而温热,覆盖在金枝的双眼上不让她去看任何惨烈的场面。
金枝明白他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是他杀的福王,不是金枝。
可两人心知肚明,金枝的确刺出了那一剑,
金枝忽得“哇”一声哭出来。
金枝 第185节
朔绛左手臂用力将金枝揽得离自己更近一步,
小声在她耳边哄她:“莫哭莫哭。”
福王指着金枝似乎不敢相信,他眼睛圆瞪。
他这辈子都想不到居然有人能弑父。
金枝,她居然杀他?
他的脸上浮现出深厚的困惑。
金枝长长呼一口气。
福王只觉身上发冷,
他情知大势已去,
终于露出个诡异的笑容,
盯着朔绛挑衅:“只要你娶金枝我的血脉还可以绵延下去……”
金枝忽得被激怒,她转过身去——
这回是自己握住了朔绛的手又将那剑尖往里捅深了几分。
她盯着福王不可置信的眼睛,认真告诉这个名义上的父亲:
“我是谁由我自个儿说了算!”
**
宫闱内一片安静。
今日最大的贼首已经伏诛,贼众们悉数被一网打尽,从立朝时的阴影在今日被全部抹去。
宫外正办着大型的庆功宴,觥筹交错张灯结彩。
可官家不在。
福宁宫内殿放着巨大的浴桶,
金枝泡在里面,她抬手用力擦拭,拼命想将身上的血腥气洗去。
她一人在内间待的时间太久,
婢女们唤了几声,她都只含糊应了一声。
婢女不敢隐瞒,将此事禀告了在外殿等着的朔绛。
朔绛站在门外。
他背过身去问金枝:“我可否进来?”
没有人回答他。
朔绛心里焦灼,如同在被火焰焚烧一般,终于大踏步走了进去。
金枝正站在浴桶里拼命擦洗着自己的胳膊。
见朔绛进来,她急切抬起头:“怎么办,怎么办,好多血的气味。
原本总是笑着的脸庞此时写满了惶恐、慌乱
朔绛心脏处一阵阵心疼,
他伸出胳膊小心翼翼在金枝后背拍了拍:“现今已经无事了。金枝,莫怕。”
金枝在他的安抚下慢慢冷静了下来,
却渐渐湿润了眼眶,她抬头问朔绛:“怎么办,我是不是畜生?”
朔绛劝她:“不是你,是我。是我杀的人。”
“你只是拔剑指着他,是我。”
他说得笃定,金枝今日已经筋疲力尽,终于恍恍惚惚信以为真。
朔绛便伸出手去将她从手里捞出来,
金枝伸过来的手上都泡出了褶皱
他一阵心疼。
他毫无任何绮念,转过目光将她擦干,
又帮她套上衣裳,将她抱回了龙榻上。
他命王德宝送来滋润消肿的膏体,慢慢给她手敷上。
御用的东西都格外精致,这膏体有淡淡兰花香气,
金枝放在嘴边闻,却总是闻见一股血腥气。
她瞪大黑黝黝的大眼睛不住嗅闻的动作几乎让朔绛心都疼碎了。
他俯身小声哄她:“金枝莫怕,以后有我在。”
他以后永远都会护住金枝安宁。
金枝置若罔闻。
她忽得抬起头来,眼睛明亮得惊人:“弑父又如何,他该死!”
“他差点害死了我娘和我,还有许许多多的小娘子,还有许多无辜的人。我是在替天行道!”
她说得认真,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
朔绛拍着她,一个劲哄着她:“枝枝说得对。”
金枝心里稍稳,可又想起旁的:“福王临死前说的那句话……”
朔绛眸色骤深,他握着膏体的手捏得指节发白,
怒气似惊涛骇浪在心底翻卷。
福王说那话明明就是在报复金枝。
任何帝王遇到这事都不会再宠爱金枝,
甚至最多最多能留她一命,但绝不会容许金枝生下子嗣。
他赌得就是朔绛从此冷落金枝。
来报金枝杀他之仇。
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父亲:居然一点舔犊之情都没有。
先是利用女儿的情感来复仇,
死前处对女儿而以最极致的诅咒,生怕她过得好。
朔绛按捺下心里对福王的怒意,
他认认真真盯着金枝的眼睛:“我不介意。你还记得那道圣旨吗?”
“可是我介意。”金枝嘴角一垂,眼泪如线流下,“孩子以后会恨我,满朝文武怎么议论你?”
“无妨。”朔绛轻轻安慰金枝,“一切我都会处置好。”
“福王那么低劣的血居然流在了我血液里……”金枝骇然抬头,“七郎,会不会,我也会那样?”
朔绛认认真真包裹上金枝的手掌:“枝枝,你今天说过了,你是什么人是你自个儿决定的,与你父亲是谁并没有什么关系。”
“什么血脉传承都是哄人的。”
“你认识我的时候,我挑剔古板,你可放弃过救我?”
重要的是魂灵而不是血脉。
金枝在朔绛温和从容的声音里获得了力量。
她终于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看她睡着了,朔绛轻轻出了内殿。
他行至兀廊,才小声吩咐姜意:
“所有绑架金枝的人,活着的凌迟处死,死去的鞭尸而死,挫骨扬灰。”
似乎这样才能稍稍平息自己心中滔天的恨意。
他吩咐完之后便进了内殿,
小心翼翼坐在了床边踏板上,一手伸过去轻轻拢在被上。
他这姿势没维持多久。
很快金枝就从睡梦中哭醒:
“我杀了自己爹,要进十八层地狱的……”
她当时表现再怎么豁达,
毕竟还是一介小娘子,中间隔着千百年礼教的驯化。
朔绛起身安慰她:“不是你,是我。”
“杀业是我造的,与你无关。”
他补那一刀就是为着这个。
又想旁的法子宽慰金枝:“认真论起来,我也是弑君者。”
我们一个弑君,一个弑父,正好天生一对。
“便是进了地府这些事都有我来扛,你不要怕,就算进了地府我也会牵着你的手护在你前头。”
朔绛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从未畏惧过什么因果报应,
可是这一刻他忽得乞求漫天神佛,惟愿金枝能心绪平和生活下去,他可背负一切责罚。
金枝被他安抚后平静下来,
她躺在床榻上没有了睡意。
烛火摇曳,春天的夜晚异常安静,空气里有淡淡的木兰香气。
金枝 第186节
“七郎?”金枝忽然问。
“嗯?”朔绛侧头。
“你第一次杀人如何?”
朔绛想了想:我第一次杀人是在党夏,和哀帝部下第一次作战,拿着刀就上了战场。”
他的队伍日益壮大,引起哀帝警惕,对他们发起了围剿。
“原来杀人会发出砍菜的声音,就是白菘帮子被刀砍过倒地的声音。”
血从那人脖颈下流下来。
“到最后剑刃居然卷了起来,那时候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剑再锋利,都不及人的血肉骨头坚固。”
“第一次杀人时,你很难过吧?”金枝反握住了他的手。
朔绛想了想:“结束后我吐了,我没有吃饭,整整一个月我不敢吃肉食。”
“我造了很多杀业,可是我没有害怕过。”朔绛第一次思索起自己的心境,“我知道这些人活着都会变成残害百姓屠杀我部下的刀。”
他起身,将金枝揽在了自己怀里,轻拍她后背安抚她:
“若是福王还活着,必有无数生灵涂炭。
他这人生性好色,除了你娘还或骗或强了许多无辜女子。
有被骗女子投井,有孩童幼年流离失所,还有的连性命都保不住。”
他怀里有淡淡的草木香气
金枝在草木的萦绕下才觉安心下来。
朔绛见她安静下来才道:“下床去喝些汤可好?”
金枝今晚一定惊惧难安,因此他叫人特意备了安神汤。
他搅动汤匙安抚金枝一口口喝下去。
药效很快。
金枝很快感到困意。
到最后他服侍着金枝洗脸时她头已经一点一点的。
朔绛将她小心抱回床上,替她解了外裳。
这才起身出去。
外面凌正德回话::“回禀官家,除了昭平其余人都已处置得当。”
朔绛点点头:“嗯,将那人尸首烧了,寻人镇压了。”
他想了想:“叫苏三娘莫担心,金娘子吓着了,我带她去外面走走再陪她回家。”
凌正德应了声是。
朔绛继续吩咐:“听闻清易山有位高人,能够沟通天地昏晓,你安排下我明日就陪金娘子出发。”
凌正德是个直肠子:“官家从来不喜欢怪力乱神,为何又要去这些地方?”
朔绛不回答。
他杀人无数,手上早就沾满了鲜血,因而混不在意这些。
生前都只配做他刀下亡魂,何况死后?
可是他不想金枝背负任何,因此才想去让金枝定心。
**
第二天,金枝醒来后精神已经好了许多。
她去寻朔绛:“官家呢?”
王德宝如今待她如待官家一般恭敬:
“官家在勤政阁。”
勤政阁内。
朔绛一脸冷肃对着在地下的昭平:“赐毒酒给荀家夫人,说是丈夫去世后她悲痛欲绝追随而去。”
福王被杀,昭平作为最大的组织者,已经被他们榨干了最后一滴情报。
“什么?!”昭平不可置信,“朔绛!你不是这样的人!你那么温和尔雅……”
朔绛神色如传说中阿修罗一样凶戾,他挑眉,平淡道:“我是。”
“可你待那卑贱的金枝……”昭平心里还残留着最后一丝幻想。
“不许提她!”朔绛脸上闪过鬼蜮暴戾,他垂眸,“帝姬不会以为朕能从一无所有到陷落汴京,靠的是从前一样的温和尔雅吧?”
昭平瞪大眼睛,可惜已经被侍卫钳制住饮下了毒酒。
她歇斯底里咒骂朔绛:“你等着!你那小娘子瞧见你这幅修罗模样肯定不会再喜欢你!你个虚伪骗子!”
朔绛置若罔闻。
他眼中全是冷冽,看着昭平喝了毒酒,睁眼而亡。
最后他掸了掸袍角因为昭平挣扎而触碰到的灰尘这才出了殿门。
“官家!”远远金枝走来。
朔绛慌乱闭上眼睛。
再睁眼时眼中暴戾杀意一扫而空,
转而轻声问:“枝枝怎么来了?”
和煦如春色。
“当然是为着来瞧你!”
金枝今天格外依赖朔绛。
朔绛笑:“我还有点事,枝枝先回去等我可好?”
金枝点头。
朔绛跟在她后头,他回去后将手搓洗得干干净净,
又换了衣裳,熏了会子香,
确保自己身上不沾染任何血腥味,才去寻金枝。
金枝今日里要好了很多。
她矢口不提昨天之事,只与朔绛东拉西扯。
她这么待自己是因为没有看到自己真实面目吧?
金枝心里自己应当是闯进肉铺的懵懂少年。
绝不是那个杀人如麻手浸鲜血的活阎罗吧?
她只杀了一人便如此惊恐煎熬,
倘若被她知道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情郎杀了无数人呢?
朔绛心里像是浓稠的墨汁在涌动。
昭平适才所说一直在他心里萦绕。
朔绛心里思忖再三,到底还是开了口:“我适才,在那殿里杀了昭平。”
“啊?!”金枝停止了手里的动作,瞪大了眼睛。
一瞬间朔绛便像堕入了无边深渊。
他又自暴自弃想:就应当让金枝看看真正的自己怎么凶神恶煞,怎么赶尽杀绝,如修罗般手上沾满血迹。
他心提了起来,已经等着最后的审判。
谁知金枝下一刻便一脸义愤填膺:
“她手里死去的那些宫娥内侍肯定很感激官家。”
“一定是她太过分了,官家这么好的君子,怎么会随便就杀人呢。”
“官家已经待她百般忍让了!她还要闹事!”
念叨来念叨去,好像朔绛一个手握重兵帝王会被个手无寸铁的妇人欺侮一样。
朔绛失笑。
金枝奇怪:“你笑什么?”
朔绛轻轻笑:“人都说心是偏的,我不信,我现在信了。”
金枝还要问,却被朔绛反手抱到了怀里。
他埋首在她颈弯,像是贪婪从她身上汲取着力量,
真爱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是罗刹,你也会觉得他最可怜最弱小。
**
朔绛山带金枝来了清易山上游玩,
清易山山清水秀风景秀丽,金枝目不暇接。
她的精神已经好多了。
她在前殿烧香。
朔绛进了后殿,与高人交谈。
他一身玄色宽袍,毫无任何富贵气,满身的书卷气:
“先生,我此行来是为着一事:可否将一人的罪业背到自己头上?”
那位高人眼皮抬起:“弑父是五无间业之罪,是大罪,应堕恶道。”
他似乎知道朔绛要来做什么。
金枝 第187节
朔绛一顿,随后问:“若是弑杀的这个父亲作恶多端,也不可减轻罪行么?”
高人不答。
朔绛笑:“既然您知道我的来历朕便不瞒着了,朕此行要写一份替业文牒供在佛前,背负一人的罪孽。”
高人淡淡道:“官家,这事可经不得说嘴。”
“无妨。”朔绛的眼中一派清明,“只要那人生生世世平安喜乐便是。”
换我为她在地狱业火中煎熬,岁岁年年亦能甘之若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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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后金枝还在遗憾:“这里风景真好,若能再多待几天就好了。”
朔绛温和笑:“枝枝是不是忘了我们还要进京成婚?”
他神色有些郑重,似乎适才做了什么大事。
朔绛沉静立在堂前。
松柏之影从他额角照过,
春天清风从他衣角拂过,
他亦如一棵参天松柏,平静而坦然。
那感觉让金枝有些疑惑,
问他:“是不是我刚才太吵了让你不开心了?”
朔绛看着她的眼睛,轻笑起来。
他一脸宠溺:“怎么会?”
他陪着金枝下了山。
下山时游飞尘终于鼓足勇气上前:“官家,可否借一步说话?”
朔绛颔首,与他来到一侧。
“官家,金枝当着诸人的面斩杀福王,一方面是为了他,一面是为了您……”
游飞尘迟疑再三,还是将这话说出来。
明明这话与他的仕途无关,他却还能在儿时情谊上帮金枝。
或许这话能导致他此生晋升无望,他还是为了金枝说出口了。
朔绛觉得自己没看错人。
“为何?”他问。
游飞尘不安吞咽一下:“其实兄弟里有不少人当初投靠您就是因着与哀帝有深仇大恨。”
当初传言出金枝是福王女儿时许多将领出言反对便是这个缘故。
他们手里各个都有哀帝血脉的血债,
若是一朝金枝得势,她与她的儿子会不会绕过当初那些将领?
“兄弟们躁动不安,人人自危,万一被有心人利用起了哗变……”
这事在历史上又不是没有。
“可枝娘能出手杀福王……”
“也让他们心从此踏实了,安心为官家效力。”
金枝亲手杀死了福王便说明她不是福王的女儿。
毕竟没有人会弑父。
这样将士们便不再躁动,原先那些不安尽数消散,
朔绛江山可稳。
“可……”游飞尘眼中有一丝痛惜,“我想官家也肯定知道,福王是……”
福王明明就是金枝的父亲。
金枝亲手杀了他便是弑父。
佛教里说过五不救罪,要堕无间地狱。
金枝为了官家的江山坐稳甚至不惜背负上弑父的罪行。
他没有说下去,语调中已经有了一丝悲恸:
“枝娘待官家这般情深义重,还请官家日后有厌弃之时能想起她为官家所背负的重压……”
民间传说,弑父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重罪,
或许生生世世灵魂都不得解脱。
游飞尘和朔绛都是杀人无数的人,
也因此更知道背负一条生命在手里对当事人而言有多沉重。
朔绛淡淡:“最后那一剑不是她,是朕刺的。”
“官家?”游飞尘愕然抬起头。
他们都知道真相,金枝那一剑已然是致命伤。
朔绛笑。
唇角罕有带了一丝森然:“朕适才在山上下了替业文牒,将这一笔罪孽背在了身上,便是真要下地狱,这罪孽便由朕来替枝枝扛。”
只要她能自在快乐活着。
游飞尘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这种文牒相当于一份自愿的顶罪书。
也就是说:
若真有地府,真有业火惩罚等着金枝,
朔绛也愿意替金枝背负这一笔惩罚。
游飞尘动容。
一贯吊儿郎当的脸上出现了佩服、敬重、肃然起敬等许多种表情。
官家素来不相信任何怪力乱神,可他仍旧毫不犹豫写了替业书。
官家是不想让金枝的幸福留下任何纰漏。
最后游飞尘跪在了地上,用行动表达了自己澎湃的情绪:
“多谢官家,枝娘能遇到官家真是三生有幸。”
朔绛神色淡淡,转身去看天际的流云。
明明是他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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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粼粼。
金枝依依不舍往外头看去。
这座山风景秀逸,让她笼罩在她心头的阴霾散去了大半。
朔绛见她神情,劝慰她:
“你若是想玩,以后我带你去各处游玩便好?”
金枝高兴起来。
她转而兴奋扳着手指盘算:“长安!华山!还要去洛阳的温泉行宫!”
絮絮叨叨喋喋不休。
远处溪水边禾雀花一串串吊在梢头,如黄莺翻飞林间。
溪水潺潺,白脸颊的红尾鸲从溪边飞过。
近处的官道旁边,绿草如茵,上面铺着老鸦瓣,婆婆纳,蒲公英等各色野草,
点地梅五色白花星星点点镶嵌其中,有无限野趣。
到处开着玉兰、桃花、杏花,枝头各有热闹,结香香气扑鼻,金翅雀孜孜不倦在树梢歌唱。
小娘子银铃般的笑声响彻林荫道。
偶然间或夹杂着朔绛纵容宠溺的应和声。
他们刚离开的那座山间古寺,
正殿香火袅袅而起,
淡淡的雪白烟气萦绕,
佛前供着一份手写的替业书,白底黑字铁钩银画力透纸背:
维时隆信二年三月十三日,大宋国皇帝朔绛经此,是发心敬写替业书一份供奉佛前。
谨以此身承爱妻罪孽,受其劫数,今直至菩提永皈依。
惟愿吾妻能不入五浊恶世,不溺幽溟,恶业尽散,得登净域1。
作者有话说:
1“不溺幽溟”引用自敦煌经卷,部分佛教术语引用自《妙法莲华经卷》等部分佛经,其余作者本人原创。
正文完,后续还有几万字番外
这是我写到目前为止最喜欢的男女主。
我曾希望他们的故事不要结束。
金枝 第188节
可是终有一别。
古板隽雅的探花郎与泼辣乐观的肉铺老板娘相遇相识,无视身份隔阂,无视沉重的命运,自己定义了自己是谁,最终终成眷属。
我总是被他们的青涩和勇敢所打动。
这个故事始于冬天,终于春天。很感激追文的大家,聚集在这篇文下和我一起为女鹅和女婿的悲欢离合而尖叫、惋惜、姨母笑。
我对这个故事最美好的期望是:很久之后某个春天我刷到后台有个熟悉的昵称,说二刷又来看女鹅了。
我会一直在这里守着这个故事。
祝福大家都拥有一个春天般美好的前途。既有金枝那样的爱情运,也有朔绛一样的事业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