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年(骨科3p)》 疯女人 “你这次带来的是什么货色?!”男人粗鲁地大嗓门吵醒了不少人,众人纷纷从只开了一条缝隙的门里看去,只见那吼得口沫横飞的蛇头一脚把人踹翻,指着鼻子骂道:“光拿钱不干事的猪猡,你的贱命还想不想要了!” 被踹到在地的人呸出一口血唾沫,白了他一眼,“你说得容易,现在哪里不严打?就这个货色还是我拼了命搞来的,知足吧!她又疯又傻,像个破烂一样,根本不会有人找。” 蛇头冷哼一声:“所以呢,她还能派上什么用场!” “接客……估计是不行了。但肚子应该还能用,打几针就行。” 蛇头用阴冷的眼神看了一眼旁边的目光呆滞的疯女人,咬了咬牙,“要不是最近上头催得狠,你别以为你能这么容易过关!下次再敷衍了事,就等着吃枪子吧。”说罢从衣兜里掏出一迭钱扔在那接头人身上。 接头人点了点,立马挂起笑容,“小意思,放心吧。”他爬起身,很快就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蛇头冲着他的背影,又狠狠吐了一口痰:“什么东西。” 可转眼看着地上的疯女人,他更是怒火中烧,抬脚使劲踢着女人的胸口,“废物!废物!赔钱货!” 他连踹了很多下,疯女人发出微弱地哀嚎声,终于引来其他人劝阻:“别打了老大,她看着体弱多病的,万一没命了,咱们就更亏了。” “是啊,好歹还能用一下她的子宫,踹坏了就一文不值了啊。” “哼……”蛇头这才逐渐平复了些,“行了,把她扔进去,晚上开始送货。” 得了他的令,其中一个手下上前薅起女人的头发,将她往货仓里面拖。 从缝隙里透出的一双双眼睛一股气消失了,当仓门完全打开,里面只有一个个被铁链锁起来的女人,大都蓬头垢面,表情麻木。 这是一个泰国本地贩卖人口的集团,他们专门拐卖妇女,送到销金窟当妓女,这还算好结果,更差一些的送到种罂粟的地方当女奴,比妓女更下贱、更悲惨。 而她们这一批因为或多或少都有些“瑕疵”,已经决定要送去当女奴了。 疯女人被扔进货仓之后也同其他人一般,用铁链拴住了脖子,但因为她刚被打了一顿,根本没有多余地力气支撑身体,歪倒在地上,额头贴着木板,不住地咳嗽,溅了不少血沫。 但无人上前查看她的情况,冷漠和麻木已经成为了她们的常态。 货仓的门很快被阖上了,最后一缕光线被吞噬,整个货仓陷入死一般的黑暗当中。 那疯女人的咳喘声持续了好一会儿,也渐渐没了声音,也不知是不是晕了过去。 又过了一天一夜,众人的心理也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除了有时会咒骂几句那疯女人——她从昏迷中醒来后就开始用头撞货仓,发出令人难耐的框框声,口中念念有词,但没有人听得清她在说什么。 “别吵了!让你别吵了!”疯女人旁边的人终于不耐烦,使劲拧了她好几下,噼里啪啦地打她耳光。 “她是疯的。” “你打死她都没用的。” 有人冷冷地说着,有人漠不关心地看着。 她们好像用这样的方式,折磨比她们更不幸的人,借此慰藉自己的痛苦。 “吵什么!”货仓的门被拉开,满脸凶神恶煞地男人喝道,他用鄙夷地眼神巡视了一圈,呸了一声,“一群母猪,都给我安生待着!否则把你们都扔到洞里萨湖喂鳄鱼!” 说罢他将手里的一袋带着霉点的面包扔给她们,再无情地把门合上。 她们已经饿了几天,哪怕是发了霉的食物也顾不得了。 每个人都竭尽全力地扑上去抢食物,哪怕铁链子把她们脖子上的皮肉磨得血肉模糊,她们也绝不想放弃一星半点活下去的机会。 阿景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她是半个月前被拐卖的,一开始她只是来找说能够帮她介绍工作的闺蜜,那是她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啊……可刚到泰国的第二天,她就被套了个麻袋被卖了。 好友点着钱,向她挥了挥手。 黑暗里,一群女人大打出手,阿景靠着还算灵活瘦弱的身体抢到了半块面包,飞快地从空隙里又钻了出来。 胃已经扭曲地疼成一团了般,她一边爬一边啃,面包有很重的霉味,但她不在意,只是胡乱抹掉流出来的泪水。 尽管如此,她也不想死。 爬到半途,她被绊了一下,额头磕到了地上,还不幸噎住了。 等她好不容易顺过气来,才发现绊倒她的是那个疯女人。 她窝在角落里,就像一块没有人肯再捡起来的破麻布一样。 阿景告诉自己,不要多管闲事,连自己都没出路了,哪里还管得了别人的死活? 手里也只剩下最后一点面包边了。 “……你吃吧。” 阿景叹一口气,还是把面包边递到女人的嘴边。 女人没有动,也没有反应,阿景不知道她到底疯到什么地步,连最基本的口腹之欲都无法满足自己了,这也让她生出一丝怜悯之心——大抵这个疯女人已经无依无靠了,不然怎么病成这样,却没有人照顾,乃至于流落到这个地步……都是苦命人罢。 可她一点反应也没有,阿景也有些苦恼,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让她听懂自己的话。 “这个……吃的,你懂吗?诶,还是你听不懂中国话啊……”她磕磕巴巴地说了一句萨瓦迪卡,可疯女人也没有反应。 就在她都要放弃了,一只修长枯瘦的手才伸出来,握住了那根面包条。 手还挺好看的。 这个念头在阿景心里一闪而过。 下落 “接着说。” 阿景缩了缩脖子,不敢对上面前这个男人的目光,他的面目英挺,又透着令人望而生畏的疏离,就像一位极善工笔的画师一笔一划勾勒出来的菩萨像,但只有庄严,全无仁慈。 她心里暗暗叫苦,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倒霉蛋,刚出虎穴又进狼窝……而且,这个男人更不是善茬。 那些人贩子是暗地里把她们拐卖走的,而这个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按着她的脖子,直接把她掳走……肯定有人报警了,但直到现在都没人找她。 阿景很沮丧,她现在只想回国,肯定比现在安全,在不济从大街上被拉走,至少有热心市民拍张照放微博,靠广大群众发个声,说不定她还能活。 “您到底想知道什么?” “那个女人,你说她疯了,然后呢?”他语调低沉,阿景有些察觉到他的心情不是很好。 也不知和那个女人是什么关系? 阿景抿抿唇,复杂地开口:“在那之后我就和她常常待在一块儿。” 只要她抢到吃的都会分给那个疯女人一点,或许是她富余的同情心又在作祟,更或许是物伤其类,害怕那个女人就是她的明天。 “我们还是被关在货车里面,车子停停走走,我们也分不清白天黑夜,根本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那个蛇头再次出现……”阿景的脸色变得苍白了许多:“他动不动就打骂我们,疯……” 阿景察觉到男人的眉头紧蹙,眸中溢出寒意——他似乎很不满那个女人被称呼为疯子。 阿景被吓得改口:“我、我是说你想知道的那个人……她又得罪那个蛇头了,那天正要放饭,她不知为何突然就开始……开始病发,扑咬那个蛇头,蛇头很生气,用拳头猛地打她的身子,可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就是一直不愿意松口,最后……最后蛇头终于忍无可忍……”阿景落了眼泪,哽咽道:“他从腰上抽了一把匕首,直插进她的头颅里面了……她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没动静了。蛇头像是不解恨,又捅了她好几刀。”阿景像是再也说不下去,趴在桌子上痛泣起来。 男人默默良久,最后问道:“她死了?” 阿景擦过泪水,缓缓点了头,“蛇头的手下过来查看了她的死活,然后他们说她已经不行了,蛇头就呸了两声,骂了几句类似赔钱货的话,就让手下把她的尸体扔进河里去喂鳄鱼。” 阿景小心翼翼地觑着男人的神色,却见他没有什么波动似地,只是双眸沉得厉害。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后来我们刚到那个种罂粟的基地,没过几天就有警察把那里端了,这些都是有记录的,别、别人也做了案情记录,你不信的话可以去问她们……” 听罢,于是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点燃了一根,烟雾缭绕之下显得他的眼神更不可琢磨,他用冷冽的声音说道:“确实,她们和你说的话差不多都一样。” 阿景轻轻松了一口气。 “那我……可以走了吗?” 听她这么说,男人轻轻掀了唇角,却满是嘲弄之意,“小姑娘,在我面前撒谎,是要付出代价的。在你来之前,向我撒谎的十六个人,已经再也开不了口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阿景就是觉得自己的身子突然麻了一半似的,惊恐地看着他。 男人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他只是靠近罢了,阿景都觉得自己的脖子上像是游弋着一条毒蛇,随时都会咬断她的咽喉。 “我不知道…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 男人低笑一声,紧接着就一下钳住她的脖子,按着她往外走,不管阿景怎么尖叫挣扎,他都没有半分放松力道。 直到来到一个游泳池边。 可在里面玩耍的不是人类,而是一一只锁着铁链的巨型鳄鱼! “你要干什么!真的不关我的事,不是我杀了她!是那个蛇头!求求你!求求你!我是无辜的!”阿景恨不得自己就没出生过,否则也不用受这种苦。 男人对她的哀求充耳未闻,漠然道:“我要知道真相。” “这就是真相!” “你撒谎。” “我没有,我没有……”阿景嚎啕大哭着,泪水落进水里,那只鳄鱼像是听见他们的动静,兴奋地往他们这边游来。 虽然鳄鱼有铁链桎梏,离他们有一段距离,可男人也将她越压越低,她的面孔几乎触到水面,只要将她轻轻一推,她一定就是鳄鱼的一顿美餐。 阿景咬着牙,“她到底是你什么人!既然你这么在乎她,为什么不在她痛苦的时候陪着她,你现在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人死不能复生了!” 男人制着她的手似乎有一瞬放缓,可还没等阿景反应,他就狠毒地将她往水里一按,看着阿景死命挣扎。 可他的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她是我的妻子。所以,无论生死,我都要找到她。” 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厄运人 徐云深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两年前。 京窈被确诊患癌,住院治疗了快叁个月的时间,连大年叁十都是伴着输液瓶滴滴答答过的。 她似乎从不把病痛放在眼里,又或许是早年的经历让她已经习惯了。没有人陪伴也没什么,她一人翻翻书,一天的时间也就过去了。 京窈其实喜欢安静,她更乐意一个人待着,哪怕什么也不做。 “我确实后悔了。” 那天她打了电话让他过来,面目极其平静地告诉他:“如果没有和你有这么深的瓜葛,我现在也不会这么恐惧死亡。”她自嘲地笑着:“徐云深,我的命已经进入倒计时了,所以接下来的路,我要自己一个人走。” 她明白地告诉他,她不需要同路人,不需要有人分担她的痛苦。 于是,徐云深原本准备用来说服她的话一句也没用上。 该告诉她什么? 我爱你,让我和你一起面对;还是,如果你死了,我也不能活。 太矫情,太无所谓。 有的人注定一个人踏上旅途,除了一颗自由自在的心,什么也不用带上,是他妄自想和她产生羁绊,同沐风雨。 “京窈,你有你的坚持,我有我的选择。”他几度按捺即将发狂的心绪,同样以平静地口吻告诉她:“我没有想过换命能那么轻易的进行下去,但第一次失败了,不代表我不会进行第二次。” 京窈默默地注视他良久,最终轻笑道:“大哥,我们兄妹之间还是相似的,比如都一样的残忍。” 他垂眸,不答。 “那这样吧,与其你把命浪费在这种事上,不如提前交给我好了,让我带着你的命,走向我生命的终焉。” 她温柔地注视着他:“云深,直到今天我依然无法释怀,比起最后你失去我,或是你用命换我活下去,倒不如让我杀了你,带着对你毫无保留的爱离开。” 他抬手抚上了她的面孔,是冰凉柔软的触感,却让徐云深红了眼眶,“这样的结局确实对你我来说都是最合适不过的。但是,京窈,你明白不管是你还是我,都不会让这个结局产生。” 她歪歪头,更加紧密地贴着他温暖的掌心,轻喃道:“谁知道呢,至少现在,我是真的想要杀了你。” 于是才有了京窈让徐温阳选择救不救徐云深的那一幕。 可数年之后,京窈依然觉得这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 阿景从水里捞出来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已经从鬼门关走过一趟了。 “现在肯说了吗?”徐云深接过手下递来的手帕,擦掉手上的水渍,不带着任何感情色彩地说着。 阿景揉揉眼睛,再看了眼游泳池里因为没有吃到大餐而稍显狂躁的鳄鱼君,最终咬着下唇, 不甘愿地点了点头。 那日,她们被关在货车里已经过去很久了,不知怎的,阿景开始和那个疯女人待在一起,阿景喜欢絮絮叨叨地和她说话,大到小时候爸爸为了小叁把她妈捅死了,小到她因为不爱吃水果导致经常便秘。 反正女人是疯的嘛,能很好的充当一个树洞的角色。 “唉,我今年才二十,我都没有好好的谈一次恋爱……不过当然了,谁看得上我这样的丑八怪呢?” 阿景的脸有一半都是被烫伤的,为了不要她这个拖油瓶,她那好父亲也想将她一起杀害,不幸中的万幸是,被及时赶来的邻居救了。 阿景抠了抠一个来月都没洗过,已经打结成鸟窝的头发,“你说怎么什么破事都让我赶上了呢?” 她知道,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但人都有侥幸心理的,认为那样的灾祸如何也不该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疯女人从头到尾都是安安静静地听着,从不发表任何意见,阿景偶尔也会很沉默,加上货车里本就昏暗,她们看不见彼此的模样,于是能更加安心。 “你呢,又是怎么变成这幅样子的?”阿景叹一口气,“我想你或许也没有家人了吧?” 然后又没话了,一直都是她在说,疯女人根本没透露过半点关于自己的情况。 阿景喜欢胡思乱想,在心里已经给疯女人编了一整套惨绝人寰的身世,于是对她也就更加怜悯体恤。 她认为在寒冬中,两个衣衫褴褛的人互相拥抱取暖,总好过一人蹒跚独行。 但很快,她发现自己错了。 那天货仓的门又被打开,那凶神恶煞的蛇头总是一副别人欠他一个亿似的表情,阿景在心里默默吐槽过很多次。 但他今天格外烦躁,一开门就嚷嚷道:“真他妈的一车赔钱货,下贱玩意儿!” 阿景暗暗翻白眼,“你妈生了你才是赔钱货。”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的,哪怕已经跌到最深的谷底,仍然有一张吐槽万物的嘴。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支撑她活下去,自娱自乐的心。 这算什么,阿甘精神么? “老大,真的要杀掉一些人吗?” 手下在一旁问,车里的女人们听到这话都惊恐起来,阿景整个人都僵了僵。 “不然怎么办?多一个人多一张嘴,没那么多粮食喂这群废物,上头的意思是留十个送过去就行了。”蛇头呸一声,不耐烦道:“早知道就送另外一批到窑子里了,虽然她们都歪瓜裂枣的,但也有不挑的男人,现在都走到这了,再回去风险太大,杀了了事吧……反正也不是太可惜。”他随手一指,“就从那个开始,1234567,7个,把她们弄死,我们接着启程。” 他的手指,正正指着阿景。 阿景无不悲哀地想,她身上真是迭满了厄运buff。 见被指到的女人们顷刻哭喊成一团,蛇头却咧开嘴轻蔑的笑了,“哭什么?我这是在给你们一个痛快,不然真到了基地,那才是人间地狱!” 阿景逆来顺受惯了,一听这话,虽然还是伤感,但也觉得不无道理。 人贩子们过来给她们解开脖子上的铁链子,然后连拖带拽地把她们扔出货仓。 阿景自知这回气数已尽,她虽能接受,但仍旧忍不住痛苦流涕,她握紧了疯女人的手,低声道:“我得走了,没法再照顾你,你自求多福吧,好在你是疯的,再苦再痛你应该也不怎么有知觉了,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在苦难面前,死了比疯了好,疯了比清醒的好。” “谁说的?” “鲁迅吧,不知道谁说的就一律按鲁迅处理……诶?”阿景楞楞地看着疯女人,才惊觉刚才是她发出的声音。 “磨蹭什么,还不走!”人贩子过来推搡阿景,想拽住她的头发拖她出去,但令人万万没料到的是,之前那个疯傻病弱的女人轻而易举地就钳住他的手腕,然后狠狠一折,人贩子的手腕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骨折声。 “啊!!!!” 蛇头听见她们这边不同寻常的动静,眼神一暗,就把枪拔了出来,指着她们道:“别他妈在我眼皮底下搞小动作,滚出来!” 阿景惊魂未定,她去看那疯女人,借着光线,她终于看清了她的半张脸——哪怕仍有脏污,却难掩白皙,特别是她的双眸,黑而透亮,半分疯傻的痕迹也没有。 疯女人……或许不该这么叫她,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脖子上的铁链扯开——也不知她是几时弄开的,反手将那人贩子拉到身前,扼住他的咽喉,“他没命也没关系?” 蛇头轻蔑的笑了,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人贩子瞪大了双眼,阿景也是。 鲜血喷溅到她的脸上,让她的大脑当场宕机。 但疯女人仍不慌乱,笑道:“……也能猜得到。” 说罢,她从身上掏出什么,下一刻就丢了出去。 砰的一声响,强烈的红光爆发开来,众人皆是眼前一黑。 接下来的事阿景就没有亲眼所见了,只听得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怒吼,以及最后……凌乱的枪声。 你有病吧? 半年前,徐云深终于从那少年天师口中知道了京窈的下落。 “徐先生,京姐确实已经过世了。” 徐云深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他没有失控,过往无数次辗转反侧的折磨将他变得越来越‘平静’,至少在见到她之前,不会。 “现有的证据告诉我,她还在活动。” 那少年叹一口气:“你又怎么能确定,那是活人?” 不是活人,却依然能在世间行走么。 徐云深哂笑道:“无所谓她是什么,告诉我她在哪。” “这也是我今天主动被您找到的目的,虽然京姐一再地嘱咐我们不要透露任何关于她的事,但眼下这个状况也实在无法瞒下去了。”少年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您要快点找到她,不然……她就不会再记得您了。” *** “那都是她安排好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那个蛇头带路,除了她以外还有一伙人,京姐后来告诉我他们是警察,让我跟着他们走就行,想来他们应该是里应外合了吧。” “她为什么一定要去那个罂粟基地?” “说是为了找一个人,甚至不惜以身犯险。” “找到了吗?” 阿景摇摇头:“到基地以后,警察开始行动,我和其他人都被保护了起来,京姐也去了……只是最后她抱了一副骸骨回来。” 阿景也问过那是谁,京窈却不发一言,面目消沉。 “后来呢。”徐云深问。 “京姐说要带她的朋友回家,她让我照顾好自己,还给了我一些钱。”阿景说到这里吸了吸鼻子,心里愧疚得不行,命是京窈救的,而且也答应过绝不透露她的事,可如今为了活命,她竟出卖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徐云深摁掉香烟,“既然如此,你就没用了。” 阿景惊恐地看着他:“我都按你说的做了,你还要杀我?”她不仅沮丧,而且悲愤,可这个男人的表情还是那么麻木不仁,让她心灰意冷,只是后悔既然难逃一死,她怎么也不该出卖那个人的。 “你这个疯子!神经病!”阿景腾地站起来,也不管是不是会被他丢去喂鳄鱼了,指着他鼻子骂道:“从一开始你就作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不像是京姐的丈夫,倒像是一个得不到她的怨种吧!心机深得要死的狐狸精!京姐那么光明磊落又善良洒脱的人,真是倒大霉才被你喜欢上!我呸!!!!!” “骂得好。”徐云深丝毫不在意,反问她:“还继续吗?” 阿景语塞了一下,但心想死都要死了,不如骂个痛快吧,把这二十来年的怨气都发泄出来,下辈子再做个清白的人。 “你这个不要脸的狗!男!人!” *** 就在徐云深像个神经病一样到处找人的时候,京窈在做什么呢。 她在吃咖喱。 “好辣……”京窈咳嗽了两声,润白的小脸都染上一抹红晕,只好不停灌牛奶。 “辣成这样,倒是很适合他吧。”京窈一边叹气一边吃,毕竟她的原则是不浪费粮食。 主要是付过钱了,心疼钱啊。 “老板……再来碗椰子鸡汤。” 好在鸡汤清甜可口,压制住不少辣味。 酒足饭饱后她微微眯着眼,侧过头去看湄南河上的景致。 这里是翡翠寺下最繁华的街道,不仅有往来的僧侣、虔诚的信徒,也有慕名而来的游客,自然商贩也不会少。 她手边放着一块佛牌,是从寺庙中请来的——也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一个老朋友。 “苏楠,清迈果真像你说的,山是环绕的翡翠,水是绵延的白练……可惜你再也看不到了。”京窈低声说着,摩挲过那块佛牌。 “我已经帮你报仇了,安心吧。” 她将佛牌妥善收起来,双手撑在木椅的两旁,慢慢呼出一口气,眸光却带着点迷茫。 有些梦太久远,有些人似是在眼前,但一伸手,就如云烟般散去了。 直到手机微微震动,她才算回了神。 将信息点开,眉头却顷刻拧了起来。 良久之后,她将几张泰铢放在桌上,慢条斯理地穿上夹克衫,将长发挽进棒球帽里,帽檐往下压了压,唇角露出半分笑意。 很快,她就从这条街道消失了。 *** 坐火车从清迈到曼谷的话需要12个小时,坐飞机则只需要一个小时,于是京窈毫不犹豫选择做火车。 便宜啊。 普普通通的硬座票,她从上车开始就在打游戏,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操作,嘴巴也没有闲着,国粹不断。 “菜鸡,去做个大脑移植手术再来打游戏吧。” 在敌方水晶爆炸前一刻,她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显然她嘲讽的是队友。 她的头发约进帽子里,露出一段修长白皙的脖颈,上身穿着白T,下摆扎进热裤里,两条白嫩的长腿交迭在一起。 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毕业没多久,出来旅游的女大学生。 “姐姐,买烟吗?” 一个剪着公主头的少女拿着一篮子香烟走到她跟前,用蹩脚的中文问她。 京窈暼了一眼,用泰语回道:“吸烟有害健康,我还想多活两年。” 她的态度不咸不淡的,女孩有点尴尬地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像是鼓足勇气一样说:“姐姐,我今天卖不掉的话会被爸爸打的。” 火车里其实嘈杂得很,在车厢里售卖货物并不少见。 京窈托着腮看向这腼腆地小丫头,冷笑道:“我六岁的时候就不来道德绑架这一套了。” “当然,声东击西这种小儿科对我也没有用。”说罢京窈站起来往后来了一个肘击,顿时听到哀嚎声。 京窈从捂着鼻子的扒手身上抽回自己的钱包,笑道:“当小偷没前途,还是回去读书吧,小妹妹。” 那少女面无表情,京窈挑了一下眉,下一秒火车进入隧道,凌厉的刀光也直迫京窈的眉心。 “这年头的小妹妹脾气真不好。”京窈清甜的声音好听得不得了,但出手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要姐姐教你,该怎么做一个合格的杀手吗?” 破晓 都说人快死了的时候会回顾自己的一生的。 美好的、遗憾的,它们会变成胶卷,在眼前一帧一帧地播放,然后定格到最想要留住的某一刻时光,依依不舍地描摹着,可慢慢的,这一幕也开始褪色,变得模糊不清,最后从脑海中彻底消除。 什么也不会剩下。 原来人在离开这人世时,真的一无所有。 包括回忆。 *** 鲜血顺着手臂蜿蜒而下,滴落在地毯上,泅出一团暗红色的污渍。 京窈捂着肩膀,冷汗从额头滚落。 她身上有不同程度的伤,最厉害的是右肩的枪伤,已经形成对穿,鲜血染红了半个身子。 捣毁了人家的罂粟基地,她可没有天真到对方会那么大度的放过自己。 说实话,她会大摇大摆地选择火车,也是为了引出暗地里的人,只是这叁天里来找她的杀手压根就没断过。 不过她终于到了曼谷,也从上一个杀手那里套出了罂粟地背后真正的主人。 京窈的双眸泛起冷意——既然要报仇,那她就一定会追根究底。 她从以前开始就学会如何给自己处理伤口,哪怕是如此严重的枪伤。 最后将带血的衣服撕下来扔进垃圾桶里,她脸色微微发白,又给自己注射了一针特效针。 感谢现代医学如此发达,也感谢现在的她很有钱,连这种违禁的东西都搞得到。 京窈不由得苦笑,这番折腾下来,等她老了一定会全身上下都是毛病的吧——不过,她现在并不后悔。 手机出现提示音,她只暼了一眼,不由泛起冷笑。 这帮条子真以为她会任劳任怨地当他们的线人么,送两个功劳过去就沾沾自喜的蠢货,无能又碍事。 京窈混的是黑道,要让她相信警察,除非她脑子出问题了。 在罂粟地那次行动过后,倒是泰国警方对她颇有信任,或者说有自信把她当成一个可以操控的工具,这一次来曼谷之前,她就放出消息给警察,一来是为了扰乱另一方对她的追捕,二来趁机摆脱这群臭条子。 当然她自己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京窈回了一条信息给警方联络人,那么也是时候收网了。 至于黑帮和警察打死打活,和她有什么关系? 扣紧帽子,她很快融入灯红酒绿的泰国风俗夜街当中。 *** 帕差正在做足底按摩,泰娘的手修长有力,按得他通体舒畅。 可惜心情不太美妙。 “那个臭婊子还没抓到?”他阴测测地开口,问着一旁的少女——正是在火车上和京窈交手的杀手。 “属下无能。” “哼,无能……”帕差一脚踢翻了洗脸盆,怒吼道:“这个贱人毁了我的生意!十几个亿!她碎尸万段我都不解恨!去!纠集人手,掘地叁尺都要把她带到我面前!” “是。” 说罢,正有泰娘又端了新的盆子和毛巾进来,恭敬地放在帕差脚下。 杀手却看向这个泰娘,皱眉道:“以前没有见过你。” “这么快就不认识了?”那泰娘抬起头,却赫然就是京窈,杀手心里一悚,枪还没拔出来,京窈就开了枪射穿了帕差的脚底,然后绞住他的脖子,枪口抵住太阳穴。 京窈笑道:“小妹妹,谢谢你带我来找你老板,辛苦了。” 杀手差点咬碎了牙,在火车上不是她不小心放走了京窈,而是京窈故意放走了她! “你敢!你已经被包围了,不放了我们老板,你一定死无……” 京窈打断她:“省省心吧,我能出现在这里钳制住他,就说明你们已经输了一半多了,威胁我?不如了解一下你们的生意还好吗?” 帕差脸色一变,递了个眼神给二把手,不多时二把手就拿着手机回来,脸色难看地对帕差摇摇头。 “你想要什么?”帕差压下愤怒和不甘,开始和京窈谈判。 “要你的命。”说罢又在他肩膀开了一枪,帕差差点眼前一黑晕过去,咬着牙强撑道:“那你早该一枪崩了我。” 京窈不置可否,漫不经心地思索着:“那让我想想,要怎么折磨你才好?”她目光一寒:“就像你们折磨苏楠一样,如何?” 帕差心沉不已,原来她是为了给那个女警报仇来的。 “……你如果要钱,我可以给。再给你安排渡船出国,你想清楚,是要为了一个死人搭上自己的命,还是见好就收。” 京窈嗤笑道:“我混黑道也不是一天两天,如果这样就信你,我早死几百次了。跟我走一趟吧,帕差老大,你的作用比你想象中大。” 京窈拖着人往走廊移动,外面的人被她解决得七七八八,剩下的碍于帕差受制,也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事情没有往她安排的方向发展,一声枪响打破了这僵局,京窈蹙起眉,看着帕差被轰开的胸口。 狙击枪。 看来是有黄雀在后啊。 京窈没有过多犹豫,立马把帕差的尸体丢出去,再扔出烟雾弹,转身就往制定好的路线逃跑。 “别让她跑了!追!” 肩上的枪口又裂开了,但京窈毫无所觉般,仍冷静地与人搏火,但显然除了帕差这边,还有第叁方势力。 接近黎明,她也被逼入绝境。 京窈躲在阳台下面,听着头顶的脚步声逐渐逼近。 “还躲么,没有意义了,出来吧。” 京窈冷笑一声,寻思横竖是死,她怎么也要拉两个垫背的。 “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既然如此……” 那人的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枪响,京窈头顶传来许多人的惨叫,然后鲜血就顺着缝隙渗了下来,不难想象上面的惨状。 但这样的情况,京窈就更加疑惑了。 是谁?警察么…… 直到下面有人唤她,声音带着冷峻和无奈:“跳下来,我接着你。” 京窈一愣,加上手臂确实也到了极限,力道一松她就坠了下去。 她确实被谁接住了。 恰是破晓时刻,天光从浓厚的云里披斩而来,顷刻挥洒向人间。 她看清了他的面目。 “……是你啊。” 生与死 “京窈,做选择吧,就像我以前教你的那样,人生就是不限时的连续单选题。” 京窈注视着靠在墙根上的那个男人,曾经她视他为师为父,也曾亲手送他进监狱。 如今再次对峙,只剩下你死我活。 男人一手握住爆炸的开关,一手点起烟来,抬眼看着那个他亲手教养的女人,明明是极憎恨了,但此刻的姿态却是放松的,他问她:“要不要来一根?” “不必了,得了癌,医生说让我离这些玩意远一点。” 男人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无所谓地笑了一下:“你看看,遭报应了吧。” 京窈无话可说。 男人慢慢吸完一根烟,才问:“京窈,我实在想不通,你图什么?” 图什么? 京窈也问过自己,一开始她只想要自由,后来是为了证明自己,得到了身份和地位,她又想得到徐云深和他们的宝宝,现在呢? 她想活着。 京窈嘲讽似的勾起唇角,其实她真的很贪得无厌,“师父,从你默许他们给我注射毒品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我会反了你。” 男人轻蔑地一笑:“老子教你明哲保身,不是沽名钓誉,都进黑道了,你还在乎什么人性道德?!” 她摇头:“做人还是得有底线,不然容易落得师父你这样的下场。” 嘴巴还是一如既往地毒。 他心头之恨难解:“京窈,现在好了,你快死了,我也这幅鬼样子,不过一切也都不是没有转机,你不是来找这块玉的吗?它就在我身上,但是……”他露出好整以暇地笑容:“你可不能贪心,那个男人和你的命,你就选一样拿走吧,我身上有炸弹,开关联通我的心脏,我要是没命,这块玉也会化成齑粉。” 京窈的目光移到倒在血泊里的那个人。 擅自追来,擅自帮她挡枪。 又让她好不容易强硬起来的心脏隐隐作痛。 “京窈,我了解你的。”男人呼出一口气,目光不乏恶意:“你这个女人,为了自己能活下去,什么都能舍弃,好了,过来扶我吧,我们一起出去,我会让你活下去。” 京窈终于露出一个笑容,如释重负般:“这真是这么久以来,我听过最好听的话,”然而下一刻,她瞄准了他的心脏,毫不犹豫就开了枪:“但是,我现在不想活了。” 她飞快地趴下去覆在那人的身上,以免爆炸给他二次伤害。 她那倒霉的师父被炸成肉酱,京窈也没好到哪里去,咳出几口血,也没什么力气了。 好在小七她们也快到了。 京窈只有俯在他的胸膛上,虽然很微弱,但还能察觉到他的心跳。她良久才叹息一声,“你这人啊……你要活下去,只有活人才值得被原谅,我要是在黄泉路上看见你,哪怕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会恨你的。” 眼皮子很重,目光也模糊不清了,她缓缓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无可挽回地落下,流淌在他的心口。 ***** 京窈从昏迷中醒来,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思绪有点混乱,她有点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了。 话说她好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具体内容也想不起来了。 京窈伸手揉了揉额头,却意外碰到了冰凉的液体,她讶然地抹了抹,竟是满面的泪水。 ……不是吧,她居然做噩梦哭了? 屋子吱呀一声被推开,她胡乱把泪水擦干净,然后去看来人。 是徐云深。 京窈紧绷的躯体放松了许多,她也回忆起来了,在阳台下接住她的人就是徐云深。 “你躺了两天,别急着起来。”徐云深过来帮她把床摇起来,然后喂她喝了点盐水。 “……谢谢。”京窈的嗓子有点哑,道了谢,然后才抬眸认真打量起他来。 说来他今年,大概是叁十四岁了吧? 保养的很好,容貌和她印象中的那个人差别不大,但表情和状态有点不对劲。 那双雾沉沉的眸子,让人压根琢磨不透。 “嗯,你……”京窈想开口,又不知道要和他说点什么,最终只有略尴尬地笑了笑:“你看见我是不是挺惊讶的?我看起来还年轻的吧,那个什么,其实我……” “你现在是几岁?”徐云深并没有很惊讶,只是平静地问她。 京窈很快意识到,他是知道自己现在这个状况的。 于是她眨眨眼,据实相告:“二十六。” 徐云深低了低眸子,又问:“你在……醒来之前,在做什么?” 说起这个,京窈就只想叹气:“在京市的你的四合院里戒毒,我记得前一天你才和我说戒赌成功了,结果一觉醒来,我竟然被埋在土里……你都不知道,我吃了好几口泥巴才爬出来……” 他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京窈说到一半不敢说了。 徐云深沉默了一会儿,隐忍着什么,低声道:“既然是那个时候的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联系我,凭你这通天的本事,联系我,难道会比你去烧人家的基地更难?” 京窈又一瞬地无言,她能察觉到徐云深眼睛里翻涌的浓烈情绪,尽管她自觉自己做的没什么问题,却不知怎么对他开口。 就好像,真的亏欠了他什么似的。 京窈的手指蜷缩起来,抿了抿唇才道:“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想过找你,但我从土里爬出来才发现我竟然是在泰国,而且竟然是八年之后,这其中有什么变故我一概不知,只好打算先去找我在泰国的熟人,然后再做决定,谁知我几番周折打听之下,才知道苏楠——我和你提过的,就是教我功夫的邻居。她被黑帮抓了,她以前是缉毒警,退休后来泰国定居,我想她大概是凶多吉少,但无论如何,我也要找到她,于是我就从我很多年前在泰国开的一个账户里取了钱,开始安排帮她报仇……我本来是想做完这些事再去找你的。” 谁知道先被他找到了。 徐云深听完后脸色并没有好多少。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平静了许多——但京窈知道他并没有消气。 他站起来,对她说:“你再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说罢往门外走去,手搭在能把手上时又停下来,没有回头地和她说:“京窈,原来不管是八年前,还是八年后,你都不愿让我和你风雨同舟。” 这话太沉痛了,于是京窈想挽留他的话并没能出口,眼睁睁看他关上了门。 ** 徐云深真的到厨房给她做吃的去了。 她爱喝鸡汤,徐云深就学了不止一种煲法。 暮晴过来时他正在剁鸡块,不过那架势和分尸差不多,导致她心里一寒。 “什么事?” “咳,先生,老爷来电话,问少奶奶找到了吗?他希望您带少奶奶尽快回广州。” “我会的,泰国毕竟是个是非之地,处理完想背后算计窈窈的人,我们就回去。” 暮晴点点头,尽管这叁言两语里藏着无尽的血腥。 “还有一件事……二少爷的情况不是太好,医院那边又抢救了一次。” “死了吗?”徐云深却是漠不关心地语气。 暮晴道:“救回来了。” “真是命大。”徐云深挥动菜刀,将鸡头一下斩断,笑道:“别让他死,但也无需让他醒,就让他这样永远当个活死人。” 这话实在毛骨悚然,但暮晴的双眸却也毫无波澜,“明白。” 暮晴听完徐云深的交代就离开了,没有一点耽搁,但在走廊里却碰到了挣扎着下地,走两步喘一口气的京窈。 暮晴惊讶不已,同时红了眼眶,“少奶奶,你的伤还没好,怎么出来了,那些人是怎么服侍您的?我带您回去。” “少、少奶奶?”京窈有点楞,眨眨眼睛看向暮晴,“你叫我少奶奶?劳驾问一下,你家少爷是?” 暮晴坚定道:“当然是徐云深大少爷,您是徐家唯一的少奶奶。”说罢扶住京窈,就差把她抱起来回卧室了。 “等等等等……”京窈的脸有些红,没想到她和他已经结了婚,难怪她没有第一时间找他,会让徐云深这么生气。 “我要去找徐云深,你不用担心。” 一听她是要去找徐云深,暮晴也不好阻止她,哪怕少奶奶现在是以前的少奶奶,但只要他们能好好相处,暮晴是一定会支持的。 “那我扶您过去吧。” “……有劳。” 暮晴姑娘太热情,弄得京窈有些不自在就是了。 在厨房门口,暮晴对她竖了竖大拇指,满眼期待地看着她,然后才跑走了。 “……”她叹了一下,然后拧开门把,那高大的背影正在切菜。 印象里那个徐先生,是不会摆弄柴米油盐的。 “还有什么事。”他没有回头。 京窈突然有点鼻酸,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噩梦还没有醒。 她缓缓走过去,从他身后搂住了他的腰,“……你别生气,是我不好。” 可愿并肩 徐云深放下刀,然后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慢慢包裹在手心里。 “京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其实我不能照顾你。” 京窈有些无奈,低声道:“我自己也能照顾我自己,这不是你的问题。” 他转过身,握住她的肩膀,五指渐收,没怎么用力,眼神却十分晦涩:“你能照顾好自己?”他低头笑了笑:“确实,只要你想,你能活得很洒脱。” 京窈凝视着他的面孔,一如既往地英挺夺目,却又平添一抹沧桑,或许是因为年纪上来了,又或许是太多无奈的加持。 她张了张口,安慰的话却堵在嗓子眼,说实话,哪怕有人告诉她,如今他们已经是夫妻,可她心里却有些不自在。 成为了心上人的妻子,她自然是开心的。可直觉告诉她,在这她还没来得及参与的八年里,他们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甚至不可调和、不能挽回。 徐云深看着自己的眼神其实弥足深情,她感觉得到从他心底源源不断涌出的爱意,但同时,他们之间又像又一到可悲的屏障,触也触不到。 “你能……告诉我这八年都发生了什么事吗?”她望向他的眼睛,提出了这个一直都让她有不好的预感的疑惑。 “或者,我从土里爬出来……是因为我……死了?” 徐云深闭起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京窈自己猜测是一回事,但被他证实了又是另一番感受。 她觉得喉头有些难受,不受控制地低咳起来。 徐云深赶忙把她扶在椅子上,给她顺气。 京窈脸色不好,但还是抓住了他的手腕,深呼吸道:“我知道了……你接着说吧。” 徐云深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牵起她的手,道:“跟我来。” 徐云深将她带离了厨房,一路通往一间卧室。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徐云深打开笔记本电脑,像是在调去什么资料,然后把屏幕转向她,沉声道:“这是这个时代的你留下的影视资料,她会告诉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京窈抿起唇,脸色微微发白,虽然视频是暂停的,但里面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她自己,只是看着要更成熟、更憔悴。 徐云深知她心绪不定,还是没有按捺住,轻轻抚摸了她的发顶,低声道:“这里面有全部的资料,你慢慢看,我在门外等你,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京窈也只好点头。 徐云深出去了,京窈慢慢伸出手握住鼠标,按下了播放键,屏幕里的“她”也开始说话。 一段很沉重的呼吸声后,“她”微微笑了笑,“如你所见,我就是你。一个在未来即将死去的……你自己。” 这段视频很长,足足有两个小时,而且不止一段。 内容大致分为两个部分,其一是告诉她现在的处境以及原因;其二是简单的阐述了一下她如今的人际关系。 说实话,第二部分在视频里占比很少,只用了十分钟就说完了……可京窈怎么也没办法理解这里面的每一个字。 如果视频里的不是她自己的脸,且没有任何合成的迹象,她一定会当成一个烂骗局,并怒砸电脑。 她扶住额头,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在发抖。 她并非京窈,真名叫做徐幼宁。 徐幼宁,是徐云深一母同胞的妹妹。 她连续做了几次深呼吸,才稳定住情绪。她起身开了门,发现徐云深当真一直在门口,不声不响地等了她几个小时。 她低声道:“进来吧。” 他们对坐着,但这一次京窈没有去看他的眼睛,只缓缓道:“视频里的我……她说的是不是都是真的?” “是。” 不管情况坏到何种地步,只要是他给与她的回答,她是会无条件相信的。 可京窈却很想他骗自己一次。 彼此陷入了沉默当中,过了十多分钟,京窈才慢慢呼出一口气,“这个时代的我说,让我自己决定要不要让你帮我,”眼见徐云深要说些什么,京窈却打断他,“先听我说完。” 徐云深只好点了点头。 京窈在心里叹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她说如果是她,是不会选择让你帮助她的,因为你总是想着用你的命,或者是别人的命给我换上。” “现在不会了,换命只能在特定的条件下进行一次……那次我们错过了,就不会有下次了。” 具体的情况其实京窈也听“她自己”说过,但显然眼前人既然能布局一次,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徐云深,这个时代的我让我转告你,她不会原谅你的。”京窈说罢狠狠地拧上了眉头——这实在太别扭了,这算什么,她突然成了自己和自己丈夫之间的传话人?一个新型第叁者? 这个想法让她着实无语,而且看着徐云深的眼中出现隐痛,更是让她不爽,于是敲了敲桌子,“现在你只能看我……让我面前,不许想她。” 徐云深听罢有一瞬地愕然,然后挂起无奈的笑,眉间的愁郁确实被冲散许多。 京窈知道他是自己的……兄长,而且吃的还是自己的醋,但一点也不影响她小心眼。 “她怎么说是她的事,但我……对二十六岁的我来说,如果前面是九死一生的局,我想要并肩的人,只有你一个人。”京窈极其认真地说完,然后微微红了脸颊,咳嗽两声:“言归正传吧,比起其他来说,还是我这条命更重要对吧?” 这个视频里传递的一个最重要的信息,那就是这并不是她的第一次死亡,而是……第叁次。 无可恕 “我如今就是那贵州玉龙山下的怪物所梦寐以求的,长生?”京窈低声道,目光里还是带着怀疑和荒谬。 据说,她已经死去了叁次,第一次在两年前,因为癌症,只是靠着天师府一些特殊的法子才吊着一口气;真正发生变化的是第二次死亡,这也是直接导致她现在处境的原因。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没想到古往今来,让无数人趋之若鹜的长生,让我得到了。”京窈凝视着自己素白得没有血色的手掌,苦笑道,“可我怎么不觉得高兴呢?” 长生是什么?那是她只有在读志怪小说时才会去思考的东西,长生带来的是无数的可能,还是无尽的孤寂?可终有一天,爱恨都会随风而逝,不留半缕痕迹。 直到有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才将她稍微拉回到现实里,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才惊觉刚才自己一直在屏息凝神,差点陷入自己制造的死局。 她咳喘起来,而徐云深则默默站在她身侧,陪伴着她。 “窈窈,你不用考虑这些,跟我回广州。”徐云深蹲下来与她对视,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不管过去如何,现在我找到你了,就不会不管你,相信我,好吗?” 京窈张了张口,没能说出些什么来,眼前心上人的面孔已经多出了岁月的痕迹,置于她记忆中的他也是多年前的存在了。 当她第二次死亡后,身体发生了异变,天师府猜测,大概是因为在那个山洞底下吸入了许多凋零树的灰烬,而凋零树本身,就是一种长生之木,而京窈因为机缘巧合,得到了一块泰山府镇玉,于是诡异的事就此发生了。 第二次死亡后,天师府的一位小天师本想用度魂的方法让她变成不被泰山府君勾魄的鬼魂,虽然失去了肉体,但好歹还能保留思想,其余的可以再想办法。可无论试了几次都无法引出她的魂魄,小天师不由得心灰意冷,悲怆之下也只能让京窈入土为安。 一开始一切都很平常,可过了头七之后,突然从京窈的坟墓中传来断断续续的、砰砰作响的声音。 那两个小天师还以为是起尸了,于是抱着大义灭亲的觉悟才重新把坟挖开,却意外和叁十岁的京窈大眼瞪小眼。 ……好在那两个小天师和她的交情不错,为她守了头七,不然京窈只能一直被关在坟墓里活过来再死过去,直到无法重生的那一天为止。 也不知道这世上是否有和她一样长生的人类,她也不清楚自己这种长生到底正不正常。 首先,她是会死的。但是死去之后七天,会再复活,而且会倒退回某个时期的她自己。 比如第二次死去,再醒来是叁十岁,第叁次死去醒来是二十六岁。天师府那边也没有头绪,因为没有先例,谁也不能保证下一次死亡会倒退多少岁,也不能保证,倒退回零岁之后再死亡,还能不能重生。 只能说,岁数越大,死去之后重生的概率会越大。 京窈心里很乱,哪怕她自诩经历过大风大浪,但这种事怎么说……都超出理解范围了。 只是她不肯表现在脸上,只怕徐云深会为她忧心。 刚见面时她以为徐云深足够冷静,但他们相处越深,越相爱,她就发现徐云深比他表现出来的要更疯狂。 他会因为京窈挑开自己的伤疤,而几天几夜不睡觉,就为了守着她,不让她伤害自己。 徐云深会引导她,让她把他当做灯塔,在孤立无援时能触摸到这一道只属于她的光。 久而久之,京窈已经习惯有他在自己身旁,也无法放手让他离开自己了。 可…… “徐云深,我第二次死去,是因为有人已经发现了我拥有长生的能力了吧?”京窈平静地说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已经连累了天师府那两个小天师,如果我……” “没有如果。”徐云深斩钉截铁地打断她,“京窈,不会再有意外,谁想伤害你,我会先断送他的命。” 就是如此,京窈更加动摇不安。 “你该知道,觊觎长生的不会是普通人,更甚,有的连人都不是。”她慢慢从椅子上滑坐下来,贴近他的怀抱,将头轻轻放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叹息道:“徐云深,我曾幻想过你和我之间有更深、更密不可分的关系,如今……你是我哥哥,我也依然爱你,更不想你再为我以身犯险……足够了徐云深,因为谁也无法保证,如果我还有下一次死亡,等我再活过来,还能不能记得你是谁,遗忘了我们所有的回忆后,我对你来说是爱人,还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而已?哪怕我如愿活到七老八十,也无法和你一同长眠,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去,然后无穷无尽地轮回着生死……徐云深,我不想那样。” 或许是那个对她的诅咒还没有结束吧,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感到荒诞和不甘。 徐云深静静地听她说完,伸手拥紧了她,在她耳边低声道:“那就做回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京窈吧,我们去找回让你再度变成正常人的方法,然后无论你选择是白头偕老,还是继续漂泊,我都随你。” 他低声笑道:“京窈,不要为我担忧,我早就罪无可恕。” —————————————— 作者:写这一段的时候,脑子里都是《鸳鸯债》的旋律——百转千折 情海孽天无从赦,纵欢乐 只片刻 死生奈若何~ 这一本的主旨是:没来得及陪你经历的过去,终于不再是遗憾。 相拥而眠 本来以为只是简单的穿越时空,谁知竟然如此曲折。 京窈躺在床上睡不着,也不能随意翻身,因为肩上的枪伤还在隐隐作痛。 脑海里还闪回着过去二十六年来的一幕幕,然后猜测着已经失去的那八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明明已经筋疲力尽,但还是无法阖上眼睛。 老天爷果然擅长捉弄,它清楚的知道你怕什么、你躲避什么,于是一翻手,悉数降临在头顶。 虽然她仍旧对命运嗤之以鼻。 或许她现在更应该关心自己的身体,可翻来覆去,脑海里总是出现徐云深那人。 丈夫……还是兄长? 京窈捂着眼睛,不想再感受到一点光亮。 可惜心里未曾轻松几分,倒是他的模样越发清晰。 “咚咚……”房门被敲响,京窈猜到是谁,进来两个字就在唇边,又被她活生生咽了下去。 头一次不知道怎么面对一个人,这个认知让京窈有些不知所措和自嘲。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原来她真的还拥有爱一个人能力,纵然这种体会让她越发不像自己。 倒是有几分十六岁时那副扭捏的小女孩情状,让京窈忍不住嫌弃自己。 就在她兀自出神时,门外的人便擅自打开了房门,吓得京窈赶紧闭上了眼睛……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为什么要这么怕徐云深。 她感受到床铺塌下去一块,像是他坐了上来,然后一道她哪怕闭着眼也能感觉到炽热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 “再装睡,以后我就天天陪着你睡觉。” 无法,京窈轻轻掀开一边的眼皮子,看着微弱的暖黄灯光下他似笑非笑地面孔,轻声狡辩道:“谁装了?我是睡着了,是你敲门把我吵醒了。” 徐云深微微挑了眉,伸手撑在她头边,把枕头压得凹陷下去一块,身子也凑上来,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京窈忍不住心里打鼓。 “京窈,这个时代的你没有告诉你吗,我们不止是兄妹,还是双胞胎。你的感受,我一清二楚。” “……”京窈回想了一下那视频里的她说的话,好像还真没提到这一点。 同时,京窈心里划过一丝不自然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事被她忽略了,可徐云深离她这么近,又让她无暇思考太多。 “你……所以你以前总能那么精准地过来阻止我自残,也是因为这种感应吗?”京窈郁闷地嘟囔道。 徐云深笑了笑:“站在你我如今的立场去回想以前的事,说不定确实是这样,但……也不能完全抹杀那时候我对你还有些心有灵犀的默契在。” 京窈不置可否,微微动了一下,沉默好半晌,才问:“这么晚了你还不睡?”然后她又意识到什么,有些别扭道:“不会是我不睡,你也被迫睡不着吧。” 徐云深竟然点了头:“没错,所以我过来监督你睡觉。”他温暖的手掌覆盖在她的眼睛上,柔声道:“京窈,现在暂时忘记那些事,睡个好觉,明天早上醒来,我会在你身边。” 京窈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样的相处模式她太熟悉了,在四合院里的一年多时间里,特别是戒毒的后半部分,徐云深每次晚归她都会失眠,非要等他回来和她说说话——不是什么重要的话,也不是甜言蜜语,内容常见于京窈和他提两句她因为无聊而养的栀子花的长势,然后徐云深将她抱在怀里,她才能安安稳稳地睡过去。 ……是不是太过依赖这个人了呢。 京窈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罢了,就算明天天要塌了,今天也应该吃饱睡好。 “那你躺上来吧。”京窈轻声道。 “嗯。”徐云深除了衣物,然后掀开被子躺在了她的身边,长臂一展,将妻子抱在了怀里。 他并不平静。 对于他来说将她抱在怀里,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很何况如今的他们还隔着八年的时光。 每当徐云深想起,京窈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独自死去了叁次,他都心痛如绞、几乎疯狂。 她的一生,本该都和他有关的。 忍下歇斯底里的冲动,他侧首轻吻她的额头,用平淡却无限温存的声音说道:“晚安,窈窈。” “晚安。” 京窈把眼睛闭上,竟真的体会到一丝睡意。 晃晃悠悠的,脑海里的画面逐渐分崩离析,连声音和光线都淡化了,她知道自己即将进入梦乡。 没过多久她突然打了个激灵,睁开眼睛,裹着浓浓睡意,嘱咐他道:“你……你也要睡知不知道……不许偷偷看我一个晚上。” 徐云深哭笑不得,还是被她说中了,他确实有这种打算。 “我知道了,快睡吧,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京窈点点头,然后像是下意识般在他颈窝蹭了蹭,像只卸下防备的小兔子,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除了两人交织的呼吸声,再无其他。 徐云深闭上眼睛,只是他想,果然一张床是容不下第叁个人的。 既然窈窈忘了那些事,那徐温阳这个人不再出现,也是合情合理,不是么。 哪怕作为兄长而言,她也只能有他一个哥哥。 隐匿 京窈第二天是被红豆粥的香味诱醒的。 她揉着眼睛,将眼前的画面看得更清晰——那人隽秀挺拔的背影倒映在瞳孔中,他正摆弄着餐具。 微风掀起窗帘的一角,送来甜糯的红豆香气。 京窈突然觉得有些感慨。 徐云深这个人本来就很完美,这八年过去,他的魅力有增不减。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可脑海里想起八年后的自己说的话,让京窈心下沉重。 说实话,能让她说出这句话,就是表明要和徐云深划清所有的界限,如果仅仅是因为他要给她换命这件事…… 唉。 徐云深,我和你究竟还发生了什么,才让我做出明知会刺伤你,却还是无可挽回的事。 京窈的眉眼带着眷恋,看他的背影更加专注了几分——不管以后的自己会如何恨他,如今她满心满眼还是他。 可如果不能解除长生,那么这样的场景最后也会被湮灭。 “徐云深。” 她开口唤他,带着点初醒时的沙哑和甜软,像入骨缠着他的蛛丝,将他的心牢牢网缚其中。 徐云深自然很快回头,眸子温良了许多,“醒了?去洗漱一下,吃早餐吧。” 他还是走到她身边,将她扶起,揶揄道:“要我抱你过去吗?” 京窈微微红了脸:“我又不是残废……” 拒绝了这家伙的“好意”,京窈走进浴室里,看着镜子里脸色微微发白的自己叹气。 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竟然是永生之体。 何其讽刺。 她挤出牙膏,百无聊赖地开始刷牙,看着自己年轻的容貌,回想着视频里那个叁十几岁的她——容貌没有变化多少,眼神倒平添沧桑。 像是对万事万物都失去兴趣的绝望模样。 说实话,用她二十六岁的目光来看,她是很讨厌那种状态的自己的。 她一向认为自己能活得洒脱,就是因为万事都要争一个事实,可没了这股精神头,简直颓废得不能看了。 虽然听描述,她后面的八年确实过得一天比一天苦逼。 得知心上人是兄长、回到家里后母亲又总是精神失常、养母不明不白地离世、京华那个畜生道出的实情……以及玉龙山下她被诅咒的真相。 京窈低头吐了一口泡沫,忍不住腹诽自己可以拍一部悲惨世界。 她用清水漱口,抽过洗脸巾擦拭水渍,抬眸地那一刹那她猛地顿住了。 不对…… 那个视频,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昨天听到徐云深是她的哥哥之后,她震惊得头脑发昏,于是没有第一时间分辨出不自然的地方。 京窈突然出了一层冷汗。 那个视频看似在告诉她事情的真相,但从顺序上未免太混乱了。 就像故意让她先知道徐云深是她的哥哥,然后其他事竟然摆在后面来说,这并不是她的思维方式。 徐云深固然重要,但她想要告诉她的是现在的处境,就不会把徐云深排在第一位,而且那么斩钉截铁地说不会原谅他……如果其中还有内容呢? 她从不会没有头尾地交代一件事。 京窈皱着眉看向镜中的自己,恍惚中觉得自己才是那个镜中人。 视频是真实的,但顺序被打乱过,甚至隐没了一些内容,才呈现到她眼前。 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就在她身边。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又是什么事还要瞒着她的? 京窈深呼吸着,目光变得凛冽不少。 *** 从浴室出来,徐云深已经坐在桌子前了,盛了一碗粥放在他对面,对她说道:“快过来吧,温度正好。” 京窈没有第一时间说出自己的疑惑,只是按他说的那样走到他面前落座。 如果他不惜一切也要瞒着她,那么质问只会平添他们的矛盾。 舀起红豆粥喝了两口,甜糯的香味充斥着味蕾,京窈低着头问:“这是你做的么?” 徐云深说是,“你不是很喜欢你初中门口推着叁轮车的小粥铺子吗,这个味道比起你记忆里的来说如何?” 徐云深说的是京窈念书时常喝的一家粥铺,有很多口味,每一种都用保温桶装着,学生看中哪种,老板就用一次性杯子倒出满满一杯给他们,也不贵,一块五一杯,肉类粥要再贵五毛。 但这件事京窈没和他说过,那大概是这八年里某个时候的她告诉他的吧。 “很好喝,没想到你现在下厨的手艺这么好。” “因为你喜欢。”徐云深带着笑看她:“只要你想吃,我随时给你做。” 说不心动是假的。 京窈用勺子搅了搅红豆粥,心底混乱。 理智告诉她,最好是谁都不要再相信。 吃完早点,徐云深拿来了医药品,“我待会给你换药。” 京窈眨眨眼,“你帮我换吗?” 大概是她的语气有些迟疑,徐云深只好拿出自己的急救证书给她看。 “……徐云深,你想卷死谁啊到底。”京窈感叹道。 徐云深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有的人总是把自己搞出一身的伤,我总不好每次和她在一起,身边还得随时配个医生吧?” 于是京窈移开目光,心虚地咳了咳。 徐云深调试好了空调温度,转头和她说:“把衣服脱了吧。” “……哦。” 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脱衣服,但就是有种莫名的……羞涩感。 难道八年后的男朋友算是另类新鲜感? 京窈忍不住黑线。 她的枪伤其实不轻,要不是她底子好,现在应该是卧床不起的样子。 徐云深给手消毒,带上了手套和眼镜,甫看之下,这人很有几分专业医生的样子……斯文败类的医生。 他给她拆开绷带,逐渐露出京窈被包裹住的雪白肌肤。 她伤在右肩,差一点贯穿心脏。 见他拆完后凝视着自己的伤口,让京窈有些不自在。 “怎么了……” 毕竟她现在在他眼里是半裸,以往他们要做点什么,都是直入正题的……像这样的情状,属实不多见。 “没事。”徐云深移开视线,表情淡了下去,半蹲在她身前帮她清创。 他太专注,导致京窈觉得自己想七想八的很不是人——这看起来像是要玩什么特殊的play。 “……徐云深,我能和你说话吗?” 京窈想,万一这家伙只是看着老练,让他分了心,最后受苦的还是自己。 徐云深很清楚她在想什么,无奈道:“你说。” “你很清楚我在乎你吗?” 徐云深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才嗯了一声。 他的动作很温柔,也很专业迅速,清创清出了一种气定神闲的淡定气质。 她的伤口看着还是挺骇人的,以后愈合了,也会留下一块丑陋的疤。 “那你是故意利用我对你的感觉,掩盖别的什么事?” 他将带血的棉球抛入垃圾桶,抬起头与她对视,“没错。” 这人做错了事还真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他撕开绷带,给她重新包扎。 微凉的手指时不时触碰到京窈的肌肤,引起一阵颤栗。 她也不想被蛊,但是徐云深这个人实在让她难以自持。 京窈看着他带着汗的额头,才意识到他的内心并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 她受伤的同时,似乎也在折磨着他。 京窈敛下目光,却意外接触到他头顶的白发。 也不是一两根,它们夹杂在浓密的黑发中,格外刺眼。 京窈楞住了,“……徐云深,你怎么有白发了?” 他也才叁十四岁,不是么。 这时徐云深也给她包扎好了,拿过一旁的衣物裹住她,轻笑一声:“这是很平常的事,人到中年,不秃头就不错了。” 他在开玩笑,京窈却笑不出来。 她站起来,抬手摩挲他的侧脸,目光里饱含着复杂的情绪,“没有和你一起经历过痛苦的我,就让你这么小心翼翼的对待吗?” 其实也很好猜,他要隐瞒的,无非是能真正让她痛彻心扉的事。 徐云深收敛了笑意,将她拥入怀里。 “许多事情,我都很后悔。” 京窈在他怀里闭上眼睛,最终还是决定,什么都不问了。 *** 作者:二十六岁的窈窈,斗不过叁十四岁的徐云深……允悲。 离某人出场估计还有两叁章(也无人care) 鳄鱼、蝴蝶 徐云深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就去开会去了,他依然是徐家的掌舵人,况且如今这光景,让他比以前还要忙上几倍不止。 等他回来的时候,桌上多了一盘剥好的橘子,某人甚至还做了一个小橘灯,霎是俏皮可爱——她没有忘记,他喜爱的水果是橘子。 徐云深紧绷的心弦松弛了许多。 抬眼望向窗下那专心致志看书的美人,他不由得牵起唇角。 “无聊么?” 京窈闻言抬起头,却道:“不觉得,我在看八年后的我留下的易经,这上面有我自己做好的批注,理解起来也不困难。” 徐云深将她垂到锁骨的发别到耳后,露出珠圆玉润的小耳垂,于是忍不住轻轻摩挲了一阵。 让京窈有些红了脸。 “我看你才很无聊。” 徐云深低笑着,将手收回来,拿过那本书,道:“八年后的你可是在天师府都排得上号的易经大师,那些研究了几十年的人,还达不到你两叁个月的所得,窈窈,你说这是不是就叫人比人,气死人?” 京窈见他没有看书的打算,只是单纯想打趣她罢了,于是她抽回了书,轻睨了他一眼,“我小时候也常读这方面的书,对八卦易经很感兴趣,只是没有这样在意。而且我哪有徐先生卷得厉害?” 说是这么说,但京窈却又叹息:“别人是为了研究,我是为了保命,当然要付出更多的精力才对。” 说来哪怕是混黑道那段朝不保夕的日子,都没有如同现在这般让京窈觉得死亡的阴影如影随形,哪怕她如今的状态是——长生。 怕么。 自然的,但她不得不去抗争。 不过聊起这个话题,他们之间未免又要沉重了,京窈很快改了话头,笑着指了指下面游泳池里的巨大生物:“对了,那只鳄鱼是你养的宠物?” 徐云深挑了挑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你喜欢吗?” emmm…… 京窈沉默片刻,摸着下巴道:“不讨厌——前提它别咬我。” 徐云深哼了一声,眼中嘲讽:“是么,可有的人勇猛彪悍,冲进鳄鱼窝里还能打个来回,并不是很怕鳄鱼的样子。” 京窈被噎了一下,心里有个不好的猜想:“不会吧?这个人不会是我吧?” 徐云深站起来去拿橘子,掰了一半给她,“除了你,还有别人有这胆量吗?” “我……我进鳄鱼窝干嘛?它们抢我钱了?” 除了夺她钱财,京窈真是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让她这么拼命。 徐云深却又不说了,但京窈很敏锐地发觉他很不开心。 ……也是,这么神经病的行为,也不会为她鼓掌呐喊才对。 “你还没说呢,为什么养着它?” 徐云深的双眸很平静,淡声道:“为了最后能从它肚子里取一块宝物。” 京窈皱起眉头:“什么宝物?” 徐云深却答非所问:“你猜猜这条鳄鱼有多少岁了?” 京窈的目光投向那把脑袋一般藏在水里,一半浮出水面的鳄鱼,铁链不仅锁住了他的四肢,还牢牢禁锢住它的嘴,也不难理解为什么这么做,因为这条鳄鱼的体型实在骇人,她曾听说世界上最大的鳄鱼有十二米长,可这只……如果能直立起来,大约能有五层楼高了,实在不知道徐云深用了什么办法才把它弄到这里。 “看人家这不动如山的气质,至少我两加起来都不是个儿吧?”京窈托着腮,感叹道。 徐云深笑了笑,“据天师府的人说,这畜生差不多有两百岁了。” 京窈惊了惊,“按照我们人类的年龄算?这么怎么可能?” 不过她转念又想,自己都永生了,那一只鳄鱼能活两百年,可能也不是太稀奇。 琢磨了一会儿,京窈还是带这些劝解的意味说道:“云深,你要知道残害保护动物是犯法的……何况是这种两百多岁的老人家呢?” 徐云深捏了一下她的脸,得到京窈一个控诉的眼神,才笑着说道:“我现在还控制了一个不死不灭的灵长动物呢,按理会被判得更重。” 京窈瞪他一眼,这人不想好好说话时就喜欢东拉西扯。 “好了,不说笑了,这只畜生对我而言很有用,而且……”他低下头,靠近她的耳畔,用温和却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说道:“只要是能排上用场,不管是人,还是鳄鱼,无论搭上几条命,我都在所不惜。” 京窈:“……” 八年过去,这人好像疯得更重了。 他离她远了些,怕再靠近一点,会忍不住索取得更多。 爱的本质,似乎永远是贪得无厌。 徐云深的目光让人无法深究,京窈继续望向那只两百岁的大怨种,只好在心里默念:这辈子算是栽了遇到徐云深,下辈子努力一点,要趁他不注意就狠狠扑上来咬他,报仇雪恨! “你说我冲进鳄鱼窝,就是为了这样宝物吗?”京窈回头看徐云深,竟发现他把她剥好的橘子都吃得差不多了,京窈无奈了片刻,“别吃那么多啊,你小心整个人由内而外的黄起来。” “难得你为我剥水果,不吃可不是浪费你的心意了?” “对了,你问我什么?”他吃过橘子,抽过纸巾仔细地擦拭了他的手,动作很是优雅,让京窈想起他以前替她处理完伤口,也是这样擦掉自己手上的血污,这人似乎永远是这样,不管身处何处,面临什么,都能保持一副波澜不惊的体面。 “虽然你知道这鳄鱼身体里有宝物,但你冲进鳄鱼窝,是为了救人。” 京窈看得分明,这人面上在笑,但眼里丝毫笑意也无。 “那么这个人,是谁?” “我不想说。” “……” 京窈沉默了一会儿,将书本合起来,问道:“徐云深,我出轨了吗?” 有的时候她太敏锐,似乎也让人烦恼。 “是我允许的。”徐云深捻了她一缕头发,半真半假道:“我允许他到你身边,但我还是无法忍受你爱上他。” “……” 说实话,京窈分辨不出这个人是不是在讲真话,他的态度暧昧中带着些玩味,并不像被绿了的恼火。 或者这是他不为人知的变态性癖? 京窈有片刻惊悚,赶忙停下脑补。 “我累了,去睡会儿,你不如去关心哪只鳄鱼吧,我看它挺饿的,在下面扑腾一天了。” 京窈打着哈切,走进了卧室。 徐云深只道:“过两个小时我会叫你起床吃东西。” “有劳。” 她的身子一直都没有好利索,加上看书看得精神疲惫,于是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 “窈窈。” 许久没见过的面孔突然出现在她眼前,轻声唤她。 他的双手合围,像是拢着什么,他笑道:“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京窈坐在一片广袤的草地上,抬头是蔚蓝的天,天与地都无边无际。 她耸耸肩,躺到在草地上,“尽管我在这里,还不是被你找到了?” 他楞了一下,然后眼神更加温柔,“不想看见我么?” 京窈撇开头,没有再看他,“不是不想,是没想到。” 一个消失了很多年的初恋,突然出现也是让人挺摸不着头脑的。 对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她又为什么会在这儿? 京窈皱起眉头,偏偏在这里她的感官似乎好得过分,能听到雄鹰振翅的排空声,溪流潺潺雨习习,闻得见青草湿润后散出清新的味道, 雨……可她没有被淋湿的感觉呢。 “窈窈,我连出现在你梦里的资格也不能有吗?” 他的声音有些委屈,却让京窈意识到——她这是在做梦。 未免太逼真清晰了。 而且让她郁闷的是,意识到这是梦,可她还是没有醒。 过了好一会儿,她问:“你手里抓着什么。” “喏。”他献宝一样将手在她面前,手打开,一只凤尾蝶栖息在他手掌心。 京窈伸出手,它晃晃悠悠地飞起来,停驻在她指尖。 “蝴蝶啊……” 他不请自来,又擅自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问:“你喜欢吗?” 嗯?这句话有点耳熟。 “不讨厌。” 说罢,她自己都笑了。 “小时候我去捕蝴蝶,在花丛里见到一群蓝色的蝴蝶,很漂亮,它们围着什么,我以为是鲜花,但凑近了一看,它们是围着的是不明的腐烂物。那一刻我是讨厌蝴蝶的,尽管是这么美丽的生物,但说到底,也是虫子。” 她手一挥,蝴蝶便消失了。 不愧是梦里,她想。 “不过后来我想,这只是他们的习性罢了,认为蝴蝶像精灵一样美好,也只是人类一厢情愿的想法。” “看来不管是在梦里还是现实,我讨好你的方式都是错的。”他轻轻叹了一声。 “为什么想讨好我?”京窈有些不解,“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后也只是笑了笑:“没什么……窈窈,你要好好保重。” 他的模样实在有些悲怆。 京窈对自己为什么做这个梦还是摸不着头脑,她还想问些什么,可这个梦极具变化着,她像是跌入了无尽深渊。 下一刻,就从梦里醒了过来。 她有些郁闷——这到底是谁的梦啊,怎么她像是被赶出来的那个? ……到底为什么梦到他了?难道是和徐云深聊起出轨的话题吗? 京窈捂住了脸,有些莫名的嫌弃自己。 出轨就出轨,还吃回头草,太没用了吧。 急色 京窈转头看了眼时间,发现她才睡了一个小时。 有些赌气似的在床上滚了两圈,用枕头蒙住了头——被进来的徐云深撞了个正好。 “……醒了就别赖床,起来吃东西。” “不要。”京窈的声音闷闷的,“被子把我封印了。” 徐云深无奈地走到她旁边,扯了扯枕头没扯动,她捂得还挺紧。 “别发小孩脾气。” 京窈掀开枕头,不悦地瞪他。 倒是惹得徐云深忍不住笑出来,他伸手揉揉她的头,还真有种在养妹妹的感觉了。 大概是他们的年纪有了差距的缘故? “不想吃东西也要起来,我给你换药。” 他像个老妈子。 京窈不怀好意地想,然后发现自己像个在面对来嘘寒问暖的妻子而无理取闹的出轨丈夫。 ……救命,这是什么渣男剧本? 徐云深拿药过来,温声道:“至少把衣服脱了吧?” 他未免也太无底线宠着她了吧?! 京窈突然从床上弹起来,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徐云深被吓了一跳,然后无奈地搂住她,“小心伤口。” “徐云深,我真的出轨了?”她的语气有些郁闷,隐匿在情绪的深处,还有零落的不安。 她没有把自己定位成一个贞洁烈女,如果说她和别人结了婚,徐云深来勾引她,她十有八九也是会出轨的……可也仅仅是因为这个人是徐云深啊。 徐云深听她这么说,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却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傻吧,逗你呢。” 京窈:“……” 他的目光很有深意,拇指抚着她的鬓角,道:“窈窈,别忘了我们是兄妹,就算你要和别人在一起,我也只剩下大哥的立场罢了。” 京窈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推开他,又躺回床上,“那你走吧大哥,把门带上。” “窈窈……” “你不是我大哥吗,没有哥哥会要求看妹妹裸体的,出去!” 她愣是把上药歪曲成看她的裸体,徐云深看着她气闷的样子,实在觉得有趣。 “窈窈,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 “既然是事实,那你就不该出现在我的面前,你去当你的好大哥,我仍做京窈这个人,你来管我做什么?说不定我已经成为了攻击你的把柄,留我在你身边,就是放了颗不定时的炸弹,明天我收拾收拾就走,不给你添麻烦。” 她咬着牙说完一番话,胸口像是堵着一口气,这些天她刻意回避这个事,可他却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红了眼眶,不管他说什么都不去看他,头一次把任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直到他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京窈还是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被他霸道地扣紧了后脑勺,被迫微仰起头和他接吻。 他吻得深入又疯狂,不给她任何呼吸的余地。 京窈简直想骂人,他做什么强调了身份之后还要来搅动她的心? 她狠下心,咬了他的唇,不久就尝到一股血腥味,然后使劲推开他,又有些委屈,“徐云深,你欺人太甚!” 谁知他将她压在床上,低笑道:“就是要欺负你。”他的唇色妖冶,就像西方魔幻故事中的吸血鬼,往往俊美而危险。 “你……”京窈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没错,你是我妹妹,可我从来也没说过我放弃你了。”他摩挲着她昳丽的面容,声音带这些痴迷地说着:“你嫁人,我就去破坏你的婚姻;你想离开我,我就追你到你跑不动为止;你爱上了别人,我就杀了那个人。很简单,京窈,你永远也摆脱不了我了。” 要是换一个男人说这种话,京窈肯定早就扭断他的脖子了。 她哼哼唧唧了一阵,倒是没再说什么。 “窈窈,你的枪伤好多了……做一次,我再给你上药好不好?” 求欢说得像哄她吃糖一样,京窈怎么能拒绝得了呢? 她的指尖顺着他的喉结滑动,目光变得专注而温存,“云深……” “放心,不会碰到你的伤口。”说罢,他再次吻上她的唇,然后是脖子、锁骨。 “嗯……”从嗓子里蔓出声音,她攀上他的肩背,葱白修长的手指在上面胡乱游弋。 她也很想他。 衣服在地上交迭散落着,她娇嫩的裸体俯在被单上,他从后面握住她的柳腰,肉棒卡在她的臀缝里摩擦,她的肉臀丰满,实在是有不俗的快感,徐云深额头的青筋暴起,克制着想要直接贯穿她的欲望,而京窈则红着脸微喘,他的尺寸她一贯是知道的,每次都能把她操得欲仙欲死不说,实在也把她的胃口养叼了,所以不仅是对他这个人着迷,对他的肉棒也很钟意。 就是嘛……京窈没有节操地想,除了他还有谁的老二能让她这么满足,所以出轨什么的根本不现实。 “你……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做前戏了?”京窈轻咬着下唇问道,他的手指已经往她的小穴里插入了一根,另一只手在挑逗她的阴蒂,弄得她腰肢小腹酸软成一团,眼眶周围愈发红得绮丽。 他以前都喜欢单刀直入,强插她是常态。 “啊……啊……”她的小腹微微抽搐了两下,涌出一股蜜水,打湿了徐云深的手指——她率先忍不住高潮了一回。 但他们两都知道这不是结束,女性是可以多重高潮的,而京窈又是比别人更敏感、更容易高潮。 “不喜欢?”徐云深笑着问。 虽然过去了八年,但枕边人一旦变了习惯,还是让人不得不在意的,京窈吃味着说:“徐云深,你给我记清楚,不管八年后的我如何,现在的我不允许你除了我有别的女人。你脑子里想谁我管不着,但你要是……”她将小半张脸埋进臂弯,娇蛮又妩媚着说:“小心我杀了你。” 徐云深觉得她简直可爱得不行了。 “京二当家放心吧,就算我死了,我的魂魄都只跟着你一个人。”他挽起她的长发,低头去吻她光滑如玉的裸背,吻得京窈娇喘吁吁。 “差不多了……窈窈,我要插进来了。”他语气隐忍中又带着些痴迷。 “嗯……” 他从后面慢慢顶进她的小穴里,尽管高潮了一次,但京窈也是好几个月没做过了,这点润滑也还不够,她疼得一抽时,徐云深几乎立刻停止了动作。 于是徐云深从床头柜拿过一瓶润滑液,倒出不少在掌心,然后裹着他的肉棒撸动起来——京窈偷偷地看着他,简直是脸红心跳不已。 “唔,你插吧。”她也适时做出邀请码,主要是被钓足了胃口,馋得不行了。 徐云深再次扶住她的腰,大龟头扫过几次她湿软得一塌糊涂的小穴,然后一挺腰就插入了一半。 京窈虽然痛,但更多是爽。被他贯穿着操弄,真的会比阴蒂高潮还要兴奋几倍。 他身材好,腹肌块垒分明,猿臂蜂腰,双腿又积蓄着力量,倒一点没京窈之前暗搓搓猜测的那样有了小肚腩了。 “啊啊……嗯……啊……慢一点……慢一点……”京窈受不了似的抓紧了床单,脸色一片绯红,差点就要晕死过去了。 他太粗、太长,顶她像不要命一样。 “伤口要裂开了啦……” 本来不为所动的徐云深听到这话才把她的细腰一把搂起,将她抱在怀里,呈观音坐莲式地性交着。 “乖一点,别乱动。”他嗓音低沉,一只手就扣紧了她的细腰,另一只手揉捏着她饱满如水蜜桃的嫩乳。 “啊!……”京窈差点翻白眼,也不知是被他操的还是被他气的。 现在是渐入佳境,京窈是半分也不疼了,咕啾咕啾的水声不停从两人交合的部位传来,她的小穴紧致水嫩得不像话,纳入他的大肉杵之后肉壁不停地收缩淌水,叫他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 “小穴天生欠干是不是?缠得这么紧,把我的老二都绞痛了。”大抵是爽得过了头,让他也解放了天性,这样的荤话大概也八年多不曾和她说过了,不过京窈倒是不陌生,在四合院里时,他哪次操她不是一番掉节操的骚话? “嗯……啊……”她无力地攀着他的脖子,双眸快要溃散了,却柔声相讥:“我就是欠操,你不操有的是人等着。” 徐云深冷哼一声,“做梦都不可能便宜别人。” 京窈低低笑了声,不过大汗淋漓之下只觉得精神越发不济了,心神一松,她又急又快的高潮了一回儿。 徐云深大抵是看出来她不行了,于是将她放回床上,五指深嵌入她的玉乳里,埋头吮吸她的乳球。 “这么骚,合该被我关起来操一辈子。” “哼,流氓。” “你现在才知道?” “……至少第一次见面时你还人模狗样。” “那倒不是,第一次见面,我就想狠狠地操你了——京窈,你对你自己的容貌应该有清楚的认知吧,哪个男人第一次见你不想操你的?” “……” 对对对,怪她瞎了眼,以为他是什么霁月清风般的人物。 “你们这些臭男人,果然都急色。” 与我 盛夏快结束时,京窈和徐云深要踏上回广州的路。 她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别墅门口,穿了一身米白色的连衣裙,咬着冰糕,看徐云深带人搬进搬出。 她远远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或是他带着汗水、冷俊的侧脸,徐云深这人总有一股韧劲在,是万年雪山上伫立的松柏,落着满身的雪,枝干是遒劲的,枝叶仍旧苍绿。 京窈突然想起自己年少时读欧阳询的《用笔论》,里面有一段:“徘徊俯仰,容与风流。刚则铁画,媚若银钩。壮则啒吻而嶱嶫,丽则绮靡而消遒。若枯松之卧高岭。类巨石之偃鸿沟。同弯凤之鼓舞,等鸳鸯之沉浮……隐隐轮轮,譬河汉之出众星,昆冈之出珍宝。” 套用在这人的身上,又是莫名的契合。 于是京窈看着看着,就又红了脸。 等徐云深得空停下来,看着她悠闲自得的样子,脱了凉鞋,两只光脚丫踩在地板上,纤细的双臂裸露在外,肌肤雪白细腻。她已经坐了一个上午,脸颊晒得有点红,冰糕都吃了四五根。 徐云深走到她身边,望向她深邃而温和的眸子,只觉炙阳都不及她耀眼。 “好吃么?”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京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举高了手臂,讨好道:“是朗姆酒葡萄味,你尝尝?” 徐云深也不客气,就着她的手就咬了两口。 倒是京窈又嫌弃上了,“你也太大口……” 于是被徐云深掐了脸。 京窈不忿地揉了揉自己的脸,看着他也搬了个凳子坐在自己身边。 “……你没事干了?” 徐云深嗯了一声,“剩下的——比如那只鳄鱼,就养在这里,还不到杀它的时候,会有专门的人看着。” 好吧。 京窈从荷包里扯了一张纸巾给他擦掉额角滴落的汗,“擦擦汗吧……哦,这是我刚才擦过雪糕水的,你不嫌弃吧?” 于是徐云深的笑意凝固在了唇边。 京窈没忍住笑了出来,“骗你的啦骗你的……”她笑得可劲,着实是坏心得紧。 徐云深无奈又拿她没办法。等京窈笑够了,缓缓靠在了他的肩上,挽住他的胳膊,轻声问:“广州的夏天比泰国热吗?” 耳畔蝉鸣阵阵,热浪卷得视线都有些扭曲。 徐云深握住了她略有些冰凉的手,“热,广州平常很闷,不怎么下雨。” 京窈抿了抿唇,点了一下头。 “我,是说这八年间的我,跟着你去广州住过么?” “去过,住了两年。” “她喜欢那么?” “……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应该是不喜欢的。” 京窈又记起他是自己兄长的事,于是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明明是两个人共同的曾经,可对她而言却别成了别人口中的一段又一段的插曲。 她抚上他的脸,认真道:“现在的我会喜欢那里的。” 徐云深的眼神温柔了许多,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没关系,等一切都稳定了,我带你去北方定居。” 京窈确实对北方有深厚的感情,不仅因为她在那里付出了很多的心血和时间;她尤其钟爱雪——北方冬天漫天的大雪。 “好。”她亦抬起头,吻了他的薄唇。 *** 上了飞机,京窈手里握着那块佛牌,最后从飞机里俯瞰这片土地。 “这是你那位朋友的东西?”徐云深问。 京窈点点头:“苏楠信佛的,她退休了之后来泰国定居了。” “为什么非是泰国不可,虽然不比臭名昭着的缅甸,但这里毒枭的眼线也不少,她是缉毒警,应该知道这一点。” 京窈默了一时,然后沉声道:“她的丈夫和女儿就死在泰国。苏楠早年就被毒贩威胁过,绑架了她的家人加以折磨,就为了让她变节。” 徐云深没说什么,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苏楠这些年在泰国一直吃素念佛,希望地底的亲人能原谅她。”京窈直到说完,她的眉头都没有松开过。 “这是错么……”她垂下眼眸,低声问,“没有人会苛责一个为了社会作出如此贡献的警察,但苏楠却一辈子都不得安宁。”京窈苦笑:“我似乎也能理解。” 余生的每一天,都像凌迟一般的痛苦。 徐云深想起来了什么,心底晦暗郁郁,面上却半分也不显,握住她的手更紧了一些,道:“别想了,你已经为她报仇了。” “嗯。”京窈微叹一声,然后笑起来,“或许在另一个世界,他们重逢了。” 说起来京窈以前是彻底的无神论者,如今经历了这些不仅颠覆了世界观,更让她多了些耐人寻味的幻想。 “云深,你说我们会不会有一天,也在他乡重逢?”她的眉眼弯弯,语气轻柔,但是不等他回答又摇摇头:“万一我们互相不认识了怎么办,那就不是你也不是我了。” “京窈,你不用试探我,我不可能放你离开。”他淡声道,却紧紧握着她的手。 京窈抿抿唇,最终叹了一气。 万一有一天,她已经不记得他了,又何必再为了她再执着什么呢? 可他太固执。 ———————————— 作者:我觉得大哥应该是我描写得最用心的男主了emmmmm(写男主废星人) 这个阶段还是甜的,因为京窈回到了最爱他的时候,很大程度上安抚了徐云深的情绪,让他不至于从京窈数次的死亡里发疯。 所以同理可得,后面会有最爱二哥的时候。 话说他没死,被徐云深关起来了啦。 至亲 “爸,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徐翰清看着自己的大儿子,从心底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愤怒和荒谬占了主导地位。 “徐云深,徐家现在已经是你的了,你弟弟也在医院里躺着,不知道哪年哪月才醒的过来,如今你还要把我软禁在这里,你就这么不放心?” 徐云深笑了笑,“因为您现在明面上已经去世了,我也是不得已。” “不得已?”徐翰清冷笑一声,“不得已什么?你不得已才算计了自己的弟弟,你不得已才作出这么多狠辣的事?” “您教训得是。”徐云深不卑不亢地回答,目光深处却不可窥视一般暗沉,“在您当家主的几十年里,跟着您混口饭吃的不在少数,虽然这些年我逐渐接管了徐家,但不服的声音从未间断。” 徐翰清皱了皱眉:“你对他们未免太绝了些,有的事你不必……” “不必?那就只能等着被他们剥皮抽筋。”徐云深语气渐冷,“您不会忘了,您的兄弟当年是怎么给我下绊子的?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当年京窈受袭,您敢说没有他们的手笔?” 徐翰清沉默了一时,低声道:“可你一定要赶尽杀绝吗?凭你的本事可以让他们对你心服口服的,时间问题罢了。” 徐云深站起身,颇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和他们耗着,既然他们总心存幻想,以为父亲您能护着他们一辈子,那就只好委屈您暂时‘去世’了,这样我处理起来,也放得开手脚。” 徐翰清叹了一口气:“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没有真的让我去世?” 徐云深却道:“您好好休息吧,需要什么就让底下的人去办就好。” 眼见他要离开了,徐翰清赶忙问道:“宁儿怎么样?她还好吗?” 徐云深顿下脚步,想起她这段时间的笑颜,语气才放松了几分,“算是……还好。” 徐翰清想起女儿,只剩迫切的思念和愧疚,道:“能不能让她来见我?” 谁知徐云深冷酷地拒绝了:“父亲,窈窈如今是二十六岁,对她而言您只给她留下过最不好的印象。所以我想,还是不见来的好。” 徐翰清心底苦涩不已,看着大儿子不近人情的背影,沉声道:“徐云深,你这样做不异于在手掌心里捏一把沙子,留不留得住,不是你一厢情愿的事。” “能不能留住,那是我的事。” 说罢他抬脚就离开了,没有再回头看父亲一眼。 *** “你家,是真的挺大的。” 徐云深带着京窈回广州的老宅,他中途有事去打了个电话,京窈耐不住性子到处逛逛,结果一走出园子她差点迷了路。 “咦,为什么你家摆了这么多五行八卦阵?”这段时间她看了不少易经,对风水布局也有不少的了解,一般人进到徐家这个院子,铁定是要迷失在里面的。 “祖上的决定,大概是因为我们家以前走镖,得罪别人的时候不在少数。”徐云深说罢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还有什么叫你家你家的,是我们家。” 京窈小声地哦了一下,挽住他的胳膊,笑道:“我饿了,去吃饭吧。” “好,妈妈已经准备好饭菜了。” 京窈听到这里却停下了,她的眼睛睁圆了看他,一时踌躇起来了般。 徐云深明白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窈窈,你要是不想去也没关系,我和妈说你舟车劳顿累了,回房间睡会儿,待会我再给你带吃的。” 他还挺周到。 京窈无奈地想着,然后叹一口气:“我不是不想去,我之前也听你说过这件事了,只是我……” “你一时难以接受,我明白的,妈她也会体谅你。” 京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微微勾起唇角,“既然老人家都这么体谅我了,我还拿腔拿调的,岂不是太没礼貌啦?”她握住他的手,“走吧,去见见我婆婆——我这么说只是让自己自在点,没有别的意思。” 那是她的妈妈,她不会不认的。 徐云深的眸子泛起温柔之色,点了点头。 踏进正厅的时候,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是山药炖排骨的咸鲜,还有桂花米糕的清甜。 厅中正在摆碗筷的妇人似也心有所感,抬起头和京窈对视了个正好。 妇人的目光一刹间就变了,那是京窈从未触及过的情愫。 好像有什么画面从记忆的最深处钻动着,就像顶破冬天的冻土,不依不饶生长的植株,她的大脑疼得紧,却又不想放弃这缥缈的回忆。 “你们回来了,快来吃饭吧,我做了你们都爱吃的菜。” 【宁儿,快来吃饭,今天妈妈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和青椒肉丝呢。】 京窈突然捂住心口,眼泪夺眶而出。 如果说被京华折磨长大的回忆让她至今都对“父母”这个词有所抵触的话,刚才那一幕的回忆足以冲散这么多年来的苦闷。 一直有人爱着她,不仅在她遗忘的记忆里。 京窈几乎站不稳,徐云深却稳稳地扶住了她,低声道:“没事吧?” 京窈张了张口,嗓子却堵得慌,说不出一个字。 直到一只温凉的手抚去她眼角的泪痕,京窈从模糊的视线里看着暌违多年的母亲,却叫不出一声妈。 “回来了就好了,宁儿,我们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 许珈蓝温柔地注视着女儿,她的心底有失而复得的喜悦,也有愧疚,她八年前病得重,常忘了京窈就是她的女儿,不知让她有多少委屈和痛苦。 “妈妈会陪着你的,好不好?” 徐云深看着这对泪水连连的母女,轻轻笑叹了一声,然后将母亲和妻子都搂在怀里,温声道:“好了,我们一家终于团圆了,以后再也不分开。” “对,来,我们来吃饭吧。” 京窈脱离了许珈蓝和徐云深的怀抱,脸色稍微有点红——毕竟她很少如此失态,去洗了把脸才调整好情绪回到饭桌。 坐下了她才想起哪里不对。 “嗯……父亲他?” 许珈蓝的神色变得有些哀伤,她低声对京窈道:“宁儿,是我不让云深提前告诉你的,怕你心里不好受,其实……你爸爸在半年前去世了,是突发的脑溢血。” 京窈有些怅然,没想到和父亲竟无缘相见。不知她失去的那八年里,和父亲相处得如何。 不过不比她和父亲之间没有太多的感情,徐云深和母亲该是难过的,于是没再说什么,动了筷子吃起饭来。 她没有注意到,母亲和徐云深之间很快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又不约而同地给她夹了菜。 “唔,够了够了。”她要吃不下了。 ———————————————— 作者:徐云深表示:爸爸和弟弟是什么,没有听说过。 妈妈:我儿说的对。 小呆鹅 秋天很快就到了,尽管广州没能凉快多少,但到底没有那般闷热,树上的蝉鸣也如海浪退潮般消散了。 徐云深去公司打理事情,京窈依然研究着易经——据说这是以后的她冒着生命危险从前老板那抢来的。 现在对我来说生命危险算什么危险? 听他这么说时,京窈不在意地笑笑,可徐云深的脸色就变得阴沉了许多。 京窈只好发誓以后将生命危险这四个字划上着重符号,严肃对待。 不过说起前老板,京窈得知他被她给杀了。 那个对她有知遇之恩,甚至她一度将他当成父亲来看待,最后却为了利益将她推入火海的人。 ——京窈,我教你,世上没有绝对的真心,只有不变的物质,只要有了钱和权,就拥有了一切。 京窈想起这番话,托着腮笑了笑。 老板,钱和权,似乎买不来活着或死去。 她摸了摸被阳光晒红了的脸颊,阖上书打算去找妈妈吃午饭了。 哪怕入了秋,这太阳还是该死的刺眼滚烫。 京窈中二时期曾自诩是个冷血动物,她喜欢阴暗、潮湿,没有人迹的地方。 【窈窈,准确来说世上是没有冷血这一说的,应该说是恒温动物,而且我想你不喜欢太阳是因为你好不容易才把皮肤保养白了吧,爱美。】 少女瞪他一眼:【就你懂得多!】 京窈的步伐微微一顿,有什么人的灿烂笑容在脑海深处复苏——那人有着和阳光相提并论的性子和笑脸,连手都是暖烘烘的,常拉她去晒太阳,美其名曰要让她和太阳伯伯和解。 京窈无奈地勾起唇角,可到了现在,她依然不喜欢太阳。 ——一阵铃声将她从回忆中拉出来,拿出手机一看是徐云深。 “……怎么了?”接起电话那一刻,京窈的内心很复杂。 这人有特异功能吗,她不就是突然想起初恋,他的电话就马上过来了。 “什么怎么了?”徐云深平静的嗓音传来,倒是给与她镇定剂一般的功效。 大概是他陪她戒毒那段时间留下来的后遗症,每当京窈不耐烦时,他总能适时让她归于平静。 徐云深很擅长引导别人,对她又是多了十二万分的耐心。 京窈望了望天,然后扔了一颗炮仗出去:“我刚才,特别短暂地精神出轨了一下哦。” 徐云深:“……我会原谅你的。” 京窈迅速摈弃做作的姿态,嘁了一声,很是不屑:“你搞清楚。别说我精神出轨,就算我肉体出轨,我也不可能求你原谅我,倒是你应该反过来求我不要离开你吧,为爱痴狂的徐先生?” 徐云深被她逗笑了,连声说了几个是,“你说得对,不过想从我这里得到出轨的机会也不容易。” 开过玩笑了,徐云深开始说正题:“给你打电话是想告诉你,天师府有人要过来,他们说关于解除长生状态的事有了新的进展。” 京窈噢了一声:“来的是之前提到过的那两个小天师吗?” “不是,是他们的首席大师兄,他即将接任大天师之位,来广州也有联系南边的意思。” “这么厉害,看来天师府对我还挺关心的。” 徐云深无奈:“你现在的情况已经让很多人瞩目了,他们也不仅仅是关心你那么简单。” “知道啦,那么徐先生还有没有什么吩咐?” “在家等我,我过一会儿就回来。” 京窈失笑:“好。” 陪母亲吃过了午饭,她又有些困了。 京窈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过得太安逸,虽然脑袋上悬着一把刀,可徐云深义无反顾地挡在她的面前,加上母亲连日的投喂和安抚,让她打不起精神——果然人一旦被照顾起来,很难独立,连思维都迟钝了似的。 京窈有点理解八年后的自己要决绝地和他们断掉联系了。 圈养的狼还不如一只哈士奇。 “暮晴?”京窈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个眼熟的背影,被她喊住后转过身——果然是徐暮晴。 “吃过午饭了吗?”京窈言笑晏晏地看着她。 却让暮晴愣住了。 “怎么了?”难道是她的态度哪里不对吗? 暮晴摇摇头,腼腆地笑了一下:“像是回到了八年前,第一次见少奶奶的时候,心里想着,您笑起来果真好看。” 后来,她就没怎么见她笑过了。 “你真会夸人。”京窈摆摆手,“不用叫我少奶奶,也不用您啊您的叫了,我现在……唔,好像只比你大两岁了对吧?叫我京窈就好。” “能叫您……叫你京姐可以吗?”暮晴提出来,很是认真地看着京窈。 这让京窈有些感到莫名的熟悉感——但是很快打住,她不想再精神出轨了。 “当然可以,我以前在外面的时候,熟悉的人叫我京儿,比我小的叫我京姐,”她耸耸肩,“不过一般这么叫的都是黑道,你只要不介意。” 暮晴笑着摇摇头,“我怎么会介意。” 那确实也不用这样开心吧? 不过京窈看着这婉约清丽的姑娘由内而外地散发着开心,倒是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如果你不忙的话,能陪我走走吗,我好像还没怎么逛过家里。”——实在是太大了的缘故。 暮晴点头道:“当然好。这让我想起第一次见京姐你,就是我带你去了花园呢,可惜……可惜那天园里的梨花没开呢。”暮晴背后出了冷汗,差一些她就要说漏了嘴。 京窈其实没错过她断掉的话头,只是暮晴毕竟也是徐云深身边的亲信,学得他一脸的淡定胡扯,神色自若得紧。 京窈接过话头继续说:“当时没见到也没什么,以后还有机会。” 至于她刚才想隐藏什么,京窈并不想去探究,因为不只是她,徐云深、母亲,也有想要瞒住的事。 她已经过了刨根问底的年纪,他们爱说不说,想说的时候大概就会说了。 暮晴又腼腆地笑了:“不过到秋天了,结了很多又大又甜的鸭梨,我可以给京姐你做秋梨膏吃了。” “先谢过你,过两天你得空就叫我一起去摘梨子怎么样?” 暮晴自然欢欣地答应了。 “暮晴,徐家现在有小孩子在住吗?” 暮晴不解,“为什么这么问?” 京窈指了指墙角处有五个小沙包,“那个是玩捡五指的吧,”她到屋檐下,捻起来玩儿,挂了些笑意:“哈,我还没忘呢。” 五个小沙包在她洁白的手背和掌心之间来回跳动,捉住一个,抛起另一个,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不止是这个,一路走来看见不少小孩子的玩意儿,咯,那棵树上还挂着的一架小兔子风筝” 暮晴抿了抿唇,说实话这一路上她都沉浸在京窈和她重新认识了的喜悦中,压根没发现这些东西。 她微红了脸,解释道:“徐家住了不少亲戚,他们家里的小朋友,或者是阿姨、司机们的孩子吧。” 京窈点点头,然后笑着望向她:“要不要一起玩?” “我不是很会。” “我教你。” 既然如此,暮晴也心安理得地蹲了下来和她玩儿。 两个御姐风的美人一块儿幼稚起来,也是别样的可爱。 玩了好几局,暮晴都是惨败在京窈手里,暮晴感叹着实在是菜得抠脚。 京窈半点没有自己小时候是孩子王的自觉,仍旧沾沾自喜,但假模假样道:“没关系嘛,你刚学,再来再来。” 京窈刚抛起一个,下一刻手却顿住了,没接到小沙包。 “京姐你不用让我的……”暮晴心底有点不好意思,她这让分的方式看起来和张怡宁让球一样令人汗颜。 京窈眨眨眼,手指向另一边,道:“他在盯着我们看诶。” 暮晴顺着她的手指方向望去,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却竭力作出平静的样子。 京窈这次没发现她的异常,看着那个半躲在墙后的小男孩,笑了笑说:“长得挺可爱的,就是呆了点,”她朝那个孩子挥挥手,“你好啊——你是哪家的小呆鹅子?” 那小男孩被她一喊,眼睛顿时就红了,但还站在原地不动。 京窈有点尴尬,低声道:“我吓着他啦?” “应该……”暮晴脸色僵硬道。 京窈咳了咳,摆出她这辈子最和蔼可亲的表情,“你是来找你的玩具的吗?你过来吧,我把它们还给你。” 听到她呼唤,小男孩立刻向她的方向跑了两步,就在京窈也起身准备迎向他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 小脸蛋上挂着两条泪痕,京窈觉得他特别像自己小时候看过的那种日本动漫里的小朋友,哭起来又搞笑又可怜。 京窈有些无奈,“你很怕我吗?” 小男孩不回答,他的眸子既明亮又懵懂。 下一秒他就转身跑了,京窈也没有追上去。 她捏着手里的沙袋,嘀咕道:“难道我摆错表情了?看起来像要收保护费?” 暮晴在她身后悄悄松了一口气。 小朋友诱捕器 徐云深常常一整日一整日的不见人影,不过京窈也懒得理他,忙黏着母亲还来不及。 正是桂花时节,今日午后,京窈刚陪许珈蓝摘了不少桂花。 “等晒一晒,给你做桂花糕吃。” 京窈笑着点点头,让后趴在桌上,枕着手臂,目不转睛地看着母亲,软声道:“妈,我觉得我好像胖了不少。” 许珈蓝回过身,宠溺地说:“你一直都瘦,又在外面受罪受伤,不吃点好的怎么恢复元气呢?”说罢将一碟梅子和地瓜条摆在她面前,又倒来一杯蜂蜜茶,“你看书辛苦,边吃边看吧。” 京窈叹了一口气,她现在何异于一个正在准备高考的学生,母亲无微不至地呵护简直从不停止。 事实上她也吃的很开心。 梅子酸甜,京窈吃着就停不下来似的,许珈蓝失笑,温柔地看着她,道:“你小时候最爱吃酸酸甜甜的小零嘴啦,一个人可以抱着一罐子话梅吃完,怕你坏了脾胃,要你少吃些吧,你就抱着我的手撒娇,让人不得不随着你的心意。” 京窈看着手中的梅子,努力去回忆小时候的事,可惜都朦朦胧胧的,没个清楚的影。 “都是因为妈太会做吃的了,只要是妈妈做的,我应该都喜欢吃。” “嘴倒还那么甜呢。”许珈蓝捏了捏她的脸颊,满是宠爱之意。 “那,徐云深最喜欢吃什么零嘴?我看他现在很喜欢吃辣的,他小时候喜欢吃辣条吗?” “他随便吃什么都行,只是小的时候最喜欢逗你玩,每次就属他和你抢东西吃抢得最欢,把你弄哭了又哄着你开心。” 京窈啧啧两声,果真叁岁看老,这人从小就焉坏。 “妈,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我能看看照片吗?” “你等我一下。”许珈蓝走到一旁,在书架上抽出一本相册,转而递给京窈。 许珈蓝的神色有些许无奈,“你哥哥从小就不爱拍照,能拍下的都是和你的双人照,后来……后来我们也不怎么拍了。” 京窈心下明白,接过这本相册,只见册子的边被磨损得厉害,大概是这些年也常常被人翻阅。 她一翻开,第一张照片就是两个小孩子趴在鱼缸边上,小女孩还伸手到水里。 京窈失笑:“这是我?” 许珈蓝点点头,“你小时候也可劲调皮,常拉着你哥哥上蹿下跳。咯——”她指了指另一张照片,京窈在树干上坐着摘栗子,徐云深拿了个筐在下面捡。 与他的童年时光,倒是无忧无虑。 京窈的眉目都染着笑意,每一张照片都看得津津有味。 “咦?”京窈仔细地看过徐云深的一张单人照,心下划过一丝疑惑。 “怎么了吗?”许珈蓝问。 “没什么。”京窈很快翻过了这张照片,神色如常。 “他小时候倒挺可爱的,怎么长大了就整天冷着一张脸?”京窈嘀咕道。 许珈蓝神色无奈,语调却温柔:“他身上的担子不轻,你们的父亲对他很是严格,我又一直病着,尽不到什么当母亲的责任。在他的心里一直都压着很多事,也不找人排解,就这样熬了这么多年。” 京窈的目光触到了母亲眼底的不忍,低声道:“妈,我和他的事……” “宁儿,你不要觉得对不起我。”许珈蓝握紧了女儿的手,“只要你开开心心地留在我们身边就够了,我和你哥哥都只有这一个心愿。” 许珈蓝红着眼:“不仅是你,我看得出,云深是在重遇了你之后他身上才多了许多人味,他扛着一整个家族的荣辱兴衰,挑着所有人对他的期望,可他从没有为自己做过什么,他甚至连逃跑的念头都没有,而我见过他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就是他告诉我要娶你的那一天,他唯一为自己做过的事,就是爱上你,和你在一起。哪怕你们的婚姻注定会困难重重,但他说,你不是会躲在男人身后的女人,也不屑别人给你的保护,你们会同进同退,这是你们对彼此的诺言。” 京窈听罢,沉默了许久,最终叹息道:“妈,可我始终辜负了这个诺言。” *** 从母亲的院子里出来,京窈漫无目的地在宅里闲逛,想着母亲对她说的那些话。 看来不管是母亲还是徐云深都察觉到她其实还想离开的想法。 可她怎么能心安理得地留下呢。 不知不觉中,她又走到了前几天偶遇那个小朋友的地方。 说来奇怪,她心底一直无法忘记那个小男孩的样子,这几天她有意无意都会过来,想等等看能不能再见到他。 毕竟她可不知道自己长得有把人吓跑的地步。 只是不出所料,她等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等到那个小朋友。 奇怪了,他连自己的玩具都不要了吗? 京窈歪歪头,余光暼到树枝上挂着的风筝,突然心里另一个想法。 京窈当年作为一个玩啥啥精通的小朋友,可是拿过全市放风筝第一名的。 ——做支风筝能有多难?不过要吸引小朋友的注意力可就要花点心思了。 于是她转头就出门买材料去了。 晚些时候徐云深回来,却没看见京窈的踪影,一问才知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下午了。 “窈窈,你在做什么呢?” “明天你就知道了。” 徐云深很无奈,他连进房间的资格都没有。 “对了,天师府的人叁天后到,你也准备一下。” 京窈纳闷的声音从房里传来,“这要准备些什么,他们难道还要考我功课?” “……不是这个意思。”徐云深道:“我和方朔打过不少交道,他这个人城府很深,你需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别让他把话带着走就是了。” 京窈道:“还能有你城府深吗?” 徐云深:“……” “总之,小心为上。” “知道啦。”京窈随口一答。 徐云深颇为无奈,“那你记得出来吃饭,我先走了。” “诶等等。” 门被拉开一条缝,她扒在门边冲他傻笑,问道:“你喜欢什么宠物?” 徐云深摇摇头:“没什么特别中意的。” “嗯,选一个嘛,最好特殊一些。” 徐云深不解,“要有多特殊?” 京窈想了想,道:“比如恐龙、尼斯湖水怪、克苏鲁这样的。” “……你把它们,比做宠物?” “这不是重点,你快选一个。” 徐云深好笑地摇摇头,拿她没办法,“那就霸王龙吧。” 京窈点点头,“不错。”然后啪的一下又把门给关上了。 徐云深:“……” *** 当第二天下午,空中飞起一只霸王龙风筝的时候,徐云深是震惊的。 不得不说,做的很像,而且飞得还高,真是有能耐极了。 他揉了揉额角,看向一旁也在惊叹的暮晴,问道:“望月呢?” 暮晴回过神:“啊?……哦,小少爷今天上书法课,这会儿应该下课了。您是不是担心……” “走吧,去看看。” 话分两头,当恐龙飞上天后京窈就把风筝线绑在树干上,然后找了个角落猫起来。 万一那小家伙看到她又转头就跑呢? 然后她等了快一个小时,来围观的人到不少,就是看不到那个小家伙。京窈不仅纳闷,难道这还不够吸引小朋友?还是他没看见? 就在京窈勾思下一个捕捉小朋友的计划时,从花园的另一个门外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京窈蓦地笑了,托着腮静静地打量了他一会儿。 小家伙小心翼翼地躲在假山后面,深怕被别人发现似的,但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架奇特的大风筝,他的眼神明亮得紧,满是惊讶之色,就像看到的不是一架风筝,而是真的霸王龙。 京窈觉得这是自己从未有过的感觉,居然想要亲近一个小朋友——实在是太奇怪了。 想到这里,她不仅摇摇头,有些自嘲,然后大方地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但这小家伙的注意力完全在风筝上,直到京窈走到他身边他都没发现。 “喜欢吗?” 小家伙吓了一跳,然后转头看见了她,张张嘴,眼中又蓄起泪水。 “你怎么又哭了?” 京窈蹲下来,和他的视线齐平,“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小家伙飞快摇摇头,闷着头又想跑走,却被京窈眼疾手快地揪住。 “别跑啊,我真的那么可怕吗?” 她有些郁闷。 谁知小家伙一边哭一边扭来扭去,不过倒是扑在她怀里。 “诶,我说你……” 小家伙突然不动了,往她身后怯怯地喊了声爸爸。 京窈的眼角抽了抽,心想要怎么和人家家长解释自己不是吓哭小朋友的怪阿姨。 她假笑着扭过头,然后楞在当场。 “你?” 徐云深一脸无奈地望着他们两个,然后招招手:“望月,过来,老师说你今天的作业还没有写完。” 骨肉 “望月。” 雪地里蹲着一个小团子,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呼唤,他便立刻从地上蹦起来,炮弹似的撞到来人的怀里。 “好像胖了点,小朋友,是不是天天吃好吃的不运动?” 望月抬起红红的小脸,露出一个傻笑,扣紧她的脖子,一迭声叫着妈妈。 “听见了,我听见了。”她却是笑着的。 京窈把他抱回屋子里,放在炕上,帮他把羽绒服除了,倒了杯热水过来。 “乖乖喝水,婆婆给我发消息,说你不爱喝水。” 望月立马乖巧地接过杯子,吨吨吨地灌起来。 看着他喝完,京窈无可奈何地戳了戳他的额头,“下次别喝那么急。” 望月只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模样足够傻,也让京窈恍然。 风雪归家,至少此刻她能真切地舒心一会儿。 她弯下腰,将这个孩子抱在怀里,听见他细声细气地喊了声妈妈。 “我回来了。”京窈温柔地回应了他。 小望月睡着了,乖巧地趴在她的腿上,小手紧紧地抓住她的衣摆。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熊姨提着菜篮子回来了,看到京窈的那一刻她有片刻怔忡,而后便红了眼眶。 熊姨用手语问道:【小姐吃过饭了吗?我马上去做。】 京窈轻轻摇头,低声道:“别忙,坐一会儿吧,等望月醒了也不迟。” 熊姨颔首,然后坐到了他们的对面,望着京窈的眼神充满慈爱和欣慰。 望月突然抽搐了一下,大抵是做了噩梦,京窈轻拍着他的背,很快又安抚了他。 “熊姨,医生联系我说,你的状况不太好。” 熊姨有些紧张地侧了侧脸,仿佛不敢看京窈,过了一会儿她才叹着气,双肩垮了下去,却对京窈笑着:【小姐不要担心,只管去做自己的事,我能照顾好自己和望月。】 京窈深深地望着她,此刻屋外的风雪渐大,拍打在窗户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肝癌晚期,她视为母亲的人,也同样时日无多了。 京窈低下头,抚摸着望月的小脸,“我恐怕也不行了。” 这句话一出口,熊姨的眼泪便夺眶而出,她摇着头,紧紧握住京窈的手。 人世最大的无可奈何,是看着心疼的人在自己眼前被蹉跎。 熊姨想起刚见京窈那会儿,虽然身上也隐隐带着几分萧瑟寂寥,脊梁却是笔直不屈的,永远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哪怕是这吊诡的命运。 “我现在想来,大概真的是力有尽头,我追逐了一辈子,得到的不过是些带不走的玩意儿。”京窈含着笑,双眸却不见光亮,她似遗憾,又似怨恨,最后也只能默然叹息。 “熊姨,外面雪下得大了,我不想再走了,我想留在这里,留在你和望月的身边。” 熊姨用尽力气般点了点头。 *** 熊姨躺在病床上,望月乖巧地守在她身边,尽管此刻她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熊姨此刻念着的也只有望月和京窈。可京窈失了踪,望月这般小,如何叫她能放心地走呢? 徐云深站在望月身后,低声道:“熊姨,我会照顾好望月,也会把窈窈找回来。” 熊姨含着泪,感激地看着他。 徐云深的心底反复煎熬着,歉疚道:“成老伯那件事,是我对不起您。” 熊姨摇摇头,她想过很多,却也不过是和那人缘分不够罢了,怨不得任何人。 她看向望月,小家伙不懂生老病死,一如既往地对着老人家笑。 熊姨也竭力扯出一个笑,最后对徐云深做了口型:“请转告小姐,不要伤心,等到春和景明,我们就会……再相见了。” 徐云深郑重地应允了她。 熊姨缓缓地闭上眼睛,视线最后都没有离开望月的小脸。 消毒水和死亡的气味混在一起,弥漫到跟前来了,往生的意义或许在于还能自欺欺人地期待着下一次的相逢。 “如英。” 听,恍然中,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 “这是你儿子?”京窈不可置信地看着徐云深温柔地抚摸着小家伙的头发,仿佛是见了鬼。 这人有儿子了? 居然还这么有耐心? 和谁生的啊? 京窈突然觉得自己的头上多了一顶绿帽子,脑海里闪过八年后的自己说永远不会原谅他……不会指这个吧? 徐云深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歪七扭八的事,只好无奈地笑了笑,对望月说:“望月,现在游戏结束了,妈妈主动来找你了,你不是很想妈妈吗?你可以去拥抱她了。” 妈、妈? 京窈的脑子宕了机,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家伙破涕为笑,扑进她的怀里,京窈下意识稳稳地接住了他。 方朔 “难为徐助理百忙之中抽空来看望,还是有大少爷的重要旨意要传达?” “你在闹什么脾气?”暮晴皱起眉头看向同胞兄长,心底好大一阵烦躁。 从小他们兄妹就不是很对付,总要寻着点什么由头来吵架。 “我不想和你吵,这里是医院,你有事就赶紧办,然后马上走。”朝雨冷哼一声。 “……”暮晴忍了忍,同样冷着面色道:“家主要我来看望二少爷,问问医生他的情况如何。” “如何?”朝雨怒极反笑:“二爷的胸口被开了一枪,不死不活地躺着半年了!你们还想怎么样?”他低声对暮晴道:“不要以为你私底下帮大少爷做的事我一概不知!” “那一枪难道是家主开的吗?家主难道没有替二少爷善后吗?你难道不清楚少奶奶为这件事付出多大的代价吗?”暮晴挂起嘲讽的笑意:“二爷还活着,这就是家主最大的善意。” “你!” “这里是医院,你们有事不妨去外面吵。”护士长皱着眉,颇严厉地看着他们二人。 两人便都沉默了下来,暮晴深深地看了一眼兄长,尽力平和道:“放心吧,二爷毕竟是家主的亲弟弟。”说罢她便转身离开,留下神色不辨的朝雨。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转身进了徐温阳的病房里。 看着浑身插满管子的徐温阳,朝雨不仅心里不好受起来。 “二爷,您说您当时认真一点去争家主的位置多好,至少用不着被人摆布了。”朝雨苦笑道:“看看您现在……少奶奶,呸呸呸,是叁小姐,叁小姐知道您这个样子,不是白费她费心救您的心意了吗?” 朝雨是自愿留下照顾徐温阳的,无他,在朝雨小时候,徐温阳也总是对他多番照顾,而且他也算得上徐家的亲信,值得信赖。 在这以前,他也是跟着徐云深到处谈生意,知道不少事的内幕。 “叁小姐也已经回到徐家了,只是夫人和家主联合起来骗她,说老爷不在了,连您的存在都直接给抹了……您说,这多过分啊。” “我知道您最关心的还是叁小姐,可您不醒过来,又怎么能照顾得了叁小姐呢?特别是现在这个情形……”朝雨走到窗户旁,恰好看见妹妹离开的背影。 这股冷酷劲还真像家主…… “二爷,叁小姐她也是需要你的吧。” *** 突然无痛多了一个儿子,京窈虽然表面冷静,但内心相当复杂。 如徐云深所说,这是她和徐云深的孩子,天生就有智力障碍,今年六岁了,也只会喊两句爸爸、妈妈。 其中妈妈的发音尤为清晰。 京窈低声问道:“我在知道和你的关系后还决定要把孩子生下来吗?” 徐云深摇摇头,心疼地注视着京窈,“是孩子出生以后,渐渐我们才发觉孩子不太正常,去查了原因,也才暴露我们是兄妹的事……” 京窈蹙了眉,又问:“这就是你想方设法也要瞒住我的事?” “抱歉。” “……这也是我们分开的理由?” “是,当时望月快两岁,你带着他远渡重洋,去了越南,两年前我才找到了你们。” “望月……他叫望月是吗?”京窈看着明明睡着了,却还要紧抓她手不放的小家伙,心里其实已经信了七分。 这一幕也让徐云深五味杂陈。 他肯定道:“对,他叫望月,徐望月。” 他们对视着,京窈在他眼里看不到一丝谎言的痕迹。 事实就是如此,也本该如此。 *** 这几天京窈的视线压根没有离开过这小家伙。 哪怕智力不健全,也不耽误京窈对这孩子浓浓的喜爱之情。 晚上徐云深从她背后抱住她,甚至吃味地说她对儿子好过了他。 京窈白他一眼,嫌弃他连儿子的醋都吃。 “怎么不吃,他也是个男人,还让你另眼相待。” 小望月见到了妈妈自然是不愿再分开,连睡觉都要挨着妈妈才行。 徐云深被迫挤到床边,留了大半位置给那娘俩。 京窈轻言细语:“你有毛病。” 徐云深失笑,吻了吻她的侧脸,同样轻声道:“其实……我更爱女儿,如果望月是个女儿,我会更爱她。” 京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还性别歧视?” “只是觉得,女儿会像你。”徐云深柔声道。 京窈心里出现一抹奇怪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望月这个样子,注定这辈子都离不开我们……徐云深,我似乎明白八年后的我无论如何也不想死的心情了。” 徐云深搂紧她的身子,在她耳畔说道:“你放心,哪怕我们真的会有离开的那一天,望月也不会没人照顾,他会永远是徐家的小少爷。” 京窈握紧他的手,良久回过身融入他的怀里,“徐云深,别把这么多东西扛在身上。” “你们不是我的负累,永远不是。”他轻声道。 京窈没在说什么,转而问起其他的:“对了,你为什么让望月学书法?其他开发大脑活跃度的课我还能理解,但要他会写毛笔字做什么?” 徐云深淡淡道:“徐家的家主都要会写一笔好看的字,什么都不会也没关系,签字的时候过得去就行。” 京窈:“……” 本末倒置属实是让他玩明白了。 “话说回来,这世上的意外那么多,把字练好,说不定以后还能给他伪造一个自闭症天才书法家的名头,好歹混口饭吃。”徐云深煞有介事的说道。 京窈踹了他一脚,“快滚。” 徐云深滚到床下,坏心地把京窈也拉下来,两人裹成一团,京窈竭力忍着声音,怕吵醒望月,使劲地掐徐云深,睁圆了眼睛:“那麻烦你也给我造个丈夫早亡,独自拉扯儿子的英雄母亲的形象!” 徐云深忍着笑:“好说、好说。” *** 方朔到的那天广州下了暴雨,小望月怕打雷,缩在京窈怀里怎么都不肯走。 “妈妈、妈妈……”他不停叫着妈妈,京窈也没法撒开手。 于是方朔到的时候,就看见京窈抱着熟睡的小望月,并不热络地看了他一眼。 “好久不见了,京小姐。”他依然有礼貌的问候,徐云深在一旁道:“窈窈,这就是天师府的大天师,方朔方先生。” 徐云深说他城府深,但长得倒是一副儒雅随和的模样,脸上的笑容颇为真诚,和徐云深站在一起也没有丝毫的逊色,举手投足间彬彬有礼得很。 “您好,不好意思,我儿子不太懂事,您不介意的话,我得带着他了。” 恐怕他介意也没什么用,方朔和京窈也打过几次交道,深知她的脾性。 “当然,请吧。” 几人落座,即刻有人来上茶。 “二位,我也不兜弯子了,长话短说吧。”方朔唇边噙着笑意,说出来的话却如惊雷:“京小姐如今不止会不停重生,届时还会磨灭人性和感知,成为彻头彻尾的行尸走肉。” 徐云深:“……” 京窈:“……”她听罢后笑了出来,并不担心似的,问道:“如何得出的结论?” “上次取了京小姐的血和肉,回去化验了许久,确定了再生关系,并且对比了我们在玉龙山下捕捉到的怪物的细胞,发现基本是吻合的,所以我们专门研究这方面的师姐说,京小姐之所以还能保留理智和行动力,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你们天师府还挺注重现代科学啊。” “过奖,与时俱进罢了。” 京窈调整了望月在她怀里的位置,以便他更舒服些,然后用一种极其随意的口吻问道:“我还剩多少时间?” “这就说不好了,或许几年、几十年、几百年,不一定。”方朔微微笑道:“很有可能在座的各位都见不到。” 嘴巴倒是挺坏的。 京窈微微白了一眼。 “方朔,你觉得今天我请你过来是听你给我们说这种消息的么?”徐云深的眉眼都快结冰了,语气十分不善。 “唉,总要告诉你们最坏的打算嘛。”方朔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好消息是,这种状态的解除之法,我们已经有眉目了。” 京窈看都懒得看他,“坏消息呢?” “嗯,在解除长生的一瞬间,京小姐会即刻化成齑粉,灵魂也没有再入轮回的资格,会彻底成为世间随风而逝的一缕尘埃。”说罢,方朔看着京窈仍旧平静的眸子,突然觉得有一丝无趣。 怎么这个女人是永远不会被吓到吗? “当然了,京小姐可以和家人一起度过一段非常幸福的日子,等在乎的人都离世了,再去世也来得及——哦,前提是您没有先变成个怪物。” 京窈无语地想,难怪徐云深讨厌这人,说话不是一般欠揍。 蛇妖 听完方朔的话,徐云深当即表示可以送客了,“暮晴,拿把雨伞给方先生。” “对了,还有天师府欠我们的账单,一并给方先生,等他们还了钱,大家就不用再往来了。” 方朔:“徐先生,请有点风度嘛。” 徐云深:“呵。” “天师府还欠你钱啊?”京窈好奇道。 暮晴的动作很迅速,拿来了雨伞和一迭纸张,微笑着向京窈解释:“天师府整顿内务加上这些年开采矿脉和晶石用作除魔卫道的工具,林林总总地欠了我们35个亿,其中还不算家主个人投资的钱,还有方先生为了重振方家,私底下向家主借了四个亿,走的私账。” 京窈状似惊叹一声:“哇。”然后转头看向徐云深:“你真的好有钱呐,就这样徐氏还是盈利状态。” 徐云深:“我现在打算断了天师府的供给,毕竟谁喜欢做亏本买卖呢?”他在亏本两字上着重提醒对方。 方朔:“咳。”他的微笑不变,语气拐了个弯:“徐先生,天师府自当殚心竭力为尊夫人寻求解决之道,还望徐先生大人有大量。” 轮到徐云深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口说无凭。” 方朔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京窈:“请京小姐收好,这块玉佩能让您的魂魄处于安稳状态,不会出现失去理智的情况。” 京窈挑挑眉,其实也并不意外。 但凡能和徐云深交上朋友的,怎能不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啧,叁十九个亿买块破玉佩,我们是大怨种吗?”京窈咧开嘴笑了笑,“而且玉佩易碎易丢失,方先生,您说呢?” 什么叫破玉佩,这块玉佩有价无市好不好? 但谁让这两吃人不吐骨头的货是金主呢? 方朔:“京小姐放心,我们会派天师府的上级天师护您周全,还附赠早中晚各一次聆听道德经——延年益寿呢。” 她还需要个鬼的延年益寿! “上级天师,听起来派头够足的,不过不会我一旦丧尸化,他们第一时间第一要务就是铲除我吧?”京窈的目光渐冷,“甚至在我还没有尸化之前。” 方朔敛下目光:“京小姐放心,您手里自然会有牵制他们方法。” “方朔,你知道我要的是十拿九稳。”徐云深沉着的开口,目光锐利。 他们一开始就不存在讨价还价,只不过是在互相试探——徐云深和京窈要确定天师府是他们的助力,而非一把双刃剑,天师府又何尝不是。 “呵,看来大家的思虑都是一样的。”方朔放下茶杯,看着杯里沉浮的茶叶,淡黄色的茶水里暗藏着一道道的锋芒般。 转而才抬起头,郑重地对他们二人说道:“京小姐长生这件事在天师府包括我在内不过七个人知晓,我那一对小师弟小师妹,京小姐也认识他们,只是他们这次不参与其中,除了我和舍妹,剩下的是负责研究的白师妹,以及我的两个亲信天师,李师弟和程师弟知道,京小姐也都认识他们,我们曾一起共过事。我那两个师弟不日就会前来广州,会帮助京小姐稳定神魂,应对一些常人不能解决的突发情况。天师府诚心相交,也希望徐家和京小姐能明白天师府的良苦用心。” 京窈和徐云深对视了一眼,各自按下想法,徐云深道:“如果我们不信天师府,也不会坐在这里了。只是你也清楚,长生是一种怎样的诱惑,知道的人越来越多,我妻子的状况就更值得担忧。” “天师府自然有不着痕迹抹除敌人的手段,徐先生放心,天师府会及时策应你。” 徐云深听完才没再说什么。 事情似乎告一段落,京窈问道:“说来那两个小天师在哪,我虽然早就知道他们,但一直没有真正见过。” 此刻的方朔眼中才露出几分真切的晦涩,“小师妹已经离世了,我那小师弟毕竟还年少,一时不能接受。” “什么……” “京小姐不用挂怀,天师本也是高危行业,生离死别早就习以为常……等小师弟再长大些,总会适应的。” 他说得未免无情,但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 “节哀。” 方朔与她举杯致意。 “妈妈。”小望月不知哪时醒了,在京窈的怀里拱了拱,大眼睛倒是眨得欢快。 虽然京窈当妈才两叁天,却很快摸清了儿子的一些习性。 这是饿了的意思。 京窈对方朔致歉,“本来应该再同方先生详谈,但孩子闹起脾气未免失礼,招待不周,方先生见谅。” 方朔很谅解似的点头:“小孩子么,总离不得妈妈,我家小妹的儿子也特别黏人。” 京窈抱着望月离开了大堂,穿过回廊,很快就消失在雨幕当中。 “京小姐还是这么聪明。”方朔饶有兴趣地看着徐云深,“不像舍妹,被一只死妖怪骗得晕头转向。” 徐云深道:“窈窈一向冷静自持,从不让我为难罢了。对了,你说令妹已经有了小孩子,恭喜,天师府和妖族亲上加亲了。” 方朔的脸色沉了不少,最后露出个残忍的笑容,“说来这一次,还想和徐先生借青霜一用。” “传家宝,恕不外借。”徐云深淡声道。 青霜便是徐家一把家传的古刀,谁也不知道这把利刃究竟多少年了,只不过从第一任家主起,身边就常佩戴着它。 “再说天师府什么利刃没有,非要青霜做什么。” 方朔似笑非笑:“这把刀曾斩落蛇王的头颅,用来杀蛇妖,最好不过。” 徐云深饮了一口茶,“你家的私事,不要拿我家的刀装清高。” “这怎么能是私事呢,蛇妖是华夏混乱的根源,不斩尽杀绝,怎么以除后患?” 徐云深目光渐冷:“你想说什么?” 方朔嗤了一声:“那个孩子如今魂魄不全,所以是痴傻模样,可他一旦补全魂魄,天师府会即刻诛杀他。哪怕你和京小姐对天师府有恩,我们也无法姑息。” 徐云深皱着眉,却没有说话。 “你也知道其中的厉害。蛇王死前本就发愿千年后再投胎到你徐家,将你徐家搅个鸡犬不宁,家破人亡,只是他没算到,京小姐命途多舛,身负诅咒,这才让他第一次投胎失败了,天师府那时便检测到他,拼着最后一丝法力才降身为这个叫望月的孩子,他亲近你妹妹是真的当她做母亲么?呵,蛇妖天性狡猾,不过是为了吸取你妹妹的精力罢了!”方朔的眸子冷得像一把利刃,直刺徐云深心底最深处,“你妹妹的诅咒,可一直无法解除,你不让我告诉她,但你应该清楚,不幸的事,会一直发生在她身上。那只蛇妖如今没有觉醒,但当他醒来,面对你们这群仇人之后,你想他会怎么做?” 徐云深站起身,看着厚重的雨幕,铜豌豆似的雨点敲击在房梁上,给这秋日增添了一抹肃杀之意。 “如果他觉醒,我会亲自用青霜砍下他的头颅……但只要他还是徐望月一天,他就是我们唯一的孩子。” 秋日风光 “妈妈。” 望月每向前走几步就要回头看看跟在他后面的京窈还在不在,确定好了才继续往前走。 京窈低头笑了笑,然后快几步走到他身边,拉住他的小手,“望月,妈妈累了,休息一会儿,好吗?” 望月听不懂,但妈妈停下了,他也不走了。 “抓…抓…”望月的目光突然被一只白色的,身上带有黑色线条的蝴蝶吸引,双手举得高高的,期待地看着京窈。 “这是蝴蝶。”京窈摸了摸他的小脸蛋,笑意温柔,“念会这个词,妈妈就给你抓。” 望月六岁了,但很多基本词汇还是没办法准确清晰地说出来。 “蝴蝶。”京窈重复了一遍。 “呼呼……” “蝴蝶。”京窈放慢说话的速度,让他看清她的口型。 “呼…嗲…” 京窈轻轻地刮了他的小鼻子,“是蝴蝶——刚才你要抓的那只是树粉蝶,它可不是什么小精灵,这种蝴蝶喜欢祸害苹果、梨还有大白菜,要是都被它们弄坏了,我们小望月就吃不到婆婆炖的冰糖雪梨和糖醋白菜啦。” 望月懵懵的,听到京窈说吃的,蝴蝶丢到后脑勺,抓住妈妈的手撒娇:“好吃的、好吃的。” 京窈无奈:“这叁个字你倒是熟练。”于是牵起他的小手,往母亲的院子里去,“那走吧,我们去找婆婆。不过今天你还是得学会蝴蝶这两个字,逃不掉的。” *** 徐云深回到家里时,京窈正握着小望月的手一笔一划地教他写字。 正是蝴蝶二字。 “爸爸。”小望月倒是一抬头就看见了他,对他憨憨地笑着。 徐云深揉了揉他的头,“乖。” 京窈捏住他的小脸蛋转回来,温声道:“专心。” 徐云深仔细看过桌上的纸,发现已经写了好几张,京窈的字一如既往的走势锋利,然而儿子的字就如同鬼画符。 他好笑地摇摇头,“怎么没发觉你原来这么有耐心,亏得你能教得了望月,本来教他书法的老师也已经逼走叁个了。” 毕竟教也教不懂,望月只会冲人家傻笑,而且又是小少爷,压根没有人敢说什么,遑论逼他学习呢? “你没发现望月越来越有进步吗?再练两天就没问题了。” 徐云深又看了一眼鬼画符,在心里感叹果然是慈母眼里出好儿。 “话说回来,谁准你站在这里说风凉话的?”京窈斜睨了他一眼,“让你带的东西呢?” “我哪能忘记?”徐云深把她要的东西放在桌上,笑道:“你休息一会儿,我来教吧。” 育儿毕竟是两个人的事,京窈自然不会反对。 “望月,妈妈给你做一只不会伤害庄稼,也不会飞走的小蝴蝶,好不好?” 小望月看着妈妈,又看了看爸爸,突然又笑了,非常的开心。 一家子围坐着,徐云深教望月写字,京窈做着手工,一时只剩下纸张折迭和笔划过的声音。 “好啦。”京窈手里出现了一只蓝色的蝴蝶,实在是惟妙惟肖,说下一秒就会从她手里翩然飞走也不为过。 望月的目光一下就被吸引了,迫不及待地接过蝴蝶,努力地开口:“呼……虎,蝶。” “是蝴蝶。” 徐云深和京窈相视一笑。 徐云深拿起蝴蝶,轻声道:“望月,妈妈做的这是一只蓝色闪蝶,生活在热带雨林里,科名来自希腊词“μορφ?”,是希腊神话中爱与美的女神阿芙洛狄蒂的称号。” 小望月自然听不懂,但不妨碍他父母愿意倾囊相授的意愿。 小望月把蝴蝶接到手心里,然后伸手要妈妈抱。 “谁家小朋友像你这么爱撒娇呀?”说是这么说,但京窈还是把他抱起来。 “小朋友,你又重了点。” “个子也高了。”徐云深道,“这个年纪的孩子蹿得都很快。望月很快就是大孩子了。” 不过从心性而言,估计会永远是个小朋友。 那又如何呢,至少徐云深并不希望他变得正常,因为那一刻的到来,意味着望月的死期。 永远做个人类,至少他还能护着。 望月打了个哈切,睡眼朦胧起来。京窈捏了捏他尚带着婴儿肥的脸,好笑道:“吃饱喝足就是睡,小朋友,你的生活也太惬意了。” 徐云深挑挑眉,“这不还写了几张字么。” 京窈瞪了他一眼,然后抱着儿子进了盥洗室。 徐云深笑了笑也跟着进去了。 等洗漱完毕,小家伙实在扛不住,已经趴在爸爸的肩膀上睡熟了。放到床上的时候也只是哼哼两声,翻个身继续睡。 京窈看看望月又看看徐云深,忍不住问道:“你小时候也这样吗?” “……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拿了我人生第一个奥数奖了。” “有什么了不起?望月稍微努力一点也可以。” “可以拿个发呆大赛的冠军,应该没人能赢他。” “滚。” 两人压低了声音拌嘴,格外幼稚。到最后都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后天天气不错,我带你们出去玩吧。” 徐云深修长的手指慢慢抚过京窈的长发,手掌的余温是绵长的情愫,熨帖着她的心。 “没关系吗,天师府那两个天师还没到。” “再怎么说广州也是我的地盘。”他眼神安稳,笃定地说道:“我带我的妻子和孩子出门,不会有人不识相。” 京窈低头笑了笑,歪歪头道:“你原来有这么爱家庭的吗。” “在组建起我自己的家之前,似乎没有。” 京窈笑得更开怀了,只是怕吵醒望月,捂着嘴倒在了床上,徐云深也慢慢躺在她旁边。 渐渐她才不笑了,往前拱了拱,缩进他的怀里。 “徐云深,你累吗?” “累。”他没有半点掩饰,深深地嗅着她的发香,亲吻她的柔软,“但总不能夫妻两只有一个努力吧?” “说什么呢,我这不是天天被你圈养着么,别说努力,我连动弹一下都嫌费劲。” 徐云深把她抱得更紧了些,低声道:“撒谎。” 振得京窈的耳鼓膜发痒。 “我说真的,”她窝在他的怀里,低低地说:“谢谢你。” “谢什么?” “很多事。” *** 望月活泼起来就像个欢快的小野猫,一撒手就跑得老远。 他也不知道从哪摘来一朵花,跑回来撞到京窈的怀里,把花高举到她眼前。 “送我的吗,谢谢。”京窈含笑接过这朵不知名的小花,低头轻轻嗅了嗅,对徐云深道:“你们广州的秋天倒是还比晚春烂漫,连野花都芬芳馥郁。” “两广炎热,很少有翠叶悉数凋零的时候,不过你喜欢雪,广州在这点上不怎么如意。”徐云深道。 “哪有十全十美?”京窈揉揉望月的小脑袋,“眼前的景色这样好,就不必去怀念昨日的风光了。” “妈妈,饿。”望月抬起头,和京窈撒起娇来。 他们今天出来游玩本也是做了野炊的打算的,只是这小家伙饿得也太快,离他们刚吃完早点也才过去没多久。 “望月,和妈妈再玩会儿,好吗?”京窈摸摸他的小脸,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 小孩子暴饮暴食还是不好,这小朋友自从回到京窈身边,已经很多次向她撒娇要吃的了。好像捏准京窈一定会疼他,舍不得让他饿着一样。 京窈还和徐云深讨论过,是不是应该对儿子严肃点,育儿嘛,总不能小朋友要什么就一股脑给什么的。 你还不够溺爱他吗?徐云深疑问道。 那是因为望月懂事,提的要求又不过分。京窈理直气壮地回答。 徐云深无奈,是谁说要严肃点的来着? 好在望月的确好忽悠,这就欢天喜地的和京窈在草地上玩起摸瞎子的游戏来了。 京窈双眼蒙上丝巾,从小朋友的笑声里判断他的位置,好几次要抓着他又故意让他跑掉,母子二人都乐在其中。 徐云深坐在草地上看着他们,嘴角的笑意一直没有下去过。 他似乎从未见过京窈露出这样开怀的笑容。于是打开画板,将妻子和儿子此刻无忧无虑的模样描摹下来,成为他这一生中最宝贵的作品。 “诶,你画得不错嘛。” 京窈终于和望月玩累了,保姆早就铺好了野炊布,上面摆满了食物,小望月坐在京窈的怀里,拿起一块蛋糕吃得津津有味。 而京窈则看着徐云深刚画好的画,忍不住调侃道:“不愧是徐少爷,果然一身的小资技能啊。” 徐云深用铅笔轻轻敲了敲她的头,温声道:“贫嘴。” “夸你呢。”京窈笑嘻嘻的,眼睛里像是揉碎了这秋日最烂漫的阳光,融融地望着他,“我和望月画得都很像,只是这张画少了点什么吧。”她拿过纸巾,温柔地给望月擦擦嘴角,小望月吃完了蛋糕,小小地打了一个嗝,然后不好意思似的抱紧京窈的脖子。 “小朋友害羞啦?”京窈忍不住亲亲他的额头,满是宠溺。 徐云深修长的手指抚过画纸,笑道:“不少,于我而言最重要的都在里面了。” “可对我和望月来说,这里面还少了你。” 她一旦温柔起来,果真让人招架不住。 “你会画画吗?”徐云深问道。 “如果你不怕我的画技破坏了你完美的画作的话。”京窈俏皮地回答道。 苏醒 “你很喜欢这只蝴蝶嘛。” 京窈将熟睡的望月抱回房间里安置好,出来时看见徐云深将之前她给望月折的蓝闪蝶放在手心里端详着。 明明是给孩子的,他倒爱不释手了。 京窈坐在他身边,笑道:“我可以再给你折许多只。” 徐云深将蝴蝶放回盒子里,逼仄的盒子内部光线被遮挡了大半,蝴蝶的翅膀也暗淡了许多。 他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是蝴蝶带我找到你的。” 京窈托着腮,饶有兴趣道:“未免也太浪漫了。” 徐云深失笑:“是真的。”他娓娓道来:“也是一只蓝色的蝴蝶,我本来想抓了来画素描——别这么看着我,在我贫瘠的生涯里还是有些爱好的。我跟着它进了园子,它停在一朵牡丹上,而你正好在二楼开窗,我无可避免地抬头看见了你。” 这么一说,京窈似乎有些印象了。 那天是个阴天,屋里太闷,她开窗想要透透气,云层压得格外低,像是给世界裹上一层灰色的厚茧。一场暴雨在所难免。 而她低头的时候,那只蝴蝶又飞舞起来,它翅膀的每一次挥动,都像掀起一场小风暴。 京窈不知道自己是掉进了漩涡里,还是掉进了徐云深的眼里。 她一直很好奇到底他们谁心动得更早。 “所以呢,你看见我是什么感觉?”京窈自然有自己的小心思,像每个姑娘一样,在谁先动心的问题上格外在意。 “嗯……我在想,世间有许许多多蝴蝶,而有的人只来一次。”他幽深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只此一眼,我会永远记得我爱人的模样。” 其实徐云深的睫毛也是又长又密,使得他的桃花眼在不笑的时候多了几分忧郁似的,微微低垂,又惹她心动几分。 看来他们动心的时间实在难分伯仲。 京窈却不笑了,她伸手抚上他的脸庞,极具眷恋:“云深,此刻的我,只有此刻的我,你要好好记住。”徐云深复又握住她的手,有些冰凉,目光深刻而浓烈,“不管是哪一刻的你,我都不会忘记。” 京窈融入他的怀里,低低叹息:“可只有我才这么爱你。” 徐云深怔忡片刻,然后苦笑:“我知道。” 说罢,他吻上了京窈的唇。 *** 她坐在椅子上吸烟,手背几乎没什么肉了,枯瘦得厉害,双颊凹陷,那双曾经美轮美奂的眸子,变得比死水还无波无澜。 徐温阳的心剧烈的疼痛着,同时又感到愤怒,他大步上前抽掉她手里的烟,低斥道:“你还敢抽!” 京窈短暂地笑了一声,来不及说话,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徐温阳扔了烟,赶忙帮她顺气,眉眼中都是对她的心疼不舍。 而京窈只是推开他的胸膛,不冷不热地说道:“……你还来做什么?” 徐温阳皱紧了眉头,将怒气和惶恐都压到心底深处,道:“带你回去治病。” “哈,治病?”京窈满目嘲笑:“先不提我已经是癌症晚期,再说就算这次治好了,我很快就要面对新的死亡威胁,够了,我已经累了。”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死!”徐温阳低吼着,握紧她的双肩:“你为什么什么都要自己扛着?只要你肯信任我多一点,我们可以……” 京窈打断他:“就算如此,还有什么是能改变的吗?” 她的目光太空洞了,与她对望,就像落进一个没有底的深渊,她慢慢地扯起一个笑,“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京窈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语气痛恨又怀念,她始终无法释怀,“是我把孩子打掉的日子,她曾经在我的肚子里待了五个月,只有那么一些时间……我知道她甚至连意识也没有,可我就是放不下,太多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了,我的宝宝没办法出生,你和徐云深是我的哥哥,我的师父背叛我,我的好友因我而死,还有这不明不白的前半生!”京窈笑得悲绝,让徐温阳的心也逐渐麻木起来,她说:“对不起,二哥,我走不出来了。” 他握住了她的手,跪坐在她身边良久,最后只是卑微又怅然地说:“至少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陪到什么时候,你打算在这里一辈子?”京窈抽回自己的手,看他的目光却逐渐温柔,“二哥……不,阿君,你该醒醒了。就算你一直惩罚自己待在这一天,也救不了我。” 徐温阳似懂非懂,然后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将他往后拖,京窈的脸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窈窈!窈窈!”他大喊着她,奋力想要抓住她的手,而京窈起身,和他背道而驰,直至消失。 天旋地转之中他的身体好像被碎成千万片,从高空落下散成尘,意识却奇迹般的保留了下来,他逐渐回忆起了许多事。 是了,他中了枪,窈窈为了救他,把自己活下去的机会让给他。 徐温阳痛苦得想要嘶吼,却一丝一毫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京窈,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么? 病房内。 朝雨打了个盹,突然被刺耳的急救声吵醒,睁眼一看发现徐温阳的心率跌得厉害,吓得他脸色都白了。 “医生!” *** 暮晴正在自己的院子里洗梨子,之前答应了京窈做秋梨膏来的。 谁知她转个身的功夫,她那气势汹汹的大哥就冲了进来,一把掀了桌上的东西。 暮晴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疯。 “你吃错药了?” 朝雨冷笑道:“我问你,二爷的东西呢?” 暮晴了然了,却也只是面上冷笑:“我怎么知道,我是家主的秘书,又不是二爷的秘书。” “你少给我装傻!”朝雨这回真的对妹妹动了气:“二爷被你们抹了存在还不够,你们还把他从小到大住过的屋子拆了,二爷在外边的房子里面也清理掉,你们心里半点愧疚也没有吗?!” 暮晴不耐烦了,“那又怎么样?你别在这里和我大呼小叫,既然二爷醒了,你就好好留在医院照顾他就是,有的事轮不到你管。” 徐温阳前几日经过抢救,情况一度危险到下了病危通知,却没有一个家属过来看看他,医院请示了徐云深,也只得到一句冷淡的尽力救治。 朝雨实在觉得辛酸,但好在二爷因祸得福,在生死一线中挣扎了出来,反而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他今天想给徐温阳收拾点日常用品回医院,谁知回来才发现徐温阳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被抹得一干二净。 但显然暮晴是不理解他的,“衣物或者生活用品这些东西难道不可以买吗,莫说二爷自己也很有钱,就算是家主在这种地方也不会吝啬,徐家又不是付不起这个钱。” 朝雨气炸了,“是这个问题吗?” “不然呢?” “徐暮晴!”朝雨觉得自己能被妹妹气出高血压,他正准备再说些什么,一个黑影撞到了他的头,然后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兄妹两定睛一看,发现是个竹蜻蜓。 紧接着一个小家伙欢快地跑进了院子,正是小望月。望月本来是来吃秋梨膏的,可一进院子却发现梨子掉得满地都是,当即就懵了,不知所措地看着徐暮晴和徐朝雨,然后转身跑回去找京窈。 京窈落后他一小段,笑着接住了扑进她怀里的小朋友,一把抱了起来。 “京姐!”暮晴顿时笑着打了招呼,却侧过身变了脸色,冷冷地对着哥哥说:“你要是敢在少奶奶的面前乱说话,就准备和二爷一起流落街头吧,少奶奶是逆鳞,你知道家主的脾气。” 发烧 京窈烧得有些神志不清了,面前的人影重重迭迭,她看不清那是谁。 她的呼吸道像是被点了一把火,喉咙疼得说不出一句话,却也清楚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至少要去医院才行。 可她刚站起来,却被一巴掌大力地打翻在地,她顿时耳鸣得更厉害,抬起头看去,竟奇迹般的看清了些——是京华。 京窈不由冷笑,上次他打她时她反抗了,用水果刀扎穿了他的手掌,现在看来是一出院就来找她报仇来了。 “废物。”京窈嘲讽道,丝毫没有惧怕。 京华暴怒,操起椅子就想往她脑袋上砸去,却被赶来的洪慧玲拖住了,哭喊着什么,由于京窈的严重耳鸣,她没有听清。 不过她现在打不过京华是毋庸置疑的,用意志强撑着自己的身体,迫使不停颤抖的双腿站起来,期间又挨了京华几脚,被踹倒,又站起来。 要是放弃了,就没有活路了。 她咬着牙坚持着,在养母稍微拉开京华的档口,她爬出了这个令人作呕的家门,反手用门外的扫把插进了把手里卡住门,让京华不能追出来打她。 可做完这些事,京窈觉得前所未有的无力,她好像连挪动一步的力气也没了,京窈深呼吸着,既然走不动,她就爬出去。 在这种情况下,京窈开始幻想自己是只土拨鼠。 是的,或许她本来就是只土拨鼠,住在树林里,每天最应该发愁的是去哪摘新鲜的苹果。 可惜她依然是个人。 京窈实在抵不住病痛,在下楼梯的时候不慎滚了下去——就在她以为要结束这狗屎一般的人生,转世成土拨鼠时,她跌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里,没有让她摔疼。 “窈窈,窈窈!你怎么样!” 是申君,虽然京窈看不清了,但他焦急的声音还是传到了京窈的耳里。 他捧着她的脸,又心疼又愤怒,“是他又打你了是吗?” 京窈此刻还是挺安心的,额头抵在他的颈窝里,低声道:“以后再收拾他……等我好了……你先送我去医院吧。” 申君摸摸她的额头,实在是烫得吓人了,也明白她现在拖不得,立马把她打横抱起,往医院赶去。 京窈昏昏沉沉的,偶尔睁眼看看,也只见那少年焦急的神色和煜煜发光的眼睛……满心满眼,都只有她一个人。 *** 京窈从久远的梦中醒来,身畔再无那少年的身影,只有她便宜儿子的哇哇大哭的声音。 京窈有些心疼,伸手抚了抚他的头,“望月,怎么了?”话一出口她先吓了一跳,竟是沙哑得不行。 京窈探探自己的额头,发现烫得厉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发高烧了,大抵是她怎么都叫不醒,才让小家伙急哭了。 徐云深今天有重要的会议还没回来,好在望月的哭声不止吵醒了她,还引来了保姆。 说来京窈也有些郁闷,她快十多年没发过烧了,难道是这段时间受伤的缘故,导致她抵抗力下降了吗? “少奶奶,您烧的度数不低, 听您的心率也有些不齐,恐怕是有并发症,最好去医院更稳妥些。” 徐家也是常年有医生在的,京窈没过多久就打了一针,可过了两叁个小时却没有任何起色。 望月眼巴巴地蹲在她身边,任凭保姆怎么哄都不肯离开。 京窈揉了揉他的小脸,对医生和保姆们嘱咐道:“不要惊动我妈,现在太晚了,先生估计也在公司休息,明早再给他去电话,联系司机开车送我去医院就好,刘阿姨,您多带些望月的玩具和衣服,要麻烦您多看着他一些了,医院毕竟不比家里,免得我还没好,倒让他也病了。” 她叹一口气,望月是如何也离不开她的了。 到医院后折腾一圈下来,京窈实在是头疼得不行,她躺在病床上输液,小家伙在一旁的小床里睡得很香,只是小手从围着的床栏里伸出来,不依不饶地要牵她的手。 京窈唇边勾起些许笑意,倒是疗愈了不少因生病而低落的心情。 大抵是精神放松了下来,她也缓缓进入了梦乡。 就在半梦半醒间,有谁进了她的病房的样子,是保姆么,或是徐云深? 可她实在太疲惫了,眼睛无论如何也睁不开。 只是感到有人在抚摸她的脸颊,闻得一声叹息:“窈窈。” 好耳熟,可她想不起是谁了……睡意朦胧,她很快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她睡到中午才醒,一睁眼就看见徐云深坐在病床边闭眼休息,京窈伸出手想抚抚他的眉头,却被他一把抓住。 “你怎么没睡着?”京窈的嗓音还是嘶哑。 “想着你可能会随时醒来。你等一下,我去叫医生。” 医生过来给她又里里外外检查了一番,说是还有些低烧,最好继续住院观察几天。 “望月呢?”京窈没有看见那个小家伙的身影。 “我让保姆抱回家了,留在这里还要让你分心照顾,不利于康复。” “啊……” “你还啊?”徐云深掐掐她的脸,“生病了为什么不第一时间通知我?” “你又不是医生。”京窈倔强地和他顶嘴,察觉到他的眼神越来越危险才赔着笑:“别生气,小小的发烧而已……说起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早晨。” 京窈心里一怔,然后想着可能那就是个梦吧,也没怎么在意。 “工作呢?” “都处理好了。” 该问的都问完了,京窈拉拉他的衣角,讨好似的说:“那什么,等我烧退了,你把望月接来呗,你也知道他离不开我嘛。” 徐云深无奈:“是谁离不开谁?好了,等你好了再说。” “……好吧。” “你再休息会儿,我去给你拿吃的。”徐云深替她掩好被子,温声道。 京窈点着头,“知道啦。” 徐云深一走出病房脸色就变了,让房外等候的暮晴心里一紧。 “家主……” 徐云深抬手制止了她,怕京窈听到些什么,进了电梯才道:“人呢?” “……在病房里,这件事是我哥哥做的,家主有任何惩罚,我愿意和他共同承担。”暮晴低头说道。 徐家在广州有不少私人医院,而昨晚司机不偏不倚地把京窈送来了徐温阳所在的这一家,暮晴就算不调查也知道是自己那好兄长的手笔。 徐云深冷笑,“说到底也是为了徐温阳。” 质问 徐温阳从昏迷中醒来已经四个多月了,恢复的情况也是出人意料的好——特指出乎了徐云深的意料。 兄妹叁人,只有他徐温阳像个铁人。 本来当了大半年的植物人,一般人醒来没有瘫痪就是个奇迹了,而徐温阳一个月左右就能下地做康复训练了。不过徐云深也没来看过他,眼不见,心不烦。 而徐温阳也没有任何想见自己亲哥的打算,他的通讯设备都没了,就算能从朝雨那里拿到手机,也不知还能联系谁……朝雨告诉他如今徐云深把徐家围城铁桶一般,没人能渗透得了,京窈已经被接回了家里,他上次见过一次,看着气色很不错,可其余的他也一概不知了。 得知她还活着,而且过得好,徐温阳实实在在地松了一口气。 但朝雨不这么想,“您不觉得他们太过分了吗?家主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把您的存在给抹了,老夫人也不吭声,现在叁小姐回来了,却像是想不起有您这个人一样……我怀疑这是家主使了什么特殊手段,让叁小姐失忆了!二爷,您……” 徐温阳打断他:“行了,什么失忆不失忆的,拍偶像剧呢?况且我也没那么多委屈。” 只不过听朝雨这么说,事情确实蹊跷,徐温阳也算了解徐云深,他一向是个不做无用功的人。 徐温阳的眸子沉了沉:“以我现在的情况,恐怕哪里都去不了。” 如果徐云深真的计划要抹掉他的存在,那么他以后大概率要活在徐云深的监视之下,更甚,会直接把他关在某处,直到死亡。而且现在比起他自己,徐温阳更迫切地想知道京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徐云深,你究竟在谋划什么…… 在京窈生病住院的前一晚,朝雨来找过他。 “二爷抱歉,没有和您商量,我设计让叁小姐也来了这家医院。不管真相如何,您都应该亲自和叁小姐见上一面。” 徐温阳一愣,接着叹口气:“这是我们的事,你这么做会得罪徐云深的。” “有什么所谓,”朝雨满不在乎道:“我家有我妹妹出人头地就可以了,而我更想帮我认为值得帮的人。”他认真地说道:“二爷,我这么做不完全是因为您以前救过我,更多是我不想违背本心做事,家主手眼通天是不假,可他强迫别人活在虚假的谎言里,对谁都不公平。特别是我那傻妹子,就要和他一条道走到黑了。” 徐温阳笑了笑:“暮晴有一个好哥哥,我自愧不如。” 朝雨挠挠头:“没有的事。” 徐温阳目露几分怀念,“我已经快忘了和窈窈做兄妹的感受了,偶尔想起些片段,大都是我和徐云深陪着她玩,她小时候……很可爱。” 现在已经分不清他遗憾的是失去的那些岁月里的亲情,还是他们年少时没能开花结果的爱情。 朝雨笑了笑:“我家那丫头可一点都不可爱,一天到晚把我的话放后脑勺。叁小姐一看就不一样,打小肯定就乖。” “乖?”徐温阳失笑地摇摇头:“没有人比她更皮了。” 小时候调皮捣蛋她一定是带头那个,一个小姑娘比他们两个小子还能上蹿下跳,比如爬树掏鸟窝,弹弓打蜂窝都是基本操作,叁个小短腿跑得跟风火轮似的。更别说少年时,徐温阳再遇见她,京窈都已经是街头小霸王了,校园没人敢霸凌她,就是社会上的小混混看见她也要让她叁分的。 京窈从小就是这么个明媚得不忍受半点乌云阴雨的人。就算在污泥里打滚,她也会光明磊落的活着。 所以在知道他和徐云深用他人的性命来保全她的时候,一定对他们失望到了极点,才会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和他们同行了吧。 徐温阳的笑意渐渐褪去了些,而如今,他只希望明珠不再蒙尘。 *** 当徐云深来找他的时候,徐温阳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大哥,很久不见。” 上次叫他哥,似乎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徐温阳递了杯茶给他,“我记得你喜欢龙井。” 这里是病房,但徐云深的表情俨然不是来看望他的,而徐温阳也没有半分即将被发难的紧张感。 徐云深没有接茶,单刀直入道:“费心思把窈窈找来,你想如何?” 徐温阳放下茶杯,没有否认是他设计的这件事,算是替朝雨开脱了,毕竟徐云深已经够恨他,也不在乎是不是多这一件两件。 “我想知道她好不好。” “她很好。” “是吗,好到相貌年轻了许多岁,我该说一声不愧是大哥,有钱到让窈窈保养得这么好?” “与你何干。” 徐云深的态度一直都很冷淡,显然不想和他多说什么。 “窈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徐温阳的眼睛直视着他,“我在昏迷前……窈窈那个时候也已经是命悬一线,为什么现在她看起来半点没有被疾病折磨的样子。” “怎么。你不希望她好么?”徐云深嘲讽似的问道,眸子里都是冰冷的恨意和疏远。 徐温阳心里一沉:“我希望她好,更希望她从来没有遭受过这些痛苦!可现在发生的事根本不合常理!” “她遭受这些事本来就不合理!”徐云深斥道:“徐温阳,你的命是窈窈无论如何也要保下来的,所以我也不会要你的命,但你最好给我安分守己一点,窈窈现在很幸福,任何人想破坏我们的生活,我也绝不姑息。” “……徐云深,你知道我最后悔什么吗?”徐温阳咬着牙道:“一开始你告诉我窈窈的命格被窃,要我一起做局骗她换命,我应该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你才对。京窈最信任的人是你,她一直都认定你是她灵与肉的另一半,可你一而再再而叁地用谎言欺骗她,大哥,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不折手段也要京窈留在你身边,她现在看似忘了一切,可她一旦恢复记忆,会让她比面临死亡更痛苦无数倍!” “够了!”徐云深忍耐到了极点:“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我看你是医院待腻了,想去疗养院慢慢康复,我会让人送你过去,正好和爸做个伴。” 徐温阳知道,这是打算要把他关一辈子了。 在徐云深走出病房的一刹那,徐温阳道:“让我最后见她一面,那之后我会如你所愿,永远在她的眼里消失。” “你有跟我讨价还价的余地?” 告别 “京小姐,好些了吗?” 来人是天师府派来保护她的大天师之一,名叫程振洲,京窈也听说过,他就是和自己曾经结伴同行过一段时间的那位小天师的大哥。 “已经好多了,麻烦你多跑一趟。” 毕竟人家的工作是保她免受妖物的伤害,用不着有个头疼脑热就要来嘘寒问暖。 程振洲温文尔雅道:“就算主顾之间不需要,身为朋友,也理应前来看望。” 京窈笑道:“我不是八年后的我,你还能把我当做朋友,多谢。” 程振洲摇头:“不管是八年前还是八年后,京小姐变化都不大,总是让人钦佩的。” 京窈摆摆手:“不用给我戴高帽啦,我也算清楚我自己。”她的姿态还算轻松,但接下来的话却着实耐人寻味:“程先生,你我其实都清楚这不是长久之计,我的时间总有一天还会倒退,二十四岁之前的我恐怕没有那么好相与,或许您身为天师时不需要对我假以颜色,但如果是以朋友而言,请您到时候……只需保全自身就好。” 京窈低声道:“我不愿意再连累朋友了。” 程振洲一怔,然后眉眼垂落,低叹道:“世事难料,京小姐不需自责,我们道门讲求自身的修行,夫心者,一身之主,百神之帅。静则生慧,动则成昏。京小姐的慧根其实已经是佼佼者,只要摈弃杂念,我想你一定能摆脱当下的困境。” 京窈莞尔:“古往今来,你们道门能做到清静无为的有几人呢?” “寥寥无几。” “我也只是芸芸众生里平凡不过的人类罢了……”她话音未落,门就被推开,一个小炮弹撞到她怀里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软声道:“妈妈!” 京窈摸摸望月的脑袋,“和程叔叔问好。” “好……”望月面对别人的时候还是很腼腆,不怎么敢看程振洲。 就算知道他的灵魂是那蛇妖王,可面前的皮相是个再普通不顾的人类幼崽,只是想亲近他的母亲罢了。 程振洲了然,自己的修行也是不够的,无法做到不动念,不生善恶。 “话说回来,其实我是信佛的。”京窈揉了揉望月的小脸,笑着对程振洲说道。 程振洲无奈地笑了笑,还是顺其自然吧。 “对了,程先生,我现在想找一个人,但我手里的情报网要么是我掌握不了的渠道,要么废了大半,不知道天师府有什么……奇妙的法子,能让我找到他呢?” 程振洲有些奇怪:“就算如此,用徐先生的势力想找个人也是易如反掌吧?” “这个么。”京窈耐人寻味地笑起来:“就是不能让他知道呢。” 程振洲沉吟道:“天师府找人也有办法,但是需要被寻之人的生辰八字,姓名,最好有一件他曾经的贴身之物。” 他没有问缘由,冒着可能得罪金主的风险也打算帮她。 可京窈却叹气道:“这个么,名字应该是假的,生辰八字我也不清楚,贴身之物……似乎是弄丢了。” “……”程振洲无奈:“京小姐,毕竟我们也不是神仙。” 京窈忍俊不禁:“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不用放在心上,我自己想办法就好。” 她的坏习惯,看见正经人就想逗一逗,看他们破防总是格外有趣的样子。 “好吧,不过这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的话,我会尽力帮你的。” 京窈的笑容慢慢收敛,模样平淡,却透出一股茫然:“重要么,谈不上吧……只是希望我猜错了。” 徐云深靠在门外没有进去,只是目光沉如深海,慢慢汇聚起波涛。 *** “二爷,您说为什么家主突然又同意您去了叁小姐了呢?” 徐温阳扣好袖口,平静道:“为了巩固他的谎言,我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他望向镜子里的自己,也算整洁有度。 可朝雨有些不忍,“……您真的打算被家主关一辈子吗?” “或许。” “啥叫或许啊……” 徐温阳笑道:“或许这就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了吧。” 徐云深答应他,让他在医院的花园里见京窈最后一面。 他来到花园,果然远远地就看见坐在长凳上的京窈,一阵微风撩起她的长发,露出白玉无瑕的侧脸,很像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也是炎炎夏日,偶有一阵风,也是夹杂着热浪与烦闷,可看见了她的脸,便一切的不如意都烟消云散了。 徐温阳低头笑了笑,然后抬步向她走去。 *** 京窈本来是带望月来花园玩儿的,天太热,她很想吃冰淇淋,但由于大病初愈被徐云深勒令不准碰冰的东西,还没等她偷偷带望月溜掉,就被徐云深抓了回来,只得在她怨念的眼神中目送那父子两去吃冰淇淋了……居然丢下她一个人,果然男人不管几岁,都是狗子。 微微叹口气,继续坐着晒个早阳——好在上午十点的阳光,没有那么毒辣。 “京窈,是你?” 她微微一愣,抬起头看着突然出现在她身边的高大人影,一时也是失神起来。 “你……” 徐温阳只得装作久别重逢后的样子,“好久不见,刚才远远地望见你,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 “是好久不见。”京窈眯眯眼睛,觉得阳光还是刺眼了些。 徐温阳微微一笑,眉眼处带着几分歉意:“抱歉,当年不辞而别,我父亲还对你说了那种话。” “嗯,你是该抱歉,我也没有原谅你的打算。”京窈歪歪头,打量着他的神情,突然笑道:“怎么,你好像对我这么说没有半点意外的样子呢。” 徐温阳见她额角出了层薄汗,微微向左移了步子,替她遮住了些阳光,低声道:“你讨厌我,也是理所应当的。” 京窈轻哼,他挡住了阳光,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光线,便静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不讨厌你,从来没有。” 徐温阳失语一般,然后释然道:“是吗?那就好。” 京窈往后靠了靠,看似轻松地问他:“你来医院做什么。” “看我妻子,她住院了。” “你结婚了?” 徐温阳点点头,露出无名指上的戒指。 京窈了然,却嘁了一声:“居然背着生病的老婆在这里和初恋见面,你是人嘛。”然后又小声嘟囔道:“不过我也差不多,背着老公和儿子……” 徐温阳明知故问道:“你也成家了吗?” 轮到京窈点头,“还有一个儿子呢。”她笑笑:“不过可以说跟我有关系,又没关系。” “那挺不错的。” 说罢两人都沉默了一时,京窈是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而徐温阳则不敢再开口。 再多说些什么,他怕自己平和的面目便无法再伪装下去。 徐温阳往后退了半步,看着她依然自在清醒的目光,只觉得自己形容狼狈。 “那,再见了。” “嗯。”京窈自然不会挽留,目送他转过身,慢慢走远。 她没有问他到底是不是申君。 既然主动选择来了断,便是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吧。 京窈抬头望向再没有任何遮蔽的阳光,“真是的,演技这么烂,还敢学人家挥剑断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