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成了九皇叔的掌中宝》 第1章 妖后祭天 “妖妇,这是什么!为了怀上龙嗣,你竟不惜残害云州这么多无辜百姓,简直是罪无可赦!” 蠡凤宫内,身着紫金龙袍的帝王,双目赤红地看着地上表情诡异的木偶娃娃,一脸震怒。 凤清歌被重重的一巴掌打得脸颊红肿,头发也散落在一侧。 望着木偶,她惊愕摇头,反应过来出声自辨:“我没有,这东西不是我宫里的,皇上,我怎么会残害云州百姓?” “怎么不会!”旁边,凤清韵穿着淡紫色贵妃宫服,头戴七尾凤簪,美艳贵气。 她勾了勾唇,眼底闪过怨毒和得意:“姐姐十五岁那年贪玩,坠入寒潭伤了身子,府医说过你这辈子不可能怀孕,若不是你使了巫蛊之术,怎么可能怀上龙嗣!此事,父亲也知道的。” 话落,门口的身着锦绣官服的凤右相立刻回应道:“回皇上,韵儿所言不错。那府医乃柳家人,本事不错,他的诊断不会有误。” “府医只是说我会子嗣艰难,从没说过……”凤清歌被至亲诬陷,不敢置信地看着二人。 “东西从你这里搜出来,你还敢狡辩,这后宫哪个敢往你宫里藏东西?他们是你的亲人,又岂会胡乱冤枉你!皇后,你太让朕失望了!”大夏皇帝宇文埸大为震怒,一脚把她踹倒:“来人,把皇后带到午门外,今日,朕要给百官和百姓一个交代。” 凤清歌腹中胎儿已有八个月,刚才那一脚让她痛得一身冷汗,她被动作粗鲁不留情面的侍卫架着往外,既担忧又惊怒地叫道:“我如今正有身孕,有什么伎俩等他出生再冲着我来。宇文埸,你让他们住手,你要把我带到午门干什么!” 帝王的御驾在前面奔走。 凤清歌被拖行在后面,浑身大汗淋漓,她强自压下被人设计的怒火,用仅剩的力气小心翼翼地护着腹中胎儿。 正午将至,烈日炎炎炙烤着。 凤清歌身着正红色宫装,被侍卫绑在了祭台上,整个人如同献祭的牺牲一样,四肢由粗壮沉重的铁链紧紧绑缚,无法挣脱。 “皇上,皇后娘娘是冤枉的,您不能这样对她,”得讯赶来的两个忠心耿耿的宫女刚至午门,就被侍卫无情斩于刀下,头颅滚落。 “啊!如霜,轻舞……”眼看着陪伴自己十几年的丫鬟惨死,凤清歌以头抢地,青筋暴起拼命地撕扯铁链,发出沉重的响动。 宇文埸,你昏庸无智!她想要破口大骂銮驾上那个昏聩的皇帝,皇后的身份和本分让她只能愤怒盯着他,无法在他的臣民面前说出损毁他威严的话。 午门外,逐渐聚集起许多的百姓。各部衙处理公务的百官得了消息,齐齐赶到这里。 老太师眉头紧皱,肃声道:“敢问皇上,皇后犯了什么错,竟让您如此折辱于她?” 宇文埸走下銮驾,望着众人,神情沉痛严肃。 “皇后凤氏,为一己私欲行巫蛊之术,霍乱大夏,导致瘟疫横行民不聊生,若非右相告知朕真相,朕至今还被这毒妇蒙蔽。朕于云州,有失查之过,今愿以罪后孽子之血肉,换我大夏子民安康。” 冰冷的声音在午门回响,似一道惊雷炸在了百姓心头。 什么?云州大灾居然是皇后滥用巫蛊引起! 凤右相,那可是皇后的亲生父亲,三朝元老。由他揭发,肯定不会有假。 很快,一道道愤怒的声音在人潮中响起。 “妖后!” “毒妇,为了求子,害死安州数万人,不得好死!” “杀了她!杀了她!” 群情激奋,所有人都奋力地吼着,恨不能亲手把这个邪恶的女人千刀万剐。 凤清歌看着那些被愚弄的百姓,无声嗤笑。而远处的宇文埸一副忧国忧民,痛心自责的样子映在眼中,令她作呕。 虚伪!这个无能又无耻的男人,为了他的江山,竟然要亲手将皇后与嫡嗣祭天,这何其可笑! 她从十六嫁给他,也曾进入河东疫区救过疫民,也曾上过西境战场平定战乱,也曾捐增财物建孤老院、慈幼院、修建寺庙。 大夏百姓称她贤后。 她从未以此为傲,相反,更怜百姓艰难,生活不易。 而今大灾,流民遍地,他不思放粮赈灾,安置灾民,却将她诬定成了祸国殃民的妖孽妖孽,欲杀她骨肉。 她看到不远处一身正气的凤钦和目露得意的凤清韵,见她身着淡紫色贵妃宫服,头戴凤簪攒珠,珠光宝气逼人,怨与恨涌上心头。 今日之前,她无论如何都没想过,她的父亲和妹妹,会不顾血脉亲情,陷害自己! 凤清歌闭了闭眼,痛苦又绝望,目光落在自己圆鼓鼓的腹部,充满爱怜。 无论她如何罪孽深重,她的孩子是无辜的! 她又激烈地挣扎了起来。 白衣道人看着她的动作,鄙夷地勾了勾唇,扬声道:“时辰到了。皇上,可以血祭了。” “仙长,是白衣仙长。”人群跪倒一片。 凤清歌青筋暴起,撕扯着锁链,看着周围将其奉若神明的百姓和官员,恨不得生啖其血肉。 一个不知来历的妖道,只是用了一场雨和几百石粮食,竟然骗得这么多人信他! 宇文埸微微点头,走到祭台旁,厌恶地看着她,从内监手中端着的托盘中拿过匕首。 “不要,求你,不要!”她停下挣扎,绝望而悲凄地仰视着他,张嘴无声祈求。 “呵,”宇文埸表情冷漠,干脆利落地划开她的手腕,剖开腹部。 鲜血哗啦啦地涌出,沿着符纹凹处,汇聚到两点。 不会再有人来救她了……如霜,轻舞她们没了……丹云卫三百人不久前战死在西境…… 烈阳炙烤,血液汩汩,凤清歌凤眸含恨,最后一眼化作浓重的愧疚望向午门前的两具尸首,渐渐失去了所有的生机与意识。 “妖后伏诛了!”检查过尸首后,内监大声唱道。 周围顿时爆出一阵阵欢呼叫好声,百姓们弹冠相庆,拍手庆祝。 主祭的白衣道人走到祭台旁,从下面取出一大一小两只玉瓮,小心翼翼地封住,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夏帝,老道多谢您的配合,才能抓获这等祸国殃民的孽障。好在,没让她腹中妖孽诞下,不然定会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此事多亏国师提醒,不然朕还以为那恶毒的女人怀的真是朕的皇嗣。”宇文埸厌恶地看了一眼祭台。 想起那个已经八月份的孩子,他胸口不免一阵闷痛,定了定心,轻咳一声问白衣道人:“道长,不知你说的祈雨大典,何时举行?还有之前答应的三百万石粮食,十日之内能否全部送到朕建好的粮仓?” “这是自然,”白衣道人捧着玉瓮,漫不经心地应着,视线与百官中的凤钦对上,二人眼中皆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凤清歌魂魄晃荡,漂浮在午门上空,待看到这里已是恨意滔天,她的孩子、如霜、轻舞还有丹云卫三百好儿郎遭受冤屈,被这妖道贼父害死,谁来偿命? “若能重来,我为刀俎,人为鱼肉,必掌天下至高权柄,杀尽昏君奸佞!” 红日倾覆,怒云翻滚。 黑云来得极快,化作无数惊雷,暴雨落在祭台上发出悲声,似一声佛号。 第2章 寒潭惊魂 “噗通!”落水声响在耳畔,一汩汩冰水涌入口鼻,激得人清醒起来。 凤清歌身子浮浮沉沉,一时辨不清是黄泉还是地狱。 “姐姐!快救姐姐!”岸边,穿着粉色蝶纹翻毛斗篷的少女眼中闪过快意,一边呼叫一边往远处跑去。 “好蠢的姑娘……”耳边似乎有人低叹一声,再反应过来时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落在了草地上。 春风如刀,刀刀入骨。 凤清歌浸在冷风里,颈间忽然一热,她眼皮沉重地掀了掀,最后沉沉昏了过去。 木屋,草帘,纱帐。 “小姐,小姐……”身着葱绿衣小袄梳着的双髻丫鬟看着床上双颊通红神智不清的少女,一边抹泪,一边指着旁边高个子黄衣丫鬟的鼻子:“都是你非要瞎采那劳什子桃花,才害得小姐这样!你要是跟着寸步不离,小姐能落到那冰冷的潭水中吗?” “桃花是二小姐要的,我长得高,二小姐亲自点我去……”黄衣丫鬟握着拳头,又自责又无措。 “我呸,你是大小姐的人,凭什么让她来使唤,现在好了,大小姐落了水烧成这样……呜呜呜……” “如霜?轻舞?”凤清歌终于从迷蒙中醒来,睁开眼睛看着熟悉却又年轻的面孔,眼前闪过许多场景。 “是我,小姐,您可算醒了!”如霜狠狠瞪了轻舞一眼,这才抹干眼泪半坐在床边,拿着湿帕子小心擦着她的额头,略带责怪道:“您掉到寒潭中了风寒,昏睡了足足两天,真真吓死我们了。” 若不是这里的大和尚医名远扬,她都让轻舞要背着小姐回城了。 说着,又轻斥轻舞:“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给小姐烧壶热水来。” “好好好,”轻舞惹恼了她,哪敢辩嘴,连连点头,一边往外跑又一边回头看。 相国寺,桃花潭落水,这是成徳元年,她十五岁时……凤清歌反应过来,眸光落在如霜身上,她眼底涌起无尽的愧疚和心疼,泪水肆意流淌。 为着这样重来一次的机会,就算坠入地狱又有何惧。 “哎呀,您别哭……”如霜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姐,一时间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心里又愤愤地将二小姐凤清韵骂了好几次。 正想着人,就听到轻舞道:“小姐,二小姐来看您了。” “姐姐终于醒了,”帘风微动,凤清韵莲步轻移带着桃花香气走了进来,将如霜屏开,她坐在床畔,眼睛略红,语气充满自责:“都是我不好,害姐姐昏迷两日,这是我做的桃花糕,姐姐可愿原谅妹妹这回?” 呸!破桃花糕谁没见过,也敢拿来赔罪?如霜气鼓鼓地站在一边。 凤清歌没有做声,而是缓缓坐起,抬手示意接过轻舞把水递过来。 新煮的滚开水,烫得茶杯热热的。 风清歌勾唇微微一笑,翻手一扑,那灼热的茶水一滴不漏地泼在了凤清韵的脸上。 “啊!”凤清韵不敢置信地惨叫一声,捧着一张脸从床边跳开:“痛!我的脸!” 外面丫鬟婆子全部涌了进来,见这变故又惊又怕,为首的嬷嬷脸色难看,吩咐其他人手忙脚乱地动作起来。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找药膏!” “先拿冷水!” “去找玄景和尚。” 里面一阵混乱,很快一群奴仆簇拥着凤清韵,急匆匆往玄景和尚住处呼和而去。 如霜和轻舞微张着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怎么了?”凤清歌失笑。 “小姐,您拿热水泼二小姐?”轻舞盯着自己端来地茶杯,呆问道。 “她害我落水,我不就是泼了她一杯热水,怎的,嫌少?”凤清歌轻笑眨眼。 支开轻舞,不小心踩到她的裙摆……若凤清韵刚才道歉时脸上的得意不那么明显,就算是这么多巧合,她也不一定怀疑到她。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看到这种阴毒的畜生,难道还要忍着? “真是她害得您落水?”如霜面色一冷,粉拳砸在轻舞背上。 “嗯,”凤清歌淡淡点头。 桃花潭水冰寒,纵是夏日也无人敢下水,更别说这春寒料峭的三月,落水后她没调理好,此后年年天冷,浑身骨头缝像淬了冰渣子一样,疼得死去活来;更甚至落得个子嗣艰难。 原来从这时起,凤清韵就已经开始算计自己了。 如霜恨得牙痒痒:“二小姐太毒了,您又没惹她,她凭什么就敢这么害你!” 轻舞没想到二小姐心肠这么坏,思及刚才小姐干脆报复的动作,心里也一阵痛快和欣慰。 凤清歌听着如霜的话,心里也在问。 许是凭着父亲和母亲的偏爱,所以才会这样有恃无恐。 前世为了让心爱的二女儿进宫,她的好父亲凤钦枉顾国法,联合妖道,亲手将大女儿送上死路。推她入水算得了什么,也不过是禁足半个月而已,不痛不痒连惩罚都算不上。 她心中一痛,垂首闭了闭眼,忽然瞥见胸前的一个红玉挂坠。 “这个?” 她从来没见过这个挂坠。 红玉质地水润,琢成了扳指形状,中间穿了一根银色丝线,握在手心里,散发着汩汩暖意。 凤清歌眼底闪过思索,心底也渐渐仿佛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包围。 前世从寒潭救了她一命的人,并未留下什么暖玉,她曾查了许久都没有结果。没想到这一次,对方竟然会留下一块暖玉。 尽管上面没有任何表示身份的标记,凤清歌还是忍不住愉快地笑了起来,眼眸弯成月牙儿。 “小姐,你乐什么?”如霜看她遭了这么大的苦,还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好奇道。 “咳咳,”凤清歌收起了笑容,朝她招了招手让她走近,低声耳语道:“你去问问寺庙里的和尚……” 如霜听着她的吩咐,一头雾水,等轻舞提着药水和饭食回来后,还是乖乖地按照她的话出了门。 很快,她便回来了:“小姐,大师说了,近日寺里拜佛的男子不多,也就太师府的卫三公子,康宁公主府的霍大公子,以及叶小伯爷。听说是来比斗的,后两位输了,昨日已经下山。” 比斗?凤清歌抿唇一笑,也想起来了。 月初,太师的嫡次子卫无忌口出狂言,调戏了康宁公主的女儿吉庆郡主。霍大公子和郡主未婚夫叶小伯爷知道他上相国寺,也追了来,计算着痛揍这卫无忌一番,结果反被戏耍,欠了三万两银子,成了京师笑谈。 这三人…… 她摇了摇头,将其一一排除。 救她的,应该另有其人。 “可还有其他人?” “大师说有,但没告诉我那人是谁,”如霜好奇,调笑道:“小姐,您九月及笄,现在就等不及要找如意郎君吗?” 轻舞跟着嘻嘻笑了起来。 “你们这两个狭促鬼,”凤清歌笑着摇头,望了望窗外春景,眼底有淡淡怅惘,没瞒她们,“只是想知道救我的好心人是谁罢了。” 这世上,待她好的不多。 难得有一个好心人救她不图报,她好歹得知道对方是谁。 第3章 天降灾祸 玄景和尚医术高超,他开出的伤寒药见效极快,再喝过一副后,凤清歌彻底好了。 翌日,春寒乍退,骄阳暖照,相国寺沐浴在山色春光中更显庄严与祥和。 “咱们今日也要下山了,”斋房里,如霜替她紧了紧披风后,一脸担忧。 昨日,二小姐脸受了烫伤生怕留疤,直接带着所有奴仆回了右相府。还不知道他们今儿个回去以后,老爷和夫人会如何责罚小姐呢。 轻舞也苦着脸道:“车都被二小姐他们带走了。” 山下虽能租车,但光下山的路就得走一个时辰呢。 “谁说我们今日要下山了?”凤清歌伤寒大愈,整个人神清气爽,坐在窗边把玩着红玉扳指,听到这话不由笑着收起它,抬步向外:“走,咱们去拜佛。” 拜佛? 如霜和轻舞面面相觑,搞不懂小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人一脸懵,小步跑着跟在凤清歌身后。 “小姐,您和二小姐已经替夫人还过愿了,还要拜吗?”如霜盯着她的背影,有些搞不懂自家小姐了,好像从落了一次桃花潭后就不太对劲。 “当然。” 凤清歌得了重生的机遇,一睁眼又是在寺庙里面,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拜拜佛祖。 大雄宝殿位于天王殿后,平时烧香礼拜的人不少。只是近来天气忽转寒冷,倒没有什么佛门信徒出入。 凤清歌站在佛像下面,并没有跪,只是静静地盯着三世佛的佛像看。 佛香习习,佛音袅袅,一切前尘都仿佛化为烟云,散落佛前。 如霜和轻舞不知何时不见,她的身旁,立着个大和尚。 凤清歌心头叹息,她前世救过许多人,有一些也是佛门中人。 可是佛,却不肯垂怜她半分,让她信任的人背叛她,她在意的人因她死,她守护的人唾弃她,她心心念念的人连来到世上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对她何等无情,何等残忍。 大和尚喊了一声佛号,双手合十,道:“红尘十丈,却困众生芸芸,仁心虽小,也容我佛慈悲。施主能够站在此处,自是佛祖慈怀显世。” 凤清歌被和尚看穿来历,却并不害怕,死前百态历历在目,她半眯着眼不由发问:“地悳大师,敢问死了的人,还能弥留人间吗?” 若真如此,岂不冤魂遍野,处处修罗。 “施主有大功德,合该有大造化,自是可以。”大和尚目露慈悲,捻着佛珠,“功德能生造化救人,杀孽亦能酿造苦果害人。施主若想此身长留人间,多行善事,莫造杀戮。” 佛钟巨响,惊醒了凤清歌。 大和尚如出现时一样,离开得无声无息。 凤清歌闭了闭眼,泪水滑落,露出一抹释然的笑。 俯身,跪在佛前,认认真真地拜下。 刚要起身,她旁边响起一抹轻佻的笑:“咦,你这小娘子,倒是有趣,刚刚那秃头大和尚跟你说什么了,你居然哭了?” 清朗的声音里带了三分纳罕和惊奇。 凤清歌抬头,看向半倚靠在佛像头顶上的俊美锦衣公子。 她眉心微跳,想着自己拜佛的时候顺便把这个纨绔一起跪拜,胸口一阵翻涌,眼角抽了一抽:“卫三公子,佛门重地,还请自重!” “你认识我,看来是京城女子,”卫无忌脸上浮上一抹笑:“让我来猜猜你的身份。” 猜你个鬼,举头三尺有神明,佛祖怎么不把你摔在床上三个月呢! 凤清歌正腹诽着,脚下突然一阵剧烈晃动,很快连着整个大殿都摇晃起来,房顶灰尘扑簌簌落下,瓦片也成片砸下。 而本来好好待在上面的卫三公子,重重砸在她面前。 “……” 是地龙翻身! 凤清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回想起这场天灾的毁坏力,心头一凛:“卫三公子,得罪了!” 说着,她一把抓起卫无忌的衣领,提着人快步往外跑去。 “唉,你别……”卫无忌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这辈子就爬了一次佛头竟然摔断了腿,知道眼下情形也抵抗不了,他忙用衣袖遮住涨红的俊脸。 殿外,如霜和轻舞一脸焦急,看她带着人出来,都顾不得惊讶了。 轻舞挥着手喊道:“小姐,相国寺惹来天罚了,咱们赶紧下山啊!” “什么天罚,不要胡说!”凤清歌喝斥了一句,声音带着少有的严厉:“这是地龙翻身,现在跑到山下也是一样危险。你们跟着我,先找空旷的地方避会儿。” 前世她醒来后就原谅了凤清韵,跟她一起回了凤府,所以没遭遇这场天灾。 她做了皇后看过史书记载:京城城外地龙翻身,城内百姓只是感觉到微微的晕眩;但相国寺上下僧众与周围五十里的百姓,在这场天灾下死伤无数。 有人伪装成乱民借着天罚的名义乘机暴乱,刺杀皇族,惹得成徳皇帝暴怒。 天灾人祸齐发,越是这种时候,越发得控制和引导周围人的言论,别让生出其他乱子。 如霜轻舞很少被她训斥,不由脸色一震,乖声应道:“是。” 她们几人踉踉跄跄地跑路的时候,已经有僧人引香客往山门前疾走。 很快,山门前汇聚成一片,平民、权贵还有阖寺僧人都在这里,放眼望去有三四百人。 有人受了重伤,有人已经被砸死出不来了。 凤柒柒叹息,知道相国寺已经做得很好了,不然还会有更多的人困死在里面。 约半炷香后,大地摇晃停止,僧人们开始席地念起经来。 “小姐,结束了吗?”如霜小脸苍白,心有余悸。 “嘘。”凤清歌一边帮卫三公子正骨,一边冲着她摇了摇头。她没有明说,心里却十分清楚还没有结束。 此后四五个时辰直至天黑,暴虐的地龙接连十一次躁动,原本庄严巍峨的相国寺已经化为满地狼藉,部分建筑夷为平地。 困在山门前的四百多人不敢乱跑,所有人苦坐在地上,就在这里度过了一夜。 这夜,大地再没晃动过。 当第二天的朝阳穿破黑暗,寺庙门外的人们都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然而很快,人群中,有人放声痛哭、咒骂起来。 “为什么相国寺会发生这种事,定是上天对皇帝不满,这才降下惩罚!” “京城几百年从未有过天灾,皇室有罪!” 凤清歌敛着眉,盯着人群里面那些个咒骂的人,凤眸中闪过一丝暗芒。 她一夜未睡,因此记得很清楚——这些人,昨天并不在这里。 有人按捺不住野心,要兴风作浪了。 事情大条了……卫无忌心里后悔得不得了,早知道有这种事情,他就该在前天赢了那两个笨蛋的钱后便直接回城的。 不过,旁边这个女人是不是有些太镇静了? “……”他移开衣袖悄悄瞄了瞄凤清歌,觉得她的反应不像个女子。 按照正常闺阁少女,不应该哭着闹着回家吗? 第4章 控制局势 凤清歌察觉到他的窥视,心里暗暗送他一个白眼,“卫公子,条件有限,你的腿恐怕要回京才能妥善治疗。我有事,先失陪了,如霜轻舞,你们在这里待着,照顾好他。” 说着,她站起身,舒了舒筋骨,朝着僧众方向走去。 在一位大和尚身前站定,双手合十。 “地悳大师,天灾已过,还请安排僧人安抚香客,迟则生变。” 地悳大和尚目带悲悯,看向住持和众僧:“既如此,你们就听凤小姐吩咐吧。” 地悳是相国寺地字辈仅余的活佛,寻常香客认识他的很少。但在寺内,他的话跟佛谕没什么区别。 僧众没有任何质疑,齐齐双手合十点头。 “麻烦住持了。”凤清歌微微颔首,见过礼后,她声音利落地吩咐:“武僧堂派三十人,统计寺庙受损情况,同时负责寻找食物和住处;火头僧建灶烧火,给大家煮热水;知客僧和医僧就地安抚香客;另外,派两人下山查探灾情。” 相国寺的僧人个个不凡,听了指派皆有条不紊地忙活起来。 不多时,旁边建起锅灶来,米水下锅,烧起热粥。 玄景和尚带着弟子为伤患治疗。 看着那道单薄而忙碌的身影,包括卫无忌在内的香客们皆从心底涌起一股敬意。 凤清歌没继续盯着放粥,而是带着十个武僧,在开饭前,将期间一直在人群中煽风点火的人一个个抓了起来。 眼看着自己和伙伴都被揪出来,穿着布衣的黑汉子额头滴汗,挥着胳膊奋力挣扎,冲着凤清歌喊:“你凭什么抓我们?” 他的同伙也纷纷叫嚷起来。 “你们这些相国寺的淫僧,放着好好的经不念,竟然听一个小姑娘的话残害平民!” “狗皇帝无道,弑兄上位,老天爷也看不下去降灾惩罚他了!” 香客们震惊地偏过头,又忍不住竖着耳朵继续听。 凤清歌眉头蹙起,听不下去了,摆摆手淡淡道:“捏造谣言,妖言惑众。把他们的嘴堵上,绑起来。” “唔……唔……” 剩下的话都被堵住了,煽动暴乱的人全被抓起来绑在一块,十余人惊恐地盯着凤清歌,不知道这个少女想要干什么。 凤清歌没理睬他们,扫了一眼正在吃饭的香客和僧众,没再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微微松了一口气。 “小姐,喝粥,”如霜端着一晚热乎乎的稠粥,带着崇拜的语气关切道。 “不必,我不饿,”凤清歌摆了摆手,她是真的没感觉到饿,相反,因为忙着安置这些人解决乱子,她浑身被一股力量包围,精力充沛。 她余光看到下山打探消息的僧人回来,快步朝二人走去:“山下如何了?” 两个僧人打着佛号,悲悯叹气:“房屋翻覆,土地龟裂,百姓流离,十有九死。” 凤清歌心中一痛,虽没亲眼得见,但脑海中已经浮现出种种惨状。 相国寺这等建筑考究的佛门重地都大片坍塌,更别提寻常百姓家了。 凤清歌知道,这场灾祸过后,有人刺杀烨王,又引发城外数万人暴乱;随后,吴王遂借着“天诛昏君”的名义,起兵攻伐京城。 而烨王,就是在此次来相国寺的路上被伪装成灾民的吴王细作刺杀! 她恨前世害她的那些人,却明白,百姓从来都是无辜的。纵是被人煽动,真正有罪的也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所以绝对不能等他们愚弄百姓酿成大祸。 不行,她必须赶紧下山! “大和尚,寺里就交给你了,这十个武僧我借走一用,”回想起那些过程,凤清歌眉目一凝,带着僧人大步往山下奔去。 “小姐……”如霜端粥的手微微上扬,顿在空中,好歹也喝一口粥再走啊。 相国寺坐落于虞山,春日里芳草初生于石阶两侧,格外俏丽。 凤清歌没心思赏玩风景,想着那个倒霉蛋烨王,恨不得脚底生出双翼飞下山去。 “锵锵锵!” “咚咚咚!” 刚转至官道,就听到一阵打斗声,只见数百百姓拿着各种农具,围着一辆华贵威严的马车,向廖廖不多的十几名侍卫冲杀。 凤清歌神色一凌,停下步子,她指着前面那群手持斧耙、神情激愤的百姓,道:“诸位师父,把这些百姓拿下。” “这?”这十个武僧还以为是带他们来救助百姓,没想到刚一下山就要打架,而且还是帮官兵打百姓,不由犹豫。 “愣着干嘛,”凤清歌微扫了一眼,反问:“京城之外,有哪个平头百姓敢追着当朝王爷的宝驾喊打喊杀?” 相国寺的武僧,政治嗅觉都不差。闻言不再迟疑,一个个都挥动长棍涌入人群。 长棍一入人群,所过之处瞬间扫倒一片,不消片刻,除了十位武僧,再无一人站立。 好身手!凤清歌眼底闪过一丝激赏,她也没想到这些人会这么强,行动起来如此干脆。 那些被扫倒的百姓和侍卫俱是一脸懵,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在下乘风,是烨王的贴身侍卫,有劳诸位高僧相助,”马车旁,长相清朗的年轻侍卫抱拳拱手。 武僧们只是合掌喊了声佛号,回到凤清歌旁边。 乘风眼前一亮,朝马车上道:“主子,是个漂亮姑娘带了武僧救了咱们。” 一直没有动静的马车里,终于传出一道醇厚如酒的声音:“赏。” 乘风轻咳一声,小声道:“主子,你不下来看看吗?” 马车里静悄悄。 乘风一脸失望,从怀中掏出两锭银子,道:“多谢诸位施以援手,这些布施,是我的一点心意。” 凤清歌没接,凤眸微动,视线在那些百姓身上扫视着,神色有些冷,一股威严从她身上流露出来。 “阿弥陀佛。”后面武僧亦不收。 乘风有些尴尬缩回手,掩饰性地摸了摸鼻子,“主子,这些人要怎么处置?” 武僧们下手有分寸,只是打落了他们的武器,将人扫倒,身上没有半点伤。 百姓们如今手无寸铁,又听到官老爷要处置他们,吓得两腿发软,连声呼救:“小的们也是走投无路啊。” “官爷大慈大悲,求您发恩,俺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哭诉声十分凄惨,武僧们都面露不忍。 乘风也一脸为难地看着这群衣衫褴褛的平民。 第5章 两人对弈 “走投无路?”凤清歌倏尔出声,冷冷地盯着他们:“先帝慈怀,赋税减免到不及从前十分之三,但凡好手好脚做事,都不会饿着。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能用得上走投无路这四个字?” 先帝崇志皇帝励精图治,轻徭薄赋,大夏治内,少有流民。 为首的莽脸汉子啐了一口,瞪着她:“你一个娇小姐,怎会懂我们农户的惨。” 凤清歌目光在汉子身上扫了扫,又瞥了一眼遮的严严实实的华贵马车,勾唇,“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些义合村的百姓平时不事劳作,专靠拦路为生。至于你,你家主子派你来造谣生事,你就伙同刁民,刺杀王爷是也不是?” 莽脸汉子瞳孔一缩,下意识摇头:“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凤清歌不管旁人震惊的表情,看着他和那群刁民道:“真正的良善百姓,是从来不会在天灾刚过的时候就生乱的。” 除非是真的活不下去,没几个百姓会愿意舍弃安稳日子,拿起兵刃过刀头舔血的生活。 凤清歌没有忽略莽脸汉子脸上的阴狠。 眼看着对方就要暴起,她忽地疾抬一脚踢翻了对方。 “咔嚓!”莽脸汉子手腕寸断,怀里的染毒匕首亦暴露无遗。 “果然是刺客!”侍卫们震惊,持刀上前将人擒住,满是感激地看着她。 凤清歌转头望向马车,行辑身礼,语气真挚地道:“既然王爷想奖赏我,那小女斗胆说上一句,山上还有十余人是他们的同伙,请王爷不要放过这些人,将他们送到顺天府衙门里去。若查出背后之人,也请告知小女。” 吴王势大,对帝位虎视眈眈,门下谋士手段阴狠,只一个天灾便能这么快布局,其在京城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她要复仇,就必须摘夺权势! 而除吴王,是她获取皇帝信任的第一步。 “准。”华贵的马车里,俊逸的烨王抱着暖壶舒展眉头,眸底闪过一丝兴味。 “你们几个看人,你去顺天府多叫些人来,”乘风刚吩咐完,转过头看到凤清歌时挂上热情的笑容:“敢问小姐贵姓,家住何处,等处理完这桩事好派人通知您。” “凤家,南城,永安街庆临巷。” 乘风笑容一滞,脸跨了下来:“原来是凤相千金。” 不对啊,凤钦那个蔫坏的老东西怎么会养出这样一个忠君爱国有勇有谋的女儿? “凤小姐若是上山,可以上来陋车坐一程。”马车里传出烨王清醇的声音。 乘风微愣,主子居然会对凤老匹夫的女儿有兴趣:“凤小姐,主子请您上去。” 凤清歌确实累了,她一夜没有进食又奔劳半日,精神依旧身体却有些扛不住。 她没有拒绝烨王的好意,踩着车凳上了马车,一掀开车帘,入目处,只见白色狐皮裹着车厢内围,脚下踩着绵软狼毛,因不透光,车顶悬着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而最耀眼的,当属中间那人,锦帽貂裘,朗眉星目,容色如画。 凤清歌是第二次见到这人,尽管如此,她还是为之惊艳失神。 那人清峻的眼眸落在她身上,她恍然回神,脑海里只有一句话——翩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 “见过九……烨王殿下。”差点叫他一声九皇叔。 “免礼,”许久,宇文烨才抬起头,视线在她身上扫过,见她额头微微冒汗,勾了勾唇:“热?” 凤清歌感觉到车厢四周传来的绵绵暖意,再看着对手一身袄袍,怀里抱着暖炉,点头:“有点。” 春寒消退,以京城的气候,可以穿春衫了,但是烨王还穿了这么多。 畏寒?前世没听说他有这样的病症啊。 小没良心的……宇文烨目光从她白皙的脖颈处扫过,指尖微微发烫,仿佛又触摸到滑腻…… 他轻咳一声,道:“你知道山下有人闹事?” 凤清歌回视着,毫不迟疑地答道:“昨日地龙翻身,大灾刚过相国寺上就混了人进来闹事,小女觉得可疑,忆及去年吴王之事,便央求几位师父下山看看。” 去年,崇志皇帝大丧,吴王闹事,京中人人皆知。 “你很聪明,”宇文烨知道她是凤钦的女儿,但不知道她的嗅觉如此灵敏。本以为是个蠢姑娘,原来是个内秀的。 “你来相国寺是?”宇文烨敲了敲棋盘,三月来这种地方被妹妹推进寒潭,是姐妹失和还是凤家藏有阴私。 “来替家母还愿。”凤清歌看到他的示意,在小案几旁跪坐下,执起白子一子当先落在在天元。 宇文烨抿唇无奈摇头,随意落了一子。收起了对她内秀的评价,满京城除了稚子,哪个懂棋的会这么走。 你来我往,棋过大半,外面乘风道了句“主子,要上山了”,宇文烨此时才惊觉自己还未提对方一子。 而他,已经被偷提了四子。 “狡诈的小狐狸,”宇文烨看了她一眼不轻不淡道,索性放下暖炉,正襟危坐与她对弈。 “不能白得王爷一句夸奖。”凤清歌微微一笑,白子落下,又提了他一子。 “不错,”宇文烨勾了勾唇,饶有兴致地陪她继续下。 凤清歌棋力不如宇文烨,但她从前棋风本是大开大合,不计损失直击要害,如今对于细微之处也十分留意,又有前面对方轻视自己时取得的优势,最后竟险胜半子。 棋局结束,她满头大汗,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烨王爷,是我赢了。” 宇文烨看着她这副丑样子,自己似乎也热出汗来,浑身难受,他皱了皱眉:“下去。” 凤清歌懵着下了车,春风微抚在身上带来舒爽凉意,才发现已经到山门前。 赢了棋局,被赶下车,烨王这是恼羞成怒了?她望着那辆华贵的车架,后知后觉地腹诽,这还是陋车,别人家的马车得叫什么。 接下来的事有官府派人解决,相国寺也有烨王带来的人维护修缮,凤清歌等待消息便行。 眼下,她得回凤府了。 卫三公子在她下山到时候就已经被卫府的人接走。 凤家的马车,也在午时刚过就上了山。 来接她的,是她的教养嬷嬷钱氏。 钱嬷嬷一见到她,就劈头盖脸地训道:“亏你还是一品大员嫡出的小姐,不知爱护嫡妹在前,不及时回家惹得长辈挂念在后,我真是白教你了!” 凤清歌许久没听到这训斥,倒觉亲切。 上了马车,她抱着钱嬷嬷的胳膊,坐在她身边,莞尔一笑:“好了好了,嬷嬷,我知错了。您怎么来接我来了?” 前世,她刚当上三皇子妃不久,钱氏就死了。是感染了风寒,药石无医,死前还说让凤清歌不要去见她,怕传给她。 钱嬷嬷虽然爱训人,心肠却最软。她是从宫里放出来的,自记事起就一直是她教养照顾自己。 “脏兮兮的,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钱嬷嬷脸色稍缓,不轻不重地打在她手背上,冷哼了一声:“二小姐的脸,是你弄得?” 第6章 祖母气倒 凤清歌没瞒她,把桃花潭落水的事说了一遍。 “你跌进寒潭里了?”钱嬷嬷一急,捉住凤清歌那双凉凉的玉手,既气又怒道:“我就说二小姐嫉妒心重,心术不正,让你平时注意点,你偏不信。寒潭啊,她好毒的心肠,这是要毁你一辈子啊!” 这热水泼得好! 凤清歌对自己身体状况有数,与前世情况相差无几,她眨了眨眼,摸出红玉扳指放在钱嬷嬷眼前,不气不躁地问道:“嬷嬷可知道这是谁的东西?” “这!”钱嬷嬷看清楚红玉材质手一个哆嗦,刚好马车行驶过小坑颠簸了一下,差点丢了它:“溧阳血玉,你从哪儿弄来的?” “这就是溧阳血玉?”凤清歌讶异。 溧阳血玉,暖玉中的极品,血玉中的皇品。相传,只有至情至性的人才能爬上溧阳山,得到这顶尖宝玉。 这等连大夏宝库都没收藏的至宝她自然听说过,可惜从未见识,却原来手里就有这么一块。 钱嬷嬷刚刚还担心她以后子嗣不易,见了它彻底放下心了,神色恢复平常,只是略有惊异地看着她,叮嘱道:“溧阳血玉来历成谜,能得到它也是你的造化。好好戴着,别弄丢了。” 也就是说,钱嬷嬷猜不出谁红玉主人是谁,亦或是知道也不愿意告诉她。 凤清歌原本以为这种稀世红玉会是宫中贡藏,能顺藤摸瓜查出来其主人,没问出结果,不免微微失落,不再说话。 钱嬷嬷又问如霜和轻舞她受寒后的状况,三人还聊了卫三公子的闲话。 马车进了城后,朝着南街凤府疾奔。 到了凤府门外,坐在外面的如霜轻舞欢快道:“小姐,到家了。” 家?多陌生的字眼。 凤清歌扶着钱嬷嬷下了车,看着这座从外面看起来威严肃穆的府邸,深深吸了一口气,率先抬步:“走吧。” 主仆四人先回了青鸾院,梳洗了一番。 钱嬷嬷看着一脸淡定的凤清歌,道:“好了,先去老夫人那里请安,之后还有老爷夫人,你自己心里打个底,想想如何解释二小姐烫伤一事吧。” 这两日,府上闹得人仰马翻。 为了给二小姐祛疤,上到太医院大小医官,下到京城中薄有名气的大夫,几乎都请到府里走了一趟。 钱嬷嬷未了解情况之前还怪凤清歌不知轻重,而今……还是觉得她太鲁莽了。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估计再过几天,满京城的人都会知道,右相府的大小姐心胸狭隘,故意用热水烫妹妹的脸。 凤清歌看着铜镜中那个花样韶华的少女,不慌不忙地簪上步摇,冲着镜中的她眨了眨眼,抿唇一笑。 凤老夫人的福寿堂是平日里最热闹的,不过,这两日家里出了大事,连这里也安安静静,显得有些冷清。 “祖母这是怎么了?”凤清歌看着榻上苍老的妇人,握住她满是皱纹的手问旁边人。 屋子里的下人垂首,没人回答。 凤清歌方才发现,这屋子里的下人竟然换了一批,只剩下一张熟面孔——柳嬷嬷。 “柳嬷嬷,你来说。” 虽然她与凤清韵一母同胞,但自小却是在凤老夫人跟前长大的,与祖母的感情比父女亲情还要浓厚。 柳嬷嬷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看左右。 凤清歌看着那些恭立的下人,摆摆手:“你们都下去,有事会叫你们。” 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动。 凤清歌这下彻底怒了,她低着声,道:“再不出去,每人责罚五十棍!” 她毕竟是主子,这一发火,没人敢违命,屋里瞬间空了不少。 “柳嬷嬷,现在可以说了,”凤清歌拧了条热帕,小心敷在凤老夫人额头上。 柳嬷嬷叹气道:“还不是因为二小姐的事,她在老爷妇人面前乱说您的坏话,老夫人听了不喜,说了两句,没想到夫人她做得这么绝,说是福寿堂里有刁奴乱嚼舌头,把这里里外外的人全换了。老夫人这才气到了。” “府医呢?” “柳府医说是有事回家一趟,明天才回来。” “就没个人去请大夫吗?”凤清歌知道她这位母亲的手段,虽然狠厉了些,但不至于连大夫都不给婆母请。 柳嬷嬷既尴尬又愤怒:“为了给二小姐治病,府上把城内大夫和太医们得罪了个遍,人家一听是右相府,来都不愿意来。” 诊金少得可怜,还骂人家庸医,但凡是个有气性的,都不会再踏入凤府半步。 钱嬷嬷看着昏睡的老夫人,再看看凤清歌,犹豫了下还是张了口:“小姐,我可以给老夫人诊一诊脉。” 凤清歌眼睛一亮:“嬷嬷会医术?” 如霜和轻舞也是第一次听说钱嬷嬷能把脉,惊讶地盯着她看。 钱嬷嬷把凤清歌揪到一边,伸手在凤老夫人左右手腕分别号了脉后,道:“老夫人上了年龄,常年郁气凝结,加之气急攻心,情况不大好。” 她稍微斟酌了一下,很快就提笔写了个方子,让柳嬷嬷叫人去抓药给老夫人煎服。 凤清歌看得惊奇。 等一副汤剂灌下,凤老夫人终于醒来,几人这下都坚信钱嬷嬷医术不一般。 凤老夫人看见孙女,浑浊的眼珠里泛上泪花,抓着她的手直叹气:“我可怜的歌儿,以后祖母要是走了,你可要怎么办。” 她之所以气倒,不是因为谢氏的做法,而是因为儿子的态度。 没有他的指使,韵儿怎敢推清歌落水,他这分明是想弄死歌儿! “祖母,歌儿没事,您也会长命百岁的。”凤清歌笑着安慰她,半点不提跟凤清韵的那些,帮她掖了掖锦被,又把卫公子比斗、小和尚吃油的玩笑话拿出来给她说来听。 凤老夫人看出了孙女的心思,再看着她眼底青黑,心疼得不行,顺着她的心意舒展了眉头,拍了拍她的手:“祖母有些累了,你一路舟车劳顿,下去休息吧。” 见她不再担忧又精力不济,凤清歌这才退了出来。 回青鸾院的路上,凤清歌担忧祖母身体的同时,脑子里也在思考一个问题——医术不弱的钱嬷嬷,前世为何会死于一场小小的风寒? 她那时刚成为六皇子妃,期间各地灾情严重,无论朝堂还是皇家都有些混乱,她一时想不起有用的记忆。 不过,凤清歌很确定,她既然决定了走这条路,以后无论她还是身边人,遇到绝对比她想象的还要多很多! 第7章 为父不准 路过含韵院的时候,隐约听见里面的骂声哭声,轻舞多嘴问了一句:“小姐,您不去看看二小姐?” “不急,”凤清歌半点不关心凤清韵的死活,那水有多烫她心里有数,有盛景堂的祛疤圣药,绝不至于毁容留疤。 她知道凤清韵为什么会这么气恼,今年她两都会及笄,谋定婚事。半月后又是福宁长公主的春日宴,届时年轻的皇子和贵族子弟都会到场,她脸上的烫伤没三个月是好不了了。 凤清韵如今这么张扬,不过是想搞臭她这个嫡姐的名声,让她在春日宴上得不了好。 凤清歌想了想,略带不舍地取下红玉扳指,收进八宝锦盒,小心地压在衣柜下面,这才吩咐:“备车,我要出府一趟。” 马车出了凤府,在一个又一个医馆停留。 直至日暮,凤清歌带着满脸疲惫和绝望进了府门。 不经意回望,正看见车夫窃窃跟人交谈。 她了然一笑,笑容凉薄。 凤清歌错过了回府的第一次与父母同食的晚膳。但见面请安,是躲不过去的,她也没有想躲。 青松堂下。 凤清歌苍白着脸听完了教训,方才抬头直视着一脸暴怒的凤钦,平静道:“父亲责怪我之前,可有查过真相?” 凤钦拍着桌案,声音冷得像冰:“你这是说你妹妹冤枉你?” 凤清歌脸色平静,正声道:“父亲,请容女儿一言。我自小受祖母教养,虽不敢妄言品行无缺,但行事也是清清正正的。二妹妹推我入寒潭在前,还贼喊捉贼污蔑我伤她,这等事,女儿纵死也不敢乱说。” 她的脸上俱是大义凌然的正气,倒叫凤钦一时有些语塞。 真像啊……他眯着眼睛,晦暗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似乎是在看她,又仿佛是透过她看别的人。 “清歌,”凤钦收下那些无用的遐想,语气严厉:“这只是你一人之言,为父纵然想相信你,没有证据也是空口无凭,你妹妹那里一群下人都说看到是你泼了她。” 凤清歌嗤笑,那天凤清韵身边就没人跟着进内室,还一群人看到,他也不怕她这个大女儿名声受污。 不,说不定他巴不得呢。 她强压着恨意,义正辞严道:“父亲此言差矣,既然我的话做不得数,妹妹和她身边下人的话也不能做证据。妹妹做了错事,必会想方设法隐瞒,她身边的下人更是会乐于出面作伪证。我的丫鬟如霜和轻舞还看到我没故意泼她热水呢!所以,公正起见,父亲谁都不信才好。” 既然都是口供,都有串供的可能,这证据的可信度便不高。 凤清歌不信这老狐狸看不出来凤清韵撒了谎,可偏偏他愿意信,她也没什么办法。 可是,这一次,她先给了凤清韵教训。 但这些,还不够。 凤清歌假装抽泣一声,眨了眨眼,一股酸涩从鼻翼涌起,泪花四溢,她连忙从衣袖里捧出一小沓纸,放在桌上:“父亲,今年及笄之时,女儿想请自梳。” “这是?”凤钦看着像是被她的话惊到了,颤颤拿起桌上的纸文看了起来,他越翻越快,最后猛地砸在桌上:“怎么会?清歌,你这么小……没事的,柳府医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那些纸上记的是凤清歌那日的看诊脉案,合在一起都说了同一个结果——寒气入体,无法生育。 凤钦早听了下人来报,有了猜测,亦没想到自己的女儿有这般果决的手段。子嗣,无论对于男人还是女人,都极为重要。 清韵竟这么轻易地做到了。 看着眼前这个对自己一脸孺慕之情的蠢货,他的心里一阵畅快,脸上却满是慈爱。 “柳府医也治不好的……是妹妹推我下去的,”凤清歌悲泣,小声地一字一句强调:“我没拿热水泼她,是失手打翻。” 凤钦询问过下人们,没人亲眼看到,都是听到惊呼才进去的。 高烧昏迷两天,刚醒来身体乏力是很正常的。更主要的,他相信凤清歌这个没有胆量,更没这个脑子。 她从小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尽在掌控中,哪来的本事当着自己的面扯谎。 “罢了,就按你说的,为父谁也不信,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凤钦语气颇为无奈:“至于你说的自梳,为父不准。” 凤清歌自嘲:“可是女儿这样破败的身体,哪个男子会愿意要?” “有为父在,必定给你谋夺一个锦绣姻缘。”凤钦斩钉截铁道。 锦绣姻缘吗?就宇文埸那样的昏君渣滓也配? 凤清歌想起他为自己定下的这桩亲事,衣袖下的手心渗出心来,她深吸口气道:“父亲,女儿还想去求沐御医,只是这两天妹妹得罪了沐家……” “有柳府医在,沐家的那点子医术不值放在眼里,得罪便得罪了,”凤钦听到是清韵做的,当即道:“春日宴将近,你支些银钱,让你母亲带着多买点好看的首饰衣物。” 他看向凤清歌的眼神冰冷而市侩,仿佛不是看女儿,而是一件待价而沽的物件。 凤清歌并不抵触这样的目光,他对她有肮脏算计,如今她对他又何尝不是有所谋? 她委屈地抽泣,终于提出了今晚的目的:“妹妹心气不顺,女儿这段时间想开几间铺子练练手,想跟父亲讨个凭证。” 大夏女子,以经商为才。 就算是宫中皇后、太后,手底下也掌管着不少铺子。 凤钦没多怀疑,拿出私印盖在纸上。 凤清歌抹着泪,眼底略过满意,口中又道:“母亲和妹妹那里……” “你母亲那里有我,这会儿不早了你在她院外请个安就行。至于韵儿,你到底是姐姐,给她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凤钦已有几分不耐。 凤清歌垂首低低应了一声,收起盖着印的纸文装进袖袋,脚步轻轻地出了书房。 书房门阖上的瞬间,她脸上的悲切和郁郁尽数消散,如星一般沉静冷冽的眸子里露出锋芒,她抬首看向天上。 天已黑,天边零星点缀着几颗星子,繁密的亭台楼阁间挂着灯笼,映得比天上还亮。 “小姐,回去吗?”见她出来,如霜忙捧上一个手炉,又给她披上了银红色斗篷。 “不,”凤清歌抚着手炉,笑道:“去含韵院。” 含韵院是凤府里最雅致的院子,里面种满了各种奇异花卉,一进来就有香风迎面而来。 “你来做什么!”凤清韵站在门口台阶上,面上裹着白布,目光狠毒带恨地盯着她。 她忘不了,那天她恶毒一笑,然后把滚烫的茶水泼向自己的场景。 这个贱人! “我来看看你。”凤清歌端详了她一瞬,道:“这么晚了,妹妹站在这里做什么。听府里人说,你这两天请了不少名医来看?” 本以为是她故意坏自己名声,现在看来,似乎有些不对。 盛景堂的如玉膏香味清甜悠远,于伤处及时抹上,一个月就可保证伤痕全无。只是有一点,患处不能包裹纱布。 这是没买到如玉膏?不然,以凤清韵对容貌的看重,不会用这么伤己的苦肉计。 凤清韵被她用那样戏谑的眼神看着,恨意彻底点燃,扯着旁边丫鬟头上的挂饰砸过:“凤清歌,你这个恶毒的贱女人,给我滚出去!滚出去,滚啊!” 父亲明明答应了要毁了这个贱人的脸给自己报仇,为什么,为什么她的脸还好好的! 仿佛是怒火得不到发饰,她抽出头上的发簪,向凤清歌刺去。 “拦着二小姐点,小心她伤了自己,”凤清歌忙道。 旁边丫鬟原本装着充耳不闻,不敢乱动,现在见她要对大小姐上手,哪敢干看着,连忙冲过来拦着。 台阶这么高,冲过来不怕摔断腿吗?凤清歌微微挑眉,刚闪过一个念头,就看到一片混乱中,焦急的丫鬟踩在凤清韵的裙摆上。 而凤清韵,整个人从台阶上扑了下来,面门朝地。 “啊!”惊叫声此起彼伏。 夜色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迸溅在地面上。 第8章 面目全非 凤清歌惊讶地盯着脚下的那颗带血门牙,几息后才反应过来,终于适时地表现出长姐的和善:“快,快请大夫!” “贱人!”凤清韵被人抬进屋子,漏风的嘴依旧破口大骂。 含韵院里,人仰马翻。 如霜目瞪口呆。 凤清歌到谢氏的院子外,院门还开着。 守门婆子引进去后,陪寝的李嬷嬷出来回话,打着呵欠敷衍道:“大小姐来晚了,夫人已经睡了。” 凤清歌看着里面通明的堂屋,心里不由冷笑,而后抬脚狠狠踹了李嬷嬷一脚,焦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嬷嬷还在这里拦我。妹妹她刚刚摔倒,伤到面门了,你还不赶紧叫母亲起来。” 李嬷嬷被踹蒙了,那句“大小姐若有心,便跪在门外等夫人起身”还没说出来,屋子里面已经有人出来。 谢氏穿戴整齐,冷冷扫了凤清歌一眼,带着丫鬟婆子大步朝着含韵院快步走去。 那眼神,连如霜也忍不住微微战栗。 凤清歌平静地跟在后面,心里竟不觉得难受,反而自顾自地想起很多。 其实前世很多时候,她心里也猜想过,自己可能是母亲谢氏跟别人的孩子吧。 要说起她的母亲谢氏,在京城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谢氏十六岁嫁到蜀地给安宁郡王做郡妃,没过两年,郡王因病死了。 谢氏回到京城,大办酒宴,日夜宴饮,放浪形骸,比如今的卫三公子还要声名远扬。 结果,一年后,她从谢家出嫁,进了凤府的门,从寡居的左相嫡女变成了端庄的右相夫人。 之后生了双生女,在相府后宅坐得稳稳当当。凤清歌和凤清韵出生只相差三个时辰,说是一胎双生,但容貌气质却没半点相似之处。 凤清歌没看过医书,不知道一胎双生的情况下,能不能生出两个男子的骨肉,她心里好奇得紧。 不过她也清楚,如果她不是凤家的孩子,凤老夫人不会那么在意看顾她。 那么,有没有可能,她不是谢氏的女儿? 这个念头一经浮起,就像是杂草在心头生了根,凤清歌眯起眼,很多忽略的细节浮现出来——伺候凤家的下人,都是她们出生后买的。就连祖母身边的老人,也只剩下柳嬷嬷一个了。 双生子的她和凤清韵长相没有半点相似;谢氏对她一直十分冷淡;她长得不像谢氏;谢家无论是年节还是喜丧,从来不让她去。 不是因为她自幼长在祖母身边,而是因为她不是她生的。 去母留子? 这几个字在心头萦绕,再也挥之不去。 凤清歌盯着谢氏的背影,心道,既说睡了,何不现在就睡下。 下一刻,谢氏忽然脚步一顿,缓缓倒在了身旁婆子的身上。 众人惊愕。 李嬷嬷大叫:“快扶夫人回院子里。” 凤清歌只觉一股酥麻和凉意从四肢涌起,钻入心头,很快又化为一种难言的惊异,然后,她听到如霜叫道:“小姐,你鼻子流血了!” “流鼻血了啊……”她缓慢地收回视线,拿起帕子擦着鼻血,心说:原来这就是大和尚说的大造化和果报。 凤府后宅突然生出这样的意外,前宅也闹得不得消停。 因凤清韵得罪医者太多,深夜又无法进宫请御医,凤钦最后只能派人去柳家请回柳府医。 柳府医先看了凤夫人,神色怪异。 “夫人怎样?”凤钦焦切地看着他。 柳府医斟酌了一下,用语十分讲究:“夫人近来劳累过度,加上少时不知调养,身体亏空,可能是食了比较强效的助眠食膳,致使昏睡。没什么大碍,我先开个药方,等夫人醒来煮给她喝上几副就好。” 简言之,就是睡沉了。 凤钦听不懂这些医家用语,松了口气,又道:“还得麻烦府医去看看韵儿。” “理应如此,”柳府医写完药方,起身,不知道这二小姐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柳府医预想了很多情况,但当真正揭开纱布看到凤清韵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皱起了脸,手一抖差点跳开:“这是?” 门牙磕碎,鼻梁坍陷,面目全非,这哪里还是美貌的凤二小姐,分明连老母猪都不如。 凤钦早从下人口中知道真相,不好实说:“下人嬉闹,推倒了韵儿。” 他自己叫凤清歌来道歉,也从转述中听出她句句没有差错。只是韵儿气性太大,才闹出这样的祸事。 “柳府医,韵儿这伤,你一定得治好。”凤钦威严地看着他,沉声道。 柳府医为难道:“有如意膏,我可以保证二小姐的容貌恢复同从前一般,只是这门牙……幼儿断牙可以重生,二小姐已经过了年纪,想要长齐再无可能。” 凤清韵痛得昏来死去,闻言不由放声哭嚷,没了牙她跟老妪有什么区别?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凤钦皱眉。 柳府医察觉到他话语中的不虞,又仔细思索了一番,眼睛一闪:“听闻宫里有九转断续膏,能重续断肢,有它的话,我有把握能治。” “好,明日我去找陛下。”凤钦心中没底,却还是拍着被子安抚道:“韵儿乖,爹明日就拿药回来。” 凤清韵也停下了哭闹,血糊糊的脸露出笑容,狠狠道:“爹,你把凤清歌那个贱种杀了,给我报仇。” 凤钦看了一眼目不斜视的柳府医,有些坐立不安,心下已有点后悔过早告诉她那些事,视线落在门外立着的人身上,又收了回来,略带愤怒:“她是你的姐姐!吃了这么大的教训,还不长记性,以后别在府里喊打喊杀了。” 说着,大步走了出去,到门口顿了一下:“不早了,你回去吧。” 凤清歌退后垂首,掩住眼底的戏谑:“是,父亲。” 真是,好一个好父亲! 她没有走,而是在含韵院外等柳府医出来,指着旁边的石桌,笑着道:“请府医也为我诊一回脉。” 柳府医在桌前坐定,手指放在凤清歌右腕上,隔着帕子,依旧诊清了脉象,他心中惊异,“大小姐,可否换左手?” 凤清歌从善如流,问道:“府医这两日回家有事?” “二小姐生病了,回家取了趟药。” “如意膏?盛医堂好像断卖了。” “正是,家中有如意膏方子,又有合用的药草,便制了些。” 诊完脉,柳府医用衣袖抹了抹额头,真觉得这两天在凤家遇到的病,比他在外面坐馆时还麻烦。 第9章 太心急了 凤清歌轻笑:“怎么,我身体有问题吗,府医有话直说便是。” 如霜一脸紧张。 “大小姐这是寒气入体,”柳府医叹了口气:“寻常四季寒气,皆可通过艾灸火疗辅以食膳拔除,但您身上的,不是寻常寒气。以后,恐怕会对寿数有影响。” “子嗣呢?” 柳府医愣了一下,而后道:“这个,世事无常,子嗣或许艰难,但不至于全无可能。” 凤清歌在外面所有医馆得到的都是“无法生育”的结果,听到他这么说,不由笑了:“若是以后我想怀子嗣,需要做什么?” 巫蛊?还是诅咒? 柳府医沉思了片刻,道:“如有溧阳红玉日日佩戴,佐以房事,不出一载,可育子嗣。” 不过,溧阳红玉难得,世人多只知其名不曾见过。 凤清歌已经得到想知道的,起身道:“多谢柳府医了。” 难怪凤钦如此器重柳府医,果然家学渊源。 盛医堂里的秘方,竟也来自柳家,那盛医堂的东家又是何人? 能得到这么多秘方,前世又在几次大灾的时候,捐献大量药材送往灾区。不知它的主人,会是怎样的人物。 凤清歌前世最敬佩的,也只两个人。 一个是烨王,另一个就是盛医堂的东家。 前者征伐吴王,又奔赴大旱的河东路,把命葬送在了那场突如其来的瘟疫中;后者耗费人力财力,数次拯救灾民。 民间为二人立长生祠的人家,十之有九。 凤清歌也只见过烨王一面,且隔着红绸。对于后者,更是只闻其人不曾得见。 不过,以后她极有可能会跟她敬佩的人同处朝堂一起共事的,见面机会应该不在少数。 揣着这样的念头,她回到青鸾院后又戴上了红玉,在温软的被褥中,沉入重生后第一个梦乡。 一街之隔的烨王府,灯火通明。 “招了招了!”乘风捧着一沓纸文,跑进光华堂兴奋地叫道:“主子,那些人全招了。” 宇文烨半倚靠在火炉边看书,闻声慵懒地抬了抬眼,给了他一个冷淡的回应。 乘风半点不意外,回想起那天被假流民暴打的窘迫,咬牙切齿道:“是吴王的人,那老贼果然不是好东西,都去了封地还不老实,派人在皇城兴风作浪。” “嗯,”宇文烨语气不咸不淡。 乘风看着自家主子冷淡样,瞪直了眼睛:“您没有什么想法吗?” “没。” 看主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估计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乘风的兴奋劲被他浇灭了,见炉子上铜壶水烧开了,他麻利地煮了一杯姜茶递了上去:“吴王搞这么多事情,是不是想反?” 先帝崇志皇帝很长寿,名下十几个皇子长大成人后都有了野心,在朝堂上争得你死我活。就算他钦定的皇位继承者成徳皇帝顺利上位,这种争斗依然没有停止。 只不过,从明处转到暗处来了。 吴王,是各个王爷中实力最强的,背靠吴郡,无论是财力、物力还是武力,都不容小觑。 宇文烨接过茶盏,任由那股暖意从掌心向身体蔓延,低低喟叹:“嗯。” 乘风不知道他是在回答自己还是在感叹。 盯着火炉好了一会儿,乘风抬起头一脸祈求地看着自家主子,恨不得扳着他的肩膀晃个几下:“主子,扳指丢哪儿了?您告诉我,我就算掘地三尺也给您找回来。” 这都春初了,谁家还生火炉啊。 等过段时间,夏日炎炎,别人都着一袭清凉短衫,吃冰消暑;唯独他家主子还裹着厚厚棉袄,喝姜茶驱寒,乘风单是想想就两眼泛酸。 “……”宇文烨没说话,想起那天在潭水里扑腾的小姑娘,耳边又回响着她面对假流民时正义凌然的声音,再猜度着那颗跟自己对弈时的机巧心思,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 一个扳指罢了,哪有人有意思? 乘风见他不回自己,把纸文摔在桌上,气呼呼道:“哪有您这样的,那可是您的命根儿,您真半点都不在意?这还只是三月,等到了腊月看您怎么办!” “聒噪。”宇文烨淡淡瞥了他一眼。 乘风满腹的牢骚只能压在口中,目光怨怨地看着他。 很快,他眼珠子一转,大声道:“既然查出来了,那属下明天就去凤家一趟,专门告诉凤大小姐这个消息。” 他转身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哎呀,凤大小姐可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如此关心国事的姑娘,人长得又好看,跟凤右相半点都不像。她要是见到我这么一个热心又俊俏的侍卫,肯定会很高兴。” 他可是看出来了,主子对凤大小姐,态度很不寻常。 “回来。”宇文烨看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冷着脸道:“自作主张。” 乘风半点不慌,反而得意一笑。 “那主子明天打算怎么约见凤大小姐?” 宇文烨扫了他一眼:“多事,她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乘风不信:“凤大小姐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可能知道?” “她知道去年吴王抗旨的事。”宇文烨淡淡道。 “可是,”通过这么一件事就能推算出另外一桩,怎么可能? 乘风想破脑袋也搞不懂她是怎么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的。 “好吧,那我明天不去了,”他耷拉着脸,失望道。 宇文烨勾唇,道:“明天午时,你去约她出来,就说我要带她进宫。” “进宫!”乘风惊呼,不明白好好的约见怎么就变成见家人了:“主子你也太急了,凤大小姐就算再怎么心悦你,也不能直接带她去见圣上啊,把人吓跑了怎么办。” “乘风!”宇文烨咳了起来,俊脸微微涨红:“我带她去面见皇兄,禀报相国寺和吴王的事。” 这个蠢东西,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哦~”乘风表情嘿嘿一笑,语气仍十分兴奋:“主子,那我要叮嘱什么吗?” “不用,”宇文烨瞥了他一眼,心里暗暗补了一句,到时候我当面提点她便是。 第10章 面见圣上 凤清歌两日未曾休息,经过一晚的酣睡,整个人神清气爽。 她起来时,如霜已提了壶温水、怀里还抱了东西进来,麻利地倒进铜盆,见她穿了件素白的外衫,微微惊讶:“您醒了,今日怎穿这么素净?” 她家小姐容色极盛,在京城少有,从来只爱穿鲜丽的颜色,诸如大红,鹅黄,水绿,像这种素白的,除非是清明、中元才会穿。 难道,是心情不好? 凤清歌扣好外衫衣扣,盥洗净脸,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着,“怎么?” “小姐……”如霜皱着小脸看着她,奉上怀里的暖炉,叹着气道:“府医说的话,您有什么打算,要不,咱们让相爷派人给您找溧阳红玉吧?” 子嗣是大事,尽管大夏女子没有前朝那么多的条条框框束缚,但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女人,要寻得良配,定会比常人困难太多。 “傻丫头,”凤清歌看她一副忧虑冲冲的样子,眼眶甚至还有青乌,就知道她昨夜定然没有睡好。 如霜是祖母给自己的丫鬟,只比她大了一岁,从她四岁起,就在自己身边伺候。 轻舞也一样,两人都对自己一片忠心赤诚。 相比轻舞的憨厚老实,如霜的心思细腻很多,也正因为如此,前世在皇宫那种鱼龙混杂的富贵腌臜窝,她没少为自己挡下各种明刀暗箭。 “放心吧,不用去找,”她笑着从颈间取出那枚红玉扳指,道:“你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 “嗯?”如霜眼睛微微瞪大,惊讶道:“这是,桃花潭救您的那位留的吗?” “对啊,”凤清歌轻笑,这种稀世珍宝也不知对方是如何得到的:“所以,才更要查出来,那天把你家小姐从潭水中救出的大恩人是谁。” “难不成,是卫公子?”如霜呐呐猜测。 难怪小姐非要让她问大和尚这个问题,原来,那位公子不仅救了小姐,还给了这等奇物。 一想到卫公子花名在外,如霜就满心拒绝。 “不是,”凤清歌笑着摇头,走到窗前的软榻边,从红木小几上拿起昨晚讨来的印纸,折起装进袖袋:“随我去给祖母请安,早膳就在那边用了。轻舞你去安排马车,待会儿我要出府一趟。” 才刚出屋门,就见李嬷嬷冷着脸站在台阶下侯着了,皮笑肉不笑道:“大小姐,这么早就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吗?” 害得二小姐毁了容貌,又惹得老爷夫人发怒,也合该她害怕。 不过,想抱老夫人大腿,恐怕没什么用,毕竟这右相府,当家的是老爷和自家夫人。 凤清歌柳眉微挑,“李嬷嬷有事?” 李嬷嬷斜视着她,语气嚣张,“来这里当然是有事,大小姐,跟我去兰芝院走一趟吧。” 如霜呸了一声,站了出来,脆声斥道:“李嬷嬷你好大的气派!这里是大小姐的院子,你来了通报也不通报,就要耍派头。一个老奴才,仗着在老爷和夫人跟前伺候了点年头,就把自己当主子了不成!” 李嬷嬷脸沉了沉,她向来在凤府里受人恭维惯了,哪成想一个丫鬟竟敢这么给自己没脸。 “呵呵,老身倒想让人通传一二,可惜这院子里也没个人手,进来这么久都没人搭理。” 如霜看向两个粗使丫头,叉腰训道:“你们两个是没长眼还是没张嘴,没看到太太身边的大红人来了吗?” 青鸾院下人极少,除了钱嬷嬷外,就只有两个大丫鬟,两个粗使丫鬟。 不过,这些是老夫人安排的,如霜以前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现在……想起二小姐的含韵院里里外外二十几个丫鬟婆子,她忽地感觉自家小姐属实“寒酸”了些。 “好了,如霜,”凤清歌看着她叉着腰跟个小母老虎似的,不觉失笑,知道她是在维护自己,倒也没拆她台,“李嬷嬷,你既然是府里的老人了,就该知道府上的规矩,母亲去祖母院里还要经人通传的,怎么,你比母亲还身份贵重?” 李嬷嬷是她父亲凤钦的乳母,在府里向来托大。 凤清歌从小到大,不知被这老奴才拿捏了多少回。 只是以前她总以为,是因为自己在祖母身边养大的缘故,所以谢氏不亲近她,连带着老奴才也看人下饭。 而今,她猜出自己可能不是谢氏所出,那么李嬷嬷的态度就好解释得多了。 李嬷嬷青了脸,想说自己确实比谢氏贵重,但这话她到底不敢说,“大小姐恕罪,是老身今儿个行事张狂了。” “你不是今日张狂,是张狂惯了不知收敛!”凤清歌冷笑一声,道,“这越女锦布料做的衣服,也是你配穿的?还有这凤簪,岂是你能戴的!轻舞,把这不动规矩的老东西给我拿下。” 大夏礼法虽不重,但也是有国法家规的。 贵族车马穿戴,也有要遵守的礼仪规制。 “是,”轻舞憨憨一笑,上前直接扭了李嬷嬷胳膊。 李嬷嬷老胳膊老腿,又享多了清闲,哪里禁得住这一遭,唉唉惨呼起来:“啊呦,要死人了啊,你这个贱婢子,快把你的脏手拿开。” 两个粗使丫鬟捂着嘴笑了起来。 如霜心里啐道,活该。 凤清歌听着她聒噪,皱眉,“把她嘴堵上,送到三管家那里去。” 凤家内外宅总共三个管家,大管家凤宴管外宅事项,诸如人情往来,会客接待的打点事宜;二管家凤财管外面的铺子和田庄,监管各掌柜和庄头;三管家凤礼则管内外下人的奖赏惩罚。 平时三个管家都要每旬向谢氏汇报。 说来也巧,她幼时祖母常说,京城各家的管事,都是辈辈传的,名字也都是主人赐的。 唯独凤家,三位管事都是她出生后换的,而且换了不止一茬。 现在的这三位,也是四年前请的。 李嬷嬷被堵了嘴,简直狠毒了凤清歌,一双眼睛里全是怨毒。 小崽子,等老爷回来了,老身定要让你在祠堂里跪足三天三夜,少一刻都不行! 第11章 册封县主 福寿堂,莺声笑语一片。 凤老夫人恢复得不错,昨晚的事,府上人不敢张扬,也没传到这里。 凤清歌到的时候,凤老夫人正不愉快地用早膳,旁边丫鬟们想着法儿地逗乐哄她。 见到她来,凤老夫人挂上笑脸,指着柳嬷嬷和旁边的丫鬟们道:“歌儿,你可算来了,快来帮祖母管管这老货和小蹄子们,她们一个两个的,竟都挟制着不让我吃红烧肉。” 凤老夫人平素里最爱吃红烧肉,不让吃肉,让她颇觉这顿饭寡淡无趣。 柳嬷嬷看着使小性儿告状的老夫人,一脸无奈。 大丫鬟秦桑笑道,“快别抱怨了,您之前昏迷,可把大小姐和奴婢们吓坏了,以后咱们少不得要盯着您,别碰那油腻伤身的食儿。” “秦桑姐姐说的对,”凤清歌上前福身入座,给她夹了一筷子青菜:“这事,我可帮不了祖母。柳嬷嬷是按照医嘱给您备的膳,也是为您的身体着想。” 凤老夫人苦着脸看着碗里的青菜。 “歌儿,这药呢,祖母也吃着,早上起来时身子便觉爽利了许多,你看能不能让钱嬷嬷把医嘱再改改……” 如霜和屋子里的其他年轻丫鬟,都抿着嘴偷偷笑起来。 凤清歌眨眨眼,故意曲解她的意思:“祖母难不成,连鱼肉都不想留了?以后顿顿吃青菜豆腐?” “罢罢罢,你这小管家婆,真是厉害,”凤老夫人怨念满满地瞪了她一眼,生怕再说下去以后连鸡蛋鱼肉都没了,“快用膳吧,祖母就知道你会来,专门让厨房备的鱼肉,这是你表哥从景湖里钓上的鱼,专门让人送来的。” 凤老夫人说的表哥,不是谢氏娘家那边,而是老夫人娘家,安州王氏,王建。 王建京城国子监上学,儒雅善谈,敬重长辈,每逢旬假常带东西来凤家看望凤老夫人。 凤清歌怔了怔,想起就是今年,王建表哥因为替人出头,而被打断了双腿,从此蹉跎于病榻,她心里微微一紧,复又笑道:“既是王建表哥亲手所钓,那我定要好好尝尝。” “嗯,味道确实比平时吃到的鲜美,鱼也长得肥大。” 凤老夫人除了大孙女,最疼爱的也就这个侄孙了:“你表哥的垂钓本事,还是你舅公教的,比你父……祖父好。” 凤清歌心微惊,察觉到祖母那一瞬间的改口,面上却不改色,笑吟吟道,“听说四月国子监将有春日大比,到时我也要去看看表哥的风采。” 春日大比,是国子监与太学之间的例行比试,比试项目是诗、书、礼、乐、御、射、算七种。 就是在这场比试种,太学的人使计害了国子监的四位学子,而王建表哥为同窗出头,反在混乱中伤了双腿。 凤老夫人望着天真活泼的孙女,笑得眯起了眼,小辈们能有往来,自是再好不过,如果能结亲她也乐见其成。 她老了,护不住孙女了…… 凤清歌笑着陪凤老夫人用完了这顿早膳,原本想要试探的话语,在老夫人口误之后,再没说出口。 从福寿堂出来,丫鬟香怡正在外面侯着,“大小姐,夫人让你过去。” “小姐,”如霜紧张地看她,刚收拾了李嬷嬷,夫人不会又要怪罪处罚小姐吧。 “没事,”凤清歌冲她笑笑,“正好,我也要去母亲那里。” 兰芝院。 这里种满了谢氏最喜欢的兰草,入目之处,小打梅、宋梅、绿云等尽数开了花,清新淡雅到了极致。 凤清歌闻着花香,踏进了正屋,对着软榻上斜卧的谢氏行礼:“见过母亲。” 谢氏冷睨了她一眼,毫不掩饰的厌恶,并未让她起来,“听三管事说,你让他处罚李嬷嬷?” 凤清歌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只一息,她便直起身来,看向门边垂首而立着的小胡子男人,笑问,“怎么,三管事没处罚吗?” 三管事低着头抬也不抬,回道:“禀大小姐,李嬷嬷是夫人身边的人,这等事,自然不敢隐瞒夫人。” “看来,我这个主子的话,在府里不太好使,”凤清歌微微一笑。 谢氏冷笑,缓缓坐起身,手重重拍在乌木桌几上,“凤清歌,去了一趟相国寺,你的心也大了,这就想管府里的事了?你妹妹的账,我还没跟你算,你就连我的人都敢动了。” “府里规矩如此,女儿也希望大家都能行事稳当一些,不要逾越自己的身份做事,”凤清歌丝毫不怵,抬起脸直视着她,笑道,“至于妹妹的事,父亲已经听过我的解释,我昨夜也已向妹妹道过歉了。” 她顿了顿,又道,“毕竟,我落水后高烧刚退,手里端不住茶盏很正常,妹妹自己撞上来我也很抱歉。” 她说着话,脸上却笑意晏晏,没一丝歉意。 谢氏动了怒,扬手砸下桌上茶盏,沉着脸大声斥道:“那昨夜的事呢?她刚刚被你烫了脸,又被你害得摔倒伤上加伤,你成心要她毁容是不是。她可是你的妹妹,你怎这么歹毒?” 歹毒? 这就叫歹毒了? 凤清歌柳眉轻轻挑动了一下,那为了皇后之位诬陷姐姐岂不十恶不赦,该下十八层地狱。 她淡淡道,“昨晚我遵循父亲的教诲,专门去道歉,顺便看望妹妹,结果妹妹却恶语伤人。我本以为,妹妹不慎推我下水害我险些失了孕育能力,会懂得我的这份无奈和歉疚,没想到在她眼里,区区药膏就能治好的烫伤比我这个姐姐的后半生重要。” 是她又如何,谁又能证明。 丫鬟踩了凤清韵的裙摆,这是一查就能查出来。 如霜气得掉泪。 夫人真是太偏心了,明明是二小姐故意害小姐,现在作茧自缚了反倒来怪小姐! “你?”谢氏有一瞬的怔愣,眼底闪过一抹复杂,旋即又被厌恶代替,“凤清歌,你在胡说什么,韵儿素来天真善良,你自己不小心落下水,也能怪在她的头上。我看你不仅歹毒,还心胸狭窄,去佛堂里跪着,没我的允许,不得出来!” 罚跪佛堂,是谢氏一贯的手段。 凤清歌从三岁起,不管有错没错,每月都得在那个地方跪上十来天。 不过,这次,她不打算再去跪了 第12章 好久不见 “母亲,我没有错,更不会认错,”凤清歌勾了勾唇,略带讽刺道,“凤清韵她做了什么,你和父亲比我更清楚,这世上没有被害者给害人者道歉的道理。这个佛堂,您还是等妹妹好了让她去跪吧。” 隐忍,不是她凤清歌的作风。 敢辱她欺她,就得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 “被害者?你也配说自己被害,你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而你妹妹如今却不敢出门,这难道不是因为你?”谢氏冷冷一笑,道:“你只要在凤府一日,就别想翻出天去。三管家,让人把大小姐请到佛堂去。” 三管家应了一声,就要招呼着屋外的婆子进来动手。 凤清歌眼睛微微眯起,盯着谢氏,声音冷了几分,“母亲确定要这样做?” 谢氏垂着眉,不耐地朝三管家摆手。 一众婆子涌了上来,皮笑肉不笑地伸手欲捉住她道:“大小姐,得罪了。” 如霜又急又气,呼道,“夫人,祠堂又阴又冷,大小姐她刚伤了身子,怎么能让她跪在那里!” “闭嘴,夫人跟前,岂有你说话的份儿,”香怡顿时变了脸,上前就要掌嘴。 凤清歌将如霜护在身后,抬脚,毫不客气地将几个倚老卖老的婆子踹了出去,连带着香怡也一并踢倒在三管事脚边。 “大小姐,你,你……”婆子们哎呦哎呦地痛呼起来。 香怡亦怒瞪她们二人。 谢氏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惊愕中带着怒气:“你何时学的拳脚功夫!” “这个,就不劳母亲挂心了,”凤清歌收脚,盈盈立在堂下,意有所指地道,“母亲有这个功夫,还是多看看清韵吧。” 她又看了一眼头埋得更低、身子微微颤栗的三管事,心中冷笑,好一个见风使舵的管事!有这么个上梁不正的蠢东西管理家宅,难怪整个凤府的下人除了自己身边的外,其余院子大都是些猖狂、目无规矩的刁奴。 “如霜,我们走!” “哎,”如霜昂着头,就像是大获全胜的士兵一样骄傲,脆声应道。 “夫人……”婆子们那肯让她们离开,下意识地看向主位上。 谢氏咬着牙,脸色难看。 主仆二人,在众人目送下出了兰芝院。 小姐她竟然学了功夫?如霜盯着她,小脸上全是激动和疑问,一回想起刚才小姐打倒丫鬟婆子的潇洒动作,又忍不住捂嘴窃笑。 凤清歌回头,挑眉,“有什么可乐的?” 如霜笑嘻嘻道:“小姐,你刚刚真是太威风了。” 小姐早就该这么做了。好叫府上的人知道,纵使夫人和老爷不疼,她如霜的主子也绝不是任人欺负的。 至于何时学的武艺,只要小姐不说,她做丫鬟的也不会问。 凤清歌失笑,心里因为在祖母和谢氏跟前的一些所见所闻而泛起忧愁与疑虑来。 两人到了东侧角门,轻舞和车夫已经等着了。 车夫放下脚凳,让她们上车后方问道:“大小姐要去哪里?” “永安巷。”凤清歌淡淡说道。 车夫皱了皱眉,木讷老实的脸上闪过惊疑,“小姐去那种地上做什么?” 如霜斥道:“多嘴,小姐的事也是你能过问的!你一个车夫,不好好赶你的马管那么多?” 车夫忙出声认错:“是小的多话了。” 凤清歌眸底略过笑意,看着她一副管家的派头,倒觉得她比三管家还有能耐,至少她不会一味地和稀泥、见风使舵。 永安巷在北城。 京城分为内城和外城两个区域,内城自是皇宫所辖,而外城则又细划为东城、西城、南城、北城。 南城多为达官贵人居住之地;东城和西城,是平民百姓与升斗小官、吏员、学子杂居之所;至于北城,就比较复杂了,那里聚居着江湖上三教九流的人士,乞丐、盗贼横行,治安也比另外三城差很多。 凤清歌喜欢如霜和轻舞,不只是因为她两忠心,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自己做事她们不会乱问。 马车到了北城,外面动静嘈杂了起来。 到了永安巷,凤清歌在这里的一家名为“保安堂”的药铺外下了车。 车夫把马车停在旁边,看着她们进了药铺,这才恍然。 “小姐,这里是治病的地方吗?”轻舞看着这黑漆漆又阴冷的药铺,不禁打了个冷颤。 叫着药铺的名字,里面弄得跟棺材铺一样,这也太渗人了。 如霜比轻舞还胆小,不过她相信自家小姐,知道她不会无故找这种地方,因而并没有说话只是小心地看着里面陈设。 看了许久,都没看到别的人影,如霜心里有点发毛,下意识往凤清歌身边靠了靠。 这时,头顶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找谁?” 如霜被惊得一跳,眼泪都出来了,“小,小姐,头上有人。” 她们进来时,明明看见这是个一层的铺子,根本没有二层,头上怎么会有人! 凤清歌失笑,握住她的手安抚,“别怕,是铺子里的伙计。” 她有些无奈地看向房梁上充满恶趣味的男子,“我两个丫鬟胆小,禁不住吓。” “你找谁?”梁上人撇撇嘴,胆小还来他们这里作甚。 凤清歌道:“柳向保,方永安二人在不?” 梁上人一愣,看着凤清歌的眼神变得惊疑而慎重,声音都冷了几分,“你是谁,找他们干什么?” “在下凤清歌,找他们,自然是为了保安,”铺子里很黑,但对于凤清歌来说,却与明处没什么区别,梁上人的神色变化也在她眼中尽显无疑。 看着对方冷着脸一脸怀疑,她笑了笑,“我只是经人介绍来的。” 梁上人无声嗤笑,呸,骗谁呢。 她一来就把保安堂两位堂主的名号叫了出来,这跟来找茬有何不同? “雄关寨,蛮孤峰……”她笑吟吟开口。 “等着。”梁上人彻底黑了脸,打断了她的话,闪身消失在大堂。 如霜和轻舞一脸茫然,不懂小姐和那伙计打什么机锋。 凤清歌则看着铺子里的兵器,唇角勾起一抹笑容。 好久不见…… 第13章 凤铉是谁 不多时,之前的梁上男子又回来了,上上下下看了凤清歌好一会儿,语气不善道:“堂主要见你。” 这女人太可恶了,等待会儿到了后面,看两位堂主怎么收拾她! “嗯,”凤清歌从善如流地笑应下,对如霜和轻舞吩咐道:“你们先去外面等着,顺便帮我盯着点人。” 她说的人,自然是车夫。 如霜懂她的意思,听到不用在这黑漆漆的地方待着,小脸不禁微微一松,笑着点点头:“小姐放心,我们不会让他进来的。” 轻舞也跟着点头。 凤清歌这才跟人往后面走去。 保安堂正堂后面是一处宅院,连着巷弄。宅院修葺得十分简单,水井,凉亭,三间屋舍。 凉亭里这会儿正坐着两个男子,一黑衣,一蓝衣,皆是劲装短打,黑衣的面容粗犷,蓝衣的则像个白面书生一样,摇着折扇。 凤清歌看到二人,收敛起内心强烈的激动,她微微一笑,拱手道:“两位堂主,久违了。” 方永安动作一顿,缓缓收起折扇,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你认识我们?” 他二人虽有名声,却不在此地。自入京城后,都是隐在暗处,平时出单的活儿也都是手下的人做。 京城的女子,怎会认识他们? 柳向保亦惊讶地盯着凤清歌,提防地问道:“你是谁?” “凤府,凤清歌。”她直起身,面上带着几分熟稔地朝二人走去,在凉亭的石凳上坐下。 柳向保心里一惊,凤右相之女? 方永安面色微沉,讽笑道:“右相家的千金,来我们这保安堂做什么?” 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竟然把他们的消息泄露出去。 凤清歌丝毫不把二人的不善放在眼里,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熟悉的味道令她微微眯起眼睛,神情中也带了几分惬意和慵懒。 “来这里,自然是为了谈买卖。” 柳向保冷哼一声,背后的大刀哐啷砸在石桌上,“你回去吧,右相家的生意,我们不做。” 狗官,只听到他的名字他们都嫌脏了耳朵,更别说让他们给他闺女办事了。 凤清歌轻笑,“或许,我接下来说的事,你们会改变主意。” “凤小姐,”方永安不懂她一个女子,哪里来的胆量来永安巷,不过他对她确实不讨厌,“既然你能找到这里叫出我二人名字,那就应该对我与柳兄有些了解。我们与凤相有些旧怨,所以您口中的买卖,我们不会应的。” “别急着拒绝,”凤清歌笑了笑,道:“如果我能帮你们扳倒仇人呢?” 她伸出左手食指,指了指天上,缓缓道:“最多三年。” 柳向保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你?” 方永安觉得他真看不透这个女子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右相的女儿,如此聪慧近妖吗?放眼京城乃至整个大夏,他也只见过一人…… 凤清歌没有回答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放下茶盏,笑吟吟反问道:“现在,还拒绝吗?” 方永安眼珠子动了动,手里的折扇不停在掌心敲动,他下意识看向柳向保,却见他也正眼神复杂而纠结地盯着自己,像是期待又像是担忧。 他又看向这位凤家小姐,眼神变幻了几次后,终于开口,“凤小姐,你说的生意,条件是什么?” 这酬劳,未免太重了。 恐怕这笔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 “放心,我不会叫你们去杀人防火,更不会让你的兄弟们去送死,”凤清歌唇角微扬,阳光落在凉亭内,给那张白皙娇艳的脸上镀上一层潋滟的光彩,她的眼底却有着淡淡的歉疚和自责,“三年内,做我的暗卫,帮我搜集情报,招拢一些人。” “若是三年后,你遵守不了你的承诺呢?”柳向保提出质疑。 暗卫、情报、招徕人手,这是一个女儿家做的事吗? “你应该对你的雇主有最基本的信任,”凤清歌挑眉,淡淡回道,“最迟三年,谢導会被圣上亲手处置。” 那些血淋淋的罪证,都在那里摆着。 只是缺个人把它们整理出来,呈到皇帝面前而已。 成徳皇帝身体不好,前世朝堂被凤钦和谢導二人把控,基本上是左相右相的一言堂。就连老太师卫泾,也没有多少话语权。 不过,这是成徳元年,一切,还没开始呢。 崇志皇帝没有来得及处置的人,就让她来帮圣上来清扫干净。 方永安莫名地相信她有这个实力,略带试探地问道:“凤小姐,这单生意我们可以做,但你总得告诉我们,你要建立情报系统,是打算做什么?” 他们进京,就是为蛮孤峡谷上无辜死去的将士们报仇,只要能达成目的,就算是委身一个女子又有何妨。 而且,他看得出来,这位凤小姐,绝不是普通千金小姐,她所图甚大! “这些,以后你会明白的,”凤清歌柳眉微挑,这次他两倒是比上次还要好忽悠些,揶揄道:“你们二人来京城两年了,先帝也已崩逝,可曾有一点进度?” 柳向保黝黑的脸红了红,面上有惭愧之色。 方永安自嘲一笑:“连先右相都折在里面,我们想报仇,谈何容易……” “先,右相?”凤清歌脊背骤然生出一股寒意,听到他们提及祖父,一股奇异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先右相凤蠡,不是自己致仕吗?” 她幼时常听祖母说,父亲十分聪慧,能力出众,颇得崇志皇帝信任,因此祖父也很早就辞官,将右相之位交给了父亲。不过,祖父辞官后没过几年,就因为一场大病撒手人寰。 方永安看她年纪不大,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笑,“我说的可不是凤蠡老大人。” 那你说的人是谁?凤清歌想问,却觉得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 柳向保红了眼,拳头砸着石桌道:“可恨,这才过了十几年啊,大夏人已经遗忘了您!凤铉大人,您死得不值!” 凤铉! 凤清歌表情僵直,盯着二人:“凤铉是谁?” 为什么他们口中会说出这样一个名字,而前世那么久都不曾提过关于这个人都只字片语。 第14章 宫里贵客 柳向保憨直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嘲讽,他扯了扯嘴角,不敢置信地看着凤清歌:“你是凤家人,怎会不知道凤铉?他可是你的伯父!” 方永安眉头微皱,眼中有淡淡的讥讽,亦觉得有些可笑。 当然倒不是觉得凤清歌可笑,而是觉得凤钦,此人当真是可恨又可耻。 凤清歌衣袖下面的手已经握成拳,尖锐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嫩肉,她近乎执拗地盯着柳向保,一字一句地问道:“请告诉我,凤铉是谁?” 柳向保咬着牙,扭过了头。 这个名字,之于他们,太过沉重,他根本不愿意提及,尤其对方还是当今右相的女儿。 方永安闭了闭眼,语气冷淡又带着嘲弄道:“凤铉,是凤蠡大人的长子,大夏的第六任右相,更是你父亲的兄长,你的伯父。不过,他被你的父亲和左相污蔑叛国,十五年前已与夫人齐齐身亡。” 十六年前,谢導将嫡女嫁给凤钦……一年后,谢氏生下容貌各异的双生女…… 凤清歌神情恍惚地看着他,整个人像是陷入梦魇中,前世今生种种浮上心头,包括年幼时祖母的那些异样古怪的言语。 她面容渐渐染上悲切与痛苦,心中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席卷而来,委屈、自责、以及恨意似惊涛巨浪般翻涌。 难怪幼年祖母总是说她的父亲天资聪敏,机智孝顺,擅长垂钓与书画琴瑟,原来说的不是凤钦,而是长子凤铉;难怪凤钦宁愿舍弃身为皇后的她,也要送凤清韵进宫,原来只是因为她不是他的女儿。 如果说,初重生时她对凤钦是敌对,那么今日得知真相后,敌对已尽数化为仇恨。 杀我父母,害我孩子,乱大夏朝纲,惑帝王之心,该杀! “凤小姐?”方永安见她神色冷漠中带着一股癫狂,心头微颤。 “我没事,”凤清歌眸光微敛,压抑下痛与恨,凝视着他们:“若我说,我会连同谢導凤钦一起诛杀,为雄关死去的两万大军、三万百姓和前右相报仇,你们可愿助我?” 方永安心头一震。 柳向保黑青着脸,“凤小姐,你说你要弑父?” 天地人伦,凡弑父弑母,杀妻杀父,害子害女,均为大恶。 这个贵女,竟一脸认真地告诉他们,她想弑父。 究竟是她疯了,还是他们疯了? 凤清歌扯了扯唇:“柳将军,方将军,我杀凤钦不是弑父,而是为父报仇。” “你?”方永安猜测到她话中意,脸色一变。 …… “小姐,你终于出来了。” 门口,如霜和轻舞见她出来,脸上露出笑容,视线落在她身后到两人身上,不由惊讶。 “这二位是?” “是我请来的掌柜,”凤清歌轻轻一笑。 柳向保和方永安对视一眼,在触及到两个秀雅婢女的目光时,齐齐拱手,“凤小姐已经请我二人出任掌柜,以后,多劳两位姑娘照应。” 两人收敛了身上的气势,柳向保还普通些,跟大户人家的守院武师一样。方永安却不同,他本身长相出众、气质儒雅,又穿了青袍,像个温文尔雅的书生,只是眼神里犹然带着几分锋芒。 “行,”轻舞老实地点头。 “好说,”如霜脸微微一红,不敢再看他们,小声问道:“小姐,你要开铺子吗?” “嗯,”凤清歌点了点头。 “您准备开布铺还是胭脂铺?”如霜想起谢氏手底下的那些赚钱的营生,顿时来了劲头,滔滔不绝道:“夫人开的都是布铺和胭脂铺,您可以跟夫人要几个脂粉工匠,让他们做口脂胭脂,肯定会大卖的。或者开布铺,霞光锦与流云锦是时下卖的最好的,夫人有秘方……” “如霜,”凤清歌打断了她的话,笑道,“我不开布铺,也不开胭脂铺,我打算开酒楼跟钱庄。” 轻舞挠挠头,也听不大懂她们说的这些。 “咦?”如霜皱着小脸,疑问道,“为什么啊,京城的酒楼生意并不是很好。” 寻常人家,花不起钱进酒楼;富贵人家,都有专门的厨师,且不止一两个,这些厨师多数都精通天南地北的菜肴,无论宴客还是家宴都能自己办好,更不会进酒楼。 所以,酒楼生意大都惨淡。 至于钱庄,那是有钱人才办得起来的,除了商贾几乎没人愿意使用——相比于票据,金银更让人安心。 “有方先生和柳先生,这些问题你就不用操心了,”凤清歌冲她笑笑,没有过多解释,让她们把车夫叫来,又叫了一辆马车,一前一后回了南城。 到了南城,凤清歌拿出这些年祖母给她攒下来的银钱,花了两千两银租了一处离凤家不远的五进宅院,安置了方柳二人。 “两位先在此处住下,明日我会再来。” “小姐放心,我们会按照你的吩咐安排,”方永安垂首,恭敬道。 他也没想到,凤铉大人尚有血脉存世,还主动找上门来。 想着她在保安堂的话,他心里暗暗叹气,她要走仕途这样一条路,注定会比其他的人艰难许多,但愿她以后不会后悔。 “如此,就麻烦你们了。”凤清歌踏上马车,轻轻颔首。 她对方柳二人自然十分放心,他们无论是办事能力还是忠诚,都毋庸置疑地强大。 想着自己手头没钱,她这会儿也有些头大。 或许,她应该找找卫三公子。 马车刚回到东角门,有粗蓝布衣的婆子甩着帕子迎了上来,“哎哟喂,大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 凤清歌揭开车帘,由如霜和轻舞扶着走下车,认出了这人是谢氏身边的周婆子,挑眉:“怎么,母亲那边又有责罚降下?” 周婆子干笑,却也不敢争辩,早上的事儿已经在府上传遍了,连李嬷嬷这种有头有脸的都挨了大小姐的训责,她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惹这位主子。 “大小姐说笑了,府上来了贵客,正在青松堂吃茶,夫人让你回来就过去呢。” “什么贵客?因何而来?”凤清歌踏进门朝着青鸾院走,半点没有要去的意思。 “是宫里来的,说是给二小姐送药。” “给二小姐送药,为何要叫我去?”凤清歌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向周婆子。 第15章 无耻谎言 周婆子忙回道:“大小姐,老爷和夫人只说让您过去,别的没说。” “既然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便不去了,”凤清歌挑了挑眉。 “大小姐,您莫为难老奴……” “啐,你浑说什么呢,明明是你自己说不清话,小姐可没为难你,”如霜弯眉一竖,盯着周婆子伸出的手,毫不客气地打了下去,道:“行了,你去回话吧。” 周婆子缩回手,额头滴下汗来,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李嬷嬷在大小姐这里讨不着好了,这主子丫鬟也太厉害了些。 她皱着一张老脸,为难道:“大小姐,老奴只是个干粗活儿的,哪里懂得夫人的心思,不过,那位贵客好像是位皇子,身边还跟了位高瘦得跟竹竿似的侍卫……” 高瘦侍卫,江鹰! 是他来了! 凤清歌绝美的脸上闪过了然,倏尔一笑:“周妈妈既然这么说了,看来我是不去不成了。不过,我得先回青鸾院换套衣服。” 周婆子松了口气,心里又微微鄙夷,笑呵呵道,“那老奴等您。” 一听她说来的是位皇子,就迫不及待地要精心打扮,看来大小姐心思果真挺重,竟肖想着做皇子妃。 凤清歌不知周婆子所想,她径自换了一套素白的衣裙,头上饰物尽数去除,只用白色发带绑住了满头青丝。 如霜和轻舞两人都看呆了。 “小姐,您确定要穿成这样?”这套素白的衣服,还是去年小姐的挚友温妤祖父去世,小姐奔丧时专门让绣房做的。 这可是奔丧礼服! “走吧,”凤清歌唇角微扬,眼眸中有几许期待几许凉薄,她可是为了他专门选了这身衣裳,希望待会儿不要让自己失望。 “好,”如霜没再多嘴,小姐这样穿肯定是有她的考量。 她一出门,周婆子就笑着迎过来,等看清她的穿戴,顿时脸都白了。 “大小姐,这?” “怎么,不走吗?”凤清歌眯眼看向她。 周婆子面皮发僵,弯下腰身,声音颤抖:“算老奴求您了,您是要见贵客的,还是换别的衣服穿吧。” 若她领着这样的大小姐过去,夫人非得扒了她的皮不可。 凤清歌挑眉。 未及她开口,旁边如霜嗤笑道:“周妈妈,你管的还真多。小姐是主子,想怎么穿便怎么穿,你一个粗使婆子,还管到主子头上了。” 轻舞老实道:“小姐这样穿好看。” 好看你娘个头!周婆子气得身子打颤,她感觉大小姐就是故意为难她这个奴才的,然而话已至此,她也不敢再多说,夫人下了命让她务必带大小姐过去,不管人穿了什么总得让她去青松堂露脸。 罢了,大不了就把错推在大小姐身上。 青松堂建在外院,盆植的青松苍翠,古柏遒劲。 凤清歌遥遥就听到了一阵熟悉的琴音,等进了堂内,余光暼到凤清韵坐在后面遮着面纱抚琴,不由挑了挑眉。 她倒是身残志坚得狠呢! 视线落在堂上对弈的二人以及谢氏身上,她福身行礼道:“见过父亲,母亲。” 琴音陡然错乱。 对弈的二人也抬起了头,其中紫袍锦衣男子,五官精致,眼神锐利,身上带着一股不掩饰的贵气。 凤清歌的目光与他的视线接触的刹那,仿佛有无数刀剑在心头厮杀,风雨雷电交加之下,杀意似熊熊烈火燃起。 久违了,宇文埸…… “这位就是清歌小姐?”宇文埸眼底闪过一丝惊艳,眼前女子一身素白,愈发衬得容颜艳丽,然最绝的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身上那股冷若清霜、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 放眼京城,断无其他女子可与她媲美。 美人,人美,气韵更美。 谢氏皱眉,盯着凤清歌的衣服,脸色沉了一沉。 凤钦倒没看出她穿的是什么,宇文埸的神情令他很是满意,他笑着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脸上露出几分慈父的宠溺道:“正是小女清歌,歌儿,过来拜见三殿下。” “见过三殿下,”凤清歌从善如流,垂首间眸底却是深深的讽刺。 她曾经一度以为虽有谢氏夹在中间,但左右相二人应该是各自为政、各有支持的皇位继承人选的,前世在五皇子逼宫殁亡后,她渐渐意识到凤钦并不是真心支持五皇子。 却还是没想到原来早在此时,他就已经支持了宇文埸。 难怪宇文埸上位得那么容易,有两位丞相背后支持,更有她和丹云卫护卫,就算是头猪也能稳坐上那个位置! “清歌小姐免礼,”宇文埸顿了顿,与凤钦互换了一个视线,又看着凤清歌开口道:“我今日来,一为了给二小姐送药,另外,则是有一桩事要与凤大人商量。” 凤清歌心沉了沉,猜测出他将要说的话,衣袖下的手默默紧了紧。 “三殿下但说无妨。”凤钦道。 宇文埸拿出一枚珍珠耳环,道:“说来,也是有些失礼,五六日前,我在相国寺拜佛,恰巧遇到大小姐不慎落水,当时情况危急,遂不得不下水救人。之后有急事,只能匆匆离开,没能告知小姐一声。既然我坏了清歌的清誉,自然要担下责任。凤大人,请允许我求娶清歌小姐。” 说完,他起身拱手,俊脸上俱是坚定和正直。 纱帘后,琴声早已停止,凤清韵咬着后槽牙,狠狠地盯着凤清歌,恨不得将她撕扯了! 她以为三皇子殿下主动送药是因为自己,却是为了凤清歌这个贱人,凭什么? 凤清歌唇角扯出冷笑,果然,他又一次来了,依旧用同样的谎言来求娶自己。 凤清歌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宇文埸会提前一年来求娶,想起前世自己苦寻救命恩人一载,最后得知是他救了自己,又得他提亲,因为感激而出嫁,最后发现他根本不是在寒潭救自己的人的那种失望…… 不仅是因为认错了救命恩人,还有嫁了这样一个无耻男人的愤怒。 “竟有这样的事,”凤钦手中棋子因为“惊讶”落入棋盒,他的眉头皱了皱,道:“不过,臣的长女乃是臣心头宝,殿下救了她,是她的幸事,但恕臣不能因此答允你的请求。清歌,你怎么想的?” 她怎么想? 凤清歌盯着那枚珍珠耳环,瞬时眼神冷如冰霜。 第16章 圣上传唤 “三殿下,清歌不愿,”凤清歌心中杀机翻涌,语气轻缓而垦直:“我已有心上人,寒潭之事他也知晓,且并不以此为意,还送了我暖身的玉石护养身体。” 她隔着衣裳摸了摸悬坠在胸前的红玉,一股暖意油然而生,对于眼前人愈发憎恶,顿了顿,复又说道:“殿下救命之恩,小女永生难忘,来日必会好好报答,但若要因此,而让我辜负背弃意中人,请恕清歌不能答应。” 说到好好报答四个字时,凤清歌刻意放慢了语速,她垂着首,将所有的恨意尽数敛于眼眸深处。 宇文埸神色一滞,盯着眼前低眉顺眼的女子,眉心皱了起来。 这女子,竟如此不识好歹! 真是白生了一张好颜色。 凤钦脸色亦沉了下来,这话说出来,三殿下纵然喜欢这个孽障,也没法枉顾皇家颜面娶她了。 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姐姐,你何时有了心上人?”帘后凤清韵忍终于不住开口了,她伤了门牙尚未治愈,话语含混不清,却分明透着一股恶意:“你说的意中人,莫不是柳府医。” 府医?一个连御医都算不得的民间大夫? 宇文埸听得此语,脸色愈发难看起来,这凤家小姐岂不是说他连一个臭看病的都比不上。 谢氏见宇文埸神色不对,嗔怪地扫了她一眼:“韵儿莫乱说,你姐姐平时在府内除了你祖母那里,其他地方都很少走动,怎会与柳府医有私。清歌,你若是敬畏三皇子,可慢慢相处了解,他虽出身皇室气质矜贵,却从不像那些纨绔一样为非作歹,你大可不必说这种话坏自己清誉。” 坏自己清誉,呵。 凤清歌心里讽笑,他们连巫蛊的罪名都能安在自己身上,这会儿又何必惺惺作态。 宇文埸脸色微舒,原来是敬畏自己。 他语气和缓了许多,温和道:“清歌,我是兰芝姑母的侄儿,算起来,与你也算是表兄妹,你可以唤我表哥。” 凤清歌一阵恶寒,厌恶极了他的样子。 她屏息凝气,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她仰起头真挚说道:“父亲,母亲,女儿心中确实有人,他已承诺要来提亲。” “荒唐!”凤钦彻底黑了脸,扬起手就要落在她脸上。 凤清歌假意摔倒,捂住了脸,神色倔强。 “小姐……”如霜和轻舞哪里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姐挨打,直接从门外冲进来,护在她身旁。 轻舞还小声嘟囔:“就这,还敢说我们大小姐是心头宝,骗谁呢。” 她声音虽小,但堂屋说大不大,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说得好!如霜从没觉得轻舞如此机灵过,给了她一个激赏的眼神。 凤钦被一个丫鬟给了没脸,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道:“来人,把这两个没规矩的丫头打出去。” “父亲,”凤清歌捂着脸,缓缓站了起来,声音坚决:“她们是我的丫鬟,护主是她们的本分。您今日若只是想逼我嫁三皇子,大可不必借她们来扬威。” 逼嫁……宇文埸瞬时变了脸,他堂堂皇子,来求亲是她的福分,她竟敢如此羞辱自己! “凤右相,本殿今日来,只是奉母妃之命给二小姐送药,没有其他想法。凤府的费心款待,本殿记下来!”他彻底冷了脸,说完摔着衣袖大步往外走。 凤钦眼里多了一丝慌乱,忙跟了上去。 本来要动手的青松堂的下人,也退了出去。 谢氏冷笑一声,“还愣着做什么,把大小姐和这两个丫鬟押到佛堂去!没老爷命令,不许出来。” 下人们又跨过门槛,进来欲朝主仆三人动手。 凤清歌握紧了拳,准备动手。 “右相家,今天好热闹。”一道清冽的男声忽然从门口响起。 凤清歌身形一滞,下意识地转身看向门外,男子逆光而来,一身黑色锦裘,面容含笑风华无双,只是眼底,却带着深深的揶揄。 宇文烨,他怎么来了? 谢氏看着来人,也同样不解,这位烨王殿下是今上胞弟,如今在朝堂上也有不小的话语权,但他素来与凤钦不和,今儿怎么会主动上门,而且还不下拜帖。 她整了整衣物,上前福身,“见过烨王殿下,不知殿下光临寒舍,有何要干?” 宇文烨收回了视线,颇为冷淡地扫了谢氏一眼,“倒也没什么大事,皇兄要召见贵府大小姐,我派了侍卫来传话,却连贵府大门都进不来,只好自己来请。” 什么,皇上召见!凤清歌这个贱货她凭什么? 凤清韵嫉妒得面纱下的面容扭曲起来,要不是外面站的人是烨王,她都恨不得亲自撕了那张狐媚的脸。 凤清歌瞅着宇文烨,搞不明白他这是何意。 她之前只是说一旦查明吴王下属煽动暴乱,就传话给自己,哪有让皇上召见。 如霜则暗暗松了口气,尽管小姐身怀武艺,但她驳了三殿下面子,老爷夫人肯定要重罚。 烨王殿下这一来,夫人就不会罚小姐了。 “既然是圣上传唤,清歌,你去换件衣裳,随殿下进宫吧,”谢氏拧着眉,挥手弗退了下人。 这晦气的衣服,亏她有胆穿出来! “是,母亲,”凤清歌轻笑着应下,来前做好了受罚的准备,没想到还能全身而退,她转身带着如霜和轻舞准备离开。 “母亲,不许放她走!”凤清韵狠狠砸了琴,隔着纱帘忿愤出口:“她这种卑……” “韵儿,”谢氏打断了她的话,“回去让柳府医给你用药!” 见她还要多说,谢氏直接冲着里面的丫鬟婆子道:“还不带你们主子回去。” 里面人影浮动,从侧门退了下去。 再转首,门外男子已经不见,谢氏叹了口气,眼底闪过一丝郁气。 她闭了闭眼,神色又恢复如以往一般,看向门口瑟缩而立的婆子,质问道:“周婆子,大小姐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周婆子脸皮一抖,冷汗直冒,忙不迭跪下磕头,“夫人,老奴得了您吩咐后就在角门守着,大小姐甫一回府,老奴便让她来这儿。可她非说要洗漱换衣,老奴见她穿了这不吉利的衣裳也叫她换,可她不但不听,还和她的丫鬟羞辱老奴……” “罚你一月例银,下去吧。”谢氏摆摆手,凝眉陷入思索。 这丫头从相国寺回来后,就变得与从前不同了。 她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 第17章 巷口惊马 出了青松堂,凤清歌随手将外面罩着的丧礼服解下,露出里面烟青色衣衫,又从袖袋取出青玉发簪束起头发,边走边问道:“烨王殿下,圣上怎会召我?” 她动作随性自然,从容大方,瞬间就换了一副模样。 “小姐,”如霜正要提醒她有外人,没曾想她已经换好了,只能默默地接过衣物,垂下了头。 “见你是皇兄的意思,”宇文烨偏转过头,语气轻淡,扫了躁动的岚风一眼,见他老老实实没有多嘴,才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刚才见过三皇子了?” 哪里是皇上的意思,明明是主子想带凤大小姐进宫,这才在早朝后巴巴地找了圣上……岚风在他身旁轻咳一声,到底没出声。 凤清歌嗯了一声,掩住眼底道厌恶,轻描淡写道:“三殿下来给家妹送药。” “送药?”宇文烨语气多了一丝玩味。 “家妹昨夜不慎摔倒,损毁了面门,”凤清歌解释道,回想起那一幕和飞起的门牙,又有些忍俊不禁。 宇文烨看着那微微眯起的眼眸,剑眉轻挑,唇角扬了几分。 青松堂在前院,凤清歌走在前面,引着人往正门方向走去。 “小姐,咱们不回去换衣裳吗?”如霜小声提醒道。 虽然不是丧礼服,但小姐穿的依旧素淡,待会儿可是得面见圣上的。 “不用,”凤清歌摇头,对着宇文烨轻轻一笑,快步出了角门。 不远处的正门,凤钦正安抚好三皇子,躬身将人送上马车。 宇文烨跟在她身旁,也看到这一幕,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声音低了几分:“三殿下相貌很好看?” “啊?”凤清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有些哭笑不得,她没法解释自己的举动,只好老实点头:“三皇子殿下确实长相俊郎。” 不过,比不得眼前人半分。 平心而论,宇文埸出身皇家,母亲淑妃乃是数一数二的美人,他本身长得确实俊逸不凡。再加上他惯会作态,平日里都是温文尔雅的君子形象,使得京中贵女十有七八都倾慕于他。 但凤清歌想到一副好皮囊下,藏着那样昏庸无智、愚昧不堪的草包灵魂,心里不免愈发厌恶。 她却不知,她这样中规中矩的回答,让身边几人都误会了。 好好的小姑娘,脑子竟这么蠢……宇文烨脸色沉了沉,暗暗叹息,心情沉郁了几分。 岚风也垂下头,失望地摇着头。 凤清歌敏锐地察觉到他主仆二人的气息变化,有些讶异;视线落在巷口的几条獒犬身上,她眼底闪过一丝暗芒,心念微动。 “汪!”本来温驯的獒犬,突然像是发疯了一样,冲着行驶而来的马车一拥而上。 “啊!有疯犬!”驾车的马夫反应也算极快,忙挥动马鞭驱逐,却不料反而惊动了座下白色双驹,两匹马一左一右撕扯着奔跑起来。 随行侍卫皆被撞倒在地,三皇子宇文埸坐在车厢里面风度尽失,拽着车帘慌张大喊:“江鹰,右相,救本殿!” 江鹰被疯犬缠住,恨不得砍死这些畜生。偏偏他又知道这些獒犬的来历,不敢伤了它们,一时半会儿也腾不开身。 凤钦脸都青了,看着木立不动的蠢货门卫,急得怒骂:“保护三殿下!” “是,相爷。”凤家的门卫没手上功夫,又会油滑偷奸,嘴上应着,上去后都不靠近马车,个个挥舞着门棍只在旁边打转。 两匹马驹愈发害怕,脚下奔跑得更快,几个呼吸间,马车便撞在了巷口的大榕树下,四分五裂。 “啊!”宇文埸从车厢里颠飞出来,重重砸在树干上后滑落,捂着腿发出惨烈的叫声,而后疼晕了过去。 “殿下!”江鹰余光看到这一幕,心神俱裂,再顾不得其他,一脚踢开獒犬大步奔去,看着地上躺着的主子,只觉五脏俱焚:“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还不快去请太医!” 他转过头又怒视凤钦,冷测测道:“今日之事,希望凤相能有个合理的交代。” 凤钦脸黑沉了几分,他好歹是正一品的丞相,岂容这侍卫如此无礼。若是宇文埸,他还能赔个不是,但区区一个六品侍卫,哪来的资格质问自己。 “江侍卫,这里是本相府门,三殿下亲自为小女送药,老夫感激不尽。至于刚才的事,老夫自会进宫向圣上请罪。”他冷哼一声,叫回了府门守卫,径自进了门。 西角门外,岚风瞪大眼睛,揉了又揉,半晌后哇呀呀惊叫道:“主子,黑崖它们闯祸了!” 完蛋了,惹得三皇子摔断了腿,以后它们再想出府就难了啊。 宇文烨唇角轻轻上扬,脸上作出沉痛气怒表情:“去把它们关起来。” 转头看向身旁的女子,他指着自己的车架道:“上车。” 凤清歌低着头露出灿烂的笑意,擦掉了鼻间滴落的血迹,把帕子装进衣袖袖袋,抬头应了声,拾步踩着车阶进入马车。 “小姐,”如霜和轻舞看着她,一时不知该不该跟上来。 “你们回去找钱嬷嬷,不必来了,”凤清歌沉吟后道。 宇文烨这会儿心情大好,上了马车,取出棋盘,示意她执子。 带小丫头进宫这个想法,自然不是临时起意的,而是在寒潭时就有了。 那天见有人被凤家二小姐推下水,他便一眼认出了她——凤家清歌,大夏唯一一位被血祭的皇后。 不需要查,关于她的种种都在他的脑海中,如数家珍。 像她这样的女子,心思精巧,又行事以君子之道来要求自己,即使是男儿,整个大夏也无几人能及得上她。 他的那个侄子,配不上她。 大夏皇宫历经数百年,红砖绿瓦,辉煌如昔。宫门口,威严的瑞兽如守护神一般,守护着这个巨大的城中重城。 凤清歌衣着素净,坐在极尽奢靡的马车上进了宫。 “烨王殿下,待会儿进了宫,面见圣上我要说什么?” 突来的安排,让凤清歌一头雾水。她很清楚,只是吴王利用天灾煽动暴乱一事,并不值得圣上亲自召见。 不过,凤清歌并不胆怯,相反,还有些期待。 “嗯,”宇文烨盯着她纤长的手,指节分明的手在棋盘上微微敲动,发出富有韵律的轻响,淡淡提醒道:“待会儿见了皇上,不要失礼,问你时你只老实回答就行,圣上喜欢诚实的人。” “知道了,”凤清歌自然清楚成徳皇帝的喜好,点了点头,她垂首落子,看清棋盘上的局势猛地盯向他,眼神幽怨:“烨王殿下,那个白子刚才不在这位置。” 这个人怎么这么赖,明明棋力比自己强,还要偷换棋子,就不能让她吃一子吗? 宇文烨淡定地落子,吃了她的那一子:“是吗?本王记得它是在这里的,你记错了。” “……”凤清歌索性扔下棋子,主动认输,语气无奈:“不下了,您棋力非凡,我不是对手。” 连续下了三局,都是她输,而且这人还不允许她吃子,真是太过分了。 她可算认识这人了,看着光风霁月,仪表堂堂,其实就是个小心眼,容不得别人占他半分。 宇文烨挑眉,丝毫不觉得他的做法有什么不对,像是在教导弟子一样道:“不到最后,不许认输。” 第18章 进宫面圣 凤清歌手肘支着头,她于棋道着实提不起兴致,加上这人又使坏不让她吃他的子,更觉没趣,遂有一搭没一搭地胡乱下着。 “别分神,本来就没什么天赋,再不好好学,还怎么坐上右相的位置,”宇文烨一语道破了她近来的心思谋化,见她瘪着嘴,一副不快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道:“圣上喜欢下棋。” 对棋艺精湛的人,也往往高看一眼。 这个,她倒是不知。 凤清歌怔愣地看向他,奇异的是,她被宇文烨看破并没有尴尬与不快的情绪。 “圣上他,喜欢与人对弈?” 她对成徳皇帝这位君父,印象只停留在她的所见所闻上。 前世因吴王造反,成徳皇帝刚登基就动气伤了身体;后来河东大旱,官吏侵吞赈灾银粮,导致数万百姓饿死,又引来大疫。 这位忧国忧民的皇帝,一次次地被兄弟收买了的官员愚弄,又一次次地为儿子争权的手段震怒,却还是勤勤谨谨,为百姓生民谋福。以至于连五十岁知天命的年龄都没活到,便忧劳过度而崩。 成徳皇帝不像前几任皇帝,或爱诗词,或爱书画,或爱匠艺。这位帝王自继位后的八年间,没有表露出任何的个人喜好,他的时间,几乎都给了朝堂和社稷。 宇文烨道:“不止对弈,还有六博棋。” “多谢烨王殿下指点,”凤清歌心中叹息,躬身认认真真行了一礼。 无论是成徳皇帝,还是眼前的人,他们都是心怀天下的皇室楷模。他们活得足够长久,大夏百姓才会有更好的未来。 “本王的意思是,你的棋艺太烂了,”宇文烨语气平淡,浇灭了她的感激,“来,继续陪本王下棋。” 好好一人,为何长了一张这样的嘴! 凤清歌表情一滞,右手紧了紧,深呼吸数次后终于还是忍住了:“……好。” 宇文烨见她沉得住气,如墨玉般的星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本王带你进宫了,能不能让皇上对你另眼相待那就得看你的能力了。” 想做右相,得有真本事。 大夏七任右相,皆是凤家所出,除了凤钦外,各个才能不俗。若这第八任右相是个女子,朝堂之上,想来也会有趣很多。 凤清歌点点头,璀璨的凤眸中充满了自信。 车架复又前行了半刻钟,到了内廷的保和宫外停下。 凤清歌跟着宇文烨刚一下马车,就有朱红宫服的太监满脸带笑地迎了上来:“烨王殿下,圣上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说着又看向凤清歌,问道:“这就是凤府的清歌大小姐吧?” 凤清歌认出这人身份,福身见礼:“臣女正是,见过公公。” 刘胜公公,成徳皇帝身边最信任的三位太监之一,平日里替皇帝迎见臣属,到各府宣发重要旨意的事都由他出面。 刘胜细瞧,只觉此女长得明艳秀妍,虽衣着素淡,却平添了一份轻盈灵动,想起烨王是第一次带女子入宫,又是这样一位千金闺秀,心头一动当即明白过来。 他笑呵呵在前面领着路,“凤小姐不必多礼,杂家也是头回见烨王殿下如此推崇于人,您识破奸贼计谋救下殿下,圣上着实念得紧想亲自见见,这不,一腾出功夫,就让殿下带您入宫呢。” 推崇?凤清歌余光瞄了男人一眼,想不出来他是怎么在圣上面前说自己的,她浅浅笑着道:“臣女也只是碰巧而已。” “凤小姐自谦了,”刘胜心里对她也生出了喜爱之心,看得出来,这位凤大小姐姿态从容,神色冷静,不是那种得势便轻狂的人。 不过,素日来凤由右相家的两位千金,只有二小姐凤清韵常在宫中走动。他时不时能从宫人口中听得一些言论,说这位二小姐娇美动人,性子很好,又擅长书画。 而大小姐凤清歌,倒是很少有消息。 若不是烨王提及,恐怕连圣上都以为右相只有一女了。 三人一起进了养心殿,殿内空间很大,金鼎香炉分设两旁,侧面摆了几个书架,上面摆满了厚厚的书籍和奏折,遮挡了光线使殿内看起来略显昏暗。 凤清歌借着不经意往书案后扫了一眼,见此时还正值盛年的成徳皇帝放下朱笔往这边看来,她低垂下头,盈盈跪地行礼:“臣女凤清歌,拜见圣上。” “免礼,”成徳皇帝见到胞弟,心情不错,摆手道:“阿烨来了,快去把棋盘摆上,朕与九弟对弈一手。” 刘胜笑指着榻上的棋盘,道:“早知道烨王殿下来,已经备好了。” 宇文烨挑眉,道:“皇兄棋力非凡,皇弟以往已经领教过了,今日既然是带功臣前来面圣,皇兄不妨考较一下她的棋力。” 说着,给了凤清歌一个眼神。 凤清歌垂首,亭亭纤细的身子站得笔直。 成徳皇帝微微讶异,盯着他看了又看,良久,失笑道:“细算来,皇弟今年已是二十一岁了,距离大师说的日子,倒也不远,是得好好瞧个可心的人儿了。” 宇文烨面不改色。 大师?地眞大和尚吗?凤清歌不知两人在打什么机锋。 “清歌丫头是吧?来,难得皇弟对你沉赞有加,朕今日就来和你下盘棋。” “是,”凤清歌从容走上前,得了示意后便在软榻处坐下,她坐的坤位,执的是黑子,按照对弈白子先行的规矩,由对方先手,“圣上请落子。” “不必,”成徳皇帝对自己的弈术向来自信,面对这样一个跟自女儿差不多大的臣属之女,态度很温和,“朕让你三子。” 凤清歌俏皮一笑,“那臣女就遵圣命,先落子了。” 她飞快地先走了三子,又给了宇文烨一个眼神。 看到了没,这才是真棋道高手的气度!不像你,小肚鸡肠,吃你一子都要换回来,一点高手气派都没。 宇文烨给了她一个白眼,无声说了句:“好好下棋,别走神。” “……” 成徳皇帝假装没有看到二人的小动作,心里很快意。 第19章 求个恩典 宇文烨实际上并非成徳皇帝同母所出的弟兄,但两人年龄相差了十六岁,成徳皇帝近乎是看着他长大。在他的心目中,这一个胞弟的分量比自己的任何一个儿子都要重。 这个九皇弟出生前,其生母琬嫔为他母妃挡灾,被人做了筏子,冬夜里跪了整整四个时辰,落了病疾,以至九皇弟自一出生便体寒多病。 若不是有大师送他护身器物,人也活不到这么大。 后来自己和其他兄弟争位,他又以十五岁的年幼身躯,不顾危险奔赴西境,守卫边土,收服了几位老将军,使他们心甘情愿投入自己阵营,臣服自己。 兄弟两人间的感情,远非其他可比。 这个凤家的丫头救了九皇弟,于他而言,也算得上半个恩人了。 “清歌丫头是怎么猜到有人会在山下刺杀烨王的?”成徳皇帝见她落了子,跟着在三子中间的一处放下一枚白子,捋了捋胡茬,温和问道。 见棋如人,凤清歌见这一子,心下不由讶异,成徳皇帝在朝堂上手段一向温和,没想到他下棋的棋风竟如此老辣干脆。 这,并不像一个崇尚仁和的人应有的走法。 她沉吟片刻,回道:“不敢隐瞒皇上,臣女虽在闺中,却有一个忧心国事的表哥,曾做随他参与过文会,听过京中学子对吴王的评价。吴王行事霸道没有规矩且记仇,圣上登基,对他而言就是最大的仇。” 成徳皇帝心中点了点头,倒也没有责怪她和学子们罔论一位拥有封地的王爷逾越行为。 学子以后是要进入朝堂的,要是连国事都不关心,纵然学得满腹经纶也不堪大用。 凤清歌顿了顿,又道:“那日臣女在相国寺礼佛,见灾后有人胡乱捏造,散步有损您圣誉的谣言,便想起了表哥的话,遂断定是吴王的人。” 成徳皇帝眼中有激赏之色,这么聪慧敏锐的心思,朝堂中一半以上的官员都难做的。 “而相国寺对大夏来说意义非凡,发生灾难定会有人来安抚寺众,我便大胆猜测,吴王既然能派人在寺中闹事,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凤清歌并非单纯凭借前世推测,她尽管在府里地位尴尬,却也扮成男子确实参加过不少文会,多次与学子唇枪舌战,辩论朝事。 吴王反心,昭然若揭。 前世烨王遇刺后,并没有立刻查出罪魁祸首,朝堂官员都猜测是西境敌国的细作乘机作乱。她提醒凤钦向皇上示警,却被训斥惩戒,陪着凤清韵禁足了半月。 结果春日宴后,吴王就反了。 烨王带伤平定叛乱,足足花了一年,才将吴王手刃。 可怜吴地百万百姓,惨遭战火蹂躏,许多人丧生刀刃之下。 “好一个大胆猜测!你此举,称得上有勇有谋了。”成徳皇帝抚掌一笑,看了坐在一侧认真喝茶的宇文烨一眼,有些明白九皇弟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女子了,大夏女子地位虽高,但也少有这样关心朝政又本身机敏动人的。 “你救了烨王,想要什么恩赏?” “皇兄说的不错,你要什么赏赐,只要不算过分,皇兄与本王都可应允,”宇文烨重读了“不算过分”四字,提醒她不要太早暴露自己的抱负。 女子想入朝堂,不是皇上一句话就能决定的。 凤清歌心里淡定,道:“臣女也是误打误撞,当不得圣上如此褒奖。不过,圣上若是要赏,臣女可否求您给个恩典?” “说来朕听听。” 凤清歌自然沉得住气,答道:“臣女想求圣上,让臣女入学国子监。” “嗯?”成徳皇帝微愣,本以为她会要个县主什么当当,竟然是这样一个令人意外的回答。 宇文烨气息一滞,待反应过来眼底多了一丝笑意。 倒是聪明,懂得迂回。 凤清歌垂首,语气中带了三分抱怨和不满道:“圣上,臣女曾上过女学,所学的都是些教授女子妇德妇工的东西。恕清歌无礼说一句冒犯的话,若大夏的开国皇后和霍娇将军她们学的是这些,恐怕如今天下并非如此太平安乐。” 成徳皇帝表情一肃,龙目微微眯起。 “凤小姐!圣前说话请注意谨言!”刘胜脸色微变,连忙提醒她。 “她说的没错,”宇文烨放下茶盏,直言道:“皇兄,大夏的开国功臣们,三成都是女子。国子监立学,是为国家培养有德有才的学子,为何要因为性别不同,就挡住有心求知的人?” 古来女子,大都讲究妇德妇工,女人不许抛头露面,不得谈论国事;放眼各县学府学,可有一个是女儿家? 她想入朝为官,首先要做的不是打动眼前的君王,让皇上冒着被朝堂官员攻讦谏言的后果降下恩旨,而是先证明自己比其他学子优秀,更有为官的资质。 “行,既然烨王都这么说了,那朕就依清歌丫头的话,不过呢,”成徳皇帝哈哈一笑,神情也不似刚才严肃,顿了一下道:“你要进国子监,就该知道这地方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入学考核得靠你自己通过。考不过,可不能怨朕。” 国子监近些年越来越不像话了,学子质量大不如前些年,不如赐个女学子入学,好激励激励他们的羞耻心努力奋进。 另一方面,他也想看看,九皇弟看中的人,有多大本事。 “谢圣上恩典,清歌保证不会辜负您的期望,”凤清歌眼眸一亮,起身后退一步,跪地谢恩。 “甚好,”成徳皇帝见她一片向学之心,不由大悦,抬手让她起来,想起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又不禁头疼起来,叹道,“要是几位皇子能像你一般,朕就心满意足了。” 他刚登基不到半年,这几个小崽子学问没有多少,就开始拉拢朝臣,肖想起龙座了,半点没把自己这个父皇放在眼里! “圣上此话羞煞臣女了,”凤清歌笑着继续下起棋来,自惭道:“皇子们都是龙章凤姿,万里无一的俊杰,清歌怎敢与皇子比。” 帝王家事,她一个臣女,不便表达任何看法。 不愧是凤相的女儿,这说话的本事比他手底下的出色太多了,刘胜心里微微惊异,也有些好奇为何凤相要把这么优秀的长女藏在深闺,不让显露半点。 宇文烨扫了一眼棋局,啧啧道:“皇兄别夸她,看看这一手烂棋艺,真是不堪入目!” 第20章 不可或缺 成徳皇帝也回过神来,瞧着凤清歌新落的一子噗嗤乐了,“清歌丫头,此黑子一落下你的整个士气就衰了,最多五步你就要败给朕了。围棋,可不是这么下的。” 他教导完她哪里错了,心思一动,指着自家九皇弟,笑道:“朕记得凤府和烨王府相隔不远,等九皇弟有闲暇功夫,你大可去他府上请教。” 凤清歌忙摇头:“不敢叨扰烨王。” 这人棋艺不错,但说话噎死人不偿命的,她怕自己以后会天天鼻血如注。 宇文烨看出了她的嫌弃之意,挑了挑眉,道:“皇兄想教便自己教,这么笨的人还是别推给我了。” 皇兄的意图未免太明显了些,他想见这笨丫头,法子多的是,何须用教棋做借口。 成徳皇帝瞪了他一眼,道:“胡说,清歌丫头可一点都不笨,朕见过的小姑娘中,她是最有天分的。” 这小子,明明喜欢人家在自己这里说尽了好话,怎么人在面前了,一句像样的都说不出来。 他初登基,政务繁重,倒也没多少闲暇时间,不过收徒之事于他而言很是新鲜,再加上眼前人是个难得的好苗子,成徳皇帝一时也有些意动:“既然你不教,那朕就亲自教了。以后每月旬假,你带清歌丫头入宫,朕教授她弈术。” 凤清歌神情怔愣了一瞬,什么情况,皇上要收她为徒? “傻愣着作甚,还不赶紧磕头敬茶,行拜师礼!”宇文烨扫了她一眼。 刘胜忙吩咐手下小太监备茶。 凤清歌没想到只是第一次见面,皇上竟要收她做徒弟,不过能做这样一位君王的徒弟,是她的荣幸。即便名义上是弈术师父,她以后也能从他身上学到很多。 她反应过来,连忙再次起身,跪地,接过茶盏捧在头顶奉上,脆声道:“清歌拜见师父。” 成徳皇帝面色红润,接过茶抿了一口,哈哈笑道:“刘胜,把朕的云母棋拿来,给这丫头。” 宇文烨眉微微一挑。 连刘胜都有些惊讶,看来皇上是真喜欢凤大小姐,连最爱都棋也送给了她。 这才第一次见面,她有什么魔力? 凤清歌得了云母棋,再次谢恩。 宇文烨道轻咳一声:“皇兄,你既收她为徒,何不下旨给她个身份,省得她蠢呼呼在外面受人欺负。” 她在家里过得应该不是很好,不然凤钦那老东西不会放任凤二小姐欺负她。而且国子监的世家子弟里有几个不长眼的,万一她在里面受了委屈也不好。 成徳皇帝失笑:“行,就按你说的。待会儿朕下旨,让人去凤家宣读。” 这小子不动心则已,一动心还真有点让人招架不住,看这跟护珍宝的一样的架势,他都有些忍不住现在就下旨让清歌丫头嫁进烨王府。 “谢皇兄,”宇文烨笑着扫了凤清歌一眼,这一趟来,她做得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好,“皇兄政务繁忙,我便带她回家等候圣旨了。” “用完就扔,你这小子真是没良心,快滚,”成徳皇帝哼道。 凤清歌也福身告辞。 二人出了保和宫,宇文烨道:“这下放心了?” 凤清歌笑盈盈道:“谢烨王殿下。” 自从知道凤钦害死她的生父和生母,她要夺右相之位的的决心更加坚定。她本意是通过吴王叛乱的事,立下功劳作为踏板让圣上开恩允她为官,结果他却带她入宫面圣,更让皇上答应了她进国子监的请求。 女子立功,多封爵位,想借此获得正经的官职太难。 若没有他,她肯定要多废一番功夫。 她笑意妍妍,似莲亭亭立在这里,对他一本正经地道谢。 宇文烨心头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他脸微微一沉,哼道:“笑得那么难看,就别笑了,伤本王的眼睛。” “……”凤清歌笑容一滞,继而笑得更加灿烂了:“那就有劳殿下多多担待了。” 以后,伤眼睛的机会会更多。 “呵。” 凤清歌知道这人就是嘴欠,习惯了倒也不恼,跟在他身旁上马车。 她刚提起裙边踩到车阶上,就看到有宫人急色匆匆地小跑过来。 是淑妃那边的人。 看来,宇文埸受伤的事,已经传进宫里来了。 她勾了勾唇,头也不回地进了马车车厢。 “在看什么,笑得这么怪?”宇文烨挑眉,透过车帘缝隙看到小跑的宫人,有什么念头忽然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凤清歌笑道:“适逢三月,宫中花卉长得娇艳,我看了觉得欢喜。” 保和宫是圣上处理政务的地方,周围布设了大量的珍惜花草,由花匠们细心呵护,以便于皇上烦累之余,能够随时欣赏美景换换心情。 宇文烨轻笑:“放心,你以后每月能进宫三次,希望那时候还能有心情赏花。” 宫里的人惯会勾心斗角,她来得越勤,那些心机深沉的人就越妒忌,少不得要使绊子。 她这个脑子时而灵光,时而愚笨,兴许会遭算计。 这话,听着就不像好话。 凤清歌撇了撇嘴:“殿下,有没有人让你少说话?” 他这么不会说话的人,一张嘴就把人得罪的死死的,使怎么在皇宫这种地方长这么大的。 先皇崇志皇帝最宠爱的是吴王和秦王,烨王以前在一众皇族王爷里面,是存在感最弱的。他能平安活这么大,还真是个奇迹。 宇文烨表情凝了一瞬,眼底的光黯淡了些:“怎么,嫌本王说话不中听?” 自然是有的。 无论是宫中,还是西境,都有人不喜欢他说的话。 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有事直接下命令,不像幼年那么多嘴了。 那天,他在相国寺的桃花树下醒来,脑海中突然莫名多了许多记忆,记忆中,吴王派人刺杀自己,给皇兄下毒,随后叛乱;河东大旱百万灾民流离失所,他的侄子们争权夺势,结果上位的那个没有半分帝王气量与成算…… 当发现这个落水的小姑娘时,两世记忆重合。 他心中发现,想要改变大夏的命运,或许,她是不可或缺的那个人。 第21章 不要就扔 每每看到她,他莫名地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绪。就像给红玉扳指,心底涌出这样的冲动,他便给了,以至没有护身暖玉,这几天被岚风管家婆似的念叨得头都大了。 凤清歌敏锐地觉察到她的话可能伤到对方了,她心里一紧,轻咳着笑了笑,昧着良心说了一句假话道:“殿下说话动人心扉,令人如沐春风,中听极了。” “谄媚,”宇文烨挑眉,毫不留情地批评道:“既然你觉得本王说话动听,那本王就多说些。” 毕竟像这样的蠢姑娘,他还是得时刻提点着,省得她识人不清把自己搭进去。 “……”她能收回刚才的话吗? 凤清歌牙根微痒,忍不住腹诽,这人真是厚颜无耻,居然玩苦肉计装可怜,简直毁了她记忆中九皇叔的光辉形象。 换做前世,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崇拜的人竟是这种人,呸! “是不是又在心里偷偷崇拜我,本王允许你说出来,”宇文烨一眼看出她在悄咪骂自己,俊颜上露出危险的笑容,“你不说,本王就当你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在暗中想着算计本王。 谁恩将仇报了?明明是她救了他。 凤清歌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车里面热浪滚滚,她扯了扯衣袖,没好气地敷衍道:“烨王龙章凤姿,乃……” “你用说几位皇子的话来形容本王?”宇文烨打断了她毫无诚意的马屁。 凤清歌额头微痛,她有些招架不住了,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努力让自己表情充满真挚和崇拜:“烨王殿下姿容天下无双,风采世无可匹,心怀天下,仁义骁勇,是难得的皇族楷模。” “甚好。” 宇文烨终于满意,抱着暖炉,没再言语折腾她。 凤清歌看着他这比熊还要畏寒的样子,心里微微一动:“殿下是落了寒疾吗?” 前世,九皇叔并没有这种病症。 衣领下的红玉散发着热气,她怔了怔,莫非? “西境苦寒,追人时不慎掉入冰窟,落了病根,”宇文烨不像提幼年与生母的事,随口编了个合理的借口。 “那您,”凤清歌斟酌了片刻,想问是不是他在寒潭救了自己,但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因为她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相国寺,宇文埸,三月…… 如果说有什么事会让皇族出现在哪里,原因就只有一个了。 难怪大和尚隐瞒了这些人的行踪。 “想说什么,直说便是,”宇文烨见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皱了皱眉。 凤清歌暗暗叹气,而后摸了摸脖子上的红绳,取出红玉扳指,递给他:“您的红玉扳指,还给您。” 溧阳红玉是极品暖玉,她掉下桃花潭是识人不清自尝恶果,怎能让为国染疾的他把护体的珍宝给自己。 宇文烨暼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不悦,半点没有被识破的窘迫,“给你就是你的,还来作甚,本王送出去的东西,从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还什么还!一个女儿家,又没有半分内力护体,落下病根会影响子嗣,怎么一点脑子都没有。 凤清歌心里酸酸涩涩,涨涨的发痛,又有一股暖意,明明素昧平生,他先是救了自己,又把那么重要的红玉给她;而那些人,为了权势,为了利益,害死她所在乎的人。 人与畜生,果然不可共语。 她眨了眨眼,把那股汹涌的泪意抑制下去,摇了摇头,双手捧着扳指直视着他:“此物珍贵,恕清歌不敢接受。” “啰嗦,既然你不要,就扔了吧,”宇文烨抓过玉扳指,揭起车帘欲丢。 “别,”凤清歌惊楞,忙抱住他的手,又急又气,盯着他恼道:“不要就罢了,你丢它作甚!” 这人气性真大。 她暗暗叹息,只能她找个匠人重新雕琢,弄成两个物件,想办法送他一个。 宇文烨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把扳指丢给了她,口中漫不经心道:“不就是个破扳指,本王又不是没有别的。” 你有就怪了,看看这惨兮兮的样子,像是有别的的样子吗? 凤清歌目带埋怨地嗔了他一眼,默默握住玉扳指,攥在掌心。 她没再说话,这会儿反应过来,也明白他是想逼自己收下红玉。 华架一路行驶,两人各怀心绪。 直至到了凤府门外,凤清歌从车厢起身,盈盈跪在柔软的地毯行礼,轻声且坚定地道:“烨王救命之恩,清歌无以为报,往后您但有差遣,我必万死不辞。” “本王知晓了,滚下去吧,”宇文烨见不得她这模样,莫名觉得很扎眼,摆摆手让她快走。 凤清歌莞尔一笑:“清歌告退。” 她好像摸清这人的性子了…… 有些特别,有点可爱。 她缓步踏入正门,却没有继续往前,头顶,代表了大夏最顶级臣子官职权利的“凤府”两个大字龙飞凤舞,历尽百年依然一如往昔。 “大小姐?”门口守卫疑惑地看着她。 凤清歌道:“去,禀告大管家,布设香案,准备接旨。” 圣旨?门卫一愣。 “大小姐说的是?” 凤清歌淡淡扫了他一眼,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严,“愣着做什么,听不懂话吗?宫里将会有人来宣读旨意,让大管家做好准备。” 门卫心神一颤,大小姐这么陌生的姿态是他从未见过的,竟比相爷发怒时还要令人惧怕。 他哆嗦着连连应道:“是是是,大小姐稍等,小的这就去。” 凤清歌没理会他,从门口望着外面,恍惚中,她仿佛看到了祖父,还有那位她从来不知道他的存在的父亲。 你们看到了吗,歌儿是女子,却想要以这玲珑身,试试世间至高的权势。 祖父,父亲,希望你们能支持我。 我是女子,却也有一片赤诚的报国之心。 而且,我需要坐上那个位置,不仅是为了黎民百姓,更是为了替父亲您还一个公道。 我不知道右相谢導和凤钦之间达成了怎样肮脏的交易,害死了您还将污水泼在您的身上,但我相信,有朝一日,真相会大白天下! 届时,我会是你们的骄傲。 第22章 私相授受 圣旨来得极快,宣旨的不是别人,正是刘胜。 对于新收的徒弟,成徳皇帝给足了面子,场面做得很浩大,一个十六人禁军卫队,还有八人奏着宫乐敲敲打打。 刘胜朝她挤挤眼,传了个眼神,而后才唱道:“奉天承运,成徳诏曰,兹有凤府长女,蕙质兰心,冰雪聪颖,心思敏锐,拯天灾救烨王,朕心甚喜,特收为徒,赐御前弟子头衔,黄金千两,另着其即刻入国子监就学,佩享生员待遇,钦此。” 唱罢,他环视一周,见凤右相与其夫人谢氏一脸震惊,半无喜色,方露出恍然之色,明白了烨王为何要这么护着她。 原来清歌小姐在凤府里,并不是很受看重。 刘胜合上圣旨敬上,笑呵呵道:“凤大小姐,上前接旨吧。” 凤清歌无视凤钦难看的脸色,上前跪伏接过圣旨:“弟子清歌,谢君师圣恩。” 刘胜又将象征她身份的金牌一并递过,看向凤钦,意有所指道:“凤右相家里出了个好千金,圣上一见便龙心大悦,说她有天分上佳,不该辱没在后宅,所以降下旨意。右相不会怪圣上没有提前打招呼吧?” 凤清歌与刘胜对视一眼,感激一笑。 宫里的人大都是人精,刘胜公公更是看惯了世情的老人儿,凤钦和谢氏对她的态度不加掩饰,看出问题是很正常的。 他能替自己出言,堵了凤钦阻止自己的路,待会儿她顶多就是受一顿斥责罢了。 “臣不敢。”凤钦心里恨得不行,面上却恢复平常,挺了挺腰回道,“只是臣女不久将及笄,这般年岁与男子混在一处,虽说是为了学习,臣也担心……” 这个孽障,到底是怎么勾搭上的烨王,为何会得了皇上的抬举? 还有相国寺这么大的事,她竟一句都没给自己说过! 凤清歌察觉到他的怒意,唇角微微勾了勾,也出声没反驳。 “这些就不劳相爷忧心了,”刘胜表情冷淡,打断了他的话:“有圣上和烨王殿下在,必不会让凤大小姐名声受到丝毫损伤。当然,也希望贵府能够配合,别三天两头就替凤大小姐请假,伤了圣上对弟子的一片期盼。” 好歹还是堂堂右相,如此诋毁女儿的话也说得出口! 什么跟男子混在一起,那是正经举业,国子监里还有女夫子呢,各个皆是女中文豪,凤右相他敢跑女夫子们面前说这种话吗? 凤钦脸皮僵了僵,咬了咬牙,道:“臣会替鞭策女儿,让她风雨不误入学承业。” “那就劳右相多多督促了,”刘胜不耐和这人多说,冲着凤清歌笑了笑,“凤小姐准备好明日入学,杂家还要去国子监打声招呼。” “有劳您跑这一趟,清歌谢过公公,”凤清歌刚想福身,目送一行人离开。 刚转身,一道风已经扑至面门,她飞快后退三步,目光冷淡地看向对她动手的人,问道:“父亲这是作甚?” 凤钦怒视着她:“你竟敢躲?” 这个小畜生,他一时没有提防,她竟跟烨王有了首尾,还抱上了皇上的大腿。 凤清歌心头冷笑,换做从前,她或许会接下这一巴掌,但凭什么? “不知女儿哪里做错了,惹得父亲如此?”她顿了顿,举起手中的圣旨,不轻不淡道:“莫非父亲是对圣上的这道旨意不满?” 周围的下人们都垂着头,一点声音动静都不敢有。 大小姐平时像泥捏的一样,从来不会违逆相爷的意思,这两日却跟变了一个人一样,辱了相爷的奶嬷嬷不说,这会儿还大有要跟相爷对着干的意思。 谢氏半敛眼眸,一手抚弄着手腕上的玉镯,表情淡淡看不出情绪。 凤钦脸色沉了沉,这孽障居然拿圣上的旨意来压自己,呵呵,想进国子监,也行,他会让她知道什么叫欲哭无泪,悔不当初。 “为父教训你,不是因为此事,”圣旨一下,刘胜那老狗又堵了自己的话,今上刚刚登基,正要杀朝臣的劲头立威,他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撞上去。 凤钦摸了下袖袋,从中扔出两条帕子,面色沉冷隐约带着一股残忍,“凤清歌,你与人私相授受,这是从你那里搜出来的,你还不老实交代那个男人是谁!” 早在宣读圣旨前,就有不少百姓跟着敲锣打鼓的宫人聚集在此。 府门大开,这样劲爆的话刚从凤钦口中说出,外面围观的百姓便震惊地指指点点起来。 “相府的大小姐看起来长得还不错,里内却是如此淫浪放荡。” “没想到这样的人还能做圣上的弟子,肯定是恶意蒙骗皇上了。” “私相授受,啧啧,说不定她这会儿肚子里已经有了。” 谢氏眼神冷了冷,道:“老爷,此事还是回青松堂再处理吧。” 凤清歌听着那些充满恶意的话,露出一个玩味的笑。 凤钦是什么意思,因三皇子提亲不成,所以准备把她送寺庙里去吗? 大夏纵然世风开放,却不是绝对的包容。这种罪名一旦安在未出阁的勋贵女孩身上,当事者就只有两条路,一是自尽全家族名声;二则绞了头发做尼姑。 不过,那也得证据充足,想用这种卑劣而又粗糙的手段折辱她,休想! “父亲今日还当着三皇子的面说,女儿是您的心头珍宝,原来只是说说而已啊,”她顿了顿,脸上露出委屈,自嘲道:“一双帕子,就要定女儿一个私相授受的罪,堂堂右相竟也这么不讲理。”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她拾起帕子,看着上面写的情诗念出声来,叹道:“诗文绣得不错,但这却不是女儿的东西,不知何人在父亲面前诬陷女儿?” “你亲口说你有心上人,又说会带他上府门来见,这也是污蔑?”凤钦阴着脸,冷笑。 既然她不识抬举,连三皇子都看不上,那就这辈子都别想嫁人。 等老夫人死了,再留着她也是后患! 凤清歌察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心微微一颤,不过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兴奋。 第23章 本王荣幸 “这话,女儿确实说过,”凤清歌点了点头,见凤钦表情立刻变得沉冷充满失望,微微上扬的眼角却暴露了他真实的情绪。 她紧接着反问道:“可是,难道有心上人就是有错吗,我们一没私下相见,二未赠送信物,太祖圣明,曾言过大夏女儿不需遵从前朝迂腐教条,先皇亦是严厉斥责过教唆女子守节的县官,父亲难道是对太祖和先皇的话异议?” 凤清歌读过太祖的传记,亦看过历任皇帝起居录。因为那些开国的巾帼功勋,无论太祖还是历任皇帝,对女子十分宽待。 她重来一世乃是上天恩赏,眼下一心继承凤家,哪有心思想婚嫁之事,心上人是她编出来搪塞宇文埸的。 外面百姓的议论也停了下来,谁都不敢背上对太祖与先皇不敬的名号。 下人们缩着头,门守得了夫人的手势,犹豫着要不要关上门。 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老爷还是当朝右相,怎能让这群平民看了笑话。 门守刚一动,就被凤钦怒视了一眼,他顿时乖乖站了回去。 “歌儿何时这么伶牙俐齿了,”凤钦并没有被她这种的言语把戏问住,道:“太祖与先皇宽待女子,前提是她们没有犯错,既然你说没有私相授受,那便给为父解释一下,你脖子上戴的是什么东西?” 凤清歌身子一震,望向一群下人,并没有在里面发现如霜和轻舞。 宫里给自己宣发圣旨,祖母身上有超品诰命又年纪大了,可以不来,但其他主子和一众下人却必须到场。 她惊楞地望向凤钦,声音发冷,“你对她们动了刑?” 凤钦神色高深,带着威严:“小姐犯了错,她们身为贴身丫鬟没有向主母禀报,乃是大过。清歌,你若听话,她们也不会受罚。说吧,和你暗通款曲的男人是谁?” 他心里早有答案,相国寺一行,她能接触到的男人,就只有卫无忌那个纨绔。 圣上日理万机,岂有闲暇在乎一个臣女;烨王那小子更是眼高于顶,视女子如无物。她以为巴结了他们,就能翻出天吗? 凤清歌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中,鲜血一滴一滴渗了出来,眼底浮起杀意,她正要张口,耳边传来两道声音。 “右相慎言!”岚风站在相府门口,怒视着他,一脸不快,这老东西竟敢这么羞辱主子。 而他身旁,宇文烨挑了挑眉,道:“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右相如此折辱凤大小姐,看来是对你的大女儿恨之入骨了。” 凤钦眼皮一跳,脸沉了几分,“这是本官家事,还请烨王回避!” “家事?”宇文烨玩味一笑,声音微冷:“本王感念清歌小姐救命之恩,送了暖玉作为谢礼,何时竟成了你口中的暗通款曲、私相授受?” 他暼了旁边的小丫头一眼,心上人?她不是喜欢宇文埸吗,怎么,对自己有想法了? 凤清歌本来愤怒不已,这会儿见他来出言相护,又想起午时说的话,不由得脸一阵发烫。 她哪能想到是他救了自己! 凤钦脸一黑,知道自己是被凤清歌说谎骗了,被一群看热闹的贱民盯着,他脸上更是挂不住,斥道:“清歌,今日当着烨王的面,你解释清楚,你说的和心上人两情相悦,与烨王究竟是怎么回事!” 凤清歌心里十分尴尬,面上却露出几分羞涩与少女情态,低着声音道:“几日前相国寺一行,我失足落水,承蒙烨王殿下救我性命,又得他送暖玉,故而才会在三皇子求亲时声称有心上人。这只是女儿一厢情愿,烨王殿下并不知情。” 她这一番话,其实是在给宇文烨解释。 谁能猜到,烨王殿下会在桃花潭出现,她要早知道是他…… 宇文烨眉角微扬,这小丫头说完居然偷偷翻了个白眼,以为他没看到,分明一副言不由衷的样子。 这是拿他做筏子,拒绝宇文埸? 他唇角莫名地扬起一抹弧度,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能得歌儿仰慕,是本王的荣幸。” 嘿嘿嘿嘿……岚风嘴角都咧到耳根上去了,低低地发出一连串欢快的笑声。 凤清歌眼角轻微地抽搐了一下,歌儿,这是什么鬼称呼,她跟他有这么熟吗? 凤钦皱眉,本以为两人只是因吴王之事有过交集,现在却发现他们关系并不一般,烨王难道真的看上这个孽障了。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看上了,他都不能允许凤清歌嫁进烨王府。 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这一关,他断不能让他们越过了。 “你这孩子,若不愿嫁三皇子直说便是,为父还能逼你不成!胡乱扯谎,害得为父误会,闹出这么大的笑话。”凤钦脸上三分嗔怒和七分关切,慈爱地伸手欲抚她的头,道:“好了,既然误会解释清楚了,为父就放心了,你明日还要入学,今日早些休息吧。” 凤清歌后退一步,眼底闪过讥讽,垂首道:“谢父亲关心。” “烨王大驾而来,本官有失远迎,请进!”凤钦摆出主人姿态,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宇文烨并未进去,道:“本王此行也是为黑崖将军而来,就不进去了。” 凤清歌眼眸弯起,噗嗤乐了。 “烨王这话什么意思?”凤钦咬牙,那几条畜生,害得三皇子惊马断腿,他还没来得及进宫“请罪”,狗的主人倒是先找上门来了。 宇文烨看上身边的人。 岚风得了示意,上前两步,抱拳行礼后道:“右相大人,今日黑崖将军它们在烨王府外散步,却被贵府下人驱打,受伤而归,黑泽将军更是断了三根肋骨,命悬一线。贵府难道不该给个说法吗?” 凤钦气得胸口起伏,几条畜生,不就是上过战场救过宇文烨小儿的命吗,他们竟敢拿这狗来质问自己。 “烨王,黑崖将军它们是狗,不通人性,今日发狂伤了三皇子,此事与我凤府无关,倒是烨王府应该给三皇子和圣上一个说法。” 岚风见这老狐狸气得脸都绿了,心里十分畅快,脸上却严肃道:“黑崖与黑泽它们七条獒犬是今上钦封的五品威武将军,享同品官员的一切俸禄待遇,相爷污蔑它们伤人,可有证据?” 呵,他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黑崖它们从头到尾只是缠着人叫了几声,根本没动过牙和爪子。 第24章 黄金赔偿 凤钦阴沉着脸,“凤府下人和三皇子守卫皆看得清清楚楚,烨王殿下,还请烨王府以后管好七位狗将军!” “是吗?”宇文烨轻笑出声,锋利的眼神似刀刃般扫视了一圈,“谁看见了,站出来,告诉本王。” 凤府众下人瑟瑟发抖。 尤其是门守,更是两腿发颤,小腿肚抽搐起来,他偷偷觑了觑其他人,想往后退。但在凤钦阴冷威严的注视下,门守又不得不站了出来,声音哆嗦道:“回烨王殿下,小,小人看见了。” 这烨王是从西境杀回来的,据说曾手刃过数百西夷蛮子,还砍下过蛮子中一位三品将军的头颅。现在站出来指证,事后烨王万一把怒火撒在他身上怎么办。 “告诉本王,你看见什么了?”宇文烨轻笑了一声。 门守吓得腿又哆嗦了下,差点软倒地上。 凤清歌忧心如霜和轻舞,冲他行了一礼算是打了招呼,悄悄退出人群还顺手扯走了三管家。 凤钦注意力全在烨王主仆身上,也没发现她的动向,他瞪视岚风一眼,见这门守如此不争气,更觉面上无光,呵斥道:“烨王殿下都发话了,你便老实回答。” 门守噗通跪地,道:“小人看见黑……看见几位狗将军它们奔向三皇子的马车,惊了马,导致马儿失控,将三皇子摔下……” 黄口小儿,不就是杀了几个蛮子,行事竟这般猖狂,只是先帝膝下不受宠的皇子罢了,安能在自己面前嚣张放肆! “烨王听到了吗?”凤钦心中得意起来,正要出言嘲讽。 “所以,贵府的下人便打伤了它们?”宇文烨张口打断了他,眼眸眯起闪烁着危险的光,“黑崖它们平日便在巷子内行走,从未伤人,三皇子惊马是他的马出了问题,与黑崖将军它们何干?它们只是恰好路过,就遭受了无妄之灾。右相,此事你须给本王一个交代。” 不愧是主子!岚风听得乐不可支,脸上满是愤怒和气恼,附和道:“就是,必须给七位将军和烨王府一个交代!” 无耻小儿! “……”凤钦胸内气血翻涌,老脸又红又黑,恨不能立即除了眼前的二人,他咬着牙道:“烨王殿下强词夺理的功夫,比战场杀敌的本事强多了。这件事本官暂时不欲与你多做纠葛,且等三皇子伤好,你我再在圣上面前辩个明白。” “这怎么行,”岚风乘胜追击,见这些百姓一副吃瓜模样,他眼睛滴溜溜一转,反问道:“右相大人不会是想倒打一耙,不做补偿吧?” “本官……” 岚风一脸悲愤:“可怜黑崖、黑泽七位将军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虽伤了眼瘸了腿,却一片忠心保卫大夏疆土,回了京城就碍着某些人的眼了,背地里下狠手使阴招想要它们的命。” 周围百姓被他一番话说得义愤填膺,仿佛看到七条威风凌凌的战犬在奋勇抗敌,再联想它们可怜的遭遇,皆小声议论起来。 “听起来,好像是右相大人看不惯黑崖将军它们,故意让下人出手打伤。” “右相大人不是这种人吧?” “这谁能说得清呢,烨王殿下是保家卫国的忠良,他和他身边的侍卫,总不会平白无故污蔑人。” 岚风适时地挤出两滴泪,脸几乎皱到了一起,捂着胸口:“黑崖将军,你们命好苦啊~” 戏太足了……宇文烨俊脸微微抽搐了一下,给了他一个眼神。 谢氏垂首,用帕子遮住了唇角的笑。 唯有凤钦,怒不可遏却又无言以对,只能涨红着脸握紧衣袖下的拳头,无声吼骂。 “够了!”凤钦听着周遭百姓的窃窃私语,自觉颜面全无,厉声喝止了这可恶的侍卫,“多少医药费,我凤府愿意代为垫付。” 这侍卫实在恶心至极,有辱斯文。 岚风哭诉声顿时停了下来,看向自家主子,给了一个得意的小眼神,而后轻咳一声,叹了口气,“御医说,得用上好的百年人参养上半年,也不多,右相大人给个一千两黄金就够了。” 十两银子够普通人家生活一年,他居然一张口就是一千两黄金,谁给的脸? 凤钦脸难看得紧。 见他不答应,岚风脸一垮,眼一红,又要哭诉。 凤钦额头青筋直跳,气不打一处来,却又没办法对付这个无赖,狠狠瞪了岚风一眼,道:“一千两黄金是吧,好,本官稍后会派人送到烨王府上。” 宇文烨挑眉,没想到这老匹夫真答应了,寒星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 “右相如此识大体,本王便不多打扰,回府静候贵府的医药费了。” “恭送烨王!”凤钦心在滴血,一字一顿道。 等送走了人,再回转身,才发现身边已经没了凤清歌的身影。 凤钦脸色阴沉,“大小姐呢?” 下人们看出他正在气头上,没人敢出来回答触这个眉头。 谢氏上前站在他旁边,姿态优雅似一朵国色天香的牡丹般雍容,眉头微蹙道:“应是回青鸾院去了,老爷,真的要给这一千两黄金吗?” 她名下所有产业一年的盈利,也不过两千两黄金,这一下就要走了半年的收益。南城居民都说烨王视黑崖等七位狗将军为珍宝,看来是真的在意这七条狗。 是个有意思的年轻人。 凤钦岂能愿意,但刚才情形根本容不得他拒绝,再加上烨王眼下正受恩宠,在势头上,万不能得罪得狠了。 “尽快备好,送过去吧。” 且让他猖狂着,等失了圣恩,再看他还怎么蹦跶! “嗯,”谢氏应了一声,又道:“韵儿这丫头,这几日脾气越发大了,她眼下刚伤了容貌,这样下去怕会影响恢复,留下瑕疵,要送去谢府静养几天吗?” 凤钦想起二女儿,愈发地心累,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夫人安顿了。” 谢氏得了答案,沉吟了下,道:“李嬷嬷那里呢?” “什么?”凤钦皱眉,“她怎么了?” 谢氏三言两语解释道:“今早李嬷嬷跟清歌发生矛盾,您知道的,她脾气大又仗着自己身份,觉得落了面子,现下还躺着呢,可要送些好东西过去?” 第25章 双双昏迷 凤钦心里极不耐烦,摆了摆手,“这些事,你看着办就好。” 早上才在朝堂上被圣上明夸暗贬了几句,回到家又接连碰上些糟心事,属实叫人烦闷。 “算了,李嬷嬷那里,还是我待会儿亲自去一趟吧,”凤钦略微平复一下情绪,心里稍平静了些许,道:“现在,你我先去找清歌。” 若那个孽障肯老实听话,不耍那些心思,今日怎会惹来这么多麻烦。 谢氏蹙眉,犹豫道:“圣上刚下了旨正关注着府里,她又跟烨王关系匪浅,会不会不太好?” 凤钦声音阴冷:“怕什么,这是凤府家事,圣上也无权插手。” “但老夫人那边……” “一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不死,能兴起什么风浪来。” “我只是担心王家,当年的事他们家老太爷是清楚的,谁知道有没有告诉国子监的这位王家小子,听说这王建做得一手好文章,又拜在太师卫泾的门下,等此次春日大比结束必然要进入朝堂,万一……”谢氏垂着眼眸,忧心忡忡道。 万一什么,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凤钦脸沉了沉,内里郁气百结无法抒发,他尽管不愿承认,但也清楚这个担忧不无道理。 既然如此,那就先收拾了王家小子,再收拾老不死的和这孽障。 “罢了,我去看李嬷嬷,你安排一下,去谢府小住几日。” 谢氏美眸深处略过一丝欢喜,心底多了几分期待,“好。” …… “母亲,凭什么她得了圣旨封赏,却要我们出府避风头?”凤清韵娇美的脸上表情狰狞,一口新换的瓷牙差点崩裂。 她刚在柳府医的细心治疗下,容貌恢复了些许,亦镶上了白亮光洁的瓷牙,正去准备好好教训一番凤清歌,母亲竟告诉她要去谢府。 她得意了,她就得避着,哪有这样的道理? 谢氏酥手轻轻揉眉,嗔怪地扫了她一眼,无奈道:“你两是姐妹,有何好回避的,母亲想带你去谢府,为你求你外祖母的那套锦枝梅攒金头面,你不是一直想要吗?这次春日宴,刚好在你及笄前,你不想打扮得美丽些出席吗?” “真的吗母亲?”凤清韵一听头面,瞬时眼睛亮了,“外祖母真能把它给我?” “母亲会在你外祖母跟前为你说好话,不过,能不能讨得她欢心,还得看你,毕竟今年你婉柔表妹也将及笄。” 凤清韵脸垮了下来,气道:“外祖母素来偏疼婉柔,这好的头面哪有我的份儿?我不去!” 她不喜欢待在谢家,尤前是那个谢婉柔,相比之下,她宁愿待在家里收拾凤清歌。 以前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什么都愿意给自己,结果在相国寺竟然拿水烫自己,更可恨的是父亲和母亲都不相信自己。 那个贱骨头,之前对自己好肯定是装的。 她敢毁自己的脸,自己定也要让她尝尝面目全非的滋味! “你确定不去?”谢氏皱眉,不耐地看她:“你以为我带你去是为的谁,要不是你不争气得罪了贤妃娘娘,五公主不愿叫你入宫学规矩,我岂会舔着脸求你舅母,让她允许教婉柔的嬷嬷一道教你。” “我不……”想学,凤清韵几乎脱口而出,然而刚说一半,她就看到了谢氏失望的眼神,又缩了回去,“好嘛,我跟您去。” 大不了,等她回来再整治凤清歌。 母女二人坐上马车,带着半车礼物和一行丫鬟婆子往谢府而出。 而凤清歌看着床榻上分别躺着的二人,眼眶通红,问钱嬷嬷:“嬷嬷,她两伤势怎么样?” 她真没想到,只是拒亲的事,凤钦竟会不顾颜面,对她身边的人下这种狠手。一刻钟前,她在三管事的引路之下,在柴房看到受了私刑的如霜和轻舞,心都碎了。 两人被掌嘴搧了两百下,面颊紫红肿胀,多处破裂,手指也被夹断了,双腿更是因为杖责而断裂。 钱嬷嬷神情冷静严肃,“这么重的伤,嬷嬷我治不了,得去找柳府医来。” 她是风老夫人请来的教养嬷嬷,按例是每隔两日来青鸾院一趟。不料这才小半日不见,这主仆三人竟被欺负成这样。 “已经让人去请了,说是在给二妹治脸,”凤清歌两手紧握成拳,任指甲刺破了掌心血一滴滴落下,只有这样她才能保持理智,控制自己不去手刃了凤钦。 “你这是做什么!”钱嬷嬷发现凤清歌的动作,又气又笑,指头用力点她的额头:“亏你还是我教出来的,遇到了事,就只知道拿自己身体发气吗?” 见她紧抿着嘴不做声,钱嬷嬷拍着她的胳膊,道:“没事,有嬷嬷在呢,这个欺负咱不让让如霜和轻舞白受。” “嬷嬷……”凤清歌坐在地上,用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头深深埋在膝盖里不敢看昏迷的如霜和轻舞,她宁愿挨打的是自己也不愿意看着在意的人因自己而遭受灾难。 “傻孩子,会好的,”钱嬷嬷抚摸着她的头,心疼得不行,她没有子女,凤清歌是她教养大的,在她心里就跟亲生女儿没什么区别。 这凤右相太不像样了,女儿身边两个贴身的大丫鬟,说打就打。就算是在宫里,也断没有这样的规矩。 “小姐,柳府医过来了,”外面传来通报声。 凤清歌身子一颤,眼里爆出光芒来,连忙起身迎接,“快,柳府医请进。” 柳府医刚从含韵院赶过来,见大小姐脸上尽是担忧,连上茶的话都没说,他放下药箱平复了一下呼吸,询问道:“听您身边的婢女受了伤,是外伤还是内伤?” 凤清歌此刻心急如焚,见他还这么温吞磨蹭,扯住他衣袖直接把人拖进内屋:“你快些给她们瞧瞧!” 二人一个在榻上,一个在床上,伤势却惊人的相似。 此时都昏了过去,许是因为疼痛,不时地小声呻吟着。 柳府医脸色微微一变,走到离他较近的软榻旁边坐下,仔细查验如霜伤势;很快,他又为轻舞看了伤,脸都比平时冷了几分。 “她两伤势怎么样?”凤清歌秀眉紧蹙,神色紧张地盯着柳府医问道。 第26章 不如掐死 “不容乐观,”柳府医只说了四个字,便打开药箱翻起药来。 “柳府医要找什么,我来帮你,”钱嬷嬷见他翻来翻去不上手治疗,心里也急得不行,忍不住开口道,怕他质疑,又补了一句,“老身以前是宫中医女。” “那就有劳您了,”柳府医把药箱给她。 两人配合起来,慢慢有了默契,很快处理好了伤势。 柳府医斟酌了一下,道:“接下来的恢复才是最重要的,尽量不要让她们乱动,还有,断腿处需要宫中圣药断续膏,不然就算好了也会留下瘸疾。” 相比之下,面部的反而好治一些。 “我会想办法弄来,”凤清歌闭了闭眼,语气坚定道。 柳府医点了点头,道:“这些日子,我会留在府上尽量不出城,有事派人叫我便是。” 送走了柳府医,凤清歌再看桌上的圣旨,只觉无比难受。 “是我没有保护好她们……”凤清歌心里满是愧疚与自责,柳府医话这样说,她却再不敢将二人留在府里,“嬷嬷,如霜和轻舞,我就托付给您照顾了。” 府里的这场仗,她应独自应战,不该再牵累任何人。 钱嬷嬷盯着她问:“你是怎么打算的?” 凤清歌道:“国子监我是一定要去的,但留你们再府里,我不放心,我在外面租了宅子,以后嬷嬷与如霜她们,便在那里住下吧。过段时间,我会说服祖母去安州探亲。” 正好,等她两好了,也让方向安教些拳脚功夫自保。 “那你呢?”钱嬷嬷不清楚她跟右相之间发生了什么事,竟能让她如此小心翼翼,如临大敌,连老夫人都要安排出去。 凤清歌扯了扯唇,凝望着钱嬷嬷道:“给我两年,我会将凤家把控在手中。” “丫头,你疯了?”钱嬷嬷惊呼,小心地望了眼外面,见四下无人,她松了一口气,瞪着她道:“你父亲是当朝右相,母亲是左相嫡女,你哪来的底气跟他们夺权?” “嬷嬷就当我疯了吧,”凤清歌原以为可以慢慢图谋,徐徐除之,但现在,多拖一刻都让她觉得无比煎熬。 大夏右相是世袭罔替,但对于犯了重罪的,不照样可以杀? 钱嬷嬷叹气,“笨丫头,我不知道你背负了什么,不过嬷嬷是宫里出来的,不怕死。你想做什么,嬷嬷帮你。” 凤清歌鼻子一酸,道:“那您替我护好祖母。” 她不敢确定,前世祖母的死有没有凤钦和谢氏的手笔,祖母身体一向康健,御医说过她能活到八十岁…… “好,”钱嬷嬷心中疑窦丛生,却没有多问。 …… 凤府后,李宅。 堂屋里,凤钦一脸无奈地看着半躺在床上撒泼的妇人,忍着怒气道:“你若不想在府上伺候人受气受累,干脆就待在这里。你说说,这里有婆子和丫鬟伺候着,好吃好喝的,你何苦来的?” “我不,”李嬷嬷瞪着他道,“那是你的府邸,王氏那个老不死的都能住,凭什么我不能待?” 凤钦气道:“王氏是受过三任皇帝钦封的超品夫人,你能跟她比?” “我为什么不能跟她比,她死了男人,没了儿子,就是个老寡妇,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李嬷嬷揉着头叫了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奶大了你,你连个诰命都不给我请,我的命好苦……” 凤钦脸冷下来:“你要想死,你就去求诰命,我不拦着。” 李嬷嬷脸一白,想起躺在这里的缘由,又来了精神道:“那个孽种作践我,你也不管?我可是你的奶嬷嬷,你就任她这么给我没脸吗!” 凤钦坐在床边,烦道:“她现在是圣旨钦封的圣前弟子了,翅膀硬了,连我的话都不听,我怎么替你出头?” 他也想不明白,就去了一趟相国寺,短短几天,原本听话的凤清歌就判若两人,是谁在她跟前说了什么,还是她自己发现了什么? “那你就这么放纵她不管了?”李嬷嬷气得肝疼,破口大骂:“早知道,当时就不该留着她,掐死了随便换个养着都比留着她强!” “老夫人眼皮子底下看着你,你去掐?”凤钦受够了她的粗鄙愚蠢,语气带着威严和几分警告道:“我会解决她,你这段时间别往她面前凑,要是不听,到时候惹了事也别烦我!” 李嬷嬷还想说什么,但看他黑着一张脸,话到嘴边又变了:“……好。” …… 送走了如霜和轻舞,凤清歌心里稍安,她犹豫再三,还是带上圣旨,跟钱嬷嬷来到福寿堂。 “快看,圣前弟子来了,”福寿堂到丫鬟们见了她,都簇拥而上,盯着她手中都圣旨眼睛都直了。 柳嬷嬷站在门口笑道:“老夫人刚还一直念叨着要看圣旨呢,这不,小姐你心有灵犀,就带过来了。” 说着,柳嬷嬷打起帘子,将二人迎了进去。 凤老夫人戴着香锦嵌松绿石抹额,躺在贵妃椅上,身上盖着绣红梅枝的素黄锦被,丫鬟在她身边轻轻捶着腿。 见她进来,支着身子就要起来。 凤清歌见状,忙上前扶着她胳膊,让丫鬟在她背后放了靠背。 还未及她开口,凤老夫人已经笑着开口了:“咱家的天才来了,快给祖母看看,圣旨上是怎么夸我的孙女的。” “祖母莫取笑我,”凤清歌想起成徳皇帝和烨王对自己棋艺的评价,脸不由一烫,将圣旨展开呈在凤老夫人面前。 凤老夫人小心地端详了片刻,从她手中接过,低喃道:“是圣旨,是封赏的圣旨……” 时隔多年,除了诰命圣旨,她见到的唯一一个,还是夺去她儿子性命的降罪旨书。 她泪意斑驳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意,捉住了孙女的手。 有了圣前弟子的这层身份,等她百年之后,凤钦想要动歌儿,还得多掂量一下。 “歌儿,你是怎么得了圣上的恩赏的?” 凤清歌感觉到祖母手上的力道,摸摸回握住她布满皱纹的手。 第27章 殷切叮嘱 这双手曾在她小时候无数次牵引她,庇护她,即使长大了,也温暖如旧。 凤清歌眼底闪过纠结之色,到底还是隐瞒了自己已经得知真相的部分,将圣前的事略有着重地讲了一遍。 她知道凤老夫人想听什么,道:“圣上好棋,所以才收孙女为圣前弟子。” “是了,烜皇子从前跟你祖父学过弈术,他的棋艺连崇志皇帝都称赞过,”凤老夫人眯着眼,似乎回到了从前,语气带着几分眷恋。 “崇志二十五年,石榴花开的时候,东夷使臣觐见,为了合约而比试过,当时的烜皇子靠着精湛的棋艺,力挽狂澜赢了最后那关键一局,驳回了东夷无礼的要求。” 凤清歌是知道这段往事的,却不全。 崇志二十五年,雄关被东夷铁骑踏破,此后朝廷增兵,先是五万,后是十万二十万,却屡战屡败,这是崇志皇帝在位打得最艰难的仗。 镇守东境的方家军、柳家军近乎死绝。 城破之日,方家和柳家满门被屠,只余下两个在外求学的少将军,得以存活。 整个崇志年间,雄关之战乃最大的败事。 即使先帝死前,仍对此战耿耿于怀。 但朝廷上的交锋,让大夏得以挽回些许颜面,本来东夷要求大夏割东境五城,却因三局两胜的比试落败而放弃。 原来,那场决定性的比试,竟是当时还是皇子的今上赢来的。 “可是,为什么从来没人提过皇上的棋艺?”凤清歌不进说前世,更是在说今生的。 古语有云,上行下效。自古以来,但凡帝王有所喜好,上下臣民必会投其所好,纷纷效之。 但成徳皇帝的喜好,真的太隐蔽了,就算他在皇子时期借棋艺立了这么大的功,仿佛也没人知晓。 凤老夫人笑着摇头,言无禁忌道:“崇志皇帝素来多疑,他是怀疑烜皇子与东夷有往来。” 凤清歌一怔,雄关一战相关的塘报邸报与官员奏折文书皆因走水而没了,她一直想查询当年真相却不得其解,难道? 凤老夫人给她讲解道:“当时东夷占据上风,我大夏虽国富力强,却三面临地,西境、北境皆有强敌环伺,若再战,比会伤民,且不能保证必胜。这种情况下,东夷先是提出比试决定合约内容已经有些不对,偏偏烜皇子出头解了大夏的危机。” 崇志皇帝不怀疑这个儿子,那就不是他了。 为夺位而通敌,这是大忌。 “这件事后,烜皇子遭了崇志皇帝厌恶,不久便因后宅妻妾争斗伤了皇嗣,被定了治家不严立身不正的罪,贬去守了整整七年的皇陵。” 凤清歌讶异,“圣上这样都能坐上龙座,莫不是罪名洗清了?” “并没有,”凤老夫人心中一痛,摇头:“夺嫡争斗太过激烈,但崇志皇帝驾崩前应该是看清了烜皇子的为人,才选他作为继承人。其他任何一个上位,都免不了一场皇族倾轧。” 凤清歌了然地点头。 因为似吴王这种人登基了,绝不会放过其他兄弟;清王,齐王亦是一样。 “你这丫头,听这些事倒是认真的很,”凤老夫人敲她的头,道:“明日就要进国子监了,你没有经验,祖母少不得得叮嘱你两句。” “祖母快说,歌儿仔细记下,”凤清歌起身端了一盏热茶奉到跟前,半蹲半左。 “歌儿,扶祖母出去走走,”凤老夫人坐起来,缓缓下了地。 祖孙二人在福寿堂缓慢地散着步。 凤老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你不是国子监第一个女学子,去了以后,若有人敢拿你女子的身份取笑,你大可提出项探花、秦大儒反驳他们。” “国子监入学,是必有测试的,主要是靠四书,五经的略少,重策论。你的策论功夫,祖母清楚,这点倒不用担心。国子监有位荀夫子,不喜女子,如果是他来考核,你只管搬出陛下来。” “祖母听你表哥说过,近年来国子监勋贵、世家子弟越来越多,身份贵重的人多了,就多出欺凌之事。有人欺负你,你就打回去,再不就告状,不过这告状也是门学问,你得挑俞大儒和何祭酒。他二人最是严厉,且不会因你女子的出身而轻视你。” 凤老夫人又说了许多。 直至夕阳渐沉,黄昏将至,方才停下。 红日已残,似被咬掉了半边的巨大相思豆一样,摇摇欲坠,带来微醺之意。 凤老夫人牢牢捉住了孙女的手,一种前所未有的豪气在她胸口萦绕。 她神情复杂地看着凤清歌,眼神中,有含着伤痛的隐忍,更有蓬勃的期待。 她的孙女,一转眼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而如今的这一切,并没有她想象的糟糕。 “祖母,天凉,该进去了,”虽春寒已过,但傍晚依旧有几分凉意。 凤清歌一手任老夫人握着,一手搀扶着她,边走便道:“孙女以后,能来您这里住吗?” “稀奇了,你今儿个怎么想跟我这老太婆住一块儿了?”凤老夫人打趣道,心里微微讶异,这丫头九岁那年,吵着闹着要搬出去,之后就一直住在青鸾院了。 “我现在又想跟您住一块儿了!”凤清歌理直气壮道,“您对国子监的事比府上的还清,我住在这里,我住在这里,问个话儿也方便,不行吗?” “行行行,小皮猴,你想住多久都行,住到明年后年祖母也不说你什么,”凤老夫人笑呵呵道。 一直默默跟在旁边的柳嬷嬷道:“老夫人,那可不行,大小姐今年后季就及笄了,能备嫁了。” 是个大姑娘了……凤老夫人笑声依旧,无声叹了口气,脸上多了些许落寞。 “孙女要一直陪着祖母呢,才不要嫁人,”凤清歌哪想到柳嬷嬷会一下把话题拐到嫁人上,扶着老夫人在榻上坐下,摇头道:“祖母您也说了,国子监多纨绔,万一我进了门被夫家欺辱,天天拿小妾美婢给我做堵,我岂不是要气死了!祖母,您忍心让我嫁这些人吗?” “浑说什么呢,”凤老夫人没好气地瞪她。 第28章 入学考试 祖孙二人用了晚膳后,凤清歌便歇下来。 隔日天还未大亮,钱嬷嬷就叫醒了她。 凤清歌洗漱过后,喝了小厨房备下的热粥,随便吃了糕点,便从东角门出了府。 “小姐,钱姨,”方永安早早在外面等着,见她出来,牵着马车走了过来。 “小方,早。”钱嬷嬷昨天就认识了方、柳二人,见他来架马车虽有意外,却并没表露出来。 凤清歌微微惊讶,“方大哥,你不是还要有事要做吗?” 自二人答允自己后,保安堂就关了门,底下的人手需要迁到这边,这并不容易。因为这些年来,他们收拢的雄关战役将士的家眷不少,选中的好手超过了三百;皆在京中。 这些皆得方永安来花精力安置。 昨日她把如霜和轻舞送过去时,提了入学的事,让他们挑选一个好手来替自己驾车,她没想到方永安竟自己来了。 “那些小事,有胡泽打点就行,小姐入学是大事,交给别人来办我不放心。”方永安揭开车帘,扶着她和钱嬷嬷上了马车。 凤清歌笑着摇头:“这有什么不放心的。” 方永安没答,转而道:“如霜和轻舞已经醒来了,她们说等身子好了,就回来您身边。不过,我和向保说服了她们,她两暂时决定先学点拳脚功夫。” “这样最好,”凤清歌轻轻喟叹,她并不是嫌她两累赘,她们在自己身边那么久了,她早已习惯了她们的存在。 只是,怕再出现这种事。 她们还有祖母,是自己的软肋。 所以,更该小心护好。 国子监建在东城,四周建满了书肆食肆,清晨正值学子上学之际,卖吃食的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给这个充满书香与威严的地方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方永安把车停在正门外的胡同口。 凤清歌身着浅青色棉裙,外面罩一层月白色轻纱,头发用青玉簪束起,既有女子的秀雅,又有几分学子的书香风流。 她一下马车,就引来了周围其他学子的注视与议论。 “咦,这是谁家的小姐,大清早怎会来我国子监?” “看样子,是个贵女,说不定是是来找相公的!” “这可说不定,万一是哪位夫子的家眷呢。” 里面也夹杂着些污言秽语,凤清歌并未理睬那些人,而是走向大门。 “姑娘,这里是国子监,请退回!”负责晨查的夫子拦住她的去路,轻咳一声道。 凤清歌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圣旨,道:“我奉圣上之命,前来国子监求学,还望廖夫子放行。” “你认识我?”廖夫子讶异,他见到圣旨,行了学子礼,方才接过查看。 “清歌不才,见过夫子几次,对您的术算之术颇为钦佩。” 廖夫子没想到右相家的千金会关注自己,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些许小技,不值一提,凤小姐请进。” 廖夫子叮嘱了另一位晨查夫子几句,亲自引她去找祭酒。 “夫子不必谦虚,”凤清歌示意钱嬷嬷与方永安不必跟着,独自进了门,一边与廖夫子闲谈一边暗暗记着这里的方位。 今年春比后,年轻的廖夫子将会奉旨进入户部,成为户部左侍郎,此后改良了户部陈旧的记账法。 为此,成徳皇帝特赐了他国子监术算博士的荣誉官衔,要知道在他之前,国子监只有五经博士,从没有过术算博士。 而国子监得此殊荣的其他荣誉博士,获取官衔时最小也五十三岁了。廖夫子的术算学识之强,可见一斑。 廖夫子不是迂腐之人,虽然对成徳皇帝的圣旨有些莫名,请并不厌恶凤清歌这位女学子,他称职地为她介绍了这里的基本情况。 国子监容纳了上万的优等生员,学院建地面积广阔,东边、南边是学子的教塾,北边是住宿之地,西边是夫子、助教休息办公场所。 国子监最大的是祭酒,其次是两位司业,再往下是五经博士与助教,这些都是有朝廷官职在身。 到了祭酒学舍后,凤清歌才发现这里已经坐满了人,正是廖夫子给她着重介绍过的,或不虞或惊讶或探究地盯着她。 她毫不怯场,拱手作揖,行学子礼:“学生凤清歌,见过各位夫子。” 何祭酒松了口气,这位女学子并没有贵女的那些刁蛮造作的毛病,看来圣上是考察过了的:“清歌,你既然来国子监,想来之前应该了解过,国子监的监生生员入学皆须通过考核。” 凤清歌点头。 何祭酒道:“这份试题是几位夫子商量过专门为你出的,你可有信心?” “清歌自当尽力,不辜负圣上期望,”凤清歌回道。 “如此,给你三个时辰,你认真作答。” 凤清歌接过试题,仔细地总览一遍,大概有了底。 诚如祖母所言,国子监虽设的是五经科,入学试考的是扎实的四书功底。 试题共有六道,《论语》,《大学》,《中庸》,《孟子》各取了一句写一篇策论,另外两题则是以春为题做一首诗和一道术算题。 选的四句都不难,凤清歌略一沉思,有了腹稿后,便提笔疾书。 她一开写,何祭酒与其他几人就忍不住过来盯着了。 凤清歌没有害怕,按着腹稿,稍作润笔一一写出。 她的字沉健有力,带着几分风骨,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 何祭酒眼睛一亮,这样一手好字就算是在举试中,也能加分不少,谁能想到会是出自一个妙龄少女之手。 不过,字好,不代表文章也好……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开始认真读起凤清歌的策论来。 这一看,就是两个时辰! 不知何祭酒,连五位经学博士也看得出了神。 再回过神,凤清歌已经做完了诗和最后一道术算题。 凤清歌检查来两次后,确定没有污迹和错字,起身道:“各位夫子,我答完了。” “诸位,术算题答案已定,这四篇策论和诗文,我们九人一道批阅吧,”何祭酒嘴角乐开了花,心里已经确定结果,还是按规矩说了一句。 第29章 纷纷争抢 “老夫看没这个必要了吧,”俞大儒摇头,视线落在凤清歌身上,爱惜之色溢于言表:“观点明确,论据清晰,更兼文辞优美,言之有物,四篇策论都是难得的好文,不必批阅,从今日起,她就是我尚书经科门下弟子。” 这么难得的好学子,比那些纨绔调皮的东西乖切聪明,不留下来天理难容。 “凭什么!”葛大儒见他开口抢人,顿时急了,吹胡子瞪眼道:“凤家丫头是不错,但你也不能开口就掳走到尚书经科门下,你把我诗科置于何地?我看她这首咏春诗别出心裁,名为咏春,实则借古讽今,写得极为老辣,最适合她的是诗科!” “你们都别抢,她,我礼科预定下了。”刘大儒忙插话道。 谢大儒啐了一句:“礼科,笑话?你礼科的弟子都是礼部预备官,你让丫头毕业后去哪里?清歌啊,我是你祖父的师弟,听谢叔公的,还是来易经科最好,学了易经科,不会遭人骗。” 谢大儒打着感情牌,笑得跟花一样。 “你们别争了,让丫头自己选,”孔大儒见四人接连开口,本来自己也有心抢人,这会儿倒不想让这女娃儿为难,轻咳一声朝她眨了眨眼道:“清歌,老夫是春秋经科的孔夫子。” 五经经科,为尚书经科,诗科,春秋经科,易经科,礼科。 五位大儒声名在外,是凤清歌崇拜的对象。 但此前,她根本没想到一个个君子雅量的大儒,私底下竟是这样。 何祭酒出声道:“那就由清歌来选吧。” 两位司业脸烧得慌,皇上让他两记下凤大小姐考试的过程,本来还以为需要放水,谁能想到看得的却是几个老头子抢弟子。 真是丢脸! 凤清歌怔忪望着几人,她早做好了被质问刁难的准备,如今预想的场面没碰到,反而被争相抢夺,让她有几分不免啼笑皆非的感觉。 廖夫子站在凤清歌旁边,还以为她不知选科的规矩,小声为她解释道:“国子监有五门正科和数门副科,每名学子须选一门正科和三门副科,而这也是每次旬试的内容。旬试连续三次不及格,是要依规矩辞退的。” 副科包括算学,声律,骑,射,书,画等。 至于年试春日大比,则不在此列。 “谢谢廖夫子,”凤清歌自然早知道这些,依旧感激地道了谢,她略一沉思,问道:“敢问各位夫子,五经正科可否兼修?” 顿了顿,她复又道:“清歌知道国子监的规矩,但确实想兼修五科,如果我有一刻不及格,愿自行请退。” 何祭酒愣了,张着嘴巴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这是天才自信还是愚人无知无畏? 五位大儒不作声了。 “这?”两位司业皱着眉。 高司业劝道:“凤小姐,您可能不大清楚,国子监的五经正科,远比你刚才做的策论要难许多,选一科已是常人不能及,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 “就是,你是个女儿家,选诗科就很好,何苦五门都修了。”李司业也朝她使了个眼神,生怕她惹恼了这几个臭脾气的经科博士,一个都去不了。 “这话老夫就不爱听了!”俞大儒皱眉,扫了李司业一眼,道:“女儿家怎么了,那文德皇后不是女子?项状元不是女子?她们不照样比世间九成以上的男儿都强!行了,国子监又不是没人选过五门正科,有什么好纠结的,我尚书科应了。” 其他四位大儒倒也想起来了,赞同地点头。 谢大儒抚掌:“说起来,到也算是缘分,上次胆子这么大的还是凤家的小子。可惜……” 凤清歌心中一动,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现在说的是清歌丫头的事,你扯那些做什么,”孔大儒不想提及旧事,打断他道:“行,春秋经科也同意收下她。” 五位大儒纷纷应下。 何祭酒和两位司业松了口气。 何祭酒拍了下脑袋,道:“丫头,你选了五门正科,有时课程会有冲突,要不,今年先修两门,若是能提前完成毕业考核,剩下三年,再逐一修另外三门可好?” 凤清歌斟酌了下,点头:“就依祭酒的,学生今年想先修尚书与春秋二科。” “大善!”俞大儒和孔大儒满意一笑。 谢大儒和葛大儒脸黑了。 刘大儒忿忿道:“丫头,老夫的礼科哪里不好了?” 凤清歌轻笑,道:“礼科是我大夏治国之根本,自然是大善之源。只是学生需得先修尚书与春秋,夫子还是祈祷学生能提前完成学业吧。” 尽管这样说,但她心里却坦荡而充满信心。 刘大儒垮下了脸。 何祭酒失笑,看向廖夫子,道:“廖夫子,你去为清歌丫头办下入学手续吧。丫头,现在已经是午时,你今天考试废了不少精力,待会儿办了入学手续,就先回家休息半日,明日再来。” 这种程度的考试,按理说是要花一日才能完成的。 何祭酒承认,他确实一开始存有一点刁难的心思。 不过,这丫头属实太优秀,文思敏捷少有人能与她相比,仅仅两个时辰就出色地完成了考核,是天生的做学问的好苗子! “谢祭酒,谢各位夫子。”凤清歌再次行学子礼,这才退了出来。 她走出来后,学舍里面还不时传来几人的谈笑声。 凤清歌微微露出一个清浅而明媚的笑容,想起谢大儒口中提的“凤家小子”,眼底又多了一抹哀思。 她跟着廖夫子做了登记,领了学子牌,来到了北边的宿舍。 国子监的学子允许走读,但因为来自各州的优秀学子占了很大比例,所以建了很大的寝舍来供这些学子住宿。 凤清歌为了方便,所以要了一个临时的寝舍。 廖夫子特意为她安排了一个独立的寝院,里面书桌床案一应俱全,只是缺了被褥和日常用的东西。 廖夫子把钥匙给了她,道:“国子监不允许带奴仆的,不过,你今日可以叫人进来,打理寝舍,明日起就不行了。” 凤清歌点头,笑回道:“清歌知晓了。” “好了,我带你去看尚书经科和春秋经科的教塾。” 廖夫子带着她出了门。 这会儿,学子们有的刚从教塾回来,有的刚用过午膳出来散步,见到她,再看到她手中的学子牌和钥匙,都震惊地睁大了眼。 第30章 祖母猜猜 “廖夫子,她,她是?”问话的学子惊讶地都结巴了。 廖夫子扫了那学子一眼,淡定道:“这是新入学的尚书科学子,凤清歌。” 得了回答,周围的学子眼球都惊掉了。 “什么,尚书科学子?咱们国子监什么时候开始招女学子了?” “天啊,为什么这样的好事落在尚书科,不是我们礼科!” “别说了,我诗科的也想要师妹!” “喂,就我觉得一个女子来咱们国子监求学,有辱斯文吗?一个女儿家,不好好学三从四德,来这里作甚,是故意来勾引男人的吧。” 有人附和道:“就是,半点不懂礼仪规矩,我看祭酒大人也是被她……咳咳,她一个女子,有什么才学,怎配与我等待在一起学习。” 凤清歌眸光一冷。 廖夫子目光冷冷扫向说坏话的那些学子,道:“凤小姐是右相千金,入学也是奉圣上旨意而来,至于入学考核,她的策论更是得了祭酒、司业与五位大儒的一致好评,更是得了特许同时修尚书和春秋两科,怎么,你们有意见?” 他顿了下,略带不快道:“你们也配说有辱斯文,去年太学赢国子监的时候,你怎么不站出来光明正大地赢回来?现在好好一个学子入学,就因为人家是个姑娘,你就知道有辱斯文了,不知羞耻,不知所谓,滚!” 被斥责的几个学子面红耳赤,哑然无声,掩面遁走。 其他人却崇拜而惊异地盯着凤清歌。 “同时修两门正科,这还是人吗!” “问题是她怎么让五位大儒都答应这个请求的?” “禽兽啊,不当人啊!” 他们有预感,这个学妹入学后,他们的国子监学习生涯一定会更加“丰富多彩”的。 凤清歌被簇拥着出了大门。 钱嬷嬷和方永安一见这阵仗,还以为她被里面的学子欺负了,忙上前将这些人推开。 “小姐,什么情况?”方永安感觉学子们的眼神不太对劲。 凤清歌轻轻摇头,道:“先回家吧。” 钱嬷嬷还以为她没通过考试,心里微微替她失望惋惜,嘴上安慰道:“没事,咱们先回府。” 毕竟是女子,考不考得上都没什么要紧的。而且,这国子监都是男儿,在这里上学难免会受委屈。 两人护着凤清歌上了马车。 对面书肆,宇文烨挑了挑眉。 “主子,看凤小姐的样子,好像并没有通过……”岚风努了努嘴,猜测道。 “你以为她跟你一样,有好事了就喜形于色?”宇文烨淡淡扫了他一眼。 岚风眼睛一瞪,主子夸凤大小姐就罢了,为什么要损自己这个忠心又可怜的属下! 哼! “那要不要我进去问一下?”岚风实在有些好奇国子监出的什么题,凤小姐又是怎样回答的。 “不用了,”宇文烨摆摆手,道:“进宫吧。” 以皇兄的护短程度,不会真的让她凭自己的本事往里面挤,而什么都不做。 “好吧……”岚风表情略显失望,主子明明很关心凤小姐的事,不然也不会专门来这里了,这会儿为何又不问了。 宇文烨起身,对着书肆掌柜微微点头,使了个眼色,嘴唇微动却没有声音道:“继续盯着,有情况就派人来报。” 书肆掌柜躬身,态度恭敬地送着他们出了门。 这边,凤清歌回了府,跳下马车直奔福寿堂。 “慢点唉,”钱嬷嬷见她一进府就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半点贵女的气质都没有,跟在后面碎碎叨叨念着:“女子行走,需慢而缓,这样才有娴静优美之风,天,你那是什么姿势!” 钱嬷嬷简直不敢置信,她居然看到这皮丫头单身一撑越过栏杆,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声如洪钟:“凤清歌,你给我停下来!” 凤清歌回头,冲钱嬷嬷笑了笑,而后小跑着消失在她视线里。 来来往往的下人都被惊呆了,小声议论起来。 “……”钱嬷嬷只觉额头青筋一鼓一鼓在跳,她就不该纵着她,这丫头太不像话了,哪有个女儿家的样子。 这下好了,考试砸了彻底破罐子破摔了。 福寿堂,凤老夫人摆了午膳却还没开动,正牵挂孙女的考试情况呢。 “老夫人,再不吃,您的身子又要吃不消了,”香怡盛了一碗汤给她,“大小姐那可是要考国子监的试,说不定什么时辰才回来呢。实在不行,您就先喝碗热羹。” 凤老夫人看着满桌子的素食,皱着脸连连摇头:“不,我再等等清歌。” 这些坏家伙,一天天就知道喂她这些清汤寡水的饭。 她才说完,便听见外面丫鬟叫道。 “大小姐回来了。” 紧接着,帘子就被掀开,凤清歌风风火火地快步走了进来。 凤老夫人一喜,道:“过了?” “嗯,”凤清歌本来还想卖关子,但见老夫人的神情,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重重点头,把学子牌从袖袋里取了出来,上前跪倒在凤老夫人旁边,笑道:“已经办了入学手续,今日也去过寝舍和教塾了,环境很不错,明日就可以正式上课了。” 凤老夫人老脸顿时绽开了,道:“祖母就知道你行的。你选了哪一门经科?” “祖母猜猜,”凤清歌轻咳一声,俏皮地瞅着她。 “这得让祖母好好想一下,”凤老夫人是熟知孙女才华的,那个小脑袋瓜就跟她父亲一样聪明,还有凤家人特有的过目不忘之能,那心思也变来变去的让人捉摸不透。 她摸着凤清歌的手,见她眼底有狡黠之色,忽然灵光一动道:“你素来喜欢诗经和尚书,对春秋也有些研究,难不成,你选了三门?” 这倒是像她的做派。 虽然她被凤钦养的性子有些独,眼光略差,但凤家人的那股子傲气和韧劲却根植她的骨子里。 凤清歌点头又摇头,笑吟吟道:“孙女选了五门,今年只需通过尚书与春秋两门正经。” “五门?”凤老夫人念着这两个字,眼眶倏地就红了。 第31章 去谢府请 当年她的独子铉儿,进入国子监后也是同时选了五门正科,为此,被他的父亲凤蠡狠狠揍了一顿。 老丞相凤蠡一辈子踏踏实实走惯了,容不得儿子目高于顶,好高骛远。 结果,凤铉只用了两年,便提前修完五门经科的课业,成了当时还不是大儒的五位夫子的得意门生。 凤老夫人忍住心底的痛与泪笑道,“好,我的孙女,就该有这样的志气与自信!” 该说到底是父女吗?时隔多年,尽管清歌不知道她的亲生父母,因为她的私心而让她认贼作父,但她的心性与志向却跟铉儿相差无几。 她,竟然想走这样一条路! 凤老夫人忽然间就看懂了孙女的抱负,她的眼底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今上是烜皇子,或许那些被颠倒了黑白的旧事,有机会重见天日昭然天下! “祖母?”凤清歌轻声唤了两句。 凤老夫人回过神来。 “祖母,该吃饭了,”凤清歌扶着她坐在桌前,喂她喝了一口清甜的汤羹。 凤老夫人反应过来,一脸嫌弃欲吐的表情,“我不喝。” “这雪梨羹清热润肺,春末用着最是养生,”凤清歌打趣她:“祖母最嫌挑食之人,现在怎么也挑三拣四了?” 凤老夫人瞪她,“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能吃几年的好饭?你们一个个天天拘着我,这不准吃那不准喝,连个肉都没有,是想气死我吧。没良心的丫头,连祖母都敢取笑了,得让钱嬷嬷狠狠教训你一顿。” 恰好钱嬷嬷进来了,见了凤清歌当即竖眉拾起个掸子,拍打在了她背上。 凤清歌忙放下碗告饶:“嬷嬷,我错了。” “见过老夫人,”钱嬷嬷抚胸喘气缓了口气,才气呼呼告状道:“老夫人啊,今儿个可得管管这丫头了!她一个好好的千金,竟学得野猴子般,当着府上下人的面上蹿下跳,简直不像样!” “还不是想早些回来见祖母,”凤清歌小声道。 凤老夫人听得舒心,想起那场面,忍不住哈哈大笑,附和道:“对,钱嬷嬷,是得好好教训她了。” 钱嬷嬷又扬手打了一掸子,想着这丫头刚考砸了,她心一软,掸子高高抬起轻轻落下,听着声响大,实际上落在身上并不重:“凤清歌,再让嬷嬷我看到你撒野,我就拿绳把你的两条腿捆起来。” “知道了!”凤清歌伸指保证,做乖巧状。 柳嬷嬷和香怡几人掩嘴笑。 凤老夫人也笑得眼眯成了一条缝,身子歪歪斜斜望一边倒。 钱嬷嬷扫了眼桌上的菜,皱了下眉,“咦?” “嬷嬷,怎么了?可是这饭菜有什么不对?”凤清歌见她神色不大对,心里一个咯噔。 凤老夫人任丫鬟扶着直起身,解释道:“老身都是按钱嬷嬷你的叮嘱吃的素食。” 真的,别的什么都没敢碰。 钱嬷嬷脸色凝重,道:“我是叮嘱过要茹素,但这些菜,看着是素食,放在一起,却比肥肉还要伤身。比如这道翡翠白萝和素炒云耳,白萝卜是可以帮助顺气和消食的,而云耳可以帮助清理肠胃,有润肠和通便排毒之用,二者分开吃没有问题,但是如果一起食吃的话,是会引起皮肤溃烂。” “还有这未去皮油炸的花生,年长者食用会引起头晕眼花……” 钱嬷嬷一连指了好几样,吓得柳嬷嬷额头冷汗直冒。 单是一种,可能是巧合;放在一起,就不对劲了。 尤其还是在凤府这种地方,但凡选进来的厨娘都懂一定的药理,即便再浅薄的厨子都不会一连犯下这么多的低等错误。 凤老夫人眸光微黯,他们,竟连几年都等不得吗?若是她这么浑浑噩噩地去了,他们岂会善待歌儿…… “祖母,别怕,有我,”凤清歌目光坚定地握住凤老夫人的手,随后眼神一厉,看向香怡,道:“福寿堂的膳食是谁负责的?” 她声音平静中带着一股威严。 香怡从没见过这样严肃而陌生的大小姐,不由心神一凛,她略一思索后老实回道:“老夫人的膳食从前一直是王厨娘负责的,不过半年前王厨娘自己请辞了,补她位置的事大管家的婶娘何厨娘。” 大管家? 凤清歌皱眉,道:“去把何厨娘带过来,还有,请夫人和大管家过来。” “是,”香怡点了点头,又道:“大小姐,夫人昨日跟二小姐一道去了谢府。” “请回来!”凤清歌冷冷扫了她一眼。 想害祖母,得先过她这关。 就算是撕破面皮,她也不允许凤钦和谢氏使用那些阴毒的小伎俩来暗害祖母! 香怡声音微颤,“是,奴婢这就叫人去请。” 谢府花园,花团锦簇。 凤清韵坐在一旁,嫉妒地盯着下首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子,随手就把身旁的牡丹撕了下来,咬唇低声道:“娘,你看她,不就是会跳舞吗,看把她得意的。” 谢氏淡淡瞥了她一眼,道:“沉住气。” 她虽跟凤清韵说话,视线却时不时地落在角落的少年身上。 凤清韵也察觉到了谢氏的心不在焉,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就看到了一个俊秀的少年。 两人视线对上,少年对她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凤清韵脸微微一红,神色恍惚地盯着少年,浑然望了自己还裹着厚厚面巾,道:“娘,奉安表哥好像比去年好看了许多。” 她记得,奉安表哥去年秋天考过了举人试。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秀才举人的名头并不显贵。 但她再蠢也明白,能靠自己实力考上举人的,才学必定是实打实的。 奉安表哥,她只比自己大几个月,真的好厉害啊…… 谢氏看到少年冲自己笑,也不由心神舒展,不过再看着女儿眉眼里尽是痴相,她眼神冷了下来,“韵儿,注意你现在的样子。” “哦,”凤清韵下意识地捂向自己的脸,触碰之处泛来火辣辣的疼,那是上等疗伤膏药抹在脸上才有的疼。 她想咬牙,又记起柳府医的叮嘱,不敢损坏刚修补的一口牙齿,心里对凤清歌更恨了。 第32章 有何怨尤 谢婉柔跳完舞,香汗淋漓。 她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浸了热水的帕子,随意擦了擦。 众人鼓掌,纷纷夸赞,连谢氏也道了句:“甚佳,纵是秀妃在世,也不过如此。” 先帝宠妃秀娘娘,是大夏有名的绝世舞师,身姿轻盈,能掌上起舞不说,还依据飞天舞自创了嫦娥奔月,不仅得先皇宠爱,连已故的太皇太后都十分喜欢。 谢婉柔嫣然一笑,道:“婉柔微末舞技,只敢在家人面前卖弄,哪敢跟秀娘娘相提并论。姑母,听说贵府大小姐今日得入国子监,被夫子夸赞有加,不知她与我相比,才学如何?” 谢氏一愣。 她通过了? 国子监的试题她昔年也曾试过,题目颇难,凤清歌平日里看起来不吭不响,没想到就这么轻易通过了。 谢氏微一沉吟,笑道:“她哪里有什么真才实学,不过是借着皇上的薄面罢了。倒是婉柔,靠着真本事进宫作伴读,连淑妃姐姐都对你赞不绝口,可见,她不如你。” 谢婉柔挑了挑眉,心里很是得意,口中谦虚道,道:“京中难得出现一个能与我相比的女子,侄女好奇的紧,改天春日宴,清韵妹妹可得好好给我引荐一下。说起来,她也是姑母的女儿,我的表妹,谢府与凤府离得这么近,姑母怎么都舍不得带她来。” 莫非,是妾室之女挂名? 她这位姑姑可不是这么和善的人。 不然姑父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不纳妾,到现在连个儿子都没有。 不过,不管她是什么,她都不允许她名声压在自己之上。 这京城,有一个才女就够了! 凤清韵心里嗤笑,她就知道这谢婉柔是假装谦虚大度,还引荐,这会儿指不定想什么阴招对付凤清歌呢。 她眼神一闪,道:“婉柔表妹,倒不是我娘舍不得带出来,实在是我姐姐相貌人才太过出众。她只是去了一趟相国寺,就莫名其妙落了水,还恰巧就被三皇子殿下救下来。三殿下为了救她,不得不事后提亲,结果她还学什么欲擒故纵,害得三殿下因此伤了腿……” “韵儿,你在胡说什么!”谢氏眼神一厉,警告地看向她。 “你说的可是真?”谢婉柔却听到心里去了,一张艳丽如桃夭般的脸微微皱起,紧紧盯着凤清韵质问:“清韵表姐,埸表哥真的去凤府提亲了?” “表妹,这种事,我怎会乱说!”凤清韵被她质疑,脸上有些许不快,斩钉截铁道:“三殿下提亲时还拿着那贱……我姐姐的耳环,说是,说是有了肌肤之亲。” 三皇子殿下是长得俊逸不凡,但他偏偏眼瞎看中凤清歌,那就不要怪她凤清韵利用他整治那个贱人。 凤清韵来谢府次数不算少,她讨厌谢婉柔,可也知道这位表妹对三殿下一往情深,就等着春日宴后嫁三皇子呢。 这么好的一把刀,不用白不用。 谢婉柔听了,脸上闪过愤怒和狠毒,她感谢地冲凤清韵一笑,看了一眼谢老夫人,道:“祖母,凤家表姐听起来实属不大正派,如今她进了国子监,难保不是为了里面的公子。不如让淑妃姑母在圣上面前揭穿她面目,下旨逐出国子监,省得京城的男儿被她哄骗。” “荒唐,”谢老夫人扫了她一眼,嗔怪道:“你以为圣旨是闹着玩的?” 谢老夫人人在后宅,外面的消息却灵通,自然已经知道凤家长女是因为救了烨王才特得圣恩。 皇上看重烨王,就肯定会因此看重凤家长女,淑妃这个时候进言,不但不会损凤清歌分毫,还会因此失了圣上的宠爱。 她余光扫了下凤清韵,对她那点小心思看的清清楚楚,但三皇子是谢家的外孙,怎能容一个女子羞辱,她心里有了打算,嘴上道:“行了,知道你看重你表哥,祖母会叫人给你姑母传话的,马上就是春日宴了,你好好学规矩,别出府乱走。” “是,祖母,”谢婉柔一看就知道祖母在敷衍自己,她面上笑盈盈应下,眼底闪过一丝不甘。 谢氏看着谢老夫人神色,心里微微叹气,目光又落在少年身上,见他悄悄离开,垂眸。 正想跟上去说会儿话,凤府带来的婆子走过来附在她耳边,道:“夫人,府上有事,大小姐请您回府。” “回府?”谢氏皱眉,“发生什么事了?” 婆子道:“老奴也不清楚,但传话的下人说,请您务必尽快赶回去。” 少年已经走远了,谢氏望了那道背影,闭了闭眼,道:“收拾一下,回府。” “韵儿,娘有事先回凤府一趟,你在谢府里好好跟嬷嬷学规矩,护好你的脸,”她叮嘱了凤清韵几句,便辞别谢老夫人一众人,坐马车匆匆赶回。 谢氏到福寿堂时,大管家和何厨娘已经立在堂屋了,二人面有焦色,看到她进来,齐齐松了一口气。 谢氏在屋里扫视一眼,先给凤老夫人行了礼,视线落在一旁坐着的中年男人,瞳孔微微一缩。 “江大人?” 这中年男人一身官服,不是别人,正是正三品的顺天府府尹江智。 右相正夫人乃是一品夫人,虽是虚衔,但按例是比府尹高两个品级的。 江智起身朝谢氏拱手,道:“见过夫人。” 谢氏看到这阵仗,眉头皱了起来,见凤老夫人和凤清歌一个沉着脸,一个面色冷漠,而桌上还有未食的饭菜。 再加上何厨娘,她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 “家仆无知,有劳大人受累跑这一趟了。”谢氏福身,淡淡扫了凤清歌一眼,这丫头现在,真的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她把这件事闹大,能有什么好处? “不敢,”江智侧身,躲过她的礼数,道:“今日凤大小姐叫下官来,也是出于孝心,凤老夫人是我大夏的女子楷模,受过三任皇上嘉奖,能受邀来为老夫人效劳,查察刁奴,是下官的荣幸。” 他说完,直接一拍桌案,道:“大胆何氏,你有老夫人有何怨尤,竟敢用这等阴私手段,残害老夫人!” 第33章 左右为难 何厨娘打了个哆嗦,嘴上却不认:“大人冤枉啊,您就是借奴才百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害老夫人啊。” “不敢?”凤清歌玩味地笑了笑,道:“难道这些菜,不是出自你手?先是以油腻之食养坏老夫人身子,再配上相克的食物。谋害超品夫人,我看你的胆子大的很!老实交代,是谁指使你做的?” 只要这厨娘认了,就算证据不足,她也可以让御史参凤钦和谢氏一个不孝之罪。 何厨娘心里一慌,色厉内荏道:“大小姐,咱做人说话可得凭良心,奴才自进来府上,感念各位主子的恩慈,从来都是勤勤恳恳,您就凭借着一顿饭,指责奴才谋害老夫人,未免也太霸道、狠辣了些。” 江智见多了犯人,自然看出来这仆人是在说谎。 “好个巧舌如簧的刁奴!”江智不容何厨娘再次撒谎,拍桌道:“如今物证俱全,你这刁奴莫要狡辩。你谋害老夫人,罪无可恕,按大夏律,当重打八十大板,连坐三代,流放三千里。还不把缘由一五一十交代出来,本官或许还能轻判。” 凤清歌冷冷扫了何厨娘一眼,道:“事到如今,你还是自己交代清楚,大夏律令在上,谁都保不了你。” 说完,她淡淡暼了眼谢氏。 何厨娘脸色苍白,额头流下汗来,她心乱如麻,下意识看向自己的侄子。 相爷再大,也大不过老夫人的。 大夏以孝治天下,这罪定在她身上,相爷未必会愿意留下她。 凤宴衣袖下的手握的紧紧,背后冷汗直冒,忙给她使了个眼色。 何厨娘眼珠子快速转了转,意会到侄子的打算,当即躺在地上撒起泼来:“大小姐你小题大做仗势欺人!奴才就是个做饭的,这些菜都是按菜谱做的,古往今来那么多贵人吃了都没事,可您偏偏要来为难我一个小小的厨娘!” “为难?”凤清歌念着这两字,笑了起来:“你说我为难你,那我也不能让你失望,江大人,敢问京兆尹衙门里遇到嘴硬的罪犯,一般都是怎么对待的?” 江智正色回道:“先杖责二十,若还不肯招供,就上夹棍。一般的犯人,只受了指刑,便会乖乖供出犯罪事实。” 夹棍分为指刑和腿刑,按衙门的惯例,先上指刑,再双管其下。 事实上,大夏审讯不重刑责,如江智这样的有能力的官员都是通过询问得出结论,京兆尹衙门里在审讯过程中很少用刑。不过,偶尔还是会遇到些刺头,明明犯了罪证据俱全却还嘴硬。 比如,眼前的何厨娘。 江智扫了眼这奸猾的妇人,直接叫进来站在外面的衙役,“拖下去,杖责二十。” 谢氏皱眉,“江大人,这毕竟是我凤家家事,您这样做,有些逾越了。” 凤老夫人冷哼一声,不虞地道:“若江大人不逾越这一下,我这把老骨头不知道哪天就没了。江大人,打吧。” “是,老夫人,”江智口上应着,没再去看谢氏,心里却有些泛嘀咕了,看这情况,凤老夫人与凤夫人关系不怎么和睦,难道这桩官司还有什么隐情。 啪啪啪的拍打声传来进来,没几下,何厨娘就大喊着要招了。 谢氏眉头蹙得更重了,对贴身丫鬟摆了个手势,小声道:“去把相爷叫过来。” 这件事是怎么回事她一眼就看清楚了,何厨娘嘴上不牢,若是叫她供出来被江智坐实,凤钦岂还能有好日子。 这府上,就彻底乱了。 她深深地看了凤清歌一眼,心里无奈,暗暗怀疑老夫人是不是已经偷偷给她说了…… 凤清歌把谢氏举动看在眼里,唇微微扬了扬,并没有阻止。 衙役们打人很有技巧,何厨娘看起来没受什么伤,实际上痛得感觉自己骨头都裂开了,她趴在地上鼻涕眼泪横流,哪里还顾得上侄子的眼神警告。 “大人,我招,我招啊……这些菜谱都是我们老爷右相大人给的,老爷关心老夫人饮食,怕她吃的东西不顺心,就特意叮嘱奴才按菜谱上的做,这事我侄子凤宴也知道的。” “婶娘,你在乱说什么!老爷何时叮嘱过你这些,你莫不是得了癔症!”凤宴额头上青筋一跳,恨不能堵上她的嘴。 江智亦是心猛跳,余光看到凤老夫人和凤大小姐一副了然的神色,更是心头警铃大振。 这,涉及右相凤大人的家宅私事,根本不是他一介京兆尹能管的事! “江大人,继续审问判案,老身听着呢,”凤老夫人坐直身子,苍老而布满皱纹的脸上慈和中带着几分威严。 江智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轻咳一声,道:“这何厨娘属实谎话连篇,想必是嫉恨老夫人才下此毒手,她而今为了给自己开脱,竟连右相……” “江大人!”凤老夫人打断了他的话,盯着他道:“老身这一把老骨头虽说活得久了些,但眼睛还没花,耳朵也没有聋,这厨娘说的话是真是假,老身还是看得清楚的!” “下官人微言轻,还望老夫人能体谅则个……”江智叹气低头,不想招惹这种大麻烦,最近因为吴王的事忙的焦头烂额,才刚歇下,又遇到这种棘手的事。 这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往小里讲,就是厨娘失职做错了饭。但这何厨娘刚才说了什么,说是右相大人特意叮嘱她做的,那就不是件小案子了,这种事,就算是大理寺,也不会愿意接的。 只能由圣上来裁定。 一旦罪名坐实,那右相这个位置上的人就必须换了。 凤家的丞相之位是世袭罔替的。 但凤家素来家丁单薄,代代只有一个男丁。这一任右相,目前只有两个女儿,还没儿子。 江智思前想后,想压下这件事由右相自己处理,可看凤老夫人的架势,分明是要把事情弄大,不禁左右为难。 凤清歌笑了笑,道:“无妨,先让何厨娘写下口供也行,大人得记录在案啊。” 有口供在,又有京兆尹的案底,凤钦纵使压下来,往后也必须小心供着祖母! 第34章 正经滑子 “那,如此也好,”江智微微叹气,愈发好奇这凤府诡异的关系了,不过他久在官场,虽是能吏却情商不差,自然懂得知道越多就越危险的道理。 查案可以追根溯源,但涉及到皇族和世家名门隐私,还是尽量少追问为妙。 眼睁睁瞧着何厨娘签字画押,凤清歌和老夫人对视一眼,微微舒了口气。 凤清歌凝视谢氏一瞬,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道:“按凤家规矩,家奴谋害主子该如何处理,母亲管理后宅多年应该比我熟悉,此事,就劳烦母亲善后了。” “……”谢氏心头一梗,深吸了口气:“把何厨娘拖出去,杖毙!” “不!”何厨娘还以为招供了会免去责罚,她下意识看向凤清歌,却见她面色淡淡带着几分冷意,她心里大慌,连忙磕头求饶:“夫人,这都是相爷交代的,奴只是听命行事啊!” “拖下去!”谢氏声音平静,没有多少起伏。 凤宴闭了闭眼,没再去看这位愚蠢又毫无担当的婶娘。 哀叫声渐去渐远,屋里的人面色各异。 江智喝了一杯茶,见随行书吏记完了审讯文书,轻咳一声:“事已处理,下官便告辞了。” “江大人慢走,”谢氏说完,坐着没动。 “歌儿,你去送送江大人,”凤老夫人暼了谢氏一眼,心里倒痛快了不少,自认洞悉了孙女抱负之后,也不再让她避讳男子,反而大方地给她接触官吏的机会。 “嗯,”凤清歌笑着应下,“江大人,请随我来。” 她带着江智一行人刚出福寿堂,就见凤钦跟着谢氏身旁的丫鬟急色匆匆地走来。 凤清歌往后退了步,低低唤了声“父亲”。 江智面色微苦,行礼道:“下官见过右相大人。” 凤钦扫了扫二人,面色难看地质问道:“江府尹今日来我凤府,有何要干?” 江智嘴里发苦,躬身不敢抬头,道:“受凤老夫人之请,来半个案子。” “办案?”凤钦脸沉了沉,看着凤清歌愈发气愤,“本官府上的事,竟要劳烦顺天府府尹出动?” 江智老实回道:“固凤老夫人所请,不敢怠慢。” 他脸上平静而恭谨,心里也恼得很,这右相大人立身不正,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指使厨娘对凤老夫人使出下慢性毒药的招数,惹得老夫人与长女跟他离心,非要将此事闹到顺天府公事公办。 这能怪查案的人吗? 凤清歌看着江大人一副“恭敬”模样,口中却半点不落下风,若有所得地点点头。 凤钦气得胸口起伏了数下,问道:“那结果呢?” 江智一板一眼回答:“厨娘招认,是相爷体恤老夫人,好心办了坏事。此事要怪也只能怪这位厨娘无知,右相夫人已将其杖毙,顺天府已收录在案。” 凤钦差点一口血呕出来,既恨厨娘嘴上不牢,又气谢氏毫无拿捏,这江智是官场有名的滑子,状元出身明明该外放磨砺,却被先皇钦定为顺天府府尹,至今稳坐这个位置一十二年。 他口中是这么说的,那文书指不定怎么记录的。 这顺天府文案每月都会呈至大理寺和刑部,那些人向来跟御史走得极近,届时岂不是满朝文武都知道他心有不轨意图谋害母亲,纵使解释过去,也会落得一个愚昧无知、不懂装懂的名声。 “把文书呈来,”凤钦朝着书吏伸出手。 书吏身子一颤,抱着文书一声不吭地跪了下去。 “本相让你把文书交上,只是看一下罢了,你这是作甚?”凤钦脸一黑。 “右相大人息怒,我这书吏是个死脑筋,”江智踢了书吏一脚,没好气地道:“相爷让你给,你就交上来嘛,只是按惯例记录的文书而已,虽说咱们顺天府有规矩,纵然是皇子来了也不允许文书在呈至大理寺、刑部盖章定案之前让任何人观阅,但这是右相大人又是旁人,怎么的,你还怕相爷不小心扯坏不成?” 顿了顿,江智又拿过文书递来,冲凤钦笑道:“就是个一纸草稿,回去还要重录的,相爷弄坏了也不妨事。” 凤清歌心里噗嗤乐了,这位江智大人,属实是个妙人! 凤钦肝都气得疼了,看着递来的文书,扯了扯嘴唇,摆手:“不必了!” “那右相大人可还有别的吩咐?” “没。” 江智一笑,道:“既然如此,下官就告辞了。” 凤钦嘴唇颤抖,转过身大步离去。 丫鬟看着离福寿堂越来越远的相爷,脸瞬间白了,嘴动了动,却不敢叫住他。 凤清歌一直将江智府尹送出了府。 江智临上官轿前,眼神意味复杂地看了看她,道:“凤大小姐凭借自己实力入学国子监,可见是有大才的,我大夏数五十年没有女学子进入国子监,江某在这里向您道声恭喜了。” “谢江大人,清歌微末才学,不敢当大人夸奖,”凤清歌躬身谢道。 “清歌小姐谦虚了,”江智知晓国子监有多难进入,大夏百万学子,能够通过考试的也不过万数,可谓是百里挑一。 他叹了口气,望着她道:“今年恐是多事之秋,清歌小姐既是圣前弟子,该知道食君之俸为君分忧的道理。今日之事,非是江某胆小怕事,实是朝堂初定不该有大的变动,还望您与老夫人能够见谅。” 吴王野心勃勃,连天灾这种事都不放过蓄意闹事,圣上又向来仁善心软,这之间,必有一场博弈,甚至可能会见血。 这几年内,右相位置必须是凤钦,不能有变。就算他私德败坏不孝不仁,那也得暂时压着。 凤清歌懂江智的意思,点了点头,“大人能为我祖母做主,清歌已不胜感激,怎敢有丝毫责怪之意。” 面前这人,她是打过交道的。她与江智的女儿,又有过数面之缘,彼此欣赏。 对他的为人,凤清歌自然信服,否则也不会请他来解决这件事。 她沉吟了一下,想起了一件事,遂道:“我在相国寺抓那些恶徒前,无意中曾听到他们谈话,说什么春比后要办件大事,不知大人审问时可有听他们交代这大事具体是什么?” 第35章 娶夫生子 “大事?”江智脸色瞬间一变,审讯过程中,那些人根本就没提过这个。 凤清歌抿了抿唇,头微微垂了一些,道:“大人,恕清歌冒昧了,只是那些人难免会有同伙,学生心中担心,怕他们又煽动闹事,给百姓和朝堂带来麻烦。” “不,你做的很对,”江智有些明白圣上为何会破例收她为弟子了,这样的好苗子就算是他也忍不住想拉拢进顺天府,他坐上官轿掀开帘子冲她笑了笑道:“好好做学问。” 有圣上在,断然不会埋没了她。 凤清歌躬身,目送江智一行人,直至他们消失在巷口,她才轻轻叹了口气。 她也是进国子监时才猝然想起,春日大比后,有学子借表哥王建一事,煽动激发太学与国子监矛盾,从而引起学生械斗,造成不小的伤亡。 之后,圣上下令彻查。 正此时,一群寒门学子连夜出京,投奔吴王,声称“不堪被天子残害”,蒙蔽了不少吴地百姓。 吴王从不是良善之人,但却很会装“礼贤下士”的那一套。 她不清楚春日大比之事是否有吴王手笔,但大概能够猜到一些——吴王去年就藩时已有反意,所以才会埋这么多钉子,而乘机蒙骗煽动寒门学子的人,必定是他在国子监和太学安插的人手。 回到福寿堂时,谢氏和大管家已经离开。 凤清歌看着这一桌菜肴,心里又涌起一股愤与怒,若不是钱嬷嬷发现及时,恐怕就会像前世一样,不出两年祖母便离开自己。 凤钦,属实够毒! “柳嬷嬷,午食就由小厨房做吧。” “已经着人备着了,”柳嬷嬷笑了笑,又问道:“大小姐,这些饭菜要如何处理?” “送到大管家那里去,告诉他,这次的事,我记下了。”凤清歌语气淡淡道,她当然知道何厨娘只是一把刀罢了,真正作恶的人是凤钦与谢氏他们,还有这位唯主子命令是从的大管家。 仅仅靠着这件事,还不能把凤宴从凤府大管家的位置拉下来。 来日方长,她不急。 “是,”柳嬷嬷神色严肃了几分,着丫鬟们将菜撤下。 凤老夫人看着孙女这幅做派,眼里满是慈爱和赞赏,笑呵呵道:“很好,歌儿有大家主母的气派了,看来祖母不用担心你嫁人后会不会被欺负。也不知谁家的小子有这等福气,娶走我的宝贝孙女?” 凤清歌被调侃,半点没有羞涩,“那祖母可得好好替我瞧瞧,满大夏男儿谁有这个本事娶我。” “说大话,不知羞!”凤老夫人嗔了她一眼,心里倒真思索起来她的终身大事,凤家终究是得有人继承的,最好能招赘一个好男儿,性格温和模样周正,又知冷知热能一心一意对歌儿好的。 不过,能达到这个条件的,太少了。 凤老夫人偶尔参加宴会,见过些年轻男儿,要么有些轻浮要么就是蠢笨没担当。 她的脑海浮现出侄儿的样子,微微点头,建儿这孩子倒是符合,但他是要做王家继承人的,她兄长必不会同意让他入赘。 一时之间,倒还真没几个合适的。 凤老夫人皱着脸,打算过段时间出去走动走动,见见年轻一辈,先替孙女挑些个品行模样都不差的备着。等她国子监学业完成,差不多也能嫁……娶夫生子了。 凤清歌见祖母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神情又是皱眉又是惋惜的,不觉失笑。 正好饭也上来了,她一边布菜一边道:“您不会是在想着怎么给我选夫家吧?” 凤老夫人扫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想想怎么了,祖母我这老骨头还不知道能活多久,总不能连重孙都见不到吧!” 凤清歌想起那个可怜无辜的孩子,心中一痛,低头隐藏自己微红的眼眶,努力抑制心头的悲伤,方给凤老夫人夹了一块瘦肉,道:“行行行,您慢慢想。” “嗯,”凤老夫人如愿吃到馋了好几日的肉,老脸舒展,只觉得通体畅快,看着埋着头只扒饭不吃菜的孙女,便也给她夹了两筷子肉,教导道:“好好的小姑娘,别学闺中娇娘节食,你现在是国子监的学子了,得补充好膳食,才能在一众学子里脱颖而出,不给你父……皇上师父抹黑。” “知道了,”凤清歌听着她唠叨,悲伤微微冲淡了些,点了点头。 午膳后,两人在外面走了会儿。 凤老夫人后知后觉地问道:“如霜和轻舞那两个丫头呢,怎么没带她们来福寿堂?” “孙女想在外面开几间铺子,这两天没有趁手的掌柜,暂时先让她们盯着,”凤清歌回道。 “开铺子?”凤老夫人摇头,“你精力有限,光学业就已经很难了,还管铺子作甚,是不是手里没使唤银子了?祖母给你给。” 凤清歌没钱是真的,她也知道祖母有钱,安州王氏所出,当年是带来上百抬嫁妆进门的,就连她攒下来的几千两银钱亦多数都是祖母给的。 但她哪好意思跟祖母伸手要钱,道:“就是练练手而已,有她两盯着,我不用花太多心思的。” “那你自己安排好时间,”凤老夫人不想孙女太累,想了想又道:“祖母给你派两个掌柜吧,你用惯了如霜轻舞,手边没个人也不好。” 凤清歌连连摇头,“不用了,祖母,铺子还没开张呢,我让如霜轻舞盯着,也是想磨炼一下她两。等铺子盈利了,就叫回来。” “那行吧,”凤老夫人知道她要强,便不插手这些,而是关心起铺子的状况:“歌儿开的是布铺还是胭脂铺?建在哪儿了?店铺装砌了没?改日开张祖母去给你捧个场。” 凤清歌笑道:“是酒楼,建在离国子监不远的遂宁街上,铺子还没装砌好,开张的话我一定提前告诉祖母。” 酒楼?凤老夫人看着笑呵呵的孙女,没好意思打击她。 儿子那时也是心血来潮要开酒楼,结果赔得一塌糊涂,要不是她护着,就要被老家伙家法伺候了。 京城正经酒楼大都开不长久,除非是做那种营生。 等这傻丫头亏了钱,就知道做生意不易了。 第36章 如实禀报 皇宫,保和宫。 “你这小子,这两天怎么来这么勤?”成徳皇帝批完奏折,略显讶异地看着坐在软榻上看书的宇文烨,看清书上面的字,他挑挑眉:“今儿个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只读兵书的你竟读起尚书来了?” 这小子脑子聪明,却不怎么喜欢读儒书,自认字后常常抱着兵书看。四书五经还是自己盯着,他才囫囵吞枣地读完。 宇文烨耳根倏地一热,像烫手山芋一样把书丢在一边,面无表情地摊手道:“是刘胜给的!” “……”刘胜见他眼神里含着警告,不由失笑,道:“老奴见烨王殿下等着无聊,就翻出这本尚书来,没想到殿下真的喜欢。” 宇文烨扫了那本书,摆手否认:“我不爱看,以后别把这种书递给我了。” “是是是,老奴记住了,”刘胜点头,心中猜怵烨王这言行不一的状况,是不是因为凤大小姐。 成徳皇帝也看出了皇弟的异样,眼底浮现一丝了然,冲刘胜道:“叫两位司业进来吧。” 这小子,分明喜欢人清歌丫头,却还不自知呢。 宇文烨闻言,不禁坐直了身子。 “拜见圣上和烨王殿下,”高、李两位司业进殿跪拜过后,开始汇报今日所见。 高司业先是压低了声音,卖关子道:“……此次试题,是祭酒大人亲自出的,四道策论选自四书,另有一道算术题与一道作诗题,虽不难,但想要顺利通过,至少得有举人之才。” 李司业也配合地垂着头。 “啊!”刘胜一听,当即露出担忧之色:“老奴当面叮嘱过何大人,清歌小姐是女子,没名师教导,让他尽量放低些水准,他答应得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出了这么难的题。” 成徳皇帝微恼,刚准备下盘棋的兴致瞬间没了,“何守仁这狗东西,朕就这么个弟子,让她到国子监学个一两年怎么了!他可倒好,玩起这阳奉阴违的手段来。” 气煞人也! 宇文烨倒好整以暇地理了棋盘,自顾自地率先落子,道:“她考不上是本事不济,关何祭酒什么事,皇兄改日见了这不成器的弟子,只管教训她便是。” 他顿了顿,道:“当着皇兄的面狂得没边儿,这种要求都能提的出来,真到了考试的时候就漏底了吧!” “清歌丫头哪里狂了,朕看她踏实聪敏,是做学问的好料子,”成徳皇帝瞪了他一眼,又给了两位司业一记眼刀,“你们两个就没长点心,拦着点何守仁?” 高司业成功地让殿内的人以为凤大小姐没通过考试,闻言缩了缩头,心里半点不虚,他强自压制着激动,弱弱道:“出题时五位大儒有盯着,我们不好阻拦。” “噗嗤,”李司业看着好友装样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好你个李承峰,你还有脸笑!”成徳皇帝一见,顿时更生气了,拍着桌几训他两:“你们两个人,还没胆量跟何守仁讲道理,朕要你两有什么用!” “不行,你们回去安排一下,过几天让清歌丫头重考一次,就说上次题拿错了,”成徳皇帝哪忍心让徒弟失望,下命令道:“这次要敢再出那么难的题,我就让你两去皇庄里种地!” “咳咳,圣上,”高司业抬头,飞快地瞄了皇上一眼,道:“凤大小姐不能再考一次。” “怎么不行!”成徳皇帝脸沉了沉,道:“朕不管你两怎么做,必须得把她安排到国子监。” 高司业还没见过皇上这么不讲理的样子,心里都笑翻了,叹着气道:“凤大小姐她考过了,不能再考了。” “嗯,嗯?”成徳皇帝一愣。 刘胜眼睛一亮。 宇文烨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道:“哦,她还算有点本事。” 高司业忍不住笑哈哈道:“凤小姐只用了两个时辰就做完了试题,且篇篇文章上佳,诗也极为绝妙。” 说着,他将抄录的答卷递了上来。 成徳皇帝一听,脸上已经多了几分得意和期待:“快呈来。” 一拿到手,便忍不住看了起来。 这一读,只觉心里更舒坦了,尤其那首名为咏春实为借古讽今的诗作,最是令他满意:“旧苑荒台杨柳新,菱歌清唱不胜春。可怜无限西江月,犹照吴王宫里人。朕没看出来,这丫头竟还有这等诗才!” 宇文烨也默默吟诵了一遍,唇角悄悄上扬了几分,“皇兄言过其实了,也就写得马马虎虎吧。” 成徳皇帝不想理会这笨小子,扫视着高司业,冷哼一声,“高安阳,你好大的胆子,连朕都敢糊弄了。” “臣冤枉啊,”高司业连声叫屈,道:“臣都是在如实禀报,绝无半点虚言。” “行了,别装了,”成徳皇帝心情极好,忍不住摸起棋子跟宇文烨对弈,落了子又斜睨了二人一眼,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问道:“既考过了,那她选了什么正科?” 不会是尚书吧? 软榻上还扔着一本尚书,书页半开半阖。 高司业还想再卖关子,想了想还是没再作死,“五位大儒都想收她入自己的经科下,凤小姐遂直接报了五门。” “咳!”成徳皇帝差点被呛到,他放下茶盏,不敢相信地盯着二人,问道:“她没被五位大儒打出去吗?” 这丫头,皇弟说她狂到没边儿了,他还替她说话,这可倒好,刚说了不久她就用行为打了他这个皇上的脸。 真是……有够狂妄! 高司业连连摇头,道:“没,祭酒和五位大儒同意了她的请求,让她今年先选修两门,凤大小姐便选了尚书和春秋两科。” 成徳皇帝觉得他跟她见到的何祭酒、五大儒可能不是同一伙儿人,那帮倔老头,脾气臭得跟什么一样,又爱训人,怎么可能这样痛快地答应了。 不过,看着皇弟落入手里的答卷,又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她这小脑袋瓜子,究竟怎么长的?”成徳皇帝喃喃道,忍不住想起昔日自己崇拜又嫉妒的那一人,“这凤家人,是天生这么聪明吗?” 第37章 何必动怒 “依老奴看,不是凤家人聪明,是咱清歌小姐天资好又勤奋,”刘胜笑道:“陛下慧眼识人,初次收徒就选中了一个好弟子。” 两位司业亦不吝啬溢美之词,纷纷夸赞。 “几位大儒都是她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料子,如能潜心钻研,假以时日,我大夏说不定会再出一位女大儒。” “凤大小姐恭敬知礼,进退有度,颇有儒门君子之风度。”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赞美着。 成徳皇帝脸上乐出来一朵花来。 宇文烨挑眉,“她真有你们说的那么好?” 高司业小鸡啄米般点头,道:“烨王殿下有所不知,凤大小姐考完之后,我等又一起重看了她的文章,言辞优美尚且不论,只说这用典手法,可谓是信手拈来浑然天成。” 李司业补充了一句道:“其中有两个典故,于一般学子而言,极为生僻,她却能熟练而巧妙地运用在文章中,可见她读的书不少。” 写文章就是如此,腹中有藏货,写的时候便会自然而然地显露出来。 有人写文干巴巴,通篇都是讲大道理,让人扫一眼便不想读下去;有人写文辞藻华丽,却空洞无物,毫无神韵,乍一看或许还可,但读过之后就会觉得乏味…… 成徳皇帝喜滋滋,新收的弟子这么出众,做师父的自然脸上也有光,“高安阳,李承峰,这事你两办得还算可以,以后多看护着她点。刘胜,把前几天新贡的玉泉茶给他二人各一两。” 高司业和李司业相视一笑,齐齐谢恩。 待二人告退,成徳皇帝方对自家弟弟哼了一声道:“那丫头顺利通过考试,现在放心了吧。” “她是皇兄的弟子,又不是我的,她考试过没过跟我有什么关系?” “呵呵,”成徳皇帝见他死鸭子嘴硬,浓眉微微上扬,笑了笑也不再说此事,而是提起了另一桩:“今日早朝,吕御史上谏,说你纵狗行凶伤了三皇子,事后又倒打一耙追着凤钦要伤药费?” 宇文烨面色平静,无奈道:“黑崖它们性格乖顺,从不主动伤人。我让岚风查了,是马儿误食了带了药的草料,一时失控所致。” 顿了顿,他拢了拢狐裘,道:“凤府下人明明能阻拦却不出手,事后又打了黑崖,它们救过我,我总不能任它们被欺负。这吕御史倒是长了顺风耳,消息通达得很。” “行了,别给朕装。吕御史未经核查就上谏,朕已经责令他在家反思三个月,倒是你,你的玉扳指还没找着吗?”成徳皇帝知道上谏的吕御史跟谢家走得近,这消息肯定是谢家放出去的。 宇文埸是他的儿子,惊马伤了腿他这做父皇的心里也不好受。 宇文烨摊手,道:“大概是找不回来了吧。” “是吗?”成徳皇帝抬眼,轻笑:“朕倒是听说,有人把它送给一个姑娘了。” 岚风这个嘴碎的! 宇文烨脸一黑。 成徳皇帝见他不否认,摇着头训他:“你啊你,那溧阳红玉有多重要你不是不知道,就算再怎么喜欢清歌丫头,也不能把它送出去吧!” “皇兄,我没喜欢她!”宇文烨暗着脸咬牙道。 她是自己选中的破局人,他只是同情她,另外有些许的欣赏而已。 “行行行,没喜欢就没有,”成徳皇帝好笑地瞧着他,道:“待会儿出宫了,你去找丫头把玉扳指要回来,另外换个东西给她补上。” 宇文烨断然拒绝:“东西送都送了,哪有要回来的道理!” 成徳皇帝气得肝疼了,“你这臭小子,这玉扳指是什么你心里没数吗?熬过了今年,你爱送谁就送谁,朕再也不管,但现在,最好还是把玉扳指尽快拿回来,这是圣旨!” “不。” “宇文烨!你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刘胜见状,忙上前劝解:“烨王殿下呦,您快答应皇上吧,陛下也是担心您啊。” 宇文烨看向成徳皇帝,神色再认真不过:“皇兄,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玉扳指我送出去就没打算再要回来,您若是想从她那里讨回,我宁愿砸了也不会收。” “滚!”成徳皇帝是真动了怒,拾起手边的茶盏重重摔在了地上。 瓷片四溅,宫人们都缩着头不敢大声出气。 “皇兄保重龙体,皇弟先告退了,”宇文烨心里暗暗叹气,默默把几张答卷叠起来收入袖带,退了出去。 成徳皇帝本来气到不行,看着他的小动作又忍不住想笑。 刘胜吩咐宫人收拾地上瓷片,道:“陛下既是为烨王殿下好,就该好好说的,何必动怒呢。” “朕一开始倒好好在跟他说,你瞧他听吗?”成徳皇帝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这小子,脾气死倔,一旦认准了一件事,就打死也不回头,哎,送什么不好,偏生要把保命的东西送出去……” 万一有个茬子,不说母后如何,单他这个做兄长的就得先心疼死。 “老奴看烨王殿下向来沉稳,送玉之事,或许另有缘由,”刘胜宽解道:“再说,这里是京城,不是西境那种险恶之地,烨王殿下就在您眼皮子底下呢,还能让人伤了不成。” “也是,”成徳皇帝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实在有些许担忧,想起刚受伤的儿子,愈发头疼,“摆驾,朕去看看埸儿。” 大夏皇子二十成年可自立府邸,宇文埸今年正一十九,三皇子府已经建好,但暂时还是住在宫中文华殿旁的皇子苑。 成徳皇帝到的时候,太医刚上完药。 殿内,除了三皇子与宫人外,淑妃和谢婉柔也在。 淑妃见到成徳皇帝,瞬间哭得梨花带雨,捉着龙袍衣袖泣不成声:“皇上,您可要为埸儿做主啊!” 成徳皇帝皱了皱眉,不着痕迹摘出自己的衣袖,看向太医:“三皇子的伤如何?” 太医回道:“三殿下是双腿被摔断的骨伤,续过骨后已能下床活动,不过这几日最好还是不要随便走动,需得每日换上五次药贴,连续一个月后就可恢复如常。” 也就是说,不大严重。 成徳皇帝松了口气,刚想说话,又见淑妃近前哭诉:“皇上,若不是那凤家的丫头勾引埸儿,他也不会遭此无妄之灾!您快下旨,让人断了那贱丫头的腿赔给我儿!” 第38章 自作自受 “凤家?”成徳皇帝皱眉,“凤家哪个丫头?” “还能有谁,”淑妃抹着泪,心疼地看着床上的儿子,咬牙切齿道:“不就是您新封的圣前弟子,凤清歌。” 成徳皇帝微微惊愕,视线落在谢婉柔的身上,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那爱妃倒是给朕说说,那凤家的丫头,是如何勾引的埸儿。” “圣上可还记得数日前,您派埸儿和烨王去相国寺为太祖祭灵之事?” 相国寺?成徳皇帝这几日听了无数遍这个名字,再听淑妃讲起,心里已经有个大概了。 淑妃并没有注意到成徳皇帝的脸色,继续哭诉道:“那凤家丫头在相国寺不好好拜佛,偏偏就跑到桃花潭,正巧埸儿路过,她竟然假装落水让埸儿救她。” “埸儿是好孩子,怎么忍心见小姑娘冻死潭中不救,没想到救过人之后,那凤家小姐就说清白被毁,留下耳环当做信物让埸儿去上门提亲。” “然后呢,他就去了?”成徳皇帝脸黑了黑。 若他没有见过清歌丫头,知道她是什么人,非要被这番话骗过去。 淑妃抹泪,道:“那凤家小姐拿命威逼,埸儿又能如何,没想到上门后那丫头变了脸,说自己有了心上人。她分明是看上了烨王,所以故意耍弄埸儿,可怜我的埸儿因为她,如今只能躺在床上……” “活该!”成徳皇帝听完,冷冷送给她两个字。 淑妃愕然,抹泪的动作顿住了,望向成徳皇帝:“圣上,您刚才说什么,妾身没听清……” “朕说他这是活该!”成徳皇帝冷冷地看着淑妃,道:“愚蠢的东西,自作自受。” 他扫了一眼谢婉柔,道:“谢家丫头,女子有才无德,可不是什么好事。以后,别总在宫里晃悠。” 说完,拂袖离去。 宫人们也跟了上去。 谢婉柔脸煞然一白。 淑妃不解地看向她,“婉柔,你听懂皇上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吗?” 谢婉柔僵着一张脸,不忍看姑母这张愚蠢的脸,她垂下了头,道:“那凤清歌正得圣上宠眷,恐怕早已经在皇上面前说了此事,捏造了一些话,蒙骗了皇上。您现在揭露她,皇上不但不信您,还会埋怨您和三皇子。” “难道埸儿的腿,比不过一个下棋丫头吗?”淑妃听得气急败坏。 “表哥是皇上的亲生骨肉,怎会比不过她,”谢婉柔笑了笑,安抚道:“但姑母刚才不应该说的,至少得等圣上厌了她,或是她犯了错时,再揭穿她的真面目。” 是她失算了,不该不听祖母的话。 看来那个凤清歌,还真有几分本事。 …… 成徳皇帝刚回保和宫,宫人便道:“圣上,顺天府府尹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宣。” 江智一进殿内,便匆匆行礼,道:“陛下,吴王要反!” 成徳皇帝无奈:“朕知道,他迟早要反。” 他这些兄弟们,被先皇养得个个肥硕无比,野心极大。 登基这大半年里,他每天焦头烂额,就是为了处理先皇留下的烂摊子。有时候想想,当个闲散王爷也不错。 不过,让他其他的兄弟登基,估计他和小九都活不了。 “不是,”江智喘着粗气,摇头,道:“臣方才重新审讯了之前相国寺抓捕的细作,从他口中得知,吴王打算在四月前后就造势举旗。” “四月?”成徳皇帝脸一沉,冷笑:“他倒是等不及了。” “相国寺一案不是结了吗,那个细作你还没杀掉?” 江智心里倒是庆幸人还没杀,用衣袖抹了抹头上的汗,道:“幸亏臣今日去了凤府一趟,见了凤小姐,不然,这么重要的消息,臣真的要遗漏了。” “清歌丫头?”成徳皇帝微讶,“你去凤府做什么?” 当着皇上的面,江智不敢隐瞒,将凤府里奇怪的关系说了一遍,末了添了一句:“臣瞧着,母不像母,子不像子;父不像父,女不像女。这凤小姐,无论样貌还是行事跟凤钦夫妇没半点相似之处。” 成徳皇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查问出吴王发作的具体打算了没?” 江智摇了摇头,道:“那些细作不知是有所隐瞒,还是所知不多,只说了是四月前后。凤小姐说是春比,想来这次春日大比,很大可能会出茬子。” “派人盯着,关键时候,可以让清歌丫头助你,那丫头机敏过人,又是国子监的学子,应该能帮上忙。” 江智点了点头,“臣告退。” 等他走后,成徳皇帝又接连召了武将和户部官员入宫。 等忙完后,已是傍晚用膳之时。 成徳皇帝指着桌上半阖的尚书,道:“刘胜,选一套儒家四书五经送到凤府,就说朕很满意,顺便问问她三皇子的事。还有,叫底下人送几本女德女戒到谢府。” 凤钦想要打压他的弟子,也得看看他做师父的答不答应。 “遵旨!”刘胜笑应道。 书送到凤府时,凤清歌刚从外面回来,看到赏赐的一套书,不由一笑:“替我谢过皇上师父。” 刘胜道:“清歌小姐喜欢就好。” 他说完顿了顿,又小声道:“小姐可是得罪谢家的那位嫡小姐了?” 谢家?谢婉柔。 凤清歌反应过来,摇了摇头:“凤府虽与谢府有亲,但我从不随母亲走动,故而,并未见过谢家嫡小姐,更遑论得罪之谈。不知您因何而有此问?” 刘胜道:“今日谢家小姐进了宫后,淑妃娘娘面见圣上时就喊着要您给三皇子殿下赔一条腿呢。圣上当时就训斥淑妃,说三皇子自作自受。” 谢婉柔……想到凤清韵去了谢家,她有几天清闲日子,没想到,她竟挑弄是非拿谢婉柔做刀。 凤清歌明白刘胜不会无缘无故提点,他是圣上跟前的人,除非成徳皇帝示意,就算外人与他关系再好,他也不会主动提及圣前之事。 皇上这是让她给个解释呢。 凤清歌顿了顿,道:“不敢欺瞒皇上师父,我在相国寺被顽劣的妹妹推落水,幸得烨王殿下相救才保住性命。” 第39章 常怀静气 “九皇弟?”成徳皇帝皱眉。 刘胜点头,道:“烨王殿下从相国寺回来后,玉扳指就不见了,应该是救人后送给清歌小姐驱寒了。至于耳环,应该是掉落在地,被三殿下捡着了。” 所以,烨王并不是一时脑热,胡乱把玉扳指送出去的。 至于三皇子为何要上门提亲,原因就不清楚了。 成徳皇帝也想到这点,面色稍霁,再想起白日里淑妃的那番言论,怒火不打一处来:“无耻的狗东西,拿一个女孩子的清白作威胁提亲,书都读到哪里去了!那些先生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他的?” 再想起小九在自己面前否认,成徳皇帝不免又多想了几分。 会不会是因为宇文埸提亲在前,他怕毁了丫头的名誉,才不敢表露心思的。 “陛下莫要动气,太医让您少动肝火呢。”刘胜是一路跟着成徳皇帝过来的,从他还是小皇子时就伴随前后,故而,许多话还是可以直讲的。 “淑妃娘娘出身低,三皇子一直养在她手底下,难免会沾上些妇孺之气。您大可责罚,莫因此而伤了自个儿的身子。” 淑妃尽管是谢左相的女儿,却只是婢女所出,性子比一般的丫鬟还不如。 “谢導倒是打的一副好算盘,朕的这些兄弟们,哪个府上没有他的女儿!”成徳皇帝自然也想起了淑妃生母是个洗脚婢,眼底有淡淡的厌烦与疲倦:“朕登基了,他立马抬举淑妃的生母,论押宝下注、见风使舵的能力朝中没有哪个比他更好。” 刘胜笑道:“这倒是,铉公子还没倒时,他就提前将女儿嫁给了现在的这位右相大人,可惜……那谢氏从前也是颇有美名。” 刘胜说的美名,自然不是宴饮之名。 “一晃已是十五年,朕还能想起那时在老师家学棋的情形,”提及熟人之名号,成徳皇帝叹了口气,“刘胜……朕属实欠他与老师良多。” 当年他一朝落魄守了皇陵,除了小九和亲近之人,其他的人皆纷纷落井下石。唯有老师和凤铉,一心要彻查雄关一战的真相,坚持为他洗刷罪名。 没想到,他最终活着从皇陵出来了。 凤铉和老师,都没了。 刘胜眼眶已微微湿润,悄悄擦拭了。 成徳皇帝望着窗外,道:“说来,这丫头跟他倒有些像,朕看第一眼,就无由来地喜欢。” 刘胜知道他在说谁,附和道:“铉公子虽然天生有过目不忘之能,却素来不喜下棋,每次相爷教棋时,总是很快就没了耐心。皇上何不如好好教授清歌小姐出师,一了老相爷教子的夙愿。” …… “歌儿,你虽得了圣眷,进了国子监,但以后更要时刻谨言慎行,常怀静气,方不会行差踏错。”凤老夫人见时隔一天,宫里又送来东西,生怕孙女因此要心生骄纵,敲打道。 凤清歌点了点头,笑盈盈道:“孙女谨遵祖母教诲。” 凤老夫人坐在榻上,看着她俏皮的笑,心里暗暗摇头,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进去。 凤蠡生前,最常说凤铉的一句话就是“心无静气难成大器”。 即使凤铉以五科甲等的成绩从国子监毕业,进入朝堂接了他的位,那句话也一直没变。 凤老夫人一直护着儿子,暗怪凤蠡对儿子要求太多。 但事过多年,每每回想起那些,凤老夫人不免生了懊悔——如果当时,儿子没有那么冲动,而是听老头子的话,行得稳一些,或许事情也不会以那样残忍的方式收场,而她的歌儿,亦不会一出生就失去亲生父母。 均匀的呼吸声从榻上传来。 凤清歌微微笑着,替凤老夫人盖好被子,抱着书出了屋。 榻上,凤老夫人的眼角,慢慢滑下两道泪水。 是懊悔,也是期待。 有人于深夜思故人,有人在晚上挨家训。 谢府祠堂。 谢老夫人手持戒尺,重重打在孙女背上,一下又一下。 谢婉柔跪在地上,咬着唇不敢呼痛。 谢老夫人足足打了五十下方停,精明的眼睛中依旧带着几分怒意。 “知道错了吗?” “孙女知错,”谢婉柔跪在地上,道:“孙女不该违逆祖母的话,私自进宫,更不该在淑妃娘娘面前搬弄是非,害娘娘和三皇子被圣上责骂。祖母,孙女真的知错了!” “蠢货!”谢老夫人冷冷看了她一眼,道:“你蠢的,是不该听信外人,更不该没有探明真相就贸然对不熟悉的敌人出手。” 谢婉柔咬唇,“凤清韵……” 谢老夫人道:“你最蠢的,是不该把你的喜好摆在明面上,连一个与你没有深交的凤清韵都知道你喜欢三皇子,拿你做刀对付别人,而你竟然毫无察觉。” “但亲近三皇子,不是祖母您告诉我的吗?”谢婉柔抬头,眼底有不甘。 去年,崇志皇帝驾崩,临死前留下诏书,将皇位传给了今上。 那时,谢婉柔已经京中小有盛名的才女,恃才傲物目下无尘。也是那时,她喜欢上了宇文埸。 因为她的祖母谢老夫人告诉她,她的祖父可能会决定支持三皇子登基,而她所要做的,就是亲近宇文埸,成为日后那个凤座的不二人选。 “啪!”谢老夫人又是重重一戒尺砸下。 “我叫你亲近他,是为了让他对你心生好感,离不得你。而你呢,你以为把他身边的女人全除了,就会让他主动亲近你?蠢货东西,那样只会更令他畏惧,视你如毒蝎。” “如今可好,连圣上都知道你是个无德之人,你以为日后宫中,还有你一席之地吗?” 先被金口训斥,还留以“有才无德”这样的印象,哪个皇子敢娶她为正? 谢婉柔痛到发颤,咬牙撑着。 “那套头面,我送给凤清韵了,今晚,你就在这祠堂里面好好反省。什么时候真正意识到错了,再出来。”谢老夫人又看向两个丫鬟,道:“给你们主子仔细上药,莫伤了皮肉。” “是,”两个丫鬟低头应下。 听到门关合的声音,谢婉柔终于撑不住,瘫在蒲团上。 只是那双眼睛里,满满都是怨毒。 凤清歌,凤清韵,一个都别想好过! 第40章 废物东西 作为当下国子监唯一一位女学子,凤清歌的入学,自是有许多人关注。 从马车下来,便有无数目光投来,或质疑、或淫邪、或不善,只有寥寥几人因为昨日下午各个夫子在教塾里念的几篇文章而对她报以善意。 凤清歌并不在意这些眼神。 她背着祖母令人买的书箱,腰间佩戴着与其他人相差无几的学子牌,昂首阔步走向大门。 负责晨查的不是昨日的廖夫子,二人看到她微微一愣,其中一人目光带了几分探寻与不屑。 “你就是凤清歌?” “正是学生。” “行了,进去吧。”那夫子还想说什么,旁边的夫子冲她笑了笑,示意她进去。 凤清歌微微一笑,迈步踏了进来。 她一进,就有人簇拥过来。 一个蓝衣学子冲她咧嘴笑道:“凤小姐,我叫赵云序,也是尚书科丁级子班的,你认识路吗,要不要同行?” 国子监分五科,每科按甲乙丙丁分级,刚入学者,因为没有经过旬试默认为丁级,凡连续十次旬试第一,可升一级;旬试合格者,一年期满按序升级;连续三次旬试不合格,降一级;降无可降者,视其求学之心与情况,决定是否劝退。 每级又按子丑寅卯十二地支分班,每班多则七十人,少则三十人。 凤清歌见他并无恶意,点了点头,道:“赵同窗早。” 赵云序脸微微一红,道:“凤小姐怎会想到来国子监学习?” 京中女子都在女学,像那位才女谢小姐,就是女学里的佼佼者。 凤清歌道:“女学不收我,便来国子监了。” “啊?”赵云序一愣,“凤小姐文章做得那样好,怎么会?” 周围的学子也都楞楞的,京中女学,门槛这么高吗? “当然是逗你的,”凤清歌轻笑,道:“我去上了半堂课,觉得不好,便回来了。” 她去女学,还是八岁的事,那是在祖母的引导下,当然也有她自己天生的喜好,已经读完了四书已经大夏和前朝的史书。 对于许多事情和道理,有自己的见解。 因此,在听到女学夫子讲着三从四德、讨好男人的话,便当堂反驳了。女夫子气得罚站,那时她除了长辈,天不怕地不怕,当即就回家了,把这事告诉了祖母。 再之后,祖母也不让她去了。 “那凤小姐的老师是谁?”赵云序有些好奇。 凤清歌摇了摇头,道:“凤家有许多藏书,还有不少凤家长辈的读书笔记,我自小时常看这些,并无老师。” “吹牛!”旁边有人忍不住了,嗤笑道:“看书就能自学成才,写出锦绣文章,天底下怎有这种事情!” “就是,凤小姐这般大话,莫不是那几篇文章也是你先辈笔记里面的?” 赵云序忍不住了,出声护道:“祭酒和大儒看过的文章,你们有什么好质疑的?孙季,你自己写不好,难道还不允许人家凤小姐写好文章了!” “赵云序,我看你是皮痒了!”孙季眼底闪过一丝狠光,伸出拳头就要打。 周围好几人涌了过来,都摩拳擦掌脸露不善,将二人围住。 这里距离教塾有段距离,晨寒未尽,略显得偏僻阴森。 其他人或笑着站一旁看好戏,或快步无视地走过。 凤清歌挑了挑眉,“各位这是作甚?” “看不出来吗?”孙季咧嘴笑了笑,眼底有淫邪的光,“凤小姐,咱们国子监是男子待的地方,你来这种地方,不就是想找男人吗?听说你是凤相的女儿,啧啧,你不怎么受宠啊,老子以前都没听说过你,上了你,凤相应该不会动怒,毕竟,这么多人看着呢,是你勾引的老子。” 旁边几人附和。 “就是,这凤小姐一到这里就扒着孙小侯爷,要脱衣服,太不要脸了。” 赵云序听得脸又红又青:“你们太无耻了!” 孙季凑到凤清歌身边,深深嗅了一下,露出享受之色:“果然是相府千金,这体香都跟那些烟花柳巷的女子不同,也不枉老子这么早来。凤小姐,你是自己脱,还是我帮你啊?” 他伸出脏手,朝凤清歌脸上摸去。 凤清歌轻轻闪身,避过了那只手,笑盈盈看着他道:“我看,还是先替你脱比较好。” 赵云序脸一变:“凤小姐,你……” 孙季一愣,随即眼底露出了然和不屑,道:“果然是个会玩的淫浪小娘子。” 凤清歌放下书箱,把赵云序往一边推了一把,扬手一拳砸在了孙季的脸上,打得他鼻血直飙。 “小侯爷?东阳侯挺会教导孙儿啊,你祖父有没有告诉你,他封侯的时候是谁给他论的功!是西境的风不够烈,还是西夷蛮子的刀不够利,没把你这害人的狗东西剁了,来京城恶心人!” 她一边说,一边打,连续揍了十数拳,孙季已是鼻青脸肿。 “你敢打小侯爷!”周围几人冲过来。 凤清歌看都没看,飞身就是几脚,将他们踹倒在地。 最后一脚,直接踢在了孙季的腿上,让他跪在地上。 凤清歌冷冷扫了他一眼,道:“亏你祖父还是武将出身,养了这么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东西,也配送进国子监?” 孙季抱腿,恨恨地盯着她:“你这个贱……” “像你这种贱骨头,就该丢到西境做劳役筑造边城,放在国子监,就如鱼羹汤里落下的一粒老鼠屎,看着就让人觉得恶心。以后再敢对我言出不逊,动手动脚,我就砍了你的子孙根,让你下辈子被男人捅!” 说完,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牌子,道:“这是圣上赐我的金牌,我是奉旨入学,不是随便什么狗东西都能近身搭讪的人。你们日后都把眼睛擦亮点,出门前记得多洗几遍嘴。不然,我不介意替你们清洗清洗。” 看好戏的人都惊呆了。 连赵云序也惊掉了下巴。 子啊,这还是刚才那个看起来如同小绵羊般的凤小姐吗? 凤清歌说完,收起了牌子,拾起书箱朝赵云序招了招手,微微一笑。 “赵同窗,我们去晨读吧。” 第41章 同窗友善 赵云序忙不迭地点头:“好。” 孙季气得浑身发抖,但他这会儿尝到了苦头,也不敢惹凤清歌了。 “蠢东西,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扶小爷起来!” 那几个学子连忙爬了起来,七手八脚地过来搀扶他。 “小侯爷,这凤小姐简直不像个女子,咱们京中的千金小姐,哪个能有这么泼辣的手段。” “就是,难怪她敢进咱们国子监,就这手硬功夫,别说是您和咱几个,就算是太学的那些人一起来了,指不定也要在她手里吃亏!” “行了,”孙季揉着脸,倒吸一口凉气,骂道:“这贱女人,手倒是挺狠的。敢欺负小爷,还口出狂言威胁我!她也不看看,在这国子监,我孙季怕过谁?走。” “小侯爷,去哪儿?” “去告状!”孙季冷哼道。 …… “凤小姐,你这么做,不怕他们报复啊?”赵云序纠结了许久,忍不住道,“这孙季可是国子监的一霸,整个丁级的学子,就没有敢惹他的。你今天打了他,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大可多找几个人来,”凤清歌笑了笑,道:“我正愁没人陪我练练手呢。” 她的武功,是前世宇文埸登基后,跟一个神秘的师父学的。 重生后身手还在,比前世还灵活了许多。 听说外家功夫练入门了,还能像话本子上写的,修习轻身的武艺。她在凤家有人拘着,没法施展,但到了外面就不一样了。 这孙季,她是认得的。 东阳侯老侯爷的亲孙子,整个东阳侯府惯着,恶事做尽,不知害了多少年轻姑娘的清白名声。 他跟卫无忌这种嘴上花花、靠皮相嘴皮子勾搭女子的纨绔不一样,这就是个废物恶棍。 见着了,怎么能不狠狠打一顿。 赵云序有些语塞,憋了好一会儿才道:“可是你是个女子,万一他毁你名声怎么办?” “那他可以试试。”凤清歌笑盈盈道,脸上平静却充满了淡然。 赵云序心里一怔,随即笑了起来:“那凤同窗,以后可得护着我些。” “好,”凤清歌微微一笑,道:“以后赵同窗也多多指教。” 因着孙季,二人关系倒是近了些。 到了教塾,里面已经有了四人。 她和赵云序一进来,就招来注视。 赵云序对她道:“咱们尚书科丁级子班有三十一人,大家待人最是和善不过,昨日知道你要来的是咱们这个班,大家都眼巴巴盼着你。这五人是住校舍的,平日里就他们来的最早。” 凤清歌微微颔首,道:“凤清歌,见过几位同窗,各位早。” 这四人也反应过来,态度友善地打了招呼。 “李进,凤同窗早。” “早,不才周墨。” “梁州王毅,凤小姐早。” “安州王蔚,凤家表妹,久仰。” “你是王蔚表哥?”凤清歌愕然,倒是没想到国子监竟然还有一位王家的表亲。 她自然是知道这位的,王建表哥伤了腿后,就是他撑起了安州王氏。原来,他也在国子监学过,还是丁级的。 包括赵云序都愣了愣,拍着王蔚的肩膀道:“好你个王蔚,昨天大家讨论凤同窗的时候你一声不吭,原来她是你的表妹!” “就是,你藏得太深了。” 王蔚笑道:“这不,今儿你们不就知道了吗。清歌表妹,常听建堂兄提及你,说你文采一流,终于有幸见你真人了。” 凤清歌参加文会,遇到的大都是国子监各科乙级、甲级的学子,跟去年冬日刚刚入学的丁字班学子素无交集,因此也一直没能有机会见到王蔚。 赵云序惊讶,“你之前就知道凤同窗的文采好?” 都一个班的,不应该都是见到文章后才知道的吗。 王蔚道:“别看我这表妹才名不及那位大名鼎鼎的谢家才女,但她另一个名字,你们或许是早就听过多次了。” “嗯?”赵云序眼里满是讶异。 周墨三人亦露出好奇。 “王蔚表哥!别!”凤清歌见他一上来就要把自己在文会上混的身份扒出来,忙用祈求的眼神看他。 她好歹还要在王建表哥好友圈子里混,这事让他传出去了,她哪还敢再参加文会。 王蔚失笑,“行,我表妹不让我说,想知道的话,就问她吧。” 说话间,其他学子陆陆续续到了。 晨读没有夫子盯,可以背诵经典也可以高谈阔论,全靠众人自觉。 这里是国子监,所招收的都是大夏的秀才、举人,以及世家、勋贵子弟。年龄最小的,也都在十五六岁以上。 大部分已有家室,妻妾孩子在家。 像凤清歌这样,既是女子又年纪不大的,属实令人瞩目。 原本相对比较刻苦的尚书科丁级子班学子们,这次晨读,彻底没了看书的欲望,都围着她,问各种问题。 “凤小姐,陛下为何要下旨让你进国子监啊?” “凤同窗,你文章做得那么好,平时定然没有少练吧?” “凤同窗,听说你选了五门正科,你是打算以后都待在这里读书了吗?” “凤同窗……” …… 凤清歌哑然失笑,看来廖夫子对这个班比较熟悉,知根知底,不然也不会安排自己来了。她心里生出几分感激,对着众人笑了笑。 “我是因为在相国寺天灾一事中立了些许功劳,所以有幸见圣上一面,圣上收我为弟子,又问我要什么赏赐。我想着在家中一个人读书无聊,便求了这么个恩旨。” “我平日里每天都会读书写文章,只要选的正科没通过,就应该会一直待在国子监。” 众人又你一句我一句地问了起来。 凤清歌没有不耐,一一回答。 气氛正和睦,门口传来一声刺耳的声响。 “嘭!” 众人微微惊了一下,看向门口。 一个清瘦矮小的青衫老头站在门口,一脸不虞地盯着他们中的凤清歌。 “你就是凤清歌?” 赵云序一慌,忙小声给她解释道:“这位是荀夫子,最是小心眼,平日里喜欢巴结勋贵子弟,动不动就惩罚我们。还有,他见不惯女子。” 第42章 你想怎样 凤清歌冲他安抚一笑,站起来行学子礼,道:“学生正是凤清歌,不知夫子找我有何事?” “你打伤了孙季他们,是也不是?”荀夫子冷着脸,眼神中充满厌恶和不屑,“入学第一天就蓄意伤人,我看你这样的学子,并不适合留在国子监。你随我出来。” “清歌,别去!”赵云序冲她摇头,道:“荀夫子根本不讲理,他只会拿国子监的规矩欺负人。你在这里等着,周墨王蔚你们拖住荀夫子,我去找廖夫子。” 说着,他弯着腰,准备离开座位从窗户出去。 “不用,”凤清歌摇了摇头,对众人使了个眼色,小声问:“不知各位同窗可否原因陪清歌做一场戏?” “什么?” 王蔚眼神微闪,“清歌,你想做什么?” “想让这荀夫子也吃吃苦头。”她狡黠一笑,往外面边走边扬声道:“学生遵夫子命。” 她面色恭敬,走到荀夫子面前,一脸无奈道:“禀夫子,学生也不想伤人,只是那孙季几人欺人太甚,他们一见我就口出不逊,污言秽语辱我,我实在忍不住,才以武力止住他们的羞辱。夫子,国子监守则里面也说了,对于恶意挑衅者,当勇于阻止,必要情况下,可使用武力。” “胡说,”荀夫子冷冷瞧着她,道:“孙季他们说,是你见了他们就妄图勾引,他们不愿,便斥责了你,你恼羞成怒大打出手。” 凤清歌乐了,一本正经道:“夫子真是好眼力,一眼就瞧出了谁对谁错。学生自问长得还算得上花容月貌,不然三皇子也不会上门提亲。即便如此,学生也拒绝了。” 她顿了顿,叹道:“这孙季公子貌比猪丑,体不鸡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扛,乌青的眼眶一看就是综欲过度,连我一拳都扛不住,我竟失了智跑去勾引他,学生真是犯下了大错啊……” 荀夫子脸一黑,道:“他们一伙人都这般说,难不成老夫还冤枉了你不成。你伶牙俐齿,巧言令色,属实奸诈!” “难不成,人多说话就占理?”凤清歌夸张地惊呼道。 “自然!”荀夫子厌恶地盯着她,道,“跟老夫走。” “学生不走。”凤清歌摇头,“您不讲理,学生不去。” 荀夫子怒目瞪她,伸手来扯:“老夫让你跟我走!” “啊!”凤清歌惊叫痛呼一声,身体飞出去砸在桌案上,脸上泪水哗哗流了下来:“荀夫子你包庇坏人,说不过理就打人!原来国子监的夫子是这样的人,为恶人主持公道欺负人。” 赵云序彻底愣了。 什么情况? 强大得跟虎一样的凤同窗,被荀夫子轻轻一碰就受了重伤? 他是不是眼花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其他人不知情况皆纷纷冲到凤清歌身边,担忧地问道。 “凤同窗,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我的背很痛,”凤清歌面色痛苦,兀得吐出一口血,脸色苍白:“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的!不会的!” “快,快请监医!” “没事的,表妹,你不会有事。”王蔚担心地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守在她身边,不停地出声安抚道。 众人担忧又悲愤,瞪着荀夫子道:“你巴结权贵子弟,轻信小人,欺凌女子,妄为夫子!” 荀夫子简直要气吐血了,“老夫只是扯了下她的衣袖,根本没打她!” “难不成,我们这么多人都瞎了吗?”周墨沉声直视着他,道:“众目睽睽之下,您还想抵赖不成?” “我真没碰!”荀夫子涨红着脸,指着凤清歌道:“你这无耻奸诈的女子,竟然使用苦肉计陷害我。” 他只是来为孙季他们主持公道,怎能料到这个新来的女学子竟歹毒至此,用这种嫌恶的法子来害自己。 “事到如今,您还想将脏水泼在凤同窗身上,可怜她一个女子,身体娇弱,您仗着自己是男子有些力气,又仗着她不敢反抗,一下手就如此重,分明是想置她于死地!” “如此险恶之人,不配为夫子。” 凤清歌见大家戏做得如此到位,应声刻了两下,虚弱道:“不要怪荀夫子,是我错,我不该惹孙季他们……” 赵云序瞬时悲从心来,哀切道:“是我的错,他们是冲我来的。凤同窗,是我连累了你。” “荀夫子,你快把门让开,你挡在这里,是故意不让我等请监医,准备害死她吗?” “你们……”荀夫子气得浑身颤抖,“老夫说了,我没推!你们这些学子,简直不可理喻。” 最可恶的就是这个凤清歌,她居然这么阴险! 荀夫子心里更加厌恶女子,然而他知道,今天这事若闹到祭酒和司业的面前,吃怪罪的肯定是他。夫子体罚学生天经地义,前提是不能闹出这么大动静。 荀夫子以前罚人,都是学生乖乖受着。 没想到今天翻了船,他刚起了个头,就被掐灭,还让他吃了这么大的亏。 “凤清歌,你说,你究竟要怎么才肯善罢甘休?” 周墨失望地看着荀夫子,道:“她都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还逼问她,你还是人吗?” “放肆!”荀夫子面红耳赤,“你敢辱骂夫子?” “辱骂了吗,我们没听到,”凤清歌嘴角还挂着红色,语气弱弱道:“我的同窗们就只看见荀夫子打了人不认账,还辱骂学子。” 她说完,朝身边的同窗眨了眨眼,又敲了敲自己的肩膀。 咦? 众人愣了愣。 王蔚这才反应过来,霎时有些哭笑不得。 其他人亦是无奈又敬佩,原来她一开始说的作戏,是这个意思。 知道她没事,众学子松了口气。 看向荀夫子,表情同情中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外面越来越亮,眼看着今日第一堂正科课业就要开始。 荀夫子额头上淌下汗来,心里不由慌了,这事闹出去,不仅要挨罚,还要被其他夫子嘲笑。 “快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凤清歌小声问道:“荀夫子平时都是怎么罚人的?” 赵云序亦小声回答道:“住校舍的罚倒夜香,住在外面的就打扫教塾。咱们子班的人性子好,不爱惹事,他平日里就老是盯着周墨几个罚!” 第43章 按个手印 尚书科丁级子班的学子对荀夫子讨厌至极,但碍于学子的身份,每每只能忍气吞声。 如今看到凤清歌整治荀夫子,大有几分扬眉吐气的快意。 “他不是喜欢罚人吗,”凤清歌清亮的凤眸中闪过一丝不怀好意,冲荀夫子道,“学生受了重伤,往后少不得要麻烦各位同窗,但我听闻夫子您也时常找他们做事,有些担忧自己伤势发作,同窗都忙着帮您干活,到时我找不到人救我,伤势加重,惊动了祭酒和司业倒还罢了,万一我皇上师父问起……” 她顿了顿,看到荀夫子气得直呼气慢悠悠道:“到时候,就只能老老实实交待您是怎么庇护勋贵子弟,欺负我们这些嘴笨胆小的学子。” “你……”荀夫子恨不能撕了凤清歌的嘴。 老实嘴笨?胆小怕事? 她简直跟个魔头一样,刚来就打人,还设计诬陷自己,这哪里是胆小之人能够做出来的事? 荀夫子彻底怕了她了,黑着脸,咬着牙道:“以后,打扫校舍,教塾的事,老夫不会再叫你们子班的学子!” “口说无凭,”凤清歌摇头,一脸不相信他的表情,道:“夫子的为人,学生还是有些耳闻的,咱国子监的学子做事,就该讲究滴水不漏,不如夫子写个字据,好让学生放心的同时,还能瞻仰一下您的文采。” “噗嗤!” 周墨几人忍不住小声笑了出来。 眼看着荀夫子脸黑手抖气不顺,只觉心情大好。 荀夫子更气了,胸口一阵火辣辣的烧灼,他握着拳,重重咳了几下,涨红着一张老脸,道:“纸笔拿来!” 赵云序忙不迭地奉上纸笔。 荀夫子一言不发地笔走龙蛇,写完了“保证书”,重重拍在桌上。 “行了!老夫现在能走了吗?”他现在已经不想什么惩罚的事,只想赶紧离开这个破地方,离这个凤清歌远远的。 凤清歌虚弱地站了起来,在王蔚的憋笑搀扶下,走过来拿起字据,一边端详一边道:“荀夫子的字写得极妙,学生得仔细赏下。” 荀夫子咬牙切齿:“你莫要欺人太……” 话还没说完,凤清歌捂住胸口,一脸痛色打断了他:“我好难受,夫子,您说我这伤,还有的治吗……” “……”荀夫额头青筋暴起,强忍着暴怒,“快看!” 凤清歌道:“既然是字据,少不得有手印,夫子,来,往这里印个指印吧。” 她一脸微笑,从衣袖里拿出个小巧的胭脂盒,里面装的却是朱砂印泥。 荀夫子阴沉着脸,印了指印。 “夫子的字写得太好,学生这一高兴,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凤清歌笑盈盈道:“夫子慢走,以后常来咱尚书科丁级子班啊。” 她话没说完,荀夫子已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荀夫子一走,子班教塾彻底沸腾了,众人齐声欢呼,崇拜地看着顾清歌。 “这下好了,有了这字据,以后荀夫子再要惩罚我等,咱们就拿给其他夫子看,看他怎么在国子监混!”王毅激动道。 入学三个多月,他们一直倒是打扫校舍的。 人家每日闲暇或是旬假可以出去京城逛逛,而他和周墨几个,就只能待在国子监内。这下好了,从今往后,他也可以出去参加文会诗会,整理文集送回梁州,也算没有辜负县令举荐自己入学的情谊。 赵云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竖起大拇指道:“清歌啊,你可真是太绝了。” 王蔚看着她嘴角的血迹,皱眉问道:“表妹,你这是咬破舌头了?” “没,是一种酒的酒液,”凤清歌摇头解释了一句,冲他们坦率地笑了笑,“多谢各位配合我整治荀夫子。” “不,该是我们谢谢你才是,”周墨俯身长作了一揖,道:“若不是你,我们以后还有苦哈哈地给人家清扫屋子呢。凤同窗,以后有事,尽可吩咐我周墨,只要我能办得到,必不推辞。”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好,”凤清歌郑重点头,对于这些同窗也多了几分认可。 “今日恰好有经科课,马上就要开讲了,咱们准备去吧。” 国子监的教塾是用于学子日常学习之用,但平时授课,并不在这里,而是教塾附近的云台。 每次的经科课长达两个时辰,每四个小班共用一个云台。一般都是一个主讲夫子,再加两个助讲夫子。 凤清歌一边听他们介绍,一边往云台走去。 到了这里,她才明白“云台”二字是为何意。 云台,是一个约半丈高的高台,上面有云亭为盖,周围是四面环绕的塾室。 授课夫子已经到了,正坐于云台上,一个身着湖青色长袍,面容温润,气质儒雅;一个面色严肃,蓄着短胡;一个头发花白,眼神锐利。 凤清歌跟着子班学子在塾室落座,随着其他班的人陆陆续续来到,她在丑班的人中发现了被她狠狠揍过的孙季。 孙季看到她时,明显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她能在荀夫子手底下安然无恙。按荀夫子的罚人手段,这小贱人此时应该乖乖打扫长道了,怎能能出现在这里? 那老头儿,难道没去找她的麻烦? 凤清歌隔着人,朝着孙季露出一个挑眉威胁的表情。 这废物一样的狗东西,还敢告状,看样子是挨的打还不够! 孙季被她的眼神一扫,微微侧过头不敢看她,脸上的伤还在作痛,他心有余悸地呼了口气,隐隐有点后悔自己为何要想不开,跑去招惹这个女子。 “小侯爷,看样子,荀夫子还没罚她,要不……” “闭嘴!”孙季朝他脑袋敲了一下,黑着脸小声斥道:“还嫌挨的打不够?先缓个几天,这事,等老子养好伤再说。” 这一个个没用的狗东西,连个女人都打不过。 早上他挨打的时候,他们就干看着,上来的时候一点劲儿都没,被人家一个女子像是踢狗一样全部踢翻在地,这会儿还有脸给自己提什么想法,配吗? 第44章 同窗之谊 学子们陆陆续续就坐,随着三声钟声响过,云台山做主讲的湖青色长袍的龙夫子开了口。 “虞书我们已经讲完,这一堂课我们讲的是,夏书。” 《尚书》所录,为虞、夏、商、周各代典、谟、训、诰、誓、命等文献。国子监的夫子讲课一般都分为四章,即虞书,夏书,商书,周书。 每个学年都会从头开始讲一遍,由易至难,由浅入深。 丁级的学子,授课内容并不玄奥。 但于这其中很多混日子的,老师口中讲述的东西对他们而言,无异于天书。 比如,孙季。 夫子开讲还没到一刻钟,他就已经呼呼大睡。 国子监的夫子授课时并不严苛,喜欢听就认真听,不愿意听也可以睡觉,甚至不来。但若是旬试通不过,不及格,就必然要受罚。 凤清歌认真的听着夫子讲课,一边将她认为不错的言论解释、以及夫子推荐读阅的书籍记录下来;一边又在旁边写出自己的理解和疑惑。 子班学子素来刻苦,像她这样的不少。 主讲夫子中途休讲了几次,由助教夫子为大家解惑。 很快,两个时辰过去了。 夫子讲完之后,布置了课业,但并不要求必须完成,也不要求上交审阅。 凤清歌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准备去国子监的饭堂跟大家一起吃饭。 孙季看着她这么快就跟值班的人混熟了,破有几分好奇。盯了许久,方带着几个狗腿子意兴阑珊地走了出去。 他刚一出去,就遇到了外面候着的荀夫子。 “孙季!” 凤清歌和子班的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忍不住回过了头。 然后就看到荀夫子破口大骂,训斥孙季在国子监内不成体统,欺凌同窗,罚他打扫长道。 “哈哈哈!”赵云序高兴的笑了起来,“这个玩酷的狗东西也有今天,笑死我了。” “呸,他这是自作自受。”荀夫子为何要罚孙季,子班的人心知肚明,看着这老头对付不过自家同窗,恼羞成怒之下,跑去整治孙季,一个个激动地跟旬试考了第一一样。 “难得大家高兴,不如我请诸位出去吃一顿。”凤清歌提议道。 “这,会不会太破费了?”王毅有些犹豫。 “你新来咱们班,怎么能让你出呢?”王蔚扫了一眼凤清歌,道,“走,表哥请你吃翰墨轩的文武菜,大家一起去。” “王蔚这抠门的小子今日愿意割肉,我等怎能不去?”王毅瞬间笑了起来,一把搂着李进和周墨,道:“走走走,大家一起去,庆祝咱们子班来了一个才高八斗的好同窗。” 国子监的经科课每隔五天才一次,而副课也是每隔三日一门。 其他时间全由学子自由安排。 毕竟国子监的学子大都是秀才举人,很多人还要继续举业。 也正因为如此,近些年来,国子监的学子整体看起来越来越懒散。其主要原因并不是这些准备举业的秀才举人不认真读书,而是国子监招收的弟子中,世家、勋贵、官吏子弟占的比例越来越多。 这些人大都是被家族逼来,本就没有求学之心,平日里,不是溜猫逗狗,就是吃喝嫖赌,渐渐的风气也变了。 各级子班都是招收的举业学子,很大一部分是由各州县举荐而来,论优秀,自然算得上天之骄子。 凤清歌能让这些人这么快认同她,除了她本身优秀以外,更大的原因自然是她收拾荀夫子,替这些一心举业却因背井离乡、被人欺负的学子出了一口气。 翰墨轩离国子监只有两条街。 是整个国子监附近,最为雅致的一家。 他家最出名的菜,当然是文武菜。 因为人多,大家包下了二楼相邻、相通的两个厢房,很快在一起开怀畅饮起来。 “我等三十人入学数几月了,这还是第一次全班人聚餐,”周墨举杯,正色道,“今日也算是借清歌的福了,从今往后咱们子班就是三十一个人,既然有缘分自五湖四海聚在这里,往后当守望相助,福祸共担!” “这是自然。”赵云序跟着举起了酒杯,道:“往日我见了孙季,都是一味忍让。今早见清歌一介女子,却敢勇于抵抗,属实令我羞愧难当。从今往后,再有人胆敢欺负到我子班的人头上,我定会用这一双拳头狠狠地回敬回去。” 说完,他重重砸在桌上。 然而,翰墨轩的桌子都是实木,且十分厚实,他这一拳砸下,拳头很快红了起来。 赵云序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见周围同窗皆是一脸揶揄,脸不由得一红。 “那个,我打算回家请个武夫子,好好学一段日子。” “别了,”凤清歌笑了笑,道:“强身健体就行了,不必过于强求。日后有人欺负,尽管叫我就是。” “清歌还会功夫?”众人微微惊讶。 就连王蔚也目露惊奇。 子班就赵云旭一人见过凤清歌的身手,其他人只见过她逼迫荀夫子签字据,还以为她只会用计谋。 “当然,”凤清歌坦然一笑,道:“我功夫虽不入门,但对付像孙季这样,来十个八个,我倒是不惧。要不是学生不能打夫子,我今天非要揍得荀夫子老老实实的。” 周墨失笑,道:“还是别了,荀夫子一把老骨头了,我看今早把他给气坏了,以后肯定不会再跟咱们班过不去。” 众人齐齐大笑。 在场的都是文人,学问最差的也是秀才,骨子里都有傲气。 平日里忍着,但心里早已经看不惯荀夫子。 而今能痛快取笑他,这种感受实属不错。 有人忍不住主动示好:“清歌,经科课已经讲完了虞书,你要不要看我们的笔记?” 虽然新讲了夏书,但旬试的时候还是要虞书的内容。 “那多谢了。”凤清歌感激一笑,她虽然过目不忘,但那仅限于书上的内容,跟夫子们讲的还是有一定出入的,旬试主要以夫子课上讲的内容为主,她自然也得补上。 “不必客气,咱们都是同窗。” 众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45章 最喜麻烦 “表妹,来尝尝这文武笋和珍珠文武鱼,这可是翰墨轩最有名的两道名菜。”王蔚给凤清歌夹了两块子菜。 翰墨轩的菜只有炒菜。 炒菜的方法分为文炒和武炒。武炒即爆炒,用武火加热,在极短的时间内灼烫而熟。文炒即煎炒煎炸,小火慢煎。 而翰墨轩的菜都是两种方法同用,做出来的菜清脆爽口。 尤其是招牌菜珍珠文武鱼,选用鲈鱼、白鲞和冬瓜球合蒸后经过文炒武炒两次烹饪,鲜咸互补,其味隽永,端的是清香咸鲜,滑嫩入味,形色俱佳。 国子间的学子都甚是喜爱,但凡家境好的每隔几天都会来这里,因此生意相当火爆。 凤清歌尝了一口,忍不住点点头,眼眸微微亮了起来,“好吃。” 她向来是一个不重口舌之欲的人,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翰墨轩的菜确实是一绝。 刚要再尝文武笋,就听到楼外一阵嘈杂,小孩妇人凄惨的哭声传了进来。 “外面发生了什么?”王毅皱了皱眉,听着那惨淡的哭声,心里微微不忍。 “我看看,”赵文序顺手打开了窗户,朝外面街上看去,忍不住骂了一声:“我去,这几个畜生!” “什么情况?”子班的其他人也都纷纷凑到窗前,看清下面状况以后,也都露出了愤怒之色。 只见街道上,好几个身材魁梧强壮的恶汉拉扯着一对母女,不时地殴打,边打还边骂。 “刘爷看上你们是你们的福气,你母女二人竟然如此不知好歹,还想逃走,今日也几个就打断你们的狗腿,省的你们两个再生事,连累了我们亭兰苑的名声!” “呜呜呜!”小女孩儿哭的凄惨,四下求救却并没有人愿意出手相助。 赵云序一听是亭兰苑,更是气愤填膺,“这帮猪狗不如的东西,既然如此欺凌人。” 凤清歌皱了皱眉,亭兰苑是什么地方她自然知道,而且下面被欺负的这对母女她也认识。 说来,她和这对母女还有一段缘分。 她敛眉沉下脸,抬手将喝茶的杯子掷了下去。 杯子像是长了眼睛一样,重重的砸在了挥鞭的男子的手上,将男子手中长鞭硬生生砸下。 “啪!”杯子碎裂,碎片四溅,其中两片飞入男子手背,顿时扎出血来。 “谁?”几个恶汉面面相觑,愤怒的看向周围人群。 视线往上,终于看到了翰墨轩二楼的一群学子。 “好你们这些臭书生!连刘爷的事情都该插手。”五个恶汉带着着母女二人,气冲冲地朝翰墨轩走来,准备上来找麻烦。 凤清歌倒有些意外,国子间的学子身份是京城人公认的高人一等,这几个恶汉竟然连他们这一群人都不放在眼里,还要上来找麻烦。她虽然并不畏惧这些人,但是想要先了解一下他们的身份。 “刘爷是谁?”她忍不住问道。 京城鱼龙混杂,身份背景高的人不计其数,她虽为丞相之女,对于京城中除了朝堂以外的人了解的并不多,因此并不清楚这些人口中的刘爷是谁。 赵云序的脸上闪过厌恶,道:“那就是一个恶棍!” “不是普通的恶棍吧?” “自然不是,”王蔚冷笑了一声,道:“什么刘爷,不过是一个开赌场的恶徒。他真名叫刘虎,不知道是哪家的狗,手里有两个钱养了一群打手,还开了这亭兰苑,强抢民女,欺凌弱小。最近不知道为何他愈发的猖狂,不仅明目张胆地为财而砍断了好几个人的手,他这些狗腿子今天竟然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作恶。” 凤清歌眼里闪过一丝了然。 这样一说她就知道是谁了。 刘虎,表面是五皇子的人,其实背地里是谢家的人。吴王谋反的事,事前并没有走路风声,刘虎的异常跟吴王没有关系,反倒是跟五皇子有莫大的关联。 皇上刚登基不久,五皇子就飘了起来。 谢家,这是趁机给五皇子埋坑的。 纵容属下欺凌百姓,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闹到皇上面前也够五皇子吃一壶的。 “既然看见了,我等就不能坐视不理,”凤清歌微微一笑,在五个人还没进楼时,从二楼一跃而下。 借着楼外的旗子泄力的瞬间,她跃起来就是几脚,将几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瞬间踢出了好几步远。 “过来,”她朝着那对母女勾了勾手,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这母女见她出手相救,小女孩一脸劫后余生的惶恐,当即就要往她身边跑。 那个母亲拽住了孩子,冲她摇了摇头,“小姐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这些人是刘爷的手下,小姐打了他们还是尽快走吧,万一刘爷找来,恐怕就麻烦了。” “不妨事,我平生最喜欢的就是麻烦,”凤清歌想借这个机会让五皇子发现谢家的脏手,就没打算收手,笑道:“你们先进楼吃点东西,这些人有我。” 她说话间,子班的同窗也走了下来。 王蔚拉着她看了又看,一脸担忧,见她没事,松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出声教训:“清歌,建堂哥可没跟我讲,你这么让人不省心!” 吓死人了,那可是两层楼。 就这么一下子跳下去,也不怕摔断了腿。 万一出了事,自己可怎么向凤家的姑奶奶和祖父交待! 赵云序反倒是一脸惊色,拍了拍凤清歌的肩膀,“清歌,我决定了以后我要跟你学武。” “滚!”王蔚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道:“别捧着她,你再夸她说不定她下一次要从城楼上跳下来。” 周墨也不赞同道:“清歌,咱们都是一个班的,以后有事我们一起承担,你不要一个人坑也不吭一声,就冲在前面啊。这样做,你让我们一群男儿的脸往哪搁?” 凤清歌作忏悔样,道:“我知道了,下次我跳之前肯定先给你们说一声。” 这是事先说不说的问题吗? 王蔚无奈,敲了下她的脑袋:“行了,我可算怕了你了。以后不许跳窗户,要走路就老老实实从楼梯走。这种事,没有下次!” 第46章 耿家妻女 王蔚说完,这才盯着地上哀叫的几个恶汉,道:“说说吧,为什么要欺负这对母女?” 恶汉怒目而视他们这一群人,恶狠狠地道:“别以为你们人多就可以欺负人,刘爷的事情你们也敢管?一群落魄的穷学子,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这些国子监学生穿的都是些普通衣料,一看就是些没见过世面、没有背景的。 想京城这样的地方,随便拉出来一个都可能是六七品官员的家人。这些连个官位都没有的书生,他们自然是从来不惧的。 “欺负?”王毅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的道:“明明是你们刚才在欺负这对可怜的母女,你现在竟然还倒打一耙怪我们?” 恶汉挣扎着站了起来,眼神忌惮地扫了凤清歌一眼,咬牙切齿道:“这母女两个是我们刘爷花钱买下来的,她们两个要逃,我们才打的,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多管闲事,难道还不是欺负人?” “买下来?”凤清歌玩味地笑了笑,眼神冷了下来:“我可不知道堂堂七品县令的妻女,是区区一个地痞流氓就能花钱买的到的。” 这母女两个不是普通人,而是茂县县令耿子介的妻女。 茂县是永兴军路、延安府治下的一个穷县,当地盗匪诸多,那耿子介因为剿匪而死,实际上是因为发现了上官与当地盗匪勾结而被害死。 这母女两个提前被送了出来,却一进京城就遭了算计,后来在肮脏之地蹉跎了数年才有幸得见天子,洗刷冤屈。 凤清歌曾为她们主持过公道,自然是记得她们的样子,不过她见的时候眼前的小女孩儿已经是十几岁,眼里没有丝毫光亮,对生活也毫无反抗之心,只有无尽的麻木。 这么早见到,也算是缘分。 她微微心疼她们,却并没有表露出来。 “县令?”王蔚等人都不免惊讶。 “什么县令……”恶汉听她一语道破这母女身份,心里一慌,色厉内荏道:“这明明只是一对刁民,他们的丈夫父亲赌博输了钱,才把他们卖给我家主子。” “报官吧,”凤清歌淡淡道。 现在的她自然没有能力亲自为二人主持公道,但她相信江智大人会做的很好,能够为冤死的耿县令申冤。 “贱人,你狗拿耗子!”恶汉一惊,挥舞着拳头就要来打她。 凤清歌看都没看,又是一脚。 这次直接将人踢出去了数丈,重重砸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 街上早已经聚了一群人围观,指指点点。 凤清歌过去将恶汉狠狠踢了几脚,道:“老老实实跟上来,不然我废了你们胯底下的那玩意儿!” “是是是,”五个恶汉再不敢反抗。 听从主子的命令固然重要,但眼下子孙的根子都快要不保,那还能顾得着其他。 “各位同窗去吗?”凤清歌朝王蔚周墨他们问道。 “自然要去,”众人都点了点头,本来以为只是普通的欺凌幼小之事,但凤清哥说了这二人是县令之女,这事就不普通了。 他们比较好奇,也不想回去等其他人回来告诉自己。 这种事耳听自然不如目睹。 “让她们母女先吃点东西,”凤清歌并不急,而是先安顿了一下俩人。 等二人用过饭以后,小女孩儿冲他们笑了笑,脸上有亲近之意。 一行人这才浩浩荡荡地往顺天府走去。 江智正在午休,坐在案牍前闭目养神,就听到衙役来报:“大人,凤小姐来了。” 衙役跟江智去了一次凤府,见过凤清歌,故而认得。 “清歌丫头?”江智睁开眼睛,皱眉:“她来找我何事?” “是来告状的,带的人还不少。”衙役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看都像是些国子监的学生。” 江智一头雾水,心里猜测她是不是今天在国子监受欺负了。 “把人领到大堂吧,我这就过去,”江智揉了揉眉,把文书合起,起身来到大堂。 堂下,耿家妻女已经跪在地上,面色哀戚而忧愤。 而凤清歌则脚踩着五个恶汉,跟国子监的一众学子们站在外面旁听,并未进来。 江智挑了挑眉,摸不透是什么状况,坐到高堂之下,一拍桌木道:“下站何人,状告何事?” 耿妻听着熟悉的桌木声,戚然落泪,“妾身安氏,乃茂县县令耿子介之妻,来天子脚下,状告茂县上官,延安府府尹周景义勾结贼匪,鱼肉百姓,被我夫君发现之后又残害我夫君性命!” 堂外学子纷纷震惊。 堂上江智更是惊愕,延安府府尹周景义,是出了名的能吏,在延安府十年,让这个贫穷之地改头换面,所交赋税一年比一年高,其下百姓安居乐业,还曾上过万民伞。 这在先皇时期,是众人皆知的。 这个妇人,竟状告周景义? 他下意识地不相信这妇人之言,但却看不出她有说谎的迹象。 江智心里微微一凉,忍不住扫了凤清歌一眼,这丫头,真是天生带事儿的。 他遇了她两回半,次次都有大事! “安氏,你所言可谓骇人听闻,有无证据?”这事不小,一旦在朝堂上闹起来,惹来的震动,是半点不逊于吴王谋反的。 周景义是清王的人,想要拉他下台,就势必会引来清王一党的攻讦。眼下吴王正要谋反,若是清王这边再出事,那圣上可真的就是腹背受敌啊。 江智内心里权衡一番后,想要压一压,等吴王之事过了再解决。 安氏抹泪,眼睛红肿,道:“有,只是妾身与女儿刚一进京,便被京城的恶霸掳走,强逼我母女屈从委身于他。妾身的行囊,都在那恶霸的家里。大人,求您为我夫君做主啊,他为了茂县,呕心沥血,结果那周景义却夺去他的功劳不表,还让贼匪杀了他……” 她哽咽得泣不成声,旁边耿子介的女儿更是想起了父亲,呜呜痛哭。 江智心下不忍,强自偏转过头去,问道:“你说的恶霸是何人,本官派人去取你的行囊。” 第47章 咱两不熟 安氏捂面抹泪,嘁声答道:“那名恶霸名为刘虎,开了不少赌坊和楼子,妾身不知他的宅邸在哪里。” 刘虎? 江智皱了皱眉,朝衙役们看了看。 其中一个衙役出列,回答道:“启禀大人,刘虎乃是北城有名的恶霸,手底下的打手极多,纵然是东、南、西这三城,也有他的势力。” 江智皱眉,“这种恶徒,你怎么不早些禀报于我?” 衙役小声道:“那刘虎背后有人,而且他从前行事小心谨慎,只是近段时间不知为何突然猖狂起来,属下没来得及向大人禀报呢。” 江智朝他摆了摆手,略带歉意的看向安氏,道:“你放心,本官虽能力有限,但也定会替你们做主的。你,带人去将刘虎带来。” 衙役领命,带了一队人离开。 江智让人带安氏母女在侧堂休息,朝凤清歌招了招手。 凤清歌一愣,对同窗们歉意一笑,跟着江智来了后堂。 “清歌见过大人。” “不必多礼,坐下吧,”江智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呀你,你昨日刚给本官寻了一件大事,这才没多久,今天又给本官找来了一个大麻烦。” 凤清歌哑然失笑,老实道:“大人是青天在世,这等冤屈,清歌看了实在心里难受,只能带她们找您了。” “行了,”江智盯着她的脸看了又看,心道,果然如此,微微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道那刘虎是什么身份?你又知不知道这妇人状告的周景义是谁的人?你还没踏上朝堂,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丫头呀,你要知道,朝堂政务不是你路见不平就能轻易解决的!” “清歌知道,”凤清歌点了点头。 “你!”江智还要说什么,听她这样一答,脸上顿时多了几分惊异,“你怎么会知道?” 他摇了摇头,语气略带警告地道:“这不是你闺中小儿女的胡闹,也不是国子监学子私底下义气凛然的谈资。这是朝政,弄不好,会死人的!” 凤清歌再度点头,道:“清歌正是知道这个事情事关重大,弄不好会死人,才更不敢隐瞒不发,只能将此母女俩带到大人面前。” 她顿了顿,道:“周景义在延安府多年,经营了多少人手,又害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他在那里一手遮天,仗着天高皇帝远,自以为可以高枕无忧,连先皇钦定的七品县令的性命都不放在眼里。若这件事情没有爆出来,茂县又会死几个县令?延安府治下又会死多少正直的官员?” “这件事必须彻底清查,不然不足以告慰死去的耿县令,更不足以威慑那些贪赃枉法、沽名钓誉的官员。” “纵然他是清王的人,哪又如何,圣上已经登基,无论是吴王,还是清王,只要他们敢乱,就只有死路一条!”她身姿挺拔如修竹,眼神中充满了凛然的正气。 一身浩荡之气,令江智不由得微微恍惚。 仿佛面前站的不是顾清歌,而是他崇拜视若指路明灯的师兄。 “唉,”江智叹气,道:“丫头,你真是给本官出了一个难题……本官不是不想查,只是想暂时先压一压,你昨日给本官说的,我查过之后便已面圣禀报,吴王反意昭然若揭,这个时候,你让圣上怎么动周景义?” 他相信这丫头听得懂自己在说什么,就怕她出于妇人之仁,不管不顾地帮安氏母女。 正义不会缺席,但有时候为了大局,必须让它迟到。 治国不是大刀阔斧就能整治清明的,前朝那么多皇帝,本身并不荒唐,却为何落下荒唐的名声。追根揭底,还不是太急于求成,以至于忽略了其他的势力,让人家偷偷崛起给了致命的一击,酿成篡位夺权的大祸。 如千古一帝,如运河上的炀帝,例子摆在那里呢。 江智不愿自己效命追随的帝王成了史书上的败者。 凤清歌朝江智眨了眨眼,道:“大人,谁说动周景义就必须惊动清王?” “嗯?”江智挑眉,有些摸不着头脑,“说说吧,你有什么鬼点子?” 凤清歌微微一笑,眼中锋芒一闪,道:“周景义既然劳苦功高,那就可以让圣上提拔他入朝堂。到了京城,就算他对延安府把控得再紧,很多事,也由不得他了。” 升官,是为了收拾他。 只要能够打倒周景义,暂时让他升官得意,又有什么不可呢? 江智已经续着她的未尽之言道:“京城势力混杂,周景义来了这里,就算是条地头蛇,那也只能乖乖变成虫子。而且,圣上大可以让他跟吴王的人斗起来……” 届时,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你这丫头,好重的心思!”江智说完,瞪了凤清歌一眼。 凤清歌愣了愣,而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大人,清歌可没像您想得这么多……” 怪不得成徳皇帝器重江智大人,他这一个人,就能摆平大半的事,论起为皇上办事的能力,整个朝堂上,左右相和所有官员加起来也不及一个他。 “行了,这件事交给本官了,你不用担心,赶紧回去读书吧,”江智朝她摆了摆手,道:“你今天第一天入学,没有受欺负吧?” “没,”凤清歌勾唇笑了笑,凑到江智面前,套近乎道:“大人,我们两个也算熟悉了吧,清歌件事想问问你。” “不熟,”江智直觉觉得她没怀好意,偏过头道:“你快走,本官不想见到你。” 凤清歌轻咳一声,道:“江大人,我与江玥一见如故,情同姐妹,算起来,我应该叫您一声江叔叔的。” “……”你走开! 江智垮着脸,却并没打断她的话。 “江叔叔,我想问问,您认不认识前右相凤铉?” 江智是国子监出来的。 按照祖母从前的说法,父亲应该是在国子监就过学的,跟江智十有八九会有交集。她相信父亲是被陷害,但前世,她纵然做了皇后,也没有从大夏的史书、官员文书中窥得父亲存在的痕迹,可想而知,谢導和凤钦二人必然是故意抹除了父亲留下的东西。 第48章 太扎眼了 凤府里面,更是没有父亲和母亲的任何遗物。 她想替父亲平反,却不清楚当年在父亲身上发生了何事,更是苦无证据。 仅凭借着方永安和柳向保的那点皮毛证据,恐怕别说是拉谢導下马了,真要硬着头去做,肯定少不得要把自己搭进去。 “凤……”江智一惊,看着她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凤钦的女儿,怎么会对她的伯父感兴趣,还专门套近乎来问自己? 他心里疑惑,却早已认定了另一可能,所以质问时的态度和语气并不差,甚至还有几分长辈的宠溺之意在里面。 凤清歌嘿嘿一笑,道:“我听祖母说,我伯父是世间最聪明的男儿,以前也去过国子监,心里好奇,所以问问。” “这倒是,”江智笑了笑,提及故人,语气里满是崇敬,“凤老夫人说的不错,这世上没有比凤铉师兄更聪明的人了。他进国子监后,仅仅用了不到四年时间,就修习了五门正经,当时的大儒和夫子,各个视他为国子监的瑰宝。” “不过,这并不是凤铉师兄最厉害的成就,”江智顿了一顿,道:“他真正的成就,是进入朝堂做的那些事……” “他做了什么?”凤清歌目光近乎贪婪地盯着江智,想从他口中听到父亲的生平事迹。 江智却没有继续说下去,思及先皇朝堂上的那些事,一时间有些兴趣缺缺,道:“行了,小丫头片子,你这还没当官呢,问这些干什么?你要真想知道凤铉师兄的成就,可以去国子监的藏书楼,他的所有文章和话语,都被当时的学子和夫子整理下来,放在藏书楼中。” 凤清歌一梗,气得想骂他。 她眼神幽怨地盯着江智,不开心道:“江叔叔,你这算不算卸磨杀驴?” 江智乐了,拍了拍她的头,笑道:“行了,小倔驴,快回国子监去吧。” 凤清歌小脸一黑,没想到他居然给自己起了这么个称呼,“江大人,我们下午没课!” “没课也不行,”江智不赞同地看着她,道:“既然是学子,就该将心神专注于课业之上,至于其他事,有圣上在呢,你小小年纪不要成天担心这担心那的,小心早衰!” 你才早衰! 凤清歌没好气地看了江智一眼,道:“我本来还想提醒大人一件事的,既然您这么说,清歌便退下了。” “哎哎哎,”江智见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话,转头就要走,顿时急了,“你给我回来。” 小丫头片子,心眼还挺多的。 “说说吧,你又发现什么了?” 凤清歌停下步子,转过头来看着他,摇头,道:“我不说,除非您告诉我,凤钦大人的事。” “你这丫头,怎么对凤钦师兄这么执着?”江智盯着她,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文书。 凤清歌眼睛微微一红,压下了汹涌的泪意,道:“就是想知道祖母成天夸的人究竟有多厉害,他有没有我强。” “大言不惭!”江智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眶微红,心里泛起淡淡的酸涩,道:“不过,你说的也算不错,你和凤铉师兄,算是凤家天资最聪颖的两个人了。” 即便是凤家先辈出了好几个贤相名臣,但只论及聪明这份来,她和凤铉可占头鳌。 “凤铉师兄天生有过目不忘之能,学起东西来比寻常人快了许多,一本从未见过的孤本,他只要看上一遍,就能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来。除了棋艺和琴技,我还从未见过他有什么不会的。” 原来,他也不会棋与琴。 凤清歌心里竟有一分淡淡甜蜜,唇角微微扬了起来,继续听江智讲。 “他进入朝堂,先是查出了户部贪污大案;在之后,又提拔了数位工匠,查察两河的堤坝,使差些决堤的泾河下游数十万百姓免遭于难;他定下奇谋,在东境打了个十年难见的胜仗,使得柳家、方家两支虎军崛起……” 江智说到这里,再没往下讲,他叹了口气,道:“剩下的,等你旬试连续得五次第一,再来讲给你听。” 凤清歌隐隐约约地已经猜到后面是什么了。 更猜到了父亲为何会遭遇不测。 与煊皇子交好,得罪户部上下官吏,因堤坝一事又得罪了工部的人和两河沿岸的不少官员……还有这东境胜仗。 太扎眼了! “好,她闭了闭眼,努力笑着点了点头,道:“国子监的夫子,有些不对劲,学生近来会盯着,如果发现情况,会及时禀告的。” 说完,她行礼退下。 出来之后,众同窗都盯着她看:“清歌,江大人找你问了些什么?” “就是安氏母女的事,”凤清歌平复了内心的情绪,笑着道,“没事了,江大人已经决定彻查这件事,无论刘虎还是害死耿县令的人,都不会逃脱罪责的,我们先回去吧,咱们说好了聚餐,还没吃几口呢。” “啊?”赵云序愕然,“不用再在这里盯着吗?” “放心吧,江大人一言既出,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走吧。”凤清歌笑盈盈道。 “那好吧,”众人还想看热闹,不过想了想,这堂上该审的都审了,剩下的除了惩罚刘虎,别的不是他们能看得到的。 一行人出了顺天府。 凤清歌对着旁边一直跟着的方永安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小姐?”方永安没想到她会当着这么多人叫自己,有些奇怪。 凤清歌冲他一笑,道:“我与诸位同窗要聚餐,你去搬些咱们新酿的酒到翰墨轩来。” “是,”方永安点点头,架着马车去搬酒了。 王蔚颇有些好奇地问道:“凤府里还酿酒?” “没,是我发现了神奇的酒方子,随便试试,”她拿出一个小瓶子,轻轻摇晃了一下,道:“这酒没有酒味,滋味如大食国的葡萄美酒一般,喝的少的话是不会醉人的,而且它的酒液灿似云霞,红如胭脂,用来聚餐最好不过。” “真的有这么神奇吗?”赵云序听着她描述,已经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其他同窗也盯着她手里的小瓶子。 凤清歌笑道:“我早上就是用它骗的荀夫子,你说神不神奇?走吧,回翰墨轩吃饭,那文武笋是什么滋味我还没尝呢,各位想来肚子也饿了,别在这里站着了。” 第49章 名桃花醉 回到翰墨轩的时候,伙计已经把菜给收起来了。 王蔚倒也不缺这点银子,又叫后厨重新做了。 方永安送酒来的时候,还被伙计为难了一下。 “您好,我们这里是不允许进来卖酒的,”伙计还以为他是卖酒的沽酒客,将他拦下。 方永安抱了好大两坛酒,这两天又专门接送凤清歌上下学,打扮得跟个车夫一样,难怪被伙计认错。 凤清歌笑着从二楼探下身子,道:“他是我的人,专门给我送酒的,你不用拦着。” 伙计看了凤清歌一眼,有些不高兴,却也没再继续拦,将方永安放了上来。 “这就是清歌你说的奇酒?”赵云序打开酒坛子,一点酒味都没闻到,不由微微惊讶,“既然是酒,怎么会没有酒味呢?那这酒喝着,肯定不会醉人吧。” “使用秘法酿制的,喝多了自然也会醉人,”凤清歌给他们倒了酒,道:“你们且尝尝,看我说的对不对。” 来国子监之前,这些人平时也会跟好友一起饮酒作诗,因此都有些许酒量。 听她之前描述过,自然对这酒生了好奇,眼下也不推辞,各自或大口吞下,或细细浅酌地饮了一杯。 “妙!”周墨眼睛一亮,忍不住赞道:“此酒味道清隽,比太白酒仙的葡萄美酒还要妙上几分。” 王蔚也忍不住露出几分愉悦之意,点着头称赞,问道:“这么好的美酒,清歌你难道只是想酿出来独自享用?” “是啊,喝了它,我以后哪里还喝得下其他酒,”赵云序盯着剩下的一坛半的酒液,跟饿狼看到了肉一样,“这酒就算是给女子饮用,也是极妙的。” 凤清歌笑道:“本来就是为女子和学子酿的。” 这是她开酒楼要用的,除了这种,还有其他几种佳酿。 配方也不是凭空而来,而是前世认识的一位医者好友说的。 “此酒女子饮用,可美容养颜,老人饮用,能舒活血脉延年益寿。而且还可以兑入泉水,给小孩子喝,亦不会醉人伤身。你们说,卖多少比较好?” 凤清歌没怎么做过生意,她知道表哥王蔚肯定懂,再加上。本就就准备赚一部分文人的钱,所以特意问他们口味是否满意,顺便想看看卖价多少最佳。 王蔚挑了挑眉,调侃道:“我说呢,原来你是打着这个主意。” 他敛眉想了想,道:“只是这样卖,恐怕不会有人愿意购买。毕竟这酒酒味不是太浓,于爱酒之人而言并不是上上选……” “所以我才问问表哥和诸位同窗啊,”凤清歌顿了顿,道:“我想开个酒楼试试,也不一定只是招待客人,也可以为各府、各个楼子提供酒。” “你这是什么生意?”王蔚失笑,从古到今,酒楼都是卖饭卖酒的地方,这主要提供好酒,倒是新奇,还不如专门开个酒肆,做沽酒的活计。 凤清歌笑盈盈地看着他。 其他同窗忍不住开口。 “若是真有这样的酒,我到愿意每天买来一小坛喝着。” 主要是味道好,喝着开心。 “我想给我的祖父祖母买着喝,他们年纪大了,既然这酒有这样的效果,为何不买给他们呢?” 有钱用来买药,还不如用来买酒。 “我就想给家里的姐妹尝尝,”赵云序笑嘻嘻道,他是赵家独子,上面两个姐姐下有三个妹妹,关系都很亲近,平日里有什么好东西,最先想到的便是家里姐妹。 “对了,清歌,这酒叫什么名字?” 凤清歌回道:“叫快乐水。” 那医者好友是这样说的。 “快乐水?”众人新奇地看着这酒水,“名字叫得也奇怪。” “不如换个名字?” “那应该叫什么?” “依我看,叫桃花酿吧,这酒液艳红,状如桃花,起这个名字,最好不过。” “不,酿不如醉,我愿称之桃花醉。” 凤清歌点头,笑道:“那就叫桃花醉吧。” 众人纷纷吟诗赞美,气氛高涨了起来。 王蔚看向凤清歌,小声问道:“你要开酒楼?” “嗯,”凤清歌点了点头,道:“想练练手。” “那你先练着,若是有什么难处便告诉我,表哥虽然不才,但于这生意上还有几分心得。”王蔚笑看着她。 凤清歌笑道:“那以后就得麻烦表哥了。” 对于王蔚表哥的经商实力,凤清歌自然是十分信服的。他继承安州王家后,不仅没让家族败落,还使得王氏愈发兴盛了起来。 因此,他与卫无忌二人,并称为大夏的两大奇商。 祖母平日里只提王建表哥,几乎从未提及王蔚,倒也不是因为她不喜欢这个侄孙,而是出于王家的保护。 大家族总是居安思危。 王家有王建这个名义上的继承人已经够出彩了,若是再有一个奇才,免不得会遭人嫉恨。 事实证明王家做得没错,若是王蔚表哥跟王建表哥一样名声显露,恐怕,前世王家的两个天才都会遭遇不测。 凤清歌如今进了国子监,自然不会允许别人暗算王建表哥。 这次的春日大比,再有半个多月就会来。 在此之前,她肯定会查出来,是谁在暗算王建表哥。 王蔚摸了摸她的头,笑而不语。 一群人谈笑风生,饮酒作诗,以桃花醉为题写了数篇佳作。 等到喝完,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不止凤清歌和他们拉近了关系,这些本来不怎么熟悉的同窗也因为这场聚餐而产生了更为深切的友谊。 一个个不再以同窗互相称呼,而是叫起了彼此的名字。 周墨一边下楼,一边看着走在前面的凤清歌,眼神里也多了几分笑容。 “清歌,你下午要做什么?”赵云序这会儿更是行为不羁,手搭在了她的肩头问道。 凤清歌一愣,而后笑着回道:“我想去藏书楼去看看。” “去藏书楼做什么?”赵云序不解道,“那里面可没什么好书,还不如门口的书铺呢。” 凤清歌没有说去找父亲文章的事,轻描淡写地道:“江智大人给我推荐了几本书,我去看看。” 第50章 赵铁军 “好吧,那要我陪你去吗?”赵云序抱着剩下不多的小半坛酒,想回家又觉得不大好。 清歌今天先是从孙季那里保下自己,又送了这酒,两人关系近了总不能让她入学第一天就一个人找藏书楼。 “不用了,”凤清歌看他一副归心似箭的样子,不由失笑:“我自己可以。” “清歌,我陪你去吧,”周墨开口道,“正好,我把虞书的笔记给你。” 王蔚扫了周墨一眼,道:“不必了,我陪她就行。” 难怪王建堂哥会专门来叮嘱自己,这一个个的跟狼一样,这才多久,就“清歌清歌”地叫上了。 “没事,正好我也要去藏书楼,”周墨笑容不变,道:“一起去吧。” “那我就回家了,”赵云序憨笑着打了招呼,看着他们进大门。 刚一回头,怀中的酒就被打碎在地。 “赵云序,你挺会藏啊!” 声音刚落,他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巴掌,抬眼细看,面前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孙季一伙人。 孙季刚打扫完长道,早已经怒到不行,找凤清歌的麻烦他不太敢,因此火气全撒到了一点拳脚功夫都不会的赵云序身上。 “狗东西,让你巴结那个贱人欺负老子,你以为她能保护得了你吗!”孙季一边大力地打,一边骂道。 周围有学子进进出出,却没有过来帮赵云序。 孙季虽然很少来国子监上课,但这张脸对于在国子监就学的人却不陌生,侯府的孙少爷说身份贵重也是一般,但他的家人是些混不吝护犊子的,谁都不想惹他,因此没有过来阻止。 赵云序疼得缩成一团,抱着头忍不住低声呼救:“清歌,周墨……” 方永安在巷口刚听完属下的回报,刚回到马车坐上就看到赵云序被打,不由一怒,飞身一脚踢飞了孙季。 “连我家小姐的同窗都敢揍,你好大的胆子!” 孙季看着人高马大,实际上身子早被女色掏空了,哪里能受得住这一脚,砸在地上的瞬间就吐出一口血,眼睛一歪整个人晕死了过去。 “小侯爷……” “小侯爷!” 他的几个狗腿子跑过去叫了几声,发现他嘴角全是血,瞬间慌了。 “快,快叫郎中!” “你完了,你竟敢伤了小侯爷!他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这小命都不够赔的!” 方永安挑了挑眉,没搭理他们,扶起赵云序往马车上走:“公子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去。” 赵云序痛得眼睛半眯,艰难地认出方永安是谁,道:“你是清歌的人……你怎么会来救我,孙季没事吧?” “他没事,”方永安眼底闪过一丝戾气,对于这些纨绔害人的东西向来没什么好感的他,刚才动手时还加重了力道,所以孙季伤得不轻,虽然死不了,却也得老老实实躺个数月。 “我不会又给清歌添麻烦了吧?”赵云序痛得直哼哼,又怕方永安打了人会带累凤清歌,“你别管我,你先走吧。” 方永安声音平静道:“没事,公子大可放心,这京城里,还没有我家主子摆不平的事。” 她连谢導都敢对付,区区一个东阳侯孙子,算得什么东西。再说,就算小姐应付不了,他方永安也不是吃素的。 保安堂只是隐没,又不是解散了。 赵云序笑得刻了起来,“你说的话,倒像清歌。那你送我回家吧,我家住在东城榆柳巷铁军胡同。” “铁军胡同?”方永安愣了愣。 …… “怎么了?”凤清歌坐上马车,见方永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微微挑眉。 方永安道:“小姐,您那位姓赵的同窗,可能是是铁军后人。” “嗯?”凤清歌一惊,回想着赵云序的样子,不由惊疑问道:“他怎么会是铁军后人?” 铁军,是东境守边大将赵铁军。 此人乃是百年前的一位大将军,因为战功显赫所以数次被当时的皇上封侯,但每次他都拒不接受。 因此,一生没有爵位。 但毋庸置疑的是,赵铁军的功劳是要比东阳侯等封了侯的将领还要高上数筹。可以说,整个大夏,除了开国将军,铁军将军才是真正的声震百年的名将。 传言,赵铁军死后,留了一支奇兵和一部兵书。 这是皇上默认传给赵家的。 但百年更迭,赵家人手上到底还有没有这支奇兵,已经无人知晓了。 “我也不清楚,”方永安皱了皱眉,道:“赵公子今日被孙家的纨绔打了,也是送他回家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是铁军后人。而且,他的府邸,已经改换了名字。” 方永安和柳向保一直在找铁军后人。 因为凤右相死前,说曾经借了铁军后人一样宝贝,故而留了东西给铁军后人。二人想找到赵铁军的族人,一直不得线索。他们知道京城中有个铁军胡同,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胡同里还住着赵家人。 “你为什么会对铁军后人这么感兴趣?”凤清歌知道赵铁军将军的事迹,却不明白方永安为何会如此惊奇 方永安道:“当年我方家和柳家能够崛起,全靠赵家人的帮助。只是后来,雄关一败,我父辈等尽数丧命,欠了赵家的情,总得还回去。而且,大人他留了东西给赵家。” 他顿了顿,又道:“因为兵书这个传言,赵家人一直不得安宁,我等有义务保护赵家后人。” “什么东西?”凤清歌有些好奇。 “是兵符,”方永安有些愧疚,道:“大人借了赵家的那支奇兵,折损在了我方家柳家手里。我和柳向保培养出了新的丹云卫,虽不如那支奇兵,但至少也能保护赵家后辈不受欺负。” 丹云卫是赵铁军的奇军? 凤清歌微微吃惊,而后道:“那改日,你我亲自登门拜访赵家家主吧。” “是。”方永安心里属实愧疚,道:“我看赵家人的日子,也不大安稳。他家里有五个千金,常被骚扰,小姐,丹云卫还给他们,以后至少能保护他们家宅安宁。” 第51章 为了盛世 凤清歌自和方永安等人达成协议,还未问过他们关于父亲凤铉的事,今日听他提及赵铁军一事,方生起了询问之意。 她小心翼翼地将借来的书籍放下,开口道:“当年东境之事,究竟是什么情况?” 方永安坐在外面,脸色微微一变,眼里尽是悲痛和唏嘘:“当年,大人初进朝堂之时,正是东境混乱之际。” 大夏东境,是梁国。 梁国素来好战,穷兵黔武,即便是跟大夏数次和谈签订了休战协议,也不时地出兵骚扰。因此,大夏立国两百多年来,与大梁是时常有战争发生的。 而凤铉进入朝堂之时,左相谢導刚主张收缩东境的军费。 先崇志皇帝自以为之前的几次败仗已经打垮了大梁,便同意了谢導的上书。 凤铉知道大梁是不会消退战火,所以在劝不了有些刚愎自用的崇志皇帝后,便找上了赵铁军的后人,借来了丹云卫,在东境布防。 果不其然,那年秋天,大梁误以为大夏因为军费减少而裁剪边境将士的情况下,大肆进犯。反而中了以柳将军和方将军为统领的东境守将的埋伏,一时间死伤三万。 那年,大夏打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大胜仗。 而方将军和柳将军在接受朝堂嘉奖之时,将功劳全部归于凤钦。 于是乎,凤钦的声名更加显赫,连大梁人都极为忌惮。 毕竟,自古文臣不知战,似凤铉这样能远在京师布下计谋,决胜千里之外的人,对于大梁人来说,可谓是如鲠在喉不得不除。 “才过两年,大梁恢复了元气,再度大肆进犯。雄关一战,朝廷增兵,却不知为何,那只增兵竟然是大梁的军队,于雄关包围了我方、柳两家,新换的甲胄质量极差,粮草迟迟不来,我父亲他们死守五天,终于弹尽粮绝,全军覆没。” 方永安的语气悲愤而痛苦,低声咬牙道:“朝廷下了罪书,说我父亲好大喜功,才中了大梁的埋伏!” 这一战,大夏损失惨重。 五万将士,几乎全部身亡。自雄关一战后,大夏东境对上大梁,就再也不复旧日的硬气。 凤清歌心头百转千回,无数猜测涌上心头。 “之后,大梁派来使臣议和,要我大夏供岁币和粮食、锦缎布匹还有美人。若不是当时还是皇子的今上赢了关键的一局,恐怕,我大夏再无脊梁可言。” “凤铉大人为了方家军和柳家军奔走一年,终于找到谢導勾结东夷,叛国的证据,却不知为何,反被谢導咬了一口,污蔑当年东境的胜仗是凤铉大人与大梁的合谋,为的就是两年后将我大夏的檀州、蓟州二州拱手送予敌人。” “先皇信了?” “是!”方永安紧紧咬着牙,眼睛已然通红,“先皇下令,处死了大人,老丞相受不住这个屈辱,也气尽身亡。” 凤清歌心里泛上密密麻麻的痛意和恨意。 这是一个精心谋害的局。 针对父亲,也针对今上。 “之后东境的守将是谁,如今的东境守将又是谁?”她奋力压制着恨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破局的关键。 “是汤守仁,我方家和柳家败亡后,是汤守仁接手东境边防,退守澧州。这些年来,他的汤家军,已经足足有七万之众!再加上其他守军,东境共有十三万人,可惜,一对上大梁,便只有挨打的份。” 方永安扯了扯唇,嘴角露出讥讽之色。 “七万?”凤清歌知道汤守仁的,不过不是因为他守在东境,而是因为清王造反……前世她被杀前,正值云州旱灾,清王举兵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造反,振旗呼应的,就是汤守仁。 但他没有七万军队,只有一支八千人的军队。 东境在成徳皇上在位期间,直至宇文埸登基也没发生过大战,汤守仁手里的七万汤家军,为何只剩下八千?难道,八千的消息是假,汤守仁和清王另有诡计? 谢導……清王……汤守仁…… 父亲……今上……方家军、柳家军…… 凤清歌眼中精芒一闪,无数的猜测闪过,最终化作最不可能的一个——谢導,支持的不是宇文埸,而是清王!从一开始,对付父亲和皇上师父,到蛊惑五皇子病变,扶持宇文埸上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给清王铺路。 只有这样,这所有混乱的争斗才能解释得通。 她想起前世谢婉柔谋害宫妃,而被宇文埸赐死。之后,谢導暴毙,谢家没落,直觉告诉她,这所有的表象,都或许有另外的解释。 “先不回府,我去看看如霜和轻舞,”凤清歌敛下心思,淡淡出声。 “嗯,”方永安应了一声,调转马车向租住的宅子而去,又将这几日的进程汇报了一遍:“您的这个酒方子酿酒很快,两日来,酿酒匠已经屯了五百坛高淳酒液,至于另外三个方子,也都在试酿。” “钱庄的事,暂时没有合适的人手,我已经去找了,一时半会儿恐怕找不到。” “不急,”凤清歌笑了笑,道:“未来十年内,只要能顺利开起来便行。” 她说过,钱庄会促进金钱的流通,创造更大的价值,是盛世的象征。 总有一天,她会让大夏的每一个州县,都开遍她的钱庄。 方永安听得不由一笑,原本沉痛的心情也轻松了几分,语气带着不解地道:“小姐,您为何要费力做这种营生?” “为了大夏能有一个人人称颂的盛世,”凤清歌叹息道。 只要自己活着,无论是清王,吴王,还是宇文埸,他们就别想染指皇帝宝座。 这个盛世,将会属于皇帝师父,也会属于他。 方永安不明白钱庄跟盛世有什么关系,不过他知道,尽管小姐年龄小,却跟凤铉大人一样,有一颗忠君爱民的心。 “小姐放心,我会尽快找到合适的人的!” 马车在宅子门前停下,凤清歌下了马车,走进院子。 这个宅院租金很高,自然比一般的宅院要大上许多,里外共有五进。 如霜和轻舞在内院养伤。 她来时,轻舞正吵着柳向保,要下床学武。 柳向保一脸无奈:“轻舞姑娘,这大夫说了,一个月内,你最后都别随便走动,你看看如霜姑娘,她跟你一样躺着,也没闹着学武啊。” 第52章 愿不愿意 轻舞摇头,道:“不行,没有我们两个小姐,还不知道怎么凑合呢。我只是受了一些小伤,比如霜轻的多,没事,我可以练武的。” 她心里充满了懊恼。 要是她也像那些武艺高强的人一样,就不会拖累小姐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人教自己,怎么能浪费光阴躺在床上呢。 柳向保无奈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逞什么能,那大夫的话还能有假。你快赶紧的好好休养,等你身体好了,想怎么练就怎么练,我一定不拦着你。” 他顿了下,又略带威胁道:“万一你乱动伤着了身子,我这宅子里可容不下你了。到时候小姐生气了,把你赶出去,我也不会给你求情。” “呸!”轻舞柳眉倒竖,一脸不快道:“你这个人不教就不教,怎么这么多话。小姐那么疼我,怎么会干赶我出去!” “你还知道我疼你?”凤清歌失笑,道:“养伤就好好养伤,别整一出是一出,他们挺忙的,哪里有时间替你请大夫。” 轻舞脸一红,随即又高兴道:“小姐你可算来了,我在这里都躺的骨头都疼了,你快让这个大块头教我练武。” 柳向保翻了个白眼。 “你瘦了那么重的行,骨头疼是正常的。”凤清歌眼底闪过一丝愧疚,道:“柳府医叮嘱过,让你好好在床上养伤一个月。这还没过两天,你就跟个皮猴子一样燥起来了。” 轻舞虽然嘴巴笨,行事却向来跳脱。 “可是……”轻舞心里自责,她自小跟着凤清歌,知道除了自己和如霜,小姐用不惯旁人的。如今她们两个都躺在床上,谁来伺候小姐。 “没有可是,乖乖躺着,不然我真把你赶出去,”凤清歌挑眉威胁道。 “那这两天是谁在伺候小姐?”轻舞垮下脸来,问道。 “有钱嬷嬷,你就放心吧,”凤清歌看了她的伤势,指头点着她的鼻子,道:“你呀你,什么时候像如霜一样懂事就好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自己身上什么时候你自己不清楚吗。好好养伤,我还等着你两帮我打理酒楼呢。” “酒楼?”如霜忍不住出声询问。 凤清歌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又道:“府里你俩暂时是回不去了,趁着这段时间,学学理账,帮他们打理我的产业。” 如霜对酒楼半点不看好,不过她也没好意思泼小姐冷水,“好。” 大不了,自己到时候再努力些,尽量让酒楼不要亏损。 看过了二人,凤清歌在宅子里散步思索事情。 方永安跟在她旁边,开口道:“您要寻的琢玉匠,我们已经找到了,就在宅子里,要见吗?” “这么快?”凤清歌眼神一亮,有些惊讶。 “那人住在北城,刚好在保安堂附近,没费多少功夫就找着了,”方永安笑道,“现在就去见吗?” “嗯。”凤清歌重重点头。 琢玉匠住在一个独立的院子。 凤清歌到的时候,他正在解玉,面色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 凤清歌静静等着他做完手头的活,才躬身作揖,道:“见过杨大师。” 面前的琢玉匠不是旁人,正是十年前声名远扬的著名琢玉师杨抱朴。他最有名的作品,是七窍玲珑玉,至今还在大夏的皇宫中供着。 七年前,他被人陷害偷盗,之后便销声匿迹。 杨抱朴表情冷淡,看不出喜怒:“就是你这小丫头派人找我?说吧,找老夫有什么事。” 凤清歌笑盈盈道:“想让杨大师替我做一件事。” “说来听听。” 凤清歌从脖子取下红玉扳指,道:“这枚扳指,可否请求大师帮我做成两个物件。” “溧阳红玉?”杨抱朴拿到红玉扳指,脸上闪过惊色,随即有些疑问的看向她:“你可知道,像这么完整的溧阳红玉物件,价值是有多高?把它一分为二,这东西就彻底毁了。” 作为顶级琢玉师,能认识溧阳红玉不是什么让人值得疑惑的事。 凤清歌点了点头,道:“想必大师也知道溧阳红玉的用处,有人送我此物不愿收回,但这东西对他来说有大用,我要强行给他他便要毁了此物,因此只能拜托您了。” 她顿了顿,语气略带崇拜地道:“整个大夏若说是有谁能够在不损坏红玉的情况下,把它一分为二,做成两个精巧的物件,这样的琢玉大师,我也只能想到您了。” “你夸老夫也没有用,”杨抱朴挑了挑眉,面上没有露出任何喜色:“这东西是稀世珍宝,老夫可不愿意破坏。毕竟,制作他的人也是个超脱凡俗的大师。” 凤清歌心下一阵惊讶,问道:“大师此话怎讲?” 杨抱朴扯了扯唇,露出一个有些古怪的笑容。 “你这个丫头倒也是好命,竟然有人送你这等好东西。你可知道溧阳红玉是什么?” “什么?”凤清歌只知道是极品暖玉,难得的珍宝,但并不知道它奇在哪里。 “这可是相国寺世代相传的法器,只有历代住持才知道的。”杨抱朴声音冷淡,道:“这东西能保护人不受厄运侵袭,危难关头能保人性命,只有完整的时候才有用,你让老夫怎么给你一分为二?” 凤清歌一怔,心里充满了复杂。 她没想到,这东西对于他如此重要? 他竟然还把它送给自己! 她心里纠结,却十分明白要是送回去的话,他说不定真的会毁了它。 “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杨抱朴挑眉,见她这么执着,都倒有些不忍拒绝了,“除非,用佩戴者的血解玉。怎么,你愿不愿意?” 解玉,用的都是水。 凤清歌连忙点头,刚要开口又被打断。 “你别忙着答应,我还没说完呢,”杨抱朴道:“每天一碗血,浸泡红玉,使其收敛法器之力。七天之后,方能正式解玉,届时,三碗血。你可能承受得住?” 每天一碗血,连续七天,第八天还要三碗血,别说是凤清歌这样的女子,就算是身强体壮的大汉都不一定承受的住。 方永安皱眉,压抑着怒气道:“你这是什么鬼法子,莫不是故意唰我家小姐!” 第53章 佛门法器 这么凶横的法子,他从来就没有听过。 哪有用人的血解玉的,这是哪门子邪术。 方永安两眼恶狠狠地盯着杨大师,等他乖乖改口。 “办不到就不要轻易点头,”杨抱朴笑了笑,道:“这法子古书里面也有,只不过你们这些外行没有见过而已。怎么,小丫头现在还敢说你愿意答应吗?” 他的话语中分明有一种挑衅。 方永安有些恼怒,若是这人不是小姐专门请来的,他现在肯定要忍不住动手! 凤清歌敛眉,并未思索太长时间,便平静的点了点头:“我答应。杨大师,今天可否就开始?” 杨抱朴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丝丝的意外之色:“那送玉的人一片心意倒是没有白费,你这丫头真也值得真心相待。” 这么年轻的一个小丫头,也不过豆蔻年华,这答应起来干脆得很。 杨抱朴虽然不喜欢京城的女娃子,也不得不承认,面前的小丫头的行为让他心生钦佩了。 “行的,今天就可以开始,你去找个碗,先放一碗血。” 方永安皱眉,不赞同地看向凤清歌:“小姐,这么多血放下,您的身子怎么扛得住!” “扛不住也得扛,”凤清歌冲他笑了笑,想起男人对自己的一片恩情,再想到他三月之时还要每日抱着手炉,穿着厚厚的狐裘锦袍,心里更是不忍。 虽然他嘴有点贱,心肠却是她所见过的人里面顶好的一个。 只是放血,又不会死人,顶多就是虚弱个十天半个月的。 “这怎么行!”方永安伸手,准备把她直接扛走,“小姐息怒,恕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您受这样的伤。” 失血过多会死人的!就算不会危及性命,那他也不能亲眼看着她做傻事。 “你退下!”凤清歌脸色严肃起来,语气也冷了几分,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但是送我红玉的人,对我有救命之恩,这玉扳指对他来说意义非凡,我怎么能占为己有,看着他平白受这等莫须有的苦。” 世间从没有救人把自己搭上的道理。 更何况对方是为了救自己,她若是不知道,也大可独占红玉自己享用,可是知道了真实情况,她便不能如此心安理得地用别人的宝物。 杨抱朴眉头一皱,眼底里闪过一丝精芒,道:“小丫头,莫不是救你的人也得了寒疾?” “……是,”凤清歌点了点头,对方永安露出苦笑,话语却严肃而不容质疑:“去取碗来。” 方永安心里叹息,尽管不知道小姐口中说的人是谁,但此时他也明白了那个人对她的重要性,冷着脸没好气道:“您就不把自个儿身体当回事!” 看来,是得好好问问如霜,小姐这红玉是怎么回事了。 “快去,”凤清歌笑盈盈道,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半点没把放血当作威胁。 杨抱朴扯唇,眼里有淡淡的喜欢,随手收拾着琢玉的工具,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你是哪家的千金?从哪里知道老夫的?” 不得不说,这丫头的品行和行事挺和自己的胃口。 只短短的一小会儿功夫,杨抱朴对她的品性也有了一定了解——知恩图报,心无畏惧,这种品格,即使在男子身上也很少,更何况是一个本该备受宠爱的娇贵闺阁女子。 他可不认为,这京中富贵人家的家教有这么好。 “小女凤清歌,”凤清歌回道。 “右相府的?”杨抱朴微微惊讶,盯着她,眼神莫测,旋即又讥笑道:“如果说前右相有这样的女儿,老夫相信,如今的右相大人能养出你这样的女儿,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凤钦那种阴险卑鄙的小人,能有这样的女儿? 难不成这歹竹,还能出好笋? “小女确实是右相府的,”凤清歌淡笑。 杨抱朴轻哼了一声,道:“若是早知道你是凤钦的狗东西的女儿,老夫一定不会答应你。” “那就得委屈您老人家了,”凤清歌笑了笑,见方永安来,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银匕首,在胳膊上划出一道来,一边放血一边道:“琢玉之事,就麻烦您老费心了。” 她面色淡然,全无痛苦。 方永安却有些不忍,转过了头。 血汩汩流淌,只接了半碗,伤口便不怎么出血了。 凤清歌又在另一处划了一道,继续接血,纸直至装满了一碗,方才停下。 方永安忙把备好的纱布拿来,给她包扎。一想到还要再来这么几天,就气的说不出来话。 杨抱朴拿过满满的一碗血,又取过了红玉,将红玉放进碗里。 说来也奇,那红玉落入碗中,就散发出了淡淡的光芒。 “这是?”凤清歌不由得惊讶。 “正常,这法器之前就见过血,而今再浸泡在血里,自然会散发法器的光芒。”杨抱朴不轻不重地说道。 “什么法器?”凤清歌好奇。 “佛门法器,”杨抱朴给她解释了几句,道:“这东西价值连城,就算是拿城池来换,也不一定能得到。送你玉的人,人品应该也是一流,不然佛门的那些老和尚,不会愿意把它送出来的。” 凤清歌敛眉,若有所思道:“他确实是天底下难得的人物。” 伤口处还在不停地渗出血液,她任由方永安撒上金疮药,用纱布包扎,又问道:“杨大师,不知这玉扳指一分为二,会变成什么样?不会损伤它的法器威力吧?” “自然不会,”杨抱朴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不虞道:“老夫既然愿意接这个活,肯定就不会损伤它的威能分毫。至于琢成什么形状,你先让老夫仔细端详一下。” 玉在血中,光芒淡淡,像是在透明的水中一样。 杨抱朴没再跟凤清歌说话,静静地察看它的模样和纹理。 好一会儿,他才道:“丫头,你想要什么琢成样子的?” 凤清歌一愣,想起杨抱朴大师的规矩,忍不住道:“我来指定形状吗?” “当然,”杨抱朴坐在小凳子上,道:“要老夫给你讲讲这溧阳红玉的来历吗?” 第54章 天灵之血 “还请杨大师赐教,”凤清歌躬身一礼,正色道。 杨抱朴盯着红玉,眼神有一瞬间的迷离,缓缓开口,道:“溧阳红玉,是天灵族的族长用血养的高原脂玉。每一个天灵族的族长死前,都会将血洒满天池,死后七天,血染脂玉,化为极品红玉,因其族长独有的灵力,所以灵玉本身带有暖玉、辟邪玉的功效。” “数五六百年前,天灵族第三任族长的恩人得了寒疾,所以,从那以后天灵族有了这样的一个规矩。”杨抱朴看向凤清歌,淡淡道。 凤清歌疑惑:“天灵族是什么?” 她从未听过这样的名字,大夏西境有夜郎,北境有楼兰,这些都是隐世之国,藏有隐世的族众,但天灵族,还是她第一次听说。 “小丫头,你可知道天之河?”杨抱朴没回答她,转而问了一个问题。 凤清歌蹙眉,沉吟思索了一下,不确定地道:“可是西北之巅的天域,诸河之源?” 大夏西北,是巍峨连绵的高原,那里耸立着迤逦成群的雪山,又称为天域,乃是大夏境内数条长河的源头。 “非也,”杨抱朴摇了摇头,道:“我说的天之河,不在凡尘。” 凤清歌露出一个惊愕的表情。 连方永安都皱了眉,忍不住问道:“杨大师,你莫不是在说书上编的传奇故事?” 凡尘?这话说的跟吹牛似的,人都是生于凡尘长于凡尘的,怎么能知道凡尘之外的事。 杨抱朴扯唇笑了笑,对于他的质疑,并没有动怒:“老夫有幸,去过天之河。无论是这溧阳红玉,还是居住在天之河畔的天灵一族,都还算熟悉。丫头,你手里的这块溧阳红玉,是相国寺的传寺之宝,两百年前就已经在了,它应该是天灵族第十四任族长的精血蕴养成的。” 凤清歌莫名地觉得颈间有些烫,她日日佩戴的东西,是别人用血养的,想来着实有些不舒服。 “真有天灵族?” “嗯,”杨抱朴抚着短须,道:“你不必觉得惊奇和害怕,事实上,天灵一族族人很少,也只有极少部分人拥有超乎常人的力量。他们的族长,是天地的宠儿,血液是世间至纯至净之物,否则,也不能做成法器了。你过来,看看这玉扳指。” 凤清歌老老实实走到他身前,低头看向血碗里的红玉扳指。 而后,她眼里闪过一丝讶异:“这玉扳指里面,刻有字?” 她之前看了数次,每次都是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端详,从来没发现上面篆刻有字。 杨抱朴看她的眼神里也多了一些复杂之意,像是惊讶又像是唏嘘,他点了点头,道:“是有字,不过,不是在玉的表面刻的,而是佛门的大师以功德之力刻印在玉石内里的。” 只有染了天灵一族的血,才能显现。 世间之事,也真是奇妙。 杨抱朴心里叹息,他本来只是想用佩戴者的血解玉,没想到遇到的人,竟然有天灵族的血脉。 “这是什么字?”凤清歌自认读的书不少,又有过目不忘之能,但也从未见过这种文字。 杨抱朴道:“是梵文,佛门的古文字,只有历代住持才认识的,老夫只知是梵文,不知这些字是什么意思。” 凤清歌默默把字记了下来,准备改日去相国寺问问地眞老和尚。 “那,是不是不好解玉?”凤清歌反应过来后,不由问道。 既然是法器,那这些用功德之力刻的字,肯定就是法器力量之源,解玉时一分为二,不可避免地要损毁这些字。 “无妨,”杨抱朴面淡然,根本没把这小小问题放在眼里,道:“现在说说,你想要琢成什么形状的?” 若她是普通人,这肯定不好解玉。 但天灵圣血都在这里了,要是解玉这等区区小事他还办不到,还有何面目当得“大夏顶尖琢玉大师”这个称号。 “什么都可以吗?” “小丫头,你长辈有没有教过你,不要随便质疑一个琢玉师的能力,”杨抱朴无奈地看着她,道:“老夫既然敢开口,就就有十足的把握。你即便是想把它琢成两个七窍玲珑玉,也不是不能。” “大师恕罪,”凤清歌躬身赔礼,微微一笑,“我的这份琢成凤凰形状,另外一个琢成麒麟模样,尽量把法器的力量全部保存在麒麟之中。” “好,”杨抱朴点了点头,然后不耐烦地冲他们摆摆手,“行了,老夫知晓了,你三日后来取吧。记得吩咐宅子里的人,让他们这三日不要打搅我。” “啊?”凤清歌一怔,问道:“杨大师您不是说,要放血八日吗?” “老夫只是想考验你一下,”杨抱朴脸色淡淡,端起血碗朝屋里走去。 他并没有实话实说。本来普通人确实得连续放血八日的,但这丫头不是寻常人,只这一碗,就比常人十碗血还精贵。用她的血,别说解玉,就算是新制个红玉,也足够了。 方永安目送杨大师进屋后,方长松了一口气,算这老头儿识相,最后乖乖改口了,不然等他做完,不说其他人,单如霜和轻舞两个,指不定得拔了他的胡子。 “回吧,”凤清歌笑着拢了拢衣服,微微打了一个冷战,没有红玉扳指护体,身上便能切切实实感觉到未尽的春寒。 不过,并不难熬。 他的寒疾,恐怕比自己重很多,否则也不会那么畏寒了。 宅子离凤家不远,凤清歌闭目思索了片刻,便已经到了凤府的东角门外。 刚一下马车,钱嬷嬷就迎了上来,捉住了她的胳膊,关切地问道:“怎样,今日在国子监可还习惯?” 凤清歌伤口被扯得一疼,没忍住嘶了一声,她忙掩饰地咧嘴一笑,道:“当然习惯,只是上课念书而已,这有何难?” 钱嬷嬷心细如毫,脸皱了起来:“胳膊怎么了?” “咳咳……”凤清歌还想顾左右而言他。 钱嬷嬷直接用身子挡住方永安的视线,撸起了她的衣袖,盯着她胳膊上缠的纱布,沉着脸问:“这是怎么回事?” 第55章 铁军胡同 “就一点小小的割伤,”凤清歌一脸无辜地回道。 “一点小割伤能包这么厚?”钱嬷嬷定定地看着她,道:“还有,你这手怎么这么冰?还不老实交代!” 凤清歌只好乖乖说出来,道:“我找了琢玉师,把红玉扳指一分为二,那琢玉师说解玉需要佩戴者的血。这不,这成这样了。” “好好的,你把它分成两个干嘛?”钱嬷嬷瞪了她一眼,道:“这东西是稀世珍宝,能有这么完整的红玉扳指模样也是难得,你把它分成两个,肯定要损毁得不成样子了。是哪个琢玉师,这么不靠谱?” “是杨抱朴大师,”凤清歌摊手回道。 “杨……你怎么找到他的?”钱嬷嬷的眼底闪过一道精光,脸上露出讶异之色。 “好了,嬷嬷,先去见祖母吧,我路上再跟你仔细说说这件事,”凤清歌笑着收回胳膊,另一手抱着书和笔记,要进门前想起一件事,又回身小声叮嘱方永安。 “春日大比之前,你派几个好手盯着礼部侍郎之子、潼安郡王和东营贺沧海将军的独子,明日起每天记得向我禀告情况。” “是,”方永安没有多问,点头应下。 目送着二人入府,他驾着马车离开东角门,朝租宅赶去。 凤清歌将宇文烨救自己的事一一道来,最后方道:“若不是他不收回玉扳指,我也犯不着用自己的血来分玉。” “这事你做的对,”钱嬷嬷知道了内情,倒也没那么生气了,反而一脸赞同道:“他救你在前,送玉在后,又帮你入了圣上的青眼,此般恩情如同再造,即便是你父母,也比不得他对你付出的。既然请了杨大师来,琢玉之事肯定不会生波澜。” “嗯,”凤清歌笑着点头,抱着钱嬷嬷的胳膊道:“我就知道嬷嬷肯定会赞同我的。待会儿您帮我在祖母跟前掩饰着些,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我不想她替我担心。” 钱嬷嬷点头应了。 两人配合着,直至第二天凤老夫人也没发现任何异样。 翌日。 赵云序并没有到校,所幸今日并无正科和副课课业,凤清歌也只是去还了周墨和王蔚表哥借给她的笔记,便没再待在国子监。 铁军胡同,赵宅。 庭院深深深几许,满墙苔痕绿。一路走来,胡同里尽是高树和绿植,颇有几分远离闹市的幽静与雅致。 凤清歌从马车上下来,走到赵宅门前,示意方永安扣门。 刚敲了两声,里面传来一声问询:“谁呀?” “我是国子监的学生,得知赵云序同窗受了伤,所以专程来探望他。”凤清歌清声道。 “来了,”里面门童声音怏怏,慢吞吞来开了门,看到凤清歌时,微微惊讶:“你是我家公子的同窗?” 骗人的吧,什么时候国子监居然有女学生了。 “正是,”凤清歌微微一笑,将自己拿来的礼物奉上,道:“昨日也是回家后才从我的车夫口中得知赵云序同窗受伤之事,你若不信,可去通报你家公子。” “不用了,”门童看到她身后的方永安,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道:“不用通报,我认识他。” 昨日,门童正是从方永安处接的自家公子,自然记得。能救公子的人,肯定不是坏人,那他的主人肯定也不会说谎骗人。 “您二位进来吧。”门童看着方永安把马车拴在旁边的树下,让另一人盯着,自己在前面一边带路一边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人那么凶,居然把我家公子打成那样,老爷和几位小姐都气坏了。” 凤清歌抬步跟在后面,有些惊讶,“你家公子没说是谁打的?” “没呀,”门童摇头,道:“公子说他是不小心遇到恶汉了。” 凤清歌无奈,有些摸不准赵云序是什么想法。 来到赵云序住的地方,正好屋里五个姑娘在教训赵云序。 “你说说你,一天天文不成武不就的,上个学还能被人打成这样。你真是把咱们老赵家的脸都丢尽了。” 赵云序头上缠着纱布,鼻青脸肿,委屈道:“大姐你还是我的姐姐不,弟弟被人打成这样,你不说替我报仇,还在这里羞辱我。亏得我还想给你拿好酒回来!” “哼,我倒是想给你报仇,你倒是把仇人说出来啊。等你这次养好了伤,我就去求王伯伯,让他专门来教你练武!”红衣劲装的女子叱咤道。 黄衣女子看着赵云序,啐道:“不争气的东西,等娘亲回来了,定要你好看!你不愿意说打伤你的人是谁,总该说说昨天救你的人吧,人家救了你,连口水都没喝就走了。我们赵家知恩图报,总不能干这种没脸的事。” 那男子长得俊郎,身上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势,回想起来,赵云云脸便不由微微一红。 赵云序轻咳一声,道:“二姐,是我的新同窗的车夫。” “车夫?”赵云云惊呼,“谁家车夫这么厉害,我看那浑身的气势,一点都不像一个下人。” “这我就不清楚了,”赵云序觉得二姐有些奇怪,好端端的怎么关心起一个车夫,“清歌待这个车夫的态度很好,我看并没有把他当成下人。” 最关键的是,寻常车夫,哪有会功夫的。 赵云序昨天看得清楚,那车夫三下五除二就把孙季他们撂倒了,就算是衙役侍卫,也没有这么矫健的身手的。 “那你……”赵云云想让弟弟帮忙问问这车夫的事,又觉得不好意思,怕被姐妹和弟弟看出问题,忙话音一转,问道:“那你那个同窗,是什么人?” 赵云序提及凤清歌,就不由心情一好,连身上的伤都没有那么痛了,“大姐二姐,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我这新来的同窗是个女子。” “女子?”不仅二姐赵云云不信,连一向自认为巾帼不让须眉的赵云烟也因为惊异而不由自主的提高了声音:“你又在说胡话,国子监都是男子,怎么会有女子入学呢?” 第56章 不关你事 赵云序嘻嘻一笑,道:“大姐二姐,我可没有乱说,清歌她是奉旨入学,昨天是她刚来的第一天,就和我们打成一片了。要不是她,我又要被那个狗霸王孙季打了。” “嗯?”赵云烟眉心一动,“孙季?” “咳咳,”赵云序说漏了嘴,忙改口道:“什么孙季,大姐你听错了。” 赵云云不悦地盯着他:“又乱说,大姐听错了总不至于我们几个都听错了。你老实交代,你身上的伤是不是孙家的那位小侯爷打的?” 赵家从前也是威风赫赫,可惜自从曾爷爷去世以后,家里就没有一个能顶得起一片天地的男儿。自爷爷起,赵家儿郎偏爱读书,偏生脑子愚笨不是那块儿料,书也读不好。 慢慢的,家族就没落了。 以致如今,区区一个侯府就可以欺负到头上。 赵云序还想隐瞒,门外小厮扬声道:“少爷,小姐,家里来客人了。” “等见完客人,要你好看!”赵云烟瞪了弟弟一眼,整理了一下衣服,方提起身走到外屋,问道:“是何人?” 赵云云四个姐妹也跟在旁边,准备迎接客人。 小厮回道:“是昨天救了少爷的那位和他的主人,据说是少爷的同窗。” 赵云云眼睛忽的的一辆,下意识地理了理头发和衣裳,露出笑容道:“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将人请进来。” “既是云序的同窗和恩人,理应由我们亲自去迎接!”赵云烟抬步,迈出门槛,快步走出了院门,刚一出来,便看到院墙外面站着两人。 其中一个女子,身穿学子衣裳,端的是风雅高洁,神色悠闲,让人一看之下就忽略了她绝美的容貌。 “清歌小姐?”赵云烟想起弟弟的介绍,福身行了一礼。 “五位便是赵家姐姐吧。”凤清歌已经从方永安口中得知赵云序有五位姐妹,见了她们,微微一笑,拱手行礼:“清歌不请自来,打搅了。” 倒真有几分书生气质…… 赵云烟心里这般想着,脸上露出亲近的笑意,作出请的姿势,道:“哪里,亏得您的人救了我那傻憨的弟弟,您能来我家,我们姐妹心里高兴得很,请进。” 赵云云附和道:“是啊,我等还好奇弟弟口中的同窗是谁呢,听说是女子,都想一睹风采。” 她嘴上这样说着,眼神却一直往凤清歌身后的方永安身上瞄。 赵云云见怕露出破绽,被姐妹发现,便道:“这位公子,你昨日救了我家弟弟,还专程把人送回来,之后又出手救了我,如此大恩大德,我赵府姐妹磨齿难忘,结果你一声不吭就走了,连一口茶都没喝。” 方永安半垂着头,声音低沉,“赵小姐客气了,只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你说这话,可是看不起我赵府!”赵云云轻哼了一声,道:“你难道是觉得我赵家姐弟的命,连一碗茶都不值。” 她的话里面有淡淡的撒娇和嗔怪,笑意艳艳的盯着方永安。 方永安表情有些无奈,道:“怎么会,您多想了。” “那恩人你叫什么?”赵云云状似无意地问道。 “在下方永安,当不得恩人二字,赵小姐,不知贵府的老爷可在?”方永安走进院子,视线轻扫,发现赵府老爷仍然不在,忍不住微微皱眉。 “家父和家母去游历了,”赵云云道。 “游历?”凤清歌回头,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现在不过三月,整个大夏气候严寒,正常人谁会选这个时候出去游历呢。 赵云烟表情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提及父母,也是有几分苦恼:“清歌小姐有所不知,我这父亲偏爱南国风光,每至冬末,便会出门游历,每次归家时都过了少则三个月,多则七八个月。” 按三妹的话来说,就是没有才子的文采,得了一声才子的臭毛病。 偏偏母亲嘴上嫌弃,每次父亲要出门,都打点得妥妥当当,自五年前小妹大了,他们更是连家都不顾,只想着自己享乐。 “令尊好雅致!”凤清歌听得倒有几分佩服,笑道:“人活一世,最终还是得自己快活才是,伯父伯母能把握当下,活得令人羡慕。” “哪里,他们不过是贪图玩乐罢了。”赵云烟听她说话,不由觉得心里畅快,心道这读书的女子到底不一样,连说话都格外好听。 一行人进了屋。 赵云序老远就听到声音了,等凤清歌一进来,就高兴道:“清歌,你怎么来了?” “来探望你。”凤清歌示意方永安将带的礼物奉上,里面都是笔墨纸砚,以及一些胭脂水粉。 “这怎么行,你救了我家弟弟,我们还没有表示感谢,怎么还能让你们上门还要带东西。”赵云云忙推辞拒绝道。 赵家近些年来已无亲戚往来,姐妹几个平日里都是关上大门度日。即便如此,还经常有泼皮无赖上门骚扰。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客人上门带礼物了。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凤清歌轻轻一笑,道:“第一次上门,总不好空着手来,云序,你的伤可好些了?重不重?” 赵云序咧嘴一笑,有同窗上门拜访,让他觉得在姐姐妹妹跟前涨了不少脸,他拍了拍胸膛,道:“就是一点小伤,不重!” 结果拍完,就疼得忍不住嘶得吸了一口冷气。 他尬然一笑,摸了摸脑袋:“真的不疼,我刚才是故意装样子骗你的。” 凤清歌心下叹气,愧疚道:“都是我连累了你,若不是我没有处理好孙季的事,你也不会受此牵累。” 他伤得重不重,她心里清楚。 孙季那一伙人,虽然昨日已经得了教训,但都是些不记打的狗东西。 说不定过段时间伤势稍微好了,又要出来害人了。 国子监留下这种败类,也是有辱门风,还不如彻底清理出去。 “不关你的事!”赵云序摇头,道:“他们几个平日里就总是欺负人,打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怎么能怪在你头上呢。没事,就是一点小伤而已,过几天就好。” 第57章 丹云兵符 当然以前都是小打小欺负,这一次孙季带人对他大打出手,因为凤清歌对他迁怒肯定是有的,但赵云序心里并没有对她生出任何埋怨之意。 朋友之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是理所应当之事。 赵云序又补了一句,“本来他们一开始也是因为我的话,才对你动的手。” 凤清歌心里微微一暖,心中愧疚之意淡了几分,但对赵云序更生了认同感:“云序,你放心,这个仇我一定会替你报的。” 孙季他们,必要付出代价。 “不不不,”赵云序连忙摇头,尽管知道面前的同窗实力比自己强许多,他却并不愿意让她为自己冒险:“我只是受了一点轻伤,并不是很严重,你不要因为我的这点小事跟东阳侯府对上。” 东阳侯府是武将出身,行事粗鄙又无所忌惮,仗着不要脸肆意欺负京城里的小家族和小官不是一天两天了,先皇在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就算清歌是凤家千金,又跟圣上亲近,也不能因为自己的这点小事,而打扰贵人。 “云序,你是我的同窗好友,你的事,于我而言怎会是小事,”凤清歌摇了摇头,眼里尽是真挚的友谊,脸上有坚定之色:“放心吧,我既然敢打孙季,就有应付东阳侯府的办法。” 东阳侯府要是不护短,尚可暂且放过;若是他们敢明目张胆的护短,针对云序,就做好一起受训的准备。 他们不会教育子孙,她不介意为之代劳。 赵家姐妹听得心里感动。 赵云烟身为大姐,教导几个弟弟妹妹,深知撑起一个家有多不容易,很多时候也宁愿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忍下苦涩。 如今,听到有人愿意为自己弟弟出头,感动的同时也不由担忧。 “可是,那东阳侯府上下都是些混不吝的,清歌小姐你毕竟是个女子,还是别跟他们打交道了。我弟弟的事,我们会想办法讨个公道。” “就是,”赵云云也想说服她放弃给弟弟出气的念头和打算,叹气道:“我们毕竟是平民,跟这样的高门大户对上,岂有好果子吃。要怪就怪云序这小子不争气,他要是会点拳脚功夫,孙季那个纨绔也不至于盯上他可劲儿欺负。” 赵云序脸垮了下来,委屈不已:“你还是我的二姐不,合着我被人打了还怪我了是不是!” 凤清歌摇头,笑道:“赵小姐此言差矣,东阳侯府是高门大户,你们赵家也不差。令曾祖领兵镇守东境之时,打得大梁蜷缩不出,守我大夏五十年边境太平,他老人家立下如此旷世奇功,却不贪慕权势名利,数次拒绝朝廷册封。如若不然,而今的赵府,至少也是国公府邸,他东阳侯怎可与铁军将军相比?” “嗯?”赵云序姐弟几人齐齐惊讶。 旋即,赵家姐妹五个都盯着赵云序,眼神质问他。 “清歌,你怎么知道我曾祖是铁军将军?”赵云序心里既惊又奇,“我从来没有在国子监说过这件事,咱们俩才认识不过一天,你从哪里知道的?” 凤清歌轻轻一笑,道:“也是巧合,昔日我家长辈曾从赵家借过一样东西,一直叮嘱要归还于你们。昨日方大哥送你回家,来到铁军胡同,方得知你们就是铁军将军的后辈。” 赵云云听她对方永安的称呼,眼神微微一闪,心里不由欢喜,“那方大……公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方永安面色平静,轻描淡写道:“以前听大人说过。” 赵云云听他回答地如此简单,不免失望。 赵云烟盯着妹妹看了一眼,心里浮现出一种怪异的感觉,二妹她今天,好像有点不对?是因为云序被打? 她没有多想,看向凤清歌和方永安二人,摇了摇头,老实道:“清歌小姐,我们赵家没有外借过什么东西,我父亲也从来没有在我们姐弟跟前提起过。” 凤清歌示意方永安拿出东西,赤红色的祥云图案兵符放在方永安的掌心,像一团烈焰一样。 赵家姐弟都眼神疑惑地看着他们。 “这是兵符,”凤清歌解释道:“你们是赵家后人,应该是知道丹云卫的,当时我长辈借走了此物,却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差点失落了,如今我们也勉强算是完璧归赵。” “丹云卫?” “丹云卫!” 赵家姐弟面色俱是一变。 “清歌,你是说这个东西,是丹云卫的兵符?”赵云序激动又惊愕。 身为赵家的嫡系子弟,他们从小的时候就知道,家族有两样至宝,一个是兵书,另一个则是丹云卫。 从小到大他们多次问过父亲,丹云卫是不是真的存在,却一直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每一次,父亲都顾左右而言他,把这件事情糊弄了。 久而久之,即使他们是赵家人,铁军将军的子孙后辈,也不能确定这件事是真是假。 如今,有人亲自上门,拿着兵符,说是丹云卫的兵符要完璧归赵,怎么能让人不疑惑。 凤清歌点了点头,道:“确实是它。” “凭借此物,能命令丹云卫做事?”赵云序有些不敢相信,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怎么可能会藏得住私兵。 “是,”方永安肯定了他的问题,见他们面色都带有不敢置信的意味,他从袖间取出一个红色哨子,吹了三下。 声音很轻,却像是引动了什么一样。 外面传来一阵风声。 下一刻,狭小的院子突然站满了人。 “丹云卫参见主上!” 声音低沉,响彻小小院落。 赵家姐弟彻底冷静不下来,一起看向窗外,赵云烟和几个妹妹连弟弟都顾不得,直接出了房门。 看着数百人的红衣劲装的军士,几人皆怀疑自己在做梦。 “这?”赵云烟看向身后的凤清歌,忍不住问道:“清歌小姐,方公子,这就是丹云卫?” “不错,”凤清歌点头道:“从今以后,兵符归还你们,这支军队,由你们差遣。” 第58章 请勿拒绝 凤清歌并无半分不舍,于她而言,丹云卫固然重要,但却抵不过父亲的身后信誉。 况且,有方永安和柳向保二人在,又有保安堂下的那些好手,她暂时并不缺人。即便是缺,她相信以方永安的本事,能迅速培养训练出来一批可用的人手。 赵家五个姐妹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个个目瞪口呆的盯着这批私兵,一度怀疑自己在做梦。 “大姐,你说我是不是还没睡醒啊?”赵云云神情楞楞的,两眼发直,下意识的捏了赵云烟一下。 赵云烟吃疼,拍落了她的手,没好气道:“死丫头,手劲儿还挺大!你没做梦,我和三妹她们都看到了,院子里是有很多人。” 她收敛起心中的震惊,看向凤清歌,道:“清歌小姐,您是说,要把这支私兵还给赵家?” 她自小到大,见过的周围邻家,从来都是有借无还,久而久之也习惯了被人家占便宜。 谁能想到,有人借了东西,居然一直念着,时隔多年,还要找到自家归还上门。 “不错,”凤清歌轻轻一笑,半无作伪之意,道:“丹云卫本就是赵家的,以后或隐于暗中保护、或化成明卫守宅,都由你们做主。” “这……”赵云烟激动的心慢慢冷静了下来,犹豫而为难道:“可是,我赵家并无产业养活这么敌人。” 一百人口,一天光吃饭就要花上好多。 她平时养着这一小家子人,已经觉得焦头烂额了,要是忽然再添上这些人,岂不是要愁死。 更何况这也不是些普通人,而是一支军队,一个个吃的肯定很多,她赵云烟哪有这么大的本事安顿好一支私军。 “是啊,要不清歌小姐您还是别还了。”赵云云苦笑着附和道。 反正家里又用不到,就当赵家从来没有丹云卫便是了。 “额,”凤清歌抚额,没料到赵家小姐最先担心的是这事,但也不得不承认,养活私兵确实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这可怎么办? 她看向方永安,用眼神询问他。 方永安俯首,从衣袖里面取出一卷书纸,连同口哨一起奉上,声音平和:“赵小姐,这里是三万两银票和两家铺面以及城郊的一个庄子,只要细心经营,要养活他们不是难事。” 京城城郊的一个庄子,少说也得上万两才买得起,再加上两个铺面,连同三万两银票,光这一出手,就差不多四五万两。 凤清歌眼波微动,更加意识到了自己这个雇主的贫穷,她知道保安堂的生意极好,但也不知道是这个好法,方永安轻轻松松就拿出三万两,比自己这个雇主还有钱。 丹云卫和方永安等人是教她武艺的神秘师父交给自己的。 这次,要不是她用谢導作为雇佣筹码,以方永安这么厚的家底,未必会接下这个单子,心甘情愿为自己所用。 “不不不,”赵云云忙摆手,脸红成一片,解释道:“方公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私兵还是由你们驱使,赵家不要兵也不要钱。” 完了,万一他误会自己是那种贪财的女孩,可怎么办。 都怪她嘴贱,胡乱跟话。 赵云云暗暗咬了咬舌头,眼睛却紧紧的盯着方永安,生怕他误解。 赵云烟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却没有反驳赵玉云云的话,因为在她看来,赵家现在的日子很平静安稳,虽然偶尔有宵小之辈来打扰,却也没有那种真正的胆大包天敢为非作歹的。 除了弟弟这件事…… 方永安直视着姐妹几人,再次俯首行礼,声音恳切道:“我家大人生前,十分惦念赵家,深恐自己失信害了贵府。如今既然已经找到,我与小姐自当遵从大人的心愿,将此物归还,至于银钱和庄子铺子,亦是我家大人的嘱托,希望几位小姐不要拒绝,以免令我家大人抱憾九泉。” 丹云卫们似青松一样傲立在院中,亦是目光热切地盯着将要成为主人的赵家人。 他们从建立的一刻,方永安给他们立下的规矩,就是寻找赵家人,保护赵家。 而今,人找到了,对方却似乎并不是很想收下他们,这不得不令他们倍感失落。 赵云云和三个妹妹看向赵云烟,既心动又犹豫。 “这么大的事,我做不了主,”赵云烟还是摇头,道:“我得等父亲回来,由他来决定要不要收下。” 赵云序让由小厮扶着,靠在屋门边道:“就是,清歌,你还是先收回去吧。今日我们能够亲眼见到兵符和这支私兵,已经很满足了,怎么能拿你们的东西。” 凤清歌轻咳一声,眼神诚挚,道:“赵小姐,云序,当年我的长辈言明是借用,既然是借,就得有借有还。我们已经把人和物带来,那你们就安心地收下,至于安顿他们的事,你们不必过于担心,丹云卫平时会自己训练,也能够安排好自己的起居。若是我家长辈知道你们拒绝,九泉之下亦会对我们失望。” 赵云烟很心动,却也纠结。 拥有皇族认可的私兵,是多少世家大族求之不得的事。 赵家先辈用血换来这个机会,总不能拱手相让。 可是,凡事有得必有失的道理,赵云烟还是懂的。 有了私兵,以后赵家行事就不一样了。 万一家里人借着这支私兵为非作歹,犯下罪过,触怒圣上,不仅会给先祖抹黑,更可能倾巢而覆。 “云序,你怎么看?”赵云烟看向家里唯一的男丁,也是赵家以后的当家人,询问他的意见。 “云序,请你务必要收下!”凤清歌眼眶微红,声音充满恳求。 若说她能为素未谋面的父亲做点什么,也将只有这些了,她不想父亲像方永安说的,在九泉之下因为遗愿未了而抱憾。 “赵公子,请万万不要拒绝!”方永安叹了口气,扑通单膝跪在地上。 “主人,请收下我等。”百名丹云卫们亦紧张地看着这一家子,齐齐俯首行军礼。 第59章 想想对策 “姐姐,我们收下吧,”赵云序感受到他们的一片诚意和期盼,也不好再拒绝,他看向凤清歌和方永安,心潮澎湃,表情再认真不过地道:“清歌,往后你有事,尽可差遣我做。” “好,”凤清歌笑盈盈应下。 赵云烟接过方永安手里的东西,只觉得掌心有些烫乎乎的,心里更是激动。 有丹云卫,以后再有人来骚扰家宅,就可以毫不客气地打出去! “这个哨子,连着他们身上的秘哨,但凡距离在一里之内,吹哨后他们都能感知到。” 方永安道:“赵小姐可以买下隔壁的宅子,将其暗暗联通,平时有事也比较方便。私兵可留几个化为明卫保护家宅,其余一部分放在庄子里,一部分留在隔壁,一旦有事,也好传达命令。” 这里是东城,却不是繁华地带,周围都是些老宅子,如果花钱买下来也不是很贵。 “好,我会按照方公子的建议来做的,”赵云烟笑着点头,对方永安的提议很是赞同。 赵云云眼里更是多了几分意动,目不转睛地盯着方永安,只觉这个男人浑身上下充满着一股神秘而令人向往的魅力。 赵云序盯着丹云卫,看了许久才冷静下来,轻咳一声道:“大姐姐,你还是让人先藏起来吧。” 这么多将士待在院子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赵家要偷偷谋事造反呢。 “你们……二妹,你招待好清歌小姐,三妹,你跟我来。”赵云烟想了想,还是亲自安顿。 赵家的宅子只有三进大小,是铁军将军生前留下的,知道的人不多。 家里上下六个主子,下人极少,除了一个账房,四个小厮,六个丫鬟和两个婆子外,再无旁人。 没了丹云卫,院子里瞬时空荡荡的,连气氛都寂静不少。 “二位,进屋叙话吧,”赵云云将二人请了进去,奉上茶水。 “清歌小姐,还不知您姓氏呢?”赵云云姿势娴静地半坐在椅子上,嘴上问着凤清歌,余光不时在方永安身上打量。 凤清歌抿了一口茶,笑道:“我姓凤。” “原来是右相千金。”赵云云早知她是奉旨入学,倒也没多少惊讶,反而觉得她这样优秀矜贵的贵女,出自凤家才正常。 “圣上为何要您入学?” 赵云云又问了几句,都是同窗们问过的一些话题,凤清歌一一回答了。 “那方公子,是做什么的?怎么会救得云序?”赵云云问了十五六个问题,话头一转,落在了方永安身上,她耳根微微泛红,表情平静下暗藏着几分羞涩。 凤清歌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道:“方大哥是我父亲好友之子,平时有自己的产业要打理,因为我在国子监就读,他不放心我专程马车接送,恰巧遇到了便出手了。” 原来,真的不是马车夫……能被右相千金称一句“大哥”,想来身份背景也不普通。 赵云云心里一喜,又有些忐忑,复又问道:“我观方公子气宇轩昂,似是军中之人,莫非他也进过京城东西营?” 京城东西营,是京城五营守备中的二营。因为平时不会接触战乱,只需要巡城守卫,十分轻松,所以世家贵族子弟成年后,没有文名和官名的,往往会进入东西营做事。 “不是,”方永安神色淡淡地摇头,有些奇怪这位赵小姐为何会问这种问题,不过他还是回答了一句,道:“幼年时跟父亲在军营中练过,但我自己从的是文,就是天资愚钝至今没个文名。” 他和柳向保,旧年是在南地的同致书院读书的,入学时一个四岁一个六岁,在里面读了五年。方永安虽是武将之后,却与无心书籍的柳向保不同,是天生的读书的料子。 九岁时便下场得了童生的文名,十一岁那年,刚过了秀才试。 之后不久,家族剧变,他放弃文举路子,与柳向保一起花了五年时间找回方家军和柳家军的旧部,进入京城开了保安堂,一边重新建立丹云卫,一边寻找关于雄关一战的真相和证据,试图为父亲、凤铉大人洗刷冤屈。 可惜,整整十多年过去了,他只知道仇人是左相谢導,还有可能跟今右相有关,至于证据,却都是些皮毛。 别说平冤打倒谢左相,就算是想借此面圣都没有可能。 凤清歌敏感地觉察到了他的情绪低落,眼神中有淡淡的关切,轻声道:“方大哥妄自菲薄了,你可是有诸葛之才,只是一时时运不济罢了。” 前世西境之战,若不是他这个军师运筹帷幄,她这个皇后和西境守兵,早已葬于敌蛮攻城之战。论运筹帷幄,行军打仗,他是天生的将才。 她也是从柳向保的口中得知,他年少时便中过秀才,本是要通过举人考试进入国子监的,因变故而打消了念头。 重获了新生后,她方知道,柳向保口中的变故是什么。 如果不是谢導,如今的他,定然是像江智大人一样的奇才能臣,又何至于心怀血仇不得报,日日潜伏,蹉跎了少年光阴。 方永安心头一暖,扯唇笑了笑:“小姐谬赞了,我可不敢跟诸葛孔明比。” 要真有那等旷世之才,怎会背负仇恨,十五年不能手刃仇人! 赵云序道:“既然是清歌夸赞,那方公子肯定不差。” “方公子自然……是极好的”赵云云暼了他一眼,道:“就你文不成武不就,上个学都要被打成重伤,等明儿东阳侯府上门,看你怎么应付!” “二姐,不会吧?明明是他东阳侯府的小侯爷打了云序,凭什么上门来找咱们的麻烦?”赵四小姐怯怯道,声音就像小猫咪般低弱。 一直沉默不语的赵五小姐开口道:“孙季昨日挨了打,找不到打人的人,肯定会把这个气撒在咱们家身上。哥,你还是想想,到时候人上门了,你怎么回话。” 赵云序苦着一张脸,想起东阳侯府的霸道,深觉这种事是他们能做出来的。 第60章 侯府家丁 “大不了,直接打出去就是了!”赵云序握了握拳头,破有底气地道:“我早就看到孙季不顺眼了,就许他们东阳侯府仗势欺人,还不允许咱们打回去了?” 而今他也是有私兵的。 “孙季家人敢来找茬,就揍得他哇哇叫!” 赵云云噗嗤乐了,扫了他一眼,道:“就你那个熊样,敢打人吗?” 她这个弟弟自幼性子软,说好听的那叫善良,不与人争斗,说实在些便是懦弱无能的。人家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弟弟有没有用不知道,论弱确实是挺弱的。 “我怎么就不敢!”赵云序被亲姐姐屡次三番质疑,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他偷偷瞄了凤清歌一眼,而后梗着脖子道:“二姐,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了,东阳侯府的人若是上门,我亲自带着人把他们拿下,送到顺天府。” 赵四小姐掩唇。 赵五小姐眉头微微挑动了一下。 “小姐,少爷!大事不好了!”门童慌张跑进前院,一边跑一边大喊。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如此慌张?”赵云云脸色微变,起身看向刚刚入门的门童。 门童上气不接下气,喘着粗气儿道:“东阳侯府的人上门来了!他们直接把门砸开,马上就要到这里了。” 门童刚刚说完,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人呢?赵家的人都死哪去了!” “敢打我家小侯爷,活的不耐烦了!还不赶紧滚出来迎接我等。” “一群贱民,连东阳侯府都敢惹!人呢,怎么连个人都没有。” 门童听到声音,双腿发抖,咽了口唾沫,小声哆嗦道:“小姐,少爷,你们赶紧逃吧,我看他们来的时候都拿着刀呢。” 东阳侯府是武将出身,家里养的也大都是些军中出来的蛮汉。他家的小厮和护卫,跟京城其他人家的完全不是一个水准。 赵家的人想要抵抗,根本没有可能。 “云序,你不是说要将人拿下吗,愣着干嘛?”赵云云是似笑非笑的调侃道。 “……”赵云序一脸难色,咳了起来:“二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拿我取笑!快去找大姐,让丹云卫出来。”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话本子里面的快意恩仇,确实看得人浑身舒爽,豪气干云,真要做起来却是难如登天。 尤其对于赵云序宁可动口决不动手的人来说。 “放心,这点小事就不用劳烦丹云卫出手了。” 凤清歌和方永安对视一眼,表情多了几分恼怒,要是今天他俩没来,这赵家姐弟肯定要受人欺负了。 东阳侯府,真是“好样的”! 凤清歌皱了皱眉,率先起身出了屋门,而东阳侯府的十几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家丁,正好气势汹汹冲进了前院。 “你就是赵家的小姐?”东阳侯府的家丁见到她,眼里都闪过一丝惊艳,旋即脸上覆盖上一层层欲。 带头的家丁搓了搓手,眼里满是污秽的欲色:“小娘子,你家儿郎呢,还不快叫他出来,乖乖跟我到东阳侯府给我家小侯爷跪着磕头道歉。” “四妹,五妹,你们两个在里面待着,我出去看看。”赵云云叮嘱了一句,跟着走了出来。 她是赵家姐妹里面长得最好看的,又穿的淡雅娴静,淡淡的黄衣嫩如花蕊,白皙的鹅蛋脸,眉目微锁带着一股轻愁。 赵云云张口斥责道:“这里是赵家,就算你们是东阳侯府的人,也不能擅闯私宅!” “哎,这个小娘子长得也不错。”东阳侯府的家丁们差些忍不住流下口水,根本没把赵云云的话放在心上,一群人看看凤清歌又看看赵云云,彼此交换了个眼色。 “两位小娘子,你们可知道你家儿郎犯了什么错?” 赵云云冷哼一声,道:“我弟弟好好在国子监念书,昨日却被人殴打,如今还躺在床上。我赵家还没有找你们东阳侯府讨个公道,你们反倒倒打一耙,先上门来了。怎么,又要说我弟弟打了你们小侯爷?” “不错!”为首的家丁眯了眯眼,道:“你弟弟害得我家小侯爷瘫痪在床,至今还未醒来,依照规矩,是要交你们赵家的所以财产全部交给我们侯府。我家侯爷夫人说了,只要你家儿郎在侯府门前跪个十天十夜,就不再追究此事。” 赵云云气得小脸燥红,大骂道:“你们简直无耻!贵府的小霸王出行身前身后跟着五六个人,以我弟弟的能力,别说是打他,就连近身都难以办到,你们居然把这个屎盆子扣在我弟弟身上!” 为首的家丁自然知道事情的真相,是自家小侯爷打伤这赵家的学子时,有人出面救人时下了重手。 既然打人的人找不着,总得找个替罪羊吧。 不然谁替老侯爷和老夫人他们消火。 “今天你们无论怎样狡辩,都是没有用的,”为首家丁冷笑一声,看这两张绝色的脸,舔了舔嘴唇道:“当然你们姐妹若是愿意替你家儿郎背罪,也不是不可以。你们从了我,我倒是可以在老侯爷面前,替你弟弟求个情。” “哦?是吗?”凤清歌笑着挑了挑眉。 为首家丁还以为她是答应了,表情多了一丝得意和垂涎,恨不能现在就把这对姐妹拉到自己床上办了:“我是东阳侯府的护院队长,在老侯爷跟前办事,你大可以相信我。只要你听我的话,以后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他扫了扫这贫穷得连一株名贵花草都没有的院子,神色高傲。 其他人亦目光淫而邪地盯着她两。 “李哥,你这么做就不厚道了,这两个小娘子长的如花似玉,暖香阁里的姑娘都没她俩好看,你总不能一个人霸占了吧。” “就是,你一个人吃肉,总得让我们也喝一口汤吧。” “我不管,等你睡了她两,也得让兄弟们玩玩。” 李护院不悦地瞪了几人一眼。 “这样啊……”凤清歌笑得更灿烂了,下一刻眉眼瞬间冷了一下,冲方永安摆了摆手:“方大哥,把他们的手脚全部打断!” 这些狗东西,平时肯定没少仗势欺人。 第61章 决定告状 “你以为你是谁,还想打断我们的腿,小娘子,识相点就乖乖脱光衣服,不然我们先打对你哥哥的腿,再把你们姐妹全部睡了,送到楼子里去!” “就是,小贱人还不知道我东阳侯府是什么身份吧,放眼整个京城,我就没见过哪家敢跟我东阳侯府硬碰硬的。” “快点把你哥哥交出来!” 家丁们一边嚣张地叫嚣,一边砸着院子里的东西。 “小姐,您带赵家小姐们进去,”方永安脸色沉了沉,对凤清歌说。 “方公子……”赵云云担忧地看着这些凶恶的家丁,小声道:“要不咱们还是拖一拖,等我大姐回来。” 不知道大姐将人安排在哪里去了,这么大的动静,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凤清歌轻轻一笑,护在了赵云云旁边,“赵小姐且放心,他一人足矣。” “你们小心,”方永安叮嘱了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甩了个鞭花,直接冲着嘴巴最脏的那个家丁挥去。 “啊!” 鞭子又急又准,被抽的家丁刚准备反抗,就爱了重重的一鞭,嘴上吐出血来。 李护院顿时怒了,看方永安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忌惮:“给我上,先把他给我打死!” 赵云云看着东阳侯府的家丁全部拿着棍棒,只觉得心一颤一颤的,手上的帕子拧成了团。 方永安自小就接受武训,尽管之后从文,身手确实不比禁军中的好手弱,东阳侯府的家丁在他的鞭子下,犹如一团散沙,很快就歪歪斜斜倒了一地。 李护院站在最后面,面色变了又变。 他根本没想到,只是寻常的人家,怎么会有这等武功高强的好手,这等身手即便是放在军营里,也绝对是千户级别的了。 他咬牙切齿地瞪着方永安,衣袖下的手动了动。 凤清歌面色平静而轻松,盯着为首的那个李护院,眼神冷了冷。 下一刻,李护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持短匕,朝方永安的后背刺去。 “啊……”赵云云惊呼一声。 方永安被这声惊呼扰乱了心神,耳边听到脚步从背后袭来,他旋身往后一退,却被脚底下的其他家丁牢牢抱住了双腿,一时无法移动。 短匕眨眼间到了身后,就在将要扎入的一刹那,凤清歌狠狠一脚踢在了李护院的手腕上,将那匕首踢飞。 同时,又迅速补了两脚,将李护院踹倒在地。 “狗东西,竟敢使用这种阴险的手段!”凤清歌又踢了抱腿的家丁几脚,将其手腕踢断,她眼神凌厉,动作干脆利落。 东阳侯府的家丁被她震慑,忍不住向后退去。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平民家的姑娘,绝不可能有这种身手,这个小娘子动起手来,干脆狠辣,只是两脚就将李护院给废了,简直跟个母老虎一样。 “我们是东阳侯府的人,你们敢跟我们作对,是绝对没有好果子吃的!”李护院抱着受伤的手腕,阴测测的盯着凤清歌和方永安警告道。 “我们有没有好果子吃还不知道,但你们这些人,今天既然来了就不要想回去了。”凤清歌冷着脸,道:“一口一个东阳侯府,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京城没有王法了。” “呵,王法?”李护院嗤笑道:“对于你们这些卑贱的平民来说,我们东阳侯府就是王法!你们先是伤了我家小侯爷,而今又打了我们,折辱东阳侯府的颜面,这件事注定无法善了。” 方永安厌恶地扫了李护院一眼,看向凤清歌:“要把人送到顺天府吗?” “嗯,”凤清歌点头。 想起江智大人说她的话,她微微有些心虚。 这才不到十天,先后给江大人找了三四个麻烦,似乎确实有点对不住人家。 不过,东阳侯府嚣张跋扈,早已经惹了众怒,与其压着这事让孙季一伙儿人继续害人,还不如一次性解决了,好告诉京城的那些纨绔,平时吃喝玩乐可以,仗势欺人是断然不可为的。 谁敢触犯大夏的律法,就要做好受惩罚的打算。 别说今日闹事的只是东阳侯府,就算是皇子王爷,也得乖乖伏法。 小厮弱弱道:“小的这就去请衙役来。” 这么多恶人,要想顺利送到顺天府不容易,得让衙役出手。 “不必了,”方永安淡声道:“此事交由我与小姐来处理就行,赵小姐,你可要做这个苦主,去顺天府告他们?” 先不说私闯赵家宅地,手持棍棒行凶,光是拿短匕意图杀人一事,就足以让这些人待在里面,关上三月以上。 赵家毕竟都是些姑娘,这事闹大了,对她们的名声也不好。 赵云云微微纠结了一下,随即点头道:“方公子,清歌小姐,这件事,我们决定跟东阳侯府讨个公道。” 自从父亲母亲出外游玩,他们一家人总是被人欺负。 那些邻居还有流子仗着赵家没有大人撑腰,三番五次上门骚扰。 这一次,弟弟更是被孙季打得卧床。东阳侯府欺人太甚,还恶人先告状,跑来逼弟弟跪着道歉。 要是这个仇还要忍下去,那赵家人也不必的再在京城待了。 “甚好,”凤清歌展颜一笑,道:“如此,顺天府衙门下,还请赵小姐如实上告。” “好!”赵云云坚定地点了点头。 等赵云烟和赵三小姐回来,二人也同意了告状的做法。 一群人压着这些家丁,声势浩大地朝顺天府衙门走去。 赵家的邻居们发现不对,皆自发地跟在后面,议论纷纷。 “这赵家怎么了,怎么突然有这么多人?” “该不会是家里遭贼了吧?” “我看不像,谁家的贼还穿着统一的衣服,我看这些人倒像是高门大户家的家丁。” “家丁?谁家的?这些人被打的好惨,赵家人有这本事?” “应该不是赵家人打的,你看那为首的一男一女,女的气势高贵,男的看起来就是狠角色。估计是这个男的动的手。” 有人终于忍不住上前,发问。 “云云啊,你们家这是什么情况啊?这大白天,带着这么一群人去哪?” 第62章 你笑什么 赵云云和其他赵家姐妹并未理会问话的人。 一行人继续往顺天府衙门而去。 后面,赵云序坐在马车上,看这旁边抱着木盒的赵云烟,犹豫道:“大姐,你真决定了?” 赵云烟点头,道:“丹云卫放在你我手中,也无用处。云序,你学的是儒术,日后走的是文官的这条路子,在家里养私兵不是什么好主意。” “可是,大姐你不是答应好了吗?”赵云序有点不理解她的想法。 “我只是让他们去顺天府衙门,”赵云烟笑着摇了摇头,道:“阿弟,姐姐脑子笨,比不得你,但姐姐也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曾祖父留下私兵是为了让子孙有守住宝物的能力,可是你我不从军,留下这等东西,一来是让他老人家的心血白费,二来也是让明珠蒙尘。” 她叹了口气。 “咱们长居京城富贵乡,不知道外面百姓艰难。可是你总该明白,东境和西境的敌人对我大夏的威胁。姐姐没有什么你们文人说的家国大义,只是不愿有国家危亡的那天,想单纯的守住我们这个小家。” “这等宝物,不该再留在赵家了。” “可是,不跟爹娘说一声吗?”赵云序被说服了,但还是不太甘心就这样交出去。 丹云卫啊,这可是奇兵。 还没看他们施展身手,就在家里晃了一下,太可惜了吧。 “不用,”赵云烟提及父母,一脸无奈,道:“等他们回来都要到秋日了,你以为姐姐我真有这么大的本事,养这么多人?” 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她也很难的。 二妹长得太好看,总是被人家骚扰,她不得不从一个有些胆小怯懦的大姐,变成了凶名远扬的赵家大小姐。 尽管如此,很多时候还是护不好弟弟妹妹。 管这一个小家已经很累,再来一百号人,又要管他们吃饭睡觉,又要担心会不会被人发现,最主要的是,她真觉得有私兵没多大用处。 赵家私兵借出去的这些年,不照样过得好好的。 赵云序忽然有点愧疚,眼眶微红:“对不起,大姐。” 虽然姐姐妹妹们都说他是一家之主,撑起了赵家,但实际上他心里很清楚,要是没有大姐和三妹,他这个一家之主早饿死了。 虽说大夏不限制女子经商,但那些经商的男子态度不一定和善,大姐平时打理家业,定然十分困难。 “臭小子怎么哭起来了,”赵云烟没想到弟弟突然抹泪,又气又无奈,轻轻揉他的胳膊,“是不是身上的伤又疼了?” 赵云序抱住她的腰,闷声道:“就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不仅保护不了你们,要让你们养着我,出了事还得你们操心。” “傻瓜,说什么呢,”赵云烟拍着他的头,道:“你还小,又没学成,做姐姐的可不得养着你。以后上学的时候要注意点,尽量别跟人起冲突,东阳侯府这种人能躲着就躲着。” 她顿了顿,继续道:“不过,姐姐不是让你当怂包,以后你这同窗清歌小姐要是被人欺负,不管对方是谁,你都要好好护着,记清楚了?” “嗯!”赵云序点头,而后又看着自己的胳膊和腿,叹气道:“大姐,你说就我这点本事,能保护的住清歌吗?要不,等我好了,给家里请个厉害点的护院,教我练武吧。” “这倒是个好主意,”赵云烟点头,之前府上没多少钱,除了老仆人,没多的钱再请别人,所以就一直凑合着。 以至于老是有人爬墙,那些四邻传的脏话也一日比一日难听。 而今,好歹有点家底了,总不能再随便下去。 毕竟,妹妹们也大了,差不多是说亲的年龄了。 姐弟俩说话间,便到了顺天府衙门前。 衙役见了最前头的凤清歌,嘴巴都合不上了。 好家伙,这么一伙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衙门闹事的。 好在衙役也算见多识广,各种场面都见过,反应过来后忙上前问道:“凤小姐,您这是有什么事吗?” 凤清歌微微一笑,指了下赵云云道:“我没什么大事,只是带人来告个小状,快去给你家大人通报吧。” 衙役愣了下,看向赵云云眼里闪过惊艳,声音不由得低了几分问道:“不知道这位小姐要告谁,所为何事?” 赵云云微微福身,回道:“小女赵云云,家住东城铁军胡同,今日要告的是东阳侯府,他们家小侯爷孙季先是伙同几个学子打伤我弟,之后又派家丁上门,砸了我家宅邸,扬言要收了我赵家家业,更要强迫我重伤的弟弟去跪在侯府门外。此种恶行,天理难容,求顺天府的大人们为我赵家做主。” 她声音柔婉,自带一股哀怨。 听得周围人都忍不住心生同情。 “什么,这东阳侯府的人未免也太霸道了些!” “就是,打伤了人不说,还有抢夺人家家业,真的是欺人太甚。” “不就是仗着有权有势,欺负咱们平民老百姓吗,我觉得这赵家告的好,像这样的恶霸,就应该告到圣上面前,让皇帝大老爷为咱们做主。” 有人嗤笑,说出不同的意见。 “得了吧,你们只听着赵家小姐一面之词,谁知道是真是假?” “可不是,那东阳侯府的人多厉害,还能让他们绑了来,我看着赵家是自导自演,编瞎话哄人呢。” “说不定是赵家儿郎得罪了东阳侯府的小侯爷,在这儿恶人先告状,准备讹人呢。” 赵云云听得柳眉一竖,娇叱道:“放你娘的狗臭屁,我赵家就算是再穷,也不会做这等事情,到时你们一个个的,嘴上说着家缠万贯,连米面粮油都买不起。说,借我赵家的东西什么时候还!” 说话的几个人讪讪一笑,往后缩了缩。 方永安低笑一声,多看了这二小姐一眼。 赵云云听到笑声,脸刷得红了,想起刚才自己说出来的粗鄙之言,这会儿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 她红着脸,心一横,眼波如丝瞪了方永安一眼:“你笑什么!” 凤清歌噗嗤乐了。 第63章 什么运气 衙役在几人身上看了又看,小跑着进了衙门后面。 “大人,有人上告东阳侯府,”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带人告状的是凤小姐。” “怎么又是她!”江智一口茶喷了出来,没好气道:“说吧,是什么事。” 衙役将赵云云的话如实复述了一遍。 江智抚额,心里属实无奈:“行了,带人进来,顺便派人去东阳侯府,把他们家小侯爷和管事之人请来。” 还好,只是个东阳侯府。 算不得大麻烦。 衙役忙出去安排,江智在后堂坐了一会儿,方整理衣袍,往前面高堂走去。 进了大堂,他没忍住瞪了凤清歌一眼,这丫头,一天天不好好念书,就知道胡乱掺和,搞出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让自己收拾。 按理说,这种小事也用不着江智这个府尹大人亲自出面审理,寻常偷窃、抢劫、打架冲突这些事,有府丞出面解决足以。 不过,江智跟凤清歌打了几次交道,知道这丫头一般能关注的,都是大事。就算表面上是一件极小的斗殴冲突,能让她亲自带人来这里,背后涉及的关系绝对非比寻常。 凤清歌笑盈盈站在堂下,冲江智俯身作揖行学子礼:“学生见过江大人。” 赵云序忍痛跟着行学子礼。 赵家姐妹都齐齐跪地:“民女拜见府尹大人。” “起来回话,”江智微微摆手,道:“你们的诉求,本官已知晓,下面的赵姓学子,据你家人之言,你是被孙季几人打伤,后又被东阳侯府上门威胁,是也不是?” 赵云序躬身回答:“正是。” “那你孙季,可有恩怨?对方因何而打你?你如实交代。” 赵云序小心地看了凤清歌一眼,有些纠结要不要说实话。 江智皱眉,一拍惊堂木,道:“本官问话,你如实交代就是。” 看着丫头做什么! 凤清歌冲赵云序点点头,小声道:“没事,你就正常交代便是。” 区区东阳侯府,她并不放在眼中,就算是她打了孙季又能如何,孙季挑衅在先、口出污秽之言,况且打的还只是些许轻伤。 赵云序叹了口气,余光暼了方永安一眼,结果见方永安也冲他颔首,似乎并没有把昨日打人的事情放在心上,他心里微定,放下心来。 “回禀大人,学子与孙季虽都是国子监的学生,平日里却素无交集。只是那孙季仗着家世显赫,常常欺负我与国子监的其他学生。昨日,我的这位同窗凤清歌第一日入学,就被他言语羞辱,还要动手毁我同窗清白。” “学生当时出言警告,本以为会挨打,没想到被清歌救下。那孙季挨了清歌的一番教训,心生厌恨,便带人找上学生,痛打于我。” “幸亏清歌的大哥碰见,再次救我于危难。只是过了一日,孙季却仗着东阳侯府的威势,砸上我家宅,口出秽语侮辱我姐姐和前来探病的清歌。学生无能,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与恶人对抗,又恐对方日后再次欺凌家人,恳求大人为学生做主!” 嗯,听起来是挺无能的…… 江智轻轻点头,觉着这学子还有些自知之明,他眯了眯眼,脸上浮现上几分怒气,对孙季和东阳侯府心生不悦。 圣上弟子,国子监唯一的女学子,这是何等荣耀的身份。 那个纨绔竟然敢第一天就堵人,还要毁了丫头的清白,谁给他的狗胆! “过来……”江智冲凤清歌招了招手。 赵云序一愣,面露惊讶,想起昨日府尹大人召见了她,又反应过来,松了一口气。 赵家姐妹也有些紧张,赵云云忙解释道:“府尹大人息怒,这凤小姐是奉旨入学,为人正直,是孙季故意欺负她在先……” “没事的,”凤清歌见她们误会,露出一个宽慰的表情,这才往江智走去,乖乖站在他面前:“大人。” 江智端详了她一番,见身上没什么明显的伤,人也不像受了欺负的样子,复又问了句:“身上没受什么伤吧?” “没,”凤清歌乖巧摇头,道:“学了拳脚功夫,勉强能自保的。” “那就好,”江智松了口气,侧过身子,小声问道:“普通同窗?” 凤清歌咧嘴一笑,也压低声音,道:“不是。” “是什么人?”江智又问。 “赵云序,是铁军将军的后人。” 江智微惊,看凤清歌的眼神变了又变,最后化为一个古怪的笑容:“你这丫头……” 这都什么运气?圣上之前,花了多少功夫找赵铁军的后人,却一直不得踪迹,甚至都派人到了东境边城搜查。 谁能想到,人竟然就在京城,还在国子监念书! 凤清歌眨了眨眼,退下之前低声道:“大人且先断案,待会儿,说不定有大惊喜。” “嗯?”江智盯着凤清歌回到堂下,暗暗猜测,最终落在赵家大小姐怀中的木盒上,脑海中瞬间想起了关于赵家的传言,眼前不由得一亮,态度更加和悦了。 “咳,”见堂下的赵家人都偷偷看自己,江智轻咳一声,道:“你叫赵云序是吧?你也算是本官的师弟,既然是国子监的学子中出了败类,作为师兄理应为你们主持公道。本官已经派人去孙家传唤,等被告上堂,再行审理。” “谢府尹大人,”赵家姐妹脸上露出欢喜之色。 赵云序则多看了凤清歌一眼,不知道她刚才跟府尹大人说了什么。 凤清歌面色平静,带有淡淡笑容,冲方永安使了个眼色。 方永安得了示意,悄悄退了下去。 衙役们见了,因知道是凤清歌的人,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未阻拦,放他离开。 人群中的赵家四邻和看热闹的百姓这会儿听了案件的来龙去脉,都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质疑凤清歌的学子身份,有的痛骂东阳侯府欺人太甚,还有的在打探赵家几位小姐的年龄。 唯有孙家的家丁们,被绑在堂下,堵住了嘴,又气愤又害怕——这差事办砸了不说,还闹到了顺天府面前,这府尹大人江智是出了名的滑子,素来不怕惹事,万一他一怒之下闹到圣上那里,恐怕事后侯爷得活剥了他们的皮! 第64章 言语威胁 纵然他们一个个口中说着狠话,但天子脚下,毕竟不是东阳侯府的一言堂。 况且,当今皇上据说十分厌恶世家大族仗势欺人。 “怎么办?” 护院们互相交换眼神,商量着如何应对。 凤清歌并没将这些人的小动作放在眼里。 等到孙家的这位侯爷和其侯爷夫人一同到了大堂上,还未来得及开口质问,凤清歌抢先道:“启禀大人,学生也要告东阳侯府纵容家中子弟,欺凌同窗。” 第二任东阳侯,也就是孙季的父亲孙翱闻言,面色一黑,狠狠瞪视着她:“你是谁家的女子,当堂撒谎,欺骗府尹,诬告侯府,这可是重罪!” “就是,诬告侯府,欺负我儿,我决不能饶你。”保养极好的侯夫人美目一斜,一脸警告地盯着她。 凤清歌挑了挑眉,对这位东阳侯及其夫人同样没有任何好感。 若不是他二人,孙季岂有这样的胆子。 “东阳侯,这里是顺天府,不是东阳侯府!”江智语气淡淡,“贵府公子、嫌犯孙季何在?衙役,将人带上来。” “且慢,”侯夫人一想到顺天府的衙役冲进侯府,强行逼着他们将重伤的儿子带来,心里便恨毒了江智,却又不敢当面得罪,赔笑道:“江大人容禀,我儿身上有伤,暂时不能上堂,他此时正在马车上歇息养伤,等待会儿再传唤也不迟。” “公堂之上,岂有嫌犯歇息的道理,衙役,去把人带来!”江智沉着脸道,这才转向凤清歌时又换上笑脸:“你且仔细说来。” 凤清歌道:“学生奉旨入国子监,昨日只是第一日,与那孙季无怨无愁,可他却于晨读时拦下学生,言语羞辱,并扬言让学生脱了衣服任他凌辱。学生不愿,他便带着几个跟班对学生动手动脚,欲行不轨。” “学生无奈,只好动手反抗,想那孙季几人应该是被酒肉掏空了身体,小女险胜一筹,方逃出魔掌。结果他却记恨在心,对小女的同窗暗下毒手,若非我的家人碰见,同窗赵云序极有可能被他们几人活活打死。” 她顿了顿,一脸义愤填膺的表情道:“孙季几人,仗着家世常常欺凌国子监其他学子,如此恶行,可称为毒瘤,不配再在书院里面念书。” “呸!”侯夫人啐了一口,气狠狠道:“我当是谁,原来就是你这小蹄子的家人,害得我儿子重伤在床!” 东阳侯看着儿子被衙役抬进来,痛得大喊大叫,一脸心疼,冲江智道:“江大人,你素来能断,我已经被人打成这样,怎么可能再去害人?这些人分明是嫉妒我儿,想要诬告。” 嫉妒孙季…… 赵云序和凤清歌的表情都多了几分一言难尽。 赵云序直言道:“孙侯爷,像你儿子这种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成天只知道吃喝玩乐欺凌他人,我等就算是嫉妒一头猪也断然不会嫉妒他。” “你!”孙翱脸一黑,自己儿子就算再差劲,也容不得别人来说,更何况说这话的还是跟儿子同龄的学子。 外面百姓哄笑声连连。 孙翱只觉颜面大损,气得脸涨红:“无知小儿,你与这女子陷害我孙家,究竟有何目的?” “孙侯爷这手恶人先告状倒是像极了你儿子孙季,”凤清歌低低一笑,道:“可惜,你们若是没派人去骚扰赵家倒还有的周旋,千不该万不该,贵府不该派护院去害赵家人。” 世家大族,手段向来残忍。 凤清歌十分清楚,今日她和方永安要是没有去赵家,这赵家姐弟,定然只能任由这些护院摆布。 “护院?”孙侯爷皱眉,顺着凤清歌的眼神,终于看到了跪在一旁的下人,他心中大恼,旋即否认道:“你随随便便拉出来一些人,就说是我东阳侯府的下人,难道不是诬告陷害?” 这些没用的废物,对付一群毛头少年,竟然也打不过。 还把这件事情闹到了顺天府前,简直该死。 护院们缩了缩脖子,明白了孙侯爷的意思,一个个不由得垂下头来。 凤清歌挑眉,见他还要狡辩,不由失笑:“侯爷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若是放在战场上,倒是保家卫国的忠贞男儿。可惜……” 她拉长了声音,话音一转,冷笑道:“可惜是用来维护你这恃强凌弱的纨绔儿子,简直是侮辱了东阳侯府的封号,辜负了先皇的一片信任。” “本侯如何行事,与你这毛头丫头又有何干系?”孙翱态度多了几分高傲,嗤笑道:“你若识相,就把打伤我儿的人交出来,府尹大人面前,本侯尚可饶恕他的罪过,判他个流放即可。” 凤清歌眼神一冷,笑道:“动我的人,侯爷好大的口气啊。” “本侯乃是超等官爵,我的儿子是东阳侯府唯一的合法继承人,伤他,与谋害皇族同罪。凤小姐是吧?”孙翱眼神阴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道:“右相大人恐怕还不知道此事吧。” 江智皱眉,“孙侯爷,我召你们侯府的人来,主要是审理贵府护院欺凌赵家一事,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孙翱理了理衣物,一脸正直道:“江大人,本侯我已经说过了,这些下人,并非我东阳侯府的人,至于他们是否欺负赵家,也与我东阳侯府毫无干系。” “呵……”江智笑了,平时在这里见惯了各种人,还是第一次见侯爵当堂耍无赖,“侯爷确定?” “确定!” 江智扯了扯唇,冲文书道:“将府衙积压的契书全部翻出来,一一查证。” 但凡大家族用人,或者活契,或者死契,都会在官府备案。 孙翱心里一慌,脸上也露出了几分,他咬牙道:“江大人,本侯可是先皇封赏的世袭罔顾的东阳侯,你为了区区一群平民,与我东阳侯府作对,故意为难我儿,就不怕勋贵吗?” 他的话语里面尽是威胁。 勋贵世家,大都是武将出身,在大夏朝堂也是占了一席之地的。 第65章 比不得他 勋贵们向来于皇族宗室关系密切,东阳侯府更是与先皇时期的几位皇子相交甚密。 江智自然明白东阳侯说的是什么意思,微微皱眉:“孙翱,你这是在威胁顺天府?” “不敢!”孙翱笑了笑,口中说着不敢,却明摆着是这个意思。 孙季忍痛道:“父亲,就是这个赵云序和凤清歌伤了儿子,你快把他们给我打死。” 孙翱脸一僵,眼神警告地瞪了儿子一眼。 这个蠢货东西,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江智是个混不吝的,说这种话万一惹恼了他,落了话柄,这件事就不好解决了。 “胡说什么呢,他二人都是你的同窗,纵然不是一个班,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开这种玩笑!” “父亲,儿子没有开玩笑,”孙季疼得嗷嗷直叫,哪里有心事看父亲的眼神,咬牙切齿地大喊道:“要不是这个小贱人,儿子怎么会挨这么重的打,你快些叫人先把她给我抓起来。” “呵呵,”未及东阳侯反应过来,江智已经冷笑着出声道:“侯府当真是好威风,本官倒不知道,原来堂堂右相千金,也是区区一个侯府能动得了的!两位真的是好教养啊!” 养成了这么一个废物东西,没有才华暂且不说,品行简直恶劣到了极致。 纵然说,世家子弟大多纨绔,但香孙季这样目无王法,连顺天府的威严都不放在眼里的,迟早必会惹出大麻烦。 与其留着这样的祸害让他害更多的人,倒不如趁着这次机会,给个他教训。 好让他知道,在京城天子脚下,就算是王公大臣的子孙,也得乖乖遵循大夏律法做人做事。 孙翱脸都绿了,好不容易明里暗里威胁震慑了江智,谁成想这个儿子这么不争气不长眼色。 不能打!要忍着!他扶着胸口清呼了一口气,克制了一下想揍死这个儿子的冲动,方对着江智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江大人,你我都是做父母的,应该明白养儿养女不易。自家孩子,嘴上说着教训,可谁又真的能舍得下心打骂呢。这孩子憨厚老实,就是嘴巴有点坏从不饶人,可他的心眼儿确实极好,国子监的学生哪一个不夸他为人仗义。他今日只是被打了疼的厉害,这才一时失态,在公堂之上口无遮拦。” 凤清歌看了孙季一眼,倒没有看出他有何失态,这一副威胁人的模样,跟之前遇到的到时别无二致。 “侯爷的爱子之心真是令人感动,”凤清歌勾了勾唇,露出一个真诚无辜的笑容,“清歌想起父亲母亲平时的教导,真是恨不能投胎到你东阳侯府做女儿。到时候,就算杀人放火,也有侯爷担着呢。有这样的父母,别说打一两个学子,就算全打死了我也不用怕,哎为什么我不是您的女儿呢……” 她一边说一边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 赵云序没忍住,噗嗤笑了。 “没个正形……”江智笑着白了她一眼。 “你!”被一个不受宠的右相千金挤兑,孙翱再也忍不住,骂道:“凤清歌,你不要仗着皇上宠爱,就肆无忌惮,说一千道一万,你不过是右相府中一个不受宠的大小姐罢了,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名门千金。” 凤清歌笑盈盈道:“原来我这不受宠的名儿,都已经传到东阳侯府去了。侯爷这么厉害,连我右相府家事都知道,怎么不到西境做探子呢,毕竟你们侯府也是武事发家,要是老侯爷知道你有这等本事,恐怕激动地又要涕泗横流跪谢天恩了。” 东阳侯老侯爷,军功显著,按理说应该是受人敬佩的角色。然而,他作为武将却没有武将的做派,学的都是文人的那套钻营之法,为了这个侯爷的封赏,溜须拍马,这才成了东阳侯。 先皇当时也是被此人恶心到了,所以即便他是西境的守将,却封了一个东境武将的名号。一则是警告他,二来也是出于鞭策之意,希望他们侯府不要辜负这个封号。 结果,那老侯爷得了封赏后,便差不多在京城定居了。西境前前后后发生过几次大大小小的战乱,他小战抢着往前冲,大战就如缩头乌龟一般不愿意前去。 其中有一次,竟带着年纪尚小的孙子,也就是孙季上战场,差点丢了孙子。 一时成为笑柄。 从那以后,那位颜面尽失的东阳老侯爷就很少在京城圈子里走动了。 即便如此,东阳侯府在京城仍然是霸王。 百姓们畏如蛇蝎。 当真是应了那句,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你竟然侮辱我的父亲!”孙翱气得头都快炸了,恨不能狠狠地扇这个女子两巴掌,怒极反笑道:“凤小姐,你莫不是以为进了国子监,就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还好,”凤清歌谦虚地笑了笑,“清歌虽然自认为聪明,但还是比不得令公子。毕竟,这种欺负弱小的事情,就算是让我学上几年,乃至几十年,我也学不会啊。不比令公子,家学渊源,自小受到了良好的家庭氛围熏陶,连欺负人这种事,做起来都毫无愧疚理直气壮,败露后还有父母帮忙掩盖罪行,为此堂堂侯爷竟然连自己家的下人都不承认,惭愧惭愧呀。” 赵家姐妹都愣了,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 听她说话,简直跟听评书一样。 “小弟,你们国子监的学生都这么厉害吗?”赵云云忍不住小声问道。 若是自己有凤小姐的十分之一本事,也不至于老是被那群臭男人欺负了。 “二姐你想什么呢,”赵云序低低咳了一声,指了指孙季道:“清歌来之前,我们都是要受他欺负的,你再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所以根本不是国子监的学子厉害,而是凤清歌这个人厉害啊! 孙翱一张脸涨红。 侯夫人也听不下去了,气得鼻子险些歪了,指着凤清歌骂道:“我呸,你也配跟我儿子比?你个小贱人,狐媚子,不学学三从四德,跑到国子监勾引学子,还有理了吗。” 第66章 留着何用 “放肆!”江智听这侯夫人说话难听,顿时沉下了脸,斥责道:“这里是顺天府的衙门大堂,不是外面的菜市场,侯夫人若是不会说话,就乖乖把你的嘴巴闭上。用这等肮脏之语辱骂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亏得你还是诰命夫人。” 侯夫人脸色一青,语气不快道:“江大人,本夫人在这里也得警告你一下,既然你知道本夫人是有朝廷诰命,就得给我放尊重些。本夫人教训一个不守妇道的女子怎么了?就算是到了皇上跟前,我也是站得稳的。” 这女子当真是个狐狸精。 顺天府府尹江智这是何等人物,向来公正不阿。 结果今日却为了她,屡屡下东阳侯府的面子。 凤清歌眨了眨眼:“夫人莫不是见惯了侯爷和孙同窗玩弄女子,故而嫉妒成性,随随便便看到哪个女子都觉得是要勾引人?” 她顿了顿,脸色冷了几分道:“我是奉旨入学,经过了国子监的诸位大儒和祭酒、司业的考核,侯夫人此言,是没把我右相府放在眼里,还是没把祭酒和大儒们放在眼里,亦或是,你其实是对圣上有所不满?” 不就是扯大旗吗? 还勋贵圈子,宗室背景,这里面有几个好东西,值得他们东阳侯府在这里扯旗威胁,左右顺天府办事! 江智给了她一个激赏的表情,而后冲着东阳侯夫妻质问道:“本官尚未介绍凤小姐身份,你二人就已经知晓了这么多。看来,令郎针对凤小姐,是你们夫妻指使的了。孙翱!你对圣上有何不满,竟指示儿子针对他的弟子?” 惊堂木一拍,满堂寂静。 震耳发聩的质问,余音绕梁。 侯夫人身子一抖,脸上露出一丝惶恐,“我……我没有……” 不就是儿子带人打了个学子吗,怎么就扯到对圣上不满的份儿上了。 况且,季儿也是受害人,都伤成了这样。 孙季哑口无言,他再蠢笨,也知道这件事要是定性为跟东阳侯府暗下对圣上不满,就大条了。 “你,你放屁!我就是看不惯这两个狗东西,哪里是受人指使。” “只是看不惯,就将人打成重伤?”江智眼神一厉。 “他活该!”孙季呲牙吸了一口冷气,朝着赵云序重重吐了一口唾沫,“不长眼的狗东西,帮着小贱人害我,没打死他已经算小爷手下留情了!” “既然已经手下留情,为何又要派人对赵家人动手?同窗之间的恩怨,何故牵扯无辜?”凤清歌冷着脸道。 “小爷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得罪我的,绝对没有好下场。要不是赵家那几个娘们儿养着这个废物,又怎么让这狗东西跑到爷的眼皮子底下。她们都是活该!”孙季得意洋洋道。 孙翱脸都绿了,气得胸口起伏。 摊上这样一个没脑子的儿子,他迟早要被气死! “闭嘴!”孙翱狠狠呵斥了儿子一声,对凤清歌简直狠到骨子里,口中解释道:“我儿尚小,素来喜欢嘴上逞强,他就是随口一说,又没有真打。江大人……” “呵呵,”凤清歌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道:“孙侯爷下次撒谎前,跟孙同窗先对好口供。他自己承认了打人,又派人上门欺凌,这种情况下侯爷想替他辩驳,我看还是免了吧。毕竟,堂上的大人和堂外的百姓都不是聋子瞎子,不要再巧言令色了。” 好好的武将侯爵出身,连三代都没有过,就猖狂至此。 老东阳侯不仅是自己无耻,养的儿子孙子一样没有一个好东西。 “就是,别再骗人了,我们都听见了。” “侯府怎么了,侯府就能私闯民宅,殴打平民了?你今日能打了赵家,明天就有可能打了李家,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挨了欺负,难道就要白挨吗?” “连国子监的学生都敢打,明儿是不是还想打夫子、皇子了?” “严惩!这种恶行必须要严惩。” 这里是京城,距离圣上最近的地方,要是在这里居住的平民还要受贵族欺负,无处申冤,哪还有什么王法! 外面群情激奋。 里面,孙侯爷脸色越来越差,阴恻恻地盯着江智,道:“江大人,你今日是铁了心要得罪勋贵,护着这些人了吗?” 江智挑眉,道:“本官只是公事公办,又何来得罪勋贵一说,孙侯爷,我也奉劝你一句,在京城还是尽量不要仗势欺人为好。” “说得不错!”堂外传来一道声音。 孙翱下意识回头,等看清来人,登时脸更黑了,眼底闪过颓败,慌忙行礼。 “烨,烨王殿下,您,您怎么来了?” 相比于靠脸皮立足的东阳侯府,眼前的这位才是真正的权贵。 皇帝的亲弟弟,又立下从龙之功的功臣,年纪轻轻便立下赫赫战功,而今的朝堂之上,连左相右相都必须要避其锋芒。 孙翱有些惊慌,又有些疑惑,他来这里难道是为了侯府跟赵家的事? 宇文烨没有理会孙翱,无视地从他身边走过,然后站在了凤清歌面前,上下看了一遍,道:“本王听说你昨日被人欺负了?” 凤清歌一愣。 下意识地看下跟在后面的方永安,冲他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她只是让他去书院找一位司业过来,一次性断了孙季再进国子监害人的可能,他怎么把烨王给请来了? “咳咳,”凤清歌轻咳一声,道:“也没怎么被欺负,就是这位小侯爷嘴有些贱,手有点长,我已经认真教育过他了。” 宇文烨脸色淡淡,视线落在了孙季身上,眼底有着冷漠和厌恶,又将她的话复述了一遍:“嘴有点贱,手有点长,既然如此,留着这嘴和手有何用!乘风,卸了他的手,掌嘴一百!” “是!”乘风冲孙季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大声应道。 江智看好戏似的盯着,也不阻止。 孙季吓得往后退,大嚎道:“爹,娘,快救我!” 宇文烨从前在京中没什么名气,但自从去年起,就成了子弟最敬畏的一人。惹恼了圣上,或许还有活路,但惹了这位军中厮杀出来的九王爷,就只有活受罪的份儿了。 第67章 卑贱平民 侯夫人吓得眼皮一翻,腿一软瘫在地上。 “不行,不能这样对我儿……” 孙翱无法眼睁睁看着儿子被废,握紧拳头,道:“烨王殿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算你是尊贵的王爷,也没有资格对我儿动用私刑!” “是吗?”宇文烨淡淡暼了他一眼,道:“江智,告诉他,本王有没有这个资格。” 江智起身,迎宇文烨上座,笑道:“东阳侯说笑了,烨王身为圣上御封的王爷,又同时兼任顺天府巡察使之副职,见不平有先斩后奏之权,他惩罚人,不算动用私刑。” 顺天府监察使,职权几乎等同于朝中御史,能管京城一切官员、勋贵、宗师。 这个职位,只有开国皇帝设过,之后便一直空置,时隔两百多年再次设立,而担任此职的竟然是一位王爷。 凤清歌盯着宇文烨,有些惊讶,她不记得他有这个官职。 不过想起他并未像前世一样遇刺,很多事也大都不一样。他归还了兵权归京,算起来也是赋闲在家,以皇帝师父对他的器重,让他担任顺天府监察使职位也在情理之中。 “什么监察使,我从来没有听过!”东阳侯握紧了拳头,反驳道:“烨王,侯爵之定罪处罚,唯有皇上才有这个权利,你无权处置我儿!” 江智低低一笑,道:“圣上今早才给了烨王官职,你当然不知。不过,本官还是要劝侯爷多读读我大夏的史书,顺天府监察使和寻常监察使不同,别说打一个侯府继承人,就算是你父亲老东阳侯来了,烨王殿下想打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东阳侯脸又青又红。 “动手。”宇文烨淡漠道。 乘风再不迟疑,“咔嚓”一声,折断了孙季的胳膊,在他张口呼叫之时,手下动作并没有停,啪啪的打着他的脸。 凄惨的叫声,混合着沉重的巴掌声,在衙门大堂里响起。 东阳侯夫人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 外面百姓拍手叫好。 里面的衙役们也都脸上露出笑容,东阳侯府的小侯爷在京城内为非作歹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他们也帮过苦主,还有人被东阳侯府的人打了用家人威胁,只能忍了不敢告诉大人。 现在看着这个纨绔东西被重重惩罚,众人都觉得大快人心。 东阳侯咬牙,却没胆子跟烨王硬杠,只能亲眼儿子被打得面目全非。 等到乘风打完,退到一边,东阳侯才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殿下惩罚完了,我便带儿子和夫人回去了。” 今日有宇文烨在,没办法收拾这些人。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改日,再想个法子处置赵家,狠狠收拾这个凤家千金! “急什么,”江智阻止了他,道:“烨王殿下处罚完了,我顺天府还没有定案呢。书吏,写好定案文书了吗,拿过去,让孙季公子签字画押。” 书吏点头,吹了吹墨迹,起身走向孙季。 东阳侯拦住书吏,道:“我儿身子不适,拿来我看。” 书吏看了江智一眼,见他点头,方递了过去。 东阳侯虽然粗鄙,却不是目不识丁之人,他一目十行的看完了文书,脸色越来越差:“江大人,这文书上所记载的与事实不符,我东阳侯府绝对不认,你休想哄骗我儿签字!” 什么纵容家丁私闯民宅伤人,什么仗着侯府权势殴打同窗,这一个都不能认。 书吏轻咳一声,道:“下官都是按照判案过程,如实书写,侯爷若有疑问,可以等定案后向刑部提起复审。” 这么小的案子,惊动了烨王殿下,侯府已经丢尽脸面。 要是再上诉到刑部,那孙家以后在京城还混不混! 东阳侯很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果断拒绝:“断无可能,你这公文上面全是胡写,没有一句公正严明的话。今日当着本侯的面,你们也敢公然维护这凤家千金,扭曲事实?” 凤清歌抬眼,笑道:“侯爷说这话也不嫌羞惭,您现在才是在扭曲事实。东阳侯府家丁行凶,被我抓个正着,怎么,这点有何不对?令郎殴打赵云序,也是诸多国子监学生亲眼所目睹,难道您真的觉得权势无所不能,可以变黑为白?” “反正我东阳侯府不认!”东阳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护在儿子孙季身前。 他眼神一闪,不再否认护院的身份,道:“你们说我东阳侯府的家丁行凶,但这赵家姐弟根本没有受伤,分明是你们故意污蔑。赵家无赖,想要借此索要赔偿,直说便是,何必往我儿身上泼这脏水。” “我索要你妈个头!”赵云云脸都气红了,骂道:“我赵家又不是穷的揭不开锅了,缺你东阳侯府那三瓜俩枣的赔偿。你这无耻的老贼,难怪会教出来这么个无耻缺德的玩意儿。” “那你们为什么要诬陷我的儿子?” 东阳侯见赵家人动怒,嗤笑道:“嘴上说着不穷,做的却是连街边乞丐都不如的恶心事!乞丐乞讨以后还知道道谢,你们却只会故意抹黑。像你们这些卑贱的人,在底层摸爬滚打惯了,懂得什么礼义廉耻吗,本侯见的多了。” 江智有点佩服东阳侯的无耻了。 想起老东阳侯当年恶心人的那些旧事,心中暗暗道了一句“有其父必有其子”。 赵云序安抚地拍了拍二姐的手背,示意她不要生气,自己则站出来,面色平静道:“侯爷一口一个卑贱,一句一个平民,好像您父亲不是平民出身一样。” “我父亲与你们能一样?”东阳侯讥讽的看了他一眼,盛气凌人道:“我父亲战功赫赫,守卫边境保护百姓,是大夏的英雄,万里无一的好男儿,你赵家也配与我父亲比?” “那又如何?”赵云序道:“侯府的荣耀,是属于老东阳侯的,跟您可有关系?” 凤清歌猜到他的意图,眉眼闪过一丝笑意,附和道:“就是,难不成先辈立下的功绩,是子孙用来欺负人的底气?” 第68章 献个宝贝 孙翱自傲一笑,道:“先辈拼死得来荣耀,打来家业,就是为了子孙后人能高人一等。凤小姐,若不是你凤家先人立下从龙之功,你又哪里来的资格站在这里,与本侯说话!凤小姐,你好歹也是右相府千金,不跟官家千金公子来往,偏偏要维护这样一个平民,与之为伍,真是愚蠢。” 赵云序脸色一黯。 “我与谁为伍就不劳孙侯爷操心了!”凤清歌莞尔一笑,道:“云序性情比之令郎孙季好百倍千倍,我不与他交好,难道跟你东阳侯府这等废物点心往来?况且,论起身份高贵,功勋卓著,十个东阳侯府也不得赵家!” 比之烨王,更是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她这样想着,下意识的望了宇文烨一眼,却见他也正盯着自己,神色似笑非笑。 看什么看,又没请你来!她凝眉,然后瞪了回去。 “笑话!”孙翱蔑视地扫了赵家人一眼。 “就这样的穷酸货,哪里配跟我孙家相提并论!你们赵家往上十八代,都是些土里刨食,蝇营狗苟的死穷鬼,哪来的脸说功勋。” 赵云序扯了扯唇,道:“先辈不才,也曾在战场上立过微薄军功,孙侯爷说话这样刻薄,是看不起我赵家先辈,还是看不起你孙家先人!” 江智知道赵家人身份,见这学子不拿铁军将军扯旗夸耀,倒生了几分好感。 “孙侯爷,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就别再拿什么侯府、勋贵做筏子,令郎犯了错,你就算把宫中的娘娘扯出来也没有用,你是觉得圣上知道此事以后会因为你东阳侯府的特殊而有所纵容吗?” 不会! 孙翱也曾再夺嫡之争中站过队,很清楚今上是什么为人。 也正是因为清楚,所以这件事不能闹大。 万一圣上秋后算账,拉出东阳侯府杀一儆百,那孙家还有什么好果子吃。 他面上闪过颓然之色,看着清醒过来面露哀色的妻子,还有依旧愚昧不懂事的儿子,终于半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来人,将主犯孙季和这些家丁杖责三十,丢进大牢关押半个月,并处罚银五百两赔给赵家。”江智挑了挑眉,丢下令牌。 孙翱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侯夫人一愣,叫道:“侯爷,季儿的事情还没处理完呢,您这是去哪儿啊?” “……”这个蠢妇,难怪儿子会一点脑子都不长,原来都是跟她学的。都到了这个时候,留在这里亲眼看儿子被罚吗,他此时再不走,将来往后东阳侯府还有什么颜面。 孙翱咬着牙,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径自离开了顺天府衙门。 侯夫人看了看儿子,又望了望东阳侯的背影,嗖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快步跟了上去。 孙季还在嚎叫,亲眼看着亲爹亲娘头也不回的离开,丢下自己一个人在衙门大堂,脸瞬间绿了,哭声也停了下来。 孙季浑身疼痛,又要挨罚,望着满堂的敌人,想挥手挣扎又刚刚断了手,只能色厉内荏的喊道:“我是东阳侯府的小侯爷,尔等岂敢对我不敬!” “呸!”衙役们早就看不惯这狗东西,这会儿得了府尹大人的命令,哪里会受威胁。 两个人扯过孙季,板子啪啪落在其臀部,直打得这纨绔嗷嗷大叫,到最后孙季嗓子都喊哑了。 侯府的家丁到是一个个骨头硬,闷声扛了板子。 等到打完将孙季等人带下去,外面百姓看完了热闹,也一哄而散。 赵云序这才躬身,道:“学生另有事情禀报。” 来了……江智表情严肃起来,正襟危坐道:“请讲。” 赵云序还没有察觉到江大人的态度变换,回答道:“学生虽文不成武不就,却侥幸生于赵家,曾祖父铁军将军曾在东境浴血厮杀,留下两样珍宝,今日想借机会,将珍宝归于朝廷,免使明珠蒙尘,恳求大人代为献给圣上。” 他长长俯身,将木盒奉着头顶,表情十分虔诚。 赵云云一怔,不由得看向大姐,却见她面色平静,眼神带着几分轻松,心里念头一转,也不由释然。 书吏看向赵云序,刚想上前接过木盒递给上位的府尹大人江智。 “慢!”江智出声,阻止了他的动作,然后亲自离坐,走向堂中,神色亦恭敬而虔诚。 接过木盒后,江智余光扫了凤清歌一眼,给了她一个感激的眼神,并没有打开木盒,而是冲赵云序行了揖礼,道:“铁军将军能有你们这样的后辈,既是赵家的福气,也是我大夏的福气。江智在这里,先行谢过诸位了。” 赵云序脸一红,忙摆了摆手。 “大人严重了,我等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 “别叫我大人,叫我江师兄,或者江叔叔都行,”江智和颜悦色,态度平易近人,道:“本官马上便会进宫,云序,就由你陪我走一趟吧。” 这小憨子,根本不明白这样东西对大夏有什么样的意义。 铁军将军留下的兵书上面记载的兵法倒在其次,最珍贵的是如何应对大梁军队的法子,这是赵铁军将军常年积累下的经验,也是当年丹云奇卫能在东境守卫疆土,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根本原因。 如今大梁为患多年,先皇无心攻打,收复失地,但今上雄才大略,又对当年一战耿耿于怀,迟早是要对大梁用兵的。 况且,汤守仁其人,表面上没有站队,但应该也是某位王爷的人,把东境交给他,不止是圣上不放心,其他忠于圣上的人也没办法安心。 这兵书,来得正好! 赵云序懵了:“大姐?” 好好的送个宝贝,怎么就突然要见圣上了? 不是,皇上日理万机,哪有空闲见自己啊…… “去吧,”赵云烟大概猜出了些情况,冲他笑了笑。 赵云云一脸雀跃,也想跟去见见,但她心里很清楚,皇上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到的。 云序是家里唯一男丁,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理应交给他。 凤清歌见江智始终没打开木盒,低声提醒了一句:“江大人,你还是先看看再做决定也不迟。” 私兵,要进宫不大容易,得提前做打点呢。 第69章 学生斗胆 “嗯?”江智本来还想送到皇上面前,让皇上亲自打开。 现在反应过来,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妥。 先不说赵家人会不会心怀不轨,就算王公贵族献礼,也是要先检查才能呈上的。 “也是,是我过于激动了。”江智摇头轻笑,对宇文烨道:“烨王殿下,可愿与我同观此物?” “乐意至极,”宇文烨微微颔首。 木盒是沉香木制成的,隔了百年,有了一层厚厚的包浆,不仔细文嗅是闻不出任何味道的。打开木盒,入目便是一本黄皮的书籍,上面写着《铁军东定》四个大字,而兵书上面则是一枚兵符和一个小哨子。 兵符如火,虽然小巧,却给人一种巧夺天工的感觉。 “这是?”江智惊了,下意识地看向凤清歌。 却见她唇角含笑,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宇文烨挑眉,从木盒里面拿出兵符,看向赵云序:“丹云兵符?” “正是,”赵云序还有些肉疼,撇开视线低头回道:“不敢欺瞒两位大人,这兵符便是我赵家私兵的调动令符,凭借它可以调动一百私兵。” 一百兵士,对于边关来讲,或许算不得什么。 毕竟两军交战,动辄都是数万人、数十万人参战,一百个人丢进战场里,一点水花都砸不出来。可是放在京城,性质就不一样了,这里一兵一卒都是有数的。 整个皇宫的禁军加起来,也不过几千人。 “你要兵符交出来?”江智有想过赵家会献上铁军将军留下的兵书,但是并没有想过,他们会连同私兵一起交出来:“云序,你可要想好了,这兵符一旦一旦交出,以后你们赵家,再想豢养私兵就是违犯律令的重罪。” 这兵符,不单单代表着一支军队。 更代表了,先代皇帝赐给赵家的权力。 “我想好了,”赵云序笑了笑,道:“江大人,云序胸无大志,只想安安稳稳地在国子监求学,将来往后若是学业有成,自然会入朝为官,为圣上效劳,这兵符于我而言,并无多大用处。” 从文之人,不留武路。 大夏虽然有允文允武的人,却从来没有同时走两条路的,这是一个众人默认的规矩。 也正是因为如此,对于那些走文官路子的武勋,历代皇帝都不会予以重用,既是提防,也是一种警告。 “那,丹云卫现在何处?”江智虽然口中劝着,不过他对于此事自然是乐见其成。 精兵难练。 无论是战场上,还是军营里,想要训练出一只训练有素的精兵,这都不是容易的事。 丹云卫如今名声不显,但以前在东境战场上,也曾令敌人闻风丧胆。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他相信以“丹云卫”命名的军队,实力绝对不会差。 “就在衙门外。”赵云序指了下哨子,道:“凭借这个哨子,可以唤他们出来。不过,大人还是另外找个空地再看吧。” …… 御书房。 “皇上,烨王和江智大人求见,还有清歌小姐也一同来了。”刘胜走上前,小声出声道。 “他们怎么走一块儿去了?” “还有一位赵公子呢。” “赵?”成德皇帝刚闭目养神,闻言睁开了眼睛,摆手:“宣他们进来。” 四人进了御书房,各自行礼。 赵云序还是第一次进宫,更是第一次面见皇上,手忙脚乱,心慌地不知该站在哪里,在凤清歌的示意下跟着她后面行学子礼。 “说吧,今天咱们一起来找朕了?”成德皇帝笑呵呵道。 “臣入宫,自然是有事,”江智亦笑了笑,指着赵云序道:“臣要恭喜皇上一声了。” “哦,何喜之有?”成德皇帝看了江智一眼,视线落在赵云序身上,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学子,看起来也不像什么诸葛卧龙之辈,有什么好惊喜的? 刘胜也盯着江智,想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容臣为皇上介绍一下,这位赵学子,是国子监的学生,清歌的同窗,不过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铁军将军的后人。圣上觉得此事,值不值得臣道一句恭喜?” “你是赵将军的后人!”成德皇帝果然目露喜色,蹭的从坐椅上站了起来,快步走了过来,仔细地端详着他。 “是……”赵云序从来没有跟官员靠得如此之近,更别说眼前的人还是当今帝王,他脸涨红,道:“学生赵云序,文不成武不就,手无缚鸡之力,给铁军将军抹黑了。” “哈哈哈!”成德皇帝正要说这孩子怎么长得如此文弱,听了他的话,倒觉得为人憨直率性,“无妨,你从文走的也是条好路子,只要好好做学问,还是可以光复你祖辈的荣光的。” “正是如此,”江智点头,道:“赵学子今日前来,还带了礼物给圣上,您可要看看?” “哦?”成德皇帝是知道自己这臣子为人,若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他是不会专程跑这一趟的,想着赵家能拿出手的物件,龙目不由得一亮,却没有急着看。 “是个好孩子,”成德皇帝看着赵云序,笑道。 “学生不敢当圣上夸奖,学生只是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赵云序心里激动的像是喝了一碗酒,脸上通红,语气带了几分不好意思地道:“而且,献上传家之宝,也并非学生想到的,而是长姐提出来的。” “无论是谁,东西总归是你交出来的,像你这个年纪,很少有人有这个觉悟,”成德皇帝叹了口气,想到自己那些个不成器的皇子,尤其是三皇子,就不由气闷惋惜。 好好的亲骨肉,长成那个歪样子,偏偏如今已经彻底歪了,再想要调、教回来,也没那个精力和心力。 他是帝王,身上肩负着大夏千千万万子民的生死大事,做很多事情,都不能像眼前的少年一样,随心所欲想怎样就怎样了。 “你可要什么封赏?”成德皇帝问道。 赵云序连连摇头,道:“学生不敢要什么封赏,不过,学生可否斗胆,请您为赵家主持公道。” 第70章 封赏赵家 成德皇帝脸色一正,问道:“你要朕为你主持什么公道?” 赵云序躬身,回道:“学生的家人惨遭别人欺凌,而我却没有能力保护他们。只因为对方是东阳侯府,颇有权势,学生在国子监门口,被那东阳侯府的小侯爷殴打,之后因伤在家,对方却不肯善罢甘休。” 他顿了顿,半点没有提方永安的存在,继续道。 “东阳侯府派了家丁打上学生家里,口出污秽之言,侮辱学生的姐姐。幸亏同窗清歌在我家做客,救了学生全家。之后见了顺天府府尹大人,那东阳侯府的侯爷和夫人不但不责备孙季的行为,还当堂威胁。府尹大人不惧孙侯爷的威胁,为学生主持了公道。但学生家里,只有几个仆人,另外有五个姐姐,我怕那东阳侯府心有不甘,报复家中亲人……” “竟有此事?”成德皇帝脸色一冷,看向江智和凤清歌。 二人面露无奈,齐齐点头。 “确是如此。” “东阳侯府仗着先皇封了一个侯爵,在京城里颇为放肆,他家的小侯爷,在国子监不好好学习,平日就带着一帮走狗,欺负那些寒门出身的学子。” “岂有此理!”成德皇帝怒了,道:“国子监是何等神圣的地方,我大夏的能臣干吏大多出于此地,而这孙季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还没有袭爵的小侯爷,就敢如此行事!他仗得是谁的威风?” 京城是一国之中城,王侯将相皆在于此。 侯爵的官衔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更何况,是对于成德皇帝而言,那就不过是几个不足挂齿的人物。 可是,就是这些人,欺负学子,还殴打了赵铁军将军的后人。 江智叹气,看向赵云序的眼神更加温和亲切了,道:“皇上,云序是个好学子,更是个好臣民。他家中尚有灾祸未曾解决,却心甘情愿将赵家的那支私兵交出来,而不是借着这只私兵报复,我这个做师兄的,自叹不如他。” 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他少年时,更是血气方刚,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倘若有谁欺负自己和家人,肯定会想办法收拾了对方。 可是这个赵云序,看起来憨憨傻傻的,做的这是更是有些蠢笨。 “江大人莫要取笑学生,”赵云序红着脸摇头,不知道该不该说凤家借这支军队的事,想了想,他还是老老实实道。 “事实上,这支私兵家中长辈之前借给了别人,学生也是今天才知道家里真的有一支名为丹云卫的私军。学生胸无大志,既无统领三军征战沙场的将才,更没有去战场厮杀的勇气,这样一支军队,留在学生和赵家手里,只会使明珠蒙尘。” “但天底下的人,多的是宁愿明珠蒙尘掌于己手的,像你这样的,可谓万里无一。”成德皇帝笑着点了点头,他也没想到还有丹云卫的存在。 当年,凤铉师弟借丹云卫、还有东境军队全军覆没的事,他是知情人,因此也一直以为,这支军队真的已经不存在了。 没想到,还在…… 这一刻,他彻底将这赵家后辈记在了心上,冲宇文烨道:“九皇弟,东阳侯府毕竟有侯爵身份在,江智不方便出面,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嗯,”宇文烨淡淡点头。 江智见状,半调侃道:“圣上,铁军将军留下的两件珍宝都已经交给您,您只是解决一个东阳侯府作为谢礼,而且还不是您亲自动的手,这未免有点说不过去吧。” 刘胜轻笑,这江大人,想给赵家讨赏,到是毫不遮掩。 这一点,跟烨王殿下有些像。 不过,前前后后,他也只见过烨王殿下给人讨过两次赏,一次是边疆战胜之后,他给那些牺牲的将士还有身体残疾的七个狗将军讨赏赐;再一次,就是给清歌小姐讨赏了。 成德皇帝笑了笑,“你说得对,这孩子一片拳拳之心,朕总不能白占了他和赵家的便宜,当年,皇族和朝廷多次准备封赏赵家,都被铁军将军拒绝,现如今,他的后辈需要这个荣耀来维护家宅安宁,铁军将军若是泉下有知,想来也不会再拒绝。” 杨军在外厮杀,一位保家护国,二为忠于帝王,三则是为了守护家人。 这百年来,赵家低调过日子,却能在需要的时候交出传家的宝物,可见其家风甚佳,不是东阳侯府那种败类可以比的。 与其多封出几个为非作歹,仗势欺人的东阳侯府,还不如提拔赵家,好叫这些朝臣还有世家的人都知道,他不是先皇那种宽宏大量、好说话的皇帝。 从今往后,想仗着皇族的给的威势,去欺负无辜的平民,想都不要想了。 “师父想怎么封赏?”凤清歌笑了笑,问道。 宇文烨挑了挑眉,她对这位同窗,倒是十分关心。 这才认识了多久,前前后后算起来也不到一天,居然又是上门拜访,又是替对方做主,回击东阳侯府。 小丫头,挺有本事…… 成德皇帝对这个跟福星一样的徒弟,自然是十分喜爱,笑呵呵道:“朕封他个东定公的国公之位可好?” 大夏侯爵,从下到上分为以男、伯、侯、国公四等,这次四等之上,还有一个异性王爷的官爵。 只是大夏立国以来,从来没有分过异姓王。 东阳侯府,按理说,当年应该封一个伯爵,可是老东阳侯爷上蹿下跳,到处走动,封赏之时,朝廷中许多官员给他说情,包括当时也是现在的左相谢導。 因此,也就稀里糊涂地给了个侯爵的封号。 不过,先皇到底是讨厌这个东阳侯,不仅封号给的颇具有讽刺意味,连封地也没有给他一块。 不过,孙家人会钻营,先是跟京城中的世家联姻,在之后又跟朝廷里的官员打好关系,在京城里开了铺子,做了营生,这么多年,已经在京城里面站稳了脚跟。 成德皇帝本来有意给赵家封一个侯爵,但想了想,还是给了国公位。 第71章 申饬孙家 国子监的学子中突然出了东定公后人! 这个消息,几乎一日之间,就传遍了整个京城,无论是平民,还是达官贵人,都被皇上的操作给惊到了。 原本平平无奇的铁军胡同,现在也变成了铁军巷! 赵家一夜之间变为赵府,成了大夏的顶级权贵,前来巴结送礼的人多如潮水。 东阳侯府的人,悔得肠子差点青了。 孙翱看着躺在床上、跟废物没什么区别的儿子,又将侯夫人骂了一顿。 “我让你平时里好好管教他,你偏不听,一味的宠爱溺爱,养得他胆大包天、肆意妄为,什么人都敢打,这下好了,你满意了吧?” “满意?”侯夫人捂着胸口,脸上青白交错,“我有什么好满意的!你不就是看着那赵家变成了权贵,得罪的人家现在巴结不上,后悔了吧。我宠爱儿子,现在你怪我了,你跟你爹难道没有放纵他?我让你教他学武,你不愿意,说怕儿子吃苦。我能如何,只能将他送到国子监,现在出了事,反倒成了我的不是!” “这小畜生哪里是学文的料?”孙翱冷笑一声,道:“你将他送到国子监,不就是料定了他会在里面欺负人,给家里带来麻烦。你是不是后悔嫁给我,而不是嫁给……” “孙翱!”侯夫人大叫一声,一巴掌打在了孙翱的脸上:“你无耻,你……” “贱人!你居然敢对我动手!” 两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旁边的下人们低着头,想上去劝架又没有那个胆子,只能垂着头往后缩。 床上,孙季脸肿得跟包子一样,手脚不能动,眼睛里全是后悔。 早知道会是今天这个结果,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招惹凤清歌那个女人的。 区区一个平民出身的赵家,她都能让皇上封为国公,她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到呢?想到她打自己时的凶残,孙季的身子不自觉地瑟缩颤抖了一下,决心等伤好了再也不要见到那个可怕的女人。 “爹……娘……” 侯夫人终归还是做母亲的,一听儿子出声,硬生生挨了孙翱一巴掌,怒视了他一眼,顾不得整理衣服走到了儿子床边,挤出一个笑脸。 “乖儿子,娘在这儿呢。” “我不要再去国子监了……” 孙翱一听这话,恼了:“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你当国子监是什么地方,菜市场吗,当初为了送你进去,家里花了多少钱,才买通给你们出题的夫子,又是花了多少钱才让人给你做的答卷,而今你一句话就不去了……” “娘……”孙季眼角泪水两行,一想到国子监有个女魔头,就忍不住胆颤。 “孙翱你给老娘闭嘴!” 侯夫人见儿子可怜兮兮的样子,哪里忍心让他失望,笑着小声哄道:“季儿不哭啊,这国子监咱以后就不去了,娘这就派人去给司业传话,让他把你的学子牌消了。” 孙翱气得面红耳赤。 正要发作,门外管家声色焦急道。 “侯爷,宫里派人传旨来了。” 孙翱心里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赵家刚刚封了定国公,皇上以铁军将军留下东定良策为由,在朝堂上力排众议,坚持追封铁军将军为世袭罔替的定国公,并封赵家后人赵光信为第四代定国公,其子赵云序为唯一继承人。 而今,又派人到府上传旨,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蠢妇!还不赶快收拾一下,随我我去接旨。” 侯夫人也知道个轻重缓急,二人一番拾掇,穿的光鲜亮丽的来到正门入口处影壁旁设的接旨香案前,而这段时间与一群属下春猎的老东阳侯也刚从城外庄子赶回来,用眼神询问儿子儿媳发生了什么。 孙翱不敢说,半垂着头。 宫人看着三人,撇了撇嘴。 “三位,跪地听旨吧。” 三人齐齐跪下。 “奉天承运成德诏曰,兹有东阳侯府,纵容家中子弟欺凌学子,殴打同窗,指使下人私闯民宅,谋害功勋之后,其行极恶,其罪也彰。东阳侯府管教不严,又于公堂之上,意图颠倒黑白。种种恶行,辜负了先皇与朕之信任,故,降侯为男,收回封号与当年赐的府邸,其子弟孙季永不可入朝为官,钦此!” 宫人唱完,眼底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老侯爷,接旨吧。” 老东阳侯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又气又惊,跪在地上怒视着儿子儿媳。 但好在他还有些理智,知道不能再宫人面前表露出来。 “有劳公公了,”老东阳侯站了起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 宫人笑了笑,道:“倒也不是什么苦差事,杂家是奉圣上的意思跑着一趟,对了,圣上他老人家还有几句口谕带给老侯爷……哦不,以后应该称老男爵了。” 老东阳侯面容扭曲了一下,既不敢怒也不敢言,又跪了下去。 “公公请讲。” 宫人并不是故意刻薄这家人,也不是落井下石,只是从前在宫里,也曾听说过东阳侯府的为人,实在不耻,借着这个机会教训这位老东阳侯一番。 “圣上说了,孙家的人上蹿下跳,是不是把京城里的人都在当傻子。先皇仁善,愿意给你一个颜面,赏你一个侯爵之位,但朕不是先皇,无才无能的庸人,想靠着钻营在这京城里称王称霸,打错了主意。” “孙家人若是还有个气性,就好好上战场厮杀,靠自己的真本事挣个实实在在的侯爵出来。如若不然,以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待着,不要再兴风作浪。不然,休怪朕不念先皇的旧情!” 孙老爷子没想到自己临到老了,会被皇族降爵,还遭了今上厌弃,专程派人申饬一番。 他老脸面色晦暗,一瞬间像是老去了十几岁一样,整个人再也不像从前那般意气风发,此时此刻,连追究儿子儿媳事情缘由的心气都没了。 “老朽谨遵圣上教诲!” 他长长地跪伏在地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孙家,从今日起,是彻底的败落了。 第72章 狗王爷 烨王府。 凤清歌跪坐在暖室中,浅酌了一口清茗,将一个木盒推向对面的男人。 “谢礼?”轩辕烨挑了挑眉头,并没有打开木盒。 “不是,”凤清歌轻轻一笑,反问道:“烨王殿下觉得我应该给你送谢礼吗?” 有来有往,何须言谢。 他救过她,她也救过他。 至于别的,例如圣前替自己说话之类的恩情,她会用自己的方式报还,不需要送礼。 “既然不是谢礼,难道是向本王表达爱意?”轩辕烨盯着她,像是开玩笑。 “……”凤清歌脸上露出无奈。 乘风立在旁边,耸了耸肩,“主子,凤小姐送您礼物,您打开就是了,问这种话干嘛。” 问一个女孩子这种话,让人家怎么回答,怪没劲的。 轩辕烨脸黑了黑:“出去。” “出就出去,”乘风嘿嘿一笑,冲凤清歌挤眉弄眼道:“清歌小姐,我家王爷不太会说话,您多多担待啊。” 这么多年,自家竹子好不容易对一个女孩子感兴趣,还允许人家上府上拜访,很明显是对人家有意思。 但王爷性子有点怪,说话又不好听,每次一说话就惹得凤小姐人很尴尬。王府还是很需要一个女主子的,总不能让王爷自己蠢巴巴地将人吓跑,成了别人家的主母。 “……”轩辕烨冷冷扫了乘风一眼,见他老老实实出去,才恢复了正常面色,又将木盒推了回去,“若是红玉扳指,就不用给我了。” 凤清歌笑了笑,道:“不是玉扳指,是个小物件,也不贵。” “不值钱的东西,本王也不要。”轩辕烨淡淡看着她,道:“你给皇兄送的是兵书和兵符,给我送不值钱的东西,是看不起我吗?” “……”凤清歌手握了握,强忍住想打他的冲动。 她以为自己跟他打了几次交道,已经能忍住他这张嘴了,事实证明,还是她天真了。 “皇上是我的师父,自然不一样,”凤清歌轻哼一声,想着盒子里东西用了自己一碗血才得来,他还这么多废话,心里微微憋闷,“你想要兵书和兵符,可不好找。东西我给你了,你爱要不要!” 狗! 狗王爷! 凤清歌心里默默腹诽了两句,才感觉自己心情好了点。 宇文烨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逗弄她的感觉属实不错,尤其是看她忍着恼怒跟自己说话,颇像个炸毛的小猫,道:“好,那我来看看,若是不好,我便扔了。” 他打开木盒,才发现里面是一个精致的麒麟挂坠,红色麒麟镶嵌在白色的玉环中,玉环里面有星星点点的红玉,似天边的星子,而麒麟身上撒发着淡淡的光芒,即使是白天也难以忽视。 他皱了皱眉,脸微微沉了下来。 “你把玉扳指分开了?” “嗯。”凤清歌没好气道,“红玉是你的护身符,你怎么不跟我说?我只是落下寒潭,又不会致命,平日里注意点保暖就行。还你你又不要,只能让人做成两件了。” 她说着,从衣袖的袖袋里取出自己的。 “呐,这是我的。” 小小的红凤凰,浴火涅槃,看一眼就及其震撼。 轩辕烨叹了一口气。 “这东西,分开就没用了,蠢姑娘。” 真是蠢得令人没法责怪。 “呸!”凤清歌轻啐了他一口,脸上露出淡淡的得意道:“我自然知道,不过我请的琢玉师可不是一般人,他一眼就看出了这是一个法器,而且还是出自相国寺之手。” “嗯?”红玉扳指只有相国寺的高僧知晓,寻常人就连溧阳红玉之名都不可能听闻,轩辕烨生出了几分疑惑,问道:“是哪一位琢玉师?” “是扬抱朴大师,”凤清歌笑了一下,指着他的麒麟解释道:“看到这些星星点点的东西了吗,这就是里面刻印的梵文,杨大师将它们挑选了出来,一点也没有破坏掉,都镶嵌在玉环里面,与红玉麒麟合为一体。所以,法器的力量并没有损毁,而是完完整整地保存在麒麟里面。” 这是扬抱朴的原话。 凤清歌知道琢玉师的厉害,可以没有想到一个人能将一个简简单单的玉雕做到如此的境界,难怪从前见过杨大师技艺的人,都夸他有一双仙人之手。 巧夺天工,不外如是。 “扬抱朴,”轩辕烨念着这个名字,眼神有些复杂,“你可知道,法器要重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凤清歌眼神闪烁了一下,道:“就是花了几百两银子而已,还能付出什么代价的。” 轩辕烨双也一直盯着她,居然没有错过她眼神的变化,心里淡淡喟叹了一下,无由来地有种陌生的酸涩感。 “嗯,那就好。” 法器重塑,需要佩戴者的精血。 如若不然,就会失败;再或者,用别人的精血重塑,便会反噬佩戴者。 扬抱朴是顶级琢玉师,不会不懂这个道理,肯定跟她说过了。这个蠢丫头,到底放了多少血,才弄出来这两个玉件。 轩辕烨将玉麒麟拿了出来,握在手心里,便有一股久违的暖意袭来,暖意之中又带着几分感动。 他面上却平静如常,没有表现出丝毫来,而是问起了她的学业和赵家的事。 “你是怎么知道赵云序的身份的?” 赵家人在京城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被皇兄查到,很明显是隐藏的身份,将自己当作彻头彻尾的平民。 她跟赵云序第一天认识,就算是一见如故,对方也不可能如此信任她,将这种家族之事告诉她。 “是方永安告诉我的,”对于宇文烨,凤清歌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她道:“方永安是我伯父凤铉当年提拔起来的两支东境将门的后人,与他一起来到京城的还有柳家的那位。他们二人一直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想要找圣上平反。” “但一直找不到证据,所以便与我做了一个交易。” “是雄关一战?”轩辕烨身为皇族,又是成德皇帝的弟弟,对于她口中的这些事自然十分清楚。 “是。” 第73章 质问于她 轩辕烨挑眉:“他二人主动找你,想让你帮他们除去你的外公和父亲?” 眼前的女子,虽然跟谢導与凤钦不是同一类人,却也是二人之至亲。 那东境守将的后人,只要不是脑子有病,就断然不会找到她跟前。还做交易,没迁怒于她直接把她弄死都是人家心善了。 凤清歌面色一滞,眼底闪过一丝懊恼之色。自重生后知道是宇文烨救了自己,她没对此人设防,竟一时失口将方、柳之事告诉了他。 索性话已说了,她也不否认,而是笑了笑,似真非真地道:“烨王殿下不是知道我要争那个位子吗,只要能当上右相,就算是让我大义灭亲,又有何妨。” 宇文烨盯着她的眼睛,凝视了一瞬。 那双潋滟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开玩笑的意味,只有认真与平静。 宇文烨有些失神,反应过来后点了点头,淡淡道:“你若真有这个觉悟,本王自然会帮你。” 开国皇帝有命,右相之位只有凤家人可以坐,不能换成别人,即便是凤家子嗣断绝,那也只有一个办法——撤去右相一职,永久空悬。 左相、右相权力互相制衡,没了右相,若往后的帝王无能,遇上贪念重又手段厉害的左相,被相权压过皇权,大夏朝堂将会成为左相一人的朝堂。 这小姑娘尽管偶尔有些蠢,比如被人推下寒潭,又傻兮兮地拿血分玉,不过学习能力倒不差,手段该强硬时亦足够地杀伐果断,好好教一番,绝对比凤钦更适合这个位子。 凤清歌微微一愣,咬了咬下唇,眼神复杂:“烨王殿下为何要这般帮我?” 她与他非亲非故。 如果说在寒潭时帮她,是出于一个将军保护子民的好心,之后在圣前帮她是因为自己在相国寺山下救了他。 但红玉扳指,还有今日之言,已经超过了一片好心与救命之恩的范畴。 “你那是什么眼神?”宇文烨轻哼一声,一手把玩着手中的红玉麒麟,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案,眼神像是在俯视她:“本王想做什么事,便做什么,难道还要与你解释?” 她是破局人,而拉凤钦与谢導下位,本就是自己要做的。 既然她有这个想法,他不介意帮她一把。 至于父女争夺的过程中,她会不会犯下弑父这等违背天伦的重罪,并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权力争斗,岂有不流血的? 她已经下决心走这样一条路,那就别贪恋父女之情。 凤清歌早已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听着这话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倒觉得莫名好笑,忙点着头掩饰自己的笑,连连应和道:“您说的是,您说的极是。” “你还没回答本王的话,那将门方家和柳家的后人,是主动找上你的吗?”轩辕烨盯着她,语气淡淡地问道。 他选了她做破局人,但并没有派人盯着,对于她身边的情况,除非她主动交代,他从不主动窥视。 但方永安和柳向保,还有丹云卫的事,让他颇感意外,同时隐隐有些手中棋子不受控的感觉。这次若不是进国子监查问事情,撞见了方永安请李司业的事,怕是得等到早朝时皇兄封赵家为东定公时,才从他人口中知晓此事。 或许,应该在她身边,安排一些人手。 凤清歌眼珠子转了一下,刚想说话,就听宇文烨道。 “别想胡乱蒙混过去,你若不说实话,本文会派人去查。” 查就查!有本事你去把方永安和柳向保的嘴撬开。 凤清歌听着这话,心里有一丝丝不舒服,原本还想回答,语气也瞬间变得冷硬下来道:“抱歉,这是我个人的私事,请恕我不能告诉你。烨王殿下,我只是雇了两个人为己用,一没有违背大夏律法,二没有败坏私德,就算你贵为王爷,也不能逼我回答这种问题。” “……”宇文烨脸沉了下来,深邃的墨色眸子里有了淡淡的晦暗之色,想继续追问,摸着手中的红玉挂坠又克制住了。 “玉坠很好,是我逾距了。” 明明他道了歉,凤清歌心里还是有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不快。 她抿了抿唇,试图冲散心头的晦涩。 “烨王殿下若无别的事,小女便先告退了。” “……嗯,”宇文烨见她面色愠怒,仍有不虞,心下叹了口气,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本王送你。” “不必了!”凤清歌起身,快速行完礼,转身大步出了门。 “哎……清歌小姐……”乘风被罚在外面,见她出来还有些意外,但看凤清歌脸上神情就知道二人肯定是发生了不快,忙追了上去赔笑。 “清歌小姐,是不是我家王爷又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惹您不高兴了?他向来如此,最是嘴硬,说不来那些讨女孩子欢心的话,您别跟王爷一般见识……” 凤清歌步伐未停,走得更快了,一言不发,俏脸上满是冰霜,她倒宁愿他是不会说话气人,也好过刚才像逼问奸细一样审问自己。 皇上师父都没问这么多,他凭什么追问? 再说,他都不告诉自己为何要帮她,又哪来的资格和底气追问方永安和柳向保的事。 “凤小姐走慢点儿啊,小的代替王爷给您赔罪了,您千万要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王爷计较啊!” 凤清歌嘴唇抿得更紧了,手里捏着红玉凤凰,脚底下踩得用力。 不好,事情好像有些大条…… 乘风苦着脸,感觉到凤清歌是真的生气了,心里将自己那嘴贱的主子狠狠腹诽了几句,就没见过喜欢人家姑娘还动不动拿话刺人家的。 姑娘家都喜欢甜言蜜语。 凤小姐容貌生得美,气质出众,还满腹经纶,人家又不是犯贱,见天的凑你面前,等你拿话扎她。 凤清歌没答乘风的话,快步出了烨王府的门,坐上马车,才勉强收敛起胸内的无名火气,冷着脸对乘风道:“你回去吧,我不需要你代替他给我道歉。” 说完,她放下车帘,冲方永安道:“方大哥,去国子监!” 马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烨王府。 第74章 闺中好友 乘风目送着马车离开,心都凉透了。 等回到屋子,见自家主子还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哼了一声:“爷,你说你这是图什么,明明喜欢人家凤小姐,又不肯说,还总是故意惹人家生气。” “喜欢?”宇文烨眉头一皱,扫了乘风一眼:“谁告诉你我喜欢她了?”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误解自己。 他不过是想为皇兄、为大夏培养一个更合格的右相,也算是改一改那丫头的命。 乘风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道:“您连红玉都送给凤小姐了,还说对她没有意思!咱大夏未婚男女互送玉石定情,是约定俗成的,不管是民间的普通平民还是贵族子弟,都是一样。” 不娶何撩,呵,渣男! 他怎么会有这种主子。 “她落水了,身子染了寒气,我借她戴个几天罢了,”宇文烨说至此,却下意识地看了看手中的红玉麒麟,眉头微微上扬,旋即又皱得更紧了。 玉石,定情,这是谁定下来…… 所以,她刚才生气,不是因为自己问了那个问题,而是表白不成恼羞成怒? 若是凤清歌知道他是这样想的,估计把木盒都能摔在他的头上。 然而,凤清歌此时并不知晓,她去国子监的路上路过凤府东角门,遇到了故人,曾经的闺中好友。 “求求你,帮我给清歌传个话吧!”身穿素色衣服的女子,身形单薄,言辞卑微中带着几分恳求,身子半弯几乎都要匍匐在地上。 门人翻了个白眼,将她推搡开。 “周小姐,不是我们不给你传话,而是大小姐不肯见你。你也应该知道你现在的身份,一个罪官的女儿,过了今日还不一定怎么样呢,我家大小姐可不希望有你这样一个朋友。” “不可能……”女子身子一颤,蹒跚后退两步,猛地僵住:“清歌不是这样的人……” “我家大小姐是什么样的人跟你有什么关系!”门人脸上露出鄙夷之色,不屑地道:“你们周家败落,周老爷子刚死,你父亲和兄长又被下了大狱,你要是不想连累我家大小姐,就乖乖离开,别给大小姐添麻烦。” “哦?是吗?” 凤清歌刚好听到这句话,急忙让方永安停下马车,自己动作极快地跳了下来,快步上前扶着好友。 “淑怡。” 看着眼前清婉柔美、神色悲切的女子,她心头一痛:“家中出事了?” 周淑怡眼睫一颤,终于没有忍住,眼泪肆意流下:“户部账目出了问题,我父亲和兄长被抓进了刑部大牢,呜呜……” 怎会这么快! 凤清歌心一惊,前世是吴王叛乱平定之后,周家伯父被人陷害,说是侵吞了大军的军饷和粮草,险些害死烨王所率部军。 之后,周家男丁尽数被砍头,好友淑怡被卖做官妓,流落南国。 那时,她恰在备婚,消息不通,等知道后已经晚了。再请人去救,也因为手中没有可用之人,而延误了时机。 后来,方永安亲自去找,才知道早在到南国被逼卖出的第一日,淑怡便自杀了,香消玉殒。再后来,宇文埸登基后的第三月,查出谢相与东境蛮敌常年有往来,相互勾结试图倒卖大夏疆土。 左相一党纷纷落网,其下官员主动交代。 周家的案子方才水落石出,是谢相所为,目的是害死统兵在外与吴王对阵的烨王。 宇文埸本来还想留住这个外家,是她与卫太师还有一众朝臣据理力争,诛杀左相一党除了谢家包括深宫之中的谢贵妃。 “别急,”凤清歌取出手帕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将方永安叫了过来,带她上了马车,安抚道:“伯父的为人,你我都清楚,账目出了问题,必定是有人故意陷害,当务之急,是先稳住周府,让他们免受后顾之忧。” 若她没有猜错,刑部的审讯一关,周伯父和周家哥哥能扛过去。 但她查过周家的案子,却是主动招认。 这世上,能让周家父子心甘情愿为之认下不白罪名的,也只有淑怡和周家伯母了。 周淑怡摇头,脸上有恐慌一闪而过,她咬紧下唇:“不,清歌,我来是求你替我引荐右相大人为周家做主的,你别去我家……” 母亲说了,现如今能救周家的,只有右相大人。 大夏六部,左右相主治其四。户部和兵部,属于左相职权范围,吏部和刑部,是右相管辖部门。 礼部与工部,则由圣上直接掌管。 眼下,父亲在刑部大牢,只要右相大人发话,刑部上下肯定善待父亲,至少不会刑讯逼供。 “淑怡,相信我,我不会让伯父和书延大哥出事!”凤清歌盯着她,表情带着慎重,眼神坚定而温暖。 没有凤钦的授意,门人是不会将她拦下来的。 而左相谢導与凤钦或许朝堂上表现出不合的状态,但私底下,必然是有某种勾连的。 她父亲凤铉的死、前世宇文埸的上位,甚至谢家倒台时凤钦的避讳,都证明了这一点。 现在,跑去求凤钦,别说能不能见到人,就算见到了,也不会起任何作用。 “可是……”周淑怡面色哀戚,眼底有深深的难堪与悲哀道:“清歌,不是我不信你,只是,现在我家外面有人守着,我也是从墙下的洞里钻出来,才有机会见你一面,你别去……” “是刑部的人?”凤清歌凤眸眯起,有些惊疑,如果是刑部的人,淑怡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不是……是我舅家的人,我表哥……”周淑怡以袖掩面,低声抽泣起来。 短短几天,她体会到了天上地下的差别。 以前纵然家里过的艰难了些,可一家人都安安稳稳的,但自从祖父去世,家里就彻底乱了。 “哎,莫哭啊……”凤清歌心里难受,口中安抚着她,脑子却飞快地转了起来。 淑怡的舅家——周伯母与京城中其他官员的夫人不太一样,她是出自烟花柳地,自小被培养出来的清倌,遇到周伯父后,二人一见钟情。周伯父为了周伯母,险些失去了周家继承人的位子,还被人做局。 第75章 孙家表哥 好在周家老爷子手段强硬,又疼爱儿子,不忍自小培养出来的继承人受感情的挫折,再加上了解之后知道周伯母确实是个好女子,才同意了这桩婚事。 只是,周老爷子有个要求,就是要周伯母与卖了她的娘家断绝关系。 周老爷子在世时,周伯母那边的亲人是从来不敢上周家的门,就连老爷子去世对方也不能踏过周府的门槛越入府门半步,以至于京城中很多不知道情况的人都以为周伯母是个孤女。 现如今,周家看着似是将要败落,对方上门欺凌,也不足为奇。 但这个时机,未免太过巧合。 “淑怡,伯父他们是什么时候被抓的?”凤清歌轻轻拍着好友的肩头和后背安抚着,轻声问道。 “是前日傍晚,账目刚一查出不对,刑部的人就上门抓走了我父兄,”周淑怡啜泣了几声,慢慢平复了心情,脸上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道:“清歌,让你见笑了。” “傻子,你我之间何须说这种话,”凤清歌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淑怡,我知道伯父肯定是被人陷害的,但当务之急,是先把你和伯母安排后,让他们免受后顾之忧。你舅家的人有多么畏惧周家你很清楚,这个时候,连我都还没有知道你家的事,他们却已经上门来骚扰,这意味着什么你应当看得出来。” 她两虽然没有亲缘,却情同姐妹,这些事,淑怡没有瞒过她。 因此,眼下更能看出个中的异样。 周淑怡脸色一白。 “有人故意叫他们来吗?” 难怪,那表哥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但昨日早上一上门却一口咬定跟自己有一桩婚约。 而且最主要的是,来时还带着一帮瘪三混混,来势汹汹。 若不是祖母叫下人们动手反抗,恐怕她真要被强带着去舅家,跟这样一个地痞无赖成亲。 周淑怡虽性子软糯,却不怯弱,她骨子里是有周家人的强硬和宁折不弯的气性,握紧拳头道:“清歌,是我愚钝了,居然没有看出这样的事,难怪祖母让我来你这里小住些时日,是谁要害我家,手段居然如此卑劣?” 祖母自然没有让她找右相大人求情,只是让她来凤家住一段时间。 是母亲担心父亲和哥哥,才让她这样做。 “你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难免会心神不守,当局者迷,”凤清歌叹了口气,道:“等一会儿见了周祖母,再仔细说吧。” 二人到了周府门外,大门紧闭。 两人刚一下马车,就有穿着蓝色布衫男子的快步走了过来。 “喂,你们是谁,到这里来做什么!”对方过来刚说完这句话,就认出了周淑怡,目光在落到凤清歌身上,眼睛一亮,露出垂涎之色:“表妹,你怎么是从外面回来的?这位姑娘是谁?” 凤清歌淡淡扫了这伙衣衫不整,面色淫恶的人,面色平静。 “我是淑怡的好友,今日专程来探望周家祖母,你们是谁,为何要围在周府门外?” “是表妹的好友啊,”蓝色布衫的男子舔了舔嘴唇,吞了一口口水,道:“我是淑怡的表哥,孙宝根,周家出了事,我怕有人上门欺负表妹和周家长辈,特地在府外护着。” 周淑怡眼底闪过一丝讥讽。 “那你就在门外守着吧。”凤清歌挑了挑眉,暂时没有收拾他,而是转身牵着淑怡向周府大门内走去。 周府守门的门人早就听到了声音,忙把门开了一条缝,冲二人躬身小声道。 “两位小姐,快快进来。” 自从昨天以来,这些混混们就各种耍赖打闹,偏偏府上的护院还有管家都被抓走了,下人们也是怕了。 孙宝根忙要上前阻拦,方永安马鞭一扬,拦住了他,冷着脸扫了他们一眼。 “右相千金,岂是尔等鼠辈可以阻拦的?” 孙宝根和他身后的混混们面面相觑,原本以为周家已经是贵人了,没想到这个出行低调的女子更是身份贵重——右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那可是京城的官头头,他家的小姐,是断不能招惹得罪的。 但那人让他们守着周府,不许任何人进去的,现在右相千金已经进门,这可怎么办? 孙宝根是没有胆子惹右相府的人,却也不敢让那人不高兴,只能冲带来的同村混混使了一个眼色,小声道:“你赶紧去告诉那位爷。” 他们只是求财,顺便玩玩这周府的表妹,将这么多年周府他们这门欺压亲戚的气吐出来。 方永安坐在马车上,手中把玩着马鞭,半垂着眉眼,将这些混混的举动看在眼里,微微抬手,朝暗里的人示意跟上。 周府内,翠微堂。 得知凤清歌上门,周老夫人亲自出了屋子上来迎接。 “清歌丫头,你怎么来了?”周老夫人看了一眼孙女,又看看凤清歌,又感动又唏嘘。 “周祖母,许久没来看您,甚至连府上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知晓,是清歌的过错,我专程来向您告罪了,”凤清歌上前扶住周老夫人,脸上有愧意和叹惋。 “好孩子,”周老夫人本来只是想让她帮忙安顿一下孙女,没想到她竟亲自上门拜访,周家出事这个当口,人人避讳,就连之前给自己下拜帖邀请自己赴宴的几个老姐妹也纷纷叫人传话,说有事取消了聚会。 而这孩子,居然还敢来周府。 她的眼神,竟还不如孙女…… 周老夫人叹了口气,将人引了进来,拉着她坐在了软榻上。 “清歌丫头,你不该来啊,”她扫了一眼孙女,没好气训责了一句道:“府上是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清楚,这会儿怎么能回来,还把清歌也带过来,成什么样子!” 孙家那门亲戚,她是真的厌恶。 当年能为了钱财,把自家的女儿卖到那种下作的地方,逼良为娼。 而今,又逼上门来,像蛆虫一样赶都赶不走。 “祖母,我……”周淑怡低下头。 “周祖母,是我执意要来的,淑怡还要拦我,但我跟她关系甚笃,这些年您和周祖父又对我如待亲孙女一样,这等时候,我若是回避,这辈子良心都不会安的,”凤清歌看着好友,坦然一笑。 第76章 劳您坐镇 “好孩子,”周老夫人听得感慨万分,叹了口气:“平日里知道你是个好的,没想到你竟这般仁义,唉,你祖母教的好啊。” 凤清歌是凤老夫人一手带大的,跟亲生父母反而不大亲近,这件事,关系近的人家都清楚。 周老夫人以前还惋惜这样好的一个姑娘,怎么不愿意去女学,跟父母关系又差,而今看来,祖母带大的倒也没什么不好。 “祖母自然是待我极好,”凤清歌笑盈盈应道,又看着周淑怡,道:“周祖母家中也是教人,淑怡这样优秀的女孩子,京中可不多见。眼下家里遇到了些磕磕绊绊,可得将她保护好。” 周淑怡在女学读书,也是小有才名的。 虽不及谢婉柔名声显扬,可也有自己的小圈子。 她擅长做回文诗,就连国子监、太学的学子都曾听过她做的诗,喜欢者甚多。 “清歌,你莫要取笑我,”周淑怡小脸一红,露出几分不好意思和羞意,道:“你而今是国子监的学子,那么难的入门考试你都能考的过,你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 她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内心里真的是极震撼的。 尽管早就知道闺蜜有才又好学,却也没想到她竟然能入学国子监。 周老夫人看了孙女一眼,又看着凤清歌,道:“淑怡的是小才,诗词歌赋终究是小道,到底比不上你。清歌,你素来敏锐,应当也看得出来我周家此次是遇到了大麻烦。老身在这里有一事相求,希望你能答应。” 周淑怡头低了下来,已经猜到了祖母接下来要说什么。 “周祖母,别说是一件事,就算是十件事,只要我能办到的我肯定都答应您,”凤清歌笑了笑,却没让她继续说,道:“周府的家风还有府上各位的为人,歌儿自幼便极钦佩,若说户部账目出了问题,这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可如果将罪名推在周伯父身上,我是一千个一万个不认的。” 周老夫人欣慰一笑,而后又叹气,这样的道理一个小女孩子都能看得明白,可是负责查案的人却不信她的儿子和孙子。 “我知道您担心淑怡,但一味地避让,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只会让得了消息的周伯父与书延大哥更加担心。” 凤清歌直视着周祖母,道:“当务之急,是将府外的那些人驱扫干净,让关注周家的人都看着周家的锐气。至于周伯父的时,清歌会想尽办法,还他一个清白。” 她顿了一下,又面带笑意道:“清歌虽然不才,却也认识顺天府府尹江智大人,跟东定公府继承人也是同窗好友,必要时候,我也会在皇帝师父面前,为周家陈情。” 周老夫人听了她一席话,只觉心头大定。 她盯着凤清歌,眼神慈爱中又带了几分欢喜。 “清歌,你这样一说,老身真的是放心了不少,”周老夫人自然相信儿子的品行,那是老家伙亲手教出来的,虽然有时候行事有些太过于天真,容易轻信别人,可到底是有着一身正气的。 周家算不得家财万贯,富贵逼人,却也是传家好几代的书香门第官宦之家。 养出来的子孙再不济,都不至于贪墨国库里面的银钱。 周老夫人只是担心,新皇刚上位,朝中的魑魅魍魉藏得太深,故意想害周家。无心算有心,周家的人纵然无辜,但也扛不住有人故意陷害。 当年,那位惊才绝艳的凤家公子如何陨落的,她也是看在眼里的…… 凤清歌看出了周老夫人眼底隐藏的担忧之色,微微叹了口气,她眼下身份只是如此,想要安抚最多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若她是朝中官员,手握权柄,周祖母必定会更信任自己。 路是需要一步一步走的,她想从凤钦手中夺回这个位置,一蹴而就是断然不可能的,要慢慢来,她不急的。 “周祖母,门外的那些无赖,您打算怎么处置?”凤清歌问道。 周老夫人一听到这个,就有些头大心烦,脸上露出怒意愤愤道:“老身恨不得将他们全部押送到顺天府大牢里去!” 周府的孙小姐,可以嫁贫寒人家的书生,甚至可以嫁街边的乞丐,但是绝对不可以嫁给孙家那种无赖。 连自己家的女儿都能卖的这种黑了心肝的人家,跟畜生有什么区别。 “既然您这么说了,那清歌便做主,让人解决了他们,”凤清歌冲周老夫人莞尔一笑,点了点头道。 “这,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周老夫人虽然把凤清歌当成自家孙女一样疼,从前府上有了什么好东西,有淑怡一份也常常会给凤清歌送一份,但她对人家丫头好,不是想占什么便宜。 这种情况下,其他人纷纷避讳。 万一给这丫头,惹上麻烦,那周家罪过就大了。 “周祖母且放心,这点小事,清歌就可以解决,您就放宽心,在府上等着,我会让人打探消息。一旦事情有变或是有什么进展,我都会叫人给您老传消息的。不过,府上得麻烦您亲自坐镇了。” 周伯母人很好,温婉贤淑,待人和善,就是有一点不好,性子太软了。 眼下,周家需要个手段强硬些的人把持着,这个人非周老夫人莫属。 “好,有老身在,谁想在周府里面作祟,是断然不能的!”周老夫人也不是那等矫情的人,小丫头仁义,愿意帮周家一把,她若是再三拒绝,显得倒是自己见外了。 凤清歌跟周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又叮嘱了些事情,之后亲自见了周淑怡的母亲,周夫人孙氏。 “清歌丫头,劳烦你亲自来这一趟了,”周夫人生得貌美,清扬婉兮,一双美目含情,只是面色略有憔悴,有种病态美,反而显得她更加我见犹怜。 “听闻淑怡说周伯母生了病,您可还好些?”凤清歌见着这样的美人,声音不由得放轻了几分,温声问安。 周夫人捻着帕子,低低咳着,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病态的潮红。 第77章 休要打趣 “只是染了风寒,不碍事,”周夫人冲她笑了笑,捉住女儿的手,叹了口气,“清歌,伯母想求你一个事,周家的事一时半会儿很难解决,淑怡这孩子又被无赖缠上,你可否让她在你那里小住些许时日,等案子结束,你伯父他们身上罪名洗清回府后,再让她回来?” “娘!”周淑怡摇了摇头,坚定道:“我不去了,我现在就待在家里,哪儿都不去。那孙家就算再难缠,还能绑走女儿不成?” “说什么胡话?”周夫人心里一急,低斥道:“你是女学的学生,总不能一直不去上学吧,有清歌和凤家护着,娘才放心。” 她说着,又对凤清歌露出一个歉疚的表情,握住她的手,唉声叹气道:“清歌,伯母也是没有办法,只能求到你了,咳咳……” “周伯母,淑怡的事就是我的事,何来什么求不求的,”凤清歌抚着她的背,轻轻拍她的背,道:“我已经答应周祖母,会解决门外的无赖,将他们送进顺天府的大牢,您不会怪我多管闲事吧?” 不管怎么说,孙家都是周夫人的娘家。 这件事,她若是不跟她说一声,就把人送进牢里,日后难免会招埋怨。尽管她知道周伯母不是这样的人,但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这是对人家最起码的尊重。 周夫人咳嗽声顿住了,惊讶地看着她。 “你能解决门外的人?” 换做以前,她也不畏惧孙家,可眼下,周家眼看着失了势,才叫这起子小人爬在了头上。 清歌丫头虽说是凤家的小姐,可她女儿跟这孩子交好,素日里往来密切,她对这可怜的孩子的情况也是知晓的——父不慈,母不亲,只有凤老夫人疼她。 毕竟是凤右相的女儿,她在右相面前提一句,应该还是有些用的。 可她要动凤家的势力收拾这些无赖,不大容易。 周淑怡扯了周夫人的衣袖,无奈道:“娘,清歌现在好歹也是国子监的学生,她说能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你不要质疑人家。她就是担心您放不下亲情,贸然处置了孙家表哥,会惹您不高兴!” “什么亲情!我跟孙家的人,没有任何关系,你也别叫那个地痞无赖表哥,他不配!”周夫人美目一肃,想起当年的事就忍不住恨上心头。 “他们险些毁了我,而今又来欺辱我的女儿,等你父兄出来,我定要让他们好看。清歌,你就把他们送进大牢里,关上个十年八载的。这事,伯母不会怪你,反而要谢谢你。” 周淑怡松了口气。 她还真以为像祖母说的那样,母亲对孙家尚有感情,现在说开了,倒放心下来。 “伯母言重了,清歌哪里敢当您这声谢,”凤清歌会心一笑,而后才问道:“不知伯母对于周伯父和书延大哥的案子可有了解?” 寻常案子,是不会连同护院管家一起抓走的。 这件事既然闹到这个地步,说明周府里也是受了波及的。 周夫人皱了皱眉,摇头,道:“平日里,你伯父从来不跟我讲朝堂的这些事情了。不过,那日书延被抓走前,好像说了一句,巡察御史还是什么的话。” 凤清歌眼神一动,巡察御史? 大夏御史中,确实有这样的一个官职,说起来,跟烨王的顺天府巡察使有几分相像,但他的主要官职是,连同御史台的各位御史,于每年春日巡回督察六部官员。 一查有无渎职,二查有无贪墨,三查有无纵容亲族为非作歹。 今是巧合,还是故意? 她点了点头,知道从周家得不来什么有用的讯息,便准备告辞了:“周伯母,我会尽力为周伯父和书延大哥洗清污名,这几日您有什么事,尽可派人到凤家寻我。至于淑怡……” 她看向好友。 周淑怡连连摆手,道:“清歌,我过段时间再去做客,眼下就先在府里陪祖母和母亲了。” “你……”周夫人还是不大放心,希望女儿能在凤家的势力保护下。 “娘,我已经决定了!”周淑怡语气坚决。 “唉……”周夫人无奈,叹气,自己的女儿是什么脾气她还是了解的,看起来性子绵软没什么主见,实际上就跟周家的人、跟她的父兄一样,性子犟得很,一旦决定了什么,便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了。 “那清歌就先告辞了,”凤清歌起身,行了一礼。 “淑怡,你去送送清歌,”周夫人揉着眉头,挤出一个笑容道。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话。 凤清歌说了些国子监的新友和趣事,其中也包括赵家的事。 “这赵家,也算是时来运转。”周淑怡有些羡慕,道:“清歌,跟你待在一起,实在太好了,若是我也能进国子监就好了。” “你在女学又不差,何必来羡慕我,”凤清歌轻笑,乘她不备,突得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你可是春日宴的重要客人,连公主都对你赞扬有加的。” 淑怡与她同岁,却在去年就因为学问出众,被当时还是公主的福宁长公主邀请,在春日宴上连做四首回文诗,成了去年春日宴的焦点。 不过,周淑怡素来低调。 春日宴后,又恢复了老老实实上学的日子,平日也很少参加谢婉柔那个圈子的千金小姐们举办的诗会,所以才名也不及对方高。 “好啊,你个凤清歌,又来打趣我!”周淑怡脸一红,没好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的谢家小姐是什么人,我春日宴出了小小的风头,已经得罪了她,去年整整一年,我在女学里被她的跟班们捉弄了许多次,要不是我父亲护女的名儿早就在京城传遍,她不敢对我下重手,不然我早就跟那吴家跟郑家的小姐一样了。” 她说的吴家、郑家两位姑娘,凤清歌是知晓的。 吴家姑娘善琴,郑家姑娘善舞。 前几年在女学乃至京城,两人都是大有才名的人物。 不出意外,过个一二十年定会成为琴、舞两门技艺上的大儒级别的人物。 第78章 全部带走 偏偏就是出了意外。 吴家姑娘在前年春日宴上,不慎落水,被来宴会的男客们看了身子,不久后便郁郁而终;郑家姑娘,则是因为家里绣娘失误,鞋子里藏了几根针,直接伤了腿再也不能跳舞。 可怜两个才女,都出了这等事。 如果真是意外那也倒罢了,可去年春日宴后,在女学里,周淑怡不小心听到了谢婉柔跟人说话,谋算着怎么算计她,还说了以前如何对付另外两位,她就知道这不是意外,而是嫉妒心极其重的谢婉柔动的手笔。 “你胆子也不小,明明知道人家要对付你,还敢成天在她面前晃,不怕她撕了你!”凤清歌想到这个也犯了难,周家败落,谢婉柔这么嫉妒心重的性子,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对付淑怡机会。 “淑怡,这段时间,只能让你先忍忍了,等伯父的案子水落石出,抓住真正的贪墨官员,你再去女学。” 明知处于劣势还要逞强,是为不智。 淑怡是个聪慧的女子,想来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淑怡自然懂她的意思,微微一笑,笑容柔婉私出水芙蓉:“放心,父亲的案子没有了结之前,我会一直待在府上陪母亲和祖母的,就是要劳我的清歌妹妹替我奔波劳累了。” 今日见了清歌,她的一颗心也踏实下来。 “唉,这么好的妹妹,不知道将来会便宜谁家的公子啊!可惜我生来就是女儿身,有娶妹妹的心,却没这个命……” “周淑怡,你再说这样的恶心话,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凤清歌见她越说越放肆,脸也红了,作势就要挠她。 周淑怡狡黠一笑,躲了过去。 二人打打闹闹,你追我赶来到府门前,方停下嬉闹,表情恢复了闺阁千金的淡然,颇有默契地看向门外。 外面孙宝根一行人,还跟蹲哨似的晃荡着。 “清歌,咱们怎么对付他们?”周淑怡看到那孙宝根,就心生厌恶。她对孙家没有感情,若是唯一可能会有的情感,那就是愤恨。 如果没有遇到父亲,母亲的这一生,就毁在那种地方了。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孙家人。 “对付他们,何须费心,”凤清歌笑着冲她眨眨眼,而后走出府外,言笑晏晏地朝孙宝根一行人走去。 “凤小姐……”孙宝根见她笑得和善,心都醉了,忙迎了上去。 还没到她跟前,凤清歌便大喊道。 “非礼啊!” 她一喊,周家的下人们也都冲了出来,人虽不多,却个个手持棍棒怒气冲冲,一时间竟生生吓住了孙宝根一群人。 周家离顺天府衙门极近,几乎就在双方要产生肢体冲突的同时,衙役们赶了过来。 “什么情况?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问话的衙役刚问完,就看到了人堆里的凤清歌,脸上瞬间露出一个笑容,道:“凤小姐,您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凤清歌点头,表情流露出愤怒之色,指着孙宝根一群人道。 “我来探望长辈,不料却遇到了这些地痞流氓,他们上来就说要娶我,还要将我强行带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些人竟然敢强抢官宦人家的千金,我怀疑他们是人贩子!” 衙役一听,顿时认真起来。 看孙宝根这十几人个个贼眉鼠眼,衣服也不穿了好,歪歪斜斜的,瞬间就相信了凤清歌的话。 “凤小姐放心,有我们在,定不会让这种罪大恶极之徒逃走。来啊,诸位随我一起拿下他们。”衙役一边说,一边就要抓人。 孙宝根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瞪着凤清歌:“你,你这右相千金怎么如此不讲道理,我们只是在这里待着,什么都没有做。” “这里是周府,前前后后几个胡同都是权贵人家,你们在这里待着做什么?你该不会要说自己是周家亲戚了吧!” 见孙宝根点头,凤清歌哼了一声,直接堵住了孙宝根的解释,道:“周家在京城中只有一个姓霍的亲戚,两年前还搬到外地出了。你是哪门子的亲戚?” 周淑怡瞬间意会了凤清歌的打算,立刻附和道:“我乃户部侍郎周炀之女,我周家的姻亲尽在其他郡县,你们这些人冒充我家亲戚,又专门守在门外,是不是故意想要害我与凤小姐?” “老子没有,”孙宝根被二人的一番话说得动了火气,看凤清歌的眼神也变得凶恶起来,气恼地骂道:“好你这个小娘皮,居然敢陷害老子!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他撸起袖子,就要打人。 身后的那些混混们也都摩拳擦掌,朝她二人走来。 凤清歌一把扯了周淑怡,齐齐躲在衙役身后,故作惊恐道:“各位衙役大哥,你们看到了吧,他们拐卖人不成,还要打人……” 为首的衙役脸色一沉,挥手发话:“带走!” 训练有素的顺天府衙役们,很快将这些人抓了起来,擒住送到了顺天府的大牢。 而凤清歌再次进了后堂,这次还带着周淑怡。 “你怎么又来了?”江智见了她,登时皱起了眉头,露出愁苦的表情,“说吧,这次又出了什么事!” “江大人,我有个事情想问你,”凤清歌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你好好的国子监学生,哪来的那么多问题来问本官,”江智摆出了府尹的派头,一脸拒绝道:“有什么问题去问你夫子,别老往本官眼前凑。” 这小丫头,一天天的,总是能遇到麻烦事。 她才刚消停了几天?有三天吗,就又来了! “我要问的问题,夫子们也回答不了,”凤清歌耸耸肩,上前可怜巴巴地盯着他,恳求道:“江大人,江叔叔,江师兄!您就行行好,回答我几个问题就行。” 江智沉着一张脸不理她,刚想写结案文书,凤清歌便主动递笔,一脸讨好却十分自然,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接下来,他咳嗽一声,凤清歌便端茶倒水;他舒展筋骨,凤清歌就上前给他捶背捏肩…… 从来没见过好友这个样子的周淑怡失笑地捂嘴,既感动又想笑。 清歌这缠人的劲儿,到底是跟谁学的? 第79章 没有进展 “你看看你,还国子监的学生呢,有点学生的样子没!”江智嗔怪地扫了凤清歌一眼,又露出正色看向周淑怡,道:“周府的事,是由刑部主官的,我是顺天府府尹,只能管顺天府的事,别的事别找我,找我也无能为力。” 周淑怡微微失望。 “我只是问几个问题,没想让您帮周家,”凤清歌摊手,“我也算是帮了您几个忙的,来而不往非礼也,江大人您不会连这么小的忙都不帮吧?” “行,你问吧,”江智深吸了一口气,看她这样子,分明赖上自己了。 “学生就知道您是个大好人,不会拒绝我们的!”凤清歌一喜,将自己最关键的一个问题问出:“户部哪部分账目出了问题?” 江智挑眉看她,“这是户部的机密,你倒是挺会问。” 凤清歌微微一笑,附身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周淑怡也紧紧盯着江智。 江智心里叹了口气,道:“周家这次惹了大麻烦,出问题的账目,是东境近些年来的军饷。清歌,你身为御前弟子,应该不会不明白东境在圣上心中的特殊。” “可是,近些年来东境并无大战,军饷怎么会出问题?”凤清歌想过很多种可能性,没想到会是这种麻烦。 她皱了皱眉,脑筋飞快地思索起来。大夏军饷运作,是由边境将领上书请拨,而后兵部核查,再通过户部最后一次核实,进行下拨,先发放至兵部,再由兵部运转边境进行交接。 层层下来,虽显得繁琐,却也严格。 “不对,军饷若是出问题,也应该是兵部的事,怎么会查上户部?”凤清歌疑惑道。 “这就是户部和兵部的事了,”江智冲她摇头,道:“不然,我怎么会说这是个大麻烦。” 凤清歌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他话中之意,追问道:“兵部谁出了问题?” “兵部左侍郎崔缇。” 大夏以左为尊,左相权力高于右相,左侍郎的权力亦同样地是高于右侍郎的,仅次于兵部尚书。这个案子,一爆出来,就牵扯了六部中的两位侍郎,可谓十分严重。 江智补了一句,道:“左侍郎崔缇已经认罪,说是与户部的周侍郎一起贪墨了军饷,送了私铸的劣银到边境,前前后后已有九年有余。” 凤清歌听得头皮发麻。 这不单单是一桩贪墨的案子,更是牵扯了两部官员勾连、私铸劣银的重罪,换做任何一个,都足以让周伯父人头落地了。 凤清歌很快就想到了关键,问道:“边境收到劣质的银子,难道就没有上书?” 这不是一年两年,而是九年。 边境的人又不是傻子,分不清银子好坏。 “公文发到兵部,被崔缇压下来。”江智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道:“这不,你师父刚登基,边境的汤将军忍不住,派了亲卫上京,直接找了兵部尚书和巡察御史。” “多谢江大人为我们解惑,学生告退。”凤清歌扯了扯嘴唇,脸上半无笑意,这么多人牵扯进来,不是三两句能够解决的。她需要查一查崔缇和派进京城的这位汤将军亲卫。 二人走后,后堂的屏风后走出了一人。 江智看了人一眼,眉头微挑:“烨王殿下这是作何?好端端的,怎么避起人来。” 宇文烨半无尴尬的神色,坐在旁边的乌木椅子上,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另提话题道:“那些探子这几天有没有什么异动?” 江智心中了然,看这样子,是跟清歌丫头有关啊。 他合起手边公文,饮了一口茶,道:“没有,很是谨慎。目前还查不出来相国寺之事,是受谁指使。” …… 顺天府衙门口,凤清歌二人刚出来,她又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便对方永安道:“方大哥,你送周小姐回去,我还有事。” “清歌?”周淑怡看着她,道:“要不,我在这里等你吧。” 她怕她为了周家费太多心力,答应别人什么不好的请求。 凤清歌笑着冲她摇头,道:“放心,你先回家,有事我会及时告诉你们。” 周淑怡只能点头。 凤清歌看着她上了马车,自己又转回了后堂。 她在顺天府来过几次后,这些衙役们对她已经熟悉,见她又折回来,都笑着跟她打招呼,没有再通传。 到了后堂外,她便听到里面传出来的人声,不由微微一愣,正有些犹豫自己要不要进去。 岚风主动从暗处出来,故意大声道:“凤小姐,您是不是有东西拉在这里了?” 后堂内,江智头一疼,这丫头又折回来作甚,他看了一眼神色略带异样的宇文烨,倒提起了几分兴趣。 “还愣着外面干什么,进来!” 凤清歌的对岚风微微颔首,抬步走了进去,视线落在大堂内另一个人身上时,又不露痕迹地收回视线,目光集中在江智身上。 “江大人,学生还有事要说,”她笑盈盈开口,又露出抱歉的表情,道:“清歌应该没有打扰到大人吧。” 宇文烨见她目不斜视,像是根本没有看见自己似的,心里一鲠,旋即又失笑地摇了摇头。 “本王与江大人正在商议要务,你有事先出去侯着……” 江智挑了挑眉,故意跟宇文烨唱反调,打断他的话道:“没事,已经商议完了,你说吧。” 宇文烨脸微微一黑,扫了江智一眼。 凤清歌上前道:“学生就是想提醒大人一句,相国寺地龙翻身,有人却能提前在那里准备闹事,或许已经从别的地方预先知道了天灾发生之时。” 她刚说完,江智眸光一闪,与宇文烨齐齐看向对方,而后异口同声地道。 “钦天监!” 大夏的钦天监,是与相国寺一样地位超然,直接向皇族负责的一个宗教机构。平时,钦天监是很少在世人面前露出势力的,只有天降大灾时,才会发挥其作用。 钦天监的监正,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拥有超乎凡人的力量,有预知天时之能! 第80章 异于常人 大夏刚立国时,灾害频频,初代钦天监监正每次都能提前预知,给予开国帝王警示,使得立国初期朝堂少了许多震动,百姓渐渐安乐下来。 但自从二十几年前,换了第七任的监正后,其预知的能力就越来越弱,到这几年,无论是皇族还是京城百姓,都近乎遗忘了这个机构。 但这世上,若说还有谁能够预知天灾,除了钦天监,别无其他人选。 “钦天监到底想做什么!”江智没想到查了半天,最后竟得到这样一个结论,一时间又气又恼,无法接受。 勾结吴王的人,这是陪吴王想造反吗? 如果说是朝中大臣做出这样的事,即便是两位丞相中的一个,也都不会如此令人气愤。可钦天监不一样,这是一个只尊于皇权、帝王的机构,而且还拥有着超乎凡尘的力量。 他们掺和进帝王家事、皇权争斗中,造成的混乱,那就不是一般的级别了。 “查!必须查清楚!”江智见宇文烨除了刚才的一句判断,别的一句话都不说,皱眉道:“你是怎样想的?” 宇文烨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凤清歌,若有所思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是钦天监?” 早在回京之前,他遭人刺杀受了些伤痊愈后,便拥有了“前世”的记忆,不过并不真切,里面场景模模糊糊的,包括他回京后如何受伤、又是如何打败吴王都极其含混。唯有她,这场前世的梦境中关于她的一切都十分清楚。 他像是看了一场戏,看着这个小姑娘被自己救了之后,被妹妹算计,之后误将救命恩人当成了他的那个三侄子嫁为君妇,又奔赴河东路治灾、前往西境出征,轻信亲人和帝王,以至最后落得个母子双亡的下场。 梦境中,她似乎没现在这样,锋芒毕露,才智尽显。是他盘活了用以破局的棋子,还是从被他选中的一刻起,她这枚棋子已经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 凤清歌抿了抿唇,定定望着江智没有看他,上午时他质问自己时的强硬尚未淡忘,再听他的询问之语仍让她心中不快。 江智轻咳一声,只好复问了一句:“清歌,你是为何会想到钦天监这一环的?” 他们在朝堂上多年,对于京城的官场和大小势力了如指掌,也没有想过吴王叛乱中会有钦天监的插手。 她,就是个小黄毛丫头,为何对于这些事的敏锐程度比自己这个顺天府府尹还高! “这很难想到吗?”凤清歌眨了眨眼,道:“主要是相国寺的事,太巧了,寻常人叛乱闹事,能想到去皇家寺庙里煽动暴乱吗?而且,他们怎么会知道烨王殿下必定会上寺庙,还在山脚下特地设了人伏杀!”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巧合,如果有,那必然也是经过了精心算计。”凤清歌一开始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刚才在门外听到二人对话,内心里才突然涌上来一股异样的感觉。 同时,她想到了自己死前见到的那个白衣妖道——对方只是通过区区几百石的米,还有一场雨就取信帝王和百姓。 她想起自己死后,看到了对方与凤钦合谋,愚弄本就脑子蠢笨的宇文埸,气死卫老太师,将朝堂弄得乌烟瘴气,偏偏宇文埸沉浸于炼丹升仙的骗局中,分辨不出忠奸,还给了对方“国师”的封号,偏偏钦天监乃至朝堂上无人出来反驳。 历来,大夏国师一位,独属于钦天监的监正。 但册封的前提是,监正于社稷有功。 不过,帝王想封野道为国师,是绝无可能的。这种行为,是对开国帝王遗命的践踏。 就在刚才这一刻,她方犹如醍醐灌顶般反应过来,前世白衣妖道,就是钦天监的监正!而对方,将来会与凤钦有某种勾结,此时,并不是忠于皇帝师父。 “清歌,你说的对,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巧合,只有人为的设计,”江智查案多年对此深有心得,叹了口气,心累地不行,多事之秋啊,朝堂上一团乱眼下又钦天监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不过他还是不愿意相信钦天监会做出这样的事。 “要不,烨王殿下你来查?” 钦天监是皇权的象征。 它的掌权人出了问题,对今上而言,必然是不小的打击。顺天府就算管得再宽,也没有查钦天监的资格。 “嗯,”宇文烨轻轻颔首,叫出了岚风与乘风二人:“召集寒影、朔月,全天盯着钦天监的监正,一旦有异动,立刻来报。” “是!” 二人刚要离开,凤清歌开口叫住了他们。 “小心些,监正既然通晓天时,便与常人不同,寻常武功于他而言,或许并无作用。” 那白衣妖道,确实是会些妖法,不是她曾经以为的障眼法或是民间把戏,而是真正的“术”。 “多谢凤小姐,我等晓得了!”岚风和乘风对视一眼,齐齐冲她一笑。 江智见二人隐没身形,这才看向凤清歌,道:“你专门折回来,不是为了说这件事的吧?” “江大人聪慧过人,学生佩服,”凤清歌微微一笑,道:“我还想再多问关于周家案子的事。” “能说得我都告诉你了!”江智瞪了她一眼,难怪刚刚就问了一两句便走了,在这儿等着呢:“你今日滥用公器,抓了那些人进顺天府大牢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学生这可不是滥用公器,”凤清歌摇头,辩驳道:“那些混混在周家外面作乱,分明有威胁周大人的隐忧,学生为了案子能够公正进行,只能先下手为强了。江大人信不信,您关了这帮人后,很快还会有人去周府作乱,骚扰我的好友淑怡?” “你?”江智皱眉,惊疑道:“你是不是又知道什么了?” 他怎么觉得在这小丫头片子跟前,自己反而像个初入官场的新手——这丫头的脑子,未免也太异于常人了吧,只是几个混混,就能联想到有人试图威胁周家! 第81章 一个请求 凤清歌摊手,眨了眨眼:“江大人这不是说笑了,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国子监学子,除了您告诉我的这些,还能知道些什么。” “你别跟我打马虎眼,”江智没想到这丫头跟自己熟了后,居然这么皮,又好奇又无奈道:“还不老实交代。” 宇文烨看着江智追问的样子,又品味着他那种语气,再看看凤清歌一点也不恼怒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暗芒,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上午问她的时候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强硬和不近人情…… 凤清歌微微一笑,道:“不好意思,江大人,学生知道的不多,顶多就是有人想借着吴王的手,搅乱京城这池水。至于周家,也不过是对方选中的一个软柿子而已。” “你这这不是废话嘛,”江智早就知道今上上位,诸王蠢蠢欲动,有人想直接与圣上对擂分割疆土,有人想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大人还期待我一个闺中女子有什么消息?”凤清歌就算是知道什么,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告诉人家,万一这多心的江府尹怀疑起自己,她要怎么解释? 江智微微失望。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派人盯着周府?”江智不想被这丫头牵着鼻子走,但眼下,似乎也只能盯着周府,一旦有人出现,便可以顺藤摸瓜揪出兵部与户部的奸细。 “如此,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凤清歌满意一笑,点了点头道:“学生还有一个请求。” “你真的是得寸进尺!”江智咬牙,扫了宇文烨一眼:“烨王殿下!巡察使!圣上让你协助顺天府做事,不是让你在这里看戏的,你难道都不说点什么吗?” 可恶,这是宇文家的江山,人家正主都不急,反倒是他一个小小的府尹成天忧心这个,操心那个。 宇文烨抬眸,看向凤清歌,道:“你有请求,但讲无妨。” 她有野心有抱负,还有自己的小秘密,这不是什么坏事。只要她不做出有损皇兄和大夏江山社稷的事,一切麻烦他都可以替她兜着。 凤清歌笑容一顿,眼神淡了几分。 “我想请求江大人联系御史上书,弹劾谢相。” 江智脸一沉,断然拒绝道:“这件事断无可能,你一个国子监的学生,还没有步入朝堂,就谋夺朝政之事,还想弹劾右相,一旦被人知晓,你还想不想……” 后面的话,他没说。 但凤清歌和宇文烨都听出了他的未尽之言。 凤清歌笑了笑,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是怕我树了一个大敌,再无入朝堂做事的可能。但这件事,事关周家与这次案子,更攸关于五皇子,恐怕不做不行。江大人,谢相是个老狐狸,敲山震虎,让他谨慎一些,收敛自己暗地里的那些手脚,未必是件坏事。” 江智和宇文烨相视一眼,沉吟片刻。 宇文烨声音低沉了几分,道:“你有谢相的把柄?” 诚然,谢相比凤钦还老奸巨猾。 若是凤钦是个能力不足,靠取悦在位的帝王坐稳相位,那谢相就是完全不同的。朝堂之上,谢相一党势力盘横交错,纵然先皇晚年发觉不对时,都不敢擅自动这个老东西。 更遑论刚刚登基,皇位尚不稳妥的成德皇帝。 “谢相此人极尽钻营,心思细腻,从不会轻易给人留下口实,你怎么会有他的把柄?”江智有些意外,想起往事眼睛闪了闪,道:“你最好还是跟想着对付这位,他的胡子不是你能随便撸的。” 凤清歌无所畏惧道:“学生若是怕,就不会进国子监了。江大人,你说,若是谢相的儿子,犯了女干杀幼女的重罪,会不会让他方寸大乱?” “凤清歌,这话可不能乱说!”江智闻言,惊得手里的茶盏都掉了,水淌了一桌,险些弄湿了公文。 谢相之子,自然是谢氏的兄长,兵部的右侍郎,名为谢園,今年已是年过四十。因为有一个作为左相的父亲,谢園在朝堂上的存在感并不高,但江智却从来不敢轻视这位右侍郎。 因为,当年东境一事,他最敬佩的师兄惨死于先皇之手,就是这位当时已经就是兵部右侍郎的谢園一手所为。 宇文烨亦是眉头紧缩:“你有证据?” 凤清歌摊手,道:“若是有证据,就不是弹劾,而是直接告御状了。不过,这件事事关重大,我自然不会乱讲,江大人可以顺着东阳侯府的孙翱侯爷这条线查一查,不出三日,定会有收获的。” 反应过来,她又笑了笑,“不对,现在不能称为东阳侯府了。反正,就是查孙家。” 当年,谢家败落之时。 太师卫泾亲自主审,一时间,许多被压下的冤屈也摆上了明处。其中最为震惊世人的,莫过于谢園杀害七十九位年幼女子、埋于谢府大宅花园底下一事。 这些女孩子,其中大部分都是八九岁,被东阳侯孙翱买下,送给谢園的。 这也正是东阳侯府明明只是空有封号,没有实权,却能敢在京城横着走的底气之所在。 如今,皇上师父虽然降了孙家的爵位,但以孙翱的无耻,必定会更加在意谢家这个大腿,这几日肯定会再送幼女。 还不知道会有几人遇害! “清歌,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这件事,引发的震动将会出乎我们的预料!”江智既激动又愤懑,杀害幼女,这是何等禽兽不如的事,那谢園平时在朝堂上表现的平庸而无害,私底下竟然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他身为顺天府府尹,这段时间为大局已经忍了那么多,要是连这件事也忍了,怎么对得起受害者,又有何面目再做这个府尹! 凤清歌见二人盯着自己,就知道他们在疑惑自己怎么知道的。 她索性半真半假地交代道:“我身边又二人,是当年东境两大将门方、柳两家的后人,他们入京蛰伏数年,一直盯着谢府,就是为了报当年谢相害死他们亲族和边境惨死军民的仇。” 第82章 有情况了 方永安进京后的这两年间确实是在谢府安插了好几个人手,不过谢導御下极严,府上规矩甚多,那几个探子至今还没有得到什么足够有价值的消息。 江智没想到她身边还有东境将门之后,不过这小丫头秘密不少,再多一个两个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那好,这件事我应了,”江智点头,而后又叹了口气,似给她解释又似是抱怨地道。 “户部是六部中极其重要的一个衙门,掌管着大夏的财政,周家的事,于圣上而言,也是极头疼的事。去年冬天户部左侍郎母亲去世了,回乡守孝,这个职位至今还是空缺。若右侍郎周炀再出事,户部就乱了,一旦真的打起仗了,靠着户部尚书一人,哪管的完这么多的事。清歌,你这个主意,只能震慑左相,对于这个案子,没多大用。” 户部侍郎跟其他衙门不一样,这个职位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 首先,得算科学得好。光是这一项,就刷掉了朝堂上九成九的官员。 科举考试素来重策论诗文,算科只占了极不起眼的一小部分,官员们做文章一个个谁也不输谁,可管起账来都是一塌糊涂。 还不如大户人家的一个管家、账房! 可这是侍郎,正儿八经的官职,总不能请个管家来做吧。以至于自从圣上登基以来,这个位置一直空悬着,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甚至不久前右侍郎周炀的父亲去世,上书请求回家守孝三年,也被圣上夺情留朝。 不曾想,反而害了周家。 宇文烨扫了他一眼,道:“江大人,你案子审多了,是不是审的人也傻了?” 江智脸一黑:“烨王,你不要以为你是巡查使,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用言语侮辱本官!” “首先,本王是顺天府监察使,不是巡查使,其次,她的话已经很明显了,周家的案子,是跟谢左相有关。兵部虽然有位左侍郎,纵然左侍郎的职权高于右侍郎,可谢園的手段,你很清楚,崔缇在兵部怕也是名副其实。” “这倒是,”江智回想了一下近些年来的兵部,出面的多是尚书,很多事本该是左侍郎出面却还是兵部尚书主事。 凤清歌面色严肃了几分,道:“崔缇一被抓,就供出周伯父,要么是受人威胁,要么,就是与人谋算故意陷害。” 她更倾向于前者。 毕竟这样的大罪,一旦背上,就有可能抄家灭族,崔缇又不是个傻子,怎么可能会跟人合谋害人,然后把自己搭进去。 “崔家和周家,我会派人盯着,”江智开口道。 “还是不了,我来查吧,”凤清歌摇头,道:“顺天府的衙役太扎眼了,况且,此事不归您管,要是被御史注意到,免不了要在朝堂上安您个越职的过错。” 方大哥手底下,打探消息的好手还是挺多的。 除了谢府不好弄,要查别的都是轻而易举。 “那好,小心些,别被人抓住鞭子了。” 江智叮嘱了一句。 他手底下也没那么多的可调用人手,衙役们虽然对他这个府尹大人言听计从恭敬有加,平日里旬假轮值却都有固定的时间,十分辛苦。为了查周家和崔家,害得底下人舍弃珍贵的时间涉身险境,他自己也心疼。 凤清歌与他们又商议了一番,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这才提出告辞。 “……”宇文烨还想留她,问问玉石的事,见她面容冷淡,对他尚有余怒,便止住了这个念头。 出了府衙,方永安已经送完了周淑怡,在外面等着。 见她出来,便将马车架了过来,问道:“回府吗?” 凤清歌上了马车,点了点头:“嗯。” 近些日子,因谢氏和凤清韵二人不在府上,凤钦又忙于朝中之事,对她无暇顾及,所以她过得还算清闲。 每天除了上下学,便是回府陪祖母散步、看书。 方永安架着马车,往凤府赶去,一边说道:“您之前让盯着的人,有动静了。” “哦?”凤清歌眼眸一动,本来平静的脸上多了几分玩味。 之前,她让方永安派几个好手盯着礼部侍郎之子、潼安郡王和东营贺沧海将军的独子,每天禀报自己。但那三人,是太学有名的纨绔,每天除了逃课玩乐,就是进赌坊或是斗蛐蛐。 今日,方永安主动开口,肯定是有什么特殊情况了。 方永安将底下人汇报上来的话传达给她:“今日,三人参加了春游,遇上了大理寺寺丞温涣的女儿,出言侮辱还要扒人家的衣服,您的表哥王建看不惯,出手打了那三人,起了冲突。不过,情况有些特殊,据说当时还有其他闺阁女子,那三人是直冲着温小姐去的。” 温妤? 凤清歌一怔。 “你是说,他们是故意调戏温妤小姐?激怒我表哥?” 她有些意外,又觉得这一切在情理之中。 前世,于春日大比中打残王建表哥的人,正是礼部侍郎之子郭阳、潼安郡王李昱和东营贺沧海将军的独子贺樽。 她一开始只是怀疑,当初的事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借机毁了表哥,所以才让人盯着这三人,看看这段时间是否有人私底下教唆他们。 “应该是,”方永安很是客观地说了一句道:“在场小姐,长相比温小姐出色的,不在少数,那三人却选了正在与您表哥一起春游的温小姐,要么是想害温小姐的名声,要么,就是冲王建公子来的。” 凤清歌明白他的意思。 好友温妤,长相并不是很惊艳的,甚至可以说,放在人群中就是很不起眼的。 不过,交朋友并不是看样貌的。她与温妤交好,亦是因为在诗会上一见如故,认出了对方的女子装扮,之后意趣相同,志同道合,所以才渐渐走在一起的。 她揉了揉眉心,一是有些好奇温妤怎么和王建表哥走到了一起,还一同春游;二则是担心王建表哥的安危。 “我表哥他没事吧?” 第83章 府上询问 “好在派去的人及时出手,才让王建公子幸免于难。”方永安叹了口气,道:“那三人出手狠辣,又带了家丁,底下的人受了重伤。” 凤清歌脸色沉了沉,眼底闪过一道利芒。 “必然是有人指使,有没有查到是谁?” “没,这三人平日进赌坊、楼子,派去的人都死死盯着,并没有发现不对劲。或许,是跟王建公子早有仇怨,所以故意找茬。”方永安猜测道。 “不可能,”凤清歌反驳了他的猜测,道:“我表哥平日里与这三人素无交集,况且他为人洒脱,没有理由与对方结怨。算了,我明日去问问他,你再派人继续盯着。那几个受了重伤的,从我这边的账上拨些钱作为抚慰,这件事,是我欠了他们一个人情。” “小姐说的哪里的话,”方永安听她少有的客气见外,微微失笑。 凤清歌叹了口气,望向侧面的车帘外。 春三月,绿柳吐芽,远远望去,像蒙上了一层嫩色的绿纱,随风而动时又好似烟雾浮动。 春日到了啊,可大夏朝堂上的春天,何时才能到来? 她回到福寿堂,远远地就听到了欢声笑语,还有熟悉的男子声音。 掀开帘子进屋,里面笑声一顿。 旋即,就有人走到她的跟前,刮着她的鼻子道:“表妹可算是回来了。” 眼前男子,身如修竹,颜似宋玉,面色温润中带着几分亲近,正是她的表哥,王建。而旁边,还站着另一个表哥,王蔚。 “见过王建表哥,”凤清歌朝他打了个招呼,微微惊讶,挑眉问道:“王蔚表哥今日怎么有空同来了?” 王建表哥能来府上,并不奇怪;但王蔚,自进京以来,刻意隐藏了他的身份,在她进国子监认识他之前,连祖母都不曾提过,今天竟如此稀奇,两人同时上门拜访。 王蔚轻轻一笑,小声道:“休要打趣我,还不是你,跟姑奶奶说了我,她老人家专门派人来叫我。” 他本来没打算在京城暴露自己家世的,除了堂哥和带来的仆从,整个京城,别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出自王氏。 那天初见这个表妹,一时激动,才在她面前表露了身份,结果这可倒好,彻底藏不住了。 “这可怪不得我,”凤清歌摊手,无奈道:“祖母问起我的同窗了,我总不好敷衍她老人家吧。” 事实上,她以为祖母知道王蔚表哥呢。 原来,也跟自己一样,根本不清楚。 那她老人家那天还装着门儿清的样子,搞半天是在忽悠自己! 王蔚也无奈地失笑摇头。 凤老夫人见他们关系亲近,心里高兴的不得了,并没有出声打搅,而是吩咐秦桑去准备晚膳,自己就坐在软榻上,看着他们说笑。 “两位表哥,坐下说话吧,”凤清歌放下手中的东西,主动招待二人,又吩咐丫鬟取了糕点干果过来,方看向王建问道:“表哥今日,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王建惊讶,反应过来后又压低了声音:“清歌,你怎么知道?” 王蔚皱眉,“堂哥,什么麻烦?” 王建没听到凤清歌回答,只能低声给他解释道:“今日春游,不小心遇到了三个纨绔,故意找我麻烦。好在有义士出手救了我,不过,那几个义士打倒了找茬的人后,就不见了。” 他还派了人找,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要不是腿上挨了一脚,到现在还疼着,他都要以为自己是做了一个梦。 凤清歌看他,知他隐瞒了和温妤同游的事,也没有多嘴,只冲他眨眨眼道:“救你的人,是我派去盯着那三个纨绔的。他们三人跟我有些过节,我只是想抓他们把柄给他们个教训,没想到,却遇上了这事。” “咳咳,”王建一听,就知道她知道自己跟温小姐春游的事了,给了她一个眼神。 王蔚好奇道:“那三个纨绔是谁,值得你花这么大的功夫?” “太学的三个学子,礼部侍郎之子郭阳、潼安郡王李昱和东营贺沧海将军的独子贺樽。” 王蔚疑惑:“这三个人虽然纨绔,却小有才名,尤其是潼安郡王李昱,文名不差。清歌,你跟他们三人能有什么过节?” 他们要害我表哥,还不算是过节? 凤清歌随口编了一句道:“他们调戏过我,还是在我女扮男装的情况下。” “……”王蔚愕然,“他们,居然好男风!” 这三人,太恶心了吧。 一想到自家表妹被当成男人调戏,王蔚的脸绿了,心里把那三人恶狠狠地骂了一通。 “些许过节不足挂齿,”凤清歌没解释,继续向王建问道:“倒是王建表哥,怎么惹了他们,惹得他们对你痛打出手?” 王建脸色不大好,叹气:“你问我,我去问谁,我跟他们以前都不熟的。只是跟潼安郡王在文会上有过几面之缘,萍水相逢,连诗文亦不曾交流过。” 今儿个过的稀里糊涂的。 好不容易约了心仪的姑娘一同踏春,结果遇到这么一件糟心事儿,险些连累了温妤,让他颇为憋闷气恼,恨不能变成武士狠狠暴打那三个纨绔一顿! 凤清歌得了答案,更加确定是有人指使李昱三人害人了。 她沉吟思索了片刻,道:“表哥来京之后,有没有与人结过仇?” 许是李昱等人熟识的人跟表哥有什么恩怨,三人是替别人出头的也不一定。 “没有,”王建摇头,见她一脸担忧,心中暖暖的,笑着安慰道:“清歌不用替我担心,我已经派人去查了,若查不到,还有我老师呢。” 他的老师是太师卫泾,人脉通达,不至于查不出这么小的事。 “好吧,”凤清歌点了点头,道:“那你近来多小心一点,平时出行,最好多带几个仆从。还有,温……她那边,你最好也知会一声,免得有人借着她找你麻烦。” 大理寺寺丞的女儿,不是金枝玉叶,若真有人要动,也不是不敢。 像她这个右相长女平时还有人故意针对,温妤又没有拳脚功夫,身边又没个人护着,在没查出李昱三人的动机之前,还是小心为妙。 第84章 忆往昔 王建脸微微一红,“嗯。” 王蔚挑了挑眉,再看堂兄的样子,就知道他必定是隐瞒了自己什么,不过稍稍一猜,也能猜的出来。 “春游?堂兄是跟谁家小姐一起去的?” “小蔚,慎言,”王建一脸正色,随即又低声道:“你别张扬,莫要损坏了人家的名誉清白。” 就算大夏民风开放,可作为男子,对于心上女孩子的清白却是十分在意的。他不希望温小姐还没嫁给自己之前,就被人指指点点,有什么不好的话传到她耳朵里。 王蔚轻笑一声。 他这堂哥,今年都十九了,还不愿意娶妻,家里人担心坏了,这才叫自己来京城里求学。一是为了他进国子监长长见识,二来,也是担心堂兄有什么不好的癖好。 还好,人终于开窍了。 看来,下次寄家书,有的写了。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又陪凤老夫人讲了讲安州那边的风土人情,等到晚膳上来,才一起用了饭。 “建儿,蔚儿,今后若是国子监学业轻松,便住在凤府上吧,”凤老夫人跟三个小的一起散步消食,忍不住提议道,“府上空置的院子不少,有清幽之所适合学习,平时你们有好友也可以一起聚集。” 王建是要继承王家家业的。 但王蔚,人才出众,不比他堂兄差多少,跟清歌年龄又相当,最妙的是,二人还是同窗。若是那边的兄长和堂弟愿意,让蔚儿入赘凤府,照顾清歌的下半生,便了了她的心愿了。 王建和王蔚对视一眼。 王建温声道:“姑奶奶不必客气,我等来之前,祖父特意叮嘱了让我们住在国子监里,既方便与同窗交流,也不会给人添不必要的麻烦。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祖父说过,这凤家的现任家主不是可以亲近之辈。 若住进来,难免有交集。 再说,他老师是卫泾,跟右相凤钦不是一派,他还是别住进来惹得老师不快。 “那好吧,”凤老夫人自不会为这些小事而为难小辈,只是有些失望。 凤清歌见她看看自己,又看看王蔚表哥,不由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哭笑不得。 等送走了两位表哥后,她无奈道:“祖母,你不要乱点鸳鸯谱,孙女跟两位表哥,只是兄妹之情。况且王建表哥如今也有心上人了,您这样做,以后两个表哥多尴尬呀,您是不是不想让他们上门了?” “建儿有心仪的姑娘了?”凤老夫人一喜,“是谁?” 凤清歌道:“是大理寺寺丞温大人的女儿,我的好友温妤。” 凤老夫人想起来了,脸上多了几分喜悦:“是温家的那个姑娘啊,人倒是很不错。你表哥年龄也算是老大不小了,有心上人,自然是好事。” 凤清歌道:“祖母暂时不要声张,也不要在表格面前提及,他还没告诉王家那边呢。” “祖母晓得!”凤老夫人笑了笑,而后又瞪了她一眼,道:“小没良心的,我这是为了谁,还不是想给你找个可心的夫君。” “夫君我自己会找,您就别担心这些了,”凤清歌生怕她乱给自己配男人,又补了一句道:“您看看您孙女这长相还有才智,京城中能配得上我的有几个?” “呸!没皮没脸,净说大话!”凤老夫人啐了她一句。 “我可没有说大话,”凤清歌笑盈盈道:“御前弟子,岂能是随随便便就能嫁人的,我还要帮皇上师父扫平障碍呢,祖母,这几年您就忍忍,别总是看这个男子就想着给我相配。” 凤老夫人一脸不赞同。 但想想这丫头的抱负,又忍住了。 “好了,祖母不管了,你爱找个什么样的,就找个什么样的吧。” 只要能带个男子回来,就算是相貌丑点,也不妨事。 凤清歌见她成日里为自己张罗,心中既温暖又觉无比酸涩,便乘机提议道:“祖母近来身体不是轻便了许多吗,您要不要去安州看看娘家?” 怕她多想,她又接着说道:“您刚刚不是说,已经有三十多年没有回过娘家了吗,应该也想舅公和舅舅他们了吧。” 提起安州娘家,凤老夫人一时间心绪万千,许多往事浮上心头。 她年少时,家人对她宠如珠宝,上有祖父母和父母疼爱,中间有哥哥堂弟亲近,下面的小辈亦很爱她。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一直会跟亲人待在安州,甚至还说了要招赘夫婿。 结果,上天像是跟她开了一个玩笑,将那个风华绝代的凤家公子送到了她的面前。于是,她沉沦了,不顾家人的反对,一心嫁入京城,从安州王氏的千金变成了凤蠡的妻子。 凤蠡是世间少有的男子,正直,稳重,又直率,待人真挚。 她嫁进来,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他毫不保留的爱意。尽管后来因为儿子凤铉,二人经常意见相左,每次他都愿意让着自己,任由自己护着儿子。 可为何,一切变了呢…… 凤老夫人双眼湿润,一股悲拗袭上心头,她默然掩住双目,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 “不了,祖母不去。” 早在他们父子没了的时候,她就发过誓,要守着他们的魂魄,直至自己死去,不会再离开京城半步。 “歌儿,祖母有些累了,要去休息了,”凤老夫人说完,一手推开了孙女的搀扶,独自慢慢往堂屋走去。 凤清歌盯着她微微佝偻的背影,鼻子一涩,险些落下泪来。 她知道,此时此刻,祖母必定是想起祖父和父亲了。 “大小姐,天色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柳嬷嬷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泪,冲她笑了笑道。 “柳嬷嬷,”凤清歌望着眼前这位老人,问道:“听说您是祖母的陪嫁丫鬟,想来您在府上,待了至少有三十几年了吧。” “是三十九年,”柳嬷嬷笑了笑,却有几分苍凉。 她和老夫人一样,也曾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可如今,物非旧年之物,人是苍老之人,见惯了生死离别,心仿佛也渡上了一层铜与铁,冷硬得近乎生锈。 第85章 崔缇妻女 “三十九年啊,”凤清歌轻叹,眼前的这位柳嬷嬷乃是整个凤府里面,最老的一位老人儿了。她幼年时,记得三位管家还是几个老人,后来也不知音讯了。 “我祖父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这样一个星子璀璨,满是凉意的夜晚,她想起祖母方才无法自持的悲伤,反而更忍不住想要了解自己的祖父凤蠡。 “老相爷,自然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官了,”柳嬷嬷叹了口气,又摇头道:“大小姐还是睡吧,您明天不是还要上春秋正科与算学副科吗?” 三门副科,凤清歌分别选了算科、射科与棋科。 但因为她是御前弟子,国子监的夫子没有人敢教她下棋,每月会有皇上派人向夫子传达她的棋科成绩。 她选这个,其实还是抱了几分偷懒的心思。那些琴乐舞技国子监也有开设,可这些东西,欣赏一下尚可,让她专门去学是断没有可能,她一没这个闲情雅致与心思,二则少了几分天赋。 凤清歌见柳嬷嬷不欲多谈,心里叹息。 又是这样,这些年除了她五岁以前,祖母会频频提及祖父和父亲,待她大了,反而很少谈起。甚至,连她身边的嬷嬷也缄默不言。 是不愿?还是不敢? “那柳嬷嬷早些休息,我先回房了。”她知道再问下去,柳嬷嬷亦不会讲,索性回了房,写了两篇策论后,又拿出同窗周墨借给她的《尚书》科笔记从头看了一遍,才小心翼翼地翻出那三本从国子监藏书楼借来的书。 书是蓝皮纸包着的,看起来很干净,除了外面有一层淡淡的毛边和暗黄外,并无破损。三本书分名为《凤公子文集》、《铉师兄五正科笔记与文业》、《金铭集》。 前两本分别是由胡轩和卫柷整理而成,第三本的作者,则是凤铉。 她盯着那本《金铭集》,看了许久,终于还是打开了它。 书的扉页,龙飞凤舞写着四行字:“我辈儒生,当遵横渠先生之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铉愿以己身,遂凌云之志。” 凤清歌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抚摸着那些字,眼眶却刷的红了。 凌云之志未遂,父身添荡宦海! 只是这一段话,她就知道,她的亲父,不是那种会为了虚名利益而做出那些叛国之事的人。 她抹去眼角的泪,静静地继续阅读,这本《金铭集》,似乎写了很久,字迹也有极大的变化,从一开始的锋芒显露,到后来的锐不可当,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儒生,持剑护卫心中的道一般。 而里面,不仅有激昂的诗文,亦有温润如玉的爱民赋,写于骈丽的游记之后。更甚至,她还看到了父亲在文中对祖父凤蠡的批驳。 “奈何吾父中庸,固守成规……” 凤清歌会心一笑,心中的忧伤冲淡了不少,不知不觉蜡烛已燃了近乎一半,她合上了书,藏在了书架之中,正要熄灯休息,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小姐,您睡了吗?” 声音小得像是耳语,她却听清了。 “进来。”凤清歌打开了窗户,淡淡道。 窗户刚一开,一道黑色的身影蹭的钻了进来,像矫健的燕子一样。 来人穿着黑衣,身量瘦小,立在窗边微微低头,脸上带着恭敬。 “已查到崔家之事,堂主特派属下前来禀报小姐。” “说吧,”凤清歌刚有的几分睡意,在听到这句话时瞬间被驱散了,如远黛般的眉目间多了几分严肃和慎重。 她从顺天府回来路上,让方永安多派些人盯着周府和崔家,并交代他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告诉自己,这才过了多久竟就有消息了! “崔缇是寒门出身,父母早亡,抚养其长大的叔父也在他中举后因劳去世。崔缇的妻子是其考秀才前的老师之女,二人成婚多年没有子嗣,十年前得了一女,平时宠若明珠。据崔家周围的邻居讲,五日前,崔缇的妻女上相国寺烧香拜佛,至今未归。” “我等专程上相国寺查探,并无崔缇妻女之下落。” 果然! “我知晓了,”凤清歌脸色微变,沉吟片刻后,吩咐道:“继续盯着,一旦有崔缇妻女的下落,便告诉我。另外,再多派些人盯着兵部尚书与东境汤将军的亲卫。” “是!”黑影又自窗户离去。 凤清歌关上窗户,再也无法入睡了。 一时间,崔家、兵部、周家还有东境等许多东西交汇在一起,她揉了揉眉心,复又坐回桌前,取了纸笔,在纸上写下这些关键的字眼。 崔缇受人胁迫,诬陷作为户部侍郎的周伯父,是出于何种目的? 对方是要故意搅乱京城局势,还是另有所图? 户部尚书与兵部尚书,又在这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还有谢家?如果当年东境之事,是有左相谢導以及其子谢園的手笔,那么,东境之战后最大的获利者,应该是汤将军无疑。 以谢導的精明与算计,不会任由自己的辛苦成果被人撅走,所以,谢導与汤守仁,必定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劣银,账目…… 她在这两个词上面反复看了一遍,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星辰跌落,日冲东天;朝霞灿似锦,晨露凉微寒。 今日的两门课业时间一个在上午一个在下午。算科设在辰时,春秋正科则设在申时。 算科的授课夫子,正是廖夫子。来的学子并不多,只有三十几人左右,其中有三人是她尚书科丁级子班的同窗,周墨,王毅还有许矩。 因为人少,再加上是副科,所以不在云台授课,而是设于廖夫子的在国子监住宿备课的院子里。 院子里放了许多小凳子,任学子坐在上面听课。 凤清歌与周墨等四人坐在最前面,等了不一会儿,屋门便打开了,廖夫子身穿青色长袍,手中抱着一本书和一个算筹走了出来,在备好的桌案前坐下,放下手中的书。 “见过夫子。”众人齐齐起身行学子礼。 “嗯,坐下听课,”廖夫子颔首,视线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落在凤清歌身上时轻轻点了点头,露出淡淡的笑容,随后开口道:“今日,我们来讲九章算术中的栗米之法。” 第86章 算科易过 栗米之法,以御交质变易。 凤清歌只略读过两遍《九章算术》,对其里面的内容算是不求甚解,论水平也就是能做的出一般的术算题,难度略高的就不一定有把握了。 廖夫子很显然已经吃透了这本算术著作,讲起来深入浅出,极好理解,他随堂时会不固定出题考较,叫人回答。 许是对凤清歌印象深刻,所以第一道题目就点了她。 “今有粟一斗,欲为粝米,问得几何?” 这个问题十分简单,凤清歌在书中看过,所以不假思索地回道:“为粝米六升。” “嗯,”廖夫子点了点头,看不出满意或是不满,后又提问了另外六人不同问题,也都是书中写过的,那六人也都顺利回答上来了。 廖夫子这才缓缓道:“九章算术栗米这一章,列了粟、粝、粺、凿、御米、小?、大?、粝饭、粺饭、凿饭、御饭、菽、荅、麻、麦、稻、豉、飧、熟菽、蘖等二十种谷物换算的比率。但各位是国子监的学子,往后做了官,一言一行都会对百姓产生巨大的影响,所以更应注意古今之变。” 众人表情一肃,认真听着他讲道。 “从前的换算比率,与今日已有不同。况且,各地作物的种植环境与条件不同,谷物的生长就会有所变化,如米,在南地极贱,在北地却为贵重之食,两地之间,米与麦的换法自然会有所不同。” 凤清歌赞同地轻轻点了点头。 廖夫子又道:“你们当中,有人家境贫寒,有人家境富庶,但能到国子监上学的,再苦也苦不到哪里去。这栗米之法,可以说是你们除了书本外,一辈子也接触不到的东西。” “我讲这句话,是为了让你们知道,做官之后必要仔细核查这实际的换算之率,不能尽信书。否则,必会坑害一地百姓。” 众学子起身,行礼:“学生闻教。” 廖夫子乘势给他们布置了课后任务:“那么,这堂课的作业便是,查清京城的栗米换算之法。十日后,我会一个一个提问的。” 有人哀嚎一声,露出苦色。 “夫子,您这未免有些太强人所难了吧?” 他们好说歹说也都是些天之骄子,平时都是与书本为伴,与诗文为友,哪里查过这些复杂的东西。再说,这要怎么查,去官府问吗? 廖夫子看向那个说话的学子,微微摇了摇头,道:“我这不是强人所难,而是教你们如何做一个合格称职的一方父母官。如果连这些小事你都不愿意亲自去查,那你当了县令,岂不是会被人蒙骗?” “可是,当了县令以后,这些小事自然有底下的人去查,何至于费这么大的功夫?”有人也不愿意做这样的课业,出声帮腔道。 “就是,县令只要管好判案、赋税足矣,这等小事,交给县丞就够了。” 廖夫子脸沉了下来。 “你以为,一个县令只要做好你说的这两件事就足够了?那你当官,是为了什么,朝廷俸禄还是飞黄腾达封侯拜相?” 说话的两个学子脸上露出几分不服气,其中一人开口质疑。 “当官不就是为了将学来的圣贤之言学以致用,光宗耀祖吗?夫子您说的这些,虽然有理,却没有大用。” “确实,区区栗米之法,有什么难的,就算有些许的不同,也大可以按着书上的来换,又没有多大的错。” 另外的学子亦颇为赞同,暗暗点头。 “你们几个,是为了什么选我的算科?”廖夫子皱眉,对说话的人心中已有几分不喜。 道不同,志不和,不相为谋。 “咳咳……”被问话的学子脸上露出尴尬之色。 “无妨,我并非心眼狭小,喜秋后算账的人,你们但讲便是。”廖夫子语气平静,没有任何的恼怒情绪。 这几人想起廖夫子的为人,也放下心来,诚实地回答了他的这个问题。 “师兄们说,您的算科比较容易过。” 廖夫子的算科,在国子监是比较清闲的,课后作业少,人脾气也好,很少有刁难学生的情况。 不过,能耐得住算科枯燥的毕竟是少数,所以,就算是再容易过,选的人也不多。更多的人,将国子监当作了以后做官积攒人脉的地方,所以选的大都是骑射乐科。 算科是第二冷门的副科。 至于整个国子监最冷门的一门副科,则是舞,已经连续八年,没有学子选这门课程了。 廖夫子心里叹气,摆手:“好了,你们坐下吧。” 既然一开始的目的就不纯,他又何必再责罚这些学子,说到底,算科不过就是一门学科罢了,没有什么高贵的。 是他期望过高,所以才有几分失望。 廖夫子没有冲这几个学子发怒,只是暗暗将几人记下,往后也不打算提问他们了,因为他很清楚,这些人学习的出发点已错,这辈子自然不会在算科上有所建树。 “既然如此,查京城栗米之法的这个课业,便不用……” “夫子,”凤清歌看清了廖夫子的失望,更对他的评价高了几分,她站起身,主动道:“学生以为,这个题目甚好,我愿去查。” 其实算不得什么难题。 随便在京城之中,找上几家粮铺,就能够得到答案。 可是这里有人犯懒,才会拒绝这样的题目。 周墨等其他学子也纷纷开口应下这个作业。 廖夫子眼底闪过一丝满意,点了点头,道:“如此,谁愿意便去查,下堂课前,可以找我来对答案。今天,就先到这里,凤学子,你留下来。” 这话一出,有学子脸上已经露出不满之色,对凤清歌嗤笑了一声。 这女学子,一来就这么张扬,居然还光明正大的踩他们的脸,巴结夫子! 可惜,她打错了主意,廖夫子一无文名二无官身,就靠这点算术本事在国子监立身,她想从廖夫子这里得到什么好处,是痴心妄想了! “是,夫子。”凤清歌也是一愣,随即冲周墨三人拱手:“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事,改日尚书科开课再见。” 第87章 多年心血 她对于那些学子的态度并不在意,她是来学东西的,且对算科较有兴趣,刚才也是不想廖夫子失望才主动开口。 等周墨等其他学子们离开,廖夫子便一边收院子里的凳子,一边道:“凤学子,你先去书房里找些书看着,等我忙完这里,再来跟你细说。” “我来帮您吧,”凤清歌笑了笑,弯腰拿起四个小凳子,跟着廖夫子后面搬进杂物间里。 两人把院子里整理整齐,廖夫子带着她进了书房,让她坐下,自己取了帕子擦了擦手,看向了她。 “你对九章算术,有何见解?” 廖夫子只是在凤清歌入学考试那天见过她,知道她策论写得极好,连五位大儒都十分欣赏,本还以为她认识自己是因为曾见过,没想到她在算科上也肯下功夫,遂起了爱才之心。 凤清歌道:“学生术算学识浅薄,只是粗浅读了几遍,不过,术算一科,于国于民都有重大意义,学生愿意认真钻研。” 户部这个案子,归根结底,还是账目不清。 账目不清,便是主事的上下官吏术算不精了,不然也不会出这种问题。 廖夫子点了点头,从炉子上提来铜壶,沏了一杯茶,往她面前放了一杯,自己则喝了一口热茶,精神抖擞了一下。 “你能有如此见解,就比刚才那几人要强很多了。” 廖夫子复又喝了一口,道:“栗米之法,事关社稷。一国想要强盛,必定要大行农事,可这农事如何兴盛,除了提高粮食收成外,另外一点,就是鼓励生产了。” 凤清歌赞同地点了点头。 “栗米之法不稳,就会导致百姓种植庄稼的热情大减,也会产生贪官污吏,从而促使一县乃至一府一州之地的农事一蹶不振。凤学子,你可知道安宁郡的旧事?” 安宁郡是蜀地的一个郡府,其前任郡王,还是谢氏的上一任丈夫。 凤清歌盯着廖夫子,问道:“不知夫子讲的是何事?” 廖夫子道:“我讲的,是十八年前,安宁郡遭遇旱灾,其郡太守御下不严,导致栗米之法失衡,郡内奸商纷纷利用栗米换算的漏洞,将百姓手中粮食骗出,之后大灾,百姓因为没有食物,易子而食。” “之后有人不满,上京告了御状,先皇因此大怒,下令诛杀了无能又失职的太守以及郡内一众官员,更驳斥了当时的安宁郡王,责其三十杖,令其闭门思过。” “知此旧事,凤学子,你会觉得,这栗米之法不重要吗?” 凤清歌一凛,这段旧事,她自然知晓,但却没有廖夫子这般清楚。 “学生受教!” 廖夫子并没有想要震慑她的意思,见她恭恭敬敬行礼,淡淡摆了摆手,道:“你若能明白这个中的缘由,或许会觉得有几分可笑。那些奸商,先是用价贱的白米换了百姓手中价高的胭脂米,之后又故意烘炒胭脂米价,使百姓误以为此物价比黄金,之后利用百姓想要赚钱的心思,又以胭脂米换白米以及其他谷物。如此几番,百姓手中已彻底没有食物,旱灾过后,饿死者不计其数。” 凤清歌身子一震。 廖夫子叹了口气,道:“由此可见,一个上官,不懂栗米之法,不仅有错,而且有罪!” 这是百姓的惨痛,更是一郡之首的无能。安宁郡的太守,对百姓犯下了大罪,纵然是死也难辞其咎。 “夫子,为何要对学生讲这些?”凤清歌震惊之后又感到疑惑,算科这么多学子,真心爱好这门学科的不在少数,她只是一个新来的学子,而且还是一个女子。 廖夫子讲这些,是要收她吗? 她刚想完,廖夫子扯唇一笑,直言道:“听闻你与圣上关系不错,夫子想让你在圣上面前,引荐我。” 凤清歌惊讶。 廖夫子露出几分苦涩,对她笑了笑道:“若非遇上难事,我也不会麻烦凤学子你。只是,我的师兄遭了难事,除非我进入户部,否则纵然想帮他也没有门路。” 师兄这次,明显是受人陷害。 可是,他看不到账目,根本没办法替他洗刷罪名。 “不知夫子您说的师兄,可是户部周大人?”凤清歌心中讶异至极。 廖夫子点头,道:“正式户部右侍郎周炀。怎的,你也知道此案?” 凤清歌轻咳一声,道:“不敢隐瞒夫子,周伯父的女儿与我乃是好友,这件案子,学生也在关注。” 真是,巧了。 她刚想着怎么说服廖夫子帮忙看账目,结果,他反而主动要入户部为官。 “难怪,”廖夫子对她的态度亲和了几分,道:“你既然知道此案,想来也应该知道是户部账目出了问题,只要能让我核查账簿,找到最直观的证据,便能查明这个案子。” 他说话间,自有一股自信。 凤清歌对于廖夫子,自然信服,她点了点头,又询问道:“夫子是要通过圣上,还是别的?” 廖夫子从桌案上取出了自己的手书,起身递给了她,道:“这是我多年的术算心得,你只要把它呈到圣上面前,这事就算成了。此事,是夫子欠你一个人情。” 他一边说,一边向凤清歌行了一记揖礼。 凤清歌连忙避开,又接过他手中装订成册的手书,道:“您言重了,周伯父是我的长辈,救他之事我义不容辞。我会将您的心血送到圣上面前,至于圣上何时回复,还请您耐心等待。” 她相信皇上师父的眼力,不会不收廖夫子。 “有劳了,”廖夫子冲她点头。 凤清歌出了国子监,便让方永安送她入宫。 方永安微微惊奇:“今日不是旬假,小姐您确定要进宫?” 凤清歌晃了晃手中的手书,笑道:“这不,瞌睡了有人送枕头,我刚担忧户部账目难查,就有人毛遂自荐于圣上,我现在进宫,得尽快将这手书给皇上师父看看。” 时间不等人啊。 “好,小姐您坐稳了,”方永安听清楚了她的意思,一扬马鞭,架着马车朝宫中行去。 第88章 目的明确 凤清歌来宫中次数不多,但她的那张刻着“御前弟子”的金牌已是宫中人人皆知的,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御书房外。 “清歌小姐,您今儿怎么来了?”守门的宫人见她,忙上前来迎,态度恭敬中带着几分熟稔。 这人是刘胜公公带的徒弟,名为李年。 “李公公,”凤清歌微微颔首,道:“我有事要拜见皇上师父,烦请您帮忙通传一下。” 李年笑了笑,道:“哪有什么麻烦,这是,小人职责所在。不过,您还是先等等,这会儿皇上在跟太师还有左相、右相等几位大臣商议政务,等过会儿小人再进去替您传报。” 太师,左相,右相? 凤清歌眸光一动,想起昨日跟江智大人说的是,唇角轻轻上扬了几分。 没想到,江大人动作这么利落! “好,”她态度温和地应道。 李年见她穿得比之前两次见到的单薄了不少,想着女儿家身子弱,在外面吹着冷风不大好,便提议道:“凤小姐要不先去偏殿坐会儿?” “多谢公公美意,不过,我还是在这里等着吧,”凤清歌笑盈盈道。 然而,这一等就是足足一个时辰。 里面时不时传出激烈的争论声,激昂而愤怒,有卫太师的,也有旁人的。 凤清歌一直守着,直至午时已过,御书房房门终于打开,左相谢導摔袖而出,面色黑沉地仿佛要滴出墨一样。 路过凤清歌时,谢導的脚步一刻没有停留,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 而后,右相凤钦以及卫太师等人也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凤钦看到她时,眼神眯了眯:“你怎么在这里?” 凤清歌不急不缓道:“父亲这是明知故问了,女儿身为御前弟子,来这里当然是来拜见皇上学棋。” 小孽种竟敢在自己面前猖狂! 凤钦脸沉了沉,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她怀里的书册,伸手道:“你拿的是什么?给为父看看。” 凤清歌抱着手书,没有给他,轻轻一闪避过了他的手,看向李年给了他一个眼神,道:“父亲忙了许久,该回家休息了,女儿有事,就先进去了。” 李年得了她的意思,早从师父刘胜口中知晓这父女关系不佳,忙给她帮声道:“皇上此刻得了闲,有空见您了,清歌小姐请跟我来!” 凤钦脸难看无比。 旁边卫老太师微微惊讶,多看了凤清歌两眼,问了一句道:“凤右相,这就是你的那位大女儿?” 小丫头片子,还挺有脾气,在宫里这种地方都敢给她的父亲耍脸子。 凤钦冷着脸,却没对这卫太师不敬,点了点头,不快道:“正是我的孽女清歌,仗着自己成了御前弟子,长脾气了,连我这做父亲的都敢不放在眼里!” “哎,凤右相此言差矣,我看你这的大女儿挺好的,”卫老太师笑了笑,脸上带着几分慈和道。 他也是有女儿的、有孙女的,对这些小丫头的心思,倒是能看懂几分。 不过,这凤家小丫头,有些不大一样,眼神疏离而深藏着几分冷意,莫不是,跟她这父亲有莫大的隔阂? “太师休要夸她了,她救了烨王殿下一次,得了圣上恩赏,如今又进了国子监,成日里跟一帮男子厮混在一起,哪还有几分女儿家的规矩!”凤钦垂下眼眸,眼底里有深深的厌恶。 一想到她先是拒绝了三皇子,之后又不听话执意进国子监,就一阵愤怒。 这段日子朝务繁忙,自己没空收拾她,等闲下来等了空,他定得要她知道凤家是谁在当家做主,乖乖听话,再不敢有任何违逆! 卫老太师没有深究,只是安慰凤钦两句道:“小孩子嘛,这会儿正是叛逆淘气的时候,她文采好,又热心肠,你不要总是对她板着一张脸摆父亲的派头、立丞相的威风,她肯定会乖巧不少。” 其他几个官员也纷纷说起自家孩子。 而御书房中,凤清歌一进来,就感受到一股喜悦之意。 “清歌来了,快,拿我的棋来!”成德皇帝此刻心情正好,一见她就招呼着宫人去取棋,根本没注意到今日并非旬假。 凤清歌笑着行了礼,上了软榻,坐在了成德皇帝的对面。 “师父今天心情很好?” 成德皇帝哈哈一笑,冲她眨眼,道:“刚收拾了一个看不惯的臣子,为师自然是高兴不已。丫头啊,你这段时间帮了朕不少啊。” “这是徒弟应该做的!”凤清歌知道谢園必定是案发了,便笑道:“我刚才在外面见到左相大人,他脸色极差。” “这老匹夫活该,”成德皇帝轻哼了一声,愤懑道:“他那儿子看着中庸无为,竟做出这等罪恶滔天之事,若不是江智发现得早,朕的子民又要被其戕害。狗东西,禽兽尚之庇佑幼小,他却仗势欺人,残害平民家的女孩,简直罪该万死!” “师父打算怎么处置?”凤清歌整理了棋盘,执白先行落下了第一子。 “朕恨不能将谢園那畜生千刀万剐,眼下却还不能杀,先把他压在刑部大牢看着吧。” 成德皇帝脸上闪过薄怒,虽然恼火,但心情却不差,对她提点道:“兵部看似是兵部尚书主管,实则由谢園掌控,背后的控制之人是左相谢導。朕收拾了小的,留着这大的慢慢来磨其性子,最后一击毙命。就像下棋一样,先捉其痛脚,再之后围其主将,不动则已,一动,必直捣黄龙!” 一边说着,一边将凤清歌刚落的棋子困住。 凤清歌点头,道:“那兵部和户部两位侍郎的事,师父可有头绪?” 提到这个,成德皇帝高涨的心情低落了些。 “你这丫头,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是来跟朕下棋解闷的,还是故意来气你这个师父的?” 他身为帝王,若还看不出这孩子有心从政走仕途,就真愚不可及了。从吴王之事,到进国子监,再到东阳侯府、赵家还有户部一事,她的政治意图从来都表现得明明白白没有丝毫遮掩。 虽会迂回,却目的明确。 第89章 大隐隐于市 凤清歌笑盈盈道:“我可没说我是来陪您下棋的。” “好啊,原来你是专门来气朕的!”成德皇帝瞪了她一眼。 凤清歌轻咳一声,道:“本来还想为您分忧,哎……” 刘胜站在一旁,噗嗤乐了。 “清歌小姐你就别故弄玄虚,逗弄皇上了,这两天,朝堂上麻烦事一个接一个,圣上好不容易偷会儿闲,待会儿还要召见户部尚书呢。” 今天朝堂上本来是要商谈户部一案。 结果,江智与御史一起出面,指证弹劾兵部右侍郎谢園谋害幼女,不仅有苦主,罪证还埋在谢府花园底下。 皇上当即大怒,下命让人搜查谢府。 果不其然,挖出来整整二十三具尸身,仵作查验后,确认这些尸身皆是属于八到十岁左右的幼女。 朝堂上百官震惊! 皇上一怒之下,直接谢園和将已经降为男爵的孙翱全部抓进牢里,责令刑部立即定案。下朝后,左相谢導不仅不回府反思,竟还来御书房后还要为儿子辩护,卫老太师等人既怒又恼,纷纷指责其教子无方。 就连向来在朝堂上跟个老好人似的右相凤钦,也破天荒地驳斥了左相。 成德皇帝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收拾谢園,旧年恩怨今日得以报回去,便小小放松一下。但眼下兵部正是个烂摊子,户部官员更是跟兵部官员直接扯上了勾连的关系,麻烦事一堆。 凤清歌皱眉,其实还是有些疑惑,问道:“师父,户部和兵部本就是谢相相权管辖之内,他做这些,又是何必?” 只有揪出其他四部的问题,才是对他有益无害,户部与兵部这两个衙门是他在手底下做事的,闹出乱子,只会损害他的威信。 这是她最不能理解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成德皇帝冲她笑了笑,放下了棋子,伸了伸懒腰道:“六部核心官员,从来都是由皇帝任命,就算户部和兵部交由左相管辖,一切大事的最终决定权还是控制在朕这个皇帝。” 所以,尽管左右相明面上主治四部,但衙门官员并不一定会对他们忠心。 这些尚书和侍郎们,依旧是向皇帝尽忠效力。 “可这两部官员一起出事,损毁的终究是谢相的颜面与威信……” 成德皇帝笑了笑,道:“朝堂之上,很少讲究什么威不威信,谁能得到实权,才是最要紧的。谢導,想借着朕刚刚登基这个机会,拔了两部不听从他命令的官员,将属于他的人手安插进这两部去,这很正常。” 凤清歌恍然。 原来,竟是为了这个,怪不得。 “兵部和户部何其重要,谢相他真敢想!”凤清歌忍不住嗤笑一声,见自家皇上师父揉着肩头皱眉,她起身上前,给他捶打肩膀。 成德皇帝心里熨帖不已,笑道:“朝政之事,没有敢不敢想,更没有敢不敢做,只有做的精不精妙的区别。说说吧,你既然不是来找朕下棋的,进宫作甚?” 凤清歌指着棋盘旁边的那本手书道:“受人之托,来给您送个东西。” “嗯?”成德皇帝挑挑眉,想起她几天前带来的赵家兵符与兵书,不由期待了一下,“刘胜,给朕拿过来。” 刘胜躬身,取过手书,交到成德皇帝手上。 “沉甸甸的,写了什么?”成德皇帝低声问了一句,见凤清歌笑而不语,便翻开了这本书册,等看到扉页的一排小字,阅读清楚后,身子禁不住颤了颤。 “这是……廖清的手书!” 凤清歌微讶,光凭字就能认出人,皇上师父跟廖夫子关系不一般啊。 “清歌丫头,快告诉朕,写这本书的人,在哪里?” 他被关困在皇陵后,府上清客四散,他最看重的廖清因为管理一些账目而被人刺杀随即消失不见。自去年户部左侍郎归乡守孝,他便多番让人寻找,甚至到了廖清的老家找了多次,却没有找到其人。 眼下,廖清写的术算书却呈到了自己面前,何其幸运! “廖夫子人在国子监,做术算科的授课夫子,”凤清歌回道。 成德皇帝一愣,旋即抚掌大笑:“妙!妙啊!好个廖清,大隐隐于市这手,倒让他玩得炉火纯青了。朕前前后后派去他老家找他的人不下十波,可他倒好,居然就藏在这京城里。” 可恶,人在京城,不乖乖出来,非要等这么久,见他这个主上焦头烂额了,才肯搞这毛遂自荐的把戏。 气煞人也! 凤清歌见他时而喜时而怒,心里属实好奇,眼珠子一转,道:“廖夫子说他跟户部右侍郎周大人是师兄弟,想进户部查账。” “哼,廖清这狗东西原来是为了他的师兄啊!要不是周炀被关了大牢,周家出事,是不是还不肯出来找朕!”成德皇帝气呼呼地喝了一口茶,一想到自己找人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结果对方却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最后,还为了他师兄跑来求自己。 哪来的脸! “可师父,我记得周大人的老师,不是国子监的俞大儒吗?” “廖清少时游学至京师,拜入周家老头儿也就是周炀的父亲周仪门下,所以,叫周炀一句师兄没错。他的术算,不仅尽得周仪真传,还青出于蓝自创了不少术算方法。周仪曾欲向先皇举荐他做户部右侍郎,他拒绝了。” 投入了自己的门下做了清客。 周家祖父的本事凤清歌是清楚的,能在户部尚书一职上稳坐二十几年的人物,只是后来中了风,只能致仕。 她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终于明白了为何廖夫子明明没有文名,却一进户部就任职了左侍郎一位。 “廖清夫子不仅术算极好,还博古通今,今日传授九章算术栗米之法时,还告诉我等应注意古今之变,更是讲了安宁郡的旧事,警示于我,学生受益匪浅。” 懂术算,有仁心,还能从小见大总结教训。 这样一位出色的术算夫子,才是真正能代表国子监术算水平的大师。 第90章 有事相求 “他是个难得的聪明人!”成德皇帝笑着称赞道。 对于昔日的这位幕僚,当然十分满意加看重,否则也不会前前后后花费那么多人力去寻他。 “丫头,你又帮了朕一个大忙,”成德皇帝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停下手下的动作站到自己面前,看着凤清歌,是毫不掩饰对她的慈爱之情,“想要朕给你什么奖励?” “师父这话,未免看轻徒弟了!”凤清歌轻哼一声,露出几分女儿家对待父亲的姿态,略有不虞。 “廖清夫子教我术算,周炀伯父也曾对我有过激励,他们都是我的长辈,您更是我师父,于情于理,于国于朝,我都有这个义务向您举荐廖夫子。难道师父以为,徒弟是为了您的奖励才做这些事的?” “你这丫头,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成德皇帝并不反感她对自己的小小不敬,反而更多了喜爱之意,扶着眉笑呵呵道:“朕的这些公主们,若有你一半的志气和聪慧,就好了。” 不止是公主,但凡他的儿子们,有清歌的几分本事,这大夏的未来就有值得信赖的继承人了。 可惜,至今还没有这样一个人。 成德皇帝虽自觉刚刚登基,春秋鼎盛,不需要过早立下皇位继承人的人选,可有时候深夜沉思,也难免失望和遗憾。 这样一群皇子,没有一个有皇子风范。 除去了他们身上的皇子身份,就是一群不知道天高地厚、自作聪明的蠢货和纨绔。 “师父又来,”凤清歌听他借着夸自己贬低公主,不由露出苦哈哈的表情,道:“万一改天哪位公主知道了这话找上我,就是您的错!” “放心,哪个公主敢找你,你就告诉朕,朕替你收拾他们。”成德皇帝和蔼可亲地道。 “好吧,这话清歌记住了,您可不能反悔!”凤清歌眼见时辰不早,便主动提出告辞:“徒弟下午还有春秋正科,就不打扰皇上师父您了。” “要好好学本事,”成德皇帝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心绪百转,终化为一句暗暗的叹息。 …… 春秋正科设于申时,凤清歌从宫中赶回来时,夫子已经到了云台,她悄悄进了塾室,安安静静地坐下。 授课夫子讲得浅显,对于凤清歌来说,夫子讲得这些她很小时就看过了,所以渐渐失了兴致,却还是认真听完。 课业结束后,不等春秋科丁级的其他学子注意到她,她已经快步出了国子监,对着驾马车的方永安开口道。 “出城,去相国寺!” 马车出城,一路上了相国寺。 凤清歌直接找了在禅室里打坐参禅的地眞老和尚,从衣袖下的袖带里拿出一张叠起来的纸,递到他面前。 “大和尚,我有两桩事想要求你。” 地眞眼睛未睁,敲着木鱼的动作也没停,道:“施主请讲。” 凤清歌笑盈盈道:“这里有一些梵文,听说是你们佛门的古文字,可否求你帮我看看,告诉我是什么意思。” “可,”地眞淡淡应了一句。 木鱼声停,他睁开了眼,看向凤清歌手中纸上的字。 过了片刻,方道:“这是十六个字,是我佛门的十六字真言,其意为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施主,可是得了我相国寺的法器?” 凤清歌点了点头。 地眞眼底闪过一抹了然,道:“既然法器已经一分为二,看来,宿命已经开始转变。凤施主,恭喜你啊。” 凤清歌惊讶:“大和尚何出此言,我有何喜?” 地眞但笑不语。 凤清歌无奈,和尚们都喜欢玩这一套,总是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她一个重生的人,此般机缘与逆天而行无异,又有什么不可泄露的。 “行吧,你既然不愿意说,我也不追问你。你可否让相国寺的和尚查查,这段时间,有没有崔缇的妻女来此上香?” 她得查清楚,人是来了相国寺之前消失的,还是拜佛烧香之后不见的。 地眞点了点头,冲禅室里的小沙弥轻轻点点头,道:“叫你师兄查看一下。” 小沙弥跑了出去,过了好一会儿,又回来了,小心地瞄了凤清歌一眼。 “师父,师兄说,是有兵部右侍郎崔缇的妻女来拜香,但对方本来说要在寺内留宿,却不知为何没有住宿,来的当日便又离开了。” 地眞看了一眼凤清歌,道:“施主还有什么要问?” 凤清歌摇头,眼底闪过一丝思索:“没有了,谢过大和尚,多谢玄奕小和尚。” 叫玄奕的小沙弥脸微微一红,冲她打了一个佛号:“阿弥陀佛,施主客气了。” 凤清歌得了想要的消息,不再逗留,对地眞大和尚又行了一礼,缓缓退出禅室。 待下山之时,她眉间心上锁了愁色,颇为苦恼。 “方大哥,你说好好两个人,在京城这等地界,怎么会凭空消失?” 保安堂的人昨晚连夜至今日搜索了从京城到相国寺经途的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没有发现崔缇妻女的踪迹,而京城守城士兵已没有发现那母女二人回城,附近县城更没有二人入城的记录。 如今问过相国寺,对方二人,也不是被掳走离开相国寺的。 总不至于,已经遇害了吧! 凤清歌心里断定是有人借着这母女二人威胁崔缇,不愿相信对方会在定案之前,对那母女二人下毒手。 一旦崔缇反咬,这个案子就不是一般的性质了。 囚禁朝廷重臣的家眷,逼迫其诬陷户部右侍郎,意图控制朝臣搅乱朝政,就算汤将军是东境守将,手握兵权,沾上这种事情也绝对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方永安坐在马车外,亦觉得十分棘手。 “小姐,崔缇的妻子娘家已经无人,其老家这条线也没什么可以查的。” 再者,既然要威胁崔缇,肯定会将人留在京城附近的。崔缇好歹也是个侍郎官,没确定妻女安危前,岂会任由对方摆布? “……本来说要在寺内留宿,却不知为何没有住宿,来的当日便又离开了……” 凤清歌回忆着小沙弥的话,凤眸倏地露出几分神采。 第91章 种不出粮 “方大哥,向东,去义合村!” 凤清歌想到这个地方,一瞬间茅塞顿开,她想,她已经知道崔缇母女的下落了。 方永安听了她的吩咐,当即调转马车,向东行驶而去。 约半个时辰后,两人来到了义合村。 刚一到村口凤清歌才下了马车,就有五六个衣服满是补丁、干瘦如柴的中年村民提着锄头,眼神不善地走了过来。 “你们两个,干什么的?” 方永安眼神一厉,正准备说话,凤清歌先他一步开口了。 “这位是顺天府的府丞,特来调查义合村村民耍刁、意图刺杀烨王殿下一案,怎么,你们难道想跟之前的那些人一样被抓进去?” 一听是顺天府的府丞大人,这些村民的气焰当即小了许多,忙丢下锄头撇到一边,态度也变得恭敬和善不少。 “府丞大人息怒啊,小的们还以为您是……咳咳,请进村。” 方永安明白了凤清歌这是不愿意提前打草惊蛇,所以摆出几分官威。 “你们这些百姓,不好好劳作,非要干那些鸡鸣狗盗的事,好好交代,他们是否故意刺杀烨王殿下,你们是不是也是同谋的共犯?” 义合村的几个村民脸色微变,忙跪下来道。 “大人明查啊,我们都是忠心于天子的好老百姓啊,刺杀烨王的事跟我们没有半点关系啊!” 凤清歌跟方永安对视一眼,见已经震慑住他们,她主动道:“府尹大人对你们很失望,甚至打算将那些个为非作歹的村民青壮的脑袋全部砍了!” 见村民们露出惊惧,她补道:“不过,我家府丞大人知道义合村的状况,说这其中可能有隐情,便亲自前来村里,打算一家一户地询问个究竟,你们可得告诉其他村民,老老实实交代,不要有半点隐瞒。” 上次有人花钱叫他们闹事,村里派出了近乎全部的丁壮,其中当然有他们的儿子侄儿。 这些村民一想到自己的子侄犯了事,险些被府尹砍头,却又被眼前这位大老爷救下,瞬时对方永安这位“府丞”感恩戴德。 “青天大老爷但有问题,尽管问就是,我们肯定不敢有任何隐瞒。” “果然,是些良善百姓,本官在府尹面前没有做错,”方永安故意露出欣慰的笑,道:“上次烨王殿下的事,是怎么回事?你们先回答,待会儿本官在一一询问其他人。” 村民们一提到这件事,就满是气愤。 “青天大老爷,我们村里土地与其他村不一样,不管什么作物种子,洒到地里都难以生长,就算我们仔细照料,不出一个月,秧苗还是得死。我等走投无路之下,只能靠出去打点零工挣钱养家糊口。” “可是,这京城地界,人家招工大都是要签卖、身契的,咱们就算再傻,也知道这卖、身契一旦签了,儿孙就自动入了奴籍。无奈之下,只能做点损人的买卖,平时拦路弄点钱或是帮其他村子抢河啥的。” “大概半个月前,有人拿了几百两银子找上我们,说让我们出些青壮帮人家拦路,但凡去的人,每人二两银子。这么好的买卖,我们这些平民平时哪能遇到,所以没有怀疑,就稀里糊涂地把家里的娃儿指派了出去,谁能想到,那黑心肝的人,居然是要刺杀烨王殿下,这分明是想害我们娃儿的命啊!” “你们说,村子里的庄稼作物种不出来?”凤清歌皱眉。 她一开始以为这义合村的人都是些游手好闲、不事生产、懒惰无能之徒,可现在听着他们的话,好像并不是。 村民叹气:“打从十七年前,村里的土地就变了,不管怎么种,都养不活庄稼。先皇是个大好人,给咱们减少了不少赋税,可是地里种不出粮食,别说是给官府交粮了,家里的娃儿差点都饿死了。” 这村里的青壮,哪一个没吃过草根! 十几年来都是靠着他们豁出脸拦路弄吃的,才把孩子们养大。 凤清歌看了方永安一眼,冲他低声道:“先去看看地里的情况。” 她虽然着急着找出崔缇的妻女,可知道了义合村村民的遭遇后,更想先看看这地里发生了什么变化。 民以食为天。 没有粮食,便会逼反百姓。 古往今来,多少朝代更迭,都是因为百姓没有饭吃,迫于无奈才做出造反的事情。 方永安听了她的话,冲几个村民道:“先不急着问话,你们带本官去看看地里的情况。” 村民们不疑有他,带着二人走到了地头上。 这个季节,按理说小麦已经长出来了,可义合村的田地里,灰蒙蒙一片,土地看起来毫无生气,像是贫瘠的荒原一样。 凤清歌上前,抓起一把土,细细地捻了捻,感觉到这沙粒一样的触感,微微皱眉。 这种土地,别说是种庄稼,就算是种草,草也不会长出来! 她起身,望向周围的其他土地,皆是这样的光景,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从十几年前起,就骤然变成这样了?” 村民苦丧着脸,唉声道:“可不是。说来也奇怪,咱们义合村以前虽说不是什么天府之土,却也十分肥沃,收成都周围其他的村子都要好,也不知道是天神发怒,还是鬼魅作祟,成了这鬼样子。” “是一夜之间发生如此变化吗?” “倒也不是,”村民仔细思索了一下,道:“那段时间,下了一场暴雨,村里好多人家的房子都被下垮了。再之后,地里庄稼都莫名其妙地枯了,隔年起便种什么什么不长!” 凤清歌惊异不已。 方永安也不时皱眉。 “咱村里的老人说是有人惹怒了山神,才降下这等灾祸。可是大人啊,我们义合村的长大的人,个个孝顺父母,爱护小辈,山神就算是罚,也不该罚到我们头上啊!” 凤清歌只是粗浅看过一些农书,从来没有种过庄稼,对于地里的门道也摸不出究竟,更没办法对义合村这么古怪的情况妄下定论。 第92章 天神厌弃 数千亩良田变为荒地,这不是一件小事。 凤清歌问道:“村里的这种情况,官府知道吗?” 村民叹气,眼眶微红,哀声道:“您有多不知,咱们村长上报多次,从来没人理会过我等。我等护着村长进城面见上官,但那些大人们公务繁忙,哪有空见我们这些平民……” 之前在衙门外面睡着等了六七天,村长一把老骨头得了风寒险些没了,再之后,村民们就不奢望这些大人物能帮他们了。 义合村虽然是京城境内,却不属于顺天府管辖,而是隶属于最近的宝安县的。 究竟是宝安县官员渎职,还是另有原因? 凤清歌皱眉,这件事既然碰上了,事关上千名村名的生计,她不管也不行。 “各位乡亲,府丞大人如今已经知道你们的情况了,等今日回去以后,就会向上面禀报此事,并派出大农官前来查看具体原因。你们放心,只要你们遵守大夏律法,忠于圣上,朝廷就绝对不会放弃你们。” 村民一听她的话,顿时激动起来,神色中露出无法掩饰的喜悦。 凤清歌面色严肃地盯着他们。 “但我家大人今日来,主要还是为了查前几天刺杀烨王的案子,先带我家大人去问话吧。若是查出来你们有什么作奸犯科的大罪,就别怪我家大人不帮你们解决问题了!” 村民们望着方永安,立刻发誓道:“府丞大人,我们虽然平时拦路弄点吃用,却从来没有伤过人,更别提作奸犯科。” “就是啊!咱们都是平民,哪有那个胆子。” “这得本官问过再说,”方永安表情淡淡,声音威严而低沉。 “好好好,我们这就带您去!” 村民们一边带着二人问话,几个年长的在一起小声商量后,恭敬地上前道。 “府丞大人,这天色也不早了,照大人您挨家挨户问话的功夫,天黑前也问不完吧,要不,把各家里的人都叫过来,让府丞大人点人问话。” “如此,最好不过!”方永安跟凤清歌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点了点头,又皱眉道:“村子里若是有什么看娘家的、住宿的外人也一并叫来,本官一并询问。” “这……”村民眼神一闪,略有几分犹豫。 “怎么?我家府丞大人挂心你们,放着悠闲日子不过,专程跑这一趟,就这么一件事你们还要推三阻四的?”凤清歌抱着双臂,故作嗔怒道。 “哪敢!”村民憨憨一笑,摸了摸脑袋,道:“只是村里自遭了这档子事之后,外嫁的女儿基本都不回来了,所以也没有探望娘家的。过路的商旅知道村里情况,更没人愿意住宿!” “确定没有村外的人?”凤清歌凤眸一眯。 “有倒是有……”村民为难道:“只是,那两人是哑巴,也回答不了大人您的问题。” 凤清歌瞳孔一缩,旋即哼了一声道:“哑巴就哑巴,只要长耳朵了总能听得懂人话,将人带来吧。” 村民们互视一眼,表情为难,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是!” 于是一伙人敲锣打鼓地去叫人了。 凤清歌和方永安则跟着一直主动说话的村民,进了村口第二家。 这房子看起来不算差,是砖瓦房,许是因为建造时间太久,又不勤于修葺,看起来有些老旧。 那村民一进去,就高兴道。 “村长,您看我带谁来了?” 被称为村长的是一个须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头子,这会儿正躺在梨木躺椅上,盖着一层蓝布被子,手里拿着本书在眯眼阅读,听着村民说话,缓缓偏转过头。 “谁啊?” 村民蹲在老村长身边,笑得露出一口不大齐整的黄牙。 “是顺天府的府丞大人!” “什么?府丞大人来了!”老村长一听,顿时惊得手里的书都拿不稳了,险些掉在了地上,随即又反应过来,一巴掌打在了面前人的脑袋上:“混账东西,又在骗老夫了,滚犊子!” 那顺天府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审案衙门。 府丞大人,乃是六品官员,何等尊贵,怎么可能来义合村呢。 村民摸了摸脑袋,嘿嘿一笑:“是真的,叔,我没骗你,府丞大人亲自来咱村里查前几天的案子来了。大人,你们过来问话吧!” 凤清歌跟在方永安后面,走了过来,视线落在老村长手中的那本翻得破破烂烂的《齐民要术》上,眼眸微闪。 “你就是义合村的村长?” 老村长一怔,没想到真有人来,再看二人一身气势,还有外露的几分酷似官员的威严,瞬间信了二人的身份,忙附身作揖行礼。 “老朽杨从文,正是义合村村长,这厢拜见府丞大人。” “免礼,”方永安在官威做派这一方面,拿捏得很到位,负手而立,顺口质问道:“杨从文,你既然起了这个名字,想来是个知书达理的,怎么不好好管教村里民众,任由其在外放肆,竟还拦路刺杀到了千金之躯的烨王殿下身上!” 杨从文老脸一羞,只觉无地自容。 “大人,老朽也没有办法啊,土地一年年种不出庄稼,村里百姓揭不开锅,又找不到活计,我作为村长,总不能看着他们活生生饿死啊!” 但凡有三分耐活,谁愿意做这种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的事。 凤清歌皱眉,“这世上能谋生的活儿不少,京城没有,附近的其他县城总该可以找到吧?” 老村长苦笑,盯着凤清歌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道:“姑娘没见过这世道艰难,有此质疑倒也难怪。村里的汉子出去找活儿,人家雇主一听是义合村的,根本不收。天神厌弃的村子,商旅都不愿意落脚,更别说出去给人做工赚钱了。” 人人都怕义合村的村民给他们带来厄运,嫁出去的姑娘不愿回娘家,别的村子的姑娘不愿意嫁进来,小伙儿也不愿娶义合村的女娃。 可十几年下来了,杨从文至今都想不通,他们村子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才会得到这样不清不楚、又令人绝望的惩罚。 第93章 澧州富商 凤清歌同情这些村民的遭遇,理解他们为了生存而走歪门邪道的做法,却不代表着她认可他们这些行为。 然而,她牢记着祖父手书中的一句话:“百姓的言行,与其所受教诲的水平有关,即便贵为丞相,亦不可因自己的喜好、认知便对一地百姓妄下评论,此为偏颇,望躬自省之。” “抱歉,杨村长,我从前不知贵村情形,妄下定论了,”凤清歌叹息,对杨村长歉然一笑。 不得不承认,她虽出入过河东灾区与西境战场,可自小生活在祖母的庇佑中,对世间疾苦很少了解。 有些苦,只有自己吃过,才有资格说感同身受。 杨村长心里一舒,眼底一热。 “姑娘言重了,也是我这个做村长的无能,才让治下的村民受此苦难,犯下大罪。府丞大人,小老儿能不能求您放过那些孩子,有什么罪,就让我这个老骨头一力承担就是!” 方永安摇头,严肃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犯错了就是犯错,大牢里的义合村青壮们触犯了大夏律令,帮助刺客谋害烨王,这是抄家灭门的重罪,岂能由你代其担责?” 老村长心里一痛,跪了下去,老泪纵横。 “大人,求您开恩啊……他们还小,是我这老的没教好……” 那都是些孩子,是村里大人们勒紧裤腰带从口里省下口粮养活大的,一个个连媳妇都没有娶呢,怎么能担得起这个罪。 引路的村民也慌了,跟着跪下磕头。 村长的家人们以及第一波赶来回话的村民也跟着跪地哭诉。 凤清歌心里不忍,却也生怕这些百姓无知,再被人利用,遂开口道:“你们的情况,大人已经了解,若真有隐情,府丞大人必会在府尹江大人面前替你们的家人求情,先起来回话!” 村民们根本不敢起来,畏惧地跪在地上。 方永安便开始询问起来。 杨村长院子容不得太多人,方永安每问完话,就让出去在外面侯着。 有的只是看一眼,便让其出去;有的则仔仔细细地问了五六个问题。 终于,在夕阳将要落山之际,二人终于见到了村民口中的两个哑巴。 二人身穿破烂的粗布,被村民推搡着进来,面色苍白,嘴皮干裂,眼眶深陷,有着深深的绝望。 凤清歌拳头骤然一紧,一股恼怒从胸口涌了上来,看向推搡她们的村民,问道:“这人是何人?为何形容如此憔悴?” 那村民感受到她的怒意,干咳一声,低下了头。 凤清歌将目光投向杨村长,结果发现对方老脸上闪过茫然。 “说,还不跟大人交代清楚,这二人是谁?”杨村长见村民们都眼神闪躲,不敢说话,便知道这些蠢东西为了钱又瞒着自己干错事了。 地上的母女二人一听“大人”二字,顿时眼神一亮,抬起头来,盯着上首的方永安,“啊啊呀呀”地叫了起来。 方永安几乎已经确定了这二人就是小姐要找的人,冷声道:“看来,你们是不想让牢里的义合村犯人出来了!” 村民们登时怕了,这会儿也不在想什么钱不钱的事,慌忙跪地交代。 “禀告大人,这二人是一个澧州富商买来的美妾,那富商进京做买卖了,怕不方便,所以给了小民们一笔银钱,让我们看顾二人。因说是二人性烈,一直想要逃走,便交代我们平时两天喂食一次就行。” 那商人从澧州来,不知道义合村的情况,才会傻兮兮地将人安排在这里。 他们又不傻,这么好的事哪里找,当然一口答应了。不过,那商人说的一点都不错,这俩人岂止是烈性,简直是凶蛮,这几天把送饭的都给弄伤了。 要不是府丞大人吩咐要见,他们根本不会将人从院子里放出来。 “崔夫人,崔小姐?”凤清歌闭了闭眼,强忍住怒火,上前小声叫了一句。 母女二人一听她的声音,顿时颤抖起来,眼里的泪珠子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猛地点头。 彻底确认母女二人身份后,凤清歌小心将二人扶了起来。 此刻,她再也控住不住怒意,冲着院子里的村民斥责道:“你们口口声声说着被生计所迫,不得不做这些小恶。可是你们知道这两个人是谁吗,她们乃是兵部侍郎的妻女,你们助纣为虐,囚禁他们,这些小恶吗?这是违背大夏律法的重罪!就这样的行径,还有何颜面让府丞大人为你们求情!” 杨村长身子抖了起来。 村民们也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母女二人。 “侍郎……妻女?” 老天,那可是京城的大官,随便吐一口唾沫星子就能钉死个人,妻女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还被他们关了整整四天四夜! 杨村长心里真是又煎熬又绝望,摊上这么一群不听话的东西,他这个村长做的有何意义。 他绝望地跪伏在地上,冲旁边的村民们斥责道:“还不快向大人认罪!” 村民们噗通跪地,头沉沉埋在地上。 看着这些愚昧又可怜的村民,凤清歌一阵阵无力,又强提起精神,跟方永安交换了一个眼神。 “念在你们受人蒙骗的份上,府丞大人且先不追究此事。但凡事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杨村长,如果义合村村民往后仍然死性不改,再犯这种罪行,必不轻饶!” 杨村长忙点头应下。 凤清歌道:“刺杀烨王一案,府丞大人已经问清了,今日天色不早了,我家大人也该回城了。崔夫人与崔小姐,我们会带回城,明日会有人来村里等待那位假装澧州富商、意图拐卖官眷的人,尔等务必好生配合。” “记住,这是你们将功赎罪的唯一机会,要是还敢犯蠢,牢里的连同囚禁崔夫人母女的人,一并等着杀头吧!” 村民们齐齐一凛,神色惨败,忙磕头应声道。 “小的明白了。” 凤清歌这才松下一口气,跟着方永安,扶着崔家母女出了院子。 在村民们小心翼翼的簇拥与护送下,踏着夕阳而去。 第94章 为了朝务 马车在官道上行驶,离义合村越来越远,凤清歌这才对母女二人道:“崔夫人,崔小姐,小女凤清歌,得知您二人失踪,特来营救。” 崔夫人感激地看着她,张了张口,说不出话,便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摇了摇头。 “夫人若有话,可以在桌上写出来。” 崔夫人便用手指在桌上写道:“多谢凤小姐救我母女。” 崔姑娘也对她露出怯怯的感激的笑。 “不必客气,这是我该做的。”凤清歌本来还有满腹疑问,见二人满是疲色,便取出糕点让二人填肚子,自己静静思索起来。 进城后,她将二人安排在租来的院子,又请了郎中为二人诊治。 郎中诊完道:“两位病人应该是被人下了哑药,所以暂时没法说话,等我开个方子,服上三剂后,自会痊愈。” 凤清歌这才放心下来。 等郎中走了,她看向一脸疑惑又有几分防备的崔家母女,道:“崔夫人,崔姑娘,事出无奈,所以暂时只能让你们在这里歇息了。近来京城出了些许祸乱,崔大人因为你们被人掳走,而受到威胁,陷害户部右侍郎周大人。为了不打草惊蛇,惊动掳走你们的那伙人,还请两位多多担待。” 崔夫人一听,登时急了。 她在纸上写道:“我家大人被抓了吗?” 她就知道,自己跟女儿两个人不会无缘无故被人抓走四五天的时间,对方一定是想威胁自己夫君做些什么,可她想来想去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凤清歌点头,道:“崔大人和周大人都被抓进了刑部大牢,朝堂上因为他们的这件案子,已经争论几天了。崔夫人,不知你在相国寺那天,为何会突然下山?” 崔夫人叹了口气,眼神哀伤。 “凤小姐,我女儿有个弟弟,两岁时被人偷走,那天我家车夫说是见到一个小孩,跟我夫君长得极像,我才会追上去……” 结果,却是车夫扯了慌,还跟人把她跟女儿抓到了义合村那种地方。 凤清歌皱眉:“贵府的车夫?” 崔夫人失望道:“那车夫是家里的老人儿了,我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倒是凤小姐您,你我素昧平生,你为何来救我们,还找到了义合村?” 不是她谨慎,而是这几日被关得怕了,有些草木皆兵。 凤清歌笑道:“我是国子监的学生,也是皇上的徒弟,来找二位,一是帮周家洗刷冤屈,二是为我师父分忧解难。至于如何找到你们,说来也是巧合,之前我见过义合村的村民,再加上京城内外找不到你们,便贸然做此猜测。” 崔夫人了解了,眼底闪过惊讶和欣赏。 崔姑娘也睁着大大的眼睛,露出惊奇之色。 “今天不早了,二位该休息了。等明日,我会安排你们进刑部大牢,见崔大人。” 只有让崔大人亲眼见过这母女二人,才能彻底放下心来,将此事的原委一一道出。 崔夫人这下算是真正的放下了心,起身,向凤清歌行了一礼,道:“凤小姐大恩大德,我与女儿感激不尽,来日但有差遣,尽管吩咐。” “好说。” 凤清歌淡淡一笑,叫宅邸里的人小心照顾着,便回了府。 此时天已经黑了,星子高高挂在天边,一条玉带星星点点,清晰可见。 她刚从角门进了府,就听一声怒斥。 “这么晚才回来,还不跪下!” 凤清歌抬眸,只见凤钦阴沉着一张脸,站在门后不远处,怒盯着自己,而本该在娘家小住的谢氏也站在旁边。 她顿了顿,行礼问安道:“见过父亲,母亲。” “我叫你跪下,你聋了吗?”凤钦冷冷出声道。 凤清歌勾了勾唇,并没有跪,扬起一张容色潋滟的小脸,笑盈盈道:“父亲,女儿一没有做错事,二没有惹妹妹不快,您堵在这里逼我跪下,恕女儿不能答应。” 她侧身再行了一礼,道:“要是您二位没什么事,女儿就先告退了。” 说完,她转身欲走。 “站住!”凤钦咬牙喝止她,道:“你这么晚回来,还有没有一分规矩!” “府上没有哪条规矩规定女儿不能晚归,父亲不也有过子时归家的情况吗,”凤清歌想起自己幼年,第一次跟妹妹有了矛盾,明明自己占了理却被谢氏责罚,她气不过,像个傻子一样守在府门口等凤钦回家为自己主持公道。 最后得到的结果是,跪了一夜的祠堂,就不由得觉得可笑。 凤钦冷笑:“我是因为朝务,你也敢跟我比?” “女儿也是为了朝务,”凤清歌扬唇,微微一笑,道:“如果父亲想问,明日早朝去问皇上便是,至于具体情况,女儿就不能告诉你了。” 她说完,直接躲过了凤钦的巴掌,顺势踢倒了拦路的下人,扬长而去。 留下谢氏和凤钦,神色各异。 下人们垂着头,不敢出声。 凤钦气得胸闷气短,狠狠踢了脚边的下人一脚:“没用的东西,连个人都擒不住,我要你们何用!这个小孽种,反了天了!” 谢氏半垂着头,道:“老爷又何必跟她置气,她眼看着就要及笄,婚姻大事都在你我手中握着,翻不出你的掌心的。” “你懂什么?”凤钦低低喝了一声,道:“这小贱人仗着自己御前弟子的身份,频频出入宫门,皇上对她也似乎极为看重,万一到时候直接圣旨给她指一门婚事,还怎么拿捏她!” 谢氏扯了扯唇,眼底闪过一丝讥讽。 “但清韵已经毁了容貌,春日宴是彻底去不了了。清歌到底是你我的女儿,就算因为清韵和三皇子的事,对你我有点怨气,又岂会一直记仇,她如今才华品貌皆得圣上赞扬,对您更是好事啊。” 凤钦听了这话,才恢复了几分冷静,是了,这小畜生若是能嫁给皇子,不管是哪个,于凤府和自己而言都是有益无害的事。 那老东西命不久矣,量她不敢在凤清歌面前乱说,所以,暂时倒没有必要把关系弄得这么僵,反而会让有心人误解,从而怀疑起往事。 第95章 父母缘淡薄 “这段时间,你好好盯着她,”凤钦脸色缓了缓,眯眼对谢氏冷冷道:“春日宴马上到了,多给她准备几套些女儿家用的东西。还有,从今往后,别再带清韵去谢家了!” “出了这档子事,即便是我以后想带清韵去,她也不会愿意了,”谢氏叹了口气,无奈道:“柳府医说,得静心休养半年,方有再可能恢复以前的样子。” “……”凤钦咬牙,想起女儿的模样,沉冷的脸上不禁闪过杀意。 谢家欺人太甚! 区区一个小丫头,就敢对他的女儿下这样的毒手,分明是没把凤家和自己这个右相看在眼里! 凤清歌路过含韵院的时候,听到里面传出凤清韵哭哭啼啼的声音,不禁微讶。 回了住处,给凤老夫人请完安出来后。 她方看向钱嬷嬷,眨了眨眼问道:“含韵院出什么事了?” “贵族千金,要注意言行,休要整日背后谈议别人!”钱嬷嬷瞥了她一眼,教训了一句后,道:“据说是谢家那位才女,使了阴招,假借玩乐之名,将她绑着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伤到脸了?”凤清歌挑眉。 凤清韵虽娇,却很能忍,除非是伤到相貌了,否则绝对不会哭得这么惨。 “嗯!”钱嬷嬷点头,而后又温声道:“这么晚才回来,老夫人担心坏了,以后小心尽量不要回来太晚。清歌,嬷嬷我知道你是想干大事的,但你还小,不要对自己太过苛刻。” 她还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正是豆蔻年华,别的闺阁女子,像她这么大,都养花抚琴,学舞刺绣呢。 而她养大的小姑娘,却在外面,跟男子一般学文舞墨,奔波劳碌,怎能叫人不难受! 她的眼神中满是心疼,与凤钦和谢氏堵门指责全然不同。 凤清歌心里一暖,笑着点头,半开玩笑道:“嬷嬷,您缺不缺女儿?你看我怎么样!” 她从没有见过生父和生母,关于父亲,她尚可以从他留下的文字试着去读懂、去理解他。可生母,她至今不知她的姓氏名讳,她长什么模样,曾是谁家的姑娘,历经十月怀胎的艰辛生自己的时候又是怀揣着何等心情? 如果她还活着,看着自己,会不会在自己做错事时,像教养她的钱嬷嬷一样,对她言语训斥,又循循善诱…… 钱嬷嬷刚涌上心头的心酸瞬间被她给气没了,啐了一口道:“小狭促鬼,嬷嬷我就算缺女儿,也不能要你这样,养一个你这样的,我肯定迟早要心累死!” 凤清歌嘻嘻一笑,抱着钱嬷嬷胳膊晃了晃,道:“我这样的女儿天下少有,嬷嬷你不能因为我比别人优秀,就妄想言语打击我。” “不知羞!”钱嬷嬷用指头点着她的鼻子,道:“对了,我这两日,找了几个宫里放出来的侍女,她们都有些功夫底子,人也可靠,你要不要选两个暂时代替轻舞和如霜的位子?” 凤清歌眼底闪过讶异,“嬷嬷找了人?” 钱嬷嬷入凤家担任自己的教养嬷嬷已经十数载了,平时独居在外面的小宅子里,连丫鬟仆人都没有请半个,跟个闭关清修的和尚差不多。 她还以为嬷嬷没有什么熟人,结果突然就给自己找了人手。 “嗯,”钱嬷嬷表情平静,看不出深浅,对她提点道:“你毕竟是右相府的千金,就算是入学国子监了也不能随便凑合,寻常侍郎小姐,前前后后还跟着三四个丫鬟和一个婆子呢!再说,这马上是春日宴了,你今年马上及笄,福宁长公主势必会给府上下请帖,届时你若是身边连个伺候传话的人都没有,到底不方便!别告诉我,你不打算出席春日宴?” 福宁长公主的面子,不是常人能驳的。 况且,许多京中小门小户的姑娘,想去都去不了呢。 “我自然会去的,嬷嬷您看着选吧,”凤清歌轻轻一笑,也知道自己身边长期没人不是个法子,她之前也想过从方永安的人里面挑出两个,但那些女子一看就是练过的,且没做过伺候人的活计,她也不好让人家跟着自己,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今钱嬷嬷主动给她安排,她自然求之不得。 “嬷嬷您尽量选拳脚功夫厉害的!”她生怕再出之前如霜二人的那种情况了。 她宁愿自己的丫鬟打人闯祸,自己去收拾烂摊子,也不想看到她们受伤的样子。 钱嬷嬷表情一顿,又想起当初如霜轻舞的惨状,心里叹了口气,“好,嬷嬷晓得了。” 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父母缘分就这么淡薄呢。 天边星河静默无言,似乎也没有办法回答她心中的疑问。 转眼天明,春风吹荡,又是晴朗的一天。 顺天府衙门,依旧威严。 凤清歌轻车熟路地进入后堂,见到了刚刚升堂解决了一桩案子的府尹江智。 江智见到她,表情一滞,随即顿时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这丫头,去国子监都没有来我这里这么勤!说吧,是不是周家出现什么情况了?” “没,”凤清歌摇头一笑,道:“我是为崔家母女而来的。” “嗯?”江智露出疑问。 凤清歌笑盈盈道:“老天保佑,我顺利找出了崔夫人和崔姑娘的下落,人也已经带回京城了,江大人,你可否帮忙安排一下,让她们进一趟刑部大牢,亲自见见崔大人。” 江智愣了,而后脑袋一震,看凤清歌就跟在看妖怪一样。 “你找到了崔家母女?!” 这两人作为案子的关键人物的唯二家属,刑部的查案官员自然也没有遗忘她们,昨日一发现崔缇妻女失踪,就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满城寻找呢。 只昨天一天,京城都快翻遍了,都没有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 她就轻轻松松找到了? 凤清歌点头,道:“大人您可否帮忙安排一下。” 江智拍了拍脑袋,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连她的问题都没回,直接问道:“你是怎么找到的,在哪里发现的她们?” 第96章 入狱探望 凤清歌将自己找寻的过程说了一下,末了感叹了一句道:“若不是崔家的车夫出卖,崔夫人和崔姑娘应该不会遭遇这般祸事。” 村民说过,那澧州富商只有一个随从,想要悄无声息地掳走人,并不容易。 “……”江智这才反应过来,因为已经见多了凤清歌的聪明,如今也不想再夸她什么,回道:“我只是管顺天府的官员,刑部大牢不是我能插手的地方,你先等下,我去换件衣服,跟你见烨王殿下。” 这件事,烨王殿下能办得到,而且还能不惊动别人。 “好!” 等江智换了一套深蓝色常服,两人来到烨王府,见到了宇文烨。 宇文烨作为王爷,又是顺天府巡察使,很快便打通了刑部大牢的守卒。 “你在这里等着,我先进去了,”凤清歌看了宇文烨一眼,小声说完后,便带着经过粗略易容的崔湜妻女,踏入了幽暗阴森的刑部大牢里。 大牢地面是用石堆砌而成的,走在上面,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 “崔,咳咳,夫人,待会儿见了人,你们注意控制情绪,不要惊动别人。”凤清歌提着食盒,再次叮嘱道。 虽然借着探望周大人的名义,将守卒支开了,可难保会不会有其他眼线。而今敌人藏在暗处,尽管已经找到了崔夫人二人,没到公堂上翻案的时候,绝对不能惊动敌人。 万一,他们一不做二不休,动手杀了崔大人来个畏罪自杀,以死诬告周大人将案子坐实。就算到时候廖清夫子查明了户部的账目,也难以帮这两位大人洗清污名了。 崔夫人早已经听凤清歌讲明白这个中的曲折和道理,也生怕自己再次害了郎君,忙不迭地点头应道:“您放心,我懂得。燕儿,你待会儿也记得,不要大声叫嚷。” 崔姑娘亦是“嗯”地应下,她小心看了看周围,微微瑟缩了一下,目光落在前面的凤清歌身上时,又多了几分安心和勇气,坚定地跟在后面,往里面走去。 作为同一桩案子的两个罪官犯人,周侍郎父子和崔侍郎被关在大牢最深处两个相邻的牢房。 这里光照不进来,里面十分阴暗。 周侍郎父子经过数次审讯询问,都显得十分疲惫,脸上满是黑黑短短的胡茬。 尽管如此,户部侍郎周炀还是靠在栅栏旁,张着干裂的嘴唇,苦口婆心地劝着隔壁的崔侍郎道:“崔缇,你我同朝为官,虽在两个衙门,可你的为人,我周炀还是有所了解的。” “你陷害我,我不在意,可是户部账目出了问题,肯定是有小人作祟。你我既然食君之禄,便要忠君之事,我周炀死不死不重要,但你至少得为圣上抓出藏在户部的蛀虫吧!” 崔缇坐在牢房一角,面沉如水,整个人虽然狼狈,却仿佛是入定的高僧一样。 周书言看着崔缇摆着这幅臭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愤愤道:“爹,他就是个大奸贼,您费口舌跟他说什么!他们兵部有人贪污军饷,一个个贪得脑满肠肥,却要把这罪名架在您头上。等我出去了,我一定要揍死他……” “书言,别胡说,”周炀扫了儿子一眼,扯出一个笑容,又叹气道:“崔缇啊,你也是有妻女、有家人的人,咱们这个位置,一旦罪名坐实,死的就不止是你我了。这个案子,坐定的是抄家灭门的重罪,我周炀死不足惜,可我跟你无怨无仇,你自己想死也就罢了,为何要带上我的家人!” 他语气无奈又愤怒,一边说一边死死盯着隔壁牢里的那个崔侍郎。 崔缇手微微一颤,睁眼看向周炀,见他两眼通红,眼底闪过一丝歉意,却又不得不逼自己硬下心肠。 “周侍郎,你就当我对不住你吧……” 去你娘的对不住,你这一句对不住就要我周家老小的性命,凭什么! 周炀一恼,就算是泥塑的脾气,也忍不住这样的事,正要开口痛骂,外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父亲,女儿来探望您了。” 牢里的崔缇闻声身子一颤,紧紧闭上了眼睛。 周炀看向牢外,惊讶道:“清……” “嘘!”凤清歌冲他和旁边的周书言眨眨眼,小声道:“我是借淑怡的名义进来的,隔墙有耳,您别说漏了。” 说完,她蹲了下来,将食盒打开,把里面的饭菜取了出来,从下面的缝隙推了进去,故意扬声道:“父亲,哥哥,这是母亲专门为你们做的,你们多吃些。” 周书言关了几天,早已饿得不行,嘿嘿一笑,低低唤了一声“清歌妹妹”,便不顾形象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周炀没有儿子这么心大,看到这些香喷喷的菜肴没有多少胃口,而是看向她身后的两个女子,皱眉:“这二位?” 凤清歌轻咳一声,没有回答,而是看向隔壁牢里颓废的中年美男子,意有所指地道:“崔大人,您要不也来吃一点,兴许这一吃饭,就能思绪通达,知道自己记错错怪了我父亲呢!” 崔缇闭着眼睛,手紧紧地攥住了囚服。 崔夫人哪里见过这样狼狈的郎君,心里一痛,刚要张嘴呼他,又想起了凤清歌的交代与叮嘱,咬住了下唇,捉住牢房的栅栏,眼底盈满了泪。 凤清歌冲崔燕眨眨眼,使了个眼色。 崔燕福至心灵,看着周侍郎,用略显沙哑的嗓音道:“父亲,我跟母亲刚从相国寺烧香回来,就专门来探望您,您至少吃一口啊。” 相国寺…… 崔缇听到这几个字,还有那沙哑却带着几分熟悉的女童嗓音,终于忍不住转身,看向牢外。 视线在触及那一高一低的两抹身影时,再落到那双盈满泪水的美眸时,他浑身一僵,仿佛是被牢牢钉住了一般! “崔大人,还是来吃两口吧。”凤清歌乘势开口。 “……”崔缇心里既激动又喜悦,拳头握得更加紧了,在看向开口的那个少女的清冷眼神时,蓦然冷静了下来。 第97章 请配合做戏 “好,”崔缇忍住心底的喜悦与疑惑,克制地应了一声,一步一步,缓慢而又迫切地走到牢门口的栅栏旁。 “母亲,您给崔大人递些吃食吧,”凤清歌看着僵立的崔夫人道。 崔燕也扯了一下母亲的衣摆,提醒她注意控制,而后又冲凤清歌乖巧一笑。 凤清歌拍了拍她的脑袋,微微一笑,这才走近崔缇的牢门,低低道:“崔大人,您的心事我已替您解决,周大人的罪名,就得麻烦您上点心,怎么诬陷的就怎么洗清,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崔缇身子一震,脸倏地一红。 崔夫人也用沙哑的嗓音小声道:“我与燕燕被车夫出卖,拐到京城外的一个村子里,被喂了哑药困了四天四夜,多亏了凤小姐前来相救。夫君,你担心我跟燕燕,可周大人亦是有妻儿家人的人,他的家人又何尝不担忧他与周公子,这无妄之灾,你已受了,又怎忍心让别人替你代受?” 崔缇面色闪过羞惭,沉默了片刻,苦涩一笑道:“只要你和燕燕安全,我就算做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又有何妨。” 他崔缇心小眼小,只能看得到自己的妻儿,为了保护他们,就算让他去死也甘心情愿的! 崔燕眼一红,摇头,冲父亲直言道:“这样不对,凤姐姐一介女子,与我们素昧平生,都愿意来救,您堂堂侍郎大人,只看得到小家只关心我和娘亲,还诬赖别人,是不对的!” “傻燕燕,父亲知道这不对,可有些事不能只论对错,”他心里不是没有惭愧与愧疚,可惭愧救不了燕燕和夫人,刑部查案,必定会注意到自己的家人,他也在等待,内心的焦灼又有谁知。 “凤小姐,你放心吧,既然她们已经安全,我自会在跟刑部官员据实交代清楚的。待会儿我就叫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不,”凤清歌摇头,看向周侍郎,道:“清歌斗胆,恳请崔大人暂时不要向刑部说明真相,配合周大人一起做一场戏。” 周炀自知道崔缇是因为妻女而诬陷自己,心里的恼怒和火气已经去了大半,对前来帮自己的凤家侄女也感激不已。 这会儿听到她不让崔缇说清事实,还要做戏,不由一愣。 “凤小姐但讲无妨,”崔缇思索了一下,大概猜出了她的意思,神色冷静道。 周书言这会儿填饱了肚子,亦一脸惊疑地看向她。 凤清歌轻轻一笑,道:“请周伯父等我捉到掳走崔夫人和崔小姐的人,便画押认罪,让刑部开堂审理此案。” 周炀皱眉:“可是……” 凤清歌面色平静道:“您有所不知,您和书言大哥被抓走之后,孙家就上门要强娶淑怡,我刚把人送进顺天府大牢,就又不怀好意之人有人在府外转悠。对方铁了心要将您和崔大人一次性揪下这个位置,如今若是崔大人骤然改口,恐怕做局之人会狗急跳墙,直接对崔大人和淑怡他们下手,逼您就范!” 在刑部大牢里面,不好对两位侍郎刑讯逼供,屈打成招,可用其家人威胁,却是能一招制人的。 尤其这两人,还都出奇地相似,对家人十分看重! 周炀倒吸一口凉气,再想到十几年前的旧事,心都冷了。 “可若是您演场苦肉计,认罪画押了,对方肯定会放松警惕,皆时,会有人顺藤摸瓜,查出幕后黑手,”凤清歌说完,看向崔缇,道:“崔侍郎可知道威胁您的是何人?” 崔缇心中叹了口气,摇头,道:“虽然对方是直接叫乞丐给我传了我夫人和燕燕的东西与书信,做得很隐蔽,不过,我大概能猜得出来是谁。” 兵部上下,能经手东境军饷的,就这么寥寥两三人。 他好歹在兵部待了多年,又不蠢,怎么会受这种计谋蒙蔽,之所以愿意受其威胁,亦不过是在等待妻女被救出来。 “若崔大人说的是谢園的话,他已经被抓了,可你两的案子,至今还悬着,您应该清楚真正想除你们的是谁。” 崔缇脸一变:“左相!” 兵部户部,都是左相统辖掌管,他为了受权,竟又做出这等事情! 奸贼! 周炀冷汗津津,听到左相的名字心慌了一下,想通个中关窍后,忙点头道:“你说得对,是应该好生谋划一下,不能直接陈明案件真相。” 凤清歌这才将与宇文烨、江智商议过的准备交代了一番。 等二人听清后,她方点了点头,继而直接摔了刚拿出来的食盘,扬声痛斥道:“崔大人,你妄为兵部侍郎,自己贪污军饷,竟还攀咬我父亲,这吃的我就算给狗,也不会给你半点。娘,我们走!” 说完,她提起食盒,扶着崔夫人,面色愤愤向外走去。 崔燕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小跑着跟了上去。 留下牢狱里面的周炀和崔缇一脸茫然,旋即又各自怒哼一声,上了牢床躺着。 周书言看着地上的空盘子,打了个嗝,再想到凤清歌那句“就算给狗也不会给你半点”,俊脸黑了黑。 清歌妹妹,怎么忽然间变得这么厉害! 不止周书言心里疑惑,周炀亦是被凤清歌今日的言行和作为震惊到了,他知道清歌侄女受皇命入学国子监,但心里并不对此为意。 在他看来,小丫头就是小丫头,就算是进了国子监,也比不得男子的。 可刚才,他彻底被她行事作风折服了。 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儿子书言,虽年龄痴长那小丫头好几岁,却不及人家一半啊。 这若是个男子,将来大夏朝堂,必定又会出一名能臣干吏啊。 凤清歌还不知道周炀会突然对她有这么高的评价,她带着崔氏母女走出大牢,走到宇文烨车前,冲他点了点头,小声道:“已经办妥了。” 说完,见有守卒看了过来,她福身道:“小女多谢烨王殿下恩准我与母亲入牢探望,殿下大恩大德,小女没齿难忘。” 崔夫人面色尴尬,也忙福身道谢。 第98章 他不适合 宇文烨半靠在车辕架处,动作慵懒中带着几分皇室子弟的矜贵,剑眉微微挑了挑,扫了守卒们一眼。 几个守卒被他看得一慌,忙低下头,道:“既然周夫人和小姐出来了,我等便进去了,烨王殿下,您慢走!” 说完,守卒们像是屁股后面有狼在追一样,快步跑进大牢。 “行了,上来吧,”宇文烨让开位置,朝她示意,全然忘了昨日的小小矛盾。 凤清歌不是小心眼的人,虽然因为被质问一事略有不快,但眼前这人到底是她唯二钦佩的人,便也将那些许的不快抛却脑后。 “好。” 为了避免她假扮“周小姐”的身份暴露,来时几人几人便坐了宇文烨的车,这会儿自然也要坐他的华车回去。 凤清歌扶着崔夫人上了马车,又抱着崔燕放了上去,这才抬步,准备上车。 她的手刚伸出来准备扶住东西,面前出现了一只大手。 “嗯?”凤清歌望着对自己伸出手的宇文烨,露出疑惑之色,他这该不会是想帮自己上车吧? 宇文烨正准备借此机会向她道个小歉,但见她那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又想起自己的那个关于“前世”的梦里她的蠢笨,话到嘴边又蓦地收了回去,黑着脸一把捉住她的领子,轻轻一带。 “磨蹭什么呢,本王和江大人还有事要商议,还不快上来!” 凤清歌被像提小鸡崽一样般强拉上车,她揉了揉脖颈,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钻进来车厢,连话都不想说了。 呵,有什么要紧的急事商议,缺她上车的这一点点时间?从今天起,她拒绝承认这是她前世崇拜景仰的人! 华丽的马车里,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崔燕两手托着脸颊,望了望凤清歌,又看看宇文烨,吐了吐舌头,冲她小声道:“凤姐姐,这个王爷脾气怪怪的,不适合做您的夫君。” 小丫头声音虽然小,但车厢就这么点大,坐在里面的人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宇文烨挑眉,看向崔燕,道:“你凤姐姐爱慕本王久矣,可见在她心中本王再适合不过。” 她之前在凤钦面前拿自己做挡箭牌,那时候或许没有对自己动什么心思,可她送红玉麒麟,就不一定了。 崔燕一脸不信,撅着嘴巴:“我才不信!” “你不信不重要,你凤姐姐自己清楚,”宇文烨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得意。 凤清歌被他们二人说得一阵心燥,轻咳一声,道:“燕燕,别听他瞎说!” 她终于知道祖母说自己“说大话”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了,看着这厮一副狂妄自大,认准自己对他有爱慕之情的样子,她的拳头莫名有些痒——想狠狠揍他的脸! 崔燕朝宇文烨做了个鬼脸。 崔夫人脸一烧,扯了扯她的衣袖,对她不赞同的摇了摇头:“燕燕,不可对王爷无礼!” 江智坐在车厢最里面,看着凤清歌和宇文烨,眼底闪过一丝戏谑。 他自认是长辈,也没有当着两个小辈的面打趣,而是转了话头问道:“清歌,既然崔大人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剩下的,你有什么好的主意?” 凤清歌道:“户部账目那边,有廖清夫子负责,他与周炀伯父是师兄弟,术算查账能力堪称大夏一绝,有他在,定然没有问题。现在,我们只需要抓住那位澧州富商了。” 澧州这个地名,本身就代表了很强的意外。 东境那边,少有商人来京城。 这个关键时刻,却有人来到京城,还抓了崔夫人与崔姑娘二人威胁崔侍郎,是谁的人,其实已经不言而喻。 但查案判刑,需要切切实实的证据,而不是依靠猜测,在抓到人归案之前,一切结果都有可能出现。 “廖清?”江智眼底闪过一丝喜悦和意外,“清歌,你是说廖清是你夫子?” “嗯,他在国子监任算科夫子,”凤清歌点头,江智大人是皇上师父的左膀右臂,他认识廖夫子不足为奇,“今日早朝过后,估计户部会有新的左侍郎了。” “嗯?”江智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可自从认识凤清歌以后,他便感到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明明她说的话他能听清,但凑在一起怎么就让人不大明白呢。 “廖清夫子听说周大人出事,昨日让我送他的算学手书呈给皇上师父,圣上很满意,”凤清歌简单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 江智终于反应过来,脸上也露出了几分轻松的笑意。 “如此,接下来便只需要静看事情发展了。” “嗯,”凤清歌点了点头,又对江智道:“江叔叔,您可有认识的农官?” 大夏有司农的衙门,可是这些官员平日都是在皇庄做事,师父近来已经够烦心了,她不想再拿义合村的事去给他添堵。 宇文烨见她一直跟江智说话,理都不理自己,眉头皱了皱。 “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凤清歌看了宇文烨一眼,表情无奈地将义合村的怪事说了一遍,叹息道:“我从前以为是村民不务农事,故意作乱,却没想到他们也是迫于无奈,这次见了村里的农田,土地十分荒芜贫瘠,根本无法耕种。” 这就犹如在沙漠种稻,白费力气不说,还要浪费粮种。 宇文烨敛眉,沉吟思索片刻,道:“等你有空了,我带皇庄的人与你再去一趟。” 江智泼二人冷水,道:“按照清歌丫头的描述,那场暴雨才是关键,皇庄的人只会种田,哪里会懂得这么多。不如,再将国子监的袁老夫子带上,他中年时期专程游历大江南北记录各地农事,见多识广,肯定能看出发生了什么。” “也好,”宇文烨点点头。 凤清歌又道:“之前伙同刺客拦路的义合村民众呢,大人打算如何处理?” 江智瞪了她一眼,哼了一声:“呵呵,你还好意思提这事,这段时间,因为你的缘故,我顺天府的大牢已经快人满为患了!” 自他坐上这个府尹位置,顺天府衙门就没有过这么多纠纷! 第99章 她们不配 凤清歌一脸无辜,道:“这哪里是因为我,分明是坏人当道,江大人您不怪那些作奸犯科的人,居然还怪上我这个帮您治理顺天府治安的,好没道理!” “哼!”江智转过脸不看她,自然知道她说的有理,也明白最近麻烦事多,归根结底还是由于圣上刚登基,朝政不稳所致。 可是每次出事,都是这丫头跑来告状。 他见到的次数一多,看到她就难免脑袋生疼。 “……”凤清歌无奈失笑,也不多辩,对宇文烨道:“等成功抓捕那位澧州富商之后,你我再出城不迟。” 宇文烨跟她这种小角色不同,他一出城肯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皆是对方将关注点聚集在义合村,必然会发现崔夫人母女获救一事。 他们千方百计地进入大牢,让周炀伯父认罪配合,就是想降低敌人的警惕心。在捉住澧州富商前,还不适合排场张扬地去义合村。 “好。”宇文烨沉声应道。 …… 方永安他们落脚的宅子十分安全,凤清歌便将二人继续安置在这里,没有换地方。 有如霜和轻舞在,崔燕倒也不闷,平时还会找扬抱朴大师学点琢玉的学问,过得很是惬意。 崔夫人则忧心自家郎君,恨不得藏得紧紧的,这样才不会扰乱凤清歌他们的计划,给牢里的人带来麻烦。 …… 两三日时间转眼即逝。 这期间,谢園一案,无论是在朝堂还是民间,都惊起了轩然大波。 百姓们无法相信,堂堂左相之子,兵部右侍郎,竟然会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更有人气愤不过,乘着夜里偷偷给谢家门户上泼大粪。 而自从儿子被当朝关进大理寺监牢后,谢導已经告病在家,整整三日没有上朝。 …… 谢家,花园。 刚从女学回来的谢婉柔娇媚的小脸上满是愤然,如凝脂一般的玉手拍在石桌上。 “哥,父亲不就是弄死了几个人嘛,朝堂上那些官员至于跟狗嗅到了血一样,疯狂攀咬他吗嘛!因为这事,贺嫣然她们都不跟我说话了……” 谢奉安宠溺地笑了笑,道:“没事,她们不跟你说话,哥陪你说话。父亲的事,不是单纯的杀人案件,不过我相信父亲他的为人,肯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等圣上查明了,就没事了。你这几天若是心情不好,就跟哥去春游,在城郊走走,吟诗作赋。” “我不!”谢婉柔娇声一笑,眼底闪过一丝不虞和报复的光芒,道:“放心,哥,我才不会难过。贺嫣然她们落井下石,想要踩我,也得问问我答不答应!” 谢奉安笑容微微一滞,表情略有无奈。 “你啊,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争强好胜,贺家姑娘有此行径,是她品行不端,你往后不跟她来往便是,何必为此置气。” 谢婉柔扬眉,道:“我才不是跟她们置气,就凭她们,也配惹我生气?” 不过是自己身旁的几条狗而已,见着主人家里有事,就反咬一口,跑去向别人摇尾乞怜。呵呵,既然决定了当狗,就要从一而终,认清自己的主子是谁。 否则,她不介意打断她们的狗腿,让她们长长记性。 谢奉安失笑,“好好好,婉柔没生气,是哥看错了。” 谢婉柔头颅高昂,骄傲一笑,看着自家龙章凤姿,风度翩翩的哥哥,心里一阵愉快,抱着他的胳膊蹭了蹭,低哼道。 “哥,你这么好,会把我宠坏的!” “我是你的兄长,不对你好,对谁好?再说了,我妹妹是京城最优秀的少女,值得这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哥,你最好了!”谢婉柔心里一甜,像是灌了蜜一样,在这谢家,对她好的人大有人在。 可是,祖父祖母对她好,是因为她是孙辈中最出众的;父亲对她好,只是因为她在他面前足够顺从和听话;母亲对她好,是想让她帮她在父亲跟前争宠。 至于那些奴仆们,不过是源于她高贵的出身。 唯有哥哥谢奉安,他把自己当作妹妹,从来没有掺杂别任何自私的原因。 这样好的兄长,连宫中的公主都配不上他。凤清韵那个小贱人,竟敢痴心妄想地来勾·引染指他,简直是找死!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再想到凤清韵的下场,眉角轻轻一扬,满是得逞的快意。不过,顾婉柔并不放心,凤家母女住在府上的几天,常给哥哥明里暗里送东西。 她担心哥哥真的被蒙了眼,看上那个凤清韵…… “哥,你觉得兰芝姑母和清韵表姐怎么样?”顾婉柔问道。 “她们很好啊,兰芝姑母对我很关照,还找了不少难得的孤本送我,”谢奉安顺口回道,轻轻敲了她的脑门一下,道:“好端端的,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谢婉柔眼神微闪,摸着自己的脑袋,吐了吐舌头,道:“你不觉得兰芝姑母对你太好了吗,你说,她是不是想让你娶清韵表姐?” 谢奉安眉头皱了皱,摇头,道:“姑母是与父亲乃是一母所出,情谊深厚,她爱屋及乌送我东西,也不为奇。婉柔,我对清韵表妹无意,你在人前可千万不能说这样的话,以免坏了她的名声,伤了与姑母之间的感情。” 谢婉柔听自家兄长承认没看上凤清韵那个小蹄子,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娇气的笑。 “放心哥哥,我晓得的。” 伤感情,呵呵,兰芝姑母年轻时可是个狠角色,眼力老辣,凭她的本事不会看不出来她是故意整凤清韵。 她如今肯定恨不得给回击自己,给凤清韵报仇呢,哪里还有什么姑侄感情! 谢奉安欣慰一笑,从宽大的袖子下拿出了一个东西,放在她面前,道:“吶,送你的。” 谢婉柔眼睛一亮,盯着木质的锦盒,“天工阁的首饰?” “嗯,”谢奉安轻轻一笑,道:“你不是怪祖母将那套头面送给凤家表妹了吗,这是哥哥专门给你买的,等春日宴的时候戴上,肯定会惊艳全场。” 第100章 书信警告 谢婉柔听他说着,已经按捺不住心里的惊喜,将木盒拆开。 等看到里面的那套绚丽夺目的红梅傲雪的红宝石头面,呼吸不由一噤。 她看向自家哥哥谢奉安,既惊喜又感动:“各,你怎么把天工阁去年的瑰宝买来了!这套头面,那天工阁的东家不是说了不卖吗,你花了多少钱买下它的?” 这红梅傲雪红宝石头面,比祖母的那套锦枝梅攒金头面还要璀璨精巧,价格肯定不低。 祖父和父亲教养哥哥一向都秉承着“穷养儿以苦其心志”的原则,每月除了必要的书本费用外,只给他五两银子的月钱,他是不是把多年积蓄都花光了! “不多,”谢奉安轻咳一声,小心觑了她一眼道:“其实买这套头面的银子,是卫无忌送给我的。” “卫无忌?那个臭纨绔送哥哥你银子做什么?”谢婉柔一听到这个名字,顿时皱着眉,语气不快。 “他让我给你送封信,”谢奉安从另一侧袖袋取出用火漆封住的书信,放在桌上,推到谢婉柔手旁。 他这是第一次帮男子给自己妹妹递书信,心里亦微微尴尬,不过想着能买下妹妹喜欢的东西,这些许不舒服忍忍就过去了。 谢婉柔一把攥起书信,将头面丢回桌上,气呼呼道:“你为了买这破东西,居然帮那卫无忌送这种书信给我!臭哥哥,我不理你了!” 说着,她一把撕开书信,冷哼道:“我倒要看看,这卫无忌能编出什么话来!” 那个登徒子,见一个爱一个,肯定是对自己有意,才做这种事。 谢奉安紧张地盯着头面,见东西没有损坏,方松了口气,等抬头看到妹妹骤然僵在脸上的表情,他微微一惊:“怎么,他是不是写了什么孟浪、冒犯的话?” 若卫无忌敢写那些淫词浪曲,他纵使拼着日后被坑的危险,也要狠狠教训他一顿! 谢婉柔咬了咬牙,脸上有一瞬间的狰狞,她紧紧攥住书信,捏成了一团,深呼吸了数下,才将那股羞恼压制下去。 “没,就是首普通的诗词,”她衣袖下的手握紧成拳,脸上却笑得娇俏而天真无邪,“哥哥,我忽然想起来下午有事,就先回去了。” “好,”谢奉安点点头,又冲她宠溺地笑了笑,道:“父亲的事,你别多想,就算家里真出了事,还有哥哥顶着呢。” “嗯嗯,”谢婉柔重重点头,吩咐丫鬟将头面带上,缓缓转身向前走去,她一边走,一边又摊开了那纸书信,看到上面的字,脸上的恼怒和狠辣再也不加掩饰。 只见那纸上,写了几排龙飞凤舞的小字,赫然是:谢小姐今后如再敢对凤大小姐出手,吾卫无忌,必断汝之双手。 “呵呵,”谢婉柔想起前日自己示意几个国子监学生对凤清歌动手,结果那几个家伙还没见到人,就被扒光了丢在谢家门外,她本以为是凤清歌的手笔,原来是卫无忌那厮在搞鬼。 英雄救美?啧啧,一个废物纨绔,竟踩着自己讨好凤清歌,简直不知死活。 既然他这么在意凤清歌,就休怪自己在春日宴上给那个女人难堪了。 …… 在进入国子监十数日后,凤清歌终于迎来了第一次旬试。 旬试每月三次,每年有十个月都会按例进行,需要考察的是所学正经和策论。 作为夫子们特批的五科同修的学子,凤清歌自然得考两科,她的题目,也是由两科的大儒吩咐授课夫子,专门出的。 她刚一交卷,就被两位叫到了俞大儒的院子,二人拿着她刚做完的答卷,直接审阅。 俞大儒看完她的卷子,心里高兴得跟什么一样,脸上却露出不满,叹气道:“清歌丫头,你既然有学文之心,就不能放松对自己的要求啊,这只是一份普通的丙级题目,你做得却如此差强人意,还怎么在四年内修完五科?” 孔大儒眼角抽搐了一下,瞥了好友一眼,差点没忍住喷出茶来。 一份普通的丙级题目,那老东西要的分明是甲级授课夫子出的题目,居然这么忽悠人家一个小丫头。 凤清歌没有怀疑俞大儒的话,听到老夫子的批评和指教,老老实实地点头认错,道:“您说的极是,学生以后肯定会多花时间在课业上。” 她这段时间,除了每日按习惯写一两篇策论外,在课业上花费的时间和精力确实不多。作为学子,这种状态自然不对。 “你能虚心听取教诲,自是再好不过,俞大儒满意地捋了捋胡须,道:“从今往后,这两门你就不用去跟那些夫子们学习了,我和孔夫子,会每日专门教你。” “啊?”凤清歌一愣,“您二位要亲自教我?” “不止是我两,还有另外三位大儒,等你通过了这两科,他们会开始教你诗科,礼科与易科。” “可是,您五位不是已经不再收弟子了吗?”凤清歌脑袋一片懵,她就是考个旬试,怎么就要拜五位大儒为师了。 孔大儒慈和一笑,道:“收你为徒,当然有我们的考量,不过你不用多想,只要好好学好五科制艺便是。” 圣上派烨王亲自来下旨,让他们收徒教导。 圣上手书中那般暗示丫头的身份,他们要是拒绝,这辈子都会抱憾的! 俞大儒亦冲她点头,道:“等改天,让谢大儒选个黄道吉日,你将这拜师礼,一起行了。” 说完,他看了孔大儒一眼,露出一个默契又充满怀念的笑容。 上一次,五人一起收徒,还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一晃竟已经过了这么久。 凤清歌觉得自己的脑袋仍然在发懵,呆呆的反应不过来:“真要拜师?” “哈哈哈,”俞大儒见她难得的小女儿情态,不由放声大笑,“怎么,小丫头,你不愿意吗?” 凤清歌忙应点头道:“愿意!学生愿意!” 她当然愿意啊,国子监的五位大儒可是整个大夏的文骨,不止是学识渊博,其人品德行更是一流,这种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她就算是傻了也不能拒绝啊。 第101章 一位故人 拜五位大儒为师,这件事给凤清歌的冲击太大,自听到两位大儒明确表达收徒之意后,重生后一向对自己严苛要求的她再也无法克制脸上的笑意。 直至出国子监时,被人不小心撞到时,她的脸上依旧挂着艳如桃花般的笑容,明媚耀眼得如似明月。 卫无忌故意撞完人后,没听到发怒斥责声,心里暗自惊奇,定睛看时竟见她脸上还挂着笑,那笑容灿烂得仿佛他在相国寺见的那一树树桃花,刺入眼中惹得呼吸一窒,心里更是涌起一股陌生的悸动。 旋即,他眉头一挑,轻佻道:“吆,我当是谁,原来是御前弟子,咱们国子监的女才子啊。怎么,考完旬试这么激动,连路都不看了?” 凤清歌被言语刺着,半点不恼,认出撞自己的是谁后,依旧笑容可掬,打着招呼道:“卫三公子,之前在相国寺受的伤可痊愈了?” “你闭嘴!”卫无忌心里的旖旎瞬间消退了下去,他俊脸一黑,低低喝道:“凤清歌,我警告你啊,不许将这件事说出去!” 这段时间在家养伤,每每想起当日的窘状,他就恨不得一头撞死。 祖父还总是好奇地追问他是怎么摔伤腿的,他能告诉他老人家,是因为爬佛像上面,地龙翻身震下来摔的吗? 不好意思,他卫无忌活在世上,别的不在乎,这颜面却是不能损坏丝毫。 这事除了她,绝对不能让第三人知道! 凤清歌失笑,轻咳一声道:“你说保密我就保密吗?卫三公子,恕难从命。” 卫无忌脸都绿了,想到自己一得了谢婉柔要整她的消息,就花钱叫人将那些狗东西收拾了,还花了足足八千两银子,传信警告谢婉柔。 她不感恩戴德就罢了,居然要把自己的糗事传出去,简直……可恶。 “你若敢传出去,我就告诉全京城的人,你是我小娘子!” 凤清歌凤眸一眯,咧嘴轻笑,带着几分邪气与不羁地道:“卫三公子有所不知,我平生最不怕的,就是他人的威胁。你想传便传,反正丢脸的又不是我一个。” 至于因此而不得不成亲,更是绝无可能。 卫无忌一哽,话被噎在了喉咙里。 “那你说,你想怎样才肯答应我,不将此事外传?” 他今日就不该来见她。 凤清歌眼睛转了转,露出狡黠的笑,道:“除非,你答应做我的账房先生,给我管三年的账。” 好歹对他还有救命之恩,小小盘剥一下这位未来的大夏经商奇才,不为过吧。 “呸!”卫无忌没忍住,啐了一口:“面子挺大啊,让小爷给你做账房,想的挺美啊。” “这不是知道卫三公子您经商有道,随随便便一块石头,在您手里也能变成稀世美玉卖出高价。正巧,我又穷又缺钱,只能找你来给我管账生财了。当然,你也可以拒绝,不过……” 凤清歌目光挑衅,笑容依旧明媚。 卫无忌轻咳一声,道:“你若是缺钱,我可以借你,毕竟你救过我,要个十万两八万两的,都不是问题,你还不还亦无所谓的。” 十万八万…… 凤清歌觉得自己眼里现在已经刻满了字,里里外外都透着羡慕嫉妒。 “不,我就要你做我的账房!” 她要做的生意,不是简简单单理理账目就行,而是需要一个拥有足够能力的人来掌舵。 卫无忌看她,微微意外:“凤小姐,你该不会是看上小爷我了吧?” “自恋是病,得治,”凤清歌朝他翻了一下白烟,道:“我想开个流通大夏的钱庄,办一个酒楼,将来有机会的话,还想开一个教塾,教百姓种田、医术、各种谋生技艺。想做成这些,就必须得先赚足够的银钱,卫三公子,你的本事,我早有耳闻,只要你愿意做我的账房先生,我愿将我知道的所有秘方全告知于你。” 她随口说出一个改良皂角的法子,还有制作香脂的秘方。 卫无忌脸色微微一变,忙道:“你既然想请我做账房先生,总不能就站在这国子监门口,靠着这几句话就让我为你效力吧。” 凤清歌反应过来,脸上笑容更加真切了。 “卫三公子若不介意,便随我去前面的翰墨轩尝尝里面的文武菜吧。” 翰墨轩……卫无忌撇撇嘴,也没告诉她翰墨轩的背后东家就是他。 “好。” 两人上了翰墨轩二楼,点菜后,凤清歌便开始将自己从顾娘娘那里学来的法子一一道来。 其中香皂、香水和琉璃的制作技艺,听得卫无忌两眼放光。 “凤小姐,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么多秘法?” 要知道,这其中的任意一个,拿出去放在大夏商户手中,不出两年,就能抬举出一个顶级富商出来。 而她,居然随口就讲了七八个! 凤清歌想起顾娘娘,眼底有淡淡的唏嘘:“是一位故人告诉我的。” 她被血祭之后,魂魄在大夏皇宫飘荡了数月,之后许是那钦天监的妖道发现了她的存在,又或许是发现了别的,就在宫里每一处地方都贴上了符箓。 她无处可去,便进了冷宫,在那里认识了失宠的先皇妃嫔,只有二十七岁的医女顾娘娘。 顾娘娘能够发现死了的凤清歌的存在,常常会说很多奇奇怪怪却又很有道理的话,更会做些乍一看稀奇古怪、用起来十分实用的小东西。 她后来通过冷宫的宫人闲话才知道,先皇生病时看上了这位年轻貌美、与宫里其他女子截然不同的医女,不惜用权势逼其进入后宫,做了妃嫔。然而,顾娘娘骨子极其高傲,根本不愿伏身帝王身下。 所以,在被迫侍寝的当夜,就用药放倒了先皇。 在宫里用药,还把药使在皇帝身上,乃是大忌,一旦败露,杀头事小,连累家族上下才是最致命的。 先皇到底对顾娘娘存了特殊的情义。 没有责打,没有牵连她的家人,而是将她关进了冷宫反省。 到底帝王薄幸,关得日子长了,先皇彻底忘了这位顾娘娘! 第102章 契约伙伴 故人? 卫无忌读出了她眼神中的忧伤与无奈,表情有一刹那的凝滞,然而很快,又恢复了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样子。 对她来说,估计应该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吧…… “既然凤小姐诚心诚意地请我做账房,那卫某得先跟你约法三章。” 凤清歌眼眸亮了几分,她没想到,他竟这么答应自己。 “你有什么要求,但讲无妨。” 卫无忌指节在桌上轻轻敲击,眼神从她身上扫了扫,道:“其一,所有账目必须经过我的验查,你可以请其他的管账先生,但不许干涉我;其二,这些秘方秘法,你所开铺子,我都要占五分利,作为交换,前期的本金皆由我来投;其三,没有我的同意,你不许擅自增添别的契约伙伴。你,可能接受?” 凤清歌看着卫无忌,眼底闪过一丝异色,随后轻轻一笑,点头道:“自然可以。” “其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然请你做我的账房,便没有再请别人的打算,你若是忙不过来,可以自己挑选管账查账的人手帮你。” “其二,说来惭愧,我虽有许多秘方秘法,从来自己没有制作过,只是见故人演示过一遍,你能投本金,我当然求之不得。 “其三,我的铺子将来的收益,极有可能会砸钱投入别的产业,我也没有跟别人合伙的想法。只是,你提的占利五成的要求,恕我无法答应。” 诚然,卫无忌愿意投钱,她便会省下一大笔功夫去解决前期本金的问题。可这人毕竟是个经商奇才,他所思所想,都是如何将自身的利益和收获做到最大化。 这并非不好。 可却与她想要做的事相背离。 “三成,顶多三成!”凤清歌伸出三根手指,面色坚定道。 凤清歌已经做好了他要讨价还价的准备,正打算好好跟他讲讲将来这些前会有什么用途。 卫无忌挑了挑眉,道:“好。” “嗯?”凤清歌一愣,他这是答应了? 卫无忌俊脸上露出温和无害的笑容道:“凤小姐之前都说了自己打算赚钱开办惠民的私塾,利民的钱庄和医病的医馆,卫某虽爱财,但也读过几篇文章,知道这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道理。” “那你刚才还要利五成?”凤清歌心里大为欢喜,嘴上不软不硬地调侃了一句。 “卫某是要给您做事的,总得看看您对我是否有足够诚意,取利三成,甚好。” 凤清歌终于松了一口气,有了卫无忌帮自己,不管是酒楼还是钱庄,她皆可以放心地交到他手上了。 “事不宜迟,你我现在便签订契约。” 卫无忌见她如此心急,轻轻一笑,道:“我没看出来,凤小姐竟是个急性子。不急,我先叫人去家里取银钱,既然签订契约,没有钱怎么成?” 凤清歌愕然,“你打算投多少?” “您的方子不少,每个都十分可行,我打算先将香胰子、香脂液和琉璃做出来。这些东西成本都不高,制作工艺亦不难,前期各投五万两,应该足够了。等盈利之后,再各投十万两,直至将分铺开至各个州府。” “各投五万两?”凤清歌咋舌。 她想着能投个三五千两,就十分大胆冒险了,这人倒好,一张口直接各投五万两,加起来就是足足十五万两白银,这个数额,或许不算太大。 可放在一个小县城里面,也抵得上县城一年的粮税收缴了。 “怎么,嫌少?”卫无忌沉吟一下,道:“加大成本,可能会因为成品过多,无法快时间内全部售出,计算盈利数额的周期就会大大增长。想要短时间内看见具体盈利利润,五万两不少了。” “……”凤清歌哽了一下,有些语塞,良久才道:“我不是嫌少,而是怕投太多。” 人家卫三公子一张口就是几万两几十万两银子,而她呢……同样是朝中重臣的家小,她跟这人一比,就像个贫困的乞丐一样,人跟人差距属实很大啊。 卫无忌失笑。 他强忍住笑出来的冲动,道:“不多,太少了见效亦慢。” 说完,他招呼来自己的随从,从袖中取出一枚羊脂玉的小印信,丢了过去:“回去找卫勇,叫他取二十万两银票过来。” 随从应声。 卫无忌又看向凤清歌,继续道:“我们还是商量一下这开铺子的事情。你说的这些秘法,确实需要不少人力,你是打算自己招人,还是让我来安排?” 凤清歌想也不想地道:“你来吧。” 保安堂的人,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她只是雇佣了方永安和柳向保,没立场将整个保安堂都据为己有,当成自己的下属。 再者,她相信人各有志,强逼着人做他们不喜欢的事,短时间内或许看不出什么异样,时间一长,说不定就会有人悄悄抱怨了。 卫无忌笑容深了几分,道:“凤小姐如此信任卫某,我定会殚精竭虑,为你管理好一切账目,做好这个管账先生的分内之事。” “那往后三年,就多多拜托卫三公子了,”凤清歌起身,朝他躬身作揖礼。 “好说,”卫无忌收起那副招牌式的漫不经心的笑容,表情严肃正经了许多。 二人说话间,翰墨轩的伙计们已经上了满桌的菜。 这些伙计们看到卫无忌,面色明显变了一变,随即对凤清歌更加恭敬了。 凤清歌敏锐地觉察到了,挑眉:“这是你开的食肆?” 卫无忌笑了笑,道:“自入学国子监,吃不惯里面饭堂的饭食,便随便开了一家食肆,主要供自己吃。” “你也是国子监的学生?”凤清歌还以为他是太学出身,国子监和太学都是大夏的顶级学府,从里面出来的学子,都可称为天子门生,比起国子监来,太学的门槛就低了许多,因此,里面的富贵纨绔更多。 像卫无忌这种纨绔之名传遍京城的人,怎么会来国子监呢。 “我是诗科丁级的弟子,去年冬日我祖父逼我入国子监,说考不上,就让我做皇子侍读!”卫无忌一脸被逼迫的无奈。 第103章 千两嫌少 他散漫惯了,根本不喜欢被约束,一旦到了皇子的侍读,不但要受宫里那些侍讲官员的拘束,还要跟成天皇子们打交道。 卫无忌自己虽被祖父训斥得多,但自认为还算个天才,那些个皇子总是喜欢自作聪明,他才不要跟他们待一起学习。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怕自己被带坏了。 当然,这种话只能自己心里想想,若是让祖父知道,必定又要让他抄写家训了。 凤清歌见他眼底隐隐的嫌弃,分明是不欲跟宇文埸这些人相交,不由失笑。 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轻狂恣意,行事不羁,颇有些前朝清流的风骨与意气。 她心中有淡淡的羡慕,很清楚自己和他走的不是一条路,所以,此生注定不能像他这般随性洒脱了。 尽管如此,她却并无遗憾之意,因为她所走的道,亦是她一心追求且愿意用生命来践行的。 “诗科素来才子如云,卫三公子能凭借自己的本事考上,诗才必定不差。” “一般一般,也就比那个什么潼安郡王李昱稍微强三五分吧。”卫无忌提及这个名字,神色毫不掩饰对其的鄙夷与不屑,一想着这狗东西仗着几分权势,跟另两个废物玩意儿欺负自家小师叔,他就气得牙痒痒。 若不是答应了祖父要帮小师叔查查究竟,他现在就打算花钱教训一下他们。 凤清歌眼底闪过惊讶与笑意。 李昱的为人不行,可论起诗才,放眼京师同龄人中,能强过他的,屈指可数。卫无忌说比李昱强,是自信还是夸口? “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卫三公子的诗词?” 卫无忌坦然一笑,道:“别,我若是像他一样在人前卖弄,等不到第二天,我祖父就得亲自带我学文了。” 他再不羁放浪,祖父是老太师卫泾,父亲也是当今太师卫桓,自小亦是在诗文中熏染出来的。但文采诗情,都是用来自娱的玩意儿,他纵然能写出比李昱的诗作还像样的诗词,总归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 说到底,又不是堪比李杜的大作,何必显于他人面前,徒增笑料。 况且,祖父一直以为他在学文一道愚笨,多次想亲自教导又失望地打消了念头。父亲知他根底,也因为知道他的志趣在于商事而非诗文一道,故而帮他瞒着祖父一直没有透过底,他何必为了虚名,做这种自投罗网的蠢事。 卖弄……凤清歌想起三年前起,李昱每年便会印刷自己的诗文,彰显才名标榜自己的才子名声,她买过那诗文。 文采不错,然而除了三四篇劝学诗可以,其他的诗文里大都充斥着一股子无病呻吟、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 她哑然失笑,称赞了一句道:“卫老太师向来爱才,卫三公子若跟他学文,以后必定能文定一方。” 卫无忌忙摆手,道:“可饶了我吧,我那小师叔,近来因为春游的一桩意外,被他逼着写一百篇游记,小爷我还想多活几年。清歌,我看你也不用卫三公子来卫三公子去地称呼我,既然你我已经是契约伙伴,便不必这样见外,以后就称我一句卫兄或是无忌。” “好,”凤清歌慨然一笑,坦率地应下,唤了一句“卫兄”。 卫无忌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二人随后叫人备了笔墨,亲笔写下契约签上名字,按下手印,又印了各自的私印。 卫无忌将随从取来的二十万两银票放在桌上,冲她朗然一笑,道:“这是我注入的本金,共二十万两。清歌,以后账目就由我来统管,你正准备开的那家酒楼我也会一视同仁,投入五万两。” 凤清歌盯着那一沓厚厚的银票,被闪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摆了摆手,“卫兄,酒楼我已经投了一千两,就不必再……” “一千两?”卫无忌打断了她,哼了一声道:“这么点本金能够开什么?小爷拿一千两建个茅房都嫌少,你居然用来开酒楼,是打算让客人都小瞧我卫无忌吗?” 一千两,建茅房,还嫌少?圣上都不敢说这话。 “……”凤清歌只能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的笑容,回道:“是我想岔了,一切由卫兄做主便是。” 投钱就投钱,为何要侮辱她的酒楼。 这人说话的功底,真与宇文烨有的一比。 凤清歌收起契约,用帕子擦了手指上的朱砂印泥,将话头转到了卫无忌的小师叔身上:“卫兄刚才提到你的小师叔王建,正巧,他也是我的表哥,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关注谢園、周伯父这两件案子,故而一直没腾出时间来查表哥王建之事。 卫无忌摊手,道:“春日大比之前,你见不到他了。我祖父将人留在他自己身边盯着做诗文策论,撰写游记,哪儿都不让他去。” 凤清歌点点头道:“待在贵府也好,省得出去被人算计了。” 王建表哥太容易轻信别人,比起王蔚表哥来,少了几分防人之心。 这并非好事,就算这次李昱等人算计,她能因为预知后事而派人护着,可是以王建表哥的性子,日后入了官场还是免不得要吃亏的。 “你也知道我小师叔遭了李昱三人的算计?”卫无忌挑眉。 “嗯,只是我表哥与李昱等人素无恩怨,不清楚对方是出于什么原因。” 李昱三人不懂事,自然有能管教他们的人。 凤清歌之所以想查明来龙去脉,主要是想找对方的长辈好好说道此事,给王建表哥与温妤一个交代。 “等我查出来,便告诉你,”卫无忌很厌恶李昱三人的行径,京中贵族子弟们,与人有了冲突从来都是当面解决,就算做得再过火,遭了大人长辈的惩罚大家却都能理解。 但背后使诈耍毒计的,李昱三人是他活这么大以来遇到的头一个! 这次,即便没能查得清清楚楚,让祖父出面给小师叔撑腰治到他们哭,他也必定要花钱派人整死他们。 第104章 她图什么 “那就麻烦卫兄了,”凤清歌微微一笑。 王建表哥是卫泾老太师的弟子,跟卫无忌关系不错,这件事太师府出面再好不过。 “他也是我的小师叔,有何麻烦。”卫无忌眉目上扬,看起来很是愉悦,道:“听说清歌你的妹妹正在遍寻奇药,可需我帮忙?” 凤家二小姐因故生病,急需九种珍稀药材,凤家夫人出重金求药,这几天来已传遍京城。 “不用了,”凤清歌轻轻一笑,凤眸里的温度冷淡了几分,“多谢卫兄好意,不过,家妹之事自有人费心,不劳你出手了。” 她骤变的态度,让卫无忌微微惊讶。 旋即反应过来,他这位恩人凤清歌,跟她的妹妹关系并不融洽。 “是我自作主张了。” 凤清歌面色平静,直言道:“倒也不怕卫兄笑话,我与妹妹以及右相夫妻有些恩怨,日后,有关他们的忙,你一概不用理会。” 既然已经是契约伙伴,像这些事自不必隐瞒。 省得日后她与卫无忌合伙的关系被人知道,凤钦夫妇借此来做文章,利用卫无忌来整幺蛾子。 “好,”卫无忌俊脸上露出笑容,如芝兰满堂,馥郁丛生幽香。 “卫兄,时辰不早了,我便先告辞了,”凤清歌记挂着今日要做的事,起身拱手见礼。 “慢走,”卫无忌含笑目送着她离开了包厢,走出翰墨轩,直至上了马车。 随从蓝霁也站在窗边望着下面,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少爷,您不好好养伤,专程出府一趟,就是为了见这位凤小姐?” 看着,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啊。 自家公子连旬试都没参加,却专程在国子监门外等她,又是给人家当账房先生,又是送上二十万两银票,图啥? “图小爷我乐意!”卫无忌扫了蓝霁一眼,这个大嘴巴子,嘴上一点把门的没有,还敢探听自己的事。 幸好去相国寺那日没带他,否则,他一世英名早就不保了。 哪像人家清歌,这么久了,有关于自己的一点风声也没从她那边传出来。 蓝霁哼了一声,道:“少爷你就是见色起意,见人家凤小姐长得好看。” “……”卫无忌俊脸几不可见地红了一点,目带威胁地盯着蓝霁,声音也正经严肃了许多,道:“女子名声何其重要,你要敢在府里府外乱说,小心小爷敲掉你的牙!” 蓝霁心中一凛,少爷向来爱与女子嬉闹,上次因为自己随口一句胡说,害得他跟霍公子和叶小伯爷闹翻,都没对自己说过这么重的话。 看来,这次对这位凤小姐,是动了真格了。 “是,小的一定不会跟任何人说任何一句有关凤小姐的话!” 楼下巷口,凤清歌上了马车,便听方永安开口道:“小姐,设计抓崔家夫人和姑娘的人已经捉住,押回了京城,您现在打算通知烨王与江大人吗?” 凤清歌脸上露出笑意,前日周伯父已经认罪明日刑部便要大审,这个关键时刻终于抓住了那澧州富商。 “直接让柳大哥送到江大人那里,对了,崔夫人他们,也可以一并送去顺天府,让她们击鼓鸣冤。至于烨王那里,我亲自去谈。” 至此,大理寺谢園一案,兵部与户部两位侍郎联手贪墨军饷一案,顺天府崔家妻女被捉一案,皆可以正式审理了。 谢園的案子不能并在一起。 可另外两桩,却是密切相关的。 而要将这两案并在一起审理,就得宇文烨明日在朝堂上出面,主动提出了。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凤清歌先是得了五位大儒收徒的通知,又成功解决了一桩大事,心情极佳。 等见了宇文烨,说了这事后,便打算回府休息一下,下午去拜访农科的袁隆夫子。 然而,等回府看到凌乱的书桌,和上面被涂了墨的书籍,她的脸彻底冷了下来,一股汹涌的怒火升腾而起。 她顾不得生气,忙仔细翻看了从国子监借来迟迟未还的三本书,其中两本已涂满了墨渍,里面的字迹根本辨认不出来。 唯有父亲凤铉亲手写的那本《金铭集》,因为她昨晚看完后,压在了枕头底下,而躲过一劫。 “锦芝,今天谁来过我屋子?” 锦芝与花旭,是钱嬷嬷为她挑选的两个丫鬟,宫中侍女出身。 话虽如此问,她却已经断定了黑手是谁,除了凤清韵外,凤府之中没人会做出这样小恶却又恶心人的事了。 锦芝和花旭从外面小跑进来,等看到里面的狼藉,脸蓦然一白,嘭的跪倒在地,“小姐恕罪,我在跟秦桑姐姐学府上规矩,没有注意到这边。” 主要二人来的第一天就得了吩咐,说白天小姐在国子监就学的时间,不需要在这边盯着。 但钱嬷嬷是她们的恩人,她两便主动向秦桑还有柳嬷嬷等人请教有关小姐的事,谁曾想,一时没盯好,竟然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花旭也忙跪地,“婢子该死!” “你们起来吧,”凤清歌知道不是她两的过错,初见时她就交代过了,自己不在时不用在耳房守着,一则就这么点地方待着没什么事可做,二则知道她们是年轻丫鬟肯定更乐意与人打交道。 结果,就被钻了空子。 锦芝和花旭怯怯地对视一眼,“小姐,我等犯了打错,您处罚我们吧。” 她们是宫里放出来的,以前见过的这样的事多了,被宫里贵人打死的宫女太监也是大有人在,这件事本就她两失职,小姐冲她们发火处罚一顿是应当的。 “不是你们的错,起来!”凤清歌眼下属实恼火,语气重了几分,等二人乖乖站起来,眯眼问道:“二小姐今日来过?” 锦芝明白过来了。 她当即回答道:“不错,一个时辰前,二小姐来给老夫人请安,还带了一套头面,说是专程给您准备的,老夫人看那颜色喜庆做工讲究,挺高兴的,让人收起来了。难不成,这事是二小姐做的?” 应该不会吧,二小姐送出去那么一套贵重的头面,还没落到好就做这种事遭大小姐埋怨,是不是蠢,她图什么? 第105章 是我做的 凤清歌脸色冷了又冷,看着那两本浸染了父亲同窗学子情感与心血的文集,胸中怒火仿佛遇上了一堆柴火,熊熊燃烧起来。 “把东西拿上,跟我去见二小姐!” 锦芝与花旭见状,也不敢拦,忙抱起桌上的书籍纸张,跟在她的身后。 看小姐这愤怒的表现,分明是被毁了重要的东西! 两人一边走一边眼神交流,谁都不敢相信,那看起来可怜兮兮毁了容貌的凤二小姐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含韵院离这里不远。 凤清歌来到院外,连门都没敲,直接推开了半阖的院门,大步走了进去。 含韵院的粗使丫鬟见她来了,心里一惊,早在十数日前见了大小姐的转变,她们就知道这位不是个善茬。 再看她现在一副怒冲冲的样子,谁都不敢主动上前搭话,直接小跑进屋子里面,向二小姐凤清韵禀报。 “不好了,大小姐来了!” 凤清韵正在往脸上涂抹药膏,听闻丫鬟的通传,脸微微扭曲了一下,眼底闪过深深的恨意又克制了下去。 “狗东西,你在胡吣些什么,我与姐姐多日未见,她能来看我是何等的喜事,怎容你在这里胡言乱语!” 粗使丫鬟心里一惊,忙低头认错:“是婢子说错了。” “滚出去!”凤清韵一把拍落了梳妆台上的胭脂盒,砸在那粗使丫鬟的身上。 她而今看着这些蠢东西就觉得心烦,再加上她之前为了养脸,柳府医不许她见风,直至今日才允许她出屋子。 这期间,凤清歌连半步都没踏进来过含韵院一次。 她早就想治这个贱人,但又想让她和谢婉柔两个斗起来,狗咬狗咬个一嘴毛才好!如今终于要见她,心里又愤恨又急躁。 粗使丫鬟衣服和头上顶着胭脂粉,乖乖退了下去。 刚出屋门的时候,就撞到了凤清歌。 “大……”她心里更慌了,正要跪下赔罪。 凤清歌却肃冷着一张绝美的脸,已经越过了她,径自往屋里走进去,等看到在镜前搔首弄姿,摆弄姿容的凤清韵,她冷冷出声。 “凤清韵,谁允许你进我屋子?” 凤清韵心里一凛,眸底掠过讥讽之意,她轻轻抚摸着药膏的盒子,指甲却在上面落下重重的划痕,开口道:“吆,咱凤家大小姐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这屋子里了?” 凤清歌盯着她,脸上冷意渐渐收敛起来,变成了一丝嘲讽。 她朝身后的锦芝与花旭招了招手,示意二人将东西递过来,而后拿在手中扬了扬。 “怎么,有本事做,不敢认?” 凤清韵脸一青,呵呵冷笑道:“这有什么不敢认的,没错是我做的,那又如何!凤清歌,你毁我面容在前,颠倒黑白蒙骗父亲在后,我只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 她知道这书是国子监借出来的,上面还贴了国子监藏书楼的字条。 凤清歌不是喜欢出入国子监,装自己才学出众的样子吗,她倒要看看,她弄坏了藏书楼的书,那些夫子们会不会一怒之下,将她逐出去。 就算皇上出面保住了她,以后,那些夫子们也定会轻视于她,再不肯对她有丝毫的好脸色! “小小的教训?”凤清歌念着这五个字,脸上笑容越来越凉,抬手将书砸在了她的身上,“就凭你,也配!” 凤清韵咬牙,牙根却蓦然一疼,她下意识地抚上脸蛋,上面肿胀欲裂的触觉令她蓦然清醒了几分。 短短半个月时间,她先是被热水烫伤了脸,又从台阶跌落伤了面门失了门牙,好不容易让柳府医治得好了许多,又被谢婉柔那个贱人残害! 不管是凤清歌,还是谢婉柔,都该死! “我就动了,你又能拿我怎样?”凤清韵强忍着恨意,一字一句道:“就算父亲母亲知道了,也会出面维护于我。凤清歌,我知道你跟人学了点拳脚功夫,但你今日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定会教你连门都出不了。” 一个孽种,仗着那福寿堂死老太婆的偏心和几分姿色,就在府里府外嚣张,她怕是不知道父亲真正的手段呢! “谁说了我要动你?”凤清歌嗤笑一声,冲后面的锦芝与花旭吩咐道:“二小姐偷偷潜了我的屋子毁我书桌,你们便代我动手,将这屋里面的东西,全部砸了!” 锦芝和花旭相视一眼,齐齐应道:“是!” “你敢?!”凤清韵听到她们的话,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凤清歌,你敢动我一样动手,我就让父亲杖毙你的侍女,打断你的手!” “呵,你尽管试试,”凤清歌根本没把她的威胁放在心里,凤钦对祖母动手已经在顺天府备了案,近来又因为凤清韵毁容,彻底将攀附皇子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这几日谢氏往自己那里送的衣物首饰,比前十四年给她的加起来都多。 别以为她看不懂他们的谋算! 在春日宴之前,就算自己打了凤清韵,他们肯定也会暂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像从前对凤清韵欺负她时一样。 不过,她不打她,打她只会脏了自己的手。 像凤清韵这样的人,就该以致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她既然手贱,她就砸了她的衣物首饰;她故意害自己宫寒无子,她便让她尝尝,日后生不出还孩子,被夫家嫌弃是什么样的滋味! 锦芝与花旭已经动手砸了起来。 从桌上的瓷器茶壶茶盏开始,一个一个摔碎在地上。 凤清韵见凤清歌一副孤高的姿态,气得身子抖了起来,狠狠冲屋子里无措呆立的丫鬟骂道:“你们这些贱婢,都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将这两个贱人的手打断!” 丫鬟们这才忙上前阻拦。 然而,含韵院的丫鬟全是闺中娇,平时只做些轻省的活儿,手无缚鸡之力,比起有拳脚功夫的锦芝与花旭,自然不是二人对手。 五六个人上前拦挡,却被轻飘飘地推到一旁,连半点作用都没起到。 锦芝和花旭轻轻松松地砸了各种瓶器器皿,又将床上柜子全部弄乱,泼了痰盂里的水,很快便弄得一片脏乱狼藉。 第106章 八字硬 “你们这两个贱婢,还不给我住手!”凤清韵面巾下的脸歪曲得像老藤树的树干一样,既气自己的丫鬟们没用,又恨凤清歌与她的婢女欺人太甚,拍桌怒喊。 锦芝和花旭看了凤清歌一眼,见自家大小姐没有出声,便不理会凤清韵的话,继续砸向她所坐的梳妆台。 胭脂水粉,一个都没放过。 凤清韵心在滴血,眉眼里面全是愤怒,终于再也忍不住,拾起一根银簪,朝着花旭的脸上划去。 “贱人,我叫你砸!弄死你!” 两人距离极近,花旭刚要躲开,却被凤清韵捉住了手腕,另一手又拿着东西,一时不知该打退她还是夺走银簪。 眼看着那银簪就要落在花旭的脸上,早就盯着凤清韵一举一动的凤清歌伸手,捏住了那只持着银簪的手。 花旭背后冷汗直流,感激地看了凤清歌一眼:“婢子谢大小姐。” “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直接打断她的手,懂了吗?”凤清歌看向花旭,对她和锦芝再次警告也是提醒,语气真挚而严厉:“我不怕你们惹麻烦,只求你们保护好自己。这世上,除了皇上,谁都没有资格对你们动手。但凡有人想要伤害你们,即便是拔一根头发,也不许忍,给我狠狠还击回去!” 她不怕她们惹事,只怕她们不够勇敢果断,任人摆布欺负。因为,她相信钱嬷嬷选的人不是惹是生非之辈。 花旭和锦芝再次听到小姐初见时的叮嘱,眼底一热,齐齐应道:“是!” 她们好像明白钱嬷嬷为何要让她们来保护这位凤大小姐了,因为她真的值得。 含韵院的丫鬟默默低头,掩藏着眼底的羡慕——大小姐虽然不受老爷的夫人的喜爱,可对身边人却是不差。 不像二小姐,高兴时要整人,不高兴时要打人,尤其这段时间,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都提心吊胆,生怕她一生气,又要拿锥子扎人。 那种疼,真不是人能受得住的! 凤清歌叮嘱教训了两个丫头,眼神方扫向凤清韵,轻蔑而冷淡,手上增添了三分力气。 “想伤人?” 凤清韵呼痛,只觉得手腕都要断了,大喊道:“放开我!凤清歌,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对我!” 一个父母双亡的孽种罢了,仗着几分圣宠,还真把自己当千金大小姐了? “资格?”凤清歌看清她眼底的蔑视与恨意,还有一些复杂的情绪,许多忽视的东西在这一刻变得清晰,她的心里又恍然明白了一些。 原来,连凤清韵都知道自己不是凤钦和谢氏的女儿。 难怪,她会推自己下水,对自己从来没有任何的姐妹情义,一切都是源于——她早就知道她的身世。 她这一瞬间,甚至对祖母有了淡淡的怨。 她知道这很不该,因为祖母必定也是在用这种无可奈何的方法保护她。可是,为何这么多年,从来不向自己吐露出一分一毫的。 哪怕只有一点点,她也不至于错将仇人当为至亲,以至于最后竟成了凤钦与凤清韵上位之路上的一块踏脚板,垫脚石。种种前尘,何其愚昧,又是这般的可笑。 前世万般浮现心头,凤清歌眼底闪过一丝杀意,又闭了闭眼,硬生生克制了下来。 她意味深长地瞥了凤清韵一眼,道:“就凭我是你的姐姐,御前弟子。你品行不正,无人管教,就该由我这个做姐姐的代父亲和母亲好好教你一番,让你知道什么事可为,什么事不可为。” 她说着,夺过凤清韵手中银簪,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划过。 “这个手,还想要吗?” 簪子尾部尖细,划在手背上有微微刺痛,凤清韵背后一凉,刚想咒骂又闭上了嘴巴。 这一刻,她是真的有些怵凤清歌了。 这,就是个疯子! 她的脸已经毁了,就算用天底下最好的药也恢复不了从前模样。 人人都说,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 她不能让凤清歌连她的手也毁了。 “姐姐,我错了!” “错在哪里了?” “我不该在没经过你允许的情况下,擅自进你的屋子,乱碰你的东西,还弄脏了你的书,”凤清韵红着眼语气乖巧,心里却恨不能将她那一张脸划花了,见凤清歌视线往花旭身上扫,又忙补道:“也不该因为你的婢女砸我的东西,就冲她发脾气,险些伤了人。” “很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凤清歌轻轻一笑,将银簪丢在了梳妆台上,道:“这样的事我不希望有下一次。不然,你的这只手也不要想再好好留着了。” “我知道了!”凤清韵重重点头。 接着又道:“姐姐,我托祖母给你送了一套头面,你可见过了?” “头面?”凤清歌见她主动提及,眼底闪过一丝讥讽。 “是啊,”凤清韵语气轻快,半无丝毫不愉快的表情,冲她甜甜一笑,仿佛还是以前那个乖巧的二小姐:“就是谢家的外祖母送给我的一套红色攒金头面,可漂亮了。婉柔表妹跟她要了几次,她都没给,让我送给你呢。” “送给我?”凤清歌勾了勾唇,脸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喜悦。 “对啊,”凤清韵见她这般眼皮子浅,心中终于松了下来,还好,就算凤清歌进了国子监,可依旧还是个傻子,一套头面就迷住了她的眼。 她解释道:“谢家外祖母说你怎么都不去谢家,让我把头面捎带给你,还说,希望等春日宴的时候,你一定能够带上出席。” “是吗?”凤清歌故作惊讶。 “嗯嗯,”凤清韵忙点着头,见她上钩,道:“姐姐,母亲因为你的八字太硬,从来不敢带你去外祖母家,你不会心里埋怨她吧?” 凤清歌幼年时候,曾被一个道士批了八字,说她命硬,只能待在家里,不能去其他的亲人家,否则酒鬼把灾难传给别人。 所以,这么多年以来,她已经长到了十四五岁,将近及笄,还从来没有出过远门。 第107章 信任 事实上,凤清歌至今仍然不知道批命一事,到底是真是假。 她扯唇露出一个笑,道:“妹妹放心,我怎么会怨母亲,若没有母亲,我也不会被生下来。” 她的亲生母亲,她自不会怨。 至于谢氏凤钦之流,那不叫怨,而是恨不得亲手杀之而后快的恨! 凤清韵刚想继续再说,凤清歌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既然妹妹认错了,姐姐我也很是欣慰,国子监课业繁重,我今日还要进宫,就不陪你在这里多说了。” 她近来,确实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琐事。 王建表哥的事情暂且不提,周伯父他们的案子一旦开审,亦不由她的意愿控制。可她应允了义合村的村民,替他们查明土地荒芜欠收的真相,又要拜五位大儒为师。 一桩桩,一件件,都得亲力为之。 说罢之后,她扫了这凌乱的屋子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走去。 凤清韵却以为她在炫耀,脸上闪过嫉恨,看着凤清歌挺拔修长的背影,若有若无地透着一股风雅学子般的气质,更是嫉妒不已。 她咬了咬唇,冲那道窈窕袅娜的背影开口道:“那姐姐一定要记着,春日宴的时候,戴上我……谢家外祖母送你的头面啊。” 凤清歌听她如此坚持不懈地让自己戴上那套头面,甚至连她收拾她的气都默默忍了,勾了勾唇,回头淡淡一笑:“好,那天,我肯定会戴。” 凤清韵彻底放心,看着主仆三人离开含韵院,神色终于一变,得意而狠毒。 她回身扫了屋子里的丫鬟一圈,啪地将梳妆台上的大片铜镜砸在地上。 “不长眼的贱奴才,一个个给我跪着,将这里收拾干净!不然,今天的晚饭一个个都不要吃了!” …… 回福寿堂的路上,锦芝看了凤清歌一眼,低低道:“小姐,二小姐她对您,好像并没有丝毫姐妹之情,送那套头面,必定是有问题,您刚才不应该答应她的。” 花旭亦点头,道:“锦芝说的不错,就算是再珍贵的头面,也比不得您的安危和颜面重要。宫里从前有妃嫔,轻信一同入宫的姐妹,戴了那位姐妹送给她的玉镯,最后导致另外一位先皇宠妃流产,自己更是无法生育。小姐,这旁人送的东西,断然不可乱戴。” 一旦戴了有心之人送的诡秘之物,要么会被人利用,做了替罪羊;要么,就是自己身体颜面受损。 “嗯,”凤清歌点了点头,冲两人笑笑道:“不用担心,我只是随口答应,并没有说要戴到春日宴上。” 许是宫里出来的,这两个丫头,比如霜和轻舞更加谨慎。 凤清韵在她屋子闹了一番,彻底被锦芝与花旭二人视为大敌,以至于连她送的头面,二人也不敢让凤清歌这个主子戴。 “那您刚才还答应?”锦芝眼睛一眨,还以为自家小姐入国子监,遵从君子之道,一诺千金不会有改,没想到她也会骗人。 凤清歌一看就知道这丫头在想什么,笑了笑,道:“诺言是给值得的人的,她还不配。再说,我只是说了会戴,又没说要戴到宴上,算不得骗人。” 锦芝眉眼露出笑容。 花旭也对这位主子有了新的认识——知进退,又不迂腐,懂变通,还会施巧计。 这样的一位闺阁小姐,偏偏又是国子监的学子,被当今圣上和烨王看重,却又在府内与家人关系古怪。难怪钱嬷嬷她,会让她们来凤家的府宅跟随她了。 花旭看了锦芝一眼,两眼交换神色,眼神皆闪过一丝坚定之色,齐齐开口道:“小姐,以后您外出,就让我们跟着吧。” 入凤家的这几日,其实她两也在试探这位新主子的深浅。 可而今已彻底认同,她们自然希望凤清歌是将自己当作可做大用的心腹,而非可有可无的后宅摆设。 锦芝怕她轻视自己,道:“我们并非一般的外放宫女,但凡外面的麻烦事,我二人皆可处理,您大可以信任我们。” 凤清歌面容上多了几分意外,对她二人突如其来的请求感到惊讶:“你们要跟随我在外办事?” “是,”花旭点点头,道:“您若是担心凤府后宅出事,我两可以轮换。” 她们本就是先皇私卫,是皇族的一把刀。 只是新皇登基,不愿留下这样一支私卫,才解散逐出宫墙。 但二人自小学的,不是伺候人的手段,而是如何护卫主人,探听消息,把弄药草,取人性命。待在凤府后宅,她们永远无法发挥自己真正的价值。 这对私卫而言,是一种屈辱。 凤清歌凤眸眯了眯,这一刻,她从这两个人身上,嗅到了一股熟系的味道。 “看来你们,是宫中私卫了。” 锦芝与花旭面色俱是一变。 她们虽然期望得到新主人的重视与重用,却没想过要暴露自己从前的身份。 “小姐……” 二人小心翼翼地看向凤清歌,生怕她因为自己的身份而生出害怕之意,然而看了好一会儿,都没见她有丝毫的惧意。 花旭心忽上忽下,不知道该不该承认。 可看小姐的样子,分明是已经认定了。 凤清歌失笑,道:“怕什么,我身边也有私卫,虽不是宫中所出,但身份也不比你们的稀奇。既然你们想在外做事,以后宅子里面就不必留人了。” “可是?”锦芝还有些忐忑。 早在出宫之时,她们这些私卫就已经做好了落草为寇,流落街头的打算。是钱嬷嬷她接手了她们这一支,还给每个人都安排了合适的出路。 凤大小姐人很好,她们在这里的几天,其实已经喜欢上了她。 “没什么可是的,你们是钱嬷嬷选出来的,我自然会信任,”凤清歌笑了笑,道:“去收拾一下,随我进宫一趟,明天可能还要出城。” “好!”花旭不再纠结,果断应道。 既然她这个主子对她们十分信任,她们怎么好辜负她。 锦芝亦重重地点头。 第108章 不能纵着 凤清歌持着自己的身份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皇宫,踏入御书房。 “见过皇上师父。” “丫头来了,”成德皇帝正皱眉思索谢園的案子,见她来了,将刑部的查案记录放在一旁,起身龙行虎步地走了过来:“朕记得今日是国子监旬试,考得如何?” 刘胜站在侧边,笑而不语。 圣上今早专门下秘旨,请求大儒们将清歌小姐收入门下,对于这位弟子所花费的心思,比皇子们都多。 凤清歌老老实实地道:“功课略差,夫子不大满意。” “嗯?”成德皇帝浓厚黑密的龙眉上翘了三分,“没用心念书?” 这可不行! 凤铉师弟当年,那可是门门顶尖,连五位大儒也齐齐赞不绝口。这小丫头别的可以慢慢学,比如这棋艺,但正科的功课绝不能拉下。 凤清歌摇头,乖巧地回道:“是没安排好学业进度,我能跟上丁级的夫子们的课程,应该选丙级或是乙级的课程。” 她上次上春秋正科时就发现丁级的知识于她而言,过于简单浅显,得试试难度高一些的课程跟着学习。 成德皇帝笑了笑,在软榻上半靠着,一边舒展疲惫的身体一边出声道。 “用心了就好,至于进度,看你的学习能力来安排。朕听九皇弟说,是你救了崔缇的妻女。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崔缇和周炀这二人所占位置的重要性,那么,不妨来猜猜,这桩案子,刑部会如何审理?” 凤清歌表情一肃,心里惊讶,师父怎么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她小心地看了成德皇帝一眼,心里有些想法,却不敢开口。 师父对自己很好,可她到底是个女子,而今的大夏朝堂和地方皆无女子参与朝事的例子,师父他是在警告她,不要过多地掺和政事? 成德皇帝等了她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回答,忍不住抬眼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纠结为难,微微一想便明白了她心中所思。 “说吧,朕听着呢。” 凤清歌听出了这句话里的鼓励之意,舒了一口气,心里暖暖的。 她略微斟酌一下,回道:“刑部处于右相的管控下,刑部上下无论是尚书还是左右侍郎,皆听从右相之命,是整个六部中,衙门内部官吏关系最为和谐的一部。” “你说的不错,”成德皇帝脸上挂着笑,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所以,这件案子,与其说是刑部主审,不如说是右相主审。左相右相,看似在朝堂上政见不合,常常意见相左,可二人既是姻亲,右相难免会因为其妻子谢氏而徇私。” 两人从前一起陷害了她的父亲凤铉,想来二人手中应该是互相捏着对方的把柄。 凤钦再怎么样,到最后,肯定还是会给刑部官员施加压力。 凤清歌摊手,捏了一颗白子率先摆在了天元位,凤眸灵动又机敏。 “师父,您和我都清楚,这件事必定是左相示意底下人做的,相信以凤右相的眼力,不会看不出来。那么,审理这桩案子另外一个关键就在于,右相会不会徇私,随随便便糊弄过去。” “那万一他徇私了呢?”成德皇帝笑着看她,静静等她的回答。 凤清歌狡黠一笑,道:“皇上师父,这可是事关两部侍郎贪墨军饷的大案,按照大夏以前的前例,不该由刑部一个衙门来审,理应再添上两个辅助审理的,比如顺天府和顺天府巡察使。” “加了九皇弟和江智就能防住?” “自然还有别的证据,”凤清歌佯装高深地笑了一下,道:“明日就要开审,您只管在朝堂上答应烨王殿下与江大人的请求便是,剩下的,就由他们来解决。” 廖夫子已经查过了关于东境军饷的那部分账目,尽管被人改得很隐蔽,可到底瞒不过廖夫子的一双慧眼。 有账目为证,又有崔缇当堂反口,这件案子,基本已经翻了一半了。 而且,他们还有一张王牌! “跟崔缇的妻女有关?”成德皇帝被她这么一说,反应有点好奇。 “您不用猜,明天一切就会见分晓,”凤清歌摇头又点头,潋滟的眸子一动,她问道:“大理寺今日在审理兵部谢侍郎的案子,您没有答应谢左相什么非分的要求吧?” 谢導在家养病没几日,便又回归早朝。 这期间更是频频进出御书房,肯定是想求师父宽恕谢園。 提及谢園,成德皇帝叹了口气,将掌心的棋子丢在棋盘上,随手摆在了一个位置上。 “他求朕能恩准,用谢家人的官阶来饶恕谢園的死罪。” “您,答应了?”凤清歌衣袖下的手蓦然一紧。 官阶换命,大夏律法中,确实有这样一条特例。王公贵族犯了事,可以用官阶、爵位来抵消罪名。 可谢園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幼小生命,到现在谢家还没有给任何一家受害女孩的家属赔礼道歉,凭什么可以得到这样的豁免大权! 成德皇帝内心亦厌恨谢家父子,因为东境、更因为铉师弟。 “朕确实答应了,”成德皇帝眼睑半垂,看不出,喜怒与情绪。 凤清歌张了张嘴。 “朕知道你在替那些死者打抱不平,心里肯定在指责朕为何明知谢園该以死谢罪,却还是枉顾子民的疾苦,给了谢園这样的禽、兽一条活路。” “清歌不敢……”凤清歌低下了头。 刘胜微微摇头,叹气。 “你这丫头胆子大的很,十个皇子公主都及不上你一个的胆大,朕不信你没有在心里偷偷骂过朕。”成德皇帝笑瞥了她一眼,道:“朕说这些,是要告诉你另一个道理,在朝堂上没有绝对的不可更改的关系,有时候,需要耐心等待。谢園,朕一定会杀,却不是现在。” 这丫头,有时候行事太像凤铉了。 刚猛果决,不愿妥协,宁愿撞个头破血流也不愿意换个路子。 他做师父的,总不能纵着她继续这样下去,还得借着各种机会好好提点她,叫她明白刚则易折的道理。 第109章 管得挺宽 为人如棋,棋风似心。 她这下棋的路子,就跟凤铉师弟是一路的,直,莽! 偶尔用点小计谋,自己就先坐立不安了,这让人怎么放心? 凤清歌抬头,望着成德皇帝,看到那双龙目里面隐隐透露出来的鼓励与期许,心底涌起一股感动来。 父亲的前车之覆就在眼前,她承蒙天恩重新来过,背负着家恨与责任,断不能容忍自己也行差踏错! “师父,我明白了!”凤清歌目光坚定,重重点头。 “明白就好,”成德皇帝欣慰一笑,看她的眼神慈爱而温暖,道:“你是个聪明孩子,朕放心的。” 凤清歌眼底一热,她仰头直视龙颜,眼底有感动更有淡淡的不解与疑问,道:“师父,您为何对我这么好?” 她也曾见过成德皇帝与公主皇子们相处的场景,大都是端着君父的样子,就连宫中人人皆知他最宠爱的五公主,其实父女二人相处时也很少有常人眼中的那种父慈子孝的状态。 她只是救过烨王殿下一次,在宫中前前后后来了不到五次,就连收徒和御前弟子的封赏,说到底也还是宇文烨费心替她求来的。 可短短半个月,凤清歌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位便宜师父对她的提点与宠爱。 为了她责斥了三皇子与淑妃,又训诫了谢婉柔。若不是宇文烨告诉她这些,她恐怕还不知道师父为她做了什么。 “傻孩子,你是朕的收的唯一的徒弟,朕不对你好,收你作甚?”成德皇帝失笑,拍了拍她的脑袋瓜,指着棋盘道:“乖,好好学棋,朕就你这么一个棋科弟子,你学不好丢的是朕的脸!” 这双眼睛,越仔细看越像凤铉师弟啊。 至于脸,却不大像,应该随她的那位母亲,难怪他第一眼没看出来。 他不清楚师娘凤老夫人为何忍心让这孩子认贼作父,在不知道详情的情况下,自然不好向这孩子吐露原因。 可师父凤蠡何许人也,当年娶师娘时曾应允过安州王氏,求亲书上更是答应师娘“一生一世一双人”,便绝不可能违背承诺,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爬床还生下一个孩子。 凤钦,究竟是不是凤家人还犹未可说。 当年凤家后宅发生了什么,他不清楚,但真相总有浮出水面的一天。 “弟子哪敢让您丢脸……”凤清歌粲然一笑,坐回位置上,继续落子下棋。 成德皇帝对于教导棋艺,是毫不含混的,每次自己落下一子,他都会引证各种棋谱,清楚地解读这一子的目的和作用;而当凤清歌落子,便半点不客气地批评指正。 一盘棋下完,整整三个时辰便过去了。 她在宫里陪师父用了膳食,方才离开御书房。 李年送她时笑道:“清歌小姐这一来,圣上心情都好了许多。” 自圣上登基这几个月来,就一直忙于政事,除了见烨王时能真正敞开心怀大笑,别的时间,基本都少开心。 “能为师父排忧解难,是我这个弟子的荣幸。”凤清歌笑了笑,眼神一闪道:“李公公,清歌冒昧问一句,你可知晓先皇时期的嫔妃还有宫人们如今是什么光景?” 李年微微惊讶,看了她一眼,道:“清歌小姐怎么问起这些人来了?” 凤清歌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异样,道:“帮人问一下。” 她想问问顾娘娘过得怎样,更想救她脱离冷宫那种地方,让顾娘娘的才能有彰显之地,可眼下也没有那个立场让师父放人,只能迂回地探问一下她的近况。 李年不疑有他,回道:“大龄的宫女和上了岁数的嬷嬷大都放出宫外,只留下了一部分愿意留在宫里的。至于妃嫔,生有子嗣的,除了和王爷和顺王爷年龄尚小留在京城,先皇临终前下旨封府,其母妃在王府,都随这些王爷们去了封地。有女儿的,则留在宫里。至于没有女儿的,太后娘娘将人安置在后宫西边的福清苑,令其自力更生。” 当年煊王府损伤皇嗣,夭折的是其发妻凤饴的一对儿女。之后王妃凤饴陪皇上师父守皇陵期间去世,自上位后,成德皇帝只是追封了凤饴为慧贤皇后,再未立后。 后宫无主,平时是由太后代为掌印管理。 只是,太后到底上了年纪,能管的不多。因此后宫的有皇子的妃嫔们皆巴望朝堂上能尽快立下太子,她们也可母以子贵坐上后位。 不过,凤清歌清楚,皇帝师父对她的那位姑姑感情甚笃。前世在位八年直至病逝驾崩,皇后之位仍然空悬,甚至死前留下旨意,即使新皇登基也不许追封其生母为后。 也就是说,顾娘娘现在福清苑? 凤清歌默默记住了这个地方。 眼看着快出宫门,她转身对李年颔首道:“李公公不必多送,已经到了。” “清歌小姐慢走,”李年笑着目送她和侍女离开。 出了宫门,凤清歌望着天色叹了口气。 “小姐怎么了?”锦芝不解。 凤清歌无奈道:“本来还想去拜访袁隆夫子,这下好了,天色已晚,看来只能等明日了。” 义合村的事,得乘早解决了。 那么多百姓眼看着朝不保夕,靠拦路为生,她斥责几句就将人丢在一边任其自生自灭,于心何忍? 锦芝扶着她上了马车,自己坐在车厢,让花旭与方永安一起坐在外面盯着,方道:“小姐要找那位袁隆夫子有何事?可紧急否?” 车外,方永安皱眉,扬鞭的动作顿了一顿。 “主人之事不可过问,你们进府之前,没人教过你们吗?” 这婢女也太不懂事了,竟然连主人的事都问。 “无妨,她们是钱嬷嬷选的人,不必防范,”凤清歌笑着对方永安解释了一句,下一句回答了锦芝的问题道:“城外一个村子的土地出了问题,我找袁隆夫子去问这桩事。” 锦芝刚刚被方永安指责时还有些担忧,见凤清歌切切实实信任她们,便彻底放心。 花旭哼了一声,朝方永安挑了个眉,小声道:“你这车夫,管得还挺管!” 第110章 当街撞车 方永安扫了花旭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挥鞭驾马车往前。 看在钱嬷嬷的份儿上,没跟她搅舌。 “闷鹅!”花旭还以为他会跟自己争辩一二,结果就这么不说话了,大觉无趣。 车内,锦芝建议道:“要不小姐写一封书信,我替您传给袁隆夫子?” “不了,”凤清歌摇头,道:“我明日一早再登门拜访。” 袁隆夫子虽名声不显,在国子监里却属于那种德高望重、丝毫不逊于五位大儒的存在。她既然是求问,理应亲自登门拜访。 马车到了租住的宅子停下。 花旭和锦芝相互看了一眼,“小姐,咱们不回府吗?” 凤清歌道:“这是我租住的宅子,以后除了国子监和凤府外,会常来此处。” 花旭与锦芝点了点头,心里好奇她为何要在凤府外面租宅,却没有出声问出来。 宅子里,崔家母女已经去过顺天府击鼓鸣冤,而今已经在顺天府衙役和刑部保护下回到崔家。 凤清歌看过如霜和轻舞后,来到扬抱朴大师的院子里。 此刻,扬抱朴正在院子里,用一把小巧的刻刀雕琢一块玉石。 “大师这么晚还在琢玉?”凤清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等他收刀,主动出声问道。 扬抱朴抬眼,对她点了点头,“给崔家的那小丫头雕个小物件。对了,她们母女人呢?” 凤清歌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杨大师竟跟燕燕关系如此之好,她笑了笑,道:“她们去顺天府报案了,如今已回到崔家府宅,可能得三五天才能再来看您。” 扬抱朴这几天已经从崔燕口中知道了崔侍郎的案子,闻言皱了皱眉:“崔家此刻并不安全。” 好不容易遇到个琢玉的好苗子,可不能有一丁点的闪失。 凤清歌见他满是忧色,道:“您放心吧,有顺天府的衙役和刑部官差护着,暗处也有我们的人盯着,眼下的崔家如同铜墙铁壁,有心之人进不去的。” 扬抱朴摇了摇头,心里还是担忧不已,道:“这世上害人的手段多的是,再说,那小丫头跟她娘被家里的车夫害了一回,身边的丫鬟婆子也有问题,保不定崔家还有其他的奴仆盼主。不行,老夫得去崔家看看!” 凤清歌蓦地一愣,心中亦是一惊。 她看向方永安,问道:“崔夫人和燕燕出城时,有陪同的丫鬟婆子?” 方永安亦是惊讶,面色难看道:“崔夫人这几日从未说过此事。” 是了,兵部左侍郎的妻女出城拜香,怎么可能就只有一个车夫,当时身边肯定还有其他的丫鬟和婆子。可是二人在义合村根本没有见到其他人,崔夫人前前后后几次见面也从来没有提过。 因此,便疏忽了这个问题。 可现在扬抱朴大师提起,二人瞬间知道自己疏忽了。 “快去崔家!”凤清歌心里焦急,将崔夫人这段时间的话又重新过了一遍,冲方永安道。 车夫;早年丢失的儿子;丫鬟婆子……… 万一,崔家的下人,早在崔缇坐上左侍郎之位时就被人收买了了呢?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崔夫人和燕燕回家之举,就是彻头彻尾的羊入虎口了。 崔夫人要么不知情,要么就是已然知情为人所迫不能吐露! 花旭和锦芝也感觉到了凤清歌的心急如焚,一句话也不吭地跟着她和杨大师上了马车,朝崔家的府宅而去。 马车飞驰在京城街道上,像一阵风。 此时天近黄昏,路上却还有许多行人,街道两旁更有商贩正在准备收摊,乍然遇见这样一辆疾驰的马车,险些被撞的路人知道遇到了惹不起的人,却还是心中破口咒骂。 凤府在南城,崔家府宅在东城,相隔了小半个城。 马车奔至宁福街,恰遇一小支人马毫不躲闪,迎面而来。 “吁!”方永安瞳孔一缩,忙勒马往右面拐弯,险险避过为首的两个马骑。 后面是却因为躲闪不及时,直接撞了上来。 “嘭!” 车厢被重重撞击了一下,车厢里面的人都齐齐向右翻去。 凤清歌反应极快,忙一手抵在车身稳住身子,一把扶住了杨大师。 “方大哥,发生什么事了?”她皱眉道。 还没等方永安回答,外面的人已经纷纷下马,走向马车厉声责骂起来:“你们是谁家的玩意儿?怎么驾的马车,狗杂碎,走路不长眼吗?” 方永安盯着这些人的衣裳,心里一沉,身子微动低声冲车里的凤清歌道:“小姐,是东境的那位汤将军亲卫,看样子,是刚从城外来。” 车内凤清歌亦是浑身一凛。 那位澧州富商已经捉住,可并不是汤将军的亲卫本人,而是一个边境不起眼的军营文书。而今本该在城内的汤将军亲卫从城外赶回来,那官府抓到人的事他们想必已经知道了。 不过很快,凤清歌就冷静下来。 她从袖中拿出金牌,抵了出去,而后冷声开口道:“何处来的恶犬,竟连本小姐的马车都敢惊扰!车夫,调转马车进宫,我要让皇上师父给我主持公道!” 方永安手持金牌,扬起头颅,故作嚣张地骂道:“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是御前弟子,右相府千金,你们这些粗鲁的武夫,当街纵马不说,竟还惊扰了御前弟子的马,一定要叫你们进大牢蹲几天!” 外面,原本还气焰嚣张的一帮人瞬间没了气势,停在原地低声嘀咕。 “御前弟子,那不是跟皇子公主一个级别的吗?” “乖乖,难怪将军让我等在京城行事收敛些,这街道上随随便便遇到个破马车,就是一位大人物,难怪说是富贵乡呢!” 汤将军亲卫脸色讪讪,瞪了底下人一眼,冲方永安抱拳道:“在下吴?山,初入京城不久,不懂城中规矩,冒犯了贵人,实属抱歉。希望里面的小姐您大人有大量,能原谅咱们这群粗人。” 凤清歌冷声道:“你们刚才骂人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吴山看不到里面的人,可听这声音就知道对方不是什么娇柔的千金小姐,忙躬身赔礼道:“小姐请息怒,咱们有急事,底下人心急之下,难免言语有所冒犯。小人在这里,给您赔罪了。” 第111章 人不见了 一息,两息…… 十几息过去了,马车里面仍然没有声音回应,吴山本就有急事,这会儿难免忐忑又急切,生出几分焦躁之意。 “小姐,咱们是军营里的粗人,没见过京中的世面,实在不是故意的。今日尚有紧急的事,不如咱们改日登府负荆请罪,再求小姐您原谅。” 就在他生出这事将会闹大的念头时,车厢中凤清歌眼底闪过一丝锋芒,终于出声,语气傲然道:“罢了,这是第一次,看在你们是军中之人,本小姐就饶过你们,若是有下一次,我定要把你们送到顺天府里吃板子。” 这些人,恐怕不单单是因为崔夫人母女二人。 汤将军和谢導有勾连,这是毋庸置疑的事,他派人进京,除了要配合谢導将兵部左侍郎和户部右侍郎拉下马之外,应该还有别的事…… “是是是。”吴山松了一口气,他真担心这京中贵女啰嗦纠缠,现如今听车内的人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忙吩咐属下让开街道,看着他们的马车离去。 其他兵士盯着那马车,长呼了一口气。 “这京中贵女,好骇人!” “御前弟子,这是什么官衔?居然有圣上亲赐的金牌,俺之前可没听说过京城里面有这样的官儿。” “说不定是皇帝老子的闺女,不过这出行未免有些低调,那小姐身份这么厉害,马车看起来却普普通通的,不知是做什么的。” 吴山收回视线,瞪了底下人一眼,率先上马,呵斥道:“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少去讨论,别忘了主子让咱们上京是做什么的!” 兵士们干笑几声,跟着上马,跟着向城中疾驰而去。 而另一方向的马车,已经停在崔府门前。 这里门口守了数名衙役和差役,凤清歌几人刚至门前,就被拦了下来。 刑部差役盯着他们,询问道:“你们做什么的,来崔家作甚?” 顺天府的衙役认出了凤清歌,“凤小姐,您怎么来了?” 凤清歌笑着道:“江大人让我来安抚一下崔夫人。” 顺天府的衙役们知道自家府尹大人平日里对这位凤小姐很是照顾,二人关系亦非比寻常,故而并不怀疑,对刑部差役解释了几句,恭恭敬敬地请他们几人进了崔家。 “崔家有多少人?”凤清歌一边走,一边问道。 衙役回道:“除了三个主人外,另有两个婆子,两个丫鬟和四个男仆,其中男仆有一个车夫、一个看门的门守,一个小厮平时负责崔侍郎大人的起居出行,还有一人在身强力壮,晚上护院。算起来,有十一人。” 这个数量,在五品以上官员家中,不算多,甚至可以说很少。 凤清歌点了点头,看崔家的家宅,便知崔缇夫妻并非豪奢之辈,整个宅子十分简单,只种了两棵桂花树,再无其他名贵花草。 “下人们都在府上?” “除了有个车夫不在,别的都在府上。”衙役们送崔夫人母女回府时,已经进过崔府并问明了这家里的情况,所以回答时并无迟疑。 崔府宅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就两进。 自前门进,绕过耳房和一个长廊,便到了崔家主子居住的院子。 进来院子后,里面一片寂静,只有两个丫鬟在堂屋轻手轻脚的收拾碗筷。 凤清歌没看到崔夫人和崔燕,眉头一皱,心提了起来,问道:“府上的夫人和小姐呢?” 丫鬟一惊,手上盘子险些丢了,反应过来后,她看着凤清歌几人,道:“你们是何人,怎么来我崔府了?” 衙役笑了笑,道:“莫担心,这位是凤小姐,专程来贵府探望,代替官府问候崔夫人和小姐。” 丫鬟哦地应了一声,道:“那您来得不巧了,我家夫人小姐吃了饭,有些犯困,刚刚歇下。” “都歇下来?”凤清歌心反而提了起来,看了看天色,尚不到日落之时,再过一个时辰才会黄昏。二人在她宅子的这段时间,身子已经调养地差不多,也没有下午早睡的习惯。 这个时辰怎么可能歇息! 她眯了眯眼,扫视院子里面的屋子一圈,看向丫鬟,道:“夫人和小姐的屋子是哪个,带我去看看!” 丫鬟面色一滞,挠了挠头,“可是夫人她们已经睡下了……” 凤清歌见这丫鬟磨磨蹭蹭,眼神冷了下来,对锦芝几人道:“搜一下院中的屋子!” 衙役都愣了。 “凤小姐,您这是?” 凤清歌没回答衙役的话,直接朝着一间屋子走去。 她推开房门,里面却是书籍和桌案,看样子是间书房,她进去看了一遍,又退了出来。 丫鬟这会儿也不干了,双手叉腰气道:“你这姑娘,就算是官府让你来探望我家夫人,那也没有一来就跟抄家一样搜查人家屋子的。这可是我家老爷的书房,里面全部都是重要的书和公文,你怎么能乱闯呢!” “闭嘴!”凤清歌冷冷扫了她一眼,斥了一声,道:“你最好祈祷你家夫人小姐没有出事,否则,顺天府的大牢会成为你后半辈子的家。” 丫鬟心突得一跳,眼神躲闪了一下。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凤清歌看着方永安他们搜查其他屋子,冷笑道:“你听不懂最好。” 扬抱朴大师亦是盯着这个丫鬟,脸色沉了下来。 丫鬟咬了咬嘴唇,见他们都在关注屋子,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方永安和锦芝几人搜完了屋子,甚至连后厨茅房和杂物房全部搜了一遍,皆摇了摇头。 “小姐,没人。” 凤清歌心已是沉了下来。 衙役也终于反应过来,人都惊了:“什么?崔夫人和崔小姐不见了!” 他们就在前后门守着,怎么可能会没人。 那丫鬟见事情败露,脸色一变,刚想要逃,就被花旭揪住了提了回来。 “人都不见了,还盯着外面作甚,去叫差役进来,将府上其他人全部带来!”凤清歌无奈地看了衙役一眼,出声道。 凤清歌皱眉,既担忧崔夫人和崔燕的安危,又惊讶于这些人为何要做这么大一个局。 买通整个兵部左侍郎府的全部下人,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而且看这丫鬟的反应,根本不是近期才背主的! 第112章 发现暗门 一众衙役和差役们见到凤清歌,羞愧得脸都不敢抬。 白日青天,在两个衙门的十六人守卫之下,崔夫人母女失踪,若不是凤小姐及时发现,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此事呢! 这令众衙役和差役感到震惊的同时,也个个脸火辣辣地疼。尤其是刑部差役,一开始还觉得那位府尹江大人有些多管闲事,而今倒觉得这个安排十分合情合理了。 “凤小姐,府上的其他下人都不见了,只剩下这两个丫鬟。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做,是先回去禀报上面,还是立即审讯丫鬟寻人?”顺天府的衙役头子高有亮低着头,朝凤清歌闷声询问道。 凤清歌并未回答衙役的话,而是往院子和屋落环视了几次,看着那尚有几分余温的饭菜,道:“人应该没被带走多远,你们抽出十人,立即守着附近的街道与巷口。一旦发现情况,就大声呼喊,让其他人接应。” 这崔家巷子不算太大,发出呼喊,在巷弄之间可以清楚听见。 “是!”两个衙门的人稍做交谈,便调出十人按她的吩咐来办。 “你们四个,去将崔府再次搜查一遍,看看有没有暗门或是密道。”凤清歌指着这里的四个顺天府衙役道。 毫无声息地将人带走,有可能是这些叛主的崔家奴仆有在饭菜里用药,但也不排除崔夫人母女受了某种胁迫,自愿跟着离开。但这并不是关键,眼下的重中之重,是查明对方如何将人带走。 她进来时便已了解过,崔府有两道门通向外面,一是前门,平时供主子出入,二是后院的后门,下人们出外采办或见外人皆从后门行走。 这两道门都有人守着,人不可能从此处离开。 崔府院墙不高,却也不是能轻松爬上去的,尤其这些人之中,还有两个婆子和不清楚是否丧失了行动能力的崔家母女。 爬墙离开,亦可排除。 那么,想要将人带走,就只有走暗门或是密道了! 四个衙役眼前一亮,立刻院前院后地搜寻起来。 花旭给了锦芝一个眼神,让她跟去一道搜查,在这方面,锦芝会比这些衙门的官差擅长一些。 两个丫鬟这会儿也慌了神,想要拦住这些衙役却被凤清歌一个眼神给止住了。 “你,你们想干什么,这里是崔府……” 凤清歌目光冷淡地从二人身上掠过,勾了勾唇,露出一个讥讽的表情道:“你们家口口声声说是崔府,难道忘了崔缇崔侍郎而今已经进了刑部大牢,能不能出来也未尝可说。别装了,事到如今,再装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了。”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 被花旭擒住的那个丫鬟手往衣袖里一动,抽出一柄短匕,银芒一闪,飞快地朝花旭的手腕掠去。 而另一个一直沉默老实,没说过话的丫鬟亦是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飞身刺向凤清歌。 然而,二人速度再快,也比不过方永安和花旭。 二人各自出手,打落两个丫鬟兵器的同时,瞬间将其手臂卸了。 “啊!” 惨叫声响起,院子里剩下的一个顺天府衙役和一个刑部差役都齐齐头皮一麻,看向方永安、花旭的眼神变了又变。 娘的,这是车夫?这是丫鬟? 这手段和身手,比他们还厉害! “把她们嘴堵上!”凤清歌担心二人的声音传出去,惊动崔府的街坊四邻,以及掳人逃走不知多久的叛主奴仆。 方永安和花旭立即捂住了丫鬟的嘴,而后拿抹布塞住了。 衙役高有亮和另一个刑部差役闻言,震惊之余,对凤清歌这位千金小姐更加恭敬了,头又低了三分。 “找到了!”在后院搜寻的衙役跑了回来,大喊道:“凤小姐,真有暗门!已经找到了!” 前院几人瞬间打起了精神。 凤清歌看了刑部差役一眼,道:“你在此看住二人,她们若要逃走或是有什么异动,直接用你腰间的佩刀砍了,不必留情。” “……是!”刑部差役被她的话吓住了,想说自己这刀就是个架子货根本砍不了人,顿了一下后还是中气十足地出声应下。 两个丫鬟瑟缩了一下,眼底闪过后悔。 刚刚就不该为了毁灭证据,留下来善后,这个女子到底是哪里来的,竟在这关键时刻这么快就来了,还如此敏锐地洞察到了他们的前后举动,带的人更是身手不凡! 此女,必会误了主上的大事! 她们的心声,注定传不出去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凤清歌带着人离开前院。 暗门是设在后院的厨房的。 凤清歌到时,锦芝已经找到了暗窍,打开了暗门。 “小姐,人应该就是这里离开的,”锦芝指着暗门道,“我们现在要从暗门过去,还是?” 凤清歌拧眉,看向带自己进府后一直跟着自己的衙役头子,问道:“暗门后面的崔府邻居,是何人?宅子多大?” 衙役高有亮略一沉思,将之前了解到的情况报了出来道:“是个商人,也是跟崔府一样的两进宅子,平时在外经商,不怎么在京城久居,只有两个老仆人守着家宅。” “锦芝,你带这四人从此处过去守着,先不要惊动那边,保持警惕,等有人动时你们再动。方大哥,你和花旭想办法先潜入隔壁宅子,找到崔夫人的位置!你把其余人召回来,随我围住隔壁。” 捉贼便要捉赃,这些阴暗宵小之辈,只有藏无可藏、遁无可遁,才会老老实实地交代。 锦芝和花旭对视一眼,眼底俱是钦佩和庆幸。 这些衙役知道要捉住一条大鱼了,各个兴奋不已,手握在腰间的佩刀上微微发颤。 衙役头子高有亮也微微松了一口气,看样子,人应该还在。 只要能找回崔夫人母女,他们也算是将功折罪,不会被定渎职的大过。 凤清歌见锦芝五人进了暗门,冲方永安二人微微颔首,便带着高有亮出了崔府大门,叫齐外面的衙役差役。 一行人来到了商人宅子的正门外。 第113章 找不到机会 不用凤清歌吩咐,高有亮便上前咚咚咚地敲了门。 “谁啊?”里面传来一道苍老而略显微弱的声音。 “衙……”高有亮手握腰间佩刀,扬声刚要说是衙门办事,就被凤清歌打断了。 “阿弥陀佛,小尼是城外净慧庵的,路过贵府,来化个布施。”她声音清越中带着几分念经拜佛的禅味,听起来就像个不染世俗的小尼姑。 净慧庵是京城最大的尼姑庵,里面收留了许多自幼便被父母抛弃孤女和走投无路的女子,因为其庵主慧清师太曾与相国寺的地眞大师交流过禅意,得过地眞大师的称赞,前些年又数次出入为先太后解禅,遂颇受京城百姓信服。 慧清师太讲究入世苦修,因此常让庵中女尼出外化缘布施。 京城中百姓,没人会将净慧庵化缘的女尼拒之门外…… 高有亮跟其他差役们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后皆露出惊讶和佩服。 这凤小姐,装的尼姑未免也太像了。 此人属实聪敏而神奇! 里面人似乎并没有怀疑,慢吞吞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凤清歌朝高有亮打了一个手势。 等里面的人取下门栓,刚一拉开了门,得了示意的高有亮一跃而上,将人牢牢控制住了。 “你们……”不是尼姑! 年迈的老仆人被擒,又惊又惧,还没说完,嘴就被堵住,后面的话全部塞了回去。 高有亮可不管这老仆人是不是同伙,无不无辜的事,他现在对凤清歌已经不是佩服了,而是绝对的信任,捉住人后主动询问道:“凤小姐,现在直接进去吗?” 凤清歌微微点头,扫了一眼老仆人,出声道:“接下来我问话,你来点头或摇头回答是与不是,若有一句虚假,这条命,便别要了!” 老仆人目光悚惧,忙不迭点头。 他只是个看守宅院的,哪里经历过这种阵仗,再说这些人一看就是官差,他哪有这么大的胆子耍弄官府的人! 凤清歌见他答应,遂问道:“里面除了你和另一个看守宅院的,是否还有旁人?” 老仆人点头。 “是多少人,十人以上?” 老仆人又点头。 “人是从暗道出来,还带了崔侍郎家的崔夫人和崔小姐,现在宅子里尚未离开?” 老仆人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凤清歌已经得到了答案,沉吟思索片刻,十人以上,这里或许不止有崔家的叛主奴仆,有可能还有别的人,想要将崔夫人母女安然无恙地救出来,仅仅靠方大哥与华旭二人,略有些困难。 她和这些衙役们直接冲进去,对方必定会狗急跳墙,就算能正面压制擒获,但并不能保证崔夫人母女的安危。 “这些人打算何时离开,是黄昏后的酉时吗?”她思索了一下继续问道。 大夏夜晚有宵禁,是不允许平民在外走动的。就算是官宦人家的,在外行走也需要一定的身份凭证,否则这样一行人出行,还带着侍郎妻女,估计一出去就会被东西营巡城兵抓起来。 因此,想要在不惊动官兵的情况下转移,只能在天将黑未黑之际。 酉时将近戌时这一时分,是最好的时机。 老仆人摇了摇头,他只是个仆人,根本不知道这些人的打算,又怎么能回答她这个问题。 凤清歌看出他眼神中的混沌和迷茫之色,明白了老仆人的心中所想,转而问道:“他们是准备何时吃饭,宅子里现在是否正在准备晚饭?” 她刚刚在崔家注意到,除了崔夫人母女留下的剩羹之外,厨房并没有剩饭剩菜或是其他厨余,可见这伙人暂时还没用过晚饭。 老仆人点头。 这小姑娘神了,比衙门的大老爷还猜得准,就跟看到了后面的情况一样。 凤清歌前前后后问了这许多,心里有了打算,便让高有亮等人控制着这守门仆人,进了宅子。 这个宅子的格局与崔家的略有不同。 崔家宅子,虽说是两进,却在前院和后院之外,另设了一段垂花门和后门,算起来相当于小半个三进院子。而这里,大门进去后,便是二门,没有别的门供人出入,能够住人的只有内院一处。 也就是说,外院并无房屋,眼下除了专门看守宅院的老仆人,并无别人。 “你们将这里守住了,待会儿,谁敢往外闯直接砍了他们的腿!”凤清歌已经渐渐觉察到崔家这件事不是普普通通的绑架威胁,遂压低声音,语气凝重地对这些衙役差役叮嘱道。 官差们不敢出声,都重重点头。 凤清歌对高有亮招了招手,示意他一人跟来,其余人在这里侯着。 两人往里面走去,进了二门,靠着偏僻之所而行,便听到里面的窃窃私语声。 声音是从东侧传来的,声音极小,听不大真切,高有亮刚想抬步悄悄上去偷听,被拉住了。 凤清歌看了高有亮一眼,冲他不赞同地摇了摇头,眼下还没有找到崔夫人和崔燕二人,万一惊动了这些人就不妙了。 她环视这个院子的布局,再结合崔家那个暗门的位置,将视线锁定在厨房位置——看来,那堵暗门和通道的连接之处,都是厨房。 确定了这一点后,她静静等候方永安和华旭二人的行动,然而,久久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恐怕,崔夫人二人就在那些人谈话的东厢! 凤清歌得出这个判断之后,就知道方永安和华旭肯定是没法动手,便带着高有亮潜入了厨房。 厨房里面,做饭的只有一个老仆人,饭菜刚刚做好出锅,凤清歌从其身后走来,直接迅速出手敲晕了这人。 “凤小姐,您这是?”高有亮一惊。 凤清歌没有回答,而是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秘哨,吹了一下。 哨子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可房梁上的方永安却知道了她已经来了宅子,便冲华旭打了一个手势,两人一起进了厨房。 方永安见到凤清歌,将情况说了一遍:“小姐,人在东厢,对方人数不少,且有两三人实力不弱,我两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第114章 身世离奇 方永安将东厢屋子里面的情形大概讲了一遍,道:“崔夫人和崔燕应该是服食了某种催睡的药,刚刚醒来,意识并不清楚。” “我知道了,”凤清歌微微点头,指着地上的老婆子,道:“方大哥,你帮华旭易容一下,化成这婆子的模样,让她去送饭。等待会儿进了屋子,找机会护住崔夫人母女。” 吃饭之时,人会放松警惕。 但隔壁两个丫鬟迟迟不到,没有和这些人接头会面,这帮人说不定会疑惑,派人回崔家探个究竟。 将人分化,逐个击破,这样才能更好地保证崔夫人和燕燕的安危。 方永安的易容手段,十分不俗,首先外貌上肯定不会出任何问题。 等他给华旭易完容,再由华旭换上婆子的衣服后,高有亮眼睛瞪得老大。 凤清歌笑了笑,指着这里的食物,道:“好了,去送饭吧,不用说话便是。” “等一下,”方永安想了想,从袖袋里取出一小包药粉,倒进饭菜里面,道:“这是能令人昏睡的药,无色无味,没有别的药效,吃完之后,一刻钟就会发作。” 凤清歌挑眉。 她竟不知,方大哥身上会常备这种东西。 华旭扫了方永安一眼,眼神多了几分意味。 方永安没理会华旭,收拾完这些,又将婆子挪到了隐蔽的位置,带着凤清歌藏了起来。 华旭端了饭菜,送到了东厢,里面一众人正谈得欢,听到敲门声打起了几分警惕,走了出来,见是宅子里的做饭婆子,又朝外看了几眼。 “进来吧。” 华旭佝偻着腰身,端着菜走了进来,随后又连续跑了数躺,才将厨房的饭菜全送了过来。 她看了一眼里面崔夫人和崔燕,端了两碗饭往里面走去。 崔夫人和崔燕刚醒,发现被整个崔家的奴仆背叛,早已经濒临奔溃,所以看到这些食物,别说是吃,连闻都不愿意闻,偏转过头。 崔燕怒视着华旭易容的老婆子。 华旭放下饭,盯着二人半晌后,收拾起屋子来,没有表露出自己的身份。 那些人根本没有防备这婆子,看了一眼后,一边吃饭一边聊了起来。 “等将这二人送出城后,咱也离开京城,再不管这边的事。” “你想得倒挺好,咱们又不是平民百姓,身家清白想去哪儿就去哪!万一让人家发现了,追杀过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京城些许小事,有主人的人手善后就是了。再说,世人皆怕鬼神,这么完美的人间蒸发,等待会儿一把火烧起来,整个崔家都化作一片火海。今晚之后,谁能想到,是咱们做的?” 华旭眼神微动。 这些人计划要火烧崔家?看来,是打算乘乱离开。 不过,那两个丫鬟已经被抓住了,想火烧崔家,注定是不可能了。 “还是别,咱们就按之前的计划来,送这二人出城,然后去义合村待一段时间。那里已经是官府遗忘之地,除了那帮愚蠢的刁民外,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的。” “呵……”灰色布衣的老婆子冷哼一声,道:“你们可别忘了,之前那人将这二人带走能带去哪里,想来待的地方,恐怕就是义合村吧!夫人,小姐,是也不是?” 崔夫人知道凤小姐近期打算去义合村为那些村民解决土地荒芜问题,本来还期待这些人能够自投罗网,再听一直服侍自己的婆子骤然说出这句,心沉了下去。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的生活如此黑暗过! 整个崔家,上上下下所有的仆人,竟没有一个是真正忠心于自己,忠心于夫君,每一个人都是别有用心,何其可怕! “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崔夫人心神颤栗,强自镇定地问道。 灰衣婆子呵呵一笑,道:“夫人,这个时候,纠结于这种问题,还有意义吗?” 崔夫人面色不改,道:“死囚尚有知道自己所犯罪行的资格,你们花费了这么大的心思,在我崔家,一藏就是十数年,我总得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吧。” 这群人眼底闪过讥讽。 一个男仆恨恨道:“告诉你也无妨,你的母亲,是滇门忍术唯一传人,却偷盗了族中秘术,逃入大夏,在此隐藏几十年,害得我族险些被蜀门毒族灭族。我们带走你们,自然是为了追回秘术。” “什么滇门?什么秘术?”崔夫人如同在听天书,搂住了女儿,无力地斥责道:“简直荒诞!我母亲是书香门第之后,自小在徐州长大,从来没去过什么滇门蜀地,你们私自绑架官员妻女,还口无一句真话!” “我们可没撒谎,”灰衣婆子笑了笑,眼里却没有一丝温度,道:“要不是遇到了新主人,我忍族一脉,早就灭族了。如今抓你们回去,当然是为了用你们的血,开启滇门密藏,取得族中秘术。你那儿子,实在没用,血脉不纯,这么些年,还激发不了密藏!” “你说什么!”崔夫人目光一痛,盯着灰衣婆子,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我的孩子,是你们偷走的?” 怎么可能! 然而,这一刻,崔夫人的脑海却异常清明,数年前儿子丢失的场景一幕幕回放,婆子和车夫的异常,以及前前后后所有的一切都涌上心头,她蓦地吐出了一口鲜血,心中大为拗痛。 是她!是她识人不清,害了儿子! 华旭见此情形,不由心生同情,这崔夫人,身世离奇,家中之事更是离奇啊…… 灰衣婆子朝崔燕露出一个凶恶的目光,道:“滇门密藏,唯有童子童女的血可以开启,既然你的儿子不行,那就试试你女儿的血吧。若还不行,你们母女后半生,便一直乖乖生育,直至生出能够开启密藏之人,方可以死谢罪!” 崔燕瑟缩了一下,心中却想起了凤清歌。 若是凤姐姐在此,肯定不会像她这样胆小怯懦吧。 这样想着,她心里竟没那么害怕了。 崔燕主动握住了崔夫人的手,小小的手带着几分潮湿和温度,莫名地有力。 她看向灰衣婆子,大着胆子正气凌然道:“你们这些人,连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都没有,犹如臭水沟里的蝇虫,卑劣而下作。我堂堂侍郎之女,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她还答应了杨爷爷,要好好学习琢玉的本事,传承他老人家的衣钵,她肯定带着母亲能够逃出去的! 第115章 拿命威胁 崔燕心中所思所想,皆是逃离,但她知道,一旦真的被这些人带出城,就算是聪慧厉害的凤姐姐,怕也难找到自己和母亲了。 她飞快地抽出头上的梅花银簪,抵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字一句道:“想抓走我和母亲,开那什么鬼密藏,你们想都不要想!” 说着,她将银簪往肉里送了几分,刺痛感让她的意识更加清明,血渗出来在白皙的脖颈上往下流淌,流入衣领,十分刺眼。 “燕燕!”崔夫人没想到一向胆小软绵的女儿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吓得心惊胆颤:“你别吓娘亲,快把簪子放下!” 她已经失去了儿子,不能再失去女儿了。 没了燕燕,她纵然死了,百年之后,奈何桥头也无颜再见夫君了。 “该死!”灰衣婆子的脸色瞬间变了,瞪着另两个婆子,“你们两个做什么吃的,怎么会给她身上留下这样的东西!” 可恶,这丫头几乎是她看着长大的,只是短短几天没见,竟胆子肥了,敢拿性命来威胁恐吓他们! 另外两个婆子表情讪讪。 “这不是给她两喂了药嘛,我们也没想到啊……” 灰衣婆子气得额头皱纹起伏,恨不能将这两个蠢货打死,她平复了一下情绪,盯着崔燕看了半响,眼神一转露出嘲讽的口气。 “崔燕,想借此手段拖时间不离开京城,你未免太嫩了些。你要敢自杀,我就给你母亲找几十个男人,让她连着一个月都不得好睡。还有你父亲,你们逃出来回京之后,应该还没见过他人吧,他眼下在刑部大牢,朝不保夕,要是让崔侍郎知道独女死了,妻子受辱之事,你猜你父亲会如何?” 崔燕咬了咬下唇,又恨又无力。 这些无耻的坏人! 但崔燕明白,自己的威胁还是有用的,这些人十分看重自己和母亲的命,甚至可以说,更看重自己。 她忍着恨意和委屈,故意挑衅道:“可是,就算我乖乖听话,你们也不会放过我父亲和母亲。我为何要听你的威胁,让你们如愿!” 灰衣婆子眉角上扬了几分,有些意外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小姐,你跟你母亲被抓了一次,变聪明了不少……” 崔燕哼了一声,道:“如果真像你所说的,我外祖母是滇门什么族的传人,那我,应该也可以成为传人。就算开启了密藏,就凭你们,也学不会那些秘术吧,否则,族里也不会将这东西传给我外祖母!” “你,说得确实不错,”灰衣婆子心里泛起嘀咕,看崔燕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探寻和惊喜,还有算计:“不过,只要有了秘术,就算我们学不会,总有一天,会培养出新的传人。” “那你们看我如何?”崔燕松了松脖子上的银簪,小脸上露出自信的笑,道:“只要你们放过我父母,我会尽力帮你们开启密藏,成为一个合格的传人。当然,作为交换,你们还要给我父亲洗刷罪名,救他出来。” 华旭听得愣了。 这小姑娘看起来只有十来岁,哪来这么大的胆量,跟一帮劫匪做交易? 崔夫人更是连连抹泪,心痛如绞,低声斥责女儿:“你在胡说些什么,燕燕,你是我与你父亲的掌上明珠,心头之肉,娘不许你这样糟践自己!” 这不止是成为传人这么简单! 万一开启不了,凭这些人的狠心与毒辣,绝对会将燕燕当作一个生子之器具,予取予夺。 灰衣婆子眼神闪烁了一下,眯眼道:“你拿什么保证,你说得是真话?” 崔燕见这婆子意动,嘻嘻一笑:“常嬷嬷,你是看我长大的,我自小长这么大,可曾说过一句谎话?” “这可不一定!”灰衣婆子冷笑一声。 人在困境中,岂有说真话的? 崔燕眼神一凝,道:“那常嬷嬷,是要我死在这里了?” 银簪又刺入肉中,血再次流了出来。 灰衣婆子也就是常嬷嬷一哑,诚然,靠着一个年华不在的崔夫人,来开启密藏基本没什么可能。抓她,也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多留一条路罢了,他们合族的希望,都在崔燕这小丫头身上。 她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滇门忍族,可能真的要彻底覆灭了。 “行,我答应你,你先把银簪放下!” 崔燕咧嘴一笑,道:“常嬷嬷难不成以为我是个傻子吗?我若真放下簪子,怕是下一刻我与母亲就要被你们直接送出城外了。” 之前要不是凤姐姐,她们还要被关在那村子里,直至父亲的案子审理结束了,也回不了城。 这一次,她绝对要护好母亲,不让这些坏人得逞! 华旭对这小丫头已是十分喜爱。 脑子不笨,还懂得拿自己做注,难怪大小姐一听她们母女可能出事,便急匆匆来救,这小姑娘真的值得! 她在心里暗暗计算着时间,见几个男子已经快速吃完了饭,便慢吞吞走过去收拾碗筷,努力拖延着。 灰衣婆子见她不上当,脸沉了沉。 “崔燕,你想怎样?” “我说了,放了我母亲,救出我父亲,等我确定他们的安全,就跟你们出城,做个称职的那什么族的传人。” 放崔夫人还有可能,但救出崔缇绝对不行。 主人跟谢導花了一番功夫,才将贪墨军饷的案子嫁祸给崔缇和周炀,不论如何崔缇是一定要做替罪羊的! 但崔燕对于忍族而言,极为重要,总不能真让她死了吧。 她一死,他们花这么多年找人,又费这许多功夫蛰伏在崔家,一切的心血不是全白费了吗? 眼看着外面天色将暮,灰衣婆子有些忍不住了,看了几个男人一眼,不快道:“你们,去崔家看看粉婇二人怎么还没跟来!” 这个时候,该按计划放火了。 “是!常护法!”几个男人点了点头,出了东厢,往厨房的暗门走去。 崔燕暗暗咬牙,她说了这么多,这些人还是没打消主意,真是一帮贼子。 灰衣婆子吩咐完了,这才放下手中筷子,冷厉而残忍道:“我容许你小打小闹,可没允许你放肆。崔燕,你再敢这样威胁我,我现在就将你娘的指甲,一个个拔下来;然后再敲掉她全部的牙齿,剥去她身上的皮,让你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一个小丫头片子,这么短时间,能学到什么? 就算救她的人教了她些许本领,但也只是皮毛,又能成什么气候! 第116章 燕燕没事 崔燕小脸瞬间白了。 她能拿自己的身体做赌注,目的是为了救出母亲和自己,就算她受些损伤也不碍事,但要是让母亲身体受罪,她自然是万万不能容忍。 “放下你手中的银簪!”灰衣婆子冲其他几人使了一个眼色,冷眼盯着崔燕。 崔燕见厨房婆子和洒扫婆子要去碰母亲,立时忍不住了,手抖了抖,咬着嘴唇颤声道:“我听,我这就放下,常嬷嬷,你别碰我娘!” 这些人,太狠了,她这些小小的把戏在他们眼里,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半点作用也没有。 崔燕心里气馁又失望,她在屋子里面听这些人聊了许久,知道很快,自己和母亲就要被带走…… 怎么办?她要怎么办? 灰衣婆子见她乖乖放下银簪,直接让人收了起来,接过银簪放在自己袖袋,冷冷敲打道:“小姐,你和夫人往后还是不要做这种蠢事,下次老身可不会这么轻易饶过你。” 崔燕咬着嘴偏过头,没有说话。 而密道,两个人刚一露头,就被锦芝几人动手拿下。 锦芝牢记凤清歌的叮嘱,把人打晕绑了起来,依旧守着通道,没人做声。 屋子里,灰衣婆子又等了半刻,终于觉察到了些许的不对劲。 她皱眉,看了一眼外面,道:“怎么回事?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这个时间,按理说火应该燃起来了,可这崔府仍然一点动静都没有,留下的两个丫头还有她刚刚派去看情况的人,加起来四个人不会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临时出事了吗?还是那些差役发现了不对劲? “林子,你亲自去看看!”灰衣婆子指着这里实力最强的下属道。 林子点了点头,默然应下,然而刚往前走了两步,他脸色骤然一变,脚下一软,半跪在地,不敢置信地看向桌上的残羹剩饭。 “护法大人!饭菜……有……人下了……药……” 他话还未说完,屋子里的人已经各自倒下,只剩灰衣婆子常护法因为实力略高,还没有晕倒过去。 灰衣婆子后知后觉地看下送饭的老仆人:“你,你?” 这个宅子,是他们一开始专门买下来监视崔府的。因为提前计划着要抹除痕迹,所以在三年前便买了一对老夫妻看守门户,这二人一个聋一个憨傻,平时根本不知道宅子主人的底细。 可是,今日她居然老阴沟里翻船,被这聋婆子使了计! 灰衣婆子晃了晃头,竭力让自己不要晕过去,她瞪视着老仆人,质问道:“你,是……谁的人?” 花旭轻声一笑,抹去脸上的伪装,道:“我是谁的人,并不重要,你们这群贼人,使用阴谋诡计意图掳走侍郎之妻女,证据确凿,人赃俱获,有什么话留着跟顺天府的大人解释吧!” 她说完,发出一声清啸。 偏僻处,凤清歌和方永安听到她的传信,同时松了口气。 “方大哥,叫杨大师和衙役们进来。” 说罢,她抬步进了东厢房。 密道里,锦芝亦推开暗门,带着人走了过来,和正门进入的衙役们一道守在屋门口。 灰衣婆子眼前已经开始模糊,她咬紧牙关,咬破了舌尖,才勉强恢复些许清明意识,她盯着屋门外走来的凤清歌,怒问道。 “你是谁?为何……要坏我等之事?” “凤姐姐!”崔燕雀跃地叫了一声,跑了过来扑倒了凤清歌怀里。 凤清歌笑盈盈接住她,扫了灰衣婆子一眼,淡淡道:“我是燕燕的姐姐,专门来救她的。至于坏你们的事,这可怪不得我,是你们自己作恶,又喜欢自以为是,便休怪我找上门来将人救走。” 杨大师从门外走进来,点了点头,厌恶地看着这屋里的贼人,视线落在崔燕身上时,胡子扬了扬道:“燕燕丫头,你没事吧?” 他扬抱朴看上的徒弟,岂是别人想掳走就掳走的! “见过杨爷爷。”崔燕小脸一喜,她微微弯了下身子,先是行了一礼,而后抿嘴摇头道:“燕燕没事。” 扬抱朴眼尖地看到了小丫头脖子上的伤痕,脸色一沉。 “脖子上的伤怎么来的?” 崔燕想到自己刚刚威胁人的窘迫和蠢笨,也不敢让大家知道这件丢脸的事,忙红着脸摆摆手道:“不小心碰的。” 扬抱朴冷哼一声,心里认定是这些人伤了自己看上的小徒弟,对凤清歌道:“清歌丫头,这次是老夫欠你一个人情,这些人,你可否让老夫先惩治一顿,再送去顺天府审问?” “这等小事,岂可言及人情,大师您但做便是。”凤清歌微微一笑,捉住崔燕的小手,又让华旭扶着崔夫人回了崔家的宅子,至于惩罚审问等事,自然有江智大人代劳,她到时候问一声结果便足够了。 宅子里,惨叫声一声接一声。 扬抱朴拿琢玉刀在这些贼人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才停住了手,令顺天府的衙役押着人带走。 而崔府,凤清歌安抚了受惊的崔夫人和崔燕后,又让方永安在官府的牙行连夜买了六个丫鬟和两个婆子。 新仆人入府,崔夫人尚心有余悸。 她心不在焉地给丫鬟立了规矩后,方才紧紧捉着凤清歌的手,红着眼郑重道:“凤小姐,在我夫君出狱之前,不知我能否将燕燕暂时托付给你照顾?” 她这次真被吓怕了。 之前车夫叛主,崔夫人虽然意外,却也只是有些惊讶。因为那车夫,本来就是崔家从前的老车夫推荐入府的,在府上的时间算不得太久,前前后后不到十年。 可这次事发,崔夫人方才发现家里上上下下,所有婆子丫鬟护院全是别有用心,带着目的来害他们一家人。 偌大的崔家,一个可信的仆人都没有,这是何等地恐怖! 尤其今日还从那常婆子口中知道了这样一桩事,她此刻更是心惊胆战,也来不及为生死不明的小儿子伤心难过,满心里想的都是那个什么鬼滇门,生怕再来一批族人为了那些个劳什子秘术来害燕燕。 凤清歌平静地看着崔夫人,又看了一眼崔燕,笑道:“此事倒无不可,只是,我恐怕不能将人带回凤府。” “凤小姐您那个宅子就很好!”崔夫人忙道。 她也没想让凤小姐带燕燕去凤家,右相府毕竟是贵人府邸,传承数百年的官宦之家、大夏顶级家族,真叫女儿进了凤府,她反而不安。 况且,她在凤清歌的宅子待了几日,隐隐知道那宅子里的人都不是寻常人,尤其那位姓柳的男子,看起来就是个江湖高手! 有那人在,燕燕的安危便不用担心了。 第117章 互相抱怨 凤清歌应下了崔夫人的要求,笑着朝崔燕招了招手,“燕燕,去收拾东西,我带你走。” 崔侍郎的事情尘埃将定,燕燕在自己那边也不需要住太久,等案子彻底定下,再送燕燕回来也不迟。 崔燕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崔夫人,而后轻轻摇头,乖巧道:“凤姐姐,我还是不去了罢。” 娘亲放心不下自己,她同样也放心不下娘。 常嬷嬷等人属实可恶,却也十分可怕,她娘心肠软,识人的本事又不好,万一再被人骗走、掳走了可怎么办。自己在她身边,好歹还能帮她分担些压力,遇事了可以出出主意。 凤清歌表情不变,看出了这小姑娘的心思,便笑看着她,不多做言语。 崔夫人一愣,反应过来后嗔怪地扫了女儿一眼。 “家里又没有万贯家财,更没有价值连城的珍宝,你待在家里作甚!听娘的话,跟凤小姐出去住上几日,等你父亲归府,将府上打理干净,你再回来。” 崔燕抿了抿小嘴,又摇头,道:“我才不要将娘一个人留在府上。父亲未归,家中无人保护娘,我身为父亲的长女,在他洗清污名重回家宅之前,有责任代他保护您!” 崔夫人心里一暖,旋即又啐了一口,打量着女儿不客气道:“就凭你的小身板,还保护为娘,你不要拖后腿就行了。听话!娘在府上,有刑部差役和顺天府的衙役护着,出不了事。” “那女儿更没有离府的必要了!”崔燕神色坚定,不为所动,而后又冲凤清歌歉然一笑:“凤姐姐,今日劳烦您专程跑一趟来救我和娘亲了。您两次救我与娘于水火,来日燕燕衔草结环,必定报答您的大恩。” 小姑娘附身行礼,抬首后望着凤清歌,眼神坚韧,相比初次在义合村见时,多了几分成熟,连说话的语气都像极了一个小大人。 崔夫人又欣慰又心酸,既高兴女儿长大了,懂得承担责任,又心疼她小小年纪,太早见识了世间险恶,不得不成长…… 凤清歌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道:“不用谢我,今日若不是杨大师他出言提醒,我也想不到府上有隐患的事。” “杨爷爷……”崔燕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光芒,而后又微微苦恼,她四下张望,没看到扬抱朴的身影,不免失望,“改日,我去跟杨爷爷道谢。” 她话刚说完,扬抱朴自院外而来,笑呵呵道:“何须改日,老夫就在这里。” 崔燕一喜小跑过去抱着扬抱朴的胳膊,脸上露出娇憨,语气不免带了几分撒娇:“杨爷爷,您怎么知道我家出事?” “老夫自有老夫的办法!”扬抱朴被小姑娘撒娇询问着,心中因为那些狗东西害人而生出的怒气瞬间顺畅了许多,捋着胡子故作神秘道。 崔夫人在一旁,微微俯身,笑着见礼:“见过杨大师。” 扬抱朴冲她轻轻点头,见崔燕皱着小鼻子一脸询问之意,不禁失笑,回了她刚刚的问题道:“老夫猜的。” 崔燕茫然:“您又没来过我家,是怎么猜到的?” “你跟你娘去寺庙上香,不会只带一个车夫,老夫猜测你们府上还有别的钉子,果不其然,幸好你凤家姐姐处事果断,才及时救回了你们。”扬抱朴见过的宅门争斗、江湖仇怨数不胜数,区区一个崔府这点事他还没当作大事。 不过,满府下人全是埋进来的钉子,这种事还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 这崔家夫妇也是一对瞎子凑齐了! 让这二人养他看中的小徒弟,他真有些不放心。 崔燕和崔夫人又感激地看向凤清歌。 凤清歌笑了笑,道:“今日天也不早了,杨大师,既然你看中的小徒弟救回来了,咱们回吧,不然待会儿宵禁,遇上了东西营的人少不了要多添麻烦。” 杨大师点了点头,“行,走吧。” “我送诸位。”崔夫人再次俯身见礼,送众人出府。 此时天色已昏,天边月露出半边面,自柳梢爬上来。 凤清歌和杨大师几人上了马车,准备先将人送回宅子,自己去顺天府大牢见那些崔府的下人解除心中疑惑。 她刚要开口,杨大师已率先坦然吩咐道:“丫头,咱们不回去,先去顺天府。” “正有此意。”凤清歌微微一笑,冲方永安道:“方大哥,去顺天府。” 方永安低低应了一下。 夜色熹微,宵禁将至,此刻京城四城俱是一片寂静,人声车声全无。 马车疾驰在街道上,顺利来了顺天府,她打点了一番,与杨大师进了大牢,到了关押崔府“下人”的牢门前。 牢狱里面,一群人药性彻底过了,再加上之前杨大师的一番惩治,都已经清醒,坐在一个牢房里各自抱怨。 “都怪你两,收尾做不好倒不说了,连传递信息都做不好吗?对方已经知道崔家母女被掳走之时,你们就该及时传讯的!” “就是,人家从正门和暗门包过来了,我们还不知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两个丫鬟不甘示弱,辩驳道:“这怎么能怪我们,我两武功本就不及你们,对方又有高手,我二人猝不及防,被控制住了。你们还好意思指责我们,要不是你们做事不周全,非要弄两个不顶事的外人守门,我们这一大帮人又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平时总是吹嘘自己是族里第一高手,遇到人了,连人家的招数都没有接到,自己先被这个放倒了!废物!” “可不是,人到了宅子里面还没发现,这幸好人家放的是迷散之药,不是剧毒。” “凤小姐,人在这里,大人他打算明早审讯,便先将人收押在此了。”高天亮听着里面一片辩驳,态度恭敬地对凤清歌指了指面前的牢房,又冲里面的众人嗤笑道:“行了都别嘟囔了,就凭你们这些菜,还想在凤小姐眼皮子底下掳走人?痴心妄想呢。” 也不看看人家是什么人,御前弟子,右相长女,还是国子监的学生,这脑子可不是一般的好使。 这群偷鸡摸狗、自以为是的狗东西,被凤小姐抓了一点都不稀奇! 第118章 口气好大 灰衣婆子常护法听到动静便抬起了头,等看清来人顿时脸色一变,又被高衙役一通讽刺,不禁握上拳头咬牙切齿地盯着凤清歌。 就是这个贱人,坏了她忍族大事! 灰衣婆子脸色变幻,对上凤清歌那清冷中又透着了然的眸光,和那看似平静温和如水却自带一股睥睨气势的姿态,心中百转千回。 她心底里所有复杂的情绪交织涌动,出口时终化作一句疑问。 “你是谁?” 京城女子,何时出了这等角色! 凤清歌淡淡一笑,还没回答。 灰衣婆子便盯视着她,一字一句道:“我常莺就算是蛰伏在崔家,可平时消息并不算闭塞。京城中各个府邸宅门的家事、大大小小的私密以及那些个名门小姐、名流公子的趣闻轶事,我大都知道。” “是吗?”凤清歌眼眉微微上挑。 灰衣婆子语气傲然道:“当今的大夏都城,女子中,才名最高莫过于谢家小姐;最受皇家贵族待见的女子非卫家小姐莫属;最名不副实的则是新晋皇上爱徒凤家大小姐。至于你……” 似这般聪明如妖,神出鬼没又有洞察人心、决胜千里之才的,大夏的男子之中唯有三人,一人已亡,一人失踪,一人蛰伏。而女子……她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你莫不是,江湖某位秘宗的继承人?” 杨大师笑了,名不副实,还挺符合这丫头的。 锦芝和华旭则暗暗失笑,眼底闪过一丝讥讽,这婆子的听闻如此失真,还敢说“不算消息鼻塞”! 高衙役扫视着那婆子,哈哈大笑两声,又反应过来后,尴尬地朝凤清歌露出一个抱歉失礼的表情。 凤清歌不以为意,见里面灰衣婆子还有一众崔家叛奴尽是满脸莫名其妙之色,轻轻一笑,道:“不才凤清歌,正是你口中所说的,名不副实的凤家大小姐。” “……”灰衣婆子脸一僵,一时之间不知该应答什么,半响后灰败着脸,叹气道:“传言,误我。”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之前还不以为意的一个小小人物,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不仅看穿了他们的打算,还手段雷厉风行地将自己及手下人抓了起来,一点反应的机会都没给自己留。 这样的人物,成了御前弟子,对于那位来说,来人必定会造成不小的麻烦啊…… 灰衣婆子心思百转,低头之间眼珠子转了几转,随即问道:“凤小姐这个时候来见我们,想来不单单是为了告诉我们你的身份吧?” 凤清歌微笑着盯着她,眼神始终平静,既无擒获贼人的得意志满,更无对于眼前这些人的轻蔑,她冲高天亮摆了摆手,示意他先退下。 等这里衙役牢卒尽数退去,她坐在锦芝搬来的长凳上,姿势娴静而悠然,目光恬淡地看着牢里的人,开始问出她的问题道:“你们跟东境的人,是如何联系的?” 灰衣婆子心底一惊,面上却没表露出变化,她摇头,道:“你说的是东境汤将军派来的人吧,老婆子我虽于数日前虽听闻了他们来京的消息,却并不曾见过这些人。” 凤清歌淡笑,目光从牢中其他人身上掠过。 里面,两个丫鬟有些忍受不住她这种看似平淡、却充满居高临下俯视意味的眼神。 其中一个丫鬟冷笑道:“凤小姐,你也不过是区区一个贵门千金,一无实权,二无官身,恐怕没有来审讯我们的这个资格吧。” 灰衣婆子被手下一打岔,瞬间反应过来,这凤家小姐先声夺人,震慑了她的心神,这才导致她刚才下意识地回答了对方提出的问题。 事实上,确实如这丫鬟所言,即便凤清歌抓捕了他们,审讯的权力却不在她手上,而是在顺天府的官员身上。 “凤小姐,我承认你很聪明,是京城中女子中最令我刮目相看的一个,不过,你想要问的事,我们无可奉告!您请回吧!” 锦芝和华旭皱眉,小声道:“小姐,要不要将人交给我们?” 刑讯之法,她们也有学过,虽粗浅,但应该足够对付这些人了。 杨大师闻言,余光扫了二人一眼,眼底掠过一丝思索与惊异,不过这惊异的神色并未持续多久就恢复如常,他看向凤清歌,道:“丫头,你若不介意,可否先让老夫问几个问题?” “大师请,”凤清歌点头。 灰衣婆子和里面一众人见杨抱朴上前,好几人不禁瑟缩着打了数个寒战,这糟老头子看着人模狗样的,手段比他们还残忍,他们身上的伤到现在还不时地作痛…… “你,要问什么?”灰衣婆子暗暗咬牙。 杨抱朴面无表情,眼神里有淡淡的不悦,问道:“滇门忍族的人?” “与你何干!”只这一句,就让灰衣婆子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她警告地扫了手下们一眼,示意他们不要开口。 杨抱朴冷哼一声,道:“任力行他好大的狗胆,背叛族长自立门户在前,纵容族人与朝中之人勾连在后,如今竟连老夫看上的人都敢抢。看来,这滇门是该彻底灭了。” 如此毒瘤,留之何用。 灰衣婆子整个人一凛。 牢中其他人亦是被他的话镇住了。 任力行不是旁人,正是常婆子等人的主上,更是忍族的现今族长。 不仅忍族的这些人震惊,连凤清歌几人也露出惊讶之色。 灰衣婆子脸都青了,眼底有深深的忌惮,“请问您是?” 杨抱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继续道:“忍族的秘术,本就有违天和,当年老夫已经警告过前族长左冬青,让他毁了秘术。结果多年过去,你们仍然为个破烂玩意儿,蝇营狗苟,不干人事!还欺负到一家子普通人身上,可见任力行不仅蠢,还阴毒!” 一个上位者的用人之法,能看出其为人之格局。 任力行好歹也年近古稀,竟蠢至这个地步,实在令人失望。 灰衣婆子听他训忍族的两任族长如同训小辈一般,不由得表情发僵。 这老头子,到底是谁,口气居然这么大! 第119章 杀人灭口 “阁下,我忍族之事,与你又有何干,”灰衣婆子听他训斥族长,也忍不住了,反唇相讥道:“不管秘术是不是有违天和,那都是我族中圣宝,不容外人觊觎。崔家得了此物,就该完璧归赵,乘早将东西还回来!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但老婆子要提醒你一句,这事,不是你能管的!还有你……” 她说着,看向凤清歌,眯着眼道:“坏了我家主上的大事,就算你是御前弟子,也活不到明年的这个时候!” 凤清歌挑眉,轻笑道:“如此,我倒要拭目以待了。” 看来,这些人属实不简单。 不过,她大概能猜出对方仗的是谁的势。 滇门,所属南中,距离其最近的,便是益州郡。 而清王封地,即与益州郡相隔仅一郡的蜀州。整个大夏诸王,能与滇门来往并建立关系的,除了清王,几乎没有第二个人。 东境,汤将军,滇门,谢相……清王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却是人不可貌相,在皇帝师父和朝廷诸公毫无觉察之时,竟然已经偷偷下了这样的一盘大棋! 那钦天监又会不会在这其中扮演着某种角色呢? 凤清歌沉思片刻,不得其解,有些事,还是得见过正主,才能探清究竟。 她眼下,还没有机会接触似钦天监这样的庞然大物。 杨抱朴把玩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俯瞰着灰衣婆子,眼底露出切切实实的蔑视。 “老夫知道你们忍族有秘法传信,你也不必试探老夫与凤丫头的身份,给你主子传信。只需告诉任力行,五月初五,他的命,老夫要了!在此之前,若崔家再出问题,即便是毁了一草一木,不管是不是你们做的,老夫都会把账算在任力行的头上。” 他说完,从衣袖中弹出三颗玉珠,分别点在了灰衣婆子和牢内其他两个高手身上。 “啊!”三人齐齐发出惨叫。 灰衣婆子盯着那颗击在胸前又弹落地上的玉珠,脸色惨白:“你……您是……” 怎么会是这人!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眼前人,是人还是鬼? 灰衣婆子心中疑惑连连,火辣辣的撕裂灼痛感涌上来,她痛得肝肠百结,额头上的汗珠一滴滴如雨下,面上终于变得恭敬起来,仔细看,甚至还是无可奈何的无力。 她深知,如果眼前的老者,真是传言中的那位,那忍族,可能真的会面临一场滔天的灾祸。 凤清歌看着常婆子的前前后后的转变,知道她必定是了解到杨大师不为人知的身份了,可扬抱朴大师不就是一位琢玉师吗,还曾经因盜玉险些获罪,他还有别的身份? 她暗暗惊讶,却并未多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杨大师自与她认识以来,帮她良多,且品行不坏不曾害过人,她没有资格和立场质问他的事。 如果有一天他老人家愿意显露另一层身份,她再听也不迟。 杨抱朴哼了一声,道:“既然你有这份眼力见,今后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赎罪,别再找崔家的麻烦。” “小的不敢……”灰衣婆子忍痛干笑。 “我这小友有些问题,你耐心替她解答,不要含糊其辞。” 牢中,有人看出了不对劲,重重拽了一下灰衣婆子的衣袖,低声警告。 “护法大人,事关大业,您可不要轻信这个糟老头子的话,背叛主子!” 灰衣婆子苦笑,要是旁人,她还敢视若无睹不听,可这老者是传言中的强者,能掌控人之生死,连两任族长这样的强者都不放在眼里,灭族灭宗于他而言,是信手拈来的事。 她违背他的意志,才是真正的背主,才是真的不顾忍族的生死。 “您但问便是,老婆子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锦芝多看了杨抱朴几眼。 一位流落江湖、餐风饮露的琢玉师,能有这样的震慑力吗? 她从这一刻,再也不敢将这老头子当作普通人看待了。 “多谢大师,”凤清歌心中一喜,忙道谢道,她本来想以言语作陷阱,诱这些人吐露实情,杨大师这么一番操作,自然年去了自己不少麻烦,也让她省了不少心力。 “快些吧,离宵禁就两刻钟了,别搞这些无用的虚礼。”杨大师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 凤清歌便将心中问题一一问出。 “你们族长投靠之人,是清王吧?” 灰衣婆子点头:“正是,十六年前,清王前往封地巡查,专程拜访了我忍族之族长。清王不知道答应了族长什么条件,让族长甘愿听其命令,更甚至,下令让我们这些族人全部离开滇门,来大夏各地为清王做事。” “那东境来的汤将军亲卫,是清王的人?或者说,汤将军是清王的人?” “……是。”灰衣婆子一边回答一边心里微惊,不知该惊叹于凤清歌的敏锐,还是惋惜这样一个人居然是女儿身! “燕燕的那所谓身世,是真是假?”凤清歌继续问道。 “自然……”灰衣婆子刚想说是真,但又想起那小丫头的话,她眼睛闪了闪,道:“我等是奉族长之命,查到的证据证明,当年前族长左冬青的独女左秀儿确实嫁了人,生下一女,是崔夫人。” 再说,就算是假,又有什么要紧。 他们奉命行事,不管命令背后是什么,这都不是他们要关心的。她身为护法,是族长的左右臂,更应该臣服听命。 凤清歌见这婆子闪烁其词,不敢直接做肯定回答,便懂了。 “燕燕的弟弟呢,是否还活着?” 从崔夫人言语之间,不难听出她对于这个自幼丢失的儿子充满了愧疚和思念,否则也不会因为这个儿子,接连两次中招了。 “人还活着,不过,也生不如死了。他被……” 灰衣婆子面色冷淡,还欲继续往下说,她身旁,两个丫鬟乘杨抱朴不注意,猛地掐住了灰衣婆子的脖子,几乎瞬间就将其脖子扭断了。 惊变来得太快,连锦芝也没反应过来。 凤清歌皱眉,看向那两个丫鬟,冷声道:“清王下属?” 好一个杀人灭口! 第120章 不得而知 那两个丫鬟方动完手,眼神一变,就要咬舌自尽。 还没来得锦芝几人动手,两枚玉珠就定住了那二人,阻止了二人自杀的行径。 “杨大师,”凤清歌看清出手的是身旁的杨抱朴,微微松了口气,略微思索了一下,冲华旭招了招手,让她给外面衙役头子高天亮传话。 这些人,身份复杂,再继续关在顺天府衙门里,显然不大合适。 偌大的京城,若是说有哪个地方可以用来关押他们,那非烨王殿下的王府莫属了。 因为人还没过审,也没有定罪处罚,很快凤清歌带便带着这一群人转移了地方。 烨王府。 宇文烨夜训过府上私兵,刚刚沐浴完换了一身宽松的白色素袍,看着匆匆而来的少女,有些不明所以地盯着她:“有事?” 凤清歌点头,道:“抓了几个人,不好关押在顺天府衙门,想借王爷的私牢一用。” 大夏王爷,但凡封府之后,便有建造私牢的资格,烨王自然也不例外。 宇文烨闻言,俊峨的剑眉微隆,黑眸中露出几分意外:“本王的私牢,从没关过人。凤大小姐,说说吧,你今日做了什么?” 凤清歌没想隐瞒,毕竟她要借人家的私牢,总得将“犯人”的来历交代清楚,遂将今日去崔家一事说了一遍,末了道:“蜀州与益州相隔不远,能与这种江湖隐族建立如此亲密的联系,不是一日两日能做成的。” 清王,比吴王还要难对付些。 后面这句她没说,但宇文烨自然听懂了她话中未尽之言。 墨色的眼眸中闪过叹息,很快化作了凌厉与坚硬,因她刚刚提及杨抱朴,他不免多提醒了一句,“杨抱朴不是普通人,你小心些。” “嗯?”凤清歌心中一动,问道:“烨王殿下何出此言?” 她一开始也以为杨大师只是一位见多识广、学识渊博的琢玉师,经过今儿个这一遭,自然再不会如此认为了。很明显,杨大师在江湖中地位不低,且很有可能曾经声名显赫。 不过,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反正你小心一点,总不会出错。” 这些事是皇室辛秘,不能告诉别人,宇文烨未多做解释,披散着头发坐在软榻上,半倚靠着锦枕头,抬眼道:“这些人,我会审讯。钦天监那边也让乘风他们查过了,这近年来,监正看似深居观星台上不问世事,其门下三个弟子却并不安分,私底下有不少小动作。相国寺的事,可以确定是钦天监做的。” 至于目的,就不得而知了。 烛台上的光洒落在室内,照在软榻上,他五官清俊,气质矜贵中带着几分肃冷,像是风雪之下,一柄银光昭昭的寒剑,令人望而生畏又不禁心生崇敬。 凤清歌与他如今也算是见过多次,即便如此,依旧被晃了一下。 她暗暗咬舌,让自己恢复清明,不要胡思乱想,略微沉吟思索了一下,道:“殿下,此事,等吴王之事过后,再向皇帝师父提吧。” 宇文烨挑眉,有些讶异:“你好像很笃定吴王造反一事?” 从相国寺她灾后救人,抓人,再到提点江智江大人再审那个领头刺客,吴王下属,她看起来像是碰巧所为,实则成竹在胸。 小姑娘若真这么聪明,那在他那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所谓前世记忆里面,她为何会傻愣愣地任由自己落得那般下场? 凤清歌从容淡定地回答道:“殿下这么问,我也不知该如何应答。说起来,至少是有九分笃定,吴王的造反之心乃是路人皆知的。只不过,你我居于京城,看不见他封地的境况,我想那里的百姓必定已经知晓了这件事。” 这是造反,不是宫变。 有人云,宫变秘而不宣,造反准备十年! 吴王封地肥沃,面积不小,要筹备造反事宜,肯定要提前准备,百姓又不是聋子瞎子,岂会察觉不到异样。 想起皇兄的身体,宇文烨心里默默叹息,道:“便依你所言吧。” 他因那些多出来的记忆,整治了皇宫里的嫔妃宫人一番,揪出来并收拾了宫里偷偷给皇兄下毒药的人。在之后,还让太医仔细诊治过了。 按理说,毒既停了,也没有他遇刺的事让皇兄大动肝火,皇兄身子骨不会出问题。 可皇陵是何等地方,皇兄被罚,在那里一守就是数年,阴寒之气侵入身体,总归是有许多的影响。 太医也交代了,不让太过劳累,更不要动怒,大喜大悲。 有些事,由他来解决便足够了! 钦天监既然不甘于平静,那就得做好卷入狂风骤雨的准备。 “明日,我要出城一趟,烦请烨王殿下安排一下。明晨,我会去找袁夫子,说服他老人家亲自出城看看义合村的情况。” 至于崔侍郎和周伯父的案子,这事说起来是由刑部审理,事实上三司会审,寻常人根本连衙门都靠近不了半步。 她又进不了公堂,没法听审,就不必在外面干等。 “好,本王会让人安排。” “还有一事,”凤清歌顿了一下,道:“我想麻烦您找些从太医院退下来的太医,养一批专门处理外伤的医员,费用由我来出。” 这事她前世做过一次,那时她因掉入寒潭大病一场,刚刚病愈,向凤钦建言希望他警示圣上,结果遭了训斥。她气不过,便找了个郎中培养了几个丫鬟。 渐渐的,因觉这行伍之中的包扎之术颇有用处,倒上了心自己跟着学了些。 祖母见她对此事有兴趣,也不嫌她胡闹,又买了些人让自己用。 没想到,吴王造反来得极快,培养出来的那些人最后真的上了战场,排上了用处。再之后,她因这件功劳,得了皇上师父下旨奖赏,随之成了宇文埸的皇子妃…… 这次,她有更多更重要的事要做,故而这件事,只能让烨王殿下帮忙了。 他是皇室中人,又是正受皇恩宠信的王爷,要找一些太医来,不是难事。 第121章 真正原因 墨色眼眸之中闪过细微的异样,宇文烨看着她,心里浮起诸般想法…… 然而想起不久前询问她惹恼了她这件事,便没多问。 他几不可见地轻轻颔首,应道:“此事,本王叫人去办。” 一开始是打算同她一起去义合村看看,但 凤清歌见他答应地爽快,由衷地露出一个浅浅的感激的笑意:“多谢殿下了。” “不必多嘴言谢,这些小事本王皆可替你兜底。凤大小姐,在你入朝堂之前,还是少惹麻烦的好!”宇文烨扫了她一眼,对她近来的奔波予以言语上的警示。 凤钦那老东西本就对她不好,在她拥有足够力量之前,若再得罪了谢導,以及那暗里的江湖势力,就算自己竭力,也无法保证能送她进入朝中为官。 须知,纵然是皇兄,在这大夏也并非可以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在什么。 更别说,万一她被人盯上施加毒手……有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她还是个小姑娘,实力弱小,怎能提防得住他人有心算计! 她不知君子藏锋之理,行事一往无前,多次自己出面做事,尽管切切实实帮助到了皇兄,但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 “殿下,并非我要招惹麻烦,只是,许多事碰上了,明知其有不平,我总不能不理。”凤清歌摊手,略显无奈道。 她亦想像从前一样,做个无忧无虑的女儿家,可所有的事从她在寒潭醒来之后,就不一样了。 她不是从前的那个自己。 那些披着人皮为非作歹的恶人尚未露出本来面目,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 更何况,眼看着前世的事将会再次出现,百姓将遭大灾,皇帝师父这般勤政爱民的君王日日为朝政忧心,她又怎能视若无睹?家国天下,她也想为之出一份绵薄之力。 纵不起眼,却也问心无愧。 况且,有的人从一出生,就注定不能像普通人一样过平淡安稳的生活。 “本王没说让你不管,”宇文烨皱了皱眉,俊脸上有淡淡的嫌弃之意,“蠢东西,管的方式有很多种,你偏偏要用最容易让自己身处险境的!” “……”凤清歌想起面前男子经历,暗暗腹诽,但她知晓他开口提醒是出于好意,自然不恼,脸上扬着浅浅的笑容,道:“殿下说的不无道理,我以后会注意的。” 她总比某人强吧。 是谁跑到边境打仗,九死一生?是谁遇刺之后还未痊愈,便领兵对付叛乱的吴王?又是谁去河东路的灾区,最终将性命留在了那里! 他说自己身处险境,殊不知,在她心中,如果真能以她的微薄力量换来皇帝师父和他,以及大夏山河安好,就算再危险又如何! 血染祭坛,她已然万劫不复。 承蒙天恩,惟愿不负亲友、不负江山黎民。 “你知道就好,”宇文烨难得地没有怼她。 说完这句话,室内陷入安静,烛火逶迤,独属于男子的气息充斥在这方屋子。 暗处,岚风与乘风互视一眼,二人挤眼,齐齐心照不宣地一笑。 本来还想教教自家王爷,叫他跟凤小姐说话时注意言谈,不要总是气人家。 但现在看来,好像不用了,他家王爷这刀子嘴遇到了豆腐心,凤小姐不仅能招架住,而且似乎还挺乐在其中。 夜色如墨,风凉霜渐稀。 凤清歌透过窗户,扫了一眼天色,再看着屋中滴漏,已是戌时三刻。 一个女子夜里去男子府邸,总归不好,更何况宇文烨这府中,几乎没什么女人。 她虽不重名声,却不想因为自己而连累烨王的声名,遂道:“殿下,审讯之事宜早不宜迟,若能连夜审讯清楚最好不过。” 迟则生变,谁也不知道这些滇门忍族的人会不会有人修习了某种奇异的功法术决。万一将消息传递给清王,使之生出警惕,逼其展露他的野心,师父处境必会更加艰难。 “你要审讯?”宇文烨手指在膝上有一搭无一搭地敲着,瞅着她问道。 她莫不是想上天? 私牢审讯,必有血腥,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舞文弄墨与人唇枪舌战言语交锋足矣,还想审讯犯人。她也不想想私牢是什么,光是那些刑具就能让成年男子两腿发软,哀嚎惨叫。 她还想看? “嗯,”凤清歌还以为他答应了,准备给自己安排,忙不迭点头笑道。 “好好的脑袋,长着是用来干嘛的,一天天净想些不合规矩的事!”宇文烨不客气地骂了她一句,道:“你想听审讯结果,本王这就叫人审讯,烨王府的私牢,不允许任何非犯人以外的外人进入!” 说完,他叫乘风去亲自处理,自己则从榻上起身,坐得端正了些,从榻边的小案木台上取过一只红木雕梅花的锦盒,轻咳一声递给了她。 “殿下这是……”凤清歌不明就里地看着手中的锦盒,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宇文烨撞见她那有几分娇憨之气的小脸上,本来还有些犹豫,不知为何,心里莫名羞恼,他语气多了几分恶狠狠的意味,道:“皇兄都给了你奖励,本王自然不会落下。” “奖励……”凤清歌心里蓦然一顿,手里抱着锦盒,眼角上挑,道:“殿下的奖励,可与皇帝师父的相比?若是比不得,那可得多送几件。” “你想得倒挺美,”宇文烨瞪了她一眼,给了她一个白眼,道:“皇兄用自己的面子给国子监五位大儒,下了密旨,让他们收你为徒。这个奖励,用价值连城来形容都不为过,你想让本王给你找些江湖上名声在外的武师?” “那还是算了,”凤清歌笑着摇头,摆手道:“我可没那个功夫学武艺。” 人的精力有限,她知道贪多嚼不烂的道理。 不过,亲耳听到五位大儒突然收她为徒的真正原因,凤清歌心里止不住地涌上阵阵暖流,皇帝师父待自己,属实好到了极致,可以说近乎于溺宠了。 会耐心教她下棋,还为她训斥妃嫔皇子,讲解朝政大事听她分析,又默默给她找了五位闻名天下的大儒做授业恩师,他做了这件事后,又不显露出半分,不让她知晓。 除了第一件事,其他桩桩件件,都远超于一个师父对徒儿的责任和义务。 如果她的父亲活着,应该也会这样宠爱自己吧? 第122章 尴尬的误会 宇文烨自认为他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可见这小姑娘眼神中带着淡淡的感伤,明明唇角带笑又隐隐透着的悲伤,再想起她那段遭遇,不免心下一软,语气亦温和了不少。 “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除了皇兄之外,他这还是第一次如此正儿八经地给人家送东西,也算是花了小小心思,让在京城各个玉楼铺子寻了一番,采买回来不少,唯有这一个比较合他眼缘。 凤清歌踌躇了一下,随即又微微一笑,打开了锦盒。 只见红木雕梅的锦盒之中,静静躺着一只发簪,发簪是白中带粉的,室内光华落在它的上面,莹莹中透着温润,而发簪尾部,精雕细琢地雕刻了一朵桃花,粉色渐变的花瓣,淡黄色花蕊,活灵活现。细长的的淡色玉珠结成流苏,点缀其尾,令人见之神迷。 女人天生喜爱珠饰,尤其还是这样美好的东西,凤清歌自然也一样,不能免俗。 她细细看了几瞬,方才反应过来,有点惊讶,盒子上面的“天工阁”的印记,更让她倍感意外和受宠若惊。 “烨王殿下,怎会想起送我这样的东西?” 宇文烨看她眼底有喜爱之色,心里满意,还算她有眼力。 这东西,是他叫人采买回来的里面最贵的一个,小小的一只发簪,就抵得过半月的军粮费用。不过,做工确实精巧,有些杨抱朴早年的风格,他看了也觉得好。 所以才在一堆东西里,一眼相中这个。 “春日宴将至,看你这打扮,穷酸死了,连个像样的珠宝首饰都没有,皇兄日理万机,注意不到他的徒弟,本王可不能让你堕了御前弟子的名声,丢了皇兄的脸。”宇文烨半带嫌弃地道。 凤清歌早已习惯他的说话方式,也不恼,笑道:“殿下心细如尘。不过,这东西着实过于贵重……” 她话还没说完,宇文烨的脸色已经微微沉了几分,一双墨眸盯着她,带着隐隐不悦。 仿佛在说,你敢拒绝,本王就弄死你! 凤清歌被他盯着心里发毛,只好收回将要说出口的话,改口道:“春日宴戴着它,若遇上什么意外,恐怕会损伤了。” 她了解谢婉柔,更了解凤清韵的为人。 凤清韵毁了面容,对自己肯定是心怀恨意,巴不得借刀杀人给自己好看,绝对会在爱慕宇文埸的谢婉柔那里添油加醋的。 而今,凤清韵去不了春日宴却有相熟的闺中好友,谢婉柔亦在,二人指不定会弄什么幺蛾子等着她呢。 她可不想损毁了烨王殿下的东西。 “本王既已送给你,你便戴上,坏了再买就是。”宇文烨见不得她一个右相千金,一副穷巴巴小家子气的做派,道:“区区一个发簪,本王还是买得起的。” 他如今身为王爷,不仅有俸禄,名下还有封地和产业,买些珠宝首饰绰绰有余。 凤清歌轻咳,颇为认真地道了一句:“殿下,钱财珠宝用于我的身上实属浪费,用于民生岂不更妙?” 这发簪一看就不便宜,说实话,她从前是不在意这些的。化作前世,她为皇后之时,因立下功劳得了那个昏聩玩意儿不少赏赐,大都是珠宝首饰、华丽服饰。 可惜,终是身外之物。 “凤大小姐,你长得这么丑,就更应该多戴些好看的珠翠玉石抬高自己,不然到了春日宴上,别人得拿你当丫鬟看待了。”宇文烨扫了她一眼,还没当上官,这就爱民如子了? 不过,这也正是她让他心生怜惜的一个原因。 “……”凤清歌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似嗔非嗔地瞪了他一眼,哼道:“烨王殿下,您年纪轻轻,眼神却不怎么好使啊……” 她哪里丑了! 宇文烨像是听到了她心里的质问,心里失笑,表情正经地道:“两目狭长藏奸,嘴唇红似饮血,鼻子太俏,睫毛不够直,头发过长,耳朵小而软,一看就是个十足的丑丫头。本王的眼神很好,倒是凤小姐你,对你自己的相貌过于自信了。” 凤清歌被他说得无言以对,甚至都有些怀疑他说的跟自己每天在镜子里看到的是不是同一张脸。 “彼此彼此,殿下长得也一般!” 宇文烨嗤笑,“你长得不好看,得承认事实。想通过贬低本王,来达到你癞蛤蟆吃天鹅肉的目的,是行不通的!” “嗯?”凤清歌一愣,待反应过来,脸刷得一红。 但是被气红的。 他是说,他是天鹅,自己是那癞蛤蟆?! 狗王爷! 好大的脸。 “被本王说中了吧!”宇文烨从软榻上坐起来,盯着她,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道:“你喜欢本王是正常的,不过,想要成为烨王府的女主人,还得再努力努力,你什么时候棋艺出师了,再嫁本王也不迟。” 正好,他看她,还算顺眼。 这都哪儿跟哪儿! 凤清歌听得想捂住他的嘴,绷着白皙秀美的小脸道:“殿下想多了,我从没这样想过。” 她是承认她钦慕、崇拜眼前这位如同传奇一般的烨王殿下,可从来没有想过嫁给他。 世间情爱万种,男女之情只是其中一种罢了,人也不是缺了它就会死。 一个男子就算品行再好,那也只适合做师父,做长辈,做朋友。况且,她以后若夺回属于父亲的右相之位,必定是要招赘的。 “那你送红玉麒麟给本王?” 凤清歌闻言,方才知道哪里出错了,回道:“您救了我的性命,又给了我暖身治寒疾的红玉,甘愿自己忍受刺骨之寒,清歌岂能真安心收下您的红玉,只能将玉一分为二还赠于您。” 她的表情十分认真,似有女子被冒犯后的不虞,看起来并无半分作假。 宇文烨盯了许久,才确定她是真的没有喜欢自己的意思,墨色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尴尬,耳根亦不由得发烫起来。 可恶! 都怪乘风和岚风这两个狗东西,天天跟自己说她喜欢自己的话,再加上她送玉之事,他竟信以为真,以为她是对自己心有爱慕…… 第123章 合情合理 宇文烨自然不承认是他自作多情了。 他垮着脸,心里暗暗把乘风二人痛骂了一遍,这才恢复正常神色,复又坐回软榻上,神色再淡定不过地道:“如此便再好不过了,你年纪尚小,且皇上对你期待甚大,莫要被男女之事左右了性情。” 凤清歌不知眼前人心中曲折,还以为他是在好心提醒,忙不迭郑重点头,微笑道:“清歌知晓了。” 皇帝师父对她的看顾,她心中有数,也唯有更努力地为君效力,才能报答圣恩。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乘风二人终于审讯结束,回来传话。 “主子,凤小姐,人都已经招了,这是供书。” 凤清歌向烨王看了一眼,见他点头,便拿过供书,仔细看了起来。 等看完里面东西之后,她暗暗心惊,忍不住道:“清王殿下好绝的手笔,惊将忍族与毒门的人收服了,还秘密委派至京城,莫不是宫里已经有了这些暗钉?” 相比清王这等细微阴损的手段而言,吴王的这一场叛乱看起来真就只是场面大、声势大些罢了。 她仔细回想着皇帝师父的身体,惊愕地发现,那一次次因劳病重,似乎也没那么简单! 凤清歌越想越担忧,叹道:“烨王殿下,能否劳您给师父他提个醒,注意一下宫中能碰到他膳食与日常起居的宫人太医,我担心有人要对他不利。” “无妨,”宇文烨冲她颔首,道:“本王会让皇兄清理一遍宫人。” 早在半月前,他就已经处理了那些人。 不过,当时并未留下活口与口供,所以也不能完全确认是谁的手笔。 而今,却从小小的崔家得到情报。 不得不说,他的那位清王皇兄真是相当精于算计了。 可惜,百密一疏,这等精密的谋划,竟暴露在了一个小丫头的手底下。 “那便劳烦您了,”凤清歌微微放下心来,又继续看了下去,许是因为这些人是专门解决“秘术”一事,因此并未接受清王的任务委派,招供书里面没有涉及任何关于清王造反之类的内容。 而唯二的清王下属,也就是两个丫鬟,在审讯过程中,并无留下任何口供就自尽了。而从其他人的供书中得到的讯息是,这两个丫鬟是半年前入崔府的。 她心里大概梳理了一下——这一批滇门忍族的人,最早进入崔家的是常婆子,也就是自尽的那位灰衣婆子常护法,在十年前崔燕出生后三个月便在崔家后宅了。 一开始的目的,似乎是为了保护崔夫母女。 再三年,崔夫人生了儿子。 恰时忍族族长出关,下了命令让带走崔夫人及其一双子女,常婆子当时违背了忍族族长命令,只送去了崔家小儿。 因此,七年前,崔家仆人大都因为各种事情辞去,更多的忍族族人入府,平时看起来听从常婆子命令,实际上则是在监督这位老护法。 凤清歌再联系她从杨大师处问来的忍族的来历,粗略得出结论。 十年前,忍族族长更换,滇门的老族长身死前重伤了新族长任力行,导致其养伤三年。 而常婆子一开始是效命于老族长的,但因为情报错误,误认了老族长的血脉,阴差阳错进入崔家保护崔家母女,因为种种原因与崔家母女生出了感情,故而在新族长任力行下命之时没有听命行事。 因为按杨大师的话,那位滇门老族长,根本没有血脉。所以,以崔夫人和她的儿女之血开启什么鬼密藏,更是无稽之谈。 “即便如此,燕燕和崔夫人也不能说安全了,”凤清歌揉了揉眉,不过她眼下没有过多的担心,“有杨大师在,那位任族长想来也动不得崔家了。” 虽然不清楚杨大师的身份。 可她看得出来,这位前辈绝非一位普通的琢玉师那么简单。 他对什么天灵族、滇门忍族还有毒门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在江湖之中肯定有极大的影响力。燕燕是他看中的徒弟,不谈日后成就无限,眼下必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凤清歌看完供书,冲乘风和岚风淡淡一笑,道:“多谢你们审讯,这些消息于我而言,十分重要。” 乘风见她如此客气,摸着脑袋一笑,“凤小姐跟咱们就不必客气了,您这也是替圣上分忧,我们出些许小力,不算什么。您日后但凡有吩咐,尽管找我们便是。” 岚风挺了挺胸,看向她道:“听闻您明日要出城,岚风斗胆请您带上我。” 义合村是什么地方,岚风早有耳闻。 那些刁民之前连王爷的车架都敢拦,万一撒泼耍横伤着凤小姐了怎么办。这不仅是圣上的徒弟,更是烨王府未来女主人,他得替两位主子爷好好护着她的安危。 万一出事了,心疼难受的还是他家主子。 宇文烨瞥了岚风一眼,没好气道:“她出城办正事,你去作甚?” 这狗东西,一天天净做蠢事。 看他那模样,宇文烨就知道他又在替自己瞎操心! 凤清歌也眨了眨眼,看着岚风。 岚风并没说那等令人尴尬的话,他咧嘴一笑,道:“义合村的刁民们之前冲撞了王爷,属下去查一查有没有隐情,若真是无奈之举,那还是早早地了结了那桩案子,让江大人打一通板子将人放了。” 这个理由,相当合情合理。 乘风暗暗给了他一个赞扬的眼神。 凤清歌也点点头,道:“岚风侍卫说得极是,村民拦路刺杀一案,到现在还没结案,是该由烨王府出面询问清楚。” 主要是,顺天府查出来情况,却也不敢擅自放人。 江智作为府尹掌控一方之民,并不是什么案子都由他经手的,他只过问重案,其余大小案子则是交由府丞审理查办的。 这个案子,除了那个刺客和煽动民变、散步谣言的奸细外,剩下的刁民暂时收归大牢,没有进行正式的惩治。 于府丞而言,也并不好办,因为村民们拦路的对象是烨王殿下,圣上宠信的九皇弟,罚重了不合大夏律令;罚轻了又怕事后上面过问,遭了埋怨和厌弃。 除非烨王府出来惩治,否则,人还得继续这么不清不楚地关着。 第124章 登门拜访 凤清歌和方永安借府丞名义行事,已经答应了那些村民要处理那桩案子,有岚风出面配合自然再好不过。 她遂应了下来,道:“既然这样,明日辰时初,你在城门口等候,随我们一同出城去义合村。” 岚风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又看向宇文烨,见自家主子没有反对,道:“好,那属下提前去皇庄将懂农事的农官叫来。” 宇文烨:“……” 狗东西,当着他的面讨好她,还有没有将自己这个主子放在眼里? “那小女就先行告辞了,”凤清歌解决了数个麻烦,心头霎时一松,临走时又忍不住多嘴,朝一身清凉斜倚靠在软榻上的男子道:“烨王殿下,天寒,您还是将头发擦干再睡。” 这人明知道他有寒疾,不能受凉,还不好好照顾身子,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 宇文烨难得听她关心自己,心里极为受用,脸上却露出微微不耐的表情,摆了摆手道:“行了,赶紧滚回你的凤府吧。夜深了,本王要休息了。” 凤清歌看他那副别扭的模样,不由失笑,她整理好供书放回桌案,又在他半带威胁的视线中抱起装了桃花发簪的锦盒,俯身行礼,“是,清歌告退。” 夜风,轻抚。 京城中的桃花已然开放,于暗夜中散发着汩汩清香,扰入人梦,浅淡而不自知。 翌日一早,天刚放亮,露出东天一点鱼肚白,除了更夫的梆子声,外面还没有多少动静。 凤清歌起身后,用铜壶中的凉水洗漱了一番,便点上蜡烛,坐在桌案旁,拿出干净的册子,默写起将借来后被凤清韵损坏的书册来。 她不仅能过目不忘,更有模仿文字痕迹的天赋,只是模仿之时,书写难免速度会比用自己的笔迹写慢上不少。 足足写了一个时辰,才写了半册的《凤公子文集》。 “咚咚”外面传来锦芝的敲门声。 凤清歌盯着手下的书册,微微叹气,收起了笔墨,“进来。” 锦芝得了她应声,轻轻推门而进,见她坐在书案旁,不由一愣:“小姐这么早就做功课了?” “不是,”凤清歌吹灭了蜡烛,起身揉了揉略有些僵硬的肩膀,道:“只是将被损坏的东西重新抄写一遍。” 凤清韵想用这种办法害她,是妄做小人了。 她别的不行,但跟书有关的,还少有能难得到她的。 锦芝瞬间知道她是在做什么了,不由心疼地看了她一眼,道:“这等事,交给外面的抄书先生做就是了,何必麻烦您亲自动笔。” “里面有些被污得严重,抄书先生没法一字不差地抄录一遍。”凤清歌云淡风轻道。 况且,这些跟父亲有关的文字,能亲自写一次,于她而言,是求之不得的事。 “那也不能这么劳累啊……”锦芝无奈摇头,昨夜从烨王府回来之后,小姐又看了好一阵子的书,还写了不少东西,忙到快子时之际才睡下。 她真觉得,那些个十年寒窗考进士的文人都没这么劳累的。 “您还年轻,又是女儿家,要好好养护身子,可不能仗着这几年身子骨结实就肆意糟蹋。” “无妨,”凤清歌听她训导自己,微微一笑,道:“我心里有数的。” 真要有数就好了……锦芝暗暗翻了个白眼,正要把提来的热水倒进铜盆伺候她洗漱,就见里面还有清水,再提起屋里本来还半满的铜壶,不由气恼地叫道。 “小姐!您要是再用冷水洗漱,奴婢就让钱嬷嬷来伺候您晨起!” 钱嬷嬷特意叮嘱过,让小姐不要碰生冷之物,偏偏她本人不听话,属实令人气馁。 “好好好,我知道了,”凤清歌见她脸上露出恼色,忙自我检讨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下次旬假我若早起,就去小厨房里烧热水。” 福寿堂是有小厨房的,也有专门负责烧水的婆子。 不过,人都是卯时才到;最近因为她去国子监,婆子不得不寅时起来烧水,只有她放旬假才能晚来三日。 今日尚是旬假之日,她也不好打搅婆子休息。 锦芝失笑,轻啐了一口,道:“我和花旭是您的婢女,您有事尽可叫我二人,哪有自己去烧水的理儿。好了,奴婢知道您不是那等贪睡的主子,下次我寅时就给您送热水。” “嗯,”凤清歌倒没拒绝,用热水擦了脸,抹了润面的面膏,换了一身轻便又不失优雅的水蓝色马面裙,外面罩了薄衫。 与祖母凤老夫人一同用了早膳,便出府朝袁宅而去。 袁隆夫子平日都是住在国子监附近的宅子的,家宅很是普通。 不过,他家中人丁极少,据说儿子袁驿在外地做县令,多年来没有晋升,袁驿的妻儿皆在外地。 京中袁宅,住的是袁隆夫子老夫妻二人,连个仆人都没有。 凤清歌上门之时,袁隆夫子正在种植,院子里摆满了陶质的盆盆罐罐,里面栽种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花花草草。 院门大开,里面传出一股略臭的味道。 凤清歌看了看宅门右侧的“袁宅”木牌,微微惊讶过后,抬手敲了敲门。 “请问袁隆夫子是住在这里吗?” “在,你是?”院子里,一个穿着短褐的老头儿抬起了头,慢吞吞走了出来,见到凤清歌时,他眉头一皱。 凤清歌行学子礼,抬头一笑,说明来意道:“学生凤清歌,是国子监新来的学生,因偶遇城外义合村土地失肥断收之怪事,故而冒昧上门,专程来请教袁老夫子您。不知您老人家今日是否有空,可否跟学生出城一看究竟?” “嗯?有这等事?”袁隆夫子知道她身份,没有过多反应,而是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她口中叙述的事情上了,他背过手敲了敲腰,微直起身,道:“你进来吧,先把你知道的情况跟老夫说一遍。” “是,”凤清歌朝身后的锦芝、方永安摆了摆手,跟着袁隆夫子进了院子,边走边道:“学生也是刚知晓这件怪事,据义合村的村民说,土地失肥断收,应该是十七年前的一场暴雨所致,自那以后,村里的所有土壤都变了样,从肥沃如油变得种什么都出不来。” 第125章 袁隆夫子 凤清歌说完,又补充道:“学生也看过那土壤,如西北荒原上的土砾,虽不像沙子那般坚硬干燥,却也不是能种出的土地该有的样子。” “这样啊……”袁隆夫子认真听完她的话,眉头皱的深了一些,“你说的这等怪事,老夫平生遇到的不多,所以暂时不能判断具体是何状况。你先等一下,容老夫收拾一下,我跟你出城去看看。” 通过这些描述,并不能分辨那村子里的情况。 袁隆夫子将院子里的盆植摆好,叫出老妻,叮嘱道:“我要出城一趟,再过一个时辰,你给东边的这一排再浇一次水,顺便把西边的全搬到屋子里去,还有……” “行了行了,”袁隆夫子的老妻打断了他的絮絮叨叨,摆了摆手,声音温和又带着几分无奈道:“这些东西的习性我比你清楚,老头儿,你早些办完正事,乘早回家吃药才是正经。” 说完,她又看了凤清歌一眼,笑道:“早就听说国子监进了位女学子,没想到这模样竟长得这般俊俏。丫头,出城后要好好照顾自己,顺便帮老婆子看好你袁夫子,别让他乱发好心应承别人什么!” “嗯……”凤清歌先是一愣,而后猜测到这位笑盈盈地应下,“好,清歌定会注意的。” 袁隆夫子老脸上掠过尴尬之色,轻咳一声,“你呀,跟小姑娘乱说什么呢。还不快去把我的家伙什拿出来!” 袁老夫子的老妻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而后进屋去取来东西,送二人出门。 出了门,凤清歌背着夫子的行囊,指着旁边的车架,躬身道:“袁老夫子,请。” 袁隆夫子顿了一下,多看了她一眼,率先上了马车。 凤清歌又朝其老妻微微俯身,方跟着上了马车,以弟子礼跪坐在车厢门口。 袁隆夫子见她一副恭敬样子,不由一笑,微微摇了摇头,道:“你不必对老夫太过恭敬,袁某说白了,也不过是个种地的糟老头子,哪能当得起你这般大礼。” 整个国子监,这么多年,还没有人对他如此毕恭毕敬过。 这小姑娘,看样子应该也是富贵出身。 “您是国子监的夫子,更是熟知大夏农科的智者,自然当得起!”凤清歌提前做了功课,也知道面前这位袁隆夫子在农科上花费了多大的心血,甚至为了考察各地农事,于多年前拒绝了入朝为官的机会。 他是真正做实事的人,这样的人,岂能与荀夫子那等人一般而论。 袁隆夫子笑了笑,眼底闪过慈爱,转而问道:“你一个小丫头,怎么会关注起义合村的农事来?” “也是碰巧遇上了,学生观村中百姓生活贫苦,并非懒惰不事生产,而是年年欠收失去了种田谋生的希望,心有不忍又才疏学浅,无法帮助村民,遂找上您来。” 她又将义合村上面官员不管的事隐晦地提了一句。 袁隆夫子唏嘘一声,了然地点了点头。 他走遍大夏河山,东南西北的边境他也曾去过,于寻常百姓而言,土地是一家人的命儿根子,没了这生计保障,就只能去做流民、去乞食。 他从记忆中回溯了一下这个村子,慢吞吞道:“义合村,老夫多年前曾去过一次,当年村中确如你所说,地肥如油,是京城附近所有村落之中,收成最好的一个。” 为此,他还专门研究了一下村里的土质和水源。 后来发现,是因为山上的溪流水质上佳,润泽了附近的土地。 可惜,那泉眼太小,溪流只能泽被义合村一方,他便没有将此事说出来,而是归结于地灵的原因。 “您也去过?”凤清歌好奇问道。 “是啊,”袁隆夫子点点头,道:“那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不曾想,有朝一日会有人因为义合村土地贫瘠而找上老夫。” 二人说话间,便到了城门口。 岚风已经带了四个皇庄的司农管事侯着了。 一行人汇合之后,凤清歌又特意叮嘱岚风,让他不要暴露方永安身份,乘马车赶到了义合村。 他们一到,就有村民围簇而上。 “是府丞大人来了!” “青天大人带农官来咱们村查访了,快,请贵人去咱村长叔那里。” “把前些天备好的吃食都拿出来,别慢待了青天大老爷!” 村民个个十分热情,拱卫着他们一行人,似乎不是在面见府丞,而是看到了恩人一样。 袁隆夫子看了一样“府丞”,疑问地看向她。 顺天府府丞大人,给他们做车夫? 凤清歌凑到袁隆夫子跟前,小声道:“夫子,因为这些村民有些排外,所以之前学生不得不出此下策。不过,这事顺天府的府尹大人是知道的,不会事后怪罪。” 袁隆夫子淡淡点头,心中倒是有些犯嘀咕了。 他确实隐隐听到国子监进来了一位女学子,但对方因何而来,又是什么家世背景,他一概不知。 眼下看来,这学子很不简单啊。 也是,能进国子监,本身就证明了她身份非同寻常。 “那你让他安排一下,老夫要去田里看看,你再多叫几个上了年纪的老村民陪着老夫。” 待会儿,还得问问村民。 “好,”凤清歌便扬声道,“大人,袁老夫子要去田里察看,您给他派几个得力的、懂农事的村民。” “理应如此,”方永安欣慰一笑,眼神一动,就有几个上了年纪的村民主动请命。 “大人,让我去,虽然现在种不出来庄稼了,但草民从前也是十里八村种田的好手。这地里收成好的时候,每一年的产量小人都是清清楚楚的。” “草民也要去。” 说实话,他们这么巴结府丞大人,为的不就是这些田地嘛,而今农官来了,他们心中也稍微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府尹大人,是真的为民做好事,上次也不是故作姿态吓唬他们。 凤清歌看向袁隆夫子。 后者从中选了四人,带着村民和皇庄的司农一同向地里走去。 第126章 有没有救 “岚风侍卫,你与府丞大人去问话吧,小女子陪袁老夫子查验土地失收的原因,”凤清歌分派了活计,背上行囊跟着袁隆夫子往田间走去。 锦芝默默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袁隆夫子与四位皇庄司农管事先相互认识了一番,而后各自伏在田间察看起来。 袁隆夫子蹲在田里摩挲着土砾,眼底满是沉思,许久后冲凤清歌招了招手:“丫头,把你背的东西拿过来。” “哎,”站在地头的凤清歌闻声应道,抬脚就要进田地里面。 “小姐,这里满是土砾,莫弄脏了您的衣服,让婢子去吧,”锦芝伸手,欲替她分担。 “不用,”凤清歌摆了摆手,笑了笑轻声道:“若是怕脏,我就不会来了。” 比起淋漓的鲜血与阴谋算计,这些不会言语的土地何等干净。 只要你愿意费心去侍弄它,它就会给你回报。 这些不仅是村民的粮食来源,更是大夏立国的根基。 诚如廖清夫子所言,为官者必须要懂得农事、栗米之法。今日,有袁隆夫子这样的农科智者,又有四位大夏顶尖的农官在此查验土地,这是极为重要的经验,她更不能浪费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多学,多思,多记,学识是永远不会背叛你的。 “……好。”锦芝收回了伸出的手,隐隐懂了她的来意。 凤清歌快步小跑到袁隆夫子身旁,解开行囊,将老夫子需要的东西一一送去,见他用一个竹筒灌入土砾,又倒入水细细观察,口中念念有词。 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问道:“夫子,敢问这是什么?用它又有什么作用?” 袁隆夫子并没有被她的问题打扰,叹了口气,道:“这是老夫用来测试土地的工具,看看它是适合栽种何种作物。不过,这些土地,确实已经废了,别说作物,就是耐寒耐寒的沙棘、仙人掌,也种不活。” 他鲜少遇到这样奇异的事。 在大江大河两案,百姓胡乱砍伐林木,会导致水土流失,土地失肥。可流经义合村的河流并无异样,附近林木亦与当年没什么差别,怎么会骤然荒芜至此。 “那,土地可还有救?”凤清歌关切地问道。 “诸位有何见解?”袁隆夫子看向其他四位农官。 那些农官来前就得了岚风的叮嘱,所以对凤清歌很是尊敬。再加上这些人早就仰慕袁隆夫子的声名,回答这个问题并没有遮遮掩掩地隐藏心里的想法。 “依我看,当年的这场暴雨,怕是有些蹊跷。老朽早年曾听人说,有种酸毒雨,极具腐蚀性,落在石块上也会磨损石块表面,按照义合村的变故来说,那场雨是酸毒雨的几率很大。” 但凡农官,见多识广,有很多从先辈处听来的奇事作为经验。这四人在皇庄做事,关系不错,刚刚又商议了一番,所以确定了酸毒雨的看法。 “我也是这个想法,三百年前,一场酸毒雨害得蜀地十村寸草不生,足足过了近百年,大夏立国之后才缓和过来。袁老夫子,您博学多识,这酸毒雨之祸,应该比我等清楚。” “此事,恐非人力能够改变。” 村民们站在一旁,听他们如讲天书一样说什么酸毒雨,只觉悬异。 凤清歌亦是从未听过这等异闻,惊讶的同时又觉得不可思议——这世上,岂有什么能令百草凋零、作物不生的雨! 唯袁隆夫子又是皱眉又是舒眉,“你们提醒地甚是,这应该就是酸毒雨了。但老夫有个疑惑,《农书志异》上面讲,酸毒雨看似天灾,实为人祸,义合村隶属宝安县,又距离京城十分近,何人敢在这里翻云覆雨!” 《农书志异》,是本志异类型的农书,上面记载了许多的诡异农事,里面的故事,没有一个是人力能够解释的。 袁隆夫子,自然看过这本书。 而且,还曾抄录过一次。 然而,他活到这么大岁数,还未亲眼见到书中记载的任何一桩异事,因此心里对这本书一直是存疑的。 可义合村的事,太怪了,无法用他的农事经验进行解释。 这些人一提醒,他才想起这酸毒雨……更记起了这种人祸发生的前提——三百年前,蜀地有豪强自立为王,蜀民争相追随造反,前朝皇帝平定叛乱后,斩杀叛民三万,为了教训并威慑蜀地百姓,命国师降“夺灵”之雨,使当地最富庶的十个村子变成荒村。 这件事,也成了前朝覆灭的一个诱因。 四位农官被他一问,面面相觑,随着心里一个猜测升起,顿时生出慌乱之意。 “袁隆夫子,您是聪明人,应该看得出来,义合村的这件事并非你我能够解决,咱们得尽快回城禀报当今圣上。” 农官,与天下民生息息相关。 因此,更需要这些农官们对节气、天象了解透彻。 别看这些人成日里在皇庄种地,跟土地、粪肥打交道,可摆出身份,个个不低。这里四个司农管事,官衔最低的一人,也是五品,最高的则是皇庄庄头,亦是大司农,官居三品,直接对圣上负责。 若说大夏有人能施展“夺灵”,强降“酸毒雨”,那只有钦天监的术士了。 如果先帝真的下令派钦天监术士做此事,他们司农官不会不知道。 十七年前的钦天监,必定有人为了某种私心,偷偷犯下了滔天大罪! 凤清歌听得云里雾里,什么“酸毒雨”,“农事志异”,她根本不曾听闻,但她却听明白袁隆夫子的那句“看似天灾,实为人祸”。 她凤眸闪烁了一下,没有多问,而是快速地叫回岚风和方永安,安排几人回城进宫。 “府丞大人,那咱们村子里的地,真没救了吗?”这些村民畏缩地垂着头,又充满期待地望着方永安等人。 “这,还得看几位农官的,”方永安不知实情,目带询问地看向袁隆夫子几人,而后又为难地看了一眼自家小姐。 装青天大老爷,委实困难了些。 眼下,看着这么一群人,将希望全部放在他身上,而他又因为不懂行,根本帮不了人,心里满满地充斥着无力感。 “有救!”袁隆夫子没有犹豫,语气果断,而后又软下声,语气平和不失坚定地对村民们道:“放心,老夫保证,今年的秋收之时,义合村的土地里定能长满粮食!” 第127章 术士之密 村民们的眼睛里露出亮光,这位是京中的大人物,没有道理骗他们这些小老百姓。 可是村子里十几年没有收成,所有人都绝望了,而今听到这样的一番话,既不敢相信又希望它是真的。 “您此话可当真?”杨村长苍老的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两腿颤巍巍地走上前,紧紧盯着说话的袁隆夫子。 “老夫敢这样说,自然是敢打包票,”袁隆夫子语气坚定的说道,尔后又看向四位农官,道:“几位大人,老夫还有些疑惑,需要在村里多留一会儿,查询答案,圣前进见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好说好说,”四人拱手笑了笑,知道事情的重要性,也不再多留,坐上了马车直接回了城。 凤清歌原本想走,听到袁隆夫子还有事要做,便给了方永安一个眼神。 方永安得了她的示意,对杨从文村长道:“杨老,这位袁隆夫子是大夏最好的农科夫子,只要你们好生配合他查探情况,令村的事必能得到妥善解决。” 杨村长连连点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大人您请放心,老朽这就让整个义合村的人听从夫子安排行事。袁夫子,接下来您是要继续在田地里察看还是另有安排?” 袁隆夫子道:“老夫记得,村东的合山上,有一小溪,麻烦来个人为老夫带路,老夫想去看看那处溪流。” 杨村长脸上表情一滞。 村民们亦是脸色一黯。 凤清歌和方永安有些莫名,只是看个溪流,这些人怎么突然神色都不大对劲。 “怎么?”袁隆夫子亦觉得奇怪,皱眉问道:“老夫提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不,不是,”杨村长平复了一下心情,叹气道:“夫子和大人有所不知,我村的合山,在十七年前的那场大暴雨中,崩塌了,而今已经化作一片荒坡。至于您说的溪流小溪,也已不复存在。” 袁隆夫子愕然,脸上表情变了又变,手指掐算天时时令,脸色越来越差。 听完这村长的话,他彻底可以肯定,十七年前的那场暴雨,确确实实不是一场普通天灾,而是人祸,由人力操纵酿成的一场灾祸! 京城干旱,少有暴雨。 他居于京城也有多年,对天象也有不少心得。按理说,近百年以内,京城是不会有什么暴雨,可偏偏义合村就发生了这么稀奇的事。 这种玄之又玄的力量,除了术士,谁能轻易施展? 钦天监不上报,那就是心中有私——谋算这场人祸的术士,定然跟钦天监有关,且极有可能就是钦天监的人。 “罢了,合山已毀,再察看也没用处,老夫知晓了,丫头,安排回城吧。”袁隆夫子看了一眼凤清歌,见她若有所思,笑了笑,“等这事处理完了,老夫会将来龙去脉给你讲清楚。” “多谢夫子,”凤清歌这会儿已经去掉前缀,直称夫子。 这一趟出城,她确有很大的收获。 岚风则看出事情的不简单,从问完话就沉默下来了。 因四位农官提前回城,岚风便与凤清歌等人同乘一辆马车。 坐上马车后,凤清歌从隔层里取出茶壶,为众人倒了茶,才看向袁隆夫子,道:“夫子,不知这《农书志异》是何书?学生也读过几篇农书,还未听过此书之名。” 袁隆夫子咕嘟喝完了茶,抚了抚短胡子,道:“这本书,只有进过司农部的人才知晓,是独有的孤本,不外传的。你没听过,是正常的。” 他当年进过司农部半年,看过这书还抄录了一本,本想留下来用来教授徒弟的,但没带出来就被发现,抄录本被当时的大司农给烧了。 “那您说的人祸,是有何依据?”凤清歌从他们的话中猜测到义合村的事是有人故意破坏,可她还是有些疑问,世上真有能夺一方生机的手段? 她想起那个钦天监中的妖道的降雨之术,还有传言中的忍族秘术,以及自己的这种类似于诅咒的能力,眉头轻蹙——凡人,当真能掌控超凡的力量吗? 袁隆夫子张了张嘴,而后笑着摇头,“这事,老夫也是一知半解。你是国子监的学子,将来往后有机会了,就会知道这些东西。” 世人不知,前朝覆灭的根本,就在于术士之乱。 大夏立国后,圣太祖立下钦天监,将江湖野道野术士清扫了数遍,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再度发生。 更为此,将术士之流,从史书上抹除。除了皇族核心的子弟,以及钦天监、司农这些利益相关者,其他百姓更甚至是朝廷二品大员,也无从得知这些东西。 他也是从司农部的书中看到只字片语,窥到些许历史谜云的痕迹。 “是,学生定会努力学习,”凤清歌点头应道,而后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她能够诅咒人,使人遭受厄运;那,能不能祈愿,给人以好运? 她这般想着,心中暗暗念道,义合村的土地会恢复正常。 念头刚一闪过,她的心头乍然一痛,像是有一把长剑猛地贯通前后心,扎破了心脏一样! 凤清歌脸上失了血色,鼻子里也一滴一滴地流出血来,身子失了力气向一边歪去。 马车车厢内的其余三人,都被她吓到了。 锦芝一手扶住她,另一只手手忙脚乱地拿着帕子,哆哆嗦嗦地为她擦拭鼻血,差点急出泪:“小姐,您怎么了?不要吓我!” 岚风亦是惊慌失措,不知该怎么办。 “快,快回城,外面的小伙子,车再快点!”袁隆夫子不懂医术,但也知道这位女学子身体不容乐观,忙大声催促着外面恢复车夫身份的方永安。 方永安脸一沉,一边加快车马的速度,一边问着情况。 凤清歌痛到几欲作呕,既能清醒地感知到淋漓尽致的痛,又意识迷蒙无法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此时此刻,她的脑海中却像是周公入梦般,显现了一幕幕场景。 星幕之下,有人头顶苍穹手持罗盘,用玉瓮收走了两样东西,一瓮绿意琮琮的水,一瓮跃动的鱼儿……暴雨倾盆,郁郁葱葱的山似被怒触的不周山般,轰然倒塌…… 第128章 昏了过去 是他! 凤清歌认出了身着白色道袍、手持罗盘的男子,半阖的眼眸中闪过了然与愤怒,手掌紧紧攥在一起,以抵抗那种非人的痛意。 马车疾驰,奔入京城城门。 锦芝看着痛作一团的小姐,急得冒汗,一边替凤清歌擦汗一边催促:“方公子,麻烦你再快些!”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只是出城在义合村待了不到一个时辰,怎么会这样! 岚风亦是心急如焚,恨不得飞到医馆里,嘴上故作镇定地安慰道:“凤小姐,已经进城了,前面就是医馆,您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他看得心焦似火,属实佩服这凤小姐。人都痛得身子蜷缩成一团了,至今没有叫过,要不是亲眼看见她手握成拳、汗透衣衫,都要误以为她根本没有出事了! 自城外至今,虽快马加鞭,但也足足过了两刻钟,就算军中的儿郎,受了伤也会呼痛,可她一个女子这般能忍,委实罕见。 凤清歌不知岚风心中所想,她曾被人破腹放血生祭,那样的痛都熬过,又岂会屈从于这次的剧痛。 她艰难地直起身子,拒绝道:“不,不用去医馆。” 眼下是什么状况,她心中有数,寻常大夫郎中不能解她之痛。 “您身子出了问题,怎能不去看大夫?”锦芝眼睛睁大反问了一句,复又急道:“小姐,您万不可讳疾忌医啊!” “我的身体我知道,无妨,”凤清歌提着一口气,缓缓说道,见袁隆夫子和岚风俱是一脸不赞同的样子,她紧了紧满是湿汗的手,道:“没事,我已经好了。” 转而又装作大好的样子,在一侧坐直,对外面的方永安道:“方大哥,送袁老夫子回家。” “没事就好,”袁隆夫子见她恢复正常,不疑有他。 岚风和锦芝尚有担忧,可见她面色如常,不复刚才的苍白,姿态自若,便放下心来。 等袁隆夫子到家,凤清歌扶着他下了马车,亲自送他进门,而后退出门外,恭恭敬敬行礼:“今日多谢夫子。” “查索农事,本就是老夫的分内之事,岂有什么谢与不谢的,”袁隆夫子摆了摆手,提醒道:“义合村的事有人接手,你就不要再管了。” 事关钦天监,可不能让这丫头掺和进来。 万一被盯上打击报复,岂是她能扛住的。 这小姑娘生得不差,模样周正一看就不是有坏心眼的,更兼品行端正,能主动为素不相识的义合村村民来求他,又不怕吃苦爱求知,是个研究农事的好料子。 袁隆忍不住生出爱惜之意,心道,改日得去问问院里的司业,看能不能把这好苗子收下。 凤清歌脸上露出淡淡的歉疚,再躬身一拜,道:“学生知晓了,日后遇到了不懂的农事,少不得还要叨扰夫子,届时还请您勿怪。” “好说好说,”袁隆夫子老脸上漾出笑容,还想叫她进来,想着她之前的强忍疼痛的样子,便道:“小丫头你今日这一遭,险些吓坏老夫。等回家了,千万记得请大夫给你把脉,可别再有下次。” 凤清歌俯首,点头称是。 随后,又与岚风到顺天府,面见府丞,让将义合村无知犯事的村民责罚过后放了。 与岚风分道扬镳后,她终于撑不住,在回府的路上吐出一口血,彻底昏了过去。 “小姐!”锦芝低呼一声。 马车上只有她一人,外面方永安察觉到不对,忙在街边停下马车。 待掀起帘子一看,方永安神色也变了,手中鞭子一样,架马朝宅子赶去。 等柳向保叫来最近的大夫,大夫摸脉观色,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大夫收回摸脉的手,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这一屋子面带急色又露出几分小心的人,尤其是生得有几分凶的柳向保,轻咳一声:“小姐这病,生得蹊跷。察其脉象,除了有股寒气侵体之外并无异样,可能是劳累所致。不过,老夫医术短浅,判断的也不一定准确。” 他顿了顿,道:“不如去请杏林巷的宋老太医,他老人家悬壶济世,医术高明,医人无数,定能看出小姐的症状是何病症。” “不可能是劳累!”锦芝立即反驳了一句,对方永安和柳向保二人道:“小姐半个时辰前,骤然鼻中流血,看起来极为痛苦,肯定不是劳累引起的。” 小姐是辛劳,可她平时的膳食是钱嬷嬷安排的,十分得当,不可能骤然发病。 除非,是遭了什么算计,或是天生病疾…… 锦芝只是浅学了几分医理,根本看不出凤清歌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再盯着那双被包扎的手,想起刚才看到的伤痕,心里更是十分自责,气自己大意,竟然没看出来小姐之前一直是强忍疼痛。 可她心里又泛着嘀咕,身体有恙大可找大夫,小姐是不是有什么隐情,不愿被大夫发现。 这样想着,她面色沉了沉,抿了抿嘴唇,道:“麻烦大夫跑这一趟了。” 等送走了大夫,她看了一眼昏迷的自家小姐,叫住了要去请宋老太医的柳向保,道:“二位,暂时不请宋老太医了。” “啊?”柳向保立在门口,惊愣道:“为啥不请了,大小姐人还没醒呢。” 锦芝咬了咬下唇,道:“先等等。” “等什么?”柳向保一脸茫然。 方永安则眉眼一厉,紧紧盯住锦芝。 锦芝知道这二人都是小姐极为信任的心腹,也不隐瞒,微叹了口气,将自己的猜测说出,“之前小姐明明痛到极致,却不愿去见大夫。我猜想,她应该不是讳疾忌医,而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所以,我希望再等等,若是再过一会儿,小姐还没醒来,我们便去请宋老太医。” 方永安皱眉,他自然知道他如今追随保护的这位小姑娘有秘密,且从认她为主答应任她驱使的那一刻就一直确定她藏着不小的隐秘。 可眼下,她昏迷在床,万一延误了治疗时机,害了她怎么办。 回想起初次见面,她信誓旦旦地说要扳倒谢導,完成他们入京数年却不能办到的事,再看着她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脸色苍白的样子,方永安眼底从动摇变得坚定。 “我不同意!”方永安果断地摇头,没有看锦芝的反应,冲柳向保道:“小姐的安危最重要,柳兄,去请宋老太医来。” 什么不得已,与凤大小姐的性命相比,都不值一提! 第129章 是真是假 方永安虽是为复仇而进入京师重地,可他内心很清楚,一旦完全沉溺于复仇的怒火中,做事不择手段,不将别人的性命当回事、随意做赌注,那么所谓的复仇即便真正实现了,也毫无意义。 东境方家与柳家的守军是为了大夏而死的。 他相信父亲和柳伯父在发现被设计谋害的那一刻,会有失望与愤怒,但绝不会仇恨无辜的人,更不会允许他与柳向保成为复仇的工具。 故而,比起复仇,他更在意人。 凤小姐为了实现她的理想与抱负,何其努力,她的丫鬟能用她的性命赌一个可能,他却不能。 锦芝脸唰地一红,而后变得微白,她听出了方永安的话中之意,有些后悔自己说出那样一句话,更埋怨自己不该胡乱揣测小姐的情况。 “你说的对,是我有欠考虑……” 宋老太医来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这期间凤清歌依旧昏迷不醒。 宋老太医指示孙子放下药箱,自己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从容不迫地一边把脉,一边询问锦芝情况。 “人是怎么昏倒的?” “小姐在回城路上,忽然流鼻血、额头流汗,看起来十分痛苦,不过之后她似乎又好了,还送了夫子回家,又去办了些杂事。没想到,人就猛地晕倒了……” 宋老太医皱了皱眉,见凤清歌两只手上皆是新落的伤痕,摇头道:“那你家小姐挺能忍的,这种痛可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 “老太医可是诊明了小姐的病症?”锦芝眼一红,忙问。 方永安和柳向保站在一旁,满是担忧之色,静等宋老太医的诊治结果。 宋老太医点头又摇头,道:“病查出来了,病因不明。你家小姐这是突发心疾,发作时胸痹心痛,如似刀绞,常人根本忍受不了。一旦发作,轻者痛不能耐,重者昏迷,或有性命之忧。” 心疾多隐蔽,一般的医者根本查不出来。 若非他曾治过不少这样的病人,怕是也要误以为是劳累过度所致了。不过,这丫头的有点奇怪,据他多年诊疗的经验,心疾大都是来自娘胎,先天不足而形成的。 后天患病者,则是酗酒、少动、长期劳累过度。 “那怎么办?”锦芝一听有性命之忧,险些咬了舌头,既忧又悔。 方永安沉下了脸,衣袖下的手紧了紧。 柳向保连着“呸”了几声,道:“凤小姐福大命大,不会出事的!” 宋老太医捋了捋胡子,皱着眉头,不解地道:“老夫不大明白,你家小姐富贵出身,看起来并无长期疲累之状,更没有任何一种心疾诱因的迹象,怎会心疾发作?” 治病下药,需得对症。 眼下不知成因,贸然下药不仅不能治病,恐怕还会引起别的病。 这情况,属实棘手! “这……婢子来小姐身边时日不多,无法回答您的问题。”锦芝看向外屋的方、柳二人,见他们亦是一脸不知,心里焦躁又无力。 柳向保一拳砸在桌上,直接对宋老太医喊道:“老头儿,让你治你就想办法治,问这么多干甚!” “你吼什么吼!是你求我爷爷来治病,又不是我爷爷上赶着给你家小姐诊治,刚才跪在我家门外求人,现在见人上门来了,就凶巴巴的,有本事你自己治!”宋老太医的孙子合上药箱,站起来瞪着柳向保道。 柳向保脸一垮,气势顿时没了:“我又不是大夫……” 宋老太医脸色一顿,无奈地摇了摇头,对孙儿道:“行了,别跟病人的家眷计较,忘了老夫怎么跟你说的了?仁儿,把护心丸拿来。” 宋仁皱着小脸,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取出一个青花瓷瓶,小心翼翼地倒出一颗小蜜丸,递了过去。 “一丸不够,”宋老太医盯着他。 宋仁抿了抿嘴,满脸不高兴:“这瓶药可是您花了好几年功夫集气药材,千辛万苦制出来的,只有那么一点,给她用?” 一个闺中小姐,哪配用这等珍药! “嗯,”宋老太医不赞同地看着孙儿,语气重了几分道:“病人无贵贱之分,更无性别之分,老夫教了你多少遍了,你既然学医,就做个纯粹的医者,不要学你爹那些世俗功利的东西!仁儿,我再说最后一遍,拿来!” 宋仁小脸一青,垂下了头,飞快地瞪了床上昏迷的凤清歌一眼,手里却还是紧紧攥着瓷瓶,不愿意给。 爹爹讨要了几次,爷爷连一颗都不给,现在居然要给这个女子用,凭什么! 宋老太医眼底浮现失望与淡淡的怒意,不过当着外人的面,到底没有发作,他剥开上面覆着的一层蜡,取出里面的药丸,冲锦芝道:“去拿一杯热水来,把这药化开,给你家小姐服下。” 锦芝应了一声,连忙接过药丸,按宋老太医的吩咐照办。 “这样就行了吗?小姐什么时候醒?”锦芝喂完药汁,下意识问道。 “快则半刻钟,慢则两三个时辰,不急,老夫在这里等着,等你家小姐醒来再说,”宋老太医不徐不缓地回道,坐在凳子上,闭目养神起来。 屋子里安静下来。 而昏迷中的凤清歌,却并非全无意识,相反,外界的情况她听得清清楚楚。 然而,她无法醒来。 此时此刻,她正置身于似梦非梦的幻境之中。 幻境里,她站在义合村的灰败的土地上,受一个声音驱使,干活劳作。 “只要挑水,就能让这片土地恢复生机?”她纤细稚嫩的肩上挑着两个木桶,一步一步爬上山头,站在小溪边,盯着那汪绿莹莹的水,蹲下身子仔细俯视。 山中小溪,并不纯澈。 水中倒影,影影绰绰看不大清晰。 这水,却像极了那玉瓮里的…… 这道声音所说,是真,是假? “自然,”那道声音十分轻灵,听不出男女之分,“你要想让全部的土地都能种出庄稼作物,就必须浇遍每一寸土地。” “我该如何相信这是真,而非他人秘术控制的一场梦?”凤清歌沉默片刻后,开口问道。 第130章 有点古怪 “你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中应该已经应该已有答案。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你祈愿义合村的土地恢复正常,使其村民的生活能有所改善,就得付出你的代价。刚刚的那些微末疼痛,换不来改换一方水土天地的造化。” “好。”凤清歌笑了,水中人亦露出一个不真切的笑容。 下一刻,沉甸甸的木桶落入,水中人化作一溪碎影。 凤清歌动作不算熟练地从溪中取了水,而后拿起一旁的扁担,先压在肩上,再用钩子勾在木桶的桶柈,慢慢用力挑起了两桶水,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一步步下山。 上山打水,下山浇灌。 一担,两担,三担…… 一百担……一千担…… 幻境中的世界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天空永远是雾蒙蒙的灰白色,小小的溪流仿佛不会枯竭,而她感受不到饥饿,只能感觉到累。 那是一种累到灵魂里的疲倦。 凤清歌从一开始的不熟练,挑水走路磕磕绊绊,两桶水到地里只有加起来不到一桶水,到后来已经能够做到一手稳着扁担而可以滴水不漏地走到田地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浇完了村子里的所有土地,原本完好的鞋子,早已不见了踪影,脚下是经年累月磨就而成的厚厚老茧;而她肩膀上的布料,亦是早就磨烂。 凤清歌并不在意这些变化,她拄着扁担站立,努力让自己的背挺直起来:“我已做到,义合村何时能够恢复?” “七日后,当有一场百年难遇的酥油春雨,落于京外,自可拨乱反正,解百姓忧思。” 这道声音说完,一道迷雾迎面而来,凤清歌只觉浑身疲惫一扫而清。 再睁眼,她的面前锦芝红着双眼,看不出是不是哭过了。 见她平静地睁开双目,锦芝大为惊喜地低喊道:“小姐醒来了!宋老太医,小姐真醒了。” 这位老太医,果然有真本事。 宋老太医?凤清歌一怔,视线落在床边的老者与十一二岁的小药童身上时,眼底闪过一丝意外和笑意。 “凤氏清歌,多谢宋老太医治病之情。” 这老太医不是陌生人,于多拥有一段记忆的她而言,可说是极亲近的长辈了。因为,那场河东时疫,就是这位宋老太医在危急之际请缨,主持治理好的。 从那次结识后,她的身体一直是由宋老太医暗下调养。她前世能够在宫中的明争暗斗之中,不被药物算计,亦是因为他们爷孙二人。 可惜,宋老太医人很好,其子却不肖父…… 宋老太医听到“凤”这个姓氏,略微一思索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原来是右相府的千金,看来老夫今日没白来。” 话虽这般说,宋老太医面色与眼神冷淡得像冬月的风,没有什么温度。 凤清歌微微一笑,态度恭敬,道:“劳烦您了。” 她知道宋老太医为人,这个态度也再正常不过。并不是因为宋老太医与右相府有龌龊,而是他素来不爱与权贵打交道。 宋老太医眼神动了一些,态度没有变化,淡然道:“救死扶伤本就是老夫的职责,无所谓谢与劳烦。不过,刚才救你的时候,用了一颗珍贵的药丸,价值百两白银。” 凤清歌笑了笑,从善如流道:“锦芝,去备银子。” 一百两? 锦芝咋舌,没有多嘴,拿了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奉上:“这一百两是药丸的钱,另外一百两,是您二位前来诊治的辛苦费。” 宋仁一见银票,眼睛登时亮了,还不等宋老太医张口,他就伸出手接过了银票,美滋滋地装进药箱里面。 祖父平日里不爱给富贵人家的主子看病,一有空就出城或是去北城给那些穷人看病,赚不到钱不说,经常要搭钱进去。 今儿这一趟没白来! 宋老太医见孙子那副掉到钱眼里的样子,心里暗暗摇头,当着外人也没说话训斥,对凤清歌道:“小姑娘,老夫再给你把一次脉。” 说着,他伸手抚上了凤清歌的脉门。 “咦……”宋老太医突然惊奇地低呼一声,看向凤清歌的眼神里多了惊疑与慎重。 “小姑娘,你这身子,状况有些古怪啊。” 凤清歌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礼貌性地笑了笑,解释道:“许是因为我不久前掉下寒潭了,损了根骨,但又练了点拳脚功夫,所以您才会觉得脉象奇怪。” 面前这位宋老太医医术多高超,她心中再清楚不过。 无论刚才那一场幻梦是真是假,但她晕倒确实切切实实地发生过了。有些事,还是少些人知道为妙,比如,眼下她身上发生的这些奇妙的变化。 锦芝听她提及掉入寒潭的事,不由一急:“宋老太医,您快说说,小姐身子有什么古怪?” 宋老太医见这丫鬟紧张之意溢于言表,轻轻点点头,捋着胡子道:“莫急,是福是祸暂时还未偿可知。老夫之前把脉,诊断小姑娘是患了心疾,导致骤然晕厥;但是,就在刚才,小姑娘身上的病症脉象,系数消失了。” “那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宋老太医看着凤清歌,盯了好一会儿,半晌后摇头笑道:“古语有云,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人既然已醒,这应是一桩好事。小姑娘,老夫给你开个药方,吃个七服,日后注意不要劳累过度。” 这话一出口,宋老太医就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废话——凤府千金,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吃饭走路都有人伺候着,哪有什么机会劳累过度。 等宋老太医开了药方,锦芝问道:“那太医您还有别的叮嘱吗?” “没了,时间不早了,老夫有事,便不多叨扰了。” “您慢走。” 方永安和柳向保亲自送二人离开。 锦芝哼了一声,看着凤清歌,道:“小姐,你听到了没,太医都叫您不要太过劳累,往后可不许再这么折腾自己身子,故意吓我们!” “好,”凤清歌没说自己是因为许愿而遭到反噬,见锦芝面上还挂着忧色,笑呵呵应下。 第131章 打个赌 她口上应着,心里却失笑,与世间绝大多数劳苦百姓相比,她这有哪里算得上劳累? 平日里吃饭洗漱有人伺候,出行在外有专门的车马接送,即便是“父母不慈”,但因为有祖母照应,从小到大也没有缺吃少喝。 劳,算不上;苦,更没有。 凤清歌自小学四书五经,深谙自省之道,可惜从前将自己陷于亲情、夫妻君王之道的囹圄中,又不能及时止损,加之种种外因,她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而今,境遇比之前世,可说是天上地下。 她有幸拜成德皇帝为师,又将成为五位大儒的弟子,还与钦佩的烨王结识,这等机遇,唯有付出更多的努力方可回报,又怎能懒惰,辜负天意与那在乎自己的亲友的期盼。 锦芝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根本没有把大夫的叮嘱放在心上,现在满口答应着,等忙起来时又会把这些抛到脑后。 罢了,跟着小姐这短短时间她也看出来了,这位主子看起来是个好说话,实际上心里主意大着呢,她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 想让她注意养生,难之又难。 大不了她回去跟钱嬷嬷多写些调理身子的药膳和针灸推拿之法。 锦芝这样想着,心里松了几分,道:“那小姐现在准备回凤府,还是继续休息一会儿?对了,您中午还没吃饭,我让宅子里的人送过来。” 这宅子是租给方永安和柳向保安身的地方,因为里面安置了一些保安堂的人手,所以宅子里负责做饭的也是自己人,并非采买来的厨娘。 “不急,先吃饭,你也一起,”凤清歌知道自己这一晕倒,锦芝和方永安肯定是没有心思吃东西,故而叫二人一起用了午饭。 初春之时,野菜勃发,菜桌上多了两道绿油油的野菜,清新爽口,因其占了春之鲜,味道比之翰墨轩的还好吃几分。 凤清歌忍不住多夹了两筷子,吃完想起自己的酒楼,不禁暗暗反省,当初开酒楼的主意是自己想的,结果叫来了卫三公子帮忙,自己便当了甩手掌柜。 钱是人家掏的,人是人家安排的,就连开张等诸多事项,她也一概不管,说起来,还真是欠了卫三公子一个大大的人情。 “方大哥,厨房里还有野菜吗?”凤清歌看向方永安。 方永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回道:“呃,还有不少,小姐要用?” 野菜是手底下人出任务时顺手带回来的,他觉得不错,又叫人多采了些。 “待会儿往凤府和卫府各送一份,卫府的那份,若门人问起,就说是国子监同窗送给卫三公子尝鲜的。” 短时间内,她给不了卫无忌什么允诺。 无论是钱财权势,她一个不沾,眼下唯有这小小野菜,能聊表谢意了。 “是,”方永安心里泛着嘀咕,并未多问,应承道。 而另一边,宋老太医在柳向保的护送下回到了宋宅,爷孙二人盯着马车离开。 宋仁忍不住率先开口,道:“爷爷,这凤家大小姐,跟传言里的不大像。” “哪里不像?”宋老太医笑问道。 “您看啊,这传言里说凤大小姐有贵女风范,又一心求学,所以得了皇上老爷的青眼,得以进国子监读书;又说她善于伪装,私底下脾气很差,常常打骂下人,还陷害妹妹。可咱们今儿个见她时,她身上有泥土,晕倒醒来后又不曾苛责过下人。您张口要百两银,她不仅答应了,甚至还暗示丫鬟多给了一百两出诊的诊金。” 宋老太医眼底闪过一丝思索,笑呵呵道:“这能说明什么呢?” “爷爷,您该不会忘了,之前那凤府的二小姐请咱两去看脸伤之事了吧,”宋仁努了努嘴,一副嫌弃的样子,“那凤二小姐在外面名声好的很,但实际上脾气差得要死,还骂咱两是废物。依我看,凤家两位千金,关系并不和睦,这凤大小姐在府上过得肯定不如她那妹妹。” “你不是最同情这样的人吗,之前对人家凤大小姐连个好脸也没有,”宋老太医心里对小孙子这等敏锐的觉察力十分满意,嘴上还是严厉地训诫他道:“连一颗药都舍不得,爷爷我怎么教你的,你都忘了?” “嘿嘿,没忘没忘,”宋仁小脸堆笑,主动赔罪认错道:“这不是以为那女子是无用的蛀虫嘛,爷爷,我错了。” 女子天生爱争风吃醋,追逐虚荣,爷爷做出来的药给那等人吃了,纯属浪费。 宋老太医叹了口气,道:“仁儿,爷爷知道你因你母亲的事,对女人带有偏见。可人有不同,不是每个女子都是你厌恶的那种,如大夏立国的几位女大贤,她们也能与男子一样心怀天下,拯救苍生百姓。你秉持着这样的想法,爷爷怎么敢放心把平生所学传给你?” 医者须有仁心与平常心,一旦有了偏见,就很难理性地诊治病人。 孙儿的学医天赋,是整个宋家最好的,即便是他的父亲加冠之后,也远不及他而今的水平。 按理说,该让他一个人出来历练,单独给人治病,可一来孙儿年龄尚小,二来他有时候喜欢凭个人喜好做事,还总是不加掩饰。以至于自己总是没法真正放心让他出去接诊。 宋仁眼神闪了闪,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爷爷,反正孙儿不信这世上有什么心怀百姓的女子。今日是孙儿的错,我认,但您别想说服我改变想法。” “唉……”宋老太医对这个孙儿既骄傲又无奈,再想起前几日见几位老友时,老友们提及的话,他眼珠子一转,道:“那不如,咱爷俩打个赌。” “啊?”宋仁呆呆抬头,盯着一副“老奸巨猾”样子的祖父,皱着小脸:“打什么赌?” 宋老太医捋了捋胡子,道:“就赌这凤大小姐的为人。你不是说,不相信天底下有心怀百姓的女子吗,爷爷我就赌这凤大小姐便是此等女子。” 今上本就是才德兼备之君,心怀高远,有识人之明,他看中的人,品行不会差的。 “这有什么好赌的,”宋仁撇着小嘴,虽然很不屑这样的赌,但还是追问道:“她要不是的话,爷爷您该当如何?” “那我就把宋家祖传的三本医书,都传给你。日后,你要出诊,或是进太医院,老夫都依你,绝不阻拦。” 宋仁眼前一亮。 宋老太医看他动了心,眉头微微挑了一下,又补道:“若她是,你就得乖乖听老夫安排,并且保证,以后再也不轻视女子,对她们报以偏见。” 第132章 芙蓉玉 “那得等到何年何月才能赌出输赢……”宋仁的小脑袋瓜子动了动,他承认自己有为爷爷提出的这几个条件而心动。 但拿人家凤家的大小姐打赌,要看出其人品,至少得等到她做出成就展露品德。 这又不是给人看病,开个方子,隔个两三日就能看到结果的。万一那凤家的大小姐到老都表现平庸,庸庸碌碌,他岂能熬的过! 宋老太医笑呵呵道:“不如,以三年为期。” 五位老友亲自教授,最多三年,那小姑娘就能从国子监出师毕业,届时就能见分晓。 “三年?”宋仁睁大了眼睛,旋即又有些狐疑地看了看自家爷爷:“您是不是想哄我?” “哄你作甚!臭小子,赌不赌一句话,再墨迹,爷爷我就叫你再当十年药童!”宋老太医啪地拍了孙儿脑袋一下,没好气道。 “赌,我赌!”宋仁忙应道,再当十年药童他都二十一岁了,还跟着爷爷给他背药箱打下手多丢脸,小家伙应完又嘿嘿一笑,道:“不行,这么大的事,必须得写个契书,签字画押才行。” 他心里暗暗嘀咕,以后得多关注一下凤右相家的消息了。 …… 凤清歌并不知道宋家爷孙二人只是出诊一趟,就私底下拿她作赌的事。 “小姐,这就回府吗?”锦芝让人收下了碗筷,见凤清歌往外慢走,出声问道。 凤清歌脚步顿了顿,暗暗算了算时间,这个时辰,周伯父和崔侍郎那桩案子的刑审应该结束了,皇帝师父肯定也知道了义合村的这件事。 要是早知道祈愿有用的话,她又何必在事情还没解决之前让人用这事来给师父添堵。 “走吧,去东街采买。” “啊?”锦芝一愣,反应过来后又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您是说,采办?” 实在不是她大惊小怪,而是她家凤大小姐过得太不像个闺阁千金。其他京城贵女,平日里每隔两三日便会去城中的胭脂楼、翡翠楼、华衣楼去看看当下最时行的衣服首饰款式。 可她家小姐呢,什么都是家里老夫人给安排的。 在国子监读书期间,连胭脂水粉都没抹过。 这突然说要采办,岂不稀奇? “嗯,”凤清歌点了点头,看锦芝那副小见多怪的样子,不由一笑,道:“春日宴快到了,既有了头饰,便去买一两身配套的衣服和配饰。” 京城中,衣服做的最好的,莫过于天衣阁和霓裳楼,两家皆有裁缝名匠,且不止一两个,故而名声多年未败;至于首饰铺子,则以天工阁、翠玉轩、宝玉阁等六七家名声最燥。 为图方便,凤清歌带着锦芝和方永安,直接到了相隔不远的天衣阁与天工阁。 两座三层高楼相对而立,虽有十丈之隔,建筑看起来却相互映衬,门庭若市。 凤清歌下了马车,率先走入了天工阁。 许是春日宴将至,里面来买首饰的人并不少,光一楼看起来少说也有二三十人,其中也有一两个看起来熟悉的面孔。 凤清歌没有与人叙闲的心思,更没有浪费时间,开口道:“伙计,有没有芙蓉玉琢的首饰?” 烨王殿下送她的玉簪,是芙蓉玉制成的,为了配套,她那日戴的玉镯、耳坠自然也要选同样的玉质。 “客人,我们天工阁什么都有,您要的芙蓉玉当然不缺,”伙计一听她要芙蓉玉,便知道遇到懂行的人了,一边笑着招呼着一边抱歉道:“只是这东西十分稀缺,只有掌柜才能带您去看。您先稍等,我去叫掌柜。” 玉石之中,有三种极贵,其中一样就是芙蓉石。 天工阁掌柜,此刻正在三楼。 看着座上笑容和煦的翩翩公子,贺掌柜的却并不轻松,额头上还渗出了些许汗意。 “东家……” “你说,你将桃夭簪卖了?”卫无忌沉着脸,不悦地道。 “是,”贺掌柜感觉到不妙,连忙垂下眼,以衣袖擦了擦额头。 卫无忌眯着眼一副不快之色,那桃夭簪,他本来都快忘了。 但马上就是春日宴了,他那“救命恩人”正值韶华,今年肯定会赴宴,以凤家的家力当然不至于买不起一套像样的衣裳首饰。可上次一面之后,他牢记着她的那句话“与妹妹以及右相夫妻有些恩怨”,猜测她可能没有什么华衣名玉,故而便想起了桃夭这套首饰。 谁曾想,这不长眼的蠢东西,居然把最关键的发簪给卖了! “卖给谁了?” “烨王府,”贺掌柜苦着脸。 卫无忌脸又黑了黑,若是别家,他还好叫掌柜用更贵的东西换回来,可烨王殿下,一则他打心眼里钦佩,二则也是略有些惧怕这位铁血的将军,杀伐果断的王爷,东西到了烨王府,还怎么换! 贺掌柜试探地看了看他,道:“东家,您不是说那是瑕疵品,能卖出去就行吗,难道有人要?” 芙蓉玉是珍稀,可偏偏京城的富贵女人不识货,没人看上这东西,少数几个见了它的,还说这东西是他们染色染出来的劣质品,白送都不要。 贺掌柜知道它的价值,自然不敢低价售卖,所以在烨王府看上它还没有还价,高兴地当即就一万两千两卖了出去。 他还高兴了小半天呢,心想这月东家肯定能多分他一笔,结果,这次好像又搞错了…… 卫无忌瞥了贺掌柜一眼,哼了一声道:“行了,既然桃夭簪没了,别的留着也没意思,一道送给烨王府吧。” 烨王殿下也已经加冠,又深受帝宠。 这次回京,眼看着任了顺天府监察使的职,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回边关了,想来很快就要娶妻成家,这东西,说不定是烨王给未来王妃准备的聘礼。 好好的一套首饰,只卖簪子,未免太不像话。 “是是是,”贺掌柜心思起伏,暗暗猜测东家是不是看上谁家姑娘了,打算送桃夭簪却被自己搞砸了,但这话也只敢在心里想,让他问是半点都不敢的。 这位公子看着年轻不经事,可做起生意来,跟征战沙场的将军没有什么分别,自他九岁时做生意以来,光是京城跟他做对手而被击垮的店铺便有几十家。更别提开设在其他地界儿的商铺是如何残酷地打压同行,日进斗金。 贺掌柜正要汇报这个月上半旬的账目,门外传来伙计的声音。 “掌柜的,有位小姐要买芙蓉玉的首饰!” 第133章 还不付钱 “啊?”贺掌柜一愣,下意识问道:“你确定那客人要的是芙蓉玉?” 不是别的胭脂玉、羊脂玉什么的。 芙蓉玉这东西是珍贵,可偌大的京城,来天工阁买首饰的客人里面根本就没有一个识货的。 而今乍然有人点名要芙蓉玉,倒让掌柜的觉得稀奇又不敢相信。 伙计站在门外嘿嘿一笑,回道:“是,那位小姐来了以后没有看别的首饰,直接问小人有没有芙蓉玉做的首饰。掌柜的,您不是说库房里有好些芙蓉玉饰卖不出去嘛,小人一听便立马来给您传话来了。” “东家,您看这?”贺掌柜讪笑着看向卫无忌,道:“咱这首饰也是花了成本才弄来的,白送给烨王府多可惜啊,不如小人去跟那位客人谈谈,若对方实心要买,咱天工阁总不至于拿些劣品,让客人失望,是吧?” 这套桃夭,可是杨大师多年前的作品。 之前东家说要开个首饰铺子,他花了大价钱,才从友人那里弄来一批芙蓉玉种,又厚着脸皮强买了桃夭。本来是想做镇店之宝的,谁料没人识货,成了压箱底的物件。 卫无忌瞥了他一眼,摆了摆手,“行,你去吧。” “嘿嘿,那小人去了,东家您现在这里看看这月上半旬的账目,”贺掌柜心里暗笑,就知道东家嘴上说着送人,其实还是舍不得做亏本生意的。 他理了理衣服,出了门,一边下楼梯一边冲伙计道:“你去把人领到二楼来。” 值钱的宝贝,自然都在二楼藏着。 贺掌柜从夹层的暗柜里取出四五个木盒,小心地用抹布擦拭盒子上面那层薄薄的细微的尘土,就听伙计道:“掌柜的,客人来了。” 贺掌柜抬起头,待看清客人模样,不由眼前一亮:“小姐,是您要芙蓉玉首饰?” 眼前的少女,可谓风华内敛,又姿容绝代,肤若凝脂,眸似皓月,明明长相精致足以夺人心魄,却因身上那股淡淡的清冷感以及书卷气,生生压了几分颜色。 兰生幽谷,无人自芳。 说是兰,又不大妥帖,更像是春日刚盛之时风下一抹桃花艳色,艳而不妖,又极尽七分春之色。 “嗯,”凤清歌轻轻点头,视线在二楼转了一圈,这里跟普通的店铺不同,说是首饰楼,布局却像极了书厮,高高的乌木架,上面摆了不少木盒,盒子旁边又立着小木牌,上面标着特有的序号。 很别致,难怪京城女人都喜欢来这里买珠玉。 贺掌柜脸上露出笑容,道:“买芙蓉玉饰,小姐你来对地方了。整个京城,也只有我们天工阁才有这等珍稀玉种雕琢的首饰。” 说着,他缓缓打开了其中一个木盒,露出里面一套又一套耳坠耳环耳铛,以及玉镯玉环玉玔等各种芙蓉玉首饰。 盒子里这些粉色的玉,色彩少有,然并不纯粹,色泽某处深某处浅,有的里面甚至还有斑驳的黑点。 锦芝看得皱眉,这也叫玉石首饰? 看起来,跟外面小摊上的玉石一样劣质。 “这位小姐,您打算买耳饰、手饰,还是发饰?亦或是,打算买一套?”贺掌柜指着盒子,顿了一下又笑道:“芙蓉玉天下少有,小姐是何处知道它的名头,说起来,此物美则美矣,常人却也极难承托出它的美。当然,像小姐这般佳人,自然不需要担心。” 不玩玉的人,自然不懂玉。 芙蓉玉产于滇池之西一百里处的丽山,曾经是前朝皇室贡玉,产量不多,且极品玉种十分稀少,故而价值连城。 如今连做玉石生意的人,都不知道芙蓉玉的名头了。 他虽有卖玉之心,但也好奇这买玉之人。 “恰好有一件芙蓉玉的发饰,想买几件耳饰与手饰配它,”凤清歌扫了一眼木盒里的首饰,冲贺掌柜摇头否定道,“掌柜的,这些成色不好,做工也不够精致,还有别的吗?” 她并非没见识过这玉种,芙蓉玉,又名冰花芙蓉玉,属于玉髓,以淡粉色的独特色泽成为玉中瑰宝,为软玉。 大夏宫中,就藏有两套芙蓉玉的玉件。 一个是前朝美人丽姬的玉像,另一件则是一套扬抱朴大师的成名作——七窍玲珑心。 “有,”贺掌柜听她说有件芙蓉玉的发饰,心里一动,笑呵呵道:“不知那发饰是何做工品貌,小姐如可告知,我也好为您配一套合适的配饰。” “说来,这发簪也是出自天工阁,”凤清歌负手,淡淡一笑道:“是支桃花簪。” 果然! 贺掌柜闻言,眼神掠过惊讶与了然,悄然地细端详了她几瞬后,将打开的木盒合上,取过红梅雕雪的锦盒,递到她面前。 “小姐不如看看这套,是否合您心意?” 只见锦盒中,摆放着一枚环佩,两只手镯,两个耳坠,一对步摇,皆由芙蓉玉制成,环佩、手镯通体晶莹呈淡淡的粉色,通透温润,内含云状白色花纹,仔细看又像是朵朵桃花;而那两个耳坠,则是银嵌玉的,玉雕琢成两枚小小桃花,悬坠于尾,似美人泪又似清晨桃枝上的点点露珠。 “这,是与那桃花簪成套的?”凤清歌见其做工与形状,不由莞尔,这天工阁的掌柜的倒是个妙人。 “不错,”掌柜指着盒子,笑道:“此为桃夭,乃是天工阁镇店之宝,之前不慎单卖出桃花簪,老朽颇觉遗憾,不想隔了几日竟有缘见到桃花簪的主人。小姐若诚心买,剩下的半套桃夭首饰,原价八千两,天工阁愿以一成价钱售予您。” 桃夭最值钱的,就属那支簪子了,否则东家也不会让他把剩下的半套送到烨王府。 没想到,烨王殿下看中的女子会来天工阁为桃夭簪买配饰。 看这少女气韵风度,皆是一流,难怪会被烨王殿下看中。 “如此,便多谢掌柜了,”凤清歌并未推拒掌柜好意,她微微欠身道谢,冲锦芝眨眼道:“还不付账。” 锦芝咋舌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如常表情。 等付了银钱,抱着首饰盒走出天工阁,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八百两!小姐,这未免也太贵了吧!” 她家小姐不花钱则已,这一出手,就足足花了她四十年的月钱。 第134章 卫府三公子 凤清歌见她一副疼钱的模样,轻轻一笑,解释了一句道:“古语有云,金银有价美玉无价,芙蓉玉原就世所罕见,更何况还是这样成套精巧的首饰,那掌柜的已经让价很多了。” “奴婢不是心疼钱,就是觉得有些不划算,”锦芝抱着装满首饰的锦盒,回头看了一眼天工阁的大楼,替她不值道:“小姐,您想要打造首饰,奴婢也认识几个琢玉的工匠,都是为宫里的妃子娘娘做过首饰的,这东西说白了,都是商人们炒起来的。” 京城物价相比大夏其他城池,高了不止一成。 锦芝刚进宫里办事,还曾想过有生之年赚一大笔钱,在京城里买一套宅子。后来,现实在她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不过,她也曾听宫里其他的人说过,这玩意儿并不值钱,只是商人重利,故意抬价——首饰、宅院、锦锻之类,皆是如此。 “难得遇上喜欢的,买便买了,”凤清歌笑盈盈望了她一眼,道:“再说,春日宴不日将至,临时再让匠人打造,难免会因赶时间而导致做工不精,好了,你再陪我买套衣裳。” 二人直去了对街的天衣阁。 天工阁,三楼,贺掌柜卖出桃夭首饰,便匆匆来邀功,顺便给东家分享自己刚才发现的事。 “东家,剩下的桃夭首饰卖出去了,您猜猜,小人卖给谁了?” 卫无忌抬眉,丢下手中账簿,盯着他。 “您肯定猜不着,”贺掌柜捋着短胡子,故作神秘。 “伙计不是说是位小姐吗?”卫无忌兴趣缺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问道:“卖了多少?” 贺掌柜竖起八个手指头。 “八千两,倒还行,”卫无忌对这个价格尚为满意,脸上露出了若有若无的笑容。 贺掌柜脸一红,轻咳一声,道:“东家,不是八千两,是八百两。” “嗯?”卫无忌先是一愣,随即眯起来眼瞧着他:“你是说,你把价值一千两的东西,卖了八百两!” 蠢东西,猪油吃多了,蒙了心了? 贺掌柜搓了搓手,老脸上露出几分愧色,却并没有后悔,“这不是刚想给您禀报吗,那前来买芙蓉玉首饰的小姐,乃是烨王殿下的心上人,您之前不还说要白送给烨王府,小人这也是做了个顺水人情。” 跟了东家七八年,贺掌柜对这位的心思也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说句不好听的,眼前这位卫家小爷,对他的祖父、父亲都没对烨王殿下那么敬仰的。西境打仗多年,自从烨王殿下去了西境,频频传来捷报后,这位就开始暗暗以义商的名号,给大军送物资。 “烨王殿下有心上人?蠢货,你莫不是为了推脱,在故意哄我?”卫无忌皱眉,有点不太相信掌柜的话,烨王不近女色之名跟他的威名相当,年已弱冠至今府上没有侍妾、侧妃。 怎么突然冒出来什么心上人。 “东家,我是这样的人吗?”贺掌柜一副被羞辱了的样子,垮下脸,道:“那小姐说了,她刚得了一支芙蓉玉制作的桃花簪,放眼京城乃至大夏各州府,芙蓉玉就那么点产量,我一猜那东西就是咱家出的桃夭簪。 “果不其然,我这一问,那小姐肯定了我的话,还说要找能配得上桃花簪的配饰。您说说,桃夭簪子是烨王府买走的,除了烨王殿下,还有谁会用王府名义花大价钱买玉饰。” 见东家不置可否,贺掌柜嘿嘿一笑,冲他挤了挤眼,“咱大夏男女以玉定情,这个规矩东家您应该懂得吧。小人刚也看过了,那位小姐相貌出众,气质不凡,配得上这套桃夭。估计过不了多久,烨王府就有好消息了。” “说完了?”卫无忌听着他讲完,白了贺掌柜一眼,“说完了就把亏的二百两补上。” “啊?”贺掌柜哀嚎一声,反应过来哀怨道:“东家,你不能这样对我!” “你大概是忘了,你东家我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卫无忌抱着双臂,淡淡道:“买卖是买卖,人情是人情,要做买卖就不能讲人情。谁让你多管闲事自作主张的,那两百两从你这月的奖励里面扣!” 讲人情可以不计损失,但做买卖不行。 况且,这个人情做得一点水准都没有,这蠢东西还好意思在这里沾沾自喜,向自己邀功,脑子呢? 贺掌柜懂他的意思了,这下脸是彻底垮下来了。 他心里悄悄算着账,上半旬除了东家给自己的月钱外,得了一百三十两的奖励,扣二百两……绝了,还倒欠了东家七十两! 贺掌柜心疼得一抽一抽的,如丧考妣。 卫无忌见他得了教训,挑了挑眉,问道:“行了,别算这些小账,我交代你做的事办好了没?” 贺掌柜闻言,神色一正,道:“人手已经安排好了,六个管账的、四十个伙计、十个厨子,随时都能听您使唤,东家您是打算这个月下旬开这酒楼,还是下个月初?” “下月初吧。作坊的事,办好了吗?” “作坊选在城外了,就是之前给西境大军缝制冬衣的那个庄子。如今庄子里的人也没事做,加上之前用得趁手,正好就让他们继续在作坊里面做事。至于您说的那些原材料,已经让人采办了,最多十日就会运回来。” “嗯,你多盯着些,如有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卫无忌想起日前两人签订契约,她眼中含光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与规划,心里也不由多了几分热切。 等回到卫府,门人冲他行完礼,乐呵呵道:“三公子,您国子监的同窗给您送了礼。” “送礼?”卫无忌愣了一下,不是他自夸,放眼整个国子监,能被他看进眼中的人屈指可数,因此虽然入学小半年了,依旧没有什么同窗好友,他脸色冷淡了几分:“送错了吧。” “没送错,没送错,送礼的指明是给卫府三公子送的,怎么会出错呢!”门人笑道,“送的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些时下的野菜,老太师见了后,便直接让厨房做了,说让您回来直接去他那里吃饭。” 第135章 聪明过头 清渠堂。 卫无忌一进院子,便见二人在石桌下棋,旁边立着四五个身姿挺拔的冷峻侍卫。 看清祖父对面坐着的人后,卫无忌眼中瞬间多了一种敬意,神色也少了漫不经心多了郑重,他上前呼了一声祖父后,方向座上男子行礼。 “不学卫无忌,拜见烨王殿下。” “嗯,”宇文烨抬眼,冲卫无忌微微点头,随意的姿态中透露着淡淡的矜贵之气,而后看向卫太师,“这便是府上的三公子,卫枢大人的次子?” 卫家三公子的名号,他回京之后略有耳闻的,爱财,小气,纨绔,喜好美色……不过,宇文烨一向对传言的东西不怎么相信,相比那些人云亦云的话,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判断。 眼前的少年,眉目清朗,看自己时眼神不闪不避,自有一股少年意气和正气。 卫府家教不错,想来此子差不到哪去。 卫老太师颔首,笑呵呵落下一子,道:“回烨王殿下,正是这个不成器的。” 言罢,扫了孙儿一眼,“又去你那铺子里闲逛去了?” 卫无忌难得乖巧,站立在卫太师身后,应道:“恰值旬假,便去对了对账目。” 卫老太师对孙儿的爱好素来报以支持态度,故而并未训责,笑着替宇文烨解释了一句。 “我家这小子不爱文墨,不喜武功,自小对商事格外有兴趣。这不,开了几家铺子,平时把生意买卖当成宝贝一样,一有空就去对账,教掌柜经营之道,没想到真倒叫他做出了一些些门道。” “咳咳!”卫无忌可没打算在烨王殿下面前自爆身份,忙轻咳一声又拽了拽祖父衣物,提醒他少说自己。 宇文烨又多看了卫无忌一眼,见这俊逸的少年面上露出些许羞赫之色,不由愉悦了几分。 “不错,商事也是大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你出身名门,却有此兴趣,属实难得。这段时间,京城可能不大太平,恰好本王身上有个顺天府监察使的职,你平日若遇到恶贼刁难,可来寻本王。” 他知道这卫家的做事风格,向来不允许家中子弟仗势行事。 卫家人,除了有官身的,旁人会有所畏惧,其余家眷在外因为身份不显,难免会被人轻视。 “多谢烨王殿下,那小子就不客气了!”卫无忌心里一热,看宇文烨的眼神愈发亮了。 卫老太师见孙儿的样子,难免有些吃味,这混小子,自己天天为了他豁出老脸在儿子那里给他说情,可这混小子对自己都没露出这种仰慕之色! “殿下得了圣上指派的差事,就该为君分忧,哪能专门为这小子撑腰!再说,他有多大的本事做多大的事,惹了事别想仗家里的势,更别说借烨王殿下您的势了。” “为君分忧是本分,为民解难也是职责所在,这二者并不冲突。”宇文烨佩服卫老太师,但并不是赞同他所有的做法,淡淡道:“老太师对于家人,未免太过苛责了。” 卫老太师摇头,道:“他们生来起点就比大夏的许多人高了很多,老夫不求他们成为国之栋梁,上报君恩,下致亲长,只是断然不能仗势欺人、作奸犯科、惹是生非。谢導就是不知教子,才会纵容谢園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说到最后这句,老太师脸上明显多了几分愤怒不平与恼恨。 卫无忌为卫老太师捶着背,无奈道:“谢侍郎的案子,不是审完了吗,既然已经尘埃落定,祖父何必为这等不值当的人动怒?” 判处流放,相比其罪虽然轻了些,可对于谢家还有谢党而言,却无异于痛失一臂。 这其中当然可能有圣上的个人考量,不过,流放路上,会出些什么事,还不一定呢。 卫老太师享受着孙子的侍候,心中有点熨帖,怒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瞬间就淡了不少。 这些个孙辈里面,他最爱的自然是这一个,除了他聪明且懂得自珍有分寸之外,另有一点,就是孝顺。 不过,他从来都不表露对于无忌的偏爱,故而只是不动声色道:“今日兵部、户部贪墨案审理结束,两位侍郎一个被人拿了妻女威胁,一个惨遭陷害,若不是有人暗中帮助,朝堂之上怕是要直接损失两位侍郎,连周家都要折进去。虽然最后未明说,可幕后指使之人,八九不离十是谢園。” 卫无忌惊异,皱眉:“祖父,谢園如何能做到这般?他又为何要这么做?” 户部、兵部都是谢左相手底下的衙门,谢園做这种事难道不怕他爹谢導收拾他? 卫老太师也不避讳,将事情内中计较给卫无忌讲了一番。 宇文烨看着这祖孙二人一问一答,不由想起那个小狐狸了,她在这些事上素来能举一反三,很快便能想通其中关窍,倒是一向比其他人敏锐聪慧了不少。不知她今日出城去义合村,可有什么收获…… 卫无忌听完祖父的解答,方明白这短短几日,朝堂上经历了怎样的疾风骤雨,啧啧嘲道:“谢家的这位,有些聪明过头了。” “你知道就好!”卫老太师喜欢孙子的聪明,却又害怕太聪明以至误入歧途,故而才会对家人百般约束。 或许外人看来太过苛刻,但身有权柄者,一言一行都会涉及到许多人的性命,不谨慎怎么行。 卫无忌见祖父又借机敲打自己,耸了耸肩,这老头儿总是爱胡思乱想,自己吓唬自己。 他又看了一眼烨王殿下,见男子举棋未定,有点神思不在,便又冲卫老太师问道:“祖父,您还没说叫我来干什么呢?” “急什么,等这盘棋下完,”卫老太师瞪了孙儿一眼,提醒对面的人道:“殿下,该你落子了。” 宇文烨回神,顺手落下一子,想起之前来时见到的人,道:“三公子与同窗关系很好啊。” 专门送野菜,有点意思。 卫无忌怔愣了一下,“小子愚钝,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殿下别高看这小子,他性子高傲,入学四五个月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好的同窗。”卫老太师胡子动了动,揭完孙儿卫无忌的底后,又笑问道:“你在国子监新交朋友了?居然有人送野菜到府上,还真是难得啊!” 第136章 一个名册 原来是说野菜的事……卫无忌反应过来,自若地回道:“也不知是谁送错了,我暂时还没有交到可以互赠礼物的好友。” 宇文烨听他这般说,手中棋子顿了一下,慢悠悠放到棋盘上,道:“或许是有人慕你品行,欲与你结交,专程送野菜。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卫无忌脸唰地一红。 慕他品行?这烨王殿下莫不是在故意逗趣自己! “殿,殿下,无忌虽不才,却有自知之明,您莫高看我了。” 卫老太师见孙子一片窘迫之色,不由大乐,丢下棋子抚掌大笑,“哈哈,你小子平日里一副天下年轻人都不及你的劲儿,今天怎的,甘心承认自己品行有失了?” 卫无忌轻咳一声,道:“祖父,品行不足,却非有失,前者是不足高贤之标准,后者是落于底流有缺失,你老人家别偷换概念损我!” “伶牙俐齿!”卫老太师素来说不过孙儿,难得逮着机会,再次问道:“那你来回答,野菜是谁送的?” 寻常同窗送礼,怎会不留名字。 更何况,送的只是一般野菜,不显媚俗又格外清雅高洁。 卫无忌眼睛一转,脑海中忽地掠过一个人名,话到嘴边又收了回来:“祖父何必追问,既然是同窗,来日肯定会告诉孙儿。好了,这棋你已输了,就不用继续下了。” “胡说,老夫下得正起,怎会输呢,”卫老太师听孙儿的损言损语,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视线再落到棋盘上时,才发现自己悄悄布的局已经被烨王的一子给破了,气机大泄,尽显败势。 卫老太师面上瞬间换上恼色,朝卫无忌啐道:“这明明是稳赢的局,都怪你这小兔崽子分老夫的神!” 卫无忌摊手,输就输了,还找理由甩锅! 宇文烨失笑,“老太师可要再来一盘?” “不了,老夫棋力不如你,就不浪费殿下的时间了,”卫老太师对着宇文烨,态度坦然地笑答道。 此前没与烨王下过棋,这番对弈,观其棋风对他的行事作风有了大概了解。 果决,不计较一子两子的得失,逮着机会就会直截了当地压倒对手。这确实是个为将的良才,当下的朝堂上正缺这样一个人来替圣上扫清污浊。 “无忌,我叫你过来,是烨王殿下有件重要事要交给你,你可愿意做否?” 卫无忌心骤然慢了一拍,面上露出郑重之色,看了眼祖父,又看向烨王,拱手俯身,“无忌但凭殿下驱使。” “坐,”宇文烨指着旁边石凳,示意他坐下。 卫无忌稍微迟疑一瞬,便自如地听命坐下。 宇文烨从衣袖取出一个小册子,放在他面前,“这是国子监的部分学子名册。” “是国子监有敌国细作,需要我来监视?”卫无忌心中闪过许多猜测,年轻的脸庞顿时更严肃了几分。 “倒不至于,”宇文烨眼中划过笑意,真是这种事他岂能交给老太师的孙子来做,以解释的口吻道:“这名册上,大都是各地贫寒子弟。” 卫无忌松了口气,又略有些失望,指了指册子,“殿下,无忌可否先看一下?” 贫寒学子,莫不是殿下要提拔选用人才,让自己代为考察? 宇文烨微微点头。 卫无忌打开名册,见里面写满了名字,名字后面赘述了其所在班级与具体出身,里面不乏才名斐然的学子,便对自己的猜测又肯定了几分。 他指了指其中一个,道:“殿下,这个高昉,可以裁去。此人看似有才,实则虚之,不值得您花费心思。” “嗯?”宇文烨抬眼,略带讶异地看向他。 卫无忌抿了抿嘴,觑了自家祖父一眼。 “有话就说,这般作态是何!”卫老太师瞪着他。 卫无忌无奈道:“孙儿怀疑这高昉是冒名顶替他人而来,只是没有证据。” “冒名顶替?”宇文烨眼神冷了几分。 “没有证据你在殿下面前胡吣什么!”卫老太师不悦,训责道:“文人学子,最讲究名声,你可知你没有证据胡乱误人清誉,传出去会造成多大的后果?” “老太师且听无忌讲完,本王信他不会信口开河,”宇文烨面色平静道。 卫无忌手持名册,道:“殿下容禀,高昉其人,乃国子监有名的寒门才子。两年前天清楼文会,我在那里见过高昉,当时我见此人衣着贫寒,却隐隐透露出豪奢之举,且醉酒之后竟有奴仆暗中保护,遂生出几分好奇,悄悄去查过。” 天清楼是他的铺子,这是卫老太师知道的,这会儿对孙儿的话已是信了,眉头紧锁。 “你查到了什么?”宇文烨并未在意他的行为,与人结交查对方底细并非什么稀奇事。 卫无忌道:“高昉出自京东西路东平府平阴县,然当地有一商门出身的豪族,也为高家,乃我大夏皇商,其族中有一子,原名高邑,四年前改名高昉。高邑姐夫,是平阴县的县丞。” 这其中,若说没有猫腻,是不可能的。 卫老太师脸沉了下来,“这等大事,你怎么不早告诉老夫!” 卫无忌耸耸肩,道:“那真正的高昉得了高家银钱,为其母治了病,又娶了高家姻亲的女儿为妻,继续查下去又有何用。” “东平路,皇商高家……”宇文烨眸光微沉,看向卫老太师,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卫老太师表情皆凝重了几许,叹了口气,随即断然出声道:“烨王殿下,这吴王侧妃高氏,正是出自皇商高家。若果真如无忌之言,国子监的高昉是皇商高家顶了贫寒学子的名,那得尽快控制住此人。” 卫无忌听到吴王二字,隐隐有几分预感,又不敢再乱猜。 “殿下,祖父,这名册是?” 卫老太师这才解释道:“近日烨王殿下查出,国子监有人故意拉拢寒门学子,意图闹事并挑起学子间的门第矛盾。你向来机警,所以想让祖父便厚着面皮向殿下举荐了你,让你留意一下这名册上的人,如果有机会,尽量与他们之中一些人交好。” 谁料,居然让孙儿发现了这样一个大问题。 宇文烨亦点头,称赞道:“老太师举荐得好,三公子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不知你可愿帮本王这个忙?” 第137章 国之重器 “固家国大事,无忌义不容辞!”卫无忌眼神坚定,声音凌然应道,随后又问了句:“万一发生矛盾,我是否要想办法自行阻止?” “在保证你自身安危的情况下,尽量别让寒门学子与世家子弟起冲突,”宇文烨笑了笑,道:“你尚小,不需要承担太大的责任,国子监内有祭酒掌管,外有朝廷监督,遇事上报大人即可。” 卫无忌见他一副关照晚辈的样子,忍不住道:“我今年已一十有六,只比殿下小四岁半,您十六岁时能上战场杀敌,成就赫赫威名,我自然也行!” 区区小事,有何难办。 “一日不训你,你尾巴就翘到天下去了!”卫老太师哼了一声,怕孙子这般自傲态度引起烨王不喜,便故意打压他的气焰。 “臭小子,你不要以为这件事非你不可,其实圣上和烨王殿下心中另有合适人选,只是那位学子近期课业忙碌,圣上特意关照了不让打搅,你祖父我才提荐你的。” “谁?”卫无忌好奇。 “是个新入学的学子,说了你也不一定认识,”卫老太师摆摆手,道:“你答应了烨王殿下,就多花些心思,别误了大事。” 新入学的学子? “好,孙儿知道了,”卫无忌看了看烨王殿下,见他也无给自己介绍解释的意思,遂歇下这淡淡的好胜心。 说话间,卫府下人送上来做好的下午膳食。 精致的糕点,鲜美的河豚肉,细嫩春笋,各式京城春日常见菜品,还有两盘绿油油的野菜。 “来,烨王殿下请用膳。”卫老太师举起竹著,向宇文烨做出请的动作,同时用一双公筷给他夹了河豚肉,“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时下河豚肉最适食用,烨王殿下在边关一守就是数年,应该好几年没吃过这河豚肉了吧。” 宇文烨淡淡点头,事实上,母后与皇兄不爱河豚肉,他对这食物亦没有爱好,这么多年只吃过一次,还是在宫宴上。 倒是听宫人讲过,他的父皇最爱河豚,昔年为食河豚,曾召集天下各地的厨师,进宫献菜。身为帝王为自己一人口腹之欲,劳民伤财,这种行为他心中厌恶,故而连带着也有几排斥。 不过,河豚味道并非难以接受。 宇文烨微微品味了一下,便吞咽入腹,筷子伸向了桌上那两盘看起来诱人的野菜。 “野菜味道不错。” 卫家的厨师厨艺极妙,将野菜的鲜与野味发挥到极致,他忍不住多夹了几筷。 卫老太师见他只吃了一口河豚肉便不再碰,心里有了数,暗暗道了句“难得”。 自圣上登基之后,那些皇子们一朝得势,变得愈发不像话了。一个个暗地里相争恨不能在吃喝乐事上压倒对面,今日你花千金吃鸭舌,明日他斥巨资抓熊割掌! 相比眼前连河豚之鲜都很少享用的烨王殿下,诸位皇子们可以说是半点没有今上的节俭之风。 及至送走了人,卫老太师立在府门口,冲孙子感慨道:“此真乃国之重器。” 卫无忌轻哼道:“烨王殿下迟早会是执器之人。” 卫老太师脸色一变,啪的拍在孙儿头上,气骂道:“你这臭小子胡说八道些什么,执器之人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吗!给我去抄十遍礼记,不然我把你跟霍家小儿的事告诉你父亲!”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国疆域,执器之人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 烨王殿下是圣上弟弟,就算是再受宠,也没有资格继承皇位。 这臭小子一天天学诗,反而学得口无遮拦,说话百无禁忌,幸亏这不是朝堂之上,否则纵然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卫无忌没有还口,心里想着那些个废物皇子,不以为意地撇嘴——就那些又坏又笨的蠢货,不管是哪个登上了皇位,对天下而言都是一场灾难。 圣上只要眼睛不瞎,就定然不会从皇子里面选继承人。 …… 凤清歌刚回府,就被香韵拦住:“大小姐,夫人叫您去一趟。” 因着这段时间府上发生的事,香韵知道了这位大小姐的厉害,当面相对时态度也不像以前那么随意强硬,说话时脸上带着笑,语气中更是多了讨好。 凤清歌扫了香韵一眼,并未动脚,问道:“何事?” 香韵赔笑,回道:“春日已至,这个时令您和二小姐的衣裳还没做,正巧铺子里新出了一批上好的布料,夫人便让人送进府上,让您去挑选几匹称心的,做几套春裳。” 在穿用方面,谢氏向来不曾短她。 “好,”凤清歌稍一思索,便应了下来。 在羽翼丰满之前,她不能让凤钦和谢氏怀疑自己知道身世之事。 近来,她与凤钦夫妻关系确实日渐僵硬。 适时缓和,不是坏事。 兰芝院,满园郁郁青青,到处都是或大或小、或盆植或栽种的兰草。 凤清歌到了主屋,向谢氏见礼:“几日不见,母亲可安好?” 谢氏眼神动了一下,唇角上扬了几分,面上却平静不露喜悲,“我一切安好,倒是你,近来很是繁忙,整日不在府上,我这个做母亲的,想见你一面都难。” 凤清歌回道:“圣上垂恩,女儿自是努力要做到最好,方能不辜负他的期望。国子监课业繁重,女儿入学比其他的同窗都玩,所以这些天一直在忙着补课业。” “我不懂这些,你也不必跟我说。”谢氏摆了摆手,道:“春日宴将至,长公主的请帖已经送到了府上,你今年是第一次赴宴,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凤府的脸面,自然不能穿的像平日里这么寒酸。” 她指了指旁边桌上摆着的一匹匹锦缎衣料,道:“这里是铺子刚研制出来的布料,燃脂红锦和芡蓝锦,如今你眼光也高了,且看看喜不喜欢,若看得进眼,我就叫人给你裁量做成衣裳。” 燃脂红锦,芡蓝锦,布如其名,前者红得好似胭脂,又似傍晚天边如火晚霞;后者则色彩清远,蓝得清淡又恬雅。 这两种布料,是谢氏亲自研制出来的,很快,会风靡京城一寸难求。 第138章 以旧事试探 凤清歌盯着这两种颜色,略有几分恍惚,而后心里浮起淡淡的怅茫与复杂之情。 她与凤钦、谢氏有不共戴天之仇,这是毋庸置疑的。然而,过往十四五年朝夕相处,母女之情亦也有的,做不了假。 谢氏自她八岁后便冷淡了些,常常因凤清韵而责罚于她,可她幼年记忆中,亦曾对她宠爱有加。 从小到大,谢氏给她安排的衣服、首饰,纵然没有凤清韵的多,却也都是真真切切地用了心思。更甚至,前世她出嫁、封后之时,谢氏亲自熬了数个日日夜夜,专门研制出“天香锦”、“金凤锦”给她做衣裳,还陪了一箱费心搜罗来的孤本作为嫁妆。 她有眼睛,亦非草木,正是因为感知到这份心思,才会相信谢氏敬爱谢氏,连带着对凉薄娇纵的妹妹与一心权势的父亲都不加提防。 因为她清楚,没了谢家,谢氏最在意的,就是她的丈夫凤钦与凤清韵了。 可是时至今日,她依旧不清楚,这份心思究竟是出自于什么? 同情?利用?抑或某种意义上跟她一样,也是日久生情? “母亲铺子里出的,自然是整个京城最好的。”凤清歌敛下心绪,微微一笑,随后面上带了几分愧疚,上前半伏在她膝盖前,道:“前几日因为三皇子提亲之事,女儿误以为父亲要拿我做联姻的筹码,一时心中不快,连带着对母亲也态度不好,还请母亲原谅。” 谢氏眼中略有意外,面上则显得冷淡。 “稀奇了,凤大小姐有圣上和烨王撑腰,又是国子监学子,哪里需要对我这无知妇人赔罪。只是别一怒之下,又在这里大打出手,损毁了我屋中器物。” 凤清歌脸上表情愈发恭谨,半带无奈地回道:“母亲这样说,真是羞煞女儿,当日妹妹故意推我下水,您护着她,我失手伤她,您却责罚于我,还说我心胸狭窄、歹毒,还说我您不讲理。” 说到最后一句,声音有些委屈和憋闷。 谢氏低头去看她,却见面前人微红着眼眶,眸底擒着倔强的水气,紧紧抿着嘴,心乍然一动。 她美目半眯,盯着凤清歌,“那你老实告诉我,你妹妹两次受伤,真不是你故意做的?” 这世上,岂有如此巧合的事。 若第一次是意外,第二次也绝对不会如此巧。 凤清歌表情委屈,既不摇头也不出声否认。 她确实是故意,但不后悔。 谢氏心中明白了,拍了拍她的手,若有所指地道:“不是你就好,清歌,你是读过圣贤书的,跟你妹妹不一样,有些道理你需知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名声虽不重要,但也不能缺少。一个有德行的人,就算做了再多好事,只要一次为恶,就会被千夫所指。” 又来了…… 凤清歌垂首,藏起眼中的那一丝自嘲与讥讽。 从前,每次责罚她之后,谢氏就会说一大堆的大道理来教育她,让她一次次地以为真的是她这个做姐姐的不够大度犯了错,不该与凤清韵计较。 这次,她并没有点头称是,而是反驳道:“母亲此言差矣,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君子就算做错了一件事,那他依旧是个君子,瑕不掩瑜,其能因为一事而否认他从前的德行。当然,前提是他的德行不是装出来的。” 谢氏一愣,面色复杂了几分。 “是吗?” “君子坦荡荡,即便是有缺点,也不会刻意掩饰,反倒是那些心怀不轨的小人,才会装作一副有德行的样子,蒙骗世人。女儿读圣贤书,不是为了让别人称赞我是一个品行端正的人,而是为了做一个坦荡、不畏世俗的人。您说呢?”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被那些只会人云亦云的人指责,她并不觉得畏惧和忧伤,反而会为对方的无知与愚蠢而感到可笑。 谢氏看她的眼神变了又变,过了几瞬,才道:“看来,你读书确有所得,可惜,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般通透。” 若是他……若是她…… 凤清歌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心中惊讶,想起从旁人口中听闻的谢氏旧事,状似无意地道:“女儿也是前些日子听术算科的廖夫子讲课,略有所得罢了。” “嗯?”谢氏因她之前的话已经对说这话的人起了敬佩之心,闻言不禁道:“那位廖夫子说了什么?” 凤清歌回道:“廖夫子讲九章算术栗米之法时说了一桩十八年前的旧事,他说,安宁郡太守乃是因为不懂栗米之法导致大灾,然之后的安宁郡王忧劳成疾,以至病死,却是另有原因。” 谢氏听到安宁郡时面色已变,再听她说安宁郡王之时,表情冷了下来。 凤清歌假装没有发现,继续道:“安宁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里因为有胭脂米而闻名天下。不过,安宁郡还有一样宝物,知者甚少。” “什么?”谢氏面色冷淡。 “是矿,”凤清歌笑道,“前朝时期安宁郡曾出过一座银矿,两座铁矿,其矿产富庶程度蜀人皆知。那场大灾,不过是有人看上了安宁郡的矿产,想方设法断其王爵之位罢了。” 安宁郡王之位,一脉单传。 从那位苦命的郡王死后,这郡王之位因后继无人,彻底断绝。 之后,清王殿下得了蜀地的部分土地作为封地,安宁郡赫然其中。 “你,你那算科夫子从哪里得知这等事,该不是信口胡言?”谢氏脸冷而发白,手指指节紧紧用力。 凤清歌摇头:“母亲,廖夫子曾是皇帝师父的客卿,知道许多世人不知的事。前几日,廖夫子已经出任户部左侍郎一位,他说的应该不会有假。” 廖夫子说没说、知不知道这件事不重要。 重要的是,关于这件事的内容,她并没有撒谎。 她也是好奇,谢氏那位安宁郡王是否还有感情——她年少远嫁蜀地,未必是为了所谓的政治联姻,至于后来回京,宴饮作乐、又骤然嫁给凤钦,一系列事属实不能不令人迷惑。 第139章 无聊的好奇心 凤清歌叹着气扯回话头,道:“安宁郡王也是颇有文名,可正是因为太过在意他人看法,才会陷入小人奸计,以至……” 旁边,一直在屋内做隐形人的郑嬷嬷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大小姐,学堂里的事,咱们这些妇人也不懂,你还是莫要提了。送到府上的布料都在这里,既然您看花了眼,一时选不出最喜爱的,就让人各做一套吧。香韵,带大小姐去量体裁衣。” 郑嬷嬷是谢氏的贴身嬷嬷,自谢家陪嫁而来,在凤家后宅,存在感素来不高。 但凤清歌乃至兰芝院的人皆知道,整个凤府里面,谢氏最信任的下人,莫过于郑嬷嬷。 “哎,”香韵应了一声。 “既然如此,女儿就不多叨扰母亲了。”凤清歌冲谢氏行礼,老老实实地跟着香韵退了出来。 只是出门时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个弧度。 谢氏此前竟然真的不知道了安宁郡那桩灾祸之后,有谢家人的手笔,那这件事就有意思了……不过,她亦只是试探一下,没期望会发生什么。 毕竟如今谢氏是凤府主母,且时隔多年了,即便她没有忘却当年事,也不会为故人旧事而与谢家生出隔阂。 …… 正屋内,谢氏面色不复往日平静,酥手一点一点捏紧,美目之中闪烁的俱是不甘与悲怒。 “慧英,你听到了没,那真的不是意外!他们怎么敢!他们竟然敢这样对他……” 慧英是郑嬷嬷的从前的名字,在整个府上只有谢氏会这样称呼她。 她闻言垂头叹息,心中百般滋味化为无奈,此时此刻,唯有小声安慰:“夫人,郡王已经去了,往事不可追,真相如何全是旁人臆测,并没有证据,您莫要因为大小姐一句话而添心绪,让他九泉之下徒增愧疚不安。” 那年灾后,刚刚新婚的安宁郡王得了朝廷驳斥,令其闭门思过。然而这并不是最严重的于安宁郡王而言,来自于封地百姓的辱骂才是真正击垮他的杀人利刃。 那段时间,郡王府一片死寂。 每天都有各种言论以及下属官员的质疑与辱骂飞入府邸,百姓们都认为是郡王为了谋取民脂民膏,才害得郡县上下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安宁郡王看似随性洒脱,却实则心思敏感。他将那场灾事全归咎于自己身上,不久后因自责而忧思成疾,婚后不到两年便英年早逝。 临死前,还让她改嫁,不要为他这样一个罪人守节。 谢兰芝可以说是眼睁睁看着,那个允诺自己要一起白头偕老的风华正茂的少年郎被流言蜚语摧毁。她心中有多在意他,就有多恨那些愚昧百姓。 可是,在她内心深处同样有对他的怨,她怨安宁郡王,为何要那样在意一群蠢物的言语。 可而今意外得知,那场灾祸竟然可能是有心人意外设计,潜藏了十几年的怒意再次翻涌而出。 谢氏捉住了郑嬷嬷的手,盯着她,含泪的美眸中多了几分真实的生气与感情。 “慧英!我要查清楚,我不能让他就这样不清不楚的走了!” “可是……”郑嬷嬷犹豫,慎重道:“时隔多年,这事哪里还能查到,再说,自您当年回京,郡王留下的人手就彻底散了,万一真如大小姐方才之言,您又该当如何?” 这样大的事,要彻查不是一句话就能做到的。 不仅需要足够的人力、财力,还得费些人脉。再者,派去查证的人得可靠,不能被人发现根底。 郑嬷嬷知道大小姐不是信口开河的主儿,虽然有些怪她不该在夫人面前乱说,可内心里也清楚这事不怪大小姐。 从那年归京之时起,夫人心中始终埋着一根钉子。 这些年在凤府,旁人看着风光无限,夫人心中却何尝不苦,只是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再者,夫人您得想想清楚,这事牵扯太多,蜀地如今是清王殿下的封地,还有老相爷他……” 谢兰芝脸一白,眼中的光黯淡了许多,酥手捏得更紧。 “查!” 不管是谁,她都会叫他知道,害了他,必要付出血的代价! 兰芝院内,春风拂过一株株兰草。 微风轻柔,兰草坚韧。 …… 这厢,凤清歌跟着香韵到了绣房,任府上绣娘量体。 随后一边往福寿堂走,一边思索。 “看来,谢氏确实对安宁郡王有未尽的感情……” 早在屋子说话试探之时,凤清歌便一直悄悄注意谢氏的一举一动,观其神色,显然是被这个隐秘给震惊到了。 想了想,她轻轻拍了下自己脑袋,无奈摇头,这件事对自己而言,除了满足一下无聊的好奇心,并没有多大价值。 “小姐可是头痛?”锦芝被她午时晕厥之事吓得至今还提着一颗心,见状忙问道。 “没,”凤清歌失笑,“锦芝,我又不是泥捏的,哪里会有那么多的病痛,你别胡乱担心。” “……”锦芝耸耸肩不说话,故意提起手上包裹连成一串的药剂晃了晃,表情上分明对她的露着不信任。 小姐的嘴,骗人的鬼! 别的话尚还可信,但关于她身子的这些,一概不能相信。 待会儿,还得告诉钱嬷嬷,让她好好说道小姐。 等一到福寿堂,锦芝就提着药找了钱嬷嬷说话。 凤清歌进了正屋,意外的是,今日王蔚又来了,这会儿正坐在软榻上聚精会神地看书。 “祖母,表哥。” 凤老夫人见她回来,招手让她坐到身边,指着她道:“亏你表哥一大早来找你踏春,你这皮猴子出去外面,竟然真逛了一天,这日头快落山了才回来。” 王蔚忙放下手中的书,坐直身子笑道:“我也是闲来没事,临时起意来府上看看,表妹提前不知道我来,姑奶奶倒不必说她。反倒是府上这些藏书难得,国子监的都比不得姑奶奶府上的。今日一见,看来以后少不得要多来几次叨扰了。” “你这孩子,说话如此见外,来这里就跟回自己家一样,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凤老夫人心里不爱听他的这句话的说法,专门纠正道:“凤家别的没有,就藏书多,你爱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想看什么随便看便是。柳嬷嬷,待会儿把藏书楼的钥匙给蔚儿一把。” 凤府的藏书楼就在福寿堂旁边不远,里面的书超过万册,是凤家男儿两百年来集藏的硕果。 第140章 疑点重重 柳嬷嬷在一旁,点头应下。 王蔚忙摆摆手,道:“姑奶奶不必麻烦,我想看时叫人带我去就行。” 他跟堂兄王建不一样,堂兄敏而好学,只要抱着书本,能三天三夜不出门;他就是闲来无事,偶尔看看。 因此,在国子监诸多监生里面,自己的学业文采一般得很。 专门给他把钥匙,岂不是浪费了。 “无妨,国子监课业四年,你刚入学,以后在京时间还长着呢,配把钥匙,平日带与你交好的同窗来看也不妨事,”凤老夫人慈和地笑道。 年纪大了,越发容易想起以前的事,也越发害怕冷清。 从前,他们父子,最爱在府中与人看书文辩。 前十来年间歌儿尚小,又有皇家的那些纷争,她不能跟外面有太多的牵扯;现在歌儿长大了,皇位已定了下来,再不能让这满府藏书埋没了。 说话间,柳嬷嬷已经从匣子找出一把钥匙,递到了王蔚面前。 “王蔚表哥,你就收下吧,”凤清歌也开口道。 看着凤老夫人期盼而复杂的眼神,王蔚口中拒绝的话语说不出来了,只能笑着接下,“姑奶奶这么说,我便多带同窗来和表妹论文。” “好孩子,理应如此。”凤老夫人欣慰一笑,想起他嘴上说邀请歌儿踏春,却抱着书在此枯等了半天,便道:“歌儿,带你表哥去书房吧,祖母有点困,先睡会儿。” 说完,又冲孙女眨了眨眼。 凤清歌失笑地嗔了她一眼,对王蔚道,“表哥,你跟我来吧。” 王蔚松了口气,收起钥匙,跟着出了堂屋,穿过游廊,转了一个弯后,进了书房。 这会儿锦芝不在,花旭未归,屋内无人伺候,凤清歌便叫福寿堂旁的丫鬟去沏茶,指着窗边软榻示意王蔚坐下,问道:“王蔚表哥,除了踏春,还有要事吗?” 王蔚见她开门见山,自己也不掩饰直接道:“不瞒表妹,自堂兄进入卫府后,我发现身边有些异常。” “嗯?”凤清歌眉头一皱。 王蔚将这两日的情况道来:“你是知道的,我虽在国子监有校舍,但在外面有两所相邻的宅子,供我和王建堂兄居住。那天从凤府回去之后,堂兄因那三个纨绔的事,被卫老太师叫到卫府教导,随后我便发现有人跟踪于我。” “王家在京城这边没有什么敌人,我思来想去,这事不是冲着堂兄,就是冲着凤府来的。所以我今日来给表妹你提个醒,近来多多注意自己的安全。” 其实,他心中有怀疑的人选,只是不能对清歌表妹说。 “多谢表哥提醒,”凤清歌微微一笑,面容冷静,敛眉稍微沉思片刻,道:“眼下表哥你的安危最为重要,不如我找几个靠得住的人跟着你左右,或暗中保护也行。” “那就麻烦表妹了,”王蔚知道这位表妹不简单,再加上他确实没有可用人手,所以并未推辞。 王家在京城一没势力,二无人脉。 当初祖父怕他被人注意,除了给王建堂兄派了几个小厮和侍卫,给他只派了两个老仆与一个小厮。 本以为能安然度过这四年,不引起旁人注意。 谁曾想,这才来了不到半年,就有人对他有关注,且还不是什么良善之徒。 他想起祖父当时的话,看了看眼前这位至今被蒙在鼓里的表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表哥有话要说?” “没,没有,”王蔚顿了一下,将满腹的话埋在心里。 祖父说了,除非有朝一日能给铉表叔翻案证其清白,不然按先皇圣旨之意,表妹身份一旦暴露就只有被赐死的下场。 尽管今上是表妹的师父,但自古帝王无情,事关表妹生死,他不敢赌,亦不敢说。 有些事,知道的人多了,就不再是秘密了。 凤清歌不知道他心中的纠结,刚要说自己接下来要拜师、不会再在班上一起上正科课业之事,花旭从外面回来了,进屋时手中提着一壶热茶。 “小姐。”她瞧了王蔚一眼,微微俯身。 凤清歌道:“这是我同窗,亦是表哥王蔚,有话不用避讳他。” 花旭便一边倒茶,一边将今日的所见一一道来:“两位侍郎贪墨的案子已经审理结束了,今日在公堂之上,崔夫人和崔小姐二人主动出来,指责澧州富商绑架她们二人。崔大人则交代出有人以他的妻女威胁他诬陷周侍郎。 “恰好新任户部左侍郎廖大人查过账目,指明这些年给边关的军饷确实有问题,但不是少了或是劣质,而是给多了。之后便揪出了户部经手过东境军饷的金部郎中,对方被带到公堂上问责时,当场畏罪自尽了。 “刑部主审官员本要直接定案,因为有烨王、老太师等人在场,又加上有澧州富商这个人证,故而,暂时只是宣判了两位侍郎无罪。关于其余疑点,因那汤将军亲卫咬定军饷有缺,且一问三不知,上面下旨派人到东境边关,找汤将军彻查。” 户部掌天下土地、人民、钱谷之政、贡赋之差。除尚书与左右侍郎外,其属有四:一曰户部,二曰度支,三曰金部,四曰仓部。 四属之中,金部掌天下库藏出纳、权衡度量之数,互市、和市、宫市交易之事,百官、军镇、蕃客之赐,及给宫人、王妃、官奴婢衣服。 金部设郎中、员外郎各一人,主事三人,令史十人,书令史二十一人,计史一人,掌固四人。 凤清歌听完,不禁挑了挑眉。 王蔚则一脸意外:“军饷给多了?” 这些天,户部、兵部两位侍郎联手贪墨一案在京城掀起了不小的风浪,国子监的一众学子也都在关注此案。 可是现在,居然查出这样的结果,不得不说,太令人意外了。 “确是如此,”花旭回道,“那汤将军亲卫在公堂上直言,是兵部从中间贪走了,但麻烦的是,兵部护送东境军饷的过程中所有交割文书在去年冬日的一场小火中,付之一炬。没有证据,什么都不好查了。” “何人烧的?”凤清歌问道。 第141章 把她拦住 “是金部的一位何姓书令,不过,那位书令前不久刚调往丰县做县令,要查问还得花些功夫。” “此案到头来,折了一位金部郎中?”凤清歌皱眉。 金部郎中,乃是金部一把手,其在户部衙门的重要性仅次于左右侍郎。 不过,金部郎中被查出问题,这并没有出乎她的意料。 令她觉得有意思的是,一个失职的书令,居然能调到富庶的丰县做县令,这何其可笑。 花旭点头,又补充道:“案子涉及两位侍郎,而今彻底没法轻轻放下。朝廷已经专门派了钦差查这桩案子,无论是边关还是何姓书令,只要有问题,就会被查出来。” 王蔚咋舌,问道:“那澧州富商是怎么回事?” 一个商人敢绑架侍郎妻女,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 花旭看向凤清歌。 凤清歌笑道:“这事涉及崔侍郎内宅,表哥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江湖门派、清王下属,这些都不能轻易传告于人。 王蔚心中好奇不已,但听到“内宅”二字,也不好再追问,只慢慢思索着这桩案子,暗暗喟叹京城局势。 凤清歌又冲花旭吩咐道:“你现在去找方大哥,让他派些好手暗中保护我表哥。” “是,”花旭又多看了王蔚一眼,这位王家公子出什么事,小姐还要专门叫人保护? 二人在屋中看了一会儿书,约过了小半个时辰,花旭回来了,道:“人在府外,待会儿王公子出门,就会见到。” 王蔚闻言起身,拱手感激道:“如此,便多谢表妹了。” 他之前就一直觉得清歌表妹不简单,现在更加确定这个看法了。 毕竟,姑奶奶她老人家可没这个本事,谈话间就给他找来护卫。 “表妹放心,你寻护卫保护我的花销,表哥我自己来出。” 凤清歌摇摇头,道:“祖母说的对,王蔚表哥你太见外了。你我既是亲人,你的事就是我的,有人意图伤害你我自然要想办法保你周全,你又何必多礼,反而显得外道了。” 她对王家,以及王蔚表哥,内心里是极亲近的。 尽管前世不曾与王蔚表哥见过面,可在她需要银钱之时,他数次送来银两支援,前前后后给了不下百万两银。 这种情义,即便是同胞兄弟,也不一定能办得到。 他有情有义,她又岂能平白承受而不付出? 王蔚体会出她表情与话语中的认真,不由心底一暖,“是为兄不是,往后,清歌表妹但有事,只管知会我便是。” “又错了,”凤清歌看着他,轻哼一声,道:“难道王蔚表哥认为,我找人护你还不收银钱,是为了日后有事能差使你吗?” 王蔚哭笑不得,“是是是,是我不对,咱两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这才像话!” 王蔚忍不住虚擦了擦汗,对她更是视作亲妹,而非普通的表亲。 王家是安州大族,表亲不少,因此他确有不少表姐表妹,可没有一个能像凤家表妹这般,让人不敢因她的性别而轻视她。 她真是生了好一张嘴,好机巧的心! 王蔚这下懂了,为何皇上会下旨让清歌表妹进国子监了。 她这个人,只要她愿意,太容易让人喜爱,更让人情不自禁地对她生出爱才之心。 花旭在一旁,看得轻笑。 两人关系比之前更显亲近,之后在福寿堂用膳,凤老夫人明显察觉到二人的默契,脸上也添了几分笑意。 吃过晚饭后,王蔚提出告辞。 “蔚儿,你今日就不回去了吧,”凤老夫人语气带了几分商量,怕他不快,又笑呵呵补道:“我已叫人把旁边的竹里馆收拾出来了,藏书阁就在竹里馆,你晚上就住在那里。” “还是不了,”王蔚一想到有人跟踪自己,可能跟凤府有关,就有些不大想待在这里,再加上表妹请来的护卫就在府外侯着,故而只能拒绝。 怕凤老夫人失望难过,他又接着道:“姑奶奶,我跟同窗约好了今天一块儿去踏青,结果在府上逗留了半日,爽了他们的约,待会儿回去还要好好解释呢。表妹,这个过错你可不能让我一个人背啊。” 他摊手,冲凤清歌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凤老夫人确实失望,看了看孙女又看了看侄孙。 蔚儿长得好看,性子又好,有建儿在,他也不一定必须要回到安州,这要是能跟歌儿成为夫妻,亲上加亲…… 凤清歌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是为何而提出这个了,没好气地叫道:“祖母!” 凤老夫人轻咳,“那什么,歌儿,既然你表哥要走,那你便去送送,祖母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 王蔚一头雾水,但还是起身行礼,道了告辞。 二人顺着路径往外,慢悠悠地走着闲谈。 刚转过含韵院,就遇到了同样刚吃完晚饭在外面消食的凤清韵。 凤清歌视线一瞬不瞬地从她身上掠过,并没有停留,更未向王蔚介绍,继续散着步往外走。 凤清韵见了她,本就不顺的心气愈发暴躁了,大叫她的名字:“凤清歌!你给我站住!” 凤清歌充耳不闻,丝毫没有理会她。 王蔚则扫了被奴仆簇拥的凤清韵一眼,见她脸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面纱,看不清面容与笼廓,但身姿婀娜,声音清脆而凶哦,再思及城中那些传言,眼神登时冷了三分。 这凤家二小姐,言语娇纵跋扈,对着姐姐态度如此恶劣,想来平时没少欺负清歌。 “凤清歌,我叫你站住,你是聋了吗?”凤清韵见她对自己的话像是没听见一样,气的面纱下的脸险些歪了,指着伺候自己的丫鬟。 “你们还不过去,把她给我拦住。” 含韵院的丫鬟们虽说是听到了府上的那些关于凤清歌的传言,可上头主子毕竟是二小姐凤清韵。 再加上凤清韵近来脾气时好时差,常常将怒气撒在她们身上,被整治的各个不敢违逆她的命令,听了话立马跑了过来,挡住凤清歌几人。 第142章 再不敢了 凤清韵见状,得意一笑,这才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视线从她身旁的王蔚身上掠过,秀手捂嘴做出惊讶的样子。 “吆,姐姐这才进国子监多久,就给自己找的夫婿了。” 王蔚皱眉。 凤清歌脸色淡淡,回了一句:“关你何事?” 凤清韵被她一句话刺的脸微微一变,而后又嘲讽道:“你这是被我说穿了,不敢辩驳了吧!说来也是,凤清歌,你跟我从小一块长大,彼此有多大本事心里也是有数的,而今你冷不丁地通过了什么考试,进了国子监,成了京城有名的才女,实在令我这个做妹妹的惊讶得不敢置信。” 凤清歌面不改色,听她说着这些无聊的话,心中煞是腻味:“你惊讶不惊讶,相不相信,与我何干。” 凤清韵表情一滞,哼道:“姐姐,你的才学如何,旁人不知道,我还能不清楚吗。你靠着勾搭烨王进去,而今又跟别的男人厮混,还带回家宅,难道就不怕烨王殿下知道了,再将你撵出来?” 外面那些蠢货都在夸耀她才学八斗,是女子中的文曲星,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笑话,凤清歌要是有才华,那街边随随便便一条狗都会做文章! 凤清歌脸骤然一冷,眼神中有淡淡肃杀之气。 “既然你总是不长记性,今日我便替父亲和母亲教教你!” 话落,她快步上前,抬手扇在了凤清韵隔着面颊的脸上。 “啪!” “啊……好疼!”凤清韵旧伤本就未愈,这段时间一直小心呵护着,那曾想忽然被打,她后退两步,捂着脸恨恨地盯着凤清歌:“你,你敢打我?” 她是吃疯了,还是仗着自己进了国子监,就嚣张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打你就打你,有什么敢不敢的!”凤清歌冷冷盯着她道。 她早就想打她了,以前无数次,她仗着凤钦与谢氏的偏爱,肆无忌惮抢走她喜爱的东西时,她就不止一次想打她。 生而为人,难道就因为她稍大一些,是做姐姐的,就得无底线地顺从她? “你难道不怕父亲母亲责罚于你?”凤清韵气急败坏,见她听了这话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冲丫鬟婆子们发火:“你们是聋了还是瞎了,还不赶紧将她抓起来,送到父亲面前!” 丫鬟婆子们闻言,犹豫不前。 凤清韵的贴身丫鬟翠枝小声道:“小姐,你就忍忍吧,大小姐会武功,我们哪里敢对她动手。” “我管她会不会武,你们究竟是我的丫鬟还是她的?再不听我的话抓住她,我就把你们一个一个全发卖了。”凤清韵跺脚大叫道。 她又瞪了王蔚一眼,丝毫不在乎这个国子监的学子对自己什么看法。在她看来,能跟凤清歌在一块厮混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发卖? 一旦发卖了,在京城中的牙行里名声就坏了,再别想找到好的活。 丫鬟婆子们一个个顿时变了脸色,为首的婆子朝凤清歌行了个礼,低声道了句“大小姐得罪了”,就伸手准备擒住她。 凤清歌根本没有把这些人放在眼里,抬脚将人全部踢到在地,啪啪又扇了凤清韵两巴掌,隔着面纱捏住她的下巴。 “上次你说的话,看来你全忘了。我不介意提醒你一次,凤清韵,往后你要再敢胡言乱语编排我与烨王殿下,亦或是去我那里找茬乱翻我东西,我就让你的脸彻底治不了,听清楚了没?!” 凤清韵下巴疼得厉害,仰着头眼眶里盈着泪,屈辱地不愿张嘴。 凤清歌眯着眼,手上力道加重了几分,另一只手在她的脸上拍了拍,再次问道:“还想再犯?” “不,不敢了……”到底是对于容貌的在乎占据了上风,凤清韵两行泪流下,不情不愿地嚅动嘴唇小声回道。 她心里则在狠狠咒骂,这个贱.人果然是变了,之前在相国寺泼开水的事,肯定是她故意的。 她居然还无耻地蒙蔽父亲母亲! “说大声点,我听不清。”她手上力道不松反加重。 凤清韵吓得花容失色,忙大声喊:“我说,我再也不敢说姐姐的不是了,姐姐你就饶了我这次吧。” 凤清歌知道她嘴上这样说,以后肯定还会再找机会报复回来的,但王蔚表哥在此,她不想让他担心,便没再过多跟凤清韵纠缠,见她服软认错,便松了手放开她。 她扫了一眼含韵院的下人,“还不送二小姐回房。” “是是是……”含韵院这帮下人不是第一次见她收拾二小姐,但心中依旧如之前一样惊奇,嘴上应着,心里却始终想不明白,好好的大小姐怎么忽然变得这么陌生,这般强势。 要知道从前,她可是最疼二小姐的。 难不成,真是因为二小姐故意推她落水,让她身子受损而记恨在心? 一群人簇拥着凤清韵离开。 凤清歌目送她们进了含韵院,这才表情略带歉疚地冲王蔚笑笑:“表哥,让你见笑了。” 王蔚轻哼,“之前是谁说,一家人不许见外的话?不过,看你在府上过得恣意,表哥倒是放心了不少,但清歌你这样对凤二表妹,不怕有伤你们姐妹感情吗?” 看着她这样对那位凤二小姐,他到底免不了担忧,毕竟她不是凤钦的亲生女儿,万一那二小姐和下人告状,凤钦罚她可怎么办? “没事,”凤清歌不以为意地道:“她自小娇纵跋扈,往后表哥你再来府上,见了她避开便是。” 王蔚点点头。 凤清歌见状,反而有些奇怪,“表哥刚刚没表明你的身份,是不想跟清韵认亲?” 除了祖母和府上的少数人,她亲生父亲的身份应该无人知晓。凤府的下人们虽然有些看人下菜,但各个都知道她是与凤清韵一胎同生的,所以很多事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按理说,王家那边,就算有人知道这些,也不会告诉两位表哥。 可仔细回想一下,无论王建表哥还是王蔚表哥,来凤府拜访时根本没有跟凤钦、谢氏、凤清韵打过交道。 这不合礼数。 除非,有人专门叮嘱过…… 第143章 王家所知 王蔚心中微微一惊,脸上却不好表现出什么,笑道:“我进京来本就没打算显露身份,也不好跟凤二表妹相认,等来日吧。” 凤清歌一直盯着他说话,见他眼中有些许不自在,挑了挑眉。 王蔚怕她多心,又补道:“再者,二表妹她是闺中女子,和你不同,我不知她品性,怕惹麻烦。” “麻烦?” 王蔚轻咳一声,道:“表哥我长得虽说不算是貌似潘安,颜比宋玉,好歹也是仪表堂堂,万一被二表妹看中,岂不是要辜负了她。” 凤清歌听他胡诌,不由失笑,嘴上却附和了一句:“表哥说的极是。” 王蔚见她信了,松了一口气,正要再说什么,不提防她突然凑近,冲自己狡黠一笑。 “看来,表哥是知道我身世了?” 王蔚脑袋嗡得一响,心中大惊,表情亦是充满了震惊。 再看凤清歌,笑脸盈盈,透着几分机敏,好像刚才那句话不是她说的一样。 王蔚惊得半晌才回过神,“清,清歌,你,你刚才?” 凤清歌这一试探,彻底肯定了答案,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道:“王蔚表哥,天色尚早,你应该不介意咱俩出去喝茶聊会儿吧?” 或许王蔚表哥对当年事知道的不多,但她还是得弄清楚,祖母、王家在父亲这个案子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王蔚努力平复心情,只是看凤清歌的表情依旧带着惊异,说话倒是正常了:“好。” 二人出了府,带上护卫,朝着主街走去,最后进了一家茶肆,要了一间雅厢。 这个时候,吃茶的人并不少。 凤清歌让护卫守在门外,与王蔚进了雅厢。 二人一路上没有说话,到了这里,亦是相顾无言。 王蔚盯着她,见她素手纤纤,饶有兴致地清洗茶具沏茶,心里颇为复杂。 终于,在她慢吞吞品味完第一杯茶,要,续茶时忍不住开口询问:“清歌表妹,你是怎么知道的?” 以姑奶奶的为人,绝对不会拿清歌的性命做赌注,也定然不会告诉她这件事。 凤府除了凤钦和谢氏知道,其他奴才都是换过的,按理说也不知情。 偏偏清歌表妹知道了,是谁告诉她的? “知道什么?”凤清歌抬眸,放下了茶杯,“知道我的亲生父母被人陷害,知道我在认贼作父,知道我的亲人隐瞒我十四年不愿意告诉我实情?” 她勾唇,笑容却有些凉薄冷淡:“我自然有我的途径,不过看来,表哥也是知道当年事了。” 王蔚话语一顿,看她时的表情有些不自在。 “清歌,你不会是在怪姑奶奶吧?”王蔚抿唇。 设身处地的想想,要是自己的父母被害,且还要他从小到大认贼作父,不管是不是为了自己好,都难以接受。 凤清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问道:“表哥知道多少?” 王蔚表情一滞,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将这些告诉表妹,但转念一想,表妹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肯定会追查十几年前的真相。 与其让她形如无头苍蝇一般乱撞,还不如告诉她自己所知道的真相,以免她惊动了害凤铉表叔的人。 “我确实知道,”王蔚叹了一口气,道:“来京之前,祖父将这件事告诉了我,当年表叔因为东境一事,名望大增,在朝廷上压过了谢相。之后,谢相为了夺权,不知用了何等手段,陷害表叔通敌叛国。姑祖父一是受不了这个屈辱,自尽请罪,实则是以自己的命换取凤铉表叔一条生路。然而先皇因皇位之争,对凤铉表叔早有不满,便下旨杀掉凤铉及其妻儿,又言祸不及父母兄弟。” “当时,表叔成亲还不到一年,表婶怀着你,为了保住你,姑奶奶她不得不承认了凤钦的嫡子身份,让你托生于谢氏之腹,同时也答应再不主动与安州王氏来往。” 通敌叛国,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也幸亏凤家有开国皇帝的遗命护佑,才不至于满族被杀。 可是,凤蠡、凤铉父子皆丧,男丁断绝,跟抄家灭族又有什么区别。 凤清歌一动不动地跪坐于锦席,继续追问:“凤钦呢?他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他就是个渣滓,”王蔚啐了一口,道:“他本是姑祖父下属之子,然其母无耻,攀咬上了凤家,说是姑祖父的私生子……” 凤蠡奉旨治洪之时,其下属官员以命救上官,死后留有外室李氏和一个遗腹子。 凤蠡原本是匠人养在城外庄子,每月给足吃用之物,谁曾想那外室见了相府的富贵,不仅给儿子取名凤钦,还告诉他,他是相爷凤蠡的骨肉。 “那李氏颇为无赖,领着儿子上门认亲,也曾闹得京城沸沸扬扬。因为这事姑祖父一直没告诉姑奶奶,所以二人生出误会来,再加上凤钦母子得了谢相助力,不知用什么威胁了姑祖父,竟真在相府住下。” “随后不到一年,表婶入门,凤钦同时娶了谢氏,再后来的事刚刚表哥已经说过一遍了。” 王蔚说完,小心翼翼地看向她,生怕她哭了,道:“有些细节,王家也不大清楚,我祖父这次让我入京,其实也是想让我协助建堂兄,为凤铉表叔翻案的。” 若非登基者是成德皇帝,祖父他们,也不会动这个心思。 凤清歌却没有过多的悲伤,她将方永安他们所知道的跟王蔚表哥说的结合起来,串起了一个不完整的故事。 “我娘呢?” 王蔚摇头,“表婶的身份,除了表叔和姑奶奶外,少有人知,只说是身份特殊,似乎连皇宫都不能去的。” 凤清歌皱眉。 不能进宫?难道是皇室遗落在外的血脉? 她想想又摇头,不再多做无益的猜测,娘亲的身份可以继续查探,今日的收获已经很多了。 她冲王蔚笑了笑,道:“表哥不用担心我,我初初知道自己出身时,虽然十分震惊悲伤,但是也有庆幸,幸好我不是凤钦谢氏之女。” 王蔚其实从建堂兄那里了解过她的处境,心里微微叹息,一时不知道该安慰她还是应该劝解。 第144章 想通关窍 王蔚斟酌了一下,道:“从前是为了保护你,才隐瞒下旧事不让人知。但现今的皇上是凤铉表叔的师兄,姑祖父的徒弟,就算有朝一日你的身份暴露,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凤铉表叔是死于皇位之争,这一点毋庸置疑。 不客气地说,上位者是除了今上外的任何一个,这个案子都不可能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但上天还是有眼的,没有让吴王之流坐上皇位。 凤清歌微微点头,这段时间,她感觉到皇帝师父应该是对自己的身世有所想法的。她长得和谢氏、凤钦一点都不像,而师父他身为祖父的徒弟,按照祖母的说法,以前是常在凤家出入。 对于凤家的情况,他又岂会不了解? 不过眼下谈论这些为时过早,吴王之乱一触即发,清王在蜀地虎视眈眈,朝中还有一群人私通这些已经就蕃的王爷,心怀不轨。 给父亲翻案一事,只能且走且看。 她轻轻叹气,回答了他一开始的那个问题:“表哥问我是否对祖母有埋怨,说实话,确实是有的。” 王蔚张了张嘴,想开口劝慰又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好。 凤清歌神色清冷中带了几分忧伤,起身推开了旁边的窗户,望着外面的街道,她语气淡淡不急不缓道:“表哥或许不知,月前,我妹妹清韵在相国寺故意推我,致我掉入冰冷的桃花潭中;之后回到府里,凤钦和谢氏不仅没罚她,还责怪我伤了凤清韵。” “岂有此理,你妹妹简直可恶!”王蔚早就听到京城中有传言,不过传言之中都是说清歌张扬跋扈,因为自己失足落水、导致不孕而迁怒妹妹恶意伤人。 当然,这些是他让下人专门注意凤府的动向才会得知。 他当时听了就觉得不对,只是也不好意思当面询问清歌。 没想到这背后竟然有这样的隐情。 “她是可恶,但最可恶的不是她,是凤钦,”凤清歌回头,朝他露出苦笑,道:“是凤钦指使她做的。” “这?”王蔚一惊,对她的话并不怀疑,只是疑惑:“凤钦与姑奶奶有约定在先,他怎敢如此?” “正是因为他不好动手,才假借落水之意外,想让我吃了这个哑巴亏。” 凤清歌手指在窗户楞木上轻轻敲击,语气悠长:“他都敢偷偷指使厨娘,给我祖母下慢性毒,要不是江大人发现了状,怕是祖母早已病倒了。因此,害我落水有能算得了什么?可见,他早就想除了我们了。” 这段时间她也一直在猜测,渐渐肯定,正是因为皇帝师父坐上了那个位置,凤钦才会改变主意,违背所谓的约定,对祖母和自己下手。 况且,他这些手段都是杀人不见血的,除了判案老手,寻常人谁会发现端倪? 王蔚脊背仿佛进了一阵凉风,不禁又愤怒又担忧,“那你和姑祖母继续住在凤府,不会有危险吗?” “这也正是我今日与您聊及此事的另一重原因,”凤清歌回身,站直身子,朝王蔚一拜:“我希望春日大比后过段时间,蔚表哥你与建表哥带我祖母去安州。” 她顿了一下,道:“我担心凤钦再对她下毒手,她老人家年纪大了,身子骨经不起折腾。” 她一片护犊之心,她总得保她安全,让她等到父亲沉冤昭雪的一天。 “姑奶奶她恐怕不会愿意离开京城……”王蔚没想到她竟已经做好了打算,思考了一下又摇摇头,“还有,清歌你难道准备和他硬碰硬?” 凤钦不是善茬,他能不顾姑祖父的养育之恩,恩将仇报害了凤家,就绝非善类。如今他已经当了十几年的右相,手段和心性必然远胜十几年前。 与这样一个阴险狡诈的老狐狸对上,清歌怎么会有胜算! 凤清歌轻笑,严肃的气氛倒是被冲淡了不少,“我会想办法让祖母答应离京,这点你不用担心。至于对付凤钦之事,我自有谋断,往后若用的上你和建表哥,我也断然不会客气。” “好吧,”王蔚没听到她说具体打算,依然有点不放心,“那你一定要注意安全,还有,最近对我和建堂兄动手的人,未必不是他……” 王蔚本来就对凤钦有所怀疑。 王家在安州纵有竞争对手,但对方的手还不至于伸到京城来,更别说指使京城贵族子弟动手。 但换了凤钦,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凤清歌眉心皱了皱,自她重生以来,除了大事未变,许多细节却大不相同了——前世王建表哥是在春日大比中受了重伤,伤他的,正是她让人跟踪的那三个纨绔。 然而,对方却骤然提前下手时间,改在春日大比前。 建表哥是卫老太师的徒弟,且还是关门弟子,京城中除了皇族、左右相,别的人就算嫉妒表哥才华,也绝没有胆量对他出手。 再加上王蔚表哥跟着建表哥来了一趟凤府,之后就有人偷偷摸摸跟着他,图谋不轨。 最重要的是,她刚刚骤然想起,对建堂兄动手的礼部侍郎之子、潼安郡王和东营贺沧海将军的独子,这三人有一个共同的好友——吏部尚书郭淮的长子,郭铭。 从前京城诗会,郭铭跟这潼安郡王李昱二人可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三年前,李昱进了太学,郭铭进了国子监,但依旧常常同时出席文会,关系十分密切。 吏部是凤钦一手掌控的衙门,而郭淮,则是由凤钦一手提拔上来,是他的忠实心腹。 捋清这层关系,凤清歌心中大致猜出了关窍,遂点点头,叮嘱道:“不管是谁,表哥都得保护好自己。在京城不比你在安州,有麻烦和危险一定要及时找我。” “嗯。”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便一前一后出了茶肆。 眼看着王蔚离开,凤清歌又喝了一杯茶,方缓步下楼。 一出茶肆门,花旭迎了上来,冲她小声道:“小姐,那些人还跟着表公子。” 从出府时,她便听命暗中注意着跟踪王蔚的人,眼看着人从凤府跟到茶肆,终于忍不住开口:“要不要我将人废了?” 这些人一看都不是好东西,与其让他们继续害人,不如先给他们一个重重的教训。 第145章 有缘无分 凤清歌冲她笑着摆手,“不用你出手,我自有安排。” 花旭松开了拳头,心中好奇:“小姐打算怎么解决这些人?” “明天你就知道了,”凤清歌心中有成算,不过还需要确定一下,她看了看街道旁边状似在闲谈的二人,招手示意花旭凑近一点,低声道:“你去查一下……” 花旭不知道王建公子的事怎么又涉及到吏部郎中之子了,但并没有再多问,送她回了凤府之后便悄悄出了府。 凤清歌察觉到跟踪自己的凤府下人离开,眼神冷了些许,面上却带着一抹饶有兴味的深意。 青松堂书房。 凤钦翻阅着吏部公文,耳边充斥着女儿清韵的哭哭啼啼声,终于忍不住放下公文,无奈道:“韵儿,你马上就要及笄了,怎么还是这样爱哭!” 属实哭得人心烦。 凤清韵趴在桌案上,头也不抬,一边抽泣一边娇气道:“谁让父亲不为女儿做主的!她凤清歌都欺负了三四次了,毁了我的脸,还打了我,您却一次都不训斥她,你是不是不疼我了……” 凤钦见她哭得伤心,不由摸了摸她的头,叹了口气道:“傻韵儿,父亲当然疼你,不过你姐姐她近来做事滴水不漏,又有烨王和皇上给她撑腰。没有由头,我也不好罚她。” “可她砸了我的含韵院,今天还扇我巴掌……” “你个要是不跑去她面前挑事,她也不会对你动手,”凤钦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略用了点力,有些恨铁不成钢。 “相国寺推她落水那次,你就应该隐藏好自己,随便派个或者婆子动手就是,何至于自己亲自动手,她现在彻底恨上你了,以后你再要跟她亲近,她都不会再信任你了。往后她在国子监学了本事,选门好亲事,你还怎么跟她比?” “不信任就不信任呗,我就不信她一个贱种能比得过我!”凤清韵吸了吸鼻子。 想着母亲把那么多的好料子送到凤清歌那里,连自己都不问一下,分明是觉得自己毁了面容,不想让自己在春日宴出现。 她不禁站直了身子,盯着凤钦哼道:“父亲不愿意替女儿罚她,那我就自己想办法!” 说完,转身跑了出去。 “清韵!”凤钦一听她这赌气的话,忙起身抬手要叫她,生怕她在春日宴之前乱搞小动作,坏了自己的大事。 然而凤清韵心里憋着气,一出书房就跑得没影了。 凤钦想想又叹气,这女儿被她惯的脾气大了,就算说了她也不会听,反而要变本加厉地整治凤清歌。 罢了,正好借由清韵之手,看看那个孽障进国子监长了多少本事! 凤钦舒展眉头,复又坐下,正要静心处理公务,派出去的下人进来禀报:“老爷,大小姐跟王家公子在茶肆待了近半刻钟。” “半刻钟?” “是,小人想去听听他们谈话内容,但因有侍卫守着,无法探听。” “哪里来的侍卫?” “不知道,好像是专程来接王家公子的,看着有些武功底子,小的担心被大小姐发现,就没敢靠近。” 凤钦皱眉,摆了摆手,“知道了,下去吧,以后不用跟了。” 虽然他很想知道这个大女儿的行踪和举动,但她最近鬼得跟精一样,又不知从哪里学的拳脚功夫,万一叫她发现了,说不定又要到自己面前讨要铺子之类的东西。 至于安插人手,就更不用说,她从青鸾院搬到福寿堂,把之前伺候的丫鬟婆子全辞了,只留下了两个贴身丫鬟和一个钱嬷嬷,若开口给她身边派人,估计那老太婆第一个不答应。 今上是凤铉的师兄,万一那老太婆破罐子破摔,主动爆出凤清歌和自己的真实身世,吃亏的肯定是他。 看着下人退下,凤钦眉头拧得更紧了,回想这段时间凤清歌的异样,暗暗怀疑。 “老太婆,别是真把那孽种的身世告诉她了吧?” 要真是这样,那就莫怪他鱼死网破,不给她们留活路了! 堂外,凉风乍起,吹皱一池塘水,掠过街巷拂过宫城外的绿柳。 宇文烨来到御书房时,恰见一身白袍的监正在与成德皇帝下棋。 他心中微微惊讶了一下,脸上并没有表露出分毫,俯身拱手行礼:“拜见皇兄,见过监正大人。” 这人,怎么会在这里。 成德皇帝抬头,冲他笑了笑,“免礼,阿烨,过来。” 白衣监正也回礼,“烨王殿下,别来无恙啊。” 宇文烨面色平静,语气淡淡地回道:“是啊,上次与监正大人见面,还是五年前,这么久了监正大人看起来还是这么年轻。” 眼前男子皮肤光滑白洁,姿态从容而悠然,看起来不过三四十岁的样子,道袍飘飘,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 但宇文烨以及旁边的成德皇帝都知道,这人年龄已有一个半甲子。整个大夏,除了相国寺的地眞大师,再没有比他长寿的人。 白衣监正哈哈一笑,“修道人不问俗事,方能吐纳天地灵气,养浩然之身,追寻无量寿。烨王殿下若愿随贫道修行,将来也能似我这般。” 宇文烨摇头,“修道要忌肉,虽说是为求长寿逍遥,但又未必不是另外一种禁。本王自幼偏爱口腹之欲,不能割舍,恐修道之心不长久,就不扰监正大人了。” “好说,”监正笑笑,道:“咱修道者与僧人不同,没有不能吃肉的忌讳,顶多就是不能吃牛、狗、乌鱼、大雁这四种,只因其对应忠孝义节,别的大可放心食用。近来正是河豚初上之时,钦天监里得了不少新鲜的河豚肉,烨王殿下既喜食肉,不如改日来钦天监做客,贫道好做个东道,招待招待咱大夏的战神。” “巧了,”成德皇帝放下手中棋子,指着自家皇弟笑道:“我这九皇弟最爱吃牛肉,倒是不怎么爱河豚肉。” “陛下好棋艺!”白衣监正微微一笑,见自己的路已被封死,赞了成德皇帝一句,又看向宇文烨,一脸遗憾道:“那真是不巧。贫道见烨王殿下根骨俱佳,又一身本事,没想到竟是这样不巧,看来上天注定,我与殿下有缘无分。” 第146章 私生女 宇文烨面色沉着,心中嗤笑一声。 成德皇帝低头喝茶,轻咳一声,“我就这么一个可心的弟弟,他若去修道了,边境就没人管了。” “正因烨王殿下人品武功难得,贫道才出言收徒,可惜了,”监正轻轻叹气,似是十分舍不得,良久才道:“对了,不知陛下今日召贫道入宫,有何要事?” 成德皇帝眼底闪过冷然,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 “说来,也是些闲事,只是朝中官员无一人能解决,所以朕只能麻烦监正。” “哦?不知是何事?”监正讶然,见面前的皇帝面露难色,道:“为陛下分忧,本就是钦天监的职责,圣上但说无妨。” “那朕就不客气了,”成德皇帝做足了姿态,终于将自己的目的道出,“城外有一村落,名为义合村,十几年前不知什么缘故,一场大雨毁了那村子的土地,至今寸草不生。 “朕知前朝时有术士知乱,能行这等呼风唤雨的异术。虽说大夏建朝之初,圣祖皇帝曾借钦天监和相国寺之力,清扫术士,但总归是有遗漏。前不久相国寺遭遇天灾,地眞大师正忙,没有时间,朕思来想去,也就只有监正你能够解决此事。” “竟有这等事?”监正眼神暗了暗,甚是惊讶。 成德皇帝扶额叹气,“若不是司农部的几位官员出城办事,偶然发现,恐怕再过几十年都不一定有人察觉。朕已经命人查这期间的三任宝安县县令,不管是失职还是勾结术士,朕都要重重惩治他们,给义合村村民们一个交代!” 最后一句,语气凌厉中带了几分杀伐之意。 治下的一个村子多年交不上覆水,这不为不大。偏偏有人喜欢掩耳盗铃,欺上瞒下,在皇城脚下都敢糊弄帝王。 既然这些人做不好官,那他就摘了他们的脑袋,把位置腾出来给能办事、会办事的人! 成德皇帝想了想,又看向监正,微微一笑道:“对了,监正近来没有什么重要的安排吧,若是钦天监有事,那朕便不麻烦监正,多等几天,让地眞大师他老人家出手。” 宇文烨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的笑,皇兄明明是怀疑眼前这家伙,却不问他,而是绕了这么大的弯,逼他答应收拾烂摊子。 “皇兄,地龙翻身一事已解决大半,地眞大师很快就闲下来了。监正大人常年闭关修习道法,不理俗事,您就别强人所难了。” “是吗?”成德皇帝一听这话,心里暗骂一声皇弟鸡贼,语气轻快了几分:“那就依九皇弟……” 监正脸色微变,而后又坦然一笑,道:“烨王殿下,贫道虽不理俗事,但此事既然关于朝廷,又是圣上所托,自当尽微薄之力。” 不及二人开口,监正又侃侃而谈道:“说来,这以雨夺土地生机之法,道书上本就有记载,前朝时很多术士都会,钦天监初立之时,初代监正大人怕有人以此作乱,便将此法与许多害人的道术一起毁了,不过那补救的道术却没失传,贫道有些好奇何人有这般神通,想亲自去看看。” “监正真乃我大夏神人!”成德皇帝得了答复,面露激色,马上又平复下来,道:“那朕就将此事拜托给监正您了。” “圣上放心,贫道必不负所托。” 等监正走后,宇文烨上前,扫了一眼棋盘,道:“这老东西棋艺不行。” “荒唐,这话岂是你能说的!”成德皇帝瞪了他一眼,又扫视周围宫人,见只有刘胜在一旁伺候,面上又露出笑容来:“你这次倒机灵,知道堵他的话,说来,义合村的事是你发现的?” 上次皇弟险些被人刺杀,拦路的好像就是义合村的村民。 今日叫农官出城的又是岚风,看来是无意中发现了。 “不是。” “嗯?”成德皇帝面露惊异。 “是你的好徒弟发现的,”宇文烨将她怎么去义合村救崔侍郎妻女、叫侍卫假扮顺天府府丞骗话得知土地异变的过程道来,“前几日她就拜托本王请几位农官,陪她去勘察土地,这笨丫头动作还挺快。” “是清歌发现的啊,”成德皇帝笑呵呵道,对皇弟的用词很是不满,“她可不是什么笨丫头机敏,朕看啊,清歌不仅机敏,办起事来更是比那些官员还稳实。” “那皇兄怎不让她当官?”宇文烨哼了一声。 “让她入朝为官可以,不过不是现在,”成德皇帝顺口说完,就发现自己中了皇弟的计,“你这臭小子,敢跟朕耍心眼!” “皇兄在说什么?”宇文烨眼神无辜,带着几分不解。 成德皇帝没好气地道:“你不要以为这不知道你小子的打算,你就算看不惯凤钦,想把他拉下来,那也得等清歌丫头该学的东西都学的差不多了。如今朝局不稳,让她现在就卷进这些纷争里面,她岂不是要被活撕了,你不心疼,朕还心疼呢。等她跟着五位大儒学好了本事,朕就破格提拔她为官!” 宇文烨本来以为自己要花一番口舌才能说服皇兄答应,没想到皇兄早就做好了让笨丫头入仕,不禁惊讶。 “皇兄,她是你与饴皇嫂的私生女?”皇兄因为登基前王府的后宅争斗,对于女的从来都没有耐心,就算是他的女儿,他也从来不假颜色。 虽说笨那丫头身上是有那么一点点可取之处,但也不至于让皇兄冒着被朝臣死谏的风险给她铺路吧。 成德皇帝一听他这话,差点没被呕死,虚踹了一脚。 “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呢。” “那皇兄您怎么对她这么好?”宇文烨沉了沉声,故作吃味地补了一句道:“比对我都好了。” 刘胜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烨王殿下,若论起圣上对谁好,所有皇子加起来都不及您一人,您又何必多想?” 宇文烨看了一眼刘胜,又看向成德皇帝,俊朗的脸上露出笑容,“皇兄,您就别卖关子了。” 这两人,分明有事瞒着自己。 第147章 青山贯雪 成德皇帝摆了摆手,“卖什么关子,不过是朕难得收了一个好徒弟,想培养成才罢了。行了,你也别胡乱猜测,朕找你进宫是有要事。” 宇文烨并不相信皇兄的话,他更相信皇兄有秘密,而且还是关于凤清歌的,他不愿意告诉自己难道他不会查吗。 打定了主意,他不再多问。 “皇兄有何要事?” 成德皇帝朝刘胜道:“把东西给烨王殿下。” 刘胜得了吩咐,从书案上取过一份书信,送了过来,递到烨王面前:“殿下,这是涿州太守送来的急信。” 涿州? 宇文烨听到这个地名,眉头下意识地紧了紧,打开书信快速翻阅了一遍,看完内容他的脸色彻底严肃起来。 这信上面写了涿州自去岁冬日开始,无意中发现有人私运铁器。因对方是皇商高家,又隐隐与藩王有关,涿州太守便暗暗关注此事,直至前不久,终于查明。 高家运送的不仅是铁器,更是兵器! 且运往的地方,正是吴王封地。 “此事卫老太师可否知晓?皇兄打算如何处置?”宇文烨虽然愤怒,然则朝堂之事不比自己行军打仗,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不小心就会造成朝局动荡。 这个时候动高家,就是给他们的大皇兄吴王递刀,对方造反就有了现成的理由。 “这是涿州太守送来的密信,朝中其他人尚不知情。”成德皇帝见他不似刚回京时脾气火暴,动辄就要抓人砍头,遇事沉静了许多,微微欣慰地笑了笑:“你先说说,关于这件事你怎么想的?” 宇文烨皱眉:“高家一族在东平府,想要在不惊动咱们那位大皇兄的情况下,将高家控制起来,并不容易。” “不错,”成德皇帝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些意外,笑道:“阿烨,你能知道高家在东平府,还真是难得。” “今日去卫府,听老太师的孙子提起,正好记下了。” “卫老太师的孙子,哪个?”成德皇帝顺口多问了一句。 “卫府三公子,卫无忌。” “他啊,”成德皇帝对于这卫无忌也早有耳闻,笑道:“前不久康宁皇姐还因这位卫府三公子发火,让朕降旨责罚于他,只是个顽劣少年,朕便安抚了皇姐几句,饶过了他。你见着他了,那少年人如何?” “相貌堂堂,虽有些少年意气,但懂大是大非,又十分心细,”宇文烨对卫无忌印象很好,遂将他发现国子监高昉冒名顶替学子之事说来。 成德皇帝皱了眉,不过不是因为卫无忌,而是国子监有学子作假的事。 “荒谬,国子监始建之时,就规定了监生学子必须事靠自己本事考进去,这高家居然几年前就用这等不光彩的手段,将高家子弟送进国子监,连圣祖遗命都敢违背,他们好大的胆子!” 冒名顶替,偷运兵器,背地里还有多少肮脏的手段没有被扒出来。 “高家纵然大胆,但他们倚仗的是大皇兄的势,归根结底,还是吴王给了他们作恶的底气。”宇文烨语气沉稳道。 刘胜暗暗点头,深以为然。 那位吴王殿下,仗着自己是先帝长子,嚣张跋扈,胆大妄为,根本包括圣上在内的没把其他兄弟看在眼里。 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高家送了一位女儿进了吴王府,行事作风肯定会渐渐染上这位吴王殿下的风格。 “朕原本打算将这件事先压下,由你派出军中人手截了高家运送的兵器,但高家这般,朕倒是不想压着了,就先从这个高昉入手吧。”成德皇帝面色不大好看,轻哼道。 吴王要反就反,不反,他也要拿高家开刀,逼他狗急跳墙,让他为刺杀阿烨的愚蠢决定付出应有的代价。 宇文烨点了点头,先动高昉,确实是最合适的。 先抓了高昉,让高家将注意力全集中在这件事上,然后乘机查明高家的底细。 成德皇帝见他看着脸色健康,不再像之前那般衣着臃肿,畏寒肢凉,心里舒坦了几分。 看样子,清歌丫头是将红玉还给他了。 不知那丫头自己怎么样,这段时间太忙,对这两个关注太少,居然没注意到这些,待会儿让人将库房里的暖玉给丫头送去,顺便奖励她发现义合村土地之事。 “对了,你福宁皇姐每年举办的春日宴马上到了,你今年人在京城,便去看看吧。”边境苦寒,这小子应该好久没见过京城秀丽景色,更没有看过年轻女子,正好让他长长见识。 好叫他知道,这加冠之年了,得赶紧找个称心的王妃了。 “不去,”宇文烨打算了要去,但被皇兄提及,又不愿让他看出问题,便出言拒绝,摇头道:“春日宴上都是小姑娘,没什么意思。” 成德皇帝一听,又好气又好笑,指着他对刘胜道:“你听听,这叫什么话,谁让你看小姑娘了?春日宴是赏花的,福宁的那处园子是袁家留下的,里面种满了牡丹芍药,各种珍奇品种都有,品类比皇宫里的都齐,你不是喜欢青山贯雪吗,宫里没有,去找福宁要去。” 刘胜笑道:“圣上这话极是,若说整个京城谁家牡丹最全,那必定是袁家留下的那处园子了。年前的时候,福宁长公主还说要给烨王殿下留一批花,算是补加冠礼。这春日宴是一年中赏花最好的时候,殿下何不自己去选?” “嗯,那好,我叫皇姐送份请帖。”宇文烨终于点头答应。 成德皇帝心里一喜,然而想想又觉得自己这个皇兄当的跟着老妈子一样,实在叫人高兴不起来。 别人家的少年郎到了这个年龄,都会自己主动讨媳妇了,他这弟弟怎么这么傻,至今就知道领兵打仗、稳固朝堂,别的一概不通。 “刘胜,你叫人去在库房里挑两块暖玉,”成德皇帝吩咐人拿来东西,丢给宇文烨,微黑着脸道:“行了,把这东西带给清歌丫头,就说是朕给她的奖励,你滚吧。” 臭小子,看着就让人闹心。 第148章 两块暖玉 “好端端的,给她什么奖励?”宇文烨打开盒子扫了一眼,见是两块暖玉,墨石般的黑眸闪烁了一下,道:“皇兄,黑崖上次挨了打,一直好不了,太医说是它在西境受了寒,得好好养着,正好这两块暖玉给黑崖了。” “咳咳,”刘胜咳了两声,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再看成德皇帝,已是黑了脸,少有地直呼烨王其名道:“宇文烨!你竟然抢朕赐给清歌丫头的玉给黑崖,你这是说她连一条狗都比不上吗?” “臣弟可没说这话,”宇文烨摸了摸鼻子,一本正经道:“民间素来有玉石定情之说,皇兄就算是她的师父,也不可赏赐这种别有意味的东西。万一传出流言蜚语,叫宫中妃嫔知道,她以后进宫免不了要被针对。” 她有自己给的红玉,还要什么暖玉…… “玉石定情?有这样的说法?”他记得不是女送绣帕男送木瓜吗。 刘胜道:“有,是近些年在京城玉石商人之间传起来的新规矩。先帝爱玉,喜搜集天下间的美玉,那些商人们也拿此做噱头,渐渐地有了玉石定情之说,其实就是哄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买玉的说辞。” 商人炒起来的? 宇文烨:“……” 这些奸诈的狗东西! 成德皇帝眯眼,余光瞥到弟弟一言难尽的表情,心情瞬间好了许多,摆摆手道:“算了,既然有这样的新说辞,你就说是你送的。” 宇文烨轻哼,瞅着自家皇兄,“臣弟可送不起。” 这两块玉,虽然比不上自己的溧阳红玉,但是从内库拿出来的东西,哪一样不是珍品。 就这么送给她? 成德皇帝瞪他:“看朕作甚,不是说丫头落入寒潭了吗,她一个女孩子家,可不能留下隐疾。” 他有点看不懂这臭小子的心思了。 之前不是还心甘情愿把他那命儿根送给人家,这会儿又百般阻拦,搞什么名堂? 红玉的事不能告诉皇兄,宇文烨只能就着这暖玉论事,道:“这两块暖玉早有人惦记呢,看来那笨丫头以后是要被人记恨上了。” “瞎说什么,两块玉能惹什么事。” “宫里这些妃嫔本事多大,皇兄又不是不知,内库就那么几块暖玉,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您是想磨炼那丫头还是想害她。” 暖玉是玉中稀有之物,能送进皇宫的极品暖玉,哪个宫妃不想要。 “说这么多,还拿黑崖做借口,不就是不想给清歌丫头暖玉。”成德皇帝微微挑眉。 “且不提她在相国寺救了你、抓吴王细作之事,就这十天间,她先是救了崔缇妻女,又发现义合村之事,朕就该好好奖赏。” 宇文烨见皇兄盯着自己,不想被看穿心思,面不改色。 “皇兄送她进国子监,又给她找了五位师长,这奖励就足够贵重了,何至于又赐玉石,您还说她不是您和饴皇嫂的私生女!” 成德皇帝这下大概懂了,这家伙拐弯抹角半天,是为了试探,于是没好气地骂道:“臭小子你送不送,再磨蹭,朕叫刘胜去凤府宣旨赏赐。” 恩赏太多,难免扎眼。 要不是不想让朝中的那帮老狐狸,尤其是凤钦注意到清歌,自己又存了一份让皇弟照顾清歌、给两人机会增进感情的想法,他能跟这臭小子在这里掰扯这么久。 臭小子越大,越不可爱了!成德皇帝黑着脸,直直盯着他。 宇文烨面色如常,半点没有不好意思,道:“送也可以,皇兄得先下旨赏给我,我再送给那丫头。” 东西过了明路,就是他的。 他给了她,旁人即便嫉妒,也不敢生什么想法。 换了皇兄,就不一定了。 “准了,”成德皇帝大手一挥,叫刘胜去叫人拟旨。 没过多久,整个皇宫都知道了皇上赐烨王暖玉一事。 漱玉宫,淑妃从宫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气得脸都青了。 “皇上他还有没有将我们母子放在心上,那烨王害得我的皇儿至今还在榻上,他竟还赏他暖玉!” “啪嚓!”瓷杯落地,碎成数片。 淑妃依旧觉得不解气,将寝殿中能砸的东西通通砸了个干净。 宫人们看着这满地狼藉,大气都不敢串。 唯有青衣嬷嬷冷脸立在一旁,见她砸的累了歇在榻上,适时开口,“娘娘这气可撒干净了?” 淑妃抚胸,叹气自哀:“我有什么资格撒气,近来陛下他眼里闲云宫只有那个贱人,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如今我的埸儿不但低那个贱人的儿子一头,还要被这烨王压在上面,你让我这心怎么能舒坦!” 青衣嬷嬷淡淡道:“烨王殿下是皇上的弟弟,正得宠信,娘娘这个时候万万不能跟他对上。只是两块暖玉,等三皇子殿下得了位,您想要天底下什么稀奇宝贝,殿下都能给您弄来,何至于为了眼下这点小利而想不开,动气伤了自己的身子。” 淑妃听了这话,脸色好了许多,但心里头依旧不痛快。 “他宇文烨不过是一个犯事宫婢所出,仗着点微末军功,也配与我的烨王平起平坐?不给他一个教训,恐怕他日后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 “娘娘……” “你不必劝我,我心里有数,”淑妃冷笑一声,道:“小顺子,明日一早,你去烨王府传本宫的口谕,就说本宫近来身子不爽利,需要两块暖玉养身。” 立在外殿的太监小顺子一愣,低头垮着一张脸,心里十分抗拒。 “可那是圣上赐给烨王的,烨王殿下不给怎么办?” 别看烨王殿下在先帝时期不显山不露水,但却威名赫赫,一身军功,且传言说他性子有些阴晴不定。 不给事小,万一恼火了把他小顺子打死了…… “本宫开口要,他敢不给!”淑妃冷哼一声,睨着小顺子道:“若拿不来暖玉,你就去谢府,让我父亲叫御史弹劾他残害侄子。” “娘娘,侍郎大人的案子才审完,相爷正心烦着呢,这个时候还是别给他老人家添堵了。”青衣嬷嬷脸黑沉,强忍着怒气劝道。 虽在宫中,但谢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后宫。 嬷嬷和小顺子虽然知道自家主子没脑子,但也没想到她在这个时候,为了两块暖玉去烦相爷。 第149章 夫子提问 东西到了宇文烨的手上,旁人自不能轻易要走。 第二日小顺子上门讨要,不仅连烨王府的大门没进去,还险些被黑崖几个追咬。之后去了谢府,他也没敢按照淑妃的吩咐,让谢相弹劾烨王,只说淑妃因三皇子受伤一事记恨烨王,希望相爷做主。 谢府,书房。 从早朝回来后,谢導就一直静坐在书房,听到下人禀报宫中来人的传话,脸稍稍沉了沉。 “蠢妇!烨王正得圣宠,岂是老夫能擅动的?” 门客们被叫来枯坐半个时辰,早已焦躁不已,这会儿趁机开口。 “相爷说的哪里的话,烨王虽有军功,然只是一介莽夫,听闻又患有隐疾,稍微花点功夫,对付起来并不难。” “自烨王归京以来,明里暗里给相爷您造成了不小麻烦,不如借着三皇子的由头,弹劾一遭,先给他吃些教训。” “圣上在朝堂上已经驳斥了三皇子,给此事定性,再继续弹劾除了会让圣上厌弃三皇子和相爷,别无他用。不过,烨王殿下眼下看似圣宠正盛,实则不然,要对付起来并不难。” 谢導面色稍霁,想起儿子的案子,还有周炀、崔缇一事,皆有这烨王的身影,心中亦是怒恨。 若任由此人继续在朝堂上活动,自己的计划必会再受影响。 谢導看向最后开口的蓝布儒衫门客,“孙恭,依你之言,该当何如?” 孙恭缓缓一笑,道:“圣上虽宠爱烨王,终究也是一位父亲,三皇子此番受伤,虽重却不凶险,所以圣上会偏护烨王。如果说皇子因烨王殿下而险些丧命,就算再兄弟情深,也会生有嫌隙。” “不可,”谢導皱眉,略微思索了一下摆手道:“老夫不能拿三皇子的安危冒险。” 孙恭不急不慌道:“圣上子嗣虽单薄,膝下却也有六位皇子,未必要让三皇子受伤。” 除了夭折的大皇子、病弱的六皇子外,不还有三位皇子吗? 而有能力跟三皇子争夺皇位的,亦是二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 趁着现在太子之位未定,除掉其中一两位,对于相爷而言,可说是稳赚不赔。 谢導眉头舒展开了,眼中闪过一丝厉芒,“你说的不错,但这时机?” 孙恭面色平静沉稳,没有半点被夸的喜悦和得意。 其他人见状,忙开口道:“吴相爷,王异动频频,不如叫烨王殿下带一位皇子去吴王封地察看?” “太过明显,且就算人死了,圣上很可能将罪定在吴王头上,于烨王没有任何作用,”孙恭摇头,否定了这个建议,稍微沉吟了一下。 “春日大比后,有场春猎,那时,应该是最近时机。” “甚好,”谢導脸上终于有了愉悦之色,他从书桌上取过一枚手牌,“孙恭,你做事稳妥,此事便交由你带人去完成任务。” 其他六人闻言,皆面露羡慕之色。 左相谢導门客不多,出头的机会更少。 一旦此事办成,孙恭就相当于一只脚踏进了兵部。 门客赵理摸了摸胡须,他素来与孙恭不对付,见孙恭得了相爷委派,自然不愿意对方专美于前。 他遂道:“相爷,仔细说来,这烨王殿下也是该成亲的年龄了。他年纪与诸位皇子相当,又有圣宠与军功在身,万一再择得一门好亲事,恐怕也会生出夺位之心,可不能给烨王这个机会!” 别说皇族了,就算是他这等平凡人,只要能站上足够高的位置,就会有问鼎金座之遐想。 孙恭面色淡了几分。 谢導“嗯”了一声,想起宇文烨那小儿年初便已加冠,却迟迟不择王妃,甚至连个通房都不收,是提防还是张望? 赵理又道:“春日宴上,当稍作筹备。” 福宁公主的春日宴,向来是男女婚嫁相看之所。 谢導扫了赵理一眼。 他知道赵理与孙恭二人之间的矛盾,却也从不劝和,对他而言,门客之间关系过于密切、和谐并非好事。 这二人才识皆不低,又有手腕和心机,两人有竞争,彼此不服,反而能更好地出言划策,为自己办事。 “你说的有理,烨王是该有个王妃了,”谢導眯着眼,没想到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一个人,竟成了不小的气候,心里也不敢再轻视宇文烨。 “老夫心里正有个人选,你去安排。” 两手准备,总没有错。 “是!”赵理露出欣喜之色。 这下,孙恭的面色终于沉了下来;其他五人则暗暗捶胸后悔。 府外,惠风和畅,日光融融,绿叶繁枝恣意生长。 国子监。 凤清歌坐在云台下,听着上首夫子的抑扬顿挫的授课声,暗暗摇头。 “果然,丙级的课程对我来说,依旧有些简单。” 今日恰是尚书科丙级授课之日,她问过时间后便早早来此听课,试一下自己的进度。 她坐在前面,动作十分明显。 授讲的王夫子是个古板的老头,平时最见不惯学生在下面乱动睡觉,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行径。 本来见她是个女子就心中不喜,这会儿见她摇头,便毫不掩饰地面露不快,敲着戒尺发出重重声响。 “怎么,老夫刚刚讲的内容有谬误之初?” 一众学子的目光顺着夫子视线,齐刷刷地投向凤清歌。 凤清歌一愣,反应过来后有点无奈,起身揖身行礼:“夫子恕罪,学生只是想起之前所学浅薄,心中叹息自己学识浅薄,不敢质疑夫子。” 课堂上还有睡觉的,她只是摇个头,不至于专门问一下吧 “你一个奉旨入学女学子,不好好在丁级听课,跑到丙级来做什么?”王夫子冷哼一声,盯着她看了一瞬,道:“既然你说自省到了自己的浅薄之处,不妨讲讲。” 凤清歌闻言合上了书,微微蹙眉。 国子监的课程自由,学子没课的时候也可以去听其他夫子授课,且很多人都这样做。 她不知道这位王夫子是看不惯自己,还是恰好心情不佳、拿自己撒气,但不论是哪一个,刚刚的提问都明显不带善意。 第150章 牝鸡司晨 “学生才识浅薄,不敢妄谈,”凤清歌秀眉微敛,面色平静,见王夫子沉下脸要发作,她先之一步道:“不过夫子既然问到,学生自该认真做答。” 《尚书》分为虞书、夏书、商书、周书,其文体有六,即典、谟、训、诰、誓、命。 综全书内容而言,可以归纳为三:其一为关于尧、舜、禹、皋陶、启等上古帝王的传说;其二是有关周代建国的重要文献;其三为分属不同时期的、零散而孤立的记载。书中大多篇章为记言,少部分为记事或言事兼记。 凤清歌读此书不下百遍,且还常常翻阅凤家藏书,尽管比不上那些专门研读《尚书》的儒士,却也差不了。 丙级的夫子讲课进度比丁级的快上不少,虞书、夏书、商书已经讲完,现在讲到了周书篇,今日讲的则是牧誓。 牧誓,牧为牧野,此文是周武王伐纣的誓师词——时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 在场皆是国子监学子,除了极个别的不务正业、通过家族萌荫进学的人,其余人皆知牧誓的译文,且也以牧誓为例文仿写过誓词。 凤清歌故而并没有讲原文或者译文,望着上首的王夫子,直接道:“牧誓作为誓师词,一则断定商周更迭之期,《牧誓》中“时甲子昧爽”可与利簋所铭“武王征商唯甲子朝”互证,从而以历法推演确定克商之时; “二则展示商末的邦国版图与民族关系,文中‘及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人’,此八族南及荆湘,西达陇蜀,而能由武王驱策、奋为前锋,可见其时先民与四夷融合之况。 “三则推测殷商亡国真正原因,牧誓既为檄文,必历数敌酋罪状,所言有三:听信妇人;不修祭祀;任用四夷而不用亲族。” 她声音朗朗,既有女子的清婉,又带着学子的气质,言之有物,令在场许多对她怀有怀疑、抵触的人都放下了偏见,暗暗点头肯定。 一个女子,能对《尚书》侃侃而谈,可见确实是能沉下心做学问的。就算她来国子监有某种目的,也不那么令人抵触了。 一些人甚至目露敬佩之意。 她说完,复又微微一笑,道:“殷商之末,神权式微,夷夏相融,纣王失天下,既是天意,亦是民心所向。 “读史方能明智,学生今日重听夫子讲课,想起那历朝亡国之君,一出生有天底下学时最渊博的夫子们教授,未必不知此理,然重蹈前人覆辙,以致国灭,这是为何?可见,世间绝大部分人,即便读了书,开智明理了,也无法真正致以言行!” 就像是罪犯,明明知道杀人、盗窃会触犯律法,却还是要明知故犯,怙恶不悛。 君王与普通人,其实也没有多大差别。 古往今来,那些成就大事的圣君,如周公,无一不是能克己为仁的。 致以言行? 众人听到这四个字,俱是一愣。 王夫子冷哼一声,道:“那你可知道牝鸡司晨,四字何解?” 女子就该有女子的样子,乖乖待在后宅打理家事,跑到国子监来,坐在一群男子中间,妄谈古今君主之事,成何体统! 凤清歌脸彻底却冷了下来,若之前她是觉得王夫子是有意刁难,那么眼下这句话,就是明明白白地在责骂羞辱了。 学子们中一些人本来还挺欣赏凤清歌的,在听到“牝鸡司晨”时不禁哑然。确实,即便这位凤学子再怎么优秀,可国子监到底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凤清歌却已恢复了冷静,淡淡一笑:“王夫子这句话,是在质疑圣祖皇帝与文德皇后帝后共治天下之举吗?” 她的话语不高,却充满了质疑。 王夫子打了一个哆嗦,想起圣祖那位贤德广传的皇后,再看着下面一片学子,嘴里不由发苦。 糟糕,他怎么会口不择言,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若是前朝,提出这种问题没有什么。可今非昔比,大夏出了几位女圣贤,就连历代君主都很是推崇。 牝鸡司晨这个词,少有人言。 他真是被夫人和这女子气昏了头,竟然给自己挖了这样一个坑。 王夫子清醒过来,轻咳一声,黑着脸正色道:“老夫自然不会质疑文德皇后。倒是你,小小年纪伶牙俐齿,老夫只是问了一个简单的问题,你却扯出圣祖皇帝帝后名号,可见你喜好卖弄、为学之心不诚。” 这老头子居然还倒打一耙,坏她声誉。 要是她为学之心不诚这个名声传出去了,恐怕整个国子监上下夫子、学子都会对她冷眼相对。 凤清歌心里暗骂一句,要不是国子监有规矩,学生不得不敬师长,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不方便,她都要走上云台,揪了这老东西的胡子了。 她深呼吸了一下,露出一个笑容。 “刚刚夫子接连提问,学生还以为是故意为难,讽刺圣上下旨让学生入学之事呢。学生护师心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您的问题,故而以圣祖皇帝之前事来作答,夫子是觉得学生这个答案不对?” 下面的学子见他二人你来我往,话语中满是机锋,面面相觑。 王夫子在尚书科,脾气是出了名的差,惹了他,就算你平时课业做的再好,他也会不留情面地给“差”。 优、良、中、差、劣是评定学子成绩的五个标准,若是你正科成绩为差,就算其他课业再优秀,也不能被国子监举荐进入官场的。 往后,更是只能为吏,不能做官。 为了仕途,尚书科的学子除了极个别的家世背景高、没有做官想法的敢堂而皇之地在课堂睡觉,别的大都不敢得罪王夫子。 不过,凤学子是个女子,应该没有入朝为官的打算,她本人又家世显赫,不把王夫子当回事也正常。 但这里是国子监,家世背景在这里没有太大用处,她这么不服软,怕是要被司业责罚、吃苦头了。 第151章 哭丧着脸 下面一群学子盯着,王夫子脸更黑了,沉声道:“老夫还从未见过如此不敬夫子、目无尊长的学子,你很好!” “学生自然是很好的,不然也进不了国子监,”凤清歌淡淡一笑,“学生还从未没有见过如此胸襟广阔、明察秋毫的夫子,您也很好。” 胸襟广阔,是说他没有风度、没有师长的宽厚而爱人的胸怀;明察秋毫则是指责他能看得到她一个小小动作而忽略睡觉的学子。 学子们低头憋笑,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 王夫子站了起来,颤抖的手指着她:“你……” 凤清歌心里啧啧暗叹,语气关切道:“王夫子莫动气,不然大家还以为我如何嚣张跋扈呢。学生一直在认真听讲,也不曾大声喧哗扰乱您的课堂,只是回答了您的问题,便得到这样的评价,学生着实冤枉。” 她摇个头能惹得他这般敲打,看来他平日里没少借题发挥、苛责监内学子。 “如果摇头有错,摇头就是不敬夫子、目无尊长,那学生今日领教了,以后一定会注意不在夫子您的面前摇头!”她一副无奈又憋屈的样子,但腰背却始终挺直。 王夫子看着气的肝都要疼了。 他有心叫助讲夫子请司业来惩治这不懂尊师重道的女学子。 可转念一想,这学子花言巧语,又是圣上送进来的。万一她到时候又巧言令色、给自己挖坑,说不定丢的还是自己的面子。 “你,你给我滚出去!以后再不许来老夫的课堂!” 凤清歌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看国子监的授课进度,与自己的学业功夫做个比对,现在知道自己能轻松跟上丙级的进度,也不想跟王夫子多做纠缠。 她盈盈一笑,躬身稽首:“学生得闻教,多谢夫子授课,清歌告退。” 说罢,手中抱着书本,径自退去。 姿态潇洒,大有“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风骨与豪气。 尚书科丙级的学子望着她潇洒离去的身影,不由得生出羡慕与结交之心。 整个国子监的学子里面,至今也就她敢当面嘲讽反驳王夫子,右相府的千金果然不同凡响。 王夫子盯着她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齿,等待会课授完了,他定要去俞大儒那里好好告一状。 他老人家最讨厌不规矩的学子,肯定会将这个女子逐出尚书科! 凤清歌自然不知因着这一遭,她得了不少人认可。 离开云台后,她直接来到了俞大儒的院子。 国子监的夫子们大都有属于自己的院舍。 与学子一样,夫子的院舍也是要掏钱才能住宿的,国子监的院舍相比外面要便宜许多。 尽管这样,家境一般的夫子仍是多是二人或三四人合住一院。 而像俞大儒这种文名远扬、学识渊博的成名夫子自然不一样,即便他们身无恒产,监内也免费提供独立的院落供其住宿。 俞大儒的院舍前种垂柳,后植青竹,绿意如烟,看起来青葱喜人。 凤清歌叩门而入,见到院内正在对弈的二人时,略一惊讶后,俯身行礼:“清歌见过夫子,见过烨王殿下。” 院内不是旁人,正是俞大儒和宇文烨。 俞大儒见了她顿时笑逐颜开,老脸上挂上满意的笑:“来了?可知道自己的学业进度了?” “大概知晓了,”凤清歌余光扫了一眼棋盘,见上面俞大儒的棋子已落于下风,对宇文烨的棋力更加好奇,面上却未表露出什么。 “学生的进度应与乙级相当。” 她去王夫子那里听课,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俞大儒刚刚派给她的任务。虽说拜师礼还没正式进行,可俞大儒为了让她早点适应,已经准备开始教授她了。 宇文烨挑眉,乙级? 她才入学几天,就敢跟乙级学子比了。 小丫头片子,还挺自负! 想起幼年皇兄为自己开蒙时,四书五经理里面的之乎者也曰来曰去的繁文,他不禁一阵头疼——那些狗屁不通的东西一点意思都没有,没兵书好看。 俞大儒点了点头,这与他估计的一样。不过,这丫头跟她的生父很像,要是真的按照以及乙级生的标准来,那就白白浪费了她的资质。 “孔夫子不在,老夫就先给你讲一下,我的授课方式与内容,”俞大儒放下棋子,朝她抬手。 凤清歌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连忙快步走上去,伸手搀扶起俞大儒。 俞大儒见她这么机灵,越发满意,眼睛里面是藏不住的笑,带着她进了书房。 宇文烨负手跟在后面,走了进来。 书房很大,靠内摆了三个立地四层桐木书架,窗边则摆了一个书桌和一个椅子,空气里氤氲着一股草木香气,清雅而恬静。 “尚书这本书想要读透,就必须要参照其他书册,”俞大儒指着其中一个书架,道:“这些书,你需在年底之前读完。” 宇文烨看着那满满一书架、少说也有百本的书籍,黑眸闪过怔愣和惊异。 这俞老头儿莫不是在说胡话,这么多书,年底能看完? 凤清歌自认字后每天都会阅读,这些书说多不多,细数一下就一百多本,其中一些还是她曾读过的,于她而言有点难度,却不至于无法完成。 “是,学生知道了。”她乖乖点头。 俞大儒道:“你跟着老夫和孔夫子为学,精力都放在这里,副科难免会跟不上,老夫会跟司业打招呼,免了你其他的课业。” 凤清歌一顿,她还想跟廖夫子学术算呢。 “可是……” “没什么可是,”俞大儒扫了她一眼,直着身子道,“有我们在,你想学什么,尽可以提,上到天文地理、诗词歌赋,下至琴棋书画、骑射覆御,我们这些老骨头都教得。你天资不错,可惜没遇上好夫子,这些东西日后都得学,至少要能拿得出手。” 无论是君子六艺,亦或是易学卜算,皆要好好修习。 远大的抱负与志向,从来皆是靠扎实的底蕴和本事撑起来的。 想成才,不经历一番风雨摧残怎么行。 凤清歌这下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压力,哭丧着小脸弱弱回道:“是。” 第152章 属实没品 宇文烨瞥了她一眼,见她皱着脸,眼睛里却满是跃跃欲试与期待,到嘴边的话又止住了。 俞老头要教,她肯学,他又何必制止。 入朝为官,总不能只长了一张伶俐的嘴皮子,别的什么都不会。 这么多的书,俞大儒还以为小姑娘会推诿找借口,然后讨价还价减少一半什么的,结果她竟一口应下,他不由微微诧异。 “你自己答应了,便要做到,年底的时候我会亲自考较你书上的知识。” 俞大儒手摩挲着书架,既是敲打也是警示:“丫头,老夫平生最厌恶出尔反尔、不守信誉的那种人,你既入了我门下,就更要信守承诺,言出必践。你若是看不完,少看几本就挨几戒尺,知道没?” 孙老头肯定还会给她布置,她眼下应得爽快,正式上课时就没那么轻松了。 他可不能给她反悔的机会。 “弟子谨遵师父教诲!”凤清歌清声应道,她自认不是不守信之人,但还是因为俞大儒这番话而心中一凜。 俞大儒摆了摆手,转身缓步朝外走去,“好了,书籍单子在书架上,你按着顺序读。一日之计在于晨,今天你错过了读书的大好时机,就在这里补回来。小烨儿,再来陪老夫下两把。” 凤清歌刚要应声,听到这个称呼,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小烨儿…… 谁能想到威风凛凛、杀敌不眨眼的烨王殿下,还有这么个称谓。 宇文烨听她的笑,再看她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儿的模样,耳朵像是被火烧到了,耳根泛红。 国子监的五位大儒都是做过皇子侍讲的,他在诸位皇子里面,年龄算是小的,少时不喜文,厌学逃课,没少被俞老头揪着耳朵收拾。 后来俞老头发现他好武,便私底下教他兵书,还让皇兄给他请了武师傅教授功夫。 整个京城,也就俞老头一个这么叫他! “来了!” 二人在院中棋盘上厮杀起来,俞大儒平时下棋习惯了走一步算两步的节奏,走棋速度慢惯了。 偏偏宇文烨落子不假思索,走得极快。 走了十几子,俞大儒就有些跟不上节奏了,拾起戒尺要敲宇文烨的头:“你小子,走那么快干什么!” 急着赢你。 宇文烨心里暗暗答了一句,面上恭敬有加,“习惯了。” “那你走慢点,”俞大儒轻咳一声,琴棋书画里面他最不擅长的就是棋,偏偏又喜欢对弈,那几个老头平时都不爱跟自己玩。 好不容易逮着个能陪自己下棋的,他得好好过一下棋瘾。 慢点你也得输…… 宇文烨“哦”了一声,落子却毫不留情,每一子皆有直捣黄龙之势。 没多久俞大儒就输了。 看着被围剿地溃不成军的黑子,俞大儒左手握紧了戒尺。 “再来!” 屋外人下棋,屋内凤清歌静下心,拿起书单名目看了一遍,上面不多不少,刚好录了一百五十个书名。 列在第一位的,正是孔大儒的先辈、孔圣第三十二代孙孔颍达编纂的《尚书正义》。 凤清歌自书架取出这本书和列在第二位的《尚书传》,在书桌前坐下,从头读起。 这两本皆是尚书的解释文著,互补着看更有利于理解。 凤清歌此前已经读过这两本书,而今便仔细精读起来,细细理会书中所言,并拿起桌上笔墨,不时地记些笔记。 不知不觉,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俞大儒在连输六把后,靠着戒尺的淫威,终于险胜一把,抬眼望了望立在院中的日晷,收起了戒尺。 “小烨儿,你师妹学得差不多了,你去叫她出来,老夫带你们回家吃饭。” “师妹?”宇文烨挑眉。 “你跟她皆拜在我门下,她不是你师妹是什么?”俞大儒瞪了他一眼,低声道:“老夫知道你向来对女子没有好感,但清歌丫头跟别人不一样,她在为师眼里珍如珠玉,你平日里可得护着些。” 宇文烨闻言惊讶,盯着俞大儒看了又看。 皇兄给俞老头的手信上写了什么,这才多久,她就成了俞老头的心头肉? “她很重要?” “废话!” “她有什么特殊身份吗?”难不成真是皇兄的私生女,不然他们一个两个的,对她怎么这么好。 俞大儒语一哽,哼了一声,道:“你护着人就行了,问那么多作甚。行了,老夫去换件衣服,你收下棋盘叫你师妹。” 近来天气转热,晨时着厚厚长袄,午时就得换成薄衫。 俞大儒进卧室换完衣物出来,还没见到两个小的,正要去书房看看,王夫子就上门告状来了。 “见过博士。” 俞大儒愣了一下道:“义山,是你啊,你来找老夫有什么事吗?” “是有些小事,”王夫子叹了口气,神色颇为苦恼道:“说起来也不应该为了这点小时麻烦博士,只是那新来的学子实在不像样,她一个丁级的学子不好好跟着云夫子听课,偏偏来我的课堂上捣乱,半点没有求学之诚心。” “新来的学子……”俞大儒眉头皱了起来,“你说的是谁?” 不会是在说他的乖徒弟吧。 王夫子听此问,心里暗暗一喜,国子监上下都说那凤清歌是五位大儒亲自录进来的,还为了她选经科一事竞相争抢,评价颇高,现在看来都是谣言。 博士他老人家连新来的学子是谁都不知道,人怎么可能是他收进来的。 “自然是那位凤姓女学子,我担心她跟不上进度,反而误了自身学业,便提问她想警示她一下,岂料她不仅答得一塌糊涂,还口出不逊、目无尊长。” 见俞大儒脸黑了下来,王夫子语气更加愤怒,道:“博士,若是放任这种学子在尚书科进学,那科内学风必会遭到破坏,其他学子见而效学,久而久之,我尚书科岂不是要落后于其他经科了。” 俞大儒脸黑沉得都能滴出墨了。 屋内,宇文烨扣指,轻点了一下面前小丫头的额,“那家伙怎么回事?” 凤清歌无语,她也没想到王夫子这么没品,居然还来偷偷告状! 第153章 反应浮夸 凤清歌震惊于王夫子的无耻行径,一时倒也没在意到烨王略显亲密的举动。 她整理好桌上纸笔,理了一下衣裳,抬步正要出去跟王夫子对质,却不想被宇文烨拉住了她的手腕。 “殿下?”她皱眉,凤眸不解地看向他。 “等等,”宇文烨低头对上那双灵动而清澈的眸,心里蓦地划过一丝异样的悸动。 纤细的手腕握在掌中,明明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却清清楚楚地将她的体温传递到他的掌心。 宇文烨嗓子忽然有点哑,他下意识地松开她的手腕。 “丑丫头,你难道不想知道俞老头他们心甘情愿收你为徒的原因吗?” 凤清歌眨眼,细长而弯曲上扬的睫毛似蝴蝶般上下翻飞,有些没搞懂他的意思。 “烨王殿下在说什么,不是皇帝师父下旨让俞大儒几人教我吗?” 宇文烨在她的脸上扫了又扫,细细打量,而后挑了挑眉。 “另外四位大儒暂且不讲,俞老头儿收徒可是极讲究的。他不仅要论眼缘,还要暗地里考察。他若不愿收你,就算是皇兄下了圣旨,也没有什么用。” 他顿了顿,又嗤笑道:“二十几年前,我那清王兄请了先帝圣旨专程拜师,不照样没进俞老头的门下。” “清王,曾拜过俞师父?”凤清歌一愣,“为什么我从没听过此事。” “俞老头学问做得好,清王有夺位之心,巴结他多正常,”宇文烨点头,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又敲了一下她的头,“你那时候还没出生,怎么可能听说这件事。” 再说了,他这清王兄做事滴水不漏,连求旨都是瞒着其他兄弟进行的,皇兄也不知晓。 他之所以知道,还是因为俞老头不小心说漏了嘴。 凤清歌懂了他的意思,潋滟的凤眸里掠过亮光,语气也染上三分愉悦与轻快:“你是说,俞师父收我,是因为我个人的缘故?” “……嗯,”宇文烨见她一副志满意得的样子,忍不住泼她冷水,“蠢丫头,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觉得你比尚书科的那几个天才学子优秀吗?老头收你为徒,有一部分是因为你,但肯定还有别的更重要的原因。” “……”凤清歌神情平静下来,脑中骤然晃过一些东西。 “行了,你我先待在这儿别出去,且先听听再说。” 宇文烨见她表情过于平静,秀气的黛眉若有若无地拧起,以为她在担心,便轻咳一声。 “放心,俞老头眼睛又不瞎,肯定不会偏听这人的一面之词、把你赶出尚书科。” 凤清歌没有应声,透过窗户静静地看向外面二人。 王夫子身姿立得笔直,面色严肃而认真,声音很大,言辞凿凿地指责“新来女学子”不懂尊师敬道,在课堂上故意捣乱等等恶行。 俞大儒黑着脸听他讲完,道:“你说她没回答上来你的问题,为了哗众取宠而胡乱作答?” 王夫子点头,愤愤道:“是,她一个丁级学子,刚刚入学,连丁级的课程进度都没跟上,哪里答得上我的问题。博士,虽说监内允许学子在闲暇之余自由听课,但我身为夫子,要为学子的前程着想,凤学子仗着身份,自由散漫,不遵纪律,只会带坏尚书科别的学子,所以我斗胆请您做主,将她逐出尚书科,以儆效尤!” 能直接逐出国子监,就更好了。 王夫子也知晓凤清歌来历,到底不敢做得太过。 俞大儒听得心里火一簇簇往上冒。 “义山,你且先说说,你问了什么问题?” 他认识王义山二十几年了,知道这人学问做得扎实,讲课也是矜矜业业,有时候或许严厉了些,可授课成果素来不差。 故而,七年前尚书科丙级主讲窦夫子因病还乡后,他才放心将尚书科丙级的主讲一职交给了他。 按说他应该相信这王义山的,毕竟是监内的老人了,讲了几十年的课。 可新收的小徒弟是他的关门弟子,勤奋、机灵又乖巧。两天前旬试时她做的是乙级的试题,试卷还是他亲自批阅的。 她的学问怎样,他心里早就有底。 王义山说她答不上他的问题,这句话分明有猫腻。 王夫子说得嘴皮子都干了,给那女学子说了这么多罪名,正等着博士大发雷霆下令逐人呢,没想到他问了他这么个问题。 他顿了一下,整理好心绪,半点没有心虚地回道:“我问她,牧誓一文讲的是什么。” “她如何回答的?” “她没有正面作答,漫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又说是从前浅薄,听了我的课有新的体会,又说她很好、进国子监靠的是她的真本事,还扯出文德皇后。” 俞大儒脸冷了下来,盯着王夫子看了一瞬。 下一刻,他看向书房,冷哼一声大声问道:“丫头,王夫子说的是真的吗?” 王义山告了这么久的状,书房不可能听不到。 这丫头心还真是大,就这么默默听着,连出来辩驳一声都没有。 她是笃定自己不会偏信王义山,还是觉得没必要为自己辩解? 凤清歌听见俞大儒叫自己,这下不能继续待里面了,她朝宇文烨笑了一下,迈步走了出来。 然后在王夫子惊愕的目光中,缓缓走到二人跟前,露出一个笑容。 “王夫子,又见面了。” “你,你……”王夫子面皮一颤,手指发抖地指着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还是从博士的书房里面走出来的! 难道,她先自己一步来告状了? 可恶,她竟这么无耻…… 俞大儒没有理会王夫子,严肃地看着她,再次问道:“清歌,王夫子说你连牧誓讲的是什么都回答不上来,是真的吗?” “王夫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居然这样诬陷我?”凤清歌像是刚听这话,乍然睁大眼睛看着王夫子,故意露出悲愤和不敢置信的表情。 而后,她回望俞大儒,慨然摇头,一副被冤枉了的样子道:“俞夫子明鉴,学生是靠着本事考进来的,岂会不知牧誓所言何物!” 说着,仰天一叹,从头背起了《牧誓全文》。 “时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曰:‘逖矣西土之人。’王……” 俞大儒正要训斥王夫子,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应对,眼角抽了抽,胡子一抖一抖。 宇文烨隔窗见她这般浮夸的反应,更是不禁低低笑了出来。 第154章 夫子惧内 背完全文,她又洋洋洒洒地叙述了一遍译文,直背得王夫子脸都绿了。 他刚刚在博士面前说了这女子不懂《牧誓》,结果人家不仅一字不差地通篇背诵,还能解其意。 直接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王夫子心慌意乱,眼神蓦地闪过一丝亮光,等她停下来,板着脸再次先发制人地道:“凤学子,你既然会,为何之前不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俞大儒一愣。 凤清歌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玩得一手黑白颠倒。 她笑了笑,道:“夫子这是说的什么意思,您之前提问的,我不是认真回答了吗?” “你回答的那是什么?”王夫子感受到旁边俞大儒的不快,强自镇定,故作不满地道:“你说你听了老夫的课有新的心得体会,结果却顾左右而言他。之后老夫又问你问题……” “王夫子,”凤清歌面色淡了下来,道:“您是夫子,我是学生,按理说我该尊师重道,对您态度恭敬一些。不过,您似乎没懂自己的身份。” 王夫子皱眉。 俞大儒也看向她,不知她打断王夫子的话要说什么。 凤清歌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身为夫子,首先要做到以身作则,您仗着师者这个超然的身份,对学子苛责,宽以待己严于律人,恐怕有所不妥吧。” “什么?岂有此理,你竟然说我苛责学子?”王夫子眼睛都瞪圆了,“你凭什么这样说老夫!” 凤清歌扫了他一眼,道:“夫子脖子上有抓痕,一看就是被人所伤,您这把年纪,总不至于是跟人打架时伤的吧?早就听闻尚书科有位王夫子,十分惧内,您的伤想来是您的夫人所为了。” “你……” 俞大儒轻咳一声:“清歌,说正事呢,你说这些作甚。” 王夫子惧内,自然不假。 但惧内一事,并非什么缺点,这只能说明王夫子敬重其妻子,不能证明什么。 她进了国子监不好好念书,成天听这些闲言碎语干什么。 不像话! “学生说的正是正经话,”凤清歌微微一笑,摊手,无奈道:“王夫子挨了其夫人的打,心里窝了火无处可撒,结果恰遇到同为女子我听命去他课堂上听课,就被当成了出气筒,先是提问找茬,后又用牝鸡司晨这样的词来讽刺我入学国子监的举动,学生也很无辜啊。” 因为知道前世春日大比那日出了事,她专门让人查过国子监的各个夫子,并重点关注了一下尚书科的诸位夫子。 王夫子人没有问题,却因为惧内一事,令她比记旁人记得深些。 他本是寒门出身,因为考上了同进士,之后弃了糟糠妻,娶了东营将军贺沧海的妹妹贺氏。 贺氏虽是将门出身,却没有武艺,只是脾气又十分暴躁。 王夫子素日里没少挨贺氏的打,也因此对强势的女子十分无感,甚至有些厌恶,常在文章里面讽刺那些强势利落的女子。 更甚至于,把深得他喜欢的、脾气绵软的妾生女嫁给了他看好的学子,却将吴氏所出的女儿嫁给了一个破落户。 之前是不知道他就是消息里的那位王夫子,刚刚看到他脖子上的抓痕,才将他与其对上。 人是长得不错,年过不惑,却生得十分潇洒,难怪会一把年纪了还惹得吴宅妻妾相争,鸡飞狗跳鸡犬不宁。 俞大儒终于听明白了来龙去脉,再看王义山那副窘迫样子,就知道凤清歌说得没错。 他拍了拍凤清歌的手,跟哄小孩般安抚道:“没事啊,有老夫在,肯定不让你受委屈。” 而后又摇了摇头,看向王夫子,冷下脸道:“义山,何祭酒多次说过,课堂外的情绪,不要带到课堂上。你教课二十多年了,难道还不懂这个道理,要老夫亲自来教你吗?” “博士,我没有,是凤学子她先无礼……” 俞大儒冷哼一声,指着凤清歌道:“这是我的关门弟子,她去听你的课,也是奉老夫的命去的。你是说老夫有眼无珠,收了一个不懂尊师重道的徒弟吗?” “什么?”王夫子人都懵了,收徒弟那可是大事,尤其是对于俞博士这样的大儒而言,更是不得马虎。 徒弟,不同于学生。 有道是师父师父,尊师如父,收徒如同收子,马虎不得。 许多大儒收徒都是先考察几年,有的甚至要考察十来年,最后才会确定收不收。而俞博士一生才只收了两个徒弟,还从来没跟人透露过那两个徒弟的身份。 这个女子她有什么好,值得俞博士将她收入门下? “她聪敏好学,人也不蠢,老夫为什么不能收她做徒弟!”俞大儒听到王夫子的质疑,负手盯着他道:“至少她受了欺负,知道回敬回去,人家找上门了,她也会跟老夫求援。” 不像那一个,看起来长了个绝顶聪明的脑子,出了事却连师门都不来一趟。他等了那么久,最后只等到了他人已死…… 这是什么长处?三岁小孩挨了打,也会找长辈寻求庇护。 王夫子面皮抖了抖,好想摇一摇俞大儒的头,叫他清醒清醒,但看着对方那张严肃的脸,又蓦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居然把心里的质疑说了出来,脸不由得一红。 他知道再纠缠下去也没有益处,反而会让俞大儒厌恨自己,还不如果断认错。 “博士,今日是我不对,我不知道凤学子是您的弟子,因她女子身份,先入为主地否定了她的才学。待会儿我会去找祭酒大人,自请责罚。” 说完,他又看向凤清歌,眼神复杂,扯了扯嘴唇从衣袖里抽出戒尺,道:“凤学子没被我吓着吧,不好意思,夫子在这里,为刚才的失礼和不愉快向你道歉。你若还不解气,就打夫子两下。” 他手里持着戒尺干脆地道了歉,语气真诚地很,倒使得凤清歌把原本准备好的反驳之言尽数咽了回去。 她没看出他是真心认错还是因势所趋,不过,当着俞师父的面,也不好再抓着不好。 “学生不敢!”凤清歌扫了一眼那色泽圆润的戒尺,笑了笑道:“您是夫子,就算犯了错,那也是夫子,做学生的怎么能够夫子计较。” 你不计较,那刚刚是谁扒出他的家事,来指责他因私而在课堂上为难学子? 第155章 将人叫来 王夫子嘴角抽了抽,本想让她拿戒尺打自己两下,好让俞大儒知道这学子牙尖嘴利,性子乖张且报复心重。 结果她居然不中招。 她这是真的宽容大度,还是看破了自己、心机深重? 王夫子自认阅人无数,这会儿却看不懂这小小的女学子,只得转过来对俞大儒道:“博士果然眼光独到,您这位徒弟机警大方,收得正好。方才是义山失言了,我收回刚刚的话。” 俞大儒没在意他的话外之音,摆了摆手道,“既然矛盾解除了,就去食午饭吧,老夫也要回家了。” “那义山就不打扰您了!”王夫子来时充满底气地以为自己能将人逐出尚书科,走时身上带了几分失意与郁闷之气。 天知道一个新来的女学子,竟能拜进大儒的门下。 这事,合理吗? 等人走了老远,俞大儒严肃的表情瞬间收了起来,他拍了拍小徒弟的头,道:“你做得没错,以后再有人找你麻烦,就继续这样回敬回去。有师父在,谁都别想把你赶出国子监。” 五个经科博士,还能护不住一个小徒弟? 他脑中刚闪过这样的想法,又不由得想起那个英年早逝的少年,不禁心口一疼。 凤清歌心中一暖,点头:“徒弟明白了,多谢师父。” “乖,”俞大儒看着抬手,看着手背上一条一条的皱纹,也终于感受到岁月的无情。 他眼底掠过淡淡的唏嘘,摸了摸她的脑袋,缓缓敛下心绪。 见大徒弟迟迟不出来,俞大儒终于忍不住朝书房喊道:“小烨儿,人都走远了,你还藏在里面做什么,以为你是闺阁里面的娇小姐吗?还不赶紧滚出来。” 俞师父可真有趣。 凤清歌原先以为他不苟言笑,私底下定然十分严肃,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大儒,人前严厉、人后幽默风趣。 她抿嘴会心一笑,眉眼弯弯如月牙儿,看着宇文烨俊脸微黑,从屋内踱步走了出来。 三人一前两后,亦步亦趋地出了国子监。 俞大儒在小童的搀扶下,坐上了自家马车,见凤清歌还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朝她招手。 “丫头,上来啊。” 凤清歌抬眼看了看俞大儒,余光扫见巷口挥手的方永安,心中微有些犹豫。 初次上门,按礼说该带些礼物的,尤其她马上就要正式成为俞大儒的徒弟,两手空空地上门未免有些失礼。而且,她还有点事没做…… “俞师父,您先走,我坐烨王师兄的车吧。” “好,你们年轻人坐在一起有话聊,老夫就不强叫你与我同乘了,”俞大儒摆摆手应了,心里倒很是欣慰。 他门下弟子不多,加上这丫头亦只有三个,其中一个还折在了先帝时期的皇子夺嫡之下,如今就剩下这两个宝贝疙瘩,他两能搞好关系、融洽相处自然再好不过。 等俞大儒先行后,凤清歌朝宇文烨拱手行了个礼,便向着方永安走去。 用完就扔?宇文烨剑眉微挑,薄唇勾起一个饶有兴味的笑。 岚风坐在小马车上,正抱着个小册子看得入迷,就听得自家主子冷嗖嗖飘来一句。 “跟上。” “啊?”他愣了愣,回过神后才发现他说的是凤清歌,不由眼睛一亮,“咦,凤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宇文烨瞥了他一眼,矫健地跃上马车。 “她是国子监的学子,不在这里,那应该在哪儿?她要去俞老头家,你还不赶紧驾马跟上去。” “是!”岚风嘿嘿一笑,心里乐开了花。 这才对嘛,追姑娘就要有这种自觉,她的傻主子总算是开窍了。 他把话本往怀里一收,扬着鞭儿,跟在了凤清歌的马车后面。 追了一小会儿,岚风终于发现不对劲了:“主子,这好像不是去俞大儒家的路,凤小姐她的车夫会不会是不认识路走错了,要不要属下上去提醒一下?” 宇文烨将车帘掀起了一条缝,想起她刚刚的动作,黑眸微眯。 “不必了,继续跟着。注意点,别让她发现。” 岚风挠了挠头,心里有点替凤清歌着急。 不过主子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是有别的想法,他一个小侍卫还是别瞎担心了。 前面马车一直行驶到太学附近的清楼对面,方才停下。 凤清歌下了马车,扫了一眼挂着“群芳园”招牌的门楼,看向方永安道:“确定人是在这里?” 方永安面色如常,回道:“这两日来,他们三人除了在太学点到外,一直此处狎女支。有人盯着,不会出错。” “国子监和太学都严禁学子狎女支淫乐,他们没被太学夫子抓住?”凤清歌说完,便摇了摇头。 近年来太学风气越来越差,比国子监还要糜烂数倍。若是太学掌院肯管,就不至于是这样烂了。 她目前只是国子监的小学子,即便是想管,也没有权。 不等方永安回应,她吩咐道:“方大哥,将人叫出来吧。” 方永安点了点头,叫跟踪的人找了三人的小厮去通报。 不多时,就看到有三人衣冠不整地从出了群芳园的门楼,摇摇晃晃像是没有长骨头一般,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在送他们离开的姑娘身上乱摸,表情淫.乱,不堪入目。 “光头化日,真是有辱斯文!”方永安看得直皱眉,忍不住道:“小姐,还是改日再找他们吧……” 这幅腌臜样子,看多了简直污了小姐的眼。 “不用,”凤清歌摆手,再糜烂的场面她也见过,相比起宇文埸偷建的酒池肉林,这也算不得什么。 她没觉得有什么,方永安却暗暗握紧了拳头,打算等见过之后,就好好教训这三人一顿。 这厢,李昱三人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怀中的软娇娘,在小厮的搀扶下,四下搜寻起来。 半晌,李昱阴着脸问道:“不是说郭公子来了吗,人呢?” 这街前街后,哪有郭家的马车。 两个小厮腿齐齐一软,呐呐道:“刚刚是有人传报,说郭公子在楼外等三位爷,他们也听见了。” 二人指向郭阳和贺樽的小厮。 第156章 卖个干净 “没错,刚刚确实是郭公子的小厮来传话,我们四人都看到了。”两个小厮连声附和。 李昱皱了皱眉,打开折扇轻轻摇了两下,扇风带走了身上的一丝酒气,也让他脑袋清醒了些。 想起郭兄家教森严,平时从不踏足烟花柳地,他没多怀疑。 “许是临时有事,先走了吧。”贺樽醉汹汹地哼道,“他一向如此,自进入国子监后便少与我们往来,每次见面也是来去匆匆,连话都说不上几句。也就李昱你,还把他当朋友。” 朋友相交,自然要多加往来。 他们又不是苦手寒窑的王宝钏,凭什么每次都是他们迁就郭铭? 后面的话贺樽没说出口。 因为他看得清楚,在李昱心里,他跟郭阳两个人加起来还不及郭铭一个人重要。 毕竟在李昱眼里,他两是什么都不会的草包,既不会做诗,又不会写时文。 郭阳憨笑着,嘴里还念叨着刚才一直搂着的姑娘名字。 李昱眼底闪过一丝嫌恶,面上没表露出来,点了点头,笑道:“国子监课业繁忙,跟咱们太学不一样。行了,既然人不在,咱们就继续喝酒作诗。” “对对对,喝酒,”郭阳抱着小厮,眼神迷离。 三人刚要转身,就见几个平民打扮的人突然从街角冲了上来,手持长棍,对着他们就是一通打。 贺樽出身将门,虽然没好好习武,但好歹还有些功底,躲了过去。 郭阳和李昱就没有那么好运,被劈头盖脸地暴打了一通。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我可是潼安郡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尔等竟敢做出如此暴行!”李昱一边呼痛,一边大声质问。 郭阳亦唉唉乱叫,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贺樽喝了酒,又武艺不如人,到底还是挨了打,咬牙切齿道:“有种就报上名字,下次小爷一定要弄死你们这群贱种。” 群芳园门口人来人往的,但遇到这种事,并没有人出面管。 里面的小厮还往后缩了缩,生怕被波及。 凤清歌看着他们打了好一会儿,直打的三人鼻青脸肿,其中有个小厮还悄悄逃走叫人去了。 她坐在马车里,揭着车帘朝动手的人抬手示意。 负责打人的得了指示,便停了手,将人带到了马车旁。 “小姐,人带来了。” 李昱三人趴在地上,听到这话纷纷抬头,看向上面,然而只看到了一辆马车,和一个面生的男人。 “你是谁?你家小姐又是谁?” 贺樽自知从来没见过这个人,更没招惹过京城的什么小姐,这些人是不是脑子有病,莫名其妙地来打自己。 方永安冷冷扫了他一眼。 “你们做了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 李昱抿了抿嘴唇,眼神闪烁了一下,道:“车上可是温家小姐?” 几天前,他们调.戏了此女,当时为了激怒那个姓王的国子监学子,言语上稍微有些过火。 但也不可能,温家小姐不过就是个大理寺寺丞的女儿,哪有本事来找他们算账! “不是,”凤清歌不想在这些人面前暴露身份,却也不能让他们把仇记在好友温妤的头上,她淡淡出声否认了对方的话。 李昱听她声音清冷,似冷玉一般,与那日温家小姐柔婉的声音完全不同,暗暗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心头涌起一股火气,他青着脸,忍不住讽刺一句道:“你敢叫人来打本郡王,为何不敢露出你的庐山真面目,缩头缩尾的小贱.人!” 小厮已经去请巡城的军士,很快就会回来。 到时候,他一定要叫他好看! 敢假借郭兄名义害他,他要扒了她的衣服,将她送进教坊司日.日.调.教,好让她知道,得罪他李昱会有什么下场! 凤清歌笑了笑,半点没把他的辱骂放在心上,道:“潼安郡王,你那好友郭淮叫你对付旁人时,难道没告诉你那个人的身份吗?” “什……什么?”李昱眉头紧紧皱起。 贺樽反应过来,大叫一声,问道:“你是为姓王的报仇来的?” 该死的郭铭,拿他当枪使,竟然还不坦诚相告。 他们以为那姓王的只是个外地学子,在安州有点小背景,哪想到,他在京城除了个老太师当师父外,还有这么厉害的人护着。 “贺樽,你在胡说什么!”李昱咬牙,狠狠瞪了他一眼。 郭铭叮嘱过不让将事情他们说出去,结果这家伙嘴真大,人家还没怎样,他先说漏嘴了。 风清歌听他默认,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果然是郭铭指示的! 贺樽被他这一瞪,心里来了火,被酒劲一催,平时被这人仗着郡王身份颐指气使的怨气纷纷涌了上来,握着拳头怒道。 “李昱,这事本来就是他姓郭的不对,为了自己在春日大比能出彩,就叫我们害人。他有本事自己动手啊,结果求人还没个求人的态度,你们拿我贺樽当什么?” “不要以为自己有那么点劳什子才学就多了不起,好像能高人一等似的,他爹是尚书,我爹也不差。” “用小爷的时候兄弟长兄弟短的,遇上事了就让小爷背锅,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既然你两这么高贵,小爷我也不伺候了,从今以后,你我再也不是朋友!” 说完,他准备拉上郭阳一起走,却见他缩在李昱脚边,跟条哈巴狗也没什么区别。再想起郭阳跟郭铭出自一个郭家,心里更觉恶心至极。 “事情还没解决完,贺公子你那天动手最狠,不能走,”方永安冷漠道。 贺樽脸一黑,想说这件事都是郭铭的错,但他堂堂男儿敢作敢当,就算是受了人唆使,那也动了手。 “那你们打快点,还完了就让我走,小爷我不想再跟这人待在一块儿!” 见三人反目,凤清歌也不意外,她轻轻笑了笑,道:“贺公子下次交友,眼睛可擦亮些,别又被人当枪使唤了。” 李昱听她讽刺自己,咬了咬牙,再暗暗看看街口,额上青筋动了动。 他也不想再跟贺樽说话,这个粗鄙愚蠢的东西,三两句话把郭铭彻底卖了个干净,再说又有何益。 为了拖时间,他只得出言讥讽马车里面的女子:“那王建已有心上人,正是那位大理寺寺丞之女温妤,你这么上赶着替他出头,恐怕他本人却不会领情。” 第157章 将功折罪 她的声音听起来也就是个豆蔻少女。 一个女子为男子出头,除了图感情,再不会有别的目的。 李昱自以为看清了马车内女子的想法,却不知道凤清歌的身份,她其实是替表哥出气。 凤清歌轻轻一笑,透过缝隙扫在那张年轻、自负的面容上,明明这人长得也不差,算得上俊郎,翩翩自带一股阴郁之气,令人打心底里喜欢不起来。 “王公子领不领情,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小郡王有闲情胡思乱想,不如先替自己想想后路。既然你们答应了郭铭废王公子的手,那就用自己的手来换吧。” 押着他们三个的人,立刻扬起了长棍。 只等凤清歌一声令下,就要打断三人手臂。 李昱脸色发白,额头冒汗,色厉内荏地喝道:“贱.人,你敢!” 可恶,这到底是哪里来的毒妇,手段竟然如此歹毒狠辣。 一旦他的手废了,便再无前程可言。李家上上下下都是些捧高踩低的,到时候他跟母亲定会被人活撕了的! 该死的,那废物小厮到底找到巡城兵没有,怎么这么久了还不来! “小郡王好似还没搞清楚自己的处境?”凤清歌好整以暇道,“做错了事,就要受惩罚,这是自古以来的定律,莫非你以为自己有个爵位,就能高人一等,罔顾他人前程与生死?” 他都知道手臂的重要,却敢去害王建表哥,不就是觉得表哥一个外地来的,就算是吃了大亏,也没人替他出头吗。 李昱咬牙,“凭他一个平民,也配与本郡王比?” 就算是安州王氏又如何,在京城境内,天子脚下,什么土著世家,皆是低贱的平民! 而他,是先帝下旨正名的郡王,在这京城地界,除了那些皇子和正经的王爷能勉强跟他相比,其他人算个什么东西。 “郡王是承认自己仗势欺人了?”凤清歌跪坐在车厢内,手指轻轻敲着膝盖,莞尔一笑,“巧了,我刚好喜欢收拾像你这种仗势欺人的东西,动手!” 长棍高扬,影子照在地上,令人胆颤。 贺樽这会儿也顾不得看李昱的笑话了,大叫道:“别别别,这位小姐,虽然我们有错在先,但到底那位王公子并没有受到损伤,小爷……贺某愿意将功折罪,还请小姐给个机会!” 像郭铭、李昱这种坑害朋友的坏东西废了手不要紧,他贺樽可是立志要跟烨王殿下一般,征战沙场的,为了这么两个狗东西误了胸中抱负太得不偿失了。 “哦?”凤清歌配合这些保安堂的好手做了半天戏,终于等到鱼儿上钩,不禁扬唇:“你能做什么?” “我……”贺樽握了握拳头,道:“我愿去将唆使之人暴揍一通,小姐若是不满意,贺某可以废了郭铭那厮的手!” “贺樽,你疯了!”李昱瞳孔一缩,万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没骨气,为了自保竟要伤害郭兄。 “我没疯,是你们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你潼安郡王和郭铭公子是千金之躯,伤不得,所以我活该为了他断手是吗?”贺樽瞥了他一眼,心里有些后悔自己这些年昏了头,竟然跟着他们这样的人厮混,称兄道弟。 “你!你这个小人!”李昱恨不能重重扇贺樽两个耳光,但被人押着,他连动一下都难。 “随便你怎么说,”贺樽撇撇嘴。 他父亲是东营将军,就算李昱事后报复,凭他一个没有实权的郡王,再有手段也使不到贺家头上。 等这件事解决了,他就去边关投兵。 待在太学这地方,天天小打小闹的,除了玩女人找乐子,再没有别的意思,还不如投身兵戎痛快。 他心里打定了主意,就听到马车里的女子清清冷冷道:“不需要你动郭铭,你只要写个认罪书,招供出你受郭铭唆使,意图谋害国子监学子的来龙去脉即可。” 贺樽脸上表情一松,随即兴奋道:“这简单,拿纸笔来。” 他虽不务正业,到底还是识文断字的,洋洋洒洒写了一篇骂郭铭的认罪书,末了签上自己名字,还学着戏里面的样子,咬破指头盖了个血呲呲的手指印。 凤清歌本来因王建表哥之事对这三人没有任何好感,这会儿却觉得贺樽性子爽快耿直,不愧是贺沧海将军之子。 她拿了认罪书,笑道:“可以了,放了贺公子。” 贺樽一愣,“这就完事了?” 他刚刚是真的怕了,他的武功底子是父亲盯着,一点一点练出来的。寻常的护院,他能轻轻松松打倒三五个。 结果这群人三两下就擒住了他。 他又不傻,能有这么厉害的手下,绝非泛泛之辈。 听她下令要废了他们三人,他慌得就差跪地磕头求饶了。 没想到,就这么了事了? 凤清歌道:“贺公子难道还想再挨一顿打?既然这样,你们就满足他,再……” “别!”贺樽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陪笑道,“小姐一言既出,怎么能反悔呢,我这就走!贺旺,还不赶紧扶小爷离开。” 小厮也如大难逃生,面色似笑还哭地爬了过来。 一主一仆麻溜地离开了这块地儿。 剩下李昱和醉汹汹的郭阳二人,默然不语。 长街上人来人往,却没有巡城兵的影子,更无人过来管一下这里的“不平”。 半晌,李昱终于等得绝望,哽着喉咙道:“那个,我也愿意签认罪书。” 只要能保住手,写什么都行。 那贺樽已经写过了,也不差他这一份。 保安堂的人眼底尽闪过轻视,这人刚刚骂那贺家公子骂得挺义正辞严,轮到自己,还不是一样做了他所鄙视的事。 呸,这叫什么? 严于律人,疏于律己? 妥妥的小人嘴脸! 凤清歌丝毫不惊讶他的选择,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似李昱、郭铭这等小人,为了自己利益背叛对方,再正常不过。 “给他笔墨。” 李昱接过纸笔,松了口气,哗啦啦就写好了认罪书。 写完签好了名,又扫了一眼醉得一塌糊涂的郭阳,眼神闪烁了一下,道:“他的那份,也由我来写吧。” 说着,又仿着郭阳的笔迹,复写了一份。 第158章 明知故问 正好郭家小厮跑去找人,不在这里,日后说起,也是他们三人受恶人胁迫,不得已而为之。 李昱打得一手如意算盘。 凤清歌得了新出的两份认罪书,翻看了一眼,笑道:“小郡王不愧是闻名遐迩的才子,果然文采博然,连写份认罪书都格外赏心悦目。” 李昱听到夸张,下意识地扬起唇角,挂上得意的笑,可马上他就反应过来她说的话意,脸色发青。 贱.人,等他逃出生天,她就会知道得罪潼安郡王是什么下场! “我可以走了吗?”李昱伏在地上,强忍着愤怒和杀意,垂首问道。 “走,当然是可以,”凤清歌掀起车帘,看着他微微扭曲、隐藏着狠意的那张脸,淡淡一笑。 “不过呢,我这个人,平生最恨有才却心思恶毒、算计朋友、妒忌他人才学的人。不巧,小郡王你正是这般小人,还恰恰撞在了我手里,就这么轻易放过你,日后我心里肯定不会痛快。” “那你想怎样?”李昱咬牙,侧首抬头看向车帘,恰好看到对方的庐山真面目,他的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讶,而后尽数化为厌恶与恨意。 他牢牢记住对方的长相,心里也是疑惑,这女人到底搞了什么手脚,缠住了巡城兵不让来此处。 有可能她刚刚是故意放走郭家的那个蠢货小厮给他们看,早另外安排了人手将其拦住,这才没有人过来救他们。 但他李昱这辈子是第一次受到这种侮辱,而且还是来自一个女子。 这个仇,来日他必定会好、好、报、答! “把他两手手指折断,”凤清歌大大方方地任由他看着,也没有隐藏的意思,勾唇道:“小郡王,记住了,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是凤家大小姐凤清歌。若再叫我知道你仗势欺人,或是对我表哥有任何不轨之举,就准备好彻底做个废人吧。” “还有,你跟那郭铭想报复,便尽管来试试,我倒要看看,吏部尚书和庆安侯加起来,能不能动得我父亲一分一毫。” 她竟是右相之女? 她就是近段时间,太学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国子监新进的女学子! “啊!”李昱挨着折指之痛,咬牙低吼,脸色更是青白交错。 明明已是痛极,人却没有晕过去,反而十分清醒,再想起她御前弟子的身份,那股子报复的心气儿不仅没缩减,反而更盛。 额头与鬓角汗如雨下,他闭上眼,掩住里面汹涌的恨意。 “走吧,”看着他痛倒在地上,凤清歌收回视线,放下车帘,对方永安道:“方大哥,送我去俞大儒家,接下来马车得行快些了。” 跟这几人浪费的时间,比预计的略多了些。 估计俞大师父跟烨王殿下二人,这会儿已经快到俞宅了。 “好。”方永安应声,脑中飞快地思索出去往俞大儒家最近的路,马鞭一扬,驾马疾奔而去。 巷角,岚风看了一眼被乘风拦住的巡城卫兵,强自掩饰住心中的惊愕,对刚回到马车上的宇文烨道:“主子,凤小姐已经走了,咱们还跟吗?” “不必了,抄近路,去俞老头家。”宇文烨会想着刚才看到的一幕,扯了扯唇嗤笑。 小丫头片子,还有几副面孔呢! 瞧她刚刚折人手指放狠话的样子,哪里还是当初那个被凤钦掌控、险些连自己亲事都做不了主的可怜孩子。 这才多久,她就这么出息了,还学会祸水东引了。 岚风听到车厢内传来的低笑声,“主子你笑什么呢?” 是不是跟凤小姐有关?他想听! “驾你的车,多嘴!要是待会儿在她后面到俞老头家,你就去巡城去吧。” “……驾!” 俞大儒家离国子监有四五里路,在正街上行驶自然不比偏僻街巷走得快,马车七拐八拐,终于在半刻钟后到了俞家门外。 两人一下马,就有门童迎了上来,先牵马拴到树下。 “先生刚进门,”童子笑道,刚要引着二人入内,就看到不远处又来了一辆马车,正是凤清歌和方永安。 马车行得极快,眨眼间便到了跟前。 童子很少见跑得这么快的马,惊得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再定睛时便见马车上面人已经走了下来。 袅袅娜娜,带着一股清淡的香气,更绝得是那艳若桃李、国色天香的脸。 童子哪里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脸唰地红了。 “您,您就是凤,凤,凤小姐吧?” 岚风噗嗤笑了,“小捧砚,虽然你没见过几个女人,但也不至于这样吧,见到凤小姐连话都不会说了吗?” “我……”捧砚脸涨红,忙偏过头,却又忍不住偷偷瞧她。 凤清歌莞尔,“你叫捧砚?是俞师父家的书童吗?” 捧砚舌.头不争气,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头上两个小发揪一晃一晃的,煞是可爱。 “我第一次,还不熟悉俞师父家,麻烦你帮我引路了,”凤清歌从没见过这么灵动的小童子,心里喜欢地紧,眼里都是暖暖的笑意。 可惜她身上没有什么东西,连个见面礼都没得。 这个念头一闪,心中又不禁暗暗摇头,初次送见面礼这种事,一般是长辈赐晚辈的。 她如今是个未及笄的丫头,不是一国之母的皇后,真要送了怕不是要吓到旁人,反而失礼。 捧砚抬头,却不敢再看她的脸,迈着轻快的小步子跑到她跟前,接过她手里的礼物,做出请客进门的动作:“两位师叔,里面请。” 宇文烨跟她并步进了门,明知故问道:“师妹刚刚不是说要坐我的马车吗,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去买了点上门礼,”凤清歌根本不知道自己被跟踪,顺口回道。 “只是去买礼物?”宇文烨似笑非笑地用余光瞥她。 “还解决了点私人恩怨。” “什么私人恩怨?” “数日前有人想伤我表哥,我教训了下,顺便警告一二。” “表哥?” “是,”凤清歌没有隐瞒,坦直地道,“他是安州王家的人,因为略有点才学而遭小人嫉妒,唆使别人故意伤他。” 原来如此…… 宇文烨眯眼,“你跟你那表哥,感情很好?” 第159章 心思太细 “还行。” “还行是什么样,好还是不好?” 凤清歌狐疑地看了烨王一眼,他平时惜字如金,偶尔开口还噎死人不要命,今天倒是很反常,问题一个接一个,居然还问她跟表哥关系好不好? 她跟表哥亲不亲近,跟他有什么相干! 但想起他那张嘴,凤清歌又默默收回了嘴边的话。 “挺好的,”怕他再继续追问下去,她转移话题,道:“殿下今日换了车架?” 怎么不乘那辆华丽地刺眼的宝车出行。 宇文烨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道:“太扎眼,本王不欲旁人知晓我与俞老头的关系。” “哦。”凤清歌应了一声,并未多问缘由。 宇文烨薄唇微抿,手指无意识地捻动。 她对那位王家表哥倒是挺好,平时做事那么低调,生怕被凤钦发现她在偷偷积蓄力量。今日却为那姓王的而伤人,甚至自爆身份,浑然不怕得罪贺家、郭家和庆安侯府。 虽然她名义上是凤家大小姐,但在凤府过的什么日子,李昱打听一下就知,必不会畏惧凤钦而放过她。 她难道不怕被报复?还是说,在她心里,那姓王的比她自己还重要? 想到这里,宇文烨心里莫名烦躁,脸色冷了下来。 俞大儒正在亭下沏茶,考较童子功课,一抬眼就见到二徒弟那张黑沉沉的俊脸,不快地哼道:“小烨子,老夫不就是让你顺路载一下小师妹,你胯着个脸给谁看呢!丫头,他在路上是不是欺负你了?” “没,”凤清歌连连摇头。 俞大儒哦了一声,道:“那就是不想来老夫家了?” “……”宇文烨无奈,道:“刚才在想事情。” 俞大儒勉强满意他的回答,抚着胡子,道:“老夫警告你啊,清歌是我的关门弟子,你可不兴地欺负她。若叫我知道你惹她不开心了,老夫就把你逐出师门。还有,以后在你师妹面前,不许耍脸子,就算想公务也不行。” “俞老头儿,你喝醉了?”宇文烨无语地盯着他。 一个两个,收徒就收徒吧,这才刚认识多久,就把她当成心头宝,掌上珠了。 “呸,你小子才喝醉了!”俞大儒想给他一茶壶,刚抬手又想起这是他去年托人从边境送来的礼物,紫砂壶大师易肖的作品,价值千金,连忙放下来。 “再没大没小,当心老夫的戒尺!” 捧砚嘻嘻笑出了声。 “你也一样,今天的功课做好了?”俞大儒故意垮下脸,做出威严的样子。 自然是没有……捧砚缩了缩脑袋,把手上东西呈上,道:“先生,这是凤师叔带来的礼物。” 捧砚等小童,皆是俞大儒次子收的徒弟。 因平时常常代儿子管教这些小童,所以并未让他们称呼师公,而是以先生之名论处。 不过,捧砚他们叫凤清歌师叔也没错。 俞大儒霎时又眉开眼笑,扫了一眼锦盒倒没直接打开,而是半带教训地道:“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 他就说嘛,好好的乖徒弟怎么要跟宇文烨这个大黑脸坐一起,原来是为了备上门礼物啊。 虽然嘴上这么说,俞大儒内心还是很欢喜。 但凡天资聪颖者,大都不通世情,不懂人与人相处的门道。 她小小年纪,却能通人情世故,想的这么周全,可见她的祖母确实在她的身上下了不少功夫。 “初次登师父家门,岂有两手空空之理?”凤清歌笑盈盈道,在俞大儒的示意下,坐到了他左手边的石凳上。 俞大儒扫了立在旁边的二徒弟一眼,没好气道:“站着干什么,老夫又没有让你不坐。” 区别对待,表现得明明白白。 宇文烨也不计较,坐在了俞大儒右手边。 “你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她?” 一大早,他就收到了俞老头的传信,叫他来国子监,说有要事。 结果来之后,先是陪他下棋,又来了俞家。 俞大儒点头,轻咳一声:“不错,今天老夫要正式收徒,待会儿孔大儒他们还要过来。你作为老夫唯二的弟子,理应在场壮一下师门门面。” 孔大儒四人与他不同,各个收了不少弟子。 凭他对那四个老家伙的了解,待会儿他们肯定会带许多人来争宠。 俞大儒想来想去,唯有叫来二徒弟,才能抢过风头。 凤清歌愣了,犹如挨了一个晴天霹雳。 “今天就要正式拜师?可是师父,我还没有准备束脩呢。” 那天不是说要仔细地选一个吉日吗,她还等着师父通知时间,结果没有半点准备,突然就要行拜师礼了? 五位师父,咱不带这么玩的。 她心里简直哭笑不得,又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会儿让方永安去备,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准备什么束脩,要那玩意儿干啥,”俞大儒摆了摆手,道,“拜过天地乾坤和儒门的圣人,再给我们五个老头子一人一杯拜师茶就行,别的繁文缛节,一概不用。” 凤清歌扫了一眼俞大儒面前的茶,道:“师父,要不,我让人去买些茶叶?” 至少这拜师茶,得由她出。 俞大儒失笑,“乖徒弟,你师兄进门,别说束脩,就连拜师茶都没给老夫沏一杯。别担心那么多,往后你好好做学问,就是最好的拜师礼。” 小小年纪,心思未免也太细了些。 他不禁微微心疼,也不知她那祖母有没有给她说她的身世,刚一出生就失去祖父与亲生父母,这样痛苦的遭遇,不是谁能都扛得起的。 “那好吧,”凤清歌只得作罢。 只是心里依旧有点惴惴不安。 宇文烨见她皱着小脸,坐立不安,心里那股烦闷劲儿竟跟着消了。 伸脚,在桌下轻轻踢了一下。 凤清歌抬头,眨眼不解地看向他,踢她作甚? 宇文烨从袖袋取出几张银票,推到了她面前。 “烨王师兄这是何意?” 宇文烨不咸不淡地道:“宫中请侍讲,每月的月俸是三石禄米,外加十两银子。侍讲都是进士出身,至于一位大儒,每月的束脩,应该值二十两银。借你的拜师费,记得还,不用谢。” 第160章 从何学来 “二十两……”凤清歌想笑,京城官宦人家请西席,一个月至少也得二十两,她拜的可是大儒。 他是认真的,还是故意气俞师父呢? “宇文烨!”俞大儒脸青了,终于没忍住跳起来,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你这个臭小子,瞎说什么狗屁不通的话。老夫都说了不收你师妹的束脩,你给她乱借什么钱。还有,老夫一个月的讲课,就只值二十两?!” 这是羞辱谁呢? 宇文烨向后轻松躲过师父的攻击,轻飘飘道:“是啊,您之前在宫中当侍讲,才十两银,过去十几年了,才学应有所进益,理应涨一倍。” “你这个不孝顺的狗东西,老夫算是看出来了,今天就不该叫你过来,你要气死我啊。”俞大儒脸又青又红,索性转过头不去看他。 “清歌,你可不能跟你师兄学,他就是个逆徒,听到了没?” 凤清歌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只好道:“烨王师兄也是听了师父的叮嘱,才会给我银票解忧。” 说着,她将银票推了回去,“多谢烨王师兄,是清歌不好,我听师父的,便不备束脩了。” 大不了,以后补上丰厚的节礼就是。 俞大儒冲二徒弟哼了一声,复又看向凤清歌,笑道:“这就对了。” 凤清歌问道:“不知其他四位大儒何时来?师父这里有没有井,清歌先去煮茶。” 拜师茶,她想自己取水,亲手煮制。 “快了,小烨儿,你去陪你师妹煮茶,煮好了来为师的院子,正好为师也要去准备一下。”俞大儒起身,叫童子抱上盒子,朝居住的院落走去。 俞家住宅是个四进的复合型院落,带些南方水乡的园林风。 宅子占地不大,却布局紧凑,假山、花园、池堂、庭阁一应俱全。 凤清歌跟在宇文烨身后,大概认了俞宅的路,而后进了后院。在跟俞家厨房的下人打过招呼后,取桶汲水、烧水,又跟捧砚要了新春的茶叶,芽嫩而绿,揉了晒干的新鲜桃花瓣。 宇文烨一直盯着她,见她动作认真,晶莹的汗珠顺着额头流下来,她也只是用衣袖轻轻沾拭了一下。 她葱白如玉的小手捻着茶叶与花瓣,像是一副精心绘制的画卷。 沸水烹煮,茶香与桃花香味四溢。 宇文烨的心,蓦然就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初见之时的景象——桃花潭中她湿哒哒的身躯在他怀中挣扎,精致的小脸上糅杂了绝望和无助、还有愤恨,凄美得彷如桃妖一般。 再看而今,姿态又沉静而恬美,若不是他因为好奇而跟着她,恐怕也没办法将她跟那个用武力教训李昱等人的恶女子联系起来。 “嘶……” 一声抽气声唤回了他的心神。 宇文烨视线落在捧着手的她身上,以及滚落地上的罐子盖,三两步上前,大掌捏住细腻如脂玉的手腕,将她的手塞在了装了水的瓢里。 “凤大小姐,你可真行,煮个茶都能烫着!” “咳咳,”凤清歌脸上闪过羞赫之色,有些不好意思。 她从没干过这种事,虽在一旁见过丫鬟婆子做,自己到底不熟悉。 “蠢死了,连煮茶都不会,刚刚竟还大言不惭的要亲手备拜师茶,凤清歌,你是准备把自己泡了给你的五位师父喝吗?”宇文烨啧啧道。 “我会泡茶!” “是吗?”宇文烨不置可否地挑眉。 “……”凤清歌觉得这话实属羞辱人了,她再不济煮茶还是会的,不过平时用的都是旁人煮好的热汤。 京城女子除了经商治家外,以女工、厨艺两项才能为美,所以女学里亦有厨艺课程。她只去上了半天课,自然没学到跟厨艺相关的精髓。 况且,她也从来不觉得,女子就必须要学什么厨艺女红。 前世宇文埸偏宠谢婉柔时,身边的宫人都劝她亲自下厨争宠,但她拒绝了。因为能靠着争宠而夺来的夫妻之情,本身就很卑贱。 她永远不会为了一个男人,而做这些违背本心的事。 但现在,她忽然觉得,学一学没什么不好。 毕竟,煮茶一事,既风雅又有趣,看着茶叶一点点在沸水之中舒展,闻着越来越浓的茶香被激发,确实极有意思。 看着别人操作的意趣,远不如自己动手。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她绝对不能让眼前这个男人看扁! 凤清歌看着已然煮好的茶汤,缩回了被烫得红通通的手指,小心地熄了火,偏头看向他。 “茶好了,殿下不如先尝尝味道?” 宇文烨见她又要自己动手,将她往边上推了推,“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连个盖子都拿不稳,还想端茶罐,想直接把手掌一起烫成猪蹄?” 明明知晓他是在帮忙,可听着他说话,老是忍不住想揍他。 凤清歌暗暗深呼吸。 她拿过木夹,等茶罐放置在木托盘上,夹着茶勺轻轻舀了三勺,倒入其中两个茶盏,浅尝辄止。 “好像,还不错?”凤清歌凤眸一亮,下意识看向正在品茶的宇文烨。 她以为桃花糅杂其中,会带来几分涩味,但俞家的桃花是浸过蜂蜜而后再晒成干花瓣的,不仅不涩,还带着淡淡的甜味。 宇文烨慢悠悠地喝尽了一盏茶,扫了她一眼,“这么点能尝出个什么味,再倒。” 凤清歌“哦”了一声,低头藏起面上忍俊不禁的笑意。 宇文烨连喝了三盏,才淡淡道:“香而不腻,清而不淡,色美味甘,勉强算得上一杯好茶。” 说完,他又扫了她一眼,眼神中掠过不解。 从前大夏的达官贵人们、文人墨客品茶,是用陈皮、干姜、甘草等中药为辅,佐以茶叶,香浓而回味无穷。前几年,宫中传出一种泡茶之法,经过简单冲泡出来的茶清淡典雅,渐渐吸引不少人改换了口味。 她煮的这茶,是古法新制,味道可以说比宫里的那些贡茶泡出来的还要美妙三分。 记忆里,好似也就只有一个人会,且那人至今还在宫中,未踏出福清苑半步。 她,是从何处学来的? 第161章 净想美事 宇文烨知道这小丫头有不少秘密,薄唇轻启刚准备问,脑海里乍然浮现起上次追问时她生气愠怒时不理人的样子,他抿了抿唇,止住了嘴边的话语。 “可以端上去了。” 凤清歌笑盈盈道:“多谢殿下指点。” “叫师兄,”宇文烨努努嘴,他很少称呼俞老头为师父,但听着她一口一个烨王殿下,心里又莫名不爽。 “你马上就要正式成为俞老头的弟子,叫我殿下是想让俞老头来找我麻烦?” 凤清歌一顿,瞄了他一眼,而后慢吞吞地道:“殿下,我拜了圣上为师,叫你一声师兄的话,你跟皇帝师父就差了辈分了!” “……”宇文烨才想起这茬,俊脸微黑道:“那你私底下叫我师兄,有人时称作殿下。” “好,”只是一个称呼,对凤清歌而言没什么好纠结的,她应了一声,便要伸手去端木托盘。 结果手还没摸到,那摆放着盛满刚煮好茶汁的茶罐、茶盏、茶勺的木托盘已经被一只大掌抢走。 凤清歌凤眸圆睁。 “愣着干嘛,那五个老头子都等你呢,还在这里磨磨蹭蹭,不想拜师了?”宇文烨垂眸扫了她一眼,率先往外走去。 “烨王……师兄,我来端吧,”凤清歌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道。 宇文烨眼底闪过一丝无奈,上下端详了她一遍,嗤笑道:“你笨手笨脚的,到时候摔了东西,不仅浪费那五个老头子的时间,还要让本王多等至少一刻钟。呵,你当我这个顺天府监察使真这么闲?” 凤清歌小脸一红。 是被她自己给气的! 她刚刚真是昏了头,才会觉得他体贴。 仔细想想,她又在心底暗暗摇头,虽然这人爱损她,可也热心爱民,是个十足的外冷内热的人。 “你脸红什么?”宇文烨眯眼,道:“是不是又发现……” “师兄,你快带路吧!”凤清歌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让她难以应对的话,忙打断了他,快步走出厨房,跟在他身侧催他引路。 宇文烨星眸闪了闪,唇角微微上扬,不再多说。 二人来到知微堂,人已到齐。 果然如俞大儒所说,其他四位大儒带了不少弟子,这会儿正在聊天较劲。 一见她和宇文烨二人进来,众人都停下话头,齐齐看向了他们。 “师父,这就是小师妹吗?”翰林学士徐咏忍不住开口问道。 其他大儒弟子亦纷纷打量凤清歌。 早在昨日,他们各自的师父就派人传话,说他们五人又同时看中了一个弟子,将会收作关门弟子。还说为了让新进门的小师妹觉得师门可亲,让他们到场后态度亲切一点,别把人吓跑了。 师父要收关门弟子,对方还是个女子?。 收到传信后,徐咏等人都各自纳闷,好奇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居然会让五位大儒一同看中。 要知道,上次五位大儒一起收徒,收的乃是前右相,那可是才冠京城,智绝天下的人物。 然而见过之后,纵使徐咏也不禁暗暗点头。 原因无他,眼前这女子长得实在是太出众了。 其容色艳姝,放眼整个京城,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 但除了容貌外,最关键的还是她的气质,她的相貌绝美,衣着却十分素雅,身着素青色衣裙,外面罩着一层薄衫,姿态稳重,见了他们这一群人,竟没有半点轻佻巴结或是害怕之色。 不说才学,只这一份别具风骨的气质,确实足以当的上国子监学子。 孔大儒几人也很满意,冲她和善地笑笑。 “丫头,过来,该正式行礼了。” 此时,知微堂下,摆了香台,左右各挂了一副圣人孔子、亚圣孟子的画像,香台下,放着一个蒲团。 “是,”凤清歌温声应道,提起裙子,乖乖跪在蒲团上,然后先拜天地乾坤,再拜两位圣人,最后又给五位师父各自磕头,奉茶。 俞大儒抿着茶,眼睛一亮,他素爱香茗,但俞家没什么好茶,平时都是去孔大儒那里蹭各种名茶喝。 “清歌,这茶是你泡的?” 其他四位大儒也尝出了不同,俞大儒平时都是用新法泡茶,但冲泡出来的茶,滋味十分淡。 更别说,这冲的还是今春的新茶。 今日这茶唱起来,滋味浓却又带着几分典雅,在唇齿间溢出茶香,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与甜蜜。 是桃花? 几人慢慢品味,看向小徒弟的眼神变了又变。 自古文人雅客,皆好茶。 但想有一手好的茶艺,十分难得。 这小丫头年龄不大,居然好此道? 凤清歌点头,将自己煮茶的方法道了一遍,道:“新春的茶,必须要用煮才能激发出它的滋味,弟子贸然使用了桃花,不知师父可能适应否?” “甚好,”俞大儒抚掌一笑,道:“清歌啊,以后老夫每日的茶水,就由你来负责。” 收个称心的弟子,顺便还得了个煮茶好手,这真是极妙啊。 孔大儒几人指着他,纷纷指责。 “俞老头,你自己没长手?丫头这么小,正是做学问的年龄,你怎么好意思提出这种要求。” “想喝,就让你家书童跟丫头学去,别一天天净想美事。” 徐咏舔了舔嘴唇,看向那壶茶汤,眼睛里闪过垂涎与好奇,也不知那茶究竟是个怎样的滋味,居然引得几个大儒为此争论。 宇文烨察觉到他的视线,招手叫来捧砚,让他将茶罐收起来。 “清歌,再给为师倒一盏,”俞大儒如尝琼浆玉液般地品完第一盏,冲小徒弟道。 品茶,需闻其香,观其汤,品其味,第一盏没注意前两道,这第二盏他可得细细地品味。 “没了,”宇文烨眉也不太抬地道。 别说茶汤,连茶罐都没了。 其他四位大儒微微遗憾,但茶只是拜师仪式其中一个小小的点缀,且刚刚已经说过俞老头了,他们也不好表露出自己也想喝第二盏、让凤清歌再煮一次的想法。 倒是凤清歌一头雾水,她煮的茶汤,分量有多少她最清楚,足足三瓢水,就算是一人喝五盏,也绰绰有余。 难道茶罐漏了? 她没过多思索,因为五位大儒已经开始向她介绍师门情况。 第162章 先生不可 孔大儒率先道:“清歌啊,为师门下原来共有四十一弟子,其中大部分皆在外地,或为官为教书立著,留在京城中的,就只有六人。” “这是你徐咏师兄,翰林学士。” “这是你方辉师兄,翰林院侍诏。” “你宋琉师兄,翰林院检诏。” “你吴湸师兄,翰林院编修。” “高安阳,你入学时见过的,是咱们国子监的司业。还有这最后一个,你严青师兄,光禄寺卿。” 凤清歌听完,忙向六人见礼。 她这六位孔大儒门下的师兄,最小的看起来二十出头,最大的严青师兄,已是年过不惑。 六人笑着打了招呼。 徐咏拿出一个玉佩,笑着道:“小师妹,这是师兄给你的见面礼。” 其他五人也各自取出见面礼,却是书画和上好的墨条、砚台。 之后另外三位大儒也介绍了自家门下弟子。 谢大儒门下共二十七个弟子,来了八人。 葛大儒门下三十三弟子,来了七人。 刘大儒门下弟子最多,七十二人,来了足足二十人。 孔大儒主修春秋,弟子大都进了翰林院,从事编纂书典,撰写帝诏的职务;刘大儒精于礼,弟子多是礼部官员。 葛大儒擅长诗文,收的弟子多是世家、贵族出身,即便在朝中为官,也是虚职,可有可无;而谢大儒门下的,却是博纳各衙门各种职位,其中邢尧师兄,竟是刑部左侍郎,官居三品。 师兄们给的礼物太多,凤清歌怀抱不住,只能放在小案几上,将其摆得满满当当,连椅子也占了两个。 俞大儒等他们四人介绍完了,看着徒弟喜盈盈地认识了她其他师门的师兄们,咳了一下,将众人注意力吸转过来。 他叹着气,哀哀道:“老夫不及你们弟子众多,收了三个徒弟,如今就只剩下两个徒弟了。” “师父?”凤清歌关切地看他。 “……”宇文烨早知这老头叫自己来的目的,眼角抽了一下,强忍着没打断他。 俞大儒强自欢笑道:“师父无能,没能保护好你的师兄,更没给你多收几个师兄……” 提及那个徒弟,刘大儒四人亦是情绪低落了几分。 平日里这俞老头一直极为自律,很少在人前显露出多余的私人感情,以至于多多少少会令人觉得他为人严苛、不近人情,但实际上却是最心软不过。 “两个徒弟确实门徒单薄了点。” “以前让你多收几个,你非挑挑拣拣,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这会儿知道广收徒弟的好处了吧?且不说我这三十三个徒弟,你看看姓刘的,他一收就是七十二个,加上清歌,足足七十三弟子,纵使圣人在世,也不过如此。” “教化之乐,令人神醉,老夫不求能出几个惊天动地的天才,但凡能为大夏多培养出一个栋梁之才,便不枉此生了。” “说起来,你那二徒弟究竟是谁,这么多年了,一直神神秘秘的,也不肯告诉我们。老俞,你这样可就太不够意思了,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好歹让二徒弟出来见见师妹吧。” “正是,收徒又不是收藏珍宝,你藏着掖着,难不成是拿不出手?” “老夫收关门弟子,做师兄的,无论如何定是要来的,”俞大儒面色严肃了几分,指着堂下的宇文烨,道:“清歌的师兄你们也见过,咱们大夏的战神,他的身份不用老夫多说吧。” 说“战神”的时候,俞大儒嘴角上扬,胡子也往上翘了几分。 别看他们弟子多,但论起质量来,还是自己这个更优秀。 烨王竟是俞大儒的弟子? 众人一惊,齐齐看向了他。 邢尧看着堂下那个衣着普通,毫无气势的男子,下意识地揉了揉眼。 没错,是烨王殿下! 刚刚只顾着看小师妹,以为端茶进来的人是俞家的管家什么的,便没有注意。 现在看清后,邢尧才发觉到今天的烨王殿下与以往有多不一样——无论是平日朝堂上还是那日审讯谢圜,这位殿下都是冷着脸,气势逼人,令人不敢直视。 没想到,私底下竟这样朴素,平易近人。 邢尧刚闪过这样的念头,就见对方冷冷扫了自己一眼,他蓦地脊背一凉,堂堂刑部侍郎像个鹌鹑一样低下了头。 倒也不怪他这么惊惧。 实在是这人太凶残了些,前不久两位侍郎贪墨一案中,烨王殿下交出了关键性的证据,而招供出那些证词的证人,死了大半,据说是在烨王府的私牢里审的。 再加上他当堂驳斥汤将军亲卫,折了犯事的金部郎中的双臂,种种行为,令人一想起来就心生颤栗。而且烨王府的狗惊了三皇子的马、害得三皇子断了双腿后,他不仅没有悔过道歉,反而让毫无干系的其他皇子代他受罚。 可见,这是个十足的杀神猛人。 此刻,不止邢尧这么想,凤清歌的其他其他师兄们亦个个眼神或上或下,无一人敢直视宇文烨。 孔大儒望着宇文烨,微微皱眉失神,暗暗疑惑。 五六年前见面时,他还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少年皇子,面相上带着一股早夭的灰败之气,看着是活不过三十。 上次那道旨意来时,他没有见到烨王本人,故而没有察觉到,仅仅时隔几年他的面相竟大变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孔大儒在相面上功夫不深,想问问谢大儒又觉得时机不对,便打算等私底下再聊。他顿了顿,余光瞟见俞大儒略带傲娇与得意的神情,失笑。 毕竟多年至交,刚刚俞大儒说自己徒嗣单薄的那番话颇戳中了他的心,因此孔大儒也没拆穿他那不算高明的炫耀行为,赞赏地点着头,笑道: “你收的徒弟少,名气却不小,我这满门弟子加起来,也不及一个烨王殿下名声显赫、功绩卓著。” 说着,摘下了腰间的佩玉。 “烨王殿下,你与我们这几个老骨头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但老夫刚知道你是俞大儒的弟子,那便将你与清歌一视同仁,也给你一份见面礼。” 宇文烨心头一震,目光在那块玉佩上扫了又扫,语气果断地摇头拒绝。 “先生不可,此物太贵重,您不该轻易送人!” 第163章 故意试探 这玉佩是孔家传人身份的象征,凡持玉佩者,可以向孔氏提出三个请求。孔家人会不惜一切财力人力,达成要求。 孔家拥有孔圣传承,更掌控着天下文脉,只要孔家愿意,哪怕是将一个国家改朝换代都不在话下。 旁人或许不知道这个玉佩意味着什么,宇文烨身为大夏的皇室却是再清楚不过。 孔大儒作为孔家第四十七代传人,年过古稀,人是老了,脑子却始终很清楚,治族赏罚分明,毫无含糊。就在去年父皇临去世的前夕,他以雷霆之势毫不留情地废黜了孙辈继承人,可见并不糊涂。 那他为何要送这样一个饱含政治意味的玉佩给他一个手握兵权的王爷? 是试探还是暗示? 无论是哪一种,宇文烨都没有兴趣,他眸色冷淡,一瞬不瞬地盯着孔大儒,好似要将他整个人看穿一样。 “……”孔大儒很久没有遇到过被人这样凝视的情况。 刚刚加冠不久的男儿郎,在他眼里跟个孩子没什么区别,年龄甚至比他的一些孙辈还要小上不少,但他整个人所带来的威严与压力却丝毫不逊于自己曾经见过的几任大夏帝王。 确实有为皇为帝的底蕴…… 孔大儒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看宇文烨的眼神愈发复杂。 大夏的朝堂,可经不起太多的而纷争了。 “倒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孔大儒儒雅随和地一笑,垂眸看下自己的刚刚送出去的“见面礼”,面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尬色,“不好意思,老夫取错东西了。” 说完,他又姿态从容将代表着孔氏族权的玉佩挂回腰间,重新摘下一枚普通的美玉赠给宇文烨。 长辈的见面礼,自不能推辞。 宇文烨纵使内心涌着一股难言的火气,也只能压下来,接过玉佩,语气生硬地行礼道谢。 “师父,府上有事,我先回去了,”他朝俞大儒招呼了一声,便匆匆离开了。 凤清歌察觉到了他前后的态度变化,又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微微敛眉思索——朝堂上近来出什么事了? 他这个徒弟,可从来没有叫过自己师父……俞大儒心下惊奇,目光落在孔大儒拿错的那枚玉佩上时,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其他三位大儒察觉到了不对劲,相互看了一眼。 谢大儒轻咳一声,朝堂下一众弟子道:“还愣着干什么,见完小师妹,就散去吧。” 凤清歌正思考间,她的师兄们纷纷提出告辞。 因非休沐之日,众人多是乘着午时休息的空闲来的,这会儿马上就到了未时,也不能再多待了。 “小师妹,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就来城东鲈鱼巷徐宅找我。”徐咏冲她眨眼笑道,“徐师兄我官职不高,好在学问倒还没丢,应该能指点你一二。” 别的师兄或跟着自报家门,或劝她好好读书,千万不要将心思沉溺在男女情爱上,虚度光阴。 凤清歌一边点头,一边亲自送众位师兄离开。 而这厢,俞大儒等人一散开,就冷着脸质问:“姓孔的,你胡乱送玉是什么意思?” 孔大儒好脾气地赔笑道:“今天出门换了佩玉,不小心拿错了。” 俞大儒丝毫不信,哼道:“旁人出错我或许还能相信,你这老匹夫是堂堂孔家族长,平时最严谨不过,岂会轻易拿错?我徒弟好好的,又没招你又没惹你,你作甚要耍弄他?孔任玉,你今天不解释出个一五一十的,休怪老夫与你绝交。” 刘大儒三人一副看戏的样子,半点没人插手二人恩怨的意思。 孔大儒苦笑,看向谢大儒道,“谢兄,此事,你应该明白吧。” 谢大儒挑眉,摇头。 孔大儒无奈,唉了一声,颇有几分指责意味地道:“烨王面相有变,你难道看不出来?” 谢大儒易学功夫极深,相面之术亦是大夏翘楚,即便是钦天监和相国寺的两位,也比不上他。 谢大儒摇了摇头,道:“我从不主动给人相面。” 多年前,他与一人做赌,承诺输了以后便不用这一身易学功夫。这些年来,虽从未停止钻研易经,也教了不少门徒,却因为那个誓言,自己没再用过。 “什么面相?”刘大儒惊讶地问道。 俞大儒冷着脸盯着孔大儒,等他继续解释。 孔大儒摩挲着玉佩,将自己的发现道来:“约六年前,烨王还是宫中皇子,那时见他时,我曾暗暗断言他活不过二十五;但刚刚见他,他面相大变,命宫光明如镜,官禄宫丰隆饱满,天仓丰满无缺,竟是难得的帝王之相。我担心……” 俞大儒脸色霎时黑了,胸膛起伏了两下。 “你是说我徒弟将来会弑兄夺位,做那等遗臭万年的恶事?” 孔大儒没有说话,更没有点头,又分明是肯定了俞大儒的话。 兄弟阋墙,并非稀奇事,尤其还是在帝王之家。 俞大儒咬牙,眉头皱得能夹死个苍蝇,“我教大的徒弟,断不会如此。孔任玉,相面之术虚无缥缈,乃无稽之谈,我希望这些话不要传到外面。否则,别管俞某不客气!” 最后,语气重了几分,带着明显的警告。 谢大儒听完二人的话,道:“孔贤弟,相面之事,多有不准,如你所言,仅仅六年左右,烨王面相便有变化,那你怎能保证再过个六年,他的面相不会再变?你因着片面的判断,就唐突地用这块孔氏族玉去试探他,不仅羞辱了我大夏的战神,更是故意中伤俞贤弟的心。” 刘大儒赞同地点点头,“别的不说,烨王的为人确是无可挑剔。听说他回京前,西境六城百姓特意为其献上了六把万民伞,临行时上万百姓跟在后面,含泪送行数十里。能做到军民亲如手足,绝非一个寻常皇族将领,烨王之品性可见一斑。” “孔兄,这件事你确实做得过了,”葛大儒摇头。 五人之中,唯孔大儒除了国子监博士这一身份外,同时还是一个能掌控国运的顶级世家的族长,所以他看似温和,做事时却难免会用上些许手段来揣弄人心。 若是平时,倒也罢了,但今日他们五人是抱着收徒目的而来,俞大儒亦是真心实意地向大家介绍自己的徒弟,结果徒弟却被这样对待…… 孔大儒这会儿也想起那些关于宇文烨的消息,面上露出惭愧之色。 第164章 入门礼物 “是我着相了,”意识到自己的武断与失礼,孔大儒向老友拱手作揖赔礼,温声道:“我不该在清歌丫头拜师的日子里,试探烨王。” 俞大儒气半点没消,黑着脸本不想理他,还是忍不住重重声明。 “我二徒儿是个好孩子,他虽面冷如铁,还砍了无数蛮夷的头,心肠却比朝中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官要善良许多。你侮辱的是他,向我道歉有什么用?” 真是为那孩子委屈,明明是个一心为国的,却莫名地要挨这样的冤枉和羞辱。 什么弑兄杀君,简直一派胡言,说这话的要不是孔仁玉这个老东西,他非得撕烂了对方的嘴不可。 孔大儒再次拱手,连连称是道:“我回去便修书一封,送往烨王府专门道歉。” 俞大儒见他表情真挚,认错态度真诚,思及他学相面之术的起因,心里的那口闷气渐消。 “行了,别再为了这些不愉快计较,我也不是那等小气的人。今日是收徒之日,咱们得细细商量一下,如何将咱们的本事教给丫头。” “是该好好商议一番……” 俞宅门外,马车停了长长的两行,几乎堵住了整个巷子的通道。 凤清歌带着捧砚,一一招呼着送走了众师兄后,才发现原本属于宇文烨的那辆小马车还没走,拴在树下的马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动着马蹄。 她微微诧异,刚要回去,就见车帘掀开,早已离开的烨王殿下光风霁月地坐在车内,掀起车帘冲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师兄还没走?” “嗯,特意等你,”宇文烨扫了一眼跟在她身旁碍事的小捧砚。 捧砚被他吓得一个哆嗦,眼泪花都出来了,立刻乖乖地退回了宅门内,又悄悄露出个小脑袋,生怕这位面冷又凶巴巴的师叔对凤师叔动手。 凤清歌自然注意到捧砚的小动静,失笑,嗔怒地瞪视宇文烨一眼,“烨王殿下,你吓唬他干嘛?” “没眼力见的小东西,若放在宫里,吃不准得天天挨板子,”宇文烨薄唇微微抿成一条线,眉头皱起,很是不满她为那小家伙叫屈的样子。 凤清歌无语地瞅着他:“弑兄叫我过来,不是专程为了欺负捧砚吧?” 当然,不是! “……”宇文烨心里郁闷,刚刚因玉佩而起的怒意尚未完全消退,这会儿见她对一个刚认识的小屁孩对自己还上心,心里暗骂一句没良心的,愈发觉得不快。 本来还想告诉她自己要离京小几日,这一刻不知怎的,忽然就不想说了。 宇文烨抿紧嘴唇,捏着手中的令牌直接丢在了她的身上,丢完放下车帘,冲蹲在树上看戏的岚风郁郁道:“走了。” 车轮辘辘,离开了缄默的小巷,无声中透着淡淡的寥落。 凤清歌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捧住落在身上的东西,看清令牌上“顺天府监察使”的字样时,凤眸盯着离去的马车,眸底掠过讶异和震惊,以及不解。 顺天府监察使的令牌,除了能在京城畅通无阻,无视宵禁、夜禁等存在外,更能调命顺天府境内的所有衙役和巡城官兵。 他为什么要把这东西给她? 给错了?不会的,这么重要的东西,他岂会给错。那该不会是师兄给师妹的入门见面礼吧。 想起他刚刚面色微微不快,凤清歌不免表情怔忪,失神不语。 自那日桃花潭中被救之后,她欠烨王殿下的便越来越多,似乎有些还不清了。 凤清歌握着令牌,心绪起伏,在阶下立了许久,直至捧砚出声唤她,她才回过神来——还不清就还不清吧,人与人相交,又岂会是绝对的公平对等。 与其纠结于这些,不如努力,不让他的这些好意落空。 凤清歌娇妍的面容上重新挂上鲜活的颜色,她欢悦地应了一声,转身冲捧砚一笑,跟着回到知微堂。 之后,五位大儒非常和善地讲了给她的课程安排。 时间依旧是按国子监的那套来,每初一至初九,十一至十九,廿一至廿九是授课时间,她必须到国子监面见师父听课学习;初十、二十、三十休假一天。 若当月二十九天,便在廿九当日留下半天,用以放松、交友往来。 至于具体课程,除了之前定好的尚书、春秋外,另外加了礼仪课、易学课、以及琴课。 但凤清歌每月初十、二十、三十按约定必须进宫学棋,因此一个月下来,竟没有一天空闲。 不过,五位大儒还是比较通情达理。 “丫头,你平时若是有事,可以提前告知师父,课程往后顺延即可。再者,我们偶尔有聚会宴席什么的,亦会派人通知你的。” 凤清歌看了课程安排,虽然每天都有课业,但并非每天都排得满满当当,有时候早上满课,下午只需完成阅读任务,有时候下午有课,早上却空着,还是能跟上的。 她沉静地点头,应道:“弟子知道了,自当尽力学习,不辜负师父们的期望。” 五位大儒相互对视,神色中有满意,有期许,也有兴味。 但愿,过几天她不要哭着喊累! 之后,凤清歌每日来国子监,出入于大儒们的院落,学习各种课业。 尚书科丁级子班的学子们自旬假结束后,数日没等到她来教塾晨读。有赵云序前车之鉴,众人对她很是担忧。 廿五这日,周墨终于忍不住找上王蔚,忧心忡忡道:“王同窗,你可知道凤同窗近况,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至今还不来监内学习?” 王蔚愣了一下,想起前日去凤府,表妹告诉他拜师的事,笑了笑,道:“清歌没事,她拜入了国子监的夫子,以后应该都不会来跟咱们一块儿上课了。” “这样啊,”周墨心里一阵失落,面上不露声色,问道,“不知她拜了哪位夫子?” 王蔚摇摇头,见周墨面上不显,却难得的多嘴追问这些与他无干的话,大约揣摩到了他的心思。 他心里摇头失笑,面上淡淡道:“她没细说,我也没多问。” 第165章 帮她遮掩 周墨心中涌起一股失望,犹豫了一下,道:“她旬试成绩没有示出,人也不来,王同窗,你是她的表哥,难道不关心吗?” 王蔚失笑,“我……” 周墨仿佛知道他要讲什么,直言道:“凤同窗就算拜入监内夫子门下,也断没有不来上课的道理。再者,她没有被公开开除学籍,就证明还是国子监的学子,哪个夫子有这么大的底气与能耐,能占了她的全部课业时间,且说服尚书科、春秋科的博士以及司业免去她的正科考试?” 正科之所以为正科,就是在于它在学子课业中占了不可取代的比重。 国子监的学子其他科目课业成绩再差,在司业面前都好说,正科却是必须修学过关的。故而,每次的旬试结果都会计入正科成绩。 缺考一两次或许可以,一旦缺考三次,就会直接强制留级,纵然是皇子,也不能越过这个规矩。 国子监近几年学子越来越多,不是因为入学者数量提升,而是因为有许多按照年份本该毕业的学子,迟迟不能通过考核,反复留级以致无法正常毕业。 她那么聪明的人,岂会不懂这其中的道理。 是她家中有事,还是另有安排? 王蔚暗叹,这人倒是好执着,也难为他与清歌表妹只结识了短短十来日,竟这样关心她。 他与周墨相交虽只半年,关系却不差,对他的为人也了解,知道他不是那等孟浪、嘴上不牢的人,想了想还是压低了声音,据实以告。 “周兄,对不住,清歌确实是因为拜师而不能继续跟我们一起上课。你说的不错,一般的夫子是不能说服博士与司业免去她的课业。但她拜了五位博士为师,自然与旁人不同。” “什……什么?”周墨愣了。 王蔚笑了笑,复又道:“清歌叮嘱我,说暂时不可外扬,还望周兄保密。” 送走姑祖母之前,最好不要叫凤钦知道此事,否则对方必会为了以绝后患而对姑祖母和清歌下毒手。 如今的凤府已彻底是凤钦的地盘,他想要杀人害命,只要豁得出去做,绝非难事。 周墨有些反应不过来,摸了摸额头,重复了一遍:“王同窗,你是说她,她拜入五位大儒门下了?” 那是大儒啊,不是普通夫子,寻常人能拜一个为师,就已经是天下少有的天才,她一下拜五个? 是他做梦还没睡醒,还是王蔚在开玩笑。 “我知道周兄必定对此事充满质疑,不过,此事千真万确,我绝不会编造这种话来哄骗周兄!” 王蔚点点头,再次叮嘱道:“我知道你与清歌的友情不浅,真心担忧,所以才告知于你,万望周兄不要说出去,也请周兄帮我跟其他同窗那里解释过去。” 周墨还没平复下来,良久,才略带幽怨地扫了王蔚一眼,叹息道:“我早知清歌天赋出众,与普通女子不同,谁知,她竟有这样的机遇。我大夏,或许又要出一位女大儒了。” 女大儒…… 王蔚心里暗暗摇头,清歌表妹的愿望可不在此,她志在朝堂,而非书卷。 国子监,大儒,这些都是她步入仕途的踏板而已。 当然这话,肯定不能跟人说。 王蔚轻咳一声,适当地露出为难之色,“周兄,我刚刚说的话连你都瞒不过去,万一班里其他同窗追问,难道也要告知实情?” 凤清歌进入子班时日虽短,但因着荀夫子一事,跟大家关系跟一开始进来的人一样深厚。 连周墨这般内敛的人也忍不住来问了,其他人肯定担心的不得了。 “自然不能!” 周墨不知道凤清歌为何让王蔚保密,拜入大儒门下这是何等光彩的大事,换做旁人怕是要就忍不住雇人敲锣打鼓满城宣扬了,她倒好,竟要瞒着大家。 不过,既然是她的请求,他自当替她遮掩。 周墨思索了一下,道:“不如,就说她底子薄,被司业叫去专程补习?以常人之心来说,她是御前弟子,奉旨入学,跟其他学子不一样。用这个理由做借口,咱们子班的同窗也会替她隐瞒。就算日后传到其他人耳中,引起质疑,亦绝不会想到她拜大儒为师。只是……” 他顿了一下,无奈道:“这样一来,在清歌自愿承认她大儒弟子的身份前,免不了要背上学业不精的名头了。” “无妨,清歌她不会在意这些微末声名,”王蔚笑了笑,对周默多了几分赏识,短短时间内能想出这样的办法,确实才思敏捷。 他起身拱手,道:“那就拜托周兄了。” 周墨点了点头,藏住心底的愉悦,又将另外一件事道来。 “对了,我今日还听到了一桩关于清歌的事。” “何事?”王蔚看向他。 “有人在国子监乱传谣言,说清歌恶意毁坏了藏书楼的两本书籍。” 王蔚皱眉,放下了手中的书本,“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这种谣言?” 正说话间,有一行人匆匆而来,推开了王蔚的校舍房间,为首之人不是旁人,正是那日意图打压凤清歌、却反被整治的荀夫子。 “你就是凤清歌的表哥,王蔚?”荀夫子俯视着王蔚,冷脸沉声质问。 王蔚心中咯噔一下,强自镇定道:“正是学生。” 他与清歌的关系,在国子监内,顶多只有尚书科丁级子班的不到三十人知道,这荀夫子是从何处得知,又为何来势汹汹、不见善意地质问这样的话? 荀夫子阴恻恻地哼了一声,道:“你既是她的表哥,那是否知道她多日恶意逃课、勾引年轻夫子、还毁坏监内藏书之事?” 自被那女子阴治了一次,荀夫子老脸挂不住,一直都暗中盯着她。 这几日来,她看似每日都来国子监,却从来没有上过任何一堂课,且还频频出入于高级夫子的塾室领域。 那块区域,住着琴课夫子江东流,年方十九却琴艺非凡,被何祭酒破例聘请为国子监琴科的首席执教夫子,其肤白如玉,面容俊逸,身姿修长纤细,平时好穿宽袍大袖衫,自带风雅的魏晋名士之气,是京城女子们争相追逐的对象。 荀夫子无法进去看个究竟,却几乎一下就判断出凤清歌去那里的意图。 第166章 专门找你 果不其然,今晨他悄悄盯梢的时候,听到两道截然不同的琴声——前者琴艺高超、悠扬而高雅,后者技浅音歪,一听就是初学不久。 这下他彻底能够断定,奉旨做学问的凤清歌在经历了几天的枯燥学习后,终于耐不住露出了她的真面目,荒废学业,去做勾引夫子的下.贱勾当! 荀夫子一时又惊又喜,惊的是江夫子不顾颜面与身份,跟这等无耻的学子勾搭在一起;喜的是终于叫他逮到机会,收拾凤清歌。 正巧不知是谁送了两本墨迹斑斑的国子监藏书在自己的屋门下,揭发凤清歌恶意毁书之行径。 荀夫子心中有了计较,便去了藏书楼,找出借书记录比对一番后,发现那确实凤清歌借走的三本书的其中两本,且两本书还都是独册的孤本! 故意损毁珍贵藏书造成严重破坏的,按规定,不仅要通报批评,还要重新考察其品性与功课。而说到考察品性,就不得不说国子监的入学标准,除了入学考试以外,学子还要经过第一道筛选——即各州县的孝廉察举。 她做了这样的丑事恶事,祭酒和司业定然不会因为圣旨而护着她! 一想到那个可恶的女学子即将要被逐出国子监,荀夫子就觉得通体舒畅,期待非常,看着眼前二人更是没了耐心。 他阴着脸对王蔚颐指气使道:“你,还不快去将她找来!” 荀夫子身后跟着藏书楼的几位掌书亦是脸色阴沉,神色严肃之中带着几分愤怒。 王蔚和周墨相视一眼,俱是担忧。 王蔚正了正面色,恭敬的回道:“学生虽是凤学子的表哥,可却并不知晓她现在何处。”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他俩刚要商议此事,还没有想好应对之策,荀夫子就带着藏书楼的掌书们来了。以荀夫子睚眦必报的性格,肯定要借题发挥对清歌不利。 为今之计,唯有一个拖字了。 王蔚纵然知道凤清歌这会儿正在葛大儒的校舍处学习,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掌书们皱眉,找不到人,如何惩治。 荀夫子扫了王蔚一眼,冲掌书们得意地笑道:“放心,她人就在国子监中,老夫知道她的所在。” 胡掌书怔愣了一下,看荀夫子的眼神微微一变,眼底闪过思索之意,这人既然知道,为何不直接去找损书的罪魁祸首,反而来了这里? 不过下一刻,他就知道了原因。 “王蔚,你去东天字区,将凤清歌叫来。” 东天字区,乃是高级夫子们居住之所,他们这些普通夫子和学子未经允许,是不能擅自入内。谁敢违背规矩行事,轻则言语惩戒,重则除名。 王蔚紧了紧衣袖下的手,故作害怕道:“夫子,学生没有通行牌,不敢进入东天字区。” 荀夫子冷哼一声,“老夫让你去,你就去,你在这里磨蹭推诿,是不是想包庇你那表妹?” 周墨心中暗骂荀夫子刻薄歹毒,却不能直言指责,遂道:“即便诚如夫子所说,凤同窗做了错事要接受惩罚,那也不必急于一时。监内有明文规定,禁止人员擅入东天字区,我知夫子看不起我尚书科丁级子班学子,却何必拿王蔚撒气,强逼他犯错?” “你!”荀夫子面容一阵扭曲,心头火气直冒,都怪那个该死的凤清歌,竟带得这子班的学子当面质疑讽刺自己。 胡掌书因毁书之事充满怒火,也觉得荀夫子这个命令来得莫名其妙,很是阴损。 亏他刚刚还以为他是带他们来找那毁书的女学子的,这人真是…… 胡掌书看不上荀夫子,但都是国子监做事的,倒没必要为了两个学子跟他计较。 他皱着眉心摆手,看了看时辰,道:“行了,这件事归根结底是我藏书楼的事,与荀夫子无关。今日多谢你揭发这件事,剩下的就交给我处理吧。王蔚你们二人继续学习吧。” 说罢,呼啦啦带着人去了东天字区方向。 “胡掌书等等,老夫也去!”荀夫子哪里肯错过亲眼看着凤清歌被处罚的机会,快步跟了上去。 王蔚和周墨出于担心,亦悄悄跟在后面。 到了东天字区外,胡掌书叫人直接叫凤清歌的名字,声音浩浩,随风传到了葛大儒的院子内。 今日是葛大儒的琴艺课。 凤清歌琴艺粗浅,只懂皮毛,手法、韵味皆需要重新教,所以弹得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一开始葛大儒还信心满满,打算花最短的时间将她教成上等琴师,经历了一个多时辰的教学,信心已失了大半。 他盘膝坐在树下抚摸琴弦,看着旁边的凤清歌,眼神充满了无奈和心酸,这么好的天赋,怎么在琴道上不开窍呢? 弹的曲子,半点感情都没有。 真是气煞人也! 葛大儒仔细思索了半晌,耳边充斥着聒噪杂乱的琴音,眉头皱得跟个小山包一样。 琴音不带感情,这倒不是没法子治,小丫头年龄小,看的山川江海少了,心怀不够开阔,才会如此。 看来以后琴艺课,不能再在这狭小的院子里教授,而是得带着她去外面走走。 刚思索完,就听得外面一阵“凤清歌”、“凤清歌”的呼喊声。 葛大儒怔了一下,看向小徒弟:“丫头,有人在叫你。” 凤清歌止住琴音,蹙眉,她在这边学习的事只有王蔚表哥知道,他答应了替她隐瞒就不会无事公然在外面叫她。 发生了什么急事? 葛大儒摆摆手,道:“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你回去以后多按我的教授练练指法,好了,回去吧。” “弟子告退,”凤清歌抱着琴站起身,行礼退出院子,朝声音处走去。 等见到叫她的一群人后,她愣了一下,目光落在荀夫子身上,蹙眉,凤眸微眯。 “不知各位夫子唤我何事?”她顿了一下,道:“这里是高等夫子休息的地方,各位还是别大声喧哗。” 荀夫子上前,冷哼一声,对她的故作姿态反感不已:“凤清歌!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藏书楼的掌书们专门来找你,为了什么你岂会不知道,还要在此装聋卖哑拒不认错吗?” 第167章 不劳费心 藏书楼的掌书? 凤清歌秀眉微微上挑,很快就猜到了这些人的来因——凤清韵老实了几天,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她面色淡淡,道:“学生确实不知夫子与掌书们的来意。” 胡掌书脸沉了沉,拿出荀夫子带来的两本书,举到她面前,道:“凤学子,这是不是你从藏书楼借走的?” 不等她回答,他眯眼接着道:“藏书楼的书上都有标签,签上印着掌书楼和管理入库的掌书之印,这两本上面的我们查过了,虽污了大半,印鉴应是藏书楼的不假。关于这上面的墨污与毁损,你如何解释?” 荀夫子以俯视的姿态瞧她,眼中的幸灾乐祸满得几乎都要溢出来了:“证据确凿,凤学子,你该不会还要狡辩吧?” “狡辩算不上,不过关于此事,学生确实是有解释的必要,”凤清歌瞥了荀夫子一眼,平静地回道:“这两本书,确实是藏书楼之物。” 她没必要在几位掌书面前撒谎。 错了就是错了,她当然不会不认,本来也是她没防住凤清韵而惹下了的麻烦。 “果然是你,”荀夫子听她承认,得意大笑两声,反应过来后又猛地止住,对上胡掌书薄怒的面色后讪讪道:“我是说,像她这样不爱护书籍的人,就该狠狠惩治一番。” “荀夫子,藏书楼的事,我自有定夺,请你莫要掺和,”胡掌书冷淡道,他不瞎不傻,怎会看不出他跟这凤学子有私怨,心里愈发看不上荀夫子,连带着对凤清歌的态度也温和了几分。 “这位学子,你说你有解释的理由,不妨说说。”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她都承认了,纵然有天大的理由,那也不能饶过,”荀夫子没想到胡掌书竟还要听凤清歌狡辩,气得大叫道:“凤清歌,你难不成还又要搬出圣上来替自己开脱?” 凤清歌揉了揉耳朵,只觉耳边有3三百只鸭子狂叫,被吵得脑仁发疼。 这荀老头真是烦人又聒噪! 她面色冷了下来,道:“荀夫子,您这么厉害,怎么不去刑部和大理寺当官!不就是学生上次没乖乖挨您的教训,跟你据理力争了两句,你何至于咬着我一个小小的丁级学子不松嘴!” 荀夫子老脸唰地红了,是气红的,这女学子居然说他咬着她不松嘴,那不就是说他这个夫子是……疯狗吗? 不等他开口,周墨站在人群后面小声道:“荀夫子平时压榨我尚书科丁级子班的学子压惯了,哪里能容得凤学子的自辨之言,难怪他今天如此这般。” 声音不算大,众人却听得清清楚楚,掌书们愈发看不起荀夫子,皆默默挪步站得离他远一点。 胡掌书揉了揉眉心,不耐烦道:“荀夫子,我再说一次,藏书楼的事不劳你费心,还望你不要因为个人恩怨对此事指教置喙。” “……”荀夫子闹了个大红脸,没想到这胡掌书这么不通情面,当着这么多人直接不给自己面子。 他羞得想拂袖而去,又念着要收拾凤清歌,到底还是厚着面皮点头嗯了声,站着没动。 凤清歌没再理会,上前冲胡掌书等人稽首一礼,回道:“不敢隐瞒夫子,之前吾与家妹闹了点矛盾,她一时耍小性,乘学生不在污了这两本书。此事家中婢女皆知,实非学生撒谎推诿之言。” 凤清韵敢做,她也没那个好心替她隐瞒。 她以为自己还是之前那个一心维护妹妹的傻姐姐吗,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得付出足够的代价。 胡掌书见她眼神清澈,毫无躲闪,神情坦荡,心里已然信了她的话,也有些好奇这家两个女儿的姐妹感情——谁家妹妹生气了,专挑着重要的东西来损毁? 这是有仇啊,凤家的这位二小姐的报复心可真重,以后得让家里的小辈们出门时注意点。 “凤学子,此事虽然不是你的错,可书总归是因你而毁,你得给国子监藏书楼一个交代,”胡掌书对女子入学没什么意见,没对她言语苛责。 “你借书之前,应该有掌书跟你说过规矩,损毁书籍,要么另抄三本归还;要么赔钱,在藏书楼打扫三个月。若是被证实是故意损毁孤本,不仅处罚加倍,还要记过。” 胡掌书看着荀夫子手里的两本书,一阵肉疼,“不巧,这两本书正好都是孤本,念在你并非故意,便罚你十两银,在藏书楼打扫半年,你可有异议?” “这怎么行?”荀夫子听着这轻飘飘的处罚,忍不住道:“我认为必须记过,以儆效尤。” 等她身上记满三个过,就只能灰溜溜的离开国子监。 荀夫子都算好了,恶意旷课,勾搭夫子,再加上这个故意损毁藏书的罪过,正好能将她逐出去。 这胡掌书是不是没长脑子,居然这么处理! 凤清歌握了握拳头,强忍着想揍寻这嚣张老头儿的心,道:“掌书,学生借了书之后,就将其完整无误地抄了下来。之后被家妹原本损毁,我又多抄了两遍,不知可否补过?” “你已抄了?”胡掌书眼睛一亮。 “正是。”凤清歌面色平静,冲人群中的王蔚道:“表哥,得麻烦你去府上取下我抄录的书本了。” “不麻烦,”王蔚没有意料到这件事峰回路转,还能有一个好的收场,当即冲她一笑,快步去替她拿书。 凤清歌又给了周墨银钱,拜托他去买了午膳和茶水过来,让掌书们坐在亭子里边吃边等。 她这样的做法,让胡掌书以外的掌书们对她改变了态度。当然,也有两三位掌书喝着茶用着上好的午饭,暗暗觉得她小小年纪心思太多、手段油滑,不是正经做学问的料。 而荀夫子则坐在距离她最远的位置,黑着脸,一口没吃。 约一个时辰后,王蔚气喘吁吁地抱着一沓书跑来了。 凤清歌忙快步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书,略带愧疚道:“辛苦表哥了,你先去用饭。” 这会儿早过了午膳时辰,若不是因为自己的这桩事,他也不用专程跑一趟受累。 “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些,”王蔚擦着额头上的汗,深深看了她一眼,兄长已告诉了他,清歌为了给他们出头而得罪潼安郡王的事。 这样的表妹,他岂有不疼之理。 第168章 被当枪使 王蔚没有听她的去用饭,而是近前小声问了一句道:“清歌,我看这几本书上面的字迹与你的手迹没有半点相似之处,没有被人换吧?” 书是清歌的丫头花旭找出来的。 他想着凤家的那个刁横的凤清韵,有点不放心,多长了个心眼翻看了一下,结果还真发现了不对劲。可花旭说书册没有问题,他不好确定,只好先提醒一下她。 “放心,”凤清歌冲他一笑。 她是仿原作笔迹摩写的,多花了不少时间,表哥若能看出相似点,那她岂不是白白浪费了精力。 荀夫子看着他们表兄妹二人私下咬耳朵,重重咳了一下,嘲讽道:“不是说抄写了三遍吗,还不赶紧呈上来给掌书们检查,你两人磨磨蹭蹭的,是抄写本又被你那妹妹给墨污了?” “夫子又知道了?”凤清歌挑眉。 这荀老头,真欠收拾。 看来上次给的教训太轻了,他一点记性都不长。 荀夫子听她默认,舒展开了吊脚眉,神色得意,兴奋地好似六十老汉乍然发现自己还能夜御九女一般。 “胡掌书,你看,我就说她是故意损毁,胡乱找借口给自己开脱……” 凤清歌没搭理他,直接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将书册递到胡掌书面前。 胡掌书充耳不闻荀夫子的聒噪之言,放下手中茶盏,擦拭了手方接过书册,视线落在凤清歌的身上,眼神中闪过惊讶。 “这是你抄写的?” 不说别的,就这封面上与原作别无二致的字,就足以令人惊异。 “确是学子抄写的。” 胡掌书点了点头,率先翻看起来,他之前已经看过墨损的原本,故而对里面的内容还算熟悉,这一看之下,心里的震惊再也掩饰不住,全然露于面上。 他一边震惊,一边将书册传给其他掌书们检阅。 “啊这,这不是原本吗?” “凤学子,你是如何联系的卫大人和胡掌书,为你重修此书?” “你这不是胡说吗,胡掌书要是替凤学子抄写了,就不会来找她质问墨损借书一事了。再说,凤学子之前不是说了,书册是她抄写的。” “我不信,这分明是卫大人和胡掌书的笔迹!” “你是不是蠢,胡掌书早年笔迹如此,现在早已改柳体为颜体,你平时没看过他的文章吧。” “咳咳!” 掌书们纷纷议论,听到胡掌书的咳嗽声都不禁停下,下意识地望向这些书册的“名义抄写者”凤清歌。 凤清歌却是抬眸,看向胡掌书,潋滟的凤眸里掠过讶然:“掌书,这本?凤公子文集?是您写的?” 她查过国子监夫子们的生平,然而藏书楼的掌书并不在其中。因为这些人大都是国子监学子出身,没有通过教录考核,平时亦不用教授学子,只管藏书楼的事,算不得监内夫子。 那这位胡轩掌书,莫不会是父亲的同窗。 “嗯,你叫清歌是吧?过来,坐着回话吧,”胡掌书不懂她为何隐隐带着激动,他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动,因为书册完整抄录下来,心情难免愉悦,“你这摹写的本事,是天生的,还是自己练的?” 另一侧的小亭子里,一直注意着这边动静的王蔚和周墨松了口气。 看样子,书册没有问题。 二人好奇地竖着耳朵细听,也想知道这翻抄的书册究竟是怎么回事。 凤清歌从善如流地进了亭子,坐在胡掌书面前的横栏围椅上,道:“因家中藏书诸多,少时颇爱摩习各种书文字体,后来渐渐发现在临摹一道上小有天赋。这次也是因学生过失,致使两本孤本遭受损坏,为作弥补,便贸然临摹了胡掌书与卫大人的字迹,还望掌书见谅。” 临摹他人字迹,算不上什么高明之举,甚至可以说有些失礼。 故而她虽在这上面有微末天分,但除了那些名家书作外,很少摹写他人的。 “确实很有天赋,”胡掌书笑了笑,没有将她的小小不敬放在心上,玩笑道:“若非这书是我编写,换了旁人之作恐怕我也难辨真假。” 其他掌书亦赞同地点头。 “摹写得很好,气韵与骨相俱佳,这下好了,一个孤本换了三本,算来还是藏书楼赚了。” 这样的学子多来几个,国子监的书楼就能跟翰林院的相媲美了。 凤清歌余光瞥了荀夫子一眼,眼眸微闪,低头问道:“各位掌书,关于此事,学生倒是些好奇之处。这书墨损之后,我便留在家中书房重新抄录,不曾拿出府。掌书们从何得来?” “这?”胡掌书嘴巴一苦,这会儿纵然再迟钝,亦反应过来他们是被荀夫子当了枪使。 当着凤清歌的面,胡掌书不会去折损荀夫子的颜面,即便是他利用他们,也只好先忍下,等待会儿私底下再解决。 其他掌书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皆黑了脸,面带霁色。 “藏书楼收到了墨损的书,查了记录后发现是你借的,才找你问问缘由,至于是谁送来的,因没看到来人,所以并不清楚。”胡掌书斟酌着用词,略过了这个话题。 “清歌,这事你做得极好,是我等一时心急,险些冤枉了你,抱歉,这块手牌给你,往后你若想借书,可免除登记的流程。” 说完,胡掌书从袖袋里掏出一块羊脂玉的手牌。 “学生不敢要……”凤清歌下意识拒绝。 “这是藏书楼给你的赔礼,拿着,不要推辞。”胡掌书定定盯着她,又多道了一句:“这手牌拿到翰林院也可以用以借书。” 大夏的藏书馆,是设在翰林院衙门里的。 胡掌书因为编书出众,有不少书入了翰林书馆,因而得了这枚借书牌,也可以称为通行牌。 当然,他送手牌的主要原因不是因为歉意,而是看重她的天赋。 他在翰林院是熟面孔,有没有这手牌都不碍事,除了部分情况下会让家奴代为取书,大多数情况下用不到这东西。 她这么好的天赋,就该好好雕琢,翰林书馆里面藏书更多,名家手迹不胜枚举,希望这手牌对她有用。 第169章 找人代抄 荀夫子盯着那枚羊脂玉手牌,嫉妒得眼珠子快飞出来了。 整个国子监,只有五位大儒和胡轩才有翰林院的通行牌,其他的人,就算是祭酒、司业还有被选为正科候选博士的五人也没有。 这个不敬师长、信口雌黄、扰乱风纪的女学子凭什么能得到此物? 愤怒蒙蔽了荀夫子的理智,他噌地站起来,大步走到胡掌书所在的凉亭里,大声道:“胡掌书,我不同意!” 胡掌书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对他的反感全部挂在了脸上,略带警告地道。 “荀夫子,你同意与否和我藏书楼有甚关系?你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再说吧。” 一个尚书科的夫子,不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反而插手旁人职责内之事,对一个新入学的小姑娘咬着不放,这事传出去也不怕丢了国子监的脸! 他在这件事上真真给足了荀夫子颜面,偏偏这人像是听不懂人话一样,半点看不出他送玉其实是在为他擦屁股。 半点都不识趣! 凤清歌冲荀夫子眨了眨眼,似是挑衅地道:“就是,夫子您这都一把年纪了,在监内执教也不容易,何苦费心劳力的,替掌书们操心。” 她一边说,一遍顺手从胡掌书的手里接过羊脂玉手牌,拱手道谢之后,在手里轻轻掂弄,如画的黛眉轻轻上挑,凤眸中带着几分恣意与清邪。 “莫非荀夫子您也想要这手牌?” 荀夫子看出她眼底的讥讽之意,仿佛自己就是那块被玩弄在她手掌心的东西,脑海中又忆起上次被戏弄的一幕幕,一股火气直涌脑颅。 “凤清歌,你即便是右相之女又如何,你有什么好嚣张的!这里是国子监,不是你勾引夫子、耍弄小聪明的地方?” 他又扫了一眼胡掌书,以及在座的诸位藏书楼掌书,冷笑。 “什么摹写天赋,她一个小小的女子,就算是从娘胎里开始习字,那也练不出这般的腕力与气劲。” “你们一个个只盯着眼前的摹本,根本没见过抄书过程,就争相捧她的臭脚,全然忘了她故意弄坏原本之过错。” “呵呵,各位也不想想她借书才短短几天,能临摹抄出六本?” “昔日书圣为练书法,池水成墨,她手无缚鸡之力,竟敢装模作样,将花钱请人摹来的书册说成自己写的。这等学子,道德败坏形如朽木,不可雕也。” 众掌书脸色俱变。 荀夫子这番话,骂凤清歌的同时,却是连他们一起骂了进去。 不过,他说的不无道理。 她借书的日期是在三月十一日,今日是三月廿五,中间只隔了十四天,她如何能抄写得完,而且还是摹写! 太虚荣了,为了博取名声,居然做出这种恶心的事。他们甚至怀疑这一处姐妹互撕、墨损书籍的事,也是她为了给自己造势而故意编造的。 一时间,掌书们对凤清歌的好感顿消,态度亦跟着转变。 胡掌书沉默了片刻,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凤学子,你确定这书全是你亲手抄的?” 他给手牌,是出于爱才。 如果这才是她“借”来的,那他不介意出尔反尔,把手牌收回来。 凤清歌轻笑,“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她不是没有傲气,损书因她而起,这个过她认命背了,所以才专门按照之前借书时掌书交代的规矩,摹写了三份还给藏书楼。 他们先是跑到东天字区直呼自己姓名,吵闹其他高级夫子,她从刚刚见面到现在,态度已经够好了。 胡掌书摸不清她是不敢承认,还是回答地有意模糊不清。 小姑娘生得冰肌玉骨,亭亭净植,立在这里不像一朵温室娇花,反像是一株直立的竹,让人不忍怀疑与苛责。 他叹了口气,本想疾声厉色教训她一顿,话到嘴边语气软了三分。 “藏书楼倒没说不许请人代抄,既然你还回来了,那这件事就揭过去吧。只是这手牌……你现在是个丁级学子,用到它的机会少……” 说到这里,胡掌书面色一红,被人家小姑娘那一双水灵灵又带着几分冷清的眼眸瞧着,颇有些不好意思。 荀夫子直接接过了他的话,笑呵呵道,“胡掌书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她撒谎欺骗大家在先,还妄想骗走你的手牌。如今真相大白,自然不能就这么任她拿走。凤学子,你是打算自己乖乖还回来,还是老夫来抢呢?” 他着重念了那个“抢”字,以此来回应她刚刚对他的挑衅。 “清歌……” 王蔚和周墨担忧地看向凤清歌,二人没想到这件事峰回路转,明明要好好收尾,却被这荀夫子一阵搅和,情况又糟糕下来。 凤清歌面色平静,回给二人一个稍安勿躁的表情。 一个翰林书馆的手牌,不是什么值当的东西。 她要想要,大可以跟五位师父借。 更甚至,她压根不需要这手牌,单凭借着在翰林院任职的那几位师兄,就能轻松无阻地进去。 但看着荀夫子这个小人得志的样子,她又不想让他逞心如意了。 凤清歌脸上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胡掌书,按您与荀夫子的意思,我若是想要拿走这个手牌,就必须得证明这些书稿是我自己写的,而非请人代抄?” “那个,你想要也行……”胡掌书面色讪讪。 她这话虽直白,却恰恰说出了他心中所想。 他并不是舍不得手牌,只是不希望它明珠蒙尘而已。明明是她不对,怎么自己心虚得不行? 胡掌书一对上她的那双眼,就觉得不该怀疑她,更莫名地生起一股顶礼膜拜的念头。 真是中了邪了! 唉,他刚刚就不该这么冲动地送出去。 “怎么,事到如今,你还要坚持这些事你写的吗?”荀夫子啧啧讽刺道,“小小年纪,本事不大,脸皮倒是厚如城墙。你要是能写出这等书稿,那铁树都能开花了。” 女子就是女子,天生功利又虚荣。 还敢大言不惭地说“在临摹一道上小有天赋”,她以为自己是那史册上的神童天才呢。 “铁树开不开花学生不知,不过,若学生能证实这书稿是我所写,夫子又该当何如?”凤清歌上前一步,直直盯着荀夫子问道。 第170章 不得不赌 不得不说,凤清韵利用荀夫子找自己麻烦,她是找对人了。 要不是凤清歌刚好复写好了摹本,今天肯定要背个大过。 到现在即便是她按照藏书楼的规定补了三份抄本,这老家伙还是死缠烂打,不肯饶人,想让她背上个“撒谎虚荣”的名声。 她跟荀夫子没大恩怨,就上次他故意找茬反被她给假装受伤裹挟,逼他立字据承诺以后不再处罚尚书科丁级子班学子们。 结果这老家伙竟这么小肚鸡肠,只是一个不痛不痒的教训,居然记了这么久! 荀夫子哼了一声,他压根不信她的谎话,底气十足道:“你要能证明,老夫就给你磕头道歉;如若不能,那你就自己乖乖退学,永远离开,再不得踏入国子监半步。” “好!”凤清歌见他上钩,坦然应允,看向一众掌书道:“荀夫子与我对赌,做学子的也不能不答应,还请各位掌书给我二人做个见证。” “荀夫子,她年纪小不懂事,你活了五十多载,难道也不懂事,怎么能打这种赌?”胡掌书瞪了荀夫子一眼,根本不想给二人做保证人。 即便这书真不是凤清歌亲自写的,那又有什么可纠结的。 小辈犯错,训责一两句,叫她悔改就足够了,何至于驱逐出监,断其前程! “哼,”荀夫子早看出来胡掌书偏心凤清歌,话已出口,自己又占得上风,他偏要叫这女学子骑虎难下,践行赌约。 “胡掌书你不必多说,我观凤学子口齿清晰,话语伶俐,一字一句皆是心底细细思考过才说出口的。说不定这书册还真是她自己写的呢,你又何必替她担心。” 他老嘴角扬起,面皮似笑非笑,带着几分嘲讽。 “我……”胡掌书被他损了几句,暗骂这人心眼小多事,再看向凤清歌便多了几分无奈和同情。 “凤学子,你当真要赌?” 这小丫头跟自家闺女年龄相仿,却更为闹腾。 想着家里三个娇软可爱的女儿,再看看她,胡掌书既为她的父亲右相而感到头疼,又觉得新奇。 她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有底气技高人胆大? “是,”凤清歌笑意妍妍,自若点头。 为何不赌? 今日不叫这荀夫子乖乖赔礼道歉,他还以为她真是靠脸进来,是个什么都不会、可以随意揉捏的草包。 其他掌书没有胡掌书这般复杂的心情,直截了当地道:“那便开始吧。凤学子,你要如何自证?” “既然荀夫子质疑我无法在短时间内摹写出六本书册来,我便当着诸位掌书的面,摹写一遍,”凤清歌清脆一笑,洒脱道:“周墨兄,烦请你帮我拿些纸笔墨砚来。” “好……” “哪里需要废这些功夫?老夫这里有,拿去。” 众人闻声回头,看清来人,齐齐一惊,很快便反应过来,不约而同地作揖行礼。 “见过葛大儒!” 一定是他们太吵闹了,才引得葛大儒出来。 不过,这位大儒脾气素来极好,不然也不会一开口就给笔墨纸砚。 荀夫子见了葛大儒,终于恢复了几分文儒姿态,微微弯着身子,面色和煦,看起来十分谦逊。 葛大儒稍稍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缓步进了凤清歌所在的凉亭,放下纸墨用物,坐在正东的位置,扫了一眼傻愣愣立着的徒弟。 “不是说要摹写自证清白吗,老夫亲自来盯着,你写吧。” “……”凤清歌无语,这几日她跟五位师父熟了,便知道他们对待弟子时,都有几分恶趣味。 美其名曰叫激发潜力,其实就是看你蹦跶闹腾,然后换着法儿地摧残你。 她内心里当然也享受这种被催着进步的感觉,可现在被自家师父盯着,她有点不想写了。 葛大儒知道了自己的摹写天赋,那下个旬日开始,她的课程安排上必定会多出一门书法课。 失算了…… 她就不该在这里跟荀夫子纠缠。 “写啊,”葛大儒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又催促了一遍。 “凤……学子该不会是写不出来吧,”顾及到大儒在此,荀夫子高扬的声音乍然压了下来,只是眼神还是露出掩饰不住的得意。 他就知道,她故弄玄虚,实则毫无本事。 葛大儒盯着她,挑了挑眉,像是在问她为何还不动笔。 凤清歌更无奈了,索性已经被葛师父知晓了,再糊弄他也不会相信,再磨蹭也没有意义。 她上前,提起墨条,就着茶壶里面的茶水磨好了墨,挽袖,提笔,微一停顿之后便落于纸上,洋洋洒洒地挥毫写了起来。 几乎是在她写出第一个字的刹那,胡掌书就惊得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那只纤细的手。 “不可思议,这转笔,这笔锋,怎么会与我的一模一样?” 要想写得一手好字,就必须得有足够的腕力。 多年前,他为了增加腕力,曾在手腕上负重苦练了三年,才写出一手遒劲有力的好字。 颜筋柳骨,柳体重的乃是骨相之力。 荀夫子用“手无缚鸡之力”质疑凤清歌,而被众人相信,正是因为他们看过了胡掌书的原作。那字里行间透出来的气劲,但凡男子,没个十年八年,根本练不出来。 更别说凤清歌这样一个豆蔻年华、娇生惯养的小姑娘。 可现在,亲眼瞧着她书写而出,还是那么地顺畅快速,一点没有初初摹写的那种生涩,卡顿。 震惊的不止胡掌书一个,还有凑上前的其他掌书和周墨、王蔚。 王蔚咋舌,眼里俱是光彩,脸上露出呆傻的笑容。 他就知道,清歌做事不说成竹在胸,那也是有七八分把握的。但他还是忍不住为她骄傲,为姑祖母而感到开心。 这是他的表妹,身上流着安州王氏的血脉。 她太优秀了! 他有预感,迟早有一天,清歌表妹会声震京城,名扬天下。 周墨半垂着眼,清朗的眼眸闪烁着钦慕,若仔细看,便能发现那里面氤氲着少年人诚挚的情愫。 而与凤清歌打赌的另一个人,这会儿一张老脸已彻底扭曲了。 第171章 书信何在 凤清歌越写越快,不到十息时间,她已写满了第一张纸,上面一个个柳体小字错落有致地排开,端的是力透纸背,意气横生。 第二张,第三张…… 她摹写的动作没有停,更没有去翻看书册。 众人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应该是已经背下了整本书,所以才会这般行云流水,不假思索。 胡掌书双目闪烁,看着她自信挥毫的模样,心中蓦地一动,这一刻,仿佛有一个身影仿佛与她纤细的身形相重合。 他心头一震,陡然出声:“好了,不用再写了。” 凤清歌笔尖一顿,抬笔,仰头。 胡掌书心中情绪复杂,眼底有淡淡的爱护之意,温声道:“这书出自我手,整本书加起来亦不过六千余字,以凤学子的书写速度,写完一册顶多花两三个时辰。至于卫大人那本,字数更少,她用几天时间摹写绰绰有余,大家应该没什么好质疑的了吧?” 众掌书相继点头,皆有些叹惋。 之前听说监内来了一位女学子,得了五位大儒的赏识,他们还不怎么相信,以为是有人故意替她扬名。 但今日一见,才知道传言并非虚假。 她本人之天赋与才智,比之国子监的某些天才,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她刚才那架势,如果胡掌书不提醒,说不定会当着他们的面将两本书册全部默写出来。 这等天赋,若是男子,假以时日说不定会封侯拜相。 可惜了! 凤清歌压根不知这些人的想法,她收了笔就被葛大儒用“慈爱”的眼神盯着,心里发毛,只能乖乖立在他面前,等他老人家发话。 葛大儒暗暗失笑,这丫头跟她父亲性格上有相同的地方,天生傲骨,但因为是女儿家的缘故,她能够收敛住这股傲气,寻常不轻易表露出来。 像她这般大,很是难得了。 或许正因为这样,才让国子监的夫子们觉得她没人撑腰,可以肆意揉捏? 葛大儒目光落在荀夫子身上,眉头皱了皱,眼神冷了几分。 “如今监内规矩败坏至如此地步了吗?” 他这一开口,荀夫子和众掌书的身体皆下意识抖了抖。 他们可不认为,在看了凤清歌这番惊为天人的摹写才华后,葛大儒在训斥她。 荀夫子面色发白,呐呐不能做声。 葛大儒随手拿起一张写好的书稿,一边欣赏,一边道:“没见过真相,只凭着内心的偏见与揣测,就可以随意斥责学子,施行惩戒,很好,老夫今日倒长了见识。” 荀夫子听了这话,身子抖的更厉害了,扑通一声软倒在地。 “葛,葛大儒,我错了,我不该因为一些流言蜚语,就先入为主对凤学子的人品妄加评断……” 葛大儒“哦”了一下,将自家徒弟之前的那个问题重新问了一遍,“污墨了的原本,你们是从何处得来的?” 一个两个的,仗着年纪大,欺负自家小弟子。 这会儿,休想再糊弄过去。 凤清歌眨眨眼,莹白的脸上露出笑容,有了师父为自己撑腰,这下省得她跟这荀夫子多费口舌了。 王蔚知道她拜大儒为师一事,早在葛大儒出现的时候,就知道荀夫子要糟,这会儿也不担心了,安安静静地等着看好戏。 凉风入亭,带来阵阵清凉。 明明是春末夏初,天还未大热起来,荀夫子竟出了不少汗。 此刻,他心里慌得厉害,垂着头臊眉耷眼,葛大儒脾气再好,那也分事情,这次之事他有错在先,若被驳斥,那年底的中级夫子评选,就再没有一丝胜算了。 他已在国子监内蹉跎了大半辈子,没有一无恒产二无家业,膝下三子没一个能立得起来的。如果能评上中级夫子,循例可送一人进国子监读书,届时把孙儿送进来,往后家里就有希望了。 早知这凤清歌如此邪性,他断不会与她为敌,来触霉头。 再想想那送书册的人留下的字条与百两银票,荀夫子愈发觉得亏了,悔不当初。 胡掌书见荀夫子坐在地上闭口不言,不由得暗骂一声,再不想为这人顾全颜面,上前一步躬身恭敬答道。 “回葛大儒,是荀夫子将书册拿来藏书楼后揭露此事,我等并不知晓他从何处得来的。” “正是,”其他掌书纷纷点头附和。 “荀夫子,大儒跟前,你还不赶紧交代清楚?” “凤府的东西,一般人肯定拿不出来,人家宅里的私事,你瞎掺和什么。” 掌书中不乏消息灵通之人,对凤清歌或许不大了解,这段时间关于凤府的传言却没少听。 不说凤右相与凤学子感情如何,凤府之内姐妹相争是实打实的,先是妹妹推姐姐下水致其不孕、再是姐姐烫毁妹妹面容,高门大户的恩恩怨怨,寻常人卷进去便只有当替死鬼的份儿。 荀夫子脑子嗡得一响,脑海中万千念头闪过,终于有了计较。 他爬起来老老实实站好,一副自责之态。 “葛大儒,这书册是旁人扔在我房门前的,里面还夹了一封信,告发凤学子刻意毁坏藏书楼书籍。我初初见时,并不相信,故而专程去藏书楼询问查验,确认是凤学子借的书才与掌书们一起来找她询问真相。都怪我一时心急,言语不当,委屈了凤学子。” “……”胡掌书无语,这人还真会给自己开脱。 “书信在何处?”葛大儒冷淡地问道。 “我看后生怒,给撕掉扔了,”荀夫子犹豫后回道。 书信上面有那人给自己的承诺,被人看到了,他一样要名声扫地。 葛大儒冷冷盯着他看了一瞬,直盯得荀夫子后背汗毛树立,冷汗簌簌。 直至荀夫子额头上滴下汗来,葛大儒才收回视线,他没再追问揭发信的事,尽管知道书信定还在荀夫子身上。 “既然知道自己冤枉了人,还愣在那里做甚,过来向被你冤枉了的凤学子赔礼道歉。” “我也是被人蒙骗……”荀夫子脸一青,呐呐道。 凤清歌嗤笑,这老家伙跟踪了自己好几天了,明显不怀好意,凤清韵送的书只是给了他一个报复的契机,也好意思说被人蒙骗。 她看向葛师父,小脸微胯,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被人蒙骗了,就不用向受害之人赔礼?”葛大儒心疼地看着小弟子,温和的面上露出薄怒与愠色,“荀夫子,你当着老夫的面,还想揣着明白装糊涂,是要我亲自派人将你的那些算计一个一个查出来通报吗?” 第172章 履行约定 “把书信交上来!” 荀夫子心下大惊,一抬头就碰上葛大儒那双似乎能够洞察一切的眼目,陡然惊醒。 再看站在他身侧的凤清歌,面色委屈,眼神对上自己时分明透露着“得意”与讥讽。 凤清歌自然是故意的,她勾了勾唇,下巴微微上扬,故作高傲。 这老家伙骂她伶牙俐齿,他自己也不逞多让,想让他出大错受罚,就得先激怒他。 她有悲悯弱小之心,却非良善之辈,像荀夫子这种夫子,留在国子监没有大用,只会带坏风气,让寒门子弟与世家子弟矛盾激化。 她既逮着机会了就一定要给足教训。 荀夫子竭力冷静下来,可每每对上她的眼神,又忍不住想发怒作弄她,好消消心中的愤怒。 “大儒,书信我已经撕……” 葛大儒打断了他的话,指着胡掌书道:“去搜他的身。” 荀夫子浑身一震,一副受辱的样子。 “大儒,某虽不才,那也是国子监正儿八经的夫子,通过了教核考试的,您为了一个学子,这般羞辱于我,不怕祭酒与司业问责吗?” 葛大儒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冲胡掌书道:“听不懂老夫的话吗?” 胡掌书讪讪,不再迟疑,走到荀夫子跟前,道了一声“得罪了”,就在他的身上翻找起来。 很快,就在荀夫子的袖袋里面找出了书信,以及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胡掌书捏着银票微微惊讶,国子监的夫子富裕的不少,可荀夫子并不在此列,他家境一般,故而常来藏书楼抄书赚取家资,有时还会帮掌书做些编写的活儿。 他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大面额的银票? 不及他多加思索,那边葛大儒已不耐地催问。 胡掌书轻咳一声,将书信连同银票一起呈到葛大儒的面前。 葛大儒接过书信轻轻抖了抖,面色平淡地扫了一眼,书信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葛大儒经历的事多了,几乎不用读就能猜到里面写了什么。 他便朝凤清歌招手,道:“你来看看。” 凤清歌从善如流,书信果然是凤清韵的手笔,她看着上面对荀夫子的允诺——银一百两,以及一个中级夫子的位子。相应的,荀夫子要将毁坏书册之人凤清歌逐出国子监。 她摇头嗤笑,凤清韵没进过国子监,怕是太想当然了,自以为是地觉得给栽赃这样一桩罪名就会令她声名扫地,灰溜溜地离开国子监。 她不仅不懂规矩,还小瞧了自己。 所有的史书上皆记载了一个更古不变的道理:轻敌者,从来都没有好结果,无论是两军交战亦或是朝堂争斗,胜利永远不会属于轻视对手的人。 看来,是时候好好“教教”她了。 凤清歌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难过神色,而后将信纸收了起来,没再多说。有时候话说得太明白了,反而会让别人觉得她心胸狭窄,不懂分寸。 而后她看向荀夫子,失望又悲愤地道:“荀夫子,学生还以为夫子是因为之前的不愉快而故意针对于我,没想到您竟为了一百两银票和中级夫子之名而心甘情愿被人收买,明知事有蹊跷而不细加分辨,对我一个小小学子咄咄相逼……” 众掌书愣了。 “什么,这厮是收了人家好处,故意诬赖学子?” “荒唐,堂堂国子监夫子,一点气节都没有,吾羞与此人为伍。” 其实这种事算不上稀罕,州县之中常有发生,世家子弟有时为了对付看不上眼的寒门学子,就会以利相授,买通夫子教谕打压对方。 可这里是什么地方? 国子监! 整个大夏的最高学府,历代帝王予以厚望、收纳培养国之栋梁之所。 荀夫子居然做出这种事,还利用了他们,简直无耻至极。 胡掌书早在看到银票时就猜测到了,这会儿事情确实,仍旧感到不可思议。 凤学子除了其女子身份之外,其他的无论哪一点,都占了绝对的优越地位,荀夫子他是上了年纪脑子出了问题吗,竟蠢到故意针对人家。 转念一想,胡掌书忽又觉得发生这种情况,很正常。 凤右相两个女儿,没有子嗣,日后为了传承右相一位,这两位小姐中必然有一个要招赘女婿,传承凤氏血脉。 要不是这次凤家姐妹相争,闹得沸沸扬扬,后以凤大小姐奉旨进入国子监收尾,京城百姓怕是都不知道凤家除了凤清韵外,还有一个真正的大小姐凤清歌。 可见,凤家乃至凤相,并不在意这个大小姐。 这也就无怪乎荀夫子会看人下菜碟,为了区区银钱,蓄意刻薄凤学子了。 “葛大儒,这种歪风邪气,必须予以制止惩戒,否则日后监内夫子有样学样,那国子监岂不成了第二个太学?”胡掌书打定主意,也不怕惹到荀夫子了。 这种人,不配做教书育人的夫子。 葛大儒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询问小徒弟道,“你觉得老夫当如何惩罚他?” 凤清歌轻咳一声。 “学生以为,在惩罚之前,应该先让荀夫子履行刚刚的约定。” 荀夫子想起方才的赌约,踉跄了一下,脸色唰地变了,忽青忽紫,忽白忽紫,好似个变色龙,嘴巴嚅嗫说不出一句话来。 “夫子不会是忘了赌约吧?”凤清歌笑盈盈道,“要不要学生提醒您一下。” “不用了,”荀夫子咬牙。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先是跟凤清歌打赌输了,后又被扒出他为人收买的书信证据,早已面子里子都丢的什么都不剩了。 这会儿他已清楚的意识到,此事之后自己必在国子监待不下去了。 他既恨那写信之人,更恨凤清歌。 要不是他,自己怎么会落到这个局面? “不就是磕头道歉吗,我照做就是。”荀夫子的眼中闪过深深的狠意,垂下头往凤清歌面前走近了两小步。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俯身跪下之际,他忽而猛地伸出双手,狠狠地、大力地朝凤清歌推去。 “啊呀!” “清歌小心!” 第173章 再次攀咬 谁都没想到,荀夫子会突然做出如此举动。 他的双手没有抓向凤清歌的胳膊,而是直直地朝着她的头而去。 人之头骨,既硬也脆,但若遭到重击,很大概率会致命。 凤清歌的身后就是亭柱,以这样的力道,她的头被撞在上面,轻则碰得血花四溅,重则连命都要交代在此。 掌书们紧张呼叫。 而站在凤清歌旁边的胡掌书因距离略远,虽竭力伸手,却根本够不着荀夫子;葛大儒坐在另一侧,隔着石桌,亦是鞭长莫及。 有人已经不忍直视,闭上了眼。 就在这刹那间,王蔚与周墨眼都红了…… 没想到千钧一发之际,凤清歌轻飘飘地伸出两只手,然后一手分花拂柳拦住荀夫子的两只大掌,另一只手猛地拽住荀夫子的衣领,原地抡了两圈,又啪啪扇了两巴掌后,将人丢在了地上。 众人愕然。 胡掌书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葛大儒长呼了一口气,顾不得责罚荀夫子,盯着小徒弟上下端详了三遍,方彻底放下心来。 还好没受伤,他这个老骨头险些被吓死了! 而后他冷冷看向荀夫子,一字一句道:“身为师长,有错不改,有约不遵,出尔反尔,恶意伤人。荀夫子,看来国子监这座小庙是容不下你了。” 脸上传来清晰的痛意,荀夫子握拳,一脸不服。 “葛大儒,就算你地位尊贵,也无权处置我!” 国子监的夫子都是经过教核考试的,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由朝廷选拔出来的,除皇上外,只有祭酒和吏部,才有开除监内夫子之权。 他铤而走险当众伤人,就是想赌一把,看看凤家那位名声在外的二小姐是否会因为自己为她卖力,而想办法护他周全,并达成信中的允诺。 可惜,失败了。 他错误地低估了凤清歌的实力! “葛大儒无权处置你,我可以逐你出监!” 不远处,传来一道愤怒的声音。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何祭酒。 荀夫子眼神在接触到何祭酒的目光的瞬间,霎时间面如死灰。 “完了,一切都完了……” 事情只要没闹到祭酒那里,就还有回旋的余地,所以他才敢这样做。就算他在国子监待不下去,京城还有其他书院可以进,包括太学都是他的退路。 前提是,他是主动请辞离开,而不是被开除驱逐! “祭酒大人,您听我解释!”荀夫子见凤清歌没有开口,想要先声夺人恶人先告状。 不料,何祭酒直接打算了他的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不必向我解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已知道得清清楚楚,荀夫子,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 国子监怎会有如此不开眼的蠢货!伤谁不好,偏偏逮着圣上和五位大儒的弟子蓄意报复,他是嫌自己过得太安逸,想给生活加点苦难吗。 荀夫子咬牙,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下场,可此时此刻,他也不想让凤清歌好过。 “祭酒大人,小人认错,但若非凤学子故意勾引夫子,我也不会先入为主地对她抱有偏见。您不知晓,她不仅没参加上次的旬试,还跑到这东天字区骚扰江夫子,如此不轨行径,岂不令人对她的行事产生怀疑?” “你说她勾引江夫子?”何祭酒脸黑了下来,既茫然又生气,这个蠢货,他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吗。 凤清歌表情无辜,冲眼神愕然的葛大儒耸了耸肩。 “当然!”荀夫子斩钉截铁地应道。 “你有什么证据?难不成又是你凭空臆测?”胡掌书愈发讨厌荀夫子了,为了泄私愤居然污蔑一个小姑娘的名声。 其他掌书面面相觑。 江东流夫子身姿高大,容貌昳丽,不仅文采风流,更是弹得一手好琴,被誉为“当世宋玉”,今年亦不过刚刚加冠,是京城无数闺中女子心里梦里的檀郎。 之前来找凤学子时,她确实是从江夫子居所方向而来的,荀夫子说得言辞凿凿,倒不是没有可能。 “我亲眼看到的!”荀夫子自知要被驱逐,更是不怕监内的那些规矩了,直接答道,“这几日,我天天看着她来到东天字区,进入江夫子的院落,举止轻浮风骚,极尽勾引之事……我不愿看着国子监有如此的品行败坏之人,更不愿圣上的一番期待被她这等奸佞女子利用!” 葛大儒脸色越来越差。 似他这般年龄,已经到了从心所欲的时候,耳听得小徒弟被泼了这样一盆恶臭的脏水,再忍不下去了。 “你亲眼所见?你看到什么了?” 不等荀夫子回答,葛大儒冷笑,质问道:“这几日,小清歌一直在跟着老夫学琴,学诗文,她是有分身之术,还是会元神出窍,一边在老夫院子里学习,一边还能去勾引什么年轻夫子!” 荀夫子这次彻底哽住了。 良久,他才找回了属于自己的声音,诡辩道:“您收过凤家子为徒,谁知您会不会偏袒凤氏女,为了帮她说话而故意编造出这种谎言。大家都知道她凤清歌报了尚书科和春秋科,并没有报诗科,她又作何要去跟您学习?” 葛大儒难得地动了怒火,怒极反笑。 他知道,今日之事不解释清楚,小徒弟定会落得个臭名昭著的地步。 藏书楼的掌书,极善玩弄文字,他们之中,不乏喜好写戏文、话本的。这事要稀里糊涂地放过,说不定过个几日,京城里就能多出几部国子监女学子的风月故事。 “丫头,把你手里的通行牌拿出来,给大家看看是不是老夫的!” 葛大儒不想多跟这胡搅蛮缠、胡编乱造攀咬的荀夫子说话,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这荀夫子毒如蛇蝎,与他再做纠缠他指不定还要编出什么话来。 “这……”凤清歌抿了抿唇,欲言又止地看向葛师父。 她不想暴露自己大儒弟子身份,名声差就差了,她并不惧怕他人眼光,比起名声来,如何在扳倒敌人前积蓄足够的力量才是最重要的。 以凤钦的敏锐,她之前的举动必定早已引起他的怀疑。 一旦再让他知道自己跟葛大儒有了关系,难保他不会再次对祖母下手。 有了上次下毒的教训,他或许会做得更加隐蔽,难以察觉。 在送走祖母之前,她不想让他知道拜师一事。 第174章 令人心疼 葛大儒见她面色难色,心生疑窦,不懂她为何迟疑。 可见她那副可怜兮兮、带着忧愁的样子,他也不忍让她继续为难,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去叫琴科的江夫子。” 何祭酒笑着摇头,“大儒有所不知,因春日宴将至,早在六日前,江夫子就被福宁公主请去府邸,教授小郡主,人并不在监内。” 此话一出,相当于直接否认了荀夫子勾引之说。 人都不在,勾引魂儿呢? 葛大儒面色微舒,顺着何祭酒的话道:“后日就是春日宴,圣上知她不懂琴理,专程让老夫教她。岂料监内竟有心思龌龊之人,以致生出这样的误会,倒是老夫的不是了。” 这丫头,许是知道了生身父母之事…… 凤清歌心头一暖,鼻子微酸,眼眸中更添几分孺慕与敬爱。 “您言重了!”胡掌书自然不认为葛大儒为了庇护一个女学子而撒谎,忙躬身道,“心思龌龊之人,看什么都是脏的,凤学子这次算是遭了无妄之灾。藏书楼处事不当,还望见谅。” 何祭酒点头,眼见荀夫子又要张口,他直接朝带来的武丁下令,“堵住他的嘴,杖三十以惩戒其故意伤人之恶行,并夺除他的夫子名录。另外,告诉京城各大书院,此人因德行不慎,已被国子监驱逐。” 荀夫子常苛责体罚学子,恶迹斑斑,他早有耳闻,只是平日事务繁忙,抽不出时间问个究竟。偶尔得了空,小有闲暇,又忘之脑后。 不想,险些酿成大祸。 刚刚这凤家丫头若不是拳脚麻利,反应及时,少不得要碰个头破血流。 葛大儒补道:“若叫老夫知道你在外面胡言乱语,损伤学子清誉,定将你赶出京城。” “呜呜……”荀夫子忙不迭点头又摇头,这会儿想跪地道歉,却再没有机会。 竹板落在他的身后,啪啪作响,掌书们眼看着荀夫子受完刑被拖走,终于待不住了,相继离开。 最后,只剩胡掌书一个。 “这是您的手牌,学生愚钝,愧不敢受,”凤清歌出了恶气,胸中浊气一扫而空,大大方方地向胡掌书归还东西。 “不,既然给了你,就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胡掌书笑了笑,亲眼见了她摹写,再无不舍之意。 凤清歌面色平静,手捧羊脂玉牌,还要拒绝。 葛大儒扫了一眼,冲她道:“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给你就拿着,只当是他助纣为虐欺负你的赔礼。” “正是!”胡掌书连连点头,这会儿也品出味儿了,葛大儒这架势可不似被吵到出来看看,倒像是在护犊子。 听葛师父这么说,她淡淡一笑,将手牌收了出来。 胡掌书为藏书楼的过失收完尾,识趣地道:“如此,这些书册我就带回归入存档。大儒安,晚辈告退。” 之后,何祭酒笑着说了几句话,也离开了。 至于周墨和王蔚,早在荀夫子被拖下去的时候,二人就悄悄收拾了凉亭里的碗筷茶盏,远远退开。 风卷残絮,云过青天。 凉亭里,只剩下葛大儒与凤清歌二人。 “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身世的?”良久,葛大儒打破寂静,开门见山地问道。 凤清歌怔愣了下,眨了眨眼,克制住那压抑已久的情感,抿了抿嘴唇。 “在相国寺,被妹妹故意推下水的时候。” 葛大儒放在石桌下膝盖上面的手掌猛地握紧,眼眶亦微微发红,心里止不住地收缩作痛。 他是大家族出身,年少时亦曾亲身经历过后宅争斗,所以才更加不敢想,在被凤钦牢牢掌控的那个府邸里,她是如何从呱呱坠地的小娃娃一点点长到这么大。 没有父母庇佑,祖母不管事,她还能出落成这样,反而更令人心疼。 “没事啊,以后有师父疼你护你,绝不叫旁人欺负你害你,”葛大儒颤抖着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终忍不住哽咽地湿了眼眶。 这样的一句话,就好像一股暖流涌入凤清歌的心头。 她咬紧牙关,将头埋在了双臂之中,身子微微颤抖。 很久以来,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做什么都是靠自己谋算。 有时候快撑不下去时,她奢望着有一个人,无论是亲人或是夫君,能摸着她的头,告诉她,她是值得人疼,值得人爱的。 但是,从来没有! 夜深人静时,她回望自省,常常会厌倦于无休止的算计与心机。可等到天明,她又不得不逼迫自己继续。 因为除了自己,还有很多人,需要她为之谋划才能更好地活着。 葛大儒哪里会安抚小姑娘,只能无声地拍着她的背。 回顾往事,亦不禁掩面长叹,心下戚然,他们五人,这些年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大的护不住,小的受了许多的磨难,旁人家的小姑娘哭的时候都是扑到长辈的怀里嚎啕大哭,可他的小徒弟,已习惯了抱着自己的手臂低声啜泣。 她那一声声抽噎,就好似刀子一般,一刀刀刮在他的心上,勾起了深藏在平静之下的无尽愧疚。 当年,就不该瞻前顾后,因为担心引起崇志那个狠心帝王的忌惮,而在凤家一事上作壁上观。 等到反应过来时,一切的悲剧都已发生。 …… 凤清歌从凉亭出来,就被等候在外的王蔚和周墨拦住。 二人见她眼眶微红,眼睫上泛着湿润,不由惊讶。 “葛大儒说你了?” “没。” “那你这是?”一副哭过的样子。 “没事,”凤清歌不好意思地笑笑,转开了话题,冲周墨拱手道:“方才的事,多谢周兄为我奔波,正好我下午有空,不如咱们去翰墨轩吃酒松快?” 后面的何祭酒是周墨请过来的。 国子监夫子住处在西边。东边是学子教塾所在,但因这里各种竹木花草生得极好,小桥流水,环境雅致,遂专门划出这一片区域,供大儒和高级夫子居住。 他先是买饭菜茶水跑了一趟,中间发生争执时又去请了何祭酒,两趟下来,她见到时额头已累出汗。 当时人多,荀夫子咬着她不放,她没法抽空道谢,眼下终于没了别人,她自不能再明知而装作不知,任他空劳累一场。 “好。”周墨心里一甜,面色平静,竭力将心底的如嫩芽般出生不久的爱慕深深压下。 寒门出身的他,并不想在功成名就之前,让她知晓他的心意。 她这样灿若骄阳的女子,就该生长在云端,恣意而活! 第175章 犯了何事 三人来了翰墨轩,点了招牌菜和一道时下人们最爱的河豚。 王蔚叫伙计送上热水,与周墨盥手净面后,两个人身上汗尘一扫而空,面色光洁,看起来精神抖擞了不少。 他坐到凤清歌左手旁,不动声色地隔开了欲坐在这个位置的周墨,“清歌,你之前是怎么躲过荀夫子的突袭的?那老头子长得不矮不瘦,你居然一下子就把他提起来了,还抡了两圈!你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天生还是后天练的?” 他边说边比划,任谁都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好奇与惊异。 凤清歌险些被他挥舞的手臂打到,看着一旁惨遭攻击的周墨,不由好笑道,“好了表哥,快停下,你再动手周兄的脸就要被你打肿了。” “抱歉了周兄,我没忍住,”王蔚冲他露出一个抱歉的笑,眼底闪烁着精芒。 同是男子,他哪会看不出周墨的心思,刚才也并非失手,而是故意所为。 他暗戳戳地冷笑,面上端的无辜真诚。 当同窗可以,但凭着周墨的家世想娶清歌,做他王蔚的妹夫,门儿都没有! 倒不是他狗眼看人低,门缝里看人,而是以清歌表妹的才华与品性,周墨想配她,还差的有些远呢。 别说一个王蔚,就算甚至放眼京城乃至天下的男儿,也少有人能够配得上自己的表妹。 王蔚虽然有两个姐姐,但是二人皆大了他好几岁,早在几年前就都已经出嫁了。 二人及笄时,他年龄尚小,又因为是在祖父跟前长大的,跟她们关系淡淡,说是姐弟实则与堂姐弟没什么区别,故而从来没操过这种心。 如今,他大概懂“家有一女初长成”是什么感觉了。 以后,他定得守好表妹,不叫别的臭男人打她主意! 王蔚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催促她道:“还不赶紧说来,为我解惑。” “表哥,我这一个女儿家,力气自然是天生的了,后天怎么练?”凤清歌笑道。 天生才怪!她就算前世练武几年,也没有这么一把力气。要不是之前进了那梦中幻镜,挑了数不清的水,她哪能有如此神力。 不止力气见长,腕力和对身体的控制能力亦得心应手不少。正因为如此,她才得以在短短几日内摹写完两本污墨书册。 这样说来,那幻境算是个奇境。 可惜,她这几日入睡后,再没得进去一次。 或许,只有昏迷的情况下才能再次进入。 她每天课业繁忙,总不能为了重进幻境就把自己弄到昏迷。再者,她不清楚那是什么地方,不知底细,亦不明它对自己是否有害。 在一切未知的情况下,还是不要胡乱试验,免得祖母和身边人为她担心。 关于幻境的事,她也不打算告诉别人。 一旦传出去,旁人会觉得她胡言乱语,指不定会将她当作妖怪捉起来。 “真没有什么增加力气的诀窍?”王蔚眼巴巴盯着她,表情失望中带了几分不死心的期待。 “……没有!”见他还要再问,凤清歌直接转了话头,“表哥,周兄,我拜师的事,还望你们保密,暂时不要说出去。” “嗯。”王蔚点头,他自然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但周墨不知凤家私事,故惊讶问道:“拜入他们门下非是丑事,而是天下学子求之不得的幸事,清歌,你为何还要瞒着呢?” 要是她早点自曝大儒弟子身份,那荀夫子也不至于那么不开眼,不去找他们麻烦反而到她面前寻衅生了事。 人都是挑软柿子捏的! 凤清歌摇头,拱手道:“这是我家中私事,具体原因不方便告知外人。周兄,就先麻烦你为我隐瞒一下了。” 周墨觉得“外人”二字有点刺耳,心里生起一股淡淡的郁气。 很快,他又想通了。 他和清歌相识不过短短半月,对她而言,自己或许会比尚书科丁级子班其他学子面熟些,却依旧只是个同窗。以后,她在五位大儒跟前学习,不再与他们一起上课,甚至连同窗都算不上了。 没有王蔚这个中间人,他们以后见面的机会几近于无。 她是凤相之女,豆蔻年华,又生得如此明媚美妍,只要是男子,就绝不会轻易忽视了她去。万一,有贵人看上了她…… 不行,得想些办法,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万般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周墨面色微微僵硬,望着眼前明艳的少女,强压下所有的悸动,低低应道:“好。” “周兄?”凤清歌察他面色有异,正要开口关心。 “咳咳,”旁边王蔚悄悄翻了个白眼,看了一眼窗外,猛地呼道:“清歌,周兄,你们快看,荀夫子被衙役捉走了!” “什么?” 凤清歌与周墨俱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站起来走到窗前,望向外面。 果然,只见荀夫子手腕和脖子套在枷板里,披头散发,被衙役推着往前走。 凤清歌一眼认出那些衙役的身份,因为其中还有一个熟人,高天亮。 她皱了皱眉,荀夫子作为国子监初级夫子,才识自是没什么问题,乃是正经通过了考试的。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大夏朝廷尊崇文人,像荀夫子这样的文人,不仅有见官不拜的特权,更有资格和机会直接面圣进献谏言。 他犯了什么事,会叫顺天府用这种丝毫不给颜面的方式抓走? 除非是十恶不赦之罪…… 《大夏律》列十条重罪:一曰谋反,二曰谋大逆,三曰谋叛,四曰恶逆,五曰不道,六曰大不敬,七曰不孝,八曰不睦,九曰不义,十曰内乱。犯十恶及故杀人狱成者,虽会赦犹除名。 凤清歌看过荀夫子的情报,他家中贫寒,上面父母已亡,前后娶过两任妻子,生下三子五女。 正想着,就见高天亮带着两个衙役往这边走来。 凤清歌揉了揉眉,不再费心猜测,站在窗户边冲下面道:“高衙役,好久不见。” “凤小姐!”高天亮一见是她,顿时脸上挂满了笑,自下朝上见礼。 第176章 邪不压正 荀夫子脸色变了又变,苍白而晦暗。 一想到今日的不久前自己还与这女学子还剑拔弩张,争锋相对。结果没过多久,他就成了国子监驱逐的对象,顺天府的阶下之囚。 苍天不公啊,为何要叫这等闺中女子得意,压在自己头上! 这样想着,他眼中淌出两滴眼泪,猛地将头偏转过去,不想再看到凤清歌嘲笑自己时的丑陋嘴脸。 凤清歌倒不同情荀夫子,之前他一出又一出的污蔑和陷害弄得她险些成了国子监的反面典型,她这会儿叫住高天亮,不过是因为好奇。 “不知这人犯了什么事,劳得高衙役你亲自来这一趟?” 高天亮是顺天府的衙役头子,一般不是什么要紧或麻烦的案子,他不会亲自出面的。 这荀夫子到底干了什么样的大事,竟然能犯得上劳驾他。 高天亮摸了摸脑袋,并没隐瞒,道:“不瞒凤小姐,有人告上顺天府,说此人连续药杀两任妻子,人证物证俱全。他的两任妻子娘家在京城小有势力,又因此事过于恶劣,府尹大人决定亲自审理此人。” “什么?荀夫子杀妻!”王蔚和周墨齐齐一惊,下意识地看向那老头儿。 瘦瘦高高的,看起来虽有点刻薄,但也不像奸恶之辈啊。 他居然杀了两任妻子,这是何等的狠心。 荀夫子垂下头,不想理会旁人言语。 但周围百姓和翰墨轩上食客的议论声尽数钻进了他的耳朵,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刃,又似一面面镜子照在他的身上,让他的一切无所遁形。 “文人杀妻,骇人听闻啊,这简直是今年的奇闻!” “这人还是国子监的夫子,看起来文质彬彬,一副饱读诗书的样子去,原来是一个杀人恶魔!可怕,一想到我与这种夫子同在一个地方,就不禁毛骨悚然,阵阵后怕。” “说起来,他也是个读了圣贤书的,若不是妻子背叛,给他戴了绿帽,想来也不会这样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一任妻子背叛他,还能两任皆红杏出墙?再说,杀人乃是犯法之行,岂能因为他有什么苦衷,就原谅他的恶行?” “我这也不是为他说话,唉,咱们都是男子,岂能为那无知妇人而惋惜。这夫子也是脑筋转不过来弯,不就是妻子出墙嘛,让她们骑木驴,浸猪笼,不照样能弄死,何必搭上自己的性命。” 百姓们虽是猜测,却也正说中了真相。 荀夫子双目猩红,挣扎了起来。 “老实点!”高天亮弄佩刀的刀鞘砸在他的脑袋上,骂了一句,“哼,有本事杀人,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你以为咱们顺天府是什么地方,活生生的两个人,能叫你随随便便杀了不成?” “我杀的是我妻子,关顺天府什么事!书上有云,夫为妻纲……” “书上云你娘个头,”高天亮啐了一口,道,“别人家好好的,闺女嫁到你家叫你弄死,那是倒八辈子霉了吗,亏你还是个读书人,一点律法都不懂。行了,别挣扎了,老老实实到了衙门,交代清楚,你是个通过了举人试的,不会判你死刑,顶多夺除你身上的文名,流放三千里。” 流放三千里,那跟死刑有什么区别。 荀夫子再想起家中的三个儿子,心里急躁而愤怒,“老天不公,老天不公啊!” 随着一阵阵哭嚎,荀夫子被带走了。 围观百姓听闻顺天府要审理这桩案子,不少人跟着去凑热闹了。 凤清歌和王蔚、周墨三人面面相觑。 荀夫子刚刚没反驳,看来杀妻一事确定没跑了。 “怪不得这老家伙如此仇视女子,原来是……”凤清歌摇了摇头,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但是王蔚二人却听懂了,皆摇头。 “他枉读圣贤书!”周墨评价道。 王蔚亦赞同道,庆幸道,“你今日彻底得罪了他。好在顺天府及时抓住了人,不然这样心胸狭隘、心狠手辣的人留在京城,对清歌也是个威胁。” “我之前就彻底得罪了他,”凤清歌笑了笑,道,“不,应该说,我进国子监,就是得罪了他,只是邪不压正,他做了恶事,终究要付出代价。” “是极,邪不压正!”王蔚重复了一遍,举起茶盏邀饮。 三人品茗食肉,畅所欲言,好不惬意。 只至腹中微涨,凤清歌悦然一笑,“今日,就到这儿吧,改日有空,再请周兄聚而畅谈。” “改日,就该由我来请客了,”周墨抿唇,露出一个克制的笑容,举杯道,“对了,还未祝清歌你得拜高师门下,这盏茶,敬你,敬京城第一才女。” “不敢当,”凤清歌听着京城第一才女这几个字,就觉得头疼,她扶额摆手,认真道:“周兄,既已熟识,就莫要取笑我。” 这句话今日传出去,明天那位谢家嫡女就要给她找麻烦了。 她忙于学业,精力不够,那还有心思争这种毫无意义的称号。 这第一才女的名声,还是继续由谢婉柔当吧! “我是真心夸奖,”周墨微微讪然,不懂自己一句由心而发的话,怎会得她如此反应。 王蔚是世家所出,却是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在安州,那些世家女为了一个才女之名,争得头破血流,为此还险些害出人命。 对于闺中女子来说,未出阁前的声名极为重要。 若是出嫁之前,身上有个才女、贤女的名号,进了夫家,那婆家上下也会好看你一眼。 当然,清歌表妹不在此列。 她心中另有一番天地,满腹诗书,这些虚名于她而言,或许还比不得一本好书。 王蔚解释了一句道,“周兄不必在意,清歌她是女子,所处圈子与我们不同。有时候一句夸奖溢美之词,也有可能会为她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她并非不喜你的夸赞,而是不想招惹是非。” “好吧……”周墨抿了抿唇,心里愈发不舒服。 来国子监前,教授他的夫子曾说过,在京城富贵乡,做学问不难,最难的是坚守一颗安贫乐道的心。 第177章 原来是你 以前从没觉得出身寒门有多难堪,可是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夫子所言,确实不假。 他不因贫穷而自卑,却因自己出身低微,见识浅薄,而不甘于所站的位置太低,以至触碰不到她的圈子。 周墨压住心里那股对命运的不服,做出平静的样子,浅淡的眸色中染上了野心和欲望,显得那笑容温和中有几分僵硬。 “是我不好,不该乱说,那就敬国子监第一女学子。” “哈哈,国子监如今就她一个女学子,周兄这话好生狭促,来来来,敬国子监第一女学子!”王蔚大笑,举杯将茶盏中的佳茗喝尽。 凤清歌靠在窗边,浅浅笑着,也一同举杯。 日已西斜,夏初的微风吹过春末的街道,新热渐来。 明明是茶,周墨却觉得自己已经醉了,只愿就此沉醉在那一泓浅如新月的笑容中,再不醒来。 一刻钟后,凤清歌扶着面色酡红、半醉半醒的王蔚,坐上了马车,道:“表哥,你今日怎有心思跟我一起回府?” 失算了! 她没想到卫无忌居然将她给他的茶酒方子用到了翰墨轩,还偷偷吩咐翰墨轩的管事给了自己尝。 她和周墨酒量还好,又喝的不多,没有醉倒。 倒是表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喝了那么多茶,这会儿险些站都站不稳。 “当然是要亲自上门拜谢啊。”王蔚大脸凑到她跟前,打了个嗝,眼神恍惚似醉似醒地道:“堂兄已告诉我了,说你查出这些天意图害我们的人后,直接废了人家的手。清歌表妹,你胆子可真大啊……” 堂堂郡王,说废就废,一点都不考虑后果的。 凤清歌被他的嗝熏得皱了皱眉,将他往后推了推,眼里多了几分无奈和嫌弃。 “有什么好谢的,你与建表哥安安稳稳的,就是对我最大的酬谢。” 王蔚心里一暖。 他虽是装醉,也因她这一句话而险些掉下泪来。 “不行,要谢的,”王蔚又凑了上来,一副认真的表情,半仰着脸,哼道,“表妹,你派给我的侍卫好厉害,要不是他们偶尔出来吃东西,我都不知道他们一直在我身边。你从哪里请的高手啊?” 凤清歌愣了一下。 “随便请的,他们以前是护镖的,不护送镖局,专门做保人平安的买卖。” “真的吗?那请一个人要多少钱?我要把他们包下来!” “呃,每人一个月百两银子。”他想得还挺美,包保安堂的人,这些军伍出身的人,除了柳向保和方永安能治得住,让他们老实听话,他一个世家出身的温和公子,哪能指派得动人。 就连她,也是因为跟方永安做了这个交易,才能使唤得了人。 “好贵!”王蔚咋舌。 一百两银子,他和表哥出身安州王家,每月亦只有二十两的银钱,平时想要多花,都得向带来的管事报备。 等到年中年末,管事会写信告诉家中祖父。 若被祖父发现他们乱花钱,别说隔着千八百里距离,就算是逃到天上,那也要乖乖挨罚。 与教养女儿不同,王氏教养男娃,从小都秉承着“穷养”的理念。 不过,像衣服、书本之类的花销,是不算在个人头上,而是由家族出钱作为必要的固定花销。 即便是这样,他攒了这许多年,才攒下了三百一十四两。 而这一个侍卫,居然就得百两月银作为筹资,怎么不去抢! 王蔚愤然,想想自己这些年精打细算,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克扣自己,才省下来这点钱,而这些人,只需要挣三个月就出来了。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学文,而是自小好好练武,那这活儿我也能干了。” 车帘外,方永安没忍住嗤笑出声。 “王公子,你想多了,练武这事,得看天赋的。你根骨不行,顶多只能强身健体。” 至于练就一身武艺,专程护人谋生,那得天赋加苦功夫。 他一个世家公子,根本吃不了这个苦。 “啊?”王蔚被打击得有些失望,“表妹,你的侍卫说我没有天赋?” 凤清歌一把推开了他,嗔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行了表哥,别装了!” 无聊。 “……”王蔚绕来绕去,想让她放松警惕,结果还没来得及将心里的疑惑问出来,就被拆穿了。 好在那些问题还未问出,他丝毫没有意思,嘿嘿一笑,靠在车厢上,道,“表妹你眼神真好使,居然看穿了。” 凤清歌扫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既然没醉,那就先不用回凤府了。你待会儿陪我去拜访长辈。” “嗯?”王蔚睁圆了眼。 凤清歌道,“之前我帮了户部右侍郎周炀大人一个忙,他们请我今日上门。” 按礼来说,她救了周伯父父子,周家应该登门道谢。 只是她是小辈,周祖母又传话说想见她,总不好叫长辈上门来见。 她猜,今日周家肯定是设了薄宴,一为扫除秽祟,将之前不好的运气一扫而尽;二为谢她;三呢,就跟周伯父的师弟、已经晋升为户部左侍郎的廖清夫子有关了。 带上王蔚表哥,倒还方便些。 “帮了个小忙?”王蔚挑了挑眉,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前段时间,周侍郎父子遭受牢狱之灾,清歌表妹,你可不要告诉我,他们得以平安出狱,是你在里面出了力?” “咳咳!”凤清歌看向车窗外。 “果然是你!”见她默认,王蔚简直要跪了。 绝了。 明明都是十几岁,清歌甚至还是个女子,为什么她做的这些事,他想都没法想象到。 “难怪那天,你的侍女会专程向你禀告侍郎之案的审讯结果,”王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又皱了皱眉。 “周侍郎是因崔侍郎而入狱的,你那天说,澧州富商绑架崔府夫人小姐一事涉及崔家内宅,也就是说,要么你跟崔家很熟。” 王蔚看了她一眼,道,“崔家是小门小户,你跟崔夫人不可能有什么私交。至于那崔家的小姐,年龄那么小,更不可能认识你。” “是你?” “救出崔夫人和崔小姐的人原来竟是你!”说到最后,王蔚已全然确定,更愈发觉得不可思议。 天,她是怎么办到的! 第178章 周家有喜 自教塾相认后,王蔚每多了解凤清歌一点,就越觉得自己跟个米缸里面的米虫没什么区别。 对这个表妹,他是既崇拜又嫉妒,既喜欢又害怕,既骄傲又自卑……总之,内心百味陈杂。 凤清歌抬手,咣的敲了一下他的头,道:“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你,不过,可不许说出去。” 得了,又是秘密。 “做好事不扬名,不如不做!”王蔚揉着头腹诽,别人做了大事,都恨不能敲锣打鼓告诉全天下,好让人尽皆知,她倒好,生怕传出去。 凤清歌失笑,“我做这些事,本来也不是为了扬名。” “那是为了什么?”王蔚哼了一声,坐直了身子,正色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进国子监,是为了入朝为官做准备吧。救烨王、拜师、还有在崔周二位侍郎的案子里出力,亦是为之铺垫。你不扬名,朝堂上那些官如何知道你的本事?” 凤清歌摇了摇头,笑容淡了几分,却多了几分气定神闲的恬静与坦然。 “为情,不可以吗?” 王蔚眼睛蓦地瞪大。 “想什么呢,”凤清歌一看他的表情,就知他想歪了,缓缓道,“我皇帝师父是难得的圣明之君,如今朝堂不稳,各藩王表面上听从先帝遗命乖乖就藩,实则皆有图谋。这个案子,看似是户部兵部官员失职,贪墨军饷,但也跟藩王们脱不了干系。” “身为御前弟子,为师父分忧,这是成全师徒之情。周家的小姐是我闺蜜,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周家,则是成全朋友之情。我说为情,合理否?” “合理,”王蔚点头,神色严肃了几分。 平时私底下他也会与人谈论国事,但他们口中的朝廷和清歌口中的差了太多。 她只寥寥几句话,就让他感觉到一股暗潮汹涌的危险气氛。 “清歌,你能给我讲讲当下的大夏时局吗?”王蔚是世家出身,对家国大事自然关心。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一旦发生战乱,不仅百姓遭殃,像他们这样平时在平民眼中高高在上的世家,也只会沦为皇族刀下的肥羊。 “当然,”凤清歌没有藏私,将她所知道的一一讲了出来。 刚开始王蔚还会有所反应,不时地回应一两句,越听越安静,到最后人静静抿着嘴唇,跪坐在车厢内竖着耳朵认真聆听,并将她的话全部牢牢记在心里。 马车到了周府,王蔚不仅面色僵硬,双腿亦跪麻了。 凤清歌率先下了马车,回首看向坐在马车上一动不动的他,眨眨眼,“还不下来?” 王蔚苦着脸,“表妹,麻烦让你的侍卫扶我一下。” 啊啊,好麻,完全动不了了。 凤清歌反应过来,扑哧笑出了声,冲方永安道,“方大哥,把他拖出来。” 这么呆的表哥,她有些后悔带他来周家了,怎么办。 方永安亦是忍俊不禁,半扶半抱地将人拖下马车。 王蔚自己揉了好一会儿,直到能行走自如,才跟在凤清歌旁边,带上备好的礼物,走向周家大门。 门丁见是她来,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一边叫人去唤小姐少爷,一边接过她手中东西,迎道:“凤小姐快快请进。” 二人微微颔首,从容地大步迈进周府大宅。 刚过中门,周书言和周淑怡兄妹就出来了。 “清歌,你可算来了!”周淑怡笑得温婉,上来便抱着她的胳膊,道,“祖母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这会儿已是下午。 富贵人家比较讲究,一般上门做客是不能过午时的。 凤清歌摊手,道:“我也不想的,被监内一位找茬的夫子拦住了,迟迟走不了。” “怎么回事?”周淑怡惊奇问道,她还以为清歌在国子监过得很好,居然有夫子针对她。 凤清歌将荀夫子之事道来。 她跟周淑怡关系亲比同胞姐妹,没什么不可对她言说的。 周淑怡听到那荀夫子因杀妻被抓时,道:“抓的好,这种恶人就该早些绳之以法,免得再有无辜之人受害。对了,这位是?” 她看向身后风度翩翩、面色俊美的王蔚,对上对方的眼睛,忙羞怯地垂下眼眸,转回目光。 “我表哥。”凤清歌介绍道。 “是安州的王建公子吗?”周淑怡知道她有位表哥在国子监,且算得上京中才子里的风云人物。 “不是,”凤清歌笑着摇头,看向王蔚。 王蔚得了她的示意,温和一笑,适时地开口自报名讳,“在下王蔚,乃是王建的堂弟,见过周公子,周小姐。” “王蔚……”周淑怡轻轻念道,只觉这个名字很是好听,问道,“是威风凌凌的威吗?” “是蔚然成风的蔚。”王蔚看向她解释道。 周淑怡白皙的面颊一红,不再去看他,又问起了凤清歌的近况。 王蔚则跟周书言在后面聊了起来。 不一会儿,便到了翠微堂。 与上次的杂乱无章和沉闷不同,这次甫一进周府,凤清歌就感觉到了一股生气与喜气,到了翠微堂时,这种感觉愈发明显。 还没进去,里面欢声笑语已传了出来。 周淑怡冲她眨眼,小声道,“我嫂子有喜了,祖母和母亲这几天高兴坏了。” 周书言的妻子出自周祖母的娘家、留阳伯府,闺名赵兰芝。 早在多年前,留阳伯府就因为一些旧事落魄了,如今一无封地、二无家业,也没有在朝中为官的子弟,所以在京城存在感极低。 在择妻方面,周家确实对于门第、家世不甚看重。 凤清歌回看了一眼周书言,见他面上透着一股喜色,不由为之开心。 自周家祖父去世后,周府上下没有一桩好事,而今周伯父他们安然出狱,家中又有新的生命即将降临,可谓是一扫浊气,苦尽甘来。 周淑怡又红着脸,小声叮嘱凤清歌不要外传。 毕竟按礼法规矩,儿为父亲守孝,孝期二十七个月;孙为祖父守孝,孝期九个月。 祖父于去年仲冬去世,目前依旧属于守孝期。而服孝期间,要节俭、茹素,且不能行夫妻之事。 那时候嫂子作为新妻刚嫁进府上,小夫妻两人不圆·房也不行。 祖母私底下叮嘱了哥哥,叫他不要慢待妻子,隐晦地提示了一下,这才有了这样的喜事。 前一段儿时间,府上出事,祖母怕她嫂子受惊,还专门叫她娘家来人,把人接过去小住。 若叫好事的御史知道了,说不定要奏哥哥一个不孝之罪。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身为官员,背上这样一个名,仕途基本上就走到头了。 “知道了!”凤清歌听她絮絮叨叨讲了一大串,没忍住伸出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秀气的琼鼻。 第179章 盥手用的 “登徒子!”周淑怡嗔了她一眼,没好气道,“进了国子监没多久,怎学得这般油滑了?” 还捏脸,幸好她是女子,要是个男儿,这样轻浮,她非得抓花她的脸! 凤清歌伸出手臂,一把揽住了她。她生得比周淑怡略高了点,这个动作做起来,端得十分自然。 而后勾唇一笑,她问道,“油滑吗?” 周淑怡耳根酥痒,一阵恶寒,忙不迭地从她臂膀间逃出来,刚欲说她。 凤清歌哈哈一笑,率先进了翠微堂,留下一脸懵圈与惊色的周府丫鬟下人,面面相觑。 周淑怡这才反应过来被她耍弄了,水灵灵的眼睛一转,左手叉腰轻哼,不想后面居然传来一声轻笑。 她回过头,对上男子温和中带着淡淡揶揄的笑脸。 下一刻,周淑怡脸唰地爆红。 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刚刚自己叉腰、毫无淑女做派的样子尽被这位王蔚公子看到了眼中。 啊呜,没脸见人了。可恶的凤清歌,都怪她,害自己丢了这么大的脸! “王蔚公子,请进,”周淑怡垂头做出请的姿势,站在翠微堂内门口,捏着手帕不敢看王蔚的表情。 她细长白洁的脖颈露在外面,在空气中轻颤。 仿佛一只出色的天鹅,在顾水自照。 堂风浮动,残余的阑珊春意静静散发最后的美丽。 王蔚心弦轻动,像触碰着滚烫热水般猛地收回目光,笑容凝滞,仅一瞬又恢复了正常。 “周公子,周小姐先请。” 三人互相推让了一番,最后周书言笑着捉住王蔚的衣袖,同他一起抬步进了内堂。 翠微堂这会儿只有周祖母两对婆媳,周祖母、周夫人、少夫人赵氏三个主子。 凤清歌笑盈盈问好,而从门丁手中接过礼物的丫鬟也将她的东西拿了上来,给主子过目。 周祖母点头,看着她眼神充满了慈爱,不赞同道,“来就来了,怎还拿了东西,太破费了。” “并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凤清歌笑着指使丫鬟打开,道,“马上就是夏日,我得了巧物,便带了些。” 只见那里面是四四方方八个油纸包,油纸包一打开之后,传来阵阵香味,有清雅的,有浓郁的,还有幽远的。 “这是什么?”少夫人赵氏眼前一亮。 自发现怀孕后,她鼻子就闻不得膻腥臭味,胃口亦跟着不大好。 这东西的气味,叫人心脾一清,竟生出了几分食欲。 而且观其样子,也很是精致,似玉如脂,晶莹剔透,里面居然还封存有娇艳的花朵。 京城从来没有这种东西,难道是番邦或是西域那边传来的? “这是沐浴盥手用的,只要轻轻地蹭一点点,就有许多泡沫,不仅能洗干净难清洗的油脂污渍,更会留下持久香味,一两个时辰不会消散。” “这么好看的东西,竟是沐浴盥手用的?”少夫人赵氏捂嘴,很是惊讶。 周祖母与周夫人也没见过这种奇物,有点不敢置信。 凤清歌含笑点头。 恰好周家兄妹带着王蔚进来。 周淑怡大步走到丫鬟旁,要一看究竟,“我倒要看看你带了什么稀罕东西,惹得我祖母,母亲和嫂子这么纳罕。” 周家在朝为官的,俱是掌管户部。 平日里家中产业,丝毫不用后宅的女眷操心,只要周炀稍稍费点时间就足以赚不少钱财养家。 在京城这个地方,周家属于既富且贵的高门,虽然比不得王侯贵族,但也绝对不容小觑。 所以,周淑怡作为周家千金,且是嫡支唯一的小姐,平素见过的好东西数不胜数。 不过,这香香的小玉块,她倒真没在京城的铺子里见过。 “这是古书上记载的香玉吗?” “扑哧,”少夫人赵氏笑了出来,道,“这是清歌送给咱们沐浴盥手用的。” “它能用来盥手?”周淑怡觉得这太奢侈了,眼波流转,冲丫鬟道,“去取点净水来,我要试试。” 凤清歌笑看着,任由她折腾。 很快,丫鬟用铜盆盛了温水来。 周淑怡撸起衣袖,先将手在水里浸泡了一下,方拿起玉块,在手里转动。 白而绵密的泡泡,在掌心搓开,细腻爽滑的手感,让她觉得这不是在盥手,而是在享受,忍不住眉目舒展,露出笑容。 少夫人赵氏看得意动,便让丫鬟再去取水。 “你们啊……”周祖母失笑,道,“清歌还在呢,就这么急性,当着她的面拆礼试用。” “这有什么,”周淑怡轻轻一笑,道,“清歌她又不是外人,不会介意的,对吧?” “嗯,”凤清歌笑眯眯点头。 姑嫂两人试过了八种香味,还交换着心得体会。 “嫂子,我觉着梨花味道的好闻。” “我倒是喜欢茶花,和青竹味的,很清淡。”前者清甜,后者清幽,像相公身上的味道。 “清歌,你喜欢什么味道?” “我都喜欢,”凤清歌道。 这是能给她赚来源源不断的钱财的宝贝,她当然都喜欢了。 “你这个花心大萝卜!”周淑怡逮着机会,损了她一句,出之前的恶气。 “……”凤清歌眨眨眼。 周祖母无奈,“好了,既然你两喜欢,就多分点吧。我上年纪了,也不常用香喷喷的东西。” “谢谢祖母。”周淑怡和少夫人赵氏喜逐颜开,而后又小声分起东西来。 周祖母这才看向堂下正襟危坐的陌生少年,因眼神不好,微微眯眼道,“清歌,这俊秀少年郎是谁家的公子?” “什么少年郎?” 这一声出,却是周炀侍郎和廖清二人过来了。 “这是我王家表哥,”凤清歌忙和王蔚起身见礼,之后又将王蔚名讳和出身报上。 “原来是安州王氏子弟,怪不得这么少年英姿。” 周祖母夸了几句。 这才叫她坐到自己身边,捉着她的手,眼睛湿润道,“好孩子,这次周家出事,多亏了你忙前忙后地奔波。我听你伯父说了,若不是你,这案子还不一定是怎么样呢。” 惊险啊。 她见过大世面,知道这桩案子涉及贪墨,又与边境军饷有关,一旦罪名坐实,周家必难逃一劫。 凤家丫头这次,真是救了周家满门的性命! 第180章 这并不难 “您言重了,”凤清歌摇头,“有圣上和朝廷衮衮诸公在,断不至于让伯父他被冤枉了去。” 虽然这个局堪称阴险而精妙,可惜,时机不对。其一,皇帝师父身体康健,刚登基之初精力旺盛;二则,周家本身无错,且忠君爱国;其三,有廖清夫子在,可轻松查出账本缺漏之处。 她顶多是出了一点小力,解了崔侍郎那边的忧虑。如果换做另一个成熟的时间段,结果就不一定了。 周老夫人笑了笑,对她不居功的表现很是满意。 她没夸错人,这孩子不仅处事了得,更通人情世故,即便自家的两个小的加起来,也比不得她一个。 “世人皆说患难见真情,你能在这个时候帮我们,只这份情意,就胜过一切了。你家中上有父母,有些事不好过明面,老身便做主让你上门,专门酬谢。”周老夫人说完,冲儿子、儿媳摆手,让二人将东西拿上来。 这种事情一般都是丫鬟下人干的,再不济让周书言和周淑怡两个同辈端礼亦合乎规矩。偏偏是周府的当家和主母亲自来做,可见周老夫人对于她的态度是何等看重。 王蔚怔愣了一下,再看旁边周书言丝毫没有惊讶,就知道周家真的是以重礼以待。 凤清歌万万没想到有这么一出。 这礼未免太重了些,先不论里面装了什么礼物,只这排场就令她有些经受不起了。 她心里哭笑不得,连忙起身,盈盈立在软榻前,微微俯身。 只见周炀与周夫人夫妻二人各捧着一个可以称得上“木箱”的锦匣,走到了她的面前,面带温和感激的笑容。 “清歌,之前你为救吾与书言,费了不少心力,这里是两套房契,分别位于国子监后街与皇城旁边,还有三万两银票,以及些许珠宝首饰,就当将来给你做压箱底的嫁妆了。” “周伯父,周伯母。”凤清歌先是震惊于周家的底蕴,随即断然拒绝道,“不行,这太贵重了!” 她不是不通俗务的娇女。 要知道,这些东西加起来少说有二十万两,相当于一个下等州县一年的税收。即便是凤家,也拿不出来这么多! 她何德何能,能得如此谢礼。 “丫头,你可是看不起我周家!”周老夫人见她拒绝,脸微微一沉,道,“难道你觉得我周家上上下下几十条人命,不值这些谢礼?” “……”凤清歌知道周祖母肯定不是真的生气,而是想借以令她乖乖收下。可是无功不受禄,她根本没付出多少,哪能挟恩狮子大开口,拿周家这么厚的一份礼。 周炀与周夫人也定定地看着她,等她接过。 “请恕清歌不能从命!”凤清歌躬身见礼,指了指首饰匣子,道,“首饰我可以收,但房契和银票就免了,请周伯父务必收回。” 她顿了下,道:“清歌并非小家子气或是看不上各位长辈的心意,但人贵有自知之明,我与淑怡情同手足。在我眼中,她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哪有救自己家人,还拿什么谢礼的?” 周炀和周夫人相视一眼,又齐齐看向周老夫人,“母亲?” 周老夫人顺着凤清歌的话,慈和地笑道,“丫头,你说的对,你将我们看做亲人,在老身眼里,你何尝不是跟淑怡一样,都是我的孙女。既然是一家人,又何必说两家话,这东西老身是给孙女做嫁妆的,你收还是不收?” “这,”凤清歌哑然,没想到周祖母居然用她的话堵她,遂无奈一笑,“哪有您这样的。再说,我年龄尚小,嫁妆的事,还早呢。” “不早,怎么会早呢,”周老夫人望着屋内的孙子孙女,唏嘘道,“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从前书言还是刚学会走路的奶娃娃,一眨眼,他长得这么高,孩子也快出世了。你和淑怡,在家中又能待多久?丫头啊,你既把淑怡当作亲姐妹,就乖乖将东西收下,来日,说不定淑怡还得你多照看一二。” 她那对薄情偏心的父母,岂会给她准备什么殷实实用的嫁妆。 周老夫人看不惯凤钦夫妇偏疼小的的行为,只能在这上面给她补点。 话已至此,凤清歌再拒绝,就太不近人情了,便正色地接过,摆在了周老夫人的软榻上面。 “好好好,是个听话的乖孩子,”周老夫人布满皱纹的脸上慈爱的笑,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几下。 再之后周老夫人又拉着她的手问了一些话,便叫下人把厨房备好的菜一碟一碟端上。 一众人在翠微堂吃了薄席后,周炀叫凤清歌与王蔚来了辟水斋。 周淑怡想跟来陪好友,却被自家父亲一个眼神给拦住了,只能冲凤清歌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心底暗暗疑惑。 有什么机密要事,竟连她这个做女儿的都不让听! 辟水斋建在一片竹林中,幽静而清雅。 近黄昏的日光洒落在稀疏的竹叶上,落下金色的斑驳。 竹林下面,摆放着一张四四方方的矮桌,周围铺了草席。 廖清与周炀率先各坐一席,朝他们三个小辈摆了摆手,“坐。” 等三人坐定,周炀抿了口小厮冲泡的茶汤,问道,“清歌,伯父之所以叫你们过来,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想问问你。” 凤清歌长跪坐在自己脚跟上,微微起身,“伯父但问无妨。” 正好,她也有事要说与户部左右侍郎听。 廖清眼中闪过笑意,这小丫头…… “你是从何得知崔侍郎妻女被绑架一事?” 这个疑惑,他从出狱后,了解了整个案子的全部细节后,就一直放在心里,思索了多次,始终不得其解。 凤清歌面色不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猜的。” “猜,猜的?”这是什么鬼答案。 “对啊,”凤清歌一脸真诚,不带任何虚假地笑道,“我从淑怡那里得知伯父您与书言哥哥因诬告入狱一事后,便去问了顺天府府尹江大人具体情况。得知崔侍郎家里人丁简单,唯一的妻女出城拜佛,便猜测贼人应该是从她们身上入手。之后……” 她将猜测的过程解释了一遍,“因我大致知晓京城附近的地形与村落情况,所以,要找到人并不难。” 周书言和王蔚听得既懵懂又憋屈。 这叫并不难?人言否? “原来是这样,”周炀轻咳一声,见儿子一副被打击到了的表情,想笑又忍住了。 她的这番话,并无漏洞。 事实上,换做大理寺和刑部的熟手,也能办到。 但难的是,能否达到像她这么快的行动效率。 第181章 真敢猜啊 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多是些老油子,本就做事拖沓,一日能办成的小事拖到一个月后再办是常有的。 即便有人反应过来要查找崔缇妻女,也会因底下人办事效率低,而延误时机。 凤家丫头能在短时间内找到人,要么是问皇上要了人手,要么就是烨王殿下给她派了高人了。 当然,让他觉得难得的,是她处理事情的章程。 周炀在户部为官数载,刚进去时曾由父亲手把手教,才慢慢学会这些,即便如此也花了一两年时间掌握。而混迹官场、无人引路的官员,更得多年功夫才能学会。 不管她是跟人学的,还是天生聪颖,这都说明这丫头是做官的好材料。 换做之前周炀或许会叹惋她不是男儿,现在却不会了。 周炀看向师弟,“你跟她说吧。” “嗯?”凤清歌眼底闪过好奇,看样子二人接下来要跟她说的话,可能不是她所猜的“感谢训诫”之言。 廖清微微一笑,朝她道:“凤学子,你知道户部账目怎么回事吗?” 凤清歌表情一滞,不明白廖清夫子是随口问问还是有意试探自己。 “这,学生不敢妄加猜测。” 花旭听了当日堂审,说是军饷给多了,这一句话包含了太多,就算是朝堂上的官员,也不一定能猜到背后的含义。 “无妨,你且说说,”廖清冲她眨眨眼,带着淡淡的鼓励。 而旁边周炀,亦是面色温和,没有半分意外。 凤清歌心头一动,稍一猜测,便知道他们是因何而这样特殊对待自己。 除了皇帝师父私下叮嘱,别无他因。 “那清歌就斗胆说出自己的想法,”她面色平静下来,表情看起来极为沉稳,微直起身来。 “此案之所以能落定,源于廖夫子您整理账目找出其中破绽,证明户部拨给兵部的钱粮是给多,而非少给。是也不是?” 廖清点头,“你说的不错。” 凤清歌看了看两位户部侍郎,道,“近年来,我大夏各地时有灾害,户部掌管国库,选用的官员无一不是饱读诗书、通情达理的聪明人,定知道这其中的关系厉害。若说户部拨错了,这个可能性不大。” “但是户部下拨军饷,皆有依据,别说多个千百两,就算是多给一个铜板,也很难做到,除非是上面发话……” 她顿了顿,见周炀和廖清二人面色微变,继续道,“这个上面,肯定不是左相,而只能是九五至尊掌管国策的帝王。故而,这事必定是与先帝有关。” “清歌大胆猜测了一下,东境的战局或许并不像官员们的奏折与公文上写的那么平静。多拨的钱粮,恐怕只有先帝、汤将军以及少部分人知晓吧。” 先帝有一个很明显的缺点,那就是好大喜功,好面子。 他自认为在位期间励精图治,英明神武,庇佑万民。 汤将军是他亲手选出来的将领,执掌东境大小军务。 让他向朝臣明说东境年年战败、损兵折将的事,那无疑是在自扇巴掌,承认自己用人不淑。所以,只有私底下多拨军饷,以达到养兵护土、维持边境安稳的目的。 也只有这种情况,审案的官员才会不敢贸然公布真相。 “你这个丫头,真是敢猜啊!”周炀这下服了,若不是皇上让他们来点拨她,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提前知道了这件事。 事实上,关于东境军饷的账目,他们师兄弟二人合力,调出了兵部户部所有有关账册文书,只至昨夜方彻底查清楚。 廖清像是在看美玉一样盯着她,面带笑容。 “看来我是猜对了。”凤清歌并没有感到轻松愉悦,反应心里愈发沉重了许多,这个猜测一证实,她立马想起了另一桩事。 前世,她死后清王举十万大军谋反。 这十万大军,是否与东境养兵一事有关。 她紧了紧平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道,“周伯父,廖夫子,清歌想问一件事。” 周炀笑呵呵道,“想问什么,直说就好。” 周书言坐在一旁,心里酸溜溜的,对凤清歌既羡慕又嫉妒,倒不是因为她的聪明,而是因为周炀。 他爹平时看起来温和,却很少对他这样。自从进了户部,天天训骂他,哪有这样和颜悦色过。 他偶尔问个问题,父亲脸就黑得跟煤球一样,好像他问了个多蠢的话般。 再看看对清歌的态度…… 周侍郎,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的爹?! 周炀感觉到儿子充满怨念的目光,余光扫了他一眼,抬手用长长的茶勺啪地打在周书言的脊背上,厉声道,“垮脸噘嘴作甚,坐好了!” 蠢蛋,进户部三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这么久的时间,他周炀就算是教一头猪,也该教会了。 蠢就不说了,还一天天净知道吃,半点不懂多学多问。 “……”周书言唰地挺直了腰背,心里默默落下两行泪。 廖清失笑,对凤清歌道,“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我们两人,应该不至于被你难倒。” 凤清歌对上他温和的眼睛,担忧和焦虑得以稍稍平复,她抿了抿嘴唇,一字一句问道。 “不知夫子整理账目时,有没有见过上报破损兵甲入库的档案与文书?” “这个……”廖清心头大震,他不是傻子,几乎是在她问完的刹那,就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 他面色霎时间冷了下来,看向坐在一旁还未完全反应过来的周炀师兄,眯起了眼。 “是啊,伤残抚恤、兵甲补给年年分发,但除了东境的人,谁也不清楚先帝所看到的军士死亡名单上的那些阵亡人,究竟是死是活。” 凤清歌语不惊人死不休,又道,“上次听夫子讲了安宁郡的事,清歌颇感兴趣,遂专门查了关于安宁郡的相关资料。” “有趣的是,我发现山海志上面讲,安宁郡内,盛产矿石,尤其是银矿,极为丰富。自安宁郡王去世,安宁郡本该收归朝廷,却被清王请为封地一部分,两位侍郎大人猜一猜,这十几年来,安宁郡有没有发现银矿?” 廖清早已失了平静,手中茶盏不知何时,已坠落草席上,黄褐色的茶液淌了在上面,留下一道道水痕。 第182章 不能直说 “清歌,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周炀头皮发麻,被她这一番话震得魂儿差点一起飞了。 周书言不大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王蔚眸光闪烁,惊愣不安。 “我知道,”凤清歌淡淡一笑,心里多了几许苦涩与身不由衷。 她当然清楚她说的代表了什么。 可对比吴王煽动百姓、文人图谋造反的行为,清王的暗谋阴暗而歹毒,他就像是一条潜伏的毒蛇一样,从很多年前就一点点地为争夺帝位铺垫,甚至于连先帝都没有发现这些异样。 早一点提醒,就能早一点让皇帝师父做准备。 可这些消息要从哪里得来?她不可能跑到成德皇帝面前说:我凤清歌是重生的,曾经做过你的儿媳妇,我会预知未来,所以知道这知道这些。 就算师父再宠自己,这种奇异的事,他不会相信不说,甚至还可能觉得她被术士妖人夺了神智。 她知道未来,却不能直说。 皇帝师父希望她学好本事,再入朝堂拨弄乾坤,她就只能通过细微之处予以提点,让他们去通过调查发现证据和真相。 即便他们会觉得自己过于早慧,但终究会重视起来。 安宁郡,是她眼下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切入点。它是清王财产的来源,更埋藏了一个无辜郡王的清白与性命。 只要夺了安宁郡,清王没了钱罐子不说,他的心思也会暴露到朝臣面前。 这一切的前提是,朝廷能够用正大光明的理由,褫夺安宁这片封地。 廖清眸色变换。 良久,深呼了一口气,将账目的情况道来。 诚如她所言,东境之事因有先帝的密令,而东境军饷这一块,是先帝专门派一位户部的心腹负责的。这名心腹,是举子出身,在术算上颇有钻研,后被升为上等县的县令…… “圣上眼下,行事诸多掣肘,许多事情,无法摆在明面上进行,唯有私底下调查。”廖清叹了口气。 “清歌,你说的这件事,如果是真,那将会引起另一番动荡。我与你周伯父,会仔细调查,但在查清之前,你们一定不能往外说,就算是长辈那里,也绝对不要讲。”廖清看着他们三人叮嘱道。 王蔚和周书言忙不迭点头。 王蔚想了想,还是出声道,“两位大人,小子冒昧提醒一句,安宁那边虽多银矿,可书上说,西南一带银矿多为‘土内银苗、杂黄色碎石’,品质极劣。这种银矿,想要加工成用于流通的上等银,花的代价很大,且不容易大量地进行。而蜀地,劳动人口有限。” 因前朝战乱,蜀地人口锐减。 安宁更是由于一场天灾人祸,十室九空。 清王要开采银矿,又要洗矿,定要动用大量的人力物力,以蜀地的人丁状况并不能支持他大肆开采。 户部掌管人口钱粮,周炀与廖清两个侍郎对于蜀地的情况自然了若指掌,闻言多看了王蔚一眼。 周炀看他身材修长,五官端正,尚带了几分少年气,问道,“王家小郎,你今年多大了?” “一十有六。”王蔚坐直身子答道。 一个十四,一个十六,就有了这种敏锐度……周炀看了看他们表兄妹二人,再看看自家这个都快当爹了还于官场之事傻乎乎不开窍的儿子,心里的落差感愈发大了。 廖清则想起一事,“师兄,这次东境军饷争议中,汤将军上书,骂户部发了劣银充作军饷,你还记得否?” 周炀蓦地冷了脸。 “你是说?”清王偷换军饷? 先帝要是知道了,估计能在皇陵里面气活。 廖清叹了口气,道,“查吧。” 他为什么要想不开,为了师兄自投罗网,来干这些苦活累活呢。 这才短短几天,他就觉得自己的头发都快白了,好累…… 本来暗暗选了个好徒弟,打算收徒,现在一看,还是算了吧。 凭她的本事,就算没有自己教,迟早也会成为栋梁。 他还是省下力气,再将户部近二十年来的陈账全部清查一顿。 …… 二人带着礼物,被周书言兄妹亲自送出了门。 周淑怡看她哥耷拉着脑袋面色怪异,扯着凤清歌袖子问道,“清歌,你们跟爹爹谈了些什么话,我看我哥哥他好像受了不小的打击?” 凤清歌敲了她脑袋一下。 “不许问。” “啊?” “周伯父说了,不能告诉你。”凤清歌故意逗她。 “凤清歌!”周淑怡抖着手帕,小手指着她,一副看负心汉的表情。 跟在她身旁的婆子眼角抽了抽,丫鬟则低头憋笑,不忍直视小姐此刻的样子。 不过,并没有上前提醒她注意言行与仪态。 她们都知道,周家温婉可人的淑怡小姐,只有在凤小姐面前,才会变得这么轻松自在、不拘小节。 凤清歌摊手,“周伯父确实不让说出去,不信你问书言哥。” “我哥笨乎乎的,能问出什么,”周淑怡知道自家哥哥缺根弦,跺了跺脚,又耐不住好奇心作祟,便看向一旁长身玉立、安安静静的王蔚。 “王蔚公子,你们刚刚与家父是聊了朝堂上的大事还是私事?” 若是大事,那还是不问了。 王蔚温和道,“两位大人以国事考较,聊得深了些。” “怪不得……”周淑怡同情地看了一眼哥哥,她知道哥哥自小偏爱美食,不喜欢这些复杂的国事公事,可是作为家中唯一继承人,他必须得立起来。 父亲为了让他成材,管教得极严,在他从国子监毕业就直接带他进了户部,偶尔会说些重话。 看他的样子,定是又遭了训。 周淑怡却不知,这次确实是她想岔了。 周书言大受打击,不是因为被父亲训责,而是因为凤清歌刚刚的一番话。 想到凤妹妹这样一个娇弱的女孩子,为了家国而努力,他身为男儿,却看不到朝廷上的危机四伏。这让他心底颇不是滋味,也开始醒悟——他出身富贵乡,自小就接受了大夏九成以上百姓都达不到的教育水平。 然时至今日,依旧只看见自己这小小的一片天地,甚至会为了一口吃的而跟父亲赌气,从来看不到暗潮汹涌的朝堂风云,更看不到远隔千百里的兵戈战争、苍生疾苦。 可以说,过于自私自利了。 送走二人后,周书言终于下定了决心,回到辟水斋,长跪在父亲面前,认真道:“不肖子周书言,求父亲教我审度账目、见微知著的本事!” 周炀双目一亮,仿佛回到了儿子出生那日,一股久违的喜悦拂过心头。 第183章 她好恨啊 花开易败,日渐西斜。 含韵院内,繁盛生长的花卉因主子近日来越来越暴躁的脾气变得稀疏,连池塘里的鱼儿也仿佛被吓到了,终日藏在石缝下面不轻易露头。 凤清韵坐在假山旁的小亭子里,漫不经心地撒着鱼食,她纤细匀称的双腿垂在木阶边的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晃动,嘴里哼着小谣。 遥遥看见贴身侍卫回来,她丢下鱼食拍了拍手,面纱下的脸终于露出笑容。 “可算回来了,臭影子,让本小姐好等。” 侍卫快步走到亭子里,弯身立在地上,不敢抬头,“小姐,影子失职,事情失败了。” “失败了?”凤清韵脸上的笑容瞬间停滞,盯着他不悦地道,“东西都送到国子监了,怎么可能失败?” 日光在她的面容上洒下暗影,一想到那个贱·人没受到责罚,她便大失所望,心情不快地眯着眼道,“影子,是不是你没有用心去做,故意放我大姐一马?” 凤清歌的容貌有多美,她这个“妹妹”自然再清楚不过。 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地给自己做陪衬,她曾想过许多主意,借着恶作剧的名义尝试让她扮丑。但无论怎么打扮,涂那些艳俗的脂粉,穿鲜艳的大红大绿的衣服,也难压下她她的淑艳容色。 要不是父亲和母亲有意冷待,让府上下人知道她凤清歌在凤府只是个不受重视、不受待见的存在,说不定有多少家丁侍卫要对她献殷勤呢。 “影子不敢!”侍卫咚地跪在地上,“影子是您的人,这辈子自当只侍奉您一人,岂敢有二心!即便是小人死了,也绝不会背叛小姐,让您受半分委屈和伤害。小姐,您就算不信小人,也应该相信相爷。” 他是凤钦选出来的,自凤清韵一出生,就跟在她身旁暗中保护。 平时除了她睡觉、沐浴、如厕之外,皆紧紧藏在离她最近的地方,护她周全。 他是她的影子,她是他的主人,更是他的生命。 凤清韵冷哼了一声,“嘴上说的好听,我这段时间受了这么多伤,又是毁容又是腿伤,你却好好的毫发无损。你怕不是觉着我这个主子不受宠了,想另找下家。” 影子侍卫见她依旧怀疑,噌地拔出腰间短匕,唰唰两刀,一刀划在脸上,一刀扎在腿上。 他闷哼一声,再无呼痛的动静。 血腥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开。 “你!”凤清韵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 这狗东西,倒是乖顺。 看着那滴落在地上的血,她的心气可算是顺了些,这才堪堪止住那些怀疑的话语,转了话头道,“还不将情况仔细交代出来。” 影子依旧跪着回话,“小人按着您的吩咐,去大小姐的书房找出了墨污的两本书,又拿着您写的手书,送到了国子监里最厌恶女子的那位荀夫子的房门前。” “之后,小人看着荀夫子找了藏书楼的人,去寻大小姐处置。但不曾想,大小姐她事先已经做了准备,写了抄本,好像写的挺好,得了藏书楼的一位掌书的赔礼。” “而那个荀夫子,则是被国子监的祭酒罚了板子,还除了名。” 凤清韵气得肺都快炸了。 “你是说,她不仅没有受罚,还得了奖励?” “……是。”可以说,确实是这样的情况。 “可恶!该死!”什么荀夫子,就是个愚蠢的废物。 堂堂夫子,治不了一个学生。 还被学生反将一军,把他驱逐出了国子监。 凤清韵一脚将鱼食罐子踢下了水,吓得觅食的鱼儿一哄而散。 她看着这一幕,一点都没觉得畅快,反而愈发地气闷。 正要发作,外面有丫鬟小心翼翼地走近,“小姐,大小姐派人送了东西来。” “什么!”凤清韵一听到是凤清歌送来的东西,顿时斜眼看了过去。 “是两本书和一封信。”丫鬟咽了口唾沫,捧着东西进了亭子,递了上去,道,“大小姐说,您要是喜欢,这书她就送你了。还说……” “她还说什么?”凤清韵不用看,都猜到了那两本书是什么,恶狠狠地盯着丫鬟,咬牙切齿问道。 “大小姐说,让您养病的时候,别总想着耍那些过家家的手段害人,有空多练练字,免得被人看到字迹,丢了凤府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府上连个像样的西席都请不起呢……” 丫鬟一口气说完,立马噗通跪下,将头埋在地上,不敢看二小姐的脸色。 凤清韵这下真气炸了,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掉进了水里。 影子反应及时,拉住了她,低低道,“小姐,莫气。” 凤清韵得了救,丝毫没有感激影子的举动,反而更气了。但这是父亲派给她的贴身侍卫,若受了伤父亲会不会生气暂且不说,她没了忠心的到底还是她的损失。 她深呼了一口气,上前走到丫鬟面前,一脚踹了过去。 “凭你一个奴才,也敢嘲笑小姐我!” 她一边踢一边骂,动作极重,丝毫没有心疼。 丫鬟疼得抱成一团,刚叫了一声,就被朝着嘴狠踢了一下,嘴上血珠四溅,牙齿也似乎晃动了。 “你再敢叫,我就把你卖到寮子里,让你这辈子都做见不得人的暗娼!”凤清韵知道这几日她收拾奴才,下人间传风言风语,说她脾气不好。 母亲还派了郑嬷嬷来,训诫她不要做得太过,说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她一个姑娘家的想嫁个好婆家就难了。 要不是院里这些不长眼的东西乱叫,她怎么可能挨训。 丫鬟疼得浑身哆嗦,却被她吓得魂儿跟着颤栗,只能埋着头低低啜泣。 凤清韵发泄完了,终于消了火。 看着那两本碍眼的书册,她冷哼道,“拿去烧了,再敢把这种东西拿到我面前来,仔细你的皮。” “……是,”丫鬟哀哀应道。 她就是个粗实丫鬟,从前在含韵院里,连二小姐的闺房都没资格进。这些天,大丫鬟和二等、三等丫鬟们为了自保,遇到不好办的事,就让她来做,来挨打挨罚。 她好恨啊! 第184章 丫鬟小红 丫鬟颤栗地拾起地上的东西退了下去,低垂着的眼睛中藏着无可奈何的仇恨。 凤清韵扫了一眼影子,见他身上还在流血,皱了皱眉头,“好了,你也别杵在我面前惹我生气,去找府医弄些伤药,省得别人又要说我残暴,刻薄下人!” 影子抬头,眼里多了一丝暖意。 “怎么会,小姐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那些乱嚼舌根的下人,影子会替您解决。” 怪不得小姐最近心情不佳,原来是底下那些浑说闲话的人的错。 “不用,你去治伤,少管本小姐的事。”凤清韵臭着脸摆了摆手。 她纵然常责罚下人,却是由父亲凤钦这位右相一手教出来,曾囫囵吞枣地读过一遍史书,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 那些贱骨头平日里虽然爱说闲话,但有父亲和母亲在上面管着,他们还懂点分寸,不会传到外面。 要是让影子去教训人,逼他们闭嘴,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凉风带着丝丝冷意盘桓,风一吹,细微的哭声便传到了福寿堂。 “呜呜呜……” “谁!谁在那儿哭?”锦芝刚要给凤清歌送绣房做好的衣裳,就听得有人怯怯哭个不停,不由眼神一厉,扫向那棵藏了人的梧桐树。 哭声一顿,却没有人走出来。 锦芝面色冷了几分,福寿堂的下人们近来刚被立了规矩,无论白日还是夜里做事都轻手轻脚的,不敢惹出什么动静。 哭的人想必不是福寿堂的。 “出来!”她不悦地再次道,“再不出来,我就将你带到钱嬷嬷那里,叫她老人家给你立立规矩。” “别,我这就出来。”那声音怯怯弱弱。 随着一阵悉索的脚步,一个穿着粗制蓝布的丫鬟捂着脸走了出来。 “你是谁,哪个院子的,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做什么?”锦芝皱眉问道。 “奴婢小红,是……是含韵院的粗使丫鬟,”小红一边抽泣,一边回道,“我来这里,是想找我表姑弄点药,我身上受了点伤,疼得厉害。” 似乎是担心锦芝生气,她小心翼翼地偷瞄了她一眼,解释道,“我表姑是在老夫人身边当值的香怡,是福寿堂的香怡姑姑,不是夫人身边的香怡……” 凤府里有两个香怡,年龄相差了十几岁,年长的这个已有三十六岁,在老夫人跟前做事,是个体面的大丫鬟;年小的那个则在谢氏的兰芝院,只是个二等丫鬟,做些跑腿的差使。 本来按理说,府内下人不应起相同的名字,容易出岔子。 但偏偏就这样叫了,主子们没人管,管家更从来没提过,下人们也自然不会多嘴替上面操心。 小红用袖子抹了抹眼泪。 “那你怎么不叫人传话,在这里偷偷地哭像什么样子?”锦芝叹了口气,见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唇外翻有血迹渗出来,再听她自报是含韵院的下人,就知道是谁干的了。 不由暗骂二小姐不是个东西。 “你跟我进来,”锦芝也不是铁石心肠,微微叹了口气,领着她进来到了凤清歌的房门前,道,“你先在这里站着,我把东西放着就带你过去。” “哎,”小红低着头,声音弱弱地应道。 进了房间,见凤清歌不似平日一样写东西,而是在皱着眉头翻弄琴谱,手指时不时地在空中做出各种手势。 她轻轻一笑,看惯了大小姐什么都会的样子,难得见她为学业而困扰,还有点不习惯。 “小姐,绣房将衣裳做好了,四套春装,八套夏衣,可要现在试试?” 凤清歌抬头,扫了一眼那托盘上厚厚的衣裳,摇了摇头,又看向窗外,伸了伸懒腰问道,“刚刚听到你在跟人说话,是祖母派人来叫吃饭吗?” “不是,是含韵院的一个小丫鬟,叫小红,刚挨了打在您屋子后面哭,说是来找香怡姑姑讨要伤药,”锦芝啐了一口,啧啧道,“二小姐还真是一有不如意就责打下人,我看她迟早要吃教训。” 她和花旭进府的这段时间,含韵院那边便没消停过。 京中贵女好颜面,即便是心气不顺,也少有亲自动手打骂身边丫鬟。顶多是找个由头,让其乖乖领罚。 凤清韵这样阴毒刻薄的贵女,她还是第一次见。 说句不客气的,寻常将门出身的女儿都比她贤淑有教养。 凤清歌不用想就知道凤清韵为何而生气了。 她放下琴谱,起身擦了手。 “小姐不练了?”锦芝有点意外,自拜师后,小姐每天回来不做完功课是不会歇的,即便是到了用膳的时间,她也会坚持完成后再吃。 凤清歌笑着摇头,道,“走,出去见见那个小红。” 这琴练着,属实枯燥无味。 再说人都专门跑到她屋子后面哭,她这个正主不去见见,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她的一番心思。 锦芝稍微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不禁拍了下自己的头。 那丫头,原来是在玩苦肉计,不知道她图的是什么了…… 小红站在屋檐下,轻轻给满是伤痕的手臂吹气,唾沫不小心飞到伤口上,辣丝丝地生疼。 红彤彤如兔子一样眼里很快又覆上了一层水汽,无声地抽噎着。 她乘着没人,飞快地打量着这里。 之前大小姐搬到老夫人的福寿堂,府里的下人们暗地里嘲笑她胆小怕事,没有半点贵女做派,惹了二小姐就藏到老夫人跟前,将她住了数年的青鸾院说扔就扔。 但来到这里,她才发现,即便是福寿堂的耳房,那也相当气派,不是他们这些下人住的地方能比的。 而且,大小姐还护短,上次如霜和轻舞受了重罚,大小姐为了他们竟然跟老爷论起理来,后来听说还送去府请人给她们看病。 再看看在二小姐身边伺候的她们,唉,要是她能有机会到大小姐身边做事就好了。 想起这几日听来的话,小红抿了抿唇,将衣袖又放了下来,任那些伤痕深埋在看不见的衣物下面。 “你是清韵身边的丫鬟?”耳边,乍然响起一道清冷如风铃般的女声。 第185章 可不可以 小红微惊,抬头就看到大小姐凤清歌正笑盈盈地看向自己。 她忙低下头,低不可闻地回了一句“是”。 “低着头作甚,抬起头来回话,”凤清歌见她衣服上有丝丝点点的血迹,暗叹,她是想敲打凤清韵,让含韵院继续乱下去,却忽略了下人之间的争斗。 这丫头一看衣着,就知道是个粗使丫鬟。 含韵院的那些丫鬟婆子个个是人精,惯会欺上媚下。 一个粗使丫鬟,就算再有心机,也很难自保。 “奴婢面容不堪,不敢污了大小姐的眼。” “唉,”凤清歌走到她跟前,用手轻轻抬起她的脸,看到那皲裂的唇和红肿的面容,“好好一个姑娘家,破相了可不好。锦芝,你去府医那里,要些上好的伤药和祛疤膏。” 小红呐呐道,“大小姐,奴婢只是个卑贱的下人……” 他们这些下人,除了二等以上的奴仆可以去府医那里取药治病,其他的就算得了不治之症,也没有让府医给药的资格。 含韵院这段时间,是有人领了伤药,但她们根本不可能给她。 不然她也不会来这里,找香怡表姑了。 “傻丫头,别瞎说,你也是爹生父母养的,不是石头缝里面蹦出来的,哪有什么卑贱不卑贱的?” 凤清歌手指轻轻抚了一下她的伤处,还不及小红反应,她先嘶地吸了一口冷气,小声问道,“疼不疼?” 小红听着那清冷中带着无法忽略的温柔的嗓音,只觉浑身像是被一阵暖风拂过,连本来辣辣作痛的伤处也仿佛被抚平了一般,刚刚擦干的眼泪又唰地滚了下来。 凤清歌这下有点无奈了,还真把人惹哭了。 她只好好声好气地哄着,冲一旁愣眼看戏的锦芝道,“快去取药。” 锦芝耸耸肩,面色无奈。 这些天,含韵院那边暗地里哭的丫鬟,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自家小姐放着好好的功课不做,为何要单对含韵院的粗使丫鬟示好。 就因为她哭的时候来了福寿堂? 不过,她没有违背她的话,稍一应声后就去取伤药去了。 小红哭得稀里哗啦,上气不接下气。 她原本只是一时冲动,来这边偷看大小姐的,没想到她人这么好,跟二小姐完全不一样。 “呜哇哇……呜呜……” 凤清歌头都大了,她习惯了安静,因她进了国子监,祖母怕福寿堂的下人扰了她学习睡觉,专门叫柳嬷嬷和钱嬷嬷重教下人规矩。 这段时间,除了跟荀夫子对质时那老头有点聒噪外,她再没听过这么吵闹的声音。 脑仁快被哭裂了。 她哭笑不得地看着小红,见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再想想她今年也不过十三四岁,放在富贵人家还正是需要学礼仪的时候,却因为出身贫苦要受这份罪,心倒是真的软了下来。 “乖啦,别哭了,你要听话的话,我给你吃糖。” 小红瘪着嘴,声音收了下来,眼泪珠子不值钱似的还在掉。 “呜……奴婢不要糖。” “那你想要什么?”凤清歌点了点她的额头,道,“还掉泪,你不知道脸上有伤的时候越哭越疼吗?” “是吗?”小红眼睛瞪大,后知后觉懵然地道,“难怪我这几天伤一直好不了!” 还真是个憨的……凤清歌本以为她是耍心机来这边哭,要借机对她的住处做点什么,看来是她想多了。 就这样一只憨笨呆傻的小哭包,凤清韵根本看不上眼。 “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你不哭,我就允你对我提一个要求,只要我能做到,便会答应你,”凤清歌看她一身伤,也不好乱碰她,捉着她的小手,将她带进了卧室。 清香淡雅的闺房,里面没有什么过于粉嫩娇贵的装饰,只有最简单的用具。不过,即便是床榻桌椅,用的也是最好的木料,最精细的雕工。 里面还有一股淡淡的味道,像是多种香味混杂,又不刺鼻,反而显得清冷悠长、沁人心脾。 就跟大小姐的人一样。 看起来清冷不好相处,却令人想要紧紧依附在她的身旁。 小红手足无措地站在地上,不小心嗅了满鼻清冷香,脸噌地热了起来。 “呼……”好在她脸是红肿的,倒看不出什么,只是她还是悄悄放轻放慢了呼吸,生怕自己身上的臭味脏了这美妙的香气。 “过来,先洗洗伤口,”凤清歌往铜盆倒了温水,招手叫她。 小红愣了一下,然后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连连道,“小姐千金之体,所用皆是贵重物件,奴婢这等泥尘一样的奴才,怎能污了您的东西!” 凤清歌笑了笑,她在河东疫区时,曾与百姓同吃同穿,亲自照顾那些染了时疫的百姓,早就没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 她不再多说,直接过来拖着小红,浸湿了帕子,亲自动手给她清洗伤口。 马上就是夏天,这小丫头没药,又不好好清洁,按顾娘娘的话,说要感染的。到时候化了脓,再处理就晚了,剜肉还不疼死她。 小红不争气地又哭了起来,眼睛红得像个小兔子。 老天爷她是不是在做梦,大小姐竟亲自照顾她。要不是实在疼得难忍,她都有点想感谢二小姐了。 “再哭,我就把你丢出去!”凤清歌毫无威严地威胁道。 “大小姐……”小红抽泣着,想起她刚才说的话,弱弱道,“奴婢,可不可以,来福寿堂做粗使丫鬟?” 原来还真是个有心思的小白兔,凤清歌手上动作没停。 小红以为她没答应,可又害怕继续待在含韵院,迟早会被二小姐打死。 她失望地抿住嘴巴,眼泪花开始打转,又强忍着没有淌下来,心里骂自己得寸进尺,明明只是来送消息的,正事没说,却偏要说些有的没的。 “其实……” “可以。” 小红两眼蓦地瞪大,嘴巴张开,“大,大小姐?” “我说可以,”凤清歌自问不是圣人,但有人求上她,她又有能力,为何不顺手帮一下。 她懂得那种求天不应求地不灵的绝望,也没有那种恶趣味看着他人痛苦,而自己沾沾自喜,还高高在上地评判这些人自私自利不择手段。 有的人,要活下去,就已经很难了,何必过多苛责?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所谓道理,圣人书中已经说全了,她所要做的,就是不断地学习并付诸行动,以一辈子去践行那些圣人言。 第186章 都来看望 “你平时不用打扫其他地方,把我住的耳房外面这些花花草草打理一下就行了,会养花吗?” “会!”小红抬头望着她,重重点头,而后又傻憨憨地笑了起来,“我一定是在做梦……” 这个梦好不真实。 进入国子监上学的大小姐居然愿意要收自己做丫鬟。 大小姐和二小姐不一样,她身边伺候的人本来就很少,以前只有如霜和轻舞两个,现在是锦芝姐姐和花旭姐姐。 凤府的规矩,每位小姐身边要有两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以及八个三等丫鬟,还有粗使丫鬟与婆子若干,至于侍卫仆从另外计算。 她来这边,虽然是打理花花草草的,可按例能拿二等丫鬟的月钱,这不是天上掉馅饼,是什么? 凤清歌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疼不疼?” “疼!” 小红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脸越发的红了。 “大小姐,我来这里其实是有事要告诉您。这几天我常进二小姐卧室,听到她和翠翘她们谈话,说要在春日宴上报复您。”小红咽了口唾沫,将自己的听闻说来。 凤清歌听她说凤清韵打算让交好的人给她下药,并让宴上的一位纨绔坏她清白,不由挑了挑眉。 “就这些吗?” 只这么一个手段,想整到自己的概率不大。凤清韵在自己手上吃了好几次亏了,不会不多做几手准备。 “还有,二小姐联系了人,会故意激怒您和您比试琴艺,她还安排了一些贫寒才子,与您论诗文……”小红小心看了她一眼,见她一点意外和惊讶都没有,也没有他想象中的伤心和生气,心里暗暗惊奇。 “准备得挺充分!”凤清歌勾唇笑了笑,对这些手段予以肯定。 别的不说,自己的琴艺确实拿不出手。 尽管她第一次出席春日宴,对于宴席的规矩,早有耳闻。 春日宴,名为赏花,实则为京城中贵族未婚男女相亲之宴。 为了面子上好看,福宁长公主也会请一些才名在外的才子,写一些咏花、赞美宴席的诗词歌赋。 让她跟这些才子比,凤清韵还真看得起自己啊。 “好啦,我知道了,谢谢你来给我报信,你进府的时候签的死契还是活契?” “活契。” “那好办,我便让柳嬷嬷去找管家,把你的身契要过来。” 若是死契,一般都会放在侍候的主子手里,以她跟凤清韵的矛盾,即便她开口了也要不来。 活契就简单了许多。 小红咬紧嘴唇,眼中满是激动,挣扎着给她下跪,砰砰砰磕了好几个响头,“多谢大小姐!” 锦芝刚进门就看到这一幕,笑道,“这是怎么了?我一进来,她就对小姐您行这么大的礼?” 小红这会儿不哭了,脸上满是喜悦。 “大小姐答应我来这边做事了,锦芝姐姐,也谢谢您。” 要不是她带自己进来见大小姐,她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机缘和福分。 “起来坐好,别乱动,”凤清歌给她清洗好了伤处,又示意锦芝把伤药拿过来,给她涂了药。 等处理完了,她摆摆手,对锦芝道,“你带她下去歇着,这两天暂时不用过来。另外,去找一下柳嬷嬷,让她出面在管家那里讨要这丫头的身契,至于理由呢,就说她会侍弄花草,老夫人很喜欢。” “好,”锦芝没想到自己出去一趟的时间,这哭哭啼啼的丫头竟俘获了小姐的欢心,正式登堂入室,不由得对她的高看了一眼。 呕哑嘈杂的琴音再次响起。 锦芝头皮一麻,忙带着小丫头出了门去办事了。 含韵院中凤清韵听着那难听的琴声,啧啧道,“她凤清歌从前不是从来都不碰琴的吗,这阵子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学起琴来。不过,就她这手琴艺,再练上一百年,也难登大雅之堂!” 丫鬟们纷纷出声。 “是啊,就算是外面弹棉花的匠人,弹出来的声音也比这琴声好听。” “大小姐,就算再练上十年,也难比得上小姐您的一根手指头。” “难听死了,一天天的吵的人心烦,老夫人她也不管管。” “马上是春日宴了,大小姐临时抱佛脚,恐怕是有点迟了。” 这话一出,其他人顿时停了话头,谁不知道这个时候提春日宴,就是故意在二小姐心口扎刀子。她面容损毁,肯定会错过这次春日宴。 等到下次,那就是明年了。 明年,二小姐说不定已经嫁人了…… 凤清韵脸也冷了下来,冷哼了一声,看下刚刚说这句话的丫鬟,扫了她一眼,“自己掌嘴一百。” 那个丫鬟霎时,脸色苍白,如丧考妣。 其他人离她远了几分。 竟连一个为她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样的情况最近发生了很多次,大家都习惯了,因为谁都知道,这个时候上前求情,就是故意与二小姐作对。 她眼下正心气不顺,凑上去只会一起挨罚。 众人一时有点想院里的那个傻乎乎的粗使丫鬟了,这个念头一出来,大家都下意识的看了看周围。 “小红呢?” 几个人小声问了起来。 “她平时不是最积极吗,怎么这会儿没过来?” “积极个鬼,你们这些坏家伙,明明每次都是你们骗她来挨打,这会儿还说这种风凉话。好啦,她中午的时候受了那么重的伤,估计今天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了。待会儿过了晚膳时候,咱们去看看。” “行啊,你们还别说,有这丫头就是不一样,我这几天可少挨了不少罚。” “谁不是呢。” 几个娇滴滴的抿嘴相视一笑,眼里有嘲讽和不怀好意。 既然相约一起去看,这些平时暗暗较劲惯了的丫鬟们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各个千挑万选地拿了自己不喜欢的旧物,来到了小红的房门外。 小红住的,自然是最下等的下人房,和府里浣衣的婆子们同住一间,狭窄而光线暗沉。 有人还去大厨房里要了饭菜,悄悄往里面吐了几口口水后,扭着水蛇腰一起过来。 然而,下人屋里并没有人。 “人呢?” “是不是吃饭去了?” 第187章 没有福分 “你们忘了吗,小红她娘是个浣衣婆子,她这会儿肯定帮她老子娘洗衣服去了。” 凤府共有四个浣衣婆子,负责洗包括主子在内所有府内人丁的衣物。 小红母女两个是去年年底进府的,据说是从外地来投奔亲戚的。 她娘何婆子是个哑巴,尽管为人勤快,但木讷又貌丑,府里的下人们常欺负她,将脏衣服都丢给她,还威胁她不许让别的婆子代洗,导致她常常到了夜黑还在洗衣房做工。 这些个丫鬟们互相对视,而后捂嘴轻笑,面上满是不怀好意的神色。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洗衣房也没见到小红母女的踪影。 含韵院的这几个丫鬟又回到了下人房,面面相觑,既惊奇又疑惑。 “这臭丫头,不会是逃了吧?” “不可能!按规矩,逃奴是要杖毙的。这可是右相府,她二人又不是活的不耐烦了,敢当逃奴。” “那他们去哪了?难不成,她伤势严重,出府治伤?” “她们母女就是两穷鬼,哪有钱治病。行了,找不到就不找了,又是不是什么值当的人,浪费时间在一个粗使丫鬟身上干什么?与其在这里……” “你们在这里作甚?”忽然,一道清脆中带着几分冷意的声音突然响起。 丫鬟们惊回过头,见是大小姐如今身边的大丫鬟花旭,微微吃惊。 自相爷处罚了如霜轻舞,大小姐身边就只留下了两个人伺候,听是是老夫人专门从府外请来的,懂点拳脚功夫。之前她们也见过花旭和锦芝的手段,那是连二小姐都不放在眼里的。 再看这花旭,面容冷淡,表情比夫人为二小姐请的宫中教养嬷嬷还冷厉严肃。再加上她穿的跟府上正常丫鬟不一样,衣服款式跟男仆的相似,颜色偏暗,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 为首的丫鬟香翠顿时心里有了计较,甜甜一笑,略带讨好道。 “花旭姐姐,我等来这里探望一个姐妹。” “嗯?”花旭双臂环抱,靠在一边,挑眉。 小姐让她从含韵院的丫鬟嘴里多撬点话出来,她跟着这些人,看着她们颐指气使地欺负浣衣婆子,打问小红母女的消息。自然,也没漏下眼前的香翠往饭里吐口水的一幕。 一个个的,欺软怕硬,不干人事,还挺恶心。 香翠根本不知道自己吐口水的事被眼前人看在眼里,还特意扬起食盒,做出贤淑善良的姿态,柔柔一叹道,“含韵院里有个粗使丫鬟叫小红,今日不小心磕着头了,我们担心她,这才专门过来看望。” 花旭:“……” 要不是知道那伤是二小姐打的,她说不定真要被这香翠精湛的表演哄骗过去。 这一刻花旭瞬间觉得,即便是小小的凤府后宅,亦不容小觑。 小小的一个含韵院,丫鬟婆子们勾心斗角,每个人都想踩着旁人往上爬。而在这过程中,会养出一批批富有心机、会看人眼色,懂得看人下菜的下人。 “你说的是小红啊,”花旭尽管心里不喜这些丫鬟,面上并未露出来,像是未经思考地道,“她来福寿堂找香怡姑姑讨药,被大小姐看中了,让她母女二人往后在福寿堂伺候呢。” 暗卫的基本守则,要心事不露、遇事不慌,她是个中的佼佼者,自是做得很好,举止大大咧咧形如男儿只是她的一面。 “什么?” “她居然进了福寿堂,到大小姐身边伺候!” 就小红那副臭山鸡上不了台面的样子,哪有资格在大小姐跟前露脸? 香翠心里满是嫉妒与恼恨,伺候二小姐的差事看起来风光,纵然她是二等丫鬟,外人看着光鲜亮丽,可受的苦也不少。 尤其近些日子,她恨不能逃走。 她自己去不得福寿堂,却也绝不能容忍小红抛下含韵院,独自去福寿堂享福。 她一个粗鄙的玩意儿,凭什么! 其他丫鬟没多大反应,纵然大小姐再怎么出落,府里真正能说话主事的还是老爷和夫人。 二小姐是他们的心肝儿,那看得可比眼珠子重要。别的不说,大小姐被二小姐推下水这件事,府上的人都知道了,相爷不是照样没给大小姐做主主持公道。 跟着二小姐,才有前途。 “那花旭姐姐来此是?”香翠面上柔柔的笑容快绷不住了。 花旭扫了她一眼,道,“来给小红拿东西。” 她顺口说道。 事实上,小红的伤不会影响到她日常行走,而在半个时辰前她们母女二人就悄悄搬走了东西,在福寿堂附近的下人房入住。 香翠更嫉恨了。 花旭只当看不出来,道,“我听小红说,平日里有个香翠的对她很是照顾。你们这里面,可有个叫香翠的?” “正是我!”香翠霎时激动起来,想到大小姐身边只有寥寥几个丫鬟,眼下马上又是春日宴,正是用人之际,她莫不是要收自己。 “那你跟我来,”花旭冲她招招手。 香翠心中顿喜,以为凤清歌要召见她,面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为难之色,看了一眼同行而来的姐妹们,又看向花旭。 她轻轻叹口气,“既是大小姐,奴婢自当遵从。” 二人亦步亦趋,路过假山时,花旭将她拉到角落没继续往前,小声道,“香翠,如果大小姐要你到她身边伺候,你可愿意?” “自然!”香翠点头如啄米。 花旭欣慰地看着她,道,“大小姐并没有让我带你回福寿堂,她希望你暂时留在含韵院,盯着二小姐。” 香翠心一沉。 伺候大小姐和跟在二小姐身边偷偷私通大小姐,这可是两回事。 她还以为大小姐是看上自己了,没想到,她竟是让她做这种叛主之事。 香翠白着小脸,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我心里自然是想跟着大小姐,她不愿收我,只当我没这个福分,至于替大小姐盯着二小姐的事,还望姐姐勿提!” 花旭见这丫鬟反应与小姐预先说的一模一样,不由对自家小姐更是敬佩。 她笑了笑,“很好,大小姐果然没看错你!” “啊?”香翠满脸茫然,一头雾水。 第188章 别小看她 难不成,刚刚是在试探考验她? 香翠心里才闪过这个想法,就听花旭开口。 “大小姐喜欢忠心的下人。你能维护二小姐,说明你是个聪明的,大小姐身边,正需要你这样的。只是,你到底是二小姐的丫鬟,大小姐近来又与二小姐生了些罅隙,若此时向二小姐讨要你,恐怕不仅无法顺利让你来她身边做事,最后挨苦头的还得是你。” “我晓得的……”香翠心头一荡,既得意又有些烦躁。 大小姐生得艳丽,容色比二小姐好看了不止十倍。 先不说她是御前弟子,能时不时的进宫里面见圣上。只靠着那一张脸,以后肯定比二小姐嫁的好,日子断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眼看着大小姐即将及笄,最多一年的时间就会定亲出阁。要是在这期间,她没办法到大小姐身边做事,那以后的大半生就只能跟着二小姐混了。 凭二小姐这幅刻薄的样子,她日子过的如何暂且不说,肯定不会让自己这个二等丫鬟过得如意。 花旭又道,“不过,大小姐问了小红,知道你这段时间受了伤,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只说因为她们姐妹而害了你们这些伺候主子的,所以叫我给你送来一些药。” 她拿出一个小玉盒,郑重地放在香翠手中。 玉盒上面刻着盛景堂的字样。 香翠小嘴微张,受宠若惊地捧着玉盒,“奴婢怎敢拿这么贵重的东西。” 这东西她在二小姐那里见过的,名为如玉膏,一小盒子就价值上百两,比人参燕窝还贵。 她平时别说拿,就算是站在旁边多看一眼,都得被两个大丫鬟好一通训。 何曾想到,有朝一日,大小姐竟然将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自己! 花旭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收下吧,你在府上时间不短,大小姐的为人你应该清楚,她不是那种会刻薄人的主子。等春日宴后,她会找机会跟二小姐重修姐妹关系,到时,你想在哪里都可以。” 香翠心中愈发痒痒,恨不能现在就到大小姐面前,告诉她自己愿意跟随她左右。 但理智让她克制住了。 正如这花旭所言,她要是敢主动去跟大小姐表忠心,估计还没到春日宴,她就要被二小姐和含韵院的姐妹们磋磨死了。 “麻烦花旭姐姐跟大小姐说一声,奴婢谢她对我的赏识之恩,另外……”她眼睛闪烁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您也跟大小姐说说,二小姐打算在春日宴上给她个教训,叫她务必小心。” 大小姐身边人少,除了钱嬷嬷看起来厉害些,四个丫鬟之间关系简单,没什么争斗,故而看起来透着一股子天真单纯的劲儿。 她可不想做一辈子的二等丫鬟! 如霜轻舞是很早就来到府上,伺候大小姐长大的,她或许比不上。 可这花旭锦芝是后来的,凭她两个外面进来、身份底细一概不明的,怎么能压在自己头上。 眼下跟大小姐关系尚未全然亲近,她可不能在没到大小姐身边之前,让她两抢先夺得大小姐的欢心! “真的?”花旭面露惊色,“那我可得赶紧告诉大小姐去!” 香翠见状,心里鄙夷,这人有点拳脚功夫,脑袋却不灵光,她只是一提就惹得她这么大惊小怪。 那要是待会儿知道了二小姐的打算,岂不是得吓破胆了。 “等等!”香翠拽住了她的衣服,娇嗔地扫了她一眼,道:“花旭姐姐,你先听我说完。我这些日子一直伺候在二小姐左右,对于二小姐的谋划再清楚不过。” “但你这么带我过去见大小姐,二小姐说不定会怀疑上我,将原定的计划推翻重改。这样一来,不反而害了大小姐吗?” “你说的对!”花旭摸了摸脑袋,从香翠的眼神里大概看出了她对自己的轻视和不屑,还有不容忽视的野心,她如她所想露出憨傻的笑。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香翠朝她招手,示意她靠近过来,附耳小声道,“二小姐的计划是……” 说完后,她叮嘱花旭,“回去就告诉大小姐,千万不要忘了!” 之后,她猛地推了花旭一把,啐道,“你是什么身份,也敢使唤我,再有下次,我叫二小姐撕烂你的嘴!” 香翠骂完后,扭着腰像条妖娆的蛇一般,离开了假山。 一出来,就看到不远处好几人悄悄跟在后面。 她心里暗骂一句,脸上却挂着笑走了过去。 “这么快就见完大小姐回来了?” “大小姐问你什么了吗?” “你见到小红没?” 六七人围着香翠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香翠心中冷笑,脸上露出烦躁,“别提了,真恶心!” “你挨大小姐的训了?”一个丫鬟捂嘴,像是在期待她遭遇悲惨待遇。 香翠道,“见什么大小姐,我根本没去福寿堂。大小姐根本没说见我,花旭是因为看不惯小红,故意针对我,目的是让我讨厌小红,好把小红赶出来。” 这手段在含韵院极为常见。 中了这招离开凤府的丫鬟没有几十,也有两手之数了。 “啊……她真恶心!” “我还以为大小姐身边的人多聪明厉害,原来也只会使手段耍心机。” “……”花旭听了一段她们的谈话,没听到有价值的东西,既然刚刚香翠将一切都交代得清清楚楚,比小红说的那些还仔细,她便没继续逗留,一闪身离开了这个地方,回到福寿堂的耳房。 “这么快?”凤清歌抬头,笑看向她,“都打听清楚了?” 不等花旭回答,锦芝先笑了。 “小姐说这话,可小瞧她了。您别看花旭成日爬高窜低,跟个野猴子一样,但她的刺探能力,每年测试都是甲上。这么小一点事,她不用威逼利诱,就轻轻松松搞定了。” “哦?”她挑挑眉。 花旭被锦芝夸得心情荡漾。 下一秒又听锦芝道,“不过,她最大的缺点,就是耐心不够。除了打探消息时能稳住心性,别的事她常常出错。” “……”花旭脸一垮,再思及今日守家时被人偷了小姐书房里面的东西,不由尴尬。 第189章 好好装扮 凤清歌笑看着二人。 花旭不好意思的地摸了摸鼻子,把从香翠那里打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又道,“今日属下未能守好小姐的东西,使得贼人得手,偷走了您的书,给您添了麻烦,求小姐责罚!” 锦芝面上笑容也淡了下来,不过并没有为花旭求情。 做错事了,就得受罚,这是规矩。 凤清歌点头,消化完香翠的传话,微微一笑,“那就罚你春日宴的时候跟着周小姐,护她周全,可能办到?” 花旭一愣,反应过来后点头,干脆地应道,“是!” 含韵院少了一个粗使丫鬟,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但耳房这里多了个小红,顿时热闹了许多。 尽管凤清歌说过,这几天让好好养伤,不用过来做事,小红还是在涂抹了药安顿好自己和母亲的住宿之事后,忙前忙后地打扫起来。 院子里原本落了些花瓣残红,无人清理。 如今也被清理地干干净净。 因担心吵着里面学习的大小姐,小红是用破布衣绑起来一点点扫完的,等做完工,天已大黑。 阴暗的夜空下,空气中撒发着阵阵凉意,烛光从耳房的窗户透出来,带来细微的翻书声。 小红站在窗外不远处,望着屋内的那道身影,心里充满感激与与宁静。 她提起木布扫把和水桶,临走前又看了看脚边随意摆放的盆栽与杂乱的花卉,打算明日将这里改头换面,好好打理一番。 窗内,凤清歌隔着窗户缝隙,见她终于离开,微微摇头。 夜色阴沉,滴雨未落。 第二日,天依旧阴沉,按照安排,凤清歌跟着谢大儒学了半天的礼仪。 她做过六七年皇子妃,又当了两三年的皇后,对于女子礼仪自然了若指掌,不需要过多教导就能做到最好。 但谢大儒教的,不是女子间的礼仪,而是文人士子、朝中官员往来以及祭祀等等的古今规矩变化。 谢大儒讲课时引古据今,煞是风趣。 凤清歌听得极为认真,期间还专门为他泡茶,又因此而学了茶礼。 不知不觉,三个时辰过去了。 谢大儒嗓子微微不舒服,才笑着结束了讲授,拿出一个水墨画外封的请帖,“今日,便到这里吧,你明日要去参加春日宴,不必以普通闺中女子身份出现,可与你认识的同窗一起。” 顿了一下,谢大儒道,“这也是圣上的意思。” 他们希望她能以一个国子监学子的姿态在京中行走,而不是像别的闺中女子一样,受那许多的约束。 凤清歌接过请帖,眼前一亮。 这是长公主多送给国子监的大儒、祭酒的请帖,用于提携小辈、拉拢关系之用。 不仅国子监有,太学那边亦是一样。 昨日她知道凤清韵的计划后,思前想后,没想到完美破局的法子,但若她以国子监学子身份出现,就好办多了。 “谢过师父。”她笑盈盈朝谢大儒一拜。 谢大儒笑着冲她摆手,“既然你是代表着国子监出席,那若是有人与你比试,可别堕了咱监内的名声。” 以小徒弟的文才,应该不会输。 就怕她藏拙,不愿显露头角。 凤清歌面色滞了一下,见谢大儒面上带着鼓励与期望,遂脆声应下,“是,弟子定不负师命!” 翌日天未放亮时,整个京城百里内下了一场洋洋洒洒的春雨。 至辰时,天方放晴。 清空之上,一轮金日仿佛被洗涤过,干净而明亮。 凤老夫人见终于雨停,面上重新挂上笑容,招呼丫鬟们将这几日从库房里翻出来的头面摆到孙女面前。 “歌儿,这套杏雨梨云的头面,素洁雅致,配上天青色的衣饰,最为得体。” “这金枝双凤配上燃脂红锦制成的衣裳,更能承托你的容色。” “还有这……” 凤清歌刚用完早膳就被凤老夫人绑到跟前,细心打扮,不由哭笑不得道,“祖母,师父让我以国子监学子的身份出席春日宴,今日我得穿学子服了。” 本来要顺烨王的好意佩戴“桃夭”,她甚至专门选了一套相衬的衣裳,是由天衣阁绣娘鹿临亲手制作的莲色交领对襟齐腰襦裙,外配木槿色薄衫。 凤老夫人一听这话,顿时不依了。 她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这十几年来她费心劳神,艰难地护她周全,养她至豆蔻年华,好不容易要让整个京城的人知道凤家有个大小姐了,结果还不让打扮一下。 不行! “你们监内哪条规矩说了国子监的学子参加春日宴,只能穿学子服?” “这倒没有,”凤清歌摸摸鼻子,道,“我想着跟表哥一同出席,穿学子服会正式一些。” 国子监的学子服是青衫儒服,秀才头戴方巾,举人可戴学冠。但上有规矩,下有对策,于世家子弟而言,方巾看着有失体面,难免让人看轻,所以也会偷偷簪发戴冠。 只要不是在国子监内被抓到逾越,一般不会有人专门处罚。 “你要与蔚儿一起?”凤老夫人瞬间又提起了精神头。 “不是,是王建表哥。” 凤清歌没说凤清韵算计自己的这些烦心事,直接略过了。 王蔚表哥虽是安州王氏子弟,可在京城世家子弟扎堆,他一不是名义上的王氏下任继承人,二没有名望,长公主自然不会专门给名不见经传的他送请帖。 凤老夫人坚持让她穿得艳丽些,“歌儿,你这是第一次以凤家人的身份见京中大大小小有身份的人,穿学子服不够庄重。你若不喜欢刚才祖母给你选的几套衣服,不如看看这边的……” 她出自世家,穿衣打扮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她的孙女长得又不差,稍稍装扮一下就足以惊艳所有人。 “真的不用,”凤清歌拉住凤老夫人,眼神认真地盯着她,抱住她的胳膊道,“我暂时又不想嫁人,打扮得好不好看有什么干系,万一遭了人嫉妒,背后算计,反而不美。” “这……”她这么一说,凤老夫人立时淡了心思,比起美来安危自然更重要,想了想又道,“要不,你多带几个丫鬟?” 第190章 给我等着 “有锦芝和花旭还有钱嬷嬷就足够了,”凤清歌笑道,“祖母,春日宴不是宫宴,哪需要准备这么多,您就别操心了。” 凤老夫人敲了一下她的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一点点看着自己羽翼中的小丫头长大,以前先是怕没法在这府里把她养活大,慢慢的又开始怕她名义上有那么一对父母,被养得过于软弱怯懦。 结果一眨眼,真发现她长大成人的时候,她又觉得既欣慰又不开心。 她的歌儿,无论脾性还是行事都跟她父亲一样。 主意太正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好还是坏…… “行吧,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和打算,祖母就不乱给你出主意了。不过在宴席上一定要注意,遇上事你就把你父亲搬出来,你是咱凤家人,可不能怕这怕哪的,被人欺负了去。”凤老夫人拍着她的手背,絮絮叨叨地叮嘱着。 “好,”凤清歌点头,听到父亲二字,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 “那我去准备出门了,您可不许乘我与钱嬷嬷不在,偷偷让人做油腻的食物。” “知道了,小管家婆。”凤老夫人笑着看她出了屋子。 …… 学子服是刚入学时就发下的。 凤清歌稍微施了粉黛,让面容不会过于寡淡,又挽了发,想了想还是用桃花簪束发戴冠,起身问道,“怎么样?” “看着有点怪怪的……”锦芝老实道。 “怪吗?”凤清歌重复了一遍。 钱嬷嬷坐在一旁,没忍住啐了一句,“你要戴女子发簪,就老老实实的梳女子发髻穿女装,要穿学子服就乖乖簪男子云簪,搞成这样不伦不类的,旁人看了岂不笑话?” 她是宫里出来的,好歹还认识几个人。 教人知道这是她教养的女娃,面子得丢光。 “怪就怪吧,”凤清歌眨眼一笑,“嬷嬷,待会儿出了门,您就不用去赴宴了。” 钱嬷嬷脸色一黑,盯着她不快道,“怎么,你嫌我拿不出手?” 小丫头,翅膀硬了,这么大的宴会她敢丢下自己。 “哪能,给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嫌弃您呀!”凤清歌莹白的脸上满是真诚,把放在梳妆台上的木盒打开,取出最上面的小沓纸,递到钱嬷嬷面前。 “我的嬷嬷,小小春日宴何须您出面,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拜托您呢。” “这是什么?地契?”钱嬷嬷愣了一下。 凤清歌便将周家给谢礼的事说了遍,道,“地契离我租的那个宅子很近,两个宅邸大小规格相当,我是想,让您到官府把契书更改一下,顺便将咱们的人搬到这个宅邸里。” 钱嬷嬷听她跟个山大王一样,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契书的事情,什么时候都可以做,再说,小方和小柳也能去官府替你办了,又何必非要叫我?” “他们不大方便,”凤清歌暂时不希望暴露跟二人连同保安堂的人的关系,笑着道,“嬷嬷,您就算不放心我,也得相信锦芝和花旭吧。” 钱嬷嬷愈发觉得她是有意支开自己。 “啪!”钱嬷嬷抽出戒尺,打在她面前的小案几上,“凤清歌,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打算在春日宴上,私见男子。”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这丫头干吗这么千方百计的,不让自己跟着。 “嬷嬷,我每天都要见不同的男子,若想见人,何止于此。”凤清歌失笑,就知道瞒不过她,索性便交代出来,“有人要设计我,我总得给人家一个表现的机会吧。” 有钱嬷嬷在,别说算计,旁人就算是想在语言上占个上风都没机会。 “你自己悠着点,”钱嬷嬷这下没再坚持,又冲锦芝和花旭叮嘱道,“待会儿到了袁园机灵一点,万一发生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就吹信哨,到时自会有人帮你们。” “那就多谢嬷嬷了,”凤清歌笑道。 私卫们不可能解散,所以平时必定会接些任务谋生。 春日宴虽然比不得宫宴,却是一年之中,所有宫外宴会里面规格最高的,有其他私卫出现,再正常不过。 磨磨蹭蹭好一会儿,三人终于出了福寿堂。 结果刚到东角门,就见凤清韵守在门口,跟个鸭子一样伸长脖子,左右张望。 看到凤清歌过来,她先是一愣,然后面色微变,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 “姐姐,你,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不行吗?”凤清歌勾唇。 她穿着学子服,若忽略她头上女子的发簪,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再配上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竟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 “可是,你答应了我要戴那套谢家外祖母送的头面!你说话不算数……”凤清韵气急败坏,强忍着烦躁道。 她穿成这样,乍看根本不像女子。 宴会上哪个男子愿意碰她? “我戴了啊。” “哪里?”凤清韵眼睛里快淬出火了,直勾勾的盯着她头上的簪子。 这根本不是那套头面。 “我戴了,但你也看不到了,它跟我的衣服根本不搭。”凤清歌笑盈盈地看着她,遗憾道。 “那你为什么要穿这么丑的衣服?”凤清韵跺脚。 “你说这衣服啊,是国子监的夫子让穿的,”凤清歌揉眉,叹了口气,“这学子服真的很丑吗,这可是文德皇后专门为国子监学子做的。” “……不丑!”凤清韵刚准备说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语气僵硬。 她心里却暗暗骂开了,国子监的夫子,怎么这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连学生出席春日宴,穿什么衣服都要管。 “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穿,”凤清歌用一言难近的表情说道,“但是没办法,你没进国子监读书,不知道里面有多严苛。像我这样刚入学的小学子,万万不能惹恼夫子。” 扑哧!锦芝没忍住,低笑了出来。 原谅她来小姐身边这么久了,见过小姐强势教训人的,温和对待府上奴仆的,霸气护短的……各种样子,就是没见过用这么欠揍的语气假意为难实则打压人的。 凤清韵不蠢,自然听出来她话里的炫耀意味,气得直跺脚,再也不装姐妹情深的样子,放下一句狠话道:“凤清歌,你给我等着!” 别以为不戴那套头面她就能躲过一劫,等待会儿到了袁园,她会知道,什么叫绝望! 第191章 冯泽救狗 “好,希望这次妹妹准备的惊喜能用心点,让我眼目一亮,”凤清歌笑盈盈朝她摆了摆手,“回去吧,慢点走,小心路滑。” 凤清韵气的脑袋都快炸了,怒气却无处可发。 看着旁边一点用都没有的丫鬟们,遂抬脚狠狠地踢了过去。 不料那丫鬟一惊,下意识往后一躲,她一脚踢空,另一脚不知何时踩上了一颗石子,直勾勾地倒向地上。 “啊!” 喊叫声此起彼伏,含韵苑的丫鬟们又乱做一团。 锦芝和花旭对视一眼,摇头。 我没动手! 我也没出手! 二人眼神惊讶地看来看去,又看向凤清歌,搞不懂刚刚到底是意外还是小姐出手了。 不对啊,小姐平时是常常早起晨练,可她的拳脚功夫并不厉害,顶多是能打得过三五个普通衙役。 这种距离,若是小姐真的动手了,她俩不会看不到的。 “别看了,走吧,”凤清歌冲二人轻轻一笑。 她扫了地上众人一眼,面色平静,一把拂开挡住角门的婆子,大步出了门。 锦芝和花旭忙跟随在后。 一出门,便看见包裹一新的马车停在旁边,身着灰色布衣的保安堂护卫冯泽胯着清秀的小脸,冲凤清歌行礼。 “免了,”凤清歌假装看不见他面上不情愿的苦色,好整以暇地问道,“今天怎么是你来了?” 冯泽就是之前她第一次去见方、柳二人时,躲在房梁上面的小护卫。 在保安堂里,冯泽年龄算是小的那批,只有十二岁,其祖父是方家军的一位副将,东境战败后冯泽父母叔伯皆被暴徒所杀,他流落街头,直至六岁,才被方永安找到,护在破碎的羽翼下。 哼!冯泽心里哼了一声,面上却乖巧得很,回道,“方堂主说,我面生,出面会比较方便,还说以后就让我来护送小姐专门上下学。” 他武功天赋极高,不过入京以来,还从未出过任务,在京城除了方永安、柳向保还有极个别堂内人认识,甚少有人知道他来自东境。 在京城这种地界,有时候,能隐藏身份也是一种本事。 再加上近来为了专门护送凤清歌,保安堂有许多事没有处理好,方永安相信冯泽的本事,便安心将这项任务交给了他。 另一方面,也是想让凤清歌训练下这小家伙。 毕竟,雏鹰不可能永远生活在雄鹰的羽翼之下。 凤清歌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笑看着他,“护送我,小冯泽,你行吗?” “小姐要验一下我的武功吗?”冯泽脸一鼓,他最烦人家质疑自己,扬起马鞭卷了个鞭花。 凤清歌挑眉,“论武功的话,我身边的锦芝和花旭都在你之上,不仅如此,她二人一个擅长打探消息与追踪,一个能拨弄花草杀人无形,你可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厉害本事?” 冯泽听得心里一虚,随即摇头,“我……我才不信她们有这本事。” 骗谁呢,她身边丫鬟真这么厉害,还找上保安堂干什么? 这千金小姐太可恶了。 这笔买卖她基本一分钱没花,方堂主和柳堂主却自掏腰包地跟着她,不仅为她鞍前马后,还把整个保安堂所有人员都调动至暗里,随时听她差遣。 锦芝和花旭刚刚见他挽鞭花的时候,就看出这小少年是有几分本事。 锦芝有心给这小少年上一课,笑了笑,“今日小姐有正事要做,先不在此浪费时间了,改日得空,我们比较一下,可行?” “比就比!”冯泽半点不怯,下马取出小板凳,让她们上马车,“那你说怎么比?” “这个,”锦芝刚要开口,旁边凤清歌忽地让她噤声。 “怎么了,小姐?” “你们看,”凤清歌眯眼,指着离了几十丈左右的烨王府院墙处,那里虽然偏僻,这会儿却有不少人聚在一起,看动作竟有几分猥琐。 其中,还有一辆豪奢的马车停在一旁。 “是烨王殿下要出府吗?”锦芝略有意外。 “不是,”凤清歌早已认出了马车的主人是谁,想起之前的那桩事,尽管没看清那群人在做什么,却很快猜测到了情况。 她秀眉蹙起。 烨王不在府中吗? 她看了一眼冯泽,“小冯泽,你过去那边看一下情况,若发现有人在偷狗虐狗,就大声呼喊,将烨王府下人喊过来。” 冯泽一愣,狐疑地看她。 “快去,不然我告诉方永安你不听命令,让他罚你,”凤清歌眉眼一厉。 冯泽这下不再迟疑,小跑着过去。 待发现真是她说的那种情况,有人绑了几条残废的黑狗要活活打死,也没想太多,直接大喊了出来。 “有人偷狗啦!” “有人要杀烨王府的狗!” “快来人啊!” …… “殿下,烨王府的侍卫过来了,咱们还是先走吧!” 马车上,宇文埸刚要下了令把狗打死,听到有人大喊,脸霎时一黑。 自从被这几条畜生害得卧床养伤后,宇文埸就等着父皇替自己做主,结果不仅没等到,还挨了一通训。 好不容易腿不疼了,又听说烨王不在府中,他便挑了春日宴这个时间,叫买通的专门喂狗的烨王府下人将狗迷晕送出来,专门来杀这七条牲畜。 谁这么不长眼,居然坏他好事? 宇文埸看向声音处,却没看到人,不由更是恼怒。 “来人,去将喊叫的人抓起来!” “殿下,抓人事小,眼下烨王府侍卫已经赶过来了,咱们快走吧。” 若是被发现,圣上必然要生气的。 伤还没大好就报复几条狗,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宇文埸自然知道这其中厉害,气得不行,只能罢手,“走!” 马车和人,匆匆离开。 留下搬狗的下人站在原地,再看着朝自己飞奔而来的侍卫,吓得腿直打哆嗦。 完了…… 冯泽见狗被救了,这才回来复命。 马车开动,他忍不住疑惑问道,“为什么要救这几条狗啊?” “这可不是几条普通的狗,它们是从西境退役的士兵。方堂主没跟你说过吗?” 第192章 要说亲了 “士兵?”冯泽脸上露出震惊与不信,“大小姐,你跟我开玩笑的吧,什么时候狗也能上战场了?” 凤清歌将黑崖它们的事说了一遍,告诫他道,“它们杀的西境蛮子和救的士兵,比你这辈子见到的都多。小冯泽,切记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就算是一条普普通通的狗,背后可能也有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 冯泽想反驳她,但她这段话说的没有什么问题,他一时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点,只能低低地“哦”了一声。 说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稍微回味了一下,他在心里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她的言辞,不过,他还是义正言辞地声明了一句,“大小姐,我认真地告诉你,我叫冯泽,不叫什么小冯泽,还有我今年已经十二岁了,一点都不小!” 锦芝和花旭扑哧笑了。 “才十二岁就敢说这种大话,毛长起齐了没?”花旭混不吝地问道,语气跟个地痞流氓一样。 锦芝戳了她一下。 当着小姐的面,还是别说这种荤话。 冯泽脸唰地红了,“我……我不跟你们这些坏女人说了!” 他虽然小,但在保安堂里长大,周围都是些叔叔伯伯,平时也常说一些荤段子。毛……那当然不是指头发胡子,而是指下面的体毛。 他这么小,怎么可能长那种玩意儿! “哈哈,”花旭不客气地大笑出来。 冯泽肃着小脸憋着气,之后一路上不管花旭怎么逗他,他都再没开口说话。 马车来到袁园时,周围已经停满了大大小小或豪华、或朴素、或艳丽、或不起眼的马车。 护送主人前来赴宴的车夫仆人在外面守着,看起来也有少说上百人。 “清歌,过来!”周淑怡早就到了,一见到她下了马车,就冲她招手。 “淑怡,早。”凤清歌让冯泽在外面侯着,带着锦芝花旭,笑着迎了上去。 “不早了,我在这里等了你快半个时辰了,你参加春日宴居然来的这么迟。”周淑怡嗔怪地看着她,看清她的衣裳后,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 “天呐,你穿的这是什么?” “国子监的学子服啊,”凤清歌摸了摸鼻子,扯着衣袖在她面前转了一圈,“怎么样,还不错吧。” 不错…… 周淑怡只差给她翻个白眼了,“我的凤大小姐,你穿成了这样出席,是要待在男子区还是女子区?” 好看是好看,就是场合不对。 春日宴自举办之时起,除了第一年,因长公主经验不足,没有将宾客按男女分开,出了些不愉快的事。再之后的每一年,男子和女子都是有各自的休息娱乐区的。 一汪花月湖,将宾客隔开。 湖两岸花卉种类繁多,尽管隔着一条湖,也能看的清楚。 “虽然我很想跟你一起,但我师父说了让我多做诗文多学学其他的文人墨客,所以只能跟我表哥去男子区了,”凤清歌笑道。 周淑怡更加震惊了,“你没开玩笑吧?你不要你的名声了!” 见周围有人看了过来,她捉着凤清歌的手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压低声音道,“清歌,自从你进了国子监,你那妹妹还有有心人到处传你是进去勾搭男子的。今日这么重要的宴会,你不想出面证实一下自己?” 还跑去男子区,信不信等宴席一结束,她的“好名声”就传遍京城了。 往后,还有哪个男子敢娶她? 凤清歌当然明白周淑怡的意思,可惜,这些东西于她而言,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一没有踩着别人宣扬自己的雅致,二没有跟人比个高低的争强好胜之心。 身为女子,要是为了扬名,而拉踩其他女子,那跟小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仅有的争强好性心,都留在了师父所说的文比上。看看京城的才子们的本事,与之比文,这才是她来的更主要的目的。 “不想,”凤清歌干脆地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花旭,小声道,“你父兄安然出狱,谢侍郎却被流放,二者之间还有一些微妙的关联。我猜谢婉柔今日可能会对你出手,花旭就借你了,你要小心些。” 周淑怡心里一暖,见她只带了两个丫鬟,又有些迟疑,“可是你只带着一个丫鬟,万一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办?” “没事的,我表哥和几位师兄也在这里,就算有意外发生,也无大碍。”她也想看看,这种情况下,凤清韵的狗腿子们要怎么对自己下手。 凤清歌说完,见前面不远处就是分路,而表哥王建正在路上等自己,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抬手打了个招呼。 “好啦,你过去吧,我跟表哥去男宾那边了。” “那你一定要注意啊!”周淑怡听她提及表哥,临走前又不由地多看了王建两眼。 这安州王氏的公子,长得都蛮不错,这个王建看起来文质彬彬,跟那位王蔚公子长得确实有一点像。 凤清歌目送她走远,这才道,“表哥何时来的?” “刚来不久,”王建见她穿得清爽潇洒,看得心喜,“这学子服穿在表妹身上,倒是尽显柔美与巧妙,文德皇后当年着人制衣的时候,肯定是花了不少心思。” 国子监的学子服本就男女皆宜。 只是这些年来,监内没了女学子。 她这一出现,说不定往后京城女子穿衣上要掀起新的潮流了。 王建的脑海中不期然地浮现出温姝的面容,再想到她窈窕的身姿配上这身衣裳…… 凤清歌没想到眼里面一贯只有书文的表哥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而且用词还挺精准,“表哥没少跟温姐姐出去逛街吧?” “咳,”王建的遐思冷不丁地被她打断,不过却没有丝毫窘迫与害羞,坦然地点点头,“还好。” 食色,性也。 男女之事乃人生大事,非不可说。 凤清歌心里有数了。 “准备说亲了?” 王建回道,“已经跟家里传书,父亲和母亲会亲自上京,到温家提亲。” 他年龄不算小了。 一十有九,再过一年就要加冠。 而温姝也已及笄,正是说亲的好年龄。 他真心喜欢,她也情深义重,自然地尽快定下来。 第193章 自降身价 “那我便提前恭喜表哥了。” 凤清歌会心一笑,回想起前世表哥腿伤后回了安州,温姝一直到她重生前都没有嫁人,得知他两即将说亲,不由真心为二人感到高兴。 王建面上亦露出笑容,一边带着往男宾区走,一边给她介绍这里的营造与建筑,丝毫不觉得表妹来男宾这边有什么不对。 凤清歌也是第一次来袁园,尽管已经从方永安他们给的园内地形图中了解了这里的格局,还是忍不住为之惊叹。 “红花绿草满园栽,风送花香蝶自来。曲径闲幽宁静雅,身居愉悦赛仙哉。这袁园不愧是整个京城文人交口称赞的园子,果真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王建一笑,跟表妹一起,就是令人愉快。 还不及他开口,前面就有人叫了一声好。 许多人的视线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胡秉言的这首仙境,用来形容袁园,确实妥帖。不过,姑娘可是走错了地方?” 众人看着凤清歌,从她的声音里能辨别出是个女子,可这穿着确实国子监的学子服,一时没人将她同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御前弟子联系在一起。 凤清歌微微一笑,拱手朝众人见礼,又拿出备好的请帖。 “在下凤清歌,奉国子监夫子之命,前来宴会,与京中诸位才子论文。” 论文? 那确实应该过来这里。 女子区都是些琴棋歌舞的小玩意儿,能传出来的佳作少得可怜。 “原来你是国子监的那位女学子,”站在前面的数人露出别有意味的笑,冲她道,“早就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负盛名。” 凤清歌笑容深了几分。 盛名?她在京城能有什么盛名,与妹妹互相撕破脸皮、各自拆台,还是丧失孕育能力? “不敢当。” “清歌,过来,”徐咏自然看不惯小师妹被人为难,招手道。 凤清歌从善如流,走了过来,小声叫了“师兄”后,又道,“见过徐大人。” “徐大人,你们认识?”众人意外。 虽说凤钦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相,但他的权力核心在刑部和吏部,翰林院可是皇上的亲信,怎么会跟右相之女有联系。 “认识,”徐咏见小师妹朝他眨眼,微微一顿,而后反应过来她是不想暴露与自己的关系,便闲闲道,“哦,她的诗文不错。” 一个女子诗文再不错,又能优秀到哪里,还能让堂堂翰林学士专门夸奖? 众人不太相信,以为徐咏是在说反话,但是观他神色又觉得不像。 一时有点摸不准。 “既然如此,不如凤小姐露一手,让我等开开眼界?”有人提议。 徐咏扫了那人一眼,“急什么,还没到文比的时候。等待会儿开了宴,自有你们比试的时间。” 说完,他又压低声音,问道,“小师妹,你心里有没有底儿?” 凤清歌轻轻一笑,“师父让我露些锋芒,应该,有七分底的。” 徐咏放心了。 这里人多,他不清楚小师妹为何不愿暴露关系,却也为她遮掩住了,所以问完后便有意拉开了距离。 春日宴宴请了整个京城的达官贵人,不多时,凤清歌便见到了卫无忌,甚至还有贺樽,李昱。 李昱见到她时,脸瞬间阴沉了下来。 “凤小姐怎么来了这里?”他冷笑了一声,道,“你来之前难道没有打探过春日宴的规矩吗?这里是男客所在,还是说凤小姐是故意来此,想做些什么?” 王建已经得知是这人还有郭家公子故意对自己和温姝出手,因此直接站在凤清歌前面,维护道,“郡王是太学学子,对国子监的学子缘何如此关心?” 见李昱脸黑了几分,他一改平时的文雅温和,不掩厌恶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也只有卑鄙小人才会无端揣测他人。我表妹清歌是得了国子监夫子之命而来,专程与宴上文人才子谈文论道,经不起郡王这般别有用心的质问。” 李昱脸愈发阴沉了。 “你算什么东西?本郡王跟她说话,何时由得你一个平民来插嘴?” 徐咏无声哼了一声,大声道,“潼安郡王好大的威风啊,大家来宴会上都是为了赏花论道,交友会宾。怎地,何时长公主改了规矩,不许平民说话了?” “……”李昱自知失言,可看着凤清歌面带微笑,分明是在得意扬威,再思及王建话里的漏洞,脱口而出道,“既然说是来谈文论道的,那应该是有备而来,不如凤小姐写几篇诗文,让大家看看你的水平?” 春日宴是赏花宴,没有什么大鱼大肉,供应的皆是糕点茶点,淡酒热茶。 这会儿宴已经开了,四处设了冷食凉食和热茶。 李昱说完,又补了一句,“怎么你该不会是怕了吧?” 凤清歌见李昱故意言语挑衅,丝毫不惧,指着近处的一处亭子,做出请的动作,等众人进了凉亭,她问道,“不知郡王打算怎么比?” 李昱冷笑,“由在场的人出题,三局两胜。” 他看了周围的人一眼,道,“我想,大家也不会因为些许美色,就放低对于诗文的要求。” 她还真敢比啊! 愚蠢又盲目女人,他李昱在京城,文名远扬,随便拿出七八年前的一篇旧文,就足以秒杀她。 跟她比,还真是脏了他的文名。 不过,要不是她嚣张跋扈,得罪了自己,他也不会放低身价,与她比试! “如此,那我便毛遂自荐,做其中一个评委。”徐咏先开口。 之后又有四个人自荐,组成了评委席。 五人,刚刚好。 王建看了凤清歌一眼,略有点担心,纵然知道是表妹的实力,可面前这位是李昱,在诗词歌赋上早有盛名,这些人会不会先入为主还说不定呢。 凤清歌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诚如卫无忌之言,这人辞藻华丽,个人风格已然定型。 对付这样的,她并不需要花费太多心思。 就李昱的这点诗才,还不足以做她的对手! 第194章 踊跃参加 “国子监入学标准可比太学略高几分,凤小姐通过考试成为里面唯一的女学子,说明你还是有真本事的,那接下来比试,本郡王是将你当做一般女子对待,还是让你七分呢?”李昱嘴角含笑,眼神半睨着她。 明明是商量询问的口吻,由他说出来却极具挑衅意味。 卫无忌啧啧道,“潼安郡王,凤大小姐一个姑娘家遵从国子监师长的命令,来男宾区长长世面,长公主和在座长辈还没说什么,你就上赶着要考较,还顺坡下驴地要和她比,存的什么心呐?” “……”李昱语瑟,这卫无忌素来是个混不吝的,想言语回击,又怕他以后暗地里给自己使绊子。 月初,叶家和霍家的那二位跟这人对上,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竟生生折了几万两银子进去! 他一无长辈撑腰,二无金银万贯,因为一个凤清歌而跟卫无忌这种人对上只有吃亏的份儿。 只是……凤家大小姐和卫三公子何时有了交集? 李昱眼神闪烁了一下,盯着卫无忌,试图看出他跟凤清歌之间更深层次的关系。 “行了,郡王也别看着我了。话都到这个份上了,依卫某看,你大可不必再装模作样,故作大度,还不如拿出你的看家本领,痛快地写几篇文,省得待会儿输了,又说什么自己让的。” 卫无忌摇着折扇,用嘲笑语气戳破了李昱的小心思,顺便警告道。 李昱面色愈发难看。 徐咏点点头,扫了李昱一下。 因着小师妹的缘故,便对这年轻的小郡王有点看不上眼。 但既然师父让小师妹露一手,那他就不用担心了。 徐咏笑了笑,道,“春日宴上以诗文会友乃是雅事,凤学子来既是代表国子监来的,她若能展露才学,让我等一窥国子监新生的风采自是再好不过。” 言辞之中,没有刻意偏袒谁。 旁边几个中年人反应过来,脸上微微发热。 是啊,一群男子逼着一个小姑娘,传出去总是不大好听。 春日宴是什么规矩那是长公主的事,他们让小姑娘写诗文自证,说好听点叫刚直,要难听些那就是以多欺少了! 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若因为一时兴起而背上这么个名儿,往后还怎么在京中行走? 遂有人建议道,“不如再多叫上一些国子监、太学学子一起来比,多选几个评委,共同出题,一边观花一边赏文?” 徐咏见说话的是位太学夫子,笑了笑,点头,“甚好。” 这件事立刻拍板定下,便有人亲自叫人。 不一会儿,国子监新入学女学子要与在场男子比文的消息便传开了,不止国子监和太学学子纷纷过来,就连京城中其他书院的学子也一道来凑热闹。 一时间,竟聚了上百人。 “一个女子能有什么本事?” “哎,你这话可说错了,此人乃是凤右相家的千金,虽说她入学是占了圣上的圣旨之便宜,但要论起才学呢,是不掺半点虚假的。她入学时做的试卷,乃五位大儒所出,所作文章在监内传阅过,并不输于寻常举人。” “这么厉害?真的假的?” “国子监的祭酒和大儒,总不会帮她作弊的。她在监内风评不差,我早就想跟她比比了,今日终于得了机会。” “是吗?那我也要参加。” “我们也要参加文比!” 众人踊跃参加,等统计完以后,共有太学学子七名,包括凤清歌在内的国子监学子六名,其他书院的十一名,以及部分外地游学的文人三名,总共二十七人。 其中年纪最高的,看起来亦不过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表哥,卫兄,你们不参加吗?”凤清歌轻笑,问向二人。 卫无忌翻了个白眼,“这么无聊又费力不讨好的的事情,本公子又不是傻了才会参加。” 凤清歌:“……”有被冒犯到。 王建在他们两个身上看了看,“你们很熟?” 他这师侄性子乖张,从来都不喜欢跟人结交。 对待不熟的人,连与之说话的兴致都没有。 刚刚,他不仅破天荒地帮清歌表妹说话,讽刺了潼安郡王;这会儿还态度熟稔地跟她交谈。 “熟,”凤清歌笑答道。 卫无忌哼了一声,也没否认。 王建心中惊奇,但这会儿场合不对,他也没有深问,而是看向正在准备文比的众人们。 少顷,负责组织文比的大人们正式宣布,“题目,我等已经出好,参加文笔的学子上来抽牌领题,待会儿写文章的时候,不用写名字,标上牌号即可。” 为了最大可能的追求公平公正,原先的五人评委自不能再继续担当,从国子监、太学的夫子各选出两名,加上徐咏,还有四位颇具文名的儒客,合九人组成评选席。 题目也是由众人商议后出的。 凤清歌抽到了廿二号牌,寻了其中一个亭子,占了一个角。 亭子里四个角各摆了笔墨纸砚,只是没有桌椅,好在亭子本身带有坐凳栏杆,且相当宽大,足以当作书案。 凤清歌朝就近的长公主府的下人招手,示意他过来。 下人愣了一下,走过来恭敬道,“不知客人有何吩咐?” “麻烦取个坐垫,随意什么都行。”她已扫了一眼题目,难倒不难,然而光写诗词文赋的就有四道,最后居然还有一道是画画的。 有点离谱。 这些大人是真的把他们当成考生考较了。 这么大的题量,正常人没有两三个时辰做不完的。但跟她一起做题的,都是大夏的天才少年,即使文思最慢的想来也不会慢到哪里去。 接下来这段时间,她可不愿意蹲或是趴在这里做题,斯文扫地。 等下人将坐垫拿过来,凤清歌点头道了一句谢后,便顺了顺学子服,无比从容地长跪在上面,开始磨墨,酝酿文字。 除了李昱与极个别人关注她,旁人也都开始读题作文。 题目是抄写在纸上,文字精简,题意明确,不像策论时文那般,截搭几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考验审题能力。 第195章 丑恶嘴脸 第一题:以春日宴为引,蹂月初城外地龙翻身,做辞赋一首,韵脚不论。 第二题:以春日宴为引,间去年西境大获全胜之喜讯,作骈文一首,韵脚不论。 第三题:以春日宴为引,假前朝灭亡之史实与根源,作论一首。 第四题:以春日宴为引,杂今上登基之喜,作长调一首为,曲牌、韵脚不论。 最后一道,以园内某一种花为题,画一副水墨画并赋一首诗,体裁不限,韵脚为花,可叠韵转韵。 凤清歌看完题目,第一反应是皱眉。 其他题目确实不难,唯有第三道题上得花些巧思,前朝灭亡的原因固然好理解,但行文基调是借古讽今还是以诗文证史,切入点得琢磨好,毕竟引的福宁长公主的春日宴。 有那不懂人情世故的学子,恐怕会踩骂这场宴会,对举办者福宁长公主犯下不敬之罪。 确定了要注意的点后,凤清歌闭目打起了腹稿。 “哼,故作姿态!”李昱嗤笑,手握墨条时手指传来的刺痛令他愈发清醒,眼底藏着深深的恨意与狠辣。 随后他垂下头,将题目的那一页纸张放在最上面,表情自信满满,打算开始写文。 当他的视线落在面前的题目上时,脑袋顿时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这……这么多?他还以为只有一道,竟然有足足五道,出题的人是疯了吗?! 而且,还都是以春日宴为引作文。 不是策论,却比策论还折磨人。 李昱再看向自己亭子里面其他三人,一人挝耳挠腮一脸愁容,一人面无表情翻着白眼,还有一个……镇定地开始做画画的那道题目。 正巧,这时出题的大人们又发话了。 “诸位都是我大夏的天之骄子,这些题目也不难,充其量算的是刚蒙学的孩童的游戏之题,一个时辰应该够用了吧?” 一个时辰! 人言否? 众学子大都一副日了鬼的表情。 参加文比的后悔的肠子都快青了,要是早知道这些大人们这么狠,他们干什么要参加这鬼笔试。 静静坐着喝茶,赏花不好吗? 没参加的,知道了题目后,倒是一脸庆幸。 小师妹,你行不行啊?徐咏慢悠悠喝了一口茶,又看了看身边八位恶趣味的评委,全然忘了刚才出题的时候,是他最先提议多题少时提高强度的。 周围人什么想法,凤清歌也无暇去思考。 她没看别人的做题进度,等确定好破题与行文思路后,便提笔疾写。 速度很快,一下子就让围观者的视线全部集中在她身上。 “这么快就动笔了?看来这凤家小姐确有真本事。” “这些题目并不难,但这么短的时间就直接上笔写,恐怕文章质量不会太高。” “你们忘了吗?评委说了,要在一个时辰之内完成,她这算不得快。” “一个时辰写四篇文章,还要画画并赋一首诗,现在开始动笔也算不上快,只能说,勉强够看。依我看,她很快就要停下来了,一个时辰,顶多做完第一道题。” 那人说完,洋洋一笑。 男子与女子的区别还是挺大的。 不然这天下间为何男子做官的多,女子做官的少。 当朝不比前朝,大夏的帝王都是允许女子入朝为官的,然而,在朝堂上活跃的女子越来越少,以至于如今没有一人,这不正说明了女子智力略输于男子一筹吗? 当然这话没人说出来。 在长公主的宴席上这么说,跟找死没什么区别了。 然而,在他说完这样一番话后,凤清歌并没有停下写字的速度。 她很快就完成了第一篇辞赋。 之后,不假思索的开始了第二篇骈文。 之后,第三道;第四道;一个时辰还没有过去一半的时候,她提笔作画,画了一副桃花红颜老,写了一首诗,取名《代悲白头翁》。 收笔,刚刚半个时辰结束,水漏旋转。 她慢条斯理地将做好的文章与书画放在一边,叫人收了笔墨。 徐咏早在她提笔疾书的时候,便来了她的身旁,亲眼看着她写完了文章,直至她收笔,他的脸色因激动而微微冲红。 “要交了?”他抑制着要大笑的冲动,温声问道。 “嗯。”凤清歌点了点头,起身,敲了敲后背,又伸展着胳膊与腿。 徐咏一把拿过她的文章,大步朝评委所在的凉亭走去。 她愣了一下,索性已经不需要再写,便放轻动作退出亭子,将这里留给其他的三人。 然她不知,因为她的这番举动,让不少正在写文章的学子文人愈发倍感压力,有人思绪一乱,更是彻底地什么都写不出来了,胡乱拉出以前的文章,不管切不切要求,直接搬了上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 所有人被强行叫停,文章也全部收归一起。 李昱擦着额头上滑落的汗珠,凶狠地看着凤清歌,这个贱女人肯定是乱写,故意扰乱他们思绪的。 “吆,郡王这是怎么了,只是写了几篇文章,就虚的满头大汗了!”卫无忌把玩着折扇道。 “本郡王是热的!”李昱咬牙回道。 “那要不要让下人扇会儿,凉快一下?”卫无忌嗤笑道。 李昱不想理会卫无忌,将目光投在了站在他旁边的凤清歌身上,“凤大小姐,不过是提前完成题目,你有什么好得意的,谁知道你写的是什么垃圾不同的东西!” 等待会儿垫底了,看你还有什么颜面在国子监待下去。 就算凤清歌厚颜无、耻,皇上也绝对不会容她丢脸。 凤清歌眼神冷淡,“这句话,同样送给郡王。” 李昱怔愣。 凤清歌冷冷瞧着他,道,“一年前,天清楼文会,郡王只不过是半柱香内写了一篇文章,便对几位外地来的老举人极尽讽刺,嘲笑人家年迈无脑,做不了锦绣文章。怎么,这才过了多久,你就忘了自己凌·辱文人时的丑恶嘴脸了?” “……笑话!”李昱脸涨红,这件事情他自然记得,“那些老东西自己写不出来,与我何干?文会上本来就是以诗文见高低,他们占了名额,就得拿出文章本事,我不过是树树规矩,何谈丑恶二字?” 第196章 怪好看的 “郡王狡辩的话倒是一套一套的,按你所说,文章写的不好,就该活活接受旁人嘲讽辱骂了?” 凤清歌本来不欲与之言语交锋,但这会儿心中不虞,动了三分气,不由得反问道。 “文章写的不好,难道还不允许别人说吗?”李昱眼神一闪,唇角扬起一个得意的弧度。 听她的话,不难猜到她刚才确实是在胡写,怕待会儿受人嘲笑,所以说这样的话做铺垫。 “哦?是吗?”凤清歌挑眉,“人之才智天赋有高有低,一时写的不好,又不代表一世写的不好,况且,圣人有言,君子君子谦谦,温和有礼,有才而不骄,得志而不傲,居于谷而不自卑。你是对圣人这句话另有见解吗?” “……”李昱哑然,他有想过她气急败坏破口大骂的情况,没想到她没有激烈反驳自己,而是轻飘飘的、四两拨千斤地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偏偏这句圣人之言,人人皆知,其中含义,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晓。 他怎么敢说自己觉得不对。 可恶的贱女人,居然言语设套坑害自己! “小郡王怎么不说话了?”凤清歌笑盈盈看着他,“这个问题很难吗?” 李昱气噎,拂袖离她而去。 “哈哈,”卫无忌折扇一开,痛快一笑。 “清歌,你啊你,”王建面色挂了几分担忧,皱着眉头,小声提醒道,“这位郡王的为人不怎么坦荡,你因着我的事已经惹了他的怒,还这么以话激他,不怕他事后报复吗?” 君子与小人不同,前者行事光明磊落,后者肚量小心肠狠毒。 不巧,这位李昱便是后者。 王建心知凭借自己当下的实力,想要在京城这种地方与之抗衡,还太过薄弱。 表妹是为了自己才惹上李昱,若出个什么茬子,他该如何向姑祖母和祖父他们交代?又该如何向自己的良心交代。 “放心吧表哥,我自有分寸,”凤清歌微微一笑。 “啪!”王建没忍住,敲了她脑袋一下,“我要是信了你的分寸,日子都得过茬,我知道你有本事,有自己的人脉与倚仗,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凡事都有个万一。你莫要因为一时的冲动,惹下祸患。” 王建与王蔚不同。 他是家中继承人,从小到大都是以严苛的要求培养,无论是他的祖父还是老师,皆是行事谨慎坦荡之辈。 在这样的长辈教导之下,他富有责任感的同时又极具大家长式的管教意识。 “好好好,我知道了!”凤清歌不是第一次被他唠叨了,闻言忙不迭点头应好。 不然,得听他训半个时辰! “……”王建没任她敷衍过去,认真地盯着她,乘她没防备又敲了她脑袋一下道,“你别不以为意,日防夜防小人难防,天底下从来不缺小人,你进了国子监,就跟待在凤府的情况不一样了,行事一定要注意一些,把握好与人交往的分寸。” “表哥,你再我敲我头,我可要生气了!”凤清歌摸了摸被敲歪的发簪,并道,“还有,这句话的原句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不是什么小人难防。” 外面的人再狠毒,她至少还有个防备。 家里的……那可是曾要了她命的! 凤钦就是赤果果的家贼,偷了她父亲的右相之位,还有凤家。 “就知道狡辩,”王建绷着脸,结果不到一息就绷不住笑了出来,“好了,是我记错了。” 说完,又多看了她头上发簪一眼,“表妹,你这发簪是哪里买的?怪好看的。” 雕琢成桃花样式的发簪不少,但都没有这一个簪子精致亮眼,那粉色的玉质与桃花搭在一起,可谓巧夺天工。 卫无忌正静静看他表兄妹二人斗嘴,眯眼看向凤清歌头上,然而仔细一看,他的表情凝滞了。 这…… 是桃夭簪? 她,跟烨王? 卫无忌的心刹那凉了下来,少年的情愫之花还没绽放就快要悄然枯萎,他紧紧地看向凤清歌,等着她的回答。 “表哥,你真是……”凤清歌没想到呆鹅表哥有了心上人,居然连这种小细节都能注意到,她轻咳一声,“这是天工阁的发饰,名为桃夭,是别人给我的谢礼。” “谢礼?”卫无忌声音低的仿佛呢喃,“玉石定情,谁会拿玉簪当作谢礼。” 他最崇拜的人,看上了他看上的姑娘! 卫无忌一贯潇洒,这会儿却连个笑容都挤不出来。 凤清歌尴尬,她和烨王可能是熟了反而没有别的遐思,原本她对这位光风霁月的大夏战神还有崇拜,但相处之中宇文烨说话过于直接,每次都狠狠地刺她。她大多情况下不生气,但偶尔也会气闷,如今已经彻底当他是朋友和师兄了。 再者,她很清楚,对方对她并没有什么男女之间的特殊想法。 况且,她不是什么神仙妃子,前世早已经嫁过人,对象还是宇文烨的侄子,她哪来的资格与自信,染指这样一位人人崇敬的英雄! 凤清歌眼神微黯,淡笑,“确实是谢礼。” 卫无忌观她神色,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信。 她的眼神里面,有黯然,有自卑,有叹息,唯独没有他所想的那种坦然。 她喜欢烨王吗? 卫无忌没有问出口,却从她的眼中得到了答案,一颗心像是泡在初春的池水里面,微微发凉。 很快,那种感觉又缓缓消退。 少年人的喜欢,像夜里的风,来的快去的也快,他是一个理智的人,一时的失落也没有持续多久。 王建没有察觉到短短一瞬间,发生在二人之间的隐晦气氛,得到她的回答,点头道,“原来是天工阁出的东西,怪道如此精美绝伦。” 改日,与温姝出去时,可以去天工阁看看还有没有这样的发饰。 三人聊天之间,评委们的评选已经到了尾声。 很快便有人将统计结果,广而告之。 评委们出的五道题,真正完成的人很少,只有三人。 而其他的大部分只做了三道,或是四道。 甚至还有两人,只写完了一篇文。 第197章 五篇全优 评判规则是将每一篇文按评委的喜好判断投出上品、中品,下品,进行统计,一个上品等于十分,一个中品等于五分,一个下品等于一分。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在场九位评委终于看完了所有文章,并给出了自己的评判。 徐咏盯着人做统计,因早已看过凤清歌的文,也知道她的号牌,竭力压制着喜悦之情不让其溢于言表,直至结果出来。 “可以了,宣布吧。” 为了公平起见,宣布的人,请了长公主府的长史。 长史轻咳一声,高唱道:“参加文比者,共二十七人,文章得分如下: “一号,一优二良一下品,计二十一分。” “二号,二良一下品,计十一分。” …… “七号,一优三良一下品,计二十六分。” …… “十四号,一良,计五分。” …… “廿一号,一良三下品,计八分。” “廿二号……”念到廿二号,长史明显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几位评委,迟疑了一瞬。 “怎么不继续念下去了?”徐咏明白长史因何迟疑,故作不知问道。 长史“哦”了一声,视线在文比的学子们身上扫了一圈,心道一句妖孽,声音拔高几分,唱道,“廿二号,五篇上品,五十分!” 凤清歌凤眸一亮,眼中光芒潋滟,要得上品必须九个评委中至少八人给上品的评价。 她写的时候尽了全力,却也没想过,能够五篇全优。 她望向评委席,就看到师兄徐咏一脸欣慰与激动。 凤清歌朝他眨了眨眼,不过并不确定对方能否看清。 学子们霎时间脸色都变了。 原以为这么紧张的时间,这么偏的题目,大家都写的很差。谁曾想中间居然出了这么一个妖孽,这么短的时间里面写出五篇高质量的文章,竟让九位评委齐齐给了上品。 如此以来,成了他们所有人都跟一群庸人傻蛋一样。 这会儿,剩下几个人得了多少分,大家再没有心思去听,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长史和评委,等他们宣布廿二号学子是谁。 这么多人文比,即使一开始没有说奖励的事,但无论是评委还是长公主府,肯定会有所表示,不会不公布夺魁之人姓名与文章。 而李昱,面色尤为难看。 他自诩京中少年才子第一人,虽嘴上说着不如郭阳之辈,实则从来不觉得同辈之中会有人碾压自己。 然而分数一出,他所有的自傲与自信皆被打到了尘埃了,廿二号一骑绝尘的分数仿佛是一记记狠狠的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不可能的! 怎么可能有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写出质量如此之高的文章! 假的,要么就是此人作弊,要么就是这些评委胡乱评分! 不同于学子与文人的焦灼等待与质疑,评委们早在登记的号牌册子上看到了廿二号是谁,便震惊得险些坐不住了。 要不是众人看出了这五篇文章风格统一,没有旁人操刀执笔代写的痕迹,几乎就要怀疑她提前做了准备。 长史宣布期间,九位评委的目光忍不住频频看向凤清歌这一片位置。 “来人,将诸位学子的文章贴出来。” 长史说完,便有下人手脚伶俐,把一篇篇文章贴在柱子上,供人观阅。 学子们脸一阵热,自己写了什么东西,自己心里最清楚,那种狗屁不通的玩意儿贴出来,被人看到肯定会被人耻笑的。 不过这种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紧接着,所有人一拥而上,冲向了张贴廿二号学子文章的柱子处,挤作一团。 众人甚至有些庆幸,抽牌时是单个抽取的,写文章时又互相不能交流,除了自己的号牌,旁人是几号谁都不知道。 现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廿二号身上,谁还有心思管其他人写的怎样? 什么,也有人写了上品? 抱歉,五上品只有一个! 凤清歌看着众人挤在一起看自己的文章,更甚者还有人高声念出来,大声叫好,不由一阵莫名羞耻。 不过,当第一篇文念完,她的内心便没有什么波动了。 念就念吧,文人不应该就是这样吗? 长史和评委们给足了时间,等着众人观完,才道,“此次文比,夺魁者为廿二号学子,各位可有疑惑?” “……” “没有!”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对于天下文人来说,不同喜好决定了文章的审美。 没看到文章的时候他们确实还有质疑,可真正当看到那五篇行云流水的诗词文赋,就再也生不出任何的负面情绪。 廿二号,确实很神! 尤其是最后为画而赋的那一篇拟古乐府诗,《代悲白头翁》配上水墨色的桃花树下红颜老的图,无论意境还是情韵,可以称为神品了。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洛阳女儿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 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 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 光禄池台文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 一朝卧病无相识,三春行乐在谁边? 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 但看古来歌舞地,唯有黄昏鸟雀悲。 从妙龄女子写到白发老翁,咏叹青春易逝、富贵无常,构思独特,抒情宛转,语言优美,音韵和谐。 诗的前半写洛阳女子感伤落花,抒发人生短促、红颜易老的感慨;后半写白头老翁遭遇沦落,抒发世事变迁、富贵无常的感慨。 诗的开头两句,描绘洛阳城东暮春景色,繁华的都市盛开着艳丽的鲜花,满城春色,生气勃勃,令人心醉神往。不仅切了题目中的韵脚的“花”,更是为下文表达的对大好春光、妙龄红颜的憧憬和留恋,对桃李花落、青春易逝的感伤和惋惜做了铺垫。 最为绝妙的是那一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第198章 松林郡王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的颠倒重复,不仅排沓回荡,音韵优美,更在于强调了时光流逝的无情事实和听天由命的无奈情绪,真实动情。 直至末句,往日繁华热闹的游乐场所,如今只有几只离群的鸟雀在清冷的暮蔼中发出几声凄苦的悲鸣,最后一个“悲”字,是此诗的基调。 原来,咏花诗还能写成这样子。 这些才子文人们平时没少做过未付新词强说愁的雅事,亦曾上清楼写艳词以花喻人,亦曾写闺怨词以花渲染闺中少妇之愁,但这样的文他们何曾见过,更别说写出来。 老天在上,之前想都想不到诗文可以这么写! 李昱气得冒火,周围人一口叫好,让他连挑刺的机会都没有。 余光瞥见不以为意的凤清歌,他眼珠子一转,冷哼一声,“凤大小姐,看你的样子,似乎是对廿二号夺魁有所不服,有什么见解,不妨说出来大家听听。” 凤清歌回视,稍微一想,便明白了李昱的心思。 他暂时不知道廿二号是谁,想借着她踩一下廿二号,顺便羞辱自己撒撒气,啧啧。 她淡淡笑了笑,不以为意道,“怎么,郡王是廿二号吗,连旁人神色都要管。” “……”李昱面色一滞,见大家都看向自己,期待又好奇,甚至还有几人目含敬佩,更是心梗得不行。 他暗暗深呼吸了几下,挤出一个笑容,“廿二号文章精妙绝伦,堪称完美,我写的不好,哪敢冒认号牌。” 这里若是天清楼,或许自己还有机会,暗箱操作一下,把这个名抢过来。 可上面做的全部都是国子监,太学的夫子,还有朝廷里做官的大人,周围的看客里面更是不乏富贵之辈。 号牌册子早有登记,他要是真这么做,恐怕不到明天,自己冒充春日宴文魁的事就要扬遍整个京城文人圈子了。 有心,无胆。 “哦。”凤清歌冷淡地应了一声,“既然你不是,就不要管这么多,廿二号还没说话,你这么急着跳出来,不知情的还以为你要拿我当筏子反驳诸位评委的评选结果。” 贱女人!李昱恨得牙痒痒,这女人心机太深了,居然猜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干笑一声,随后又调整面色与表情,谦逊道,“凤大小姐哪里的话,只有那懂不懂文章好坏的人,才会质疑,本郡王好歹读了十数年书,对这等罕见的文章只有敬佩的份儿。” 接着,他又故作关切地问道,“对了,凤小姐你这么冷淡,是因为没写好吧。没关系的,得了一分也不算什么丢脸的事,你是圣上看中的女弟子,又是奉旨进国子监做学问的,往后听课时再认真些便是。” 他这一番话说完,周围静悄悄的。 评委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莫辨。 部分学子们则像是多了发泄郁闷的出口,尤其太学的学子向来与国子监不和,脸上的鄙视之色,几乎都要化为冰渣打在凤清歌的身上。 “你就是十四号啊,一个时辰做了一篇文章,还写的那么烂,来这里是专程看男人的吧。” “就是,我要是你,我都要羞愤自尽了,哪还有这么厚的颜面站在这里!” “我就知道你这个国子监学子名不副实,耍了什么肮脏手段蒙骗圣上?不如说出来,也让我等长长见识。” …… 难听的话,一茬接一茬。 凤清歌面色平静,眼底有淡淡的厌恶。 就这些人,平时号称大夏的栋梁之才,浅薄无德,肆意嘲讽他人,真是烂到骨子里了。 太学的两位评委听到李昱的话,就知道要坏菜,一开始想要阻止他们继续说下去,却被国子监夫子和其他人故意用话题拦住,这会儿越听越尴尬,恨不能找一个地洞钻下去。 “写得文章那么烂,凤大小姐,我看你还是回家……” “够了!”人群中,一个湖蓝色锦衣、白玉发冠的男子面色酱红,两眼含怒大喊道,“原来这就是太学学子的品行,在下长见识了,从今以后,吾不会再来京城一步!” 男子冷笑,重重掷下身上的号牌,大步加快不回头地走了出去。 而地上的号牌,写的正是十四。 太学的学子脸一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嘲讽错了人。 尤其是知道那人是谁,更是悔断了肠子——清王的三子,松林郡王,比李昱这个潼安郡王还要地位尊崇。 他人在文韬书院读书,十分低调。但谁都知道,这位是清王最受宠的儿子,以后有九成的几率是要继承清王之位,成为蜀地的下一任藩王。 远的不说,且说近的。 清王跟其兄弟关系极好,圣上登基后,更是特意降了数道恩旨,给予清王在封地内最大程度的管辖之权。 对于这位松林郡王,圣上更是宠爱有加,前几天还赐了京郊的一座庄子,据说价值四万两。 惹了这位,绝没有好果子吃。 那松林郡王刚刚更是一怒之下放了话,说要离开京城,圣上怎么可能会让他带气离开,受罚的只有他们这些口无遮拦的学子! 这么一想,五位太学学子皆悔不当初,埋怨地扫了李昱一眼。 要不是李昱误导,他们岂会犯下这种错! 李昱脸黑了几分,恨得咬牙切齿,他怎么会想到,这十四号不是凤清歌而是松林郡王。 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任由他指认而不反驳,就是为了让他们得罪松林郡王,好坐收渔翁之利,就应该被千人睡万人骑! 凤清歌听他们终于闭上聒噪又卑劣的言论,挑了挑眉,将目光从离开的松林郡王身上收回。 呵,意外收获。 周围看客也看不惯他们这样的行为,对这几个太学学子指指点点。 上面的太学夫子终于忍不住了,心中无比后悔采用这样的方式进行文比,才导致他们评了那廿二号为上品,还黜了松林郡王的文章。 这下好了,他们太学的学子不仅文章上比不过人,品行更是暴露给所有人。 第199章 可耻 太学的夫子们丢了颜面,到底还是要脸,眼睁睁看着学内教出来的学子不成器不说,又公然讥讽一个姑娘家。 若是这个姑娘,真的只得了一分,那倒也罢了。 可她就是廿二号,写了五篇上品文章,用实力说话,将在场所有的青年才子全部压在她之下。 这下面子和里子彻底丢尽了。 “行了!”两位夫子扫了学子们一眼。 多余的话他们没说,而是挂上笑脸看向凤清歌,慨叹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原以为,像秦大儒项状元十分罕见,百年难得一遇,不曾想偌大的京城,竟真出了这等奇女子。凤大小姐,你很优秀。” 凤清歌面色淡淡,微微点头做回应。 没有言语谦虚推让,就这样坦然地接受了对方的夸奖。 李昱头皮一麻,要是凤清歌写的一般,夫子肯定不会特意把她单个提出来夸奖,之所以这样说的可能只有一个! 他心里一阵慌乱,焦躁。 一气愤和无力的情绪在心里四处冲撞,让他显得面目莫名狰狞。 国子监的夫子笑容很是真诚,没有说这些弯弯绕绕的话,直言,“凤学子,说实话,之前祭酒大人将你破格招收进来时,我这心里还有些不舒服。不过你今天用你的实力证明了你自己,你确实是是国子监最优秀的学子之一。这五篇上品文章,看的我可谓是酣畅淋漓!” 轰! 这句话一出,在场不知情的众人面容全部改色。 就算是王建和卫无忌,也露出震惊的表情。 “清……清歌,你写了五篇尚上品文章!”王建惊异而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表妹的才学如何,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以前就一直觉得她深不可测,文会上虽然从不主动将文章给众人观阅扬名,可即便如此,自己熟识的几个好友都对她敬佩有加。 今日可算是知道她的实力深浅了。 那些题目他看过了。 一个时辰之内,纵然能够写完,却也绝没有信心得到五篇全部上品。 她可是用了半个时辰啊! 才思之敏捷,才情之出众,文字之优美,用天才已经远远不足以形容她。 王建忽然想起来,祖父之前说过,清歌生父曾是大夏有名的文魁,十四岁的时候便凭着一篇文章名扬四海。 她,这是继承了她父亲的才智吧。 王建既为她高兴,心同时生出了一种压力,毕竟有这么优秀的表妹,自己这个做表哥的也不能太差。 卫无忌则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心里暗暗在想,若是她和烨王殿下二人还没有互通心意,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李昱得到了夫子的肯定之言,气得脸都歪了,终于没有忍住,大声叫了出来,“不可能。她怎么可能会写出这样的极品文章,必定是有人在为她操刀。” “……” 上首处,九位评委面色一顿,看着这个出口污蔑魁首的年轻人,一阵无语。 “潼安郡王,你没有亲眼见着旁人为凤学子操刀写文章,就不要随意揣测,污蔑他人。这些题目从前没有出过,且她刚刚写文章时,我全程盯着,怎么难道还有人隐形了,偷偷给她写文不成?”徐咏面色冷淡地道。 国子监的两位夫子也仗义出言。 “正是,这么短的时间内,京城中若真有人能写出五篇风格统一的好质量文章,必然是名声赫赫之辈。这样的人又岂会为他人操刀执笔?” “确实,而且这行文风格,并没有与哪个出名文人相似。如果说真有的话,那也只有十几年前的金铭……”国子监夫子刚说出金铭二字,突然反应过来,含混着略过了这个人名。 在场超过二十五岁的,基本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金铭公子,前右相凤铉,那确实是惊才绝艳之辈。 他的文章风格多变,行云流水,气势诡秘又豪壮,往往一气呵成,读起来酣畅淋漓,常常令人发汗。 曾有人说,但凡得了风寒之人,只要读金铭公子的文章,不用吃药便可以痊愈。 这凤大小姐,与凤铉同是一个凤家,她拥有凤家的血脉,肖似其伯父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不管怎样,这潼安郡王质疑的行为过于不合时宜,不仅没有让人觉得刚直,反而显得肚量狭小,心肠邪恶。 “……”就连太学的两位夫子都面上无光,他这句质疑可谓彻底丢尽了太学的脸。 李昱双目赤红,才不管这些人说了什么,刚刚写了文章的手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疼痛,他根本无法容忍这个心肠歹毒的贱女人踩在自己身上。 “她一个十四岁的闺中女子,读了多少本书,通背过诗经楚辞了吗,学过四书五经吗,看过几本正史,唱过几本韵律,你们信她,我可不信!” “那你想怎样?”徐咏冷着脸,“让凤学子自证吗?若是由我们出题重新再写一篇上品文章,到时候你又不认账了,继续空口无凭的污蔑她吗?” “……”李昱无言,心思百转。 上品文章岂是那么好写的? 她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从哪里偷来了这么几篇文章,让这些夫子失去了理智,连质疑的态度都不表。 李昱咬牙,想了想后,道,“可以,但必须是由我来出题。” 凤清歌轻轻笑了出来,眼中多了几分轻蔑。 她还以为这人有多大的本事呢,吹嘘的文名显赫,实则写不出好文章,还不允许旁人写出好文章。 “郡王,按照春日宴以往的文比规则,可没说魁首还要写文章自证?难不成因为我是女子,就必须不如男子?” 一些人面色不好看起来。 “就是,输不起就不要参加嘛,当场出的题目,当场做的文章,竟然还有人质疑有人操刀,是脑子里有屎,还是内心龌龊,习惯了自己让人操刀,以至于对旁人的本事都报以怀疑?” “我大夏的奇女子多了去了,如今京里出了凤小姐这样一个优秀女子,没想到,连接受的态度都摆不正,可耻!” 第200章 损人不利己 文人好颜面,正统的君子儒生,从不恶意揣测别人。 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话里的意思,无不透露着是潼安郡王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李昱面色黑沉似煤,他不知道凤清歌这个臭女人,到底给这些人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让这么多人为他说话。 他紧了紧拳头,干笑道,“各位!在下并非嫌弃凤小姐的女子身份,我也知道我大夏有很多巾帼不让须眉的女文人。” 顿了一下,他一脸正色道,“只是,学问这种东西是通过一日一日锲而不舍的学习得来,不是凭空就能练成。为了公平起见,我就算枉做小人,也得让在场诸位知道,本次春日宴的魁首,乃是实至名归!” “凤小姐,你说是也不是?”他嘴角勾起一抹笑,虚伪之中带着几分挑衅,看向凤清歌。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郡王了?”凤清歌无声嗤笑。 “谢字当不得。”李昱摆摆手,道,“我也知道,我今日说出这样的话,会让凤小姐生气,可是与其来日让众人质疑你的文采,不如今日做足证明。毕竟这五篇文章写得水平极佳,万一突然有人冒领,平白让别人摘了好处。” 几个评委思索了一下,有些被说服。 “那要不再考一下?” 唯有徐咏和国子监的两位夫子清楚,这人字字句句都是在指责凤清歌的五篇文章来路不正。 “老夫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哪一届魁首需要自证自己的实力?”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荒唐至极!” 其他评委又有些动摇。 这五篇文章本来就是最好的说明,从春日宴写到地龙翻身,这是新近发生的事情,世上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难不成她还能提前知道这五道题不成。 “我觉得需要证明。” “哎!今日有人质疑人家不就是因为这凤小姐是个女孩子,从古到今的天才不胜枚举,只有庸人,才会质疑他人!” 这句话一出来,其他人也不好说了。 李昱拳头咯吱吱作响。 “我这也是为了她好……” 凤清歌面色平静,不予回应,眼里讥讽之色更甚,李昱这句话一出来再要为难到自己就不可能了。 他要是公明正大地说出自己的怀疑,坚持要再次考较,在场的人或许会因为他的态度而加试。 但他说话这么虚伪,言不由衷,摆明了是因为某些恩怨而刻意为难,两位夫子岂会不站在自己这边,为自己说话。 果然,国子监的两位夫子终于看不下去,冷着脸道,“凤清歌是我国子监的学子,你们质疑她,就是在质疑我国子监。怎么只允许太学出天才,不允许我国子监招人中龙凤?” 言辞锋芒直冲太学而去。 太学两位夫子脸色一僵。 或许是因为今天丢的脸太多,这会儿心里倒没有太多难堪的感觉。 “两位想多了,我们当然相信凤学子。” 事实上,要没有李昱开口,谁能想到怀疑文章作者呢。 “夫子……” “闭嘴!”太学夫子冷喝一声,目光冰冷地扫了李昱一眼,里面满是警告与不悦。 郡王虽是王爵,可是太学从来不乏身份超然的人,他们这些夫子大都出自富贵人家,平时也常常能和朝廷上的官员说上话。 他说话做事不为太学考虑,他们又何必给他留体面。 李昱脑子早已经被嫉妒冲昏,见夫子呵斥自己,不仅没有住口,反而冲动地喊道,“这文章一定是她让别人写的,她入国子监不到一个月,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功底?我要求对她进行考较!” 为了这么一件事,前前后后缠斗这么久,众人一开始的兴致也被败尽。 要不是刚刚看了五篇上好的文章,都忍不住想要离席而去。 长公主府的下人得了长史的指示,也悄悄去往女宾处,去寻长公主。 “郡王,如果这世上每一个人都可以空口无凭,怀疑旁人,然后还要别人自己来证明自己,我大夏的律法规矩何在?公平与正义又何在?”王建愤愤不平地质问道,心中也为清歌表妹感到委屈。 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仗着自己有几分权利,就肆意的践踏他人尊严。这种人拥有显赫的身份,对于其他无辜的人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谁都不知道,不公正何时会落在自己身上。 正如十天前的他,和现在的表妹。 但他不知道,凤清歌其实并没有丝毫委屈,甚至有些想笑。 看着李昱像疯狗一样攀咬自己,她的内心平静如水。 她附身行礼,面向评委席,道,“还请诸位评委长辈,为清歌做主。无论是加试还是别的方法自证,我都接受。” 她的表现,像是一面镜子一样,更照射出了李昱的狭隘与不能容人。 太学的夫子互相看了一眼,眼中皆有叹息之意,这么优秀的一个学子,即便是女子,将来成就也会无可限量。 如果她进了太学就好了。 四年后的春日大比……不,或许不用等到那个时候,从明年起,接下来三年的春日大比,他们太学一定会强压国子监一头,占据稳赢的地位。 “李昱,评选的权力不在你身上,你的文章写的还行,但对上在场的诸位学子,并不算出类拔萃的那个。与其费尽心思的踩踏人一脚,还是潜心做学问,提升自己的文采与底蕴。凤学子就是此次的魁首,诸位,我们可以发奖励了。” 周围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来春日宴本来就是为了放松,结果没想到,一场小小的文比,就搞得乌烟瘴气,让人心生烦闷。 还好,太学的夫子拎得清。 不然,真要加试了,必定会“名扬京城”。 来年,说不定连学生都招不到了。 谁都清楚,这场文比根本没有作弊的可能性。 可偏偏潼安郡王被嫉妒蒙蔽了双眼,非要找人家的麻烦。 这种人,典型的损人不利己。 太学的其他学子这会儿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回想自己刚刚的丑态,不由一阵牙疼。 完了…… 第201章 我要举报 太学和国子监作为大夏最顶尖学府,二者之间一直存在着竞争。上到两座学院的夫子,下到学府内的学子,皆有碾压对手之心。 但国子监很久没有出过什么经天纬地之奇才。 这几年太学则有好几个作文章作诗的天才,春日大比之中,国子监每次都赢得很艰难。 像这样以碾压的姿势,赢过对方的情况还是近年来的第一次,即便只是春日宴的一次小小文比,两位夫子和几位学子依旧十分志满意得,露出了笑脸。 “圣上驾到!”众人刚刚平静下来,园中忽然传来侍人的唱声。 今上居然来赴春日宴了。 以前的春日宴,可从来没有帝王出席的前例! 众人知道圣上与福宁长公主关系极好,但是当听到圣上出席这种宴会,还是为之惊讶。 凤清歌愣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和众人一起行礼,迎接帝王。 出乎意料的事,来的不仅有成德皇帝,左右相,以及朝堂上许多官员都来了。 正巧刚刚下人请了福宁长公主过来。 “皇兄,你来之前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啊?”福宁长公主穿着简单不失贵气,受宠若惊的地道。 她皇兄自从登基以来,便日理万机,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公务,光批阅案牍上的奏折公文,就得花上大半天的时间,更不用说还要例行上早朝,给太后请安这些常务。 属于自己的休息时间,少得可怜。 仔细算来,顶多就三个时辰。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所以福宁尽管寡居数年,常有烦心事,甚至前不久被夫家人欺上门来,却从来不拿那些私人的事情去劳烦皇兄。 这次春日宴,她也只是依着皇兄的嘱咐给了九皇弟请帖,并往宫里送了些花。 谁曾想,皇兄一声不吭地带了这么多大臣来。 不管他是因为什么,但这个行为正是在向众人宣示——这是他的皇妹,谁都不能欺负! “正好有空便来了。”成德皇帝敦和一笑回了皇妹,视线从下跪众人身上扫过,在掠过自己的小徒弟身上时,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与喜爱。 “平身,今日是赏花宴,朕刚下朝,便借机出宫来与民同乐,大家无需多礼。” 见到这么平易近人的帝王,在场的人皆面露激动。 虽然都是京城中人,与天子同住一个城下,然而帝王深居内城,平常人除非有特殊机缘,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皇上。 至于看起来前途无量的国子监和太学学子……首先得通过朝试,在通过数年的宦海沉浮,纸质爬到五品以上,或许还有机会;而五品以下,无诏是不允许进宫的。 也正因为如此,凤清歌奉旨入学一事,一开始便惊动了整个国子监。 好在她足够争气,入学时的文章就折服了一大批人,否则,所要遭受到的冷待,就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了。 “丫头,过来。”成德皇帝说完这番话,直接朝徒弟招手,丝毫不吝啬于向众人展示他对于凤清歌的宠爱。 凤钦脸僵了僵。 谢導眯眼,端详着这个女孩子的面容,若有所思。 凤清歌灿然一笑,落落大方地上前,复又道,“清歌拜见师父。” 成德皇帝面上笑容愈发和蔼,“朕刚刚听闻,园内举办了文比,你参加了没?” 国子监的夫子相视一笑。 一来就问这个,看来圣上对这个御前弟子并非随意封赏,而是真的放在了心上,当成徒弟督促了。 凤清歌“嗯”地点头。 “考的如何?” “尚可。” 成德皇帝一听,眉头微微上挑,“尚可是什么东西,朕是问你考了第几名?” 凤清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头,道,“勉强考了一个魁首。” 这话一出,凤钦的眼里闪过一道精芒。 其他大臣们纷纷祝贺,“在春日宴拿魁首可不容易呀,恭喜圣上收得一个天资绝佳的好徒弟。” 吹捧之言,一个接一个。 若是换做寻常人,早已经神魂颠倒,飘到天上了。 “侥幸而已。”凤清歌面色平静,甚是清醒,自谦了一句后又补道,“正好,地龙翻身的时候,我在城外,见过其中情况,所以才能够言之有物。各位学子的才华都不在我之下,今天心思都在赏花上,所以才让我拿了一个头筹。” 她有过目不忘之能,从小到大看的书本基本能够复述出来,而凤家最不缺的就是书。李昱之前提出的疑问确实没有问题,无论是骈文或是辞赋,皆对韵律有所要求。 而那些词韵,她早已背的滚瓜乱熟。 只要有了思路,写起来就如水之就下,洋洋洒洒。 这一番话,让刚刚参加文比的学子们听得心情通畅,一扫颓废之态。 这些人看了一眼凤清歌,又扫了扫潼安郡王李昱,谁强谁弱,谁好谁坏,谁高谁低,在这一刻彻底分明。 李昱却又一次抓到了漏洞,见皇上在此,高声道,“皇伯伯,我要举报凤清歌作弊!” 成德皇帝刚刚还心情畅然,这一句不合时宜的话一入耳,瞬间面色冷了下来,目光落在李昱身上,眼神冷了几分,“你是?” 李昱没想到皇上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脸不由得涨红,不过对于凤清歌的仇恨让他的注意力没有集中在这上面,羞耻的心情只是一闪而过,便被恨意和报复心压过。 他大叫道,“小辈是潼安郡王李昱,也是参加这次春日宴文比的太学学子。皇伯伯,凤清歌她勾结评委提前得知试题,暗箱操作,这个魁首,她得的名不正言不顺!” “嗯?”成德皇帝下意识的扫了一眼徒弟。 凤清歌耸耸肩,一副老实的样子。 什么暗箱操作勾结评委,李昱还真敢说。 虽然徐咏师兄做了其中一个评委,但这些题目她确实做题前才知道。 前世她没来春日宴,根本不知道有文比这回事,更别说关注这些东西。 那时候她落水后受了寒,整整在家待了一个多月,才能够出来见风。 第202章 我出题 当然,前世的表哥王建也没有参加。 重来一次,有些遗憾得以弥补,凤清歌的心情却不是从前那般了。 或许是因为眼界变了,亦或许是因为所求的东西更远大,她抱着检验自己与同龄才子的差距而来,所走的路已经和女宾区的那些待字闺中的少女截然不同。 她看了一眼李昱,道,“郡王从来都是没有证据就肆意去污蔑旁人的吗?” “证据,你刚刚不说了吗,你正好经历过地龙翻身,”李昱恨的牙痒痒,一字一句道,“本郡王实在想不懂,这世上岂会有如此巧的事,怎么这么多学子里面,偏偏你就经历过地龙翻身,又偏偏只有你是国子监派来的?” 他这句话,已经不单单是在质疑凤清歌了。 直接是将矛头指向了国子监。 国子监的两位夫子面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心中怒火如浪潮一般汹涌。 “潼安郡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我国子监故意提前泄题?” 两人一前一后发问。 其他七位评委包括徐咏都莫名其妙,看李昱的眼神跟看一个无脑傻子一样。 题目是他们商量得出的,主导者是翰林院的徐咏大人,国子监和太学的夫子为了避嫌,出题时根本就没有提什么建议。 “小郡王,本官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阴谋论,不过很抱歉地告诉你,刚刚出题的时候,国子监这两位夫子自始至终没有发言。”徐咏呵呵一笑。 国子监的两位夫子也冷哼一声。 “无能之辈最是聒噪,老夫从前听你有几分才名,以为你是虚心做学问的苗子,听说你第一次没有通过国子监考试,当时还有意收你为弟子,让你以真传弟子的身份入学,谁料你一声不吭去了太学,幸好……” 这位夫子名张子昂,在国子监不算无名之辈,名声仅次于几位大儒和祭酒。 太学的两位夫子脸垮了下来。 “张兄,你这话怎么说的,他来我太学也是凭着真才实学考上的。” 不带这么幸灾乐祸的。 二人这会儿有心管无力出手,李玉显然是失去了理智,当着圣上的面,都敢胡言乱语,胡乱攀咬。 这没有证据的事情,能空口白牙地混说吗? 况且,早在他第一次出口之时,他们心中就很确定,不可能有人在题目上做手脚的。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无奈。 平时看着还挺聪明的一个人,到了关键时刻就露出了底蕴,不仅心眼小,还蠢。 成德皇帝疼爱凤清歌,但这种事情,他当然不会直接站在弟子的立场上,而是看向那些个评委,道,“谁来说说事情原委,朕也很好奇,好端端的一个文比考较怎么就扯上了暗箱操作?” 国子监和太学的夫子都没有出头回复。 一为避嫌,二来前者气得说不出,后者羞得无言。 徐咏便将文比前后的来龙去脉一一说出来,最后垂首,自责道,“是臣想要考较一下他们对于时事的洞察能力,提出这个建议的。若是出一些常规的题目,也不会落下这样的话柄。” 朝臣们当然不相信李昱的话。 包括李昱的父亲。 其父李享虽是驸马,却有文职,此刻正盯着不成器的儿子,眼神冷厉,只是帝王正在问话,他暂时不好插嘴,只能用眼神警告他。 可惜,李昱对于这个父亲,没有半点的孝顺之心,更无半点的尊敬之情。 甚至还因他的这个态度,而更加暴躁。 他强忍躁怒,再次道,“反正我不信,文章是凤小姐写出来的!” 成德皇帝看出来了,这小子就是故意找弟子的茬,他心里不舒服,看着李昱的父亲也来了火气。 教子不严,该罚。 当着众臣,他丝毫不掩饰袒护弟子的心,沉下面色,道,“依你的意思是要重新考较吗?” 小清歌学习这么认真,论天资聪颖,又丝毫不逊于她的父亲,写出再好的文章都不为之奇怪。 等待会儿证明了徒弟的清白,他一定要重重的惩罚着父子两人。 成德皇帝丝毫不觉自己迁怒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李享察觉到帝王的不悦,心里一阵苦笑,头低的更低了。 自己的孩子自己清楚,这个儿子性格乖张,看似温润如玉,实则内心暴戾,常常因为一些小事而迁怒旁人。更甚者,嫉妒心还强。 像极了他的母亲。 后宅之中,那些大大小小的意外,有哪一次不是他做的? 然而,他的妻子是位郡主,且颇受娘家宠爱,自从入了李家的门后,每每都是强压他低头。 他很明白,有些事情,追究的太清楚了,反而会引起更大的矛盾。为了后宅安宁,他大多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管教儿子的事情,他也从来不怎么插手,都是由着妻子的性子来的。这下好了,他当着帝王的面都敢大放厥词,看来…… 李享眼神闪烁了一下,失望之中又夹杂着一丝丝的侥幸——毕竟只是少年人之间的嫉妒,尽管有些丢人,可不是什么太重的错。 等得了这一次教训,相信妻子也会对他严加管教。 李昱点头,道,“必须考较,我要求由我来出题。” 成德皇帝看了一眼徒弟。 凤清歌点了点头。 “可。” 有皇帝发话,考较便要重新来一次。 凤清歌笑了笑,忽然开口,“那么俊王的意思是只考我一人,还是大家都来一次?” 李昱面色一僵,他又不是完全的蠢,立马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要是都考,那他得罪的人必然更多。 可若是只考凤清歌一个,那不是明晃晃的在告诉皇上,自己针对这位御前弟子? 无论结果如何,事后必定会受帝王冷待。 他虽然只是一个太学的学子,可是以后还是要撑起家门,继承家业。在天子脚下得罪皇上,这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李昱犹豫了片刻,看了看周围的其他学子,再想起松林郡王因为自己的无心之失而羞愧离场,眼神一闪。 第203章 一个字 “都考!”李昱思前想后一番,做好了决定。 这个决定一出,意味着推翻了之前的那场文比,刚刚大家的努力也像是个笑话一样,无论是评委还是参加考较的文人个个面色愈发不佳。 凤清歌明白他心中的忌讳,却不打打算他这样容易地算计旁人,况且她也不想因为自己与李昱的恩怨将其他人都拖入水中,笑盈盈看他,“郡王也考吗?” 李昱对上凤清歌冷静的目光,愣了一下。 出题人不下场,下场人不出题,这是规矩。 让所有人重新做题,便是重做文比。 如果他要出题的话,那就放弃了文比…… 这个贱女人,接连提出的问题是要将自己放在火上烤啊,偏偏他这会儿脑子乱的很,根本没有办法清醒地思考。 李昱眼睛微微泛红,深呼吸了几下,道,“我只考你一个人。” 这话一出来,李享脸沉了下来。 他就知道这个镊孽,除非是跟人有了私人恩怨,否则绝对不会在这种场合故意针对一个人。 跟一个小姑娘斤斤计较,他还真做的出来。 成德皇帝倒是明白了,这小郡王是跟自己徒弟有矛盾,且还不浅。 他面色淡淡,道,“如此,清歌你就应下吧。朕下圣旨让你进国子监学习,这都大半个月了,应该也小有成绩,今日便亲眼看看你是如何写出好文章的。” 凤清歌丝毫不惧,微微一笑,“那师父就看好了。” 他们二人之间和谐的关系,使得在场所有人都心生惊讶,包括福宁长公主。 圣上并非慈父,可对待凤清歌,态度十分之好,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是凤清歌的父亲了。 凤钦目光隐晦地看了几眼,心中警铃大震。 成德皇帝笑笑,转而看向李昱,眼神瞬间没了温度,“不是说要出题吗,快点。” 来自帝王的压力落在身上,李昱纵然已经做好了准备,还是心慌意乱起来,唯今所有的底气,便在于凤清歌作弊了。 只要接下来能证明她写不出锦绣文章,之前的五篇文章是旁人写出来的,那么圣上就会失去对她的宠幸,自己也不会再受责备。 李昱强自镇定下来,心中飞快的思索起来。 很快,他想起来来自书上的一个题目。 那本书是一本先贤孤本,里面录了不少偏门的题目,只要出出来,她凤清歌就算会写一点点,也会瞬间慌乱,毫无头绪。 “我要求你在半个时辰内,用同一个字写一篇文章,只能是叙事的杂文,不可以使用骈文辞赋。” 题目一出,评委和官员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刚刚文比的学子都气笑了。 “太无耻了吧,出这么难的题。” “他一边口头质疑着凤小姐找人代写,可偏偏出题的时候又不出辞赋和骈文,这么前后不一,真是小人。枉我以前还觉得他文采博然,算我瞎了眼了。” “就是,用同一个字写一篇文章,我根本就没有看过这种东西。这种歪门邪道的也算是正经题目吗。” 不管大家如何看不起李昱,可圣上已经下旨让凤清歌接受质疑,若是她写不出来,那就糗大了。 这事关她的声誉。 她能行吗? 众人皆期待地看着她,有的希望她能写出来,有的则希望她写不出。 凤清歌笑了,走向亭子,只微微一笑,便提笔写了起来。 季姬寂,集鸡,鸡即棘鸡。棘鸡饥叽,季姬及箕稷济鸡。鸡既济,跻姬笈,季姬忌,急咭鸡,鸡急,继圾几,季姬急,即籍箕击鸡,箕疾击几伎,伎即齑,鸡叽集几基,季姬急极屐击鸡,鸡既殛,季姬激,即记《季姬击鸡记》。 写完第一篇,她并没有停笔,紧接着继续写了起来。 石室诗士施氏,嗜狮,誓食十狮。施氏时时适市视狮。十时,适十狮适市。是时,适施氏适市。氏视是十狮,恃矢势,使是十狮逝世。氏拾是十狮尸,适石室。石室湿,氏使侍拭石室。石室拭,氏始试食是十狮。食时,始识是十狮,实十石狮尸。试释是事。 第二篇写完,她又写道。 于瑜欲渔,遇余于寓。语余:余欲渔于渝淤,与余渔渝欤? 余语于瑜:余欲鬻玉,俞禹欲玉,余欲遇俞于俞寓。 余与于瑜遇俞禹于俞寓,逾俞隅,欲鬻玉于俞,遇雨,雨逾俞宇。余语于瑜:余欲渔于渝淤,遇雨俞寓,雨逾俞宇,欲渔欤?鬻玉欤? 于瑜与余御雨于俞寓,俞鬻玉于余禹,雨愈,余与于瑜踽踽逾俞宇,渔于渝淤。 然后,是第四篇。 西溪犀,喜嬉戏。席熙夕夕携犀徙,席熙细细习洗犀。犀吸溪,戏袭熙。席熙嘻嘻希息戏。惜犀嘶嘶喜袭熙。 四篇写完,竟然连半柱香时间都没有,凤清歌收笔,看向李昱,似笑非笑道,“郡王出了题,按理说应该你先看的,不过,春日宴的诸位大人,各个博古通今,不如先让他们一阅,省得待会儿,郡王又要说我抄袭飘窃,寻人捉刀了。” 国子监的两位夫子还以为她要被难住,没想到她只是思考了一下,便一开始洋洋洒洒,大写特写。 已经看过她数篇文章,二人再不会觉得她是随便写一通了。 再不给自家学子撑腰,别说其他书院的人看不起他们,就算是回了国子监,其他的夫子们也怕是要给他们脸子看了。 二人硬气道,“我们先看。” 徐咏道,“这次春日宴,评委这个活儿有我们九个人包了,做事情总得有始有终,文章自然应该有我们几个先过过目。” 顿了一下,他扫了李昱一眼,道,“当然,郡王要是担心我们与凤小姐勾连,偷偷帮她换文章,可以全程盯着,本官保证不会暗箱操作。” “……”李昱被你一通嘲讽,我一通嘲讽,火气又起,“是吗?那小子得看好了。” 徐咏愣了一下,而后笑着做出一个姿势,“请。” 成德皇帝坐在另外的亭子里,和诸位大臣们相互看了看,都无比好奇文章到底写了什么? 第204章 你得意了 “圣上,不如让人大声念出来?”凤钦也想知道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小姑娘,偷偷出落成什么样子,面色温和地提议。 众人下意识的看了凤右相一眼。 来这里的朝廷官员,无一不是满腹经纶之辈,对于一个小辈写的文章大家都报以宽容,但其同龄的学子就不一定了。 文人相轻,更何况是个小姑娘。 这种场合一旦大声宣念,万一文章写的有瑕,那岂不是丢人丢大发了。 亦或是说,他对自己的长女十分自信? 这句话正合成德皇帝的心思,他看了徒弟写完后平静而心有成竹的样子,呵呵一笑,随即发话,“好,便依凤卿家之言。徐咏,你来念出来,让大家伙儿都听听。” 一个字的文章? 念出来? 凤清歌顿住笔,止下写了一半的第五篇文,抿了抿嘴唇,哭笑不得,想要出声阻止,又不好开口,不然别人还以为自己露了怯。 “是,”徐咏笑呵呵应下。 不过,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等那四篇文章到手,他扫了一眼,清秀文骏的脸抽搐了一下,愣了好一会儿也没开口。 “怎么还不读?难不成真的是写的不堪入目?”有人开始低声质疑。 徐咏轻咳一声,先自行句读,光这就颇废了一番心力,而后才朗读出声。 阅读声起,众人一起跟着愣了。 一连串的季,让众人连反应的能力都没了,生平头一次,听文章比听到和尚念经还恐怖的感觉让不少人皱起了眉头,恨不能立刻堵上徐咏的嘴。 等到四篇念完,只有极个别人听出含意在憋笑,绝大部分听客一脸茫然。 他刚刚读的玩意儿,讲了什么? 徐咏贴心地为众人解释了一遍,“第一篇,是说一个名为季姬的人养鸡的事;第二篇讲爱吃狮子的施姓诗人错把十头石狮子当成真狮子射杀,吃时才发现……” “原来如此。” 经过这一番解释,众人恍然大悟。 看凤清歌的眼神都变了,通篇只有一个字,却写出了四篇文章,这是何等的才思敏捷。 大夏朝堂上不乏聪明人,可像是这样的天才,依旧少见。 可谓凤毛麟角。 难怪圣上这么宠她。 换做他们,如果家中有这样出色的小辈,竟然也要当成眼珠子来疼的。即便不是自家小辈,那也让人看着心喜。 再者说,这是个女娃,成不了自家的闺女,当自家儿孙的媳妇也可以。 “凤大人,令嫒应该还未定亲吧?我有一个侄子……” “哎,侄子就不要提了,我家次子……” 卫老太师笑呵呵,冲凤钦道,“凤右相养了一个好女儿啊,这种题目换做老夫,恐怕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写的出来。” 人之才思不通,则不能御文如水。 这孩子,天赋之高,是他平生见过第二高的。 凤钦脸色没有过多的喜色,亦没有其他的情绪,微微颔首,“长女自小,便爱读书,家中藏书她看了不少,许是在哪本书上见过,也不一定。老太师莫要夸她,免得她自高自大轻狂起来。” “……”卫老太师笑容淡了几分,眼底飞快地闪过异样,没有继续搭话。 其他大人还以为他只是对女儿严苛,并未多想。 成德皇帝心里对丫头凤清歌更添疼惜,小丫头名义上有这种父亲,当着他这个师父的面,依旧对表现出色的女儿打压,不知道以前遭受了多少不公。 他面上不动声色,没有将对凤钦的怒意与不快表露出来,甚至还应和道,“凤卿家说的极是,这些小东西还没长大,心性不成熟,是得压着点。” “依……”凤钦得到皇上赞同,笑着点头,刚欲开口,就被圣上打断。 “听说这些小家伙们每年私底下举办文会,还评出什么京城第一才女、第一才子,真是狂妄自大到了极点。朕朝中的这些文臣们,随随便便拎出来一个都能写出锦绣文章,稍微打磨便能安邦治国。依朕看,这股风气应该改改了!” 谢導面色沉了下来,瞪了凤钦一眼,他的孙女正是京城第一才女。 李昱的脸更是一黑,下意识地看向人群中的郭铭。 因为春日大比要代表太学出面,这次的春日宴,郭铭只是出来看看,刚刚文比时也没有参加。 但在此之前京城天清楼的每一届文会,得魁首的不是他就是郭铭。 他擅长诗文,郭铭擅长辞赋。 这几年来,他两人的才子之名,京中文人举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今日圣上却将这件事提出来,真就明晃晃地打他们的脸。 “不仅如此,朕看过近些年春日大比的文章,质量一年差过一年,就去年的那些文章而言,放在一个小郡县里面,连秀才试都通不过,竟还有人称赞,离谱至极!” 下面学子文人被说的脸涨红,即便文章不是他们写的,却依旧无地自容。 评委们则赞同地点头。 大夏近些年来文风不盛,这是事实。 按理说太平年间,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可惜,京中不知何时兴起了奢靡之风,连带着影响了文坛。 诗词文赋,染上了一股淫·靡的味道。 文人之间斗诗文,比的不再是用典或是文意,而是用字,看谁的字用的冷僻惊艳。 从前人们喜欢田园诗,喜欢边塞诗,喜欢山水诗,口味纷杂喜好多样。 而今,到处都是闺怨诗,清楼艳词。 写个地龙翻身,也能七拐八拐地扯到姑娘身上,从纤纤玉指写到柔柔柳腰,刚刚有几篇文章,真看得他们眼睛险些瞎了。 那用词之大胆,啧啧…… 难怪久而久之,文会成了郁郁不得志的老文人和出生显赫的年轻世家子弟玩闹之所,反倒是正经的文人不怎么去了。 凤清歌轻笑,再任由师父说下去,怕是在场年轻一代的文人要对他这位君父心怀怨念了。 她扫了李昱一眼,拿起桌上的最后一篇文章,题归正转。 “小郡王,你刚刚出题时,让半个时辰内写一篇叙事杂文,我写了四篇,应该通过你的考较了吧。正好,我还有最后一篇文章,想要赠予你。” 她扬手,将那篇文章递到了李昱面前。 李昱僵冷着脸,扛到这个时候已经到了他的极限,尤其刚刚还被帝王贬训了,负面的想法冲击着他的心,犹如寒冬腊月的风刮入骨头,浑身发冷。 “啊!” 他再也忍不住,劈手打下了那篇文章,红着眼大声质问道,“凤清歌,你踩着我们所有人得了魁首,让我成为笑话,你现在得意了?!” 第205章 好好管教 凤清歌眼看着书纸落地,面上笑容不改,“郡王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 她扫向与自己一同参加刚刚那场文比的学子文人,复又收回目光,眼神冷淡落在李昱身上。 “我遵从夫子的命令,前来参加春日宴,自认并无得罪郡王之举。反倒是郡王,先是讥讽数落,明里称赞实则质疑我进入国子监靠的不是自己的本事,后又正义凌然地要考我。见文比结果出来,又空口白牙地说我找我代写,如今我证明了自己,又要再反咬一口吗?” 不少人亲眼见了来龙去脉,跟着帮腔。 “就是,小郡王要愿赌服输啊。” “堂堂男子,怎能说话不算数。输了就是输了,有什么好辩驳的?” “我看凤小姐也没有什么得意洋洋的意思,反倒是你,一直咬着人家不放。你说你,做文章也做不过人家,口舌功夫又差,只是让你大大方方地认个错,还能少块肉不成!” “御前弟子的文章自然不会差,小郡王不要,老夫要了!” 文韬书院的副院长胡冼自弟子松林郡王被羞辱走后,就一直绷着脸,这会儿见状反而故意一笑,冲门下学子道,“方琪,你去将文章捡起来,顺便给大家伙儿读读。” 当着圣上的面,国子监和太学的学子发生争斗,连他院内的弟子都被充作绿叶当配称,任由太学学子无情羞辱。 身为副院长,他就算不能为松林郡王讨个公道,那也得让圣上对文韬书院心生同情,往后多垂怜书院几分。 学子方琪期期艾艾地环视一圈,见夫子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只能老老实实听从吩咐。 他走到李昱和凤清歌身边,朝凤清歌挤出干巴巴的一个笑,眼中露出一丝丝敬佩。 “凤小姐,你真厉害!” 李昱牙咬得更紧,咯吱吱作响,表情狰狞难看。 这些捧高踩低的狗东西,全部该杀! 凤清歌扫了方琪一眼,微微颔首,没有多言。 文韬书院的人选择在这个时候发作,她并不意外。 先帝晚年的这数年间,任人唯亲,在选拔人才方面常常有破格之举。皇帝师父登基时间不久,无论是太学还是文韬书院等老牌书院,还以为他跟先帝一样,不少人想靠着夺取圣宠圣眷来巩固地位,获取更多的朝政利益与话语权。 不给个教训,他们是不会清醒过来的! 方琪被李昱盯得后背发麻,硬着头皮弯腰捡起文章,刚要看一眼就听到那边亭子传来一道充满威严的男子声音。 “徐咏,这篇你也念念。” 成德皇帝没想到小弟子还留了一篇,惊讶之余笑着发话了,身着玄黑色龙纹朝服的坐在亭子里,一身帝王之气与威严,浑然没将闲杂人的动作放在心上。 “……”方琪露出尴尬之色,手里捧着薄薄的一张纸,像是捧着烫手山芋一样,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看向自家副院长。 副院长胡冼眼神暗了一下,心里闪过无数弯弯绕绕的念头,面上不露痕迹,笑呵呵道,“看我作甚,把东西给徐大人啊。” “哦哦,”方琪忙不迭躬身恭敬地递过去。 国子监的两位夫子嗤鼻,轻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徐咏接过文章抖了抖书纸,轻咳一声,读道:“人人仁人人忍人,认仁人忍人刃人。仁人仁忍人人刃,人忍人人人人仁。忍人仁人任人刃,任人刃人任仁人。” 这次,不需他解释,在场的人都若有所思地点头或摇头。 “可真是个聪颖的小姑娘!”福宁长公主扑哧一笑,遥看凤清歌的眼神中带着和善,“你是凤右相家的长女,以前怎么不来呢?难不成是右相大人的家教太严了?对了,你的妹妹呢?” 这么高的才情,不至于在京城籍籍无名啊。 她那个妹妹凤清韵,一手琴艺都传到自己耳中了,没道理才学更出众的姐姐不被人知。 长公主人在亭中,说的话在场朝臣都清清楚楚的听到了。 李享原本头都埋到桌子底下了,闻言好似大梦初醒,前不久当成戏言的话从脑海中闪过,他蓦地垂下眼帘,以自嘲的语气开玩笑般道。 “右相大人这是在藏宝贝呢!若我家中有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女儿,肯定巴不得全京城都知道。可惜啊……犬子无类,当着圣上的面口出狂言,让诸位见笑,李某在此向大家赔不是了。” 李享素来声誉不差,除了有一对不大好相与的妻儿外,基本没什么缺点,与人往来更是没有值得说道的。 他这话一出,有人立马安慰。 “小郡王正值年少轻狂的年龄,争强好胜了些罢,不算要紧。往后,好好引导训诫便是。” “正是这个理。” 李享点点头,余光敏锐地发现自己说完这句话时,皇上龙颜露出淡淡的悦色,一道灵光自脑海飞快地一闪而过。 他心里浮起一个猜测,又觉得很是离谱,遂顺着刚刚的话,一边继续道一边悄悄观察圣上的神色。 “福宁长公主这个问题问的好,右相您这两位女儿乃是孪生,偏疼长女不爱次女,春日宴让一个女儿参加一个女儿在家,未免有点说不过去了。” 凤钦眼神沉了沉,除了刚刚入朝为官的那段时间,常常有人以各种话术窥探自己的家宅情况。近五六年来,他坐稳了右相之位后,就再也没有蠢货到自己跟前说这种讨人厌的话了。 “李大人说笑了,本官只有两个宝贝女儿,平日里对待他们都是一样的,哪有什么偏疼与不爱的区别。” 李享见圣上面色果然有细微变化,无视了凤钦不快的语气,“这么说来,右相家的两个女儿姐妹关系很好?” 凤钦烦的不行,偏偏李享问了这话一出,圣上看向了自己,似有好奇。 他只好忍着不快,淡淡回了一句,“小孩子之间偶有打闹,到底是亲人,自是亲近友爱的。” 李享“哦”了一声,叹了口气,“就我所知好像不是这样,贵府的两位千金不知因为何故,二小姐把大小姐推入寒潭,害得大小姐丧失了生育能力,这事本月上旬传得沸沸扬扬的。凤大人既然只有两个女儿,就更应好好管教,别等惹出更大的祸,将来徒劳后悔。” 凤钦面色剧变,“李大人,你在胡吣什么!” 第206章 皇室准媳 他呵斥的声音很大,然而已经无济于事,这番令人震惊的事传入众人耳中,赫然引起各种反应。 成德皇帝亦眯起了眼,脸上陡然多了一抹怒气。 福宁长公主与朝臣们既惊又气。 “什么?这小姑娘被妹妹害得不能生育了?” “姐妹之间,有什么不可以好好谈的,何至于此!” “这哪里是姐妹,分明是仇敌呀!” 李享见好就收,缩回了头,对凤钦态度诚恳的道了一句歉,“对不住凤大人,我还以为这事人尽皆知呢,是我不该提及。” 就算昱儿不对,但他也绝不容许那凤家大姑娘踩着他李享的儿子扬名立万! 至于凤钦……呵呵,他而今开始有些好奇凤家的后宅当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 隔着人群,凤清歌依旧能看到凤钦不算愉快的神色。拜重生所赐,她的耳力远胜于从前,故而对亭子里面的言语来往听的一清二楚。 这位驸马李享,看似没有棱角,是个老好人,实际上相当敏锐了,仅仅凭借着些许传言和自己今日与凤钦的态度,便能说出这一系列反击的话。 临了了,还能轻飘飘的把自己摘出去。 是个人才! 她会心地莞尔一笑,并没有因为李享的反击而生气。相反的,她还要感谢他呢。 她和凤钦之间迟早有一场不死不休的争斗,早点让人窥见一二,不是什么坏事。 父亲未必就没有拥垒者,这其中要是有那么一两个人怀疑自己的身份,进而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凤钦的女儿,她也可以更深地了解父亲的事迹了。 王建猜出了她的心思,心底微微摇头。 在他看来,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行为属实不大稳妥。 卫无忌见她眼眸中带着淡淡笑意,桃花眼里掠过讶色,回想起上次在翰墨轩上,她丝毫不加避讳的说自己与妹妹及父母有些恩怨,当时还以为她是因为落水一事…… 看来,并非如此简单。 卫无忌轻摇折扇,探究的眼神在他父女二人身上若有若无地扫了几遍,余光将极个别人的异样神色收归眼底,目光最后落在祖父身上。 这事,他老人家指不定知道些什么。 像卫无忌一样,生出好奇心思的人不在少数。 “……”凤钦被这些探究的眼神盯得心烦意乱,偏偏李享跟个泥鳅似的,说完就道了歉,当着圣上的面,他堂堂右相抓住错处不放,岂不是显得他小肚鸡肠,毫无度量。 成德皇帝冷哼一声,自是没有错过这个光明正大地为自己徒弟出头的机会。 “凤爱卿,你这个父亲就是这般当的?偶有打闹,似你这般轻飘飘地形容,看来即便是闹出人命,在爱卿的眼里也不过是小矛盾了!” 该死!凤钦在心里将李享父子凌迟了数遍,又暗暗深呼吸一口气,稍微组织了一番语言,先是重重叹气,而后回道。 “圣上明鉴,长女清歌落水乃是自己失足,非清韵所为。她身子受损,臣这个做父亲的比任何人都要心痛,然事已至此,唯有遍寻名医为之医治才是最要紧的。 “只是这孩子主意太正,您一降下恩旨,她就不顾身体安危,一门心思往国子监扑。臣看着心疼,也想把她关在家里,好好看病,又不好拘了她。” “至于李大人说的那些话……”凤钦苦笑,“市井传言向来三分真,七分假,大都是旁人胡编乱造的,有人对我凤家后宅之事感兴趣不是一天两天了,想要借此来抹黑臣与两个女儿,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三言两语,就将部分人的怀疑与窥视之意打消了七七八八,所剩无几。 李享眼中闪过一道讥讽,却不再揪着不放。他一个正四品的正奉大夫,虽有上朝面圣之资格,说到底还是一个散官虚职。 右相大人想要给他穿小鞋,那是简简单单轻而易举,甚至凤钦都不需要亲自动手,只要一句话,吏部的那些人就会上赶着给自己使绊子了。 为了以后的清闲,他暂时还是避避锋芒,反正该说的已经说了,剩下的就交给人心来校验。 “清歌是朕的徒弟,朕还盼着将她培养出来,往后嫁入皇室,为宇文家开枝散叶。但愿真如爱卿所言,日后要叫朕知道你偏疼二女,对长女不公,朕拿你是问!”成德皇帝警告道。 “是!”凤钦忍住惊愕,吞声咽气,似是憋屈地应道,然而低头的瞬间,他的那些眼里闪过一道暗芒。 看来圣上暂时还没发现这孽障的身份…… 其他人则又被皇上的话惊到,多看了凤清歌几眼。 嫁入皇家,开枝散叶?皇上公然说出这种话,显然是对凤大小姐期待颇深。 时隔多年,凤家又要出一位王妃了? 众人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圣上的元妻凤饴,虽是民间所出,当年却是纳在了凤家的族谱,由故去老右相认作女儿。 不愧是大夏顶尖文官世家,比起其他家族来,底蕴深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啊! 看来,以后得让家中小辈跟这位御前弟子多做来往了。 至于有碍子嗣,这又不算什么大事,京城中不乏名医神医,仔细调理迟早能好的。总归是皇上金口玉言定的皇室准媳,乘早巴结绝对不会出错。 福宁长公主见状,恰是其时地打圆场。 “好了,小辈们之间的恩怨,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就不要瞎操心了。皇兄,你的徒儿夺了魁首,写出了这么巧思满满的好文章,您作为师父,不表示一下吗?”福宁长公主眨着眼,这么俏皮的神情出现在她脸上却一点都不违和。 “你啊你,宴会是你举办的,到头来还要朕破财,是何道理?”成德皇帝收起那些不快,开怀一笑,将小徒弟叫进亭子,一副老父亲自豪的派头。 就差将徒弟举高炫耀了。 “师父,”凤清歌轻轻唤了一声,又从容不迫地冲诸位大臣们行了礼,站在皇帝身旁,立在一众朝臣之间,丝毫不露怯意。 至于李昱,除了其父与郭铭等极个别人,这会儿已经少有人去关注他。 第207章 快快选我 “这小姑娘不单文采过人,走近一看容貌亦是不俗!皇兄真是好眼光,连收的弟子都如此与众不同,如此钟灵毓秀,莫不是玉做的人儿?” 这么乖的小姑娘,要是自己的亲侄女就好了。 福宁长公主越看越喜欢,拉着凤清歌的小手,面上满是笑意,要不是周围有人,她都要将人抱在怀里捏两下了。 成德皇帝没想到这么多年了,福宁还是跟从前没什么变化,堂堂长公主之尊,一说话却跟个纨绔子弟一样,失笑之余道,“箐箐,你收敛点,别唐突了朕的徒弟。” 乍然再听到皇兄唤她的名字,福宁长公主蓦然一怔。 是啊,她是福宁,亦是宇文箐。 这么多年了,自从离宫之后,她几乎都要忘了自己的名字,从福宁公主再到福宁长公主,即便是她那早死的夫君,也不曾唤过她的名字。 明明只是一个小小的称呼,福宁长公主却不期然地酸了鼻子,眼底跟着涌起一股温热。 数年来无人依靠的委屈,还有对于亲情的渴望骤然被勾起,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那只小手,藉此来压抑即将失控的心绪。 凤清歌察觉到福宁长公主的情绪波动,微微惊讶,出于礼貌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长公主的手背。 “……”福宁长公主身子僵了一下。 再抬头时,她已快速恢复控制好了情绪,恢复如常,嗔笑道,“皇兄又取笑我。好啦,既是第一次见清歌,又恰逢她以女子之身夺得文比魁首,那我索性便投个巧,奖她三个允诺。” 春日宴的魁首分为男魁与女魁,这些年下来,并没有固定的奖励,有时候是金银,有时候是器物,有时候是长公主的一句允诺。 福宁长公主看似寡居,却手握实权,在朝堂上、两任帝王面前都能说得上话。 她的允诺,在女魁身上,或许就是一桩姻缘。 但放在男魁身上,称得上千金不换了。 不客气的说,仕途乃至家族都会因之而改变。 与李昱的母亲——那位在先帝时期因为犯蠢,得罪其父崇志皇帝,被夺了公主敕号而贬为郡主的绥德相比,两人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在场的诸位学子,看凤清歌时,更加羡慕了。 不少人生出了结交之心。 暂且不提她的家世和文采,光这份圣宠和三个允诺,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不会再跟从前一般低调。 与这样一个拥有远大前程的人成为朋友,自然好处多多。 “挺好,”成德皇帝颔首,亲眼见了徒弟的本领,自是心满意足,摆了摆手,“好了,朕带诸位大臣来,是为赏花。清歌,你跟同龄人玩去吧,不用陪着朕了。” 他没有再提额外的奖励,福宁长公主也识趣地忘了自己说的那个玩笑话。 教导徒弟,得讲究方法,一味地奖励,有时候反而会适得其反。再者,奖励给的次数太多,反而不值钱了。 “是,”凤清歌行礼退出亭子。 “皇兄,你没来过袁园,这里的风景与御花园里的大有不同,近日可得好好看看,”福宁长公主笑声多了几分亲昵,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各位大人也请。”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东面的园子去了。 徐咏适时地开口,“长公主给了三个允诺,那我就不献丑了,凤学子,我便题诗一首,赠予你聊作勉励。” 他走到一处桌案前,稍一思索,一首?阳春告凤学子?似江水东流,倾泄而出。 徐咏一边写,一边唱道: 春和景明三月天,桃李争艳丽日悬。 一年最是春光好,一生最美是少年。 风物万千宜放眼,不可金日付流闲。 书韵文香勤耕读,质洁德馨苦参禅。 交游意气共肝胆,谋事尽心随尘缘。 阡陌路上寂寞花,洛阳时人赏牡丹。 卧薪尝胆苦磨砺,功成就在坚持间。 年年春光年年去,白首空羡美少年。 少年应跨千里马,披红赏花到长安。 这首诗,既呼应了她写的那首?代悲白头翁?,又饱含期许。 参加文比的学子至此,从前那种俯视天下文人,老子文采天下第一的气劲终于被打击得干干净净,渣都不剩。 从前他们自诩才高八斗,子建弗如,平时谈天论地,自大地认为朝中重臣皆是庸人,只会浑水摸鱼滥竽充数的废物。 可这场文比,干脆不留情面地在他们脸上打了重重一巴掌,也打醒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 人家随随便便一个翰林院编修,信守之间便写来一首意蕴十足的勉励诗,哪里是他们这种自高自大又认不清自己的狂妄小子能比得上的。 学子文人们羞愧地低下了头,暗暗发誓回家后便潜心治学。 剩下的评委又出面,各自给了奖励,或言语勉励,或给了玉佩。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君子如玉,玉自古以来就有对于崇高品德的象征。 除了师门长辈的见面礼外,寻常时候,文人赠玉是有特殊寓意的。 送玉佩不仅仅是对她将来能在国子监学业更为精进的期许,也是对她品德的肯定。 值得一提的是,太学的两位夫子只是笑着简短地说了两句,没有任何实质表示。 倒是文韬书院的副院长胡冼,送了凤清歌一个手牌,邀请她闲暇时去文韬书院,与书院学子交流。 凤清歌恭恭敬敬地笑着收下了,至于心里怎么想的,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好了,小家伙们,你们自己去赏花吧,已经过午时了。”国子监的张子昂夫子笑着提醒道。 午时后,袁园里的九曲烟雨廊开放。 青年男女,可去那里赏花。 因之前曾出现的不愉快,福宁长公主以花月湖隔开了男女宾客。但说到底,春日名为赏花宴,更是用于青年男女结交友人、互通姻缘的宴会,所以后来又专门斥资建了九曲烟雨廊。 九曲烟雨廊为曲型复廊,曲折多变,复廊亦称之为里外廊,即在双面空廊中隔一道横墙,形成两面各为空廊的形式,中间的隔墙每隔一段距离以漏窗点缀,宴会上的小儿女可以透过漏窗观看对面廊的人与景,亦可以隔着横墙交流无误。 最初开放时,颇得京城高门赞扬。 连先帝看过后都说福宁长公主花了巧思,既合于礼法,又通人情,有诗经中思无邪的意境了。 经张老夫子一提,学子们想起京中那些人比花娇的贵女千金们,瞬间又打了鸡血似的。 方琪占着位置优势,三两步走到凤清歌跟前,眼巴巴地看向她,询问道:“凤小姐,我们结伴同行可否?” 他这一开口,旁的人也如梦初醒一般,一拥而上。 “凤小姐,你的文章写的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我看了好生敬佩,不知林某有没有这个资格与您一起游赏,顺便讨论一些文法方面的问题?” “凤学妹,我也是国子监的学子,痴长你两届,要不咱们同行吧?” “凤小姐……” 你一言我一语,场面瞬间失控。 每个人话里的意思只有一个——快快选我! 第208章 气死你们 凤清歌被一群人团团围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卫无忌桃花眼直往上翻,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折扇,对于她得到众人认可,相当与有荣焉。 他卫无忌交友的眼光,怎么会差呢! 至于心底那点少年人的情愫,这会儿早已抛之脑后。 王建见这些人越来越疯狂,几乎都要凑到表妹身上去了,忙拦住了凤清歌的前面,哼道,“诸位,人各有所爱,与其结伴同行,不如各行其道,自行决定方向与快慢……” “哎,”国子监的学子立刻反驳,一副言之凿凿的样子,甚至还有点批判的意思,“王建学兄此言差矣,既是跟凤学妹一起游赏,自是该跟着学妹的喜好来。” “对极,凤小姐喜欢什么,我们便喜欢什么。” 其他人纷纷点头。 “……”王建气噎,这话也忒无耻,忒离谱了。 卫无忌扫视着这帮人,桃花眼里闪过不虞。 他们之前还看不起清歌,虽没有跟着太学的那几个言语讥讽,可大多数人的眼神和姿态里都透出了质疑和轻视。 这才多久,就变了一副嘴脸。 “清歌要和我们一道的!”王建的脸黑了三分。 这些人一个个跟恶狼一样,谁知道他们怀的什么心思,可不能让表妹跟他们接触。 “那真不好意思,接下来要叨扰表哥……咳咳,王兄了,我等跟着你们后面。” “……”王建瞪了一眼那个叫自己表哥的,完全没意料到这些人脸皮这么厚,他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死皮白咧地要蹭上来。 “咳咳,”凤清歌见的阵仗多了,这种场面虽说有些特别,可并非没有经历过。初初当上皇后时,宫宴中巴结她、奉承她的夫人小姐如过江之卿,她见过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眼下,不就是一群学子文人,比起那些求荣华富贵与宠爱的贵妇,他们反倒简单。 她轻咳一声,道,“那便同行吧,表哥,正好我也有机会得以认识一下国子监的学长和监外的天才俊杰。” “凤小姐说笑了,我们当不起这天才俊杰之名。” 今日之前,或许还敢受。 在看了她的文章后,众人已恢复了平常心,再听她口中对于他们的尊称,只觉无颜承受。 凤清歌眼里多了一丝笑意,果然,文人还是谦逊一些比较好,现在的他们可比刚来时顺眼多了。 “各位请。” “凤小姐请。” 互相谦让一番后,一行人簇拥着凤清歌离开。 亭里亭外,瞬间一空。 鹅卵石的走道上,李昱久久伫立,似乎早已被人遗忘。 他垂着头,表情掩盖在一片朦胧中,叫人难以看清他的心思。 见人走得差不多了,郭铭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昱弟,只是一场文比,算不得什么,你也莫要放在心上。” 他顿了一下,又低声安抚道,“那凤大小姐根本不受宠,我知道你因为手指被折,一是怨恨于她,想在这宴会上将她毁了。不过来日方长,要对付一个女子,简单好用的方法多得很,何必急于这一时。” 李昱面色僵硬黑沉。 良久,他舒了口气,眼底情绪晦涩难辨,苦笑,“今日之后再对付他,恐怕会难上加难了。铭兄,这个女人颇有点邪性,她手段狠辣,行事不按常理,如今又得福宁长公主青眼……” 福宁长公主,掌管着宗室财务大权,寻常勋贵,根本不敢惹她。 因为惹了她,就是得罪了整个宇文一族的宗亲。 “怕什么?”郭铭轻笑,“她再厉害,也只是个女子罢了。今年与明年的春日大比,只要你我能顺利夺得魁首,就可入朝为官,届时她纵使再多心机再多手段,也不堪一击。” 在绝对的地位面前,虚假的恩宠犹如土鸡瓦狗,不值一提。 御前弟子……一个连正经官衔都没有的虚衔,谁会真心把她放在眼里呢。 别看她现在受人追捧,等到了恩荣尽消的那日,还有谁会搭理她呢? “呵呵。”旁边忽然传来一道笑声。 郭铭与李昱抬首望去,待看清是贺樽,不由皱眉。 “你笑什么?” 贺樽嗤笑,道,“我笑啊,有些人没有自知之明。” 他扫了郭铭一眼,砸吧砸吧嘴道,“我道是你为何让我们对付王建,一个外地的学子罢了,怎会叫你郭大公子如临大敌。今日一看,你倒是还有点眼见。” 毕竟能有这么一个厉害的表妹,这表哥啊,也差不到哪里去。 “不过,这姓王的没按你的计划受伤,等他参加了春日大比,你郭公子今日恐怕没有出头之日了吧!等到了明年,一个魁首,你郭公子和李昱两个人争,应该给谁呢?” 自大夏立国以来,京城每年都会举行一届春日大比,这场大比并非学院举行,而是由圣上监督进行的。除了会奖励胜出的学院外,还会从中选出魁首,直接擢升其为六品官。 郭铭打的魁首的主意,自然是不会给有任何比他强的人出头的机会。 以前跟这两人为友,贺樽并不觉得这样的手段有什么不对。可断绝了关系后,如今怎么看都觉得他两下作。 尤其是李昱方才的那些丑态,辣得他贺小爷的两眼几欲瞎掉! 写文章比不过一个小姑娘也就罢了,还胡搅蛮缠,信口开河地给人家头上扣捉刀抄袭的帽子。 郭铭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这,就不劳你贺公子操心了。” 他自是还留了后手。 王建那厮遭过一次祸后,就进入卫府,像个缩头乌龟一样死活不出来。 尽管如此,他也并非毫无办法,等到了春日大比上,照样能够收拾他。 这世上,能抢他郭铭看上的东西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呢! 郭铭又厌恶地扫了贺樽一眼,道,“贺公子,再不济你我曾经也做过朋友,断绝关系之后挑拨离间我与昱弟关系这种事,郭某不希望再见到第二次。” 否则,他不介意出手,让他长点记性。 “哦?是吗?”贺樽咧嘴笑了笑,半点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硬气地回敬道,“郭大公子的心肠,小爷是知道的,但这本事高低,我还没见过。你郭家有权势,我贺家也不赖,你若真有本事,大可动手试试!” 一个成日里只知道教唆别人出头办事的贱皮子,装你大爷的高深莫测。 贺樽又扫了李昱一眼,对于这种不长记性、自私自利的人更是再无丝毫好感。 “算小爷瞎了眼,错把绣花枕头当朋友。今儿个我也在这里声明一句,往后你二人要是借着小爷的名义干坏事,让小爷替你们背锅,就休怪我让我爹出头找上你们家门!” 这话当然不是他自己想的。 那日回家,他求他爹送他去边关时,他爹追问原因后,叫他把身后事处理干净,主要的就是怕这二人在他走后还给他头上扣屎盆子。 面对小人,怎么提防都不为过。 贺樽一听,觉得是这个理儿,便乘着春日宴的功夫,来跟二人说个清楚。 郭铭脸色难看,他怎么都没料到贺樽会说这种话,他不过是李玉和自己的小跟班,一个蠢货而已,竟然敢这样讽刺自己。 李昱许久未说话,这会儿终于开口,冷冷冲贺樽吐了一个字:“滚!” “你们还没答应我呢,”贺樽半点不恼,笑呵呵道,“算了,话我放在这里了,要不要遵守是你俩的事。朋友一场,也希望两位日后好自为之,不要一天天净干些损人利己的事。” 两个坏胚子,小爷气死你们! 贺樽哼了一声,转身,大步朝九曲烟雨廊走去。 他爹说了,临行之前,看看京城的风景,日后到了边关,跟人吹牛的时候不至于垫底。 贺樽放宽心思,上了九曲烟雨廊,见到凤清歌不仅毫无怨意,还友好地打着招呼,“凤小姐,好巧。” 第209章 人不对劲 王建一见是贺樽,立时警惕心大作,往前一步半遮住了凤清歌,以保护者的姿态质问道,“贺公子,你想作甚?” 贺樽摊手,面上挂着诚挚的表情。 “我就是过来跟凤小姐打打招呼。王公子,上次的事是我不对,贺某在这里向你道歉了。” “……”王建皱着眉头狐疑地看着他。 一个一身邪气的纨绔子弟怎么可能突然改邪归正,向自己道歉。 他记得清清楚楚,上次就这个人动手动得最凶!他们这是又想出了什么阴谋,准备害自己吗? 贺樽见他一脸不相信,拍着胸口发誓道,“我已经跟他们断绝朋友关系,割袍断义了。你若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贺樽要是再跟李昱等人往来,狼狈为奸,图谋害人,就让我死在战场上!” 王建语塞。 这算什么誓言? 一个纨绔子弟,有生之年根本不可能接触到战场,怎会死在战场上。 “贺公子好,”凤清歌闻言,面色露出淡淡的笑,点头示意,又不动声色地在他身上扫了两眼,道,“贺公子这是打算投身兵戎了?” “你,你怎么知道?”贺樽惊讶。 这件事除了父亲以外,他没有跟任何人讲过。 就连母亲,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和公子刚刚不还发誓说,再跟潼安郡王往来就死在战场上呢,看样子是打算去军中博个前途了。”凤清歌面色不改地道。 这人虽然凶恶,但不是大奸之徒。 前世毁了表哥后,他便去了边关,后来立了功回京,曾当众悔过。这其中或许有其父贺将军的教训,但也可以看出来他本性不坏。 盖是交友不慎之祸。 贺樽嘿嘿一笑,这会儿明白那些评委大人们为什么把她夸到天上了。 “难怪他们都夸你聪明!我若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早认识我有什么好的?”凤清歌挑眉。 “那我就能够早些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贺樽挠了挠头,道,“凤小姐不知道,我娘她喜欢文人,老是叫我跟京里才子们交好。我以前一直以为李昱和郭铭两个最厉害,今儿个才知道,真正厉害的,平时都是不动声色、不肆意张扬的。” 比如眼前的二人。 凤清歌的本事,他已经见过了。 至于王建,稍微动一下脑子就知道,他肯定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否则,郭铭不会如临大敌,还叫他们专程使绊子害他。 “贺公子过奖了,”凤清歌见他两眼里闪烁着敬佩的光,不由失笑。 “没有过奖,”贺樽忙接道,“真的,你是我在京城中见过最厉害的女子,就算是放在男子里面,你也是最厉害的。” 在文比中打败一帮才子夺魁,这种事他自己都不敢想,她却轻轻松松地办到了。 凤清歌莞尔一笑。 “贺公子,你要是来说这些话的话,那可以走了。”王建听这些话听的耳朵都快起茧了,刚刚一群文人簇拥着表妹,各种夸奖的话没停过。 好不容易甩开他们,没想到又来了一个,还是个有过恩怨的。 贺樽摸摸鼻子,尴尬地抿了抿嘴。 他又不傻,虽然感觉到这王家公子对自己不善,但自己得罪人在先,也不好骂回去。 “那我就不打搅各位游赏了。”贺樽莫名有点失落。 尽管他人憎狗厌惯了,可是眼前这几人,他是出自于真心实意的想要与他们结识交友。 结果人家根本不想搭理自己。 “唉……” 贺樽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刚走了几步,突然又想起一件事,猛地拍了一下脑袋,回过头来道。 “对了,王公子,春日大比结束之前,你务必小心,莫再中了算计!” 说完之后,他浑身仿佛轻松了许多,再不去看王建等人什么反应,转身大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王建微怔,“他这是,什么意思?” 凤清歌遂道出实情,也没有避着旁边的卫无忌,道,“贺樽和李昱他们对你下手是因为郭铭指使。” “郭……郭铭?”王建确实不知这茬。 他从王蔚堂弟口中得知清歌为自己出头,掰断了李昱的手指头,得罪了潼安郡王,当日李昱跟自己的冲突原因却一直未能知晓。 卫无忌挑眉,大概猜出原因。 凤清歌道,“据说是郭铭为了保证在春日大比上能够出彩,想提前把你这个威胁者干掉。” 王建皱眉,“郭铭?可是国子监比他文采高的,又不止我一人。” “所以我才说是据说,”凤清歌轻笑一声,道,“你忘了他父亲是谁吗?” 吏部尚书郭淮!王建一经提醒,顿时醍醐灌顶般地反应过来,面上覆上一层寒意。 这里是袁园,又是九曲烟雨廊,隔墙有耳。 两人点到即止,不再多言。 然而个中含义,却已互相传达。 卫无忌听着二人对话,挑了挑眉,他们是说,吏部尚书郭淮示意儿子郭铭对小师叔下手? 这又是什么仇什么怨来的。 正思索间,忽有人跑了过来,直朝凤清歌而来。 “凤小姐,长公主有请。” 凤清歌立时回过神,虽然不知道何事但却不能拒绝,遂笑着应下,又冲王建二人道,“表哥,卫兄,你们玩,我去见长公主了。” 王建给了她一个“万事小心”的眼神。 凤清歌安慰地笑了笑,招手让一旁的锦芝跟上。 二人跟着男仆往前走。 凤清歌一路没有多问,仔细观察着路径,再结合方永安提前给的袁园地形图,看出这是往女宾区去的。 她眉头皱了一下,又飞快舒展开来,开口问道,“圣上和诸位大人们已经离开了吗?” “还没有。”男仆抬头下意识地回道,等回答完,他就似乎是反应过来不对,垂首补道,“这会儿应该已经走了。” 凤清歌心里冷笑一声,只这么一句话,她便彻底能够肯定这人不对劲。 锦芝眼神询问着她。 凤清歌按了一下手,示意她不要急着发作,且先看看他背后是什么人,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第210章 有被吸引 文比结束前后不过半个时辰,这个短的时间,皇帝师父必定还在袁园赏花,尚没离开。 而福宁长公主纵然找她,亦不会在女宾区面见她。 是谁要对她动手? 凤清韵,还是谢婉柔? 凤清歌想了想,摇了摇头,将这二人都否决了。 这会儿,来赴宴的女客们都在九曲烟雨廊上,依那二人的行事习惯与心思,就算是要害自己,也绝对会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出丑。 绝不会在这个时候,选这么一个地方出手。 那会是谁呢? 凤清歌的脑海中忽地闪过早晨出发时,烨王府的那番动静,顿时明朗起来,看着这个像是宫中太监一样的男仆,心里有了底。 是了,能在袁园女宾区自由行走的男仆,除了宫中太监这一个身份,不会再有其他可能。 宇文埸! 猜到幕后之人是谁后,她愈发镇定,这段时间,她忙于学业与京城里的乱事,没有顾得上搭理他。 没想到他还不死心,吃过一次亏后还敢来找自己! 倒也不奇怪,上次巷口惊马事出意外,纵是神仙也不可能想到这桩意外,会跟她的一个念头有所关联。 三人穿过湖上的廊桥,转入女客所在的赏花区域。 这里品种虽多,却更显娇嫩精致,多是牡丹蔷薇之类,兰花少之又少。大片的桃树李树以及其他树种,尽情的盛开,肆意的吐露芬芳。 白色的云、粉色的霞、红色的烟、紫色的雾交织在一起,笼罩于头上,远远望去,像是人间仙境一般。 花香馥郁,脚下更有落英缤纷,铺就一条条柔软的毯。 彩蝶飞舞在林间与廊间,穿花绕树,一派盛景。 凤清歌置身其中,一瞬间陷入了迷醉与恍惚,造化钟神秀,袁园之景闻名遐迩果然是有原因的。 这样的美景,即便是天下园林之首的御花园,亦不免逊色几分。 “凤小姐,到了,长公主正在里面等您。” 男仆的声音响起。 凤清歌很快回过心神,恢复如常,视线落在面前挂了“蔷薇园”牌匾的园门前。 她站在门前,并未抬脚进去,而是故作狐疑地道,“长公主殿下这会儿真在这里?” 男仆早得了叮嘱,见她有此问并不慌张,从容不迫地回道,“公主殿下累了,这里是她休憩之地,所以看起来有些偏僻。凤小姐,长公主已等候多时,您再不去,小人可要挨罚了。” 他苦着一张脸,眼睛深处藏着奸诈。 凤清歌心里讽笑一声,面上露出几分抱歉,“那你在前面带路吧。” “里面有专门的宫人,小人就不进去了。还有这位姑娘,”男仆看向锦芝,道,“长公主说了,只见凤小姐一人,你还是先在这里等着吧。” 锦芝眼神一沉。 凤清歌淡淡道,“那锦芝你便先在这里候着,既是长公主召见,想必不会有事。” 锦芝一急,无声地询问她。 小姐已经知道里面有问题,为何还要以身犯险? 凤清歌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冲她眨了眨眼睛。 宇文埸选择在这里出手,并不是明智之举,她大概猜出他的那些手段了,故而毫不担忧。 就算真的发生危险,她还有最后一张底牌! “……”锦芝拦不住她。 眼睁睁看着凤清歌进去,锦芝真是嘴里发苦,心里发慌,遇上这么一个主子都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每次遇到事,她从来不会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凤清歌听她急的呼吸都乱了,不由失笑,回过头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这里花草树木那么多,区区一个园门,还能拦得住宫中私卫? 锦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耳根一红,在凤家后宅待了短短十来日,她大概是被二小姐院子里的那些丫鬟给熏染傻了,连自己的看加本领险些忘了。 她松了口气,目送凤清歌进去。 蔷薇园,顾名思义,就是专门养殖蔷薇的园子。 踏入园中,可见数间花屋,各色蔷薇枝叶交映,芬芳袭人。 蔷薇习性喜湿喜温,所以园子里有一股温润的水汽,扑在身上,十分舒适。 凤清歌站在廊下,环视一周,很快就发现靠近墙边的其中一株蔷薇后,露出了一抹锦蓝色的衣角,她装作没有察觉,一边提步走进最中间的花屋,一边小声叫着长公主。 蔷薇后面的人似乎故意在看她的戏,她找遍了所有花屋,都没有出来。 四下寂静,蜂蝶俱无。 若换做寻常女子,恐怕已经被吓到了。 凤清歌暗道一声无聊,遂平静道:“长公主殿下,您还在吗?不在的话,臣女就告退了?” 下一刻,蔷薇丛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宇文埸坐在轮椅上,由人推了出来。 他面上带着一抹淡笑,看起来如同一个温润君子一样。 “凤小姐,好久不见。” “怎么是三皇子殿下您?”凤清歌故作惊讶,随即垂首行礼,“拜见殿下。” 隔着花丛,看不到她的下半身,但那纤细袅娜的身姿与独有的书卷气,再加上几分清冷,称得她整个人似是发光一样。 宇文埸眼神一深,抬手虚扶,“凤小姐不必多礼。” 他轻咳一声,让人推着轮椅走近凤清歌,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道,“凤小姐骗本殿骗的好苦啊!” 嗯?什么情况? 凤清歌预想的场面是,宇文埸因为惊马之事迁怒来报复自己,不曾想见面后他会说出这样奇奇怪怪的一句话。 摸不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凤清歌眼睑低垂,面色透出些许惶恐,手足无措地道,“臣女不知殿下何意。” 宇文埸眼神忧郁,手轻抚着蔷薇花,带着一股别样的深情道,“清歌,不知本殿哪里得罪了你,让你对我产生了不好的印象。竟惹得你为了拒绝本殿的求亲,编造出另有心上人这种借口……” 自他成为尊贵的皇子殿下后,京中对他自荐枕席的贵女如过江之卿,就连高傲的谢婉柔也一改态度,巴附在他左右,成天惦记着三皇子妃的位置。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像凤清歌这样不知好歹的女子了。 如果说这是她欲擒故纵的手段,那么,他承认自己有被吸引到。 尤其是听说她在国子监里名声渐起,甚至刚刚的文比上更是才压众学子、出尽了风头后,如今他对她的兴致已经从三分增到了七分。 第211章 这是何意 原来他是说这个。 凤清歌对于宇文埸的虚情假意并不相信,前世的惨痛经历告诉她,眼前的这个人自私自利,毫无德行。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必定都是为了他自己。 “殿下说笑了,”凤清歌摇摇头,道,“我当日并未说谎,臣女确实有心上人了。” “那人是谁?”宇文埸咬牙,对她的不识趣甚微为不快。 他堂堂三皇子看上她,是她的荣幸,这不识抬举又不知廉耻的女子,连着两次了,都说自己有心上人来拒绝自己。 他倒要瞧瞧,这整个京城,有谁敢跟自己抢! “是烨王殿下,”凤清歌面上羞怯,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惭愧,她拿烨王殿下做挡箭牌不是一次两次了,如今他还是她的师兄,用的就更趁手了。 “你!”宇文埸愣了,放在扶手上的手蓦地抓紧,微微眯起了眼睛盯着她,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怎会喜欢我烨王皇叔?” 明明自己已经拿了耳坠,为何她还会跟九皇叔有交集。 不喜欢他,难道喜欢你这种? 凤清歌心中讽笑,淡淡回道:“似烨王殿下这样守卫边关,保家卫国的大英雄,两个女子会不喜欢呢。难道三皇子殿下觉得烨王殿下不好?” “九皇叔自是不错,”宇文埸脸色讪讪。 这样的男子,冷血残暴,正常女子根本不会喜欢的! 不知道那人为什么要坚持让自己娶这样一个女人。 宇文埸承认她十分优秀,普通男子多有不及,可这样一个女子,只适合玩玩,根本是不适合娶回家。 “清歌,”宇文埸稍稍向前,双目含情,脉脉道,“自相国寺一面后,我就对你心生喜欢。虽然九皇叔他很好,但是我也不差,你能不能把对他的仰慕,分给我一点点?” 凤清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的颤抖了一下。 “三殿下,莫不是在跟臣女说笑?”凤清歌实在想不通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利益可图,能让自命不凡的他自降姿态,说出这样一番令人作呕的话。 宇文埸面色一滞,握住扶手的手攥地更紧了,对她的反应相当不满意。 按照他的预想,自己说出这番话后,她就算没有死心塌地的爱上自己,至少也会感动欲泣。 结果,她不仅没表现出丝毫的动容,竟然还质疑自己,她该不会是天生石女,不会动情吧? 宇文埸郁闷得紧,为了保持风度和皇子的威严,他只好讪讪一笑,“本殿字字句句都是心里话。清歌,今日过后,你的才名将会传遍整个京城,届时追你的男子恐怕要从国子监派到京城城门外,本殿承认自己有点失措,才用我福宁姑姑的名义将你叫来,提前跟你表露心声。” 父皇的那句让她嫁入皇室的话,他已听下人禀报过了。 乘着旁人不知她的命格时,他必须先将她拿下。为此,就算让她先得意一番,又有何不可为。 “三殿下,臣女心里有人,这辈子都不会改的!”凤清歌直言道,眼神淡漠。 前世死后,魂魄在皇宫飘荡的那段时间,她无数次地设想过,假如可以重来,她将如何叫宇文埸爱而不得吃尽苦头……可是后来,她慢慢就释然了,若真能重来她确信自己不再会跟他有任何感情上的纠葛。 她不愿跟这样的人纠缠。 她已经确定了自己要走的路,皇帝师父也在用他的方式为自己铺路,接下来的几年时间,她只要跟着师父们好好学习,坚持不懈地努力,就能够一步步达成目标。 明明光明坦途就在脚下,为何要跟蛆虫为伍? 宇文埸脸彻底沉了下来。 “凤小姐,你确定要拒绝本殿?” 他哪里比不上宇文烨那个煞星了。 这个有眼无珠的蠢货女子,居然一次又一次的,拿宇文烨拒绝自己! “我九皇叔不近女色,之前有人给他送美人,他直接将人杀了喂狗,你以为你会成为那个例外吗?” 凤清歌眼里闪过一丝讥讽。 他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卑鄙无耻,抹黑起自己的皇叔面不改色。 这段事原本的真相是,有人送了探子,被烨王杀了。 要是换成一般女子,听了这番话,怕是要对烨王心生厌恶了。 凤清歌斩钉截铁道,“虽然臣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那个例外,但是烨王殿下是个大英雄,我相信他所杀之人皆是该死之徒!” “你……”宇文埸冷哼了一声,“如此,凤小姐就休怪本殿辣手摧花了。” 算起来时间也差不多了。 凤清歌微愣,眼底闪过一丝冷芒,“三殿下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宇文埸好整以暇地瞧着她,视线若无若无地落在旁边的香炉上,唇角勾起一抹险恶的笑。 中招了!凤清歌刚刚察觉到心中的燥意,就狠狠地咬了舌头一口,瞬间恢复了清明。 “三殿下,臣女要告辞了。”她没用过这东西,却对这药效耳熟能详,宫中秘药,多为香薰,用以帝王宫妃床笫之事,效用是挑逗情潮。 “既然来了,凤小姐还是不要急着走了,不然待会儿到外面出了丑,就难看了,”宇文埸眼神高傲地看了她一眼,他本来没想用这招的,也备了能解药效的茶水。 可惜这女人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先前那般放低姿态,她却屡屡不识抬举,拒绝自己的追求。 那就休怪自己不客气了。 等破了她的清白身,她还不是得乖乖就范,老老实实地嫁进皇子府。 “三殿下这是何意?”凤清歌紧了紧手,快速地环视周围。 宇文埸扬眉,看着她眼神迷离,小脸上染上酡红,似一抹胭脂,给她的面容上增添了几分亮色,不由得舔了舔唇。 之前她美则美矣,却过于寡淡。 这女子还是要细心装扮,才能勾住男人的心。 如果说方才她有三分淑色,如今有九分了。 “凤小姐是个聪明人,又何必问这种愚蠢的问题。与其思考着怎么逃走,还不如想想如何取悦本殿,让本殿将这院子里暗处的人手撤了,或者说,凤小姐喜欢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本殿……合,欢?” 第212章 高估他了 凤清歌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身为皇子却在宴会上蓄意玷污女子清白,三殿下就不怕被圣上知道了?” 她以为他至少还有点底线,看来是她高估他了。 宇文埸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她轻声喘气,心底的欲念愈发浓烈,对于她话里的威胁并不以为意。 “清歌,”他叫得缠绵而谴倦,眼底汹涌着淡淡的暴戾与占有欲,像是猛兽发现了柔弱的猎物一样,话语中自带嚣张跋扈和自信。 “与其担心事后如何收场,你还是看看眼下吧,本殿再不济也是个皇子,是我父皇的亲生骨肉。你就算再得他老人家的宠爱,又如何比得上我这位皇子?” 只要要了她的清白身,即使她再怎么不情不愿,亦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嫁给他宇文埸。 见她额头上渗出汗珠来,面颊娇红,宇文埸满意地笑了笑,拍了拍手,冲带在身边的宫人示意。 “把她带过来。” 一个小猫而已,装什么猛虎。 只是些微手段,她就乖乖就范了。 想起府上的那些侍女们曼妙的身段与勾人的伎俩,他挑了挑眉,倒是有点期待她接下来的表现了。 毕竟,这京中的贵女,他还是第一次碰。 宫人无声地垂着头,上前。 “慢!”凤清歌手指掐着虎口,保持着意识清明,眼神却带着迷蒙与失神。 宫人顿下脚步。 宇文埸见状,得意一笑,“怎么,凤小姐想好要求饶了?还是说,你打算主动求欢?” “呵!” 回应他的是一声嗤笑。 下一刻,在宫人丝毫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凤清歌旋身一脚,踢倒了面前宫人,同时飞快上前,一巴掌抽在宇文埸的那张尚算英俊的脸上。 “你!”待宇文埸回过神来,整个人瞬间怒了,“贱……” “啪!” 又是一巴掌,打断了他的话。 蔷薇园四周的侍卫这才反应过来,纷纷现身,抽出腰间佩刀,如临大敌地盯着揪着三殿下的凤清歌。 “别过来,”凤清歌悠闲地掐住了宇文埸的脖子,稍微用了点力道,“再靠近一点,我可就不能保证,这手会不会失控,掐断你们主子的脖子。” 宇文埸瞬间露出痛苦之色。 江鹰自责又愤怒,紧紧盯着她:“凤小姐,放开三皇子殿下!” 凤清歌这会儿眼神清醒,哪还有中了迷香的痕迹,她扫了这些人一眼,轻笑,“若我不放呢?” 宇文埸脸涨红,无由来一阵心慌,明明她身上没什么武器,可这会儿他却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这种感觉,跟之前见到刚从边境归来、一身煞气欲择人而噬的九皇叔不相上下。 这种恐惧感,让他连张嘴说话的能力都没了,只能看着自己的下属,希望他们能尽快降服这女人。 江鹰咬牙。 大意了。 这女人根本不是寻常闺中千金,刚刚她的那一手功夫,比禁军的招式还要干脆利落,分明是练过的。 早知道她有功夫,就不该听殿下的,用这么劣质的宫中迷香,而是应该用更烈性的迷神药的。 否则,殿下亦不会落到她手里。 万一这女人报复心切,伤了殿下,即便是是伤着皮肉,那他江鹰这个侍卫长的职也算做到头了。 “你想如何?” 凤清歌宠辱不惊地笑了笑,环视四周一圈,视线在落到藏在暗处跃跃欲出、面色紧张的锦芝身上时,暗暗给她摇头,示意她不必出来。 “此事,是三殿下先起歹意,行不轨之举,与其问我这个可怜的受害人,倒不如问问三殿下,您想如何解决?” 下作的东西,哪有一丝皇子的操守,比之那些纨绔还让人恶心。 要不是看他是师父儿子的份儿上,她立时就能给他废了命根儿,叫他变成这宫人的样子。 宇文埸脸青了又白,红了又紫,好不精彩。 “清歌……” “别叫我清歌,听着膈应,”凤清歌冷哼。 宇文埸哭丧着脸,再没有半分嚣张气焰,“凤小姐,你能不能松点劲,本殿快喘不上气了……” 要不是为了收拾他,她才不会碰这蛆虫一般的废物东西!凤清歌忍着掐死他的心,手稍稍松了三分。 感到脖子上的手劲松了点,宇文埸深呼一口气,强压着惊惧,温声求饶:“凤小姐,今日是我鬼迷心窍,只怪小姐过分迷人,以至于让本殿做出这等错。好在悬崖勒马为时未晚,事情尚未到最坏的地步,咱们有话好商量。” “三殿下管这叫悬崖勒马?”凤清歌嘲讽地反问。 若不是她知道这迷香虽能催情,却也有弱点,只要掐住虎口就能避免药效蔓延,也可快速恢复清醒。 不然,锦芝得被吓出个好歹来。 话术学了不少,可惜心思不正,话从他口中说出入了她耳,只会让她更加厌恨恶心。 “……”宇文埸被她抓住话柄,忙改口道,“不,不是悬崖勒马,是凤小姐本领出众,识破了局势。” 锦芝待在暗处,听着这三皇子殿下毫无骨气的话,甚至有些想笑。 虽然一开始局势险恶,她几乎都以为小姐中了招,但眼下峰回路转,主动权掌握在小姐手里,她倒没那么担心了。 她一边盯着二人,一边提防着下面的侍卫,以防他们突然袭击小姐。 凤清歌并不担忧,宫中培养出来的侍卫不比军中的果敢,这些人平时负责保护皇子,对他们而言,皇子的性命安危比天都大,只要自己不松手放人,纵使给他们一千个胆,他们也不敢贸然动手。 “叫他们退出去。”凤清歌冷声道。 宇文埸惶然,侍卫退出去了那他岂不是彻底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她宰割了。 但这话他不敢说,直接拒绝又怕她动气害自己,眼珠子一转,遂放轻声音道:“侍卫的职责就是保护主子。你不放本殿,即便本殿亲口下令,他们亦不会退的。” “是吗?”凤清歌扫向江鹰等人。 侍卫们像是没听到,死死盯着她,纹丝不动。 宇文埸心里生出些许得意,刚要再开口,脖子蓦地一热,紧接着一阵针扎般刺痛袭来。 第213章 让他不举 却原来是凤清歌随手扯下一株蔷薇枝,上面的木刺锐利,轻轻一甩便刮过宇文埸的脸,缠在他的脖颈上。 “疼吗?” 不等宇文埸回答,她哼了一声,“我知道你是觉我不会对你下死手,仗着这一点,想试探我的底线。不过,三皇子殿下,事无绝对,你以为你今天对我做出了这样卑劣的事情,可以轻轻松松一笔带过吗?你就不怕我转头向他老人家告状?” 宇文埸疼得颤抖,整个人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僵坐在轮椅上丝毫不敢多动弹一下下。 他怕! 近来不知道父皇是哪里不对劲了,忽然看上这个凤家女子,还对她好得过分,甚至越过了箐儿等一众公主。 不就是她不久前救了九皇叔一次吗,不过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罢了,有什么值得降恩的。 父皇倒好,不仅收了徒,今日竟还说出那样的话,在众目睽睽之下宣告她是皇室准媳。 要不是怕父皇待她的不一般惹来老五他们的窥伺与争夺,他也不会铤而走险,用这样的方式来先下手为强,提前让她臣服自己脚下。 本以为稳操胜券,没想到到底还是低估了她! 凤清歌听着他明显紊乱的呼吸,余光又扫视向那些蠢蠢欲动的侍卫,“我最后警告一次,出去。我是不会杀了你们的主子,但会伤到哪里可就不一定了。” 江鹰面色僵硬。 “凤小姐,您也是大家闺秀,熟知大夏律法,蓄意谋害皇子这可是重罪,纵然你是右相府的千金……” “出去!” 她话音落,左手拽紧蔷薇藤蔓,右手手掌重重砸在了宇文埸的背上。 宇文埸嘶得闷叫,痛得猛翻白眼。 这一掌痛得他顾不得什么了,连呼道:“快,快滚出去!” 这臭女人下手太狠了,再让她打几下自己,自己非得活活疼死。 反正这条命无忧,还不如乖乖听她的让侍卫退下,省的再白遭一通罪。 “……是!”江鹰无奈,只好带着一众侍卫退出蔷薇园。 见手底下人离开,身上的挟制也跟着消失,宇文埸顿时浑身一松,还以为凤清歌是打算放过自己了。 “凤小姐,我的人已经离开了,现在你可以放了本殿吧?”怕她不信任自己,宇文埸又发誓道,“我保证,以后没有凤小姐允许,我再也不会骚扰于你!你也大可放心,只要我出了这个门,就绝对不会再秋后算账。” 哼,等自己脱险,他一定要把她抓起来,亲手鞭笞。 “殿下真能保证?”凤清歌侧立在一旁,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表情。 宇文埸举起两指,认真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这样啊,”凤清歌挑了挑眉,“那我便……” 下一瞬,她在宇文埸期待中藏着几许虚伪与凶恶的眼神中,抬手直接敲晕了人。 “呵呵,可惜你这种人,不配自称君子。” 她不会信他。 一个行径卑劣的人所做的保证,又有几分真实呢。 锦芝见人退了出去,这才跳下来,看着被打晕的三皇子殿下,皱着眉头,问道,“小姐,接下来您打算如何?” 这毕竟是一位皇子殿下,且观其手段边知道这位并非光明磊落之人。跟这种人产生了冲突,日后双方再过招的可能性极大。 以前小姐在京城里,还没有府里那位二小姐名声响亮呢。这种情况之下,也不知道这位三殿下怎么就盯上了自家小姐? 凤清歌眼里闪过一丝狠意,够了勾唇,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自然是给他一个教训。” 锦芝一愣,“小姐,您的意思是?” 凤清歌秀眉上挑,看着她,“锦芝,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他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举?” 她知道锦芝是学过医理药理的,或许会懂得这方面的知识。 “呃,”锦芝脸色微赫,轻咳一声,“有是有的,不过,您确定真的要这样做?” 真这么做了,那跟这三皇子殿下的梁子就结大了。 “动手。”凤清歌没有多说,直接吩咐。 “好。”锦芝失笑点头,临动手时,又同情地扫了三皇子一眼,这位殿下得谁不好,偏偏跑来招惹她家小姐,这下撞到硬茬了吧。 凤清歌则立在旁边,认真盯着她的举动,见她在宇文埸背上三处点按,好奇地扬了扬眉。 锦芝愈发好笑,看小姐这样子,分明是想学,莫不是废一个三殿下不够,还打算对付别的男子? 她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反而解释着自己的动作,“人体周身约有五十二个单穴,三百零九个双穴、五十个经外奇穴,共七百二十个穴位。” “这其中又有一百零八个要害穴,其中有七十二个穴一般采用按摩手法点、按、揉等不至于伤害人体,其余三十六个穴是致命穴,俗称死穴。” “这三十六个穴平常按摩无任何不良影响。但凡重击,则必死无疑。死穴又分软麻、昏眩、轻和重四穴,各种皆有九个穴。合起来为三十六个致命穴。点按手法不同,对其造成的影响也各有所异。” 凤清歌听在耳中,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地道,“那你现在点的这三个穴皆是死穴?” 关于死穴,她只知道太阳穴、神庭穴、哑门穴、风池穴这四个,是前世教她拳脚功夫的师父讲的——“若遇到与人生死交战的情况,切记,着重攻击这四处,能提升活下来的几率。” “是的,”锦芝回道,“这三个穴位分别是肾俞穴,气海俞,志室穴,对于女子而言是普通命穴,但于男子来说就不一样了,伤之会影响肾脏,导致雄风不振。好了小姐,以奴婢的这个力道,一两年内,这位殿下应该都没有机会行男女之事,享床笫之乐了。” “嗯,做的不错,”凤清歌对于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临走之际,她又灵机一动,用蔷薇枝上的刺,在宇文埸那张人模狗样的脸上,一左一右刺出两个的字。 第214章 路遇二女 字痕不深不浅,抹上膏药,半月足以消失无痕。 但那两个字却充满了羞辱意味。 中间宇文埸被刺字痛醒了一次,又被一掌敲晕了过去。 锦芝站在一旁,看得头皮发麻,想阻止又知如何开口,索性装作没看见,默数着时辰。 暗香浮动,花影横斜。 等守在门外不远处江鹰担心主子终于忍不住再来看时,蔷薇园中,已只剩昏迷的宇文埸一人躺在轮椅上,一动不动。 待江鹰上前,看清自家殿下的境况时,呼吸骤然一闭,旋即惊愕大叫。 “殿下!” 只见那张引得无数宫女侍妾面红耳热的俊颜,上面如今却刻着“好色”二字,将之容色毁得彻彻底底。 惊叫声叫醒了宇文埸,他先是有点茫然,而后恢复了清醒,视线落在一种侍卫身上,眯起了双眼,“她人呢?” 侍卫们低着头。 江鹰张了张嘴巴,想提醒殿下又生怕他暴怒,顿了一下,还是先回答他眼下的问题,“我们守在门外,虽并没有见她出来,不过那凤家大小姐会些拳脚功夫,应该是已经从别处离开了。” “没用的废物,本殿要你们何用!”宇文埸脸色一沉,瞪视着众侍卫。 江鹰不敢接话。 宇文埸胸口起伏了几下,心气不顺,面上间歇地传来疼痛,他以为是之前受的伤,遂下意识地摸了摸,然后就摸到了干涸的血渍,还有凹凸不平的触感。 “这,是怎么回事,本殿的脸上?” 江鹰握紧拳头,气愤道,“是那该死的凤清歌,她在殿下的脸上刻了字。” “什么!”宇文埸大怒,“这个贱女人,她竟敢!她,她刻了什么字?” “是,是好色二字……”绕是江鹰,回答起来也不免吞吞吐吐,这会儿在心里把那个胆大包天的相府千金骂了个半死。 连天家贵胄的金体都敢伤,她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存心想找死。 底下的侍卫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三皇子殿下素来心高气傲,除了在圣上跟前偶尔受训,就再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 这凤小姐,真是不知死活,殿下这次放过她一马,她居然不感恩戴德跪谢,还用这样的把戏羞辱主子。 她死定了! “呵呵,很好,”宇文埸气到极致,反而冷静了下来,他看着这满园蔷薇,再思及那个看似柔软清高、实则如这些蔷薇一样浑身带刺的女人,心里的征服欲与暴虐欲激涨。 “回宫!” 三皇子的到来与离开,并没有给参加春日宴的客人们带来任何影响。 除了凤清歌。 她承认一开始确实有被这无耻的狗东西恶心到,这会儿看看袁园风景,心情早已大好。 锦芝见她一副轻松悠闲的姿态,浑然不在意刚才的事情,暗暗摇了摇头,而后又抿唇轻笑。 是她多想了。 一个皇子,再怎么着也只是个皇子。 除非他当上了太子,不,应该说,是成为皇权制柄者,才能真正操控生死。否则,想要打压自家小姐,那不仅要耗时耗力,还需要一定的脑子。 而三殿下,显然暂时还不具备那个脑子。 二人顺着原路返回。 然而,刚要步上九曲烟雨廊,折返男宾区时,迎面忽然走过来一行人。 十来个俏丽的丫鬟手执花篮,簇拥着两个华裳女子朝这边走来。 两华裳女子一个着鹅黄色宫装,头配整套的金枝玉叶头面,贵气中带着一股高傲;另一女子则穿着粉紫色马面裙,外覆淡烟色华披,头上亦是顶着精致的拆饰,娇俏而清高。 凤清歌一眼认出了二人。 前者是备受皇帝师父宠爱的帝家真凤,五公主。 而后者,则是谢家嫡出小姐,谢婉柔。 不止她认出了对方。 纵然从前未曾见过,但谢婉柔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也辫出她的身份。 谢婉柔姣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之色,宴会才至午时,男女宾客还没见面,可凤家大小姐在男宾区文比,才压群儒的消息已传遍了整个袁园。 这个时候,她不应该是在九曲烟雨廊上吗,怎么会在女宾区出现? 谢婉柔心思百转,原本计划让长公主或者五公主请她来女宾区,给她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这会儿在此见她,岂不正好免了求人的麻烦。 她抿唇一笑,柔美的面上覆上一层浅浅的喜色,启唇问道:“来人可是凤家的清歌表姐?” “正是,你是谢家婉柔表妹吗?”凤清歌见她点头,跟着露出欢喜之色,上下打量她一番,赞道,“腹有诗书气自华,婉柔表妹果然如传言中的一样,才貌双绝,竟似玉一般呢。你身边的这位姑娘亦是十分不俗呢。” 伸手不打笑脸人,今生虽是初次见面,凤清歌却已十分清楚眼前的这两位是什么品行。 既然谢婉柔要装,她索性陪她演下去,看看她想做什么。 五公主宇文箐早就听谢婉柔说过这凤清歌的事,再加上这段时间,皇上对她们这些公主变了态度,不像以前那样宠爱,要什么就给什么,不仅增加了功课,还派了几个老头子教她们德行。 之后,才知道,是因着这凤清歌的缘故。 故而,她对这凤清歌并无好感。 听她言语尽是奉承话,五公主愈发厌恶,哼了一声,轻蔑地扫了她一眼,“本公主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国子监女学子,我父皇新收的御前弟子啊。你不是在男宾区勾三搭四吗,来女宾区作甚?” 锦芝脸蓦地一冷,接着又担心地看向凤清歌。 小姐或许不知道这五公主的厉害,她作为私卫,情报通畅,在宫中的时候,却对其所作所为早有耳闻。 今上还没登基之时,这宇文箐就仗着“郡主”之势,欺负过不少京中千金。而成为公主后,愈发乖戾,甚至还弄死了好几个宫人。 被她惦记上了,可不是一件好事。 凤清歌笑容不改,看着谢婉柔温声征问道,“原来是尊贵的公主殿下。表妹,表姐见识浅薄,不知面前是哪位公主,可否介绍一下?” 第215章 一桩孽缘 谢婉柔顿了下,虽然是表姐妹,但她却是第一次见凤清歌,更是第一次与她交谈,一时之间有点摸不透她的作风。 按常理来说,她文名斐然,必会非常注重名声。 刚刚五公主说她“在宴会上勾三搭四”,这种情况下,她不应该直接反驳公主的话、为自己正名吗,怎么反倒是问起公主的排辈了。 “这是五公主。”谢婉柔抿唇一笑,保守地回了一句。 “竟是五公主吗?”凤清歌故意露出惊讶之色,而后在两人注视眼神中,又恍然问了一句,“就是那位抢了自己姑姑名字的五公主?” 皇族女性一般以称号示人,在外行走时名讳很少被人提及。不关注皇族名会的人或许不知道,这位贤妃娘娘所出的五公主宇文箐,正与福宁长公主是同取一个名字。 五公主闻言,俏丽的面容黑了下来。 昔年自己的母妃与福宁姑姑有些旧怨,为了恶心她,给自己取了宇文菁一名。 箐,从竹,象征气节;菁,从草,寓意华丽,两字同音。 幼年时,常有人拿这件事取笑作弄自己;不过,随着福宁姑姑守寡,母妃与她的恩怨过节渐渐消弥,便再无人提及此事。 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结果不料,四年前,在宗室十年一度开祖祠的日子前夕,身为皇贵妃的姑奶奶求了皇爷爷的恩旨,要将母妃扶为正妃。 福宁姑姑不知突然发了什么疯,上书皇爷爷,坚决不许煊皇子府另立正妃。 那手书上写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但母妃扶正这件事自此便再没了下文。 为了给母妃出气,她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让负责撰写宗亲玉蝶的人将她也写为宇文箐。 这玉蝶已上,再无更改的可能,虽是故意,但是抢姑姑名字这个罪名,却是彻底扣死在她的头上。 五公主一想起事后被众兄弟姐妹们耻笑、被父皇训责的那段记忆,便怄得头发竖立,咬牙切齿,眼里快冒出火星子了。 “凤清歌,你好大的胆子!” 谢婉柔盯着凤清歌,面色上也略过一丝意外,不知道该说她大胆还是“赞”她急智,居然用这事来反击五公主。 她轻咳一声,“表姐此言差矣,只是一个名字,哪里谈得上什么抢不抢的。再者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名乃是长辈所起,又怎能说是公主殿下的错呢?” 五公主的火气并未因谢婉柔的辩解而少了丝毫,反而愈发暴怒,娇面带煞,杏眼含着戾气。 熟知自家主子脾气的宫女皆齐刷刷低下了头,暗暗同情这凤府大小姐——以五公主的脾气,真发起火来,可不会管你是不是什么右相千金,御前弟子! 凤清歌像是没察觉到五公主的怒意,微微一笑,“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是多,可这姑侄同名的,倒极为罕见。尤其是皇家,更是无此前例。若我是这侄女,恐早已无甚面目来见被抢了名字的姑姑。五公主好底气好气度,竟能从容赴宴,清歌不如您,佩服佩服。” “贱人!闭嘴!”五公主刚刚有了些少女曲线的胸脯起伏了数下,娇面略显狰狞。 这女子嘴上说着“佩服”,每一句话却是确确实实地在嘲讽自己的行径。 自打父皇登基以来,她还从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 五公主恨不能将这凤清歌大卸八块,五马分尸,她看着呆愣在一旁的宫侍,忿然命令道,“你们还不快把她的嘴给我撕了!” 这嘴碎的贱皮子,她要教她知道,言语开罪自己是什么下场! 宫女们一拥而上。 谢婉柔唇角几不可见的微微上扬,“清歌表姐,你这又是何必?” 自己还没出手,她就自投罗网,得罪了公主殿下,招致罪责,反倒显得自己没用心对付她一般。 凤清歌稍稍后退一步,不急不慌,自袖中拿出那枚象征御前弟子身份的金牌,淡淡扫视一众宫女:“圣上亲赐金牌在此,尔等安敢造次?” 正要动手宫女们脚步齐顿,下意识的看向五公主。 普通圣人弟子,公主殿下或许可以不放在眼里,随意处置;但一个拥有圣赐金牌的御前弟子,在皇上心中占据什么样的地位,可想而知。 更何况,这可是圣上名下唯一一个徒弟啊。 五公主的贴身大宫女皱眉,小声道:“这凤家小姐眼下正得圣宠,公主若强硬惩罚,恐会招圣上怪罪。” 五公主翻了个白眼,冷哼道,“御前弟子岂有公主贵重,我就不信父皇会为了她,而降责于我。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擒住她,撕开她的臭嘴!” “公主这样做就没意思了。”凤清歌依旧没有丝毫恐惧与害怕,面上笑容愈发鲜艳。 她刚刚之所以说那番话,自然是知道跟福宁长公主有旧怨的五公主为何会出席这场春日宴——宴后不久,这位五公主就与武国公府嫡次子宋嵘玉定下亲事。 宋嵘玉,前国子监学子,大她五届,如今已是大理寺的少卿,官居正四品。人采风流,文武双全,京中不少女子为之倾心。 他今年已经一十有九,早已定亲,只是与之有婚约的姑娘其家族在先帝时期因谏言获罪被流放。 宋家信守约定,一直没有退亲的打算。 而五公主与宋嵘玉结亲的契机,就是这场春日宴,据说是因为公主独处时坠湖,宋家公子出手相救,两人有了肌·肤之亲…… 然两人婚后,日子并不美满,五公主开始还小意温柔,不久后就暴露了跋扈霸道的面目。她不仅去宋家闹腾,打罚下人顶撞长辈,更是因为夫妻之间的事常常入宫到圣上面前闹,甚至因为嫉妒派人去北境害死宋嵘玉的未婚妻。 她“有幸”在宫里见过一两次,故而也从淑妃那里知道了来龙去脉。 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但这一次五公主想成就这桩孽缘,得先问问她这个好事者答不答应了。 “现在知道怕了?晚了!”五公主尚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已被洞悉,眼神中露出得意,期待接下来她痛哭喊叫求饶的表现。 “公主说笑了,这有何好怕?”凤清歌微笑不改,垂手而立,面无波澜地朝锦芝抬了抬手。 “何人敢动我家小姐!”锦芝自凤清歌身后走出,站定。下一刻,她整个人眼神一厉,浑身透着不容挑衅的气势,将凤清歌牢牢护在身后。 第216章 杞人忧天 谢婉柔挑眉,眸光闪烁,靠着区区一个丫鬟,就妄想拦住十来个宫女?难不成这看起来平平无奇、身姿细弱的丫鬟还是个高手不成? “哼,死到临头了,还敢在本公主面前逞一时口舌之利!”五公主见状面露嘲讽,眼底浮起一抹猫捉老鼠般的兴味与残忍,再次下令道,“快把她两给我抓起来,我要亲自动手。” 她的宫女皆是母妃亲手挑选,其中还有两人是出自宫廷私卫。别说收拾一个丫鬟,即便是换了寻常侍卫,也能应付得了。 这贱胚子越挣扎,她反而越高兴。 宫女们一拥而上,动作熟练地朝二人攻来。 下一刻,锦芝身形一动。 几乎眨眼间,跑在最前面的四五人瞬间倒地。 锦芝手下动作并没有停止,翻手之间又打倒两人。 她冷眼看着面前仅剩下的两个立着的宫女,语气平静又带着几分内敛的霸气,“你们,还要继续上吗?” 明明只是个宫外的丫鬟,弄月和怜星却浑身一颤,好似眼前所立之人,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丫鬟,而是以前的私卫头领一样。 二人吞咽了一下唾沫,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待反应过来后又为难地看向五公主。 五公主气得肺都要炸了,朝二人大叫:“上啊!” 就这两个有点本事,没想到她们居然这么怂,连上都不敢上,将她的脸都丢尽了。等回了宫,她一定要狠狠地责罚她们一通。 弄月和怜星心里没底,习武之人皆有眼力,就刚刚这两下,她们就看出这凤大小姐所带的丫鬟不是寻常人,实力远在她两之上。 然而公主发了话,二人也不好再迟疑,只能左右合围,硬着头皮齐力攻上去。 凤清歌眼波微动,唇角上扬了一下。 这身法,这配合,竟是跟私卫的如出一辙。 看来这两个宫女,跟锦芝是一样的出身。 不过,实力略次了些。 她的念头刚闪过,锦芝飞身而起,左右脚跃起长踢,行云流水地地将两人踢翻在地,轻而易举地击退了那两个宫女。 “……”五公主看着躺了一地的婢女,脸霎时黑了,看着朝自己一步步走来的凤清歌,嘴唇颤抖了几下,色厉内荏地喊道:“你,你想对本公主做什么?你不要过来!” 谢婉柔亦是头皮一麻,是现在凤清歌和锦芝的身上来回看了数遍,对自己的计划失去了自信了。 有这么个丫鬟在,要在春日宴上对付凤清歌,似乎没有任何胜算了。 她心思百转,清咳一声,忙道,“清歌表姐,你不要冲动,这一切都是误会……” “啪!”凤清歌言笑晏晏地停在五公主身前,一巴掌扇了过去。 但巴掌没有落在五公主脸上,而是击在了她的另一只手上,看着因恐惧而闭上眼的五公主,她轻轻嗤笑,将一开始的那句话再次复述,以质疑的语气道,“这就是尊贵的五公主吗?” 疼痛的触感没有落在自己身上,五公主这才睁开眼,入眼便是对方那云淡风轻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讥讽的神情。 她面色跟着一僵,咬住了下唇,心里又怒又恨。 可恶,这贱·人疯了吗?不就是仗着自己有个厉害的丫鬟,居然如此羞辱自己! 等到来日,她必要将她的脸划花,拔掉她的指甲,剥光她的衣裳,丢到人群里狠狠鞭挞…… 凤清歌见她不语,眼神凶恶,一猜就知道她在心里诅咒自己,冷淡地收起双手,又往前走了一步。 五公主踉跄后退,发饰叮当乱颤,眼眶微微泛红,余光瞥见谢婉柔似看戏般立在旁边,甚至嘴角还擒着浅浅的笑容,不由大恼,遂将满腹恶气全部撒在了她的身上。 “谢婉柔,你是死人吗,还不过来护主!” 护主? 谢婉柔听到这刺耳的两个字,笑容顿时没了,衣袖下的手指甲乍然刺破娇嫩的掌心,惹来一阵锐痛。 平时跟着五公主一起学习,从王府再到宫里,她一直知道宇文箐张扬跋扈,极其恶劣。不过,她可没想到,她竟然把自己当成她的奴才使唤! 主子,凭你也配? 谢婉柔心里将五公主骂得半死,刚想说话劝阻凤清歌,却见她朝自己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带着锦芝,淡淡然径直离开,留下一个白色的背影,消失在繁花蝶影之间。 她愣了愣,再反应过来,一个巴掌便落在了脸上。 …… “小姐,您可真胆大!”锦芝离开五公主那群人之后,方后怕地长吁了一口气。 “怕什么?”凤清歌轻笑,道,“她又不能常出宫,往后顶多是命人给我使个绊子,还能吃了你我不成!” 她不指望五公主记打,记住这个教训。但往后见面,她要再不收敛,继续嚣张跋扈,那就不要怪她见一次收拾一次了。 锦芝摇摇头,想了想道,“可是您总是要进宫的。” 一月三次,偶尔还会因为传唤进宫。 “那就更不用怕,有皇帝师父给我的金牌,我只要不犯蠢在宫里乱跑,旁人想对付我,得多掂量掂量。” “万一贤妃娘娘召您进宫呢?” “我奉旨入学,自当以学业为主。”凤清歌朝她眨眨眼,师父给她的一道圣旨一块金牌,足以堵住所有算计。 嚣张一点来讲,有皇上为师,她可以在整个京城横着走了。 锦芝思索了一下,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虽说宫中的贵人权势通天,然这大夏终究是圣上的天下,谁又敢公然背着违逆圣旨的罪,来对付一个御前弟子呢。 除非大小姐在圣上跟前失了宠。 她看了一眼小姐,再想想她这段时间所做下的这些事情,桩桩件件,都是在为君分忧。 失宠,难! “是奴婢杞人忧天了。”锦芝想通这些,彻底松了口气。 看来往后,她与花旭行事可以更大胆一点。小姐都不怕,她身为丫鬟总是畏头畏尾的,反而堕了小姐的气势。 凤清歌微微一笑,将从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想明白就好,乖锦芝,小姐我不怕麻烦,更不怕得罪人,你们作为我的身边人,只要记住一点就可以了,那就是不能吃亏、不能受欺负!听清楚了吗?” 锦芝心里一暖,重重点头。 有这样的主子,她与花旭何其荣幸! “好了,咱们去女宾区吧。”凤清歌道。 “嗯,”锦芝应完,方反应过来,“去女宾区?” “我刚教训了五公主,她肯定憋了一肚子火,不能让她迁怒到淑怡身上。”凤清歌解释了一句。 她虽少与京中其他贵女千金有往来,但和周淑怡的关系并非秘密,有心人稍稍查一下就会知道。 凤清韵都那么暗示了,让她戴那套谢老夫人送的头面,必定是在谢婉柔跟前挑拨过了。 然而以谢婉柔的谨慎与手段,刚刚见识了自己的本事,再向她出手的可能性不大了。 那么,淑怡就成了她们泄愤的唯一选择了。 花旭一个盯着,她不放心。 “是!”锦芝窝心一笑。 纵然已经了解小姐的为人,可每每遇事,她就会生出更多崇拜、佩服。 冷静、自持、聪慧、胸有沟壑,这些品行与优点或许不少人都具备;但在拥有这些的同时,还能够珍重身边的人,常为他人担忧着想一二,这才是真正难得的。 跟着大小姐,她和花旭日后有的学呢。 第217章 柳岸兰舟 “不过,您这样着扮恐有点打眼。” 临到女宾区,锦芝小声打趣道。 “不妨事,再打眼也是女子,旁人顶多对我的衣着评头论足一番,不至于把你我赶出去。”凤清歌踱步行在廊下,淡淡笑了笑。 因早时有一场雨,带来湿意,此时日色洒下,一层薄薄的雾霭笼罩着整个九曲烟雨廊,和以乐色与黄莺般的话声,愈似绰约仙境。 刚说完,前面就有人循声看向她主仆二人,四五个少女盯着她们上下打量,眼神带着意外与莫名。 眼前人身着国子监学子服,模样却与寻常男子迥然不同,明眼人一看就识得出她是女子。更何况她身边所带仆人亦是个丫鬟。 “呀,春日宴上怎么会有女子女扮男装!这位是?”有小门小户消息不通的少女愕然出声。 其中一绿裙少女捂嘴,乍然失笑,“这位啊,正是凤相家的大小姐,奉旨入学的御前弟子。” “借过。”凤清歌并不认识这几人,故而只是微微一笑,轻轻颔首,并未多言,带着锦芝往前而去。 几个少女还以为能搭上话说几句,闻言连忙侧身让道。待她离开,不禁盯着她背影多看了几眼,而后相互对视,哑然了好一会儿。 “这也,太冷淡了些。” “嗤,表姐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人家可是御前弟子,圣上名下唯一一个徒弟,如今恩宠正盛,岂会将你我放在眼里。” “可是……” “别可是了,嘴上注意点,这里是袁园,不是你家,万一被别人听到了,你吃罪得起?” “就是,凤小姐又不认识你我,刚刚态度也十分有礼,你就莫拈酸胡言、挑拨是非了,刘瑛表姐!不要忘了祖母让我们带你来这宴会的目的!” 春日宴,为男女通婚前相看之用。 按说家世低的少男少女是没机会进来的,毕竟他们无从获得长公主的请帖。 但给各世家高门夫人的请帖未限制人数,可能凭借一份请帖带十数人,故而也有人寻上高门夫人,攀亲借势,以求进得这大夏每年一度的顶级盛宴。 然而想要借势总归是要弯腰的,天下间没有免费的午餐,被人呼来喝去自是见怪不怪了。 “是我错了,都怪我眼皮子浅不会说话,险些得罪了贵人,几位表妹可勿要放在心上。”被称作“刘瑛”的少女面色讪讪,眼底却闪过一丝不快和恼怒。 少女们未刻意压低声音,加上凤清歌和锦芝习武,耳力不差,既然听得清清楚楚。 “这春日宴,人很多啊。”凤清歌虽然早知道这宴会的盛名,可还是第一次见,刚刚在男宾区尽顾着写文章与人比文了,没有感受到宴会的气氛,到了女宾区反而有了赴宴的感觉。 锦芝:感情您以为之前见到的男客算不得人吗? “自是不少,长公主每年至少会下发上千张帖子,有的一张请帖能代表三五人,即使不计奴仆,算起来少说也有两三千人。” 凤清歌:“刚刚咱们在男宾区可并未见到多少。” 比文的学子,评判的长辈,看戏的宾客,全部加起来顶多二三百人。 锦芝道:“小姐必是没仔细看袁园的建筑格局图,除了九曲烟雨廊和花月湖畔,袁园还有六处盛景,柳岸兰舟、断桥残雪、十里桃林、杏雨梨云、大小飞云塔、点戏台,每处少则能容纳千人。这个时辰,除了九曲烟雨廊,就断桥残雪和数点戏台那边的人最多。” 锦芝又给她讲了每处盛景的看点。 凤清歌一边听,一边思索,“那淑怡这会儿会不会并不在九曲烟雨廊上?”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锦芝眼观鼻鼻观心。 “是我失策了。”凤清歌轻轻叹了口气。 “啊?”锦芝疑惑。 “早知如此,我就应该跟着五公主的,省得折腾了。” 比文的目的已然达成,接下来要做的事,皆与五公主有关,守株待兔总好过无头苍蝇似地到处寻人。 “那要不,咱们再去找五公主她们?” “嗯。” 二人又顺着原来的路返回。 五公主和谢婉柔自是已不在原地。 寻了半刻钟,方在柳岸兰舟处见到那一行人。 连绵起伏的柳林郁郁葱葱,枝条细软随风飘扬,飞絮似雪花般在空中飘飞,落在河岸。 柳岸上,停泊了二十余艘精致的小船。 河宽约十丈,这个时辰并无船舟游曳。 五公主一行人刚刚至此。 宫人叫了一艘船,很快驾着船只入了水。 五公主踏上兰舟,满意地勾起唇角,视线落在岸边的弄月和怜星身上时,又染上了冷冽凶狠,她娇声喝道:“贱婢,给本公主守住柳岸,除了宋公子,谁都不许放上来!这件事你们两个要是再做不好,本公主就剥了你们的皮!” 两个宫女浑身一颤。 “是!” 水波动,兰舟移。 兰舟渐行渐远,放眼望去只有一磨盘大小。 “小姐,咱们上船吗?”锦芝望着秀丽逶迤的绿柳河,小声问道。 “不急。”凤清歌站在柳树下,借着柳条的遮挡,藏得严严实实。 绿柳河全长十三里,少一半位于袁园,多一半穿过了南城;处袁园的部分风景宜人,似一条玉带,流经大大小小的十二座廊桥;而这十二座廊桥,乃是当世著名工匠赵州率人雕砌。 但因九曲烟雨廊、断桥残雪(春日观雪,实则为一种名为飞雪玉树的花所成奇景)盛名太高,故而,很少有人来柳岸兰舟这一景观处。 五公主选择了在这个时候来这里,那必然是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宋嵘玉,会来此处。 果然,二人没有等太久。 大约半刻钟过去,柳岸边来了两人;一公子,一小厮。 那公子身长八尺,玉树临风,面若冠玉,一袭青衫,一手拿着竹萧微微背负于腰,另一手自然垂落。 正是宋嵘玉。 锦芝看到男子,杏眼亮了亮。 “小姐,没想到这春日宴上,还有这等相貌堂堂、人才一流的俊公子,看来这就是武国公府的嫡次子宋嵘玉公子了,难怪五公主会看上他。”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虽是私卫,但她也喜欢长相出众的人,不论男女。 客观地来说,这位宋家公子的相貌,在整个京中所有年轻男子中,足以排得上前十。 “不过,这个时辰,他不在九曲烟雨廊上,来这里作甚?莫不是,专程来见五公主的?”锦芝眼底闪过了一丝疑惑。 私卫也不是什么事都知道的。似这种私人情报,除非专门去查。正常情况下,他们当然不会无聊到了解这些,即使这位宋公子长得很俊郎好看。 第218章 碧涧流泉 “自然,不是。”凤清歌淡淡回应了她一声。 锦芝下意识地看向自家小姐,见她一副神神在在的样子,不由敛眉。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小姐的表现,似乎是知晓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不大可能吧,小姐这是第一次见五公主,对于五公主的了解,甚至还没有自己多,她怎么会知道其中机窍,除非是认识宋公子。 锦芝心里这样想着,便顺口问出来了。 凤清歌轻笑了声,“哦,我与宋公子并不认识。” “那您知道五公主来此的目的?” “净问蠢话,除了宋嵘玉,还会有别的目的吗?”凤清歌不置可否地眨了眨眼,没有多说,见宋嵘玉的兰舟划远,她率先从树下走出,向一排排兰舟走去。 锦芝拍了拍头,快步跟着上前。 沙沙沙,沙沙沙…… 绣鞋踩在柳岸柔软的土地上,压实了白絮地毯,更踩弯了柔韧的春草,两道轻盈的脚步声和着风声,如一曲简单的乐章。 弄月和怜星听到动静,忙现身阻拦,结果一看清来人,登时愣了,说话不自控地结巴起来:“凤,凤小姐,您来这里做什么?” “泛舟,游玩。”凤清歌言简意赅地吐出四个字,扫了二人一眼,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地淡淡道,“你们不跟着五公主殿下,在这里守着作甚?” 弄月和怜星互视,面色纠结。 见她们二人不回答,凤清歌挑挑眉,“怎么,五公主去游河了,命你们清道?” 弄月眼前一亮,这个理由给的恰到好处,比她刚刚搜肠刮肚响的那些都妙,遂忙不迭点头,“正是!凤大小姐,公主殿下现下还在河中,她最是不喜旁人打扰,您还是等下再游吧。” 嘴上这样说着,她心里却踹踹不安,毕竟这位千金小姐不久前刚给了公主没脸,分明是不惧怕五公主殿下的威势的。 自己这么说,她会不会听,还是另外一回事。 至于阻拦……就更不要想了,有她身后的这位丫鬟在,她跟怜星加起来都不拦不住。 “哦?”凤清歌声音拉长,哼笑道,“那我刚刚好像看到武国公府的公子上船入河了,你们为何不拦住他?” “这……”弄月脸色微变。 万万想不到,凤大小姐居然看见了。 她结巴了好一会儿,想不出该如何回答,只能为难地看向怜星。 怜星低着头,面色更难看,她素来不如弄月机灵,这个时候,连弄月都想不出招儿,她又能又什么办法。 但为了自身性命,怜星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老实交代道:“凤小姐,公主殿下的事,咱们做下人的也不懂。她上船前再三叮嘱,说不让别人打搅。不过,这宋公子来,殿下却是准许的。” “怜星!别说了!”弄月低喝一声。 眼前的这位凤小姐是何等的聪明人,听了这番话岂会猜不到个中缘由。坏了公主的好事纵然要受罚,可败坏了殿下的名声同样会挨训。 甚至,挨得更重。 怜星苍白着脸,头垂得更低,不再多说。 凤清歌扯了扯唇,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边朝兰舟走边道,“我第一次来袁园,来柳岸也不过是想见识一下赵工匠手下完成的廊桥,对于公主殿下的事并无兴趣。” 弄月张了张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小舟消失在绿波荡漾的河岸。 身为私卫,算不上十八般武艺皆通,但似划船这种小事,还是难不倒锦芝的。加上她有武功底子,划船的速度比之一般的船夫还要快一些。 不多时,二人就重新看到了宋嵘玉的兰舟。 河面水波荡漾,岸边绿柳依依,一度春风里,锦衣公子站在舟头,持萧而唱,萧声清越,与眼前景完美贴合,丝丝入扣,动人心弦。 锦芝摇着船桨,如痴如醉。 连凤清歌这等对乐理差了一窍的人,亦不免情不自禁地拍掌而和。 之前跟葛大儒学琴艺的时候,他老人家总说她是块顽石,弹得琴音就跟尺子量出来的,丁是丁卯是卯,半点感情全无。 她这下可知道什么样的乐曲为声情并茂了。 好的曲子,能让人产生共鸣。 就比如宋嵘玉的这曲碧涧流泉,使人有身临其境之感,恍若置身山林幽涧,一派碧绿,流泉泠泠;骤然间爆发出一股股清澈的泉水,涓涓细流,时急时缓。 心神为之一清。 这样出色的男子,她更不能让他落入五公主的魔掌了。 “锦芝,再往前点。”凤清歌已经能看到更远的地方停泊了一只小舟,不用猜就知道是五公主的。 算算时辰,好戏要上场了。 “是,小姐。”锦芝应了一声,手上用了几分内劲,操纵着舟子飞快向前移动。 本来就稀稀落落、少有人迹的河中,忽然出现了这么快的一艘船,连正在吹奏竹萧的宋嵘玉也被吸引了几分注意,微微皱起了眉头。 “公子,那船上好像是,是两个姑娘!”小厮瞪大眼睛,他撑船至此已是出了一身薄汗,累得半死,那姑娘是天生怪力吗,摇这么快竟然看起来轻轻松松的,丝毫不费气力。 宋嵘玉没回应。 好不容易进得袁园,一年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他不想将注意力放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与事上面。 他半阖起眼眸,衣袂飘飘,玉色发带随着发丝飞舞,伴着清越孤冷的萧乐,整个人仿佛要羽化登仙了一般。 碧涧流泉是琴曲,亦是萧曲,全曲公七小段,跌宕起伏,曲折盘旋。 自前年初入袁园发现这一处好地方后,他每次来都会带着小厮,泛舟河上,吹一曲碧涧流泉,洗涤杂念。 然今时不同往日,他越想静下心来,越难以平复,今晨母亲的叮嘱与年幼时的记忆交杂在一起,他心里反而越来越乱。 “玉儿,你已经一十九,到明年就要加冠,该是成家立业的时候了,母亲不指着你找个高门千金给家族助力,只盼你能娶个可心的姑娘……” “那李家姑娘获罪流放,此生能否有脱罪的机会都很难说,你不能因为一个婚约,就把自己的一生搭进去。” “你祖父那里,我会求你祖母去说,今次春日宴,你可不能再相从前那样,只顾着游赏玩乐……” 心思纷乱,萧声跟着失了分寸,宋嵘玉察觉到身上有两道若有若无的视线,骤然睁开眼,不悦地看向不远处。 就在这时,前面第一座廊桥处忽然传来一道响声,犹似巨石落水的“扑腾”声彻底击碎了萧音。 宋嵘玉微诧。 而距离他只有三尺之隔的小舟上,凤清歌眼底精芒一闪,唇角扬起一抹笑。 来了。 好戏,开场了! 第219章 好好答谢 “救命!救命啊!” 落水处,传来女子呼救的声音。 宋嵘玉愣了一下便回过神来,正要叫小厮行舟救人,却看到旁边舟上衣着古怪的少女盯着她,像是要看戏一样。 他皱眉,人命关天的关头,他本来不及多想,可身为大理寺少卿,遇事三思而决成了本能,他下意识地望向落水的地方,上下观望。 那是第一座廊桥的位置,后面隐约可见其他廊桥的桥洞,别的看不清晰。廊桥处于柳岸最狭窄处,前前后后都是连绵的碧波。 这个地方,怎会有人落水? 袁园坐地上千亩,柳岸比起其他几处盛景,显得有些偏僻,除非坐船至此,寻常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廊桥上,还稀里糊涂地落入水中呼救。 有人给他设局吗? 宋嵘玉想到这个可能性,眼底不由闪过一丝厌恶。 身为女子,当自重自爱。 这等以自己性命与清白作赌的追求之举,不仅是对授以身体发肤的父母的不敬,更是对他宋嵘玉的羞辱。 尤其看那女子一边在水中挣扎,还时不时地看向自己的方向,他愈发不快。 眼看着那女子奋力击水,在水中起起伏伏,宋嵘玉恼怒又烦闷。 恼怒的是对方算计自己;烦闷的是,即便如此,他无法真的袖手旁观,看着她去死。尽管那女子又蠢又可恶,但让他坐视对方去死,未免过于不仁。 再加上旁边少女少女分明是摆着一副看戏的姿态,宋嵘玉修养再好也忍不住冷下脸,盯着凤清歌,皱眉道:“我观姑娘的婢女有点本领,人命攸关,姑娘确定要见死不救吗?” 凤清歌坐在舟头,手臂支在一腿的膝盖上,悠悠然不作回答,俨然置身事外。 “……”宋嵘玉深吸一口气,想救人又不想救,心知眼下并不是纠结的时候,多耽搁一会儿,那河中的女子就多一分危险,只好眼带埋怨地瞪了凤清歌一眼,叫小厮赶紧控船往廊桥下方划。 凤清歌见他真要“舍身”救人,扑哧笑出了声。 “宋公子,五公主殿下出行,前后带了十数个宫人伺候,又岂会落水无人理睬。人家想作姜太公,钓一尾鱼,你确定咬这个漏洞百出的诱饵,心甘情愿做驸马爷?” “慢,”宋嵘玉抬手,叫停了小厮,手中竹萧在掌心轻轻敲动,微微眯眼犹疑地看着凤清歌,“凤小姐应该与五公主不熟吧,你又是如何知道她的打算?” 凤清歌对于对方识破自己身份并不感到意外,堂堂大理寺少卿,要是连这点能力都没有,那才奇怪。 “我从何得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五公主觊觎你的美色,宋公子是否要从了她?” 宋嵘玉被她直白的话语弄得心里尴尬,轻咳一声,面色不大自然地回敬道:“这就跟凤小姐没有多大干系了。” “不不不,干系还是有的。”凤清歌拍了拍手,笑道:“不瞒宋公子说,我与这五公主有点恩怨,你要是当了她的驸马,那岂不是顺从了她的心意,让她快活了?这我可不能答应。” 宋嵘玉怔了一下,圣上子嗣不丰,五位皇子六位公主,这其中还有一位皇子两个公主幼年夭折。 自圣上确定继承的名分以来,深受帝宠的五公主就成了权威一样的存在。 而今,这凤家大小姐一本正经地跟自己说,她跟五公主有恩怨,似乎还是专程来阻止对方的计划落实。 有点意思! “凤小姐这般行事,不怕公主殿下事后报复?” “怕啊,”凤清歌嘴上说着怂话,面上毫不改色。 宋嵘玉无语地扯扯唇角,心道,看这样子怕就怪了。 他望了望十二廊桥,看到那位尊贵的天家公主还在还在水里扑腾,颇为扫兴地收回了视线,冷声道:“阿良,调头,回了。” 小厮阿良缩了缩脖子。 宋嵘玉用竹萧敲了一下他的头,“吃里扒外的东西,回府自己去管家那里交代罪行!” 他来柳岸兰舟这里,只来了两次,期间从未遇上旁人,除了小厮,再无人知晓。 这东西平日里看着老实,居然偷偷卖主子的消息,该挨板子! 原来是小厮卖主……凤清歌挑了挑眉,终于知道了五公主是从哪里得的情报消息。 “行了,乖锦芝,戏看完了,咱们也回吧。” 虽然她想观摩五公主计划落空后的怒火,但想起岸边那两个倒霉的私卫宫女,还是决定做罢。 两只兰舟并行回了船坞。 船离得很近,两主两仆四人却始终没有一句话。 凤清歌下了船后,对着惴惴不安的弄月二人提点道,“不想挨罚的话,就记住一句话,今日除了宋公子,没有别人来。” 弄月怜星眼睛一亮,垂首的姿势更显恭敬。 宋嵘玉本来不想搭理凤清歌的,听她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略一思索,便想通了个中缘由。 按说她怎么说也是帮了他,自己理应好好答谢一番,可在大理寺见多了聪明人,以至于他对这种过于聪慧的人有些敬谢不敏。 当同僚可以,朋友之类的,还是算了吧。 不过,这会儿他倒改变主意了。 “凤小姐帮了宋某一个大忙,如不嫌弃的话,我寻一幽静所在,好好答谢一下小姐?”宋嵘玉露出温润无害的笑容,如清风拂柳,挠人心扉。 “这倒不必了,”凤清歌笑笑,凤眸闪了闪,意有所指地道,“只要宋公子守住贞洁,不让五公主得逞,就是对我最好的答谢。接下来我还要盯着五公主呢,宋公子如果没有别的事,就请自便吧。” 他是长相俊美,但她见过更好看的,自然不会中他的“美男计”。 “……”宋嵘玉鲜少邀请姊妹以外的女子,严格算来,这是第一次,没想到竟然惨遭拒绝。 看来妹妹说的并不准确,他这位大夏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的面子,并非每个女子都会给的。 宋嵘玉抿了抿嘴,俊脸微微发烫。 “那凤小姐便小心些,我先告辞了。” “宋公子慢走,不送。” 宋嵘玉闻言,走得更快了,恨不能掩面遁走,原地消失在她面前。 等离开这处,他才回头,沉静地看着远处似雾霭一般笼罩在河水的绿柳林,摇了摇头。 五公主何时看上自己了? 她既能买通阿良,肯定知道自己身负婚约,这种情况下她还要出此昏招,是贤妃娘娘授意,还是自己个人的打算? 身为武国公府的子弟,他很清楚自己娶一位公主为妻意味着什么。 表面上五公主与淑妃所出的三皇子亲近,实际上却是与五皇子一母同胞。今日他要真下水救了人,不管事后是否能够证明五公主是故意设计,他都说不清,事情必定不好收尾,除非他认命娶了五公主。 到时,父亲和祖父在圣上面前他们该如何自处? 今上刚刚登基,龙精虎猛,正值壮年,武国公府在这个时候就站队,参与夺嫡之争,并非明智之举。 宋嵘玉的眼真真切切地冷了下来,余光扫到小厮阿良,愈发冰冷。 第220章 擦车而过 五公主想通过落水,引宋嵘玉英雄救美,成就一桩美事,然而在水里泡了许久,都不见人来。 终于当一刻钟过去以后,藏在廊桥后面的谢婉柔与宫女感觉到大事不妙,出来看情况,却发现宋嵘玉的那艘小船,早已不见了踪影。 而公主在水里浸得脸色苍白,连呼救的声都比早前低了数倍。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将人救上来,因为出行所带器具衣物不多,宫女只得脱下自己的外裳,套在瑟瑟发抖的公主殿下身上。 唯有谢婉柔望着空荡荡的河面,精致的眉毛微微蹙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行人离开柳岸,并未回女宾区,径直出了袁园。 谢婉柔本来还有心动些手脚,给凤清歌一个教训,然五公主受了风寒,她身为陪从只好一起进宫,到贤妃娘娘面前亲自告罪。 “就这么走了?”凤清歌望着离开的一群人,有些意外。 锦芝轻咳一声,道:“春末的河水依旧很凉,五公主金枝玉叶,肯定扛得住。小姐,既然她们走了,咱们还去找周小姐吗?” 自家小姐平时除了看书,再不就是跟随大儒们做学问,很少有这种闲暇时间。 她私心里希望小姐能借着这次宴会的机会好好松泛一下。 不过,她也了解小姐,知道她不会因为夫子给放假就放松要求。 果然,凤清歌几乎没有犹豫便回道,“不了,跟我去一趟义和村。” 那个梦境里的“七日后”,正是今天,她得去看看是真是假。 锦芝应了声,又道,“要不要跟王公子他们说一下?” 凤清歌点点头。 王建和卫无忌依旧在九曲烟雨廊上。 许是为了等她,二人并没有走太远,几乎在原地没动。 听她说要提前离开,卫无忌便要跟着一起走。 “城外哪有春日宴好玩,这大好的韶光难得,卫兄确定不继续看花,要跟我出城?”凤清歌戏谑地问道。 卫无忌摇摇折扇,“最好玩的本公子已经看过,接下来的那些老套的流程更是已经快背熟了,哪有什么乐子。倒是你,第一次来,就不多待会儿?” 午时前,宾客来园;午时,开九曲烟雨廊,同时会备茶点。 除此以外,早在开启袁园的前一日,园子里便有跟长公主打过招呼、通过审查的大小商贩进入点戏台一带,供应吃食玩具器皿。 另外,在申时左右,宴会即将结束,长公主会拿出一百对珍奇花卉售卖,其所得银钱上交内库,将来用作民用。而这些售卖的花卉,则是定亲的信物和聘礼。 他要跟,凤清歌自然不会拒绝,遂看向王建,以为他也会一起,“表哥你呢?” 王建笑笑,“姝儿喜欢姚金,我听说这次春日宴上会有。” 父亲和母亲不日就抵达京城,除却家族备下的聘礼外,他自己亦要出一部分,好叫温家伯父伯母知道,自己对姝儿的一片心意。 凤清歌听出他话中意,倒有点羡慕好友温姝了。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王建表哥这等男儿,平时看起来在感情事上显得木讷,实则当他真正喜欢上一个人,就会视如珠宝,细心珍藏,恨不得将一颗心全部奉上。 再想想前世曾有妇人说什么“世间男子耿直、不通女子之情,故不懂女子所需”,如果真心喜欢一个人,怎么会不懂对方的心思呢。 毕竟,当你的心里眼里只有一人的时候,你便会急他所急,痛他所痛,喜他所喜。除非,那所谓的喜欢只是骗人骗己的伎俩。 不过,此生,她应该没有机会遇到了。 凤清歌并不觉得遗憾,她有她所求的,男女之情或许美好,却不是她的心头好,顶多会在看到美好爱情时有一丝丝的感慨罢了。 出了袁园,凤清歌一身轻松。 卫无忌看她长呼一口气,不由失笑,“怎么,清歌你这是被逼赴宴吗?” 凤清歌耸耸肩,“差不多。” 她对福宁长公主的春日宴没什么意见,但参加这种宴会于她而言无疑是耗费时间。 说话间,卫府的马夫和冯泽已经驾车过来了。 卫无忌扫了一眼车夫,反而道,“既是出城,不如你我共乘一车,正好,关于工坊的进度,我有许多要告知你一声。” “好,”凤清歌没多想,神色坦然地邀请他上车。 卫无忌便叫车夫回府,而后姿态自然地踏上了马车。 他上了车后,先是环视了一圈。车厢说大不大,能容十人,内部布设简洁,除了靠后的位置有一个锦被和垫子,而左右两侧则放了长匣子状的坐凳,外裹锦缎,里面应该是装了东西;正中间有一张小桌。 “卫兄请随意,”凤清歌从左侧的长锦凳下取出两个布袋,一个里面装了糕点,另一个装了花生之类的硬果,示意他自便。 卫无忌视线落在小桌下的一沓书册上,微微惊讶,“你平日在马车内也读书吗?” 这劲头,若叫祖父知道,恐怕是立马就要收她为徒了。 凤清歌:“是我师父布置的课业,不可不读,平时上学放学路程太长,所以会读一会儿。” 圣上布置的? “不介意我翻看吧?” “无妨,卫兄随意便是,我没那么多的忌讳。”凤清歌笑笑。 卫无忌拿出那些书册,稍微翻了几本,里面还有夹着巴掌大小的书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有注解亦有问题,字迹工整看得出是出自一人之手,暗暗心惊,这些书纵使考入朝堂做官的人都不一定会读,她居然能静得下心来看。 再联想在袁园时那场足以称得上震惊世人的文比,他算是明白,什么叫做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就凭她的这份努力,得文魁才是正常。 “清歌这是,志在朝堂?”卫无忌思索了一下,犹豫地问道。 凤清歌一愣,哭笑不得道,“我表现得有这么明显?” 卫无忌见她没有否认,松了口气,“倒不是说你表现得多明显,只是,寻常女子,可不会看这些书。不过,圣上金口玉言说了要让你做皇室媳,恐怕百官不会轻易让你进朝堂为官。” 伴随着项状元的去世,现下,在大夏朝堂之上,已经没有女性官员。 说起这项状元,还有一桩趣事,当年崇志皇帝开科取士,项英文压诸学子,却因女子身份,险些成为探花郎;当时除了前三,别的举子名次已经公布。老相爷凤蠡,也就是凤清歌的祖父上书,言项英文采斐然,实力在另外二人之上。 崇志皇帝一时难以取舍,便在大殿上召见前三,又出一题,结果项英轻松压过另外二人,顺利拿下状元之位。 然而第三名的学子口出狂言,惹崇志皇帝不喜,直接废黜了对方的功名,探花位亦随之空悬。 于是,民间有人写了戏文,唱项英项英既是状元才,又是探花貌。 不过,纵然民间多有夸赞,但在官场上,项英走得并不顺畅,一路起起伏伏,入朝时六品,及至病死,亦只从五品。 “事无绝对,”凤清歌轻笑。 若是右相之位必须换人做,那她便是当仁不让了。 卫无忌不懂她笑是何意。 马车粼粼,驶离袁园。 车内人声时有时无。 车外,两匹骏马飞奔,擦车而过。 第221章 两字打发 “吁!”乘风余光看见熟悉的马车,下意识回头,“主子,那好像是凤小姐的马车。” 另一匹高大的赤红骏马上,浑身风尘仆仆、依旧俊美无俦的男子猛地勒马,回身扫了一眼后,面上浮现一层淡淡的笑容。 乘风轻咳一声,“主子,要不要属下去叫凤小姐回来?” 春日宴干甚的?男女相亲用的! 主子在这么短的时间从京城往涿州走了一个来回,替圣上办完事还这般拼命地赶回来,连府门没回就来了袁园,为了什么不说他也明白。 凤小姐还没见到主子的面,就这么走了,未免太不厚道。 宇文烨瞥了乘风一眼,“你这么爱管闲事,不如去顺天府报名,往后专门做官媒的活。” “……” 乘风脸一僵,暗道好心没好报,他成日这么费心,为的是谁,就主子这样迟钝还不知道要单到猴年马月去。 刚想开口,又听主子道,“不是说要去把人叫回来吗?还愣着干什么。” 乘风嘴一咧,“是是是,属下这就去!” 这边,凤清歌还没驶离袁园范围,就被拦住了。 冯泽看着前面马上坐着的憨笑的大傻个,小脸皱成一团,“喂,你干嘛?” 乘风没搭理这小豆丁,伸了伸脖子看看车内,可惜隔着一个车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到里面有女子与男子攀谈的声音。 他眯了眯眼,心里打起提防,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用浑厚的腔调道:“凤小姐在里面吗?” 凤清歌正和卫无忌说义合村的事,闻言竟没听出是谁,便朝锦芝打了个手势,示意她看看。 锦芝打起车帘,看了一眼,回道,“小姐,是烨王的侍卫。” 车帘掀开,乘风也看清了车厢里面的情况——两男,两女,看得出这锦芝跟那蓝衣小子都是仆从。里面坐的另外两人,女子自然是凤小姐,另一个? 咦,居然是卫老太师的孙子。 上次他跟着主子去卫府,见过的。 乘风不知凤小姐是否和卫公子有状况,心里七上八下,在为自家主子担忧。 正思索着怎么问,凤清歌先发问了,“乘风,你有事吗?” “呃,王爷有请。” 卫无忌俊脸上笑容淡了下来,视线再度落在她发间的桃夭簪上,眼神暗了几分。 凤清歌眉头轻不可见地皱了一下,自上次拜师正式之后,她数天没有见过烨王,猜出他人应该不在京城。 不过,他有意瞒着行踪,估计是有正事,她自是不好在这个场面下问出。 “烨王殿下有说什么事吗?” “没。”乘风干脆道。 “好,我这就过去。” 说实话,几日不见,凤清歌莫名地还有点想念。 许是平日被他怼习惯了? 这样一想,她暗骂自己,哪有人被怼习惯的! 她目带歉意地看向卫无忌,“卫兄,不好意思,说好一起去城外的,暂时不能去了。不如你我改天再约?” 乘风听到“改天再约”,登时心里警铃大震,防狼似的盯向卫无忌。 卫无忌察觉到乘风的注视,唇角勾起一个弧度,从善如流地应道,“那好,明日午时,我在国子监门外等你。” 凤清歌算了一下明天的课程,下午的课是礼仪课,设在申时,出城的话赶不及。 “明天下午我有事要忙,大后天有空,我来找你,可否?” “嗯,”卫无忌有心问她明天要忙什么,被乘风一直盯着,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若他脸皮再厚点,自是不惧,可乘风的主子不是旁人,正是他最敬佩的烨王,纵使有心来一场男人之间的竞争,不免失了自信与底气。 下了马车,他看着她走向烨王,二人在门外交谈片刻,复又进入门内。 卫无忌站在原地,踟蹰不前。 蓝霁忍不住了,机灵地道,“少爷,您若看上了凤小姐,不如叫夫人上门提亲?这凤小姐在京城中名声一般,又在男子中厮混,夫人前去提亲,想来她肯定……” “闭嘴!”卫无忌冷冷打断了他的话,“凭你也配评断她?” 蓝霁冷不丁地咬了舌头,顾不上呼疼就被少爷训斥,脊背一凉,忙低头道,“是小人失言了。” “再敢在小爷面前说她的不是,就乘早滚蛋。” “小人不敢!”蓝霁对凤清歌在少爷心里的地位有了新的认识,哪还敢再胡言乱语,心道以后凡事关这位小姐,定要打起十二分注意了。 二人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看着车夫还在旁边侯着,用眼神询问自己,蓝霁鼓起胆子,朝着神游天外的少爷问道,“少爷,咱们是回府还是?” 卫无忌回过神来,那股怅然若失的劲儿尚未散去,他又望了望停在不远处的凤家马车,再看看袁园上空的天,声音低了几分,“去工坊。” 她交代的事,他自当办的妥妥当当。 不只是因为她这个人,更是因为,他也想看看,她话里所描述的那个天下,会是怎样的盛况。 “殿下这几日出京了?”寒暄了几句后,凤清歌还是问了出来。 “嗯,”宇文烨没有隐瞒,道,“去了一趟涿州。” 凤清歌眼波微动,“是因为高家之事?” 宇文烨黑眸眯了起来,涿州的事是机密,她怎么知道,难不成皇兄把这都告诉她了。 他心里疑窦顿生,悄悄记下这茬,点了点头,“奉皇兄之命,让涿州军部抓人。” 高家私密兵铁器兵器是暗中进行,其底下的人手更是不敢自爆身份,这事让涿州太守动手,肯定会因为手下官员办事不牢靠走漏消息而提前打草惊蛇。 而从涿州军部出手,对方想探听,便要花费更多的时间。 而多出来的这部分时间,正好让接手的人通过高昉这条线,顺藤摸瓜,一举拿下整个高家。 凤清歌得了肯定答案,松了口气。 高家在吴王叛乱之事上占了重要的一环,前世直至吴王战败,清算与其有关的官员、姻亲家族等各个势力,方揪出了高家资敌、倒卖铁器、背叛朝廷的事。 虽然后来诛了高家的九族,可那场战争中,来自高家的铁器兵器一直源源不断运入了吴地,成为刺向朝廷粮草兵马的利刃。 她刚刚也是因为想起高家运送铁器时,涿州是不可绕行的一个关卡而发此问。没想到,还真是因为这件事? 这次,为何会这么早发现?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能够乘早除掉高家,对于将来清扫吴王有着极大的影响。 她替皇帝师父和将来要上战场的千千万万兵卒感到高兴。 不过,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惊讶地问道,“京城距离涿州近千里,殿下怎如何之快?” “叫师兄。” “啊?” 宇文烨眸光淡淡瞅着她,再次道,“叫我师兄就行。” “……师兄,”凤清歌只好听他的,顺从地叫了一句师兄,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涿州与京城相隔近千里,师兄如何在五六日时间内走了一个来回?” “骑马。”宇文烨言简意赅。 乘风得意地隐晦一笑,心道,为了凤小姐,便是两千里殿下也能赶回来。 不过这话,肯定不能这么说。 自家主子居然用两个字打发凤小姐,也太敷衍了,不行! 乘风赶紧开口,道,“不瞒凤小姐,主子与我所驾之马乃是汗血宝马,虽不能日行千里,但日奔八百里不在话下。前不久长公主发了请帖,让主子千万要出席,这不,主子回京后还未来得及回王府,就直奔这里来了。” 第222章 长兄如父 “汗血宝马?”凤清歌下意识地回头看拴在门外的两匹骏马。 只见那两匹马体型生得饱满优美、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站在原地微微踱步,步伐轻灵优雅。 最完美的,则是它那纤细优美的躯体,再衬以弯曲高昂的颈部,勾画出它高大又纤细的身躯;其肩部和颈部染上些许潮湿,配上其枣红色的颜色显得更加鲜艳,给人以“流血”的错觉。 凤清歌对这神驹早有耳闻,关于汗血宝马的传说最早始于一千年前的大汉,当时的大汉官吏张骞两次出使蛮境,也就是如今的大夏西境一带,带来汗血宝马的传说。 元鼎四年秋,西境的一个囚徒捕得一匹枣红色奇马,献给汉武帝以求赦免。 武帝得到此马后,欣喜若狂,称其为“天马”,并作歌咏之。 汗血马体形好、善解人意、速度快、耐力好,适于长途行军,非常适合用作军马。好战的武帝一眼看出了此马的军事价值。 然而,仅有一匹千里马不能改变整个大汉的战马品质,为夺取大量神驹,大汉与大宛国发生过两次战争。 最初,武帝派百余人的使团,带着一具用纯金制作的马前去大宛国,希望以重礼换回大宛马的种马。大宛国王或许是爱马心切,亦或者从军事方面考虑,毕竟在蛮族以骑兵为主,而良马是骑兵战斗力的重要组成部分,故而不肯以汗血宝马换汉朝的金马。 汉使归国途中金马在大宛国境内被劫,汉使被杀害。 武帝大怒,遂作出武力夺取汗血宝马的决定;之后武帝命大将率领骑兵数万人,行军八千里,到达大宛边境郁城。但初战不利,未能攻下大宛国,只好退回边城,回来时人马只剩下十之一二。 三年后,武帝再次命人率军远征,带兵六万人,马三万匹,牛十万头,还带了两名相马官前去大宛国。 其时,大宛国发生政变,只能与汉军议和,允许汉军自行选马,并约定以后每年大宛向汉朝选送两千匹良马。而引进了汗血马的汉朝骑兵,果然战斗力大增。 史书中记载,甚至还发生了这样的故事:汉军与外军作战中,一支部队全部由汗血马上阵,敌方人数众多,刮目相看。久经训养的汗血马,认为这是表演的舞台,作起舞步表演。敌人用的是矮小的战马,见汗血马高大、纤细、勃发,以为是一种奇特的神兽,不战自退。 后来,随着汉朝的覆灭,汗血宝马渐渐绝迹;历经三国,魏晋,乃至前朝,终是彻底灭绝。 至于史书上的大宛国,更是湮灭于千年的尘嚣与洪流之中,再无此国。 “太一贡兮天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骋容与兮跇万里,今安匹兮龙为友。”凤清歌默念着武帝当年咏颂此马的歌,眸中光华涌动,“这就是传说中的蛮族神驹吗,果然名不虚传!” “既然你喜欢,我让人给你府上送两匹。”宇文烨见她眼中写满了喜欢,不假思索地道。 凤清歌先是一喜,反应过来忙摇头道,“君子不夺人所好,还是算了。” 她虽然很喜欢,但并没有据为己有的想法。 宇文烨一噎,心里微微不舒服。 他主动送,她居然拒绝? 凤清歌怕他那张嘴又说些什么刺人的话,遂又补了一句,正色道,“师兄,我在京城里哪有什么骑马的机会,这等神驹还是留给你跟军中将士用,才不算是折辱了它们。” “给你,你就收着。”宇文烨哼了一声,皱着眉道,“区区汗血宝马,又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本王送的起。” “……”凤清歌面露难色。 宇文烨:“有话直说便是,扭捏什么。” “那我就说了,”凤清歌叹口气,道,“我没有养马的地方。” 这种神驹,进了凤府,难免会被凤钦抢走。 她是有点武力,有皇帝师父撑腰,明面上却还是凤钦的女儿,对方占着父亲这一天然的有利位置,纵使是抢了,她也没处说理去。 传出去,还会被扣上“不孝”的帽子。 况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下她只想静静地提升自己的实力,为了两匹马而跟凤钦产生不必要的矛盾冲突,太不明智。 宇文烨黑眸盯着她,似长夜幽星,清冷而深邃。 凤清歌任他看着,无奈地耸耸肩。 “那便先养在烨王府,你什么时候想骑,过来便是。”宇文烨顿了一下,“俞老头门下就你我两个徒弟,你跟我不必客气。” 反正两座府邸离得近,来回花不了多少时间。 凤清歌这下没再拒绝,凤眸弯成一条线,“谢谢师兄。” 没想到啊,拜师除了能跟五位大儒师父学本领,还能理直气壮地占师兄的便宜。 再想着其他四位师父门下还有几十弟子,加起来足有百数,那她岂不是……下一瞬,凤清歌的脑海中闪过师兄们身后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势力背景,瞬间恢复了清醒。 即便是京中的同门师兄不多,她这段时间通过师父偶尔的只字片语,和前世对于朝中势力的记忆,也明白这些师兄们日后待她不会真的像拜师那日和善。 一旦发生利益冲突,他们忠于的是自己的立场,不会因为这层师兄妹的关系,而对她手软。 不会有人像眼前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烨王殿下,待她好得跟老父亲一样。 这样一想,凤清歌甚至觉得以前他损自己的样子,都闪烁着光辉。 宇文烨好久没听到她说话,下意识地回头,结果就看到她两眼灼灼地盯着自己,眼神里似乎带着……几分孺慕之情! 嗯?孺慕? 宇文烨眯眼,“蠢丫头,你在想什么?” 凤清歌对于皇帝师父与面前的男人,除了重生这个秘密相关的事甚少有隐瞒,她轻咳一声回道,“人说长兄如父,师兄可比我父亲慈祥多了。” “……”宇文烨脸一黑,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你拿我跟你那个老狐狸父亲比?” 乘风低头无声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可怜主子未老先衰,居然被凤小姐当成父亲了。 叫他装不在意人家! 叫他装对凤小姐没有男女之情! 再装下去,“长兄如父”的这顶帽子就要彻底扣死在他头上了。 凤清歌察觉到对方语气里压抑的不快,在低下头前又飞快地扫了他一眼,见他面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连忙摆手认错。 “对不起师兄,是我失言了。” 宇文烨憋了一肚子气,视线落在她头上的那根簪子时,又莫名其妙地没那么气了。 他转过身,面色恢复如常,双手背负,漫不经心地开口。 “今日怎么穿着学子服?” 还怪惹眼的。 “五位师父让我来跟人比文,方便起见,便穿了学子服。” 宇文烨抓住了重点,挑眉,“你跟人比文了?” “嗯。” “赢了还是输了?” 对自己师妹就这么没信心吗?凤清歌腹诽了一句,语气带上了她都没有意识到的得意,“自然是赢了,我是魁首。” “哦,还行。” 还行个狗屁啊,乘风听到自家主子又快将天聊死了,急得心里的小人抓头挠耳。 凤清歌本来还想嘚瑟两下,但想起面前的男人像自己这么大时,就已经征战沙场,大杀四方,手刃蛮敌将军的头颅。 好吧,好像真的只是“还行”。 毕竟只是春日宴的一场文比,很多才华出众的人并没有下场比试,她赢这一场确实证明不了什么。 真正能证明实力的比试,还得是春日大比。 “师兄教训的极是,我会努力做学问,争取明年在春日大比上夺魁!”凤清歌潋滟的凤眸中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光芒。 今年她没有机会参加,希望明年,五位师父会同意她参与比试。 第223章 徽莹郡主 明年在春日大比上夺魁?她才进入国子监多久,一年时间能完成全部课程吗,小丫头片子还挺敢说的。 宇文烨眼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嗯了一声,“很有志向,期待你届时的表现。” 凤清歌已经做好了被教训的准备,结果这次居然听到了一句像样的勉励,不禁有点意外,抿嘴一笑。 回想着被怼的那些情形,似乎每次不是因为她以身试险,就是表现得太差劲,所以,他教训人是分情况的? 不对! 凤清歌忆起今生初见之时,明明是自己救了他,他竟说她是个“丑丫头”,顿时将刚刚的想法推翻,仗着跟在身后他看不到,她暗戳戳朝他张牙舞爪地做鬼了个脸。 这样的动作做完,凤清歌又觉自己好生幼稚,下意识地扶额,失笑。 后面乘风和锦芝看在眼里。 前者露出鬼兮兮的笑,后者惊讶地揉了揉眼。 锦芝头微微低垂,竭力压制住脸上愕然的表情,原谅她少见多怪,自进凤府跟在小姐身边,见到主子一直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从来没有这种小女儿情态。 即使面对凤老夫人,亦很少撒娇,更别提在旁人身后做小动作了。 “难不成,小姐真把烨王殿下当成父亲了?”她嘴巴动了动,用微弱的气声疑问道。 这不能吧!烨王殿下辈分虽高,年龄却不大,只是因为在边境为将的缘故,看起来沉稳内敛一些,观相貌依旧是少年模样。 因隔了些许距离,前面宇文烨和凤清歌自然听不到她的话。 乘风离得近,又十分耳尖,听到锦芝的话差点没噎死,没忍住拦住了她。 做什么?锦芝皱眉,用眼神询问。 乘风哼了一声,一脸认真地小声警告道:“王爷殿下还没成婚呢,以后不许说这种话!” “……”锦芝意识到刚刚的话被这人听见了,脸露赫然,“抱歉,是奴婢失言了。” 主子出门在外,除了衣裳仪仗这些外在的排场外,下人也代表了主人的颜面,她失言事小,丢了小姐的面子事大。 有些话,只能在心里窝着,不能随意说出口的,不然就是引祸之根源! 锦芝之前接受的是私卫训练,没有学过如何当一个称职的、能够拿得出手的大丫鬟,经过这次提醒,便立刻反省到了自己的错误,不由暗暗告诫自己。 她这么郑重地认错,乘风反倒不好意思,轻咳一声,摆了摆手。 “没事,日后注意就行了。” “是,奴婢晓得了。”锦芝再次弯腰应声。 “你我一样,都是做下属伺候主子的,你不必这么多礼。”乘风面上露出爽快的笑容,飞快地打量锦芝一眼。 凤大小姐的驭下之术果然不赖,这丫鬟比得上宫里的老嬷嬷了,除了那一句失言的话外,再挑不出半分错来。 等她嫁进烨王府来,府里上上下下岂不是有人打理了!到时候有了女主人,还愁没有如花似玉又懂规矩、知分寸的丫鬟吗。 要知道,主子平时不在京城,为了方便管理,眼下烨王府看着是个王爷府邸,阖府上下却只有二十来个下人,且全是男仆,别说丫鬟,就连负责后厨厨房的都是男的,满府一个女的也找不出来。 他好歹是个黄花大闺……男,再这么下去,岂不是要变得和主子一样,没人要了。 凤清歌自是不知乘风对她抱有这般大的期待,跟宇文烨时不时地说上两句,便到了点戏台附近。 此时成德皇帝以及诸位大臣由福宁长公主亲自从正门送离,这边宴客的不是旁人,正是长公主唯一的女儿,年仅九岁的徽莹郡主。 点戏台亦是分为男宾与女宾两片区域,以花草为界线,泾渭分明。 男宾区唱的保家卫国,女宾区演的才子佳人。 徽莹郡主坐在戏台正对面的位子上,小手托着下巴,心不在焉地看着戏,颇有点兴趣缺缺。 旁边她的几个堂姐想开口,却因不久前被长公主发落了一顿,根本不敢说话,一个个如坐针毡。 徽莹郡主扫了一眼,黛眉微微蹙起,“怎么了?” 这些女子是她父亲的兄弟所出,徐家的姑娘们,按理说,依着她们父亲无品无阶无官身的情况,她们是没资格来袁园的。 然徐家老夫人,也就是福宁长公主名义上的婆母,徽莹郡主的祖母亲自上门,撒泼打滚、胡搅蛮缠了一通后,福宁长公主勉强答应让徐家适龄的小姑娘们进入袁园参加此次春日宴。 徽莹郡主年龄小,却不傻。 她知道母亲是帝家女,身份与普通女子不同。寻常人家的女儿丈夫没了可以改嫁,帝家女往往不能。她心疼母亲,也明白身为长公主的女儿,她不仅要学好琴棋书画这些寻常女子要学的技艺,更要掌事管事能拿得住事。 平常与人结交,亦要以母亲为先,断不能令母亲难做。 故而,因自小知道母亲不喜这些徐家人,她也打小不爱跟这些人亲近。甚至在徐老夫人偷偷在她跟前说母亲坏话时,她狠狠呵斥了对方,并将此事告知了母亲。 这次宴会,她本来不必出来主事的。 但皇帝舅舅突然驾临,府上的管事身份又有些低,她便自告奋勇,替母亲出面盯着宴会的动向。 期间,还警告了好几个因为嫉妒而蓄意整人的千金。 不过,过去这么久,母亲还不来,她都有点无聊了。 徽莹郡主小手捏着手帕,捂住嘴,掩饰住这个不雅观的哈欠,眼里挤出了一滴泪水。 正此时,小跑而来的长公主奴仆禀报道,“小郡主,有贵客到来。” “啊?”徽莹郡主眼睛一亮,“谁来了?” 奴仆回道,“是烨王殿下。” “烨王舅舅!”徽莹郡主小声惊呼,倒也不是她大惊小怪,而是她跟这位舅舅一点不熟,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位烨王舅舅呢。 甚至,今年他回京之前,她几乎没听母亲提起过这位舅舅。 长公主府规矩比较严苛,下人们平时谨言慎行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在徽莹郡主面前提起这等人物。 “快快带路!”徽莹郡主早待够了,便吩咐长公主府的女史看好戏台上下,又威严地扫了一眼徐家姑娘们,这才跳下椅子,整理了一下衣裳,提了提裙角,迈着优雅的小步子让奴仆引路。 第224章 不同寻常 奴仆引着徽莹郡主到了点戏台旁边的一排亭子的其中一个前,躬身低声道,“郡主,到了。” 亭子外,立着锦芝与乘风,二人站得笔直,面色平静而严肃。 亭子里,不时传来男女交谈的声音。 徽莹郡主微微惊讶,视线在看到亭中坐着的一男一女身上时,嘴巴轻张。 眼前的两个人,长得也太好看了叭。 整个京城里,都找不出比他们更英俊、绝美的人物了! 跟戏里面唱的将军美人一般。 徽莹郡主是个十足的颜控,瞬间将以前参加徐家家宴时偶然听来的关于这个舅舅的那些不好的话抛之脑后,微微颔首向乘风二人示意后,小步子轻快又稳当地迈进亭子,标准地行礼。 “徽莹拜见烨王舅舅!” 她穿着贵女的衣裙,姿态落落大方,一双水漉漉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二人,表情娇憨中带着丝丝灵动,眼底还有几分好奇,像天帝座下童女一样。 凤清歌几乎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姑娘。 宇文烨是第一次见徽莹,因是福宁皇姐的女儿,他的眼神不似平常冷淡,俊冷的面容上亦覆上些许温和之色。 “面见自家舅舅,无需多礼。”说完,又皱了皱眉,冲她招招手,将腰间的玉哨子摘了下来。 这些东西他原是不戴的,这玉哨子小巧精致,他本想带给丑丫头,后又觉得她而今正在求学,送了说不定会叫她玩物丧志,买了便有些后悔。扔了可惜,便留着了。 给徽莹做见面礼,倒还不错。 看来往后得随身备点玉佩之类的东西。毕竟京城不比边关,他在宗室辈分略高,有备无患总是无错。 徽莹郡主往前走近了两步,接过小巧的玉哨,脸上露出喜爱的笑容。 她收起小哨子,抬头眨眨眼,问道:“原来烨王舅舅生得如此好看,您从前怎么从来不来呢,这位美人姐姐是您的心上人吗?” “咳咳!” “咳咳咳!” 这话一出,顿时响起两道咳嗽声。 凤清歌稍感窘迫,若长辈问还不至于这么尴尬,可这个问题从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口中说出来,莫名地令她难以招架。 “……”宇文烨无语,小外甥女人小鬼大,年龄不大懂得不少,心里却因“心上人”三个字而染上一点异样。 徽莹歪头,左瞅瞅右瞅瞅,这么简单的问题,舅舅都回答不上来,而这位姐姐还脸红了,莫不是还没互通心意? 她眨巴眨巴眼睛,刚想张嘴,旁边一位面色严肃的嬷嬷轻咳了一声。 她再不提醒一下,还不知道郡主殿下要说什么不合规矩的话! 徽莹余光瞥见嬷嬷那张严肃的脸,下意识地低头吐了吐舌头,待反应到烨王舅舅还在面前,忙收回表情作乖巧状,小主人翁似的道,“烨王舅舅第一次来袁园,对园子应该不怎么熟悉,不如由徽莹来领路,陪您和这位美人姐姐游赏一二?” 凤清歌的尴尬只一瞬就没了,抿唇笑了笑,凤眸落在徽莹那张玉雪可爱的面容上,眸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波澜。 之前见福宁长公主时她并没有记起,如今看到徽莹郡主,反而激起了一段前世的记忆。成德元年年底,年幼的徽莹郡主被人掳走,福宁长公主派出无数人手,花了数不尽的银两,依旧没查出是何人所为。 以至于,此后的春日宴,不再是由福宁长公主主办,举办宴会者换成了五皇子的外家。 即便依旧在袁园举行,却失了原有的尊贵与排面。 直至她死前,京城再未有关于徽莹郡主的音讯。 这样可爱的小女孩,被恶人掳走,岂不可惜? 宇文烨嗯了一声,“园中可有青山贯雪?” “自是有的,”徽莹点着小脑袋,作出请的姿势,一边走一边问,“烨王舅舅喜欢牡丹?” 凤清歌也看向他。 锦芝跟在后面,一下沉思一下皱眉,还想刚刚的情况——这位小郡主问小姐是否是烨王殿下的心上人,烨王并未反驳? 烨王殿下与凤右相关系一般,甚至可以说政见不合,究其原因,则是在五年前就结了梁子。那时西境的匈奴蛮子入侵边城,朝廷有人主战有人主和,主和派以清王、吴王、以及两位丞相底下的文官们为主。 他们主和的原因是,东境多年来看似无恙,实则暗潮涌动,并不太平,一旦对西境用兵,东梁必定会有所动作。万一届时北境的金国和南境的那些小国闻风而动,大夏四面受敌,只会遭受更大的损失。 而朝中武官们则纷纷主战。 理由无他,主和必须将帝家公主送给蛮子,这样的行为无异于将颜面送给匈奴践踏! 今日能将公主送去和亲,明天是不是要把自家女儿、婆娘给人当老婆?那后天呢?两国交战,若一方退让一步,便意味着日后很大可能要步步退让。 谁人能忍? 谁人能退? 谁人敢让? 身为大夏将士,自当以生命和鲜血维护国家与皇族颜面尊严。 之后,烨王请命,奔赴西境。 朝中在粮草上常常借故克扣延后,兵部户部在左相手里,按说这恩怨应该归结于左相身上。可偏偏右相凤钦是个搅屎棍,这么说一个丞相或许不大合适,但事实就是如此,毕竟每次户部官员找理由时,都是右相在给打掩护声援。 然而四年前,边境因为粮草驰援不及时,数千将士以身殉国,险些痛失燕城,烨王上书问责,凤右相一边自责,又一边把罪责全部推到兵部和户部头上。 这等行径,实在过于恶心。 比起凤家以前的那些右相们,这任右丞相凤钦属实过于奸滑。 而正是因为有旧怨,如今烨王殿下和凤右相在朝堂上俨然是一对对头。 烨王殿下的上朝日常,怼右相,骂右相,损右相。 不是开玩笑戏耍的那种,而是不留颜面的斥骂。 这种情况下,烨王跟自家大小姐走得近,关系还这么不一般,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第225章 天生好色 书上有云: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 烨王殿下若对小姐是男女之情,不至于在朝堂上事事针对右相大人,莫不是他另有所图? 锦芝深知前面的烨王不是一个简单的武将,他能在短短四年时间内,打退匈奴,并收服燕云十三城的一众将士,不是靠着厮杀就能够做到的。 这样想着,她心底不禁生出些些的担忧,再想起大小姐和相爷以及夫人那生疏中带着防备的关系,一时更是思绪复杂。 宇文烨哪里知道一个侍女会想这么多,他“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徽莹的问题。 实际上,一路奔波劳碌之后,他并无兴致逛园子。 眼下朝堂上内忧外患,心思不轨者比比皆是,且极会隐藏,纵然袁园花景再美,他也没有多大心情赏玩。 徽莹郡主意外道,“我还以为舅舅会喜欢梅兰呢。” 没想到,竟喜欢青山贯雪这等花卉。 青山贯雪又名石园白,属于牡丹花种,比起魏紫、赵粉、姚黄、洛阳红、二乔、御衣黄、酒醉贵妃、青龙卧墨池、白雪塔、豆绿等牡丹品种的或艳丽雍容、或色彩奇异,它那平平无奇的粉白色放在一众花卉里可谓是毫不起眼。 甚至,比不上桃花、梨花这些普通的结实花。 “梅兰亦不错。”宇文烨没多作解释,他虽出身皇室,自幼生长于宫中,却不爱任何花草;喜欢青山贯雪的人是他的母妃玫嫔。 她爱青山贯雪,是因为当年选秀时,他的父皇赐花留人时随手选了一朵青山贯雪罢了。 过段时间,就是她的忌辰,这五年来他一直在外,不曾到她坟前上香祭拜,今年人在京城自然不能再错过了。 这个烨王舅舅说话好简短,多说几个字会亏钱吗……徽莹小脸纠结又无奈,一开始的期待被他的冷淡浇得所剩无几,为了避免场面过于冷清尴尬,只好转头看向另外一个。 灵动的目光落在她的衣服上,脆声搭话道:“美人姐姐,你穿的这是什么衣裳,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此乃国子监学子服,”凤清歌笑回道,“小郡主叫我清歌便是。” “清歌……国子监……”徽莹郡主小声念道,蓦地反应过来,眼神一亮,像是看到了崇拜的高人一样,“你就是皇帝舅舅下旨入学的凤清歌姐姐?!” 凤清歌含笑点头。 “你好厉害!”徽莹郡主嘴巴微张,两眼放光,不吝啬地夸赞道。 长得好看就罢了,读书还这么厉害。 她就算没见过几个才子,却隐隐知道国子监的学子在外名声有多贵重。 母亲给她请的夫子除了教规矩礼仪、绣工的两位宫中嬷嬷外,其余皆是从国子监出来的,每人每年要交五百两束脩,除此之外,逢年过节时各种节礼亦不能少。 而她堂堂郡主,母亲一个月才给她十两银子的月钱。 就这十两银子,已相当于京城普通四口之家一年的嚼用了。 “小郡主过誉了。”凤清歌见她小嘴圆张,不由失笑,“等你像我这般大,会更厉害的。” 徽莹郡主清楚她是在礼尚往来地回夸自己,也忍不住高兴起来,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自己平时跟着夫子学习的那些小事。 凤清歌一边听,一边不时地应一两声。 “我母亲给我请了六位夫子,其中教算学的何夫子长得最为好看。不过,这些天教我弹琴的江夫子生得更好,听说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可惜母亲只请了十天,等过了今日,江夫子就要离开了。” “小郡主也学算学?” “是啊,不学不行,母亲说想要不被底下人蒙骗,就得学会自己看账本算账,不然什么都不懂,嫁了人怎么做当家主母?何夫子算学水平不赖,打算盘声比我弹琴还好听,教的那些我都能听懂,我可喜欢上他的课了。骑射课的戚夫子相貌平……” “咳咳。” 听到身后嬷嬷咳嗽,徽莹郡主吐吐舌头,朝凤清歌眨眨眼,嘻嘻道,“戚夫子上课很是严厉,每次上他的课,我就要受各种伤。我刚开始学骑马,从马上掉下来,母亲比我哭得还伤心呢。唉,摔的又不是她,害得我还要哄她。” 凤清歌看着她头顶那两个小丸子上的一对蝴蝶扑闪扑闪,再加上那无奈的小表情,不禁没忍住摸了一把她的小脑袋,“郡主什么时候开始学骑射的?” “四岁。”徽莹郡主伸出四根小手指,皱着小脸叹气,“戚夫子已经折磨了我五年,我真惨!” 戚夫子要是长得好点,她还不至于这么痛苦。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骑射功夫不是一天两天练成的。 京城女子,除了将门,少有人家会让家中女儿学习骑射之术。 福宁长公主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却能狠下心来让她学习这些东西,对于徽莹郡主确实用了心。 当然,徽莹小郡主本身乖巧听话肯学才是关键。 凤清歌忍俊不禁,“那小郡主为何不让长公主殿下给你换一位夫子?” “我说了,母亲不允。”徽莹郡主苦巴巴,将长公主的话复述了一遍,“戚夫子又没犯错,无缘无故辞退了他,会让人家名声受损,这样的事不能做。” 宇文烨眸底闪过一丝笑意,忽然开口:“你可愿跟我学骑射?” 徽莹愣了一下,脑袋有点懵,反应过来后小脸上顿时绽开了一朵花,“烨王舅舅此话当真?我真的可以跟您学骑射吗?” 宇文烨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嗯。” “徽莹愿意,”徽莹郡主生怕他后悔收回这句话似的飞快应道,跟着又快速瞄了宇文烨那张好看得不讲道理的俊脸,抿着小嘴笑了起来。 烨王舅舅是在战场上杀过人的,骑射功夫无人能及。 她跟着他学骑射,而且还是烨王舅舅先开的口,母亲肯定不会不答应! “舅舅,平时的骑射课我是在家中上的,往后跟您学,我是不是要去您府上?” 大夏公主,只有名号,没有封地。 因为没有封地,公主府邸大都建在京城一带。 福宁长公主连同其母妃不受先帝疼爱,其府邸自然不在城中。 正月过后,从前的福宁公主府正式更改为福宁长公主府。但除了正门上悬挂的门匾更名之外,其他一切没有变化。 “不必,我来找你。”宇文烨接着问道,“你的骑射课几日一次?” “原是两日一回。徽莹的骑射功夫不大好,舅舅若是有空的话,以后也可以一日一回。” “……”宇文烨见她悄悄偷瞧自己的脸,还暗自吞口水,一时无语,故意问道:“在看什么?” 一个小姑娘,怎这般好色? 徽莹一不小心被逮了个正着,小脸红了红,听着他的话反倒没有不好意思,嘻嘻一笑,大方回道:“我观舅舅生得好看,跟清歌姐姐一样,是世上罕见的美人儿呢。若能天天见得,才是不枉生了一双眼睛。” 说完,她指着前面的牡丹园,上前推开园门,立在一旁盯着他们二人笑道,“到了,舅舅,清歌姐姐,请。” 第226章 比了再说 凤清歌莞尔,与宇文烨对视一眼,迈步进了园内。 除了锦芝、乘风以及徽莹郡主贴身的嬷嬷丫鬟外,其他奴仆尽数侯在园门外面。 福宁长公主掌管宗族产业,袁园是其名下诸多产业中最适合居住的园子,平时常常携徽莹郡主小住。 故而,对于袁园之景,徽莹郡主可说是自小熟识,这会儿进来后,便贴心地为二人介绍。 “这些魏紫,是母亲从洛阳富商李家引来的。” “赵粉淡雅,极难培育,母亲得了种子,叫花匠培育了整整六年,才养出三盆,等今年分了株,就可以赠人或是售卖。” “不过最难得的还是这盆欧碧, 袁园的牡丹品种极多,故而专门设了牡丹园,比之蔷薇园,面积大了十倍不止。 园中最吸引人的莫过于姚黄与魏紫,其中魏紫的花色为紫红色,花期长、花量大、花朵丰满、被誉为花后;在开花期间它给人一种喜庆、富贵、吉祥、成功的感觉,观赏价值极高,深受京城的贵族喜爱。 最独特的,则是豆绿,化为绣球型,因色如青豆而得名;正值盛开之时,大朵的花团颜色渐淡,阳光下花色清如白,清爽雅致,风韵独特,有一种另类脱俗的美。 而宇文烨要的青山贯雪,处在一众名品之间,十分不起眼。 正如他的母妃玫嫔与他一样。 而今,他有军功在身,有皇兄照护,早已不能同旧日而语;唯有那个可怜的、不受宠的女人,直至死后都没有在崇志皇帝的心里留下任何的痕迹。 甚至还不如崇志皇帝的贴身太监。 宇文烨脑海中闪过幼年的某些记忆,黑眸黯了几分。 徽莹没有察觉到,犹自兴奋地挑选着给舅舅与未来舅母的礼物。在她心里,能让烨王舅舅带来一起游赏袁园的清歌“姐姐”,自然是他看中的女子。 “洛阳红……那边的二乔……嗯,还有那个青龙卧墨池,我点的这些,全部各装两盆。” 凤清歌看着她天真而朝气蓬勃的样子,暗自羡慕。 这样的姿态,是如今的她永远无法拥有的;心境变了,人便不会再回到从前那般天真无忧的状态。 她下意识地看了身旁的宇文烨一眼,见他眼神深邃幽远,一副神游天外的状况,识趣地没有打断他。 等到被徽莹带着奴仆、以数十盆珍贵的牡丹送着出了袁园正门后,凤清歌方才望向翻身上马、更显俊美的宇文烨,好奇地出声询问。 “之前在牡丹园时,师兄在想什么?” 宇文烨坐在马上,俯视着她,扫了乘风一眼。 “你去坐马车。” “……” 微微愣了一下后,乘风很快会意,脸上露出欣慰的笑,牵马走到凤清歌身旁,弯腰恭敬地将马绳递到凤清歌身前,“清歌小姐,请。” 宇文烨见她凤眸一亮,却没有动作,挑了挑眉,“不是喜欢吗,回去的时候就骑着吧。” 顿了一下,他又补了一句,“到府前了再换回来。” “好。”凤清歌脸上漾开一个笑容,顺手接过了马绳。 反倒是乘风有点担心,给出马绳后,看着自家主子故意关切道,“清歌小姐以前学过骑马没,这汗血宝马略高,不太好上……” 话没说完,凤清歌踩着马镫,动作伶俐地翻身上马,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丝毫没有寻常女子的娇气。 宇文烨挑了挑眉,瞥视乘风,“多嘴。” 乘风笑容垮掉:“……” 心好累,他这是为了谁?主子,你没有良心! 正腹诽间,乘马的二人各自扬鞭,如离弦之箭,在长道上疾驰而去,几息后连人带马便跃出了十几丈。 白衣纤细,墨衣挺拔,骏马飞掠在这绵绵春景中,似画一样。 乘风看得心花怒放,仿佛已经看到了小主子出生,两个主子教豆丁般大小的小郡主、小郡王骑马的场景…… 冯泽跟袁园的锦芝将一盆盆花搬上了马车,等了又等,终于忍不住道,“喂,傻大个,你到底走不走?”大白天的,笑得那么淫浪,在想什么肮脏东西。 后面这句他压低了声音小声嘟囔。 锦芝失笑,朝乘风招了招手,等他一起上车。 马车咯吱了一下便恢复平稳,碌碌往前行驶,因这次装载了珍贵花卉,冯泽小心了不少,速度也慢了下来。 “小鬼头,你刚刚叫我什么?”乘风故意做出一副凶巴巴的表情。 冯泽撇嘴,“傻大个啊。” 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傻大个。 “不要叫我小鬼头,你不就是比我大了几岁吗?有什么好得意的,我迟早长得比你高。” “哎你个小鬼头,”乘风摩拳擦掌,“人不小,口气倒挺大,信不信我一拳头下去,让你一颗牙都不剩?” 冯泽用鼻子哼了一口气,“哼,当小爷怕你?小爷我让你一只手,你都打不过我。” 乘风见他一脸自信,本来只是随口说着玩,被这话一激登时来了劲。 “吆,听你这口气,让你当车夫屈才了啊,不如比比?” 小鬼头,不今天不教会他老实谦逊,他就不叫乘风! 车厢内香气四溢,锦芝一人坐在里面,护着花盆,听着外面二人呛声,不觉抿唇轻笑,适时开口。 “乘风大哥,这车夫名冯泽,是小姐选下的人,因自小学的拳脚功夫,驾车技艺又超群,所以得了小姐垂青。只是他少在外面行走,不大懂天高地厚,一时言语无状,如有冒犯之处,还请您见谅。” 乘风听着这轻轻软软的声音,耳朵犹如羽毛拂过,心里跟喝了蜜水似的,无比熨帖。 之前没发现,这丫鬟除了进退有度,声音还挺好听的。 不过,爷们之间的事,可不是她能拦得的。 “见谅可以,但得等比过了再说。” “就是!先比较,谁赢了听谁!” 冯泽啪得抽了一下马屁股,对锦芝说他不懂天高地厚很是不快,暗想着等回府了该如何再教训她一通,找回面子的同时,顺便让她知道他的本事。 锦芝无奈,只好拖道:“那要不等改日比?再不,待会儿回到府上比?” 冯泽性子傲,没经受过挫折,是需要磨磨。可这位乘风侍卫乃是烨王殿下亲卫,不说实力怎样,单这身份,也不是冯泽能够冒犯的。 这事她拦不住,得让小姐管。 正说话间,马儿忽地长啸一声,与之相伴的,车身猛地震动了一下。 锦芝眼疾手快地稳住身形,两手牢牢护好花盆,眉头皱起。 “冯泽,你怎么驾车的,前面发生了什么?” 第227章 跟错主子 “有人拦路。” 冯泽回了马车内的锦芝一句,目光炯炯地望着前面手持棍棒,明显来势汹汹,不怀好意的一群人,不急反笑,朝旁边的乘风挤眉弄眼。 “喂,你刚刚不是说要较量吗,这不,机会来了。” 乘风会意,扫视了那群乌合之众一眼,“怎么比?” 带头的黑脸男子见这二人浑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狠狠握紧了手中棍棒,“我们要收拾的是里面的那个女人,你们识相的,就赶紧滚开,还能保住一条命,否则……” 后面的他没说。 看这群人身上的煞气,自是没少伤人害人。 乘风笑了笑,一副玩味的神情,明知故问道,“否则怎么样?” “否则就打断你们的双手双腿!”黑脸男子呵呵笑道。 “是吗?”乘风眼神冷了下来,从车辕跳下,上前两步立在马车前头,指了指马车:“那你们知道马车上的人是谁吗?” 黑脸男子不接话,扯了扯嘴角,似是讥笑。 “那就是知道了。”乘风脸上彻底没了笑容,“是谁派你们来的?” “这就不是你们能知道的了!我们东升帮办事,从不泄露雇主身份。”黑脸男子冷笑,“你们要怪的话,便怪你们跟错了主子!” 底下人守在这条路上守了半天,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状催促道,“三哥你跟他们费什么话,不就是一个车夫一个随从吗。” “就是,这两人看着本事不大,却装得跟武林高手一样,咱先把人拿下再说!” “是啊三哥,兄弟们等了一中午了,还等着去逛楼子喝酒呢,嘿嘿。” “居然东升帮!”冯泽小脸一沉,也走了过来,轻蔑地哼道:“就凭你们这群臭鱼烂虾,也敢对付凤大小姐,拦她的马车?” 这个时候拦在凤大小姐马车前面,不知会使出什么下三滥手段。既然他们送上门来,凑到他们的面前,那就只有挨揍受罚的份儿了。 东升帮的人被这话一激,顿时心头皆燃起了火。 不等带头的黑脸男子下令,扬起棍棒朝马车挥舞而来。 “来得正好!”冯泽连常用兵器都没用,马鞭一甩,迎了上去,一边应敌一边喊道,“傻大个,这里一共三十五人,谁打倒的人多,就算谁赢。” “行!”乘风大笑一声,快步冲向离他最近的一人,闪身躲避,左手一记手刀劈在对方肩头上,右手顺势抢过了一条长棍。 紧接着,他持棍冲进人堆,抡着棍花横扫竖劈。 冯泽亦是甩鞭狂抽。 二人如秋风扫落叶。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原来站着大放厥词的一帮狂徒,这会儿尽数躺在了地上,唉唉呻唤。 “我打倒了二十一个,小鬼头,你输了哦。”乘风收起棍子,扔到了最初失去武器的那个人身上,朝冯泽挑了挑眉。 冯泽抿了抿嘴,满脸的不服气,却没说什么嘴硬的话。 “我愿赌服输,你,你想让我做什么?” “等我想好了再说,”乘风说完,抬脚踢向躺在地上的带头黑脸男子。 “这下,可以交代是谁叫你们来害凤大小姐了吗?” 黑脸男子闷哼,并不回答。 “嘴还挺硬,”乘风笑了笑,“不交代也行,等进了我烨王府的私牢,挨过十八种刑具,看你还招不招。” 地上的凶徒各个颤抖了一下,表情惊恐万状。 黑脸男子脸竟白了几分,被吓的。 “你,您是烨王府的人?” 老天爷,他们只是出个任务挣点小钱,怎么会惹上烨王府这种大麻烦。 乘风不置可否。 东升帮是什么东西他不清楚,但一般能称得上帮派的,少有好东西,所作所为,不外乎拦路抢劫、拿人钱财害人这些勾当。 冯泽倒是愣了愣。 他才跟凤大小姐,之前没见过烨王,刚刚对宇文烨和乘风的身份不清楚,还以为只是普通贵族高门。 原来,竟是烨王府的人! 冯泽想了想,开口道,“这东升帮是京城的一个大帮派,上下少说五百号人,帮中养的多是些强壮的流子,平时所接的话也都是欺凌富贵人家的事,只要给钱就干。因其帮中人多,背后又有人,所以顺天府的衙役也不敢惹他们的帮众。” “吆,小鬼头,你知道的还挺多嘛。” 乘风又扫了这些人一眼,“既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就废了手脚再说。” 这话一出,恶徒们纷纷磕头求饶。 “贵人饶命啊,求您开恩!” “小的们有眼无珠,冒犯了您,实在是无心之举啊,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俺们这等贱民一般见识。” “大人开恩,大人饶命!” 求饶声一句接着一句,此起彼伏。 带头黑脸男子也怕了,倒豆子似的交代起来。 “大人,小人这就交待。三天前有人下单,说让在春日宴这天,轮女干了凤大小姐并把事闹大,彻底坏了她的名声。咱们本来不想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可对方给了两千两银子,还说事成会另给一笔钱……” 不说事后的,单就这两千两,足以让他们冒险出手了。 相府的千金大小姐又如何,法不责众,再说他们东升帮上面有人,只要办得妥当,就不会出问题。 黑脸男子又瞄了立在不远处的二人,欲哭无泪。 为了办好这一单,他们还买通了人,准备进袁园办事呢。结果不久前那人传来消息,说是在袁园里面不方便行事,风险大且还容易弄错。 他们一想,也是这个理儿。 那福宁长公主虽被婆家压着欺负,大小是个长公主,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万一届时失手,逃不出去园子或是留下痕迹被抓住,那就是砍头的下场了。 改一下办事法子,倒也挺好。 所以便换成在路上拦车行事。 那下单的人还提醒过,说凤大小姐和贴身丫鬟有点拳脚功夫,三五个人对付不了。 为此,他们特意派出了三十五个人。 谁能想到这凤大小姐的车夫更厉害。 而且,还横空冒出来一位烨王府护卫。 这下完蛋了! 从拦车起到现在,从头到尾连凤大小姐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打趴下了。 这会儿倒是想逃,可有这两位强得离谱的爷在,怕是还没走两步,就要被打断双腿了。 袁园地处偏僻,此时客人尚未离开,加上这条路不在巡城卫保卫范围,因此即便有人在这条打斗,也无人发觉。 听了这黑脸男子的交代,不说乘风和冯泽何其震惊,车内的锦芝先怒了。 “好毒的心思!这是逼小姐去死呢!” 女子清白何其重要。 即便大夏与前朝风气不同,但发生这样的事,也必然会受众人诟病唾弃。 而且对付还选择在春日宴时动手,是打算绝了小姐嫁人的路子。 试想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遇到这种情况,定然已被得逞。 到时候歹徒一逃,丫鬟主子无法走脱,只有被回时的赴宴宾客们看光身子、败尽清白名声的下场。 “买凶下单的人是谁?”锦芝隔着车帘,冷声质问。 第228章 美人多多 黑脸男子哭丧着脸回道:“小人也不知道,接单的事情,从来都是帮里的三帮主经手,我们这些底下的只是听从命令行事。” 其他人面色各异,并不吱声。 “三帮主?那上面还有大帮主,二帮主了?”乘风呵了一声,眯着眼在他身上扫视了几番。 京师之地,天子脚下,竟然还有号称五百人的帮派。 何人在给他们撑腰? 谁人给他们的胆子? 连相府的千金都不放在眼里,究竟是财帛动人心,还是有恃无恐!这令人值得深思。 黑脸男子闭嘴不言。 “你是几帮主?”乘风忽又问道。 “……”黑脸男子噎住,眼底闪过一丝恐惧。 见他不答,乘风唰得抽出腰间藏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既然犯到烨王府手里,就不要妄想着还能逃脱。老老实实交代清楚,或许还有一条活路,不然的话,那就休怪我剑下无情了!” 黑脸男子彻底慌了,心神俱惊,肝胆欲裂。 “小人李铁锤,是四帮主。帮内有五个帮主,皆是结义兄弟,不过大帮主平时不在帮中,帮内事务一般都是由我二哥、三哥负责处理。我与五弟则是带人出来干活的……” 李铁锤又陆陆续续交代了一些东西,额头上的汗珠子下雨似的往下掉。 他拳脚功夫不差,在帮内也算是数一数二的。 可不曾想,今日遇到的这两人,不是寻常武夫。 但试想一下,战神烨王身边的侍卫,那是一般人能打得过的吗? 乘风知道这件事肯定要查清楚,故而没有急着离开,而是与锦芝、冯泽一起押着这一群凶徒回了烨王府,将人关进了地牢,并禀报了两位主子。 宇文烨脸沉了几分。 凤清歌得知有人要对她做这种无耻的事,稍稍意外了一下。 “清歌小姐可有怀疑对象?”乘风没从那些凶徒口中审问出来,便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凤清歌就算有,却无法说出口。 目前而言,与她有恩怨的,女子之中,除了凤清韵之外,谢婉柔、五公主勉强算得上。至于男子,则是三皇子,荀夫子,以及前不久因她而遭遇降爵的孙家。 凤钦对她有恶意,但暂时应该不会对她出手。他对她,在通过利用得到价值回报之前,不可能损害于她,所做的也不过是用她在乎的人威胁她就范。 孙家的话,因着谢園的案子,孙翱成了替罪羊判了斩立决,且降爵之后又夺爵,三族尽数流放,其妻族也遭了连累,再难成气候。 荀夫子不必说,他没那个本事报复。 谢婉柔,以她的了解,在未与她正面交锋过,绝不会轻举妄动。 对方是提前做了安排,那思来想去,也就几乎能锁定是谁了。 凤清歌暗暗叹息,纵然知道她迟早会和凤钦、凤清韵父女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可当事情按着她设想的往下发展时,她依旧为之感慨。 前世她毕竟曾与清韵姐妹一场,她疼过清韵不是假的。而她以前到底是有盲目,才会看不出凤清韵对她如此深重的敌意与仇视。 宇文烨没忽略她眼底的了然与自嘲,微一皱眉后,难得地没多追问,而是冲一旁的乘风下令。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仔细查清,有结果了便报上来。” 乘风并不乐观,通过审问,他已然知晓这东升帮的接单章程,下单者只需把写了要求的纸文和银钱放入东升帮下面的一个赌坊里,就能完成委派。 听说那赌坊一天接单少说几十单,大到杀人放火,小到打人泄愤,什么样的任务都有,人来人往鱼龙混杂,又做了伪装,根本记不住下单者的面容。 通过笔墨这条线索查,难认出人。 “先查了再说。”宇文烨垂眸,揉了揉眉,这些算计来算计去的东西,他并不擅长。 比起阴谋诡计来,他更喜欢大开大合的杀伐。 但再回西境显然需要些时间,为了皇兄,和大夏的江山社稷,他不仅得忍着,还得适应它们。 “另外,等查过之后,拿本王的令牌召集巡城卫与顺天府府尹,将这个东升帮拔了。” 这种帮派,就不该存在于京城。 “是。”乘风得了令,退了出来。 锦芝立在门外,见他出来,小声说了一句,“其实,倒也不是毫无痕迹。” “嗯?”乘风抬头看她。 锦芝抿唇一笑,道:“下单者给了钱,东升帮却没把事做好,肯定不会让这两千两银白白打了水漂。只要在那赌坊等候几日,必能等到对方到来。” “说得不错!”乘风反应过来了,两千两确实不是个小数目,正常情况下,掏钱寻人办事没得到结果,谁都会坐不住。 现在,该急的不是他这个查人的,而是对方。 之后,乘风耐着性子在赌坊守株待兔,结果等了三天,好不容易等到人时,却被对方逃脱。事情没办好,他亲自带人抓了东升帮几个帮主,包括得了消息藏在清楼扮成龟公的大帮主。中间还亲手砍了十来个暴起顽抗的凶徒。 而在谢府,又有两人受罚。 一个是被罚,一个是主动请责。 前者谢婉柔,因着五公主落水一事,在佛堂抄写经文。后者则是赵理,本来春日宴上让一戏子勾搭烨王,却没想到,从头到尾,烨王就没在人前露过面。 更遑论让其中招,名声受损。 事情没办妥,这让一开始夸下海口的他面子十分挂不住,尤其这话还是在死对头孙恭面前说过的。 因此,他自请杖责二十。 好在左相爱惜门客,没有降下惩罚,意思性地罚了他半月月供。 事后,通过买通的长公主府奴仆之口方才得知,烨王是宴会将结束时才到的,见过了徽莹小郡主,又带了些花便离开了。 经此一事,赵理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至少,他知道烨王往后每隔两日,便会去长公主府,教徽莹郡主骑射功夫。意外的是,当时跟烨王一起见徽莹郡主的,有一位千金,是右相之长女。 右相长女的名声,近来算是极响,加上春日宴文比一战成名,一时间压过来京中其他女子。 一个右相千金,一个烨王,难不成,凤钦有意利用长女解除与烨王的恩怨,与其结亲?赵理思虑再三,觉得这二人不可再继续接触。 遂做了两手准备,一边设计让京中几个小门小户又爱慕虚荣的少女在烨王去长公主府的路上制造意外偶遇,一边咬牙花费不少银两买了三个扬州瘦马,做出卖己葬父等戏码。 可惜,无一成功。 这些闲话暂且不论,且说春日宴后,凤清歌因才学展露,五位大儒师父们便商量着调了课程。 之前以为她年纪小底子薄,所以课程排得紧。 如今再次被小徒弟的实力震惊,五人于是改了教学方式。 四书五经这些她已经吃透,前人史书她有凤家几代建起的藏书楼,自小读书记忆又远超常人,亦是积累深厚。 书文诗词,基本上教无可教。 虽说温故而知新,但对于天才来说,反而是学习新的知识更为划算。 课程便变更为易学、礼、乐、骑射、民生。 五经课程没了,该看的书却不能少。 易、礼每隔五日一次;乐……因她不开窍,两日一次。至于骑射,这门课是俞大儒安排的,让二徒弟亲自教小徒弟;民生,算是课外修习,没有专门的老师,目的是让她平时多看看普通民众生活。 为了节省时间,宇文烨故将徽莹和凤清歌的骑射课安排到了一块儿,这下大大满足了颜控徽莹郡主的双眼之福。 不知不觉,四五日悄然而过。 期间,她与卫无忌出城去了一趟义合村;又与同窗们小聚了一次。 四月初二,花尽凋零,沿途杏树上已结了小果,天已转热。 在上完骑射课后,二人策马回家途中再遇到一位卖、身葬父的美貌女子。 这次,凤清歌终于忍不住调侃。 “师兄果然人品出众,这几日,这条路上的美人比我这十四年见到的都还要多了!” 她穿着骑装,神采飞扬,说话时凤眸潋滟,似是盛满了天上光,只是话语里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酸味。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第229章 抓了审问 宇文烨闻言勒马,瞥了她一眼,淡淡道:“狭促的丑丫头!” 余光掠过那卖己葬父的女子时,眸光沉了些许。 身为在战场上领军之人,他素来警惕性极高,当然没有错过去长公主府时路上的风吹草动。这种把戏,在其他地方耍耍就罢了,京城之中却是不容易的。 首先,有官牙存在,私自买卖百姓,不仅会扰乱秩序,而且可能会导致人贩子偷盗贩卖平民之恶行,故而京城严禁私牙的存在,私自买卖要受大夏律法处置的。 其次,天子脚下,有顺天府府尹这位父母官在,就算百姓寻常时候过得再苦,也不至于会让民间女子沦落到光天化日、在京城的城门下卖了自己埋葬亡父的地步。 见二人驻马于前,城门前跪着的女子终于一喜,忍不住抬头看来,眼中含泪盈盈欲泣。 “大人……” 这一抬头,那张妩媚的脸瞬间这女子身姿纤细,看起来弱不禁风,尽管穿着粗布麻衣,但肌肤胜雪细腻如脂,媚色艳丽,眉目含情,比之宫中美人竟也差不了多少。 宇文烨冷峻的面容愈发沉冷,似西境冬日里化不开的冰一般,带着肃萧之气。 “你要卖己葬父?” 语气冷漠,有一股难以察觉的不虞与玩味。 可惜那女子根本发觉不了,还以为他心动于自己的姿色于风情,心中得意,微微垂眸掩饰下眼底的喜色,一边假意抹泪,一边细声细语地将编好的身世诉来。 “奴家身薄,母亲生了奴家后,便一直缠绵病榻,花光了家中积蓄。前几日,父亲上山打猎,不料被狼咬死,村人救下山时已没了生气。母亲闻状,亦跟着去了。家中只有奴一个女儿,为了让他们入土为安,奴只能出此下策,还往大人垂怜,收了奴家,让奴的父母能够……” 附近的百姓在城门做些小生意,卖些野菜竹编木活之类的用具,多年来也没见过这等场面,只听戏里唱过,都觉得新奇,俱聚了过来,指指点点。 还有人起哄,“看这位大人衣着不凡,肯定是富贵高门,这女子生得极美,收在家中做暖床妾,还能成就一番美名,一举两得真是不错。” 有人垂涎欲滴,舔着嘴唇死盯着地上跪着的女子看。 之前没细看,原来这小娘子竟长得这么美。 有这模样,咋不早露呢?这样一想,有人还摸着头迷迷糊糊地回想,这三天城门口好像来了两波这样的人…… 有上了年纪的哼了一声,蹲在一边眯着眼睛小声呸道,“女人是败家根源,这女子看起来一股子妖劲儿,透着风尘气,可不像个什么好人。再说了,老汉我在这京城脚下活了五六十年了,可从来没见过正经人家有女儿自己卖自个儿的。咱大夏的帝王仁德,爱重百姓,说句不好听的,除了那生了花花肠子胚子,好人家的闺女,谁会去自甘下贱给人当奴婢?” 要这女子所说是真,那就奇怪了。她好手好脚的,就算是给村里人做事还钱,那都能顺顺当当地安葬爹娘。 分明是另有所图。 这些后生没见过漂亮女人,一个个跟狗见到骨头了,迟早要吃亏的。 宇文烨眼神穿过人群,落在那穿着粗布衣裳、低声感慨的老者身上,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又见凤清歌安安静静不说话,温润的嘴唇微微抿着,凤眸里有浅浅的揶揄,又似乎是在看好戏。 “依你看,应当如何?”宇文烨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她。 丑丫头,想看戏,想得美! 凤清歌愣了一下,皱了皱鼻子。 “这是师兄的事,怎么来问我?”你想收就收呗。 想归这样想,她却明白,以他的行事铁定不会收。 一则,这女子出现的时机过于凑巧,十有八九是冲着烨王师兄来的。再者,他不近女色一事可不是浪得虚名的,要是他看上这个自卖的女子,才有鬼了。 “哦?那不如,就……”宇文烨淡淡一笑,声音高扬,卖了个关子。 地上女子不由得跪直了身子,脖颈露得更长,像一只照水自怜的大白鹅一样。 周围百姓亦是竖起了耳朵,扬起脖子盯着马上的贵人看。 下一刻,宇文烨敛尽笑容,冲后面赶来的岚风示意,“将人带上。” 岚风一惊,“啊?” 平时都是乘风跟随外出,他在府上做事。这几日,乘风忙着查东升帮的那桩子事,故而随行的活儿落在了他身上。 对于王府未来女主子是谁,他们早有定论,除了王爷这个不开窍的,大家都知道凤大小姐迟早要嫁进王府的。 这倒不是他们做下属的乱点鸳鸯谱,而是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主子对哪个姑娘有亲近之举,更别提前前后后送了好几次礼物,还把护身的红玉法器给了人。 如果这都不算动心,那什么算? 好在凤大小姐人美才高,虽然有那么个父亲,但本身极其优秀。 身为心腹,他和乘风自是乐见其成,为了促成这桩好事,他还专门落在后面拉开距离,就是为了让他们单独相处,好让这个迟钝的主子早点反应过来,助二人生出感情。 结果,现在跟凤大小姐的亲事还没定下,王爷居然要把外面的妖艳贱·货带回府? 主子,你骑马骑飘了吧! 这句话他没敢说,可那小眼神里充满了谴责,差一点就上前质问了。 宇文烨扫了他一眼,不懂他那副看负心汉的表情是意欲何为,用军中暗话冷声道,“愣着作甚,抓回去仔细审问。” “啊?!”岚风反应过来,挠了一下脑袋,而后咧开嘴又立马收住,同样以暗话回道,“我还以为主子是……咳咳,遵命!属下一定会查清楚此女背后的指使者是谁。” 说着,他一把扯起地上女子,扔在了马背上。 围观的人没听清宇文烨与岚风说的是什么,但见他们带走了人,便一脸了然地望着马匹的方向,啧啧赞叹。 有人眼中有遗憾,想着那女人的身段和声音,浑身燥热,暗暗扶了扶下面。 那女子娇娇弱弱,哪里受过这等罪,没等马儿行出几步,便开始唉唉叫了起来。 “再叫,我就把你踹下去!”岚风哼了一声,对于这等别有用心的女人就更没有好脸色了,见主子和凤大小姐进了城门,他也一拍马背,驾马进城。 瘦马本就是自小娇养出来的,身子甚至可以说比一般门户的千金还要娇贵几分。 被马儿颠着跑了不一会儿,就浑身难受地小声哭了出来,求起饶来。 “爷,大爷饶了奴吧,奴错了,奴家再不敢了。” 岚风半点没放慢速度,嘴上问道,“哦?你错哪里了?” “呜呜呜,奴不该被富贵迷了眼,听信他人的话,意图沾染王爷的千金之躯……”女子哭得稀里哗啦,一边抽泣一边哭说。 岚风暗啐了一声,就凭你们这种靠脸靠身子吃饭的女人,还想勾·引我家主子,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吗? “谁指使的你?” “奴也不知,只是听其宅中下人称呼他为赵老爷。” “那他派你在城门口守着,就是为了让你接近王爷,进入王府?”岚风眯了眯眼睛,哼道,“他难道不知道王爷不近女色?” 女子身子挂在马上,鼻里一股马身上的臭腥味,苦不堪言地道,“奴提过,但那赵老爷说,说男人都是好色的,王爷必是装的。还让奴装得越可怜越好,给足王爷台阶……” 她越惨,围观的人就越觉得卖她的人心善。 况且,王爷就算是为了名声,也会买下她的。 她原也信了赵老爷的话,见同被买来的姐妹前日出师不利,无所收获,还暗暗嘲笑了她一通。 谁曾想,到自己时,竟被抓起来了。 “那你可知那赵老爷住在哪里?” “知道!奴知道!姓赵的住在西城广利街槐树巷……”女子忙不迭点头回道。 她们三人四日前被卖去,那姓赵的当夜就让她们脱光伺候,上下其手,却又不彻底要了她们的身子。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不行,有什么暗疾,不料隔日,他就教她们来城门口“钓肥羊”。 见这女子识相,岚风态度好了几分。 不过,他并没有回烨王府,而是往女子交代出来的一处地方而去,待到了西城广利街槐树巷赵宅,他丢下女子,抓了那位赵老爷,回烨王府复命。 第230章 可有计策 却说赵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算计没成不说,还被找上门来了。 他的待遇可就没扬州瘦马那么好了。 一来岚风心疼马儿,二来赵理是个男人,若丢在马上,回府路上让人看见了指不定会笑话自己。 他便扯了一根绳子绑住他的双手,拖着人一路小跑回到南城的王府。 等到王府,赵理已是两腿如麻,浑身狼狈,禁不住瘫倒在地,汗水湿了衣衫,连抱怨质问的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岚风将马丢给门口的守卫,朝另外二人努努嘴,“把人押进去,跟我去见王爷。” 赵理听到“王爷”二字,顿时浑身一冷,挣扎了起来,待看清这府邸牌匾上面的三个大字,瞬间冷汗淋漓,面上表情惊恐万分。 “这里是,是烨王府?” 完了……这糟瘟的武夫怎么不按常理行事……这下完了…… 他嘴里喃喃念叨,整个人像是被冰冻住了一样,动也不敢动。 岚风回头扫了他一眼,呵笑了一声。 “怎么,这会儿后悔了?赵老爷,你这狗东西挺行啊,算计谁不好,偏偏要算计到王爷头上!” 还真以为自己傍上了谢相,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了。 赵理面色如土,矢口否认,“我没有!” “有没有你说了不算,呵。”岚风可不管他的狡辩。 笑话,这世上的犯错之人,大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即便证据确凿,也能睁着眼睛说瞎话给自己开脱。那些个女子都招认了,他承不承认又有何要紧。 止增笑耳! 正值下午,申时三刻。 宇文烨回府不久,刚刚沐浴完,此时正在书房里读西境送来的塘报。 知道赵理是谢導门下清客,他没有太多意外,因谢園一事他与谢相结下不解之仇,对方选择在男女之事上给他下绊子,并不算稀罕,反而在常理之中。 只是,来而不往非礼也。 谢園本是触犯国法而招致流放,且还是皇兄手下留情才留他一命,谢導作为父亲教子不严在先,派人蓄意报复在后。 这个亏,他自然不能悄悄吃了。 对方出招了,他自当回敬一番。 宇文烨没闲情逸致召见赵理,与这等小人物浪费时间,而是朝岚风下令。 “将赵理杖责三十,丢到谢府门口,顺便告诉谢相,这次本王念他是初犯,暂且网开一面,要是下次他再管不好门下的狗,就休怪本王手下不留情了。” …… “那竖子真这么说?”谢府书房,谢導脸色阴沉,冲着下面的门卫问道。 “是。”门卫感受到相爷压抑的怒气,头垂得更低了,声音也压小了不少。 谢導脸上愈发难看,坐在桌后,手渐渐握成拳。 时至今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日那个毫无存在感的“九皇子”,居然成了这般气候。而他与宇文烨的第一次对局,竟是自己落於下风,自己的人不仅没占到丝毫便宜,还被狠狠打了脸。 赵理的提议,他当时虽不看好,却报了一定的期待。 高门大户,皇家贵胄,男儿最看重的是什么?除了家业,就是选妻。 常言道,娶妻娶贤。 一个贤惠的妻子,不仅能稳镇后宅,更能对男子事业有很大帮助。 烨王得了军功,又有盛宠,家业已稳,如今在朝堂之上要拿捏对方并不轻松,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才能够动手。相比之下,在他的婚事上做手脚,就容易多了。 可赵理……竟如此办事! 不仅没能给对方造成损失,还丢了他大大一个脸! 谢導心里对赵理生了厌弃,对于他受了杖伤一事不但不同情,反而觉得打得轻了。 当着一众门客的面,谢導却不会透露出来这种意思,故而在听闻下人禀报赵理伤情后,皱了皱眉后,便屏退门卫,与门客们大谈起朝堂之事,再不提赵理半分。 孙恭与赵理关系不佳,可此时看到赵理因办事不力招了相爷厌恶,心里也颇有了几分压力。 他们这些门客……说好听一点是门客,实则都是些外地的落魄文人,一无清名,二无恒产,勉强依附在左相门下,为其办事。 这些年下来,帮助相爷铲除异己的事没少做。 赵理这次事是办的不行,但以前却办了不少漂亮活儿,否则也不会得到相爷的看重。 结果失手一次,就失了荣宠,且他此次招祸是为谁做事?还不是为了相爷! 相爷居然连一句关怀的话都没有,属实让人寒心。 再看其他人……丝毫没觉得不对,反而一副兴冲冲的样子,各个脸上的透露着意图取赵理之位而代之的意思。 孙恭暗暗叹息了几句,而后又舒了口气,唇角露出笑容。 无论如何,他是相爷的人,绑在左相府这条船上。 赵理失宠,往后相爷面前最体面的,就唯有自己一个了。 这府上的其他门客想上位争宠,对他而言,都不够看! 他与赵理不同。赵理看似聪明,点子很多,然而他那些多是小聪明,大智慧一点无有。进入谢相门庭多年,他连相爷的真实意图都看不清,又如何能与自己比,这一次会计谋落空再正常不过了。 烨王既是战场上回来的,又有不好女色之名,岂会中他那等低劣的美人计?故而赵理之错,错在识人不清,用计不对。 “后日是春日大比,每逢此时,朝廷都会选出一位文魁提拔入朝,如今新帝刚登基,正是用人之际,朝堂上每一个位置都会重要,本相有意拉拢文魁为我所用,诸位可有妙计?”谢導扶额,略显头疼地问道。 春日大比的文魁,入朝便是六品,前途无量,不出意料便是六部尚书的后备人选。再不济,也能掌管一寺。 提到一寺,便不得不是一下大夏的官制了。 大夏官制承袭前朝隋朝,又吸取前朝之教训,在某些方面又做了改动。 以两位丞相为首,下设六部,同时又将原先的三公九卿保留,原先秦汉时三公改制,为宰相、太尉、御史大夫。本朝恢复周制,重新改为太师、太傅、太保。 太傅,正一品位,御赐太傅匾额太傅为辅弼国君之官,作为重臣参与朝政,建言全国的军政大事之权。大夏立国时本欲设为两位丞相的虚衔,后被否决,定为帝王武夫子名衔,此官衔一直是武国公府宋家承袭。 宋家向来行事比较低调,历代太傅很少参与朝堂之事,其家中子弟亦是少在京中行走,即便如此,因是老牌勋贵世家,依旧颇受众人重视。 太师指帝师,正一品位,原本是定给了文国公府,可惜,第二代文国公府的继承人冒犯公主,犯下大错,便被剥夺了世袭罔替的太师一职,只留下国公的爵位。太师一位,赐给同是开国文勋功臣的卫家。 太保,从一品位,监护与辅弼国君之官,此职却有点出乎意料,是由相国寺的一位隐世高僧担任。 至于九卿,九为虚数,实际上计算在列的“九卿”不仅包括大理寺、鸿胪寺、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太府寺、宗正寺、司农寺、卫尉寺这九寺的寺卿外,还将六部尚书计算在内。 当然,于民间而言,九卿指代九寺寺卿。 除此之外,上设御史台,行监督权,监察百官,包括帝王、丞相还有皇室宗族。下设六监,国子监、都水监、将作监、少府监、军器监。 另外,还有相国寺、钦天监这两个带有宗教色彩的特殊机构,专为皇族服务。 掌管一寺的寺卿,官居二品或三品,在朝堂上拥有很高的话语权,有时候在某些军国大事上,甚至能够改变帝王的想法。 将这样的人才拉拢到自己的阵容,为己所用,十分有必要。 谢導不是不想提前结交或是培养人手,像魏晋时期,朝廷把持在世家手中,那种肆意掌控帝王的感觉想想就令人神往心醉。 可惜,今时不比往时,培养一个人要付出不可计数的人力财力精力,除非自家子弟,对待外人谁能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再者国子监和太学里面的天才很多,广撒网的代价太大且容易引起上面猜忌,在春日大比结束后拉拢这样一个人,才是最合适不过的时机。 第231章 能者多劳 孙恭坐在下面首位,心中很快有了主意,闻言扫视了周围一圈,看到他们跃跃欲试想要发言,并不着急,而是等他们先说。 这些门客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谢導听着,眉头反而皱得更重了。 金钱、美人、房屋,说来说去,都是这些老套路,引诱寻常人还行,对付国子监和太学学子,却不一定能够奏效。 有人还建议设套,制造把柄拿捏于人。 这不是不可,但有风险。 京城这地界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除非能保证做得滴水不漏,一点儿痕迹都不留,谁能保证将来某日那人知道了真相不会反水,在他背后捅一刀? 他谢導在外,素有清名。 自凤蠡那老儿死后,满朝文武之中除了卫泾,哪个威望比得上他? 有了名声,做事自不能再像以前跟凤蠡父子俩对台打擂时那样荤素不忌,少不得要顾忌一二。 否则,传到民间,他成了什么?怕不是要被传成凤钦一般的奸相了! 孙恭见谢相面色沉冷,略有不虞,揣摩其心思后,适时地轻咳一声,开口道,“依小人看,设局这个做法恐怕不大妥当。咱们是为相爷招徕人才,不是拉帮结派结党营私。这么做,不仅堕了相爷的名望,还容易结交不成反成仇。 “说句不中听的,咱園老爷就是因为行事无忌而招致惩处,往后,更得注意了。” 谢導听着前面的话,面色微微好转,可孙恭后一句又让他不痛快了。 儿子谢園遭遇流放一事,令他这段时间心力憔悴。 他膝下子嗣不多,嫡子就只有三个,嫡幼子早夭没能活下来,嫡次子死在了与凤蠡父子的交锋中。故而,长子谢園,是他仅剩的唯一继承人。 至于庶子,从来不在他的眼里。 昔年在凤蠡父子一事上,长子果断决策,设下巧计扳倒那父子二人,使得凤家直接绝后,更连同今上也一同拉下水,差点便彻底绝了其皇位继承资格。 那时长子比凤铉大不了多少,亦是刚刚加冠不久。 这样的成就,换做任何人,都要飘飘乎不知所以然,谢導一边得意于有子如此,一边又担心儿子因得意忘形而行差踏错,屡屡叮嘱。 之后的这些年,长子谢園做事一直十分谨小慎微,比那寒门出身的崔缇还要谨慎。 在兵部,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每逢朝事更是几无发言。 如此下来,先帝都快忘了长子的存在。 谁曾想,他最后竟败在了这私德有亏上。 回想起今上开始咬定了要夺儿子性命,他此刻依旧不免背冒冷汗。 再思及那险些害死长子的罪魁祸首孙翱,谢導更是咬牙切齿,就算是孙翱被判了斩立决,也难以让他消心头之恨,唯有让孙家全部死了,方能平复他心中的迁怒! 谢導眼底闪过一道杀机,流放路上他早已安排好了人手,不仅是为了保护长子,也是了结孙家这个后患。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饱藏精芒的眼眸掠向孙恭。 “以你之见,该当何如?” 孙恭敏锐地觉察到谢相的不快,暗自咬舌,懊恼自己一时得意竟失了言。 如今谢園老爷是相爷的雷区,自己提他作甚! 他忙微微垂首,回道:“相爷,每年的春日大比必出文魁,可文魁却分两种,一种是世家高门出身,一种是寒门出身。后者倒可以试试以利诱之,然前者想要通过金钱美人之类俗物将之收之麾下,恐不大现实。” 寒门学子与世家子弟有本质的区别,那就是底蕴与见识。 只有缺乏金钱的人,才会在很大可能上会被金钱俘虏。 而世家子弟,金钱美人,珠宝黄金,这些东西,他们从小就拥有,又岂会成为金钱的奴隶。 “你说得不错。”谢導稍稍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话,盯着他示意说下去。 孙恭心微定,继续道:“自大夏立国以来,圣祖不允许世家过多得参与朝政,可近二百年过去,终归是世家再度占了上风。于世家子来说,家族利益才是他们所关心的。与其许其人以利,不如许其家族以利。” 如今无论国子监,还是太学,超过七成的学子是世家大族、勋贵、高门子弟。 寒门子弟,少有人能跨过这道门槛,进入大夏最顶尖的两个学府为学。 “那以你所见,这次春日大笔的文魁,会是一位世家子?”谢導皱了皱眉。 许其家族以利,那可比许其个人以利的代价大多了。 代价过大的话,他得考虑考虑划不划算,值不值得招徕。 “正是。”孙恭微笑点头,并从袖袋取出一个自己这些时日运用人脉整理出来的小册子,双手捧着,“这是此次春日大比可能夺魁的学子的名录,根据这些人的文名与实力分析,不出意外的话,此届文魁应该会在郭铭、宋嵘璟、王建三人中产生,而这三人皆非寒门。” “孙恭,你可真是本相的肱股啊!”谢導捋着胡子,满意地看了孙恭一眼,“呈上来。” 门客他不缺,缺的是能够用心办事的。 似孙恭这样稳妥做事,有的放矢的,实在太少了。 众门客面上隐隐有不服,肱股……这个评价未免太过了吧,孙恭是有点本事,却只是区区一个秀才,连举人都考不上,哪里当得这等荣誉? 谢導翻开册子,不过看到上面关于三人的生平介绍后,又再度皱起眉头,叹着气将册子放在了一旁。 “唉……罢了,这三人,无一人可为我所用。” 郭铭是凤钦那厮的下属官员之子;宋嵘璟是武国公府人,宋家人的这个出身就决定了他日后所站立场;至于王建……安州王氏的那几个老儿可不是善茬! 其他门客还以为孙恭准备满满,是胸有成竹呢,结果相爷一句话又让他们松了口气。 还好,看似厉害,并没多大用…… 底下的门客们相视一眼,而后七嘴八舌地开口,状似安抚相爷实则嘲讽孙恭。 “相爷何必如此悲观,管他寒门还是世家,只要是人,就有弱点,抓住了他的弱点,难道还不怕他不听话吗?” “孙兄既然花了这么大的心思,专门提前做足了功夫,想必在了解这三人的背景后,也有和相爷一样的忧虑,你是否已经想出来解决方法?” “贤弟果然懂我!”孙恭一脸得遇知己的欣慰笑容,轻咳道,“不敢隐瞒相爷,我的确想出了办法。” “哦?”谢導意外,手抚着香梨木桌案,“你有办法?” “为今之计,只有让这三人全部落败或无法参加,换旁人夺魁。”孙恭不以为意地道,低头掩饰眼中对于这些蠢笨如猪的同僚们的不屑。 册子是他花了功夫亲自整理出来的,他自然比府上的人更明白凭这三人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投入谢相的麾下。 “可有把握?” “七成。”孙恭再次起身,拱手俯身,侃侃而谈:“国子监与太学早有矛盾,且两座学府内部,亦有寒门学子与世家学子的矛盾,这些年越演越烈,逐渐难以调和。此次比试有一项是骑射,国子监却派了一位寒门子弟,只要稍微操作一下,就能达成目的。” 谢導顿首,敛眉沉思了片刻,而后抚须大笑,站起身从桌后走向孙恭,大手扶住他两只胳臂,语气中充满了勉励:“能者多劳!孙恭,此事就一并交由你负责了。” 第232章 做个交换 临近春日大比,凤清歌多多少少生出几分担忧。 虽然已经收拾了李昱、贺樽几人,解决了隐藏的祸患,可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这一次王建表哥会不会再次像前世一般,无辜遭受牵连落得双腿残疾! 今年的春日大比是在太学学府进行。 除了参赛学子与负责大比的官员、特别邀请的其他学院学子等人外,非太学学子的人不被允许进入。比赛场地空旷,周围有外来人一目了然。 故而,她着方永安派去保护王建表哥的人,到时候不仅没办法进太学,更别说进行贴身保护了。 为此,凤清歌在春日大比的前一日,专程走了烨王府一趟。 烨王府书房。 宇文烨刚刚召见了京城的守备官,询问完事,就听到偏堂有人在小声说话。 他冷俊的眉头微微蹙起,起身走向偏堂,就见岚风正凑在凤清歌面前,讲着昨日抓赵理一事。 “清歌小姐不知,今日谢相在朝堂上连一个字都没敢讲,脸色极差,圣上问他要不要在家养几天病,他居然同意了。” “他同意了?”凤清歌略有意外,谢導的权势之欲极重,除了被派往外地处理大事的情况外,几十年来缺席早朝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次,竟同意了? 是因为赵理一事脸上无光,还是另有缘由? 岚风点点头,刚欲继续说,就听到一声轻咳。 回头一看,果然是主子,修长的身子背光而立,因逆着光看不出表情如何,但岚风敏感地觉察到他似乎有点不悦。 岚风心中讪讪,立即站直身子,下一刻,又恢复严肃稳重的样子,正色道:“主子,清歌小姐找你。刚才您在忙,属下就将她引到这里了。” “有事?”宇文烨走到上位坐下,表情淡淡猜不穿情绪。 凤清歌没被他的冷淡吓到,冲岚风微微一笑后,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师兄,我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何事?” “我想求师兄帮我明日进太学观赛,如果可以的话,顺便借我两三个高手。” 宇文烨心中一动,盯着她。 “真是为了观赛?” 凤清歌丝毫不紧张,老实道,“观赛是其中原因之一,主要是我表哥近来得罪了人,他又是国子监出赛学子,我担心有人在太学害他,想亲自盯着保护一二。” 宇文烨心里又掠过一种淡淡的不快,上下端详了她两眼。 “以你的那点本事,顶多自保。” 他见过她的身手,算是干净利落,只是要保护人,还差点功力。 再练个几年吧。 岚风站在一旁:“……” 主子,你这样,会一辈子娶不到凤大小姐的! 凤清歌有求于他,丝毫不恼,笑道:“正是因为我功夫不到家,才找师兄借人。好师兄,拜托你了,我知道你面冷心善,人最好了。” 她双手合十,冲他眨了眨眼,做出祈求状。 宇文烨何曾见过她这番作态,乖巧可爱似一只小猫般,又新奇又好笑,但想到她是为了保护什么劳什子表哥,又觉得心里有点不太舒服。 “你跟你表哥感情很好?”他状似随意地问道。 凤清歌点头,“是啊,表哥对我很好,知道我喜欢文章,常带我去参加他们的私人文会。” 王建参加的文会,自然不是李昱、郭铭之流办的那种徒有虚名的虚假文会,而是真正的有理想、有素养、有才华的文人学子私底下小聚的小型文会。 只针对小团体开放。 宇文烨嗤笑,“只是带你参加了几次文会,就是对你好了?” 没良心的小东西,他救了她的小命,帮她见皇兄,间接推她进太学,教她骑射,她怎么就没见得觉得自己好。还是为了帮个狗屁表哥,才言不由衷地谗言夸自己! 凤清歌莫名其妙,不过早就习惯他说话损人,随口辩解了一句,“当然不止这一桩事了。烨王师兄,就这么一个小忙,你该不会不愿帮吧?” “激将法对本王没用。”宇文烨瞥了她一眼,一脸不为所动,“除非你为本王办一件事来交换?” 凤清歌忙问,“不知师兄所说是何事?” 说完,她又小狗腿似的道,“师兄真是的,你我之间说什么交换不交换,但凡有事尽管吩咐师妹我便是。”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让她办事,她反而觉得舒坦,不必有亏欠感。 人与人维系关系,讲究有来有往,总是一味的索取也不是道理。 “谄媚!”宇文烨不客气地白了她一眼,“坐好了,收起脸上那副谄媚的表情。” 你才谄媚!凤清歌暗哼,不过还是收起了笑容。 “吃午饭了没?” “啊?”凤清歌愣了一下,不知他为何突然扯到午饭上面,不过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没。” “先随我出府一趟。” “……好。” 这次坐的,还是烨王那辆华丽得不能再华丽的车,凤清歌跪坐在绒毛毯子上暗暗犯嘀咕,一边猜测他带自己上街的目的,一边嘴上没闲,东一句西一句地找话。 “师兄这辆马车值不少钱。” “不多。” “明日大比,师兄会出席吗?” “嗯。” “涿州的事,师兄是如何处置的?”凤清歌扯了两句后,便扯到高家私运铁器一事上了。 宇文烨扯唇,漆黑而幽深的星眸凝视着她那张小脸,似笑非笑地道,“想知道?” 凤清歌睁着一双凤眸,认真地点头。 虽然知道这事肯定是先压着消息,可对于怎样处理方法她还是很好奇的。 宇文烨取出棋盒,敲了敲小案几,“赢了我,就告诉你。” “……”凤清歌近来棋艺有所长进,也知道了第一次自己与宇文烨下棋时是何等的漏洞百出,对方放了水她才勉强平局。 凭现在的她要赢他,谈何容易。 “不下吗?”宇文烨挑起冷峭的眉。 “师兄不想说就算了,”凤清歌皱皱挺翘的鼻头,耸耸肩,“反正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才怪! “口是心非,”宇文烨摇头笑她,既然她不想下他也不强迫,将棋盒放回了原处,反问道:“你对经过涿州的这条路径有多少了解?” 这个问题可难不到凤清歌,她微微一笑,“吴王封地位于古吴郡一带,也就是江浙之地;而涿州位于冀地。正好,我大夏铁矿多分布于冀地与蜀地,不过师兄既是说路过,那铁矿自是不在涿州境内,让我来猜猜,那应该是在晋地了,前朝时这里也曾发现过两座铁矿。” 宇文烨眼神微变,眼底多了一分激赏。 第233章 学生不怕 “你猜的不错,继续。” 凤清歌前世只是知道高家私运铁器,具体情况她知晓的不多,在猜出位置后,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大夏疆域图,稍微思索了一番,试探道:“涿州距海不远,高家走的是海路?” 陆上关卡多,容易出岔子,而海上没有管控,直接以海船运往吴地,不仅快,还省事。 她要是高家掌事,肯定会这般。 “啪!啪!啪!” 宇文烨鼓掌,脸上多了一抹笑,俊美的脸如覆光华,眸中亦流光溢彩。 “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聪明一点。” “师兄过奖了。”凤清歌记着他数次说自己蠢,对他心目中自己的形象不敢恭维,得到肯定,她倒是稍稍松了口气。 不单是因为猜到了正确答案,更多的是由于这背后所带的意味——高家运送队伍走的海路,那么,在这运送过程为之出力的问题官员,就没预想走陆路的那么多了。 她顿了顿,问道:“是谁先发现的?” 前世,可没这茬。 “涿州太守,他去岁无意中发现,便暗中小心调查,不久前上书。” 凤清歌脑海中飞快地搜索关于涿州太守的事,恍然记起,按照原本的轨迹,成德元年三月中,涿州太守出城绞杀山匪,途中惊马坠亡。 可按师兄的说法,人现在并没有死? 她一时疑惑,是出现了什么人,或者发生了什么事影响了固有轨迹吗? “怎么,有问题吗?”宇文烨见她皱着眉出神,眯了一下眼。 “没,”凤清歌摇头,下意识地冲他笑笑,不再去想这事。 反正涿州太守没死是好事,她又何必费心想这么多。 两人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 “到了,主子。”外面,岚风的声音传进来。 凤清歌跟宇文烨下了马车,才发现这里竟是卫府。 她脸上露出惊讶,“师兄带我来卫府作甚?” “自是有事。”宇文烨朝岚风摆手。 后者上前,向卫府门人报上身份。 没一会儿,卫老太师携孙儿亲自出来迎接。 “烨王,老夫恭候多时了。” “老太师,”宇文烨颔首,而后指着凤清歌道,“这是凤家长女清歌。” “清歌见过老太师!”凤清歌一边行礼,一边偷偷腹诽宇文烨,他这一句出府帮忙,就不声不响地将她带到卫府,有这么做事的吗? 卫无忌也正朝烨王行礼,低头时冲她无声轻笑。 凤清歌回以一笑。 两人的互动没瞒过卫老太师和宇文烨的眼。 卫老太师讶异,“无忌你认识凤大小姐?” 卫无忌察觉到烨王殿下的视线落在身上,微微抬头,边用余光偷偷看烨王殿下的表情,边回道:“忘了告诉祖父,上次相国寺地动,正是清歌救的孙儿。” 他的一句清歌,让宇文烨稍稍皱眉。 卫无忌了然,暗暗勾起了嘴角。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谁能想到烨王殿下竟会看上死对头的女儿。 他这几日想了许久,至今也想明白了,自己对清歌的亲近心思可能只是因为对方救了自己,且她性格鲜活又志向高远,与京中其他大部分女子不同,令他生出了好感。 他喜欢她,却倒也没到那种非她不娶的地步。 若她跟烨王走到一起,似乎并不是难以接受。 卫老太师,引着二人进了府,领到了知微堂。 四人到了廊亭下,卫老太师和烨王二人率先入座。 “无忌,清歌,你们也坐下吧。” 命下人上了茶水后,卫老太师便冲孙子点了点头。 卫无忌得了示意,方道:“殿下,这些时日我按照您的吩咐盯着那些寒门学子,期间确有人暗中与这些人接触,眼看明日就是春日大比,已有人蠢蠢欲动,依您之见,咱们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的好?还是先下手为强,将这些人通通控制起来?” 说到后面,少年握住双拳,面上略有激进之色。 显然,卫无忌个人更赞同后一个做法。 “你辛苦了,”宇文烨赞赏地看了看他。 卫无忌忙摆摆手,“固无忌之荣幸,不敢言辛苦。” 宇文烨道,“这件事情做的很好,本王记下了。今日我来,就是因为明日大比。” 他指了指凤清歌,道:“明日大比,太学会有右羽卫入驻拱卫,维持秩序本王在其中安排了一些人手,着重盯着名册上的人。这凤家大小姐,正是安排的其中一员。” 凤清歌面色平静,心中却似一块石头砸入湖水,炸开了波澜。 他,他提前就对此次春日大比进行了安排了? 难不成他也跟自己一样? 不对啊,若他是重生之人,不可能不知道吴王的打算,更不可能不知道哪些人有问题。按着他的本事,肯定会与皇帝师父做更多的事来应对。 凤清歌百思不得其解。 与她一样的,还有卫老太师。 卫老太师不大明白,烨王为何会让一个女子参与到这件事中。虽然在春日宴事后,卫老太师已经了解了凤清歌的才华,可治事与写文章不同。 前者更难,不仅需要敏捷的心思,还要有超乎常人的手腕与观察力。 “烨王殿下,此事关系重大,且还有一定的危险,让清歌丫头参与进来,会不会轻率了?” “她足以胜任。”宇文烨淡淡道。 五个字,代表了他对她的信任。 凤清歌起身,拱手,“清歌自知此事的重要性,自不敢有丝毫懈怠。老太师大人若是持疑,清歌愿立军令状!” 卫老太师倒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竟还有这等志气,对凤清歌又高看了几分,但还是摇头。 他可是听孙儿说了,那些寒门学子,意图通过这次春日大比立从龙之功,一步登天。 好好的国子监学子,心思浮躁,不走正途,真是令人齿冷! “这件事太危险,你一个小姑娘家……” “学生不怕!”凤清歌坚定道,“固所愿也,不敢辞也。” 她本来就打算去保护王建表哥,可眼下从他们的言语中确定那场寒门、贵门学子之间的争斗不是偶然,而是早有预谋,自是更加不会退缩。 她立下誓约,要让蒙受冤屈的祖父和父亲为自己而骄傲。 那这样一个能帮她早日达成目标的机会送上门来,她又岂有让与他人之理。 第234章 跟谁学的 卫老太师见她坚持,略有纳罕。 京中多少年没出过这样特别的小姑娘了? 居然还是凤钦那厮的女儿。 这可真应了那句话,歹竹出好笋。 这样的话,卫老太师的嘴里没说出来,眼神里却分明透露出了七八分。 凤清歌莞尔,“清歌知老太师大人不放心,是担心我年少不经事,但我虽是文臣之女,自幼却习得些许拳脚功夫,老大人若不信,且考较一二!” 说罢,她后退一步,转身走出廊亭。 就在院子里,大开大合地打了一套拳。 这自然是前世教她的那位师父所授,名为永春长寿功,配合呼吸之法,能最快时间地激发人之潜力,达到上乘武艺。 她沉浸于拳法,心神俱灌注于手脚之上,却没看到,廊亭下坐着的男子手中茶盏微晃,眼神波涛顿起,如劲浪汹涌,面上表情更是险些失了分寸。 宇文烨惊愕不已,这种震惊丝毫不亚于知道她用血分玉,将红玉扳指一琢为二时的心情。 这套拳法,旁人不知,但作为自创者的他,岂会认不出来。 当年,俞老头儿悄悄给他找了一个快死的师父,那人教给他一套呼吸之法,和残缺的拳法。后来,他不断研习,补全了那套功法,正是凤清歌现在练的这套。 一模一样,姿势动作没有分毫之差! 她,到底从哪里学来的? 宇文烨心有疑惑,等她一打完收势,未及卫老太师开口,他便问道,“你的这套拳法叫什么名字?” “永春长寿功,”凤清歌擦了擦头上脸上的汗珠,笑回道。 “嘭!” 似是平地一声惊雷,她的回答炸地宇文烨头脑俱是一震。 “永春长寿功?” “嗯,”凤清歌以为他没听清,看了他一下,见他表情奇异,眼神深邃,点点头道,“教我的师父,是这样说的。” 卫老太师笑呵呵道,“这名字寓意倒是不错。” 卫无忌在旁边挑挑眉,满眼赞赏地瞧着她,怪不得上次在相国寺,她能一把提起自己飞奔,原来是练过! 永春,长寿。 自古以来,有权有势的人到最后不都追求长生吗,可惜,无一人能够真正地寿与天齐,万寿无疆。 宇文烨张了张嘴,十二岁时的他,有几分乖张,无意中得知父皇偷偷令国子监的术士炼丹,意图求长寿之术。对此,他嗤之以鼻,所以便将这套拳法命名为永春长寿功,暗暗表达对父皇的不满。 他很确定,在之前的十来年间,他从没有将拳法教授于任何人。 即便是乘风这些贴身侍卫,在他练功时也甚少接近。况且,没有正确的呼吸之法,这拳法效果大打折扣,甚至还可能会对身份有损。 可以说,天底下会这套永春长寿功的,就只有他一人! 她,究竟是从哪儿学的? 宇文烨又疑又奇,倒是没怀疑她偷学,对于她,他并不拐弯抹角,直接地问道,“这是谁教你的?” “呃,”凤清歌微顿,轻轻叹了口气,“师父他老人家高深莫测,并没有告诉我他的来历。” 前世教她的师父从未吐露真实身份,她也曾猜测过,却不敢肯定。对方是她救治河东大旱归来后,来到她身边的,一开始只是教武艺,在之后西境出事,他将方永安等人连同丹云卫一起给了自己。 是开国的那批武勋之后?还是某位皇族? 圣祖封了十二位开国侯,世袭罔替,世人称之为开国十二将,又称其背后的将门又十二将门。 时间变迁,百年过去,随着皇族的威严深入人心,这些将门的名望亦不复以往响亮。 不过,如今依旧底蕴深厚。 如果说她的师父是将门之后,也说得过去。 只有开国的那一批将门,才能使唤得动后起之秀的将门之子方永安、柳向保。 需要一提的是,圣祖当时还封了一大批开国公、国公。这些原本可以成为百年世家的家族,却因过分纵容家人族人枉法害人,在圣祖年间,就遭遇满族株连,死了不少。 “老人家?”宇文烨眉峰轻隆,那老头子还教了她? 不对,老头子死后是他亲自埋的,当时她不一定出生了没,怎么可能跟他学武。最关键的是,这套功法是他补全的,就算是老头子没死,也不可能教得与他补全的一模一样,还叫同一个名字。 “是啊,是位老人家。”凤清歌不明白宇文烨心中曲折,眸中流过淡淡的怀念。 她前世死得极惨,死时是含着莫大的恨意的。 可平心而论,她的命不算差,生前有如霜、轻舞忠心于她,有神秘师父帮助于她,有朝中臣公支持于她;死后,又有顾娘娘为友,告诉她许多从前不知道的事,且还竭力庇护于她。 顾娘娘那边,她打算多多立功,来换皇帝师父的一个恩典,放她自由。 如霜轻舞自不必说,这是她前世今生,除却祖母之外,最亲近的人,亦是陪伴她时间最长的人,她会护着她们,也让她们能够更快地成长起来,独当一面。 朝中臣公……这是皇帝师父应该操心的事,她只要做好自己,将来不让皇位落到宇文埸这种人手上就行。 唯一遗憾的,就是神秘师父了。 不知道今生今世,她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老人家,与他再续师徒情分? 宇文烨就跟被人敲了闷棍一样,说不出的憋屈,拳法被她学去了,他并不恼。问题是谁瞒着自他,先是偷学了自己的拳法,又偷偷交给她了? 一想到这些年可能有个糟老头子一直在暗处偷窥自己,他就阵阵恶寒。 本来还想与她在外面吃午饭,这会儿亦失了兴趣与胃口,离开卫府后直接回了。 待回到府中,宇文烨朝岚风下令,命其搜查王府,无论是人还是地盘,每一个人、每一寸地界皆要仔仔细细地严查过去。 惊得岚风以为府上混进了什么不得了的探子或是刺客。 这一搜,竟真查出来不少东西。 负责看管黑崖等军犬的男仆,之前居然偷偷将七位狗将军运到府外,被侍卫发现后用钱和酒封了侍卫们的口;厨房的男仆乱报菜价,十文钱一斤的肉他们报了八两一斤的账;有侍卫私自带女人进王府,连同交好的侍卫与之同行苟且之事…… 岚风听完,恶心得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 可惜,他们跟着王爷打仗在行,管理府内庶务却是一窍不通。 罚了一批,发卖了一批,后面又买进了几个,新买的暂时看着老实,就是不知道以后做事会不会又搞出什么幺蛾子。 岚风越发地期盼着,清歌小姐能早日嫁进烨王府来! 第235章 不日将来 凤清歌不知岚风的期盼,回府后不久,就进了凤家的藏书楼。 这座藏书楼已经历百年风雨,里面不仅收藏了许许多多的前朝孤本,还容纳了本朝的一些重要书籍,其中也包括国子监与太学的建筑图。 这倒不是稀奇事。 督造这两座学府的时候,当时朝中重要的官员都有参与,工匠们所画的建筑图经过多次打回重改,图案不仅在宫中存档,也于参与的官员们家中留了备份。 凤家留的,不止一份。 几乎收集了是从初稿到定稿期间的每一份修改图。 凤清歌自小常来藏书楼,对这些书籍画本多有涉猎,还记得太学的那份建筑图的位置是摆放在二楼第三排左侧的书架顶端,装在一个木盒里面。 外面用特制的油纸包裹,至今保存完好。 她取了建筑图后,便坐在二楼靠窗的桌案旁,另取纸张,一边观看建筑图一边涂写计划。 不管宇文烨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她都得弄清楚明日的流程,做好一切应有的准备。 这不仅事关表哥的安危,更关乎吴王起事的契机。 她有两世经历,却没有进过太学。 无它,大夏至今女子渐渐不参政,且国子监与太学直属于帝王辖管,除非皇帝分权指给某人参同管理,否则即便是皇后,亦没有资格介入这两座顶尖学府的事务中。 不过,虽没进去过,但她听说过相关的消息,比赛规则亦已清楚。 譬如,每年大比,两座学府各允许参加的最高人数为三十人,包括诗、书、礼、乐、御、射、算七种项目,顺时进行,每比完一项后,才会进入下一个比赛项目。 代表出战的学子可多选,也可选择单一项。 其中,诗、书、礼、乐四项,基本每一个学子都会出赛。 由评委为其按照“甲、乙、丙、丁”的等级打分,择最优者为胜,并为其所在学府加一分。 得四分或超出四分的那座学府,为年度第一学府。 而比赛过程中,伴随着项目的结束,同步计分,不论一方是否确定获胜,都会继续比完,而不是提前结束。 一则除了文魁外,单个比赛项目的优胜者,也是朝堂备选官员;二则,从前,也不是没有过七种项目全部参加的学子。 文魁,即是得“甲”最多者。 而大夏历史上,曾出过数位七甲文魁,皆封侯拜相,位极人臣。 太学自汉时建立,于魏晋时兴盛,前朝隋炀帝的次子杨暕被世家裹挟,杀侄杀弟,夺去皇位后,关闭了太学,甚至烧毁了其旧址。 及至本朝,不仅新立国子监,还重新兴建了太学。 圣祖皇帝于天启八年下令,划出外城千亩之地,凡所造构二百四十房,千八百五十室。每年用工徒竟达近十二万,及至天启十一年,历经三年太学始成,营建规模达到了空前的水平。 图中太学建筑精巧,多为歇山式构式。建筑屋面峻拔陡峭,四角轻盈翘起,玲珑精巧,气势非凡,它既有庑殿建筑雄浑的气势,又有攒尖建筑俏丽的风格。 凤清歌的指尖在建筑图上虚虚一点,落在其中两个位置——明德堂、马囿。 诗、书、礼、乐、算,又称为文比,五项在明德堂进行。 而御、射两项,则在马囿举行。 明德堂逼仄,周围有右羽卫拱卫,出事的概率不大。 若起冲突,动手之地,必在马囿。 马囿地盘宽阔,且连通外面,闹事之后乘乱逃走的难度低…… “沙沙沙。” 笔在纸上书画的声音很有韵律。 时间如长河之水,奔流飞快。 等凤清歌再抬起头时,外面日头竟已西斜,天上锦霞灿若云锦,光华普照,落在眼中,别有一番意趣。 凤清歌揉了揉略显酸痛的肩头,收起笔墨纸砚,又将图纸整理好放进木盒,重归原处,放拿起墨迹已干的纸文,朝外走去。 “大小姐,慢走。” 刚下到一楼,快出楼门,打扫藏书楼的老头子像个冤魂幽灵一般,不知突然从哪里冒出来,出声送道。 凤清歌微微愣了一下,朝他颔首。 锦芝守在外面守了近两个时辰,见她出来,迎了上来,接过她手中之物。 “小姐,可要与老夫人一同用膳?” “嗯,”凤清歌点头,除却特殊情况,她平时都会与祖母一起共进晚膳,向她老人家汇报一日下来遇到的人、事,或是收获。 有时候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可祖母爱听。 凤清歌明白,她老人家如今上了年纪,在这府上,除了自己,没有别的亲人了,所以格外需要陪伴。 可是……想起不久后要送她老人家离京,她又微微头疼,以祖母的执拗与固执,想来不是一件容易事,就算有表哥帮忙劝服,都不一定管用。 晚膳时,凤清歌有意提起了王建表哥与温姝的事。 “祖母,我听王建表哥说,舅舅和舅母不日将会来京城。” 凤老夫人惊讶,脸上多了几分生气与鲜活,“什么,他们要来?” “不错,表哥好事将近了。” 凤老夫人一时感叹,“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一晃眼,建儿都要说亲了。” 这是她的孙辈。 “是跟温家的那个姑娘吗?” “是啊,除了她没别人了,”凤清歌笑笑。 凤老夫人思索了一下,“歌儿,你给祖母说说这温家吧,我这做姑奶奶的,也得替建儿稍作端详。” 建儿父母来京,必定先到凤府来拜她。可不能让侄子侄媳觉得,她这个姑母凉薄到连娘家人都不顾。 她多年待在凤家后宅,不曾在京城走动,对于这些人和事,基本都不大清楚。若提起二三十年前的那些人名与家族名,或许她还能说道一二。 凤清歌笑笑,“温姝去年冬月及笄,算起来不到十六,她性格内敛,爱好诗文,外柔内刚,对刑名之事颇有天赋。其父乃是大理寺寺丞温涣,出身寒门,曾在永州江永县、定州良原县任过县令,因邢工之上颇有造诣,任职县令期间先后破过多起奇案,故为大理寺选中,擢升为大理寺寺丞,至今在京中定居已八年有余。” “姝儿是温涣大人的幼女,上面有三个哥哥。温涣大人后宅简单,只有一妻一妾,妾只生了一女,长姝儿四岁,早已于三年前出嫁。” 凤老夫人听得笑了笑,“后宅简单好啊,这温涣倒是个……” 说到这里,她又忽地不说了。 第236章 感谢表哥 因大夏圣祖皇帝一生只有一位皇后,后宫无一妃嫔,夫妻二人伉俪情深,琴瑟和鸣,传作佳话。 故而建朝之初,不少贵族高门大都有样学样,继承了这种优良作风传统,甚至有家族定下家规:族中男儿三十之前不纳妾,三十之后除非没有嫡子,才可纳妾。 当然,而今大夏经历数十任皇帝,对于普通人来说,圣祖帝后的佳话已渐渐久远。伴随着百姓生活蒸蒸日上,奢靡浮华之风不仅体现在文人的文章里,亦表露在百姓的后宅之中。 民间有俗语,男儿有钱就变坏。 又有戏言,男子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元妻。 即便是乡下农夫,手里有多的银钱了,也想娶一房美妾,更遑论有权有势的人家。 而今无论民间还是高门,哪个富贵人家的男子不是三妻四妾,五六个通房,另外还得凑七八个年轻身娇的丫鬟红袖添香。 就算是凤老夫人的父亲兄弟,亦是有那么三五个妾室。 所以,当年她对凤蠡一见钟情后,又得知对方是凤家人,家中有“男儿三十之前不纳妾”的规矩后,才会一心彻底系在君身…… 凤清歌见祖母眼中隐隐有泪,知她必是又想起了祖父,从小到大她并不经常见到这样的场景。 祖母对于祖父的思念,大部分情况下,像是夜里的微风,轻悄悄不露痕迹。 偶尔窥见一分半点,便令人忍不住鼻酸,为之心疼。 她忙继续说起温家,笑着打岔道,“说起来,我与温姝关系不如与温妤亲近。她两是堂姐妹,性格却大不相同。” “嗯?”凤老夫人隐约记起孙女似乎也有个叫温妤的密友,前年和去年二人粘得紧,常常相约出去玩。 大概是因为凤家这些年过于神秘,京中少有晚辈上门拜访,除了周家那位小姑娘,凤老夫人还没怎么见过凤清歌其他的闺蜜。 凤清歌想起自重生来,没联系过温妤,不由有点心虚,甚至连淑怡亦是主动上门时她才记起的,不单单是因为多出来的数十年记忆带来的割裂感造成她对昔日旧友的印象变淡,更多的是因为她专注于自己的事,忘却了旁的人和事。 她摸摸鼻头,轻咳一声,“温妤的父亲名温灏,素有德行,与其弟温涣一同得了州官举荐,来到京城,于崇志二十八年一起参加朝试,夺取官身。温灏比温涣官途恒通,官至徐州太守。不过,去年温家的老太爷去世,温灏身为长子,带着妻子与长子回乡丁忧了。” 凤老夫人点头,又皱眉,“这么说,温家姑娘是在孝中了?” “温家老太爷是去年年初仙逝,过了一年有余,温姝作为孙女,眼下可以说亲了。”凤清歌解释道。 “那就好,”凤老夫人眉头舒展开来,守孝期间不能说亲,这是规矩,虽说两个小娃娃情投意合,但在人家孝期上门提亲这种没规矩的事,王家是断不能做的。 一来显得对温家不尊重,二来也辱了自家的颜面。 “祖母放心,王建表哥最是懂礼,这些事他提前跟姝儿了解过了,不会犯了忌讳。” 凤清歌一边替王建说话,一边默默转话头,“舅舅舅母上京,除了安州那边的官媒外,亦要请两位京城的官媒,另外还要找相国寺高僧或者钦天监合八字,此事祖母可有章程?” 越是高门大族,结亲的规矩就越多,越繁琐。 这并没什么不好,繁文缛节,代表了重视。 相反,如果一个男子与他身后的家族连这些流程都不愿走,事前嫌麻烦,各种推脱,反而要当心了。 很大可能,是男子对于结亲对象没有真正深重的感情所致。这种情况下,一旦结亲,就要搭上一辈子的泪了。 高门大户,女子十五及笄,在这一年相看男子,行完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这五道礼,再到行最后的迎亲礼,通常会花上一年时间。 毕竟,女方备嫁妆,亦需要一番功夫。 合八字,即纳吉,依照古礼,男方将女子的名字、八字取回后,在祖庙进行占卜。 安州与京城一来一回得花上足足一月时间,不仅要受舟车劳顿经历风吹日晒,而且祖庙问吉还不如找高僧合八字来得体面。 凤老夫人自是明白这关窍,嗯了一声,“是该请德高望重的人来。” 她沉吟了半响,期间又抬头看看四周,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看向柳嬷嬷,道:“明日你去拿老身的手牌,去找两位有名声的官媒提前打个招呼。纳吉之事,到时候老身亲自出城,去问相国寺的高僧。” 说完这段话,凤老夫人微微叹了口气。 柳嬷嬷听完,意外地看了凤老夫人一眼,而后小声应道,“是。” 凤清歌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亮芒,唇角缓缓上扬。 王建表哥这个亲事结得好啊,她还担心祖母不肯出府,想要迂回地说服她,结果没想到她自己就“自告奋勇”要帮舅舅舅母一把。 可省了她许多的功夫! 等春日大比结束了,她一定得好好招呼他一顿! 晚膳后不久,凤清歌陪祖母消完食,刚打算回屋练会儿琴,便有下人来福寿堂。 “大小姐,相爷叫您过去说话。” 凤清歌心中嗤笑,看来还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春日宴后凤钦一直没找他,她都快误以为他要放弃她这个现成的“联姻工具”了。 然而,这怎么可能呢? 这不,终于来了。 不知道这次等她的是跪祠堂还是巴掌。 她微微点头,冷淡回道:“你先过去,我随后就来。” 下人边说,边小心看她,似是在腹中拼凑语言,“相爷说,有急事要问您,您还是同小的一起去吧。” 大小姐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不仅是国子监学子,还拜了圣上为师,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跟老爷夫人闹得很不愉快。 万一大小姐迟迟不去,吃埋怨挨收拾的还是他。 “行,我这就去,你在前面带路吧。” 说是带路,只是顺口说说罢了。 凤府一草一木,她都无比熟悉,岂会真需要这个下人带领。 下人倒是松了一口气,忙弯着身子笑道,“大小姐,请!” 低头的刹那,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暗芒。 第237章 自己掌嘴 凤清歌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一直不动声色地盯着下人,自是没有看漏他那丝皮笑肉不笑的讥讽神色。 她凤眸微眯,不禁多提起三分警惕。 此人名李顺,平时负责看守凤钦的院子和书房。 书房对于官员的有多重要,不用多说也明白。 私信、文书、印鉴甚至是账本名册等重要东西,都在书房里面。官员贵人身侧仆侍,凡是能够替主子看管书房之人,无一不是心腹。 因此,李顺在府上的地位与所受信任,隐隐超过三位管家。 这个时候,凤钦叫李顺来请自己,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她一边内心暗自揣度,一边微微一笑,轻声问道,“说起来,我也好几天没去向父亲请安了,不知他近来可好?可有按时吃饭?” 她的声音里有浓浓向关切,好似与从前一般,偷偷地关心自己父亲一般。 她这不是第一次问。因与凤钦谢氏关系浅淡,她每每想亲近,总被推拒于千里之前,故而后来慢慢地就只是向下人询问。 李顺这里,她也曾问过多次,所以这会儿再说起同样的话,不算稀奇。 李顺站在她左侧,并行着,听着那温软的话,收起眼底的轻视再悄悄打量了几眼,暗暗摇头。 府上人说大小姐得志便猖狂,就他看起来,跟以前并没什么区别啊……还有人说什么,大小姐被相国寺镇压的冤魂附体,神智大变,更是胡说八道。 大小姐就算是进了国子监,那也得认相爷这个父亲。 父为天,世上哪个做子女的,敢不听父亲的话? “新皇登基不及一年,朝中事务繁多,相爷这段时日常常天黑才从衙门回来,晚膳总是吃得极晚。好在相爷每天练五禽戏,身体依旧康健。” “那就好。”凤清歌松快地笑笑。 “倒也说不上好。”李顺叹了一口气,他停下步子,朝着凤清歌摇头。 “相爷身体是康健,可心气总不顺,大小姐上月忤逆,又是让相爷在三皇子面前丢脸,又是不顾名声去国子监读书,可把老爷气得不轻。” “我竟害得父亲这般?”凤清歌岂会信这话,不过还是做出一个称职的女儿应有的态度,目露愧疚,随即苦笑,“可是圣上下了圣旨,指名让我去国子监,我总不能抗旨不尊,万一连累了府上岂不是罪过大了?” “大小姐糊涂啊,这世上有什么能比父女之情更重要呢,只要您称病不去,圣上岂能强迫?” “这样可以吗?那要不,明日我不去国子监了?”凤清歌语气弱了三分,心中冷笑连连。 她只是问侯凤钦的身体一句,李顺一个下人居然借着主子来指责她,叫她不去上学,要不是她知道了自己身世,还真以为他是为自己好了。 “合该如此,大小姐这样做,才是不违孝道。”李顺见她应了,心里得意,却又觉得什么不对劲,正要说话,却见身旁的少女立在原地瞬间变了脸色。 “我倒是不知,一个下人,竟敢无端揣度主子的心思了!李顺,你好大的胆子!” 李顺面色登时一青,压着怒气,“大小姐这话又是何意?” 凤清歌白皙的面上有不掩饰的怒色,不悦道:“让我入学,是圣上所言,父亲怎会质疑圣上的旨意。你这话传出去,是要让圣上以为父亲对他有意见吗?” “这,”李顺脸一白,没想到她这么说,顿时语塞,“小人绝无此意。” 相爷再厉害,也厉害不过圣上。 圣上那可是一声令下,就能抄家灭族、决人生死的活阎王。 “绝无此意?那你是何意?”凤清歌眯着眼,紧紧盯着他。 一身凌然气势,犹如劲风刮至,令人有种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李顺心骤然一惊,这下知道凤清歌的厉害了,偏生刚刚的那番话已出口,不能收回,只好跪地求饶,唯唯诺诺地道,“是小人胡言,大小姐大人有大量,您别跟小人计较!” 锦芝捂唇。 这会儿路上还有下人来来往往,见到这一幕,有人忍不住小声私语,有人轻笑。 李顺听到那一声声谈笑,脸越发烧红。他平日看守书房,连大管家凤宴都要高看自己,不时地孝敬自己银钱,这会儿却被一帮低贱的仆人嘲笑,愈发觉得丢尽了面子。 他忍着恼怒,抬起头竭力笑道:“大小姐,小人是见相爷一提起您就叹气,一时糊涂想岔了。您看,这会儿天儿不早了,相爷还等着您呢……” 凤清歌扫了他一眼,“你是我父亲身边人,更应该谨言慎行,懂得祸从口出的道理。你这次犯了这么大的错,我若是轻轻放过,反倒害了你,自己掌嘴三十!” “……”李顺眼里快冒出火了,很恨地咬着牙。 凤清歌清楚地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淡淡道,“还不动手?是准备让我父亲亲自下命处罚你?” 李顺哪敢,相爷是信任他,可也是因为他从不惹事。 要是让相爷知道,他说出这样的话,那就不是自打嘴巴这么轻了。 说不定,会直接让他滚离书房! “是是是!小人这就动手!” 李顺啪啪啪地左右开弓,两只手朝自己脸上扇去,一边扇一边陪笑。 锦芝看着,反而对他生了警惕,他们做暗卫的最擅长察言观色,从细微处搜集讯息情报。 这人,不是个好的。 她看向大小姐,却见她嘴角噙了一抹笑,眼神冷淡不带笑意,顿时又轻松了几分——大小姐,她心里清楚着呢,难怪,会乘势对这人发难。 等自己掌完嘴,李顺脸上笑容消失殆尽,再没了话。 他沉默地带着凤清歌到了青松堂,指着已点了几盏烛灯透出微微光亮的书房,先是通报了一句,待里面应声后,而后冲凤清歌道:“相爷此时正在里面,大小姐进去吧。” 凤清歌淡定自若,推开半阖的房门,抬步迈入。 书房里,凤钦正独坐在书案后面,双目如炬,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口刚进入的人,神色莫辨。 凤清歌丝毫不慌,先行礼问安,而后笑道,“父亲怎如此看着女儿?” 她在府里,穿的是日常衣裳,略厚的碧蓝春衫,与微黄的烛光,衬托地她莹润温和,似一块经过精雕细琢、品相上好的羊脂玉般,夺人眼球。 凤钦从那张渐渐长开的脸上看到熟悉的两道影子,蓦然收回目光,心里暗道一声“小孽种”。 光她的容色,就算是扔在乞丐堆里,也能惊艳世人,更遑论是在春日宴上展露文采的情况下了。 凤钦一想起这几日朝会上下那些人个个夸赞他生了个好女儿的话,就觉得一阵膈应。 这些,本应是属于清韵的。 偏偏清韵半点不争气,眼睁睁地让这个贱种夺走了原该是她的光芒! 第238章 有心无力 “坐下吧,父女之间,何须这些虚礼。” 纵使心里再恨再恼,凤钦面上一如既往地竭力压制下来,甚至难得地摆出慈父的姿态,看着她坐下,欣慰地笑道:“不知不觉,你已长大了!清歌,此次春日宴上,你真替为父长脸了。” 这话半真半假。 凤钦虽恨恼出息的人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凤清韵,但这些天,众人的恭维还是令他颜面大涨。 要知道,因着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多年无有男嗣,朝中常有人私下以此嘲讽取笑于他。 他明面上与谢氏夫妻情深,可实际上却是早就失去了孕育子嗣的能力。 当年那桩天大的官司,看起来是他得了益,偌大的凤家以及右相的位置尽落他手。 然而又有谁人知晓,他堂堂七尺男儿落得宫中太监一般的遭遇……想起另一人谢園,他眼底闪过一丝讥讽,又诡异地多了几分得意。 他凤钦能管住自己,倒是那谢園,平日里装得品行高洁,终究还是中了那女人的诅咒,把自己作死了! “父亲莫取笑我了,什么长不长脸,您堂堂右相哪里需要女儿替您出风头,而且女儿是听夫子命令来长见识的,本来没想着自己能夺得名次,只是多看了些家中藏书,这才侥幸夺得头名罢了。” 凤清歌吃不准他是什么打算,娴雅地坐着,抿唇微微一笑,笑得温良又羞怯。 “你是说,国子监的夫子让你参加春日宴?”凤钦抓住她话中关键,眉头轻不可见地皱了皱。 她一个女学子,就算有凤家长女、御前弟子的名头,那也毕竟刚刚入学,一无才名二无出色的成绩,春日宴这等宴会哪里轮得到她? 须知,国子监所得的名额也是有限的。 “正是。” 凤钦脸色沉了沉,“为父听说,接连两次旬试,你都没应考?可是司业另有安排?” 凤清歌早知他不会任由自己失去控制,对于他的发问并不觉意外,摇头又点头,将提前准备好的说辞道出。 “今学年开科过了三月,各科夫子讲课进度已过小半,司业恐是担心女儿堕了圣上的颜面,故而先让我认真读书,等赶上进度了,这月再正式应试。 “至于春日宴,女儿也不知道师长为何会指名让我去。 “母亲为了我赴宴,专程准备了好几套时兴的衣赏,本来我还想穿上那套绿烟玉罗裙,跟淑怡她们一块赏花的……” 说到最后一句,她语气有点遗憾,前面更是她表情自然,半点看不出有撒谎的痕迹。 凤钦眉心缓缓舒展开来,心中暗想,那应该是某位司业为了攀附圣上有意为之了。 何祭酒不久便要右迁,新的祭酒至今还未确定,两个司业中有人动了心思倒是合乎情理。(汉右尊左卑,因而,右迁为升官之意;左迁为降官。) 这个推断合情合理,加上凤清歌没有表露出异样,按说他应该松一口气,但正应了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之言,只要后宅的那位一日不死,凤钦便始终抱有怀疑和警惕。 他似骄傲似自得地叹息:“我的好女儿,圣上对你,难得地好啊。” 凤清歌顿时察觉到其中的试探之意,轻轻摇头,不赞同地看向他。 “父亲,圣上对女儿好,不过是因为女儿瞎猫碰上死耗子,无意救了烨王殿下,爱屋及乌罢了。圣恩难测,雷霆雨露皆是恩泽,指不定哪天就厌了我这个弟子。” 凤钦点头,欣慰道:“你能想到这点,自是不错,所以啊,乘着圣上尚未厌弃,你还是得收敛一点,毕竟这女儿家,无论在闺中如何名声远扬,终究是要嫁人的。国子监人才济济,天底下善读书者尽在其中,万一下月你的旬试成绩不好,岂不是……” “父亲!”凤清歌状似嗔怪地盯着他,哼了一声,“您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女儿威风。” 凤钦被她打断,愣了一愣。 却听凤清歌自信道:“我能在春日宴上夺得文魁,寻常旬试自然不在话下。” “……”凤钦见她胸有成竹,再思及她做得那数篇文章,眸色深沉了几分。 不得不承认,她的文才确实堪称天才。 即便是自己,也比不得。 拥有这样的天赋的人,为何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而是那对夫妻所生的孽障呢! “清歌,你有信心是好的,但人不可盲目自傲,诚如你所说,你入学至今不到一个月,怎么跟别的学子比?” 凤钦一副为她担忧地样子,又笑了笑,道,“当然,为父不是让你直接退学违逆圣旨,只是你今年年底便要及笄,议亲之事该提上日程了。旁的不说,那些治理后宅、管治下人、查看账目的本事一窍不通,等你嫁人了可怎么办,到时候难不成还能回来找你母亲哭鼻子不成?”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凤清歌大致猜算出他的谋算,很快便反应过来,小脸一红,低头故作羞怯,呐呐应声。 “这些事,到时候……再说吧,女儿还小。” “哈哈,可不小了!” 凤钦满意于她的表现,大笑两声,“说起来,上次你找为父,说要两间铺子,怎么到现在都没动静?可是手底下没能办事的人手?” 凤清歌想起压在盒子里的那张印了私印的纸,还有托方永安寻的印鉴大师,唇角上扬了三分。 一开口,却是气弱了几分。 “课业繁忙,女儿一时忘了。” 酒楼和铺子开张事宜已筹备好,卫无忌这个经商奇才早就广而传之,京中不少人家都听说了香皂的名头,只等吉日便能正式开门迎客。 她当时讨要“凭证”,为的可不只是区区两间铺子。 “开铺子不是小事,居然也能忘,你啊你,叫为父怎么说你好呢!” 凤钦语气无奈,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地瞧着她,眼底深处尽藏着冰冷的算计,而后,从桌上一沓公文后面取过一个盒子,示意她过来。 “这是?”凤清歌眼中流露出好奇。 “北城的两间铺子,原是为父名下的,正好你要学着经营铺子,就转到你名下,给你练手用。” 凤清歌面带难色。 “可是女儿如今学业繁重,时间有限,恐怕无暇经营。” “国子监的课业要学,但这些立足的本事也不能丢。清歌,你是我的女儿,咱们右相府的嫡长女,该学的东西自然一样不能拉下,这是你的责任,明白吗?” 如果不是已经知道这张慈父的面具后面藏着怎样残酷的算计,凤清歌或许就要被这番语重心长的教导感动地热泪盈眶了。 由不得她多想,北城的铺子,哪有那么好开。 而宇文埸的诸多产业,便在北城,凤钦一门心思地撮合她与宇文埸,而宇文埸又不顾颜面地往她跟前凑,这背后有什么隐情,也只有他们知道了。 明知面前是坑,凤清歌自不会蠢到一脚踩进去。 “父亲所言极是……”她满是孺慕与动容地望着凤钦,而后自哀自怨地低下了头,“女儿自然想承担起凤家长女的责任,只是,父亲也知道,之前落水后女儿身上落了病根,只读书一项便已令女儿劳心费神至极,管理铺子之事,女儿实在有心无力……” 无论是铺子经营上出了问题给她埋坑,还是为宇文埸铺路,她都不会沾染半分。 “你不要?” 凤钦有些看不透她的想法了。 因着三皇子提亲与她入学两件事,二人闹得并不愉快,关系相当紧张。 那两个丫鬟几乎是跟她一起长大的,按理说,自己打断了她们的腿,她应该会怨恨自己这个“父亲”,可她半点不提,面上全无怨意。自己给她铺子既是奖励也是补偿,这些作为名正言顺的私产她竟也不要…… 第239章 暗潮涌动 “不是女儿不想要,然而人之精力有限,过于贪心,只会什么都做不好。女儿晓得自己的能力,平时完成国子监课业和学棋已是极限,若再分神打理铺子,必会一事无成,故不能要。” 凤清歌状似乖巧地坦白答道。 这个回答合情合理,既解释了她不是不愿经营商铺,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又用课业以及皇上堵住了接下来可能遇到的刁难。 毕竟,她课业与棋艺上不去,圣上肯定会问缘由。 到时圣上发话,凤钦吃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要得皇上一通挂落。 “……”凤钦沉默片刻。 这就是他的女儿和那人的女儿的区别。 这小孽种从小就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颇有主见,有时候宁愿跪祠堂挨罚,也要说她想说的,做她想做的。 看来,同铺子作为宇文埸与她二人之间的红线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要不是她每日几乎只往返于国子监与凤府这两地,不去旁的地方,三皇子又派人催促他替他们牵线,他也不会想出这个主意。 不过,塞铺子给她并非唯一办法,凤钦虽遗憾她不上道,却也没动怒,笑看着她,“那就等你有余力了,再跟你母亲学这些治家的本领。” 说完,他顿了顿,又道:“对了,贤妃娘娘有意为五公主殿下另择陪读,你母亲已经为你报名,再过三日,便是进宫参加考核的日子。” 凤清歌微愣,转念之间便猜出原因,却还是假装不知,明知故问道。 “这?女儿记得五公主的陪读是谢家婉柔表妹,她素有才华,出身亦不差,与五公主殿下关系亲近。好端端的,贤妃娘娘为何要换了五公主殿下的陪读?” 提及此事,凤钦嘴角胡须上翘,难掩幸灾乐祸之色。 “你谢家表妹不小心,失手把五公主推下湖,惹得公主感染风寒,险些有性命之忧。经此一事,就算关系再好,贤妃娘娘也不会让她继续做陪读了。” “如若清韵面容没有损伤,你两一同去参选也使得,唉……” 凤钦是真的觉得可惜,公主陪读,基本上都是备选皇子妃,先帝的这些儿子们,无论是清王还是吴王,还是魏王,除了圣上与未娶妻的烨王,其他七位王爷的正妃个个都是公主陪读。 这些陪读,初初选人时便通过了层层仔细筛选,凡能进宫的无一不是权贵之女,其本身才貌德艺兼备不说,进宫后又跟学了皇家规矩,再加上常有机会与皇子及其母妃接触,自是稳占了近水楼台的便利。 一旦所嫁皇子荣登大宝,那便一步登天,连带着家人都成了香饽饽,少说能保家族百年富贵。 这样的美事儿,谁人不爱? 故而,京中权贵之家对公主陪读一职,无不趋之若鹜,各家皆削尖了脑袋往里面挤。 凤家虽是百年世家,世袭的右相,可富贵权势这种东西,谁会嫌少呢? 凤清歌没想到,她顺手救宋家公子,还坑了谢婉柔和谢家一把。不过,让她给五公主做陪读,先不说她这个待选者愿不愿意,五公主那里必然不会通过。 她不信凤钦会无的放矢,无缘无故让她去参选,这次选拔有没有猫腻,还说不定。 对于这事她本想摇头拒绝,然而她终归是想弄清贤妃、淑妃还有谢家之间私底下是否有某种关系,便点了头。 接着她又有意道:“女儿听说五公主脾气不好,爱使小性儿,春日宴那天我曾见过她一次,她对我态度并不友善。倘若她……” “这次是由贤妃娘娘做主,只要她点了头,五公主那里你无需担心。” 凤钦见她答应,自是满意,心里的提防不觉也淡了下来,而后又不失慈爱地叮嘱了几句。 “选拔那天,你记得穿身得体不失贵重的衣裳,可别像春日宴时穿得那般朴素了,更不要像见三皇子那次失礼!” 说话间,他的眸中精光一闪。 看样子,老夫人没有骗自己,她并没有告诉这小孽种。 她不知情好啊,只有这样,才能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所用。这样一个称心的棋子,如非必要,他还真不忍心毁掉! 但若有朝一日她知晓了那些往事,那他就只能狠心除掉了! 思及此,凤钦的眼底有残忍的暗色一闪而过。 凤清歌半垂着头,却自进屋来便一直注意着凤钦的一举一动,见他似松了口气,收起那种审视的打量,亦是心里一凛。 他果然在试探自己! 好在,她没有表露出旁的情绪,否则,怕是麻烦大了。 纵是重获一次新生,凤清歌也从来不敢高看自己,轻视旁人,尤其是她的杀父仇人凤钦。 试想一下,一个非凤家血脉的外人,能通过自己的手腕,勾结左相,害死两任右相,独得凤家,掌控右相之权,还与钦天监的监正勾搭上,这岂是普通人能做得到的? 今日要是自己的表现出了纰漏,那祖母和自己危矣! 远水救不得近火。王家远在天边,即使知道些许往事,可无凭无据,如何能撼动得了凤钦这棵已经成长得根干旺盛、枝丫盘踞的参天大树。 她心中波澜起伏,面上不惊于色,浅笑着顺着他刚刚的话道。 “父亲,说起清韵来,我有好几天没见她了,听下人说她不在府上了,也不知她近来好不好,有没有好好养伤。” 提及女儿清韵,凤钦面色沉了沉,一想到她蠢得叫那些三教九流的人出手做事,他就一阵心气不顺。 要不是自己为她收尾,恐怕这会儿,她便要恶名扬京城了。 堪堪及笄的人,做事还是如幼时一样,只凭自己的喜恶,感情用事,不动脑子!再对比跟她同龄的凤清歌,他心里岂能不急! 这样的女儿,他根本无法放心地将多年的精心筹划交由她来实施。 他原本想手把手地教导,可清韵爱撒娇,他一看到她委屈的样子,就狠不下心管教了。 至于谢氏……平时看着一副良母模样,对清韵的教养之事却也不甚用心,只知一味娇养,连重话都很少说,不然好好的女儿怎么会长歪成这样?到底不是亲生的! 如今看来,放在眼底下,反而会误了她。 因此,他便请了八位名师,安排在庄子里,让夫子们给她立立规矩,好叫她尽快成长起来,承担属于她的责任。 “你妹妹她出城养伤去了。” “府上有柳府医在,环境亦不比城外差,哪里用得着出城养伤?” 第240章 如处迷雾 凤钦捏了捏眉峰,头痛地摇了摇头,无奈叹气。 “你也知道你妹妹的性子,她因着伤了面容一事,对你饶有怨言。你如今正在读书,与其让她在府上三天两头发火闹脾气,还不如出城住一段时间,对你对她都好。她住的庄子紧挨寺庙,晨钟暮鼓声最能清心,等她彻底养好身子,再接回来便是。” 凤清歌倒没想到一向娇惯凤清韵的凤钦能狠下心来,给她立规矩。她以前一直以凤清韵为先,爱护妹妹,这会儿自然也要装装样子。 她蹙眉,一脸不赞同道:“姐妹之间,哪有什么仇怨,不过是些许口角罢了,何至于这般处置。父亲您多虑了,清韵她是有点气性,可高门养女不都是这样,谁家女儿没点傲气!她顶多是嘴上不饶人,大不了女儿多让着些,哪能送她去庄子呢。” “你觉着,我不应该送她去庄子?” “自然不该!”凤清歌郑重其事地回道,“庄子里都是些乡民佃户,不懂规矩,万一冲撞了妹妹怎么办?且食物也不精细,住处简陋,我可舍不得妹妹吃这样的苦。” 她并不是怕凤清韵长了本事,给自己添堵,只是摆摆态度,以打消凤钦对自己的怀疑而已。 以前凤清韵做得过火的时候,闹到祖母那里,凤钦会一脸为难地假装要罚,她就忍不住替其求情。除非真惹恼了,她才硬着心肠叫她挨罚。 “她害得你落水,你不恨?”凤钦盯着她笑问道。 “妹妹她因此破了相,近一个月来吃了诸多苦头,我就算再气再怨,那口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哪还恨得起来。不过呢,”凤清歌抿唇,轻咳一声。 “不过什么?”凤钦眯眼。 “不过呢,她要是再到王家表哥面前胡说八道,我照样掌她的嘴!”凤清歌顺口提起了上次打人之事,微笑着道,“下人不敢说,您和母亲又舍不得管,我作为长姐,有责任好好管教她。” 她相信,这件事,凤钦肯定当天就知道了。 “这事你做得对,韵儿是该长长记性。” 凤钦嘴上笑说,眼中却闪过一丝愠怒。 清韵从小到大娇生惯养,连他都舍不得动一手指头,这小贱种竟打了人,还在自己面前嚣张逞威风。 之前清韵告状,他满心不信,以为她凤清歌没这个胆动手,没想到她真狗胆包天打了清韵。 可恼! 没爹没娘的孽障,凭她也配管教清韵? 要是一个月前,绝对要罚她跪三天祠堂,甚至于亲手替清韵讨回公道,而今却不同了……凤钦暗暗告诫自己要忍! 凤清歌见他不高兴,心里就畅快多了。 她嘴角噙着浅笑,起身,“父亲若无旁的事,女儿就告退了。” “嗯。” 出了院子,便见锦芝快步朝自己走来,隐隐有担忧之色。 凤清歌一愣,“发生什么事了?” 锦芝摇了摇头,不语。 等彻底远离这处青松堂,锦芝方小声叹道,“小姐,原来凤家所有的危险,都藏在青松堂了。” “你这话是说?”凤清歌微怔。 却听锦芝严肃道,“奴婢只能说,青松堂里养了很多绝顶高手,少说有十人,就算是我跟华旭带上私卫中的精英,也不一定是这些人的对手。” 凤清歌这下顿时明白过来了,不禁庆幸自己没有暴露,但同时她有点纳罕,“绝顶高手这么常见吗?” 锦芝苦笑:“天下武者,以其武功高低,可分为普通武人,三流武者,二流武者,一流高手,绝顶高手,上次我们在崔家一案中见到的便是一些三流、二流武者。光他们的实力,就足以在京城横着走了。” 凤清歌是第一次知道武人还有品阶。 惊讶之余,她又好奇道:“那你和华旭是什么级别?” 锦芝回道,“我两勉强算得二流武者。对了小姐,烨王殿下身边的侍卫,应该有一流水平。” “一流有多强?” 凤清歌回想着岚风和乘风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尽管知道宇文烨身边的人实力必然不差,她却也无法将岚风乘风二人与一流高手挂钩。 锦芝举例解释。 “普通武者,就是刚刚开始练武能使出拳脚功夫的,如寻常衙役;” “三流武者,能熟练掌握招式,比如武僧;” “二流武者,精通一两门招式,一般为门派中的长老;” “一流高手,可轻松战胜百来个普通武者,这种要么大隐隐于市,要么就是一派之掌门。寻常的土匪寨子,只要派出一位一流高手,在不借用任何外物的情况下,这一人就能够轻松完成屠杀。” “至于绝顶高手,我未曾与这样的高手对过战,他们具体有多厉害我也说不清,但教我们的私卫头领说过,绝顶高手可以在千军万马中,取人首级。” 凤清歌心中一凛。 随即,蹙眉。 上月相国寺初见,也就是她预见到的烨王将会遭遇的那场刺杀之时,乘风是跟在烨王身边的。 “普通武者,能在一流高手的眼下,刺杀其保护的人吗?” “这个,”锦芝意外于她提的这个问题,轻轻摇头,“即便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偷袭刺杀成功的几率也几近于无。” “几近于无?”凤清歌怔了怔。 她一直以为,相国寺山脚下,她切切实实地救过烨王一命,可现在经锦芝这么一讲,她才发觉,当时她忽略了许多东西。 她心中忽然生出许多疑惑来。 自重获新生来,她以为她掌握了大部分的主动权,所处处境亦是看得真切,然而这一刻,她才隐隐发现,面前的一切,亦如同迷雾,不容掌控。 这种如处迷雾的感觉,应该不只是源于她重生所引起的。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 她回想着这一个月来的经历,再与“前世”对比,很快,她便找到了根源——烨王。 从身上多出一块红玉扳指开始,既定的命运齿轮就失去了正确的轨迹。再之后,他因着救命之恩接近她,又看出了她的仕途抱负,为她铺路,桩桩件件,看似顺理成章。 现在凤清歌从锦芝口中得知,即便没有她在,他也不会遇刺。 那么,所谓的救命之恩,就只有他救她的恩情。 他堂堂战神王爷,没有理由为她做那么多。 “难不成,他也是……”凤清歌眼底掠过惊异,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可除了这个答案她再找不出其他更合理的解释。 “小姐您在说什么?”锦芝见她面带惊色低语浅喃,不由问道。 “没什么。”凤清歌强自压下心中惊疑,思索着等春日大比过了,她就想法子好好试探烨王一番。 夜幕低垂,星与月悄悄隐没在乌云中。 凤清歌扯了扯厚重的春衫袖子,微微有点热。 夏天,似乎快要来了。 第241章 乌鸦笑凤凰 原本无人打理的花园因多了一个专门的打理的人,变得整齐了许多,成丛的花朵喝足了水,在夜风中摇曳生姿,悄送暗香入室。 回来后,凤清歌于淡淡清香中,静心看了一会儿书,又梳理了一遍明日大比要准备的事项。 不知不觉,夜色更深了。 过了许久,凤清歌看向仍然守在外间的锦芝,叫她进来。 “你是如何发现青松堂有很多绝顶高手的?” 锦芝抿唇一笑,脸上露出几分自信神采。 “这世上内功再厉害的高手,亦无法彻底隐藏自己的气息。而奴婢的耳朵,天生与旁人生得不同,于探息之上聊有几分天赋,就算是再低的动静,也难逃过我的耳。” 她说着,指了指鬓侧那一双好似招风耳的耳朵。 “倒是好天赋。”凤清歌佩服地看了一会儿,方收回视线,陷入沉默。 锦芝见状,收敛起面上喜色,悄悄退出内室。 凤清歌没再叫她,只是盯着面前的书册,漫不经心地翻了一下又合上,凤眸有淡淡的思索与不解。 青松堂有绝顶高手,会是凤钦养的吗? 他要用这些高手做什么,单纯的拱卫青松堂,还是另有图谋? 前世她死后,困在一隅之地,也不知凤钦有没有利用这些人做事,以达到他的某种野心…… 她面色越凝重,将两世记忆中他的做法合起来分析。 “与监正勾结……保宇文埸登基……送凤清韵入宫……他最终的目的,莫不是携幼皇以令天下?” 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后,瞬间如拨云见雾一般,所有的疑惑有了一个答案。 如果是这样,那凤钦豢养绝顶高手就正常了! 前世里谢家的倒台,亦有了解释。 只有谢家倒台,宇文埸才会更加信任他,将更多的权力交付于他。 当然,谢相本身也不是忠于宇文埸,否则不会被连根拔起,合族覆灭。 这会儿事是想清楚了,可凤清歌面色愈发沉重,背后更是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心里没法轻松。看似太平的大夏朝堂,无数人心怀鬼胎,无论左相右相,都各怀心思,有自己的谋算。 他们忠于自己的利益。 对于作为君父的成德皇帝,没有半分应有的敬畏与忠贞。 这样的人,怎配身居高位! 她内心又怒又气,恨不能现在将将这些人全部砍了,可又知道这是不现实的。即使是皇帝师父砍人也要三思,更何况她一个小学子。 眼下,她确实没有妥当的办法解决这样的局面。 “一步步来,不能急,事情要一件一件来做,先让这些人再蹦跶着,来日方长。” 她起身,用面巾沾了冷水覆在脸上,冰冷的触感令她浑身一清,头脑也似冷静了些许。 凤清歌一边安抚着自己,一边撸起袖子磨墨,待默写了一遍《礼记》全文,直至那些负面的情绪消匿下去,她才取出周易,默诵。 长夜,渐短。 四月初四,是佛家恭迎文殊菩萨圣诞日。 不过,本朝百姓不讲究这些,除了富贵人家的夫人偶有信佛崇佛,在今日会多在佛堂烧一炷香献两份贡品,平民百姓除非家中有事,平时基本不会拜佛问道,更别提关心这种冷门的节日。 她一早起来,就梳洗换衣,将头发挽起,内穿月白色深衣,外罩浅蓝纱质长衫,去往太学。 等来到太学门外,已有个别参加大比的学子、观赛者以及看热闹的百姓在外守候,放眼望去已有数百人。 负责维持秩序的右羽卫更是早早到来,如青松一般屹立。 右羽卫的尽头,熟系的华车静静停靠。 岚风眼尖,从她一下马车,就认出了,冲她招手喊道:“凤小姐,这里。” 这一喊,不少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们身上。 但一看那马车,众人好奇心又被瞬间熄灭——烨王殿下守卫边关,为人冷清的很,在朝堂上更是连左相右相的脸都敢打,凶残得很!他的座驾可不是一般人想看就能看的。 不看烨王,却拦不住他们看凤清歌。 能站在这里的,不乏消息通畅又脑子灵活的人。 只从“凤小姐”三字,便明白了那侍卫叫的是谁。 京城,除了御前弟子凤清歌,还有哪个凤小姐会在这个时候来到太学? 之前没见过凤清歌的人,皆眼神好奇又惊讶地盯着往烨王座驾走的那人,有人惊叹有人意外有人嫉妒。 “这凤小姐长得也太美了,就算是穿着男子着装,依旧美得不似凡人,定然是传自凤夫人谢氏的美貌。”凤右相虽官职极高,但在京城这片地界,并非真的见不到,很多人都看到过凤钦的样貌,不丑,却也不算俊郎。 “长得再美有什么用,还不是不能生育。这女子啊,否管身份高低相貌美丑,若是不能孕育子嗣,那跟不会下蛋的母鸡有什么区别,迟早要落得一个凄凉田地。她堂堂相府千金,未出阁便不守妇道,与男子厮混,将来指不定能不能嫁得出去。” “凤小姐入国子监不到一月,难不成也要参加此次大比?我见过她春日宴上写的文章,确实不错,不过她就算文采再高,也不能夺走国子监那些甲级的学子的名额吧!” “人家可是御前弟子,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儿,想要一个名额还不是手到擒来,张张嘴就有人给办。” …… 凤清歌听着这些酸话,充耳不闻。 蚊蝇之叫,与她何干? 锦芝皱了皱眉,想着小姐自来不与庸人计较,便没搭理。 华旭却不喜这样,停下脚步,看向那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蠢货,哼了一声。 “这位大婶儿,谁说女子就一定要嫁人了?我家小姐生得貌美,就算是招赘,那也有大把的男子愿意。你看看你,腰比水桶粗,脸比磨盘大,脚似蒲扇,口如血盆,眼若铜铃,长得这么丑,嘴巴还庞臭,我拜托你,有点自知之明好吗?这么难看就不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出来溜达,损毁大家的视听了。” 这一长段话说完,妇人周围的人仿佛也闻到了难以言喻的口臭味,下意识地理她远了些。 胖妇人恼了,脸红地喊道:“你个小娘皮!我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你管得着吗?” “你想多了,我可没空管你,只是作为一个热心肠的人,顺口给你提个醒。” 华旭摊手,“我听说过乌鸦笑黑猪,没听过乌鸦连凤凰都敢笑话的,今儿难得见了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蠢东西,忍不住想说两句。” 乌鸦是谁,凤凰又是谁? 不用说,众人也明白。 围观的人们哈哈笑了起来。 华旭又看向一个文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对方见她看来,视线躲闪了一下。 华旭凉凉地扫了他一眼。 “现在的读书人喜欢胡诌八扯了吗?记住了,我家小姐来这里是为了观赛,不是参赛,更没有抢夺什么名额。没有证据的话,可别瞎说!” 那中年文人红着脸,用遮住了脸,藏进人群中。 第242章 分明有情 凤清歌忍俊不禁,看向锦芝,“她还有这口才?” “可不是,不然小姐以为她为何能擅长打听。”锦芝轻笑,因着华旭这一通说,心里压着的怒气为之一畅。 华旭平时脾气就略有些火爆,因为住在福寿堂离凤老夫人近,加上小姐又常常读书习字练琴,喜静,她特意叮嘱过让她不要多话。 不过这话,她自然不会在小姐面前提起邀功。 凤清歌笑看向华旭。 后者先是挺胸,一副开心状,再看到旁边眉头微皱的锦芝时,又瞬间泄了气。 完蛋,锦芝姐姐让她平时不要张扬,多话,这里这么多人,自己居然训了两人,这下可要挨骂了。 凤清歌自然看出华旭对锦芝的畏惧,微微一笑,余光落在那些目带敬畏、安静如鸡的百姓身上,“无妨,你做得很好。” 看的出来,刚刚华旭的那一番训诫,还是有作用的。 眼下,这些人就不敢继续大放厥词,无端揣度了。 看来,倒是她想岔了。 有时候适当的言语还击,是有一定作用的,别的不论,至少让这些人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华旭瞬间恢复了活力,嘿嘿一笑,得意又讨好地看向锦芝。 锦芝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凤清歌没去看二人的眉眼官司,施施然走至华车旁,向岚风颔首打了个招呼,便上了马车。 车上,一如既往地暖和,融融的暖气从车厢四壁传来,如处盛夏。 “师兄怎么来这么早?”凤清歌坐定,压下昨夜生出的疑问,问道。 他将维持秩序的任务交给她,必然是以观赛的名号出现,到时候会不会一直在观赛席上都不好说,更没必要来这么早。 “有东西要交代你一下。”宇文烨懒洋洋地扫视她半响,嫌弃道:“丑。” “啊?”凤清歌愣了一下。 “怎么穿这么丑的男装?” 凤清歌反应过来,嘴角抽搐了一下,叫你一声师兄你还喘上了,她想穿什么衣裳就穿什么衣裳,要你管。 她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敢这么说,乖巧回道:“今日这样的场合,穿这身装扮方便。” 春日大比出席者,大多是男子,女子屈指可数。 为了方便行事,当然是穿这身好。 幸好他说的是衣裳,不是说她,不然她掐死他! 刚刚想着,就听宇文烨挑剔道,“本来就够丑了,还穿这么丑的衣裳,啧啧。” “……”凤清歌握拳。 见她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宇文烨心情大好,又状似不在意地问道,“你那表哥,还没到?” “此刻尚早,还未来。” 大比是巳正开始,这会儿还是卯时,距离开始还有一个多时辰。 “你表哥不知道你要来?” 凤清歌点点头,笑道,“昨日才定,还没告诉表哥。” 为了大比,王建表哥昨日整日都在国子监内,跟其他要应赛的师兄们考前突击、临阵磨枪,这事他自然还不知晓。 况且,她也有意给他一个惊喜,就没派人传话。 否则,以方永安他们的本事,往国子监传递消息,并非难事。 呵…… “你对你那表哥,倒是颇为用心。”宇文烨靠在软垫上,哼了一声。 “自家兄长,作为妹妹,我自是盼着他能平安顺遂,春日大比人多手杂,万一……”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面上的担忧却透露了她的情绪。 宇文烨面色沉了沉,心里莫名不舒服,嗤笑:“你有心思担心他,不如先担心担心你。” “师兄此话曾讲?” “你从哪里招惹的江湖高手,跟在你身后,你都没察觉吗?” 亏她还学了永春长寿功,半点警惕性也无。 凤清歌一凛,下意识左右望了一圈,可惜马车挂了车帘,围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外面。 她愚蠢的小动作取悦了宇文烨,心里那点不舒服也消散了几分,身子往前倾,隔着小案几,伸手敲了她脑袋一下。 “咚!” 凤清歌被敲懵了,捂着脑袋,一脸控诉与郁闷。 “师兄?!” 有话就说,干嘛动手动脚。 “见你这么笨,忍不住想瞧瞧你的脑袋,看看你脑子里装的是稻草还是水。” 宇文烨闲闲地一笑,乘着她没反应过来又快速敲了她一下,满意地看到她薄怒的表情,满意道:“还好,不是水也不是稻草。” 凤清歌咬牙。 她以为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嘴贱,没想到还是高估了自己。 狗! 太狗了! 要不是打不过他,她非得咬死他不可! “师兄不是有话要交代吗,我洗耳恭听。” 快点说,说完她就麻溜告退。 再待下去,她怕自己忍不住以下犯上。 “不急,先带你熟悉一下太学的地形。”在正事上面,宇文烨从不玩笑含混,收起脸上的戏弄之色。 二人下了马车,带着岚风和一小队右羽卫,进了太学。 凤清歌一边游,一边将具体建筑与图纸对比,很快就彻底熟悉了。 宇文烨见她记下,又扫了远处某地一眼,视线落在她身上,皱眉,心里暗道,真是个会惹麻烦的小东西。 “你在这里等我片刻。” 宇文烨朝凤清歌说了一句,又朝岚风吩咐道,“保护好她。” 凤清歌刚欲开口询问,就见他脚下一动,似惊鸿般飞掠而出。 而原本平静的一棵树上,倏然飞出一道身影,向外奔窜。 却被生生拦下。 两人瞬间交战在一起。 明明是晴朗无风的好天气,空气中竟因二人的打斗涌起风来,将高树矮花吹得枝叶零落,残花乱飞。 因着相国寺初见时宇文烨给她留下了体寒病弱的印象,凤清歌难免替他担忧,忙对岚风道,“岚风侍卫,快去帮烨王殿下。” “不行,主子叫我保护您,我不能违命。” 岚风摇头,心里乐开花,之前两人在马车里谈话时,他自然听到了,主子因着凤小姐表哥吃醋一事他听得清清楚楚。这会儿见凤小姐担心牵挂王爷,更是心喜。 依他看,二人分明情愫暗生,却各自不知。 还真是……有趣极了。 等回去见到乘风,他得好生给他说说,往后啊,倒不用在二人面前推波助澜了,适时地逗逗他们,说不定效果更好。 “无需保护我,先拿下贼人再说!”凤清歌联想马车上的谈话,隐隐猜测出这人来历,根本不敢拿烨王的安危作赌,着急地道。 第243章 大人放心 她话音刚落,局面斗转急变。 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宇文烨击碎了对手的膝骨,将人击倒在地。 凤清歌:“……” 沉默了一瞬,凤清歌面上露出欢喜,上前仔细看向地上那人,只见其长相平平无奇极为陌生,面目中透着一股子凶戾。 岚风跟在她身旁,乘势在那人身上点了几下,叫人绑了送回烨王府审问。 “师兄,这人很强?”凤清歌故作平静地问道。 “一般。” 凤清歌可不信他口中的一般,锦芝说她能够辨别附近高手,既然她一直不曾示警,可见这人确实非同一般。 宇文烨瞅瞅她纤细的身姿,略带嫌弃道,“你那套功法不错,要是勤加苦练,早晚也能达到这种水平。” “真的?”凤清歌惊讶地眨眼,“可这不是用来强健身子的吗?” 说这套功法厉害,她自是信的。 毕竟她这落了水的破败身体,练了月余就轻省许多,前世更是治好了旧厄。 可这只限于强身健体,偶尔对付三五个寻常武者,哪能达到绝世高手的程度。 “强身健体?”宇文烨额上青筋跳动了下,俊脸黑沉,差点没气死,暴殄天珍的蠢东西,好好的永春长寿功,在她手里竟成了健体功法。 “以后每天寅正四刻,来烨王府晨练!” “……是!”凤清歌见他面色不快,忙乖声应了下来。 末了,她小声道,“师兄还没告诉我那人的实力。” “问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事作甚?” 凤清歌心道,这可不是无关紧要之事,她轻咳道,“自是出于好奇。” 岚风眼珠子一转,抢在自家主子开口前回答了她的问题,不仅仔细讲了武者的品级,还说了天下高手的具体情况。 “至于刚刚那人,看着是个绝顶高手,实则应该是药催养起来的,实力与属下相当,打不过主子也是正常。” 凤清歌听此眼眸一亮,他所言跟锦芝没有出入,昨晚她担忧凤府的那批高手无人能敌,而今看来是她多虑了。 “不知烨王师兄,能同时应对几个这样的高手?” 她凤眸放光,似是盛了两轮明月。 宇文烨心里一动,像是有柔软的柳絮飞到心头,轻轻在心头挠了几下。 他偏过脸,不去看她,“十来个吧。” 原来烨王师兄竟是个绝世高高手,真是人不可貌相! 凤清歌眼下没空去思索前世的那些矛盾之处,比如他一个高手如何被行刺、又是如何在河东路丧生。 她心底倒是一下子对凤家那些隐患放心了不少,笑吟吟地望着他,轻咳一声略带谄媚,“日后若有需要师兄的时候,还望师兄能不吝出手相助。” “……”宇文烨一听就知道没什么好事,“说罢,你到底惹了什么人?” “师兄多虑,我又不是惹事生非之辈。”凤清歌顿了顿,一脸正经道。 她从不主动招惹麻烦,只是要帮皇帝师父肃清朝堂,就必须去清除那些藏在暗处的晦暗。 信你个鬼!宇文烨虽没说话,眼神却十分明显地透露出这个意思。 凤清歌哑然。 “师兄,等今日大比结束,你可否有时间?” “作甚?” “有些事情,想请教请教您。”若他与她一般,皆是重生之人,那往后自己行事,便没有隐瞒他的必要了。 她信他的为人,如同信奉光明正义一样。 若不是……那就……凤清歌没想好这种情况该当如何。 “哦。” 太学很大,一行人逛到现在,距离大比正式开始没多少时间了。 参加比试的学子们已陆续抵达场地。 明德堂外,李司业来回踱步,不时望着外面,额头上隐隐有汗,面上焦急之色难掩,“这个时候了,他二人怎还不来?” 两个好学子,关键时刻可不能齐齐给他撂挑子啊。 正在这时,有学子疾跑而来。 “不好了,不好了!” “司业大人,宋师兄和王师兄路上出了岔子。” “他二人马车翻了,摔断了胳膊,参加不了大比了!” “什么?!”李司业当即变色,转头看向远处的太学学官们,双目充血。 两所学府比试在即,眼下国子监最优秀出色的两名学子齐齐受伤,有嫌疑的唯有太学。然而他很快又冷静下来,因为他不认为太学的主事学官会这样做。 他们是有竞争,可一直都有彼此的底线。 太学没道理动手,毕竟王建和宋嵘璟还没出色到这个地步。 毕竟,这种缺德事,就算是在国子监力压太学的那些年,从没发生过。 听到这边的动静,太学的掌教走了过来,关心地问道:“李司业,发生什么事了?” “……”李司业一口气梗住,面色郁闷,他虽气,但却知道没有证据,无法在这个时候去对方指责什么,深呼了一口气道,嘴角扯出一抹笑,“没事。” 太学掌教看出他言不由衷,猜测他是临时出了什么意外,拍拍肩膀以示安抚,温和道:“大比马上要开始了,既然无事,就先进去再说。” “您先进罢,我还有事吩咐下面人去办。”李司业勉强维持着笑脸,等人一走,立刻低声问传话的学子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仔细说来。” 传话学子期期艾艾地回答。 “是刘荧师兄他们……他们嫉妒两位王宋师兄得了参赛名额,在两位师兄必经之路故意找茬,说他们仗着出身好巴结祭酒,言语冲撞中结果不知怎的惊了马,宋师兄还好,只是胳膊受伤一个月内写不了字,反倒是王师兄伤得重些,不仅两臂受伤,双腿亦险些落下重疾……” 李司业恨得牙痒痒。 那刘荧是有点文采,但远远不及王建、宋嵘璟。 这下国子监没了两个最厉害的学子,算是彻底没了胜算。 他正叹气,一抬眼,忽然望见远处走来二人。 李司业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一人身上,眼睛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凤学子!你来了!” 凤清歌遥遥便看见李司业双目灼灼地盯着自己,有些意外,上前躬身行礼道:“学生见过司业大人。” 李司业看到她就看到了救星,一把抓住她的衣袖激动道,“还好,还好有你在!” 凤清歌微愣,心里有种不好的猜测,“司业大人,发生什么情况了?” “唉,”李司业苦着脸将刚刚的事转述了一遍,心里又憋闷又替两个学子担忧,又是担心这些国子监的发挥。 “你的实力,我已见过,现在这种情况,只能由你替补了。”别的候补者或许在学时间长,底子扎实,可比起凤清歌的文才惊艳来,就略有不足了。 这话既是勉励她,也是为自己宽心。 说到底,眼下差的是一个能文惊四座、才压众儒的,而非底子扎实发挥平平的。 凤清歌听完,脸上笑容已然消失。 她一直担心王建表哥在今日大比上出事,甚至为了他求师兄让自己进太学来。没想到,竟还是没防住。 刘荧。 很好,这个名字她记住了! “司业大人请放心,学生一定竭尽所能,不让国子监蒙羞!” 第244章 出人意料 除了凤清歌外,另一名候补国子监生是甲级尚书科的钱姓师兄。 凤清歌向来做事是不做则已,做就要做到最好。 在李司业询问她要报那哪项时,她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回道:“尽力而为,若力所能及,便一项项都来一次。” 李司业一惊,有心劝她集中精力专过两三项,不要在不擅长的比试上浪费心力,想起她的本事,再者考前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又收回了将要脱口的话。 刚一开赛,国子监两名最出色的学子没有参赛、唯一一位女学子代为出赛的事就被众人知晓了。 众学子窃窃私语,议论纷纷,眼神或轻视、或惊讶。 国子监的夫子们亦是暗暗皱眉,不明就里。 “李司业,你们这是搞什么?”太学掌教意外而疑惑,凑近压低声音道:“虽说凤学子是圣上在意的弟子,备受盛宠,可今日是什么场合,这般重要的比试,怎能让她出席?宋学子和王学子呢?” 李司业稍稍拉开距离,态度疏冷。 “这是国子监的事,不劳掌教费心了。” 事情没查清之前,太学的嫌疑暂时洗不掉。 谁知道这人是不是明知故问。 “你……”太学掌教被他一噎,再准备开口,却见人已走向另一侧。 李司业走近凤清歌,内心紧张远比应赛学子更甚,比试即将开始,他忍不住又对着她仔细叮嘱一番,方絮叨了没几句,明德堂内一声铃响。 春日大比,正式开始了! 凤清歌眼神一肃,冲李司业略微施礼。 而后跟着束带矜庄的太学学子、国子监生先是抽签定序,后在太学掌教引领下,步入正堂内。 案几上,整齐摆放着笔墨纸砚是太学预先备好的,上好的宣纸湖笔徽墨河砚玉石镇纸。 待应比学子按序依次跪坐到空座位上,负责监督此次大比的朝官——礼部侍郎郭渭敲下铜钟,宣布诗比试题。 “劝学诗”,格律、韵脚不限,限时一炷香。 竟是劝学诗? 学子们先是意外,再是惊喜,而后又皱眉。 劝学诗人人都写过,可要写得出人意表,引人眼球,稳稳拔得头筹,却是要花费不少心思…… 就在众人沉思之际,凤清歌凤眸一转,挽起衣袖磨墨,率先动笔,一首五律跃然笔下。 击石乃有火,不击元无烟。 人学始知道,不学非自然。 万事须己运,他得非我贤。 青春须早为,岂能长少年。 国子监凤清歌,六个字题名于后。 一炷香很快燃尽。 时辰一到,便有人负责收卷,送到隔壁评阅。 过了不一会儿,隔壁传来唱名。 “第一场诗比,得甲者,国子监,凤清歌。” 上下哗然,所有震惊的目光汇聚一处。 如果说春日宴凤清歌夺魁,是初露头角,那这一次,她就是大展锋芒了。 学子们有人敬佩,自然有人嫉妒。 郭铭便是后者。 此刻,他紧紧握住桌案一角,上下牙齿重重咬在一起,嫉恨的心思几乎要冲昏他的神智。 众所周知,春日大比人才济济,要想得到入朝资格,唯有多得“甲”。 刚刚,郭铭惊喜得知王建、宋嵘璟不会出赛,便以为稳操胜券,诗书礼乐四甲尽归己手,结果却被半路杀出的凤清歌夺了第一场的甲首,心情不可谓不差! 不过,郭铭并不知道,这只是凤清歌夺甲之路的开始。 接下来的第二场书比,就割地议和四个字写一篇策论。 凤清歌的《六国论》,借六国覆灭之旧事,直言割地之害,得甲。 第三场礼比,得甲者,凤清歌。 第四场乐比,得甲的是太学的一位贵族学子。 至此,胜负已是悬殊。 太学想要获得胜利,除非接下来三场全胜。 众人看凤清歌的眼神已再无震惊,多为钦佩与麻木。 鬼知道一个刚入学的国子监学子,而且还是女子,是怎么力压群雄,独占三甲! “哈哈……”李司业笑得嘴角咧到了鬓角,得意之色毫不遮掩。 再之后,御、射、算三场,凤清歌再次获得头名,独占鳌头。 不仅夺得了魁首,还配合右羽卫,轻松擒捕了数十位企图闹事的应赛学子。 消息传到太学外面,百姓皆惊。 而当大比结果呈到御书房,成德皇帝激动地连叫三声“好”,而后眼中闪过一抹湿润。 这日,整个京城,都记住了一个名字。 下午,国子监办了庆功宴,在一片褒奖溢美之词中,凤清歌小酌了几杯,带着酒气、乘着夜色回到了凤府。 除了福寿堂上下主仆为凤清歌欢呼庆祝,其他院子,似乎并没有为此而多出一丝一毫的喜庆雀跃。 谢府。 当孙恭垂头丧气地退出书房后,自书架后走出一人。 “相爷,此次春日大比,可真是出人意料啊!看来,京城马上要出一位传奇人物了。”男子气质儒雅平和,约四五十,嘴角擒住一抹笑容,眼中却有精芒闪烁。 “一个女子罢了,难登大雅之堂!”谢導心情不佳,脸上亦没好脸色,不过对上中年男子还是随和了几分,“坐罢。” 之前孙恭信誓旦旦地要掌控春日大比,为此要了他手底下两位高手,没想到人折进去了,事情却失控了。 竟让一个女子夺走魁首之位,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相爷此话差矣,这女子马上就要入朝为官,将来指不定还会与您平起平坐,可不容小觑啊。” “景义为何高看区区一个女子?”谢導皱眉。 中年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回京述职的延安府府尹,周景义。 周景义摇摇头,笑容带着几许冷意。 “若是寻常女子,高看低看都无所谓,可对上凤家人,怎么重视都不为过。相爷莫非以为,凤家真绝后了?以凤蠡、凤铉之智,未必没有留有后招。我可是听闻,凤右相对待两个女儿,态度天差地别!咱这位煊皇子,亦非以德报怨之人,没道理对间接害死自己师弟之人的女儿,恩宠有加……” 烛色中,谢導脸色一变,眸中杀意汹涌。 四月初五的早朝,因着一场春日大比,注定不会平静。 早上,凤清歌作为大比夺魁者,亦早早来到了朝殿外。 第245章 不适合她 朝殿上,例行上奏。 而后,延安府府尹周景义出列面圣。 成德皇帝稍作思索,下令,授工部右侍郎职,原右侍郎外放并州,治理水患。 大夏官制,除顺天府府尹为正三品,其余府尹皆为正四品,当然府有上中下等之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上等府的府尹是优于下等府府尹。 工部右侍郎,从三品。 从地方府尹一跃为京中从三品侍郎,不用说便知周景义是升官了,而且还在圣上心里留了名。 而两相对比,原工部右侍郎龚永这就是明贬了,太守官职比府尹低了两品,龚永这是得罪了圣上了? 众官看向二人,羡慕嫉妒、幸灾乐祸的目光不一而足。 “谢圣上隆恩!”周景义嘴上谢恩,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他的心腹大都在延安府,这一旦入京,往后对延安府的控制就弱了,且要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办差并非容易事…… 谢導自然也不希望周景义进京任职,但任命已下,自然不好违抗圣意,下意识地皱眉看向郭淮和凤钦。 六部官员换职,由皇帝任命,可在此之前,一般都由吏部提名。 凤钦这厮!可恨! 成德皇帝坐在上面,不动声色将下面百官的表情眼神收归眼底,威严的龙目落在一人身上:“国子监祭酒,何在?” 站在殿末的何祭酒立时举着芴板出列:“臣何与义拜见圣上。” 成德皇帝露出笑脸来,“国子监此次大比做的很好,看来你治理学风是用了心思的。” 闻言,何祭酒亦面露喜色,自谦道:“此次得胜,一是监内司业夫子们的功劳,二是学子治学勤奋,臣身为祭酒并未如何出力,在临考当天也没能护好学子致其受伤,臣惭愧。” 太学掌教脸垮了下来,七场比试六场被国子监取了甲,太学险些零甲,旁人对国子监的夸赞,就是对太学的冰冷鞭笞。 “哦?有应比学子受伤?”成德皇帝皱眉。 何祭酒便将事情说来,“刘荧等人因嫉妒生事,却未出手。出手害人者乃是江湖高手,被擒后立刻服毒自尽。”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 “昭昭京师,江湖中人居然谋害天子门生,何其嚣张!” “江湖与朝廷素不相犯,必定是有人指使,究竟是何人?” “两名应比学子受伤退赛,候补之人却一路高进包揽六甲,这其中若说没有猫腻,恐不能取信于人。” 官员们议论纷纷,很快就有人将罪名引到了“得利者”身上。 成德皇帝与宇文烨二人沉下脸。 未及二人开口,何祭酒扫向煽风点火之人,冷哼道:“我国子监学子绝不会做出这种损人利己的事,再者凤学子才学斐然,迟早会出人头地,她又怎会这急于一时。那幕后指使的人心肠恶毒,为一己之私连学子都害,必不得好死!” 谁能想到堂堂国子监祭酒,竟跟个小孩子似的放狠话诅咒人。 “……” “……” “……” 百官面面相觑,一时无语以对。 半响,吏部右侍郎试探道:“可是大比魁首是个女子,难不成也要按例授官?朝堂上怎能有女子呢!” “愚昧!”何祭酒啐道:“大夏开国功臣,女子占了近半数,早在数百年前,这朝堂上站的就有女子指点江山,圣祖皇后也曾坐于殿上治天下。朝堂上如何不能有女子?你是在质疑圣祖皇帝吗?” 吏部尚书郭淮叹气:“可那是百年前,今时不同往日,当年的女官们个个巾帼不让须眉……” “凤学子已经用实力证明了自己有此才能,郭大人这是在怀疑大比的公正性?” 礼部众官纷纷怒目看向吏部尚书。 郭淮暗骂何祭酒不当人,赔笑道:“我并无此意。” 何祭酒步步紧逼:“那郭大人便是觉得圣上之气度不能与圣祖皇帝相比,容不得女子为官?” 成德皇帝沉下了脸,似是薄怒。 郭淮脸彻底青了,小心翼翼地偷观圣容,心里恨不能把何祭酒撕了,嘴上忙道:“陛下圣明,臣并无这种想法。” 何祭酒这番话一出,顿时堵住了接下来将会出现的阻碍声音。 有人想再拿着凤清歌的性别说事,却怕被何祭酒扣帽子,惹来圣上不喜。 成德皇帝暗暗给何祭酒一个赞赏的眼神,派人叫徒弟进殿。 凤清歌缓步走进,在殿中站定,施然朝上首行礼。 “国子监学子凤清歌,拜见皇上,见过诸位大人。” 她今日照旧穿了国子监学子服,白色长袍宽袖窄腰,学冠巍峨,仿若翩翩少年郎,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成德皇帝见到徒弟出息,自是无比欣喜,直截了当地笑着询问道,“清歌,你得了春日大比的魁首,按例可以授六品官,这六部九寺,你可有想去之处?” 下面官员暗暗心惊嫉妒。 皇上对凤家长女的喜爱真是毫不掩饰,当着朝中众臣的面,竟然公然问这样的话,言下之意亦十分明显,只有凤家长女想去,他就会给这个恩宠。 这恩荣也太……深重了些。 然而,凤清歌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除了工部,其他各部尚书与九寺寺卿皆忍不住道:“圣上,本衙门事务烦累,非易处之地,恐会误了凤学子的前程。” “是极是极,凤学子才学出众,去翰林院乃是不二选择,怎能让她来大理寺呢?” “我兵部也不适合凤学子。” “……” 你一言我一语,嘴上说得客气,可意思和立场都表露出来了——各衙门,不欢迎她! 成德皇帝面色不佳,但朝臣们没反对徒弟入朝为官,已经相当不错了,他也不能再多苛责他们。 宇文烨盯着凤清歌,俊郎的星眸里闪过丝丝轻笑与期待,倒想看看她会作何抉择。 短短一个月,从闺中少女,到国子监学子,再到大夏六品官,她带来的惊喜,足以令他刮目相看。 早在昨夜,凤清歌便已经预料到朝堂上会有反对声音,所以对此情况并无惊讶,微微垂首,沉着而从容地道出自己的选择。 第246章 劳苦衙门 “学生想去工部。” 她的话一落,百官皆为之惊讶。 六部九寺,除司农寺,以工部最劳累。 本朝的工部并非徒有虚名,因是皇帝直接掌管,一切与“工”有关的粗活累活,皆由工部负责。 维护运河、兴建水利、修路养路、修整宫殿、建陵修墓、建造城池等诸多麻烦事,无一不在工部职责范围之内。 可以说,整个工部,上到尚书,下到普通文书,个个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驴多、升得比鹅慢。 凤钦皱着眉头,眼中有探究,他自是不希望这个“女儿”踏上仕途,可明有何祭酒言语相护,暗有皇上支持,他身为她的父亲,在这种场合再打压她,恐怕会引起圣上更多的猜忌与怀疑。 然而对于她的这个选择,他着实不解。 她是觉得其他衙门不欢迎,所以打算去工部讨个好? 那她是想茬了! 成德皇帝也以为徒弟是这种想法,提醒道:“工部?清歌你确定选好了?作为魁首,六部九寺六监皆随你挑选,只要你想去,朕即可下旨,无人能够阻拦。不过一旦任职旨意一下,就不能再更改了。” 工部尚书鲁俢目光幽怨地看向上首的皇帝,圣上这话,明显是说工部不是好去处。 他们工部官员这么惨,还不是拜皇上所赐! 凤清歌听出其中的指点之意,垂首微微一笑,无比肯定地道,“学生恳请圣上允我入工部。” 接下来的几年,大夏天灾人祸频繁,每次水灾旱灾,吃苦受罪的都是最底层的百姓。 而要预防这些灾祸,降低其危害,必须兴修水利,大建利民工程,故而工部的担子不可谓不重。 朝会结束,凤清歌便到工部报道了。 与其他衙门不同,工部的官员大都是办实事的,平时守在衙门内闲着的人几乎无一。 就连她的入职事宜,都是尚书鲁俢亲自办的。 鲁俢笑了笑,“你今日刚来,且先歇歇,了解一下咱们工部平时要办的事项和衙门环境,明日起,便跟着许辛办事。” 即使再忙,工部官员每日依旧要点卯。 第二日凤清歌不用再去朝会,她一个六品官,没有召见,没有资格参加早朝。 点卯后,凤清歌见到了鲁尚书说的许辛大人,一位面黑消瘦、略显沉默的中年男子。 “许大人,”她见礼后,说明来意,“下官凤清歌,是刚来的,鲁大人让我跟着您,给您打下手。” 许辛点点头,表情看不出喜怒,“嗯。” 果然是个寡言的。 他不爱说话,凤清歌却不能什么都不问。 跟着他外出办事的路上,她厚着脸皮不胜其烦地问了不少问题,也了解到了这位同僚上官许辛的职务——修官路。 上次地龙翻身,导致京城外的大段官路损毁,而许辛便被委派做这件事。 许辛见她认真询问,便一一回答了,暗暗点头。 昨天下午,鲁大人派人通知他,说今日会让此次大比的女魁首跟他。说实话,他内心了有些拒绝。 工部的官员,大都是寒门出身,少有高门子弟。毕竟那些出身高贵的人,哪会脚踏实地地干实事,更何况这还是个娇滴滴的女子,一听就是个大麻烦。 可今日见了,却让渐渐他打消了心中的成见。 …… 一天忙毕,再回到府里,天已近黑。 凤清歌白日身上出了不少汗,整个人身上沾了尘土,灰头土脸的,看起来不像官员,反倒像个农妇。 凤老夫人虽心疼,但并未说那些个宠溺的话捧杀她,而是笑呵呵道,“今个儿歌儿有几分你祖父的样子,可觉得累了?” “确有点累。”凤清歌一手在桌下暗揉酸疼的腿。 修官路的任务刚接没几天,许辛大人也只是先考察路况,记录情况。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不简单,光是今日,便带着她考察了三五里路中,开裂、巨石封路、山土滑坡导致道路掩埋的各种情况就足以令她累死。 她知道当官与做文章不同,要想做好官,她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时间就在她的早出晚归中一日日过去。 期间,酒楼、铺子开业等事宜,她一概没管,全权交给卫无忌解决。就连同窗们贺喜,她也让王蔚表哥代为酬谢。 至于五位大儒交给她的课程……按理说她在春日大比夺魁,已正式于国子监毕业。可拜师是私下进行的,师父们定的任务,仍旧有效。 她每月休沐的那几日,还是得登门交功课。 当然,除了骑射课。 距离四月朝会那次见面后,凤清歌与宇文烨便再没遇到过。听说他是出京办差去了,具体做什么,她无从知晓,更没机会与他坦诚布公地聊一次。 等到王家人来京上门,四月早过了大半。 凤清歌自是傍晚归府后才见到这些亲人。 “清歌拜见表叔,表婶。” 来的正是王建表哥的父母,安州王氏的嫡系当家人王融及其夫人蓝氏。 王融端详了她半响,笑道:“清歌侄女,建儿和蔚儿自入京后,给家里的信中可没少夸你啊。” 凤清歌眼神毫不躲闪,笑吟吟回视道,“那表叔觉得如何?不知侄女可否当得两位表哥的称赞?” “端的是清正矜贵,雅丽不俗,不愧是凤家人!”王融哈哈一笑,不吝夸赞。 这世上天才不少见,有才情又懂为人处世的,却很难得,尤其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就更不多见了。 蓝氏看着这个侄女,眼中亦是充满喜爱,捉着她的小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温声道,“清歌,我听你表哥说,你为他的事奔走,还因此得罪了潼安郡王和郭家,这件事,是我们欠了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表婶说笑,一家人哪有什么欠不欠的。两位表哥待我如亲兄妹,我自是视他们如血脉挚亲,岂能容旁人要伤他们分毫。” “歌儿说的对,自家人何必说这些生分的话。融儿媳妇,你太见外了。”凤老夫人不知晓前段时间的这段官司,但对于孙女的话,却是再赞同不过。 纵然外嫁到凤家几十年,可在内心深处,她始终是安州王氏的人。 想起故土,和疼她如珠的哥哥们,凤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浸满思念的湿润。 凤清歌将祖母的表情收在眼底,更坚定了那个决定。 第247章 主动请命 四月底,王家与温家为定亲之事问卜,商议。 与此同时,周家也托人问询,有意为周淑怡与王蔚缔结良缘。 问过王蔚意愿后,得到肯定回答后,王融索性一次定下了儿子和侄子亲事。 等到离京时,已经到了六月初。 毫无防备的凤老夫人,在众人的合力哄骗之下,出了京城。 六月初八,吴王造反的急报入朝,京城上下皆震怒。 出乎凤清歌预料的是,这一次,负责平叛的,居然不是烨王,而是汤将军。 皇上召令镇守东境边城的汤守仁率兵平叛,并着令三月之内要见到吴王人头,否则让汤守仁提头来见。 此令一出,惊的不止是朝中官员,更有蜀地的那位清王殿下。 下这个军令自然不是心血来潮,成德皇帝前前后后花了太多心思,明里暗里派去监督汤守仁的人亦有不少。而他最信任的九皇弟宇文烨,则被他派往东境,收回边境兵权。 这期间凤清歌一直在修那条官路,值得一提的是,在许辛策划路线图时,她提议将义合村纳入了修路范围,并得到了采纳。 而所征纳修路的民夫,亦是义合村的村民。 为了防止这些人偷奸耍滑,她还做了不少准备,不料这些人见了她后,就各个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不用辫子督促就勤快地干着活,速度甚至比预想的进度还要快一些。 惹得许辛疑惑地看了她多次。 凤清歌回以笑脸,只解释了一句与这些人认识,假扮府丞的事还是不说为妙。 许辛更疑惑了,堂堂相府千金,什么情况下会认识一群庶民?好在他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只好奇了两天便消了。 六月天,日头毒辣得很。 二人日日监工,许辛愈发黑了。 凤清歌也是日日汗流浃背,饱受风吹日晒,若非永春长寿功每天勤练不辍,估计早累趴下了。 她的辛苦,不仅落在许辛眼里,更传入工部同僚与上官的耳中。 成德皇帝从鲁俢口中知道这些,很是欣慰,再聪明的孩子都怕眼高手低,如今听得她这般出息能干,他就放心了。 “不过……”鲁俢答完,又顿了顿。 “不过什么?” “官路即将修建结束,前两日,她给了臣一纸书文请命,臣不知该不该应?” “嗯?”成德皇帝皱眉,“什么请命?” “她要去河东路,兴修水井。”鲁俢说完轻咳一声,又道,“河东路那边自古来天灾频频,每隔个几十年就有旱灾。如能多修水井水窖,倒也能如大运河一般,惠泽千年。” 手底下的人肯主动请命办实事,鲁俢当然高兴。 可请命的人是凤清歌,那就只能看圣上的意思了。 成德皇帝沉思片刻,眉头舒展开了些许。 “准了。” “那臣这就将任命文书送往吏部。” “等下,”成德皇帝抬手,淡淡道:“以你的名义任命,不必经过吏部。” 凤清歌得了赴职文书和印章后,先跟五位大儒辞别,又专门进宫一趟,出宫后又见了卫无忌、方永安等,将自己去河东路的事通知了一下。 如今卖“香玉”的铺子、酒楼的生意已步入正轨,足以称得上日进斗金。 她拿走了分账后的大部分银钱,便带着锦芝、华旭、方永安以及二十几个保安堂好手奔往河东路。 待凤钦知道老夫人离京之事,已是六月中旬末。感到不对劲的他刚要找凤清歌问话,却听下人说,大小姐得了衙门任命,去往外地了。 至于何地,除了成德皇帝与鲁俢,暂时无人得知。 凤钦忙派人查凤清歌的去向,却没查到半点消息,顿时大怒。 自那孽畜入工部以来,他不是没想过斩草除根,甚至有想过连同老夫人、安州王氏一起除掉。 然先不说能不能成。一旦这样做了,那就是亲自把刀递给了圣上。 至于制造意外暗杀……春日大比那次派出去跟踪她的人已经折了,那孽畜身边必定有高手护着。 他养的这些人,看似是绝世高手,实则是用药养出来的,实力与一流高手没多大区别。总共就十六人,折一个便少一个,剩下的人手是要用在关键时刻的,在此之前绝不能让任何人得知他豢养江湖高手之事。 “明明在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怎么会突然就失去掌控呢……” 及至凤钦再次见到凤清歌,已是成德元年的冬月。 五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造反的吴王已入黄土,贬为庶民,连拥有一座王爷陵墓的资格都没有了; 汤守仁私自豢养军队,意图不轨,丢掉了东境守边大将的官职; 工部右侍郎周景义被告御状,揭发其在延安府为官期间,曾勾结悍匪杀害朝廷命官,贪污受贿等数罪,三部会审查明属实,圣上大怒,判处斩立决; 户部革新,改进了记账、对账方式,民间已有商户学习;烨王在东境整治军务,与大梁交战不落下风,打了个大胜仗…… 十一月初八,圣上诞辰,成德皇帝提前召各地藩王进京祝寿。 凤清歌回京进城时,正遇上从东境归来的宇文烨一行人。 半年多不见,她略有生疏。 刚下车准备行礼问安,宇文烨却星眸含笑,朝她招手。 “丑丫头,上来。” 岚风笑呵呵,贴心地让出自己的坐骑,将缰绳递给凤清歌。 凤清歌忽略他对自己的称呼,笑盈盈上马,与他一同策马进城。 京城繁华,经久不变,因天家诞辰将近,进京祝寿的各地商贾、官员络绎不绝,更增添了几分热闹与喧哗。 “许久不见,师兄可安好?” “甚好。” “听说师兄去了东境,那边是否安稳?”凤清歌对边境的安危很是关心,汤守仁以战养兵私通清王,此前的东部边境如同迷雾一般,朝中少有人知实际情况。 “经过今次雍关一战,大梁伤了元气,至少五年之内不会妄动。” 大梁与大夏不同,土地肥沃却气候恶劣,冬日漫长而寒冷,但也正因为如此,大梁人凶悍好战。 但比起宇文烨这个能将匈奴压着打的年轻战神,大梁的那几分凶悍就不够看了,雍关之战大梁折了三名大将,死伤者超过五万,而大夏五万将士伤损不到三成。 大梁不会蠢到在宇文烨势头正盛之时 凤清歌想知道的并不是这点,她有心问问汤守仁与清王之事,又不知该怎样开口。 没想到下一刻,宇文烨反而主动道:“汤守仁这些年总共养私兵五万,靠的不仅是私吞正常戍边军士的军饷,还有大量来历不明的银钱支持。那些银钱质量虽差,却也能用于流通,我去查时汤守仁已经杀了经手的全部人手,所有线索断了,只能等审问结果了。” 如今的汤守仁,正在京中大牢里待着。 “是安宁郡的那座银矿。”这次,凤清歌没有迟疑,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第248章 大结局 “安宁郡?”宇文烨表情没有惊讶,勒马驻足,绕有深意地侧首盯着她。 “师兄难道不知?”凤清歌秀眉轻扬。 在河东的这半年,她身量高挑了小半尺,加之实务历练,虽样貌未变,气质与春日时判若两人,若说以前如花如玉,而今则是像一把藏鞘的利器。 锋芒内敛,又不容忽视。 “你是说?”宇文烨仿佛真的不明白她的意思,俊朗的剑眉微微上挑。 凤清歌一手取出坠在衣裳里面的红玉,扯开话题道:“细想来,我还没认真问过,师兄为何要送我这块红玉?” 不等他开口,她道:“萍水相逢,出手相救便罢了,岂有人会将护命的宝贝送给他人。师兄,你想好再答,莫要扯谎。” 宇文烨盯着她,蓦地笑了。 “看来,你是要开诚布公地谈一次了?” “师兄,旁人瞒我可以,你不行。” 他是她除了祖母外,最信任的人,甚至连皇帝师父都不及他对自己的重要性,刚重生后有些事不知该如何跟他讲,经过这半年的思考,她想通了许多疑虑,可以摊开底牌交心了。 宇文烨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是吗?” 凤清歌点头,看了看周围人来车往的长街,“师兄想在哪里谈?不如我请你吃饭,一边吃一边聊?” 她轻咳一声,征询道,“听说京城新火了一家名为神仙楼的酒楼,师兄可要试试?” 神仙楼,正是卫无忌与她开的那座酒楼的名字。 …… 二人点了二楼包厢,等上完菜后,凤清歌开始讲起自己这半年的经历。 明年就是河东大旱之时,她带足了银钱和人手,到达地方后,用钱引来将当地的所有挖井匠,让他们挖深井,因挖井匠人手有限,她招工当地贫苦劳力,给了一人一天十文钱的工钱;又找了大批易活的树木,让人种植;还用一种从未见过的泥土,建了上万的水窖储水。 为了不耽误夏收秋收,她改进了镰刀,推广了脱谷机、石碾等务农工具。 就这样,进度极快。 期间当然也有许多麻烦,但她既有武力又有银钱,故而不仅干了水利工事,还充当了巡察御史的职,撸了河东路好些个贪官污吏。 讲完后,她又笑吟吟道:“倒是有件有趣的事,我在河东路,遇到了一位本该待在宫里的故人。” 宇文烨看着她,配合地道:“故人?” “一位锁在福清苑的医女,名顾天娇,师兄可认识?” 她也没想到,她向李年公公打探的顾娘娘,竟出了宫还来了河东路,且还认识她,一语道出相伴那些日子的事情。 当时挖井遇上难题,顾天娇一到,关于水工事的一切难题全部迎刃而解,她就像无所不知的智者,种田养殖治水防患没有什么能难倒她的,水泥方子就是她带来的。 凤清歌承认自己确实很震惊,也是听了顾天娇的话,她方明白自己的重生并非上天赐福,而是有人傻傻以寿相换。 “不认识。”宇文烨皱眉,“小歌儿,你如何认识福清苑的人?那人呢?可有对你不利?” 听到这句“小歌儿”,凤清歌手微颤,没有回答,而后绽开一抹笑。 是他,没错了。 “师兄还没回答我一开始的问题呢,相国寺时,你为何要送我红玉?” 宇文烨眼神微闪。 为何?那时认出他是梦境里的那个血祭的皇后凤氏后,他便决定用她破局,但是破局并不需要给她那般重要的东西。 送她红玉,似乎就是一时冲动。 事后思及,他也困惑,却不后悔。 “本王一时鬼迷心窍了。” “噗嗤,”凤清歌没忍住,笑了出来,很快又收起笑,问他:“师兄是知道我的前世记忆了?九皇叔,永春长寿功好练吗?” 顾天娇说,她死以后,他踏过天河找来天灵族的异人,又用命为祭,逆转时间,换她重生。他会失去记忆,却能看到自己前世生前的轨迹。 宇文烨被她这样一唤,身子一僵,仿佛五雷轰顶,俊脸上表情惊讶。 “你……”一向毒舌的他,竟不知该怎么回敬。 作弄了他一番,凤清歌终于释怀,万般苦厄,若有人疼她所疼,苦她所苦,那地狱也不再是地狱。 不过,在他没表明心思之前,她不介意继续装傻。 畅聊之后,二人一同进宫。 “终于舍得回来了?”成德皇帝没理会弟弟,看着凤清歌目光慈爱,“这半年来河东那边官员的奏报上,你可出了不少风头啊。” “师父取笑我,清歌只是老老实实尽职,哪有出风头。” “棋业功课可有落下?” “徒弟岂敢。” “那朕可要好好检查了,”成德皇帝对她自是信任兼疼爱,一边让刘胜摆棋盘,一边问道:“去河东一趟可有收获?” 师徒两人你问我答,成德皇帝渐渐从她的话语中得知了河东那边的状况,微松了口气。 “清歌,你办了这么大一桩事,往后河东有旱灾水灾,你修建的这些水利工事都会发挥巨大的作用,功在千秋啊。” “这是清歌应该做的。” 成德皇帝欣慰又担忧,“傻孩子,朝中多的是酒囊饭袋、蠢货蛀虫,你做官不满一年,还不明白这其中的意义。” “师父是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吗?”凤清歌听出了话里的担忧之意,却不害怕,神色坚定道:“不遭人妒是庸人,纵前途千难万险,清歌亦无所畏惧。” “工部右侍郎的位置,朕给你留着了。明早,准备参加朝会吧。” 凤清歌心中惊喜,面上平静,起身行礼:“谢师父!” 她一入朝就是六品官,本以为这次回来,师父会压一压,没想到竟会直接给她工部右侍郎的位子。 正六品到从三品,整整跨了六个品级! 凤清歌怎能不高兴,若非练了养气功夫,恐怕这会儿就喜形于色了。 她这幅从容淡定的样子倒令成德皇帝放心了不少,嘴上却笑骂了一句,“学了这么久,还是个烂棋篓子,滚吧。” 与弟弟相视一眼,成德皇帝面上难得出现凌厉之色。 时机已到,可以收网了。 翌日朝会,自是阻力极大。 尤其以左相右相为首的人最甚。 可惜,成德皇帝用实际行动证明,他并非一个任由臣子操纵的皇帝,在众人的一声声谏言下,还是任命凤清歌为工部右侍郎。 不久后,帝寿辰。 清王勾结江湖异人刺杀皇帝,败落,被擒,废黜藩王位,抄没王府财产,收回封地。 谢相与藩王勾结,谋害圣上,害死安宁郡王,陷害前右相,依律判处绞刑,谢老夫人乃知情人,同被诛杀。谢府抄家,谢家十岁以上男子流放,女子入贱籍。 原谢相嫡孙谢奉安,实为安宁郡王遗腹子,帝欲降恩重封郡王,谢奉安却为谢家求情,触怒圣上,险遭责罚;后圣上降恩,只诛首恶,着令其余谢家人离开京城,三代之内不许为官。 右相凤钦鸠占鹊巢,私养江湖高手,谋害前右相,其母李氏混淆凤家血脉,判绞刑。 至此,大夏在任两位丞相俱亡。 成德皇帝索性废除丞相之位,将六部九寺九监大权尽收于手。 同年冬,下恩令,开科举,取士天下。 成德二年,河东大旱。 因前一年兴修水井水窖,储满了用水,故干旱没有造成大面积的灾害,百姓得知去年来招工的乃是朝中大官,感帝王圣明,民间纷纷立长生祠。 也是这一年,正值壮年的成德皇帝突然宣布退位,传位于先帝之九子,其九皇帝烨王。 翌年春,满城桃花开,十里红妆,凤家女嫁于帝王家。 路上,身着学子服的国子监学子们念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诗句,自愿充当仪仗队。 人群中,有人欢喜;有人藏下心中的黯然神伤。 坤阳宫,满室华彩。 剪剪红烛中,宇文烨缓缓挑开红盖头,当看到那张熟悉却比平时更添倾城之色的容颜时,呼吸不禁为之一窒。 “小歌儿,这锦绣江山,不及卿……” “说人话。” “天下归你,我也归你。” 暖光下紅帐翻覆,锦被上鸳鸯交颈。 后话:光耀皇帝登基后,恢复开国皇帝之遗风,与皇后凤氏共治天下。帝雄才大略,文武全才,宽严并济,知人善任,机智神勇,纳谏如流;后慈德昭彰,顾全大局,体恤庶民,深明大义。在位三十八年间,每逢对于关乎百姓生计之大事,必慎重决策。 光耀年间,于上大行科举制,不拘一格选拔人才,寒门学子得以出人头地,能吏倍出,朝中风气清明;于下轻徭薄税,重视农人,同时鼓励工、商并行;皇家钱庄的出现,则促进了大夏的财富流通与经济繁荣,实现了藏富于民。 史称:光耀之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