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船》 001 傍晚突然的一场大雨,来的又凶又猛,去的倒也快,上一秒还是黑云压城,雨水像开了闸似的泄下来,这会儿天重新亮了起来,恨不得立马就要钻出些阳光来。 付安之小跑着到阳台,将窗户打开,雨后清新的味道混着夏季沉闷的热浪钻了进来,她今天刚搬到这里,屋子里是该好好透透气。 东西还没收拾完呢。 馄饨要放速冻,鸡汤要放保鲜里,妈妈特地交代过的。 “馄饨你可以早上当早饭吃,平时早半个小时起来煮,别总是贪那半个小时的觉,急急忙忙地出门,早饭也不吃,你本来就低血糖,到时候又该难受了。还有鸡汤不能放太长时间,就这两天要把它吃掉,热一热就能喝了。我跟你说,那些路边的东西还有外卖啥的,都是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要少吃,听见没有。” 耳边还回荡着沉如云的叨叨,付安之兀自笑了起来,也不知道他们那一辈为什么对外卖这些东西这么抵触。 这些东西几乎塞满了她整个冰箱。 好不容易收拾完,付安之拍了拍手,呼出一口气,开始打量起这个小屋来。 不过是五六十平的小屋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再加上她一番装饰打点,也算是个颇有感觉的温馨小屋。 付安之很满意,愈发开始期待之后的独居生活。 说起来有些难为情,这还是她二十几年来第一次脱离家庭独自生活。 大学也是在本市的W大,离家很近,所以在今天之前,她连宿舍生活都没体验过的。 啊…是自由的感觉…… 搬了一天的家,付安之累倒在沙发上,紧接着肚子也跟着叫嚣起来。抬手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饭点。 她想起冰箱里那锅鸡汤,?吃完还要洗碗……想到这个,她果断放弃了。 抓着手机起身,用发带随意绾了下头发,她记得对面就是条小吃街,可以去打包些吃地回来,全然忘了刚才沉如云交代的话。 走到窗前望了一眼,确保外面不在下雨。 融城的夏天格外潮湿闷热,付安之家在叁楼,不过是下个楼的功夫,几乎就是要一身汗。 地上的雨水已经干了大半,付安之抬头看了眼五层楼高的老旧楼房,墙皮已经老化,东一块西一块地脱落,潮湿的地方已经长了些青苔,一楼墙面上也已经被肆意生长的爬墙虎占领了。 整栋楼除了自己家,没有一处亮着灯。 长安街位于融城的老城区一带,一个快要被城市遗忘的地方。 从长安街再往西过去一点,就是城市的边缘地带,那里鱼龙混杂,夹杂在两个城市之间,两地政府都不愿多管,灰色地带就是这样产生的。 融城当地人应该都听过这样一句话──「西边都是垂尾巴狗。」 长安街往东,是繁华管理有度的城市中心;长安街往西,是狗都要夹着尾巴生存的灰色地带。它隔在两地中间,没有西边那样不太平,也没有东边那样安稳。 如同一道昼夜分界线,隔开光明与黑暗。 那里究竟是如何的黑暗,付安之不知道,她从小就被父母保护的好,一点脏都没见过。 大抵就是打架斗殴那些事儿,她坚信现在是法治社会,只要有人民警察在,坏人才是那垂尾巴狗。 所以她才敢把房子租在这里。 再者就是这里的租金确实要比其他地方便宜多了。既然说要独立,就该彻底一点,总不能再继续问家里伸手要钱了。 ────── 小吃街上人不多,这么热的天,好多店连空调都没舍得开,垃圾桶周围堆满了垃圾,应该是好久都没人来收了,散发着一股食物腐烂的臭味,在这夏日里更甚,苍蝇横飞,令人作呕。 屏着呼吸,将刚才带下来的垃圾好好垒在垃圾桶上,拿出湿巾擦了擦手。挑了一家看上去干净一些的饭馆,随意点了两个菜打包带走。 回去的路上,天已经黑了,天又开始飘起雨来,路灯坏了大半,只剩下一盏发着微弱的光。 付安之自小就有些怕黑的。 抬头看了眼路灯,昏暗的灯光下漂浮着蒙蒙细雨,想起家里的窗户还开着,不由加快了脚步,拎着两个袋子蒙头往前走,唯一亮着的路灯突然暗了下去,付安之顿了一下脚步。 黑暗里听觉格外敏感,她听到了身后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路灯扑闪了两下,重新亮了起来,她回过头看了一眼,是一个男人,很高,带着黑色的鸭舌帽,遮的严严实实的,看不清长相。 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不由开始胡思乱想。 天都黑了还带着鸭舌帽,多半是不想让人看见他的长相。付安之加快了脚步,一直到二楼楼梯转角,那脚步声还在,又像是因为看不到她,也加快了脚步。 越来越近,付安之强装镇定,往叁楼走。 “喂……”身后的人突然出声,低沉又沙哑,带着颗粒感。 她心一惊,下意识跑起来,头也不回地一股气跑到叁楼,快速打开家门,又“砰”地合上。 魏来站在楼梯上,看着眼前黑色的门,又低头看了眼手里淡蓝色的蚕丝发带,无语地勾了勾嘴角。 胆子真小。 将发带揣进裤子口袋,往4楼走。 付安之整个趴在门上,细细听着门外的声响。 他好像在她门前停了一会儿,随后脚步声渐远,应该是走了。 松了一口气。 低头换鞋的时候发丝贴着脸颊垂了下来,摸了摸松散的头发,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丢了发带。 换了拖鞋,跑回阳台关窗,特地往外面多看了两眼,怕再有什么奇怪的人。打包回来的饭菜在餐桌上,因为她刚刚地跑动撒了点汤汁出来,付安之去厨房拿了块布垫在塑料打包盒下面,刚坐下准备吃,楼上突然想起了电视声音。 老房子隔音不好,偶尔楼下有人路过都能听见些声响,此时楼上电视机的几乎要震碎这薄薄的楼板。 付安之瘪了瘪嘴,刚才楼下看的时候,4楼的窗户关的紧紧的,没有开灯,她还以为楼上没有住人。 002 402,室内没有开灯,只有电视机发着光亮,放的是一部不知名的综艺,一个有些眼熟的女演员输了游戏,惩罚是要站在一个装满面粉地气球下面,头上的气球不断变大,她正捂着耳朵,夸张地尖叫。 魏来坐在沙发上,指尖夹着烟,快要燃烬。 电视忽明忽暗地光影射在他身上,还戴着那顶鸭舌帽,帽檐在他脸上投下阴影,遮了他半张脸。 看不清他。 “砰”地一声,气球炸了,原本妆容精致的女明星瞬间成了白面人,她眨巴眨巴眼睛,抖落假睫毛上的面粉,底下的观众哄堂大笑起来。 真像个鬼。 沙发上的人勾着嘴角笑了一声,吐出一口烟雾。 “最近得小心点赵坤龙,他这个人心眼小,又莽的很,见你最近势头大,免不得要给你造些麻烦。”万建平坐在四方桌边上,嘴里叼着烟,神色凛然地看着手里今天他带来的名单。 “嗯。”魏来淡淡应了一声。 “这个赵坚是谁?” “赵坤龙的侄子,前两个月刚来的融城,现在在他手底下混,人不大,倒是机灵的很,赵坤龙很看重他。”魏来看着指尖的火光,又说:“这家伙有脑子,比赵坤龙难搞,鬼的很。” 万建平放下手里的册子:“你小心一点,我会派人多盯着他,逮到就抓他进去关一阵子再放出来。最近庞海有没有什么消息?” “他大抵还是不放心我,走货都是选赵坤龙那里的场子。他倒是谨慎,我旁敲侧击过几次,什么也没捞出来。” 万建平抿着唇,思量片刻:“庞海心思细腻,做起事来也很小心,想要取得他完全的信任不简单,你可不能心急,小心暴露自己。” 魏来嗯了一声,将最后一口烟吸进肺里,摁灭在茶几上的烟灰缸。 ────── 付安之将自己整个人蒙在被子里,直到快要透不过来气了才烦躁地掀开一角。脸被蒙的有些红,额头也沁出些汗珠来。 抓起一旁的手机看时间,已经半夜一点多了,楼上的电视机还不眠不休的。从回来到现在,她已经被楼上那户耳朵不太好的人家整整折磨了四个多小时了。 从古偶台剧,到现在的搞笑综艺。楼上住的应该是个女的,没素质的女的, 付安之烦躁地瞪了眼天花板,明天一早还有面试呢…… 想到这,她腾地坐起身子,取下塞在耳朵里的耳塞,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大半夜的去敲人家门,提醒她电视机声音小一点,遇到脾气好的还行,遇到个不讲理的,付安之可没信心能吵赢她。 她连架都没跟人吵过得…… *** 工作汇报的差不多了,魏来环着手瞄了眼一旁的万建平,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四十几岁没见一点老态,要怎么形容他的长相呢…… 一脸正气? 即使现在只有他们两人,即使他们只是在看电视,他还是坐的板正,当了二十几年的警察,警察端着那一套早就刻进了他骨子里,魏来不禁开始想,要是让他去做卧底,估计还没踏进门就被人拿枪扫死了。 脸上就差明写着“我是警察”这四个字了。 说真的,有点好笑,他没忍住笑了出来。 万建平转过头看他:“笑什么?” 他过分正直的长相和这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加起来,更好笑了。 魏来看着他打趣道:“你不会在家里和你老婆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也端着这副样子吧?老干部?” “我……”万建平刚想回答,又马上敏锐地察觉到门外传来了些细碎的声音。 魏来也听到了,两人同时敛了神色,站起身背贴着墙,听外面的动静。 像是故意放轻了动作,细碎的声音没多久就消失了,随后敲门声响起。 万建平竖起食指放在嘴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魏来点了点头,放轻脚步走到门后,贴着墙,伸手摸到腰后,拿出了枪。 万建平看了他一眼,又透过猫眼看外面,楼道里的灯亮着,没有人。 他给他递了个眼神,握着门把,手也摸向腰后。 打开门快速扫视了一圈,什么人也没有,只留了地上一张蓝色的小纸条。 万建平将纸条捡起来,谨慎地确定没有其他异常后才关上门。这才开始看纸条上的内容,随后笑了起来。 “吵到邻居睡觉了。” 他说。 魏来接过他手里的纸条,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字迹娟秀,一看就是女孩子的笔记,后面还加了一个可爱的文字表情── 「不早啦,电视声音请小一点,拜托拜托~ ~zZ」 魏来想到了今天来时看到的那个女孩。 见她时她一席简单干净的白裙,身材偏瘦,头发由发带松松垮垮的挽着,落了些碎发在耳旁,随意松散。 她转过头看他的时候,他也瞥了她一眼。 魏来如今接手了庞海名下一半的娱乐场所,自然见识过形形瑟瑟不少女的。国产的进口的,原装的还是经过加工的,他一眼就能分辨的出来。 抛开一切高科技产物,能算得美女的,少之又少。 她未施粉黛,那是眉是眉,眼是眼的真漂亮。 就是胆子太小了。 刚才应该是把他当成坏人了,话没说一句就急着跑;邻居半夜扰民,她也只敢来塞个纸条。 万建平重新坐了下来:“应该是楼下302刚搬过来的小姑娘,之前我就调查过了,大四学生,融城本地人,应该要找工作了才在这里租的房子,爸爸是大学老师,妈妈有个花店,一家人底子都干净的很,放心吧。” 魏来看着纸条,轻轻嗯了一声。 发带是蓝色,纸条也是蓝色。清清淡淡的,很适合她。 将纸条收了起来,拿着遥控器把电视关了。 “差不多了该走了,下周什么时候有机会碰头你再给我留信号,回去的时候小心,注意观察身后有没有鬼跟着。”没了电视机声音的掩护,万建平将声音压地极低。 魏来点了点头,先一步推门走了出去。路过302的时候停了下脚步,从门缝里溜出来些光亮。 他笑了一下,抬手压低了帽子离开。 003 昨夜里睡得太晚,今早付安之还是起晚了。 匆匆忙忙地洗漱完,拿着简历和包就跑了出去。好在赶了巧,刚好有一辆公车到了站,付安之上车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没有吃早饭,天气又热,刚刚跑了几步脑袋已经有些晕了。她习惯性在包里放几颗糖的,翻了半天,好像吃完了。 叹了一口气,靠着车窗闭眼休息起来。 两站后,上来一个男人,在路过她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在她后面落了坐。 魏来没想到会接着两天碰见她。 …… 城西的四季公寓是魏来的固定住所,是当初刚跟庞海时他给他安排的,庞海知道他小子讲究,特地给他找了块干净的地脚。 这样干净的小区在城西可是少有的。 那辆灰色的雪佛兰已经在这里蹲了两天了。 魏来一出门便注意到大约离他家五十米处的车子。从未在这出现过的车子,接连着两天出现,这就有些不对了。 原本打算开车的他收起钥匙,从口袋里掏出烟,叼了一根在嘴边,慢悠悠地往小区门口走。 路过那辆雪佛兰时他不着痕迹地往里看了一眼,没有人。 迎面走来一男一女,女的挽着男的的手,似是一对情侣,一路上有说有笑的。是生面孔,和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看到他们藏在耳后的微型耳机,如米粒般大小的黑色贴在耳后,如果不是知道的人,跟本发现不了。 原来是自己人啊。 魏来低下头轻轻哼笑一声,暗想这两人伪装的不行啊,新来的么。琢磨着下次和老万碰面的时候,得好好跟他反应反应,这些新兵蛋子的业务能力还有待提高。 他卧底身份特殊,除了警局的最高层,和他的直系上司兼联络员万建平之外,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他自执行任务开始,频繁出现在那种场子,反黑组的人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自然会盯上他。 真是自己人也来给他增加工作量。 他取下嘴角还剩半支的烟,弹到地上溅出星点火花,最后被他踩灭。 得甩掉这两个人。 魏来插着兜慢悠悠地往前走,路过一处商铺,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刚才那一男一女,跟在他身后大约一百米处,他勾起嘴角,不屑一笑。 岔路口,他向右转。 等身后两人意识到不对,马上跑着跟上去,魏来早就上了正巧来的一辆公车。 没有零钱,往投币机里塞了一张一百,司机不可思议的看了他一眼,甚至怀疑了一下这张百元钞是真的还是假的。后来想着这钱也不是进自己口袋,便懒得管了。 魏来一上车就看到了付安之。 她穿着一条水蓝色的连衣裙,领口不算低,能看的到她纤巧的锁骨,袖口处有一圈白色的蕾丝花边,花瓣型的,是小女孩喜欢的样式。 公车摇摇晃晃的这样不平稳,她竟也能睡得着。大概是昨天被他们闹得实在太晚才睡,眼底有些乌青,脸色也不太好,唇色发白。 不舒服吗? 车上空位很多,魏来在她后面坐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离得近了,仿佛能闻到她身上似有似无地香味,这是什么香味?大概是一种花香,具体是什么花他也不清楚。只觉得淡淡的,是能让人静下来的舒服味道。 魏来忍不住开始打量起她来。 今天她将头发束成一个高高的马尾,露出颈后大片雪白的肌肤。天气很好,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身上,整个人白的像是在发光。 像个瓷娃娃。 他甚至能看到她颈后细碎的绒毛和胎发,还有…… 魏来眼神一滞,转头看向窗外。 刚才没觉得这裙子领口大,只是这位子要比前面的她高一点,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才会不小心窥得那春光。 天地良心,他是人民警察,妥妥一个正人君子,可是一眼都没有多看的。 可能是觉得太阳刺眼,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将手里的一迭纸贴在窗户上挡阳光,又重新瞌着继续睡。 窗户上贴着的是她的简历。魏来向来眼睛尖,看到了她的名字── 「付安之」心里默念了一遍。 她睡得如此安逸,怕是要睡过站。 魏来刚这样想着,公车颠簸,路过一个坑,付安之原本靠着窗户的头猛地磕了一下,她醒了过来,抬起手揉了揉额头。魏来在后面憋着笑看她吃痛的样子。 付安之看了眼外面,还好没有睡过站。她从包里掏出一个小镜子,刚才磕的不轻,额头有些泛红了。鼓了鼓嘴,低头又在包里翻找出口红,往嘴唇上薄薄抹了一层,这才看起来健康一点。 “融康小学站到了,请从后门下车……” 到地方了,付安之一股脑将东西塞进包里,她就坐在后门口,只需站起身等车停稳了开门,又因为一下子起地猛了,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 好像要倒下去了。 一只手横在她腰后,接住她下坠地身子。她猝不及防掉进一个有力的怀里,有股淡淡的烟草味和薄荷味。 她抓着那人胸前的衣服,缓了好久才慢慢恢复过来。那人很高,她堪堪到他胸前,要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付安之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睛,一双好看又毫不女气的桃花眼。偏偏眉宇间又带着些冷漠,让人过目不忘,又不敢靠近。 “你真……好看。”嘴比脑子快,付安之脱口而出。 魏来一愣,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有些不自然,见她已经站稳了,他慢慢松开手。裙子柔软的触感萦绕在指尖。 耳尖发烫,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破绽。他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塞给她,刚好到站了,他先一步下了车。 付安之看着他的背影,轻轻说了声谢谢,又觉得他的身形熟悉,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站在公交站台,两颗薄荷糖,淡蓝色的包装,静静躺在她手心里。 付安之将一颗收进包里,又拆了一颗含在嘴里,甜的,带着些微苦的薄荷味儿,深深吸了一口气── 嘶……好凉。 004 “也哥,这是今天榆林那场子收来的款,还有这个月的黑账账本,你看看。” 酒吧昏暗的包厢内走进来一个穿着白色紧身背心的光头,他一手托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一手上拿着几本本子,一只瘦的仿佛只剩骨架子的胳膊上纹了一条青龙,原本张牙舞爪的龙在他骨瘦的胳膊上也显得苗条起来,像极了一条面目狰狞又长满肌肉的毛毛虫。 魏来…… 不,他现在是程也。 程也一个人坐在包厢里,点上烟虚着眼睛看他将箱子抬上桌,那毛毛虫几乎扛不住这钱箱子。 打开来,箱子内满满当当的红色钞票。 程也从钱箱里抽出一迭,指尖扫过那一打钱的边缘,手里的钱便如扑克牌一样一张张散开,又合上。 扑面而来的是人民币的味道。 他勾起嘴角满意的笑了,又从箱子里抽出两迭,丢在那瘦子面前: “拿去和兄弟们分了。” 那瘦子马上脸上堆满了笑:“谢谢也哥,也哥就是大气!” 程也懒得听他这些张口就来的话:“账本子给我。” 那人又双手捧上。 一页一页翻看,到最后一页,眉头锁了起来: “没收齐?” 看他脸色变了,瘦子开始紧张起来: “就剩张德盛这一笔没收齐,这孙子的账拖了两个月了。我们砸也砸了,打也打了,他丫就是不拿钱出来,平江那边的兄弟说,他拿着这笔钱去赌钱,本来是赢了不少,谁知道他心贪,赢多少都不知足,前几天他点儿背,被人家一个豹子,全输光了……” 程也扫了他一眼,看得瘦子一抖,问道:“人在哪?” “他本来想坐黑船跑的,被我们抓回来了,现在就在隔壁等着呢。” 修长的指尖抓着烟头,在烟灰缸里辗转着摁灭,他说:“带过来。” 一高一矮虎背熊腰两个人拖着一个鼻青脸肿的人进了包厢。 “也哥,他就是张德盛。”瘦子说。 地上那人看上去四十几岁,头发很长,乱糟糟的。眼睛和右边的脸完全肿了起来,鼻涕和血水混在一起,糊的满脸都是,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求饶: “我没钱,我没钱,我真的没钱……” 程也从抽屉里拿出一把蝴蝶刀,站起身一边耍着刀一边慢慢悠悠走向他,在那人面前站定,他蹲下身子,看着趴在地上的人,嘴角带着些笑: “张德盛?” 张德盛看了他一眼,颤颤巍巍点了点头。 原本笑嘻嘻地人突然变了脸,空着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那人仰着头,痛苦地嚎叫。 程也拖着他往前走了五米,将他的头按在茶几上,他又蹲下来,嘴角还是那抹笑,举起刀贴在那人脸上: “我的钱呢?” 感受到脸上冰凉的刀子,张德盛哭着说:“也哥,我 我真的没钱,我要有钱怎么会不还你,我真的没钱,我真的没钱啊……” 程也啧了一声,叹了一口气:“没钱啊……没钱就只好拿东西来抵了。” 刀子从他的脸,滑到脖子上,一路向下,在他后腰处停了下来,刀尖轻轻戳了戳那处,张德盛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十万块,不多,一个腰子正好,你说割左边的还是右边的呢?” 张德盛紧闭着眼睛摇头,害怕的说不出话。 这个男人像是阎王爷,笑嘻嘻地,来索他的命了。 “别怕,我认识一个医生,很专业的,这种手术他做的多了,几乎闭着眼睛就能做。你呢,就当睡了一觉,一觉醒来,钱就还清了……”他笑着靠近他:“这买卖,你说值不值?” 张德盛哆嗦着嘴唇,浑浑噩噩,含糊不清地说:“我 我还钱,我还钱,也哥 饶了我吧也哥,我还钱……” 程也站起身,他不再笑,冷下脸来,抽出一张湿巾开始擦手。 “叁天,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要看见你把这个洞填上。” ──────────── 付安之这几日几乎跑遍了融城所有的小学。 她有一个拿的出手的大学学历,再加上家里本就有一个老师,从小到大耳濡目染,老师那一套早就拿捏的死死的。 笔试面试得来应手,offer拿到手软,接下来就是她做选择了。 付安之特地回了趟家,和爸妈商量了一下,比较了各方面的条件,最后决定就去第一家融康小学。 脑子里不由浮现出那双桃花眼,明明只见过一次,就好像一下子刻进了她脑子里。那天要不是他的糖,可能她连第一轮笔试都撑不下去。 走的时候,妈妈又包了好多馄饨让她带走,爸爸送给她很多书,说对她之后的工作有帮助。 左手右手,都是沉甸甸的。 回来的有点晚了,天早就黑了下来。 楼道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坏了,付安之摸着黑吃力地爬到二楼楼梯转角,迎面走下来一个人,身材高挑,带着鸭舌帽,没有灯光,他几乎要融进黑暗里。 又是他。 自搬来那天见过他以后,付安之偶尔也碰到过他几次,时间不固定,大约一星期一次,有的时候半个月才来一次。 应该就是402的住户,因为每次他一出现,付安之就能听见那电视机的声音。 她往上走他往下走,擦肩而过的时候付安之闻到烟草和薄荷的味道。 手里装着馄饨的带子不堪重负,馄饨掉了一地。还好沉如云按照她的食量,分别用小袋子单独包装了一下,只要捡起来,还能吃。 有几袋掉下台阶翻滚着,落在那人脚边。 魏来停下脚步。 付安之有些窘,低着头捡起来,脸色发烫,好在这里没有灯光,看不出来。 黑暗里的纤长身影好像不着痕迹叹了一口气,随后弯下腰,帮她把东西全都捡了起来。 动作干脆利落,两手拎着十几袋馄饨,一直送到她家门口,然后又回到她身边,将她手里的那一打书和剩余的馄饨接过,一并放到她家门口。 付安之回过神,赶紧跟上他的脚步,又因为视线不明,酿跄着差点摔一跤。到了家门口那人已经放好东西转身下楼了,反应总是慢半拍,付安之连谢谢都没来得及说。 魏来大步流星,这个地方不能久留。路过二楼楼梯转角的时候,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楼道上坏了的灯泡。 005 融城机场,程也来的有些晚了。 他原本今天约了万建平的,谁知道突然来了消息,庞海回来了。 赵坤龙早就在那等着了。 他双手环在胸前,除了脸上,露在外面的皮肤几乎都布满了纹身,加上他一米八的大个,肉眼可见狰狞结实的肌肉,像个骇人的野兽。 机场的其他人无不离他远远的。 赵坚站在他旁边,是和他完全相反的样子。头发有点长,额前的碎发几乎要挡住他的眼睛,身高不高,看上去也瘦瘦弱弱的,衣服是最简单的白t,看上去倒像是个还在上学的读书人。 “哟,这不是小也哥嘛,你去哪快活了?接海哥还敢晚了?”赵坤龙嘴里嚼着槟榔满眼不屑的看他。 程也是一个人来的,转着钥匙圈扫了他一眼,没高兴理他。 “你!”赵坤龙向来脾气火爆,所以才得了火龙这样一个外号,见他这样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眼看着就要冲上来,还是一旁的赵坚拉住了他。 庞海戴着墨镜走出来,西装革履,身后跟着一个人,给他推行李。 火龙赶紧带着赵坚乐呵呵地凑上去,叫了声海哥。 庞海笑着上下打量了一眼生面孔,问火龙:“这是?” “这是我老家来的侄子,机灵的很,今天带过来给海哥认认脸。” 庞海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笑着走向一边的程也,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程也笑着喊了声海哥。 “怎么样,给你那么多场子,管不管地过来啊?”庞海摘下墨镜,要是仔细看,就能发现他右眼的眼珠子透着青白,是瞎的。 “海哥,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的眼光?” “我确实是眼神不好,”庞海说“不过眼光倒是好,看人准。” 赵坤龙见庞海这样区别对待他和程也,心里不爽,可是在庞海面前,他可不敢发脾气,听说他身后那个不起眼的人,叫曹磊,曾经一个人端了人家一场子的人。 偷偷看了他一眼,那人只是低着头,一副两耳不闻的样子跟在他身后。 赵坤龙将嘴里嚼着的槟榔吐了出来,走上前去:“海哥,兄弟们给你准备了接风宴,就等你了,咱们快走吧,车子已经准备好了。” 庞海点了点头,问程也:“你有没有开车来?” 程也甩了甩手里的钥匙。 庞海搭上他的肩:“那我坐你的车走,一路上还可以跟你絮叨絮叨。” 程也的车只能坐两个人。 “海哥。”庞海身后的人叫住他。 庞海放下车窗摆了摆手:“小也是自己人,你坐他们安排的车。” ──────────── “龙哥,那就是庞海?看上去斯斯文文的,还穿着西装,呵,这人会不会打架啊?”赵坚开着车,问一边副驾驶上的赵坤龙。 赵坤龙往窗外吐了口唾沫:“打架?他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主。” 赵坚一愣,回想起庞海的模样,横看竖看都是个斯斯文文的商人。 赵坤龙摇上车窗,将腿架了起来:“我让你最近多注意程也那小子,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发现?” “没什么特别的发现,接触的都是手下那群人。不过…刚才有兄弟说,他今天是从长安街那里匆匆忙忙出发来机场的。” “长安街?那里不归他管,也不归我管,又没有场子,他去那里干什么……”赵坤龙哼笑一声:“给我盯仔细了。一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臭小子,也敢跟我抢饭吃,老子非要抓到你的把柄不可。” *** 庞海看了一圈车子,又扭着腰调整了姿势,笑道:“你们年轻人,就喜欢这种车,坐的又不舒服,嗡嗡嗡地噪音也大,有什么好?” 程也笑了笑没说话。 庞海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程也以为他要睡一会儿,他却突然开口:“小也,你跟了我多久了?” 算了算日子:“有一年了。” “一年了……当初要不是你替我挡了一刀,我一年前就死了。这一年来你管的那些场子,可是给我赚了不少钱,读过书就是不一样,脑子好,不像我,小学文凭,全靠这身西装装样子。” 程也笑了一声,心里打量着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像我们这种道上混的,吃喝嫖赌,哪里有干净的人,倒是你,欸我听手底下弟兄们说,你这人这些东西一样不碰,倒是奇怪,不知道的以为你跟着我混在这圈子里,是有别的目的呢。”庞海睁开眼看向他。 果然。 程也反应很快:“目的?为了钱咯。”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庞海,笑道:“可能是以前穷怕了,我对那些都不感兴趣,就对钱感兴趣。钱多好,炒房子玩车子,有了钱就有权,我觉得这些都比女人和赌博有意思。” 庞海重新打量了这辆车,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声的笑了起来,像是放下了心。 程也紧绷的神经没敢放松,他预感的没错,这次庞海回来,不简单。 “窑子,赌场,高利贷,那赚的都是小钱,想不想玩个大的,到时候……”庞海抬起手弹了弹车窗“这车,你可以一打一打的买。” 程也一愣,又很快恢复正常。 “行啊海哥,什么路子,真能赚那么多钱?” 庞海看了他一眼:“就怕你到时候,没胆子走这条路。” ──────────── 桃源荟,位于融城西北边的临江区,是赵坤龙手下最大的夜总会。 大厅里,赵坤龙特地清了场子,大大小小摆了十几桌饭席,看得出来是花了些心思。 庞海刚走进来,一百多号人马上站起身,齐声喊“海哥好。”这阵仗,当真有些黑帮电影里大哥进场的感觉了。 庞海和程也他们单独在一个包厢里。刚坐下还没开始吃,底下有个人进来,贴在庞海耳边说了句什么,只见他撇着嘴笑,说:“带进来。” 一个男人被刚刚传话的人拖着进来,丢在了包厢的地上,他看到庞海,马上跪着磕头求饶: “海哥,我错了海哥,饶了我这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头砸的地板咚咚响。 庞海笑着说:“就是你跑去陈东风那里戳我脊梁骨?” 那人还是不断地求饶。 庞海站起身,拿起桌子上切牛排的刀,指尖刮了刮刀的边缘,试探一下有多锋利,然后慢慢走向他,在他面前蹲下来:“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有人背叛我了。你说你干什么不好,非想要吃两头饭,做人啊不能太贪心。” 那人瞪大着眼睛看着他手里的刀:“海哥我错了,海哥饶了我吧,海哥……” “嘘………”庞海将刀竖在嘴前,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走到他身后,一手捂上他的嘴,拿着刀子一点一点划开他的喉咙。 那人嘴被封了,脖颈上传来非人的痛楚,他睁大眼睛痛苦地呜咽着,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跳脱出来,他感受到自己温热的血液到处喷溅,然后和他的生命一样,一点一点流失温度,到最后彻底变凉。 不如一刀捅进心脏来的痛快。 可庞海要的偏就不是痛快。 牛排刀能切的动冒着血丝叁分熟的牛排,却切不动活生生的人肉,刀锋粗顿,庞海像锯木头一样来回划拉了好几下,甚至都能听到肉和刀子摩擦时粘腻的声音,庞海的西服还有里面的白衬衫被血浸地湿透,一直到那人半个脖子被切开他才松手,嫌弃地丢下刀子,拿起桌子上的湿毛巾慢条斯理地清理手上的血迹。 手一摆,尸体被拖出去了。 赵坚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从见到血开始他就跑到包厢角落扶着墙吐了起来。赵坤龙跟他跟的久了,一副见怪不怪地样子。 程也瞪大眼睛,盯着地上的一大滩的血迹,桌子底下的手死死握着拳。 他看向庞海,他竟然还带着笑意,程也知道,这是他故意做给他看得。 像是警告。 看到了吗,要是背叛他,就是这种下场。 程也已经做了快一年的卧底了,又好像是今天才刚刚开始。 ———— *得走两章事业线过渡一下 006 “他当着我的面把那个人的喉咙割开了。”魏来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对面的万建平,沉沉地开口,夹着烟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万建平一愣,看着魏来,很长时间没有发声。 眼前的这个人,不过是个二十几岁出头的年轻人。细细看他的五官,眉眼之间甚至还透着青涩,尽管他隐藏的很好。 万建平不由想起第一次在警校里见到他的样子。 卧底行动在叁年前就开始计划储备了。当时的万建平刚升了刑侦处处长,作为省厅代表去警校秘密选拔人才。 这次行动从开始就只能在暗处进行,既然是秘密选拔,阵仗自然是越小越好。为了低调,他没有开厅里安排的车,特地问手底下的人借了一辆普通的蓝牌车。 他只身一人来到警校,和他接头的是当时警校校长。办公室里,校长将事先筛选好的优秀学员资料递给他。 “这是挑选出来本届最优秀地十位学员,分别来自痕迹检验、犯罪心理学、刑事侦查和计算机这几个专业。” 万建平皱了皱眉,他原本一张脸就长得过于板正,要是皱起眉来,压迫感更强,让人不自觉的紧张。 他将资料放回桌子上:“我要的不是某一专业的精英,我要的是全能。” 校长为难起来:“这……”他在资料堆里翻找,最后找出叁个人的资料:“这叁个,是他们各自专业的状元,又什么都会一点,相对来说比较全能……” 魏来就是其中一个。 万建平到现在还背的出来他资料上的每一个字,刑事侦查的状元,优秀的不像话。资料上的白底照片,他穿着蓝色的警服衬衫,对着镜头淡淡地笑。 第一轮筛选过后,又经过几轮的心理、体能、临时反应等一系列专业测试之后,叁人里有两人全部达标进入最后一轮面试。 那是万建平第一次见到魏来。校长室里,两个少年并排站得笔直,穿着警服,戴着大檐帽,帽子上的国徽与少年们眼里的光一块儿熠熠生辉,朝气磅礴的样子。 万建平很满意。 轮流进去面试,魏来是第二个。 第一面试的时候,他一个人站在门外的走廊,足足等了两个小时。 进到办公室里面,校长的椅子朝着窗户,椅背对着门。万建平背对着他,靠着宽厚的椅背,魏来根本看不到他。 “坐。”万建平说。 魏来站着打量了一圈办公室里面,然后再他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万建平始终背对着他,他说:“说说我是谁。” 有点莫名其妙了。 椅背把他遮的严严实实的,魏来对他一无所知,只能靠现有的条件结合这几天的发现来猜测,他看了一眼桌上泡着茶的杯子,一串钥匙,还有椅子下,他唯一露出来的脚: “省厅刑侦处处长,万建平。” 万建平没想到他回答地这么快,短暂地惊讶了一下,笑了起来,转过椅子回头看他:“你是怎么猜到的?” 魏来勾了勾嘴角:“根据现有条件,我知道你是男性,根据声音和喝茶喜好,还有你穿的皮鞋和袜子款式,年龄大该在45岁左右;目测脚长大约260mm,身高175-180。车钥匙是本田雅阁,楼下只停了一辆贴了变色膜的雅阁,车牌融AC5L53,改装过,不像是你这个年龄会喜欢的。车钥匙和其它钥匙不在一个圈上,那不是你的车,是临时借的。为什么要借?要么你的车坏了,要么你没有车,要么你不想开厅里的白牌车。如果你车坏了,可以直接开厅里的白牌车,可是你选择借一辆,说明就是想掩人耳目。这几天的测试除了我们几个被挑中的没有其他人知道,这次选拔是秘密进行,并且选拔之后会有其他任务。行动覆上秘密这两个字就不会简单,厅里不会派一个职位低的来,再加上会给安排白牌车,职位至少在一级警督以上一级警监以下。现省厅和你年龄相仿,职级相仿的,连你在内,有叁个,其他两个分别是重案组一级警督刘涛和技术支援的二级警督吴刚。重案组比较特殊,经常会突然有任务出外勤去办案,所以他们不用穿警服,为了方便自然也不会穿皮鞋。而要是技术支援科的人来,按照人的正常心理,一般都会在自己的专业上抢先或着重考察,而在前几天的测试中,技术类考试排在第叁个;而且今天我进来后,您的第一个考题就是让我观察推论。综上一切,我猜您就是刚上任的刑侦处处长,万建平。” 口齿清楚,声量适当,逻辑清晰,眼神里透着年轻人特有的灼热和傲气。 万建平笑了一声,说:“你很自信。” 魏来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那一场面试只用了半个小时,各方面都是顶尖,没什么好考的,但其实万建平在二选一的时候还是犹豫了很久。 第一个也不错,观察力什么的比他差点,但是要比魏来沉稳内敛的多。魏来性子高,有些傲,自己的想法多,之后定不好管理。 眼前堆着两份资料,饶是果断的万建平也踌躇了很久。他再一次拿起魏来的个人资料,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后说服他的,是家庭关系那一块。 魏来的资料上,那一块是空的。 选定之后,他提前毕业,进行了为期一年秘密特训。任务开始的前一天,是万建平亲手删了他的一切档案。 “组织决定派你渗透到一跨国贩毒集团内部做卧底警员,你的户口,学籍等一切资料都会被删除,从此以后没有魏来,你将以一个坏人的身份活着,从现在开始,你的名字叫程也。”万建平看着眼前的人,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这次任务,可以说是……九死一生,你有信心吗?” 魏来看着他,眼光如炬,他挺直胸膛说地响亮:“有。” 那时候的魏来,眼睛里是有团火的。 而如今,他眼里的那团火没有了,像一汪无尽的深潭,黑的深不见底。 这卧底的一年时间里,他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见了太多的脏东西,本该和同龄朋友喝酒唱k年纪,他在深夜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万建平开始自责起来,他是他的老师,是培养他的人,也是亲手将他推进泥潭,灭了他火的人。 007 “魏来,你得整理好心情。”万建平沉默许久开口道。 魏来抹了一把脸说:“我知道。”他抬眼看了他一眼,知道这老头又开始自责多想,他笑着摆了摆手:“你先走吧,我抽完这根烟就走。” 万建平点了点头,看了眼窗外,起身准备离开。 “对了,庞海打算让我运货了,估摸着就这几天,这几天你派人盯好哨,我会随时会留信号。” 万建平说:“你小心一点。” 魏来嗯了一声。 ──────── 小付老师实习的第一天。 大学里的几个同学也都找到了工作,几个朋友约好了一起聚一聚。一顿饭有说有聊的,不知不觉时间就晚了。 散了伙,付安之本打算打车回家的,可市中心到家里有段距离,想了想自己实习期微薄的工资,还是转身往公交车站走。 每天的吃喝还有房租水电都要钱,她是得精打细算些。 公车来的很快,投了币,车上还有几个空位子,一个男人正看着手机视频,声音放的很大,不少人都投去了不满的目光。 付安之瘪了瘪嘴,找了个离他较远又靠窗的位子坐下。从包里找出耳机戴上,没有播放音乐,多多少少能阻隔些噪音。 头靠着车窗发呆,窗外通明的灯光晃的她头晕。刚才喝了些带酒精的饮料,虽然只是酒精含量百分之二的菠萝啤,可那喝起来水果香味浓郁,一点没有酒的味道,付安之难免贪了几杯,她从来不碰酒精,喝得多了也会上头。 闲来无事的时候,付安之偶尔会想起那个人。 说起来他们只见过一次,也可能不止一次。 记忆里那双眼睛都模糊了起来,蒙上了一团烟雾,带着烟草和薄荷的味道。 楼上住的会是他吗? 好像有段日子没听见楼上电视机的声音了。 公车上人不算多,越往西边开人越少,窗外的灯火好像都昏暗了下去。 付安之毫无头绪的想,脑子里那个长相清俊的男人和楼上那个带着鸭舌帽看不清长相的人不断重迭在一起,又剥离开来。 公车摇摇晃晃,付安之撑不住酒气上头的困意,打起了盹儿。怕坐过站,只是闭着眼睛,不敢真的睡过去。 依稀好像听到了“长安”这两个字,她慢慢清醒过来,看向窗外熟悉的街景,马上就要到站了,她拿着包包起身,提前站到后门准备下车。 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21:42。身后走上来一个男人,混身的酒气,付安之回头看了他一眼,就是刚上车时那个旁若无人看视频的男人。又扫了一圈车内,到这里车上只剩他们两个乘客。 付安之又往边上靠了靠,尽量和他保持距离。 后门反光的玻璃上,她看到那个男人在她身后,不断上下扫视打量他,眼神猥琐。 她开始紧张起来。 到了站,她先下了车,那男人摇摇晃晃的步履不稳,也跟着她下了车,付安之不禁加快了脚步。 街上没有人,只剩几家做夜宵的小店还开着门亮着灯,不知道哪处深巷子里传来几声狗吠,付安之手里紧紧抓着包,前面那个巷子口该拐弯了,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庆幸自己今天穿的是牛仔裤和一双小白鞋,跑起来方便。 那人还跟着。 付安之刚想跑,转角迎面突然走出来一个人,猝不及防就撞了上去。 鸭舌帽,简单的白t黑裤,看不清长相,嘴里叼着烟,还没点上她就把他的火机给撞掉了。 付安之心里闪过一丝雀跃。 她赶紧蹲下身子将他的火机捡起来,拉起他的手往巷子里走,她说: “都说不用下来接了。” 魏来有些莫名其妙,他刚和万建平交接完工作准备离开。 回头看了眼她的身后,心里了然。 那男人嘴里骂骂咧咧的,看着他们的背影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 牵着他的手很小一只,又软又嫩,她没有松开。 魏来侧过头,看身边的人。 脸很红,连带着藏在几缕碎发后的耳尖都捎上了粉色,眼里闪着光亮,嘴角微微上扬。 被人尾随了还这么高兴。 白色短袖和牛仔裤,和他走在一起,倒真像是一对。 付安之心跳地飞快,手心都在微微出汗,体内还没作用的酒精一下子都争先恐后地往头上涌。胀胀的,兴奋又清醒。 她想,走到楼下再松开,应该不过分。 这路好像比以往一个人走得时候要短很多。 公寓楼下,她松开她的手,转过身子对他说:“谢谢。” 他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尴尬,付安之抓了抓头指向身后:“那我 先上去了。” 她转身走了几步,他跟着走了几步。有些奇怪地回过头。 “送你到门口。”他说。 声音低沉又磁性,付安之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赶紧转过头,不让他发现嘴角抑制不住的窃喜。 一前一后的走上楼梯,脚步声重迭,楼道上的感应灯应声亮了起来。 付安之抬起头看了一眼明黄色的灯光,灯泡很新,显然是刚换的,脚步慢了又慢,她突然开口: “好像每次见到你都挺狼狈的。” 魏来没有出声,她便继续说道:“今天真是吓死我了,还好有你,碰到好人了这是。” 魏来脚步一顿,停了下来,看着她的背影眼神不明: “你又怎么确定我是好人?” 付安之也停下脚步,转过头看他,他的帽子还是压的很低: “公交车上你塞给我的糖,今天也没不管我,还有……”感应灯了一会儿就会自己暗下去,整个楼道重新陷入了黑暗,付安之抬起手打了个响指,它又重新亮了起来: “这个,也是你换的。”她指着头顶的灯。 那天晚上在楼道碰到他之后,隔天灯就好了。老公寓里只有他们两家住户,不可能有其他人来管这些。 魏来抿着嘴,没有说话。 付安之在他上面两层台阶,她跳下来和他并行,他始终微低着头,她便往前走了两步,仰起头,看他藏在帽子下的脸。 看见那双带着惊讶地眼睛,她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这次我得看看清楚了,好记在心上。” 离得很近,她几乎要钻到他的帽檐下,魏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味,眼里全是她明媚的笑脸。 她说:“你叫什么名字?” 「魏来」两个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灯重新暗了下来。 魏来一怔,神志回来了一些: “程也。” 灯重新亮起。 “程也……”她重复了一遍,然后又笑着说:“我是付安之,人寸付,既来之,则安之的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