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寄余生(兄妹骨科)》 【一】割裂 雨下得很大,伴随着天边几道骇人的雷声。 江启年站在公寓门口,抖了抖手里的雨伞。伞面上的雨滴由于离心力而飞溅出去,洇湿了门前的水泥地。然后他掏出钥匙,打开门。 屋子里一片昏暗,厚重的窗帘紧掩着,灯也没开,只有沙发上有一抹几不可见的微弱光亮。进屋后,江启年将伞扔在门的一旁,反手按下墙上的开关,霎时间白炽灯的光洒满了客厅,显得略微刺眼。一声低呼咒骂也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操,我眼睛快瞎了。”响起的是一个少女的声音。年轻,沙哑,还夹杂了一丝有气无力的嗔怒。 江启年朝声音响起的方向瞥过去,又顺势翻了个白眼,“谁叫你总是不开灯打游戏。” 客厅中央,少女两条颀长纤瘦的腿搁在沙发背,不时地在空中晃悠两下,上半身则瘫在沙发面上,两手举着手机,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散开,眼睛因受到强光刺激而眯起,眉头因为不满而几乎拧在了一起。 江启年走到她面前的茶几旁,放下了手里的塑料袋。塑料袋里是几个迭在一起的一次性餐盒,上面还凝结着蒸汽化成的水珠。 少女只穿了一件堪堪盖过胯部的宽大的旧T恤,因为这姿势更是随重力直接滑落到了小腹处,布料堆积在肚子上,从内裤到小腿的肌肤都一览无余。 她微微侧过脸,将目光投过来,却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以颠倒的视角睨视他。俩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江启年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紧接着他一巴掌甩在少女裸露的大腿根上,一脸嫌恶地说:“江示舟,我说过几百遍了,你在家能不能把裤子穿上?还坐没坐相的,看着都烦。” 冷不丁地被甩了一巴掌,江示舟一下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怒目瞪着面前的作案者。因为低血压造成的眩晕,她的站姿有些不稳。 “你有病啊江启年?在家没穿裤子咋了,还少洗件衣服呢,反正又没人看。” “我不是人?”看着眼前这张和他有叁分相似的面孔,江启年冷笑,表情有些咬牙切齿。刚说完这话,他又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果然,下一秒便看到江示舟原先愠怒的脸上泛起了狡黠的笑意,令他生生将满腔的说教给憋回了肚子里。 算了,不和这个臭丫头斗嘴……反正也没斗赢过。 他别过脸,不去看江示舟,转而径直向阳台走去。江示舟也不理他,自顾自地坐到地板上,开始吃他买回来的外带日式拉面。不一会儿,她就又听见江启年气急败坏的声音: “雨下这么大,你怎么又不把衣服收了啊?” 她抬起头,嘴里的面还没嚼完,便含含糊糊地回答道:“Sorry,忘记了。” 江启年怀里抱着一摞半湿不干的衣服,大步流星地走了回来。他把衣服往旁边的椅背上一扔,又大喝一声:“别坐在地上!不然又得着凉了。” “……知道了知道了,真烦。”江示舟不得不停下扒面的动作,虽然嘴里嘟囔着,但也还是乖乖地把屁股挪回了沙发。 叹了口气后,江启年在妹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打开另一份餐盒。唯有吃晚饭的时候,总是吵闹的俩兄妹才能消停一会儿。头顶的白炽灯寂寞地亮着,空气里漂浮着豚骨拉面的香气,只听得见吮吸和咀嚼面条的声音。窗外,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将城市里初上的灯火晕染成一块块朦胧的光点。 “明天晚上我有课,估计要十点多才能到家。”江启年开口打破了沉默,“你记得自己煮点东西吃,冰箱里应该还有速冻水饺啥的。” “嗯。” “噢,还有……今晚我要赶论文,电脑先不给你用了。” “……哦。”江示舟咬着筷子,声音闷闷的。 俩人都吃完后,江启年把餐具残羹都收拾打包好,下楼扔到小区的垃圾桶里。回到公寓,卫生间里的灯已经亮起,隐约从里面传出花洒的水声。隔着卫生间的玻璃门,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里面那个模糊的身影。 江示舟用浴巾搓着头发走出来时,江启年已经坐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敲键盘了。 洗过澡后的皮肤微微泛着红,换洗了的干净T恤上有几处浅浅的水渍,些许没擦干的水滴顺着小腿滑落到地板上。她踩着拖鞋“吧嗒吧嗒”地走过来,趴在江启年身后的椅背上,无言地盯了一会儿电脑屏幕,然后又支起身走开,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叼在唇间,拿起一旁的打火机点燃。 随着一声轻叹,一缕白色的烟雾自她唇边缭绕开来。她半躺在沙发上,静静地吞吐着,灰七星的气味在四周逐渐弥漫开。融解在烟里的尼古丁驱入肺里,透过氤氲的白烟,江示舟有些恍惚地眯起眼睛,凝视着客厅对面的江启年的背影。 不知为何,今晚的她似乎丧失了打游戏的兴趣。刚好,也不打扰这个高材生写论文。 整间屋子再次陷入死寂,只有键盘声时断时续地落下。时间好像在此刻停滞住,逐渐变短的烟却无情揭穿了它仍在流逝的事实。很快烟盒空瘪了下去,烟灰缸里的烟蒂越来越多,她的眼皮也变得沉重。 一些窸窣的声响打断了她的憩息。江示舟皱着眉睁开眼睛,看见江启年已经换了一身宽松的睡衣,浴巾搭在肩上,发梢还挂着几颗水滴,手里捧着一个马克杯。她望向墙上的时钟,指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一点半。 睡前喝一杯热牛奶是江启年的习惯,即使总是被妹妹嘲笑“像个幼儿园小屁孩一样”,也还是很固执地一直保留到了现在。他还尝试过拉着妹妹一起喝,然而每次都被江示舟无情拒绝。 看到她睡醒了,江启年的唇角向上扯了一下。 “论文写完了,我准备睡了。要打游戏的话声音记得小一点,别惹得邻居又投诉。” 江示舟还没完全缓过神来,只朝他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江启年走过来,弯腰把喝完牛奶的杯子搁在茶几上,又伸手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发。 “晚安。” 目送着哥哥走进房间,到房门合上的那一刻,江示舟恍然有种世界被一分为二的感觉。 一个阳光健康社会主义好青年的世界,和一个烂到骨髓阴郁废物少女的世界。 江示舟自嘲地笑了笑,从沙发上起身,到冰箱里拿了一瓶樱桃味的罐装鸡尾酒,勾开易拉环后便走到了电脑前。她蹲坐在椅子上,弯曲着光洁的双腿,嘬了一口手里的酒。 夏末秋初的夜晚已经有了些凉意,冰镇过的鸡尾酒流入胃里,先是冷得激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不久又转化为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血管流淌到全身。她戴上耳机,随意地点开了一部长达叁个小时的电影。 电影的画面不停地变换着,倒映在江示舟的眼眸。她知道,这台电脑屏幕的荧光将要陪伴她渡过又一个漫长而孤独的黑夜。 【二】长兄 因为昨天睡得晚,江启年在课堂上不断地打着哈欠。 下午的课结束前几分钟,他的一个死党在后面戳了戳他的后背,小声问:“嘿,江狗,待会去不去网吧?” “不去,晚上还要给学生补习。” “晕,不愧是大忙人。” 不一会儿,悦耳的铃声响了起来。老师宣布下课后,教室里的学生纷纷起身,一窝蜂地朝门口走去。在江启年收拾书包的间隙里,死党又饶有兴趣地问他:“对了,今年的入党申请马上就截止提交了,这回你写好申请书了没?” “没写。”江启年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哈?不是,你打算什么时候写啊?准备挑灯夜战?”没料到会得到这个回答,死党瞪大了眼睛,“咱们这都大二了,你今年要再错过,那就真别想入党了。” “本来就没打算入。”江启年收拾好了书包,拎着就要往门外走。似乎是怕这番话引起什么误会,他又补充了一句,“……不是不想,是反正也过不了。” “有没有搞错,你前俩学期可都是我们专业前十诶?”死党从后面追上去,勾住江启年的肩膀,捶了他一下,“奖学金拿得盆满钵满的,勤俭节约吃苦耐劳洁身自好,你不入党谁入党?” “我有那么多优点吗?”江启年挑了挑眉毛,又挠了挠头,“总之,大学期间估计都没这个打算,不用问了。” “哎,暴殄天物啊。”死党夸张地大声叹了口气,“那你忙你的去吧,我先回寝室了。” “噢,拜拜。”说完,江启年就自个儿往学校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暮色缓缓降临,停在图书馆楼顶的鸟也都纷纷四散归巢。看到时间差不多了,江启年离开图书馆,在学校外的一家黄焖鸡米饭解决了晚饭,便出发前往学生的家。辅导时间是六点半到九点,学生是个高二的理科男生,算起来和江示舟是一个年纪。 到了学生家门口,和往常一样,是学生的父亲负责来开门。在这个时间点,他们一家通常都刚吃完晚饭不久。母亲将餐桌上的残羹剩饭收拾完后,就站在厨房的水槽前洗碗;父亲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孩子则在房间里做作业。 S城的高中生其实大多都住校。只是这孩子家里恰巧离学校近,便申请了走读,继续由家里操持衣食住行事务。除了能保证膳食健康、作息规律以外,还能最大限度地利用好课后时间。毕竟,请家教一对一辅导功课,肯定是比整个班一起上晚自习来得高效。 当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遏制孩子的“早恋”。 和孩子父母都寒暄过后,江启年进了学生的房间。学生正在书桌前伏案做题,江启年走到他旁边坐下。 虽然俩人名义上算是师生关系,但按年龄来看的话,其实只差了叁岁。本质上可以说是同龄人,只是恰巧处在不同的人生阶段。江启年作为新晋不久的大学生,也并没有什么教师架子,所以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后,便已经成了大哥哥般亦师亦友的存在。按协议,江启年只负责教他数学,但偶尔也会乐意替他解答其他科目上的疑问。 讲了一个小时的圆锥曲线后,是约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俩人一边吃着孩子母亲端进来的水果切盘,边聊一些日常琐事。 “哎,老师,”学生边啃着一瓣柚子,边问江启年,“大学里是不是就可以自由谈恋爱了?老师和家长都不会管?” “算是吧。”江启年喝了口果汁,倚靠在椅背上,“毕竟都成年人了,学校老师和辅导员压根懒得管你搞不搞对象,和谁搞对象。不过家长的话……就不一定了。” “诶?为什么啊——”学生不自觉拖长了尾音,“不是都成年了吗,总不能还管早恋吧。” “是这样没错啦。不过……”江启年在脑海里组织了一下措辞,才继续说道,“大学生的恋爱的确比较光明正大,可相应地,也要承担起更多责任才行。” “比如说……你得考虑最终到底要不要结婚,对方愿不愿意和你结婚,双方家庭会不会同意和接纳,等等。作为成年人,你有义务对你恋人和你自己的幸福负责。如果不能处理好这些问题,就可能耽误对方的时间,耽误你自己的时间,甚至耽误两个家庭。” 听完这番话,学生已经露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怎么大学恋爱听起来也这么难啊?” 江启年耸耸肩,摊开手,“没办法,你既然活着,就永远需要对自己做的每一件事和每一个选择负责。何况还是可能严重牵涉到他人一生的事情。” “那……老师,你现在有谈恋爱吗?”学生眼珠子一转,发现好像还是听老师的八卦好玩一点。 “……没有。”江启年偏过头去,装作淡然地又喝了口果汁。 “咦,为什么啊?老师你又高又帅,还这么优秀,肯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吧,老师是不是骗人?”学生歪着脑袋,一脸狐疑地盯着他。 奇怪,为什么今天他们都老夸我?江启年心里纳闷。 “虽然你这么说我很开心,但我确实是没谈恋爱。不然我大晚上的来教你数学干嘛。”他摆摆手,“至于你要问为什么,那大概就是……我还没做好承担责任的准备吧。” 学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行了,差不多该继续上课了。”江启年瞥了一眼桌上的电子时钟,“赶紧把你手里的柚子吃完,我们接着来做这道题。” 回到家已经接近十一点了。 江启年推开门,又看见江示舟四仰八叉地瘫在沙发上。他本又准备开口唠叨,走近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她睡着了。旁边的茶几上陈放着六七个空酒罐,还有一个只剩下汤的泡面桶,用过的塑料叉和调料包都被随意地扔在了里面,甚至还泡着两个烟头。 江启年小声叹了口气,去她的房间里抱出了一床薄被。又蹲下身,抓起她垂落下来的一只小腿,小心地放回沙发上,然后给她盖好被子。 由于昼夜颠倒和睡眠不足,江示舟的眼眶下方常年泛着淡淡的铅灰色,在长期不受日照的苍白的脸上显得尤为突兀。她的呼吸均匀而绵长,面颊因微醺而发烫,染上暮霭般的玫瑰色。 哎……果然还是睡着不说话的样子比较讨喜。 江启年忍不住伸出食指,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 “嗯……?”江示舟忽然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一声。 江启年像触了电似的,马上收回手,迅速背在身后。然而她并没睁开眼睛,只是呓语着往沙发背一侧翻了个身,又蜷缩起来。 江启年暗自松了口气,仍心有余悸。不一会儿,他又转念一想:不对啊,自己在害怕些啥,他又没干坏事。 不管了,还是赶紧洗澡睡觉去吧,明天上午还有课呢。 在进浴室前,江启年想起了自己买回来放在桌上的便利店盒饭。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笔,潦草地在便签纸上写好了盒饭的加热时长,贴在了盒饭的盖子上。 他猜到了江示舟会懒得自己煮东西吃,那点可怜的泡面估计也顶不了多久,过俩叁个小时多半就得饿醒了。 都说长兄如父,他这长兄怎么就每天跟个保姆似的。天天得操持妹妹的起居饮食不说,还连一点兄长的威严都没有。 江启年在心里嘟囔着,不由瞥了一眼熟睡的江示舟。而目光落在她身上的那一刻,某些不愉快的记忆蓦地又涌了上来。 长兄如父……可去他妈的长兄如父。 【三】秋梦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四季一向分明的S城,此时正悄然地步入秋天的领地。随着夏季的远去,天气在转凉的同时,变得晴朗和干燥,原本璀璨、热闹的星空也日渐黯淡,寥落的星光衬得月光尤为孤独和清冷。 入秋以来,江启年每晚睡觉都会把窗开着,让外头凉爽的空气进入房间内。 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晚,江启年因为口渴,不得不暂时从睡眠中抽离出来。而他睁开惺忪睡眼的那一瞬间,他蓦地停住了呼吸—— 微风拂起了轻薄的窗帘,月亮已升得很高。穿着宽松长袖卫衣的江示舟,正蹲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蜷着双腿,抱着肩膀,脑袋微微歪向一边,正凝视着床上的他。苍白皎洁的月光落在她的背上,她的发丝,朦胧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 发现他睁了眼,江示舟也轻微地吓了一跳,脊背下意识地挺直起来,又匆忙把落在脸上的几缕长发拨到旁边。诡异的是,两个人除了受到一刹那的惊吓以外,都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疑惑或茫然的样子。 “你以后进来能不能提前说一声?”半晌,江启年开口,声音因喉咙干涩而显得沙哑不清。“大半夜的,老吓你哥很好玩吗?” 边说着,他边撑起上半身,往床头柜上放着的水杯探去。然后揭开杯盖,仰起下巴,咕噜咕噜地将杯里的凉白开往喉咙里灌。喉结随着吞咽水的动作而不断滚动,些许透明的液体偶尔从嘴唇和杯沿接触的位置渗出。 这时候,江示舟猛地伸出腿,似乎颇为不满地隔着被子踹了他一脚。 好在江启年反应快了半拍,才没有被水呛到,或者直接喷出来。他迅速地将空了的水杯往床头柜上一搁,又一把拽住江示舟那只没来得及收回的腿。 “还想搞偷袭?你是真的欠揍了是吧?”他的眉头拧在了一起,惩罚般地用指甲去掐她的脚掌心,“你不去看你的电影打你的游戏,来折腾我干啥?” “谁稀罕折腾你了?”她双手向后箍住椅背,使劲想把腿抽回,“你以为我不想打游戏啊?还不是因为停电了……” “停电?是不是电费又用完了?”江启年抬起眼眸,带点困惑地盯着她,手上的劲却一点没放松。 “不知道,应该是吧——你快松手啊江启年!”她有点急,声音不自觉地提高。这时江启年一用力,硬生生把她拽到了床上。 “嘘——叁更半夜了,别大吼大叫的,吵到邻居咋办。”他掀开被子,把江示舟也困进被窝里,“电费我明天去交,别搁那看我睡觉了,我瘆得慌。” “晚安。千万别再折腾我了,小祖宗。我明天还有课。” 江示舟正想顶两句嘴,江启年却先翻过身去,背对着她,不再说话了。她自知没趣,也不打算再叨扰他。毕竟江启年和她不一样,他白天有很多事情要忙。 不久之后,便再次出现了和先前一样平稳均匀的呼吸声。而此时的江示舟却仍然毫无睡意,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她仰面平躺着,盯着黑暗的天花板,无聊地观察着光影的形状和变化。直到彻底厌倦了,她又转而开始数自己的心跳。 “示……示舟……”数到不知道第几百下的时候,她听见江启年好像在叫她。 她正纳闷:自己在心里数数,总不会也能吵到他吧。 她作作索索地探过脑袋,这才见江启年的眼睑还紧闭着,嘴唇无意识地翕动,断断续续地溢出稀碎的话语,原来是在说梦话。 “江示舟……不准……” 连梦里都在教训她吗?江示舟不禁觉得好笑。 不过事情好像并不那么简单。因为她听见江启年开始发出了像是呜咽般的声音。 梦里的她到底干了些啥啊,这是过分到都把江启年给气哭了? 江示舟在心里一边责怪,一边又忍不住想佩服一下梦里的自己。但这呜咽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上一刻还在幸灾乐祸的江示舟,忽然感到了一丝不安。 这是梦里玩过火了,烂摊子还是得由现实的自己来收拾? 她无奈地暗叹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凑到江启年耳边,轻声说: “好好好,都听哥哥的……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哥哥别生气。” 仿佛是真的听见了她的话语,江启年的呜咽慢慢变得小声,直至消失,呼吸也逐渐趋回平稳。 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 江示舟不禁失笑,摇了摇头,正要把头放回枕头上。江启年却忽然翻过身来,紧紧搂住了她的肩膀。她又吓了一跳,仔细一瞧,他还是没睁开眼睛。果然还是在做梦。 她还注意到:他的眼角,好像真的湿润了。 看来,梦里的她,的确是个坏得一塌糊涂的混世魔王吧。 早晨的阳光射入室内。江启年艰难地撑开一边的眼皮,只觉眼前一片赤红。 适应了白昼的光线后,他才环顾了一下四周,垂眸便看见了趴在自己胸前的“小祖宗”。江示舟是在黎明后睡着的,因为江启年把她抱得太死,她的四肢根本伸展不开,只能勉强搭在他身上。 看见江示舟,梦里许多细节的记忆很快便在江启年的脑海里复苏,而不像往常那样一醒即逝。 他昨晚又梦见她要自杀。 这回她是要跳楼。她不停歇地在他大学里综合楼的楼梯上奔跑,而他在后面疯狂追逐着,想要抓住她,却永远差了一个手掌的距离。 她终于冲进了顶楼天台的门,爬上了护栏,坐在了护栏的外面。 顶楼的风很大,有飞鸟停在她旁边的护栏上。她的手放在栏杆上,在空中晃荡着双腿,底下就是距离近百米的地面,同时又回过头,朝他绽开一抹惨淡的笑容。 已然筋疲力尽的他不敢再向前,只能声嘶力竭地呼唤: “示……示舟……!” 她没有应,依然自顾自地晃着腿,她的身体好像在慢慢地向脚下的深渊滑去。 “江示舟……!你不准跳……!” 他几乎是在绝望地咆哮。可她还是像没有听见一样,甚至缓缓地松开了一只手。 “示……求你了,别丢下我一个人……” 他哭了。 他本来正要不顾一切地向她奔过去,追随她一起坠入深渊,粉身碎骨。这时,她转过身来, 像蝴蝶一样从栏杆上翩然落下,站在他面前,垂下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 “……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哥哥。” 他愣在了原地,原先的哭泣也被中止。但很快,他仿佛是生怕她反悔,或者是又在撒谎逗他,于是一个箭步冲上去,牢牢地把她抱在了怀里,让她再不能离开半步。 直到他从梦里醒来,他才知道:自己在梦里抱住的江示舟,就是现实里的江示舟。 还好她没有跳下去…… 他指的不仅仅是这场梦而已。 【四】月经 江示舟睡得很熟,乌黑的长发在他的胸口散开,一条胳膊挂在他的肩膀上,一边腿也压在了他膝盖上,像只树袋熊一样。 江启年抬起没被她压住的那半边身子,小心握住她那只手,慢慢地向她那侧转过去,让她的脊背能自然地落回床上。眼看她变为平躺的姿势,睡眠丝毫没有被打扰的样子,他蹑手蹑脚地钻出被子,踮着脚尖去把窗帘拉上,室内终于又恢复成了适宜睡眠的昏暗环境。 出门要穿的衣服昨晚已经准备好了,挂在椅背上。江启年正拎起放在最上面的一件衬衣,打算开始换衣服,余光却又瞥到了酣睡的江示舟。 ……不管了,反正她应该也不会突然醒来的吧。 一看时间,离上课也没多久了。江启年背对着她匆匆换好了衣服,又胡乱地收拾了一下书包,便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把门关上。 下午叁点,江示舟睁开了眼睛。她觉得腿间有点难受,又湿又黏,似乎还在隐隐地抽痛。她把被子往旁边一踢,起身想去上厕所,一看床单却傻眼了。 江启年的床单是白色的。而她躺过的位置上,赫然有一块仍然鲜红的污渍,旁边还有两叁点,已经微微发棕了。 江示舟打死都没料到,这月经怎么就偏偏这个时候来了。一时间,她窘得有些不知所措。 江启年还在教室听课,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是一条微信,对方的备注是“倒霉孩子”,头像是微信默认的原始灰色头像。 消息只有短短一个字。 【哥?】 江启年很快拿起手机,点进聊天窗口,在课桌下迅速回了一句。 【怎么了?】 没一会儿,手机连续振动了好几下。 【你还在上课吗】 【什么时候回来】 【能不能买几包卫生巾回家 很急】 江启年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迷茫,随后又连忙发了两条信息过去。 【你月经来了?】 【家里的都用完了吗?】 对面很快地回复道: 【嗯】 【……一片都没有了】 隔了五六秒,又弹出一条新的对话框: 【酒也没了 顺便也买些回来吧】 什么啊……这种没大没小使唤人的语气真是让人火大。 江启年正想怼两句,没等输入法弹出来,对面又发来一句: 【谢谢哥】 还配了一个鸭子比心的表情包。 江启年正准备上来的暴躁情绪,猝不及防地便熄了火。 像是蓄势待发正要出拳的时候,发现刚刚还张牙舞爪的对手,突然变成了一只小猫。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江示舟似乎总是能把他的情绪拿捏得死死的。 他只好不甘心地把输入框里打了一半的文字删干净,重新发了一条: 【知道了,等我下课。】 他犹豫了十几秒,又补充了一句: 【身体还好吗,会不会痛?】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似乎是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好一会儿,才回了两个字。 【还行】 下课后,江启年便赶到学校旁边的超市,在门口拿了个购物篮,然后轻车熟路地来到日用卫生用品区域,日用、夜用、护垫都各挑了几包,扔进购物篮里。 原本江启年对卫生巾也没什么研究,但因为总是替江示舟买,久而久之也有了经验。江示舟习惯用的品牌、长度,甚至每次要用的片数,他都早就烂熟于心了。 然而唯一把握不了的就是她的月经周期。江示舟的月经相当不规律,有时候叁四个月都不会来。正因为如此,家里的卫生巾存量才常常被忽略,也就出现了今天这种尴尬的局面。 去结账的路上经过了食品区。江启年的脚步停了一会儿,又提着购物篮走了进去。出来的时候篮子已经接近半满,他快步走向收银台结账。 出超市门之前,他不忘掏出手机,用没提袋子的那一只手给江示舟发消息。 【我马上回来了,半小时左右,等我。】 到了家门口,他先把满满当当的超市购物袋放在地上,摸出钥匙开了门。 浴室里面的灯亮着,而且依稀可以看见里面的白汽和门上凝结着的水珠,江示舟的手机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江示舟?”江启年唤了一声,把手里的袋子放下后,过去敲了敲浴室门。“我回来了,你在洗澡?” 里面没有回应。 江启年以为她没听到,正想提高音量再喊一句,浴室的门这时却忽然开了。 他吓了一跳,只见从门后探出了江示舟的脸,有两叁缕发丝被水打湿,黏在她脸上。乌黑的头发、苍白的肤色,脸颊和唇上微微的红,居然生出了一丝浓墨重彩的美感。 从门扉的缝隙里,隐约能看见浴室里雾气升腾,还有她被雾气遮掩的模糊不清的胴体。 江启年马上别开了视线,往后退了半步。 “你干嘛?”他似乎有些心慌意乱。 “让你帮我拿片卫生巾过来啊。”江示舟感到莫名其妙,“你本来不是说半小时到,我这没等到,就先进来洗澡了,不然真的很难受诶。” “行行行,我这就给你拿。”江启年马上转身走开,去购物袋里摸索。他掏出一包夜用的卫生巾,撕开一个口子,然后侧过脸去递给江示舟。 江示舟看出他神态不太自然,又觉得好笑: “这就不好意思啦?又不是没看过,大惊小怪的。” “……那是小时候吧,哪里能一样了?”江启年先是愣了一下,以为是早上换衣服被她看见了,几秒之后才意识到她是在说幼年的事情。 江示舟刚出生的那几年,妈妈为了图省事,常常给兄妹俩一起洗澡。后来江启年长到六七岁,能自己洗澡了,就被妈妈使唤去给叁四岁的江示舟洗澡。 当然,再长大一点就不行了。 “有啥不一样,该有的不都有了?”江示舟虽然知道这俩压根不是一回事,但就是想贫贫嘴。 “是是是,反正你的胸和小时候比起来,也没啥区别。”江启年吐吐舌头,转身作势要溜。 果然,不一会儿,一个板刷从里面飞了出来,差点就砸中了江启年的腿,随后门便被用力一关,里面传出江示舟骂骂咧咧的声音。 没想到斗嘴居然破天荒地取得了胜利,江启年往沙发上一躺,心情大为愉悦。 【五】经痛 很快,垫好卫生巾的江示舟便气鼓鼓地从浴室里走出来了。而江启年正把购物袋里的东西一件件地拿出来,摆在桌面上。 江示舟看了看购物袋,又看了看桌面上的东西,然后走过去,直接坐在江启年旁边,几乎和他完全挨在一起。她的手也直接伸了进去,一件件翻看着,最后露出失望无比的表情。 “不是让你买酒了吗?怎么什么都没有?” 江启年放下购物袋里拿出的最后一件东西,屈起指关节往江示舟脑门上敲了一下:“怎么和你哥讲话的?都来月经了,几天不喝酒会死啊?” “谁说我现在就要喝……”江示舟还想挣扎一番,话却被江启年拦腰斩断。 “那就别逼逼赖赖了,给我先多喝点这个吧。”他拎起买回来的一大袋红糖姜茶,在她面前晃悠,“好歹是女孩子,至少也对自己身体上点心吧?老是不长记性,待会又要疼得在地上打滚。” 月经失调带来的后果之一就是严重的痛经。偏偏江示舟又没半点自觉,每次来了月经还是该喝酒喝酒,该抽烟抽烟。 结果就是:江启年一回到家,总能看到她小脸煞白地捂着小腹,蜷缩在她自己房间的被窝里,浑身冒着冷汗,发出垂死般的微弱呻吟。 以前江示舟常常是疼到连饭都吃不下,江启年给她买了止痛片也不愿意吃,红糖水不喝,暖宫贴也不用,固执得令江启年都匪夷所思。但即使好心总是被当驴肝肺,江启年也还是不厌其烦地把该买的都买回来,苦口婆心地劝她。好说歹说了快两年后,江示舟这小皇帝总算是愿意听取他这忠臣的“谏言”了,虽然每次都满脸写着不情愿。 今天从超市里出来后,江启年又担心家里的药也没囤货了,就临时绕路去了一趟药店,买了止痛片和暖宫贴。毕竟,他向来是不相信江示舟说的“没事”、“不疼”这些话的,因为她每次都这么说,然后每次也都是疼到要死。 说完,江启年起身去厨房里烧开水。走到一半,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回去拿桌上从超市里买的一大堆食材,有胡萝卜、生排骨、玉米、红枣和枸杞等等。哥哥一走,江示舟便把腿抬起,瘫在沙发上,又拿起洗澡前放下的手机,懒散地刷着屏幕。 刷到了搞笑的视频,她忍不住咧开嘴嬉笑,不想腹部却随着笑声绞痛起来,举着手机的那条胳膊也因疼痛而变得发软无力,嘴唇逐渐泛白。 江启年这时已经从厨房走了出来,一手提着一壶开水,一手拿着一个玻璃碗。玻璃碗里面装着已经剥好的当季石榴,一粒粒晶莹剔透如红宝石般。 看见江示舟痛经又发作,他的嘴唇不自觉地抿紧,快步走到她身边,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茶几上,然后蹲下身,一只手来到她捂住的位置,用柔和的力度小心揉按。 “你看看,这不是又疼了,还老是嘴硬。”江启年尽管嘴上说着揶揄的话,眼里的关切和怜悯却丝毫掩盖不住,“你爱喝的汤我已经炖下去了,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喝了。先吃点石榴吧,我再给你泡点姜茶。” 他拿过江示舟的杯子,撕开一袋红糖姜茶,把粉末和开水都倒进杯中,温热的水蒸气随即混着姜茶的香气溢出。粉末在杯里溶解荡开,将原先清澈无色的水变成半透明的褐红色。 “对了……那个,暖宫贴是怎么用的,贴在哪里比较好?”江启年踌躇了一会儿,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紧接着的是一阵尴尬的沉默。江启年看着她心虚躲闪的眼神,一下便了然于心了。 “之前给你买的那些,一片都没用过是吧?”他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掐住她的一边脸,“江示舟,你真是总能变着法子来气我。” 说罢,他又去取过一片暖宫贴,对着包装上的说明图文端详了一会儿后,便撕开包装,随即猛然将她按在沙发上,咬着牙说: “你要是真不想贴,那就只好你哥我来给你贴了。” 边说着,他作势要掀起江示舟的衣服下摆。她一向在家里都是穿一件江启年穿旧了的宽松上衣,倒是挺像前段时间流行的“下衣失踪”。不同的是,她是真的不穿下衣。 江示舟的脸色更白了,她蹬起虚弱的腿想反抗,又伸手去抓江启年的胳膊,嘴里还喊叫着:“别碰我……!江启年,你这是耍流氓……” “这就不好意思啦?又不是没看过,大惊小怪的。”江启年笑嘻嘻地说道,看到江示舟的表情变得像吞了苍蝇一样难看,他在心里感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还真是一件相当解气的事情。 而今接近半死不活的江示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在一番拉扯下,他还是成功地把她的衣服掀了上去。 唯一的瑕疵是——掀得好像有点过了。 江示舟几乎整个身子都快暴露在了江启年的视线之中。盆骨被无花纹装饰的白色棉质内裤包裹着,其上洁白如玉的腹部紧实平坦,没有一丝赘肉,没穿内衣的娇小乳房半遮半漏,有一边的乳头差点整个露在外面。 兄妹俩几乎是同时怔住。江示舟的眼睛好似不可思议地睁大睁圆,惶惑地盯着面前的江启年。 江启年先是发愣,紧接着又张皇失措地移开视线,想去把她的衣服下摆扯到合适的位置,手却又不合时宜地碰到了她的裸胸。 羞涩敏感的乳头被蹭到后,也不合时宜地变硬,挺立。 江启年的耳根红得像是要滴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里的暖宫贴按在江示舟小腹处的内裤上贴好,然后便闪电般地松开双手,站起身来,后退叁尺,并背过身去。江示舟煞白着脸,沉默地整理自己的衣服。 “江启年,你真是个臭流氓,变态,禽兽……”江启年听见她在低声咒骂他。 “……我不是故意的。”他第一次感到理亏,神色也变得羞愧难堪。他转向已经整理好衣服,正在生闷气的江示舟,低头嗫嚅道。然后又蹲下身子,怯生生地伸手,想去抚摩她因疼痛和羞恼而扭曲的脸,“……我错了,对不起。” “滚。”她躲开他的手,狠狠地瞪他一眼,“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嘛。” 听到这熟悉的台词,江启年不禁噗嗤一笑:“那你报警,把我也送进去吧。”他索性把双手并拢在一起,手腕朝上,伸到她面前。“能解你心头之恨就行,只可惜以后可就没人给你炖汤喝了。”说完后半句,他又假装重重地叹了口气,还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 江示舟又充满恶意地剜了他一眼,扭过头去,不肯说话了。 “别怄气了,你不知道痛经时生气会更痛吗?”他揉揉她的头发,拿起一旁已经放温了的姜茶,“乖,趁热把红糖水给喝了。” “……我才不喝。”江示舟翻过身子背对着他,显然还是在赌气。 “不喝的话,我这回也不给你留情面了,直接上手给你扒光。”料到第一时间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江启年倒也不急不恼,反而是哂笑着,手又要伸向她的腿根。 “……”江示舟转过身,啪地一声打开他那只图谋不轨的手,阴沉着脸,愤恨地夺过他手里的水杯,仰起头便喝。她喝得很急躁,漏出的姜茶把锁骨和衣服都打湿了一小片。喝完后,她就又背对着江启年,蜷缩在沙发上,不发一语。 江启年也不打算没话找话,就坐在她旁边的地板上,拿过装石榴的玻璃碗,有一茬没一茬地吃着。石榴果实的汁水在他齿间爆开,将他的唇也染上了浅浅的紫红。 半晌,厨房里的高压锅开始发出闷哼。 江启年立马起身,跑进厨房里,然后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汤出来了。浓郁的香气跟着他的步伐在室内飘散开,是江示舟最喜欢喝的玉米排骨汤。 窗外的天空呈现出橙红与靛蓝色相纠缠的景象,一颗明亮的星挂在尚朦胧不清的月亮旁边。已是黄昏时分。 【六】恨意 接下来的几天,江启年也都无微不至地看护着江示舟。除了禁止她抽烟以外,就是监督,或者说强迫她喝热姜茶,实在痛得不行时,就吃止痛药。 以及,有了前车之鉴以后,江示舟终于乖乖地自己贴暖宫贴了。 由于痛经、激素水平变化以及禁烟,这段时间里,江示舟的情绪都相当阴郁,动不动就给江启年甩脸色。然而江启年也习以为常,压根就不往心里去,反倒是觉得,能看到妹妹任自己摆布还无计可施的模样,也是挺乐的。 当然,这种话可不能在江示舟面前说。 与此同时,江示舟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她忍受绞痛、看着江启年为自己忙东忙西的时候,除了生理因素以外,更有一种不为江启年所知的憎恶在啮咬着她的心脏。 憎恶江启年曾经可能像照顾她一样,照顾过其他的女孩子。 憎恶江启年现在可能像照顾她一样,同时照顾着另一个女孩子。 憎恶江启年以后将会像照顾她一样,去照顾别的女孩子。 他也给别的女孩子炖汤喝吗? 给她泡姜茶吗? 给她洗弄脏的床单吗? ……也亲自给她贴暖宫贴吗? 每次想到这些,江示舟就感到强烈的恶心。 既对所想到的画面感到恶心,也对自己这种幼稚又扭曲的占有欲感到恶心。这种恶心感让她几欲作呕。 但这又能怎么样呢? 发生过的、正在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事,都是她无力改变的。 就像江启年不可能一直帮她洗澡一样,江启年也不可能一辈子只照顾她一个人。 他到了年龄,就该去和一个般配的女孩子共同步入婚姻殿堂,去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新家。而不是守着一个废物妹妹,蹉跎自己的一生。 话虽如此。可那种蚀骨灼心的恨意,却丝毫无法将息。 被近乎绝望的情绪折磨得犹如百爪挠心。 到了第五天,她终于忍受不住,进了江启年的房间,像发了疯似的翻箱倒柜。衣柜、书桌、储物柜,甚至床底,她都翻了个底朝天,却依旧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 直到她尝试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却发现被锁住了。 看来就在这里面,她要找的东西。 被他暂时没收又藏起来的那一堆七星烟,还有她的打火机。 江示舟先是用力拽了两下抽屉拉手,发现纹丝不动后,又四处张望摸索,想找到钥匙。一番折腾后,却不曾有任何蛛丝马迹出现在她视线里。 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这令江示舟愈加烦躁和忿怒。她忍着若有似无的腹痛,泄愤般地往床头柜上踹了两脚,然后离开了房间。 江启年一回到家,就闻到了一股浓烈而刺鼻的烟味,在客厅里经久不散,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起来。 客厅里并没有人。于是他连鞋都还没换,便径直闯进公寓最里面的江示舟的房间。 门没有锁,江示舟正半躺在床上,靠着床头,翘着一条腿,手上夹着一根正燃的烟,嘴里吞吐着白色的烟雾。不同寻常的是她宽大的上衣之下,居然穿了一条松松垮垮的灰色运动短裤。枕边还放着一包空了一半的烟,以及一个一次性的塑料打火机。 听见江启年开门闯入的声音,江示舟似乎并不惊慌失措。相反,她只是略微抬眸,对上他愠怒的视线,面色波澜不惊,像是一直在等待着这位不速之客。 即使是不懂烟,江启年也终于闻出了——房间里的烟味,和她之前抽的那些都不一样。他死死地盯着床上若无其事地抽着烟的江示舟,心里已经几乎全都了然。 “你跑出去买烟了?”从江启年的声音可以听出,他正在极力地压抑着怒气。 他已经能想象得出,她是怎样不修边幅地出了家门,踩着拖鞋,跑进街头的便利店里,趴在玻璃柜上,要店员取出陈列其中的那些廉价的劣质香烟。 江示舟却好似没听见一样,偏过头去。 “哪家店敢卖给你的?”江启年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他走到她床边,不顾她的反抗,愣是夺过了她手里的那根烟,往地板上一扔,紧接着就是一脚踩灭。 江示舟立刻坐起身,一把攥过枕边的那包烟和打火机,背在身后,泰然自若地迎上江启年那咄咄逼人的目光。 “关你屁事啊?”她慢悠悠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话音刚落,江启年伸手便掐住了她的下巴,力道几乎像要把她骨头捏碎一样。 “不关我事?我是你哥,不关我事,还能关谁的事?”他低下身子,一边膝盖直接抵上她的床,他的眼神甚至令江示舟产生了下一秒就要掐死她的错觉。 很显然,江启年他,是真真切切地生气了。 江示舟不可能不知道他会生气,倒不如说,她本来就是故意的。 她就是暴躁得想吵架,想狠狠地和江启年大吵一架。 但江示舟不知道的是,最令江启年难堪的根本并不是抽烟这件事。 她有手有脚,既不是残废,也不是弱智,要想出这个家门,就是易如反掌的一件事。 他终于懊恼不已地意识到了这个事实。这个后知后觉的发现,令此时的他陷入了一种极度的焦虑和危机感。 江示舟正绞尽脑汁地想说出最难听最伤人的话。明明她应该像平日里一样,摆出一副冷漠刻薄的姿态,然而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却使得这几天所有的委屈和郁闷都一股脑地涌上了心头。 “是我哥又怎样?你该干嘛就干嘛去,我该去死的时候也照样去死,你他妈还能管得了我一辈子啊?” 明明应该是要气江启年,她自己却刚一开口,声音就发抖哽咽,即便是压抑着也听得出哭腔。由此生出的挫败感与羞耻感让江示舟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她几乎是第一时间移开了视线。 听到那个于他而言极为敏感的字眼,江启年的眉心猛地痉挛了两下。他脸色阴沉地盯着江示舟的脸,她的眼眶已经明显地发红,却仍然死撑着,不肯透露哪怕一丁点的泪光。 “行啊,这么想死是吧?”江启年开始冷笑,“要死就去死啊,我不拦你。” 他松开掐住她下巴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紧接着,就扼上江示舟细长纤弱的脖颈。眼见她的目光变得惊惶,江启年的脸和身体都更逼近她,最后双膝跪在她腰两侧的床上,另一只手也掐了上去。 “你记得我说过的吧?江示舟,你要死可以,自杀前,先弄死我。不然你就真他妈是个孬种。” 【七】声音 撂下这句话,江启年松开手,从床上退开。站起身后,他又深深看了一眼明显受到惊吓、脸因呼吸不畅而涨红的江示舟,不发一语地转身离开。 他很快进了自己房间,果然,里面赫然是一片狼藉。以前信手搁置在某个抽屉角落里的公寓备用钥匙,也早已不翼而飞,江启年的拳头不由地攥紧。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拿走的。 就她那脾气,还有刚刚自己那番表现,现在去要回来,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江启年又开始感到懊悔和沮丧。他的脊背紧贴着门板,又缓缓下落,最终瘫坐在地板上,捂住自己的脸。 钥匙在她手里,又受到那么大刺激,他真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明明自己是哥哥,明明知道她脾气就是这样,怎么就非要和她较劲呢? 房间里一片死寂。隔墙传来了隐约的抽噎声,时断时续,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殆尽。 每一声都像在往他心头上钻,重创着他的记忆。 他闭上眼,方才江示舟噙着眼泪的面容,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尚显青涩稚嫩的脸庞,渐渐重迭在一起。 他永远不会忘记。 那一天,在学校里接到警方电话的他,急匆匆赶到家附近的公安局里。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瘦小身影,坐在值班室外的长椅上,旁边有位女民警正揽着她的肩膀,似乎在低声劝说和安抚着她。可她却只是一动不动,面无血色,眼神涣散,宛如一座风化的石像。 “示……”他低声唤她。 她木讷地抬起头,看向他。这一刹,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好像终于找到了焦距。她轻轻挣开了女民警的手臂,起身扑进了他的怀里,手指紧紧地攥着他的校服。他感觉到怀中的身躯在剧烈地颤抖着,溢出像濒死幼兽一般的呜咽。校服胸前的布料被浸湿了一大片,他也不自觉地红了眼眶,更用力地抱紧了怀里哭得声嘶力竭的妹妹。 他哽咽着亲了亲她的头发,在她耳边喃喃低语: “不怕不怕……哥哥在这里,有哥哥在这呢,没事的,没事的……” 周围的人们都无言地看着这对相拥而泣的兄妹,眼神里流露出由衷的怜悯与悲哀。毕竟,在听闻了那样的惨剧后,很少有人还能不为之动容。 一种浓重的绝望与悲戚浸透在深秋的空气里,冷彻骨髓。只有怀里妹妹的体温和微热的眼泪,让他意识到自己还在人间。 至少示还在…… ……只要示还在。 隔壁的哭声仍然不绝如缕,与记忆里如出一辙。他的眼睛也开始发红,紧咬的牙几乎快把下唇咬破,有个声音在他脑海里,重复着同样一句话: 江启年,你才是真的该死。 接下来的几天,江示舟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江启年也没再和她说过一句话,也尽可能避免和她碰面。 对江启年而言,这与其说是冷战,不如说是逃避。他怕自己再做出什么让她崩溃的事情,更怕她会一气之下,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 所以他只是在每天回到家之后,来到她紧闭的房门前,叹着气,蹲下身子,将买回来的待加热盒饭连同写好的便签一起,轻轻放在门缝下面。早晨出门时,只要瞟见前一晚放的盒饭已不在原处,他就会暗自松一口气。 每天睁眼,都像是新一轮的俄罗斯轮盘赌——在数度忍受这样的提心吊胆之后,江启年才倏忽忆起:这正是在过去的千百个昼夜里,始终伴随和缠绕着他的那道鬼影。 即便经受了千百次同样的煎熬,他还是只能像个亡命的赌徒那样,一次又一次地接过那把左轮手枪。 终于有一天,在他扣下扳机的那一刻——枪声响了。 他在某个下午回到了公寓,正要像往常一样,到江示舟房门前放下盒饭。 可与往常不再一样的是——紧闭了将近一周的房门,此时正洞开着。 微风吹动了里面的薄纱窗帘,经过门口,又轻拂过江启年的发丝。 里面,空无一人。 【八】言语 床铺相当凌乱,旁边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两只拖鞋无规律地散落在房间内的地板上。衣柜门敞开着,几件衣服从里面垂落出来。窗户也开着,有凉风徐徐地送进来。 脑内一片空白,这是江启年的第一反应。 等到意识逐渐回归,他的脸也在逐渐失去血色。他趔趄着向窗边冲去,想探出身子往下望,脸却猝然贴上了冰凉的栏杆。 ……江启年,你这是在乱想些什么呢。 反应过来后,他不禁对自己感到有些无语。 排除了最离谱的猜测,江启年总算冷静了下来。他开始仔细环顾四周,最终发现:她的手机不在这儿。 其他地方也没有找到。他心里有了底,立刻掏出自己的手机,准备打电话过去。 他紧张地攥着手机,集中精力地听着对面传来的声音。一阵乐声后,对面传来优美而礼貌的女声: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停机。” 操。江启年忍不住在心里爆了脏话。 她的话费基本都是叁个月才缴一次,以免号码被注销,因为平时她压根就不出门,也根本不需要和别人联络。 她去哪里了。去干什么了。还会不会再回来。甚至现在是死还是活。 这些问题,江启年都无从得知。 于是,他只有将一切期望,都寄托在等待之上。 他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身子和视线都朝向公寓的大门,犹如盘踞在忒拜城外悬崖上的斯芬克斯。然而,这样的等待,却是度秒如年又坐立难安的。 斜阳正按着既定的轨迹缓缓坠落,就在最后一抹夕晖也要被天际线所吞没之时。 门开了。 江示舟穿了一件白色的Oversize卫衣,黑色的长发随意扎成了高马尾,露出脖子下方一小片白皙的皮肤。下身是黑色的工装短裤,以及一双白色高帮匡威,怀里还抱着一大袋东西。进了门后,她向后抬起一边小腿,用鞋尖勾住门板,把门带上。 看见沙发上的江启年,江示舟有点诧异。 因为,有白烟自他指间扩散着,来源是一根点燃的七星,他的手边是一个空的七星烟盒。 “你去哪儿了?”江启年下意识地将手里的烟在烟灰缸上碾灭,站起身,直勾勾地看着她。 江示舟看起来倒是挺气定神闲。她边走到茶几旁,放下怀里的袋子,边回答道:“我出去买东西啊。” 还没等江启年开口,她又继续说:“盒饭吃到快吐了,你又不做饭,这不只能自求多福了。” 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江启年的心顿时像从一根紧绷到要断裂的弦重归于平和舒展。他跌坐回沙发上,心里有些五味杂陈:“那你怎么不和我说……” “我看你好像不太想理我的样子。”江示舟笑了,“而且我想过了,我也不可能依赖你一辈子。总不能你不在,我就自生自灭吧。” 本来上次和江启年吵架,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经期暴躁和烟瘾发作。有烟抽了,月经结束了,情绪自然也基本稳定了。闹脾气归闹脾气,什么时候该收敛,江示舟还是能拎得清的。 “……”明明是句很乖巧的话,不知为何,在江启年听来,却格外地刺耳。他想说些什么,却又如鲠在喉。 这时,江示舟凑了过去,抽动着鼻子在他身上嗅来嗅去。从手嗅到脖子,又嗅到耳朵。 “你干嘛?”江启年忍不住开口,没好气地问。不想这却正合了江示舟的意。她马上把鼻子凑到了他唇边,又吸了两下鼻子。这动作显然吓到了江启年,他一下子就僵住了,丝毫不敢动弹。 “切,果然没抽。”没从江启年嘴里闻到自己熟悉的烟味,江示舟撇了撇嘴,拿起他一旁的烟盒随便把玩起来,“不是吧,江启年,你拿我烟点着玩?还把一整盒都点完了?” “……”因为一时半会儿不知该如何解释,江启年的样子似乎有些恼羞成怒,“还不是我给你买的?” “行行行,是是是,可就算是你买的,也不能这么糟蹋浪费呀。”江示舟颇为惋惜地说着,“一进门你还把烟给掐了,何必呢,本来还能让我抽一会儿的。” 说着说着,江示舟忽然惊觉:不是吧,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居然在教江启年做事诶。 不得不说,感觉还真不错。她强忍着,没让自己笑出声。 “……”江启年无言以对,只有以翻白眼作为回击。他很快岔开话题,伸手指向那一大袋东西,问她:“你这都买了些什么啊?” “噢,就一些菜和零食啊。还有酒和烟。”江示舟看上去心情不错,转身从袋子里一件件掏出来,向江启年示意,“姨妈来完了,我囤点烟酒应该不过分吧?” 江启年定睛一看,那烟居然是她爱抽的牌子,而不是上次在便利店里随随便便买到的那种。 “你从哪里搞来的?”他拿起那条烟,再次暗自唾骂卖烟给未成年人的不良商家,“……我得去举报这家店。” “拜托,我又不是智障。”江示舟又一把夺回来,“这一带大学生那么多,随便在门口蹲个人帮忙带出来不就好了。” 江启年用复杂的眼光打量了她一会儿。确实,如果他是被她逮住的那个人,也必定无法拒绝她的请求,不论是男是女。 江示舟长得本来就好,又恰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身上同时混杂着少年感和少女感两种气质,以及一种淡淡的颓废厌世感。 “你上次也是这么买的?” “嗯,是啊。”江示舟边说着边开始解鞋带,然后便只穿着袜子,拎着帆布鞋,跑进了自己房间。 不一会儿,她就穿着拖鞋又出来了,江启年正在翻看着她买回来的菜。 “本来打算自己试试炒点土豆丝啥的,不过既然你回来了,要不还是……”江示舟谄笑着开口,还没说完,便被江启年打断。 “没事,你试吧。”江启年一脸和蔼地将手里那颗土豆递到她手上,“总是我做饭,好歹也让我见识见识我妹的手艺。” 可恶,逃不过了。 她只好硬着头皮接过了那颗土豆,然后提着别的菜一同进了厨房,江启年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她后面。 “干嘛,要看我笑话啊?”她扭头白了身后的江启年一眼。厨房的空间并不大,要同时容纳两个人,还是稍微逼仄了些。 “我在旁边监工啊。”江启年理直气壮地说道,“这饭我也得吃的,我得提防着你往里面加奇奇怪怪的料。” “……行吧,随便你。反正到时候爱吃不吃。” 说完,她便凭着脑海里贫瘠的有关厨艺的记忆,开始在厨房里摸索。 好在江启年是个不错的观众,只是默默地看着,极少出声干扰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又像是在发呆。 “……可以。”江启年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江示舟闻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刚刚正在切土豆丝。 “什么,你说我刀功不错吗?”她低头看看砧板上自己的“作品”,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是吧,我也觉得挺行。” “我是说,你其实可以……依赖我一辈子的。” 江启年的声音有些含糊,下巴不自觉地搁上她的肩膀,又抬起眼皮瞥了一眼砧板,“你这刀功,还是算了吧。” 他说话时的气息喷在了她脖颈裸露的皮肤上,弄得她有点痒。她忍不住缩了一下肩膀。 “……哦,就算再烂,用来削你也足够了。”江示舟横了他一眼,又嗤笑了一声,便继续切菜,“一辈子可就算了吧,要是耽误你搞对象了,我可担不起这责任。” 如果没有我这个累赘的话,你应该可以活得更好才对。 反正,你迟早也是要离开我的,不是吗? 这是江示舟没有说出口的话。 【九】伤痕 江启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就在江示舟以为不会有回应时,他却又说话了,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酸涩和讥讽。 “你可真是逗死我了,江示舟。就我们这样的家庭,谁敢来招惹啊。” 听到这话,江示舟的动作蓦地一僵,神情变得晦暗不明。但很快,又变回了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有什么不敢的?……不用孝敬公婆,也没有婆媳矛盾,这不挺好么。” 这番发言先是让江启年一愣,随后失声笑了出来,抬手去捏她的脸。 “江示舟,你倒是还挺敢讲。” 扎着高马尾的她,真的好可爱。 好想亲亲她。 他的唇离她的脖子仅有两叁公分的距离。正当他情不自禁想凑上去吻那片肌肤,他又猛地回过了神。 ……江启年,你又在想些什么? “哎,江启年,你别碰我了,我这儿做饭呢,”江示舟颇不耐烦地想躲开他,“待会儿要做得难吃了就全赖你。” 这时候,刀也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擦过了她来不及挪动的指尖。江示舟条件反射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一瞬的刺痛后,伤口变为一道细小的红线,往外渗着血珠。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的左手便被江启年抓起,受伤的指尖骤然被温热潮湿的口腔所包裹。 江示舟顿时被吓得说不出话。江启年却是神意自若,用舌尖仔细地舔舐着她的伤口。 酸咸中带着一丝铁锈味,是江示舟的血。 细腻柔软的指尖上,有一道粗糙的切口,是江示舟的皮肤。 表面平滑而坚韧,是江示舟的指甲。 即使是作为兄妹朝夕相处了无数个日夜,但继续这么被舔下去,也不免要产生一些奇怪的想法。 更何况,她本来就—— “哥……”她艰难地启唇,想出声阻止他。江启年却先她一步,松开了她的手指。 “终于不流血了,我去给你拿创可贴。”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很平静自然,但如果以加倍的细心去听,便可以听到深藏于其中的慌乱无措。 他从医药箱里翻出一片创可贴后,又回到厨房,抓起那根受伤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包好。 “你先别切了,我切好了之后你再过来吧。”江启年叹了口气,挽起衣袖,有点无奈地瞅了她一眼,“你脸怎么那么红?” 江示舟心里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果然,明显比手心的温度要高。 “……厨房有点热。”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听得出是在搪塞掩饰。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江启年没说话,只是接过她手里的刀,这次换成了江示舟站在他背后,看他切菜。 江启年的刀功娴熟,速度快而精准,切出来的丝一根根粗细均匀而不粘连,与砧板上江示舟切好的那一堆不规则条状物,形成了鲜明又有些残忍的对比。 果然,离她彻底独立而能不依赖哥哥的那一天,仍然道阻且长啊。江示舟心想。 不过,她是真的……希望这一天到来吗? 不同于江示舟那笨拙迟钝的刀法,江启年很快就把剩下的半个土豆切好了。他顺便把炒土豆丝要用的葱、姜、青椒也都一并切好,然后又把将土豆丝泡进水槽里,顺手浣了两叁下,才想起来示意江示舟接手。 江启年的手指连同手腕都沾满了水,湿漉漉的。他正想去拽江示舟的手,看到上面贴了创可贴,才想起来她有伤口,还是别碰水为好。 这时候,若是有人在旁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们俩人裸露出的左臂内侧,其上横陈着几乎完全一模一样的,浅浅的伤疤。宛如双生子的胎记。 在江启年的指指点点下,几经波折之后,江示舟终于勉强做完了一桌菜。其实也就是最简单的两菜一汤。 “怎么样,能吃吗?”江示舟看着他夹了一筷子菜进嘴里,忐忑地问道。 “……还行吧。”江启年咂咂嘴。他倒没说假话,毕竟有他把关着,何况像酸辣土豆丝和西红柿炒蛋这种,基本上是个人都会做的菜,就算用脚炒,也不至于难吃到哪里去。 不过肯定没他炒得好吃就对了。 听到了江启年的认可,江示舟马上打消了顾虑,乐呵呵地坐到他对面,也吃了起来。江启年这会儿才明白了过来。 噢,原来是在拿他试毒呢。 “诶,哥哥。”江示舟突然唤了一声。 “嗯?”江启年停下筷子,抬眸看她。不得不说,这声许久没听到过的“哥哥”,叫得他很受用。 “所以你到底有女朋友没?”她拿起旁边的汽水倒进自己的杯子里,“哪天带回家,让我看看呗。” 刚说完这句话,江示舟就有点想把自己舌头咬断。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愣是飘着一股子浓浓的绿茶味。 江启年却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是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你看我像有女朋友的样子吗?” 像啊,怎么不像。 江示舟明明知道这话的含义,却还是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噢……是男朋友的话,也行的。” “噢你个头啊,谁他妈说我是gay了?”江启年白了她一眼,“每天读书打工都快累死了,晚上还得一把屎一把尿伺候你这个小祖宗,有个屁的时间谈恋爱啊?” 江示舟听到这番话,不禁又气笑了。 “哇,刚刚还说可以依赖你一辈子,现在又赖我头上了?” “你……”江启年正想回击,又想起前几日的寝食难安,硬生生把原先要说的话吞了回去,“……我不是那个意思。” 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江启年只能低头继续吃饭。片晌过后,江示舟终于听到,他支吾着说道: “谈不谈恋爱什么的……都无关紧要,我只要能照顾好你,就行了。” 她的心跳骤然漏了半拍。紧接着,她又听到江启年说: “你也是,别哪天随随便便就给哪个野男人拐跑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江示舟先愣了一会儿,很快又哑然失笑:“什么呀,你这话说的,就你也不是好东西咯?” 出乎她意料的是,江启年没有反驳她,反而是笑了。 “对,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十】梦魇 江启年看似无心的几句话,却让江示舟陷入了辗转反侧的境况。每当闭上眼睛,沉于黑暗,便又开始反复琢磨着那些只言片语里的含义。 可恶,为什么总是只有她想这么多呢? 不知不觉之间,就又到了深秋。 江示舟像往常一样在房间里睡觉。 半梦半醒之间,她迷迷糊糊地听见门外有叫骂声,争吵声。 随后是砸东西的声音,哭喊的声音,还有凄厉的惨叫声。 她吓得面色惨白,心脏砰砰乱跳地像砸鼓一般。她马上从床上下来,踮着脚尖屏住呼吸,想去将门反锁上。因恐惧而不住颤抖的手拧动了门锁,随着锁舌弹出,响起一道清晰的金属碰撞声。 这声响令江示舟的心脏几近骤停。她几乎是本能地转身跑回床铺边,伏下身子钻进床底下。狭窄的空间使得她不得不将脸贴在地板上,与此同时,耳朵里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的脚步声。 惊惧的泪水溢出眼眶,江示舟捂住自己的嘴,极力忍住不让无助的呜咽声泄露出来。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 之后又是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吱呀”一声,外面的光线从门缝射入了漆黑的房间。随着门扉与门框之间的角度增大,亮光逐渐蚕食掉了黑暗的栖身之处。 门外站立着一个高大的男人。逆光下,他的脸模糊不清。 他一步步朝床铺走来,头、肩膀、胸一点点消失在江示舟的视野之中。他垂着的右手里握着一把沾满了鲜血的刀。 江示舟的瞳孔急剧收缩,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肢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挣扎、战栗。那男人走到了床前,弯下膝盖,也像她一样匍匐在了地板上。 她绝望地抬起眼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那是江启年。 江示舟尖叫着从睡梦中醒来。 惊坐起身后,她惶然地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床垫上。这时旁边有只手伸过来,不由分说地将她揽入了怀里。 “都是梦,只是梦而已……别怕。” 江启年自她入睡以来,就坐在床沿,安静地守着她。一见江示舟又被噩梦惊醒,便立马把她搂了过来,揩去她额头的冷汗,低声地说着安抚的话语。 江示舟在他怀中惊恐地大口喘着气,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耳边那熟悉的声音,使她再次回想起了梦里那令人窒息的惊悚场景,眩晕感和呕吐感翻涌上来。好在江启年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情形,已经在床沿下放了一个套好黑色塑料袋的垃圾桶。江示舟捂住嘴,头伸出床沿,便开始呕。江启年手搁在她的脊背上,时而轻拍,时而轻抚。 “你昨晚到底又喝了多少啊……”看着江示舟因呕吐而痉挛抽搐的瘦弱身躯,他皱着眉头,脸上半是担忧,半是责怪。“每次让你别喝这么多,怎么就老是不听话呢?” 呕出的液体顺着塑料袋的折皱流进垃圾桶里,累积了接近半袋。胃里的酒总算基本清空,她虚脱地伏在江启年腿上,将沾有少许唾液的唇在他裤子上蹭了干净。 “不喝的话……睡不着觉。”她闷声闷气地道。 江启年拍了拍埋在他腿间的小脑袋,一只手扯过被子,仔细地把她的身子盖好。 自叁年前的这一天后,江示舟时常都会梦见类似的场景。特别是在这个日期,梦总会陡然变得格外痛苦和真切。 江启年轻抚她的头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他还是选择开了口。 “……待会我去给妈上坟,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他已经习惯了被拒绝,因此在听到她微弱的回应后,反而愣了一会。 “好。” 今天,是妈妈的忌日。 正是在叁年前的这一天,早晨醒来,准备去上学的江示舟,在打开房门之后——看见了客厅地板上,妈妈那具已经冰凉发青的尸体。 【十一】母亲 “那……要去的话,就抓紧时间收拾一下,趁着天还没黑,咱们赶紧出门。” “嗯。”江示舟坐起身,脸色还是不太好看,却还是勉强扯出一抹笑,“我换个衣服,你先出去等我吧。” 等到江启年离开房间,她先是下床去打开窗,手向外探了一会儿。外头的空气令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前阵子,S城恰有一波寒潮袭来,下了几天连绵的冷雨后,气温已经断崖式地跌了将近十度。翻出了衣柜里压箱底的厚衣服,她又从鞋架上取出之前穿的那双白色匡威。这是她目前唯一一双能穿的鞋。 自从妈妈过世,江示舟就再没买过新的衣物。 以前的衣服大多都已经不合身,她就拣江启年剩下的衣服穿。至于鞋,也都不合脚了,反正她也不出门。 可今年,江启年却不知怎地,心血来潮便买了这双白匡威,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她。 她之前的确想要过这双鞋,但她从来没和江启年说过。因此收到鞋的那一刻,她在心里小小地吃了一惊。不过因为一直待在家里,这份礼物也只能被束之高阁,在鞋盒里度过了近半年。 穿戴完后,江示舟走出了房门。江启年已经检查了一遍家里的电器开关,确认都关好后,他才看向她,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开口对她说: “噢……舅舅跟我说,他已经过来了,等上完坟,就带我们一起去吃饭。” 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舅舅他……好像还有些话要和你说。” “和我说?”江示舟有些诧异地指了指自己。 她倒是知道,舅舅与哥哥一直保持着比较密切的联系,大都是打听了解他俩的近况,以及偶尔汇些钱过来。至于和她,那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讲的。 毕竟她现在这副德性,不管是纯粹闲聊,还是苦口婆心地说教,都不是很行得通。 “对,就是和你说。总而言之,赶紧先走吧。” 和江启年一同出了公寓楼,江示舟只觉得有一种恍若隔世的奇异感。 已经有多久了呢?距离上次她和哥哥一起出门的时候。 江启年先是带着她,到了一家花店。 S城很早便开始提倡文明祭祀,像烧纸钱、放鞭炮之类的祭祀习俗,都是不允许的。好在江启年也不热衷这些,每次去扫墓,也就是买束花,放到妈妈的墓碑前,再念叨几句想和她说的话。 花店的店面很小。江示舟本想在店门口等他,却又被他招呼了进去。 “好不容易肯去一趟,今天这花就你来挑吧。”江启年双手搭在她肩上,催促她挑选,“咱妈要收到了她宝贝女儿献的花,肯定得更开心。” 他的语气听起来轻快,却让江示舟的心愈发感到沉重。 是的,妈妈生前始终很疼爱她。小时候,就因为妈妈对她的偏爱,江启年可没少赌气抱怨。 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一直不愿面对妈妈已经过世的事实。 何况还是……惨死在自己的眼前。 江示舟只好佯装无事,挑了几支白雏菊,白百合和白玫瑰。这时她瞥到了一旁的康乃馨,多年前的某个场景,又顷刻浮现在了她眼前。 那是某个母亲节,她第一次拿零花钱,买了一支粉色康乃馨,送给妈妈。至今她还清楚地记得,妈妈当时那番惊喜又欣慰的神情。 于是,她又拿了两支粉色的康乃馨。递给店员包装的时候,那两抹粉色,在一丛纯白中间,显得格外惹眼。 店员从这花束的组合成分,便一目了然它的用途。他不出一言,选了张黑色的包装纸,细致地打理和排列好花枝,再捆绑成束包好,交到江示舟手里。 陵园在郊外,坐公交过去大约要一个小时。 等报站的声音响起,日光已变得熹微,斜阳的余晖洒进车厢里,为靠窗的座位镀上浅浅的金色。 江启年戳了两下坐在旁边的江示舟,她怀里抱着那束花,已经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很久。 “示,该下车了。” 在陵园里路过一座座墓碑,江示舟的脚步终于跟着江启年,一同停驻在了其中一座前面。那里已经有了一束花,看起来是刚放下不久。 她的肢体忽然像是丧失了所有力气。在江启年无声的示意下,她走上前,蹲下身,轻轻将怀里那束花放下。 墓碑上,镌刻着那个刻在她血液里的名字。江示舟一刹那感到头晕目眩,呕吐感又涌上喉间。踉跄着走开后,她背对着墓碑,蹲坐在地上,不一会儿,崩溃的哭声在空旷的陵园里回荡起来。 江启年沉默不语,只是走过去,轻抚她蜷缩起的脊背。良久,他才听到她哭得嘶哑的声音。 “妈妈如果看到我这副样子,是不是会……后悔生下我来?” 他抿了抿唇,发现自己的喉咙也发疼得厉害。 “……怎么可能。”他轻声说,“妈把你当作她的另一条命呢,只要你还活着……她就一直都在。” 俩人在墓前沉默着待了很久,直到陵园的工作人员来告知他们,已经到了闭园时间。 出了陵园,舅舅也打来了电话,说在钟山饭店等他们。 饭店离陵园不算太远。在公交车上又颠簸了近半个小时后,他们终于见到了舅舅。 舅舅是从X市赶过来的,那也正是妈妈的故乡。因为距离遥远,所以每年只有这个时候,江启年才会和舅舅见上一面。 舅舅已经先他们一步去陵园扫了墓,出来后,又到这边订好了位置。 点好菜后,舅舅便和江启年寒暄起来。江示舟则默不作声,无聊地摆弄着桌上的餐具。 “小舟啊,舅舅想和你商量件事。” 话题突然转移到她身上,全桌的目光都聚焦于她一人,她一时有点懵。 “舅舅想问你,要不要过来舅舅这边住?” 【十二】父亲 听到这句话,江示舟和江启年都同时怔住了。 好一会儿,江示舟才结巴着开口,嗓音仍然喑哑。“舅舅,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呀?” “嗐,这不因为你哥前段时间刚和我说……你到现在都还没回去读书吗?”舅舅盯着她,神情严肃,“虽然舅舅知道你……可能精神状态还不太好,可书总归还是得念下去的呀。” 说着,他眼睛的余光又投向了江启年,“之前我和你哥也说过,学费的事情尽管和我开口,别因为钱的事情,把你学业给荒废了。但你哥自己也在读书,过两年又要考研和找工作,一个人照看你也不方便。我就想,不如你来X市,舅舅可以帮你安排入学,也方便照料你的起居。” 不。我不想去。 拒绝的言语在江示舟脑海里反复循环,可嘴里却说不出一个字。她只好用求助的眼神,望向她旁边的江启年。江启年却像是提前一步知晓了她的想法,还没等她暗示,便自发地出声说道: “可舅舅,您那里……也还有俩孩子在读书呢,平时您一直惦记着我们俩,总是汇钱过来,已经很麻烦您了,怎么能再让示过去叨扰您……” 江示舟听到他这一席话,忙不迭地连连点头,表示附和。不愧是她哥哥,就是会说话。 “嗐,说什么麻烦不麻烦……”舅舅听了,却不由地皱起眉头,叹了口气,“你们可是我亲外甥,我现在是你俩最亲的长辈,照顾你们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 “何况……当时舅舅家里困难,你妈妈也是二话不说就拿钱给我,还因为这个总和姐夫吵架,要不是这样,你妈妈可能也不至于被……” 提到这件事,舅舅越说越哽咽,俩兄妹的脸色也同时变得难看。一簇愤怒的火焰更是在江启年的眼里燃烧起来。 “舅,您可千万别说这种话。”江启年打断他的话,“他能干出这种畜生不如的事情,完全就只是因为他自己是个无耻该死的人渣,和您一点关系都没有。” 江示舟垂下眼眸,看见餐桌下哥哥的手已经紧握成拳头,几道青筋狰狞地暴起。她暗自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伸出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感受到她手心的温度,江启年的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他瞥了江示舟一眼,眼神里的情绪颇为复杂难辨。很快,他便不动声色地,反握住了她的手。 “总之……舅舅,示她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好了,我一个人照顾她,没有问题的。”他认真地看着舅舅的眼睛,同时将餐桌下江示舟的那只手握得更紧,“她的入学材料……我都留着呢,也和她高中那边申请过了。反正她学籍还在那儿,随时可以回去照常读书,而且这边都是住校,也不需要我操什么心。” 江示舟也点了点头,无声地表着态。 “那……行吧。”舅舅深深地看了兄妹俩一眼,无奈地说道,“实在不想来舅舅这边,也没关系。前提是,小舟必须得早点回学校去,继续好好念书。钱不够用了就随时和我说,就当舅舅先借给你们俩的,等读完大学出来工作了,再还我也不迟。” 江示舟终于如释重负,连忙应声道:“好,我知道了,谢谢舅舅。” 这时,有服务员来上菜了。 兄妹俩几乎是闪电般地同时收回了手,别开视线,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好在舅舅和服务员都压根没留意到,餐桌下发生了什么。 虽然,似乎本来也并没有发生什么。 吃完饭后,舅舅看了一眼时间,说:“时候不早了,我得赶高铁回去。账我已经结过了,你们俩记得路上小心。” “好的,舅舅再见。” 坐上了回家的公交,江示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把脑袋歪在江启年肩上。 “你看,连舅舅都觉得我在拖累你呢。”她望着车厢顶上的白色LED灯管,轻笑着说道,“当初那个傻逼怎么就没把我也给弄死,我陪妈妈去,你也不用受我折磨。” “……”江启年斜眼看她,似乎在琢磨她的心思。 她口中的那个“傻逼”,指的自然是他们那正在坐牢的亲生父亲。叁年前的深夜,他在争执中掐死了自己的妻子,最终被判了十二年。 其实像这样的激情杀妻案,一般应当是判不了这么久的。然而,根据现场搜查的结果,检方认定他还涉嫌杀女未遂,虽然他本人的辩解是“只是想带上女儿一起逃走”。结合家暴、吸毒等情节,这才从重处罚,判了十年以上。 二十年前,妈妈不顾家里反对,跟着他来到S城结婚生子的时候,谁都不会想到,未来会有这么一天。 他本来是个穷小子,没钱没势,结婚后更是经历了一段相当困顿穷苦的时期,可妈妈还是一直不离不弃,勤勤恳恳地为他打理家务。后来,家里的生意总算是有了起色,日子也一天天富足起来。 相应地,他工作也变得繁忙,几乎每晚都得出去应酬谈生意,回来就已是深更半夜,身上还满是烟酒气。起初,他也只是耍耍酒疯,说些胡话,妈妈除了叹气和骂他两句,也没抱怨什么。 可后来,生意越来越不景气,他就不再只是说醉话了。应酬时所受的一肚子气,自然也都倾囊倒箧地发泄在最亲近的妻子身上。在生意上屡屡碰钉和亏损后,急于收回损失的他,终于鬼迷心窍地投向了赌博的怀抱。 然而他并不是,也永远不会是电影里的赌圣。赌博带给他的,只有更大的损失,以及更暴躁的脾气。但它就像泥沼一般,越是挣扎,便陷得越深。家境是越来越落魄,家暴却越来越频繁。终于,在妈妈要给江启年交高二学年的学费时,发现用来存学费的银行账户里的钱,已经莫名蒸发了一大半。 忍无可忍的妈妈终于决定离婚,把两个孩子都带走,并威胁他如果不肯协议离婚的话,她就去法院起诉,把他做的事情全都捅出来。然而她没有算到的一点是,他在赌场上沾染的不仅是赌瘾,还有毒品。 掐死妻子后,惶然无措的他想起女儿还在房间里睡觉。他找不到钥匙,打不开门,情急之下从厨房里抄了把菜刀,在门板上砍了四五下,又去砍门锁,最终还是放弃,丢下刀就逃出了家。 那天夜里,江示舟睡得很熟。她梦见她和哥哥在家附近的公园里玩,公园中间有一棵很老的大树,这是她小时候常常和哥哥一起攀爬玩耍的地方。 哥哥先自己爬到了树顶,然后又回到地面上,把她抱了起来。她抓住一根树枝,踩着粗糙的树皮也爬了上去。可正在她爬到一半时,有人举着斧头,走了过来。 她惊恐万分地扭过头,看着那个伐木人朝树干砍了四五下。树干被砍了一半,逐渐失去重心,慢慢往地面倾斜、折断。 她随着轰然倒地的树摔在地上,太阳穴处溢出鲜血,浸染了整个地面,还有站在不远处的,哥哥脚上的白色运动鞋。 【十三】生命之光 事发后,除了唯一的舅舅之外,没有任何亲友愿意接纳他们俩。 母亲那边的亲戚,在母亲私奔远嫁后,就再没什么联系。而鳏居的外公,在接到消息后直接脑溢血死了。 父亲那边的亲戚,大多早已因为欠债撕破了脸。不来找他们讨债,已经是该感恩戴德的了。 “你才是傻逼吧?江示舟。” 江启年也笑了,就在她要扭头瞧他的那一刻,抬起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双眼。 “我那么努力地活到现在,你以为……都是为了谁啊?” 在那场变故之后,江启年时常觉得江示舟的生命脆弱得犹如风中的残烛,像是随时会化作一缕缥缈的青烟,最终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们一同休学在家的那段时间,每天夜里,江启年都能听到她尖叫着从梦里醒来。冲进她房间去看,她总是浑身发抖地蜷缩在墙角里,抱着头,惊恐地看向门口。 他问她梦到了什么,她说,她梦到爸爸要回来杀她。 后来江示舟夜里总算不做噩梦了,也到了他们该回学校的时候。 事实是,她已经无法在夜里入睡了。 江启年为了照顾她,申请了走读。可没过多久,他又接到江示舟学校那边的通知。 校方很委婉地告诉他,江示舟在学校里常常上课睡觉和逃课,监控摄像头和巡视的保安多次发现她徘徊在教学楼的天台上,他们很担心,她的精神状态能否承受学校环境的压力。 言下之意就是:学校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江启年把她从学校领回家的那一天,江示舟的表情很淡薄。 “我只是觉得,活着……好累啊,哥。”她这么说。 那就,不要去上学了。 待在家里,哪里也不用去。 做一切你想做的事,只要你愿意活着。 只要我足够努力的话,你就不会再觉得累了吧?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吗?”江启年继续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要是去陪妈了,那我呢?我该怎么办? “如果当时你也不在了,我就会去找到那个人渣,把他捅死。坐完牢出来就自杀,我们叁个人在地底下团圆。 “但你还在,所以我只知道,我要你活下去。 “那个时候,每天出门和睡前闭上眼,我都怕你会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去死。 “所以,每天我睁开眼,看见你还在,我就会暗自感激上天,更感激愿意留下的你。 “可以说,是对你生命的欲望,坚持了我活下来。 “你不在我身边,那一切都没有意义。” 说完后,连江启年自己也觉得矫揉造作。然而这些,就是他在这叁年里最镂心刻骨的感受。这些感受,他以前从来没对江示舟说过。 江示舟没说话,他只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在慢慢变湿。他松开手,她的手心便紧紧地攥住了他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就像她在婴儿时期常常做的那样。 他也不再说话,用剩下的叁根手指捏住她的手,穿入她的指缝,变为十指相扣的姿态。 夜里郊区的公交车上,除了他俩和司机以外,空无一人。车厢内光线昏暗,窗外的霓虹灯跟随着车的移动而忽明忽灭。在各色灯光的投映下,她脸上的泪痕若有若无地闪烁着。 江启年靠近她,顺着她泪痕的方向,最后吻上了她的唇。 【十四】欲念之火 江示舟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这突如其来的吻让她不自觉眨了眨眼睛。眼泪又滑落下来,落到了两人重迭的唇上。 江启年的吻很轻柔,只是在唇面上最轻浅地摩挲,浅尝辄止,像羽毛拂过。那一刻她好像终于明白了,那些连烟和酒都没能弥补上的空洞,缺失的到底是什么。 她的唇在厮磨中微微张开,就在他要趁虚而入之时,车辆到站停靠,有乘客上车了。 江启年不得不停止,将身子收回自己的座位上,可紧握着江示舟的那只手,还是丝毫没有松开。 气氛登时变得有些尴尬。江示舟把脸偏向窗外,似乎有些难为情的样子。江启年倒是一脸坦然,甚至还透着一丝被坏了好事的不甘和郁闷。他看着车门上方的荧光路线站点图,似乎想起来什么,又凑到了她耳边。听到他的耳语,江示舟的脸又烧了起来。 “今晚……还要我陪你睡吗?” 如果不是心知肚明,每次她情绪不稳定的时候,他都习惯了在她床边陪着。不然江示舟真的会误以为,他在耍流氓。 虽然,在刚吻完她后又说出这样的话,和耍流氓也没什么区别就是了。 “……不要。” “为什么?” “就是不要。” “所以说,为什么不要啊。” “没为什么。” “你怕了?”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江启年深知她最吃激将法这套。果然,江示舟终于转过脸来看他了。准确来说的话,应该是瞪他。 “你幼不幼稚啊?一直问问问,烦死了。”她还作势要甩开江启年的手,却被江启年更用力地钳制住,直接揣进了他的外套口袋里。 “那你陪我睡。” “……我直接梦里给你一枕头闷死。” “你要闷就闷,随便你。” 到了小区旁边的公交站台,俩人拉拉扯扯着总算下车了。 时间已经很晚。江启年只请了今天一天的假,明天还是要上课的。所以也没精力再和江示舟斗嘴,洗漱完后就径直回了房间。 反正本来也就是逗她一下,也没真的想强迫她。 他把明早的行装收拾好后,拉上窗帘,抖好被子,关上灯躺进被窝里。正准备闭上眼,又响起了房门把手被拉开的声音。 江示舟抱着枕头站在门外,居然还罕见地穿着睡裤。 江启年侧躺在床上,饶有兴趣地撑着脸看她。 “怎么,是要来闷死我了?” 江示舟走到床前,白他一眼。她懒得回他,直接拉起被子,在离他叁四十公分的位置背对着他躺下了。 江启年正想挪过去搂她,她却反手把枕头甩在了两人中间,相当于手动画了道楚河汉界。 “不准过来。” 江启年笑出了声:“江示舟,你才是够幼稚吧。你是觉得这破枕头真能拦得住我?” “……”江示舟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天真。于是她选择装作没听见。 当然,江启年也只是嘴上吓吓她,身体还是很自觉地乖乖停住,没越过那个枕头半寸。 过了好久,他才听见江示舟闷闷的声音。 “你干嘛亲我?有毛病啊。” 江启年似乎也多少猜到她会问,表情也不是很羞怯窘迫。 “喜欢恶人先告状这点,你还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小时候,江示舟脾气就很嚣张。每次哥哥不陪她玩,她就先动手惹他发火,等两个小孩打作一团,引来大人的时候,她又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栽赃给哥哥。反正他年纪大,又是男孩子,背锅挨骂当然是非他莫属。 所以后来江启年也学乖了,不管她再怎么挑衅,都不动如山。江示舟碰了几次灰后,也就自知没趣,不死缠着他了。 江示舟忽然升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尽管强装镇定,但她的声音还是明显地发虚。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启年又被她的话整笑了。 “拜托,你不会真以为我不知道吧?”他顾不上那条愚蠢的分界线,伸手去扯她的胳膊,强迫她掉转过身,“之前趁我睡觉偷亲我的,难道还是哪只女鬼啊?” “呸,你他妈才女鬼……”江示舟条件反射地骂他,骂到一半才发现,自己已经彻底露馅了。 这是她曾极力掩盖了将近叁年的秘密。也是折磨着她直至今天的秘密。 每夜都被噩梦惊醒,又一次次在江启年的怀里重归宁静。江示舟发现,江启年在把她从恐惧死亡的泥潭中拉扯出来的同时,又亲自将她引入了另一个深渊。 为了不再打断江启年的睡眠,她终于放弃了夜里一次次艰难的入睡尝试。取而代之的是,坐在他的床边,彻夜守着他的睡颜。即便是再没被她的尖叫惊醒,可江示舟不止一次听到,江启年在梦里痛苦地呻吟着,叫着妈妈,还有她的名字。 有时候他哆嗦着从梦里挣扎起身,一看见床边的她,便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地抱住她,嘴里还絮絮地说着意义不明的含糊不清的话语。她总是一边听,一边沉默着流眼泪。 这样一种压抑不住的感情不断涌流着,最终成为了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无论是在学校的天台上徘徊试探,还是后来在家里自残,都只是为了与那令人焦灼和绝望的爱欲抗争。 当时有人嗤笑着对她说:你才十四五岁呢,可别谈什么爱不爱、死不死的。还为这种破事想不开,就更滑稽了。指不定再过个叁两年,你就压根不记得那个人了。 对。再过两叁年,这种感情,也一定能被克服的吧。 每当手腕上又多几道口子,往外流淌的鲜血和剧烈的疼痛感,会令她产生出其他感受都不复存在的错觉,这会让她觉得好受一些。 直到有一天她在深夜自残,被醒来的江启年当场抓到。 江启年当时的表情很可怕。那是一种掺杂了愤怒、悲哀和无可奈何的复杂神情。 他一言不发地拉着她坐在沙发上,给她的胳膊消毒和上药。他似乎是想痛骂她,但最终还是没有,只是让她把刀拿过来。 江示舟低着头,把还沾着血迹的美工刀递给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抿了抿唇,然后便抓住她受伤的那只胳膊,照着那些伤痕的位置,开始一刀一刀地往自己的左胳膊上割。 江示舟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她挣扎着要用另一只胳膊去夺那把刀,却反而使得刀往更深的位置扎去,江启年猝不及防被痛得倒吸一口气,不自觉咬紧了后槽牙。 “你疯了?”江示舟浑身发着抖,尖声喊叫道。 “我知道你很痛苦。”即使伤口还在恣意地渗着血,江启年还是努力让语气保持平稳,“如果我不管做什么,都不能为你缓解,那至少……让我一起分担。” 不,你不知道。 你这样做,只会让我变得更加痛苦而已。 “我以后每天都会检查你的伤口。”他继续说,“多了几道,我就照样划几道。” 这在江示舟听来,无疑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自残这一条路被阻断,她终于转而向烟与酒寻求慰藉。以及,她还发现了一种,江启年绝不可能复刻和体验的痛感。 那就是——痛经。 她已经花了接近叁年时间,用尽各种方法,去努力浇灭那簇灼伤肺腑的烈焰。却在今天,被江启年无情地宣告:这一切都是无用功。 “我可能不清楚,你现在是怎么想的,”江启年看着她的脸,“但我已经想明白了。”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在发懵,又像在等他说下去。 “我想清楚了,你……就是我的玫瑰花,我唯一的玫瑰花。除了你身边,我哪里都不去。” 江示舟的第一反应,是想嘲笑他这句话真是又土又俗。但很快,她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一篇童话——那篇曾被妈妈念过无数遍,已耳熟能详的童话。 妈妈温柔的朗读声在她脑海里回响起。 “她单独一朵就比你们全体更重要,因为她是我浇灌的。 “因为她是我放在花罩中的。 “因为她是我用屏风保护起来的。 “因为她身上的毛虫是我除灭的。 “因为我倾听过她的怨艾和自诩,甚至有时,我聆听她的沉默。 “因为她是我的玫瑰。” 江启年忽然伸手去抹她的眼角。 “你怎么又哭了……今天都哭多少回了。” 他又去吻她的眼泪。又一次吻上了她的嘴唇。 这次她没有问为什么。 【十五】初雪 在那之后,生活并没有发生太多变化。江启年还是忙着读书和打工,每天早出晚归。江示舟也还是每天待在家里,除了打游戏就是看电影。 只是每次回到家,江启年总是要揪住她亲,还有抱着她睡觉。但也仅此而已。 恋爱中的人似乎总是不知餍足。很快,江示舟最初的满足与安心,又被一种新的空虚和寂寞所攫取。 她想时时刻刻和江启年待在一起,可江启年却好像越来越忙。就连接吻的时候,也总是浅浅的啄吻,每当她想索取更多,江启年就会很及时地停住,拍拍她的脑袋,让她闭眼睡觉。 想要。想要更多。想要他更多的时间。想要他更多的触碰。想要他更多的表情。 可脸皮薄如江示舟,是不可能主动向江启年讨求的。 十二月中旬的某个下午,本该泡在学校图书馆里的江启年却回来了。他习惯性地先走进了江示舟的房间,果然看到她还在睡觉。 他走到她床边蹲下,看她熟睡的样子。她皱着眉头,面色有些红润,嘴里还细细地嘤咛着。 江启年正要抚摸她的脸,指尖刚触上,江示舟却乍然被惊醒了。她的睫毛扑闪着,看清眼前的人的模样后,瞳孔一瞬间睁大,脸烧得通红,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往后缩起身,意欲躲开他的触摸。 从没见过她这种反应,江启年颇觉得新鲜。他盯着她,又爬上床,凑上前去。 “你刚刚又梦见什么了?” 这问题一出口,江示舟的表情更窘了。她眼神躲闪着,飘忽不定,愣是不对上江启年的目光。 “没……没什么。” 她这古怪的反应愈发激起了江启年的好奇心。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猜想,于是他开始尝试求证。 “你……是不是梦到我了?” 一听到这句话,她的神情明显一僵,江启年心里也有了答案,于是继续试探地问道。 “你是梦见我……和你做了什么吗?” 这下她的脸彻底烧红了。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江启年知道她脸皮薄,也相当通情达理地打住了话茬。他忍住笑意,伸手捧起她的脸,又在她嘴唇上印下一个吻。 “外面下雪了。我想带你出去看看。” 亲够了以后,他终于说明了他的来意。 “啊……下雪了?” 江示舟终于得以从赧然中抽离,她挣开江启年的怀抱,踮着脚尖去拉开窗帘。窗外果然飘起了细小的雪花,与灰白的天空几乎融为一体。 “天都这么冷了,怎么还不记得把鞋穿上。”他走过去抱住她的腰,把她提起来,让她的赤脚踩在他的鞋面上。“我怕待会又不下了,你赶紧换换衣服,我们马上下楼去。” 终于下了楼,好在雪还下着。江启年拉着她的手,沿着街道慢慢悠悠地走。 绿化带里的树已经快落光了叶子,似乎在为路面盖上一层金黄的薄被,踩上去便沙沙作响。雪落在地面上后,很快化作一抹水渍,将路面染成深深浅浅的颜色,将落叶裱装起来。 岁有其物,物有其容。S城的初雪今年也是如期而至。许久未留意外界景色的江示舟,忽然生起了一种异样的感动。 斗转星移,月盈月亏,花开花落。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无论她看或不看,四季都一样地轮回流转着。像是一个永恒不变的承诺。 “哥……你最近好像一直很忙诶。”江示舟终于开口道。 江启年低头瞅她,顺手把她的手揣进自己口袋里。 “对啊,最近有几篇论文要写,还要画图纸。” 他说着,“还有……在给你准备入学手续什么的,时不时得跑去校方那边和他们沟通。” “噢……这样啊。”听到“入学”两个字,江示舟心里一怵,才想起来之前答应舅舅的事情,“那……学校那边怎么说的?” “学校那边说,最快的话是下学期就可以入学。虽然是想安排你读高一,但也到第二学期了,校方说怕你会跟不上进度。” “那你又是怎么说的?” “我是怕再耽误半年的话,会越来越麻烦。所以我跟他们说,应该还是让你下学期入学。至于进度的话……我打算一考完试,就亲自给你补习。” “你?”江示舟抬起脸看他,又被他趁机捏了一下鼻子。 “咋,不信任你哥?你哥这两年家教也不是白当的,教你还是绰绰有余的好吧?S大的学生给你一对一辅导还不收钱,该偷着乐了。” “哇哦,那还真是帮大忙了呢。” “诶,你讲话怎么总是阴阳怪气的?”江启年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放心吧,我对咱俩都有信心。就是你到了学校可千万不能再抽烟了,高中可不比初中,被抓到是真可能被开除的。” 啊,又要开始唠叨了。江示舟在心里哀嚎了一声。 “还有,你们学校也是全封闭的。咱家离得远,学校那边不让走读,你可能必须得住校。”说到这里,江启年也不禁流露出哀怨的神情,一把揽住了她的腰,“以后哥哥就要当空巢老人了,这可咋办。” “滚哪,江启年,你好恶心。”江示舟一脸嫌恶地去扯他的手,“寂寞了就在学校里找个美女谈恋爱呗,多大点事。” “你当真?”听到这话,江启年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盯着她问。 “……”江示舟本来只是想逞口舌之快,却没想到会让自己下不了台阶。 “随便你啊,又不关我的事。” “真的吗?”他不依不饶,举起他牵着她的那只手,接着问: “我和别的女生牵手也不关你事吗?” 然后他又收紧揽她腰的那只手臂: “我和别的女生拥抱,也不关你事吗? “我和别的女生接吻呢? “我带别的女生回家呢? “我和别的女生上……” 他还没说完那个词,江示舟就捂住他的嘴,神情有点彆扭。 “你别丢人了,现在在外边呢。” “那我回家告诉你。” “你……”江示舟又被他说得顿口无言,只能涨红着脸骂他,“死变态。流氓。” “我又哪里流氓了?”江启年被她的话逗笑了,捏住她一边耳垂,“你自己想多了吧,脑子里都装了些啥啊。” “滚……”江示舟气急败坏地抡起胳膊要去打他,却毫不意外地被江启年反手抓住。 “在学校里可不能那么暴躁。” “噢,那我可以去学校里谈谈恋爱吗?哥哥。”江示舟终于决定改变策略,说些作死的话激他。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江启年压根没生气,反而是笑眯眯的。 “那你可得小心点。”他凑到她耳边说,“不然被发现了,可是要被叫——家——长——的。” 【十六】跨年夜 明天就是元旦了。也是江启年出生的日子。 据说,这也是“江启年”这个名字的由来。他这一代是江家的“启”字辈,恰好又生在元旦,于是就取了“启年”作名字,意为开启了新的一年。 有元旦假期、跨年夜和江启年生日的叁重buff,江启年的兄弟们怎么可能放过这样一个狂欢的机会。 最后一节课刚结束,他们就在教室门口逮住了江启年,拖着他到了一间轰趴日租房。开门的那一刻,江启年才知道,原来全班瞒着他筹备了个跨年生日惊喜派对。除了班里的同学以外,江启年在部门里的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事也来了。 既然是生日派对,那必然少不了给寿星送礼的环节。江启年一进门,大家就开始纷纷地给他递上自己的礼物,再附上几句生日祝福。礼物里有棒球帽、围巾、运动腰包、手套等等,大多数都是时尚和实用性兼有,看得出是精心准备过的。 压轴送礼物的是江启年最好的哥们儿。看着他们不怀好意的笑,江启年就感觉可能有些不妙。他们把一个礼袋扔到江启年怀里,还朝他努努嘴,示意他打开看看。 警觉起来的江启年满腹狐疑地边瞅他们,边往袋子里瞄了两眼。看到内容物之后,他的脸色立马变了,而那几个始作俑者也爆发出一阵大笑。 周围有好奇的人想上前看看,江启年却以惊人的速度把“礼物”掏出来攥在手心,揣进兜里,然后反手把空礼袋掷向那几个损友,又扑上去暴锤他们。大家也都笑了起来,屋子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接下来无非就是吃喝玩乐。切了蛋糕后,大家就各自凑在一块,要么打麻将,要么唱K,要么开黑打游戏,要么玩狼人杀。作为寿星的江启年倒是像个局外人似的,坐在餐桌前啃着炸鸡。这时,一个留着棕色长卷发、化着精致妆容的女生走了过来,拿着一罐酒,在他身边坐下。 这个女生叫徐星瑜,是他在院学生会里的部长。平时因为在一个部门工作,所以交流也算频繁。由于俩人之前都单身,又都长得好看,因此起哄和拉郎配的人还不少,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嗑CP了。 “你怎么不和他们一块玩?”徐星瑜酌了一口酒,开口问他。她秀气的指甲上涂着和口红颜色相衬的蔻丹。 江启年看了一眼那罐酒的包装。是江示舟在家常喝的那种度数不高的预调酒。 徐星瑜注意到他目光的方向,连忙向他解释道:“我平时不怎么喝酒的,只有团建开party的时候才偶尔喝点。这酒度数也不高,和普通饮料没啥差别。”她知道江启年从不喝酒,以为他对自己产生了什么不好的印象。 然而江启年对这个问题并不关心。他摇了摇头,回答她的问题:“这些游戏我都不太会玩,也不是很爱唱歌。” “那要不,我叫他们过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徐星瑜笑眯眯地看着他,“这个总该会玩吧?” “算了,你们肯定又要整我。”江启年耸耸肩,似乎对这个提议兴趣不大。他指了指她手里的酒,问:“这个是在哪拿的?” “在KTV那边的桌子上。” “OK,thanks.”他简单道了个谢,起身走过去取。回来的时候,桌上已经围了一圈人。 ……看来是躲不过去了。 这场的游戏规则基本没什么特别。只是真心话环节要求快问快答,超过规定时间就得喝一瓶酒。 第叁轮抽到了江启年。稍加思索后,他选了真心话。不管怎么说,都还是真心话要保险一些。 反正要真说了谎……也没人知道。 “你还是处男吗?”提问者嬉笑着说。 上来就是个社死问题。不管回答哪个,都挺丢人的。 “……是。”江启年只好如实回答,顺带恶狠狠瞪了提问的人一眼。大家都哄笑了起来。 第七轮是徐星瑜。面对女孩子,何况还是美女,大家还是比较收敛的。 “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十分中规中矩的问题,既有爆点,又不至于太过冒犯。美女的恋爱状况,也一直都是大家津津乐道的焦点话题。 徐星瑜只犹豫了几秒,便很干脆地说:“有。” 果不其然,气氛一下子又沸腾起来。显而易见,下次如果又轮到徐星瑜,那问题必然就是“喜欢的人是谁”了。出于八卦的热情,大家都很迫切地要玩下去。 第九轮,又轮到江启年倒霉了。“真心话。”他扶了一下额头,喝了一口自己的酒。 他拿的是白桃味的,比他想象中要好喝很多。桃汁的甜味很浓郁,掺杂的酒味也恰如其分,就连他这种几乎没喝过酒的人也能接受。这样的酒,虽然家里的冰箱里冻了很多,但江示舟从来不让他碰。“喝酒可伤脑细胞了,你还是喝你的热牛奶去吧。”江示舟朝他做鬼脸的样子又浮现在他脑海里。 太可恶了,这些酒明明都是他这个兄长给她从超市拎回来的。 “你幻想过自己的第一次吗?是和谁?”又是一个社死问题,还带承上启下的,真行。 “……幻想过。”回答“没有”的话未免有点假了,所以江启年还是如实回答。 “哇哦!”周围人听到后更加来劲了,纷纷开始起哄,“对象是谁?快说!” “只能问一个问题吧?”江启年提高音量,反问道。 “切——”众人嘘声,只能不情愿地作罢。虽然暂时逃过了一劫,但江启年也意识到,再玩下去就不太妙了。 “差不多得了,我感觉这游戏再玩下去也没啥意思了。” 桌上的人都面面相觑,不料却是徐星瑜率先发出了反对的声音。 “别吧,江启年,你怂了?” 有了美女带头,其他人也开始起哄。“就是啊,哪有怕问到自己就结束游戏的,咱们既然玩了就要玩得起吧。” “……行吧。”众命难违,江启年只好妥协,但他也顺势提了一个条件,“可这游戏总得有个头,不能没完没了的吧。要不玩到第十五轮就结束。” 达成共识后,游戏继续。但出乎江启年意料的是,第十轮竟然还是他。 负责提问的人是徐星瑜。 “是和谁?”她的提问很简短,但桌上的每个人,包括江启年,都心知肚明是什么意思。 本来江启年打算随便胡编一个糊弄过去的,但他没预料到这么快又轮到他,更没想到会轮到徐星瑜来问他。和之前那些戏谑、幸灾乐祸的人不太一样,徐星瑜的眼神似乎有着一丝寻求真相的好奇与渴望,这让他有些乱了阵脚。 “……伊娃·格林。”他在脑海里搜索了很久,才找到这个稍微合适点的答案。 这个答案让许多人都摸不着头脑,更别说有什么能起哄的了。好在有了解的人出声解释了一番:“噢!就那个法国女演员,《007皇家赌场》那个邦女郎。” 不愧是寿星,这真是一个让人丝毫提不起兴趣的答案。 就在场面几乎要陷入尴尬之时,有人嚷了起来。“超时了!超时了!江启年,吹一瓶!” 不一会儿,一瓶没开过的百威就被递到了江启年面前。 江启年咋咋舌,愣是硬着头皮灌完了一整瓶。放下酒瓶时,他原本清秀俊朗的五官几乎扭曲在了一起,看上去相当滑稽。大伙儿见状,又都开始欢呼、鼓掌和大笑起来。 好在接下来的几轮里,江启年都躲过了,而徐星瑜也并没有如大家期望的那样被抽到。游戏结束后,他暗自松了一口气。一看时间,居然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我得先走了,实在不好意思,时间太晚了,我真有事。”江启年把手里的罐装酒喝完后,就走到门口要去取自己的大衣。 这显然又引起了众人的不满,“有没有搞错啊,寿星公这么快就走了?怎么说也应该玩通宵吧,又不是没有床睡。”江启年的兄弟更是直接上手把他拉了回去:“好歹再唱几首歌再走吧?我们都还没给你唱生日歌,新年歌也没唱。” 江启年只好再次妥协。 唱完歌后,江启年又忙不迭地疯狂道歉了好一会儿,这才被大伙儿放走。这时候,偏偏徐星瑜也提出要回寝室。 “那就麻烦启年送星瑜一趟吧?”这是个相当合理周到的建议。当然,也绝对有混入一些意图撮合俩人的私心。 “嗯,没问题。”江启年答应下来。穿戴好后,他扭头向徐星瑜示意:“那我们走吧?” 徐星瑜跟在他身后,离开了日租房。 【十七】酒后 外面下起了细密的小雪。看来也是今年第一场雪。 这么晚的时间,公交地铁早就停运了。好在学校离这儿也不算远,接近叁公里的路程,打车也就差不多二十块。只是这个点,加上这个天气,也不一定打得到车。 在尝试打车无果后,江启年想向她提议走回学校。虽然走起来是有些吃不消,但半个小时差不多也到了。可没想到,是徐星瑜抢先开了口:“要不我们走回去吧,反正也不是很远。” 江启年有些讶异。毕竟女孩子自己提出要徒步两叁公里,还是不算常见的。 他又想到了家里那位连下楼拿个快递都请不动的小祖宗。 “行,只要你乐意就好。”江启年也不废话,打开手机便开始步行导航,“你走我前面点吧,安全一些。” 天气挺冷,又是深夜,街上几乎没有人影。昏黄的路灯将光秃的树影投在路面,雪花纷纷地落在俩人的外套上,江启年注意到徐星瑜在轻微地打哆嗦,手好像也被冻得发红了。 “你很冷吗?”江启年问。还没等她回答,江启年就从自己的礼物袋里掏出了手套和围巾,递给她,“刚好今天他们还送了些保暖的东西,算是帮大忙了。” “这……没关系吗?是你的生日礼物诶。”徐星瑜想接过,却又有些犹豫的样子。 “都送给我了,不就是我的东西了吗?”江启年觉得莫名其妙,“你过两天再还给我不就好了,多大点事。” 听到江启年这番话,徐星瑜的脸上先是闪过了一丝失落,很快又转为难以察觉的侥幸。她微笑着接过:“那行,等放完假我洗好还你。” 在派对上喝了两叁瓶酒,江启年的脸有些发烫,太阳穴突突地跳。好在料峭的寒风吹得他稍微清醒了点,他把大衣的兜帽套上,手揣进口袋里,深深呼出了一口气。温热的呼吸夹杂着淡淡的酒味,与寒冷的空气相遇,化作一阵朦胧的白气,转瞬即逝。 江启年可能属于喝了酒反而话会变少的那类人。酒精作用下,身体内部有热流在扩散开来,冲刷着他的脑海。虽然意识仍然清晰,却难以阻挡困倦感的侵袭。他不想去多思考,更不想多说话。 两人沉默地走着,飕飕的风声中混合了零碎的脚步声。许久,仿佛是不堪忍受这般的寂默,徐星瑜忍不住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嘿,江启年。” “嗯?”正低头盯着路砖的江启年抬起头,应了一声。 “你都不想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吗?” 江启年注意到,她的声音似乎紧张了起来。 他又不傻。到这种节骨眼上了,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她的心思。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淡淡地说:“这是你的私事,不是我该过问的。” “我喜欢你。”没等他话音落完,徐星瑜就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 一记干脆利落又漂亮的直球,让人措手不及。这确实像是徐星瑜的作风。 “谢谢。”江启年也不回避她的目光,依旧是淡淡的语气。 对话再次陷入僵局。 “你都不打算给点回应吗?”徐星瑜感到难以置信,神情里泛起一丝失望和羞愤。 “……对不起。”江启年挺直了背,神色也变得郑重。 “能让你喜欢,我很感激和荣幸……但请原谅,我无法回应这份感情。” 礼貌、谦和却又态度鲜明,连最基本的“你是个好人”这类的话也不屑多说。这也确实像是江启年的风格。 “不愧是你,江启年。”徐星瑜笑了。言至于此,她也不想再继续追问下去。她转了转眼珠子,试图去驱散那涌上来的酸涩感,又转过身去,装作无事地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然后继续往前走。 江启年抿了抿唇,也重新迈开步伐,跟在她后面。 在寒风中跋涉了半个多小时,他们终于看到了那座熟悉的校门。江启年把她送到寝室楼下,就像大学校园里的绝大多数情侣一样。不同的是,没有打情骂俏、温存拥吻和难舍难分。眼见她走上了寝室楼前的台阶,江启年正想转身走掉,却又听见徐星瑜喊他。他停下脚步,抬头看台阶上的徐星瑜。 “江启年,生日快乐。”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晚安。” “晚安。”他朝她笑了笑,并招了招手。 凌晨两点半,江启年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屋子里一盏灯都没有亮,唯一的光源是茶几中央一支点燃的香薰蜡烛。烛火在冰凉的空气里颤抖着,旁边有一碗面,看起来已经放了很久,汤的表面上已经浮上了一层油花。 沙发上是江示舟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的身影,听到开门声,她才抬起脸来,有几小缕发丝还垂落在上面。她的眼窝看起来比平时陷得更深,周围似乎还有轻微的充血发红。 “你给我做了长寿面?”江启年开口,用询问的目光盯着妹妹。 江示舟别过脸去,一句话也不说。 “你生气了?” 江示舟还是不说话。 江启年叹了口气,走过去把自己的大衣披在她身上。 “我不是故意的……今天班里开跨年派对,还顺带要给我过生日,实在是推托不过去。” 他蹲下身,伸手把妹妹的脸扭向自己,注视着她的眼睛。他看见她的眼眸里有摇曳的烛影,显得波光粼粼。 “对不起,示……我以后不会这样了。真的。” 倒映着烛影的眼睛里,有了另一种波光在流转。在那波光掉落下来之前,江示舟及时地阖上了眼睛,又很快睁开。她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趾,依旧不说一句话。 江启年松开手,转身去把那碗面端过来,也不说一个字,便举起筷子开始吃。 江示舟总算绷不住了,开口道:“别吃了。都凉了。” “我不管,反正你做的我都吃。”江启年也不看她,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江示舟从沙发上翻下来,光脚踩在了冷硬的地板上。她一把端走那碗面,瞪了他一眼,然后走到厨房去,把面倒到锅里,打开灶火重新加热。 江启年把头搁在沙发上,用余光去瞟厨房里那个笨手笨脚的身影。 伴随着煤气灶火的燃烧,体内酒精作用下的热流好像扩散到了心脏的位置。 过了十分钟左右,江示舟端着碗回来了。 “喏。”她把这碗热气腾腾的面放在江启年面前的桌上,然后坐到他对面。 看着她别扭的神情,江启年不觉莞尔。他看了看碗里,发现好像比原先还多了个丑丑的荷包蛋。 吃着吃着,江启年忽然“嘶”地倒吸了一口气,似乎还有一声极其细微的脆响。 她吓了一跳,忙探前身子问:“怎么了?” 江启年啐了一口:“好像是……蛋壳。”他用指腹拈起那个异物,伸过去给她看。 果然是一片蛋壳,而且还不小。 江示舟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同时暗骂了自己一声。 “没事吧?”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牙龈好像划到了。”江启年伸出舌头,在牙龈四周绕了一圈,“流了点血。” “疼吗?” “疼。” “那……那你先别吃……”江示舟的表情更窘了,起身准备把那碗面拿开。没等她说完,江启年扯住她的一只胳膊,又开口了。 “它还在流血……你舔舔它好不好。” 【十八】乱性 听到这句话的江示舟,眉心不自觉抽搐了一下,脑海里缓缓打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撒娇吧? 江示舟只感觉像见了鬼似的。 “你发癫了?”江示舟抬起另一只手作势去探他额头,手腕却又反被一把抓住。 “疼。”江启年罕见地没和她斗嘴,而是露出一副很委屈的表情,同时还张开嘴,向她指指受伤的地方。酒气扑面而来,江示舟皱了皱鼻子,同时露出了然的神情。 原来是喝多了……难怪会这副鬼样子。她已经把江启年当作一个醉汉了。 她暗自舒了口气,正想甩开江启年的手不理他。可江启年虽然脸上可怜兮兮的,力气倒是意外地大,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好家伙,还搁这儿借酒碰瓷呢。 江示舟的拳头捏紧了,克制住自己不让白眼翻到天花板上。 面对一个醉汉,显然是没办法讲道理的。至于动粗嘛……那她还真打不过。 于是江示舟只能无奈地屈下膝盖,挪进他的怀里,然后向他示意的位置哆嗦着伸出舌头。 舌尖触碰到牙龈没多久,就轻松找到了被划伤的地方。那里有一道浅细的沟壑,渗透着丝缕的血腥味。她的脊背努力伸展着,将双手撑在他的肩膀上,细致、投入地舔舐着那个伤口。 淡淡的血腥味和酒味在俩人的口腔里扩散开,呼吸都变得紊乱起来。江启年托住她的脸,含住她的舌尖,强行中止了他派给她的任务。 过了好一会儿,江示舟才从长久又激烈的亲吻中挣脱出来。她轻喘着,迫切地想要汲取新鲜空气,眼睛和面颊都泛起了淡淡的潮红。 “你发酒疯。”她的声音因气息不稳而有些颤抖。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没有。我又没醉。”江启年闷声反驳道。也是陈述句,而不是感叹句。他将脸埋在江示舟的颈窝,像只猫一样不停蹭着,像在撒娇,又像是难为情。 “……不信你看。”他边说着,边稍微耸动了两下身子。 江示舟一下子僵直了,她的脸瞬间由微红变成通红。很快脸上的红晕一直烧到了耳根,她咬住下唇,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 确实……醉酒状态下根本勃起不了,这种常识她还是知道的。 想象中的唾骂声并未如约而至,江启年觉得稀罕,便抬起脸来瞅她。不料江示舟反应也快得很,转眼间就用手掌捂住了脸,愣是不让他看。可惜通红的耳根还是不留情面地出卖了她。 江启年忽然升起了一种恶趣味的快感。 他强行掰开她捂脸的双手,蓦然对上的是一张涨得通红的脸,和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你……你又耍流氓……”江示舟的语气里居然带上了一丝哭腔。 “我就耍流氓了,你能拿我怎么样?”他用自己的双手捧住妹妹的脸,看着她羞恼得快哭出来,江启年却意外地感到心情畅快,边说着,又状似无意地轻顶了她两下。“我都说了我不是什么好东西,还乖乖跑来上钩,真傻。” 江示舟的脸已经烫得不可思议了。她努力想挣脱开来,整个身子却被牢牢禁锢在江启年的两条长腿之间。 江启年情不自禁又把脸埋在她脖子间,落下胡乱又细碎的吻。那薄薄的皮肤下,若隐若现的颈动脉随着心跳的节奏跳动着。 他发誓,他一开始……真的只是想逗逗她而已的。 江启年的手抚上她瘦削的脚踝,顺着匀称紧致的小腿线条来到膝窝,又来到大腿,最后滑向腹股沟的那处洼地。每经过一寸皮肤,他都能感觉到,有细小的汗毛颤巍巍地竖立了起来。 “……冷。”她苍白无力的手指攥住他胸前的衣服,本能地缩着身子,回避他指尖的触碰。 “那我们,进房间里?”虽然是询问的语气,江启年却根本没有商量的打算,直接便将她打横抱起。 到了房间,他将怀里的江示舟扔在床上,很快又欺身覆上去,把她身上的宽松卫衣往上翻,底下除了一条内裤外,别无一物。 她在家不穿裤子也不穿内衣,如她所说,确实少洗了很多衣服。现在正好,也少脱几件。 江示舟的乳很小,淡红的乳头暴露在冰凉的空气里,可怜地挺立起来。他握住她的一只乳,娇小的乳房像一只小鸟一样啄着他的手心。他用一根手指扯下她的内裤,眼前的新发现让他的眉毛不禁挑了两下。 “……还骂我变态呢。”江启年的手指在她的私密处剐蹭了几下,很快就沾满了黏糊糊的透明液体。他想伸过去给她看,却被她猛地踹了一脚。 “滚哪!”江示舟羞红着脸,索性把身体蜷起来,侧过去不让他碰。 江启年只觉得热,开始脱着自己的衣服。正要脱裤子时,他察觉裤兜里有东西硌着,便信手掏出来,扔到被子上。江示舟斜着眼偷偷瞄向他,余光也瞥到了那个东西。 那是……一盒杜蕾斯的避孕套。 江示舟先是有些吃惊,随后似乎产生了一些让人不太愉快的猜测。看着妹妹因羞耻、怀疑和不满而噘起的嘴唇,江启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才露出了然的神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曲起指节敲了一下她的脑门。 “拜托,别瞎想……这是那帮混蛋送我的,你哥我可是清白得很。” 清白?你现在干的事情,和“清白”这两个字,可以说是半点关系都没有吧。 江示舟正在心里吐槽,然而江启年已经拿着那盒东西开始研究起来。他皱着眉,仔细查看包装盒上的说明文字后,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于是他又打开盒子,撕开一片,又开始琢磨。终于,江启年做出了一个令江示舟怛然失色的举动——他脱下了内裤,开始对着比划起来。 他这……肯定是不清醒了吧?是吧? 江示舟已经觉得没眼看了,正想捂上眼睛扭过头去,偏偏这时候,他还拖着长长的尾音,喊了她一声。 “示……这玩意到底怎么用的啊,我怎么都戴不上……” 【十九】烈火 救命。 江示舟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发酒疯现场,然而她的双腿早就被江启年死死地压着,丝毫动弹不得。 “你怎么不说话?”他又俯下身,凑近她的脸,去蹭她的鼻尖。江示舟已经感觉到他的性器戳到了她的肚脐眼,在小腹周围胡乱摩擦着。 “我,我怎么知道啊……”她别开脸,江启年却抓住她的手,往自己的性器上蹭。 “示……帮我套一下嘛……真的套不上,我都不知道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帮你?”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力气却根本不敌江启年。 “因为你不是要和我做的吗?”他去亲她的脖子,“不戴的话怎么做?” “我什么时候答应和你做了……” “刚才啊。”江启年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手指又伸进她两腿间,在上面打转,那里已经发出了咕啾咕啾的水声,“不和我做,这里流这么多干嘛。” 救命…… “不帮就不帮,我自己戴。”他看起来有点不满,低头自己捣鼓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总算是成功地把套口推到了阴茎末端。 江示舟终于放弃了挣扎。 “乖……示……让哥哥进去……”江启年又俯下身,在她耳边絮絮地说,然后扶着自己肿胀的阴茎,将前端抵在她的入口处,又将她的臀部按向自己,同时往前挺了挺腰。 进去了。两人几乎同时倒抽了一口气。 江示舟实在是太紧张了,全身都很僵硬,江启年的前端只进去一小截后,便再难往更深一步推进。他有点急躁,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去把江示舟的双腿掰得更开,让它们搭在自己的腰上,自己则继续往前挺动。 狭窄的甬道初次被巨物侵入,江示舟痛苦地咬紧牙关,额头渗出了薄薄的汗,细微地呻吟着。由于被内壁排挤,阴茎进入的过程相当缓慢。江启年的额上也滴落了几滴汗,眼角发红,好不容易感觉龟头前端好像碰到了一层障壁,他本能地顶进去,随之响起一声短促的尖叫,把他逐渐远去的意识拉了回来。 他发愣着看向她的脸,她在哭。 其实这种疼痛,和江示舟曾自行求索过的那些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但她就是莫名委屈懊恼得想流泪。 江启年顿时变得不知所措,他急得又去亲她的脸,同时要往后撤,从她身体里退出来。 “示!……对不起,我不进去了,示,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别哭了,别哭了……” 可这时江示舟又不让他出去了。她喘着气,双腿缠住他的腰,又伸出胳膊,揽住他的脖子,将上半身贴近他,然后泄愤般地狠狠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做都做了,这个时候还假惺惺的。臭流氓。” “好好好,我是流氓,我太坏了,都是我不好,你别哭,好不好……” 江启年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捧住她的脸,在上面不断地亲吻着。亲她的额头,她的眼睛,她的脸颊,她的鼻子,她的嘴唇,最后和她的舌头纠缠在一起。他还是想退出去,江示舟还是不让。 “示,你让我出去……” “出去干嘛?你继续啊,没吃饭吗?” “可你……不是疼吗?” “那你就给我做到不痛啊,现在出去有什么用。”她又去咬他。 “好好好,那你答应我,不要生我气了……” 江示舟的鼻子哼了一声,勉强算是答应。 于是江启年又开始缓慢地抽送。他每动一次,就抬头看一眼江示舟的表情,怯怯地问她: “这样可以吗?” 一开始江示舟还有耐心回答他,后来是直接没好气地说:“烦死啦,别问了。” “那我现在自己动,你要是痛了就和我说……” 撕裂的疼痛逐渐被隐约的酥痒感所麻痹,江示舟的内壁开始放松,交合处也流滚出更多蜜液,给活塞运动提供了更多的润滑。尽管如此,江启年还是不敢肆意纵情,只还轻缓地抽送着。 一会儿后,江示舟在他的抽插下细碎地嘤咛着,眼睛也不知不觉间闭起,面色潮红,呼吸软绵绵的,似乎还夹带着一丝惬意。于是他也不再束手束脚,动作的幅度逐渐变大,频率也在加快。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做,没有经验,也不知道有什么骚话该说。江启年只拉起她的手,从手心亲到手腕,再亲到肩膀,亲到脖子。 “江示舟。”他忽然喊了她一声。 “嗯?”她茫然地睁开眼,脸上汗涔涔的。 “……我爱你。”他的声音有些抖。“好喜欢你。喜欢。喜欢。最喜欢你。只喜欢你。” 他的意识渐渐变得不太清晰。只听见她同样颤抖喘息的声音。 “我也是,哥哥。” 然后他便看见了一座,燃烧着地狱烈火的天堂。 【二十】发烧 一睁眼醒来,江启年只感到浑身酸痛,头痛欲裂。外面的阳光已经很强烈,隐隐地透过窗帘,渗进房间内。 江示舟已经换了身衣服,趴在他床边,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看到他醒来,她一个激灵就清醒了。 这时,江启年开了口,发现喉咙疼得厉害。 “几点了?” 江示舟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下午一点半。” “你怎么不叫我?我上午有课……” “你烧糊涂啦?今天不是元旦?” 她伸手去探他额头,江启年这才发现她手意外地冰凉。 很快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发烧了。 她穿了件圆领的毛圈卫衣,凑过来摸他额头的时候,江启年的视线正好对上她领口上方,脖子上好几道紫红的吻痕。 他的记忆一下子涌上了脑海,昨晚的场景仿佛又在眼前放映起来。注意到他视线的方向,江示舟学着昨晚他的样子,指着自己的脖子,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疼。” 江启年本来就因发烧而滚烫的脸,顷刻间像煮熟的螃蟹一样,红得像要滴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江示舟见状,不禁嗤笑了一声:“哎,江启年,就你这心理素质,还好意思学人家玩酒后乱性呢。” “你……都不生我气了吗?”江启年也顾不上她的揶揄,只小心翼翼地瞅她的脸色,试探地问道。 江示舟一听他这句话,便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她倒是想生气。但对方做到一半,忽然就晕在自己身上,任谁遇上这种事,除了啼笑皆非,也很难有别的反应了。 难怪她当时觉得他的身体越来越烫,还以为他是因为太兴奋……谁能想到竟然是真的发烧了。江启年失去意识压在她身上的那一刻,她属实是被吓得不轻。最后还是她硬着头皮给他拔出来的。 虽说如此,但有理不占白不占。江示舟还是摆出一副凶恶的神情,揣着双臂说: “我肯定气啊,都快气死了。我真后悔怎么没趁你睡觉,把你给千刀万剐了。” “那……那你怎么才能不生我气……”江启年的声音越来越小,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弱弱地扯她的袖子。 “等你病好了给我磕叁个响头。” “别吧,江示舟,你这是真把自己当祖宗了?”他破颜一笑,去捏她的脸。还没等他碰到,他的手就反被江示舟抓住。 “居然能给自己做到发烧……江启年,你这体质也太弱了吧?” “呃,应该是……昨晚喝完酒,又吹了风,才变成这样?”江启年被她盯得有点尴尬,摸摸后脑勺,在记忆里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说完自己的猜想后,他又嘟嘟囔囔地说道:“我体质到底怎么样,下次你再试试不就知道了。” “试你个大头鬼……”江示舟正想去打他,又想起他还是带病之躯,只能刹住动作,转为瞪他一眼。 “噢,那个……因为你一直没醒,我就给你物理降温了一次。虽然好一点了,但还是有点发烧。”她忽然想起来,从床头柜上拿来一杯水和几片药,“你现在把药吃了吧。” 江启年接过药片,端详了一番。虽然确实没拿错,看来是认真做了功课的。但是—— “江示舟,你想害我啊?空腹怎么吃药。” “……”江示舟被问得哑口无言。她红着脸抢过他手里的药:“那你先别吃,我去给你煮粥。” 江启年头点得像捣蒜似的,等江示舟刚走到门口,他又拖着声音喊了一句: “谢谢妹妹,妹妹真好。” 江示舟脚步一顿,然后转过身,朝江启年做了个鬼脸。 终于只剩他一个人在房间里,江启年又回想起自己干的那些混账事,头不禁更痛了。就他昨晚的所作所为,江示舟要是现在跑去报警,他都不觉得冤枉。 以后绝对不能再喝酒了……他在心里默默念叨。随后他又想象到,半夜里她边小声骂他,边手忙脚乱给他擦拭全身的场景,心里又顿觉一阵酥麻温暖。 果然,还好有妹妹在。 他妹妹就是好。他妹妹就是可爱。 正当他在心里发表着各种各样的妹控言论之时,门锁又突然被江示舟拧开,她隔着门缝喊了一声:“你要吃什么粥啊?” 江启年先愣了会儿,然后连忙哑着嗓子回答道:“都行,你煮什么我吃什么。” “噢——”门又被关上了。 不一会儿,江示舟端着一碗刚出锅的热白粥进来了。她在他床边坐下,正要把碗递给他,江启年又说话了: “你喂我。” 他就是习惯性口嗨,只是想听江示舟骂骂他而已。可江示舟居然一句话没说,舀了一勺粥,吹了吹气,伸到他嘴边。 “喏。” 见江启年一脸诧异的样子,江示舟颇不耐烦地把勺子往他唇间怼:“磨叽什么啊,吃完赶紧把药吃了,我等着你给我磕头呢。” 江启年又忍俊不禁,终于张嘴接住那一勺粥。 “让你哥给你磕头,你也不怕折寿。” 江示舟又舀起一勺到他嘴里,顺带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这混账还强上了亲妹妹呢,你也不怕下地狱。” “……下就下吧,死后的事情我又管不着。不进监狱就行。” “……” 喂完了一碗后,江启年扯着她袖子,低着头嗫嚅: “示。我错了,真的错了。全都是我不好,我是傻逼,我是混账,我是流氓……你要报警抓我都成……” 江示舟一脸嫌弃地甩开他:“别搁这儿假惺惺的,吃饱了就赶紧吃药,烦死了。” “那你喂我吃。” “滚,爱吃不吃,还蹬鼻子上脸了。”她拿起空碗就站起身往外走,“砰——”地一声摔上了门。 江启年悻悻地耸了耸肩,只好乖乖拿起床头的药服下。倦意很快便伴随着药效一同袭来,等江示舟洗完碗,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又睡过去了。 她暗自吁了一口气,又走过去给他盖好被子,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似乎比刚才要稍微低了一点。 【二十一】心病 江示舟的视线随着她的手,停在他熟睡的面庞上。这是她第一次看他在白天睡觉。 江启年的作息一向很规律,即便是周末也从来不睡懒觉。因为节假日对他来说,并不是能够用来放松的日子,相反,他往往总要在外打工一整天。 ……她这才意识到,他一直以来到底有多辛苦。 虽然窗帘紧闭着,灯也没开,但窗外透入的日光已经足以照清楚室内的一切。枕头上凌乱的黑色短发,颤抖的睫毛,微微翕动的鼻翼,泛红的脸颊,唇角还有没擦干净的水渍,被子下的胸膛正随着呼吸缓慢起伏。江示舟的指尖似即似离地在他脸上游移着,从眼皮到鼻梁,再到下巴。 抛开血缘和亲情的滤镜来看,江启年也是她喜欢的那种长相。 还有另一种可能性是,正因为喜欢他,所以才会喜欢上这种长相。 她的指尖停在他柔软的唇瓣上。昨晚,江启年就是用这双唇,吻遍了她的全身,重复了无数遍“喜欢”的话语。 昨晚的一切都宛若一场梦。但即便再不可思议,再怯于面对,身上斑驳刺眼的吻痕,和双腿间难以忽略的酸痛感,还是不留情面地揭示了她和亲哥哥上了床的事实。 一个已经在她记忆里尘封了很久的词语,似乎终于得以重见天日。一个让全人类社会都谈之色变、感到肮脏恶心的词语。 这时,房间外突然响起了一阵乐声,像是从客厅传来的。 江示舟一刹那间感到浑身发冷,触碰着他脸的手也开始不住地颤抖。她像被撞破了犯罪现场一般地仓皇收回手,想逃离出这个房间。江启年却先行睁开了眼,又下意识地伸手扯住了她的胳膊。 “你去哪儿?” “呃……外面有声音,我……我去看看。”她回过头,眼神躲闪。 乐声持续了一会儿,很快又断了气。“好像……是我的手机铃声。”江启年条件反射地想起身下床,却又被江示舟制止。 “……我去帮你拿,你好好躺着。”她抽回手,像是落荒而逃般地跑了出去。 江示舟在客厅里环视了一周,并没有看到他手机的身影。正当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同样的旋律又猝不及防地响了起来。她又被吓了一跳,又连忙循着声音过去,终于从沙发上江启年的大衣口袋里摸出了那正显示来电的手机。她刚想跑回去递给他,抬眼却看到江启年已经站在了房间门口,扶着门框,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哥……”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江示舟只能伸出攥着手机的那只手,眼睛依旧不敢直视他,“你的电话。” 江启年沉默地看了她一眼,表情也变得复杂起来。他接过手机,好在铃声还没有停止。按下接听键后,他将手机贴在耳边。 “喂?您好,我是江启年……实在不好意思,昨晚意外发烧了,一直睡到现在才醒,没想起来和您说一声……耽搁了您这么久时间,实在是相当抱歉……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您别担心……” 挂了电话后,江启年又顺带着翻看了一会儿消息记录,把该回的消息都迅速处理完后,他的视线终于又回到江示舟身上。她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刚刚那是补课学生的家长……我忘了今天原本还有安排补习,他们见我一直没来,微信也没回,以为出什么事了,就打了电话过来问。” 江启年向她解释完,便抓起她的手,带她到沙发旁坐下。 “从我醒来开始,你脸色就不太对劲。”江启年犹豫了很久,开口问道,“怎么……是还很疼吗?” 江示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而这恰好是当下她不想提及的事情。 “……不是,我只是……还有点担心你的身体情况。”她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目光,极力地使自己的神色和声音显得平静和淡然。 “你是不是,在恨我……对你做了那种事?”看着她这副模样,即使再不敢想,江启年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话音刚落,他便注意到她的神色明显变了。 “……不是,你别想了。”江示舟继续否认着,无处安放的眼神又落到了他只着单衣的上身,“穿这么少,别又着凉了……”她匆忙拽过手边的大衣,想给江启年披上,却又被他一把抱住。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双臂紧箍着她的腰,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就算烧得再糊涂,江启年这会儿也不可能反应不到,他干了一件多么罪不可赦的事情。 如果说之前的所有行为都可以说是兄妹间的小打小闹,甚至接吻也可以用“你先动手的”来推诿责任,而昨晚发生的事情,他是毫无疑问地难辞其咎。因为这回她没有答应,更没有先动手,全部责任,都在他一个人身上。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她主动勾引,甚至强迫他,责任也一样在他。要是妈妈还在,知道了这件事,也只会不由分说地打断他一个人的腿。因为他是男生,是成年人,是年长的一方,就算江示舟真的不懂事,不意味着他也可以不懂事。 抛开其他一切条件和借口,昨晚他所做的事——显然就是不折不扣的强奸。强奸的对象还不是别人,正是他未成年的亲妹妹。 明明说要一直保护她,到头来,他和他痛恨的那个杀人犯亲爹,原来根本没什么区别。 他现在最害怕的甚至根本不是坐牢,他怕的是—— 怕她会彻底丧失对他的信任,怕她会彻底陷入绝望,怕她会恨他一辈子。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弥补我的错……我以后不会再这样的,真的,求你不要……” 他的声音和他的身体一样开始发抖。 “……不要什么?” “不要,不要离开我……求你了……” 江示舟感觉到他好像哭了。上次见他哭,已经是叁年前了吧。 她抬起双臂,本想回抱住他,最后却还是放弃了,只是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黑色短发。 “你是……在后悔吗?”她叹了一口气,问道。 “是……如果时光能倒流,我宁愿你杀了我……”江启年抱得更加用力,江示舟感觉到自己肩膀处的衣服逐渐被湿热的液体所浸染。 她的意思是,他是不是后悔做的对象是她。 他昨晚喝了酒发了烧不清醒,可她是清醒的。他当时可能没有自行选择的能力,可是她有。 她本来可以破口大骂把他骂清醒,甚至拳打脚踢,把他锁在房间门外,可她没有。她甚至在只是还在接吻的时候,就已经湿得一塌糊涂。她想被他进入,想和他紧紧结合在一起,想感受他的温度和心跳,想看到他更多的表情。所以她才会在他稍微清醒了想要出去的时候,强迫他继续做下去。 所以事实已经很明显了:如果不是喝了酒,江启年压根就不会愿意碰她。 现在他或许还只是有愧疚感,可是以后呢? 她已经够烂了,游离于社会之外,没有江启年她根本活不下去。除了江启年,也没人会知道,没人会在意她和谁上过床。甚至她自己也不在意。 可江启年不一样,他有同学,有学业,有工作,以后甚至还会遇到别的女孩子。到时候,他再想起昨晚,想起自己曾经和亲妹妹做过爱,会不会觉得恶心?会不会觉得肮脏?会不会觉得人生彻底被毁了? 毕竟,和普通恋爱或是一夜情都不一样,乱伦——是一生的污点,是被全社会唾弃和不齿的。早晚有一天,也终将会为当事人本身所唾弃。 和“乱伦”这个词一同进入她脑海,令她感到恐惧和悲哀的是,“未来”。 【二十二】弄脏 “你要是后悔,就当作没发生过吧。” 江示舟双手抵住他的胸膛,稍微挣脱开他的怀抱,终于得以和他面对面。她的表情和语调都平静得可怕。 “反正也不会有别人知道。只要你和我都不提,那就等于不存在。” 还没等江启年插话,江示舟又拍了拍他圈在她腰间的手,示意他松开。 “你先回房间休息好不好?生着病在这儿讨论这个有意思吗?” 江启年眼睛还红着,想说些什么,却又被江示舟打断。 “听话,哥哥。” 明明是受害的一方,江示舟的反应却让江启年觉得好像她才是蛊惑人心的塞壬。她说的话话,对他而言,明明应该就是最好的回答,此刻却只令他更加焦躁不安。 以及一种莫名其妙的不甘。 江启年被她牵着往房间走去。到了房间门口,江示舟却又忽然转过身,阻止他进去。 “哥……你去我房间睡吧。” 他低头凑到她面前,双手扶上她的肩,眼睛里写着疑惑。 “为什么?” “床……床单脏了。” 江示舟觉得她好像总是在弄脏江启年的东西。 她害他左胳膊上留下了丑陋的伤疤,她的经血弄脏过他的床单,现在又沾上了别的血。 “你先去我房间睡吧,我马上去洗……”她实在没脸再让生着病的江启年去洗这种血,于是便催促着江启年往她房间方向去。 “……床单我来洗就行了,你别走。”江启年还是不撒手,反而把脸凑得更近,眼神恳切,用几近央求的语气对她说道。 这是……又在撒娇吗? 江示舟哑然失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脸:“江启年,我不会趁你睡觉的时候去报警的,你别搁这儿紧张兮兮的好不好。” 江启年的表情一瞬间僵住了。他倒是真没有想到这一层。 仔细想想,不愧是他妹妹,脑子就是冷静清醒。被性侵了也不哭闹,反而先安抚诱哄罪犯,再趁机获取证据,然后报案。真是每一步都滴水不漏。 虽然他现在确实是草木皆兵,风声鹤唳,但他怕的还真不是这个。 “……我不信,除非你待在我旁边,哪里都别去。”他抓住她的那只手,无意识地用脸去蹭。 “江启年,你是真的有病。”江示舟被他弄得又气又笑,动手去掐他,“搞得好像是我欺负了你似的,真不要脸。” “……彼此彼此。” 进了自己房间后,江示舟本来只想像刚才那样坐在床边陪他,却又被他连哄带骗地带上了床。 江示舟房间的窗帘是加厚的,以便她在白天睡觉。窗帘一拉,整个房间几乎就像沉浸在黑夜里,透不进一丝光线。 和此前的那些冬夜一样,俩人裹在被子里,江示舟的后脑勺贴在江启年的胸膛上,腰被江启年的手臂环住,整个后背缩在他怀里。江启年的烧还没完全退,体温相比常人还是略高,像是一个人形热水袋。 柔软舒适的被窝和江启年的体温让江示舟感到困倦。毕竟一直忙碌到现在,几乎一整天没睡过觉的人是她。 察觉到她的呼吸越来越缓慢悠长,江启年贴近她耳侧,小声地问:“示……你困了吗?” “嗯……”江示舟的眼皮已经快睁不开了,声音也像游丝般飘忽无力。她本能地翻了个身往他怀里钻,用他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凉的脚丫。 “你从醒来到现在,有吃东西吗?” “吃过了……”她印象里其实没有,可是她打不起精神再仔细回想了。 “吃了什么?” “粥……白粥。” “你肚子还饿吗?饿的话我去给你煮东西吃,先别睡,好不好?” “我不饿,我想睡觉……”她有气无力地哼了两声,似乎颇为烦躁地扭了扭身子。 “你这里……还疼吗?”他的手移到她小腹的位置,然后小心翼翼地往下。 “疼……”她的声音变得像是呜咽一样,“我想睡觉,哥哥,别问了……” 他明明知道逼问一个已经困到意识不清的孩子回答问题,是没什么意义的。可对安全感的强烈渴求还是促使他继续追问下去。 “示……你不会离开哥哥的对吗?” “我不知道……”她已经困得不想思考任何问题了,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他最终还是问出了,那个他最想得到答案的问题。 “昨晚你说的爱我……是真的吗?” 她已经听不清任何话语了,在昏睡过去之前,脑子里最后只剩下四个字。可她已经困得张不开嘴,眼皮也终于完全阖上。 “示……?” 没有回音。 【二十三】大学 经过江示舟叁天的“悉心照料”,江启年总算是赶在上课前完全康复了。 虽然生病的确不好受,但对江启年来说,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用上课和打工的日子,还挺让人留恋不舍的。 如果能忽略掉江示舟的骂骂咧咧,就更好了。 元旦假期结束的第一天,江启年照常去学校上课,不同以往的是,出于“安全考虑”,江示舟也跟着他去了学校。 然而真相是: “示……你陪哥哥去上学吧,万一哥哥又晕在学校里没人管,出了什么叁长两短就糟糕了。” “……你死外面就挺好的。” 今天气温还是偏低,在零下四五度左右。好在天气晴朗,日光和煦,没有太过猛烈的寒风。 进了S大简朴而肃穆的校门,江示舟的目光不自觉被吸引,脚步也随之放慢。 江示舟还是第一次来S大。虽然S大离他们现在租的公寓,其实也就两公里不到。 S大是S城当地最好的大学,已经有百余年的历史,在全国也属于名列前茅的顶尖高校,也是S城的着名地标之一。和小初高不同,S大每天都有许多外来的游客进校参观,也不会有保安来盘问身份。 家里没出事前,S大也是妈妈希望江示舟考上的学校。原先倒是没指望过江启年考上S大,能考上当地的普通重本就不错了。因为江启年的学习成绩从小到大也只能算是中上偏优秀,在旁人眼里根本比不上一直拔尖的江示舟。 “想逛的话,等下课我带你慢慢逛,现在得赶紧到教室去,不然该抢不到位置了。”注意到江示舟的分神,江启年笑了一声,便抓起她的手,带她往教学楼的方向小跑起来。 今天上的是公共课。等他们到了教室后门,离上课还有十五分钟左右,里面已经坐得半满了。好在后排还有位置,江启年正想拉着江示舟走进去,却被江示舟一把拽停。 “你干嘛?我又不是这里的学生,你不会还想我陪你进去上课吧?”她压低嗓音,瞪着江启年,同时紧张地用余光瞟向教室里面。教室里的学生都在低头玩手机,或者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并没有人注意他们俩。 “又没什么不行的,这节课是水课啊。”江启年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你在座位上好好坐着就行了,没人管你的。” “可是……” “再磨磨蹭蹭,后排的位置就没了。快点进去啦。” 在江启年的软磨硬泡下,江示舟总算是跟在他身后,在教室后排位置坐下了。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学生黑压压地填满了教室,她提心吊胆地等待着上课铃的响起,俨然一副如坐针毡的样子。 江启年见状觉得好笑,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紧张。 他在犹豫该不该告诉她,就算是S大的学生,该划水的时候也还是照样要划水的。 上课铃响了,一位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老师也拎着包走了进来。 出乎她的意料,上课前居然没有学生起立问好的环节。老师也没往座位上仔细看,似乎压根没注意到教室里多了个外来人员。 “看起来大家元旦都过得不错,那我们照例先开始点名……” 江示舟就这样眨巴着眼睛,听台上老师念出一个个名字,底下学生一声声答着“到”。 终于,老师念到了一个她唯一熟悉的名字:“江启年?” “到。”还没等江示舟反应过来,江启年就已经抬起右臂,拖着嗓音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声音近在咫尺,江示舟顿时紧张了几秒钟,然而不管是老师还是周围的学生,都没有向他们这边投来目光。 “如果发现上面没有我的名字……会赶我出去吗?”江示舟有些忐忑不安地摇了摇他的手臂,凑到他耳边,以细若蚊呐的声音问道。 听清楚她的问题后,江启年忍俊不禁:“你不用那么战战兢兢的,老师点名都是为了抓那些该到不到的人,他们根本不关心有没有其他人混进来。” “真,真的吗?” “不信你听啊。”江启年眼神示意她看向老师。江示舟看到老师一边念着名字,一边拿着笔在一本册子上圈画着,江启年则小声地给她解释。“刚刚不是有几个名字点了没人应么,翘课被发现了,这门课的平时成绩就会比较难看,运气不好还有可能挂科。” “啊……噢,是这样啊……”江示舟的表情还是懵懵懂懂的,还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怯。 可爱爆了。 江启年脑子里现在只有这一个想法。他甚至开始后悔,怎么就没早点带她来。 这种感觉有点像是带着乖乖女第一次进夜店。 虽然这里是和夜店八竿子打不着边的正儿八经的大学课堂,他身边的也压根不是什么乖乖女。 这时他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是有人发微信给他。他点进界面一看,是徐星瑜。 【你在哪个教室上课?】 【我下课过来把东西还你。】 江启年皱了皱眉,仔细思考了一下,终于回想起来——元旦那天,他好像把手套和围巾借给她了。 【在逸夫楼208。】 【好的,我下课马上过来。】 【那就麻烦你了。】 他正准备放下手机,这时候徐星瑜又发来了一条: 【下了课一起去吃饭吗?】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江示舟,又组织了一下措辞,回道: 【谢谢,还是不了,我这儿不太方便。】 【那好吧。我先上课了,其他见面再说。】 【好的。】 “待会儿有人要来给我送个东西,下了课我们可能得晚点出教室。”他扯了扯江示舟的袖子,见她正屏息凝神地观察着周围的人,一脸惊异。 “哥……他们上课都不听的吗?”她很不可思议地问道。 原来她刚才看到旁边的人好像都没在听讲,就偷偷摸摸地瞄了瞄他们在干什么。结果便看到,有人在聊微信,有人在刷微博,有人在逛淘宝,甚至还有人直接在打游戏。 “这不是专业课,听不听都无所谓的。”他又觉得这话对于一个实际只上过初中的孩子来说太抽象了,思索了一会儿后又补充了一句,“就和你们那些音乐课、美术课差不多啦。” “是这样吗?可我怎么总觉得讲的东西很重要啊……不听课的话,考试怎么办?不会没有考试吧?” “有考试啊,期末看看课本和提纲再刷刷题库就行了,真听了课其实对考试也没什么帮助。” 说是这么说,但江启年其实也是第一次上课划水。之前每堂课他都是坐前排认真记笔记的,还经常因为这个被朋友笑话。 他本来想让江示舟低头玩手机,但她却愣是盯着老师听了整整叁节课。 可能是……真的觉得挺新鲜的吧。 下了课,江启年没想到要来找他的人不仅有徐星瑜,还有那几个给他买杜蕾斯的朋友。江启年不禁感到头大,这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场景。 其实他们在假期里就给江启年发过消息,但江启年根本懒得回。这会儿居然直接来教室门口逮他了。 他们是怀疑跨年夜的时候,江启年和徐星瑜有没有发生什么。毕竟在他们看来,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俩人之间似乎也有来电,江启年还恰好在校外租了房子,不发生些什么才是奇怪的事。 一见到江启年,他们正想上前揪着他盘问,却很快瞥见他身旁的江示舟。 “咦,江狗,你旁边这位是……?” “我妹,亲妹妹。”注意到他们八卦的视线,江启年迅速揽过她一边肩膀,用充满警告性的眼神瞪了他们一眼。 江示舟被盯得不太自在,勉强挤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出声道:“嗨,你们好,我叫江示舟……确实是他亲妹。” 【二十四】妹控 连本人都这么说,再加上这长相,姓氏,还有和江启年如出一辙的S城口音,那必然是如假包换的亲妹妹了。 不愧是亲兄妹,妹妹和哥哥一样也长得好看。即使穿着层层迭迭的厚重冬衣,也还是能看出她身材颀长纤瘦。柔顺乌黑的长发有一半披在肩头,一半被宽大的围巾拢在颈项周围。她的皮肤很白,眼窝很深,睫毛密长,眼珠下方露出些许眼白,眼眶下方泛着如睫毛阴影般的灰褐色,小巧秀气的鼻尖被冻得有些发红。 其中一个人抬起胳膊肘,往江启年肩上撞了一下:“好家伙,有这么好看的妹妹,怎么一次都没听你提过?” 其实也不奇怪,江启年连自己爹妈都从没和他们提过,妹妹的话就更不用说了。 “我干嘛和你们提啊?”江启年毫不客气地朝他翻了个白眼,“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江示舟则在心底翻着白眼吐槽:你当然不怕贼偷啊,因为你自己可不就是那个贼嘛。 “我靠,夸你妹妹好看,你怎么还吃起醋来了,死妹控真恶心。” 江示舟继续在心里吐槽:确实是恶心的死妹控,控到床上的那种。 “反正别打我妹主意。”没想到江启年居然没反驳“死妹控”这顶帽子,反而是把江示舟揽得更紧,语气还是恶狠狠的。江示舟莫名地想,如果他是狗的话,这时候应该已经在耸起脊背,亮出獠牙了吧。 她忽然意识到,江启年……可能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变态得多。 “诶,死妹控,没人说要和你抢妹妹好吧?”捶了江启年一下后,他们又略带歉意地向江示舟赔笑,“示舟妹妹,你哥先借我们一下好吧?我们和他聊点事情,马上还你。” “噢,没关系,你们聊吧,不用还了。”听到这话,江示舟笑嘻嘻地把江启年推开,眼看着他们几个把江启年连拖带拽地拉到不远处的空旷平台上。 “喂,所以你和徐星瑜到底什么情况啊?别告诉我什么都没发生啊,我不信。” “果然咱们准备的礼物就是很周到吧,还不谢谢兄弟?” 江启年一听这话倒是忍不住笑了。这个问题,他发现好像还真的不可置否。 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也很难断言,如果没有那盒杜蕾斯,当时的他到底是会就此点到为止呢,还是……直接不戴套提枪上阵。 要是真无套内射了亲妹妹,他可能第二天醒来就要直接去警察局自首了。 不笑还不打紧,这一笑,彻底让他们几个的八卦之魂像火山喷发般一发不可收拾。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江启年反应也很迅速,赶在他们严刑逼供之前,自己先转移话题,赶忙澄清: “没有啊,我就按你们吩咐的,把她送到了宿舍楼下,其他真的什么也没有。而且我对她真的只是普通朋友的感情,求你们别再乱猜了,真没啥意思。” 说完这句之后,他似乎想起什么,又急匆匆地像是警告一般补充道:“你们也别到处乱说,对人家女孩子名声不好,而且也不尊重人家女孩子。” 换个角度想想,要是江示舟也被这么议论…… 还没仔细想,江启年已经觉得拳头要硬了。要是这样,他多半会去揪住那群人把他们揍个半死,轻则打到骨折,重则打进ICU。就算只是意淫也不行。 他还是选择把徐星瑜和他表白的事隐瞒了。虽然和盘托出这件事,八成能打消他们的猜疑,让他们确信他俩没有发生什么。但江启年觉得,表白被拒这种事,要传出去了,肯定也会伤害到女孩子的自尊,何况还是像徐星瑜这么优秀惹眼的女生。 而且,他也不希望徐星瑜把他认作会拿这种事到处吹嘘的下流人。说到底,他人感情生活的隐私,本来就不应该被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江启年是这么认为的。但他也管不了别人的嘴,所以只能管好自己的嘴。 好巧不巧的是,徐星瑜偏偏这时候过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纸袋。 “嘿,江启年。”走近之前,徐星瑜先朝江启年招了招手,得到他的眼神反馈后,才迈着小碎步赶上前来。 她今天戴了一顶驼色的贝雷帽,披着长卷发,最外面是一件米白色的羊绒长大衣,脚上踩着一双马丁靴,脸上依旧化着精致漂亮的妆容,看起来优雅而温柔。 看见了他们话题中的女主角,其他人都很自觉地噤声并退开,躲到一旁暗中观察。正在一旁玩手机的江示舟听到了动静,也不由抬起头,望向正面对面站着的江启年和徐星瑜俩人,却与江启年投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短暂的视线交汇间,江启年看见她的眉毛挑了挑,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很快,他将视线抽回面前的徐星瑜身上。她抱歉地笑了笑,同时举了举手里的纸袋,又递到他面前:“对不起,我教室比较远,来得有点迟……手套和围巾我都洗好了,谢谢你。” “客气了。谢谢你特地跑一趟过来,辛苦了。”江启年接过纸袋,习惯性地道谢。 “你待会儿有事要忙吗?也快到晚饭时间了,确定不一起去吃个饭吗?我请客。”似乎是怕江启年觉得突兀,徐星瑜又微笑着补充了一句,“你生日那天我都没准备礼物,还借了你的东西,请你吃顿饭当作赔礼道谢,应该不过分吧?” “部长你真的太客气了,实在要赔礼道谢的话,部门工作给我放一两次水就行了,破费请吃饭什么的还是没必要啦。”江启年开玩笑地拒绝着,“而且我现在确实是不太方便,待会儿得带我妹逛逛学校,留她一个人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说完,江启年便又把目光投向江示舟,并向徐星瑜示意:“那个就是我妹妹。” 在江启年的眼神催促下,江示舟不情不愿地走到了他旁边。她的身高接近一米七,比徐星瑜还要稍微高出一些。 在对方面前站定后,她注意到对方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奇怪。和刚刚那群男生的眼神不同,这个女生的眼神让她莫名地感到头皮发麻。 她只好硬着头皮,又一次尬笑着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江示舟,是他亲妹。” 对方也露出了温婉的笑容,向她伸出手:“示舟你好,我叫徐星瑜。星球的星,周瑜的瑜。和你哥哥是部门里的同事。” 紧接着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这时候,江启年的朋友们又趁势上来打圆场:“江狗,要不我们几个带示舟妹妹去逛学校吧,这样刚好不耽误你们俩商量……” “不行。”江启年斩钉截铁地拒绝,眼看徐星瑜的脸色变得有些难堪,他马上又接道,“你们忙你们的去就行了,她这人生地不熟的,和你们一帮臭男生待一块儿,准得害怕。” 果然是死妹控——他们不约而同地腹诽道。 江示舟也暗自觉得啼笑皆非:她怎么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还会害怕这种场面。而且在场最危险的雄性,明明就是江启年你自己吧。 当然她是不会出声反驳的,因为跟着一群不认识的男生,在一个不认识的地方瞎逛,对她来说确实没有什么意思。 “部长,总之我先走了,其他的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向徐星瑜低头致意后,江启年便装出一副很匆忙的样子,不由分说地拉着江示舟的手腕转身就走。 【二十五】边界 从逸夫楼出来,一路连走带跑到了校园长长的林荫道上,江启年又颇为戒备地往四周张望了一圈,确定附近没有熟人后,才长舒一口气。 江示舟觉得有些好笑。她看似漫不经心地扯了扯江启年手里的纸袋,问:“这是什么?” 江启年也任由她把纸袋拿过去端详,解释道:“跨年派对后我送她回寝室,看她好像有点冷,就把手套和围巾借给了她,她说洗好之后还给我。” 纸袋刚举在面前,江示舟便闻到一股恬淡的奶香味,混杂着些许清冷的柠檬味,以及柔和的花香,和徐星瑜身上的气味是一样的。像是冬日冰雪在阳光下缓慢地消融。 打开纸袋,里面不仅有洗干净的男式手套和围巾,还有一小簇干花,以及一小盒手作饼干和一张便签条。 【这是我自己烤的饼干,可能不是特别好吃。】 “这围巾和手套,我怎么感觉没见过啊。”江示舟疑惑地仰起脸,把纸袋里的东西递给江启年看。 “别人当天晚上送的,我当晚就借出去了,你当然没见过啊。” “那个女生喜欢你。”江示舟冷不丁地说道。是笃定的语气。 江启年笑了,低头和她对视:“你怎么知道?”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江启年觉得也没什么好否认和掩饰的。 “看出来了。” 只是还个手套和围巾,却特地做了饼干,还在纸袋上喷了香水,穿着打扮也很用心。这般细腻的心思,一般也只有面对喜欢的人才会如此。 而且,她看江启年和自己的眼神……很明显也不太正常。 “她和你表白了吗?” “嗯。” “什么时候?” “就跨年的那天凌晨。”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暧昧。 “……”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没答应她吗?”话音刚落,江示舟就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 “你这不是废话?你觉得我和她像是男女朋友的样子吗,还丢下女朋友去陪妹妹,我又不是十年脑血栓。” “你干嘛不答应人家?人家这么好看,又那么喜欢你……”在江示舟看来,拒绝徐星瑜这种女生,才是没个十年脑血栓都干不出来的事情。 江启年气笑了,他甚至都不知道江示舟到底是不是明知故问。 “前脚刚和我睡完,后脚就让我和别人谈恋爱,江示舟,你怎么这么恶毒啊?” 他如愿以偿地看到江示舟的脸色变得僵硬。但很快,她又换上了一副他从未见过的,慎重严肃的神情。 江启年耐心地等着她开口。 “哥,我是想说……都21世纪了,就算是我们俩……不小心做过一次,也不意味着什么。你没有必要为了这种事情,放弃自己正常的恋爱机会。” 她思索了片刻,终于艰难地说出了心里话。 “我知道……你之前抱怨过,因为总是要照顾我,所以没时间谈恋爱。等我回去上学,就不会再占用你那么多时间了,你完全可以不用再顾虑那么多,尽管去体验你的爱情就好。现在有个现成的机会在眼前,你明明可以好好把握的。” 听完这一席话后,江启年终于发现:原来江示舟再怎么闹腾,再怎么甩性子,都远不及她那些“懂事”的言行,更令他不受控制地感到窝火。归根结底,他就是讨厌江示舟总是试图在他们俩之间强行地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边界线。 虽然这条边界线其实本就天然地存在着,只是已经被他们心照不宣地抹煞了。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林荫道的末端,这里远离校内的主要建筑,树影斑驳,行人寥寥,路旁零落地躺着几排空荡荡的石椅,只有椅腿上爬着陈年的苔痕。 江启年停下了脚步,捏着她的肩膀,将脸凑近她面前,距离近到几乎要碰到鼻尖。 “发生性关系也不是什么大事?没想到我妹妹居然是这么开放的女孩子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当时喝醉了,又发烧,这个后果不是你主动选择的,所以你也完全不用有心理负担。”江示舟极力地避开和他视线交融,吞吞吐吐地说道。 “总之,你的意思就是不要我对你负责是吧?” 江启年露出一抹冷笑,“那你哥我也是第一次,你当时是清醒的,你能不能对你哥负责?” “我干嘛还要对你负责?明明是你强行……” “当时缠着我继续做的难道不是你吗?”他把手伸进了她的围巾,不顾她的瑟缩反抗,用冰凉的手指摩挲她脖子上被遮掩起来的未消的吻痕,“你当时咬我咬得可疼了……你不记得了吗?” 被迫回忆起情事的细节,江示舟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正一股脑地往脸上涌去。更糟糕的是,她感觉到江启年的呼吸似乎变得粗重起来。 正值饭点,教学区里人本来就少,更不用说是这么偏僻的地方。江示舟怕有人忽然走过来撞见他们,又怕万一没人过来,江启年会不会干出更过分的事情。 “你对我负责的方式,就是让我去和别人谈恋爱。江示舟,你真的很残忍。” “我不是……我只是不想你耽误自己走正路……” “走不走什么狗屁的正路,那也是我们俩的事情吧,为什么要扯上不相关的人?你这么聪明,看得出她喜欢我,难道你还看不出我不喜欢她吗?你为了让我走正路,催促我去和不喜欢的女生在一起,对我公平吗?对人家公平吗?”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激动。 她明明只是想为他好啊。 “我都已经表示过那么多遍了,江示舟,你为什么总是装没听到?” 表示过什么?她真的不知道。 “我喜欢你,江示舟。我喜欢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是你。我都说了多少次,我不要谈什么狗屁的正常恋爱,我只要能照顾你就够了,除了你身边我哪里都不去。” 别傻了。你只是一时寂寞和糊涂而已,最后还是会离开我的。 “那个女生和我认识只有两年,现在她喜欢我,但再过两年,或许我的模样就不再是她最喜欢的那个了。她会变,我也会变。 “但是你永远都是我妹妹,从十六年前你出生的那一天起,你就是我妹妹,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人生里或许确实还有很多值得体验的事,可是我知道,没有你的爱,我什么都不是。我没那么蠢,会去为了不确定不持久的事情抛弃掉我唯一确定的事。” 可是我们不能相爱啊。这是不允许的,是会被唾弃的。 “其他的什么伦理道德,世俗眼光,法律法规什么的我都根本不在意,我在意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你自己的想法。” 我的想法……? 江示舟的脑海里忽然响起若干年前一个男生的声音: “有害身体又怎么了,能让我开心就行。反正我又不想长命百岁,活够了就去死。” 是,能让我开心就行。被唾弃就被唾弃吧,反正我们也不需要流芳百世。 【二十六】气味 像倒苦水般地倾诉完肺腑之言以后,江启年又蓦地感到懊悔。他好像一刹那间明白了江示舟的感受,语气也陡然软了下来。 ——她才十六岁,他的这种爱,于她而言,很可能只会是深重的负担。他纵有一腔心思,也本该好好地烂在肚子里。尽管他已经确信自己并不想走什么“正路”,但他不知道江示舟的想法,也没有资格剥夺她“走正路”的权利,威逼利诱她陪他一同堕落下去。 “示……我说这些的目的,不是想强迫你接受我,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会努力照顾好你。这是我的选择,我不会去干涉你的选择。” 他看着她唇角扬起一抹戏谑般的笑。 “那你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我听着只觉得像是强奸犯的自我辩护。” 江示舟也如愿以偿地看到他脸色变得越来越复杂。活该,谁叫他刚刚要呛她。 可她没想到的是,江启年居然还把她的话当真了。 他的表情先是傀怍不安,后又转为小心恳切。 “关于那件事,我真的很抱歉,也很后悔……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没有能力回到过去改变它……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现在就报警自首。” 说完,江启年就拿出自己的手机要拨110。 好在江示舟反应够快。她暗自啧了一声,立马掐住他的手腕,赶在他拨通之前夺下了他的手机,又顺势把他推进了绿化带里,抵在一株雪松的树干上。 “你以为报警我就能原谅你吗?” 她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可江启年的反应却让她忽然玩心大起。他现在这副羞耻惭愧的表情,在她眼里真是再有趣不过了。 在看到江示舟眼底笑意后,江启年这才明白她又在恶作剧。但他还是想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于是他抓住她的手,假装怯懦的样子问道:“那,你要怎么才原谅我……” 这问题倒是还真难住了她,因为她本来也没什么主意。那就现场想呗。 假装严肃地沉吟了片刻后,江示舟脑子里终于闪过了一个点子。她便兴奋地凑到他耳边,捂着他耳朵小声地告诉他。 江示舟一说完,江启年的脸庞很快便不由地泛起了红,神情也变得古怪。他看看一脸跃跃欲试的江示舟,又看看周围,蹙起眉头压低声音: “啊……?你确定?在这里?” 他知道江示舟一向天马行空惯了,可他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 “啊——!”江启年还没想完,裸露在外的脖子就被她狠狠咬了一口。他不明所以地捂住被咬的地方,又气又怨地骂她:“老是动不动就咬人,江示舟,你属狗的啊?” “谁叫你乱讲,我又没说在这里。不答应就算了,小气鬼。”江示舟朝他做了个鬼脸,趁他不备就转身跑开。然而终究是不敌江启年的长腿大步,没跑两步便被追上了。 “我答应你了还不行吗?所以说,你是打算在哪里呢?”他把她拽回身边,从后面把她搂进怀里,用颇为无奈的语气说道。 “肯定在家啊,你这不是废话?” “那晚饭呢,晚饭准备去哪里吃?”他又轻拍了拍她的腹部,“晚饭总还是要吃的吧。” “那就也在家……” “先提醒你,家里菜已经吃完了,要回家做饭的话还得先去超市买菜,再回家洗菜、炒菜……你确定吗?” 听着就好累。 “那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吃啊。这外边我又不熟。”江示舟皱起眉头,噘着嘴。她确实已经有点饿了。 江启年笑了,他心里早就有了选项。 “我们去吃火锅吧。” 吃饱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一进家门,江示舟便抬起胳膊,嗅了嗅自己的衣服,马上就皱了皱鼻子。 她很讨厌身上沾有食物的气味,所以把外衣围巾一脱,便急匆匆跑进浴室洗澡去了。 等江示舟洗完澡出来,江启年也已经拿好睡衣浴巾要进去了。她依旧是穿着一件江启年的旧卫衣,光着腿,趿拉着半湿的拖鞋,皮肤泛着淡淡的红。 关上浴室门之前,江启年看见她从冰箱里拿了两罐酒,又抄起桌上的烟和打火机,转身就进了她自己的房间,好像完全不关心他似的。 她是在紧张吗,还是干脆真的忘了? 抱着这个疑问,江启年还是很仔细地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终于换上了干爽的睡衣,江启年先回自己房间翻出了必要的东西,才来到江示舟房门前。门底缝隙并没有光亮透出来,里面也没有任何动静,像是已经睡下了。 看来还真的是忘了。 江启年尝试拉了拉门把手,发现没锁。确实,她平时在家睡觉也不锁门。于是他轻手轻脚地开门走进去,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黑暗的环境后,他这才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这时,他背后倏忽响起了轻笑声。他一不留神,便被身后的手推倒在了床上,紧接着整个身躯都被另一具身体压住。 “我没忘哦,哥哥。”压住他的那个人,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沐浴液清香。说话的时候,还能闻到他熟悉的七星烟味,以及隐微的果酒香气。 “哥哥答应给我强奸,还送上门来,怎么可能放过你呀。” 【二十七】告白 江示舟话音刚落,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挂不住了。 因为,她现在正跨坐在他身上,而她腿间,明显已经有硬硬的东西在顶着,这令她猝不及防地乱了阵脚。 她明明还什么都没干吧。 她下身只穿了一条内裤,腿间的异物感又过于强烈,以至于根本无法忽略。实在是被顶得难受,于是她只能稍稍提胯,以便拉开距离,却反而蹭得江启年下身反应变得更加剧烈,甚至还溢出了难耐的轻喘。 听到他的喘息,江示舟只感觉血液上涌。 “变态。江启年,你真的是个死变态。”她凑到他耳边,一字一顿地小声说道。 听着她的嗔骂,江启年不由脸红咳嗽,却没有反驳她的指控。 毕竟,他只是听到她软糯地叫他“哥哥”,甚至只是闻着她的气味,就控制不住地起了反应。 虽然江启年很久以前就明白,自己对江示舟抱有超乎兄妹的异常感情,但他一直以为,并且相信这种感情应该是纯粹、无私、不沾乎任何情欲的几近虔诚的爱。 只有这样,他才能说服自己直面这种感情,才能够坦然得不怕被任何人指摘。 可直到他第一次忍不住吻了她,他才发觉,他其实一直以来都高估了自己。他在精神上有多依恋她,他的肉体也就有多渴望她。 在吻她以前,他总是因为梦到她,醒来额头全是冷汗。后来,他做梦醒来后湿的部位,便悄无声息地转移到了裤裆。以至于有一段时间,他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如果这样都不算变态的话,他也很难说清到底怎么才算变态。 “示……你在床上这么骂,是真的只能让对方更兴奋的。” “不准说话。”江示舟忽然凶巴巴地威胁他,又衔住他一边耳垂,用犬牙不轻不重地啮咬着,“也不准动。” 怎么这么霸道。 “只准叫。” 说着,江示舟就开始解江启年的睡衣扣子。他上身的皮肤随着她手指的动作一寸寸地暴露在空气中,下半身也同时被她晃动的身体时轻时重地蹭弄着,仅仅是这样,他便已经被欲火烧得焦灼不已。江示舟温吞的动作像是钝刀慢剐,而他只能如砧板上的鱼肉般任她折磨。 不能动。不能说话。只能叫。 于是他只能边喘着,边用迷离的目光去追随她的面容。房间里很黑,只有少许来自客厅的光线从门底缝隙流淌进来。就着这抹微光,他和她的视线融在了一起。 他看见此时她的表情也已经染上了情欲的浓重色彩,呼吸急促,眼神飘忽,嘴唇不自觉地微张,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在同一时刻,他听到了她喉咙紧张的吞咽声。紧接着,连视觉也被剥夺。 “不……不准看。”即使被江启年顶得声音发虚,江示舟还是强装出恶狠狠的语气,扯过一旁她睡觉戴的眼罩,把他眼睛捂住。就算看不到她的表情,加倍敏锐的触觉也让他意识到,他睡裤裆部的布料,已经被她腿间渗出的体液濡湿了一大片。 明明自己也是不折不扣的变态,还总爱倒打一耙。江启年在心里嗤笑,却不敢真的笑出声。 “示……”他忍不住叫她的名字,后半句话则被他硬生生又吞回去。 吻我。求你了。 这恰好也正是江示舟想做的事。她捧起江启年的脸,急不可耐地含住他的嘴唇。像是在报复他以往浅尝辄止的行为,她一上来就重重地咬他的下唇,待他吃痛地咧开嘴,舌头便钻入他的口腔,炙热的鼻息连同唾液混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他终于体会到她的要求是多么严苛残酷,因为他此时根本无法抑制住,想要按住她后脑,更深入与她唇舌交缠的冲动。就在几乎要缺氧的时候,她的唇悄然挣脱了与他的缠绵,转而贴上了他的脖颈。 江示舟的报复心一向很重。趁着这大好的机会,怎么可能不把吻痕给江启年种回去。就因为他瞎弄的那些痕迹,害得她得忍受教室里热得要死的暖气,还不能摘围巾。 她本来想找到她脖子上吻痕的对应区域,视线却被他的喉结所牵绊住。修长的脖颈上突出来一小块,是她没有的性征。 好色啊。 意识到自己脑海中的这一念头时,她已经一口咬在了上面。 “示,示舟……”江启年只能继续呻吟着她的名字,任由江示舟在他的喉结上吮吸啃咬,直到那一小片肌肤变成沾满唾液的紫红色。然后她的唇继续向下,像攻城略地后插上旗帜一般,在他的肩窝、锁骨和胸口都留下狼藉的痕迹,纤长的手指也在他胸膛和腹肌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哥哥,你多叫几声嘛,我爱听。”她边说着边又蹭了蹭他胯间的鼓包,果然换得他倒吸一口气,呼吸变得愈加粗重急促。他的阴茎早就完全勃起了,直挺挺地挤在她的腿缝,隔着布料抵着她已经湿透的穴口。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对江启年来说是这样,对江示舟也不例外。喝了两罐酒,她的大脑皮层恰好处于兴奋的状态,胆子也比平时更一点。何况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隐秘环境里,江启年还任她鱼肉,她怎么可能就此罢休。 所以江示舟又把手伸进了他的睡裤里,握住了他的阴茎。她察觉到他的身体陡然一僵。 “我也喜欢哥哥。”她俯下身去和他接吻,每换一次气,她就喘着气趴在他耳边说一句。 “喜欢哥哥做饭好吃。” “喜欢哥哥会做家务。” “喜欢哥哥温柔体贴。” “喜欢哥哥头脑聪明。” “喜欢哥哥长得好看。” “喜欢哥哥洁身自好。” “……喜欢哥哥那里也大。”说到这里,她又咬了咬他的耳朵。 “喜欢哥哥只喜欢我。” “江启年,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我喜欢你喜欢到快要死了。”她的声音甚至开始染上了哭腔。 【二十八】献祭 喜欢到快要死了。江示舟说的话并没有一丝夸张成分。 喜欢他喜欢到差点跳楼。为了压抑对他的喜欢而不停自残。因为喜欢他而抑郁到每天呕吐吃不下饭。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已经竭尽所能地去遏制对他的喜欢了,偏偏江启年总是在没完没了地帮倒忙。 她在学校要跳楼,江启年就把她带回家锁起来供养着;她自残,江启年就跟着自残;她吃不下饭,江启年以为是自己做的饭太难吃,就绞尽脑汁地提高厨艺,学着做一切她爱吃的菜。 她怎么放弃得了喜欢他。 “喜欢你、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她的声音颤抖到几近破碎。江启年感觉到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了自己的胸前。 “示……”他想伸手去摸她的脸,擦去她的眼泪,告诉她不要哭。可江示舟很快将他的那只胳膊按回床上,伸进他睡裤的那只手又开始抚弄起他的阴茎。 最敏感的龟头顶部被江示舟的指腹揉搓,江启年条件反射地颤栗起来,唇齿间又流泻出暧昧的喘息。颤巍巍的舌尖在他裸露的胸膛上游走着,她垂落下来的长发像羽毛一样轻拂着他的身体。直到他铃口渗出的液体都打湿了她的手心,她才终于扯下了他的裤子。 “示,示舟……”感觉到龟头顶端抵上了某个湿滑的入口,江启年终于不顾她的敕令,仓促起身要往后撤,“套,还没戴套……” 江示舟的动作蓦地停住,像是正在做美梦的时候,一颗石子从窗外砸进房间内。 “在,在我口袋里……” 江示舟探进他睡裤口袋里,果然摸到了几片小塑料包装。她数了数,居然有四片。 “哥,你拿这么多进来干嘛?”她破涕为笑。 “我……我怕出岔子。”江启年红着脸支支吾吾地答道。他确实没撒谎,平时谨慎小心惯了,到了这种情景,也会担忧把套拆坏或戴反了的情况。 江示舟拈起一片,眯起眼睛琢磨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撕开。她没允许江启年活动,自己又不会用这个东西,也懒得研究。 “算了,好麻烦,不做了。”她随意往床上一扔,就要从江启年身上离开。她并没有欲擒故纵的意思,单纯是太懒了嫌麻烦。说白了就是被江启年惯坏了,又懒散又喜怒无常。 可江启年不乐意了。 他反应极快地拽住江示舟的手肘,强行把她拉回自己身上,又翻过身把她压在下面。 “把我弄成这样你还想跑?”江启年把眼罩一扯,报复性地咬住她脖子,同时挤开她的双腿。 给她主动权,装了那么久木头人配合她,结果她居然嫌戴套麻烦就要把他晾在床上,江启年简直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不是说好是我强上你的吗,你怎么说话不算数……”江示舟的手撑在他的胸膛上,作势要推开他。江启年则顺势抬起身,压着她的腿,自行戴好了套。 “我给过你机会了,你那叫强上吗,那叫肇事逃逸吧。”他手伸进她的卫衣里,手掌抚上了她娇小的乳房,感受到乳粒在指间挺立起来,这已足以让江启年血脉偾张。他又故意用挺直的阴茎去戳她腿间的蜜缝,听到她被顶得忍不住哼叫。 他将她的一条腿拉到自己腰后,并扯过一个枕头垫在她腰下,一只手探向她的私密处,指尖沿着花唇的轮廓细细描画。能够明显感觉到两瓣唇已经充血肿胀,像是一张贪婪饥饿的小嘴,正不断地往外淌着涎液,湿滑黏腻得不成样。 “示……这里还会不会痛?真的可以让我进去吗?” 上次做完听她说疼,他焦头烂额地连夜查了一大堆性知识资料,才知道是自己太粗暴性急,没让她做好心理准备,也没做好前戏,才把她给弄伤了。这一次可再不能不征求她的同意了。 虽然江示舟知道他是很认真地在问她,但这问法实在是太羞耻了。所以她选择埋进枕头里装死。 见她不吭声,江启年有些不满地眯起眼睛,原本在外阴处游走的手指坏心眼地捏住她滑腻的阴核,用不轻不重的力度掐了一下,终于听到她控制不住地叫出了声。 看来连夜恶补性知识还是有点用的。 “不准装死,明明听到了。”见她还是不回答,江启年开始更过分地捻揉。最敏感的位置被略微粗糙的指腹不住地蹂躏,江示舟根本无法抵御住持续涌入的电流般的快感,只能愈发失控地喘叫着,用几乎要哭出来的眼睛哀求地看着他。 “可,可以……哥哥,别弄了……” 听到她抖得不成调的回答,江启年又将手指挤入了她泥泞的穴口,换得她陡然倒抽一口气。 “我是哥哥哦……确定可以让哥哥进去吗?不可以反悔的哦?” “可以,可以的……别问了,求你……” 江示舟觉得江启年属于变态而不自知的那种人。虽然知道他是在诚恳地为她做风险提醒,可听感却完全像是赤裸裸的羞耻恶趣味。 转念一想,竟然能从这种问句里体验出情趣,她自己也已经没救了吧。 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许可,江启年总算握着自己的性器,小心翼翼地挺了进去。有了上回的教训,这回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尽管已经有了充分的润滑,还是不急不躁地一点点深入。每往前一次,都能听到咕啾咕啾的水声,还有江示舟紊乱的呼吸声。终于,她的身体将他的性器完全容纳,温热柔软的内壁没有一丝缝隙地包裹住了他的茎身。 “示……我现在开始动了,如果疼的话,一定要和我说。” 因为怕伤到她,江启年抽插的幅度和频率很轻缓,每次进出都像是在细细研磨。内壁的褶皱被轻描淡写地摩擦,虽然足够温柔,却也足以让人焦躁得抓耳挠腮。 不是故意却胜似故意。江示舟被这种像挠痒般的力度弄得苦闷不堪,终于伸手揪住他的衣袖,像在央求他。 “哥哥……你动快一点……” 他有些诧异,于是试着加大了力度,开始小心地在里面顶撞。“这样可以吗?” “可,可以再快一点……”她喘息的声音随着他的力度变得急促,身下的床也发出暧昧的嘎吱声。她无意识地脱掉了卫衣,又去扒扯他的睡衣,然后赤裸着伸出双臂环抱住他,让肌肤和他紧密地贴在一起。 “哥哥,哥哥……”她贴在他耳边,乳尖蹭着他的胸膛,一声声地唤着他,又伸出舌头,随着下身被顶弄的节奏舔舐着他的耳垂,再舔到耳窝。他的自制力在逐渐瓦解,终于凭着本能开始在她体内重重地冲撞,每一次都顶得她浑身发颤,最后连话都说不出来。 “示,示舟……”他伸手去捧她的脸,吻掉她脸上的汗水,将她紧紧地抱入怀中。 “示,你又哭了……是我又弄疼你了吗?” 江启年看见她正失神地望着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簌簌地掉落下来。 “不是的……哥哥,哥哥……”她泣不成声,像是要将自己嵌进他体内一样,死死地抱住他,浑身颤抖。 她感到自己在逐渐毁灭,最终在这种毁灭中感受到一种永恒的极致的悲哀,又与同样毁灭的江启年神秘地融为一体。他每撞一次,她就觉得她的灵魂在一块块地破碎,变成一声声破碎的呻吟。她的心被欲火烧灼至融化,流淌为交合处搅成白沫的液体,又流淌为她眼角溢出的滚烫的泪水。 挺进她的身体深处,和她的身体一寸寸交融、碰撞在一起。明明是从古至今最被讳言的最低俗下流的事情,江启年却产生了一种如献祭般的错觉。 把最原始的肉欲、最纯洁的道德感、最清醒的理智、最纯粹的灵魂,以及其他的一切,于彼此碰撞间,全部、全部一点点揉碎,制成最虔诚的祭品,倾数献给彼此,最终淹没于神的恩典之中,在极致的宗教狂热里燃烧殆尽。 陷入名为“爱”的宗教狂热。 又是十几次猛烈的撞击后,伴随着她那声支离破碎的“我爱你”,他终于向江示舟献上了最后的祭品。 【二十九】事后(微h) “哈啊……示,示舟……” 感受到她甬道强烈的收缩痉挛,江启年抱住怀里不住颤抖啜泣的江示舟,带着还没平稳的呼吸,撩开她汗湿的长发,不断地亲吻她的脸,然后慢慢从她身体里退出来。 两人沁着薄汗的躯体赤裸地相拥着,筋疲力竭的江示舟在他怀里微弱地喘息,睫毛随着胸口的起伏扑闪着,眼神涣散,脸颊还带着未褪去的潮红。 “我,我应该没有弄疼你吧……?”江启年心疼地亲吻掉她脸上斑驳的泪痕,忐忑不安地问道。 此前从未经历过的性高潮令江示舟感到一种莫名的无助感和脆弱感,像是被带上未知的山峰后又被无情地推下悬崖。她厌恶这种无尽的坠落感,厌恶到委屈得想哭。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种感受,所以只能像发脾气似的扑上去咬他的肩膀和手臂。 “明明说了让你不准动,你还……”她边咬他边抽抽搭搭地哭,同时胡乱地拍打着他的胸膛。 “我错了,示,我错了,对不起……”他不知所措地向她道歉,任由她又咬又抓,抱住她的力度却不减反增,“你那么讨厌的话,以后就真的再也不做了,我发誓不会再碰你了好不好,求你别生气了……” “不行,你欠我的,你说好要给我强奸的……” “好好好,我欠你的,我欠你的……”他抓住拍打他的那只手,不住地亲吻她的手心,像给猫顺毛般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宝贝,宝贝,别生气了好不好……” 江启年絮絮不休地贴在她的耳边喊着“宝贝”,不停地道着歉,轻轻地吻她的耳朵,她微微扬起下巴,江启年便顺势轻柔地吻住了她的唇,终于等到她的情绪与心跳一同平复下来,像只奶猫一样可怜地瑟缩在他的怀里。 第二天一睁眼,江示舟发现自己躺在江启年房间的床上,已经换上了干爽的内裤和睡衣,抬眼便看到江启年站在床边,正背对着她穿衣服。 江示舟的倦意一刹那灰飞烟灭,脑子像烧开的水一样沸腾起来。偏偏这时,江启年听到了动静,还下意识地回过头来。 她攥紧被子向上扯了一点,掩住自己的大半张脸,躲躲闪闪地偷瞄他。她瞥见江启年的脸也悄然泛起了不自然的红色,逐渐蔓延到耳根。 “示,我……我现在下楼给你买早餐,一会儿准备去上课了。” “噢……嗯。”她马虎地回应道,尴尬地发现喉咙有点嘶哑。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都,都行,你随便买点就好了。” “好,那你记得去刷牙洗脸,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江启年便往门口走去,步伐显得有些奇怪的生硬。走到一半,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冷不防地凑回床边,趁江示舟还没注意,在她唇边迅速印下了一个吻。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便像难为情一样地急匆匆跑出了门。 心跳声剧烈到快要爆炸。 门关上后,江示舟仰躺在床上,开始一点点回想,脸跟着烧得越来越红。良久她才掀开被子,准备去浴室洗漱,下了床刚走没两步,就因为腿软而踉跄地差点没站稳。 江示舟忽然很想掐死昨晚那个让他“再快一点”的自己。 谁会想到,明明白天还在装柔弱的江启年会真就和疯了似的,卖力得几乎不留一丝情面。她甚至都怀疑,江启年是不是对她那句“体质太弱”一直怀恨在心,才把她折腾成这样。 拖着酸疼的身子,一进浴室,江示舟便发现,她昨晚穿的那条内裤,已经洗干净挂在里面了。显然,这是昨晚江启年给她擦洗完身体后,顺手洗掉的。 平时江示舟就算再懒,内裤也都是亲自手洗。她完全不敢想象,江启年昨晚是怎么托着她沾满体液的内裤,一丝不苟地搓洗、拧干、展开又挂上衣架的。 她闷闷地刷着牙,正低头漱口的时候,又猝不及防地看到盥洗台下的垃圾桶,里面孤零零地扔着一个打了结的避孕套。 ……好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刷完牙后她习惯性地往自己房间走,只见床单已经不翼而飞,显然又是被江启年拿去洗掉了。难怪她会在江启年的床上醒来。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江启年这个人,就连事后都还是一如既往地勤快细心,仿佛已经成了某种本能。 很快,江启年便拎着早餐回来了。他买了她一直挺爱吃的灌汤小笼包,一份糖粥藕,还有两杯热豆浆。 江启年坐在她对面,安静地看她一点点把早餐吃完,才吞吞吐吐地开口:“那我……现在去上课了,你饿了的话就发消息给我,想吃什么我等下课了就回来给你煮。” “嗯……你去吧,拜拜。”江示舟有些无所适从,只能低着头,装模作样地嘬着已经见底的豆浆。 等到吸管发出尴尬的空气声,她终于放下杯子。这时,江启年越过桌子,看到他的那张脸越来越近,江示舟不觉地闭上了眼睛。 轻柔的吻落在她唇上,她的睫毛微颤,只听见他缓慢的呼吸声,和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双唇终于分开的刹那,她还听见他小声的叁个字。 “喜欢你。” 脑海里像有烟花升空,然后绽开。 他终于拎起自己的书包走到门口,刚要迈出去,又听见江示舟喊了他一声:“哥。” 江启年回过头看她,清俊的脸庞又不知不觉爬上了浅绯色。 她无声地用嘴型说了叁个字。 “我也是。” 【三十】 今天一整天都是专业课,一直从上午上到了傍晚。 江启年像往常一样坐在前排,认真地听讲。这时,他的手机弹出了一条微信消息。 他的注意力瞬间被扯过去,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拿起手机点进聊天界面。倒不如说,他其实隐隐地等待很久了。 【想吃鸭血粉丝】 是“倒霉孩子”发的。 他的唇角毫无自觉地上扬起一个明显的弧度。 【想吃哪家的?我下课马上去买。】 他毕竟不是专业的厨师,这种经典菜品,虽然他做起来也不麻烦,但肯定还是没老字号店家做得正宗好吃。 对方很快回复道: 【吃你做的就好】 江启年的心里一阵悸动。短短两条消息,却让他有一种好像她就在面前说话的感觉。 这时候,江启年旁边的朋友注意到了老师的目光,赶紧戳了戳江启年,窃窃地提醒他: “你在干嘛啊?笑得跟个弱智似的,老师在看呢。” 尽管没笑出声,但他脸上的笑意已经几乎要满溢出来。抬眸瞅见老师微妙的眼神,江启年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他赶紧收敛起笑容,快速回复了一句。 【好,我先上课,下了课我就买菜回家做,可以吗?】 对方的回复依旧很快,也很简洁。 【嗯】 江启年正要松一口气,对面冷不丁地又弹了一条信息。 【等你】 ……江启年好不容易恢复的平静神态,差点又没把持住。 江启年只感觉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好像也没有什么暧昧或露骨的甜言蜜语吧,他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一下课,江启年正想赶去附近的超市,却先收到了江示舟的消息。 【哥 你不用去买菜了 我已经买好回家了】 【你下课直接回家就好】 这显然出乎了江启年的意料,虽然这种做法完全无可厚非,甚至是合情合理,但他还是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又自己跑出去了,不是说了我会去买的吗?】 发出这句话后,江启年便尴尬地发现,自己的语气似乎太强硬专横了,俨然像个控制欲强到变态的严厉家长。于是他很快补充了一句。 【下次出门前尽量告诉我一声吧,不然我会担心。】 那次闹完矛盾之后,他一直没有向她要回公寓大门钥匙。一是不一定要得回来,二是江启年也意识到,再这么强行把她锁在家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江示舟已经不小了,有些事情不是他能一直掌控下去的,她有自己的想法和抉择,他只能选择尊重和相信她。 江启年本以为以她的性格,肯定会说什么,“拜托,我都十六了,又不是叁岁小孩”“真把自己当爹了啊,我爱出去就出去,要你管”“我是在肖申克吗,出个家门还得你同意?” 然而,江示舟回的内容,却令他的脸颊连同耳根霎时间开始发烧。 【对不起】 【因为想早点见到哥哥】 这会心一击完全骤不及防。江启年只觉得心跳又不受控制地乱了节拍,好一会儿才调整回来,意识到其中诡诈。 故意的,肯定是故意的。 想到此时江示舟窃笑的模样,江启年忽然升起了一种浓浓的挫败感,令他忍不住想掩面蹲地。 果然还是斗不过。 仔细想来,从小到大,她能被他欺负到的场合,好像就只有床上了。 脑海中江示舟委屈得哭哭啼啼的模样,和她平时嚣张跋扈的模样重迭在一起,江启年原本还怀有的愧疚感和罪恶感忽然间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近邪恶的报复快感。 于是他略加思索,回道: 【是想哥哥给你做饭,还是想和哥哥做?】 刚发送过去,江启年仿佛就能想象到她笑容凝固的画面。 对面片刻没有反应,也没有显示正在输入。好一会儿,才扔过来连续两条消息。 【滚 傻逼】 【想把你切碎了喂狗】 原形毕露了属于是。 没想到她居然这么不经逗,江启年边忍住笑意边回: 【我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做饭,你这怎么还骂起人来了。】 【你还是赶紧去死吧 求你了】 【早上不是还说喜欢哥哥,怎么现在又让哥哥去死。】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了很久,最后却是一条消息也没发过来。 这并没有让江启年产生什么危机感,反而令他笑得乐不可支。他现在只恨自己怎么没早点发现,给江示舟说骚话原来那么好玩。 想必她现在估计在家,正气得冒烟吧。 成功调戏江示舟一番后,江启年连回家的步伐都比平时轻快许多。然而还没进家门,他便切身感受到了来自江示舟的怒气。 门锁拧不开,很明显是从里面反锁了。 心眼怎么这么小。江启年吐了吐舌头,暗自腹诽道。 “示舟,哥哥回来了。快开门。”他敲着门喊了一声。 敲了约莫叁五分钟,也没有听见回应和脚步声,更别说开门声了。正在他准备提高音量再喊一声,同时要掏出手机给她发消息的时候,响起了一道轻微的金属撞击声,门却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随之打开。 江启年忽然有种奇怪的预感。怀着隐约的戒备心,他即刻拧开门锁,门应声打开,他走进去,视野里的室内却没有半个人影。 【三十一】 江启年的反应很快。正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抓住了门后那双图谋不轨的手,转过身将对方整个人揽入了怀里,又顺势推到沙发上。 “又想偷袭我?” 他压住身下那个熟悉的少女,看着她懊恼郁闷的神情,不禁笑出了声。 “同样的招数还玩第二次,你怎么这么傻啊。” “谁……谁想偷袭你啊,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滚开。” “那你反锁门干嘛?还藏到门后面?” “你……你不是神经过敏、怕这怕那的吗?我在家反锁个门多提防一下不是很合理么,万一有坏人撬锁进来怎么办。”江示舟心虚地转了转眼珠子,开始狡辩。 啊……他还真没想到过这一点。 虽然知道她是在找借口搪塞,可江启年的心里还是油然而生一丝惭愧。 以前江示舟总无视他或者说避着他,俩人除了有要事以为平时几乎不聊天。之前只考虑到自己方不方便随时进家门,却没考虑到她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家到底安不安全。再者,如果刚刚门后的人不是江示舟…… 他不敢细想。 果然还是有必要和对方保持线上联络。不管是回家还是出门,都得通知对方一声才好。 “哥,你在想些什么啊?” 见江启年走神,江示舟忍不住抬手戳了戳他的脸。脸上感受到她指头的压力,江启年这才回过神来,目光重新聚焦在她的脸上。 “没,我在想……看来你防范意识还需要加强。”他边笑着,一只手边不安分地滑向她裸露的腿,在光洁细腻的肌肤上摩挲。 “都说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怎么就把你哥给放进来了呢。” 虽然之前训斥过她在家不穿裤子的坏习惯,但严格上说,这个“坏习惯”,似乎还是被他逼的。 第一次发现她自残之后,每天要例行“检查”的江启年,很快便考虑到她可能会转移战场,在不容易看见的位置动手,于是每天都强迫她把腿也露出来给他检查。久而久之,她嫌烦,就索性不穿裤子了。 听到江启年的话,江示舟的脸顿时像烧开的水壶般开始冒烟。偏偏这时候,她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响了一声,还是不尴不尬的音量。 江启年笑得更厉害了,原本抚摸她腿的那只手停下了动作,转而拍了拍她的肚子。 “坏东西归坏东西,可不能真把我妹给饿坏了。” 然后他便起身离开她,去门口换好拖鞋后,就往厨房走去。 江示舟在沙发上坐起身,抱着膝盖,闷闷地看着在厨房里忙上忙下的江启年。 不是……她到底在失落个什么啊?江示舟忽然很想锤自己两下。 鸭血粉丝做起来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江示舟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沙发上打游戏。两叁轮后,江启年终于把厨房门打开,朝她喊了一句。 “示,鸭血粉丝做好了,要吃的话就进来盛。” 江示舟一听见,便马上屁颠颠地跑了过去。厨房里溢出的香气已经令她的唾液腺开始分泌了。江启年正站在锅边,让她递碗过来。 “小心烫。”江启年举起汤勺,往她的碗里盛。盛好之后,他放下汤勺,正要抬起头,江示舟却抢先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辛苦了。” 没等她扭过头,她的脸便被江启年捧住,下一秒嘴唇也被堵上。双唇刚贴上没多久,他的舌头便轻轻地舔开了她的牙关。 闭眼时,江示舟忽然想到: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在清醒又不做爱的时候舌吻。 很快她又觉得很窘:什么啊……说得好像他们做过很多次似的。 在她被吻得晕头转向之前,江启年终于放开了她,并朝她露出一抹餍足的笑容,唇边还残留着暧昧的水渍。 “不辛苦,应该的。” 江示舟只感觉,脑子里的那壶水好像又开了。 两个人都盛好粉丝汤后,坐在客厅里面对面吃着。江示舟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咬完一块鸭血后,便开口说道。 “对了,那个喜欢你的女生,你有没有发现……她看我们俩的眼神很奇怪?你不会……和她说了什么吧?” 江示舟知道,现在很多年轻人都是独生子女,难免偶尔对别家兄弟姊妹之间的感情产生误解和遐想。虽然她和江启年的关系……还真就不干净,但当时她也没有和江启年表现得有多亲昵吧。 听到这话,江启年猛地停住了筷子。他的表情先是困惑,继而发酵为窘蹙不安。 “她……可能是知道我是个变态了。”他不自觉地挠了挠脸,看起来有点尴尬。 “哈?” “就,跨年那天,我们一帮人当时玩真心话大冒险。他们非要问我幻想的第一次是和谁。” “我说了个女演员的名字,然后那个女演员……” “……和你长得很像。” 说完之后,江启年红着脸别开视线,捂着嘴咳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