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玫瑰》 1 婚礼上的不速之客 白雁觉得自已称得上是“淑女版”的女孩。论身高,一米六六稍冒点,在南方应该算是高挑的;论体重,一百斤还是旺秤,有那么一点儿骨感美人的架势。轻盈的身材,配上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和白白净净的皮肤,还有抿着嘴儿一笑现出的特有韵味的两个小酒窝,活脱脱一副现代版淑女形象。 不过,这淑女一扔进滨江第一人民医院里,那就成了天使眼中的大多数。 不知咋的,人民医院招护士时,好像选的不是专业人才,而是选美似的,一个比一个靓。 但今天,白雁这个大多数却是最最漂亮的。 谁敢和新娘子抢风头呀? 白雁站在镜子前摸摸脸,摆摆腰,夸张地耸耸肩,不经意地捋捋盘好的头发,撩撩头上披着的婚纱,忍不住嫣然一笑。 读护校的时候,白雁曾经和同学柳晶在操场上一圈圈地逛,不知怎么说起以后想嫁个什么样的人。柳晶说不管嫁什么样的,宁嫁老,不嫁小。比自已小的男生,可以失身,但却不能厮守。太英俊的,不可靠。也不要嫁太有钱的,那样不知得和多少女人共享! 白雁笑着说那能不能嫁个有权的? 柳晶瞪了她一眼,有权的都娶门当户对的,就是你打破头挤进去,最多也就是一使唤丫头。 当时只是说笑,白雁认为那是和自已永远扯不上边的事。 殷实的家业和优裕的工作是一幅厚锦,所谓的爱情不过是锦上的花。对于医院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护士,一个父不详的姑娘家,她看重的不是锦上的花,而是花下的锦,能嫁个国家机关公务员就该偷笑了,其他的都太遥远,不切实际。 白雁是个务实的人。 没想到,她没要打破头,却真的嫁了一个“青年权贵”。 滨江是个地级市,她的新郎是这个市的市长助理,上个月刚满三十岁。从省城下来镀金的,现在分管城建,风华正茂,前程无量。 “好了啦,别再摧残我们这颗受伤的心了,知道你嫁得好,麻雀蜕变成凤凰,未来的省长夫人。”一帮小护士把个化妆间挤得满满的,对着白雁夸张地直翻白眼。 白雁怕弄化了妆,不敢有太多表情,扯了扯嘴角,坐下。 白雁家在几百里外的一个小县城,康剑的家在省城。两个人都在滨江工作,于是就把婚宴放在滨江举办,女方那边的亲戚等婚后再过去补办,男方这边的至亲好友特意赶了过来。按照滨江旧的风俗,婚礼前一天,新朗和新娘是不可以见面的,所以白雁从前天开始,就跟她妈妈住进了婚宴所在的酒店。 一会儿,新郎要过来接新娘,两个人一同牵手走进婚宴现场。音乐、鲜花之类的,婚仪公司都做好准备了。 一帮小护士正笑闹着,有耳尖的护士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一探头,见是新郎和一帮人正往这边走来,突然跳起,“啪”地一下关上了房间的大门。 “康剑来了?”柳晶兴奋地问道。 关门的护士点点头。 柳晶和几个护士相互交换了下眼神,纷纷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侧耳倾听。 “砰,砰!”有人敲门。 白雁看着这一切,只笑不语。她原先和柳晶几个都呆在妇产科,后来她被调到了手术室,但几个人一直处得很好。 妇产科的护士和医生最是生猛辛辣,什么都见过,什么都敢说。柳晶早就说过了,康剑那一帮年轻权贵,整天坐在台上指手划脚,正经八百的,今天要给他一个实实在在的下马威,不过个五关六将,休想把新娘接走。 “白雁?”康剑皱着眉头在外面喊道。 里面传来咯咯的笑声,“此房是我住,此门是我关,要想进此门,听从我安排。”柳晶高声说道。 康剑扭头询问地看向后面跟着的几位。 做伴郎的秘书简单一挑眉,他做过几次伴郎,有点经验了,娶亲总有一些小小磨难。“康助,这个简单,我来。”他从包里掏出几个红包从下面的门缝里塞进去。 “哈哈,不错,还算识趣。不过这只是小意思,接下来猜几个谜语,猜不中,就面壁思过去。”柳晶说道,“没登记就同居,打一体育项目。” 外面一帮男人面面相觑。幸好市委接待办主任是个老江湖,对着简单挤眉弄眼,俯耳说了一句。 简单挽起袖子,“早操。” “男人没有,女人有,打一物理名词。” 这个简单知道,“波动。”汗,这帮女人真够猛的。 “阳萎,打一成语。” 一帮男人黑了脸,接待办主任嗡声回道,“举不胜举。” 里面哄笑声一片,接着又出了几道,都被接待办主任和简单迎刃而解。 柳晶和几个护士觉得这难不倒他们,换了另一个法子,“新郎唱首情歌,能打动我们新娘芳心,我们可以把门打开一小条缝。” 康剑抿着嘴,已经按捺不住想发火了,哪里还肯唱歌。简单一见,忙打圆场,自告奋勇地说道:“我来唱。” 他使坏,唱了首《把根留住》。 刚一唱完,里面突然传出一首高亢激昂的《一剪梅》,一剪没?直把外面几个男人听得冷汗涔涔。 “不行,不行,这次一定要新郎出来,讲个带色的笑话,不然就不开门。”柳晶几个闹腾得也差不多了,使出最后一枪。 简单爱莫能助地看看康剑。 康剑冷着个脸,就是不开口。 “康助,说一个吧,这帮小护士可不是来假的,一餐厅的客人在等着咱们呢。上次我们到林区检查,那个守林员说的《扫盲》,不伤大雅的,就说那个。”简单悄声说道。 康剑从鼻子里哼了两声,面无表情地开了口:“有一个老师到农村去扫盲,教给农妇一个词‘被子’,第二天他想考考农妇学得怎么样,就写了这个词让农妇认,农妇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只好提醒道,就是你每晚睡觉时压在你身上那个。农妇问是哪天的?老师随口说了昨天的,农妇说昨天是村长,老师一愣,那前天呢?农妇很老实地回答,前天是村里的刘会计。” 门里门外都笑得接上气来。 里面的是因为这个笑话好玩,外面的是看到康剑这幅冷面冰容的表情讲着一个带色的笑话,忍俊不禁。 康剑射过去一记冻死人的目光,俊脸都扭曲到变形。 不过,那道房门到是开了。 柳晶几个小护士嬉笑着跑了出来,康剑这才走了进去。 白雁抬起头,朝他露齿一笑,脸上有几道泪水的痕迹,是刚才笑得太狠了。 康剑,不是康建、康健,是康剑,白雁在心里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站在一群“布尔什维克”中间,无疑他是出众的,卓尔不群的。人如其名,目光清冽如剑,身材挺拨如剑。陪同着他来的几个男人,虽然年岁和他相当,太多的应酬和习惯的阿谀奉承,不知不觉腆起了肚子,佝着腰,举止间市侩气十足。与之一比,更显康剑的俊眉朗目、气宇不凡。 这个男人在千金小姐、知性美女们眼中,都是极品。这样的极品,怎么会给她一个小护士给网住了呢? 白雁想不通,只能用一句俗语来解释:缘份呀! “都准备好了吗?”康剑平静地直视着她。 他直视时,眸光一般人不敢迎视,像是一道强光陡地照进人的内心,让人无所遁形。 “我好像需要......补下妆。”白雁脸红红地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心口急喘。 康剑的手机恰巧响起,他看了下,眼角的肌肉一抽搐,“那好,我去接个电话,一会再进来。”说完,他转身出去。 在门口,他回过头看了看白雁,神情微微紧绷。 门外的那一帮男男女女不知嘻嘻哈哈跑哪去闹了,房间里只留下白雁一人,她给化妆师打了个电话。 化妆师也是婚仪公司的,在前面餐厅里凑热闹,接到她的电话,让她稍等会,化妆箱放在外面车子里呢! 白雁吁了口气,缓缓坐下,对着镜子里绯红的面容出神。 “我可以进来吗?”突然,房门被推开了,从外面走进一个长发及腰的娇柔女子,清脆的嗓音犹如大伏天里冻过的西瓜汁。 白雁看着眼生,以为是康剑那边的亲戚,忙礼貌地站起,“当然,你请坐。” 女子默默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温婉地一笑,“你就是白雁?” “是的,你是?” 女子松开一直紧握的手,“我是来还这个的。”她把一枚白金的男戒放在桌上,“早晨康剑离开时有点匆忙,忘了戴上。” 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暂时让自已与这个世界隔绝一小会,白雁不自觉地曲起了手指。 但很快,她就睁开了眼睛,笑靥如花。 那一会的闭眼,只是让人以为是卷卷长长的像扇子般的假睫毛眨了一下,时间稍长。 她拿起桌上的男戒,细细端详着,“嗯,是康剑的,我代康剑谢谢你了。若不是你送得即时,一会当着宾客的面,他一伸手,还挺尴尬的。”她怕是联想到那场面,笑得更欢了。 女子本来挂着一幅等待火山爆发的迎战神情,现在听了她这话,一愣,一时慌了阵脚,嘴张了张,脱口问道:“你......不好奇康剑为什么早晨会在我那里?” 白雁配合地露出一脸感兴趣的表情。 “昨天晚上,他在我那里呆了整整一夜。。。。”女子心一横,豁出去了,嘴角扯出一丝狠毒的笑纹。 白雁从指缝间看向她,无辜地撅起小嘴,“小姐,你表错对象了,我不是康剑呀!” “我看你叫白痴好了,”女子狠狠地拭着泪,“若不是你,今天和康剑结婚的那个人是我。” 白雁爱莫能助地耸了耸肩,放下手,“这是康剑的选择,好像和我没有关系。就算不是我,也会是别人。二年,七百多天呢,再忙总能抽个时间求婚吧!” 女子脸刷地白了,她死死地看着白雁,牙咬得紧紧的,一字一句说道:“只有你......不可能有别人的。不过,白雁,这并不代表从此以后康剑就属于你,你拥有的不过只是一张婚书罢了。我和他情投意合,爱得刻骨铭心,我会等他,一直等到你们离婚。我相信这个时间不会久的。” “你估计是多久,我们一起来倒计时?”一张婚书罢了?就是那张婚书是根导火苗,让美女面色狰狞如同女鬼,真让人同情。 女子哼了一声,听到外面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丢下一记不甘心的白眼,噙着泪拉开门走了。 白雁自嘲地弯起眼角。医院结过婚的猛女们总结了一条婚姻之道:男人,你不能指望他样样好,又会当官,又会赚钱,又会做家务,又会寸步不离地疼老婆,又英俊,床上功夫又了得......就算世上真有这种男人,那他也看不上你,有个一两项就够你幸福一辈子了。 康剑会几项,她不清楚,但看得出他会当官,就这一项就够让别人忌妒了。妒忌的人会做出什么事,说出什么话,自已一定要沉得住气,千万不要当真。 白雁,你一没家世,二没才华,三没美貌,和康剑从认识到决定结婚,不过六个月,不是爱情这样的魔力,谁会轻易许下一生呢?白雁在心里对自已说道。 所谓婚礼,都已是结婚的后续。在一个月前,他们就注册登记,法律上早已是夫妻,今晚只不过是向亲戚朋友证实一下彼此的新身份,某某人的夫,某某人的妻。 这样的夜晚,就是天掉下来,也没人敢像电视剧里常演绎的那样,结婚进行曲响起,一对新人站在神父面前,突然新娘or新郎突然扭过头,对对方说:对不起,我爱的人不是你。说完,转身就往外跑去。 几百道视线看着你,不是爱与不爱的事,而是面子和里子的事。 康剑丢不起这个脸,她也不想犯傻。 鲜花铺就的地毯,洁白的婚纱,皎美的妆容,女人如花,那么,今晚就是花朵盛开最娇艳的一刻。以后,哪怕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宾客,同一个主题,可是再也没有这份心绪了。 为了自已,她也不能毁了这个夜晚。 冲动是魔鬼。婚姻,不是一种状态,而是一种智慧。至于那个女人,暂时不要去考虑。 可是,白雁坐回椅子中时,指尖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了,手上的男戒滚落在地上。 不得不承认,心情多少有点坏了,虽然脸上根本没有流露半点。 脚步声是化妆师的。一进门,忙不迭地道歉,说电梯卡了几分钟。白雁笑着说没事,乖乖地坐好,让化妆师补妆。 补好妆,康剑回来了,额前散着几绺头发,粘着,像是出了许多汗。一向镇定自若的表情,微微慌乱。 “过来。”白雁向他招手,按着他的肩让他坐下,用湿纸巾细心地替他拭去额头的汗,然后扑了点粉。一会要摄像,没有上过妆的面容会很难看。 康剑僵硬地看着她,那两道假睫毛太碍事了,他怎么也看不到她的眼里。 化妆师抿着嘴站在一边轻笑,递递粉拍,提提建议。新娘子真是小心眼,对新郎守护得真紧,这些小事一般都是化妆师做的。 白雁替康剑又理了理领带,指尖擦到他的胸膛,感到他的心跳得很快。 “好了!哦,还有这个。”她抬起他左手,微笑地把男戒缓缓戴上无名指,“好象指环有点大,刚才掉了你也没发现,幸好我看到了。” 康剑挑了挑眉梢,掩饰住眼中掠过的惊愕。 说这话时,白雁仍然没有抬眼。 “大就大,就今晚戴一下,以后上班了就要除下来了。”康剑说道。按照规定,政府官员上班是不允许戴任何首饰的。 白雁娇嗔地捧着他的左手,“今晚可不比别的夜晚,你可要小心哦,再掉了就不一定是我捡到了。虽说是枚普通男戒,可意义对于我们不同,是不是?” 她终于抬起头,小酒窝可爱地嵌在白皙的脸颊上,眸子象湖水般清澈。 康剑一下跌进那抹湖光里,但他很快就别开了脸,“不会再掉了。” “那就好。”白雁短促地笑了一声。 做伴郎的简单和做伴娘的柳晶不知从哪块冒出来了,斗着嘴走进房间,你瞪我一下,我瞪你一下。 “康助,康书记说宾客都到,让你和新娘现在进场。”简单瞪着瞪着,想起正事来。 康剑点点头,站起身,向白雁伸出手。 白雁深呼吸,没有接他的手,而是抬手挽住了他的手臂。 康剑身子一僵,显然不习惯这样的亲昵。 新郎、新娘在前,伴郎、伴娘在后,四个人向酒店最大的餐厅走去。 餐厅的门是掩着的,婚礼主持人高亢的语声从门缝里透了出来,“现在,让我们静静地、以无比挚诚的心,欢迎一对新人进场。” 礼仪小姐慢慢打开大门,餐厅内的灯光熄去,通向主婚台的走道两旁点满了蜡烛,结婚进行曲飘荡在大厅内,走道的红毯上撒满了花瓣。 “走呀!”康剑低低地催道。 白雁没有抬脚,她突然扭过身,抱了抱康剑。“谢谢。”嗓音颤抖。 谢什么,她没有说。 康剑脸上的肌肉不自在地痉挛了下,他生硬地把她的手塞回臂弯里,在众人的注视下,走进大厅。 白雁闭上眼,笑意恬美。 2 不做仙女已很多年 白雁的妈妈白慕梅心情好的时候,会对白雁淡淡地说:女人一定要谈恋爱。人这一辈子也是分春夏秋冬的,恋爱是日暖风和的四月天,是人生最好的一段日子。虚度了好年华,你会后悔的。 白雁听后,笑笑,一脸不敢苟同。 “你没有一点像我。”白慕梅盯着她的脸,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白雁想说我可能像爸爸,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因为“爸爸”这个词对于她来讲,就是一个词,没有别的意义。而这个词是白慕梅的大忌,她小的时候问起,白慕梅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我虐待你了吗?你是吃不饱还是穿不暖,看着碗里惦记着锅里!人家怀胎十月生出的女儿,是得了件贴身小棉袄,我却生了只白眼狼。” 从那以后,她再没提过这个词。 白慕梅是一个把恋爱当作终身事业来经营的人,这可能和她总在舞台上扮演的那些个全幅身心追寻情爱的深闺小姐有关。演得太多,入戏太深,她分不清戏里戏外。 白雁虽然是在剧团大院长大的,看过的戏剧上百场,但她一直是坐在台下的观众。她没注意到戏里情呀爱的,她只发现一件事。不管是《西厢记》还是《珍珠塔》、《碧玉簪》《牡丹亭》......里面的女主角都是大户小姐,娇生惯养,无病呻吟,于是春愁困困,走出闺房,无意邂逅一才子,便拉开了风花雪月的序幕。而跟在她们后面的丫环,同样的年纪,同样的美貌,只落得跑跑腿、把把风,捎个话的份,从来和爱情沾不上边。 爱情是件奢侈的事,必须建立在雄厚的物质基础上的。 不为生计所累的人,谈的才叫爱情。 丫环最后的结局,要么是嫁给府里的花匠、书僮,要么给才子做个填房,那不叫爱情,而叫凑合。 人生总得有个交待。 白雁觉得自已不是小姐,也不是丫环,她就是白雁,独一无二的白雁。 爱情,遥不可及,那就不要牵强附会。凑合,也没必要那般委屈自已。 宁可等待一辈子,也不要迁就一时。这是白雁的恋爱准则。 白雁初中毕业后,读的是五年制的护士专校,前二年上基础课,后二年上专业课,还有一年实习。中考时,白雁考得非常好,滨江市一中的老师特地到她家去,说只要她到一中读书,学杂费和书本费、住宿费全免,学校还可以每月给一点生活费。 白雁拒绝了,白慕梅没发表任何意见。对于白雁的事,从她上小学起,白慕梅就全由她自已做主。 其实,白慕梅也巴不得她读专科。初中是义务制教育,不需要花几个钱。高中就不同了,这个补习,那个资料的,一学期下来,得缴多少钱呀!再上个四年本科,这一下子就得七年。白慕梅想着就觉得心烦,而护专只有五年,学费不高,平时学校还给补贴,实习时可以拿点工资,毕业后工作又好找,怎么看都很划算。女人书读得太多,没男人敢要的。 护专就是一女儿国,就连老师也大部分是女的,难得有几个异性老师,不是白发苍苍,像刻着年轮的老树,就是瘦如枯竹,写满岁月的沧桑,让你想遐想一下,都感到无力。 柳晶说这是学校考虑周到,要是来一大帅哥,这么多色女跃起抢之,会出人命的。 怀春的年纪,没有怀春的环境,是件郁闷的事。不过,隔着一道院墙,就是滨江市医学院,坐两站路,是滨江市工学院,这两座学院向来阳盛阴衰,稍微清秀一点的女生就被捧成“系花”、“院花”。 护专里才是一园子名符其实的花朵呢!蜂蜂蝶蝶怎么可能错过? 专三前过得还算纯洁,专四时,班上的女生大部分都有了位护花使者,有的还不止一位。 “反正又不是谈婚论嫁,只是处朋友,多几个选择才知道谁才是最适合的那一个。”班上第一美女林枫眨着一双美眸说道。 柳晶最不屑她那嚣张的样,不就多了几只嗡嗡的蜜蜂围着转吗,有什么好拽的,气愤不平地想讽刺她几句,白雁拉住。 柳晶和白雁属于少部分孤芳自赏的花。 柳晶有一位订婚对象,那对象恰巧令她心仪,在省城师院读书,她一有时间就泡在网吧,和未来的老公网上约会。 白雁也收过几封情书,但她拆都没拆,直接就扔了。 “为什么?”柳晶很是替她可惜,“说不定是位花样美男呢!” 白雁送给她一大白眼,“没有结果的事,干吗浪费时间。” “你怎么知道就没结果?” “他们都不是我想要的。” “你想要的是什么样?”柳晶晃着脑袋,很是好奇。 白雁埋头于书中,不答话。 专五实习时,白雁、柳晶、林枫还有几个同学分在滨江市第一人民医院,表现不错,毕业后,很顺利地留下工作。 医界是一个复杂的江湖,医术高的通常眼高于天,像天神一般;医术一般的,也会把架子端得高高的;医术烂的,只能在边远小镇医务所混混。 医术高的,通常娶的不是美女,便是才女,要不就是名女,这样才配得上自已的身份。医术一般的,爱沾窝边草,还要是一棵品相不错的草。 护士嫁医生,向来是医院的主流。 护士在医院里地位不高,每年毕业分配时,没主的那些个医生一个个都把眼睛瞪得溜圆,看中谁,就忙不迭地出手。 白雁这一届,美女特别多,瞧着这个不错,另一个也很好,挑着,挑着,挑花了眼,这下好,等出手时,窝边草自已长腿跑了。 聪明而又长相不错的小护士,一般不会选择医生。 每个行业都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医院也一样。 不管是医生还是护士,不管在门诊还是在病房,都是需要值夜班的,每个月至少有几天不在家睡觉。值班室一溜的房间,有男有女,灯一熄,谁会知道发生什么事。 有急诊,急诊室的护士都是站在走廊上喊一声,就匆匆下楼,生怕不小心,撞上某个活色生香的画面,那多难堪。 这事又不是没发生过。 白雁有次在急诊室上班,半夜送来一个车祸病人,血肉模糊的,她去叫外科医生,敲了半天门,没人应,突然隔壁儿科值班室的门开了,外科医生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在拉裤子拉链,白雁羞得掉头就跑。 白雁长相温婉清丽,见人三分笑。到了医院,就招来了不少爱慕者。有护龄很长的护士向白雁转达某个医生的想法,也有医生借工作之便,邀请她吃饭、看电影、k歌什么的。如果参加的人数超过三个人,白雁一般会答应,只有二个人,白雁就会找这样那样的理由拒绝掉。 一来二去,医院里就传开了手术室的白护士是朵难折的花。越是这样,越是激起了男人们的挑战心。 白雁的知名度渐渐超过了林枫。 林枫在医院的保健室工作,来保健室就诊的要么是权贵,要么是商贾,有了地位,有了钱,就怕没健康,隔一阵就来检查下身体。林枫工作没半年,就被一个开酒店的小开给瞄着了,一年后,奉子成婚。结婚那天,她的前工程学院的男友跑到医院来闹,大男人,哭得象个孩子。 再漂亮的女人有了主,那就是一朵开败的花,没人再多惦记的。 “其实内科的魏医生人真不错,很洁身之好,爸妈都是老师,书香门第,家境也好。”有人想方设法地找柳晶来说情。 白雁刚从手术室出来,早过了午饭时间,饿得前心贴后背,捧着个饭盒,狼吞虎咽。 柳晶看得直咧嘴,这就是那传说中清逸出尘的白护士? “我和他不适合。”好不容易把满嘴的饭菜咽下,白雁开了口。 “那你和谁适合?”同学五年,同事三年,差不多朝朝暮暮八年,柳晶还是不太了解白雁。 从十六岁到二十四岁,如花的年纪,她竟然就这样白白浪费了。想着那哗哗流过的日子,真是心疼。 白雁打了个饱嗝,“电视上说,公务员的婚姻最稳定最有保障。” 柳晶算是了然了,“你想找个公务员?公务员也有很多类,你看中的是哪一类?” 白雁浅浅一笑,放下饭盒,“等遇到了,我介绍你们认识。” 这等于没说,柳晶翻翻眼。 后来真有人给白雁介绍了几位公务员,白雁和人家见过一两次面,然后就没下文了。 柳晶一打听,那几个公务员都是家在农村,家境很一般的。 和白雁一同进医院的小护士,有的结婚,有的恋爱正在进行中,唯有白雁还小姑独处。 柳晶干着急,白雁却一脸恬然。 这年的六月,世界卫生组织把全球突然暴发的“甲型h1n1”流感大流行警告级别提升为六级,滨江也发现了两例流感病患。 九月,中国生产出首批预防疫苗,纷纷送到各省市。因为疫苗有限,第一批接种的人员是中学生和一线公务人员,还有政府工作人员。 接种人员事先都填好各项健康档案,按人数发放疫苗。疾控中心的护士人手有限,卫生局从各医院抽调了一批护士过来帮忙。 白雁也被抽调过来了,负责给市政府的工作人员接种。 去的时候有些早,市委办公室主任腾出了一个大会议室临时充作接种室。疾控中心的负责人把护士分成了四组,一组一叠名单,按照名单接种。接种时,看下时间,然后再过半小时,看看有没什么反应。没反应,接种的人签下字,就算接种完成。 白雁是第四组,在最里面。 接种了几个,她发现每一个都神情紧张,恐慌地问她这疫苗到底过关没有,接种后有没副作用。 白雁笑着说没事,卫生部长都接种了,一定是过关的。 那些平时正义凛然的官员不太相信,恰巧这时,另一组的护士突然叫道:“白雁,你快来,快来,他......”正在接种的一个男子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按种室内立时就乱了。 白雁跑过去,看到男子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她忙测了下心跳,又翻了翻男子的眼皮,说道:“这不是疫苗反应,他是晕血了。”她在门诊工作过,有些人见血就晕。 惊叫的护士拍拍心口,擦擦冷汗,“我......被他一吓,还以为是疫苗反应,对呀,有人晕血,还有人晕针,这很正常。” 白雁让人群散开,请人倒了杯水,给男子喂了几口,不一会,男子睁开眼来。 一场虚惊过去,接种继续。 白雁感到背后发烫,扭过头,对视上一位等待接种的男子清清冷冷的眸光,她拧了拧眉,低下头专注工作。 男子的名单在她这一组,叫康剑。 接好种,观察了半小时,康剑过来签字,字体潇洒俊逸,应是练过的。 这一组的最后一位,是简单。白雁看到这名字,噗地笑了,心想这人的爸妈真幽默。 简单也幽默,等待观察的这半小时说个不停,把几个小护士逗得直乐。 康剑可能在等简单,一直坐在一边,不过没说话,目光有意无意的总瞟向白雁。 “白护士,今天我们也算认识了。在医院有个熟人好啊,以后看个病很方便。你的手机号是?”简单签好字,笑着问白雁。 白雁收好签字单,把针筒放进消毒盆,“如果你真有什么事,打112可能更快捷。” 简单碰了一鼻子灰,却一点也不在意,仍嘻嘻哈哈地笑着,“这么保密,真是小气。我比你大方多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拿起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递给白雁,“下面是我的手机号,上面是康助的,如果你有什么事,或者你有空了,吃饭时找人买单,逛街找人拎包,有心事找人聊,都可以打这两个号码。” “康助?”白雁眨了下眼。 “嗯,就是康剑市长助理。” 哦,原来是个蛮大的官,还真看不出,她以为他最多是个什么小科长呢!白雁瞟了一眼康剑,康剑淡淡地朝她点了下头。 出了市政府,站在路边等车,白雁看到附近有个垃圾筒,随手把握在手中的名片往里一扔。 简单说的这些,她知道是玩笑。 她好像没什么可能找他们的,再说她说想当院长,他们会帮忙吗? 没有交集的人,名片留着占地方。 车来了,白雁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摘下护士帽,任风肆意吹拂着。 没想到,简单还真找上白雁帮忙了。 那天,妇产科产房有个孕妇,本来是自然分娩,谁知分娩过程中,胎儿卡在骨盆处,上不来,下不去,大人和小孩都非常危险。当时正是午休时间,值班的医生刚好不在,电话打到手术室,白雁和外科医生急忙捧着药盘下来。谁知怪了,他们刚踏进产房门口,胎儿出来了。不一会,产房内就传来几声婴儿的啼哭,外面等候的家属激动得红了眼。 白雁和医生对视一眼,转身往楼梯走去。刚抬脚上楼,白雁听到后面有人喊,回头一看,是简单,还有一个模样青涩的小伙子,眼睛、鼻子红红的,手里拎着个吊瓶。 “我们办公室新来的小吴秘书,连加了几个班,感冒了,这不刚找医生看过,开了药。”简单说道。 白雁点点头,等着他的下文。药开了就吃,吊瓶取了就去输液室吊水,跑这干吗呢? 简单呵呵一笑,低下音量,“输液室里几个实习护士,瞧着不放心,还是你技术熟练,白护士,你不会不帮这个忙吧!” 白雁还能说什么,正好后面没手术,她便把他们带到手术室的护士休息间,让吴秘书坐在里面输液,周到地给两人拿了点水果、倒了茶。 简单对手术室很是好奇,要白雁带着拉开门,让他参观了下。 只是感冒,吴秘书又年轻,药液滴得很快,一个小时,一瓶水就见底了。简单连声道谢,说一定要找机会感谢下白护士。 白雁说这是举手之劳,没什么的,没往心里去。 机会来得很快。 简单这人并不简单,不知从哪打听到了白雁的手机号,隔了一天,正好是周五,他给白雁打来电话,说小吴在福满楼订了个座,要白护士务必要赏光。说完就挂了电话,根本不给白雁拒绝的机会。 白雁晚上不要值班,后面也连休两天,虽然她觉得这有点小题大作,但想想人家只是表达谢意,不去显得有点矫情。 下班后,换下护士服,换了件v字领的粉蓝毛衣,下面配了条米色修身裤,外面罩件米色风衣,头发用橡皮筋在脑后扎了个马尾,没化妆,就那样过去了。 服务小姐领着她来到简单指定的包厢,推开门,她小小地吃惊了下,除了简单和小吴,还有一个人------康剑。 “白护士,我还是第一次看你穿衣服。”简单起身迎接,欣赏地看着白雁。 白雁脸一红,“我以前有那么儿童不宜?” “打嘴,打嘴,”简单轻轻打了下自已的脸腮,“我意思是说第一次看到你穿护士服以外的衣服。这衣服的作用真不能小窥,白护士这样一穿,立刻就多了几份知性气质。” “简秘书,”康剑突然出了声,“你该通知走菜了。”他站起身,向白雁伸出手,白雁一愣,笑了,也伸出手,只是指尖碰触了下就收回来了。 康剑的指尖微凉。 他打量了她一眼,礼貌地请她坐下,他自然在她身边落坐。特意表达谢意的小吴则坐在最边角,只会憨憨地笑,忙着倒茶、倒酒。简单负责调节气氛。 白雁感觉这顿饭,吃得还算轻松。 上甜点时,小吴的手机突然响起,他听了几句,神情突然很焦急,挂了电话,很抱歉地说常务市长要看这个季度全市招商引资情况的汇报材料,他得回办公室去。 小吴是骑摩托车过来的,喝了点酒,简单不放心,开车送他过去。 两个人一走,包间里一下子冷清了下来,有了股空旷的意味儿。 “下雨了。”康剑说道。 白雁侧耳倾听,窗户外有蚕吃桑叶的沙沙声,她有些不自在。康剑不是简单,纵使他很周到地替她布菜,看她茶杯空了会给她斟满,还是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 幸好甜点之后就是汤和主食,不然真会消化不良。 偏偏天公不作美,吃完饭,白雁想告辞,雨越发大了起来。 车给简单开走了,福满楼外面又看不到一辆出租车。两个人只得回到包间继续坐着。服务小姐已经把包间收拾过了,桌布也换了新的,重新沏了一壶新茶。 “康助,您家在哪个小区?”白雁纯粹是没话找话说。 “我现在临时住在政府招待所,我不是滨江人,爸妈都在省城。”康剑回道,“我去年秋天来滨江工作的,之前在省政府宣传部。” 白雁哦了一声,“那您好辛苦,离家远呀!” “还好,反正没有结婚,一个人在哪都无所谓。我不比你大几岁,你称呼我不必用‘您’。” 白雁不知该接什么好了,露齿一笑,静心细听,雨声更加密细了。 “白护士呢?”康剑看着白雁,灯光下,她的脸如白玉一般,浅浅的小酒窝特别的可人。 “我?我家在云县,听说过吗?” 康剑点点头,“听过,那儿是著名的越剧之乡。” 白雁脸上的笑意突然像被一缕风给吹没了,秀丽的眉头打了个结,“康领导,这雨好像一时半会停不了,不知老板有没有伞,我住得离这儿不远,我想先走了。” “我送你。”康剑跟着她站起来。 “不要了。”白雁真有点受宠若惊,康剑这样的人物,院长见了都得点头哈腰,她一个小护士可不敢劳凡他老人家。 “没事,我也正想散会步。” 白雁嘴巴半张,没反应过来,康剑已经走出了包间。等她走到大门,他的手里拿着一把伞。不过,那把伞,稍微秀气了点,遮遮太阳足足有余,挡雨有点要求太高。 她真的很佩服康剑有撑起那把伞的勇气。 “走吧!”康剑挑了下眉。 白雁没办法,硬着头皮走到伞下。 伞本来就小,两个人又要保持合适的距离,自然而然,最多只能保证头淋不到雨,其他部位就顾不上了。 和一个不太熟悉的“青年权贵”雨中漫步,绝对是毫无浪漫可言的。 白雁犹如受酷刑一般,一边走一边盯着马路,看看有没出租车经过。真就怪了,都走了两站路,就没看到一辆出租车。 白雁死心地收回目光,偷瞄了下康剑,发现他把一把伞倾斜向她,他差不多整个身子淋在雨中,笔挺的西裤上沾满了泥巴,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看上去全无平时的冷峻,像个大学生似的。 心,就那么狠狠地被撞了一下。 “这是我的手机号,不对外的。”在白雁租住的公寓前,康剑塞给她一张纸,“有时间多联系。” 白雁纳闷地接过,看着他转过身去,忙叫道:“康领导,回去泡个热水澡,最好喝点感冒冲剂,预防冻了。” 康剑在雨中挥了挥手。 白雁捏着那纸条,在楼梯口站了很久,直到看不见康剑的身影,才上楼。 日子如沙漏里的沙,一点点的又筛去了不少。转眼,天气渐凉,一股寒流来袭,滨江的气温陡降十度。 白雁依然忙忙碌碌。 有一天,她从住院大楼去门诊拿一份病人的资料,经过刚建好的急诊大楼前,看到停了好几辆车,院长领着一群身着正装的人正准备进去,后面跟着一个拱着摄像机的男人。她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发现康剑在其中。 康剑也看到她了,目光相对,白雁露出一个职业性的笑容。 一行人继续向前走,康剑停下了脚步,白雁眨眨眼,走了过去。 “康领导,今天下来视查呀!”白雁笑着问。 康剑面无表情。 拱着摄像机的男人突然把镜头转向了他们,白雁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工作还好吗?”康剑一幅公事化的口吻。 “好......啊!”白雁紧张得有点结巴,掌心往外渗着冷汗。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康剑挪了下身子,挡住了镜头。 “我没什么事情要找你。”白雁实事求是地说道。 康剑抿紧薄唇,一言不发地掉过头。 过了几天,滨江新闻里出现了这个镜头,医院还特地组织大家收看。院长不知道居然有这一段,把白雁叫到办公室,问康市助和她说什么。 白雁没有内容可汇报,院长恨铁不成纲地瞪了她一眼,让她出去。 不过,白雁的名气这下就更大了。 柳晶把她悄悄拉到一边,问康剑是不是她一直以来守身如玉的目标。 白雁哭笑不得,“柳晶,你明明都二十有四,怎么还活在童话中。别管现在是什么社会,人还是分三六九等的,康剑那样的人和我是同一档次吗?门当户对的观念是有点落伍,可是你不觉得这很真实么?我是想嫁个公务员,是想做做个集万众宠爱于一身的正室,可不是委身给某领导做一丫环。别听到风就乱下雨,污了我清白,我守身不成玉,成了块朽木,你陪我一辈子。” 柳晶吐吐舌头,觉得自已是疑神疑鬼。 这话说了没二个小时,白雁就接到了康剑的电话。 “晚上有没有空,政府放映室来了几部大片,过来看吧!” 明明是问句,到了最后却成了强烈的肯定。 白雁沉吟了下,小心翼翼地回道:“我今天共进了三次手术室,有点累,谢谢康领导!” “累了就放松下,我八点过去接你。”康剑挂了电话。 白雁第一次失去了平静,在公寓里团团转着。手机在八点准时响起,她站在窗边往下一看,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楼下。 她披了件大衣跑下楼,脚上穿着拖鞋。 康剑坐在驾驶座上看着她。 “康领导,真的不好意思,我明天要上早班,一会儿得早睡。”她不自然地拂着头发,呵呵冻得冰冻的手。 康剑抿紧唇,看不出什么神情,他突然打开车门,“那就进来暖一会!” 白雁怔了怔,没办法坐了进去。 车门一关上,车呼地一下就冲出了小区。白雁只看到霓虹灯飞速地在窗边闪过,她不安地看着康剑。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 车停下来时,白雁依稀看出是城郊的一片小树林,心突地怦怦直跳。 “白雁,做我的女朋友吧!”康剑脸趴在方向盘前,一字一句,说得非常缓慢,白雁想装聋作哑都不行。何况四周太安静。 黑夜里,轻声细语清晰入耳。 “康领导,你真幽默。”难得,白雁还笑得一脸温婉。 “我是很认真的。”康剑扭过头来,眸光深沉如海洋。 “哦,那我很认真地回答,谢谢康领导的厚爱,对不起,我不能接受。”白雁不自觉坐正了身子。 “为什么?”康剑微微皱了下眉头。 白雁小心地组织了下措辞,“你和我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 “我觉得和你做朋友,会有压力,也会很委屈,上班已经够累了,我不想下班后还得紧绷着神经。” 康剑大脑有点停转,严重怀疑耳朵失去了某项功能。 “你觉得委屈?”好半天,他才挤出了一句问话。 白雁认真地点头,“因为你是康剑市长助理,我是白雁护士。”她不是自贬,只是尊重现实,“我们不是一国的,对外国人只限观赏,偶尔遐想下,做个梦可以,要想长长久久,还是国人比较好,你认为呢,康领导?” “你......今年多大?”康剑忍不住冒味地问。 白雁清眸亮晶晶的,“二十四!” “我还以为你四十二。” “事实上我的心理年龄八十四。”白雁捂着嘴笑了。 康剑再次失语。 ******** 康领导平生第一次表白就这样夭折了。 事后,他想想,又好奇又好笑。 政府官员,动不动就陷在文山会海里。负责城建的常务市长准备调去省城做国土厅副厅长。现在城建这方面的一档子事全摞在康剑身上,他忙得不可开交。可是只要有那么一刻休息的时间,不由自主地就会想起白雁一脸严肃说做他女朋友很委屈的样子。想着,不禁笑出了声,抬头一看,简单和小吴眼睛瞪得溜圆,像看外星人似的看着他。 他忙清咳一声,掩饰地端起茶杯。 不得不承认,白雁有句话说得很对,他和她真不是一国的。 白雁一看就是江南小镇上长大的的小家碧玉般的清丽女子。 康剑出生在省城,外公是北京军区的一位老将军,父亲康云林现任省政法书纪,母亲李心霞在省工会任财务处处长,他的舅舅、阿姨们也都是这个官那个官的。 康剑是在北京读的书,从小就是优等生,人大硕士班毕业后,分在省城宣传部工作。他的人生从他读中学时就设定好了,康云林说康剑这孩子成熟、沉稳、有分寸,适合走仕途,于是,尽力把他往这方面培养,给他创造机会。 不到二年,康剑就升职到宣传部某处处长,二十八岁的正处级干部,很让人羡慕。这里有康云林的作用因素在里面,也有康剑自身的优秀和努力。 就在这一年,成熟、沉稳的康剑发生了一点意外。 一切缘于一个人------伊桐桐。 大学时代,康剑身边有不少爱慕者,不知怎么,就没一个能打动他的心,也许是缘份未到,也许是他要求太高。 省城有几截明朝时期留下的古城墙。那几截古城墙位于市中心,苍痕密布,残破不堪,有碍市容,影响城市整体规划。省领导不止一次为拆不拆这几截城墙发起过民意调查,结果都让人哭笑不得,一半对一半。 康剑参预过一次民意调查,结果出来后,他在省城晚报上写了一篇文章,把拆与留的得与失一一列出,在结尾他写道,历史长河滚滚东流,一百年后,我们是留一座代表我们这个时代标记的城市给后人,还是留前人的几截残墙断壁给后人? 这篇文章在省城掀起了滔天巨浪,历史学家、建筑学家各自写了许多评论。最终,古城墙还是拆了,在那地基上,建起了富有时代气息的金融广场。 康剑简直成了一潮人。晚报为此事对他做了一次专访,采访的记者就是伊桐桐。 伊桐桐并不是新闻科班出身,她毕业于美院,原先在报社作美工,忙的时候,偶尔客串采访,居然也写出几篇不错的文章,后来记者就成了她的正职。 采访约在康剑的办公室,两个人一见面,都彼此吃了一惊。 伊桐桐没想到康剑会如此年轻而又英俊、气宇不凡。康剑只觉着面前立着一只精致典雅的薄胎花瓶,天然出雕饰,清水出芙蓉。 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一见如故的错觉,仿佛等了对方已很多年。 采访非常顺利。 伊桐桐写好采访稿,跑到宣传部送给康剑过目,康剑礼貌地请她吃饭,很自如地相互留了手机号。接着,文章刊登出来,康剑给她打电话道谢,伊桐桐说朋友送了她两张爱尔兰歌舞团的演出票,找不到朋友相陪,康处长晚上有空吗? 康剑那晚要加班写个材料,但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看完演出,两个人去吃夜宵。总觉得彼此间有聊不完的话题,他们在许多地方非常相似,有着出奇的默契。 凌晨,康剑把伊桐桐送回公寓,分别时,伊桐桐不知怎么没站好,一个趔趄栽进了他的怀里,他的手扶住她纤细柔美的腰肢,心中一荡,吻住了她湿润红嫩的唇。伊桐桐嘤咛一声,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脖颈。 很自然的,两个人迅速进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热恋时期。 都是熟透了的男女,不到一个月,两个人便开始同居。 伊桐桐整天像泡在蜜水河里,满脸都是幸福、俏丽的笑意。康剑在省政府有一套单身公寓,可是顾及到影响,两个人一般都住在伊桐桐的公寓。 恋爱进行了大半年,伊桐桐含蓄地提醒康剑她二十六了,是不是该见见双方父母。 还没等康剑给她答案,伊桐桐原来在美院交往的男友从广州奋斗了二年后回到省城,算是衣锦还乡,怎么也没想到恋人已变了心。他先是正义凛然指责伊桐桐的朝三暮四,然后低声下气地哀求她回头是岸。 伊桐桐看着男友,长发及肩,阴柔俊美,自有一股风流的艺术气质,可怎么看也无法和冷峻、成熟的康剑相比,断然告诉他昔日之情已随风而逝。 男友气急之下,拿了桶汽油,把康剑约到了街边,说他如果不和伊桐桐断绝往来,他就自焚在康剑面前。 时值寒冬腊月,康剑站在凛冽的寒风中,冷汗从额头沽沽流下,脸白如一张纸。 伊桐桐赶来了,和男友撕打成一团。男人歇斯底里,一把把她甩开,拧开汽油筒,就往身上倒。无奈之下,伊桐桐只得报警。 男友被制服后,送进心理诊所接受治疗。 一场在别人眼中看似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的爱情以悲剧收场:康剑向伊桐桐提出分手。 与康剑相恋的自始至终,伊桐桐没有提过男友一个字,自知不对,哽咽地点头说:“好!” 整件事虽然被康云林想方设法捂下来了,但还是对康剑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想想康剑需要一些磨练,于是便让康剑下派到滨江市做了团委书纪,也算多些经历! 康剑只消沉了一阵,很快又工作得有声有色,不久被提拨为市长助理。 五月时,他陪分管文教的市长去滨江市一中,为五十年校庆剪彩,在与教职工合影时,他在其中看到了一个常在午夜梦回时分出现的娇美身影。 蓝天、白天、阳光明艳,康剑不适应地闭了闭眼。 “康助?” 康剑睁开眼,讶异地看着眼前简单放大的脸,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江天酒店到了。”简单拉开了车门。 康剑哦了一声,忙拉平衣衫,跨出车门。 滨江市要申请成为全国性的“旅游城市、园林城市、卫生城市”,今晚在江天酒店的演讲厅,康剑有一个重要的动员演讲。 演讲厅中,媒体和各个部门的重要人物已济济一堂。 康剑讲话,从来不用讲稿,对所涉及的主题条理有序,观点鲜明,逻辑性强,极少虚话,更不带任何语气助词,三言两语就抓住了实质,明快透彻。记忆力更是让人吃惊,多么烦琐的数据,他信口引用,从不出错。最重要的是生动。首先普通话很标准,嗓音又悦耳,再来节奏把握得非常到位,语速语气又张又弛,而且肢体语言要丰富。他每次讲话都力求简洁,干脆俐落,说多少分钟就多少分钟。有许多女干部私下都说,看康剑讲话,无论是眼睛还是耳朵,都非常的享受。 康剑风度翩翩地走上演讲台,微笑即止,在一片充满了期许的目光的闪烁中,用他一贯的优雅语调说道:“谢谢各位的光临,本次演讲四十分钟,希望各位听过之后,为我市的城市建设贡献微薄之力。” 然后,他就开始了。 康剑记得林语堂先生说过:演讲应该像少女的裙子,越短越好,语言远不是万能的。 四十分钟不长,几阵雷鸣般的掌声响过,康剑在台上鞠了个躬,演讲结束。 演讲厅里爆发出一阵更为长久的急雨似的掌声。 康剑淡然地扫视着全场,目光突地落在演讲厅的大门边,那里挤满了有许多听到掌声赶过来看热闹的人。 白雁和林枫站在中间。 林枫突然轻轻一叹:“这样的男人,不知什么样的女人才能震住?” 白雁撇了下嘴,“震不震得住,不是我们操心的事。” “震不住也无所谓,”林枫耸了下肩,“能嫁给这个男人,就已经是件非常风光的事。” 白雁斜睨着她,挪揄地笑道:“你老公让你很抬不起头?” 林枫脸一红,咬牙切齿,“我只是感慨一下而已,我老公当然很好了。” “可我听着怎么那么酸呢?” “白雁......” 林枫抬手打向白雁,白雁俏皮地一闪,挤出人群就跑。 林枫一路追杀过去。 “白雁!”身后又有人喊道。 林枫停下脚步,听着像刚才演讲那位的声音,回过头一看。康剑目不斜视地越过她,笔直地走向前面笑得直喘的白雁。 白雁止住笑,略弯腰,像酒店服务小姐一样,两手交错放在前面,恭恭敬敬地看着康剑:“康领导,晚上好。” 康剑拧了下眉,没去在意走道上一双双投射过来的目光,径直走到白雁面前停下,“好巧啊,和朋友在这聚会?” “回领导的话,不是聚会,是参加同事的婚礼。出来透口气,被掌声吸引,非常荣幸地聆听了康领导的精彩演讲。”白雁又笑了,小酒窝皮皮的。 “既然是婚礼,那一定不少桌!”康剑的口气很平和,俊眸亮得异常。 “三十多桌,没细细数。康领导你忙,我先进......” “那么多酒桌,一定不介意多几位客人!”康剑抢声堵住了白雁的话。 白雁很不厚道地想:这位康领导难道要蹭吃蹭喝? “我和简秘书、吴秘书直接从办公室就过来了,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康剑补充了一句。 “酒店下面的餐厅应该还营业。”白雁眨了眨眼,友情提醒道。 “现在下去,再点菜,再等着烧出来,不知得多长时间。你是不是怕我们不出礼金,简秘书?”康剑转过身。 “别,别......”白雁就差伸手去捂他的嘴了,“康领导,你能光临我同事的婚礼,那简直是他们夫妻俩的三生之幸。可是......”她歪着头,拉长了语调,“人家一生就一次婚礼,好不容易做了次主角,你这么大个人物进去,岂不喧宾夺主?” 康剑哦了一声,明白了,摊开双手,“看来我是个不受欢迎的人,算了,我们出去吃。你有衣物在里面吗?”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餐厅。 白雁愣了,这个“我们”包括她?她可是被人邀请过来的,出了好大一份礼金呢。目前,她连男友都没有,想捞回成本遥遥无期,唯有今晚多吃多喝点,才能安慰受伤的钱包。 “康领导,中途退席,我同事会生气的。呵呵,康领导你走好,祝你今晚有个好胃口。”她不着痕迹地往边上一让。 “你是伴娘?”康剑一动不动,目光炯炯。 “不是,不是。” “那么走吧,几百个客人,少一个没人发现的,快点,我真的好饿。”康剑突然看向站在一边云里雾里穿梭个不停的大美女林枫,“你是白雁的同事么,麻烦你进去帮她把衣物拿一下,如果有人问起,请帮她打声招呼。谢谢!”非常之客气却令人无法拒绝。 林枫像被催眠似的点点头,问也没问白雁,直接走进餐厅,拿了白雁的大衣和包包很快就出来了。 白雁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可是笑意只在远处云游,就没抵达眼底。 康剑接过她的大衣和包包,对林枫又道了声谢,潇洒地向电梯走去。 简单和吴秘书已经在电梯口等了一会了。 “他是你亲戚?”林枫真是好奇极了,她听得出康剑和白雁说话的语气非常熟稔。 白雁瞪着康剑的背影,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我如果有这样的亲戚,还不早在医院里横着走?” 林枫俏丽的长睫扑闪个不停,“那你们是?” “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 电梯门打开,林枫目送着白雁走进电梯,黑黑的长发在肩头轻巧地摆动着。 司机已把车开到了酒店门口,康剑低声和简单说了什么,简单眼风向白雁一扫,笑了笑,打开车门,吴秘书坐了前面,他坐了后面,车开走了。 “前面就是步行街,有家北京烤鸭店非常正宗,我们到那去填肚子。”康剑说道,与白雁肩并肩地拾级下来。到了街上,他绕过白雁,走在她的外侧。 “你也知道这种小饭店?”白雁讶异地问道。 “你以为我不食人间烟火?” “你食的是人间大烟火,这可是普通老百姓食的烟火!” 康剑心情好像很不错,笑笑,“人只有分工不同,并没有贵贱之分。我如果晚上不要加班,也会经常和秘书们一起出来喝喝酒的。”不过,这样的机会不多。 说话间,已经到了烤鸭店。 店里有圆桌,也有面对面的情侣桌,康剑走向里端一张小方桌,白雁拉了下他的袖子,“康领导,我们要个包间。” “两个人没必要,坐外面吃好了。”康剑优雅地落坐,拿起菜单。 白雁咽了咽口水,目光在店里瞟来瞟去,果然,康剑这张常在电视上出现的面孔已经引来了其他客人的注意,窃语声从四面八方袭来。 白雁闭了闭眼,算了,他不怕流言蜚语影响他的远大前程,她还怕什么? 两人点了两个热炒,一个汤,半只鸭子,没要酒,直接就上主食。鸭子确实烤得不错,酱很地道,就是葱老了一点。 康剑好像是饿坏了,席间没什么讲话,很专心地吃饭。中途,手机响起两次,他打开来一看,直接按掉,后来,手机再响,他关机了。 白雁在酒席上稍微吃了点,又是晚餐,怕吃多了会胖,只夹了几筷炒菜,然后捧着杯热茶,暖暖手,半天抿一口。 哪怕是随和地坐在小饭店中,和普通民众打成一片,可是康剑眉宇间的冷峻和贵气还是让人无法忽视。龙就是龙,虫就是虫,白雁感慨道。 买单出来,站在门口,清冽的寒风吹得白雁一阵战栗。 “康领导,你是有人来接还是打车回去?”饭吃好了,理所当然该告辞,话说她对于上一次“雨中漫步”仍有余悸。 康剑看着夜色中的路灯,“吃得太饱,陪我走走,行么?” 她说不行有用吗?今天晚上,白雁算是领教了康领导果断的工作作风,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笑眯眯地看着他,“这是我的荣幸。” 两个人沿着步行街慢慢地走,转了很多弯,在好几家店铺前停留,评论着橱窗里的商品,又穿过了人民广场,经过一家农贸菜场前,白雁停下了脚步。 “康领导,你知道现季的蔬菜和鱼肉的价格吗?” 康剑一愣,习惯地蹙起眉头。 风有点大,白雁竖起大衣的领子,笑得很坦然,“我五岁的时候就知道了,而且还会讨价还价。康领导,你五岁时在干吗呢?” 五岁?学国画还是学小提琴,还是从国外回来的表哥教他练习英语会话?康剑站在农贸菜场前晕黄的灯光下,静静地看着白雁一眨一眨的大眼睛里闪烁着迷蒙的光。 “你看我们从小就没有一点共同爱好。康领导,你的时间如温暖的阳光一般,应该洒向广阔的滨江大地,千万别浪费在我身上,我会有罪恶感的。谢谢你请我吃饭,有什么吩咐让简秘书给我打电话。我帮你打车。”她说着,就跑向路中,伸手拦车。 她真是聪明,看穿他的意图,再一次温婉而又坚决地拒绝了他。 但她错了,如果他这么好打发,他们就不会现在一同站在这里。 康剑抓住她伸在风中的手,“白雁,等下。我们以前不是一国的,可是给机会让我们相处,我们就会有共同语言、共同爱好,慢慢就成同胞。” “没有任何可能。”白雁要抽回手,可是他抓得更紧。 “你都没试过,怎么就知道没有可能?”康剑目光如炬。 白雁失笑摇头:“康领导,请问你喜欢我哪一点?” “感情的开始不是做算术题,一定会有一个标准的答案。你的眼神,你的语气,你一点一滴的小动作都是理由,可以吗?白雁,我是很认真的。做我的女朋友,我们相处看看。” “我下得了厨房,可是绝对上不了厅堂,康领导,你擦亮你的慧眼,看清楚,你这样的栋梁之材可别毁在我手中。”白雁苦口婆心地劝道,心头升起浓烈的无力感,这个人还真是一根筋。 康剑很严肃地回道:“如果真的毁了,我无怨无悔。我个人认为一根成材的栋梁,和另一半上不上得了厅堂没多大关系。” 白雁没有接话,只是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你可真是勇敢。”许久,她才吐出了一口气,咬了咬唇,“康领导,你对我这份青睐,我受宠若惊,当然也有一些小小的虚荣。我什么都不说了,这样好吗,你可以找私家侦探,或者到公安部门找个贴心的人,去云县越剧团,悄悄地打听下我家的情况,然后你就会明白我们怎么不一国了。” “好。” “那么放手吧!”白雁嘴唇有些发白,身子冻得直颤。 康剑固执地握着她的手,拦下一辆出租,把她送回公寓,才道别。 白雁几乎肯定今晚分别后,两个人会立马成两条无限延长的平行线,再无交汇的一天。 上班、下班,日子又平静地翻过去许多页。 康剑没有再打电话,也没再发生邂逅那样的事情,白雁差不多快忘了这段插曲。只是偶然看电视时,无意翻到滨江台,屏幕上刚好看到康剑在开会或参观,才会想起这个人我也认识。 十一月初,各部委办局组织全体职工到医院参加一年一度的体检,这是单位福利,也是医院创收的好机会,各个检查科室都增加了人手,加班加点接待体检人员。 柳晶这月恰好在妇产科门诊,每天累得叫苦不迭,直嚷白雁好命。 白雁很没同情心地告诉她,自己接着还连休三天假。 柳晶欲哭无泪。 连休三天的情况,通常是白雁上了两个夜班,跟着到了周五,和周六、周日加起来。 白雁回到公寓,泡了个热水澡,洗好衣服,收拾了下屋子,简单吃了点东西,然后蒙头大睡。 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惊醒,开始以为是闹钟,睁开眼之后才发现是手机。 “喂......”白雁闭着眼,又接近半睡眠状态。 “白雁,你怎么不在医院?” 康剑的声音,白雁咕哝地说:“我休假,有事吗?” 了 “我在b超室。” 白雁倏地睁开眼,条件反射地联想到什么,她轻轻抽了口气,尽量让语气镇静,“康领导,是检查出什么不好的东西?你不要担心,发现得早,可以手术根除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康剑打断了她,“我还没做b超呢!我刚刚去手术室找你,没看到人。一会,我们一起去吃早饭,是你来医院还是我去接你?体检结束,我上午没其他事。” 白雁觉着大脑有点失控,她慢慢坐起来,靠着床背,看窗外,天好像是亮了,但是没太阳。 “康领导,出了医院大门,向左有永和豆浆,向右有大娘水饺,哪家的早饭都不错,也不贵。” “康助,到你了......”有个大嗓门插进电波中。 康剑合上了电话,白雁又躺回床上,蒙上被,刚迷糊上,“砰,砰......”有人急促地敲门。 白雁真想抓狂了,腾地一声从床上坐起,蓬着头,拉着个脸,不耐烦地怨道:“来了,来啦!”尾音扬得高高的。 门一开,下一秒又“啪”地一声关上,她捂着心口,睡意全消。 康剑玉树临风般的站在门外。 “白雁?” “呵呵,”她讪笑着,慌不迭地冲进卧室穿了件外衣,以手作梳,把头发扎成一束,冷毛巾抹了把脸,这才拉开门,“康领导请!” 康剑斜睨了她一眼,把手中的纸袋递给她。 她接过,纸袋还有点烫,低头一看,有米团和豆浆、虾饺,两人份的。 “你......”她抬起头,神情纳闷。 “这一阵市里面为创建文明城市迎接上面的检查,我忙得昏天黑地,也没顾得上给你打电话。”康剑揉揉额头,算是对前一阵沉寂的日子做了个交待,“云县那边我让人去过了,其实去与不去都没什么关系的,白雁还是我认识的白雁。” 白雁瞪大眼,“你......不在意那些?” 康剑犹豫了下,笨拙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没什么好去在意的,都是过去的事。做我女朋友的人是你,又不是别人。你别说什么影响我的前程的话,我已经够讨厌被别人戴上‘官二代’的帽子。我的前程要靠自己去努力,别人挡也挡不住,帮也帮不了。” 白雁突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站都站不住,不得不扶着康剑的手臂,在桌边坐下。 小小的公寓,第一次有异性光临,一股陌生的气流弱弱地飘荡着。 康剑站在她的身边,手搁在她的肩上,“你还有什么心结,都说出来!” “康领导,我......就觉得这好像是个白日梦......你正经八百,官居高位,城府极深,你怎么可能玩一见钟情这样幼稚的游戏?这又不是在演言情剧,谁信呀,狗血剧情......唔......” 康剑温热的双唇猛地堵住了她的没完没了。 白雁惊愕地瞪圆了双眼,对上他冷然的眸光。 ******** 一吻过后,主动权就已经不握在白雁手中了,康领导的进攻势如破竹,勇往直前。 康剑不管多忙,一周至少抽出两次,到医院接白雁下班,顺便一块吃个晚餐。时间如果宽裕,他会提前半小时,直接到手术室等白雁。白雁公寓附近的那几个小餐馆经常留下他们的身影,小老板们逢人就说,市里那位帅帅的市长助理的女友脸上有两酒窝,看着很讨喜。 出差在外,康剑总会在午休时打个电话过来。他不会打白雁的手机,而是打到手术室,让别人传话给白雁。 白雁觉得康剑的追求,差不多地球人都知道了。她现在是百口莫辩,要说和康剑没有什么,只会被别人讲矫情。她索性什么也不说,保持沉默。 周六,柳晶和白雁碰到一起休息。柳晶的准老公从省城师专毕业后分到滨江市一中,两人一块租了房子,屋子里要添的东西很多,柳晶说白雁眼光好,拉着她上街做参谋。 两人逛到一家内衣品牌店,柳晶给准老公买了几条性感的内裤,扭头问白雁要不要给康领导也买两条,买得多,两人好压价。 “什么呀,我和他现在只是一般朋友。”白雁脸一红,推了柳晶一把。 “还一般朋友,你就骗鬼去吧!康领导就差在你脸上贴上私人物品的标签。他可是天天讲三个代表、科学发展观的正经孩子,任何花花新闻都会毁了他的前途。只有确定你是他家的,才会这般招摇。所以你就别装了,来挑一条。哇,康领导要是穿上,不知会是什么样,你用手机偷偷拍下来,让我饱饱眼福,好不好?”柳晶做出一幅口水纵流的神态。 白雁不能忍受地白了她一眼,连脖子都红了。“你个大色女,当心你老公把你给休了。”心里面却不得不承认,柳晶的话非常正确。虽然她答应康领导先试着相处,但看这个趋势,除了百年好合,别无第二条路。 百年好合呀......很遥远滴! “没事没事,我是心色身正。”柳晶笑嘻嘻地让店里的小妹把内裤包起来。掏钱包时,神神秘秘地从里面拿了小锡箔纸包塞给白雁。白雁好奇地举起来,等看清了,愣了一秒钟,脸越发红得像熟透的番茄,咬牙切齿地瞪着柳晶。 “我可是为你好,”柳晶一脸关心备至,“康领导老大不小的,要是突然心血来潮,你不就用得上了。他可是正面人物,若是你中弹,挺着个肚子结婚,那会成笑柄的。” “柳晶......”白雁真是无语了,“你是我妈吗,操心得是不是太多了?” 柳晶大笑,硬是把那个烫手的小纸包放到她包包里,拉着她出了店门。“开玩笑啦!不过,雁,你我都是在妇产科呆过的,看着女人生孩子、人流,那真是一个恐怖呀,所以一定要把自已保护好。” 白雁对着天空,深呼吸,神啊,她这都交的什么滥友呀! “雁,你也别太害怕,该疯狂时别抑着。我现在算明白了,你哪是守身如玉,你是在守株待金龟!” “柳姐姐,金龟壳那么硬,就是撞上树,也不会怎么样的吧!”白雁没好气地说道。 柳晶很认真地回答:“问题那金龟心甘情愿,他可以装晕,不就是你的了。” 鸡同鸭讲,无法沟通。白雁挫败地把头扭过去,一看街边新开了家美发店,店名很有趣--------三千丝。 “我发尾有点开叉,进去修修,你要不要来?”走得脚也有些酸,白雁正好想休息下。 柳晶看看手机时间,准老公约了一会过来帮着提东西,时间还没到,“行,我也进去修个刘海” 两人走进美发店,店面不大,但很干净,有两个女子坐在椅中。其中一个头发染得像个孔雀毛似的,化着彩妆,看见有人进来,两人忙起身迎接。 “小姐是剪发还是烫发?”孔雀毛的女子热情地笑问,在看到白雁时,笑意突然半路折回。 “明星......”白雁吃了一惊,“你什么时候来滨江的?” 明星冷冷地瞟了她一眼,没理睬,“小丽,你过来帮她弄。”她朝白雁呶了下嘴,扭身招呼柳晶去了。 “小姐,你想怎么弄?”小丽拉开椅子,让白雁坐下。 白雁盯着明星的背影,淡淡一笑,“把发尾修下就行了。” 柳晶纳闷地看看白雁,又看看明星,“你们认识?” 明星闷声吐出一个字:“不!” 白雁清亮的眸中,黯了几许。 明星态度不好,手艺却不错,很俐落地就帮柳晶修了刘海,顺便还把眉毛修剪了下。 “小丽,你闻闻,店里是不是有股狐骚味?”明星剪着,突地问道。 小丽停下手中的发剪,嗅了嗅鼻子,“没有呀,我什么都没闻到。” 明星哼了声,“你怕是感冒了,明明很浓的骚味,一会要把店好好地清扫下。小丽,你还记不记得我哥?” “记得,你孪生哥哥商明天呀,不是在成都军区做飞行员吗?” “嗯,他现在提干了,是飞行组的组长。明年五月,他回来结婚。他都四年没回来了,我真想我哥。”明星抚了下五彩的头发,眼风讥诮地瞟瞟白雁。 小丽兴奋地眨眨眼,“那你未来的大嫂是哪里人?” “部队文工团的编剧。” “哇,也是女军人,真让人羡慕。”小丽放下发剪,替白雁掸去身上的碎发,拿了面镜子从后面照了照。 “多少钱?”白雁站起来。 “只要动发剪,最低十五元。”明星冷冷地说道。 白雁给了小丽三十元,道了谢,便和一脸讶然的柳晶走了出来。 一出店门,柳晶按捺不住追问:“雁,刚刚那孔雀毛是不是和你有仇?看你那眼神像刀!” 白雁笑笑,“你看像吗?哦,我接个电话。”手机在包包里叮叮咚咚唱个不停。 是康剑办公室的座机。 “我在街上呀!去哪?江心岛?”白雁拧起了眉头,目光转向柳晶,“我不去了吧,正陪朋友逛街呢!” 柳晶一把抢过手机,“康领导,我大人大量,白雁借你,不过要有借有还。” “那我谢谢柳护士。”康剑的嗓音微波不兴。 “嘿嘿,应该的,应该的!” 柳晶把手机还给白雁,康剑问清了她现在的具体地址,然后挂了电话。 柳晶退后一步,打量着白雁。粉紫的高领毛衣,加长的米色棉风衣,中筒小皮靴,还行,文静不失活泼,时尚又不另类,带到哪都可以打个八十分,就是脸色苍白了点,嘴唇一丝血色都没有。 “雁,你是不是贫血?”柳晶从包包里掏出化妆袋,替白雁上了点腮红,重新涂了点唇彩。 “我健康着呢!”白雁抿抿嘴唇,神情恍恍惚惚。 “康领导真体贴呀,那个江心岛是滨江新开发的旅游景点,听说上面有家休闲中心是会员制的,不是谁都可以去。江水悠悠,月色撩人,美酒佳肴,天寒地冻,这样的夜晚不要太浪漫哦!” 柳晶无限向往地合起双手,一脸陶醉。 白雁噗哧笑出声来,其他听着都好,可天寒地冻有点让人心戚戚的。“你少猪八戒思想,康领导没你那么低俗。” 柳晶正要反驳,一辆黑色的轿车在两人身边停下,简单笑咪咪地从前座下来,拉开后座的门。康剑对着柳晶点了点头,往里挪了下。 “去吧,去吧,玩开心点。”柳晶把白雁推上车,挥挥手。 简单今天是司机,车平稳地往郊外驶去。 白雁一坐下,就闻到康剑身上浓浓的烟味,抬头一看,他眼睛里满布血丝,但精神还好。 “康领导,去江心岛干吗?” “放松。”康剑微躺在椅座上,闭上眼假眠,“白雁,叫我康剑,不准叫康领导。” 白雁坐正,看着窗外飞掠的风景,“你本来就是领导!” 康剑拉过她的手,轻轻掐了下,眼睁开一条缝。“我领导你什么了?” “领导我沿着你铺好的石子路向前进。” “怎么是石子路?” “因为碍脚。” 康剑现在已习惯白雁的讲话方式,倾倾嘴角,不再接话,把她的手紧紧握着,又闭上了眼。 简单在前面咧开嘴偷偷乐。 车一直开到江边码头,一辆汽艇在江面上随风缓缓摇荡。 简单没有同行,开车回市区,白雁和康剑上了汽艇。 江心岛是长江与黄海入海口之间的一个小岛,汽艇开了一会,就到了。 一辆游览车已经等候在岸边。 游览车七转八拐,开进一座园林式的度假村,正是柳晶口中的“休闲中心”。白雁心中“咯”了一下。 一下车,白雁发现度假村里人特别的多,看面孔都是滨江新闻里常出现的。康剑牵着她的手,一一为她作介绍。 原来这个休闲中心就是滨江市政府的一个娱乐中心,一个月有那么一两天,各位领导都会带着家属到这里吃点海鲜、打打牌、泡泡澡。 介绍完,康剑和市委书记、几位市长进去打牌,把白雁丢在一群满身富贵的夫人中间。 这个时候,白雁觉得康领导就是一把拉满的弓,她是弓上的箭,想不一起下水都不可能。 白雁虽说是第一次来,可没几个人表现出很讶然。官太太们早就从自已男人的身上学会了隐藏真实的情绪。 夫人们来太多次,对岛上的娱乐项目不感兴趣,忙不迭地结对成双打麻将去了。白雁和几个三十来岁的夫人由工作人员陪同出去转了一圈。 时值十一月底,温度很低,江上风又大,几个人转了一会,就冻得不行,急忙掉头。 休闲中心里的浴室设施非常不错,几个人去蒸了个桑拿。出来时,冻僵的身子才回暖。牌桌上斗得正欢,麻将桌上战得正猛,离晚饭时间还有一会,其他几个夫人就在一边观战。白雁看了会,瞧见里面有一个小型会议室,有音乐声传了出来,她信步走了进去。 原来是电视开着。 白雁在靠近大门的沙发坐下,突地嗅到一股烟味,她四下扭头看看,最里端的沙发上还坐了个男人。男人三十多一点的模样,身着暗花的毛衣,灰色的牛仔长裤,腿特别修长,身子后仰靠着沙发背,扬脸朝上看天花板,旁若无人,做边吞云吐雾边思考环球大事状。 他也察觉了室内有其他人,收回目光,看向外面。 借着外面的灯光,白雁看清男人有一张玩世不恭的脸,勾起嘴角时,眉宇间浮出一股邪气。 目光一碰触到白雁,男人笑了,长腿一抬,站起身往白雁走来。 “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应该就是传说中康剑的小女友。百闻不如一见,果真是清丽出尘。” 白雁扯了个笑意,算是回答,心里面在猜测这个人是谁,说话和衣着,和外面那群端着官架子的什么长什么主任好像不是同一类。 “哇,还是康剑那小子英明。哪像我们,生怕娶不到老婆,有人肯嫁,就忙不迭地娶了。现在有妻有子,被锁得牢牢的。早恋真不是个好现象,早恋意味着丧失,损失惨重,害死人。而康剑历经沧海,赏过巫山,现在还能和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花前月下玩情调,心里羡慕呀,看着不由地让我怀恋起我宝贵的大学时光。” 白雁礼貌地弯了下嘴角,就别过脸去。 在这种地方,沉默是最安全的自我保护。 “怎么,我说错话,惹小姑娘生气了?”男人轻佻地挑了下眉,端起茶几上一杯冷却的茶,目光肆无忌惮地盯着白雁。没提防水杯歪了,茶水泼到了挑着暗花的毛衣上。 “失态,失态......”男人自嘲地勾起一抹轻笑,抬手去掸毛衣上的水珠,哪知茶水已浸进毛衣内,越掸越湿,“你有纸巾吗?”男人放弃地放下手,问道,神态像个大孩子。 “有的。”白雁拉开包,室内有点暗,她低头翻着,找出一包纸巾,往外拿时,又带出了一个小纸包,男人顺手就拿着了纸包。 白雁抬头,突地以闪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抢过小纸包扔进包内,动作快得让人都没看清。 可男人看清了,玩味地咂了下嘴,趣味盎然地看着白雁,“康剑真是失责,这种东西怎么还要小姑娘准备,一会要好好地罚他的酒。” 白雁死的心都有了,低着头,一声不吭,浑身的血液倒流,心里面把柳晶骂了又骂。 “我怎么失责了?”康剑从外面走了进来。 “没......没什么。”白雁凌厉地瞪着男人,背后的寒毛根根立起。 男人朗声大笑,拍拍康剑的肩,“你只顾自己玩乐,把貌美如花的小女友丢下不管,不怕被人抢了?” 康剑甩开他的手,牵住白雁的手,“陆涤飞,这里谁敢抢我的人?”口气自信又带着一点挑衅。 陆涤飞微带邪气的双眸攸地一眯,令人感觉有些妖异,“康公子言之有理,在滨江这地盘,想抢你的心头肉,那是没撤。不过,这明抢抢不到,不可以智抢吗?不管是暗恋明恋,调情殉情,只要让小丫头对我有了感觉,动了心,其他事慢慢来。” 白雁心里一怔,这位姓陆名涤飞的男人玩笑像是开得出了界。 康剑到是不露声色,云淡风轻地抬了抬眼梢,“慢着来,快着来,结果都是一样。因为你早就没有任何机会。” “机会是人创造的。”陆涤飞毫不示弱。 “那至少要有一个供你创造机会的平台,陆兄,你能从大嫂那儿要得来吗?”康剑冷凝地看着他。 陆涤飞又是一阵大笑,“知我事,康剑也。不错,不错,这辈子我是没机会喽,只能看着你的幸福羡慕哦!” 康剑回以浅笑,一派豁达。 “康市助、陆书记,聊什么聊得这么欢?”餐厅外新出现了几个人,一个头顶像地中海似的中年男人朝这边看了一眼。 白雁认得,那人是滨江一号人物丛仲山书记,显然是刚赶过来的。 康剑松开白雁,和陆涤飞并肩走过去,白雁跟在后面。 丛仲山没有看他俩,犀利的目光落在白雁身上。 “丛书记,”陆涤飞看在眼中,笑道,“你是滨江的父母官,可得体贴你的属下。康助家的小姑娘在医院手术室上班,动不动就是大夜班,幸福了病人,可苦了康助。这少年夫妻,哪能独守空房?为了康助能全心全意的工作,为了不让有心人寻机插足,我斗胆建议书记给小姑娘安排一个合适的岗位。” 这话一落,旁边站着的几个人都笑了。 康剑皱了下眉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多谢陆书记的体恤。医院里上大夜班的护士多得是,我不能搞特殊化,再说也没必要。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一个心往外伸的男人,不谈看着,就是用链子锁也锁不住的。我家白雁信得过我。”他回过头看白雁。 白雁愣了愣,忙做出感动的表情,小脸上梨窝闪闪。 旁边的人笑声更大了。 “陆书记,说你比康市助差,你还不信,看看,他的觉悟就比你高多了。”丛仲山调侃地拍拍陆涤飞的肩,神情无比慈祥。 “是,是,书记说的是,涤飞以后还要多向康市助学习。”陆涤飞说得诚意,看向康剑的眼神却带了讥讽。 政府办主任从餐厅里进来,请几位入席。 一行人这才停住话头,走了进去。 白雁和家属们坐了一桌,政府官员坐了一桌,还有一桌工作人员。陆涤飞好像是具体承办人,整个晚餐都是他在跑前跑后。他口才不错,有幽默感。讲话中穿插玩笑制造气氛,玩笑略带色,逗得所有人笑个不停。 餐厅里还有一套不错的音响,他为大家唱了首歌。 白雁以为他会唱一首很正统的红色歌曲,没想到他唱的是娃娃的《漂洋过海来看你》,小女生甜腻腻的情歌,他竟然唱出一股沧桑、豁达的男子情怀。唱完后,他不经意地瞟了一眼白雁。 白雁正在看康剑,康剑在向丛仲山的夫人敬酒。 酒足饭饱,白雁拎着包,等着康剑带她回市区,却发现来的一帮人,成双成对的由工作人员领着往楼上走去。 楼上是客房,她这才知道今晚要留下过夜,心里面不禁一揪。 “康剑,”最后从餐厅走出来的陆涤飞叫住正走向白雁的康剑,手里面拎着两瓶酒,对着正拾级向上的几位书记、主任一挪嘴,“你就等不及加入他们的行列?” 康剑微闭下眼,“你有何见教?” “咱们继续。”陆涤飞耸了耸肩,“小姑娘,你家康叔叔借我一晚行不行?” 白雁脸一红,低下了眼帘。 康剑用胳膊揣了下陆涤飞,“白雁,那你先去睡,我陪陪陆公子。” 白雁哦了一声,跟着等候的工作人员上了楼。客房都在三楼,房间装设得很淡雅,非常宽敞,带有一个小小的客厅。她推开卧室的门,看到大床上放着两套睡衣,怔了怔,把睡衣挪到一边,锁好门,冲了个热水澡,没换睡衣,穿着自已的内衣上床睡了。 平民吃惯了清淡小菜,难得吃一餐海鲜,睡到半夜,居然肚子疼得像搅拌似的,隔半小时跑一趟洗手间。跑了几趟,白雁浑身发软,头重脚轻,一身的虚汗,实在撑不住,只得打电话给服务员,要了两粒氯弗沙星。吃下去后,才好一点,这才迷迷糊糊再睡去,睡前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凌晨三点。 好像刚刚合上眼,耳边听得门“咔嗒”一声开了,康剑一身酒气地推开门,直接走到了床边。 白雁整个人僵在了床上。 康剑没开灯,摸索着脱了外衣、长裤,掀开被子,“啪”地一下倒在了床上,震得白雁从床的另一边滚到地毯上。 不一会,房间内就响起康剑重重的鼾声。 白雁苦笑地从椅中摸过衣服,一件件地穿上。 窗外,东方已经泛出一丝鱼肚白。 借着那一缕晨曦,她打量着沉睡中的康剑,面色通红,头发散乱,衬衫的纽扣松了三粒,露出里面结实的胸肌。 无疑,他是英俊的,也是结实的。 如果把注射甲型流感疫苗那一天算是初相识,到今天,两个人认识快三个月了。他们之间除了那天在她的公寓里,有过一次唇贴唇,也就是牵了几次手,像这样子共处一室,还是第一次。 不过不暧昧,感觉是在看护一个病人一样。白雁对着康剑顽皮地一吐舌,恶作剧地伸出手,摸了下他的脸。 康剑突然翻身向里,白雁一惊,忙缩回手,脸上一片绯红。 天色越来越亮了,白雁身子虚软得很,却没有睡意。她坐了会,穿上棉风衣,裹了条围巾,走出房间。 外面没有风,江水只微微泛着一丝轻浪,朝霞在水面上洒上了一层金光。这一刻,白雁才看到江心岛的美来。 她沿着小径慢慢地走,一抬头,发现陆涤飞从霞光里跑了过来。他换了身运动装,矫健的步履,显得特别有活力。 白雁不知怎么,觉着陆涤飞是个危险人物,想转上另一条小径,已经来不及了。 “早啊,小姑娘!”陆涤飞朝她挥着手。 白雁无奈地停下脚步,“早!” “不会吧,康剑那小子还留了力气做儿童不宜之事?果真阴险!”陆涤飞凝视着白雁苍白的面容,啧啧说道。 白雁好一会才明白他话中意思,不禁有些微怒,冷冷地朝他点了下头,走上另一条小径。 “白雁,”陆涤飞的声音突然一低。 白雁回过头。 他的神情是少有的正经,“你和康剑登记结婚了么?” 白雁眨了眨眼,没有回答。 “如果没有,就找个理由分手。你和他不合适。我是看你投缘,才说这话的。康剑并不像你所看到的那样,你太小,他的世界很复杂。” 白雁礼貌地颔首,“谢谢陆书记。”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我是和你说真的,”陆涤飞拉住了她的手,察觉到她突然而至的僵硬,忙松开,“这个世界太冰冷,没有灰姑娘那样的爱情童话。特别在官场,康剑那样的出身,婚姻只有门当户对才能长久。你如果执意坚持,只怕想哭都没地方抹泪......” “那又和陆书纪有什么关系呢?”白雁笑了。 陆涤飞看着她脸上两只俏丽的酒窝,有一刻的闪神,“我......怜香惜玉不行吗?” “我妈早就说过我是一颗顽固不化的石头。” “看来我是表错情了。”陆涤飞又恢复那一脸玩世不恭的样子,头发甩呀甩的,大声长叹。“本来想挑拨你离开康剑,这下我才有机会,没想到小姑娘冰雪聪明,识破了我的诡计,失败呀,失败呀!” 嘴上这么说,他还是从袋里摸出一张名片塞给了白雁,“如果康剑欺负了你,或者受了什么委屈,我可以扮下知心哥哥。” “不是知心大叔?”白雁挪揄地问道。 陆涤飞细长的眼眸一眯,“不,我只想做你的哥哥。”“哥哥”这个词,他是用韩文说的。 这个陆涤飞,算是把白雁对官员的印象彻底颠覆,这种人算是另类呢,还是败类呢?她真不好下定义。 康剑一直睡到中午才醒过来,那些书纪、主任和夫人们已经陆续离开了。和白雁吃过午饭,便随陆涤飞一起坐汽艇离开江心岛。 简单和另一个秘书样的男子已经在码头上等了。 陆涤飞不知拉着康剑要说什么,白雁先上了车,简单也坐了进来。 白雁记得陆涤飞给的名片上的头衔是“滨江市开发区党委书记”,她搞不清这是个多大的官,“简秘书,这个陆书记到底是何许人也?” 简单扭过头,神神秘秘地一笑,“陆书记可是咱们省的风云人物,号称第一公子。” “他是省委书记的儿子?”白雁抽了口气,又是一青年权贵。 简单摇了摇头,“省委书纪和省长,都生的是千金小姐,他是常务省长的儿子,和康书纪平级。他现在任滨江市开发区的书记,分管开发区、江区这一带,也和康助平级。他只比康助大了两岁,娶的是上海市某位名门之女。不是分管城建的市长调到国土厅去了吗,现在这个位置,要在他和康助之间选一人。其实不仅仅是这个位置,他和康助在许多地方都被人比较着,是真正意义上的竞争对手。两个人明里暗里都在争着,但咱们康助的风评比陆书纪好多了。” 简单突然用手捂着嘴,意味深长地一笑,“这位陆书记,声色犬马,无一不好,红颜知已遍天下。” 白雁明白了。 康剑拉开车门进来,陆涤飞还特地跑过来向白雁道别,毫不顾忌康剑的对白雁挤眉弄眼。 白雁抿嘴轻笑,合上车窗。 “康助,你是直接回政府招待所吗?”简单问道。 “先送白雁回去。” 一路上,两人没有交谈。车停在白雁的公寓下,白雁下车,扭身想与康剑道别,康剑跟着她下了车,抬步就往楼上走。 简单非常识趣,也没问什么时候来接,自顾把车开走了。 以前两个人所谓的约会吃饭最长不会超过二小时,这趟江心岛两日一夜游,算起来都二十多个小时了,破纪录太多,白雁吃不消。这白日朗朗,康领导不去为国效力,在这儿耳鬓厮磨的,真真对不起那份工资。 一开了门,白雁正想热情招呼康领导要喝点啥,一转身,只见康领导英俊的脸庞一沉,一脚踢上房门,伸出双臂,把她往怀里一带,俯身就啄住了她的唇瓣,而且在她惊愕时分,顺利地攻城掠地,吮吸住她惶恐不安的舌头。 “康......”领导两个字就这样被他火热的喘息给吞没了,她无措地举起双手,然后又挫败地放下,感觉到自已的身子在颤抖,大脑呈现空白,一股陌生的火焰从脚底升起,疯狂地向四肢蔓延。她站立不住,不得不全幅身心地依偎进他的怀里,无助地闭上眼,听到心跳如鼓。 也不知过了多久,康剑才松开了她滚烫的双唇,把她的身子往后挪了挪。 她迷离地看着他,他并不比她好多少,脸红气喘,胸前起伏得厉害。 “白雁,你......爱上我了吗?”他颤声问道。 她咽了咽口水,“如果我说不,是不是很不识抬举?” 康剑眼眸一细,突又圈住她的腰肢,让两个人的身子近到不能再近。“昨天,上岛时,我对他们说,我带未婚妻过去。” “康领导,你这是在逼婚,我还没答应你呢!”白雁不知道自已此时有语气有多娇嗔。 “你不答应吗?”康剑突然一抬手,像拎小鸡似的,把她往床上一扔,整个人就压了过去。 白雁真吃了一惊,“康......领导,你......想干吗?” “生米煮成熟饭。”康剑很认真地回道。 不会吧!白雁直眨眼,挣扎着,“你......不要胡来,我们......好好说话!” “我现在很严肃,”康剑一板一眼地吻着她的眼睛、脖子,在她耳朵左右吻得特别的久,白雁不禁觉得有些痒痒,噗地笑了,整个人一软,忙求饶道,“好了啦,我们坐起来好好说话。” 康剑却不听她的,修长的手指熟稔地从风衣下面伸了进来,一点点上移,停在她的胸前之上,两个人都像触电一样哆嗦了下。 房间内一下安静了下来,炽热的气息飘荡在空中。 “白......雁......你爱我吗?”康剑眼神迷离。 白雁张了张嘴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觉着身子热得像要蒸发了一般。 “我们把关系定下来,好不好?”康剑的吻轻抚着她柔嫩的双唇。 “我......”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白雁如蒙大赦,“我接电话。”她麻利地从康剑身下挣扎出来,冲过去抓住手机。 “妈?”她拍了下头,忘了每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白慕梅都会从云县过来看她,“你在哪里?” 白慕梅不爱到她的公寓,来了总住酒店,然后母女俩约了在外一块吃饭。 “爵士岛咖啡厅?好的,我马上就到。”白雁合上手机,转过头,康剑深邃地凝视着她。 “对不起,我妈妈来了,我要去......” “我和你一块去。” “呃?” “我该见见你家人。”康剑上前替她抹平刚刚弄乱的衣衫。 “康领导,做事三思而后行。你真的......爱我吗?”她抿了抿嘴,有点想笑。和康剑谈情说爱,总觉着在背毛主席语录,怪怪的。 “当然,从听到你的名字......从看到你第一眼,我就很确定。”康剑点点头,“我怕你怀疑我的真心,所以才如此急不迭地把你带进我的生活圈。” “那好吧!”白雁沉吟了下,娇柔地闭上眼,搂住了他,“我带你去见见我妈妈。” 两个人打了车过去。 白慕梅已经到了,坐在二楼最里边靠窗的位置上,头发拢在脑后绾成一个发髻,穿一件墨绿色的宽松毛衣。料峭寒意,她脸容皎洁,托腮望着窗外,活生生是一幅油画,咖啡厅里的钢琴曲像是专为了配合她才播放的。 康剑问了白雁两遍:“她是你妈妈?” 白雁的同学和朋友,没几个人见过白慕梅。 以前,白慕梅跟着剧团到处演出,很少呆在家里。白雁的家长会都是自已去开的,老师们都是当地人,见惯不怪,眼风扫过坐着一群大人中的小人儿,一下就过去了。后来,剧团不太景气,没什么人肯去看戏。白慕梅和别人合开了家礼仪公司,更是忙得见不到人影。现在,不知怎么的,突然返朴归真,处处讲起传统来。自然而然,白慕梅又回到了戏台上。 站在戏台上的白慕梅,满头珠翠,颤颤悠悠地,在灯光下面闪着夺目的光彩,绣花裙子外面垂着几十条绣花裙带,走动起来,钗环叮当,风摆杨柳。她跟书生在后花园里谈恋爱,亦娇亦嗔,卖弄风情。小时候,白雁听不懂唱词,但白慕梅嗲声嗲气的唱腔却听得真切。她非常难为情,唯恐别人知道自已是白慕梅的女儿,偏偏全世界的人好像都知道她就是白慕梅的女儿,在她背后指指点点。 有幸见过白慕梅的同学,表情和问话都非常一致:眼睛瞪到脱眶,嘴巴半张,无法置信地问:这是你妈妈? 白慕梅不像个妈妈,而像是白雁的姐姐,还是一个被上帝宠爱到极点的姐姐。 在护专时,柳晶她们的妈妈都到学校来过,唯独白慕梅没有出现过。有时,柳晶和其他同学好奇地问起白雁:你妈妈是什么样的人? 美人!白雁想了想,说。 白慕梅是不折不扣的大美人,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是风华绝代、倾城倾国。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她多么不施脂粉,可她永远是人们目光的中心。 “嗯,我妈妈。”康领导这样问,证明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白雁淡淡地一笑。 三个人先喝了杯咖啡,晚饭点的商业套餐。出乎白雁的意料,饭吃得很热烈。白慕梅说话并不多,但她总能引出康剑的话来。同时让白雁没想到的是,康剑一反平时的严肃沉稳,笑声朗朗,妙语不断,不乏幽默。 白雁也曾带过几次同学回家,恰巧碰到白慕梅在,她通常是正眼都不看别人,不耐烦地把白雁使唤来使唤去。 “没出息的东西,也就只配和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下三滥一起玩。”白慕梅娇美的嗓音压着,像条蛇似的发出咝咝的声音。 白雁眼皮抬都没抬,脸色平静,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白慕梅对康剑却是极耐烦、极买账的。康剑不管说什么,她都会笑。这笑,像花苞似的,先抿着,然后含着,直到最后含不住了,扑哧一声,笑得春光烂漫。她又不是无知少女那种傻笑,而是深谙其味,心领神会的那种笑容,有她坐在对面,不幽默也幽默了,不深刻也深刻了,都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康剑好像不太会欣赏对面的这份香醇,说话时,有意无意总拉着白雁的手,眼角的余光一直锁着白雁,看在别人眼中,就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柔情。 “阿姨,我想和白雁下月中先订婚,可以吗?”康剑终于点明了今晚的主题。 白慕梅脸上的笑意浅了些,撩起眼角看白雁,“姑娘大了,这事我做不了她的主,别问我,你们自已决定好了。”语气温婉、惆怅,带着股幽怨。 白雁放在膝盖上的指尖有些发白。 康剑站起身,“白雁,你陪阿姨再聊会,我先走。”他礼貌地颔首。 白慕梅淡淡地回应,眸光悠悠长长,像粘在康剑的后背上。白雁把康剑送到外面后,才回到白慕梅身边。 白慕梅脸上的笑意全部收起来了,一口一口地喝着养颜的玫瑰花茶,不发一言。 白雁拿了自己的杯子,在手中把玩着。这时候的白雁和平时俏皮、可爱的样子,完完全全是两个人。 “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白慕梅抬起眼,开口问道。 “三个月前。” “你到挺放得住话,为什么前二次见面时,没有吱声?” “那时我们还不太熟,没有说的必要。”白雁把杯子凑到嘴边,抿了一口,觉得花茶的味不好受,又挪远了。 “康剑不是结婚的对象。”白慕梅冷冷地拧了拧秀眉,“他看上去礼貌周到,骨子里却非常冰冷无情,而且......你也配不上他。” 白雁笑了,“那谁配得上我?” 白慕梅优雅地双腿交叠,“我不知道,反正你和他不适合。” “妈妈,你是不是在妒忌我?”白雁慢条斯理地问道。 “白雁,注意你讲话的方式,我是你妈妈。”白慕梅加重了语气,“我是为你好,才这样对你说的。你和他不可能幸福的,你不要做梦了。” 白雁把脸侧向另一边,看着窗外闪烁的五彩霓虹,“不做梦,怎么能往前走?你也知道你是我妈妈,那你知不知道,遇到一个你心里面喜欢又能接纳我全部、敢娶我的男人有多难?我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市长助理而接受他的,而是他了解我的全部,却仍然要和我在一起,他有担当,可依赖,我......不会遇到第二个他这样的,我真的想嫁人了,我想要一个完整的家。” 白慕梅愕然地看着她。 白雁继续说道:“你很享受你现在的一切,你是我妈妈,我不作任何评论。但我也想过我想要的日子,请你不要再说什么了。” “白雁,你以为结了婚就有了保障?你错了,结婚只是一种形式,很脆弱的,经不住外力的拉扯,一下就会断裂。你反而还会因为这种形式而将自己锁住,错过许多选择。” “像你那样在不同的男人之间游走,就活得很开心吗?那是你,不是我,我和你是不同的两类人,我要比你活得有尊严。” 白慕梅抬手给了白雁一耳光。 清脆的声响引得其他客人纷纷看向这边。 白雁愣怔了一会儿,转了个方向凑过去,“还有这边脸呢。” “给你一点儿教训也是应该的。”白慕梅老实不客气地扬手又打了一巴掌,“你以为你比我强多少?给了你颜色,你也开不起染坊来。你回去拿着镜子照照自已,掂掂自己的份量,康剑有可能爱上你吗?你有什么,高学历?美貌?一个侍候别人的小护士妄想攀上高枝,让别人笑喷了。不要和我讲什么伟大的爱情,这世上没这种东西,你也不会遇到。即使康剑娶了你,那也不是爱。” “那是什么?” 白慕梅冷冷一笑,“一时的新鲜罢了!男人会头脑发晕,但只会一时,不会一世。结婚、离婚,好玩吗?我可以给你相个面,你如果执意结婚,这份婚姻不会超过六个月。” “如果超过了呢?”白雁捂着脸,一字一句地问。 “我喊你妈!” “好。”白雁脸上荡起一层神秘的笑纹,“那我们就看看吧!不过,妈,我能结婚,就已经比你幸福了,至少,还有人愿意娶我,你呢?” 白慕梅嘴唇、指尖、全身,都在哆嗦着,“白雁,你记住你今天所讲的,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掉一滴泪。” 白雁娇嗔地弯起嘴角,轻声柔语:“妈妈,你有看过我哭吗?我是一个顽强的病菌,百毒不侵,抗药性特强。” “白雁,你话说得太多了。”白慕梅微闭下眼,拎起包,优雅地往楼下走去。 咖啡厅里灯光昏暗,桌上的水漂烛一闪一闪的。白雁缩在沙发里,在任何人都看不见的角落里,突地泪盈于睫。 3 一捧暴雨梨花针 “砰”,一声轻响,五彩的礼花在白雁的头顶上响起,层层叠叠的纸屑与花瓣如花雨一般落下。她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康剑怀里躲去,餐厅里灯光刷地亮起。掌声,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康剑含笑对着众人颔首,挽着白雁越过花门,走上礼台。 康云林代表一对新人的家人发表答谢感言。 结婚前,康剑带白雁去省城见他的家人。对于位居高位的准公公、准婆婆,白雁多少有点战战兢兢的,虽然脸上没有显露出来。康剑并没有带她去他的家,而是把她带进了省政府康云林的办公室。康云林正在接待新西兰一个参观团,中午要陪着吃饭,听说白雁来了,就让秘书代替他去了。 康云林有点发福,头发谢了不少,讲话中气十足,宽大的脸庞上依稀能寻到旧时一些英俊的痕迹。康剑和他不太像,但举手投足间有康云林的影子。 午饭放在省政府的小宾馆,菜是康云林点的。他温和地给白雁夹菜,不住地询问一些白雁工作上的事,还有白慕梅的近况,亲切得如同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白雁先前一些担忧烟消云散。 吃过午饭,康云林让康剑带白雁回家住几天,康剑说市里事多,妈妈又不在家,就在宾馆住一晚,明天就走。 晚上,康云林陪二人去看了场话剧。散场出来,路过“老凤祥”珠宝店,康云林进去给白雁买了条钻石手链。又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包,算作初次见面的见面礼。所有的一切都非常传统。 可惜没有见到康剑的母亲李心霞,听说身体不好,到北京养病去了。 白雁问康剑是什么病,康剑正在接电话,没听清她的话,也就没有回答。 白雁心想那病一定不轻,因为她缺席了唯一儿子的婚礼。 又是震雷般的掌声,打断了白雁的思绪。康云林的讲话已经结束,接下来主持人邀请白慕梅一同上台来。 白雁习惯地深呼吸,挽着康剑的手臂哆嗦了一下。 喧哗的人声突然像海潮一般退去,餐厅里寂静如子夜。白慕梅穿了一件露臂的黑丝绒旗袍,身上披着一条黑色中夹金线的披巾,头发绾在脑后面,插了一根古色古香的金簪,闲庭碎步,似笑非笑地走了过来。 走到白雁面前时,她停下脚,慈祥地摸了摸白雁的脸,然后极其不舍地抱了抱白雁,狭长的凤眸中甚至闪烁着泪光。 “康剑,好好照顾雁雁。”接着,她扭头对着康剑叮咛道。 说完,她一个俏丽的转身,如小鸟依人般的站在了康云林身边。 所有的目光哗一下全转向了那个方向。 康云林锐利的眼眸有着一汪柔波在泛着细浪,久违的驿动无法遮掩的荡漾其间。 白雁觉着角色特地转换了,今晚的主角是康云林和白慕梅,她和康剑只不过是他们的伴郎和伴娘。 不知康剑如何,反正自已太习惯这种现象了。有白慕梅在场的地方,她只能是全场的亮点,别人都是衬托她的一把椅子、一张桌子、一花一草一木而已。 白雁眼睛转了下,瞟向康剑。康剑抿着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还是恼。 “雁,你妈妈简直就是《花样年华》里的张曼玉,不,是《长恨歌》里的郑秀文,风花绝代一佳人呀!她往那一站,我们还能活吗?”柳晶陪白雁去更衣室里换装,感慨得一塌糊涂。 “你羡慕吗?”白雁转过身去,让柳晶拉上长裙背后的拉链。 柳晶愣了下,摇摇头,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还是喜欢我妈妈,你妈妈没有妈妈的样子。”她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 白雁倾倾嘴角,仰起头,化妆师替她补了下妆。 柳晶拎着的包包里传来手机短信的声音,她打开包,把手机递给白雁。 白雁打开手机,远方的号码。“小雁,今天的你一定很漂亮,可惜我看不到。” 白雁握着手机的手颤抖着,“柳晶,给我拍张照,我有个朋友想看看我现在的样子。” 柳晶嘟哝道:“你硕果仅存的几个朋友不都来了吗?” 白雁不答,做出一脸幸福,让柳晶拍了照,然后给刚才的号码回复了过去。不一会,短信又响起,没有语言,没有表情,只有一行点点。 换好衣衫,两个人往餐厅走去,走廊上挂着个电视,里面正在播天气预报,白雁停下脚步,“成都今天二十四度,比滨江暖和呀!”她喃喃自语。 “想去成都度蜜月?”柳晶问。 白雁摇摇头,“没有蜜月,康剑后天要开旧城拆建大会,抽不出时间。” 柳晶一咧嘴,“抽不出时间干吗要结婚?把一腔精血全部奉献给好了。” 白雁脸通红,回头掐了下柳晶,“小姐,形象,形象......” 柳晶吐舌,笑得鬼鬼的,凑到白雁耳边,吹气如兰,“雁,我和几个小姐妹给你送了份礼物,一会你进了洞房再拆呀!” 白雁娇羞地笑,知道一定是什么恶作剧。 婚宴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才结束,送走所有的宾客,白雁觉得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白慕梅喝得微醺,幸好就住在这家酒店,不必要人相送。 白雁和康剑坐着婚车回新房。 康剑原先住在市政府招待所,三个月前,和白雁一确定关系,他就购买了一所公寓。公寓在城市边缘,小区很小,很静,十几栋六层高的楼远远地坐落在绿色的草坪间。他们的家在其中一栋的顶楼,复式结构,客厅正对着这座城市护城河。河对岸是一畦畦农田,远远可见一排排农宅,很有点田园的味道。小区外,有班车直达医院,白雁上班也方便。 新房的一楼是客厅、饭厅、厨房和杂物间、客房什么的,二楼除了卧房之外,还有一个书房。康剑把杂物间和客房打通,改成一个大大的套房。 开始的时候,白雁还不太确信,她会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这比她的梦想高出了实在是不知道多少倍。但她是个把什么都藏得很深的人,心里面乐开了花,脸上绝对不会露出受宠若惊的模样。 两个人疲累地走进房间,白雁上楼卸装,康剑进厨房煮开水。 “白雁,”康剑喊住她,“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是,领导!”白雁俏俏地笑着转过身,挨着他在沙发上坐下,眉宇间满是小女人的娇媚。 “不是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喊我领导。”康剑蹙起眉头。 “以前喊你康领导,现在喊的是领导,这意义可不同的。康领导是个遥不可及的陌生人,而领导是最亲最亲的人。在你面前,我就是个笨拙的孩子,你在哪方面都能胜任我的领导,我心甘情愿地被你领导着。”她贴近康剑,手圈住他的腰,温热的呼吸拂在他的颈间,“你......不想领导我吗?” 康剑漆黑的眸子一深,手指情不自禁抚向她带笑的脸颊,但半路突地又收回来了。 “白雁,坐好,我和你认真说个事。”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 “嗯,”白雁像小猫似的往他怀里又偎了偎,秀气地打了个呵欠,轻轻闭上眼,“人家累了,就这样说吧!” 康剑看了她好一会,“白雁,以后不要随便把你那帮朋友和同事领到家里来,更不要答应帮别人做什么事,最好和柳晶她们保持距离。家里来了客人,你听到什么不准在外面乱说。谁向你打听什么,要想一下再回答。不是谁敲门,都要开,从猫眼里看好了,问清什么事再开。和单位里的异性同事讲话,不要太过随意......你干吗?” 闭着眼的白雁突然坐起身,眼瞪得圆圆的,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脸,眨了眨眼,“你真是我家领导吗?”那神态像在梦游一般。 “白雁!”康剑心头升起一种无力感。 白雁双手一拍,笑靥如花,小脸上的两个酒窝可爱地闪着,“你真是我领导呀,刚刚我还以为你是监狱长,口气好凶哦,吓我一跳!” 康剑语塞,俊脸青白。 白雁温柔地在他的脸上印下一个吻,娇憨地撅起嘴,小手在他的胸前一下一下地划着圈圈,“领导,今天可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只可以说想我、爱我、疼我、怜我,还有......抱我......” 她跳起来,孩子似的蹦上楼梯,调皮地回过头,“别板着个脸,这样子就不帅了。我去卸装、洗澡,穿很漂亮的睡衣给你看。然后给你放洗澡水。领导,你喝完茶就上来呀。” 康剑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喉结耸动,俊脸涨得通红。 白雁显然很满意她所看的,哼着歌,一蹦一跳地上了楼。 进了卧室,看到地板上放着一堆礼物,最上面放的是柳晶几个送的,包装非常华丽。白雁拆开来一看,不禁抿着嘴笑到肚痛。 盒子里装着五颜六色的各式避孕套,连恐怖的橙色、紫色、黑色都有,如果康领导戴上......白雁闭上眼yy了一下,自己羞得脚指头都红了。 洗好澡,擦着头发,侧耳倾听楼梯上没有声音,她朝下面探头看了看,客厅里没有,厨房里也没有。白雁诧异地走下楼,听到阳台上有说话声,这才发现康剑在外面接电话。与客厅相通的玻璃门拉得实实的,他像是很烦躁,手忽上忽下地挥舞着。 他转过身,对上白雁的视线,一呆,急匆匆地挂了电话。 “怎么了,有事吗?”白雁体贴地问。 康剑犹豫了下,点点头,“嗯,是工作上的事,我需要......出去处理下,白雁......今晚......” 白雁认真地回道:“春宵一刻是值千金,但这不是硬件任务,完不成,不要扣工资的。而工作上的事是正事,事关我家领导的前程,我分得清轻重。去忙吧,我会锁好门,不管是大灰狼还是喜羊羊来,我都不开。”一说完,自已先撑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康剑也跟着笑,伸手抚了抚她湿湿的头发,挤了挤眼,“那你早点睡,我争取很快回来。” “路上开车慢点。哦,你等等......”白雁扭头冲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蜂蜜,挑了匙放在茶杯里,然后注满水,边走边吹着,“你晚上喝了许多酒,这个又醒酒又润喉。” 小脸上,两个小酒窝又闪呀闪的,康剑看着她,像是用了很大的勇气才把茶杯接过来,在她的注视下,喝得一滴不余。 “那我走了......”口气有点迟迟疑疑,巴不得白雁挽留似的。 “嗯!”白雁踮起脚,在他怀里蹭了蹭,刚洗好澡的绵软身子散发出少女与淋浴露合体的柔香,康剑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了,他几乎是艰难地拉开了大门。 下楼时,满脑子都是白雁一闪一闪的小酒窝。 而屋中的白雁不知怎么想起了张艺谋的一部老片子《大红灯笼高高挂》,老爷刚娶了四太太,正入洞房呢,外面丫环来禀报:“老爷,三太太犯病了!” “什么病?” “老毛病,心口痛。” 四太太乖巧地问:“这病要紧吗?” 老爷嘟嘟哝哝地怨道:“真是的,没一天能让人安宁。”怨着,还一边穿着衣服,和小丫环走了。 四太太看着一室摇屋的红烛,神情恍恍惚惚。 白雁看着镜中眼神朦胧的自己,拍了拍,怎么会想起这个呢?啊,一定是喝多了才胡思乱想。 她对着镜中的人扮了个鬼脸,打着呵欠,向硕大的婚床躺去。 窗外,浅月隐在云层里,星光黯淡,夜一点点地深了。 一直到天明,康剑都没有回来。 白雁揉着惺忪的双眼,老牛慢步似的下楼,瞅瞅空荡荡的屋子,突然觉得有这么大一套公寓也不是件多开心的事。不由地想起以前租的小公寓,几十个平方,站在门外,就可以把屋子里的角角落落纳入眼底。笑一下,屋子里溢满了欢乐。掉一滴泪,满屋子都是悲伤。现在,她咳一声,要过好一会,才听到回声,猛不丁还吓自已一跳。 可惜那套公寓,康领导已经催着退租了。 白雁这个岁数,不属于晚婚,但医院给了晚婚的假期。结婚前,买这买那,她已经休了一周,连今天算起,她还可以休一周。 康领导忙,结婚还是硬挤出来的时间,接下来又是这个会那个会,说不定还要出差。 白雁想着,要不回医院上班得了,自已一个人呆在屋子里,鼻观口,口对心,身伴影,也无聊。 懒懒地去厨房给自已倒了杯水,打开冰箱,想煮点什么,听着客厅里座机催魂似的响个不停。 她丢下水杯,忙跑过去接。 “雁雁,起床了吗?”电线那端,康云林温和地问道。 白雁一闭眼,坏了,她忘了酒店里还住着两位老人家呢,说好了今天要过去陪他们一起用早餐的。 “爸......爸,”这一声,把白雁喊出一身汗来,情不自禁站起身,把头扭向一边,深呼吸,深呼吸,觉得镇定了点,才续继说道,“我马上就到。” “不要着急,路上慢点,我和你妈妈先喝点茶。” “好的,好的。”白雁忙不迭地点头,搁了电话,就往楼上冲。为了结婚,添了几条价值不菲的裙子。五月的天,稍暖微凉,一件连衣裙就可以了。她只化了个淡妆,把头发梳直了,就出去了。 出了小区,拦了出租。一上车,忙拨康剑的手机。 “你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白雁对着手机,有点犯傻,难不成康领导连夜出国了? 车很快就到了酒店,白雁走进大厅,瞟了眼墙壁上的挂钟,八点十分。擦了擦额头细薄的汗粒,还好,这早饭还不算太晚。 早餐厅里,稀稀落落已没几个客人了。白雁一抬眼,便看到了康云林和白慕梅。 应该说,白慕梅今天的打扮很合她的年龄,壮重而又大方。可是这就和小姑娘穿暗色系衣服一样,越发衬出自身的优势来,经过她身边的人,自然而然就露出一脸的惊艳。康云林没有穿正装,起着暗花的衬衫,宽松的米色休闲裤,眉宇间神采飞扬。两个人往那一坐,白雁脑子里就回荡着一首熟悉的旋律“最美就是夕阳红......”。 “雁雁,你怎么一个人来了?”白慕梅延续了昨晚的得体的慈母形象,语气关切地问道,“康剑呢?” 白雁拂了下头,在桌边坐下,“昨晚喝多了,现在还没醒酒......”话音还没落,便看到面对着餐厅大门的康云林眼睛讶异地瞪着。 “康剑!” 白雁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雁雁故意逗我们的,瞧,康剑这不来了......康剑?”白慕梅娇娇地抽了口凉气。 康剑头发散乱着,仍穿着昨天的新郎服,神情无比疲惫,俊脸上有明显的黑眼圈,眼里布满了血丝。再凑近一看,簇新的西服上被烟头烫出了几个细洞。 康剑拉开椅子,坐下,扒拉了两下头发,对上白雁的视线,然后不着痕迹地挪开,“对不起,来晚了。”嗓子是沙哑的。 康云林脸色一下就变了,“你这是打哪来啊?”口气有领导的威严,也有作为父亲的不悦。 “外面。” “你昨晚没和雁雁在一起?”怒气在康云林的喉间急急地要往外吼出。 “爸爸,康剑他工作上有点事。”白雁插话道。 “雁雁,你不要说话。康剑,能有什么事比你结婚还要重?我好像没听说滨江昨晚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康剑轻叩着桌面,面无表情地闭了闭眼,“你们要吃点什么?”他挥手,让服务小姐过来。 “康剑,回答我。”康云林的火气再也控制不住了。 “白雁不在意,你又在意什么?”康剑拧着眉,迎视着他。“我不就离开一个晚上,又不是一年两年。” “康剑......”康云林额头上青筋直冒。 一瞬间,父子俩剑拔弩张,各不相让。 “爸爸,你是喝粥,还是要牛奶?”白雁及时地开了口,笑得没心没肺,“妈妈是要一杯牛奶,一片吐司还有一个苹果,康剑你呢?” “来杯豆浆。”康剑收回目光。 “爸爸,你喝点南瓜粥吧!”白雁作主点好了早餐。 康云林“啪”地一拍桌子,腾地站起,“不吃了,我回省城。” 一直沉默着的白慕梅优雅地站起,“那......我也回云县了。” 白雁瞧瞧康剑没有和解的意思,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陪着康云林和白慕梅往门走去。 “别送了,雁雁,进去吃早饭。康剑被他妈妈宠坏了,脾气不太好,你别往心里去。如果受了委屈,给我打电话。”康云林的司机把车开到了酒店前,康云林转过身来,又看了看白慕梅,叹口气,上了车。 他另外安排了一辆车送白慕梅。白慕梅到没急着上车,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远远近近地罩着白雁,白雁当没看见。 两辆车开远了,白雁重新回到餐厅,康剑冰着个脸,一动不动地坐着。 “领导,你看上去好憔悴哦!”白雁挨着他坐下,眼眨都不眨地看着他。“一会回去睡会吧,你这样子在外面晃,很吓人的。” 康剑侧过脸,“白雁,你......会不会生气?” “领导,你有做什么让我生气的事吗?” 康剑抿着唇,没有回答。 白雁乐了,“你是不是说我整天笑嘻嘻的呀,呵呵,我就这样啦。不过,我也没什么可生气的事啊,我四肢健全,工作不错,有一个美丽无比的妈妈,还嫁了你这样优秀的老公,我要是再不知足,老天会惩罚我的。” 康剑下意识地低下了眼帘,端起豆浆,“吃早饭吧!” 白雁体贴地夹了一个煎鸡蛋放到他的盘子里,“你昨晚辛苦,补充点营养。” 康剑一口豆浆含在嘴里,一呛,喷了一桌。 白雁无辜地眨眨眼,有点不解。 康剑确实是累了,一回到家,倒头便睡,睡到下午时分,下楼,发现白雁不在屋内,餐桌上留了张纸条:“领导,我去医院了。” 白雁结婚,只请了几个同事和朋友,为了不给康领导戴上“铺张浪费”的帽子,医院里的大部分同事都没请,但喜糖还是要送的。 白雁拎着一大袋喜糖和水果,先去了妇产科,想让柳晶帮着发一下。一进科室的门,便被几个小姐妹先围上了。 “哇,快让我看看,这一结婚就不同了,似朵鲜花似的绽放。”妇产科主任推着白雁坐上产检床,上上下下地打量。 柳晶挤眉弄眼地凑上来,“快说快说,昨晚是谁先扑倒的谁。康领导对我们的礼物感想如何?” “人家康领导是一正经八百的乖孩子,谨遵礼法,肯定是白雁强暴了英俊斯文的康领导。”另一个护士接口道。 “噗......”白雁刚好喝口水,直接就喷了。 “场面很限制级吗?”几个女人一起瞪大了眼。 白雁想了想,说:“具体多少级,真不好说。改天我把录像带带过来给你们评定下。” “神啦!”一帮女人眼都亮了,“真猛呀,雁!你真有存档吗?” 白雁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当然,一生只一次的洞房花烛,自然要留档以备日后回味。你们都没有吗?” 一帮女人黯然神伤,“我家那位当时太......匆忙了,哪比得上你家领导深谋远虑。” “去!”白雁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女人们齐齐咧口了嘴,笑纹还没绽开,只听到楼上传来“咣当”一声巨响,紧跟着有人怒吼道:“你是第一天当医生吗?什么叫我不是故意的?要是故意,你还不直接拿把刀把人给剁了!” “唉,又来了!”柳晶哆嗦了下,打了个冷战。 “这谁呀?”白雁听着声音很陌生。 “西北利亚寒流。”妇产科主任翻了下白眼,挥手让人散开做事。 白雁扯了下柳晶,柳晶把她拉到一边悄声说,“泌尿科新来一专家。你也知道咱院最薄弱的科室就泌尿科了。女人么,难言之隐可以一洗了之,男人这难言之隐可怎么洗也了不了的。现在男人也不知乍回事,越是钱多,下面就越是事多。医院打上海挖来个专家,来加强泌尿科力量。专家明明是从南方来的,偏偏姓冷,人也冷,脾气坏到了极点。走到哪,气温都陡降二十度。不仅是泌尿科的医生和护士,就是别科室的,他看着不爽,也会吼上一通。你们手术室前几天有个小护士当场都给他训哭了,现在见着他腿都打颤。偏偏他是院长眼中的能人、红人,咱们也就躲远点,免得冻着。哦......他好象下来了,我带你看看去。” 柳晶拉着白雁,两人站在走廊上“关于人流与宫外孕知识普及”的宣传栏前,看了足足十分钟,听到楼梯“咚咚”响起,白雁眼角的余波看到一个肤色白净、眼眸冷冽的男人走了下来。男人长相还算不错,但那气势专横慑人,从身后经过时,真的觉着像一股阴风刮过。 柳晶推了下白雁,白雁吐吐舌,两人咯咯笑着。 男人突地回过头,白雁吓得身子陡地一直,忙专注地看着面前放大的女人腹 部结构图。 “没夸张吧?”柳晶低声问。 白雁正要说话,包包中手机响,掏出一看------陌生号码。 顺手接了,偷眼瞧男人已转身走了,她对着柳晶吃吃的笑。 “小丫头,结个婚就乐成这样啊?” 白雁一怔,这么磁性、慵懒的嗓音,正是那位省城第一公子:陆涤飞。 “你好。”怕柳晶疑神疑鬼的,白雁没有尊称陆涤飞,不过,心里面有点纳闷,她这号码难道是贴在电线杆上帮人家治难言之隐的吗,怎么谁都知道? “小丫头,没去参加你的婚礼,有没怨我?”陆涤飞的口气仍然带有一些不正经。 “我哪敢,你......是领导,忙着呢!”白雁把身子背了过去。 “听听,还是有些怨了。是我不好,不该在这种时候离开滨江。不过,我有准备礼物给你哦。” “谢谢了,改天让康剑请你吃饭。” “这和康剑没关系,礼物我可是送给你的。我人还在上海,过个两天回滨江,我到时和你联系。” 白雁想推辞,听到话筒里传来一声娇声娇气的女声,陆涤飞挂了电话。 “谁呀,神神秘秘的?”柳晶探身问道。 “康剑的同事。”白雁模棱两可地带过,心里面却有些嘀咕:这个陆涤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和她有这么亲切吗? 又到暮色四临时。 白雁坐在班车上,目不转睛看着外面斑斓的街景。其实这趟车不开往她居住的小区,她看着有车停下就上去了。反正没事,坐错了车,再返道总能到家。 如果人生的路走错了,拐个弯,也能抵达目的地吗? 从她懂事起,她小心又小心、谨慎又谨慎,唯恐稍有不慎就走错了路。到现在为止,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内。可是计划哪赶得上变化呢? 白雁拿出手机看了看,没有一通来电。她失笑,下了车,拦了辆出租,对司机说了小区的位置。开车的是位中年女子,瞅了她几眼,笑道:“姑娘,那地方可不近。环境不错,可生活不方便,想买个菜都得坐几站路呢!” 白雁一愣,关于这吃饭问题,还真没好好考虑。以前,她都在医院吃食堂,康领导也是,现在有了家,就不能随便打发。这么一想,记起来冰箱里啥都没有。路过“苏果超市”时,她请司机大姐停了会,冲进去捡了几样菜,又买了点速冻食品。 车停在楼下,白雁抬头,看到书房窗户里散发出的暖色灯光,莫名地心里一暖。为什么文人墨客一再描写黑夜里一盏温暖灯光。在那盏灯后,是一个等自已的人、一个温暖的家、一种强烈的归属感...... 白雁弯起嘴角,脚步轻快地抬脚上楼。 康剑在上网。皱着眉头看人民网首页上的几条新闻,中央现在严令禁止修建楼堂馆所,可今年滨江就有好几个部门打报告要建新办公大楼,有的连地都征好了,丛书记对这事一直没表达,他一个市长助理,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把报告压着,说等会办再决定。 书房的门开着,下面一点动静都听得分清。 “咔哒”一声,门锁打开的声音,他走出书房,看到白雁拎着大袋小袋地进来了。 “怎么到现在才回来?”他走下楼。 “等很久了吗?饿不饿?”这是两人结婚后第一次在新家做饭,白雁不禁责怪自己在外面晃得太久了,她急忙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寻思着一会切点青菜、炒个肉丝,再拌点榨菜,和在一起下个面条。 “还好,我吃过面条了。” 白雁拿东西的手一怔,放慢了速度,“那一会要吃夜宵吗,领导?”她笑眯眯地看着他,脸上又露出那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一会我要写个材料。”康剑拉过她,在她嫩嫩的面颊上贴了贴,“你看看电视、或者看会书,早点睡,别等我。” “领导,我们今天可是新婚第一天哦。”白雁仰起头,娇声道。 康剑刮了下她的鼻子,“没办法,明天早晨有个会议,我要发言,我必须对有些数据和资料先了解下。乖!” “好吧,我们先国家再小家,我不和你的饭碗争风吃醋。”白雁从他怀里抽身,把食物分门别类地放进冰箱,俏皮地送给他一个飞吻,像只开心的小蝴蝶飞上楼。不一会,换了身比较保守的睡衣下了楼。 睡衣虽说保守,但在胸部,却是一圈镂空的蕾丝组成。透过几近透明的蕾丝,康剑看到她里面穿着果绿的文胸,一弯身,便可以看到胸部优美的曲线,康剑不由地就觉着呼吸加重了。 “领导,你要再吃点吗?”白雁给自已下了几个水饺,水气蒸腾中,一回头,撞到康剑直勾勾的眼神。 “不,我......上去了。”康剑不自然地挥了下手,近似僵硬地转身上楼。 回到书房,不知怎么,心就静不下来了。听着白雁拖鞋在地板上啪哒啪哒走来走去,电视看着,她不知看到什么好笑的,笑得咯咯的。接着,她在厨房里洗碗筷,后来,浴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 康剑的心一下子逼到了嗓子眼,他站起身,在书房里像头困兽似的走来走去。 “领导,”门突然开了,白雁端着个果盆走了进来,“休息下,吃点水果。” 康剑简直大气都不敢出了,他看着她曼妙地走进来,小酒窝甜甜地闪着,清眸如星辰般晶亮,湿湿的长发在身后一甩一甩。 脑中一片空白,他一伸手把白雁揽进怀里,手指颤抖着。 指下的身子突地僵直了,头一歪,他本来想落在她唇上的吻滑到了她的肩上。 “领导,不要贪图美色,要以国事为重。”她笑,顽皮地拍拍他的肩,故作老成的口吻,乖乖地让他抱,可是他却感到了出自她身体里本能的疏离。 “你是我老婆。”他凑到她耳边,催眠般喃喃呓语,手在她的衣服外面揉了一下她的胸脯,旋转式的。这次,没有文胸。 “回答正确,加十分。”她娇笑个不停,嗲嗲地把他推开,瞟到书房里新铺好的一张折叠床,星眸闪过一丝黯然。“好了啦,领导,你好好工作,我闪人。” 她挣脱开他的手掌,“如果饿了,下面有凉面。晚安,好梦!”她左右开攻,在他脸腮两侧各落下一吻,便走进对面的卧室。 怕是担忧影响他工作,她不仅关上了书房的门,卧室的门也关得严严的。 康剑慢慢地在电脑前坐上,整个人失了神。 好不容易集中精力看好资料,又修改了下简单写的发言稿,打了几通电话,把明天的会议确定了下,时间已到十一点。 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拉开书房的门,屋内静悄悄的。他怔了怔,走向卧室,侧耳听里面没有一点声音,想看看她有没有睡,他扭动门锁。一愣,门居然从里面锁上了。 康剑倚着墙壁,脑中像煮开的水,全沸了。 是有意还是无意,她锁上了卧室的门? 客厅抽屉里,有所有房间的备用钥匙,他只要下去,就可以打开了。可是他却没有走下楼的力气。 一个人在走廊上默默站了一会,转身回到书房,躺在折叠床上,翻来覆去,整夜未眠。 早晨顶着两个熊猫眼起来,白雁已经快乐地在厨房里做饭了。和他相反,她睡得好像特别好,小脸水嫩水嫩的,比什么时候都看起来清新、可人。 “昨晚做到很晚吗?”先端上新榨的果汁,再然后是蒸好的汤包,熬得稠稠的麦片粥,几碟爽口的小菜,温柔体贴地双手递上筷子。 “你昨晚为什么要锁门?”忍不住,康剑火大地问道。 “我有吗?”白雁好无辜的眨眨眼,突地一拍额头,“对不起,领导,我......习惯了,以前一个人住,进屋就先反锁门,防止色狼啦。你昨晚睡哪了?” “我还能睡哪?”他闷闷地喝粥。 “腰酸吗?肩疼吗?”她好愧疚地走到他身后,两手搭在他肩上,温柔又不失力道地按摩,“有没怨我?有没想我?” 那声音就在他的头顶,温热的呼吸一缕一缕地扑到他的颈间,顺着流下来,直达他的心脏。 “我想把你从床上揪起来,狠狠的揍一通。” “嗯嗯,是该打,怎么又浪费了一个良宵呢?人生得意须尽欢,莫等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领导,我不好,我一会好好地反省,认真写一份检讨,晚上送给你批阅,以后罚我孤枕独眠一个月,夜夜垂泪到天明。你不要姑息养奸,一定要秉公执法。” 康剑闭了闭眼,无语,埋头喝粥,只当什么都没说。他老婆做一个护士好像太委屈了吧,明明是一个外交天才呀! 站在身后的白雁,抿嘴呵呵直乐。 · ******* 陆涤飞是在白雁休假结束前一天给她打电话的。 康剑说到下面一个县检查工作,晚上可能不回来,她正在收拾屋子,手机响了。 “小丫头,还记得我们的约会吗?” 白雁脸一红,“陆书纪真会说笑。”她寒喧道,早把那事扔到脑后去了,“你回滨江了?” “嗯,今天天气不错,出来吧,我带你到处走走,喝酒,逛街,吹风,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陆涤飞笑得很轻佻。 她微笑,这个陆公子真是骗女人的行家。“天气太热,我不想动。” “那就找个地方坐坐,听听音乐,喝喝茶。来吧!”陆涤飞随口说出了一个地址,“你不好奇我送你的礼物是什么吗?” 她一点都不好奇,她只好奇他突然这么亲切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她去了。 这是一间小小的音乐吧,在一条巷子的拐角处。老板想来是个风雅人,装饰得特别有英伦风情,乱花的沙发,雕琢精致的胡桃木桌子,高高的烛台,壁炉,古老的音乐,室内灯光很暗,即使这大白天,不凑近些,还真看不到对面人的面孔。 这种地方,适合隐匿心情,适合倾吐心事,适合表白情感,唯独不适合陆涤飞这种浪荡公子。 可他此刻偏偏一脸闲适地坐在沙发上,双腿叠起,优雅地端着一杯咖啡,很享受这个午后时光。 白雁不禁叹气,她家康领导为俸禄忙得差点过家门而不入,新婚蜜月,她难得见他几面,而这人,也是食俸禄的,却能这般游手好闲,真是好不公平。 “嗨,丫头!”陆涤飞抬手招呼,挥手要服务生给白雁送上一杯果汁,让白雁坐在他左侧。 白雁坐下后,才发现这音乐吧正对着滨江市新建的一家民营酒店――华兴大饭店。听说里面豪华之极,虽冠以四星,实际堪比五星,最令人雀跃的是这里对客人的隐私特别保密,等于是饭店业的“瑞士银行”。 “路上顺利吗?”陆涤飞绅士般替她搅拌了下果汁,让里面的冰块翻上来。 “滨江就这么大,又不比上海,当然顺利了。礼物呢?”白雁知道这人的劣性,不想多纠缠,直奔主题。 陆涤飞笑,“真是个孩子,见面就要礼物。”他弯腰从里侧拿出个包装精美的纸袋递给白雁。 白雁拆开一看,笑了,是两只憨态可拘的泰迪熊。“我到多大了,还玩娃娃。” “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孩子。我会偷偷掀女孩子裙子时,你还流着口水啃糖葫芦呢!丫头,这布偶可是限量版的,我托了人才买到,你可要珍惜。” 白雁一惊,限量版的泰迪熊,那可是价值不菲。“我觉着还是你家宝宝玩这个比较合适。”无功不受禄,她懂的。 “你看,耍孩子气了,哪有送出去礼物再收回来的道理。不管这礼物合适不合适,至少是我的一番心意,怎么,怕欠我人情?”陆涤飞一扬眉,又是笑。笑得很坏。 白雁的脸无端红了起来。 “我早说过,我一瞧着你,就投缘。你遇到什么难处,尽管向我开口。心里面有什么样的疑惑,也可以问我。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白雁微微一笑,端起果汁,凑到嘴边,浅浅抿着。“陆书记对我这般关爱,我有点受宠若惊。我真的怕欠你人情,因为我有自知之明呀,我好像什么也不能为陆书纪做。哦,明年一月份人大开会,投票选举城建市长,我要是成员,就投你一票,可惜我不是。” 陆涤飞细长的眼眸一眯,俊美的面容闪过一丝狼狈,他闭上眼,轻笑摇头,“丫头,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对,对,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人只要付出,就想索取。你不要小估自己,你有超强的能力来帮助我。” “你怎么就肯定我愿意帮助你呢?你的对手可是我家领导。”白雁抬眼,眸光清冽。 “因为现在只有我能帮助你。我其实对那个破市长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是不想输给康剑。而且......你会非常愉悦地接受我的建议。”陆涤飞神秘地倾起嘴角,冷冷一笑,眼风不经意地瞟向门外。 白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愣。 一辆黑色的轿车徐徐地在酒店门前停下,车门一开,说下去检查工作的康剑从里面走了出来,然后跟着一位长发女子也下了车,两人有说有笑地往里走去。那位女子正是婚礼时对她发表一番爱的宣言的自称康剑女友之人。 “有什么想问的吗?”陆涤飞温柔地凝视着白雁,“不过,一次只能问一个问题,其他的留着我们下次约会时再答。” 陆涤飞等了好一会,白雁才转过头,脸上平静无波,眸子坦坦然然,“问什么?那人我认识,我老公呀!” 陆涤飞眨眨眼,哈哈大笑。 陆公子笑的时候,左嘴角上扬,右嘴角下撇,脸颊上的肌肉拧成一小块,一小块,透着股邪气,像卖弄风情似的,很坏。 “丫头,真有你的。你知道吗?在官场上混的人最怕两样,一是双规,二是绯闻,这都是致命的。你有本事怎么玩都可以,就是别给别人抓到把柄。” “陆书纪,你本事大么?”白雁好崇拜地问。 “我本事向来不小,小丫头一定没少听说过吧!”陆涤飞很自负地一扬眉。 白雁捧场地扯了下嘴角,端起果汁,悠闲地喝着,“陆书记,你真是生错了时代,要是早出生个百把年,或者穿越一下,你大可出落成柳三郎、元稹那样的风流人物。可惜了。” “这样一说,我还真觉着遗憾,”陆涤飞接着白雁的话茬,咂咂嘴,“那你觉着康剑可惜不可惜呢?” “我和他是一家人,不好评述,陆书记认为呢?”白雁轻飘飘地把球又踢了回去。 “其实康剑和我一样,有许多身不由已的事。我坏在面子上,康剑却坏在骨子里。小丫头,你不好奇和康剑一同下车的女人是谁?” “我该好奇吗?”白雁手托着下巴,天真地眨眨眼,“再怎么说,我们在新婚燕尔中,人是擅变的动物,但目前还有新鲜感。你想要让我家领导衬托你的纯洁,时间挑得不佳呀!再说,要做坏事,至少要在月黑风高时,那样才刺激。象现在朗朗晴日,有什么情调,人和动物还是有那么点区别。如果别人觉着暧昧,我们好象更暧昧一些吧!你看,灯光暗暗的,音乐柔柔的,我们挨得这么近,四目相对,你双目含情,你家夫人这时路过,突然会看到这一幕,会怎么认为?事实呢,我们只是在闲聊。陆书纪,凡事往好处想想,你心里阳光点,行么?” 陆涤飞被她说得噎着,有好一会气都出不来。这时候,他才觉着他似乎小看了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有志不在年高,这话果真是有根据的。 他本想刺她一下,没想到给她将了一军。 康剑一个地级市的市长助理,屈尊娶个小护士,不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而是郑重选择?陆涤飞在心头打了个问号。 “陆书记,我知道你是真关心我,不过,没必要浪费你珍贵的时间。我家领导对于感情有些木纳,不如陆书纪擅长风花雪月,我对他要求不高啦!哦,谢谢你的礼物,我好喜欢。悄悄告诉你,我长这么大,还没玩过娃娃呢!”白雁笑得俏俏的,一口气喝尽果汁,站起身来。 “小丫头,你不喜欢我的建议?”陆涤飞又问了一句。 白雁拧了拧眉,正视着他,“我不喜欢成为别人的筹码。陆书记,你想胜我家领导,尽可以向他放马过去,但别扯上我做啦啦队。” “小丫头,你真是太年轻了。你以为我想让你作筹码,你错了,我是在给一个你自我保护的机会。这次你没问题,但我可以先给你一个回答。二十多年前,康云林曾经下派到云县做县长,在那呆过两年。”陆涤飞放慢说话的节奏,这样可以让白雁听得一字不拉。 白雁抱着泰迪熊的双手一震,没什么表情,轻轻哦了一声。 “如果你想问什么,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放心,小丫头,我不会要你做间谍的,你在心里也把我想得阳光点。”陆涤飞伸手想抚白雁的头发,白雁不着痕迹地让开了。 陆涤飞玩味地耸了下肩,“我送你回去!” “我还要去超市买菜,自己打车好了。”白雁很宝贝似的抱着纸袋,注意力像是全集中一对熊熊上。谢了又谢,这才笑着出了音乐吧。 下午的阳光还是很辣,温度一天比一天高,走几步,就出了一身的汗。 白雁没有打车,而是叫了辆三轮车。三轮车把遮阳的帘子卷起来,挑着树荫骑,风缓缓地吹拂在脸上,这样,感到非常舒适。 在靠近医院的一家小吃店前,白雁让三轮车停了下来。 小吃店里,老板和两个帮忙的大嫂正在准备晚上的生意,店里没有客人。白雁和柳晶吃腻了医院食堂里的饭菜,有时会到这里来换换口味。 “白护士,你有好久没来了!”一位大嫂迎出来。 白雁熟稔地走进里端的一个小包间,“给我一杯红豆冰,我等个人。” 大嫂点点头,盛了一碗红豆冰,附赠一碟西瓜籽,体贴地开了空调,带上包间的门。 白雁吁了口气,总是挂在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地褪去了,她咬着唇,脸上浮现出一种隐忍到极点的痛楚。 她很少哭,哭是无能的表现,又不能解决任何事,何必做出一幅可怜样? 认识她的人,都说她没心没肺的,很爱笑。 笑比哭好,不是吗? 但还是有撑不住的时候。 她打开包,颤微微地拉开包里小袋细细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一方手帕。手帕折成了一个细长条,她一点点地展开手帕,一枝用鲜红的纸折成的玫瑰慢慢映入眼帘。 她把玫瑰拿在手上,小心翼翼地打开。 “小雁,你不是小破鞋,不是小狐狸精,不是野种,你是好女孩,比谁都好,都纯,都美......”耳边,突地响起一个青涩少年很认真很严肃的声音。 眼眶里的泪水瞬间决了堤一般,狂泄而下。 他说,小雁,父母无法选择,但只要踏踏实实地把自已的路走好,你和别人没有任何区别,还可以比他们更好。 他说,小雁,你这么自爱,这么聪明,以后一定会像金子一样散发出属于你的夺目光泽。 他说,小雁,不哭,外面的世界很大,总有人会懂你,会看到你的好,珍惜你,呵护你,宝贝你。 ...... 和白慕梅一同生活了那么多年,她比同龄的人都来得敏感、早熟,过早地就会察言观色,洞悉别人的心思。 不需要陆涤飞多提醒,她早嗅出康剑的异常。婚礼前从天而降的长发女子,他新婚夜的电话和出走,书房里新铺的那张小床,今天又见与那女子并肩相偕。 婚后的康剑与婚前的康剑,一下子像变了个人。 似乎,他在冷落她,疏离她,可是表面上又极力维持着这份婚姻。 不懂啊,康领导心里面有别的人,干吗要娶她呢?他那种天之子娇子不比她有许多无奈,柳晶说,康领导看中谁,谁还不坐着飞船扑上去。他又不是爱男人,需要找个人来打掩护。 怪不得他说不在意她的家境,其实是根本不在意她这个人。害她还暗暗窃喜很久呢,以为等到了能嫁的那个人。 她能嫁的那个人,有宽大的胸怀、豁达的性格、包容、成熟、忠诚,懂得她的好,能接受她人生如戏的母亲。像山一样,为她挡住流言蜚语,给她一个不一定要很富裕可是却很温馨而有安全感的家。 为了他,她洁身自好,守身如玉,耐住寂寞,过得孤单,一任美好年华流逝。 “我听你的话,自重、自爱,一步步地走过来,很努力了,可为什么结果不是你说的那样呢?为什么?为什么?”她对着纸玫瑰,泣不成声。 纸玫瑰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里,默默无语。 “白护士,你等的人来了吗?”这时,大嫂推开包间的门。 “哦,她可能不来了。你给我来盘虾仁炒饭,还有一个汤!”白雁慌忙背过身,大嫂听到她的声音带点鼻音,怔了怔,带上了门。 白雁拭去眼中的泪,小心地又把纸玫瑰包好,仍塞进包包的小袋里。 这些年,每当觉着心里面很委屈,撑不下去时,她才会允许自已看一看这枝纸做的玫瑰,这枝永不会凋谢的玫瑰,这枝在她的心里没有任何事物可以相抵的玫瑰。纸质不太好,时间一久,颜色褪去了许多,她不敢太多用手去摸,一直很细心地保存着。 她不可以软弱,不可以逃避,她要过得很好,因为有一个人,不管身在哪里,离她有多远,他总在看着她。 如果她过得不好,那个人会比她还要难过。 合上包,白雁心情平静了一点,擦尽了泪。大嫂把饭端进来时,她脸上已看不出什么痕迹了。 他说,小雁,不管发生多大的事,要努力地吃好、睡好,这样才有力气去面对。 白雁大口大口地咽着饭,机械地喝着汤。 一些事,过去已经发生,现在正在发生,将来也许会发生,她的能力有限,不能阻止,无法猜测,那么,先不要去下结论,慢慢看康领导唱的哪一出戏,看清了,她来写结局。 现在,就当是小的时候,她和他玩的“过家家“,不过,男主人换成了康领导。 吃完饭出来结账,大嫂看着脸上显着两个酒窝的白雁,想刚刚一定是自已弄错了什么。 康剑十点多回来的,不算太晚。白雁已经睡了,餐桌上没有象往常一样,摆一碟洗净的水果、一碗凉透的绿豆或者百合汤,连凉开水也没有。 康剑闷闷地开了瓶矿泉水,草草冲了凉,上楼,进书房前,他鬼使神差地推了下卧室的门,没猜错,又习惯性地反锁上了。 回书房躺下,不知怎么,他觉着屋里的气氛今天有点不一样了。中午时和白雁通电话时,她好像还很好! 第二天起床,打开门,白雁站在阳台上晾晒衣服。看着衣架上色彩明丽的女式文胸、内裤,超短的睡裙,康剑意识到他的生命里真的融入了一个女子。 “领导,早!”晾好衣服,白雁俐落地端上早餐,同时也换好了上班衣服,还把包包里要带的钥匙、钱包查看了一番。 康剑皱了下眉,早餐好像比往常简单多了,就一碗稀饭,一片面包。 “白雁,这是我的工资卡,你要用钱,就从这里面取,密码是我身份证后面的六位数。”康剑把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 “知道了,你放在书房的抽屉里,我要用会去拿的。可是领导,你所有的俸禄全在这吗?”白雁笑道,“你要是藏私房银子,背着我做坏事,我会哭的。” 说哭,小脸就苦成一团,可怜巴巴的嘟着嘴,凑到他面前,让他看得清清楚楚。 康剑伸手敲了下她的额头,“都想哪去了,我有必要做那种事吗?” “难说呀,”白雁长睫扑闪了几下,“要是哪天你想买个什么礼物给我个惊喜,钱全在这,你要向商场先赊账呀?” “那你是鼓励我藏私房银子?” “我期待惊喜,不是惊吓哦!”白雁喝尽碗里的稀饭,也没擦嘴,恶作剧地在康剑手臂上咬了一口,“你要吓我,我咬死你。” 康剑看着手臂上一排浅浅的牙印,身体本能地就有了反应,他很庆幸他现在是坐着,不然他都不知如何解释了。 白雁娇笑着跳起来,到玄关处换鞋,“领导,你有专车接送,我没有,先走了,所以碗留给你洗喽。” “我送你。”康剑脱口而出。 “我才不要,我喜欢坐公车。公车上可以邂逅帅哥,还能装待字闺中的小姑娘,和帅哥......眉来眼去......bye!”纤手轻挥,一个飞吻,闪人。 “白雁......”康剑腾地跳起,追到门外,只听到轻脆的笑声从下面传来。 他“砰”一声重重关上了门。 明知道她在说笑,可是他无由地,还是非常、非常的不爽。 这种不爽的心情一直持续到走进办公室里还没有平复,真不知他这个老婆到底有没为人妇的意识,不行,他得好好教育一下。 康剑拿起电话,就拨了手术室的号。 “是康助呀,到底是新婚中,如胶似漆的,一刻不见就如同三秋了,”别的护士接的电话,先打趣了会,“等下,我来喊白雁。白雁......” “来了,来了,谁这么讨厌,我正要进手术室呢!”话筒里传来白雁嘀咕的声音。康剑气得冷哼一声,她......她竟然嫌他? “领导?你查岗呀!”听出是他,白雁笑了。 康剑清了清嗓子,“今天的班车没有误点吧?” “没有呀,我还早到了十分钟呢!” “那......在车上有没遇到同事和熟人?” 白雁愣了下,突然捂着嘴直乐,“领导,你何必这样含蓄,直接问我有没遇到帅哥好了。” “哼!” “我今天运气好,前后左右都坐的是帅哥。可是前面的帅哥没有我家领导个子高,后面的眉毛没有我家领导浓,左面的鼻子没有我家领导挺,右面的,哇......那位帅哥比我家领导帅太多了。” 康剑压着的火气腾地一下往上直窜。 “唉,可是帅归帅,他又不把工资卡给我花,想想,我家领导其实还不算太坏,我就将就些,不对帅哥放电了。” 康剑的鼻子都快气歪了,训斥的话刚到嘴边,只听到另一端的白雁突然轻抽一口凉气,“冷医......生!” 电话急急地挂了。 ******** “康助,丛书记让你去一趟。”康剑正在琢磨冷医生是何许人,把他老婆吓成那样,简单拿着一叠文件从外面走了进来。 康剑搁下电话,匆匆就往丛仲山办公室走去。丛仲山的办公室与康剑的只隔了一层楼,就这几级楼梯,有些人一辈子也爬不上去。 丛仲山很亲切,让秘书给康剑倒茶,温和地和他一同坐到沙发上,问了几句康云林的身体,又扯了扯最近的环境怎么怎么恶劣,接着,丛仲山说起了康剑分管的旧城改造一事。 “小康,这个项目很大,面又广,你可要多辛苦了。大项目呢,容易出成绩,但也容易出事故。有些开发商神出鬼没,无孔不入,你提防着点,现在正是你事业关健时,不要因小失大。” 康剑看着丛仲山。丛仲山的眼光怪怪的,像是捉摸,又像是欣赏,像是关心,又像是指责。 康剑在仕途上虽然时间不长,可是对丛仲山这些在官场上混迹多年的老狐狸还是有一点了解的。丛仲山明是提醒,其实一定是有人在他吹过耳边风,告过自己的状,他敲下警钟,卖给自已一个大人情,也就是给了康云林面子。 康剑心里一下子警觉起来,但脸上仍不露声色。“谢谢丛书记,我会注意影响的。” “嗯,我就是欣赏你的沉稳和能力。小康,我老了,以后这滨江就要靠你们几个年轻人了,好好努力,我看好你。”丛仲山意味深长地笑笑,站起身,走向办公桌,这就意味着送客了。 康剑笑笑,他才不会因为这句话而激动,他可以猜测,这话丛仲山不会只在他面前说。领导的艺术就在于,对谁都不会太好,对谁也不会太坏,橄榄枝抓在手中挥动,可就是不扔出来,把一个个耍得团团转,他才会开心。 果然,刚出了丛仲山办公室,就看到陆涤飞从隔壁的秘书室里走了出来。 两个人点点头,并肩向楼梯走去。 陆涤山的办公室在开发区,显然是奉召过来的。 “头找你谈过了?”陆涤山先开口说话。 康剑淡淡倾了下嘴角,“也找你谈过了?”不答反问。 陆涤飞耸了下肩,“我最恨那种高谈阔论的政治学习,我推了又推,头都没答应。说你要把精力放在旧城改建上,年轻人里没其他人选,只有我了。又不是出国,去省城有什么意思。” 康剑心里面咯了下,他之前有听说过有一个名额去某委某校学习,没想到给了陆涤飞。在官场有个定律,在提拨某人之前,一般都会出去学习镀金下。 难道城建市长人选定下来了? “你正好可以回去看看你爸妈,这是好事。” “他们只怕不想看到我。康剑,这个周未去江心岛游泳去,带上你的小娘子,我也带个伴,就四个人,好好地放松放松。一想到要在那闷死人的某校关二周,我都要疯了。怎么样?” 康剑迟疑了一下,“行,到时别让秘书开车,我们单独行动。” “那就说定了。这次不吃海鲜,免得你家小娘子半夜起来又打电话找药。”陆涤飞拍了拍康剑,潇洒地下楼去了。 康剑一个人愣在了门外。上次在江心岛,白雁生病了? 这个时刻,白雁正在手术室里,俏脸上红一下,白一下。 没想到,休假第一天上班,就遭遇“西伯利亚寒流”。 “白护士,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职业道德?你把手术室当成了什么,夜总会?酒吧?打情骂俏,撒娇卖乖。你看看,病人都躺在手术台上了,麻醉已经注射,可你在干吗?别看这只是一台小手术,可是一样事关着病人后半辈子的幸福。你重视了吗?”冷峰寒眸一眯,根本不给白雁讲话的机会,连珠炮似的向她开炮。白皙冷削的面容,和《暮光之城》里那一群吸血鬼的医生老爸有得一拼。 “有些医疗事故完全可以避免的,为什么还会发生呢?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对病人不够尊重没有一点责任感的混人。如果你不喜欢这份工作,辞职好了,不要挡在这儿,自然有人可以胜任。要谈情说爱,出去谈,别妨碍别人的工作。” 白雁真被他吼蒙了,这人怎么乱扣帽子,她哪一点不敬业了,就是接了她家领导一个电话而已。 “冷医生,我想你可能所误会了。手术前的准备工作我早就做好了,现在不过是在等待麻醉产生效果,在这期间,我接个家人的电话不是错误吧!” “什么叫错误?酿成恶果,无可挽回,就是错误,对不对?手术室的电话就给你拉家常的吗?”冷峰冷冰冰地蹙起眉,一双寒目足以让天地冰冻三尺。 白雁眨眨眼,“手术室的电话是为了联系手术情况用的,可是......” 冷峰一挥手,“没有可是。护士长呢,给我换人。” 白雁俏脸一正,“冷医生,你说我现在情绪不稳,不宜进手术室,那你吼了这一通后,你的情绪就很稳吗?” “你和我比?”冷峰嘲讽地一笑。 “有什么不能比?你是医生,我是护士,这是两个不同的专业,你会做的我做不了,我会的,你也不一定能做得了。” “是么?”冷峰瞪着白雁,慢悠悠地说道,“市长夫人,你想和我比,还嫩着呢!今天,我进手术室,就得换人。你进手术室,我就走人。” 白雁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 两个人就这样你瞪我,我瞪你,谁也不相让。 结果当然是冷峰占了上风。 护士长从里面走出来,打了个圆场,让白雁去休息室休息,护士长亲自进手术室陪冷大医生做手术。 白雁算是领教冷大医生有多横了,一个人坐在手术室里,越想越气。 手术结束时,冷峰昂着个头,旁若无人地经过手术室。用古龙大叔的话讲,如果视线可以杀人,白雁早把他碎尸万段。 不一会,这事就在医院传了开来。柳晶第一时间上来慰问白雁,“别气了,别气了,就当是被狗咬了一下。” 白雁翻了个白眼,“狗咬一下,打个防疫针会好,可我现在这气难平。” “难平也得平,不然还能怎样?咱们大人大量,不和他计较。反正那个男人是个怪胎,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真是可怕的疯子,趾高气扬,蛮横无理,院长就任他胡作非为?”白雁咬牙切齿。 “有什么办法,他是专家,为医院带来可观的效益。这个月,泌尿科的手术每天都几台。” “专家就了不起?” “好了啦,今晚到我家去吃饺子,消消气。”柳晶陪着白雁咒了几句冷峰,心疼地抚着白雁的心口。 “你会包饺子?”白雁像看着外星人似的看着柳晶。 柳晶呵呵一笑,“我老公会呀!不是搬了新家吗,他们学校的同事说要去参观,你也去,防止他们合起伙来欺我,你到时保护我。” 白雁噗地一笑,“这世上敢欺负你的人还没出生呢!不过,我也想去你的新家看看。” “看完我的新家,下次去你的豪宅坐坐。” 白雁拂了下头发,“好啊!” 下了班,柳晶就过来等白雁。白雁给康剑打了个电话,说去同事家吃饭,康剑说他人在外面,其他没多说。 路上,柳晶又买了些水果和熟食。 “今晚有多少人吃饭?”白雁问。 “就几个光棍和几个剩女,不会超过十个人,不然我们那窝也挤不下。” 柳晶的新居介于滨江一中与医院的中间,不算远。一幢有点陈旧的公寓房,柳晶家在三楼,二室一厅。 两个人一进家门,柳晶的老公李泽昊已经在厨房里忙开了,好像也不是个行家,厨房里折腾得象个战场,哪儿都是东西。他光着膀子扎了条围裙,伏在面案上,整个人像个面人似的,正奋力作战,效果不算明显。 “老公。”柳晶一脸小女人的甜蜜,排除万难地扑上去,来了个响亮的啄吻。 李泽厚抬起头,拭了把汗,看见白雁,憨厚地一笑,“白雁来啦!你去客厅坐坐,我.....我马上就好。” 白雁抿嘴一笑,挪揄地看着他,“你确定吗?”那面还是团,什么时候成皮,堆着的菜和肉什么时候成馅,皮与馅什么时候成饺子,还真是个未知数。不过,白雁很佩服柳晶两口子的勇气。 “我相信我老公一定可以。吃饺子是个标题,主要内容是参观我们的新家,气氛好就行。”柳晶见缝插针地猛夸老公。 “就是,就是。”李泽昊连连点头。 “算了,我来吧!”白雁见义勇为地挽起袖子,“你把围裙给我,柳晶收拾厨房,李老师切菜,我来擀面皮。”不帮个忙,只怕迟早得饿死。 “好,好!”李泽昊如遇救兵,感激涕零地解下围裙。 柳晶讨好地给白雁扎围裙,白雁白了她一眼,“我现在终于知道你所谓的保护是什么意思了?” 柳晶耍赖地抱着白雁,“我就知道雁疼我,雁最最好了!” “少拍马屁,做事。”白雁吼道。 柳晶与李泽昊乖乖地听从。人多力量大,不一会,皮子成叠,馅在盆中,三人端到客厅里,边包饺子边看电视。 有人敲门。 李泽昊跳了起来,过去开门。柳晶和白雁也站起身迎客。 一群男女呼啦一下子拥进屋内,二室一厅中立刻感到拥挤不堪了。李泽昊把男同事领到阳台上里吃水果、嗑瓜子、抽烟,有几个女同事自告奋勇留下来帮忙包饺子。 大门敞开着,柳晶过去关门,李泽昊拦道,“别忙,伊桐桐还没上来呢!” “来啦,来啦!”一声俏丽的嗓音,一个长发美女从外面走了进来。 蓬毕生辉,柳晶看着美女,暗暗叹道。 冤家路窄,白雁看着美女,好笑地闭了闭眼。 “这是我们学校的美术老师伊桐桐,也是我们学校的校花。”李泽昊笑着介绍。 伊桐桐仪态万方地微笑,抬起头,正好看到白雁,一怔,微笑变成了一缕轻讽,“你们好!”语气与神态,都如同是高高在上的一位公主,对着仰视她的民众,表现得很亲和。 人多了,客厅得让出来给同事们打牌,饺子战场又移向厨房。 “老公,什么叫校花?”柳晶关上厨房的门,突然扭过身,对着李泽昊横眉冷目,“你看看你刚刚介绍时,笑得那个样,好像沾了蜂蜜似的。” 李泽昊举起手,“老婆明鉴,你老公对你忠心耿耿,忠诚不二。我那不是媚笑,而是礼貌地微笑。” “你保证你就没对那校花想入非非过?” “没有,没有!我有老婆有房子,很幸福,很知足,很珍惜,我从不做吃着碗里想着锅里的事。不过,老婆,你别杞人忧天,人家伊老师是有主的花。” 含笑听戏包饺子的白雁抬起了头。 “伊老师有一个非常优秀的男友,很爱她,不是送衣服,就是买花,买首饰,前几天还给她买了套房子,就在那华兴大饭店旁边,很昂贵的欧式公寓。” “你吃醋了?”柳晶恶狠狠地发问。 “我没有......” 白雁耳中嗡嗡作响,她突然觉得很烦,忍不住大喝一声,“你们有完没完,到底要不要包饺子?” 柳晶与李泽昊面面相觑,胆怯地看着她,弱弱地说:“对不起,我们错了。” 命运多折的饺子,终于在一双双期待的目光中,粉墨登场了。 白雁的手艺真不是盖的,皮薄,馅多,味鲜。一个个饺子像小胖猪似地躺在蓝花底的盘子中,光看那色相就够让人口水三千丈。一帮吃腻食堂的光棍和剩女,风卷残云般,把几大盘饺子一扫而光,柳晶买回来的几碟子熟食也所余无几。 忙了一晚上的柳晶与白雁,从厨房出来喘口气,看着这幅壮观的场面,震撼、失语。 这是哪座山上下来的大侠们? 吃完,男人们留下继续打牌、神侃,女人们围着个电视,边看边议论着湖南台正在播放的那个《丑女无敌》。 “各位慢慢玩,我先走,我家老公有门规,十点前不到家,就要追杀过来。”白雁笑着向众人打招呼。 “白护士不仅是贤妻,还是个乖宝宝呢!”众人打趣。 “过奖,过奖!”白雁跨出大门,柳晶追在后面要送,她扭过头,指着厨房里堆着的碗碗碟碟,“小姐,咱们就各顾各吧!” 柳晶大笑,“路上小心哦!” 白雁挥挥手,刚下了楼梯,没走几步路,就听到后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俏皮地挑了挑眉梢。 在与白慕梅共同生活的二十多年里,她什么怪事没见过,什么能人没看过,她早就练出了一身处变不惊的绝技。 伊桐桐这只算小儿科。 “白雁。”伊桐桐有些气喘地追了上来。这一晚上,她一直都在偷瞄白雁,可惜白雁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厨房里忙着。 白雁佯装意外地回过头,“哦,伊老师,你也回去了?” “嗯。不想玩,没什么意思。”伊桐桐探究地打量着白雁,正看是平静,侧看是宁静,她心底里不禁泛起了嘀咕:这个女人要么是城府极深,要么就是一傻子。 白雁又转过身,两个人并排往小区对面的站台走去。 时间不算早也不算晚,九点多一点,但无论是班车还是出租车,已经不太多了。 “白雁,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伊桐桐清清嗓子,开门见山,当然,这也是一种不把对方放在眼中的自信。“你还好吧?” “你希望我是好还是不好?”白雁一直觉得自已是个足球天才,传球的技术相当地高,她淡然回眸。 伊桐桐到也沉得住气,笑得很娴雅,很有涵养,“其实你不说,我也能想象。”她无限同情地唏嘘,“现在,你该后悔了吧!” “后悔什么?”路灯下,池小影一脸的纯蠢。 “康剑爱的人不是你,而是我。你充其量只是他利用的一个工具,很快就会失去价值。被冷落的感觉好受吗?” “伊老师,你妒忌人也不带这样尖刻吧!其实我嫁给康剑,是让很多人羡慕的。不过别人一般都含蓄地把情绪掩藏起来,像你这样外露的还真没有。我很享受现在的婚姻生活,呵呵,好虚荣地讲,做个官太太的感觉真好!”白雁避重就轻。 伊桐桐的情绪轻易地就被白雁慢悠悠的话语撩拨得激昂起来,“这只是暂时的,何况你也只落个表面上的荣光,康剑的心并不在你身上,你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可怜虫。” 白雁恬美地笑了,“伊老师,如果我算可怜,那虎视眈眈我这个康剑老婆身份的人不是更可怜了?你要说别人的婚姻是暂时的,我可以试着去理解。但我与康剑的婚姻,却一定会天长地久。康剑是什么人?现在的滨江市市长助理,马上要竞选城建市长,以后会到省里的部委办局任职,前程无限远大,可是在只要他闹个什么绯闻或者后院起个火,那么他的前程就此黯淡,说不定还会中途夭折。你若真是康剑的什么好朋友,那就该知道康剑是聪明的、果断的、理智的、沉稳的,他不会幼稚地去玩过家家,偶尔玩玩有可能。假设他爱的人是你,可是他的妻子却永远是我。在男人的心里,事业从来都是大于情感,” 说完,白雁包容大度地扬起下巴,两个小酒窝一闪一闪。 伊桐桐自信满满的气焰就像淋了一场冻雨,瞬刻,一败涂地,丽容一会青一会白。不能不说,白雁的话如一把尖刀戳进了她的软肋,她疼得心如刀割。 很久很久前,康剑说过,除了婚姻,其他什么都能给她。 可是,她其他的都不想要,她只要婚姻。 他们相爱,分手,再相遇,爱火重燃,结果还是没有改变。 “别管康剑为什么娶我,娶了就是娶了,这是事实。也许你和他真的曾经有过什么往事,可惜有情人总是不能成眷属,我只能对你表示同情。”白雁摊开双手,无能为力地一笑,心里面也是一酸,自己何尝不也是这样吗? 相爱,是一列疾行的火车,可是却有两个终点,一个是婚姻,一个是分手。在婚姻那个站台上下车的旅客很少很少,而分手的那个站台上却挤满了一张张伤心的面孔。 “你想知道康剑他有多爱我吗?”伊桐桐疼得脑中一片空白,本能地反击。 白雁配合地点头,“想呀!” “不谈以前,就说现在。你们结婚不过一周,他有二个晚上是陪着我的,还有一个下午,我们就在房间里喝着咖啡,听着音乐,聊我们喜爱的话题。这种现象,你怎么解释?” 唉,白雁叹了口气,“伊老师难怪你要学美术,数学一定不好!一周有七天呢,你这样子一说,还是陪我多些!” 伊桐桐看着白雁,又一次为她的惊人之语瞠目结舌。 “即使这样,我......还是要爱康剑,不管有没有结局。”伊桐桐斩钉截铁地说道。 白雁点点头,看到一辆出租车驶了过来,她举起了手,“嗯!爱没有错,爱吧,我同意!哦,车来了,我先走,康剑在家一定等急了!” 伊桐桐干瞪眼,看着白雁扬长而去,她......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呢,那个女人怎么可以走?明明康剑根本一点都不爱她,可是却和她在同一屋檐下,真的好恨! 她捂着脸,慢慢蹲下来,哭了个唏哩哗啦。 上了车的白雁疲倦地看着窗后,夜风微凉,吹乱了一头长发,吹皱了一田的心思。伊桐桐哭了,她不自觉地抬手拭脸,自已的脸是干干的。 嘴角边浮出一丝自嘲,能哭得出来,其实不算太痛。真正的痛是没有眼泪的,只听到心碎裂的断响,悲绝似潮水从脚漫到头顶,想呼救却叫不出声。 等了这么多年,就是想等一份从一而终的婚姻,没想到老天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其实,对康剑也不算有多深爱,只是觉得很失望,很失望...... 站在自家公寓的楼下,白雁有一刻想跳上车,随便去哪都好。 去哪呢?她还是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步拾级向上。 白雁,从来就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 奇怪,大门怎么半开着?白雁愣住了。 “白雁,不认得家了吗?”康剑把门拉大,穿着一身沙滩式的中裤和t恤,看上去很显年轻。 这身衣服是她买给他的,白雁抬起眼,看着一脸兴师问罪的康剑,突然想笑。 伊桐桐嘴巴里深爱着她的男人,却在为自已等门,这样的爱真是好讽刺,或者说康领导爱很广,外面彩旗飘摇,家里红旗不倒。 优秀的人,在哪个领域,都是杰出的。 真想关心地问一声:领导,你累吗? “领导,你在等我吗?”白雁脱去脚上的高跟鞋,把自已扔进了沙发里,娇娇地说,“我好累哦!” 康剑像尊天神站在她面前,眉头蹙起,“怎么玩到现在才回来,都十点了!” “唉,没办法,被一位美女拉着说了几句话。领导,我要喝那个。”白雁眼尖,一下看到桌上居然有榨好的果汁。 今晚,天降红雨哦,康领导洗手做羹汤,真令人感动。 康剑皱着眉头给她倒了一杯果汁,“有什么好聊的,也不看时间。你......慢点,没人和你抢。”他伸出指头,刮去她嘴角漏出的一滴果汁。 “我......渴呀!”白雁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果汁,“领导,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康剑脸上的肌肉一痉挛,别扭地瞪了她一眼,“那个冷医生是谁?” 白雁一挥手,“一股西伯利亚寒流,心理变态的偏执狂,不要提他,说了我来气。领导,要是我和别人打起来,你会不会帮我?” 康剑接过她手中的杯子,“你会打架?” “会呀,我小时候可是把男生都打得哭起来的。” “你这么厉害,还需要我帮?” 白雁咧了下嘴,“那......如果我和你妈妈一同掉到河里,你会先救谁?告诉你,我可是不会游泳的。”这可是古往今来,老婆对老公们的一条必考题。 没想到,康剑突地站了起来,面色阴沉,讥讽地看着她,一语不发,浑身如裹上了一层防护罩。 这题不难,先救谁都可以,好歹给个答案呀!白雁不解地眨眨眼。 “不会游泳,这个周末去江心岛,我教你。”康剑扔下一句话,转身上楼。书房门“砰”一声关上,震得楼下的白雁打了个冷战。 教她游泳,这意思就是一旦落水,她得好好保重,自力更生,他要顾他妈妈?白雁促狭地一笑,早说呀,这乃是人之常情,谁的心里面,不是母亲最重。 哦,她不是。 如果白慕梅落水,如果她会游泳,她只会努力往岸上游去,不会担心白慕梅一点点,因为会有一船的男人抢着跳下去救白慕梅。 她在白慕梅心中的位置,也绝不会比一件昂贵而又时尚的大衣重多少。 小的时候,白慕梅带她到乡下外婆家过年。外婆家还是那种烧柴火的老灶,白慕梅坐在火灶前,外婆在灶上蒸馒头,她在外面谷场上玩。 “要不是月份大,引产会影响生命,我就不会生下她了。偏偏还是个丫头,送人都没人要。像个包袱似的,不知道哪天能甩掉。” 火灶里的火光映着白慕梅娇丽的容颜,有白有红,如三月的桃花一般。 外婆说什么,她没听见。她对着远处苍茫的田野,一个人咯咯地笑着。 一滴水珠不安份地滑下脸腮,白雁弹去,站起身,别乱想了,洗洗睡吧,明天会是崭新的一天。 ******** 周末这天,天气很好,国家和人民也很好,报纸和网络上也没有出现灾难和战争这两个字眼,天下太平,白雁的心情也不错。一大早起床收拾行李,这次不比上次去江心岛,那次是冬天,可以凑合一夜,现在可是入了夏,康剑说要在那边住两晚,该带的一样都不能少。 换洗的衣裙、梳洗用品、睡衣、拖鞋,白雁一样样查点着,然后开始装包。包底已经预先装进了一件两截式的泳衣:上半身鲜黄豹纹吊带,下半身天蓝三角裤外护同色短裙。 这件泳衣是昨天下班时,和柳晶去体育用品商店买的。当柳晶看到她走向泳装柜台时,眼瞪得像铜铃,“雁,我不敢笑太大声,你确定你要买这个东东?” 白雁懒得理她,挑了几件泳衣,拿到镜子前,前前后后的比画着。 “雁,以前我们去游泳池、冰场,你一直都是坚持做壁花的。你这么大把年纪,才开始学游泳,勇气值得敬佩,告诉我,动力来自哪里?” “我家领导。”白雁笑眯眯地让店员把看中的泳衣装袋。 “他想看着你穿着泳衣在浴缸里潜泳?” 白雁斜睨着她,笑而不答。 “还是你已经产生危机感,想着法子锁住你家领导,有敌情?”柳晶对男欢女爱的事一向敏感,一说出口,自已就觉得有几份可能,“老天,除了我家李老师,男人还真没有一个好东西。” 付款的白雁慢条斯理地回过头,“那女人就全是好东西了?” “至少我和你是呀!” 白雁轻笑,“男人偷情,不是跟女人偷吗?男人在外养二奶,二奶难道是男人?小三呀,情人啦,哪个不是女人?男欢女爱,都是你情我愿。如果女人够好,闪一闪让一让,义正词严铁骨铮铮,男人想坏也坏不了!所以不要遇到事,就全把责任推给男人,一个巴掌拍不响的。” “雁,你别给我讲这些。你家领导到底有没情况?” “你看呢?”白雁拉着柳晶出了体育用品商店。 柳晶苦思冥想半天,觉着不像。两人走得有点渴,在路边买了两杯冰茶,刚凑到嘴边,柳晶突然用胳膊肘撞了白雁一下,“喂,看那边!” “哪边?”白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上次那个三千丝里修头发的孔雀毛。”柳晶对着站在一家卖化妆品的商店前的男女挪了下嘴。女人头发五颜六色,瘦如烂民;男人秃着个顶,腆着个大肚子,像怀了六月的身孕。两人的外型已经够抢眼了,还旁若无人地搂在一起,合吃一支冰淇淋,引得路人纷纷回头。 白雁呼吸窒在嗓子口,脸涨得通红。“明星!”她走了过去。 商明星瞟了她一眼,哦了一声,又把全部注意力放到男人身上。男人到是对白雁来了兴趣,“小商,你朋友?”一对像绿豆似的眼睛滴溜溜地围着白雁转个不停/ “不是。”商明星看都没看白雁。 “明星,你过来。”白雁着急地上前拉她的手。 “别碰我。”商明星火了,像沾上什么病毒似的甩开白雁,“你要干吗?告诉你,别想从我这里打听到我哥的事。” “我不是。明星,你这样子,明天看到会难过的。” “呸,”商明星松开了男人,手往腰间一插,对着白雁就骂开了,“你也配说这话,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已。你以为你夹着尾巴,就是个人了吗?你就是跳到长江里,泡到发白,狐狸就是狐狸,杂种就是杂种......”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柳晶听不下去,从后面冲了过来,“你看看这个男人,做你爸爸都差不多,别给我抬出爱情那样的幌子,一看,你就不是个好鸟,白雁这是......你拉我干吗?” “走吧,柳晶。”白雁无力地看了看商明星,“不要再说了。对不起,明星。” “我还没说完呢?”柳晶气不过,用眼神狠狠地瞪着商明星。 商明星脸臭成大便似的,鼻子里直冒烟,男人也不安慰她,一双小眼追着白雁。 “是我不好,明星比我还大三岁呢,她知道自已在做什么。我当着她的朋友这样子说她,她有多难堪。” “可是她羞辱你呀!” “那算什么,我当没听到就行了。”白雁吐了口长气,苦涩地倾了倾嘴角,“这下子,明星更恨我了。” “雁,你家是不是和她家有世仇?她骂你的话好毒。” 白雁笑笑,没事人似的,把冰茶喝完,和柳晶道了别。 其实商明星这些话与商明星妈妈骂的比起来,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商明星的妈妈简直就是一个语言天才,她骂起人来,声情俱茂,有张有弛,有外来的语言,也有自创的,时间跨度,上至祖宗十八代,下至子子孙孙,真正的无人匹敌。 可是这样的妈妈却生了一个斯文礼貌的儿子,云县的人都怀疑商明天会不会是她抱错的。 上次明星说明天五月回来结婚,现在都六月了,不知回来了没有? 如果回来,他一定会过来看她,她要怎样向他打招呼? “嗨,明天,好久不见,你好吗?” “明天,你看我现在很幸福,嫁得也很好。你该放心了吧!” “明天......” “白雁!”卧室的门“砰”一声开了,康剑走了进来,她脸上恍惚的笑意还没散去,“呃?” “你收拾好了吗?”康剑肩上背着一只黑色的挎包。 白雁拉上行李包拉链,戴上米色的宽檐凉帽,低头看了看身上象牙白色的亚麻布连衣裙,“领导,好不好看?” 康剑喉结耸了几耸,拎起她的包,“出发吧,还得去给你买点别的东西。” “领导,你好小气,夸奖我一下都不肯。”白雁俏皮地吐了下舌头,扯住他的衣角,一同下楼。 “嗯。”走在前面的康剑低不可闻地吐出一个字。 白雁从旁边凑过去,“这一声嗯,是认同我好看,还是认同你小气?”自从那天晚上,为了那一道关于先救谁的必考题,康剑莫名其妙生了一通气,之后,家里的气氛就很微妙,他大部分时间都是板着个脸,不管她怎么逗他,他连个笑容都没有。可是有好几次,她发现,两个人一同呆在客厅或者餐厅时,她一看向别处,他就悄悄地看她,眼神纠结、矛盾、茫然,像个迷路的孩子,弄得她很困惑。 康剑才不上当,一脸严肃地提醒道:“把门锁好。” “领导,你这口气怎么像命令秘书似的,我可是你亲亲老婆。老婆娶回来是疼的,可不是训的。”白雁抢在他前面冲出门,理直气壮,“谁后出来的,谁锁门,垃圾谁倒。” 她把顺便带下去的垃圾袋往他手中一塞,优哉优哉地晃着两手下楼。 他肩上背着包,左手上拎着包,右手上是垃圾袋,还得腾手从包里翻出钥匙锁门,这......这公理何在?他应该气得大吼三声,把她叫上来,好好训斥一通,可是他的嘴角却浮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十点钟,两人从小区出发,康剑自已开的车。车停在江边一家酒店里,店老板认识康剑,两人打了招呼,老板让服务员找了块遮雨布,把车遮得严严实实。 自跨江大桥开通后,滨江市在江边建了个水上乐园,时已入夏,又逢周六,江岸上到处是人,乱哄哄的。有几个时尚的女孩穿着泳装笑着经过,自豪地向世上展示着魔鬼般的身材。 康剑带着白雁,又去买了泳帽、泳镜和泳圈。选泳帽的时候,白雁本来要挑一顶深灰色的,康剑说不好,帮她挑了顶玫瑰红。 “太艳了。”白雁说。 “就是要艳的,这样子我才能一眼看到你。”康剑坚持,付了钱,两人出来往码头走去。 江风很大,把两人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说话都要提高音量。 “领导,其实你也很关心我呀!”白雁拿着泳帽,笑得鬼鬼的,“只是你是个闷骚的人,不擅于语言表达。” 康剑俊容一僵,这话是褒还是贬? “我想过了,以后只要不和你妈妈一同在河边走,如果遇到什么状况,领导你会把我放在第一位的。” 康剑嘴巴都歪了。 “领导,我可以提个意见吗?” 康剑无力地扭过头。 白雁两手搁在他肩上,柔声轻喃:“如果你爱我、想我、疼我,请用中文表达。我是聪明呀,能猜出领导的心思。可是亲耳听到领导磁性的嗓音,沙哑着,对我说,效果不同的。我不介意你天天说呀!好不好啦?” 康剑仰起头,蓝天、白云、艳日,这样的天气,出门好像不是太佳的选择。因为他此刻,心头涌起一股冲动,想像从前一般,用狠狠的热吻堵住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 “陆涤飞到了。”许久,他才镇定地说道。 “不理你了。”白雁抢过他手中的包,故意装出受伤的样。一只大手从身后伸过来,扣住了她的手腕。 她回过头,在康剑镇定自若的表面下察觉到一丝颤栗,心突地咯了一下,她撒娇地靠上去,吻了下他的脸颊,“好啦,你别紧张,我不提要求了。” 康剑扣着她的手一返,改成十指紧扣。 “干吗呢,眉目传情?”陆涤飞站在汽艇上,看着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的,总不下来,皱起了眉头。他的身边站着一位高挑的女子,肩削、臂长,腰细,胯宽,腿直,像模特儿一样。 康剑俊容一红,牵着白雁下来。 “嗨,康剑。”女子笑着招呼,唇角微微上翘,不住地打量着白雁。 “嗯,小西!”康剑淡淡点了下头。 “这位想必是你家小丫头了?”女子回眸,和陆涤飞交换了下眼神。 白雁觉得女子的气质大气、高贵,心想这陆涤飞艳福真不浅,娶了个这么美的老婆。 汽艇开动时,她忍不住把这话在康剑耳边悄悄感叹了下。 “这不是他老婆。”康剑笑了。 “......” 白雁张大嘴,光天化日下,陆书记敢公然带着女友出来晃悠?忒胆大了吧! “小西和我们是一个院长大的,爸爸也在省委工作。陆涤飞前几天离婚了。”康剑看穿她的心思,笑意更浓了。“喂,看到蛀牙了。” 白雁猛吸一口江风,忙闭上嘴。 “我又没蛀牙。领导,其实你当初选择一定也挺多的,你最后情定于我,是不是因为我普通,这样子贴近民众,显得很有亲和力?” 康剑脸上的笑,像被江风吹走了。他把脸侧过去,看着汽艇缓缓停向江心岛码头。 “下船吧!”他把手伸向白雁。 白雁抓住,六月的火阳下,康领导的手指清凉如冰。 和闹哄哄的水上乐园相比,江心岛的休闲中心显得有些冷清,再加上陆大公子又特地关照过,说这两天内部装修,不接待处级以下官员。除了五六个工作人员,这岛现在就等于是他们几个的私人岛屿。用陆涤飞的话说,你就是光着身子在外面遛达,也不碍风化。 他们没有住进上次的套房。在休闲中心的后园,有一幢白色的三层楼的小别墅,这是滨江市委接待贵宾用的,平常都锁着。今天大门敞开,欢迎四位贵宾的光临。 别墅的旁边,是休闲中心的健身房,健身房的外面就是游泳池,清澈的池水一层一层地拍打着池岸,在阳光的直射下泛着金光。 “这池子施工的图纸是比照国家游泳馆的,游起来特别的带劲。”陆涤飞神采飞扬地为白雁介绍,语气里有一股东道主的热情。 白雁咽了咽口水,庆幸自已刚刚没有说出她原以为是到长江里面游泳呢! 再转身俯视着下面奔腾不息的江水,一浪一浪的撞击着岛上的岩石,每一次冲击之后,岩石周边都有小瀑布层层落下,如雪白的裙边。水落下的声音也是有规律的,由强至弱,由重至轻。然后,下一个浪头冲过来,再下一个。 长江,光看就觉着气势澎湃,如果身在其中,只怕犹如一片落叶般,不知飘向何处了。唉,自已还真是一只井底之蛙。 康剑与白雁住了东楼,陆涤飞与小西住了西楼,白雁穿过客厅,走进里面的卧室,迎面就是一张双人大床,她回过头看了下西楼,好象布置和这里差不多,不禁笑了,陆涤飞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流氓。 天气热,四人在屋子里呆到黄昏时分才下去游泳。白雁在洗手间里换的泳衣,出来时,康剑已经换好了,她感觉他的目光像一把柔柔的毛刷子,轻轻地从她身上掠过。轻便是轻,掠便是掠,毛刷子却也真的是长,它跟随着她的每一寸皮肤,似乎想把每个毛孔都扎深,扎透。 “你......再看,我就......”白雁害羞地冲上去,双手捂住他的眼睛。 康剑缓缓伸出手,环住她的腰,偏偏就那腰身部位是裸着的。温热的手指贴着她圆润轻盈的曲线,康剑本能的心一荡,身子向前一倾,两人之间密密实实,“就怎样?”他对着她小巧的耳朵吹着热气。 记得在《乱世佳人》里,白瑞德和郝思嘉坐船在海里航行,船被海浪打翻,两人随着海浪飘到了一个孤岛上,在醒来的那一刻,四目相对,他们的眼中没有过节,没有恩怨,只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和掩藏得太久太久的对彼此的深爱。 这也是一座孤岛,他不是康剑,她不是白雁。他是一个丈夫,她是他的妻子。脑中所有的杂念全部洗净,他的心里只有一念头:紧紧地抱着她,不松手,不松手...... 他再也不想抑制自己,身心松弛,任滚烫的热量从脚底升起,汇聚在身体的某一点,这点直抵她的绵软,渴求着她来融化他的坚硬。 “就不理你了。”白雁笑出声来,一把推开他,扛着泳圈,如一只躲避风头的蝶,飞快地跑向楼下。在浅水区,她小心地卧下身子,再也不肯站起来。 池水暖暖的,轻轻地击打在她身上,如一只巨掌在温和地为她按摩,小脸酡红如霞,心怦怦地跳个不停。 过了好一会,康剑才从楼上下来。白雁没有勇气抬起头,拍打着水嬉闹。 “过来,我教你游泳。”康剑跳下池,像尾鱼似的游到她身边。 “我就呆这儿。”她孩子气般紧抓着身边的扶梯,不肯就犯。 康剑轻笑,耐心十足,“不要怕,我会紧紧托着你的。” 问题现在就是怕他托呀,他不知道他有股什么魔力,一搁在她身上,她就会颤抖,一下子像失去了一切行为能力,呼吸紧促,双膝发软。 “我......先适应一下水温,你别管我。”她躲闪着他的目光,可是他带给她的无形压力依然存在,她好像快坚持不住了。 听到陆涤飞与小西的脚步声,她像看到亲人似的笑逐颜开。 小西穿了件比基尼,健康的肌肤在落日下闪着悦目的光泽。陆涤飞的身材也不错,双肩魁梧,皮肤黝黑,泳镜一罩,很酷的样子。他一看到白雁趴在浅水区,旁边还漂着游泳圈,很不厚道地放声嘲笑。 “小丫头,你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好了,好了,一边呆着呀,康剑,来,我们给小丫头做个示范。” 他向康剑招招手,康剑过去。小西充当了发令员,两个人“嗖”地一下,如两尾鱼跃入了池水中,一会儿自由泳,一会儿蛙泳,一会儿仰泳,直看得白雁瞠目结舌。 “他们两个中学时都是省游泳队的,正儿八经练过,不然哪有现在的体型。”小西游到白雁身边,笑道,“我教你游泳吧!” 白雁道谢,“你们以前就玩得很好吗?” “没有,虽然是一个院子里的,可涤飞活跃,康剑古板,我是个女生,玩不到一起。”小西出身优裕,人又漂亮,没受过什么挫折,一点城府都没有,想到哪说到哪,“听涤飞说康剑娶了你,我真吓一跳。依李阿姨那性子,我们都以为康剑得娶一个公主呢。” “我婆婆她很挑剔吗?咳,咳......”白雁捏着鼻子,刚闷进水里,就呛了一口。 “你......没见过?” “她身体不好,在北京呢!她得的是什么病?” 小西又给白雁做了一次示范,“那病二十多年了,你......以后见到她就知道了。哇,康剑又赢啦!” 小西抹了把脸,眼瞪得大大的。康剑与陆涤飞一前一后跃上岸,两个人拿着毛巾擦拭着身子。 “陆涤飞输过很多次吗?”白雁问道。 “他就没赢过康剑,除了换女友,他爸爸经常这样训他的。”小西隔空对着陆涤飞扮了个鬼脸。 白雁很诧异小西的态度,即然她知道陆涤飞是什么样的人,那她是本着什么样的心态和他交往呢? 陆涤飞耸耸肩,扔给康剑一瓶矿泉水,两个人对躺在靠背椅上,放松地敞开双腿,“唉,以前只输你半个身子,今天输了你一个身子,体力真是退步不少。” 康剑的目光远远近近地看着白雁在水里努力拍打着,可就是前进不了,不禁莞尔,“我就是侥幸而已。” “你都侥幸了十多年。”陆涤飞咧了下嘴,“在游泳上,我甘拜下风。” 康剑扬了下眉,“下任城建市长,丛书记心里面好象已经有人选了。” “谁?” 康剑意味深长地一笑,“还能有谁?” 陆涤飞眼中闪过一丝讶然,把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梳了梳,“你别空穴来风了。你现在就管着这摊子,到时只是走下程序。我只不过是拉出来给你做陪衬的,说真的,我都有点想调回省城了。你在这里有个小丫头,我有什么?” “你想要什么没有。你这次和小西是来真的吗?” “我愿娶,小西还不一定肯嫁呢!她可不愿做个三岁丫头的后妈。” “蕊蕊还在上海?” “没有,给她外公带去澳洲了。”陆涤飞无奈地仰起头,“摆明了就是不让我们父女见面,当然,我先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她妈妈也正在办移民手续,估计下个月就过去了。” 康剑轻轻点了点头,看到白雁又呛了几口水,趴在池岸边咳得都喘不过气来,“这个笨瓜,一点技巧不讲,只知蛮干,有什么用。”他放下水瓶,拿着条大毛巾走过去。 陆涤飞玩味地歪着嘴角,眼眯成了一条线。 白雁被康剑从水里揪了出来,包在一条大毛巾里,“被你打败了,再这样下去,你晚饭就全灌水得了。” 白雁噘着个嘴,筋疲力尽地瘫坐着椅中,“我没说过我要学,是你硬拉我来的。” “这样子还是我错了?”康剑好气又好笑。 “本来就是。”白雁倦倦地摆摆手,“我宁可溺水而亡,绝不再沾水半滴。” “真是好大的出息。”康剑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 “可是你喜欢呀!”白雁笑眯眯地迎视着他。 康剑凝视她的目光晃荡了几下,定住了。 “涤飞,下来陪我游泳。”小西在池子里叫道。 “我累了,不想动。康剑,你下去陪她游个几圈吧!”陆涤飞说。 “好!”康剑给白雁拿了瓶水,又跳进了池里。 陆涤飞挪了个椅子,离白雁近了点。“小丫头,我好像低估了你对他的影响力。”眼风扫向池中的康剑。 白雁小口小口地喝水,满脸带笑,“哪里,哪里!我还没恭喜陆书记重获自由之身呢!” “这件事不值得恭喜的。”陆涤飞看着白雁,像丈母娘看女婿似的。 白雁拿下水瓶,心里面发毛,“陆书记,你对我有何感想?” 陆涤飞正要回答,康剑游了个来回,水里一跃上了岸。他笑,挺像那么回事,看得紧呢! ******** 晚上,四人没去餐厅吃饭,工作人员在别墅的露台上摆了几张靠背椅和一张餐桌,吃烧烤,喝啤酒。 天气真好,星空灿烂,江风习习,特别凉爽惬意。 烧烤的内容居然还有烤红薯,烤玉米,这可帮小西给乐坏了,吃了一个又一个,白雁一点儿都也没碰,小西问她为什么不吃,她窝在椅子中,神游太空似的,说太累了。 啤酒一杯杯倒上,康剑与陆涤飞对饮,小西酒量也不错。康剑给白雁烤了一盘肉,蘸了酱,她接过,意思似的吃了一支,就扭过头去。 康剑漆黑的眸子深邃如暗夜。 随意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康剑低头一看,匆匆下去了。这一去,就足足有了半个多小时。陆涤飞对着白雁玩味地一笑,与小西天南海北地聊、打情骂俏。 白雁头搁在椅背上,像在想心思,又像是睡着了。 “小西,你拿张网下去捞捞,看看康剑是不是掉江里去了?”一刻钟后,陆涤飞说道。 小西笑笑,扫了白雁一眼,哒哒地拖着鞋下楼去了。 “来杯啤酒吧!”陆涤飞给白雁到了杯啤酒。 “不会。”白雁有气无力地摇了摇手。 “可以学,什么不是学的?” “不想学。什么都值得学吗?” “当然,我绝对是一个好老师。”陆涤飞邪气地勾起一抹笑,“这次江心岛之行,完全是为你安排的。这是我们第二次约会,你可以问一个问题。下次想问,得半个月后了,我要去省城学习。” “你为什么离婚?”白雁冷不丁地问道。 陆涤飞耸耸眉,“你确定要放弃这个机会?” 白雁点点头。 “我们是利益婚姻,现在目的双方都达到,再没有价值可榨取,于是放手,各寻一方天空。”陆涤飞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不是说你们这类人的人不可以后院起火,你这样不是自砸前程?” 陆涤飞哈哈大笑,“不允许三妻四妾,可还是是尊重婚姻自由的。只要不是因为花边新闻而离婚,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哦,陆书记还真能钻道德空子,聪明。”白雁坐直了身子。“离婚原来是这么简单呀!” “不然你以为?” “我以为是迫不得已的选择。结婚,是想和一个人相依相偎,长长久久地过下去,组成一个家,生一个孩子,有血浓于水的亲情,任何器物都不能分割。你怎么舍得离婚呢?” “呃?”这是什么谬论?陆涤飞摇摇头,他听错了不成?“缘份到头,就分了呗!我为人很坦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会像某些人为了一些见不得人的目的,而假装做出深情款款的样。” “不,你不会比那种人好到哪里去?你这样子,不是个懦夫,就是个混蛋。”白雁似笑非笑,语气却认了真。 陆涤飞目瞪口呆,不住地吞咽着口水,“小丫头,你能讲得具体些吗?” “说你是懦夫,你根本没有勇气做一个合格的丈夫,或者是称职的父亲,你怕家庭束缚住你,从而失去你游戏人间的机会,你更怕担起责任,所以你不敢娶一个你喜欢的人,这样你想走就走,不会有一些牵挂。说你是混蛋,你明明有妻有子,可是你照样在外面声色犬马,自以为风流潇洒。如果真的是利益婚姻,为什么要生孩子?你们是成人,拍拍屁股走人,孩子呢?他没有权利选择父母的,他有什么错,要摊上你们这样的父母,为什么会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也许你会说孩子不会少人疼,物质上会很优裕,这些能和父母的爱相比吗?陆书记,你知道什么是家吗?你疲惫时依靠的一副肩,深夜归来时的一盏灯光,你挫折时一句鼓励的话,你想哭时递过来的一条纸巾,你得意时站在远处的背影......”白雁突然喉间一哽,眼眶红了,她掩饰地端起杯子,忘了是啤酒,不禁露出一脸的痛苦。 陆涤飞没有笑,怔怔地盯着白雁,像第一次认识似的,“是因为你从小没有父亲,所以你才会有这样的感悟吗?其实我想到我的女儿,我的心也是心痛欲裂。” “你的心是一颗优质心,恢复的功能很强。”白雁把一口啤酒生生咽下,讥诮地一笑。 “小丫头,别用你的人生观来看待别人,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地方。你是不是因此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康剑,其实你的心里早已如明镜一般?” 白雁整个身子又缩进了椅中,“婚姻如同一条船,我和他是一条船上的人,如果因为船在航行时触礁,或者因为他操作失误,船迷失了方向,我就要弃船走人?做什么事都可以潇洒,唯独对待家人不能。人都会犯错,都有过去,都有迷茫的时刻,我会帮助他,也会去等待,去努力,不忍轻易放弃。谁能预见下一份姻缘就是良缘?” “如果他不值得呢?” “我会让他因为我而变得值得。” “如果他真的是一根朽木,或者是别有企图的婚姻?” 白雁轻柔地一笑,“我的眼睛不是用来呼吸的,我相信我的眼睛。”然后语气转为无奈,“我会给我想在意的人十次机会,机会用完了......我就承认那是我的命。” 好半天,陆涤飞都没有说话,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知道吗?小丫头,像你这么大的年纪,不应该说出这么历经岁月沧桑的话。你让我有点心疼了。可惜,该来的还是会来的,你......到时一定要好好的。”他摇摇头,端起一杯酒咕咕喝下,突地嗓音一低,“有些人还是不要期待太高。小丫头,你是你,康剑是康剑,我与康剑之间的暗战决不会因为你而有半点手软,我本想把你招摹成我的卧底,哈哈,现在失败了。康剑最近和一个姓华的老板走得很近,如果他去你家,你注意一点。说不定那些以后会有什么用呢!” “比如说给你听听?” “我现在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了。来,小丫头,为我们的失败干一杯。”陆涤飞举起酒杯,白雁轻抿了一口,仰躺在椅中吹风。 听着江水滔滔,不时有一两声江鸟拍翅掠过,可能好久没这样深处大自然了,她不知觉闭上了眼。 康剑上来时,她真的睡着了。 陆涤飞留下来与小西对月畅饮,他抱着白雁下去,轻轻地放平在床上,裙摆不小心压皱成一团,他小心地拉平。灯光下,他突然看到白雁的大腿与臀部之间有两个隐隐的疤痕,像两朵花似的。 他一皱眉,把床前的台灯拧亮了点,想看得仔细些,白雁醒了。 “你.....看见了?”小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怎么一回事,当时伤得很重吗?”他轻轻地抚摸着那两团疤痕,没去想这动作有多亲昵。 白雁拖过薄被遮住身子,“领导,你会不会生炉子?” 他摇摇头。 “夏天,在屋子里做饭太热,我就把炉子拎到院子里。又要做饭,又要做菜,只能一个锅一个锅地来。我刚煮好了饭,把饭锅挪到一边,搁上菜锅,倒上油,发现要换炭了,我小心翼翼地端开油锅,把旧炭夹出来放在一边,新炭放进炉中。嘴里边一直提醒着自已要小心点油锅,没提防脚下的炭渣一滑,油锅扔了出去,我一屁股跌坐在刚才夹出来的火炭上,当时就闻到了肉烤焦的味,于是,就留了这两团印记。呵呵,多好呀,以后我要是跑没了,领导你要找人,这可是一条重要线索。领导,你......咋了?” 康剑一张俊脸白得发青,唇紧紧抿着,搁在她身上的指尖微微哆嗦着。 “痛不痛?”他心戚戚地问。 她秀气地打了个呵欠,“肯定痛了,不过都过去了。” “像这样的事,多不多?” “记不太清了,哦,有一次去水房提水,不知怎么水瓶爆了,一瓶热水从上灌到下,幸好穿了夹裤,皮肤起了几个泡,泡消了就全好了。小的时候,谁没有这些惊险的事,我外婆都说,小孩子要磨,不然长不大的。你看我现在长得多好!”她咯咯地笑着,像在说别人的事。 他脱了鞋,掀开她的被子,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托起她的肩,把她拥进了自己的怀中,用力地抱着。 “领导......”白雁怯怯地叫了一声。 “别说话,睡吧!”他把手放在她的眼睛上。 这样的拥抱,无关爱,无关情欲,只有满心满腹的怜惜。 白雁乖乖地把头朝向里,偷偷吐了下舌,这好象是他们成婚以来第一次同床共枕哦!嘿嘿! 心跳如鼓。 跳着,跳着,眼睛慢慢地合拢上,她沉沉地睡去。 睡梦中,白雁像做了什么梦,睁开眼就喊“领导,领导......”康剑俯下身,“我在这呢!” 她惶惶然看了他一眼,撒娇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复又睡去,没有看见康剑脸上纠结万分的神情。 第二天的早晨,阳光沿着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白雁长长的睫毛上。睫毛眨了又眨,睁开,映入眼帘的是康剑冒着青色的胡渣的下巴,心中有股如阳光般温暖的情泛了出来。她忍不住伸出手,摸着他的脸,“领导,早!” 康剑微笑地揉揉她的头发,动动僵硬的手臂,“起床,我们去散步。” 一切没有一点的不适应,仿佛这样的早晨最是平常不过。 两个人挤在洗手间里刷牙、洗脸,白雁对着镜子做鬼脸,康剑刮她的鼻子。她给他找t恤、长裤,自己换了件无袖的长裙,缠着他夸了一通才肯出门。 外面,空气是暖暖的,甜甜的。 “那儿有芦苇!”走到江边,白雁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跳了起来,挣开康剑的手,跑了过去,欢喜地折着青色而又宽大的芦叶。 “你要干吗?” “保密。你也来帮我,我要很多很多。”白雁手中很快折了一把,她很内行地揪了把长长的草茎,把芦叶扎起来。 “这个有什么用途吗?”康剑真是好奇极了。 “嘿嘿,有大用途的。” 江心岛的芦苇又密又高,不一会,两个人就折了十多把,白雁宝贝似的抱着。到了别墅,又惹来陆涤飞和小西的询问,她只笑不答。 “小丫头,你这趟之行,好像收获不小。” 白雁甜蜜蜜地回眸看着从外面跟着进来的康剑,肯定地点了点头。 周日,四人离开江心岛,回到滨江。 白雁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十多把芦叶摊开在阳台上,康剑还是猜不出她的意图,不过,家中飘荡着芦叶的清香气,他觉着好像还身处在江心岛。 晚上,康剑被丛仲山一个电话叫去,说是陪国家卫生城市评定组来抽查的人。白雁一个人懒得做饭,拿了两根黄瓜,坐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啃。 门铃响了。 她跑过去从猫眼里看到是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一愣。 “你要找哪位?”她把门打开一条缝,虽然小区的治安非常好,但对于陌生人还是要有一点的警防之心。开了门,这才看到男人脚下放着两箱水果。男人大概是扛着上来的,脸上汗如雨下。 “我......找康剑市长助理。”男人气喘喘地说道。 “他不在家。你是?” “我姓华,叫华兴,是康助的朋友。”男人从夹着的手包里掏出一张名片,恭敬地笑着,递给白雁。 华兴?这名字好耳熟,白雁低头看了下名片,吃了一惊。真是人不可貌相呀,眼前这个不起眼的男人竟然是华兴大饭店的老总。 “可是他不在家,你有什么事给他打电话,或者去他办公室也行。”白雁礼貌地把他让进客厅,给他倒了杯冰茶。 华兴呵呵地笑着,打量着房子的布置,“我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来认个门。你们结婚时,我刚好出差。”他返身出去,把两箱水果搬了进来。 白雁推辞说不要,华兴笑了,“康夫人,你别和我见外,我和康助是多年的朋友。再说这不值几个钱的水果够不到收贿的,只是我的心意。” 白雁窘然,不知怎么,对这位华老板有点排斥,不喜欢他浑身上下的市侩气。 华兴到也识趣,喝完一杯茶,就起身告辞。临走时,一再让白雁去华兴大饭店玩,带朋友去唱歌,去吃饭都行。“我建华兴大饭店时,还开发了几幢单身公寓,带装璜的,你有朋友想买,我给你打折。”华老板又加了一句。 白雁礼貌地道了谢。 门关上,她便给康剑打电话,汇报华老板来方一事。康剑哦了一声,身边好像有许多人,他只说了一句:好的,我知道了,便挂电话。 白雁愣愣的,这是不是好像就证实华兴说的话是真的? 天气闷热,水果不宜存放。她打开纸箱,一箱子美国进口红提,一箱子台湾产的爱文芒果,颗颗饱满无瑕,犹如艺术品一般。 老天,这些水果真不值几个钱的话,人民币升值的空间还很大呀!白雁斜了斜嘴。 ******** 康剑很早就知道当官是一种高危行业,也是一种智慧艺术。 职位越是高,越危险。在一切法纪面前,你必须自然约束,必须完完全全排除掉一切侥幸心理,连擦边球也不要指望。否则,任何程度的疏忽,都有可能导致灭顶之灾。那些在权力面前恭谦诌媚的人,那些千方百计来讨好来贿赂、像苍蝇一样赶不散的人,不论他们出于什么目的,在理论上,他们都有可能是要你命的隐形杀手。 可是话又说回来,你要是真的自命清高,事事与人划清界线,把清正廉洁挂在嘴边,那又不利于开展工作。如同古代的九五之尊,在满朝文武中,他需要忠臣为国效力,他也需要小人帮着他牢牢控制住中央政权。光用忠臣,或者光用小人,都是不利于国家发展的。世间万物,有圆有方才显得美丽。 这就出现了个难题,又要在河边走,又要不湿脚,怎么办? 此时,就是看一个人的领导能力和长袖善舞的水平了。 康剑刚到滨江时,并没有分管城建,而是跟在常务市长后面熟悉情况。常务市长和丛仲山一样,是官场上的老江湖。对于看得见功效的事,会揽在手中,而对于一些又得罪人又棘手的事,就交给康剑。 在本省几个地级市中,滨江算是财政收入排行在前的大市,这一年都八月了,财政收入却总上不去。丛仲山要政绩,在省委书记面前拍胸脯,说今年滨江市一定会有二十家税收超五千万的民营企业。 为了这个目标,他又是开动员大会,又是分组到各企业催收,收效甚微。康剑跑了几家企业,调查了下,心里有了底。 他对丛仲山说,之所以企业的税收上不来,是因为各企业都在观望中,怕谁先漏了底,对别的企业有压力,这就需要有一个领头羊的出现。 丛仲山说,那怎么办? 康剑淡淡地一笑。 第二天晚上,市政府在政府宾馆摆了几桌酒席,出席的有政府四套班子,还有滨江市资产超亿的各大企业的老总。 老总们是盛装出场,男性大都理过或染过头发,衣着笔挺,领带鲜亮;女性大都化过妆,穿得尽量讲究。领导们当然就更是仪表堂堂。就在这一群人之中,出现了一个穿衬衫、牛仔裤的年轻身影,无疑就成了全场的焦点。 一开始,老总们都以为是哪个部门新来的秘书,后来丛仲山一介绍,大吃一惊,此生系出名门,年纪轻轻,已位于市长助理一职,日后那还了得。 丛仲山说,今晚不谈工作,只是个联谊,感谢各位老总对滨江市做出的贡献。 康剑是最后一拨向各位老总们敬酒的,“康剑刚到滨江,请各位老总多多支持。”说完,很豪气地先干为敬。 老总们对康剑的亲和作风,立刻就刮目相看。 酒过三巡,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端着杯酒来到康剑面前,“康助,咱华兴集团响应你的号召,支持你的工作,明天早晨八点,我让会计带支票到税务局,先缴一个亿。”说完,他就当着康剑的面,给会计打了电话。 矮胖男人就是华兴。华兴集团旗下有华兴大饭店,还有华兴房地产开发公司,另外还有两家广告公司。 第二天,华兴集团五千万的税收就进了税务局的账号。然后,其他企业也陆陆续续地税款到账。 康剑就这样认识了华兴。 康剑内心里是极看不上华兴的:初中毕业连高中都没考上,在社会上混了两年,被家里找关系硬送去当了汽车兵,复员回来,跟一伙商贩跑长途。仗着家里的背景,运违禁的货敢玩儿命冲卡子。因此出了名,也因此认识了现在的老婆。老婆不是美女,却给他带来财运。他先从房地产起家,就是靠太太当银行行长的舅舅贷的款。他做生意跟他开车走私一样胆大妄为,几年下来,就做到上亿的身家。只可惜他那点儿野性有限,不到四十岁就差不多成了一堆纵欲的灰烬,浑身上下已经看不到一点轮廓,像是一团和稀了的面,随时都会淌开来。他在办公室里挂了一幅电脑合成的照片,头是自已的,身子是施瓦辛格的,肌肉块山岳似的连绵起伏,肌肤表面汹涌的血管暴跳怒张。 虽然看不上华兴,康剑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 华兴属于很讲义气,又很懂分寸,知进退的那种人。 康剑有一次发烧得厉害,不得不上医院输液,刚躺下不久,床前就开始了络绎不绝的探视,医护人员挡也挡不住,康剑忍不住就发了火。可是,华兴就不在此列。可当康剑输完液回到招待所,华兴大饭店的厨师已把熬好的鸡汤、香浓的五谷粥、小菜摆在了桌上。 逢年过节,康剑住的房间都快被来访者踏平了门槛,结果当然是被康剑扫地出门,这种时候,华兴也是不露面的,他总说,不能拖康助的后腿,支持康助的工作比送什么都好。 而在平时,他却是康剑房间的座上客,吃个饭,喝喝茶,送点小礼品,稍微贵重些的,康剑就会退回。 康剑有时会给予他一定的照顾。 康剑一分管城建,这个城市每一个重要地段和场所发布户外广告的媒体,都必须得到他的批准。他把市中心最好的广告媒体批给了华兴,还为华兴介绍了有实力的客户。 照顾多了,华兴想回报,康剑不接受。渐渐的,华兴就觉着欠了康剑许多,他本以为康剑年轻,可以轻易地为他所用,现在他却被康剑钓得上不上、下不下。 有时他不免悄悄琢磨,这个康助对自己这么好,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现在,他似乎有了答案。男人么,莫非就那档子事,英雄难过美人关呀! 华兴一路微笑着走进康剑的办公室,简单正在向康剑汇报工作,看到华兴进来,忙倒茶让坐。 华兴对于康剑身边的人,也都像对待亲人般的关心、热情。 “华总,你先坐着,我去赶个材料。”简单打个招呼,就出去了。 康剑没有像平时一样,拿华兴开个玩笑,然后再问他有什么事。这种政府办公室,一般人不会过来闲逛的,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今天,康剑的眉心拧成了个川字,眼神冷冷的。 华兴坐下,“林市长找我过来,说下个月,全省有个环保会议在滨江开,华兴大饭店也是接待的饭店之一,让我做好准备。事情谈好,我过来和康助打个招呼。” “哦。”康剑瞥了眼桌上摊着的文件,“那和别的市长都打过招呼了吗?” 华兴呵呵地笑,当然听得出康剑口气中的不悦,忙自我检讨:“康助,我前天是冒昧上门贺喜的,不该错过你的大喜的日子,没想到你不在。” “就这样?”康剑挑眉斜睨着他。这个华兴才不是上门贺喜,他是故意去看白雁的。这人是人精,先混个眼熟,以后就会寻到白雁的医院,慢慢接近白雁,从而掐住他的命门。 真是大错特错,康剑心里面冷冷一笑。 “其他还能怎样?康助命真好,夫人很漂亮,很年轻,为人又好,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华兴是真有一点羡慕,康夫人看上去和她女儿差不多大,可是多灵秀呀! 康剑的脸更青了,公事公办地说道:“以后有事给简秘书打电话说明,或者到我办公室来,不要公私乱扯。我爱人讨厌我在家谈工作。” 华兴挠挠头,也不生气,“那是,那是,新婚燕尔么,卿卿我我,怎么能用工作煞风景呢?” “你还有事吗?”康剑站起来,这是一个逐客的动作。 “上次,你有个亲戚去看的单身公寓,现在已经装修好,正式对外出租。这是钥匙,请康助转交给你的亲戚,如果她喜欢,让她到售楼部办下手续。我有件事拜托康助,我给老婆买了辆车,她嫌颜色不好。康助认识的人多,看有没有人喜欢?我想转手卖掉。”华兴从手包里拿出一串钥匙,放在康剑的桌上。这才是他今天来的真正目的。 康剑微闭下眼,“我会放在心上的。”话中有话。 “康助,听说旧城改造要开始对外招标,咱们华兴集团能报名吗?” “当然,你们有这样的建筑资格,完全可以竞标。” 该说的,该点的,全部到位。 华兴笑吟吟地对着康剑一拱手。 “好的,那康助你忙,我不打扰了,告辞。”华兴本来就矮,再哈着个腰,人又胖,就像五大郎似的向外滚着。 康剑到是把他一直送到门外,然后回转了身。 坐到椅中,把文件挪开,拿起钥匙,眉头紧蹙着。好一会,他先起身,去掩了门,走到窗外,掏出手机,快速地按了几个数字。 “桐桐,在学校吗?” “我不在学校,还能在哪?又不比你,上天入地,神出鬼没。”伊桐桐的语气很平,平静中又隐含着一丝幽怨。周末打了十多通电话,他才接了一次,人居然还在江心岛。 康剑耸了耸眉,“明天下午有没有课?” “有一堂。有事吗?” “嗯,我想和你见个面。” “你可以吗?你不回去陪你的娇妻?”伊桐桐酸溜溜地问道。 “你几点能抽得出时间?五点。行吗?” “康助决定了,谁敢说不行。” “还到那个咖啡厅。” “嗯!”这一声,伊桐桐语音拉得很长,听着,温柔如水,悠远绵软。 傍晚,康剑回家。 简单现在是他的秘书兼司机,车一直开到楼下。他站在楼梯口,仰望着自家楼层的窗户,餐厅的灯亮着,白雁已经先到家了。 他没有立即上楼,而是折身沿着小区里的石子铺就的小径,慢慢绕着圈。 没有一丝风,黄昏是静静的,林荫路是静静的,路两边粗壮的大树沉默着,种满莲花的一方小池不起涟漪,可是他的心里却是波翻浪涌,奔腾不息。 和伊桐桐通过电话之后,康剑就无法平静了。 与伊桐桐分手之后,两个人就失去了联系。可在他到了滨江工作不到半年,他又看到了她。她辞去了报社记者的工作,到滨江一中做了美术老师。 美术是她的专业,很快,她就在工作上做得有声有色。 滨江不比省城,没那么多人熟悉他们。他请她吃饭,小馆子,在郊区。伊桐桐吃着吃着,哭了起来,她说她真的很爱他,怎么努力,她都没有办法忘记他,被相思煎熬着,不得已追到了滨江。她知道她对他有愧,让他受到了牵累。她不奢望他原谅她,肯求他能给她一次机会,两人重新开始。 他听着,也没特别感动,开玩笑说道:“如果我不是康云林的儿子,不是滨江市的市长助理,你会追过来吗?” 伊桐桐脸色当时大变,泪像珠子似的往下掉,什么也没说,一个劲地猛灌酒,直到彻底把自己放倒。 他送她回去的。她和一个同事合租的公寓,那天晚上,同事不在。伊桐桐没有开灯,在黑暗里抓住他,说他是个冷血动物,她不是故意隐瞒有男友的,而是爱情突然来到眼前,不隐瞒怎么能相爱?她也是受害者,可是他却在那种时候和她分手,她痛得人都像裂成了两半,他却是一走了之,好象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点想我吗? 伊桐桐说着说着,突然把滚烫的身子往他怀里钻,唇急促地地吻住他。 他当时不知是怎么想的,也许是见不得她哭,也许是心里对她有一丝留恋,也许是两具身体太熟悉了,也许......是酒喝多了,当她的手点着了他全身的火焰,他抱住了她,倒向了后面的床。 不知该如何评价这样的继续,是因为爱才有了欲,还是因为欲而在一起? 窗外漫进来的邻家灯火和路灯的微光给他们的身体镀上一层乳黄的光泽,他们实在是太渴了,狂热地啜饮着对方。康剑觉得自已堵塞了半年的毛孔,现在被一股春风吹过,狂放地张开了。 一切终于安静下来,伊桐桐伏在他的胸前,疲累地睡着了,康剑却睁眼到凌晨。 怕被别人看见,他天没亮就下了楼。 坐在出租车里,康剑揉着酸痛的脖颈,心情有点凝重。 从那以后,他们经常会在周末的夜晚见面,有时是一起吃饭,有时一起喝喝咖啡,有时在酒店一起过夜。因为他们各自住的地方都不适合纵情欢爱。但不管干什么,康剑都会挑隐蔽而又安静的地方,四周都是陌生人。 伊桐桐曾经疑惑地问过他,他到底爱不爱她,她是不是配不上他? “桐桐,我以前就和你说过,我不会和任何人结婚的。”他回答道,“我们这样子不好吗?” “这样子好什么?我们明明都是单身男女,我却像你的地下情妇似的。我想结婚,想有我们的孩子。”伊桐桐苦笑。 “我不相信婚姻,不相信男女之间在爱情里会保持永远的忠诚。我不想欺骗你,你不能接受,我可以理解。”他看着她的眼睛,神情冷漠。 伊桐桐还是妥协了,“婚姻只是个形式,如果你能只爱我一个人,我们就这样吧!” 两个人继续在一起,继续在没人认识的地方见面、吃饭、喝茶。 偶尔,伊桐桐会因为朋友或者亲戚的事找他帮忙,在能力可以承受的范围内,他都会答应。他也会给伊桐桐送花、衣服、饰品,和宠女友的其他男人一个样。 “康剑,你好像从来没有说过你爱我?”有时,伊桐桐会缠着他问。 他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吐出两个字:“幼稚!” 他在初遇伊桐桐时,爱情曾像一道明亮的焰火,在天空闪烁着绚丽的光泽,但很快就成了一滩灰烬。不全是因为伊桐桐的前男友,而是他觉着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例外的,能对某件事某个人做到永恒不变,包括他自己。 伊桐桐现在于他,是习惯,像工作上有默契、不让人操心的伙伴。 他最终还是欺骗了这个伙伴,他遇到了白雁。 他向伊桐桐提出分手,伊桐桐先是气得跳起,骂他是负心汉,是伪君子,撕裂了他的衣衫,把屋子里的东西全部摔碎,然后哭了,哭着求他回头。 他吃了秤砣,铁了心。 “那么,我......们仍像以前那样好不好?”最后,伊桐桐退一步。 他面无表情,“不要羞辱自己,这样子对你不公平。” “我不在意。只要不失去你,尊严又算什么?康剑,好不好?” 他沉默不答。 伊桐桐开始对他电话轰炸,他不得不经常关机。她发短信,他坚持不回。对她,他真的做得很绝情。 结婚前一夜,伊桐桐给他发了条短信,“康剑,从明天起,你就是别人的丈夫。今晚,我们再见一面,然后我会慢慢地把你忘掉。如果你不来,我就从十四楼跳下去。” 他赶到了她定的酒店房间,推开门,她像一条光洁的美人鱼,扑了过来,妩媚、诱人,眼神晶亮,“康剑,今夜,你是我的,我的,我的......” 他心一软,伸出手,把她揽入了怀中。 离开时,两人口头约定,以后就做普通朋友。 “我还可以给你打电话吗?”薄薄的晨光中,伊桐桐包在被子里,被角下滑,露出雪白的双肩。 “当然。”他替她掖好被角,穿好衣服,急匆匆地走了。 事实证明,口头约定一点压制力都没有。 婚后,伊桐桐给他打电话时,有大半时间在哭,一小半时间回忆从前的点点滴滴,而且打电话的时间,不分昼夜,不分场合,接晚了,她就会发来短信,语气间悲观绝望,看破红尘。 他不放心,追过去。但只要见到他,她就笑逐颜开,没事人似的,优雅而又从容。和他谈艺术,谈旅游,谈时下流行的话题,甚至还会问问他的工作,只字不提爱,但会问起白雁,那时,她的口气是酸溜溜的。 两个人见面的次数,现在反到比从前多了许多。 康剑吐了口气,拧眉抬起头,不知何时,暮色已经四临,本来就混浊不清的天空越来越昏暗,他往家走去。 一开门,就闻见一股诱人的香味。 他闻香寻到厨房。白雁头上扎着个海盗船长似的头巾,腰间扎着条碎花围裙,正在灶台上和面,面有点稀,一边的案板上,有红萝卜丝,细白的虾米,碧绿的香菜,只见她俐落地在面里打了两个鸡蛋,放进虾米,灶上,铁锅里油炸得啪啪作响。 白雁把和好的面倒进锅里,铲子轻轻一抹,堆在锅里的面神奇地贴到锅边上,成了一张圆圆的饼,薄薄的,黄黄的,往外冒着气孔,她撒上胡萝卜丝,然后把饼翻了个个,再撒上一层香菜,诱人的香气就是这样出来的。 康剑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你这是做的什么?” 白雁没有听到他进门的声音,一惊,回过身,“你是贞子吗?好吓人。” 康剑抬手拍了下她的头,“现在还早,贞子没起床呢!这到底是什么?”白雁关了火,铲子当刀,把饼切成几块,放进盘中,有黄有红有绿有白,诱眼又诱胃。 “这个呀,是在云县蛋饼的基础上进行创造的白雁的独门绝艺。去,洗手。”白雁推了康剑一把。 这可能是康剑吃得最开胃的一顿晚饭了,大麦与米混合熬成的粥,吹得温凉,又清火又爽口,切得薄薄的酱瓜片,凉拌枸杞头,咸蛋黄拌豆腐,再加上白雁的独门绝艺。 康剑对吃不算很讲究,康云林和李心霞都不会做饭,家里请的保姆是东北人,只能说可以把饭做熟,其他就不能要求了。 上学时吃食堂,工作后应酬,这样那样的酒席,山珍海味,潮菜川菜,中餐西餐,什么都吃过,康剑就没对哪一道特别怀恋过。 可现在,他看着盘子里最后一片饼,忍不住开始期待下一次白雁再次施展独门绝艺了。 “领导,好吃吗?”白雁甜蜜蜜地笑着,把装饼的盘子往他面前推一推。 他很实事求是地点点头。 白雁看着他,更加笑得像偷到腥的猫。 “你干吗笑成那样?”他被她看得发毛。 “领导,你知道吗?你吃得不是饼,而是我的爱心!我可是想着领导在外面吃得油腻,怕他年纪不大,就血压高血脂高的。我绞尽脑汁做出这桌可口又养生的晚餐,只为领导你哦。你说,娶到我这样的老婆,是不是三生有幸?”她晃着头巾,手托下巴,长睫毛扑闪扑闪的。 康剑正要夹饼的筷子戛然停在半空中。 “怎么了?” 他一本正经地回道:“这块爱心,我要留下珍藏。” “那藏在哪呢?” “揣在怀里?会融化的!放在冰箱里?会变质的!那......” “吃进你的嘴里,是最安全的。”白雁替他作了回答。 为了感激白雁的“爱心”大放送,康剑主动要求洗碗。 “领导,那个豆腐放到明天会酸,倒了,酱瓜要用保鲜纸包好放进冰箱。锅滴干了水才放到灶上,不然会锈,碗要一个个擦干了再放进柜子里,抹布用完要洗净摊开......”白雁交待完毕,这才上楼洗澡。 康剑埋头水池,叹息,这到底是谁领导谁呀? “领导,”刚上楼的人,又风风火火地冲下来,“我钱包里没有钱了,天这么热,我不想去银行取。你有吗?”她把瘪瘪的钱包递到他面前,嘴撅着。 “钱包在我裤子后面的袋里,自已取。”康剑两手都是洗洁净的泡沫,没办法腾出来。 白雁娇柔地弯起嘴角,掏出钱包,抽了几张,“领导,你工资卡在我这儿,这里面的钱哪来的?” “抢的。”康剑瞪了她一眼。 “在哪抢的,有这么好的事?明天带我去。” “干吗要等明天?一会洗完碗,我们就去。” 白雁在他身后扮了个鬼脸,“那我们俩就成了中国版的《新抢钱夫妇》了。” “真贫,还不洗澡去。”康剑笑,不知道自已的口气有多么的宠溺。 “是,领导!”白雁咯咯笑着又上了楼。 洗完澡下来,康剑也在楼下浴室洗好澡了。白雁端着洗好的红提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 康剑迟疑了一下,走过去,坐到她身边。 “领导,你今天不忙国事了?”白雁眨眨眼。 “今天,天下无事。”康剑捏了颗红提放进嘴里。 “那陪我看电视。”白雁挪过去,挽着他的胳膊,头搁在他的肩上。 “白雁,你把客房收拾收拾,下周一,我。。。。。。妈妈要来住一阵。” 白雁一愣,忙坐直了。 下周一?那不是......正好团聚呀,“那给你爸爸打个电话,让他也一起过来?” 康剑声音一冷,“他忙。” “哦。领导,我有一点小紧张哎!” “紧张什么?” “丑媳妇要见婆婆啊!领导,你妈妈什么样?” “没有你妈妈漂亮。”康剑斜睨着白雁,眸中隐含着一丝愤怒、阴寒。 “像我妈妈那样,世上能有几人。”白雁笑意浅浅。 “你很得意?” 白雁扭过头,伸手去撩他的发角,“领导,你在四川读大学的吗?” “......” “听说那里的变脸术很是厉害。” 康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白雁......”他咬牙切齿。 白雁“嘿嘿”笑两声。 “领导,我与我妈妈,剪得断的是脐带,剪不断的是血缘。”她状似随意说道,眼里有无奈,有忧伤,但她把脸别了过去,康剑看不到。 康剑脸上僵硬的神情慢慢放松下来。 电视里在播《晚间新闻》,主播们神情严肃地说某省国民产值增幅多少,某地区粮食产量有望达到多少万吨,白雁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领导,我们讲话吧!”她推推目不转睛盯着屏幕的康剑。 “说什么?” “你明晚回家吃饭吗?” “我......明晚和一个朋友有约。”康剑的眼神从屏幕上缓缓移向白雁。 “嗯。”白雁又打了个呵欠。 “你......不好奇是什么样的朋友吗?”康剑眉头不自觉地又皱起了。 “你能有什么样的朋友?陆涤飞?不然就是那个长这个主任,头发像地中海,肚子像山峰。” “我就不能有异性朋友吗?” “有,你那个圈子里,和你同一层次的,不是你阿姨,就是你大妈级的,一个个赛男人,巾帼不让须眉。” 康剑自信心大挫,“你就认为我身边没有年轻貌美的女子?” “有又怎样?”白雁困得眼皮都要粘上了,枕在他的臂弯上,“网上都说嫁人要嫁公务员,公务员受压制多,环境相对良好,有学历,有理智,这样的婚姻给人一种安全感。你是公务员的领导,素质那就更更更高了,我相信领导,无条件的。而且我对自己也有信心呀,这世上,谁能代替我呢?我就是看中领导的人品,才嫁的,不然我才不要这样委屈。领导,其实,你才应多担心我,医院那是什么地方?俊男靓女,斯文儒雅,风度翩翩,有环境有时间发展绯闻的,可我心中有领导,那儿就是坛污水,我也会开出莲花来,呵呵,这是夸张,但是事实。” 康剑蓦地哆嗦了下,颈后根根寒毛倒立,好像在一个没有人看到的角落里,有一双眼睛直勾勾地射过来,透过他的衣衫,他的肌肤,直戳进他赤裸裸的灵魂。 “领导,很热吗?”白雁摸到他一手的汗渍。 “有......有一点。” “领导,那你把空调打低点,我先睡了。”她揉着眼坐起身,吻吻康剑的脸腮,恍恍惚惚地往楼上走去。 “小心。”康剑小心地捞住差点撞到栏杆的她。“一级级的上,别急。” 他揽住她的腰。 “我家领导真好。”白雁闭上眼,把身体的力量依向他。 康剑嘴角抽搐个不停。 “领导,晚安。”在卧室门口,白雁挥了下手,关上门。 康剑盯着那密密严严的大门,咬了下嘴唇,突然想抽烟,他咚咚地又下了楼。 夜深人静,外面起了风,吹在身上有一丝凉意。他点着烟,猛吸了几口,想着躺在卧室里的老婆。明明精灵古怪的,为什么她从来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一丝质疑呢? 他曾经准备了好几个答案来回答她,为什么分居?为什么他对她时而热时而冷? 他有时都觉得自己做得别扭,可是她却比他适应得好多了,差不多是乐在其中。 她调侃,她撒娇,她挪揄,似春日花雨,又似绵里藏针,谈笑间,能令干戈成玉帛。他如同雾里看花,花没见着,到在雾里迷失了方向。 这样的白雁,不是他想要的。他想她深爱他,痴恋他,崇拜他,无务件地为他折服,就像她是天上飞着的风筝,但线却握在他的手中,永远不会超出他的掌控。 而现在,似乎角色的分工偷换了。 问题出在哪呢?明明每一步都没有走错呀! 越想越不明白。 康剑又是一夜辗转难眠,书房里空调打得很低。早晨起来,头昏脑胀,鼻子堵塞,眼皮跳个不停,心慌乱地怦怦直跳。 今天不会有什么事发生吧?康剑唯心地拍着眼睛,心情郁闷。 4 该来的都已上路 后来,康剑细细地回想着这一天,这眼皮跳真不是唯心的。 这天,就是一个多事之日。 天气很好,滨江四周的几个地区都在下雨,天上的阳光很明艳,却不炽热,照在康剑没睡好的俊容上,那张脸显得略微苍白。 市区一片沉寂,像一座瘟疫过后的死城。往往这个时候,以低保收入家庭为主居住的旧城已喧哗不堪了。此刻,人都集中了市人民广场,黑压压的充满了那个本来就不算很大的场子。场子中间,几棵屹立了数百年的老树横卧在地上,一个上了年岁的老人抱着树,额角有几缕血渍凝固着,身子已经僵硬。 这是凌晨发生的事,为了加快旧城改造的拆迁速度,早点让中标单位进场,拆迁办趁别人还在熟睡当中,悄悄地推倒了几棵百年大树。这几棵树的主人,曾经给市领导写过一封长信,恳请能留下这几棵对,他甚至还到市政府前长跪不起。信转到康剑手上,康剑在省里处理过旧城墙的事,没太往心里去。树推倒时发出巨响,老人从床上猛然坐起,冲出门,抱住树,一下栽倒,大面积脑溢血,没等医生赶到,就死了。 市里面在家的领导全来了,武警防止民众闹事,把领导们团团护住。 电视台的采访车停在一边,几架摄像机刷刷地对准这边。 丛仲山发表讲话,安抚民众,说改造旧城的意义深大,结果,话没讲完,下面就开始起哄,直嚷着要他下去。 康剑被推到了最前列。 “康市助,你对这件事怎么看?”市电视台的一个记者问道。 康剑没有看她,目光定定地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人群。“我心里面很乱,这是我来滨江工程后经历的最惨痛的一天。我只想说,我会承担起全部责任。” “为什么是你承担,而且是全部?” “我是具体负责城建的,关于改造规划,我只考虑到会让市容带来巨变,给滨江经济带来效益,忽略了旧城市民们对旧城一草一木的感情。他们在这里长大、上学、结婚、生子、老去,每一天都是温暖的回忆,人都是有感情的,是我太疏忽了。” 黑压压的人群里,几个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老头在人群里被康剑的话说得哭出声来。 康剑走到老树边,蹲下身子,抚摸着老人枯瘦的手,“请各位滨江的父老乡亲,相信我对大家会有一个负责任的交代。现在,就让老人家和这棵树一起,入土为安吧!”声音并不洪亮,却传得很远。 场面开始松动。如果你搬出一大通道理,也许民众不会信服你。但康剑这样子以情动人,他们就忍住了冲天的怨气,放弃了对抗。一件差不多掀翻天的巨潮无声无息地化成了溪流。 人之初,性本善。看着人群慢慢散开,康剑脑子里突然跳出来这样一句话。 “康助,真男人!”丛仲山走过来,没有像往常一样拍拍康剑的肩,而是和他握了握手。握的力气很大,握的时间也很久。 回到市政府,丛仲山立刻就召开会议,商量处理的办法。 最后定下来,拆迁继续,加大拆迁赔款的尽度。对特殊事情、特殊人物,特殊对待,扩大拆迁户的关系网,做不了拆迁户的工作,就从他们在机关工作的亲戚方面攻入,层层叠叠,抽丝剥茧。大树事情,拆迁办主任给了个警告处分,其他人员扣两个月工资。 这个会一直开到下午三点,康剑回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手机,伊桐桐发来条短信,“我已经到了,你在哪?” 康剑点了根烟,“简单,把你的车钥匙给我。” “康助,你午饭没什么吃,今天事情又多,我开车送你吧!” “不要。”康剑狠吸了几口烟。他是个定好计划就要执行的人。 车出了市政府大院,市区已经恢复了往昔的热闹。街上有点堵,康剑抄了条近路,然后又绕过一大片建筑工地。车子蹦迪似的一路乱跳,出了一条小巷,便是华兴大饭店座落的那条有点欧式闲雅风情的街道。 华兴大饭店的大堂里,人来人往。一些参加环保会议的人员提前来报到,想到周边城市玩玩,总台前登记的人要比平时多了些。 康剑面无表情地上了电梯,直奔顶楼。 华兴大饭店的奢华之一:从十六楼向上,每一个楼层都有一个装饰典雅的咖啡厅。 最顶层的一间,只给华兴钦定的几个人开放,而且每一次只限一个人,那个人要带谁,华兴就不管了。 怎么说呢,有时候,谈事情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有时候,和异性朋友相处,需要一个有情调的地方。如果就那么去开个房间,两个人对着一张大床,未免太赤裸裸。 咖啡厅多好呀,音乐轻柔,光线温和,咖啡芬香,两人对面而坐,可相视而笑,可低语细谈。 “下午好!”服务应礼貌地向康剑微笑,拉开咖啡厅的门,然后又关上了。 这里面的服务生都是华兴千挑万选出来的,除了做职责范围内的事,来的客人是谁,他们从不会去关注的。 伊桐桐坐在桌边,两手托着咖啡杯,直直地看着大门。 室内飘荡着一个女孩的吉他弹唱,嗓音轻雅、忧郁,吐词却不太清晰。 “康剑。”伊桐桐笑得很娇柔。康剑看着她,不知为什么想起了白雁脸上的两个小酒窝。 “我有点事耽搁了。”康剑在她对面坐下,接过她递来的咖啡。 是她爱喝的卡布基诺,有点甜腻,其实,他爱喝很有个性的蓝山。 “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剑,你真的很有领导的天赋,几句话就胜过了千军万马。”伊桐桐爱慕地握住他的手。 他不着痕迹地抽回。 笑容立刻从伊桐桐脸上褪去。 两个人默默地喝了会咖啡,音乐又换了一位男性歌手沙哑的吟唱,听着很伤感。 “桐桐,我有件事......” “如果是我不爱听的,就不要说了。”伊桐桐抢白道,明艳的神色黯淡了下来。 康剑挑了挑眉梢,严肃地从带来的包里拿出两串钥匙,“桐桐,这串是上次你去看的那套公寓,我已经找人装璜好了,你只要带点衣服进去就可以居住。这串是把车钥匙,你喜欢的红色跑车,现在公寓楼下的停车场内。公寓离学校远,有了车,你上下班就方便了。” “这是送我的礼物?”伊桐桐并没有兴奋地跳起来,脸色苍白如雪,问话时,音量控制不住的尖税。 “桐桐,我能为你做的很有限,把自已照顾好。”康剑缓慢地说着,唯恐她听不清楚。 “康剑,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伊桐桐的声音和身子同时颤抖着,“我没有要求你什么,我知道你是滨江的名人,马上还要竞选城建市长,现在是关键期,我不会给你找麻烦。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见见面都不行吗?” “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不仅仅我要竞选城建市长,我现在是个已婚男人,和以前是不同的。” 伊桐桐瞪大眼,轻抽一口冷气,“你......爱上她了?” “不是。”康剑断然否定。 “你说过她是你父亲故人的女儿,你父亲很喜欢她,你不想让父亲失望,你才娶了他。这是份没有感情的婚姻,因为你不相信婚姻,所以你才妥协的。她和一件家具、一盆花没什么区别......”伊桐桐泪如雨下。 所以这样,她才说服自已放手,看着他娶别的女人,只要他的心在她身上。 于是,她才肆无忌惮地给他打电话,让他一次次扔下那个女人,跑过来陪着她。 所以她才能在那个女人面前嘲笑、讥讽。 婚姻只是一纸文书、一场走秀,她不稀罕。 她几乎可以肯定,康剑不可能忍受那个女人多久的,迟早康夫人的位置还会落到她的身上。 为什么?为什么康剑现在要说这样的话? 康剑震慑地抬起头,“这是我的家事,与你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我一直在等你......”伊桐桐再也不想隐瞒了,捂着脸,放声痛哭。 “那我们就更不能见面了。你我都清楚,男女之间,是不可能存在真正的友谊。我实在太忙,没办法分身像以前那样陪你。以后,自己多保重。滨江太小,以你的才能,应该去更大的城市发展。” “你想赶我走?”伊桐桐不知哪来的力气,突地站直了身,寒风凛冽,“你想在滨江扎根,好,我陪你。我会找到一个比你强百倍的男人,给他生孩子,我们恩恩爱爱地生活。然后,看着你飞黄腾达,看着你和那个女人如胶似漆。” 她听出来了,康剑这次比上一次还要绝情,还要顶真,她怕是在他面前从顶楼跳下,他也不会眼睛眨一下。 她了解这个男人,即使在最初,两个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时,他看着她的眸光,都是浅浅的。 她以为他内敛,他含蓄,其实不是,而是他冷情、意薄。 眼泪和温柔不再是武器,她还能用什么去留住他的心? 他的心在哪? 那个一脸纯蠢的女人对他的影响力有那么大?是吗? 伊桐桐抬手擦泪,丽容上浮出一丝不相称的憎恶。 “没必要和我耗力气。” “这是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伊桐桐嘴角绽开一丝冰冷的笑,她拿起桌上的钥匙,在掌中掂了又掂,“谢了!” 为什么不收呢? 清高,不是装给康剑这样的男人看的。得不到爱情,那就在物质上寻求慰藉。聪明的女人,很懂得善待自己。 “把咖啡喝完,我们散了。”伊桐桐端起杯子,与他的碰杯,环顾着四周,心里面一阵心酸,“做不了康助的朋友,也就没机会再喝到这么芬芳的咖啡了。这儿都好呀,站在窗边,能远眺长江,把全市俯瞰在脚下。华老板是个朋友人,也许他会为我开放这个咖啡厅,可是陪我喝咖啡的人在哪呢?” 康剑沉默,不然又能说什么。 咖啡喝完,和以前一样,伊桐桐先下去,过一刻钟,康剑再走。饭店里的客人那么多,没人会把他和她联想在一块的。 康剑怔怔地坐在椅中,又掏出一根烟。心里面又乱又慌,抽几口烟,才能让心情平静一点。 差不多一刻钟,外面等着的服务生把厅门打开。 康剑深呼吸一下,看看手机,没有来电,估计办公室里没有什么事。差不多晚饭时刻,他不禁想给白雁打个电话,告诉她,他回去吃晚饭。 电梯里手机信号不太好,拨了几次都没拨通。 他拧着眉,出了电梯,拿起手机,刚要按重拨键,头随意一抬,浑身的血液突然降到了冰点。 就在离他不到十米的大厅里,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白雁笑吟吟地看着伊桐桐。她身边的华老板又是挤眉,又是剁脚。他站在这儿,都可以看到华老板脑门上一层油光。 那不是油,而是汗! 康剑两条腿当时就软了。 这十米,康剑不知是怎么拖动没有知觉的双腿走过去的。脸上一派平静,背后的汗已经湿透了衬衫。 华兴大饭店里的温度一年四季都保持着十八度,舒适得象初春一般。 “康助!”登记参会的人中,有人认出了康剑,跑过来握手。 “你好!”康检机械地挤出一丝笑,实在没办法分心应付,“我先有点事,一会再聊。” 那人嘴张了张,干巴巴地笑着点头,“回见!” “领导!”白雁看向了这边,没有对他露出一对可爱的酒窝。 康剑心直坠入谷底,那个谷还是个冰谷,冷得彻心彻骨。她发现了?他要失去她了? 华兴急得抓耳挠腮,想对康剑说什么,又不会腹语。 伊桐桐漠然处之。现在,她已经没必要在意康剑的处境了,但是她也不会故意挑衅。 把康剑逼得太惨,他们之间真的就不会有奇迹发生了。多可笑,这个时候,她对他还存在着奢望。 康剑的心里面直打鼓,他不知道白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发现了多少?但现在这些答案都不重要,众目睽睽之下,要镇定,镇定,把最大化小,小事化没。千千万万不能重演省城的一幕。 怪不得先人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幸好这是他和伊桐桐最后一次见面。 脑子飞快地旋转,他急促地打着腹稿。 “白雁,我一会给你解释。桐桐,你先走。”到底是领导,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他压低了音量,手紧紧钳住白雁的手臂。 伊桐桐看了他一下。 “你们......”白雁眼睛骨碌碌地转个不停,一会看伊桐桐,一会看康剑。 (这场景怎么那样狗血? 康领导:桐桐同志,你先撤,我来掩护你。 伊桐桐:不,康剑同志,我不能扔下你一个人不管。我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康领导:桐桐同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忍一时,以后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听我的,没有错。 伊桐桐眼眶一红,哽咽地点点头:康剑同志,你可要为我多多保重。 康领导悲壮地目送着她离开的背影。 康领导呀,康领导,你咋也这么俗呢?) 六双眼睛齐齐地看着她,康剑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你们......也认识?”白雁咽了咽口沫,终于把一句话给说完整了。 “呃?”康剑、伊桐桐、华兴不约而同把眼瞪得更大。 这是什么状况?康剑看伊桐桐,伊桐桐也纳闷,这个女人得了健忘症? “领导,伊老师是柳晶老公的同事,我们一起吃过一次饭。你是怎么认识伊老师的?” “我......”康剑脑子罢工,张口结舌,一时编不出答案。 “我先走了。”伊桐桐现在有点知道自己输在哪儿了。白雁心计太深,她故意不提自己找过她的两次,这样给了康剑台阶下,康剑怎么在心底里不窃喜呢?轻轻巧巧,不需要一招一式,就把她踢出了局,人家还是好夫妻。如果她跳出来闹,康剑脸上无光,对她一定会心生反感,白雁装个楚楚可怜,就能争个上风。 这女人是高手。 伊桐桐无心恋战,也不想看人家夫妻秀恩爱,心碎欲裂,快快找个地方疗伤去吧! “别走啊,既然碰到,一起吃个饭。这是华老板的地盘,让华老板做东,好不好?”白雁笑眯眯地看着华兴。 华兴在一边,犹如坐过山车,这心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求之不得,请都请不来呢!”他偷偷地看康剑,忙不迭地用肢体语言澄清:领导,这事真不是我干的,纯属巧合,纯属巧合。 他正在大厅里巡视,突然看到康夫人逛到了这边,好奇地打量着里面,正好给他看到,他不敢装着没看到,出去打招呼。 她问进去参观下方不方便? 他不敢说不方便,心提到了嗓子眼,领着她进来,刚转了一圈,正想把她哄到哪个餐厅坐坐,电梯门开了,伊桐桐走了出来。 她眼睛一亮。 他眼前一黑。 不过,真是替康领导捏一把冷汗呀!好玄,幸好这是大厅,不是客房。 康剑丢给他一记冻死人的眼风,“白雁,人家有事,下次吧!” 白雁好遗憾地耸了耸肩:“那好,伊老师,再见!” 伊桐桐痛楚地回眸,落荒而逃。 康剑这才缓了过来。 “康夫人,你是喜欢中餐还是西餐?”华兴笑也自如了,热情地把两位往餐厅引。 白雁却止住了脚步,“领导,我想吃大排挡,你陪我去!”她晃着他的手臂。 “行!”现在她就是要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会勇往直前。 刚才那情景,他真的不敢多推测、多猜想,只能说侥幸。 他不是怕丢了乌纱帽,而是他担心她......她会放弃他? “我知道有家炒海瓜子的小店,很不错,里面还有烤五花肉,我带你们去。”华兴忙请缨。 白雁斜睨着他:“华老板,我和我家领导视力都很好,不需要太明亮的灯泡。”讨厌的皮条客。 华兴摸摸头,嘿嘿地笑,“那......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 两人牵手出了饭店。康剑没提自己的车,只是紧紧牵着她的手,像是不敢确定她真的在他身边。 “你喊她桐桐?”耳边传来白雁一声低问,康剑傻了。 “你和她很熟吗?” “是......是有一点熟。”康剑的脸紧绷到变了形。 “伊老师人又美,又会画画,女人见了都心动,不要谈男人了。领导,人家抛砖引玉,你怎么抛玉引砖呢?为什么不出手把她拿下?” “白雁,”康剑艰难地吞咽着口水,“我是有老婆的人。” “哦哦!”白雁笑咪咪地转过身,推开他的手,两手背到身后,“领导,我姓白,你以为我叫白痴么?” 康剑如同石化了一般。 “领导,我现在算明白了,为什么人家说《新闻联播》里除了天气预报是真的,其他全是蒙人的,那还是官方媒体呢!所以说什么公务员的素质高,什么公务员的婚姻很安全,全是屁话。一个人要想坏,你给他戴上孙悟空的紧箍咒,只要你不念经,他照样杀人、放火,嫖女人,对不对?” 孙悟空好象不嫖吧! “领导,今天,你欠我一个大人情,可是拜托别把我当傻子......” “白雁......”康剑抢答似的打断了她,他怕她说出什么无法收拾的话,“你听我解释。” “我在生气中,生得很凶,很厉害,你先打草稿吧!”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白雁,你去哪?” “找个帅哥疗伤去。”她潇潇洒洒地挥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在他追过来时,翩翩去也。 康剑就这样被她扔在了街上,六神无主,惶恐不安,慌乱无措,心里面又像酸,又像痛,又像苦,还有一丝丝的甜。 她为他生气了。 他打她电话,她不接,他发短信,她不回。 他竭力保持风度,可经过的人都一脸同情地看着他:“看到没,那男人傻了,要不然就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他有点恼火,可火苗怎么也点燃不了,因为他今天是有理也没办法说了。 谁想到呢,上百次的幽会,居然在分手时,给白雁撞上了。但有一次,白雁就会当上百次。 以后她还会赖在他怀里撒娇吗? 以后她还会嗲嗲地追着他喊“领导”吗? 以后她是否还会为他施展“独门绝艺”吗? ...... 没有好心人来告诉他答案,他捧着一颗患得患失的心,迷茫在夏夜的街头。 ******** 白雁让司机把她送到了医院,其他,她想不到能去哪了。 月黑风高,一个单身女人,失意迷茫地在外面,会引来太多同情者的,搞不好明天《滨江早报》上就会出现一条什么恶俗的头版头条,她才不要那么出名。 柳晶两口子郎情妹意,不能打扰。 林枫怀着身孕,那个小开老公把她捧成宝似的,不能去吓。 她只要到手术室,暂居一会。 就是这样,心里面疼得如刀割似的,她就哭不出来,反而笑得更欢,更俏皮,这已经形成了一个习惯。然后就是找个安静的地方,独自呆着,让疼痛加剧,再死而复生。 她是打不死的小强。 不知哪来的灵光,也许缘于康领导的提醒,鬼使神差就逛到了华兴大饭店面前,看着华老板眼神里心虚慌乱的样,她警觉一定有鬼。 于是,才厚着脸皮,提出要进去参观。 狗血故事,就是这样继续下去的。 天网恢恢哦! 康领导很坦承,他的身边怎么会没有像伊桐桐这样的红颜知已呢?他这个极品都能娶她这样的大多数,为什么不把伊美女纳为已有呢? 照伊美女的话来分析,两人是旧识。 难道真的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这野花采着,能永保激情? 康领导好变态滴说。 要死不死,她在伊美女的手中看到了两串钥匙,康领导对伊美女真不薄,给她就一个薄薄的工资卡,人心果真好偏。 她应该当场揪下伊美女的头发,然后再给康领导一记耳光,接着,扬长而长。 以后呢?离婚? 白雁一级一缓攀着台阶,一阵剧痛袭来,她瘫在了台阶上,蜷缩成一团。 这婚姻刚刚开始,一直是她在守,外面有伊美女,里面有康领导,这里应外合,再坚固的城也有轰然倒塌的时候。 好累! 如果结局是离婚,当初何必要结婚? 白慕梅说她配不上康领导,让她不要嫁。 陆涤飞说康剑太复杂,她不能嫁。 人人都像预言家,一点点地成了真,这是宿命? 不会还有其他的隐情? 白雁拍打着头,头像要裂了一般。 有人下楼,她窘迫地想站起,腿偏偏这时麻了,她难堪地看着一双长腿站在了她的面前。 是个帅哥,却不能疗伤。 她祈祷上帝,在被西伯里亚寒流冻僵之前,让她的腿恢复知觉吧! “你在这干吗?”冷锋眉头打成个结,冷冷地看着她。 自从交战之后,两个人虽然有过多次合作,除了工作上必要的交流,两人之间连一个对视的眼神都没有。 “我......看星星。”白雁恼恨地掐着腿。 “哦,那再往上二层,那里离天空比较近。” 她和他没有共同语言,腿有了知觉。她起身,越过他,到真的往顶楼走去。 也许现在吹吹风是个不错的主意。 顶楼就在手术室的上层,夏天时,通往楼顶的小门都是开着的。顶楼上的风向来很大,没了阳光的加温,风显得很凉。 什么味?白雁嗅了嗅鼻子,她是不是饿坏了,产生错觉,夜风送来了一股泡面的香气。 疯啦,接着,她还听到了吞咽面条的声音。 她回过头,冷锋就坐在小门边,手里捧着个泡面桶。 她眨眨眼,呆呆的。 不会吧!这......也太充满人间烟火味了,和高雅的吸血鬼形像不符合。 “你......没吃晚饭?”冷锋抬起头,不悦地挑了下眉。 白雁脸一红,忙扭过头,“我......不饿。”话一说完,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这不是等于坦白自己没吃晚饭吗? “我办公室里还有几桶,你要是想吃,自己下去拿。” “不了。你晚饭就这样简单?”她没话找话。 “我想复杂,医院餐厅关门了,我一会还得做个加急手术。” 白雁愣了一下,她只看到他趾高气扬的一面,没想过他其实也很辛苦。 他没有家人吗? 这个问题,她没问,毕竟两个人不算熟。 她继续吹风,他继续吃面。 “阿嚏!”她突然打了个喷嚏。 “别逞能了,回家去吧!”冷锋吃完了泡面,站起身来。“医院给职工看病,可没什么优惠的。” 她微微一笑,乖乖地下了楼,冷锋跟在她后面。 到了楼下,他去手术室,她回家,礼貌而又别扭地道别。 多么无奈,她这飘荡的游魂,还是要回家的。 客厅里留了一盏小壁灯,书房的门开着。她动作明明很轻,康剑从书房里窜了出来。 “白雁......” 她摆摆手,“别靠近我,我好像要感冒了。我先去冲个澡。” 康剑僵在楼梯上。 她拿了睡衣,冲了一个热水澡,感觉头不那么胀了,刚进卧房,康剑夹着个枕头站在门外。 “你干吗?”她给他吓住了。 “白雁,我们谈谈好不好?” “谈谈干吗要带枕头?” 康剑不自在地脸一红,“白雁,我想从今夜起......我们该......” “康领导,你想用男色来贿赂我,让我不再盘查你的错?” “......” “告诉你,此路行不通。虽然我不是领导,可我一样清正廉洁,我......不受贿。”某人很有气节地声明。 然后,门“啪”一声关上,“行贿”的康领导站在门外,狼狈的连脚掌心都红了。 康领导在身心煎熬的重负下,感冒了。 感冒本来是隐藏在泥土下的一根杂草,淋了点雨,经了丝风,突地破土而出,滋滋地迎风疯长。 眼睛一睁,康剑便感到浑身上下,处处酸痛,再一摸额头,烫得能捂熟鸡蛋。他勉强撑坐起,上下牙打着冷颤,忙把开了一夜的空调关了。 神智还算清醒。 清醒的神智让他慢慢想起昨天发生的一切、目前面临的困境,以及接下来该进行的对策。 天无绝人之路,这病来得正是时候。 他几乎是欢喜雀跃、兴奋莫名地拉开了门,“白雁,温度计呢?我好像有点热度。”他尽力保持语调的平静、步履的自如。 卧室的门开着,不见那只蝴蝶翩翩飞出来,小嘴微张,温柔而又体贴:“领导,难过吗?” “白雁?”他站在门外一看,床铺叠得整整齐齐,人呢? 他下楼,在拐弯处,就探下身子,向厨房里张望,也没人,再侧耳倾听,屋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唯独阳台上晾晒的衣裙滴下的几滴水渍,告诉他,他老婆应该是刚走不久。 康剑一下被打倒了,如霜染过的茄子,枝枝叶叶耷拉着。他托着额头,瘫坐在沙发上。 阳台上只晾晒着她的衣裙,厨房里冷锅冷灶,餐桌上每天早晨的一杯酸奶不见了,满满的果篮和冰箱在一夜间被清空,他想找点什么凑合下早餐都没有。 一切迹象表明,某人在生气中。 一生气,天地都不同了。 康剑现在才感到,这个家其实一直是白雁在打理着。他除了回来睡个觉,偶尔吃个饭,一切都不过问,和一个借住的客人差不多。 她也有工作的,却另外花精力做家务,她比他要辛苦得多,可她从来没提过一句。 没有白雁的家,只是幢普通的房子。 有了白雁,房子才叫做“家”! 康剑一直觉得少了谁,地球都一样地转。现在,他否定这个结论。 从什么时候起,白雁已经融进了他的血脉,他的筋骨。少了白雁,康剑的地球也许不会停转,但一定没以前转得那么自如了。 她已经变得这么重要了,康剑郁闷,这又超出了他的意料。 以前,他还问过她会不会生气?她一直都像没心没肺似的,整天笑吟吟,什么都不往心里去。 谁想到呢,她要么不生气,一生还是个大的。 女人生起气来,就没道理可言,只能哄。可他没哄过女孩子,但不哄,坚冰就不会融化。 他要怎样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她气消,让一切重新步上轨道? 他得好好想想。 简单打来电话,车已经停在楼下。 康剑头重脚轻、又饿又冷地出了门,一脸憔悴的样把简单吓了一跳,“康助,你感冒了?” 他痛苦地躺坐在椅中,跟简单一同过来的小吴秘书说道:“夏天感冒比冬天感冒麻烦多了,白护士没给你吃药吗?” “对呀,你家有个现成的医生。”简单跟着说。 “她一早上班去了,不知道我生病。”康剑闷闷地答了一句。 简单最机灵了,掏出手机就拨了白雁的电话,瘫成一团泥的康剑两只耳朵立刻就竖得像小白兔。 “嘿嘿,白护士,早!我是简单,你忙吗?哦,我没什么事,是康助,他生病了,脸红红的,讲话鼻音很重,眼睛里都是血丝,好像是感冒......嗯嗯,那好!” 简单合上了手机。 “康助,白护士现在进手术室,没办法过来,她让你去医院看看。” 才不是没办法,手术室那么多护士,找谁替一次不可以吗?她是根本不愿意过来。 她不再关心他了。 现在,康剑真如身在绝壁,孤苦伶仃,寒风满袖,欲嘶无声,欲哭没泪,心情沮丧到极点。 “不去医院,去城建局。”今天九点在市城建局有个会,听旧城拆迁指挥部汇报砍倒大树后的处理情况,为了那个死去的老人,城建局特地成立了个治丧小组,纯粹安抚民众,另一边,拆迁的工作仍然要加大力度。大树事件虽然现在差不多平息,康剑却再不敢掉以轻心,尽量处处考虑周到。 “可你的感冒?”简单有点迟疑。 “死不了。”康剑像和谁较上了劲。 简单瞧瞧他的神色,把劝慰的话吞进了肚中。 “简秘书,我来开车。”小吴秘书从另一侧下来,“你昨晚没睡几小时,我看着怕。” “又加班了?”康剑问道。 简单呵呵一笑,“加班陪未来老婆。” 康剑稍微坐起了点,“简单,你......是怎么追到你女朋友的?” “这个呀!吃饭抢着买单,逛街跟着拎包,看电影,逛公园,郊游、健身,煲电话粥,发暧昧短信,然后在一个月圆之夜,直接将她贴上我的标签,从此,她就死心踏地随了我。” 开车的小吴噗哧一声笑翻了,“还月圆之夜,你是一狼人吗?” 简单也笑,“男人本来就是狼和人的综合体,在自己老婆面前要做狼,在别的女人面前就装个人吧,如果弄反了,那就永远翻不了身。” “咳......咳......”康剑喉间一阵作痒,咳得心都差点吐出来,“别耍贫嘴,专心开车。” 简单和小吴忙噤声。 会议按时召开,开到一半,康剑感到脑子里象有一台旋转不停的蒸炉,呼出来的气都象火似的。偏偏会议室里,空调打得又低,还有几个在抽烟,他再也支撑不下去,让简单代替他开会,做好记录。 他和众人打了招呼,先走了。 小吴不等他发话,直接开车去了医院。 此时,手术室里,冷锋正在替一个六十岁的男人做经尿道前列腺电切手术。这种手术,这个月,泌尿科已经做了很多例,患者大部分是年纪很大的男人,手术时间视患者的情况而定。 冷锋还在忙碌,不过手术已近尾声,病人麻醉还没有醒,整个下体完全裸露在镁光灯下。 白雁端着药盘站在冷锋的一边,她查点好药盘里的手术器具、棉球、纱布,抬起头,看到冷锋额头上都是汗。她放下药盘,拿了条毛巾,冷锋脸转了个方向,她替他擦净汗,他又转了过去。 白雁目光落在了患者身上。 在医者的眼里,病人是没有男女之分的。可今天,她不知觉多看了患者私密部位几眼。 这些地方,不管什么样的人,都很少谈及。不是因为脏、羞耻,白雁觉着应该是神圣的。这些私密地位,是留给最亲近的爱人的。当爱到一定的深度,语言无法表达,唯有把彼此的身子融进另一个人的体内,合而为一,才能释放出全部的情感。 夜,静悄悄,灯光熄灭,窗外有月光,躺在爱人的怀中,抚摸着彼此的身子辨析与自己有哪些不同,在私密部位,可能会停留很久,也会问一些好笑的问题,会寻找让对方心荡神移的顶点,会讲一些脸红心跳色色的话。 妩媚、狂野、娇嗔、迷情,哪一面都可以,只要对方是你爱的人。 白雁不是固执地认为人人都应该从一而终,要视不同的情况来看待不同的人,但在她的心里,却死脑筋地觉得与一个人白头偕老的感情是最美的。 女人独有的天真、温柔的情感,留给珍爱一生的人。 心里面有了爱,性才会美。如果纯粹为了生理,随便和人上床,她觉着很脏很龌龊。 昨天,康领导刚与伊美女卿卿我我完,回到家,竞然抱着枕头站在她的房间前。 当时,她的心里象像撕裂了一般,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觉得屈辱,觉得好笑。 他用抱过其他女人的手来抱她,他用亲过别人的唇来亲她,他当她当成了什么? 得到他一些雨露滋润,她就会乐得飞上了天? 她以为她会喜极而泣地扑进他的怀里? 她有饥渴到饥不择食? 她是珍惜婚姻,前提是这份婚姻值得珍惜。 康领导如今还值得她去珍惜吗? “白护士,棉球沾点水!”冷锋蹙着眉,严厉地瞪着她。她又是瞪眼,又是挑眉,在干吗? “呃?”白雁回过神,看到冷锋的手托着病人的生殖器官,正在做最后的清理。她身子突地一摇晃,胃一阵痉挛,手中的药盘没端稳,“咣当”一声摔到了地上。 她扭过身,就往外面的水池跑去,趴在池边,“呕......”,吐出了几口清水。 “你......是不是怀孕了?”闻声跑进来的护士长,悄问道。 正在呕吐的白雁一愣,回过头,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目光突对上冷锋愤怒的双眸。 要命,又惹恼了冷大专家。 她无力地叹了口气,净了净口,拭去眼角的泪,复走了进去。 “别,别,我去收拾。你现在怀孕初期,要多注意休息。出去喝点水吧!”护士长当了真,热心地把白雁往外推。 白雁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 手术结束,病人推出手术室,冷锋第一个走出来。 “冷医生,”一直站在外面的白雁喊住了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头认罪,“刚刚在手术室,对不起,我真的是忍不住。” 冷锋拿下口罩,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你说起来还是个医者,怎么连自己都不会照顾,你有几顿没吃了?” 白雁愕然地抬起头。他怎么会知道? “胃是要调养的,你做到了吗?” 白雁汗颜,支支吾吾,“我也有做,只是......这两天没什么胃口。” “你是个孩子吗?还挑三拣四?没胃口就不吃,有胃口就吃到撑?”冷锋横了她一眼,“像你这种人,真不配呆在医院里。” 说完,冷哼一声,阴风飘远。 白雁怔在原地。 “又训你了?”护士长从里面出来,只看到冷锋的一个背影,翻了个白眼,“这冷医生真是不通人情,你又不是情愿的。我怀孩子时,孕吐也是很厉害。吃什么吐什么。” “谁怀孕了?”手术室另一个护士经过,好奇地凑过耳朵。 “白雁呀!” “哇,是蜜月怀孕吧!恭喜恭喜哦!”小护士像拜年似的直作揖。 白雁啼笑皆非,还没等她解释,小护士像阵风似的刮走了。 这阵风一会儿刮到这,一会儿刮到那,不到一刻,全医院都吹遍了。 “雁,你怀孕了?”柳晶第一时间赶到,像看外星人似的看着白雁,“康领导真是好厉害,一发就中。” 白雁气得牙痒痒,把头扭向一边。也许应该下去找妇产科主任检查下,开个证明,写上那道膜完好无损,才能还她清白。 但不知这下子会不会把整个医院给掀翻? 人家会不会怀疑康领导身体有某种难言之隐? 白雁坏心眼地咯咯直笑。 “你看你欢喜得都像白痴了,一个人在傻笑。有没有特别想吃的,我给你买。酸的?辣的?”柳晶立时化身成慈母,小心翼翼地蹲在白雁面前,连音量都是很轻很柔。 白雁一阵恶寒,浑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一记九阴白骨爪,直扣柳晶的脖颈,“你要是再不恢复正常,我一脚把你踢出门去。” 柳晶纹丝不动,“雁,孕妇不能随便发脾气的,要平静、微笑,心如止水,不然会影响到肚子里的baby。” “呕......”白雁受不了,捂住口,她真的又想吐了。 “天,反应这么厉害?”柳晶轻抚着她的腰,无限怜惜,“你家康领导怎么舍得还让你来上班?” “白雁怎么了?”说曹操,曹操就到。 康领导脸红得像个火球似的站在走廊上,身后跟着小吴秘书。 “康领导,你在发高热?快,退后三步,不要把病菌传给孕妇。”柳晶慌乱地横在两人中间。 “谁是孕妇?”康剑脑子烧得已经不能好好思考了。 柳晶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你老婆怀孕了?” “你怀孕了?”康剑烧得通红的眼睛突地成了两只红灯笼,他摸着额头,他烧到在说胡话了?不是,是柳晶在说胡话。 白雁歪了歪嘴角,突地笑靥如花,“嗯!”很娇羞,很甜蜜,很幸福地点点头。 一桶冰水“噗”一下泼上了火球,康剑滋滋地抽着冷气,嘴唇苍白如雪,“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你不清楚吗?”白雁娇嗔地扁着嘴。 “我......” “雁才开始孕吐,最多一个月,康领导,你开心疯掉了吧!没事,没事,不要压抑着,初为人父,发呆发傻,能理解,能理解。”柳晶在妇产科,可是见多识广。 他开心?不是,他愤怒,他抓狂,他想喊叫,他想......流泪......眼前突然金星满天。 “康助!”小吴冲过来,托住他的身子。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无法置信地看着白雁。 “为什么不可能?健康男女躺在一张床上,怀孕很正常呀!我很健康,难道你不健康?” 他张了张嘴,“我......?” “他这是太兴奋,语无伦次了。”柳晶说道。 “别插嘴!”康剑火大地瞪着柳晶。“白雁,告诉我?”他真的不行了,随时都会软弱地晕倒,但在晕之前,他一定要弄明白。 “我怀不怀孕,你心里面没数吗?”白雁收起笑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玩笑适可而止,不然就不太好收场了。 康剑本来就通红的脸,这下红得像血要喷出来似的,很丢脸,可是很开心。 柳晶眨巴眨巴眼,“我没数呀!那到底是怀了,还是没怀?” 白雁无力,摇了摇头,“我其实就是......” “白雁,”康剑突然打断了她,身子往前一倾,拉过白雁的手,贴着自己的额头,“我头烫得很难受。” “难受去门诊呀,这里是手术室。”柳晶纳闷,这位康领导看上去挺精明的,怎么这点常识都没有。 康剑目不斜视,“白雁,吴秘书还有其他事,你帮我去挂个号。” 门外的吴秘书一怔,康助有布置他其他什么事吗? 当官的好处不止是可以耀武扬威、吃喝公费,另外,办啥事都一路绿灯。 康领导来到医院,他是病人,也是领导,这消息很快就惊动了院长,一路小跑地过来。哪里还需要白雁挂号啥的,内科主任亲自来到门诊,为康领导检查,院长陪在一旁。 扁桃体有点发炎,体温三十八度七,血液里有炎症,主任开了个处方,建议连着打三天吊瓶,吃点感冒冲剂。科室护士忙不迭地拿着处方去药房取药,什么划价、交费全部免了。 康剑没有力气说什么,只能频频点头道谢,滚烫的手一直抓着他的白雁,生怕她为了工作,六亲不认。 “康助,这样吧,医院里人来人往的,很繁杂,病床你也不一定睡得惯,就让白护士和你一同回去,反正她是行家,在家输液,你可以得到很好的休息。”院长又扭过头对白雁说道,“白护士,这三天你就在家好好陪康助。” “院长,这是事假还是出差?”白雁恭敬地把细节问清楚。 要不是当着康剑,院长都想好好地训斥白雁一通了,这丫头怎么是个愣头青呢,这......这不是明摆着送上门的拍马屁机会。他哈哈大笑,然后故意公事公办地说道:“这是工作,自然是出差喽!” “行,是工作那我就去。”白雁微微一笑。 “不是工作你就不回家了?”院长打趣道。 “当然不能,我现在工作中,如果随便逃班,怎么对得起院长你给的几钱银子呢?” 看吧,他一点都没看错他老婆,康剑的头昏得更厉害了。 小吴秘书早被康剑支走了。白雁拎着药,护士服也没换,扶着康剑在医院外面拦了车。 到了家,白雁扶着他上了楼,走到书房门口,朝里面看看,除了一柜子书、一台电脑,一张狭窄的折叠床,找不到一个可以挂吊瓶的地方,她闭了闭眼,把他架进卧室。 在大床边,有一个简易的木质衣架,挂挂常穿的衣服,现在就暂且做了吊液架。 “你先吃药。”白雁抬眼看了下康剑,他怔怔坐在床边,目光如炬。她平静地给他倒了杯水,把药递给他。 “白雁,你把衣服换了吧!”她一身白衣地在他眼前晃着,他觉得还像在医院。 “不换。”白雁俐落地用网兜挂起吊瓶,从洗手间里拿了个水盆滴着水,敲针头、说话,两不误,“我现在工作中,当然得穿工作服。 康剑缓缓地躺下来,伸出手臂,她拍打着,找着血管好下针,“这在家里呀!”他枕的是她的枕头,盖的是她的薄被,呼吸间是她的气息,康剑惊惶不安的心稍微安定了点。 “康领导,有件事需要说清楚,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奉院长之命出差到你家为你输液的白雁护士,而不是你老婆白雁。” 不都是一个人吗?康剑不解地侧过头,“啊......”针头快捷地刺进血管,他没防备,不禁失声轻呼。 白雁倾倾嘴角,好心地说明,“身为护士,为五斗米折腰,只能服从院长的安排,可作为你的老婆,由于你朝三暮四、朝秦暮楚,我们目前在冷战中。冷战时期,两国撤回各自的驻外大使,所有的官方交往全部停止,贸易活动关闭,两国领导人暂不见面,一切处于警备状态,随时准备发动战争。” 康剑愣了一秒钟,政府官员的心理素质到底不一般,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战争不一定能解决所有问题,我们可以通过和平会谈来解决冷战。” “我国不接受。”白雁接得很快,态度坚决。“不过,康领导,白雁护士本着医者仁心职业道德,是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就放心地睡吧!”药水里加了安静剂,药效应该很快就会发作。 康剑果然一会感到眼皮沉重,在闭上眼之前,他还是勇敢地说出了心里话:“老婆,我有点饿,我想吃你的‘独门绝艺’......” 白雁很认真地回答:“康领导,护士只负责输液,其他的,不在我职责范围之内。” 康剑凄惶地叹了口气,无奈地睡去。 白雁站在床前,这才好好地端详着康剑。什么气宇轩昂,什么卓尔不凡,什么年青有为,什么前程无量,看看,这胡渣满面,眼窝深陷,嘴唇翘皮,头发蓬乱,睡着了还会打一点小呼,怎么看不就是个普通男人吗?一边和别的女人牵扯不清,一边还要老婆忠贞不二,说谎、夜归,男人什么恶德他都有。所以,老天的惩罚不就来了。 她气得牙痒痒的,对着康剑的俊容就是一拳头。但当拳头快要落下时,五指又展开了,很不甘心地收了回来。 装什么可怜呀,康领导,该令人同情的是她好不好?顶着康夫人的名份,没得到人,也没得到物,啥好处都没有,人前还得和他扮甜蜜,人后还得与伊美女斗智斗勇。 她自己都佩服自己的雅量了。 婚姻不是恋爱,不能说分手就分手。她那时怎么就那样傻了呢,被他几下子就追到手,在那之前,明明也守身如玉二十四年,到了他这儿,为什么没多看几眼? 不是我军无力,而是敌军太强大。康领导隐藏得深呀! 她一个小护士,有什么值得他这么隐藏,甚至以婚姻作注?目的何在? 她一直这样问自己,一直被困惑着,可是她又驼鸟似的不想知道答案。她总是在想康领导是对自己有好感的,但还真正发掘她的好,所以才做了些蠢事。当有一天,他看懂了她,他们也会像许多幸福的家庭一样生活着。 于是,她才一次又一次掩饰住失望,独自咽下去,再斗志昂扬地期待下一个希望。 斗志不是挥之不尽的。 白雁轻轻叹了口气,替康剑调慢了滴液的速度,走了出去。 康剑是被热醒的,浑身象淹在汗里,一抬手,额头、脖颈上全是密密的汗珠。出汗是好事,可以逼出体内的寒气。他稍微咽了下口水,喉咙也不疼了。身体轻松了许多,不过肚子饿得一直咕咕作响。 另外,小腹又胀得厉害,他内急地蹙起眉。 外面已经一团漆黑了,卧室内只留了一盏台灯,怕他再受寒,白雁没开空调,把窗户大开,室内还是显得非常闷热。 白雁不在房间内。 康剑坐起,想自己下来去洗手间,发现不太可行。针头别在右手,他要是用右手拿吊瓶,就有可能回血,要是用左手拿吊瓶,裤子就没办法解。 “白雁!”一出声,声音是沙哑的,根本传不远。 他先下了床,看能不能移到门边上,他扶着床头柜站起,看到白雁搁在床头柜上的包包是开着的,里面一丝鲜艳的红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伸出左手,轻轻一扯,一个手帕被扯了出来,那丝鲜艳的红就在手帕里,他一层层展开,眼睛震愕地瞪大了,是一朵纸折的玫瑰。这朵玫瑰,显然是白雁的珍爱,不仅用手帕包着,在纸张的外面还包了一层保鲜膜。 这个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不管有什么意义,康剑有一个肯定的直觉,送这朵花的人一定是个男人,对白雁来说,很重要很重要的一个男人。 他为什么从来没听过? 康剑神情凝重地皱着,心里面闷闷的。这时,外面走廊上突然响起脚步声,他慌忙把纸玫瑰仍塞回包包内。 “你在干吗?”白雁推门进来,惊呼一声。 康剑瞬间一头的冷汗,“我没......”他扭头看包,突然发现输液管里,回血已经快要到调节器的位置了。 他的脸一下白了。 白雁怒了,快步走过来看看他的输液管,狠狠瞪着他,“你要是不配合我的工作,我现在就打120,把你拉到医院里。” “我配合......老婆,我只是要去洗手间......”他捂着湿漉漉的额头,郁闷万分。 疾病面前,英雄气短。 白雁没有说话,拿下吊瓶,扶着他,走向里面的洗手间。马桶前,她转过身去,好半天,听不到水滴的声音。她回过头,正对上康剑偷偷打量她的视线。 “你不要有什么心理障碍,你可以把我当空气,当透明人,这种事对我们护士来讲,很平常。” “你......以前也陪其他男人上过洗手间?”康剑一脸不能接受的样。 “当然,不仅如此,我们还会帮他们洗澡、换衣,这是我们职责范围的事。”嘿嘿,这当然是假的,她以前呆的是妇产科,没男病人,到了手术室,病人都由各科护士护理,与她没关系。不过,看着他大惊小怪的样,忍不住就想逗他一逗。 康剑闷闷地收回目光,笨笨地解裤子,把蹩得太久的尿放了出来。 背对着他的白雁听着哗哗的水流声,俏脸不自觉红了。 冲过手出了洗手间,康剑突地从后面只手揽住白雁的腰,她吓得身子一僵。 “老婆,我们和谈,好不好?” 滚烫的呼吸吹在她耳边,弄得她好痒,她轻轻一嗅,还闻到他身上的汗臭味,刚睡醒,眼窝里还有白的某种物体,这样子找她和谈,一点胜算都没有吧! 白雁忍不住噗哧一笑,沉吟了下,说:“现在,我国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咦,康领导今天怎么唤了称呼,一口一个“老婆”?怪哉! 同样是拒绝,但这语气明显委婉许多,透着点曙光,康领导心里面一喜,“我国一定会以诚意促进两国和平的。” 白雁笑笑,“贵国的诚意是?” 康剑一愣,大脑突然罢工。他太清楚白雁了,做护士绝对是委屈了她,她是天生的外交天才,嘴巴上的功夫他绝对胜不了她。“以后让你做领导。”这句话,没经过大脑,脱口而出。 说完,肠子都悔青了,他怎么会说出这么弱智的话呢? 白雁眯起眼睛献上一个受宠若惊的笑,“此言当真?” 他不说话,继续走传统路线,直接吻上去,想封住那张让他想了又想、盼了又盼的小嘴。 不过,白雁躲开了,抿抿嘴唇,“你......没刷牙,这样子不卫生。” 康领导刚刚降下去的热度呼地一下又反弹回来。 “但我还是感动康领导的诚意,这样吧,留待查看,以观后用。”白雁在一片火焰之中,凉凉结语。 康领导可怜的心脏在这个晚上差点罢工。 别以为,这股乍然袭来的万丈巨浪,就此风平浪静,成了一条涓涓细流。 康剑从不敢这样去想,他浑身的每个细胞都醒着,每个毛孔都张着,随时准备迎接白雁的出招。 如果白雁和别的女人一样,哭哭啼啼,絮絮叨叨地盘问个不休,怒斥他的负心,闹腾着要上吊或者离婚什么的,他才觉得那是正常反应。可白雁呢,对他与伊桐桐之间的事只字不提,对以后有什么打算也不说,只说生气中。 她的生气,就是不肯理他,不肯做家务,不关心他,这不过是夫妻间拌嘴后,耍的小性子,不像是遇到原则性事件应有的态度。她没掉过一滴泪,没说过一句狠话,她其实并不宽容、大度。 除非他并不是她想在意的那个人? 那朵纸玫瑰?康剑眉头拧着。 现在,她仍会笑,却笑得疏离,仍半真半假地和他讲话,可他就是感觉得到,她把自已定位得很好,站在这里的,就是一个很尽职的护士。 她心里面是不是已经准备放弃这段婚姻了? 康剑接过白雁端过来的粥碗,探究地打量着白雁。在他输液时,她下去煮了点白粥,很清淡却不可口。她先在下面吃过了,在他撤了吊瓶之后,给他捎了一碗。时间不早,这碗粥只能算是勉强填饥。 他仍出汗不止,她呆在这闷热的房间里,也好不到哪里去,热得护士服后面印着一个大大的汗渍。她从书房里给他拿来干净的睡衣,让他吃完后,把身子擦一下,再换上。不可以冲澡,防止热度反弹。接着,她把自已的睡衣拿去对面的书房。 “她是我的前女友。那天在华兴饭店,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是和她去谈分手的!”康剑艰难地吞下一口粥,开了口。 白雁站在窗边,拿了本书当扇子在扇着。“哦!”她也不惊讶,也不漠然,出个声,代表她在听着。 最后一次?那之前不是就有很多次了?伊美女果真没有夸张。 “我之所以一直睡在书房,是因为我觉得和她没有真正结束,我......”康剑窘然地倾倾嘴角,让他这么个一向骄傲的男人说这些,真是很痛苦,可又不能不说。 “你在为她守身。”她帮他接了一句。 康剑抬起头,“不是的,事实上从我们结婚那天起,我......就没有和她一起过。”连筋脉都红透了。真是汗颜啊,在老婆面前坦白这些事。 “你想告诉我,你其实在我们的婚姻里并没有肉体出轨吗?”白雁走了过来,拿开他手中的碗,眸子清冽如镜,他在里面看到狼狈不堪的自已。 他面无表情-------事实是不知该有什么表情。 他无语--------事实是不知能讲什么。 “康领导,我其实对这些是不想知道的。外遇如同一盘菜里的一只绿头苍蝇,我看不见,也就吃下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可现在你把它挑出来了,我还敢吃这盘菜吗?” 康剑的脸刷地变成了土灰色。 “为什么那天我不听你的解释?因为这种事是经不起解释的。亲爱的领导,你说的结婚那天是我们领证那天,还是举办婚礼那天呢?如果是婚礼那天,那时我们在法律上已经是夫妻,你确确实实就是出了轨。如果是领证那天,在那之前,我们还有过近半年的恋爱期,你真真切切是脚踏两只船。” 她摊开双手,一挑眉,脸上写着“别不承认,你就是个花心大萝卜”! 康剑长这么大,从没有这般心虚、羞窘过,真巴不得地上裂条缝,钻下去得了。 “所以我说你欠我个大人情,何止一个,你欠我太多。”白雁第一次觉得在康剑面前不想撑起一张笑脸了,她背过身去,两肩剧烈地抽耸着,拼命抑制住流泪的冲动。 “知道吗?领导,你真的很欺负我。”泪水咽下肚,却从话语间泄露了出来。 “白雁......”康剑羞愧万分地走到她身后,想圈住她的腰,想扳过她的脸,手在空中张了张,无力地收回。 如今,他也胆怯了。 “你并不是为我而和她要分手的,是她太无所顾忌,你怕影响到你后面的市长竞选,所以提出分手。” “不是的。”康剑急忙否定,“分手不是为了那个城建市长的位置。” “康领导,你的话一点可信度都没有。”她转过身,脸上干干的,可他看得出她眼底流露出的痛楚,这是他带给她的。 他无地自容地闭了闭眼。 “你想说是因为我?对,我们才结婚一个多月,如果现在分开,别人一定会说长道短,势必会影响你的仕途,你非常冷静,也很果断。康领导,为什么要娶我?” 他张了张嘴,扯出一丝苦笑,“我说了你会相信吗?” 她咬了咬唇,点下头,“所以不说了,康领导,我......” 他的呼吸停止了,呆呆地凝视着她,生怕她下一句话是“我们离婚吧!” “我要好好想想,在你妈妈来住的期间,我们先保持这样。你个子大,以后你睡卧室,我睡书房。康领导,你也不要担心,到明年一月人大会议,还有半年,我想我会坚持到那个时候的。我去睡了!”她温婉一笑,两个小酒窝可爱地闪着。 “白雁,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他拉住她。 她没有调侃,也没打趣,深深地看着他,叹了口气。“因为我不是你,我舍不得做出伤害家人的事。你不懂一个没有父亲的人辛苦长大的梦。我也想冲动地把那两个字一吐为快,潇洒地与这一切挥手再见。可是,”她抬起眼,环视着四周,“这个家就没了,但我只能撑到明年一月。去擦身子吧,你身上汗味太重。”怎么样,够乖巧够善良够体贴吧!女人是柔弱的,可以偶尔强悍,偶尔装嫩扮傻,但该弱时就得弱不禁风。 这下子,康领导,让罪恶感、愧疚感折磨死你,如果你还是一个有良知的人。 她带上门,留下他象具雕像般立着。 他木然地走进浴间,木然地脱下衣服,木然地放了一洗脸盆热水,木然搓着毛巾,胡乱地擦着身子。 只能撑到明年一月?她真的做好决定,要放弃他了。那么宽容、大度,不计前嫌。她像一个圣洁的天使,他是一个龌龊的小人。 这没有什么呀,他知道她迟早要恨她的,半年的时间,足够他实施他的计划,一切并没有脱离轨道,可他的心里面为什么会因她而感到丝丝抽痛呢? 第二天,热度没有反弹,康剑感到精神好了许多,就是身子有一点发虚。他下楼来吃饭,餐桌上又有了牛奶、水果还有煮鸡蛋、碧莹莹的菜粥。 白雁在阳台上晾衣服,和风细雨,看不出昨晚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一番深刻的交谈。 “领导,刚刚简秘书打电话来,说什么拆迁上的事,他一会过来接你。这样吧,我白天也回医院上班,你另外还有两天的水,我晚上回来帮你输。但你尽量不要开空调,出点汗没什么的。” 白雁进了洗衣间,放下洗衣篮,出来时,换好了上班的衣服。 “你不吃早饭吗?”康剑追逐着她的倩影。 “我吃过了,今天你可以不洗碗,等我晚上回来再洗。”她查点了下包包,朝他挥挥手,出了门。 他一个人坐在桌边,拨弄着碗里的粥,知道路这菜是为他特地熬的,可是一点吃的胃口都没有了。 他想起以前在早餐桌上,她笑语不断,有一次,还曾撒娇地把他的衬衫当毛巾,在上面擦嘴,他看着胸前那个口水印,哭笑不得。 这样的场景,以后不会再有了吗? 到了办公室,简单把昨天的会议汇报了下,他又给城建局长打了个电话,问了昨天一天的拆迁情况。房管局和城管局两个局长又过来谈了些事情,然后,房管局长笑着问:“康助,今天是周末,有没什么安排?” 康剑扭头看日历,今天真的是周五。“暂时没有什么事?” “滨江影城正在放映《阿凡达》,3d效果,网上评价很不错,带你爱人一起去看看?”房管局长是学中文的老本科生,还保留着一些书生气。 “我这里恰好有人家送的几张票。”城管局长从手包里掏出一叠票,“简秘书、吴秘书,过来下。” 简单和小吴笑嘻嘻地从隔壁进来,“也有我们的份吗?” “什么叫也有?”城管局长笑道,“不只是你们有,你们的女朋友也有份的。” “局长英明,这票可不太好买,有人为了一张票,都排几个小时的队。”小吴说。 “我也是沾了朋友的光,他恰好是影城的经理。” “原来这票还是后门过来的。” 几个人大笑。 办公室内只有康剑一个人时,他拿着两张票,前前后后看了看。这两张票上面写的放映日期是周五到周日,这三天,他可以随意挑哪一天去看。 今天、明天,要输液,他想去,白雁不一定同意,那就后天吧!他把票放进抽屈屉里,说起来也很久没和白雁一块看电影、去外面吃饭了,周日那天,就一并实施。他暂时不说,到那天给她一个惊喜。 这边想着,手无意识地伸向电话,熟稔地按了一串数字。 “领导,怎么了?”白雁轻脆的声音响在耳边,他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 “吃饭了吗?” “呃?都一点钟了,怎么可能没吃饭?” 他脸一红,“那......那今天进手术室几次了?” “上午两次,下午还会有一次,不是大手术。”康领导今天怎么关心起这事来? “嗯嗯,累不累?” “还好呀!领导,你没什么吧?” “我......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领导,这是手术室的座机,是为了联系手术而设置的。”白雁含蓄地说道,“如果有什么紧急事情,我们占着线路,好像不太好。” “哦!”康剑悻然地挂了电话,猛喝了几口水,才把脸上的潮红给抑下。 白雁慢慢把话筒放下,怅然若失地摇了摇头。 “白护士。”冷锋从走廊另一端走了过来。 白雁条件发射地直起腰,悄悄地挪离座机。“冷医生,有什么事?”今天,泌尿科没有手术安排,他这股寒流袭来干吗? 冷锋摸了下鼻子,看看旁边没有其他人,问道:“你明天要不要加班?” “明天我休息。” “那明天早晨,和我出去一趟。” “去哪里?” “车六点到你小区大门口,到时再告诉你。” “六点?”白雁瞪大眼,那也太早了吧! “起不来?” “不,可以的。时间要多久?” “后天中午回来,你会开车吗?” “我......有本本,可是没什么碰过车。” “哦!”冷锋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走了。 白雁云里雾里的,好半天才回过神。 后天,那不是在外面要住一个晚上吗?那康领导的输液怎么办?给婆婆大人住的客房还没整理呢,可是,可是......谁有勇气得罪那股“西伯里亚寒流”? 白雁眉毛、鼻子急得皱成了一团。 白雁走投无路,想来想去,能救她危难的,好像只有柳晶了。 “凭什么,我也是有老公的人,为什么要去帮你陪老公?”柳晶一脸没商量,头摇得像拨浪鼓。 白雁不敢说出是冷锋找他,双手合十,像拜观音似的,一个劲地求柳晶,“你是救苦救难的大美女,这次就行行好吧!下次我也帮你陪一次老公好了。” “去!我家李老师这辈子只能对我一个人好,眼里只能容我一个,宠我一个,陪着他的只能是我。我好不容易调教出来的老公,其他色女想沾边,我灭她满门。” 白雁打了个冷战,陪着笑脸,“我不陪好了,我行贿行不?”柳晶与老公是从小订的亲,真是前世的情缘呀,两人还就对上眼了。十几年的感情,两个人不仅不腻烦,还越来越浓。如果李老师真的生出异心,柳晶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柳晶眼睛转了转,“行贿呀!”兰花指托着下巴,俏脸露出一丝诡笑,“如果你送我两张《阿凡达》的电影票,我可以考虑考虑。” 白雁双肩一耷拉,瞅瞅外面火辣辣的日头,“我......能折合成人民币给吗?” 柳晶杏眼圆睁,“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是个守财奴,看到钱就挪不动腿?” 白雁忍气吞声,幸好今天还属于在院长恩准的假期内,顶着一轮毒日,站在影城门口,认命地夹在一群发出汗臭的人中,慢慢地往前挪动。 晚上回到家,康领导已经回来了,站在厨房里,又是开冰箱,又是查看果篮,嘴角噙着一丝隐隐的笑意。 “你脸怎么晒成这样?”听到开门声,他走出厨房。 他老婆满脸油光,散发出灼人的酡红,一看就是在外面烤久了。 “别提了。”排了三个小时,总算买到两张票,打电话让柳晶过来,她亲吻着两张票,就忙着给老公报喜讯,把买票的人竟然给忘了。“你先抓紧时间去冲过澡,然后我就给你输液,两瓶水,得挂得晚上十一点呢!” “我想先吃晚饭。”康剑叫住上楼的白雁。 白雁闭了闭眼,“好吧!” 上楼换了衣服,扎起围裙,头昏昏的,没心思煮什么花色品种,冰箱里有速冻水饺,她下了一袋。又切了根莴莒,凉拌,她用的是虾仔酱油,多淋了些麻油,一端上桌,康剑就觉着胃口大开。 “别喝凉水,”饺子有点咸,他吃得口干,拿起一瓶矿泉水就拧瓶盖,被白雁抢回,进厨房,从咖啡壶里倒了杯温开水给他,“扁桃体还没全好呢!” 他笑笑,接过。 白雁却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只饺子,就搁了筷子,只是猛喝水。 “今天有什么事发生吗?” “没有,但明天有点事,很早就出发,我和柳晶说过了,她过来帮你输液。” “明天不是周六吗?”康剑问道。 白雁斜睨了他一眼,“周六又怎么了,你不是正常无休吗?” “我偶尔也可以有个例外。” “你是领导,我是被领导的,被奴役的还不都是被领导的,我没例外。” 康剑心情突地坏了,“你是不是不想看到我,才故意出去有事。”他联想到早餐上桌上,孤伶伶一个人吃饭的情景,忍不住问道。 “哇,知我者,康领导也!你我真是心有灵犀啊!”白雁扯了下嘴角,面皮抽动了两下。 “什么时候回来?”他想着那个没有说出口的惊喜呢! “周日中午。” “那么久?”音量戛地高了八度。 “我也不想,但这是工作,工作!”白雁站起身,无奈地摇摇头。 康剑默默地把盘中的饺子吃完,帮着收拾碗筷,“好,我在家等你。”他突然说道。 白雁哦了一声。 因为康剑精神不错,晚上就坐在客厅里输液。客厅宽敞,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大开着,会感到凉爽些。又能看看电视,还方便吃点水果什么的。 电视调到芒果台,几个男人主持的综艺节目,很恶搞,可看着轻松。刚刚还呵呵直乐的人怎么没声音了,康剑侧过身,白雁歪着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都说睡容美丽的女人是真美女。白雁睡相很乖,一只手放在胸口,一只手垫在头下,嘴唇微弯,小酒窝浅浅的,长长的睫毛像把扇子般遮住了一汪清瞳。这时的白雁,不俏皮,不古灵精怪,也不咄咄逼人得让人窒息,她就是个邻家女孩,懂事,柔顺、恬美。 要是有这样一个女儿,做爸爸的不知该有多骄傲。 康剑被自已脑中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念头给惊住了,心怦怦直跳,他慌忙把目光移向电视。 可这个念头却像生了根一般,久久在脑中盘旋,一晚上都挥之不去,他闭上眼,甚至都能想像出一个扎着花辫、穿花裙的小白雁。 他真怀疑,这次高热,是不是烧坏了他的脑子。怎么会生出这种极不可能的联想呢? 第二天早晨白雁出发时,康剑还在睡梦中。六点,外面已经很亮了,东方泛着金光,太阳急急地要从地平线上跃出,一丝风都没有,今天一定又是个火火的艳阳天。 白雁背着包包,边打呵欠边往小区大门走去。一辆黑色的奔腾停在路边,车窗开着,她看到后座上坐着冷锋,开车的是医院里的麻醉医生马加。 马加替她开了车门,她坐着副驾驶座上,淡淡地打了声招呼。 “走吧!”冷锋吐出两个字,就闭上眼养神。 “我们去哪?”白雁问道。 “金林。”回答的是马加。 白雁愣了,金林是与滨江邻近的市下面的一个县,距离滨江四百多里,想不到会那么远!她在医院里,听别人偷偷议论过,有许多医生利用节假日期间在外面接私活,收入很可观。冷锋是专家,私下找他的病人一定很多。 车出了城,就上了高速,开得非常快。马加专注开车,冷锋在补眠,白雁趴在窗户上看沿途经过的风景。 要是天气不那么热,也算是一次很惬意的郊游。 二个多小时后,汽车下了高速,又在县级公路上开了一会,进了金林县城,在县人民医院里停了下来。 医院里已经有人在等候了,一介绍,原来是院长。马加和冷锋和院长很熟,握手时就开起了玩笑。白雁一直微笑地跟在后面。 早晨不做手术,先去了一家宾馆休息。宾馆房间里,另有一帮人在等着。大概是病人家属,握着冷锋的手说个不停,一边悄悄地往冷锋的口袋里塞了什么,房间的地上,还放着各种名贵的烟酒和金林特产。 中饭就在宾馆吃的,四菜一汤,没有要酒。吃过饭,三人小睡了一会,就去了手术室。下午排了三台手术,一直做到晚上八点。 冷锋拿下口罩时,他的脸本来就白,白雁觉得这下更白如鬼魅,看着阴森森的。 晚饭挪了个地方,是金林的一家酒店,席上有了酒,菜式也比中午丰盛多了去,陪客有院里面的领导,还有病人家属。 白雁不肯沾酒,要了果汁。马加的酒量不太行,几杯一下肚,脸就红得像个猴屁股。冷锋厉害,杯盏交错,你来我往,非常豪爽,但脸上就没有一点异色。 席散,院长又领着两人去洗澡、泡脚,也许还有别的活动,白雁推说自已累了,一个人先回了宾馆。 洗好澡出来,手机响了,是康领导。告诉她,柳晶来过了,输液也结束了。 “柳晶的嘴好贫,说个不停,他那个老公比她斯文多了。” “她老公也去的?”白雁笑着问。 “嗯,说是来我家参观一下。” “参观完,发表什么感想了吗?” “她说直接说给你听。白雁,事情顺利吗?” “很顺利,明天可以按时回家的。” “嗯。” 然后两人就挂了电话,白雁随即又拨了个电话给柳晶,抬头看到电视上打出来的时间是二十二点,电影是晚上七点的,该散场了吧! “干吗?”柳晶的声音有气无力。 “怎么了?《阿凡达》让你很失望?” “去他妈的《阿凡达》!”柳晶突然尖着嗓子叫了起来,“你说说人怎么过得这么委屈呢?官大一级,就得给他们装孙子吗?我哈那个《阿凡达》哈很久了,结果呢,李泽昊的年级主任说想看,他就把那两张票送人了。” “别气了,别气了,网上很快就会有的,虽然效果没有影院的好,但也能看个一二。”白雁柔声宽慰道。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那明天我再去看看有没有票,能买到,我陪你一块去看。” “再说吧!”柳晶气呼呼地挂了电话。 估计今晚李泽昊没办法好好睡觉了,不知能被炮轰掉几层皮呢!白雁很是同情地想道。 冷锋和马加不知几点回宾馆的,白雁下去吃早饭,两个人房间的门都关得紧紧的。 她吃了早饭,把宾馆附近的几个品牌店逛好了,买了顶蓝色的草帽,再上去,门还没开。 直到午饭时,两个人拎着行李出来了,先去吃午饭。 出发时,都下午二点了。仍是马加开的车,开到滨江境内,车停了。在前方,已有许多车停着,一辆接着一辆,像条长龙似的。 马加下去一打听,前面有几辆车追尾,有辆车爆胎,一下子,几辆车像堆积木似的叠了上去,死伤惨重,现在,交警正在调查现场,高速暂时封闭。 这车一停下,铺天盖地的热浪就席卷过来,白雁热得直流汗,可冷锋真的像来自西伯利亚的,脸上一点汗粒都没有。 马加掏出烟,扔给冷锋一支,说起了昨晚的趣事,冷锋偶尔点下头,偶尔“嗯”一声,更多的像个倾听者,而不像是参预者。两人昨晚在浴城,遇到一位胸大妩媚的按摩女,很撩人,很有风情。 “冷医生,你不该去刮痧的,应该留下来看看。”马加叨着烟,意味未尽地直咂嘴。 “我身上寒气重,刮痧能去寒祛毒。那师傅手艺很不错。”难得,冷锋说了一段完整的句子。 白雁怕闻烟味,把包包扔在车上,下了车站在树荫下吹风。 冷峰眯着眼,一口一口吸着烟,时不时瞟着树下的倩影,眉眼都柔了。 下午四点,长龙终于开始蠕动。事故现场处理完毕,撞坏的车被拖走了,高速放行。但这样一耽误,到滨江,天差不多黑了。 马加先把冷锋送去医院,然后送白雁回家。 白雁下车时,马加递给她一个信封,什么也没说,开车走了。 白雁捏捏信封,很有手感,她怔了怔,小心地把信封放回包中。 “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冷锋像尊天神似的,站在楼梯口,神情冰寒。 “堵车。”身上的衣服全黏在身上,白雁想着赶快冲个澡。 冷锋抬手看了看表,六点多,还能赶上八点的一场电影。 “我们出去吃饭吧!” “你一个人去好了,我累得很,你妈妈明天到,我还有许多事没做呢!”白雁摆摆手,看也不看他,关上了浴室的门。 康剑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气愤得把书房门摔得山响。站在花洒下的白雁,舒服地闭上眼,任水流哗哗地刷过身子。 “天啦,天啦,这......不是《阿凡达》的电影票吗?”白雁洗澡出来,擦头发时,看到放在外面的垃圾篮里有什么花花绿绿的。蹲下来一看,居然是《阿凡达》的电影票,急了,忙不迭地捡起,一块块拼凑。 “你不是说不想出去了?”康剑走了出来,冷冷地问道。 “那些事,我可以明天早点起来做。这是《阿凡达》呀,一票难求,领导,你怎么不早说呢?晚上八点的,哇,还有四十分钟!” 康剑脸上的笑意还没展开,白雁下一句话就让笑意冻结在嘴角了。 “我现在就给柳晶打电话,呵,她一定要兴奋地跳起来。领导,你干吗?”白雁目瞪口呆,康领导突然抢过她拼凑的电影票,撕成了碎屑。 康剑倨傲地抬起下巴,“啪”一下关上书房的门。 门外,白雁偷偷吐了下舌,对着房门做了个鬼脸,笑吟吟地下了楼。 康领导,知道被人忽视是什么滋味了吧!哈,哈! 5 有婆自北方来 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不过,白雁的心情一般般。今天是周一,忙碌的一周又将开始,今天恰巧还是中华民族传统的端午节,今天又是婆婆大人驾临的日子。按照《劳动法》,今天该休息,但对于护士来说,此项不适用,排班排到你,就是大年三十,你也得去上班。 这是白雁和康剑结婚后,过的第一个传统节日。她在江心岛时,听康剑说婆婆要来,她在心里就偷偷做好了准备。自已包粽子,然后煮一桌好菜,开一瓶酒,最好能让康云林也过来,一家子好好团聚下。 彼时非此时。 那时,她对康领导还保持着一丝悸想,现在,这点念头已经随风飘远了。 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对于别人来说,是理所当然、稀疏平常,对她,好像永远都是一件倾其所有也购买不起的奢侈品。 但该做的她还是会做,只是心情就不一样了。 如同小时候玩“过家家”,游戏结束,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没有小娃娃,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门槛上,四周一片寂静。 尽管非常疲倦,白雁还是早晨五点就起床了。 客房是昨晚收拾好的,考虑到婆婆年纪大,她在凉席下面铺了层软被,又垫了条素蓝的床单,这样看上去非常雅洁。枕头是决明子做的芯,明目又清神。床上的凉被和床单一个颜色,衣柜里挂着睡衣,床下放着麻质软底拖鞋,隔壁洗手间里摆放着一套崭新的洗漱用品。 白雁又查点了一遍,然后就打车去了菜场,顺便买了豆浆和油条做早点。 回到家,把肉洗净了切成块,放在一只大盆里,加上葱、生姜,一点黄酒,最后倒上酱油,把肉和大虾米整个压在里面。糯米与大米兑好比例,泡在一只脸盆里,剥好的栗子放在小篮内,其他菜暂时塞进冰箱。 当她开始用热水烫芦叶时,康剑下来了,整个屋子里都飘荡着芦叶清鲜的香气。 “做什么好吃的?”康剑发过高热后,胃口比以前敏感多了,嗅了嗅鼻子,眼睛灼灼发光,早把昨晚的郁闷全忘光了。 领导素质本来就高,度量向来很大。 白雁拭了下额头上的汗,长吁一口气,坐在餐桌边,“我太累了,领导,给我倒杯水。我准备晚上包粽子。” “粽子?”康剑皱了皱眉头,神采黯去,“粽子不就是叶子包米饭,别弄了,太麻烦。”他进去倒了杯水,带上碗筷,倒豆浆,夹油条。 “叶子包米饭?”白雁白了他一眼,“你也太老土了,咱们南方人的粽子可是大有乾坤。我今天准备包的是肉粽和栗子粽子,非常非常好吃。” “粽子还会有焰?”康剑很惊讶。他家那个东北保姆哪一次不是包几个四四方方的大米团往桌上一搁,看着就饱了,以至于他对端午节这个节日都没什么特别的概念。 白雁受不了的摇摇头,什么官二代,连乡下人都不如。和这种人越来越没有共同语言了,时间有限,没空给他上课,“领导,你妈妈今天什么时候到?” “下午的飞机,差不多是晚上到滨江,我已经找好车去接她了。” “你不去?” “我下午要开会讨论几个局建办公大楼的事,不知会议什么时候结束。” “那你回来吃晚饭吗?”领导不在场,她和婆婆大人初次见面,心里面有点七上八下的。 康剑看了她一下,咽下口里的豆浆,“我尽量吧!”典型的官方语言,等于没回答。 白雁不吭声,埋头啃油条。 幸好,手术室今天不太忙,白雁得空跑到妇产科去慰问下心灵受伤的柳晶,在楼梯上,恰好遇见冷锋。 她下,他上,四目相对。 “早!”看到冷锋,白雁有一点小小的不自在。昨晚睡觉前,她偷偷把信封拿出来数了下,里面的数目超过她的想象。她吓得把信封又塞回包包,心里想着会不会马加给错了信封,也许这个该是冷锋的。 冷锋点了下头,神情淡淡的,打量着她,“昨晚没睡好?”脸色黄巴巴的,眼睛下方还有隐隐的黑影,昨天回来得不晚呀! 白雁摸了摸脸,笑笑,“睡得挺好的,就是有点少。” 冷锋突然伸出手,替她把从护士帽里跑出来的几根发丝别在脑后,冰凉的指尖触到她的耳朵,她一下子僵硬如石,呼吸都滞住了。 “没有人能让所有的人都喜欢的,你对自己太苛刻。”他收回手,从她身边越过。 白雁呆愣着,许久,颤颤地抬手碰了碰耳朵。刚才西伯利亚寒流真的做过那么煽情的动作? 脑子一下子全麻了。 恍恍惚惚地来到妇产科,柳晶在体检室帮一个孕妇听胎心,从仪器里传出来的胎儿的心跳声,出奇的大而有力。白雁盯着孕妇像个皮球似的小腹,不敢置信。 “嗯,一切都非常好,下周还是这个时间过来吧!”柳晶替孕妇拉下宽大的衣裙,扶着她下了产检房。 孕妇道谢,等在外面的老公进来,两个人一脸幸福的走了。 “心情好点了吗?”白雁问道。 柳晶耸耸肩,“两口子哪有隔夜的仇,我家李老师也是没办法,可恨的是那些无耻的当官的。哦,不包括你家康领导,他很平易近人,很有亲和力,前天还给我和我老公拿水果、倒茶,走时还一直送到楼梯口。” 柳晶突然神秘兮兮地压低了音量,“雁,你家领导那天一直拐弯抹角地问我,你以前有些什么朋友,有没有特别好的,你正常和哪些人一起玩,医院里有哪些年轻而又杰出的男医生。我听着听着,怎么觉得他嗅到了什么异常气味,好像你在外面有什么奸情!要不是他问得那么礼貌、含蓄,我都想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莫谈奸情了,就是恋爱也就只谈了一次,想想都吃亏。说真的,我可不信你家领导以前是一张白纸。” 白雁咧咧嘴,“像一张白纸的当不了官。” “那他向你交待了吗?” “换作你是我,你想听他的交待?” 柳晶想了想,摇摇头,“还是算了吧!知道太多,联想就多,猜测就多,如果在嘿啾嘿哟时,突然想起他以前也和别的女人这样,我会......受不了的。爱情里,有一点善意的隐瞒也可以。” “所以说你很好运,第一个爱上的男人,也是你最后一个男人。”白雁的眼中笼上了一层幽远。 柳晶呵呵直乐,“嗯嗯,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羡慕我吧!” 白雁踢了她一脚,也跟着笑了起来。 下班回家,白雁立刻就忙翻了天,笋干烧排骨,鲫鱼豆腐汤,醉条虾,西芹炒鱼片,凉拌海蛰头,一盘盘端上了桌,虽然是家常菜,看着就很诱胃。粽子也包好了,一个个放在大锅里煮着。 一切就绪,白雁又冲了个战斗澡,刚出来,门铃响了。 打开门,门外站着个壮实的中年妇女,手里提着两只行李箱,目光像两把刀似的射向她。 “你找谁?”白雁问道。 “让开,别挡着道。”中年妇女带点卷舌音,力气很大,一手一只行李箱,还能用肩把白雁撞开,直直地往里冲。 “你要干什么?”白雁火了,抓起玄关上一只花瓶充作武器。 中年妇女回过头,“你眼瞎了,看不到我在干吗?我们的房间在哪?”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讲话,你现在是私闯民宅,属于犯法行为,快出去。”白雁毫不示弱。 “私闯民宅?”中年妇女讥笑地一挑粗黑的眉毛,扔下两只行李箱,“你不就是康剑的那个女人吗?还真是......”她把后面的几个字吞了下去,但白雁还是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屑、居高临下,一怔。 “你到底是谁?”不可能是李心霞,年纪、气质不像,粗鲁的讲话语气也不像。 中年妇女斜了她一眼,“我还得下去拿东西。”那神情,好像白雁不知道她是谁,是多大的罪过似的。 咚咚的脚步声响彻在楼梯间。 白雁站在客厅里,觉得心里面像堵了一块莫名其妙的石头。 不一会,中年妇女又抱着两盆兰花上来了,接着,是一台笔记本电脑,一个像卡通房子似的小小狗屋,一只毛长长的、周身雪白、脖子里扎着粉色丝巾的小狗,一辆残疾人专用的轮椅,最后...... 白雁屏住呼吸,看着中年妇女气喘喘地把怀里抱着的气质华贵、保养适宜的高雅妇人小心翼翼的放平在沙发上。 正主儿终于出场了。 康剑的眉宇间隐约与高雅妇人有相似之处,她一定就是婆婆李心霞了。 现在白雁终于明白,康领导为什么会在她与他妈妈落水时,先救他妈妈了。她虽然不会水,还能在水里拍腾几下,李心霞那可是会直线下坠的。 看李心霞坐着,腰以下的部分好像一点都使不上力,应该是高位截瘫。白雁掩饰住心里的惊愕,恬美一笑,越过一厅的箱箱笼笼,上前喊了一声:“妈妈,您来啦!” 李心霞两道秀美的眉毛一绞,漠然地打量着四周,然后才落到白雁的身上,“我怎么不记得生过你这样的女儿?” 白雁一僵,脸刷地就红了,“妈妈,您真会开玩笑,我是白雁。” “我从不开玩笑。你这一声喊得我心里直发毛,我担当不起,以后记住了。康剑还没回来?” “他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了。那你喜欢我怎么称呼您?”奇特地,白雁堵着的那个石头一下子落地了,很踏实,很平静。 “叫李女士。”中年妇女在一边插嘴道。 “哦,李女士,我带你去你的房间。”白雁脸上笑意不减。 “不需要了,我等我儿子回来。”李心霞扭过脸,对着中年妇女说道,“吴嫂,把丽丽抱过来。” “好的!”吴嫂冷冷地瞟了一下白雁,抱起小狗,颠颠地递给李心霞,“丽丽,看看哦,这是咱们的新家喽!” 白雁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雪白的小狗,眼前模糊了,思绪飘远了,脑中空白一片。 丽丽的哥哥-------康领导在晚饭前,终于回府了。 “剑剑!快过来,坐妈身边!”李心霞张开双臂,用一种自豪的眼光看着康剑,等到康剑坐下,她脸色突地一沉,“你脸色怎么这样差?” 康剑一愣,摸摸下巴,“有吗?还好吧!”这两天睡得比平时都多,应该看上去还可以。 “怎么可能还好?你去镜子前瞧瞧,面黄肌瘦的,下巴都尖了。”李心霞脸一扳,很严肃地说道,“你现在是年青,身体是扛得住,但不能肆意挥霍,有的事要有节制,你以后可是要做大事业的。” “妈!”康剑瞟了一眼正在把菜往桌上端的白雁,她似笑非笑,嘴角玩味地弯起。 “怎么了,妈妈不能说你了吗?妈妈这是为你好,别学你爸爸......”李心霞突然闭住嘴,“我们进房间说话吧!” 康剑抿了抿唇,把她抱回轮椅,推着进了客房。 在客房里整理行李的吴嫂“啪”一下关上了客房门。 白雁听着关门声,笑笑,用筷子把煮好的粽子一个个夹起来,放进盘子里凉着。 才打了一个照面,她就意识到李心霞不喜欢她。这种不喜欢,不是地位差异的不喜欢,而是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鄙视,经岁月沉淀下来的怨恨,像结仇几代,连多看你一眼,都不能忍受。 在李心霞眼里,她连那只叫丽丽的狗都不如。 所以李心霞以生病为由,拒绝参加康剑与她的婚礼。 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李心霞很疼康领导,康领导很孝敬李心霞,如果李心霞阻止康领导娶她,康领导一定不会违背李心霞的。 可是他们结婚了。 显然他们的婚姻得到了李心霞的默认。 那么疼爱康领导的李心霞为什么要用这种态度对自己呢?成语里面不是有“爱屋及乌”这个词吗?俗语里不是有“不看僧面看佛面”这句话吗?她与康领导目前是一家子呀! 越分析越有趣了。 康领导心里面有伊美女,却硬娶她为妻,李心霞视她如眼中钉,却默认她做媳妇。 她该怎样评价这一家子呢,是赞美他们的宽广的胸怀,还是同情他们背后说不出口的无奈? 不过,李心霞这样的态度,在白雁的眼里,也只是一场毛毛雨。 对付高高在上的人,你就索性低到尘埃里,成了一粒沙,一根草。一粒沙,一根草,有什么好畏惧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反到站得高的人,不胜寒呀! 客房的门开了,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出来,像贵宾似的走进餐厅,使唤丫头白雁已经把碗筷摆好了。 “这是什么?”李心霞捏着盘子里一个四角型的粽子,晃了晃,粽绳上面沾了油,有点滑,这只好象也扎得不紧,粽叶突然松开,粽子啪一下掉到了地板上。 白雁和颜悦色地上前说明:“你提起来时,它叫粽子,现在,它摔到地上,就成了糍粑。” “这也叫粽子?喂小鸟呀!”吴嫂眼珠子一下睁大了,差点噎着自己,她返身进了厨房,拿出一个油纸袋,是她刚刚放进去的。“这才叫粽子呢!” 她从油纸袋里拿出六只偌大的和她体型极其相似的粽子放在桌上。 白雁点点头,她终于见识到康领导口中所谓的叶子包米饭是什么东东了。 “康剑,快坐下,我今天起早特地包的,你以前最爱吃了。”吴嫂笑眯眯的,又忙着进了厨房,端出一碟蒜泥,“沾着这个。”她把白雁包的那盘粽子推得远远的。 “唔......”很没骨气的丽丽公主从李心霞的腿上突地跳了下来,冲到地上的肉粽前,大口大口,吃得香甜,小尾巴还摆呀摆的。 “丽丽,丽丽!”李心霞气得脸都涨红了。 白雁真是忍笑到内伤,她没事人似的坐下来,自成一国,挪过自已包的那盘粽子,悠然自然地泡了一杯茶,小口小口地咬着。 康剑看了看她,在吴嫂期待的目光下,拿起一个粽子,解开,沾着蒜泥,吃一口粽子,看一眼白雁。 “这什么排骨,咋这么甜?”李心霞皱着眉头瞪着红烧排骨。 吴嫂完全是她铁杆粉丝,立马就把红烧排骨挪开了,“吃点醉虾吧!” “我对虾过敏,你不记得了?”李心霞烦燥地说道。 醉虾也挪开了,豆腐鲫鱼汤太淡,勉强能吃的就是海蛰头,“醋放太多了。”李心霞只夹了几筷子。 还是吴嫂聪明,找了瓶辣酱,放进盘子里,拌了拌海蛰头,总算让李心霞把一碗饭给吃下去了。 但李心霞不喜欢的菜,吴嫂是坚决不碰,直推到白雁面前,康剑到是夹了几筷,可李心霞一直拉着他说事。 “剑剑,上次丛书记去北京办事,你大舅和他一块吃饭了,说起了你。听他话中的意思,城建市长这个职位非你莫属了。陆涤飞只会吃喝玩乐,不能做正事。” “妈妈,你看错涤飞了,滨江的开发区在省里多出名呀,那一大摊子可是他创建起来的。” “那是他底下有几个能人,他挂了个名,功劳给他抢去了。” 康剑笑笑,“妈妈,做领导的难道是要事事亲力亲为?会用人就行。” “在我眼里,你可比他强多了。” “可这事不是妈妈说了算。”康剑拍拍李心霞的手,“不要为我操心,到时人大会做出公正的选举。” 李心霞点点头,“你从小就没让妈妈操心过,就是这件事,妈妈觉得太委屈你了。”她一点也不掩饰,直直地看着白雁。 白雁喝茶、吃粽,充耳不闻,视若无睹,很悠闲,很享受。 “领导,这只肉粽真好吃!你尝一下!”白雁又解开了一只粽子,精肉与大虾在米粒里闪着光泽,她咬了一口,满脸愉悦。她把咬了一口的粽子凑到康剑的嘴边,娇柔地笑着。 李心霞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地暴起,神情好像什么心爱的东西被人羞辱的样子。 康剑好不容易吞咽了一只大粽,满嘴蒜泥味,感觉很饱,可又觉着没吃到东西。李心霞其实不知,她是地道的北京人,后来又长期住在北京,而康剑到滨江呆了几年,两人的口味早就有了许多不同。康剑现在很习惯吃南方菜,醋醋甜甜的,再加上结婚后,白雁时不时地做出什么独具匠心的食物,他的胃口早被惯坏了。 康剑瞅着嘴巴前面的粽子,再看看白雁娇嗲的模样,低下头,咬了一口,哇,满嘴余香,这才是粽子的味,所有的味觉好像在一瞬间全被唤醒了。“好吃!”他情不自禁赞道。 “我就说好吃么!领导,来,这里有大虾,你咬,大口。”白雁像哄孩子似把筷子转了个圈。 “我自己来吧!”康剑察觉到李心霞指责的目光,接过白雁的筷子。 “领导,那是我的筷子。”白雁就当屋里没别的人,甜甜蜜蜜地撒着娇。“那你把你的筷子给我,我要吃点醉虾,领导,盘子挪一下,我不太好夹。” 李心霞和吴嫂对视一眼,脸都青了。 饭后,康剑又被李心霞叫到客房里谈话了。白雁扭扭脖子,放松筋骨,“吴嫂,你把锅碗洗好后,厨房里的地也要擦一下。” 吴嫂正准备去喂丽丽,停下了脚步,“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样的话?” 白雁微微一笑,“凭我是康剑的老婆,康云林的媳妇呀!难道我们家没给你钱吗?” “你......”吴嫂气急败坏地跳着脚,“我......是来照顾心霞的,可不是来侍候你这个......杂种、破鞋的。” 白雁眯起了眼,心中咯噔了一下。果然没有猜错,李心霞确实深度了解过她。“李女士不就是我家领导的妈妈吗?是不是你不想帮我家领导做事,还是你嫌工钱太低,我一会给我家领导说,加点给你就是。”她依然笑意盎然。“我刚才说的,你记下来了么?我先上去洗澡,一会上来,你把冰箱里哈蜜瓜洗了切好。” 吴嫂脸像充了血,一时说不出话来,急得直跳脚。 白雁哼着歌,心情很不错地上了楼。 不一会,楼梯上响起咚咚的脚步声,康剑冰着个脸,推开了卧室的门,“白雁,你怎么能那样和吴嫂讲话?” “那要我怎么样和她讲话?”白雁抬起头,慢悠悠地问。 “你可以不喜欢她,但应给予她起码的尊重。” “可是她不要我的尊重,把自己定位成一个奴仆、一条摇尾巴的狗,我怎么能剥夺她这样的意愿呢?” 康剑没想到她会说出如此刻薄的话,一愣。 白雁浅浅地弯了弯嘴角,要告状谁不会呀!“你知道她一进门喊我什么:康剑的那个女人,领导,难不成你还有这个女人?你说说,我到底是你的哪个女人呀?” 康剑难堪地红了脸,一进门来的气焰缓缓熄灭了。“吴嫂是我外婆老家那块的一个远房亲戚,辈份上是我妈妈的嫂子,男人死得早。我妈妈身体不好后,她就到我们家照顾我妈妈了,到现在二十几年了。她没读过什么书,说话可能有点不知轻重。” 哦,明白,吴嫂等于是康领导的第二个妈妈。 “我不计较她是说方言,还是书面语言,语气礼貌些总行吧!可是你看看今天一晚上,她那样,真看不出来是和你妈妈那种气质高雅的夫人一起生活过的。要不是你说她文化底,我还以为她是故意来给我下马威,故意想羞辱我的呢!” 康剑突然错开了与白雁对视的目光,嘀咕了一句,“你想太多了。”说完,急匆匆地冲进了书房。 白雁扬起下巴,闭了闭眼,收拾衣服,刷牙、洗澡。天掉下来都不要管了,反正她是这里的外人。 洗好澡下楼,吴嫂已经把厨房都收拾好了,不过,桌上没有水果。 自已动手,丰衣足食。白雁自己开了冰箱,拿出瓜,削皮、切块,捧着碟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喂,你过来。”吴嫂拉着个脸,走进客厅。 白雁眼抬都没抬,自顾往嘴巴里塞着蜜瓜。 “白雁?”李心霞发话了。 “李女士,有什么事吗?”白雁很礼貌地应道,走向客房。 吴嫂愤怒的目光恨不得在她身后戳出两个洞来。 “帮我按摩。”李心霞也已经洗过澡了,穿着睡衣躺在床上。白雁如果没有猜错,她现在应该是垫着纸尿裤的。 “李女士,你对我可能不太了解。我不是康复中心的护士,按摩这样的技术活,我做不来。我正常呆在手术室,习惯拿着刀、剪子之类的。你要找个按摩师,我明天可以到医院帮你请一个。” “你的话可真多,怎么,你帮我按摩辱没了你?”李心霞阴沉地看着她。 白雁温婉一笑,“是您太尊重事贵,我为你按摩是辱没了你。” “你......” “李女士,情绪不要太激动,高位截瘫的人常年肌肉僵硬,血液流畅不通,容易引起心脏病,这是书上说的。” 李心霞气得胸口激烈地起伏着,她愤怒地拍打着床,“康剑......” “他在书房呢!你有什么事,我帮你捎去。不过,李女士,政府官员一般不会发生家暴这样的丑闻,除非离婚。但这种事不会在我们家出现的,我和领导琴瑟合鸣,恩恩爱爱,何况现在这个时期,正是我家领导竞选城建市长的关健期,可不能出一点差错。” 李心霞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突地一僵,然后哗地失去了血色。 “李女士,晚安!”白雁含笑退出了客房,一转身,呆了。吴嫂提着书房的折叠床吭哧吭哧地从楼梯下来,视她如空气般,从她身边走过。 她一拍额头,问题来啦! 没想到,康领导来了两个妈,这下好,她睡哪呢? 真好笑,这个时代,外面陌生男女都能爬到一张床上发生一夜情,她和康剑,是法律上正儿八经的夫妻,却没办法共享一张床。 份 现代版的梁山泊与祝英台啊,是不是要带只水碗上去在床中间划个三八线? 白雁上楼看梁兄去,推开卧室的门,康领导已经在里面了,看到她,有点局促,有点羞窘。 他们彼此无言地对望了两三分钟后,白雁收回目光,从衣橱里拿出一个大的拎包,把换洗的衣服往里塞。 “白雁......”康剑抓住她的手,“我......会尊重你的......” “不是你的问题。”白雁挣开他的手。 康剑脸突然涨得通红,圈住她的腰,埋在她的颈间,“那就没有问题了。” 白雁哭笑不得,知道他理解成自己担心会夜里扑向他。她转过身,很认真,很平静地看着康剑,“我们之间注定要分开,那么就没必要把事情弄得太复杂。我到医院,和值班护士挤几天。” 康剑深深吸口气,感到有一股剧烈无言的疼痛从脚底缓缓地漫了上来。 疼痛到了极点,不是昏迷,不是麻木,而是清醒,是无边无际的寒冷将其淹没。 门开了,白雁的脚步声慢慢地远去,康剑全身都僵硬地愣在那里,冷得一张嘴,都在咝咝地抽着凉气。 康剑突然站起来,他冲到对面的书房,打开窗户,看到白雁拎着包往小区外面走去。包一晃一晃,有时会打到她的腿,影响她走路,她弯下身,把包往后挪一下,又继续走。 这里本来就是郊外,白天车就不多。到了晚上,许久,才看到一盏车灯闪过。她站在路灯下,向远处张望着,纤细的身子如同薄薄的剪影。 如果他现在下去,挽留她,她会和他回来吗? 如果她不肯回来,他要求送她去医院,她会同意吗?孤身而又妙龄的女子,夜深人静的,多不安全呀! 康剑苦涩地倾倾嘴角,没有动弹。 在白雁心中,他好像不会比外面那些不法分子好到哪里去,不然干吗要走? 他不可能非礼她,不可能轻薄她,就是有什么,他们是夫妻,什么儿童不宜的事都可以做。 她说:既然准备分手,那就不要让事情复杂化了。 康剑心又一次疼得纠了起来。 有一辆出租车过来了,依稀可以看出开车的是个女人,白雁打开车门,上车,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康剑木然地回到卧室,头枕着手,躺平在床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 在他们的新婚之夜,她也曾这样在这张床上孤枕独眠,那时她会想什么呢? 被人忽略的失落感原来是这么的痛苦。 她记起了在他向她提出交往时,她摇头说“我不想过得太委屈”;在化妆室,她给他戴上丢失的婚戒,娇嗔地说“以后不能再弄丢了哦”;在婚礼的厅门前,她抱着他,在他的肩头说“谢谢你”......一幕一幕,一景一景,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她看着他时,眼瞳亮如星光,温柔如水。 就是这样一个在法律上被写在他左边的名字的女子,今夜,却因为他,有家而不能呆。 这是她的“家”吗? 康剑很清楚,在这场婚姻里,她是一个尽职的妻子,他却不是一个尽职的丈夫。他不是做不到尽职,而是不屑于去做,因为他想看到她失落,想看到她痛苦。 结果,失落的人是他,痛苦的人也是他。 她之所以还在忍受着他,是因为明年一月他那个城建市长竞选。 这是她的善良,她的体贴,她的宽容,又何尝不是她对他的施舍?多么讽刺! 到了明年一月,他们真的分开了。康剑突然想到,她的名字将来会写在另一个男人的左边,会抱着另一个男人,啄吻他的唇,柔柔地喊他“领导”,给他做她的“独门绝艺”,在这样的夜里,与他躺在一张床上,亲密的缠绵...... 康剑猛地一哆嗦,直惊出一身冷汗。 他跃起身,拿起手机就拨。 “怎么啦,领导?”白雁很快就接听了。深夜里,白雁的声音是那么清晰,那么轻脆。 康剑鼻子一酸,没有说话。白雁以为手机信号不好,着急地“喂喂”两声:“领导,你听得见吗?” “嗯。”康剑心里沉沉的,好半天才挤出一个字。 “哦,听见啦!一个人睡大床惬意吧!这么热的天,我还得和人家挤,恨死你。”白雁依然笑得皮皮的,好像撒娇一般。 他没有笑,小心翼翼地捧着话筒,“到医院了吗?” “早到了,刚刚还和同事一块出去吃了碗泡冰。你怎么还不睡?” “就睡了。白雁......” “嗯?” “粽子很好吃。” 白雁好像抽了口冷气,半天没答话。“你......没别的事了吗?”她期期艾艾地问。 “明天下班,我去接你,我们一块吃饭。” “领导,明天,滨江,晴,最低气温十六度,最高气温三十度,东南风三到四级。” 他眨巴眨巴眼,搞不清什么意思。 电话那端咯咯笑了起来,“明天,天不下红雨的,领导,你就别吓人了,我下班会自己回家的。”哪怕是最后一天,也要守护好自己的阵地,可不要让李女士以为她是个逃兵。 电话就在她的笑声中挂断了。 他的心情一点也没有因为这个电话好起来。她的语气甜美,却依然把自己守护得紧紧的,一口气把他吹到了十万八千里,她不稀罕他的示好。 康领导又碰了一鼻子的灰,在郁闷而又失落中,凌晨时分,才合上了眼。 早晨下楼,站在楼梯口,就闻到一股子呛鼻的面疙瘩的味,这是吴嫂一年四季雷打不动的早餐,康剑的胃条件反射地痉挛了下。 吴嫂身强力壮,照顾李心霞,真是没得挑,人也勤快,唯一的缺点就是不会做饭。她原来住的那个村庄在东北的偏北角落里,蔬菜少,常年吃的主食就是面。她会做馒头,会做面疙瘩,会烙饼,炒个菜,熬个汤,都贪大份,恨不得用脸盆上。李心霞也曾想好好培训她,她就这方面不开窍。听是听了,做出来还一个样。 李心霞无奈,也就放弃了她。康云林是应酬多,正常不在家吃。外面有各种饭馆,她要是吃烦了吴嫂的菜,就和吴嫂出去换个口味。 “剑剑,起来啦!”吴嫂搓着手,从厨房里出来。 康剑点点头,瞟了眼厨房里的狼藉样,皱了皱眉,给自己倒了杯凉水,“我妈妈醒了吗?” “在房间里上网呢!” 李心霞唯一的兴趣爱好,就是上网。她不方便出行,出去了又不愿意被街上好奇地瞪着,大部分时间呆在家里。学会上网后,发现那里面也是个大世界。她和网友交流夫妻之道,谈怎么烧菜,谈儿子,谈怎样养宠物、养花。最近,她迷上了十字绣。 康剑推开客房的门,李心霞正趴在电脑上浏览网页,丽丽趴在她脚下,从北京带来的两盆兰草搁在窗台上,那也是她的心爱之物。 “妈妈,睡得还好吗?”康剑微笑着走过去,在床边坐下。 李心霞回过头,上上下下看了几眼康剑,脸沉沉的,“剑剑,那女人真的就是只彻头彻尾的狐狸精,一个晚上都不放过你吗?你看看你的脸色......” “妈,”康剑打断了她,“白雁昨晚去医院加班,没住在家里。” 李心霞不自然地哦了一声,“剑剑,那丫头比你电话里说得可厉害多了,我觉着你这一招棋有可能错了。她伶牙俐齿,损人不眨眼,一点没有教养,你太容忍她了,她不配。” 康剑板着脸,“妈妈,我要去上班了,你让吴嫂带你下去散散步,这边靠江,风景很好的。“ “我到这里不是来看风景的。”李心霞有点来气了,“剑剑,你不会真被她给迷住了?” 康剑苦笑,“怎么可能呢?”口气并不那么确定。 “最好是这样,妈妈丑话说在前头,你即使喜欢上她,我也绝不会接受她的,你别踩着你爸爸的脚印。” 康剑拧着眉,默默看了她一眼,走了出去。 “剑剑,面汤已经凉了,快坐下来吃。”吴嫂笑嘻嘻地迎过来。 康剑看看那么偌大的一碗,闭了闭眼,温和地一笑,“我昨晚吃的粽子还没消化呢,这么一大碗我吃不下,我吃点别的。” 他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先是冷藏柜,再是冷冻柜,翻着翻着,眉蹙了起来。“吴嫂,粽子呢?” “不搁在这吗?”吴嫂从上端抽出油纸袋。 “不是这个,是白雁包的那种。” 吴嫂脸一下变了,“我不知道。”闷声闷气地回道。 康剑又找了一遍,咦,好奇怪,昨晚那满满一大盆的粽子哪去了? 哇,哇......丽丽摇着尾巴跑过来,咬着康剑的裤脚。 康剑蹲下来,摸着丽丽的头,“丽丽,是不是你吃了?” 丽丽很无辜地摇头摆尾。 ******** 手术室。 一上班,没人做事,全聚在休息间,围着一纸袋粽子,你抢一个,我抢一个。 “疯啦,真是超盖的,白雁,想不到你厨艺这么好,这简直就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粽子。”护士长边吃边夸道,“同样是贤妻,与白雁一比,就比下去了,难怪康市助要你不要我?” 其他人听了,差点笑喷,“人家康助要的是老婆,可不是老妈。” “现在姐弟恋很时尚的。”护士长大言不惭。 “你这位姐姐也太......大了点吧!” “大点才更会疼人,经验才更丰富。”护士长舔舔指头上的米粒,意犹未尽地打了个饱嗝,“青涩涩的小丫头有什么好,又要花钱,又要陪她玩,动不动就哭,一哭还得要哄。和大姐恋爱多好哦,成本低,郊率高,一拍即合,很快就能出产品。” “你现在还能出吗?”白雁倚着门,面朝里,正喝着茶,插了一句。 护士长拍拍高耸的小腹,“我这里就是一块肥沃而又富饶的土地,一出,就是极品。” “极品?”几个小护士不约而同地笑问,“啥样的?” “像......冷医生......”护士长胖胖的圆脸一红,抬起头,看到休息室外站了个人。 其他人正埋头吃粽子,到没发现。 “你还能生出冷医生那样的?”白雁笑得肩膀直抖,“这真是基因变种,你们可是一个赤道,一个北极。” “白雁......”护士长朝她挤眼、呲牙。 其他人纳闷地眨眨眼,抬起来,“啊!”一个小护士失声叫了起来。 白雁也回过头,脸一下红得像只熟透了的蕃茄。 度 整间屋子哗一下降到温度,空气都凝固了,没有人敢出声,面面相觑,一动都不敢动。 冷锋面无表情,不进来,不离开,也不出声,视线笔直地看着――白雁。 “你......要吃粽子吗?”白雁窘得死的心都有了,咬着牙,抽着气,硬挤出一丝可怜的笑意。 其他人都同情地闭上眼,以为接下来冷医生不知又会搬出哪一条哪一款的医学条例,海轰一通。 “好的。”冷锋点了点头。 白雁嘴巴半张,以为她听错了。 “舍不得?”冷锋挑了挑眉,嘴角荡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天啦,冷医生笑起来好性感滴说,简直就是一道暖阳、一缕柔风、一场喜雨。几个小护士一下就迷醉在冷锋柔和的线条中。 “舍得,舍得!”白雁冲过去,抓起袋子,里面还有好几只粽子,统统全塞给了冷锋。 “谢谢!”冷锋修长的手指把皱乱的袋子一点点理平,提在掌中,“护士长,把昨天下午的泌尿科的手术记录给我看一下,我的不知道塞哪去了。” “好的,好的,你等会!”护士长以光速冲进档案室,再以光速翻出他想要的档案。 “麻烦了。”冷锋冲众人一店头,潇洒转身。 等到他消失在视野内,众人才长吁口气,温暖重回人间。 “天啦,这冷医生简直就是一幽灵,很帅很性感的幽灵。”一个小护士说。 “再帅再性感,我也不要。”另一个小护士抽搐地摇了摇头,“我可不想冻成冰块。” “好了,好了,大家干活去吧,别闲扯了。”被冷锋捉到在上班期间吃东西,要是跑到院长那边说个什么,后果可不好。护士长挥舞着手,把众人都打发出去。 白雁还愣愣地站着。 “白雁,你不去看今天的手术安排吗?”护士长回过头问。 “就去。”白雁说道,两只手一直绞着。 刚才,就在她递纸袋给冷锋时,在别人都看不到的角度内,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她惊愕地瞪大眼。在他清冷的眸光里,她看到一丝熟悉的神采。曾经,有一个青涩的少年,也曾用这样的神采看过她,那种神采叫喜欢。虽然很短暂,可足够她看清了。 这太匪夷所思了。 也许是她太紧张,吓出来的错觉? 错觉怎么可能是喜欢,难道她潜意识里喜欢他?这绝不可能。 还是她有做出什么,给冷锋产出了错觉?白雁忙自我反省,结论还是没有。 她甚至跑去请教柳晶,问她的行为举止合不合一个端庄娴雅的有夫之妇的标准? 柳晶摸摸她的头,“雁,你神经没问题吧!” 白雁恍恍惚惚地又上了楼,上午进了两次手术室,下午闲着,歪在椅中打瞌睡,手机突然催魂似的响了。 她看也没看来电号码,打开,“喂!”听着就是从梦中惊醒的呆滞。 “白护士,你有没有空?”冷锋冷冷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白雁惊得腰板挺得笔直,“我现在上班中。” “请你来一趟泌尿科,把我上午拿的档案拿过去。” 白雁拭去额头的细汗,“好的,我马上就到。”老天,心狂跳不已。 医院里有两个科室是不可以随意串门的,一个是妇产科,一个就是泌尿科,都是很涉及个人隐私的科室。检查时,一干人都避离得远远的。虽说在医生的眼里,男女没有区别,可病人达不到这个境界。一般情形下,妇产科尽可能的是女医生,泌尿科那就肯定是男医生了。 你说,一个男人要是跑到泌尿科,做个割包皮门诊手术,对面站着一美艳如花的女医生,那还不得出大事情! 泌尿科也不是没有女性涉足,比如女护士,但个个都是戴着口罩,眼观口,口对心,不乱看,不乱说。 白雁过来前,也特地把自已很严肃地武装了一番,头发丝丝缕缕用夹子别好,服服帖帖地塞进护士帽,找了个消毒口罩戴着,衣服拉拉平,收腹,挺胸,眉眼收敛着。 站在门前,先深呼吸,朝里一看,没病人,冷锋坐着,身后站着一个实习的小护士,在给他泡茶。水很烫,小护士端起来,左右晃动着茶杯,想借用空气的流动来降低水的温度。然后,她又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消毒纸巾包放在冷锋的手边,“冷医生,擦下手。” “谢谢!”冷锋抬起头,嘴角微倾。 小护士脸一红,羞涩地低下眼帘。 白雁眼瞪得圆溜溜的,坏了,今天的冷医生怎么看着那么有人情味,他居然笑了又笑。早晨真的是自己的错觉,冷医生不只是对她,是换性了,开始对每个人散发出他的个人魅力,害她紧张兮兮、如临大敌。 冷医生年纪也不小,听说还在单身中,也该动动凡心了。 白雁这下觉得心头一松,就不那么拘谨了,大大方方地敲了下门,“冷医生,我来了。”毕恭毕敬。 “嗯!”冷锋回过头,“请坐。”他朝对面的椅子抬了下手。 “不坐了,手术室还有事。”矜持。 “下午好像没手术安排吧!”冷锋慢条斯理。 啪,谎言泡泡戳破了,白雁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笑笑,忙把话题挪向实习小护士身上,“这位可爱的妹妹也是护专的吗?” 实习护士点点头。 “那我可是你的师姐了。”白雁倚老卖老。 “师姐好。”小护士乖巧地忙喊了一声。 “小张,去病房看看昨天做手术的病人情况怎样了。”冷锋不让她老得太快,把小护士给打发走了。 科室里只有白雁和冷锋,一股无形的压力让白雁感到呼吸有点困难,他时冷时热的眸光,像是一张网,铺天盖地撒了下来,距离她越来越近。 “冷医生,档案呢?”白雁直奔主题。 “哦,一会给你。”冷锋把空间与时间再次延长。“粽子很好吃。” 白雁笑笑,这个康领导已经夸过了,丽丽也很喜欢。 “白雁,”冷锋突然话锋一转,神情郑重,“幸福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正品出来的。你过得幸福吗?” 白雁呆住了,身上一根根倒刺张牙舞爪地竖了起来,“冷医生,这个和档案有关系吗?” 冷锋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目光炯炯,“没有关系,我只是看不下去你把自己压抑得快要变形了。当人的手流血时,人会觉得疼,当人的心痛的时候,人会流泪?你有这样的感觉吗?” 白雁嘴唇微微哆嗦着,“你.....莫名其妙......” “你并不是一个贪图表面荣光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婚姻没有最好,只有合适不合适,如同穿鞋一样。你不要不承认,你现在这双鞋并不合脚。”冷锋咄咄问道。 白雁把目光转开,冷冷地闭了闭眼,“你这股寒流遍布得还真广,我是不是要谢谢你对我的关心?” “我这不是关心,我只是提醒你,人是为自己活的。下周六有没有空?”他从抽屉里拿出档案。 “没有。” “那天,我要去一个疗养院,你如果有空,就在同一个时间下楼。人如果想独立,想活出自我,就必须先在经济上独立,别和钱有仇。至少在你最孤单的时候,它不会背弃你。”冷锋把档案递给白雁。 白雁接过,没再看他,掉头就走。 冷锋失笑地摇了摇头。 白雁在路上,用腹语把冷锋骂了又骂,真是不懂他发的哪门子神经,对她说这么一通古里古怪的话。 古里古怪吗?白雁站在火热的阳光下,吸了一口冷气,慢慢扭过头,看了看门诊大楼。没有错,冷锋有一双穿越灵魂的鬼眼,看到了她小心掩藏的痛楚和苦闷,只有他看出来了,她过得并不幸福,就连柳晶都不知道那些的。 医院里哪一个不羡慕她,院长见她都主动问好。除了她和康领导,不可能有第三者洞悉他们之间的真实情形。 只和她接触过几次的冷锋居然把她看得如此透彻。 她如同一个被剥去面具的小丑,在他的面前突然无所遁形,她不喜欢这样,也不要他的关心和怜悯。可即使被他看穿了,又如何?她会对他感恩戴德,如遇蓝颜知已? 别开玩笑了,她会把自己安排得好好的,不需要依赖任何人。 白雁甩甩头,决定以后除了工作上的接触,不要再和冷锋有任何接触。 不知怎么,她嗅得出,那股西伯里亚寒流身上散发出危险气息。 下班时间一到,白雁准时换衣下楼。昨晚算是康领导出差在外,不愿意一个人在家睡,今天再不回家,那值班护士就要起疑了。 为了不出现第二个冷锋,白雁觉得还是小心为好。 医院位于闹市口,本来车流量就很大,再碰上下班,简直堵得水泄不通。白雁拎着包,小心地避开行人,往公车站走去,肩上突然被轻轻一拍。 她回过头,“领导?”康剑笑容可掬地站在她身后,“你真的来接我下班?” “只能偶尔,不可以当作习惯。”康剑眉角眉梢都是笑意,没有提事实上他已经来了有一会。 午饭过后,他就在办公室坐立不宁,盯着墙上的挂钟一分一秒地走,算着还有多久,白雁就会下班。好象来晚一点,她就会和他永远错开了。 对任何人,都没有这样迫切过。他想看到她,好好的,站在他面前,拿他调侃,带点讽刺,不由自主地撒个娇,笑起来两个小酒窝甜甜的闪着。 等不及下班时间,他就让简单把他送到医院,然后打发简单走了。他傻傻的站在医院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 白雁噗哧一下笑了,这人还真敢说。“是不是昨晚独占一张大床,心生愧疚,今天来弥补一下?” “别说那么难听,你是我老婆,我来接你下班,天经地义。” “哦哦!”白雁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让康领导好好发挥一下,手中的拎包,肩上背的女式包包,一律全移到他肩上,可说出的话却把康剑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对,虽然我们夫妻情份有限,但在有限期内,我们要好好相处。以后夫妻不成,我们还可以做好朋友。康领导,如果我找你办个事,可不准装着不认识我哦!” “白雁,我有说过我们要分开吗?”康剑眉心拧成了个川字。 “这话何必要说,各自体会就行了。”白雁小酒窝浅浅,“我没问过别人夫妻是怎么相处的,但一定不会像我们这样。好了啦,别站在大街上说这些深沉的话题。难得,你来接我下班,我们是立即回家,还是在街上逛逛?” 她亲亲热热地挽住他的手臂,瞟到冷锋从医院门口走了出来,正看向这边。 “我们去吃饭吧!”康剑把女式包包又扔给了她,他实在没勇气背着那个在大街上走。 “我们不回去吃,那吴嫂会不会太伤心?”白雁装作很担心地问。 “你呀,唯恐天下不乱。”康剑瞪了她一眼。 “乱是乱的敌人,咱不乱就行。”再说,那乱还不是他自己请来的。但现在不是和康领导计较的时候,他们之间和平相处,团结友爱,才能制得住他的两个妈。 他笑,因为看到她笑了,他就很开心。 两个人穿过车流,走向对街。 “想吃什么?”康剑问。 白雁巡睃着两边的橱窗,眼睛滴溜溜转了几下,“就这儿吧!”她指着门上贴着的那个笑眯眯的大胡子老头说道。 康剑啼笑皆非,“那个洋快餐,没营养,咱们换别家。” “谁说没营养?你看里面那么多孩子在吃,难道做父母的会害孩子?” 这话一说,两个人不知怎么都怔了怔。 最终,康剑无奈,还是和白雁走进了kfc。白雁找了个靠墙的卡座,把包放放好。 儿童节早过了,但今天餐厅里孩子还是不少,偶尔有一两对小情侣夹在其中。 点餐台前,排了几列长队,康剑挤着一群年轻的父母中,一步一步往外挪。 “我要吃葡式蛋哒!”白雁用唇语隔空传达。 康剑朝她白了白眼,都不太好意思向四处乱看,生怕撞见熟人。 康剑各样都选了一点,端着餐盘,向卡座走去。旁边,一个陪着孩子吃着鸡腿的男人突地站了起来,“康助?”他狠命地挤着眼,估计以为自己是眼花了。当确定不是眼花时,他一个大步冲过来,冲康剑伸出手。 康剑愣了下,突然想起这人是城管局的办公室主任,见过一次,好象姓宗,“你好,宗主任。”他忙放下餐盘,接住男人的手,脸戛然涨得通红。 两个大男人站在肯德基里,像外交官似的握着手,“你好,你好!”店中吃得正欢的孩子和孩子的父母们一个个抬起眼,看他们如看外星人。 “康助也陪孩子来的吗?”宗主任又是点头,又是哈腰。 康剑无力地转过头,漂亮孩子朝两人挥挥手。 “呵,康助两口子伉俪情深哦,真浪漫,那......那我不打扰了。”宗主任识趣地打过招呼,忙告辞,还不忘丢下两记羡慕的眼球。 “领导,过了今晚,你的亲和力又要上升几个百分点。”白雁俏皮地呶呶嘴,把蛋哒拿出来,吹了吹,香甜地吃着。 “不要成个笑柄,我就万幸了。”康剑弹了下她白皙的额头。 “错了,现在胡领导提倡的是和谐社会,从前那种无情无欲,开口闭口讲大道理的官员形象,都老套了,没人喜欢。” “你还知道和谐社会?”康剑笑了。 “当然,跟着领导耳濡目染,总有点心得呗。” “看来,我还是有一丝可取之处的。”康剑自嘲地抿了抿唇,喝了一口橙汁。 白雁又在奋斗另一个蛋哒,没空说话。 康剑看她吃得香,忍不住也取了个,咬了一口。康领导得出结论:kfc也有某些食物,是能下咽的。 卡座对面坐的是一对小情侣,学生模样,两人只点了一份薯条,两杯饮料。男孩子捧着饮料,慢慢啜饮,温柔地看着女孩子。女孩子很秀气地吃着薯条,吃着,察觉到男孩的目光,回以一笑,把一根薯条举到男孩嘴边,“你也吃!” 男孩摇头,女孩不依,固执地举着,男孩没有办法,宠溺地看了女孩一眼,含住了薯条,女孩甜甜地笑了。 白雁默默看着这一切,放下了蛋哒,眼眶突地一红,有温雾从眼底升起。 “我去下洗手间。”她站起身,别过脸,不让他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康剑一愣,目送着她的身影。 过了一会,白雁回来,康剑发现她洗了脸,眼睛有点红,虽然她在笑,但康剑知道她哭过了。 吃完,两人打车回家。 下了车,康剑付车资时,扭头看到公寓楼下停了辆黑色轿车,牌照是省城的,他掏出手机,没有一通来电。 怎么一回事? “康助!”车门一开,司机小黄从里面出来了。 “什么时候来的?”两人点头招呼,康剑问道。 小黄冲白雁微微一笑,“下午出发的,康书记突然说要来滨江,我们就过来了。” “吃过饭没有?”白雁问。她认得这司机,在他们结婚时见过。 “不急的,康书记马上就下来了。” 康剑脸色立刻就难看了,上楼梯时,三步并作两步,白雁也感到很意外。两人走到门前,里面突然传出“咣当”一声巨响,只听到李心霞声嘶力竭地吼着:“怎么了,我来看儿子还要得到你允许?” “没有人敢拦阻你,但前天我们通电话时,你为什么说都不说一声?”康云林怒气也不小。 “干吗要说?说了你还会让我来吗?我就知道你护着那个小贱人,心疼了......” “妈妈!”康剑推开了门,面色凝重。 客厅里,康云林与李心霞,像象两只张开翅膀的斗鸡,脸红脖子粗,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地板上,一只水晶花瓶碎成片片,散了一地。 白雁和康云林总共接触过两次,第一次是以康剑女朋友的身份去省城看望他,实际上也是让他鉴定下她这个媳妇是否合格;第二次就是结婚,那一次,他为了康剑新婚之夜没有在家,气得鼻青脸肿,把康剑大骂了一通,父子俩不欢而散。 目前为止,康家成员中,只有康云林让白雁感到一丝真正的温暖,他好像是真心的关怀她、疼她像个女儿般,慈祥又温和。 好像康云林这样的举措,是为李心霞所不屑而又鄙视的。白雁从李心霞寒霜笼罩的面容上读了出来。 “白雁,回家啦!”康云林勉强压住火气,神情微微有点难堪。这么大年纪,又德高望重的,当着孩子的面,和老婆吵架,总是难为情的。 “爸爸,你吃饭了吗?”白雁假装没有看到地上的水晶碎片,笑着轻问。眼风瞟到餐厅里也是一片狼藉。吴嫂站在餐桌边,瞪着康云林,像看着一个负心的丈夫,满怀幽怨。 康云林还没回答,李心霞先出声了。 “白雁,快点告诉你爸爸,我有没欺负你?”语气含讥带讽。 “心霞,你和孩子说这些干吗?”康云林低斥道。 李心霞阴森森地一笑,“她不说,你会放心?你这么远赶过来,不就是牵挂着她?现在,你看看,她站在那儿,唇红齿白,又年青又可人,是不是触动了你心底的哪一根弦?” “妈妈!”从进门一直脸铁青着的康剑突然大喝一声,“不要再说了。” 李心霞惊愕康剑语气中强抑下的痛楚和隐忍,眨了眨眼,“我要是不问个清楚,你爸爸不知会把我想成什么样的恶婆婆。他也不看看,我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有本事欺负谁?二十四年前,就输了,现在还会赢吗?白雁,你哑巴啦,说呀!” “够了,”康剑蓦地捶了下玄关的柱子,震得上面挂着的一幅画直晃悠。他重重地喘着粗气,“你们如果想吵架,回省城吵去,这里是我的家,我们都累了一天,给我们一点安宁好吗?” 说完,他牵着白雁,目不斜视地向楼梯上走去。 “剑剑......”李心霞傻眼了。 康云林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眼。 白雁包包里的手机突然在一团低气压的缄默里响了起来,她抱歉地挣开康剑的手臂,“妈妈?” 听见这一声称呼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你在滨江?下午到的,有个戏曲访谈?嗯......妈妈,你等会......”白雁看到李心霞雍容华贵的脸上突然浮出一丝诡异的笑意,她向白雁抬了抬手。 “白雁,这么巧呀,说起来,我们亲家母还没见过面呢,看她晚上有没有空,正好你爸爸也在,我们一起吃个饭?” 李心霞讳莫如深地斜眼看向康云林,康云林脖颈间根根青筋都在耸动,两眼愤怒地射出火光。 白雁怔了怔,“妈妈,明天中午我们一块吃饭好吗?嗯,行,我到时去接你。” 她轻轻合上手机,对着众人微微一笑,“我妈妈答应了。” “吴嫂,我现在饿了,你做的那个辣子鱼呢,快端上来。”李心霞心情很靓地转着摇椅,越过花瓶碎片,摇进餐厅,丽丽晃着尾巴跟在她身后。 “云林,你要吃点什么?”吴嫂巴巴地走到康云林面前。 康云林不耐烦地一挥手,“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点,你胃本来就不太好。”吴嫂柔声细语。 “我陪爸爸出去吃。”康剑皱着眉,走下楼梯,“白雁,把门锁锁好,我晚上和爸爸一起住酒店。” “好的,爸爸,明天见。”白雁笑得像朵花,把康云林一直送到大门边。 康云林回头看了看正逗着丽丽的李心霞,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门“砰”一下关上。 吴嫂脸上挂着的笑意一下没了,低着个头,嘴里嘀嘀咕咕地进了厨房,碗盘摆放的声音像和谁赌着气似的。 李心霞好心情一点也不受影响,“白雁,你过来。”她扭过头,倨傲、高贵,如同唤使女一般。 白雁从冰箱里倒了杯酸奶,含笑与她对面而坐。“什么事,李女士?” “听说你妈妈是个戏子?” “李女士的消息真闭塞,我妈妈唱戏已经快三十年了,她是咱们省很有名气的越剧名伶。” “听起来你很以她为豪?” 白雁从纸巾盒抽出一张纸,擦了擦嘴唇,“不应该吗?” 李心霞嘴角浅浅地弯了一下,“不同阶层的人,看法不同。唱戏的,那在以前,是个下三滥的行业,戏子和娼妓没多少区别。” 白雁小嘴惊讶地半张,像是不敢置信李心霞会说出那样的话,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然后嫣然一笑,“但现在是社会主义新社会,戏子的地位可不能小窥哦,我妈妈的粉丝超多,再说,我们又攀上了李女士这样的亲戚,这就如同范进中举,连升几级,我们也做一回上等人。” “只怕给你件皇袍也穿成了马褂。”李心霞白了她一眼,毫不掩饰口气中的嫌恶。 “那如果给你的孙子穿会成什么?”白雁手托起下巴,慧黠地噘起嘴唇。 李心霞双眼瞪得溜圆,她缓缓地抽了口冷气,“你怀孕了?”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这问话的语气和表情和康领导那天在医院里如出一辙。白雁以笑作答,小口小口地抿着酸奶。 “几个月了?”李心霞心神大乱,放在桌上的手指颤抖着。 “你等着抱孙子就好了,现在我要上楼好好养胎去。”白雁小心地按着肚子,故意走得极慢。 “吴嫂......”李心霞惶恐地大叫着,“快,把手机拿给我。死丽丽,别缠着我,滚远点。” “汪,汪......”丽丽很委屈地从李心霞的腿上跳下来。 “哈,哈!”白雁直到进了卧室,才放开声大笑,笑到最后,有湿热的液体从脸上无声地滑下。 其实,李心霞的命门就是康领导,她害怕他对白雁好,害怕他和白雁之间牵扯很深。 她如同一个含辛茹苦把独子养大的寡母,对独子有着不可思议的偏爱,害怕媳妇会抢走儿子对她的关心,可那样的婆婆又很期待媳妇能传宗接代。多么矛盾的人生啊! 此刻,李心霞却被白雁的一句戏语给吓破了魂。她难道希望儿子一辈子无后吗?不是,而是她不希望生下她孙子的人是白雁。 这份婚姻,谁与谁都心照不宣,它是短命的。 白雁抬手拭泪。 如果她和康领导的婚姻如一面湖水,那么在这面湖水里,藏着许多东西,现在这些东西已经急急要跃出水面了。她坚持这份婚姻到现在,就为的是想看清这些东西,可现在,她却有点不敢睁眼了。 这是她憧憬很久的家,眼睁睁地看着它在她面前土崩瓦解。康领导可以没有爱,但......不要那么坏。 白雁捂着嘴,不禁悲从中来。 李心霞那么急不可耐地要与白慕梅见面,答案也许就在明天。 默默流泪流了很久,直到累级,白雁才洗澡,昏昏睡去。 不知是热醒了,还是被梦惊醒了,眼一睁,天还黑着,床边坐着一个人。 她吓得一跃坐起,摸向床头柜上的台灯。 “不要怕,是我!”一双长臂轻轻拍了拍她,让她躺回枕上,她的指尖擦到他的衣衫,摸到一手潮湿。 “外面下雨了。”康剑的声音也带着湿意。 “你不是说睡在酒店的吗?”白雁问道。 康剑突然抓住她的手,放在心口,“白雁,我这里很疼。” “是不是太累了?” 康剑摇头。 “因为你父母吵架?” 康剑没有吱声,好一会,才轻轻说道:“从我记事起,他们就一直在吵。一吵,桌上的东西全部到了地上,摔的摔,扔的扔,谁也不让谁,然后,我父亲一走就是一个月......我习惯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吵吗?” “为什么?” 康剑手一用力,紧紧地钳制白雁的手腕,白雁疼得直抽气,“领导......” “白雁,”康剑松开手,缓缓地躺了下来,一把抱住白雁,让她睡进他的臂弯间,“不要问,不要想,不要说话......我们睡吧!” 他抬身,在她脸颊间各印了一吻,像是很困,不一会,就发出了细微的鼾声。 白雁想推开他,让他去换下湿衣服,想了想,还是算了。 雨,浠浠沥沥下了一夜,滴滴答答,如打在人的心尖上。雨不大,并没有带走几份暑热,反到把地表下面的热气勾引了上来,早晨起来一开窗,又湿又闷的空气扑面而来。 白雁轻轻地又把窗合上,开了空调抽湿,康剑还在睡,她轻手轻脚地往外面走去。 “几点了?”康剑哑声嗓子问。 “六点半,你还可以再睡一会。”白雁一下子僵在那儿,不太自在地面对两个人同床共枕的一夜。 康剑衣衫皱乱得像块抹布,经过两人一夜的烘蒸,早干了。“不睡了,我冲个澡,你帮我拿衣服。” 他就那么走进了浴室,门就那么大开着,衣衫那么地散了一地,玻璃门那么地清晰地映出他裸露的身子,水流哗哗地下来,他双手抬起梳弄着头发...... 白雁深呼吸,再深呼吸,一大早欣赏裸男出浴,心脏有点承受不住,虽然这个人是她名义上的丈夫。 她把他换穿的衣服一件一件,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整齐放在床铺上。 如果今天真相浮出水面,这样的早晨也许就是他和她最后一次共度了。 不想心酸,心却还是酸了。 吴妈已经做好了早饭,餐桌上,三只汤碗,满满的面疙瘩,中间盘子里搁着一张烙饼,旁边放着大葱、炸酱。 李心霞在阳台上为兰草修叶,丽丽趴在狗窝里,懒懒的,可能是因为天气的缘故。 李心霞和吴嫂不知在聊什么,两人哈哈大笑,听到楼梯响,一回头,见是白雁,两人立刻就噤声,脸上马上就晴转阴。 “早,李女士。”白雁笑着招呼,不等李心霞回应,走进了厨房。她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桌上的三碗面疙瘩其中之一是为自已准备的。只要有机会蔑视她,吴嫂绝对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而李心霞对这一切只当没看见,也许在心里是很乐见的。 不过,这些能对白雁有何影响呢? 白雁从冰箱里拿出一个鸡蛋,煎成七份熟,嫩黄娇白地铺在雪白的盘子中,又削了两只苹果,切了两片北海道鲜奶面包,泡了一杯奶粉,刚端到桌上,康剑下来了。 “剑剑!”李心霞一看到儿子,就云开雾散,疼爱地仰起脸,“昨晚几点回来的?” “快一点吧,看你房间灯熄着,就没打扰。”康剑走过去,把轮椅推到餐桌边,瞥了一眼桌上的早餐,再看看白雁,眉心耸了一下。 “来,剑剑,快坐下。”吴嫂急忙给康剑递筷子,然后自已也坐下,正眼也不看白雁。 三人开始早餐,谈笑风生,很浓很浓的卷舌音。 白雁独坐在餐桌的最尾端,先喝一口牛奶,再吃面包和鸡蛋,一切结束,她把盘中的苹果拿在手中,“领导,饭店你定好了,给我打电话,然后我去接我妈妈,直接过去。” 她边说边起身走向玄关,换鞋出门。 “我也饱了。”康剑把吃了一半的面碗推开,“妈妈,你慢点用。我先去上班。” “还没吃完呢?”李心霞喊住康剑,她不想看着他和白雁并肩出门的样子,感觉很碍眼。 康剑笑笑,紧随着白雁一起出了门。 康剑昨天自已开的车,车就停在楼下。“我送你。”他打开车门。 白雁摇了摇头,“如果这成为习惯可不是件好事,我还是安心地做我的小老百姓,免得大起大落。” 她仰起头,看着东方一个硕大的火球沿着铁青色的天空缓缓升起,好像痴情女子失恋后吐在罗帕上的一口血。 康剑深究地打量着她,感到今天的白雁和平时有点不一样。 “领导,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厚脸皮?”她突然回过头问他。 “为什么这样说自已?”他沉吟了一会,才接话。 白雁耸耸肩,手中的包包晃了晃,“除了市长助理夫人这个头衔,我们还有在一起的理由吗?如果我目标这么赤裸裸,会不会太俗了?” 她捂着嘴,自已先吃吃地笑了。“也许你曾经对我是有那么一点迷恋,但结婚后,发现,我让你失望了。恰巧我们之间差距又很大,你妈妈她和我也不太融洽。人生苦短,领导,你别委屈自己,我也别为难自已,我们......各自奔向属于自己的灿烂明天吧!” 她承认,她胆怯了,不想靠近真相。 “白雁,”康剑吸口气,神情肃穆,“我没有觉得我有什么委屈,我也不曾失望......只是我们之间需要时间。” 康领导真是有情有意,这个时候还能说出这样安慰人心的话,白雁感动地眨了眨眼,“领导,你别任意许诺哦,我会当真的。” “除了你,我这辈子不可能再娶别人的。”康剑再次一诺千金。 白雁身子一僵,突然觉得思维短路,“看来,我日后穿凤冠、做诰命,是注定的了?”她调侃地倾倾嘴角,呵呵一乐,“我先谢谢领导,希望我们都有这个缘。” 康剑拧拧眉,怕她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拎起她,扔进车内。车一个华丽的转身,驶出了小区。 白雁这一整天过得都很恍惚,越临近下班,心越悬着。 康剑没有给她打电话,而是把饭店和包间的名字用短信发了过来。 下班后,白雁打车去市文化馆接白慕梅。白慕梅被市越剧团聘请了来重排经典曲目《西厢记》,排练就放在文化馆。 像半个足球场大的排练厅看上去冷冷清清的,木头地板上踩上去会发出回音。白慕梅穿了件宽大的白衬衫,下面是紧身的牛仔七分裤,头发扎成个马尾,像个俏丽的小姑娘。她在腰上系了一条红绸带,有时当裙摆,有时当罗帕。这一身装束,跟那个男女相悦的古代故事毫不沾边,可白慕梅一走动起来,绸带飞舞,就变得亦古亦今,一脚戏里一脚戏外了。 白慕梅袅袅娜娜,拧着腰肢迈着碎步在前面走,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小姑娘一招一式地跟在后面学。 “月儿哟,女儿家心热口难开,兰闺虚度十八载,辜负团圆玉镜台......”白慕梅的嗓子仍然清亮,姿态也漂亮。 小姑娘跟在后面唱着,扭着。 这几句歌词,小姑娘唱得字正腔圆,婉转真切,清亮如山中清泉,虽不如白慕梅那样韵味浓郁,但天真烂漫,更合剧中崔莺莺怀春的年纪,白慕梅年纪还是太大了,黏黏糊糊的,风尘味太重。 “太棒了。”站在一边观戏的几位领导模样的人,看着,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有一个拍照的追着白慕梅的步子,闪光灯亮个不停。 白慕梅自顾沉浸在戏里,根本不受任何干扰。 当她转过身来,看到依在门边的白雁,她停下步子,解开绸带,“今天就到这儿吧,我要陪我女儿了。” 她温柔地笑着,走到白雁面前,亲昵地捏了下白雁的脸颊。 “女儿?”除了白雁,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 白慕梅笑得像一枝绽满花的树杈,顾盼生情,摇曳生姿。“怎么,我们长得不像吗?”她向众人抛了个媚眼,搭着白雁的肩,头挨着头。 “你们不像母女,而像朵姐妹花。”拍照的人眼睛幽幽地发亮。 这一句话让白慕梅笑得更欢了。 “要不要去宾馆换件衣服?”白雁对这些见多不怪,礼貌对众人笑笑,替白慕梅拎着包。 白慕梅素着一张脸,眼角的细纹清晰可见,可怪了,这样倒让她变得更好看了。“怎么,这样会丢你的脸吗?” 白雁耸耸肩,只当自己没说。 两人走到街上等车,经过的人,纷纷把目光投向白慕梅,她优雅地抬起手,撩了撩头发,白雁眼尖地发现,她的食指上戴了个钻戒,不小的一块钻石,镶在一个托儿上,没有一点点花哨,更突出了那颗钻石的价值。 她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白雁收回目光,盯着十字路口,车如流水马如龙。 两人赶到饭店时,康云林一家三口和吴嫂已经到了。李心霞特地妆扮了下,穿了件黑色的真丝连衣裙,袖口、领口绿肥红瘦,非常热闹。本来是一团雍容华贵,但恰巧餐厅的服务员穿着红色的锦缎、领口袖口滚金边旗袍,与之一对应,就显得隆重而又俗怆,还有些老气。 她再看到走进来的白慕梅,和一个女学生似的,她保养得宜的脸上立刻就挂不住了。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让各位久等了。”白慕梅一落坐,先为自己的迟到道歉,然后慈祥地转向康剑,挪揄地笑问,“康剑,雁雁最近表现还好吗?” 康剑礼貌地一颌首,脸上表情木木的,啥都没回答,也许是不知怎么回答。 吴嫂可能没想到白雁的母亲会是这样的出场,没见过这么风情万种的亲家母,吓得嘴巴半张,李心霞用手掐了她一把,她才慌忙合上。 “亲家公,你看上去又比上次健朗多了。”白慕梅落落大方地和康云林招呼。 “有吗?有吗?”康云林几乎和白慕梅没有目光对视,他不是和康剑说话,就是看着李心霞,但做得如此刻意,反到显出心虚来。 “亲家母,我家雁雁年纪轻,不懂事的地方,你多担待着。”最后,白慕梅才把目光撇向了李心霞。 李心霞到底是见多识广的人,现在已镇定了下来。她优雅地对白慕梅一笑,“白小姐,我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怎么觉得像是故人呢?”女人没结过婚,按照国际惯例,就得称呼为小姐,不过,李心霞在这里却是刻意的。 白慕梅笑了,斜睨了白雁一眼,“白雁随我,你天天看着白雁,自然就觉得我面熟了。” “白雁可没有你漂亮。”李心霞讥笑道。 白慕梅抚摸了下面容,噗地笑出声来,“再漂亮,也老了。” 李心霞故意把两张面容细细又比较了几番,“像你这样的美人是不会老的,白雁是不是像她爸爸?” 包间内,瞬间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白雁身子绷得像张弦,脖子到耳根,红到透明。 康剑唇紧紧抿着。 康云林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 吴嫂亢奋地瞪大眼。 白慕梅眼波如水,荡了几荡,嘴角翘起,温柔地拉过白雁的手,“也不很像,白雁遗传了我俩的长处。” “哦,白雁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心霞,你的问题真多。”康云林终于忍不住开口阻止道。 “没关系的,”白慕梅娇柔一笑,“那是我心里一段甜美而又浪漫的往事,我不想和别人分享。” 她那神情,如同小女生撒娇、耍赖,“我不想说,好不好啦?” 戏台上,帝王、将军、才子都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区区一个李心霞,能奈几何? 李心霞瞠目结舌,还能再追问吗? 包间门一开,服务员开始传菜。 康云林礼节性地向白慕梅敬了一杯酒,白慕梅领情地一仰而尽,然后,她回敬康云林夫妇,目光落到吴嫂身上,好奇地停了一刻。 康云林介绍了下吴嫂的身份。 白慕梅边听边点头,表情唏嘘不已。 吴嫂觉得自己过得很幸福,最恨别人的同情。她本来就不喜欢白慕梅,现在就更是恨深几重。 李心霞吃了几筷菜,突然头凑到康云林耳边,“老公,陪我去下洗手间。”音量不大,但恰好给白慕梅听到了。 康云林脸一红,“我......哪方便去女洗手间?” “我陪你去。”白慕梅体贴地站了起来。 “不要了,吴嫂!”李心霞脸惨白着,在桌子下狠狠拧了康云林一下,康云林吃痛,想发作又不好,忍着气咬着牙,脸色扭曲着。 吴嫂陪着李心霞去了洗手间。 一直埋头吃饭的白雁不小心把一根筷子掉在地上,她弯身捡起,突然发觉桌子下,白慕梅正用一只纤纤玉足勾着康云林的腿,康云林腾出一只手沿着白慕梅的玉足慢慢上移。 一股恶心从心底泛出,白雁捂着嘴,突地就冲了出去。 “雁雁,你怎么了?”白慕梅不放心地唤了一声,“康剑,你快去看看。” “能有什么事?”康剑的脸青得发白,冷漠地瞟了一眼外面,没有动弹。 白慕梅怔了下,只得站起身。 吴嫂推着轮椅进来,差点和白雁在走廊上撞到。 白雁趴在洗手间的池子边,把刚吃下去的食物全吐了个一干二净。“雁雁,你怀孕了?”白慕梅两手交插着,站在门边。 白雁不理她,净口,用冷水拍了拍脸。 “我在和你说话呢,白雁?”白慕梅秀眉一挑。 “够了!”白雁驳开她的手,低着眼帘,“吃完饭,你就走。你......离康剑爸爸远一点。” 白慕梅没说话。 “再怎么说,他是我公公,我婆婆还在,你......不觉着很过分吗?” “你公公?”白慕梅冷笑,“你还真把他们当一家人了,你以为我就看不出来?” “那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 “很好,那么我的事,你也不要管。”白慕梅转身就走。 白雁咬着唇,感到心头又是一阵奔涌,伏在池子边又吐了一回,等脸上的潮红消去,才走出洗手间。 她进去时,除了康剑低着头,每个人看着她都像看着个怪物似的。她拍拍自己的脸,是不是脸色太差了? 菜上得差不多了。 李心霞突然像换了个人,有说有笑,看着老公的目光也是缠缠绵绵的,直把康云林瞧得毛毛的。她一会支使康云林夹菜,一会支使康云林倒水。散席时,出了包间,上车,她更是为了表现出与康云林的恩爱,让吴嫂把轮椅收起,要康云林抱她上车。 康云林养尊处优多年,哪有这一把力气。脸蹩得通红,猛吸一口气,刚把李心霞抱起,身子就摇晃个不停,幸好白慕梅上来托了一把,李心霞才安全地上了车。 李心霞脸色那个难看哦,扭过头,恶声恶气催着康云林上车,再也没看白慕梅一眼。 “真是好笑,一个瘫痪的女人,连性生活都不能过,几十年,能恩爱到哪?”白慕梅目送着车子离开,冷冷地一笑。 站在她身边的白雁,瞟了她一眼,“没有性生活,可是她有老公,有婚姻,你有吗?” 白慕梅皱起眉,扭过脸,“你这算打抱不平?这可能就是你的高尚境界了,不然你怎么守得了这么久的活寡呢?” 白雁惊愕地看着白慕梅。 白慕梅轻蔑地一笑,“刚刚我问康剑你是不是怀孕了,他说他碰都没碰过你。” 白雁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握住,握得不能再紧,直到无法跳动。 七月的风那么热,可是她全身发凉,她呆呆地看着白慕梅的嘴巴一张一合,可是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僵硬地回过头,寻找着康剑,他去买单了,怎么还不出来? 她返身走进饭店,往大堂走去。大堂里用屏风隔成几块区,康剑站在一个屏风的后面,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前方的餐桌上,坐着一对男女,男人,白雁不认识,女人,长发飘飘,巧笑俏兮,正是那好久不见的伊美女。 康剑高深莫测的俊容上表情错综复杂,有妒忌,有怨恨,有气恼,有烦闷...... 6 四十二度的水温 世界就是这么小,多情总被无情恼,白雁心里泛出这么两句很不搭的两句话。 人生呀,总是这么曲折无常。她轻轻叹了一声,见康领导没有出声的打算,没办法,助人为乐的天性又冒出来了。 “伊老师!”她展颜一笑,出其不意地向伊桐桐坐的桌子走去。 伊桐桐看过来,神情一呆,“好巧!”她越过白雁的肩,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康剑,幽怨而又楚楚可怜地向康剑点了点头。 康剑面无表情,什么回应都没有。 与伊桐桐同桌的男人见是伊桐桐认识的人,忙站起来招呼。 “这是?”白雁询问地看向伊桐桐。 “我舅舅,来滨江想开个床上用品专卖店。”伊桐桐冷淡地为二人作介绍,然后,就抿上了唇,与康剑也没有目光交集。但音量不小,显然是说给一个人听的。 “哦,开张了吗?地址在哪?”白雁很热心地问。 “开张了,挨着华兴大饭店。白小姐,有空和朋友去逛逛。”男人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白雁,“我家店卖的可都是极好的绵和丝的成品,华兴大饭店里用的床上用品,就是我们的货。” 白雁接过名片,连连点头,“好的,好的。”瞧着伊桐桐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她笑笑,不再摧残别人的神经了,“那你们慢用,我们先走了。” 伊桐桐也没目送,自顾坐下,脸板着,男人不时好奇地瞟向这边。 “做人光明磊落点,不要太小瞧了自已的魅力,现在,心里舒服了吧!”白雁把名片塞给康剑。 “不懂你在说什么。”康剑冰着脸,把名片摔到地上,转过身,大步往饭店外走去。 白雁拧眉,踩着名片,跟在了后面。 一辆极拉风的越野车从远处招摇过来,车门一开,华兴跨下车,正好与康剑、白雁碰个正着。 “康助!”华兴堆起一脸的笑,忙招呼。 康剑淡淡地点个头,直直走向自已的车。 “他心情不好?”华兴朝白雁耸耸眉,悄问道。 “今天的菜不对他的胃口,别管他。华老板和美女有约?”白雁开玩笑地指指后面灯火通明的饭店。 华兴咧咧嘴,摸摸没几根头发的脑袋,呵呵乐着,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你尽情发挥去吧! 白雁了然地对他挤挤眼,自然猜到华兴一定是伊桐桐请的客人。凭华兴的势利眼,能做伊桐桐舅舅的生意,必然是看的康领导的面子。也就是说,华兴知道,伊桐桐对康领导的重要性。 确实是重要,不然看到伊桐桐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干吗气成那样?心是说不了谎的。 她的心也不说谎,此刻,疼如刀割,鲜血淋淋,满目疮痍。 今晚的结局,仿佛是真相,又仿佛不是。 陆涤飞提过二十四年前,康云林在云县蹲点过。 李心霞说二十四年前赢不了,现在怎么还能赢? 她今年恰巧满二十四岁。 几个二十四撞到一起,想不多想都很难。康云林与白慕梅是不是旧识,她不能肯定,但两人之间有暧昧,她也亲眼看到了。 白慕梅的私生活一直很丰富,她离不开男人,男人也离不开她。 李心霞知道这件事,康领导知道吗? 如果是旧识,二十四年前,康云林与白慕梅是一对相亲相爱的情侣,苦于现实不能成为眷属,于是,爱屋及乌,把希望移情于下一代身上? 是康云林硬逼康领导娶自己的吗?白雁脑中一团乱麻。 这样,康领导迫于父命,所以娶她又疏离她,所以李心霞厌恶她? 不对,白雁摇头,康领导不是一个乖乖就范的人,看李心霞对康云林的态度,也不可能是以夫为天的贤内助的样。 自己与康剑的认识缘于偶然,不是有心人出面介绍的。 那是用自己来对白慕梅进行报复? 白雁失笑,这个想法很荒唐。如果戳破了白慕梅的一件皮衣,白慕梅会火冒三丈,而她伤了哪一块,白慕梅懒得抬眼看一下。 白雁虽然对白慕梅的男人们不很熟悉,但康云林这个名字,她是认识康剑后才听说的。以白慕梅虚荣的个性,要是入幕之宾里有康云林这样的重要人物,她在言语间自然会流露出来的。 白慕梅二十四年前,没能破坏康云林的家庭,现在康云林这把年纪,虽然李心霞残疾,但这层夫妻关系固若金汤,没有任何人可以破坏,白慕梅能折腾什么? 康领导能为父亲的婚外情,用自己的婚姻作筹码,值得吗?他那么聪明,不会做这种傻事的。 白雁左想也不是,右想也不是,脑壳都快破裂了。 肯定的就是康领导娶自己一定一定不是为了爱,他心里装着伊美女,也一定一定与白慕梅有关系,真正的目的,除了她,其他人都清楚,而她却无法启口问。 也许不知道更好。 白雁屏气凝神,她和康剑之间的这场闹剧该平息了。 “白雁,你走不走?”康剑眉紧蹙着,不耐烦地拉开窗,对着白雁吼道。 白雁走过去,隔着车窗,凝视着康剑。 她对康领导,有过期待,有过感激,心里面欣赏他、喜欢他,真心实意地想和他做家人,甚至一次次为他的过错找借口,给他留了十次机会。 其实十次早过了,她却不愿去承认。 该是认命的时候了。 她舍不得伤害家人,可家人却一次次把她伤得体无完肤。 小强也有累的时候。 “你先走,我......想一个人散会步。康领导,明天我们一起找个时间,好好谈点事,可以吗?”白雁扁了扁嘴,隔着车窗,替康剑把吹翻的领子拉正。 “明天再说。”康剑发动引擎,又问了一句,“你真不走?” 白雁点点头。 车“刷”地从她面前,如一股旋风开远了,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浓重的汽油味。 白雁全身发飘,好像悬在半空里,眼涩涩的,每眨一下眼皮都引得一阵粗砺的疼。 她脸身白得像纸,过了很久才攒了一点力气,努力克服双手的颤抖,慢慢走向夜色中。 不知何时,起风了,路两边的树影摇曳着,把灯光碎成了片片,照射着人脸上的表情忽明忽暗。 白雁没有打车,漫无目的走,走得双腿发软,才停了下来。抬起头,发现自己停在三千丝理发店前面。 三千丝,现在不叫理发店,而叫美容院。还没有打烊,里面多了几位店员,灯光是粉红色的,暗暗的,店员一色的短裙、吊带背心,眼影个个涂得像大熊猫似的。 “这里不理发,只洗头。”有个店员看白雁在外面站了很久,没好气地出来说道。 “明星?”白雁从白森森的脂粉间依稀辨认出熟悉的轮廓,不敢确定地喊了一声。 店员一愣,借着店里面的灯光,打量了白雁一眼,走了出来,“你来干什么?” 不等白雁回答,她向对面的一个公车站走去,站台下面有长椅,这个时候,等车的人已经不多了。 “坐吧!”商明星先一屁股坐了下来,角度刚好挡住白雁的视线。 白雁低下头,没有说她看到有两个男人进了三千丝,两个店员像藤蔓一般缠了上去。 “我就是经过。”白雁弯弯嘴角。 “哦,”商明星翘起二郎腿,身上不知涂了什么,散发出一股呛鼻的香气,她不歪头,斜睨着,“我那天看你和一男人牵手进了肯德基,那男人是谁?” “我丈夫。” “你结婚了?”商明星紧张的神情一松,对白雁的敌视弱了些,“想不到还有人敢娶你。” “是呀,我也想不到。”白雁跟着笑。 “不过,现在这世道,女人不坏,男人不爱,我算看透了。”商明星玩世不恭地摇了摇头,“像你这样的女人说不定更吃香。” 白雁不理会她的嘲讽,沉默了一会,才问道:“你......哥哥他还好吗?” 商明星一拍大腿,“本来说好五月回来的,突然接到一项任务,去俄罗斯学习,可能要到秋天才能回来,婚期也推迟了。” “嗯,秋天结婚最好了,气候适宜,不冷不热。”明天去空军学院上学时,也是秋天,车站的两棵枫树红得像火一样。 “我妈也这样说。对了,你把手机号给我。你老公看上去像个人物,以后有什么事,说一定我会让他帮帮忙呢!” 白雁笑笑,给商明星的手机发了条短信。以前,商明星正眼也不看她的,话更懒得说,因为康剑,对她改变了。 “你快回去吧,我要去做生意了。白雁,你......不准把我的事告诉我妈妈。”商明星回过头,又叮嘱了一句。 如果没有那层粉,白雁相信她一定能看到商明星是羞窘的。 “我有可能和你妈妈拉家常吗?” 商明星怔了下,转过身往三千丝跑去。 外面,又来了几个男人。 美人如玉,月光如酒,夜刚浓,良宵正好。 白雁独自又坐了一会,一辆公交车停了下来,她看也没看,就上了车。 运气不错,公车就是奔她家小区那个方向的。白雁轻笑。 李玉霞与吴嫂还没有睡,她们在等着白雁回来。对于她们来讲,今晚的晚餐是倒胃的,但康剑的一语道破,是她们唯一的收获。白雁神气活现几天了,她们自然不会放过戳戳她锐气的机会。 白雁开门进来,李心霞坐在轮椅上,吴嫂站在一边,两人拿着白雁,似笑非笑。 “康剑呢?”李心霞问道。 “我们没有一道。”白雁很累,换了拖鞋,想上楼早点洗洗睡了。 “白雁,康剑说你们结婚到现在,都没一起过,这事真的吗?”李心霞故意说得很慢,很轻,语气里却透着控制不住的兴奋。 白雁抬起头,没有像往常那样急语反驳,只是笑了笑,抬脚上楼。 她很同情李心霞,有康云林那样的丈夫,身体又不好,能让她感到快乐的事有多少呢?且让她多快乐点吧! “怎么不说话,你现在上楼不是养胎去吗?” 吴嫂咧开大嘴,放声轰笑,“养什么胎,养鬼还差不多?也不拿个镜子照照,我家剑剑那么个高洁人,能要她?” 白雁抿着唇,一级一级地向上。 “吴嫂你别乱说,也许是有个胎,不过,不知是谁的呢!生下来后,一定要做个亲子鉴定。”李心霞狂喜得声音都走了样。 吴嫂捂着嘴,“搞不好,又是个小杂种。” 白雁突地回过头,嘴角绽出一丝笑意,“李女士,你不喜欢我这个媳妇,是你的自由。可是,你不会要把你的宝贝儿子往火里推吧?” “你又想放什么屁?”李心霞瞪着白雁。 “如果呢,你家儿子没碰过我,这事情说出去,你觉得谁的脸上更有光些?我不聋不哑,不瞎不麻,长相也不那么太对不起大众,按你的话说,浑身都透着妖媚的女人,和你儿子同床共枕两个月,你儿子不碰我,人家会怎么以为呢?人家一定会很友好地悄悄提醒你让你儿子找个专科瞧瞧!要说你儿子是刚正不阿,不为女色所诱,干吗娶我呢?我又长得不像观音阿姨,能放在家里供着。再如果,我肚子里怀个孩子,你要去做亲子鉴定,好啊!我没意见,你是肯定你儿子现在头上戴了绿帽,我怎么也得成全一下,是不是?” “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李心霞恼羞成怒,口不择言。 白雁闭了闭眼,“李女士,狗嘴里是长不出狗牙来,就你家尊贵的丽丽公主也一样。” “你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吴嫂跳起来叫骂道。 白雁深深看了她们一眼,摆了摆手,“啪”一下关上卧室的门,把自己与外面的一切隔绝。 口舌之争,有何意义? 过日子,不能时刻持矛握盾,随时准备血洗沙场。 别人可以把她当靶子,可靶子也有选择弓箭的权利。 白雁闭了闭眼,拿起手机,调出康剑的号,直接拨了过去。 “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移动小姐甜糯糯的嗓音一次又一次在夜色里回响。 白雁不信邪,一再地重拨。手机拨到没电,结果还是没改变。 这种感觉很令人光火,令人郁闷,就像你用尽了全身力气,积蓄了勇气和胆量,终于挥起了拳,却扑了个空。 白雁真是恨得咬牙切齿,如果康领导现在她面前,她说不定会把他撕碎了,再生咽下去。 辗转返侧一夜,第二天早晨下楼,白雁也没像往常那样露出一脸的欢笑。既然以后注定要成路人,那就从现在开始武装冷漠。 李心霞和吴嫂已经坐在餐厅里吃早饭了,有说有笑,没人朝白雁看过来一眼。 小区里也有几户人家养狗,李心霞在白雁和康剑上班之后,让吴嫂把轮椅抱下去,她会带着丽丽在小区里遛一圈。丽丽长相讨喜,李心霞又是残疾人,走到哪儿很招人眼,就有一些热心的大妈、阿姨的凑上来聊天,听说李心霞是康剑的妈妈,大妈们忙激动地表示熟悉。 “知道的,很般配的小夫妻。小媳妇见人一脸笑,笑起来两个甜甜的小酒窝,讲话很有礼貌,看到你手里东西拿得多点,她总会主动搭一把。两口子感情也好,走路都手牵手,那天,我站在楼上看到你儿子抱着你媳妇上车的。嘿嘿,这位阿姨,你真是命好呀,有这么个又漂亮又懂事的媳妇,不象我家媳妇,看我都是斜着眼,过来吃饭像是赏光似的,油瓶倒了都不会扶。” 李心霞一听,心里不快了,后面就没答话。 大妈们可不懂她的心思,依然你一言我一语抢着说白雁与康剑入住以来她们所见到的趣事。 有过两次,李心霞就不爱下去了。可丽丽不依,它已经喜欢上小区里的其他同类,再说它还要方便,天气热,拉在狗屋里,吴嫂会及时处理,但总有那么一股味。 李心霞无奈,每天又得早早起来,下去陪丽丽公主散心。 白雁喝了一杯白开水,从冰箱里拿了根黄瓜放进包里,眼角的余波掠过李心霞,神情有些憔悴,但眉宇间并无担忧之色。看来,康领导已经上报过行踪,不然依李心霞对康领导的溺爱,一夜不归,会嚷得满世界都知道。 康领导没被外星人掳去就好,她拭去嘴角的水珠,开门上班。从今晚开始,要连着值两天夜班,她手中又多拎了一个包包。 上了公车,手机就响了。是白慕梅的,语带幽怨,“你昨晚进去那么久,把我一个人拉在外面。这一嫁人,连妈也不待见了?” 白雁不答话。她不待见,自有人待见。不要猜,白慕梅昨晚过得一定很灿烂,不然这幽怨中怎么透着股风情。 白慕梅也不在意,“不待见就不待见,你终归还是我的女儿,站在妈妈的角度,提醒你一下:女人呢,不要太作践自已,你通情达理,你包容大度,你不计前隙,都没用的,人贵在自知之明,得不到的就别强求,青春短暂,趁着还抓得住时,早撤早好。” 白雁轻笑,“我是妈妈的女儿,青春怎么会短暂呢?妈妈现在还不是一样迷倒众生。” “你能有我的一根小拇指,就够你受用一辈子了。可惜你没有。我该讲的都讲了,做不做随你。” 白慕梅刚挂上电话,手机接着又响了,这次是康云林的。 自从昨晚见到康云林与白慕梅在桌下暧昧的那一幕,白雁知道他对自已好的源头,所有的好感全没了。 “嗯,”“爸爸”这个称呼现在如同是个讽刺,再也唤不出口了,“吃过早饭了吗?”她淡淡地问了。 “早吃过了,现在回省城的高速上。”康云林手机里时不时传出呼呼的风声,汽车开得很快,“白雁,心霞她在家中年纪最小,被康剑的外公外婆、舅舅们宠坏了,其实她人不坏,她讲什么,你别住心里去。” “我不会的。”白雁瞅着车窗外的街景、行人,笑了笑。 “她再住个几天,我让小黄过来接她回家。这两天,康剑不在家,你就多担待点。” “康剑去哪了?” “他没告诉你?”康云林很惊讶,“滨江旧城改造,砍倒了几根大树,出了条人命,那事暂时压了下去,没想到有心人在网上发了贴子,现在反响很大,还有人说有一棵大树是濒临绝种的什么树种,现在中央台的《焦点访谈》的记者可能要过来,康剑去北京找人打招呼了,争取把这事温和化。康剑是今早的飞机。” 白雁哦了一声,两肩就耷拉下来了,心里面堵得实实的。 “放心,他几个舅舅在北京熟人多,这事应该能压下来的。” 她对康领导的工作能力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是觉得他走得真是时候。 这也算是天意,可能让她把事情再细细考虑一下,再作决定,世上可是没后悔药卖的。 白雁自嘲地倾倾嘴角,这次,老天爷真是自作多情了,没必要的。 一上午,手术就非常密集,有次居然是两台手术同时进行。白雁本来想抽空跑出去吃个早饭,这下一直饿到中午,感觉前心能贴到后肺了。 在餐厅,买了份什锦炒饭,端着餐盘,正找座,一抬头,看到冷锋从外面走了进来。 白雁忙转回目光,瞅到柳晶坐在角落里,喜滋滋地凑了过去。 “你乐什么?”柳晶一脸无精打采,对着白雁翻了个白眼。 “天气不错,前途光明,我能不乐吗?”白雁喝了口汤,猛咽下一口炒饭,感觉又活过来了。 柳晶用汤匙搅拌着眼前清澈见底的西红柿蛋汤,突然一脸认真地问:“雁,你说同居和结婚有没有区别?” 白雁一愣,嘴巴咀嚼着饭粒,眨了眨眼,咽下,“有区别的吧!责任感和使命感都不同。虽然都是躺在一张床上的一对男女,可结婚有法律的保护,有一纸文书束缚,离婚了,可以分一半家产。而同居,一拍两散,各走各路,不带走对方一片云彩。” 柳晶没好气地敲了个白雁的饭盘,“你就没个正经样。雁,”一向快人快语的柳晶怯怯地向四下张望了下,吞吞吐吐地说,“我想......结婚了。” “那就结呗!你们都订婚十几年了,早该结了。” “可是我家李老师他没求婚。” 白雁一口饭差点没喷出来,“小姐,难道你还想他嘴里叨着玫瑰,手里捧着钻戒,单膝跪在你面前,深情款款:亲爱的,嫁给我,好吗?” 柳晶没有笑,落寞地点了点头,“我老公刚工作的时候,到是提过要结婚,可是结婚是件大事,我们又没积蓄,又没房子,父母也不能支持我们多少,我就说缓个几年,等我们省下点钱,再好好地办婚事。” “那你们现在有钱了?” “有一点,不多,但是......” “你有危机感了?”白雁凭自己对柳晶的了解,一语断定。 果真,柳晶吓得一激零,猛烈地摇着头,“别胡说,全天下的男人都出轨了,我家老公一定是坚守到最后的那一个。” “自相矛盾。”白雁很不捧场地咧了下嘴。 柳晶无奈,老老实实地交待,“他现在带高三的数学,忙得不可开交,我给他打电话,还没开口,他就不耐烦地挂了。我跑去给他送营养品,他也是脸冷冷的。我悄悄地跟踪了几次,他确实是呆在学校,身边不是同事,就是学生,没有任何问题。我在想,也许结了婚,我们彼此都会成熟一点,都会为对方考虑多点,这种情况说不定会好些。可是,我该怎么向他开口呢?” 白雁想了想,握住柳晶的手,“别乱想,李泽昊和你都这么多年的感情,可能会淡一些,但绝不会发生质的变化。他只是压力大,我们没上过高中。高三那不叫人过的日子,你多体谅他一点。等到了暑假,你看他一定就会缓过来了。” “希望如此。”柳晶浅浅地弯了弯嘴角。 白雁其实想告诉柳晶,除非自愿为对方束缚,不然结婚没有一点意义。这话只在嘴巴里转了个圈,又咽回肚子了。 午间休息结束,白雁被护士长打发到隔壁住院大楼顶楼的重症病房拿个什么资料。 白雁低着头,站在电梯口等电梯。这个时间,电梯口,人很少。 住院大楼有两台电梯,一台在单层停,一台在双层停。 白雁两台电梯都按了,不知是等待让人觉得时间流逝得很慢,还是电梯被人占用了,上方跳动的楼层数字许久才变一个。 白雁不耐烦地仰起头,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她扭过头一看,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这人又是那阴魂不散的冷锋。 目光相撞的刹那,一朵小小的笑容,若隐若现绽放在他唇边。 不能否认,再见冷锋,白雁心里的滋味很古怪。 她转过脸,悄悄地把自己与冷锋之间的距离扩大,眼睛紧巴巴盯住电梯上跳动的楼层数字,心里提防着冷锋又会说出什么戳破灵魂的话,每秒钟过得都艰难沉重。 单层的电梯先到的,顶层在二十三楼。冷锋走了进去,摁住开门键等着。白雁目不斜视,仍站在原地,她可以坐到二十二楼,再走一层就是了。 电梯抱怨地发出鸣叫声,冷锋突地伸出手,一把把白雁揪进电梯。 “你干吗?”白雁想往外冲。 “你在躲我?”冷锋两手张开,撑着墙壁,把白雁束缚在他臂弯间,向左是投怀,向右是送抱,白雁只得抬起头,气愤地与他对视。 电梯门“咣当”一声缓缓合上。 医院里的电梯,要比一般办公楼、居民楼的电梯来得大,因为要上下担架的缘故。不上担架,平时二十来个人是可以一起挤的。但白雁这时候却觉着这电梯小得像个笼,挤得她都不能好好呼吸。 “什么叫躲?就因为我看见尊敬的冷医生,没有点头哈腰地作揖?”她勇敢地直起腰,音量很高,“冷医生,你确实是院长重金聘来的专家,医院里人人都敬你三分,可是你以为那都是大家出自心底的吗?no,那不过是迫于五斗米的压力。我......今天不想助长这种歪风邪气,行不行?” 冷锋收起双臂,交插在胸前,一双寒眸直直地盯着她,“白雁,你到现在还在嘴硬,你就是一只名副其实的大驼鸟。” “你......什么意思?”白雁因为气恼,声音都有点哆嗦了。她在医院里人缘向来很好,从没和人红过脸。可是却和这股西伯利亚寒流正面交锋过多回。冷锋手术做得不错,激怒别人的本事也是一流的。 冷锋没有接话,抬起眼看着楼层数字跳闪着。 很奇怪,居然中途就没有一个人上电梯。 电梯到过二十一楼,冷锋摁了下开门键,白雁别过脸,不看他,吐气调整情绪。 “你干吗?我要去的是顶楼。”冷锋一把抓住白雁的手,一同下了电梯,白雁急得大叫。 冷锋面沉如冰,继续保持沉默,拖着白雁改上楼梯,到达二十二楼。二十二楼是医院贵宾病房,一般提供给身份比较特别的名人或者官员,大部分时间是关着的。走廊里静悄悄,清咳一声都能引起很大的回响。 楼梯口转弯就是公用卫生间,冷锋用脚踢开门,推着白雁来到洗漱池前,扯下她的护士帽,指着上面的镜子说:“你睁大眼看看,我那天哪里说错了,你的幸福写在哪一块?” 白雁满脑袋都快要冒火了,她闭了闭眼,抬起眼。 冷锋横眉侧目,面带讥讽。站在他身边的自己,头发散乱,面色蜡黄,一对熊猫眼中,血丝错杂,目光忧郁,眉心紧蹙,神情疲惫。老天......这简直就是可怜的贞子从镜子里爬出来了。 白雁慌不迭地束起头发,挤压脸颊,想揉出一丝红润,“怎么了,你没见过失眠的女人不化妆的样子吗?大惊小怪。”她真想骂他一声白痴了。 “白雁,你才二十四,不是四十二。像你这样的年纪,就是一夜不睡,早晨起来还会清新得像株春天的杨柳。”冷锋收起尖锐,叹了口气,走到她身后,扶着她的肩膀,和她一同看着镜子,“白雁,你现在已经身心疲倦,快要达到你能承受的极限。” 白雁低下眼帘,心脏一紧缩,“冷医生,你非要确定我不幸福,对你有什么意义?” 冷锋松开她,“我看着你这样,闹心。” 白雁扭头,看着他的侧脸,有些惊讶。 她听见他的语气里满溢着不舍,“重症病房没什么资料要拿,是我给手术室打的电话,一会,我再找个理由,告诉手术室,你要到晚上才能回去。你是值夜班的吧!下午就在这儿睡会,我到晚饭的时候打电话叫醒你。你应该好几个晚上没有好好睡了。” 他在她掌心塞了把钥匙。 洗手间里一片沉寂。 白雁嘴张了张,见他盯着自已,嗫嚅一下才说:“谢谢你冷医生,我是有点累......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其实没有过不去的今天,我能撑得住的......”说到最后,声音情不自禁地哽咽了。她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流露软弱,泪水也不当着别人流。也许是心里面堵得东西太多了,她失态了。 她只不过是失去了一个家而已,以前,她也没有,现在也不需要去悲哀。 “白雁,”冷锋揉了揉她的头发,“既然没有过不去的今天,那就什么都别想,好好地睡。” 白雁一愣,以为他下一句一定会豪气地拍拍她的肩,“不管怎样,我都会支持你。” 冷锋只是笑笑,推着她出了洗手间,来到一间病房前,“这里没有人来打扰的,进去吧!” 不等白雁回答,他挥挥手,消失在楼梯口。 白雁呆呆地,有好一会没有醒悟过来,等回过神,眼泪就有些止不住。 她开了门,病房里窗明几净,弄得像个宾馆似的。她脱去外衣,爬上床,用雪白的被单拭去泪水,抱着枕头,胡思乱想了一会,就合上了眼。 这一觉睡得那叫昏天黑地,白雁中途醒来了一下,听着像是有什么声音,她就眨了几下眼,又沉沉睡去。后来再醒,四周一团黑暗,她微眯了一会,突然响起什么,一跃坐起,拧开壁灯,拿起手机一看,完了,北京时间凌晨三点,还有n通未接电话。 神呀,如果就算从下午三点算起,她也睡了十二个小时。她记得她从手术室出来时,好像是下午一点多一刻。 白雁吓出一身冷汗,手忙脚乱地穿衣服,扎头发,猫着腰走到门口,轻轻地,轻轻地拉开门,四下张望,突地打了个激零。 “醒啦!”门外给家属歇息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在长椅的另一侧,放着个饭盒。 “冷医生?”就着走廊淡淡的灯光,白雁迟迟疑疑喊了一声。 “我敲了几次门,打了好几次电话,你一点回应都没有。我在这数着,如果到了四点,你再不出来,我就砸门了。” 白雁窘得头发根都烫了,“不好意思,我一睡就睡迷糊了。我......不和你多说,先去手术室。”他不会一直都坐在这外面吧? “那边我帮你调班了。”冷锋慢悠悠地叫住她,“饿了吗?” 白雁绞着十指,瞟着了饭盒,心头不禁一颤。 饭盒里装着一杯温茶,几块凉糕。在凌晨三点的夏夜,喝温茶,吃凉糕,滋味是无法形容的美。 “吃慢一点。”冷锋看着白雁嘴巴鼓鼓的,忍不住笑了。 白雁羞涩地把脸扭向一边,她没有问冷锋等了几个小时,没问冷锋为什么要对她做这些。男女之间的交往如同一层窗户纸,只要不戳破,便可以装傻、发呆,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冷锋这样骄傲的男人,只要她一直守着分寸,一直冷着,保持距离,他马上就会适可而止。 他不小心看穿了她的真实,于是生出怜悯之心,付出一点关怀,她好好地感谢,就这样想,不需要再把事情扩展了。 白雁再转过身来时,脸上已经一派平静。 “冷医生,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你回去睡一会!”她也再窝进病房,睡个回笼觉。 预报 “我也是大夜班,等上班后再回去睡吧!还要不要茶?”冷锋眼神灼灼,一点睡意都没有。 白雁摇摇头,没办法,只得与他并坐着,等着天亮。嘴巴里嚼着一块凉糕,她拿出手机翻看未接电话,有三个是冷锋的,还有两个是康剑的,时间分别是午夜十二点和凌晨一点。 他那么晚也没睡?白雁心里面嘀咕了下,发现还有一条短信,号码也是康剑的,时间在第二通电话之后。 她点开短信,没头没脑的三个字:“对不起!” 她半天没有动弹。 他对不起她什么呢?对不起他的心里装着伊美女,而不是她?对不起他没有说一声,就不告而别?对不起把她一人丢下面对他骄蛮而又挑剔的妈妈?对不起他们的婚姻一开始,不是因为想要一个家,而是另有目的? ...... “怎么了?”冷锋看她只喘气不出声,胸膛起伏得厉害。 “没有什么。”白雁合上手机,微笑着摇了摇头,心不在焉地问道,“冷医生,还没问过,你是哪里人呀?” ******** 北京。 是个雷雨天,都九点了,外面乌云密布,天暗得如同黎明前的黑暗。雷声轰隆隆地从远处翻滚着过来,闪电一道接着一道,惊心触目地划过天空,不一会,一声巨大的雷鸣之后,暴雨如同赛跑似的,哗哗地直泻而下,玻璃窗上立即就流淌着条条水流。 外面闹腾得欢,屋内却静得出奇。 康剑背手在窗边又看了会儿,转过身,拿起桌上的手机又翻了翻,没有短信,没有来电,他不由地又皱起了眉头。 康剑算是半个北京人,在这里度过童年,在这里读的大学,前后加起来也有十年。这次来北京出差,他没有住到外婆家,而是选择住了酒店。 他不是浪费滨江纳税人民的钱,而是他是以滨江市长助理的身份到北京办事,出去拜访人家,人家问起来你住哪里,总不来很小气地说我住亲戚家。这样,人家如果礼尚往来地回访,也有个地方。 简单陪他一同来的,第一次来北京,简单兴奋得像陈奂生上城,手里拿着个照相机,拍个不停。前两天,两人到处去跑,找门路,拉关系、请客送礼,这其中还包括去结识各大新闻媒体的“名记”。大热天,两人清晨出发,午夜才回,累得都快脱了形,康剑嘴巴上都起了泡。不过,事情有了进展。不谈康剑几个舅舅在北京的影响力,康剑自己也有许多同学在各大部门工作。网上的贴子如同雨后杂草,一个劲地疯传,那个没办法阻止,现在只能通过国内的资深媒体写正面材料来回应,可以扼住事态的扩张。 联系到了几位“名记”,康剑心才落了下来,今天终于可以好好在酒店里休息下。兴奋的简单不顾这雷雨天气,一大早坐车去天安门参观了。 这一闲下来,就腾出心想这想那,想得最多的就是白雁。 他们结婚时,没有去拍婚纱照。为了拿结婚证,两个人才照了张合影。但确定恋爱关系时,白雁挑了一张照片,封塑后,塞进他的钱夹,俏俏笑着说,如果有小小的别离,这个可以暂解相思之渴。 照片是在护专拍的,毕业前的春天,白雁站在一株盛开的夹竹桃下,人比花娇。 康剑从裤袋里把钱包拿出来,打开,白雁笑靥如花的面容映入了眼帘。他缓缓地抚摸着她秀丽的眉尾,分开的刘海,甜甜的小酒窝,修长的脖颈......康剑重重地叹了口气,又扭头去看手机。 手机安静地躺在桌上。 那天吃完饭,在路上接到丛仲山的电话,他是窃喜的,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总算找到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可以不要面对白雁了。 他把手机关机,和简单连夜在办公室准备上京的资料。 上飞机前,他给康云林打了个电话,给吴嫂打了电话,单单没有打给白雁。他站在安检台前,握着手机,犹豫了很久,想给白雁打个电话的,但他最后还是把手机关机了。 他和白雁说什么呢,如果她问起他为什么要在饭桌上说那样的话,他怎么回答? 其实那句话一出口,他就羞惭得不能自己。 他和白雁结了婚,却一直分床,在这件事上,是他的过错,是他先开始的。结婚那夜,把白雁丢下,然后第二天故意在书房搁了张折叠床,直到现在,两个人只是名存实虚的夫妻。结婚前,他们还会拥抱、亲吻,结婚后,除了白雁偶尔俏皮地来个蜻蜓点水式的啄吻,他们之间什么亲昵的举止都没有。 如果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评价他和白雁,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卑鄙的混蛋,而白雁却是一个包容大度的女子。 就是这个混蛋不以恶径为耻,反以为荣,当着两家父母的面,说结婚后,他碰都没碰过白雁,这有什么用意呢? 他是高高在上的市长助理,她是平凡的小护士,他不屑去碰?他高洁,她低微,她配不上他? 说出那样的话时,他脑子发热,如同身处火山口,只有一个念头,想刺人。 按照礼貌,康云林、李心霞、白慕梅三个长辈坐了主座,康云林在中间,李心霞与白慕梅各坐在他的两侧。他看着康云林装得正儿八经的样,与白慕梅说话时,眼神都不交集,可是康云林靠着白慕梅的一只手却始终放在桌下,还没喝到酒,脸就涨得通红,气息有一丝紊乱。 他闭上眼,用膝盖都猜得出桌下是什么样的一幕。这是他的父亲呀!他的母亲还坐在旁边,还傻傻地与康云林秀恩爱,装出多温馨的样子,就为了在白慕梅面前扬眉吐气。其实李心霞与康云林已经冷战了二十多年,聚少离多,早已什么默契都没有,恩爱不成反成羞。他看着李心霞,心里面感到她可怜又可悲。若不是强烈的抑制力,他真想把桌子掀翻,当场揭穿康云林恶心的面目。 羞恼的怒火在体内像一头狂窜的猛兽,叫嚣着要冲出来。 白雁突然捂着嘴冲了出去,接着,白慕梅笑吟吟地从外面进来,很娇媚地递了个眼风给康云林,说道:“康剑,我是不是快要做外婆了?天啦,如果是个小姑娘,我过来帮你们带,好吗?” “真的吗?那我不是就有人喊爷爷了,不过,我喜欢孙子。”康云林兴奋得一双浑浊的双眼都发光了。 李心霞与吴嫂脸如土色。 康剑承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体内的怪兽一声长嘶,破体而出,他头脑一片空白,想都没想,那句恶毒的话就说了出来。 只想狠狠地回击白慕梅,让她感到羞耻,让她无地自容,也想让康云林知道,白雁对于他,什么也不是。 白慕梅不痛不痒地闭了闭眼,轻轻哦了一声,“这样呀,害我白欢喜一场。”语气娇嗔、轻快。 李心霞与吴嫂的脸上立刻浮出万道阳光,只有康云林脸色变了。 他的心一下子坠入了谷底。 他知道,不一会,这句话或许通过白慕梅的口,或许是在李心霞等不及的讥笑声中,就会传到白雁的耳朵里。 白雁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她没事人似的调侃他与伊桐桐的关系,自如地和伊桐桐打招呼。她是不是还没听说那件事?他看着她,又惭愧,又无力,又心酸,就那样,他逃了,逃到遥远的北京。 心上像背负着一块大石,忍着两天没有联系。他等着她责问,等着她漫骂、回击,可是她没打过一通电话。 仿佛当他出门是丢了,回家是捡了,可有可无。 也许他就是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人,什么样的话也伤不到她? 患得患失,惊惶不安,像个等待命运之神判决的孩子,无力反抗,却不得不面对,却在心中又暗暗祈祷能有奇迹发生。 在这两天里,心尽管在煎熬着,可他却意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已不能承受失去白雁了。 这种感觉以前就有过,但现在,他感觉更强烈,更加确凿。 为什么不能承受,他现在还说不清,他需要好好地整理心绪,但在整理前,他要紧紧抓住白雁的手。 他鼓起了勇气打过去,两次,都是无人接听,他发了条短信,想不起来,写什么,就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不管起因,不管结果,单为那句混账到极点的话,他该说声“对不起”。 有时难免会偷想,如果他不是康云林的儿子,她不是白慕梅的女儿,他们相遇了,他们会怎样? 不会怎样的。 一条短信像用了全身力气,他很没出息地把手机又关了,不敢去想她会回什么样的短信。 早晨开机,直到现在,就是短信慢慢爬,也该到了。 白雁什么也没有回。康剑立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坐,一会儿站,在屋子里团团地转。 “轰......”又是一记响雷,震得窗户都嗡嗡作响,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白雁怕打雷,虽然她没说过。 在李心霞没来之前,有天夜里也响雷了。他在书房上网,卧房的门开了。白雁手里拿着个玩偶,走过来,“领导,我们一起打游戏吧!” 他没动弹,“幼稚!” “那......我们来看电影?”她扯住他睡衣的衣角,瞅着外面的闪电,一点点地往他身边挪。 “这雷雨天,网速很慢,网页都打开得慢,看电影,流量不够,你去看d吧!”她刚洗过澡的身子上,透着淋浴露的清香,墨黑的长发随意地散在脑后,及膝的睡衣下,白皙的小腿修长,脚踝娇美,他全身的血液忍不住沸腾了。 “好啊,我们就在电脑上看。”她笑了,站起来,在书架上翻找着d片。 “电脑哪有电视上效果好,你回房到影碟机上看去。”她再呆下去,他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人家说,美人伴读,会觉长夜苦短,你怎么这样不懂情趣呢?领导,告诉你,你又错过一次绝好的机会哦!时不再来,机不可待,你慢慢悔着吧!”她站起来,对着他扮了个鬼脸,慢慢往外走去。 走到房门前,一记惊雷突然想起,她扶着门框立着,身子一晃,她回过头,小脸煞白,唇紧抿着。 他仍坐在椅中。 雷声渐远,她回到了卧室。 那一晚,雨下了整整一夜,卧室里的电视开了一夜。 手机突然响起,康剑从椅中跳起来,“喂!” “康助,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是丛仲山的电话。 康剑定了定心神,把情况汇报了下,丛仲山很满意,说陆涤飞从省委学习回来了,他很擅交际,让他到时和康剑负责接待媒体,带着四处玩玩,吃吃喝喝。 挂上电话,康剑怔了怔,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李心霞听到这边的雨声,说滨江今天三十三度,一丝风都没有,太阳火着呢。他问起白雁。 “她那天带了两个大包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过。和她妈妈一个德性,耐不住寂寞。” “她要值夜班,妈妈,你别乱想。”康剑怕听李心霞抱怨,匆匆挂上电话。 躇踌了许久,他又一次拨通了白雁的手机。 叮叮咚咚的钢琴声,如行云流水,很悦耳,很动听,康剑越听眉蹙得越紧。“他妈的。”他低咒了一句,不知和谁在赌气,改拨手术室的电话,这次很快有人接了。 “康领导呀,”手术室的护士很熟悉他的声音,“你家白雁现在产房里,暂时不方便接电话。” 他拍拍耳朵,没有听说吧,不是手术房么,怎么到了产房? “她......去产房干吗?” “引产呀!你别急,等她出来,我让她回你电话。” 康剑眼前金星直冒,俊容痛苦地扭曲着,他用最后一丝残留的理智问:“谁......做引产手术?” “林枫。” 嘘......康剑整个人一松,这才感到刚刚肌肉绷得有多僵硬。他记得那个林枫,白雁说是读书时,护专的校花,不过,他觉着她根本就不及白雁的清丽、慧黠。 他的白雁,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康剑的脸上情不自禁浮出了自豪的笑意。 ******** 林枫在读书时,护专附近的工程学院和医学院的男人把她比喻成“小林青霞”,一时间,为林枫神魂颠倒的男生不计其数。林枫对约会他的男生们到也公平,芳心款款捧在手中,晶莹剔透,人人都看得见,就是得不到。 为这事,柳晶看不惯,说林枫博爱、玩弄感情,差点和林枫吵起来。 工作之后,林枫瞅准目标,很快就抛出了绣球,芳心落入滨江一家民营企业富二代的手中。 林枫的婚姻与白雁的婚姻,是人民医院护士们心目中为之向往的典范。 和白雁的低调不同,林枫非常爱显摆,住豪宅,上下班有专车接送,非名牌不穿,言语间不时流露出高人一等的傲慢。怀孕三十周,爱美的她穿着质地精良的孕妇裙,走到哪,都是一道风景线。 此刻,躺在产床上的林枫却如落在雨泥里一抹残红,令人心折。 因为胎儿突然停止呼吸,林枫不得不接受引产手术,取出死胎。林枫一直在哭,哆嗦个不停。柳晶把白雁叫下来,两个人一同陪着她。手术中,林枫撕裂的惨叫让两人不寒而栗。 手术结束,林枫也不哭了,像个破布娃娃,眼睛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担架推出产房,她的富二代老公像吓傻了,一脸青白,都不知道上前来安慰一下。 婆婆是见过世面的人,握着林枫的手,向做手术的医生道谢。 “很可惜,是个小男生,什么都看得出来了。”医生知道这些做生意的人对延续香火很急切,不禁同情地摇了摇头。 婆婆一听,脸色当时就大变,但仍撑起一脸笑,“林枫,别往心里去,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再怀孕。” 一滴泪从林枫的眼角滑了下来。 担架推到病房门口,柳晶回过头,对富二代说道:“你......过来,把林枫抱进去。” 富二代回过神,跑过来,林枫突然伸手激烈地推开他。 “林枫,别孩子气。妈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我们谁心里好过?”婆婆很权威地扫了林枫一眼。 林枫抿着唇,不动了。 富二代抱着林枫,小心翼翼地放到病床上,然后巴巴地立在一边。 “林枫,你先好好睡一觉,我和白雁过一会再来看你。”柳晶趴在林枫的耳边,心疼地替她拉好被子。 林枫的身子像冰一样寒冷,没有吱声,闭上了眼,但泪仍在咕咕流个不息。 柳晶与白雁出了病房,上楼梯时,柳晶压低了声音,“雁,你看到没有?” 白雁一直都没说话,点了点头。她看到了,林枫皎白的脸上清晰地印着五根指印,额头淤青一大片。 “胎儿不是突然死亡,而是因为外力撞击,停止呼吸的。唉,雁,林枫看上去幸福得冒泡,怎么事实是那样?”柳晶很是感慨,“上次有人说看见林枫老公搂着个女人上夜店,我还不信。林枫那可是大美人,男人还不珍惜,我们这些平常之辈不就绝望了吗?” “人和人是不同的,你家李老师素质高。” “其实说穿了还不就是那富二代有几个钱,才有不要脸的女人扑上去,哪里是有真感情。嘿嘿,雁,嫁个平凡老公,可就省操这份心了。我老公今天回来吃饭,我要早点回去做一桌好吃的,锁住他的胃,就锁住他的人。你可要看好你的康领导,他可比富二代值钱多了。” 白雁笑笑。 婚姻是锦下的棉,还是棉上的锦,只有本人知晓,外人看到的能有几份真实?林枫也许早就察觉了富二代的不忠,隐忍着,佯装着幸福,其实心里面苦如黄连一般。 怀着孩子,又习惯了锦衣玉食,家人、朋友说不定还跟着沾了光,能有几个人有勇气去戳破豪门童话? 白雁自讽地弯起嘴角,自己与林枫一比,又好到哪里去。至少林枫在最初,富二代是真心爱过她的,不过爱很短而已。 康领导对自己有过什么,她真的不想去细细比较。但她得出一个结论:麻雀变成凤凰,这只是一个很缥缈的传说。 白雁与柳晶分了手,回到手术室。“白雁,刚刚康领导打电话找你呢,我说你去了产房,你给他回个电话吧!”接电话的护士从休息室跑出来。 “他有说什么吗?”白雁不禁生出一丝好奇。 “他当时好像吓得不轻,半天才想起来谁在做产房做手术,我听着直东。” 白雁也乐,这怀孕的戏码演过一次又一次,每次效果都不错。如果她哪天真的怀孕了,康领导脸上的表情一定很丰富。 “你不打电话吗?”接电话的护士见白雁抿着嘴笑得欢,用胳膊肘儿推了推她。 “我先去吃饭。”她和康领导要谈的事,电话里说不清,必须等他回来,坐下来,面对面地谈。 “冷......冷医生......你有什么事?”接电话的护士声音突然像被压路机压过了,抽着筋的吐词。 白雁回过头,脸一红。 两个人是早晨六点分开的,她上班,他回去睡觉,这才睡了几个钟头呀! 没想到,冷锋这冰冰的男人,居然是姑苏人氏,这张吼起来让护士们胆战心惊的嘴巴,会说柔腻腻的吴侬软语,白雁想着,就要偷笑。 冷锋是上海二军大毕业的,只在部队医院呆了三年,就到了地方上,具体的他没说。在上海工作了四年,被滨江医院聘请过来做专家。 他和明天都是读的军校,因为这个,白雁看着冷锋,多了几份亲切。 “我找白护士。”冷锋没有穿白大褂,但身上的那股阴冷仍在。见和自己无关,接电话的护士忙跑远了。 “找我有事?”白雁问。 “你不是该请我吃饭吗?”冷锋挑了挑眉梢。 “呃?” “我昨天帮你买晚饭,帮你调班、请假,做了那么多,你至少也要感谢一下。”冷锋微闭下眼,神情很严肃。 白雁失笑,哪有人要别人请客要得这么理直气壮。 “一个人吃饭太没劲,人多了才有胃口。”冷锋也笑了。 “我以为你要睡到晚上呢!”白雁进去拿了钱包,与他并肩下楼。 “吃饭和睡觉都是大事,我从不糟蹋自已的身体,因为我的身体不只属于我一个人,他也是我在意的人财产之一,在没有她同意之前,我不能提前透支。” 白雁低着头,唇紧紧咬着,不敢接话。 以前,她很不开心的时候,不会大吵大闹,也不会哭,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不吃东西,也不喝水,明天知道了,跑过来,也会说这样的话。 这话听着很霸道,可又让人感到温暖。 “怎么,我说错了?”冷锋侧过脸看她。 “没有,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们确实要珍惜。”白雁小心地掩饰住自己的失神,抬起头,淡淡一笑。 冷锋到是说到做到,要白雁请客,他就像个贵宾,找了个靠窗的座,等着白雁跑前跑后的,为他买这买那。不过,他也不挑食,白雁买什么,他都说不错。 白雁还给他买了瓶啤酒,他下午不上班,喝点酒没有关系的。 “现在,我是不是不欠你了?”白雁开玩笑地问。 冷锋说:“可现在,我欠你了?这样吧,周日,从疗养院回来,我请你去吃日本料理。” 白雁嚼着饭粒,沉吟了一下,“冷医生,周六我还有别的事,你找别的护士吧!” 冷锋埋头吃菜,继续说道,“周六,我仍是六点过去接你。” “我真的有事。”白雁重复了一次。明天就是周六,她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逛逛街,顺便打听打听哪里有公寓租。 冷锋斜睨着,慢悠悠地说:“我听得见,但那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去接你是我的事,你去不去是你的事。” 白雁哑然,无力地耸了耸肩。 连着上完两个夜班,便是三天休息。白雁再不情愿,包包拎拎,回康领导家去。 现在,白雁已经不把公寓唤作自己的家了,她终将是这里短暂的住客。 白雁从小就是这样,如果是得不到的东西,不管多向往,她都不会让自己喜欢上的。没有感情,也就不会生出留恋。 门一关,丽丽热情地迎上来,缠着白雁的脚,开心得直哼哼。 “丽丽公主,心情不错哦!”白雁蹲下来,摸了摸丽丽的头,丽丽兴奋得尾巴直摆。 李心霞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吴嫂在一边剥毛豆。电视里的内容很精彩,两个人盯着屏幕,没空看谁回来了。但丽丽的哼哼声让李心霞不悦地皱起了眉,“丽丽,过来!” 叛徒丽丽对着她汪汪叫了两下,没理睬,而是跟着白雁后面往楼上走去。 “你个白眼狼。”吴嫂放下毛豆,跑过来,把丽丽抓走,对着白雁翻了下白眼。 换作以前,白雁一定要停下来,把她俩逗得跳起来。白雁现在没那样的心情,觉着那一切没意思,沉默是最高贵的。不过,到要好好谢谢康领导当初买了这层复式公寓,这样,她还能拥有一块安静的净土。 把两天换下的衣服洗好、晾上,卧室和书房彻底打扫了下,冲了个澡,她下楼吃饭。 李心霞与吴嫂已经吃过了,洗手间里传来说话声,李心霞可能在洗澡。 白雁开了冰箱,吴嫂今晚包水饺。北方水饺,皮厚馅多,一个能填半碗。包太多了,冰箱里还有两大碗。白雁没有动,给自己下了碗阳春面。 正吃着,突然看到丽丽跑到大门前,对着门外唔唔直叫。 “知道了,小姑奶奶,你早晨不是刚拉过了吗,怎么又要拉了。唉,妈妈在洗澡,咱们可不能耽搁太久哦。”吴嫂嘀嘀咕咕从洗手间出来,擦着手,开了门。丽丽“嗖”地一下,冲了出去。 “丽丽,丽丽......”吴嫂忙不迭地追上。 白雁低眉浅笑,丽丽公主教养真不错。她吃完面条,刷了碗,又吃了个油桃,吴嫂和丽丽还没回来。 她抿了抿嘴唇,抬头看墙上的挂钟,没有多想,她转身跑向洗手间。 果真不错,李心霞坐在浴缸里,水已经没什么温度了。虽然是夏天,但整个人闷在凉水里,还是会感冒的,尤其是李心霞这种体质不算好的人。 “你......来干什么?”李心霞瞪圆了眼,本能地曲起双手,护住胸。 白雁不说话,忙不迭地拧开热水,一个劲地往李心霞身上浇。 “滚开,不要你在这里假惺惺的,别以为你对我献媚,我就会接受你,告诉你,这是没有可能的。”李心霞动弹不了,只能把力气全用在了嘴巴上。 白雁不理她,浴缸里水温差不多暖和起来,李心霞的皮肤渐渐红润,她拿起大毛巾,先帮李心霞擦净了头发,然后放掉水,开始擦身子。 李心霞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了,“你听不见吗,我不要你管,你滚,你滚......”她用手推着白雁。 白雁不吱声,一咬牙,抱起李心霞。李心霞虽然瘦,可是一个使不上力气的高位瘫痪病人,不配合,并不好抱,白雁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把李心霞弄进了客房,浑身都湿透了。 床上,吴嫂把换洗的衣服和纸尿裤已准备好了。 白雁帮李心霞穿上纸尿裤,看着她早已变形的下半身,看着她没有任何弹性的肌肉,看着她干柴似的骨架,心里面狠狠地一抽。 “啪”,无预期地,李心霞一巴掌掴了过来,力度不大,但让白雁白皙的脸上很快就印出了指痕。 白雁缓缓抬起眼。 李心霞也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她高昂着下巴,盛气凌人的瞪着白雁,“你看够了没有?现在,你心里面是不是很开心?是的,我是瘫痪得不成人形了,可我还是康剑的妈妈,你再漂亮,再娇媚,也不可能从我们这里得到半点东西。” 白雁拉过被单,盖住了她裸露的身子。 “好的,李女士,那么请给你儿子打过电话,告诉他,我不绊着他了,我同意离婚。” 说完,白雁转身出了房门。 李心霞呆若木鸡。 吴嫂抱着丽丽从外面进来,“你进客房干什么的?”她像个炮弹冲到了白雁面前。 白雁看都没看她,上楼,关门,把电视的音量开得很大。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吴嫂揉着眼,走出房门,恰好,看到白雁拎着个包的身影一闪,大门关上了。 “心霞,那个女人离家出走了。”吴嫂忙掉头,大叫着。 于是,拜现代通讯的发达,这十万火急的消息立刻就传到了远在北京的康剑的耳边。 吴嫂鹦鹉学舌地先把昨晚的事说了一番,然后把早晨看到的情况复述了一次,接着,话筒传到李心霞的手中。李心霞有点心虚,这个时候,心里面对白雁再不满,可以挖苦,可以讽刺,可以羞辱,但不能把她给惹毛了,不然对自己儿子目前的正面形象就有所影响。想想好后悔,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干吗要把这个女人娶回家来?没事找事做! “剑剑,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李心霞见儿子半天没发话,心里面更着慌了。要是康剑的对手是别人,到没什么可担心的,问题对手是陆涤飞,他爹是陆省长,这就和康剑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了。 康剑还坐在床上,头发蓬乱着,眼睛下面泛着青色,又是一夜失眠,眼皮跳得厉害,生怕有事发生,果真,事就来了。但他不是很相信白雁会离家出走,这不是白雁的风格。小丫头人小性子可倔呢,在受了李心霞一巴掌之后,她不撵李心霞就不错了,绝不可能弃城一逃了之。 一定是医院里有什么急事,她才匆匆出门了。康剑沉默了半天,总算找到了一个合适而又令自己心安的解释,紧绷的肌肉松驰下来。 “妈妈,我最快后天回去,你不要多想,白雁不会有事的,我一会给她打电话。如果她回家,你和吴嫂别再说什么了。”康剑也气李心霞的无理取闹,但是能责怪吗? “你确定她会回家?”李心霞愣了愣,吞吞吐吐把一直隐瞒的一句话说了出来,“她......昨晚让我告诉你,她要离婚。” 康剑脑子嗡地一声轰鸣,他从床上跳到地下,直接挂了李心霞的电话,立刻改拨白雁的手机。 手机是开着的,但和前两天一样,没人接听。 康剑急得掌心泌出了一手的冷汗,他怀疑手机的信号是不是不好,又换了房中的座机拨过去,仍然没人接听。 他改发短信:白雁,收到后,立刻回话,有急事。一发就是五条。 他怕错过白雁的短信,也不去洗手间洗漱,光着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手机紧紧握在掌心,他不时看下手机,有没有电,是不是不小心调成了会议状态。 手机在他的手中无声无息。 康剑感到自己都快窒息了,心扑通扑通地乱跳个不停。 “简秘书,”他拿起座机,打给隔壁的简单,“你到总台去帮我定一班最近回滨江的航班。” 简单睡得糊里糊涂的,“那......今天和中央台记者吃饭的事要改时间吗?”好不容易托了关系,人家大记者才答应出席的,也是为等这个记者,两人才把归期往后延迟了。 康剑握着话筒的手都颤抖了,他闭上眼,心中如天人大战一般。 手机突然响了。 一时间,康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鸣叫的手机,看着屏幕上亲切的数字,俊容不住地抽 搐着。如果......如果白雁现在他面前,他要冲过去,一把抱住她,用力而又温柔地吻她,惩罚地咬她的小酒窝、小耳朵。 “康助?”简单在话筒那边叫着。 “等会再说。”康剑挂上座机,哆嗦地按下手机接听键。 “白雁......”嗓音不自觉地低沉了,沙哑了,他咳了几声,才正常。 “又听到领导的声音了,和我记忆中一样的磁性、性感。”白雁的声音脆嫩如黄莺,听不出丝毫不悦的痕迹,“有什么指示吗?” 白雁此时正站在郊区一家早餐店的门口,冷锋和马加在里面吃早饭,她吃不下,就没进去。 她知道康剑会打电话给她,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故意让手机响着,就是不接,短信也看到了,然后,估计康领导像烫着屁股的猴子,焦燥地坐立不安,乱转时,她才闲闲地回过去。 女人不管是撒娇、发嗲,包括赌气、吃醋、撒泼,那都要有一个载体,也就是说得有人买你的账,那才有意义。你若对个陌生人这样,人家准得当你是神经病,丢你一个大白眼。 康剑现在还买她的账,不过是她对他还有点用处。可她却不想买他的账了。这个不买账,不是对他不理不问,形同路人。错了,他们现在还是名义上的夫妻,该面对就不要逃避,有话好好说,但不会再在意他的感受了。 “刚刚怎么不接我电话?”康剑不免有一点薄怒。 “哦,在餐厅吃早饭,没听见。”白雁没心没肺地笑着,轻轻松松堵住了他的口。 康剑眉头又蹙起来了,“一个人?” “当然......不是,”白雁拖长了尾音,语调上翘,“一个人吃饭没胃口,人多才有意思。”这话是冷医生说的。 “还有谁?” 白雁嘿嘿笑了两声,“无可奉告。领导,你一大早就查岗呀!” “今天周六,你一大早就出门干吗?”他咄咄问道。 白雁眼睛滴溜溜转了几转,既然康领导不直奔主题,那么她就温婉含蓄地先开个头,“事情多呀,今天要请人评估房子、汽车......” “为什么要评估房子、汽车?”康剑打断了她。 “当然是我们以后分手做准备呀,领导,我怎么说也是你老婆,按照法律要分得一半账产,现金和存折好分,可房子、汽车不好分,先得去估个价吧!你忙,我不指望你,这些事我多做些。然后,我还得去婚姻介绍所报个名,准备参加什么相亲活动呀!好男人如同流星一样,如果不及时抓住,就转瞬即逝了。虽然我是离婚女人,比不上人家未婚姑娘,可好歹我也嫁过领导这种极品男人,也算有身份的人,找老公得好好地挑挑......领导,你怎么了?” 话筒里传来康剑一声急促的喘气声。 他怎么了,真敢问,他都快被她气得吐血而亡了,“白雁,我还没死呢!”他咬牙切齿地怒吼。 “嗯,听得出来,你嗓音洪亮,中气十足,活力充沛。” “那你就这么急着改嫁?” “领导,此言差矣,改嫁和离婚是两码事。” “我有提过我们要离婚吗?”他呕得心五脏六肺剧烈地抽痛。 “为什么要你提?结婚是你提的,离婚就由我来提吧!领导,我们离婚吧!”她轻描淡写的语气,和说“领导,我们逛街吧!”一个样。 可是他却不敢不去当真。 康剑两腿一软,跌坐在沙发上,有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不同意离婚。”他说得缓慢,可是却斩钉截铁。 “领导,你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你不要担心我们离婚对你仕途有什么影响,我们悄悄的,不对外声张。我找别人评估房子时,也会说是替朋友办的......” 他不听,他不想听,他不是担心什么仕途有什么影响,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决然离去的心。她已经开始考虑了,并且为以后好好地计划了。而他现在还是她的老公,她把他置于何地? 可是他却又没有权利去责问、喝斥,因为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他以为他才貌出众,家境优裕,自己又前程无量,只要他肯娶某个女子,某个女子必然会敬他如天神。除非他抛弃她,她不管受到他什么样的对待,一定不会舍得拥有的一切。 白雁怎么能做到这么果断呢? 没结婚前,他带白雁去江心岛游玩,那是处级以上的官太太才能享的殊荣。结婚后,他带她参加各种应酬,让她尝到嫁给他的风光。家里面,物质应有尽有,开支不要她操一点心,住宽大的公寓,家俱和电器都是最好的。 白雁为什么不感到满足? 康剑闭上眼,遮住眼中的无助,白雁就是白雁,和任何人都不同的,所以他才被他掳获了心。 掳获了心?康剑愕然睁开眼,心瞬间跳到嗓子眼,然后,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多么匪夷所思,猎人布下天罗地网,等了一年又一年,终于接近到了猎物,可是就在那一瞬间,却对猎物动了心。而猎物就在猎人心动间,咬破了网,跑了。 猎人以后怎么办呢? 康剑把头发往后抚了抚,把额头露出来,希望神智能清晰些。 “白雁,那......吃饭,对不起,我......说了不该说的话。”脖颈上青筋暴烈,嘴角咧得很大,他期期艾艾才把一句话完整地挤了出来。 “那个没什么的,其实,你等于证明了我的清白,这样,我以后的老公一定会更加珍惜我,他会很谢谢你的......”白雁眨巴眨巴眼,想不出一个确切的词来形容,“呵呵,你懂就好了。”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 让他一头撞死算了,康剑心里面堵得实实的,不能发火,不能动怒,要镇静,冷静,他告诫自己,白雁是在气头上,她在赌气,说出的话不要太当真。 “白雁,好不容易有个休息天,你回家好好休息,天气热,不要在外面晒着,会中暑的。所有的事,等我回去再说。” “我也着急想见到领导呢,你快快回来,我望眼欲穿。哦,不说了,他们出来了。”白雁匆忙收线。 康剑耳边传来“嘟,嘟......”的盲音,他愣了愣,缓缓合上手机。 他们?她们?不是他?她?有许多人?康剑的心又悬了起来。 有人敲门。 拖着沉重的双腿开了门,简单神清气爽地站在门外,“领导,那个机票......”康助的表情怎么那么沮丧而又扭曲? “还是后天和记者们一起走。”康剑发了会呆,“简秘书,一会你和我上趟街,陪我去买点东西。” 都说女人喜欢礼物,见到礼物,什么气都会消的,希望这不是个传说。 ******** 天气很好,好到隔着车窗,都能感到阳光的热情。 仍然是马加开车,不过这次是白雁坐的后座,冷锋坐的副驾驶座。冷锋上车时,给白雁带了杯豆浆和一个鸡蛋,还有一只包子。 有马加在场,白雁只笑着道了谢。 冷锋没问她为什么会出尔反尔,看到她从小区里跑出来,和平时在医院见到一样,淡淡地点了个头。 疗养院不太远,时间上安排不那么急,马加的车速也就慢了点。 马加是个聪明人,贵为市长助理夫人的白雁怎么也出来赚外快,他有疑惑,但从没问过。但有过上次一次合作,他讲话比以前多了些,时不时还和白雁开几句玩笑。 冷锋微笑地看着两人打趣,冷漠的眉眼不自觉生动了几份。 这个疗养院是省供电部门设在长江边上的一个度假基地,对外说是三星标准,实际上都快达到五星的奢华。下了高速的路口,马加让汽车减速,开进匝道,然后就往阡陌丛中开,沿着一条新修的乡间道路一直向前。车外的景色越来越好,不远外有一个湖,湖上有一群野鸭。还有一片很大的槐树林,正好是槐花开放的季节,汽车驶近了,槐花的芳香扑鼻而来。 白雁不顾外面热浪滚滚,打开了车窗,兴奋地趴在车窗边。 “瞧吧,又是一傻孩子。”马加呶呶嘴,失笑摇头。 “什么叫又是一傻孩子?”白雁不解地回过身。 “上次,那个......”马加刚张嘴,冷锋拍拍他的肩,“专心开车,别把我们喂鱼了。” 马加咧嘴一笑。 白雁没有追问,合上车窗。 车驶过一条河港,眼前豁然开朗,一座江南园林式的建筑跃入眼帘。门边,站了两三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已经在等候了。 安排好三人的房间,吃完午饭,稍微休息了会,就进了手术室。 别看这是度假基地,但医疗设施非常齐全,也有好多医生和护士,不亚于一个小型医院。 病人是几个省供电局刚退居二线的老领导,早就和冷锋联系过,这次借疗养之院,顺带做手术。 手术时间不算长,黄昏时,就结束了。这里不靠城,只临近一个小镇,没什么夜店可逛。疗养院的负责人在餐厅摆了一桌河鲜大全,款待冷锋几个。 白雁对农村的一点印象就是小时候到外婆家过过几次年,但那是冬天,田野里光秃秃的,什么都冻得硬邦邦。外婆是很要面子的人,,只准白雁在打谷场上玩,不准她到别人家串门,更不准和别的孩子搭话,大过年的,她不想听到别人说三道四。 晚上没活动,男人们就敞开来喝酒。白雁只吃了两道菜,就出来了。 餐厅外面有一条长长的走廊,夜风吹在身上很凉爽。入了夜,疗养院显得特别安静,静得可以听到不远处的蛙鸣、流水的声响,对方的花园里,有萤火虫飞来飞去。再往远处看,星星点点的是村民家的灯光。而夜空里真正的星星,没有楼群的衬托,一颗颗看起来更加明亮,快到月半,一轮圆月从田野深处缓级爬上星空。 田埂上还有晚归的村民在说话,身后,疗养院的工作人员说笑着往宿舍楼走去。 一切是这么的安祥,如同世外桃源一般,远离喧嚣,远离烦忧。 唯一不足的就是蚊虫太多,白雁只站了一会,感到腿上就被叮了几个大苞,她不得不在走廊上走来走去。 “想不想到田间走走?”冷锋清清冷冷的声音从一条小径上飘来。 “呃,你这个贵客怎么出来了?”白雁笑问。 “我不放心你。”黑暗遮住了一切表情,白雁听出冷锋的语气比平时多了太多热度。 “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有人把我拐跑了?”她悄悄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扩大。 “这里有许多农民没有老婆的,看到你这么个俏丽的小姑娘,还不红了眼。” “我不是小姑娘已很多年。”白雁自嘲地挑了挑眉梢,“我现在是有夫之妇。” 冷锋笑了笑,“你以为拐你的人还面试呀,只要对了眼,直接掳了就走,跑到一深山老林,甜甜蜜蜜过二人世界。上次电视上不是有一个报道,在哪座山上发现一对夫妻,就是几十年前一同私奔上山的,女人也是有夫之妇,还有孩子呢,人家不是过得很好吗?” “我不是人家。要命,这蚊子。”白雁耸了耸肩,不停地拍着双腿。 “跟我来。”冷锋突然伸出手,拉着白雁跑向停在前面的汽车,打开车门,开了空调,从夹屉里摸出一瓶蚊不叮,“涂涂。” “你到是准备很充分。”白雁接过。 “那是因为我考虑周全。其实,我做什么从不盲目,我都是仔细考虑过才开始的。” 白雁涂药水的手一滞,她抬起眼,看到冷锋灼灼的眸光定定地凝视着自己。 她低下眼帘,手不自禁地哆嗦了下,慌忙挪开话题。 “想不到这么偏远的地方,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园林。” “偏远吗?还好吧,交通挺方便的,听说不久这里要建个新的别墅区,靠着江边,到时说不定滨江人也会过来住呢,开车上班就行了。现在居住都讲究环境,这儿空气好,风景好,吃的蔬菜和鱼虾都比城里新鲜。” “你这么喜欢,就来买一套好了。”白雁说道。 “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太寂寞,除非我结婚。” “那你要好好努力了。”涂上蚊不叮,腿上又痒又肿的地方好受多了。 冷锋低低地笑着,“我现在就很努力,你看不见吗?” 白雁咬了咬唇,怯怯地抬起头,“冷医生......” “这么长的夜晚怎么打发呢,我们来看电影。”冷锋突然抢声说,从碟片箱里翻了翻,“《逃跑新娘》怎么样?里查基尔和茱莉亚洛勃兹的。” 《逃跑新娘》!白雁闭了闭眼,在和康领导结婚那天,如果她在听了伊美女一席话之后,也上演一出《逃跑新娘》,是不是心里面就不会这么烦,这么疼了? 没有人知道,她有多怕离婚。 这种恐惧不是担忧以后一个人活不下去,不是担忧不能忘记康领导。结婚对于她来讲,是用尽心力攀附一座高入云端的大山,途中,她忍住寂寞,忍住诱惑,目不斜视地往上攀登,她到达了山顶,现在,她将要从山顶直直地又跳了下来。 不是不受伤的。 命运对她总是如此无情,年少时的家是残缺的,没有父亲,母亲形同虚设,结婚后,康领导给她的家是一个充满欺骗的泡沫,她是不是该认命了? 她的人生也许就像刘若英歌里所唱的,注定一辈子孤单? “白雁?”微凉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扳过她的脸,她愕然醒悟过来,这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她忙推开冷锋拭泪的手,胡乱擦了一把,“我......” “没关系,眼泪就是为了清洗心底的毒愫,想流就流。”冷锋心疼地摸了下她的头。 “冷医生,你家里的人都还好吗?”她羞涩地揉了下鼻子,坐坐正。 “我是在姐姐家长大的。”冷锋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 白雁屏住呼吸,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我们家有一条大货船,爸妈常年在外,帮人家运载货物,吃住都在船上。专门跑苏州到上海这条航线,我寒暑假时也会上船帮忙。初一那年的冬天,船舱里液化气泄漏,我爸妈......就再也没有醒来,以后,我就搬去和姐姐、姐夫住了。” 冷锋说完,把车座往后放低了点,躺下闭上了眼睛。 车内陡然跌入了一团缄默中,除了两人的呼吸你起我伏。 还是白雁先开了口,“你小的时候,他们很疼你吗?” 冷锋点点头,“对,船上的日子并不像古人诗词里讲的那么惬意,为了赶时间,有时要日夜航行,船舱里冬天冰冷夏天闷热。但只要我上船,我爸妈都尽量停靠在码头休息,给我买许多吃的,如果天气太热,我爸爸还会带我到镇上住旅馆,其实他们并不富有,买只西瓜都舍不得吃,总对我说不喜欢吃。可只要我喜欢的,他们都会买给我......” 冷锋喉咙一哽,紧紧抿起嘴唇,说不下去了。 “真好,”白雁眼中泪光闪闪,“我很羡慕你。” “羡慕?”冷锋吃了一惊,居然有人羡慕一个孤儿? 白雁没有解释,开了车窗,看着车顶上的明月,“冷医生,我听别人说,孩子和父母之间也是一种缘,有良缘也有孽缘。你与你父母之间的缘份虽然不长,但一定是良缘。” 冷锋失笑了,“你和你父母之间难道是孽缘?小丫头片子,你一定被父母宠坏了,才这样胡说八道的。你现在的状况有没有和父母说起?” “哇,都九点多了,”白雁瞟了眼车内的电子表,大呼小叫起来,“我该去洗澡,睡觉了。冷医生,你的电影,我们以后再看。” “白雁,你在逃避什么?”冷锋抓住她的肩,阻止她去开车门。 白雁回过头,平静地看着冷锋,很认真地说:“冷医生,生命中总有些东西是我们不能承受的。不管我是不是有夫之妇,我们都只会是两条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那层窗户纸都快洞开了,有些话不能再藏着捂着。冷锋对她的用心,说真的,挺感动,特别是这种时候,总是情不自禁想依靠一下,哪怕是借个肩膀,不然怎么周六又巴巴地跟过来了。但听完冷锋这番话之后,她明白冷锋渴望什么了,他和她一样,在寻找一个充满阳光的温馨的健全之家,把自己融入进去。她和他不同的是,她表面上阳光,内心却是寒冷的,冷锋表面寒冷,内心却是阳光的。 冷锋看穿了她现在的处境,却没看清她真实的内心。如果他一旦看清了,他就会远离她的。 这也是她在读书的时候,一次次把追求她的男生拒之门外的缘故。已知结果是个“杯具”,何必开始呢? “你为什么这样笃定?”冷锋心里面有点发寒,“是不是我没有父母的缘故?” 白雁浅然一笑,“冷医生,你不知道现在的人多势利,婆媳关系很难处的,你没有父母,这不是弱项,反到会成为你的强项。” “你舍不得放弃你现在的一切?白雁,虽然我没当官,但以我的能力,一定不会让你过得比现在差。”冷锋着急了。 “冷医生,打住吧!我们就做好同事,如果有不错的小护士,我帮你介绍。”白雁挣脱了他的手,拧开了门。 冷锋从另一侧跳下,追上去,挡在她的前面,“我又没有强迫你现在就喜欢上我,我会等到你离婚,然后我们慢慢相处,你再下结论。”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白雁痛苦地把头扭向一边,不让他看到她眼中的泪水。 她越过他,从他身边走开。 冷锋双肩耷拉着,不能接受地看着白雁的背影,“白雁,这件事不是你说了就算,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白雁没有回头,没有出声,笔直地往前走着。 第二天起床,两个人在餐厅里碰到,白雁脸色如常,冷锋清俊的面容看上去很憔悴。 马加很奇怪,“冷医生,你昨晚没喝多少酒,脸色怎么都没我好?” 冷锋冰着个脸,默默喝粥,不答话。 早晨没有手术,冷锋不顾疗养院院长的挽留,坚持要回滨江。 马加站在车边,同上次一样,向白雁的包包里塞了个信封。白雁想推辞,他笑了笑,挥挥手走了。 “马医生,你......不走吗?”白雁看他晃着两只手,悠闲自得的。 “我在这儿钓鱼,明天再回。” 白雁扁扁嘴,有点怵了。 冷锋和院长、医生们握握手,把手包朝车里一扔,跳上驾驶座,白雁仍坐在后面,车掉了个头,驶上乡镇公路,车后面扬起冲天的灰尘。 冷锋开车,白雁看着窗外,两个人都不说话。 车上了高速,冷锋突然把车停到路边,跳下来,“我昨晚没睡好,你来开车,我到后面眯会。” 白雁眼睛瞪到脱眶,“我......哪会开车?” “你不是说你有执照吗?” “是有执照呀,可是我实战经验很少。” 了 冷锋拉开了车门,把她拉下来,“少就少,能把车开动就行。” “这样会出人命的。”白雁苦着脸,嘀咕道。 “出不了,我相信你。”冷锋放松地躺了下来。 白雁攥起拳头,咬着牙,爬上了驾驶座,浑身肌肉都强绷着,她长吐一口气,发动引擎,车震了几下,熄火了。 “冷医生,车......不动......”她回过头,都快哭了。 “再来一次。”冷锋声音低不可闻,像是进入了睡眠状态。 白雁深呼吸,再深呼吸,她鼓起勇气,又发动引擎,车突地往前一窜,“啊......”她吓得惊叫出声。 冷锋嘴角荡起一丝笑意。 车先是蜗速,然后是驴速,慢慢地,白雁找到了一丝感觉,但只要后视镜里看到一辆车,白雁就紧张得全身都僵硬了,两条腿哆嗦个不停。 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终于看到了滨江收费站,车头一拐,一驶近收费窗口,车停下,白雁面白似雪,整个人瘫软在椅上。收费员和她讲话,她也没有反应,上嘴唇下嘴唇颤栗着。 后面等着缴费的车子不耐烦地按起了喇叭,冷锋醒了,跳下车,走到驾驶座前,打开车门,“我来开吧!” “你个混蛋,吓死我了。”白雁突然哇地一声趴在方向盘上哭了起来。 “嗯嗯,我是混蛋,我不好。”冷锋微笑着,抱歉地对收费员笑笑,把白雁挪到副驾驶座,自己上了车,缴费,然后把车开到外面的停车道上。 白雁还在哭。 “好了啦,好了啦!”冷锋轻拥着她,拍着她的后背,忍俊不禁,“一切都过去了。” “如果刚才出了车祸怎么办?我上一次碰车还是二年前。”白雁抽泣着瞪着冷锋。 “我们没有出车祸是不是?白雁,有些事你以为办不到,其实你不仅可以做到,而且可以做得很好。”冷锋弹去她眼角的泪,柔声说道。 “这......只是侥幸。”白雁反驳。 “哪怕是侥幸,我也想试一下。”冷锋嘴角扬起坚决的笑意。 白雁一点也不觉得这事有多可笑,不管冷锋怎么真诚地道歉,怎么温和地安慰,她死活也不愿再坐他的车了。 在郊区,她硬要下了车,站在路边等着进市区的班车。 当时学车,是经不住柳晶一帮子同事的鼓动,说什么人多去驾校报名,可以砍价。她赶鸭子上架,被绑着去了,很顺利地拿到执照。可是一个小护士哪有机会碰到车呀,她连大拐小拐都搞不清了。 康领导是有辆车,大部分时间关在车库里,他上下班有简单的专车接送。一般工薪阶层能有几家养车的,白雁的思维还停留在这个模式,也就从来没想过把那车拉出来开开。 她很讨厌冷锋的咄咄逼人。别人也许不了解自己的潜能,但白雁太清楚自己了。 冷锋无奈地站在她身边陪她等车,清俊的面容上有点失落,本来想好晚上一起吃饭的,现在提都不能提。 “是不是觉得我太不尊重你了?”他问道。 白雁唇抿得紧紧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班车来了,她没说“再见”就跳上了车。 她从车窗里看到冷锋还站在路边,正午的阳光把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心里面不免有点泛波着怪怪的情绪。 都说女人傻,男人怎么也会犯傻呢?冷锋想挑什么样的好姑娘没有,干吗盯上她这个有夫之妇?即使以后她离婚了,毕竟有个有婚史的女人。这摆明了就是一条曲折的路。 鬼迷心窍!白雁想不到别的解释了,同时也认证一个事实:男女之间是肯定没有纯洁的友谊。 班车在市中心停下,白雁下来换车,掏出手机看时间,发现有一个来电未接,还有一条短信。 短信是冷锋发的,“对不起,我有点急切了,那是因为我怕再次错过你。好吧,在你恢复自由身前,我不会再提这件事。” 她看完就直接删掉。 来电未接是一个陌生号码。现在手机陷阱很多,响一声,对方就挂了,然后你反拨过去,发现这号码居然是香港的,或者是什么销售广告。 白雁没有理,正欲合上手机,手机突然响了,还是这个陌生的号码。 白雁直到它响到第三遍,才按下通话键。 “白雁,是我,明星呀,你能不能来我这里一趟?”商明星的声音有点糯,很软,怪怪的。 “三千丝吗?”街上太吵,白雁听不分清,捂着另一只耳朵,背过身去。 “不是,”商明星停了一下,咽了咽口水,“是西城区收容所。” “啊?哪里?”白雁声音一下子拨高了。 “西城区收容所。” “你......怎么会在那儿?” “别问了,快过来。” 白雁正想问个明白,商明星那边已经挂了电话。白雁只好收了线,站在树荫下发了一阵懵。 她想不清楚商明星怎么会进收容所,她又不是无业游民。明星犯了什么事呢? 白雁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但无论如何,商明星给她打来电话,她得赶紧过去看看。 白雁不敢等公车,直接打了车就过去,一路上催着司机快点,快点。 在收容所门前下了车,看着门口戴红袖章的联防队员,她双腿僵直地走了过去。 联防队员让她拿出身份证,验看了很久。她抬高眼睛,看着联防队员头顶上的屋檐。她感觉到联防队员胳膊上的红袖章老在眼皮底下晃动,她的心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你和商明星是什么关系?” “我只是来看看她。问这个干什么?”白雁警觉地抬起眼。 “我们当然要问清楚。什么关系?” 白雁迟疑了一下,说:“亲戚关系。” “什么亲戚?” “我......是她表妹。” 联防队员笑起来,嘴巴张得很大,露出两排黄牙。 “她表妹可不少,里面已经有几个陪着她呢!” “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进去吧!” 白雁穿过一道横廊,走进收容所大厅,一眼看到在南边角落里站着的商明星,白雁忙紧走几步,到了她跟前。 商明星头发凌乱,可能哭过了,脸上一道一道的,像个调色板,眼神惶恐不安。 “白雁,求求你,你一定要帮帮我。他们......他们说要通知我父母,要他们过来缴罚款,把我押回家。你知道我妈妈那性格,如果知道我做了这些事,会一头撞死的。” “你到底做了什么事?”白雁被商明星低声下气的语气给吓着了。商明星一向对她是怒目而视,姿态高高在上,和她讲句话,好像是种施舍。 商明星嘴张了张,头低了下去。 白雁转头四处瞄了几眼。大厅里稀稀疏疏地布了好些人。一些人傍墙站着,脸对脸说话;一些人倚墙坐在地上,仰脸向天,肃然无声;一个小姑娘缩在对面墙角瞪眼望着她,眼睛由于使劲,睁得很大,白多黑少,有点怪。旁边什么地方有人在嘤嘤地哭泣。这些人的年纪都不大,穿着打扮和商明星差不多,猩红的嘴唇,俗艳的衣着上,散发出荡荡漾漾的风尘意味。 白雁突然明白过来,脸一下涨得通红。 商明星鼓起勇气,又抬起头,“白雁,你......打个电话给你老公,他认识的人多,好不好?”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白雁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答应什么。 “昨天夜里。” 白雁压低了音量,“他们有没有证据?” 商明星愠怒地瞪了瞪她,“要是没有,我可能进来吗?”她叹了口气,又换了哀求的口吻,拉着白雁的手,“白雁,以前我哥对你也挺好的,为你不知和别人打了多少次架,你看在我哥面子上,帮帮我。” 白雁难受地闭了闭眼,推开她的手,“不要提你哥的名字,我去想办法。” 走出收容所,她狠吸了几口空气,脑子快速地翻转着熟悉的人员。如果谁得了什么病,找个什么医生,她还有办法,这执法人员,她一个都不认识。康领导的身影在脑子里闪了一下,她立刻否决。她不想再在康领导与李心霞的心目中,再给一次羞辱她的理由。 想到最后,有一个人浮出了水面。 白雁苦笑地倾倾嘴角,拿起手机,很快就接通了,陆涤飞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声在电话另一端响起。 “小丫头,想我了?” 白雁笑笑,“好久听不到陆书记的声音,是有点想念。你回滨江了吗?” 陆涤飞哼了一声,口气很受伤,“我都回来一周了,日日夜夜抱着手机,看着你的名字,都快望穿秋水了,你才打来电话。” “对不起,是我不好,没有早点问候陆书记。” “这态度还差不多,不过,你得安慰我一下受伤的心田。” “嗯,不管是用中医治疗,还是西医治疗,一定要让陆书记痊愈。” “那先中医吧,晚上我们去吃药膳?” “行。”白雁咬了下唇瓣,“请几次都行,不过,陆书记,我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小骗子,终于说实话了。”陆涤飞又哼了一声,“说吧,什么事?” 陆涤飞的办事效率很快,不到半个小时,就有一辆警车飞快开了过来。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下了车,打量了白雁几眼,“你是白小姐吗?” “是的,我是白雁,你好。” 男人笑笑,没有自我介绍,“跟我进来吧!” 站在门口的联防队员愕然地瞟了瞟白雁,恭敬地称男人为“李局长”。 白雁偷偷地吐了下舌头。 李局长一路绿灯,来到收容所办公室,说出商明星的名字,问了问情况。昨天夜里,西城区突击扫黄,在三千丝后面租住的一间小屋里,当场把光着身子的商明星和一个男人堵在床上。 李局长让办案人员把商明星的名字划掉,不要留档,然后笑着对白雁说:“你和陆书记那么熟,让他帮你表姐找个工作做做,那才是长久之计,这种事......”李局长咂咂嘴,没有再说下去。 白雁羞得无地自容,只能一个劲地道谢。 “不要谢我,要谢就谢陆书记吧!”李局长说道。 白雁领了商明星出来,把她带到一家湘菜馆,叫了几个菜。 商明星像是饿伤了,菜一上桌,抓起筷子就奔了过去,挟起菜不断地往口里塞,吃得满嘴是油,头上冒汗,眼睛发傻。她把喉咙都撑直了。 白雁看得直咧嘴。 “你用了多少钱,一会我去取钱还给你。”商明星嘴巴鼓鼓地说道。 “我没用钱。明星,你理发不是手艺挺好的吗,干吗要做......” 商明星斜睨着她,把一嘴的菜吞上去,打了个饱嗝,“再好,也赚不了几个钱,还不够打房租和杂七杂八的开支。” “那回云县去吧!” “回云县?”商明星轻轻叹息一声,顺下眼睛,目光僵滞,神情十分沮丧,“我爸妈现在逢人就吹,我哥当了飞行大队长,我在滨江赚大钱,这时候回去,还不把他们的脸给丢光了。好了,这是我的事,要不得你来指手划脚。我记下了,欠你一份情。” 白雁没有再说话,只是感到心里面一阵阵发疼。商明星的妈妈一辈子都把嘴巴搁在别人的头上说是非,她引以为傲教育出了一对好儿女,要是知道自己女儿做了这事,割腹自尽都来不及,还有明天,也接受不了的。 吃完饭出来,商明星急匆匆走了。 白雁又给陆涤飞打了个电话,谢声还没说出口,陆涤飞抢白道:“小丫头,你做人真是偏心,康剑一个市长助理,滨江哪条线上没熟人,还让我打这通电话。你不想丢你老公的脸,让我丢脸,你无所谓。托我办个别的事可以,这让我帮个卖淫女说情,人家还以为我和她之间有什么猫腻呢!” 白雁给他说得噎住,可怜巴巴地说道:“对不起,我给陆书记脸上抹黑了,我真没想太多,那......我多请陆书记吃几次饭,好吗?” “我反正也不白,再黑点没什么。”陆涤飞很善良,搬了梯子让白雁下来,“好吧,成交!今晚......” “今天我有点事,明天我仍休假,改明天好不好?”白雁早晨从疗养院出来,折腾到现在,自己都闻着自己身上的汗味,腿酸得都站不稳了。 “行,”陆涤飞很干脆,“不过,地点我来挑,贵一点没问题吧?” “绝对没问题。”白雁笑了。 “那就华兴大饭店的顶楼咖啡厅,我们先喝咖啡,再吃晚饭。” 7 等着月光洒下来 简单定的是下午三点的航班。吃过午饭,把房退了,康剑让简单去几个报社接记者。车是康剑在人力资源部工作的舅舅安排的,很宽敞舒适的进口中巴车。康剑坐在酒店的大厅内,等着车接好人再回到这里接自已。 康剑此刻的心情可以用“归心似箭”四个字来形容,巴不得能生出一对翅膀,扑腾扑腾飞向滨江。 他想念他与白雁的家,想念白雁清脆的笑声,想念白雁撅起的小嘴、脸上的小酒窝,想念白雁的“独门绝艺”。 其实,只要与白雁有关的一切,他都想念。 昨天晚上躺在床上,他把与白雁认识的始始末末又重温了一遍。重温的过程中,他一直是带着笑的。白雁也会生气,可即使她生气,他都觉着那样子很可爱。 以前,与伊桐桐交往时,就觉着两人之间纯粹的是异性相吸。她靓丽、出众,很有女人味。两人牵手走在街上,经过的男人都会向他投来羡慕的眼神。有这样的一位女友,作为男人,在心理上是很虚荣的,但处久了,也许是审美疲劳,一开始的那份激情也就淡了。夜里从梦中醒来,看着怀里的女人,有时会感到很陌生。 与伊桐桐分手,说是理智,未尝不是情已逝。 再次相遇,他看到她,心里面没有一丝情感起伏,反到对她有一丝鄙夷。她竟然还在利用他的关系替她的亲戚拉生意。他很清楚她是有价的,所以才以一套公寓和一辆车相赠,这样,也算有情有义。 伊桐桐显然并不满足。 康剑心中冷笑,伊桐桐口口声声说爱他,如果他不是康剑,而是刘剑、李剑......其他什么剑,做个小公务员,只怕她正眼都不会多瞧他吧!她所谓的爱,是有条件,有原则,有利益可图的。 与之一比,他的白雁是多么的令人心折。想当初,他提出要交往时,她还把他推得远远的。为了能追到她,他真的是煞费苦心,脑细胞不知死了多少。 康剑想得心痒难耐,忍不住拿出手机,想给白雁打个电话,一看时间,正是午休时,想想作罢,所有的想念两人见了面再慢慢倾诉吧! 他把电话改拨回家中。 “剑剑,”吴嫂接的电话,睡意惺忪,“那个女人昨晚回来了,没说话,拎着包上了楼就没下来,今天一大早又出门了。你啥时到家?” 康剑有点不悦吴嫂告密的语气,“嗯,我把客人送到饭店入住,就回家去。” “那我给你烙饼!”吴嫂开心得眉开眼笑。 康剑胃一抽搐,“不要了,随便吃点好了。” “那女人走后,我偷偷上楼看了看,她收拾了两只大皮箱,她挂在衣柜里的衣服全不见了,像是真的要搬走。” 康剑握着手机的手一抖,好一阵,没有出声,心脏像被什么重物撞击了一下,发出钝而沉的疼痛,全身都僵硬了。 “剑剑,你还在听吗?” “就这样吧,我还有事。” 不等吴嫂回话,他匆匆收线,拖着行李箱,走出酒店,呆呆地立在路边,脸上浮现出近似绝望的哀伤。 他紧紧攥住手里的手机,似乎要捏成碎片。 他不信的,不要相信,不愿相信,幸福对于他,真的就那么遥远吗? 此时,白雁正在大街小巷穿梭着,手里白抓了一把房屋中介的广告。看了好几套单身公寓,要么是环境不好,要么就是房屋太破旧,要么就是租金太高,大半天走下来,就没合适的。 她还去了原来的租处,房东太太告诉她那房早租出去了,比她当时给的租金高了好多。 房东太太又问她,你现在不是嫁人住豪宅吗,干吗还来看房? 白雁悻悻地笑笑,心虚地说:“我帮朋友看的。” 灰溜溜地从房东太太那儿出来,在路边买了瓶水,一口气灌下去半瓶,喘口气时,遮着额头,看天下火辣辣的太阳,眼眶不禁发红。泪珠在眼里转了几圈,她又把它眨了回去。 如果她没有遇到康领导,她现在可能继续平凡,做个大多数,可能还没等到能给她一个家的男人,但至少会过得很平静。可这平静的生活就这么给康领导给破坏了。 白雁忍不住对康领导腹诽了几句,腰酸背痛地继续前进。 下午时,终于在离医院三站路的一个小区里看中了一套房,租金不便宜,白雁咬咬牙给中介公司丢了点押金,先定了下来。刚想坐下来揉揉脚,休息一下,陆涤飞的电话追过来了。 白雁在路边的公用洗手间,洗了个脸,涂了点防晒霜,以手指为梳,扒拉了几下头发,直接就打车过去。 真是巧,一进华兴大饭店的大厅,就看到华兴负着手,对一个大堂经理模样的男人在发号施令。 “白护士,你怎么有空过来的?”华兴眼很尖,说着话都瞟着大门,肥嘟嘟的脸上肉一颤,满脸热情洋溢地就迎了过来。 白雁脸晒得通红,猛置身这凉爽的大厅,浑身的毛孔舒适地大口呼吸。 “我和别人有约。”白雁嫣然轻笑,捏着包带,四下张望,陆公子人呢? 华兴眼神晶亮,感到无比荣兴,“你们一共几位,我来替你们安排,保证一定让白护士和你的朋友们玩得尽兴、吃得尽兴。咱们饭店刚招了个印度厨师,做得那个手抓饭,特别地道,我建议你尝尝。” 白雁眨眨眼,“你们这儿的顶楼是不是有个咖啡厅?” 华兴一愣,笑得有些艰难,心里打起了鼓,“白护士,顶楼咖啡厅这......两天在装修,不过我们这里咖啡厅很多,二十楼的是南美风情,也很不错。” 白雁不知道这顶楼的道道,不禁犯起难来了,“可是他点名要顶楼咖啡厅的。” 华兴精明的脑袋快速旋转,光洁的额头上冷汗直冒,“这个他是不是......” “小丫头,你面子真大,华老板今天亲自接待呢!”门僮恭身拉开门,陆涤飞人未到,声音先过来了。 华兴脸色煞如死灰。 陆涤飞穿了件白底蓝条纹的t恤,下面是米色的亚麻休闲裤,休闲中带着不张扬的潇洒,引得大厅里的女人们情不自禁都看了过来。 “陆领导,怎么办,顶楼说是......”白雁转过身,对陆涤飞刚开了口,华兴慌不迭地插话道,狠拍着额头,“瞧瞧我这个记性,我刚想起来了,顶楼装修已经好了。” “怎么,顶楼换风格了?”陆涤飞一半嘴角抿着,一半嘴角歪了歪,邪气地一笑。 华兴不敢接话,呵呵赔笑,对着电梯口做了个请的手势,背脊后汗如雨下。 陆涤飞含笑让白雁先走,白雁回过头,对着华兴意味深长地挤了下眼,“华老板,你不诚实哦。” 华兴笑得干干的,一口气卡在喉咙里,看着像要哭。 “怎么个不诚实法?”陆涤飞来了兴趣,很体贴地替白雁拎过包包。 “这是我和华老板之间的秘密,一会儿见,华老板。”白雁俏皮地向华兴摆了摆手。 华兴嘴巴半张地看着电梯门合拢,电梯上方,楼层数字不断跳闪着,直到顶楼,数字才静止不动。 华兴慢慢收回目光,像个木偶般,慢慢移向一边的沙发,然后,“砰”一声,把肥硕的身子砸了上去。 老天啦,这是个什么事,康助的老婆怎么和姓陆的那个花花公子扯一起去了? 华兴知道陆涤飞来头也大,和康剑是棋鼓相当的政敌,但他不看好那小子。关于陆涤飞的花边新闻,可以写一本书。虽然干大事的男人,在外拈花惹草算不了啥。男人需要漂亮女人的滋养,需要新鲜感,需要刺激,这样才会有创造力。可如果你头上顶个乌纱帽,那就要注意点影响。这方面,康剑比陆涤飞做得好太多。而且康剑有远见,能干实事,尺寸把握也好,他才铁了心跟随康剑的。 华兴平时和陆涤飞接触不多,认识,但没交往。今天,陆涤飞打电话来定顶楼咖啡厅,他吃了一惊。陆涤飞应该知道他和康剑的关系非常熟稔,陆涤飞就不担心他把幽会的客人透露给康剑? 他下午特地下来转悠,他真的有点好奇陆涤飞的客人是谁。 跌破眼镜了! 华兴想破头,都没想出来会是康剑的老婆-------白雁。两人大大方方的,不想是玩男女私情,可没私情,干吗要去顶楼咖啡厅? 华兴想不明白,还有这件事要不要和康剑说呢,如果说了,康剑两口子闹起来。事后一和好,白雁现在就对他有误会,以后还不得恨死他了,康剑也会不高兴的。如果不说,会不会太对不起康剑平时对他的照顾,他可是为朋友两胁插刀的人。 向左也不是,向右也不行,华兴真是为难死了。琢磨半天,还是别提了。男人听说自己的老婆和别的男人约会,谁心里好受。但不知道,也就啥事都没有。 不过,华兴觉得要提醒下康剑提防陆涤飞那小子。 他回到办公室,关上门,拿起电话。 “康助,好些日子不见了,在哪呢?” “我刚下飞机,还有四十分钟左右,到你们饭店,你帮我安排四个房间,有几位记者要入住。” 华兴脖子一伸,眼睛发直,嘴巴里咝咝冒着凉气。 这下好了,怕什么来什么,恶梦重温啊! 咖啡送过来,音乐荡起来。白雁用小勺慢慢地搅拌着杯中的液体,一边抬眼四下打量。 说实话,她不觉得这个顶楼的咖啡厅能有多好,装璜是力尽高雅与富丽,但墙壁上所有的窗户都用世界名画给代替了,让人生出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浑浑噩噩之感。但这是陆公子钦点的,她不喜欢没关系,陆公子喜欢就行。 “这么高雅的咖啡厅生意也不算很好啊,只有我们两个客人。”白雁婉惜地感慨。 陆涤飞刚抿了一口咖啡,噗地一下笑喷了出来。 白雁讶然地把纸巾盒递给他,长长的睫笔扑闪扑闪的,“我说错了吗?” “小丫头,你还真是只井底之蛙,这个咖啡厅不对外的。”陆涤飞说道。 “不对外?那浪费这么大的地方干吗?”白雁还是第一次听说世上有人做这样的傻事。 陆涤飞促狭地歪歪嘴,决定好好给白雁讲一课,“不对外,那就是对内了,比如像我们这样子的,需要一个很隐秘而又有情调的空间,不为外人所打扰,能说点悄悄话什么的。” 白雁拧起了眉,“我们能说的话,去哪个咖啡厅都可以。” “可是有些人,就不可以了。” 白雁懂了,翻了翻眼,“那些人,直接去开房不更方便吗?” 陆涤飞啧啧几下,“你看,你看,又说傻话了,人和动物是有区别的么,上床太赤裸裸了,精神上的交流才更令人愉悦。这个咖啡厅可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圈内人都要提前预约,我借你的光,这是第一次。” 白雁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丝灵光,她从陆涤飞的话语之间嗅到了一丝意味深长的意思。她就如同月亮一样,本身并不发光。在夜晚,你看到月亮那如诗如纱的莹光,那是太阳反射过来的。 康领导是这里的常客,他与伊桐桐幽会就在这里,白雁肯定了。怪不得华老板在听到她说起顶楼咖啡厅时,支支吾吾,一脸惊慌失措。 这里隐秘,这里安全,可以听音乐,可以品咖啡,可以调情,可以打俏,眉来眼去,深情款款。 她坐的这个位置是不是他们曾经坐过的呢? 这个时候,白雁已经不觉得疼痛了,过了时的新闻,激不起什么波浪。 陆涤飞此举有点小题大做,她对康领导与伊桐桐之间知道的已经够多了,就在距离华兴大饭店的不远处,有康领导为伊桐桐购的香巢,巢下泊着辆红色的跑车,也是康领导的爱意。这个咖啡厅充其量不过是才子与佳人幽会的后花园。 她对着陆涤飞笑了笑,“我身上带的钱可不多,要是不够买单,我可不留下来洗碗抵债。” 陆公子真是够狡猾的,做什么都别有用心,今天,不会只是带她逛逛康领导的后花园吧! 陆涤飞哈哈大笑,“行,到时我掩护你逃跑,我留下来扫地好了。” 白雁露出一脸的感激,“既然这里是我们包下来的,那我就来好好欣赏欣赏。”她放下杯子,双手背在后面,一步一步走向墙角。 陆涤飞轻抿着咖啡,笑眯眯地看她瞟瞟这幅画,瞟瞟那幅画,突然站起来,走了出去,不一会,服务生和他一同进来。 厅中轻柔如诉的清灵音乐换成了陈嘉维演唱的《我等的人会是谁》。 我的故事也许比较特别 走过的路也许比较迂回 黑暗之中全凭着直觉 keep my faith watch my steps 一步步靠直觉 也许有天生命中会出现那一个谁 走进我的心里面 他不必是个mr. perfect 只要他善良体贴 be my friend and my soul mate 我等的人会是谁 我等的人会是谁 ...... “小丫头,”陆涤飞翩翩来到白雁面前,“记得我在江心岛给你的提议么,康剑是你等来的同船人吗?” 白雁有一点被这首歌的歌词吸引住了,眼神像沾了雨,湿润润的。 “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并没有说错?” 陆公子不出中军帐,便知天下事,既使这样,白雁也不愿与他谈起这些,陆公子不是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陆公子,你又没有老,为什么一再提以前的事?”她别过头,好奇地伸出手摸了摸墙上挂着的一幅仿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 陆涤飞轻笑摇了摇头,扳过她的肩,“白雁,我们合作吧!” 白雁歪着头,清眸滴溜溜转了几转,“怎么个合作法?” 陆涤飞挑了挑眉,很认真地看着她,“我不想把康剑整进牢房,只要在人大选举前,你提供给纪委一两个确凿的他收取贿赂的证据,让他接受停职调查,事后最多是个小处分,但不会影响太大。” “陆公子,我看上去像不像头脑有问题的傻女人?”白雁弯起嘴角,把他放在肩头上的手推开。 陆涤飞脸色一怔,“康剑不仅外面有情人,而且娶你的用意不善,现在还把他妈从北京接来羞辱你,你在受到这样的对待后,不想反击吗?” “我反击的方式很多啊,一个人就可以独立完成。”白雁不领情地闭了闭眼。 “离婚?”陆涤飞讥讽地一笑,“这样不是太便宜他了么?” 白雁叹了口气,表情真挚,“陆公子,你瞧着也倜傥风流,风度翩翩的,原来是个大花瓶呀!” “呃?”陆涤飞瞪圆了眼。 白雁开导道:“我和你合作,把他搞臭了,我的名声就很好么?人家一看到我,在后面戳戳点点,说,看,那就是某某贪官的老婆。如果事情再一败露,人家还会说最毒妇人心呀,这种女人连自己老公都陷害,还有人性吗?有了这些,我以后想嫁人还有人敢要吗?我没必要为你背这个黑锅!何况你就肯定康领导收贿?” 陆涤飞眯细了眼,上上下下把白雁打量了几眼,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那是你还没听到我后面的合作条件。” “你继续。”白雁做了个请的手势。 “只要你帮了我, 我顺利做到城建市长,然后你离婚,我娶你。” 白雁“扑哧”笑出声,前俯后仰,直把眼泪都笑出来了,“陆公子,你这个酬谢的成本也太大了,以身相许呀!可是你敢许我可不敢接,地球人都知道,你是个十恶不赦的花花公子,聪明女人都会与你保持十米以上的安全距离。” “花心不是癌症,是可以治愈的。如果我遇到一个可以束缚得住我的人,我会专情。” 白雁真是笑到喘不上气,“是不是像《大话西游》里讲的那样,我爱的人,身穿铠甲,脚踩五色祥云......” “我和你是在认真讲话。”陆涤飞皱眉头,不过嘴角也在抽搐个不停。 “我也是在认真回答呀!”白雁揉去眼中的泪水,“陆公子,你就别逗我了,我可没有三头六臂,降服不了你。” 说着,她又笑得欠下身去。 “真有那么可笑?”陆涤飞被她一笑,觉得自己这个许诺真的不靠谱。 白雁摆摆手,“不只是这个,我发现我最近旺桃花,看来以后真不要担心嫁不出去了。” “你确定要离婚了?”陆涤飞腾地握住她的手。 “陆公子,我不是你的下属,可不要事事向你汇报。”白雁俏皮地挤了挤眼,“还有,做人不要做得太绝,情不在,义也要有。” 白雁突然止住了笑,幽幽地吐了口气,“小的时候,我走在路上,有许多小朋友追在我后面,向我扔石头、吐口水、扮鬼脸,嘲笑我是小杂种、小破鞋。我气不过,和他们对打,对骂,骂的话比他们还恶毒,还难听。我有个很好很好的朋友对我说,你讨厌他们那样,可是你现在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真正的胜利是轻蔑,是沉默,是自重,是过得比欺负你的人都要好。陆公子,我......答应与你合作,也许可以把受过的委屈扳回来。可是他变惨了后,能改变什么?婚姻还是会结束,家还是没了,我还是一个人。我不唯心,也不高尚,只是不想变成和他一样的人。可以不要婚姻,但一定要有尊严。我一直都相信老天有一双慧黠的双眼,世间的事终会有个因果报应。” 陆涤飞张张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呆呆地立着,许久,才伸出手摸了摸白雁的头,叹了一声,“傻丫头,你知道世间是好人没好报,像我这样的祸害反到会过得很逍遥的。你呀......不说了,越说我好像越不是个东西。” “那你是什么?”白雁皮皮地问。 陆涤飞没有笑,直直地看着白雁,“你这么个怪胎,怎么就没让我先撞上呢?”他听他老爸说,当年,这丫头的妈妈把个康云林迷得七荦八素,差点只要美人,不要前程。这丫头虽然和她妈妈不是一个类,可是清丽、秀雅,又不失小女人的妩媚、可爱,在刚刚那一刻,真的让他生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想把丫头紧紧地抱在怀里,承诺他一辈子都会对她好。不过,要是说出来,估计又会让她取笑一番。 “撞上又没奖,”白雁翻了个白眼,“陆公子,几点了?” 陆涤飞抬手看了看表,“六点半,饿了?” “有点,我们下去吃晚饭吧!”两个人总呆在这个半明半暗的空间,感觉很别扭。人还是呆在光明的地方、人多的地方,安全! “小丫头,我们的晚饭挪到以后,今晚我要接待几个北京来的客人。哦,电话来了。”他搁在桌上的手机叮叮咚咚响了起来。 “到了吗?好的,好的,我就到。” 白雁如蒙大赦,忙不迭去拿包,“嗯,那等你有空了,给我打电话,我再请你。这个在哪里买单?” 陆涤飞失笑,收起电话,“来这里的客人,都是免费的。小丫头,在你走之前,我帮你出口气。” “怎么出?”白雁纳闷。 陆涤飞潇洒地一甩头,优雅地替白雁打开厅门,然后在服务生的注视下,牵住了白雁的手。 “陆公子,松开啦!你......你注意一点形象。”白雁身子往后埋,用力地挣脱,脸都臊红了。 “我的形象已经很好了,走吧!”陆涤飞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拖着白雁进了电梯。 电梯直线下行。 “喂,你到底安的什么坏心?”白雁看着光洁的电梯门上映着两人并肩偕立的身影,恨不得一脚把陆涤飞踹飞。 “别总把我想那么坏,我其实很怜香惜玉,只是你不懂我的心。”陆涤飞又受伤了。 白雁撇撇嘴,“怜香惜玉,你就给我松手。” “牵手又不会怀孕,你紧张什么?这是社交礼仪,你看人家明星走红地毯,万众瞩目下,男男女女不都是手牵手?” “我们是明星吗?” 陆涤飞大笑,“一会就是了。” 电梯停下,门缓缓打开。 大厅里,华灯初上,映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如同镜子一般明亮。客人三三两两,有等着登记,有等着用餐,神情慵懒、放松,轻声笑语。 从电梯里出来的一对养眼的男女轻易地吸引住了众人的视线。 “陆......”华兴一抬头,恐怖地闭了闭眼,“陆”不下去了。正陪着记者们登记的康剑闻声回过头。 倾刻间整个天地安静到一片死寂。 “陆书记?”简单倒抽一口凉气,盯着陆涤飞与白雁相牵的两只手。 白雁现在明白陆涤飞所谓的“出气”是怎么个出法了,真是超蠢超烂的一招。但这时又能说什么呢,只能硬着头发演下去,不着痕迹的缓缓抽回手,对着康领导微微一笑。 “你怎么会在这里?”康剑的脸青中透着白。 “我......给你一个惊喜呀!”白雁自嘲地闭了闭眼。 视力不错的人,相信这会儿康领导脸上的表情绝不会是“惊喜”,惊呆还差不多。不过,这只是惊鸿掠影,在别人还没有看清楚时,康剑的脸上已绽出一缕温柔得令人心醉的微笑。 他走向白雁,亲昵却又不失大方地揽着她的腰,关心地轻问:“头还晕吗?” 除了白雁,其他看见刚才那一幕的人都有点脑筋拐不了弯。 白雁只笑不答,很没良心地让康剑一个人发挥着,没有救场的打算。 “涤飞,谢谢你照顾白雁。”康剑转身向陆涤飞伸出手,“白雁晕电梯,为了这,我才特地没有买小高层,选了多层公寓。可是她,唉,”他宠溺地瞟了瞟白雁,“就为给我个惊喜,竟然硬撑着给我来一手。今天要不是你,估计她得从电梯里爬出来,我都说过晚上就能见到,一两个小时也不能等,你说傻不傻呀!” 陆涤飞愣愣地握住康剑的手,心情真是那个错综复杂呀! 他好不容易设的这么个局,就这么给康剑破了? 他积蓄了全身的精力,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康剑弹指一挥,山依然高耸,海依然蔚蓝。 康剑没发火,没生气,还把他从刚刚勾引人妻的猥琐形象突地升华成一派成人之美的绅士风范。这不是他要的效果,陆涤飞有点气急败坏,可这时能正义凛然地戳破康剑的谎言吗?只能干干地笑着,口不言衷地顺杆往下爬,“这说什么话,怜香惜玉是应该的。” “康助,白护士这不叫傻,而叫浪漫。”简单在一边听着听着,乐了,“小别胜新婚,你们这新婚里来的小别,还不和老房子着了火,扑也扑不灭。莫谈一两个小时,只怕一二十分钟,对白护士来讲,都是漫长的。” 康剑笑了,看向白雁的眼神灼灼生辉,不禁把白雁更往怀中揽了揽。 白雁对着天花板翻了翻白眼,她就说陆公子这招烂吧!人家偷情都鬼鬼祟祟的,敲锣打鼓地嚷得满世界都听见的,那就不叫偷情,而是中世纪里骑士们之间的宣战。陆公子是骑士吗?草包差不多。 要说比道行,陆公子与康领导真的不是一个水准。 康领导追求她时,怀里还拥着伊美女,她不是被蒙在鼓里,被康领导打动,乖乖地嫁给了他,直到现在,才一点点地知道,这是个骗局。 陆公子人不算坏,可水平太低。处心积虑地想拉她合伙,还说出娶她这样的话。真是可笑之至!其实白雁也知道陆涤飞说的不是真话,他出于惯性,以为只要是异性,就逃不了他的桃花眼,而她又在寂寞痛楚期,慌不择路,有张开的怀抱还不扑过去。同时,陆涤飞也是想从她的话语间试探她和康领导关系目前到了什么程度,然后想慢慢地拉拢她、利用她,刺痛康剑,压倒康剑。 官场上的人,从来没有单纯的关系,做什么都带了算计的成分。反过来看,康剑做事滴水不漏,陆涤飞是寻不到证据,才找上她。可悲! 岂不知这样,让康剑看出了陆涤飞的用心,又觉得她很在意他。当着老公的面,和另一个男人手牵手,有什么用意?不就是想激起老公的妒忌,从而知道自己在老公心目中的份量有多重。 笨!笨!笨!白雁在心里连骂了三声陆涤飞。 “康助,介绍一下呀!”登记好的几个记者回过身,打趣地挤了挤眼。 “我那口子----白雁!我们结婚快二个月了。”康剑扭过头,开玩笑地用北京的儿话音说道,“白雁,这是京都里面几位大名鼎鼎的无冕之王。” “你们好!”白雁礼貌地点了下头。 记者们对视一眼,“那赶紧的,康助,你回家好好地陪陪娇妻,别管我们了。” “没关系,工作要紧。”白雁无力地叹了口气,插嘴道。 “别介,那样我们罪过就更大了。”记者们摇头不同意。 康剑笑笑,“今晚我就先告个假,明天早晨再来看各位。这是我们市开发区的陆涤飞书记,现在就由他和简秘书来陪各位。” 陆涤飞与各位记者握了握手,有点生气康剑讲话的语气,搞得他好像和简单一个级别,都得听他的安排。 “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先去餐厅!”陆涤飞招手,让服务员把记者们的行李送上楼。 “康助、白护士,我另外给你们安排个安静的小厅,不会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你们一同在这吃个晚餐?”一直大气不敢出的华兴,看着云散天晴,这才想起主人的义务。在他的心里,对康剑的敬意又多了几份。 “是呀,康助,来个烛光晚餐吧!”记者们起哄。 “在这吃,还是出去吃?”康剑温柔地询问白雁,一幅把老婆宠上天的好好男人样。 白雁微微闭了闭眼,凑到他耳朵,低声说:“回家吧,我给你做独门绝艺。”看着康领导如此卖力的份上,友情出演! 康剑俊眸一亮,嘴角上翘。 “什么独门绝艺?”简单耳朵尖,兴奋地催问道。 康剑白了他一眼,“两口子的事,小孩子少问。” 简单受不了的摇头大笑。 “涤飞,这里就麻烦你了,有事,我们通电话。” 康剑拎起行李,冲众人点下头,牵着白雁,夫妻双双把家还。 这几天,记者们和康剑有点混熟了,知道他是官二代,可没想到他和老婆之间还这么有趣,忙不迭地向简单打听两人的罗曼史。 陆涤飞耸耸肩,盯着康剑与白雁相偕并肩的身影,耳朵听着简单天花乱坠的描述,心里面灰溜溜的,又有点莫名泛酸。 康剑这小子,他妈的,不是一般的好命! 外面的空气,很闷,很稠,也很热,好像一锅煮沸了的粥。 一出了饭店的门,白雁就想抽回自己的手,康剑的手却像一把老虎钳紧紧卡住她的手腕,“我都想了几天了,让我多牵一会。” 白雁怔然,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一怔,手就没抽得回来,由他拉着走到了路边。 “打车过来的吗?”康剑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汽车。 白雁没有赌气说是坐陆涤飞的车来的,她不想玩陆涤飞那种幼稚的游戏,简直是对自己智商的侮辱,但她也不会急急解释今天的事,更不会现在就和康领导划清界限,仇深似海似的。 今天的康领导有点异常,她得小心为妙。 “嗯!”白雁淡淡地应了一声,看到有辆出租车驶过来,挥了挥手。 司机下车,把行李放到后备箱中,康剑拉着她坐到了后座。 司机说夜风很凉,把车窗开了。康剑扭头看白雁,好像不能相信她真的坐在他身边。 风吹进车内,撩起白雁的发丝,仿佛拨动了竖琴的群弦,他的心一柔,嗅到她发尾洗发液的清香,手不自觉地抖了抖。 上飞机前,惊惶不安的心此刻轻轻地落了地。看到白雁与陆涤飞牵手走过来时,他整个人都震住了,但他很快心情飞扬如风。 陆涤飞那种德性,不配他吃什么飞醋,白雁不可能和他有任何牵扯,他了解白雁。这一幕只不过是白雁借陆涤飞故意来刺激自己,这说明白雁和他是在赌气,不是真的要分手。 这简直让他有点欣喜若狂。 白雁迎上他的目光,看到车经过一个居民小区,她指了指外面,“我在这里租了个公寓,以后,我就搬这边。” 康剑好像没听见,下巴搁在她的肩上,柔柔地厮磨,“现在回去再做独门绝艺,好象太晚了,我又不想吃吴嫂做的饭,我们就在外面随便吃点?师傅,麻烦在前面的老妈菜馆前停车。” 司机回过头,笑了笑。 白雁迟疑了一下,没有反对。 两人下车,进菜馆要了两份炒饭,两个菜,一碗汤。白雁在外面晃了一天,早饿得不行,饭和菜一上来,老实不客气地大口吞咽着。康剑边吃边把这两天在北京的忙碌简单说了说,“一会,我也要给你一个惊喜。”康剑神秘地眨了眨眼。 白雁慢慢地咀嚼着饭粒,斜着眼看康剑,后脊梁有点发冷。 回到家,李心霞和吴嫂还没吃晚饭,餐桌上花花绿绿的摆了一桌。 看到两人前后脚进来,李心霞和吴嫂对看一眼,吃了一惊。 李心霞小心地暂且咽下疑惑,眉开眼笑地看着康剑,“剑剑,去看佬爷、佬佬了吗?天,怎么才走了几天,就又黑又瘦。丽丽,快去把哥哥拉过来,和妈妈边吃边聊。” 丽丽兴奋的摇着尾巴扑过去,她仰起头,看了看康剑,突地一跃,咬住了白雁的裙角。 吴嫂急了,“丽丽,你瞎啦!” 白雁拍拍丽丽的头,莞尔失笑,抱起丽丽,亲了亲。 “妈妈,我和白雁在饭店吃过了。”康剑放下行李,过意不去地对李心霞说道。 李心霞不满了,“你电话里答应吴嫂回来吃晚饭的,不然我们也不会等到现在。”心里面嘀咕,这个白雁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嘴上说要离婚,这头一转,两人又好成了一个似的。 “我先上去了。”白雁低下眼帘,把丽丽放下,没有多停留,很识趣地给康领导母子一个久别重逢的空间。 “妈妈,你和吴嫂快去吃饭,我今天有点累,先去洗个澡,明天再陪你聊天。”康剑拎着行李,追上白雁。 “剑剑......”李心霞眨眨眼,想叫住儿子。 康剑跑得到快,耳边听着卧室的门“咚”地一声,人没影了。 “不是没上过床么,猴急什么?”李心霞纳闷地问吴嫂。 吴嫂撇了下嘴,“一定是那女人后悔了,使了媚术迷惑剑剑。你想呀,哪个傻子会放着官太太不当?” 李心霞想想有道理,心里面对儿子的前程担忧少了一份,可又多了另一份心思。 “要是剑剑真死心踏地迷上了那女人,怎么办?”她问吴嫂。 吴嫂很坚定地说道:“不可能,剑剑早就说过,只是玩玩她,不会当真。” 李心霞看着楼梯,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卧室内,白雁很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影频道今晚放了一部周润发与张艾嘉主演的言情片《阿郎的故事》,已经近尾声了,阿郎死在烈火熊熊的赛车跑道上,一双痴情眼看着张艾嘉久久合不上。 白雁心里唏嘘了下,悲情伤怀。 她瞄了瞄坐在一边的康领导,秀眉拧着。 落地灯在墙角和地面分别打出浅浅淡淡的半圆光弧,却将两个人漏在光弧之外,很有些朦胧的意思了。如果灯光再暗一点,就成了暧昧。 康领导真是越来越不对劲了。第一,拎着行李,没有先进书房,而是跟着她一同进了卧室。当然他有这个权利;第二,他洗好澡之后,没有急着去书房上网、看文件,而是陪着她看这种老套的言情片;第三,挂衣橱前放着两个偌大的行李箱,一抬眼就能看到,他问都没一声;第国,时针已指向午夜十二点,他跨越了两千里,却没有一点睡意,谈话的兴致还很浓。 “领导,你明天不要上班吗?”白雁拿起遥控器,把电视给关了。 “要啊!”康剑慢条斯理地一挑眉。 “那你睡床,我睡......”白雁正准备发挥孔融让梨的精神,康剑突地把她拉到床边,“不要说话,闭上眼!” 白雁反而把眼睛瞪得溜圆,“为什么?” 康剑拍拍她的头,“叫你闭你就闭。” 她才不闭呢,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他。 康剑挫败地叹了口气,从一堆行李中拿出一个大包,口朝下,哗啦往床上一倒。 有价值不菲的卡通图案的真皮包包,模样可爱的木质对偶,有秀气的女式钱夹、镶水钻的发卡,叮叮挂挂的手机链,一个里面安置着格林童话般的小房子、草地、森林的水晶球,还有一盘飞轮海的最新专辑。 白雁挺惊讶,“领导,你要到夜市摆地摊?” 康剑斜着眼,“别问这么多,先说喜欢不喜欢?” 白雁眼里带了警觉,在水晶球与康剑脸上扫了几回。“不要告诉我,这是送给我的?” “如果是呢?”康剑按捺住期待,下一秒,白雁会不会激动地跳起来,扑过来亲他? “那你送错对象了,我觉着这些东西应该是送给简单女朋友的。”白雁说道。 康剑嘴巴半张,许久,才出了声,“这些是简单陪我去买的,可是不是送给他女朋友的。” 白雁戏谑地倾倾嘴角,感到可笑又可悲。她拿起飞轮海的专辑,晃了晃,“我连飞轮海里谁谁,都对不上号,什么歌都唱不出来,送这个给我干吗?” “你......和简单的女友差不多大,这个年纪不是都喜欢这些吗?”他可是很谦虚地听从简单的意见。简单拍着胸膛说,买这些,准错不了。 “简单的女友出身书香门第,她是蜜水里泡大的,和我能一样?”白雁心头一痛,笑得有些凄婉。 “我是个不懂浪漫的人,如果你想送我礼物,还不如折成现金给我比较好。”她如同平时一样,小酒窝俏皮地闪了闪。“以前,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啥都不要愁,以后独自打拼,钱多一分是一分,对不对?” 康剑整个人像浮在了半空中,看不到哪块地能降落。这一床的琳琅满目,变成了一张张血红的大嘴,对着他放声嘲笑。 不送也就罢了,一送就露了馅。恋爱六个月,结婚二个月,他连白雁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心里面一阵痛苦,一阵自责,一阵绝望,人就有点呆呆的。 “白雁,有些事,我......是不够细心......” “那是你忙,没关系。其实,领导,你没必要再为我做这些的。”白雁很体贴地把床上的琳琅满目一件件地放回大包中,又去洗手间拭了条湿毛巾,把席子擦了擦。 “白雁,”康剑咬了咬唇,把白雁拉过来,面对面坐着,“那天,是我不好,别再说气话了,好吗?” 白雁怪怪地看着他,“你以为我一直在和你赌气?” 康剑沉默着。 “领导,我没有赌气,我是经过深思熟虑、彻夜不眠之后,才决定的。我们离婚吧!” 康剑急促地呼吸着,眼睛里闪着细小的火星。他拼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语重心长地说道:“没有夫妻之间不误会、不吵架的,不能一有个事,就闹离婚。” “你是不是在问我为什么要离婚?”白雁腾地站起身,“幸福的婚姻有许多因素,最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得到双方父母的祝福。你认为我们的婚姻有吗?” 康剑脑子一片空白,像突然丢失了记忆,又像丧失了思想的功能。 “你妈妈对我的态度,我想你看得出来。你的心里面也在留恋着另一个人。领导,娶我是增加你的亲和力,可是人生好短暂的,不能为了仕途太委屈自己。而我也不能为了贪图荣华富贵,让自己这般辛苦又委屈。我想我一定能遇到一个真的给我一个健全的家的男人。我们不吵不闹,好聚好散。你如果喜欢这床,那让给你,我垫张席子,睡书房去。” “不要了,”康剑摆摆手,“我......睡书房去。” “领导的素质就是不一样。”白雁笑眯眯地给他拿席子、毛巾被、枕头,来来回回几趟。 “白雁,我妈妈她思想有点老旧,给她一段时间,我会让她改变的。我......的那些都是陈年旧事,不要在意。我......不会离婚,我觉得我们会处得很好的。现在,只是我们还不够了解。好吗?”康剑一脚跨在门外,一脚留在门内,想了想,还是转过身,硬着头皮,把这番话说了出来。 白雁撅着小嘴,慢慢摇了摇头,“不好!” 康剑的胸膛一起一伏,他闭了闭眼,脱口问出了一句蠢话,“难道你真的和......陆涤飞好上了?” 白雁小脸突地一冷,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反问道:“你说呢?” 不等他回答,再一次,“砰”一声,把他关在了门外。 蠢猪! 康剑躺在席子上,是僵的。心很重,喘出来的气都是有重量的。 他坐起来,躺下,躺下,又坐起来,怎么也睡不着。只得起身抽烟。外面,风还在刮着,却刮不走心里的郁闷和无力。 在北京时,巴不得飞回滨江。身在滨江,却羡慕起在北京的日子。至少那时隔得远,白雁只能嘴上嚷几声,无法有实际行动。现在回来了,他再也躲避不了。 行李收拾好了,房子租好了,面对面地向他把话挑明,他该怎么回应? 短短几天,事情怎么会有如此天翻地覆的变质呢? 他不相信白雁会出轨,想来想去还就是他不该说没碰白雁的话,还有李心霞的一巴掌。 可是,白雁不像是会记仇的人呀! 她以前不是很在意他么,他已在为她改变自己了,想珍惜,想去爱她时,她却变了。 康剑想不起事情的症结,一宿没合眼。 第二天早上,眼窝深陷,满脸疲倦、沧桑,嗓子沙哑,还微微带点低烧,早饭也没吃,急匆匆就走了。 白雁比他稍晚一步,两个人没遇到。 白雁心情有些灰暗,离婚是件沉重的事,不管怎么装坚强,心里面也不好受,想着接下来又要被别人说长道短,就有点疲累。上了班,脸上始终伸不开,郁郁的,护士长问她是不是和康领导吵架了,她浅浅地笑了笑。 第一台手术安排在上午十点,是泌尿科的。早晨不算忙,白雁和护士们把手术室消毒、清洁过,便到休息室看报。 走廊上听见有人在叫:“请问哪位是白雁小姐?” 白雁翻了个白眼,走了出去。花店的小伙子手里拿了束花,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递过一枝笔,“签下字!” “你没弄错吧?”白雁懵了。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收过花。昨天是一床的的礼物,今天是花,又是锣鼓又是庙会,真是好热闹。 “你们医院还有第二个白雁?” 白雁摇摇头。 “那就快签,天气热,花经不住晒,我还要送下一家呢!” 白雁狐疑地签上名字,接过花。 这花瞧着陌生,叫不上名字,不是玫瑰,不是百合,不是桃花,不是荷花,紫色的小花束,很清雅纤细,香味淡淡的。 她捧着花走进休息室,小护士们纷拥而来。 “哇,是风信子哦!紫色的风信子,代表和平。这是有人要向你道歉呢!”一个小护士嚷嚷道。 “我就说你和康领导吵架了。”护士长接过话,“快看看,花束里面有没有什么卡。” 白雁找了半天,啥都没找着。只得找了个空盐水瓶,洗净了,把水插了进去,到是让休息室多了几份色彩。 病人九点半进手术室,注射过麻药,过了一会,冷锋就过来了。 白雁没有看他,恪尽职守地做自已的事。手术中,除了没必要的交流,两个人一句多话都没有。 手术结束,病人先出手术室。白雁帮他解下手术罩衣,拿下医帽、口罩,准备出去,冷锋叫住了她。 “再也不理我了吗?” “没有呀!这不在说话么?”白雁耸耸肩,眼神却看向另一边。 冷锋静默着,看向她的眼神有点无措。 “冷医生,你还有别的事吗?” 冷锋一股气突然就顶到了胸口,“你不要在我们之间砌墙,好不好?” “冷医生,说实话,我不想我们以后再有任何交集。你不是还有另一个傻孩子。” 冷锋突地笑了,眉眼生动地绽出光泽,“那你想不想认识另一个傻孩子?” 白雁脸一红,知道自已说错话了,听着像吃醋,掉头就走。 冷锋经过休息室时,看到里面的风信子,和护士长说话的口气温和了许多,还带着笑。惊得护士长一愣一愣的,冷医生不会对她有什么用意吧,她可是不玩婚外情的哦! 白雁觉得心里面像是堵了一肚子的话,需要找个发泄口。午休时,她跑到楼下妇产科找柳晶一块去吃饭,柳晶不在。妇产科值班医生说她早晨来了后,便请假走了。 白雁觉得奇怪,柳晶以前有个鸡毛大的事,都要在她面前说个好几次。 她给柳晶打电话,电话是畅通的,就是无人接听。 吃过午饭回来,她又拨,手机有人回应了。 “柳晶,你擅离职守,干吗呢,玩失踪呀!”白雁对着电话就吼。 没想到那边突然爆发出一声接一声的声嘶力竭般的尖叫,震得白雁的耳膜都嗡嗡回响。 “柳晶?”白雁呆了。 啊,啊,啊......”柳晶的叫喊中带着嚎哭,可就是不说话。 “柳晶,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在哪?公寓?求求你,快说话呀!”白雁急得直跺脚。 柳晶放声大哭,任白雁在这边喊破喉咙也不开口。 白雁一吓,丢下电话,就往外面跑。 这火热的正午,医院外面的出租车不知跑哪块纳凉去了,白雁急得想哭。 “白雁,你要去哪?”冷锋开着车从医院里面出来,拐弯时,看到路边的白雁。 “你......能不能送下我?”这个时候,白雁顾不上立场了,下意识地问道。 “上车吧!”冷锋开了车门,也没问去哪。 白雁心慌意乱地指着方向,不远,十分钟,就到了柳晶公寓的楼下。 “谢谢你,冷医生!”白雁下了车,拨脚就跑。 冷锋瞧着她跌跌撞撞的,不放心,泊好车,忙追上去。 白雁冲到柳晶家门口,就听到柳晶的嚎哭声,她来不及多想,急忙拍门,门没锁,一拍就开了。 白雁走进屋内。 屋子里一团杂乱,桌翻椅倒,已经完全看不到原来的面目。柳晶坐在地上,蓬头拓面,眼泪两道,鼻涕两条,没个人形。 李泽昊坐在一张三条腿的椅上,低头一口口地抽烟,在他的身后,伊桐桐眼红红的立着,双手搭在他的肩上。 白雁因奔跑而胀红的脸刷地一下失去了血色。 8 原来真的不是你 不管白雁如何的不愿去相信,却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柳晶调教成最完美的老公-------为人师表、斯文内敛的李泽昊老师始乱终弃,变心了。 也许柳晶早有察觉,可是她不愿往这方面想。十多年的感情,她又花开正好的年纪,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李泽昊黏她还黏不过来,眼里怎么可能看到别的女人呢?李泽昊读大学那会,师院里美女如云,李泽昊可都守住了。 爱情的火种是什么时候传播的呢? 其实一切都很简单。 伊桐桐的美是市一中公认的,会画画,身上有那么点艺术家的气质,穿着、打扮时尚而又优雅,走到哪,都招人眼。 李泽昊一开始真没往深处想,自已有柳晶这个准老婆,伊桐桐有个传说中的多金重情的男友,这也就是两条平行线。他最多和一帮男同事私下里,纯粹站在男人的角度,拿伊桐桐过过嘴瘾。 有一天,伊桐桐来上班,两人在学校门口见面,他正要招呼,发现伊桐桐双眼红肿,一愣,伊桐桐已急匆匆地跑了。放学的时候,两人又在学校门口碰到。伊桐桐开着红色的跑车不知怎么撞上了学校的大门,前面陷下去一块,漆也蹭了些。伊桐桐趴在方向盘上直哆嗦,腿发软,都不能下车了。 他帮她把车开到修理厂,然后打车送伊桐桐回家。那时候,李泽昊的心还是挺纯洁的。 到了公寓楼下,伊桐桐向他道谢,谢着,嘴一扁,眼泪扑扑地往下掉,有可能是吓坏了。 她这样子,李泽昊不好走,带着伊桐桐在附近的小饭馆去吃饭。吃饭时,伊桐桐声泪俱下,告诉他,她深爱二年的男人和别的女人结婚了。 李泽昊很吃惊,那男人瞎了眼么,怎么舍得抛弃伊桐桐这样的有才有貌的女子?心中不禁生起怜香惜玉之感,一晚上,两人说了很多话,饭后,走了许多路。 就在那晚,两个人从普通的同事跃升为近似于朋友样的好同事。 李泽昊教高三,非常的忙。但一有空闲,就爱往伊桐桐的办公室跑。他怕她想不开,想尽办法地让她快乐。柳晶不知道,那两张《阿凡达》的电影票,并不是被年级主任强占去了,而是李泽昊送给了伊桐桐。 伊桐桐拿到票时,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两张呢,你和我一道去吧!” 李泽昊犹豫了下,摇摇头,脑中闪过柳晶的身影,“我晚上还要陪学生上自习,你找别的朋友去吧!” 伊桐桐挺失落地走了。 李泽昊站在原地半天,有那么一刻的恍惚,他想喊回伊桐桐,但他忍住了。 第二天,他上第四堂课,拖了一会,才去饭堂,伊桐桐坐在角落里向他招手,面前放着两个餐盘。他心里面一动,坐了下来。 伊桐桐兴奋地向他描绘着电影里的场景和情节,说到精彩时,小嘴微张,美眸如星,粉颊泛着红晕,李泽昊直直地看着她,脑中嗡地一下炸开了,什么内容都没有。 伊桐桐和柳晶是两种类型的女子。柳晶大大咧咧,咋咋呼呼的,直率、透明,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和孩子差不多。而伊桐桐在李泽昊眼中美得如同圣女般,一颦一笑都是那么完美,讲话轻雅,举止娴静,笑起来温婉如水,美目流盼。 当李泽昊发现自已在心中总是情不自禁地把伊桐桐和柳晶拿着一起比较时,他给自已吓住了。孔夫子弟子做了多年,还是有一点底线的。这个时候,学校正准备提拨他做年级主任。 他开始躲着伊桐桐,整天和学生泡在一起,下了班,就急急往公寓跑,给柳晶做一桌好吃的。可是晚上一躺到床上,他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伊桐桐,把伊桐桐的手机号调出来,然后又删去。夜里从梦中醒来,他也会脱口叫出伊桐桐的名字。 偶尔在学校遇到伊桐桐,伊桐桐看向他的眼神带了几份幽怨。 他的年级主任很快获得通过,同事们闹着帮他庆贺,他没看到伊桐桐,酒喝着嘴巴里面,涩涩的。 他说出去抽烟,躲在走廊里,忍不住给伊桐桐打了个电话。铃声响了七八下后,自动断线。他想伊桐桐会不会在路上,或者是去了厕所没听见,一会儿她会反拨过来。等到聚会散了,电话仍没有过来。他又打,还是没有人接。再打,依然不见回应。 李泽昊慌了。他霍地冲出校门,拦了辆出租,赶到伊桐桐的公寓楼下。一路上,他不停地拨电话。当他站在门外,被屋里哗哗作响的手机铃声吓坏了。 屋里的灯是亮的,可是伊桐桐呢? 他急切地抽动鼻子,没有煤气味,那伊桐桐会不会生病、或者晕倒?李泽昊又急又慌,拼命地敲门。敲门声引得对面的领居跑出来怒斥,他没办法,只好下楼,下了楼,在楼下沿着高起来几寸的跑阶来回转圈,满眼焦虑地张望着过来过去的行人,心里急得跟开了锅的牛奶,呼呼地往外漫。 远远驶进来一辆车,灯光下,那车红得象火焰一般,李泽昊呼吸都快停止了。 伊桐桐泊好车,眼睛里水汪汪的,像哭过,一转身,突然看到李泽昊,一怔,然后拉着脸从他身边越过。 李泽昊伸出手,突地把她紧紧抱住。 伊桐桐挣扎了一会,慢慢回过身,两个人就吻住了。李泽昊彻底向自已的心投降,晚上留在了伊桐桐的身边。 激情过后,伊桐桐睡在他的怀中,说明白他的心就够了,不要他负责,让他回到女友身边。 李泽昊叹了口气,抚着她的头发,“你已经被伤得体无完肤了,我怎么能在你伤口上再撒盐。为了你,我就做个坏男人吧!” 伊桐桐看着他,渐渐平静下来。 她曾经信誓旦旦地康剑的面前夸口说要找一个胜过他的男人,那个时候,是一种赌气。 她二十九了,见过的男人无数,有过两个男朋友。 第一个和她一样,是学画画的,但他比她痴迷得多,也有出息得多。为了艺术,他能一走就一年半截,连个消息都没有。他不是不爱她,而是对她的爱排在对艺术的狂爱之后。直到失去她时,他才知道珍惜她,一切晚矣。 康剑,她就如同前男友对艺术的狂爱一般,她狂热地爱着他。他身上有她想要的一切,无论是地位、才华还是外表,包括身体,都令她沉沦。为了康剑,她能放下自尊,什么委屈都咽得下。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康剑是一道巅峰,伊桐桐知道这一辈子,她不管再遇到什么样的男人,都无人堪与康剑并肩。 她不是不想挽回的。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寻死觅活,无动于衷,今晚和舅舅吃饭时,与他巧遇,他冷漠嘲讽的表情,像刀一样在她的心里割着。 他是真的真的不会再回头了,她又不傻。他那个护士老婆一开口,他就忙不迭地看过去,生怕护士老婆知道他与她的事。 怎么能不寒心呢? 李泽昊不是一支绩优股,可是前途却是一派光明。他是学校的教学精英,省城里还有名校悄悄找他接洽,用重金、房子聘他过去。这个社会,家长不管地位有多高,钱赚得有多多,却一心一意奉行“万事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真理,优秀的老师走到哪,都非常吃得开。 李泽昊已是年级主任了,以后有可能就会是校长,就是做不到校长,一直教书,她清闲地做个美术教师,两个人结了婚,日子一定会过得非常的美。 最最重要的是,李泽昊把她当女神一样敬爱,为了她,甚至不惜背叛十几年的女友。伊桐桐很有信心,能把这个男人牢牢握在掌中。 如果与李泽昊结婚,这份婚姻会是顺风顺水的。女人一过三十,还敢有什么企图? 伊桐桐思来想去,决定不再放开李泽昊了。丢了西瓜,捡了个芝麻,总比什么也捡不着好吧!说不定芝麻是颗良种,来年长出一亩田呢! 李泽昊让伊桐桐还有一点小小得意的是,他是康剑那个护士老婆好友的未婚夫,当一切摊在阳光下的后,那个女人一定也会疼上一疼! 伊桐桐冷冷地笑了笑,把身子往李泽昊怀里又钻了钻。 男人出轨时,是一腔热血上头,拼了命地往前冲。潮水褪去后,不得不面对事实。 十多年的感情,同居四年,除了一纸婚书,李泽昊和柳晶和别的夫妻没什么区别。李泽昊对柳晶之间的感情,不是说抹就抹得干净的。几次张口,他都没勇气说出来。 没有办法,他只得选择逃避,以高考临近的理由,躲在学校。 伊桐桐也不催他,大大方方地和他同进同出,给他打饭、倒水,对着他甜甜蜜蜜地笑,躲在树荫下拉拉手。不一切,终于引起了同事们的注意。 李泽昊不得不和柳晶做一个了断。 今天,他和伊桐桐回来拿他所有的衣服,准备晚上约柳晶出来谈,没想到,他们前脚进来,柳晶后脚就回家了。 柳晶先是一愣,接着,突然像一头发了怒的狮子扑向伊桐桐。柳晶曾经说过,如果谁打她老公的主意,她会灭她满门。 她说到做到,只不过,她挥向伊桐桐的每一拳都被李泽昊挡住了,她扔过去的每一件东西,都落在李泽昊的身子上。李泽昊任由她击打,任由她把屋子拆烂了,但始终把伊桐桐安置在他的前方,不受一点伤害。 柳晶直觉得天昏地转,她抱着自己的头,瘫软在地上,发出比躁音还要高出几倍的音量放声尖叫,脸上泪如雨下。 白雁手攥成了拳,深呼吸。即使在得知康剑与她的婚姻是个骗局时,她也没像这一刻疼过。 在这个世上,她最最羡慕的人就是柳晶,初恋的男人就是伴自己到老的爱人,这是个多么幸福得令人想流泪的事呀! 这样的爱情,没有被染脏过,只为爱而爱,纯如天山的雪水一般。 她也曾有过一份挚爱的初恋,可是,许多时候,不是两个人相爱就能走到一起的,总有这样那样的原因,不得不分开,终成遗憾。 柳晶真幸运,白雁不止一次感慨。 现在,这个幸运的泡泡被李泽昊亲手戳破了。 她抬头看着李泽昊,他还在一声不吭地抽烟,身后的伊桐桐安静地迎视她的目光。 “你......过来?” 抽烟的李泽昊突然动了,他警觉地看着白雁,“这是我和柳晶两个人的事,和桐桐无关,你有什么冲着我来。” 柳晶崩溃了,爬起来就往墙上撞去,刚好进门的冷锋一把抓住了她。 “你们都走,都走,让我死......”柳晶披头散发,泣不成声。 “闭嘴!”白雁大喝一声,泪水在眼中打转,“不准说这样没出息的话,生命是爸妈给的,任何人都没有死的权利,何况这......有可能不是事实。” 柳晶止住了哭声,红肿的眼中射出惊喜的光泽。 白雁拭去泪,再也顾不得遮掩什么了,“伊桐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伊桐桐畏缩地往后缩了缩,“我做什么了?我失恋了,遇到李老师,然后我们相爱,这样子错了吗?” “相爱?”白雁嘴唇颤抖着,“你真的爱李泽昊?你不知道他和柳晶是娃娃亲,已经订婚十四年,两个人也一起四年,这样的男人,你能爱吗?” “为什么不能爱?”伊桐桐高傲地扬起下巴,一字一句,说得极慢,“我深爱两年的男友,娶的人不就是你。你怎么能嫁的?” 屋子里,突然间静默如坟。 柳晶眼瞪到脱眶。 李泽昊讶然地张大了嘴。 冷锋紧绷的俊容抽搐了一下。 白雁一动不动。 “我们也一起半年多,甚至在你们结婚前,我们都好好的,当得知他要和你结婚时,我的痛不会比她少,”伊桐桐皎好的面容仇恨地扭曲着,她指了指柳晶,“我求过他,自杀过,可是怎样呢?当你们调情嬉笑时,可想过我在以泪洗面。我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是泽昊的爱让我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你......又想从我这里夺走什么?” 一行晶莹剔透的泪从伊桐桐的眼角缓缓滑下来,如梨花带露,我见犹怜。她环住李泽昊的肩,紧紧的,好像生怕有谁把他从她身边夺走似的。 李泽昊眼睛通红,手指间还夹着香烟,他吸了一口,扔掉手中的烟头,闭了闭眼,说道:“白雁,你误会桐桐了,是我......先追求桐桐的。” 他愧疚地瞟了眼柳晶,握住了伊桐桐的手。 柳晶二十四年的世界,在这一刻,天崩地陷。 多年的好友抢了人家的男友,于是,人家抢了她的老公,一环连一环,她不信李泽昊先追求的人家。李泽昊没这样的胆,他那样说,是两个人上过床,他要负责任。那个女人怎么会看上李泽昊,她是想报复给白雁看。 自己,只不过是这个环中环里的一个牺牲品。 “滚......”柳晶握起拳头,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 李泽昊牵住伊桐桐的手,“柳晶,对不起。”他没勇气再看柳晶,牵住伊桐桐,夺门而去。 十四年的感情,最后只落得一句“对不起”。柳晶仰起头,把嘴唇都咬破了,才抑住哭声。 “柳晶,”白雁走过去,心疼地替她拭泪。 “你......也滚。”柳晶哆嗦着,打开她的手,“你这种可耻的、恶心的小三,不配做我的朋友,我瞧不起你,什么守身如玉,什么不是你要等的人,你都是胡编,你无非就是想攀权贵。你滚,滚,滚......” 白雁白着脸,摇头,“柳晶,不是那样的,我没有......” 柳晶捂着耳,疯狂地摇头,“我不想再看到你,你滚呀,滚呀.....”她拼命地把白雁往门外推去。 “柳晶,你冷静一点。”冷锋扶住白雁。 柳晶“咚”一下把门关上,然后,屋子里传来铺天盖地的嚎哭声。 白雁的泪止不住的往下掉,转过身,就去拍门。 冷锋拉住她,“柳晶现在气头上,什么都听不下去的,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我怕她做傻事。”白雁哭得更凶了。 “柳晶是直性子,可是不服输,她只是需要一个消化、接受的过程。你再呆在这,她会气上加气。” 白雁无奈,只得随冷锋下楼。 时间已到下午,暑气散去不少,风吹在身上,凉爽宜人。白雁坐在车上,泪挂在眼角,人傻傻的。 如果可以,她真宁愿这一切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让伊桐桐把康领导夺走,她一句话都不说,转身就走。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李泽昊呢?柳晶说全天下的男人都出轨,李泽昊一定是坚守阵地的那一个。 世事就这么无常,越不可能的事,越就发生了。 以后,柳晶该怎么办呢? ******** 康剑有点不舒服,不是发热,不是头疼,也不是身上哪块碰青了、流血了。这种不舒服是从身体里面往外透出来的,可是又隔着层皮,透不通畅,于是就郁着,心神不宁,窒息难耐。 他早晨到了华兴饭店,陪名记们吃了早饭,然后就去了旧城参观。那几棵百年老树,在园林专家们的呵护下,已经移到了一座公园里,树叶落了一地,枝干耷拉着,但却努力地焕发出一丝生机。名记们忙不迭地按着闪光灯,拍了许多照片后,就去了旧城改造指挥部,听取副指挥的汇报。拆迁办的主任也作了发言,另外还邀请了几位拆迁户发表意见。名记们做了记录,要求明天单独出来采访,不要人陪同。 康剑与副指挥交换了下眼神,点点头,这些不过都是形式而已,他们事前早就把工作做足了。 到了下午,陆涤飞出场。找了辆面包车,把名记们浩浩荡荡地带往江心岛。康剑这时已经不舒服得很厉害,不时掏出手机看时间。他向众人打了招呼,沙哑着喉咙说要回去休息。 名记们开玩笑地问他是不是昨晚劳动过度了,他大笑,把名记们送上车后,便让简单送他回去。 陆涤飞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朝康剑看了看,似笑非笑地倾了倾嘴角。 康剑一直闭着眼,简单把车开进小区,停到楼下,他才睁开眼来,一时有点不适应下午时分从西方射进车内的强光,眼本能地眯了眯。这一眯,看到小区的大门外有辆车停了下来,车门一开,出来的那人是他老婆。 康剑怔住了,这个时候,她不应该在上班吗? 紧跟着,从车子的另一侧下来个男人,身材瘦高,面容清俊,举止间流露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冷漠的男人走到白雁面前,低下头,像是在叮咛白雁什么,白雁摇头、眉心拧着。 男人很体贴地挪了个方向,替白雁挡住西射的太阳,从口袋里掏出条手帕。 白雁低下头,接过手帕,拭着眼睛。 康剑不知觉坐正了身子。他没见过这男人,可是这男人却让他嗅到一股不正常的气息。 他可以忽视陆涤飞的威胁,却有一种本能的直觉,不远处这个冷漠的男人远比陆涤飞危险太多。 冷漠的男人也许连自已都不知道,此刻,他的眉宇间溢满了爱怜与温柔。 这是送白雁纸玫瑰的男人吗?白雁急着离婚,是为他吗? 康剑的心突地象被什么紧紧地压着,压得他都无法呼吸,搁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 两个人站得那么显目,简单也瞧见了。 他战战兢兢地偷眼瞟向康剑,不敢出声。下车不好,不下车也不好,手握着方向盘,眼帘低着,大气都不敢出,心里面替白雁捏了把汗。 跟着康助几年了,瞧着他现在是面无表情,可是就在这张空白的面皮下,一座火山正在急于喷发。 终于,男人上车了,默默凝视着白雁,有点割舍不下的抿了抿唇,把车开车了。 简单悄悄地吁了口气。 康剑“砰”一下推开车门,“咚”地甩上,迎着白雁走了过去。 简单不敢久留,为了保命,飞快地把车驶离风暴中心。 白雁埋头走路,没看到前面有人,不留神撞上了康剑。 “对不起。”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也没抬眼,绕过康剑,又往前走。 康剑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回过头。 康剑愣着了,白雁看着他的眼神是鄙夷的、愤怒的,如同看着一个恨之入骨的仇人。 “白雁,怎么了?”他皱着眉头,问道。 “没怎么,我只是在深刻反省。”白雁瞪着他,抽回手,没有上楼,而是走向小区里的一个八角亭。 他跟了过去。 “反省什么?” 白雁深呼吸,目光咄咄,“我在反省我是怎么沦落成一个小三的。” “不要胡说。”康剑面容一僵。 “我有胡说吗?”白雁音量突地一高,“你是别人深恋两年的男友,就在结婚前一夜,你还和她一夜狂战四回,以至于早晨匆忙离开时,婚戒都丢在了她的床上。你体贴的女友还特地送到了我的化妆间。我看着她,真是又感谢又愧疚。我是和你结婚了,可是为什么我们的婚姻会弄成现在这样?我检点,我反省,原来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真正胜利的小三。” 康剑沉默着,耳朵、脖颈涨得通红,而面容却白得慑人。 白雁冷笑,“你心里面是不是在猜测我到底知道多少?康领导,我知道的远比你以为的还要多太多。可是我一直隐忍着不说,因为这不是些什么有趣的事,如果决定要分开,何必弄得太难堪。可是我今天不想忍了,你知道吗,你......你的前女友抢了柳晶的老公。你听到没有,柳晶的老公呀,柳晶爱了十四年的老公,以为会跟她到牙齿掉光光的老公。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你是个聪明人,想到没有?” 康剑一言不发,其实,他能说什么呢?他已经窘得无地自容。 白雁两眼通红,愤怒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也不去拭,两只手在空中挥来挥去,她哆嗦好一阵儿才说出话来。 “这一切都是你,罪恶的源头是你,是你......”她指着康剑的鼻子,哭着喊叫着,“我只有柳晶一个好朋友,可是她却因为是我的朋友而受到这样的伤害,你......说,我怎么对得起她。她现在很痛苦,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想自杀,我想留下来陪陪她,她却要我滚......我是根杂草,你怎么踩我没什么,可是柳晶不行,李泽昊是她的全部......康剑,我真的挺恨你的......”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嘴巴里呜呜哭开了,眼泪一路小跑冲出眼眶。 康剑没有动作,麻木了一般,眼睛发直,耳朵里嗡嗡作响。 好一会,他才想起来伸手去抱白雁。 “不要碰我,”白雁往后连退几步,环住双肩,好像他是瘟疫一般,“我不想和你再有牵扯。我要离婚,要离婚......” “白雁......”康剑咬着唇,不放弃地又伸出手。 白雁甩开,他还伸过来。 白雁用了力气把他推远,他再次张开双臂抱住白雁。 白雁挣扎不开,只得用脚踢他,他纹丝不动,手臂紧紧地圈着白雁,任凭白雁象头愤怒的小兽在怀中拧他、踹他。 白雁无奈,愤怒地咬上他的手臂,想让他松开自己。 他痛得抽气,手臂却如铁钳一般,紧紧卡住白雁的腰肢。 白雁气急,以头撞击。眼前金星直冒,但他就是不肯撤手。 “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白雁没有乱指责,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无颜去说后悔,他也恨自己的所作所为,可是......做了就是做了,这样的苦果,只能硬生生地吞咽。 他没想到伊桐桐会以这种方式来回击他。不得不说女人发起狠来,是很可怕的。他更没想到柳晶对白雁是这么重要。白雁面对自己的委屈时,一笑了之,从没在他面前掉过泪。说得最重的一句话就是“领导,你欺负我”。而今天,她连名带姓地喊他,一遍遍地说“康剑,我恨你!” 他听着,心脏停止了工作,灵魂出了壳,整个人都空了,眼前一团迷糊。他忘记了刚才那个冷漠男人令他妒忌到发狂的事,顾不上心底泛上的厚厚羞耻,他不想要自尊,不想辩白,他只知道,不管怎样,他都要紧紧抓住白雁。 两个人的动作很大,天气又没黑透,小区的居民们站在阳台上,很有幸地目睹了小两口吵架的全过程。有两个和李心霞平时一同遛狗的老太太,边看还边感叹:打是亲,骂是爱,年青真好,你瞧瞧,刚刚还哭得个泪人儿似的,现在又搂作一团了。 要说,白雁的嘴皮子功夫是不弱的,可是你对着一个始终沉默如山的人发挥,也就是在唱独角戏,吼了几句,有种心力交悴之感,突然觉得说什么都没意思了。但在心里对康剑的失望之余,又多了一层轻蔑。 她没有力气挣扎,胡乱地拭去脸上的泪,情绪缓缓平静下来。 “康领导,你知道陈胜、吴广为什么要起义?”大脑恢复运转,她毫无表情地抬起眼。 康剑给她问得愣住,不知这话有什么玄机,也就没敢接。 “人被逼到一个份上,就忍无可忍了。我不想毁坏你的形象,本想和和气气地分手,尽量把我们的关系维持到人大选举之后,现在,你认为我们还能在一起吗?我是尊泥菩萨,顾不上你了,你松开你的手,我不想再和你说什么,以后,桥归桥,跟归路,我不想沾你的荣光,你也别打扰我的平静。你放手,这样搂搂抱抱算什么,我不想打击你,可是我真的挺嫌你脏的。”白雁嫌恶地皱皱鼻子,语调平平。 康剑连耳朵边都羞耻得通红,他缓了点力度,手仍然没有松开。 “白雁,”他深呼吸,闭了闭眼,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厚着脸皮,也是需要勇气和胆量的。对于他这么个骄傲而又被宠大的人,就更需要了。他不去想那些,只要能留住白雁,哪怕让他脱光了衣服,后面背一捆荆条,他也愿意。“我确实是做了许多混账事,我不为自己辩解。我现在所说的,不是为了什么市长选举,而是出自内心的。建立一个家不容易,咱们别毁了。给我机会,我们忘掉过去,从头来起,好吗?” “忘得掉吗?”白雁盯着他搁在腰间的双手,不想拿两家父母的事说事,温婉地叹道,“如果能轻易忘掉过去,我们就不会在一起了。” 康剑嘴唇雪白,心惊肉跳,额头上直冒的冷汗。白雁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吗? 就在他闪神间,白雁扳开了他的手指,脱离了他的怀抱,走到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看着康剑一脸慌乱崩溃无措的神情,简直和平时的气宇轩昂差之十万八千里,心里面不禁有一点小小的解恨,但也有一点心软,但她一想到柳晶嚎哭的样子,心又硬了。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没有人再讲话。 太阳落山,暮色四临,亭子外面,夏虫不安份地啁啁啾啾。 康剑站得两条腿都没了知觉,他艰难地开口道:“白雁,咱们别吵了,回家吧!”他想向她发誓、承诺,但这时候说出来,不仅苍白,而且很讽刺。 他心里面无助,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打消白雁离婚的念头。 离婚,不是世界末日,生活还会继续。可是,没有白雁,继续的生活就是一潭死水。 他不敢去想象那样的日子,只能催眠自己,女人在气头上说的话不要太当真,明天醒来,说不定连她自个儿也忘了。 白雁摇头:“我还想再坐一会,你先回去。”说话间,饿了两顿的肚子突然发起抗议。 白雁胃不好,一饿,就容易反胃。反胃就会干呕。她捂着胸口,强烈抑制一阵阵往上泛涌的恶心。 “你看,都饿成这样了,还任性,快回去。”康剑抓住机会,上前拉她。“如果你仍然气我,那吃饱了,继续骂,好不好?” 白雁想想,有几份道理,这样坐在外面,起不了作用。饿病了,也就没力气保护自已了。 “知道了,我自己走。”她没好气地甩开康剑的手。 康剑叹了口气,不敢奢望太多,走一步观一步。 打开门,吴嫂与李心霞一同迎上来,一看又是两人,李心霞脱口嚷道:“你们怎么又一起了?” 白雁没力气理她,看也没看她,直直就往楼梯上走,康剑拉住她,“乖,先吃饭。” 李心霞与吴嫂眼瞪得大大的,以为自己耳朵产生了幻觉。 白雁胃实在不舒服,愣了下,就转过身来,往厨房走去。康剑把她按坐到餐厅的椅中,回身叫道:“吴嫂,麻烦你帮我们做两碗阳春面。” 吴嫂眨眨眼,好半晌才意识到康剑说了什么,脸一拉,“我可不会做什么阳春面。” 李心霞也火了,“剑剑,吴嫂是来陪护我的,可不是侍候别人的。” 白雁扶着桌子站起来,为什么说自力更生,才能丰衣足食,就是这个道理,靠人是不能长久的。 康剑俊脸绷着,“我来做。”他把白雁又按回了椅中。 白雁有点讶然,但一抬头,看到李心霞与吴嫂气到脸都扭曲到变形,又心安理得地坐好了。以前,她为康领导做了多少回饭,他为她煮一次,也应该。 “不行,我真看不下去了。”李心霞转着轮椅,滑进餐厅,指着白雁,气得身子直发抖,“你怎么坐得安稳的,你住我们的,吃我们的,用我们的,还让他一个堂堂的市长助理为你下厨做饭,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给我滚远点。” 正在厨房里切葱的康剑,听了一急,“妈妈,你少说两句行不行,你让我清静一会......”手中的刀跟着音量一起用力,没提防偏离了方向,切着了手指,立时,案板上,泅红了一小片。 “剑剑,你为了她对妈妈凶?”李心霞呆愕住了。 白雁本来不想出声,可是今天心里面的火苗就是特别的活跃,她慢悠悠地抬起头,“李女士,你不知道你儿子一向出手大方吗?相交两年的女友,分手费是一辆跑车,一套公寓。我,嫁了他,现在要离婚。离婚女人,听着多难听,一辈子的名誉拐失费,怎么得也比得超过那个数,就是把这套房子抵给我,也是不够的。所以,我很郑重地告诉你,你们现在是住的我的,吃的我的,用的我的,滚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们。” “你......信口雌黄......”李心霞血往上涌,摇着轮椅,就往白雁这边冲来。 “雌白也这样。李女士,你有力气打我几巴掌都没问题,但是我会立刻到医院去验伤,你等着法院的传单好了。”白雁气定神闲。 “心霞,你......忍着......别上了她的当......”吴嫂跑过来,抱住李心霞,扭头对厨房里的康剑叫道,“剑剑,你......怎么不开口?啊!剑剑......” 外面的人随着她的叫声扭过头,看到了案板上的葱都被血染红了。 康剑右手紧紧攥着左手,满手的血顺着指缝淌下来,“没什么,我笨手笨脚,碰了一块皮。”他轻描淡写地带过。 白雁心口一碜,好像那血是从自已身上流出来的。她站起来,从杂物柜里拿出药箱。包扎伤口的时候,她看到康剑食指和中指上两道深深的伤口,连指甲都劈去一半。 这一个小意外,如同一场急雨,浅灭了屋中的硝烟。 结果,还是白雁亲自下厨,先收拾了厨房,然后做了两碗阳春面。她切了黄瓜丝、胡萝卜丝、炒了肉丝,铺在汤上,而在面下,各卧了一个七分熟的荷包蛋。 她看着康剑艰难地挑着面,再看看李心霞和吴嫂拉得有三尺长的脸,突然觉得康领导有这样两个妈,也挺心累的。 康剑洗澡时,她找了只油纸袋,帮康剑包着手。洗好澡出来,康剑没有多停留,就去了书房。 书房门半掩,白雁看到康剑开了电脑,地上铺着的席子上,小凉被叠得方方正正。 白雁惊惶地收回眼神。 一直不明白康领导为了什么娶了自己,她说是个受骗者,可是对面这个骗子在这场婚姻里,好像也不是什么赢家。现在,女友有了新欢,她这个挂名的老婆要和他分道扬镳,他不也就成了孤家寡人。 她乱担心什么呢,有这样的家世,有这样的地位,也有不错的外表,有两位热心的妈妈,还怕没人肯嫁么? 白雁临睡前,又找了另外一只大包,把没收进行李箱的零碎东西装了进去,包括陆涤飞送的两只泰迪熊。 早晨醒来,白雁折被子时,在床上捡到两根短短的头发。从医的人,都有点小小洁癖,她的床一向收拾得非常洁净,就是有落发,那也应该是长发,这短发谁的? 康领导? 白雁狐疑地下楼,屋子里空荡荡的,从窗户往楼下看,李心霞与吴嫂和一帮老太太们在不远处遛狗,老太太们激动地不知向李心霞在比划着什么。康领导放在客厅里的公文包不在了,估计很早就出了门。 白雁简单吃了点东西,匆匆去上班了。在班车上,手机震了一下,康领导的短信:老婆,记得要吃早饭。我今天去外面视察工地,回来可能有点晚,不要等我,自己先睡。ps:我去诊所换过药了,医生夸帮我包扎伤口的人很专业,我说是我老婆。 白雁脑子有点晕,把短信看了两篇,又把号码看了两篇,确定真是康领导发的。她合上手机,扭头看车外,漠然地耸了耸肩。 白雁先去了妇产科,柳晶不在,她犹豫了下,还是没问。柳晶是个要强的女孩,出了这种事,换作谁,都不愿别人知道得太多。 她悄悄给柳晶打电话,手机停机了。 一上午,进了两趟手术室,其实不算太忙碌。当白雁往餐厅走去时,感到整个人像虚脱了般。买好饭,端着餐盘找位置时,一抬头,看到柳晶坐在角落里,脸苍白如雪,眼睛红像象个桃。 白雁欣喜地往那边走去,柳晶眼角一瞟到她,突地扔下汤匙,起身就走。 白雁难堪地立在那里。 “坐这边。”旁边伸来一双手,扯了下她的衣角。 她转身一看,是冷锋。 “她今天能坚持来上班,证明她很坚强了。可是她要一个疗伤过程,让她安静几天吧!”冷锋说道。 白雁盯着柳晶的背影,感到一夜间,柳晶像瘦了一壳。 “为什么不休息两天呢,她心里面那么痛。”白雁眼红红地,一口饭含在嘴中,怎么也咽不下去。 “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总想以前的事,不更难受吗,还不如上班来分离下注意力,我和妇产科主任打过招呼,这两天只让她在外面收处方单,不安排别的事。” 白雁心里面咯了一下,抬起眼,对上冷锋炯炯双瞳,没想到冷锋冷面冷口的,却有颗细腻的心。 “谢谢你,冷医生。”她很真挚地说。 “你就少替别人操心,告诉我,你的心情好些了没有?” “那些话对于我来说,只是耳边风。”白雁突然讶异地问,“冷医生,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做小三?” 冷锋一笑,“做小三是要有潜质的,你没那个潜质。” 白雁摇摇头,“你错了,我有非常优良的做小三的遗传基因。” 冷锋听得笑出声来,“白雁,我今天才发现,你也有点冷幽默。” 白雁默然,她没有告诉他,她是实话实说。 ******** 十四年的感情,就这样随风而去了。 柳晶站在顶楼的露台上,看着远处的楼群,天气很热,可是她却从没有像这一天这么冷过。 她不能吃,不能睡,一合上眼,就是李泽昊把伊桐桐护在怀里的情景。 她还记得与李泽昊第一次的见面,戴着大大的眼镜,笑得很羞涩。她才十岁,还不懂订亲是怎么一回事。家里来了客人,她开心得像个人来疯,笑闹着跑进跑出,李泽昊躲在镜片后面的眼睛追着她一会儿左,一会儿右。 后来,妈妈告诉她,这个戴眼镜的哥哥,是她要嫁的人。 听到这句话起,她就在小小的心里放了李泽昊的影子,一放就是十四年。她从没有怀疑过有一天,他会离她而去。 现在,他走了,和一个比她大、比她漂亮、比她学历高的女人走了,走得那么绝然,走得那么坚定。 今天,他应该会回老家向她爸妈解除婚约,依他父亲的个性,一定会棒打他一顿。他会忍下来的,因为他心里面有爱。 爱情有股魔力,可以令人超脱生死,超越皮肉之痛。柳晶讥讽地一笑。 如果可以软弱,可以依靠,没有女人愿意做强者。她是不敢呆在那间两人曾经住过的公寓里,才过来上班的。 头昏昏的,脚下象踩着棉花,看什么都是模糊的,耳朵里像钻进了一只蜜蜂,嗡嗡地飞来飞去。 她知道她需要休息,需要平静,需要遗忘,可是心里面就像有头小兽,咬得她血淋淋的,她一会儿恨不得找把刀去把李泽昊与那个女人砍死,一会儿想着闭上眼,冲到马路中间,让车压死,然后一了百了,一会儿她又盼望着能有奇迹发生,这一切只不过是场梦,李泽昊下了班,在公寓里做好了饭,正在等着她回家。 这世上哪有奇迹呢?死也不是容易的,杀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她只能当自已是具行尸走肉好了。 柳晶扶着楼梯下了露台,拐到妇产科病房看林枫。林枫睡在被子里,脸色比盖在身上的白被单还要白,伸出外面的十指瘦得青筋暴立。 她明天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 柳晶在她床边坐下,握住林枫的手,和她一样,十指冰凉。林枫老公在做手术那天来过后,就再没出现,她婆婆偶尔露个面,侍候林枫的人是她妈妈。 “你是回娘家做月子,还是回婆家?”柳晶问。 林枫眼神空洞,“柳晶,我在想,如果当时嫁的人不是他,而是小赵,现在会是什么样呢?”小赵是痴恋林枫的工学院的学生,为了林枫的变心,曾经哭得像个孩子。 “没有如果,林枫,这是命。”柳晶说着,鼻子就发酸。 “是呀,命,还能怎么样?我回婆家做月子,回去守护我的阵地。”林枫笑得很凄凉。“只要生一个儿子,就没有人奈何我。” 这是美人的的悲哀,这是美人的无奈。 对初恋的回忆,只是一剂调味品,不能当饭吃的。习惯锦衣玉食,再吃清菜小粥,怎么能下咽?就是清菜小粥,谁能保证就能一辈子保鲜?做人只能现实,在豪门,母凭子贵,至于爱情,那是写言情小说的作者的一种想象,其实根本不存在。 换作以前,柳晶一定要评价一番富二代的所作所为,以李泽昊为参照物。还会教育林枫太务实了。现在还能说什么,林枫还有个家可回,富二代还当她是老婆,她有什么?男人生出外心,跟你读多少书、有没有钱,没关系的,这只是一个男人的品质使为。 这世上就没有忠贞不二的富二代吗? 柳晶又陪林枫坐了一回,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从门外进来,她腾地站起,和林枫道了别,目不斜视地就往外走。 白雁让开道,看着柳晶,叹了一口气。 “你们两个闹矛盾了?”林枫很奇怪。 白雁苦笑,站在床边,替林枫理了理头发,“小矛盾,没什么的。” “白雁,手术室的工作又脏,又辛苦,你怎么不让你老公把你调到别的单位呢?” “我挺喜欢这工作的,再说,也不能让他滥用职权呀,护士那么多,人家能吃苦,我咋不能呢?” “白雁,你还是很倔强。他就是滥用职权,又怎么了,你是他老婆,男人疼老婆,天经地义。”林枫真挚地劝慰道。 白雁想着康领导今天搭错哪根神经了,连续发了几条短信,是在开会间隙、吃饭时、坐车时,一开口也是老婆长老婆短,好像昨天她发了那一通火,对他刺激很大。 可惜这些短信,让她觉得陌生,也觉得好笑。 下班后,白雁本来准备去新租的公寓向房东缴押金,在等车的时候,被一个人拉住了。 商明星仍然一身俗艳的打扮,不过,今天没把脸弄成个调色板。 “我请你吃饭。”商明星心情不错,耳朵上吊着的两只硕大的耳环,被西天的余晖照得亮晶晶的。 “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事?”白雁警觉地看着商明星。 商明星娇媚地白了她一眼,“人家不过是还你一份情,以后我就不欠你了。” 白雁被她这一眼看得寒毛直竖。商明星拖着她,像个暴发户似的拍拍胸膛,“说,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白雁只敢在路边一家看不去很干净的面馆点了碗小馄饨。 “你真是不给我面子,我有钱。”商明星很伤自尊,拨着碗里的北方大水饺,气愤愤地。 “三千丝最近生意很好?”白雁小心翼翼地问。 商明星嫌恶地摆了摆手,“服侍人的事早不做了,告诉你,我现在和人家合伙做大生意。” “什么大生意?” “搞建筑。” 白雁被馄饨汤烫了一下,放下汤勺,心里面多少猜到一点影子了。她平静地看着商明星,“那不错呀,你可以风风光光回云县见你爸妈了。” “还没到时候。白雁,我们做个交易好吗?”没让白雁等太久,商明星终开诚布公了。 “怎么个交易法?” “你帮我接洽一笔业务,我给你一条我哥的消息。”商明星自信满满地轻叩着桌面,觉得白雁一定不会拒绝的。 白雁沉默了一会,摇摇头,“我没那个能力帮你。” “你不想知道我哥的消息了?”商明星讶然地叫道,“你对他不是......” “那都已过去,我现在结婚了。他过得很好就行了。” “你就不想再见他一面?” “明天回来了吗?”白雁惊喜地眨着眼睛。 商明星狡诈地一笑,“怎么样,心动了吧!这个我保密,你说说你到底要不要帮我?其实呢,这件事,对你来说,真是举手之劳。我听那些小姐妹说,那天你找的那个人是城西公安分局的局长,他好像是受陆书记的托。我再打听了一下,哎哟,我的妈,你竟然嫁给了市长助理,他刚好分管城建。那个长古树的地方,准备兴建一个商业中心,听说被华兴集团中标了,可那工程大呀,我和朋友想让你老公说个情,让华兴集团给一小块让我们做做,行吗?” “不行。”白雁想都没想,直接回绝。 “我给你回扣,不让你白帮的。”商明星很内行地向白雁挤挤眼。 白雁很坚决地摇头,“对不起,我帮不了。” 商明星翻翻白眼,来气了,“别装清高,你以为那个华兴集团中标,就没给你老公回扣?谁不知道,你老公和那个华兴合穿条裤子似的。天下的财大呢,一个人独吞,吞得下吗?” 白雁三下五除二地把碗里的馄饨吃完,抢着买了单。道别时,很郑重地对商明星说:“我在医院上班,你有哪里不舒服,找我,我肯定帮,但其他的事,以后不要给我打电话。要是明天知道你这样,他会接受不了的。他难得休假回来,别让他伤心。” 商明星在身后愤怒地骂了一句:“拽什么,小狐狸精。”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有点诡异。 康领导用一个“忙”字,便让自已神龙见首不见尾。 这见首,是每天固定发在白雁手机上的一条条短信,短信的内容如下:大到滨江市政府最近有了什么大的决策、旧城拆建到了什么地步、几个部委办局新建办公大楼的报告经领导班子会办最终被驳回;小到中午政府食堂的一道红烧肉,师傅盐放是太多,根本没办法进口。下午开会,他发言的稿子特别长,中途停下来喝口水,不知怎么想起老婆煮的绿豆汤。简单和他一同上工地,路颠簸难走,想闭上眼眯一会都不行,只能躺着想老婆脸上一对可爱的小酒窝。 ...... 这些短信,白雁看过后,基本不回。有时康领导一天汇报次数太多,她有点过意不去,只好回三个字“已收到”。下一秒,康领导便发过来一个眉飞色舞的符号。白雁看得愣愣的,康领导真是啥都会呀! 这不见尾,是她想和康领导认真坐下来谈谈解除两人婚姻这件大事时,找不着人了。自那晚发生流血事件后,两个人就再没见过面。白雁现在三顿饭,都在医院解决。休假时,她就到外面去吃。除了卧室,其他地方是李心霞和吴嫂的天下。 可是白雁感觉得到,康领导有回来过。 书房里拉开的椅子、杯中隔夜的陈茶、烟灰缸中堆满的烟头。有天,白雁早晨醒来,看到卧室的高低柜上,放着一篮滨江这个季节特产的早酥梨,只只鲜嫩多汁。 还有天夜里,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朦胧中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她翻了个身,搁在她身上的一只手臂倏地一缩、呼吸放缓了。直到她再次沉沉睡去,身边的人才放任自己贴过去,抚摸她的头发、小脸,然后是心事重重的一叹。过了一会,身边的人轻手轻脚地起身,摸索着出门。黑暗里,白雁睁开眼,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白雁主动给忙碌的康领导打过电话,接电话的康领导语气非常轻快,嘘寒问暖,可是当她要开口说正事时,他会说马上有去接待个什么人,不然就是马上要开个会,他等会打过去,就挂了电话。这等会,等来的最多是下一条短信汇报。 白雁真有点郁闷了。 在离婚这件事上,她好像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一头热就一头热吧,她继续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和房东把协议签好了。但房子里面的马桶有点漏水,瓷砖也破毁了许多,房东答应把房子整修好再交给白雁。白雁有时下班过去看看整修进程,顺便开开窗,把卧室和厨房带着打扫下。 这天,她下了公车,走进那个小区,迎面与柳晶碰上,两个人都一愣。柳晶满头大汗,手上拿着一堆房屋中介的宣传单。白雁张嘴,想打声招呼,柳晶眼帘一低,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走过。 白雁心里面那个无力呀! 一无力,就想找个人说说。整件事,只有冷锋是知情人。柳晶到现在,把失恋这件事捂得实实的,不过不像以前那么爱说话了,整天闷闷沉沉的。 冷锋听白雁唠叨过,总是一笑,然后要白雁相信两个人之间多年的友情,是误会,就有澄清的时候。柳晶也许现在已经后悔了,可是拉不下脸,要等待一个契机的出现。白雁说,我拉得下脸呀,我主动喊她行不?冷锋说,那还不等于是迎面给柳晶一个耳光吗? 白雁只好作罢,默默等着那个传说中的契机出现。 这期间,下过两场持续两天的暴雨,滨江街头一时水排不出去,上街如同涉水过河。滨江市的四套班子,全部上街排涝抢险。白雁在电视上,终于看到康领导的尊容了,白色条纹衬衫被雨水淋得湿透,头发贴在额头上,这情景让她不禁想起他第一次送她回公寓,两人合撑一把秀气的小伞,她看着他,心像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一下。此情此景再现,心情早已不同,她现在更多的会想,那个时候,伊美女还和他同居着,他怎么能做得到对自己那样的? 只能说,康领导是一口深不可测的古井。现在,他即使舌灿莲花,她也不会去当真。 某一天,白雁突然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和冷锋成了无所不谈的好朋友。 只要她在医院,两人一定一起吃饭,不是约好的,她一进餐厅,冷锋来早了,坐在门口的餐桌边,说道:“怎么到现在才来,我都等很久了。”她忙道歉,两个人并肩走向窗口,各买各的,然后挑张空桌,坐下来,边吃边聊聊柳晶或者科室的事。要是她先来了,正吃着,冷锋从外面进来,阴冷得让所有人都感到室内温度陡降十度。“你真自私,也不想想我还饿着肚子,你看我爱吃的辣包菜全卖光了。”她赔着笑脸,只得把自己盘里的辣包菜拨给他,答应下次一定要替冷医生多多着想。 这样子一来,不管早与晚,她什么时候都得等着冷医生一同进餐。吃完饭,两人会一起走回泌尿科,实习护士总是洗好水果,或者泡好茶等着两个人。泌尿科室聚会,冷锋通常会叫上白雁。白吃过两次,手术室一帮姐妹喊着要去吃大排档,白雁礼尚往来地喊上冷锋。手术室的小姐妹很讶异,白雁说,冷医生乃是钻石黄老五,我这是给你们创造机会,你们可得好好把握。冷锋去过一次,那张冰脸从头至尾都没融化过。事后,足足有两天没理白雁。 周六、周日,冷锋再出去接私活,白雁自然是随行人员,而且是唯一的随行人员,马加不知什么事,不来了。 白雁在医院里遇到马加,悄悄问为什么不去?马加耸耸肩,笑得意味深长,“我不跟着你们俩傻孩子凑热闹。” 两人出去,那些泡澡、按摩的服务,冷锋全部推了,晚上也不傻喝酒。吃过饭,和白雁在陌生的街道上,从街头走到街尾,再从街尾走到街头。 冷锋做完手术,通常疲累不堪。为了两个人的安全,白雁只得咬咬牙,接过方向盘。任何事,也就是个熟能生巧,开过几次,白雁对车有了手感,开得也像模像样了。 回到滨江,两个人道别,白雁打开包包,就会看到有一个信封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冷锋从来不亲手交给她,她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白雁特地把这些钱另开了个户头,几次下来,自己一看,都吓一跳,真不是个小数目。 冷锋还算是个君子,真的再没说过出格的话,就连拉拉白雁的手都没有。两个人相处的模式,仅仅是交情不错的好同事。 有天吃饭,白雁随口说到她下班要去逛逛电器商场,要去买台洗衣机。冷锋抬起眼,看了她几秒,“那我去给你搭把手!” 结果,冷锋知道了白雁新租了公寓,已经打扫干净,马上就要搬进来了。 两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白雁咬着嘴唇,恨自己嘴快,好像是变相给冷锋透露什么信息似的。 冷锋里里外外转了转,把门锁、窗链查看了一番,又下楼观察了下附近的商店、居住的人群,对白雁说,这地方环境不错,居民都是本地人,离医院不远,单身女子住蛮适宜的。 白雁别别扭扭,没接话。 冷锋告辞时,清冷的眉眼溢满了笑意。 白雁像是和自己赌气,把公寓又彻底打扫了一遍,大理石地板光洁得可以照人,洗手间的瓷砖煞白,厨房一尘不染。 她拖着又累又乏回临时旅馆-------这是白雁在心里面给她和康剑共有的公寓新起的名词。 康领导仍然不在家。 李心霞在房间里上网,吴嫂在洗澡。丽丽没有像往前那样摇着尾巴扑过来,撒娇地要白雁抱抱,伏在楼梯口,眼睛眯着,看到白雁,哼了两声。 白雁有点纳闷,蹲下来摸摸它的头,“丽丽公主,你不舒服吗?” 丽丽尾巴摆了摆,头耷拉着,有气无力。 吴嫂很会节约,只要李心霞一进房间,她立马就把客厅里的立式空调给关了。客厅里非常闷热,丽丽身上的毛毛都湿透了。 白雁看丽丽嘴巴干干的,站起来,先去开了空调,然后从厨房里倒了点水,放在丽丽面前。 丽丽看了看她,伸出舌头,舔了舔水。突然,哇地一声,嘴巴里像喷泉一般,吐了一地。 白雁一惊。 洗好澡出来的吴嫂衣服还没扣好,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一把抱过丽丽,愤懑地瞪着白雁,“你......刚刚给丽丽吃了什么?” 白雁眨眨眼,“我就是给它喂了点水。” “不可能。”吴嫂音量高亢而尖税,如同发现深藏多久的秘密般,又很是兴奋,“你从来没喂过丽丽,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好心了?一定是你见我们都不在,你知道丽丽是心霞的心头肉,你没办法心霞,就想着给丽丽下毒,对不对?” “吴嫂,你不写小说,真是可惜了。”白雁受不了的耸耸肩。 吴嫂听不懂白雁这弦外之音,以为她在狡辩,越发得意,而这时候,丽丽哇地一下,又呕出一大口红红绿绿的东西。 “你还不承认,看看,丽丽刚刚好好的,怎么你一喂,就不同了。心霞,心霞,你快出来,丽丽中毒了。” 吴嫂扯开嗓门咆哮着。 李心霞摇着轮椅出来,看到地上的呕吐物、吴嫂怀里萎萎的丽丽,眉头一拧,脸色大变,“丽丽,妈妈的乖宝,你怎么了?” 丽丽呜呜着,眼睛也无力地睁开了,雪白的身子哆嗦着。 “你这个恶毒而又无耻的女人,你......下了什么毒,快说!”李心霞又慌又急,面目狰狞。 白雁脸胀得通红,愤愤然地抬头,“李女士,你想象力太丰富了。丽丽它有可能是中暑。” 性 “怎么可能中暑,我们整天呆在空调间里。”吴嫂接过口,“丽丽一定是被你下毒了。” “吴嫂,你给医院打电话,给剑剑打电话,让他快回来。他还整天要我包容你,与你和平相处,说你是个好女人,现在,我要让他看看你的真面目。”李心霞挥着手,恶狠狠地瞪着白雁。 白雁相信,要不是她瘫痪着,她一定会冲过来把自己给剁了。 “医院是不接受畜生的,我建议你给兽医打电话。”白雁这时,心好累,如果民政局现在有人上班,她一定揪也揪着康领导,去把婚给离了。这样的日子,硬撑着,有什么意思。 “兽医,兽医......”吴嫂拿着话筒,无措地看李心霞,不知该拨哪个号。 “给剑剑打电话,让他快快......快找一个兽医。”李心霞感到怀里的丽丽身子好像越来越凉了,惶恐不安地催着吴嫂。 白雁深呼吸了一下,想起丽丽平时对自己亲昵的样,心中不觉一软,“我来打电话。”手术室护士长的老公就是一位兽医。 李心霞和吴嫂面面相觑,不敢置信地看着白雁。 电话打通,白雁说了情况,护士长老公说我马上就到。 等待的时候,三个人,各居三处,听着挂钟滴答滴答地走,感觉度秒如年。 门铃响起,吴嫂简直是飞样的冲过去开了门。 好久不见的康领导与护士长老公一同走进屋内。 顾不上寒暄,护士长老公先为丽丽诊治。他扳开丽丽的嘴,又看看它的眼眸,再查看了下呕吐物。 “狗狗是中毒了。”护士长老公得出结论。 “我说对了吧,丽丽就是被人下毒了。”吴嫂跳起来,指着白雁的鼻子,声音激昂。 李心霞朝吴嫂一瞪眼,眼风瞟了下为丽丽看病的医生,暗示有外人在场。吴嫂懂了,忙闭上嘴。 李心霞不管怎么样,处处要为儿子的颜面着想。白雁好歹是儿子的老婆,这事传出去,丢的是儿子的脸。稍安勿躁,现在证据确凿,还怕白雁跑了不成。这次,无论如何,她都要拿白雁好好地出个气。 白雁状似没听到吴嫂的惊呼,坐在椅中,一动不动,也可以说是麻木了。 护士长老公给丽丽洗了胃,直到吐出的水变清了,再喂了些药,然后输液,这个白雁可以照应着,他也就告辞了。临走时,吸了几管丽丽的呕吐物,说带回去化验。 康剑道了谢,让等在楼下的简单送护士长老公回去。 门一关上,吴嫂按捺不住的,就把今天的事向康剑述说了一遍。李心霞端坐在椅中,拿出婆婆的威势,准备三堂开审白雁。 康剑微微皱了下眉头,开口说:“吴嫂,现在天气热,饭菜放久了,容易变质,不谈动物,人也常食物中毒,你怎么事事都往坏处想呢?白雁不可能做这事的。” 麻木的白雁愕然抬起头,看了看康领导,真想不到他会如此正义。 李心霞一下子恼了,“剑剑,我们家什么时候吃过剩饭剩菜,吴嫂每顿都做新鲜的,你不要为她辩护,这个理由行不通。她说不定存这个心已经很久了。” 这几句话,白雁听得想笑。李女士还真认定了她下的毒,不知这样的后果是她要去坐牢还是需要写书面检讨。她在李女士的心目中,从狐狸精成了下毒犯,这下应该把她扫地出门了吧! 午 康剑不耐烦地抿了下唇,“妈妈,吴嫂不识字,见识有限,你怎么也跟着起哄?” “什么?”李心霞被康剑这话炸残了,“我起哄?剑剑,你到底在替谁说话,我是你妈妈,你......却护着她?丽丽就像我的心头肉一般,她在割我的心头肉,你没看见吗?” “我不是护着白雁,我是就事论事。”康剑疲累以揉着额头,耐下性子,“我们是一家人,有必要谁害谁?” “谁和她是一家人?”李心霞急了,眼中火星直冒。 “白雁,你先上楼去洗澡。”康剑扭头对白雁说道。 “事情不交待清楚,你不准走。”李心霞一说,吴嫂立刻就挡在了楼梯口。 “妈妈,你真是太过份了。”康剑忍无可忍,“平时,我处处都替你考虑,但这事,我不想让着你。这样吧,等丽丽恢复了,你和吴嫂还是回省城去。不然,这个家永不得太平。” “你.....赶我走?”李心霞不敢置信地瞪大眼,蹩不住的眼泪在眼中打转。 “剑剑,快向你妈道歉。”吴嫂忙过去,替李心霞抚着后背,“你这样,会把你妈妈气坏的。” 康剑冷着脸,一语不发,拉起白雁,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 李心霞抓起桌上的一个茶碗对着地板“咣当”一声摔下,哭吼道:“剑剑,你给这女人迷住了心智,黑白都不分了。老天呀,我可真是命苦啊,唯一的儿子也这样对我。” “心霞,快别生气,我一会去劝劝剑剑。”吴嫂也是气得胸膛起伏。 康剑面色沉重地一级级上楼梯,然后,“砰”一下关上卧室的门。 楼下,又是一阵劈哩哗啦摔碎东西的声响和李心霞尖税的哭喊。 康剑烦闷地闭上眼睛。 白雁走到床前,坐下来,盯着墙角的行李箱出神。 康剑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下她的肩,“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我妈行动不便,丽丽是她的开心果,她当女儿一样疼着。现在丽丽一病,她着急,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白雁仰起脸,笑了笑,“康领导,其实在这个家里,我的地位连条狗都不如。唉,你干吗仗义直言呢,这家多我一个,谁的心情都不好。我们分了吧!” 康剑这时候听着白雁说这话,心里面翻江倒海似的,极不是味。他也失落,也受伤,多希望白雁能站起来,抱住他,像从前那般,俏皮地笑着,和他闹着,在他的手臂上咬下细细的两排齿痕,踮起脚,圈住他的脖颈,像小鸡啄米般吻着他,一下,一下,又一下。他想把头埋在她温暖的发间,嗅着洗发液的清香,忘掉身边的一切。 他对李心霞的感情一直是矛盾的,他舍不得她,心疼她,可是又为她变得越来越极端而嫌恶,再加上一个吴嫂,真是令人吃不消。自从李心霞瘫痪之后,他的心就被堵着了,没有一天能痛快地呼吸过。 他深深地看着白雁。这种目光是出自内心的,在情感牵引之下整个身心凝结在眼神中的专注,带着忧郁、惘然和某种期盼。可是白雁却没有迎视着他,整个身体无声无息地散发出疏远的态度。 “老婆,我知道你心情不好。等妈妈和吴嫂回省城之后,一切就会恢复到我们以前那样的。”他间接地、婉转地告诉白雁:他不想分手。 “我们以前那样是啥样?”白雁弯起嘴角,“其实,这事和你妈妈没什么关系,完全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可以说我们之间没有爱情,也可以说我们之间没有共同语言,还可以说我们之间差距太多。” “这些都能改变的。”康剑心力交瘁,躲了这么些日子,现在不得不面对了。“一定能的!”他加重语气,挨着白雁坐下。 “老婆,我们不分开,我们好好地过。”他伸出手,抱住白雁。“你想要什么样的家,我都给你。” 白雁还没看过这么没自信、无助的康领导,像个吃不到糖,一脸可怜巴巴的孩子,“为什么一定是我?”她把埋在心中太久的问题翻了出来。 “因为你很暖。”康剑笑了。如初春的阳光,似夏日草尖上的露珠,看着她,自然地想笑,心里面情不自禁就变柔了。 白雁打量了他半天,“康领导,你抱过的哪个女人不暖?” 康剑脸一红,突然间哑口无言。 “康领导,我知道大度、宽容是美德。在我们结婚前,你谈过几次恋爱,那都是过去,我可以假装我有美德,不去在意,可是在我们婚后,你依然做出了出格的事,我就没办法假装了。除非我真的把你当个高枝攀着,跟着你狐假虎威做个官太太,你在外面怎么胡来,我都睁着眼闭着眼,只要我的地位悍然不动。你想我这样做吗?”白雁斜着眼,把他的手从肩上拿开。 “我不会再胡来的。哪怕你把我只当高枝攀,我也情愿。”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我对你就那么重要?”白雁承受不住的拍拍头。 “比你想象得还要重要。”康剑回答得斩钉截铁。 白雁哦了一声,站起来,往梳妆台走去。 “老婆?”她还没说是不是同意不分手了。 “我来看看我是不是长了幅旺夫相?”白雁对着镜子张了几下,“没有啊,还是一脸狐媚样。康领导,你就别挽留我了。如果,你觉得现在办手续对你有影响,那么我们先分居。” “没有你的同意,我不会对你做不愿意的事。”他们现在也没同居呀! “我现在就是不愿意与你同在一屋檐下,你同意吧!”白雁笑靥如花,对着他眨了眨眼。 康剑心中一片惨淡,疼得都不能说话,他站起来,拉开房门。 跨出去的那一瞬间,他回过头,“老婆,早点洗洗睡!” 门轻轻地合上,一切归于寂静。 晚上,白雁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空调开得很低,还是觉得压不住心里面的一团火。好不容易睡着,半夜里冻醒了,摸了半天找到空调遥控器,懒得开灯找,就把自己努力缩成一个小球,整个蜷缩在凉被里,糊里糊涂地又睡去了。 第二天一觉醒来,全身的关节都在疼,眼眶发涨,好像被热气灼过了,火辣辣的,脑袋昏沉沉,走路都在打飘。 康领导早就上班去了,李心霞和吴嫂没有像平时出现在餐厅里,一室的凌乱收拾零过了。丽丽经过一夜过后,来了点精神,对着白雁摇摇尾巴。 白雁喝了点牛奶,拿块面包,出门了。 到了医院,从每根骨头的缝里都在往外冒着冷气,估计是昨晚冻了,找了几颗感冒药吞下,精神还是不能振作。中午吃午饭时,冷锋看她脸色苍白,催着她回去休息。 她犹豫了下,回手术室请了假,便坐车回去了。 走前,护士长拉住她,说老公化验了狗狗的呕吐物,是吃的草莓里含有一点农药成份,估计是家里保姆买回来,没泡洗,直接给狗狗吃了,然后狗狗便有点轻微着毒。 家里一点声响都没有,大概李心霞和吴嫂正在午睡,白雁上楼时尽量把脚步放低,没把她们惊醒。 也不知睡了多久,耳边听到外面传来开门声和人讲话的声音,睁开眼一看时间,四点多了。白雁觉着嘴唇发干,撑坐起来,想下去找点水喝。 还没到楼梯口,她停下了脚步。 李心霞在嘤嘤地哭,事实上,她已经哭了半天一夜了。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引以为豪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竟然和她反目。 吴嫂每隔一个小时给康剑打一次电话,汇报李心霞的剧痛,康剑没有办法,只好回家赔不是。 “剑剑,你不记得我们这个家是怎么落成这样的吗,你不记得妈妈是怎么瘫痪的吗?”李心霞哭道,“二十四年前是白慕梅那个老狐狸,让你爸爸乐不思蜀,抛妻弃子,妈妈接受不了,生不如死,跳楼自尽,没想到,没死成,成了现在这幅鬼模样,是你抱着妈妈说,以后一定要让妈妈幸福的,妈妈才苟活到现在。可是现在因为白雁这个小狐狸,你却要让这个家再毁一次,让你妈妈再死一次?” 康剑无语,默默坐着,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好,只能让李心霞一个人尽情发泄,等发泄完了,他再开口。 “妈在北京时,你给妈妈打电话,说你见到白慕梅的女儿了,你还记得你怎么说的吗?” 吴嫂翻了翻眼睛,接过口,“我当时在旁边听得清楚,你说你要把你妈受的屈辱,让那个小妖女也受一次。你要那个小妖女喜欢上你,你玩过之后,再一脚把她踢开。后来,你又打电话来说,小妖女太精明,不上当,你必须得娶她。你让她进了门,等到她尝到荣华富贵的滋味,再也舍弃不下时,你就会冷落她。她表现不错,就留着她服侍你妈妈,她表现不好,你就扫她出门。剑剑,我没记错吧?” “妈妈,现在和那个时候情况不一样!”康剑心烦意乱,有点抓狂。 “怎么不一样?不就是个城建市长吗,咱们就得看她脸色,任她所为?其实你根本不要在意,她有那种骚狐狸一样的妈,你把她给扔了,没人会说什么的。” 康剑脸色铁青,抬起头,“不是的......白雁?”他轻抽一口凉气,惊愕地看着突然出现在楼梯口上的人影。 白雁很平静,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 原来,真的不是你,陪我到永远! “康领导,这就是为什么只娶我的真相吗?”她轻声问道。 9 你是一段特别的留白 “白雁,你听我解释,”康剑觉着自已的大脑短路了,他本能地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楼梯,环住白雁的肩,“事情不全是这样的。” 白雁的眼眸平静无波,她努力睁大眼,克服一阵又一阵的头晕,“我妈妈二十四年前破坏了你父母的感情,对吗?” 康剑脸色白得像纸,他没办法否认,只能沉默。 “你娶我就是为了让你妈妈心里面痛快一点吗?” “白雁......”他一再地喊她名字,心脏如陷冰窖。 “领导,你没有做错。让你妈妈开心,是你的孝意。母债女还,是我应付的代价。一切都天经地义、无可厚非。”白雁慢慢地推开他的手,转过身向卧房走去。 李心霞和吴嫂呆住了,不相信一向伶牙俐齿的白雁在得知全部真相后,会一点反击都没有。 三秒钟后,白雁拎着包包出来了。 康剑试图走近他,她摇摇手示意他不要过来,“我该去上夜班了......咳......”喉咙有点痒,她不禁咳出声来。 她几乎是头重脚轻地快步下楼,走向门口。康剑怔了下,追过去,试图抓住她,但被她甩开了手。 “白雁......”该死的,她脚上还穿着拖鞋。 白雁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走得非常快,快得像一阵风,等到康剑追下楼,她已经用从未有过的速度跑出小区,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西坠的斜阳,在树荫间洒下斑斑驳驳的光影,康剑站在光影中,终于知道肠子悔青是一种什么感觉了。 “去云县......咳......”白雁托着滚烫的额头,让司机关了空调,开了窗,希望傍晚的凉风能让自己的身子舒适一点。 “小姐,你是不是感冒了?”开车的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笑起来憨憨的。 “我没关系。”去云县,至少得二个小时的路程,白雁闭上眼睛,想让自己睡一会。 但一闭上眼,关于康领导的前尘往事就一点一滴地涌了上来。 第一次见面是在注射疫苗时,他清冷地坐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然后,让简单与她搭讪,留下他的手机号码。那时,他是不是就已经酝酿对她的报复了? 小吴秘书的生病,简单的答谢宴,她说他怎么也在呢!天下着大雨,简单和小吴突然离席,留下他和她,现在想想,这也是他精心的安排。 以后的种种,两人还不算熟识,他急切地向她表白,要她做他的女朋友。 如此大的一张网,这么多帮凶,对她说的那么多的真挚的、感动的话,让她往哪里逃? 她拒绝过多次,可他执著地一次次向她走来。现在想想,他执著的不是对她的爱,而是对她的报复。 没有结婚,就急切地带她去江心岛见识上层人物奢华的生活,他那时是不是在一边冷眼旁观,看着她会不会受宠若惊? 陆涤飞的话,伊美女的话,婚后所发生的事,与今天听到的一联系,再也不觉得奇怪了。 唯一可惜的是他与她的婚姻,牺牲了伊美女,他婉惜过吗? 没有力气去评价康领导的所作所为,一个人一个活法。值得庆幸的是,她识破了他,没有像他预计的喜欢上他、贪图他给予的奢华,所以心也就不疼得那么厉害。她就是有点冷而已。 因为冷,白雁不得不环着双肩,蜷缩在椅中。 包包里的手机响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响到没电,安份守已地平静了。 暮色渐渐四笼,车窗外,天地融成了一团黑暗。 出租车前的两束强光在黑暗中向前奔驰着,云县慢慢近了。 出租车进了县城,白雁让司机在文化大院的马路对面停一下。 她没有下车。 老式的铁栅栏门只开了一扇边门走人,一侧的水泥墙上挂着一溜气白底黑字的木牌匾,分别写着云县文联、云县群艺馆、云县歌舞团、云县越剧团......不知道淋了多少年的风雨,这些牌匾的白底开裂着,露出里面的木头。 边门外停着辆蓝色宝马,接走了从大院出来的几个演员样的年轻女子。几个曾经是美人样的中年女人肥了腰身、懒汉似的趿拉着拖鞋,指着狂逝而去的车,指指点点,其中一个就是商明星的妈妈。 白雁闭上眼,都能看清大院里面的情景。一排排带小院的平房,冒出杂草的小径,排练场的平房烂了屋顶的砖瓦少了半边门。 在去护专读书之前,她和住在里面的每一个人一样,每天都从边门出出进进多次,背着书包,拎着菜。 “走吧!”这种地方,白慕梅已经不屑踏进了。她在云县最好的地段,给自己买了个一室一厅的公寓。 此刻,夜色如铁,冰冷,坚硬,像一幅盔甲套在身上。 车停了下来,白雁先给了司机二百元钱,“我只在上面呆半个小时,然后我们回滨江。” 司机一愣,觉得奇怪,但没有多问。有生意做,管客人古怪不古怪呢! 白慕梅搬到这里后,白雁只来过一次。中午到的云城,进来参观了下,然后白慕梅带她出去吃饭,她吃完就回滨江了。 白雁记得公寓的窗子很大,临窗是个西式酒柜,柜子里摆着十几瓶酒,高矮胖瘦,各种瓶子各种酒,一打高脚酒杯洋派地吊在一个架子上面。酒柜前的茶几上,白慕梅在一只细颈玻璃瓶里面,插着三枝鸢尾花。窗户对面的白墙上面,挂着和个大小不一的镜框,都是白慕梅的演出剧照。 给白雁印象最深的是白慕梅的床很大,窗帘和床罩都是丝绒的,颜色是神秘的紫,床对面的是一排镜子,可以清晰地把床上任何细微的动静都映照出来。 白雁咽了几口口沫,抬手敲门。 “谁呀?”从里面传出白慕梅丝绸一般柔软的声音。 门应声而开,屋内灯光调得很暗,白慕梅薄纱般的睡衣如蝉翼般,让里面的胴体若隐若现。 “雁雁,你怎么来了?”白慕梅借着楼道的灯光,看出是白雁,把自己的睡衣带子系紧了。 “我方便进去吗?”白雁问道。 白慕梅愣了下,“你等会!”她把门掩上,从卧室里传来她娇柔的轻笑声和低低的说话声。 过了一会,一个高大的男子走了出来。白雁低下眼帘,往旁边让了让。 “进来吧!”白慕梅转过身,“你吃饭了没有?” 这只是一句应景式的问话,白慕梅这里除了酒就是咖啡,油烟是从来不惹的。 “阿嚏!”白雁被屋子里浓郁的香气熏得打了个喷嚏。 “你感冒了?”白慕梅皱了皱眉头,给白雁倒了杯水,优雅地倚在酒柜前。 “可能吧!”白雁抬起头,白慕梅的面容在酒吧灯的光线里面显得分外娇嫩,宛若香水百合的花瓣。 “不好意思,这么晚过来打扰你。我有点事想问问你。” 白慕梅给自己拿了个杯子,倒了半杯酒,没说话。 “在我和康剑结婚前,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你和康云林曾经上过床、你曾经害得他老婆跳楼自尽?” “我有提醒过,”白慕梅不动声色,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我说过你配不上康剑,你们的婚姻不会超过六个月。” “你那是说吗?”白雁颤抖着,“我长这么大,不管做什么,你从来没有好好地赞成过,你不是冷嘲就是热讽。你了解我的个性,越是你反对,我越是要去做好。其实,你是故意激将我,要我嫁给......康剑的?” 白慕梅慢慢地把杯中的酒喝净,撩开睡衣,露出雪白的大腿,坐到吧台上,“你分析得不错,我是想你嫁给康剑的。” “为......什么?”白雁已经站立不稳了,她不得不扶着柜子的一角。 “你说呢?”白慕梅的声音努力保持平静,但脸色突然变了,“因为我恨那个瘫女人。她既然跳楼,为什么不死得干净些,还要丢人现眼地活在这世上?要不是她,现在的康书记的老婆就是我,就是我!当年,康云林都说好要娶我了,我在云县等他,他回去离婚。结果,我等了二个月后,等到他一通电话,他说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他老婆跳楼致残了。如果他的老婆活得好好的,或者死得干干净净的,我们都有希望,可是她是瘫痪了。她是故意的,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与康云林彻底断开。康云林从那以后,就把我一脚踹开了。这口恶气,我怎么咽得下。事过二十四年,他的儿子送上门来,我当然不要放过那个女人。我就是要与她做亲家母,要我白慕梅的女儿整天在她面前晃着,我要她日日夜夜都想起二十四年前的事,疼着,痛着,永不得安宁。” 白雁好想笑,想不到她来到这个世上有这么大的用处,又是康剑报复的对象,又是白慕梅手中的一根刺,深深插进李心霞的软肋。 “我真没想到你还曾想过嫁人,其实你这样多好,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白慕梅跳下吧椅,给了白雁一耳光。 “我是你妈妈。” “对,你是我妈妈,剪得断的是脐带,剪不断的是血源。”眼泪从她的眼睛里面流出来,她却一直笑着。 “你从滨江跑回来,就为这事?” “我不能回来看望下我漂亮的妈妈吗?哦,还有件事告诉你,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要和康云林的儿子离婚。” 白慕梅怔了一下。 白雁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走,手握着门把手,她觉得自己应该再说点什么,想了半天,她回过头,“妈妈,我现在不是你的包袱,对你也没什么用处,血源可能能剪断了!” 她跌跌撞撞地下楼,楼梯里墨黑墨黑的,她整个人也墨黑墨黑的,拖鞋在台阶上啪哒啪哒地响着。 “没有超过半个小时吧?”她站在车边问司机。 司机刚刚跑出去买了瓶水和一块面包,正嚼得起劲。含着一块,给白雁打开车门,看到白雁煞白的脸,吓了一跳。 “小姐,要不我们先去下医院?”反正这夜里也接不到别的生意,司机索性不急了。 “我们现在就去......滨江第一医院。”白雁嘴唇、指尖、全身,都在哆嗦着。 司机把面包咽下去,上车,发动引擎,车向夜色里驶去。为了怕打瞌睡,他开了电台听音乐。 白雁在音乐声中迷迷糊糊地闭上眼,一团黑暗里,她看到自己独自坐在门槛上,外面电闪雷鸣,她害怕得直哭,可是从门口来来往往的人都没人看她一眼。 “小雁。”面前突然站了一个人影。 她抬起头,看着放大的俊朗微笑着的面容,扁扁嘴,“明天,我怕......” “不怕,不怕。闭上眼睛,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真的吗?明天!” 俊朗的少年朝她点点头。 白雁笑了,握住少年温热修长的手指。 “小姐,到了!” 这是谁的声音?外面怎么这样黑?这是哪里?明天呢?白雁惶恐地四下张望,“明天......明天......” 她想叫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急得挥着手臂,不知绊着了什么,“咚”地一声向前栽去,彻底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 云县的文化大院里,居民不少,白慕梅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她不仅人长得媚,而且戏演得也好。从剧团回大院的一路上,多少孩子追在后面看。云城里有个什么活动,都以能请到白慕梅出席为豪。她呆在云县的时间并不多,常年随剧团在各个市县演出,有时也去省城。 商明天的父亲是越剧团分管道具和杂务的,母亲原来在老家种地,怀孕后被商爸接到县城。她闲不住,在电影院里卖香烟瓜子,赚点钱贴补家用。一胎生下两个孩子后,她又从纸盒厂领了些活,不放电影时,她就糊纸盒。 四口之家住着两室一厨,合着个小院。一间房做了卧室,另一间房就是客厅、餐厅。商明天、商明星大了后,就在卧室和客厅里各拉了一道帘子,另外买了两张小床。这样子一来,家中就显得更挤了。商妈趴在窗台上,看着后排的白慕梅家,直骂商爸无用,人家两口人住两房一厨,我家四口人也住两房一厨。 商爸噙着纸烟,闷声不吭,心里想,咱家能和她家比吗? 关于白慕梅的风流轶事,商妈当然听说了不少,她也曾亲眼看到不同的男人衣冠楚楚地来接过白慕梅。庄户人家的女子,性子直,眼里容不得沙,也咽不下这口气。商家的厨房正对着白慕梅家的小院,她做饭时,有意无意地就白骨精长、白骨精短的骂骂咧咧个不停。 白慕梅一般懒得理睬她,这天,不知怎么来了精神,媚眼一飞,站到了商家的窗前,“黄脸婆,你是不是心里面妒忌得发狂呀?其实呢,这白骨精也不是谁想做就能做到的。像你这样,就是主动脱光了,男人们也不会瞟一眼的。所以,你就少说两句,别自暴其短了。” “你这个不要脸的骚狐狸,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卖身求荣吗?我呸,我干吗要别的男人有兴趣,我自有我家男人宝贝着,你呢?” 白慕梅笑得眉眼都绽开了花,“别告诉我你家男人只吃素的。只不过,我瞧不上他而已,不然......”她笑得说不下去了。 商妈一下子跳起来,叉着腰,“不然能怎么着?” “问你家男人去。”白慕梅一扭,风摆杨柳似的进了屋。 商明天家一下炸开了锅,任凭商爸怎么赌咒发誓,商妈整整嘶吼了一个晚上,震得云县上空的天都变了。 从此后,商妈正式与白慕梅结下了梁子。 白雁那时还小,不懂大人们的事。瞅着商家的两个孩子在外面小院玩得欢,颠颠地跑过去,还没到门口,商明星上来一把把她推翻在地,“滚开,小白骨精,不要脏了我家的地方。” “明星,你干吗?”商明天过来扶起她,责怪起妹妹。 “哥,妈妈说过了,这白家没好东西,不让我们和她玩。”说着,商明星把刚站来的白雁连推带搡地推出了门。 白雁眼中含泪回过头,商明天对着她微微一笑。 下一次,白雁经过商家的小院前,商妈一盆脏水从里泼了出来,溅湿了白雁的小花鞋。 不仅是商明星,文化大院里的大大小小的孩子没一个人肯和白雁玩。看到白雁,不是扔石头,就是吐唾沫,有些稍微大的男孩子,还会对白雁说下流话。有的甚至,趁白雁不注意时,一下把白雁按倒在地,骑在白雁身上,“小杂种,你妈妈是不是就这样被人‘干’的?” 一帮半大小子围着起哄,他们喊着,快来看啊,小破鞋被“干”了。 白雁涨红着脸,不知哪来的力气,“砰”一下把身上的小男生推倒,抓起一团泥甩了过去,学着他们的话回击他们。小男生们恼羞成怒,一拥而上,对着白雁拳打脚踢。 商明天从外面冲进人群,奋力把白雁护在身后,替她掸去身上的灰尘,抹去小脸的泥污,向小男生们怒目而视。 结果,商明天被打得鼻青脸肿,白雁到没什么事。晚上,一帮家长领着孩子到商家兴师问罪,商妈又差点把房子掀了个盖,逼着商明天发誓以后不准再和小白骨精玩在一起。 白雁坐在门槛上,穿过厨房的窗户,可以看到商明天跪在地上,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商妈气得差点犯了病。 商明星第二天看到白雁,眼里面都能喷出火来。 后来,白雁学乖了,见着院里的孩子就绕得远远的,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当没听见。 夏天到了,白慕梅又去了外地演出。雷雨夜里,白雁一个人端坐在床上,害怕得不敢合眼。偏偏这时又停电了,屋子里黑漆漆的,窗外,雷一个接着一个,闪电如火蛇般不时掠过窗口。 白雁死命地咬着唇,身子抖得像秋天里随风飞舞的落叶。 突然,商家的厨房里点上了一盏马灯,淡淡的光影映着商明天清俊的面容。他坐在窗前看书,时不时抬起头看着外面密密的雨帘,时不时轻轻一笑。 白雁从床上起来,走到门口,对着那昏暗的灯光,也笑了。 商爸只读到初中,商妈大字不识一个,可是商明天却属于那种走到哪里都会引起喧哗的男生。他拿过奥数奖,拿过作文奖,得到全县十佳好少年的称号。这些都不足为奇,最让人脸红心跳的是,他在全校运动会上拿过100米短跑冠军,迎风而跑的样子让全校的女生都疯狂了。他优秀得让人窒息,却又那么真实地每天出现在校园里。 和他同胞所出的商明星不知哪块弄错了,简直就是他的反衬,除了遗传到她妈妈的一张利嘴,其他无一长处。因为考试不及格,留了两级,落到了和比他们小二岁的白雁一个班。 白雁成绩也好,但她非常的低调,除了上课,学校里任何活动都不参加。即使这样,她仍在学校里是引人注目的,因为她的妈妈是白慕梅。 早晨,白雁出家门,隔个二分钟,就听到商家的院门“吱”地一声,“妈妈,我上学去了。”商明天高声说道。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文化大院。一些存心找事的男生翻翻白眼,从白雁身边跑远。 他们曾经故意惹过白雁,可是那个优等生商明天像不怕死的冲上来,不是对他们严词斥责,就是拼了命地和他们对打。有次,还闹到学校里,他们差点被学校开除。 放学铃声一响,白雁背着书包走出校门,商明天已经站了一会了。这次,是他在前,她在后。 风,微微地吹着。夕阳西坠,路边一蓬茂盛的野花,开得正浓。 慢慢地,一前一后,变成了并肩偕走。 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商明天的书读得真多,他给白雁讲古代的故事、外国的传闻,说他的梦想,他的抱负。 白雁扭过头看他,眼睛亮亮的,在春日的阳光下,灵动秀美。 两人走到文化大院前,商明天停下脚,白雁会意地一笑,先跨进大门,五分钟后,商明天走了进来。 虽然白慕梅对她冷冷淡淡、整日不在家,虽然她被别人戳着背脊骂“小杂种、小白骨精”,可白雁觉得那时候的日子过得真美、过得真快。 过年过节时,文化大院里比平时更加热闹了,家家户户欢声笑语,这越发衬得白雁家中的清冷和寂寞。 商家日子过得紧巴巴,可在过年时,也会奢侈一下。商妈有一双巧手,炒的咸干花生,做得炒米糖,腌得腊肠、鸡腿,白雁坐在屋子里都能闻得见。 白慕梅这个时候更是不见人影,白雁会做的饭菜有限。端着饭坐在桌边,白雁怎么也咽不下。她扭头看商家的厨房,里面水汽腾腾,商明星缠在商妈的脚边,突然伸手偷偷捏了一口菜塞进嘴巴里,惹得商妈一声大吼。但那吼声是带着笑的、宠溺的。 白雁不禁红了眼,她不是眼馋那一盘盘令人直流口水的食物,她是好羡慕那一屋子的温馨。 天黑了,文化大院里的爆竹声此起彼伏,白雁窝在房间里等春节联欢晚会,院门突然被轻轻叩响了。 她以为是白慕梅回来,跑过去开门,商明天站在门外,手里面提着个纸袋,她一下闻到了热腾腾的气息,小脸突地红了,“我不要。”她知道这一定是商明天偷拿给她的。 她一个劲地往后退。 商明天笑着抓住她的手,把纸袋塞过去,“傻瓜,是我给你的。”同时塞进来的还有一个笔记本和一枝笔,应算是新年礼物吧! 她愣愣地接过,商妈又在叫喊商明天了,商明天没来得及多说话,就走了。 白雁捧着纸袋,泪水夺眶而出。那时,她十三,商明天十五。 十四年那年的冬天,白雁感到胸部发胀,身高一下子抽长了许多,有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肚痛得厉害,然后,下面出血了。她吓得六神无主,在屋子里团团的转,刚好看到商明天到厨房来,她第一次主动跑过去敲厨房的窗子。 商明天一听,忙和她一同去了医院。 值班的是个女医生,笑了,告诉白雁,这不是病,而是她长大了,以后就是大姑娘。 两人出了医院,外面下着雪,两个人把身上的钱凑齐了,在超市买了一袋卫生巾。风雪中,商明天呵着手,站在公共厕所前。白雁从里面出来,对着他羞涩一笑。两个人的手自然而然牵到了一起。 这情景,还是被商妈知道了。 商妈破天荒地,没有骂,也没有哭,她两天两夜,不合眼,也没喝一口水、咽一下米粒。 商明天说了什么,白雁不知道,但她知道了,这世上不是所有相互喜欢的人,都能走到一起的。 喜欢是两个人的事,而结合却是两个家庭的事。 商爸、商妈不是坏,而是他们有着根深蒂固的观念,在商明天的身上,他们寄予着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厚望。 他们对于白慕梅灿烂的生活一直不齿,对于她同样是一脸的轻蔑。如同《流浪者之歌》里面写的一样,小偷的儿子也会是小偷,白雁一定会是一个小白慕梅。这种认定根深蒂固,不是用时间,用道理就来让他们说服的。他们视她如同瘟疫一样,唯恐她污了明天的清白。 她知道明天对她好,可是他们却是没有明天的。即使明天顶住全部压力,硬和她在一起,她看着伤透了心的商爸商妈,明天和她会幸福吗?说不定,倔强的商妈会以死相逼。 能给明天幸福,又能让商爸商妈接受的女子,一定在某个地方,但肯定不是她。 她很早就知道,有些事,努力就能做到,有些事,不管你怎么努力,永远都做不到。 初中一毕业,白雁报考了护专,并顺利录取,她读护一时,明天正进入紧张的高三学期。 两个人离得远了,可是明天每两天都会给她写信,告诉诉她学校里的趣闻,告诉她这次抽考他考得如何。她回信说,护专很大很美,她有了一个好朋友,叫柳晶。她没有告诉他,她想他想到从梦里哭醒。 放寒假,白慕梅到外地巡演,要过了正月才会回云县。白慕梅记得给她留下下学期的学费、书费,却忘了给她寒假和开学后的生活费。剧团里收房租、水电费的大伯都到门上催过几回了。她愁得几夜都没办法睡着,突然想起来这一年的情人节正好是正月初六,心中一动。她跑了几家花店,求情似的从人家那儿批发了几十朵玫瑰。批发一枝玫瑰三元钱,在情人节那天卖出去,一枝十元钱。 那个年代,十元钱是什么概念。可以买十几斤大米,可以缴一个月的水电费,可以买一身粗棉布的内衣。 如果把几十枝玫瑰卖出去,白雁就可以撑到白慕梅回来的日子。 正月初六,天下着冻雨,冷得出奇,可是却拦不住相爱的人火热的心。她先是在几家咖啡店门口卖,然后又去了肯德基店。 卖花的人很多,生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清清淡淡的,过一会,卖出去一枝。白雁一直站到晚上十一点,感觉人都冻成了个冰棍。商明天撑着伞站在她身边,不时把她的手按到自己的腋窝下暖一暖,不然,就是把她的手塞进他的衣领里,吹着热气呵着。 终于,手里的玫瑰只剩最后一枝了,白雁开心地直笑。 “小雁,这枝咱们留着,我来买。”商明天看雨大了起来,舍不得她冻。 “不行,你要玫瑰干吗,好贵的。你爸妈赚钱那么辛苦,不准乱花。”她像个小大人似的振振有词。 商明天看着她,没有言语。 对面走来一对相依相偎的情侣,白雁从伞下跑了出去,“帅哥,给你女朋友买枝花吧!” 女孩媚媚地笑着,撒娇地看着男友。 男孩子有点心疼,不过,还是大方地买下了花。 白雁拉着商明天站在路灯下,一遍遍地数着钱,兴奋得又蹦又跳。“明天,我们去奢侈一回,好吗?” 白雁所谓的奢侈就是去饭馆吃个饭,都大半夜了,除了几家面馆和咖啡店,其他都关门了。 两个人去了家面馆,要了两碗青菜面,呼噜呼噜,吃得个碗底朝天。 “明天,我好像活过来了。”白雁揉着脸颊,舒服地舒了口气,眸子亮晶晶的,“你刚刚说最后那枝花不要卖时,我真有点动摇哦!怪不得要用玫瑰代表爱情,因为她又美丽又高贵。天寒地冻的,看着一枝娇艳的玫瑰盛开,不谈价钱,光想着送花人的那份心意,就好温暖,好浪漫。但浪漫还是建立在物质的基础上,目前和我无关,所以我还是务实地把她卖了。” 商明天清俊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怜惜,他站起身结账,她抢着要付,他瞪她一眼,她乖乖地吐了吐舌头。 两个人都住在剧团大院里,到了大门口,她停住脚,“你先进去,不然你妈看到你和我一起,又要吼了。” “不,你先进去。”商明天把伞塞到她手里,摸到她头发湿湿的,心疼地替她竖起衣领。 她笑笑,哼着歌走进大院。 商家的窗户上映着一个人影,那是商明天的妈妈在边织毛衣边为商明天等门。白雁对着那个剪影,羡慕地叹了口气。不过,这种心情只是一闪,她捂着装着钱的口袋,快乐地弯起嘴角。 第二天,天放晴了,可是温度仍然很低。白雁起床,刚在做早饭时,听到有人轻叩门。 她打开门,只看到商明天的身影一闪。窗台上放着个纸盒,她打开一看,纸盒里装着一只塑料的发卡,还有一枝纸做的玫瑰。纸是红色的,写对联的那种红纸。玫瑰做得很逼真,绷开一看,娇媚秀美。 她抬起头,商明天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对着她羞涩而又温柔地笑着。 商明天因为成绩优秀、身体合格,被空军学院招去。商家在院子里足足放了近一个小时的鞭炮,文化大院里飘荡着浓浓的火药味。 商明天在临走的前一天,向她表白,她站在路灯下,看着他那张俊秀的脸,紧紧咬着唇。 这样的表白,只是向她坦诚他一直以来的心声,可是却也是结语。 这个男孩,以后会长成帅气的男人,温柔、体贴、细腻、深情,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像他这样子爱她了。她很喜欢,很喜欢他,喜欢得愿意付之于生命,可是,她却不能嫁他。 她能拥有的,只有那朵纸做的玫瑰。 她仰起脸,他笨拙地吻她,碰撞到她的牙齿,吻到了她嘴边咸湿的泪水。 “明天,如果以后不能嫁给所爱的那个人,该怎么办?”他们牵手在月光下走着。 商明天闭了闭眼,语气哽咽,“那就像你爱我一样去爱珍爱你的那个人,努力让自己过好,把我们的遗憾降到最低。” 白雁郑重地点头。 “小雁,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我都会想着你、看着你。”他吻去她嘴角的泪水,不想,他的泪又把她的脸淋湿了一片。 她咬着唇,任泪默默地流淌。 分手,不是对人生的妥协,而是对生活的正视,对自己的珍爱。 让自己过得幸福,明天看到,就会很开心了,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可是,她过得幸福吗? ******** “体温三十九度。” “嗓子发炎,肺部有罗音,该死,怎么像个孩子似的,竟然得了个小儿常患的病------支气管肺炎。快,做青霉素皮试......” “打电话,通知康助,说人在医院了。哦,还有让交警大队和公安局停止寻找。” “小雁!” ...... 好吵!胳膊上突地一下刺痛,白雁疼得拧起眉头,缓缓睁开眼睛,一时不能适应室内灼亮的灯光,她本能地又闭上眼。 “小雁!” 她发烧烧出幻觉了吗?怎么听到了明天的声音?这声音比几年前离开时低沉、厚实了许多,但这个称呼、这种语气,只属于明天。 白雁张张嘴,不禁咝了抽了下冷气,嘴唇烧得好象起了泡,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她伸手往旁边抓了抓,一双手握住了她,然后,有人抚开她的长头发,托起她的腰,“小雁,想喝水吗?” 白雁倏地睁开眼睛,一抹蓝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她眨眨眼,瞪着眼前那张微笑俊朗的面容,身上那像天空一般湛蓝的军装,军帽上闪着晶光的国徽,“明天?”她沙哑着嗓音,不敢置信地问。 “嗯!”商明天重重点头。 白雁伸手戳戳他的脸腮,暖暖的。她笑了,笑得嘴角颤抖,笑得眼眶里溢满了泪水。“你穿军装好帅、好帅哦!”她的声音比公鸭好不了多少,可那又有什么,他是明天呀! 明天真的回来了,从成都回来了。 看到明天,她心里面沽沽流着血的窟窿愈合了。 是不是老天听到她心底里的呼喊了? “可是你却变丑了。”商明天抑住心里面撕裂的心疼,从旁边的柜子上端起水凑到她的嘴边。 她舍不得眨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商明天,水从嘴角漏到被子上都没发觉。 商明天拿出手帕,替她擦了擦嘴,看着她蜡黄的小脸、满嘴的水泡,叹了口气。 白雁许久才从惊喜过度中回过神,灿烂的笑容像花朵般开在颊角,“丑就丑呗,女大十八变,明天我又会漂亮了。明天,你回来怎么也不给我电话?”句子一长,她微微有点气喘,眼睛转了转,看到自己居然是在病房的床上,手臂上吊着输液管。 这怎么一回事?她记得好像是从云县回来,坐在出租车的。 “我一下火车,就给你电话。至少打了十个,你先是不接,然后就关机了。”商明天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身边。 白雁伸手揉太阳穴,“我那时......人在车上,可能没听见。” “后来我就到医院来找你,没想到遇着冷锋,我们在外面吃好饭,正说着话,看到医院门口围着一群人,一看,是你从出租车里出来,没站好,摔倒在地。” 的 商明天没有提白雁当时脚上只穿着一只拖鞋,另一只脚光着,浑身烫得像个火球,眼睛闭得紧紧的,牙齿把嘴唇咬出了两排血印。司机惊慌地说两人连夜在滨江到云县之间跑了个来回,她上车时就咳个不停。 冷锋付了车钱,他把白雁抱进急诊室,一检查,急性支气管管肺炎,两人都愣住了。准备通知她家里人时,这才知道她老公已经差点把滨江市炸翻了。 交警大队在各个路段查寻有没车祸事故,公安局在滨江市的角角落落寻找有没单身女子出没,白雁的同事和朋友家里都打过电话,这么大的动作是因为康剑市长助理的妻子失踪十个小时了。 “呵呵,”白雁抽着气笑,“这次见面印象深刻吧!呃,你怎么认识冷医生的?”白雁讶异地问。 “我们是战友,也是朋友。”冷锋从外面进来,接过话。 白雁懵了,看看商明天。 “冷锋就是在我们飞行学院附属医院实习的,那时我们就认识了。后来,一直保持联系。”商明天看到冷锋手里面端着杯橙汁,起身拿过来,“嘴巴里苦不苦,先漱个口再喝,会好喝点。”他低声问白雁。 白雁点点头,柔顺地任商明天托着腰,先用水在嘴巴里漱了漱,然后吐到便盆里,再接过果汁,“明天,酸!”她对着他嘟起小嘴。 时光好像没有在他们之间生生断开七年,她一下子又像回到了少年时期,哪里不好,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明天。 “可是有营养。”商明天把病房内的空调又调高了一度,防止白雁着凉。 冷锋站着,寒眉蹙着。他为商明天与白雁之间的默契讶然,这种默契是经过岁月沉淀自然而然形成的,不是刻意,也不是第三个人插得进去的。 “明天,”白雁喝完果汁,感到有了些精神,四下看了看,“你......未婚妻呢?她住在宾馆里吗?” “我先回来做些准备,她下周和她爸妈过来。”商明天的口气有点不自然。 “你有她照片吗?听明星说也是军人哦!”白雁眸光荡起兴奋的光芒。 商明天微闭下眼,从裤袋里掏出钱包,打开,抽出照片时,不想,带出了另一张照片,晃晃悠悠地掉到了冷锋的脚下。 冷锋捡起来,商明天脸变得通红。 “你还留着那张照片呀!”白雁笑了,“冷医生,你别看,丑死了。” 十岁左右的小白雁,笑得甜甜的站在一脸青涩的商明天身边,商明天没有看着镜头,而是侧着脸看着白雁,眉眼满溢着快乐和满足。 冷锋闭了闭眼,把照片还给商明天,商明天小心翼翼地又插回钱夹,把未婚妻的照片递给白雁。 “哇,这才是真正的英姿飒爽呀!”白雁抬起眼,看看明天,“和你的气质好配,你爸妈看到了,一定开心疯掉了。婚礼放在什么时候?” “小雁,你闭上眼休息一会,不要再讲话了,天还没亮呢!”商明天收回照片,说道。 白雁哪里舍得休息,可看着明天一身的风尘仆仆和疲倦样,她只得点点头,“我输好液,就给你电话,我请你吃饭。” “我不走,就在这儿陪你。等天明了,我去看下明星,然后还会过来。” 明星?白雁突地想起商明星一张如同调色板的脸,“明天,你去之前给明星打个电话,她工作挺忙的,有时会遇不到。”她不想让明天看到明星的真实面目,他会伤心的。 “唉,你不仅是变丑了,还变得唠叨了。”商明天瞪了她一眼。 她俏皮地吐了下舌头,乖乖地闭上眼,过了一会,又偷偷睁开一条缝看着外面。 商明天挫败地瞅瞅输液瓶要到底了,催着冷锋撤下,接着“啪”一下关了房间的灯,他拉着冷锋走出病房,让那个病得有点人来疯的某人好好休息。 白雁透过窗外,看着站在走廊上的两个身影,眯眯地笑了,笑得一阵阵抽气。 他们两人之中,只要明天过得幸福,就不枉他们分开时疼得死去活来的酸楚了。 黑夜里,一点声响都听得十分的清楚,一阵“咚,咚”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过来。 “请问白雁在哪个病房?”气喘吁吁的询问声。 “在这里。”商明天从冷锋的眼神中看出,这个匆匆忙忙跑过来的男人应该就是白雁的丈夫康剑了。 康剑慌乱间,也没多注意病房外面站着的两个男人,“砰”一下推开病房门,就冲了进去。 商明天体贴地替他开了灯,和冷锋往走廊的尽头走去。 “明天,白雁在你的心中,不只是一个邻家小妹妹吧?”冷锋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现在的时间差不多是凌晨四点左右,天漆黑漆黑的,街上的路灯熄了一半,夜露把台阶都打湿了。明天深呼吸一口凉爽的空气,涩然地笑了笑,“不是邻家小妹妹,还能是什么?” 她是别人的妻子,他将会是别人的丈夫,这就是事实。 刚去飞行学院时,想白雁想得人像失了丢了魂一般,而且这样的想只能埋在心里面,看不到一丝曙光。他心里面难受,想找一个人诉说。有天出操时不慎扭伤了脚,去附属医院看病时,认识了冷锋,两个人谈了几句,很投缘,就成了朋友。冷锋性情清冷,很少言语,处久了,才知道他很小失去双亲。酷酷的冷锋说起双亲,涕泪迸流,明天默默地陪着他。后来,明天向他说起了自己的邻家小妹妹白雁,但明天没有提过白雁的家世。 明天爱说白雁的聪慧、俏皮、能干、坚强,听着,听着,冷锋就入了心,他觉得这样的女子如同一个发光体,放在哪儿,都能引人注目,都能给人温暖。而这种温暖是冷锋渴望但从不可及的。 冷锋曾经笑问明天,是不是喜欢邻家妹妹? 商明天郑重地点头,“当然。真正懂得她的好的人,没有不喜欢她的。”这口气不带有一丝男友间的暧昧情感,却又是发自心底深处的。 冷锋毕业后,在部队医院呆了二年,有了点名气。有家民营医院的老总花重金把他从医院挖到上海。冷锋又花了二年,为民营医院带出了二位不错的泌尿科医生后,机缘巧合,他来到了滨江。 他听明天说过,白雁在这家医院工作,但当他一到滨江时,还没等他开口问,医院里处处都在津津乐道一件事------手术室的护士白雁攀上高枝,嫁给市长助理康剑做官太太去了。 冷锋对着商明天笑笑,从袋子里抽出一根烟,倚着墙壁点上,“想不想抽一枝?”他把烟盒递给明天。 明天摇摇手,有点忧心忡忡,“冷锋,小雁她......是不是过得不好?” 冷锋耸了耸肩,“如果他过得不好,你会怎么做?” 商明天脸别过去,冷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得他一字一句说道:“我要把婚期往后推迟。” 冷锋缓缓吐出一个烟圈,脸上的表神比平时又阴寒了几份。 康剑两条腿像有千斤重,慢慢地走到白雁的床边。 白雁眼睛还在适应戛然又亮的灯光,眼眨了眨,看清了面前站着的人影:眼里有血丝,眼袋发青,一根根胡渣,像雨后春韭,突突地在下巴下冒了出来。 这一夜,他也没睡好吧,要安慰两个缠人的妈,还要顾虑她这个挂名的妻子。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地看着对方,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他们突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康剑有点被白雁的样子吓到。 结婚以来,她俏皮地笑,嗲嗲地撒娇,诙谐地调侃,半真半假地挖苦,故意绷起小脸对他生气,不管什么样,她的表情都是那么鲜活生动,而不像现在这样如同一池静水般,让他看着心里面又心疼又愧疚又着慌。 “不是什么大病,只是点小炎症,挂两天水就好了。”白雁先开口说话,还对着他扯了个淡淡的笑意。 “一定要住院吗?”康剑掀起被子。他记得她走的时候脚上穿的拖鞋,现在床下什么鞋都没有,他心里面一震。 细白的双脚有点泥污,脚掌下面磨破了两块,其他还好。 “住院比较好。”白雁闭了闭眼,感觉自己心情很平静,没什么睡意,撑坐起来,想和康剑认真说几句话。 现在,一切真相大白。这份婚姻,康领导有目的,白慕梅有目的,她一人出面替双方都报了仇,身上没掉一块肉,没破一块皮,还守住清白身,说起来没什么大的损失。 该到谢幕的时候了。 谢幕之后,与康领导、白慕梅再没有牵扯,她回到她小护士的位置,挺好的。 “能不能回家挂水?”康剑记得他上次有炎症,就没住院。白雁住在医院里,一下就像与他隔了十万八千里,他心里面着慌。过去的八个小时,他不敢去回想是怎么去度过的,心就像是在油锅里煎着的粑粑,生怕下一刻接到什么电话,说在某某地方发现了一具女尸。 如果那是真的,他的整个世界就是一团漆黑。 看到白雁的这一刻,他的眼眶发热,心在胸膛里急促起伏,他两手交叉,十指紧扭着,不然,他会伸出手臂,想把他失而复得的老婆紧紧地搂在怀里,喃喃地说:“好久不见,老婆!” 八个小时,已是恍若隔世。 白雁没说话,只是抬头仔仔细细地看看康领导的脸,这么英俊这么高贵的人,为什么会做出如此龌龊、猥琐的事呢?还以婚姻做代价,真是用心良苦! 他和白慕梅是一类的,人不可貌相。 康剑见白雁不说话,心疼地弯下腰,伸手摸摸白雁的脸,“老婆,我们回家养病好不好?” “不需要!”白雁别过脸,让开他的手,低下眼帘不看他,“康领导,我不会有任何事的,你放心。我已经租好了房子,水挂完之后,我想住到那边。我的行李,麻烦你请简秘书帮我送一下。我们俩的手续,你抽个空和我去民政局办一办。书房的抽屉里,有你的二寸照片,到时记得带两张,你的工资卡也放在那里面。我们结婚时间不长,我的钱都没什么动,我不分你一半,你所有的一切,也不要分我一半。” 康剑现在最怕听的就是这话,手里抓紧了不松手,尽量保持镇定地说:“你现在专心养病,别胡思乱想。那些等你好了后,再说不迟。” “我不想等了。”白雁语气淡得好像在说一件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我没有受虐的倾向。到了这个时候,我们还有什么必要再在一起。父母不能选择,我能替我妈妈偿的都偿过了,但时光不会倒流,你妈妈的身体不会康复,我妈妈也不能立刻变成圣母,到此为止吧!到法院起诉,会让你成为滨江市民茶前饭后的谈料,你不在意,我还怕影响我以后的生活,直接去办手续比较好。” 康剑慢慢直起身,怔怔地看着白雁,轻轻地说:“你就不想听我的解释吗?” “没什么好解释的。”白雁扭头看着外面,“你看,天马上要亮了,昨天的事都已经成为过去。我想替你完成你的计划,可我是个自私的人,想让自己过得简单点、开心点。康领导,我不恨你的。” 康剑咬了咬唇,“我没你这样冷静,不管你怎么说,现在,我不想谈这事。” 他突地把床上的被毯一卷,包住白雁,“我们先回家去。” “我说过不要。”白雁哑着嗓子,瞪他。 他充耳不闻,抱着她就往外面走。 白雁急得直打他的肩膀,他反而抱得更紧了。 “你要干吗?”听到动静,赶过来的冷锋一愣。 “我带她回去换衣服、休息,医院里人来人往不方便。”康剑拧拧眉,看出挡在自己前面的男人是那天送白雁回家的,还给白雁递手帕、抹眼泪,心中不禁警铃大作,脸色立刻就绷起来了。 “医院是替人看病的,有什么叫方便不方便。白雁还在病中,请让她回到床上。”冷锋不疾不徐地回道,毫无退让的意思。 “你是谁?”康剑瞄着这个男人没穿白大褂。 “我是冷锋医生。” “哪个科的?” “救死扶伤不问哪个科!” 康剑冷冷一笑,“既然冷医生不方便说,那么我只好给你们院长打电话了。至少日后我也要知道到哪里去向冷医生这么关心我妻子道个谢!” 冷锋迎视着他的讥诮,“这是我应该做的,不需要道谢。” “怎么能不道谢?我妻子虽然和你是同事,但现在的身份是个病人。这么晚,还劳驾你在看护,我过意不去的。我.....白雁,你怎么了?” 康剑低头看白雁,她刚刚扯了下他的衣角。 “我......跟你走。” 冷锋与康剑两个人的音量在清晨的走廊里,中气十足,激情洋溢,已经引得各个房间的病人家属们探头探脑地向这边张望,值班护士们站在不远处,窃窃私语。 这个情形再持续下去,她一旦离婚,那么有些捕风捉影的人一定会与这件事联系上。她不能坏了冷医生的名声。 只是无奈地跟你走,而不是回家。 “你今天还需要吃药、挂水。”冷锋脸凝重得像罩上了一层寒霜。 “我下午再过来,帮我向明天说一声,我再给他打电话吧!”白雁留恋地四下张望,明天跑哪去了? “他去洗手间了。”冷锋叹了口气,心里面烦闷,又想抽烟了。 明天是谁?康剑心里面的警戒线越拉越高。 白雁哦了一声,无奈地点点头,任由康剑抱着往外走。其实,她想下来自己走,可是没有鞋。 这样,落在别人眼里,两人好像很恩爱。 白雁讥讽地一笑。 两人迎面与接早班的护士和医生相遇,柳晶也在其中。白雁碰撞到她的目光,一刹那,白雁就闪开了。 柳晶追着白雁的身影,一直到康剑打开车门,心都戚戚的。 “小雁呢?”商明天看着空荡荡的床铺,呆了。 “被他那个老公带回家去了。”冷锋突地把手中的烟头往地上一扔,抬脚狠狠地踩熄,“昨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官二代怕白雁说出来,急切地想堵她的嘴,不管她的病,硬把她抱走。” “那你怎么不拦住?”商明天急道。 冷锋挑了下眉,“你的邻家妹妹自己要跟他走,我有什么办法!明天,我实话告诉你,你邻家妹妹嫁了个人渣。那个男人娶白雁时,脚踩两只船,婚后,也一直让白雁痛苦着。白雁租了房,正在与他办离婚手续。” 商明天跌坐在床上,摸着还带有白雁体温的床单,重重地闭上眼,“给我......根烟!” 康剑请了一天的假在家陪白雁,他楼上楼下的跑了几趟,先是放了一浴缸的水,让白雁洗了个澡,然后又泡了柚子蜂蜜茶、煮了点稀饭。 李心霞与吴嫂对看一眼,难得没有对康剑的行为发表评价。她们也怕白雁出了什么事,那就闹大了。但李心霞认真地想过,到了这一步,白雁已不能留,她同意两人离婚。 挂过水后,白雁身上的热度,已经差不多退了,就是全身没力气。一个人不管怎么坚强,千万不能生病。人在疾病面前,缈小如蝼蚁,想逞能都逞不了。 白雁洗了澡,换了衣服,小脸红得象颗蕃茄,气喘得都接不上来,她扶着家具,勉强走到床边,一下子就倒在了床上。 康剑用毛巾替她擦着头发,她摇头,让他下去休息一会。 “我看着你在我面前,才心安。”康剑拉过薄被,替她盖上。 “你在我面前,我很心烦。”白雁秀气的眉头拧成了个结,侧过身,倦累得说不动话,她摆摆手,合上了眼。 康剑把窗帘拉上,就这样,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时不时摸下白雁的额头,看看有没有热度。 白雁迷迷糊糊刚合上眼,就听到下边的门铃按得震天响。 “你找谁?”吴嫂拉开门,看着外面提着个纸袋和一个保温瓶的女子。 “我是白雁的朋友。” “她睡了。”吴嫂堵在门口,脸拉着,不想让人见到。 “睡了,我就叫醒她。”女子眼瞪得溜圆。 “不行,你有事以后给她打电话,这里是康剑的家。” 女子咂咂嘴,斜睨着吴嫂,“是康剑的家呀,我还以为是个监呢!就是个监,按照法律,也是允许探视的吧!” 女子一用力,把吴嫂往旁边一推,看到李心霞冷着脸摇着轮椅过来,怔了怔,抬脚就往楼上走去。 “喂,你没换鞋。”吴嫂跺着脚大叫。 女子理都没理,大步流星。 康剑从卧室里走出来,“柳护士?” “是我。”来人正是柳晶,“我要见白雁。”神情凛然,不容拒绝。 “她刚刚睡下。” “我醒了。”白雁哑着嗓子在里面喊道,鼻音浓浓,听着柳晶一阵一阵的心酸。 康剑皱皱眉,替柳晶推开门,没有跟进去,返身下了楼。 柳晶看着白雁,白雁看着柳晶,两人都在扁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是不是冷锋说过的契机呢?白雁不由地感激起这场突如其来的炎症。 “雁,其实你过得也不很好,是不是?”柳晶哽咽着打了白雁一下,然后抱着白雁,泪哗地一下流了下来。 “不仅不好,还没你坚强,你看,都没用地病倒了。不过,你肯理我,我情愿没用。”白雁也是泪不能止。 “你真是个大白痴,我哪是不理你,我是没脸理你。朋友这么多年,我怎么能对你说出那样的话呢!我也不坚强,我现在还会经常偷偷地跑去学校看他们,他们手牵手的,有说有笑,我一个人在暗地里流泪......” “不哭,为那种人不值得哭。”白雁心疼地替柳晶拭泪,“他后悔的日子在后面呢,咱们到时候看他们哭。以后,找一个比他好十倍、百倍的男人,生一个像花朵般的漂亮孩子,然后带着孩子去看他,让孩子叫他叔叔,呕死他。” “那个男人在哪呢,街上去买吗?”柳晶很没骨气在叹息,只怕过了李泽昊这个店,就遇不到赛过李泽昊的村了。十四年的相处,他在她的眼中,早已是最最好的了。 “不要买,到你未来婆婆家门前面的路上等去。”白雁挪揄地眨了下眼。 柳晶破涕而笑,把带来的保温瓶和纸袋打开,“这是芹菜鲫鱼汤,对治肺炎最好了,这是香梨,润嗓的,都是我花钱买的,你一定要吃光光。” 白雁含泪点头,“我肯定连鱼刺都咽下去。” “那个就免了。雁,早晨在医院里看到你,不知怎么,心里面疼得像被谁揪着。我要是不过来看看你,我就什么事都做不成。哦,冷医生还让我问下,你什么时候去医院吊液?” “我现在没力气,我要睡一会,下午四点左右过去。” “那好,你现在睡吧!我四点时到门诊等你。我有许多话等你好了后要和你说。” “我也有。”白雁向她挤挤眼。 柳晶下楼,李心霞与吴嫂气恼地瞪着她,她高昂着下巴,神定气闲地走向大门。 康剑替她打开门,送她到楼下。 柳晶说了再见,康剑却还一步一徐地跟着。两人不觉都走到了小区门口,柳晶被这种盛情弄得心里毛毛的。她回过头,尽量文绉绉地说道:“康领导,你请留步。” 康剑抬起头,恳切地看着柳晶:“柳护士,我想有点事拜托下你。” 柳晶停住脚步擦汗,用膝盖想也知道康剑要说什么,她冷冷一笑,伪装的一点礼貌被正午时的阳光蒸发得一干二净。 “康领导,你不开口,我也就假装忘了你曾和伊桐桐有一腿。雁是好孩子,她是无辜的,她根本不知情你追她时,你是脚踩两只船。我还傻傻的把一团火全撒到她身上。她那时候心里面的难过一定不比我少。虽然伊桐桐是个成年人,你们也分手了,和你没多大关系。可是她就是冲着白雁才来抢我的......那个陈世美,她想要羞辱雁。那两个烂人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柳晶甩了下头,奚落道,“不想和你说这些,因为你这种人根本不会懂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你把雁追到手,可是却没洗心革面,好好珍惜她,惹她伤心、生病。现在你是不是要让我帮你在雁面前说你好话,让她对你不计前嫌?” 康剑心里面叹了一下,真是虎落平川遇犬欺,他现在就是浑身长满了嘴,也不能为自己解释的。人果真是不能犯错的,用简单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说:出来混,总有一天是要还回去的。 这句话目前一点一点在他身上证实了。 他无奈地皱了皱眉头,“我对雁做的错事,不去奢望原谅,只想能有机会弥补。柳护士,我是想请你下午的时候,能不能来我家替白雁输下液。她身子虚,我不想让她跑来跑去,你看她说句话,都会喘。” 柳晶愣了一下,闹了个大红脸。康领导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又是为了雁,她到不好拒绝。 “我会请假过来的,可是不是为你,是为雁。”柳晶不甘心地对天翻了个大白眼。 “谢谢!”康剑微微一笑,“白雁的处方可能在冷医生那里。对了,冷医生是哪个科的?” “哦,西伯利亚寒流呀,泌尿外科。”柳晶没多想,顺嘴就说出来了。 康剑心里面咯了下,怪不得清晨时那个男人死活不肯说出科室的名称。泌尿外科,那不是男性专科吗?康剑嚼着这四个字,越发感到问题严峻。 “下午四点,我请简秘书开车去医院接你,那就麻烦你了。”康剑脸上没露丝毫,说道。 “别兴师动众,我自己坐车过来。” “让你跑一趟就很过意不去了,没关系的。到医院的班车来了。”康剑抬眼,看到路边的站台缓缓停下一辆班车。 柳晶扭头忙跑过去,上了车坐下来,看到康剑还站在小区门口,她闭了闭眼,轻轻叹了声:要是李泽昊对她也能有康领导对白雁的这份关心,该有多好呀! 柳晶的眼睛里不自觉蒙了层水雾,生怕康剑看到,把脸别了过去。 康剑等车走了,才转过身。 他在楼下给简单打了个电话,先说了下午让简单去医院接柳晶的事,又问了问记者们采访的情形,挂电话前,他要简单去市委办后勤处给自己申请一辆宽敞的面包车,下午要去省城。 白雁睡熟了。 康剑轻手轻脚走进屋,把柳晶送的东西从床头柜上挪开,慢慢坐下,仔细看她睡容恬静的脸。此刻,康剑似乎前所未有这样的不舍感觉,长这么大,第一次,就这样看着一个人,怎么看也看不够。 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拂上白雁的脸,轻触的瞬间才发现小脸有点凉,他忙关了空调,替她把盖得严实的薄被往下拉了点,免得一会房间内的温度上来,她会热得睡不踏实。 他又看了一会,确定她睡得很沉很香,才起身出了房间,门缓缓地拉实了。 “你怎么舍得下来的?”李心霞坐在餐桌边,不满地瞪了下康剑,“不就是个支气管肺炎吗,挂过水,吃过药,就好了。你看你紧张得像是天都要塌了。” 吴嫂在摆放碗筷。这一宿半天的闹腾,她没心情做饭,中午就简单做了个面疙瘩对付。 康剑拉把椅子,坐到李心霞对面,神情无比严肃,“妈,我刚刚要了车,一会你让吴嫂把收李拾下,吃过午饭后,我找人送你们回省城。” 李心霞和吴嫂愕然地抬起头。 “家里面现在有点乱,我工作上的事也多,我没有办法分心照顾你们。等我把一切整理好了,以后再接你们过来。” 以后,那是猴年马月? 李心霞眨眨眼,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哆嗦个不停,“剑剑,你真的为了那个女人,不要妈了?” 康剑摇头,“我们是母子,怎么会有要与不要这样的事。白雁是我的妻子,你也知道突然......发生这么大的事,她才二十四岁,一定承受不了,我想好好陪陪她。” 李心霞不耐烦地挥了下手,试着去理解康剑的话,“剑剑,你是不是担心那个女人会寻短见?她不会的,她妈妈那样的一个交际花,就差被别人的唾沫星子淹着,她妈妈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你适当给她点恩惠,把她打发了,我以后也不指望她能让我解恨了。我前想后想,这滨江你也不要呆,我找你舅舅们,让他们想办法,把你调到北京去。你天生是颗宝石,在哪都会发光。以后,咱们就在北京生活,你爸爸,爱在哪在哪,随他去!” “妈,”康剑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我不是少不更事的孩子,我已经三十岁了,能够为自己的人生做出选择。你不要在我面前那样说白雁,她是我妻子,你可以不喜欢她,但请你看在我的份上,给她一点尊重。” 李心霞嘴张着,半天都没合拢。 吴嫂想插话的,可看着康剑冷冰冰的面容,不敢出声了。 “尊重?一个像交际花的戏子生的丫头也配尊重?”李心霞讥诮地拧着眉。 康剑重重闭了闭眼,“妈妈,我们又高尚到哪里去?她是白慕梅的女儿,我不也是......康云林的儿子吗,男女间的事,有一个巴掌拍得响吗?” “剑剑......”李心霞声嘶力竭的大吼道。 康剑摆摆手,“妈妈,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主意已定。白慕梅是白慕梅,白雁是白雁。她本来过得好好的,是我硬把她扯进来,平白无故受了这样的伤害,我要对她负责。” “你简直是吃错药了。娶了她这样的老婆,你头上迟早要戴顶绿帽子。”李心霞气得脸都脱了色。 康剑直直地看着李心霞,“妈妈,你看错白雁了。”他扭过头,“吴嫂,今天不能午睡了,麻烦你帮我妈妈收拾下行李。”他起身,从玄关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吴嫂,“决定有点匆忙,来不及给你和妈妈买点特产什么的,这个,你和妈妈以后逛街时用用。” “心霞......”吴嫂惶恐地看向李心霞,不敢接那信封。 李心霞铁青着脸,“剑剑,你一定要这样把妈妈打发走吗?你是知道妈妈的性子的。” 康剑咬了咬唇,“妈妈,我是你儿子,你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李心霞一怔,失落地流下两行泪,她不敢置信地摇着头,“不会的,不会的......你不会踩上你爸爸的脚印......”她现在后悔了,当初怎么会头一热,答应剑剑这个计划呢! 有谁能把婚姻当作报复的奢码?莫非剑剑一开始就......李心霞不敢想下去了。 康剑苦笑,走过去,抱了抱李心霞,“你先回省城,我每天都给你打电话。如果我现在离开滨江,就等于是涤飞的手下败将。你儿子不是那样的孬种。” “我不是担心这个,”李心霞指指楼上,“是她......不配你......我不要,我不同意。” 康剑没有接话,其实那个配不上的人怕是他吧! 尽管李心霞一百个不愿,一千个不肯,但拗不过康剑。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真正赢得了子女的父母。她哭,她骂,她威胁,一切都无济于事。康剑不是康云林,她不忍做出太绝情的事。 下午二点,面包车来了,吴嫂又像当初来的那样,一样一样的把东西搬下去,最后是丽丽和李心霞。 李心霞坐在车上,手紧紧拉着康剑,心里面是又怨恨又无奈。 “剑剑,如果你让妈妈太失望,妈妈就当......没生你这个儿子。”李心霞心碎欲裂。 “明明就生了,怎么能当没生。妈妈,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康剑笑笑,叮嘱了司机几句,把车门拉上。 面包车慢慢驶出小区,拐上街道,消失在康剑的视线中。 家中又恢复成以前的寂静了,康剑站在客厅里,有好一刻不能适应。 他上楼,轻轻推开门,借着过道上的亮光,看到白雁坐在床上,头发湿漉漉地贴着额角。 “醒啦!”他看着她,声音很温柔,“想吃点什么?” “刚刚下面声音很大,谁来了?”白雁把手机摸过来看时间,快到三点了。 康剑两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妈妈和吴嫂回省城去了,现在家里又只有我们两个。只是下面有点乱,等你病好了,你再慢慢把一切归位。我......” “你找个钟点工吧!”白雁皱眉头,“你今天怎么没去上班?” “我请了一天假,在家陪你。” 白雁摸摸额头,探身下床找鞋,“离我去医院还有一个小时,正好,你有时间,我们弯道去民政局把离婚证办了。” 康剑心里猛地抽痛一下,呼吸变得缓慢而又沉重,搁在白雁肩上的双手僵僵的,他仿佛听了自已的心脏在白雁平静无波的目光下裂成了一片一片。 半晌,康剑终于开口:“老婆,我已经请柳晶过来陪你,今天北京的记者坐晚班飞机回去,我要去打个照面,送下行。晚上,我们再说这件事,好不好?” 他没有说以后,也没有说等我有空,他说晚上,那么就是代表他是正式回应他们之间的关系了。白雁没有理由反驳,只得点点头,“我再挂点水,感觉就恢复得差不多。明天我就先搬出去。” 康剑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转身出去抽烟了。 白雁吁口气,起来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然后把身上汗湿的睡衣换下,想着和冷锋约好去医院的事,忙拿起手机就拨。 几乎是刚拨通,冷锋就接了。 “怎么样?”简短的问语,却掩饰不住颤栗。 “出了一身的大汗,睡了很久,感觉嗓子不那么火火地痒痒的,呼吸也轻快,好很多了。冷医生,我......” “我知道,柳护士已经过去了,她帮你请了二周的病假,你好好休息,明天尽可能来医院一趟,做个肺部透视。” “嗯。冷医生,明天呢?” 冷锋停滞了下,看了看身边焦躁不安的人,“他就在我旁边。” “谢谢冷医生。”白雁没要冷锋把手机让明天接,而是挂了电话,另外改拨商明天的。 “小雁。”商明天一听到白雁的声音,悬着的心在半空中晃了晃。他和白雁之间不常联系,白雁向来报喜不报忧。他以为她真的过得很好,见了面,才知不是这一回事。 冷锋把玩着手机,耸了耸肩。 “嗯,嗯,我知道,我暂时不回云县。我可以住宾馆,也可以住冷锋那里。对,我给明星打电话了,可她的手机怎么停机了?” 白雁说了一串号码,“你是打的这个号吗?” “不错,就是这个号。你知不知道她的住处在哪?” 白雁沉吟了一刻,“我明天挂完水,陪你一块去吧!”去之前,她要先去三千丝,让商明星做个准备。 “小雁,你还好吗?” “好得不能再好。”白雁咯咯地笑着。 商明天无奈地收线,脑海中浮现出白雁笑起来的样子:眉眼弯起,小酒窝闪闪。 “冷锋,我想见下小雁的老公。”商明天说。 冷锋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如果爱白雁,就好好地珍惜。如果不爱,就早点放手。” 冷锋失笑,“明天,你以为这里是军营吗,一是一,二是二。官场上的那群人渣比你想象中复杂太多了,真不知道,白雁当初为什么要嫁他?” “小雁那样做,说明他一定有让小雁心动的地方。” 冷锋不敢苟同,“那是他太擅于戴面具,白雁看走眼了,根本不是什么心动。我奉劝你不要去,免得他对白雁疑神疑鬼,枉加罪名。毕竟你只是白雁的邻居哥哥。何况白雁已经准备离婚了。” 商明天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冷锋不知道,“离婚”这个词对于白雁来讲,并不是什么轻松的字眼,不是解脱,而是走投无路的撕裂。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白雁做出这么如此沉重的决断?就为那个前女友? 商明天轻轻摇头,说真的,他不相信。 白雁这边,门铃叮叮咚咚地响起。 康剑打开门,简单和柳晶一同从外面走进来。 柳晶低着头,像失了魂一般,摇摇晃晃地往楼上走去。 康剑讶异地朝简单挑了下眉。 简单咧着嘴呵呵笑了两声,“在拐弯口,车开得快,差点和一辆红色的跑车吻上,其实一点事都没有,然后她就这幅鬼模样,一言不发,眼睛发直。” “你开车就是太猛,这在街上,又不是在高速,安全第一,知道不知道?” 简单瞟了瞟楼上,扮了个鬼脸,“知道了,康助。我们现在就去华兴饭店吗?” 康剑拿起公文包,“走吧!” 柳晶把窗帘拉上,房间内刷地一下亮堂了许多。白雁这才看出柳晶的脸白得像一张纸。 “柳晶,怎么了?”她用没插针头的那只手拉了拉柳晶。 柳晶木木地坐下,突然捂着脸呜呜地哭了。 “雁,我真的......真的要对他死心了。我刚刚在街上看到他,他坐在那个女人的车上,笑得嘴巴咧得老大,像个被富婆包养的小白脸,也不觉着丢人。他读的书全成了稻草了吗,他到底是为那个女人的容貌打动了,还是被那个女人的钱打动了?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不要说,这个“他”一定是李泽昊了。 白雁叹气,如果她告诉柳晶,伊桐桐现在开的车和住的房都是康剑送的,柳晶会不会感到更不能接受? 到了这时候,李泽昊那一点点的为人师表形像已彻底在白雁心中褪尽了。 “这里疼吗?”白雁拍着柳晶的心口。 “疼,疼得像有把刀在割。”柳晶噙泪回道。 “疼吧,一次性疼个够,然后就能长出新肉了。柳晶,你看,李泽昊又经不住美色所惑,又贪慕钱财,你该感到庆幸,在婚前,看穿了他的真面目,总比婚后,有了孩子时,才发现好吧!” 柳晶眨眨眼,“你说得好像有一点道理。可是,我爱了他十四年。” “与结婚十四年后分手比呢?”白雁冷静地提醒。 柳晶不禁打了个冷颤,“雁,你讲得很怕人。” “柳晶,那你就与我比吧!你现在叫失恋女人,而我叫离婚女人,哪一种比较惨?”白雁笑了。 “雁......”柳晶轻抽一口冷气,“你真的要离婚?” 白雁仰躺在床上,看着药液一滴一滴地滴落,“不是我要,而是必须。” 柳晶震得眼泪挂在眼睫上,好半天,才滑下脸腮。 输好液,柳晶等白雁洗了个澡,把换洗的衣服洗了晾出去,给白雁做了点吃的。走的时候,她带走了一只大大的行李箱。白雁把租的公寓钥匙交给了她。 窗外,天慢慢地黑了。 白雁没有开灯,任黑暗一点点地漫进室内,把自己裹着。她不感到特别的悲伤,也没有割舍不了的留恋。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一病,仿佛把心底里的枝枝蔓蔓全带走了。 听不到吴嫂的大嗓门、李心霞摇椅的滚动声、丽丽的叫声,这屋子静得令人心悸。她的呼吸是唯一的声响。 白雁从小到大,很习惯一个人。但今夜,她感到孤单如清冷的海洋,漫过她的头顶。是因为明天和她在同一座城里,而她却看不到他吗? 回想从前在文化大院的日子,真的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她是他的小雁,不是某某人的妻子,他是她的明天,不是某某人的未婚夫,纯纯的、傻傻的喜欢着对方。 一个默契的眼神,都可以幸福地回味半天,都可以挡住所有的孤单和清苦。 白雁爬起身,从包包的夹袋里摸出纸玫瑰。泪水一点点浮上来,一滴滴落下来,打在保鲜膜上,渐渐迷糊了双眼,化成一片片浓重的雾霭...... “咳,咳......”白雁睡到半夜,被一阵烟味呛醒,不禁咳出声来。睁开眼一看,窗前站着个黑影。 听到她的咳声,黑影慌忙打开窗,把手中一明一暗的烟头扔了进去,让夜风进来,吹散一屋的烟味。 “几点了?”白雁彻底清醒了,她眨眨眼。 “二点。”康剑在沙发上坐下,手托着下巴,看着白雁。 她吸口气,略微偏一偏脑袋,“你怎么还不去睡?” 康剑没有吱声。黑暗里,他换了个姿势,从袋子里摸出烟盒,怔了怔,又塞了回去。 “白雁,我妈妈她其实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康剑咬了下唇,突然近似低语地说道。 白雁拧下眉,哦了一声。 “我外婆四十五岁时生的她,她上面已经有了四个哥哥。对于这个迟来的女儿,你想象得出她是在什么样的氛围中长大的,而且外公又是拿着国务院津贴的专家,舅舅们都是在北京各个部门任着要职。这样子的宠溺,养成了我妈妈任性、骄蛮的性格。可是在她上大学的时候,她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外婆说她变得懂事、乖巧、体贴,会替人着想了。这一切是因为她爱上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康云林。” 白雁没想到这大半夜的,康领导会有心情讲家事,愣了愣,她没有出言打断他。反正也没睡意,就听着吧! “父亲家境一般,南方人。母亲怕自己的家世吓退他,一直到两个人毕业时,爱得很深了,她才和他说了实话,同时,坚定地告诉他,她不会给他压力,他去哪,她便跟着去哪。我父亲一直不习惯北方的气候,也吃不来北方的饮食。他要回南方。我外公找了熟人,暗地里替我父亲找了份在省政府的工作,我母亲被安排在省工会。一毕了业,我父母就结婚了,隔了年,就生下我。我外公怕影响他们的工作,便把我接到北京去。我记得,那时候,父亲很疼母亲,总是提醒她加衣服、穿袜子,上个街,都记得要带点她爱吃的密饯回来。我是六岁到他们身边的,因为要上学了,我父亲希望能亲自教育我。可我一回来,父亲却被调去云县任副县长,也就是为后面的提拨镀金吧!” “刚开始,父亲是每一个月回来三四天,如果工作太忙,便是母亲带着我过去住个几天。秋天,我开学了,妈妈不方便跑云县。而父亲突然也变得很忙碌,两三个月都不回来。有时到省城开会,仅仅到家里打个照面,就匆匆走了。可是他变得越来越讲究仪表,穿的衣服比以前讲究、潮流。母亲有个朋友在省城的大商场做经理,她告诉母亲,父亲有一次,一下子买了好几件高档的女装,问母亲开不开心?母亲当晚要了辆车,突然决定去了云县。三天后,她和父亲一同回来的。整个人瘦得形削骨立,她抱着我拼命地哭,父亲在外面客厅里抽烟。” “心霞,我思来想去,不想再拖下去了。你也不过刚三十出头,还能找到比我好的男人。我们离婚吧!晚上睡在床上,我听到父亲对母亲说。母亲像个疯子,把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接着,她又哭着对父亲说,她能把在云县看到的事全忘掉,只要他不再见白慕梅。这个名字,那是第一次在他们嘴里出现。后来,这个名字就如同是个魔障,一再地被提起。每提起一次,家里就会像被洗劫了一般。父亲没有同意母亲的建议,他又去了云县。” “母亲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追去,父亲回来了,正式向母亲提出离婚,还向省政府提出把一切关系放到云县去。当天晚上,父亲搬出了家,住到省政府招待所里。母亲傻愣愣地在我床上坐到半夜,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我做了个梦,从梦里惊醒,睁开眼,茫茫然地走向窗边。” 康剑说到这,沉默了几秒钟。 “那时是刚进冬天,连着下了几天的冻雨,温度降了许多。我赤着脚,冷得直哆嗦,隔着窗户看到我母亲站在阳台上,一动不动。突然,她推开玻璃窗。我眼一眨,看到她像是片落叶似的晃晃悠悠往下飞去,然后我听到“砰”地一声。我们家住在六楼。” 康剑又停了下来,歪倒在沙发上,感觉又累又乏,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惊恐、呆愕,无力无际的黑暗,无边无际的寒冷。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一层潮湿。 卧室内一片死寂。 “你......抽支烟吧!”白雁的声音像一尾鱼穿过黑暗的湖泊游到了他的耳边。 “好!”他点上一支烟,慢慢地抽着,握烟的手指发抖。郁积在心中的块垒也化作缭绕的青烟,带着一股淡淡的苦涩,一缕一缕地吐了出来。心说:香烟真是一种好东西呢,若是没有了烟,简直没办法撑持着往下活。 一支烟,狠吸了几口,便到了烟尾,他把烟头掐灭,丢进垃圾篓里。 “要不要喝点水?”他问白雁。 白雁摇摇头,想到没有开灯,他看不见,便出了声,“不要。” 康剑清了清嗓子,又继续说道:“我光着脚跑到楼下,我母亲整个人淹在血泊中,邻居阿姨打了120。医生说她真是幸运,下坠的时候,遇到楼下晒衣杆的拦阻,影响了速度,她没有死,但高位瘫痪了。父亲从宾馆赶了回来。我没看到他那个样子,抖得一句话说不出来,走路都要人扶。母亲紧闭着嘴唇,不肯看他。他对母亲发誓说,他要从云县调回来,他不会再见白慕梅,以后要和母亲好好地过。母亲一言不发,抗拒一切治疗,她一心一意还是想死。我求她不要,告诉她,以后会孝敬她、爱她。母亲看着我,哭了。” “出院后,父亲从宾馆搬回家中。他抢着做家事,体贴地侍候母亲。外公找人,他顺利地从云县调回省政府,还升了一级。所有的手续都是秘书去办的。总算一家人又在一起,可是,以前那种温馨的气氛再也没有。母亲像变了一个人,对父亲动不动就是恶语嘲讽,一生气起来就是摔碗摔盆,父亲对她唯唯喏喏,一碰到有出差的机会,就好像大赦一般。慢慢的,他再次找各种理由不回家。只要他不回家,我母亲便像丢了魂似的,四处打电话,让我随秘书四处去找人。找到人后,门一关上,家中就是硝烟弥漫。就在这时,外婆从东北老家把吴嫂接来了。” 康剑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他摸了下鼻子。 “吴嫂在我们家不只是来照顾母亲的。外婆用心良苦,她找母亲谈了话。母亲瘫痪之后,白雁......你们从医的,都知道,她大半个身子都失去了知觉,再也不能过......夫妻生活。外婆担心父亲再出去花心,想替母家守住这个家。吴嫂那时还年轻,丈夫死得早,有一个孩子由公婆带着。外婆答应他们家,替他们抚养孩子。吴嫂就......等于是外婆替父亲纳的一个没有名份的妾。母亲在外婆的劝导下,慢慢接受了事实。吴嫂到的那天,她让秘书准备了一桌酒席,替吴嫂准备了房间。晚上,父亲进了吴嫂的房间,母亲在轮椅上坐了一夜。” “吴嫂挺勤快,她来了后,让我们家重新焕发了生气。她对这个家是真心地喜欢,对母亲、对我都非常好,里里外外收拾得井井有条。只是她毕竟没读过多少书,和父亲没有共同语言。几个月之后,父亲又恢复了从前那种日子。但是不管怎么样,他总记得回家,在人前,他和母亲总是扮演着一对恩爱的夫妻,尽管晚上他们吵得天翻地覆。一吵,母亲就会旧事重提,白慕梅就如同是个狰狞的魔鬼,在黑暗里对着他们狞笑着。” “父亲官运亨通,一级一级地往上升。在我工作的那一年,他便做到了省政法委书记。” “我是在北京人大读的大学、硕士,可能因为我的家庭背景,我的身边不乏倒追我的女生,其实在高中时,也有许多。那时,我是个不婚主义者,甚至也可以说是恋爱绝缘体。看着父母由一对深爱的恋人变成恨之入骨的仇敌,我对感情不怀有任何想象。我只想出众点,能让我母亲以我为豪。这个世上,有许多东西可以选择,唯独父母不能。” “我一开始是在省委宣传部工作,有次我去父亲的办公室有事,他不在,办公桌的抽屉恰好开着,我坐下来,无意中看到抽屉里有几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的小姑娘,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我很诧异。父亲进来了,看到我手上的照片,一愣,说道,你在省城的同学有没有没谈朋友的,有的话,介绍给这个小姑娘。我说这谁呀,他说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姑娘,叫白雁。” 白雁轻轻地“啊”了一声,不知觉坐直了身子。 “那时,我并没有把你与白慕梅联系起来,但我觉得很奇怪,父亲并不是一个肯多事的人。事后,我悄悄把父亲的秘书叫出去喝酒,从他口中得知。去年,父亲去观看一场越剧表演,遇到了一个老朋友,叫白慕梅。白雁就是白慕梅的女儿,父亲在听说这事之后,当时有半天都不能说话。白慕梅在省城演出的几日,他们接着又见了几面,父亲让秘书为白慕梅的女儿买了许多礼物。我猜想,他当时是不是把她当成了他的女儿,忙不迭地要表现父爱。后来,发现不是,他便为了讨好白慕梅,想为她介绍对象。这件事在我心中成了个结。我觉着她们母女真的像挥之不去的苍蝇,无孔不入地在我们家的上空飞来飞去。” “我没有把这事告诉母亲,但是心里面就像被人戳了个洞,我渴望能有什么来填满它。我遇到了伊桐桐。那是我第一次恋爱,但一开始,我便告诉她,我不会结婚,她说无所谓,她也不想被家庭和孩子束缚。但是没想到半年之后,她男友从深圳来了,提着桶汽油站在宣传部的大门前。我父亲把所有的事压下,我们分手,我被调到滨江。” “在滨江的第三年,伊桐桐来到滨江一中教书,我是去学校参观才知道的,我们又在一起,但是我对她的心和以前完全不同。”康剑闭了闭眼,深呼吸了一下,“再后来,甲型流感注射疫苗,很平常的一天,我是抽了一刻钟去临时诊室的,我刚进去,便听到有人大喊白雁,我觉得这名字好耳熟,一抬头,曾在父亲抽屉里的照片上的小姑娘活灵活现地站在了我面前,我的头当时就嗡了一下,她温柔地安慰着同事,我目不转睛地瞪着她。脑袋里空空的,我条件反射地让简单把我们两个的申请表抽到了她那一组,让简单要下她的电话号码。当时,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我只是想这是上天的注定,让她和我相遇。我们家二十四年的辛酸和涩苦、失和,都是和她们家有关,她怎么可以笑得那样快乐呢?” “简单碰了一鼻子灰,送出去的手机号也没人拨过来。正好,小吴秘书感冒,我让简单再次出击,顺利地请到她一块吃饭。可是,我发现她并不好接近。她对我不冷不热,更是想方设法把我拒之于千里之外。我迫不及待地说要追她做女朋友,她一口就否决了我。甚至她不惜要我去云县调查她的家世。我很讶然,她和白慕梅竟然是那么的不同,她很会自我保护,也很清楚什么是适合自己的。我想不能对你等闲视之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俩势必成为两条平行线,我再也接近不了她,不能再让她尝到这些年我所受过的痛。我没有多想,一下就决定了,我要和她结婚。这个想法一有,我没有再动摇过。我向伊桐桐提出分手,告诉她,我要结婚了。她很痛苦,寻死觅活。我想起了母亲,担心伊桐桐再做出傻事,而且我也想证明我只是报复白雁才和她结婚,我的心里应该装着另一个女人。在结婚前一夜,我......是的,我是和伊桐桐上床了,那也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 “结婚那夜,我是故意给她一个下马威,要让她知道,我并不在意她。我一个人把车开到郊外,在车里抽了一夜的烟。其实,我也害怕自己会忍不住想要去抱她,抱了她,就会沉陷,变成一个为美色所诱的蠢男人,我要苦着、疼着,保持清醒,一步步地往下走。可是,接下来的日子,我在她面前变得越来越没有抵抗力。为此,我又答应伊桐桐见面了。但是和伊桐桐坐在一起,我的眼前总是晃动着她的身影。和伊桐桐多坐一刻,我就像受煎熬似的。我总是掏出手机看她有没有给我发短信,有没有给我打电话。她没有,我很失落。我开会的时候会想起她,工作的时候、出差在外的时候,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她。伊桐桐再也帮不了我,我彻底和她分手,偏偏那天,被她撞到了。那晚,我抱着枕头站在卧室门口,她把我拒之门外。当时,很难堪,可是又很开心,一个人傻笑了半夜,她原来也是在意我的,也会吃醋。但到了下半夜,我又呆住了,这是什么状况,我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我所做的一切在违背我的初衷。我......慌乱地把母亲从北京接了过来,就是想证明我对她还是无所谓。” “可是看着她被母亲和吴嫂羞辱、无视,我后悔了,我见不得她被别人那样对待。母亲不知萌发了个什么念头,要和白慕梅见个面。在饭桌上,我看到母亲的可怜,父亲的龌龊、白慕梅的无耻,我心中像一头嘶血的野兽蠢蠢欲动,我再也压抑不住,我把所有的恨全撒向了她,我无情地当着白慕梅的面羞辱了她。之后,我无颜见她。她正式向我提出了离婚,在听到离婚这个词时,我痛不欲身,像身上的某个部位,被人割去了。剧痛中,我才明白,我......爱她。这份爱太俏皮,一直躲着,我根本都不清楚,也许我清楚,可是我却不敢面对。这样的爱,给我力量,我对婚姻不再恐惧,我渴望能和她长长久久地在一起,看她笑得皮皮的,拿我调侃,对我撒娇......” 康剑的声音有一丝哽咽,他站起身,向床走去,然后缓缓蹲下来,握住白雁的手,“老婆,我做了许多混账的事,我又笨拙,又无耻,你......能给我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吗?” “如果你没有爱上我,你会怎么做?”白雁的声音很平静,很低哑。 “如果没有爱上你,我们就是两条平行线。老婆,你不知道吗,恨你只是为卑微的我、无助的我找得一个接近你的借口。我爱上你已经很久很久了。”康剑把白雁的手移到唇边,轻吻着。 白雁从康剑的手掌心中抽回了手,反过来,在凉被上蹭了蹭。 康剑僵在那里。他是经过了激烈的心理斗争,才鼓起勇气把隐藏在心底深处的一切坦诚在白雁的面前。可是白雁的反应让他恐慌。 她不激动,一点都不激动,虽然有点意外,虽然有点吃惊,但是基本上可以用平静两个字来形容。 这就好比他当年练习跑步,站在大堤上往水库里扔石头,咚的一声,水面上泛起了一圈圈波纹,然后一切就结束了,一切都恢复于平静。 又好比现实生活中送给女人一条非常贵重的钻石手链,你希望她能发出惊叹的声音,欢喜地扑进你的怀中,可是对方不过报以微微一笑。 你觉得自已一诺千金,已把最珍贵的东西付了出去,已经没有一丝隐藏,对方却并不当一回事。 康剑越想越觉得沮丧,越想越觉得无望,心都沉到谷底了。 “康领导,”白雁觉得自已不宜太沉默,应该为这长长的讲述评点一下,“和你一样,我也觉得父母是无法选择的。我妈妈所做的一切,作为她的女儿,我不能说长道短,我只能把一切都咽在肚子里。你说你爱上了我,我知道你是为了让我心里面好受点。从恋爱到结婚到现在,至少说明你对我不是纯报复,也有这么一点感情存在。我很感谢领导为我着想,但是我不想当真。记得我让你去云县调查我的身世后的一天,你在一个早晨,第一次来我租住的房子,你说:没什么好去在意的,都是过去的事了。做我女朋友的人是你,又不是别人。你别说什么影响我的前程,我已经够讨厌被别人戴上‘官二代’的帽子了,我的前程要靠自己去努力,别人挡也挡不住,帮也帮不了。可能就是因为你这几句话,我心动了,于是,接受了你。其实你那时是说的谎话。结婚那天,你把婚戒落在伊桐桐那里。我忍着心痛,谎称是你掉在化妆间里,你对我说以后再也不会掉了。领导,你一边对我讲这些,一边背着我做那些。难道我要随身带个测谎仪,随时检测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你不嫌累,我还嫌累。” “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了......”康剑叹气,这话一说,连自己也感觉到没有一点可信度。 “领导,没有以后了。不谈我们有没有感情,我妈妈与你父亲的事放在那儿,我们还能在一起吗?我不想用我的存在刺激你妈妈。只要不是我,只要你真心喜欢上,你妈妈爱你,她会欣然接受的。” “只有你,不可能再有任何人了。”康剑很无力地重复。 白雁淡淡一笑,“世事难料,人的潜力无限。领导,谢谢你爱我,但我不能接受。早点去休息吧,你明天还要上班。” 康剑看着白雁,一动不动。她与他之间不过一臂的距离,他只要一抬手,便可以把她拥在怀中。可是,他却感到她遥不可及。 白雁慢慢地躺平,身子侧过去,背对着他。 “老婆,人犯了罪,可以用法律制裁。我做了许多恶劣的事,你想怎么惩罚都行......”他张不了口,说但是可不可以别离婚。 康剑没学过心理学,可他清楚他的心理和别人是不同的。他对婚姻感到恐惧,对别人不敢信任,他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唯恐受一点伤害。这样的心理,没有药可以医治。只能依赖另一个人能让它改变。 以前,他不相信这个人是真的存在了。 可是白雁出现后,他这样的心理情不自禁发生了变化。 他有了勇气,有了梦想。他相信爱情,信任婚姻,渴望能和白雁一起生一个像白雁一样的女儿。 他的脑海里时常出现这样一幅画面:在春暖花开的时候,他抱着女儿,白雁提着食篮,一同去公园野餐。女儿在草坪上嬉戏,他拿着相机跟在后面追拍,白雁把食篮里的食物一一放在格子餐布上,不时扭过头微笑地看着他和女儿。他察觉到她的注视,冷不防把镜头对准她,她吓了一跳,他大笑着跑过去,啄吻着她娇艳的柔唇......天空是那么的蓝,云朵是那样的白,空气中飘荡着花的香气,女儿的笑声在耳边,白雁的唇是那么的美...... 这应该就是叫幸福吧? 画面还没完全展开,白雁的一句话把他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是吗?”白雁掉过头,“什么惩罚都可以?你原先留党查看,表现不理想。现在我代表党和人民,宣布对你开除党籍,永不录用。” “老婆,可是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领导,那是你的事,不需要向我汇报。晚安。”其实已经是早安了,白雁瞟到窗外已经隐隐约约泛出一丝白光了。 康剑替她把窗户关上,窗帘拉上,落寞地走出房间。下楼梯时,突然感到眼前金星直冒,要不是本能地抓紧扶栏,差点一头栽下去。 康剑惊出了一身的汗。 站在洗手间里,看到自己落泊、潦倒的面容,想起已经有两个晚上没睡了,偏偏今早还有个会,他得发言,想着白雁今天要去医院复检,看来只能拜托简单了。 康剑闭了闭眼,真希望这一切只是自己做了个梦,眼一睁,其实什么都没发生,那该有多好! 简单早晨过来接康剑,看到他满眼血丝,吓了一跳,没敢问。那晚白雁失踪八个小时,第二天康母又匆匆送回省城,他就猜测康剑与白雁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唉,清官难断家务事,领导平时在台上高谈阔论的,回到家,就是一普通男人。 康剑在车上对简单说了白雁复检的事,简单点点头。 康剑在办公室喝下一大杯黑咖啡,稍微撑起点精神去了会场。坐在台上后,发现陆涤飞也在座。陆涤飞对着他意味深长地一笑,康剑淡淡点了下头。 会议开始前,康剑正在看发言报告,突然接到简单的电话。 “康助,我刚到你家楼下,看到白护士和柳护士、还有一个男人提着大大小小的行李,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就是......那次送白护士回来的那个牌照。我还没打招呼,他们呼一下开走了。我跟在后面追,七拐八拐,我跟丢了。我立刻去医院,可是他们没有回医院。” 康剑握着手机,脸色青白。 大会主持人过来,拍了下他的肩,他看到丛仲山也到了,只得先挂上电话。 他在大会上讲完了话,离席给白雁打电话,想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手机打通,可是没人接听。他感到有些心烦意乱,只好继续回去开会。会议还没有结束,他的报告是做完了,下面还有不少议程要继续,一些部委办局的领导要发言。作为市长助理,他必须还得在主席台上端坐着。 这时候,他顾不上什么影响,干脆就在主席台上不停地按手机号码。始终无人接听。 康剑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只得给简单打电话,让简单不要离开医院,一直在医院的放射科守着。 好不容易等到会议结束,他忙不迭地往外冲,陆涤飞一把拉住他,朝他一挑眉,“怎么了,瞧你火烧眉毛似的?” “没什么。”康剑说道,“我有点事,先走。” “康剑,这夏天就剩个尾巴了,找个时间,带上白雁,我也找个伴,我们几个再去江心岛游泳?” “再说,再说吧!”康剑急匆匆地跑出会场。 陆涤飞在他身后耸了耸肩。他和公安部门的几个主要的头都玩得不错,听说了康剑老婆有天晚上玩失踪,找到时,人昏倒在医院前面。他听了后,觉得有趣,给白雁打了个电话,小丫头没接。 蹊跷了! 有些日子不联系,陆涤飞觉得自已真有点牵挂小丫头的,她在病中,他该打个电话问候下吧。 陆涤飞随即拿出手机,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拨了白雁的电话。 “陆书记,有事吗?”白雁的声音听着很吃力。 “没事,就是想你了。”陆涤飞玩味地弯起嘴角。 白雁像是松了口气,笑了笑,“多谢陆书记牵挂。我这边还有事,我们以后再聊。” 陆涤飞眨眨眼,“别,别,你不是生病了么,生病还干什么事?” “雁,家搬好了,别出去吃饭,今晚就在家做,增点喜庆气。”电话那端突然冒出另一个女声。 陆涤飞耳朵竖起来了,没听说康剑搬家了呀?莫非是...... “我病早好了,陆书记,就这样哦,再见。”白雁不等陆涤飞回应,急急地挂了电话。 陆涤飞把玩着手机,蹙起眉头,再一想康剑刚刚惊慌失措的样,他闭了闭眼,好了,康剑的家庭伦理剧上演了,小丫头现在该和自已站一条线了。 陆涤飞笑得高深莫测,走出会场时,不自觉哼起了歌。 白雁今天真的有点忙。虽然柳晶和冷锋都过来帮忙了,可这家毕竟是她住,什么东西搁哪儿,都得她指挥。幸好家当不多,弄了一会,就结束了。柳晶事先买好了水果,买了些零食,三个人一起坐了会。柳晶要回去上班,冷锋下午还有手术,两人催着白雁回医院,约好晚上在白雁的新家聚餐。 白雁挂了两天水,精神头回升,她摇头,念着商明星的事,说下午去医院复检。她请冷锋不要把搬家的事告诉明天,怕明天担心。 冷锋直咂嘴,没敢说明天已经知道了一切。 柳晶和冷锋走后,白雁又把家里抹了抹,才下楼。刚到楼下,就接到明天的电话,说在医院等到现在,都没看到她人影,急疯了。 白雁沉吟了下,“明天,我在外面。这样吧,你到人民广场那儿等我,我们一块去见明星。”她想着,这大白天,明星应该不会做出什么特别的事,要么在三千丝耗着,要么在睡觉。 白雁住的地方离人民广场近,她不打车,走过去的。今天太阳不算火,马上要入秋了,风吹在身上已经有些凉意,人行道上,落叶铺了一地。 “小雁。”商明天一下出租车,就冲到白雁面前,上上下下看了好几眼,紧绷的神情才好转了些,看她头上满是汗,心疼地用手帕拭去,拉着她进了路边一家茶室。 “明天,你就给我买瓶水,这里面收费很贵的。”白雁压低嗓音,扯了下商明天的衣角。 “小雁,我们现在可以吃贵的了。”商明天心中一疼,握着白雁的手捏了捏。 “我知道飞行员工资高,可是你负担重呀!你爸妈年纪大了,你妈没有养老金,还有明星她......还没出嫁,你还要办婚事,这些都要用钱的。”白雁不肯,扭头就往外面走。 “我把婚事延期了。”商明天在身后嘀咕了一句。 “为什么?”白雁愕然扭过头。 “小雁,你现在这样,我怎么能结婚呢?” 白雁身子晃了晃,“明天,你在乱讲什么,我现在挺好的。” 商明天脸沉着,硬把她拖进茶室,点了一壶绿茶,两客煲仔饭。 “你别想瞒我,你要离婚,是不是?”商明天温柔地把她散在额前的头发别到耳后。 该死的冷锋!白雁在心里面骂道。到了这个地步,她只得硬着头皮点头,“不错,可是我离婚和你的婚期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你现在这么痛苦,我却和另一个女人卿卿我我。我们俩说好,要一起幸福的。我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扔下你不管。” “那你要怎么管?”白雁红了眼眶,“你要取消婚约,和我结婚吗?” 商明天紧抿着唇,俊朗的面容扭曲着。 “明天,我们都很清楚的,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可能,所以我们才做出那样的约定。你不要因为我而去让另一个女子失望,你不是违背诺言的人,你也不想让我为你成为我妈妈那样的女人。明天,不要做这样的傻事。我们......这样就好,能有联系,还能这样面对面坐在一起吃饭、喝茶,我们还能互相关心。明天,我一直都想看到你做新郎,一定很帅很帅。你结婚的时候,我会悄悄去看的,不会让你妈妈瞧见,我站在远处,能看到你就行。” “可是你过得不好,我这里......舍不得......”商明天指着心口,眼中有晶莹的泪光闪烁。 “错了,明天,我这个时候过得比任何时候都好。我结束了一份失败的婚姻,可以重新开始新生活。我有工作,有朋友,而且还没老,你要知道我行情挺好的。等我恢复自由身,一定有许多人追我。如果我遇到一个我喜欢的人,我第一个就告诉你。”白雁轻轻握住商明天的手,“答应我,婚期如期举行。她不是别的女人,她是你喜欢的、要相伴一辈子、和你一同建一个家、能帮你照顾你爸妈的人。既然决定珍爱她,就别伤害她。我......结过婚,很懂她的心。” 明天的眼泪止不住,一个劲地落在白雁的手背上。 服务员送茶上来,看得穿着军官服的男人满脸是泪,一时愣住,动都不敢动。 白雁微笑地让她放下,抽出桌上的纸巾,递给明天。 “小雁,为什么我们当初会轻易放弃这份感情呢?如果坚持下去,说不定我爸妈就会有思想变通的一天。”商明天痛苦地问道。 没有那一天的。 如果她与明天之间有千分之一的希望,白雁觉得自已都会用上一万份的努力。 她来到这个世界,是一个精子与一个卵子的错误结合。错误的结合,让她的生命苍茫而又灰暗。明天,是她孤寂的成长中,唯一的曙光。 明天不知道,在明天的妈妈以绝食要求明天与她断绝关系后,她曾经不顾自尊地去找过他的爸妈,告诉他们,她会像明天一样爱他们、孝敬他们,视他们为自己的亲生父母。她恳求他们,同意她和明天交往。 商妈对着她的脸,突地吐了一口唾沫,拍着桌子高声漫骂,说除非她死。 商爸斜睨着她,指着她家的院墙,说如果她敢再招惹明天,他就一头撞死在她家门前。 “你妈看到哪个男人不错,不管是老还是少,不管人家有没老婆,想方设法勾搭上。你和你妈是一个货色,现在看到我家明天好,就不要脸地缠着他。哼,只要我们活在这世上一天,你甭打这主意。”商爸又是挥手,又是跳脚。 她咬着唇,默默抹去脸上的口沫,走出明天家的小院,腿软绵绵的。 走到家门口,白慕梅双手交插着倚在院门前,对着她翻了翻白眼,哼了一声。 “你的眼光还真高呀!那种下三滥人家,有什么好?要钱没钱,要房子没房子,和他们坐在一张桌上吃饭,我还嫌恶心呢!你有点出息好不好!” 她看都没看白慕梅,直直地走进屋内。 心,冷如数九的寒冰。 后来,当明天顶着压力,向她表白爱意时。她突然感到欣慰了,在他们最美好的年华,最纯真的岁月,真挚地相恋过,这已经足够了。能不能牵手到白头,并不重要。 在她的心里面,明天是特别的。 在明天的心里面,她也会永远占着一个位置。 这份感情如同纸玫瑰一般,会一直保持鲜艳的颜色,经得起岁月,经得起风雨。 她不再苛求,她很幸福,她不遗憾。 明天现在有了这么出众的女友,尽管不是她,但她也觉得快乐。 “小姐,先生,你们的餐全了。”服务小姐把冒着热气的煲仔饭放上餐桌,露齿一笑。 白雁从回忆中惊醒,向小姐道声谢。 “明天,这饭闻着真香!我要全部吃完。”白雁歪着头,夸张地做了个咽口水的动作。 商明天苦涩地笑了笑,把作料倒进饭中,慢慢地搅拌好,然后和白雁换了下,顺便把白雁面前的蒸鸡蛋拿过来。白雁小时候,为了节约时间,也为了节省开支,常做的菜就是蒸鸡蛋。吃太多后,看到蒸鸡蛋,就情不自禁皱眉头。 那个问题的答案,他在去飞行学院时,也可能还早,就已经知道了。可是心里面有时还是会不甘,还是会渴望出现某个奇迹,渴望父母能看到白雁的洁身自好,从而消除对白雁的成见。 事实证明,这只是一个永不会实现的梦罢了。 能够和自己喜欢的人结成连理,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一件事。 他和白雁这一生却注定要错过的。 不是不遗憾,不是不心酸。 当初所谓的约定,不过是两人硬撑的坚强。 白雁和他都努力去做了。 白雁告诉他,她恋爱了,马上就会结婚。他说他也有了女友。 其实他给白雁看的照片上的女孩只是他的一个战友,在文工团工作,对他有好感,总是找各种机会来他们飞行大队找他。那是他很欣赏的女孩子,青春、活泼,多才多艺,落落大方,可是他对她就是产生不了像对白雁那样的感情。 他和她,现在只是普通朋友。这次,他回家探亲,女孩子嚷着要跟他过来玩。 他怔了怔,想着只要亲眼看到白雁过得幸福,那么,他就把女孩子带回家,然后,试着和她交往。 他婉转地对爸妈说,可能会有一个女战友会来老家玩。谁知道,爸妈一激动,按照他们的理解,就添油加醋成他要结婚了。 当白雁问起婚事时,他看着她眼中真挚的喜悦,他没有解释。 可是,他亲眼见到的白雁一点也不幸福,结婚几个月,就要离婚。 他忍不住又把在心中盘桓多年的问题问了出来,十九岁时,他不能改变答案,二十六岁,他同样不能改变。 这就是人生的无奈。 我可以顺着心的指引,全心全意地爱你。可是我的生命并不完全属于我自己,为了父母,我不得不与你擦肩而过,但我的心从未远离。 商明天叹了口气,抬眼默默注视着白雁,把无言的酸涩和着一颗颗米粒,生生咽下。 两人吃过饭,便打车去了三千丝。 三千丝的卷帘门拉得严实实的,上面写着“吉房出租”,后面留了个手机号码。 白雁按照号码拨过去,接电话的是个男人,口气很不耐烦。 “哦,那个女人上次扫黄被抓起来后,就不做了。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哪里鬼混,有可能挪了窝继续卖肉。那种钱好赚,她尝到甜头,舍不得丢的。”房东在电话那端笑得色迷迷。 白雁捂着话筒,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明天,不敢接话,一直“嗯,嗯,好的”。 “明星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商明天焦急地问。 “没有,房东说......这边生意不算好,她可能换门面了,她没留下联系地址。” “明星做事没定性,而且乱交朋友,不指望她赚钱,不让人操心就行。我爸妈还说她在滨江做大生意,我一听就是吹牛。”商明天皱着眉头,看了看时间,“小雁,我送你去医院复检!” 白雁点点头,“也好吧!” 白雁看着路边林荫道上树木长得挺茂盛,建议两人走一会再打车,吃得太饱,正好消化消化。 两个人正走着,前方,不知哪家的小孩,把山地车骑上了林荫道,耍酷地双手脱把,骑得飞快,没提防对面有人,一慌,忘了刹车,直直地就对着白雁撞过来。明天手疾眼快,伸手一把把白雁揽在怀里,往边上一闪,山地车嗖地一下从两人身边越过,撞上一棵树,小孩从车上摔下来,疼得啮牙咧嘴。还好,只是手上蹭破了点皮。 白雁吓出一身冷汗,心怦怦直跳,揪着商明天的衣襟,一时间忘了分开。 “哥?”一声抽气的呼喊从马路对面传来。 两人闻声看过去,商明星双目圆睁,穿着一条裸着后背的吊带短裙,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们,眼影涂得像个午夜鬼魅。 “明星?”商明天呆愕地张大嘴,同样不敢置信地看着商明星。 “哥,你在干什么?”商明星确定没认错人,一下子气疯了,挥舞着双臂急匆匆地走过来。腋下没剃净的体毛,随着手臂一会儿出现,一会儿遮着。看得商明天眉头打成了个结。 “你这个不要脸的骚狐狸,竟敢勾引我哥。快,给我松开。” 她腾地一下把白雁从商明天的怀里拉开,眼神狠得要杀人。 “明星,你怎么穿成这样?”商明天脸胀得通红,额头上青筋直冒,揪住明星的手臂,厉声问道,“告诉我,你到底在做什么大生意?” “我......我......”商明星暗悔,一激动忘了形。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她眼睛瞟到白雁担忧的眼神,突地恼羞成怒,“是不是你对我哥乱嚼什么舌头?” 白雁悄悄地对她摇摇手,她却理解成白雁心虚,心里面把白雁已是千刀万剐。 “明星,你回答我。”商明天气得眼前发黑。从明星满身的风尘味中,他有点意识到明星是做什么的。手不禁加重了力度,疼得商明星直抽气。 她一跺脚,“哥,你别听那个女人瞎说,我......其实是被逼的。” “谁逼你的?” “都是这个女人。要不是她,我才不会走上这条路。”商明星指着白雁,吼道,“我本来和人家好好的做生意,她男人有门路,我找她,她也答应帮我弄个项目。当我从地下钱庄贷到款,合伙的人也筹到了钱,她却翻脸不认人,说除非我有病,她能找到人,其他别管什么事,都不要给她打电话。到了这地步,我投下去的钱收不回来,钱庄追着我还钱,我一时到哪找到那么多钱,没办法......我只好......” 商明星硬是挤出了两滴眼泪下来。 “啪”,商明天抬手掴了商明星一个巴掌,“你自己学坏,还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 “哥,你不信我?”商明星捂着脸,直扁嘴,“我要告诉爸妈,你......不听他们的话,又和这女人勾搭上了。还为了她,打我。” 说完,她头一扭,哭哭啼啼地要跑。 商明天一把拉住她,神情严厉,不容反抗,“把你的地址给我,明天下午,你把东西收拾好,跟我回云县。如果你不回,我就用绳子把你绑走。” 商明星在商明天慑人的目光下,不情愿地说出了地址。虽然只小了明天的四十分钟,但她从小就很畏惧他。 “我......可以跟你回去,但别告诉爸妈,好吗,哥?”她向明天求道。 “你没发言的权利。现在,快给我去换身正常的衣服。”明天的脸都气得变了形。 商明星无奈地喔了声。临走前,丢给白雁一记怨恨恼怒的眼神。 白雁咬了咬唇,轻轻叹了口气。 商明天胸膛急促地起伏着,握住一棵枝干,指尖发白,脸色铁青,大口大口地喘气。 白雁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明天......” 商明天摇了摇手,“对不起,小雁,明星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知道她是在胡说八道。” “也不全是,”白雁说道,“她是来找过我,要......康剑帮她联系项目。那个时候,我已决定要和他离婚,我......不想欠他的,所以就拒绝了明星。” “小雁,我知道你的为人,也清楚明星的个性。你不要说了。”商明天深呼吸,试着让自己镇定下来,“小雁,你一直都没告诉我,你是为了什么要离婚?” 白雁愣愣地站在商明天面前,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冷锋和我说了一些事,我不太相信。你不可能因为他的前女友,就冲动地提出离婚的。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让你这么绝然?” 白雁眼里渐渐浮出一丝水气,这就是明天,永远懂她、知她。她在他面前就是一本翻开的书,什么都隐瞒不了。 ******** 这两天身心的煎熬,康剑的嘴边冒出了几个火泡。简单给他买了一瓶水还有面包,他摆摆手,一点胃口都没有。 白雁的手机仍然不通,他在医院守到下午三点,也没等着个人。他跑去妇产科问柳晶,柳晶漠然地对他翻了翻眼,说一会儿要进手术室,没空理他。 他生怕白雁回家了,匆匆赶回去。不仅没看到人,就连属于白雁的洗漱用品、衣服、卧室内的小玩偶,全都不见了。 餐桌上放着一张便笺:领导,现在我们已不适合再住在一个屋内,我搬出去住了。下周,我们去民政局办手续。 寥寥数语,康剑看了一遍又一遍。 没有怨恨,语气也不激烈,平和得像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跌坐在沙发上,现在才明白白雁的决心下得有多大。他记得他从北京回来的那个晚上,两人坐车回家,白雁指着一片小区说,她以后就搬到那里。他当时以为她在和他赌气,根本没往心中去。 现在再想,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哪个小区。 一瞬间,她就把在他生命中停驻的痕迹,抹得一干二净。康剑有种预感,他好象真的要失去白雁了。 他知道白雁还会主动和他联系,她需要通知他一起去民政局办手续。 那么在这个电话来到之前,他还是有希望挽回白雁的心。 康剑脑子飞快地转着,白雁的朋友不多,好像就柳晶。柳晶不可能帮他,他现在又不知白雁在哪,那么,能帮他的只有----------她了。 康剑站起身,咚咚地往楼下走去。 “简秘书,去云县。”白雁失踪那一晚,出租车司机说她是去云县的。她一定是去见她妈妈,她说了什么,有了什么打算,她妈妈一定清楚。虽然她妈妈是他在世上极其不愿见到的人,但只要能找到白雁,他可以忍下心底的厌恶,与她见上一面。 简单有点微愕,但什么也没有说,上了车,发动引擎。 “到了高速,开快一点,争取能在天黑前到云县。”康剑的喉咙已经冒烟了,他逼着自己喝了几口水,吃了点面包。现在他倒下,就真的没有任何机会了。 他不怨白雁的举动,这一切,都是他应受的。 “康助,我今天才发现你原来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简单开玩笑地说道,“你很爱白护士吧!” 简单的印象中,康助一直是个有条不紊、自信、镇定的人,他没见过康助这么慌张过。 康剑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简秘书,你现在有没有打算结婚?” 简单呵呵一笑,“我和我女友恋爱才一年,还没见过双方家长,结婚远着呢!就说我想,我女友也不肯,她说结婚后事多,就不自由了,她想多玩几年。” 康剑把头转向窗外,好像被外面的风景给迷住了。“当有一天,你迫切地想把自己的名字与另一个名字用法律紧紧锁在一起;你迫切地想和她生一个孩子,从而让你们之间有了血源的牵连;你推掉许多应酬,迫切地想赶回去,就为吃她做的饭,然后陪着她一起看很可笑的连续剧、聊一些家长里短;你多喝了点酒、烟抽多了,她对着你大吼大叫,你听着,不生气,只会感到温暖。那时,你也会像我现在这样的。” 简单收起了笑意,不自觉纳闷起来。 “康助,我暂时没办法领会你话中的深意,可我听得出你用情很深。那......白护士和你气什么呀?” 康剑闭上眼,叹了口气,“因为我笨,到现在才明白。” 白慕梅很惊讶康剑会给她打电话。 她沉默了一下,说道:“正好我没吃饭,那一起吃晚饭吧!” “不用,我只耽搁你半个小时。”康剑的声音礼貌到近似于疏离。 半个小时能干吗,只有喝杯咖啡了。白慕梅把见面的地点定在蓝山咖啡馆。 简单开车左弯右绕的折腾半天,最后在黑暗中看到一串闪烁的霓虹灯,廉价的彩色珠子似的,在夜色里欢快地跳跃着。 咖啡馆里面不怎么样,钻进鼻子里的不是浓郁醇厚的咖啡香气,而是空气清新剂的味道。灯光昏暗,每张桌子上都点着水漂烛,要有特别好的眼力,才能看清其他顾客的脸。 白慕梅先到了,看着康剑,笑靥如花。 “这是我最喜欢的咖啡馆,这里有个歌手,很会唱蔡琴的歌,沙发坐着也舒服。”白慕梅说道,媚眼如丝。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康剑的风度和气质远超青年时的康云林,看着真是赏心悦目。 康剑浅浅地颌首,对四周的一切视若无睹,看向白慕梅的双瞳如一潭静水。 白慕梅没趣地坐下,慵懒地招手向服务生过来。 白慕梅要了杯爱尔兰咖啡,他只要了杯白开水。康剑认为,对着白慕梅这张脸,不管多么美味的食物、多么可口的饮品,都是无法下咽的。 “我从滨江突然过来,是想......” 康剑刚开口,白慕梅歪了下嘴角,打断他,“你是来告诉我你和白雁离婚的事。其实没有必要,我早就知道了。” 白慕梅冷漠的口吻让康剑听着心一震。 “你和她本来就不是一路人,离了就离了吧!”白慕梅端起咖啡,细细地抿了一口。 康剑再次一惊,这种话不像出自于一个母亲之口,而像是一个事不关已的旁观者刻薄的分析。 “白雁现在哪里?”康剑挑了挑眉,有些话在嘴角转悠了下,又咽了回去。 “不在滨江吗?”白慕梅觉得康剑问得莫名其妙。 “我们并没有离婚,但是她从家里搬出去了,我现在找不到她。” 白慕梅耸耸肩,“于是,你以为她躲在我这里?” 康剑没有说话。 “自从她上护专之后,我们已经好多年没住过同一个屋檐下了。她眼里根本不把我当妈。”白慕梅幽怨地叹口气,娇嗔地托起下巴,双目微眯。 “前天,她好像回过一次云县。”康剑眼一眨不眨,直直地盯着白慕梅。 “不错,来和我断绝母女关系的。” 康剑震慑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就为我没有告诉她我是你爸爸的故交,她就向我发了一通火。其实,这说与不说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是我朋友,我有必要向她交待吗?何况是很久前的事了,我怕说太多,会惹你妈妈不开心。这好人真做不得,算了,只当我没生过她这个白眼狼。” “看来我来错了。不是你没生过白雁,而是你不配做她的妈。”康剑的声音还努力保持平静,但脸色已经变了。 他感到对面这个自以为倾国倾城的女人,如同冷血的恶魔,连心、连血、连骨头渣子都掺着冰渣儿。 换作正常的母亲,在得知他伤害到自己的女儿时,一同会张开双翼,把女儿护在翼下,对他不是严词斥责,就是怒目而视。 白雁是她的亲身骨肉,她对白雁现在的痛苦不仅不闻不问,还怀着看戏的冷然心态,竟然对他用上了暧昧的口吻。 康剑的心此时不是气愤,而是剧烈的心疼,这些年,和这样的一个妈相处,白雁是怎么过来的? 他认为白慕梅没有廉耻,虎毒都不食子,她对于白雁至少是像个妈妈一般的付之关爱,可是她一点点都没有。 先前,当着他的面,她对白雁的嘘寒问暖都是装的。 白雁一定是疼到不能承受时,才向白慕梅提出断绝的决定? 那时,他在哪? “在你的眼中,白雁算什么?”他瞪着白慕梅,心里面后悔得真想一掌劈死自己。 白慕梅斜睨了康剑一眼,“没想到,你还有同情心呢!我把她生下来,给她吃,给她穿,给她上学。要不是因为她是我女儿,她能嫁给你?好了,她现在翅膀一硬,翻脸不认人,我都没说什么。做妈做到这种程度,还要我怎样?我又没涎着脸,跑到你家,让你们养,真是岂有此理。” 康剑咬了下唇,觉得再坐下去,简直是浪费时间。他现在要赶快回滨江,找到白雁,他要紧紧地抱一抱她。和情欲无关,只想温暖她,让她感觉他的存在。 “我很开心地从你口中听到白雁做出这样的决定,我相信,斩断了血缘的牵拌,她会过得比以前更开心。打扰了!”康剑拿起账单,走向吧台。 他没有说再见。他相信他和白雁应该和白慕梅后会无期了。 她千娇百媚,她倾国倾城,她艳冠全芳,她让男人疯狂颠倒,都是她一个人的快乐与自豪,和他们无关。 康云林远居省城,年纪大了,没胆量也没精力再上演为美人弃江山的壮举。 白慕梅,这颗如同一根毒刺的女人,在康剑心中扎了二十四年,今天,他终于把她拨掉了。 以后,白雁是他一个人的白雁了,和这个女人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康剑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快和晴朗,结账时,对着收银小姐露出了冻结多日的笑意。 白慕梅哪里被受过男人这样的奚落,气得丽容绷紧,一甩手,不小心碰翻了咖啡杯,褐色的液体顺着桌沿滴滴答答落到毯上,迅即模糊成一堆泥污。 她翻翻白眼,把脸扭向一边,不看康剑离开的背影。不过,在心里却不自觉地感叹:这男人比他老子有担当。 夜,漆黑一团。 简单开了一天的车,疲累地伏在方向盘上睡着了。康剑没有叫醒他,轻轻地拧开车门,坐了进去。 白雁还在滨江,离他并不远,这就好。他不急着赶时间了,让简单好好地睡一会。确保自己的安全,不让牵挂你的人操心,也是对珍爱的人一种回报。 不需要再想着让别人帮助了,这是他们之间的问题,他会用尽全部的心力去解决。白雁对他不是完全没有感情的,是他做的事太恶劣,把她吓跑了。 追妻之路漫漫兮,他将上下而求索。 康剑拿出手机,嘴角噙着笑意,“老婆,这一刻,特别地想你,你睡了吗?如果睡了,那么一定要梦到我。我想我也会梦到你的。” 显示屏上跳出一只蝴蝶,飞舞着双翅,“叮”的一声,短信发送完毕。 月上柳梢头。 白雁复检结果不错,挂好水之后,看天色已经不早,再回公寓买菜做饭,时间上有点紧,于是,她便约了冷锋、明天还有柳晶,一同去了饭店。 饭店新开张,披红挂彩的没度完蜜月呢,优惠多多,人气有很旺,有股“所有的人都来吧,让我喂饱你们”的气息。 冷锋给店老板做过手术,特地给了四人大厅里最好的座位,靠着窗边,两边是盆栽,闹中取静。 饭吃得很快。 冷锋要赶回医院值夜班,商明天心事重重,整晚上眉头都蹙着,根本没什么动筷子。白雁为他和柳晶做介绍时,他只是抬了下眼,就把目光移开了,弄得柳晶挺受打击。 柳晶现在的状态,怎么说呢,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要好,人到哪,笑声跟到哪,打扮一天比一天摩登。以前都是看好价位才看衣服,现在只要看中的,不管价位,拿出卡就刷。 可是白雁看在眼里,不免有些心酸。这分明就是一种刻意的强调,似乎是要用某种显而易见的不在意,来强调某些快乐的存在。 十四年的感情,不是一下子就能如风如烟的。 “柳护士,你晚上没事,就留下陪陪白雁。”冷锋开车把两人送到小区门口,叮嘱道。 柳晶讶然地瞄了瞄冷锋,又看了看白雁,状似恍然大悟,“行......行啊!”她悄悄捏了下白雁。 白雁神情淡淡地和冷锋、明天道别。 “雁,没想到哦,你这还没脱身,就有人惦记上了。快说说,你什么时候把那股西伯利亚寒流征服的。”柳晶很是兴奋。 白雁朝她翻了个大白眼,“我和冷医生就是纯同事间的友情,和你一样,别乱说哦。” “才不一样,他怎么对我就没那么好。” “反正呢,我和冷医生现在没这回事,以后也没这回事。”白雁说得很肯定。 “为什么?你离婚之后,有交友的自由。我觉着冷医生不错,医术高,又不滥情,属于极品男人。” “我没说他坏,但是我们不适合。”白雁挽住柳晶,并肩上楼。 柳晶啧了一下,“雁,你又来了,好像对自己挺了解似的。那谁适合你,你自己挑的康领导不就那样。” 白雁没吱声,叹了口气,掏钥匙开门。 柳晶扶着门框,也跟着叹了口气,“女人和男人就是不同,男人结束了一份感情,能很快投入到第二份,而女人不行,不是留恋往昔,就是深陷其中,纠纠结结,需要一个很长的恢复过程。雁,虽然你和康领导闪婚闪离,但总是有点感情的,一时间不可能接受其他人的追求。” “柳晶,你现在可以去开情感讲座了。”白雁笑着,进房间,换上宽松的睡衣。 “佛祖在菩提树下坐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悟得佛学真谛。像我们经历了爱情的疼痛与甜蜜,自然也有了一些心得。其实呢,男人除了陪你上床,真没多大用处。但能上床也不错呀,至少可以温暖你。如果突然换个男人上床,还要重新经历摸索期,还是担心尺寸合不合,唉,衣是新的好,人还是旧的亲!可是别人不这么想。” “什么尺寸?”白雁一问出,陡地明白过来,脸烧得通红,追着柳晶就打,“你个女流氓,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柳晶大笑着到处逃窜,“我实话实说呀,你问问冷医生就知道,他见过男人无限,男人那里的尺寸本来就各有千秋的。” “那关你什么事?” 白雁笑得气都接不上来,两人笑闹成一团,摔到床上滚了几滚,耳边听到手机有短信进来的声音,随手拿过来一看。 “谁的?”柳晶止住笑,探过头来,见白雁愣愣发神。 白雁迅速把短信删除,“别人发错号了。” “冷医生?”柳晶不信,八卦兮兮地问。 “就是发错了。柳晶,你先去洗澡,然后拧条毛巾,把席子抹一下。我去厨房切西瓜给你吃。”白雁坐起身来,边说边往厨房里走。 柳晶哦了一声,瞟瞟床头柜上的手机,呶了呶嘴。 两人洗好澡,上了床,看了会电视,柳晶嚷着发困,白雁把灯熄了,电视关了,陪着柳晶一同躺下。柳晶很快就传出了熟睡的鼾声,她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一会是明星像调色板的脸,一会是明天凝重严峻的面容,最后是康领导深邃如夜海的眼神。 她都搬出家了,郑重其事的告诉他,她真的要离婚,他为什么还不愿相信呢? 白雁真的不懂,陆涤飞离婚如同脱去一件衣衫,过得不知多潇洒,两人平和分手,难他根本没有影响,他何乐而不为? 难道他仍然在执著他所谓的“爱”,他不知道,他那样的一份爱,她已经不想、不愿,也不敢承受的。 白雁轻轻叹息,又翻了下身。 “泽昊,别闹,我要睡。”旁边的柳晶嘟嘟哝哝地冒出一句梦话,手臂在半空中挥了挥,慢慢地搁在白雁的腰间,嘴角荡起甜蜜的笑意。 白雁心疼地摸了摸柳晶的脸,眼眶一红。 傻柳晶!她在心中低叹。 虽然李泽昊已经移情别恋,但他也是柳晶心中的一朵纸玫瑰,永远会在柳晶的人生里占领一个位置。 这是无法否认的。 ******** 康剑是早晨六点到滨江的。简单在车上小睡了会,但精神仍不剂。他把康剑送到小区楼下,康剑问了下今天早晨的日程,就是寻常的工作安排。他让简单早晨不要去办公室了,好好睡一下后,下午再去。 简单走后,他上楼冲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看到外面洗衣篮里已经积下不少衣服,迎着光一看,地板上落了一层灰。康剑耸耸肩,黯然地对着镜子刮脸、梳头。 没有老婆的家,还是个家吗? 康剑打车去的市政府,下了车,他礼貌地对大门口站岗的小警卫点了下头。旁边登记室里,突然冲出另一个小警卫,“啪”地一下在康剑门前立正,然后敬礼,“康市助,你好,有个中校要见你。” 康剑挑挑眉,询问地看向小警卫。 市政府是重要的办公基地,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有时候,一些对社会感到不平,或心里有怨屈的市民会在市政府门口聚众闹事。康剑就曾亲眼看到几个纱厂女工在大门口哭着滚着骂着,要往里面冲,吓得小警卫们都不敢上前,后来还是武警过来把人提走的。 市政府大门进出是有严格规定的。 要进市政府办事,一般先登记,确定要见的人在里面,也得到同意,小警卫们才会让办事的人进去。 而康剑这样的官员,想见都得预约,还得和秘书沟通下,说明什么事,然后等秘书汇报,再定下来见与不见。 这些小警卫们不是刚来,怎么连这些规矩都不懂?康剑感到有些奇怪。 小警卫被康剑看得面红耳赤,“我......看过他的军官证还有身份证,他说有你的家事找你,我便让他等会,刚想打电话,恰好看到康市助,我......” 康剑拧拧眉,没为难小警卫,“哦,那他人呢!”心里面感到更诡异了。空军会过问他的家事? “商中校,康市助来了。”小警卫扭头朝里面喊了一声。 一个身穿天空蓝空军制服、英气俊朗的男子跑了出来,“你好,康市助,我是商明天。”男人朝康剑伸出手。 听到明天这个名字,康剑略微愣了一下,他有点耳熟,在哪听过的。 商明天看出了他的疑惑,“我是白雁小时候的邻居,也是朋友。” 康剑想起来了,他在医院找到白雁时,白雁曾叮嘱那个冷医生,让他转告明天什么。 他浑身的细胞一个个警觉地立着,“那进去吧!”大门口人来人往,站在这儿挺惹人眼的。 商明天摇摇头,“我来请康市助到附近的茶室坐一会吗?不会太久。” 康剑沉吟了下,“好!” 市政府位于的这条街没什么商铺,大部分都是部委办局的办公楼,两个人走了一会,才找到一间茶室。 商明天进门先除下军帽,等康剑坐下后,才入座,服务生进来时,他也是礼貌地先请康剑点了,接着,自己才点。 早晨茶室的生意很淡,不一会,服务室就把两杯茶端了上来。康剑抿着茶,戒备地沉默着。对面的军官看上去面相年轻,和白雁差不了二三岁的样。他找自己到底是什么家事?毕竟在官场上混了几年,他有自己做事的原则:在没有看清对方的底牌以前,绝不会让自己主动开口。谁先亮牌谁被动、后发制人为上策,这点经验他还是有的。 商明天轻轻地啜了一口绿茶,又沉默了一阵。他拿过随手带着的包,从里面拿出两张纸,轻轻摊在桌上,然后推给康剑。 康剑低下眼帘,脸色刷地铁青。 《离婚协议书》?? “康市助,麻烦你签个字,小雁说过,不要你的任何财产,也不要你的赡养费,只要离婚,她净身出门。”商明天说道。 “商中校,这好像是我和白雁之间的事,你有什么立场来要求我签这个字?”康剑咬牙切齿地问道,一股怒火从心头燃起,他不自觉地攥起了双拳。 “凭我对小雁的关心。”商明天不疾不除地回道,凛然地迎视着康剑的怒目,“在你对她做了那么多事后,你已经不配再和她在一起了。” 康剑心中的火苗快成燎原之势了,他冷冷一笑,“商中校,你不觉得你很冒味吗?不管你是白雁的什么朋友,不管你对她怀着什么心思,你好像忘了一件事,我现在还是白雁的老公。” “以报复、欺骗的手段得到的婚姻,在道德上是根本不成立的。你真是大言不惭,还敢称做白雁的老公。你一个大男人,用那样的险恶用心对付白雁这个小女子,算什么本事?你对白慕梅不满,你向她报复去。白雁有什么错呢?有那样的母亲,她能不学坏,洁身自好地长大,已经是不容易了。而你呢,有爹有娘,生活优裕,你苦在哪里?你别端着架子,自以为了不起。你现在和你的父亲又有什么区别?我真不屑站在这里,和你这样的伪君子说话,我是为了小雁,请你签字吧!” 康剑额头上青筋一根根蠕动着,火焰通熊熊,烧红了他的双眼,也烧去了他的理智。 “他妈的,你算哪根蒜,哪根葱,我今天就要教教你,什么话能说,什么屁能放。”康剑腾地站起手,挥起拳头,对准商明天就揍了过去。 商明天没防备,本能地闪了下身,拳头落在了鼻子上。 两股热流哗地从商明天的鼻管里流了出来。 康剑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咄咄地瞪着商明天。 他不记得自已什么时候打过架的,或许从小到大,就没打过架,可是并不代表他不会打架。 刚才,拳头挥得太快,用力过猛,手腕有点扭伤。 他活动了下关节。 血,仍在一阵阵地往上翻涌。 气堆积在胸口,不能不找个途径发泄,不然他会疯的。 就连柳晶,白雁都没把他与她之间的真正的过节提起过,若不是伊桐桐勾搭上李泽昊,柳晶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而这个商明天竟然知道了所有的枝枝蔓蔓,可见白雁对商明天有多信任。不仅如此,商明天还占有了他认识白雁之前的所有时光,如果他猜得不错,商明天与白雁一定是属于那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商明天语气中对白雁的呵护、疼爱、珍视,在他这个所谓的白雁老公面前,毫不加掩饰,商明天对白雁有着什么想法,不必言表了。是不是一等白雁离婚,商明天就会立马牵住白雁的手? 偏偏一联想那个画面,康剑不得不承认,他们年龄确实相当,容貌、气质吻合,看上去很般配,如一对璧人一样。 难道是白雁给了商明天肯定的答复,商明天才嚣张地找上来,要求离婚?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一个笑话,他们把他当什么了?白雁还是他老婆,他这个老公是吃软饭的吗?康剑的心已经不知是妒忌还是吃醋,还是愤怒,就是一口气生生地咽不下去,心冰凉到了极点。 就在他这一闪神之间,商明天站稳了脚,他拿起桌上的纸巾,胡乱擦了下鼻血,然后脱下身上的军装,只着一件背心。 “你现在想起捍卫你老公的权利了,可惜已经太晚。当你拥有这项权利时,你干吗去了?夜会美女,又是送房又是送车,下午包下整间咖啡厅,与美女听音乐、喝咖啡,那时你把小雁搁在哪?伟大的康助,这世界不是随你想怎么转就怎么转的,你想伤害时,人就得站着,你反悔了,勾勾手,别人就扑进你怀里,没这样的好事。” “臭小子,你真是太猖狂了。这干你屁事。”康剑说着又挥拳捣向明天的脸上,明天往后一仰,机灵地闪过,突地一个扫堂腿,蹬向康剑,紧接着,一记左勾拳,康剑踉踉跄跄地往后一倒,鼻血立时蹿出,明天又冲过来扑上去揪住康剑的衣襟,一拳接着一拳。 商明天在部队里,练过擒拿格斗,又经常运动,康剑哪里是他的对手。但康剑也不示弱,拼了命的迎上去,两人厮打成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一会儿他在上,一会儿明天在上。 打斗中,桌上的水杯咣当咣当几下,落在地上,裂成了碎碎片片。 康剑只能勉强应付几招,不一会,他脸上严厉气愤的表情还没进一步伸展开来,便被商明天的又一狠拳封闭住,接着被更多涌出的鼻血遮盖住了。 “这拳不是我打的,是替小雁打的。她等于是个无父无母的苦孩子,你欺负她,心里面舒服吗?她大夏天的,被碳火烫伤了半个身子,在床上大半个月不能洗澡不能动弹。冬天,下大雪,水管子冻烈,她用盆子装满雪,等融化了,再做饭,再洗脸。那双捧着雪的小手,满是冻疮,红肿得裂着血口子。上中学的时候,有小流氓趴在她家窗前,往她家扔砖块,偷看她洗澡。她那么聪明,却不得不选择去读护专,因为护专有补贴,可以早早地自立。你会说小雁这一切不是你的错,对,和你没半点关系,也没人要求你做个有同情心的大善人,那么你可不可以高抬贵手,做个陌生人呢?你硬要装做一幅出俗的样,让小雁被你打动,嫁给你。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能够娶到小雁,你......竟然蠢到不珍惜呢?” 商明天痛苦到疯了,但疯得尚存一些理智,他指着康剑的脸,“这是你的面具,我不打,只要你签好字,把白雁还给我,以后,你做你的大市长,我们做我们的小老百姓。”说完,明天对着康剑身体的其他部位毫不手软,疯打狠打。 商明天打着打着,眼眶有点发红。自从听完白雁说了一切源源本本,商明天心里面就堵着这口气了。他问白雁为什么不早点离婚,白雁说康剑不肯,但这次不管他肯不肯,她都要离的。 商明天一听火大了,他康剑是主宰世间的神吗,凭什么他说结婚就结婚,就不离婚就不离婚。他担心白雁对付不了康剑,考虑了一夜后,直接找上康剑。 康剑此时已瘫成了一团泥,连抬臂的力气都没有,鼻子撕裂地疼,腿也疼,上上下下都疼,但这一切,都抵不上心中的疼痛。 现在,如果白雁被别人欺负,他也会像这个商明天一样去为白雁出气。他有这个资格,也有这个胆量,这是因为白雁是他老婆,他是她老公,他应该是她的天。 商明天是白雁的什么呢? 昨天?明天?今天是他,但终将会过去。 “你报警吧,这事和白雁没有关系,她不知道我来找你。”商明天停住了挥拳,把身上的衣服理好,穿上军装,拿起桌上的离婚协议书扔到康剑身上,“你签好后,通知白雁。” 康剑扶着跌倒的椅子站起来,他用纸巾处理了下鼻子,肿得像个金鱼泡的双眼,耿耿地看着商明天,“我......不会和白雁离婚的,除非你把我打死。” 商明天冷笑,“你还想要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你打过我这一顿,是不是可以扯平我对白雁的伤害?那么我与她之间就是崭新的开始了。商中校,爱不是个错,但对别人的妻子怀有非分之想,不是君子之道。出了这个门,我不希望你再与白雁见面,不然,我把你送上军事法庭。” 康剑说完,捡起地上的离婚协议书,慢慢地撕成条,再撒成碎片,飘飘洒洒散了一地。 “谢谢你为白雁所做的一切,就此打住,以后,她有我。”他高昂着头,鼻青脸肿的从呆愕中的明天身边经过,走了出去。 从服务生惊讶的目光下,他可能察觉到自已的样子不太雅观,想了想,拦辆车回家去了,在车上给小吴秘书打了个电话,说身体不适,要休息个一天。 商明天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怎么出的咖啡厅,也不知怎么来到了白雁的租所,打电话让白雁下来。 白雁急匆匆地下楼,看到明天倚着墙壁,头发有些凌乱,鼻下面有一抹血迹,失声惊呼:“明天,你和人打架了?” 商明天点点头。 “和谁?” “康剑。” 白雁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僵如化石。过了好一会,她突然跳起来,上前揪住明天,“你疯啦,明天,你打了康剑,他是国家干部,市长助理,你会犯法的。你好不容易读大学,好几年都没回家,才有了今天,你这样会把前程全毁掉的。你......干吗呀!不行,不行,我......要去找康剑。”白雁说着,转身往小区大门跑去。 “你找他干什么?”商明天追上白雁,“有什么事,我会担着的,你不要担心。” 白雁哭丧着脸,“我就是怕你担着。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就是要报仇,也由我来报,你干吗插手。我去找康剑说说情。” “不准去求他。” 白雁轻轻驳开明天的手,从袋子里掏出钥匙,“你上楼去洗把脸,家里有做好的凉面。我不是去求他,我去和他讲理去。” “他那种人哪有理可讲,小雁......”商明天还想说什么,白雁一溜烟地跑远了。 仿佛心有灵犀,白雁根本没多想,直接就打车回了家,钥匙一拧,门推开,刚好对上康剑黯淡的眸光。 心如死灰。 她回家了,终于回家了。他不会以为她是担心他的伤势,关心他才回来的。她一定是与商明天见了面,怕他做出对商明天不利的事,赶回来探询的。 怎么能不悲绝呢? 康剑闭了闭眼,木然地坐在沙发上。 他是为了报复娶她,她是为了什么嫁他呢? 她的心里面有没有一点他的位置?而他,已如同茫然的飞蛾看到一盏明灯,如同溺水的孩童看到一根稻草,如同久阴的土地等到了天晴,疯狂而又不顾一切地爱上了她,但,好惜已经晚了。 白雁倒抽一口凉气,被康剑壮观的伤势吃了一惊,明天下手真狠呀! 她没多说话,放下包,找出医药箱,又拿来毛巾、冰块,来到康剑身边,为他处理伤势。 他咝咝抽痛,一动不动。 “昨晚睡在哪的?”他问。 “花园小区10#楼301室,离这儿半个小时的路程。” “肺炎痊愈了吗?” “不挂水了,但药还要吃两天,我在休病假。” “一个人住?” 白雁拿着红药水的手一抖,瞟了他一眼,“昨天晚上,柳晶陪我睡的。她现在租的地方离我并不远。” “商明天只是你邻居?”康剑面无表情地继续问道。 “我们俩家住前后排,他是邻居、朋友、学长......” “不止这些吧?”康剑接过冰袋,捂着鼻子,“他是送你纸玫瑰的人吗?” 白雁呆若木鸡,“你怎么知道纸玫瑰?” 康剑摇摇手,“这个你别问,回答我的问题。” 白雁闭了闭眼,好半天,才点了点头,“是的。” 康剑淡淡地一笑,“你在担心他吗?” “康领导,我替他向你道歉。明天他性子急,小的时候,有谁欺负我,他都是这样帮我的。”白雁怯怯地看着他。 “如果我对他怎样,你会如何?”康剑的唇颤栗着,心一点点下沉。 “康领导,你不会的。你包容、大度,怎么会和明天斤斤计较呢,是不是?” “白雁,你像是在哄我,又像是在求我?以前,你从来不会这样的。” 白雁抿着唇,默默地收拾好医药箱。 “领导,你心里面有气朝我撒,别为难明天,可以吗?这只是我们俩之间的事。” “你们两个呀,”康剑悻然一笑,“真是你怜我惜。我在你们眼中,是不是就是个大恶人?” 白雁诚实地摇了摇头,“你不是恶人,你也过得辛苦。” “白雁,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其实你心里面真正喜欢的人,是商明天。” 白雁没有接话,把医药箱放回原处,扫视了一眼室内,“你要吃点什么?” 康剑向她招招手,“白雁,你过来。” 白雁走到他身边。 他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凝视了她足足有五分钟,“白雁,我同意了。” “呃?”白雁没听明白。 “我不要一个心里面装着别的男人的妻子。白雁,我同意离婚。”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