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药师堂》 柳氏药师堂_分节阅读_1 书名:柳氏药师堂 作者:控而已 文案: 无脑神经病倾向短篇,灵异向傻白甜双胞胎CP文,写着自娱自乐,超多BUG,完全无考证,请无视之。 如对二人前世有兴趣,请移步《有三秋桂子》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柳希声,柳希言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妄语1 妄语 1、 夜深了,柳希言从办公室穿越护士站时,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接班了两个多小时的下夜护士正瞪大眼睛看着电脑,一双戴着美瞳的眼睛里布满血丝,面目严肃,手指在鼠标上点个不停。柳希言心下不免有些愧疚,交待道:“刚收这个可能没那么快退烧,如果吃了退烧药效果不好,再给她冰袋。” “嗯。” “急查的有问题就叫醒我。” “好。”护士抬起头,“你先休息会儿吧。” 柳希言回到值班房倒头就睡着了。他正在做着一个梦,梦见镜子中的自己看着自己,突然诡异一笑,他心下大恐,只听见滴滴滴滴的声音,马上就清醒过来,黑暗中值班电话执着地闪烁并发出尖锐的铃声。 是急诊科的电话。急诊的导诊护士说有一位女病人,忽然不能说话,马上就上病房找他看病。 柳希言有些头痛,看了看手机是凌晨三点。才睡了半个小时。 柳希言所在的医院是一家二级医院,人员少,内科和急诊内科不分科,内科也没有分区,总共二十张病床,什么头疼脑热中风咳嗽的都收,夜里兼看内科急诊,一个班24小时上下来能有一两个小时可以睡已经是大福分了。 夜里什么稀奇古怪的病人都能碰见,这个不是又是个中风吧? 柳希言穿好白大衣,到办公室里等着这个病人,等了十几分钟并不见人上来,他打电话问急诊的护士,护士告诉他病人已经上去了。 等到二十分钟时,门口传来脚步声,他看到病人时就觉得自己刚才可能判断错误了。 女病人和一位男家属一起进来的,女病人只有二十来岁的样子,表情相当焦虑,一进门就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手指指着自己的喉咙,做出啊啊发声的样子,但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只能用气流发出耳语的声音。 手脚活动非常自如,面部的表情也不僵硬。 她着急得很,见柳希言没问话,就直接拉男家属,用嘶嘶的气流声说:“快告诉他怎么回事!” 男家属说:“她八点钟左右在看电视,笑着笑着突然就没声音了,还以为是咽喉炎,就吃了点板蓝根,半夜做梦梦到自己变成哑巴了,她吓到了,就来看病。” “喉咙痛不痛?有没有流鼻涕?” 女病人摇头。 “手脚活动还好吧?没有发麻之类的?” 她依然摇头。 柳希言看了她的咽喉部,并不红,听了双肺,做了神经系统体格检查,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他写了病历,于是他就对病人说:“你可能要到五官科看一看声带有没有什么问题,五官科在五楼,你现在可以下去。” 在柳希言在心中默念对不起今晚值班的五官科医生时,忽然听见一声巨响。他惊愕地发现那位女病人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包砸在他的办公桌上,大约是里边有金属,所以撞击的声音非常响。她叉着腰,指着他开始骂——当然只有气流的声音而已,所以他听不清她在骂什么。由于她的表情十分丰富,柳希言也猜到了大半:大意是什么狗屁医院,急诊科为什么没医生,为什么要病人跑来跑去,你不知道我的情况很急吗?你们这样把病人推来推去,你信不信我投诉你?信不信明天报纸上见?我告诉你你的话我都录音了! 男家属在一旁摸不吭声,有点不耐烦地打了个呵欠。 柳希言等她“骂”完,慢慢告诉她:“其实你的问题不算急诊,到明天早上看也没有性命危险,晚上哪家医院五官科都不常设急诊,如果有病人来的话,确实是先分诊到内科或外科,有专科问题再请专科医生。不好意思,我们医院比较小,人员不太够,医生还要管病房,让病人跑来跑去真是对不起了,有意见可以到我们客服中心去投诉。” 女病人开始浑身发抖,手指就差没指到柳希言鼻头上了,这回柳希言是听清楚了:你这个医生怎么这么不负责任!你连检查都不给我开就叫我去看五官科!我喉咙一点也不痛,我为什么要看五官科?我告诉你,你就等着上报纸吧! 柳希言看了一下手表,四点了。他转头对那位男家属说:“如果打算去看五官科,我现在打个电话下去,你们可以下去找医生看看。” 男家属又打了个呵欠,伸手去拉那位女病人,不耐烦地说:“走了走了!你说不了话那是报应,看你成天都说的什么话?” 柳希言躲过病人朝他甩过来的包,看着女病人被家属拉走,站了起来。他个子高,体格也不弱,一般情况还真没有病人敢对他动手,科室的女医生就比较麻烦了,夜里看急诊都得带防狼喷雾。他打电话下去提醒了五官科医生,累得不得了,一沾枕头立刻又睡着了。 所幸四点睡到了六点都无事,六点钟接到五官科打上来的电话,张医生说刚才给那位女病人做了喉镜并没有问题,于是问柳希言需不需要开开头颅CT或磁共振看看有没有其他问题。 由于医院太小,CT和磁共振都不能做急诊,柳希言问张医生那位病人态度如何,张医生苦笑:“差点没把我打得脑袋开花,检查也很不配合。” “如果你再让她上来找我,估计够呛,我下去一趟吧。” 张医生对此表示不安,柳希言说:“下去一会儿没事,有事情护士会打电话给我。” 病房医生不能擅离职守,但其实万一急诊科或其他科室有紧急情况,因为人员不够,他们科室的医生也必须出去。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值班医生最好别离开病房。 柳希言打着呵欠等着电梯,落地窗照出一个形容憔悴的影子,他又想起刚才的那个梦,怎么都觉得那个笑不是自己笑得出来的,那完全是那家伙的笑嘛。 他到了五楼之后,直接无视那位女病人,对呵欠连天的男家属交代病情,告诉他以下几件事:首先,不能完全排除神经系统的问题,虽然症状不像,建议他完善头颅磁共振,但是急诊时间做不了,最快要早上八点才能做;其次,医院没有神经和精神专科,排除五官科情况之后,她如果想得到更好的治疗,可以选择去上级医院的神经和精神专科。 呵欠连天的男家属拉着不知道在骂什么的女病人,说:“算了算了,我们去别的地方看。” 病人和家属走了以后,张医生对着柳希言摇头苦笑,她是位个子娇小的女医生,因为害怕,刚才还叫了护士一起过来看诊。五官科并没有常设保安,在女病人出手打人的时候,护士叫了保安,这会儿才到。 “还好她老公是个正常人。” 第2章 妄语2 2、 处理完病房的事情已经接近中午十二点了,柳希言昏昏沉沉地把车开回家,打开车库看时,发现里边那辆车没开走,他只好关上车库门,把车停在了路边。打着呵欠进门,就看见柳希声正蹲在前院的一钵花盆旁,不知在看什么。 柳希言懒得理会他,直接走上楼梯,打算上楼睡觉。 “你最近几天有小鬼缠身。”柳希声屁股对着他,看都没有看他,对着那钵花说。 “哦。”柳希言又打了个呵欠,没有停下上楼的脚步。 “一道符三百,买不买?” “谢谢不用了,留着卖大价钱吧。” “可以赊账,支付宝转给我也行。” “你最近生意不好?”柳希言停下脚步,转头看那个屁股。 “没有的事,好得很。”柳希声站起来,严肃地说,“我只是关心你。” 柳希言盯着那张和自己一样的脸,皮笑肉不笑地说:“谢谢关心,如果打个0.1折,那就更有诚意了。” “哦,0.3折吧,记得支付宝转九块钱给我。”柳希声从口袋里掏了张皱巴巴的黄纸递给他。 柳氏药师堂_分节阅读_2 三十岁的柳希言有个同卵双胞胎兄弟,名叫柳希声。父母不知哪根筋不对,给了他这个名字,从此他就没有一刻是个正常人。他自称通晓儒释道三家,有时号称居士,有时号称易学专家,有时号称具有神通,可以坐脱立亡——当然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好好活着。父母已经放弃对他进行劝诫和改造,他活得自由自在潇潇洒洒,大学毕业后直接在家啃老,开了一家所谓的易学工作室,名字已经记不住了,也能骗到一些无知的少男少女或中老年男女性,偶尔大发一笔,然后挥霍无度坐吃山空。 他和柳希言除了相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尚未婚娶。当然柳希言自认为自己的理由比他高尚多了:他救死扶伤,忙得没空谈恋爱和相亲,而这位牺牲大哥,则是因为方圆十里八乡都知道他某处有些不正常,没人愿意找上门。 柳希言停了停,想到那个梦,又想起这位不正常大哥的不正常之处,说:“你下次如果要进我梦,麻烦不要出现在镜子里。” 柳希声又蹲下,继续看那盆刚发芽的草,摇头晃脑地念起诗来:“好风如扇雨如帘,时见岸花汀草涨痕添,哎哎,涨痕添,这种意境,啧啧。” 睡到下午六点,柳希言被一阵奇怪的声音逐渐吵醒,那声音开始若有若无,然后渐渐大声起来,呈一种有规律无节奏的似乐非乐,最后彻底将他唤醒。他睁开眼寻找声音来源,最后发现是自己的手机,正在持续输出一段众多和尚集体念诵的经文。 柳希言拿过手机,发现是科主任电话。 “老大,什么事?” “你被人投诉了。昨晚怎么回事?”叶文轩直接问。 他已经够体贴了,等到六点才打电话过来。 柳希言无意识地往睡衣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纸符,漫不经心地说:“怎么回事,碰到神经病了,可以申请工伤吗?” “写个经过书交给医务科,你这个月奖金多半没了,那女人说是什么网站的记者,说要把咱医院报道出来。” “她能说话了?” “不能,她能写字。” “你看她像什么病?” 叶文轩说:“什么病没有,神经病。” “那不就是了,为了神经病扣我奖金,还要写经过书?不写。” “她要求当面道歉,否则就写报道。” “不道,爱报道报去。” “那你想怎么样?” “反正这个月奖金没了,我积了100天假没放,干脆给我把假一次性放了吧。” “……你想得倒美!” “话说老大,这班上的,我已经一年半没性/生/活了,不,已经一年半勃/起障碍了,你说该不该让我放假?” “你一年半没性/生/活是因为你他妈不找女朋友,跟上班有啥关系!”叶文轩破口大骂,“你不上班谁上?让我们几个三天一值吗?” “招点人吧老大,我请假是小事,就几天,这么干下去我辞职了,你们还不是永久要三天一值?” 叶文轩一下子沮丧下来:“医院哪能那么容易给你招人,招人不用钱呀?这不都在算计你每个月奖金吗?” “行了,我不舒服,要求放假,实在不行轮着放,先给我放一个星期吧。” “最多三天。” “上次我大姨妈的女儿,我从小暗恋到大的表妹结婚,你们都排我值班,这笔心灵创伤要算工伤,三天怎么够?” “我们这不是为你好,怕你触景伤情吗?别废话了,你下期班我帮你顶,放三天给我滚回来上班。” 倒霉的叶文轩挂了电话。他今年37岁,五年前雄心万丈地从某大医院调到这家医院,名义上给他当个普通内科主任,实际上在这个刚开的科室,不但要参与一线值班,还要每天开这会那会,每个月科室出一丁点问题都要扣他钱,总是被行政科室欺负,以致于柳希言怀疑他勃/起障碍的时间远长过自己,至今没能让妻子顺利诞下后代。 一个月奖金没了,放三天假……柳希言□□着那张纸符,念经的声音又响起了,他一看手机,气不打一处来:“柳希声,你给我换的什么手机铃声!” “哦,往生咒。”柳希声平心静气地说,“南无地藏王菩萨,你该下来吃饭了,孩子,9块钱,别忘了转账,不付钱平安符不能激活,没有效果的。” 第3章 妄语3 3、 一出空调房,8月的天热得人全身沸滚,柳希言打着赤膊,呵欠连天地走下楼。妈妈已经做好饭了,柳希声和爸爸坐在饭桌前,爸爸边看电视边吃饭,柳希声则边看手机边吃饭。柳希言坐到他身边,从裤口袋里掏出十块钱糊在他脸上,说:“不用找了。” 柳希声将十块钱装回钱包里,柳希言眼尖,发现他的钱包里就剩两张一块钱了。 “你没钱了?”柳希言再次问道。 “信用卡里还有。” “还有几块钱?” “还可以透支2万。” “你的透支额度是5万吧?” 柳希声非常严肃地看着弟弟,说:“你说得很对。” “下个月5号之前,你拿什么还款?”柳希言目露凶光,眼睛充满了血丝。 柳希声看了看挂历,说:“急什么,才27号。” 柳希言冷哼一声,说:“哥哥,我可告诉你,我这个月的奖金没了。你把我皮扒了我卡里就三千块钱。”家里有这种人,幸好没办信用卡。 “不着急。”柳希声笑嘻嘻地说,“今晚上有客人来。” 柳希言无言地扒着饭,已经不想多说什么,不知有多少次,他的大哥时常半夜在他门口用指甲抠着门大喊“救命,明天最后一天了,再不还债下个月就不能透支了!”一个被4天一个24小时班折磨得严重缺觉至勃/起障碍的青年人,只能选择老老实实把卡丢给他还债,只求一个安稳觉——虽然他不会有借无还,但是他还钱频率可以低达三年一次——对于柳希言这种月光族来说,借钱给人实在是一种痛苦。 对,他月光,他没空吃喝嫖赌,没空交女朋友,他只能疯狂买彩票,希望中大奖后可以辞职、自己买套房子、如果有钱剩还可以环游世界,最好离这位不正常的亲属远一点。如果可以要求中奖数额,他希望能中一亿以上。 “白天你别换手机铃声。”柳希声往柳希言身后看了一眼。 “我已经换了。”柳希言已经习惯他神神叨叨了。 “明早我再帮你设回来。” “你能不能别趁我睡觉进我房间?” 柳希声盯着柳希言说,情深义重:“你是我的另一半灵魂,你的灵魂出事了,我也好过不了。” “托大哥的福,我的灵魂非常清洁,谢谢。”柳希言决定换锁。 “对了,我有一把万用钥匙,不管你换了什么难度的锁,我都能静悄悄地打开,绝对不会吵到你。”柳希声笑咪咪地说,“或者我们干脆像小时候那样一起睡觉吧,你尿床了我还可以帮你换换床单。” 柳希言拿着车钥匙打算出门时,就看见柳希声挂着一个巴掌印蹲在前院,在昏暗的灯光下盯着一盆花念念有词,依然是中午那盆花。 “今晚别出门了。”柳希声依旧屁股对着他说。 柳希言决定无视他。 “如果遇到什么事,立刻念‘南无药师琉璃光如来’,念完以后烧我给你那张纸。”柳希声依旧没有回头,说。 柳希言当着耳边风,出门去了。他要相亲,是的,要去相亲。他在七点钟左右接到了叶文轩的电话,说已经安排好相亲,叶文轩的意见是,有些问题要从根源上解决,而不是一味怪罪排班。至于为什么一个小时他就能安排出一个相亲,柳希言决定不去理会——据叶文轩的一面之辞,那位女性心仪柳希言良久,此前柳某人总是以上班没空拒绝相亲,而今看在三天假的面子上,他必须去相亲,否则三天假就没了。 夜朗星稀,天边有一个缺了三分之一的浅黄色月亮正在爬上来,农历快十五了吧,这个月是农历几月份来的?柳希言把阳历减了一个月,得出应该是农历七月的结论。 啊,这个月份呀,难怪柳希声越发疯癫。 去年七月十四他值夜班,柳希声竟然在十点多出现在他值班房,直挺挺坐了一个晚上。不过说来也奇怪,那天晚上竟然一个急诊病人也没有。过后柳希言许诺分他一半奖金,要他陪同值夜班,结果只收到了“呵呵”二字。 柳希言坐上驾驶座,忽然觉得颈后有点凉。他启动了汽车,调了调观后镜,不知是不是由于天色晚了,总觉得十分朦胧。 柳氏药师堂_分节阅读_3 他打开车窗,又打开空调,行驶快到村口时,把车窗就关上了。往常这个时间村口的车少,他也没特意减速,就在快拐弯时,一辆巨大的泥头车以告诉从他车头前呼啸而过,他吓出一身冷汗,踩了急刹车,头差点没撞上挡风玻璃,然后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系安全带。 喂喂,是不是缺觉缺到一定程度了? 手机上传来奇怪的念经声,他仔细一听,正是“南无药师琉璃光如来”,他把车停在一边,看了看是柳希声的电话。 “记得念。”柳希声的声音听起来很沉。 “……什么时候烧纸?” “觉得自己快挂的时候。” “……” “别想了,你既然已经出去了,现在回来也来不及了。专心相亲,争取早日解决□□困难。” 柳希言挂断电话,打起精神开车,开出二十来米之后觉得不对劲:念经的是和尚,烧纸的似乎是道士——信仰这么不坚定,谁会来救他? 柳希言欲哭无泪,别欺骗他没听过人念经,妈妈放的药师经朗诵他也听过,那是要“专心受持”的啊。 车上了环城路,天边的月亮不知何时不见了,狂风开始卷着落叶朝挡风玻璃刮来,柳希言打开本地广播,正在播暴雨橙色预警——等等,出门前不是还看见月朗星稀来着么?天上哪有一片乌云? 暴雨开始下来了,柳希言打开双闪,放慢车速,努力在幽暗中辨认道路,电话又响了,是叶文轩的,他按下免提键,叶文轩说:“你别来了,这么大雨,人家姑娘不肯出门了。这缘分。” “我已经出来了。”柳希言有气没力地说,“我要回家。” “行了,回吧回吧,注意安全。” 闪电在咫尺之处亮起,眼前白光大放,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柳希言不得不把车停下,目瞪口呆地看着半截大腿粗的树干倒下,阻在车的正前方。最可怕的是,树干下面似乎还有个阴影。 心中已经不停地在念药师佛了,柳希言在考虑要不要先把纸符烧了,万一淋湿了怎么办?但是他发现树下的那个东西在动。 呻/吟什么的肯定听不见,雨声风声雷声大得要命。柳希言连伞都没带,这会儿打开车门,冲进雨里,冲到三米外的断树下,果然看见一个人被压住大腿躺在地上。从衣着打扮上看,应该是个流浪汉,五十多岁的样子,有可能是精神有问题的,关键是人闭着眼睛呻/吟,不知有没有意识。 柳希言用力地拍打此人的肩部,并大声呼唤:“喂,你醒着吗?清醒吗?” 那个人勉强睁开眼睛。 眼神不对。 那个人见鬼似的嗷嗷嗷大叫起来:“别过来!别过来!你别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 “你别过来!别过来!”那个流浪汉用手猛砸自己的头。 “……”柳希言无言地拿出电话,用头遮挡着暴雨打了120和110。 柳希言落汤鸡似的坐在第一人民医院急诊科,回答接诊医生的问题,空调大得很,他都快冷死了——他的全身上下包括内裤都湿透了。 “家属来了。”护士过来提醒医生。 一个壮汉气势汹汹地走进来,劈头问:“谁撞了我爸?” 医生和柳希言都愣住了,一齐看向护士,护士皱皱眉说:“我打电话的时候说的是在环城路上遇到雷击,被树压倒,没说车祸呀?” 壮汉冷笑:“骗小孩呢吧?被雷劈?被树压?还刚好被人送医院?是不是你撞了我爸?” 柳希言咧嘴笑了:“大哥,您半夜放着五六十岁老头在环城路逛街被树压了,我把他送医院敢情还是我错了?” 壮汉把拳头压得咯吱咯吱响:“你就是肇事者?” 医生朝护士使了个眼色,护士会意,悄悄出门外叫人去了。 柳希言再次考虑要不要烧纸,但是感觉应该还没到快挂的时候,他认为还可以等一等,谁知道那人拳头快如闪电,已经招呼他的面部来了。常年夜班导致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身体竟然躲不开,只是向后挪了挪,就被结结实实打到了右眼。他瞬间回想起水浒传鲁智深暴打郑屠户的章节,想到乌黑的眼珠子在地上翻滚游戏后,心如死灰,顺势就往地下倒了。 哦,他没忘记念药师佛呢。 所以当他清醒过来,勉强睁开左眼,看见医生带着口罩的面部在眼前旋转时,他问:“医生,打火机借我一下好吗?” 要知道,他刚才在环城路上已经叫了警察了,警察叔叔目前也已经制服了行凶的壮汉,急诊科医生在做他的视力检查和神经系统体检,由于头部撞地,还开了留观床位给他。 柳希言默默地在医生的注目礼下用急诊科旮旯里找出来的酒精灯烧了纸符,然后打电话给他的大哥:“你还不来救你的另一半灵魂?” “在哪里?” “第一人民医院急诊科。” “还有多久可以活?” “……你过来的时候带一套衣服,包括内裤、袜子和鞋子。” “你怎么了,弟弟?勃/起的问题解决了还是被解决了?要不要报警……” 柳希言挂断了电话。 当天晚上的结局是在医院留观了几个小时,做了个头颅CT没事,右眼勉强能够睁开,然后抛弃了自己的车,就被柳希声载着回家了,冲了个热水澡,直奔柳希声房间,霸占了他的床。 第4章 妄语4 4、 柳希言体会到了久违的懒觉,没有闹钟,没有查房,没有护士的电话,没有领导催命,一觉睡到自然醒,一睁开眼睛看见…… 一双挂着黑眼圈的呆滞的眼睛。 柳希言强压震惊,缓缓坐起身来,看着睡在旁边挺尸状但是眼睛合不上的柳希声,沉着地问:“哥,你怎么了?” “聊天聊了一晚上。” “和谁?” “你肩膀上那位。” “……”柳希言掸了掸双肩,“是人吗?” “不是,是一只青蛙。” “它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它倒霉了一辈子,被雷劈过,被树压过,被车子碾过,被抛弃过,它生无可恋,投水自尽,死不瞑目。” “青蛙是两栖动物。” “它是淹不死,所以他先在鼻孔里塞了海绵,然后投水自尽。” “它在水里不需要鼻孔。” “它变成人形自尽的。” “……你是说,他是成精的青蛙?” 柳希声呆滞的眼珠子终于转动了:“不成精他怎么跟我聊天?” “成精了还能自杀?” “他有修道的天赋,不到一百年自然成精,他也不想的,他本来只想做一只安静的青蛙,看细水长流人生百态。” 柳氏药师堂_分节阅读_4 “那么,你们深入交流到了什么程度?比如,他为什么找上我?” “这件事我们俩都有责任,上辈子你抛弃了他导致他自尽,然后嫁给了我。他对你不能忘情,暗中窥探了很久很久,直到你转世为人……” “我已经转世30年了,还有,什么叫我嫁给你了?”柳希言忍不住咆哮,“你不是说我是你另一半灵魂吗?哪有神经病自己嫁自己?” 柳希声揉揉太阳穴,有气没力地说:“你能不能小声点?这件事以后解释。” “那只青蛙到底想干什么?” “他什么也不想干,就想默默守护你。不过由于他体质太倒霉了,所以你也跟着倒霉,就是这样。顺便说一句,上辈子你抛弃他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太倒霉了。” “哥。”柳希言握住柳希声的双手,盯着他的眼睛。 “你做什么?我告诉你,我这辈子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你先照照镜子去。”柳希声把头转向一边。 “你帮我超度他,我给你费用。” “兄弟之间谈什么费用,不用这么客气,那好吧,帮我把信用卡还了吧。”柳希声勉为其难地对着柳希言的肩头说,“别哭呀,哥们,我让你去投个好胎,下辈子别这么倒霉了。” “他说什么?” “他说他不想离开你。” “你跟他说,万一他投个好胎,好像青霞姐或者祖贤姐那种胎,我可以考虑下辈子和他在一起。” 柳希声的脸色忽然变得凝重,他阻止柳希言继续说话。他侧耳倾听,过了一会儿,无比凝重地望向柳希言。 “怎么了?” “青蛙精睡着了,他白天精力不济,要睡觉。” “你的表情是这个意思?” “他睡之前说了有另外一个东西看上你了,正试图从别人身上附到你身上,如果把他赶走,那个东西很快就来了。” 柳希言默默看着柳希声,半晌了,说:“如果我是你另一半灵魂,人家怎么光看上我,不看上你呢?” “这跟灵魂没关系,和生辰八字有关。也就是说,两个一样漂亮的杯子,一个装了蜂蜜,一个装了屎,吸引的东西自然不一样。” “我的装了蜂蜜所以吸引了很多蜜蜂?你的装了屎所以没事?” “你的装了屎吸引了很多苍蝇,我的装了蜂蜜吸引了很多蝴蝶。” “……哥,我们是双胞胎,生辰八字完全一样吧?” “我是七月十四亥时,你是七月十五子时,一点也不一样。” “好吧,我就是装了屎,那怎么一直没事,就今天才有苍蝇来?” “一个装了屎的杯子刚好被放在厕所里了,就是这样——你夜路走多了。” 柳希言因为柳希声的一句话,已经打算把中彩票后辞职的标准由一亿降到了100万,并且放弃了远离大哥的想法,按他的说法,屎在蜂蜜旁边还有可能幸存,倘若不幸被弃置野外,那么就是只能选择与蝇共舞一辈子了。 阳光灿烂,天气晴好,几年来难得的假期,连房都不必回去查,他却不能去海边看比基尼美女,不能去酒店对着游泳池发呆,不能自由翱翔在蓝天去海的那一边,不能相亲打炮,不能和老友聚会吃饭,甚至不能去第一医院开回自己的车,只能默默坐在蜂蜜的势力范围内,静悄悄地盯着院子里那盆小白花,在高温酷暑当中看日升日落。 不,事实上不到日落的时候,家里来了客人。门铃叮铃叮铃地响的时候,柳希言蹦得像只小麻雀,扑闪着翅膀欢天喜地的去开门了——终于可以见一见活的正常人了。 打开门那一刹那,他愣住了。找上门来的客人是两名女性,白领打扮,一个美女,另外一个不就是那天晚上的打人哑巴女吗? 不过没有人认出他来,一位医生如果脱了白大衣换了便装,洗了头,摘了眼镜,那是很难被认出来的。那位美女非常虔诚地问:“请问柳居士在家吗?” 啊,又变成居士了。柳希言灵光一闪,余光扫了扫没开口的那个打人女,清了清嗓子,道:“居士正在坐禅,请随我来。” 美女一脸佛光沐浴下的庄严,轻手轻脚地跟着柳希言进了大门,穿过前院进了客厅;打人女则一脸勉强,跟在美女身后。 “二位请坐,容我去通报一声居士。” 柳希言缓缓地从容地抬步往二楼走去,然后敲响房间门,呼唤的声音宏大却不失恭敬:“居士?” 半天没人应声。 做戏自然到此为止。柳希言打开房门闪身进去,关上房门以防偷听,然后直奔大床,开始扇那个睡成大字型并且口水流了一枕头的大哥:“你还不快醒醒?” 柳希声嗯了一声翻身继续睡。 “有人帮你还信用卡了!” 柳希声一骨碌爬了起来,睁大双眼。瞬间清醒,冲到厕所开始洗漱并整理头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人模狗样:一身熨得没有一丝皱纹的白色锦缎太极服,滑溜溜的打理过的头发,透着一身仙风道骨。 “去吧,我不下去妨碍你布道传教了。记得,你欠了三万的信用卡,我最多帮你还三千。还有,那女的就是前天晚上害我倒霉,这个月奖金被扣光的——”柳希言语重心长,“你,多用点技巧。” “檀越无须多虑,老衲自有分寸。”柳希声出门前转头问:“你刚才扮我侍从还是徒弟了?” “都有。” “那还不下来端茶送水,伺候在侧?” 第5章 妄语5 柳希言端完茶,送完水,就安静地站在柳希声身后,专心受教。那位打人女依然不能说话,她似乎也放弃了用唇语或者说喉音说话,只是呆呆坐在美女身侧,那美女介绍起她的情况,说得声泪俱下:这,本来是个活泼明媚的女子,更难得的是,她是一名需要出采访的记者,前天突然不能说话,这两天跑遍无数大医院,都没诊断出来个什么问题,各大专家束手无策,只是嘱咐她静养休息。然而她怎么能休息呢?她约好下周一采访一位重量级的人物,如果这件事情搞砸了,她的职业生涯即将结束,从此只能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变成残疾人度过余生。 柳希声侧耳倾听,不失时机缓缓点头,待到陈述结束,他也不忙着说什么,只是高深莫测地伸出手。 美女赶紧把一张写了打人女生辰八字的纸条放在柳希声手中。 柳希声展平纸条,凝视起那张纸条,半晌之后,轻轻皱起眉头。 美女和打人女的表情瞬间紧张了起来。 柳希言则是对这个被人叫“居士”,还堂而皇之要生辰八字的某人绝望了。 “檀越前世之业过重,今生不知修持正道,更造下口业众多,故而有此果报。”柳希声微微含颌,道。 二女反应了半天,最后美女小心翼翼地问:“不知居士能不能进一步明示?” 柳希声微微摇头,闭目不语。 柳希言适时解释道:“居士的意思就是前生因果未除,今生又再造因果,所以业力深重,难以化解。敢问这位女施主是否平日嘴上不饶他人?” 打人女面上有些惶惶然,那美女却是恍然大悟的样子,措辞上却颇为谨慎:“妹子确实口舌尖利了一些。” 柳希声摇摇头,道:“口业亦是业,施主是否因为言语之力致人非命过?” 看见那打人女一脸被雷公劈中神魂俱裂的样子,柳希言不由悄悄捅了捅柳希声后背,示意他加把劲。 柳希声长叹一声道:“檀越造业过重,在下无能为力。” 打人女的表情如同长江波浪一般翻滚,最后定格在泪如雨下,她扑向作势起身的柳希声,用撕裂般的喉音发出气流:“救救我!救救我!” 柳希声重新坐下,那打人女就差没跪在柳希声面前了,涕泗横流、比手画脚,大意是不管用多少钱,一定要恢复说话功能,否则她活着就没意思了。 柳希声沉吟半晌,说:“如果专心受持及供养药师佛几年,也未必不能消除业力。” 打人女摇头,频率非常之高。 美女于心不忍地开口道:“居士,几年的话她一定会失业的,有没有快一点的方法?” 柳氏药师堂_分节阅读_5 柳希声没开口。 二女不好意思催促,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柳希声。 “办法也不是没有……” 柳希言急忙打断柳希声:“居士,别这样,您要是自毁部分道行,要再修持多少年才行!这件事万万不可。” 柳希声继续沉吟。 柳希言声泪俱下、撕心裂肺地叫道:“居士,望您三思!修持不易啊!” “居士……”美女见此情状,犹豫地开口,“事情很难办吗?” 柳希声悄悄打了个停的手势,柳希言见状立刻闭嘴。柳居士于是非常为难地开口道:“办法不是没有,但是要借用佛力,可能需要耗损十年修为及供养。” “多少钱都没关系!”打人女用喉音喊道。 柳希言冷冷地说:“这不是钱的问题,你对居士太不尊重了。”这他M就是钱的问题,老大你快开个数呀。 美女对供养这件事也是知道的,十年供养那真的就是钱的问题,十年修为那就是钱也买不到了。她出口倒是没那么张狂,既然柳希声提及供养,那么给足就是了,于是她开口问道:“不是对居士不敬,这件事对妹子事关重大,如果金钱可以弥补的话,我们有诚意弥补。如果对居士的影响太大,我们也不敢勉强。” 柳希声叹口气说:“罢了罢了,佛渡有缘人,既然你们找上我,我不可能看着不管。我需要上去准备些东西,细节方面和我师弟希言详谈吧。” 柳希言用三寸不烂之舌令二女相信柳希声的高洁品质之后,“意思意思”地索要了六万块钱,并用大度的口吻告诉她们事成之后交钱没关系,如果没效果不用给钱。并强调这点钱供养一年都不够,主要是“意思意思”,让她们心安理得罢了。 二女感激涕零。柳希言悄悄看了他大哥发给他的短信,再次告知二女如下条款:1、打人女必须立下誓言,从今后谨言慎行,不可再造口业;2、今日起家中供养药师佛,每日须念诵药师经一遍以上;3、从居士作法24小时内不可以开口试图发出声音,包括喉音,最好找个地方睡一天;4、一心向善,得饶人处且饶人,如有对人怨恨在心,需主动遗忘,否则作法不可灵验;5、药师佛的化身便是普天下医生,从今后不可与医生交恶。 以上誓言如有违背,即便暂时复声,迟早也会再次失声,且死后可能会堕入恶趣;柳希言再三强调立誓需谨慎,如不遵守誓言后果可能很严重之后,打人女表示坚决遵守誓言,然后发誓了。柳希言上楼在柳希声那里拿了一颗黑乎乎的药丸,让打人女服下,然后送二女离开,嘱咐她从今后24小时不可说话,回到家中找个无人打搅的地方静卧,24小时后再联系。走之前美女询问如何付款,柳希言从善如流地把柳希声的银行账号交给了打人女。 柳希声上楼后没再下来,柳希言在楼下等了一会儿,吃了个冰激凌,突然想起自己的问题并没有解决,不适宜高兴得太早,于是乎再度去了柳希声房间。 柳希声在房间的镜子前正襟危坐,念念有词,柳希言不方便打搅——毕竟事关六万块,他真心地感谢那位活泼明媚的女子如此慷慨,以致于他现在可以有机会和柳希声大谈亲情及随之而来的友情价。 柳希言仿佛背后灵般安静地坐在柳希声身后,于是镜子里出现了两张一样的脸,一个在神游,另一个也在神游,直到两人的眼神在镜子里接触,各自吓了一大跳。 “哥哥,”柳希言整顿情绪,不卑不亢,“祝贺你脱离债务危机。” “哦。”柳希声兴致不高。 “等一下,那人真的可以说话了?” “那颗药吃下去就可以了。”柳希声兴致依然不高。 “……那是不是该解决弟弟我的问题了?” “你有什么问题?”柳希声恍然大悟,“这个呀,你先找个对象试试,不一定不行。” “……不是这个问题,那只两栖动物?” 这个问题似乎触及了柳希声的痛点,他目光游移,说:“这你不用担心了,你已经可以出门了。” 第6章 妄语6 一路无事,柳希言顺利地打到了的士,顺利地到了第一医院,顺利地把车开回了家,然后接到了叶文轩的电话,说那位要投诉他的女士让人打电话到医院,对他进行了诚挚的道歉,表明是自己不对,并且要赔偿他的损失,于是医院决定不再追究柳希言的责任。末了,叶文轩怀疑地问:“你买/凶/杀/人了?” 柳希言感觉自己的倒霉运到了头,所以他认定青蛙已经不在他的肩膀上了。柳希声用了什么手段他不知道,只能归结于他赚了钱心情大好,顺便帮他解决了这件小事。至于青蛙说的话,青蛙说的话能信吗?那只是只青蛙! 阳光一样明媚,等等,太阳正在下山;不过这不重要,他还有两天假,可以去海边,可以去相亲,可以去打炮,可以去聚会,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不是屎了,他是蜂蜜。”柳希言得意忘形迎风歌唱,“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我手里拿着小皮鞭儿我心里真得意,不知怎么哗啦啦啦啦呸呸呸呸呸真是不吉利~” 那一夜,柳希言约了几位以为他已经以身殉职的老同学,欢快地吃饭又唱歌,还好保持了一定警惕性,未曾酒驾——柳希声说过他是屎,目前仍然不能掉以轻心。 柳希声——等等。想到他大哥那身仙风道骨,柳希言突然心悸了一下。他确定这是心悸,而且是室性早博。这毛病他几十年前有过一次,怎么突然又犯病了? 柳希言心下一沉,莫非青蛙消失只是一种错觉?柳希声——等一下,怎么又早博了!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面部及眼部充血、热泪盈眶、窦性心动过速以及呼吸困难,令人不由自主想起过去的某个人,呃,那位面目模糊已经怀孕了的结了婚表妹?这不就是初恋的感觉? 由于正在夜幕当中开车,柳希言决定暂时冷静,也许某人的名字现在和药师佛有着相反的效果,暂且不去理会,等到回家了问个清楚再说。 回到家中,他却发现一向宅如家中水池的柳希声不在家。问了爸爸妈妈,都说不知道上哪儿去了。由于一想到及提到这人名字就开始莫名心慌,柳希言断定自己中了他的邪门外道,而后者畏罪潜逃。不过,这件事好办,他明天就去清远两天一夜游,估计回来后也该戒断了吧。 临时之下约不到妹子,不是周末约不到老友,柳希言只好一个人孤寂地自驾游去了。由于懒病发作,他就是驾车到了清远某家定好的酒店,然后在酒店里休息了半天一夜,又孤寂地开车回家了。 他决定出其不意进行偷袭,所以他对父母谎称晚上回家,实际上早上一大早他就开车了。四个小时的车程,快到家时理应疲乏困顿,但心脏却越跳越快,简直像是得病了,假如不是对柳希声的手段有一定了解,他肯定先回医院做个动态心电图去了。 接近午饭时间,他特意不把车开回家,只是停在巷子口,然后走回家中,轻轻开了大门,好,柳希声的车在家。 忍受着由于过于剧烈而导致有效输出不足进而对大脑供血不足的心跳、窒息濒死般的气促、不由自主的交感神经兴奋导致的手足颤抖、消化道逆向蠕动导致的欲呕感,柳希言闯进大厅,马上就看见了坐在饭桌边的罪魁祸首。 柳希言举步维艰,好像溺水的人,举起双臂,没走两步就由于体力不支跪在了地上。 柳希声见此情状,开始不知念了什么咒语,他念了几句之后,柳希言自觉从濒死当中活来了,心也不跳了,气也不促了,他跳起来,一步一步走向柳希声,接近到一米左右又开始眩晕。 “太近了念咒也不管用了,两米以外。”柳希声不无愧疚兼尴尬地说。 “你做了什么?” 爸妈已经吃过饭坐到电视机前面去了,柳希声压低声音,说:“你跟我上楼,我慢慢对你解释。”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某一个朝代,有个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书生,当然同时也是个财主二代,简言之就是高富帅,并且少有神童之名,二十岁不到中了举人,平日也习武,端的是文武双全、前途无量。不过,这位书生有个小毛病,就是喜好美色,还没娶老婆,就已经有了好多个丫鬟呀侍妾呀,并且在秦楼楚馆有着许多的红粉知己。 有一天他出门溜达,无意中看见有个小户人家的姑娘在二楼晒衣服,二人对视一番,忽然天雷勾动地火,就这么暗生情愫,详细情形可参照各色话本例如潘金莲西门庆张生崔莺莺之类的。这书生与这姑娘就通过什么什么婆子勾搭上了,这姑娘还是个黄花大闺女,直接就被他迷得神魂颠倒,被那啥了。 那幽会了一段时间,书生进京赶考,自然也撇下了家中众多红粉知己包括这姑娘,然后他不负神童之名,考中了进士,当了个小小京官,之后就在京城与上司的女儿结婚了,家里那些风流债自然就都这么算清了。 其他人倒还好,这姑娘想不开,活活相思病了三年,听到这个消息,自觉这辈子没希望了,就一命呜呼了。 姑娘带着执念投胎转世,就为了寻觅当年的恋人,灵魂中执着但模糊地记忆着恋人的样子。她转世到了二十世纪末,刚长到25岁,还没来得及邂逅恋人,就被一名恶毒的同事造谣辱骂,具体经过不详,再次想不开,再次一命呜呼。 呜呼之后她心生怨恨,附身在那位女同事身上,并且用恶念使她不能再次开口说话,直到她跟着这位女同事去医院见到了一位医生。 这位医生多么像她前世的恋人呀!但是奇怪的是,她见到这位医生,却一点心动的感觉也没有。她想附身上去看个究竟,但是那位医生已经有一个东西附在身上了,并且阻止她附身。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她跟着这位女同事去到一位居士家里求医,赫然发现这位居士就是她心心念念的恋人!再于是没有任何技术上的难题可以阻止她了,她一下子附身到了这位居士的双胞胎弟弟——也就是之前那位医生身上。她这辈子可以以兄弟的身份一辈子和他在一起了!投胎后还可以再做夫妻! 完了。 “第一,这个故事很长吗?第二,技术上的难题为什么被忽略了,青蛙精呢?第三,你他妈不能超度这两个鬼吗?!”柳希言头上贴着静心符,仍然可以感觉到有念力在撕扯着他,让他上前去对柳希声做些什么,比如亲亲/抱抱/摸摸还有诸如此类更加下限的行为。 柳希声愈发愧疚地看着他,沉痛道:“这件事事关我们四个人的情债,超度了他们我于心不忍。另外,技术上难度太高。” “别扯技术上!你不超度我找别人超度!” “我的意思是,你现在的体质问题,最近几天超度了他们,鬼门大开那天就不知有什么更不得了的东西来了,你暂时忍耐几天,我想想办法。” 柳希言无言地看着自己的手不由自主放到柳希声的胸口,后者一脸尴尬,说:“小莲,你收敛一点,现在附的是我弟,这样下去乱伦了怎么办?” “乱伦了怎么办!这个是重点吗?”柳希言绝望地看着柳希声,噢,他已经开始觉得自己的神经病大哥玉树临风潇洒无比天上有地下无了。 “等等,为什么被她附身了青蛙精的倒霉就没效果了?” “她除了情关难破之外,命格极好,要钱有钱,要颜有颜,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从来就没有倒霉过,所以跟青蛙精平衡了。” “好吧,既然如此,大哥,我必须和你说再见了,最近我去医院住,直到你想到办法为止。”柳希言站起身,恋恋不舍地摸了一把柳希声的脸,当然马上把自己恶心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在对抗小莲的执念,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柳希声的房间,回自己房间收拾东西去了。 柳希言在萧瑟的夕阳下萧瑟地离开了家,在路上,他情不自禁地打开收音机,收音机里放着这样的歌:“goodbyelove!我的爱人再见~~goodbyelove!从此和你分离~~我把一切给了你,希望你要珍惜,不要辜负我的真情意~~goodbyelove!我的爱人再见~~goodbyelove!相见不知哪一天~~我会永远永远~~爱你在心底,希望你不要把我忘记~~我永远怀念你温柔的情,怀念你永恒的心,怀念你甜蜜的吻怀念你~~那醉人的歌声~~怎能忘记这段情?我的爱再见,不知哪日再相见,再见了。goodbyelove!我的爱人再见~~goodbyelove!相见不知哪一天~~我永远怀念你温柔的情,怀念你永恒的心,怀念你甜蜜的吻怀念你~~那醉人的歌声~~怎能忘记这段情?我的爱再见,不知哪日再相见,我的爱我相信总有一天~~” 柳氏药师堂_分节阅读_6 就这样,一边唱一遍泪流满面,一边恶心到想吐,他搬进了由于长期人手不足没法设立住院总的所以总是空着的内科住院总值班房。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章一时脑抽写出,如果大家还算喜欢这对神经病,我以后会考虑继续写。 第7章 增上慢1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第二篇来的,没多少字。 增上慢 1、 一个住在医院的住院医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不停干活。虽然在去年考过了主治医师,但是医院迟迟不肯聘任,于是柳希言至今还是个老住院医师。不过其实在他们科室,职称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就那么几个人,主任都要值一线班——但是,当这位老住院医师住回医院之后,叶主任的架子就摆起来了。有时晚上忙不过来,或者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值班医生会报告主任,因为住得近,过去主任都是自己过来的——但是这几天主任接到电话后只是无耻地告诉其他两位年资较低的住院医师:可以呼唤柳医生,反正他就住在医院里面。 半个月过去,柳希言每天晚上都提心吊胆,睡觉前都要祈祷那两位同事值班时平平安安,每天必须到对面小卖部买上一个新鲜苹果供奉在办公室书柜里——饶是如此,他发现自己能睡得安稳的日子比以前更少了,充分体会到了叶文轩为什么总是一副未老先衰精已尽人欲亡的样子了。 晚上十二点,刚从病房下来——头天晚上他刚值完夜班——在住院总值班房模糊而不干净的镜子前洗脸,他终于忍不住了,拿出手机,一边念柳希声教给他的清心咒,一边拨通了神经病哥哥的电话。 “南无地藏王菩萨,弟弟,半夜有什么急事?”柳希声明显是熟睡中被吵醒了。 想到对方可以每天在自己的小窝里快乐地睡觉,他却要在这里受苦受难,柳希言忍不住暴躁起来:“柳希声,你到底找到办法没有?” “什么办法?” “……”柳希言咬牙切齿,“你什么时候能够收走你的小莲?” “啊!”一个充分暴露出对方已经将此事完全遗忘的感叹词,而后又是一句深沉的伪装,“我一直在想办法。” “七月半过了十天有了吧?我可以回家去住了吗?”柳希言继续咬牙切齿。 “这个你再慎重考虑一下,符咒很难完全压制小莲,我担心你一不留心做出令自己遗恨终生的事情。”柳希声苦口婆心地劝道,“你也不想吧?毕竟我们是兄弟嘛。” “我突然觉得不是很介意了,小莲说不定可以治好我的勃/起障碍,至于哥哥你,委屈几次也没关系吧,反正你们修道的人修的是大道,乱伦什么的同/性/行为什么的无关痛痒的小事何足挂心?”柳希言终于不咬牙切齿了,他无比冷静地笑着对柳希声说。 “你明天中午回来我搞定,晚安。” 可是柳希言依然没那个福分睡觉,他刚躺上床,就接到林医生的电话,告知他十二楼的重症产科来了个重度子痫前期的心衰病人,病理产科的吴主任已经回医院了,请他们科急会诊。林医生这个地方排队的急诊病人有七八个,他实在走不开——十二楼的病人说不定还要陪着去手术室,术后直接转内科病房呢。 柳希言急急忙忙赶到住院部十二楼,就看见了号称全院和他们科主任并称最凄凉二帅的吴廷方主任——确切说还是副主任。因为病人特殊,他也是科室一有点儿什么动静就会被叫回来的主儿。 吴主任正在和一位男家属谈话,这位家属看上去文质彬彬,衣着也不错,面部表情看上去还算讲道理。吴主任看见柳希言时却停顿了一下,对家属说道:“内科的主治医师柳医生来了,他马上去看你太太。” 就这么一句话,柳希言立刻听懂了吴主任的暗示,难对付,这家属肯定相当难对付。 柳希言也没说什么,直接去1床看那位病人,三十四五岁的一位女患者,半坐卧位,看腹部隆起,周数应该不超过三十周。就精神状态看,病人目前并没有非常糟糕,神智清楚,精神尚可,只是有点咳嗽,呼吸稍微急促了些。但是看心电监护就问题很大了,血压230/158mmHg,心率122次/分,呼吸次数32次/分,呼吸血氧饱和度95%。 柳希言没废话,直接听了患者的心脏和肺部,奔马律已经出来了,双肺底有湿罗音。这个时候吴主任和家属也到了病床前,吴主任简短介绍了病情:病人三十六岁,这个孩子是试管婴儿,二十九周多,孕后由于一直在家里卧床保胎,并没有正规产检,这两天有点儿头痛,脚肿得比较厉害,就请认识的医生到家里看了一下,量了血压很高,建议她马上住院,来医院途中开始有点儿咳嗽。入院后发现血压很高,心率快,呼吸快,双肺底湿罗音,考虑重度子痫前期引起急性左心衰竭,需要马上控制心衰后送手术。检验结果急查,目前还没回结果,床边胸片已经拍了,心脏彩超的医生也正在上来,治疗上已经使用了速尿和西地兰。 “关于这一点,我们夫妻俩不太同意。”患者家属这时候开口,说话态度还是温和的,“我们觉得有问题解决就可以了,没必要提早做手术把小孩子拿出来。” “妊高症引起的心衰不拿出小孩是不会好的。”柳希言见吴廷方没开口,直接说,“如果你们这样要求,那么结局就是大人小孩都没了。急性左心衰本身一半就救不活。” “我们觉得不太可能是这样,照这个说法,那万一她不是左心衰怎么办?刚才我们认识的医生也说,有可能只是一个肺炎而已。要是是肺炎的话,那不就是害了小孩子?”家属推了推眼镜,说,“我查过资料,二十九周小孩子出来很难活的。” “心脏已经有奔马律了,那是心衰时特有的体征,我们不会判断错的,肺炎和心衰谁轻谁重你应该清楚,心衰可以要命,肺炎不一定,我们既然判断了是重病,也告了病重,那么应该按重病的原则来处理。”柳希言继续说。 “问题是你们已经用了药,我看她还是在咳嗽,是不是你们判断错了?” 吴廷方这时候开口了:“用药只是让她在送手术之前不要病情加重而死亡,并且促胎肺成熟,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是把孩子拿出来,心衰是高血压引起的,高血压控制不住,心衰就不能控制,高血压是妊娠引起的,妊娠不能终止,高血压不能控制。”这句话他已经说了十几遍了。 “问题是你们诊断还不明确,怎么就能这么武断葬送一个小孩子性命?”家属终于面上露出了一点怒容。 “我不做手术。”女病人咳嗽说,“我没事,就是着凉了。” 这时候外面的一线医生走进来,说:“吴主任,床边胸片结果出来了,考虑心衰和肺炎相鉴别。” 吴廷方几乎是悄悄瞪了那位一线医生一眼,柳希言也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当然是在家属视线范围外,那位一线医生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苦着脸。 是的,这个时候不是压得住场子的住院总出现,是因为住院总去做产房的急诊手术了。 家属立刻有理了:“这不是还没鉴别出来吗?你们医生说话不能这么不负责任。” “鉴别是由临床医生鉴别的,放射科医生只是给一个建议,实际上我们临床鉴别的结果是心衰。”柳希言说,“时间不多了。” “凡事都要讲证据,你们没有拿出可靠的证据,怎么就这么武断?”家属听见病人咳嗽,就说,“我问了我们那个医生,肺炎要用消炎药的,你们怎么都没用!” 柳希言和吴廷方一起没话说了。柳希言同志终于忍不住了,他本来努力克制,不想引火烧身,不舍得这个月失而复得的奖金,不过他觉得再不说一句他会对不起自己的本性,于是他就说了:“如果你这么信任那位医生,那还是去那位医生那儿看病吧。” 吴廷方则是当着家属的面对一线医生说:“我去汇报医务科,必要时报警。” 柳希言不能走,病人家属还在拖延时间。虽然他已经被连续几天的伪住院总生涯弄得体态漂浮,行如失魂。 一线医生在忙碌之余断断续续对柳希言说了病人的情况,她这胎是第三胎,前面两胎都是女儿,生完之后还被结扎了,因为很想要个儿子,这一次是辞职了用胚胎植入的方式怀上的,可能经过性别筛选,如愿以偿怀上了男胎。这个胎儿对男方非常重要,对女方更加重要,因为听女方的意思,男方似乎打算如果要不了这个孩子就和她离婚,找个年轻点儿的再生。 柳希言无比冷静地对那位一线医生说:“社会问题不是我们要解决的,我们只要记住救人命就行了。如果真的有什么比命更重要,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行政总值班刚好是医务科的副科长,他了解情况后开始和家属以及病人交涉,在交涉之前他偷偷嘱咐一线医生录音。柳希言决定录像,因为他看见那位病人家属正光明正大地拿出手机录音。 第8章 增上慢2 2、 柳希言陪伴病人进行手术到凌晨四点,术后病人到内科的监护室,心衰加重,他又给病人插管上了呼吸机,五点左右交代了值班医生,连住院总值班房也不敢回,直接在一线医生的值班房睡着了。 在中午十二点左右,叶文轩的电话把他吵醒了。 叶主任在电话那头说了一大堆,注意到柳医生哼都没哼一声,于是问道:“你睡醒了?” 神经衰弱的柳医生很少睡得这么死——他无意识接通了电话,又睡着了。他在睡梦中感觉自己的勃/起障碍治愈,但是没办法射/精,于是只能恐慌地看着小鸡/鸡停留在勃/起状态直至坏死,耳边传来叶文轩幽幽的声音:“你现在知道什么叫精/尽/人亡了吧?想当主任吗?让给你好不好?” 事实上叶文轩说的是:“快点滚出来帮忙写病历!病人家属要封存病历!” 睡梦中的柳希言大叫着回答:“去你的狗屁主任!送给我当都不要!” 叶文轩:“……” 叶文轩把手机往白大褂里一塞,直接冲进值班房把柳希言拎起来了。柳医生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是:“你干嘛?我放假。” “公立医院的人民医生没有假放。”叶文轩温柔地笑着说,“快起来吧,吴主任等着你一起完善病历呢。” 叶文轩的微笑让柳希言的后背凉了3摄氏度。 病人没有死,因为柳医生和吴主任全力抢救;病人的娃娃也没有怎么样,除了正在新生儿科——大人和孩子都在呼吸机上。 家属并不理会医生的那句话:如果你再拖延半小时,大人和孩子都没机会在呼吸机上了。家属冷笑:没有发生的事情随你们怎么说,我老婆醒着进来的,现在大人小孩都被下了病危通知书,你敢说这跟你们医生没关系? 家属打算打官司,要求封存病历。于是大家发现兵荒马乱之际,一线医生们连首次病程记录都来不及写,病历除了柳希言留下的一个会诊记录以外一片空白——抢救记录没有,上级医生查房记录没有,术前讨论没有,手术记录没有,转科记录没有。但反过来说,如果他们抽出时间写病历,病人估计已经在地下一楼躺着了。 下午上班之前要写好病历。病人入院已经超过12小时,如果真的什么都没写,他们就等着赔钱了,内科的一线医生还没啥,至少是个多年住院医师了,只不过忙到没时间写而已,病理产科那位就麻烦了,柳医生心痛地发现假如他不想为医院白干半年的话,他必须去“协助”病理产科吴主任手下的那位还没证的一线医生写病历。 没有医师资格证,更没有医师执业证。这位医生去年来医院,今年已经参加了考试,但是成绩还没有出。7月轮科结束,医院领导已经迫不及待把所有去年来的医生投入使用——人手不够,新入职的人还不如辞职的人多。 柳医生不能吼叫:这不是我的病人,我只是会个诊,我只是打打酱油!但事实上病人现在正在内科监护室躺着呢,作为经手过来的医生以及昨晚“查房”的上级医生,他有不容推卸的责任。 柳氏药师堂_分节阅读_7 所以哥哥柳希声在十二点半打来的电话被弟弟柳希言以“骚扰电话”打入黑名单,不接,发的短信也没看见,直到下午四点,弟弟终于有时间看短信了,发现哥哥发过来的短信写着:“弟弟,错过今天午时,要再等一年才能分离小莲和你哦。我昨天忘记告诉你了,今天是小莲的忌日。” 柳希言冷静地问坐在一边的吴主任:“午时是几点?” 吴主任说:“等等,我打电话问问。” 这么麻烦呀,我不妨百度一下。这句话还没出口,就见吴主任放下电话:“是中午十一点到下午一点。” “……”是谁,接电话比百度还快。 不,这不是重点。柳希言飞快地打电话给他的大哥,大哥果然正在睡午觉,接电话的声音与昨夜如出一辙。 好呀,下午四点还在睡午觉。柳希言恶向胆边生,问道:“哥哥,你是说我到明年的今天之前都不能见你?” 柳希声唔了两声,半晌,强忍睡意,用神圣的声音告诉弟弟:“你要这样理解,我觉得没有意见,对,非常正确。” “那你从家里滚出来吧。” 兄弟俩谈判的时候,柳希言顶着额头上越来越厚的清心符,憎恶地看着眼前一天睡了十五个小时还要装模作样打呵欠的柳希声。 十五个小时,他是分三天睡的。 “我今年三十岁,没钱买房没钱租房,打算相亲结婚,结婚后打算生一个两个孩子,当然你看我肯定没时间带小孩,那势必要住在家里,让妈帮我带孩子,所以,大哥还是你搬出去住吧,至少你没有上述的烦恼。”柳希言在经历了质问、怒吼、威胁、以泪洗面毫无效果之后,发觉以目前的心率做上述的情绪非常痛苦,于是改为面无表情地摆事实讲道理。 “冷静点,你今年应该最多只能完成计划的三分之一。”柳希声一边往弟弟头上贴清心符一边安慰后者。 “不,速度快的话,到年底可以怀孕5个月。”柳希言无意识的喃喃道。 “其实不论是□□障碍还是□□没障碍但是射精障碍都要先治好才能怀孕。”柳希声继续柔声安慰。 “你说得很有道理。” 咦? 柳希言抬头看大哥,看到了一脸慈悲的笑容。 “你又偷偷进我梦?”柳希言一把扯下清心符,甩在柳希声脸上,再次回到怒吼模式:“你有这个闲心为什么不快点剥离你的小莲!粘到你自己身上去!” 柳希声接下清心符,不厌其烦地重新贴到捂着心口喘气的弟弟头上,说:“这跟开着WIFI的手机是一样的,它自动连接上了,手动退出需要时间,你明白的。”说完这句话后,柳希声往门口方向看了看,咦了一声。 柳希言毛骨悚然。 “又怎么了?青蛙精?小莲?” 柳希声向着空气打招呼:“安常,一千年不见了,你怎么来了?” “安常是谁?”柳希言不敢往后看。 柳希声好像没听到他说话,径自笑道:“哦,原来是这样啊,又是希声这个倒霉蛋啊?” 希声这个倒霉蛋? 柳希言干脆不说话了。 接着,柳希声哦,哦了几声,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然后把头扭向柳希言,问:“你今天凌晨是不是接生了一个没足月的婴儿?” “我是内科医生。” “那婴儿出来第一时间是不是见到你?” “……”柳希言道:“你的意思是,我凌晨参与了一个手术抢救一个孕妇,结果小孩一出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我,然后跟回来了?” “那孩子不够足月,中阴身没办法进去,小孩刚出来看到的是你,中阴身跟回来了。对了,还有,这个中阴身是一千年前你的堂哥。” “……”柳希言道:“你说的中阴身,是指鬼魂?” “不,”柳希声欣赏着弟弟松口气的表情,铿锵有力地继续道,“是灵魂。” “……”柳希言缓了一口气,笑道:“哥哥的意思是,我现在身后有三个‘灵魂’,叠罗汉似的趴在我背后,而作为得道高人的你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把这样的弟弟赶出家门是吗?我觉得这样的情节,很适合拿到柳居士有四五万收藏的骗人钱的网店上去刷中差评啊。” 柳希声严肃说:“你愿意选A还是B还是C” “选项。” “A、我去勘察那个小孩的情况,如果不适合安常进去,那就送安常去投胎。因为安常和那个母亲有宿世因果,你既然无意中惹了这个因果,就要还。” “……你要我去投胎做她小孩?” “或者娶她再生一个。” “PASS。” “B、现在把安常强行送进去,如果小孩存活,就没问题,如果小孩不行,安常自然去投胎。” “这个不是很好吗?” “想听后果吗?” “……不用了,PASS。” “C、等到小孩到足月的那一天,如果小孩还活着,安常自然会进去,至于之后怎么样都没关系,他的因果清了。” 柳希言沉吟半晌,最后抬头望柳希声:“所以你说了几百个字,意思就是我还是要背着叠罗汉的三个‘灵魂’到那个小孩足月?万一他不能足月怎么办?” 柳希声道:“那安常跟着你也没什么不好,你看,他们三个已经在斗地主了。” 天气晴朗,不,炎热,柳居士却被迫放下生意,不,修行,跟着弟弟出门。柳希言在得知三位古代的灵魂无师自通学会斗地主之后大受刺激,要求剩余的半天假期和哥哥约会。他感觉和柳希声在一起越久,心率越平稳,恍然想起医学上的一个术语:耐受。于是他决定为了不被赶出家门,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和哥哥相处。 事实上柳希言误解了,一个人沉迷斗地主的时候,感情上的事情是可以暂时放一放的。 兄弟俩一个蓬头垢面,一个仙风道骨,一起去万达,相顾无言吃了雪糕,然后一前一后上了万达影城,买了两张电影票,一筒爆米花,进去看一部讲道士的动作片。 再于是兄弟俩被清场的工作人员叫醒,无言地看着洒了一地的爆米花。 柳希声诚挚地说:“我感觉花了一两百块钱反而不如家里睡得舒服。” "花钱的是我,我乐意。" 柳希声深情地看着弟弟的肩头,说:"你让我想起以前和小莲在一起的时候。" "你的意思是约会都是女方给的钱?"柳希言痛心疾首,"父母怎么生出你这种东西?" "其实他们本来只打算生我的,竟然有一个坏掉的赠品,真是祸不单行。"柳希声笑着往突然心律失常表情痛苦的柳希言头上贴清心符,"对了,弟弟,清心符一张二十块,我给你打五折,回头记得支付宝转我账号,一共四十一张,四百一十,再抹去零头,转四百就可以了。" 第9章 增上慢3 如果说柳医生除了买彩票有什么其他兴趣的话,简言之就是没有。那如果有人问柳医生在空闲的时间怎么打发,他一定会首先翻白眼:空闲?然后在记忆的旮旯里翻出自己空闲时间,面无表情地说:有空了还不买彩票? 于是他空闲的时间不是去买彩票的途中就是买了彩票回来了。只是最近几天,因为总觉得人生无望,他对买彩票的兴趣也稍微黯淡了一些。好比回家吃晚饭后,柳医生想睡觉却睡不着,只好去敲柳居士的门:"哥。" 顺便说一句,"哥"是正常邦交时期的称呼。 柳居士开门,但是眉头是紧锁的。 "什么事阻碍了大哥的道心?"柳医生大吃一惊,"大哥你的修为停滞不前了!" 柳氏药师堂_分节阅读_8 顺便说一句,"大哥"是兄弟情深戏码上演时的称呼。 柳希声难得没有和他一起入戏,对柳希言说:"有人恶意刷差评。" "……谁这么上道?" 柳希声没说话,柳希言觉得可能问题有点严重,走到办公桌前看电脑屏幕。 然后他发现事情并不简单。有个id为"你怎么还不去死"的人各个便宜商品都买了一点,比如平安符、清心符、开光小挂件什么的,到货了样样给差评,说东西没用。柳希声联系他时他却直接说是故意刷的,然后说自己有个仇人,这个仇人害他生意失败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仇人无恶不作权势滔天,他想让仇人为父母偿命,但是又不忍心抛下幼小的孩子,所以求大师帮忙,卖些诅咒性质的符篆给他,帮他达成心愿。末了毕恭毕敬地说:大师的符篆效果极好,如果不是为了引起注意,他必定不会打差评。 柳希言回头看他大哥,他大哥果然还是那副有碍道心的表情。 "这种人不必理他吧?"柳希言清楚柳希声的秉性,知道他绝对不会为钱害人。 "我感觉到很深的恶意。"柳希声这次的正经不是装的了,"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我不给他,他会找其他办法。" "那不关你事,再说了真有那么深仇大恨,他要怎么做也是合理的。" 柳希声问:"一个人害死别人父母,害得他□□离子散,还会和这个人亲近吗?" 柳希言一愣:"正常人当然不会。" "我做的符篆都是贴身才有用。" 柳希言再次仔细看了看那些字,忽然觉得这个情节好像某部连续剧,柳希声则是直接告诉他:"好多连续剧都是这个剧情。" "你是说,他要复仇是假话,他想对付的是最亲近的人?" 柳希声点点头,说:"而且我算出这个人和安常有莫大的因果。" 柳希声告诉柳希言,这个人不但和安常有莫大的因果,如果他真的做出事情来,和柳希言也有大因果。当查房时看见抢救1床家属的平板电脑正显示着"你怎么还不去死"的ID和店家的聊天记录时,柳希言头一次这么感谢柳希声的小人GPS。 抢救1床就是他昨天凌晨抢救的心衰产妇,经过一天一夜的治疗,患者已经明显好转,呼吸机参数调低了,今天下午有望暂时脱机——本来这种心衰只要终止妊娠就会迅速好转,因为患者并没有基础疾病。 那位家属无疑就是义正词严地认为医生即将害死自己妻儿的男人。 只好委屈柳居士暂时变成白痴了。 当天是柳希言副班,下午四点左右,他看见一个穿着顺丰快递制服,带着帽子的英俊青年在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看见只有他一个人在,对他眨了眨眼。 当然,自己的脸怎么看都是英俊的。所以他咒骂柳希声的时候从来不攻击相貌。 把大哥带到医生值班房,让他换回自己的衣服,低声问:"搞定了?" 柳希声脱了外衣——这么热的天,当然没有内衣直接赤膊了,小莲又开始作祟,引出柳医生一腔鼻血,并且指导他的手伸向柳希声的胸部。 叶主任推开值班房门时看到的就是这幅下属色迷心窍的样子。 当柳希声转头过来时,叶文轩加受了一万点伤害,失神地喃喃道:"难怪□□障碍。" 柳希言默默地抹干净鼻血,对叶主任说:"主任,这是我哥,借值班房换下衣服。" 叶主任的眼睛说了一万来字,口中只说了一个字:"好。" 在医院里不敢明目张胆搞封建迷信活动,柳希声只好拿出一盒扑克提醒三位灵魂,小莲表示对斗地主已经有些厌倦,柳希声教会他们21点的游戏规则后,柳希言终于止住了汩汩外流的鼻血。 "你确定小莲是小家碧玉而不是采花大盗?"柳希言用chingilish问他大哥,鉴于二者灵魂的高度契合,柳希声秒回:"你只是□□障碍了一年,人家孤家寡人五百年了嘛。" "不是一千年?" "不是啊。" "你说安常是一千年前的人。" "谁告诉你我们只活了一世?"柳希声笑眯眯。 柳希言毛骨悚然。他怎么觉得柳希声不是想说那个"活"字,而是想说另外三个字。 柳希声在换好衣服,安抚好三个灵魂后,从书包里提出一个小瓶子,青色的水晶瓶子,里面模模糊糊似乎有什么东西。柳希言好奇地看着那个瓶子,问:"这个就是灵魂?" 正当此时,叶文轩打电话来了,说:"1床停了力月西,醒不过来。你过来看看。" 柳希言挂断电话问柳希声:"灵魂出来了是不是醒不了?" 柳希声点点头。 柳希言心神安定,出了值班房走到1床房门,已经听见家属激动的叫骂声了。叶文轩脸色难看地调着呼吸机参数。 不仅不醒,患者的自主呼吸也忽然停止了。 如果不是对柳希声有强大的信心,柳希言这会儿估计也和叶文轩一样道心不保了。 柳希言走到患者床前,家属正在骂:"如果我老婆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叫你们陪葬!" 柳希言不作声,拿出听诊器听,呼吸机辅助呼吸下,双肺部的湿啰音音基本上消失了。柳希言看见露出枕头一半的符篆,取下听诊器,直接抽出符篆,假意对护士说:"怎么把药品说明书掉床上了?快拿去扔了。" 家属目瞪口呆,在护士疑惑地接过符篆时一把抢过来,脸色煞白。 柳希言"吃惊"地看着家属。 "你们别随便动这个,这个,这个是我找大师求来的平安符!"煞白的脸突然间涨红了。 柳希言啊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是平安符啊,求平安保健康的。" 家属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把符篆放在抽屉里。 "既然是平安符,那放回枕头下面嘛。"柳希言好心好意地劝说道,"反正没什么害处。" 叶文轩悄悄地戳了一下柳希言,柳希言对他翻了一下白眼。他还没演够呢。 家属不再吱声,叶文轩说:"我们出去讨论一下下一步计划。" 第10章 增上慢4 叶文轩当然不是让柳希言讨论的,他们的医疗措施也就那么几样,他本来想让病人带着呼吸机下去做个头颅CT,已经被家属拒绝了。他只是让柳希言把病历完善好,说这个家属极有可能打官司,即便不打官司,也会搞医闹。 柳希言冷笑:"男人最幸福的事不过中年死老婆,还可以发一笔横财,顺便把怀孕的小三明媒正娶。" 叶文轩说:"你又知道真相了?有你屁事!"说完欲言又止,最后吞吞吐吐:"你是双胞胎呀?" "你才知道?"柳希言惊异道。 "你不是一直大哥什么大哥的挂在嘴上,我以为大你多少岁。"叶文轩说,"结果还是跟你一起出生的。"叶文轩看着他的眼神就是鄙视。 柳希言明白但是无视了叶文轩的眼神,写了交班记录之后,笑着说:"老大,我要回去了,你忙着。" 出门后又转回来,拍拍叶文轩的肩膀,说:"老大,不必担心,我大哥在,病人一定会好的。不过麻烦你顶住压力,按实际情况和病人家属谈话,就告诉他:快、死、了。" "得了,你大哥就是神仙!生老病死他全管得了!"叶文轩当然没那么找罪受,病危通知书早就下过了。但是家属似乎领略到了他们的意思,非常配合地叫来患者的母亲,笃定地悲伤地告诉她患者快不行了,最多到第二天。于是叶文轩就听见那位老妇人在门外哭了一夜。 用了夺魂符,最多到次日就没命了,祝你复仇成功——这句话是柳希声告诉他的客户的。 当天晚上1床的生魂跟着柳希声回家,在家中被放出来,瞬间被柳希言吸引到背后,然后四条灵魂玩起了双升。小莲有意无意地问起1床的婚姻状况,1床愁眉苦脸地说丈夫老家那里非常重男轻女,非得要个儿子,她本来大学毕业,有份体面的工作,后来为了生第二个孩子辞职了,但是生了两个女儿都没生出儿子,还被结扎了。这么多年了,丈夫非要生个儿子,所以她就去做了试管婴儿。似乎是不太记得后来的事情,她有点迷惑,突然问:"我是在做梦吗?" 小莲笑着对她摇摇头,拿出一张照片:"见过这个人吗?" 柳氏药师堂_分节阅读_9 第二天早上查房后,1床患者那深情的丈夫因为兴奋了一夜没等到噩耗,疲倦至极,他交代了患者母亲帮他陪护,自己回家"睡觉"去了。 在特护报告患者丈夫走了之后,柳希言带着一个顺丰小哥到一床门口溜达了一圈。 "我觉得每天都扮顺丰有点没创意。"柳希言嘀咕道。 "别家不穿制服。"柳希声把青色小瓶打开,念了句什么咒语,瓶中变得清澈起来。 呼吸机上显示患者有了自主呼吸,叶文轩在得到下级医生柳希言提醒后,将信将疑地停了力月西,数分钟后,患者清醒了。 她适应了一会儿,看见自己的母亲,忽然间流下了眼泪。母女俩相顾流泪。她插着气管插管,没办法开口,示意让母亲给她拿纸和笔来。 "妈,我爸托梦给我,说张哲要害我命,你现在让我弟马上带相机到我家,帮我录他出轨证据。钥匙在我皮包里。" 写完后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睡的枕头,柳医生心领神会,抽出那张符篆拿给她妈妈,并且把符篆背面对着老人家,指着上面三个小字:夺魂符。 转头对柳希声发了个短信:哥哥,你的计划能成功只是依赖于客户的过低智商。 忘了交代一句,"哥哥"是用于一切勾心斗角场合的称呼。 当然,柳希声的夺魂符被同行证明完全是骗人玩意儿,那符实际上是根本不是符,只是用小篆写了"我弟弟是白痴"这几个字罢了。 1床患者以神奇的速度恢复,自从她弟弟录到了丈夫的奸情现场,她好像脱胎换骨一样,不仅配合医护的一切诊疗,缴清欠费,并且积极挤出母乳喂养她在新生儿科的早产儿。她让自己的母亲带着两个女儿,让自己的姐姐和弟弟守着,不再让丈夫接近她和新生儿。 她对护士说她已经提出离婚,她丈夫不同意她要求的财产分配,所以她要打官司。在康复之余,她努力寻求重新就业的机会。 她对母亲说起她昏迷的时候父亲托梦给她,不仅告诉她事情真相,而且痛心疾首地教育她:女人要自强不息,不能对男人言听计从;要有独立的经济能力,不要轻易沦为生育工具。 她母亲抹着眼泪说:你爸爸在阴间学了不少东西嘛。 当然,那个所谓的父亲是最近开始对现代女性生活方式感兴趣以至于每天要花一半时间玩手机泡女权论坛的青蛙精化形罢了。 日子就在各位灵魂的牌局以及柳希声每日对着柳希言身后的安常念药师经中度过。某一天安常向各位灵魂及柳氏兄弟告别——柳希言看不见,是柳希声口述。 安常说他的身体喝母乳喝得已经足够健壮了,可以容纳灵魂进去了,他就要走了,以后不会再记得他们了,有缘再见,并且谢谢他们帮助了他的母亲。还有,因为前世的柳希言欠他很多钱,就此一笔勾销算了。 "他是因为我欠债不还才等了一千年不转世?"柳希言开着玩笑问柳希声,"你不是我另一半灵魂吗?怎么不替我还?" 柳希声轻描淡写:"因为你借钱我不知道。" "你不是神通广大?我借钱怎么就不知道了?" "死得比你早嘛。" 玩笑完全开不下去了。清心符也没有用,柳希言觉得心脏飞快地奔跑起来,又沉重又疼痛,而且他感觉这件事和小莲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开口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不说了。 可是他记得,那天晚上他做梦,对着镜子说:这辈子你可不能再比我早死。 作者有话要说:  增上慢完结。有没有后篇不一定哦。 第11章 无记1 1、 安常投胎后,柳希言忽然再次无法直视柳希声,于是他就知道,小莲无聊了。他忍着濒死的心率问柳希声怎么办。 哥哥沉吟半晌,回答说:\"也给她烧个手机吧。\"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两周前,柳希言千盼万盼的轮科医生终于来到他们科室,那是一位打扮时髦的90后姑娘,然而她给科室带来最大的财富是一台摔坏了屏幕的iphone 5——上班第一天,她的手机在出电梯时摔坏了屏幕,她于是心底惶恐无助,似乎瞬间得了不宁腿综合征,最后在交班过后立刻上某东买了台6s plus。新手机到了后半天,也就是下班后,柳希言在自己的桌面上看见了她那台旧手机。柳希言好意打电话提醒姑娘她忘了旧手机,姑娘哭着说:\"柳老师,麻烦你帮我给小5收尸吧,这么多年的情分了,我做不到,真的,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其实换个屏幕不就两百块的事吗?人家只是残疾,还没死好吧? 咽下了对有新欢的后辈的提醒,柳希言发现那手机的个人信息都没了,然后就接到了柳希声的电话。 \"弟弟,你那里是不是有一台无主的手机?\" \"……\" \"你的背后灵,咳,你背后的三位朋友和我一直保持密切联系,你可以理解成我们之间有专属的群聊频道。说正事,你是不是得到一台无主的手机?\" \"手机残骸。\" \"咦,我听说的是:表面碎了,但是还能看见字哦。以及:只摔坏屏幕,一切功能正常。\" \"……我只是测试一下你们群聊信号怎么样。话说关你什么事?\" \"你朋友青蛙精对我们天天玩的这个东西非常感兴趣,他想要一台,你拿回来我烧给他。\" 后来,柳希言上某宝买了个屏幕给这台手机换上了,柳希声作法\"烧\"了手机,那台手机就再也开不了机了,而青蛙精则在后台领受了这台绑定了他个人信息的手机。 至于为什么不是绑定小莲?作为一个在21世纪已经生存过25年的现代前土豪灵魂来说,她一向只用最新款的手机,于是她霸气十足地让柳希声转告她的宿主:看到玫瑰金给我留意留意。 依然在用4代的穷苦医生表示他会先替自己留意。 至于安常,他本来要去投胎,他觉得他能用手机时可能10代都出了,于是他决定等一等。 所以事情就是如此,安常投胎后,青蛙精在用手机孜孜不倦地吸取关于新时代的女性朋友自强不息的信息,小莲只能选择再次对柳希声发花痴了。 柳希言只好厚着脸皮对轮科医生小米旁敲侧击:\"小米啊,你的新手机怎么样呢?\" 小米从手机屏幕上抬头,灿烂地笑着说:\"我觉得很好用,可以用到出7呢。\" 雪上加霜的是,小莲指定要128G的玫瑰金。 柳希言打电话给哥哥:\"你确定要我出钱买一台新版手机然后烧了送你女朋友?\" 柳希声道:\"我只是给你一个建议嘛。或者其实你可以继续蹭医院的宿舍,那不是很好吗?反正不用交房租。\" 柳希言呵呵道:\"哥哥,我为什么不买给自己的女朋友呢?也许人家就愿意让我住了?\" \"你是说,你的右手还有独立的房产证?可我记得你们已经一年没有在一起了。\" 柳希言挂断电话,叶文轩在一旁阴沉地看着他。 \"怎么了?你便秘了?\"柳希言道。 叶文轩脸上变换了数十种表情,包括\"痛心疾首\"\"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等等,最后定格在深深的怜悯:\"你平常和你的双胞胎哥哥感情好没什么,但是人家既然有了女朋友,自己自然会照顾,自从母亲的子宫里出来以后,你们两个人毕竟变成了独立的个体,不能太不分彼此。有道是亲兄弟明算帐嘛。话又说回来了,你这个月的奖金还不知道有没有呢。\" 柳希言静静地听完思想政治课,叶文轩忽然于心不忍,道:\"算啦,要是你奖金被扣,我分你一半好了。不过呢,人这一辈子,总要分清楚,不要总是爱上不该爱的人呀。\"叶文轩长吁短叹。 柳希言颌首:\"老大,我会改邪归正,但是一码归一码,你的奖金我不能要。我只想对你提个小小意见,光棍节快到了,你应该买台新的玫瑰金6sp给你老婆吧?旧的那台,她已经用了一个月,也该换了吧?顺便,如果你真心想指引我走正途的话,旧手机可以1折卖给我的,我会感到非常荣幸和感动。\" 柳希言在得到一头爆栗之后,并没有顺便得到小莲想要的手机,但他也不想住在医院继续痛苦的人生,只能犹犹豫豫地走向停车场。他开车回到家附近,天已经黑了,他又不敢回家面对柳希声,只能迷茫地把车停在路边。 村子沿河涌亮着一排黄色的方灯笼,灯笼照着其下的水泥仿木栏杆,看上去古色古香。这排栏杆是今年年初才搭好的,柳希言晚上不太出门,所以竟没有见过这种景象,此时生出一种想沿河涌散散步的冲动,至于晚饭期间怎么贴着清心符和柳希声共处一桌,这种烦人的事情,先抛一边好了。 村子不大,河涌两边是旧村,大部分是民国时期的灰砖房,独栋的砖房都不太大,形制基本类似:正对河涌一扇木门,大门都是退后两步内嵌式,门边有大红砖镇墙角,家家户户门边墙面上都嵌入一块阴刻着\"泰山石敢当\"的石头,风化后已经难以辨认字形。这种形制的小楼一般都是两层高,二楼有个阳台,阳台栏杆各有各的花俏;还有两家的二楼没有阳台,反而是南洋风格的券柱和拱顶。 柳希言从小在村子里长大,对这些建筑早已见怪不怪了,他知道老房子大多数是老人家住的,像他父母一样的中年一代都在新村买了宅基地,重新建了房子住。而他这一辈的,有部分因为在市内或者其他镇区工作,早就搬到外边去了。不过也有很多年轻人成家生孩子后,又回到村子里和父母一起住,反正开车去市内走环城路,去哪儿都不远。 村子有上万人口,当医生的有四五个,其中有两个是他们医院的,一位就是住在河涌东边的病理产科主任吴廷方,另一位住在河涌尽头、牙香街入口处,是已经退休的老医生柳昭诚,今年接近80岁了。柳昭诚是柳希言的二大爷,当年柳希言报考医学院,从而走上这条不归路,全赖他的怂恿。 二大爷结婚晚,三十多岁才生了个儿子,起名柳江涛,柳希言叫他堂叔。堂叔柳江涛大了他们十几岁,遗传了二大爷神迹一般的记忆力,从小聪明过人,三岁识字,过目不忘,一路保送,大学保送了清华,读了一年就出国了,自此投向美利坚合众国怀抱,一去不复返。堂叔成了他们柳家最牛的传说,被柳希言父母当作正面教育实例在双胞胎兄弟面前反复述说,以至于柳希言童年及青少年时期对柳昭诚及其儿子产生了不恰当的崇拜,晕乎乎地决定了自己的职业顺带后半生的命运。 柳希声在高考报考时曾经若有所思地对柳希言说:\"你还是选择行医呀?\" 柳氏药师堂_分节阅读_10 \"还是\"这个词有几个含义,一是以前选择过,再次作出同样选择;二是有更好的选择他不选,执意要选择当医生。柳希言本以为柳希声说的意思是第二个,但最近他有点怀疑起来。 说句实话,以前他只把柳希声的话信上10%,现在却接近50%了。关于前世这个话题,他曾经嗤之以鼻,目前有些将信将疑。 想着头痛,暂时不理会算了。 走到牙香街入口处,柳希言想顺便看看柳昭诚,就在小楼下站定。小楼形制与其他的屋子没有什么差别,但黑乎乎的。老人家睡得早,该不会已经睡了吧? 柳希言抬头,却忽然看见二楼窗户里透出异常的七彩光,他疑心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正准备看个仔细,就听见电话响了。 柳希声在电话那头以异常急促的声音对他说:\"快离开二大爷的房子,越远越好!\" 第12章 无记2 2、 柳希言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记得睡觉前的情况。他能记起的就是在医院停车场准备开车回家,至于怎么开车怎么到家以及之后干了什么都一片空白。 其实他醒来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就像很多次睡醒后人都会不小心遗忘某些记忆,迷茫中甚至分不清自己是醒在什么地方一样,他并没有在意。他在意的是他醒的时间是晚上八点,而柳希声一脸深沉地坐在他床前。 然后,在柳希声善意的诱导下,他发现自己逆行性遗忘了两小时前也就是从医院上车后至今的所有记忆,虽然柳希声说他有一个小时是在睡觉的。 "我没嗑药。"柳希言镇静地分析自己的症状,"我保证没有用红处方。" "不关我专业的事我不懂。"柳希声没心情和他演,只是站起来说:"离二大爷家远点。" "关二大爷什么事?"柳希言莫名其妙。 "你倒在二大爷家门口,虽然我不知道你去干什么,二大爷上个月就住老人院去了。" "去老人院干嘛?年初见他不是挺好的?能种花能养菜,保养得好好的,还能招惹广场跳舞的老寡妇,不是已经谈婚论嫁了吗?" 柳希声意有所指:"你也知道是年初啊。" "年初怎么了?" "你问妈去,她会告诉你一出四十集的现代都市,哦不,城乡结合部伦理大戏。" 柳希言发现晚饭已经被吃光了,他质问妈妈怎么没有留饭给他,妈妈一脸"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自己在门口食饭饮醉酒,总要你哥车你返来背你去楼上,我点知你未食饭?" "……好吧妈,我不用吃饭了,麻烦你给我下个面条,顺便跟我说说二大爷是怎么回事。" 在妈妈长达一小时唱念作打俱佳的演讲之后,柳希言弄明白了事件的开端发展高潮结局。开端:年初柳江涛带着老婆孩子从美国回来了一趟,发现老父的恋情后,坚决反对二大爷和62岁的老寡妇的婚事;发展:柳江涛回美国之后,二大爷突然发生顺行性遗忘,遗忘严重到拉了大便忘记擦屁股和冲水;高潮:老寡妇见此状,果断慧剑斩情丝;结局:二大爷被诊断阿兹海默症,柳江涛打电话给柳希言他爸,请求他把二大爷送去老人院;片尾曲:二大爷在老人院每天唱着:我早已为你种下999朵玫瑰,等到花开的那一天,999朵玫瑰…… 柳希言并没有听他妈妈唱完,他默默收拾了碗筷,上楼去找柳希声了。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柳希言主动递出二十块钱,拿过一张清心符贴在额头上。 "二大爷家有妖气。"柳希声道,"你离远点儿就好了。" "我有几个问题:1、二大爷的病和妖怪有没有关系?2、为什么总是我有事?3、你收不收了它?" "1、二大爷和妖怪之间的故事有八十集,暂时没时间说;2、我说过屎和蜜蜂的故事,这个应该不在你失忆的范围内;3、本事不够爱莫能助。"柳希声说罢递给柳希言一张纸,"你如果不去二大爷家,它应该不会主动找你,但为了以防万一,你在夜间看见彩色光的时候记得烧纸。" 一位祖国大好青年在为事业献身的夜班过程中越过一位急诊腹痛患者的肩膀看见窗口闪烁着一团七色彩光,这位青年医生直接拿出一张符篆,抄起桌面上备着的打火机,在患者面前烧起纸来。 患者和这位青年医生大眼瞪小眼,看着纸烧完了,七色彩光从窗外消失,病人战战兢兢地问:"医生,这是什么治疗方法吗?" "这叫高温消毒。"青年医生腼腆地笑了笑。 医生相当英俊,并且有礼貌,所以病人和家属都选择相信他,而不是怀疑医生的脑部问题:也许医生消毒的就是诊室周围的空气,并不是差点被烤焦的左手。 柳居士则表示第一张符篆免费,第二张以后就必须付费治疗。他摊摊手对倒霉的弟弟说:"你们的药有成本,我的符篆也有成本,你看看,这年头朱砂多贵?我是零差价卖给你的。一张二十,消耗的念力我都不算了,啧啧。" "……你以前说的是修为。" "念力是靠修为累积的。"柳居士负手转身,飘然而去。 不要问小莲为什么不起作用,小莲实在忍不住发花痴一事的无聊,和青蛙精共享了那部手机,并且发展青蛙精和他一起上某个号称全球最大女性向中的站开始研究现代女性文学。反正灵体看东西可以叠在一起,视角上完全没有障碍。 第13章 无记3 3、 驱妖符篆的成本到底多高已经是次要问题了,首要问题是:连续三个夜班都被七色彩光窥视而在患者面前烧纸的行为终于导致了柳医生被患者投诉,理由是:"我只不过看感冒,这个医生竟然烧纸钱咒我死,岂有此理!" 当月奖金再次不保的柳希言忍无可忍,决定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下夜班又忙完后已经过午,柳希言在医院食堂吃过午饭后,导航东乡河中镇的养老院,根据导航的指示,开着车七拐八弯兜了近一个小时后才发现所谓的镇养老院就在他们村牙香街后面。他以前经过的时候还以为是谁家的农场——是的,养老院被大得离谱的果树林和菜园子包围着,在这个地方二大爷也许更能发挥自己的特长。 进养老院需要留下姓名、证件号、手机号以及和被拜访人的关系,还要在摄像头下留下头像。柳希言嘀咕:"偷儿子的有,难道还有人偷老子吗?"那位门卫一本正经地说:"你是不知道,这里住着很多还没写遗嘱的千万富翁。这些摄像头都是这些富翁的儿子们赞助的,以防别有用心的人进来骗老人家钱。就告诉你了,这里的费用高着呢,想开了就别结婚了,别把钱浪费在小孩身上,存够钱给自己养老吧。" "……"二大爷有这样的狱友也挺不错的。 养老院外围确实是大菜园子,菜养得相当不错,还有活泼泼的鸡鸭鹅在其中觅食奔跑追逐以及拉屎。菜园子的另一侧并非房屋,而是一大片果树,龙眼树荔枝树芒果树等,暂时没看见榴莲以及椰子。开车进去后发现并不只如此,在菜园和果林中的是一片湖、或者说鱼塘,里边养的并非锦鲤之类的观赏鱼,而实实在在都是可以吃的草鱼、虾之类。 驱车许久,才看见房屋。由于占地面积很大,导致柳希言原本以为养老院会是一栋栋别墅,但实际上是几排平房——是的,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年代,住在一片农场中间的灰不溜丢平房中,如此豪奢的行径让柳希言相信了这里的老人大有来头。 平房附近还有一个不小的停车场。 因为是工作日的大白天,停车场上只停了两三部车,其中一部白色的小轿车相当眼熟。 柳希言把车停在白车旁边,下车看了看车牌,确定是吴廷方的车。 柳希言穿过停车场,向护工询问了柳昭诚的住所。 最靠南边的十一室。 柳希言进了十一室。里边是一间房一个厕所所组成的套间,房子并不太大,装修也丝毫不奢华,摆设非常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一把椅子——那椅子上坐着的人正是吴廷方。 "廷方哥。"柳希言不奇怪吴廷方为什么在这里,他是柳昭诚带出来的学生。 正是如此,柳昭诚以前是妇产科医生。 "希言。"吴廷方向他点点头,站起来。 "你坐,我去再找张椅子。对了,二大爷呢?"柳希言扫了一圈,连床上也仔细看了,只有被子,没有人。 "他刚才说去拿茶叶泡茶。"吴廷方看看了墙面上的钟,说,"出去五分钟了。" "他去哪儿拿茶叶?"柳希言奇道,"这里又不是他家。" 吴廷方想起了什么似的,迟疑地说:"他是不是不记得这里不是家里了?" 柳希言大感不妙:"你来了几次了?" "第三次。" 吴廷方说前两次来桌面上都已经有茶水了,他只是和二大爷聊了一会儿就走了。二大爷远期记忆仍相当惊人,说起第四版妇产科学——他退休前的最新版本——第几页是什么内容,他都可以倒背如流。他也认得吴廷方,至于近期记忆,吴廷方没有刻意去问,但总觉得柳昭诚和一般的老年痴呆患者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吴廷方想了想说:"我接触得老年痴呆病人少,也不知道感觉对不对,柳主任看起来……" 柳氏药师堂_分节阅读_11 像文学作品中的失忆。 这是吴廷方斟酌许久之后形容的。 正在此时,柳昭诚踱着步子慢悠悠地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个脸色难看的护工阿姨。 如果不是柳昭诚手上提着一条大青鱼,裤腿都是湿的,他们还以为他要上台讲课呢。 柳昭诚看见二人,微笑颌首道:"廷方、希言,你们来得正好,我刚从鱼塘钓了一条大青鱼,一会儿让曼青蒸了,中午就在我家吃饭吧!" 多么逻辑充分的一句话!听得二位医生瞬间不再怀疑二大爷存在病情了。 诊断依据:1、曼青是柳昭诚的太太,过去是儿科医生,已经过世五六年了;2、现在是下午三点;3、他完全不记得之前出去找茶叶了;4、跟在身后的护工阿姨说:"柳二爷,该把厨房里拿的鱼还给我吧,我要准备晚饭了。" 柳昭诚在鱼被拿走之后丝毫不觉尴尬,只是指着裤脚笑呵呵地说:"刚才在院子里浇花,不小心弄湿了,等我换条裤子出来接待你们。" "……" 见柳昭诚再次往外走,柳希言抓住他,说:"二大爷,您的衣柜就在这里。" 不仅失忆,而且错构。 接下来吴柳二人的聊天范围上至宇宙,下至人体,都是亘古不变的事实和真理,不敢说跟活人有关的事情——尤其当他们发现二大爷还记着涛哥"昨天"会见战哥的事情时。 柳昭诚知识面广,思维敏捷活跃,逻辑严谨,交谈相当愉快。末了,柳昭诚道:"江涛过年要回来,到时你们记得来坐坐。" 吴柳二人对望一眼,柳希言反应稍快,答道:"好啊,二大爷你到时要打电话给我。" "你刚上大二就有电话了?"柳昭诚诧异道。 柳希言于是肯定,二大爷被妖怪吃了足足十年的记忆。 柳昭诚送客,对吴廷方说:"廷方你基础知识扎实,我跟谢院长说说,上了副高让你专挑病理产科。" 吴廷方苦笑,二大爷早已忘记十年前这句话注定了他悲催的半生。 柳希言同病相怜地看着吴廷方。 两人一起出门后,吴廷方对柳希言说:"柳主任每次都要说这句话。" "哪句?让你搞病理产科?" 吴廷方摇摇头:"是那句:江涛过年要回来。" 印象中,包括今年年初这一次,柳江涛这十年来就回来过两次。柳昭诚刚退休那会儿,还和二大娘偶尔去美国住个三五个月,后来年纪大了,二大娘身体不好,也就不再去了。据未失忆前的二大爷所说,柳江涛搞科研,也是忙得一塌糊涂。当然一定会自豪地补充上一句:"已经在《cell》上发了十几篇文章呢!" 第14章 无记4 4、 柳医生什么线索也没发现,就这么悻悻地回家了。晚饭时间柳希声却不在,妈妈说他给客户看风水去了。柳希言问起柳江涛十年前是不是回来过,妈妈甚是不满地说:"返来个鬼,你二爷爷订左年初三灯酒,他那边话忙得要死,就返到啦。" 是了,十年前二大爷的孙子在美国出生了,按本镇规矩,要正月开灯,都准备好了,柳江涛却连机票也没买,直接说忙得走不开,抹了二大爷多大的面子。这件事柳希言也是有印象的。直到后来孙子五六岁了,也就是二大娘过世、柳江涛回来奔丧的时候,柳昭诚才第一次见到他。 柳希言也参加了丧礼,对那个孩子印象深刻。那孩子一句汉语也不会说,和二大爷根本没办法交流。 柳希声回到家,沐浴后准备就寝,就发现他的床上已经多出一个隆起的条状物。走近看了,正是在空调房里用被子把自己上下都裹严实的柳希言。这会儿露出一对眼睛,正把穿着睡袍的柳希声上下来回地瞅。 柳希声慢慢地整理着翻折的睡袍领,看着滴滴答答往外冒鼻血的弟弟。 于是柳希声相当体贴地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王某吉递给弟弟。 "这个时候你该拿的不是王某吉。"苦肉计失效后,柳希言无精打采地抛给哥哥二十块钱。孰知哥哥熟练地往他头上贴了清心符,接过钱却道:"还差三块五,记得支付宝转。" "朱砂又涨价了?"柳希言啪地拉开王老吉拉环,皱眉问道。 "王某吉不是赠品,我已经按零售价给你打折了。"柳希声指了指他放到嘴边的王某吉。 "……我记得这是你从我妈冰箱里拿的。" "它是我母亲对我的赠予。"柳希声笑道,"赠予过后,就是我的财产了。" 柳希言起身,拖上拖鞋,离开柳希声的房间,过了一会儿,抱着个猪猪存钱罐过来,砸碎在地上,蹲着捡出了三十五个一角钱硬币,堆放在柳希声的桌面上,然后把剩余的硬币大方地继续堆在柳希声桌面另一角,说:"不用找了,再来一张清心符。" 柳希声默不作声地看着地上猪猪的尸骸。 柳希言严肃道:"我很不喜欢欠人钱,拖得久了,我浑身难受。" 柳希声拿过扫把开始扫地,扫着扫着,问已经重新爬到床上裹着被子喝着王某吉的柳希言:"你记得这个存钱罐谁给你的吗?" 存钱罐一直都在他房间里,也早就塞满了硬币。柳希言几次想把它当杂物清理掉,但是苦于找不到机会。至于是猴年马月出现的,他还真的忘了。 "当然也是我妈妈对我进行的赠予。"柳希言喝光王某吉,把空罐子往垃圾桶一丢,和陶瓷的猪猪尸骸发出闷闷的碰撞声。 失忆是一种业力吗?当然是。譬如昨天晚上你和友人一起吃了一顿大餐,相谈甚欢,并且喝了十来瓶王某吉,你不幸醉倒,友人相当清醒。次日清晨,你们在同一张床上醒来,友人意犹未尽,你却忘得一干二净,友人幽怨不已,高唱菊花残满地伤,你却毫无所觉——你看看,你造了多大的业! 柳希声对柳希言问的"失忆有罪吗"进行的回答如上。 "业力不等于罪,业力有善有恶。"柳希言表示没那么容易被偷换概念。 "失忆算无记业吧。"柳希声只是这么说。 不能算善,也算不上恶,无心之举,无意而为,只能归到无记业,可是后果可以不同。 柳希言仔细琢磨了一下,总觉得柳希声话里有话,并不全在说二大爷的事,于是柳希言喃喃自语道:"人死之后,喝孟婆汤,过奈何桥,前身往事自然不能记得,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那些记了几千年的人才是有问题吧? 柳希声难得没有开口,只是笑了一笑。 兄友弟恭,柳希声准备上床睡觉,示意弟弟该回自己房间了,并且委婉地告诉他包夜的清心符他可能出不起价。弟弟却执意心跳骤停或失血过多都要死在哥哥身边,他不介意用鲜血继续染红哥哥的被套床单。 柳希声只好往门外走,打算临时征用弟弟的床,谁知柳希言跳下床,死死拖住他的胳膊,声泪俱下:"哥哥,你不要弟弟了吗?弟弟做错了什么,只要你说,弟弟一定改,请哥哥不要无视弟弟!" 在某些情境下,柳希言非常相信柳希声的人品,他知道软磨硬缠之下必有打折。 所以当兄弟俩同时被七色彩光照醒时,柳希言发现自己果然不需要烧纸也可以直视那光,柳希声更是毫无办法,只能伸手把那光拿在手上。 七色彩光的本体是一盏小小的电动花灯,是洗澡用的小黄鸭形状,小孩子中秋或元宵节提着玩的塑料灯,只是看起来相当老旧,掉了。 "请放开在下。"小黄鸭熄了七彩光,快掉漆的眼皮凝视着柳希声,一脸端庄地说。 柳希言是这辈子第一次接触灵异事件,本想做做样子昏过去,但是忽然又觉得没什么——不是许多小孩子的玩具会说话会唱歌吗?有什么稀奇! "冒犯阁下了。"柳希声把小黄鸭放在枕头上。 鸭子发出满足的喟叹:"不错,我猜大居士的枕头是五分的蚕丝枕对不对?" "……"柳希言刚想说能不能说重点,就被柳希声的眼神制止了。 他于是在大半夜听一只塑料小黄鸭灯和大居士闲聊了一个小时关于枕头材质哪家强的问题,最后得出结论:还是记忆棉的睡得舒服。 然后小黄鸭就这么飞走了,飞走之前看了看柳希言,说:"看在大居士的面子上,我就不再收你记忆了,虽然是你自己发过的誓,但是都山高水远的事了,我也做得累了,你好自为之吧。" "……"柳希言一句也没有听懂,转向柳希声,问:"关我什么事?这不是二大爷的妖怪?" "二大爷那家底怎么养得起妖怪?这是寄宿在二大爷家小黄鸭里的大仙。"柳希声不愿多说。 在一席关于枕头材质的交谈后,妖怪怎么变大仙了?柳希言也不欲多问,直觉告诉他不是什么好事。只要他不用再在病人面前烧纸就好了。 柳氏药师堂_分节阅读_12 第15章 无记5 5、 柳希言以为事情已经完结,皆大欢喜,happy ending,却没料到再生风波。自那天后,他不知怎么的老是惦记着二大爷,下了夜班也不去买彩票了,隔三岔五就去养老院找柳昭诚坐坐,依然只能高谈阔论,不能说半点人话。二大爷的\"老年痴呆症\"并没有加重的迹象,只是一直主动清零所有现时记忆,永远停留在十年前过年前那会儿,每一次的结束语都是:\"江涛过年要回来,你有空来坐坐。\" 那天柳希言照例去柳昭诚那儿,还没进到第十一室,就看见几个护工急匆匆地在十一室进进出出。柳希言心下一沉,快步上前,就听见有人在屋子里边说:\"快点打电话给他家属,打电话叫救护车。\" 柳希言表明身份,既是家属又是医生,然后听护工描述了情况:早上好好的,从中午就叫不醒,开头以为在睡觉,一个小时后仍然叫不醒,所以就把院长叫来了。 柳希言查看了柳昭诚的呼吸心率,都很平稳,脉搏也不弱。看了看瞳孔,等大等圆,对光反射也灵敏。借了某位有糖尿病高血压的老人的血糖仪和血压计,查血糖血压也是正常范围,暂时看不出个所以然。一来他觉得叫救护车来一趟去一趟太慢了,而且按就近原则,肯定不会往他们医院送;二来短时间内应该没有呼吸心跳停止的风险,他就打电话给他爸爸柳江波,告诉他要把二大爷弄到他们科室去诊治,让爸爸联系柳江涛,向他说明一下情况。 村子里有应急车,有专门的司机,里边还可以躺人。院长叫来应急车,柳希言和几个汉子把二大爷抬上车,就坐在后边跟车一起去他们医院了。 柳希言刚上车就往科室打电话,让护士准备好抢救床位,以及让护工准备好推床到住院部楼下接人。所幸环城路不塞车,二十来分钟就到了住院部楼下,护工阿姨已经把床带下来了。和司机一起把柳昭诚过床,柳希言谢过司机,把车床推进电梯,按了11楼。 这个月领导叶文轩换了一期班,今天刚好上副班。柳希言请示叶文轩,让他帮看看二大爷是怎么回事——叶文轩的专业是神经内科,这方面比柳希言在行。 能完成的神经系统体格检查没有任何异常,复查的生命体征也正常,急查手指血糖、血气分析完全没有问题,血液生化检验项目要一小时后才出结果。叶文轩建议去做个头颅CT,柳希言和放射科打了电话,说是急查头颅CT,放射科表示暂时没有病人,可以立刻下来。 在嘱咐实习护士帮忙办入院,轮科医生小米帮忙开医嘱之后,柳希言陪同柳昭诚下一楼放射科摄片。他在技术室和技术员一起看的片子,除了有些脑萎缩——而且只是普通的脑萎缩,并非AD特征性部位——的也没看出任何问题。 柳希言打电话给叶文轩汇报,并且说了一下二大爷疑似AD但非常不像的病情,叶文轩在那边似乎有什么事顾不上回答,一会儿后说:\"我好像看见你爸和你哥了,你要不把人推回来再说?\" 柳江波会出现是正常事件,他是柳昭诚在镇上关系最近的亲属了;柳希声的出现不合常理,因为柳希声向来与亲戚之间甚少走动,据小学六年级时就发誓修行的柳希声说:俗世牵绊过多影响道心。此后他深居简出,除了过年的红包是柳希言代收之外和亲戚之间从不来往。不过这个秘密除了家里人谁都不知道,谁让柳希言在妈妈的威逼下长期一人分饰两角呢? 二大爷和柳希声根本没有交情,目前来说,二大爷的鸭子反而和柳希声臭味相投。 所以柳希言毫无意外地看见了世外高人状的柳希声手中捧着的那只塑料小黄鸭灯。 本院的医务人员素质相当高,在看见这位穿着飘逸道袍的手捧怪异道具的与柳希言医生长相似度高达95%的英俊道长时,竟然个个目不斜视,脚下生风。 叶文轩正儿八经地向柳昭诚以及柳希声介绍病情,最后小心翼翼地问柳希声:\"大师,这是不是跨专业问题?\" 柳希声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 柳江波却是双眉紧锁,他刚才联系了柳江涛,人家就一个字:\"忙。\"就把电话挂断了。 柳希言对这种状态深有体会,如果不是上班期间他的手机不能调静音,他恨不得把手机扔了。他仔细想了想如果自己在抢救病人的时候接到这种\"家里人怎么怎么样了\"的电话怎么办,最后还是得出结论:他没办法向高智商的堂叔看齐,估计直接叫人顶班飞回家了。 柳希言还在帮童年仰慕的堂叔找种种借口,柳希声手中的小黄鸭却是冷哼一声:\"不孝子!\" \"……大仙,\"柳希言低声说,\"医院里的老中青年都是在马克思主义教育下长大的,唯物主义思想根深蒂固,您的发言可能会对他们的信仰造成一定动摇。\" \"怕什么!事后我吃了就是!\"小黄鸭肆无忌惮,终于惹来叶文轩的侧目。 \"大师,这个是?\"叶文轩的眼神中并没有恐惧。 感谢日益增多的会说话的儿童玩具,尤其感谢SIRI。 \"只是个实时对答的智能玩具。\"柳希声淡淡道。 叶文轩一脸原来如此:\"现在科技发达,无人飞机都可以上天,这么朴素的玩具竟然也这么智能。\" 小黄鸭鄙夷道:\"哪里朴素?这个造型可称之为经典,明白吗?凡人。\" 柳希声咳嗽一声,把在场偏离的主题再次拉回,叶文轩毕恭毕敬道:\"既然不是我们的专业问题,那么就劳烦大师了。\" \"什么叫不是你们专业问题,老头不出两天就要死了。\"小黄鸭怒道。 柳希言和柳江波表情不一,柳希言明显是焦急起来,而柳江波焦急里面还带着惶恐。 \"医者医病不医命。\"柳希声阻止柳希言想问个究竟的发言,只是说:\"寿终正寝,中阴身本来应该离体,但有心愿未了,只能禁锢在身体里。\" 第16章 无记6 6、 中阴身禁锢的后果在哪里?因为身体不能继续新陈代谢提供能量,中阴身只能燃烧魂魄的能量。魂魄能有多少能量?烧完就没了,魂飞魄散。 所以小黄鸭着急得不得了。契约一场,也有那么千年情分了,要柳昭诚真的魂飞魄散了,它还舍不得。 但是也只是干着急罢了。 柳希言算是对这位大仙有所认识了。除了飞去吃人记忆,它唯一的能力就是放嘴炮。飞行速度还不快——你见过飞得很快的鸭子吗? 柳昭诚的未了心愿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柳江波再一次给柳江涛打电话,对面只是疲惫地听着,最后说:"我真的走不开,有很重要的会要开。" "有什么事大过老豆不行?"柳江波怒了。 柳江涛很冷静:"按医生的描述,他只是昏迷,生命体征都平稳,有可能马上醒,也有可能昏迷一年两年,我这里的事情三五天处理完再赶回去。" "你没算这三五天内走的情况吗?"柳江波吼道。 "如果真的这样,那我也没办法,反正他已经昏迷了,我回去不回去他也不知道了。麻烦你帮忙料理一下,钱我马上打你账号上,绝对不会少你的。开完会我立刻…" 柳江波没听完电话,直接挂断了,脸色铁青。 "养了个什么东西!"小黄鸭痛心疾首。 柳希言看向柳希声,眼神问他:有办法吗? 柳希声在小黄鸭耳边说了句什么,小黄鸭快掉漆的眼睛突然大放光彩。 "技术上有一定难度。"小黄鸭沉吟。 "技术上的问题我解决。" 知道吗?你二大爷从小是个神童,过目不忘一目十行,十年前的新闻他可以一字不漏背出来,见过一次的人他从名字到长相都不会忘记。他的脑子比复印机还灵,复印机还有印花了的时候,他的脑子绝对没问题。 这句话是爷爷说的,爷爷一直以有这样的哥哥自豪,一大家子人就二大爷读书最厉害,解放初的大学生呀。 这样的二大爷的记忆有几个G呢?不,应该是有几个T? 柳希言从柳希声那儿得知,小黄鸭的本体叫做"貘",不是现实中那种像猪又像大象的生物,而是存在于传说中的会吃人噩梦的妖怪——但小黄鸭是进化版本的貘,不仅仅会吃噩梦,还能吃记忆。 人类的记忆是它美好的食物,越深刻的记忆越美味。最缱绻的爱恋、最深刻的想念、最惨烈的失去,它喜欢吃,但是很少有人愿意满足它,大部分的人抱着这样的记忆,直到死亡也不愿意放弃。 它不会主动食用人类的记忆,它说它是有节操的。它有时会吃一些被人类不要的记忆,而那些东西多半无关痛痒,淡而无味。 它成妖的这两千年,有两个人和它签订了契约,这两个人是养父子。契约是灵魂签订,只要转生,永远有效。 它的第一个契约人在死之前要求永生永世不再存留关于另一个人的记忆,作为报酬,它只需给他一个错构的欢乐结局,看一眼就够了。它的第二个契约人并没有给它记忆,而是咬牙切齿地说先赊账,将来有需要再给它记忆,他有个要求,就是迟早要让他的养父叫他一声大爷。 所以柳希言关于大仙小黄鸭的认识是完全错误的,小黄鸭有很多技能,包括他跟地府司投胎业务的小仙关系相当好。 除了错构,小黄鸭、不、貘先生还有一样技能,就是返还。它可以把记忆源源本本返还给那个人或者奉送给别人,当然,这件事情做完之后,它会暴瘦十斤,对此它是不情愿的。 但是谁让它已经对某人产生了感情呢?情字伤身,可见一斑。 貘先生把柳昭诚对柳江涛四十多年事无巨细的记忆奉送给了大洋彼岸的柳江涛,让他以父亲柳昭诚的身份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的父亲在儿子出国后,经常拿着他小时候玩的小黄鸭花灯,久久不肯放下。而梦的最后一句,就是柳昭诚对面目模糊的每一个来访者说:"江涛过年要回来,你有空来坐坐。" 柳江涛醒来之后,呆坐许久。他的美国妻子看见从来不哭的丈夫一直止不住眼泪,口中用白话说:"我想回家。" 柳氏药师堂_分节阅读_13 柳江涛赶上了柳昭诚最后一面。柳江涛出现后,柳昭诚短暂地睁开了眼,对儿子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那之后就没有再醒来。 事情结束了? 柳希言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只体重明显超标的熊猫、一个二大爷模样的中阴身、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还有一个妙龄女郎;后面两个正叠在一起用手机上网。 为什么文学作品要说"妙龄女郎"?也许是因为除了龄以外没什么可以说的。 "貘先生是熊猫?"柳希言转头望向柳希声。 柳希声点点头。 "他瘦了十斤?"柳希言再度问柳希声。瘦了哪里?脑子吗? 柳希声再度点点头。 "二大爷你还不去投胎?"柳希言转头望向那个中阴身。 二大爷意味深长地说:"我什么都想起来了,包括过去几辈子的事。" 柳希言忍不住望了望熊猫的腰身。 貘先生嗤了一声道:"看什么看?我吃的是你的记忆,柳溪蛇只是赊账。" "柳溪蛇?"柳希言又看了看二大爷,二大爷依然笑得让人不愉快极了。 "我的记忆可以把你吃得这么肥?"柳希言欲言又止,最后终于不吐不快:"我活了几百岁?" "你活了三十岁,造了几百岁的孽。"二大爷笑容中有着"我大仇得报我真爽"的愉快。 柳希言选择性失聪,继续转头问柳希声:"哥,能帮我转台或者屏蔽吗?我还要上班。" "哦,这是小蛇要求付费直播的,要问他。"柳希声说。 柳昭诚,不,柳溪蛇恭恭敬敬地朝柳希声拜了拜,说:"爹,连累你也叫了我几十年大爷。" "……" 柳溪蛇从头到尾愉快地去投胎了,唯一的遗憾就是柳希言把什么都忘记了,以至于他的愉快大打折扣。 走之前他对柳希言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不要觉得忘了就可以不负责任,天道昭昭,报应不爽。" 柳希言发现他明显吞下了三个"哈"字。 你上辈子欠了多少条人命,你这辈子就要医好多少人;你上辈子欠了多少债,这辈子就该贡献给福利彩票多少钱。 这是柳希声的解释,而貘先生只是高冷一哼罢了。 而后付费直播就结束了。 此后叶文轩总是听见柳希言声色俱厉地教育轮科医生:"你上辈子害了多少人命,这辈子就要医好多少人!你做医生是宿命!宿命!宿命!" 每一个轮科医生都好像喝了一大碗心灵鸡汤,发奋图强,直到最后终于有人说:"柳老师,不用活得那么有压力嘛,你可以改行当药代的。实在不行,还可以去医学杂志当编辑;再不行,考个研究生转做科研嘛,何苦一棵树上吊死呢?" 作者有话要说:  依然可能就此完结。 第17章 障目1 1、 刚进医院的轮科医生经常会对柳希言产生不恰当的崇拜,这不仅源于他服务患者时果敢的气势,还源于柳希言的诊断思路清晰,基本功扎实;最关键的一点是他话唠,对待下级医生时,像一只蚊子嗡嗡嗡教诲不断——别以为蚊子讨人嫌,轮科医生在哪个科室不是被当做苦力使用,又不是教学医院,只是个小二甲专科性质的医院,有谁有时间有心情带教学?但临床就是这样,如果没人肯点拨两句,可能看书几年还处于雾里看花状态。 于是就有轮科医生问:“柳老师有没有误诊漏诊过呀?” 柳老师自然严厉地批评了轮科医生这种幼稚到极点的问法:“当然有了,多得不得了!医生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不误诊漏诊?一个医生觉得自己不会误诊就永远不会知耻而后勇,一个医生觉得自己不会漏诊就永远不会进步——你的刚愎自用就是草菅人命!” 鉴于柳医生过于严肃,分分钟上升到政治觉悟的高度,轮科医生试图转移话题,谁知柳医生忽然低声说:"小子,你记住了,最容易误诊的就是熟人。你跟他讲情讲义就是不好意思讲钱。不做这检查不做那治疗,药要用便宜的——哪有那么好的事!" "西医诊断要证据,没证据难道凭感觉诊断?症状体征雷同的病多得很,证据不够怎么办?只能靠检验检查。我告诉你,你要是找我看病,我不跟你客气!" 柳医生不知吃了什么药或是停用了什么药,焦躁至此,轮科医生泪汪汪地说:"老师,你不要咒我。" 原因不外如是:柳希言从多嘴多舌的柳溪蛇那里得知自己上上辈子是不世出的神医,金针银针一飞,死人也能救活;加之武力值高强,谁胆敢医闹,一巴掌先拍破天灵盖。以至于柳希言认为所谓的上上辈子应该是活在玄幻小说里——我一掌拍开宇宙,一脚踏破虚空,我手握三千世界无数生灵的命和运,我就是本方宇宙的神! 所以在每天对着自己诉说"医生,我鼻塞""医生,我咳嗽""医生,我肚子痛"的病人时,柳希言觉到了巨大的落差和无尽的空虚:说好的男主角金手指呢?说好的种马后宫呢?为什么我只是每天在一家二甲医院给病人急诊看感冒?更有甚者,那些明知皮肤科没有急诊,还在凌晨跑来急诊内科把鞋子脱了把脚丫举到他面前说:"医生我脚痒得睡不着"的足癣患者,你们又在思考什么人生问题以致于白天不懂足的痒呢? 至于去投胎的柳溪蛇为什么还能对他说三道四?因为柳溪蛇那天太愉快,导致报到得晚了,被别的中阴身竞争上岗PK下来了,目前只能暂居柳希言处等待下一次面试机会。 所以柳希言最近时不时地被迫接收付费频道,一边看四位灵体玩国粹,一边听夹杂在"碰""胡"之间的自己上上辈子光辉往事。 都是国粹,你们都是古人,就不能对弈来风雅一下吗?好吧,就算围棋都不会下,象棋总会吧? 对柳希言慎重提出的建议,诸位灵体认真考虑了一秒钟,拒绝了,理由是:总觉得用象棋赌钱不太对劲。 正确地说,是用象棋赌冥币不太对劲。 柳希言每天下班去牙香街顺带点冥币回来的行为终于被长期出没在牙香街的吴廷方发现了。那天两个人在牙香街路口碰面,吴廷方看着柳希言手上抓的一大沓神似第五版土豪金RMB的冥币,问:"柳主任缺钱得很吗?" 柳希言道:"他每天托梦告诉我,他因为赌钱欠了许多高利贷。" "人死一次,性情也会变一次。柳主任在世时最痛恨赌博。" "……"生在红旗下,长在唯物主义教诲下的大好青年们到底是因为受了些什么不良影响才能有如此深刻的体会? 柳希声则对柳溪蛇用冥币付费点播的行为表示不满,但是他实在不想听见二大爷形态的中阴身一口一个爹撒娇,所有的不满都只能作罢。 自从貘先生和柳溪蛇加入灵体大军而导致众灵沉迷于弘扬国粹之后,小莲彻底忘记了世界上还存在着一个柳希声,于是兄弟俩又可以相安无事地在一个桌面上吃饭,在一个浴缸里泡澡,在一张床上抱紧了睡觉——后面二者是柳希言为了测试小莲的影响度强行做出的,当然该二项目是付费项目。于是柳希言非常非常愉悦地发现自己仍然是个□□障碍患者。 对着哥哥不能□□真是太好了。 柳希声极力阻止柳希言把上面一句话作为QQ签名。得意忘形的弟弟只好把这句话宣泄在了微博上。 至于被除了僵尸粉外仅有的十个粉丝取关,那是后话了。 第18章 障目2 2、 很多城市都有博爱医院;需要关注的是,凡是带着"博爱"两个字的医院通常并不博爱,通常只服务于一或两种人群,即妇女和儿童。甚至部分博爱医院只服务儿童,等同于儿童医院。在带着"博爱"两个字的医院里,除了上述两种服务人群的科室妇产科及儿科,就是为了这两个科室服务的其他科室,包括其他医院传统的大科室内科和外科,都被划入弱势科室。 但是博爱医院的这两个科室又是必不可少的——难道妇女只得妇产科的病,难道儿童不得外科病? 偏偏过去的博爱医院是没有这两个科室的,叶文轩刚被招来时,他被赋予的使命就是建立一个集门诊、急诊以及病房为一体的内科,主要服务对象是在博爱医院看病的妇产科合并内科病症的病人。叶文轩提起刚入医院一年的经历,简直生不如死——他一个堂堂神经内科的硕士研究生毕业的主治医生,在妇产科打杂了一年,名义上是熟悉本院的患者特点,实际上就是人手不够尚未开科。而第二年,在广州某大医院完成了两年住院医师培训的柳希言受不了该大医院的钱少事多,随随便便跳槽到了这个医院,同样轮妇产科一年,接着二人一起去兄弟医院轮内科一年,最后回来和两位毕业了一年的没有什么内科工作经验的两位医生建立了该科室。 叶文轩和柳希言聊天起来,都表示当年的自己被猪油迷住了心窍,对自己的人生太不负责任,才到了这个医院选择了这个科室。 二人宣称自己是世界上对妇产科最熟悉的内科医生,然而并没有哪位内科的专家评审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从而导致了他们在升迁之路上的艰辛。 不过因为和妇产科医生熟悉,叶文轩倒是没少因为不孕不育找妇产科乃至生殖中心帮忙;柳希言一个大老爷们儿,却不得不经常帮亲戚朋友家的妇女们找这个熟人那个熟人看什么月经不调、不孕不育、流产堕胎之类,以致于柳希声偶尔会亲切地称呼他"妇女之友"。 和柳希言关系最好的妇产科医生除了吴廷方就是普通产科的主任胡玲。由于柳希言在妇产科轮科时跟着她,而她的儿子又和柳希言差不多岁数,胡玲对柳希言很是照顾,柳希言也时常麻烦她——因为凡是妇女均表示不情愿找吴廷方一个老爷们看妇科。 柳氏药师堂_分节阅读_14 胡玲明年就满55周岁了,假如延迟退休的政策没出,到明年8月份她也就退休了,最近几个月见她,她都处于一种和往常不同的欢快状态,她曾经对柳希言表态,退休之后要含饴弄孙,坚决不返聘。 胡玲的儿子已经结婚5年了,孙女4岁,因为是独生子,他还能再要一个小孩,今年据说在计划着了。 接近冬至的时候,柳希言再度麻烦了一次胡玲,原因是他习惯性流产的表妹再次流产了——对,没错,就是那位他面目已经模糊的初恋表妹——在弄明白这位表哥在博爱医院工作后,就找上门求帮忙,希望能介绍一个好的妇科医生看病。 胡玲虽然是产科主任,但过去几十年博爱医院这种小破医院都没分科,妇科产科都是一样看的,柳希言一大早就把她带到了胡玲那儿。 胡玲那天却不像平日里欢快,在接诊了表妹的时候,胡玲对即将上住院部查房的柳希言说:"我中午上去找你。" 这天是柳希言的白班,他在十二点半时还没吃饭,在为中午的急诊患者服务。刚服务完一位发热的患者,胡玲就进办公室了。柳希言给了她一个口罩,并且打开窗,对她说:"又是流感季,这里是重灾区。" 胡玲摆摆手说:"没事!平常病毒对我没用!我根本不感冒!" "什么事啊玲姐?"柳希言把口罩揣兜里,问。 "还不是我儿子。"胡玲犯愁,"我都不知道我这么壮怎么生出这么个病歪歪的儿子,你说他还是警察呢,三天两头感冒。" "这人体质有差别正常。你以前说他总是上夜班执勤嘛,是不是把身体搞坏了?"柳希言想起胡玲儿子以前经常战斗在扫黄打非第一线,最近两年升了个小官,才调回到办公室。 "我猜也是,他以前身体很好,还做过特警,也就是上夜班那几年开始不好。"胡玲问,"我就是说,他这个二胎批下来一年多了,我儿媳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我让他们查查,我儿子又死都不肯。他不听我话,你说有没有什么药给他调理一下身子?" "……"话说不孕不育不是找我吧?你不是兼看妇女不孕许多年吗?柳希言看着胡玲殷切期盼的眼神,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他以前是冒着非法行医的风险给某些熟人患者包括胡玲他儿子开了些中药治疗感冒,他的中医水平也就是个皮毛,治治感冒也就那几个方子变来变去,不孕不育要是能治好那就真是玄幻小说了。 而所谓圣人不自医,其实一家人反而不好看病,胡玲的儿子媳妇不给她看病也是有道理的的,就像柳希言的父母感冒都信牙香街卖凉茶的,不愿意信他。 "要不我回去问问我哥?"再说,摆明了胡玲儿子就是讳疾忌医,连来都不来就要看病。 "你哥干嘛的,中医?"胡玲倒是第一次听见柳希言提起他哥哥。 "我哥他……"柳希言斟酌了一下,说,"是看风水的。" 胡玲眼睛一亮,麻溜地把儿子的姓名和生辰八字抄给柳希言,虔诚地道:"哪,那就麻烦大师看看今年怀不怀得上。" "……"所以究竟是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的思想政治课老师太浑水摸鱼了吗?为什么知识分子们都对柳希声那么崇拜? 这件事情直到柳希言准备换洗衣服时从口袋里掏出胡玲儿子的生辰八字才被记起来。他去敲柳希声的门,后者带着一头湿漉漉的水,披着一件浴袍来开门。 柳希言下意识地捂住心脏,半天却没有反应。柳希声朝他背后看了一眼,说:"小莲刚好胡了。" "赢了冥币究竟有什么好兴奋的?又不是硬通币。"柳希言把纸张递给柳希声,"我同事的儿子,说要算算今年有没有二胎。" 柳希声接过来看了一眼,说:"女方的生辰八字没有算不了,而且这事情应该问陈则才对,跟我专业不对口,我算不准。" "我都忘了。" 陈则是他们村牙香街的算命佬,那可是比他哥哥名声好一百倍的算命先生,人家铁口直断生儿育女,从无落空,不信他的人都到角落里哭死了。他哥哥不过帮人看下风水,除阴捉鬼,卖几个器件符篆的钱,偶尔推算前后几天的事,还真没见过他主营算命。 "这种生意我都介绍给陈则。"柳希声说,"一次五百,友情价。正价一千。" "……你怎么不去抢银行?"柳希言夺回那张纸,说,"我找廷方哥,他肯定不收我钱。 " 柳希声说:"吴廷方不会帮你找陈则。" "为什么不?他们不是老友得很吗?" 柳希声说:"你见我介绍病人给你过没有?" "你自己赚钱还来不及,介绍给我干嘛?"柳希言认为这个类比莫名其妙。 柳希声盯着弟弟好一会儿,叹口气说:"那你去试试吧。" 果然不出柳希声所料,柳希言直奔吴廷方家,才说明来意,吴廷方直接拒绝了,干脆利落得柳希言目瞪口呆。 最后柳希言试探性地问:"给钱帮不帮,足额?" 吴廷方摇摇头,相当愧疚地说:"帮不了。真想看让玲姐自己找人吧。" 柳希言死活想不明白为什么,直到那天晚上柳溪蛇又开通了付费频道。他见柳希言被这事困扰了一天不得其解,就告诉他:"算命折寿啊,要不就伤阴骘,算命佬鳏寡孤独残或短命必居其一。陈则是孤儿,又没老婆,又没后代,吴廷方恐怕是怕他算多了小命也不保。" 柳希言奇道:"他不是生了个女儿吗?" 柳溪蛇:"……全村人都知道那是亲戚那儿要来的,没老婆怎么生?" "好,这件事我明白了。那我哥为什么不介绍病人给我?他拿这个类比是什么意思?" 柳溪蛇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柳希言。柳希言脊背一凉,恍然大悟:"对了,他怕我累死了,连累他也要提早去地府报到!" 接着又忧郁了:"我怎么跟玲姐交代呀?" 第19章 障目3 3、 很快胡玲就顾不上这件事了。他儿子高烧了两天,第一天烧到39度,不肯去医院,随便吃了点退烧药,又喝了几包小柴胡颗粒,第二天就烧到40度了,人烧得迷迷糊糊。当天刚好是柳希言值夜班,晚上十点,胡玲带着儿子和儿媳妇来到内科办公室。柳希言见患者发烧咳嗽,看了看喉咙觉得挺红,肺部没听到什么,就让他去扎了个手指,又让护士姐姐给他挂了一瓶糖盐,拿了科室备的一粒布洛芬让他吃了。 柳希言给了他一间单人间,让他躺着输液。半个小时后血常规结果出来了:白细胞和淋巴细胞偏低,尤其是淋巴细胞,只有0.16,其他都还好。 "是什么?" "可能是流感。"柳希言指着血象说,"淋巴细胞好低,比较重的流感吧。" "怎么办?"胡玲着急,"要住院吗?" "住下来也行,如果不住院,也要休息两天,我开点奥司他韦给他。住院的话就要详细检查了。" 胡玲爱子心切,所以提出要住院,但从柳希言角度来说,这种流感一晚上看十几个,要是都建议住院,患者肯定不理解。 作为患者的胡玲儿子张放的确不理解了,他听说可能是流感,立刻拒绝妈妈住院的提议。 柳希言顺水推舟没有坚持。 当晚输液之后张放感觉良好,吃了一次奥司他韦就回去了。胡玲见儿子精神不错,也没再提住院的事。 第二天,柳希言照旧好像霜打的茄子一般下夜班回家。恰巧柳希声在一楼客厅接待客户。 本来柳希言对柳希声的客户不感兴趣的,但是那位客户转头过来的时候,两人都愣住了。 那位客户正是投诉过柳希言烧纸导致柳医生上月奖金消失的患者。柳希言自然不会忘记他——一位凌晨三点跑来看感冒,脖子上挂着硕大的金链子,哀怨地诉说自己本月已经感冒四次的夜总会老板;由于柳希言烧符篆而勃然大怒,说柳医生诅咒他不得好死,愤然拍桌离去并加以投诉——事后柳希言竟然觉得他投诉得很有道理,想想看:假如你去银行取钱,前台的人在数钱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放下钱和你的身份证而去烧纸,你投诉吗?或者你去买电影票,卖电影票的小哥放下手中的爆米花,忽然朝你诡异一笑并且烧纸,你投诉吗?再或者你去公证处公证你和你太太并非亲兄妹而是继兄妹,公证处的办事员忽然离开电脑拿出打火机,在你们面前烧纸,你投诉吗? 柳希言仔细想了想,似乎只有在火葬场烧纸才不会被投诉。 所以奖金这笔帐他记在貘先生头上,对这位患者其实颇有歉意。 此时二人相对,竟颇有些尴尬——柳希言认为此时证明自己只是个普通而非精神分裂症的医生场合不太对,而这位夜总会大哥则是一脸恍然大悟随之而来愧疚及忐忑。 "这位医生是大师您的?"夜总会大哥转头问柳希声,极其谦卑。 柳希言再次感慨因为职业不同而受到的敬重程度竟然差异如此之大。夜总会大哥即便没投诉他之前,找他看病的态度也是一个牛字。 柳希声点点头:"是我最疼爱的弟弟。" 这句话之后的一秒钟,柳希言和柳希声的目光已经交流了几十万字,他懂。 一个少不更事的受兄长疼爱的弟弟在发现导致自己奖金消失的罪魁祸首站在自己面前,当然应该是像柳希言这样指着此罪魁,对自己的哥哥撒娇:"哥哥,就是这个坏人,我上次见他小鬼缠身,烧了一张你给我保命的符篆救了他一次,他竟然不知感恩,反而去投诉我,搞得我半年的奖金都没了!" "这这这……"听到小鬼缠身四个字夜总会大哥瞬间惶恐,然后听说柳希言半年的奖金没了之后更加惶恐。 柳氏药师堂_分节阅读_15 柳希声脸色一沉,挥了挥道袍的袖口,喝道:"送客!" 夜总会大哥面如死灰,对着离去的柳希声背影喊道:"大师!大师!是我错了!请救我一命!" 一个少不更事但是心地善良的白莲花圣母弟弟见此情状当然是于心不忍地对着离去的哥哥喊道:"哥哥,他好可怜哦,我的奖金没什么,你救救他吧,我看上次还是个小鬼,现在都变成厉鬼了!你不救他他很快就没命了!" 夜总会大哥脸已经青得像死尸一般。柳希言仔细地看着他的脸说:"哥哥你看看他,他上次找我看病就说一个月感冒四次,现在估计都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 去而复返的哥哥摸着弟弟的头,慈爱地说:"好弟弟,你受委屈了。" "我赔!这位医生的奖金我赔三倍!"夜总会大哥就差没跪下来了,转头从麻袋里拿出十几扎粉红毛爷爷,虔诚地放在桌面上,说:"不知够不够?不够我让小的们拿过来。" 接下来柳大师一脸"我并不情愿睬你如果不是我白莲花般善良的弟弟请求我帮你我早轰你出去了"的表情听完了夜总会大哥的故事。 作为道具在一旁被哥哥慈爱地抚摸着脑袋的弟弟觉得为了那撂成小山高的三倍"半年奖金",被摸得稍微有点脱发也是可以忍受的。毕竟假发一顶也就百来块钱,生发剂一个疗程也就几百块。 于是他也旁听了这位夜总会大哥的故事。 夜总会大哥是个真正的大哥,他有着一家不可言说服务项目的夜总会,里面有形形色色的服务于男士女士的小姐和小哥,每种性别可以服务任意性别,除了在五年前的扫黄中被带走过几个人,其余时间他的夜总会都营业得相当好。 可是三个月前有一个小哥忽然暴毙身亡。 这位小哥今年二十二岁,出道很早,已经做了六七年,早年间服务于男性,业务水平一流;近几年已经升为主管。由于看这位小哥某方面资质相当不错,夜总会大哥已经把他纳入后宫。这位小哥有些特殊嗜好,喜欢玩一些有点危险的游戏,而在某次和大哥玩了游戏之后的第二天,他就暴毙了。 此后夜总会总是发生些怪事,例如失火,例如有人莫名斗殴,例如里边的人总是三天两头生病。而夜总会大哥则更加严重,先是不停感冒,再经常性突发四肢乏力以致于随时随地可以倒下——起先还去过医院,实在查不出什么问题——昨天在马路中间忽然倒下差点被车撞死之后,这位本来坚定异常的无神论者彻底崩溃了,经人介绍找到了柳希声,希望能让他帮忙驱驱鬼。 听完夜总会大哥的故事,柳居士面无表情。大哥忐忑不安,不时往自己身后看去。 "你说的这位小哥,是不是头发长,染成棕色,带着耳钉,没穿衣服,身上有鞭痕的?"柳希声继续面无表情地问。 夜总会大哥连连点头,双目噙满泪水。 "你害了人命,还想苟且偷生!"柳希声大喝一声,吓得大哥瘫软在地上。 "钱拿走!报警!"柳希声再度挥袖起身,"我柳某人从不做亏心事!" 柳希言再度接收到来自兄长的电波,于是急急忙忙拉住快要离去的哥哥,道:"哥哥,可是这位小哥跟我说他不是这位先生害死的呀!" 柳希声冷哼一声,睨着冷汗涔涔坐在地上的夜总会大哥,一句话也没说。 "他,他真的不是我害死的。"大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他有这个爱好,我只是配合了他一下,打得很轻的,完事之后他还很高兴,喝了点小酒才去睡觉的。" "你说什么?"柳希声皱皱眉头,问。 "我,我说不是我害死的,他第二天傍晚还起来过,在场子里巡过,第二天晚上才忽然不行的。" "我不是问你。"柳希声不耐烦地打断他,"安静点,何义在跟我说话。" 作势听了一会儿,柳希声摇摇头,说:"你要求太高了,我很难做到。" "我可以出钱!再多钱我都可以出!大师你帮我超度何义吧!"大哥已经彻底被柳希声折服,深信唯有这位不世出的高人才能拯救自己的性命。 第20章 障目4 4、 接下来的事情柳希言没有兴趣看了,他想睡觉。夜总会大哥这单生意已经跑不掉了,至于他的场子是真的闹鬼还是假的无关紧要,柳希言相信柳希声大部分时候确实还是骗钱的。 走上楼打算好好补眠的柳希言又遭遇了刚睡着就被吵醒的悲剧,打电话的人依然是他的领导叶文轩同志。 "有屎快拉,有屁快放。"对领导的尊敬消失在浓浓的睡意中。 "说正事,你昨天是不是给玲姐儿子看病了?" 柳希言醒了:"怎么了?吃了达菲没效果?" "今天烧到41度,来做了个胸片是肺炎。" "昨天肺部没听到什么异常。"柳希言大感疑惑。 "我今天听也是呼吸音稍微低一点,没听到湿啰音,不知道是不是间质性肺炎。"叶文轩说,"我收他住院了。" "谢谢。"柳希言说,"我这就回去看看。" "我觉得有点怪,会不会是禽流感?血气分析刚出来,血氧下降。"叶文轩说,"血象淋巴细胞太低了,感觉不太好。我让他继续吃达菲,还用了头孢,直接用了三代。" 是的,临床上有时候就是感觉感觉感觉,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是感觉不太好,指南上并没有提及淋巴细胞下降程度和病情相关,但是在临床上看到的甲型流感,淋巴细胞越低,病情通常越重。至于禽流感,他到现在一例都没有收过。 "老大,"柳希言想了想,说,"我也觉得有点怪。要不你把能查的都急查,再开一个急查的术前两项。" "你是说?"叶文轩啊了一声。 "不管怎么说不能排除,不好意思问冶游史。淋巴细胞低得不太寻常。还有麻烦你帮我开一个CMV的抗体。" "怎么跟玲姐说啊?"叶文轩犯难了。 "这有什么难的,不说就是了。出结果,有问题直接问本人。" 急查的术前两项是产科专门为来了就要生或急诊手术准备的,包括一个急查的乙肝表面抗原和HIV抗体,一个小时内可以出结果。 柳希言赶回医院的时候,叶文轩刚刚放下科室的电话,他对柳希言说:"你感觉对了,检验科刚电话报告了。现在抽血送疾控。" "转院吗?"市内有定点的医院接收这一类患者,他们医院没有抗病毒的药物。 "先跟本人打声招呼,让他自己决定。"叶文轩说。 叶文轩通知院感办公室,并且对当班护士交代,让她们操作时小心,并让她们不要声张。刚给患者抽过血的一位护士脸都白了,她操作时没戴手套。柳希言则同时去了患者病房。 胡玲和患者老婆都在病房里。柳希言对胡玲和患者老婆说:"叶主任让你们俩过去。" 支开了两位家属,柳希言单刀直入问患者张放:"你知道自己什么病吗?" 吸着氧气的张放摇摇头,有气无力的,烧蔫了。 柳希言说:"我们医院只能做筛查,这个结果不一定正确,只是有可能是这个病,还要送疾控中心进一步确诊。" "到底什么病?" "HIV感染,估计已经发病,并发肺部感染。" 柳希言和患者交谈的时候通常显得情商低下且不近人情。他不喜欢用"你要有心理准备""这病也不是绝症""好好治疗还是有希望"这样的话,应该说现在大部分医生都不敢说这种话,目前的医生只敢陈述事实,而把患者情绪摆在第二位,柳希言也不例外。虽然这种说法有时会令人难以接受,或者导致被患者投诉。 张放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柳希言经手过的HIV感染者不多,多数患者甚至对医生隐瞒病史,但患者本身知情与否从表情就可以看出来。就如同柳希言在四个月前诊断的一起HIV感染者,他听到报告结果的时候表情是"果然如此"而不是大惊失色。 张放是真的不知情。 "你有可疑对象吗?传染给你的人?"柳希言想了想,这句话还是委婉了一点问。 张放坚定地摇摇头:"没有,我从来不出去乱来,我也相信我太太,她是个好女人。" 悲哀的感觉先笼罩的不是患者,而是柳希言,他再次问:"有没有在外面剃过胡子?或者和别人共用过牙刷之类的?往前想一想,前几年。" 他仔细想了想,摇摇头:"我很注意个人卫生。" 柳希言一时半会儿也问不出传染源来自哪里,张放反而在最初的吃惊后冷静下来,他说:"柳医生,能不能帮我太太和女儿查一查,我怕她们被我传染了。" 柳氏药师堂_分节阅读_16 "这件事你打算告诉家里人的话你自己说,不过你必须告诉我你想对谁说,想对谁保密,我好交代病情。另外,我们医院没有抗病毒的药,要定点到传染病院住院。病情不容耽误,你和家里人商量一下。" 张放点点头,说:"我告诉我妈和太太。" 柳希言在门外等着,等到胡玲开门了,他才进去。胡玲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但是她和儿媳妇都表现得非常镇定,两人都没有多问,胡玲只是对柳希言说:"转院吧。"接着顿了一顿,说:"小柳,出院小结和诊断证明能不能不写这个疑似诊断?" 柳希言点点头:"我们还没有确诊,不能写。" 胡玲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柳希言:"麻烦你们科室保密,别说出去。" 柳希言慎重地点点头:"我们一定不会说,不过医院里已经有几个科室知道了,检验科通知我们,我们上报了院感办,这不能隐瞒不报。" 胡玲表示了解。 柳希言跟救护车把张放送到传染病院,再度回到医院,上了电梯。电梯到二楼的时候,产科住院总也上了电梯,他看见柳希言,明显欲言又止。柳希言问他上哪去,他说去内科会诊。 一起下了电梯,产科住院总终于忍不住了,低声问:"玲姐儿子在你们科住院啊?"柳希言愣了愣,含糊地回答:"哦,是啊。" "什么病?" "流感引发肺炎。" 产科住院总了然一笑:"我刚从检验科过来,都知道了。"柳希言心底把检验科全体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并不回答。 "你说一个警察自己作风不正派,现在的警察啊!" 柳希言出声:"你别乱说话,人家第一没确诊,第二传播途径还不清楚。"产科住院总嘻嘻一笑:"干嘛那么严肃,我们又不会去玲姐面前说。你说玲姐和他吃住一起,会不会被传染?他老婆小孩不知道有没有事哦。"柳希言懒得理他,说:"十八床会诊啊!你拖了几天,再不来我都上报质控办了。"柳希言告诉叶文轩检验科的人唯恐天下不乱已经散布消息的事,叶文轩打了个电话去检验科骂了一通,放下电话叹了口气:"我看是兜不住了。冰冰刚才还跑来哭,怪我们一早没提醒她,她抽血没带手套。""手上有伤口吗?碰到血了吗?" "都没有。" "那哭什么!" "你说得轻巧,心理这关哪有那么容易过?"叶文轩说,"别说她了,我就给他做了个体格检查,刚才不自觉也洗了两三次手。"柳希言无话可说。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心那么大的。" 第21章 障目5 5、 柳希言身心俱疲回到家,洗了个澡,连晚饭也顾不上吃,直接瘫在床上睡着了。凌晨时分他若有所感,醒了过来,就发现黑乎乎的房间里,隐约站着个白色的人影。 柳希言打开床头灯,就看见柳希声站在他床前,手里还捏着个面包,闭着眼睛,看上去像是站着睡着了。 柳希言拿过他手中的面包,柳希声睁开眼睛,说:"你醒了?" "是啊,好累。"柳希言咬了一口面包,瞬间来了精神,"哪里的面包这么好吃?" "牙香街新开了一个西式面点店,这是陈则送的。" "'……他终于改行了?"是廷方哥的忧虑传染了算命佬吗? "只是开在他隔壁。" "我记得牙香街是卖死人东西的吧,面包店开在那里是什么意思?" "南无地藏王菩萨。"柳希声说,"施主所言差矣,那里还是活人比较多。" 妈妈以为他不在家,一如往常冷酷无情地没做他的饭。柳希言看柳希声这不正常的举动,就知道必定又有什么不幸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说吧,背后又多了一个?"柳希言已经无力惊讶。 "何义现在在你背后哭。他哭了半天了,我们安慰了他半天,其他四位已经打算睡觉了,他还在哭。他们让我叫醒你,平复一下何义的心情。"柳希声道。 "……你说的何义是谁?" "今天那位苦主家的灵。" "……我需要解释,别人的背后灵为什么到了我身上?" "他不是背后灵,而且他见过你几次,何义活着的时候到你那里看病过。" "这不是理由。" "他知道你还给他记挂的那个人看病。" "那上次找我看病怎么不过来?这不是理由。"柳希言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镇定,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要问清楚,有差别吗? "上次何义正忙着在场子里制造一些影响力,没跟苦主去看病。" "哥哥您的修辞手法越来越含蓄了。" "我们这行的要顾忌灵体的感受,就像你们要顾忌患者的感受一样。"柳希声温柔地问,"怎么样,你觉得难受吗?何义的负能量比较大。" "……"您为什么不直接说他是个怨灵呢? "何义不是能随便附身的那种灵体,他现在附在你身上已经非常冒险,稍有不慎就会魂飞魄散。小蛇说他愿意付钱开通频道给你解决这件事。" "哥哥,钱是您赚的,为什么要我解决问题?" 但是抗议是无效的,因为频道已经开通了,柳希言于是就看见打着呵欠的三位人形一位熊猫形的灵体坐在麻将桌前,还有一位光着身子满身伤痕的人形灵体正坐在麻将桌正中哭哭啼啼。 他抬头对着柳希言哭,柳希言觉得他甚是面熟。 "柳医生!"他作势扑来,却没能离开麻将桌。 "……他是束缚灵?束缚在麻将桌上?"柳希言转头看柳希声。 "他只是灵力不足,刚好坐那里动不了,你动他才能跟着动。" "技术上的事情我不讨论了,请问这位先生你为什么要来和这四位同志作伴?"还嫌他背后不够热闹? "柳医生你忘了我吗?"何义继续哭哭啼啼。 "你把头发扎起来我看看?"柳希言越来越觉得他眼熟。 "我哪能擅自变造型啊?要是能的话我都想穿件衣服了。"何义抽泣,"我不是找你看出的艾滋病嘛。" 柳希言想起来了。何义正是数个月前打扮得相当非主流来找他看病的一位患者。当时何义说自己老是无缘无故感冒发烧,柳希言查了血常规发现他淋巴细胞相当低,问他职业,他毫不忌讳地说自己是出来卖的,柳希言让他查了HIV抗体,初筛阳性,送了疾控中心确诊之后,柳希言介绍他去传染病院看病。之后有一次柳希言还电话随访了这位病人,得知他有好好吃药,之后就没联系过他了。 "是你啊?"柳希言说,"你怎么死了啊?病死了?"说完之后略觉怪异,他还从来没有随访病人到这个阶段。 "不是啊,我控制得好好的,那天晚上喝多了,在浴缸里淹死了。"何义一脸歉疚,"对不起啊,柳医生,难为你还打电话提醒我要正规吃药,第二天我就淹死了。" "……"柳希言转头向柳希声,"能不能烧件衣服给他,我出钱。" 柳希声摇摇头:"他是怨,呃,负能量较大,暂时领受不了别人的好意。除非他的怨,负能量消失。" "柳医生,柳医生,麻烦你救救张放!"何义突然放声大哭。 柳希言被他哭得头疼,其他四位灵体挂着浓重的黑眼圈麻木地看着何义。貘先生有气无力地对柳希声哼道:"早说让你叫醒他,你非要等他自然醒。" "张放又是谁?等等,你是说玲姐他儿子?"柳希言瞪大眼,"你传给他的?" 就在柳希言对人性略觉失望地脑补出了几十万字的爱恨情仇后,何义开始断断续续地解释着他和张放的过去。 五年前夜总会被扫黄当天,何义正在一间屋子里工作。虽然他自己本身有些奇怪的小爱好,也经常服务于这样的客户,但那天那位客户有点儿过头了,他勒住何义的脖子,并且用刀切割他的颈动脉;客户力气非常大,何义感觉到死亡的临近,却无力挣扎。假如不是那个时候扫黄的警察张放踹门进来,夺走了客户手中的刀,并且迅速地压迫止血,何义一条小命就没了。 柳氏药师堂_分节阅读_17 那个时候有件事情谁都没有注意,就是张放夺刀的时候手受伤了,而在救何义的时候又沾染了后者的血液。 何义出院后专程去感谢张放,张放只是让他好好做人,说他还年轻,一辈子很长,没必要做这些事情。 何义在感激之余,对张放生出不应有的感情,总是借故去找张放,两个人变得很熟,但张放自然是没有往那方面想,这段感情始终也就是何义单相思罢了。 何义想离开夜总会,却被大哥威胁——此处省略数万字狗血——何义一方面在张放面前谎称已经走正路去了,一方面却无力摆脱大哥的势力,只能怀恨在心,自暴自弃——此处省略数万字心路历程。 此后就是何义发现自己身体不适,被度娘科普了之后便去找柳希言看病,得知自己是艾滋病后越发自暴自弃,同时由于担心传染了张放,他也不再以好友的身份去找张放。 那天何义不小心淹死之后,中阴身很快就离体了。本来觉得这辈子这么完了也挺好的,就静静等待勾魂使者来引路,但是他无聊地漂浮在夜总会时,突然看见夜总会大哥在看一段视频,正是当年张放救他的视频,而那个时候何义注意到张放的手是受了伤的。 巨大的恐惧与不甘使得何义变成了怨灵,他没办法靠自己的力量去确认张放的情况,只能在夜总会作祟,使得大哥求助于可以通灵的人。而他的要求其实非常简单,只是想见一见张放,确认他没有被感染。 至于柳希声那句"你要求太高了,我很难做到"只是敲诈夜总会大哥的伎俩罢了。 何义却因为与柳希声毫无默契,为这句话心灰意冷,从而不顾一切地燃烧灵力跳到柳希言背后,只求附在柳希言身上,能够见到张放——他知道张放他妈妈是柳希言他们医院的,他想着既然张放在医院附近住,身体不适应该也会找柳医生他们科室看病。 所以等到柳希声谈妥价钱、发现问题时已经迟了,柳希言已经去了医院,然后何义也见到了张放,全程看见了下午在病房里发生的事情。 然后他就开始哭了。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却害他家破人亡,你说我这种人还投什么胎,投胎了也是祸害!柳医生,连你们医生护士都以为他是个坏人,到处乱搞才弄了这个病,他以后怎么做人啊?他老婆肯定不要他了,不,他老婆说不定也被传染了,柳医生,你说怎么办,你救救他吧。"何义语无伦次。 "我已经尽力在第一时间诊断明确了,还把他送到传染病院了,我还能怎么救他?"柳希言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的“家属”,越发头疼起来。 "你带着我去看看他好吗?你帮我跟他的老婆说他不是乱来的,他是救人才这样的。你帮我跟你的同事说他是个好人,好不好?" 第22章 障目6 6、 柳希声去夜总会大哥场子除灵时带上了柳希言。柳希声还算有职业道德,除灵仪式整套做下来花了两个小时——当然是假的,何义还好好地跟在柳希言身后。夜总会大哥感激不尽,把一麻袋毛爷爷供在柳希声面前,大师看也不看一眼,说:"我不要现金,你转到我支付宝。" 在大哥转账完毕之后,柳希言才慢吞吞地开口道:"这除灵的事情我哥哥帮你做了,你的场子不会再有事了,但是何义让我转告你,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让你去我那里查查有没有艾滋病。" 不理会大哥瞬间转白的脸,天真善良的弟弟和稳重的哥哥手拉手走了。 要不是怕他染病了,会传染更多人,柳希言也不想管他。 柳希言踌躇再三,终于给胡玲打了个电话,问张放的情况怎么样。胡玲说目前感染基本上控制住了。于是柳希言提出要去看望张放。 胡玲非常惊讶,她想婉拒,但柳希言说已经在病房楼下了。 胡玲下楼接柳希言,意外发现和柳希言一起来的还有和他长相一样但气质高雅许多的另外一个人,柳希言对胡玲解释道:"玲姐,这是我哥哥,他来这里办公,刚好他的客户在同一层楼住院。" 这当然是假话,柳希声是来超度何义的,何义剩下的时间相当紧迫,他答应柳希声如果见到张放就好了,一定乖乖被超度。 胡玲在电梯里告诉柳希言,张放的妻子和女儿查了都没事,还告诉他,当张放知道妻子女儿没事之后,提出想离婚,但是他妻子不同意。 胡玲说到最后哭了。 何义见到的张放精神已经很好了,他站着窗边看风景,他的太太在一旁带着小姑娘玩数字游戏,病房里一阵笑声。 何义走的时候拜托柳希声对柳希言道谢,并且说:"柳医生,我放心了,看来她们一点也不在乎我想告诉她们的话。" 是啊,不就是生了个病嘛,人生几十年,谁都会生病,一生病就要闹离婚,你这是什么心态呀?胡玲对柳希言源源本本转述了她儿媳妇对张放说的话。 夜总会大哥找柳希言查了,他并没有感染HIV,柳希言交代他定期复查,并提醒他注意个人卫生。夜总会大哥千恩万谢地走了。 柳希言若有所思,对自动开通频道的柳溪蛇说:"你说这报应什么的都是鬼扯,好人不见得有好运气,坏事做尽反而长命百岁。" 柳溪蛇说:"你上上辈子说了一样的话。" "然后呢?" "然后你大开杀戒,把害了某位好人的坏人都收拾了。" "……" "老弱妇孺一个没放过。" "你说的某位好人是?" 柳溪蛇高深莫测地望着麻将桌,他的牌友们正在三缺一等他到位,于是他问:"你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感情线不是重点,有三秋已经用力过猛了。 第23章 番外轮回 作者有话要说:  新春快乐! 牙香街新开的烘焙店在算命佬的沉香店隔壁,过去这是一家卖金银子、冥币、香炉等祭拜品的老店,柳希言曾为了二大爷经常光顾。但某一天,这家店的老板突然笑眯眯地四处发糖,说庆祝刑满释放,第二天就消失了。似乎曾经短暂装修过,这个店面再次开张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家烘焙店,而且最怪异的是,这家店开窗并非特别多,却非常亮堂,与周边所有店的昏暗全然不同。干净的桌椅,不论晴天阴雨都明亮的光线,进入店铺,一种温暖且明媚的好心情立刻就来了。 上午十点左右,柳希声就坐在这家烘培店里喝着咖啡,老板兼面点师兼小二表情微妙地端上一个刚出炉的草莓拿破仑酥。 "坐。"柳希声随意地用下巴指指对面的座位。 老板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美男子,他正穿着面点师的白衣服,头上的帽子很高。早上店铺没人来——或者说尽管那么让人感觉舒服却根本一整天都没什么生意,所以老板就坐下来了。 "怎么样?还完没有?就这一世的事情了吧?"老板摘下帽子放在桌面上。 "差不多了。"柳希声咬了一口千层酥,草莓酱沾在了他的嘴角。他不以为意地用袖口擦了擦。 老板脸抽搐了一下,说:"你有没有觉得你越过越随意了?" "嗯,任谁有千年的记忆都会变成我这样。"柳希声道,"这不是最随意的一世,变成蟑螂偷吃饼干,变成老鼠吃剩菜,变成猪满身粪便都试过,当人已经很美妙了。" "是啊,况且你还去过饿鬼道和地狱道吧?"老板念道,"南无地藏王菩萨。" 柳希声不愿多谈。 "这一世差不多了吧,我看他活过三十岁了。我的小青蛙和小莲莲可以回来述职了吗?" "再等等。他很快就会想起来了,我怕他受不了,再租几天用用。"柳希声说,"日薪付款,不会欠你的。" "柳溪蛇还不去投胎?我跟阿貘可是在地府贿赂了不少人,再拖下去迟早被查出来。" "小蛇自己不肯走,现在每天给他打预防针,就怕他一想起来就受不了。" "提醒他注意期限,真的迟久了不给轮回,只能做魂身修鬼道了。" "他知道。" 老板看着柳希声,笑得一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样子。 柳希声当作没有看见。 老板说:"好哥哥。" 有人推开玻璃门进来了,柳希声坐的位置刚好对着门,他看见吴廷方抱着个三岁大的小女孩进店。小女孩指着空空的糕点台,突然哭了。 "我要蛋糕!蛋糕不见了!" 柳氏药师堂_分节阅读_18 吴廷方好言安慰道:"叔叔刚开张,还没来得及做呢!我们等一下再来好不好?""我不要等一下再来,我现在就要蛋糕!"小女孩不依不饶,哭声却明显是撒娇耍赖,完全没有眼泪,边哭还边看向老板和柳希声方向,说,"你看,希声叔叔有蛋糕吃。""逢生被你们俩惯坏了。"柳希声欣赏着吴廷方皱眉无奈的表情,半点不给熊孩子面子,一大口吃完手中的草莓拿破仑酥。 吴廷方纠正小女孩:"那不是蛋糕是饼干。"然后问老板:"什么时候有蛋糕?""半小时吧,我现做。" 柳希声吃完千层酥就慢慢地在那儿喝咖啡,小女孩逢生在吴廷方劝说下同意在店里等到闹钟响后得到蛋糕,吴廷方拿手机定了个三十三分钟的闹钟。 "这是什么?"逢生指着柳希声的咖啡杯问。 "咖啡。"柳希声亲切地问,"你想尝尝吗?" 于是接下来吴廷方又花了十几分钟劝说逢生放弃尝试名为"咖啡"的饮料。 柳希声自然是快乐地欣赏着这番热闹。 老板在等烤箱烤蛋糕的过程中了解了这一切,摇头道:"你以前做人简直好比圣母,现在怎么这个德性?"柳希声笑而不语。 在看不到尽头的轮回中等待着,他不介意稍微欺负一下这些转世就有新生,不被前尘旧事牵绊的灵魂,聊以慰藉。 电话响了起来,那头是柳希言困倦的声音:"哥,你是不是去买早餐了?给我带个面包。我要草莓酱夹心的。"柳希声放下电话,对再次出现"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笑容的老板说:"三个草莓夹心面包,一杯咖啡打包。"闹钟响了,逢生欢呼:"蛋糕好了!" 老板嘟哝道:"你弟弟怎么不早半个小时起床!"然后瞪大眼:"你明明可以早点买的!他只吃这一种!"柳希声温和地说:"他还要睡半个小时回笼觉,你现在做,刚好。"小女孩一手提着蛋糕,一手拉着吴廷方,高高兴兴地走了。 空气中传来窃窃私语,仔细听了,是小莲在问青蛙精:"喂,我说,你是不是也舍不得我吃冷的面包?" 第24章 刀山1 作者有话要说:  半年才写了一篇,真不好意思,确实没时间,一天只能写几十上百个字。 1、 柳希言想起那笔三倍半年奖金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当他某天清晨醒来,灵感十足,觉得今天肯定能中一百万,打算再次花大价钱下注福利彩票的时候发现自己余额不足,然后他想起来上个月的奖金没有发,再然后想起自己似乎应该有一笔更大的进账。 他打电话给柳希声,询问那笔钱的下落,柳希声说:"咦?你不是整天买彩票吗?我帮你省事,全都下注了呀。" "……你把十几万全下注了?" "是呀。" "中了多少?" "三百块。不错吧?竟然可以中奖。" "……哥哥,我说,群众演员也要有演出费的,你不可以昧着良心干这种事。" "啊,我已经按群众演员的待遇打账到你支付宝了。" "请问是什么待遇?" "一天五十人民币,虽然你只干了五分钟,我还是按天给你了,这是兄弟价。" 柳希言心情沉痛而悲愤地试图挂电话,柳希声却说:"弟弟,请借我三万块。" "你不是刚进账了十几万吗!" "不够还信用卡,还差三万,后天就到期了。" 柳希言冷笑:"你不是中了三百块吗?再去买彩票,说不定可以中一亿呢,哥哥加油!" 柳希言挂断电话,买了几张彩票,因为昨天的夜班又连续工作了26小时,他认为睡眠时间还不够,便心灰意冷地决定继续睡回笼觉。 四周都是灰蒙蒙的,好像起了大雾,但又不是干净的雾。他绞尽脑汁,想起这种天气有个名词叫做"雾霾"——为什么记起这个词这么困难? 周围有些人,也有些动物,啊,怎么还有鱼呢?甚至有一条大鲸鱼。他们浮在空中,都朝一个方向去。 他觉得没有什么不正常的,但是仔细一想,好像又有些不太正常。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每一个个体都是独自漂浮,他也不例外,但是不久之后,他就发现有一个个体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他回头看,那个个体是一个人,穿着单薄的白色中衣,披头散发的,但是看起来干干净净,至少身上一滴血都没有,不像他的身上,全身都是血。 应该都要有血才对,那些鱼身上也有血。不,不,到了这里,应该都没有血了,好多个体身上都没有血了。 他想不起来到底应该有血还是没血,但他发现所有个体都没有表情。只有他回头看见的那个人有表情,在朝他笑。 那个人的笑好像在说:"你不用害怕。" 那个人是谁呢? 他思考的时间不多,因为他们到了一座山脚下。在晦暗的空间当中,这一座山极其的亮,不知反射了什么光芒,刺眼得很。 然后他看清楚了,这是一座刀山。 银白色的刀尖竖直地插满这座山的每一寸地,漂浮的个体在山脚下都有了重力。他看见每一个在他之前的个体都在往山上爬,人用腿和手,狗用四肢,鱼和蛇,只能蠕动。 没有血的个体也都染满了血。 他发现自己别无选择,他的脚在往刀山而去。 血是其次的,他发现身上比平时更重。他踩一步,刀扎一个口子,足下血如泉涌,很疼。双脚疼痛到失去知觉之后,他还是必须往上爬,手在用力,直到手也失去知觉。 很疼很疼。但他隐约觉得这些疼痛比起另外一种,似乎不算什么。 他忽然想起身后那个人。 于是他回头看了。那个人一直跟在他身后,本来干净的白衣服已经染满了血。 他什么也没有记起,那个人却朝他一笑。 你去哪里,我都陪你。 他心下大恸,因为他记起来了—— 这里是地狱,恃强凌弱者,死后入地狱道,上刀山。 柳希言醒来的时候脸上都是湿的。他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梦见了什么,似乎是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可是在醒来的一瞬间就忘光了。 忘是忘光了,那种极其不痛快的心情仍然萦绕,他后悔起睡回笼觉的决定。起床之后,神使鬼差地去医院加班了。 连续两个放假班柳医生都回院加班,叶主任问起,柳医生说自己在家睡觉不踏实,总是做噩梦,需要加班来麻醉心灵。 柳希言无精打采的样子令叶主任震惊了。从业以来,柳医生被病人打过,也脱下白大衣和病人家属进行过肢体辩论;连续36小时没睡觉抢救过患者,也闹过情绪要求放假;但只要在岗,他就精神抖擞乐在其中,从未出现工作期间走神情况。叶主任认为这种情况应该是某方面内分泌紊乱而导致的并发症,为了关怀下属,叶主任煞费苦心,特意再次为柳医生安排了一场相亲,时间定在下下周末。 柳希言被这个安排勉强拉回了一些情绪。他开始放弃回忆梦境,转而严肃思考"如何进行一场高效优质相亲"这个课题。 柳希言一向自认为除了工作繁忙之外,他本身相貌上乘、身材绝佳、品德高尚、谈吐优雅,所以他相当不解为何从来没有女性主动对他暗送秋波,甚至早年间追求来的唯一女友也在一年相处后委婉地告诉他:某些障碍会严重影响婚后生活,甚至可能导致要不了小孩。她很想要小孩,只能放弃他。 难道一个人脸上会写着"我勃/起障碍"吗? 对此柳希言深感惶恐,相亲之前他下意识地求助于二大爷:"怎么样才能不让人识破自己是个ED患者?" "你ED?"柳溪蛇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 "怎么了?男人总有低潮的时候。"柳希言理直气壮。 柳溪蛇说:"想你上上辈子,那可是勾栏柳巷的红人,姐儿们都不要钱伺候你呢。" "……我怎么跟玄幻小说开挂的男主角比?" "总之你本来那方面的功能相当强,我没办法教你,我这辈子也只娶了曼青一个嘛。"柳溪蛇深表歉意,顺便指明一条道路,"要不你问问我爹?"柳希言反应了三秒钟他爹是指柳希声。 柳希言慎重考虑之后,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你让我问一位专注修道百年的处男这个问题是不是太为难人家了?""不是百年是千年。" 柳氏药师堂_分节阅读_19 "什么千年?他上辈子不是还辜负了小莲,娶了三妻四妾吗?"柳希言猛然一惊,"难道是因为我做了一世女人的缘故?" "呃,嗯,这个,再不然要不求助一下舒方球?"柳溪蛇眼神闪烁。 舒方球是他们医院唯一的男科大夫,他的诊室隔壁是一间小黑屋,放着一张床和一台小电视,电视下方有一台老旧的DVD机,里面常年躺着一张已经千疮百孔卡得不行的苍老师作品。医院内广大男职工群体亲切地称呼这间小黑屋为"撸室",院内数大不孕不育的主任们包括吴廷方和叶文轩,曾经数度光顾其中,贡献了许多单倍体细胞。 可是柳希言目前觉得自己连进撸室的资格都没有,因为苍老师的作品他反复揣摩多遍,仍然觉不出真意,末了一声长叹,意兴萧索地收拾不能派上用场的纸巾。 第25章 刀山2 2、 柳希言没有去找舒方球,舒方球却自己来找他了。柳希言顶替秦医生出周日门诊时,舒方球挂着两个黑眼圈进来了,见到柳希言,他愣了一愣:"老秦呢?" "度假去了。" 周日一向最多病人,柳希言不喝不尿憋到了下午一点,病人好不容易走光了,刚打算收摊。 他见舒方球精神不济,问:"干嘛?失眠?" 舒方球点点头,道:"给我开七天舒乐安定。" "又吵了?"柳希言打开刚关上的门诊系统,问。 "天天吵,烦死了。我就告诉你,你别谈什么鬼恋爱,得不偿失。"舒方球一脸郁闷。 "我谈过呀,没你这么要生要死。"柳希言回忆起自己当年的恋爱,那会儿正在省医住院医培训,忙成狗,偶尔吃个饭,偶尔打个电话,再然后就被暗示勃/起障碍者不适宜婚姻,被甩了。 舒方球掏出手机,说:"你看,她不单不接我电话,微信还把我拉黑了,你说她是不是有病?" "……这个我不好界定,有问题可以找我们老大看,他兼看精神科。"柳希言审慎地选择用词,他们科谁知道舒方球整天和女朋友吵架,一吵架就失眠,但是过没两天就又蜜里调油了。而且俩人房子已经买了,婚也订了,只差找个良辰吉日去领个证,大摆宴席。 "对了,我两天没休息好,有点感冒了。给我顺便开点感冒药。""什么症状?" "喉咙很痛,有点黄痰,有点咳。" 柳希言看了看舒方球的喉咙,很红,听了听肺暂时没什么问题,修改了药方递给他。 舒方球抓着药方,神色抑郁地走了。柳希言终于如愿关上电脑,打算去吃饭。 科室人手不足,门诊部常年是老秦一个人在上,但到了节假日,老秦放假,只能是住院部医生贡献自己假期顶替出门诊了。柳希言没老婆没孩子,正是假日顶门诊的种子选手。至于舒方球,男科就他一个医生,院领导给他一句话:你不能连续放假超过一天,周末和节假日必须上班。 对了,似乎舒方球和他做小学老师的女朋友葛丽菲每次吵架均是一个原因:为什么节假日你总是在上班? 柳希言不禁联想到,如果某位居士谈婚论嫁,他的对象一定会忍不住和他吵:为什么工作日你总是在放假!节假日你还在放假! 呵呵。 中午吃饭时柳医生把心内隐疾对领导倾诉一番。领导叶文轩盯了他半晌,最后含蓄地说:"我觉得嘛,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并不能深刻领会领导意思的柳希言仍旧为了行业间的不公平而愤愤,这导致了他在下午两点出门诊前给柳居士打了一个电话。 "哥哥,您还好吗?弟弟给您请安。" "唔。"擦拭口水虽然无声,柳希言却听见了。 "那就不扰您清梦了。" 心情大好挂了电话,柳医生精神饱满地投入了工作。 下午四点半左右,柳希言正在接诊一名发热的孕妇时,手机忽然响了,他看是柳希声的电话,当下切断。过了几秒,一条短信出现在屏幕上,两个字:烧符。 柳希言打发走患者,暂停叫号,掏出衬衣口袋的纸符及打火机,动作流畅地烧了之后念了三声南无药师琉璃光如来。 纸灰刚清理完毕,还没来得及叫号,门被砰一声推开了。进来了一个相当高大并且强壮的男人,后面跟着一个矮小的女人。 大汉看上去三十多岁,满脸不耐烦,进来后就把一叠化验单丢在桌面上,问:"看了一天花了几百块钱什么狗屁没看出来,你们医院抢钱的?!"有柳居士的提醒在前,柳医生默不作声地拿起化验单看,是生殖中心的医生开的单,患者名字是陈爱珍,诊断原发性不孕,亚临床甲状腺功能减退症待排。柳希言心中了然,看了所有验单,除了妇科激素看不懂,其余基本正常,TSH在正常高限以上一点,TPOAb是阴性的,甲状腺彩超也正常,就说:"可能有点缺碘,回去吃多点海带、紫菜之类含碘多的食物,如果打算要小孩,两三个月来复查一下甲状腺功能,没什么大问题。""我花了几百块,你跟我说没什么大问题?那你们医院逗我玩儿呢?"大汉擦拳道。 柳医生本想说你老婆是没什么大问题,怀不上又不全是女人的问题,况且你那几百的化验单不都生殖中心查的吗?妇科激素内科医生看不懂啊!我只是说甲状腺没什么大问题啊!还想说先生你插队且没交挂号费我已经好心帮你看了你到底想干啥? 垃圾桶里飘散的纸符气味适时提醒了他,柳希言站起来把化验单递回给他,笑呵呵地说:"没查出大问题是好事啊!兄弟你回去再努力努力!"大汉抓过验单,一句话没说,扯着那矮小的女人走了。 柳希言按下叫号键,后面的患者进来,张望了一下四周,小声问:"医生,刚才那人怎么没叫号就进来了?""他看一下化验单。"柳希言放缓态度开始问诊。患者欲言又止,然后说自己近三天咳嗽比较厉害,柳希言问完咳嗽咳痰的性状之后开始听心肺,听诊器放患者背部时患者还在说话,柳希言让她暂时别说话。 听完后他把听诊器从耳边移开,放在桌上,问:"你刚才想说什么?"那患者看了看门口,小声说:"医生你刚才没看见?刚才进来那个男的腰后面别着一把黑刀,好吓人。"柳希言站了起来,对患者说:"不好意思!我去看看我的同事!"柳希言拉开门,冷汗不自觉地从额头上滴下来,他快速经过内外皮肤科导诊台,对导诊护士说:"叫保安来一下。"一边飞快地穿过排队的患者,冲向同一层楼的生殖中心诊室,但他刚跑到生殖中心导诊台,就听见女人的尖叫声。 "叫保安!快点!"柳希言向着导诊护士吼了一声,然后向着尖叫的方向奔跑。 男科诊室。 充满恐惧的尖叫声伴随大喊救人来人的人声,柳希言视野特别地清晰起来,他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逃离的背影,但他没有去追,他进入了男科诊室,对倒在地上面目全非,白大衣已经染成血红的舒方球进行施救。 舒方球仍然有意识,头皮的血流满面,柳希言问:"哪里最痛?"舒方球左手似乎断了,呻吟着,也说不出话,只是用右手指着腹部。 左上腹的伤口正在往外冒血,柳希言按住伤口,对随后进来的两位护士说:"你,开放静脉通道,上下肢各一条,先打上林格,再量血压,让人给个住院号,通知重症病房医生,马上配血。打电话给安监室,马上启动应急预案;打给外科医生和手术室,准备手术。""阿球。"柳希言抓过一块纱布按住舒方球的头部伤口,后者只是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第26章 刀山3 舒方球被砍伤五处,头皮一处,左前臂三处,左大腿一处,左前臂并发桡骨骨折。但最严重的是腹部的刺伤,脾脏破裂引发了失血性休克,并诱发了DIC。在手术过程中输了8个单位去白细胞悬浮红细胞,输了血浆和冷沉淀,脾切除后伤口仍在渗血。 因外科抢救力量有限,术后他被转到内科的重症监护室,气管插管没有拔除,接上呼吸机,持续镇静。尽管已经大量输血及补液,血压并不稳定,持续多巴胺和去甲肾上腺素升压。更糟糕的是,夜间血氧忽然进行性下降,心率一直下不来,紧接着出现了高热,听诊两肺都是啰音,考虑肺部感染,并发ARDS,呼吸机吸氧浓度上调至纯氧,PEEP调至20,才稳定血氧。 舒方球父母在外地,医务科科长亲自打了电话通知他父亲,后者花了很长时间接受事实,表示赶过来最快需要一天一夜。柳希言作为主管医生抢救了一宿。叶文轩指导抢救,也一夜没睡,并且期间数次用舒方球的电话试图联系他女朋友葛丽菲,但对方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 在美罗培南打上去两小时后,早上五点,舒方球高热不退直至41度,用冰袋、冰枕及静脉皮质激素后,血压再度垮了下来,中心静脉压下降,大量液体复苏后血压仍然不稳定,复查血色素并无明显下降,腹腔引流血性液体不多,床边超声没见到腹腔有积液,降钙素原升高到100多,叶文轩认为应该是感染性休克了。柳希言把去甲肾上腺素泵入速度调快后血压方才维持。但伤口渗血较多,凝血功能一塌糊涂,血小板越输越低,DIC没有好转。 该庆幸的是simv模式下仍然有自主呼吸,还是心跳没有停过呢?柳希言和叶文轩沉默地站在呼吸机旁。早上七点,离交班还有一个小时,夜班的林医生从普通病房那儿过来,看了一夜急诊,还新收了几个病人的他挂着黑眼圈,看了一眼呼吸机参数,一句话也没说,把脸别到一边去了。 叶文轩说:"小柳不参与普通病房排班,小林你明天继续上白班,我等会把小张叫回来。""柳哥一个人?" 柳希言说:"可以。" 林医生没有再说话,叶文轩说:"病房不忙时你们让他稍微休息一会。"没有人讨论舒方球的情况。护士接瓶的时候柳希言走到外面去打了个电话。 接通电话时,柳希言忽然觉得非常恐惧,从出生到现在,他从未感受过这种恐惧。 "哥。" 他以前去过精神病院听讲座,当时精神科的那位教授提到医生是超理智人格,然而此时,他对电话那头可能回应他的那位,才理解了什么是超理智人格。 什么都知道的,什么都能预测,包括人的生死去来,那是神,不是人。 他心中有个微弱的企求,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的,他希望这次听见的回答是"我不知道”。 他的希望落空了。 "嗯。" 柳希声只是应了这么一句,柳希言觉得寒风刺骨。 你嬉笑怒骂,全都不是真的。 "哥,我能活到几岁?" 柳氏药师堂_分节阅读_20 柳希声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柳希言自顾自地问:"哥,要是我不烧符,躺在那里的人是不是我?"柳希声仍然没有回答。柳希言知道并非信号不好,因为电话那边传来风的声音,大风吹在麦克风上,噗噗的声音。 "哥,我的命比别人的重要吗?" 柳希声终于回答了,夹杂在大风中的,柳希言从未听过的语调,重得似乎可以沉入海底,却轻柔得好像马上就要随风飘走:"对我而言,是。"柳家双胞胎吵架了。从这辈子出生到现在,不,据柳溪蛇所知,从第一世到现在,俩人从来没有真的吵过架,哪怕杨叠巘把柳重湖忘得一干二净,哪怕投胎成猪牛羊狗,两个灵魂从来没有生出过离心。 而貘先生告诉柳溪蛇,柳希言现在不止是在和柳希声吵架,其实他的灵魂显示的颜色更多的是恐惧。 貘先生说:"生气的灵魂是红色的,恐惧的灵魂是黑色的,又生气又恐惧那就是暗红色的。" "哦,原来也要遵守调色规律是吧?"柳溪蛇道。 关键时刻,合同到时的青蛙精和小莲又多签了一个月的用工合同,由于延长工时,俩人不能去度假,意兴阑珊地连麻将也不想打了。柳希声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奔波在驱鬼除妖的路上。 而柳希言已经四天没有回家了。 四天没打电话给柳希声——本来就算没什么事,他都会因为心理不平衡在他以为的哥哥睡觉时间骚扰一下柳希声的。 心大的妈妈终于发现不对劲了,周日的早晨,发现柳希声正打算出门去工作,妈妈问:"你细佬是不是几日返来了?" "是啊,他这几日忙,加班。" 柳希声依旧仙风道骨人模狗样地出门了。貘先生对柳溪蛇说他看不见柳希声灵魂的颜色,柳希声的灵魂从来都没有颜色。 柳希言这边的情况则复杂多了。舒方球出事的第二天,叶文轩终于打通了葛丽菲的手机。她比舒方球的父母还要早赶来医院,在病房见到舒方球之后,脸马上白了,说不出话来,瘫在她姐姐怀里,丧失了意识。柳希言拍打她的肩膀让她醒了过来,她依然说不出话。护士把她扶到隔壁病床躺下,吸上氧气,她终于流出眼泪。 她姐姐直叹气。 葛丽菲没有办法照顾舒方球,好转之后,她被请出重病房,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哭。她姐姐告诉柳希言,葛丽菲三天前发现验孕棒弱阳性,告诉舒方球,要他带自己去医院查查,但后者却说不必那么着急吧,周末特别忙,不想她来医院被那些传染病的小孩大人传染了,让她等过两三天再复查一次。因此葛丽菲觉得不受重视,和他大吵一架,手机也关机不接,谁能想到出了这种事。 那一天舒方球的体温下降了一些,但血液系统开始变得一踏糊涂,血小板再次进行性下降,凝血指标也越来越差。输注大量血制品后,血小板依然进行性下降,最后一次复查已经降到了7*10E9/L。 柳希言连续工作36小时后被叶文轩强迫休息。柳希言在值班房1小时后出来自称睡不着,可以继续工作,结局是领导让护士奖励了他一支安定。 一支安定并没有让柳希言死睡过去,他在半梦半醒中又觉得有东西跟在自己身后,但并没有令人讨厌的感觉,反而让人安心。 你应该在那儿的。 你是谁? 一只小鼠。这一次柳希言认出这东西的品种了。和实验室的小鼠一样大小,五六厘米长,但是灰色的。 你是偷吃粮食的坏东西。柳希言伸手去抓那只小鼠,却发现自己的手是爪子。那只小鼠笑了,豆豆一样的眼睛眨了一下。 原来我也是这种东西。 柳希言把他的伙伴叫小灰,让小灰叫他小白。小灰说:称谓不实可能造成严重的自我认知错误,从而让人陷入对名不副实而产生的焦虑感,带来种种本可以避免的烦恼。还是赐你名"小黑"吧。 ……你的演讲技能是拜那谁为师了吗? 等等,那谁是谁? 小黑困惑于自己前一秒仍清明的记忆瞬间灰飞烟灭。小灰笑而不语。 它们不在山野而是以沟渠为家,走街串巷冒着斧钺加身之险辛勤劳作以获取裹腹之食。一日躲过一花猫魔爪后二鼠分食一块已发霉的糕点,小黑提议它们应当转行做仓鼠或者田鼠,来提高利润降低风险。 小灰说:“我们生来就是沟鼠。” 小黑豪情万丈地说:“没有人生来就是奴隶!我们可以为了生存改变属性!” 小灰同意了小黑的提议。它们历尽千难万险找到了一处仓库,爪子还没碰到存粮就被原住民大鼠一通好咬赶出了十万八千里。 于是它们转战山野,漫山遍野农林作物,柑橘柑橘柑橘,吃了三天三夜柑橘后小黑觉得自己很快就会高钾血症而亡。于是他只好问半句怨言都没有的同伴:"请问你对我们的未来有什么展望吗?"小灰严肃地说:"七日内我们必死,我觉得展望没什么意义了。"小黑抬头看看蓝天白云,秋日正好,临晚风清霞明,满眼其他生物都活得自在悠游,这样死了太不划算。 "要不咱衣锦还乡?"小黑捋捋胡须,意气风发。 小灰笑道:"随你,反正在做梦。" 梦,梦是什么? 鼠的一生不太长,却也比许久的梦还要久一些。小黑的结局是被关进了捕鼠笼,小灰坐在外边也不走,也不急。小黑说:"这次真的没活路了。兄弟,你怎么不走?一会你也没得活。"小灰又笑了:"你都死了,我有什么好活?" 小黑奇怪地看着小灰,这时有人来了,夹起小灰,它不挣扎,只是说:"忘记我没关系,但要记得等我。"小灰被打死了,随后小黑也被打死了。 是了,他又忘记了。但每一次他在奈何桥徘徊,都要等到那个灵魂过来作伴。他不知那个灵魂是谁,也不知该对那个灵魂说什么,只是沉默地一起过桥。在迈向六道轮回的任何一道前,他都会对他说:"不用怕,我会一起去。记得等我。"我的命比别人重要吗? 对我而言,是。 柳希言醒时整个脸都是凉的,只有眼睛热辣辣的。他摸了摸脸颊,全都是水。 可是他依然想不起做了什么梦。他确信哪怕梦见今生挚爱离世,他都不可能这么伤心。问题在于,他觉得他似乎没有什么今生挚爱。他冷静地想假如自己的亲人发生什么,他的反应。父母?兄弟?未来的老婆? 这一刻他发现自己足够冷漠——谁的存亡都不能影响他存活于世的决心。 怪梦带来的不适只有几秒。柳希言的一觉过后已经是第三天的早上,舒方球的情况似乎在好转。体温和血压已经可以被药物所维持,伤口渗血的情况好转,血小板不再降低,至少稳定在15X10E9/L左右,也不需要吸纯氧了,呼吸机氧浓度可以下调一些。 只是有一点开始不对劲:镇静中的舒方球每天会被唤醒一次以评估神志,一般是早上十点。第三天早晨他勉强地点头表示知道,第四天早晨当柳希言停了镇静剂后却叫不醒他了。 瞳孔对光反射灵敏,脖子也软,病理征没有,电解质基本正常,血气也还可以。柳希言请示了叶文轩,叶文轩决定推舒方球和呼吸机下去,做个头颅CT。 头颅CT没有问题。 上来看舒方球并且和其家人谈了一番话的院长听叶文轩汇报后,转头问柳希言:"小柳啊,这事能不能麻烦下你哥哥?"柳希言瞄了一眼叶文轩,后者当没看见他。 "我哥收费很贵,我找个其他的大师吧。" 第27章 刀山4 4. 第五天,舒方球各项指标持续在好转,血小板上升,呼吸机参数已经进一步调低,内环境基本稳定,只是神志仍旧没有恢复,体格检查呈浅昏迷状态,复查头颅CT依旧正常。柳希言在头天晚上联系到了吴廷方,问他能不能让陈则帮舒方球算算命。这天早上一大早,吴延方打电话给柳希言,说:"陈则的批字我发你微信了。"柳希言打开微信,陈则龙飞凤舞地批在一张卫生纸上的字被吴亦廷方拍下并发了过来,四个字,没有一个看得懂。 柳希言只好打电话给吴廷方,含蓄地表达了自己书法造诣不精,希望大师能用印刷体告知的想法。 吴廷方立刻发了印刷体过来:"命悬双柳。" 叶文轩看了批字后开始和柳希言谈人生谈理想谈婚姻谈家庭,最后谈到不孕不育,含着双泪说起了舒方球。 "我觉得,不管你哥哥拒绝过你任何什么要求,这个时候你都应该放下一切面子上的东西,帮一帮阿球,我敢跟你说,阿球应该没什么问题了,醒不过来咱们也没办法,而你哥神通广大,是吧?"柳希言说:"我正要打电话找他。" "如果需要的话,你可以放假跟他沟通一下。" 柳希言拿出手机打算打电话给柳希声,手机却响了起来,柳希声主动打电话过来了。柳希言接起电话,一句"哥"还没叫出口,柳希声说:"找个安全的地方躺下来。""怎么个安全法?" "不会因为中阴身离体直接死了。" "……你说我要灵魂出窍?" "可以这么说,你只有15秒时间了。" 柳希言放下电话,语速极快地对满眼期待的叶文轩说:"领导,把我安排在抢2床,阿球隔壁,呼吸机备着,万一没呼吸了可以插管上机。神志是浅至深昏迷,不管怎么像脑死亡,千万别放弃抢救!""你说谁?"叶文轩一脸茫然。 "我!" 下一秒柳希言就从天空中俯视到自己的身体呈硬瘫状态直挺挺往后倒,幸而叶文轩接住他的肩膀,把他往地上平放。 他看见领导开始拍他肩唤名字,得不到反应后,开始摸颈动脉,看呼吸,似乎是呼吸心跳都还在,于是领导又打开他眼睑看瞳孔。 柳氏药师堂_分节阅读_21 柳希言正担心他要把全身体格检查做一遍,柳希声就从上空缓缓降至他面前。这是柳希言第一次看到柳希声的中阴身:竟然是披着长发,身穿古代的白睡衣一一不对,这身打扮像极了古代的罪犯秋后问斩的造型。 "哥哥,您穿越了?" "是的,我已然夺舍了三十余年。" "……我没记错的话,您刚过30岁生日。" "你说得极对。" "哥哥,您可以说普通话吗?" 柳希言话没说完,就看见一黑一白两个人型的东西快步走到他的身体旁,黑色那位用钩子样的东西勾了半天无果,白色的于是发出了声音:"嘿嘿,老黑,想不到一个地方你连栽两次。"黑色的瓮声瓮瓮地说:"我倒要看看谁胆子这么肥!回去看监控!"柳希言目送他们走远,转头问柳希声:"这谁?" "勾魂使。" "我死了?" 柳希声摇头:"没有,他们现在每天有定额任务,总是违规执法,跟哪家医院杠上了,就去ICU勾。不查生死簿了。""阎王不管?" "以前几千万人,现在十几亿,哪里管得过来?除了重点监控对象的生死,其他人都随便了。"柳希言忽然领悟:"你刚才说他们跟我们医院杠上了?那不是一告病危就没救了?""他们自制了一个评分表,关键看医生人数和倒班频律,只要是倒班特别勤的他们就要欺负。"柳希言看着柳希声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嘴脸,以为自己对人性深刻的怀疑态度均源于自己有这么个兄长。而想要怀疑却偏只能信任——否则就要倒霉的体验太催残人心了。 柳希言默默地跟在柳希声身后,不再理会乱作一团的病区,感受着体重消失极度轻盈并且各种感观似乎恢复到婴儿期的敏感体验。 到楼梯口,柳希言忽然想到,既然没有实体摔不死,他干脆跳下去不就得了。 他刚想作出跳跃动作,柳希声转头对他摇头,并说:"跟着我,别跳。离我三尺,魂体一跳被风吹出十万八千里,什么勾魂使都要找上门了。"柳希言停止跳跃动作,看着自己穿的白大衣,忽然觉得相当别扭:"我工作服没脱。""要脱吗?" 柳希言想起何义:"估计是没办法脱吧?" "只有两个选择:脱光或者不脱。" "……" 声音可以听见,比以前更嘈杂、更细微。孩子们在诊室里哭泣的声音、大人们哄着的声音。 柳希言新奇地穿过每日行经的门诊部分诊台,秋台风来临前,自门诊大楼门口吹入了穿堂风,极其清晰地从耳边、指缝间刮过,头发和衣角却没有一丝舞动。 走在前面的柳希声不知何时长出的一头长发却是飘动在风中。单薄的白色中衣也被风吹起,场景似曾相识。 "我们去哪?"柳希言这才醒悟过来。 "去和你同事谈谈心。" 柳希言记得自己出来时,明明还是白天,跟着柳希声走了一会儿后,周围就开始变得晦暗不明,好像雾天的清晨走在森林里的感觉,看不清,却听见动物们奔走呢喃。 这还是医院附近吗?还是已经阴阳两道? 柳希声的背影却极其清晰,好像烙在了视网膜上,见一眼,从眼底疼到胸口。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四周开始出现水的声音。 环境中依然有动物发出的声音,有的嘶吼着,有的哀叫着,有的窃窃私语,似乎还有笑声。 柳希言猛然惊觉:动物怎么会有笑声? "哥,是什么声音?" "风声。" 随即柳希声停下了,柳希言看见了一盏小小的昏黄的灯,灯后是一座桥,看不见有多长。灯边站着一位老婆婆,穿着灰色的上衫下裳,她的身前放着一个木桶,手中拿着个木碗。在桥前有个人,上半身穿着病员服,下半身光着。他徘徊着,似乎想接过老婆婆手中的那个木碗。 柳希言花了一段时间才认出这是舒方球。 "阿球!" 舒方球转过头来,口中还插着气管导管,下身也连着尿管,身上的手术疤痕新鲜得刺眼,甚至电极片都还贴身上。 舒方球看见柳希言,露出见到鬼的表情。 "你怎么也……被带下来了?" "我来找你回去。" 舒方球迟疑地问:"还能回去?" "为什么不行?你呼吸心跳都有,呼吸中枢也没问题。"柳希言伸手去拉舒方球,"你女朋友怀孕了。"没有拉到舒方球,柳希言的手只是在空气里抓了一把。柳希言又抓了一次,这一次的目标是柳希声,依然抓空。 看得见但摸不着,好像光和影。桥前的灯变得熟悉起来,似乎经过了这里千百次,每一次他都伸手,但都没有触碰到他想触碰的人。悲伤无可抑制地爬满胸口,他呆呆地看着不知何时到了他身边的柳希声。 柳希声也看着他,站在桥前灯下,他的表情看起来那么平静。 "重湖……" 记忆涌入颅内,破碎又凌乱,秋后法场,血流成河,刀山、油锅,畜生道、饿鬼道。 重湖。 然而下一秒,那些记忆好像被裂缝吞噬一般,消失得像正午的云雾,只剩下迷惑和疼痛留在胸骨后。 那是心脏的位置。 "我累了。不想回去。"舒方球的话柳希言只听到这么一句。 "为什么?" "丽菲怀孕我知道。怀了肯定要结婚,要生,要养。我读了这么多年医,除了当医生,其他什么都不会,我怎么养他们?我爸妈也老了,我这样还要给他们增加负担。""怎么会?你的身体只是需要时间恢复……"柳希言猛然住了嘴。 舒方球苦笑:"你觉得我还有勇气再穿白大衣吗?" "可以转行……"柳希言看着半截的气管插管,词穷了。 "没有假放没关系,工作累点没关系,其实我喜欢当医生。"舒方球喃喃道,"我没办法医好每一个人,但确实可以帮到他们。上个星期在门诊,一对夫妻带着两个月的宝宝来体检,路上碰到我了,对我说了:谢谢你,舒医生。我高兴了一天。阿柳,你肯定知道那种感觉对不对?""嗯。" "我学医十年,当医生五年,我从没想过离开这个行业。"舒方球说,"那天,我只是说了一句:你最好验一下精液质量……"柳希言说:"别再想了。" "我没做错什么,我从来不对病人凶,一个红包都没收过,我没有开过大处方,病人为了感谢我想请我吃饭我都没去过。我上班五年,从没休过周末和节假日,为了这件事丽菲和我吵了不知多少次。我想想也害怕,我们真的有了小孩,将来他长大了,肯定会怨我为什么从来没有时间陪他。"舒方球说,"所以,也许这是天意。丽菲没了我,就可以不要这个胚胎,还可以换一种人生。我工作这么多年,也没空回家乡看我父母,有我这个儿子等于没有。我弟和我妹才叫孝顺,少了我,和有我在也没什么差别。"舒方球到最后自言自语:"再过两年,谁也不会记得我了。"柳希言摇摇头,但却说不出话。 柳希声开口了:"要不让你看看他们再决定?" 不管舒方球愿意不愿意,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只熊猫,努力进行连线,全屏的视频不久就出现在他面前。 葛丽菲和她的姐姐坐在舒方球的病床前,葛丽菲正把头贴在舒方球的手上,不知在小声说着什么。 姐姐欲言又止,电话响了,姐姐接起电话应了几声,不耐烦地说:“知道了。” 沉默了一会儿,姐姐说:“妈刚才打电话来问。” 葛丽菲没搭理她。 “她问阿球现在怎么样了。” “应该不是问这个吧?”葛丽菲没抬头。 姐姐叹了口气。 “你跟妈说我要生下来。” “已经十几天了,你还不死心吗?” 柳氏药师堂_分节阅读_22 “死心?他好好的,叶主任说他暂时不想醒过来。”葛丽菲轻轻地说,“他想通了就会回来的。” 视频开始变得模糊,舒方球愣在那儿,看着画面变成了病房外。 父母和弟弟妹妹都在病房外坐着,彼此之间也没有说话,就那么坐着。好像按了暂停键一样,过了不知多久,都没有人起来。 “他们不上班呀?”舒方球又开始自言自语了。 这个时候,他变得透明起来,最后消失不见,木碗掉在地上,还转了个圈。 老婆婆离开了木桶前,捡起木碗,低着头,说:“你们又来啦?” 柳希声应了声:“嗯。” “过桥吗?” “不了。” 第28章 刀山5 5、 柳希言和舒方球同时醒来,那已经是十天后的事情了。柳希言虽然没有上呼吸机,还是插了胃管和尿管,肠内营养加肠外营养,两到三天还要解一次大便在纸尿裤上,从病程记录中得知这件事后柳希言沉默了,他知道在科室里他肯定处不到对象了。 尽管柳希声出发前在微信上对爹妈告知了此事,爹妈还是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儿子失踪了,一个儿子昏迷了。他们也坐病房,只是每天可以收到柳希声的微信报平安。 柳溪蛇说那是他在阴间每隔十分钟就让小莲发一次微信。据说阴间和阳间时间流逝的速度不一样。 黄泉路尽奈何桥,奈河桥下忘川水。 柳溪蛇轻轻哼起歌来。 “如果我喝了水会怎么样呢?”柳希言问柳溪蛇。 “忘了呗。” “格式化了?” “嗯,格式化了。” “那你怎么记得我?” 柳溪蛇说:“不是我愿意记得你,是我爹……”柳溪蛇闭口不言了。 “我哥怎么了?” “对了,你知道伤害阿球的凶手怎么了吗?” “不知道。” “他被抓起来了。” “嗯。” “你不关心他会怎么样吗?” “他怎么样阿球都不会再做医生了。”柳希言顿了顿,“不过,能活着就好了。” 后来有一天,舒方球带着他的孩子来医院看病,和柳希言闲聊了一会儿,他去做医疗杂志的编辑,他说他有双休了,感觉很好。其他的,柳希言没有多问,舒方球也没有多说。 走之前舒方球说:“谢谢你,阿柳。” 柳希言朝他挥挥手。 再见,阿球。 第29章 饿鬼1 1、 叶文轩安排的相亲活动一拖再拖,久到柳希言早已不记得这件事时,有人提醒了他:"你上个礼拜相亲怎么样?""上个礼拜我相亲过了?"柳医生对自己的遗忘症相当惶恐。 护士长大感疑惑:"老叶不是在上周五说周末陪你相亲?"柳希言露出对自己的记忆极度不自信的眼神,说:"我查一下我的备忘录。"最近,柳医生怀疑貘先生偷偷享用了他的记忆,导致他经常丢三落四魂不守舍,总觉得每天都在遗失最重要的记忆。貘先生对此只是冷哼一声:"有让我吃的价值吗?"柳希言没发现上周末的备忘录存在相亲这一事项,于是他惴惴不安地去问叶文轩:"领导,听说上周末您老陪同我相亲了?" "不是改这个礼拜六了吗?"叶文轩深表关切,"你是不是睡眠不足?最近怎么老记不住东西?" "您对我说实话,我是不是阿兹海默?"柳希言盯着叶文轩,"如果是,我还是早点辞职,不要给科室添麻烦。如果不是,忙到这个程度,您是不是该给我放假了?我已经连续上了一个月的班了。" "你记性好得很,还记得上了几天班,其实我已经不记得我上了几天了。" "您上了31天。" 诸位内科医生连续上班,固然有舒方球这个重病人的原因,但在阿球出院后,林医生的老婆生孩子,他要求休10天陪产假也是重要因素。加上每次轮到周末放假,都要给老秦顶班——于是两位年资高的医生愣是一个多月没有放假,这才是相亲这件小事一拖再拖的真正原因。 "小林不是回来了吗?你这周补休后可以放一天。"叶文轩说,"一定要记得礼拜六晚上六点到名点御膳。" "礼拜六就是明天晚上吧。"柳希言相当不满,"我今天晚上值夜班,你让我明天晚上相亲?我明天晚上只想睡觉。" "……活该你ED。" 那是个很冷的晚上,夜班看急诊看到11点钟,在柳希言觉得可以稍微休息一下时,刚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就又有人敲门。柳希言叹了口气,不情愿地挪动了一下老腰,站起来去开门。 着美团外卖外套的男子提着两个外卖盒站在门口,柳希言花了一分钟认出那是他的大居士哥哥。 "顺丰的制服呢?"柳希言上下打量身材高挑匀称哪儿都挑不出毛病的柳希声。 "这个时间点穿顺丰的不太对。"柳希声摘下帽子,把外卖盒递给柳希言。 "怎么了,哥哥?我这里又出什么事了?" 最近一段时间,柳希声对他相当大方,不仅一天三餐定时给他叫外卖,而且柳希言经常发现自己的支付宝莫名其妙的多了钱,一周一千到五千,都是柳希声转过来的。他问柳希声怎么回事,柳希声就说以前向他借了钱从来不给利息,现在要补上。柳希言越发狐疑,问他利息打算还到什么时候,柳希声就说还到他结婚为止。 对了,这也是柳希言对相亲一事总是提不起劲的原因之一。 不过,提着外卖亲自出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柳希言的雷达告诉自己,绝对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而且是他大哥无法远程解决的。 "没有什么事,弟弟,我今天在城区送外卖送累了,不想回家,想在你值班房休息一下。" 柳希言领着柳希声去值班房,等等,什么叫送外卖送累了? "哥哥您改行送外卖了?" "是的。已经打包了几个送到地府去了。" "……您在跟勾魂使抢生意吗?" "有点困难的工作他们最近都兴外包。" "待遇怎么样?" "还可以。都是计件现金结算。" "一件是多少钱?" 柳氏药师堂_分节阅读_23 "一斤黄金。成色不太好。" "呵呵,您一天能赚个几斤黄金啊。"柳希言停不下呵呵,"我一年能赚到一斤吗?" "不要这样比,我年资高。"柳希声安慰道:"放心吧,哥哥有钱,弟弟你不会受苦了,你结婚前,我都会定时转账给你的。" 柳希言转身扑进哥哥怀抱,道:"哥哥,弟弟年幼,离结婚还早着呢,您多费心了。" 扑完后哥哥没有任何反应,没有反扑也没有抚摸,觉得自己的戏骨被白白浪费,柳希言看了一眼柳希声,提醒他配合,柳希声只是笑了一下,毫无从前的默契。 心脏似乎被开了一个洞的感觉再次出现,濒死感让柳希言觉得室颤无非如此。他哆嗦着问柳希声:"哥哥,小莲怎么了?" "小莲走了。" "她走了我怎么会室颤?"柳希言捂住胸口,"哥,你去叫护士拿除颤仪过来。" 柳希声指着外卖道:"再不吃凉了。" 即将变凉的外卖适时拯救了柳希言的心脏,异位心律瞬间恢复窦性。 外卖是柳希言最喜欢的鲜虾云吞面,温度适中,咸度适宜,他边吃边赞叹厨师的可人,后知后觉地想起似乎自己从来没和大居士一起下过馆子,他怎能如此凑巧送来这样的外卖? 弟弟转念一想,世界上有什么哥哥不知道的事吗?疑惑瞬间被抛在脑后。 "弟弟。" 柳希言抬起头,吃惊地发现他的双胞胎哥哥表情有些不自然。 "你怎么了哥?" 柳希声说:"你背后的小伙伴们都走了。" "投胎了?"柳希言想了想,"二大爷投胎了?" "嗯。再不走他就不能投胎了。" "熊猫呢?" "阿貘自然跟小蛇去了。" "小莲呢?" "她合同到期,不肯续约。" "什么合同?她不是暗恋你的怨灵吗?" 柳希声没再说话。 兄弟俩各自神游,但并不在一个频道上。 尽管最近并不能经常开通付费频道和背后的小伙伴们聊天,对于他们突然走得一干二净一事,柳希言仍然有些微不适——他再也无法得知那如同YY小说般的前世故事。对了,他还没问柳溪蛇那部YY小说的结局是什么呢,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成为本方宇宙的主宰?成为万古流芳的名医? 如果是的话,他应该不至于转世成如今的落魄样。听柳溪蛇透出的口风,应该不是什么喜剧,不,应该是个彻底的大悲剧。 柳希言此前对前世毫无兴趣,哪怕前世是一坨屎,一条蛆虫,与他如今也没半点关系。他唯一关心的是前世仁兄是否在地下百尺藏下了毕生财富,而如果能通过恢复记忆来获取这些宝藏,他愿意。 这个想法突如其来,并且令他坐立难安,他问柳希声:"哥,有没有办法想起前世的事?"柳希声刚好喝了一口云吞面的汤,这碗面汤已经快见底了。他放下外卖盒子,盒子不太稳,翻在了地面上,倒扣了出来。柳希言把盒子捡起来,发现剩余的汤汁弄脏了地面,他阻止柳希声站起来,说:"我去拿拖把,你别踩到,一会儿该摔了。" 柳希言匆匆忙忙去污物间找清洁区的拖把,找回来后发现柳希声还坐在办公桌前,脚就放在汤汁边上,汤汁扩散开来,已经沿着他的脚底流了一圈。 "你在拖把上踩一下。" 柳希言把拖把放在柳希声脚前。 柳希声没有动。 柳希言奇怪地看了一眼柳希声,后者看起来和往常一样端庄。 "哥。" "嗯?" "把脚放拖把上擦擦。" "哦。" 柳希声把左脚底在拖把上蹭了蹭。 "我是说右脚,你的右脚沾了油。" 柳希言清洁干净地面,在拿着拖把走出值班房时,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柳希声正在看他。 好像隔着几个世纪,隔着整个星系,隔着无尽人海,隔着忘川和轮回,看着一个永远不能属于自己的灵魂。 柳希言的手抖了起来。疼痛那样尖锐,以致于他没有办法克制地放弃了拖把,把掌心按在了胸前。 柳希声站在那儿,没有接近因为过度疼痛而单膝跪在地上的柳希言。柳希言抬头,他的哥哥表情安静又无奈,好像涂了一层薄膜的蜡像。 "重湖。" 这是谁的名字? "重湖。" 第30章 饿鬼2 不知是多少次进入了同一个梦境,梦那样的熟悉。在薄雾的山谷中,他和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在浇菜,初生的菜苗让他欣喜,那个孩子却总显得心事重重。 "你怎么不高兴?菜都发出来了。" "我想我爹。" "我不是在这儿吗?" 孩子看他的眼神怜悯又心疼,眼中忽然溢满了泪。 "爹,你怎么全忘了呢?" 他笑嘻嘻地说:"忘了什么?我没忘啊,小蛇你真奇怪。"村东的赵大头挑水经过,朝他吆喝:"老吴,今天去不去看?斩首!""什么人斩首?" "反贼!" "不看,有什么好看?" 小蛇说:"爹,我要去看。" 拗不过孩子的坚持,他们近午时去了市场口。几个反贼,着白色单衣,戴着枷锁,拖着脚链子被拉上刑台。 当中那一个,生得好美,皮肤白,干干净净的,头发又黑又长。 小蛇捂着嘴流泪,摇摇头,说不出话。 "奇怪的孩子,是你要看的。"他把小蛇抱在怀里,说,"怕就不看了。"那个人的枷锁被取了下来,风吹得他头发都乱了。 长得真好。那个人往他们这里看来,忽然笑了。 柳氏药师堂_分节阅读_24 他并没有被斩首,因为在那之前他已经倒下,刑台乱成一团,仵作上去验,说是已经中毒身亡。 小蛇哭昏过去了。他手忙脚乱,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脸。从小蛇手中掉出了一对玉蟾,一青一墨。 他听见周围的人惊叫的声音。 他捡起玉蟾,任头上金针自顾自弹出,落在地上。 剧烈的头痛过后,他从地面上站了起来。他想起来了。 他冷静地捡起两只玉蟾,打开其中机关,倒出里面的失魂散,也把疗药一并倒了。抱起小蛇,把他送回村子里。 赵大头不认得他了,他说发现孩子倒在市场口,请他妥善安置。 收尸的两个人被杨叠巘折断了腿扔在一边。他抱起柳重湖的尸身,策马至长白山。 水银可以防腐,他把重湖放进了充满水银的棺樽。置放入开凿的阴凉地洞里,地洞里放满了冰块。 他没有钱,四处找人要钱、劫财,逼着匠人,整整两年,修陵,开洞,制棺,炼汞,凿冰和看护。 蝎毒根本无药可解,刀家的方子是骗人的,柳重湖早就知道了。 弥勒教的人下毒也罢,不该将他捉送官,以牙还牙,让他作反贼死。可是当年密告的根本不是重湖,是肖琳。 杨叠巘已经不去回想什么时候被柳重湖下了失魂散,他料想柳重湖走之前交代过小蛇,待他死透了,才将玉蟾拿出来。只是小蛇忍不住。 杨叠巘找回柳溪蛇,让他看管柳重湖的陵墓。他踏马过了黄河,去到江南。 他听闻,江南那儿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弥勒寺周的肖家村祥和宁静,肖琳和肖师勇全家老幼以及整个村庄,在睡梦中被屠戮殆尽。 那是一个满月,冲天火焰如同红莲业火。 八月十八,钱塘潮如期而至。杨叠巘伫立江边,看着如同千军万马的潮头良久,打马离开。 长白山里柳重湖仍似在沉睡。杨叠巘解下外袍披在他身上。置放了许久失魂散的墨玉蟾放在一边。 重湖生前想忘记什么,他终于知道了。 杨叠巘想,如果是他,唯愿永生永世不再记起。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重湖打着灯笼,下了梯儿,远远对着他笑。 走吧。 柳希言无法倾诉那种疼痛。他知道如果机体疼痛过度,可能造成晕厥或者休克,但他并没有。也许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在梦中。这一次,从始至终他都清楚地记得自己的身份。他叫柳希言,今年三十岁,是中国人,职业是公立医院的医生。他反复地强调着这一点,哪怕心梗般的疼痛几度令他要失去意识。 柳希言站在不远处,好像看着一场电影: 柳重湖没有进入轮回,他在陵墓里静静坐了几年,直到杨叠巘的中阴身离体。如他所愿,什么都不记得了。 柳重湖救过成百上千人命,又是枉死,本可投入天道,他却平白失了机会。他对阎王说,他不要去天道,只求随杨叠巘入下三道。 那你想明白了,你的轮回从此都是假的了。你就算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也无法重生。 柳重湖笑道:求仁得仁。 你再想明白了,你永远不会忘记刀山火海之痛,饮食不能入口之苦,任人宰割之贱。 柳重湖不为所动:他因我入地狱。 阎王不再多问。 杨叠巘先入地狱道,经刀山,过火海。再入饿鬼道,食物触口即炭。再入畜生道,化蚁化鼠化猪。然而至少每一世,初入轮回,懵懂无知时,他还是幸福的。 记得所有的柳重湖永远在他身侧。 百年前,他终于入了人道。最长命的上一世,活了二十九岁。 每一世的杨叠巘都有个孪生的哥哥,那位孪生的哥哥总是看着他长大,看着他结婚生子,看着他作为人而幸福美满。 哥哥从来没有自己的家。 哥哥总是在弟弟过世后就失踪了。 哥,我的命比别人的重要吗? 对我而言,是。 比谁的都重要,包括我自己。 什么青蛙精和小莲的故事,那都是胡扯的,那是柳重湖重金请来的保镖,只为了护他周全过了这个理应还清债务的三十岁。 甚至早了几十年投胎的柳溪蛇,也在恰当时间醒了过来,被抓来充当保镖——只有貘先生是个变数,那只墨绿色的癞□□玉变成的大仙,在柳重湖的预料之外——那是杨叠巘临行前的誓言和执念养出怪物。 柳重湖永远没有余钱,所有捐款的票据,抬头都是“柳希声”,那是杨叠巘在地府正式登记的与灵魂相连的名字,由这个名字来还欠下千年的债。 柳重湖的目的很简单,让杨叠巘作为人活过三十岁,活过四十岁,活到寿终正寝。 柳希言看到的一切是那只墨玉蟾,也就是貘先生,不知从哪里偷偷吞食来的记忆。 你不要的记忆,我都存着,你要的时候,我全都还给你,并且加了点儿料。相信我,它们一点儿也不好吃,真的。 第31章 饿鬼3 3、 无论记住或是忘记,梦总是要醒的。柳希言醒来的时候,是护士站打来的电话把他吵醒的时候。他睁开眼睛,颤动的身体好像漂浮在空中。 他从值班床上坐起来,柳希声坐在床头,看着他。 他们相视片刻,没有交谈。柳希言接起了电话,护士告诉他门外有个急诊,患者不停地呕吐,精神很差。 柳希言拉开门把时问柳希声:“你走不走?” “不走。” “别走,等我。”柳希言停了一下,回过头,说:“你不能走。” 柳希声笑了笑,点点头。 哪怕思绪没有离开过值班房里坐着的那个人,柳希言还是不得不面对来的这位急诊患者——频繁的呕吐,精神极差的一个中孕妇女,她精神差到无力描述病史,是家属说她今晚上吃错了东西才呕吐的。 “有腹泻吗?” 患者把头放在手上,趴在柳希言办公桌上,无力地摇摇头。 诊室里弥漫着奇怪的味道,好像有人放了一箱腐烂的水果。 柳希言立刻让护士过来测了指尖血糖。 测不出来。 “血糖仪坏了吗?”护士疑惑地想测第二次。 柳希言阻止了她,对家属说:“不要浪费时间,马上办入院,走绿色通道,可能是酮症酸中毒。” 柳氏药师堂_分节阅读_25 绿色通道是指不管有没有交押金,立刻办理入院手续。柳希言写了病情分级为II级,并且给住院处打了电话,住院号立刻报了上来。 五分钟后出结果的血气分析,PH值只有6.8。患者否认糖尿病史,只是说今天下午喝了糖水后觉得全身乏力,然后不停地呕吐。 在补盐水的同时,柳希言打电话催促检验科出静脉血糖的报告,检验科值班人员不堪其扰,最后告知他是33mmol/l。 开完医嘱后,柳希言向患者的先生交代病情并且告了病重,家属表示难以置信,不能接受,他说患者昨天还好好的,从来没有过糖尿病史,他请柳希言请示一下他的上级医生再做诊断,他不愿意在病重通知单上面签字。 柳希言把33mmol/l的血糖数据摆在他面前,再把血气分析PH值6.8画了个圈,说:“你可以百度。证据确凿,这个诊断任何医生都可以下。分清主次,你首先要做的不是怀疑诊断,而是配合医生护士的治疗,并且给我们创造挽救你太太性命的机会。” 患者家属被柳医生强大的气场压住了,乖乖地在病重通知单上签了字。 柳希言让护士开通两条静脉通道,一条加压补液和补碱,另外一条连续使用小剂量胰岛素滴入。 他在病房里坐了两个钟头,直到凌晨三点,病人入了2000ml盐水,血糖降到了20mmol/l左右,又开了后续补液的医嘱,并看了复查的血气分析结果,PH值升了一点点,他才回到值班房。 柳希声依然坐在那儿。 柳希言脱下白大衣,挂在门后,走到床前。 柳希声问:“什么病人?” “糖尿病酮症酸中毒,孕妇。”柳希言站在柳希声面前,柳希声也站了起来。 柳希言低下头,问:“不睡吗?” “睡。” “你睡上铺,我可能要起床,会吵到你。” “好。” 柳希声脱鞋子的时候,背对着柳希言,柳希言伸出手,拉了一下他。 他没有转身,柳希言从背后抱住了他。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直到自己的肢体发麻,直到感觉指尖陷入的肌肉一定会疼痛。 他们没有开口,因为他们竟然不知道怎么称呼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柳希声说:“睡吧。” “不能走,你不可以走。” “我不走。” 早晨七点,柳医生再次被护士站打来的电话叫醒,护士报告新病人再次复查的血气PH值是7.0,测得的指尖血糖是19mmol/l。 柳希言慢慢坐了起来,下了床,看见上铺的柳希声还在。 “重湖?” 从这一刻起,变成了柳重湖的哥哥坐了起来,有些无奈地理了理头发,“你想让我叫你蝶儿?” 柳希言的脸抽了一下,表示他并不介意,虽然作为21世纪的新青年,这个称谓令他有些不适应。 “呃,我觉得你可以叫我希声。” “弟弟。” “……演了这么久,你累不累?” “我真心诚意。”柳重湖笑道。 在下床的时候,还在梯子上,柳希言就把他扯了下来。柳重湖轻盈地落下,没有让身体失控,柳希言从前面抱住了他。 柳希言把脸贴在柳重湖的脸上,颤抖的嘴唇摩挲着去接触后者的唇。 还没有接触到,值班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小柳,新病人PH值才7吗……”进来换白大衣的叶文轩当场石化。 柳医生不松手,瞪了一眼领导。柳居士朝叶文轩笑了笑,说:“早上好,叶主任。” 第32章 饿鬼4 4、 交班的时候,护士们都一致认为今天的柳医生虽然蓬头垢面,但气场十足,灵魂和气质都有了质的变化,不过仅此而已,也许只是因为柳医生宣布明天早上请吃早餐。 “无缘无故请吃早餐?小柳你有女朋友了?”护士长嗅觉相当敏锐。 “我脱单了。”柳希言意味深长地说。 叶文轩一脸不自在,问:“小柳,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相亲安排在今天晚上。” “小柳好不容易主动脱单叶主任你还要人再去相亲?”护士长叫道,“你安什么心?” “不用考虑,我对象很好。” 护士们听闻此言都“哇”了:“撒一手好狗粮!” 查房的时候,那位酮症酸中毒的新患者感觉好多了。呕吐已经停止,只不过暂时还是无法进食。她问柳希言:“医生,得糖尿病是不是很多东西吃不了?” “世界上那么多食物,只有小部分不建议吃罢了。”你没去过饿鬼道,你不知道当你永远在饥饿的时候,不论多努力得来的食物,一放入口中就变成焦炭的感觉。你也没见过真的不能吃任何东西的病人,那是人间的饿鬼。 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真幸福。 查完房急着回家的柳医生被叶文轩拉到一边去,小声问:“你跟你哥怎么回事?演上瘾了?” 柳希言居高临下看了叶文轩一眼,叶主任觉得心脏被冻住了,差点魂不附体。 “他不只是我哥。”柳希言说。 你说得对!他不只是你哥还是你弟呀!你们同一天的受精卵谁知道谁先谁后呢?叶文轩目送着柳医生扬长而去,不敢说出口的话卡在了喉咙中。 叶主任觉得这辈子他都不敢说出口了,因为刚才他发现柳医生已经拥有一种无人敢在他面前医闹的霸气了。类似于某些特种行业的上层人士,或类似于某些地方的常驻人口刚出来的气势。 而此时,身体里装了几十世杨叠巘的柳希言,心急如焚地打算赶回家。他刚甩下白大衣,就打电话给柳重湖,数到三还没接,柳医生已经快把手机吃下去了。 当电话对面出现"弟弟"两个音节时,柳希言默默地感谢了药师佛,问:"在哪?""在家里。" "等我。"柳希言再次补充道:"不准走。" 柳重湖笑道:"我有走开过吗?" 柳希言咬牙切齿:"有,不止一次。" "只是让你看不见我罢了。" "这个情况再发生,我就打断你心爱的蝶儿的腿。" "……" "我把他全身都拆了,让他成为残废,没有人照顾就不行的残废。" 柳重湖叹了口气,说:"我就在二楼等你。" 柳氏药师堂_分节阅读_26 柳希言全程超速,他料想环城路的区间测速仪已经拍下了他的英姿,回到家中,父母都不在,一楼静悄悄的。 他爬上二楼,直奔柳重湖房间,推开门,发现他的哥哥正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池塘。 夏天的时候,曾经有田田的莲叶,亭亭的荷花,当然也伴随赶不尽的蚊子。 入冬数次终于成功,现在已经是一片残荷凋零的景象。凛冽不足的北风吹进来,还是混杂了岭南的潮湿。 柳重湖转过身来,对着柳希言笑。 柳希言走到他面前,看了看窗外,问:"想什么?" "进化论如果正确的话,猴子的祖先又是谁?" "我以为大居士鄙视一切所谓的科学。" 柳希言的手指放在窗台上,指尖发冷,掌心潮湿,有些事情,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任凭室上速发作至200次/分的濒死体验,柳希言强自压下喉间的硬块,以使声音没有那么不稳定。 他以为的小莲作祟,原来只是身体到了一定时候,对着柳重湖的特殊反应。 柳重湖还是那么看着他,只是轻轻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上。 "居士可否让徒儿亵渎一二?"柳希言反握住那只手,把柳重湖拉到面前。从手心传来的温度把半边身体都烤得焦灼起来。 "弟弟的□□障碍没事了?" "居士可以试一试。"柳希言还没有来得及抱住柳重湖,后者已经把他按在窗边的墙上,将嘴唇印在他的唇上。 心律失常导致的濒死感与溺水般的窒息感令原本试图桎梏柳重湖的手只能松开,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拉近,交换好像侵蚀般的吻。 不知何时松开了对方,柳重湖的腿顶进柳希言双腿之间,笑着说:"弟弟,感谢药师佛,你病好了。" "你还有心思演。"柳希言再次凑近他的唇,恋恋不舍地攫住,"角色错了,快切换。" 第33章 饿鬼5 5、 柳医生变了,外貌并无任何改变的柳医生首先是变得令人无法直视的英气逼人,一个月内已经有三个病区的护士长过来询问他的婚姻状况,当然得到的回答均是:"有对象了,不必费心。" 其次是在面对病人时态度大变,过去对任何病人都克制有礼,对难缠的病人以太极功盘走,但现在变成了以直报怨的典范,对配合的病人如同对自己的亲人,对挑剔的找茬的病人或家属,他总是威武有加地先说一句:"麻烦学学怎么尊重人。" 如果尊重了,那好,你没事了。如果继续不尊重,柳医生就开始不客气了。听说上个月有个病人家属在急诊科殴打护士,柳医生动了一个手指头,就把人掀翻在了地上,家属报警后,警察看监控显示是他自己摔倒的。 最大的变化当然是关于休假的态度,单身汉时期的柳医生,对排班虽然有怨言,但还是老老实实按照不合理的排班表上班,如今谁敢轻易让他没假放,他就会带上他的居士哥哥来上班。为避免交班前在值班房看见不想见到的剧情,叶文轩只好少打柳希言的主意。不过据护士们所说,有时候夜里出来接诊病人的似乎并不是柳希言,而是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柳重湖,至于是怎么认出来的呢?因为柳希言经常会不记得护士名字而张冠李戴,柳重湖叫人名字从来不出错。对此叶文轩只能解释成大居士已非凡人,什么职业都可以胜任。 护士长有一天偷偷问叶文轩:"小柳不是有女朋友吗?怎么放假还跟他哥哥去玩?" 护士长描述了周末在巽寮湾遇见柳家兄弟的景象,叶文轩苦笑说:"说不定各自带着女朋友,你没看见吧?" 护士长摇摇头,说:"吃饭的时候都是两个人吃的。" "谁知道呢。" 护士长犹豫了一会儿,说:"饮料都是喝同一杯,同一根吸管呢。" 叶文轩望着天花板,说:"双胞胎可能都这样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伴们,傻白甜文《柳氏药师堂》就此告一段落,会不会有番外看有没有时间啦~ 如果对二人的前世故事不甚了解,欢迎观看《有三秋桂子》,我在此宣布这两篇文都完结了,没有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