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印》 第1章 楔子 第1章 楔子 当所有的地方都开始下雪的时候,落雾森林里依旧是温暖如春,而此刻我站在城堡之上,眺望着这个我从小长大的地方,蓝色的眼睛里是浓浓的雾。 站得这样高,离天还是很远,那些天上的灵魂,还安好吗? 落雾森林是从来不下雪的,除了我被送到那里的那一天,长老说,当他抱着年幼的我走进这片森林的时候,雪就铺天盖地下了,一片一片如苍白的蝴蝶从天空穿过云层飘落到人间,转瞬之间,安静的森林就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我的名字叫凌星,有着长而尖的耳朵,是高贵的精灵族的子民。我的父亲母亲为我取的名字,恐怕整个大陆上已经没有人知道了,我现在的名字,是长老为我取的,提起精灵,长老的眼睛里总会有晶亮的光,我从小就知道,那道光,叫做信仰… 很小的时候,我就躺在长老怀里,听他对我说有关精灵族的一切,他说,我们是这片大陆最高贵最纯净的一族,而我们的家园,是这片大陆上最美丽的乐土,东边,有美丽而富庶的东湖,是全族粮食的最大的产地。北边,是有着大片大片湿润而茂密的森林的北泽,而森林,正是我们精灵族的发源的地方。西边的西荒和南面的南疆,一个是丰富的矿材出产地,一个有瑰丽而神秘的大山和盆地,栖息着无数稀有神奇的奇珍异兽。青冥河倾斜着贯穿整个国土,将东北和西南分隔成了两部分,而位于正中间的永恒之城,便是我们最繁华的国都,我们的王城,我们的皇宫,都在这永恒之城里面。 长老说,这是精灵族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容不得半点侵犯。 长老的名字,也很少有人知道,我和其他的孩子一起在落雾森林被长老抚养成人,可是,我们一直都只是唤他作长老而已,长老很老很老了,老得让人无法记得他的年龄,他自己说,他和落雾森林,一样老。 落雾森林就坐落在国都的旁边,如果王城是一颗灿烂的明珠的话,它就是明珠下那一匹温婉的绸缎,虽不耀眼,却自有一般风采。长老说,落雾森林的历史,其实比王城还要长,没有人知道这一片神秘的森林是什么时候存在,发生过什么。 无论落雾森林在世人心中是什么位置,它在我心中的位置却是无比非凡的,因为,它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在落雾森林长大的孩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特殊的经历,就像我,我是精灵族将军的儿子,我出生在战场上。 在我们的族人里,官员可以有很多,但是带领所有战士作战的将军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我父亲。 而又或者,我们都是孤儿…… 对于父亲和母亲的记忆,我几乎是一片空白,它们的模样我是不可能记得了,只是我从小到大不止一次地做着一个梦,梦里是一片修罗地狱般的景象,不断扑腾嘶叫的蝙蝠铺满了天空,尸体一个叠一个地涌向辽远的地平线。我被一个男子背在身后,我可以甚至可以真切地感觉到他背部柔和的温度和身体随着呼吸的一起一伏,然后他回过头来看我,我可以看到他刚毅的嘴角勾勒出的温婉的笑容,却始终看不清他的脸。 然后我就会突然泪流满面地醒来,在安静的夜里瑟瑟发抖。 我从小就肯定,我在梦中看的,就是我的父亲。 而关于我母亲的梦境,却只是一个看不清模样的脸和一阵深深的刺痛。那阵刺痛似乎来自母亲的身体,而传承到我的身上。 我出生的时候,正是精灵族和魔族的战争进行得最激烈的时候,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士兵牺牲,魔族却依然在缓慢地侵占着我们的国土,谁都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一种绝望,一种连新生命的诞生都无法给人带来丝毫喜悦的绝望。 说起魔族,那个神秘而残暴的种族,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为什么会在这个大陆突然出现,而他们的诞生,似乎只是为了杀戮和侵略,或者说,只是为了给着片大陆带来痛苦和绝望,他们像是在一夜之间从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来到这个大陆,然后竟然同时对这片大陆的所有族群宣战,并且依靠着恐怖的实力基本上完胜了抵挡他们的所有军队,包括以力量和召唤术著称的兽人族和善于制造的机械的人类。 骄傲的精灵一族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取胜,至少可以保护自己,但是,当魔族的足迹开始踏上我们的国土的时候,我们才知道,原来,他们的强大,已经远远地超过了我们的认知。他们的战士迅捷,凶狠,难以杀死,而且,还带着一种对我们深深的仇恨。 我们倾尽全力捍卫我们的家园,几乎每一次,我们都是以全军覆没的代价在保护我们的城市不受强占,但是,城市还是一个一个地沦陷了。 就这样,我们的战士一天一天地减少,魔族一天一天在逼近我们的国都。 长老说,我的父亲和怀有身孕的母亲作为精灵族被选中的两个战士,被任命为指挥官参加了与魔族的圣战,母亲生下了我之后不久,他们双双在战场上阵亡了… 这些,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我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次睁开眼,看到的或许是自己同族的残破的尸体,或许是敌人挥舞的武器,又或许,是自己父母的血。 于是,仇恨的种子,与生俱来。 长老说,他永远忘不了被败退的士兵从战场上抱回来的我,那时候我躺在一个浴血的士兵怀里,是那样的安静,好像身边所有的伤痛和血泪,都与我无关… 最后,魔族终于打到了我们的王城脚下。那是我们的最后一座城,国王亲自带着剩下的所有可以战斗的人出城抵抗,而其他的人,聚集在王城里,一齐向我们唯一的神——大地女神祈祷。 最后一战,打了一天一夜,那一天一夜让整个精灵族永生难忘,那些血,那些泪,那些哭号着向上天祈求的脸庞。 天亮的时候,国王战死在了城门外,他死的时候,身体依然抵在城门上,纹丝不动。他将他的身体挡在了敌人面前,他的背后,是他千千万万的子民…… 国王战死的那一刻,魔族竟然开始撤退了,他们开始往后退,就像他们来的时候那样突然。一切难以置信。更难以置信的是所有目睹国王战死的士兵并没有因为魔族的撤退而就此罢休,他们睁着发红的眼睛,哇哇大叫着向魔族军队追杀而去,魔族军队居然不再做任何抵抗了,在精灵战士的追杀下节节败退,最后甚至落荒而逃。 或许真的是大地女神听到了我们的祈祷,无论如何,我们终于保住了我们最后的防线。 魔族一直退过了青冥河,最后在青冥河一带停住了脚步,占据了西荒和南疆的大片地域,而我们沿着河岸布下防线,最终,两族隔着一条青冥河,遥遥相望却剑拔弩张。就这样已经对峙了好多年了,魔族却再也没有打过来。 一切我都是从长老的叙述中得知的。 长老说,那场战争,让我们族人的数量削减了三分之一,我们的国王,还有你的父母,我们付出了太大的代价,却只能让魔族暂时停止了进攻。所有活着回来的人都在故乡的土地上崩溃哭得撕心裂肺,毕竟他们面对了太多的死亡。 当时只有我,兀自在他的怀里晃动着小手,睁着蓝色的眼睛对他轻笑。 长老说,我一定是个妖怪…… 毕竟有新生就有希望,魔族退去之后,精灵族开始重新建立自己的家园,再次整顿自己的军队,新的幼孩长成青年,我们再次变得强大,但是没有人忘记曾经的伤痛,没有人放下那些刻骨铭心的仇恨,所有的战士都无时无刻在想着渡过青冥河,为全族求得和平。国王战死的那一刻,精灵一族已经注定了,一定要把魔族完全消灭才能罢休。 他说完这些话的时候,轻轻地将我抱起,“孩子,为了你的父亲,我最骄傲的弟子,我一定会让你成为最伟大的战士。” 和我一起在落雾森林里长大的另外两个孩子,一个叫炽风,另一个叫苍辽,炽风似乎也是某个名门望族的子嗣,至于是哪个,长老从未提起,我也从来没有问过,就连炽风自己,好像对他自己的身世也不甚感兴趣,他总是带着他一贯的温和的笑容对我说,凌,我是在落雾森林长大的,我最终也要死在这里。 在我的记忆中,炽风总是微笑的,他的笑容宛如落雾森林里每天早上的第一缕阳光,可以涤荡世间所有的阴霾。 至于苍辽,他并没有很复杂的身世,因为他是皇子。 是的,精灵族已逝的国王唯一的儿子,未来的国王。 国王战死在战场上,王后随后也因悲伤而去世,苍辽的叔叔登上了王位后,长老就主动要求把苍辽带到落雾森林里试炼,与其说是历练,不如说是保护他。 因为在精灵族漫长的历史中,亲情只要只要碰上了权力,就会变得脆弱不堪。 比我和炽风要大两岁的苍辽,眼里总是有一些我们没有的倔强,我们自小练习搏斗,练习箭术,学习魔法,苍辽总是比我和炽风要认真很多。 苍辽很喜欢和炽风做战斗练习,但是他却每次都输给炽风,他有时会在大家一起笑闹时候突然停下来,眼里发出森亮的光。 “我不要一辈子被保护,我是你们的王……” 我想,他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国王吧——像他的父亲一样。 孩童的心是关不住的,我问长老,森林外面是怎样的一个世界。我们为什么不去国都看看。 长老摸着我的头说,孩子,外面的世界,有你命中注定的人们在等着你,有你命中注定的事情需要你去做,只是现在还太早了…… 孩子,你的这双眼睛里放出的光,将成为冲破黑暗的唯一的光芒。所以,现在你只能等待…… 日子在重复中过得飞快,我们,却从未踏出这片森林…… 第2章 落雾(1) 第2章 落雾(1) 这一日,阳光明媚。 落雾森林的边缘,两个轿子正缓缓地前行着。 这两个轿子,一大一小,一乌黑,一粉红,一前一后,在一片葱葱郁郁中煞是明显。再看轿子的装饰,虽然不算极端地骄奢华丽,但也断不是普通人可以用以出行代步的。再加上跟随在轿子左右的那些侍从仆人,一个个诚惶诚恐,哈腰驼背,种类更是齐全,除了粗壮的抬轿的轿夫,其间还有带着武器的武士,也有提着食篮的仆女,甚至有跟在轿子的两边随时准备掀帘子的下人…… 这样的众星捧月的架势,旁人只看一眼,便也能发觉此轿中坐的绝对不是平常的富贵人家。而恐怕轿子的主人,要的也便是这种效果吧。 一群人和两个轿子,便是这样像抬着两粒花生的一群蚂蚁,耀武扬威,缓慢地前行着。 忽然,后面的粉红色轿子一阵骚动,侍从连忙撩开帘子。轿子里露出一张孩童俏生生的脸来,那张脸上笑语盈盈,一双清溪一般水灵清澈的眼睛,透着孩童特有的天真和狡黠。 “喂!我肚子痛、要……”清脆如鸟鸣的童音,说到了某个不雅的词语时,恰到好处地欲言又止,正是一副大家闺秀的腔调,可那语气中,却又偏偏不带一丝羞怯,反而有一点戏谑的意味。 那仆人听到这句话,略带疑惑,手保持着掀帘子的姿势随着轿子走了数步,直到看到轿子的女孩冲他眨了眨眼睛,又故作可怜的做出一连串痛得凉气倒吸的动作,才恍然大悟,立即唯唯诺诺地说:“噢噢……郡主请再忍耐一下,奴才这就去向王爷请示。”说完一阵风一样地跑向前头的黑色轿子。 过了不多久,便听到有人在队伍前面喊,停轿…… 轿子才方停下,那位郡主便迫不及待地翻开门帘,从轿子上“呼”一声跳下来——哪有半分肚子痛的样子? 周围的仆人随着她那一跳齐齐“哇”的一声惊呼,眼睛瞪得老大,作势欲扑,其中一个女仆一个踉跄,竟然差点晕了过去。仿佛从轿子上跳下来的不是人,而是一件价值连城的易碎品一般。 直到郡主安全落地,众人才从紧张中恢复过来,而那位刚才造成这场大混乱的郡主却掩嘴一笑,对所有人作了个鬼脸,一副“恶作剧大成功”的样子。 这位郡主看上去十一二岁的年纪,这样的年纪,正是女孩长身体的时候,称女童,显小,称少女,又显得大了些。她穿着一身镶着金丝的华丽白衣,一袭华服一直从上身延伸到脚,成为一条连衣的长裙,掩盖在长裙下的身段,曲线柔和,已经微略有点玲珑浮凸的样子了,只是脸上却还全然是孩童特有的稚嫩,而且在一群成年的仆人之中,她的身高整整地矮了一大截。 她整了整衣服,朝围绕在她周围的仆人们看了一圈,看到他们一个个呆若木鸡的样子,又吃吃地笑了起来。 方才掀帘子的那个侍从走过来,脸上是一副惊魂未定的神情,他把腰弯得低低的,直到自己的脸比郡主的脸还要低的时候,才开口:“哎哟,小郡主,您下次可不要这么跳下来了,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小的们的命可就都不保了呀。”说完,又站起身对其他的仆人说:“快快快,给郡主准备如厕!” 女孩一听到这句话,“哼”地一声,张口想对侍从说什么,可似乎又发现自己与他身高差距太过悬殊,于是又“蹬”地一声爬到了轿子的一条杆子上,随着她这一爬,周围又是惊呼迭起,有几个仆人马上飞也似跑过来在下面护着,一脸无奈。 郡主站在高处,终于微略比那个侍从高了一点,这才一叉腰,指着侍从说:“要我说多少次啊,你们一堆人看着我上厕所,要我怎么上,不必准备了,我自己去那边解决。”说着,伸手指了某个望也望不到的远处,对侍从甜甜一笑。 那个侍从显然是多次被提过这种要求,脸上先是一副“又来这套”的无奈神情,然后眼巴巴看着郡主,一脸为难。 郡主那看侍从那个样子,秀眉微蹙,忽然腿一曲,作势便又要从轿子上往下跳。顿时,仆人们又是乱作一团,方才的侍从慌忙制止了郡主,一脸痛苦地说:“好好,就依小郡主的意思。” 郡主这才嘻嘻一笑,被仆人从轿子上抱下来,然后自己选了个方向,独自走了出去。 郡主走了十几步,回头一看,见有几个仆人猫着腰跟在她后面,顿时一跺脚,眼睛一瞪,故意做出一副杀气逼人的样子,只是这副样子落在她清秀又娇嫩的脸上,可爱多过了可怕。“你们再跟来,我就跟我爹爹说你们偷看我!” 仆人们逃也似地退了回去,却依然曲着身子,一副随时准备冲出去的架势,乍一看,竟像是盯牢了猎物的猎犬。 如此“紧密”的保护,是不是有些过了? 郡主见仆人们退了回去,于是虎着脸,提着裙子又往前走去。她越走越快,走出了老远,直到离开轿子已经有几十丈了,却也不见停下。她走着走着,忽然,只见她神情一凛,深吸了一口气,竟迈开步子奔跑起来! 她身后的仆人似乎也不感到不意外,为首的一个仆人喊了一声“追!”,于是方才已经摆好架势的十几个人一副极有经验的样子,二话不说,“咻”地一声便追了出去…… 看来,这郡主,不是第一次逃跑了。 仆人们毕竟是身强力壮,才一追赶,便慢慢拉近了与郡主之间的距离,但是几十丈毕竟不短,一时之间,仆人们也没办法追上。方才喊追的仆人看了一阵,却慢慢皱起了眉头:“咦,这一次,郡主怎么跑得这么快?” 原来,这位小郡主一路上已经用各种借口逃跑过了好几次,不过自然是次次都被仆人们给抓了回来。不过,前几次逃跑,却都是郡主为最后的这次逃跑做的准备。 她前几次逃跑,却故意跑得很慢,让追赶的人可以迅速地追上她。数次下来,仆人们见她一副小胳膊小腿的模样,以为她跑得便是这么慢了,估量了一下双方之间的速度差,大为放心。于是虽然盯得紧,却也肯放胆让她离开远一点的范围。反正跑了也跑不快,追回来便是了。 可正是这样,中了郡主的计。 女孩预谋了这么久,把所有的希望都赌在了这最后一次了。她想着不成功,便成仁,于是提着裙子撒开脚丫全力跑了起来。 那些追赶的仆人万万是没有料到小郡主的速度会突然增加了数倍不止,心里大惊,咬牙奋起直追,但是就在双方拉近到估摸着可以追上的距离的时候,郡主簌的一声,钻进了林子里,一下子没了影。 郡主! 仆人们肝胆俱裂,要是把郡主丢了,回去无疑会被王爷一刀杀掉。于是分了一个人回去报告,其他人顾不得落雾森林里是如何危险的警告,一边喊着郡主的名字,一边一刻不停地往森林里面搜索而去了。 仆人们一路喊着,一路分散往森林深处寻去,慢慢地,喊声带上了哭腔。 直到那带着哭腔的叫喊渐渐消失在在森林深处,某棵大树下的一处草丛突然骚动几下,露出了一张女孩的狡猾的脸,白皙的脸上粘着几片碎草,煞是可爱。她往左右看了看,确定安全之后,从草丛里跳了出来,一脸压抑不住的兴奋…… 安静的森林仿佛才刚刚从沉睡中醒来的人的眼睛,朦胧的看不到底。眼前满眼是盎然的绿意,而眼睛无法到达的深处,却是一片未知的漆黑。零碎的日光从树冠上方刺下来,在铺满苔藓的地面变幻着各种形状,微风吹来,树叶摇动,仿佛,在向这位初来乍到的客人轻笑…… 第3章 落雾(2) 第3章 落雾(2) 落雾森林,深处。 一只不知名的小鸟正站在枝头梳理着羽毛。 “哈!” 一声清脆的喝响,小鸟受了惊吓,“腾”地一声,钻入了树冠,飞远了。而那颗树,像受了鞭打一样,一阵颤动,一些附着在树干上的灰尘,腾空而起,最后扩散在了空气中。 两个矫健的身影从树丛里忽然穿出来,在空中似乎还互相碰撞了几下,才各自分作两边,落下地来。 尘埃落定,是两个精灵少年。 其中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看上去也是十二三岁的样子,身材不高,脸上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清秀,但是仔细看上去,却是自有一些与年龄不相称的淡定气质,这时他手中握着一把木剑,把剑尖随意地搭在地上,微笑地看着他对面的另一个少年。 另一个少年穿着紧身的黑衣,似乎要比白衣少年要大上两三岁。个头相比高了一个头,而且面相也要成熟些,阳光斜打下来,可以看见他的嘴边已经隐隐约约有一些细密的绒毛了。方才的那一声喝响,也是出自于他的口中。 “炽风,再来!”黑衣少年显然不想多作停歇,挥了挥自己手中的木剑,大声说。 “好,苍辽,再来。”被称作炽风的白衣少年轻轻一笑,于是,两道身影又一次动起来了,“啪啪啪啪”的声音连接响起,不知又惊扰了多少飞禽走兽的悠闲时光。 打了数回合,依然是你来我往,看不出个高下。此时,苍辽突然高高跃起,在空中接连翻滚了几周,翻滚之中,他手上的木剑居然开始染上一层淡淡的白色,“喝!”,木剑带着风声,随着他从半空中直劈下来。 炽风却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他弃了木剑,双手飞快地在胸口前变换着动作,之后,迅速地虚空画着,竟然在空气之中画出了一个凝而不散的蓝色图案。 “水系冰魄”! 那个图案突然幻化成了数条冰凌,往空中的苍辽激射而去。 苍辽看见冰凌袭来,神色顿时变得凝重。他在空中变幻了一次身形,与那几条冰凌接触的时候,竟然一晃,从冰凌之间的缝隙穿了过去,接着木剑一挥,继续向炽风斩下,只是,已经没有了方才一往无前的势头。 而那些冰凌一直往前飞去,打在苍辽身后的树干上,竟然硬生生地穿了过去,在树干上开了几个大洞! 炽风见自己的魔法没有命中,低喝一声,这次,连续在身前写了三次,画出了两个图案——连续两次的“水系冰魄”。 密密麻麻的冰凌连接射去,这次绝然没有第一次那么好躲了。 苍辽无奈地看着铺天盖地而来的冰凌,却也毫不畏惧,木剑变斩为挡,身体也在空中迅速旋转起来,“当当当当当……”质地松脆的木剑旋转起来竟似一块闪着白光的盾牌,所有的冰凌打在上面,都堪堪碎成了冰渣。 这两个少年,攻得妙,守得更妙,就连地上的炽风,也忍不住拍手叫好。 但是,正在他为别人叫好的时候,他的对手已经落地,苍辽单腿着地,木剑在手中转了半圈,干脆利落地向炽风刺了过去。 而炽风,依然保持着鼓掌的姿势,脸上也还带着方才欢喜的神色,眼看木剑就要刺到他胸前了,他是忘了躲了么?还是,根本躲不了? 这木剑的质地虽然不至于伤人,若是换了平常人来用,可能刺上去大不了也就是一块瘀伤,可是,刚才苍辽用木剑斩碎冰凌的情形还历历在目,炽风若是不躲,会怎样? 炽风当真是躲不了么?当然不是。 这一点,炽风清楚,苍辽也清楚。因为他真真切切地看到,刚刚炽风结的印,一共有三个。 就在木剑的剑尖将要刺到炽风的胸口的时候,在两个人之间,忽然再次浮现出了一个图案。这一个图案,比先前的两个玄冰咒还要大,而且亮度,是前面两个咒语的总和。 时空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一个蓝色的图案,在一黑一白两个少年的中间,旋转,放大。 “水系镜壁”。 凭空出现的一人多高的冰蓝色坚壁,仿佛是转瞬之间就在空气中凝结而成,横亘在两个人之间,苍辽的木剑穿过冰墙,却被硬生生地冻住,剑尖停在了炽风的胸前,无法再前进哪怕一分。 原来,炽风这样的自信,是因为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在他结第一个印的时候,甚至他做第一个动作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了后面的一切。 随即,苍辽看到冰墙的对面,炽风身形一动,一下子就在原地消失了。他心中一惊,立刻在一瞬间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那便是,放开手中的木剑,看也不看,右手回身便往身后劈了过去。 他的选择是对的,可惜,还是慢了。 在他没有完全回过身的时候,炽风的手,已经抵在了他的背后。 苍辽楞了一下,怨恨地吐了一口气,最后终于放下了停在半空中手,一脸气急败坏,“好吧,你又赢了。” 炽风也放下手,和苍辽对视着,整个森林霎时安静了下来,淡淡的冷意在两个少年之间悄悄地蔓延开来。 这两个少年,各自在思考着什么? “咚……吱!”一声动物的叫声惊醒了两个发呆的少年,两人同时头一偏,往声音的来处看去,原来,是一只扛着松果路过的松鼠,方才偷看两人战斗,竟看得呆了,连手中的松果都不知不觉掉落在地,直到战斗结束,松鼠清醒过来,匆匆忙忙捡了地上的松果,转身欲走,不料竟一头撞在了一块树根上,“咚”的一声,痛得它吱吱直叫。 两个少年看着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断揉着头的松鼠,忽然同时哈哈大笑起来,苍辽更是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哪还有刚刚战意凌然的样子。 松鼠似是被笑得不好意思,朝他们示威似地叫了几声,抱着松果,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两个少年却还好像笑不够似的,两人大笑着互相靠在一起,前仰后合,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看着这两人单纯的笑容,谁还能想象刚刚那场激烈而精彩的决斗,是出自这两个尚未成年的男孩之手? 两个少年笑了许久,苍辽突然停下来,“炽风,你听!” “恩?” “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噢。” “好像是狼在吼,是不是狼?” 似乎是感觉到了男孩们的疑问,森林的某个地方又响起了数声证明自己身份的低吼。 “是狼叫!”两人终于断定。 然而就在这时,“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把两个男孩吓得往后跳了一丈有余。“哇!比长老发脾气的时候还吓人!” “说什么呢炽风,恐怕是有人误闯进来了,我们去看看。” “恩!”炽风说着,抬手一挥,那块蓝色的冰墙顿时土崩瓦解,而苍辽很有默契地顺势一抓,把木剑握在手中,两个人迅速地往声音来源的方向跑去了。 第4章 魔狼(1) 第4章 魔狼(1) 如果现在需要为解释“倒霉”这两个字举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的话,那么这位郡主便是最贴切最现成的了。 原来,前面提到的那位出逃的郡主见找她的人走远了,便从藏身之处跑出来玩,可是她只顾着躲人,没想到,最后却竟然碰上一群出来觅食的狼群,足足有十几只。 此刻这些饥饿的狼站在她的面前,不断地吼叫着。 方出虎穴,又入狼窝。本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郡主开始害怕起来了,一个时辰之前,她还被一群恭恭敬敬的仆人围在中间,现在却是被一群饥饿的狼围在中间,饿狼们两眼放光,嘶牙咧嘴,慢慢地向她围了过去,那些散发着腥气的尖利牙齿让她几乎要晕过去了。 郡主现在极度后悔,她要是知道会碰到现在这种情况,她刚刚绝对会一直呆在轿子里,比谁都乖,可是现在,就连思考这些问题,显然也是对自己生命不利的。 她想这些的时候,饿狼们吼得更响了。 郡主终于忍不住大声尖叫起来,心里想着,那些寻找她的仆人,不,随便谁都好,快来救救她呀。 可是她哪里知道,她的仆人们,早就走远了。 狼群显然明白这个猎物的反抗能力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对峙了一下,终于有一条狼按捺不住,慢慢地往前走去,剩下的狼前爪抓地,头埋得低低的,像是搭在了弓弦之上的箭,随时准备一跃而上。 一直养在深宫之中的女孩哪见过这等阵势,一下子小脸吓得煞白,跌坐在地,哇哇地哭了出来。 可是那只狼哪里会懂得怜香惜玉呢?只见它吞了吞口水,又往前走了几步。恐怕在它的字典里,猎物只有“好吃”和“不好吃”之分。显然,眼前的这个,是属于“好吃”那一类的。 “喂喂喂,你你你……你不要过来啊……” 可惜对方根本听不懂,也没有听。 “呜……吼!”大吼一声,狼已经闪电一般地扑上去了。 这种时候,正是英雄救美的最佳时刻。英雄呢? 第5章 魔狼(2) 第5章 魔狼(2) “嗖……” 一只箭破空而来,把半空中的狼射中,接着,箭矢的惯性居然带着狼的整个身体倒飞而去,最后把整只狼都钉在了树上。 狼挣扎了几下,就带着难以置信的怨恨,不动了。 “命中!”一个男孩子快乐的声音。 狼们低吼一声,往声音的来源看去,一个少年正站在一个一人多高的树桠上,拿着一把弓,笑嘻嘻地看着整个狼群,那个少年身材不高,一脸顽皮的神气,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镶嵌在他脸上的,两颗宝石一样的眼睛。 那一双眼睛,是蓝色的。 于是那十几只狼都发怒了,丢下了郡主,往少年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有几只跑得快的,瞬间已经到了他脚下,然后尽力一跃,居然一下就跃起了一人多高! 再然后,全部撞到了一堵凭空出现的冰墙上…… 跳得最高的那一只,竟然撞断了脖子,整只五体投地地贴在上面,“吱溜”一声滑下来,软软地瘫在地上。 其他的几只,有的撞晕了,有的撞歪了嘴巴,总之,悲剧丛生。 “哈哈哈哈……炽风,干得好!”树上的少年大笑几声,把弓背到肩上,跳了下来,一脸的幸灾乐祸。而他身后昏暗的树丛里,走出了另外两个少年,一黑一白,正是刚刚的炽风和苍辽。 “是凌啊,早知是你,我就不费力做那冰墙,让你被咬死算了。”炽风嘿嘿一笑,脸上尽是欢喜之色。 “诶,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会用‘镜壁’。别一副没了你不行的样子好不好。”被唤作“凌”的少年,对炽风的话大是不以为然。 “哦。那你继续吧,我们走了。”苍辽说着,竟装模作样地拉着炽风往后退去,手上做着挥手再见的动作。 而那个少年看着他们,依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喂……”一个楚楚可怜的女声。 说话的正是被冷落在一旁的郡主。这位郡主今天可以说是郁闷至极,先是好不容易逃离了仆人的追踪,接着又遇到了狼群,险些丧命,好不容易神兵天降一般地出现了救兵,一看却是三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孩,更有甚者,这三个男孩现在兀自在一旁嬉笑怒骂,把她和那群愤怒的饿狼都忘在了一边。 “喂……我说你们,救救我。”郡主一脸无奈,弱弱地打断了他们一句。 “额,原来是一个小女孩。一副娇生惯养的样子。居然也独自闯进来了。”三个少年这才把注意力放在了她身上,于是走到她身前,挡在了她和狼群的中间。 换了平时,被人说是娇生惯养,这位郡主是断断不会忍的,可是如今站在她前面的是她唯一的三根救命稻草,她虽然怒火中烧,却也只好破天荒地保持了沉默。 “吼!吼!吼!”这次轮到狼群们不高兴了,先是被莫名其妙地杀了几只,又伤了几只,而如今,本是到手的猎物也被那三个不速之客护在了身后,剩下的那些狼终于完全怒了。 于是三个人,一群狼,战作了一团,只见烟尘滚滚,草屑乱飞,战况看不太真切,只是偶尔会看到有光芒一闪,有狼倒飞而出。 打了一阵,两边分开,三个少年拍拍身上的尘土,竟然毫发无伤,而反观另一边,狼群七零八落,还站得起来的,只剩下四只了。小郡主看得目瞪口呆——这三个小孩,怎么比我家里的武士还要厉害。 剩下的狼看到自己打不过,已萌生退意,但是仍然心有不甘,都回头望向其中体型最大的一只狼。 这只狼与其他狼不同,体型要大上一倍,全身毛发如针一般,且显出一种不寻常的亮青色。想必这一只便是头狼了。 头狼嘶吼一声,似是低头沉吟了一下,又忽地抬头,对手下们嘶了嘶牙。于是,剩下的三只狼哇哇怪叫着,往那三少年扑去。 三个少年看见对方只剩下最后这一点兵力,脸上不由得又浮起了刚刚那种顽皮的神情,互相使了使眼色。然后,突然转身,三个人往不同的方向跑了开去,瞬间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那些前扑的狼没了目标,心里奇怪,却也不好停住,于是都转而往那个还坐在地上一脸茫然的郡主扑了过去。 “喂喂你们去哪?哇……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小屁孩靠不住!” 郡主哪里知道前面这三个人怎么又突然跑了,又怨恨又害怕,可怜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只得故技重施,大声叫嚷起来。 只见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三个少年又不知何故,分别在三个不同的方位同时出现,手上飞快地做着同样的动作,然后,几乎在同一时间,喊出:“土系地矛” 果然,三个土黄色的图案凭空产生了。不过这一次不是在他们身前,而是在郡主前方的地面,那三只前奔的狼一惊,知道是中计了,无奈急刹不住,生生地滑进了那三个图案中。 “破!” 三条树干一般粗的石柱从地面上毫无预兆地一穿而出,准确地捅中那三只狼,几乎只是须臾之间,就涨到了一丈多高。 郡主愕然:“这……也叫‘矛?’” 三个少年都挠挠头,异口同声地说:“哎呀,这次不小心做得粗了一点点。”可是看他们戏谑的的表情,哪有一丝意外? 显然,都是故意的。 可怜那三只狼被破土而出的石柱一顶,顿时一飞冲天,冲出了头顶的树冠从,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绝于耳,最后,只剩几片落叶,翩然而下。 四个人和一只狼等了许久,半晌,才听到某个不知名的远处传来“咚、咚、咚”三声响,看来,可以想象那三只狼的结果了。 “哈哈哈哈……”三个男孩见计谋成功,尽皆捧腹大笑,就连那惊魂未定的郡主,想象了一下那三只狼的遭遇,也不由得抿嘴一笑,俏脸生红。 “吼!”一声巨响,盖过了所有人的笑声——是方才一直沉默的头狼。 眼看着自己的手下被对方如此戏弄,这只头狼心里已经是愤怒到了极点。 原来,它让同伴出击本是为自己掩护。此时它已然是蓄力完毕,张嘴尽力一吼,竟然从嘴里喷出一条半月形的风刃,那条风刃散发着可怖的青光,向着郡主疾飞而去! 看着那条风刃,三个少年一惊,显然没料到情况会变成这样。他们现在才发现,原来这条头狼,根本不是普通的狼,甚至根本不能算作兽类,而竟是一只不多见的异兽——疾风魔狼。 疾风魔狼是一种珍稀的异兽,虽然不能算是上古魔物,也不能算是稀世奇珍,但是现在在森林里,也已经是不多见了。本来虽然这只头狼个头比其他的狼要大,毛发颜色也奇怪,但是少年们也只当它是狼族中的变异品种,万万没想到,它会是这样棘手的一只魔物。 疾风魔狼自然不是普通的狼可以比拟的,单是它口中吐出的这风刃,常人绝对是抵挡不住,方才这魔狼心里愤怒,风刃蓄了许久,又见手下尽数被打倒,于是这一吐,竟是毫无保留,青色的锋芒,擦地疾飞,往敌人之中的最弱点——那个毫无抵挡之力的郡主那边过去了。 郡主吓得呆了,一时怔怔地坐在地上,毫无反应。少年们大叫不好,三人立刻同时虚空画印,空气中连续凝出了三道冰墙,挡在郡主前面,前面两道较小较薄,风刃打在上面,稍稍停顿了一下,竟然连续地击碎了那两道冰墙,依然向前疾飞而去,只是,想必是破开冰墙的时候双方有所抵消,大小只剩下原来的一半不到。 转眼间,风刃撞上了第三道冰墙,这道冰墙是炽风制作出来的,比前面两道要大一点。 “嘭!” 蓝色的冰墙炸裂开来,中间夹杂着大量的青色的光。似乎,两者是同归于尽了? 不是! 有一片手掌大的青色风刃,硬生生从炸裂的冰墙之中透了过去,旋转着继续往前飞去。 三道冰墙,居然也没能把风刃完全挡住! 郡主看着那个风刃向她飞来,一时手脚僵硬,竟无法挪动一分。 这风刃虽然只剩手掌大小的一片,但是也足以要一个人的命的。而三个少年,离她老远,恐怕有心施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女孩从小一直被保护得好好的,今天第一次碰见这种危险,一波三折,几次生死,她已然倦了,风刃越来越近,她“呜”地一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忽然,脸上有风拂过,是谁? 她睁开眼,看见了那袭白衣,那个稚嫩却坚定的孩童的脸,这个男孩此时面对着她站着,身体挡住了她看向那片飞来的风刃的视线,她只看到,那个男孩对她笑了笑,说:“对不起,是我们的错。” 下一刻…… 血花,就这样,飞溅开来。 第6章 相遇(1) 第6章 相遇(1) 喷薄而出的鲜血,到底刺痛了谁的眼睛? “炽风!” 看到眼前的情景,另外两个少年痛苦地叫了一声,眼里满是愤怒。 而那只魔狼,眼看自己的尽力一击有了效果,也不停顿,口中青光内敛,继续准备着下一击。 绿色的光芒又一次亮起,这次对准着哪个目标呢? 就在第二道风刃就要形成的时候,魔狼正欲张口,只见一把发着凌厉的白光的剑从天而降,尽力一插,竟然穿透了它的嘴巴,把他的整个头都钉在了地上,这一钉,整个狼身都被顺带着拉低,只见整只魔狼俯伏在地,而他那道没有喷出的风刃,直接就被压碎在了口中,无数细小的风刃从口中四面八方地飞出,顺带把一口狼牙都给削掉了。 那只疾风魔狼此时如此狼狈,又痛又羞,不断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那把剑居然像生了根似的,无论它怎么挣扎,都纹丝不动。 仔细看那支散发着白光的剑,不过一柄木剑而已,而此刻那只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过度而隐隐发白。 是苍辽。 苍辽一击得手,愤怒地看着他剑下不断挣扎的魔狼,眼里尽是森然的光芒。他双眼圆睁,嘶牙咧嘴的样子,那里还有一丝孩童的气息,此刻的他仿佛一只野兽一般,他的面容,竟比眼前的狼,还要狰狞! “你要起来是么?我就让你起来!”黑衣少年怒喝一声,握剑的手尽力一挑,那头两米多长的巨狼就这样直接被他挑到了空中。 面对着半空之中巨大的狼的身体,苍辽竟然没有丝毫退缩,反而,杀意更甚。 木剑转了半圈,平摆在胸前,左手迅速地变幻了几个动作,然后,按在了剑上。一个青色的图案迅速在木剑的剑身上浮现,然后又渐渐变淡,最后和那剑身融在了一起,此时,原本短短的木剑居然变长了一倍,散发着耀眼的青光。 “风系疾风三十六连斩!” 少年手中的青色光刃开始挥动,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个青色的月牙,斩进魔狼的身体,然后又从身体的另一边透射而出。只见苍辽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狠,那些月牙连续不断、交叉重叠,每一个,都在魔狼身上留下一个巨大的创口。 开始的时候,空中那匹狼还不断地发出痛呼,连斩了十几剑之后,已然完全没有了声音,可是地上的少年宛如疯了一般,仍然不断地挥剑斩去,不知停歇! 仿佛,毁天灭地的勇气。 仿佛,来自身体里最久远的深处的恨意。 仿佛,保护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时,最一往无前的决然。 青锋绽放,碎肉乱飞…… 三十六斩全部斩完,狼身从空中跌落下来,已经不能称之为狼身了,那个身体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基本只剩下一副七零八落的骨架,一触到地面,低低地碎成了几块。 少年看着前面零碎的尸体,慢慢地从疯狂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胸口一起一伏,剧烈地喘着气。他手中的木剑光芒方一消失,居然一下碎成了粉末,细细碎碎地飘散在了空气中,看来,刚刚那种凶悍的灵力,实在是太强大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猛然回头一看,头转到一半,却又变得迟疑。仿佛,急切地想看到什么,又害怕看到什么…… “哈哈,辽,挺厉害的嘛。” 虚弱的,带着调侃的,熟悉的,声音。 炽风的声音! 黑衣少年猛然转身,只见炽风坐在地上,身边是呆若木鸡的小女孩。而另一个少年的手按在他的背上,一个白色的,有繁复的花纹的图案在手掌和他的背部之间旋转着,显然是在为他疗伤。他背上的伤口已经几乎看不见了,只有衣服上带着血迹的一道裂口,在证明着那个伤口曾经存在过。 原来,刚刚的那道风刃已经是强弩之末,虽突破了冰墙,但是后劲已失,虽然击中了炽风,却只是在他的背后划开了一道不深的伤口,根本没有危及性命。 苍辽的眼睛里变化了好几种神色,先是意外,后是惊喜,然后变为羞恼,最后居然有些气急败坏了。 他侧了侧身,偷偷擦去刚刚杀那只狼的时候眼睛里泛出的一点泪水,然后一言不发地往同伴那边走去,可是他的同伴们还没有想要放过他的意思。 “辽,你刚刚偷偷在擦什么?” “眼睛进沙子了,那么啰嗦。” “森林里有沙子?哈哈哈哈哈哈……” 旁边的小郡主看着那三个活宝一样的男孩,不禁偷偷笑了出来。 如果她也能有这样的朋友,多好啊…… 三个少年打闹了一阵,其中有个人说:“天要黑了,我们回去吧。” “我衣服破了,长老要骂的。”另一个男孩的声音。 “没事,我们今天还救了人呢……说起来,我们救的人呢?”又是一个男孩的声音。 男孩:“喏,在这。” 男孩:“这不算人,就是一个小丫头。” 男孩:“对阿,你们看她那副没见过世面,贪生怕死的样子……那怎么处理她?” 男孩:“带回去给长老看呗。” 女孩:“啊!” 听到男孩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小郡主对他们的感激之情已然经荡然无存,她又急又气,最后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三个男孩吓了一跳,这种响声显然是生平第一次听到。 “你……你干什么?”苍辽小心翼翼地说。 “本郡主从没见过你们这样的人。背后说人坏话也就罢了,哪有人当面说人坏话的!” “当面说,又如何?”男孩们惊奇地问。 郡主千言万语,终化作无语。 双方直到现在才有了空闲可以互相打量一下对方,看那郡主,一头乌黑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一身白裙虽然沾上了一些脏污,但是还是掩盖不住的华丽,而反观那三个少年,全都穿着粗糙的衣服,披头散发。 原来,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苍辽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过了一会,不知在何处响起一声更响亮的嘶叫。一只白色的动物突然从树丛里窜出来,往他们这边跑来。 那只动物,远看起来与马无异,而等它走近了,才看清楚了,那宝石一般的眼睛,两只如雨后春笋一般从头两边长出的长耳朵,还有全身纯净无暇的白色毛发,更惊奇的是,那只“马”的额头上,长着一只金色的独角,此时它跑到众人中间,把头埋得低低的,一副乖巧的模样。 “独角兽!哇……好漂亮啊。”女孩子爱美,看到一只如此美丽的动物,郡主刚刚的坏心情又突然消失了。此刻对着那只独角兽又拍又摸,甚是欢喜。最后甚至整个抱住它的脖子,仿佛要和它揉在一起似的。独角兽竟然也不反抗,任由她摆弄。 三个少年惊奇地看着眼前像是一见钟情的一人一兽,最后苍辽清咳了一声:“那个,它叫‘小懒’。” “小懒呀?长得好漂亮呀。比我爹爹养的那些漂亮多了!”小女孩一边欢快地说着,一边一翻身,便爬到了小懒的背上,俨然一副“自来熟”的模样。 三个少年制止不住,面面相觑。 这只独角兽从小和他们一起长大,亲密非凡,平常每天的这个时候,就是小懒驮着他们三个回家的,可是今天,多了一个人,四个人是绝对坐不下的。 这下可难倒了他们,三个少年争论了许久,为了公平起见,最终的结果就是,郡主一个人坐在独角兽背上,三个男孩跟在后面,一边骂着小懒见色忘义,一边气鼓鼓的往回步行。 而有了坐骑的小郡主,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神气过,现在终于可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三个救命恩人,顿时神清气爽,把关于刚刚的危险和狼狈的记忆都拋到九霄云外去了,话也多了起来。 “诶诶,它为什么叫小懒呀,它很懒吗?” “你们功夫好像很厉害哦,怎么学的?” “你们一直住在这里么?那岂不是传说中‘野人’?” “喂喂,回答我呀!” 一连串的问句,随着他们的脚步,渐渐远去。 “麻烦你别问了,天都被你问黑了。”远远地,又听到男孩们不耐烦的喝止,但是声音已经没有了任何生份…… 第7章 相遇(2) 第7章 相遇(2)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拨开了一片灌木丛,浮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几间简陋的小木屋,其中一间,屋顶的烟囱炊烟袅袅,显然是有人在准备晚饭。 “长老,我们回来啦!”,人还没到,几个男孩就扯开喉咙大喊,孩童特有的清脆的声音。 那间飘着炊烟的木屋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老人虽然满脸皱纹,看起来已是岁数不少,但是依然神采奕奕,加之身材高大,让人一眼望去,便生敬畏。想必,这就是三个少年口中的那位“长老”了吧。 长老看到三个孩子归来,迎了上去,三个男孩全都扑到他怀里,把头在他的衣服上蹭来蹭去。 片刻之后,长老这才注意到独角兽上还驮着一个陌生的小女孩。那个小女孩现在抱着独角兽的脖子,正怯生生地看着他。 长老还没有开口问,三个男孩就你一嘴我一舌的说开了,三个人闹哄哄地说了许久,期间还两次差点吵了起来,最后,终于跟长老解释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是当长老问到关于女孩的名字还有身份的时候,三个男孩顿时哑了。 折腾了这么久,居然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于是长老只得自己询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呢?” 小姑娘也对眼前这位慈祥的老爷爷颇有些好感,于是,乖巧的从独角兽背上滑下来,对他甜甜地一笑,说:“我叫殇冰。” 殇冰——这个看似普通的名字。谁能知道,多年之后,这个名字,会被如何深刻地载入到精灵族的历史之中,又有谁能知道,这个名字,会被谁在心里深深地挂念? “是永陵王的养女。”女孩顿了顿,说出了后半句。 长老听着前半句的时候,还是笑吟吟的,可听到那后半句,不知怎么地,眼中隐隐地闪过了一丝异样的神色。 不过那种神色一闪而没,长老还是直起身,慈祥地对孩子们说:“哦……原来是个郡主,还是跟孩子们一起先吃饭吧,今天天色已晚,我看郡主在我们这住一晚,我明天再送你回家,可好?” 殇冰郡主嚅嗫着:“我……”最后终于还是没说什么。 夜。 月色之下的落雾森林,俨然又是另一番景色,白天的那些飞禽走兽,此刻已然进入梦乡,整片森林里,除了虫鸣,没有半点其他的杂音,月光从重重叠叠的树冠上面漏下来,竟像是一波又一波银色的流水一般,流过灰色的石头,石头成了银色,流过青绿色的苔藓,苔藓成了银色,流过某只呼呼大睡中的小动物的身体,碰巧照见它囫囵地翻了一个身,于是,它也成了银色。 就是这样,整个森林仿佛泡在水中一般,流波荡漾,让此刻趴在窗前的小郡主看得痴了。 明晚,就看不到这样的景色了呀。女孩幽幽地想着,心里竟有一些不舍。 这里挺不错的呀,能在这里住下多好啊,有那么多小动物,那么漂亮的独角兽,还有人陪我玩…… 想到那三个少年,女孩不禁扑哧笑出声来。又似是想起了什么烦心的事,眉头微皱。 我不要,我不要回去了,我不要那个爹爹…… 想到这,郡主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冷颤。 就在她望着窗外出神的时候,突然窗沿下面,露出了一个脑袋,她吓了一跳,仔细一看,脑袋上,一双孩童狡黠的眼睛,宛如两颗蓝色的宝石,是白天那个背着弓箭的少年。 本来,殇冰郡主吃过晚饭之后,就被长老安排到其中一间木屋里休息,而其他三个少年,应当也是回自己的屋子里睡觉了,可是这大半夜的,这个少年竟然偷偷地溜到她的窗下,对她嘻嘻笑着。 她看着少年,不知怎么地心情突然好了一些,不禁把头伸出窗外,压低声音问:“你来干什么呀?” 少年冲她眨了眨眼。把手伸进窗户里,“来,把手给我,我带你出去玩。” 说着,另一只手指着远处的那条小路,小路上铺满了苔藓,慢慢延伸进了月光照不到的幽暗的深处,充满着神秘,又充满着新奇,郡主稍稍地楞了一下,随后用力点了点头,笑容像是一滴滴落在水中的颜料,在这如水的夜色之中,悄悄地,弥漫开来。 于是,一只白皙的小手干脆地搭在了另一只稍大的手上…… 男孩一发力,女孩便稳稳地从窗户里跳了出来。 接着,男孩向女孩挑了挑眉毛,拉着她的手,两个人就这样跑进了无边的夜色里。 第8章 月夜(1) 第8章 月夜(1) 两个孩子跑了许久,终于离远了木屋,他们慢慢地放慢了脚步,却依然一刻不停地向前走着。 “我叫凌星。”走在前头的男孩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人说。 “嗯!”女孩跟在他后面,一边好奇地左顾右盼,一边答应着。 两人又走了数步,殇冰问:“我们现在去哪?” 前头的少年停住脚步,终于回过头来,冲她神秘地一笑,“我们去找炽风和苍辽。” 女孩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随后又皱起了眉头,“咦,他们也偷跑出来了吗?” 凌星扑哧一笑,“他们两个啊,半夜跑出来是家常便饭了,一个跑去练剑,一个跑去洗脸。” “啊?”女孩大为惊奇,对于有这样的嗜好的人她显然是闻所未闻,去练剑倒也好理解一些,哪有人半夜跑出来,只为洗脸的? 凌星似乎早就料到郡主的反应,冲她扬了扬眉毛,说:“你跟我走就是了。” 殇冰看着眼前的男孩,清亮的月光打在他的脸上,变成了一层毛绒绒的柔和光晕,那样真切的表情,让人忍不住想去相信他。 “好。” 落雾森林,一处不知名的水潭。 这个水潭很小,最宽阔的地方,也不过十丈,不过水倒是非常的清澈,那些从树顶上照下来的月光,好像毫无阻碍一样,直接就打到了谭底,更有甚者,潭中有几条已经进入梦乡的鱼,此刻一动不动,竟像是凭空停浮在半空之中,甚是奇特。这样清澈美丽的潭子,也只有在这人迹罕至的森林里会有吧。 有水声。 一个白衣少年跪在水潭边上,轻轻地把脸埋在潭水之中,于是,潭水以他的头为中心,泛起了一波一波的涟漪,向四周扩散而去。有一只鱼被涟漪触到,似是受了惊吓,忽然迅速地往旁边游了一下,又不动了。 许久,少年从水中抬起头来,呼出了一口气,飞快地摇了摇头,把脸上和发梢上的水花甩掉。 “哈!炽风!”身后的树丛里突然跳出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大叫一声,把几只鱼吓得从水里跃了起来,顺带还惊飞了几只小鸟,那几只鸟尖叫着,“窣”的一声钻进了头顶的树冠中。 可惜的是,那个白衣少年却好像一点都没有被吓到的意思,他慢慢的转过身来,看了看身后的同伴,又看了看同伴身边的女孩,一一微笑致意。 凌星显然对炽风淡定的反应感到不满意。气鼓鼓地走到他身边坐下。倒是那位郡主,一见到那个小潭子,就“哇”的一声叫开了。飞也似地跑到潭边,学炽风的样子把脸埋在潭水里。过了不久,又似是憋不住气,“啪”地一声把头从水中拔出来,呼哧呼哧地大声呼吸。 “好凉快呀!”女孩看向她身边的两个人,嫣然一笑。 此刻她满脸都挂满了水珠,在月光的映照下一颗一颗晶莹剔透,两鬓的发梢因为湿润而纠结在一起,服服帖帖地粘在脸的两旁,把几滴水珠滴落下来,滴到了她单薄的肩膀上。 她伸手撩了撩头发,于是,又有几粒水珠触碰到了一起,最终汇聚成一条水流,从脸上滑落,划过她微翘的唇角,划过她白皙的脖颈,最终滑进了她随着呼吸而一起一伏的衣领里。 一片寂静。 许久之后,才响起了郡主对着那两个傻傻地看着她发呆的少年的一声大喝,“喂!看什么看!” “呃……呃……我们去找苍辽吧。” 此时,这里应当是整个落雾森林最不安静的地方了,许多被惊扰了美梦的动物远远地围成一圈,看着中间那个游龙一般的少年。一支树枝,却舞得虎虎生威。 “喝!” 身体高高跃起,树枝的尖端染上白光。 这正是他白天和炽风决斗的时候没有完全使出来的那一式。 几个翻滚之后,树枝随着人的落地,重重地斩到地上,似有千斤! 嘭! 一圈淡淡的白光带着狂烈的罡风从他的身体四周扩散开来,光波所到之处,草木尽皆倒伏。 那圈光波一直扩散了十几米,才渐渐消失,而那些被吹倒在地的草和苔藓,却依然保持着卧倒的姿势,再也没有恢复原状。 “好!” 他的身后同时响起了两个声音。 黑衣少年慢慢站起身,有些恼怒地向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对他的两个同伴喝道:“我不是说不要来烦我……” 看到有个女孩子在那里,黑衣少年的喝骂戛然而止,反而,脸上划过一丝窘迫的神情。 “辽,今夜你就别练了,我们去找个地方玩吧。”凌星伸手夺过她的树枝,丢在一旁,苍辽有点不耐烦,可是眼光扫过站在一旁满脸期待的郡主,最终吐了一口气,“哎,好吧。” 于是,这一夜,这四个孩子,独占了这无尽的森林,这无边的月色。 第9章 月夜(2) 第9章 月夜(2) 一连串快乐的笑声,三个矫健的身影从树丛里一跃而出,随后,又有一个娇小的身影从树丛里钻出来。 “哇!”女孩子惊叫,“好大的月亮。” “哈哈,美吧?” “嗯!” 此时一帮孩子来到一个辽阔的地方,不知为什么此处居然没有一棵树,只有地上长着满满的软草,一轮又大又圆的满月低低地镶在地平线的附近,月亮落下的光辉,把一整片草地都染成了晶莹的银白色。 那么光亮的一个巨轮,仿佛触手可得。 四个小孩头靠着头,躺成一个十字,像那片银色丝绸一般的草地上开出的一朵花。 “今天居然是满月。”其中一个男孩说,“你来得真是时候。” 女孩听着这话,又转头往月亮看了过去,随后,轻轻地笑出声来。 “你叫殇冰……是么?” “嗯。” “那我们叫你‘冰儿’,好不好。” “嗯!” “长老白天说,你是郡主,郡主是什么呀?” “郡主就是……”女孩似乎碰到了难以解释的难题,思考了许久,“我爹爹是王爷阿。” “王爷又是什么?” “王爷就是……” “王爷就是我父王的兄弟。”这次是苍辽冷冷的声音。 “对!王爷就是他父王的兄弟。”女孩对有人帮她解释了这个问题感到很高兴,飞快地重复了一遍苍辽的话,丝毫没有意识到那句话里面包含的意思。 “噢。”问问题的人应了一声,显然对这个话题已经不感兴趣了。 四个人沉默了一下,殇冰忽然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一下,“我只是爹爹的养女。” 有人“咦”了一声。 “我一点都不喜欢我爹爹,”女孩打开了话匣子,“他从来都不理我,却每天找那么多嬷嬷,要我学这个,学那个。学不好就骂我打我。我是早上趁我爹爹带我去皇宫的机会逃跑,才不小心跑到这里来的。” “你爹爹也不喜欢你吧?”孩童特有的,一针见血的言论。 “我不知道……有个嬷嬷偷偷告诉我,我是被我爹爹硬生生从我亲生父母那里抢过来的。”女孩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我……我不想回去了,我好想在这里住下去呀。” “住下去呗!”凌星斩钉截铁地说。 “凌,长老说明天就要送她回去了……”炽风在一旁小声地提醒。 于是,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过了一会,凌星不死心地说:“苍辽,你不是说他父亲是你父亲的兄弟吗?你想想办法呀。” “对哦,皇子能不能管王爷的?”炽风也恍然大悟地问。 苍辽想了想,叹了口气,说:“如果皇子成了国王,就能管。” “咦?你将来会成为国王啊?好厉害噢。”苍辽的话把女孩的注意力给转移了,殇冰转过头看着苍辽,惊奇地问。 苍辽苦笑了两声,之后又神情一凛,肯定地说:“是的,我会成为国王。” 另外两个人男孩也在一旁应和着,“对阿,将来苍辽一定要成为国王的。” 说完这话,凌星转回头,看着圆圆的月亮,突然小声地说:“话说回来,当国王真的那么有意思么?辽,你当了国王之后,我们是不是就不能在一起玩了?” 苍辽想了想,丧气地说:“我不知道,但是,我不能一辈子被保护,我,是一定要成为国王的。” “我支持你!”女孩突然大声地喊了一句,引得男孩们都诧异地往她那边看了过去,女孩嘻嘻一笑,又说,“等你当了国王,才能帮我教训我爹爹呀。” 苍辽顿了一下,随后呵呵地笑了起来,“好。” 这时炽风突然坐了起来,“对了,差点把它给忘了!” 三个男孩互相看了一下,忽然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于是一起把手指放进了口中,吹了个口哨。尖利的声音在整个森林里回荡。 殇冰一听那个口哨声,当然也明白了过来,“噌”地一声坐起来,不住地往四周张望。 果然,从某处的草丛来窜出一只动物,似马非马,一身雪白的皮毛在月光下熠熠生辉,而它头上的独角,反射着月光,亮度竟然可以和天上的那一轮明月媲美。 正是小懒。 于是郡主又掀起了另一轮的尖叫,一下子扑上去,像是要和那只独角兽揉到一起似的。而小懒半睁着眼睛看着他们,然后对天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显然是在对这夜半口哨表达它的不满。 炽风走过去,摸着小懒的头,说:“小懒啊,你这么懒,将来怎么做天马呀。” 小懒打了个响鼻,算是回答,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然后它眼睛一闭,头一耷,居然…… 睡着了。 殇冰用手指点着下巴,使劲地回忆了一下,说:“对哦,我听教我骑马的老师说,独角兽长大之后可能会变成天马的,不过,好像上万只独角兽才会有一只会变哦。” “我们的小懒,一定就是一万只里的那一只!”炽风插嘴道。 可是炽风刚说完,旁边就传来了苍辽冷冷的声音,“要是让它做了天马,只怕飞着飞着都会睡着,谁敢坐?” “哈哈哈……”众人笑了起来,炽风使劲一拍小懒的屁股,把它拍醒了,它茫然地看着眼前大笑的四个人,忽然也咧嘴做了一个类似于笑的表情,全然不知它自己就是那个笑点。 “我有办法了!”看着小懒懒洋洋的样子,凌星突然大声说,此刻他的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一种狡猾的笑意,显然,他的那个办法,绝不是什么正常的途径。 “说来听听。”另外两个男孩眼睛一亮,俨然是很称职的帮凶。 “我们今晚不回去了。”凌星说,“我们不回去,长老就找不到我们,万一他找过来,我们就让小懒驮着冰儿跑。在落雾森林里,还有谁跑得比小懒快呢?” “对!然后等到明天天黑了,我们再回去。反正,天黑长老就不能送她回家了。”炽风接着说。 “这不是长久的办法。”苍辽沉吟了一下,随后看向众人,“不过,能拖一天,就多一天吧。” “哈哈,好!”三个男孩一拍即合。 殇冰看着眼前正为她出谋划策的三个男孩子,抿嘴一笑,脸上泛起了一丝淡淡地红晕。在她懂事以来,爹爹甚至都没有对她笑过,而仆人们对她的态度,从来都是看爹爹的脸色,这一刻是谄媚,下一刻可能就是打骂。只有,眼前这三个萍水相逢的少年,才是真正对她好的吧。 她抬头看了看那个银白色的月亮。眼里有一点晶亮的东西,在月光下分外明显。 明天会怎样? 无论是怎样,她一定要把这三个少年记在心里。 最深处…… 第10章 古井(1) 第10章 古井(1) 计划定下来之后,四个孩子便自以为是地放开心来。此刻他们漫山遍野地乱跑,享受着这月光之下,四个人的天地。 仿佛时光的流淌都变得缓慢而轻柔。 “诶,给你。”炽风不知从哪里采来一朵蓝色的小花,花瓣细小,平平地铺散开来,中间有一颗圆圆的红色小球,像一支小伞,煞是可爱。 “咦?这是什么花?”女孩接过花朵,细细端详。 “蓝樱花呀,你看……”男孩让女孩把花抓稳,握着她的一根手指,轻轻地触了一下花中心的那个小球。 于是,所有的花瓣都“噗”地一声缩了回去,包住了小球,原本打开的花朵,此刻却变成了一个花苞的形状。 女孩移开手指,看着手中的蓝樱花瓣又慢慢地张开,那个红球刚露出小半个,她又伸手触了它一下,于是才打开一半的花瓣又一次“噗”地一声,缩回去了。 “好好玩啊。”女孩触了又触,玩得不亦乐乎,而往复几次之后,那些花瓣竟似是有了防备一样,只要她稍稍假装动一动手指,花瓣就受了惊似的拼命往回缩,引得她咯咯咯直笑。 笑了一阵,女孩想起了什么,朝炽风摆了摆手,笑意盈然地说:“白天你替我挡的那一下,谢谢你哦。” 炽风“咦”地一声,似乎没有料到殇冰还会记得这事,挠挠头说:“没什么,我们在这里呆久了,那样的伤我们经常受的,而且是我们贪玩,才让那只狼有机会伤你,本来就是我们的错呀……” 两人正说着,忽然,无缘由地亮起了一道光。 光芒之盛,竟让人目不能直视。 那道光是在某一处平淡无奇的地面上喷薄而出的,开始时很亮,却是光芒内敛,堪堪地集成一小束,后来光束慢慢地扩大,亮度却不断地减少,光芒也变得模糊而扭曲。 炽风和殇冰都被那光芒吸引住了。苍辽和凌星也从远处跑过来,四个人一起惊奇地看着那道光的变化。 最后,光束已经变得很淡薄,看不清它的轮廓,慢慢和月光融在了一起。众人这才看清了,是一口井。 一口井? 这平坦无垠的草地上,怎么会凭空出现一口井呢? 殇冰惊疑地看着三个男孩,显然是在等着他们的解释,但是,三个男孩眼中的疑惑之色,也不亚于她。 四人面面相觑,最后决定一起过去看个究竟。 那是一口略显残破的古井,年代深远的青灰色石板,青苔从石板的缝隙里,无声地渗出来。唯一奇特的是,古井周围那到冲天而起,若有若无的光柱,就像是天上的明月特意为它打下来的一般。 四人好奇地探头往井里看了看,井似乎颇深,井水清澈而平静,天上那一个巨大的月轮,正好直接地印在了井水的正当中。 四人看了许久,郡主突然说:“你们不觉得很奇怪么?” “恩?” “这井水里,看得到月亮的倒影,却看不到我们的倒影。” 三个男孩一听这句话,又往井里看去,果然,一个完整的月亮平铺在井水只中,几乎占满了整一口井,唯独,却看不到那四个探头探脑的脑袋。 四个人大为惊奇,苍辽想了想,说:“喂,这不会是长老给我们讲过的那个‘月光之井’吧?” 另一个男孩接着说:“满月的时候,在月亮直接照射的地方,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便会出现一口神奇的‘月光之井’,对么?” “我还以为长老逗我们玩儿的。”又是一个男孩惊喜的声音。 “那,这口井可以干什么呀?”这次是女孩的声音。 “心里想着你的一个愿望,然后虔诚地往井里看去,就能看到你想看到的东西,长老是这么说的。”苍辽解释道,另外两个男孩也点了点头。 “那我们看看吧?” “每个人一生只能有一次机会。”苍辽说。 命运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命运是你的,你却又在命运中。或许你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言辞,都在改变着命运的走势,此刻的你,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甚至,只是动一动手指,也许都会让你的以后完全变成另外一种样子。又有谁能说清,到底是你在改变着命运,还是命运在改变着你? 而窥探自己的命运,又会有怎样的后果? 但是,谁也不能指望几个十几岁的小孩会考虑这么多,此刻他们已经跃跃欲试了。 “我先来。”苍辽干脆地说。 他慢慢走到井口旁,所有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他被此刻的气氛所感染,似乎觉得眼下要做的这件事非同小可一般,吞了一口口水,一脸严肃地说:“我父王是精灵族最伟大的国王,为了对抗魔族而死,我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所以,我想看的是——过去。” 说完,他双手抓着井沿,慢慢地往井里看去。只见那口井四周的光柱似乎又明亮了几分,所有的东西,都像是燃烧的火焰上方的空气一样,微微扭曲。 其他的三个人看着苍辽静静地趴在那里,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紧张。但是他们又没法过去陪他一起看,只能远远地在一旁看着他的脸,猜测着他的心情。 只见苍辽一动不动,脸色却是千变万化,忽而欣喜,忽而温柔,忽而疑惑,最后,竟慢慢化作了愤怒。 那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愤怒…… 站在一旁的三个人看着苍辽的变化,虽然没法猜测他看到了什么,却都隐隐觉得不对,此刻,苍辽脸色大变,身体微微颤抖着,紧紧咬着嘴唇,抓着井沿的手指居然在那些不知积聚了多少年月的青苔上,抠出了十道深深的指印! 过了许久,苍辽抬头,远远地,似乎有两滴晶亮的液体滴进了下方那幽深的井水里,在那个庄严无比的银色月亮上留下了两道涟漪。 “怎么样?”众人关切地围上去。 苍辽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睁开眼睛,眼睛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神色。 第11章 古井(2) 第11章 古井(2) 最后,他说:“没什么,我就是看见了那些该死的魔族人。” 凌星听到这句话,叹了口气,想起自己的父母也是死在魔族的手中,于是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没事,等我们长大了,一起去把他们杀光!” 沉默了一下,凌星说,“下一个,谁看?” “我。”小郡主脆生生地说。 于是,光柱又一次大亮,她走进了那道光柱中,遍身都洒满了银色的光辉。 此刻,被光辉笼罩着的女孩,脸上是娴静而庄严的表情,仿佛突然长大了几岁,脱胎换骨成为了一个温柔的少女,婀娜多姿。银色的光仿佛清冽的流水一般,流过她温和的眉眼,微笑的唇角,流过她白色的长裙,从头,到胸口,到腰,到脚,缓缓地淌下来。 女孩朝三个男孩恬淡地一笑,说:“我爹爹说,女孩子最重要的,是有个好的归宿,虽然我不是很懂,但是,我想看的,是——归宿。” 说完,她低头往井里看去,银色的光照亮了她白皙的脸庞。 看了许久,郡主嘻嘻笑出声来,最后终于把头抬了起来,目光一一看过她眼前的三个男孩,不住地笑。 三个男孩面面相觑,“什么?” 女孩的回答很干脆,“没看懂!” “啊?” “不过好像挺不错的。” “轮到我了。”炽风踏出一步,说。 于是光柱又一次亮起,炽风站在光柱的中间,沉思了一下,突然说:“我想看——真相。” 这一次,炽风看了更久,似乎他真的看到了很远很远的以前,又或者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后,但是他的脸上,始终是没有表情的,仿佛他看见的只是那一汪水波不兴的普通的井水,又或者是那一个亘古不变的,银色的月亮。 最后,他才缓缓地从井口上方抬起头来,轻轻吐了一口气。 “你在说谎。”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天上的月亮,缓缓地,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眼睛里,隐隐有几丝红色的光芒。 众人看着莫名其妙的炽风,“什么?” 炽风的眼神扫过众人,在某一处稍稍停顿了一下之后,干巴巴地说:“没什么,凌,该你了。” “好!”凌星眨了眨他的蓝色眼睛,跃跃欲试地说。 他不像其他人那么庄重,只见他忽然用力地一跃,就跃到了井旁,双手随意地搭在井沿上,想了一下,忽然用一种类似于恶作剧的腔调说:“我要看——未来。” “等等!长老说,要虔诚。”苍辽好心提醒道。 “噢。”凌星听到同伴的提醒,才换了一副严肃地脸孔,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将来要成为精灵族的战士,驰骋在战场上,消灭魔族,所以,我想看的是——未来。” 光柱大亮,这一次,比前面的几次都要亮,那冲天而起的亮光,几乎要把少年的身体都给淹没了。 少年喜形于色,似乎从那亮度中察觉到了,他接下来要看到的一定是一些精彩绝伦的东西。 可是就在凌星把头低下去的时候,那些光,突然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一片愕然…… “一定是你不够诚心,那个井生气了!笨死了笨死了你。”女孩一跺脚,走过去对凌星气呼呼地说,仿佛凌星这一次看不成,吃亏的是她。 苍辽和炽风也走过去,苍辽挠挠头,问:“你……什么都没看到?” 凌星一摊手,一脸无奈地说:“什么都没看到。” 四人再次向那个“月光之井”看去,这时,那个井已经失去了光辉,变成了一个毫无特色的破落的古井,青绿色的石板,厚厚的青苔,哪还有一点神奇的样子,就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只有那井沿上方才被苍辽抓出来的十条指痕,才能证明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我想起来了,刚刚光芒消失之前,我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样子。”凌星想了一下,说。 “哦?是吗?”众人又凑上去,往井里看了一眼。 只见,井水里,那个月亮还在,却缺了四角。 缺的那四角,不是别的,正是他们挡住了月亮的四颗头的倒影,凑在一起,冲井外的人不断眨巴着眼睛。看来,凌星刚才看到的,应该也只是自己的倒影罢了。 看来这口井,是彻底变成一口普通的井了。 四人发出了失望的叫声,苍辽说:“莫说你看得到,我也看得到了,原来你的未来就是你现在这白痴的样子啊。” 凌星“哼”了一声,只是心里空落落的,也懒得跟苍辽吵了,自顾自转过身去,在地上坐了下来,嘴里又嘟囔了一句:“好像不太一样呀。” 不过没过多久,四个人就又对那个井失去了兴趣,他们靠在井旁,怀着各自的心事,开始昏昏欲睡。 而另一边的小懒,呼声大作,早就睡着了。 在小懒朦朦胧胧的呼噜声中,有个人问了这么一句:“你们说长大之后,会怎样?” “长大之后,自然是要当大英雄,去杀魔族!” “要当大将军!” “然后就帮苍辽当上国王咯。” “然后替冰儿教训他爹!” “再然后……就去帮冰儿找那个什么……归宿。” “然后我们四个,跟小懒,要在这森林里,玩啊玩,玩一辈子。嘻嘻。” “对!然后……” 笑渐不闻,声渐消,月,也在这夜风之中,升上了树顶。 未来会怎样? 只需记得,有一个清冷的月夜,四个孩子,在一个据说可以预言过去未来,知天下万物的古井旁边。 许下了,庞大的诺言…… 第12章 别离 第12章 别离 第二天。 “郡主——殇冰郡主——” 四个孩子是被这样的叫喊声吵醒的。 凌星机警地翻身而起,迅速地推醒了其他三人,“有人来了!” 殇冰被凌星一推,翻了个身,习惯性地准备赖床,可是叫喊声再次响起,“郡主——” “哇!”她一下子弹了起来,抓住凌星的胳膊,整个人缩在了凌星的背后,“他们,是他们!” 三个少年互相看了一眼,站了起来,把殇冰护在身后。 这时他们才发现,昨晚他们靠着睡觉的那口古井,此时居然已经消失无踪了。 只是,四人已然没有时间去管什么古井,果然,一队人从树林里钻了出来,走到他们面前。这队人马大约有十几个人,除了为首的一个,其他的人身上都是全副武装,兵器森然,不像是找人,倒像是围剿。 “哎哟,郡主,小祖宗,我可找到您了。”为首的那个人身材矮小却穿着不合身的华丽服装,看上去煞是可笑,此时他脸上堆着虚情假意的笑,向郡主走来,“我们回家吧?” 郡主一看他,“呜”地一声,却缩得更紧了。 矮子皱着眉头,看着档在郡主前面的三个少年,大叫起来,“郡主怎么可以和三个陌生人在野外过夜……” 然后开始了诵经一般的,贞洁啊,道德啊,礼义廉耻啊…… 在矮子的唠叨声中,凌星悄悄回过头,眉头微皱,对身后的女孩说,“看来你跑出来是对的,你家的人,真的是很烦诶。” 矮子唠叨了一阵,忽然脸色一变,“把郡主带回去,把这三个臭小子给我抓起来!” 三个少年轻蔑地一笑,回头看了看身后瑟瑟发抖的女孩,此刻她紧紧躲在凌星身后,一只手抓着苍辽的胳膊,另一只手抓着炽风的胳膊,楚楚可怜地望着他们。 凌星等人感觉到背后那具柔软温热的躯体在不住地颤抖,顿时热血沸腾。保护的欲望让他们豪情顿起,胆子也大了起来。 胆子大起来之后……便是恶向胆边生。 三人分别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冰儿别怕,我们替你教训他们。” 武士们看着眼前三个拿着树枝的小毛孩子,哈哈大笑起来,“找死么?” 凌星随意用手中的树枝挽了个剑花,三个人身形一动,一瞬间就冲了上去。 “啪啪啪!” “哎哟!” “嗷!” 不到几分钟,战斗结束。 方才如狼似虎的武士现在在地上堆成了一堆,只剩下那个穿着华服的矮子,脸色煞白,双脚发抖…… “嘁!连昨天那些狼都不如。”苍辽丢掉手中的树枝,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凌星用树枝指着矮子的脸,矮子吓得俯伏在地,“饶命啊……小……小……”他“小”了半天,实在想不出对着三个孩子要用什么恭维之词,最后只得苦着脸,呜呜直叫。 凌星满脸厌恶,用树枝捅了捅那个人的头,“你,滚回去对她爹爹说,她以后不回去了,不要再来找她。” 矮子偷偷抬起脸看了看凌星,一整张脸皱得像一抹破布。 而凌星见他没有表态,扬起树枝,决定再给他点颜色瞧瞧。 就在这时——“放肆!” 一声厉喝,吓了三个男孩一跳,这个声音他们太熟悉了。 果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个老者,须发皆白,满脸怒容。 “啊!长老来了!”凌星往后跳了一步,连树枝都拿不住。另外两个人,也是一脸的惊恐。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只有炽风还算是比较冷静,他一下子拉起殇冰的手,把她拉到独角兽小懒身旁,“快!快上去!” 郡主会意,三两下就爬到了小懒身上,然后炽风飞起一脚,直接踹到了小懒的屁股上。 小懒大叫一声,似乎从炽风那一脚的力道上明白了自己重任在肩,于是撒开蹄子跑了起来,三个少年没有吹牛,果然很快。 一瞬间,小懒便驮着郡主跑出了老远。 只见那老者“哼”了一声,身形一转,不见他有多余的动作,却突然一闪身,凭空出现在了小懒身前,伸手一抓,揪住了独角兽的耳朵。小懒吃痛,嘶叫了一声,不得不停了下来。 计划,还是失败了呀。 落雾森林,小木屋。 “嘿嘿嘿,谢谢长老找回了郡主。我回去一定禀明王爷,让他好好谢谢您。”矮子此刻算是春风得意了,他一手拉着不断尝试着要挣脱的殇冰郡主,一手对长老不住地道谢。 而他的身后,一字排开,一群鼻青脸肿的武士。 长老淡淡地说:“不必了,我的几个劣徒没给你们添麻烦就好。”他身后站着三个少年,不住地向矮子瞪眼挥拳头。 矮子“呵呵”哂笑一声,心里暗骂着:这还叫没添麻烦? 末了,矮子拉着郡主转身就要走,小女孩却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矮子有些不知所措,强行扯着郡主,显然不想再多作停留。 最后,还是长老开口了,“大人,就让几个孩子互相道个别吧。” 矮子很不耐烦,最终还是答应了。 郡主嘤嘤地哭着,走到三个少年面前,一一和他们拥抱,一旁的那位“大人”一看,脸又是皱成了一团,嘴巴一张,又要来说他的“礼义廉耻”,可是一碰到苍辽往他这边看过来的,杀人一般的目光,那些话生生地咽了下去,只好偏开头不去看他们。 三个男孩对殇冰说:“等我们,我们一定会救你出来。” 最终,殇冰郡主还是被人拉着手,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长老对少年们说:“走,回去。” 三个人怨恨地看了长老一眼,站着不动。 长老叹了一口气,“孩子们,她是不能留在这里的,你们和她,始终不一样。” 三人还想做什么争辩,长老又说了一句:“不要忘记了自己的使命。” 于是三个少年才终于平静了下来。 是的,要成为最强的战士,要成为,精灵一族的守护者…… 只是,那个美丽的夜晚,那个古井旁,四个靠在一起的孩子,有些种子已经种下了。 多少年后,会生根发芽吧。 明晃晃的天空。 太阳光毫无遮挡,汹涌而下,烤热了刽子手手中冰冷的刀锋。 有风,热浪似火,抚过一排跪着的,绝望的,怨恨的脸。 “爹爹,你做什么?” “你可知,你这次出逃,会死多少人?”比刀锋还要冰冷的声音。 郡主看过去,一惊。 是一路照顾她的仆人们,那些凄苦怨恨的眼睛,分明都朝向着她,仿佛在死去之前,要把她的容貌深深记住。 “爹爹,不要杀他们,是我自己要逃走的。不是他们的错。” “监管郡主不利……” “不要啊,我以后再也不贪玩了,再也不逃走了!爹爹!” 恐惧,攫紧了心脏。慌乱,在身体里蔓延。 “杀了。” “不啊——” 手起刀落。 刀锋,瞬间把生命终结,却让那些怨恨的表情在鲜血下凝固了,从此,永远印在了她的心中。 泪水,滚落了满脸,太阳的暴晒下,那么灼痛。 “爹爹!我以后再也不逃走了!真的不了……” 这一天,少女终于从年幼的幻梦中醒来,第一次亲眼见到死亡,第一次感觉到深深的绝望。第一次蜕变,慢慢变成以后的样子。 你们,一定会救我出来……么? 夜,落雾森林,紧闭的小木屋。 啊…… 凌星满头大汗地从噩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的嘴唇,又一次咬出了血。 他翻了个身,努力地驱赶着脑海中残留的影像。 那些铺天盖地的蝙蝠,那个刚毅的嘴角,那一抹,深入骨髓的刺痛。 父亲,母亲。 成为像你们一样的人…… 夜,落雾森林,紧闭的小木屋。 黑暗中,苍辽摸索着整理自己的衣服,他腰间挂着的木剑,不时发出轻微的钝响。 他打开了窗,单手一撑,就跳到了窗外,像一只小兽一样跑向了森林的深处。 父王,我不会忘记…… 夜,落雾森林,紧闭的小木屋。 黑暗像是一个阵,时间,空间,都被埋藏,同时被埋藏的,或许还有。 秘密。 突然有了光,黑暗裂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然后像是最终做了某种决定,那道口子,“吱呀”一声,撕裂…… 门开了。 于是,光涌进来。 “炽风,这么晚了,什么事?” “长老……” 我可以,问你一些事情,吗? 第13章 凌星起点 第13章 凌星起点 原来,梦想靠得越近,越会让人不知所措。 终于,我十九岁,长老带着我们走进了国都,进驻了永恒之城,那座精灵族最大的城堡,我们对抗魔族最后的堡垒。 那年苍辽二十岁,炽风十九岁,落雾森林里长大的孩子都长成了高大挺拔的战士,而长老,越发地苍老了。在落雾森林的边缘,长老问了我们一个问题:“若是你们三个必须成为精灵族的守护者,你们可以吗?” “可以!”苍辽的声音响亮而肯定。 “可以……”炽风微笑着说。 “恩。”我向着长老重重地点头,于是属于我们的传奇开始在这片大陆生根发芽。 我们都通过了成为战士的试炼,每个人都由资深的魔法师和战士考验了搏击技巧,箭术和魔法。最后的结果是,自小与世隔绝的我们,实际上的强大已经超过了城堡里的任何一个战士。 我们击败了王城里的每一个强者。 自小一起训练,各自的实力我们之间都很清楚,我们有时会随长老去王城采购东西,却从来没有进过那座王城,只是没有想到,在这座我们一直都很好奇的王城里,我们竟然会成为最强的人。 那一天,长老带回来了三个强大的战士的消息几乎在一瞬间传遍了整个城堡,我们站在王城的中央,胸腔里有血液在沸腾。 另一天,皇宫。 白衣白袍的长老肃然地站在大殿中央,我们在他的身后。 当今的国王,苍辽的叔叔默然地对着我们,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最终,长老打破了沉默:“王……” 王座上的中年男子正要开口说什么,苍辽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叔叔,这个国家,还是我来吧。” 这样坚决不容抗拒的语气,仿佛他从来就是这个城堡的主人,刚刚从长老口中吐出的那个“王”,叫的是他,而不是稳稳地在那个王座上坐了十几年的他的叔叔。 “谢谢你这十几年来为这个国家的操劳,接下来,就让小侄来挑起这个重担吧,皇叔……”最后故意重重的一句“皇叔”,让王座上的当权者募地一振,抖动了几下嘴唇,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精灵族史上最简单的一次王位交接,没有流血,没有动用一兵一卒,而整个过程,自始至终,我都站在大殿的中央微笑地看着他。力量就是一切,他从小就知道的,所以他才不分昼夜,那么拼命的练习。而如今,终于全部都有了回报。 从小如此倔强的苍辽,我知道,他终究会成为我们的王。因为在他当年说那句话的时候,我从他的眼里,便看到了未来。 “我不要一辈子被保护,我是你们的王。” 苍辽的加冕仪式三天后在永恒之城最高的灵塔之上举行,当长老亲自为苍辽戴上王冠的时候,苍辽突然扑在长老怀里撕心裂肺地哭了,眼泪沾湿了长老的白袍,沾湿了他的王冠,当所有的人都认为苍辽是喜极而泣的时候,我却在想。 苍辽,这样一来,你就真的快乐了吗? 我侧过脸去看炽风,他脸上堆着温和的笑,一如从前…… 风光无限却当众崩溃哭泣的新任国王并没有成为那一天的最引人瞩目的人,我没有想过,那天真正的主角,会是我。 加冕仪式之后,长老宣读了精灵族最高的法典《精灵印》里的最后一段预言,《精灵印》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神奇的典籍,整个精灵族从古到今,每一次都是根据那本书上相应的预言为我们指引方向,而每一次,精灵族都是在它的引导下,度过了一次又一次的难关,这一次,长老召集祭师们,凝结幻力,读出来的是《精灵印》里的一句新的预言:“在黑暗最盛之时,蓝色眼睛的精灵将与黑暗融合,拯救万物。” 所有的目光随着长老的手杖指向了我。 的确,所有的精灵中,普通精灵的眼睛是黑色的,火精灵的眼睛是红色的,却从来没有过像我这样的蓝色眼睛。 像天空一样深邃,却又寂寞的蓝…… 这一次,真的举国欢腾了,那样如山的欢呼声,是苍辽坐上王位的那一刻也不曾有过的,毕竟,对于百姓们来说,谁当权都一样,谁是他们的王,不同的只是一个名字,他么关心的是谁可以消灭魔族,驱散黑暗,结束这场战争,他们不想家里的人不断地奔赴战场,最后连一具尸体都没有回来。 “孩子,你的这双眼睛里放出的光,将成为冲破黑暗的唯一的光芒!” 长老,你早就知道这些了,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因为这个你才从小把我留在你身边的么? 原来,我的一双眼睛,有着这样不容抗拒的使命,可是长老,面对着一浪接一浪的欢呼声,我为什么会突然开始害怕起来? 苍辽从高高的王位上走下来,将我的手高高举起,“命运之子,我与全族战士将与你并肩战斗!” 我和苍辽久久地对视着,他握着我的手仿佛抓着某种很珍贵的东西似的,捏得我生疼。 命运之子,从那天起,我有了这样的一个称号,我理所当然地继承了我父亲将军的职位,我开始被赋予一切最特殊的待遇,开始像苍辽年幼的时候一样拼命地练习剑术,开始走在街道上突然压抑得喘不过气起来…… 多年以后我再次遇见长老,那个时候,他已经不是长老了。 我问他,“如果我没有那样的一双眼睛,苍辽不是皇子,是不是什么都不会发生,我们是不是可以永远做三个落雾森林里不长大的孩子?” 他的声音轻浅而沧桑:“孩子,命运如同星辰一般,每时每刻都会按照它的轨迹运行着,这是谁都无法更改的。” 于是我和苍辽、炽风,我们的一切,就在那个加冕仪式之后,朝着命运预定的轨迹,慢慢地拉开了序章…… 第14章 围城(1) 第14章 围城(1) 梦境,像撕裂的绸缎。 一分为二,二分为四…… 似是没有联系,又纠缠在一起。 诸位皇叔,以后在治理国家方面,小侄要多多向你们学习了。 诸位皇叔,我想问一下,你们中的谁,可有一个叫做“殇冰”的女儿? 殇冰……殇冰……我一直都没有忘记。 哦?没有么?皇叔们都在这么? 哦……永陵王不在? 若是你们三个必须成为精灵族的守护者,你们可以吗? 可以! 可以…… 恩。 命运之子,我与全族战士将与你并肩战斗! 册封,炽风为左将军,凌星为右将军,带领魔族讨伐军,明日出征! 最后的梦境,是一口井。 破落的城墙,怒吼着的风,翻卷着的,摇摇欲坠的战旗。 尸体堆叠着,无边无际地涌向远方。 紧闭的城门,轻轻地抵着城门的躯体,独自面对着眼前的千军万马。 父王! 一张,一张,安坐在城墙上,带着隐秘的微笑的脸,他恨不得马上就撕碎。 视线变得摇晃模糊,一片血腥的红色,涂在了视网膜上…… 年轻的帝王在午夜里转醒,大口地呼吸,汗水布满了他的额头。 他看着华丽的,牢笼一般的床榻。 那些人,你们都要…… 死。 冬天显然已经到了深处,漫天的大雪把整个世界染得一片模糊,西荒前线指挥所的窗前,银盔银铠的少年负手而立,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风雪最盛的远方。 这样的天气,鸟儿都飞进落雾森林里了吧?那么温暖的地方…… “凌少将,人都到齐了。”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了少年的思考,少年转过身来,目光扫过屋里的一群人,显然,副将铭铁和其他将士们已经等候多时了。 一年之前方从落雾森林走出来的凌星,如今已是魔族讨伐军的右将军。 四个月前,他和被任命为讨伐军左将军的炽风一起从青冥河防线出发,他往西荒,炽风往南疆,终于,精灵族跨过了那条隔开了他们和魔族十几年的界限,开始夺回原本属于精灵族自己的土地。而凌星和炽风,也终于踏出了他们讨伐魔族,守护精灵一族的第一步。 他想起了那天苍辽一直把他和炽风送到了青冥河附近…… “真想和你们一起去杀敌啊。”苍辽说。 “你回你的王城吧,等着我们,我们很快就会把胜利的消息带回去给你。” 很快。 苍辽,我一定会把胜利的消息带回去给你。 凌星想到这,不自觉地紧握了双手,这四个月来,他带领着讨伐军洪流一般地扫荡西荒,而魔族似乎根本就没有迅速地做好战时的反应,讨伐军所到之处,基本没有遭到大规模的抵抗。就是这样,凌星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为精灵族取得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打回了一个又一个的城池,势如破竹。眼下讨伐军士气大振,只要在攻下前方雁回山的最后的几个要塞,就可以把魔族完全赶出北边的版图了。 魔族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只是,不知道炽风那边怎样了。 少将拉回自己的思绪,开口道:“接下来的仗,大家觉得该怎么打?” “哈哈,魔族被我们打怕了,龟缩在那雁回山上不出来,我看稍加休整之后就去把他们全灭了吧!” “少将,快点出兵吧。” “少将,该是出口恶气的时候了!” “少将,兵贵神速,我愿意带我的人打前锋。” “我也愿意!” 指挥所里请战的声音此起彼伏,凌星看着那些士气高昂的战士,心里升起一股浓浓的暖意,这些日子以来,所有人聚在一起和魔族生死对抗,大家的心意,互相之间都很明白,现在每个人想的都只有一件事,那便是早日凯旋。 在场的这些将领,曾经都有亲人朋友死在魔族的手里,现在,这些仇终于可以一笔一笔跟魔族清算了。 打了胜仗之后,就可以回去城堡看看长老了吧?打退了魔族,我也能成为他骄傲的弟子了么? 就像,我的父母一样。 父亲母亲,请在天空之上看着我,为你们做完你们没有做完的事…… “报告!”传令兵慌慌张张的声音打断了凌星的思考。 “何事?” “报告将军,永靖王率领各路藩王叛变,如今已兵临城下,炽风将军远征外地,国王退守在永恒之城里,兵少将寡。恐怕不久城将破了!” 永靖王?那个上一任的王,苍辽的叔叔么? 苍辽……苍辽! “众将听令!”一直神色平静的少将忽然一声厉喝,蓝色的眼睛里有凌然的光,“铭铁,你带上所有的独角兽骑兵跟我回去救援,其他人就地防守,不要冒进……” “王比什么都重要,其他的,等我回来再说……” “是!”众人领下命令,虽然放着眼前的魔族追击心里一万个不痛快,可是皇宫出了这样的事,谁都不会分不清个轻重缓急。 独角兽的一声嘶鸣,跨马提枪,银盔银铠的少将带着三百骑兵,往王城的方向绝尘而去…… 王城…… 一身华服的帝王低垂着头,整个身体都陷在了王座里,脸上,看不见表情。 精灵长老默默地站在一边,看着大殿之下官员们七嘴八舌的吵闹。 苍辽登基之后,原先的国王永靖帝被封为永靖王,和所有的王爷一样被削弱了兵权,赶回了原先的封地,本来,苍辽大帝登基之后的头大难题,便是如何安抚这些蠢蠢欲动王爷,而那个突然从云端掉下来的永靖王,显然是最需要安抚的。 苍辽原本想着等这边对外的魔族讨伐安定下来之后,再来整理内部的事情,只是没想到,才一年,王爷们就失去了耐心,由永靖王领头,几路藩王合兵,浩浩荡荡地开向了王城。 永靖王围了王城才三天,大大小小的文武官员已经有超过三分之二跑去向他投降了,虽然这一年来,苍辽励精图治,把整个国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显示出了他作为帝王的才能。可是,毕竟一个是在王座上呼风唤雨了十几年,拥有广大的人脉根基的前任王者,一个是从森林里跑出来方一年,除了血统,其他都是一张白纸的年轻人。这些在官场混迹了多年的人,自己该依附谁,他们心里自然是清楚得很。 剩下的没有走的那些人,多半都是以前跟永靖王有过矛盾,深知自己现在过去投诚,也是被一刀杀了了事,还不如呆在城里多活几天。 现在,这些人在大殿之下乱成一团,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形势。 “听说东祗那个老家伙也收拾家什出城投诚去了啊!” “什么,那个老家伙!皇子登基时他倒是没少献殷勤,现在跑得也快!” “哎!如今,我看是守不住的,我若不是跟永靖王闹过别扭,我也早走了。” “嘘……小声点……” “不知道皇上有什么应敌的方法才是。” “城里的这点兵,皇上也是没有办法的罢。” “哎……” 看着交头接耳的大臣们,王座上一直沉默的王终于开口了:“你们,很喜欢吵么?” 轻轻地一个问句,甚至带有有些上级体恤下属的柔和,却在一瞬间让那些聒噪的人住口了,悻悻地退到两旁,等待着那个让人猜不透的帝王的下一步指示。 它们都在猜测,这个大难当前的国王如今会怎么平息他的下属?或者说,用什么方法来安抚他们蠢蠢欲动的反叛之心呢? 然而那个王座上的人接下来口中吐出的却是更简单的一个字:“滚。” 这样一个字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听到这样一个字,大殿下的所有官员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难道他不知道在这种时候,“滚”这个字可以是一语双关吗?是滚出大殿,还是滚出这座城? 一个字,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国王说完之后,便别开头没有再看他们。没有人知道这个当权方一年的的年轻王者心里在想的是什么。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的时候,长老咳了两声,说:“大家都稍安勿躁,先回去休息吧。” 至此,那些官员才如获大赦,陆陆续续地散去了…… 长老吐了一口气,转头看着王座上抵着额头的少年,是啊,虽然他在这两个月治理国家,显现出成为王者的能力,也显示出了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可是毕竟还只是个少年啊,在这样的情况下,谁都不能要求他太多。 换做是其他人孙,恐怕已经是六神无主了罢,而他现在露出一点颓唐之气,也是理所当然。 “王,不必急,应敌之策,总会有的,叛乱平定之后,那些大臣也自会归心。” 王座上的少年终于放下抵住额头的手,转过头来看他,出乎长老意料的是,他的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里竟然尽是胸有成竹之色。 “长老不必担心,我一点都着急,也不害怕。”苍辽的语气竟然如此平静,甚至带着一些调侃,“那些趋炎附势之辈,我根本就不在意,他们要走就走吧。我反而落得清净。” 说完,他往王座后靠了靠,伸了个懒腰,“我有他们就够了。” 他们。 白发苍苍的长老这三天来第一次笑了。 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年轻的王者,终究还是被他小看了么? 为什么能如此无所畏惧,是因为他们啊。这样的深深的信任和羁绊,才是世间最坚固的城池,屈屈一个永靖王,又怎么攻得破? “长老。” “恩?”长老转过身去,面对着那个令他骄傲的弟子。 可是,对方却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为什么,这一年我下了那么多道诏令,那个永陵王,还是没有答复我?” 第15章 围城(2) 第15章 围城(2) 夜,凉如水。 整个东湖的湖面,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而此刻,却有一只小舟慢慢地,毫无阻碍地划过湖面。 因为,整只小舟此刻都处在一个巨大的,红色的图案之中,那个图案慢慢地旋转着,图案的四周泛着一种奇异的暗红色火焰,不断地融化冰雪,让小舟可以前进。 舟上站着的一个人,一袭白袍,对着月光轻轻地整理着头发,他的身边,一个满身甲胃的小卒摇着橹,与他的白袍格格不入,船桨在水面激起一层一层的水花,咕咚咕咚的水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突兀。 而更突兀的是,这一条并不大的船上,居然还载着一匹白色的独角兽!此刻这一只独角兽安静地耷拉着头,头上的金角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炽风少将,前面就是永陵王的地界了。”士兵边摇橹,边向白衣的少年轻声地提醒着。 “我知道。” “少将,如今永靖王围攻王城,听说永陵王已经和他订立了盟约。少将……” “我知道。” “少将身份尊贵,此去怕是危险啊!” “我知道。” 士兵终于放弃了询问,这个两个月来带领他们取得了无数次胜利的炽风少将,在他看来真是奇怪得很,虽然他在战场上勇猛得宛如天神,可无论是在战前战术布置还是临场指挥,他都从不多说一句话,每次总是轻浅的一个命令,等将士们反应来的时候,那位将军已经自己策马冲出很远了,这样的怪癖就像他从不穿铠甲,连打仗的时候是都穿白袍披白披风的习惯一样让人难以适应,不过时间久了,战士们也就习以为常了。 摇橹的士兵悄悄抬头,看着这个神奇的炽风少将,单单是现在围绕在他船周围的火系魔法——“莲华”,范围之大,持续时间之久,已经足够让他叹为观止。而更不要说炽风少将这些天来带着他们在南疆一带势如破竹,取得了精灵族从来都没有取得过的,这么多的胜利。 这个强大得如同神一般的少将,他的部下早已把他当成了最比王还要崇高的存在。 而如今,在王城岌岌可危的时候,这个炽风少将竟然孤身一人跑来这永陵王的地界,还带着一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独角兽,葫芦里又是卖些什么药? 算了,他们这些当将军的想法,又岂是我们这种人能猜测的。 船终于缓缓了靠了岸…… “少将,到了,前面二百米就是永陵王府。” 少将下了船,夜晚的寒冷湖风吹得他的白色披风猎猎作响,他轻轻地拍了拍独角兽的屁股,独角兽低低地哼了一声,安静地走到他身边。 士兵看见他回头,脸上是温和的笑。 炽风少将一贯都是这样的笑容,就连在战场之上,利索地砍下一个又一个的魔族士兵的头颅的时候,也是带着这样温和的笑。 士兵痴痴地看着,时间久了竟不由得不寒而栗。 “你不用等我了,我不知道要去多久。” “是,少将!”士兵恭敬地应了一声,目送着那个牵着独角兽的白色身影慢慢走入了浓浓的夜色里面。 永恒城外,大营…… 觥筹交错,蔓灵花制作的顶级迷迭香奢靡的气味伴着一阵阵欢声笑语在空气中弥漫。 “永靖,围了三天,里面的人都跑光了吧。哈哈,那小子,现在成了光杆司令了。”一个藩王打着酒嗝,“永靖,到时你做了王,你答应我的那一份可不能少哦。” “那小子真是不识好歹,坏了我们的大事。他老子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另一个藩王的声音,“事成之后,北方大泽那片肥地,你可是说过要分给我的哦。” “答应大家的,我自然会做到。”首座之上,意气风发的永靖王询问到,“永陵王那边怎么样?” “刚刚发来书信,说增援的大军不久便启程了。估计很快就可以到达。” “好!”永靖王痛饮了一口美酒,“等他的军队一来,如果那皇子不自己出来跪地求饶,我们就碾进去!” “干杯!”众人欢呼。 永靖王看着酒杯里倒映着自己因为狂喜而有些狰狞的脸,忽然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可爱的侄子,你把我赶下了王位,这一次,我受的委屈,我要百倍的还给你! 第16章 破军(1) 第16章 破军(1) 冬末…… 西荒,北泽,南疆,东湖,所有的地方的冰雪都开始渐渐消融,唯有永恒之城所在的中央平原,铺天盖地的大雪似乎一点都没有停下的意思。 天地,似乎是在为那场即将到来的大战刻意地渲染着气氛,等大战开始,这些纯白的雪地不知将会染成怎样的红色。 永恒城外,永靖王的军队排成八个方阵,整齐地聚集在城北门之外,就像八只伺机待战的虎,只要他们的主人一声令下,他们就会飞扑而上把眼前的那个巨大的猎物撕成碎片。 而那个“驱虎者”,现在正端坐在猛犸背上硕大的座椅中,一双得意的眼睛正观察着城楼上的变化。 年轻的王者站在城楼之上,此时的他已脱去华美的王袍,一身金色的盔甲在风雪中闪闪发光。 “恩,已经十天了,我看城里早空了吧。”永靖王俯身对手下的人说:“去,派个传令兵去把我的话好好跟他说说。” “传永靖国王的话!”传令兵策马到城墙之下,洪亮的声音透过呼啸的风雪,传到城上每个人的耳朵里,“苍辽皇子谋朝篡位,扰乱朝政,据王城而不出……” 苍辽一字一句地听着,嘴角慢慢地弯下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论罪当诛……” 肩上的弓慢慢地滑到了手上…… “若能主动出城投降,则既往不咎,否则……呃……” 远处猛犸上的永靖王正眯着眼睛享受地听着城下的喊话,忽然传令兵的声音戛然而止,吓了他一大跳,“怎么回事!” “报……报告,传令兵被城上的皇子一箭射死了。” “什么?什么!”座椅之中的人微楞了一下,然后突然暴跳如雷,“不识好歹的家伙!去,再给我喊,不,给我骂,狠狠地骂!” “这……遵命!” 新的一个传令兵哆哆嗦嗦地来到城楼下,佝偻着身体偷偷地看了看城墙之上的那个人。那人此刻铁弓斜握,右手的箭随意地搭在弦上,风雪太盛,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却已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紧紧地将他包裹,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看着身旁倒在雪地上的同伴的尸体,尸体下流了一地的血,正在慢慢扩散,宛如在洁白的雪地上开出的一朵暗红的花。那一支箭准确地洞穿了喉咙,一双眼睛愕然地睁着,嘴巴甚至还张成一个“o”型,血沫从嘴中漫延而出,显然是正想要吐出某个音节的时候被瞬间一箭穿喉而死的。同伴的凄惨的死状让传令兵几乎要昏厥过去了。 苍辽看着城楼下又来一个传令兵,冷哼一声,弓开满月对准了城下的目标。 传令兵终于鼓起勇气开始喊话,而声音却明显有些颤抖。 “传……传永靖……啊!”又是准确的一箭,这次干脆洞穿了头颅,传令兵重重地倒在了同伴的身边…… 高高的城楼上,守城的士兵们看到楼下又有人倒下,尽皆欢呼起来,齐呼国王的箭法举世无双。 但是,他们的国王,那个被欢呼声包围在内的国王,此刻却是满脸困惑。 因为,他虽拉满了弓,可是那支箭…… 那支箭现在还搭在弓上,根本没有射出去! 苍辽微微皱起了眉头,那个传令兵,是怎么倒下去的,射中他的那支箭,谁射的? 一些士兵显然也注意到国王弓上尚未射出的箭,欢呼声慢慢地停止了…… 面面相觑。 苍辽环顾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露出一向都不在别人面前露出的狂喜之色。 是他!一定是他! 西方的风雪深处,那条模糊的地平线上,忽然起了一层滚滚的烟尘,一支看不清数量的军队正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向王城奔来。 随着部队的接近,城楼之上的将士们终于看清了…… 骑兵,独角兽骑兵! “从这个方向来,莫非是凌星少将?”一个士兵欢喜地高呼。 即使是沉静如苍辽,此时也不由得高兴得笑出声来。 是他,一定是他!除了一起在落雾森林长大的我们三个,整个精灵王国根本无人能在暴风雪中,以如此遥远的距离射中一个人,要知道在这样能见度低的风雪之中,让箭准确的射中一个人的头颅,而且是骑射……这是多么的困难。 如果说自己要做到这样还有一点勉强的话,在三人之中箭术最好的凌星,则一定可以! 那个家伙,我知道他会来的…… 飞驰的独角兽群,凌星此刻跨在为首的一只独角兽上,右手拉缰,左手握弓,刚刚射出一箭的弓弦尚在微微地颤动。 辽,我来了…… “报告!报告!” “慌什么?我又不是聋子。是不是兵又被射死了?” “不不不,不是,王你看,西边来了一支军队!” “什么?多少人?”永靖王有些色变。 “风雪太大,看不清,不过速度很快!” “这……”永靖王身边的一个藩王哆哆嗦嗦的说,“不会是那个右将军凌星吧?” “凌星!命运之子,对付那些难缠的魔族,他一直杀到西荒去可从来没输过啊!”另一个藩王吓得差点从猛犸上掉下来,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比落在他脸上的雪花还要苍白。 “你们这些废物,怕什么!”永靖王显然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不过毕竟是见过些大场面,他想了想,正了正衣冠,厉声训斥起身边那些六神无主的藩王,“就算是他又怎么样,他远征西荒那个不适合骑兵作战的地方,军队里多是步兵,能这么快回来救援,最多也就带他那几百个独角兽骑兵回来,那小子再了不起,我们上万人,需要怕那几百人吗?” “哦?是是是,还是永靖王您英明……”那些臃肿肥胖的藩王们听到来犯的只是几百人,大为宽慰,又重新调整了坐姿,变回原来那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全然忘记了他们前一刻还在座椅上缩成了圆圆的一团。 “哼!传我命令,弓箭手出阵,把来犯的骑兵都给我射下来!” 永靖王的命令很快传到那八个方阵中,每个方阵都调出了一排弓箭手列在靠西的一侧,所有的强弓劲弩一时间都对准了那些不断靠近的骑兵…… 第17章 破军(2) 第17章 破军(2) 飞驰的骑兵队离目标越来越近了,看着对方正在匆匆忙忙地调动弓箭队。为首的银铠少将冷冷地哼了一声:“兄弟们,大家的亲人、爱人现在都在城里面等着你们进去保护他们,我们这几百人要冲破他们万人的军队进城去,可有问题?” “没有!”想起城里的自己的家人,独角兽上所有的士兵都不由得热血沸腾——需要他们保护的人就在城中,他们没有理由,可以在现在退缩。 “好,兄弟们。”凌星将弓挂回背上,抽出腰间佩剑高高举起。“散!” 所有训练有素的骑兵在急速奔驰的状态下迅速地分成了五队,每队都排成一个小三角,以凌星一队为首,散开成了一个反雁行阵。 “还有一件事。”看着离他们越来越近的敌人,凌星少将下了最后一个命令,眼里忽然毫无掩饰地放出了狠厉的光,“在冲进城之前,给我尽量多杀几个……” “是!” 永靖王坐在高高的座椅之上,看到敌人奇怪的变阵,不禁“咦”了一声,这样的分散的阵型,不是一贯用于扫荡的吗?他们这么少的人,竟然不使用利于突破的三角阵型? “找死!弓箭手,给我射!” 无数的弓箭手同时拉响了弦,箭矢离弦而去,箭如飞蝗,在空中形成了黑压压的一片,沿着一条完美的抛物线,遮天蔽日地向着地上飞驰的骑兵压去。 如何能躲…… 看着迎面而来的箭,凌星没有下任何命令,所有的骑兵却很有默契地同时马刺一夹,独角兽撒开四蹄,突然在同一时间加快了奔跑的速度,似乎只是在须臾之间,骑兵团又向前奔出了一大段距离。 原来,他们一直是压着速度前进的,并没有发挥出独角兽最大的能力,为的就是在敌方弓箭手射箭的这一刹那,把速度提升到极限。 空中的箭矢在飞快的前进,雪地上的骑兵也以不亚于箭矢的速度向前奔跑,终于,所有的骑兵都在箭矢走完抛物线落地的前一刻,跑过了它们的覆盖范围。 所有的箭矢沿着原来的轨迹落下,嗖嗖嗖地插满了骑兵们身后的雪地,仿佛雪地上竖起了一片漆黑的密林,可是,那些箭,却一个目标都没有射中。 这就是凌星手下的军队,以一当百的军队。 躲过了箭矢,电光火石之间,独角兽骑兵们终于冲到了敌阵之前,那些弓箭手还未来得及取下第二支箭,独角兽的额头上独角已经抵到了他们的脸上。 宛若神兵天降…… 五队骑兵,五个三角队形,仿佛五把小巧而又锋利的剪刀,迅速地撕开了眼前那块巨大的帛,在速度带来的冲击力下,永靖王军的八个方阵被很快的扯得七零八落…… 排在最前头的那一队,有一骑独自离开了的队伍,冲向了方阵的中心,显然,是冲着永靖王去的。 正是凌星。 方阵中心,永靖王正努力地观察着前方风雪中乱哄哄的情况,突然看到那个银铠银盔的少将策马向他的方向飞驰而来,心里不由得一紧…… “保护本王,快,保护我!” 永靖王身边的士兵听着命令,迅速地聚集,里三层外三层地把永靖王和他旁边那些惊慌得喊爹叫娘的藩王围在中央。 凌星对敌人的举动似乎丝毫不以为意,他双眼如勾,只是直直地盯着猛犸之上那个脸色铁青的永靖王。 反手把佩剑收回腰间,凌星双手开始飞快地结起手印,手的周围,泛起道道青光,愈来愈盛…… 光亮的青色图案从双手之中浮现,上面的花纹,在风雪之中是那么明显,又是那么触目惊心。 近,越来越近,很近了! “喝!”独角兽上的凌星突然摊开手掌,朝面前的虚空中挥去。青色图案突然消失,化作一道巨大的半月形光影,向眼前所有挡路的士兵扫去。 光影划过士兵的躯体,那些身体仿佛懒腰斩断的植物,毫无阻拦地被一分为二。 一时间,漫天血雨,原本密不透风的包围圈破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银色的一骑就在腥风血雨中从那个缺口破军而入…… 永靖王身边一个将领惊愕的说到:“风系风切!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释放如此强大的魔法!是……是神么?” 而此刻,如果那个突围而入的少将能听到他那样的说法,肯定会轻蔑地冷哼:少见多怪,若是让你看见了炽风的魔法,你又能找出怎样的形容词? 一惊一乍之间,凌星一骑已奔至永靖王的猛犸之下,凌星脚击马刺,手提缰绳,独角兽竟忽地一跃而起,离地足有三丈!上升到与永靖王的猛犸一样的高度。 独角兽之上,那个利剑一样的少年,就这样和永靖王擦肩而过,一时间,时间和空间仿佛都停滞了,旁边所有的喊打喊杀的声音,都归于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如此的近,永靖王和那双冰蓝的眼睛对视着,他可以看见那个杀神轻蔑的嘴角,甚至还可以感觉得到那个杀神冰冷的呼吸,恐惧迅速占领了他的脑子,没有任何的抵抗动作,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可以做出怎样的反应…… 这,就是死亡来临之前的感觉么? 然而,面对着丝毫都不懂得抵抗的敌人,那个少年居然没有发出任何攻击,只是在独角兽上靠过头去,轻浅地在永靖王耳边说了一句:“想死,还是自己滚?” 一跃之后,独角兽终于落下了地面,在雪地上震起一层雪雾,之后,继续向前跑去,那些惊慌失措的藩王看到凌星冲入敌阵却没有大开杀戒,虽然疑惑,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保住了一条命。 不料那个正策马远去的少将又突然解下肩上的弓箭,一回身拉满了弓,弓开满月,那支决定着死亡的箭,此时不知道正指着谁的脑袋…… 于是那些高坐在猛犸之上的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慌乱,有的开始寻找身边一切可以格挡的东西,有的甚至拉过身边的侍卫当挡箭牌,一些找不到东西挡的,翻身把头埋在座椅之中,屁股翘得老高。 而那个最有可能成为目标的永靖王,此刻却呆滞地僵坐在原处,他还没有从刚刚的惊吓中恢复过来。 嘣! 弓响了…… 可是,这一箭,却没有射到任何人。 是的,没有射到任何人,它准确地射中了永靖王座下的猛犸,从它头颅的左侧穿入,右侧穿出! 那只猛犸当下一声长嚎,鲜血染红了它的半个头颅,随着一声巨响重重地倒下。上面那个永靖王自然是不能幸免,不知被甩到哪里去了。 旁边的猛犸群都受到了惊吓,接连跪倒,上面的藩王受不住颠簸,都从猛犸上翻了下来。一时间,一片呼爹唤娘的惨叫…… 骑兵队都突过了敌军的方阵,冲锋之后,重新在永恒之城的大门前聚集起来,依然是五队,整齐地排列成一个反雁行,凌星一骑迅速地跑到了队伍的前方,再次拔出佩剑,高高地举着,所有的骑兵都俯身趴在马背上,时刻准备着进行下一次冲锋。 刚刚的冲锋,凌星的骑兵只是损失了数十骑,而永陵王的军队却死了三百余人,伤者更是无数。 排在最前,少将的银铠已经染上了不少的血,在风雪之中闪着鲜红色的光…… 那些藩王手忙脚乱地从雪地里爬起来,看到敌人又在不远处列好阵型,不由得肝胆俱裂,“他们……不会是还想再来一次吧?” 永靖王被他的部下从人堆里翻出来,头上青青红红地肿了好几块,在众人的搀扶下慢慢地回过神来后,想起凌星刚刚在他耳边说的那句“想死,还是自己滚。”又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不要……不要再面对一次那个人了…… “撤!快撤啊!”永靖王顾不得失态,竭斯底里的对部下喊道。 所有士兵,听到这样的命令,也不再保持什么阵型了,丢盔弃甲地往后撤,没有一个人想多呆一会。 于是,今天组织起来的万人军队这样被几百个骑兵吓得狼狈地向西逃回大本营去了…… 独角兽上的少将自始至终地看着敌人仓惶逃窜,眼光如炬,却没有作出任何追击的指示,他知道,虽然刚刚的冲锋凭借着骑兵的机动性和速度,以及将士们一往无前的决意占了敌人一个大便宜,但是,如果还要做一次刚才的冲锋的话,别说是独角兽上的战士,就是他们的坐骑,也是有心无力了。虽然肃立在城墙下的骑兵们依然散发着刀剑一般的威慑力,但是他们座下的那些独角兽的脚,却都在微微地颤抖着。 若不是刚刚在永靖王耳边说的那句话起了些作用,现在他的骑兵部队纵使进得城去,恐怕面对敌军的攻城还要花一大番功夫。毕竟骑兵进了城就是步兵了,面对这样庞大的攻城部队,任是谁,都没有什么办法吧。 想到这,凌星不由得偷偷地松了口气,还好,那个永靖王跟我想的一样,没什么胆子。 直到所有的敌人终于都消失在了地平线的末端,永恒之城的城门,开了。身着金甲的帝王从城里走出,银铠的少将翻身下马,两只少年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凌星,这一次,算我欠你的。”国王说。 “好累……苍辽,你真是麻烦……”凌星用不耐烦的语气说着,嘴角却止不住地上翘。 漫天的大雪似乎有些减小的趋势,风也慢慢柔和下来,这春天,似乎也快要进驻永恒之城了。 “喂喂,你不来我一个人也可以搞定好吧?” “得了你,整天在城里当你的皇帝,都长膘了,我怕你现在是箭都不会射了。” “笑话,你来之前,我才射死一个……” 城门慢慢的关下,把两个少年快乐的争论也关在了里面…… 第18章 殇冰花祭 第18章 殇冰花祭 殇冰,一个美丽的名字。 这样美丽的一个名字,原本是和外面所有的权势纷争是无关的。 这样的一个名字,让人忍不住想用花来形容。 是的,她就像供养在永陵王府里的一朵娇嫩的百合花。 美丽,娇嫩,身不由己…… 她原本的父母,她原本的出身,对她来说是一片空白,自从懂事开始,她只是记得,她是永陵王爷的养女,是他众多养女中的一个。 许多话在从小把她带大的嬷嬷们口中说出来,她也听得很多了。 她听到的是,王爷自己虽妻妾成群,却是颗粒无收。她和他的另外六个姐姐,不过是永陵王从各处搜罗而来的漂亮的孩童,有些是孤儿,有些却不是,就像她,她是从被他们呼天抢地的亲生父母手中抢来的。 她听到的是,从小她和她的姐姐们,学习礼仪,学习各种才艺,为的不过是长大了,可以当做政治上联姻的筹码嫁给某个王孙贵族。 她听到的是,她与王爷所收藏的那些古董一样,不过是一件名贵的艺术品,只为在某个恰当的时候,去换取另外一些更名贵的东西。 她听到的是,百合,最终也只能在另一个金碧辉煌的府邸之内,慢慢腐烂。 她的养父是极少来看她的,偶尔的碰面,也只是向负责照顾她的嬷嬷询问几句,却从来没有亲自跟她说说话,更别说抱抱她。 她照着平日里学习的礼仪给她的养父请安,她的养父有时会停下来,捧着她的脸细细地端详着,最后哈哈大笑起来。 那些笑声,她知道跟父爱无关,只是关乎她越来越美丽成熟的容颜。 她想,她不过是她养父的一件收藏品,再美,也和自己没有关系。 她想过逃跑的,也这么做过了。 那一次,她拋下了身后追赶的仆人们,一头扎进了那个森林里。最终,遇见了那三个少年。那些终其一生最美好的回忆。 那三个在野狼面前,毫不犹豫把她挡在身后的身影。 那三个迎风舞动,把她家的武士打得落花流水的身影。 那三个与她靠在月光下的古井旁,信誓旦旦地说,要替她教训她爹爹的身影。 如今他们好吗?他们成为了他们想成为的人了吗? 那样纯净不带一点瑕丝的互相牵挂,是叫做朋友吧?这么多年来,她只和他们见过那一面,他们却是她唯一的朋友。 她想,她可以不要她的锦衣玉食,可以不要她的美丽容貌。如果她可以留在那里,她宁愿用所有的一切去交换。 只是,那一次因为她的出逃,王爷把所有负责照顾她的仆人都杀死在她的面前,年幼的郡主在那些血和泪中开始真正认识这个世界。自从那一次之后,她再也不敢逃跑,因为她害怕再有人因为她的逃跑而丧命。仆人们溅落了一地的血让她醒悟过来,她是不可能留在那里,那里的生活,不是她的生活。她这辈子都只能是王府的人,她和他们,始终是两个世界。 几度午夜梦回,那些怨恨的脸孔…… 你为什么不好好呆着,害死了我们! 你为什么不好好呆着! 为什么不好好呆着…… 为什么不? 如今她已经不会像幼年那般任性,因为她知道她想追求的自由,奢侈得要用无辜的人的生命来换。 她记得有个男孩送过她一朵恬淡的蓝色小花,懂得用脆弱的花瓣去保护自己更脆弱的花蕊。她曾经爱不释手过。 罢了,以后就做那一朵“蓝樱花”吧。包裹住自己,然后,在这个王府里,等待着腐烂的那一天。 你们如今在哪里?你们,还好么?还记得当初的诺言么? 可惜,冰儿,已经忘了…… 这朵美丽的花,在巨大的牢笼里,慢慢地长大,青了黛眉,满了黑发,长了腰肢,出落成一个有绝世容貌的郡主。 于是无论她走到哪里,都开始有一些目光向她看过来,旁人惊艳的眼光,姐姐们嫉妒的眼光,养父欢喜的眼光,这一些目光像潮水一样包围着她,让她无所适从。 她本该很骄傲的,她应该等待着某个位高权重的公子王孙来把她娶走,然后她就可以在另一个府邸日日赏花扑蝶,使唤丫鬟,在迷迭香奢靡的气味中过完她华美的一生。 只是她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以她的容貌为前提,如果有一天她老去,容颜不再,那么一切都会消失。那建立在容貌之上的爱情,会马上分崩离析。 这一切,她是知道了也无法抗争罢了。 “不会再有人真心待我。” 于是。她爱上了抚琴…… 自小她就被要求学习各种大家闺秀应该学习的特长,其中自然会有弹琴,只是弹琴之于她的意义,其他的东西,是无法比拟的。 于是她开始有大段大段的时间,坐在后院花园的一角,对着天空淡淡地抚她的琴。没有人可以打扰。 她最常弹的是一首王城里的乐师作的曲——《蝶恋花》。王府的花园里种着很多的花,可是只有一种她是最喜欢的,那种花一到冬天,满园的花都开始凋谢的时候,才会悄悄地开放。 娇艳的花瓣,倾国倾城,如同的她的脸。她很喜欢这种花,因为它虽然不如许多花引人注目,却不像那些其他的花一样,一到冬天便干脆利落地凋谢了,像一些不愿与命运抗争的人。当她第一眼看到这种花在寒冷的空气中凌霜开放的时候,她就喜欢上了这种花,因为它勇敢。她成不了这样的人,但是她喜欢这样的花。 她问过王府里的人,“这是什么花?” “回郡主,这是王爷在人族的领地那边引种过来的一种花,叫做,梅花。” “哦?梅花……” 那个时候,整个漫长的冬天她都坐在梅花树下,一个人,一把琴,一树梅花。 人面,梅花,相映得更加寂寞…… 华美的乐曲扩散到风里,卷曲着,像蝴蝶的触须,触在她的脸上。 蝶恋花,蝶恋花…… 人恋花,都是因为花美,只有蝶,才是恋着花的香吧。 从她十五岁那年起,王孙贵族们就迫不及待地来提亲了。络绎不绝的人带着聘礼来到永陵王府,每一件都是价值不菲。只是那些珍宝,玉石,夜明珠的后面,都是一张一张的,一样的脸孔。 那些纨绔子弟,除了家财和权势,什么都没有。见了她之后,唯一懂得的便是两眼发直,之后开始和她的爹爹谈条件。看多了那些让她恶心的嘴脸之后,她竟也开始懂得应酬,懂得赔笑,懂得逆来顺受。 最后提亲的人一个一个地被打发回去。却不是她的意思,对于婚姻,她是无权拒绝的,唯一有权拒绝的,是她的养父。 他的养父捧着她的脸说:“我最美的女儿啊,我怎么舍得这样就把你嫁了,我要给你找一个可以和你相配的如意郎君。” 如意郎君?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更有权势的人罢了,她想。 她记得,有一个夜晚,自己曾在一个传说可以看见过去未来,反映一切东西的古井里,看过她的以后。 归宿啊……归宿。 如果她还能记得她当时看到的是什么情景,那就好了,为什么给忘了呢? 她想着,却突然摇了摇头,把头脑里的念头打发走了。 能有什么好东西,恐怕当时不懂事的自己只是因为看见了满屋子的聘礼,才会那么高兴吧。 我还能谈什么,归宿? 她这样想着,终于不再想了,低头把注意力放在了琴上。 于是,《蝶恋花》再度响起,满个花园,铺天盖地,都是淡淡的哀怨。 “小姐!”丫鬟匆匆跑来。 “恩?” “王爷让你去前厅见客。”丫鬟道。 “好的,知道了。”她答应着,心里想着,又是一桩亲事。 “听说这次是一位将军呢!小姐!”小丫鬟见她反应一贯的冷淡,又补充道。 果然是亲事,不过应该依然只是去走个过场吧。 “知道了。”她抬头看了看头顶的一树梅花,碰巧有一片花瓣飘落下来,落在她小巧的鼻尖上。 她伸手把花瓣拿了下来,丢在了风中。 “我这就去……” 第19章 重逢 第19章 重逢 在凌星赶到王城的第二天早上,下了整整一个冬天的雪终于停了。春天的气息,终于彻头彻尾的覆盖整个精灵王国,植物在长长的休眠之后,开始了新一轮的生长…… “就算是现在开始春种,我们也等不到收成的那天了,王,请指示。”大殿之下,管粮仓的官员正在第五次向苍辽报告粮仓储粮将空的事情。 原本,王城的粮食大部分都是由富庶的东湖运过来的,自从王城被围,运粮的通道被截断之后,王城就被孤立起来了。眼下,粮仓将尽,若是不能增加新的粮食,全城的士兵和百姓都将挨饿。 虽说昨日凌星大闹一场,永靖王短期之内是不敢有什么动作,但是这样围下去,王城无粮之日,城将不攻自破! 王座上的苍辽听着官员的报告,眉头紧锁。在他看来,冲进永靖王的大本营杀上百个人,也比像这样要他凭空变一车粮食出来要简单得多,可惜缺粮这种事,是武力没法解决的。 “辽,怎么办?要不,我带人去东湖运一些粮食回来?我看外面那些老家伙谁敢拦我。”坐在君王一旁的凌星,此时也有些焦急。 “别傻了,就算你去得到东湖,我看永陵王叔叔也不会帮你,他和外面那帮人是一伙的。”苍辽想都没想就制止住了凌星。 “这种时候,炽风又不知道跑哪去了,辽,你没派人去通知他么?”凌星问。 “有,我同时派了骑兵去你们两个那里的,不过我想,他此刻肯定是有些什么事情耽搁了吧。” “有什么事情能比王城重要!”凌星微怒地说。 “算了,也许他正在回来的路上。”苍辽显然不愿更深入地讨论这个话题,转而向另一个方向说,“老师,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两人的眼睛同时看向了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的长老。 长老抚了抚花白的胡子,微笑着说:“你们不要急,总会有办法的。” 苍长老不急不缓的安慰,让苍辽更加着急了,“长老,我的老师啊,我们都急死了,您怎么还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 凌星也在一旁说:“长老,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长老看着眼前他的两个弟子,不说话。 “长老,有办法的话,您就说吧。”苍辽和凌星异口同声地说。 长老又想了一下,最后终于开口了,“办法,不是没有,只是危险重重。你们两个年少气盛,我一直都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苍辽眼睛一亮,“什么办法?先告诉我们!”。 “我如果现在告诉你们,你们还沉得住气么?到时,我怕反而更危险。”长老收起了微笑,严肃地说。 “长老,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们啊。”苍辽眼里急切之色越来越浓,“如今这样的情况,拖一天,粮食就少一天,城里的百姓就多一天痛苦啊!” 长老想了想,还是摇头,“不成,此时若是有炽风在,你们三个一起去,倒是可以一试。只有你们两个,太危险了。” “长老,无论多危险,我都会去做,而且我们一定会成功!”凌星斩钉截铁地说。 长老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满脸的皱纹似乎在那一声叹息中变得深,他说:“我怕的,就是你这句‘无论多危险’,你可知,你们两个的性命,关乎着全族的兴亡。特别是你,凌星。你不要忘记你是命运之子的身份……” “那我去!”苍辽王已经迫不及待地从王位上站起来了。 长老不等他说什么,就打断了他,“你坐下吧。” 他又顿了顿,突然,整张脸都变得威严起来,“你们两个可还当我是你们的老师?” 两个少年互相看了一下,呼啦一声,单膝跪倒在长老的面前。 “老师,您一天为师,终身为父,我们怎会忘记。” “好。”长老终于轻轻的舒了一口气,“那就暂时不要再提这个,再等待两天,两天之后若是没有其他办法,或者炽风能赶回来,我再告诉你们怎么做。” 两个少年终于不再争辩,恭敬地点头,坐回到座位上。只是,脸上的担忧,却越加深重。 炽风,你究竟在哪里? “王爷,郡主到了。” 殇冰走到了外堂前厅,对着她的养父,那个老练中带着阴枭的男人,轻轻地施了个礼。 “爹爹。” “哈哈哈。你看,如何?”永陵王从座位上靠过身来,对着另一边的人说。 殇冰这才有时间偷偷打量了一下今天的客人。 堂上坐着的,是一个白衣白袍的少年,一张年轻的脸略显消瘦,却是曲线柔和,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嘴角,无论从那个角度看过去,都是一种温润的光彩。 一个俊美得如同白玉雕琢一般的少年。 那个少年抬眼看向她,对她微微笑了一下——那是一个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可是,她还是看见了,那个少年眉宇之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焦虑。 有点熟悉的感觉呢。 她抿嘴一笑,转头从窗外看去,她熟悉的琴还摆在它惯常在的位置,琴的左右,那一树梅花上似乎竟然有蝴蝶的身影在流连,驱散了寒风,梅花摇曳着枝丫,开得更艳了。 她听到父亲的介绍——王城“双龙”之一,左将军炽风。 炽风? 那一刻她几乎惊喜得叫出声来,却又悄悄地咽了回去。 是他么?真的是他么?当年那个用身体挡在了她和那道致命的风刃之间,救了她一命的男孩? 郡主强压住心里重逢的喜悦,又往少年那边看了过去,这一次她的目光,是直接而热烈的。 仿佛,那朵收拢了很久又忽然张开的蓝樱花。露出了中间的花蕊。 这个少年,年级轻轻就是将军了么?将来,定然也是一个人物吧。 他果然完成了他的心愿,他,可曾记得我? 少年察觉到郡主看向他的目光,转过头来,微笑,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澄澈得一片空茫。 “郡主,你好。” 他的回应,礼貌得有些干巴巴。那个笑容依然美好,却像一个幽深的水潭,让人看不见那个笑容底下的心思。 他的容貌依稀保留着年幼时的样子,然而成年的他沉稳淡定,已经和年幼时不同了。他……他不记得我了么? 打断郡主的思绪的,是王爷略显恼怒地声音,“殇冰,少将在跟你打招呼呢。” 她一惊,施了一个礼,“你好,少将。” 说罢,抬眼又偷偷看了看他,他却已经不再看她了。 永陵王见两人互相打过招呼,于是正色,道:“将军远居王城,此番却指名要见小女,不知将军是如何知道小女的名字的?” 莫名的,心脏一阵紧缩…… 他是为我而来的? “我在王城的时候,素闻郡主容貌、才艺双绝,今日恰好过来拜访,所以便想顺便见一见,不知是否惊扰了郡主,我,万分抱歉。”少年淡淡地说完,稍稍对着她欠了欠身。 她微笑着摇头,心里却有些失望:只是这样吗? 永陵王接过话头,“呵呵,不打扰不打扰,不知将军受命出征南疆,却怎么有空来我这个不起眼的王府做客呢?” 听到这句话,少年一直带着笑容的脸上才终于第一次有了一点情绪波动,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向永陵王稍稍行了个礼,郑重地说:“王爷,我有一些事情,想和您单独谈谈。” 殇冰郡主当然知道这句话里包含的意思,她对二人施了个礼,说:“爹爹,将军,小女先告退了。” 原来,他是来找爹爹的,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呢?早就不该抱希望了。 门,被轻轻地带上,她轻吐了一口气,看着远处花园里那一树桃花,桃花依旧,可哪里有什么蝴蝶的影子。 方才是我看错了么?这冬天里,有怎么会有蝴蝶…… 一阵风吹过,像一只看不见的手,触了一下她的脸。 她低下头去,像是才张开了一点的蓝樱花瓣,又收拢了。 第20章 暝夕永夜(1) 第20章 暝夕永夜(1) 仿佛积聚了上万年的寒气,不见天日。 这里宽阔无比,满目望去,都是黑暗坚硬的岩石,偶尔有几处地方渗出水来,却高高低低的聚成数个小水坑,水坑周围,依然是坚硬的岩石,锋利的棱角,连一点青苔都没有长出来。 唯一比较特别的是一座石室,那座石室看上去非常简陋,简直像是几块石头胡拼乱凑而成,石室上面有两扇巨大的门,此时紧紧地闭着。可就是这个平淡无奇的石室,却自有一股深不可测的气息,让人望而生畏。 这种地方能住人么? 却真的有几个“人”,一排跪倒在石室的门口,三男一女。 “神,情况就是这样了。”其中一个人说。 之后,是一片寂静。长久的一片寂静。 但是那四人却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意思,依然保持着一样的姿势,安静地跪在石室的门口,也不知到底是跪给谁看。 过了许久,石室里才终于传出声音,缓慢而清晰,却是轻柔的女声。 “他走了……” 平淡的语气,让人分不清是问句还是其他,然而跪倒在地的其中一个人想了想,却答:“是的!这几次小规模的交战,那个所谓的右将军都没有出现,我们派人去查探过,发现他根本不在军营里。” 又过了许久,那个声音再度传出来,依然听不出任何喜悦或者悲伤。 “那好吧,你们憋了这么久,可以反攻了。” 天地,都是灰白的,一座孤独地城堡孑然立在天地之间,风雨飘摇。 依然是八个方阵,像八只黑色的甲虫,俯伏在灰白色的雪地上。 苍辽和凌星站在高高地城楼上,看着上方广袤无垠的天空,还有下方一样广袤无垠的战场,神色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 他们的身后,是所有王城最精锐的魔法师,此刻他们一字排开,双手平举,每个人的面前,都浮动着一个火红色的咒术图案。 要,开始了么? 忽然,下方吹起了号角,像是某种兽类在嘶鸣。 “攻城!” 于是,八只甲虫变成了八股黑色的洪流,海啸一般地向王城倾泻而去。 “喝!” 城楼之上,一个红色的图案悄无声息地在坚硬的城砖之上扩散开来,不断地变大,一直到把所有的魔法师都笼罩在内。此时,它已经几乎布满了整个城楼,像粘稠的液体一样,慢慢地旋转着。 而站在那个巨大的图案中心的,正是白发苍苍的长老。 随着那个长老脚下的“阵”的扩散,几百个魔法师前面的咒术图案突然亮起来,又扩大了几倍,上面那些繁复的刻文像漩涡一样,迅速地流动着。整座城堡被红光映照得像是浴火一般。 如果是平时,一定会有人对这个“玄火之阵”拍手叫好,因为这是精灵族从上古流传下来的六大魔法阵中的一个,能够制作出这个阵的,整个精灵一族不会超过五人,而能够把这个阵制作得如此巨大的,恐怕只有这位精灵族的长老能做到。 但是此刻,所有人都无暇去为他喝彩。 因为地上黑压压的士兵已经走近了。铺天盖地的黑色,把地上的雪遮盖得毫无一丝缝隙。 “放!”城楼上的君主终于下达了命令。 “火系星陨” 第21章 暝夕永夜(2) 第21章 暝夕永夜(2) 所有魔法师手中的图案红光大放,火焰像是被禁锢了长年的恶魔,迫不及待地从图案中翻飞而出,幻化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火球,却不是射向地上的人群,而是射向了头顶那个乌云密布的天空。 第一个火球穿破了云层,随后在云层中化成了数十个,倾洒而下。那些火球砸到地上,堪堪地爆裂开来,像是在黑色的洪流中撑开了一朵红色的莲花。 火光,和血光一并飞溅。 几百个火球陆续穿破云层,变成上万个火球落下来。 于是,漫天火雨,把整个天空都映成了鲜血那样的红色。 于是,遍地莲开,把所有的事物都撕扯成了模糊的轮廓。 凌星和苍辽一动不动地站在城楼上,看着这一场宏大的魔法仪式,看着地上黑色的人群不断地在火焰中消散。 “这像是一场灾难,却是我们制造的。”凌星面无表情地说着,整张脸在火红色的光下显得狰狞。 “这些火焰,本该是烧向魔族的,如今却烧向了我们自己的族人,我愧对我父王。”城楼上的君王同样面无表情地回答,但眼角却在微微地抖动。 终于,火雨停下来了,地上的火焰慢慢归于无形,雪地上的一切,都已经尽数被烧光,露出了焦黑的地面。 包括雪,还有尸体。 却依然有一些七零八落的小股敌人慢慢汇聚在一起,往城堡冲来。 “魔法师退后,弓箭手放箭!”这一次是凌星下的命令,却已然没有第一次那么坚决。 于是,所有的魔法师都撤销的手中的魔法,往后退去,他们中有的双手因为脱力而在微微颤抖,有的嘴角已经流下了一抹血丝。 弓箭手们把弓搭到了剁墙的射击孔上,开始往下射箭。 地上的士兵,能够移动的慢慢在减少了,许多人开始往回跑,却依然被铺天盖地的箭矢射中,倒在地上不断地抽搐。 凌星不忍地闭上了眼睛,“这样的自相残杀,到底要进行到什么时候?” 苍辽没有回答,他依然看着辽远的地平线的尽头,那里,是反叛军的大营的所在。 我的叔叔们,你们造下的孽。 以前的,现在的,我要你们一并来还…… 黑,好黑…… 我叫瞑夕,是魑冥族的最早出生的一批人之一,我出生在黑暗的地底之下,有着蓝色的眼睛和尖锐的三角形耳廓。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和我的族人就从未停止过寻找光源,在我们的意识里,我们需要离开这个阴冷黑暗的地底,我们需要一直地探索,直到看见阳光…… 在我们的身体里,有着对阳光的深切的渴望,仿佛亘古的时候就埋下的种子。寻找的过程漫长而艰辛,我们的族群也一点一点地在扩大,但是我们是羸弱而且胆小的,所以,那些摸索寻找的日子是一段艰难而不堪的回忆。 我们日复一日地在昏暗的地底探索、挖掘,日复一日地行走在千篇一律的岩层之间,驱赶着黑暗和寒冷。我们生活的地方到处都是坚硬的岩石,以及岩石中一刻不停地渗出的冰冷的水,我们终日和巨大的蝙蝠,还有一些浑身鳞甲的蜥蜴做伴,当我们都需要生存时,随时随地,两方之间都会发生战斗,最后的结果,不是我们把他们当做了食物,就是他们被我们当做了食物,等到我成年的时候,我已经遍体鳞伤了。 第22章 暝夕永夜(3) 第22章 暝夕永夜(3) 这样艰难的生活,我们坚持了好多好多年。在那个巨大的地底,我们从未停下我们的脚步。 后来我们的族群慢慢变得成熟和强壮,最后什么那些动物都不敢与我们为敌了,可是,我们的足迹踏出了好远好远,那个阴暗的地底却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 当我们终于在一个火山口找到通往陆地上的路的时候,那一年,我已经五百岁…… 在那个出口面前,没有词汇可以用来形容我的快乐。 我和我的少量族人小心翼翼地从那个火山口爬出来,之后迅速被眼前的那一片潺蓝摄住了心魂…… 好宽阔的一片天空啊……那个光球,是太阳吗? 那些温暖的光将我包裹,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亲切的感觉…… 陆地…… 花,树…… 蝴蝶,鸟儿,驯鹿…… 看着眼前五彩缤纷的世界,这些美好的词语宛如古老的被封印的记忆,一点一滴地回到我的脑海之中,这就是我们一直找寻的世界,美丽的新世界,魑冥族,终于可以生活在阳光之下了! 我和我的族人久久地站在那个火山口不舍得离开,直到,一队兽族人的巡逻队发现了我们,我端详着那些和我们长得非常相像的生物,他们有着漂亮的棕褐色皮肤,圆润而微微卷曲的耳朵,我们也有和他们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身躯,一样的手和脚,唯一不同的是,我们的长年照不到阳光的皮肤,是一片苍白色。 这片陆地上的某个种族吗?我和我的族人摸着自己尖锐的三角形耳廓,试着微笑了一下,然后有些局促地准备着向他们打招呼的时候,我听到他们说:“这是哪里来的怪物?杀掉他们。” 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里,我们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陆地的样子,而这片看起来和我们想象中一样美丽宁静的大陆上,竟然会有这样野蛮的杀戮…… 他们手中的刀熟练地挥舞起来,所有不知道如何反抗的我的族人都被干净利落地杀死。 那天是我们第一次看见阳光,看见陆地,看见除了我们之外的其他种族。 那天也是我们第一次看见武器,看见毫无理由的屠杀,看见那些外族人在刀光下狰狞扭曲的脸。 那些兽族人砍下了我几个同伴的头颅带了回去,只有我,在重伤昏迷醒过来之后,一个人慢慢地爬回了那个阴冷单调的地底。 为什么,为什么在那样美丽温暖的太阳之下,那些生物会如此的可怕…… 我爬回了地底。他们围过来问我,太阳怎么样?大陆怎么样?却被我身上不断涌出的血给吓住了。 我哭着把所有的一切告诉了我地底的族人,我撩开我的衣服,给他们看兽族人的刀在我胸前留下的那道长长的伤口,我拉着他们的腿说不要上去,上面的那些东西,是魔鬼。 一定是魔鬼…… 我的族人吓呆了,拥有漫长生命的我们,就在找到象征重生的阳光的时候,却第一次面对了地狱。 可是阳光毕竟是太诱人的东西,越来越多的族人忍不住想要去地面上看看,然后,他们大部分都没有回来…… 我们开始还侥幸地认为只是兽族人厌恶我们,我们试图与其他的族**谈,但是越来越多的族人的死亡告诉我们,那些生物,都一样…… 人族,精灵族,还有其他的种族,都一样,把我们当做一看见就该杀掉的怪物…… 在他们的武器刺穿我们身体的时候,我们从他们口中得知他们对我们的称呼:“又是这些该死的魔族。” “杀掉这些怪物!” “去死吧!你们这些让人恶心的怪物!” 怪物…… 为什么我们和你们长着一样的身体,而我们却是怪物?为什么都是这个世界创造出来的种群,我们就只能呆在终日不见阳光的地底下? 我们有什么错?你们要这样对我们?你们才是魔族。 越来越少的族人敢去陆地上碰运气,就在我就要放弃,准备在这阴冷的地底过完我漫长的一生的时候,那个神出现了,那年我刚满一千岁…… 那个人问我:“想和你的族人到陆地上生活吗?”她浑身包裹在一团光晕中,看不清面容,只能勉强地看出一个“人”的轮廓。 那个轻柔的声音让我有些迷醉,在那层毛茸茸的光晕之中,我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想要拥有自己的领地,就必须拥有足够的力量。这是这个世界的法则。”她说。 “你是谁?” “是我给了你们关于陆地的记忆,是我为你们种下了对于太阳的渴望。我是你们的引导者,我是你们的神。” 那一天,我和我所有的族人都拜倒在那个人的脚下,我知道,她就是那个真正可以让我们沐浴在阳光之下的神。 她让我们为她造了一间石室,然后她就长年地呆在那里面,除了我和另外几位被称为“神语者”的人,是没人可以轻易打扰她的,即使是神语者,也只是能在石室紧闭的大门外和她交谈而已,在她的教导下,我们慢慢变得智慧起来。通过神语者,她给了我们很多神奇的书籍,开始教授我们战法,魔法,教授我们如何锻造武器,教授我们如何杀死别人…… 我们装备起了军队,而那些原本一直威胁着我们生命的地底生物,被我们驯服,成了我们的坐骑。我们甚至开始制造强大的器械……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对阳光的渴望让我们异常的团结,但是准备的时期在我们看来还是那样的漫长,在我一千两百岁那年,我终于从石室里那个神的口中接到我们盼望已久的命令。 “去吧,上去吧……” 于是,我们的登陆计划终于开始了,我和我的族人从那个火山口爬出来,走向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这次,我们是带着武器的…… 那些叫我们魔族的人,我们就真正做一次魔族给他们看。 只是那天,狂喜的我和另外的几个神语者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听到,石室之中的神的那一声幽幽的叹息…… 神的叹息…… 上千年的压抑啊……我们的登上陆地之后,开始了疯狂的侵略,战火随着我们的脚步蔓延向这片大陆的所有种族,大片大片的土地被我们占领,,我们从来没有想过,拿起武器的我们会是如此的强大…… 我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对陆地上的所有种族发动了战争。而且基本上,是攻无不克。 各族都顽强地抵抗着,他们的顽强甚至让我们有些尊敬和不忍,攻打每一个城市时,那些战士总是固执地挡在老幼妇孺面前,直到我们的脚踏过最后一具尸体。 第23章 决意(1) 第23章 决意(1) 但是我们已经无法停下来了,战争一旦开始,最终的结果,不是我们杀死他们,就是我们被他们杀死,从前是他们不肯与我们在这片大陆共同生活,如今,我们只能把他们驱赶。 可笑的是,骄傲的各族各自为战。他们如此拼命地保卫着自己的土地,却从没想过要互相联合起来。 而我们的神,却很少过问我们的战争,在战争开始之后,石室里变得很安静。神给予我们的指示,越来越少,我们向她报告战争的情况,向她请示战争如何进行,却常常是在石室门口跪了许久,都没有得到回应。没有人知道那个深不可测的神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或者她已经不在了…… 后来,战争基本上进入了最后阶段,陆地上的许多种族已经被我们完全消灭,只剩下比较强大的,以精灵,人类,兽人为首,还在苦苦地抵抗。 于是,全族选出了包括我在内的三个最强的神语者,各自带领一支军队,去征讨最后的那三个最顽固的种族。 而这时,石室之内的声音终于缓缓地响起。 “你们,退兵吧。” 神的指示,让全族都陷入一种不知所措的境地,那时候,我们已经占领了人族的一半城池,消灭了兽人的绝大部分军队,而我带领的部队,已经攻到了精灵族的王城旁边,可是,却收到了撤退的指令。 “神。为什么?” “现在,还不是消灭他们的时候,再等等,再等等吧……”石室里的声音还是一贯的平淡而轻柔,但是这次,却似乎带着一丝忧伤。 这一等,又等了将近二十年。 我们占据了各族的一些土地,也开始在陆地上建立了我们的城市,这些年,虽然对于我们魑冥族的生命来说事如此的短暂,但是上千年来,这是我们生活得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阳光,草地,雨水……多么美好的东西。 村庄建立起来了,我们也拥有在太阳下属于我们的家园,我们的原本苍白色的皮肤在得到阳光的照射后慢慢变成了健康的米黄色——我们和他们,那些陆地上的种族更像了,除了不同的眼睛和耳朵。 这些都渐渐让我们淡忘了曾经陆地上的各族给我们的伤害,而毕竟我们也让他们吃过了苦头,所以我们有时候想,就这样算了吧。 如果我们的神不再给我们指示,或者她不再坚持,也许我们可以向她请示,停止这场战争。 我们对此厌倦了,我们曾经要的,也不过是一片阳光而已,如今我们已经得到了我们要的,那么,没有必要再让战火再次蔓延起来了。 可是陆地上的那些国家,却不是这么想的,我们给了他们二十年的时间去喘息,他们养精蓄锐好之后,又开始了他们所谓的“复国的圣战”。 由我负责的精灵族青冥河防线被攻破了,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精灵族的士兵如潮水一般杀向我们在西荒建立起来的领地,基本上毫无停留地一直杀到了西荒的西部边界。而其他的几个族,也不约而同地响应着,发动了战争。 他们高喊着“收复失地”,把我们在废墟上建立起来的村庄再一次摧毁,就像我们曾经摧毁他们的一样。 他们高喊着“复仇”,把我们的毫无抵抗能力的幼儿和妇女都杀死在他们曾经的土地上,就像我们曾经杀死他们一样。 战火再一次燃起来,整一个大陆就像一张充满仇恨的脸,我看着同族的尸体,想象着他们看着他们同族的尸体的样子。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为什么在我们开始思考着和平的时候,他们却放弃了和平。 那一刻我想明白了很多。 原来,这一场战争一旦开始,就不会有结束了。 伤害了别人,就会被憎恨;被伤害了,就会记住憎恨。这些憎恨,随着互相伤害与日俱增,一旦开始,就不会有完结的那一天。 除非,有一方,完全消失。 是不是,我们一开始就不应该发动这样的战争,魑冥族从来就不喜欢战争,而如今,我们要怎样停止它?难道停止它的唯一方法,就是让它继续吗? 可惜,没有时间让我去想这些了。因为对于各族的反抗,神的指示是:毁灭。 只是这样的两个字,就够明白了。但是我还是忍不住问我们的神:“到底谁是对,谁是错?什么时候,这样的‘毁灭’可以停止?” 神的回答来得迅速而简单:“战争,没有对错。当这片大陆只剩下一个种族的时候,就是战争停止的时候。” 是这样么? “那么只能这样了,如果只能剩下一个种族,那么只会是我们魑冥族。”我站在雁回山的顶峰,背后是整装待发的黑翼骑士。我对自己说。 那么,毁灭吧…… “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正要走进大殿向国王报告这两天的伤亡情况的士官刚走到门口,却听到国王在里面大发脾气的声音,于是吞了口口水,悻悻地退了回去。 “这样下去,我一定会疯的!”年轻的国王恼怒地骂了一声,随手就摔掉了一个瓶子。 “辽,不要这样……”一旁的凌星想上前去劝,却不知道如何劝起,因为就算是他自己,此刻也是烦躁得很想拿点什么东西来摔一摔。 乒乒乓乓的声音不绝于耳,一片一片尖锐的碎片,铺散开来,各种颜色琳琅满目地混在了一起。 苍辽胡摔乱砸了一阵,最后终于累了,颓然地坐到了地上。 “辽,不要担心,情况还不算太差,对方这几天的伤亡比我们惨重,而且因为伤亡……呃,因为伤亡惨重,我们缺少军粮的情况也稍微变得好了一些……” 凌星说了一半,被坐在地上的苍辽狠狠地剜了一眼,但是他还是继续说:“而且,我已经派骑兵去让西荒的大部队回撤了,到时候里外夹攻,应该还可以再打一场大仗,虽然不一定能把他们打跑,但是起码兵力不会太悬殊了。” 苍辽听着凌星的话,却一直没有回应。 凌星不断地劝着,最后甚至有些可怜巴巴了,“辽,你是国王,如果连你都不能冷静下来,那么我们就真的要输了。” 苍辽看了凌星一眼,看着同伴关心的眼神,他最终还是心软了。最后,他叹了一口气,说:“这些我都明白,但正因为这样,我心里才越烦闷,你说,我好不容易继任了王位,现在正是我们可以去大破魔族,为我族求来和平的时候,他们却来围攻王城。这算什么!” “我何尝不挂念我的西荒的前线啊,差一点,远征军就可以凯旋归来了。”凌星听到苍辽的话,似是触到了痛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 第24章 决意(2) 第24章 决意(2) “我们伤亡少又如何?你可知,无论是对方的士兵,还是我们的士兵,死的都是我们自己的族人!每死一个人,我的心里就疼痛一分。他们本该随我们去征战魔族,就算死,也要为保卫国家而死,如今,却在这里自相残杀!” “你看过那些守城战士的表情么?他们之中有的人,还有兄弟就在外面的叛军军营里,现在我们却要他们刀剑相向,手足相残!” “他们没考虑过后果么?如果这时候魔族再打过来,我们要要怎么抵挡。争权夺利,难道比全族的存亡还要重要?” “凌,如果我父王看到现在的精灵族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会怎么想?我最恨的,就是城外那几个我所谓的‘叔叔’,身体里居然留着和我一样的血!” 苍辽一口气把心里的话都骂了出来,之后,似乎在怒骂的时候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口地喘着气。脸色一片苍白。 凌星在一旁看着他的同伴,在他回来的这短短三天,苍辽又消瘦了不少,而此时他看着苍辽,除了伸出手去拍了拍同伴的背部之外,却不知道要做什么。最后,他嘴唇动了动,低声骂了一句:“可恶。” 他知道他说什么都没有用,眼下唯有解了王城之围,才是解决一切的根本办法,而即使他们二人在在这里骂上十天半个月,对于这场战祸也是毫无意义的。现在他们在这里再枯坐一个时辰,就等于浪费一个时辰,军粮就消耗减少一分,而若是城外的叛军再次组织好了攻城,那么双方的兵士就又要死伤很多了。 到底要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啊! 苍辽又在地上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最后他眼神一凛,突然一下子从地上坐起来,拉住凌星的手。 “凌!我们不能再等了,我们去找长老,让他告诉我们那个解围的办法。就算再危险,就算是去送死,也比这么等下去的好!”苍辽说。 凌星听到同伴的话,先是一怔,然后,他的嘴角慢慢泛出了笑意。 “辽,正合我意。” 一灯如豆。 一整屋子都是昏黄的光,火焰在灯芯上不安分的跳动着,把灯座的影子映到了墙上,像一只不断颤动的,硕大的戟。 于是,萧杀之气就在这支戟的四周,悄悄地弥漫开来。 “王爷,我们谈了这么多天,你,决定好了么?”一个声音淡淡地道。 “炽风少将,此事非同小可,本王一时,还难以做决定。” “哦?但是,我看得出,那件事王爷自己心里却是一直渴望着要做的吧?” “王爷,我知道你想要王位已经很久了,当年永靖王继位的时候,想必你心里一定是非常不舒服,后来皇子登基,他连下了十几道诏令,你都视若罔闻,证明你已经心急到准备和他撕破脸的程度了。如今,这么好的机会,王爷却犹豫不决?” “你倒是知道得很多……本王承认,你说的,有一点道理。” “既然王爷有意要做,为何迟迟不做决定?是不信任我么?” “你和苍辽皇子一起长大,你真的愿意帮我?” “王爷。既然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也知道了当年我母亲的事。你觉得,我跟那个皇子,还会有什么感情可言么?” “恩……这倒是……” “我既然入赘王府,定然会尊您为父,为王府效力,还请王爷也不要把我当外人。” “好!炽风啊,不要让本王失望。” “王爷请放心。” 自始至终,两个人的话语都是平淡而冷漠的,互相之间透露着深深的不信任。但是许多时候,为了利益,互相怀疑着的两个人也可以结成奇怪的联盟,这种事情,在这片大陆的历史上比比皆是。 “好,那你和小女殇冰的婚事,这两天就找个时间办了吧。” “是。王爷,小婿过一段时日便会送上聘礼。” “哦?哈哈哈哈……你可知,有多少王孙贵族要娶我女儿,他们的送来的聘礼,奇珍异宝无数,件件价值连城,我都不放在眼里,你能给我什么聘礼?哈哈哈哈……贤婿,你我之间的客套,还是免了吧。” “这件聘礼,你一定喜欢。” “哈哈哈是么?你倒是说来听听?” 灯焰在灯芯即将烧尽之前,回光返照般地蹿起了明亮的光芒,映亮了永陵王那张略显狰狞的脸,还有另一边,那个一身白衣的少年。 “王爷,我的聘礼是……” 灯终于完全熄灭,暗黑迅速地包围了房间,空气中还残留着那个少年浅浅的轮廓,但是,看不清表情。 只听见,他用一贯平淡的声音说:“整一座王城……” 西荒前线。 两个精灵族的哨兵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目光呆滞地望着远方雁回山连绵不绝的轮廓,其中一个张口打了个哈欠,对他的战友说:“这些日子真是闷得慌啊,你说说,我们现在就差了前方的雁回山没有攻下来,如果攻下来,就可以凯旋回家了,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凌星少将怎么就走了呢?现在没有一个主持大局的人,终日在这瞭望台看着那些一点动静都没有的山脉,真是无趣。” “你说得对。”另一个哨兵说,“不过听说少将回去是因为王城被围攻!搞不好,这次是要政变了。” “变就变吧,那些王室成员整天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一年前就冒出个什么王子要接替王位,现在又搞什么政变。”原先那个哨兵愤愤地说。“我才不关心谁当国王,我只关心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你莫要说,若不是那个王子,也不会有我们的凌星少将,恐怕此刻你还缩在青冥河边玩鱼吧,哪能有到这西荒深处的雁回山来的机会。” “是啊,凌星少将真是像是大地女神遣派给我们的神将一样,我以前哪想过我们对着魔族还能有这么扬眉吐气的时候,这次只要等他回来,打下那雁回山,我们就可以回家过好日子了。” “未必,听说昨天有王城那边的人来,说凌星少将命令我们大部队回撤,去救援皇城。” “是吗?” “不太清楚。” “哎呀,所以目前还是好好看我们的哨……你看,好像有东西。” “是么?我看看……那是雁回山那边飘来的一团乌云罢了,大惊小怪。” “不是!乌云哪有飘得那么快的……看!是什么!” 终于,他们看清了那团所谓的“乌云”,不是乌云,而是聚在一起的,一只只巨大的蝙蝠,嘶叫着向他们飞来,每一只蝙蝠上,都坐着手持长矛的魔族士兵。 成千上万的黑色翅膀,挡住了阳光。 第25章 决意(3) 第25章 决意(3) 成千上万的尖利嘶鸣,撕裂了天空。 “不好,是魔族的蝙蝠骑士,快,快发警报!” 阴影再一次投落到了精灵族刚刚才收复回来的土地上。 “有敌情!救命……” 漫无边际的黑暗迅速地掠过,淹没了两个哨兵惊恐的脸,也淹没了他们最后的声音…… 两个少年安静地跪在长老的面前,一动也不动。 许久,长老叹了口气,说:“你们,真的想好了?” “老师。”凌星看着长老的眼睛,说“你说过,要我们成为精灵族的守护者,我们想的,从来没有改变过。” 苍辽点了点头,“老师,不能再等了。” 长老看着跪在他眼前的两个弟子,忽然欣慰地笑了,“苍辽,凌星,你们知道吗?看着现在的你们,就像,看到了你们的父亲。” 苍辽和凌星一怔,抬头去看长老。 长老顿了顿,又继续说:“他们是我最骄傲的两个弟子,我不愿你们和曾经的他们一样……而现在,我才发现原来你们都长大了,和你们的父亲那么的相似。”长老说着,声音有些颤抖。 “看到你们的成长,我很开心。真正的苍龙是困不住,这一切果然无法改变,你们终究要像你们的父亲一样飞翔。”长老的脸上满是对他弟子的骄傲,最后,他终于说:“好,让我讲给你们听。” 听到长老的话,两个少年眼里充满了兴奋,他们没有想到,今天会是他们这一生中命运的一个转折点,他们也没有想过,以后他们会不会后悔有这么一天。 “你们可记得,我跟你们说过的,南疆火精灵族?”长老淡淡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沧桑。 “长老,是不是长期居住在南疆的,我们一族的一个旁支,火精灵族?” “是的,但是你们可知,火精灵原本根本不是精灵,而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大陆上突然出现的一个邪恶却强大的种族——日翳族。这残暴嗜杀的一族曾经在大陆上掀起了大规模的战争,最后被我们精灵族所镇压。而最大的问题却出现在镇压之后,当时我们发现,我们根本无法和那个狂暴的种族沟通,他们的力量太过于强大,以致于让他们基本失去了理智。如果这样的话,为了不让他们继续残害生灵,我们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把他们完全消灭。而当时的国王——青越,是一位在历史上以仁慈而著名的王,他不忍心族灭日翳族,于是他在南疆修建起一个“火之祭坛”,又组织了一千个最好的祭师,亲自在那里对着大地女神跪拜了三天三夜。最后,或许是我们精灵族真的感动了神,青越国王的努力得到了大地女神的回应。第三天的夜晚,南疆一带突然下了一场大雨,而大雨过后,就像被雨水冲干了身上的戾气一般,那个凶狠残暴,不可理喻的日翳族,竟然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除了性情变得温和可以控制之外,外貌也变成了和我们精灵族的模样,而最后,他们就渐渐转化成了我们精灵族的一个分支——火精灵。” “原来是这么来的啊。” “是的,火精灵有着和正统精灵一样的样貌,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从日翳族身上延续下来的一个特征,那就是红色的瞳仁。火精灵毕竟不是纯正血统的精灵,所以还是或多或少地被精灵族歧视着的,但是,火精灵同样有着被那个强大的一族传承下来的,对魔法的惊人的理解力和适格的体质。所以,青越王考虑了许久,最后把封给他们的居住地划分在了南疆,一方面,让他们远离国都,避免了和正统精灵的杂居,减少一些不必要的冲突。另一方面,让他们世代去守护那个拯救了他们的‘火之祭坛’,一举两得。” “长老!”凌星对“对魔法的惊人的理解力和适格的体质”这句话大感兴趣,于是问道:“火精灵族,他们的魔法很强大吗?” “是的,关于我们精灵族的魔法,分为‘‘元素魔法’’和‘禁魔法’两种,而’元素魔法’又分为‘土’‘火’‘风’‘水’‘雷’五系,这些你们都知道吧?” “恩,是的。” “修炼‘元素魔法’并不难,小有成就的魔法师至少都可以使用三到四个系的‘元素魔法’,像你们这样能够把五个系都完全掌握的人也不在少数。但是,‘禁摩法’就不同了,‘禁摩法’是你在对某项战斗技能的理解达到极致时,将‘元素魔法’融入到其中,而形成的一种非常强大的魔法。而且,我们精灵族对于这种魔法并没有适格的体质,所以使用‘禁摩法’的消耗是非常大的。” “对,这些我也知道,我和苍辽都有过使用‘禁摩法’的经验。” “但是火精灵族不同,他们的前身日翳族之所以强大,就是因为他们的体质对于使用魔法是非常适合的。而火精灵相比日翳族虽然外貌已经起了变化,但是那种适格的体质还是被传承了下来,相比起我们,虽然他们在‘元素魔法’上的优势并不算很大,但是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使用‘禁摩法’,而且持续时间之长,是我们无法相比的。所以,我们精灵族的历史上,强大到能够被人记住名字的魔法师,大部分都是火精灵。” “所以王宫经常会在南疆挑选强大的魔法师,作为宫廷的魔法师,对么?”一直不作声的苍辽不知为何冷冷地插了一句嘴。 “是的,。‘宫廷魔法师’的头衔对于火精灵来说,是无上的荣誉。火精灵中,只有被选为宫廷魔法师的人才能被准许到王城生活。而且这些人不会是多数,只有最顶级的魔法师,才会被选中。本来,火精灵对魔法这样好的天赋是应该好好利用的,可惜,似乎是大地女神为了作为给日翳族的惩罚,我们正统精灵和火精灵之间是不可以结合的,否则……” “老师,你是不是跑题了?”苍辽突然突兀地打断了一句,正听得入迷的凌星转过头惊讶地看了他一下,他的脸,似乎忽然有些苍白。 “呵呵,倒真是不小心说远了。”长老似乎对苍辽的打断没有丝毫的在意,他咳了两声,话锋一转,“好,说回南疆的‘火之祭坛’。我这次要所说的解围的办法,便是在这‘火之祭坛’中。” “是什么?”这一次,苍辽和凌星一起急切地问道。 “其实当年青越王修建火之祭坛,并不是纯粹地为了祭祀大地女神,而是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保护封印在南疆的,一把上古流传下来的剑。” “一把剑?” “没有错,这个秘密从来都只在每一代的国王和长老中流传,那把剑的名字叫……” 长老说到这里,终于微微地严肃起来,这些年,这把剑的名字多少次从他的口中说出,他多少次把关于这把剑的希望交付到另一个人身上,又多少次生生看着那些希望碎裂。 第26章 阴谋 第26章 阴谋 而这一次,这一个名字遇到了面前的这两个信心满满的少年,结局会怎样? 长老想着这样,终于庄重地开口了,一字一字极为清晰:“这把剑的名字叫——无尘。” 永陵王府,后花园。 殇冰郡主端坐的梅花树下,手指翻飞舞动。 梅花依然灿烂地开着,琴声依然优雅动人,只是,弹琴的人心里却是一团乱麻。 因为就在刚刚,她听到一个让她不知所措的消息。 自从那天见过了面之后,那个少年在她家住了三天,三天之中,她却再没有碰见那个少年,她依旧在她的梅树下抚她的琴,还是一样的曲调,一样的《蝶恋花》。依然没有人去打扰她,那个少年也没有。 听她的丫鬟告诉她,那个炽风少将每天都跟王爷泡在一起,两个人似乎在商讨着一件很重要的事,而且从来都不让人走近。 会是什么事呢? 她虽然有一点这样地疑惑,但是却没有去多管,她早在一年前就有听说王城那边发生了一些大事,王城易主,以至于养父这一年来总是眉头紧锁,茶饭不思,来看她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少了。可是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些政治上的事情,她从来都是没有兴趣的。 但就是在三天之后的刚才,她却听到一个让她吃惊的消息:炽风少将将入赘永陵王府,而新娘,就是她。 养父怎么会把我嫁给他? 是他提出来的吗? 他不是不记得我了么?就算他记得我,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要娶我呢? 郡主漫不经心地抚着琴,心里不间断地问着自己。 不知不觉,便走了神。 那一个清凉的夜晚,那一片月光照耀下的草地上,那一只握着一朵蓝色的小花,伸向她的手。 这一次,真的是要嫁了么?没想到,我嫁的会是他…… 皇宫。 “无尘?”苍辽和凌星同时疑惑地问出声来。 “对,无尘。”长老郑重地又重复了剑的名字,“这把‘无尘’,是上古流传下来的一把剑,它究竟从何而来,已经无据可考,对于这把剑唯一的记载,是在一直引导着我们一族的魔法书——《精灵印》上,你们应该知道,这一本精灵族世世代代都由每一任的长老保管的《精灵印》,每一次我们精灵族面临困境的时候,那一代的长老便会召集所有最好的祭师,一起凝结幻力,从书上读出神给予我们的指示。 而根据先代长老流传下来的记载,《精灵印》给予我们的第一次指示,便是这一把‘无尘剑’。” “关于那把‘无尘剑’,神的指示是什么?”凌星迫不及待地问。方问完,他又有些窘迫地吐了吐舌头,“我是不是不能问?” 长老轻轻笑了一声,“既然,我要让你们去取剑,关于那个预言,我当然要让你们知道。” “取剑!”两人同时叫出声来。 “没错。”长老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先代的长老们把当时所看到的东西记载了下来,那是一把剑的图案,剑名‘无尘’,另外还有一张地图。指明了‘无尘’所在的地点,就是现在的南疆。” “在那里么?那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从来都没有人去取过?”凌星疑惑地问。 “因为据记载,当时在幻力的支持下凝结出来的,还有一句话,那句话是……”长老停了一下,说:“无尘,一切从它开始,一切由它结束。” “是什么意思?”凌星迫不及待地问。 “是什么意思,必须到时才知道,历代的长老都认为这句话难以参透,而此物又非同小可,所以即使精灵族历史上有过多次艰难的时刻,也从未轻易去动用它。但是不知为何,或许是别人误打误撞,或许是我们不慎从某些途径泄露了信息,总是有外族的人闯入那个地方。这么多年来,虽然从未听说有人成功的取走那把剑,甚至没有听说进入那个地方的外族人有人幸存,但是,这把剑总归是我们一族的圣物,不可让外族人轻易亵渎。 所以,到了青越王的时代,他镇压火精灵族的时候,便在南疆建起了火之祭坛,这个祭坛的所在,正是封印着无尘的地方。从此,有火精灵一族守护着这个祭坛,除了拥有我们王城的准许令的人,再也没有人可以走进那个无尘剑的封印之地。于是关于无尘剑的秘密就随着魔法书《精灵印》一直流传下来,最终传到了我的身上。 直到了这次的魔族战争,我们一族曾经一度陷入绝望,最后,我和当时的国王,也就是苍辽的父王商量之后,决定派人去南疆取那把无尘剑。” “然后呢?”凌星急切地问。 “我不知道那个封印着无尘的地方竟然会如此凶险。前前后后去了十几个人,只有一个人活着回来。” “是吗?怎样!”苍辽问道。 “那个人是你父亲曾经的侍卫兵长——昊天。可惜他从那祭坛出来后,直到去世时还是疯疯癫癫的。连他那么强的人,都失败了。”长老叹了口气,又继续说,“本来最后一个去取剑的,也是碧昊天更加有希望成功的,是凌星的父亲。可是……” “可是什么!”凌星听到有关父亲的事情,眼神一亮,几乎要从座位上站起来了。 “可是他拒绝了,最后,他没有去南疆。而当时的国王——苍辽的父亲也同意了他的请求,对我说:罢了,我们忘了那把剑吧。” “为什么!” “他们两个从小一起在我这里学艺,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像是你和苍辽之间的感情一样,国王的意思我明白,他也不想让他的朋友去送死。而且当时正是需要强大的战士来对抗魔族的时候,我们不能再白白地把人送去南疆,做那一种像赌博一样的事,我们已经赌不起了。” “可是,我父亲怎么可以退缩!” “你错了,凌星,你的父亲没有退缩。之后,他就跟你母亲一起奔赴了战场。然后……”长老没有再说下去。 一片沉默…… 最后,长老接着说到,“你们必须有心理准备?因为至今都没有人拔出过那把剑,也没有人可以告诉我们那里的任何情况。所以,你们要面对的,不只是强大,而且是‘未知’。你们,还决定要去么?” “去!”苍辽和凌星的回答,惊人的一致,惊人的迅速,也惊人的坚决。 “为什么?”长老惊疑地问,他本以为凌星和苍辽听了他的话之后,会有一些迟疑。 “因为我们的父亲。” 因为他们的父亲,这样不可抗拒的理由,这样不得不去完成的使命么?你们的父亲,终究会是你们前进的动力,还是终生的桎梏…… 第27章 婚礼(1) 第27章 婚礼(1) “好。”长老点了点头,“不过,南疆路途遥远,而且那里的丛林栖息着各种神奇而危险的兽类,非常危险,难保一路不会耽搁,另外,到了那边,虽然你们手里有皇家的证明,火精灵族不会拦你们,但是封印‘无尘’的地方却是凶险万分,所以,我们无法估计取剑的过程要多久。因此,在取剑的过程中,一定要有人在王城主持大局,防御敌人的进攻。简而言之,你们两个之中,只能去一个。” 凌星和苍辽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同时转向长老,说:“我去!” 苍辽接着说:“我是国王,我去的话,遇到那些火精灵,可以省下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可凌星却反对道:“正因为你是国王,这种时候更应该留在王城!” 长老思考了良久,对苍辽说:“还是让凌星去吧。一方面,他说得对,苍辽是国王,这种时候,如果离开了王城,便是动摇军心。另一方面,凌星是《精灵印》的预言提到的‘命运之子’,他和‘无尘’或许会有某种缘分也说不定,我想,如果让凌星去,成功的机会会更大。” 苍辽想了想,最终没有再争辩。 长老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对凌星说:“这是我以前从南疆带回来的‘引路萤’。我多年前去‘火之祭坛’的时候,记录下了位置,你只要打开盒子把它放出来,它就会带你找到那个入口。” 苍辽也拍拍凌星的肩膀说:“我现在就去写一道手谕,盖上印,让那里的火精灵为你放行。” 说完,苍辽和凌星拥抱了一下,在他耳边悄悄地说:“我们的父亲没有完成的事情,这次,一定要完成。” 凌星看着长老和苍辽,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然,“好,我只带上我的副将铭铁,轻骑便衣,我们今夜就出发。” “凌星,小心点,凡事以自己的安全为重,懂么?”长老叮嘱着。 “知道了,老师。”说完,凌星转过头去看苍辽,故意恶狠狠地说,“辽,我离开的时间里,你要是让永靖王打进来了,我就当没认识过你。” “你要是回不来,我可不会去给你收尸。”苍辽反唇相讥,眼里却充满着信任。 于是,这天夜里,两匹纯白的独角兽偷偷地从王城南门闪出,飞快地没入了如墨的夜色里面…… “真的吗?你说那个凌星昨天晚上偷偷出城了?他们去哪?” 是永靖王惊疑中略带着愤怒的声音。 “他和他的副将在挑选赶路用的独角兽的时候,小的在一旁好像听到他们在讨论着南疆,火之祭坛……” “火之祭坛?”永靖王沉思了一下,忽然有些得意地狞笑起来,“看来他们是自觉得守城守不住了,想去火之祭坛取那把封印中的‘无尘’吗?哼哼!当年皇宫派去了那么多的人,都有去无回,那个凌星居然这么不自量力。” “父王,那个凌星少将,我们都见识过他的厉害了,还是不要掉以轻心为好。”永靖王旁边,一个英俊的青年突然说到。 “也是。怎么说他也是所谓的‘命运之子’,说不定还真能让他成功了。”永靖王听了那个青年的话,思考了一下,起身从柜子中翻出一个盒子,对那个青年说,“这是去火之祭坛的引路萤。墨恣,你骑上你的天马,在他们之前飞去南疆,找到魔族讨伐军里的赤刹将军。赤刹他是我们这边的人,你让他拨给你一些人,你们在凌星到达火之祭坛之前截住他,杀掉。” “是,父王!”青年领到命令,接过盒子转身走了。 目送着墨恣离开,永靖王又对另一个说,“你这次做得很好,去领了赏钱,继续回你原来的地方吧。等本王攻下王城,再给你封官加爵。” “是!” 所有的人都离开后,永靖王才面露狰狞,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皇子,你已经狗急跳墙了,可是你没料到吧,这皇宫里处处是我的眼线,你的什么举动,都在我的眼睛里呢。我做了十几年的皇帝,我怎么会不知道有关于‘无尘’的秘密,你想狗急跳墙,我却连狗急跳墙的机会,都不给你。” 很快,我就让你去跟我那个迂腐的大哥团聚罢…… 黑夜里,两骑独角兽在无边的原野上疾驰着,银色的毛发闪着若隐若现的光芒。 而在那骑飞驰的独角兽前面,始终有一个莹绿色的光点,在半空中迅速地飞行着,不断地划出一些绿色的轨迹,为他们照亮道路,引着他们向前飞驰。 “少将,白天我们去挑选独角兽的时候,你不觉得那个负责的官员怪怪的吗?”飞奔的独角兽上,其中一个人问道。 另外一个人笑了两声,轻描淡写地回答:“我知道。” 另一边似乎是怔住了,于是他停了一下又自己说道:“那个人一直在偷听我们的对话,我故意挑了一只染了病的独角兽给他看,他居然也点头称好,那副不心不在焉的样子,露的马脚未免也太大了。” “少将!那你还当着他的面谈论我们要去的地方,恐怕,他可能是反叛军的奸细啊!”性情直率的铭铁吓了一跳,吃惊地说道。 “怕什么。他们要来便来吧,我也好趁机解决一些人,给苍辽减少点压力。” “少将,你这么有把握么?”铭铁虽然跟随凌星一年有余了,见识过他的种种过人之处,但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放心吧,铭铁,看我的。”凌星在独角兽的身上回过头来,对着他的副将咧嘴一笑。这样清澈的笑容,仿佛多少年来,从来不曾变过。 “嗯。少将,我会跟随着你!” 两人骑着马,随着夜空之中那一点微小而美丽的绿色光点,飞快地跑向了远方。 没想到真的就这样默默地嫁了。 坐在洞房里,听着外面觥筹交错的声音。穿着嫁衣的殇冰郡主叹了一口气,苦笑。 不过嫁给的是那个人,也算是最好的结局了吧。这样一个不凡脱俗的人,倒也比其他那些公子王孙好得多了。 她这样想着,羞涩地一笑,新婚的头帕盖住了她的脸,鸳鸯枕,芙蓉被,整个世界一片奢靡的红。 之后会怎样呢?或许炽风会带我去王城找另外两个人,记得他们是叫做凌星,还有苍辽吧? 有些原本已经褪尽颜色的记忆慢慢地在她的脑海里调匀,还原,变得生动起来:那片月光下的草地,那一朵蓝色的小花,那一口会发光的古井,那一只昏昏欲睡的独角兽,还有,那三个少年。 第28章 婚礼(2) 第28章 婚礼(2) “长大之后,自然是要当大英雄,去杀魔族!” “要当大将军!” “然后就帮苍辽当上国王咯。” “然后替冰儿教训他爹!” “再然后……就去帮冰儿找那个什么……归宿。” “然后我们四个,跟小懒,要在这森林里,玩啊玩,玩一辈子。嘻嘻。” 想到这里,殇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原来,以前自己的想法是那么幼稚,原来他们都把‘归宿’的意思理解错了,却信誓旦旦地把他添加到了诺言里。 炽风他,难道真的是还记得那些话吗?他是来找我的吗?可是,为什么那一天,他为什么不跟我明说,甚至一点暗示都不给我? 她越想越乱,最后隔着头帕敲了一下自己的头,才止住了猜测。 不要乱想了,等下新郎来了,问他便是了。想到这里,殇冰的脸又一次发起烫来。 可是为什么这么久了,她的新郎还是没有出现?直到外面的声音渐渐平息了下来,客人都散去之后,那个少年,都没有出现。 直到她再也听不到任何喝酒道贺的声音了,殇冰又等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忍无可忍。 她掀开了红色的盖头,有些生气,也有些紧张。那家伙不会是喝醉了吧? 乐声? 有若隐若现的乐声进入到她的耳中,是从后院传来的。 弹得蛮好听的嘛……倾耳一听,竟是《蝶恋花》。 她最熟悉的《蝶恋花》…… 她心中一动,但随后就马上被气愤填满了,居然,居然在弹我最心爱的琴!是谁? 顾不得结婚的禁忌了,已经循规蹈矩了很多年的郡主表现出了她骨子里叛逆的一面,她“哼”地一声,丢了头帕,摘了凤冠,偷偷地溜出了洞房。 少年闭着眼睛,手指在琴弦上飞快地掠动着,悠扬婉转的《蝶恋花》围绕在他的身边缓缓地流淌,寒冷的月光倾洒下来,映照得他宛若天人。 乐声开始有些生硬,像是一个许久没有活动的人在慢慢地舒展筋骨,而后,那些声音变得柔软。像是一群从琴弦上飞起的蝶,慢慢地绕着弹琴的人旋转,慢慢升入天空,围绕在后院的那一树梅花周围,翩翩起舞。 突然,手停顿了,音乐夏然而止,少年的目光看向了花丛中,那里面,蹲着偷听的殇冰郡主身上还穿着嫁衣。 “郡主,夜深了,为何还不休息?” 为何还不休息? 本来,躲在草丛里的殇冰看到弹她的琴的是那个少年,原本已经原谅了他不经允许就动她的琴的不礼貌,也原谅了他没有回新婚房间的失礼。甚至还在心里思量着怎么和那个弹琴的人打招呼,顺便想要夸夸他的琴弹得好。 可是,听到那样的一句话,殇冰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本想说的是什么,鼻子一酸,眼泪就不争气地溢满了眼眶。 今夜是新婚之夜,你问我为何还不休息? 她原以为,对于婚姻,只有她可以心生抗拒。没想到她如今的新郎却是更把他们之间的关系视若无物。 她自小被捧着长大,向她提亲的那些位高权重的人更是整天围着她转,对她有求必应,而如今,她竟嫁了这样一个人,对她说这样不负责任的话。 看来真是这样,这个少年,真的是完全把自己忘了。 如果那天在前厅是因为有父亲在,不好说破,也就罢了,而如今在这新婚之夜,在这空无一人的后院里,他居然还是这种半死不活的态度! 若是早知道她嫁的是这样一个人,还不如嫁给先前那些酒囊饭袋,至少他们还有一点心思在她身上。 她这样想着,看着坐在琴旁边的炽风也往她这边看过来,而眼睛里,是一片迷茫的大雾,焦点根本就不在她的身上。 也许本来就是吧,人家,怎么会记得我呢? 幼年时对她来说那样传奇的一天,或许对于他来说,只是千千万万个一天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天;幼年时对她来说那样有意义,那样值得用一生去记住的一个夜晚,也许只是他千千万万个躺在草地上赏月的夜晚中的一个,没什么好记住的。 一切不会因为有她的存在而有什么不同。 一切不会因为因为她的念念不忘而变得有纪念意义。 始终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们,被她一厢情愿地当做唯一的朋友;而她呢?或许那一片森林,每个月都会有几个像她一样迷路的人闯进去,被他们遇见,与他们结识。或许她只是千千万万个闯进去的人之中的某一个,不值得去铭记的某一个。 可是,自己居然还在祈求他会记住她,会来救她走? “然后替冰儿教训他爹!” “再然后……就去帮冰儿找那个什么……归宿。” “然后我们四个,跟小懒,要在这森林里,玩啊玩,玩一辈子。嘻嘻。” 这样不着边际的蠢话,只有她这样的人才会一直记在心头吧。别人,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殇冰觉得自己的眼眶越来越湿润了,有些发烫,那些聚集在眼睛周围随时会往外溢的泪水,似乎带走了身体里所有的热度。 于是心里原本在存在的一些欢喜和希望,都慢慢被完全掏空了,然后被灌进了一些另外的东西,比如悲伤,又比如怨恨。 既然人家不念旧情,我也就不要傻兮兮地去自讨没趣了。 她咬咬牙,擦了擦眼睛,换了一副冰冷的表情走了上去,“你,为何擅自动我的琴?” “郡主莫生气,我不碰就是了。”少年温和地对她一笑,还给她一个无懈可击的道歉。 看着眼前那张总是带着一成不变的笑容的脸,她的怒气反而又上升了些,幼时的一些刁蛮的性格又回到了她的身体,她“哼”了一声,有些赌气地问:“你干嘛也会弹《蝶恋花》?” 那语气,就好像他会弹这首曲子,也是对她的冒犯。 “呵呵,这首歌是王城的乐师所作,我是王城过来的人,自然是懂得的。” 月光下,她看到少年口中吐出王城两个字的时候,眉角似乎闪过了一丝奇怪的情绪。 少年似乎是察觉到她脸上的怒意未消,于是又解释到,“酒席散后,我来这后院透透气,看到郡主的琴,想到郡主近日里都在这花下弹琴,琴音动人。一时心痒就拨弄起来了,请郡主原谅。” 殇冰听着这些话,牙齿渐渐地咬到了嘴唇上。左一句郡主,右一句郡主的,他把我当什么了,这场婚姻,我都没有说个不字,他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摆这种架子? 突然间,她发现自己很想看看那个温和的表情扭曲的样子。 于是,她款款地走到那个少年的面前,抬头仰视着比她高一个头的他,一字一顿地说:“那天,你和我父亲在书房的谈话,其实我不小心听到了。” 第29章 婚礼(3) 第29章 婚礼(3) “不小心?”少年侧着头问。 “好吧,我是一时好奇你们终日不出门是在聊些什么,这个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们,是要造反吧?” 最后的几个字,她特地加了重音,在安静的夜里,一字一字,极为清晰。 你们,是要造反吧? 那句话出口之后,她知道她日后和他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可能性,是完全没有了。但是那个时候她什么都不会管,她只想看看那张温和俊美的脸上,出现哪怕一点的惊讶和恐惧。 然而她还是失望了,那个少年只是挑了挑眉毛,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继续不甘心地说道:“我养父不知是被你什么花言巧语骗了,他看不出来,我却看得出来,你不过是在利用他,利用他的财势和兵力,而你入赘我们家,和我结婚,也不过是想骗取他的信任而已,你认为你入赘到了我们家,我养父就会把你当做自己人,然后他就会受你利用,对么?” 她成功了,这一次,少年停顿了许久。 末了,少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随即又笑着说:“呵呵,果然,娶一个聪明的女子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啊。”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拍到了少年的脸上,把他甜腻的笑容打了个粉碎。院子里的所有虫鸣都似乎受了惊吓,在霎时间戛然而止,只有那声“啪……”的回音兀自在静谧的夜里回响,似乎要把那丝疼痛无限地放大。 “你……你就为了这个娶我?你把我当什么,你们都把我当什么!”郡主的眼泪终于完全溢出了眼眶,她站在那个白衣少年的跟前,像个孩子一样嘤嘤地哭起来,泪水沾湿了她的鲜艳璀璨的嫁衣。 “我不要嫁给你了,不要了。呜呜……” 他们都这样,所有人都这样,连他也这样…… 都只想把自己当做踏板,来完成自己的野心。自己从小到大就只是他们互相攀关系的道具,没有人真的疼惜她,没有人真正对她好。 她这一辈子就真的注定要做这样一朵任人摆布的百合花,成为这些人争名夺利的牺牲品吗? 一双冰冷的手扶住了殇冰不停颤动的肩,她深深地颤了一下,忽地挣脱了对方的手,她扬起头,针锋相对地对那个少年说:“莫要轻薄我!我说了,我不要你了!” 她说着,伸手擦了擦眼角,她脸上的泪水此刻已经干了,原本化得精致的妆乱成了白一片红一片,凌乱地铺散在她白净的脸上——然而她没有管这些,她抬着头,丝毫不让地瞪着眼前的人。 新郎依旧站在她的对面,带着一种淡漠得有些漠然的微笑看着她,“郡主,没什么事,还是去洗个脸歇息吧。” 郡主没有动。 “你不怕,我告诉我养父么?”她想了想,有些无力地问道。 炽风似乎早料到了对方会这么问,像是背诵好了一样,清晰而流利地回复她,“郡主,王爷如果有心和我合作,其实你喜不喜欢我,根本没有关系的。” 你喜不喜欢我,根本没有关系的…… 根本没有关系的…… 他竟然还能保持那样的微笑么?即使是在说着如此不要脸的话的时候? 郡主又努力把头仰得高了一些,原本是想为自己增加一点气势,却让她的眼光触到了头顶那一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晃的梅花。 如果没人可以救我,我就自己救自己,也好。 “是的,我承认。”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让自己看起来不落下风,然后讥讽地问道:“那么你的新娘她新婚之夜想出走,你不会介意吧?” 你要你的权势,我要我的自由,然后,互不相欠了。 “呵呵,不会,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还可以帮你。”对方的回应永远是如此的干脆。 于是刚刚几乎撕破了脸的炽风和殇冰,此刻却建立起了一个朝露一般短暂而易碎的联盟。 你要你的权势,我要我的自由…… 一切像是从好多年前的就蓄谋好的一场叛逃,两个刚刚几乎决裂的人此刻非常默契地穿过王府大大小小的庭院,互相掩护着避开一些容易被发现的角落,在某些崎岖的地方,他甚至拉起她的手,帮助她安全地越过那些障碍。 那样的动作,像极了一对私奔的小情侣。虽然他们不是。 他们真正的身份是,他是今夜刚刚完婚的新郎,而她,是他的新娘。他们的手上,还带着互相交换过,带着对方体温的戒指。 这应该是这整片大陆历史上最奇怪的一对新人了,他们刚刚成婚完毕,而此刻新郎带着新娘,竟然是要送她出走…… 炽风迅速地打晕了两个守门的人,王府的大门,终于悄悄地开了。 殇冰郡主两脚踏出了大门,回过头看了门里的人一眼,冷冷地说:“虽然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还是要跟你说声‘谢谢’。” “郡主不用客气,还是早些离开吧,若是被发现了,对你我都不好。”炽风倚在门上,微笑着说。 “好,再见。”殇冰转身。 身后马上就响起了门关闭的声音。 “等等!” “怎么了,郡主?”门关到了一半,停住。 一件鲜红色的嫁衣被人从那条尚未完全闭合的门缝里丢了进去。 衣服一下子砸在炽风的胸前,还带着一些温热的体温,和女孩身上淡淡的香气。门里面的人微微地诧异了一下。 门外的女孩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衣,露出了脖颈下一大片的皮肤和两条月白色的腿。在寒风里,微微地发抖。 “这衣服不是我的,你拿着它去娶我爹吧。”殇冰说了这么一句话,不再看他,低头去脱手指上的戒指。 炽风吸了一口气,似乎对殇冰的倔强有些吃惊,他站在门的阴影里,说道:“不要脱了,按精灵族的习俗,成婚不到半个月就脱下戒指,这不吉利,等半个月一过,我自然会把戒指还给你,和你解除婚姻。” 殇冰听了,停了一下,但很快就又继续着她的动作。可是,那个门,已经关上了。 门,终于关上了,封住了王府里透出来的最后一丝光亮,也断绝了两个人最后的一丝回环的余地。 门外的少女双手抱肩,两条大腿不停地互相摩擦着,她很冷,可是一点都不后悔,在她看来,刚刚那一扔便是宣布了她最后的胜利。 她抬头看了看王府的院墙上伸出来的几朵梅花,终于有些苦涩地笑了。 “罢了,没有人疼我,便自己疼自己吧。以后,要做这样的梅花。” 这个冬天里,不羁,凌寒开放的梅花…… 第30章 字条 第30章 字条 紧闭的王府大门后,少年背靠在大门上,闭上了眼睛。 高高的院墙在他的身上投下了一大片黑色的影子,他的身体就那样在一片黑暗里,一动不动。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在冷风里变成了一团白色的雾。 那个身处在在黑暗中的人低声地说了一句话,却看不清表情。 “冰儿,对不起……幸福和自由,我总该给你一样的……” 少女穿着单薄的衣裳,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着,一阵风吹过来,她“呜呜”地呻吟了一声,努力地拉起衣领,试图挡住冷风往脖子里进攻的势头。可是挡住了上头,风又转而从脚下往上灌,让她不住地打着冷战。 殇冰头也不回地离开王府,独自漫无目的地走了已经有半个时辰了,此时,那个她生活了十七年的王府,已经被她远远地拋在了后头。 此时的她,又饿又冷又困,不断地催促自己往前走,却不知到底有哪里可以去,他只是觉得,离王府远一点,自己就安心一点,可是于此同时,离王府远一点,她心里的迷茫也多一点。 我到底可以去哪儿呢?她问自己。 方才为了走得潇洒,不被她那个可恶的新郎官笑话,她一点东西都没有收拾,而且最后为了出一口气,她把自己唯一的可以用来御寒的嫁衣都给摔了回去。 现在她自己身上是一点钱都没有了,又不认识路,一个人在城外晃荡,却又不敢去附近找地方借宿,因为附近住的基本都是他们家的亲信,都认得她的样子,要是明天被送回王府去,又要丢人又要受气,对于她来说,简直比饿死在外面还要痛苦。 于是,从来都没有单独出过门的殇冰郡主,在获得自由的喜悦渐渐消去了之后,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孤独无依的恐惧。 我绝不回去!她对自己说。说完,却有些丧气。 实在走不动了。她找了一片干燥的地面,靠着一棵树坐下来,把两腿缩着,紧紧地贴在胸前。 又一阵寒风吹来。 “阿嚏!”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嘴一扁,心里的委屈又多了一分。 她愤愤地想,要不是炽风,她现在肯定在家里温暖的被窝睡着觉呢,怎么会狼狈成这个样子。 她想着,眼前似乎真的出现了炽风的样子,他略显消瘦的身材,他好看的眉眼,还有他一直挂在脸上的,温和得近乎无赖的微笑。 “炽风你个大混蛋!” 殇冰愤恨地骂了一声,随手从地方抓了一把沙土,往前方那个假想的炽风扔过去,那团沙土才在空中前进了不到半米,就被风吹得失去了形状,乱成一层薄薄的烟。 少女不解气,伸手又要去抓另一把泥土,却透过那层薄薄的烟,远远地看见前方一个在向她移动的白色小点。 “咦?” 她的第一反应,是炽风。 因为炽风来王府的这几天,惯常穿的都是白色,虽然今晚为了婚礼,他穿上了红色的袍子,但是远方那一抹纯白得几乎要发光的颜色,真的像极了炽风。 她想到这里,忽然重重地打了自己的头一下。 “怎么还可以对那个人抱着希望,还没有认清他的嘴脸么?”殇冰低低的喝问了自己一句。她转念一想,怎么可能是他呢?他刚刚还迫不及待地想要我走,然后送瘟神似地把我送出来,现在怎么又可能会来找我。 他此刻肯定在做着自己造反的春秋大梦吧,怎么会来管我的死活!殇冰心里“哼”了一声,愤愤地想。 那……会是谁呢? 此刻,那个白色的小点已经越来越近了,却依然看不真切。 天啊!不会王府里的人,来抓我回去的吧! 如果是,怎么办才好啊?郡主心里一惊,几乎要站起来了,她不知所措地朝着空气里骂了一句:“肯定是败露了,炽风你这个大笨蛋,都不知道为我掩盖一下!” 骂完,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什么事请都要说到他头上去呢? 可是,此刻她已经来不及想,也来不及逃了,因为那一个白点的速度居然是极快的,她这一秒才一看清,下一秒,那个白色的身影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 “啊?” 殇冰此刻惊呆了,就算给她一辈子的时间去猜,她也不可能猜得到,原来方才那个向她跑来的白点,居然是…… 一只独角兽? 年轻的帝王躺在华丽的床榻上,看着黑洞洞的天花板,难以入睡。 他刚刚才从外城回来,很累了,但是心情却无法平静下来,因为,今天永靖王又发动了几次小规模的骚扰。 这两天,城外的叛军似乎已经不再急着想要攻下王城,他们不再发动大规模的进攻,转而不断地派小股的兵力去各个城门叫骂,放火,制造骚乱。 城里的守军这两天一直疲于应付,他也是在各个城门之间不断奔波,心中的淤火渐盛,却没有更好的对策。 看着守城的将士们疲惫不安的神情,他的心里就是一阵焦躁。而让他焦躁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因为他明白,对方使用这样的战术,虽然王城暂时可以偏安,但是他们不可能一直都是这样地骚扰下去。他们现在不让守城的一方休息,让他们越来越疲惫,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们在等待,等待着某个恰当的时候,要打一场大仗。 也许他们是要等守城的人疲惫到极点的时候,倾尽所有士兵发动一次总攻,而或许更坏的情况是,他们在等待着援军。 苍辽明白,各王虽然组成了联盟,但是互相之间肯定还是存在着一些猜忌的,所以他们各自一定不会把麾下所有的军队都编到他们的联合军里去,他们一定会保存着至少一半的兵力在他们各自的领地,以防生变。 但是,随着凌星回归王城,这段时间里各王的联合军在几次攻城里接连失利,损失了一些部队,急需补充。如果各位王爷之间真的能放下隔阂,把自己保存的兵力尽数带过来,那么这会是数量很大的一队援军。 而且,不要忘了,在东湖那边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永陵王。 自从他登基以来,永陵王对于他的传召置若罔闻,显然是不愿意站在他这一边的。如果永陵王也加入到这支叛军中,那么,敌军的数量又会是一次大补充。 王城的大部分军队都被分派去西荒和南疆讨伐魔族了。现在他们和炽风失去了联系,而凌星日前派人去让西荒的部队回撤,却迟迟没有消息。眼下敌军显然是要有所动作了,自己要如何应付? 想着这些,苍辽用力地翻了一个身,心里渐渐有些丧气。 自己一年前从落雾森林里走出来,顺利地接替了王位,本来信心满满的,想着要如何治理国家,让精灵族的子民们安居乐业,然后要和自己的两个伙伴去讨伐魔族,为精灵族带来永远地和平。而这一年来,他也不断地努力在让自己的目标实现着。 第31章 南疆(1) 第31章 南疆(1) 可是,这一次的叛变,把原本欣欣向荣的一切,尽数撕碎了。 起初他还以为凭着自己的能力,可以很顺利地平定战乱,可是,这些天来,他才真正理解到,原来,这种大规模的战争,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改变什么的。 并且,他还远远不够强大。他虽然自幼师从长老,学习高深的魔法,战斗技巧,甚至战法。自诩在带兵战斗这一方面,鲜有敌手。但是,这几天里,他才发现,原来他缺的是另外的一些东西。 比如,怎样去判断哪些人不该相信。 比如,怎样去揣测别人心中最阴暗的想法。 又比如,怎样去防备一些平时对你笑脸相迎的人突然与你反目成仇,不惜搭上自己一族的存亡,要夺去属于你的一切。 即使这些人是你的叔叔,你所谓的亲人。 自己还是太年轻了么?他苦笑。 这又让他想起了父王——父王不是也犯了这样的错么? 当年魔族兵临城下的时候,父王拼了命在保护他的族人,可是,有些人,却趁着那个时机在做着一些怎样的勾当? 那些往事,他们以为随着国王的死去,新的国王的继位,还有二十年悠长的时光,就把一切可以尽数掩盖,成为永久的秘密。可是,在一个月夜,一个古井却把这些往事刻在了年轻的皇子心里,经过了二十年,慢慢地凝成仇恨。 父王为了守护王城的所有人,冒着那么大的危险,可是他苦苦想要守护的那一切,又是怎么对他的? 想到这里,他的眼前仿佛又浮现了他还是孩童时代的时候,在那口“月光之井”里面,看到的“过去”,那些画面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些人,一张一张的脸,他每时每刻都想要去撕裂。 父亲啊!你可知,现在的王城是什么样子的?现在的精灵族是什么样子的? 每当我想起那些脸孔,我就会想起我在古井中看到的那些往事,然后我就会看见你站在城门外,留着血的样子。你可知道,你那么坚定地挺直了你的背,挡住的是什么?你可知道,你那么辛苦用你的生命去换,换来的是什么? 都是罪恶…… 叔叔们。 我还想着让你们多活一会儿,等所有的事情结束之后,再找你们算账的。 也罢。 黑暗中,年轻的王者闭上了眼睛,他这才发现,他方才紧握着拳头,指甲已经把他的手掌抠出了血。原来当年的那十道指痕,不止留在了井沿上,还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脏上,这些年来,撕裂般的疼痛。 父王,你在天上看着我么?那么,看着我了结这一切吧。 殇冰看着那只纯白色的独角兽跑到她身边,还低着头拱了她一下,心里万分奇怪。 她站起来,怯生生地碰了一下独角兽的头,问:“你……你是什么?” 那只独角兽看了看她,没有任何反应。不知是因为听不懂她的话,还是对她这个愚蠢的问题感到不齿。 于是殇冰只好围着独角兽绕了一圈,好好地打量了独角兽一番,她这一打量,才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哇!好漂亮的独角兽啊。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咦?独角兽的背上,有个小包裹。 她伸手把包裹拿来下,打开。里面是一些干粮,一些钱,还有一条厚厚的大毯子。 少女大喜,也不客气,马上就把毯子拿出来披在身上,又把身体紧紧地靠在独角兽柔软的皮毛上,这才终于暖和起来。 之后她才开始想——究竟是谁把一只这样的独角兽丢在这里的呢?一边想着,一边伸手去拿干粮,却发现包裹的底部还躺着一张纸条。 她拿起纸条。细细地读起来。而映入眼帘的第一行字,就已经让她大为惊讶。 别怕,它是小懒…… 它是小懒! 她又往独角兽看过去,是呀,在月光下纯白得几乎发光的皮毛,头上那个耀眼的独角,还有这惹人怜爱的懒懒的样子,不就是当年落雾森林里那只让她爱不释手的独角兽小懒吗?难怪这么眼熟呢。 她心里欢喜,于是身体又往小懒身上靠得更紧了,独角兽转过头,眯着眼睛哼哼了两声,算是过打招呼,然后又把头低着不动了。 这些动作看得少女忍俊不禁。 小懒啊,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么懒么? 可是,小懒怎么会在这里,它不是应该在以前那片落雾森林里吗?而它身上又带着那么多的东西……是炽风为我准备的吗? 一想到炽风,少女又是一怔,随即骂了自己一声,“笨蛋,不要去想那个无赖了。” 于是她拿起字条,继续读下去。 别怕,它是小懒。冰儿,你骑上它,它会带你跑回落雾森林,然后,你去王城,一定要找到现在的国王——苍辽。他陷入了很严重的危机之中。你一定要把炽风和永陵王叛变的事情告诉他,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殇冰看完这些字,心里七上八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现在要不要去王城?她又扫了一眼字条的末端,那里是一个落款。 凌星凌星?她抬起头,茫然地往四周看了看。可是,这里哪来的人?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喊了一声。 “凌星!你在吗?” 声音在黑夜来迅速地扩散开了,很快就充满了整个东湖。可是,根本没有回应。只有那一句“你在吗……”兀自在回响。 少女喊了一次,不敢再喊,怕惊动了附近的人,于是气鼓鼓地低声骂了一句“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 然后,她看向安静地一动不动的小懒,“小懒,你说,我们走吗?” 小懒听到她这一问,忽然全身一凛,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并脚收蹄,一副准备妥当的样子。 殇冰被逗得哈哈一笑,心情顿时也好了,她跨上了独角兽,抱着小懒的脖子,把脸贴在小懒的耳朵边,略带挑逗地说,“小懒,还是你最好。” 小懒听到这句话,似乎很受用,于是欢快地嘶叫了一声,驮着少女卖力地走了起来。 这位自小从未独立生活过的郡主自己不会知道,今夜她才终于踏出了她自由的第一步,却已经一脚踏进了精灵族王城混乱的格局里…… 清晨,永陵王府。 一大早,永陵王府就乱成了一团。 前厅里响起了永陵王怒骂的声音,“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看你是存心来找碴的,这才成婚一天,就把我女儿给弄丢了。她自己想出逃也就罢了,而你,你居然还帮她打晕了守门的侍卫,你安的什么心!这种事要是传出去,我永陵王府的脸面何在!” 被骂的正是昨天的新郎,炽风。只见此刻他被永陵王不断地指责着,却依然微笑着,丝毫没有要反驳的意思。 第32章 南疆(1) 第32章 南疆(1) 直到永陵王骂累了,炽风才靠过头去,低声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哦?是吗?那你还把她放走,万一走漏了消息,就完了。”永陵王怒气未消,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吃惊。 “王爷不用怕。”炽风眨眨眼,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她一个弱女子,昨夜出逃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肯定跑不远的,王爷派人去把她抓回来便是了。更何况,我猜想,郡主自幼娇生惯养,根本不认识去王城的路,可对?” 然后他看到永陵王微微点头,于是又补充道:“况且,王爷,如果我昨晚不帮她出逃,我们何来的理由可以把她关起来,从而防止她走漏了风声呢?” 永陵王看着炽风淡定的神情,他的脸色从起初的怀疑慢慢变得舒缓,最后他拍了拍炽风的肩,“好。这一次,算是你应变得当。” 炽风对于永陵王的夸奖丝毫不为意,他顿了顿,说:“王爷,成婚之事已告一段落,军队也已召集完毕,我看,早日启程去王城吧。” 永陵王说:“时间已经定好了,明日出发。我有些其他事要处理,炽风,先这样吧。” “是。”炽风没有再说什么,迅速地退下了。 炽风离开后,从屏风后走出来一个人,来到永陵王的身边。 “我昨天夜里让你跟踪他们,可有发现什么?”永陵王低声问道。 那个人也不多礼,直接就把嘴伸向永陵王的耳边,小声说起来。 原来,此人是永陵王麾下最好的一个探子,不但目力、耳力过人,而且精通一些他们家族流传下来的专门用于探查的魔法。永陵王虽把炽风招为女婿,却还是对他深深的不信任,他这几天一直派这个人跟踪炽风,观察他是否有奇怪的行径,然后每天向他报告。 永陵王听完探子的述说,神色终于完全缓和,他叹了口气,“说话还真是很不客气,也难怪我女儿会出走了。” 他想了一下,又问:“你全听清楚了吗?他真的没有跟任何外来的人接洽?也没有对我女儿说任何事?之后呢?” “没有,之后炽风少将就回房休息了,一直睡到天亮。” 永陵王终于松了口气。 看来,炽风和那个皇子真的不是一伙的,这位炽风少将,是要为当年他母亲的事情去报仇吗?这次,真的是天助我也。 想到这里,永陵王的嘴角浮现出了一丝阴枭的笑容。 南疆。 引路萤还在空中不知疲倦地飞着,凌星一伸手把它抓下来,从怀中掏出盒子,放了进去。 “少将,不赶路了?”铭铁从后边追上来,勒住了独角兽的缰绳。 “不忙着走,那边就是炽风的讨伐军大营,我们去看看,炽风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凌星皱着眉头观察着远方,看着那片黑压压的营地,心里不知为何,隐隐有些不安。 于是两个人往大营的方向赶去,不多时,便到了剁墙外。两人往大门内看去,整个大营一片寂静。而剁墙上站着一大排的弩手,此刻把弩搭在剁墙的射击孔上,瞄准着某个不知名的前方。 铭铁对着剁墙上的人喊到,“我们是魔族讨伐军的人,这位是右将军凌星,请放行。” 听到铭铁的喊话,剁墙上的人一阵骚动,有些人在来来回回地传达着什么命令,又有些人匆匆离开,应该是去报告了。 凌星等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自己喊了一声:“炽风,快出来见我!” 过了不久,大门打开了,一些士兵走出来,把大门外的拒鹿搬开,这才从里面走出来一位将军模样的人,却不是炽风。 这个人身着黑甲,身高足有两米不止,站在凌星的面前,竟然只比坐在马上的凌星矮了一个头。他向凌星行了一个礼,全身没有甲胄覆盖的地方都露出了精壮的肌肉,肌肉的上面,一条条纠结的青筋如狰狞的蛇。 凌星微微向他点了点头,直奔主题,“炽风呢?” 凌星连他的姓名都不询问,显然让这位黑甲壮汉有些不快,但是他还是换了一副恭敬地笑容对凌星说:“末将是炽风少将的副将——赤刹,在大概一个月前,炽风少将突然失踪了,现在这里是我在指挥。” “失踪了?”凌星对赤刹的回答感到很吃惊。 “是的,大概一个月前,炽风少将一夜之间无故失踪,我们众人寻找无果,而讨伐军又不能没有一个人来主持大局,所以大家就推举我来负责这里的一切大小事务。” 一个月前?差不多是我接到王城的告急文书的时候…… 赤刹见凌星沉思着不说话,于是又恭敬地行了一个礼,说道:“既然凌星少将来了,那么就请少将来接管这里的军队吧。” “不了,我还有其他事。”凌星淡淡地说。 “哦……那也请少将下了坐骑,进中军大帐里面歇息一下吧。”赤刹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低着头说。 “呵呵。”凌星不置可否,忽然在独角兽上坐直了身子,负手抬头,看着跺墙上刀剑森然的士兵,还有那一排一直戒备着的弩手,忽然话锋一转,“我看将军治军严谨,士兵们都是训练有素。将军可否给我介绍一下,这大营里,有多少骑兵,多少步兵,以及其他的军械?” “这……”赤刹显然没有料到对方会提及这些,于是回忆了一下,有些生涩地开始回答:“回将军,独角兽骑兵,一共是……” 两个人竟然就这样聊起了军政。 而跟在凌星身后的铭铁副将,此时也是大为惊讶,他疑惑地看着凌星,此时,那个少将正端坐在独角兽上,一双眼睛饶有兴趣地盯着赤刹,认真听着他说。 少将不是不会接管这里的军队么?怎么会突然问这种问题? 正在他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他看到了凌星背负在身后的右手,正发着幽幽的蓝光。而且,凌星的手掌,五指并拢,正对着他做着一个手势。 这个手势,是他们军队里约定俗成的,表示“准备撤退”的手势! 铭铁心里万分疑惑,手却不自觉地拉紧了缰绳。而就在这时,赤刹已经介绍完毕,对着独角兽上的凌星少将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少将,不如下了独角兽亲自到营里看看吧?” 而凌星“呵呵”一笑,却突然变了神色,一拉缰绳,掉转马头对着铭铁大喝了一声:“走!” 铭铁早有准备,迅速地反应过来,也一拉缰绳,随着凌星跑了出去。 果然,他们这一动,身后的赤刹微微一愣之后,马上就发出了一声像是在心中憋了许久的命令,“射!” 漫天箭雨。 城垛上那些弓弩手方才还在瞄准着前方,此刻却忽然都掉转了箭头,尽数往地上的不断移动着的两人射去。 铭铁看着那些密集得像蝗虫一般的箭矢向他们飞来,心中大惊——同是魔族讨伐军,怎么那些人说翻脸就翻脸呢? 第33章 夜谈(1) 第33章 夜谈(1) 箭矢飞近了,凌星不慌不忙,转身用刚才早已凝结在手上的灵力,在空气中迅速画着印。 “噌噌噌!” 半空中几乎同时结出了七八道冰墙,在空中铺散开来,形成一块巨大的盾牌。这正是他年少时常用的“水系镜壁”,而如今,他已长大成人,这一式的威力,已经远远比他年少时强很多了。 疾飞而来的箭矢打到冰墙上,尽数被挡了下来。而等城跺上的弓箭手再次装好箭矢,两个人骑着独角兽,已经跑出了很远。 赤刹站在原地,看着凌星和铭铁越跑越远。方才对着凌星恭恭敬敬的他,此刻已经毫不掩饰他一脸的狰狞。 这时,从大营又走出了一个英俊的青年,慢慢地踱到他的身边,眼光灼灼地看着远方。 这个青年衣饰华丽,英俊之中,甚至带着一丝媚气。 “墨恣少爷,属下无能,没能杀死他。”赤刹说。 “不怪你。”墨恣没有看他,而是继续微笑望着远方,他的声音,竟然也是轻柔得有些妩媚,“这位凌星少将,可真是一个好对手。” 赤刹却还是不甘心,愤愤地说:“奇怪,他是怎么察觉出我们要伏击他的,我应该没有露出马脚才对呀。” 墨恣看了他一眼,眯起眼睛,说:“没关系,反正他是要去火之祭坛,我们,就在那边了结他,也好。” 凌星和铭铁骑着独角兽跑出了很远,一直到确定后面没有追兵,他们才停下来。两个人下了坐骑,找了片空地坐下,大口喘气。 铭铁脱了头盔,狠狠地砸在地上,“那些人什么意思!” 凌星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他们来时的方向,眉头紧皱。 而铭铁还在愤愤地骂着,“我看那个叫赤刹的,方才还一脸和气,居然让士兵用箭射我们!” “少将,你刚刚怎么会给我那样的手势?”铭铁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那些人在埋伏我们的?” 凌星侧头看了看他,说:“我从很小开始就专修箭术,所以我的观察力,还有对弓箭这种武器的感知,是要比平常人强很多的。所以一接近那座大营的时候,我就察觉不对了。” “哪里不对?” “我看到城垛上的那些弓弩手,他们手中的弓弩虽然是瞄着前方,可是他们的眼睛,却全都是注意着我们的,那不是一般地用眼看,而是一种弓箭手对着目标的那种专注的眼神。所以,我感觉到,城垛上的那些弓箭手,他们的目标其实是我们。” “不愧是少将!”铭铁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还有。”凌星点了点头,继续说:“那个叫赤刹的壮汉,虽然他一直都没有表露出什么,但是他无论在说话或者是做什么动作的时候,肌肉都是紧绷的——他很紧张。而且,营门大开,拒鹿也被搬开了,我们完全可以骑着独角兽进去,他却偏要我们下来,显然,是不想方便我们逃跑。所以,我当时就向你做手势。让你有所准备。” “原来是这样!”铭铁愤怒地说,“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凌星叹了一口气,说:“一切比我料想的还要坏,炽风失踪,我看那整个讨伐军大营,恐怕已经全被那些叛变的王爷们控制了,刚刚那个叫赤刹的副将,应该是反叛军那边的人。或许那天我特意走漏了我们要来南疆的消息,他们才会叫这里人来阻截我们。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摸清了他们的底。” “那少将,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本来指望让他们去救援王城的。接下来,我们只有去火之祭坛了。”凌星抬头看着远方,深蓝色的眼睛里雾气迷蒙。 “少将,无论如何,我会永远跟随在你左右。”铭铁斩钉截铁地说。 “谢谢你,铭铁。”凌星对他微笑,脸上的表情也舒缓了些。 然而他想起刚刚的一切,心里隐隐又是一阵慌张。 可是,炽风他去哪里了呢?即使他的手下叛变,以他的能力,应该不可能会被他们制服才是。他是察觉到他的手下有问题,所以才单独离开的吗?那么,现在他会在哪里,做什么呢? 炽风,你在哪里啊…… 正在在中央的王城战事一触即发的时候,西面的西荒,却发生着另一场更为惨烈的浩劫。 凌星离开之后不久,原本已经被赶到雁回山附近,据守不出的魔族不知突然从何处增援了数倍的兵力,其中包括几乎是倾巢而出的黑翼骑士,还有一些其他的奇特而强大的兵种。他们突然出击,把驻守在西荒的讨伐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每一次攻城,都有无数的蝙蝠骑士从空中飞到城墙上空,往下投掷长矛甚至是巨大的石块,而更有一些魔族士兵骑着一种奇异的类似蜥蜴的生物,直接沿着城墙爬上城楼去,精灵族这边死伤无数,防不胜防。 于是在凌星离开之前原本势如破竹的讨伐军本以为胜利在望,此刻却反而被魔族压制,节节败退。魔族军队的脚步就像倾倒在地面上的水一样,迅速地蔓延向西荒的各个角落。精灵族刚刚收复回来的土地又一次易手,落到了魔族人的手里。 远在王城的苍辽王虽然收到消息,但是王城此刻正是自身难保,他虽着急,却是顾不上的。而就在西荒的战情一度紧张的时候,西荒讨伐军的最高统帅——凌星少将,此时却正在南疆赶往火之祭坛的路上,跟本毫不知情。 另外,东湖这一边,永陵王结集了大军,浩浩荡荡的竟然有五万以上。此时一刻不停地往中央的王城赶去,很明显,也绝非善意。不知这一队大军到达王城之后,又将会泛起怎样的波澜。 从王城,到西荒,到东湖,到南疆,整个精灵王国的形势正无时无刻地变幻着。之后,又将鹿死谁手? 夜,南疆。 一堆篝火烧得很旺。 两只独角兽被拴在树旁,安静地吃着草。 一点莹莹的绿光在半空中漂浮着,不断地想往某个方向飞,却总是被一只手抓回来。放回原处。 铭铁疲惫地靠在篝火旁的一段树干上,一只手烤着一只刚刚抓来的野味,另一只手无趣地把那只引路萤抓了又放,放了又抓。而凌星坐在离得远一点的地方,擦拭着手中的长剑,长剑上沾了一些紫色的血液一样的东西,凌星用力地擦拭着,却似乎很难擦去。 就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躺着一条巨大的蛇,还有两只犬类的动物,此刻全都倒伏在地上,已死去多时。而那条蛇的身体下有一大滩早已凝固的紫色血液,看来凌星的剑上沾的,就是那条蛇的血了。 第34章 夜谈(2) 第34章 夜谈(2) 那天凌星和副将铭铁离开讨伐军的大营之后,二人一刻不停地往南疆的大山深处赶去。 南疆本来多山,越接近火之祭坛,地形越是崎岖,而二人带着坐骑,一到了这种地势复杂的地方,独角兽反而成了累赘,这样一来,赶路的进度反而慢了下来。 一到了山上,处处危险丛生,南疆的大山里栖息着各种奇异的动物,他们的危险性,大大地超出了凌星和铭铁的预料。在刚刚他们生火烧烤一些食物的时候,就有几只食肉动物被香味吸引而来,居然不惧怕火光,直接就向他们发动了攻击。 虽然以凌星和铭铁的能力,还不至于惧怕这些野兽,但是如果每天都有几宗这样的突发事件,也是很麻烦的。 凌星擦拭了许久,才把那些紫色的血迹擦去,他收剑入鞘,懊恼地走到铭铁旁边坐下。 铭铁看到凌星在他身边坐下,立刻就抱怨开了,“这山里的野兽真恐怖,居然连火都不怕。” 凌星摇摇头,说:“刚刚那两只犬类生物天生带火属性,不怕火也不稀奇。不过那条蛇,倒是很奇怪。” 说着,凌星又往蜷缩在地上的蛇的尸体看去,看见那滩紫色的血液,恶心地皱了皱眉。 “少将,烤好了。”铭铁收起了引路萤,把放在火上烧烤的肉取下来撕成两半,把大的一半递给凌星。 “谢谢。”凌星接过烤肉,道谢,“铭铁,这一路,真是辛苦你了。” 铭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能跟随少将建功立业,是末将是荣幸,请少将不要这么说。” 凌星看着铭铁明亮的眼睛,心里有些感激,这几日压抑的心情也舒缓了些。两个人靠在一根树干上,各自安静地吃起了烤肉。柴堆上跃动的火焰,把两张年轻的脸映得更加英气逼人。 似乎是那几具倒伏在地上的尸体起了威慑作用,再也没有野兽接近他们了。两人各自吃完,调整了一下坐姿,准备休息。 “少将。”铭铁忽然叫了凌星一句。 “恩?” “这次去南疆,你说我们能成功拿到那把传说中的‘无尘’吗?” “当然能,不能也得能。”凌星半开玩笑地说。 铭铁听了凌星的回答,沉默了许久,似乎在努力地压抑着什么。 凌星察觉有些不对,转过头去,问道:“干嘛?你害怕?到时我去取剑,你在外面守着就是了,还有,我们目前连火之祭坛都没有找到呢,不必想那么多。” “少将,我不是那个意思。”铭铁有些低沉地说。 “恩?”凌星有些诧异地看向他,他的诧异,不仅仅是在于铭铁这句话的内容,更多的是在于他的语调。因为,这几个月来,他和铭铁几乎日日并肩作战,深知铭铁直率刚烈的性格——在军队中铭铁一直以勇猛,甚至有些不要命而著称。而他最讨厌的,便是别人说他害怕。 凌星和铭铁虽然是主将和副将的上下级关系,但是相识已久,铭铁虽比凌星年长一些,但两人都是意气相投的少年,私下里早已经亲如兄弟。所以铭铁对凌星也不会那么拘谨。 平日里若是凌星用“害怕”、“遇到危险的时候退缩”这类的句子来开他的玩笑,铭铁一定会涨红了脸,气急败坏地反驳他,说一些“真正的战士当视死如归,战死沙场又如何“之类的话。有时候他说不过凌星,一急起来甚至要拿了剑就要冲出去,像是要去以身殉职来消除别人对他的诋毁。 凌星因为铭铁这种可爱的性格而有时喜欢拿他来开玩笑,就像刚刚,凌星觉得有些沉闷,于是就故意询问铭铁“是否害怕”,等着看他气急败坏地样子,可是没想到,他的副将却第一次破天荒地没有生气,而是那样低沉地回应了他一句,反而把气氛搞得更沉闷了。 凌星虽然对外人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可是和一些熟悉的人,像苍辽和铭铁在一起的时候,却是见不得这种沉闷的气氛的。他被铭铁的样子弄得浑身不舒服,于是问道:“喂。铭铁,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啊。” 铭铁看向他,神情有些复杂,最后,他才缓缓地开口道:“少将,你知道我父亲吗?” “你父亲?”凌星被他这么一问,更是摸不着头脑。他平日和铭铁虽不乏交流,但是谈的除了打仗还是打仗,却极少去提及家世。铭铁这么一问,凌星只好老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于是铭铁说:“我父亲,叫做昊天。” 昊天!凌星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响了。 昊天,就是他出发来南疆之前长老和他讲过的,先皇的侍卫兵长——那个所有到南疆取剑的人之中,唯一最终活着回去的人。 可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铭铁的父亲,那个曾经的侍卫兵长在回来之后,已经完全失去了神智,在死之前都是一个傻子。 原来,他们将要去的地方,曾经毁了铭铁的父亲。 凌星忽然明白了铭铁为什么方才会如此地失落,也明白了这一次的南疆之行,对于他的特殊意义。 凌星看到铭铁说出他父亲的名字后迅速地黯淡下去的眼光。他忽然想伸手去拍拍铭铁的肩膀,但是手伸到一半,却还是放下了。他想安慰几句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铭铁叹了一口气,说:“我是出生在武人世家的孩子,从小,我就在父亲的严格教导下学习武艺。父亲,他一直是我心目中的战神。每次他带着我做战斗练习,直到我累得瘫倒在的地的时候,他总会轻轻地将我抱起来,直视着我的眼睛问我:“我们是守护者,要保护精灵族的人民,你可以么?’那个时候我总是回答:“父亲,你可以,那么我一定可以!’” 凌星听得有些心酸,涩涩地开口:“铭铁……不说这个了。” 可是铭铁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上,带着一丝微笑继续说着:“我还记得父亲抱我的时候,他的那张脸,那个时候他俯下身来,离我很近,一些头发从头顶上滑落下来散在他的眼睛前面,我看着父亲嘴角坚挺浓密的胡须,长而凌乱的头发,以及藏在头发后面那双熠熠闪光的眼睛,那张脸,父亲的脸,一直给我希望给我信仰。”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开始有些梗咽:“那时我很小,不能和父亲去打仗,可是我从小就想好了,我要成为父亲那样的人,长大之后和他一起去战斗,一起守护精灵族的大家。可是,我没有想到我居然等不到那么一天了。” 凌星听他这么一说,问道:“你父亲……的经过,你了解过吗?” 铭铁摇了摇头:“他忽然接到国王的命令说要去火之祭坛,那一天我看着他穿好盔甲和我道别,我不知道他那一次离开,竟然会是最后一次清醒着和我说话。后来他被护送他过去的士兵们带回来,那个时候他已经神志不清了。那些士兵说,我父亲带着几个人走下那个祭坛去取剑,后来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而且,我的父亲,从此变得疯癫呆傻。到他死之前,都是这样。” 第35章 祭坛(1) 第35章 祭坛(1) “到底,发生了什么?”凌星喃喃问了一句,像是在问铭铁,又像是在问自己。 “王城的许多人都在传说祭坛里封印着的剑是一把如何可怕的剑,有着如何坚不可摧的守护的力量,或者如何无法抵抗的诅咒,以至于,百战百胜的侍卫兵长昊天也输给了它。可是我不相信!不管发生了什么!我父亲不会输!他是那么强,他说过他是我们的守护者,他怎么会输!”铭铁越说着,语气越变得急促。 凌星叹了一口气,说:“铭铁,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这一次,就当是为你父亲报仇吧。” 铭铁看了看凌星,眼睛里似乎泛起了一点光芒,却又迅速地黯淡下去了,“少将,你一定要那个取那把剑吗?我们不能想其他办法吗?” 凌星思考了一下,之后肯定地回答:“我是一定要去取的,目前王城被围,炽风又不知所踪。那一把‘无尘’,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铭铁听了他的话,神情突然变得复杂,他突然有些突兀地问:“少将。如……如果去取那一把剑,一定会死,你还会去么?” 凌星顿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最后凌星终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铭铁,你先回王城吧,我知道你不愿意面对那些,之前我不知道你父亲的事,我才叫你一起来的,虽然我原本也没打算让你陪我走进封印剑的地方。但是现在我想,不如你先回去把炽风的情况报告给苍辽,火之祭坛那边,我一个人去就好了。” “不!”方才一直神情黯然的铭铁忽然神情一凛,斩钉截铁地回答。 在凌星的惊愕中,他带着一丝平时被凌星开玩笑时那种涨红了脸的表情,说道:“我方才说那些,只是想让你知道多一些关于那把剑的事,如果你坚持要去,我是一定会陪你去的。就像我常说的一样,真正的战士当视死如归,绝不退缩。” 顿了一下,他补充道:“那句话,也是我父亲教给我的。” 凌星看着他对面那个眼神恢复了晶亮的少年,许久,他说:“好!铭铁,我的父母也是为了对抗魔族而死,他们未完成的事情,就让我们来替他们完成。” 夜渐渐深了,篝火渐渐在熄灭,可是两个少年心里的火焰,却在升腾。 身体靠在树干上,凌星已经带着深深的决意沉沉睡去了。而他旁边的铭铁,去忽然睁开眼睛,转过头看着那个沉睡中的少将。 沉睡中的凌星,眉头是完全舒缓的,脸上有一些平时没有的天真,只是他的嘴角,还带着一丝刚刚残留下来的坚定的表情。 少将,原谅我没有告诉你全部的实情。但是我相信你,我愿意在你身上,赌一次。 父亲,我相信他,能够面对那个选择。 我相信他,能成为守护者。 前面就是中央平原了吧?我想,大概很快就能到王城了。 炽风独自骑在一只雪白的独角兽上,沉吟着,他没有戴兜帽,长而尖的耳朵在寒风中微微地抖动,渐渐地积了一层薄薄的霜。 在他不远的地方,是一支庞大的军队,队头到队尾直直婉延了好几公里,和他保持着同样的方向前进着。炽风却像没有看到似的,自顾自抬头望着天上的白云。 天要晴了,春天似乎要来了。到了王城附近,应该就能看到从落雾森林里飞出来的鸟儿了吧…… 军队里奔出来一个骑兵来到炽风身边,“驸马爷,王爷要见你。” 炽风平静地看了那人一眼,“告诉他稍等。” 那个骑兵奔了回去,而炽风则继续回过头欣赏他的风景。过了许久,永陵王自己骑着独角兽过来了,“炽风。” 这位王爷身材高大,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是一个体格健硕的人。而此刻他骑着一匹高大的独角兽,独角兽的身体用珠宝锦缎装饰得很是精美,而他身上所披的甲胄则更是华丽,只是这样的甲胄穿在他因为久疏战阵而导致的略显臃肿的身材上,看起来反而像一个摇摇晃晃的硕大的绣球。 炽风看了一眼永陵王,微微点头致意,之后又把眼光移向了远方的天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永陵王对炽风的态度却没有丝毫的恼怒,反而有些迁就,“炽风。王城就在前方,你……真的有把握吗?” 炽风收回目光,看了永陵王一眼,不咸不淡地说:“王爷,等到了王城,你想收拾掉的人,我自然会帮你收拾掉,包括那个皇子,还包括,你的那些兄弟。” 永陵王意味深长地看了炽风一眼,拍了拍他的肩头,说:“贤婿,事成之后,我们共享天下。” “哦。”炽风淡淡地应了他一声,一拉缰绳,丢下了永陵王,独自到一边去了。 永陵王一直目送着炽风骑着独角兽走远,脸上一直是平静的神色,但是暗地里却是咬牙切齿。 可以说,此刻永陵王的心情是非常矛盾的,这要从二十年前说起,从精灵国的那一次王位的纷争说起。 精灵国的君主虽是世袭,却并非像人族皇室的规矩一样,由长子继承继承王位,而是由上一代的君主从所有的继承人中挑选能力最强的人,来授予皇冠。而且,这种继承并不是一定要在上一代君主死去之后才可以开始,一旦下一代的继承人能够证明自己在各方面比自己的上一代有更强的能力,而且上一代的当权者也认同这一点,那么便可以立刻进行王位的继承。简而言之,便是能者居之。 也正是这样的制度,苍辽皇子在一年前才可以顺利地取代他的叔叔,登上王位。 而在二十年前精灵族面临着那个最大的危机的时候,这一个制度却一度引起了动乱。 当时,国王在与魔族的战争中战死,精灵王国急于从下一代中挑选一位新的君主,但是,当时精灵王室的下一代中,包括皇子苍辽在内,全都只是襁褓中的婴儿,根本没有适合继承王位的人选。于是最后迫于无奈,王室只能从国王的兄弟之中,也就是各位王爷中挑选一位继承人。但是在如何挑选这个问题上,却是有诸多的争论,整个王城分成了各个党派,各自支持着自己的一个继承人,争吵不休。 于是,魔族战争硝烟刚停,精灵族的内部却又开始了另一轮明争暗斗。能者居之,最终成了一句虚言。 当时,年轻的永陵王一直跟随兄长征讨魔族,立下赫赫战功,他在众多的兄弟中能力和声望是仅次于已去世的国王永曜的,是最有希望继承王位的人。不料,最后成为国王的却是年长于他但能力平庸的永靖。因为,永陵王和国王一样,虽然性格直率,能力出众,但是在玩弄权术方面,却要比永靖王差得多,在国王死之前,永靖王就已经以各种方式拉拢了大批的官员,所以在国王死后,他反而成了继承王位呼声最高的人。 第36章 祭坛(2) 第36章 祭坛(2) 最后,永靖王成功继位,成了永靖大帝。永陵王和他的其他兄弟被重新分封了土地,精灵族的一场朝野内乱,算是告一段落。永陵王的封地是富庶的东湖,掌管着全国最大的粮仓,本来应算是除王城之外最好的一块封地了,这显然也是永靖大帝为了拉拢他而给他的补偿。但是,不能如愿继承王位的永陵王这二十年来心有郁结,一直郁郁寡欢,对永靖王虽嘴上称兄道弟,心中却是恨之入骨。 回到东湖之后的二十年中,他卸去了一身战甲,开始浸淫于权术之中。他费尽心思,暗中拉拢人心,甚至想出了收集美丽的女孩为养女来嫁与朝廷高官这种旷世奇招。而粮食富余的东湖地区,也利于他结集和供养军队,总之,这二十年他是做足了政变的准备。 可惜永靖帝继承王位后,虽一向沉迷酒色,不算是个励精图治的人,但是二十年来治理国家也算是中规中矩,无功无过,魔族的军队也很配合地没有再越过青冥河防线一步。所以永陵王虽有心政变,却苦于没有借口。一年一年,就这样拖沓下来了。 而就在他心中焦急,无计可施的时候,一年前,更坏的消息传来:当年的皇子长大成人,入主王城,名正言顺地成为了国王。 苍辽继位之后的一年中,永陵王心中郁闷更盛,因为当年原本就该属于他的王城如今几次易手,却从来没有落到他的手中。于是在这一年里,永陵王一直是心乱如麻,甚至基本失去了理智地考虑问题的心情,在所有的王爷都对新继位的皇子毕恭毕敬的时候,他却对皇子的诏令置之不理,摆出了一副几乎要撕破脸的态度。 后来又传来了永靖王等各路人马政变的消息,他收到了王城发来的支援请求,也收到了永靖王要拉他入伙的书信,可是他全都摆在了一边。因为他不想帮助苍辽皇子,更不愿帮助他一直恨之入骨的永靖王。他想要的是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王城,但是却没有同时和两边对抗的信心。所以,他坐拥着强大的军队,却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做。 而就在永陵王犹豫不决的时候,炽风出现了。 炽风的出现,像是给永陵王心里那一副接近完整的拼图拼上了最后的,最重要的那一块。也可以说,永陵王万事俱备,缺的,只是一点胆气,而炽风便是给了永陵王那一点胆气的人。 炽风是王城来的人,是南疆讨伐军的最高统帅,也是苍辽皇子自幼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本来,凭着这些,永陵王对于炽风是深深的不信任的。 但是,炽风在永陵王府留了三天,三天的时间里,炽风就几乎把永陵王给说服了。 这位年轻的少将,几乎完全看透了他内心的想法,包括他对王城的渴望和对当权者的怨恨,甚至连他心中的挣扎都完全猜透了,这让他很是吃惊。之后炽风主动提出与他合作帮助他夺取王城,并提出入赘他的王府,成为他的女婿以证明他的决心。 但是上面的那些都不足以让老谋深算的永陵王对炽风有一丝信任,直到炽风向他公开了自己的身世,那一刻他有些吃惊,随后有些庆幸。 原来,那个脸上一直挂着温和笑容的炽风少将,竟然是那样的身份。 然后他还和皇子一起长大,最后被皇子册封成了魔族讨伐军的左将军……真讽刺啊,永陵王想。 接下来的几天里,永陵王一直暗中让人跟踪炽风,而炽风的言行和新婚之夜对他女儿的冷言冷语,终于消除了永陵王心中最后的怀疑。 炽风是一个背负着那样一段过去的人,他是不可能会对苍辽皇子存在感情的,永陵王想。 炽风和永陵王的计划很简单,那便是剿灭叛军,杀死永靖王等叛军头领,让王城的军队放松警惕。然后再趁皇子开城迎接的时机诛杀皇子,占领王城。这样,比和永靖王合作,最后再次被重新分封这样的结果要好得多。但是这其中的许多环节,需要永陵王的庞大的军队为保证,也需要炽风这样的绝顶高手。比如,诛杀苍辽皇子的任务,纵观整个王府,只有炽风能完成。 所以即使在军队出发之后,炽风对永陵王的态度越来越冷淡,永陵王却一直都忍让下来了,因为他越来越意识到炽风的重要性,对于成功的渴望,也越来越强烈。离王城越近,永陵王就觉得,离他登基的日子,也越近了。 而炽风此刻又在想什么呢? 比起永陵王的急切,炽风的心情却要轻松多,他之前一直害怕永陵王最后会退缩反悔,所以大军下令出发的那一刻,像是给炽风服下了一颗定心丸。而放下心来的炽风,也变得懒得和永陵王应酬了。 炽风骑在独角兽上,眺望着远方那片若有若无的绿意,那是落雾森林所在的地方。 那片和他一起长大的落雾森林,那片温暖如春的落雾森林,那些多少年来都保持着温度的回忆。 年幼的时候,长老布满皱纹的脸,苍辽棱角分明的脸,凌星带着调皮笑意的脸。小懒打哈欠的样子。 那些回忆曾经如早晨的落雾森林里那些穿过树叶缝隙的阳光一样,让他感到无边的温暖,可是,炽风走出王城后经过的第一个冬季,这些回忆都在漫天的大雪中尽数被打湿,冻结,最后碎裂。 那些日子回不来了吧? 大军到达王城的那一天,那一切,包括这些回忆,都将扑向最后的毁灭。 年幼时的古井里,一张一张丑陋的脸孔,他将会把他们,尽数撕碎。 炽风疲惫地低下头不再眺望,可能是方才极目远眺的原因,他的眼睛里此刻布满了鲜红色的血丝,一条一条,伸向中间黑色的瞳仁。 母亲,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你会在天上看着我的,对么? 几经辛苦,雄伟神圣的火之祭坛,终于出现在了凌星和铭铁的前面。 话说凌星和副将铭铁在连续几天夜以继日的赶路之后,终于在引路萤的指引下到达了火精灵的村落,并最终找到了火之祭坛。 这个火精灵的村落建立在火之祭坛的附近,规模并不大,人数也不算多,但是宁静而惬意。那些有着红色眼睛的精灵也并不像凌星他们想象中那样性格暴躁,反而是十分的友好,即使凌星在没有说明身份和来意的时候,依然受到了热情的款待。特别是火精灵的女性大都十分漂亮,红色的眼珠镶嵌在一直挂着温柔的笑意的脸上,有一种让人迷醉的独特的美丽。 凌星对火精灵村的人非常有好感。现在,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他相信,这些善良友好的村民会是一个残暴嗜杀的种族的后裔。 如果不是自己有紧急的事情要做,他甚至很想在这里逗留一些时日。但是他们显然是不能逗留的,他们没有忘记自己此次来的目的。他们没有多作停留,便立刻赶往了火精灵村深处的火之祭坛。 第37章 天火(1) 第37章 天火(1) 到了火之祭坛的门口,凌星和铭铁终于被守卫的人拦了下来,他们说明来意之后,几经交涉,最后被带到了火精灵的族长的住处里。 这位族长大约五十多岁的样子,但是身材高大挺拔,没有一丝老气,唯有他一头火红色的长发之中夹杂着的几丝白发,显示出了岁月的痕迹。 凌星和铭铁施过礼之后,把苍辽亲笔写的书信给他看了,族长接过来看了许久,最后的回应却是:虽然确实是王城的印章,但是苍辽皇这个名字,却是第一次听说,必须核实之后才可以放行。 “等你们核实完,精灵族早就亡国了!”铭铁性格暴烈,一听到对方的答复,马上就生气了。而对方也显然也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人,一听到铭铁的话,一双红色的眼睛立刻变得凌厉。 “铭铁!”凌星马上拦住了铭铁,把他挡在身后,然后对火精灵的族长恭敬地道歉:“我的同伴太无礼了,万分抱歉。” 看到对方的神色有些缓和,凌星才又说道:“我们方才之所以如此急切无礼,是因为王城此刻面临着巨大的危险,若是不能马上取得无尘剑回去救援,那么整个精灵国将会陷入一场混乱之中。至于苍辽皇,他是去年登基的新任国王。不知你们为何没有收到消息,但是,这个印章绝对是货真价实的。” 族长听到凌星的话,沉吟了一下,说:“因为当年和你们的青越皇帝订立过契约,同时也是出于对他的感激,我们一族才在此守护着这个火之祭坛。所以你们的改朝换代和我们没有关系,既然你拿的是皇帝的手谕,而且有王城的印章,那么好吧,我就……” “不可以!”一个清脆的女声,把族长的话生生打断在空气中。 凌星和铭铁本以为可以顺利进入祭坛了,不料又被人生生破坏,心里不禁有些恼怒。都转头打量起那个发出声音的人。 这位女子看上去要比凌星大上几岁的样子,火红色的头发长长地披在脑后,一双红色的眼睛亮若晨星。但是因为她满脸的怒容和方才凌厉的声音,使得她丝毫没有村子里其他女性那种温婉的气质,反而有些英气逼人。 女子快步走到火精灵族长的身边,眼睛却一直充满敌意地紧盯着凌星和铭铁。她拉住族长的手胳膊,在他身边站住了,挑衅似地看着眼前的二人。而族长则低头看着她,眼睛里满是慈祥。 凌星看着眼前二人的动作,猜到那位女子和族长之间的关系肯定是不一般,顿时心里暗叫不好。又见身边的铭铁突兀地张口便要争辩,马上伸手把他拉住了,然后强压住心中的急火,抬眼直视着那个女子,报以一个友好的笑容。 凌星脸上虽然笑着,可是心里却是一团乱麻,他想,恐怕眼下只有以礼待人,多多迁就,事情才会有回环的余地。 女子白了凌星一眼,对身边的族长说,“爹,为什么要给这些王城来的人行方便?他们从哪来,就让他们回哪去吧。” 这女子身份果然不一般,竟是族长的女儿。 族长看了看身边的女儿,又看了看凌星和铭铁委屈的脸,叹了一口气,说:“二位将军不要见怪,这个是我最小的女儿,名叫落璇。她对王城里的人一向有些敌意,方才冲撞了二位,万分抱歉。” 凌星听到对方这么说,心里放松了许多。跨了一步上前,拱手正要说些客气话,不料那个被称为落璇的女子厉喝一声,一扬手,竟挥出一道火光。凌星惊诧中侧身一躲,火光生生从胸前擦过。 “你!别靠近我们。”落璇面若冰霜,一双红色的眼睛示威似地瞪着凌星,冷冷的说道。 凌星无缘无故差点中了她一招,再好的脾气也几乎忍不下去了,剑眉微蹙,丝毫不让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而他身后的铭铁,早已按捺不住要冲上去了。 在片刻的愤怒过后,凌星想起了王城中尚自被困的百姓,只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心中的怒火摁灭。他伸手再次拉住了已经几乎冲了上去的铭铁,努力地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而礼貌,“这位……姐姐,你什么意思?” 落璇没有理会凌星,转头对父亲说:“爹!你居然还相信这些从王城过来的人,难道你忘记了大姐的事情了吗?” 凌星看到族长听到女儿的话的时候,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似乎是触到了某些痛苦的回忆。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但是随即又恢复了常态,有些恼怒地低声斥骂了女儿一句:“陈年旧事,提来作甚。休要再胡闹了!” 而落璇被父亲这么一说,反而赌起气来,丝毫不让地争辩道:“怎么不要提?大姐的事我永远不会忘掉,这些从王城里来的人,从来就不会有好东西!” “璇儿!够了!” “不够!爹爹你要放他们去,我就偏要拦,看他们能把我如何!” 凌星和铭铁在一旁看着两父女争吵,面面相觑,两个人都是一脸的无辜,他们原本以为有了苍辽的手谕,进入火之祭坛应该是一帆风顺的事情,怎会料到会有这等波折,而且此刻这件事情已经莫名其妙地上升到了“深仇大恨”这种高度上来,让凌星心中一片茫然,根本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两父女的争吵虽然让凌星渐渐有些急躁,但是两人脸上忧伤的表情却那么真实,凌星看着眼前互不相让的两个人,那个声音里微略带着哭腔的少女,还有头发中夹着银丝的父亲,心里不知怎么的有些发酸。 难道,我们王城真的曾经做过一些对不起他们的事情吗? 从小在三人之中头脑转得最快的一直是凌星,而成年之后的凌星,聪明之中又多了些冷静,他方才从父女的几句争吵之中,倒是也听出了一点信息,那便是,这一切都跟落璇口中的那个“大姐”有关,可是到底当年经过是如何,结果又是怎样,凌星确实是无从猜起。他想解释点什么,因为实在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知如何开口。想询问事情的经过,又怕有些不妥,因为他看到年老的族长听到落璇的话时那种痛苦的表情,恐怕那件事情也是伤他颇深,如果贸然询问,可能会让事情变得更坏。所以凌星心中暗自斟酌了一下,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 两父女争吵了一阵,最后似乎是父亲依靠着威严占据了上风,只见落璇“哼”地一声,妥协道,“反正父亲不知心疼我姐姐,你要如何,我不再管了。” 但是就在凌星和铭铁偷偷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她又补了一句,“但是,我有我的做法,你们要想进入祭坛可以,前提是必须先打赢我。” 落璇的话,把众人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不要胡闹了!”一旁的族长生气地说道。 第38章 天火(2) 第38章 天火(2) “好。我接受了。”凌星没有多作思考,干脆地说。 “这……小女信口乱说的,将军不必当真。”族长连忙制止了凌星。 凌星微微一笑,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自信,他向族长摇了摇头,说:“我从来都不喜欢勉强别人,若是一场战斗能让这位姐姐心里舒服一些,那么就不算是没有意义,更何况,我也有心领教一下火精灵的魔法,这样,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说完,他把头转向落璇,有些调皮轻浮地说:“这位……落璇姐姐,你可要手下留情哦。” 那副狡猾的表情,和幼年的时候无异,从幼时起,凌星泛起这幅表情的时候,便说明他心中又有了某些诡计。 落璇“呸”的一声:“少叫得那么亲热,刀剑无眼,你必须先发誓,若是你不小心死了,跟我们火精灵一族无关!” 凌星呵呵一笑,“这是当然,生死有命,我若是被你杀死,只能怪我自己学艺不精。” “好得很!”凌星话音刚落,落璇就厉喝一声,忽然发动了攻击,只见她右手一挥,一掌向凌星劈去,而且一上手就是凌星的要害。速度之快,连站在一旁的族长和铭铁都没有反应过来。 凌星微微楞了一下,他虽然早就有了些防备,却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地急于致他于死地,所以在落璇的手掌落下来的时候他的反应也有些迟滞。 片刻耽搁之后,手掌已经几乎劈到了他的面前,但是凌星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只见他侧身一躲,险而又险地躲了过去,那只带着凌厉的劲气的手掌从他的脸边划过,只是削断了他的几根发丝。 落璇一击没有得手,也不停顿,接二连三地向凌星攻去,凌星连退几步,躲过了她的攻击,最后趁机退到门边,一跃跳到了屋外。 凌星这几次闪躲,看似潇洒,实则惊险万分,落璇的那几次攻击,看似简单,但是凌星第一次躲过对方的攻击的时候,就感觉到了那只手掌周围强烈的灵力波动,那一只手掌只是从他的脸旁边掠过,便让他的面颊烧灼一般地疼痛,如果是劈在他的身体上呢? 看来,他的对手招招致命,确实是没有丝毫要点到为止的想法。 所以凌星在闪躲了几回合后,便趁机把战场换到了屋外,这样一个利于闪躲的宽敞环境,也算是他对对手的一种重视。 落璇看凌星一连躲了好几次,有些气盛,她从屋子里走出来,手掌保持着五指并拢,上面慢慢泛起了红光。 “小子,你躲什么,是害怕么?”落璇杏眼圆睁,厉声问道。 凌星整理了一下头发,挑了挑眉毛,有些油腔滑调地说:“当然不是,我只是怕你弄坏了你们家东西,到时要算到我头上。” “放屁!”这位火精灵女子显然不喜欢凌星说话的语气,她骂了一声,手上的红光顿时暴涨,化作一个火红色的咒术图案,然后图案又一次变形,化作一条半米长的红色光刃,顺着她的手掌向前延伸出来。 落璇的表情忽然变得狰狞,慢慢地道出了这一式的名字——“禁焰刃” 凌星吃了一惊,竟是禁魔法! 一开始就使用禁魔法吗?不愧是火精灵呢。 落璇可不会等凌星去多作思考,只见她身形一动,便向凌星冲了过去,那条红色的光刃擦过空气时竟发出了一阵可怖的爆鸣声。 凌星不慌不忙,屋外开阔的空间让他闪躲起来变得更加容易,面对着落璇斩向他的焰刃,他也不硬抗,不断地翻飞跳跃,就这样又无惊无险地又躲过了十几招。 落璇连连落空,却丝毫不见疲惫,手中的焰刃也舞得越发迅速,红色的刀刃在空气中带起一串串残影,随着她的身形移动不断地画出一些华丽的线条,此刻的她,就像一个舞者,妖异的光刃随着她窈窕的身材不断舞动,有一种致命的美。 而凌星却像一个在她的舞步之中穿梭自如的,她的舞伴,配合着她的舞动在她的身边鬼魅一般的游走,身形优雅而轻盈。看似随时会受伤,却每次都在最危险的时候化险为夷。 连在站一旁的铭铁,看着激斗中的两人,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两人你来我往又斗了几十回合,落璇的动作依然毫无疲态,而凌星,依然毫发无损。 忽然,落璇连挥两刀,把凌星逼得生生顿住了身形,然后,她抓住了这个机会,一声厉喝,右手直接往凌星平砍而去。 看似这一击就要得手了,而凌星却也似乎是在等这个机会。他不再后退,欺近身去,左手凌空一抓,抓住了落璇斩向他的手臂。 “啪!”一声爆响。带着火光的刀刃生生停顿在了凌星的身边,两个人,两张脸,就这样隔着很近的距离安静地对峙着。 互相对视的,蓝色的,和红色的眼睛…… 凌星发现落璇其实很漂亮,她的眼睛大而明亮,眼珠中那种偏向于粉色的红让人很容易想起王城里五月盛开的樱花。只是此刻她眼中满是凌厉的杀气,让人丝毫不想用樱花来形容这个女子。 想到这,凌星不禁暗暗苦笑。 而落璇杀气腾腾地瞪了凌星一会,发现在同族女子中身材还算高挑的她,居然比凌星还要矮一个头,此刻,那双蓝色的眼睛居然在用一种俯视的角度满是笑意地看着她,最后还冲她眨了眨眼。顿时,她心中怒意更盛了。 “喂,挺会躲的嘛。”落璇杏眼圆睁,讥讽地说。 “没办法,打不过,我只能躲了。”凌星装出一副一脸无辜的样子,回答道。 “呸!少来这套,我告诉你,我对你们这些王城的人,可不仅仅是讨厌那么简单。”落璇漂亮的红色眼睛忽然瞪大了,眼中的杀意让人毛骨悚然,“和你的决斗,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让你活着……” 凌星听着落璇的话,心里不禁越来越疑惑。她到底有过什么深仇大恨,要波及到所有王城的人呢? 即使是对与他这个素未平生的人,只是因为他是王城的少将,便要狠下杀手?想到这,他不禁有些迷茫。 落璇的嘴角泛出一丝笑意,她的笑,娇媚中透着狠厉,“凌星少将,请不要走神,因为你一不小心,可是会,死的哦……” “死”字刚出口,落璇的整个身体周围忽然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气劲,把凌星抓着她手臂的手连同他整个身体都振开了。然后,他们的脚下亮起了一圈繁复的红色花纹。 凌星心中一惊,马上往后掠去,迅速地拉开了他和落璇之间的距离。 显然,这一个决定是对的。 因为就在凌星离开落璇身边的下一刻,一条火柱在她的身前方才凌星站立的地方冲天而起,尚在空中的凌星看着那条粗大的火柱,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第39章 胜负(1) 第39章 胜负(1) 如果凌星离开得晚,此刻恐怕已经化为灰烬了。 而站在原处的落璇,左手捏着一个奇怪的印,此刻正紧紧地盯着他,嘴角的一抹冷笑让凌星心里发毛。 果然,就在凌星刚一落地,尚未定神的时候,他却忽然看到自己的双脚正踏在另一个火红色的,亮着光的咒术图案中。 糟糕! 就在凌星心里暗道不好的时候,那个图案已经亮到了极致,凌星脚下的空气也开始变得焦灼。 就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凌星也顾不得风度了,他马上往旁边一扑,就地一滚,而就在他刚刚跃离那片地面的时候,果然,另一条火柱升腾而起,直冲天穹。 在焦灼的空气中,凌星依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凌星一滚之后,马上单腿跪地,准备做另一次躲闪,此刻他的头上沾了不少草屑,衣摆被火烤得焦黄,比起他前面的潇洒,刚刚的他确实是有些狼狈。 落璇看到凌星那个样子,也没急着追击,而是痛快的咯咯笑了几声,似乎是出了方才那几口恶气。而凌星被对方这么一笑,不禁怒火中烧,他慢慢地站起来,收起了那副戏谑的表情,专注地盯着眼前的对手。 凌星变得严肃了之后,落璇的脸上反而有了笑容,她眨了眨粉红色的大眼睛,像是在作着某种善意提醒似的,有些轻柔地说道,“方才那一式,是我最拿手的‘禁;天火’。而接下来,会更加厉害哦。” 话音刚落,落璇的脸上还带着腻腻的笑容,但是,一个巨大的红色图案却忽然毫无预兆地从她的脚下撑开,像是倾倒在地上的水一般,迅速地向整片土地扩散。 凌星心中一惊,但是迅速地看出来了,这个图案,不是咒术图案,而是一个“阵”正是前些日子守城的时候,长老使用过的“玄火之阵”。 能在一颦一笑之间,就迅速地做出这样一个复杂的阵,看来,这个女子在魔法方面的造诣,比自己先前预料的还要强很多很多。而就在凌星思考着这些的时候,那个阵的图案已经几乎充满了他们所在的地方,缓慢地旋转着。 凌星无奈地看着被红色的花纹完全覆盖的地面,这一次,真的躲无可躲了。 落璇的魔法原本已经够恐怖了,再加上这样一个能将魔法威力增幅的“阵”,将会是怎样的效果? 火精灵女子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右手慢慢地,不慌不忙地变幻着动作,明亮的眼睛有些高傲地看着凌星,像是在看着一只早已被她网住的猎物。 而凌星也不是那种会坐以待毙的人,他眼睛紧盯着落璇手上的动作,自己的手也一刻不停地结着印。 “风系;御风” 两个亮青色的图案在凌星的双脚上同时亮起,迅速地旋转起来,最后融入了他的双脚中,他的双脚迅速带上了一种青色的光泽,一直蔓延到他的小腿上。 做完这一切,凌星脸上的凝重之色退却了一些,抬头挑衅似地看着对方。而落璇却丝毫不在意凌星的应对措施,终于,她的灵力凝结完毕,右手平举,五指摊开,一股暴戾的力量从她的身体周围喷薄而出。 “禁;天火” 依然是那一式,但是在玄火之阵的增幅下,威力已经要比先前强上许多。整个地面上,都隐隐有火光升腾而起。 那一刻,仿佛整个天地都变得萧杀。 凌星站立的地方,还有凌星周围的地方,同时亮起了十几个火红色的咒术图案,封住了凌星所有可能的退路。而下一刻,所有图案一起爆发,十几条比原先要粗上几倍的炽热火柱就这样冲天而起,完全淹没了凌星的身影! “少将!”看到凌星被那样恐怖的火焰淹没,一旁的铭铁紧张得大声喊了出来。 火光肆虐了良久,仿佛天地之间一场盛大的浩劫。 最后,火光终于散去,而凌星呢? 没有……什么都没有!方才凌星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焦黑,所有的草木都被火烧成了灰烬,只剩下那个缓慢旋转着的巨大图案,还印在黑色的沙土上。哪里有凌星的身影? 铭铁瞪大了眼睛,难道……凌星也被火烧成灰烬了么? 在铭铁惊疑万分的时候,落璇却是满脸的凝重,因为她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她刚刚的攻击,是打空了。 凌星竟然躲过了那么大范围的魔法,那么他在哪里? 有风!在背后!怎么可能! 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让落璇的心脏陡然地一阵紧缩。但是她很快反应过来,一转身,右肘向后击去。 可是,又一次击了个空。 风!这次是左边! 就在她迅速向左边招架的时候,那些气流又已经到了右边落璇心中一阵慌乱,因为她分明感觉到空气在她的前后左右紊乱地流动着,忽而在左,忽而在右,前一刻还在前方,下一刻又马上变到了她后面。这样的场面,让她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受到凌星的攻击。但是,她却根本看不见凌星的身影。他到底在哪里? 那个少年,似乎无所不在。 落璇有些不知所措,她极力地想摆脱这种不安的感觉,那双蓝色的眼睛,或许此刻不知在何处带着戏谑的眼神在看着她呢。 一想到这,她不禁有些咬牙切齿。 忽然,她看到了!是残影,一串模糊的残影! 那一串残影,虽然一闪而没,但是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一定是凌星。 原来,凌星并没有躲起来,而是凭借着风系魔法“御风”不停地在移动着,所以才会在落璇的身体周围带起了风,给她一种四面八方都是危机的感觉。而因为凌星移动的速度很快,加上落璇方才心中慌乱,注意力不集中,才没有发那个现就在她身边不断游走的凌星。 敢羞辱我! 落璇又急又气,右手虚空画印,咒术图案再次凭空亮起,在地上又做出了几条粗大的火柱。可是,这种漫无目的的攻击,显然是没有作用的。 落璇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就算是利用“御风”的增幅,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快到肉眼都几乎不能看见吧? 忽然,落璇像是明白了什么,拍了一下自己的头,暗骂了一声该死。 红色的玄火之阵忽然收回,就像张开时一样迅速。所有的花纹以落璇的脚为中心快速地往回缩,最后整个图案都消失不见,露出了原来的地面。所有焦灼的气息,终于随着玄火之阵的退去消失无踪,只剩下一个静立在原地的红衣女子。 玄火之阵被撤去之后,凌星的身影终于暴露在了空气中,果然,凌星双脚亮着青色的光,在落璇的周围不停地移动着,但是,现在速度已经明显地慢下来了。 玄火之阵,有着对魔法威力成倍增幅的效果,这对于落璇的“天火”确实有巨大的辅助功能,但是不要忘了,身处在阵中的凌星,同样也会是受益者。 第40章 胜负(2) 第40章 胜负(2) 所以凌星才会想到在落璇使用“天火”的时候同时使用“御风”,“御风”虽然是一个简单的魔法,对灵力的消耗也不大,但是在这玄火之阵中,却起到了非同寻常的作用。 那便是恐怖的速度增幅。 凌星见落璇撤去了阵,于是顿住身形,以一个舒服的姿势站在落璇的前面,双手抱胸,给了落璇一个灿烂的笑容。 “谢谢姐姐的阵。姐姐出全力啦?我还没出力呢。” 落璇不知如何应答,看着凌星脸上痞子一样的笑容,还有那双狡黠的蓝色眼睛,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但是,她承认凌星的话是对的,连续地使用高消耗的魔法,即使是她,也开始有些力不从心。 “好,你要阵是不是,就让你见识见识!”落璇柳眉倒竖,娇喝一声,一圈带着花纹的图案又一次从她的脚下扩散开来,但是已然没有第一次那么轻松迅速了。 同样是扩散到很大的范围之后,才生生停下来,缓慢地旋转着,但是这一次的图案,是土黄色的。 传说中的……秽土之阵?凌星心中暗暗称奇。 这个“秽土之阵”,凌星自问自己根本无法掌握,他只是在年幼时见过长老使用过一次,而且无论是成形的速度还是规模都远远不如现在的这个。这样一个复杂且需耗费大量灵力的阵,凌星料想,除了长老之外,整个王城可能连炽风都不一定能使用。 而这个阵的效果,和玄火之阵相反,是“削弱”和“迟缓”。果然,凌星这样想的时候,那圈土黄色的花纹覆盖住了他脚下的区域,他立刻就感觉到了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巨大压力,像是整个人被包围在严密的土层中一样,别说发动魔法了,就连移动都变得很困难。 不愧是被称为“秽土”啊。凌星心中暗自苦笑。 而落璇,此刻微微有些气喘,双颊也变得酡红,在连续使用了多次禁魔法以及两个复杂的阵法之后,她那样强的灵力也几乎消耗殆尽了。 但是她咬咬牙,又举起了右手…… 最后一击了,拜托,一定要坚持住! 大姐……我曾经说过的,见到王城的人,要一个不留地杀尽! 五指并拢,红色的光芒亮起,但是这一次有些微弱。红光慢慢地凝成了一条带着火焰的短刃,落璇把焰刃平举在身前,摇摇晃晃地向凌星走去,身后响起了族长紧张的叫喊声:璇儿,停下来! 怎么能停?不能停! 混蛋,看我的,禁…… 像是被风吹熄的蜡烛,一切忽然消失了,落璇手上的火光,脚下的阵,还有脸上倔强的表情,都在她失去神智的那一刻消失无踪。 终于还是没能坚持到最后。落璇就这样笔直地在凌星面前倒了下去凌星一闪身,接住了那个瘫软无力地女子,伸手一探鼻息…… 柔软而均匀的气息,湿润了他的手指——还好,只是晕过去了。 里屋。 落璇安静地熟睡着,此时她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舒展开来,浓密的睫毛地覆盖在眼睛上,不时在微微颤动。 族长站在床榻的前面,怜爱地看着他最小的女儿,红色的头发中,那些刺眼的银丝煞是明显,这个时候,他的脸上才露出了作为一个父亲的沧桑。 凌星和铭铁立在一旁,心里满是担忧,既担忧着落璇的伤情,又担忧着如果族长因此翻脸,他们该如何应对。 而凌星,更是非常委屈,他本想着利用这场决斗就可以解开他和落璇之间的隔阂,没想到现在事情却越弄越糟。他明明从头到尾都没有碰过她一下,而对方居然自己把自己给弄晕了过去。 论实战,落璇事实上根本不如凌星,凌星有着几个月的和魔族作战的经历,从小又是和苍辽炽风每天做战斗练习,所以,他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能够时刻观察战局,并利用自己的技巧左右战局,知道什么时候该进攻,什么时候该闪避,而不是像落璇一般,仗着自己灵力高强,就做一些无谓的输出。 所以此战落璇一开始就注定会失败。 不过,那样不顾自己身体的疯狂攻击,真是拼命啊……我就真的那么讨人厌么?王城里的女孩子可是都很喜欢我的。凌星想到这,挠了挠头,叹了口气。 过了许久,火精灵的族长终于回过头来,看向他们两个。 凌星和铭铁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单膝跪地,“您女儿的事情,我们深感抱歉,也甘愿接受惩罚。” 族长连忙把俯身把两人扶起来,说:“不怪你们。小女她也无大碍,两位将军不用放在心上。” 听到这句话,凌星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算是落下了一半,而族长顿了顿,又说道:“将军武艺高超,方才的比试中一直让着小女,我岂会看不出来?若不是将军手下留情,将军在使用“御风”的时候,早就可以将璇儿她击倒千次百次了。” 凌星听了族长的一番话,终于轻松地笑了出来,这下,积压在他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完全落地了。 幸好,这位族长看得明白。 确实,纵观方才的那场决斗,落璇虽然有着作为火精灵的优势,但是战斗不是魔法表演,她的灵力虽要比凌星强上不少,但是在毫无策略的狂轰滥炸中,也始终会有用尽的时候。 相反凌星就聪明得多,他没有用自己的短处去和落璇的长处对抗,而是利用不断地闪躲消耗对方的灵力,甚至利用对方的阵法,使出了“御风”这种巧妙的对策。 方才凌星利用“御风“在落璇四周游走的时候,有无数的机会将落璇击倒。凌星并不是那种喜欢追求不切实际的华丽的人,如果他的对手是别人,在那样好的局面下,他早已出手将对方制服。 但是凌星刚刚迟迟没有发动攻击,因为他的脑海中一直在权衡着,如果下手太轻,不能一次把落璇击倒,很可能会受到她的反击而落败,而如果下手重了,把落璇打伤,不但不能达到原先和解的目的,而且很可能会引起火精灵族长的不满,到时就算对方能遵守诺言让他进火之祭坛,这个梁子结下了,始终不好。 所以凌星思考再三,还是让过了这个机会。幸好火精灵的族长通情达理,也看出了凌星的一片苦心。到此,凌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看来刚刚的决定都是对的,现在,唯一还需要担忧的就是落璇何时醒来了。 族长似乎从凌星紧皱的眉头中看出了凌星的担忧,他轻咳了一声,说:“将军不必担心小女,她只是自幼体弱,而方才又耗尽了灵力,才会晕倒过去,等一下她自然会醒的。” 凌星和铭铁听了族长的话,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哭笑不得——他们谁也不能把那个在刚刚的战斗中使用着强大的魔法,并且招招要取人性命的落璇和“自幼体弱”这四个字联系起来。 第41章 姐妹(1) 第41章 姐妹(1) “是的,其实璇儿从小就是姐妹中身体最差的一个,但是自从……自从她大姐去世之后,她才开始拼命地学习魔法,性格也变得像现在这般倔强。” 听到这些,凌星和铭铁的脸色开始变得凝重。族长苦笑了一声,示意凌星和铭铁坐下,慢慢地向他们说起来了。 一些尘封的往事再次被抚开了覆盖在上面的灰尘,露出了那个深深的烙印。结疤的伤口再次撕裂开,仿佛可以看见里面柔软的肉。 谁的心,又痛了一下。 姐姐…… 你现在在哪里呢?在天上,成了那颗最耀眼的星星么?你在看着我吧? 年幼时姐姐抱着我的时候,那些香软的气息;年幼时姐姐俯下身来亲吻我的脸的时候,那个温柔的唇角;年幼时姐姐捧着我的脸和我对视的时候,那双粉红色的眼睛。 姐姐你再抱我一下好吗? 你走之后,父亲的脸上再也没有笑容,你走之后,再没有人那样抱过我,姐姐,你不是说永远都要在我身边么? 很多很多年过去了吧?璇儿已经长大了,我变强了,变得可以保护别人了,璇儿一直很努力……努力,成为你那样的人。 姐姐你不要离开。 姐姐,你再抱我一下,好吗? 夜色慢慢沉下来了,凌星、铭铁和火精灵的族长坐在桌前,沉默不语。 三人都转头看着沉睡中的落璇,此刻她的眼睛依然紧闭着,秀眉微蹙,浓密的睫毛微微地颤动,像是陷入了某个不愉快的梦境中。 族长和凌星他们说起了以前的事,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下来了,落璇却依然没有转醒。 凌星慢慢听着族长的述说,心中五味陈杂,他看着那个熟睡中的女孩,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有着那样的往事,也难怪她会对王城的人那么仇恨。 原来,落璇的父亲,也就是这位火精灵的族长原先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叫落樱,而小女儿,就是落璇。 落璇的姐姐落樱从小就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孩子,在魔法方面的天赋即使在火精灵中都是出类拔萃的,她一直都是父亲的骄傲,也是整个火精灵部落的骄傲。 落樱的性格温柔大方,待人和善,村子里的老老少少都很喜欢她,妹妹落璇更是整天黏在她的身边,对她非常地依赖。落樱就像火精灵部落里的一摸和煦的阳光,她在哪里,哪里就有笑声。 族长说着这些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温柔而慈爱,他说,将军你没有亲眼见过我的女儿落樱,所以你不会知道。她美丽,善良,他在我们心里是多么好的的一个孩子啊,每一个见过她的人都会喜欢她的。 落樱从小就刻苦地修习魔法,到了后来,她的在魔法方面的造诣,甚至已经超过了她的父亲。所以在她二十岁的那一年,不出意料地被王城选中,成为了地位显赫的“宫廷魔法师”。 王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在火精灵里挑选一些最顶尖的人,成为守卫皇宫的宫廷魔法师的,如果是平时,选上的是别的人,火精灵的所有人都为为她高兴,因为这是无上的荣耀。但是,落樱要离开的时候,她的父亲,还有村子里的老少们却是非常的不舍,落樱走的那一天,落璇还抱着她哭了很久,直到落樱答应落璇每年都会回来看她,还会给她带礼物,落璇才依依不舍的放她离开。 那一年,落樱二十岁,落璇才四岁。谁能料到,两姐妹的这一次分别,会是最后的诀别。 凌星记得落璇的父亲说到这一段的时候,脸上透露着深深的懊悔。 他说,如果当时能再不舍一点,不让她离开,或许她还会好好地站在我面前,听我说话,为我唱歌……我的女儿,她那么善良,那么美好,她应该快乐地生活下去,找到一个爱她的男子,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一直安稳地过完她的一生。可是是谁,让这一切都破灭了? 那个时候,年幼的落璇天天念叨着她,想着什么时候姐姐会回来,给她带礼物回来。 但是没想到一年之后,却从王城传来的,却是她的死讯。 说到这里的时候,那个历尽沧桑的父亲,终于流下了一串浑浊的泪珠,这位火精灵的族长,或许曾经有过叱咤风云的时刻,或许有过呼风唤雨的日子,可是在这一切之后,他终究只是一个父亲。 一个深爱着女儿的父亲。 一个失去了女儿的父亲。 凌星听到这里时,心里隐隐的刺痛,他问,你的女儿,落樱,她的死因是什么? 王城的说法,她是病死的,我问了多次,都是这样的答复。可是,我的女儿身体一向很好,你要我怎么相信她在去王城一年之后就突然病死这种话! 显然不可信——凌星表示赞同。 而我向王城那边索要遗体,那边却迟迟不肯答复,直到后来,精灵族的长老偷偷把落樱的遗体给送回来了…… 长老? 是的,将军你知道吗?当我看到我女儿的时候,是怎样一种痛苦?我曾经无数次想象着落樱回来的时候是怎样的情景,想象着她笑靥如花的脸,想象她给我的拥抱,想象这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会说什么…… 可是,我等回来的却是一具冷冰冰的躯体。你能想象一个父亲看到那一切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么? 更何况,我一眼就看到了,我的女儿死前受了很重的伤,她是被人杀死的,是被你们王城的人杀死的! 我一直听说你们的宫廷是一个人人勾心斗角,为了利益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地方,那是你们的事我不愿管。但是我的女儿那么的纯洁善良,他们为什么要把她卷进去? 如果他们不是对不起我的女儿,怎么会隐瞒她的死因!如果他们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们为什么要对我遮遮掩掩!他们毁了我的落樱,毁了我们全村人的落樱,却连一句对不起都不肯说! 族长说到这里的时候,嘴里发出了几声低沉的咆哮。 凌星听着这些,心脏像是在冬日的里慢慢被落满大雪的树枝,一点一点,变得沉重。心中的天平,忽然变得倾斜。他原本一直以能成为王城钦点的将军,为王城去战斗而骄傲,而如今他却开始怀疑,那座王城,那个皇宫,真的是像他心中所想的那样,圣洁的存在吗? 凌星问,您有没有去向王城讨过说法。长老对于您女儿的死因,也一无所知? 族长苦笑了一声。 长老他一直是我很敬重的人,甚至是我们整个火精灵族的大恩人,因为在青越王时代,就是长老提议修建火之祭坛,提议青越王进行那一次祭祀,可以说,有他,才会有我们火精灵族。 第42章 姐妹(2) 第42章 姐妹(2) 长老在青越王时代就已经是长老了?凌星听到这一段的时候吃了一惊。他只知道长老的年龄大到无法算清,可是他却没有想过,长老居然已经活了至少几百岁! 族长没有察觉到凌星心里的想法,他继续说道,我当时愤怒得几乎失去了理智,几乎就要向精灵族宣战了。但是长老劝我忍让,一定要忍让,他没有告诉我我女儿的死因,他让我忘记这件事,为了火精灵的未来。 为了火精灵的未来……多么残酷的理由。是的,我们斗不过你们。 我冷静下来考虑之后,采纳了长老的建议,我安葬了我的女儿,并且不再和王城的人提起有关这件事的一切。 尽管,那是多么痛苦的决定,对于我来说也是,对于村子里的大家来说也是。 落樱下葬的那天,下着倾盆大雨,百花凋零。 落樱下葬的那天,小女儿落璇哭得几次晕了过去,那一年她才五岁,身体羸弱的她从小就一直对姐姐很依赖,几乎把姐姐看成了生活的全部。 而我却要让她亲眼看着她的姐姐含冤而死。 落樱下葬的那天,整村子里的人都来为她送行,许许多多的人跪倒在我的前面,要求我出兵……出兵……就算拿他们的命去换,也要为落樱讨回一个公道。 而唯一退缩的是作为父亲的我,是我下的命令,不许他们去王城。 的确,你们有庞大的军队,我们向你们宣战,一点取胜的可能都没有,而且火精灵族很可能因此而覆灭。我作这样的决定,是作为一个族长,为了保护我的族人。 可是作为一个父亲,我却保护不了我的女儿。 我的女儿,也许她在天上,都恨着我这个做爹的吧…… 凌星听得心酸,伸过手去,想安慰一下那个几乎崩溃的父亲。但是对方并没有领情,冷冷地说完了最后的一席话:到如今,已经二十年过去了,我的女儿去世已经二十年了。从那之后,我们这里再也没有人愿意成为宫廷魔法师,去那个龌龊的王城,而你们王城的人也很识趣,没有强求。这些年来,虽然你们王城来的人,我都会按照宾客之礼接待,最后和和气气地送你们走。但是,别说是我女儿落璇,就算是我,对你们都是恨之入骨。刚刚你说你们的王城要亡了?哈哈哈……你知道其实我心里有多高兴么? 族长说完最后的话,轻声的笑了出来,可是他一笑,又有几滴泪水从他皱纹渐深的脸上淌了下来。 凌星听到最后,慢慢地捂住了胸口,像是心里那一根积压了太多积雪的树枝最后终于不堪重负。 最后,啪,折断…… 于是那些厚重的积雪坠下来,重重地砸在他的胸腔上面,疼痛,溢满了他的全身。 原来,裂缝一直生长在看不见的地方。 对着这样一段不堪的往事,他能做什么?对着这样一个悲伤的父亲,他能做什么?虽然不能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长老为什么要刻意地隐瞒,但是,毫无疑问,这件事,是皇室的人做错了。 他捂着心脏,问自己:我一直以来坚定不移地信仰着的东西,真的是正确的吗? 他想起自己一年前走出落雾森林的时候,他的心里是那样的澄澈,他只是想着,剑指天下,扫清四方邪魔,让精灵族的大家过上安稳快乐的生活,这便是他作为一个精灵族的战士唯一应该做的事情。 所以他的回答才会是那么的简单而坚决。 你愿意成为精灵族的守护者吗?我愿意! 可是,这一年来,他发现外面的世界,并不像落雾森林里那样永远温暖如春,外面的人,也并不是像他心中想的那样清澈透明。 这一年来,他看到了许多落雾森林里从来没有的东西,欺骗,背叛,尔虞我诈。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的信念在不断地动摇。而如今,这又是一桩。 就在今天,他发现原来他一直拼了命在保护的那座王城,也有过那么一些黑暗龌龊,不可告人的往事,他一直在保护的,真的是他最初想保护的东西么? 扫清四方邪魔……如果,邪魔就是他身边的人,他的剑,还是会那么毫不犹豫地斩下去么? 凌星不愿再想下去,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跨了一步来到火精灵族长的身边,然后,就这样,深深地,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 不是表示礼节的单膝跪地,而是双膝…… “如果我们王城曾经对不起你们,那么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说法,我是长老的弟子,也是王城的将军,等我回到王城,一定彻底查清楚这件事情,还你们一个公道!我在这里,替整个王城,也替我自己,向你道歉,向整个火精灵族道歉。” 一旁的铭铁看到凌星的动作,什么都没说,快步走到凌星的身边,和他跪在了一起。 此时此刻,他们心中所想,只有歉意。 两个挺拔的少年就这样跪在了一个火精灵的老人面前,带着迟了二十年的愧疚,带着扫清罪恶的决心。 但是,两双膝盖,真的能填平那些积压了许久的怨恨吗? 族长看着眼前的两个少年,最后深深地颤抖了一下,把两个人扶起来,从腰间取下一块牌子,摆在桌上,然后一声不吭的往外走去。 走到了门口的时候,他说了一句:那个祭坛是你们的,我不干涉。 说完,他僵硬地踱出了门口。 铭铁和凌星看了看桌上的牌子,又互相看了看对方,最后轻松地苦笑了一下。 尽管还不能完全消除两族之间的隔阂,但是那个族长,总算是接受了他们的道歉。 然而,就在他们目送完族长离开,转过身去看沉睡在床上的落璇的时候,都被吓了一跳。 在昏黄的烛光下,那双粉红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正看着他们呢…… 凌星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落璇,却不是怎么的有些窘迫,他支吾了一下,讷讷地开口道:“你……醒了?” “恩。醒了挺久了。” “那……你……” “我听到了你们大部分的对话,特别是最后那一部分。” 凌星听到对方这么一说,脸上忽然有些发烫。“这位……姐姐……” “叫我落璇。” “落璇,我们,对不起……” “对我父亲说过的话,不必再重复了。我不会放下我对王城的仇恨,但是你们两个,我可以不算在内。” 凌星和铭铁听到这句话,相视一笑。 但是对方随即又幽幽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凌星,我还觉得你很讨厌。” 凌星被落璇说得一愣,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声地问铭铁,“我长得……真的那么惹人讨厌吗?” 第43章 纯白(1) 第43章 纯白(1) 落璇显然听到凌星的话,扑哧一声,笑容就这样在她的脸上漾开了。 这一次,没有了白天时候的狠厉和怨恨,这一个笑容温和而柔软,像冬日里破开阴霾的第一抹阳光,让整个干枯的世界再次恢复生机。 凌星看着那个笑容,不由得自己也笑了,原来落璇不喊打喊杀的时候,笑起来也挺好看的呢。 可是,这个笑容好熟悉啊,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喂!”落璇略带疲惫的小声呵斥打断了凌星的思路,她从被窝里伸出一只葱白的手指,指着屋子里的某一处说:“你们,帮我把那个格子里的东西拿过来好吗?” 凌星顺着她的手指,找到了一个柜子,在柜子上唯一的那个格子里,他发现了一个小巧的发夹,是一只蝴蝶的形状。 凌星把发夹递到落璇的手里,问道:“这是什么?” 落璇拿起发夹,专注地看着,说道:“这是精灵族的长老在姐姐去世后给我的,他说,这是姐姐生前买来,准备回来看我的时候送给我当礼物的。” 她说到这,又惨然一笑,“可惜,她没能亲手送给我。” 凌星看着她,心中的又泛起了歉意,不过落璇很快恢复了平静,微笑着说:“不过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看着这个发夹,就像姐姐在我身边一样。” 凌星尴尬地笑了笑,说:“你姐姐送的发夹,你戴上去肯定很好看。不戴上去试试么?” 躺在被窝里的落璇捋了捋头发,但是随即又摇了摇头,“这个发夹,我从来没有戴过,等到有一天我能像姐姐一样,能勇敢的面对命运,能保护族人不受伤害的时候,我再戴上。” 姐姐,你在看着我吗?总有一天,我会戴上这个发夹,成为你那样的人。 凌星站定身子,一字一顿,极为严肃地说:“如果你相信我,我愿意帮你!” 女子抿嘴一笑,不置可否,随后她指着桌子上的那块牌子说,“你拿着我父亲的腰牌去火之祭坛吧,有这块牌子,守卫不会拦你了。” 凌星重重地点头:“等我们成功后,再来找你。” 落璇目送着凌星和铭铁离开,轻吐了一口气,又一次沉沉睡去。 几经波折,雄伟的火之祭坛终于高高地耸立在了凌星和铭铁的前面,这个祭坛占地有一顷,高达百尺,让站在它面前的两人渺小得如蝼蚁一般。整个祭坛承重的柱子都是用巨大的山岩加工而成,而恰恰也只有这样的石柱,才能撑得住那个华丽密实的巨大穹顶。所有的柱子,墙壁,甚至是高处的穹顶,都布满了精心镂刻的美丽花纹。这个建筑物虽说是一个祭坛,但是将其称之为宫殿,也不为过。 凌星整理了一下衣着,把佩剑绑紧,转身对铭铁说:“好了,我进去了,你就守在这里等我吧。” “少将!”就在凌星将要转身的时候,铭铁忽然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慌乱,他伸手拉住了凌星的胳膊,欲言又止。 凌星被铭铁的表现弄得有些好笑,他拨开了铭铁拉住他的手,说:“你干嘛?难道一路上我们都没有放弃,到了这个节骨眼,你才后悔?” 铭铁看着充满自信的凌星,最终还是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于是凌星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毫不犹豫地往祭坛的大门里走去。 用那样轻松的表情,来面对眼前那些未知的危险。这就是凌星作为魔族讨伐军右将军,一贯的风格。 铭铁站在原地,看着凌星渐渐隐没在祭坛深处的身影,眼中的担忧却更加浓郁了,他喃喃道:“少将,我隐瞒了那些事,到底是对是错?” 不知你到时会作出什么样的选择,但是我相信你,能比我的父亲做得更好。 我说过了,永远追随你…… 外表美轮美奂的精灵族火之祭坛,内部更是金碧辉煌,凌星独自走在空旷的祭坛里,看着周围的一切,不禁有些目眩神迷。 整个祭坛的内部,都镂刻着一些金色的华丽花纹,有些金色花纹交接的地方,还镶嵌着重金石或者夜明珠,一颗颗灿若星辰。这一切都让整个祭坛在月光的照射下变得熠熠生辉。 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祭坛正中间的一尊巨大的石像。 是一个女子,茕茕孑立,面朝前方,栩栩如生的容颜上有着说不出的温柔,而最让凌星吃惊的是,那尊石像的眼珠竟是由两颗璀璨的蓝宝石镶嵌而成。整个祭坛的穹顶从四周慢慢柔和地收拢,而中央石像的上方,却是中空的,柔和的月光从顶端打下来,整个石像都染上了一层神圣的气息。 凌星看着眼前的石像,忽然心中涌起了一些异样的情绪——这,就是大地女神么? 是的,这尊石像,显然就是大地女神的塑像,因为这个祭坛本身就是为了祭祀大地女神而存在的,这尊石像,肯定是在当时的青越王,还有长老的设计监督下建造起来的。 这里曾经进行过一个宏大的仪式,这里是一个曾经感动过神的地方。 这位大地女神,相传是与整个大陆一起诞生的。这位女神在大陆诞生的初期用双手创造了大陆上包括精灵族在内的所有种族,并且帮助他们生存下来,教会他们更好的生活。 所以,大地女神是精灵族从古到今一直唯一信奉着的神祗,甚至居住地和文化背景与精灵族大不相同的其他种族,一直信仰着的也是眼前的这个神。 大地女神,是这片大陆唯一的神。 但是神是一种虚无飘渺的东西,凌星心里虽然一直坚信着她的存在,但是他不相信那个建造这个石像的人,真正的见过大地女神的容貌。 所以,凌星虔诚地看着眼前的石像的时候,看着她的绝世容颜,还有那两颗由蓝宝石装饰成的,天空一般湛蓝的眼睛,心里却在想,当时的青越王,还有长老,到底是依照着什么描摹出如此传神的大地女神的样子的呢? 凌星一边这样想,抬眼注视着石像脸上那双眼睛,他忽然有些错觉,似乎那双透露着慈悲和温柔的眼睛里,竟然带着淡淡的寂寞。 凌星忽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迅速地摇了摇头,跪在了石像的前面,对着大地女神祈祷。 女神,请原谅我的冒犯。 女神,请保佑我,成功取得无尘剑,解王城之围。 这一个月夜,这一个少年,在他唯一信仰的神祗面前深深地跪拜下去,多少年后,他可会后悔他许下过这样的心愿? 祈祷完毕,凌星放出了一直收在怀中的引路萤,那点绿色的光点在空中盘旋了几圈之后,最后降落在了女神石像后的一块地面上。 第44章 纯白(2) 第44章 纯白(2) 看来,通向无尘剑的通道是在这石像后面。 凌星快步走过去,察看了一下那块地面,那是一块由白玉雕成的石板,石板上面镂刻着一个手掌大的五角星图案,隐隐地发着白色的光芒。 凌星俯下身去,尝试着把手按在上面,他的手一接触那块凝脂一般的白玉,竟然被一股不大不小的吸力吸住,而那块玉,触感也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冰凉,而是一种柔和的温热,让他的心境变得安宁。 很奇妙的感觉。 凌星按住五角星的图案,尝试着能否启动某种机关。一开始他试过按压那块石板,但是没有作用,后来他尝试着向石板中输入灵力,石板终于有了反应。 起先凌星将纯粹的灵力毫无变化地输入到石板之中,而那块石板的反应竟然是,吸收了一小部分,而又排斥了大部分! 凌星将灵力不断地输出,但是这种情况依然没有变化。 凌星有些疑惑,后来看到五角星最顶端的那个角隐隐地泛出了青色,他终于明白了过来。 原来,那块石板,它需要的是风属性的灵力。 于是凌星重新将手按在石板上,这一次,他的整只手掌带上了淡淡的青色,完全被转化为风属性的灵力源源不断地向石板输送而去,而这一次,石板终于像一个饥渴了许久的人一样,贪婪地,毫无排斥地把灵力完全吸收了去。 青色的一角越来越亮,最后,那块石板终于像是满足了一样,停止了对凌星灵力的吸收。 凌星吐了一口气,他已经摸到了窍门了,他把手继续按在石板上,各种颜色的光依序亮起,不一会,他就测试出来,石板需要的第二种属性,是水。 于是他又将手中输出的灵力转换成水属性,直到最后,湛蓝的颜色灌满了五角星的第二个角。 然后是雷,然后是土,最后是火。 当最后一点火属性的灵力被灌注到石板中后,凌星终于疲惫的甩了甩手,站起身来。而那块石板吸足了灵力,终于,中间的五角星开始起了变化。 石板上光芒涌动,五种颜色的光慢慢地往中间流去,在五角星的中间汇聚,最后成了纯粹的金色。就当这一切完成的时候,一个金色的五角星终于出现在凌星的面前,然后被那块玉石雕成的地板所牵引,周围的石板都尽数随着它移开了一大段距离,露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入口,以及入口之下一大段往深处绵延的石阶。 这就是入口了吧,凌星想。 当年修建的人非常聪明,这样的一个机关,虽然不算非常精密,但是光这个机关,就已经可以过滤掉这个大陆上不懂得精灵五系魔法的其他许多种族了。 能够使用完整五个系魔法的精灵族人,这就是使用无尘剑的第一个条件吗? 凌星深吸了一口气,抬脚就往那段石阶走了下去…… 祭坛下面似乎是一条冗长狭窄的通道,通道直直地延伸,一眼望去,只能看到通道的墙壁在很远处凝聚成一个很小的黑点。 看来要准备做长途跋涉了。凌星想。 往里走了一段路,光线就渐渐地消失了,周围的一切慢慢地没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凌星把引路萤放出来捏在手里,为他照亮道路,然后摸着墙壁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走了不知多久了,感觉墙壁渐渐地由光滑变得粗糙,但是石阶还是一样的石阶,远处还是一样的一个永远无法企及的小点。而且,没有任何机关。 竟然没有任何机关? 一切都那么安静,安静得可疑…… 凌星的步伐由起初的小心翼翼慢慢变得快了起来,又不知走了多久,就在凌星开始怀疑这是一个永远走不到出口的迷阵的时候,终于,冗长的石阶到了尽头。 尽头是一个发亮的洞口,长时间处在黑暗之中的人,看到亮光都会忍不住心中欢喜,而凌星,也不例外。他的脚步变得更加快起来,最后,他甚至是一跃,穿过了那个出口。 一个出口,像是白天和黑夜的分界线。那一刻,凌星有一种穿越了结界的错觉。 脚一接触到地面,光线就一下子重重地砸下来,吞没了所有的黑暗。忽然沐浴在如昼的亮光之中的凌星,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但是又警惕地用上下眼皮中间的缝隙,尽力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这是一个很宽敞的石室,之所以会如此明亮,是因为所有的光线都是从石室的墙壁上发出来的。 这间石室不像祭坛的外部那样雕满了花纹,而是一片光滑。它的墙壁、屋顶,甚至包括地面都不知道是用何种材料制成,竟发出一种明亮的白光,把整个石室照亮。而此刻凌星站在这样一个不做雕琢的石室里,竟像是身处在一片毫无瑕疵的纯白中,有一种一望无际的感觉。 慢慢地,眼睛适应了光亮。凌星站定,开始仔细打量起四周的一切,这个石室没有任何特殊的摆设,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一扇大门。 一扇紧闭的大门。 凌星走到大门的前面,仔细地观察起来。这扇大门依然是用墙壁的那种材料制成,唯一不同的是,大门不再像墙壁那样样光滑,而是有着许多美丽的花纹,花纹回环相接,最后绕成五个中心对称的圆圈,按照着五角星五个顶点的位置排列着。 而那五个圆圈中,分别画着五个符号,一团小火焰,一块小石头,一团小龙卷,一朵小浪花,还有一个霹雳的符号。 凌星一看就明白了,那五个图案,分别表示着火、土、风、水、雷。 这五个符号,是打开这扇门的机关所在吗?是不是还是和前面一样,需要注入灵力呢? 凌星这样想着,伸手按住了排列在最上方的那个表示“风”的图案。他的手方一触到门上,那个一团小龙卷风的图案就忽然发出了青色的光。 那些青色的光从开始的微弱,慢慢变强,一丝一丝从凌星的指尖透出来,把整个大门周围包括凌星的脸都映成了青色。 凌星把手移开,正在观察着那团发亮的青色图案时,忽然听到了自己背后响起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 是什么?凌星心中一惊,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忽然袭上心头,因为他能感觉到他的身后有一阵狂风向他席卷而来,带着刀一般的凌厉。 凌星甚至没有来得及转身察看,直觉告诉他,要躲开,越快越好! 于是凌星直接尽力一跃,从原地往上跳起。而就在他的脚才离开地面大约三尺的时候,一道巨大的亮青色风刃就这样从他的脚下掠过,生生地击在了那扇门上。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声。不过制作那扇门的材料似乎非常坚固,风刃打在上面,竟然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但是从那道风刃的规模以及那一声巨响来看,方才那一下若是没有躲开,绝对是一击致命的。 第45章 对峙(1) 第45章 对峙(1) 却有些熟悉的感觉,自己似乎,在何处见过这样的风刃? 凌星出了一身冷汗,他迅速在空中转过身来,终于看清了他身后的东西。巨大的身躯,亮青色的毛发。 那竟是…… 一只疾风魔狼! 凌星一跃落地,双眼警惕地盯着眼前的魔物。双手偷偷地在凝聚着灵力。 对于疾风魔狼这种生物,凌星不算陌生,当他还在落雾森林里,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他就曾经和苍辽炽风一起击杀过一只,还救下了一个小女孩。而刚刚那道风刃,他当年也见识过了。 但是,眼前这一只无论是体型还是刚刚的风刃的威力,都不是幼年时的那一只可以相比的。此刻这只魔狼嘶牙咧嘴地看着他,不断地发出一阵阵雷鸣一般的低吼。 凌星有些疑惑,是因为他按到了门上的那个符号,才召唤出来这只疾风魔狼的吗? 但是,真正让凌星感到吃惊的是,眼前的魔物看上去明显是一个实体,而不是惯常的精灵族召唤术法召唤出来的,那种虚像一般的能量体。 召唤实体的召唤术?看来,如果这一切成立,那么眼前的这个召唤术法,已经不属于精灵族魔法的范围了。 所以,他现在身处祭坛的深处,从这扇门开始,他要面对的将是从上古时代便存在的,不知何人布下的机关。 就像长老所说的——不止强大,而且未知。 凌星想到这,拉回了思绪,开始全神贯注地对付眼前的魔物。管他是什么,全部破了便是! 一个人,一只狼,在这个纯白的空间里对峙了许久,终于,首先失去耐心的,还是那只疾风魔狼。它低头,随后整个头颅做出了一个向上拱的动作,嘴巴随之张开,须臾之间便吐出了一条巨大的半月形风刃! 从蓄力到成形,只用了不到一秒时间。果然比以前那一只强多了,凌星想。 但是现在的凌星已经长大成人,也不是当年的那个只能凝出挡不住风刃的冰墙的孩童了。只见他右手一挥,也不见如何结印,他面前的虚空中便泛出了一个土黄色的咒术图案,随后图案化作一堵坚硬的石墙,把凌星的身体结结实实地挡在了后面。 “土系磊岩” 比起幼年时,那个看着风刃飞向郡主时不知所措的凌星,现在的凌星已经学会了如何用最好的决策来应对战斗中的各种状况。 比如眼前的风刃,用这块石壁来抵挡,显然要比用冰效果好得多。 疾飞的风刃迅速地撞上了石壁,一声巨响,整片骇人的青色爆裂开来,碎石撒了一地。但是,那样强大的一片风刃,只是在石壁上留下了一道长长地刻痕,而石壁本身依然在原地矗立不动。 完美的防守。 疾风魔狼不服气地发出了一声咆哮,弓起身子,随后张口尽力的一吐,竟连续地吐出了一连串的风刃,足足有五条! 五条风刃在空中疾飞而过,发出一连串尖利的响声,最终尽数打在了那面石壁上。 “轰轰轰!” 当最后一片风刃打中石壁的时候,石壁终于不堪重负,“嘭”地一声炸裂开来。顿时碎石乱飞,铺满了整个地面。 然而,碎开的石壁后面,那些扩散开来的灰尘中,哪里有凌星的影子? 就在那只疾风魔狼心中惊疑的时候,凌星双脚带着明亮的青色,竟不知从何处一闪身,出现在它的背后! 就在魔狼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凌星一跃,竟然整个骑在了它的背上,伸手紧紧地抠住了它脖颈上的毛发! 少年高兴地叫了一声:“哈!抓住了!” 疾风魔狼吃痛,心里又急又气,带着凌星的整个身体疯狂地左跃右跳,试图把凌星甩下去,但是凌星单手抠住它针尖一般的青色毛发,任凭它怎么动,依然稳稳地坐在他的背上,然后,被腾出空来的右手单手握拳,不断地往狼头砸去。 拳头接二连三地落下,任由疾风魔狼发出痛苦的惨呼。 一连打了十几拳,凌星终于从狼背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了稍远的地方,而那只疾风魔狼已经被打得口鼻出血,整只俯伏在地,甚是狼狈。一股血腥的气味从他满是鲜血的狼头上弥漫开来。 凌星揉了揉有些发红的手,骂道:“畜生,皮还挺硬的。” 他嘴上骂着,心里却暗暗赞叹:无论是毛发还是皮肉的触感都如此的真实,甚至还有血的气味,就像是真正的疾风魔狼一样,真是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召唤术啊! 他忽然有了兴趣——究竟,那道门的机关是何人设下的呢? 而那只魔狼竟似乎听得懂凌星所骂的内容,他挣扎着站起来,双眼喷火,直勾勾地看着凌星,喉咙里不断发出一连串浑浊的吼声。 凌星无奈地甩一甩手,把左手平摊着放在身前,“罢了,那就解决你吧。” 蓝色的光芒亮起,渐渐凝成了一个有着复杂花纹的图案,这个图案旋转得异常地迅速,不同于往常的那些咒术图案,它在旋转之中竟然慢慢变得有层次感,幻化成了前后错落有致的几个。 再后来,所有的图案又再次变化,融合在了一起,变成一把弓的形状,被凌星握在手中。 这是一把完全由灵力凝结而成的淡蓝色的弓,这把弓,亦真亦幻,散发着虚无的幽幽蓝光。 凌星握住了弓,在那些蓝光的映照下,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凌厉的气息。他对着面前微微有些发抖的疾风魔狼微微一笑,道出了这一式的名字——“禁无式之弓” 属于凌星的禁魔法。 魔狼没有动,它似乎被那一把弓上散发出来的强大灵力给镇住了,方才低沉的怒吼慢慢变化,成了一种恐惧的“呜呜”声。 凌星早就预料到了对方的反应,他的脸上忽然又泛起了一丝调皮的笑意。 凌星把右手搭在那根细细的蓝色弓弦上,不慌不忙地往后拉开,一根冰蓝色的箭矢慢慢在他的手指上凝聚成形。 “知道吗?被我锁定的猎物,从来都没有幸存的。” 这是那头疾风魔狼在这个世间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了。下一刻,弓弦响动,那根蓝色的箭带着凌厉的风声呼啸而去,瞬间便射中了那只魔狼的头颅,而后毫不停顿,带着它的整个狼身往后疾飞而去,最后整一只狼重重地撞到了墙上。 一团血雾“嘭”地在空气扩散开来,而就在那只狼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痛呼的时候,凌星右手不停,又连发一矢,冰蓝色的光箭接二连三的射中狼身,只是在须臾之间,那只魔狼便连中了六矢! 连续射了六箭之后,凌星的右手终于离开了弓弦,那只疾风魔狼在光滑洁白的墙上缓慢地滑下来,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血迹,落到地上不动了。 第46章 对峙(2) 第46章 对峙(2) 死了……终于解决了一只。 凌星看着看着地上的疾风魔狼渐渐变得虚无,慢慢消失,包括那些涂在地上,还有墙上的血迹,一切都消失了,就像它从来都没有在这个室内出现过一样。 魔狼消失之后,凌星又看向那扇紧闭的大门,上面那个代表的“风”的图案上,青色的光泽正在慢慢地暗淡下去,最终连那个图案也随着消失无踪,只留下一片空白。 看来已经解开了“风”的机关了。凌星走过去,看着剩下的四个图案。 地、火、雷、水…… 凌星思考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竟抬起右手,毫不犹豫地连续按下了所有的四个图案! 各种颜色的光芒接连亮起,映亮了那个少年带着淡淡笑意的脸。在幼年时面对着森林里各种危险的野兽的时候,在成年后面对着魔族的千军万马的时候,这个少年都是这样带着淡淡的,略带调皮的笑意去迎接他的敌人。 这是他作为一个精灵族战士的自信,从小到大,一直没有改变过。 背后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野兽嘶吼的声音,凌星转过身来,蓝色的弓箭,蓝色的眼睛…… “不想浪费时间了……你们,还是一起上吧……” 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天空中。 火精灵的族长负手而立,抬头看着天空,红色的眼睛里满是沧桑。刚刚经过那么多剧烈地情绪波动之后,此刻的他有些疲惫。 是老了吗?居然那样控制不住地对着两个王城来的陌生人说那些事,居然仅凭着他们说的几句话,就对他们消除了敌意,还把腰牌给了他们……呵呵,是老糊涂了吧…… 若是不把腰牌给他们,会怎样?如果不让他们取得那把封印在祭坛里的上古宝剑,或许整个王城真的会分崩离析也说不定呢。 那……为什么还要帮他们? 族长看着天上的那一轮明月,那些雪白色的光芒中,似乎浮现出了一张脸,一张笑靥如花,这些年来他一直思念着的脸。 女儿,爹爹这二十年来无时无刻在想着为你报仇,可是当真的这种机会真正来临的时候,我却又变得不忍,女儿,你会原谅爹爹么? 忽然,远方传来的一些乱哄哄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他收回了目光,往声音的来源看去。 许多纷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最后,一支足有好几百人的部队排成一个方阵,出现在他的眼前。 为首的两个人,一个骑着一匹高大的独角兽,但是因为那个人的身形实在是过于庞大,以至于那只看起来高大健壮的独角兽在他的胯下依然很明显是一副不堪重负的样子。而另一个英俊的青年,骑的却是罕见的天马,华丽的服装配上他英俊得有些媚秀的脸,虽然透着一股高贵之气,却让人难以对他产生好感。 那一队人浩浩荡荡地来到族长的面前,站定,为首的两人却没有跳下坐骑,而只是高高在上地看着族长,对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村落里的许多村民都被这一大批的不速之客惊扰到,此刻他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站在稍远的地方,充满敌意地观察着这一队兵马,窃窃私语着。而甚至其中有些年少气盛的火精灵青年,已经悄悄地握紧了拳头。 能让整个村落都充满这种紧张的气氛,很显然,这一队人马,是从王城来的人。 骑天马的英俊青年,正是前面提到的永靖王的长子——墨恣。而那个身型巨大的壮汉,自然就是炽风失踪之后的南疆讨伐军总高统领赤刹了。 族长捋了捋红色的长发,站直了身子,恢复了往日那副威严的神情。他冷冷地问道:“二位将军,这么晚了带这么多人来我这个小村子,不知是为了何事?” 天马上的英俊青年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清咳了一声,说:“我奉我父王永靖皇的命令,来南疆捉拿两个叛徒。” 族长借着月光看了看纸上的字,王城的印章旁边,“永靖”两个字很是明显。 永靖?永靖这个名字他倒是这些年有所听说,确实是王城的当权者,那么刚刚的凌星和铭铁口中的那位新登基的“苍辽皇”,又是怎么回事? 果然,王城那边现在是乱成一团了么?族长这么想着,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端坐在天马上墨恣看火精灵的族长没有反应,皱了皱眉头,说:“我们要找的是两个精灵族的人,一个叫凌星,一个叫铭铁,你把他们交出来,我们找到了人,马上就撤走,不会打扰你们了。” 果然,是冲着那两个人来的吗? 族长稍稍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抬起头,说,“我们村子里最近没有精灵族的人来过,二位将军请回吧。” “是么?”墨恣微微眯起眼睛,拍了拍腰间的佩剑,有些低沉地说:“如果谁私藏犯人,你们全村人可是都会受连累的哦。” 族长听到这句明显不带善意的话,冷哼了一声,说:“我们只是在守护火之祭坛,你们的犯人,我们有何必要要私藏起来?” 末了,他用挑衅的眼光看着天马上的人,又补充了一句:“不信,将军就搜好了。不过若是搜不到人,一切损失,还是要由将军赔偿。” 应对得体的一句话,把所有两难的抉择都推给了对方。 不料对方听了族长的话,却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墨恣一拉缰绳,天马扑扇着翅膀,慢慢地踱到了族长的面前。 然后墨恣在天马上稍稍俯下身来,看着站在地上的族长。而族长兀自挺直了身板,丝毫不让地迎上了他目光,但是心里却不由得有些发虚,似乎感觉对方那双秀气得有些柔媚的眼睛,把他隐瞒的一切都看透了。 末了,墨恣居高临下地说了一句,“不用麻烦了,只需让我们搜一个地方,就足够。” 族长的心里咯噔的一下,难道…… 在族长的惊疑中,墨恣笑了笑,继续说道:“我们要搜的只是,火之祭坛。” 果然,这一队人马,他们是掌握着某种情报,有备而来的。这样一来,那两个少年,恐怕没有办法替他们隐瞒了。 族长看了墨恣一眼,看到对方脸上很明显的轻视他的神情,忽然心里涌起了一阵愤怒,他瞪大了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神圣的火之祭坛,岂是你们想搜就搜?” 墨恣听了族长的话,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十分可笑的笑话,直接在天马上仰头大笑起来。 笑完,他俯下身去,对准族长的眼睛讥讽地说道:“你们算什么东西,不过是给我们看门的狗罢了,我要搜我们自己的祭坛,还要经过你批准?” 这句话声音虽不大,但是在一片安静的气氛中还是传到了在场的每个人的耳朵里,周围的村民听到这句话,一片哗然,随后响起了几声愤怒的低吼,其中有几个人,手上已经带上了一团红色的光芒。 第47章 纯黑 第47章 纯黑 而精灵族的士兵们看到情况不对,纷纷亮出了武器,两边之间的关系,忽然变得剑拔弩张,整个气氛似乎在一瞬间,便僵到了极点。或者说,私下里僵了多年之后,第一次僵到了台面上。 而那个听得最真切的火精灵族族长,整个表情都已经凝固了。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但是他的脚下,却忽然在一瞬间撑开了一个巨大的红色图案,把他,还有那个坐在天马上狂妄的青年都笼罩在内,天马受了惊,一声嘶叫,差点跪了下去。 你们这些王城来的的人,当年我女儿的帐还没和你们算,今天又要听你们这种话,看你们这种脸色。这二十年来我一直忍让,你们却越来越过分…… 够了……你们真以为,我们火精灵族,怕了你们么? 火精灵的族长收起了方才所有谦卑和客套,这个前半生叱咤风云,威名响彻南疆的男人,此刻终于恢复了他原有的姿态。 巨大的咒术图案缓慢地旋转着,而那个站在图案中心的人,瞪着一双深红色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安静的火精灵村落里,月光依然清冷地洒下来。 而此刻这个月光照耀下的小村落,场面却是一片压抑。士兵们的兵器一片雪亮,而火精灵们手中的红光则是越来越盛,双方就这样各自盯着对方的动作,剑拔弩张。 而另一边,那个站在红色的咒术图案中的火精灵的族长,和那个骑在天马上的永靖王的世子。更是互不相让地对峙着,一言不发。 剑拔弩张的局面,此时只要随便哪一方首先出手,毫无疑问,这个小小的村落将彻底成为一个战场。而然后,或许无论这张战斗的结果如何,都将无可避免地挑起一场精灵族和火精灵族之间的战争。 积压了多年的怨恨,会在这一刻爆发么? 僵持了许久,墨恣忽然干笑了一声,从天马上翻身下来,对着火精灵的族长一拱手,细长的眼睛里满是局促的笑意,“方才只是开个玩笑,希望首领你不要介意。” 说完,又装模作样的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假笑道:“我父王常骂我口无遮拦,果然今次又说错话了,我道歉。” 说完这两句,他停下来等待着族长的反应,但他的眼中的那种神情,却依然是趾高气昂的。 火精灵的族长没有做任何回答,他站在原地,脚下的咒术图案仍然在旋转。 墨恣停了一下,见对方并没有和解的意思,于是又压低了声音,补充了几句,“我们这里只有四百个士兵,谁胜谁负确实是很难说。但是不要忘了,我们在村外还有一队上千人的士兵在等候着,而在王城那里,还有几万兵马。阁下真的要为了两个素味平生的逃犯,和我们翻脸吗?” 族长听到墨恣的话,怒气腾腾地脸上明显闪过了一些复杂的神色,最后,他“哼”地一声,放松了紧绷着的身体,脚下的咒术图案往回一缩不见了,露出了原本灰黑坚硬的地面。 两边的人看到各自首领的动作,都稍稍地放低了武器,气氛变得缓和了一些。 而墨恣心里知道对方已经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于是再次从怀中掏出那张永靖王的手谕,说道:“我奉我父王永靖皇的命令,搜查火之祭坛,请放行。” 火精灵的族长看了看那张手谕,又看了看周围的村民,最后兀自抬头,看着天上那一轮清冷的明月。 最后,他叹了一口气,侧身把身后的路让了出来…… 纯白色的石室中。 凌星侧身站立着,微微地喘着气,头发凌乱地铺散下来,挂着几滴晶莹的汗珠。而被他握在左手中的“无式之弓”,此刻正在慢慢地变淡,消失。 在他的前面,倒伏着四个巨大的躯体,是四只不知名的魔兽。 那几只魔物的身体上插满了蓝色的箭矢,鲜血喷涌而出,在洁白的地上漫成了一滩,即使那些魔兽的体型庞大,受了那样重的伤,想必也是活不成了。 果然,那四只魔物的身体像先前那只疾风魔狼一样,正在慢慢地虚化,直至最后完全消失。包括横流了一地的鲜血,和空气中那些浓重的血腥的气味。 四只代表着地、火、雷、水的召唤魔兽,依然阻档不住讨伐军右将军凌星。 凌星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看着石门上面正渐渐消失的四个图案,轻吐了一口气。 这些畜生真是比想象中的恐怖啊。凌星心里暗骂道。 但是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被那扇门的变化所吸引,只见另外四个图案消失了之后,那扇门上,代表着五种属性的五个位置都空了。随后,门上的花纹竟然开始流动起来,发出一些细细密密的金光。 光芒流转之中,门开了。 那个看似沉重的纯白色石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所操纵,轻柔地,无声无息的打开了。 凌星心中有些惊喜,又有些紧张,他一边抬眼努力地往大门的立面看去,一边暗暗防备着有什么东西会突然从里面冲出来。 可是,大门的里面,只是一片漆黑,根本什么都看不到。洞开的大门像是某种野兽巨大的口,随时想要把凌星吞入那片骇人的黑暗当中。 凌星慢慢走到大门前,思考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抬脚便走进了眼前那一片黑色的世界中…… 铭铁坐在干净的台阶上,心事重重地盯着远方。月光照在他年轻的脸上,像是结了一层淡淡的霜。 他的背后,是雄伟宏大的火之祭坛,巨大的石柱,密实的穹顶,还有精雕细刻的花纹。此刻距离凌星走进火之祭坛,已经过了几个时辰了。而铭铁就这样一直坐着,眼里透着担忧。 少将此刻已经走到哪里了呢?他找到那把剑了吗?如果找到了,他会怎样面对,那个选择…… 铭铁正思考着,忽然被一阵纷乱的声音打断了思绪,他努力地分辨了一下,是脚步声,还有少许……兵器与地面碰撞的钝响! 铭铁一惊,是什么人? 其实他随后就猜测到了,规模这么大的部队,十有八九便是从南疆讨伐军那边征调来的追兵。 果然,很快一队足有几百人的,装备齐全的士兵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为首的一个人,骑着一匹白色的天马,他并不认得。但是,他却认得跟在那个人身后的,那一个骑着一匹高大的独角兽的壮汉。 赤刹! 铭铁心里现在已经百分之百确定了这一支部队的所属,因为这个壮汉,便是前些日子里在讨伐军大营指挥弓弩手伏击他和凌星的人。 看来,是来者不善了。 铭铁从石阶上站起来,腰间的长剑铮然出鞘,静静地等候着那一队人的到来。 而对方似乎也不着急,几百人的部队慢慢地走到祭坛前面的那一排宽大的台阶下,排好阵势。 第48章 选择(1) 第48章 选择(1) 当他们示威似把阵型排开之后,为首的那个身着华服的青年才看定铭铁,一边整理着头发,一边像是在讨论某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一样,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你。要投降,还是死?” 墨恣问完之后,他身后的赤刹发出一连串得意而狂妄的笑声,在静谧的夜里,十分刺耳。 铭铁没有说话,而是抿了抿嘴,手中的长剑在空气中挽了个剑花,随后直挺挺的指向眼前浩浩荡荡的几百人,算是回答。 墨恣干笑了几声,“还真是固执得很白痴……” 随后,他右手一挥,整个方阵中的右侧分出上百个人,挥舞着武器,顺着石阶向铭铁冲了过去。 铭铁看着铺天盖地向他扑过来的士兵,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惧意,反而,有一丝淡淡的微笑。 少将,一直都是你在保护我,这次,换我来保护你了…… 你是否还是你。 当韶华白首,世界变迁。 当年华不再,沧海桑田。 如果世界颠覆了,你是否会颠覆自己,来与它同调? 如果错对消失了,你是否会毁灭世界,来爱憎分明? 如果,失去了颜色,你会选择纯黑,还是选择纯白? 如果,没有了神祗,你要走向光明,还是走向黑暗…… 黑暗,一片纯粹的黑暗。 此刻,凌星站在第二个石室里,站在一片茫茫的黑暗中。 方才他从那个白色的房间一脚跨进来,便进入到了这个黑色的世界,而当他转身去看的时候,那个门,那个与他来时的地方相连接的门,已经在某个时候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片骇人的黑暗。 什么都看不见,上下前后左右,都是一样的黑色。 如果说先前那个纯白的空间是给人一种一望无际的辽阔的错觉的话,那么现在这个黑色的石室却是给人一种深深的压迫感,周围无边暗黑像是某种有形的物质一样,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的身体,让他喘不过气来。 对应着方才的“纯白”,现在是“纯黑”吗? 很有意思,不过,是不是有什么象征意义呢?凌星这样想着,故伎重演地从怀里掏出那只引路萤,捏在手中。想借着引路萤的光来为他照亮这间石室。 可是,没有光。 事实上凌星把引路萤拿出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察觉的不对了,因为他打开盒子的时候,那种莹莹的绿光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迫不及待地溢出来。他几乎是摸索着抓到那只引路萤,他能感觉到那只柔软的小虫在他的手心里不断挣扎着,但是,从头到尾,都没有丝毫的光。 凌星心里有些明白了,为了确认,他又往眼前的虚空中释放了一个低级的火系魔法。随后她听到了火焰破空而去的声音,但是,依然看不见任何的火光。 纯黑,能吞没一切光的纯黑…… 他心中一惊,不自觉地往后连退了几步,下意识地想靠住后面的墙。但是,他的后面竟然没有墙。 没有墙?他明明才从另一个石室的门中跨出来,连一步都没有走远,可是那一扇原本应该在我身后的门哪去了?我身后连着门的墙哪去了? 现在的情况似乎变得更糟。凌星在心里想着。 这应该是和现实空间隔开的另外一个空间,或者,只是一个幻境。如果真的是这样,现在他再往后退十几里,都不能找到原先的入口了。而如果不能找到破解它的方法,或许他会被困在这里,直到死。 如果这是一个幻境,他需要借助外力来为自己驱除它。因为,身处在梦中的人是无法把自己从梦中唤醒的。可是这里除了他自己,根本不会有另外的人在。 怎么办? 到了此刻,凌星的心里才真正泛出了一些慌张的情绪。眼前的黑暗,无边无际。而在这片黑暗之中,或许潜藏着无数的危险,或许此刻的他的周围全都站满了张牙舞爪的野兽,随时都会把他撕碎,淹没。可是他却全部都看不见,更不用说抵挡。 不,根本不需要什么别的东西,仅仅是这黑暗本身,已经足以让他无计可施。 我没有办法。 顿时,一种无依无靠的无力感袭遍了凌星的全身。难道,我会和很多以前到过这里的人一样,被困在这里一辈子吗? 想到这,他嘴边泛出一丝微微地苦笑,心里又冷了一分。 没想到,竟会落入如此的境地。一直希望能代替父母,去保护族人,去扫清天下邪魔,曾经也想过自己的无数种死法,或者像父母一样在战场中骄傲地死去,或者像苍辽的父亲一样背靠着城门,死在自己守护的王城前边,甚至是在祭坛的深处被那把上古的无尘剑杀死。但是却从没有料到,他最后会是这样,死在无声无息的黑暗之中。 苍辽,或许我不能遵守诺言,平安回去了…… 等等! 以前,不是确实有人平安回去过么?那个以前的侍卫兵长——昊天,铭铁的父亲,即使他回去后不甚清醒,但是他至少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也就说明他至少已经破解了这个幻境。那么,他是如何从这让人绝望的黑暗之中走出来的呢? 如果他有办法走出来,那么证明我也可以——但是,要怎么做?凌星想到这里,心中的慌张渐渐地平复,思路也变得灵活。 或许,设下这个幻境的人并不是想将进入者赶尽杀绝的,他或许留下了什么破解的方法,以前的侍卫兵长昊天就是察觉到了那个方法,才能成功地从幻境里走出来。 那种方法,我一定能找到。 凌星闭起了原本就一无所见的双眼,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放松心情。 如果眼睛不能用,那么就用耳朵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过去,凌星站在原地,心境却变得越来越平和,在那一片安静得几乎渗出水来的黑暗中,他只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站着,像是一株生长在黑暗潮湿的地底中的蔓藤植物。 他想倾听,那些在他周围的,可能不存在,也可能无所不在的声音。那些声音,或许是他最后的希望。 在这样空无一物的黑暗中,时间已经变得毫无意义了。慢慢地,连对外界的感觉都在慢慢地失去,不存在饥饿,不存在疼痛,再后来,连身体都不复存在。然而,头脑却变得越发地空明澄澈起来。 过了很久,不知道多久。凌星终于听到一个声音,那个声音辨不清方向,分不清由来,似是从周围的每个细微的地方传如他的耳中,又像是从他自己的脑海中出发,往外扩散。 第49章 选择(2) 第49章 选择(2) 仿佛是来自亘古的回音,模糊得如同凌晨醒来时尚未消失的梦境。 是一个男性的声音,像是滴入深井的水声,悠远而绵长。 “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很了不起。这证明你的心足够冷静,而且足够纯粹。”那个声音说。 “是谁?”凌星下意识地想。可是就在他还没有问出口的时候,对方已经知道了他的问题。 “我是谁,你不必知道,你想要解开这个幻境,进入下一关,只需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好。”凌星在心里回答着。 那个声音短促地笑了一下,然后突然变得极为清晰。 告诉我,你的梦想是什么? “扫尽天下邪魔,除尽四方奸佞,为我的族人带来安定和平的生活!” 那你想要无尘剑,是为了做什么? “得到它的力量,守护王城,守护精灵族,完成我的梦想。” 那么如果,需要用你的生命去换取这一切,你愿意吗? “我愿意!” 凌星紧闭着眼睛,迅速地回答着对方的提问,一字一字极为坚决。因为,这些问题他早已在自己心里问过几百几千次了,从小到大,无论是幼年在落雾森林里跌得满身伤痕的时候,还是长大后在落雾森林外面对世间种种的时候,答案,从未变过。 做一个像父亲那样的守护者,扫尽邪魔,保护族人,哪怕是用自己的生命去交换! 沉默了一下,那个仿佛来自他心底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来了,带着亘古遗留下来的悠长。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你因为这把剑而必须忍受孤独,忍受寂寞,你身边的人会一个一个地离开你,那个时候,你还会继续坚定不移地完成你的梦想么? 这一次,凌星停顿了许久。 许多问题根本没有答案。像是仇恨之中脆弱的同盟,像是贫苦之中卑微的骄傲,像是坚持之中不堪的忍让。时间像飞鸟一样掠过整片大陆无尽的天空,一代一代的生物井然有序地繁衍着,他们之间存在的那些过往,堆叠成了这片大陆上斑斓的四季。然而,许多问题。 根本没有答案。 凌星想了很久,后来,他忽然睁开眼,蓝色的眼珠,像一个月光下的深潭。 “我会的。” 许久的一阵沉默…… 后来,那个声音再度响起,兀自地大笑起来,笑声充斥了凌星周围的空间。 你,通过了。 像是某种兽的爪子撕开了黑暗,面前的虚空裂开了一道口子,然后,像是撕裂一张纸一样,整个空间一分为二,白色的光终于想像水一般毫无阻碍地涌了进来,淹没了凌星的整个身体。 终于出来了吗?沐浴在许久不见的光明之中,凌星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双臂。 果然,原先的那个黑色的空间只是一个幻境,等一切都亮起来之后,凌星发现自己站在熟悉的地面上,而他的身后,正是他从白色的石室里跨进来的那个门。原来从一踏进这个门开始,就陷入幻境了,从刚刚到现在,他在幻境里做了那么多事情,在现实中却是一步都没有移动。 展现在他眼前的一切,已经是另一番模样了。 这又是一个很大的石室,比现在那个白色的石室还要大上很多,石室中的空气有些沉重,而且有一种淡淡的腐烂的味道。密室周围的墙壁很粗糙,像是普通的山岩挖掘之后留下的断壁,和火之祭坛布满精雕细琢的花纹的墙壁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而密室的中央,是一块突兀的大石头,这块石头干燥坚硬,毫无特点,甚至比起普通的石头还要丑陋一些,但是,恰恰是这一块大石头,让凌星惊喜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也不能移开看向它的目光。 石头自然没有那么吸引人,吸引人的,是插在石头上的那把剑。 那把剑是这间石室唯一的光源,但是已经足够让整间石室亮如白昼了。那把剑此刻安静地倒插在石头上,散发着夺目的银光。 因为光芒太盛,看不清剑的模样,但是只是这样远远地看去,就已经如此摄人心魂了——那就是,无尘? 我找到无尘了?居然……这么简单? 凌星心中大喜,抬脚就要向那块石头走去,但是在他的目光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他的身体顿时僵住了,无法再往前挪一步。他方才因为远处的无尘剑太过引人注目而忽略了他脚下的情景,而如今,他注意到了,却因此倒吸了一口冷气,不寒而栗。 因为地上,从他脚下不远的地方一直延伸向整个石室的各处,互相堆叠着的,全都是尸体。 而且是支离破碎的尸体! 难怪着密室里的空气这么难闻,凌星想。 那些尸体形态各异,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没有一具是完整的,所有的尸体都或多或少地有残缺,有的是拦腰截断,有的是身首分离,有的堪堪地碎成好几块,断口光滑而平整。 猩红色到处蔓延,整个地面上,像某种邪恶的图腾一样铺散着的,都是已经干涸的血迹…… 应该是某种被利刃所杀,凌星心里想。 但是也许是这个石室尘封了许久,比较干燥,所以所有的尸体都没有腐烂,大部分的尸块大概因为年代有些久远,都被风干成了干巴巴的模样,辨不清面容。而里面有一小部分没有被风干的,应该是后来才进入这里的人。 这些没有被风干的尸体,应该就是当年王城派来的人吧。凌星这样想着,但是不敢妄动,他只能隔着远远的距离观察着,果然,他看到许多双长而尖的耳朵,带着早已没有血色的苍白。 果然,是精灵。 他叹了口气,视线慢慢地移向了无尘剑,他发觉,离那一把剑越近的地方,尸体越少,而到了那把剑周围的地面,则更是一片萧杀的空白。 看来,这些人都是因为要靠近无尘剑,而被它所杀,这把剑本身,就是保护它自己的一个强大的机关啊。 难怪了……难怪前面的两道关卡会比自己想象中的容易那么多。无论是可以召唤魔物的白色石室,还是那个考验心智的黑色空间,都是不足以拦得住真正强大的人的。而这些机关的设计者之所以没有设下更加强大的机关,或许他们是觉得,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吧。 因为这把剑本身,在尚未被人握在手中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如此强大的杀人凶器了。 不愧是被记载在《精灵印》中的“无尘”啊。 凌星这样想着,抽出腰间的佩剑,左手灵力如潮,右手剑气如霜。 那么,就来检验一下我有没有资格使用你吧!无尘剑。 凌星的深吸一口气,身形迅速向前掠去,果然,和他所料的一样,他放向那把深深插在石缝中的剑跨出一步,那把剑就做出了反应。 第50章 选择(3) 第50章 选择(3) 无尘剑剧烈地颤抖着,剑身突然喷薄而出一道道银白色的光芒,这些光芒离了剑身,竟也化成了剑的形状,瞬间,千百把银白色的剑同时出现在密室之中,排成整齐的阵势,围绕着石头上的无尘剑迅速地旋转着,把整个密室照得宛如白昼。 原来,那些人是这么死的。看着眼前庞大的剑阵,联想到密室中那些碎裂的尸体,凌星速度不减,却多了些提防。 剑阵动了,那个利剑一般的少年也动了,剑芒如雨,却有一个银白色的身影穿梭其中,一把长剑舞得密不透风。 凌星努力地抵挡着从各个角度席卷而来的剑芒,那些剑芒或砍,或削,或刺,每一剑,都锁定着凌星身上的要害所在。 凌星的动作凌厉而干脆,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道闪光,让一把剑堪堪碎裂在空中,变成一些亮银色的碎片,然后飘然消散。但是即便如此,那些亦真亦幻的剑却仍然不知疲倦地反复袭来,而且每破坏一把,马上就会在另一处再生! 凌星轻蔑地哼了一声,手中的长剑一边不断舞动着,左手一边迅速连续划出好几个复杂的印,各种颜色的咒术图案接连亮起,仿佛是在凌星身旁舞动的彩色霓虹。 连续地几声巨响,各种属性的魔法接连爆发开来,银色的碎片铺满了整个空间。 连续地使用大范围的强力魔法,让凌星也不由得有些筋疲力尽,但是即使同时破坏了如此大量的剑,同样数量的剑依然会在其他的地方再生,然后继续不停地向他袭来。 这样的僵持进行得久了,凌星的动作渐渐变得迟钝,好几次,剑芒都差点要划破了他的皮肤。 凌星咬紧了牙关,逼迫着自己集中精神,和眼前无穷无尽的剑阵战斗着,然后抓住一切机会向着处于石室中心的无尘剑移动。 可是越靠近无尘剑的地方,剑阵就越是密集,虽说暂时可以护住自己不受伤害,可是自己毕竟是血肉之躯,总有力尽之时,假若陷入这样的持久战,终究也是要败的。 怎么办?果然我还是能力不够吗?凌星不甘地想。 等等…… 忽然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依然是那个唯一走出了祭坛的人,昊天。 当年的那个侍卫兵长昊天,即使他是铭铁口中令人尊敬的父亲,即使他是精灵一族曾经受人爱戴的传奇,但是如果要凌星相信他是一个强大到可以仅凭一己之力就能够消灭这无穷无尽的剑阵的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就算他的武艺和身法都很了得,灵力也很强,但是他面对的却是一把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的上古神剑,还有它那些无论破坏了几次都会再生的分身。 这根本不是人力可以与之互相抵抗的力量。 看来,破坏那些剑的分身,根本就不是不是破这个阵的办法。那么一定有别的办法,当时的昊天,是怎么做的呢? 或许,就只剩下这个方法了…… “雷系雷爆!” 一声大喝,凌星左手光芒骤起,一个白色的咒术图案以他的左手为中心迅速地扩大,最后化成了无数的雷光,从他的身体向周围扩散。 那个瞬间,这些光芒的亮度竟盖过了漂浮在空中的剑上,一声巨响,所有原本直直逼向凌星的剑芒都被震得四散飞去。凌星的周围忽然空出了一大块地方。 空隙!就是个空隙! 趁着那些剑被震飞,尚未重新集结袭来的空隙,凌星提起自己能达到的最快的速度,向着中央插着宝剑本体的大石头掠去。 但是那些银色的剑芒被震飞之后,在空中缓过劲来,又一次向他直射而去。于是凌星在疾速之中又一次聚起灵力,利用刚刚的强力雷系魔法把剑芒再次震开。 如此回环,反复三次,凌星终于到了接近无尘的地方,他离那把剑,只有一步之遥。他知道,他没有落璇那样的火精灵的体质,刚刚那样的连续三个魔法已经耗去自己的几乎所有灵力,如今,不成功,便成仁了…… 电光火石之间,凌星已经来到大石头前面,而空中那千百把剑也已经稳住身体,同时往身处在密室中央的凌星飞射而去。 快够到了,快…… 够到了! 无尘剑,一定要将你取到手!终于,冲到了插着宝剑的大石头面前,凌星弃了手中长剑,整个人飞扑着跪倒在地,双手同时直直地伸出,握住了无尘剑的剑柄。 就在凌星的手碰到剑柄的那一刹那,不停震动的无尘剑果然安静了下来。无尘剑上的夺目光芒也终于黯淡下来了,所有银色的剑影都在高速飞行中募地停顿下来,定住在了空中,有几把甚至已经低低地抵在了凌星的后背上,却也没有再前进一寸。 然后,所有的无尘剑的分身同时化作缕缕银色的烟,飘散在泛着腐烂气味的空气中。 危机终于解除,凌星却还没有从刚刚的刺激中恢复过来,这个在战场上从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少将此时双手紧握着剑柄,剧烈的喘息着,微微颤抖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高傲的精灵族右将军,面对永靖王千军万马尚毫不畏惧的凌星,此时却在这样一把剑上感受到了深深的压力。 还好,我的猜测对了,否则,我真的要对长老和苍辽,对整个王城的百姓失约了。 他猜想,如果无法破坏那些分身的话,破阵的关键,肯定是在密室中央的无尘剑的本身上。果然,他的手一触到剑,这个阵果然就不攻自破。 喘息慢慢停止了,凌星的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凌厉。 无尘剑,你已经被我握在手上了,那么接下来,我可以成为你的主人了吗? “没有这么简单。”一个声音幽幽地从虚空中传来。 凌星心里一惊:“谁?” “无数的人为了无尘剑来过这里,但是真正能阻挡他们的脚步的,却不是刚刚的剑阵,我叫宵离,是无尘剑的剑灵。”从声音来判断,声音的主人应该很年轻,可是,对方居然自称——剑灵? “剑灵?”凌星心中疑惑着,嘴上不由自主地就问出来了。 “我是无尘的剑灵,也是上一任的持剑者。”那个声音用一种很平静的语调说。 “持剑者!”这一个词带给凌星的惊疑,比刚刚的“剑灵”一词还要大。长老不是说,无尘剑被精灵族封印着,一直没有人拔出来过吗?怎么会忽然冒出一个……持剑者? 凌星心中乱成一团,手握着无尘剑的剑柄,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如何说。 “很吃惊吗?”于是那个自称“剑灵”的声音继续说道:“曾经有无数的人像你现在一样握着这一把剑,但是后来他们都没有能把他拔出来。” 说完,那个声音低低地笑了几声,像是陷入了某些久远的回忆中:“我在这里呆了多久了?我记得,上一个跟我说话的,也是一个像你一样的精灵族人。呵呵……在这里,真是寂寞啊。” 第51章 守护(1) 第51章 守护(1) 精灵族人?是指……昊天吗? 声音的主人沉默了一下,他的话语忽然变得严肃而庄重,“你在冥冥之中,接受指引而来,能不能成为‘无尘’的新主人,全都取决于你自己……年轻的精灵啊,现在,你只需做出一个选择。” 铭铁单手撑着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手中长剑已然断裂,身上带着十几处伤口,血污染了满身,右手有一个较深的伤口,此时正向外迅速地喷涌着血,那种血液在流失的寒冷感觉让他几乎连剑都无法握住了。但是尽管如此,铭铁却依然用另一只手撑着地面,强硬地挡在祭坛的大门前面。 在他的面前,一群士兵的尸体倒堆叠着倒在一起,以他为圆心躺成一个半圆…… 可见,方才的战斗是多么的惨烈。 赤刹和墨恣站在祭坛的下面,默默地观察着,脸上毫无表情。 想起刚刚这个战士以一人之力对抗他们庞大的部队,一连斩杀了一百多人,即使受了那样重的伤,依然丝毫没有退缩的样子。这让墨恣和赤刹有些吃惊,心中也不由得也对铭铁升起了一股油然的敬意。 这样强烈的战意,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 不愧是侍卫兵长昊天的儿子啊!可惜,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吧……他现在的状态,已经无法再做任何抵抗了……墨恣这样想着,对身边的赤刹做了一个手势。 赤刹会意,跳下了他的独角兽,拔出他挂在鞍前的大刀,随后又挥了挥手,方阵中又分出了一百多人,在他的带领下向受伤的铭铁包围过去。 铭铁不甘地低吼了一声,挣扎着站起身来,手中的断剑寒光闪烁,竟然丝毫没有退意! 可是,光是站起来这一个动作,就已经让他头晕目眩了,此刻的他的身体仿佛陷入了冰窖一般,慢慢地在变得僵硬寒冷,甚至连神智也开始变得不甚清楚。他看着向他包围而来的大队人马,以及为首的,那个狞笑着的高大壮汉。身体虽然因失血而变得麻木冰冷,心里却是被怒火烧得一片炽热。 凌星少将是王城的希望,是全族的希望。我绝不可以,绝不可以让他们进去! 士兵再一次如潮水般涌了上去,各种兵刃交织着,在铭铁的面前变成了无穷无尽的波浪。 被包围在其中的战士发起了一声怒喝,寒光一闪,手中的断剑直直地穿透了一个士兵的头颅,而后他伸手一抓,便夺下了对方的兵刃。仅仅是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铭铁身上的伤口就已尽数裂开,鲜血喷洒而出,触目惊心。 周围的士兵都没想到这个重伤的人竟然还会有这样的力气,都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反而是那个强弩之末的铭铁,咬着早已染血的牙关,横起刚刚夺过来的兵刃便冲了上去。 占着绝对的人数优势的士兵们看到铭铁的动作,尽皆心生退意:这个人真的是疯了啊! 铭铁冲入人堆中,剑气凌乱却依然犀利,顿时血肉横飞,一连斩落了十几个士兵。而他所对准的方向,正是被士兵们围在中央的赤刹。 然而刀剑似乎无穷无尽。只是在乱军之中打开了一个缺口,铭铁的身上已经又中了数刀,然而他咬紧了牙,杀人夺刃,拼尽全力往前方冲去——即使同归于尽,他也要杀死对方的统领! 士兵们看着这个野兽一般凶狠的人,心里恐惧,竟不自觉地让出了一条路,铭铁从满脸的血污下抬眼,看到了前方手握着厚重的大刀的赤刹,怒吼一声,舍身一跃,手中的长剑爆发出雪亮的光芒,带着凌厉的罡风,当头便是一劈而下! 这样的动作虽然已经拼尽了他的全力,并且决绝无比,然而在赤刹看来,这个已经遍体鳞伤的人所做出的攻击,却处处都是破绽。 双方都是讨伐军的副将,赤刹的武艺原本就不比铭铁差多少,更何况此时一个精力尚自充沛,另一个却已经是筋疲力尽,靠着最后的那一点信念在强撑着而已。 两方方一交手,胜负便分。赤刹甚至没有抬起手中的刀刃,而只是踢出了势大力沉的一脚,便把从空中斜坠而下的铭铁踢得倒飞而去,鲜血狂喷。 铭铁被赤刹一踢,重重地摔落在地,他挣扎着想要再次站起来,最后却颓然地倒在地上,嘴角溢出了一大口鲜血。 刚刚的攻击,已经把他强撑着的最后一点力气耗尽了。 “你们这群废物,还不给我杀了他!”赤刹对于重伤的铭铁依然可以在乱军之中杀到他前面感到很愤怒,他挥了挥手中的刀,对士兵们大骂道。 于是所有的士兵都重新拿起了武器,向倒在地上不停挣扎的铭铁走了过去。士兵们把他围好,观察了一下,最后断定地上的人真的已经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于是大喜过望,终于陆续抬起了手中的长枪。 十数杆长枪停顿在空气中,下一刻,便会刺破重伤的战士的身躯,把他钉死在精灵族庄严神圣的火之祭坛前面。 火之祭坛的深处的阴影里,那一尊已经伫立了千百年的大地女神像,正安静地看着这一场由她的子民们上演的杀戮,她亘古不变的容颜上,可会有一丝悲伤? 疾刺而下的长枪,将要捅入铭铁的背心了。 “啪!啪!啪!”空气中凌厉的三声爆响,士兵们手上的长枪竟然在同一时间断成了两截。 “谁!”所有人一惊。 只见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红衣女子,此刻站在一根离他们最近的柱子顶端,手中一根金色的长鞭,在夜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刚刚打断士兵们手中长枪的,想必就是她手中的这一根长鞭了。 士兵们回过神来,其中有几个再次抬起了手中的武器,但是只见长鞭飞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打几下,几乎在一瞬间便抽翻了那几个士兵。其余的士兵看那个女子手中的长鞭厉害,都不自觉地退开了几步,脸上满是怯意。 铭铁挣扎着在地上单膝跪起来,抬眼去看那个刚刚救了他的人。 女子高高地站在石柱上,一袭红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月光如流水一般洒下来,脸上的表情,却是清冷如霜。 是落璇。 铭铁心里有些感激,却转而变成担心。她居然在帮我们……但是,她不该帮我们。 落璇单手叉腰,鞭子随意地挥了两下,收在身侧,一双红色的眼睛俯视着脚下的人群,眼神不再有一丝柔软,而是满眼都是白天那种凌厉的锋芒。 赤刹气得跺脚,把手中大刀一抬,指着她问:“你是什么人?” 落璇冷眼看着赤刹,没有说话。 赤刹见对方没有回应,强压住怒火,向她发出了最后的警告:“速速离开,若是妨碍我们捉拿犯人,和犯人同罪。” 第52章 守护(2) 第52章 守护(2) “哼……犯人?倒是说得很流利,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红衣女子鄙夷地轻笑了一声,回应道。 于是赤刹的脸色迅速地沉了下来,“你……识相的就快点滚!” 落璇重重地哼了一声,一挥鞭子在空气中打出一声爆响,“真是对不起,姑奶奶我可是从来都不识相的。” 赤刹终于忍无可忍,大吼一声:“可恶!把她给我一并砍了!” 士兵一涌而上,而赤刹的身后却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慢。” 说话的正是这支军队真正的最高统领——墨恣。他下了天马,走上前施了个礼,问道:“你可是火精灵族长之女,落璇?” 落璇从柱子上跳了下来,看了一眼重伤的铭铁,皱了皱眉,不咸不淡地对墨恣说:“是的……另外,你们可以滚了。” 赤刹又要发作,却被墨恣制止住。墨恣轻轻咳了一声,又堆起了一脸和气的笑容,对落璇施了个礼。 他之所以这般忍让,完全是是因为落璇的身份。王城贵族和火精灵部落结怨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刚刚他们与火精灵首领便已经几乎要翻脸了。而此刻如果族长的女儿伤在他们手上,族长一旦发怒,火精灵族定然不会善罢甘休,那么结果肯定是在这里和整个火精灵部落的人大战一场。火精灵个个灵力高强,以一当十,以他的几百人根本无法抗衡。 也就是说,他们和火精灵如果撕破了脸,虽然最终肯定是以火精灵的战败告终,但是他也很可能将会成为这一场战争的第一个牺牲品。 所以精明如墨恣,他是定然不会因为要执行任务便让自己白白死在南疆这蛮荒之地的。 对方的彬彬有礼,在落璇看来却是装模作样,。她也不搭理墨恣,走上前去,眼睛扫了扫众人,直接问道:“别那么多废话,你们到底走是不走?” 墨恣局促了笑了几声,说:“我们本是来捉拿犯人的,却不知此人竟是姑娘您的朋友,如此我们只好就此撤兵了。” 赤刹一听墨恣的话,再也按捺不住,上前急急问道:“怎么可以放过他们!” 墨恣瞪了赤刹一眼,也不多做解释,只见他右手一挥,“所有人听着,立刻撤退。” 士兵们收了武器,慢慢往后退去,墨恣走上前去满脸堆笑道:“如此,姑娘可满意?”。 落璇白了墨恣一眼,没有说话,而是拂了拂红色的头发,把鞭子收到腰间,转身便去扶受伤的铭铁。 方才众人交谈之时,铭铁已经稍稍恢复了一点体力,在落璇的搀扶下,慢慢地站了起来。他伸手抹了抹脸上的血污,在满脸疼痛的表情之中挤出了一丝感激的笑容。 落璇察看了一下铭铁身上的伤口,不由得秀眉微蹙——这个少年居然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还依然坚持在战斗着吗? “没事了。”落璇一边把右手按在铭铁的身上,为他附上了一个治疗的咒术,一边说。 “谢谢你落璇……”铭铁深吸了一口气,疲惫的眼神渐渐变回了凌厉,说,“等我和少将……”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眼睛却忽然地瞪大了,看着落璇的身后惊呼道:“小心!” 落璇尚未反应过来,却已经迟了。就在她将要转过身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有一只手迅速地按在她的背后,一股巨大的灵力袭来,接着,整个身体忽然变得不可动弹。 一股无力感袭遍了她的全身,让她不由得发出了一声痛呼。她发现她全身像完全失去了力气一般,身体僵直着无法行动,连一个转头往身后看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不用说,方才偷袭的人,正是墨恣。此刻他右手按在落璇的背上,一个诡异的紫色咒术图案正在往落璇的全身蔓延,越来越亮的紫色光芒,映亮了他那一脸狞笑的表情。 墨恣使用的是雷系魔法中的一种定身术,在对方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用雷电之力注入人的全身,使对方麻痹僵硬。这一种咒术如果是正面对着落璇使用的话,即使能够命中,落璇也可以轻易地用自身强大的灵力来防御他的咒术,但是墨恣确是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击中她的,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这一切都是墨恣一开始就计划好的,他因为要避免和火精灵族的人起争端而不可击伤落璇,所以便先对落璇言听计从,而后趁着她放松警惕去救助铭铁的时候,从后方偷袭,将她一举制服。 感觉到一股雷属性的灵力在自己身体里乱窜,周身麻痹的落璇终于支持不住,瘫软着跌坐在地。 铭铁来不及阻止,看着落璇被对方咒术击中,不由得目呲欲裂,他怒吼一声,顾不得自己满身的伤口尚未愈合,挥拳便向墨恣打去,却被墨恣轻巧地躲开了。 一拳打空,铭铁一个踉跄,几乎站不稳。方才的动作牵动了身上的伤口,让他痛得几乎要晕过去。而墨恣看着他如此虚弱的对手,不紧不慢地回身一肘,便把铭铁打倒在地。 看着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两人,墨恣终于得意地笑出声来,他蹲下去捏住落璇的下巴,把他那张英俊却透着妖邪的脸凑近去,说:“竟然笨到用自己的后背对着敌人,你可知若不是因为你父亲的身份,你早就死过千次白次了?” 落璇怒火中烧,无奈那种麻痹的感已经蔓延到嘴上,让她说不出话来,只好最大限度地瞪大自己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墨恣。 墨恣站起身来,对着士兵招呼道:“第一队,随我进入祭坛。” 于是队伍中又一次分出一百多人,手拿兵刃,从趴倒在地,口吐鲜血的铭铁的身边绕过,往祭坛深处走去。墨恣满意地看着,抬脚正要走,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脚被人狠狠地拉住了,他低头一看,居然是重伤倒地的铭铁。 此刻他挣扎着拉着墨恣的脚踝,目光如炬,虚弱却坚定地说道:“不许……你们……伤害凌星少将。” 墨恣低头看了一眼,嘴角浮现出一丝轻蔑的笑容。然后,他反手抽出腰间的佩剑,干净利落的一挥。 抓着他脚踝的整只手臂生生地断裂。 “唔……”铭铁发出一声浑浊的痛呼,鲜血从断臂中喷涌而出,染红了墨恣脚下的土地。 墨恣看着漫延到他脚边的鲜血,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拂袖道:“哼……本想留你一条性命可以好好盘问一番,竟自己找死!” 身体无法动弹的落璇看着这一切,又急又气,只能口齿不清地对铭铁喊道:“别……快逃!” 可是铭铁像是没有听到似的,竟用仅剩的一条手臂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强撑着整个身体向墨恣扑去! 墨恣也没有料到对方还会有这样的力气,侧身一躲没有完全躲开,被铭铁在他华丽的衣袖上留下了一个带血的掌印。 第53章 铭铁碎脸(1) 第53章 铭铁碎脸(1) 墨恣看着自己染血的衣衫,脸上渐渐堆起了怒气,“哼……是嫌我下手轻了?” 如雪的月轮下,长剑凌空挥舞,一剑一剑砍在年轻的战士身上。伤口迅速在他身上撕裂开来,而鲜血,却早已流干。 “不要啊!”落璇绷紧了她僵硬的身体,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们……混蛋……混蛋!” 从始至终,精灵族的少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挺直了身躯,双目如勾。 为了父亲的遗愿,为了族人的安宁,即使是牺牲自己,也要保护少将。守护自己最珍贵的东西,这便是守护者应该做的吧?父亲,我想我找到答案了。 “哧……”皮肉涌动的声音,长剑穿过了身体,穿透了心脏。 到死的那一刻我还是迷恋着那张脸…… 有着那样的一张脸,他就是可以守护精灵族万民直到永远的人吧? 父亲,如果我们都做不到,我相信他可以。 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开始教导我学习武艺了。因为我是要成为父亲那样的守护者的,守护者,必须是最强的人。 每每在年幼的我累得瘫倒在地的时候,父亲总会俯下身把我拉起来,他的脸离我是如此的近,那张带着刚毅的线条的脸,给我信仰,给我力量,让我成长。 父亲一直是战无不胜的,我从来都没有见他输过,甚至从来都没有见他受过伤。我所一直看到的是,他用他手中刀剑斩杀敌人,保护精灵族的人民。这就是我的父亲——昊天,我终其一生想要追逐其脚步的人。 有一次父亲凯旋归来的时候,他对我说:铭铁,我不会永远保护你们,终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要变得比我还要强大,等到那一天,你要肩负起我所肩负的一切,可以么? “嗯。父亲,你可以,那么我一定可以!” 许多事情开始的时候一样的美好,可是没有人知道这些美好会在何时破灭。 我曾经以为我引以为傲的父亲还可以教导我很久。可是在我还没来得及变得足够强大的时候,那个可以守护我的父亲,却永远地消失了。 父亲为了打败魔族,去了遥远的南疆火之祭坛,之后疯疯癫癫地回来了,我一直都不相信,我看着那个父亲,对母亲说,那个疯子不是我的父亲。 你看那张没有神采的脸,那根本就不是父亲的脸。我不管他面对了什么,我的父亲,他怎么会失败?他是那个曾经教导我要成为守护者的人啊! 可他自己怎么会先失约了呢? 后来的一段日子,年幼的我整天缠着神志不清的父亲,想尽办法要让他好起来。我告诉他他曾经告诉我的一切东西,却总是换来他的无动于衷。无论我怎么不信怎么努力,终日目光呆滞的父亲真的没有再清醒过来。 直到魔族攻破了最后一道防线,一直来到王城脚下的时候。直到国王亲自出征,战死在全城百姓面前的时候。直到魔族退去,新一代的战士开始成长起来的时候。我的父亲都没有再好起来。 那个可以守护我们,可以守护全族的父亲,真的永远消失了…… 父亲的事一度让我不知所措,但是之后我更加刻苦地训练,也更加频繁的受伤。 拼了命一般地,在我成长的那段日子。 有些夜晚里,母亲流着泪抚摸我身上的伤口,我却笑着对她说:没事的,这些伤口不痛,也不致命。 母亲不会知道,真正致命的伤口,生长在看不见的地方。 父亲往昔的面容,像刻在我心脏上的一道长而深的伤疤,每当我闲下来的时候,它就会潺潺的流血。每一次我看到终日呆坐在家中,目光呆滞的父亲,恐惧的感觉便溢满了我的身体。 后来我甚至不愿意回家,因为我不愿意看到那样的父亲,我发现我渐渐地开始怨恨他了。 父亲,如果连你都不能成为守护者,那么我这样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日子一天一天,很多年就过去了,父亲在老去,而我慢慢长大。 就在我已经慢慢地习惯了孤身奋战,习惯了家里那个终日呆滞无语的父亲,以为一辈子终将如此过完的时候,命运却给我开了另一个玩笑。 有一天半夜里,我偶然发现父亲的床铺空了,于是急急地出去寻找。我找遍了附近可以找的地方,我很是奇怪,我痴傻的父亲怎么会三更半夜一个人跑出去? 直到我在王城外墙的一块城垛上找到父亲的时候,我看到他手里捧着以前惯用的那把佩剑,颤抖着哭泣。 我以为他只是神志不清偷跑出来的,我慢慢地扶起他,就像幼年训练的时候他一次次扶起筋疲力尽的我一样。 我说,父亲我们回家去。 父亲握住我的手,他的手依然是那样的冰冷和僵硬,可是在泪水和杂乱的头发后面,那双眼睛却不再是平常那样的呆滞。 而是一种沉痛的悲伤。 他说,铭铁,你看我这把剑,当年它在我手中砍下了多少魔族人的头颅。保护了多少战士的生命。如今,它却如此的锈迹斑斑,你说,你的父亲这几年干了什么? 我吃惊道:父亲,你,你在说什么?你……清醒过来了么? 父亲的回答让我更加吃惊。 铭铁,这些年来我从来都是清醒的,只是那把剑,让我不得不如此啊。再这样下去,有一天,我或许真的会疯的。 父亲…… 那一晚,父亲在我怀里哭得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我第一次发现父亲是如此的苍老,他的身体是那么的轻,突兀的骨架硌得我生疼。我听着他絮絮叨叨的为我讲述那一切,终于知道了,那个真相:原来那一次父亲虽然受了伤,但他最终还是破了剑阵,见到了那一个剑灵。他本是可以把剑带出来的,只是他无法接受使用那把剑的条件。 那个剑灵给了他两个选择,是这样的。 第一,是把剑带出去,然后可以使用那把剑一成的力量,但是在一个月之内,所有对于他来说最亲近最重要的人,都必须死去,直到那把剑认可了他持剑的资格,这样他才可以完全了成为剑的持有者。否则,一个月之后,他会被那把剑的力量反噬,暴毙而亡。然后剑会重新回到祭坛,而他的灵魂,则会被这把剑永远禁锢。 父亲说到这里,深深地颤抖了一下。 这真的太残忍了。 怎样的痛苦我都没关系,可是那些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人,你,或者你母亲,或者其他的谁都好,我怎么可以失去你们?我是你们的守护者啊。同时我也是自私的,我不愿牺牲自己的生命,因为我舍不得你们。我想活着看着你长大,看着王城的百姓安居乐业,我希望这一切的发生,但我却不愿用自己的生命去交换。铭铁,请原谅你父亲的懦弱…… 第54章 铭铁碎脸(2) 第54章 铭铁碎脸(2) 剑灵给的另一个选择,是放下剑,转身从原路返回,但是无尘剑的诅咒也会同时烙在他的身上,如果他将关于无尘剑的秘密对任何人提起,那么他也将会在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暴毙而亡。 无尘剑,虽然力量强大,却是一把彻头彻尾的凶戾之剑。 我选择了第二个,铭铁,我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就当做我从来没有触碰过那把剑。 走出祭坛之后,我不知道如何去向大家解释,为了生存下去我必须守住这个秘密,但是我怕国王问起,我也怕你问起,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所以我便干脆假装神志不清。我原以为这样之后,我至少可以在你们身边静静地看着你们平安地生活,至少我们还可以回到原来的样子。 铭铁,我是真的选错了吗? “父亲,父亲!” 是的,铭铁,我可能真的选错了,战士放下了剑,便是个废人,这五年来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睛,我就看到那些魔族士兵在残酷地杀害我们的族人的场景,他们原来是应该由我来守护的,而我却什么都没有做。 我看到你拼了命强迫自己训练,看到你受伤,看着你母亲抚摸着你的伤口。心里很痛苦,我明明还好好地活着,却不能上阵杀敌,不能保护你,你是我最亲近的儿子啊! 后来国王亲自上阵,死在了战场上。他下葬的那天我恨不得杀了自己。但是最后我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背着你们偷偷地哭泣。国王为了族人死在魔族的手里,而他的侍卫兵长却躲在家里装疯卖傻。我到底在干什么? 如果我当时拔出那把剑,就算只是一个月,就算只是一成的力量,我也可以去做我该做的事情,不会像现在一样后悔。 每天你的母亲帮我梳头、洗漱,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脸,我深深地感到恶心…… 我曾经锐利的脸,如今怎么成了这副麻木的样子。 铭铁,我是不是不该活着从个祭坛里走出来的,即使我死在了祭坛里面,我会永远是那个让你尊敬的父亲,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铭铁,你是不是很失望? “父亲,我……我不知道。” 父亲抬手指着远方,远处的地平线上有零零散散的晨光透了出来…… 铭铁,我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了,在明天的太阳升起来之前,我便会死去,我现在看着这片土地,就会想起以前那个烽烟弥漫的战场,那些死去的战士和平民,是我让他们遭受这灾难,如今我要去向他们请罪了。铭铁,你不原谅我无所谓,你怎么看低你父亲都好,今后守护者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守护我们的族人,守护你自己。 记住,我们是守护者,我们要保护精灵族的万民,直到永远。 我做不到,你一定要做到。铭铁!可以吗? “父亲,我……” 这个秘密你知道之后不可以说出来,否则你也会像我一样死去。铭铁,守着这个秘密,下一个进入祭坛的人出现的时候,除非你确定他是一个真正可以面对那个选择,成为持剑者的人,否则一定要阻止他。 你一定要问他,放得下生命中的重要的那些人吗? 铭铁,我走之后,你不必哭了。我会成为一颗星星,在天上等待着能拔出无尘剑,给精灵一族带来和平的人…… 在太阳在东方冉冉升起的时候,父亲真的在我怀里慢慢地阖上了眼睛,他的脸上是如释重负的安详笑容,父亲的脸,又是我当年熟悉的样子了。我抱着他,为他唱起了战歌,是以前在军队里我们无数次和士兵们一起唱过的战歌,声音,却是破碎而苍凉…… 父亲,这首战歌当做挽歌,送你走吧。 父亲,我没有怪你,也没有原谅你,因为如果我是你,我也会不知道要怎样做。 父亲,你的愿望,会实现吗?连你都做不到的事情,谁能做到…… 父亲死去之后,我拒绝了接替侍卫兵长职务的要求,我不愿再去战斗,因为很多事情,我要先想明白才行。 后来皇子即位,精灵族组织起了新的魔族讨伐军,我被召到了他的面前…… “铭铁,魔族猖獗,我现在封你为讨伐军副将,随着凌星将军去征讨魔族,有问题吗?” 我看着这个新的王者冷峻的面容,他的脸上有一些刀锋一般的气息让我动容,或许是那样的气息,和曾经的父亲有点相似吧。 最终我还是点头答应了,我不能一直逃避,就让我去战场之上慢慢地找答案吧,父亲,对吗? 凌星?这个人,能到什么程度呢? 直到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我发现作为我们主将的凌星少将不过是一个比我还要小上几岁的少年,脸上还带着一些未经历过风霜的人特有的,玩世不恭的笑容。 那一刻我很失望,这样一个少年,要如何带领大家去抵抗那些如狼似虎的魔族人,这样一张年轻的脸,如何成为守护者? 虽然作为他的副将,一开始我却根本就没有听从过他的指挥。这片大陆上,唯一可以指挥我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但是在那段征战西荒的日子里,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少年,竟慢慢地改变了我当初的想法,他带着我们连战连捷,无论是武艺,策略,还是临场指挥,我都能依稀看到父亲当年的样子。 凌星?他可以成为你吗?父亲。 后来我和他渐渐相熟,才知道这个脸上时常带着调皮笑容的少年,心中其实藏着很多抱负。 剑指天下,扫清四方邪魔,让精灵族的大家过上安稳快乐的生活。这是有一次我和他谈及梦想的时候,他的回答。 一次,我们孤军突入被敌人包围,身边的战友一个一个地倒下,魔族的士兵潮水一般地把我们围在中央,我奋力地砍杀着,可是周围的刀枪仿佛无穷无尽,砍杀了一个,立刻就会有另一个人补上来。在我累得跪倒在地,准备放弃的时候,凌星少将帮我挡开了敌人的刀剑。他伸手把我拉起来,说:“铭铁将军,跟在我身旁不要走开,我带你一起杀出去。” 那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就像年幼的时候,父亲的手一样。 那一刻,我看着他银色的头盔之下,微微喘息着的脸,仿佛回到从前和父亲在一起时候。 父亲,那时候那张脸上的表情,和你很像……我找到我要的答案了吗? 就在那一刻,我下了一个决心:“凌星少将。” “嗯?” “我们杀出去,我跟随着你。” 我永远跟随着你…… 后来,我终于受命和凌星少将一起来到火之祭坛,我知道这一天最终是会到来的。一路上我无数次地想起父亲,想起他嘱托我的话。我不断地想,凌星少将,他是不是那个可以成为持剑者的人? 第55章 无尘(1) 第55章 无尘(1) “父母没有完成的事情,让我们来替他们完成。” 在南疆的一个夜晚,凌星少将的这一句话让我深深地震撼。我心里是这样深切地希望着有人可以取到那一把剑,完成我父亲遗愿。原来凌星少将和我一样,是一个背负着上一代人的愿望而活着的人。 在祭坛的入口,我叫住了凌星少将,但是父亲要我问的那句话,我最后却没有问。 他放得下生命中的重要的那些人吗? 其实,无所谓放下与不放下,父亲,那些是没有人可以放得下的东西,但是父亲,为了你的遗愿,为了精灵族的大家,我决定赌一把。 看着凌星少将决然地走进祭坛的背影,我相信他,无论他将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追随他,保护他。 在我在祭坛门口被永靖王的追踪部队围攻的时候,我丝毫没有后退,这一次没有父亲可以保护我,也没有凌星少将在我身边,这一次轮到我来保护别人了。 保护你最重要的东西,所谓的守护者,就是这样吧?父亲…… 我终于理解了,家人和族人在你心目中,都是同样的重要,所以你难以抉择,无论你选的是哪个,你都会后悔的,父亲,你跟本就没有错。 父亲,我终于找到了我要的答案了。 真正的战士当视死如归,绝不退缩——这一句是我常挂在嘴边的话,没想到今天终于成了真实。 那把刀穿透我的胸口的一刻,我却忽然变得轻松,我抬起头,看到了头顶有几颗闪亮的星星,传说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死去的人的灵魂,父亲,你在看着我吗? 我,可有让你失望? 父亲,我死后也会和你一起在天空之上看着。 看着那个人,成为我们的守护者,带领着我们的族人破开黑暗,一直走到永远…… “把这家伙的尸体移开,第二队随我进去。”墨恣拔出了插在铭铁胸口上的长剑,对他的手下吩咐着。 几个士兵跑过去,试图搬开铭铁的尸体。 身上带着无数的伤口,血污染了满身,胸前被刀刺穿的豁口上皮肉可怖地翻卷着,但是尽管如此,铭铁的身躯却没有倒下,而是半跪着,已经失去了焦点的眼睛瞪大着看着天上。 几个士兵急急忙忙地走过去,试图把铭铁的尸体搬到一旁。而前面率先走进祭坛深处的第一队人,此刻已经看不到身影了。 墨恣把佩剑收入剑鞘,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于是对手下的士兵们呵斥道:“动作快一点!第二队第三队,全部进去搜。” 又一队士兵开始往祭坛里涌去,突然,有个目力好的士兵喊道:“祭坛深处似乎有闪光?” “确实有闪光!”有几个士兵也回应道。 “什么?”墨恣疑惑地问。而方才一直没有说话的赤刹也走上前,两人面面相觑。 就在此时,祭坛的深处陡然一亮,像是凭空裂开了一道闪电一般,银色的光芒忽然充斥了整个火之祭坛,之后继续扩大,把许多站在祭坛外面的士兵都笼罩在内。正准备走进祭坛的众士兵尚未反应过来,就齐齐地被淹没在亮光之中…… 墨恣和赤刹被这突如其来的亮光惊呆了,都用手臂挡着眼睛,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光芒在一阵大盛之后转暗,露出了原先被吞噬的士兵们,这些士兵此刻全都像被拔去了插线的木偶,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然后,首先是他们手上的刀剑全部同时碎裂,化成了斎粉。接着,一线线细密的白光从士兵们的身体里透出来,越来越多,最后,所有的士兵的身体都在那些透体而出的白光之中慢慢破碎,消失不见。 连一滴血,一点碎片都没有留下。 看到这诡异的景象,即使是沉稳如墨恣,也不由得呆若木鸡——想来已经进入祭坛内的那一些士兵,也已经是这样的结果了。 “后退!所有人后退!”赤刹首先反应过来,大声对剩下的士兵们下了命令,自己也退出了好几步远。 亮光散去,祭坛的深处有一个身影慢慢地显现,在众人的目光中,那个他们想寻找的目标慢慢地从祭坛之中走出来,手中握着一把剑…… 那把剑通体呈蓝黑色,比普通的剑稍厚,不像是用精铁打造,反而像是某种宝石制成。此刻,它在凌星的手中微微地颤动着,有一些细微的银光呼之欲出。 墨恣心中一惊,“他居然真的拿到了那把宝剑?难道刚刚那些杀人的白光……就是这把剑的力量?” 所有剩下的士兵刀剑出鞘,紧紧地盯着从祭坛里慢慢走出来的少年,握剑的手却都在微微颤抖。这个少年身上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压迫力,他每向前走一步,所有人的心脏便是一阵颤动。 然而从祭坛里走出来的少年却没有去管那些刀剑森然的士兵,而是看了看跌坐在地上一脸悲愤的落璇,之后又顺着落璇的目光,看到了那一具半跪在地上的,冰冷的躯体。 他走到铭铁的前面,单膝跪下,扶住了地上那个遍身伤痕的战士的。 铭铁,我来迟了…… 被扶住之后,那具躯体终于一软,倒在了凌星的怀里,而一双已经涣散的眼睛却依然睁着没有阖上。 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凌星抱着尸体安静地呆了许久,他低着头,长发耷拉下来遮住了脸庞,看不清他的脸上是什么表情,而仿佛是和主人的心灵相通,无尘剑安静地漂浮在他的身侧,光芒内敛,刚刚凌厉的锋芒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种冷冷的银光。 少将。如果去取那一把剑,一定会死,你还会去么?铭铁,原来你当时的那句话,是这样的意思。 你早就知道会这样对不对?你不愿说,因为你知道,我们都会死。 铭铁,你还放不下什么吗?以后,你的愿望,你父亲的愿望,我会替你一并承担…… 整个火之祭坛此刻如此地安静,周围刀剑已然出鞘了许久的上百个士兵竟无人敢上前,而他们的头领墨恣,此时也只是按剑而立,一副犹豫不决的表情,虽说己方人数还是占优的,可是凌星当日在战场上的表现他们是有目共睹的,激怒了这个杀神已是相当危险的事情,何况,现在的他,身边还有一把深不可测的上古神器——无尘。 一方不想动,一方不敢动,一个人和上百个人就这样奇怪地对峙着,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流逝…… 许久,凌星终于放下了铭铁的尸体,转而向落璇走去,俯下身来把手按在落璇的肩上。 感觉到一股温暖的气息游遍了她的全身,落璇的身体慢慢地变得柔软而舒展,她抬眼看着这个认识还不到一天的少年。 依然是那一张年轻而干净的脸,可是从祭坛里出来之后,他的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 第56章 无尘(2) 第56章 无尘(2) 身体可以活动之后,落璇本能地往前一倾,靠到了凌星的胸前。 这样的反应,让落璇自己也觉得奇怪,她和凌星铭铁都算不上熟悉,但是刚刚看到铭铁被杀害的一幕依然让她如此触目惊心。而那一切发生的时候她却只能在一旁看着无能为力。她原以为自己从小刻苦修习魔法,已经足够强大了。可是当她真正看到如此残酷的杀戮时,她心中的脆弱终于表露无疑。 所以在身体终于可以活动的时候,她本能的反应竟然是扑倒在凌星的怀里,仿佛在眼前这个萍水相逢的少年才让她觉得安全可以依靠。 凌星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拍了拍落璇的后背。这样的一个动作,让落璇全身像是浸透了冷水一般,深深地颤抖了一下。 他好像……变了。 初识的时候那种亲切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从一开始落璇就发现,现在的凌星身上带着一股僵硬冰冷的气息,只要靠近他,就能感觉到一股很深的压迫感。 从火之祭坛里走出来后,凌星的手中除了多出来一来剑,似乎还多出来了另外一些东西,说不清,道不明。 “不要害怕,交给我吧。”凌星对落璇微笑了一下,说。 少年终于缓缓地站起身,右手轻轻握住漂浮在他身旁的无尘剑,转过身来面对着眼前的敌人。 无尘剑一接触到主人的手,光芒愈盛,仿佛有了生命一样,发出阵阵嗡鸣。那些光芒像是有形的实体一般,每一丝每一缕都如同冰冷的刀锋,随时会将生命吞噬。 可是剑的主人脸上的表情却是一片水波不兴的平静。只是,平静得反而让人毛骨悚然…… 包括墨恣和赤刹在内的所有人不禁又后退了几步,手心沁出冷冷的汗。他们看到凌星兀自地抬头看着星河斑斓的夜空,低低地说:“父亲、母亲、铭铁,你们……在看着吗?” “铭铁他……是你们杀的吧?”仗剑而立的少将终于把眼光落到了眼前规模庞大的追兵上,这一问,不带一点怒意,却让所有人的身体莫名地开始不听指挥。 没有人敢回答,身经百战杀人无数的赤刹不敢,沉静决断心思缜密的墨恣也不敢。那一人一剑带给他们的强烈的压迫感让他们连说话都变得困难。看着凌星一步一步地向他们走去,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为什么不回答?”少将走到呆若木鸡的追兵们前面,手中的无尘缓缓举起,向着右边的方向轻轻地一挥,“是你们吗?” 随着这一挥,银光喷薄而出,几十条虚幻的剑影从无尘的剑身上分离,旋转着向前飞去,密如飞蝗。剑影所到之处,人如割草一般地倒下。 这一挥,带走了几十条生命。 “还是你们?”又是一挥,一样的银色剑影,一样千篇一律的惨叫,又有许多人割草一般地倒下,而手持着无尘剑的凌星少将,却依然是面无表情。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人数似乎并不是什么优势,死亡的恐惧深深地碾压着剩下的人的心脏。 最后,尖啸的宝剑对准了为数不多的还活着的人,“为什么,不说话?” 众人的恐惧已经到达了极点,只是他们却不知,这无尘剑的力量,凌星所使用的只是一成而已。 无尘剑在主人的手中兴奋地嗡鸣着,凌星看着众人,幽蓝色的眼珠犹如一潭水波不兴的清水,又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所有的士兵终于完全崩溃了,尽皆匍匐在地,抱着头不敢再看这个可怕的少年。 赤刹丢下了刀,五体投地地着向凌星爬去,嘴里嚷着饶命。“少将……我是奉王爷之命来追杀你的……都、都是墨恣少爷的安排……饶了我吧……”两米高的巨大身躯在凌星的脚下缩成了一团,滑稽而怪诞。 唯一没有跪下去的是墨恣,他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堆起了一个有些扭曲的笑容,说:“凌星少将,我们谈一谈,怎样?” “谈一谈?”凌星侧着头,若有所思地问。 墨恣看到凌星有所松懈,心中大喜过望,迅速的说道:“是的,不如我们和你……呃……” 可是,他的话才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了,而且,永远都再也没有能说下去。 一道凝固的银光准确地穿透了墨恣的身体,把他生生地钉在原地,也把没有说完的话钉在了口中。而银光的来源,正是凌星手中那把兴奋地颤动着的无尘剑。 凌星往前跨了一步,把脸凑近墨恣,一字一句,“都是要死的,还谈什么?” 带着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墨恣的尸体笔直地倒了下去,引起了匍匐在地的士兵们一阵恐惧的惊呼,求饶的声音接连响起。 凌星嫌恶地看着所有人,淡淡地开口了,蓝色的眼睛里闪着冷漠的光。 “求饶,你们配么?” 在许多绝望的喊叫声中,无尘剑再一次被缓缓地举起…… “剑指天下,扫清乾坤……”银色的光芒汹涌而出,把黑夜照得亮如白昼,无穷无尽的光明之中,那个少年的身影宛如神诋,却更似邪魔…… 铭铁的心愿,父母的心愿,大家的心愿,就从你们这些人开始吧…… 光芒肆虐了良久,直到一切都归为一片寂静,仗剑的少年地站在原地,他周围的地面是一片空茫,活人,死人,以及所有的草木都化为灰烬,消散在空气之中。 唯有无尘剑的嗡鸣更加强烈,在黑暗的夜色里孤独地回响。 凌星木然地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叹了口气,“无尘,你在高兴什么?” 这一天,是整个精灵族的历史上一个最大的转折,也是最难以评说的一笔。上古神器——无尘,那把据说可以拯救苍生的神剑终于在这一天破开封印,被命运之子掌握在手中,然而第一次染上的,却是自己族人的血。 一切都结束了,火之祭坛回归了往常的安静,唯一剩下的只有两个人——凌星和落璇。落璇看着凌星,而凌星则看着手中的无尘剑。 良久,落璇咬咬牙走上前去,“你……没事吧?” “没事。”凌星转过身,微笑道。伴随着他转身的这一个动作,他手中的无尘剑响起了一阵刺破空气的声音,把落璇惊得往后跳了一小步。 “这个……”落璇瞪大了眼睛,指着凌星手中的剑。 “力量太强,需要一个剑鞘。”凌星淡淡地笑了笑,颇有深意地说。 落璇欲言又止,眼睛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担忧。末了,她忽然突兀地开口道:“凌星……我……你带我一起去王城好不好?” “为什么?” “因为……我想亲自调查我姐姐的事情。还有……”落璇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紧张。 第57章 惊变(1) 第57章 惊变(1) “落璇。”凌星打断了她。 “恩?可以吗?” “你姐姐的发夹……你戴上吧。”凌星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苍凉,“这个世上有很多的东西是我们无法与之抗争的,我们都要变得更加强大,才能保护我们想保护的东西。” “保护,族人……”落璇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她藏在怀中的蝴蝶发夹,那个发夹放在怀里久了,此时带着暖暖的体温。 “回到王城之后,你姐姐的事我一定会为你调查。只要是邪恶的东西,我定然会除尽。” “但是……”落璇有些着急。 “最后。”凌星再次打断了她,“你可不可以帮我好好安葬铭铁。” 凌星看到落璇点头,于是最后看了一眼火之祭坛,便转过了身。 “等等!”他的身后,火精灵的少女急切地叫住了他,“我们……还会见面吗?” “呵呵。我时间不多了,走了。”少年轻笑了一声,没有回答,迅速地在无边的夜色里渐行渐远。 看着凌星远去的背影,落璇心中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担忧。 无法抗争……时间不多了……为什么他会说这样的话,此刻落璇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下一次他们见面,或许会是物是人非。 落璇甩了甩头不愿再想下去,她把怀中的蝴蝶发夹拿出来,细细地察看。月光下,发夹安静地躺在她手掌之中,仿佛真的将要活过来,翩翩起舞。 姐姐,你在我身边的,对吗? 月光下,少年安静地走着,在他的身侧形影不离地漂浮着一把剑。 “倒是很会拒绝女孩子嘛。”一个年轻的声音说。 “滚开。”这一次,是凌星不耐烦的低喝。 “别这样啦,我当年也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哦。”那个声音依然不依不饶地说道,“好多年都没人陪我好好说话了,不如我们说说各自的爱情史?” “你……滚开!” 沉默了一下之后,那个声音再度响起,却有些低沉“其实,无尘剑和你的心念已经有一定的契合度了,所以我能感觉得到你方才所说的话,未必都是真心……我说的可对?” “真是可惜了呀!” “为什么要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托你的福。”凌星短促地说。 “这从何说起啊。” “对于自己,最亲近,最重要的人……那个规矩可真狠啊……我可不想给无尘剑任何机会。”精灵族的少将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明白了,你是因为害怕使用无尘剑的第二个条件,所以不愿意再给任何人机会,你是害怕她一不小心就成为了对你来说重要的人,是吧?” “其实没关系的,反正,这把剑我也只是用一个月而已。” “呵呵……像我当初一样吗?” “哈……其实你做那个选择的时候,还是有些犹豫吧?” 凌星自觉得不能和这个话痨说下去了,于是迅速往前走了几步,拉开了他和他身边那把剑的距离。 无奈他身后的剑一个加速,也迅速地跟了上去,“放心,我很快就不会烦你了,随着你和无尘的契合度越来越高,我这个剑灵的意念会越来越弱,一个月之后,无论如何,我都能真正地解脱了,哈哈……” “呃,剑灵……” “我有名字的,我叫宵离。” “宵离,无尘剑真的是一把能够拯救苍生的,代表着‘善’的剑吗?” 剑灵停顿了许久,最后他用他特有的,明媚的声音说:“这个问题我曾经问过自己千遍白遍,直到现在都得不到答案,其实武器本身并不不分善恶,唯一不同的,是使用者的心。” “年轻的精灵族人啊,我也很感兴趣,它在你身上,会成为一把怎样的武器……” 夕阳斜照,晚霞像锦缎一般染了遍天。 晚照下的王城像是一只受伤的巨兽,孤独而寥落地俯伏在天地之间,任凭卷着残云的天空为它投下淡淡的红色。 在整整一个冬天的大雪之后,王城所在的中央平原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晴天,然而北风却依然是寒冷刺骨。城墙之上的满是形容枯槁的士兵,有的抱紧了盔甲,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着。有的干脆弃了武器,互相靠在一起取暖。 夜色渐起,一片死寂。 凌星离开了好些时日,炽风依然没有消息,至于原本由凌星统领的西荒讨伐军,在王城发出无数召回的命令之后,终于有了回应:他们正遭到魔族的疯狂进攻,损失过半,一时没有办法分兵来支援王城,而此时如果丢下西荒的根据地贸然回撤的话,魔族很快便会跨过青冥河防线! 如今王城的情况已经不能用危急来形容了,诸王的数万军队依然像无数饥饿的兽类一般,虎视眈眈地包围着王城,而城内的粮食即使在军粮省之又省之后,依然被慢慢地耗光。军队的粮食都已经匮乏如此,城中百姓的状况更是可想而知了。 冬季的寒冷尚未过去,粮草紧缺,衣料不足,城中的士兵和百姓饥馑交加,满城都是埋怨的声音。守城的士兵已然是疲惫不堪,即使是百姓们也开始在流传着“谁当王都无所谓,只要我们不会饿死就好!”这样的怨言。 粮尽兵疲。此刻王城的防守已是处于崩溃边缘,只要永靖王一声令下,王城的守军可能连一个时辰都无法再坚持。 年轻的帝王站在城楼上,眉头紧皱。 最近的几天里,城外的军队虽然依旧没有开始总攻,却不断地派使者送来劝降的书信,想必是攻城的一方已经意识到王城此刻的境况,反而不急着动用武力了,而是打算让他自己弃城投降,以最小的损失来换取胜利。 要如何做?没有人可以告诉他。这些天里他依旧在城里的巡察,也亲自站在城头指挥守军抵抗敌方不时的骚扰,然而每每看到拄着长枪的士兵在城头上摇摇欲坠,看到身著单衣的百姓拖儿带女地在大街上向他乞讨,他的心头便是一阵发紧。 他是这一座王城的主人,所以他要对这座城里的所有人负责,如果为了保住自己的王位而让大家都跟着他受这样的苦,那么他和此刻驻扎在城外的那些为了争权而不择手段的,他的皇叔有什么区别?所以这些时日里他常常会有这样的念头:不如,降了吧。 此刻伫立在寒风中,这个念头又一次在他心里浮了出来,让他莫名地烦躁。 父亲,如果换作是你,你会如何做? 身旁一个正往下方警戒着的士兵发出一声惊呼,打断了他的思考,“有个人正往我们这边跑来。是反叛军派来的人吗?” 第58章 惊变(2) 第58章 惊变(2) 周围的士兵一阵骚动,许多人撑起身子急急去寻找被弃在一旁的弓箭,不久,一排拉满弦的弓便架在了城垛的射击口上,对准着城门下的方向。 苍辽往前走了几步,往下张望。城楼下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往他们的方向跑来,远远看去,竟是跌跌撞撞。 不像是来骚扰的人……是什么人呢?君王这样想着,忽然触到了脑中的某一个遥远的点,让他想起了什么。 “等等!不要射!” 次日,王城外,叛军大营。 永靖王裹着厚厚的狐裘站在帐篷里,从半开的帐门中往外看出去,双眼紧紧地盯着伫立在远处的那一座王城。 此刻正是午饭时间,士兵们聚在一起啃着各自手中的一点干粮,一眼望去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只是那些人的脸上,却同样满是疲惫。 王城里的苍辽此刻正为自己军队的状态担忧,他却不知道,他的对手此刻的情况,并没有比他们好上多少。 藩王们结集起来的军队原本就人数众多,对于军粮的消耗比王城还要严重,虽然各路藩王不时地从自己的领地里运些粮食过来,但是一方面各地的粮食储量本来就不够军队打仗这样的巨大消耗,另一方面,各路藩王又是心怀鬼胎,谁都巴不得偷偷把自己该出的那一部分粮食扣减下一些来。所以,这一支无论是人员还是粮食都是七拼八凑出来的军队,其实一直也是处于粮食供应不足的状态的。 有家不能归,现在连饭都吃不饱,士兵们对此都颇有怨言。这让原本战斗力就不怎么样的反叛军战斗力又下降了一个台阶。永靖王和诸王商量过后,都认为城中的皇子一直态度强硬,如果在这种状态下攻城难免会鱼死网破,所以最终他们决定等到永陵王的援军到达,从富庶的东湖运来粮食振奋军心之后,才一举攻下王城。 所以在终于听到永陵王大军已经到达中央平原的消息的时候,永靖王心中的兴奋溢于言表,今天一天他都没有心情做其他事情,而是从一大早就穿戴整齐,腰金衣紫地等候着永陵王一行的到来。 只是,等待的人从来都不能预料自己将会等来什么东西。永靖王机关算尽,他却不会知道正在往他这里赶来的除了永陵王和他的军队,还有一个刚刚成为了永陵王女婿不久的魔族讨伐军少将——炽风。也正是这个人,把他连同他的美梦一起埋葬。 这一天接近黄昏的时候,永陵王终于和各路藩王汇合,带来了足够的粮食,以及他养精蓄锐已久的军队。 当晚,营地中心的大帐里灯火通明,各位王爷聚在一起,觥筹交错。迭迷香的气味弥漫在微醺的空气中,没有风。 端坐在首座的永靖王首先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干!”诸王一饮而尽,尽皆发出了畅快的笑声,永陵王的加入,显然让这些人心情大好。 众人一连干了几杯,酒气开始上了头,话也多了起来,交谈之中,有人开始对那个一直在永陵王身边默默坐着的年轻人发生了兴趣,于是诸王慢慢地都停止了交谈,把目光转到了炽风的身上。 这些王爷大都只是在战场上见过凌星,对于同为“双龙”的左将军炽风少将却多是耳闻,并未真正见过。而极少数与炽风有过一面之缘的人虽心中疑惑,却也不敢贸然断定他的身份。 因为所有人都早已知晓炽风、凌星和王城里的苍辽皇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至交好友,此刻王城被围,皇子处境危险,炽风少将此刻怎么可能和他们坐在同一面帐篷里,一边喝酒一边商讨着如何对付皇子呢? 永陵王看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的身旁,心里有些得意,于是清了清嗓子,对众人说:“我一直忘了介绍,这位是我新招的驸马,魔族讨伐军少将,炽风。” 最后几个字,他特地一字一顿地加了重音。话音刚落,果然就听到了一阵让他心满意足的惊呼。 炽风举起手中的酒杯,向所有人一一微笑致意,以此向众人验证了永陵王的说法。 诸王楞了一下,之后迅速发出了一阵大笑,尽皆举杯欢呼,之后把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那一阵欢呼声中,有多少成分是欢喜,有过少成分是嘲笑,只有唯一没有出声的炽风才能听得出来。 不可一世的炽风少将如今也只配归到他们帐下,陪他们喝酒? 还以为那两位少将和皇子的感情有多坚不可摧,事到临头不也要做了这墙头草? 炽风听得到这些人心里的声音,然而他依然微笑着,带着波澜不惊的表情坐在永陵王旁边淡淡地喝着自己手中的酒。 只是,那一只被他紧握在手中的细瓷夜光杯,此刻竟慢慢浮出了一道道细微的裂痕。 他在极力地忍耐,他在等待着身旁的永陵王给他一个信号。 终于,永陵王在心满意足地饮尽一杯酒之后,终于放下酒杯,当着众人的面对炽风说:“炽风,以后大家就是自己人了,现在你单独上前敬大家一杯酒吧。” 炽风应了,让侍从为他倒满了酒,他端起酒杯离开了座席,便向永靖王的座位走去。 然而他的另一只手,却在袖子里握住了那一把短而锋利的匕首…… “炽风少将,甚好,甚好!”永靖王心中欢喜,端起酒杯迎了上去。而就在此时,炽风的笑容忽然变了,他再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杀意。一发力,手中盛着酒的细瓷杯子砰然而碎。 永陵王没有反应过来,在最后,他只来得及看到炽风手中一道白光闪烁,迅速地没入了他的胸口。他瞪大了双眼,看到炽风近在咫尺的笑容,那个笑容,带着仿佛积累了千万年的痛恨,和说不出的邪异。 一阵剧痛之中,永靖王听到炽风在他耳边细细地耳语了一句,每一个字都如千斤的重物般撞击着他的心脏:“你可记得,二十年前,你做过什么事?” 什么?永靖王的身体一阵痉挛,在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他终于看清了炽风漆黑的眼珠里,那一抹嗜血的红色。 你!你、你是…… 匕首被拔出,鲜血四溅,满个帐篷都是惊恐的叫喊,除了那个带着狰狞的表情欣赏着这一切的永陵王。 炽风一扬手,帐篷里的灯火迅速地暗了下来,只剩下一个隐没在黑暗中的身影带着一道雪亮的白光翻飞舞动,惊恐的叫喊声陆续转化成了痛苦的惨叫,最后渐渐归于寂静。 而在帐篷的灯光暗下来的时候,叛军大营的每个角落都有人发出了响应。早已被安排在各处的永陵王精锐军队同时抽出武器,向着身边措手不及的同盟砍去,一时间,整座营地乱成一团,人仰马翻。 这些都是永靖王在一路上早就安排好的,他的士兵今日被接收之时,他便把自己的精锐部队安排在各处,并渗透入各藩王的军队中。只为了在晚上为他接风洗尘的宴会上与炽风里应外合,要夺了这一整个大营的指挥权。 第59章 暗涌(1) 第59章 暗涌(1) 在一片混乱之中,炽风从那个黑暗的帐篷里探身出来,一扬手,把带血的匕首丢到了一边。 他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又看了看眼前互相厮杀着的双方士兵。他的脸上沾了不少血,却依然带着惯常的平静的笑容。 前一刻还互相谈笑着,下一刻便是兵戎相见,这些士兵在渐渐与新来的伙伴互相熟悉,可以开始和对方诉一诉兵役的辛苦,聊一聊各自所思念的人和事的时候,这些人却忽然对他们拔出了刀。许多人在死的时候都不能明白,为什么身边那个刚刚还对着他微笑的人,下一秒却露出了狰狞的表情,想要把他的的生命结束。 这真是一件滑稽的事情啊,就像这场战争本身。 炽风这样想着,伸手擦了擦脸颊上的血迹,不忍地偏过了头。 这场混乱很快就结束了,因为永陵王从帐篷里出来,登上一处高出,高举着手中的一大串头颅,“你们主子的人头都在我的手上,放下武器吧!” 响亮而狂喜的声音,在夜空中回响…… 这一场动乱持续了一整个晚上,早第二天早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一切都不再是原来的模样。 在一夜之间,永陵王和炽风就将包括永靖王之内的所有藩王杀死在了大营之内,而驻守在营地外的将领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开始便死伤了大半。各路藩王王的士兵早已对这场战争厌倦了,所以在他们看到手中高举着他们首领首级的永陵王的时候,都迅速地放下了武器。 头领一死,各王所带领的士兵大多数都归到了永陵王的麾下,少数不愿归降的被斩杀当场,在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反叛军大营变成一个修罗场,烧尸埋尸也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就在这一天之间,整个纷乱的局势突然变得简单,原本七拼八凑的藩王联军一朝瓦解,军旗易主,军队却变得空前的强大和统一。叛军的统领者只剩下一个,那便是永陵王。 而这一切,苍辽是不知情的,此刻他所苦恼的是另外的事情。 窗外不断有飞鸟的身影掠过,而在更远处,是在视线里朦朦胧胧的落雾森林。 年轻的帝王单手抓着窗台,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却不自觉地听到窗台的木料在他渐渐收紧的手掌中发出一阵爆裂的声音。 虽然天气依然冷着,但是鸟儿们已经开始从落雾森林里飞回来了,王城所在的中央平原又将迎来一个新的春天,所有的草木又将恢复原本的生机。可是,有些东西恐怕已经在这个冬天里改变,永远都不会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我真的,该相信你吗?”他沉默了许久,忽然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他的身后,是那个他许多年没有再见,却日思夜想的少女。 那一日,殇冰郡主冒冒失失地跑向王城,幸好正在城楼上巡察的苍辽在时隔多年后依然认出了这个冒失的女孩,阻止了所有正在瞄准她的弓箭,才生生阻止了一场悲剧地发生。 这一些,苍辽此刻想起来,还不住地冒冷汗。这个冒失的郡主居然在战乱中独自一人从东湖跑到王城来,一路上处处硝烟,每一处,都足以要她的命啊。 洗去了一脸风尘,殇冰的脸庞依然白皙清丽,却洗不去一脸的疲惫。那天晚上殇冰骑着小懒连夜跑出了永陵王的地界,第二天在附近的镇子上买了衣服和干粮,便一刻不停地随着小懒往王城的方向赶来了。而小懒把她带到落雾森林之后,她又自己一个人沿路摸索着找到了王城。 对于一个从未单独出过门的女孩子来说,无论是餐风饮露还是长途奔袭,这一路的辛苦可想而知。她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支撑着她一路走来。而当她最终到达王城,见到了很多年没有再见的苍辽的时候,她却忽然开始不安起来。 当年的小男孩已经成长,成为了一个利剑一般的帝王,有着和炽风截然不同的,棱角分明的脸。而且他记得她,第一眼便喊出了她的名字。 又过了许久,苍辽才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冰儿,不要怕,无论怎样,我都会保护你的。” 在殇冰的愕然中,苍辽笑了笑,补充道:“我小时候不是承诺过吗?要保护你,要替你教训你爹爹……呵呵,我还记得的。” 原来即使在这么多年之后,这个少年依然记得当初的承诺,即使在他成了国王之后也是,即使在他自己身处在这样的困境只中也是。 心中流过一阵暖意。 她微微欠了欠身,嫣然一笑,她想向眼前的君王道谢,然而脱口而出的却是另外一句话,“苍辽,无论最后会如何,你可不可以饶炽风不死?” 沉默了一下,意识到气氛的冰冷,殇冰又怯生生地补充道:“无论……你们其中的谁都好,我都不愿意你们受伤。” 站在窗前的君王没有回答,他逆着日光的脸上,看不清表情。 窗外,又是飞鸟鸣叫的声音,春天很快便会来了吧,只是有些曾经以为已经坚不可摧的东西已经在某个时刻悄悄地改变。 像是原本光滑洁白的表面上刻下的一道裂痕。 那道裂痕,在谁的心中? 夜。永陵王和炽风相对着坐在帐篷里,空气中是糜烂的酒香。 永陵王亲自为坐在他对面的人斟满酒,举杯,“贤婿,事情能进行得如此顺利,都是你的功劳啊。” 炽风淡淡地笑了笑,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美酒顺着他的喉咙慢慢地流入胸腔,微呛。仰头喝酒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扫过了帐篷各个角落——都是一些干净而华美的装饰品。昨夜,他在这一顶帐篷里参与过一场屠杀,那些四溅的鲜血和痛苦的惨叫他现在一闭上眼睛还可以回忆起来。而昨夜之后,在永陵王的要求下,这一顶帐篷被重新清洗和装饰过,现在已经丝毫没有留下任何昨夜的痕迹了。所有的血迹都被抹去,空气中让人闻之欲吐的血腥气味此刻也被酒香代替,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战争便是如此吧,在他人的痛苦之上迅速建立起自己的快乐,然后痛苦会被迅速地忘记,成功的一方必定不会想要记得它。然而一切都是对等的,得到快乐,必会催生痛苦,只是承受的双方不同而已。 炽风这样想着,看着手中空空的酒杯微微苦笑。 永陵王见他一杯饮尽,又为他倒满了酒,炽风把美酒端到眼前,盯着酒杯中自己的脸,有些出神。恍惚间,他仿佛在杯中黑洞洞的水面上看到了一抹深深的血红色,这让他陡然一惊,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了眼睛。 他还是很清楚地记得昨天夜里灯熄灭的那一霎那,自己心中满溢的那些强烈的杀意,像是一只潜伏在他身体里生长了千万年的魔兽,让他从听到第一声匕首刺破血肉的响声时,便再也无法停下来了。 第60章 暗涌(2) 第60章 暗涌(2) 是黑暗让他的心中滋生出那些东西的吗?这样的杀意,让他感到恐惧。 年幼的时候,在那一口古井中看到的一切,以及后来长老对他说的一番话,让他在之后的年月里都背负着仇恨而生活着,然后一直用脸上的微笑,去掩盖心中的暗涌。 手刃仇人。昨夜,是他这些年来无时无刻在盼望着的一天,那样的急切,甚至让他在那一刻几乎丧失了心智。但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他看着王爷们躺倒在地上的尸体,发现自己并没有能像想象中的那样变得轻松。 炽风揉了揉眼睛。 真的要来了吗?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件事情要做了吧……带着某种坚决,炽风仰头,又一次喝光了杯中的酒。 炽风表情的变化,永陵王自然是看在眼里的,他颇有深意地笑了笑,说:“贤婿,我听投降的士兵说,右将军凌星早已去了南疆,不在城中了,不如我们把刺杀皇子的麻烦省掉,直接攻城吧。” “王爷,不可。”炽风一怔,迅速地回答道,“王城的防守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脆弱的,他们能在永靖王的进攻下坚持那么多天,必定有原因。他们能抵得住永靖王的军队,同样也抵得住你的军队。所以,我们还是必须依照计划行事,假装我们是为皇子平定叛乱,在他开城迎接我们的时候,由我来刺杀皇子,皇子一死,王城自然不攻自破……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耐心地听炽风说完一番话,永陵王带着不置可否的笑容,默默为两人斟满了酒,之后安静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人。 双方都没有再说话。 整座帐篷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沉闷,在一片令人不安的寂静中,冰冷的气息在悄悄蔓延。从在永陵王府,炽风第一次和永陵王面对面坐下来谈话的时候开始,两个人就常常陷入这样的僵局。从一开始,这两个名义上的同盟之间便存在着深深的隔阂,而随着他们计划的不断进行,这样的隔阂并没有冰释,反而不断地在加深。 “哈哈哈哈哈……” 忽然,炽风莫名其妙地,率先发出一连串的笑声。而永陵王怔了一怔,也随着笑了起来,两人的笑声打破了僵硬的气氛,却让四周的空气变得更加寒冷萧索。 “岳父大人,不必再装了。从一开始到现在,我们都从来没有信任过对方。”炽风笑罢,坐正了身子。 永陵王清咳一声,爽快地承认了:“贤婿,不是没有,而是不能。你是一个什么人,你的身上流着什么样的血,你自己要比我更清楚。” “从我入赘你王府那一日起,我可有做过一件对你不利的事?”炽风对于王爷的答案并不意外,淡淡地反问道。 “没有,我一直派我府上最好的探子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你确实没有让我失望。”永陵王有些得意地说,“但是,我算计得别人多,自然害怕被人算计。你若是那皇子的内应,我进王城,便是羊入虎口,我怎会做?” “我若是内应,又何需费心思骗你入城。”炽风嘴角忽然泛起了一丝怪异的微笑,“正其他诸王都已死,你信不信,只要我想,我现在便可以杀了你。” “我相信。”永陵王很干脆地回答道,“阁下的手段,昨天夜里我也见识过了。” “那就无需废话了。”炽风把自己的酒一口喝完,又拿过酒壶,把壶中最后的一些酒倒入杯中,“你的王城也好,或者其他的什么都好,我都不稀罕,我只是想要一个机会,能在王城里独自面对‘那个人’,并且亲手杀死他。” “为什么?反正王城破了,他早晚都是会死的,你何必要亲自动手?”永陵王有些不解,问道。 “因为这件事这对于我有很重大的意义。”炽风回答着对方的话,语气忽然变得尖锐,他口中吐出来的下一句话,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要结出一层冰。 “你不记得了吗?我和他的关系?” 听到对方的回答,永陵王沉默了一阵,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因为这样我就必须配合你么?” “是的,当做报答我或者帮助我都好。否则,在你的美梦成真之前,我会让你死在这座帐篷里。”即使是说着威胁的话,炽风依然用着他惯常的波澜不惊的语气。 永陵王默默地盯着自己桌上的最后一杯酒,最后笑了一声,伸手拿起了酒杯,“好……成交了。” 两个盛满了酒的夜光杯碰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甚好。我累了,王爷请尽早做好入城的准备,我先告退。”炽风一口喝完杯中酒。起身退出了帐外。 “凌……去了南疆吗?是要去找我吧?也好,若是他在的话,事情或许会变得麻烦。”走出大帐的少年喃喃地低语着,漫天的星光洒落下来,慢慢地在他的长袍上流转,“凌,对不起,等你回来,一切应该都已经结束了。” 在漫天的星光下,少年对着天空展开了双臂,宛若一个白色的幽灵。 “母亲,你在看着我,对吗?” 南疆。 独角兽飞速地奔跑着,骑在独角兽上的少年目光如炬,满脸肃容。在他的身侧,竟然漂浮一把通体呈蓝黑色的剑,此刻保持着和他一样的速度,随着这一人一骑一刻不停地往前赶路。 独角兽上的少年眼睛依然盯着前方,不停地抽打着跨下的坐骑,口中却不知在和什么人交谈着。 正是凌星,此刻他双眉紧皱,正在向身旁那个虚无的“人”抱怨着什么。 凌星和无尘剑的剑灵宵离相处了一段时间,对他的敌意便消除了很多,凌星原本就不是不爱说话的人,所以在赶回王城的路上,他也开始愿意主动和宵离交谈,但是谈话的内容大多在辗转了几句之后,都会陷入沉重。 那一日凌星离开火精灵村之后,迅速地在山下买了一匹最好的独角兽,同时也没有忘记去为无尘剑找一个剑鞘。 他挑选了坚固的剑鞘,把无尘剑插好背在背上,可以还没走出几里路,剑鞘便被无尘剑外泄的剑气削成了好几截,反复几次。最后,他只得做罢。 而对于他的抱怨,宵离的回应是一阵大笑:“你居然还觉得这世上有一个剑鞘可以配得上这一把上古神器?” “没有东西可以禁锢无尘剑的力量。也没有人可以驾驭它的力量。”在心满意足地看到凌星涨红了的脸之后,宵离补充道,“这些力量,我们只能借用,并且,为此必须用生命去交换。你的,或者他人的。” 宵离的最后一句话似乎触到了凌星的痛处,让气氛迅速变得尴尬,凌星一直沉默了许久,才又一次开口。 第61章 复仇(1) 第61章 复仇(1) “宵离,我们要快点回去才行,这么多天了,苍辽肯定快撑不住了。”少年用力地抽了一鞭,对着身旁的虚空说。 “苍辽?是你最重要的人吗?比那个……铭铁,还要重要吗?”他的身边,宵离的声音回应道。 “他……是我拼了命也要保护的伙伴,炽风也是。我不要再有任何人像铭铁一样,所以我要尽快赶回去,借助无尘剑的力量平定叛乱,然后再消灭魔族。”凌星说到最后,声音变得低沉,“在我生命最后的时间里,我一定要把这些事做完。” “是这样吗?我们……真的很像呢。”宵离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明亮,却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两人又一次恢复了沉默,凌星继续抽打着她胯下的独角兽,而无尘则一直从容地跟在他的一侧。一人一剑,迅速地消失在了远方。 空荡荡的大殿上,年轻的国王端坐在深处的王座上,手中捏着一张写着密密麻麻的字的纸。而殇冰坐在一旁,不安地抚弄着垂到胸前的发束,不时偷偷抬眼去看她身旁的人。 殇冰来到王城有几天了,在苍辽的悉心照顾下,她渐渐地从一路的疲惫中恢复过来,但与此同时,她心中的不安却同样在与日俱增。此刻,她坐在空旷的皇宫正殿里,一眼望去,心中竟然滋生着一种和在永陵王王府中时一样的失落感。 她怔怔的看着皇宫正殿庄严华美的大门,门外的日光斜斜地照着,把一些柱子的影子从门框中间投射下来,映在铺着青色石砖的地面上。 那些一条一条的,黑色的剪影,竟然有点像……有点像……牢笼。 殇冰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她深吸了一口气,迅速地摇了摇头。 这是皇宫,我怎么可以把它比作牢笼呢?只是,这座皇宫,和养父的王府好像。苍辽他从小的梦想,就是终其一生都住在这样一个地方吗?他放弃了在落雾森林里无忧无虑的快乐,便是为了要这样的生活吗? 不过,当国王的好处,便是有权有势吧。 想到这里,少女又想起了新婚之夜,她和炽风之间那个短暂的协议:“你要你的权势,我要我的自由。” 权势,自由……果然,这些男孩子都是比较喜欢权势的,炽风也喜欢,苍辽也喜欢。殇冰悠悠地想着,忽然一惊:他们都想要权势,那么他们会因此而互相伤害吗? 她不由得心里一慌,往苍辽的方向看过去,此刻这个君王一动不动地端坐着,像是陷入了某种思考,他手中的那一张方才由城头守卫的士兵送来的书信,此刻已经被他揉成了一团。 殇冰看着苍辽的侧脸,心中有些温暖,又有些害怕。她到王城的这些日子以来,苍辽对她很是照顾,这个在他人面前高高在上的帝王,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却可以放下君王的架子,陪她吃饭,带她去赏花,即使心中压这那么多烦心的事,他在她面前也带着和幼年时一样明朗的笑容。 可是,他和炽风最终会打起来吗? 炽风那么坏,即使输了也是罪有应得吧!她这样告诉自己,心中的恐惧却又莫名的加深了一分。 我到底在害怕什么?她闷闷地想。 最后,少女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苍辽,“你手上的纸,是什么?” 苍辽从王座上转过头来,说:“是城外送来的书信,你的养父送来的,意思大概是说他诛灭了反叛军的所有头目,收服了城外的军队,已经解了王城之围,明天他就要进城来为王城送粮,让我准备开门迎接。” “咦?”殇冰眼睛一亮,当下心中便松了口气,“我养父他回心转意了吗?这么说,你们不用打了对吗?” 苍辽转过头去不再看她,吐了一口气,幽幽地开口:“只怕,并没有那么简单……不过你放心,我自然会有应对的办法。” 殇冰的心又一次沉下去了,“苍辽,你们不要再打仗了好吗?我不想看到任何人受伤。养父他再不好,毕竟是他把我养大。还有你和炽风,你们……” 苍辽一挥手,打断了殇冰的话,她看到王座上的王者深深地抵住了额头,说:“冰儿,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的。” “苍辽,谢谢。”殇冰看到外面太阳又一次地在往地平线的方向沉下去,青色的地板上,那一片保持着门的形状的日光在慢慢地拉长,包括哪些黑色的柱子。 殇冰的视线在那片日光中慢慢变得朦胧,黑夜,又要降临了。 初春的早晨,微冷。 大雪刚过,才放晴了没几天,王城附近的地域就开始星星点点地下起了毛毛雨。 这座王城被笼罩在轻烟一般的雨幕中,虚幻得宛似一座天空之城,城墙之外的大片空地上,几朵妖艳的梦株草在雨中肆意地摇曳着,像在向正滋润着大地的雨点轻笑,花瓣上的颜色在沾上了雨水之后,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每当各处春天来临的时候,梦株草的花总是开得最早,也开得最茂,这种生命力顽强的植物在大陆的每个地方都能够生存,也因为太容易生存,所以平常只是被人们当成野草一样看待而已,只有在每年不长的花期里,开出鲜艳火红的花朵的梦株草,才会被人们所注意。 而精灵族的民众中却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那一年的梦株草若是开花太艳,必有血光之灾。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开向了永恒之城的北门,脚步踏碎了几朵绯色的梦株草,花瓣被碾碎,贴了一地。 在北门之外停下,这队军队足有一万多人,清一色的长枪重甲,而跟在军队的末尾的,还有大大小小的几十只运粮车。为首的两个骑在独角兽上的人,一个身着华服,满面春风,正是永陵王。而另一个身着素色长袍的少年,长长的头发在脑后束成一束,显得英气逼人,一些雨凝成的珠子沾在他头发上,却添了几分沧桑。他的坐骑颈边挂着一个圆滚滚的人头,人头脸上的血污早以干涸,浑浊的双眼无神地看着地面,仍带着一副不甘的表情。 “告诉守城的士兵,我和左将军炽风少将已诛灭叛军,如今献上永靖王的人头,进城与国王汇合。”永陵王对手下吩咐道。 半响,城门开了,出城迎接的却不是国王,一个小士兵带来了国王的回应,“炽风和永陵王入城领赏,其余的部队先行回营,明日再另行安排进城。” “哼!架子这么大。怎么说我也是他的长辈。”永陵王冷哼一声,望向旁边的炽风,“这样,没问题吗?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永陵王这样问着,心里却并没有很担心。因为无论怎么说,他都是一个灭了叛军、救驾有功的王爷,如今进城去见国王也是合情合理的,就算苍辽对他有所提防,也绝没有借口可以给他设什么陷阱。 第62章 复仇(2) 第62章 复仇(2) “没关系,有我在。”炽风一脸的平静,永陵王看到炽风胸有成竹的表情,更加放心了,他让所有部队原地待命,两人催动胯下的独角兽,慢慢地往那个洞开的城门里走去了。 进了内城,整个皇宫鳞次栉比的建筑物群便慢慢地映入眼帘,庄严的殿门,金碧辉煌的屋顶,还有王城中央那个高耸入云的灵塔。这便是王城,精灵族历代帝皇居住的地方。永陵王端坐在独角兽上,左右张望,极力地想把这一切收入眼底。 这个王城,这个精灵王国,很快就会是我的了! 而在他一旁的炽风则似乎对周围的一切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只是直直地盯着前方,皇宫正殿的方向。 果然,不久他们便看到了独自站立在正殿之外迎接他们的国王,永陵王一看到站在不远处,他的侄子的身影,便收回了目光,马上换上一个和蔼的笑脸,和一起炽风下了马向苍辽迎了上去。 “皇叔,这次真是谢谢你了。”果然,苍辽一点都没有提防他的意思,走上去拉住他的手,一脸感激的笑容。 “皇叔,你救了整座王城,这个恩,小侄终身铭记啊!” “皇叔……”苍辽左一句右一句热情的皇叔,在永陵王听起来却很是刺耳。 皇叔?很快……很快我就是国王了!他侧过眼去示意炽风——动手! 可是就在他转头去看炽风的时候,他怔住了,此时的炽风依然安静地立在一侧,把头偏向一边,丝毫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居然对我的暗示视而不见!他还在等什么!永陵王心里发燥,面前的苍辽仍然亲热地对他说着什么,但说的是什么内容他都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唯一听到的,就是苍辽不断从口中吐出的对他的称呼——皇叔…… 皇叔…… 每一句“皇叔”似乎都变成了一只蚂蚁,在他心脏上肆意地撕咬,爬行。让他的心,越来越痒,越来越痒…… 我不是皇叔,我是国王,我要成为国王! 燥怒中,他仿佛苍辽的脸向他越靠越近,眼里是调笑的表情,嘴巴一张一合地,吐出的话却变得无声,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安静下来了,只剩下那一句示威一般的“皇叔”在他耳边嗡嗡地回响。 这张脸,他恨不得立刻就把它撕碎。为什么炽风还不行动? 永陵王急了,转过头毫不掩饰地狠狠瞪了炽风一眼,他没想到的是,炽风双手抱在胸前,竟然回敬了他一个淡淡的微笑。 那个微笑,让他心惊肉跳。 他这是什么意思?此刻的永陵王有些慌乱。难道,炽风真的是在和苍辽皇子一起设局骗他?难道,他机关算尽,终究还是输在了最后一步? 可是,如果他们真的是设局在骗他,他应该早已经被抓起来了才对呀。而这个苍辽皇子,此刻竟然还拉着她的手,一直在向他道谢?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本以为胜局在握的永陵王忽然很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和炽风这个猜不透的人合作,而落到现在的局面。 如今,他进退两难,原本胸有成竹的他头脑渐渐变得空白。 正在永陵王急火攻心的时候,他的手无意中触到了自己腰间一个硬硬的物件———是一把匕首。这把镶嵌着各种宝石的匕首是他以前搜罗来的宝物,平时带在身上,是用来防身兼炫耀的,虽然今天的刺杀行动说好是由炽风执行,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带着这把匕首。 如今,这把防身的匕首却可以成为刺客的凶器,他有些犹豫了…… 身旁的炽风依旧安静地站着,没有任何动作。 难道,我要自己动手? “皇叔,你们先去偏殿休息吧,明日我再昭告天下,好好赏赐你。”听到国王这样的一句话,他意识到,一他旦离开,机会,就永远地没有了。 怎么办…… 他迟疑着,手却已经不自觉地伸进了袍子里,慢慢移向了腰间。触碰到匕首的一瞬间,那把匕首冰凉的温度却是让他的手陡然地一缩,犹豫,又多了一分。 若是失败了,我会是怎样的下场?曾经的他也有过在战场上纵横奔驰的时光,可是如今的他,已经许久没有握过刀剑了。若是刺杀不成功,没有炽风的掩护,他根本走不出这一座皇宫。 就在他在心中拉来扯去的时候,永陵王发现自己毫无防备地被一个温热的躯体抱了个正着。他的侄子,他急切地想杀死的侄子,抱住了他。 没有想到苍辽会热情成这个样子,他的手按在匕首上,他楞在原地,任由年轻的国王的手拍拍他的后背,把头搭在他耳边。 “皇叔,再次感谢……” 他几乎要疯了,狂躁的血慢慢地占领他的脑子,然后把理智给驱逐出境,他的手现在紧抓着匕首,离国王柔软的腹部不过一寸的距离。 捅下去,捅下去啊,只要捅下去,我就可以得到整个精灵王国! 欲望最终战胜了忐忑…… 他把匕首抽出来,手向后伸展了一个角度,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着,下一秒,他就可以狠狠地往前一捅,杀死他碍事的侄子,成功地夺取王位了。然而,他的侄子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另一句话,“谢谢你们内杠,给我省了很多事。我的傻瓜叔叔。” 永陵王听了那句话,还没来得及思考它的意思,手上的动作却已经停不住了…… 匕首狠狠地往前捅去,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听到了匕首刺破皮肉时清脆的响声,心里的快意不自觉地翻涌起来…… 可是,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匕首生生的停在了国王的腹前,永陵王的快意和野心,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惊愕的他看着苍辽抓着他手腕的手一用力,匕首便铮然落地…… 年轻的国王用力一推,把永陵王推出好几步远,甩了甩袖子哈哈大笑起来,“皇叔,你真是沉得住气,非要我把身体和你贴得这么近你才肯动手刺杀我,你知道吗?若不是你犹豫着不肯动手,我可是真的很不想和你拥抱呢。” “你……什么?”跌坐在地上,想起苍辽刚刚过分的热情和最后的拥抱,永陵王忽然明白了一切,“你早就知道了?你在引诱我刺杀你!” “你要是不动手刺我,我找什么理由来治你死罪呢?如今罪名已成,我的叔叔,你死之前,我还是要谢谢你帮我杀掉了其他的叛军,省得脏了我自己的手。” “原来,你利用我除掉了永靖王和其他藩王,现在又想除掉我!” “我没有要利用你的意思,这些都是你们自己造的孽。”国王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我的叔叔,手足相残,不是一直都是你们最擅长的吗?” ##第2章 第63章 异变(1) 第63章 异变(1) “什么?” “叔叔,二十年前,魔族军队攻打王城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害死我父母的,你以为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吗?” “你……” “当年王城的城门,是谁堵上的;我的母亲,是谁毒死的,你和死在城外的那几个王爷心里自己清楚……这些年,我早就想找你们算账了。回到王城之后,我本来想等打退魔族,稳定四方之后再和你们提这件事,没想到啊,你们却迫不及待地来抢夺王位,然后又自己在城外内斗,自相残杀。叔叔,难道‘亲人’这两个字,在你们的眼里就真的那么没有分量吗?” “你……”永陵王自知必死,却仍不甘心,“难道……炽风,你果然和苍辽合伙在骗我!” 一旁的炽风沉默着没有回答。 “不,炽风入赘到你家,和你密谋叛变的事情,是殇冰郡主告诉我的。”苍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把她当做达成你野心的工具,她这样做,一点也不冤枉你。” 说话中,国王身后的大殿内走出一个女子,悄悄地缩在一根柱子都后面,脸上虽不施粉黛,眉目间却透着贵族出身的女孩高贵的气息,可是如此美丽的一个女孩,此刻却脸色苍白,秀眉之下的一双眼睛透着悲伤和哀怨。 “你们的计划,她全告诉我了。”国王继续说道,“永陵王,我念在叔侄的情分,给你留个全尸吧。” 永陵王看到他养女殇冰,全身终于失去了力气,像一个扯断了线的木偶,失神地瘫坐在地上,口中喃喃道:“殇冰,没想到……” “养父……”大殿之中的郡主不忍再看,闭上了眼睛。 “永陵王意图谋反,当场诛杀!”年轻的国王口中吐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这几个字,之后,他顿了一下,似乎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补充了一句:“还有左将军炽风,给我把他抓起来。” 话一脱口,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许多重甲的侍卫,把永陵王和炽风团团围住。 永陵王募地一振,连滚带爬地来到炽风的身边,拉住他的裤脚,声嘶力竭地哀求着:“炽风!贤婿!他要抓你,你保护我杀出城去,我还有数万大军,我们点好兵反攻回来,我奉你为主,好不好?” 炽风看都没看那个语无伦次的王爷,拔出腰间的佩剑,纵身一掠,瞬间就从包围圈里杀了出去,永陵王看着炽风离他远去,而包围圈迅速地被收拢,终于委顿在地,兀自神经质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永靖,我们这一生到头来,坏事做尽,最后却得到了什么?” 笑着笑着,永陵王竟然留下了眼泪。曾经,他也有过抵抗外族,守护族人的豪情壮志。曾经,他也有过跟随兄长在沙场上来回驰骋,征战四方的峥嵘岁月,那段时间是多么快乐啊。 二十年前,王城告急,国王为了保护全族而战。自己为了争夺兄长的王位,竟然听从了几个兄弟的怂恿,和他们一起设计陷害兄长。让他一人在城门外生生战死。而如今又为了抢夺这座王城,而把匕首刺向自己的侄子! 这些年来,我做了什么?落到现在这个下场,我悔是不悔? 侍卫们亮出刀剑,潮水一般地涌上,把他苍老的身影淹没了。锋利的刀刃刺破他的身体的时候,他仿佛回到那些年轻的时光里,他看到他站在他戴着皇冠的哥哥背后,眼睛里闪着倾慕的光芒。 哥哥,我好希望能回到以前,为自己赎罪。我死之后,能够见到你吗? 不……你一定会化作天上的星星。而我,这样肮脏的灵魂,只能被禁锢在黑暗的泥土里吧。 哥哥,永曜……一直以来,我都希望能成为你那样的人,可惜,我走了相反的方向……我最后还是没能当上国王,我始终,还是跟不上你的脚步…… 而炽风从包围圈里一跃而出,周围的士兵根本无法阻挡他的脚步。炽风单脚点地,身形一转,竟往苍辽的方向掠去。 苍辽看着炽风仗剑向他冲来,微微楞了一下,也没有顾得去看永陵王,马上俯下身急急地去捡方才掉在地上的匕首,准备自卫,可是臃肿的皇袍让他的动作变得迟缓,在他才刚弯下腰的时候,炽风已经到了他的身前! 这个一直没有出手的炽风,只有苍辽知道,他才是最危险的人,也是现在在场的人之中,唯一可以让他感到惊慌的人。 苍辽感觉到一股凌厉的风拂到他的脸上,心中顿时一片冰冷。 可是,炽风却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直直地从他身边掠过,往大殿之内飞奔而去…… 他的目标不是我? 糟了! “快保护郡主!”苍辽心中一急,对他的侍卫们大喊。可是,整座王城,跟得上炽风的速度的,又有几个? 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炽风离郡主越来越近,苍辽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想干什么! 那个白袍少年在急速中身形一顿,停在了手无寸铁的殇冰面前,然而他却只是往殇冰手中塞了一样闪闪发光的小东西,低头说了句什么,留下一脸惊愕的郡主,转身又往另一个方向逃去了。 殇冰看着离去的那袭白袍,那个少年刚刚说的话还犹自在她耳边回响,甚至,他方才耳语时气息吹热了她的耳朵,现在那些温度还尚未褪去,可是,那个白色的身影却在她的视线里,越来越远。 “自由……” 这是炽风刚刚在她耳边说的话。她低头看了看炽风塞在她手里的那个小物件,正是他们新婚之夜交换过的戒指。 你要你的权势,我要我的自由。 等半个月一过,我自然会把戒指还给你,和你解除婚姻。 她说过的,和他说过的话,忽然回到了她的脑子里,殇冰跌坐在地上,对着那个背影狠狠地哭了。 这种时候,还记着这种事,炽风…… “王,永陵王已诛杀。”一个侍卫报告说说。 “知道了。”苍辽一直盯着着炽风远去的身影,眼里原本的凌厉变成了一片落寞,“大家不用追了,你们追不到的。炽风少将的事,先放着吧。” 说完,苍辽把手中的匕首弃在了地上,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了。 炽风…… 皇宫,苍辽和长老相对而坐。 “老师,炽风这个样子,该怎么办?”年轻的国王声音里透着深深的急切。 “王,无论如何,我们只能先找到他。”长老叹了口气,回答。 “他身体的变化,已经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了吗?” “王,你那天在他身边,你认为呢?” 苍辽听了长老的问话,皱着眉回忆了一下,脸上的担忧却忽然变化成了一种惊魂未定的表情,“那天,我和永陵王周旋,他从头到尾都在一旁看着我,他没有动手,即使在永陵王被杀的时候,也没有。” 第64章 异变(2) 第64章 异变(2) “哦?”长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 “可是。”苍辽迅速地补充,“杀气……非常强的杀气。” 杀气。长老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方稍稍舒展的眉头不由得抽动了一下。 苍辽知道长老对他的意思有些了解了,于是继续说道:“老师,剑术决胜常在一瞬之间,从对手杀意的强弱,可以判断对手出招的虚实,这些都是你教给我的。所以从小注重修习剑术的我,对于杀气的感觉是是很敏锐的,这一点你应该也知道。那一天,在我和永陵王谈话时,我能感觉到另一股比永陵王要浓郁上好几倍的杀气。那股杀气和我近在咫尺,让我不寒而栗。这股杀气的来源是炽风。” “你觉得,他是真的要杀死你?” “我……我不知道,但是,炽风身上那股浓烈的杀气,就像无时无刻都想把我撕碎一样。你应该明白他的实力,当时我穿着臃肿的王袍,手无寸铁,如果炽风用全力攻击我,我在他的手下走不过三剑……” 须发皆白的长老伸手制止了苍辽,不让他继续说下去,“王,从很久以前,从我告诉你有关炽风的身份的那一天起,你就应该了解,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老师,真的没有办法了吗?”苍辽声音渐渐变小,有些丧气地低下头去,“连你也没有办法吗?” “你要知道,这是大地女神的旨意,不是我们可以改变的。”精灵族的长老叹了一口气,淡淡地说,“或许是与精灵血脉的结合会引动原本那一些隐藏在火精灵血脉中那些残暴的因素,又或许是因为火精灵族的灵力太强而神为了保持大陆的平衡。我们精灵和火精灵族结合之后生产出来的孩子,从来都是异种,这种异种被我们称之为‘混血精灵’。这一些事情,你很久之前就知道了,作为一个混血精灵,炽风他从一出生开始,就注定要背负这些。” 长老的语气慢慢地变得冰冷,“这样的孩子,幼时和普通的精灵无异,甚至能够传承火精灵那种优秀的体制。但是在长大之后,眼睛便会在某一天突然变成火精灵那样的红色,性格也会变得邪异而嗜杀,最后变成一个不杀人便不能活下去的怪物。在青越王朝的时候,为了加强战士的战斗力,国王就尝试过让我族和火精灵族通婚,他自己也纳了火精灵族的女子为妃。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那些被生下来的孩子,在成年之后竟然无一例外成了横冲直撞的杀人怪物,这就是他们的‘异变’。那些人是国王倾注了很大的心血去培养的,也在他们身上抱了很大的希望,国王原本希望用他们组建了一只精锐的部队,但是到后来他们却全部失去了理智,拔剑砍向了王城的百姓。到最后,青越王不得不下令把所有的这种混血精灵集中起来,全部杀掉,那其中,甚至包括他自己的孩子……” “悲剧发生后,我们才知道了混血精灵的这一种‘异变’的现象,当时的青越王马上下令禁止我族和火精灵族结合,并且几乎断绝了和他们的所有往来,火精灵的地位也在那个时候开始变得低下……但是,无论多么严酷的法令都是无法完全阻止意外发生的,这样的混血精灵,还时不时会偷偷降生,并且混在人群中直到成年后被人认出来。王,历史上所有的混血精灵最后都难逃一劫。炽风带着这样的血,所以他必定也要面对这么一天。” “可是,老师,难道没有例外吗?”苍辽单手抵着额头,低声问道。 “例外,或许有吧。”长老想了一下说。 “真的吗!”苍辽诧异地抬头,眼里闪出一丝惊喜的颜色。 “你见到炽风的时候他的眼睛依然是黑色的,说明他现在暂时还是保持着理智。”老人抚了抚胡须,说,“如果他能克制自己,保持住自己的心智,那么他也许还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而且,对于意志力较强的人来说这并不难。但是你要知道,自古以来,从没有一个混血的精灵能活过三十岁。他们最后都死在了别人的刀下,他们却并不是全部都是因为‘异变’而被杀,而是因为歧视和猜忌。” 看到苍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眼神,长老微微一笑,继续解释道,“道理很简单,如果你身边有一个人,即使他性格温顺、与世无争,但是如果你知道他在未来的任何时候都可能突然变得嗜血疯狂,拿起武器向你攻击。那么,你还敢相信他吗?历史上有许多的混血精灵在没有‘异变’之前,就因为误会而被杀死了。许多时候他们只是不经意地随手拿起一些锋利的东西,都会被人误会是‘异变’开始的现象,而被周围的人围攻,杀死。” 苍辽听到这里,忽然直直地坐起,急切地争辩道:“可是!我当然会相信炽风啊,我怎么会因为怀疑他呢?即使是他真的拿起武器对着我,我也绝不会和他动手的。” “王,事情从来都不是这么简单的。炽风太强了,他实在太强了。如果有一天他‘异变’了,威胁到了王城的百姓,你还会说刚刚那样的话吗?” 年轻的国王两手扳着椅子的扶手,急切得几乎要站起来反驳,但是他的话到了喉头却哽住了,脸色因此变得苍白。 “我不知道……”苍辽最终吐出了这么一句话,灼烧般地垂下了眼睛。 长老没有理会对方的犹豫,他抬起头,声音轻浅而干脆,“王,我们现在所要做的,就是找到炽风,至于之后要如何做,一切都要你来决定。还有,叛贼既然已经尽皆伏诛,收编军队以及如何处置他们家属,王也要开始着手了。” 思考了一下长老的话,这个在他人面前威严而决断的王者再度低下头去,“知道了,老师。” “臣,先告退了。”长老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身体竟慢慢变淡,化成一道虚影,像是雨后的彩虹一般消失在空气中。 看着长老凭空消失,苍辽似乎对这一切已经习以为常了,而门外的某处却响起了一声小声的惊呼。苍辽睁开眼睛,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冷而深,“谁!” “呜……”声音的来源处再度响起一声惊惶无措的呜咽。 苍辽条件反射地一跃,身形一闪,瞬间便到达了门外。 就在他正要出手抓住那个偷听的人时,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惊讶,急急地收手,脚步一乱,几乎要把自己给绊倒了。 “冰儿,你在这里干什么!”苍辽迅速稳住身形,脸上却不由得掠过一丝窘迫。 “我……我找不到你,就到处走走,然后听到你在里面和长老谈话,就在外面等着,可是,我看到长老他……”少女开始是嚅嗫着的,说到有关长老消失的情景的时候,眼睛忽然瞪得很大,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那是凝影术。我也会……你可真是少见多怪啊。”苍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胸中的烦闷忽然一扫而空。 第65章 异变(3) 第65章 异变(3) 无论眼前是怎样的难关,看到这个女孩微笑的眉眼的时候,总能让他鼓起勇气去面对一切。 两人微微发愣了一下,苍辽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我刚刚跟长老说的话,你听到了?” 女孩听到对方的问话,脸色刷地变得苍白,最后她僵硬地点了点头,“大部分,我都听到了。” “哦,没关系。”苍辽微微叹了口气,说。 “可是……”殇冰下意识地抬头,眼中的担忧非同小可,“炽风他真的会变成坏人吗?”话一出口,她自己却在心里恨恨地骂了一通。明明就是那个炽风,那么冷的夜里把她一个人丢在王府门外,他还能再坏! 可是,即使说着这样的话,为什么自己的心里还是仿佛连了一根无法察觉的细线在那一个人的身上一样,每一次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心就会微微地抖一下。 苍辽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伸手把殇冰拉进门里,低低地问:“冰儿,如果炽风真的变成了长老说的那样,我该怎么做?” “我……”殇冰看着苍辽脸上的落寞,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看到她眼前的苍辽,似乎不再是王座上那个理智而决断的王者,而只是当年落雾森林里那个因为炽风受伤而狂怒的冲动少年,她看到苍辽撰紧了双手,“炽风和凌星一样,从小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无论他变成什么样都好,我怎么能向他拔剑呢……” “你们不要打仗了!”殇冰抬头仰望着那个年轻的王者,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这几天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我的养父也好,其他的士兵也好……还有炽风,你们三个一直都是那么好的朋友,怎么可以自相残杀呢……我虽然不懂治理国家之类的东西,但是我觉得,互相牵挂的人就不应该伤害对方,就算是什么混血又怎样?如果炽风他能感受到你的心意,他也一定不会伤害你的。” 她迎着苍辽看向她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说:“炽风他……他虽然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但是他还没有伤害到任何人阿。你跟长老再想想办法好不好?一定有办法可以让炽风像正常人一样地生活的。” 苍辽笑了,她惊讶地眼前的这一个女孩,心里涌起了一些说不出的刺痛和温暖。就是这一个女孩,像一朵晶莹剔透的花。也只有如此纯白无瑕的她,才能给这一座肮脏得千疮百孔的王城带来希望吧? 炽风,你何德何能,能让她为你这样求情啊。 苍辽一直冰冷的脸孔终于浮现出了一丝暖意,他点了点头,“我从来就没有怪他。我答应你,我一定尽我最大的努力来帮助炽风。” “恩!苍辽你真是个好人!”殇冰心里高兴极了,她抬手撩了撩额边的头发,对苍辽甜甜一笑。苍辽看到她撩头发的右手上,闪过一道晶亮的光芒。 是一个小巧的戒指,戴在无名指上。 “那个戒指,你还戴着吗?为什么不脱掉?”苍辽诧异道。 “我……”殇冰一惊,抬眼看着手上的闪闪发光的戒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一只手僵在半空中,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 “炽风不是把他的戒指还给你了吗?你们的婚约已经解除了!”苍辽的语气忽然莫名地起了变化,一声恼怒的低斥之后,连他自己楞了一下。 殇冰僵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 片刻之后,仿佛心里的惊怒平定了些许,苍辽别过头,眉间神色几度变幻,最后讷讷地挤出一句:“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恩。”殇冰脸上涨起了一丝红晕,她把手收到背后,有些尴尬地说,“那我先走了。” “恩。” 女孩子转身跑开了。奔跑的时候,右手无名指上的那一点闪光随着手的摆动不停晃着,在阳光下很是耀眼。那一点小小的光芒刺得苍辽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冰儿……”他喃喃道。 凌星靠着一棵大树,剧烈地喘着气,而他新买的坐骑此时被他栓在一旁的河边,把头埋在河水里咕噜咕噜地喝着水。 凌星拼命地赶路,一路上几乎不眠不休,跑死了两匹独角兽,今天终于到达了青冥河畔。过了青冥河,就到中央平原了。 无尘剑最近安静了很多,宵离已经越来越少出来了,身边少了那一个聒噪的声音,凌星反而开始觉得不习惯了。 而到了青冥河一带,他竟然听到一些令他不安的消息:沉寂了多年的魔族从西荒开始大肆进攻,已经几乎要打到青冥河这边来了来了! 这个消息让他又惊又疑。西荒的讨伐军不是在他的带领下,已经把魔族的军队赶到了雁回山一带了吗?怎么他才离开了一阵,那样的胜势就被生生扭转过来了呢?如果这只是谣言,那么造谣的人是谁?此时的他心里半信半疑,一方面担心王城的安危,一边又记挂着远在西荒的战友,到了青冥河一带,在距离王城只剩下不多的路程的时候,他的脚步反而变得踟蹰。 喘了一阵,缓过气来,凌星抬手敲了敲身边的无尘剑,“喂喂,出来聊聊。” 无尘剑安静地躺着,那个熟悉的声音没有回应。 “算了,你就睡去吧。”凌星放弃了努力,重重地把身体靠在了身后的树上,准备小憩一会儿。 春日慵懒的阳光从头顶上照下来,让少年的心中的郁结有了一些缓解。就在他正要陷入沉睡的时候,一种对危险的本能反应让他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坐起来,伸手握住了身边的无尘剑。 此时他竟然发现,这段日子一直沉寂的无尘此刻在微微地颤动着!而且成为持剑者已有一段时日的他能感觉得到,他手中的武器这一次的颤动,不仅仅是像在火之祭坛的时候一样的,那一种兴奋的情绪。 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恐惧? 凌星惊讶地低头看着手中的剑,心中不知怎么的也泛起了一丝无来由的恐慌。同时,那一个他很多天都没有听到的声音响起来了。 是宵离刻意压低了的声音,“有人来了。” “我知道。”凌星不由自主地,同样压低了声音。 “你知道吗?我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说不上来,好像来的这个人我以前见过。”宵离的声音低沉而生硬,完全不想平时的语气。 “是吗?会是谁呢?”凌星站起身来,把无尘剑横在身前。 他前方的某一处虚空,忽然像是某种蜃景一般,空气微微地扭曲。然后那些扭曲的空气里慢慢凝出一个虚影,最后,虚影迅速地变化,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他是谁!他是……”宵离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急急地问。然而话还没有说完,声音就生生的止住了。 第66章 灵塔(1) 第66章 灵塔(1) 凌星没有回答,他诧异地僵了一下,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人,他忽然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漾开了笑容。 “长老……怎么是你啊?” 苍天之下,灵塔最高…… 坐落在王城中央的灵塔,塔高千丈,像在王城之中伸出的一只突兀而倔强的手指,直指苍穹。 这样的高度,在精灵族乃至于整个大陆都是绝无仅有的。可见,当时建造这样一座塔是耗费了多大的人力和物力。在精灵族中,灵塔被认为是“最接近神灵的地方”,所以自它建成之后,一直是精灵王室举行重大仪式的场所,比如国王的继承,以及皇后的册封。而许多老去的帝王在退位之后也喜欢选择居住在灵塔之上,在神灵的庇护下渡过他们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另外,作为整个王城最高的建筑物,灵塔也成为了从各处往王城聚集而来的商人和流民的指向标。 千百年来,灵塔依旧安静地耸立在原来的地方,只是灵塔顶端的圣殿里举行过了一个又一个的仪式,迎来了多少人,又送走了多少人。许多的帝王在灵塔上诞生,最后又在灵塔上终老。最终有的名留青史,有的默默无闻,只是无论如何,他们最后都只是成为了历史的一部分,成为了一抹记忆,或者一个名字而已,唯有灵塔在岁月中一直不变,阅遍帝王将相,看遍世间沧桑。 灵塔的顶端,直插入云,仿佛伸手便可以触到头上的天空。曾经有过无数帝王在这里戴上王冠,立下一生守护族人的誓言,曾经又有过无数的帝王站在这里俯瞰脚下属于他们的国土,守望着山河交错处,百姓的平安。 站在一样的地方,看一样的风景,他们的心情,又可会相同? 对于帝王,无数的人有过无数的定义,有人说帝王风光,有人说帝王疲惫,有人说帝王快乐,有人说帝王寂寞。而他们不是帝王,却又怎么能明白那些站在灵塔顶端的人的心。知道他们为何疲惫,为何寂寞,为何快乐,为何风光。 如果说有谁懂,恐怕只有这一座灵塔最懂吧。 风云变幻,世界变迁。此刻,站在此处的这一位年轻的当代君王心里想的又是什么? 苍辽负手而立,大风吹动他身上的王袍,翻飞舞动像一团火。高处的风猎猎吹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眼前湛蓝的天空闭上了眼睛。 苍辽沐浴在阳光中的脸庞是庄严而肃敛的,许久,他睁开眼睛,纯黑的眼眸里反射着金黄色的光,一年前,这个少年在这里被长老授予王冠的时候,面容尚且稚嫩,而如今,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他的脸上终于带上了帝王应有的成熟和决绝。 永陵王因刺杀国王而获罪,被当场诛杀于王城之内,反叛军因此一夕瓦解,。在连日的阴雨之后,王城终于迎来了阳光灿烂的晴天。雨后的太阳终于驱散了云层,金色的光像针芒一样,放射状地投向大地,在那一片金色里,仿佛一切陈旧的东西都将化为灰烬,美好的,新的一切即将开始。 近几日,粮食正在发放给城中的百姓,反叛军的军队也正在接收和重新编制,苍辽低头,脚下沐浴在日光中的整个王城是一片劫后重生的璀璨金色。 忽然,国王的嘴角扯出一丝诡秘的笑。那一片祥和的金色中夹杂着一丝若隐若现的杀戮的红,只有他才能看得到。 就在今日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这一位年轻的帝王一连下了多道命令。而这些命令,一道一道都仿佛想在方要熄灭的火焰上浇的一层油一样,注定会让兵戈方息的王城又掀起新一轮的腥风血雨。 所有的命令都指向着一个目的:灭族。 命令传开,整个王城都震动了。所有人都以为这位王者在平定叛乱之后必将对所有的势力进行安抚以求休养生息,但是他没有,年方二十一岁的苍辽皇忽然在一夜之间一改往日求和厌战的作风,表现出了从来都没有过的狠厉和独断。他毅然发令,要求诛杀参加反叛的藩王的所有亲属和家眷,直至儿辈,孙辈,一个不留。 国王的命令迅速得到了实施,首当其冲的便是原反叛军中已经投降的许多将领。这些将领多是各路藩王的旁系儿孙,本是驻守各处的年轻将领,只是因为家族的关系才随着藩王叛变,攻打王城,所以在永陵王被杀之后,这一批人便迅速带着麾下的军队,第一批投降了王城。 主动投降的他们本以为可以保住性命,而苍辽一开始对于他们也是抱着宽容接纳的态度的。怎知今日他们一早醒来,武器已经架到了他们的脖子上。 国王一夜之间改变了想法,大手一挥,便把这些人送上了断头台。一时间王城西面的刑场一片鬼哭狼嚎,斩下的人头铺了遍地。 昨日还一片劫后余生,百废待兴的王城,如今却是人人自危。所有和反叛的王爷沾亲带故的人四处奔逃,生怕国王手指轻轻一指,自己就要身首异处。 原本所有人都以可以和皇室带上一点亲戚关系为荣,哪怕是远房的或者裙带的,都是平日里吹嘘的依凭。而在今日,国王的命令被颁布之后,这种亲戚关系就变得像瘟疫一样,没有沾上的人巴不得远远逃开,已经沾上的人恨不得撇个一干二净。 永恒之城一夕之间变成一个修罗场,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站在高高的灵塔上垂眼看着这一场由他亲手制造出来的动乱,眼睛里没有快乐,也没有悲伤。 他抬起头,极目向远方看去,王城之外,精灵族更大的一片国土映入他的眼帘。 北方一片黑压压的颜色,是有着茂密丛林的北方大泽。南方山峦拥簇,是南疆火精灵族的地域。西方的西荒大漠,东方的水田湖泽。青冥河斜斜地从中间穿行而过,四周分布着许多更小的水网。还有王城脚下那一片绸缎一般的青绿,那是他自小生活的落雾森林。 所有的一切,从来都没有如此清晰的展现在他的面前,属于精灵族的一切,也是属于他的一切。 就在他登上这座灵塔的时候,他下了早已在心中酝酿成熟的第二道命令:发兵各地,把所有叛兵头领的家眷擒到王城来,一并斩了,无论男女,无论老幼。如果遭遇反抗,不计损失,即使踏平了整片地域也要完成任务。 无论男女,无论老幼,不计损失……一年来励精图治的年轻国王似乎一夜之间毫无预兆地变成了一个暴君,屏退了所有反对的官员,抛开了所有上奏的文书,不要了威望,不要了民心,不惜一切想要血洗整个精灵王国。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一切的原因,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敢妄加猜测和评说,在官场混迹的人都有明哲保身的习惯,大臣们在看到君王冰冷的脸色的时候,都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第67章 灵塔(2) 第67章 灵塔(2) 唯一有可能猜透他的心思的,也许只有此刻被他踩在脚下的灵塔,又或者低着头站在他身侧的,那个纯白无暇的少女吧。 此刻的殇冰站在国王身边,看着那一张在太阳下微微发光的侧脸,心里隐隐不安。 她觉得这一切一定和什么有关,可是一想到灵塔脚下此刻正进行这惨无人道的屠杀,她便什么都无法再想下去了。 “苍辽!”殇冰终于按捺不住,焦急地对她眼前的君王喊了一声。 苍辽从出神中恢复过来,收回远眺的目光,转头对着身边的女孩微微一笑,脸上的冰冷瞬间化开,“冰儿,你来看,从这里看下去,风景漂亮吗?” 少女一时忘了说话,随着他的目光往脚下看去,整一座便被她收入了眼中:远处的城墙此刻成了一些细细的线,更小的人群像一个一个细微的黑点,在各处无规则地移动着,还有皇宫里那些有着金黄色棱角的宫殿,所有的楼台亭阁,一切都在她的脚下。 她看得入神,目光却触到了王城西面那一个人群涌动的刑场。那个地方在她的方位看上去不过是一小团乱糟糟的黑色。可是她却不知怎么的,竟似是目光延长了几十倍一般,她能看到那些正被砍下的头颅,还有那些飞溅的鲜血。这一切让她不由得倒退了几步,不敢再上前。 苍辽没有注意到女孩的反应,他摊开手掌往虚空中一挥,“你看,你目光所能看到的一切,都是精灵族的土地,也是我的土地。它是多么辽阔啊!” 殇冰却听不下这些,她咬着下唇,问:“苍辽……你带我上来,就是为了让我看着些吗?” “是阿。我觉得这是我一生之中看到的最好的景色了……”苍辽依旧把眼光放在远处,脸上是迷醉的神情。 “可我不这么觉得!”殇冰涨红了脸,生硬地打断了眼前的人,可是在对上了对方转过头来看她的眼神之后,她的声音却渐渐地低了下来,“来的路上,我看到……我看到到处都在抓人,刑场那边不停地发出行刑的号令,还有你刚才说要把所有反叛军的家眷都抓起来杀掉,是吗?” “是。” “你疯了啊!”听到对方如此干脆的回答,少女咬紧了牙,骂道。 “我,疯了?”苍辽侧头。 “你……那些都是老人、妇女和小孩啊,你为什么要杀他们啊?”少女在裙摆的旁边捏紧了双手。 “因为他们该死咯。”面对着对方的质问,年轻的国王脸上没有任何的不快,反而像是一个哥哥面对着自己不谙世事的妹妹一样,耐心地解释着。 “苍辽!”殇冰气得跺脚,“你前几天不是还出榜安抚他们,说只要投降的人就可以免死罪吗?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打仗,不伤害无辜的人吗?” “哈……”苍辽的嘴角迅速地扯出一丝冷笑,“刚开始的时候我如果不那样说,谁会投降?现在他们投降得差不多了,那么我也可以开始做我要做的事情……他们是无辜的人吗?留下来不过是将来挑起另一场战争罢了。与其日后战场上相见,不如现在先杀尽了,绝了后患。” 殇冰用力地摇了摇头,语气已经带上了哀求的成分,“可是……那些被你拉去刑场的,很多都是你的堂兄弟啊,还有他们的家眷,都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你怎么下得了手啊?” “血缘?”苍辽重复了一遍女孩的话,声音缓慢而冰冷,“如果我的那些叔叔们不是仗着自己有皇室的血缘,他们怎么会争抢王位争抢得如此肆无忌惮?我的那些堂兄弟,他们围攻王城的时候怎么不念着我和他们的血缘关系?就是因为血缘,这座王城才会有这么多的事情,我留他们,是要继续给整个精灵族添麻烦吗?” 殇冰从来都不善于争辩,她只能带着她脸上的不忿,说,“可是……可是这样是不可以的,这样太残忍了!” “有什么残忍?冰儿,你记得以前我们在落雾森林里看过的那一口满月古井吗?我看到的‘过去’是什么……我的叔叔们逼迫我父亲亲自出征,然后他们设计把他关在城门外生生战死,之后他们又为了争夺王位下毒毒杀我的母后,接着还要杀我,他们才配得上残忍二字……他们这样对我,我凭什么要对他们留情? 说着说着,似乎察觉到了殇冰脸上的恐惧,他收起那副狠厉的表情,淡淡道:“谁对我好,谁是真心帮我,我心里很清楚,也定会涌泉相报。只是,已经不需要什么皇室的血缘了……今日,我便要断绝了这血缘,还这座王城一个安宁。” 原来,这个少年的心中一早就种下了这样的种子啊。继位一年之后,经历了这么多,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自己的是非观,已然不是当年落雾森里那个只会不顾一切地把别人挡在自己身后的小男孩了。 而自己呢,这么多年之后,她敢说自己一点也没有因为周遭的世界而改变过吗? 原来,回不去了,已经回不去了。炽风也好,苍辽也好,她也好,所有人都不可能再回到幼年时那种与世无争的心境,当年懵懂地许下过“长大后在落雾森林里玩一辈子”这样的誓言,如今即使她仍然念念不忘,却永远都不能成真了吧? 殇冰的心里忽然有些失落,她喃喃道:“苍辽,我也是永陵王的家眷之一,你是不是也要把我处死呢?” “你以为我不敢吗?”她没有料到国王的回答依然冷厉干脆,把殇冰吓了一跳,冷汗瞬间袭遍了她全身。 我……我说错话了吗? 她惊慌地抬眼去看苍辽,却触到了对方调皮的表情,“冰儿,哈……我开玩笑的。” 殇冰愕然,这一个少年一边下着决定千万人生死的命令,一边竟然还有心思和她开玩笑吗? 苍辽看到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表情,不由得开怀大笑起来,笑过之后,他显然不愿意再讨论原先的问题了,他拉过殇冰的手臂,“你来看,这一座是灵塔顶端的圣殿。一年前我便是在这里被长老授予皇冠,成为国王的。” 殇冰抬头看,庄严洁白的圣殿坐落在她的眼前,那些古老繁复的花纹,还有殿墙上慢慢渗出的缝隙。都似是在诉说着整个精灵族一代一代的兴衰。 殇冰看得出神的时候,苍辽在她耳边又补充道:“冰儿你知道吗?历代的皇后,也是在圣殿里被册封的……” “恩?什么?”殇冰有些奇怪地回头,却对上了苍辽近在咫尺的目光。 高处的风抚动她的衣袂,王城在他们脚下,阳光笼罩下来,而她眼前的少年在逆光里眼神晶亮,“冰儿……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做你的……皇后…… 第68章 刑场(1) 第68章 刑场(1) 原来这才是苍辽把她带到灵塔上来真正的意图。对着少年灼灼的目光,少女的心脏陡然一阵紧缩。苍辽他……要我做他的皇后? 这可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事情啊,少女抿了抿嘴,感觉到一股热流从胸口慢慢地冲到脸上,把她的脸涨得通红。 “我……”她咬了咬嘴唇,嚅嗫着。 “冰儿,愿意做我皇后吗?和我共享我所拥有的这一切。” 她忽然想起年幼的时候,在那一口古井里的‘归宿’,当时她看见的,可便是这样的场景?如今这样,她算不算是得偿所愿? “冰儿,你愿意吗?”眼前的少年不依不饶。她有些慌乱地低下头,收在裙摆后面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贴在一起的手指却被无名指上的一个冰凉的小物件硌疼了。 我…… “我不愿。” 孤独的一骑,在天的尽头。 凌星不时地催动着胯下的独角兽,而无尘剑则像往常一样一刻不离地跟随在他的身侧,一人一骑,像一道银色的闪电一般飞驰在青冥河畔。 只是此时独角兽上的那个少年,眉间的神色却是凝重如霜。 那一日,长老突然用凝影术出现在他的面前,告诉了他一个惊人的消息:反叛的藩王都已伏诛,反叛军瓦解,王城转危为安,而跟随永陵王叛变的炽风少将畏罪潜逃,已经失了踪。 跟随永陵王叛变的……炽风少将! 长老的话如攻城的石槌一般,一字一字地撞击着凌星的胸腔,让他惊得说不出话来。而不等他做任何思考,长老又接着给他带来了另一个坏消息:魔族突然反攻,西荒的讨伐军抵挡不住,每日送回王城的军情越来越危急。此刻魔族的军队步步推进,已经逼近青冥河防线了。 当时,这两个消息让凌星惊得说不出话来。而告诉了他这些消息之后,可能是因为凝影术失效的原因,不容他多问,长老的身影已经堪堪消失。 南疆一行耽搁了太多时间,没想到他回来的时候,一切居然变成了这样。 此刻凌星伏在独角兽的背上,心乱如麻,他不断地鞭打着他的坐骑,一刻不停地想前赶着,只是,他的目的地已经改变了。 长老走得匆忙,他心里还有好多的问题没有向长老询问。比如炽风为什么会叛变,苍辽如何解的王城之围,另外还有他答应要帮落璇调查的事情。此刻这些问题都堆他的心里,几乎让他无法正常的思考下去了。 此儿科他心中疑惑的还有另外一件事:长老竟然能在千里之外的王城里精确地知晓他的所在,然后通过凝影术和他交流?而却又为何如此来去匆匆? 还有无尘剑——为什么长老出现的时候,无尘剑会表现出一种既兴奋,而又夹杂着恐惧的情绪? 在南疆一行,听到了许多有关于长老和火之祭坛之间的事情之后,凌星对于这位从小抚养他长大的老师越发地敬佩,只是敬佩之余又有一些疑惑:长老他究竟是怎样的来历,为什么会有如此长的寿命,又有如此强大深不可测的能力? 只是无论如何,领兵近半年给他带来的决断让他迅速地在诸多的疑惑之中冷静下来,他决定先前往西荒打退了魔族的进攻,之后回到王城再向长老和苍辽慢慢询问。 “无尘……到时候就看你的了,我用了我的命来交换你的使用权,没想到王城竟然用不上我,所以我必须在魔族人身上必须捞个够本才行啊……哈哈。”凌星在坐骑上回头,笑着对身侧的无尘剑说道,话语里有些自嘲。 无尘剑响起一阵嗡鸣,算是回答,只是依然少了宵离熟悉的声音。在那天,长老的‘凝影’出现的那一刻,宵离又一次陷入了漫长的沉默,至今都没有再次出现。 是因为和无尘剑的契合度越来越高的原因吗?凌星心里一阵失落。 在凌星拥有无尘剑的第一天起,这个明媚又有些聒噪的声音就一直陪伴着他,他发现宵离虽然口无遮拦,但是在许多事情上总有能给他有益的建议。因为这样,这个年轻的少将开始习惯了把心中的想法拿出来和宵离讨论。就像此刻,他心中的担忧和疑惑像是一大团厚重的棉花,厚厚地堵在一起,希望宵离能够给他一点建议,可是那个剑灵却像是消失了一般,毫无反应。 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习惯了有宵离在旁边啰啰嗦嗦的日子了。苍辽在遥远的王城里,铭铁也已经不在他的身边,年轻的凌星慢慢地便把宵离当做了苍辽和铭铁这样的伙伴。 即使他决定在最后牺牲自己来交换无尘剑的一成力量,只留个自己一个月的时间。但是因为当时宵离“让自己最亲近的人死尽”这一句话,凌星已经不敢再把任何人当做自己的同伴了。而唯有根本算不上“活人”的宵离,才可以让他在生命的最后这段时间里,可以毫无顾忌地把他当做唯一的朋友吧? 凌星第一次听到这个剑灵说话的时候,当时他恨不得让这个话痨永远闭嘴,可是,他可有想到有一天没有了那个话痨,他会不习惯? “宵离,继续睡你的觉吧。我狠揍魔族人的时候你就做缩头乌龟好了。”凌星恨恨地往虚空里骂了一句。 骂完,觉得心里痛快了些,他决定专心赶路,但是前方不远处的一座栈桥,却让他怔了一下,那一丝凝重,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几个月前,他和炽风发兵讨伐魔族,便是在那一座栈桥分别,各自扬鞭,往不同的方向离开。而如今他心中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一个自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少年。 当时,青冥河一别。各自点足了本方兵马的二人,带着扫尽邪魔,把魔族的军队赶出精灵王国版图的决心,一个往西荒而去,一个向南疆进发。谁料到,一年之后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物是人非,此刻在这青冥河边他只剩孤身一人。而炽风,竟然成了叛军乱党? 这不可能!思考之后,凌星这样告诉自己。 炽风自小便是与世无争的性格,这一点他和苍辽都清楚,他为什么要和自小一起长大的苍辽争夺王位?即使要叛变,高傲的他也没有理由会去跟随永陵王。 而苍辽他不明白这一点吗?他为什么会轻易下这样的定论? 这中间肯定是有许多他不知道的缘由的。凌星想到这里,自觉得无法再往前推测,于是咬牙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眼下西荒的战友们才是他最该担心的。而炽风,以他的身手,即使被全国通缉,料想也没有人能拿他怎样,所以不必担心他的安全。 总之,等回到王城再好好问苍辽吧——凌星做了这样的决定,快马加鞭。一刻不停地往西荒前线赶去。 第69章 刑场(2) 第69章 刑场(2) 王城,大殿。 “老师,你已经把一切都告诉凌星了?包括炽风的事,还有西荒前线的事吗?” “是的。”立在君王身侧的长老淡淡开口。 “他知道之后,肯定会很痛苦的。他会怎么做?”苍辽往后靠了靠,把身体完全贴在了冰冷的王座上。 “凌星自小冷静而理智,我想他会选择先赶往西荒去对付魔族。”长老抚了抚胡须,笑道。 “呵呵,是啊。凌星不像我这么冲动易怒,小时候多亏了他,我才少受了您的很多惩罚啊。”年轻的王者喃喃地回忆道,声音里却带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沧桑,“长老,我最近所做的事情,是不是太冲动了?您为什么不说一说我?” 国王的问题让老人轻轻地笑了起来,“王,你已经成年,无论你做什么,老臣都不会再干涉。” “是这样吗?”王座上的君王再度往后靠了靠,吐出一口气,“这样也好,在凌星从西荒回来之前,把这边的事情了结了吧……” 二人的谈话被大殿下传来的声音打断,“王,有人在刑场捣乱,请指示。” “还指示什么,抓起来。”苍辽眼也不抬,微怒道。 “是!” “等一下,捣乱的是什么人?” “是……是殇冰郡主。” “什么!”王座上的人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王城西面的刑场一片萧杀,带着血腥味的风吹到所有人的脸上,有一种粘糊糊的焦躁感。猩红色的地面堆满了首级,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脸上都是已经凝固的表情,兀自睁着惊恐或不甘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的某个方向。 另一边,是许多无头的尸体,双手被反剪在背后,染血的脖颈抵在地面上,血从脖子上那个巨大的豁口流出,漫了一地。 而行刑台上此刻跪倒的另一些人,俯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每个人的身后都站着一个黑衣的魔法师,每个魔法师身前都漂浮着一个亮青色的咒术图案,下一刻,只要这些魔法师催动咒术,风系魔法所变幻出来的风刃就会穿过他们身前的人的脖颈,干净利落地让他们身首分离。 气氛紧张而压抑,所有人的嘴都紧紧地抿着,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在行刑台的末端嚎啕大哭,小小的身躯在所有人中很不起眼,却又显眼。 这样的生死,已经进行了几天了,因为需要斩杀的人太多,行刑的人由刽子手换成了魔法师,斩下的首级清扫了一遍又一遍,血溅在地上来不及清洗,便又有新的血堆叠着覆盖在上面。尸体上染上了血,行刑的人身上染上了血,,连远远站在一边的监斩官,身上都无可避免地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血珠。整个刑场似乎都是无穷无尽的红。 这些红色,不知要多少年才会褪去了。 而此刻,在那些狰狞的红色里面却有一抹突兀的白,像是在血污中开出来的一朵小小的百合花,摇曳着想荡尽周围的萧杀之气,却又无能为力。 “殇冰郡主,你快离开,让我们继续行刑吧,不然国王怪罪下来,我们就都完了。”监斩官的脸皱成一团,可怜巴巴地对行刑台上说。 “我不!不可以让你们再杀人了!”白衣白裙的殇冰郡主此刻单枪匹马地站在行刑台上,涨红了脸,双手用力地拽着一个正要行刑的魔法师的胳膊,“你给我停下来。” 而那个魔法师的身前跪着的,正是那个不停哭泣着的小女孩。 年轻的魔法师看着身边不断拖拽着他的手的少女,一时手足无措,只好可怜巴巴地用眼神询问着台下的监斩官。 但是,显然监斩官自己也是拿不定主意,此时站在台上的换了是别人,他定会毫不犹豫地命人把她抓下来,可是唯有殇冰郡主,他是断断不敢乱碰的。 这位殇冰郡主自从来到王城之后便常常出现在君王身侧,甚至国王还常常放下国家大事陪她在王城各处闲逛,她是什么样的身份,所有人看在眼里,都可以猜出个大概。现在得罪这个女孩,无异于给自己找死。 而殇冰并不知道众人心中犹豫的是什么。这个骨子里带着叛逆的郡主看见大家都怔怔看着她而迟迟不表态,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用力拉着那个魔法师的手臂,“你给我下来!下来啊!” 力气的差距太大,被郡主拉拽着的那个魔法师身体依然纹丝不动,但是年轻的脸上却不由得泛出了窘迫的酡红。其他的魔法师都往他们的方向看来,身前的风系图案凝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 而跪在地上的那一排待斩的人本以为必死,此刻忽然出现了一个救星一般的人物,让他们都从沉默中炸开了锅,嘴里求着饶,不断地往地上磕头。 顿时,本来按部就班的整个刑场因为殇冰的存在而乱成一团。 “这是干什么?”一声微怒的叱问,声音并不大,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止住了嘴。 “王!”监斩官诚惶诚恐地跪下去了,随着他的一跪,周围的人迅速地呼啦呼啦跪倒成一片。而那个被殇冰拉着胳膊的年轻魔法师一阵窘迫,又不好下狠力甩开对方的手,只好侧身单膝,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跪了下去。 唯一站着的,只剩下殇冰了。 身着王袍的苍辽抬头看了看行刑台上的少女,又看了看在场跪成一片的其他人,板起脸来低斥道:“你给我下来。” 殇冰放开了手,双手叉腰挺起了胸脯,“我不下来。不要再让你杀人了。” “胡闹!”苍辽的语气又加重了一点,“马上给我下来。” 可是殇冰脖子一横,移过身子把身边的小女孩挡在身后,然后指着处于低处的君王大声说:“我不要!你这些天杀了这么多的人,就不怕报应吗?为什么一定要杀人,难道你从小梦想着成为国王,就是为了杀人吗?” 所有的话像一盆迎面而来的冷水,把苍辽泼得僵在原地。 这几句话,让所有跪在地上的人心中都是陡然一惊,这个女孩竟然敢对国王说这样的话,真的是有恃无恐么?国王被她这样呵斥,会不会勃然大怒? 而苍辽没有反应,他只是怔怔地看着行刑台上逆着日光的那个女孩,她挺直了单薄的身体,把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挡在身后,脸上的表情固执得可怕。 这个柔弱的女孩骨子里强势的一面,让这个高高在上的王者也不由得动容。 这样一个勇敢的殇冰,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他一直以为,他应该保护殇冰,就像当年在落雾森林里的狼群面前,把她挡在自己身后一样。而原来,他一直印象中的殇冰在多年后已经悄悄改变,现在的她,也会为了保护自己认为对的东西而用自己单薄的身躯,使尽自己微薄的力量,咄咄逼人地拦在他的前面。 第70章 眼泪(1) 第70章 眼泪(1) 原来,这么多年,什么都变了。 现在的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缩在他后面的小郡主了。她需要他来保护,只有他自己才会这么一厢情愿地觉得吧…… 苍辽忽然觉得很疲惫,殇冰脸上耀眼的表情,殇冰身后明亮的阳光,还有殇冰右手无名指上那个闪亮的戒指,一切发光的东西一起向他刺下来,让他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许久,国王睁开眼,眼睛里一片空荡荡,“来人,把她给我抓过来。” 听到国王的命令,士兵们迟疑了一下,最终确认国王不是在开玩笑,于是上去了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把那个不断挣脱叫喊拳打脚踢的郡主拉了下来,拉到国王身边。 “你跟我回去。”苍辽拉住殇冰的手,不容争辩地命令道,之后又转头对着监斩官说了淡淡的两个字,“继续。” 监斩官会意,对所有人做了一个手势,于是漂浮在魔法师们身前的那些咒术图案又一次顺畅地旋转起来。 “不!我不走!”殇冰用力地想挣脱苍辽抓着她手臂的手,可是如何挣脱得开,看着那些青色的图案渐渐发亮,少女的愤怒的声音里带上了微微的哭腔,“你放开我,放开我……我恨你!” 已经拉着殇冰走了几步国王听到那句话,停住了。他诧异地回头,看着身后不断挣扎的少女。而殇冰则抓住机会,俯下身,狠狠地往苍辽抓着她的手上咬了一口。 那一刻,他惊呆了。 他做了这么多,登基之后他一刻不停的寻找;为了除掉他养父,还她自由,他不惜用自己的身体去当诱饵;灵塔之上,他甚至愿意拱手山河,博她一笑。他做了那么多,最终换来了换来了此刻这张愤怒的脸,还有那一句干脆无比的“我恨你”? 被咬到的手掌传来疼痛,可是那些疼痛的感觉还没传到脑子里,就被胸腔那些汹涌的失落感所淹没。 我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什么?一股无力的感袭便了苍辽全身,他手上一松,殇冰便趁机挣脱了他,往行刑的人群那边跑去。 年轻的王者木木地低头,看着手上那两排深深的齿印,齿印周围被女孩柔软的嘴唇覆盖过的地方,还兀自带着一丝温热。而那个白衣白裙的身影,却头也不回地往而他相反的方向奔去,和他拉开了好大一段距离。 那一袭白衣,那一个年幼时他曾偷偷发誓要用一生去保护的女孩。 我和她,终究是渐行渐远了吗? 殇冰郡主去而复返,把刑场上的人吓了一跳,有好几个魔法师手中的风刃已经呼之欲出了,但是看到殇冰郡主提着裙子一跃而上,尽皆大惊失色,为了不误伤郡主,硬是把手中的风刃生生收住。 而殇冰丝毫没有意识到刚刚的危险。她一跃上了行刑台之后,也不去管那些投向她的目光。兀自蹲下,便要把绑住那些囚犯的绳子全部解开。绳子很粗,甚至几乎超过了这个少女纤细的手腕,殇冰却不顾这些,咬着牙,专注地对付着那些粗大的绳结。 所有的人都看着郡主的动作,生生僵在原地。 这个少女旁若无人地做着她的事,用自己纤细的手指撕扯着巨蟒一般的绳结,弱不禁风的她,身上似乎正散发着淡淡的圣洁光芒,让那些被鲜血模糊了眼睛的刽子手募地一振。 “够了。我们学魔法是为了保护族人,而不是在这里当刽子手的,即使国王要怪罪,我也不想再做这种事了。” 说话的正是方才被殇冰拉着手臂的年轻魔法师。他这样说着,放下了平摆在身前的双手,那个青色的图案随之消失。而另外的一些魔法师听了他的话,都点点头,一挥手,所有浮动着的咒术图案陆续地消散在了风中。 殇冰抬头,对魔法师们感激地一笑“谢谢你们。” 监斩官急了,看着束手站在原地的众位魔法师,又看了看蹲在地上正专心致志地解着绳子的郡主,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话都没有说。 殇冰埋头解了许久,才终于解开了其中一个人手上的绳子,那个女人呜咽着把被反剪在背后的手扳到身前,整个手臂似乎因为被捆得久了而变得僵硬无比。殇冰对那个获救的女人莞尔一笑,挪了一下位置,准备去解下一个人的绳子。 而就在此时,意外再次发生。 在殇冰的身后,那个刚刚被解开的死囚,双手似乎慢慢从僵硬中恢复过来了,而后,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像从束缚中挣脱出来的野兽一般,哇哇怪叫一声,往前尽力一扑,双手往那个救了她一命的少女抓去! 背对着她的殇冰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倒是旁边的两个魔法师眼疾手快,一伸手便把那个疯了一般的女人抓住,扯了回来。只是动作终究是慢了一点,那一双满是尘土和血污的手抓住了少女的衣角,生生地扯下一块衣料。 殇冰被吓得不轻,惊叫一声,一下子跌坐在了鲜血淋漓的行刑台上,看着自己破碎的衣袂,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而那个被抓住,双手反剪在背后的人依旧疯了一般地挣扎着,一边向她吐着唾沫,一边咒骂着:“贱人,害了我们整个王府,现在却在这里装好人……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原本急着救人的女孩在对方的咒骂声中呆住了。 看到殇冰呆若木鸡的样子,那个被人抓住双臂按在地上的女人从满地的血迹中抬头,声嘶力竭地骂道“殇冰!我死了之后,也要诅咒你!” 挣扎中,女人散落在额前的乱发终于散开来,露出一张殇冰熟悉的脸。 “二姐!”郡主大吃一惊。 眼前这一个衣衫凌乱奄奄一息的人,竟然是自小和殇冰一起养在王府的众多养女中的一个! 同是永陵王从各处搜罗而来的养女,虽然殇冰和几位姐姐之间感情并没有多深厚,见面也不多,甚至几位姐姐因为女性天生的爱美嫉妒之心,自小便常常欺负殇冰。但是毕竟她和几位姐姐一起长大,殇冰看着眼前落难的二姐,心里一阵钝痛。 “二姐,你怎么会在这里?苍辽怎么乱抓人啊,二姐,你和养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殇冰一边惊呼,一边想要过去扶她。 “我怎么在这里?还不是托你的福!”被按在地上的女人不断地挣扎着,努力地抬眼,恶狠狠地盯着眼前惊慌失措的少女,“如果不是你来王城告密,我们怎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那句话一出口,周围跪倒在地的死囚们都有了响应,许多人从沉默中抬起头来,瞪着殇冰,眼睛里都是绝望的人才有的,那种深刻入骨的恨意。 她看到那些死囚里,竟然有近一半都是永陵王府的人,而另外一些即使不是永陵王府的人,此刻也恨恨地盯着她这个罪魁祸首,朝她咒骂着。 第71章 眼泪(2) 第71章 眼泪(2) “许多该抓的人都事先收到消息逃跑了,官府害怕交不了差,就抓而来我们来充数,我是无辜的啊,都是你的错!” “那些王府的人拿钱疏通了前去抓人的官差,之后拿我们来顶替……如果不是你……” “都是因为你……” “诅咒你!” “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所有的诅咒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此刻她就像置身于幽暗无边的海底一样,那些恶毒的词汇像是黑色的海水,不断地挤压着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仿佛要把这些恨意深深地压进她的身体里面,痛入骨髓。 这样怨恨的表情,这样绝望的诅咒,在年幼的时候她也见过一次的。 那一次,身边的仆人带着和此时一模一样的怨恨表情看着她,被斩杀在她的面前。那些垂死的人绝望的脸,在之后长久的时光里依然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中。那一次,她便告诉自己,以后绝对不可以再让这样的表情因她而出现。没想到在多年之后,她又一次看见了这样的场景,这是一场比当年还要盛大的死亡,所有人怨恨的脸交织在一起,像一个巨大的深渊,让她宛如在无边的黑暗里不断下沉。 那一天晚上,她不顾一切地逃出王府,一路奔波来到王城,向苍辽说出了一切,当时的她又怎会知道如今的结果。她以为她离开的,不过是一直囚禁她的牢笼;她以为她帮助的,不过是幼时结下的好友;她以为她追求的,不过是一直向往的自由。可是,自幼养在深闺的女孩不知道,这个世间的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年幼时的落雾森林,如今的王城。为了争取自由,她只做过两次努力。 第一次,害死了很多的人。 第二次,害死了更多的人。 自由是什么?为什么对于别人来说是那么的廉价,对于她来说,却等价于那么多的生命? 第一次,已经给了她警告了,为什么这么多年又犯了一样错。为了自己,却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后果。 殇冰在一片咒骂声中忽然觉得天旋地转,她强撑着地想要站起来,手按到了行刑台染血的地面上,那一片灼热而黏滑的液体却让她双手一滑,再度跌倒。 她把手举到眼前,怔怔地看着。 一片刺眼的血红。手上,都是死者的血,原本洁白无暇的裙裾,此刻也是血迹斑斑。 这些血,都是因她而流。这些人,都是因她而死……就是因为她要她的自由吗? 或许,自由这种东西,她这样的人,本来就不该去争取吧。 柔弱的少女终于耗尽了心中最后的一点倔强,她像是在五月过后迅速枯萎的樱花一样,无神地跌坐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你们,都给我闭嘴!”年轻的帝王威严的一声断喝,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弥漫在少女周围可以把人腐蚀入骨的咒骂声。 苍辽终于还是回来了,他一开口,方才所有气焰嚣张得一发不可收拾的死囚,都在瞬间停止了叫骂。可是跌坐在地的苍白的少女深深地颤抖了一下,依然自顾自地哭泣。 一双有力的手握住了少女的肩膀,其中一只手的手背上,还带着尚未消去的牙印,“冰儿别哭了,他们胡言乱语,我把他们全杀了便是!” 殇冰听了苍辽的话,不断用力地摇头,继续嘤嘤地哭着,眼泪随着少女摇头的动作被甩到苍辽的手上,那一片温热让国王的心缓缓地疼。 “哈哈哈哈……原来是和国王勾搭上了……”那一群已经安静的死囚之中,殇冰被按倒在地的二姐忽然爆发出几声讥讽的笑,“狗男女!” 最后特地加了重音的三个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片愕然中,那个女人依然觉得不解气,还想继续骂什么,可是她张开口,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喷涌而出的血光。 “如果不是冰儿在这里,我就直接斩下你的人头了!”帝王特有的凌厉的声音。苍辽保持着回头的姿势,双眼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怒意,狠狠地瞪着那个口中不断涌出血的死囚。他的手上是一个巴掌大的青色咒术图案,刚刚从他手中发出的一道小型风刃,准确地割下了那个人的舌头。 血不断地从口中涌出,让女人的脸变得更加狰狞恐怖,然而她自知必死,依然带着讥讽的笑意,丝毫不让地和国王对视着,仿佛要把她已经无法说出口的话通过眼睛传达到对方的心中。 这就是绝望的人所具有的能力吗?一个人带着绝望的心,竟可以用尽所有的力气,让这个即使被王爷们的千军万马围困着的时候,在气势上也从未输过的帝王,在此刻也几乎要别开头去,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苍辽心里的怒火不断攀升。 “找死……”年轻气盛的国王站了起来,高大而挺拔。青色的咒术图案再度亮起,这一次,是巨大而迅速的。 然而,下一刻,他猝不及防地被身后那个柔弱而纤细的人抱住了,“不……不要……苍辽……” 身后的躯体柔弱而温热,不住地颤抖着,一些温度透过帝王厚厚的王袍渗入他的皮肤,让他心里那些烦躁的杀意迅速地消失无踪。 他听到身后那个不断颤抖的女孩说:“够了……已经够了……” 我要在这一个脆弱如花朵的女孩面前杀人吗?国王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这一个女孩,在倔强的包裹下,依然有脆弱的内心,他说过一生都要保护她的,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让她这样地颤抖和哭泣。 苍辽回过身来,殇冰在他的身后仰头看着他,双眼因为哭泣而变得红肿而迷蒙,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在阳光下甚至可以看到其中细细密密的血管。就是这个苍白的女孩,让苍辽一次又一次地原谅她的顶撞,一次又一次地为她心疼。 是年幼时种下的咒么?还是重逢后才染上的疾?苍辽伸手,想要为对方拭去脸上的泪水,手触碰到那张白玉一般的脸的时候,殇冰却忽然在他的面前深深地跪了下去,泣不成声。 “都是我的错……不要再杀人了……不要了……我不要自由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女孩在哭泣中募地抬头抓住他的手,“我嫁给你……我做你的皇后……我什么都答应你,你不要再杀人了……” 让他五味陈杂的一番话,那一刻苍辽仿佛被符咒定住了一般,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而跪倒在他面前的少女一边哭着一边低下头,努力地去脱右手上的戒指,“我……我是怕脱掉之后炽风不高兴……我怕你们真的打起来,才没有脱掉的……我……我现在不要了!” 戒指紧勒在手指上,拔除时的疼痛让少女的脸色越加地苍白。然而她咬着牙,终于把戒指生生地脱了下来,留下了一道红红的勒痕。而后殇冰没有丝毫迟疑,她远远地把戒指扔了出去,那个闪光的小物件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最后消失在了某一处地面上。 第72章 孤城(1) 第72章 孤城(1) 苍辽看着这一切,心终于软下来了,睥睨天下的帝王在少女面前俯下身去,把她轻轻抱起,“对不起,我放他们走,我不再杀人了。” “谢谢……”得到了君王的承诺,少女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在连日来一直重压着她的千斤重负终于卸去之后,她身体一软,晕倒在了苍辽的怀中。 “冰儿!”苍辽抱紧了怀里的人,对跟在他身边的一群人怒斥道,“快去找大夫啊!”说完,搂住女孩纤细的腰,把她抱了起来,急切地往偏殿的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在匆忙中回过头,对一直不知所措地杵在一旁的监斩官命令道:“所有犯人,先暂时收监……不,先解开枷锁,给他们安排个地方住,过两天再等我发落吧。” “是!”监斩官轻松地吐了一口气,领下了旨意。而在场的所有的死囚听到国王发布了这样的命令,尽皆俯下身去,喜极而泣。 整个刑场因为国王轻浅的一个命令,现出了一片劫后重生的欣喜。而救了他们的人,那个躺苍辽怀中已经失去了知觉的少女也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脸色变得稍稍红润了些。 只有那个被割去了舌头的女人,此刻因为失血过多,已经伏在地上死去了,血液在她紧贴着地面的头颅下漫成了一滩,一双染血的眼睛还兀自睁开,带着讥讽的笑意。仿佛死后的灵魂依然停留在原地,在嘲笑着整个王城,乃至整片大陆。 杀戮,真的会这么简单就停止吗? 西荒大漠。 春天的气息已经吹遍了整个精灵王国,但是越往西荒走去,凌星的却越觉得迎面吹来的风寒冷刺骨。一路沿着青冥河防线走,驻防士兵们对战事的议论就已经让他心中发毛了,而当他开始折往西荒的时候,竟迎面撞到了许多逃跑的百姓。他向那些人打听前线的情况,每打听到一个消息,他的心便往下沉一分。最后,他把他沿路得到的信息拼在一起,得出了一个让他几乎无法相信的结论:整个西荒,已经基本沦陷。 这样的事实让他无法接受,他的部队在他离开之前尚势如破竹,怎会在短短的时日之中,竟败退到如此地步,失掉了西荒那整片刚打回来的疆土? 青冥河岸长满青草的植被在凌星独角兽的蹄下慢慢变得荒芜,露出了草地下的黄沙。这个带着疑惑和焦急的情绪一路压抑着奔波的少将,好几回都在半路上生生勒马,不敢再前进一步,他心中急切地想要赶去救援,又害怕真的看到前线那大片沦陷的土地,还有死伤的士兵。 我是怎么了,为什么如此害怕。 前所未有的疲累袭遍了他的全身。春日的太阳并不毒辣,然而晒在他的头上竟是烧灼的痛。他从独角兽上翻身而下,直接躺倒在稀疏的草皮上,那片杳无人烟的荒漠中。 几个月前,凌星第一次踏上这一片西荒的土地的时候,如初生牛犊一般一往无前,带着他的军队一路杀到遥远的雁回山都从未停步。那时的他,宛如一个天生就是为战争而存在的,单纯而好战的战神。而如今,他在王城和南疆见过了太多的死亡,再次回到这里,他竟反而害怕起了鲜血,竟反而厌恶起了战争了么? 流了那么多血,究竟是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互相伤害么?我毁了你,你毁了我,然后这样无穷无尽的互相伤害下去? 有何意义啊…… 紧贴在背部的沙砾松软而温热,在那一片慵懒的日光中,他几乎要闭上了眼睛。然而,身侧的无尘剑微微抖动,反射出的一抹寒光却让他心中一凛。许多的脸庞在他眼前一一浮现:长老皱纹纵横的脸,苍辽眉头紧皱的脸,炽风平静温和的脸,还有铭铁死后那双兀自圆睁着的眼睛。 所有人都在努力,而我在问,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忘了幼时的梦想么?忘了铭铁的托付么?忘了要追随父亲的脚步,做一个像父亲一样的人么?你的手里握着那么多人用命换来的无尘剑,你觉得,他们是你希望去做和平大使么? 选择了无尘,便是选择了战斗。 为了什么都好,我已经不能停下来了。凌星直视着头顶上的太阳,嘴角扯出一丝自嘲的苦笑。 独角兽一声嘶鸣,利剑一般的少年再度翻身而上。这一次的动作依然没有了丝毫的疲惫和犹豫,少年再度坚定了心中的信仰,继续朝未知的前方奔去…… 然而,未知的前方,会是什么呢? 终于,凌星结束了他漫长的旅程,抵达了西荒大漠里的第一站——青宁县。 占地不过数十顷的青宁县慢慢地浮现在那片辽阔的沙砾之间,而更远处,则是一片不祥的硝烟。青宁县起先是由一些聚居在一起的旅人建立起来的一个小驿站,而后才慢慢扩大,成了村,再成了县。 这样一个小县郡,远没有青冥河岸那些因行商而建立起来的大城市繁华,若是扎根在中央平原的帝都里,绝对是一个被忽略的城市。而正是这一个不起眼的小城,对于要进入西荒深处的旅人来说却有重要的意义。 青宁县,正是连通西荒和青冥河的一个枢纽,几乎所有将要去往西荒的人都会在这里落脚,补充物资,而这也是青宁县的人用以维持生计的唯一途径。 换句话说,这个小城市是西荒和青冥河之间的最后一道屏障。几个月的征战,凌星早已对西荒的地形了如指掌。他明白,如果对方的军队从西荒攻过来,过了这个青宁县便是一马平川,到时候,整条青冥河防线便会完全暴露在他们的面前。 青宁县对于他们来说,是整个西荒最后的底线了。 凌星在坐骑上望去,远处的青宁县依然宁静,然而宁静之中,战事所带来的萧杀却已经悄悄染上了这座城市,这样一座连防御工事都几乎没有的小城,如果魔族的铁蹄踏到,恐怕是片刻都抵挡不住吧。 也罢,迅速去青宁县补充干粮和水,再向里面的人打探一下消息。然后就出发去寻找讨伐军的大部队,片刻都不耽搁。 看着越来越近的目的地,凌星神情一凛,双腿一夹胯下坐骑,一头便扎进了前方那一片风雨飘摇中。 西荒,青宁县。 凌星跳下早已筋疲力尽的坐骑,牵着它慢慢地走了小城里,而城里面现在的样子,是凌星万万想不到的。 他本以为战乱在即,城里的百姓应该是基本逃了大半,在他的想象中,这个原本人口就不多的小县郡此刻该是更加的荒凉才对。而凌星进城的时候,一眼望去,竟然满目都是人。 而且,都是士兵。每个士兵的肩甲上都印着白色的龙纹,这正是由他,双龙之一的“苍龙”——凌星少将所带领的军队特有的着装。 第73章 孤城(2) 第73章 孤城(2) 凌星风尘仆仆地走进那座城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士兵三五成群地坐在地上,所有人的眼睛里,都是一片战败的人特有的那种灰败,而里的少数百姓正在给他们送水送粮食,而更多的则是远远地躲在一旁,神色恐慌。 看着眼前的一切,凌星的心中已经隐隐地猜到什么了,只是自己心中不愿再推理下去。然而,当他看到那几个站在人群中熟悉的身影时,自责和悔恨,依然瞬间溢满了胸腔。 “志武将军……”凌星快步走向其中一人,声音低沉。 那人正在指挥士兵把伤者抬往另一处,被凌星一喊,木然地回过头来,一片死灰的眼睛里起初带着惘然,而后忽然亮起了光。 “少将!凌星少将回来了!” 指挥所。 青宁城里搭起了临时的简易指挥所,凌星端坐在首座,而他的座下,只是寥寥数人。 “你们怎么搞的,驻扎在这里,连个指挥所都不弄起来。”回到了军中的凌星,立刻恢复了往日作为一个将军的威严。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后,方才被凌星称作“志武”的人讷讷开口,“建起来也保持不了多久,魔族打过来的时候,都是要退走的。” “放屁!”凌星听到部下的话,一拍扶手,站起来说,“未战先怯,扰乱军心,你知不知道我可以立刻处决掉你。” 众人微微惊了一下,随后眼睛又迅速地恢复了死灰。没有说话。 一片沉闷的气息,并没有因为主将的回归而有所改变。 手下诸将的态度让凌星很是吃惊,他离开的这段时间,讨伐军经历过怎样的一些战役?为什么一切都变了,原先那些战意凌然的将士呢? 沉默了一下,凌星一甩手,再度坐下,“算了……人到齐了吗?” “到齐了,少将。”回应的依然是志武。听到对方的回应,凌星稍稍楞了一下,心里的某一处地方隐隐作痛。以前在指挥所议战的时候,这一句话都是铭铁说的。而如今,那个年轻的副将已经被埋葬在了南疆。那一个他熟悉的声音,以后都听不到了。那一张偶尔会涨红起来和他争辩的脸,以后都看不到了。 还要有多少的牺牲,才能换回和平? 片刻的走神之后,凌星恢复了常态,问道:“到齐了?鸣溪呢?冷曳呢?其他人呢?他们在前方哪一座城?” 所有人听到少将的问话,脸色沉得更深。低下头去,没有开口。 “给我说话!你们到底怎么一回事!”众人的沉默,让连日来一直压抑和担忧的凌星心中发燥,怒火终于在忍无可忍中爆发了出来,发出一声响亮的怒斥,“一个一个跟要死了似的。像个军人的样子吗!” “要死了……”志武喃喃道,“或许真的要死了吧……” “少将,魔族太强了,王城的援军却还没有来……冷曳死了,宣翟死了,他们都死了,鸣溪为了掩护我们从沙城退下来,自己被乱箭射死在城门口,我看到……我看到魔族的将领拿枪挑着它的头颅……” “什么?”刚坐回座位上的凌星再度站了起来,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震惊和疼痛。“连沙城都沦陷了……他们都死了?” 指挥所里的人忽然都跪了下去,声音哽咽,“是……剩下的人,都在这里了,我昨天点了一下,还能动的,有一千人。” 一千人。凌星的心忽然冷了下来,连日来的疑惑和担忧全都变成了现实。而这样的现实,足以击倒这个曾经战无不胜的少将。 其实刚进城的时候他就应该猜到了,如果不是连离这最近的沙城都已经沦陷,这只军队又怎么会驻扎在防御如此脆弱的青宁县?一切都是显而易见的,只是他不愿自己主动去想,直到这一个现实从别人的口中说了出来,让他无处可躲。 一千人。曾经他带着三万人的军队,浩浩荡荡地渡过青冥河,他向他部下的士兵承诺要收复所有曾经属于自己的领土,然后一起凯旋还乡。而现在,在这个破落的小城里,最初的三万人只剩下一千人了。 当年的指挥所里,站满了将领,铭铁站在他的身侧。所有的人齐声喊他“凌星少将”,眼神里是信任的光芒。所有的人都那么地相信他,相信他可以打退魔族,把他们平安带回去。而现在,指挥所里,许多身影再也不会出现了吧? 当初那些接受了他的承诺的战士浴血奋战,把鲜血洒遍了西荒。那些人此刻都死在了大漠里,归不了家了。 他枉被尊称为双龙之一的“苍龙”,枉为这一支军队的统帅。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他的士兵们需要他来保护的时候,他在哪里?那个承诺过要让他们凯旋还乡的少将在哪里? 那些人死的时候,可曾怨恨过他?他回王城之后,要如何向他们的家人交待? 凌星闭上了眼睛,五指已经深深地抠进了座椅的扶手中。我就是这样做守护者的么?够了……已经够了……这场战争,即使打赢,失去的东西也讨不回来了。 “对不起。”许久地沉默之后,年轻的少将再度开口,却是一句抱歉。 所有人听到少将的道歉,身体一阵微微地颤抖:“少将……我们应该怎么办?眼下是撤回青冥河,还是?” “不撤。”回答是迅速而干脆的。 “不撤?没有兵马的支援,这一座城又不利于防守,根本无法抵抗敌人的进攻啊!” “众将听令!”凌星的声音终于在沉重中恢复,变回了原来的冷静和决断。 那四个被少将从口中低低喝出的字,似乎荡开了这座小城近日来战败的阴霾,所有人的眼神也在这一声低喝中再度明亮起来,“在!” 无论多艰苦,毕竟少将回来了,那个被古老的预言选中,一直带领着他们取得胜利的少将回来了。 “志武。你选两百个体力尚好的士兵留下……不,不选了,自愿吧。”战斗的部署在凌星的沉思中慢慢成型,“两百人,分别守好东西两座城门,不必出战,但是旌旗一定要立好,我们在气势上,不能输。” “是!”志武领下命令。一旁的其他人急切问道,“我们呢?” “其他人,带上受伤的兵员,现在就先从西门离开,回家吧。” “回家?”这一个众人心中一直深深盼望着的词语,此刻被说出口,却是五味陈杂。一个将领惊疑地问,“那少将呢?我们怎么可以让少将一人带兵御敌?” “前段时间,你们都辛苦了。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现在,就让我来承担。” 在场的人听到凌星的话,都是一副震惊的表情,他们只当凌星是想以死殉职,尽皆劝道:“我们说过要誓死追随少将,怎能留少将孤身一人!” 第74章 变化(1) 第74章 变化(1) “不要再说‘誓死追随’这种废话了,回家吧,之后我会把胜利的消息带回去给你们,这样你们也算是凯旋而归。” “可是……少将,两百士兵怎么可能抵抗得了魔族的千军万马。” “不,不是两百人。”凌星在座位上伸过手,握住了身侧的无尘剑,在一片银色的微光中,那一双蓝色的眼睛满是决意。 “是,我一个人。” 次日黄昏的时候,铺天盖地的魔族大军终于到达了早已撤空的青宁城,像是倾巢而出的蚁群一般,把这一座西荒最后的城市团团围住。 青宁城,丝毫不动,伫立风中。 低矮的城楼上旌旗猎猎。所有手握着旗杆,兀自挺直了背部的士兵,代表着高傲的精灵族永不屈服的精神。 而站在城楼最高处的那个少年,仗剑而立,衣袂飘飘。随风飞舞的头发染上了残阳投下了光,燃烧一般。 一个人,一座城。仿佛来自一个种族生命最深处的力量,这些力量,让那些不断向他们包围而来的魔族士兵也不禁放慢了脚步。 然而战鼓响起了。一声低沉的冲锋螺响让侵略者再度兴奋起来,包围圈迅速地缩小。此刻,凌星才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了真正的魔族。 漫天飞舞的蝙蝠骑士,黑色的双翼占满了天空。满地奔走的蜥蜴龙,丑陋而迅速,把整个地面撕扯成凌乱的碎片。黑压压的魔族军队,无边无际,仿佛那些积累了上千年的怨恨,要吞噬这世间的一切,一切的一切。 “下三级的怪物……”城楼上的少年。稳稳伫立,蓝色的眼睛带着无限的冰冷,“该是,算账的时候了。” 手中的无尘剑从未如此地兴奋颤抖过。 一个少年,一把剑,面对着面前的千千万万的敌人,那一刻,他默念起了幼年时的愿望:“诛尽天下邪魔,除尽四方奸佞……” 黑暗如潮水一般拥来,然而银光暴涨,驱散了黑暗,淹没了一切,照亮了整个天地! 只余下那一个少年的身影。被刻在了多少岁月荏苒之后,后世人的心中。 “来吧!都过来吧!” 寝宫。 华美的床榻上,女孩安静地沉睡着,散发着仿佛像初生的婴儿一样的纯白光芒。然而,那一张恬淡的脸上,被浓密的睫毛覆盖着的眼睛里,似乎依然藏着一丝不安,像是在睡梦之中依然担心着什么。 年轻的帝王坐在她的身侧,脸上的表情随着沉睡中的女孩每一个微笑或者皱眉而不断变换着,这一刻,在皇宫的这一角,满溢的都是温馨和宁静。 那一日,殇冰从刑场回来之后便发起了烧。苍辽非常担心,然而太医院诊断之后的结果是:殇冰郡主从东湖到王城一路劳顿,到了王城之后的时日里又每天担惊受怕,所以身体早就吃不消了,那一日在刑场上受了刺激,才把一直淤积的病引了出来,症状只是一般的风寒,只要好好调养,几后天自会痊愈。 苍辽听了皇宫太医的诊断后,稍稍放心了,心里也颇有些自责,于是便让医生们好生治病,自己不需上朝议事的时候则寸步不离地守在殇冰身边。然而,照顾殇冰的同时,这个雷厉风行的王者也没有忘记继续整理他战后千疮百孔的国家。 答应了殇冰的事情,他立刻便做到了。 国王的赦令迅速传遍了整个精灵王国,就像前几日的杀戮蔓延一般迅速。于是,所有本来将被处决的人都被赦免了罪名,遣送回家,虽然整个王国都在暗地里谴责着那个出尔反尔的年轻帝王,但是这一场在精灵族中持续了几天的灾难,总算是闹剧一般地收尾了。 然而,这依然是精灵族整个历史上少有的一场杀戮盛宴,可与之相提并论的唯有青越王时代的那一次对混血精灵的抹杀以及更久远之前的另一场王城内乱。就在这短短不到十天,国王已经处决了近万人,这其中还没有算上死在牢狱里的人,还有死在押送往王城的路上的人。 这样多的生命同时死去,竟似是形成了某种诅咒的力量,从刽子手和死囚们离开的那一天晚上,王城西面的刑场竟无端地刮起了大风,烟尘蔽目,终日不散。那些被国王派去打扫刑场的人都不敢接近,而从外面往里看去的时候,偶尔能隐约看到里面有白色的影子掠动,甚是诡异。王城里的祭师和魔法师在外围观察了许久,最终还是鼓不起进去的勇气。 而当这里情况被报告给国王的时候,苍辽的反应却是不以为然。 比起人族对于鬼神之事的笃信。精灵族的人认为,族人死后,纯洁的灵魂将会升上天空,成为皎洁的星辰,而肮脏的灵魂则会沉入地底,成为污浊的泥沙。所以在他们的认识里,死后的灵魂是并不会逗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更加不会拥有兴风作浪的力量。 特别是像苍辽这样的强者,则更加不会把这些生前就已经匍匐在他脚下的亡灵放在眼里。于是他吩咐把刑场的事情先放在一边,等处理完其他事情,他亲自去解决。 于是不再有人走近那个地方,刑场成了皇宫的禁地,而那些诡异的风沙呈现着和地上来不及打扫的血一样的颜色,便一直这样不分昼夜地刮下去了。 苍辽对此是视而不见的,他此时处理着其他的事情。 那些莫须有的亡灵他可以不管,但是他却还要提防着活生生的敌人卷土重来。在如约放走了所有的藩王的家眷之后,国王首先便是把全国的军队都作了重新的编制,接着,他开始提拔在守卫王城的战役中表现出色的年轻将领,让他们接管原先封给各位王爷的土地。并且在全国挑选和招收各种人才来填补那些空缺的官职。无论出身,一视同仁。 苍辽这一步棋走得确实是很巧妙的,在这些措施实行之后,一方面为整个王国做了一次及时而彻底的改革。另一方面,彻底断绝了皇室残余的成员日后再次叛变的可能,更重要的是,他把原本因为滥杀无辜而失去的民心迅速地拉回来了。因为,这一个措施无疑是得到全国百姓的一致拥护的。 原本,王国的土地一直是以分封的形式由各位藩王在管理着。从几百年前这种分封制度形成开始,藩王之间暗地里的勾心斗角,一代一代,便从未中断过。虽然数百年来整个精灵王国一直依靠着王城和各路藩王之间的互相制约而保持着平衡,也防止了国王的过度集权。然而,弊端却是一年一年地在显露出来。 因为要互相制约,自然而然,每位藩王的自己的管辖区内都会尽量让自己家族的成员来担任管辖的官员。这样,血缘的优势被无限地巨大化,许多能力平庸的皇族成员被推上了管理者的位置,却没有做好他们本该做的事,他们做的更多是敛财,纵欲,互相包庇。这一个有着几千年历史的精灵王国,就像一个从内部开始生出细菌的果实,在这些人的污染下,一天一天,一点一点地慢慢腐烂。 第75章 变化(2) 第75章 变化(2) 登基的那一天,看到了这些的苍辽才终于明白,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父亲的死,魔族军队的肆无忌惮。 然而,如果他只是带着仇恨来治理国家,无论是对魔族人的仇恨,还是对他的杀父仇人的仇恨,如果只会把怒火泄在侵略者身上,他就不能成为一个称职的君王,也不能成为一个长老口中的守护者。 一场魔族的侵略,像是一把锋利的小刀,剖开了这一个外表依然夺目的果实,才终于露出了里面那个早已变色的核心。如果这个王国本身没有问题,军队就不会如此臃肿无能,魔族的军队不会势如破竹。如果这个王国本身没有问题,不会有那一场害死了他父王的内乱。 所以,他要改变这一切。 在殇冰沉睡的这几天里,精灵王国每一天都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新变化,就在这一年的春天到来的时候,新的制度像春风一样吹遍了整个国家,带来了崭新的气息。 能力平庸却盛气凌人的皇室宗亲被赶走了,更多的能力出众,并且来自于百姓的人掌握了地方管理权。旧的血液被清空,新的血液涌向了精灵王国的各地,经过一轮彻底的大换血,精灵族延续了几百年的,由皇室血缘垄断的政治终于一朝瓦解。而这些自信满满的新上任者,也正是可以给这个因为皇族专权而在正在渐渐腐烂的精灵王国带来新的活力的人。 原来,这一个年轻的国王,并不全是因为自己的仇恨而在进行那样宏大的杀戮。他一开始便是有自己的打算的。登基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开始在计划着这一天。改革,这才是苍辽真正想做的事情,之前处决所有藩王和他们的家族成员,也是在为着这一天所做的准备。因为如果不除去扎根在果实中心的细菌,便不能让这个果实重新成长。 他不愿意再看到像自己的父王那样兄弟相残的悲剧了。年幼时在古井中看到了那些不堪的往事,当年的男孩心中想的只有复仇,而现在已经长大成人的他,却更想去改变这样的制度,让后世的人不会再重复这一切。 他并不是喜欢杀人的。 那些杀戮的命令从他口中吐出的那一天,他就知道,他已经不能做回原来的他。那一天在灵塔上,殇冰带着怎样失望的眼神看着他,他至今想起仍然心中作痛。而凌星从前线回来,看到那些在刑场上仍未清理的血迹,又会对他说什么? 心中最重要的人误会自己,这样的感觉,应该是难受到什么程度呢?这样的程度,竟足以让那个从年幼时便坚强如铁的少年,在一人独处时几度崩溃哭泣…… 然而在面对着众人的时候,这个帝王依旧是那样的决绝而专断。即使身边的人都无法理解他,即使后世人会把他当作一个暴君来评论,即使犯下太多杀孽而死后灵魂必须化作泥土,永远禁锢在地下。这些,他都不管了。即使牺牲他一个人的全部,他也一定要彻底地改变这个国家在长久的历史中沉积下来的,锈迹斑斑的一切,拔掉那些皇族之间互相勾结而扎下的丑陋的根系,换回一个清清朗朗的乾坤! 苍辽低下头,床榻上的女孩像是在梦中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抿着嘴微笑起来。这一个女孩,一直是支撑着他完成这一切的最大的信念。 冰儿,你会看到那一切的。 你会看到一个新的王国,一个如你一般干净美丽的精灵王国。到那个时候,我要你像现在一样在我面前真正发自心底地微笑。 到那个时候,我要你心甘情愿地做我的皇后。 寝宫外,来向国王报告进度的官员已经安静地等了许久,苍辽看了一眼,终于缓缓起身,走了出去。然而离开的君王没有听到那个在沉睡中微笑的女孩轻轻念出的一个名字。 没有人听到,她所念的是谁。 西荒,青宁县。 魔族士兵正在惊慌地退去,丢下了坐骑,武器,还有无数支离破碎的尸体,然而作为他们的进攻目标的那座孤城依然完好无损。手拿无尘剑的少年用背抵着城门,身上留下了几处染血的伤口,正在微微喘息着。在他面前,是堆叠如山的尸体。 刚刚结束的一战,属于这个少年的一战,足以让天地都为之震憾,也足以成为精灵族历史上最辉煌的一笔。 这一个有着蓝色眼睛的精灵族少将竟然独身一人对抗魔族数以万计的军队,一把剑带着可以淹没一切的银光迎风舞动,每一次挥动,都能斩断一大片正向他包围过来的魔族士兵的身体。 战斗从那一天的黄昏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早晨。一开始,那一点银光在潮水一般的黑暗中是如此的渺小,然而,力量源源不断地涌出,不知疲倦。黑暗不断地被银色的光吞噬,到了最后,光明终于盖过了黑暗,也最终决定了最后的胜者。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一直不停往上冲的魔族士兵看到前方如山一般堆叠起来的,同伴们支离破碎的尸体,还有那个稳立在尸堆顶端依然毫无疲态的精灵少年。这时,他们才终于在杀戮的疯狂中清醒过来。感觉到了对死亡的恐惧,所有的士兵开始丢盔卸甲,往后撤退。 “终于……赢了么?”看着像退潮一般迅速撤离着的敌军。背靠着城门的少年舒了一口气,全身的疲惫和疼痛才终于蔓延开来。 “真是麻烦……”左手泛起了白光,少年迅速地治疗了一下身上的伤口,“无尘很强,可是我的身体却负担不了。” “总算是撤退了,可惜,还没完呢……”身上的伤口都止住了血,凌星甩了甩左手,侧头吐出一口血沫,之后他迅速地把无尘剑举到身前,“我一开始就决定了的,今天来的魔族人,每一个都必须死。” “别想跑!”凌星迅速为自己的双脚施加了一个“御风”魔法,整个人带着无尘剑在空中划出一条银色的直线,迅速地切进了逃跑的人群中。 看到那道骇人的银光再度追了上来,正在奔逃中的魔族士兵更加的骚乱,绝望的惨叫和求饶陆续响起,然而那道耀眼的银光依然毫不留情地在人群中不断穿插,像是一把撕裂布帛的小刀,切割着他所经过的一切。 然而,杀得兴起凌星却没有发现,有一个黑色的身影正迎着士兵们败退的方向向人群冲来,速度竟和施加了“御风”的增幅的凌星相当。 “嘭!”一声巨大的碰响。银色的流光被截了下来,碰撞产生的气流震起了一片大漠的尘沙。许久,尘埃落地,露出两个互相僵持着的身影,还有凌星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 居然……居然可以和无尘剑势均力敌? 无尘剑的剑身抵着一杆暗红色的长枪,两把武器都在对方的重压留下剧烈颤动着。凌星迅速在震惊中抬头,观察着眼前这个近在咫尺的敌人。 第76章 对决(1) 第76章 对决(1) 一张年轻而凌厉的脸。飞扬的眉,雪亮的眼,坚挺的鼻,还有刀削一般的双颊。如果不是因为头两侧那一双魔族人特有的,尖锐的三角形耳朵,凌星几乎就要以为这是另一个苍辽了。 “精灵族的少将。追杀逃跑的士兵,恐怕有失战场上的礼仪吧?”对方在那杆暗红色的长枪后冲他微微一笑,质问道。 “和你们,还讲什么礼仪?”凌星咬着牙回应了一句,手中长剑一挑,双方都往后掠开了十几步远。凌星暗中捏紧了在刚刚的碰撞中被震得发麻的右手,看着渐渐撤远的魔族士兵,心里怒火中烧。 “精灵族的少将,欺负他们没意思的,我来陪你玩玩,如何?”那个身穿黑色盔甲的魔族人随意地舒展了一下身体,说。 “嘁。”凌星看着对方嚣张的样子,心中忽然觉得有趣起来,“看来你是个不错的对手,在此之前,报上你的名字吧,我叫凌星。” “我吗?我是这一带的所有军队的元帅。”敌人的回答让凌星的心中的战意再一次升级,他在无尘剑渐盛的光芒中抬头,等待着对方说出后面的内容。 “我的名字叫,瞑夕。” “王,第一批选拔出来的官员今天已经开始往各地出发。”年轻的帝王倚在寝宫的门外,听着来人的报告,“所有投降的军队也已经重新编制完毕。” “很好,还有吗?” “西荒的讨伐军残部今天从前线退回来了。说是凌星少将已经赶到了西荒前线,并且命令所有的守军撤回王城,自己却留在了那里。” 君王眼中的诧异和担忧一闪而过,迅速地被掩饰了下去,“还有吗?” “还有……搜捕炽风少将的事情,目前依然没有进展。已经加派了大量的人手在整个国都范围内搜寻,却一直没有结果……王,请指示。” 唯有听到这一道消息的时候,苍辽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他侧头看了看寝宫深处沉睡着的少女,最后,又把目光放到了头顶的那一片刺眼的逆光中。 迎着那眼前明亮又灼热的日光,他淡淡地开口:“不急,你们继续慢慢找吧。我想,只有我知道他在哪里。” 西荒。 所有的魔族士兵已经尽数退出了战场,整片辽阔的大漠里只剩下了唯一的两个身影。那个原本被双方拼死争夺着的青宁城安静地坐落在一边,然而那两个人都视而不见。 他们此刻的眼睛里,只剩下了对方。 从互相的身上感觉到了对等的压力,战意在两人的心中慢慢地升腾——精灵族银铠的少将,魔族黑甲的元帅,两个同样把战斗当做了唯一可以完成自己信仰的人。 “凌星少将,其实几个月之前,我就已经听说过你的名字。”把手中的长枪横在身前,瞑夕对眼前同样摆好了架势的人说,“你的军队第一次踏进西荒的时候,我就很想见识一下你的武艺了。可惜因为要遵守不与你们做正面抵抗的命令,才会一直等到今天。” “什么叫做‘不与我们做正面的抵抗’”凌星迅速地抓住了瞑夕的话语中可疑的地方,惊诧地问。 “你们以为我们的军队真的像你们之前碰到的那样不堪一击么?别忘了,我们可是曾经差点就占领了你们的王城。”瞑夕用略带不屑的语气回答着,“你的军队毫无预兆地渡过青冥河,一开始确实是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但是,我们并不是无力抵抗,也不是无法增援的,你们之所以能那样势如破竹,只是因为我收到了‘不可支援’的命令——你们在整个西荒肆虐的时候,一定很奇怪为什么除了原来的地方守军之外,没有更多的反抗力量,对吧?” 凌星虽不愿在对方面前示弱,却依然不自觉地微微点了下头。确实,作为西荒讨伐军的统帅,他在曾经不止一次地怀疑过他们的军队为何一路上可以那样异常的顺利,这也是为什么在军队攻到雁回山脚下的时候他会下令不再冒进的原因。 果然,这是一个圈套。 可是,这一个圈套本身的意义何在呢?魔族牺牲自己的领地和族人。难道只是为了和他开这样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么? 瞑夕看到了凌星表情的变化,但是,他的脸上并没有浮出一丝一毫得意的表情,他继续说道:“后来我们发现你带着小股部队离开了西荒,于是,新的命令传到了我的手里,命令我开始反攻。” 原来,对方是在等他离开。所以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他的将士们才会突然受到那样猛烈地攻击,几乎全军覆没地从前方败退到了这里,这不是巧合,原来是这样…… 想到那些死伤的将领和士兵,凌星的心头又是一痛。他在盛怒中抬头,问:“给你们下这种命令的,是谁?” “是神……”瞑夕的眼睛里忽然露出一些虔诚的光彩,“是我们一族的神。虽然她的旨意有时候很难以理解,但是不管是什么,我们都会耐心聆听,并且毫不怀疑地执行。” “神?”瞑夕对面的少年露出了不屑的神色,“你们这些双手沾满了血腥的族类,也配拥有神么?” “你可以怀疑我的话,但是你必须承认,你们并没有比我们高尚多少,我们都是一样的生物,你们可以拥有的,我们也可以拥有。比如对神的信仰,比如沐浴阳光的权利,比如在陆地上落脚的资格。你承认吗?”瞑夕收回了眼睛里那些虔诚的光芒,目光迅速地变得深而冷。 “你们从哪里来,想要怎样,我没兴趣管,但是你们不可以强占属于我们一族的土地,也不可以伤害我们的族人。你们的双手沾满了我们族人的鲜血,居然还和我谈平等,谈资格?”凌星提高了音量,语气也迅速变得锋锐。 “你们手上沾的血也不少吧?即使在我们魑冥族还没出现的那些年代里,这片大陆上的腥风血雨,又几时停过。”瞑夕对于凌星的质问不以为然,却反问道。 在瞑夕逼视过来的目光中,凌星的脑海中闪过了永靖王等人围攻王城的场面,还有二十年前王城那场夺去了一个火精灵女子生命的阴谋,离开西荒的那段日子里,他在王城和南疆看到的东西,让他那些反驳的话梗在了喉咙里,最终滑回了胸腔,生生堵在自己的心脏上。 但是,他还是迅速地压制住了心里那些呼之欲出的失望,争辩道:“我承认,这个世上没有绝对干净的地方,我们精灵族也做过一些错误的事情。但是,至少在几千年的历史中我们并没有去强占别人的土地,也没有去抢夺别人的东西。而你们不同,你们是不折不扣的侵略者。” “侵略者么?哼哼……”瞑夕忽然笑出了声,“我来问你,你们收复西荒的城市的时候,面对着我们魑冥族的无辜百姓,你们所做的事情又与我们有什么不同?” 第77章 对决(2) 第77章 对决(2) 这一次,凌星终于哑口无言了。 几个月前征战西荒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多少次他带兵冲破了魔族士兵的防守,冲进了已经被魔族人占领了多年的城市里,那些原本属于他们一族的城市已经成了魔族人的居住地,当他们手中握着还染着魔族士兵鲜血的武器出现在城里的时候,他们看到无数手无寸铁的异族百姓在大街上慌张地奔逃。其中有女人,也有小孩。 当时的他还没有来得及思考要下怎样的命令,他身边的将士们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上去了。 士兵们斩向那些民众的利刃是那样迅速而坚决,他来不及阻止,也无法阻止。 又或者,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是不想阻止这一切的。 是啊。这些年轻一代的战士,大多数都有父母亲人死在魔族士兵手里。他们是由炽热的仇恨在支撑着,才能追随着他一路那么一往无前的杀过来的吧……那些仇恨,在当年魔族侵略的时候就已经累积下来了,经过长年累月,已经成了无法扑灭的熊熊怒火,此刻终于到了可以宣泄的时候,他又有什么理由阻止这些战士们为自己的家人复仇? 可是,那一双一双,战士的眼睛——透着愤怒、憎恨、狰狞、邪恶,却唯独没有快乐。 被伤害的人心中的恨,除了反过来伤害对方,又能有什么其他的方法来消除?即使不能从中挽回一点一滴自己曾经失去的东西,即使在刀剑落下的时候,自己依然无法得到一丝一毫的慰藉。可是,除了这么做,他们又能做什么? 把自己的痛苦等同地复制下来,还给对方,然后这份痛苦就会在双方之间无限地放大——这就是所谓的复仇吧? 好几次,凌星看着铺满了一地的魔族百姓的尸体,其中有把自己的小孩护在身下却被长枪一枪贯穿的妇女。也有被双双斩杀时仍然紧靠在一起的情侣。他想,当年精灵族的那些百姓,是不是也是以现在这个样子死去的?如今,这一切又在魔族人的身上重演,而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这一切,到什么时候才能停止。 凌星从回忆中拉回思绪,声音已经没有方才的凌厉,他叹了口气,说:“你还是说错了,战争的双方,总有强弱之分,所以我们并不是平等的,战争中唯一平等的,只有痛苦而已。” “战争中,唯一平等的,只有痛苦……”瞑夕重复了一下对方的话,一直平静的脸上忽然有疼痛的表情在悄悄蔓延。 “再讨论下去也是没有意义了,你有你要守护的东西,而我也有,今天你赢了我,还会有其他的人来阻挡你前进,而我赢了你,也会有更多的人站到我面前。我所能做的只有战斗,即使我找不到这样做的意义,即使那些痛苦将会永无止境,在我的有生之年,我也会永远这样战斗下去。”凌星说完最后一番话,把手中的无尘剑对准了眼前的人,“来吧,做我们该做的事。” “精灵族的少将,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战争,或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暝夕看着对方剑尖上渐渐凝聚起来的银光,微微一笑。 然后,他率先动了。身影一闪而没,竟是极快的。 凌星的诧异只停留了一瞬间,然后他迅速地做出了反应,依靠着年幼时在落雾森林里,以及成年后在战场上得来的丰富的作战经验,他凭着自己的判断把泛着银光的无尘剑迅速往右一挥,准确地挡住了在半空中突然出现的那一抹暗红色的枪影。 碰撞来得比他料想中还要激烈。 这两把武器似乎是天生便会相遇的对手,每一次碰撞都是势均力敌,无尘银色的光芒和对方那些暗色的残影之间仿佛有着强烈的磁力,逼迫着他们的主人不断地交锋,而两把武器上所带的光芒互不相让地越来越盛。慢慢竟淹没了他们主人你来我往的身影。 最后的一次用尽全力的对撞,把两个人都往后震出了老远。凌星在迅速地后飞中稳住了身形,落地后却依然在沙地上往后滑了数米,在终于止住了后滑之后,他悄悄地吐出一口气,从沙地中拔出自己因为抵消后冲的力而陷入地面中脚。 握剑的手在刚刚的交锋中被震得几乎失去知觉,凌星尝试着重新催动身上的力量,然而他发现经过先前一夜的奋战,以及刚刚全力的战斗,他的身体已然到了极限,那些被草草治疗过的伤口已经尽数裂开,疲惫和疼痛正在无可抑制地向全身蔓延。 然而凌星绷紧了身体,努力地不让对方发现自己的疲态,看着远处瞑夕微微有些弯曲的膝盖,他明白,刚刚的交手,对方肯定也受到了和他一样的伤害。 然而在体力上,他是处于劣势的,所以他必须在自己的力气消耗光之前迅速地决出胜负。否则,拖得越久,他的劣势将会越明显。 所以凌星咬咬牙,并没有给对方留下喘息的机会。他大喝一声,把无尘剑举到头顶,对着眼前的虚空一劈而下。无数银色的剑影从无尘剑的剑身上分离,飞蝗一般旋转着向眼前的对手飞去。 这一式,曾经在南疆的火之祭坛前消灭了一整支部队然而面对着铺天盖地而来的攻击,对方并没有躲闪。瞑夕同样大喝一声,挺直了手中的长枪,向眼前飞来的剑影不断地刺去。点点暗红色的枪花,在他的面前如蛟龙般飞腾,把向他袭来的银色剑光尽数打碎在身前。 每刺一枪,瞑夕都往前踏出一步,几个来回之后,瞑夕已经来到了凌星身前,最后一道虚幻的剑气碎裂之时,无尘和他手中的枪又一次抵在了一起。 “好!”凌星紧握着不断颤动的无尘,掩饰不住地叹服,“能否请教,阁下手中的武器是?” 瞑夕在同样不断颤动的暗红色枪杆后面冷冷答道:“魔枪焚夜。” “焚夜……我的无尘似乎很兴奋呢。”凌星又是一挑,再次拉开了和瞑夕的距离,同时说道。 “几百年了,自从我得到焚夜之后,我和它都很寂寞。昨夜在远处观察你和我的士兵作战的情景时,我就知道,焚夜终于能找到一个好对手了。”魔族的元帅嘴角扯出了一个上扬的弧度,他眼中的兴奋已经表露无疑。 “那么,再战!”凌星用心中的战意驱赶着全身的无力感,此刻他已经忘记了考虑双方之间状态的差距,也忘记了失败会带来的后果,他只想和眼前这个难得的对手继续战斗下去。 这便是他作为一个战士本身的意义。 于是两个人又一次战在了一起,银白色的,和暗红色的光芒交相辉映,向在大漠之中忽然升起的两轮明月。精灵族的少将,魑冥族的元帅,两个强大的战士各自代表着自己一族的荣誉,用自己的生命在进行着这一场亘古的对决…… 第78章 神魔(1) 第78章 神魔(1) 然而战斗已经不再是势均力敌了,连续的作战让凌星的身体疲惫到了极点,而眼前的敌人,却是从未有过的强大。手中的无尘剑力量依然源源不断地爆发出来,可是,凌星自己身体的动作却已经变得迟缓。慢慢的,他只能变攻为守,然而即使他用尽自己仅存的力气努力地格挡着对方的进攻,那些暗红色的枪影却依然能在他密集的剑光中透进来,在他的身上留下一个个的伤口。 在终于坚持不住的一次恍惚之后,瞑夕手中的焚夜终于穿透了无尘的光芒,把他一枪挑飞,重重地摔在地上。 “你……是之前消耗太大了吗?”瞑夕收住手中的枪,对战败的少年说,“看来我胜之不武。” “我输了便是输了……不需要什么借口。”吐出一口鲜血,凌星用手中的剑支撑起已经接近崩溃的身体,他能真切地感觉到不断振动着的无尘传递给他的那种不甘的情绪,然而他还是说:“继续吧,作为魔族的元帅,你此刻应该杀了我。” “好。你说得对。”瞑夕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然而,那个表情稍纵即逝,他迅速地恢复了原先的冰冷,手中枪杆一震,毫不迟疑地向凌星刺去。 看着对方向他直刺过来的枪尖,凌星无能为力地闭上了眼睛,心里忽然变得轻松,又有些失落。 这次是真的完了吗?还以为自己拿到无尘之后能活一个月的,没想到,居然要提前离开了。也好,自己作为守护者的生命,总算是完结了,不用再忍受着那样的痛苦和疑惑去思考这一切的意义。只是可惜,最后还是没能见到炽风和苍辽,也最终没有能再回去落雾森林一趟。 一些过去的流光忽然迅速地回到他的眼睛里。落雾森林里斜斜打下来的阳光、所有人年幼时的样子、殇冰离开时依依不舍的脚步、苍辽登基的时候握住他一起高举起来的手、守护王城的士兵们痛苦而决然的表情、落璇粉红色的眼睛、还有炽风那一抹温和的微笑。 所有的一切,像是一杯倾倒在他心上的酒,那么温暖,那么不舍得。真的,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么? 不想死吗?想留下来吗?心里有一个声音在问。 想。凌星不自觉地回答。 我借给你力量。你要吗?那个声音说。 这时,凌星才终于忽然心中一凛,眼睛也惊讶地张开了。 那个声音,不是自己的幻觉,而是真真切切在他心中和他交谈着的。这个熟悉的声音,他之前是在哪里听过呢?是在哪里呢? 凌星拼命地在记忆中搜索着,最后,他终于记起来了———那个空间!火之祭坛的密室里,那个纯黑的空间!这个声音,不就是在那片纯黑中向他提问的那个声音吗? 然而,这其中又有着什么样的关联? 凌星思考的一刹那间,一阵凌厉的风划过他的脸颊,瞑夕的枪尖已经来到他的身前了。 力量。要吗?那个声音再次在他的心中响起。 “要!我要!”凌星急切地喊了出来。他已经无暇去思考这一个声音的来历,也无暇去管之后会承担的后果,此刻,想活下去的愿望超越了一切。 我不想就这样死去,我还想见到那些人,我还想重温,那些温暖的回忆。 好。那个声音回应道。 凌星立刻就感觉到一股炽热的力量从无尘剑的剑柄上迅速蔓延到他全身,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着,甚至那些充盈得外泄的灵力竟逼退了瞑夕全力刺向他的那一枪。 然而,就在凌星心中狂喜的时候。无尘剑上传来一个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的声音,焦急而惊慌。 是宵离。 “不!凌星!千万不要借用‘他’的力量!” 力量瞬间充盈了全身,凌星感觉自己仿佛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充满了爆发力。这一刻,竟然有一种可以毁灭天地的错觉。 然而于此同时,宵离发出的那一句惊呼,却让他狂喜的心中生出了一丝疑惑,“凌星,你不该这么做!” “怎么了?”凌星站起来,一边用眼睛紧紧盯着方才被他的灵力震出了好几丈远的瞑夕,一边对着依附在无尘剑上的宵离问:“你知道这力量的来源?” 其实,宵离话中的含义凌星是明白的。那个声音,那个在火之祭坛里,代表着“纯黑”的声音,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他并不相信对方会无缘无故地借用力量给他,然而,在刚刚那种千钧一发的情况下,他却是不得不这么做的。只要能让他赢下眼前这一场战斗,之后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凌星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不管‘他’是谁,反正我本来就活不长了,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给他便是。凌星握紧了手中的剑,暗暗地想。 “凌星,你会后悔的,我当年也是借用了这种力量,后来……后来差点……”宵离的语气中透着深深地急切,却又无可奈何。 凌星皱了皱眉,不愿让自己心中的不安再次扩大,于是打断了宵离的话,说:“怕什么,大不了一死。” “你不知道。”宵离苦笑了一声,“其实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背负着‘那些东西’而活着……” “不管了!到时再说吧!”凌星粗暴地再次打断无尘剑灵的话,大喝一声,仗剑向前方那个脸色略带诧异的魔族元帅冲去。 神剑和魔枪再次交叉在了一起,两双战意凌然的眼睛近在咫尺,互相对视着。 “突然又变精神了?很好,我还嫌刚刚不过瘾呢。”瞑夕脸上的表情在惊讶之后,竟然变成了兴奋。然而,在他手中的焚夜再次和无尘的剑刃相碰时,他就发现了,他的对手已经比原先强了很多。 身体是前所未有的轻盈,灵力是前所未有的满溢,一种想要击倒眼前的一切的渴望忽然变得强烈,强烈得几乎要盖过了意识。凌星甚至已经懒得去回应对方的挑衅了,他在无尘剑锋利的银光中舔了舔嘴唇,挤出了一句话:“去死吧。” 战斗再次开始,而这一次落在下风的,显然变成了瞑夕。 在无尘剑纵横交错的剑光之中,魔族战无不胜的元帅连连后退,好几次手中的长枪都几乎脱手而飞。 “哈……”感觉到对方的窘迫,在瞑夕一次用尽全力的后跃,远远地躲开凌星的攻击之后,凌星的嘴角扯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他把无尘剑交到左手,右手在虚空中画出一个巨大的红色图案。之后,一团巨大的火焰迅速地出现在凌星的手掌前面。 “这家伙……”瞑夕显然感觉到对方正在准备的那一击非同小可,他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把长枪一横,也念起了对抗的咒语,一团黑色的火焰他的身前慢慢凝聚。 第79章 神魔(2) 第79章 神魔(2) 然而,在双方吟唱完毕,正要发动魔法的时候,在两人的中间竟然凭空亮起了光! 一道毫无预兆的光。一开始是一个小点,之后迅速形成一条光柱,最后变化成了一个光团,炽如烈日,亮度竟然盖过了正在作战的两人手中的火球。 “什么东西……”凌星口中低低道了一句,然而此刻的他,眼里是存不下任何障碍的。凌星用力地向眼前的敌人摊开右手,手中那团炽热的火球呼啸而去,极高的温度竟把沿途经过的尘沙都烤得一片爆响。 然而,凌星得意的魔法并没有对对方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那团明亮的火球冲进前方更加明亮的光里,竟像是一滴融入了大海的水珠,瞬间便被吞噬,消失不见。 “什么?怎么会……”凌星惊讶地看着这一切。 而更加惊讶的,是被那一团亮光档在后面的瞑夕,此刻的他已不复原本的镇定,他张大了嘴巴,一脸的惊讶显露无疑,手中一乱,连那团黑色的火焰都保持不住了。 那团亮光在挡住了凌星的攻击之后,亮度慢慢地暗下来了,却依然刺眼得让人目不敢直视。在光芒之中,一个浮在半空的人的形状渐渐浮现,竟然是纤细而窈窕的。 在凌星的疑惑和瞑夕的惊诧中,那个半空之中看不清模样只看得见轮廓的女性缓缓开口,“瞑夕。你退下吧,你是赢不了他的。” 声音是轻柔而平静的,像一抹和煦的春风。然而那个位高权重的魔族元帅竟然在对方的话语中一脸虔诚地弯下身去。 “遵命。神……” 看到恭敬地退到一边的瞑夕,凌星心中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懊恼,他凝聚起全身的灵力,慢慢地在空气中划出一个更大的咒术图案,语气冰冷:“神?就是你命令魔族军队进攻我们精灵族的,对么?” “是。” “以前是你下的命令,这一次也是,整个大陆的战争,都是你挑起的,是么?” “是。” “为什么?”凌星的的话渐渐带上了一些低沉的咆哮。 而对方回答却永远是平静而轻柔的,“其实许多事情,根本没办法说清是为什么。” 像是一场平淡无奇的对话,然而在一旁的瞑夕却听得心惊肉跳。 在这个魑冥一族的女神来到他们之中的数百年岁里,还从未有过这样有问必答的情形。单单是这个从来都没有离开过石室的神此刻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就已经很是费解了。更何况他们的神祗即使对自己一族的子民都是惜字如金,而此刻竟如此干脆而耐心地回答着一个异族人的问题。如此反常的一切,此刻却如此真实。 这个精灵族的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头?神,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然而杀红了眼的凌星,心里头却是不屑的。 “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变态的想法,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没错吧?”凌星一边咬着牙问着,一边用泛着红光的手在虚空中迅速地一划而下,让身前那个空前巨大的咒术图案最终成形。 “呵呵。”漂浮在空中的女子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清脆的笑,“是这样没错。” “很好。”凌星一边握紧了无尘,另一只手催动了咒术,使那个图案转化成一个更加巨大的火球。在火光之中,精灵族少将的表情慢慢从愤怒转化为憎恨,“这样一来,我就终于找到我之前所做的所有事情的意义了。” 那就是,杀了你。结束这一切…… “哦?是想杀了我吗?一成力量的无尘,还远远不够呢。”在凌星凝聚起全身的力量往前冲的时候,冷不防地听到对方轻轻地吐出这么一句话,让他禁不住地气息一乱。对方,竟然能看透他心里的想法。并且更加让凌星吃惊的是,对方居然知道有关无尘剑的事情! 无尘,不是精灵一族从不外传的秘密吗?更何况,还有那个守护秘密的诅咒。怎么可能……即使对方是所谓的“神”,她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 然而凌星已经来不及多想了,他拼尽全力的一击已然成型。并且不得不一往无前地向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神祗攻去。这一个精灵族的战士从未离自己的梦想那么的近,只要他能击倒眼前这个人,一切都会结束。 他的父母、苍辽的父王、铭铁、西荒讨伐军的的将士们,所有人的牺牲都会在那一刻变得有意义。苍辽、炽风、长老、所有精灵族的百姓,所有对他抱着期盼的人都能在那一刻愿望成真。 不再有战火,不再有硝烟,不再有在城门被攻破时惊慌奔逃的身影。所有快乐的日子都会归来,战士们回归家园,百姓们安居乐业,精灵一族能在自己的国土上安定地生活,直到永远。 这一切美好的情景,是他内心深处最深刻的愿望,他曾经以为自己终生都不能完成的愿望。而如今,机会竟然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一切都可以成真。只要,他能打败眼前的对手。 毁灭她,结束这一场战争,还这片大陆一片安宁和平静……任何代价! 凌星调动了自己身上所有可以调动的力量。这一击,带上了这个战士前所未有的决意,不再有丝毫的迷茫和不忍。这一击,超越了这个少年可以做到的极限,仿佛可以撕裂天地! 但是,可以战胜神吗? 下一刻,胜负立分——所有的幻梦都碎裂了。在凌星还没有能触碰到对方之前,手中的火焰已经在那片光芒中消融,而无尘剑,竟然从未有过地被完全压制住了光芒,此刻变回了它银黑的颜色,在凌星的手中如死物一般。 感觉到千斤一般的重压,原本一往无前地往前方飞跃而去的凌星被一股无形的力从空中撕扯着,重重地摔下来,这一摔,让他几乎筋骨尽断,无尘剑也脱手而飞。然而,他的敌人却依然漂浮在原本的地方,甚至连手指都没有动过一下。 这就是神和人的差距吗? 凌星不顾自己身体上满溢的疼痛,挣扎着站起来,然而不等他站定,那股巨力又一次袭来,让他在重压中再度度扑倒在地。 如此反复几次,灵力在迅速地流失着,伴随着身体的衰败。在焦急和怨恨中,凌星最终单膝跪倒在大漠滚烫的黄沙中,一口鲜血终于压抑不住,从口中溢出。 为什么?千辛万苦得到了无尘,又不顾一切借用了不详的力量,为什么还是不能战胜魔族! 我不甘心! 凌星压抑住全身那些几乎让他晕厥的疼痛,努力地向方才自己的内心中那个来历不明的声音乞求,“给我力量,快给我可以打败她的力量!我可以用一切和你交换!” 然而没有得到回应。那个声音已经沉寂了,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第80章 剑灵(1) 第80章 剑灵(1) 唯一回应凌星的,反而依然是虚空中那个魔族的神,“他不会帮你了。他现在,自身都难保。” “什么!”凌星在虚弱中努力抬头,惊诧地看着对方。一种被完全看透,完全玩弄在鼓掌之中的挫败感像触手一般将他包围。他此刻的对手,真的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么? “精灵族的少年,如果你能了解这所有的一切的根源,那么你便不会如此惊讶。”那片茫茫的金光之中,虚幻的人影再度开口,“并且,终有一天,你会渴望了解这一切的。” 凌星咬紧了牙齿,没有说话。突然,他看见对方在一片光明之中抬起了手,几丝光芒泄露出来,环绕在他的身边,让他身上的伤口瞬间愈合,疼痛也随之消失。 然而,伤口愈合之后,身体竟然动不了了。那些光芒像是拥有实体的重物一般压制着他的身体,让他无法动弹。此时凌星才终于明白了双方的差距,心也冷了下去。 实力根本不是同一个等级啊……魔族里面有这么可怕的人存在,除非大地女神能够降临人世,否则,他们要如何抵挡? “还在想着和我对抗吗?”漂浮在空中的神祗语气平静地说道:“实际上,你们根本抵抗不了的。我如果想要消灭你们精灵族,不过只是动一动手指的功夫而已。当年,我是为了还你父亲一个人情,才会命令魑冥族的军队停止进攻你们的王城。否则,你们早就灭族了。” “你说什么!我父亲!”听过有关自己父亲的事情,凌星的身体竟然在对方光芒的压制下都起了微微的颤动,“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的父亲,真的是一个很伟大的人呢。即使是我这样拥有漫长生命的神祗都忍不住地这么认为。可惜,我讨厌他对自己民族那些愚蠢的忠诚,他最终救了他的整个精灵族,却救不了自己的爱情,也救不了自己的命。”对方轻笑了一声,声音变得低沉,仿佛陷入了对往昔的回忆,“二十年的约定……我曾经向他承诺,等到你成长之后再来决定你们一族的命运,凌星,作为他的儿子,他可是把赌注都压在了你身上了。” 父亲,救了整个精灵族?难道当年魔族军队的突然撤退是有原因的?难道,当年他父母的那一次出征另有隐情? 此刻的凌星忽然感到头疼欲裂,心中的许多东西像零散而纠结在一起的碎片,却始终不能完整地拼凑到一起。他父母的死;苍辽父母的死;那个叫落樱的火精灵女子;还有魔族的猖狂进攻和突然撤退;苍辽,他,还有炽风被带进落雾森林。一切都指向着那一年,他出生的那一年。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到底是谁?我父亲因何而死?”凌星努力地止住自己身体的颤抖,向那个浮在半空中的人问。 “我说过了,总有一天你会渴望了解这一切的。只是现在的你还没有了解它的资格……”神祗的声音永远都像一个水波不兴的深潭,听不见任何的情绪。然而这个声音在还没有说完那一句话的时候却突然话锋一转,变得尖锐起来:“你终于肯现身了。” 凌星心中一惊,他明白那句话所指的应当是一直在场的另一个人,他一直都没有发现的另一个人。 果然,在他的头顶上方慢慢凝结出了一个黑色的影子,四周围绕着黑夜一般的浓浓雾气,像是一个正在吸收着一切光线的黑色球体。 那些黑色,那种感觉,对于凌星来说是那么熟悉——纯黑,可以吞没一切的纯黑…… 那个身影在半空中渐渐凝聚成形,最后,终于开口了——正是凌星料想中的那个声音。 “我们,好久不见了吧?” 白昼的纯白,对应着黑夜的纯黑。 白色的阳光,投下了黑色的暗影。 白色的天空,遥望着黑色的土地。 白色的明媚,和黑色的忧伤。 白色的梦境,和黑色的幻想。 如果,这一片蓝天碧海是白与黑衍生出来的世界。 那么,白色的神,黑色的魔,是否一样孤单…… 那两个漂浮在空中,同样辨不清样子的身影都没有再说话,他们只是安静地对峙着,白色的光芒和黑色的暗影各自侵占了一半的空间。而地上的两个人,魔族的元帅和精灵族的少将,此刻都紧紧抿着嘴唇,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 没有人开口,大漠长年不息的风沙也似乎在此刻忽然停了下来,空气静谧得仿佛可以听见时光断裂的声音。 过了不知道多久,最终打破沉默的是那个一直让凌星心惊胆战的声音。那个人,他认得他的声音的。那个包裹在黑影中的身体此刻漂浮在他的前方,有意无意地把无法动弹的他挡在身后。 就是这个人,在那间纯黑的密室里问了他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并且在刚刚和瞑夕的战斗中帮了他一个大忙。 然而,这个人,抑或也是一个所谓的“神”……他又是什么身份? “你犯规了。”凌星听到那个人口中吐出了这样让他不明就里的四个字。 而另一边的回应则更是诡异,“如果说犯规,也是你在先吧?你刚刚通过无尘把灵力灌输给了这个少年,不,不只是刚刚,从这个少年出生的那一刻开始,你就一直在犯规了。需要我在这里一一列出来么?” “不需要,但是此刻如果你想杀死他,我一定要阻止你的。” 低沉的威胁,却换来对方的几声轻笑,“当年的你我,自然是旗鼓相当。但是,现在的你已经衰弱到如此地步,又如何能阻止得了我?” 凌星在心中掂量了一下那句话的含义——原来自己这一方依然是处于劣势的。 然而对方马上补充了一句话:“不过,现在杀死他,就毫无乐趣了。我已经活得太久,需要一些有趣的事情来消磨时间……你带他走吧。” “好。下次再见,希望这一切都能作一个了结。”这是凌星在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之后,黑色如绸缎一般迅速地包围了他的身体,仿佛把他带进了一个无边的深渊里…… 看着那个黑色的雾气忽然把地上的精灵族少年笼罩在内,之后所有的一切在自己的面前慢慢消散,魑冥族的神祗始终一言不发。 一旁的瞑夕看着这样的情景,斗胆询问了一句:“神。就这样放他们走吗?” “会再见面的。”如太阳一般耀眼的白光中,那个窈窕的身影低低地说了一句,“‘他’还在进行着他的计划……那个孩子,下一次见面,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说完,纯白的光芒和纯黑的暗影同时消失,整片大漠回归了原先的寂静,暗黄色的沙地,灼热的太阳。已经找不到丝毫有关方才那一场大战的痕迹了。 第81章 剑灵(2) 第81章 剑灵(2) 西荒大漠中,此刻只剩下那个身穿黑甲的魔族战士。瞑夕翻转了一下手中的长枪,暗红色的枪头在空中划出一个凌厉的弧度,掀起一片尘沙。 “凌星。下一次见面,一定要和你决一个胜负。” 凌星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消失,那个魔族的元帅,还有那一场梦境一般的神魔对话。 周围依然是黑暗的,没有声音,没有光,就像生命最初的样子。 这一种纯黑,他已经不陌生了,甚至可以说是习以为常。凌星一边整理着自己脑海中纷乱的一切,一边试图活动自己的身体。然而,这一次的情况显然比先前还要坏。 因为,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无法做出任何动作,甚至无法发出声音。 只剩下意识了么?凌星索性不再去管自己身体的事情,甚至也没有了对眼前那些无边的黑暗的恐惧,他此刻最急于解决的是内心那些繁乱的线索,比如二十年前王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刚刚那两个强大得不成样子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然而自己所获得的信息实在是不够,苦思无果让凌星的心情慢慢地变得急躁起来。这时,眼前的虚空中却响起了一个他熟悉切且急切盼望听到的声音。 那个声音近在咫尺,“凌星,是我。” “宵离!正好,我有好多事情想要问你呢。”凌星在心中惊喜地这样想,却记起了自己无法说话这个事实。 不过,正在凌星苦于无法表达的时候,他发现对方竟然是听得到的,“凌星,我们现在可以用意识交谈,我能感觉得到你的思考。” 凌星又惊又喜,于是问道:“那么,话说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我们在无尘剑里面。”对方的回答迅速而自然,却让凌星吓了一跳。 “你开玩笑吧?我又不是你,难道我提前成了你的继任者不成?”凌星觉得现在自己如果说得出话来,他的声音肯定是悲愤交加的,“我的妈呀……难道这就是使用了那家伙的力量,所要承担的后果?” “你别紧张,你只是暂时呆在这里面,等一下就可以出去了。”宵离有些好笑,解释道,“也许‘他’把你的意识暂时囚禁在无尘里,是想让我为你解答心中的疑惑吧。” “对了,这才是正事!”凌星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把心中一直淤积着的问题一股脑地问出来了,“‘他’是谁?你刚刚为什么叫我不要借用‘他’的力量,还有那个所谓的魔族的神,又是谁?这一切都跟无尘剑有什么联系么?” “你一下子问这么多,要我怎么回答。”宵离无奈地说,“不如,来个比较直接的现身说法吧。” 现身说法?凌星正在奇怪对方要干什么,却发现眼前竟然亮起了光。那团幽蓝色的光芒开始只是如萤火一般,之后却迅速的长大。在这片纯黑之中是那么显眼。 光芒在长大到一定程度之后转为内敛,最后,凝聚成了一个人形。二十多岁的年纪,身穿战甲,剑眉星目,而最吸引凌星的是,那个人的眼睛,是和凌星一样的幽幽蓝色。 如天空一般清澈,又如湖水一般深沉。 “宵离,这是你?”凌星第一次看到了这个伴随了他半个月的剑灵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惊喜。然而,在再次端详宵离的模样的时候他才发现了,那个剑灵的耳朵不是像他一样的长而尖,而是一个圆润的弧度。 是人族。 “宵离,你是人族的人?”一种忽然变得生份疏远的情绪在凌星心中不可抑制地诞生,他不知道宵离是否也能感觉到他的这种转变。 “是的……我是来自人类一族。恩?你似乎对此很不高兴?”那个虚空中人冲他眨眨眼,这样的表情,倒是和他一直以来那明媚而略带轻浮的语气配合得天衣无缝。 “你为什么从来都没有说过?”凌星怒道。 “因为你从来都没有问。”宵离一脸的坏笑,“况且,这很重要吗?我都没有嫌弃你是精灵族,你倒是嫌弃起我来了?” “这当然很重要!”凌星反驳,“我没有任何看不起人族的意思,问题是,无尘剑是我们一族时代流传的宝物,怎么会到了一个人族的人手中?” “你们的宝物?凌星,其实我们两族都认为错了。”宵离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自嘲,“我曾经也以为无尘剑是只属于我们人类一族的宝物,但是,当那一次我走进那个密室的时候,我才发现根本不是如此。你当时应该也发现了吧?无尘剑周围的那些尸体,可不仅仅只是有一个种族而已吧?” “你说得对。可是,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凌星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之后表示同意。 “在我们的王国有一个封印着无尘的祭坛,我猜想你们应该也有,凌星,我们在不同的地方进入,然而我们最终到达的显然却是同一间密室,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被封印在无尘剑里的那些日子,我一直在思考,后来我碰到许多来取剑的不同种族的人,我才明白了。虽然我不愿意这样承认,但是我觉得,可能在许多王国的地域之中都有一个所谓的封印无尘的地方。那些地方,最终都通向了存放无尘剑的那个密室。可笑的是,我们都把它当做了自己一族的秘密,从不外传,所以也就从来都不能得知这个事实。” “相隔那么远,怎么可能到达同一个地方?”凌星随口反驳,然而之后他脑中想起了什么,立刻改口道,“不……也不是不可能,除非有一种可以持续很多年的,类似于结界魔法的东西。” 他几乎已经肯定自己的判断了。他还记得当时他走完那一条漆黑冗长的狭道时,在那些忽然出现的亮光中他有一种穿越了结界的感觉。他曾以为那只是因为光线的改变而产生的错觉,可是如今看来,却不是如此了。 如果当时的它是真的穿越了一个结界,而在人族的地域,宵离也是穿越了一个一样的结界,他们两人才会到达同一个地方。那么,究竟是何人设下这样强大的结界魔法,目的又是为何呢? “应该是这样,但是讨论这个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宵离挠了挠鼻子,说,“我的经历和你相似,为了守护族人而取得无尘剑,一个月后,我死于它的反噬,成了无尘剑的剑灵。而在那一个月之中,‘他’也曾经出现,我也曾向他乞求力量。” “‘他’到底是谁?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凌星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触到真相了。 “‘他’,应当是魔吧。”虚空中的宵离皱了皱眉,“周身那些黑色的影子,还有那种衰败的气息,让人不禁要把他和魔物联系起来,使用无尘剑的那段时间,我发现其实他一直都跟在我的身边。而几次借用了他的力量之后,我才终于发现,使用那些力量的代价。” 第82章 回归(1) 第82章 回归(1) “什么代价?” “那些力量,能把人的感情放大,比如愤怒,比如悲伤,比如一些欲望,当这些感情被放大到盖过了理智的时候,人就会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 听了宵离的这句话,凌星不由得有些后怕,的确,在刚刚和瞑夕的战斗中,那种击败一切对手的欲望莫名其妙地那样强烈,那些冲动的行为让他后来差点死在那个‘神’手里。 宵离又补充道:“所以,你尽量不要使用那些力量了,当年的我杀了好多自己的族人,后来还差点杀了自己的弟弟,现在想起来,真是可怕。” “我明白了。”凌星心中感激,“我不会再冲动了。” “凌星,我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么多而已,和你一起走出祭坛的这些日子,我很开心。从你的身上,我好像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你真的很可爱呢。”宵离从沉重的话题中摆脱出来,恢复了那一脸的坏笑。 “喂喂,你这个变态,非要用‘可爱’这样的形容词吗?”凌星看着那个本性难移的家伙,心中的感激顿时荡然无存。 “哈哈……你别这么说,看你平时对我呼来喝去的样子,你的意识进入无尘剑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你内心深处是那么舍不得我啊。” “呸!你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好吧好吧……凌星,无论如何我又该消失了,你到了。”凌星看到宵离冲他摆摆手,又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怨恨的表情,“真舍不得啊,好不容易我帅气的样子可以重见天日,怎么又要消失了啊。” “我到了?什么到了?”,在宵离的身体渐渐变得虚无的时候,凌星急切地问。 “是的,你到了,到了那个你日夜魂牵梦萦的地方了……哈哈……”剑灵最后丢下了这样一句话,终于堪堪消失在那一片纯黑之中。 周围又转为原本的纯黑色,然而,很快就像是有一只手忽然撕裂了时空,耀眼的白光透了进来,把凌星的意识带回到了现实之中。 在他睁开眼的时候。所有的景物再次改变,大漠无边无际的黄沙已经消失,呈现在他眼前的,是高大的城墙,厚重的城门,还有城门上方让他几乎喜极而泣的四个字。 永恒之城。 王城,刑场。 年轻的国王穿着一身黑色的战斗服装。他的身后,是一排王城顶尖的魔法师。而在他的面前,是那一阵在刑场中已经一连刮了数天,不休不止的腥风。 灰白色的尘土随着不断旋转的风势被扬上了天,中间夹杂着一些鲜血的颜色,在那一片看不真切的风尘之中,偶尔有白影曈曈,飘飞而过。似是许多怨灵聚集而成的魔物在慢慢成长。苍辽深吸了一口气,眼睛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观察了一下,国王队身边的魔法师说,“你们在这里守好,我一个人进去。” “是。”魔法师们低头领命。于是苍辽握住了手中的佩剑,一步一步,慢慢走进了那一个几日都没有人敢涉足的地域里。 穿越了一层薄薄的风沙。之后周围的风迅速地变得寒冷刺骨,呼啸的声音,像是哭泣。 在突如其来的变化中,苍辽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之后他收起了佩剑,双手在虚空中结出一个火红色的图案。几团纯烈的火焰浮现在他的周围,驱散了寒气,然而越往中心走去,风的强度和空气的温度越来越恶劣,间或夹杂着一些被风撕碎的石头形成的锋利碎片。此时的苍辽仿佛置身于一场天地的浩劫之中,周围刀锋一样的空气,冻结一般的温度,还有夹杂在风中那些死亡的味道,所有的一切都足以把人生生撕碎。 “好强,难怪王城里没有一个魔法师可以进得来。”苍辽惊叹了一声,不得不持续地增加灵力消耗,来抵抗周围那些随时会把他吞噬的恶劣环境。 然而,越往里面走,苍辽的心里却是越踏实,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对了——根本没有什么恶灵。那些一阵一阵充斥在他周围的,被他越来越真切地感觉得到的,都是灵力的波动。 这不是什么恶灵作祟,而是一个魔法。 为了确认这一点,苍辽重新在空气中划出了一个咒术图案,一声大喝,图案震荡开来,把风尘逼退了一段距离。这时,他终于看清楚了。 铺满了整个地面的,都是亮青色的纹路。那六个上古的魔法阵之一,逆风之阵。 “如果是这样的话,安全的区域应该是在……”苍辽微略思索了一下,忽然纵身一跃,落到了另一处地面。果然,就像他所判断的那样,那一处没有青色图案覆盖的地面是一片风平浪静。 苍辽站定,对着不远处一个守候了许久的身影说道:“果然是你……是在等我吗?” “苍辽,我就知道,能够进到这里面来的只有你一个人。”国王的对面,一个模糊的身影从凛冽如刀的风暴中走出,渐渐变得清晰。 苍辽放松了一直紧绷的身体,眉间的神色却露出忧伤,“炽风,我找你好久了。” “是么?”终于走出了风的包围,依然是那一抹白得透彻的白衣,那个优雅的炽风,然而他面无表情地走到了苍辽的面前,问道:“我布下这个‘逆风之阵’也有五天以上了吧?为什么不是一开始就来找我呢?” “我有其他的事情。”苍辽皱了皱眉,回应道,“你还好吗?” 他看向眼前的炽风。很多天不见,炽风显得瘦了一些,但是从他那件依然一尘不染的白衣和微翘的嘴角上看来,即使在这样的满城追捕中,他依然是活的很好的。 “哦……我忘了你是日理万机的国王。”炽风忽然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姿态,微微笑起来,“那你现在又进来做什么?” “你说做什么?自然是带你回去!”苍辽低低地怒喝了一句,“炽风,跟我回去,我不会再追究你反叛的事。” “哦?是吗?真是宽宏大量。”白衣的少年舔了舔手指,对苍辽说,“但是,你忘了我是一个什么人吗?” 苍辽显然没有料到对方会说出如此直接的话,他怔了一下,随即说,“你的事,我和长老会想办法的。我们一定能阻止你的‘异变’,但是需要你的配合……” “谢谢你的好意。”炽风打断了苍辽的话,语气依然是波澜不惊,“但是已经太迟了。” “怎么会呢?我们一定还有办法的!我们……”苍辽急切地想说服炽风,然而他话还没有说完,却被眼前看到的事物惊得哽住了,无法再说出一个字。 因为他看到炽风的眼睛——那双原本漆黑闪亮的眼睛,迅速地被从眼睑四周往内蔓延的血丝包围,然后整个眼珠都变成了血红色。 第83章 回归(2) 第83章 回归(2) 嗜血的红色,代表着“异变”的红色。 “怎么会这样!炽风,你……”此刻苍辽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凝固。他本以为一切还有回环的转机,只要炽风还没有开始异变。然而,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一刻生生湮灭了。 “辽……其实我早就已经异变了。”炽风微眯着他红色的眼睛,淡淡道:“在小时候,在我得知自己是混血精灵的时候,长老就教给我一种术法,这种术法可以让我稳定心神,阻止我的异变。一开始学习的时候需要借助水的环境,需要把眼睛置于水中才可以使用。” “所以……你小时候才会常常半夜跑去那个小潭子洗脸,对么?”苍辽瞪大了眼睛,问道。 “是的,后来我终于不需要借助水了……我本以为,靠着那个术法,我可以阻止自己的异变,做一个正常人。然而,在南疆征讨魔族的时候,有一天我醒来,发现自己的眼睛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红色。我才知道,原来,该来的事情,我还是没能阻止。” “竟然是在那个时候……” “是的,那个术法没能阻止我的异变,但是,我发现异变之后,我的灵力在一夜之间增强了数倍,更重要的是,我竟然没有失去理智。”炽风从始至终都用着平静的语气,仿佛在说着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没有失去理智?”苍辽听到这句话,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 “所以,到目前为止,我都是按照着自己的意愿在行动,并没有受到身体里那些据说会让人嗜杀疯狂的血液影响,我想,我应该是历史上第一个这样的人吧……而至于长老的那个术法,虽然没能阻止我的异变,但是我发现了它依然有一个作用,那就是改变我眼睛的颜色。” “什么?” “我只要使用那个术法,就能让我的眼睛变回原本的黑色,这样一来,所有的人都不会发现我其实已经异变。而后我收到了王城被围攻的消息,于是我单独一个人离开了南疆。” “这就是我一直以来最想问你的事情——当时,你为什么不回来救援,而反而要去东湖和永陵王勾结在一起?这根本不像是你会做出来的事情!” “是么?我为什么要回来救你的王城,我是多么地痛恨着这座城,痛恨它的每一块砖,每一块瓦……我巴不得它陷落呢。” “什么!”苍辽被对方的话激怒,不由得往前重重地踏了一步,之后却迟疑地停住了。 炽风看着苍辽震怒的神态,却兀自微微一笑:“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异变么?为什么在落雾森林里的十几年我都好好的,而来到王城不足一年,我就异变了?这难道是巧合吗?” 炽风慢慢提高了声音,语气里第一次透出冷意:“是因为在军队中的那些日子,我看到了排挤,猜忌,勾心斗角,贪生怕死……是这座王城污浊的空气污染了我,是整个精灵王国那些肮脏的东西污染了我……我才明白,原来引发异变的条件和心智坚不坚定无关,而是关乎你的心灵看到了多少黑暗。所以,我要毁掉这些污浊和黑暗,这些导致了我异变的肮脏东西……苍辽啊,我们的国家已经腐朽得太过彻底,已经无可补救了,只能推倒重来。” “你疯了!” “我没有疯……永陵王之流我根本不屑与他们为伍,我把他引过来,只是为了让他和其他藩王自相残杀。如果能顺便攻下王城固然好,但是我根本没有对那些永远只考虑自己的饭桶抱多大希望,果然,永陵王还是斗不过你。” “当时你也在场,如果你出手帮他,我是不可能幸存的。” “我说了,我不屑于与他们为伍,我有我自己的方式。并且,苍辽,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杀你。”炽风伸手轻点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红色的双眼恢复了漆黑,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站在苍辽面前的依然是那个淡定而温和的炽风。 “既然这样,你跟我回去吧……既然异变对你没有影响,那么大家也都不用担心了。你回来吧……你、我、凌星、还有冰儿,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生活,不好吗?”苍辽又往前踏了两步,急切地说。 那一个瞬间,炽风的身体有过一丝轻微的颤抖,然而,下一刻他往后连退两步,“我回不去了。我必须毁灭这一切,为了精灵族的未来,还为了一些别的东西。这个国家已经没救了,与其这样苟延残喘下去,不如重新来过……苍辽,长老不是说过,我们必需成为守护者吗?这就是我对守护者的理解——并不是一味地保护,为了发展并延续下去,有的时候,也必须毁灭一些东西。” “炽风……你在说什么蠢话!”眼前这个多年的好友忽然变得陌生,苍辽咬着牙,发出一声痛苦的惊呼。 然而炽风无动于衷,“为了‘守护’,必须‘毁灭’和‘再生’。所以苍辽,叛变是我的本意,我不需要你的原谅,也不需要你的怜悯。我会用我的方式去完成使命,下次再见的时候,你我都不需要再留情了。” 仿佛终于从对方的话语中感觉到了隔阂,苍辽叹了口气,冷冷道:“你费尽心思用‘逆风之阵’引我进来,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吗?” “我只是不想让你误会,以为我的叛变有身不由己的成分。另外,你可以告诉那些追捕我的人,下次碰见我可以直接击杀,不必想着生擒了。”炽风把手举到胸前,慢慢收回了地上那些青色的纹路,风暴淡下去了,却集中到他的身旁,慢慢淹没他的身影。最后,那个已经看不见轮廓的少年补充了一句:“苍辽,再见。” “炽风……”国王的眼角有一些湿润,然而神情却忽然变得犀利,“众位魔法师,动手!” 命令像一声雷响,瞬间传遍了整个刑场。刑场外围的魔法师们在苍辽走入阵中之后,不知何时已经偷偷各自站好了位置。把炽风的逆风之阵围在中心。在听到国王的一声令下时,所有魔法师一起结印,每一个人脚下都撑出了一样的紫色图案,那些图案互相融合补充,最后一起祭起亮光,化成了一个巨大的紫色图案,把大半个刑场都覆盖在内。而图案的上方,同时撑起了一个半球形的巨大屏障。 屏障笼罩了几乎整个刑场,包括那个站在图案中心的帝王,还有没有来得及离开的炽风。炽风抬头看了看自己的上方,紫色的透明罩子上,闪电像蛇一般爬行蔓延。 炽风透过罩子,看着天空中那个失去了色彩,变成了一个紫色圆球的太阳,“禁雷之阵……苍辽,原来你还做了这样的准备。” 自知自己无法从内部摆脱这个雷系的囚笼,炽风在渐渐消散的风中无奈一笑,眼睛变回了可怖的血红。 第84章 隐瞒(1) 第84章 隐瞒(1) “进来之前我就决定了,即使不能说服你,用暴力也要把你抓回去。”同样被雷光笼罩在内,苍辽表情肃然地说。 “哦?原来是这样。”被一个上古魔法阵困在其中,炽风却依然带着淡定的笑意,“你又怎么知道,你一定拦得住我?” “那就试试吧!”苍辽抽出腰间的佩剑,“炽风,我不能让你一错再错。” 两个昔日的好友再次重逢,却已经踏上了不同的道路。两双少年的眼睛互相对视着,互相看到了对方的眸子中写满了依稀的记忆,然而,那些记忆却在远去,远到已经触手不可及…… 炽风……你,回来吧…… 凌星站在永恒之城的城门外,对着那座城看了许久,心中一半是惊喜,一半是难以置信。那个黑色的神秘人把他送回来了吗?送回到这一座让他日思夜想的城? 无尘在他的身侧嗡鸣。然而凌星动了动身体,却发现自己已经是如此的疲惫,疲惫到竟然无法再挪动一步。 这也是必然的,凌星苦笑——自己昼夜不休地赶路,又在西荒经历了那么长久而激烈的大战。即使身体上的创伤已经被那个人治愈,透支身体所产生的疲惫,却是无法消除的吧。 凌星这样想着,忽然看到一个白衣的老人从王城里走出来,只是几个闪身,便来到他的面前。 “长老!”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的老师,在看到长老的那一刻,离开王城之后经历的那些辛酸一起从凌星心中涌出,如潮水一般漫上了他的眼睑。 摇摇欲坠的身体被长老一把扶住,少年放松了自己一直紧绷的身体,这段时间里受到的痛苦悲伤,自己所剩无几的寿命,还有那些理不清的秘密和阴谋,他现在都可以暂时忘却了。因为,他终于回到了家。 回到了他所思念的人所在地方,他的王城,他的家。 在凌星终于抵抗不住疲惫,沉沉睡去之前,他只来得及说出唯一一句话:“他们还好吗?” 这个少年,即使在自己已经耗尽了全部力气的时候,心中惦记的依然是他最亲密的两个伙伴。长老扶住了昏迷过去的凌星,眼里满是笑意,“孩子,回来就好。” 然而当长老看到漂浮在半空的无尘剑时,眼光却忽然变得深而莫测…… 次日,王城的大殿里分散地坐着几个人。诸人各自沉默着,各有所思。 殇冰坐在苍辽的身边,细细地察看着他左手上的伤口,柳叶一般的秀眉簇成一团。 经过几天的休养,殇冰的病已经没有大碍了,然而昨天她刚刚洗去病容,穿上美丽的衣裳,心情大好,准备出门去让苍辽看看她容光焕发的样子时,却看到了带着一脸疲态从刑场回来的国王,苍辽的左臂上有一条可怖的伤口,血沿着指尖缓缓低下。而最让她悚然动容的是,苍辽的脸上那种黯然的表情。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苍辽,那是即使在被几万军队围困着的最危急时刻也未曾有过的黯淡。这一个在她心目中一直那么坚强的少年,是什么可以把他打击得如此体无完肤? 或许,应该只有那个人可以办到吧?那个让她一想起来心里就一阵刺痛的人…… 苍辽出发之前告诉她,他是去为她带一个人回来,当时她就猜想,那个人定是炽风。但是,此刻苍辽回来了,却只带回来了一条长长地伤痕。 是炽风吗?是炽风伤了他吗? 然而随后他们又看到了带回凌星的长老,这时殇冰才终于看到苍辽黯淡的眼睛里有欣喜的光芒闪出。这么多年之后,殇冰是第一次见到凌星,昔日那个顽皮的小男孩现在也成长为一个挺拔的少年了,只是昏迷的脸上却是一些悲伤的气息。 人在沉睡时的表情,是最真实的。 有着这样的表情,成长之后的凌星应该也背负着许多他无法承受的东西吧?殇冰想。 第二天,苍辽已经治疗好了伤口,而凌星也在一夜的休息之后恢复了精神。几人在大殿里相聚。然而各自交换了信息之后,所有人却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因为,他们从其他人口中得知的,都不是好消息。 唯一比较让人欣慰的,是从西荒攻向王城的魔族军队在凌星的奋力拼杀下已经三去其二,对青冥河防线构不成威胁了。然而,与魔族作战了这么多年,精灵族如今才知道,原来对方之中最可怕的不是惊涛骇浪一般庞大的军队,而是那一个深不可测的神。 如果她在某个时候决定亲自出手,整个精灵族中,又有谁可以挡得住她? 如果我想消灭你们精灵族,不过是动一动手指的功夫而已。凌星把那个人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给在场的人听,立刻便让全场都陷入了一片愕然。 “长老,连你也无法知道那一个人的来历吗?难道,即使是魔族这样邪恶的存在,也有着庇护他们的神祗?”凌星不解地问。即使是一向自信心过剩的他,即使是手中握着无尘剑这样的上古神器,凌星也不愿意第二次面对那一个逆天一般的人物。 “原来就算是我这样的老家伙,也有从未能触及的事情啊。”长老摇头苦笑。 双方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许久之后,开口的却是苍辽,“不要忘了另外一个可怕的人,昨天,甚至在刑场里面,我都能感觉到那个人所散发出来的强大灵力,也正是那些突如其来的灵力波动让我的魔法师们阵法一乱,才会让炽风伤了我,并趁机逃走的。” 苍辽说完一番话,手不自觉地覆上了左臂的伤口,眼神又暗下去了几分。那道伤口在长老咒术的治疗和殇冰的包扎之后已经没有大碍了,但是,那个出自于炽风之手的创伤,对于这个帝王的伤害却不仅仅如此。 长老抚了抚胡须,点头,“我也是因为感觉到王城外有强大的灵力存在,才会赶到那里,不过我到达的时候只看到了凌星,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感觉到所有的眼睛的看向了自己,凌星低头,语气黯然道:“那个人……我无法猜测他的身份,但是,他数次帮助我,我直觉他并不是属于和我们敌对的一方的。” 凌星的这句话没有说谎的成分。虽然凌星向苍辽和长老隐瞒了有关无尘剑的一切,包括那个诅咒,还有宵离,以及宵离对那个人的评价。但是凌星在和那个黑色身影短暂的接触中,却不知为何地对那个人产生了一种亲切的感觉。 或许,他并不是宵离所猜测的魔……凌星数次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看出了凌星眼中的压抑,苍辽打断了众人的思考,定下结论,“既然他帮助过凌星,那么证明他至少不是属于魔族那一方的,目前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85章 隐瞒(2) 第85章 隐瞒(2) 随着苍辽的话,众人的目光又移到了他身上,凌星和苍辽眼光一接触,便立刻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样的苦涩。 因为他们都想起了那个他们共同的好友,那个一直和风细雨一般的好友,如今竟然成了一个叛国者,并且下落不明。 “辽,说说炽风的事情吧”凌星看定了坐在自己不远处的帝王,淡淡道,脸色却是凝重的。 苍辽蓦地苦笑,摇头,“事情经过我刚刚已经说了……昨天在刑场,他说了那样的话,我能怎么办?” “辽,我觉得那些都不是炽风的本意,他肯定已经被他身体里的血影响了心智,我们应该想办法唤醒他。”凌星急切地反驳道。 然而苍辽却是不置可否,“也许吧。可惜我昨天和王城里的魔法师联手,最终还是没能困住他。” “他已经强到了如此地步了吗?”凌星的面色越发的凝重,他盯着苍辽包扎着布条的左手,“他居然对你动手了……” “这倒不必担心,如果是你我,再加上长老一起的话,即使是炽风也不可能赢得过我们的。”苍辽安慰道。 “有无尘剑在手,我一个人都可以赢他。但是,问题不在于此!”凌星微怒地打断了他的同伴,“问题是,他现在这个样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们不可以真的和他动手啊。” “凌,我作为精灵王国的国王,如果有人要破坏我们一族的安定,我不能坐视不理。”苍辽淡然回答,眼睛里却有冷定的光,“他昨天对我说的话我刚刚已经转述给你听了,他现在是一个如此危险的人物,无论你是怎么想,我却不能任由他这样下去。” “任由他怎样下去!”凌星急了,喝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那一天我和他在青冥河分别的时候他还和我说要用自己的全力去守护王城,他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人。你居然连他都不信了!” 在好友的质问下,苍辽的态度再度软化下来,却依然不置可否地回答:“我自然愿意相信他,不是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绝对不会伤害她……况且,现在被伤害的,是我吧?” 说着,他半开玩笑地举起自己受伤的手晃了晃,眼睛里却是苦涩。 看到苍辽受伤的手臂,凌星不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于是转向了长老,略带不满地问:“老师,为什么炽风是一个混血精灵,你们却不早告诉我?为什么还要让他带兵去南疆?为什么这么严重的事情,只有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对于自己弟子的质问,长老并不意外,他抚了抚胡须,说:“确实是我大意了,我以为凭着我教他的那个术法就可以防止他的异变,况且从小到大他都没有什么不妥,所以我才决定一直帮他保守这个秘密,并且同意他出征南疆,只是没想到术法居然会失灵……后来得知炽风在永陵王阵中,我感觉到不妥,才决定把关于炽风身份的事情告诉苍辽,而那个时候,你已经不在王城了。” “是这样。”凌星低下头,沉思起来,“炽风到底想干什么?” “无论他想干什么,都要阻止他。”王座上的苍辽接口道,“为了‘守护’,就必须‘毁灭’和‘重生’——这种话听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如今局势已经基本在慢慢稳定下来了,我会增派更多的人手去搜寻他的下落,一定不能让他乱来。” 苍辽的话说得斩钉截铁,凌星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把想要说得话咽下去了。 然而还是有人开口了,却是坐在苍辽身边一直低着头的殇冰。 大病初愈的郡主换回了那身柔软的白衣,面容清秀,然而在方才听着在场几个人讨论的过程中,她的脸色却不断地变得苍白,最后终于在苍辽表明了立场之后插了一句嘴:“如果找到他,可不可以让我去和他谈?” 殇冰的声音里有着女孩子特有的清脆和柔和,但是语气里那些不容抗拒的成分却让在场的两个少年都怔住了,不知如何回答。 “冰儿……这件事我们来解决就好了。”最后还是苍辽开了口,语气里半是责备半是关怀,“你病刚好,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 殇冰转头看了看身侧的国王,微笑,“好,那我回去休息了。”说完,起身便走。 苍辽吩咐两侧,“送殇冰郡主回寝宫。” “不用了。”殇冰顿住脚,回头对着众人嫣然一笑,最后眼光落到了凌星身上,“凌星少将,我们好久没见了,不如你送送我?” 凌星略感意外,不过确实从上一次在落雾森林的离别之后两人都没有再见过,他也很想问一问殇冰的近况,特别是今天一早苍辽去看望他的时候向他说了和殇冰的婚事,凌星正想找机会正式恭喜一下他们。于是,凌星起身,爽快地答应了。 凌星和殇冰一前一后地走出大殿之后,长老也起身告辞,于是,大殿里只剩下了苍辽一人。 年轻的国王注视着他们陆续离开,忽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用手指抵住了额头。 苍辽,问问你自己的心,你做这个王,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你父亲?炽风昨天离开的时候,最后对他说得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苍辽没有转述给凌星和长老听的话。 问问我自己的心……苍辽皱着眉,没有受伤的右手不自觉地捂住了胸口,视觉却变得恍惚。 年幼时梦到的父亲亲吻他的嘴角,还有在月光之井里看到的父亲染血的背影,一张一张纷乱的剪影,都是精灵族早逝的上一代国王,那个用自己的生命保住了全族最后希望的人。 父亲,我走的是自己的路,还是在踩着你的脚步?我所做的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苍辽闭上了眼睛,脸上的表情在渐渐漫进大殿的夕阳里融化。 皇宫里空无一人的小道上,殇冰背着手,迎着晚霞柔柔的光彩独自在前面晃悠。 而凌星跟在她身后,绷紧了身体,踩着前面的人斜斜的影子,沉默。无尘剑安静地跟在他的身侧,像是和少年一样屏住了呼吸,随着凌星的脚步一滑一滑地前进。 凌星一边盯着地上的影子,一边默默苦笑着:在外头奔波了好几个月,除了和那个叫落璇的火精灵女孩打过短暂的交道之外,自己每天见的不是魔族的军队,就是王爷们的追兵,偶尔闲下来的时候还要应付那个满脑子恶趣味的宵离。以至于……呵呵,以至于自己现在已经不善于和女孩子搭讪了么? 就在凌星无奈地摇头,思索着怎么让眼前僵硬的气氛变得缓和的时候,前面的女孩却忽然转过身,凌星在茫然中没有反应过来,两个人就这样干干脆脆地撞在了一起。 第86章 线索(1) 第86章 线索(1) “痛死啦……你走什么神啊。”揉着被撞疼的额头,郡主嗔道。 “还不是你,突然转过身来作甚?”凌星也捂着被殇冰撞到的胸口,无辜地反驳。 两个怒目对视了一下,忽然同时扑哧笑出声来。 时隔多年,这两个人都成长起来了——一个长成了神采飞扬的少年,一个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然而,当他们聚在一起的时候,殇冰还是那个冒冒失失的殇冰,凌星还是那个乱七八糟的凌星,即使是互相沉默着,不敢让对方看到各自依然没有改变的那一面,状况也依然会这样那样的出现。 “哎呀,长高了嘛。”心情放松下来的凌星恢复了一脸坏笑,“爱哭鬼也开始在装成熟了?” “什么爱哭鬼啊!”殇冰愤怒地一跺脚,而后又转念一想,反击道,“女孩子爱哭是正常,不过某人以前见了长老的时候,那样子,才叫一个楚楚可怜呢。” “呵。”惊异于殇冰竟变得伶牙利嘴,凌星来了兴致,正想反戈一击的时候,脑中却忽然想起另外的事情,于是缓和了语气,真心实意地说,“苍辽早上跟我说过你们大婚的事情了……恭喜你,要成为皇后啦。以后可不要仗着自己的身份在我头上作威作福哦。” 凌星话一出口,却想起自己已经时日无多,笑容便生生凝固在了脸上。 哪还有什么“以后”啊……自己还活着的最后这些日子,能看到他们一个个都快乐幸福地生活,有一个美好的未来,这便是最奢侈最难得的结果了。凌星在心里这样想着,嘴角不由得扯出一丝苦笑。 而殇冰听到凌星的话,脸上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煞白。随后堆起笑意,“谢谢。” 两人各自都勾起了一些心事,气氛又因此变得冷淡了些。 最后,殇冰抬起头,脸上的微笑在夕阳下微微发光,她对着眼前的少年摆摆手说:“我到了哦。” “好。这两天有时间我们几个一起去落雾森林里走走吧。”凌星看着女孩的笑脸,心中也释然了许多,提议道。 “好啊好啊!我想去看小懒!”女孩眼睛一亮,随后又想起了什么似地补充道,“说起小懒,谢谢你那天夜里在东湖救了我哦。” “什么?”凌星莫名其妙地问。 “我从永陵王府逃出来的那天晚上,不是你让小懒把我一路驮回王城这边,还给我留下了盘缠和干粮的吗?”殇冰扬扬眉,反问道。 “没有阿……根据你们的描述,你从东湖回王城的那段时间我正在去南疆的路上呢,怎么可能帮到你?”凌星愕然。 看到少年的疑惑,殇冰却似乎不怎么意外,“果然,苍辽是瞒着我了……” “瞒着你什么?”凌星看着眼前若有所思的女孩,问道,“话说你是怎么孤身一人从东湖跑回王城的?小懒驮你回来的?小懒不是在我们带兵出征的时候,被炽风那个臭小子抢了去当坐骑吗?” “炽风?炽风……”殇冰的眼睛里晃过一丝异样的情绪,“那天晚上我从王府逃出来,又饿又冷,忽然小懒跑到了我身边,身上带着食物、盘缠、和一张纸条,纸条写着让我回来王城,把永陵王和炽风的事告诉苍辽,然后下面的署名是你……” “可是那不是我!”凌星皱眉,那个写纸条的人是谁,他心中已经猜到个大概了。 “原来真的不是你!”殇冰气得跺脚,“难怪我和苍辽说起这些事的时候他欲言又止,脸色也怪怪的,我就知道他一定有事情瞒着我……” 说着说着,女孩的脸色又转为担忧,“可是他为什么要骗我呀?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当面问他,所以我就特地单独叫你出来,和你说一下……凌星,其实你们刚刚在讨论怎么对付炽风的时候,我真的很害怕,我害怕你们大家总有一天会打起来,我害怕又要战争,又要死很多人……你一定要和苍辽好好说啊……” 殇冰说着说着,嘴一扁,眼睛里又有一些水意在荡漾,像是年幼时那口古井里清冽的波纹。 “爱哭鬼,你可不要在我面前哭啊。”凌星叹了口气,安慰道:“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他们两个有事的,也不会让任何人再挑起战争。再说,还有长老呢,我们三个最怕长老了,你不是知道吗?” “嗯。谢谢你。”殇冰用指尖擦了擦睫毛上溢出来的一点泪水,向凌星嫣然一笑,“那我回去啦,你们答应了过两天要带我去落雾森林的哦。” 凌星微笑着点头,于是殇冰高兴地转身,走回了属于她的那一间寝殿。 看着女孩走入房间里的背影,凌星心里暗暗发誓:炽风和苍辽也好,其他人也好。只有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他们互相伤害。 可是,他心里有另外一个自己在提醒着:如果,你不在了呢? 夕阳在天的尽头慢慢地被吸入地平线,星辰开始在天空中陆续现出光彩,王城的夜晚,已经悄悄降临。 殇冰回房之后没有点灯,想必应该是真的太累,已经睡了。而凌星却站在离殇冰寝宫不远的小道上迟迟没有离去。 少年对着渐渐暗下去的天空负手而立,仔细地回味着两人刚刚的谈话,蓝色的眼睛里有担忧的神色在夜色中流转。 他本来就已经对这一系列的事情有所怀疑,听了殇冰的话之后,这样的怀疑又多了一层。 小懒在出征时,是被炽风带走了没错,所以,在东湖的永陵王府,放出小懒,写那张字条的人只能是炽风。可是,为什么炽风叛变了,却还要让殇冰来王城揭发他的罪行呢?再者,苍辽听到殇冰的述说时,应该第一时间便能察觉到写字条的人绝不是他凌星,却为什么闭口不提? 正在凌星沉思的时候,他身后的无尘闪过一抹银光,宵离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你在想什么呢?” “你怎么又出来了。”凌星回头,看着方才一直安安静静的无尘剑此刻不断发出轻微的振动,比起在西荒的那段时间,最近宵离苏醒的次数,显然频繁了许多。 剑灵的声音依然明媚,“因为你对无尘剑的不信任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了,所以我反而占了主动权……我是上一代持剑者,所以如果你和无尘剑之间的契合度降低,我的‘灵’就会越强大,自然也就越容易挣脱它的束缚。” “我有么?”凌星微皱着眉头,观察着他身侧像小孩一般乖巧的无尘,无辜地反问道,“我哪里不信任它了?” “潜意识吧,我怎么知道。”宵离懒得再解释,反而欢快地说,“这样我可以多多出来透透气,不是很好吗?” “你还有气可以透吗?”凌星用恶毒的口吻讽刺道,“不过,你在也好,我正有些问题想找你商量。” 第87章 线索(2) 第87章 线索(2) “哦?说吧。”宵离并不介意凌星的前半句话,反而被后半句话激起了兴趣。 “恩。”凌星也不含糊,“我先告诉你我来到王城之后得到的信息,然后你帮我看看里面能否发现什么线索。现在我开始说,你仔细听着……” “不用不用……”宵离迅速地打断了凌星,哈哈笑道,“你我之间还需要用语言来表达吗?我跟你都已经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我没心情和你开玩笑。闭嘴好好听!”凌星只当宵离兴致又来了,在他开始说出莫名其妙的话之前,迅速低声喝止了他的怪念头。 然而宵离却忽然止住了笑,认真地说,“是真的啦。你只需握住无尘剑的剑柄就好了。” “什么?为什么?”凌星疑惑地问,但是还是伸手握住了无尘剑,任由剑柄上那些凉凉的触感漫上了他的手心。 “因为我现在是一个‘灵’,我的能力就是,可以感受到和我同一层面的生物的记忆。比如之前你的意识进入无尘剑的时候,你不是无法开口么?那时候我便是通过读取你的记忆来和你交谈的。虽然你现在不在无尘剑里,但是我们之间有着特殊的联系,我们一样是和无尘剑达成了契约的人,所以此刻如果以无尘剑作为媒介,我就可以和你处于同一层面,自然也可以读取你的记忆。这样不就省去了你向我复述那些事情的麻烦了么?” 凌星一边惊异着居然有这样的事,一边催促着,“甚好。那么你读到了吗?” “是的。已经全部都知道了。”宵离的声音从无尘剑上发出,却变得低沉严肃,“我发现了一件事。” 凌星听出了宵离语气的变化,神情一凛,急问道,“什么事?” “就是……”宵离的声音继续低沉了一下之后,忽然转回了原来的腔调,“刚刚跟你聊天的那个女孩子,真是个大美人啊!啊哈,啊哈,啊哈哈哈……” 短暂的石化过后,凌星终于忍无可忍地飞起一脚,踹在无尘剑横在半空中的剑身上,把无尘生生踹飞了好远一段距离。 “你要是有身体,我真想揍你一顿……”收起疼痛的脚,凌星偷偷地吸了一口冷气,恶狠狠地骂道,“说重点!” 无尘剑从远处悻悻地飞回来,宵离打着哈哈,“好好,我不开玩笑了。”复又小声地嘟囔,“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和无尘的契合度会这么低了,真是粗暴啊。” “好了好了别那样看过来。”感觉到凌星的目光又冷下去几分,宵离这才清咳了一声,换回一种相对比较正常的语气,“我觉得,至少有三处地方可疑。” “恩……我也觉得有三处,不知道我们想的是否一样。”凌星沉吟了一下,回应道。 “第一,你那位叫炽风的朋友……他长得挺帅的……呃,我是说,他在你们王城的刑场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不可能只是为了装神弄鬼,对吧?”宵离道出了第一个疑点,“有一种可能,他那样的大费周章,布下那个阵,是为了在刑场做某件重要的事。而另一种可能,他是为了引你们的国王去和他见面。” “是的。两种可能性都有。”凌星点头,“但是,炽风和苍辽说过的那些话,苍辽已经全部复述给我听了。我个人认为其中并没有那么了不起的内容。除非……” 凌星说着,眉头一皱,他已经想到了什么,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除非你们的国王并没有把他听到的所有话告诉你,对吗?”宵离没有管凌星的迟疑,代替他说了出来。 “是。”凌星闭上了眼睛,缓缓点头。 “这就要你自己去问他了。恕我直言,你们的苍辽皇,似乎隐瞒了很多东西啊。”宵离说,“比如,第二个可疑之处也是和他有关,写那张字条的人是谁,他明明比你还要清楚,却为什么一开始就要瞒骗那位叫殇冰的美人儿呢?” 凌星再次点头,两人又一次不谋而合了。 宵离继续说道,“第三个疑点,你们长老所提到的那个可以阻止混血精灵异变的术法,你觉得有几分可信?” “零分。”凌星叹了口气,实话实说,“如果真有这种术法存在,长老之前为什么从未提过,我的老师在青越王时代就已经成为长老了,但是从那个时候到现在,都从未听说有依靠那种术法的帮助而最终成功阻止异变的人。如果有的话,这种术法早就应该被推广了,我的老师怎么会只单独教给炽风?” “这真是一个撒得很拙劣的谎。”宵离谑笑道,“我想,你们的长老大概也没花什么心思去编吧?” “是不是他故意这样说,为了让我明白什么呢?”凌星低头沉吟。 而宵离却打断了他的思考,语气是少有的严肃,“凌星,一味地讨论和猜测是无用的。我始终是一个局外人,许多事情只有你能想得到,也只有你自己才能解开,因为他们是你的朋友,你亲近的人。而不是我的。” “只有我才能想到?”凌星挠挠鼻子,若有所思地重复道。 “是的,凌星,再自己仔细想想吧……有时候,人做事情并不一定符合逻辑,人也是受感情控制的。也许一些你看起来不可理喻的事情,却可以用‘感情’字来解释,。” “感情?”凌星注视着在夜色里微微泛光的无尘剑,用轻微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默念。 宵离知道凌星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于是又转入了下一个话题,“好了,你要我说的我说完了,现在我想说一件我要说的事情。” “什么事?”凌星从思考中回过神来,问。 “那个人,我发现他其实一直都没有离开王城。”宵离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凝重。 “那个人?那个……那个魔吗?”凌星惊愕,“他在哪里?” “不知道。”宵离说,“你和无尘剑地契合度已经很低了,我本可以一整天都保持现在这种清醒的状态的,但是,这座王城里依然有一种力量时时压制着我,强迫我陷入沉睡。而这种力量我太熟悉了,这种力量我以前曾多次借用过,你在西荒和那个魔族的神明战斗时,也时这种力量一直压制着我。我的感觉不会错,是那个‘魔’的力量。” “他竟然一直都没有离开,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凌星警觉地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但是四周除了无边的夜色和细碎的星光之外,哪能看到那个人的身影。 然而,夜,不正是那种“纯黑”生长的乐土吗?凌星忽然这样想,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他不是我们可以抗衡的,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想要干什么。但是,他到现在什么都没有做,而且他偶尔竟也会撤去压制我的力量,让我出来和你交谈,不也很奇怪么?” “是的。但是如果他现在就在王城附近的话,我害怕他会做出对我们一族不利的事情。”凌星想起西荒那一场让他败得体无完肤的战斗,心里一阵后怕。 第88章 龙纹(1) 第88章 龙纹(1) “如果想做,他早就做了吧。”宵离安慰道,“我倒觉得他像是在保护你。” “但愿如此。”凌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疲惫表露无遗。 自从王城陷入险境的第一天开始,这一个少年马不停蹄地为他的国家奔波,甚至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力量,然而如今他才发现,这个世间依然有那么多的事情是他所无能为力的。从他口中吐出的这一句“但愿如此”,中间包含了多少无奈,有谁能懂,又有谁可以替他分担? 沉默了一下,无尘的剑灵唤了少年一句,“凌星,有句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说。” “什么话?”凌星转过身来,在渐深的夜色里像一个幽灵。 “其实,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比我以前持无尘的时候要好得多。”宵离的声音从无尘剑中传出,空灵而辽远,“你做的已经够多了。你牺牲的也已经够多了……你很累,为什么不就此放手,让后来的人去解决这些事情?” “为什么?” “是的,为什么。” 凌星摇摇头,微微苦笑,“记得在以前,在我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时候。有一天夜里,我找到了一个可以预知过去未来,可以看见任何东西的古井。” “哦?这么神奇的东西?”宵离来了兴致。 “是啊……所以我就往里面看了,当时,年幼的我无牵无挂,所以我只想看一下自己的未来。”凌星看着身侧的无尘剑,继续说道,“可是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 “是什么呢?” “我兴高采烈地往井里看,结果……”少年的声音越发低沉,语气里有些自嘲的意味,“我什么都看不到。” “什么都看不到?为什么?”宵离一时没转过弯来,愣愣地问。 “我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直到后来我把无尘剑从封印之处拔出的时候,才终于明白了那个古井的意思,原来早就注定了啊,我之所以什么都看不到……”精灵族的少年在星光下闭上了眼睛,缓缓地回答,“是因为……我已经没有未来了。” 少年的回答,竟让那个向来伶牙俐齿,口无遮拦的剑灵一时沉默了下去。 “也许真的是某种宿命也说不定,从拔出无尘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有未来了。”凌星重重地皱着眉,眉心颤抖,像是生生压制住了一些从他心中涌起的东西,重复道,“但是他们有……苍辽,炽风,还有精灵族的所有人,他们有。” “我知道自己已经没剩下多少时间,之所以还不愿放弃,不愿停下来,是因为我想给他们一个美好的未来……一个我自己没有的未来。”在宵离的沉默中,凌星继续说,“用自己最后的生命,除尽邪恶,破开黑暗,寻找光明,并引导自己身边的人永远向着光明走下去……宵离,你不明白吗?拔出这把剑之后,我就没有未来了,作为一个无尘的持剑者,把自己的未来在别人身上延续,我们所要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啊。” “我已经是一个活不久的人了,但是他们会代替我,代替我快乐地活下去。这样的话,即使那个时候我不在了,也会像在他们身边一样。”精灵族的少年自顾自地说着,最后他忽然睁开眼睛,眼中忽然有晶亮的光芒闪出,让那个被禁锢了多年的剑灵也肃然动容。 那个深藏在剑身中的虚幻灵体终于理解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他无声地笑了。 自己曾经很好奇无尘剑落到这一代的持剑者——这个有时浮躁,有时迷茫的精灵族少年身上,会成为一件怎样的武器。而现在他终于知道了,无尘剑在他那一代,最终成为了一把杀人的利刃,而在这一代,却是一个守护的盾。 守护身边的一切,守护自己最重要的人。 或许只有这个精灵少年,这一双一尘不染的蓝色眼睛,才能让无尘剑变回它最初、最真实的样子,或许,“无尘”,本身便是这样的意思吧…… 王城的角落里,一个人倚在柱子上,抬头看着满天星光,偶尔对身侧那把浮空的剑说着什么。然而他没有发现,此时在另一处的高空中,有一双高高在上的眼睛正在注视着这一切。 黑色的影子像是柔软的丝绸一般包裹在他四周,让他的身影几乎要和周围的夜色融在一起。然而,看不清面容的脸上,那一双深沉的眼睛却是那么明显,仿佛一个超越在天空之上的神祗在俯视着他的子民。 那些黑色的气息,却是莫测的,更容易让人想起世人传说中的魔。 “是这样想的么?”那个人漠然地开口了,声音沉静而深幽,“想得太简单了……你的未来,不过才刚刚开始呢。” 第二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一大早凌星便迫不及待地找到长老的住处,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等了一下,长老依然没有出现,凌星只好悻悻地往回走,折往皇宫的正殿,心中想着长老如果不在正殿和国王议事,那应该便是外出游历了——无论是以前在落雾森林的日子,还是这一年来在皇宫,长老常常会独自一人外出游历,有时一两天便会回来,久的时候,也有十天半个月都不回来的情况。游历归来的长老有时会带回来一些珍贵的药材,或是一些奇异的什玩,而更多的时候则是空手而归。 以前在落雾森林里,长老外出的时候便是他们三个小孩子的节日,也是森林里的小动物们遭殃的日子。而来到王城的一年里,三个少年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再也没有关注长老外出的日期,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长老可能不在王城的事实却让凌星甚是郁闷。 在精灵族中,长老的地位是仅次于君王的。苍辽不会过问他老师的行踪,其他的文武百官更是无权干涉,所以,长老每一次会离开多久,完全取决于他自己的意愿。凌星这样想着,心中苦笑:若是长老此次出去得久,恐怕连他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更何况,他心里还有很多问题要询问长老,包括昨晚和宵离讨论过的那些事,还有在南疆的时候落璇委托他调查的,关于她姐姐落樱的死因。而如果长老离开了王城,这一切又是无从查起。 想到这,凌星不禁加快了脚步。希望长老他还在王城。 然而半路上却碰到了殇冰。 “凌星!”女孩截住了少年的去路,兴高采烈,“带我去看小懒!” “不是说过两天带你去吗?这么性急。”凌星看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女孩,无奈地苦笑。 然而他的心里却有些欣慰。想来应该是昨天凌星的鼓励和保证起了作用,今天的殇冰显然活泼了许多,脸色也红润了。看着那一袭像小鸟一样绕着他转的翩翩白衣,凌星心中的郁闷顿时一扫而光,微笑也爬上了唇角。 第89章 龙纹(2) 第89章 龙纹(2) 她能高兴起来,自己也就放心了。 不过凌星还是作出了一副严肃的脸孔,“我现在要去找苍辽和长老,有事商量。过两天等他闲下来了再一起带你去吧。” 然而郡主腆着脸,哀求道:“我等不及了嘛,苍辽每天都那么忙,现在好不容易你回来了,又要装忙。你们要无聊死我么?” “什么叫装忙。我是真的有重要事。”凌星摆摆手,绕过了挡在他前面的殇冰,继续往正殿的方向走去。殇冰却不依不饶,拖住了凌星的手,任由凌星拉着她不住地往前滑。 “啊啊啊……我不放手,有本事你就一路拖我过去,我告诉苍辽你欺负我!” 凌星站住脚,无可奈何地看着身后的女孩,此刻这个女孩正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不时地眨几下,尽力地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这副纠缠不休的模样,像极了平时宵离对付凌星的套路。 而殇冰看到凌星停步不前,似乎有妥协的趋势,于是手抓得更紧了,眼睛也眨得更卖力。此情此景,看得凌星捶头顿足。 无奈中,他回头瞟了瞟身后的无尘剑,心里不住地怀疑那个该死的剑灵是不是附体到殇冰的身上去了。 “好吧好吧,那先一起去找苍辽吧,如果他脱不开身,等我和他商量完事,我带你去,这样你满意了没?”凌星叹了口气,最终妥协。 “嘻……基本满意。”于是女孩欢呼雀跃,推着凌星快步往正殿的方向去了。 皇宫正殿。 苍辽坐在王座上,面红耳赤,几欲起身。在他的座下,文官武将分列两旁,其中年轻的面孔居多,却是全部都跪倒在地。 这里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争吵。 大殿里的这些官员,除了一些是在藩王叛乱时坚决留下来,叛乱平定后得以留任之外,多数是在后来才被苍辽提拔起来的,各位王爷的势力瓦解之后,之前门阀割据的局面也已经不复存在,自然也就没有了每次上朝议事的时候,朝野各个党派之间的相争。 这些年轻一代的新官员,给整座王城带来了新的气息,新的体制也在各个职位的空缺渐渐补齐之后,顺理成章地形成了。在平定叛乱之后的这些日子里,苍辽也正是在这些新一代的文臣武将的帮助下,才能渐渐地把原本混乱的精灵王国整理成了现在这生机勃勃的样子。 然而这些年轻气盛的官员事事为国家着想,并且没有了染上他们的上一任那些阿谀奉承的风气,他们许多时候敢于顶撞帝王,甚至偶尔会满朝跪倒,拼死来要求国王修改一些他们认为不利于国家的诏令。连一向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苍辽皇也拿这些人没办法。 比如此时,他们又一次和国王在立后的问题上纠缠上了。 “王,殇冰郡主是叛军头领永陵王之女,怎可立她为后!”一个年轻的文官大声地哀求,痛心疾首的语气夸张得无以复加。 其他的人此起彼伏地应和着。无论是身披铠甲的武将,还是头戴方帽的文官。 “王,刚刚收回来的民心,不可因为立后之事再失去啊!” 王座上的国王听着所有人的话,嘴唇抿成了薄薄的一线,利剑一般。 最终,国王开口了,声音并不响亮,却盖过了所有的人话,“此事,没得商量。” 跪倒在地上的人听到国王的回应,全部怔了一下,随后又爆发出了更激烈的反对声,全然不顾苍辽的脸上那些渐渐蔓延的愠怒。 “王,请以国家为重!” “王,请三思而后行,册立另外的女子为皇后吧!” 啪! 最终让所有人安静下来的,是一声刺耳的断响。苍辽在强压住盛怒的过程中,用力收紧了手掌,竟然将王座的其中一条扶手生生折断! 大殿上的人都停住了说话。末了,国王再次开口,语气轻而冷,“我说了,没得商量……你们都起来吧。” 大臣们陆续起身,都偷偷地用眼光询问着在场的同僚,脸上是惊讶的表情——在重建国家的过程中,苍辽皇广纳贤言,已经表现出了一个明君该有的理智。可是,为什么唯独在这件事情上,他竟是如此的专断和骄横? 最终,所有的人都放弃了坚持,整个大殿上,只有一个人还保持着跪倒的姿势。身披战甲,那张年轻而张扬的脸上,一双眼睛却是咄咄的。 “王,您一向标榜公平和正义,我们这里大多数人原本是被皇族欺压的贱民,也是因为您,才能来到王城为国家效劳,为您效忠。”年轻的将领拱手,眼睛里一半是恭敬,另一半却是丝毫不让,“可是,您灭了整个永陵王府,却惟独留下了那个反贼之女,还要立她为后,此事却是与您的‘公平’、‘正义’背道而驰……” 那位将领不紧不慢地说着,语气坚定。而他的同僚们却都偷偷为他捏了一把汗。虽说平时大家都是敢怒敢言,但是直接顶撞王座上那个怒气尚未消除的帝王,却还是太冲动了吧? “王,立后之事,如果您不愿听从我们的谏言,臣冒死恳求您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恐怕难以服众。”那人说完,低下头去,等待着国王的反应。 苍辽安静地听完了他所有的话,从王座上投下目光来,脸上却是没有表情。所有人都不知道国王接下来会说出怎样的话,是妥协,还是暴怒? 一片寂静,紧张的气氛在悄悄蔓延。 “要解释是吗?那就解释给你听!”一个声音像霹雳一般地劈下,打破了僵局,开口的却不是他们的国王。那一声从大殿之外传进来的厉喝让所有人转过头去,却见到一脸怒气的凌星一脚重重的踏进了大殿里,身后跟着那个方才成为众矢之的的殇冰郡主。 凌星眼睛里满是怒火,而殇冰脸上则是一片煞白。 显然,这两个人是听到了刚刚大殿里所讨论的内容。 “你们怎么来了?”苍辽的脸色从僵硬中变得柔和了些。 “我们已经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了。”凌星一边把不知所措的殇冰拉进了大殿,一边淡淡地回复了苍辽的提问,随后便把眼光移到了那个冒死进言的年轻武将身上,没有再移开。 大殿里的人看见凌星走了进来,尽皆转过身,恭敬地行礼。在西荒大漠以一人之力挡住了数以万计的魔族军队,凌星少将的威名已经响彻了整个精灵王国,王城里的年轻一代,更是把他当做了偶像一般崇高的存在。 然而凌星对那些恭敬的眼光视而不见,他双目如勾,只是盯着前方唯一还跪倒在地没有起身的人。众人让开一条路,让凌星拉着殇冰的手,一步一步地走到那个人的面前。 “你问为什么是吗?”凌星顿住脚步,指着身边的女孩,对地上的人说,“因为如果不是她,你们现在不会在这里。” 第90章 龙纹(3) 第90章 龙纹(3) 在众人的愕然中,凌星继续说,“如果不是这个‘反贼之女’孤身一人从东湖赶到王城,把永陵王即将叛变的消息事先告诉国王,王城恐怕今天还处在战乱之中,你们哪有机会在这里谈什么‘正义’?如果不是这个‘反贼之女’哀求国王赦免了藩王家眷们的死罪,这里恐怕现在还是一个修罗场,你们哪有机会在这里谈什么‘民心’?如果不是她,你们一个个哪会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像个女人一般说三道四,诋毁人家的出身?” 我知道你们大家大多数都没有身份背景,以前因为出身也受过一些不公平的对待,然而现在你们同样用出身的问题来欺负一个女孩子,却是不是和之前的那些人皇族的人一样卑劣?” 苍辽从王座上走下来,接下凌星的话头,说完了最后一段话,也替双方打了圆场,“立后的事情,并不是因为我的个人喜好,也绝不是一时冲动。我之所以向你们宣布这件事,本意只是为了试探大家的心胸,我希望这个国家不再有偏见和歧视。这是一个新的王国,但是如果大家不能放下成见,不能忘记以前的事情,那么‘公平’和‘正义’,也就无从说起了——然而,最终是否立后,不是你们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而是要看殇冰郡主的意愿,我这么说,你们觉得合理么?” 凌星和苍辽的话让众人都安静了下去,眼睛里的抵触已经消失,变成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 苍辽亲自俯下身,扶起了那个跪在地上的年轻战士,脸上并没有丝毫的怒意。战士站起身,深深行礼。 然而一旁的凌星刚刚释然下来,看到那个被苍辽扶起的年轻将领时,又忽地皱起了眉。因为他发现了,那个战士左边的肩甲上绣着一条黑色的龙纹,和凌星右肩上的那条白色龙纹互相对应。 双龙。 炽风。 母亲给我起这样的一个名字,是希望我能飞翔吧? 自从我懂事的那一天,我便身处在落雾森林里了。凌星和苍辽是我最好的,也是唯一的两个朋友。 凌星的眼睛清澈如波澜不惊的潭水,而苍辽的眼睛明亮如同清辉流泻的星辰。从小我站在他们的身旁,有些恍惚的快乐,就像落雾森林清晨阳光倾泻下来,花朵恣意地盛开,百鸟争鸣。 落雾森林里长大的孩子,从来都不平常。长老说,我天生就是一个魔法的操纵者。我拥有的力量甚至我自己都有些惧怕。我总是可以很快地学会一个强大的魔法,然后轻描淡写地把它使用出来。苍辽从小就打不过我,却一直不肯认输,他的剑术是举世无双的,可是他还是一直赢不了我。 每一次我看到他跪倒在我的面前,剧烈地喘气,却又一次挣扎着要站起来的样子,我总是莫名的心痛,这个倔强得让我不知所措的苍辽。 我伸出我的手,把他拉起来,我想让他知道,我并不是想赢他的,从来都不想。 可是每次他站起来的时候,我都会触到了他锐利的眼神。 “炽风,我总有一天要胜过你的,我不能一辈子被保护,我是你们的王。” 从树叶的缝隙里漏下来的阳光,洒满了他的衣服,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双臂张开,就像一只即将腾飞翱翔于九天的苍龙。 可是,即使他那样说着,他的脸上并没有笑容。 我喜欢这样长久地看着他,我很想伸出手去,揉开他眉间的沉重,我很想看到苍辽在我面前轻松地笑。 长老说,苍辽是要成为王的,他和你不一样,和你们都不一样。 “长老,我无法帮到苍辽吗?我想帮他?” “长老,我要帮苍辽,帮凌星,我要所有的人都露出真正的笑容。” 年幼的我,是这么说的,在他们面前我一直是一个有温和笑容的孩子,不知道我的笑容能不能让他们感觉到温暖。 我们就这么长大,快乐或不快乐的…… 时间仿佛回溯到了从前的某个点上,记忆如潮水,漫上了脚背,漫过了膝盖,淹没了身体,胸腔隐隐作痛。 “右将军——苍龙少将——凌星。 左将军——玄龙少将——炽风。 各领三万战士,即日起程,讨伐魔族,收复失地。” 苍辽的诏令被念出来了,响彻整个大殿,而他站在大殿的中央,心中有火在熊熊燃烧。那个时候,炽风站在他的身侧。黑色的龙纹和白色的龙纹在各自的肩膀上翻飞,似是在印证这两个少年之间深深的羁绊。 两人一齐拱手:王,我们一定把胜利的消息带回来给你。 而在青冥河畔,炽风也在他身侧。他们并骑而行,遥望着各自将要去的方向,互相道别,意气风发。 他问炽风,“你的梦想是什么?” 炽风笑答:“等我们出征回来了,我便会告诉你。” 那一日,阳光晴好,且黄且旧。炽风脸上一漾一漾的笑意,在如今的他看来依然像在眼前一般。然而,那个人……现在身在何方啊。他们在同一条河畔一起出发,却最终走上了两个不同的路了么? 昔日的那一条龙纹如今绣在了别人的肩甲上,像是代表着他们之间的某种联系已然不复存在——他是不是永远都等不到炽风回来,告诉他那个梦想了? 那个越走越远的炽风。 在王城的这一年里,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以至于他每次回忆炽风最初的样子时,都变得不相信自己的记忆。如今,如果连最后这两条龙纹都不再遥相呼应,他要用什么去找回原来那个炽风? 他要用什么。 去找回那些温暖的回忆…… 凌星在记忆中恍惚了一下,随后盯住了那个年轻的战士,眼睛里掩饰不住的,是深深的怒意。 “你……叫什么名字?”凌星走到他面前。 “青廉。”年轻的将军一抱拳,恭敬地回答。 “职位?”凌星再度问,语气依然是冰冷的。 青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然而还是犹豫着回答,“讨伐军,左将军。” 凌星心中莫名一痛,忽而哈哈大笑起来,“好!好一个左将军。那么,就让我来见识见识,你这个左将军……是不是名实相符!” 第91章 森林(1) 第91章 森林(1) 凌星说完,全身忽然迸发出深深的杀意,竟然在众目睽睽的大殿上直接发难,抬脚便往身前那个新上任的左将军踢去,并且是带着凌厉气劲的连续三脚。速度之快,连站在一旁的苍辽都来不及阻止。 凌星少将在谈笑之间竟突然出手,让青廉大吃一惊,然而训练有素的他依然瞬间做出了反应,横起手臂在身前的三个方位连挡三下,生生防住了凌星迅雷一般的三连踢。然而,人却无法遏制地倒退了几步。 凌星见三次腿击都被防住了,竟丝毫没有停顿,身形往前一掠,挥起右拳全力往那个正在倒退中的人打去! 虽然凌星此刻没有无尘剑在手,但是他原本的武艺,便已经是整个王城数一数二的了。一年前他来到王城时的那一次测试,除了苍辽和炽风,还没有人可以在他手下过得了三招。而青廉此刻在重心后移的过程中,正对着凌星全力的一拳,俨然已经是陷入了险之又险的绝境。 然而那个同样年轻的将领在匆忙中提气聚劲,挥起一拳,不偏不倚地和凌星的拳头碰撞在一起。 “嘭!”结果,竟是势均力敌! 巨大的力把两人都震退了好几步。青廉一个趔趄之后终于站稳,一边心有余悸地喘着气,一边用莫名奇妙的眼神看着凌星。而凌星这边,眼睛仍然死死地盯着他不放,然而目光中已经带上了惊讶和赞赏。 从武艺上来说,此人确实有成为左将军的资格。 “继续!”凌星咬着牙,复又摆开架势,然而苍辽横过身挡在了二人中间,对着凌星小声制止,“你要干什么!青廉他又没惹你。再说比武也要挑个其他地方吧,这里是朝堂!” 凌星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话都没有说。他丢下了苍辽皇和殇冰郡主,丢下了面面相觑的满朝文武,默然地转身,走出了大殿。 没有人看到他转身的那一霎那,眼里那些淡蓝色的悲伤。 在之后的几天里,长老依然没有回来,而苍辽也称自己国务繁忙脱不开身,非但没有抽出时间来和凌星好好谈谈,还把殇冰这个大累赘丢给了他。 因为那天在皇宫正殿的一闹,凌星把带殇冰去落雾森林的事情给忘了,因为此事,他和苍辽被女孩翻了一天的白眼。事后,两人合计,在苍辽的哀求之下,凌星只好答应每天跟在殇冰身后,在落雾森林和皇宫后花园之间游荡。在女孩的要求下,一身甲胄也脱了下来,连同无尘一齐被锁在了屋子里。 即使凌星心里担忧着一些事情,但是看到苍辽在朝堂上指点江山的的气概,看到殇冰抚摸着小懒笑靥如花的样子,他心情也就舒畅了些。许多次和苍辽短暂相处的时间里,凌星都忍不住想开口询问他心中怀疑着的事,然而,那些话在他口中辗转多次,最后都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如果知道了什么,会不会连最后这一段平静的日子都会被打破? 于是,奔波了大半年的凌星,终于穿上了宽腰广袖的衣服,过了几天闲适如贵公子的日子,每天就是陪未来皇后赏赏花,踏踏青。照凌星自己的话说,他现在已经不是“苍龙少将”,而是“护冰少将”了。 而殇冰的回应则更是强悍:小懒才是“护冰少将”,你只是个牵坐骑扛东西的。 说起来,那片森林,他已有半年没有回去。 落雾森林还是老样子。无论时什么季节,都是一副百草丰茂的景象,高大的银杉伫立林间,无数的鸟儿在树梢唱歌,偶尔有各种小动物草丛中迅速掠过,留下一串轻巧的脚步声。而那些食肉动物见到这个昔日的森林之主,已经早就全部躲到远处去了。 那几间小木屋还在,那片草地还在,那个小潭子也在,甚至当年苍辽半夜练武的那一处地方,还依稀留着一些剑砍的痕迹。落雾森林就是这样一个让人心情舒畅的地方,似乎每一寸阳光,每一片叶子里都包裹着快乐的味道,让人一踏进去,就不自觉地露出孩童一般的笑脸。 然而几天之后,殇冰又厌了。 “苍辽不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真不好玩。”在某一日,早晨斜斜的阳光里,殇冰靠在一棵树上对他抱怨道。 少年听到那句话的时候,脸上浮出了坏坏的笑——年幼时,每次恶作剧之前才会露出的那种坏笑。 这一天早晨,精灵族伟大的右将军完成了一个历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 那便是:手持已尘封多日的无尘剑,冲进大殿里,把他们的国王一路挟持出了皇宫。 当时,满朝文武正在激烈争论着某件国家大事,而他们的国王坐在他刚刚才修葺好扶手的王座上,用手支着脸颊,斜着眼,无奈地看着下面那些让他完全插不上嘴的人。忽然,凌星像一阵风般仗剑走进大殿里,没有向任何人打招呼,而只是隐秘地向国王眨了眨眼,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前去,一手夹住国王的脖子,直接把他拖出了大殿。 大殿之中只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人,看着刚刚还在王座上一脸严肃的国王被凌星少将夹着脖子越走越远,留下一路哇哇的怪叫,身边还跟着一个欢呼雀跃,不断叫好的殇冰郡主。 直到那三个人的身影淡出了视线,苍辽皇的声音从远处悠悠传来,却已经从怪叫声变成了开怀大笑,那群官员中才有人从愕然中清醒过来,对着身边还在哑口无言中的同僚们问了一句,“这……什么情况?” 另一个官员虚弱地应了一句,“凌星少将应该是在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吧?” 落雾森林,两个少年牵着一匹漂亮的独角兽,独角兽上坐着一个东张西望的女孩。 走在软软的草地上,凌星笑得前仰后和,“没想到这么顺利。哈哈哈哈……辽,你还挺知道配合的啊。” “老子早就想跑了,只是没机会。”苍辽一边把刚脱下来的王袍随手一丢,一边说,“真后悔当时选了那些人来当官,嗡嗡嗡的跟苍蝇一样,早知如此,还不如留着原来那些一脸奴才像的官员,起码那些人我说一句他们才会应一句,也从来没人敢妨碍我退朝。” “得了吧。你还骗得了我么?”凌星随手折下了一支树枝,凌空挥了几下,“你现在上朝议事时的神态,和以前的时候完全不同,我又岂会看不出来?只有他们那些正直且有才能的人,才能真正帮你治理好这个国家。” 苍辽没有说话,但是脸上的笑意已经是最明显的回答了。 “问你一件事情。”凌星忽然想到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什么事。”苍辽拍了拍小懒的头,心不在焉。 第92章 森林(2) 第92章 森林(2) “那个叫青廉的人,你为什么要提拔他做左将军?”凌星用手中的树枝在往面前的虚空挥了一下,远处的一颗树上,有树叶簌簌而落。 “他么?他之前是侍卫军团的一个小队长,你不在王城时候,有一次叛军趁我方不注意,搭了梯子翻过城墙来,多亏他带他手下死死堵在那里,歼敌上千,最终王城才挡住了那次进攻。我看他立了大功,武艺也不错,就让他接替了左将军的位置咯……话说,你前几天是怎么回事,怎么像是看他不顺眼的样子?”苍辽一边看着前方的风景,一边快速而自然地说着,全然没有发现凌星渐渐冷下去的脸色。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凌星把手中的树枝甩出,看着它生生钉入前方一棵树的树干中,然后转过头去,语气不再轻快,“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要把炽风的职位给别的人?” 苍辽明显地皱了一下眉,转头看着凌星,最终叹了口气“左将军,玄龙少将……凌,无论炽风是出于什么目的,他谋反的事实已经被所有人看在眼里了,我不可以再徇私。即使他最终能回到我们身边,即使他的罪名从轻再从轻,他也不可能再恢复原来的职位了,这个称号,也不可能给一个有着那样的‘过去’的人……凌,面对现实吧。” “为什么不能?”凌星有点不服气,然而他的反问却是无力的。 “就像我那天说的一样,这是一个‘公平’和‘正义’的国家,我们不可以因为个人的喜好而打破这样的公平。我首先是精灵国的国王,其次才是炽风的好友。如果我不能以身作则,那么我一直坚持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苍辽一边说着,一边微微偏过头去,凌星只能看见他山峰一样冷锐的侧脸,以他坚挺的鼻梁为分界线,一半是不做声的冷淡;而另一半,凌星看不见的那一半,却是割舍不下的疼痛。 “找到炽风之后,想办法让他将功赎罪吧……或者,我有时候宁愿炽风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帝王淡淡地补充了最后一句,低下头不再说话。 阳光透过树叶的孔隙,在他的脸上投下几个大小的圆形光斑,像未愈的伤口。 凌星忽然觉得心酸,于是不再去看身边的同伴,对着头上那些堆叠在一起的树叶沉默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骑在独角兽上的殇冰似乎觉得气氛太冷淡,于是指了指前方站在枝头互相梳理着羽毛的两只小鸟,问:“那是什么鸟啊?好可爱。” 凌星抬头看了一眼,不假思索地回答,“琉璃鸟。” “好漂亮!名字也好听。你们看那些羽毛,是五彩的耶。”女孩伸出手,往那两只鸟的方向虚空抓了几下,眼中满是欢喜。 “看看它们头上最顶端的那几片翘起来的羽毛,如果是绿色,就是雄性的,如果是红色,则是雌性。”即使多年没有踏足这个地方了,凌星对森林里的这些动物却依然是了如指掌。 “是吗是吗?这样的话,那两只应该是雄性咯?”殇冰极目远眺之后,大惊小怪地说,“两只都是雄性呢!好巧噢,我还以为它们感情那么好,一定是一对夫妻。” “自然都是雄性。”苍辽接过话头,解释道:“琉璃鸟,每次生产只产两个蛋,孵化出来的两只幼雏一定是一样的性别。等到幼雏学会自己捕食的时候,它们的父母会离它们而去,而两只幼雏则会一直互相照顾,互相扶持,一起捕食,一起躲避危险,一直到成年为止。如果中途有一只不幸死去,那么另一只便会不吃不喝,随之死亡。” “这样啊。感情这么好!”殇冰感叹道。 “那倒未必。”凌星又折下一支树枝,朝枝头的两只琉璃鸟扔去,把鸟儿惊得扑腾起来,“在成年之后,为了争夺伴侣,两只相伴长大的琉璃鸟会互相攻击,直到其中一只把另一只啄死为止。” “啊?为什么?不是一次生两个蛋吗?两只雄鸟找到两只雌鸟,一只配一只,不是正好吗?”殇冰睁大了眼睛看着树梢那两只挨在一起的鸟儿,一点都不相信它们会在之后的某一天开始自相残杀。 “我也不知道。它们生下来就这样阿。”凌星耸耸肩,“可能因为他们都比较喜欢对方两只中比较漂亮的那一只,所以才要抢吧……因为是同胞双生,所以品味也一样,哈哈。” 殇冰“噢”地一声,已经转移了注意力,不再去看那两只鸟。 然而一边的苍辽却忽然开口,冷冷地补充道,“那是为了培育出更好的后代,适者生存,能者居之,是这一片森林的铁律。” 殇冰看着忽然严肃起来的苍辽,眨眨眼,不明所以。 三个人在逛了大半天之后,终于停了下来,原因是小懒累了,任由殇冰怎么拍打或者色诱,都不愿再走一步。 殇冰被苍辽扶着从独角兽上下来,仍意犹未尽地拍了一下它的头,而那只独角兽不满地哼哼两声,自顾自跑去旁边吃草去了。 中午的太阳开始变得猛烈,即使在头顶树叶的遮挡下,依然尖刺一般地透下光来。苍辽和殇冰趁着凌星把小懒绑在树上的时候,两人一阵小跑,在树荫浓密的树干旁边把比较好的草地都占了去,笑嘻嘻地看着依手中还握着缰绳的凌星,一脸的阴谋得逞的样子。 凌星无奈地看着那两个人。想到苍辽刚刚还在众位大臣的面前危襟正坐,一副少年老成的架势,而现在却疯成了这个样子,心里就一阵好笑。 凌星笑着摇了摇头,摘下挂在独角兽身上的水壶,“算了,不和你们计较,我去装点水来。” 苍辽看着凌星甩着手中的水壶,一边往远处的水潭走去,无尘剑则一直跟在他的身侧,一人一剑,慢慢地离开了视线。小懒在一旁,慢慢地嚼着草叶,不时地眨巴眼睛。而殇冰坐在他身侧,脸色因为刚刚的小跑儿有些潮红,她现在正微眯着眼,仔细研究着一朵在草地上刚摘的粉红色小花。 连日来的疲累终于在这少有的恬淡时光中消失。这种可以让他精神一振的幸福感,就像是年幼的时候,练了一整个通宵的剑术,在踏着晨曦偷偷回到小木屋时,看到凌星和炽风趴在窗口上等待他的笑脸一样。 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已经是多久之前了?果然,皇宫是皇宫,落雾森林,是落雾森林……替代不了啊。 他忽然心情大好,往身后的大树上一靠,随手抓了一把草往身边的殇冰扔去。殇冰数花瓣数得入神,没反应过来,被他洒了满头的碎草。 “你干嘛呀!”女孩一边骂着,一边用秀气的拳头捶了他一下。然后气急败坏地去摘掉头发上的草屑,却仍不愿弃掉手中那朵花。 处理完自己,殇冰朝他这边看过来,忽然嘻嘻笑了起来。正在苍辽莫名其妙的时候,女孩把手伸到他的头发上翻了翻,拿下来一片草叶。想来应该是他刚刚攻击别人的时候,不小心弄到自己头发上的。 第93章 梦曲(1) 第93章 梦曲(1) 这个动作,让少年心里一热。 “你看你,害人害己。”殇冰朝他嫣然一笑,收回手的时候,苍辽却看到了她右手中指上那道依然没有消失的勒痕。 那道勒痕上,曾经戴过一只戒指。 “冰儿。”苍辽忽然说,“有一件事,我最近一直想跟你说,却没有机会……” “那现在说呀。”殇冰把右手放到嘴边,鼓起嘴一吹,那片草叶在风中翻了一个跟斗,降落在了远处。 “上次,在刑场上你跟我说过的事情。还有……还有前几天在大殿上我说过的,册立皇后的事……”苍辽忽然觉得自己的脸上开始发烧,舌头也变得僵硬。 女孩听到苍辽所说的话,抬头看着头顶一片一片叠在一起,杂乱无章的树叶,眼睛里有些迷茫,但是她还是拍拍手,悠悠地说,“放心啦……说过的那些话,我不会反悔的啦。” “不是的!”苍辽一急,发出一声断喝,把女孩吓了一跳。 “我不是这样的意思。”少年忽又烧灼一般地低下头,“我是说,那些话……那些话,全部都作废。” “啊呀?”殇冰吃了一惊,随后又故意说道,“原来你嫌弃我啊?” “没有……我没有。”苍辽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出这些天一直藏在他心里的话,“我喜欢你……从我在王城的城楼上再次看到你的那一天,我就喜欢上你了。但是……” 他深深地望了女孩一眼,“但是……我已经想通了,我不能那么自私……我那天在大殿上说的话,是说给在场的那些人听,也是再说给自己听……我告诉他们要公平地对待你,但是如果我因为个人的喜好,勉强你做不喜欢的事的话,便是对你最大的不公平……冰儿,我喜欢你,但是我不该有那样的占有欲,我应当给你自由的,给你寻找自己幸福的自由……” “你好肉麻啊。”女孩笑道。 “呵呵……是么?”苍辽感觉自己的脸更加发烫了,窘迫地别开脸去。然而就在那一瞬间,脸颊上忽然有软软的触感,带着温热的湿气。 “谢谢你苍辽,你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女孩用刚刚吻过他脸颊的嘴唇在他耳边说。 许多天来压迫着少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了,心中是一片释然,苍辽看到女孩忽然跑开了,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就给你一个追求本小姐的机会吧,好好努力哦。” “我知道啦……我不会放弃的!”苍辽扯开嗓子,朝着已经跑到远处的女孩喊道。 看着那一个纯白的背影在翩翩起舞,身上是温柔的风和细碎的阳光,像一朵盛开在青草地上的花朵。苍辽看着看着,眼睛已经是模糊一片。 “冰儿,请你……一定要幸福啊。” 凌星拿着水壶,一步一步往前方的小水潭走去,然而脚步却渐渐地变得沉重。 最后,他顿住,忽然对着虚空里问了一句,“叫我单独走开,是想告诉我什么?” 他的身后,一个只有他才听得到的声音回答道:“凌星,我只是想提醒你,时间不多了。” “噢。”手提着水壶的少年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复又问,“还剩几天?” “连同今天,只剩五天了。”声音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如实说了出来。 “知道了。”凌星握住拳头,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今天不要打扰大家的兴致了……明天,明天我就开始着手调查那些事。” “你……怎么了?”宵离察觉到不对,问道。 像是心中的某些东西终于决堤。手中的水壶忽然跌到了地上,少年捂住了胸口,一滴眼泪从他紧闭而微微颤抖的睫毛中溢出来,在年轻的脸上一划而下,他只好用另一只手匆忙抹去了沾在脸上的泪水。 但,马上又流下了更大的一滴。 从来都没有过的脆弱,即使是面对着用生命来交换无尘剑的那个契约的时候,即使是面对着铺天盖地的魔族士兵的时候,即使是面对着那个天神一般的对手的时候,他都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止不住自己心中的酸楚。 一个人面对着困难,往往能忘记悲伤的事,越战越勇。而当他终于看到幸福的样子时,那些美好而将要失去的东西,却会让他变得软弱。 就像眼前这片森林,就像和这片森林一同存在的,那些记忆。 “宵离……救救我。”少年已经泣不成声,“我舍不得离开他们……我真的……不想死……” 深夜。 身体的下方,是柔软的雪绒。女孩躺在床上,长发如绸缎一般弥散开来,一丝一丝浸没在黑色的夜里。白天的疲惫,让此时的她已经沉沉地睡去,长长地睫毛覆盖下来,在眼睛的下方投下一片湿润的暗影。眉毛却是微蹙的,小巧的鼻尖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偶尔随着皱眉的表情微微耸动。 这样的表情,就像一片美好而易碎的水面——只会在夜里出现吧?太阳升起的时候,随着那双眼睛的睁开,看到的,和听到的东西就会汹涌而来,像是一双双突兀的手,在那一片平静的湖面上留下波纹,用各种表情把她的脸粉饰成另外的样子。 然而,幸好,夜还是深的。 屋外的檐间,她亲手挂上去的风铃在夜风中摇晃。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拨动着,在万籁俱寂的世界里兀自发出乐器一般的轻响。不成曲调,又自成曲调。 恍惚间。 旋律变了,风铃的脆响,渐渐变得急而尖,发出一串从高到低的音调。像是有另一双手急切地抹过琴弦,又像是有一个匆忙的身影在在风中掠过,惊扰了那一些有条不紊的气流,抚乱了安静的夜。 门,无声地开了。 一阵风透进了屋子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阵涟漪。女孩本能地缩了一下,睁开朦胧的眼睛。恍惚中有熟悉的白色,在黑夜里像一团虚幻的光。 她动了动,最终没有起身,在眼前的事物慢慢从模糊变得清晰之后,她终于看清了那一个由远及近的白色身影。 他走到她的床边,一尘不染的白衣,英俊的脸苍白得近乎虚无,却在黑暗中放出淡淡的光华。 她一惊,终于转醒,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其实已经无法动弹,酥软的感觉不知在何时已经爬满了全身,脱口而出的那一个人的名字,也堵在了微微张开的嘴唇里,最终发不出任何声响来。 炽风……炽风!是你吗? 那个人在黑暗中俯下身来,带着淡淡的笑意。 是他,真的是他……那一个她曾经恨之入骨,如今又常常牵挂的人。 然而,她想唤他,嘴唇连同全身的筋骨却都像是被封印住了一般。她只能任由他靠近她,用纯黑色眼眸和她对视着,眼珠里仿佛带着某种咒术,像是年幼时投在那口古井里的月亮,让人一旦看见,便无法再移开目光。 第94章 梦曲(2) 第94章 梦曲(2) 炽风……你为什么在我面前? 明明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明明看到过他在苍辽左臂上划下的伤口,明明从大家的口中知道了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此刻心里竟然有不动声色的欢喜? 白衣的少年再度靠近,她依然怔怔地躺着。他伸出手来,冰凉的手指伸进她的发际,轻轻地揉进了她的头发里,任由发丝在指尖静静流淌。 他微笑,开口,“你还好吗?” 冰冷的触感流连在发间,她的脸颊却泛起了温热,嘴唇依然无法开阖,她只能用唯一稍稍可以动的手指夹住了他的衣袖,用哀求的眼光看定他。 炽风……既然你回来了,能不能留下来,不要再让他们担心了。 不要,再让我担心了…… 他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只是笑得更浓了,眼睛里仿佛包含了整个东湖的水,清冽的,映着天空中那一轮清冷的月。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从他的脸上看出了去意,心里忽然有莫名的急切涌上来,堵在喉咙里。 他最后说了一句话,没有移开眼睛。 “要走了……我要去做,最后的事情了。” “不!不要……”话语终于突破了唇舌的禁锢,在听到对方的诀别之后,她脱口而出。 只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苍白的少年最后俯下身来,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吻住了她方张开一线的嘴唇,把那一句话堵在了她的舌间。 “唔……”她本能地抗拒,咬紧了牙关。温润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她能看到对方黑色的眼眸在夜色里发光。 像是在对峙着,少年唇上的冰冷往她的身体里蔓延,她忽然感觉到荒凉,就像是少年通过身体传递给她的,那些无来由的悲伤。 这个少年,竟是如此的苍白和冰冷么…… 在再次相遇之后,她与炽风的相处也不过短短几天,寥寥数面。最后的那个夜晚,两个人之间甚至已经摆出了决裂的姿态。年幼时那个温柔的小男孩已经变成了如今这副深不可测的样子,可是,竟是这个少年,总让她止不住地为他心疼。 要怎样,才能让他温暖起来? 不知为何,也不去想为何了……她终于放开了心中的最后一道屏障,闭起了眼睛,深陷在唇舌的纠缠之中。紧绷的身体渐渐柔软下去,伴着两人的呼吸,发出一阵轻微而悠长的颤动。 然而,手指却是依然紧紧地夹着那一片衣襟,不愿放开。 忽然,周围变得炽热。 像是在浮空中忽然沉下来,她张开眼睛,却看了了对方的近在咫尺的瞳孔,原本温柔纯黑的眼眸已经不复存在。 那是一双,血色的瞳孔…… 恐惧袭遍了全身,少女忽然感觉到疼痛,似乎周围有无边无际的血在蔓延。那些血,漫上了她铺散开的头发,漫上了她雪白的脖颈,漫过她的眼睛,所看到的东西,包括那个少年原本纯白的衣袂,在那一刻都变成了惨烈的红! 这双眼睛……是炽风? 最后,有血滴下来,在她的视网膜上,如烧灼一般。 “啊……”疼痛在蔓延,一声悲伤的呻吟在沉静如水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殇冰在刚刚的梦境里醒来,梦中那一声悲从中来的叫喊堵在喉中,变成了暗哑的叹息。 身体变得可以动了,她微微地喘着气。额头上,还有梦中那个少年抚摸过的那一簇发丝,都沾上了细微的冷汗。而指尖上,竟然还残留着那一片衣袂存在的错觉。 可是,她动了动手指,两指之间终究是空无一物。 她叹了口气,翻身,把微微发烫的脸颊贴在枕头上没有枕过的那一块区域,让枕头上的凉意驱散自己心中的恍惚。 呆呆地躺了一会儿,忽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然后被自己的这个动作羞得脸更烫了。 她闭着眼睛想:刚刚,原来是个梦么? 原来,只是个梦啊…… 梦里的场景依然清晰,那些冰冷的触感,那些悲伤的情绪,还有最后那一抹深刻入骨的血红色。 那样冰冷的嘴唇,那样可怕的眼睛…… 可恶的,做梦都要欺负人——殇冰在脑海中骂着。可是,她真真切切地发现自己心中存在更多的其实不是生气。 而是莫名的不舍。 “哎……”她又一次翻了个身,然而已经没有睡意了。 女孩睁开眼睛,看着黑洞洞的四周,听着屋外的风铃一成不变的轻响。努力打发着脑子里残留的那个梦境。 然而,她听见了。 比风铃更加遥远的地方,有一个一样清脆的声音,然而不同于风铃无规律的脆响,那边的声音,却是真正的曲调,一首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曲子…… 蝶恋花。 我的《蝶恋花》?郡主终于在床上坐起来了。 这一首曲子在王城是相当流行的,她住进皇宫之后听到不下十个人的弹奏。 但是……此时的她却莫名地肯定,此刻的那一首《蝶恋花》,那种婉转回环的感觉,像是蝴蝶绕着花树偏偏而飞,却迟迟不肯落在上面。 这样的《蝶恋花》她只听过一次,那个在永陵王府让她永生难忘的夜晚,那首曲子,那一个在花下弹着她的琴的少年。 那个当过她短暂的新郎的少年。 是他吗? 少女下了床,穿好衣服。她犹豫了一下,最终打开了门。 夜晚的风像流水一般,在开门的瞬间涌了进来,围绕在她四周。门外的道路空无一人,月光冷冷地洒下来,为她照亮了道路。 声音没有了门的阻挡,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悦耳,熟悉的曲调再夜风中回响。 殇冰看着门外的世界,看着那一个声音的来处。未知的远方是一片黑暗,然而,仿佛终于被拨动了心中的某根弦,少女深吸了一口气,没来得及穿鞋,赤脚跑了出去…… 月光照射下的小道像干净的冰面,少女纤细的脚踝微微发着光,随着她轻巧的脚步声越跑越远。 啪嗒……啪嗒…… 今晚的皇宫安静得出奇。 平常的时候,彻夜都是有侍卫在巡逻的,然而殇冰追着那一阵琴声一路走来,却一个人都没有碰到。 开始她还是蹑手蹑脚的,提着裙子,踮着脚尖,尽量不在凉硬的地板上留下声响。然而后来她便放松了下来,月光照耀下的皇宫有着白天没有的美丽,少女放开了脚步,一边追着琴声,一边欣赏着那些宫榭楼台的影子,不知不觉,就越走越远。 啊…… 殇冰在一处地方停了下来,再也迈不动脚步了。那一处地方,让她记忆犹新。 第95章 梦曲(3) 第95章 梦曲(3) 刑场。 怎么……怎么会不小心走到这里来了呢?少女抚着胸,踟蹰不前。 前一阵子这里发生过怎样的事,她自然是知道的。她甚至亲眼目睹过那些堆积如山的人头,还有漫延了整个地面的鲜血。诅咒和惨叫的声音,犹如昨日。虽然苍辽已经赦免了剩下的人,刑场也经过了清洗,甚至国王亲自祭拜过那些死去的亡灵,然而,再一次走近这个地方,殇冰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即使是在如雪的月光下,眼前的事物依然是那么可怖,行刑的地方,堆放首级的地方,摆放尸体的地方,似乎都还依稀铺着一层绯红色的血迹。她二姐那一双恶毒的眼睛,似乎还在原来的地方定定地看着她。 夜里的风似乎也不复轻柔,而是像许多看不见得触须一样,划过她的脸颊、脖颈,还有裸露在外的小腿,留下一阵酥痒的感觉。像是无数她看不见的身影正在和她擦肩而过,甚至穿透她的身体,让她在夜风中深深地瑟缩了一下。 耳边像是能听到那些死去的灵魂在她耳边的呼吸声,还有偶尔吐出的一两句短促的诅咒。黑夜和白天毕竟不同,黑暗中最容易滋生起来的,除了安宁,还有恐惧。 “呜……”毕竟还是柔弱的少女,殇冰忽然害怕起来。倒退了几步,本能地拔腿便往回跑。 但是刚跑了几步,她却又停了下来。 还要去找炽风呢……她看着身后那个诡异的刑场,心中犹豫不决。 怎么……怎么会不小心走到这里来了呢?少女抚着胸,踟蹰不前。 前一阵子这里发生过怎样的事,她自然是知道的。她甚至亲眼目睹过那些堆积如山的人头,还有漫延了整个地面的鲜血。诅咒和惨叫的声音,犹如昨日。虽然苍辽已经赦免了剩下的人,刑场也经过了清洗,甚至国王亲自祭拜过那些死去的亡灵,然而,再一次走近这个地方,殇冰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即使是在如雪的月光下,眼前的事物依然是那么可怖,行刑的地方,堆放首级的地方,摆放尸体的地方,似乎都还依稀铺着一层绯红色的血迹。她二姐那一双恶毒的眼睛,似乎还在原来的地方定定地看着她。 夜里的风似乎也不复轻柔,而是像许多看不见得触须一样,划过她的脸颊、脖颈,还有裸露在外的小腿,留下一阵酥痒的感觉。像是无数她看不见的身影正在和她擦肩而过,甚至穿透她的身体,让她在夜风中深深地瑟缩了一下。 耳边像是能听到那些死去的灵魂在她耳边的呼吸声,还有偶尔吐出的一两句短促的诅咒。黑夜和白天毕竟不同,黑暗中最容易滋生起来的,除了安宁,还有恐惧。 “呜……”毕竟还是柔弱的少女,殇冰忽然害怕起来。倒退了几步,本能地拔腿便往回跑。 但是刚跑了几步,她却又停了下来。 还要去找炽风呢……她看着身后那个诡异的刑场,心中犹豫不决。 乐声在她的脑后回响,真真切切地是在刑场的深处发出来的,少女咬咬牙,心里一边咒骂着那个人,一边迟疑地往琴声的方向踏出步子。 黑洞洞的前方依然是诡异的。然而想到梦中那个苍白的身影,她最终吸了口气,看定了琴声来源的方向,紧闭起眼睛,一头扎进清冷的夜风中,往刑场深处跑去…… 跑动得快,琴音已经听不到了。周围尽是呼呼的风声,把内心的恐惧都盖了过去。 忽然。 “哎哟。”殇冰闷头冲着,撞到了一副躯体。 反弹的力道让她几乎跌倒,却被一只手扶住了,女孩睁开眼,看到了那个刚刚被她在心中咒骂过的人。 果然是相遇了。 炽风一手扶着她,脸上是忍俊不禁的表情,“你干嘛啊?” “我……”想到自己刚刚一路狂奔的样子肯定被对方看在了眼里,殇冰一时气结,甩开对方的手,“你……你混蛋!” “你自己一头撞过来,怎么就是我混蛋了?”炽风扑哧一声笑出来,脸上的表情还是像在东湖的那个夜晚一样,温和得近乎无赖。 “你……我问你,你在这里干什么?”殇冰恼羞成怒,只好盯住他,问。 “我弹琴阿,不可以么?”炽风一边笑着回答,一边扬手,把身边那一架用幻力凝结出来的琴打散,那架琴霎时化作了星星点点的光芒,消散在了夜风中。 “咦?”女孩看着那些萤火一般飘散的光点,惊奇了一下,然而忽然想起两人应当还处于剑拔弩张的关系,于是又“哼”地一声,故意偏过头不去看。 两个人安静了下来,气氛却没有像她预料那样变得僵硬,身前有个炽风站着,即使身处在刑场中,她也不再觉得可怕了。 末了,她听到少年象征着妥协的问候,“你最近好吗?” “不好!”殇冰转过头,依然示威似地瞪着他。 “哦?为什么?”炽风带着腻腻的笑,问。 “你干嘛伤了苍辽?你干嘛做那么多坏事?你干嘛不回来?现在干嘛又回来?”女孩连珠炮似地问出一堆问题,问完之后微微有些气喘。 “我早在东湖的时候,就告诉过你我不是好人了,我回来自然是来干坏事的。”少年一摊手,忽又戏谑地凑近她,“话说,我做不做坏事,回不回来,又关你什么事呢?” “你!”少女气得跺脚,把炽风逗得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在炽风笑的时候,殇冰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可能是一起长大的原因,无论是他的眉还是眼,都和苍辽有一点相似。可是,那是一张和苍辽全然不同的,曲线柔和的脸,笑起来的时候,漆黑的眼睛如波光粼粼的水面,无论从哪个方向看过去,都是很舒服的亲切感。 有着这样一张温柔的脸,为什么他会是一个坏人? “喂。”殇冰唤了他一声,“那天晚上在王府,是你放小懒来找我的吧?” 少年停住笑,不置可否。 “你为什么要帮我?”殇冰见对方没有回答,又问了一句。 “这个嘛……”炽风作出一副思索的样子,答道,“你一个女孩子,又不识路。我不过举手之劳,免得你冻死在王府门口,我不好交代。” “那又为何要用凌星的名字!”殇冰不服气。 “呵。”炽风再次笑了起来,“你那么强悍,连衣服都扔回给我了,万一你看到是我的名字,不肯骑,那我岂不是造孽?” “哼!”殇冰咬牙切齿。 “借口,都是借口!”少女忽然想起了什么,反驳道,“你字条上明明都写着的,你是要我来王城,是要我把你跟我养父造反的事情告诉苍辽,你明明就是故意走漏风声的!是不是?” 第96章 归宿(1) 第96章 归宿(1) “不是。”少年依然带着笑,淡淡地。 殇冰没有管对方的狡辩,她想了一下,最后像是裁决一般的给炽风下了定论,“你一定是好人!” “你真奇怪。”炽风又笑起来,“好人坏人,岂是一两句话便能说得清的。像你这样的眼睛,又怎能一眼看到别人的内心。” “别绕圈子了。炽风……你不要再到处躲了,我们都很担心你。”女孩没有了耐性,拉住他的衣袖说,声音里有一点哀求的成分。 “呵呵。你真多事。”炽风扯回了袖子,一边把手伸进衣袖里摸索着,一边说,“其实我半夜里把你骗出来,是想送给你一样东西。” “是什么?”女孩眼睛一亮,也忘了计较对方用了“骗”这个字眼,“是什么是什么?” 少年笑了笑,没有回答。当他从袖子里把那个藏了许久的小物件拿出来的时候,殇冰惊喜地叫了出声。 “哇!怎么可能?它怎么可能在你这里?” 炽风摊开的手上,安然地躺着一个戒指,在他的手掌中闪闪发光。 殇冰惊喜交加,小心地把戒指从对方手中拿起来,“它不是被我扔了了吗?怎么到了你这里?” 炽风只是微笑着,没有回答。 殇冰拿着戒指看了又看,又从自己怀里拿出一条用落雾森林里的蒲草编成的绳子,绳子上面挂着的,是另外一个戒指——同样的款式,只是尺寸小了一圈。殇冰把两个戒指放到一起,看着顶端的两粒蓝宝石在黑夜里发出荧荧的光华,“好漂亮!不是吗?” “不舍得扔掉的话,以后要小心保管才是。”炽风看着殇冰脸上如他意料之中一样的表情,于是终于说了一句。 “咦?”这回殇冰忽然反应过来,惊奇地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戒指又怎么会被你捡了?” 炽风依然只是笑。 殇冰仔细地回忆了一下,“那一天我在这个刑场把戒指扔掉的时候,你……你怎么知道我把戒指扔在了这里?” “其实我一直都呆在王城附近,没有离开。”炽风低笑了一声,终于道破了,“那些搜索我的队伍里虽然不乏能力高强的人,但是凭我的本事,要避开他们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其实你们每天在做些什么,我都是知道的。” 听到炽风的解释,殇冰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难怪苍辽把搜索的范围越扩越大,却始终找不到他。原来,谁能想得到呢,这个人竟然就躲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就在他们的身边! 在殇冰吃惊得说不出话的时候,炽风淡淡地补上一句,“我那天看到你在这里的做下‘壮举’,虽然最后还是不出意料地哭了,不过你扔戒指的时候,那一股豪气还是和在王府时不相上下啊。” “你!”女孩气结,但是转念一想,又说:“你全看到了?后来这里发生的事情,都是你搞的鬼吧?你在这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我当然有‘见不得人’的事要做。”炽风偏过头去,淡淡地,声音里竟带着些许疲惫,“帮你捡回戒指,不过是顺便而已。” 殇冰没有追问,只是朝他晃了晃手中的两个戒指,“无论如何,谢谢你帮我捡回来。我就说了嘛,你是个好人。” 炽风的脸上闪过一抹奇异的神色,但是迅速地被夜色掩盖,“其实……我帮你把它找回来,只是想在最后,为我在王府的所作所为向你道歉。那天夜里说了一些比较严重的话,是因为我察觉到永陵王的探子在一旁监视,为了取得他的信任,所以不得不那么说。对此,很抱歉……” 说完,他礼貌地欠了欠身,虽然为他的道歉补上了最后一笔,却在无形中又刻意地拉远了彼此的距离。 殇冰看到对方规规矩矩的礼数,脸上怔了怔,她并不了解那句话中包含的深意,就好像她从来就猜不透炽风的心思一样。东湖的那个夜晚,那些决裂一般的心情在现在也已经变得很淡了,她和他之间短暂的相遇,匆促的离别和相逢,因为中间经过了太多的人事变迁而给人一种久远的错觉。然而,这一切其实不过是发生在短短的几个月之中而已。 当初那些汹涌的恨意,早已经烟消云散。就连那张她曾恨得发誓要刻入骨中的脸,也在这里离别的日子里渐渐模糊,以至于在记忆中仅剩下了最后那一个挂着微笑的嘴角。直到今夜的重逢,才又凑回了这一张少年的面容——都已然忘了,又何须道歉。 “不必,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殇冰撇了撇嘴,回答。却不知为何心中竟有淡淡的不愿。 已经原谅了,是不是就证明他们之间已经再也没有关联?就像两颗交错而过的流星,无论曾经擦出过怎样的光芒,终究还是要奔向各自的那一片天空。直到湮灭的那一刻都不会再次相遇。 明知道,对方将要滑向黑暗的天际,自己也无能为力吗? 感觉到两人之间忽然的疏远,女孩低下了头,最后嚅嗫着问:“所以……你还是要走么?” “恩。”炽风想也没想,回答。 “继续你的逃亡生涯?” “恩。” “然后呢?你想干什么。” “时机成熟,便和王城开战。” “为什么!为什么总要做些奇怪的事!大家一起开开心心的不好么?”殇冰厉叱道,眉间那些刻意装出来的淡定神色已经乱了。 “不要问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了,我也懒得解释。”炽风看了一眼头上的天空,嘴角还挂着笑,眼光却冷如冰雪。 “我不管,这次你要是再逃我就大声喊了!叫巡夜的人把你抓住。”殇冰耍赖一般地威胁道。然而她心里却是明白的——就算巡夜的人再多几倍,也断断抓不住灵力高强的炽风。 “呵呵……你喊什么呢?你以为,你为什么一路跑到这边来都没有碰到巡夜的人?他们早已经被我解决了,现在城墙的死角里七仰八叉地睡觉呢。你要喊给谁听?”炽风眼神柔和下去,好笑地反问道。 “哎……到底什么才可以阻止你呢?”殇冰终于放弃了,无力地问。 “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你不记得了么?我可是邪恶的混血精灵。”少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半开玩笑地恐吓。 殇冰随着炽风的手指,看到了对方眉下那一双好看的眼,她忽然回忆起刚刚的那个梦境,眼前这双眼睛仿佛又变成了梦中那一双血色的瞳孔,凑在她鼻尖前,直直地盯着她。 她惊呼了一声,不由得倒退一步。 明明是一双像湖水一般清冽沉静的眼睛,为什么竟会变成那样可怖的双瞳。明明年少时那样温柔的炽风,为什么会变如今这样,不近人情的样子? 第97章 归宿(2) 第97章 归宿(2) 又为什么,明明对方一再地把自己越推越远,自己还是不肯放弃想要把他从黑暗中拉回来的希望…… 为什么,自己竟离不开他? “喂。”炽风把殇冰从出神中唤回来,“东西给了你了,我要走了。” 说完,少年已经有了要转身离开的意思。 转身的时候,炽风看了她最后一眼。不知为何,殇冰竟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强烈的诀别,那样的眼神,和梦中一模一样让她感到害怕,难道他这次走了,就打算永远都不再回来了吗? “我要走了……我要去做……最后的事情。”梦中那句决裂一般话从她脑海中跳了出来,让她心中一惊。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有了淡淡的牵挂,愿意看到他,想知道他的一切消息。甚至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会有牵住他的手的冲动,即使对方对她万般不好,却还是忍不住会替他着想,这就是所谓的喜欢吧?和苍辽口中的喜欢是一样的,这种喜欢,就像落雾森林夜晚的雾气,梦境一般唯美而虚幻,看见的人,都会想伸手抓住它。 然而,透过雾气,梦境之外的地方却是冰冷的现实,残酷得令人不住退缩,他有他必须孤身去做的事情,她也有她放不下的矜持。在年幼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便是这样了,他们始终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像是夜空中相遇的流星,即使在某个时候看上去像是触到了一起,但实际上却是相隔了遥不可及的高度差,这一切,不过是投在天穹之上的幻影罢了。 是这样吗? 这些东西,一直在自己的心里埋得那么深,以至于连她自己都要到现在才明白。然而,许多话不说,也许就像流星一样永远地错过了吧…… “炽风……”少年已经转过了大半个身子,听到身后的殇冰最后唤了他一句,又转回身来。 “怎么了?”他不带任何语气地问,却猝不及防地被身后的女孩抱了个正着。 “炽风……”女孩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上,“求求你不要走……我……我喜欢你呀。” 终于,还是被她先说出来了。 女孩说那句话的时候,带着叹息的语气,那些温润的气息弥散在他的胸口上,变成一片湿热。少年没有回答,但是,殇冰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身体深深地颤抖了一下,像是一些隐忍了很久的情绪陡然决堤。 殇冰一口气把一直深埋在话说出来了,也不期盼着对方的回应,她只是把头埋着,闭着眼睛,看不见炽风的表情。她猜想那个表情应该和惯常一样,是一个甜腻的,麻木的,令人讨厌的笑容吧? 然而,那又是一个温和的,亲切的,即使是忘记了他的脸也依然深刻记得的笑容。从那个笑容里可以看见东湖的水,庭院里的梅花,还有树叶缝隙里透下来的阳光……所有所有的,温热美好的东西。 许久,炽风都没有回答,只是忽然收紧了揽在女孩肩背上的手,把她稍稍搂紧。他有一双修长文气,却有力的手。然而搂住她的这个动作,却像是用尽了一整个夜晚的勇气。 殇冰这是才发现,原来炽风比表面看上去还要瘦,脖颈之下的锁骨硌痛了她的额头。 和梦中一模一样冰冷的身体啊……就像一只苍白的蝴蝶,飞翔的间隙里收紧了翅膀,人们才看出了他原来也很脆弱。 殇冰把脸贴在他胸口上,听着胸臆之中那一颗心脏跳动的声音——他应该很累吧。所有人都在劝他回头,逼迫他停止,然而从来都没有人能体会到他心里的疼痛,没有人真正了解这个少年心中压着怎样的重担,有着怎样的无奈和不甘。 从来都没有人知道,他一路的辛苦。 “嘻……”女孩忽然笑了,她募的从他胸前抬起头,眼神闪亮。 在对上少年询问的眼光的时候,她说,“你还记得吗?当年我们在落雾森林里见到过的那口井……我原本已经忘记了,但是在真正遇到的时候,我才记起来……原来,那口井是真的可以预知未来……原来,我那时候看到的‘归宿’,就是此时此刻,这样的场景呀。” 是的,那个把年幼的女孩逗得咯咯直笑,一直深埋在她记忆中的场景,在时间和空间再度重叠的时候,终于从脑海中被唤醒。白衣的少年和少女在月光下相拥而立的场面,便是那口神奇的古井中浮现出来的,她的“归宿”。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便是心安了,以后都不会再离开,以后都能在一起了。所谓的归宿,就是在一起,不是么? 在殇冰的注视下,炽风淡淡微笑,口中吐出的却是一句抱歉,“冰儿,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殇冰在心中疑惑着的时候,炽风却已经不动声色地在她背后划了一个紫色的咒术图案。 酥麻的电流瞬间流遍她全身,殇冰瞪大了眼睛,不甘地维持了片刻清醒。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再看一眼炽风的脸,只有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到她的脸颊上,瞬间化作冰冷。 这才是他今晚最终的目的么? 炽风,为什么…… 对不起,最终什么诺言都不能许下,甚至连欺骗你都不能。 对不起,我终究要去做那一件事,就像星辰有它的轨迹一样,这是我永远都逃不开的宿命…… 失去知觉的女孩瘫软在他怀里,眼角流下的一行清泪,与她脸上的那一滴融在了一起。 “冰儿……请你……一定要幸福啊。” 年轻的帝王在黑暗中紧闭着眼睛,梦境堆叠着向他袭来。 依然是破败的城墙,紧闭的城门,飞溅的鲜血。然而这次的梦境却是不同的,原本城楼上那些带着诡秘笑脸的人,此刻已经成了尸体,被倒挂在城垛的下方,随着风有规律地晃动。 城门终于不再紧闭。他踉踉跄跄地奔进了皇宫里,父王和母后手挽着手站在大殿的深处,面容已经无法记得,身上的光芒却是温暖的。 他手脚并用地奔向他的父母,生怕晚了一个弹指的时间,他们就会像以前的无数次梦境一样,在触手可及的时候消失不见。 父亲……母亲…… 然而凌乱的脚步到了一半就停止了,因为他看到父母的身边又多了一个人。 飞扬的红衣,像是风中的枫叶。她站在父亲的身旁,伸过手去,自然而亲昵地揽着父亲的手臂。一样看不清细节的脸上,唯有那一双红色的眼睛最是明显。 他疯狂地叫喊起来,用尽全力想要扑向那个女人。然而世界却像是延伸了一般,他离他们越来越远了。他向虚空中用力伸出了手,却最终什么都抓不住。 第98章 真相(1) 第98章 真相(1) 这才是他当年在月光之井中看到的完整内容,最后的那一双红色眼睛,也是这个年轻帝王心中藏得最深的秘密。 他怨恨那一双眼睛,他怨恨和那双眼睛有关的所有一切! 终于转醒。 苍辽在黑暗的夜里大口地喘着气,脸上的表情也被黑暗掩盖,只能看到他的鼻梁坚挺的轮廓。 他坐了起来,极力地驱赶着那个梦在他脑中残留的印象,然而,那一双绯色的眼珠,却是抹也抹不掉的。那双眼睛像是无处不在,地上,天花板上,墙上,窗台上,似乎每一处地方都藏着一双那样的眼睛,只要他的目光落在哪里,那一抹红色就会在哪里浮现出来。 最后苍辽的双眼落到了由金丝镶刻而成的窗柩上。而窗外浓浓的夜色里,似乎就有一双血色的眼睛在看着他,很熟悉的眼睛,此刻却带着刻骨的寒意。 不对,那不是幻觉! 苍辽心中一惊,整个人在床榻上一弹而起,瞬间飞掠到窗前。 果然,那个他许久都没有再见的人,此刻正站在窗外,微笑地看着他。红色的双眼在黑暗中像两团不灭的火焰。 两个昔日的好友,割着窗对峙着。 “你……想做什么?”苍辽手指收紧,终究没有做出任何行动,只是冷冷地问。 “呵呵。”炽风轻笑一声,把手摊开在苍辽的面前。手掌之中,是两个蓝宝石戒指,套在一条蒲草编成的绳子中。 苍辽一眼便认了出来,失口问道:“冰儿!你……你对她做了什么?” “明天日出的时候,我在灵塔之巅等你。”炽风把两个戒指收回,不紧不慢地说。 而后,在苍辽紧紧的注视下,炽风自顾自转身,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东方的尽头,太阳在地平线之下漏出光芒,黑夜退去,天地之间的一切,渐渐变得清晰。 宫墙开始显露出纹理,殿角上金黄色的瓦片转成了亮色。飞鸟鸣叫着飞越天空,开始了早晨的觅食……王城的又一个白天,悄悄地到来了。 巨大的日轮渐渐摆脱大地的束缚,那些仿佛来自亘古的光芒如潮水一般,慢慢地漫过美轮美奂的宫殿,然后沿着王城中央的灵塔一路攀沿而上。 当第一缕阳光照亮灵塔顶端的永恒圣殿时,也照见了投在殿墙上一个孤独的剪影。 炽风站在女墙的边缘,倚着栏杆望着天空,高处的风吹得他的白衣猎猎作响,他的眼睛里,有迷醉的表情。 离天空那样近啊……有几颗星辰在天空渐渐变得湛蓝的时候仍然不愿隐去,像是俯瞰大地的眼眸,关切地注视着芸芸众生。 太阳终于跳出了天的尽头,金色的光终于铺满了整个塔顶,像是要把那个白色的身影一并淹没一般,炽风慢慢展开双臂,像是展翅欲飞的白鸟,渐渐融入那些光芒之中。只剩下一双纯黑色的眼睛,与天空中最后的星辰遥遥呼应。 母亲,我从未离你这样近…… 炽风的身后,精灵族的王慢慢走来。 苍辽脱去了广袖长襟的王袍,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劲装,长长地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身体里透着利剑一般的气息,仿佛每踏前一步,都会在脚下的地面留下几道裂痕。 炽风放下手,转过身回来看他,那双原本漆黑如夜的眼睛却在转身的那一刻变成了血红色。 “辽,你来了。” 苍辽盯着对方的眼睛片刻,最终微略点了一下头,右手却不自觉地放到了腰间的佩剑上,“殇冰呢?你把她怎么了?” 炽风逆着日光微微一笑,淡定的表情像尘埃一样,浅浅地浮在阳光中,“她么?既然你已经来了,她自然是可以处理掉了……” “你!”苍辽发出一声暴怒的大喝,精铁打造的帝王佩剑瞬间从腰间被抽出,剑与剑鞘之间发出尖利的摩擦声。像龙吟一般。 微微颤动的剑身后面,是黑衣少年冷定的目光,“说……她在哪里?” 炽风摇了摇头,微笑,腰间的剑慢慢地滑出来,剑光在少年白皙的手中流转,“你还是关心一下自己的命吧……” 苍辽怔了一下,寒意忽然从身体里涌出。 在他的对面,是昔日和他一同长大的好友。可是,那一双血红色的眼睛,那一把在日光下光芒雪亮的长剑,还有那一丝似是隔了千万重纱的微笑……昔日的那个炽风,为什么忽然变得如此陌生? 尽管自己一再逃避,最终还是要站到如今这样决裂的场面上么? 那个炽风啊,那个一直都让人那样温暖的炽风……难道那些昔时的记忆都要一笔勾销,难道自己竟然要和他持剑对立,最终走向你死我活的结果么? 苍辽持剑的手微微收紧,感觉到全身的血都在一分分地冷下去,他紧盯着他曾经的同伴,说:“你做这些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炽风扯出一丝怪异的微笑,“我只是想讨回一个公道……拿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黑衣的帝王咬紧了牙,挤出几个字。 “呵呵……你还要回避那些事情么……那些你在月光之井里看到的事情。”炽风嘴角那些讥讽的笑意越来越浓。 他顿了顿,最终看定苍辽,红色的眼睛里毫不掩饰地放出狠历的光,似是要把苍辽的身体都穿透:“你不知道么?我要的……是你的皇位。” 凌星在安睡中忽然转醒,抬起头一看,窗外已经有了朦朦胧胧的日光。 又是一个早晨呐……我还有多少个这样的早晨?凌星苦笑,伸手摸了摸身边,直到摸到了那把无尘剑,才微微吐了一口气。 然而,从床上坐起来的那一刹那,他却忽然察觉到浓郁的危险气息,凌星转头,只见窗纸上赫然印着一个淡淡的轮廓。 有人正站在窗外! 可是那样熟悉的轮廓,竟然像是‘他’? 真的是‘他’么? 凌星握住身边的剑,三步并两步地冲到门边,一脚便把门踢开了。 果然……和凌星猜测中一样,那个他已经很久没见又无时无刻想见的人,此时正站在门外,带着惯常的淡淡微笑看着他。 “凌,你还好么?”炽风微笑着,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像是一个远游方归,与好友见面的人一般。 “炽风!”凌星又喜又怒,一脚踏出了门外想走近他的好友身旁,然而方踏出一步,却赫然发现殇冰正靠在门外的墙边,已经失去了知觉。 凌星看了看殇冰,又看了看炽风,心中疑惑,千万个问题梗在喉头,最终问:“她怎么了?你怎么了?” “她没事,晕过去了而已。”炽风淡淡道,“至于我……” 第99章 真相(2) 第99章 真相(2) 他忽然停下不说了,只是看着凌星。像是某种诀别的目光。 凌星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一个箭步上去,伸手想要拉住炽风,然而,眼前那个身影竟像是水中的幻像一般,在凌星触及他的身体时候忽然涣散。只余下最后那个微笑的轮廓,淡淡地残留在空气中。 “凝影术!”凌星瞪大了眼睛。 眼前的炽风竟然只是一个凝影……那么真正的炽风在哪里呢? 不知道为什么,凌星竟忽然间觉得心惊肉跳——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让他在潜意识中觉得如此危险? 凌星盯着眼前的虚空看了一下,心中忽然浮现出炽风最后的那一个笑容。以前的炽风一向都是带着那样的笑的,那样的笑意像和煦的阳光,让每一个和他接触的人都觉得温暖。然而,在分别了许久之后,再一次见到炽风,这样的笑容竟让他触及到了心中某些难以察觉的东西。 那个笑容,竟像是…… 竟像是……落璇! 对的,原来是这样……之所以自己在南疆第一次看见落璇的笑容时,会有说不出的熟悉,当时没有想起,而如今再一次见到炽风的时候,他才终于明白了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是因为落璇和炽风的笑容,竟然是如此的相似啊! 不仅仅是笑容……眉和眼,脸的轮廓,都有相似的地方,这样的相像已经超越了巧合。 炽风……落璇? 火精灵……混血精灵……南疆……王城…… 像是一条线,最终把所有的线索串到了一起。 “这么说来,炽风和苍辽,他们竟然是……”凌星喃喃道,却被身边一声惊呼打断。 “不要啊!”殇冰从昏迷中醒来,第一句话便是一声惊慌地大呼。凌星急忙俯下身扶住她,却不能止住她的惊慌。郡主双眼急急地搜索着四周,直到最后对上了凌星的眼睛之后,才停了下来。 “炽风!”她瞪大着眼睛,吐出两个字。 “怎么了?”凌星拍着她的背,示意她慢慢说。 “炽风他走了……他昨天夜里和我说话了!”郡主咽了一口口水,急切地说。 凌星皱眉,“走?去哪里?” 殇冰按住了额头,仔细地回忆了一下,昨天夜里,那个失而复得的戒指,那个冰冷的拥抱,还有最后那一个决绝的眼神。 殇冰深深地颤抖了一下,头疼欲裂,“我不知道,他说……他要去做‘最后的事’。” 最后的事?难道是指…… 凌星攥紧了拳头,心中的担忧越来越浓了。 “凌星,他一定还没有走远,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把他找回来啊……”女孩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拉住凌星的手,恳求道。 “好!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凌星反手握住无尘剑,说。 然而他话音刚落,有一个王城的士兵匆匆跑过来,“凌星少将,不好啦!” 凌星看着那个士兵跑到他面前,右臂上还带着一条可怖的伤口,鲜血淋漓。 “什么事?”凌星扶住他问。 士兵眼中充满恐惧,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怪物……王城里出现了好多怪物……我们……我们正在作战……但……损失惨重……已经快抵挡不住了!” “什么?”凌星惊道,“哪来的怪物?苍辽呢?” 然而士兵的回答让他的血液几乎凝固。 “国王他……不知所踪……” 灵塔之巅。 两个少年依然对峙着。 “辽,我曾经问过你……你做这个王,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你父亲?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答案了么?”炽风问。 “王?”面对着昔日好友的问题,苍辽忽然叹息般地苦笑起来,“为什么,我的叔叔也是,连你也是,你们都那么想当这个‘王’么?我想不通,这个王位在你们眼中究竟因何那么有吸引力,它不过是一个黄金的枷锁啊……” “哦?是么?”炽风侧着头,饶有兴趣地追问道。 “我从来都不觉得成为国王是什么值得憧憬的事情。从年幼的时候起,我便无时无刻不在厌烦着自己身体里所流的,那些帝王的血液……”苍辽望向炽风,眼睛里透出悲哀,不知道为什么,在炽风向他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他竟从未有过地想把心中那些最真实的话一吐而尽。 是的,从来都没有想要做这个王,从来都没有…… 即使在很多人的眼里,他是很喜欢做这个国王的。 他在年幼时没日没夜地练习剑术,他在把前任国王逼下王位时正气凌然,他在继位不到一年时便发动了对魔族的讨伐战,并取得了空前的战果,他甚至在几乎陷入绝境时,依靠自己的计谋成功诛灭了所有反叛的藩王,让整个精灵王国都在他的威严下震动。 然而,那不过是他摆出来给世人看的,表面的他而已。 每个人内心深处,都会有另外一个自己。一个与他如镜像般双生,又如倒影般相悖的自己。 即使他励精图治,收复疆土,致力于改革,让整个原本几乎糜烂的王朝焕然一新……他做了那么多,几乎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扑在了那上面,即使是这样又如何呢?他的心里从来都没有对那些事情产生过一丝一毫的兴趣,那些所谓的成就,从来都只是负担,从来都没有让他快乐过。 但是,即使不快乐,他却把他内心的抵触隐藏得那样深。 当年幼的他说出“我要成为你们的王”的时候,当他在册封大典上喜极而泣的时候,当他让叛军头领的头颅如山一般堆积起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真心想要当这个国王,想要站在这权力的顶峰,却没有人能看到他意气风发的表象之下,那颗早已枯萎成灰的心。 “是么?那为什么还要这样?”炽风问。 “不这样……还能怎样?”苍辽轻吐了一口气,神色黯然,“我是国王的儿子,我的身体里流着帝王的血……在年幼的我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时,我就知道我永远都逃不脱这种命运了……我也有过逃离的冲动,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敢如你这般任性的。” 他看到炽风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于是淡淡一笑,继续说:“登基的那一天,我看着圣殿里那些注视着我的眼睛,我就想,以后这个国家的存亡,是不是就是因我的行为而决定的?如果是,我一个人的自由,和它比起来又算什么呢?” 听到这里,炽风扯起嘴角,“这样一来,苍辽,难道你快乐吗?” “快乐……”苍辽讥讽地轻笑了一声,仿佛对方提及的是一个滑稽之极的词语,“不快乐又如何?我的肩上顶着这样的担子,又有什么资格谈及快乐?历代的帝王,难道他们都快乐吗?我的父亲,难道他快乐吗?” 第100章 龙火(1) 第100章 龙火(1) 是的,快乐对于他是多么滑稽的事情,他从出生开始便注定了要为精灵族付出一切,即使孤独,辛苦,不堪重压,也要像此刻的灵塔一般,努力站在全族的顶端,扛起整一片天空……哪怕那并非他的所愿,哪怕他全力地付出,最终也会像他的父亲一样,死在自己最亲近的人的设计下。 “背负着上一代人的愿望而悲哀地活着么?所以你就要踩着你父亲的脚步,像他一样做一个牺牲品?”炽风忽然收敛了笑意,冷冷地问,红色的眼睛里竟然有复杂的神色。 “不!不是!”当对方提及他父亲的时候,年轻的帝王忽然触了电一般,神色一凛,厉声反对,“你以为我很崇拜他是吗?……告诉你,我才不会做他那样的人。” 在炽风的愕然中,苍辽按住了起伏的胸口,一字一顿地说,“我,恨他。” “你……恨他?”炽风吃惊地,喃喃道,“你也恨他……” “是的,炽风我告诉你吧……你知道我那个晚上在月光之井里看见了什么吗?你以为我父亲真的是一心一意为了精灵族血战至死?王爷们设计把城门关死是确有其事,但是凭我父亲的本事,他会因为一道城门的阻隔而无法回城么?哈……真是讽刺……他不过是羞愧,没脸回城罢了……你知道吗?我的父亲,高贵的精灵帝王,他竟然爱上了一个火精灵的女人!而且,最终还让那个女人怀了一个狗杂种……哈……真搞笑。”苍辽竭斯底里地说着,脸上带着某种癫狂,“他这样的人,也配做帝王么?我做了这么多事,不过是为了证明我和他不一样……我绝不会成为我父亲那样的人!” 炽风已经沉默下去了,只有苍辽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最讽刺的是,我在井里看见,他死的时候手指上绕着那个女人的一根红色头发,脸上还带着笑意……他负了我的母亲,他扔下了整个精灵王国,他居然还有脸那样的笑……他凭什么笑得那么释然,他凭什么一走了之,把整个国家都丢给我……我恨他……我恨他……” 当年的月光之井,让本该已经逝去的东西穿越了时间的阻隔,深深的刻在了这个帝王的心中,然而能让那个男孩愤怒得流下眼泪,痉挛的手指在井沿上留下的十道划痕的,却并不是因为父亲的惨死,而是因为,父亲死之前那一个如释重负的笑。 那不是像他们这样的帝王应该有的笑啊。为什么自己不可以和父亲一般勇敢?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要由他承担…… “苍辽……”炽风皱了皱眉头,低声叹息。 “所以,你还是想要当这个帝王吗?你真心羡慕我所承受的这一切吗?”苍辽稍稍恢复了常态,然而眼睛雪***问道。 “呵呵。”炽风听到苍辽的反问,眼光反而冷定下来了,他舔了舔嘴唇,说,“是的……我还是想要。” “为什么?”苍辽微微吃惊。 “因为……”炽风对住了苍辽的目光,眼睛里那些红色的杀气让周围的空气都冷了下来,“你还猜不出来么?” 他淡淡一笑,说:“我,不就是那个‘狗杂种’咯。” 凌星带着殇冰刚赶到皇宫外朝,便看到了一幅从未见过的诡异现象。 天空中仿佛充满了翻涌的乌云,在皇宫的地面上留下一大片诡异的阴影。然而,仔细一看,那些遮蔽了天空的却都是一只一只正在飞行的……“怪物”。 那些奇怪的生物全身布满了虚幻的黑气,在疾速的飞行中几乎看不清形状,唯有背后一双漆黑的翅膀最为真实。他们集体在空中盘旋着,不时分批地滑翔而下,攻守有度。用不同的队形各自配合着,有条不紊地进行佯攻,主攻,掩护的工作。此刻,这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怪物已经遍布了皇宫的外朝,并有蔓延向深处的趋势。 而地面上,皇宫的侍卫队正与之激烈地战斗。他们以几十人为一个方阵,战士持着盾,顶在前方提防着对方的俯冲,弓箭手分列在后,不停地对那些高速移动的敌人进行射击,而魔法师们则被保护在阵型的中央,不时在身前画着咒术符号,把强力的魔法倾泻在天空中那片巨大的“乌云”上。 皇宫的侍卫队在面对这样突然的情况时竟然没有混乱,反而马上组织起了有效地抵抗,足见这一支军队的战斗力。 然而,敌人的数量和机动性却还是让他们难以招架——那些魔物往往是先由三五只俯冲下来,吸引住弓箭手的火力,然后隐藏在后面的另外一批才展开真正的进攻,把战士们的盾牌阵冲散。之后,趁着队形尚自混乱的时候杀伤几个人,接着迅速飞离。 在对方的冲击下,每个方阵都被冲散了好几次又重新集结。不时有人被俯冲而下的翅膀扫中,惨叫着倒下。 正在凌星观察着战况的时候,一只魔物在空中忽然转过了一个角度,向他的方向一扑而下。凌星急忙护住了身边的殇冰,无尘剑发出光芒,把对方逼开了一个角度。 电光火石之间,那片巨大的黑翼从他的头上堪堪掠过。 在和那只魔物短兵相接的时候,凌星终于近距离看清了他们——黑气萦绕的身体中,竟是支离的白骨,而本该是头部的地方平滑地断开,只是浮现出一张虚幻的,空洞的脸。 那魔物一击不中,似乎很惧怕无尘剑上的银光,发出一声怪叫,展开双翅倒退着逃开。 凌星反手握住无尘,顺势一撩,银色的光刃便把那只正欲飞离的魔物一分为二。那个被斩成两段的身体在堕到地上的时候碎成了一堆尘土。 “幽兵?”凌星微略皱了下眉头,喃喃道。 “幽兵”是精灵族术法中一种强大的召唤物,不仅需要施术者强大的灵力作为支持,并且需要带着强大怨念的尸体作为灵引,所以,即使是拥有无穷无尽的灵力,也并不一定就可以召唤出大量的“幽兵”。 如此大规模的“幽兵”,该是需要多么盛大的死亡来祭奠啊……凌星抬头看着被遮挡成黯色的天空,眉头紧皱。 是了……做为这些“幽兵”的灵引的,一定是前段时间那些被处死的人,那些反叛军的人以及他们的家眷,因为他们深深的怨气,才制造出了如此强大的魔物。 凌星屏住了呼吸,紧握手中的剑,开始积蓄力量。 这一切都是炽风干的么?难道说他那几天在刑场便是在为这个召唤术做准备?可是……不可能啊……即使有足够的尸体,想要召唤这种数量的“幽兵”,除非……除非他有“神”那样强大的灵力。 太可怕了……凌星紧紧地盯着天空中遮天蔽日的召唤物,忽然想起了什么了,偏过头对身边的殇冰说:“冰儿,你先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第101章 龙火(2) 第101章 龙火(2) 说完,他拔腿便要离开,然而身边的人却没有动。 “你……怎么了?”凌星回头,诧异地看着殇冰。 方才差点被魔物伤到,殇冰此时已经脸色苍白,但是他下意识地拉住凌星的衣角,坚决地说:“我不走!” “快离开!我没空保护你。”凌星加重了声音。 “我知道……你去帮助那些士兵吧。”殇冰咬着嘴唇,像是在努力积蓄着勇气,“我一个人去找炽风和苍辽……我总觉得,他们现在很危险……我能阻止他们。” 在凌星的愕然中,她再度下定了决心,对凌星勉强地笑了笑,然而一双眼睛却是决然的,“不能老是让你们来保护我,我总要有点用的,不是么?” 在凌星迟疑的时候,远处的士兵们接连发出惨叫。凌星回头,只见那些原本飘浮在空中的幽兵已经开始成批地扑向地面,似乎是要开始总攻了。 战况已然到了最危急的时刻,凌星没有时间再考虑了,他对殇冰吩咐了一声“要小心”,便足尖一点,带着无尘跃入阵中。 凌星一跃加入到战团之中,本已萌生了退意的士兵们便稳住了士气。他微微观察了一下,来不及下任何命令,纵身一跃,便朝着那些飞扑而下的魔物迎了上去。 在双方交战的前一刻,凌星手中的无尘剑转过一个凌厉的弧度,方才积蓄的灵力毫无保留地喷涌而出,化作一道光刃。无尘的的剑身长不过三尺,然而上面的银光暴涨,吞吐之间竟让那道光刃伸长了十倍,如一道闪电一般直抵黑暗。 那些魔物似乎惧怕无尘的光芒,在凌星靠近的时候竟下意识地散开了,原本犀利的攻势也变得凝滞。然而精灵族的少将却无所畏惧地仗剑迎了上去,银色的光刃向着眼前云集的幽兵军团一劈而下,而后片刻不停,在转瞬之间,竟连续挥出了十几剑。 幽兵们发出连续的怪叫,剑刃斩过的地方,魔物烟消云散。 密集的阵型被生生地劈开一道口子,凌星大喝一声,一头扎进了那团乌云中。 诡异的如哭泣一般的怪叫声充斥在他的耳边,周围密密麻麻,不断移动的,都是一些死去的人的脸。浓厚的黑色像一个巨大的怪物,把精灵族的少将连同他的剑一起吞入口中。 士兵们原本看到凌星少将赶到,心中都燃起了战意,然而当凌星被那群幽兵淹没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竟然孤身冲入那些恐怖的怪物的包围之中。他们的少将,已经弃自己的安危于不顾了么? 就在那一瞬间,“哈”的一声断喝,宛如刺破云层的惊雷,银色的光芒从从那团魔物组成的云中四射而出。把浓重的黑暗绞得七零八落。最终,随着光芒的炸裂,那些聚集在一起的幽兵生生溃散开来。 凌星从空中落下,一个踉跄终于稳住身形。 仅凭一人一剑的力量便把那些魔物打得四分五散,周围的士兵看着这个天神一般的少将,尽皆发出欢呼。 然而凌星紧紧盯着天空中,眼睛里的神色依然是凝重的。 果然,那些散开的魔物并没有消失,也没有离去,而是在短暂的混乱之后又一次集结到了一起。 凌星深吸了一口气,手心沁出冷汗——方才的对决,表面上他是胜利了,然而旁观者并不能看出他的力不从心。 为什么?竟真的像宵离说的那样,无尘剑的威力,似乎减弱了…… 真的是因为契合度降低了么?因为我不信任无尘? 只是凌星已然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了,他重新凝聚起力量,对着身后的士兵们发出命令:“准备迎敌!” 同时,他用眼睛的余光搜索了一下殇冰的位置,只见她已经跑向了另一个方向,而所有的魔物都已经被他吸引,一只都没有往她的方向追去。 凌星稍稍安心了一点,又看见青廉带着一队人往他的方向奔来。 这个前几天被他踢了几脚的新任将军方与他会合,便说:“凌星少将,我带人去找国王,没有找到,便过来支援。” 凌星心中一凛,问道:“你找遍了都找不到苍辽他的人?” “是的!外朝和内廷,刑场,还有各个城门都找遍了。” “他去哪了呢?”凌星沉思,复又抬头,看见了高高耸入云端的灵塔,塔顶的永恒圣殿在日光下犹如明珠一般。 难道…… 灵塔之巅,一段往事正在慢慢展开。 “你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听到炽风的话,苍辽倒退了几步,连手中的剑都几乎握不稳。 “是的,我的母亲,来自南疆的火精灵族。从青越王时代开始,就规定精灵和火精灵不能相爱了吧?”炽风回答,“她在生下我的那一天,你们皇族的人生怕这样的事被人知道,于是趁着她产后虚弱,派人把她杀了……我的母亲事先把我托付给了长老,我才幸免遇难……而那个时候,在我母亲被杀的时候,那个声称会保护她一辈子的国王,竟然丢下了她一个人,宁愿一个人死在城门外面……” “哈哈……哈哈……”炽风突然大笑起来,复又变回平静,“这就是你们皇族干的好事。” “是了……是了……我早就该知道……”苍辽抵着额头,紧闭着眼睛,像是在思考着一些被忽略的前因。 “原来是因为这样……”年轻的帝王终于抬起头,看着那个有着一双红色眼睛的少年,脸上的吃惊慢慢转化为悲伤,“所以你是混血精灵……所以你没有父母,自幼被送到落雾森林里……所以你恨我……” “不,我怨恨的不仅仅是你。”炽风嘴角浮出一丝诡异的微笑,“我所恨的,是这一座埋葬了我母亲的王城……所以,我才要毁灭它,然后,重新‘创造’。” 毁灭。 苍辽愕然。 这个一贯带着温和笑容的少年,原来内心藏着这样的愿望。这个与他同样成为了那场爱情与权力的争夺的牺牲品的人,竟然有着比他还要偏激的计划,这样的计划如果成功,注定要让整个王城都为当年的错误赎罪。 两个人对视了许久,苍辽眼中变幻了几种神色,像是在作着某种挣扎,然而,最终他叹了一口气,说:“何苦。” “何苦?”炽风挑了挑眉毛,“你若是能知道我心里的苦,你便能了解,我是何苦。” 是啊……谁能知道他的心呢?谁能知道这个常常微笑的人,他的微笑下面藏着怎样的暗涌?又有谁知道以他的角度去回忆那些往事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所有的人都以为他疯了,都劝他停止,可是每个人都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去向他劝说,最终连自己都会觉得无趣和可笑罢。 第102章 疾风(1) 第102章 疾风(1) “我不了解你的心,你又何尝了解我心里的痛苦……我也如你一般恨着父亲,恨着当年发生的所有事。”苍辽苦笑,“只是,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现在这个王国好不容易平静下来,难道还要重新掀起腥风血雨么?” 看到炽风皱了皱眉,苍辽又补充道:“死去的人,都已经死了……我们为什么不让活着的人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炽风轻轻地哼了一声,“苍辽,你又何必再骗自己……我从你眼睛里能看出来,你是厌恶着这一切的,可对?为什么不正视自己的内心,难道你一辈子都要被这座王城囚禁住灵魂么?” “有些事情,是无论多么想做都不可以去做的,炽风。”苍辽抬起头,直视着对方,他似乎终于压制住了心里的挣扎,重重地说,“况且,就凭你一个人,能做什么?” “是噢……我能做什么呢?”炽风忽然露出一个怪诞的笑容,“你不要忘了,精灵族王位接替的规则。” 苍辽没有说话,于是炽风收敛了笑,直直的逼视着他,“能者居之。” 能者居之……在炽风说出那四个字的时候,现任的国王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然而他张了张口,还是没有说话。 “我的身体里同样流着皇族的血,如果……”炽风眼中闪着光,“如果我打败了你,我便比你有资格坐上那个王位。如果我杀了你,呵呵……我就能成为国王。” “原来是这样吗?”苍辽咬紧了牙,“然后呢?” “然后,这里的一切都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了……所有反对我的人,连同混血精灵不可以存在这种无趣的法则,还有这座王城里所有我看不顺眼的东西……都会消失。” “然后你又能怎样?有意义吗?”苍辽看着那个已经近乎疯狂的人,问道。 “有意义,当然有意义。”炽风举起了手中的长剑,“怎样……你是自己让位,还是要我动手?” “我自然是要阻止你的,你这个疯子。”苍辽提起一口气,“来吧!” 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搅动了空气。 下一刻,两个人同时默契地动了,战斗忽然开始。就像是年幼的时候,在落雾森林里的无数次一样。然而,这一次决斗的结果却不再是点到为止,而是,死和生。 黑色和白色的两道身影在空中不断地变换着位置,带起一串串的残影。一时间,长剑破空,挥剑带起的风声,剑振动带起的嗡鸣,剑碰撞发出的金属摩擦声夹杂在一起,在灵塔之上,响彻苍穹。 速度提升到极致之后,肉眼已经看不清两人的动作了,只见一黑一白两道光影如星丸跳跃,充斥在灵塔的顶端。 决斗一旦开始,便忘记了一切,因为他们这种级别的战斗,胜与负也不过是决定于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小小的念头而已。 苍辽的剑势极稳而狠,如同出海的蛟龙,而炽风却是轻而巧的,每一次手起剑落之间,都带着薄如蝉翼的剑光。虽然同样是在长老的教授下长大,但是师出同门的两个人在出剑的套路中却带上了各自性格的成分。 本来该是在战场上相辅相依,取长补短的同伴,此刻却到了拔剑相向的地步——不再有战斗过后酣畅淋漓的大笑,不再有为之惊啸的百兽,在这灵塔之巅,只有寂寥的风声与他们应和了。 忽然,一声金铁交击的声音,一黑一白两道光影交错而过,两人同时在空中停顿下来,隔着十数米的距离。 又是同时,两个人平举起左手,开始吟唱起来,口中吐出的,竟是一样的咒语。两个一模一样的咒术图案分别出现在他们的身前一样的动作,一样的咒语,一样的图案,甚至……一样的表情。也只有这两个人呢,才会有这样的默契吧? 数秒之后,同时吟唱完毕,两人同时侧身,同时向前伸直了左手,五指张开。 “火系;龙火!” 两条相同的火龙在二人左手之中同时喷薄而出,在空中翻飞了几圈之后,降落下来,分别围绕在二人身侧。 火焰发出的光将两个身影染红,苍辽看着前方犹如自己镜像一般的炽风,心中的战意越来越盛——为什么而战斗,已然不重要了,如此酣畅淋漓的战斗,已经点燃了他胸中那颗沉寂了许久的心。 炽风,我们好好再打一场吧! 两条火龙在同一时间发出一声吼叫,忽地腾空而起,在空中翻腾了一周后,同时俯冲而下,两个龙头生生地撞到了一起,剧烈地爆炸。 翻滚的气浪湮没了一切,火光映红了天空。 灵塔之下。 凌星和青廉正并肩站着,指挥着手下的士兵和幽兵作战。忽然,一个遥远的爆炸声传入他的耳朵——沉闷而暗哑。 那一个声音,遥远得几乎可以被身边的人声淹没,却却不知为什么像一柄木槌敲击在他的胸腔上一般。 凌星诧异地抬头,火焰的颜色在他的瞳孔里聚成了一个点…… 顶天而立的灵塔,顶端犹如开出了一朵暗红色的花,滚滚的浓烟从火焰之中冒出,从远处看去,整个灵塔像一支插在王城之中的奇怪的檀香,正进行着某种不祥的祭献。 凌星一时忘记了动作,呆呆地望着那个方向。许多正在作战的士兵也发现了灵塔上那些冲天的火光,尽皆转过头去看,脸上写着疑惑和恐惧……所有的人都在那一刻沉默了,看着那一团暗红色的火凝固在天空之中。 灵塔,从来都是精灵族的最重要的建筑物——象征着守护和平安。 即使是在当年战争最激烈的时候,那一次,国王战死在城门外,魔族的军队几乎冲进内城里,即使是那一次,精灵族也没有让灵塔受到任何的损伤。 他们总是认为,只要灵塔还安全,只要信仰还在,上天就不会放弃他们,大地女神就不会把他们忘记。所以在当年战况最激烈的时候,除了在前方作战的战士之外,满城的百姓在祭师们的带领下,在灵塔之下跪拜了一天一夜。那些祝颂和祈求的声音响彻苍穹…… 他们最终赢了那一场仗。 他们相信是他们的祈祷通过灵塔传到了天空之上,神的耳朵里。于是,他们一直信仰的大地女神才又一次庇护了精灵族。 所以,此刻灵塔上燃起的火焰,在所有人的眼里,甚至比当年城门外那些黑压压的魔族人还要可怕。 一直被他们当做存亡的凭证的灵塔在燃烧,他们怔怔地看着那个地方,那里不时有碎石崩溃掉落下来,在空中划过很长的距离之后才掉落在地上,一块一块,如同撞碎骨骼。 有什么样的恐惧,可以抵得过信仰的崩塌? “灵塔着火了……灵塔着火了……”许多士兵喃喃道。 第103章 疾风(2) 第103章 疾风(2)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凌星和青廉。 “该死。”青廉骂了一句,大声命令道,“所有人不要慌,继续迎敌!”而后,青廉一跃来到凌星的身边,用询问的眼光看着他,等待着他做出决定。 凌星也终于从失神中反应过来,一剑斩开一群欺近他身边的幽兵,和青廉交换了一下眼神,又看了看灵塔的方向,最终对青廉说:“这里交给你了,我去灵塔。” 新任的左将军重重地点头,“交给我吧!” 凌星颔首,而后又似乎想起什么,对青廉微微欠身,“那天在大殿上的事,抱歉了。” 青廉怔了一下,似乎没有预料到一贯高傲的凌星少将竟然还惦记这那件事,并且竟然向他道歉,他挠了挠头,说:“少将不必这样。” 毕竟也只是一个刚调上将军职位的年轻少将,在面对自己同僚的歉意时,年少的青廉露出了青涩的一面。两人相视一笑,心中最后的隔阂也终于烟消云散。 只是,在两人交谈之间,周围的幽兵军团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进攻——战况,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候,再也容不得一刻拖延! 无暇再顾上别的了,凌星深吸一口气,执剑对着尚自在鏖战中的士兵高声喝道:“第一队,第二队,随我去灵塔!其余的人留下!听左将军青廉少将的指挥。” 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灵塔上那一场剧烈的爆炸,那些火光中所夹杂的灵力波动那么剧烈,竟然连隔得如此遥远的他都能感觉得到——那分明是由两个强大的魔法碰撞而发生的爆炸,如此强大的魔法……苍辽,或许还有炽风,此刻很可能就在灵塔的顶端。 上次在刑场,苍辽便被炽风伤了一条左臂,这一次,怎能让再他一个人面对炽风! 在凌星的召唤下,侍卫队迅速做出了反应,第一二小队从战团中分了出来,结集到了凌星面前,等待着主将的调遣。 目的地是明确的,凌星足尖一点脚下地面,迫不及待地便率先冲出去。于是所有的人便随着他开始了行动,朝着灵塔的方向奔去。 然而,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敌人竟然也在此刻开始了改变了战术。 在凌星带着两个小队离开战场的时候,一大半的幽兵竟然也分了出来,直直地向凌星的方向扑去。并且似乎忽然受到了某种增幅,那些魔物的飞行速度竟在瞬间增加了一倍不止。凌星心中急切,已经孤身抛离了队伍一段距离,在他听到身后的惨叫而回头时,跟随在他后面的士兵已经倒下了一大半。 凌星连忙回救,魔物们却又丢下了那些士兵,趁势掠到他前面,在他和灵塔之间织起了一道屏障。 层层叠叠的黑翼,像一堵黑色的墙,将生和死阻隔…… 凌星停了下来,蓝色的眼睛里满是诧异——怎么回事?这些魔物竟要阻止他赶往灵塔? 自己的生命将要走到尽头,时间已然不多了,许多事情悬而未决,而现在,皇宫突然遭到了魔物的袭击,苍辽和炽风在灵塔的顶端,生死未卜…… 够了吧?够了吧?炽风,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凌星看着挡在他面前的幽兵,心里怒气渐盛。他厉喝一声,倒转长剑,把无尘的剑身贴住眉心。而后,随着凌星的手指一分分地握紧,银色的剑刃上放出了烈日般的光华。 “都、给我滚开!”一贯冷静的精灵族少将表现出了少有的急躁,高高跃起,当空一剑,宛若从天而降的战神一般。 那些魔物惧怕着凌星手中的剑,尽皆怪叫着,似乎很想逃跑,然而又似乎被某种力量操控着一般,挣扎着,骚动着,却依然集结在凌星的面前,挡着他的去路。 凌星带着怒气的一剑已经劈了下来,无尘闪烁着耀眼的光华,那一斩,斩在那道由幽兵堆积的屏障上,像是可以劈开天地的雷霆! 然而,只是转瞬,那些光华便又黯淡了下来。 在凌星的诧异之中,无尘已经斩中了那些魔物,然而,失去光芒的剑刃只是生生前进了一尺,之后凌星连人带剑地被那道黑色的屏障弹了回来。 紧随在凌星后面的战士们看到向来战无不胜的少将竟然吃了亏,尽皆面面相觑。而凌星倒退几步,终于站住之后,蓝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诧异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无尘。 怎么回事?为什么从西荒回到王城之后,无尘的威力大不如前了——这把传说中的神剑,可是曾经在西荒打退了数以万计的魔族军队的。而此刻,不过是面对着一些由术法召唤出来的魔物,他竟然有一种使不上力的感觉。 经历了在西荒的那一场大战之后,凌星自觉对无尘的运用已不再生疏——他本该变得更强才是。然而,此刻他手中握着无尘,自信却在随着力量的抽离而衰减。 凌星心里陡然生出了恐惧。 他可以真切地感觉到,无尘的力量如晚汐时的海水一般,一涨一落地波动着,然而每一次的涨落,力量都会减少一分。 为什么会这样……自己明明已经和无尘达成了那样苛刻的契约,明明已经为了得到这些力量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包括他的生命。可是,在此刻他最需要这些力量的时候,这些力量却在离他远去? 为什么在他已经依赖上这把剑的时候,这把剑却背叛了他? 在凌星失神的时候,幽兵们似乎在刚刚的交锋中得知了对手的情况,尽皆发出一些怪笑般的呼啸,肆无忌惮地朝凌星他们扑来。 队伍已经开始乱了。 “大家不要慌!到我身边来!”凌星看着黑压压的敌人,一边指挥着士兵们,一边兀自强行提着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气势不产生任何动摇。 而手中那把已经不复强大的无尘,却依然被他紧紧握着——即使不再是他力量的来源,“无尘”仍然是他战斗时唯一的朋友,从选择了它的那一刻起,便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再放下了。 凌星用左手凝聚起灵力,红色的图案在他身周扩散开来。 “火系莲华” 在飞蝗一般的敌人将他们吞噬的时候,红莲一般的烈焰在凌星身周燃起,并迅速扩散开来。把许多靠近他们的幽兵焚尽。 用火系的魔法对付这种类型的召唤物,效果还是不错的。只是,敌人的数目实在是太多了,那些魔物如扑火的飞蛾,一层层自杀般地撞向那些红莲烈火,而后在终于从火焰的缝隙中漏了进来。 战士们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然而这些魔物竟已经比原来强了很多。身体脆弱的精灵族战士根本不是它们的对手。 站在战团的最中央,凌星悚然一惊,心中已觉得不可思议——召唤物的力量是与其和施术者的距离成反比的,炽风如果在遥远的灵塔之上,他怎么可能把这些幽兵增幅到如此强大的地步? 第104章 疾风(3) 第104章 疾风(3) 如果说他真的能做到这一点,那么此刻的他,应该是多么恐怖的存在啊……难道说他和什么东西达成了契约,从而继承了某种了力量么? 炽风……你疯了啊? 只是在这一刻,凌星已经没有任何继续思考下去的时间了,因为敌人已经完全冲破了火焰的阻隔,身边的战友在倒下,如果他再不做出对策,那么他连同他所带领的小队,将完全覆灭在去往灵塔的半途上。 凌星将无尘的剑柄握得紧紧的,用尽全力,调动着身体里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 “无尘!帮我……帮我!”他咬紧了牙,在心中呼喊着,期盼着剑身上的力量会再度充盈,如同以前一样,帮助他破开眼前的魔障。 无尘,请帮帮我…… 黑暗如涨潮的海面,慢慢将所有的一切湮没。 身周是凌乱的声响,如泣如诉,又夹杂着诅咒的声音——是那些死去的人强大的恨意么?周围的同伴一个一个倒下,到最后,周围几乎已经没有了同族人的声响。然而凌星依然咬着牙,长剑纵横,把所有靠近他的敌人都斩成两半。 不可以放弃…… 就在黑暗最盛的时候,像是在某处点燃了一个火种,熟悉又温暖的白光,终于再度亮了起来…… 随着光芒的点亮,长着黑色翅膀的魔物连同他们的诅咒声都在那一刻被驱散开来。光芒中露出了凌星摇摇欲坠的身影,然而他用剑拄着地,蓝色的眼睛里竟是诧异的神色。 这些突然出现的白光,并不是来自于他手中的无尘。 是来自于? 凌星强撑起身体,当他看向他的身边时,忽然咧开了嘴,露出欢喜的笑容。 精灵族的长老及时赶到了。 这个已经风烛残年的老人全身散发着白色的光芒,在最危险的时候出现在凌星的身边,把魔物们逼开。 “长老!你终于回来了!”凌星全然已经忘记自己刚刚才从必死的险境中逃脱出来,长老的回归,让他紧绷的心情忽然放松了一大半。 从小便是如此了……每一次,无论贪玩的三个人捅了多大的篓子,只要有长老在,都能够轻易地解决。三个失去了父母的孩子,从小便把长老看成了如父母一般的依靠。而如今,长老终于出现在他的身边。 那么,一切的困难,都不是困难了吧? 白袍的长老向虚空中张开了手,一条金色的长杖在空气中凝结出来,掉落到他手中。老人回头看了一下凌星,“孩子……辛苦你了。” 凌星顾不得自己,他跑到长老身侧,急急地说,“长老,苍辽和炽风可能都在灵塔上,我们要赶快上去!” “哦?”长老微微吃惊,之后没有再说话,似乎也对这样的状况感到不可思议。 残存下来的士兵拖着武器围拢到凌星身边,脸上都写满了惊恐。而那些再次被逼退的魔物和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以一种围拢的姿态与他们对峙着,似乎是对这个新出现的白袍长老有所顾忌。 灵塔安静地伫立在远方,直插入云,而它的顶端却不知正在进行着一场什么样的战斗。 “长老……”凌星正要催促,眼睛却不经意透过了那些幽兵,看到了远处一个纤细的身影——殇冰郡主赤着脚,正不闪不避地往灵塔的方面跑去,白色的裙角随风飞扬。 糟了! 殇冰应当也是看到了灵塔之上的那些火光,于是,这个不知道是勇敢还是冒失的少女竟然顾不得躲藏,孤身跑向了灵塔。果然,马上就有一群幽兵发现了殇冰,立刻往她的方向疾飞而去——那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又如何能抵挡得住? 殇冰纤细苍白的双脚啪嗒啪嗒地与地面交替接触,带着她飞快地跑起来,然而她的速度又怎么可能与那些飞翔的魔物比拟? 转眼之间,敌人便已经接近了她的身后。铁一般的双翼直直地展开,斩向那个柔弱的女孩。 “该死的!”凌星脱口惊呼。 灵塔的顶部。 火还在燃烧着,只是焰色变得越来越淡,浓烟也渐渐被高处的风吹散,满空纷扬的尘土沉淀了下来,显露出来其中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分立两旁。 “苍辽,痛快么?”一袭白衣在烟尘之中仍旧一尘不染。 “继续吧。”苍辽傲然而立,眼睛却是无神的。 短暂的停顿之后,两人又一次动了,长剑纵横,瞬间又完成了数十次的碰撞,剑气刮起的罡风吹散了尘图,废墟之中露出了两个越来越清晰的两个少年的身影,以及他们脸上的表情。 一个紧紧抿着嘴,面色如霜;另一个,却是带着怪异的微笑。 “苍辽,你还在犹豫着什么呢……”炽风微笑的唇角一扯,带着说不出的蛊惑,“为什么,不全力与我一战?” “为什么一定要走到这一步……长老不会希望我们这样的。还有凌星……”苍辽冷定地回答,带着无法压抑的悲哀。“为什么你为了自己的那些欲望,就可以什么都不用考虑了?凌星如果看到我们在自相残杀,他会是什么感觉?” “哈。我当然知道他会是什么感觉……”炽风再次笑了,“所以,在他赶到之前……我就要先杀了你。” “以前在落雾森林里的日子,你都不记得了……是吧?”听了炽风的回答,苍辽的语气慢慢变得冰冷,“那么多快乐的过去,你都不愿记得,偏偏要去记住那些憎恨,偏偏要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得了吧……”炽风往虚空中挥了一剑,生生打断了苍辽的话,而后伸出舌头,来回舔着上唇,“你真让我觉得恶心……到现在还不愿相信自己的内心么?不敢释放你心中的憎恨,于是就拿那些过去来安慰自己……苍辽,现在我明确地告诉你,我要杀你……哈……所以你还要沉浸在‘我是你最好的朋友’这样的白日梦里么?” “是……这样么?”年轻的帝王忽然恍惚了。 然而在他的对面,他的对手却是趁机一跃,如暴风般向他袭来,“是的!你就带着你的白日梦去死吧。” 炽风手中的长剑渐离渐近,虽尚未刺中他的身体,苍辽却仿佛觉得自己的躯体已经被撕裂了一般,那一瞬间,炽风手上那些狠历的杀意仿佛刺破他的肉身,像毒蛇一般钻入身体……然而,一些过往的记忆却如水汽一般从皮肤渗出体外,无数的往事在他的眼前浮现———童年时,伸手把战败的他拉起的炽风。 少年时,用身体为那个小郡主挡住了致命一击的炽风。 成年时,在他的登基大典上默默地看着他的炽风。 第105章 琉璃(1) 第105章 琉璃(1) 无数个微笑的炽风。 无数个快乐的炽风。 无数个让人温暖的炽风。 还有眼前这一个,不顾一切想要杀了他的人。 不……不!失神之中,苍辽终于发出了那一句否定的低吼。 不是这样的! 在对方银色的剑刃将要刺到他眼前的时候,苍辽横起了手中的帝王佩剑。 一只手按了上去,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决然。一个亮青色的图案犹如某种烙印,在那把剑上面绽裂开来…… 不是这样的,没有人可以忘记那些往事……炽风,我不能,所以你一定也不能。 这一式,你不该忘记……就用这一式,来唤回那些记忆吧! 青色的光芒伸展开来,将那一把佩剑的长度延长了一倍。急速袭来的白衣少年看到那一道青色光刃时,也深深地诧异了一下。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苍辽手中的剑已经开始动了起来。 “风系疾风三十六连斩!” 时光仿佛回溯到了某个时候,某片葱葱郁郁的森林里。 那些青色的光刃,曾经为谁斩出,如今,又斩向了谁…… 殇冰疾速地跑着,雪白的裙裾在风中飞扬。灵塔那些泛着青色的砖墙在她视线里越来越清晰,而那个洞开的大门也离她越来越近了,像是一道阻隔了生和死的屏障。 他们一定在上面……刚刚那一声爆炸,一定是他们! 郡主咬着牙,催促自己用尽全力奔跑,然而,身后忽然刮起了凌厉的风。她在匆忙间一回头,一只巨大的魔物展着双翅,黑气萦绕的身体里是白骨支离,而身体的上方,那个虚幻的头颅正带着诡异的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呀!”殇冰被吓了一跳,差点摔倒。 那只幽兵并没有任何的停顿,凌空向着她扑下来,在女孩煞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因为看见了灵塔之上的火光,一直漫无目的地寻找的殇冰忽然有了目标,便急急地朝灵塔奔来,从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她,根本没有考虑到半路如果受到敌人的阻击,要如何应对。 “呀……”她不知所措,只能本能地继续向前跑,然而那只可怕的魔物此刻已然伸出利爪,直直地抵向她的后背。 “嗖!” 一支冰蓝色的箭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射中了她身后的幽兵,把那团黑色的暗影打散在空气中。 殇冰惊疑地转头,看见远处的凌星正握着用幻力凝结成的“无式之弓”,瞄准着她的方向。 长老站在他身边,长杖上发出的白光把周围的敌人逼退,凌星则专心地搭起弓,指尖连续地幻化出箭矢,把向她袭来的追兵全部射杀在空中。 郡主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再次拔腿往灵塔的方向跑去——在这种时候,一贯柔弱的她竟然忘记了恐惧,也无暇为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死里逃生而庆幸,她只是不顾一切地奔跑,有一种赴死的决然。 她已经离灵塔的大门很近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那些魔物在被射杀了十几只之后忽然停止了追击,往半空中一聚拢,然后,扑腾着翅膀挤在一起,像是有一只隐形的手将他们糅合一般,不一会儿那些幽兵便凑合在一起,互相挤压消融,最后,竟变成了一只! 那只新合成的魔物呼扇着巨大而锋利的翅膀,拖着十数只长长的触手,然而,动作却是与原来那些幽兵一样敏捷的,只是扇着双翅,在空中几个起落,便再次飞到殇冰的头顶上,那怪物发出呼啸般的吼叫,如一座大山一样直压下来。巨大的躯体上,有无数狞恶的脸孔正狠狠地笑着。 “可恶!”凌星愤怒地叫起来,一跃而起,张开弓连续发了几矢。箭如流星,每一箭都准确的钉在了那个魔物的身体上,然后,冰蓝色的灵力随着箭矢的命中爆裂开来,碎骨乱飞。 然而,比起那个巨大的身躯,那些箭矢简直微不足道,甚至连改变它的飞行轨迹都不能。魔物依旧按着原来的方向飞扑而下。 那片巨大的阴影投下来,殇冰心里慌张,一不小心竟跌倒在地。而凌星看到那一幕,心里又惊又急。此刻想使出足够杀伤那只魔物的招式,也已然没有时间让他蓄力了。 怎么办,什么都做不了了么? 然而就在那只魔物将要压到殇冰的头顶时,变故再次发生——那只魔物身上的黑气忽然一乱,白骨支离的身躯凭空鼓起了一块,像是突然长出的毒瘤一般。然后,那一块躯体连同连在那块躯体上的一根触手竟然自己生生撕裂开来,从它的身体上分离! 随着那怪物一声痛苦的呼啸,那根分离出来的触手抓住它的一片翅膀,在被锋利的羽片割裂之前,拖着那片翅膀,让那只巨大的怪物偏离的原来的方向,不再沿着原来的轨迹飞堕,而是怪叫一声斜飞而下,直接撞到了灵塔的塔身上。 “轰!”青色的古旧砖墙裂出了一道豁口。怪物的小半个身体都插到了里面,而刚刚自己从它身上撕裂出来的那一部分,此刻已经被铁片般的羽翼绞得不成样子。如同一堆碎肉一样摔到地上。 殇冰吓呆了,一时忘了爬起来。 那堆碎肉蠕动了一下,从中浮出一张若隐若现的脸。 “快……离开……啊……”有个微弱的声音响起,细微得如同幻觉,然而殇冰还是听见了——那个微略苍老的声音,正是自己的养父,永陵王! 这个后半生醉心于争权夺利的人,也许是死前有过某种忏悔,死后那一缕残存的意念,竟然挣脱了施术者的束缚,在最后时刻从魔物的躯体中分裂开来,救下了他的养女。 “养父……”殇冰用手背抹了抹眼睛,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往几步之遥的灵塔大门跑去。 嵌在了灵塔上的魔物好不容易从塔身中拔出身体,发出一声恼怒的吼叫,十几条触手一齐出动,把地上那块“背叛”了它的躯体抓住,迅速撕扯成碎片,囫囵吞下。然后随着一声长啸,镶在身体上的那些脸孔同时发出恐怖的怪笑。 巨大的魔物再度扑了上去,然而有了刚刚的拖延,殇冰已经跑到了大门旁,提起裙子一跃,跳进了灵塔里面。魔物身体太过庞大,那一扑直接撞到了门上,卡在了门框里,那些触手尽力地伸出去,最终只是扯下了女孩的一小块裙裾。 那怪物怒吼着,努力摆动着身躯想要接近眼前的女孩,然而千丈高的灵塔根基稳固,怪物卡在那里,已然无法再前进一分。 殇冰看着那只不断吼叫的怪物,踟蹰着倒退了几步。她用手按着胸口,感觉心脏在疾速的跳动着。 回想起刚刚那些惊险的经历,女孩的脸色一分分苍白下去了,而最后的那一幕,更是让她内心沉重得受不了。然而,一想起苍辽和炽风也许还在塔顶上,殇冰便鼓起了勇气,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往上一层的阶梯跑去…… 第106章 琉璃(2) 第106章 琉璃(2) 那只魔物看到目标走远,只好不甘心地从卡住他身体的大门里退出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刚一转回身,却对上了身后不远处一双充满怒意的蓝色眼睛。 凌星握着那把萤蓝色的弓,身体上喷薄而出的杀气竟让对面那个巨大的身躯瑟缩了一下,精灵族的少将已经完全被激怒了,话语中似乎也包含着汹涌的力量,从牙缝里一个一个地被挤出。 “我,饶不了你。” 灵塔之上,青色的月牙堆叠交错,在虚空中绽放。 依然是那一式“疾风三十六连斩”,被成年之后的苍辽再次使出,已经要比年幼时强上许多。然而他的对手也已经不再是当年那只呆头呆脑的疾风魔狼,而是,同样已经长大成人的炽风。 在苍辽挥出第一剑的时候,炽风便已经在前进中生生凝住了身形。而后,手中那支雪片一般的长剑也随着苍辽的剑势挥舞起来。 苍辽显然已经使出了全力,三十六道凌厉的风刃,每一道都足以把一个人削成两半,然而,炽风却没有和他直接硬碰,而是巧妙地迎着那些风刃,随着它们的来势将它们引向一旁,让它们一一从他的身侧掠过。 白衣的炽风宛如舞蹈一般,在苍辽斩出的利刃中穿行,即使是密集如天罗地网,他也依然能优雅地从缝隙中掠过。不一会儿,三十六斩全部斩完,却一斩都没有沾到炽风的身体。 白衣少年翩翩落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对手。 另一边,苍辽微微有些气喘,却也微微笑起来,说:“我就知道,这样的招式是伤不了你的。” 说完,苍辽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捕捉着炽风表情的变化。然而炽风的眼睛却依然是深不见底的,那一双充满雾气的红眸,让人无法知道他内心的所想。 “苍辽,我倒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呢。”炽风忽然低低地笑起来,苍辽心中有一丝惊喜,不自觉往前踏出了一步,却听见他说,“落雾森林里有一种琉璃鸟……你还记得不?” 琉璃鸟。 苍辽心中陡然一冷,脚步也顿住了。 “我们……真像啊……我们,就是琉璃鸟。”炽风微笑着说,然而那个笑容在苍辽看来却比刀剑还要锋锐。 苍辽在听见这句话时,心中一空。 “你抱住什么过去不放都好,我们两个最终只能活下一人。这就是宿命,像那些琉璃鸟一样的宿命……这样的宿命,从一开始就流淌在我的血液里了。”炽风看着眼神空洞的苍辽,说:“你还是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么?那么……就让你看看火精灵的血液赋予我的力量吧。” 话音刚落,炽风的眼睛里像是有某种东西破印而出,像一团暗红色的火焰一样开始向全身蔓延,让他全身都仿佛笼罩在红色的虚影之中,如火一般燃烧。连他手上雪白的长剑,竟然也被那些红色的暗焰附着上了,最终变成一把燃着火的巨剑。 然而在那些燃遍身体的火焰中,炽风的一双眼睛依然是最明显的,那种纯粹的红色似乎蕴含着强大的魔力,即使只是和他对视着,也让人不寒而栗。 那一个身影,宛若上古的魔神。 苍辽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心中一片诧异——这是什么魔法? 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人曾进行过无数次的战斗,他们各自对于对方所掌握的招式和魔法已经是了如指掌了,在刚刚的战斗中,依靠着对炽风的熟悉见招拆招,也是苍辽可以暂时不落下风的原因。然而,炽风此刻所使用的这一个魔法,却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他并没有忘记炽风是三人之中最擅长魔法的一个,更没有忘记炽风作为一个混血精灵的优势……从小到大,他根本就没有赢过炽风。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强大,而是未知——苍辽想起了长老的话,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知道,势均力敌的对抗已经结束了,接下来会是怎样的攻击他完全无法预判,从下一个回合开始,他一定会处于劣势。 然而,他已然连恐惧都没有时间了,因为炽风已经开始了他的攻击。 白衣少年的速度比原先还要快上好几倍。刚欺近他的身旁,身周那些燃烧的灵力便让人烧灼一般地疼痛,他手中那一把带着红色火焰的巨剑,每一次挥动,都会给周围的空气带上一道灼热的气浪。 苍辽凝聚起力量,试探般地用手中的佩剑挡了一下,然而双剑交击,苍辽手中的帝王佩剑几乎脱手而飞。 好强! 两人身形一错,炽风已然不再留手了,在第一次交锋占了优势了之后,毫不停顿,又连续向着对手斩出了十几剑。 年轻的帝王极力地躲避着,炽风的剑刃多次堪堪地从他的身边掠过,他不敢再去硬碰炽风的攻击,因为,他不知道他能不能抵抗得住那样恐怖的力量。 可是,在炽风惊人的速度和攻击范围之下,即使是躲避,也是很困难的。慢慢地,颓势更加明显地显露出来了。现在的苍辽很是狼狈,原本束好的长发已经散开,发稍被热浪烧灼得有些弯曲,身上衣服被剑刃划开了好几道口子,有些地方甚至伤到了里面的皮肤,那些伤口皮肉可怖地翻卷着,却没有出血。 因为,在那道伤口上的皮肉被割开的同时也被高温的火焰烧焦了。 缠斗了几十回合,苍辽终于力有不支,在惊险地躲开了炽风的一次攻击之后,脚下一软,单膝跪倒在地,他把手中的长剑横挡在胸前作着一个防守的姿势,握剑的手却因脱力而不自觉颤抖着。 炽风就站在距他几步之遥的地方,红色的火焰宛如红莲一般在他的身周开放,他的头发随着汹涌的灵力而飞扬,脸上依然带着那丝怪异的微笑。 苍辽喘着气,盯着他。 在那个瞬间,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躲开下一次攻击了,炽风只需再次挥剑,便可以结束这场战斗,顺带结束他的生命。 “你赢了。”黑衣的帝王慢慢地阖上了眼睛。 可是料想中的攻击却迟迟没有落到他身上。 苍辽张开眼睛,看到他的敌人竟然错过了那次可以将他一击必杀的机会,而是弯下腰,向他伸出了左手。 那只手……炽风纤细而略微有些苍白的手慢慢地向他靠近,最后停在了他的鼻尖前面。就像,年少时无数次在落雾森林里一样。 苍辽看着那只伸过来少年的手,突然有一些恍惚——仿佛日子又回到了多年以前,在落雾森林里的那无数次战斗之后的情景,一个少年伸手拉起了另一个少年,然后两人相视一笑。 而如今他又一次败在了炽风的剑下,那只手再一次伸向了他。那一袭白衣在暴烈的火舌的舔舐下依然如雪。那只手停在他的眼前,在等待着他的回应——也许,只要握住那一只手,所有的仇恨都会如冰雪般消融吧?一切,都会结束吧? 第107章 堕天(1) 第107章 堕天(1) 是的……炽风,他不是什么敌人,他是同伴,他是炽风啊。 苍辽的嘴角慢慢翘起来了,向炽风伸出手…… 就在两只手即将接触的时候,苍辽的表情却突然变了。他惊恐地尽力向后一跃,疾速地和炽风拉开距离。 因为他看到炽风的右手动了,就在他们的左手即将接触的那一刹那,炽风拿剑的右手,动了…… 果然! 就在苍辽向后跃开的同时,炽风右手的剑狠狠地斩下,巨大的剑尖一触碰到地面,就忽地爆出一团浓稠的火焰,火光迅速地向外散开,低低地追着苍辽的身体向前翻滚着,一直到了几丈之外才渐渐消散。 苍辽的那一跃一下离开了炽风十丈远的距离。惊魂未定地看着他原来所在的地面变成了一片焦黑,心想,刚刚若是晚离开了一步,恐怕他现在也成为一具焦黑的尸体了吧? 十几米外的炽风,此时右手握剑还保持着下砍的动作,嘴角以奇怪的角度上扬着,红色的眼睛,正紧紧地将他锁定。 苍辽明白了一切。他眼中忽然又堆满了萧杀之气。 原来,刚刚看似友善的伸手,只是想限制他的行动。苍辽果如握住他的手后,便逃不开了。然后,炽风便会趁机发动那最后的必杀一击。 若不是因为炽风操之过急,让对方有所察觉,可能,苍辽此时已经死在了他的剑下。 同样是伸手,这一次,意义已经和以前不同。因为,这里不是他们的落雾森林,无论他再怎么怀念以前,炽风,也已经不再是原来的炽风了。 果然,他是来真的。 苍辽捋了捋长发,重新地站定。 那么,我也不需要再顾虑什么……炽风,即使这是宿命,我也不会那么轻易认输。 灵塔。 阶梯,冗长,无穷无尽…… 汗水已经浸湿了少女的衣裳,额前的碎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珠从她的发梢顺着脸颊滚滚流下。这个自小被圈养在王府中的郡主从未有过如此的狼狈和疲累。千丈的高度,几千级的阶梯,显然不是她这样柔弱的女子可以一口气爬完的,然而,她却仍然用手撩起裙子,跌跌撞撞地拼命向上攀登。 阶梯是迂旋的,像是恍惚的梦境,阳光棱角分明地从塔身的每一层照进来,被窗槅分割成破碎的形状。她急急地穿过那些阳光,狭长的影子在青灰色的石板上摇晃。 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停下,不能停下……这些阶梯的终点处,正发生着无数的可能,也许晚了一步,便是晚了一生。 人总在许多时候会去期盼奇迹的发生,即使面对未知的未来,也愿意把他设想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就好像看见夕阳落下,便会期待它明天的升起,看见候鸟远去,便会设想它来年的回归,就好像看见凤凰花凋零,低低地贴了一地,也宁愿相信它明年将会更加茂盛地盛开……于是殇冰想,他们到最后一定都会好好的。 因为那三个男孩,炽风,凌星,苍辽…… 是她值得一生去记住的人。 一直以来,我都只是在哭泣,一直以来,都是你们保护我,不管发生什么,都是你们把我挡在身后。然而……然而……我却不能回报什么。 从小被封闭着长大的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事……没有自由,所以想要自由……一直以来,我只想着逃离,逃离那些束缚我的枷锁,逃离那些追逐我的黑暗,一直都是你们在帮我,替我挡风遮雨,带我挣开了那些既定的命运……然而,原来我一直都那么任性,不知道要为自己珍惜的人做些什么,不懂得保护自己珍爱的一切。 炽风,凌星,苍辽……认识你们,是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事,是你们教会我,外面的世界可以那么温暖,人与人的心之间,可以那么接近。 凌星,教会我要勇敢。 苍辽,教会我要寻找自由。 炽风,教会我爱。 今天,才终于明白你们口中的“守护者”的意思……原来我也有想要守护的东西,那些东西,就在这段楼梯的顶端……找到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用自己的所有去保护它们,然后互相依靠而共存下去,这就是一个人最原本的归宿吧…… 原来,每个人都是守护者。 我……已经厌倦那个懦弱哭泣的自己了…… 所以……即使是用生命,我也要换回你们的平安。 “禁幻剑?” 炽风略微吃惊地看着他的对手。 此时,苍辽手中的长剑已经一分为二,除了右手那一把原先的帝王佩剑之外,左手的那一把,却是完全由灵力凝聚而成的,与右手长剑一模一样的剑的幻影,充盈的灵力在剑身上流转,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已经用出了自己的禁魔法了么?苍辽,看来你是出全力了。”炽风微笑,再次举起了手中的火焰巨剑。 “炽风,你闭上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什么?”苍辽没有理会对手的表情,淡淡地问。 “什么?” “炽风,你知道吗?每次我闭上眼睛,我就会看到我心里面的世界。我会看到整座王城,看到这座王城里所有的百姓,看到他们安居乐业时的笑容或是在战火之中痛苦的表情——我是他们的国王,我是他们的守护者……即使背负着什么过去都好,我都必须负起守护他们的责任,因为……你从没有站在灵塔上,俯视那一张张的脸吧?只要看过那些期盼的脸庞,再深的怨恨,也会化作无形……” “闭上眼睛,就能看见自己心里的世界?”炽风喃喃。 “是的,所以……”苍辽的眼中终于没有了犹豫,放出毫不示弱的光芒,“为了国家,我绝不会输给你。” 听了苍辽的话,炽风的身体有一丝微略的震动。然而,苍辽没有再做停顿,双剑反握,直直地向炽风俯冲而去。 因为他已经没有时间了,这一招“禁幻剑”,是他修习多年的禁魔法,虽然是他最强的剑技,但同样消耗也是最大的。普通精灵并没有炽风那样对禁魔法适格的体质,在如今的状态下发动这一式“幻剑”,并不能持续太久。 然而,这已经是他破敌的唯一方法了,只有在这段有限的时间内,以自己最强的剑技与炽风对抗,才有获胜的可能。 战斗又一次开始,两个身影接触了,三把长剑架在了一起,红色与蓝色的光芒同时暴涨,交相辉映。灵塔之上又一次燃起了如昼的亮光,光芒吞没了两个少年的身影,吞没了一切。 只是,这一次的势均力敌只是维持了短短的几秒,之后,红色的火焰如洪水般爆发出来,盖住了其他色彩——使出了禁魔法的苍辽,还是落在了下风。 第108章 堕天(2) 第108章 堕天(2) 然而苍辽并没有后退,也没有躲闪,他依然欺近炽风身边,与对方缠斗着,时刻寻找着机会。任由对方剑上的火焰染上他的身体,任由对方的剑刃划开他的皮肤。在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他一直苦苦支撑,等待着炽风露出疲态,哪怕是瞬间也好。 可是,炽风根本没有露出任何空隙。骇人的力量似乎正源源不断地从他猩红色的眼睛里涌出,然后流散到他的全身,他的动作越来越快…… 战况越来越明显地向着对苍辽不利的一面倾倒,苍辽全身已经受了多处剑伤,右手长剑剑身上裂纹越来越多,而左手的剑,已也慢慢在失去剑的形状。 仿佛每一个下一秒,苍辽的防御都会被撕开,然后,是败亡。 在两人身形交错的瞬间,炽风的脸上似乎带着得意的笑,“辽,事实证明,我比你更适合做一个王者。” 苍辽不做声,回身一剑,当胸平砍,击在那道燃着火焰的利刃上。 “铮……” 精铁炼成的帝王佩剑终于不堪重击而碎裂。 碎片在空气中扩散开来,像晶莹的镜子折射着高处的光。那一秒,时间仿佛凝滞,许多的影像出现在那些碎片里,一片一片,如倒影般虚幻,又如再历般清晰。 “若是你们三个必须成为精灵族的守护者,你们可以吗?”走出落雾森林的那一天,长老对他们说。 “王冠将与我手中的剑双双闪耀,守护精灵族的万民直到永远!”在灵塔之上的加冕仪式,戴上王冠是的苍辽高举手中的剑,说。 “辽,我离开的时间里,你要是让永靖王打进来了,我就当没认识过你。”凌星奔赴火之祭坛之前,转过头去看苍辽,故意恶狠狠地说。 “谢谢你苍辽,你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在落雾森林里,殇冰凑近苍辽的耳边,说。 “辽,你来了。”开战之前,炽风转过身温和地微笑着,说。 最后,所有的幻象凝聚成一张脸,一张他几乎已经忘记了的脸。半空中,剑的碎片铺散开来,无数个年幼的自己用锐利的声音说着:“我不要一辈子被保护,我是你们的王……” 那些脸庞啊……那些一闭起眼睛就能看到的,温热清晰的脸庞……为了那些脸庞,如何能不战斗? 凝滞的时光再次流转,苍辽弃开了右手那柄已经断裂的剑,双手一齐握住那一把蓝色的“幻剑”! 最后的灵力被注入其中,蓝色的剑刃瞬间喷涌着增长了,在炽风手中的巨剑斩向他的时候,堪堪格挡住了那次攻击。 而后,竟没有丝毫停顿,苍辽像是正与猛虎搏斗的恶狼一般,即使消耗完自己所剩无多的体力,也决不会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 随着灵力毫无保留地注入,蓝色的长剑终于增长到可以和炽风的焰刃对抗的地步,两人在交锋过后再次足尖点地,竟然都没有闪躲,而是不约而同地又一次向对方掠去,蓝色和红色的剑刃瞬间又完成了十数次碰撞。 混乱的气流吹起了尘土,遮住了天空。 炽风……有些东西是应该超越于过去和现在而被铭记于心的,那是我们绝对不可以背叛的东西……那就是,未来……精灵族的未来。 两人再次分开,然后再次互不相让地前冲。 蓝色的光芒和红色的光芒同时亮到了极致——最后一次交锋了,这一次交锋,将决定最终的胜者。 两道同样巨大的剑刃划破空气,瞬间便已无限接近,下一刻,便会带着汹涌的灵力交击在一起。 然而,在那瞬间的瞬间,苍辽手中的蓝色剑刃,却变了…… 光剑忽然失去了剑的形状,生生地往回缩,在下一刻,双剑预料之中的激烈碰撞,因为苍辽手中的剑忽然缩短而错过。 错过之后,苍辽手中的光剑继续收缩,凝聚,最后竟缩回到他的手掌上,被极度压缩的灵力让他的右手带上了比之前任何光芒都要耀眼的蓝光。 而炽风的焰刃一时没有了阻拦,便顺着来势斩了下去,斩向苍辽的左肩。只见苍辽奋力地侧身,让过了那一把斩下的巨剑,虽然身体已经被巨剑周围的火焰烧伤,但是苍辽的嘴角却浮出一丝胜利的笑容。 原来,苍辽早已计划好了这一切,包括之前故意击碎手中的佩剑,包括这一次最后的交锋。 他将所有的灵力凝聚成剑,却并不是为了和炽风做无谓的硬碰——他在最后时刻把灵力再度收回到手中,躲过了对方的最后一击,然后,他终于抓住了对方在这次战斗中唯一的一个空隙。 两个人的身体已经交错到一起了,炽风身周那些灼热的气流刺痛了苍辽的眼睛,然而,他却连炽风此时的表情都无暇去看。 此刻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炽风暴露出来的腹部上。右手握拳,那些收回来的灵力在拳头上旋转,带着汹涌的破坏力。 他咬紧牙,收拳,聚气,像等待已久的狼瞄准着对手的咽喉。 汹涌的蓝光,绝佳的机会,下一刻,将是一次一锤定音的绝杀…… 炽风……我赢了! “不……不要!”身后忽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撕裂一般,带着惊慌。 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是殇冰。 殇冰终于到达了灵塔的塔顶,然而刚一踏上塔顶的平台,便看见了最后的这一幕。女孩惊呆了,一时根本无法阻止,只能对着两人发出了绝望的呼喊。 冰儿…… 那一瞬间,苍辽胸腔忽然作痛起来,不由回头,看向那个声音的来处。 然而,便是因为晚了那一瞬。 另一边的炽风,出手了…… 灵塔下方。 巨大的魔物全身插满箭矢,终于从空中跌落下来,如山的身躯抽搐了几次,不动了。 他身后不远处,长老的长杖发出柔和的光,如烟雨一般笼罩下来,正在为受伤的战士治疗。 而更远的地方,青廉指挥着其他的战士,正在清除残余的幽兵。 战局已经稳定了,精灵族迎来了又一次胜利。 凌星收起了“无式之弓”,轻轻吐了一口气,转身对长老说:“长老,这里已经没有问题了,我要赶快去灵塔上看看苍辽和……” 他最终没有说完那句话,因为,他被自己身后突然响起的一个声音惊得楞住了。 似乎只是一个很细很细的声音,就像冬日里的一朵雪花飘落,跌碎在地面。 但。 就是那个声音。似乎吞没了周遭的一切。 就是那个声音,莫名像是跌落在他心脏上一样,让一贯冷定坚强的他痛得几乎弯下腰去。 第109章 炽风燃血(1) 第109章 炽风燃血(1) 就是那个声音,在以后许多黑色的夜里,不断回响在他泪水滂沱的梦境中。 “啪……” 灵魂像是散开了,视线里是白茫茫的一片。 然后他转过头去,凌乱的目光触到了那袭破碎的白衣,眼中的世界,在那一刻开始分崩离析。 灵塔之巅。 苍辽一只手抓着破碎的栏杆,身体保持着前倾的动作,另一只手在虚空中努力地抓着,他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焦点,眼泪一滴一滴从眼眶中涌出,滴落到灵塔下方重重叠叠的白色雾气中。 什么都抓不住…… 殇冰踉踉跄跄地跑来,牙齿咬破了苍白的嘴唇,一缕血红从嘴边滑落。她看着掉落在地上的两枚戒指,忽然失神地跌坐到地上。 刚刚的一切,不过是瞬间。 那个人,本可以趁着苍辽的迟疑把他一举击杀的,然而他没有……他在最后电光火石的那一刹那什么都没做,只是向远处那个惊慌的女孩伸出了手。 手中的两枚戒指从他的指尖滑落,带着他在这个尘世间最后的温度。 苍辽凝聚着光芒的拳头击在炽风的身体上,那一刻,炽风却莫名其妙地撤开了全部的魔法。 所有的红色火焰在瞬间消失无踪,眼中的血红色褪尽,温和和澄澈又回到了那双眼睛里,那个方才宛如魔神般的少年突然又恢复了往昔的纯白。 苍辽在那一瞬间怔住了,他看到炽风的眼睛就在他的面前,他看到炽风睁着纯黑的眼眸,对他露出了笑脸,那个白衣的少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尽所有力气轻轻地唤了一句:“哥……” 苍辽的心脏陡然地收紧,裂帛一样的声音。许多凌乱的东西随着一涌而出。 炽风……你……我……我在做什么? 可是,凝聚着灵力的右手,即使想收回,也已经收不住了。 “轰!”被压缩得浓稠的灵力直接轰在了柔软的腹部上,空气中,迸出了一团红色的血雾。苍辽看着炽风的白衣被鲜血染红,身体倒飞而出,在空中划过一个低低的角度之后,撞在灵塔外部的围栏上。 “炽风!”方才杀气腾腾的黑衣少年像是被抽空了血液,他顾不得全身的疼痛,睁着惊恐的眼睛,发疯一般的向前奔跑起来。 晚了,还是晚了…… 炽风的身体只是被栏杆挡了一下,随后栏杆被巨大的冲击力击个粉碎,苍辽拼尽全力地向他跑去,两只手努力地向前伸着想拉住他。 最终,还是差了咫尺。 那个少年就这样从千丈高的灵塔顶端堕下,像一只折翼的鸟,远离,变小,最终在视线里消失无踪。 哥哥,再见了…… 炽风。 母亲给我起这样的一个名字,是希望我能飞翔吧? 自从我懂事的那一天,我便身处在落雾森林里了。凌星和苍辽是我最好的,也是唯一的两个朋友。 凌星的眼睛清澈如波澜不惊的潭水,而苍辽的眼睛明亮如同清辉流泻的星辰。从小我站在他们的身旁,有些恍惚的快乐,就像落雾森林清晨阳光倾泻下来,花朵恣意地盛开,百鸟争鸣。 落雾森林里长大的孩子,从来都不平常。长老说,我天生就是一个魔法的操纵者。我拥有的力量甚至我自己都有些惧怕。我总是可以很快地学会一个强大的魔法,然后轻描淡写地把它使用出来。苍辽从小就打不过我,却一直不肯认输,他的剑术是举世无双的,可是他还是一直赢不了我。 每一次我看到他跪倒在我的面前,剧烈地喘气,却又一次挣扎着要站起来的样子,我总是莫名的心痛,这个倔强得让我不知所措的苍辽。 我伸出我的手,把他拉起来,我想让他知道,我并不是想赢他的,从来都不想。 可是每次他站起来的时候,我都会触到了他锐利的眼神。 “炽风,我总有一天要胜过你的,我不能一辈子被保护,我是你们的王。” 从树叶的缝隙里漏下来的阳光,洒满了他的衣服,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双臂张开,就像一只即将腾飞翱翔于九天的苍龙。 可是,即使他那样说着,他的脸上并没有笑容。 我喜欢这样长久地看着他,我很想伸出手去,揉开他眉间的沉重,我很想看到苍辽在我面前轻松地笑。 长老说,苍辽是要成为王的,他和你不一样,和你们都不一样。 “长老,我无法帮到苍辽吗?我想帮他?” “长老,我要帮苍辽,帮凌星,我要所有的人都露出真正的笑容。” 年幼的我,是这么说的,在他们面前我一直是一个有温和笑容的孩子,不知道我的笑容能不能让他们感觉到温暖。 我们就这么长大,快乐或不快乐的…… 直到有一天,长老把我叫到他的跟前。他担忧的看着我。因为,我的瞳孔里,突然多了一些不易察觉的红色丝状物,就像是爬满了几根血红色的蔓藤。 长老开始给我讲关于火精灵的一切,关于那被大地女神所净化的暴戾的一族。 长老说,我是由精灵和火精灵所生的孩子,我是混血的精灵。 长老说,我和凌星苍辽是不一样的,因为我的血,是不纯粹的血。我的血液虽然会带给我强大的灵力,但是,也会慢慢腐蚀我的心智。 长老说,我会在长大之后的某一天开始变得暴戾,最后失去理智,直到我眼睛完全变成红色的时候,我会变成一个嗜杀的怪物。 “长老,你是说,总有一天,我会把我手中的剑指向苍辽,指向凌星,指向你吗?” 那一天,所有美好的幻境在我的面前撕裂,化成落雾森林里零碎的雾气。我一直希望自己是一个可以带给他们笑容的人,可是,我无法原谅自己的身体里,竟然流着那样的血液。 那天夜里,小小的我一个人偷偷哭了一夜,第二天我依旧堆起温和的笑容去见他们——长老,凌星,还有,苍辽。 苍辽依旧喜欢找我切磋武艺,“炽风,今天我要赢你!” 他总是站在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上这样对我说,落雾森林早晨的阳光如瀑布一般流泻下来,在他的身边流转,最终变成他眼睛里晶亮的光。 他是一个将要成为王者的人,我这种混血精灵,终究会成为他的绊脚石吗? 我害怕有一天,我会和他站到对立的场面上,也许总有一天我会失去理智,我会变成一个只会杀人的怪物,可是我怎么能伤害他们,我唯一的朋友,苍辽,还有凌星。 我害怕这一天。 所以我每天半夜都会去森林里的那个小潭子,用长老教我术法来洗去眼睛中的红色,然而,我看着潭水中我眼睛的倒影,我知道,那个术法,根本没用。 第110章 炽风燃血(2) 第110章 炽风燃血(2)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那一天,是我们三个人生命中的传奇。 那天我们认识了一个女孩。然后,那天晚上,我们带着她,在森林里找到了那一口可以看见任何事物的月光之井。 在那口井里,苍辽看见了“过去”。 殇冰看见了“归宿”。 而我,看见了“真相”——我一直没有和他们解释“真相”的含义,其实,我所许愿时所说的“真相”,就是指他们看到的东西。 我担心着苍辽的过去,也担心着冰儿的归宿,因为……我看到他们的脸上,都没有真正的笑容。 于是,我俯身往井里,看见了那些让苍辽痛苦流泪的场景。 破碎的城墙、潮水般的敌人、兄弟相残的阴谋、相依而立的前任国王和王后,还有站在国王的另一边,那个怀孕的火精灵女子。 那个女子有着和我相像的眉眼,甚至,她如花的笑靥都让人那么温暖……然而,我却感受到了苍辽对她的恨。 苍辽有着那样的“过去”么?原来,一直推动着他向前的,竟是憎恨。 如果,那一切都消失,他会开心么? 还有冰儿的“归宿”,年幼的我一直把那两个相依而立的身影记在脑中,如果有一天能替她寻得那个男子,冰儿也会有开心的笑容吧? 然而,宿命却是如此可怕的东西,它让你哭让你笑,它让你看见时光的一角,等你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之后,却把梦想撕裂在你眼前。 那一天夜里,我敲开了长老房间的门,我把我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他。在我的追问下,他才终于告诉了我完整的一切。 原来,我就是那个火精灵女子肚中的孩子,我是苍辽同父异母的兄弟。 苍辽的父亲,前任的国王曾经爱上一个火精灵族的女子——她是一个温婉洁白,如同一朵蔷薇花的女孩,同时,她也是整个王城最强大的魔法师,可是,因为她是火精灵,所以她注定成不了王妃。 那个女子,便是我的母亲。 国王战死在前线之后,他的兄弟永靖王夺了王位,同时开始除去所有对他的继位有威胁的人——苍辽皇子是第一个目标,但是被及时长老阻止了,并把他带回落雾森林。接着,便是我,还有我的母亲……我的母亲为了保护我,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战斗,最终和所有的人同归于尽,只剩下襁褓中的我,被长老带回了这片森林里。 原来,我的哥哥恨着的,是我的母亲,还有母亲肚中的我。我唯一的哥哥,苍辽,那一个我用尽了全力都想去揉开他眉心的忧伤的人。 我问长老,我该怎么做。 长老说,守护。 守护……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母亲温婉的笑容,她生前应当是一个温柔而决绝的女子吧?如若不然,她不会有那样令人温暖的笑靥。也不会有那样决裂般的举动……甚至,她从来就不应该生下我。 我回忆着那一个只在倒影中见过一面的母亲,眼泪不自觉滴落…… 我的哥哥,我会喜欢我么? 我没有和苍辽说那些事。 我们依旧重复着原来的日子。我依旧在凌星和苍辽面前露出温和的笑脸,苍辽依旧败在我的手下,我依旧在战斗的最后伸手把他拉起来……我其实希望一直这样下去,忘记我是混血精灵的事实,忘记我和苍辽的过去,我们三个一直都是长不大的孩子,然后在落雾森林里快乐地完结我们的一生。 但是时光在流逝,我们在长大。 越是长大,我的焦虑就越增加一分,我似乎能够听到我体内那些邪恶的东西在慢慢占据我的心脏的时候“嗤嗤”的声音。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笑容会在我脸上消失,我心里那些温暖美好的东西,会消匿无踪。 十七岁那年我们离开了落雾森林,离开了那个四季如春的地方,我开始感觉得到季节的变化,那时正是王城冬天要来的时候,长老站在落雾森林的边缘问我们,“若是你们三个必须成为精灵族的守护者,你们可以吗?” 我听到我的哥哥说,“可以”,声音响亮而肯定,但是,他的脸上没有笑容。 我知道他会变成我们的王,我知道他会肩负起守护族人的责任,我知道他信心满满,但是那对于他太勉强了,对于谁,都太勉强了。 苍辽顺利地取代了他的叔叔,灵塔之上,加冕仪式的最后,他扑倒在长老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大家都认为他是喜极而泣,但是我却明白,他的泪水里面,满是惊恐。 他们不知道,我的哥哥是有着那些过去的人。他们不知道,他心里的憎恨和恐惧——只有我知道。 我们都不过是初入人世的孩子,他的肩上的却负上了如此的重担。 苍辽,从小就如此倔强,他这一次也绝不会认输,但是他害怕输,害怕像我们的父王一样,输给这座有复杂的季节变幻的王城,害怕输给这个未知的世界。 我看到我身旁的凌星凝重的眼神,苍辽可以依靠的只有我们了。 苍辽即位之后,长剑第一时间就指向了魔族军队,于是,我被任命成左将军,凌星是右将军。记得军队出发的那天,我和凌星分别坐在独角兽上,我问他,“凌星,你的梦想是什么?” “当然是打败魔族,守护我们的族人,让精灵王国恢复和平。”他的回答斩钉截铁,“你呢,炽风。” 我没有回答,我说,“等我们出征回来的时候,我便会告诉你。” 于是,王城“双龙”带领着精灵族的铁蹄,我往南,他往西,踏过每一个角落……魔族的军队渐渐地在我们的版图上消失。但是,这远远不能消除我们眼中的焦虑,我们需要面对的,除了外患,还有内忧。 果然,直到永靖王造反,围困王城,我们心中真正担心的事情,才真正发生了。一个没有任何势力支持的皇子,站在王城的最顶端,就像一只傲立在树顶美丽引人注目的苍鹭,注定会吸引无数的搭上了弦的弓箭,成为众矢之的。 想要取代他的人,都是我们的叔叔,那些所谓的至亲——那些从我们出生开始,就不择手段地想要我们死的人。 我终于知道在权力面前,亲情是怎样被人弃之如糟粕的。落雾森林之外的一切,总是让我深深地厌恶。 听到这样的消息时,我没有立刻赶回去救援,而是往东湖去了,因为我知道,即使我回去也是解不了王城之围的。我们只有三个人,落雾森林的孩子,只能靠自己。 在小舟从东湖上漂过的那个夜晚,我已经想好了应对的计划,那个对苍辽来说,十全十美的计划…… 我进了永陵王府,见到了那个盯着王位盯得眼红的永陵王,我知道他已经蠢蠢欲动了,我要做的,只是给他再加一个胆而已。 第111章 炽风燃血(3) 第111章 炽风燃血(3) 于是我告诉他我是皇子的身份,告诉他我与他合作进攻王城的计划,我极力让他相信我是一个充满和他一样的野心,想要致自己的哥哥于死地而抢夺他的王位的人。 他终究记起了当年的屠刀下还有我这一只漏网之鱼,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完全相信我,他确实希望得到我的力量的帮助,只是这个在尘世的污流之中浮沉了多年的人对人总是有太深的提防。所以,我要求娶他的养女,成为他的驸马。 他的养女——殇冰。 在南疆时,我便在某个偶然的机会,从我的副将赤刹口中得知永陵王的养女,叫做殇冰。而当我第一次踏进永陵王府,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我才真正认出她了。 再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正在梅花树下弹琴,琴音翩跶如飞舞的蝶,听着她的琴音,我忽然明白了她这些年的寂寞。 我突然后悔起来。那是一个百合花一样一尘不染的女孩,外表柔弱却内心倔强,渴望自由,渴望幸福,多年之后,我已经忘记了当年在井中所见的“归宿”,但是,我记得,她是必须在月光下,自由地与自己相爱的人拥抱的。而不是成为她养父夺权的牺牲品,更不是成为我计划的一部分。 他的养父为了野心而利用她,将要毁掉她的一生,我难道要做和他养父同样的事?这样的话,我和他的养父有什么区别? 但是我最后还是利用了她,因为我止不住我对哥哥的担忧,我必须帮助我的哥哥。新婚之夜的后花园,那个巴掌甩到我的脸上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眼里有些东西黯淡下去了,和梅花树下的花瓣一起零落成泥。 我以为我的一生都不会亏欠别人什么,但是,也许真是因为我体内有着那远古的残暴的一族的血脉,所以我会无法避免地要伤害到一些人,我终究亏欠了这个女孩一些我无法偿还的东西。 所幸,我还能帮助她获得自由。 天还未亮的时候,我打晕了侍卫,帮助郡主逃出了永陵王府——这个自小囚禁她的牢笼,然后我用凌星的名字写了一张字条,她会帮我做一件事情:去往王城,把我和永陵王的造反的事一字不漏地告诉国王。 这是我的计划的一部分,我知道我的哥哥知道这一切之后,马上就会想好对策了——对永陵王的对策,对我的对策。那么我们到达王城的时候,肯定就会有一个陷阱在等待着我们。 然后我要做的就是,带着永陵王去踩那个陷阱。 在永陵王府等待出征的那段日子是难熬的。的那段时间里,我忽然开始深深地想念我的母亲,那个我已经记不清面容的火精灵女子,我想象着当初她是如何与父亲相爱,如何怀着决然的心情产下了我,最后如何为保护我而死,临死的时候还把我紧紧抱在怀里。 所谓亲人之间,应该就是这样的:互相思念着,保护着,为对方竭尽所能,而不是向我和苍辽的叔叔对我们一样。这是母亲唯一教给我的道理。 那个夜晚,我看着殇冰骑着独角兽消失在正渐渐露出鱼肚白的地平线尽头,我看见东方渐渐变得稀疏的星光之中,似乎隐隐地有一双眼睛,一双红色的,却温柔得水波不兴的眼睛。我相信,那是我的母亲在天上看着我。 所谓亲情,就是思念,保护,为对方竭尽所能。苍辽,我唯一的哥哥,我一定会用我的所有来帮助你。 浩浩荡荡的五万军队到达了王城,我们与永靖王和其他藩王汇合,然后迅速地吞并了他们,因为我在到达王城之前对永陵王说:不趁此机会先把所有藩王消灭,到时夺了王城之后免不了还要一番争斗。 所以他就把他们全杀了。 这些人心里原来真的没有“亲人”这样的词汇。 那些藩王,那些杀害我的父母的凶手——他们是我这一生杀死的第一批族人,我希望也是唯一一批,在匕首没入他们的身体时,我的心里竟然没有一丝的悲哀,而是一股浓浓的快感。 那些对于杀戮的渴望,让我觉得可怕,却真切而深刻地充斥在我身体里——火精灵的血已经开始在改造我的心智了,我必须快点。 听到凌星已经赶往火之祭坛的消息,我更加担忧起来,火之祭坛是如此危险的地方,我若是不快点解了王城之围,事情会越来越糟。 所以我劝说永陵王进城去刺杀苍辽,他同意了,夺权的欲望已经让他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王城此刻像一个巨大的火堆,而他像一只发疯的围着王城转的飞蛾,只要我拉着他,他就会心甘情愿地随着我一头扎进去。 冰儿一定已经比我们先到达了王城,苍辽一定已经想好了对付我们的对策。如今,我的计划也只剩下这最后一步了。 那就是,送死。 “当然是打败魔族,守护我们的族人,让精灵王国恢复和平!你呢,炽风?” 凌星,我没有回答你的问题,并不是无法回答,而是因为…… 你们的愿望,这就是我的愿望啊。 所谓守护者,就是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而你们,就是我最重要的人。苍辽希望国家安稳和平,而你希望把魔族军队永远驱逐——我即使拼尽所有,也要帮助你们完成心愿。 我本该在那一次,和永陵王一起死去的,但是,最后的时刻我改变了主意。 一方面,是因为我看见了哥哥眼睛里的不忍,我知道,当时即使我向他出手,他也不会狠下心来杀我。 另一方面,还因为,我见到了冰儿。 我按照约定把戒指还给了她,那一刻起她终于可以去追寻她的自由了吧?可是……那一刻我竟然莫名地感到忧伤。 就像,一颗种在心里很久的种子突然发芽了——那是爱情吗?可是,我这种随时会丧失心智的混血精灵,怎配拥有爱情…… 其实,我骗了她……我在刑场设下了“逆风之阵”,然而我并不是在进行着什么大计划,我把那里变成一个别人无法踏足的地方,我纯粹地……纯粹地只是想偷偷帮她找回那个丢弃的戒指而已,那一个代表着我和她的相遇的戒指…… 那样的做法在那种全城都在通缉我的时候,是那么愚蠢,无论是大费周章地找戒指,还是在最后的那一晚忍不住又去见了她……我从小便是理智的,很少会去做计划之外的事情,但是…… 我喜欢她。 最后的那个夜晚,我和她都记起了年少时看过的那个“归宿”,原来,一切真的是宿命。 她说她喜欢我的那一刻,我真的开始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了。认识她,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也是命运给我的,最大的讽刺。 第112章 弑君(1) 第112章 弑君(1) 只是,月光之井准确地预测了那一刻,却预测不了最终那个结果——冰儿,我终究让你失望了吧? 冰儿,请你幸福地活下去。 最终,我和苍辽站到了灵塔的顶端。所有的一切,都会在那里结束。 我知道哥哥还在念着昔日的友情,他舍不得杀我,所以他不愿全力一战。我的哥哥拥有成为的帝王的一切才能,唯一的也是致命的缺点,那就是,他没有一个坚硬的心——也许,从小在落雾森林里长大的我们,都有这样的缺点吧? 我们走出那片宁静而纯粹的森林,开始迎接外面所有丑恶的那一天,也许就已经注定了我们无法生存。但是,我的哥哥,你还有你的梦想,你一定要好好的生存下去。 于是我说了很多可怕的慌话,我告诉他,我要复仇,我给他看我红色的眼睛,我用最伤人的语言挑衅他,我攻击他,使他受伤。我要他痛恨我,我要他出全力和我一战——我要他杀了我。 至于我的眼睛,我又说了谎——我根本没有“异变”,长老教给我的那个法术,确实对于抑制“异变”是没有用的,然而它真正的作用,也并不是如我所说的可以让红色的眼睛暂时变黑。 那个术法真正的效果是,让黑色的眼睛变红。 所以,大家看到的那个有红色眼睛的我,并不是我原本的样子,而是,我用术法改变眸色之后的样子,我根本没有“异变”,我的眼睛,本来就是黑色的啊。 但是,即使如此,我终究有一天还是会异变的,所以,哥哥必须杀了我。 他必须这样做,他的心会因为我的背叛而真正变得坚硬,从而他会因此而变成一个伟大的,完美无瑕的帝王,尽管那个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所以,当最后苍辽问我,“闭上眼睛,你看到的世界是怎样的”的时候。我知道我做的是对的。 “炽风,你知道吗?每次我闭上眼睛,我就会看到我心里面的世界。我会看到整座王城,看到这座王城里所有的百姓,看到他们安居乐业时的笑容或是在战火之中痛苦的表情——我是他们的国王,我是他们的守护者……即使背负着什么过去都好,我都必须负起守护他们的责任,因为……你从没有站在灵塔上,俯视那一张张的脸吧?只要看过那些期盼的脸庞,再深的怨恨,也会化作无形……” 作为守护者,若是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这个国家,那么我所做的一切,就有意义了。 因为,闭上眼睛,我看到的,是你们大家的脸啊。 长老思考的时候皱纹纵横的脸。 凌星说话时神采奕奕的脸,长长的睫毛和他蓝色的眼睛,像一弯长满水草的深潭,冰儿微笑时安静纯白的脸,像是整个世界都会在她的微笑里开花。 还有在王座上俯览山河的你意气风发的脸,眉间却有一丝总是抹不去的凝重。 你们脸上的笑容,就是我心里的世界,就是我想守护的,最重要的东西。 所以,哥哥守护王城的愿望,我会帮他完成。 如今永靖王死了,永陵王死了,所有叛军的头领都死了,可以和他争夺王位的人都已经消失——只剩下我,我的存在,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最大的威胁吧?比叔叔们还要大,因为我是他的弟弟,我是二皇子,我是一个在哥哥死之后可以顺理成章地继承王位的人。更何况,我的身体里流淌着的,是那样危险的血液。 我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我因为那些血液而失去理智,会造成什么后果。我不允许自己是一个那样的人。 所以,只有我死了,这王城之围,才能算真正的解除,哥哥才能真的高枕无忧,凌星才能无所顾忌地去征讨魔族。 只有我死了。才能完成大家的愿望。 其实在战斗开始的时候我就注定会输了,我并没有苍辽想象的那么强,所有苦撑起来的强大,都是因为我使用了“禁燃血”——那个连苍辽都从未见过的,属于火精灵的魔法。 那个魔法,一生只能用一次。 因为,所谓的“禁燃血”,就是用生命力作为交换,燃烧自己身体内属于火精灵的血液,从而暂时获得超越自己本身几倍的力量——一旦开始,就如点燃的火焰一样无法停止。并且,在最后生命力燃尽的时候,施术者一定会死。 所谓亲情,就是思念,保护,和为对方竭尽所能。当年我的母亲,就是用这一个魔法独自打败了那一群被派来杀害我的杀手,用生命保护了我。 哥哥,这一次,就让我用这个魔法来保护你吧。 我看着他的眼神渐渐地狠厉起来,我看见他右手终于凝聚起了浓稠的灵力,浓稠到足以一击杀死我。我知道我终于可以死去了。 在他的灵力击中我的腹部时候,我撤去了所有的防御,我可以真切地感受到灵魂离开我身体的时候撕裂般的剧痛。 我能做的都做了,苍辽,我的哥哥,我死之后,希望你能有真正的笑容…… 生命的最后一刻,我看见了殇冰在向我奔来的样子,又看见了凌星在灵塔下英姿飒爽的身影,并且,我能看见,我的哥哥君临天下。 这,便是我最奢侈最完美的结局了吧? 灵塔,真的很高呢。在空中下坠的时候,让我觉得自己是在飞翔,母亲给我起了“炽风”这个名字,是知道我有这么飞翔的一刻吗? 根据精灵族的命名规则,是兄弟或姐妹关系的人,名字中必须有一个相同的字。从我知道苍辽是我哥哥的那天起,我就不停地想,为什么我和他的名字之间没有一个相同的字呢?而这一刻我终于明白——如果我们的“过去”是一场错误,我们的父母,他们并不是希望着这一场错误延续到我们身上。我们的共同的父亲也好,我们各自的母亲也好,他们为我们取这样的名字,要让我们记住的,并不是憎恨啊…… 哥哥,你知道我们的名字的含义么? 哥哥,你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苍龙。 而我,将成为助你飞翔的风…… 四季如春的落雾森林,寂静得如同一幅水墨画,淡色的光芒在整个森林中缓缓流淌。 一片人工开垦出来的空地里,几座破旧的小木屋零星地散落在周围——木制的小屋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植物缠到了屋顶上,而屋子的内部也已然成为了小动物的居所。然而,依然有许多东西保留着原先的痕迹。 有着清晰的划痕的木头人,是当年练剑用的。墙角上奇形怪状的涂鸦,是以前被罚面壁的时候,偷偷画上去的。而那棵树上一排排叠着向上排列的横线,是见证着每一年,身高成长的痕迹——这里是长老和三个孩子以前居住的地方。 第113章 弑君(2) 第113章 弑君(2) 然而此时,这里却多了一座新立的坟。 少年安静地立在坟前,沉沉的雾气飘落在他的肩膀上面,覆盖住了无尘剑所发出的光芒。白衣的少女坐在一旁,双眼无神。 水汽酝酿在空气中,森林中流动的风,都是欲雨的味道。两个人在这里守,不知不觉已是过了一天的光景。 我在落雾森林长大,最终也要死在这里——炽风在年幼的时候是这么说过的。 许久,凌星转过身,似乎极力地压抑着身体里的什么,他双眼盯着森林外的天空,对殇冰说:“你陪陪他,我有些事情要去皇宫问一下国王。” 说完,凌星快步地走了。 听到这句话,女孩怔了一下,她转过头来,却花容失色。“不要!”她惊慌地说。 少年的脚步顿了一下,之后再次往前,漠然的背影渐渐地没入了雾气里面。 灵塔。 白色的巨塔高耸入云,巨大的底座坚实而平稳,向上慢慢有柔和的收拢,然而到达顶端的时候却反而往外扩开,形成一个巨大宽敞的平台,这里坐落着精灵族的永恒圣殿,那个据说可以和神交流的地方。 精灵族至高无上的王此刻站在这里,面朝天空,然而眼睛却完全失去了焦点。从昨天登上灵塔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走下了。 太阳已经爬上了天空正中,发出刺眼的光,天空中有一些白色的鸟飞过,影子投在他的身上,变成一些浅灰色的斑点。这座塔经历过了一场激烈的战斗之后变得一片狼藉,到处都可以看见残垣断壁,地面破了几个可怖的大洞,碎石子铺了一地。 他的背后,一个大臣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们的王,数次欲言又止。 最后,国王自己开口了,声音僵硬而空洞:“没什么事你走吧。叫塔下面的侍卫不要让任何人上来。” 末了,又加了一句,“除了凌星少将。” “这……臣以为……” “不用你以为,照做就是了。”国王的语气透出了一股深深地寒意,像利剑一般。 大臣唯唯诺诺地走了。 昨天王城刚经历一场大战,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军队必须整顿,百姓必须安抚,然而,这个帝王却一直站在这里,已经一天一夜了。 他的身体遥遥欲坠,没有人会想到这个神态颓然的少年是一个如何神奇的帝王,这个二十岁的少年在登上皇位之后,便让整个精灵王国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一方面,将魔族的军队赶出了精灵王国的地域,取得了之前从未取得的战果。另一方面,平定了多场叛乱,将各大门阀进行了一场大清洗,让垂涎他的王位人最终都匍匐在了他的脚下。 王城所有的人都能感觉到由他带来的,那种焕然一新的力量。 天上的云渐渐多起来,然而太阳奋力地突破云层的包围,金色的光像针芒一样,放射状地投向大地,在那一片金色里,仿佛一切陈旧的东西都将化为灰烬,美好的,新的一切即将开始。 少年的身体被打上了一层光芒,像一层毛茸茸的金色苔藓,他是个天生的王者,此刻他可以安稳地开始他励精图治的帝王生涯了,他的崭新的,光明的一页即将翻开。 然而,他的眼睛却失去了神采。 阳光把他的影子打到了地上,拖得长长的影子仿佛一把黑色的巨大长剑,安静地躺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 忽然,一只脚踩上了那把长剑。 “你来了。”背对着来人,国王低低地叹了口气。 凌星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脸上的表情和冬天包围王城的风雪一样,冷冽而凄然,无尘剑在他的身侧微微地颤动着,似乎随时会自己动起来来。 苍辽的身体深深地颤抖了一下,“凌……” “苍辽。”阳光也落到了凌星的脸上,可是和那些冰冷混合,却成了一种绛紫色,“炽风死了,为什么?” 苍辽垂下了头,“他是我杀的。” “你答应过我,无论如何,不会对他拔剑……”像是心中已有的答案得到了验证,凌星痛苦地闭上眼睛,说。 苍辽的回应缓慢而无力,“有些事情你不知道……” “我都知道。”凌星很快地打断了他,“我在南疆的时候,见过落樱的家人了——炽风的母亲,落樱。 “原来……她叫落樱么?”苍辽怔了怔,眉间有痛苦的神色。 “连自己的弟弟都可以杀死的人,你和你的那些叔叔有什么区别?”凌星咬着牙,质问道。 苍辽似乎被那句话抽空了所有的力气,他颓然地撇开头,垂下了眼帘,“我……不是想杀死他的……我不小心……” 说完这句话,他又抬起头,脸色却变得的苍白。 凌星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说,“炽风,是你‘不小心’就能杀死的吗?苍辽……到底是为什么?” 苍辽没有说话。 凌星咄咄逼人地问道:“是因为王位么?你真的以为炽风会对你的王位感兴趣?王位,比你的骨肉至亲还要重要吗?” 像是被触到了某个痛处,苍辽的喉咙里忽然发出类似野兽一般的“咕噜咕噜”的声音,“骨肉至亲?你知道我的那些‘骨肉至亲’的叔叔是怎么对我的吗?他们逼迫我的父亲去战场上送死,之后又毒死我的母亲。托他们的福,我在落雾森林里过了二十年不见天日的生活……你跟我提‘骨肉至亲’?他们一个个想攻进王城来杀掉我的时候,可曾想过‘骨肉至亲’这个词?凌!这就是我的‘骨肉至亲’,你看看他们怎么对我!” 一口气说完这番话,苍辽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精疲力尽地低下了头,凌乱的发梢垂落下来盖住了他的眼睛,他说:“你要我相信什么都可以,请不要再叫我相信我的所谓骨肉至亲了……” 凌星瞪大了眼睛,神情有点复杂,他往前走了几步,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可是你知道,炽风不同。” “炽风?”苍辽突然抬起头,这时他已经站到了凌星的面前,凌星看见他的脸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狰狞,“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我被困在王城的时候他入赘了永陵王府,你离开去取剑的时候他带着黑压压的兵包围了王城,永陵王见我的时候他就站在随时可以一剑杀死我的位置,如果他是真的想杀我,怎么办?” “不可能!”凌星愤怒地打断他,“他若是想真的想杀你,从小到大你早就死过千次百次了,他若是真的想夺你王位,你现在不会还站在这里么?” 苍辽的语气却是强硬的,“他说了那么多可怕的话,我没有做错,我只是想守护这座王城。即使他是我的弟弟,我也不可以让他威胁到王城的安全。” “守护?你知道什么叫守护么?”凌星忽然问。 第114章 弑君(3) 第114章 弑君(3) “守护,便是保护它不受伤害吧……然后,消灭一切会伤害它的东西。凌,当我站在这里,看着灵塔下面的一切时,你知道我心里的负担是多么沉重吗?如果炽风把一切都毁了,我要如何面对精灵族的百姓?” “所以,你就认为炽风是会伤害它的东西?” 苍辽想了想,说:“是的。” 啪! 一个拳头带着带着凌厉的风声挥到了苍辽的脸上,被打中的国王向一侧偏了偏,却居然没有后退一步,就好像他早已经准备好承受这一拳一样。 然后他擦了擦嘴角流下的血,看着凌星,眼睛里没有任何的怒意。 “所以你就杀了他?苍辽……你这种人,跟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守护’。”凌星收回拳,眼角在微微颤抖,“你一直站在这里,你是一个指挥者……但是,请不要用居高临下的语气来和我谈论‘守护’,你这双俯视的眼睛,能看到什么?” “俯视的眼睛?”苍辽怔了怔,问。 “要真正守护一片土地,就必须亲自用双脚,一步一步地走过才行。”凌星看定他身前的帝王,说,“我去过西荒,看过我们的士兵和魔族作战的情景,那些流下的血,几乎把整片沙漠都染红了……我看过那些被我们杀死的魔族百姓。他们眼睛里的恐惧,和我们的族人一模一样。那个时候,我们一族的战士,其实也很像魔鬼呢……憎恨的力量,让这一切的循环无穷无尽,如果谁都不愿放开,就谁也不能解脱。” 苍辽沉默着,凌星继续说,“我还去过南疆,我见到了落樱的家人,她的父亲,还有她的妹妹……当年的事情,让他们对王城的人恨之入骨,然而,他们最终却尽力地帮我……苍辽,如果他们也只是记住了恨,那么此刻我根本不能活着站在这里——苍辽,我们一开始的方向,就走错了……并不是一定要践踏着血和泪,才能守护我们珍爱的东西啊……不想它受伤害,所以就把会伤害它的东西都毁灭,这样的行为,一开始就是错的。” 凌星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如水。然而,他身侧的无尘剑却不停地剧烈震动,像一个极力压抑着怒气的人。 “我错了么?”苍辽怔怔地说,“可是,即使我是错的,我也是为了族人啊。” “你连自己的弟弟都保护不了,就不要提什么族人了。”凌星摇头。 许久的沉默之后,苍辽突然笑了。笑声中带着莫名的冰冷,“炽风是我杀死的,我不想争辩什么,也不指望你的原谅,如果你做了和他一样的事,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把手中的剑,指向你的。” 吐字清晰的话,一字一句都撞在凌星的心上——原来,他一直都不了解苍辽,或者说,那个他自小便了解的苍辽,在登上皇位之后已然消失了。现在的苍辽,冷酷、决断,只要有足够的理由,甚至可以亲手杀死自己的弟弟。 那个会把别人挡在身后的苍辽,那个会因为同伴的受伤而疯狂地斩杀魔狼的苍辽,那个他最好的朋友。忽然之间,他和那个苍辽的距离变得很远很远,远到连追溯和怀念都那么难。 而眼前的这一个,是谁啊? “看来,你并不需要同伴……那么好,我会离开王城,今日,便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以后,你好自为之吧。”凌星最后看了苍辽一眼,决然转身。 “你要去哪里?”身后传来苍辽的声音,语气却如铁石一般,并没有任何挽留。 “回森林里,陪着炽风,直到我死去……”凌星没有停步,却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凌星心里是清楚的,这句话在对方听来势必很可笑——一个人要呆在一个地方,直到死去,一般人是不会轻易说出这样的话的。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所说并非虚言。 如果他没有记错,自己活着这个世上的日子,只剩下最后三天。他原本告诉自己,即使只剩下最后一刻,也不可以停下,他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许给了别人,只为了让别人可以拥有他没有的未来。 然而,就在刚刚那一刹那,他忽然觉得累了——累到已然连握剑都不能。 魔族,战争,守护族人的誓言,一切的东西忽然都离得很远很远了。这一刻,他只想回到那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守在自己好友的坟前,直到三天之后悄悄死去,然后灵魂被禁锢在无尘剑中,随着无尘回到封印之地,即使会成为剑灵那样孤寂的存在,也不愿再在这个复杂的世上呆下去。 如果一切都变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坚守,又有何意义…… “等等……”苍辽的声音再度传来。 凌星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把无尘剑留下,才可以走。”国王的声音,威严中带着冷意。 “为什么?”凌星问。 “既然你不愿为王城效力,无尘这种强大的兵器,让你带走,对王城始终是个威胁。”苍辽回答。 “哈……”蓝色眼睛的少年忍不住转身,嘴角带着讥讽,“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国王陛下……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如你这般有志气的,我不是,炽风更不是。如果你觉得我是个威胁,你大可以除掉我。” 无尘剑在身边嗡鸣,凌星看向苍辽的目光竟透着悲悯,“没有意义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苍辽,我离开之后,请你不要忘记当初的誓言,你会成为一个足以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帝王吧?虽然,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苍辽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之后又恢复了散淡,“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我也很不痛快——凌,我给你个机会,为炽风复仇吧。” “我说过,复仇这一类的东西,只会增加憎恨,我不会像你一样对自己的朋友挥剑。”凌星极力压抑着一些在胸腔内翻腾的东西,说。 “心里不痛快,却一走了之,这样的行为只会让我们彼此都遗憾……打败我,我便让你离开。”苍辽踏前一步,凝视着凌星说,“在战斗中寻找答案,我们从小不就是这样的么?” 无尘剑的嗡鸣越发剧烈,凌星低下头,眼里神色剧烈变幻着,咬紧嘴唇:“在战斗中……寻找答案……?” “是的,与我一战吧!”苍辽再次说。 “好。”仿佛终于放下了内心的挣扎,精灵族的少将忽然抬头,干脆地说。 无尘剑自动飞来,落入凌星手中。然而苍辽看到他反手握住那把剑,却忽然一扬手,无尘铮然落在远处的地上,剑身与地面碰撞时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拖着刺耳的尾音,如裂帛一般。 “我不会使用它的力量,我要让你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守护。”凌星说。 “好。”苍辽短促地回应了一声,“来吧。” 于是灵塔之上又一次响起了战斗的声音,精灵族至高无上的王,精灵族战无不胜的右将军。两个曾并肩作战的最好的朋友。 第115章 弑君(4) 第115章 弑君(4) 苍辽,这是最后一次陪你战斗了,三天之后,我终将死去。而你,希望你能记住我的话,成为一个真正的帝王…… 王城的某一处。有个声音在黑暗中幽幽传来。 “已经有所察觉了么?所以,明明战斗的欲望很强烈,却一直在压制……还刻意地把无尘丢到一边,不敢再使用那把剑的力量么……不过没关系,在西荒借用过一次,昨日又借用过一次,‘那些力量’正在影响了他的内心……最终,只能是那样的结果。” 更遥远的地方,魑冥族所在的寂灭之渊,另一个声音从石室中响起,低微得几乎不存在:“又一次……要开始了吧……这一次,他会成功么?” 灵塔之下聚集着许多皇室的侍卫队。 须发皆白的长老也赶到了,他抬头看着高耸入云的灵塔顶端,若有所思。 像长老这样高超的魔法师,已经感觉到了从灵塔上面传来一阵阵的灵力波动,侍卫队中,即使没有修习过魔法的人,也察觉出来奇怪的气息。他们都是一些经验丰富的战士,对危险有着敏锐的触觉。此刻,许多人都在不停地往灵塔上张望,神色紧张。 方才因国王的命令为凌星少将放行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能感觉到那一人一剑所释放的凌烈的杀气,而如今,凌星少将上了灵塔,却许久不见下来。 “其余人留在这里,第三队,跟我上去看看。”一个挺拔的青年终于按捺不住,对着他的手下吩咐着——正是精灵族的左将军,青廉。 “等一下。”士兵已经列队完毕,一直沉默的长老却伸了伸手,阻止了他们。“国王命令你们不要上去,还是服从命令罢。” “可是长老……”青廉面露难色。 “他们有自己的事。只能他们自己解决。”长老微笑着,苍老的脸上有一种无所不知的淡定。 青廉皱眉,和长老对视了一下。 “对不起长老,纵使是违抗命令,我们也不能弃国王的安危于不顾。”青廉转身,招呼他的手下,“上去。” 但是他没有看到,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身后的长老开始结起了手印。 冰系封天。 “嘭!”的一声巨响之后,两个人飞速地向后退着,接连退了十丈才相继站稳。 凌星的手上握着一把淡蓝色的弓,这把弓,亦真亦幻,散发着虚无的幽幽蓝光。 两人赤手空拳地斗了数十个回合,未分胜负,此时凌星已经决定使用他的禁魔法——“禁无式之弓。” 凌星的手勾着弓弦,凝神聚气,忽然张手连发了三矢,那三支纯蓝色的箭疾如流星,直直地往苍辽的方向射去。 苍辽一跃,在空中接连地变换了几次身形,才险而又险地躲过了那三箭,最后的一箭,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划痕。 然而就在苍辽一跃力尽,身体正在下坠的时候,凌星的右手又一次连续划了三个夸张的弧度,又是三支蓝色的箭矢,锁住了所有可以躲避的角度,犹如天罗地网一般向苍辽笼罩而去。 这一次,苍辽躲无可躲了。 “嘭!嘭!嘭!”三声巨响——然而,这三箭还是没有能射中苍辽,因为在千钧一发的最后一刻,苍辽的手中凝成了一把由蓝光组成的长剑。他迅速地连挥三剑,挡开了凌星志在必得的三条箭矢。 纯能量形态的无式之矢,自然要用纯能量形态的幻剑来阻挡。 落到地上,苍辽把手中的长剑横在胸前,蓝色的光映得他的脸战意凌然。 “禁幻剑?”凌星蓝色的眼睛里有兴奋的神色在流转。 那支被主人丢弃在地的无尘剑此刻震颤得越发厉害,简直像在地上不断跳跃的一尾纯黑色的鱼。 “苍辽,再来。”握弓的少年再次摆开架势,把弓弦拉到最满的程度,然后,又一支箭矢在他的手中凝结——然而,这一次的箭矢,却是一弯新月的形状,带着微微的紫色,在蓝色的弓箭中旋转,放大。 苍辽的脸色骤然变冷了,他显然明白对方那一式的威力。他的对面,那一双亮若晨星的蓝色眼睛闪着奇异的光芒,“苍辽,接招吧!” “禁苍月。” 蓝紫色的月牙终于凝聚成形,被凌星一箭射出。 苍辽早已积蓄好力量,一闪身避过,然而那个月牙却像是有生命一般,转回头,又追着他飞掠而去。 无论苍辽多少次避过,依然穷追不舍。 “哈……放弃吧,它没有击中目标,是不会消失的。”凌星有点兴奋,笑起来。然而他还没得意完,竟看见苍辽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苍辽避开了一次攻击,一跃跳到他身前,然后……竟然放弃了抵抗,兀自展开了双臂,像是迎接一个拥抱一样,迎着那一弯向他疾速飞来的月牙。 “他想干什么?”凌星心中一惊,炽风遍身染血的样子又一次浮现在他脑海里。 不要……他疯了!凌星迅速结了个手印,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把附在箭矢上的灵力散去,那一弯新月在几乎触碰到苍辽身体的时候,终于消散在空气中。 然而,他刚松了一口气,旧力已消,正在积聚新力的空挡,对方那把蓝色的剑已经抵在了他身前。 “凌星,你中计了。”苍辽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我知道‘苍月’在没有击中目标之前绝对不会消失,除非……施术者自己取消了它。” 凌星微微一震,心中泛起了怒意——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卑鄙,竟然……竟然利用我的不忍……不过,拿自己的命来做这种赌博,也太冒险了吧? “如今,我已经进入了近战的范围,这下,是我追你了吧?”苍辽看着他,眼里放出狡黠的光芒。 “嘁。”凌星轻蔑地啐了一声,再度动起来。 于是战斗演变成了追逐,苍辽说的没错,一旦进入了近战的范围,凌星的弓箭便失去了优势,此时,他反而落入了下风。执剑的帝王飞速地逼近凌星,手中幻剑不断挥舞,而凌星却是一边不断地后掠,一边搭弓射箭,阻止着苍辽地靠近。剑和箭之间的碰撞,一时间锋利的气息充斥了整个塔顶,不断有蓝光闪了又灭,美丽,却致命的蓝光。 忽然凌星一跃失了方向,被苍辽逼到了死角,幽蓝色的长剑带着凌厉的风声终于重重地压到了他的眼前。凌星怒喝一声,把无式之弓挡在了胸前。 苍辽一剑劈下,由灵力凝聚起来的弓和剑交叉到了一起。蓝色的,和黑色的眼睛,近在咫尺地对视着。 “苍辽,你这一剑砍得……女的都比你有力气。”凌星说,嘴角有一丝笑意。 第116章 苍辽云泥(1) 第116章 苍辽云泥(1) “是么?”苍辽也笑了,但是那个笑容里,却带着苦涩,“果然打架是最好的方法,凌……说到底,我还是舍不得你死……” “什么?”凌星听出了苍辽话语中的蹊跷,他还来不及作思考,目光越过了苍辽的身体,便看到了一幅诡异的景象…… 在苍辽的身后,那把被他丢弃在地的无尘剑此刻竟发出阵阵的嗡鸣,自顾自旋转着漂浮起来了。接着,剑身银光大放,无尘转过一个角度,像一支悬停在空中的箭矢一样,指着他和苍辽的方向。 凌星怔了怔,突然像是预料到什么一样,惊惧万分地大呼:“苍辽!快躲!” 但是他面前的苍辽却依然沉静地看着他,带着那一丝莫名其妙的苦笑,“凌……其实我明白你的心情,从昨天开始,我每时每刻都想杀了我自己……我居然让你却取无尘,我居然让炽风为我牺牲……我早就该死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凌星从未如此的慌乱过,“快躲开啊!” 凌星这时才发现,无式之弓和幻剑接触之后,两股灵力之间仿佛产生了巨大的吸力,像一个无形的枷锁,把两把武器连在了一起。 “你来之前,长老来过,他告诉了我关于无尘的事情……”苍辽最后摇了摇头,对着凌星轻笑几声,仿佛只是在开着一个朋友之间的小玩笑。 然后,下一秒,那个笑容便永远凝固在了苍辽的脸上,无尘剑忽然动了,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从后面洞穿了他的心脏。然后,泛着光的剑身卡在苍辽的身体里,生生地停在了离凌星的胸口还有几寸的地方。 凌星呆住了,那一刻,他仿佛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已然被刺穿,无数冰冷的利剑穿透它的五脏六腑,冷入骨髓。他四周的景物忽然都暗下来了,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周围深处有无数巨大而粘稠的触手,慢慢将他包围。 无尘剑自己慢慢地从苍辽的身体里退出来了,仍然浮在半空,兴奋地震颤着,带着一些缓缓滴下的血。 “苍辽!”凌星抱着苍辽跪倒在地,苍辽的眼睛已经阖上了,他微微地抽搐着,胸口处的剑伤不断有血流出来,一滴一滴像融化的冰雪一样滴在地面上,缓慢地流淌,铺散开来,凝固成一个触目惊心的图案。 凌星不断地摇晃着苍辽,苍辽颤抖了一下,溢出了一大口血。然后他又笑了,笑容一漾一漾的,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烛火。 “凌……我不能让你死,那么,只能我死了……无论如何,你都要活下去……你是命运之子,你一定……一定……” 然后他的头一偏,整个身体忽然变得柔软,像是生命离开时失去了重量。 凌星呆住了,染了一手的血。 苍辽……为什么会这样啊?为什么…… 灵塔下。 这里已经完全成为了一个冰雪的世界。无数巨大的冰晶从地面上突兀而起,像地上开出了许多白色的花。 而每一个冰晶里,都封着一个人…… 长老站在那些冰晶的中央,他的不远处,青廉保持着一个右手向前指的动作。他的右手指着的方向,正是灵塔的入口,在最后的时刻他还在想着保护他的国王,但是厚厚的寒冰已经将他和这个世界永远地隔开。 长老开始往入口走去,他没有看一眼满布的在他周围的被冻结的士兵,他的脸上,依然是一片无所不知的从容…… 精灵族的皇子,应该做什么? 从开始懂得思考之后,我就从不间断地这样问着自己。 我是皇子,但是在我二十岁之前,我却从没有见过皇宫的样子。我的父王,我的母后,在我成长到开始可以有记忆的之前,他们就已经不在了。 小的时候我总会做着同样的一个梦,我梦见我躺在温暖柔软的床上,床用名贵的宝石装饰着,许多穿着华服的男男女女在我的身边走来走去,有一个女人抚摸着我的脸,她的手上仿佛带着来自生命最深处的久远的温柔,那些温柔渗入我的心肺,像血液一样温暖。一个男人俯下头来亲我,他铁青色的胡渣蹭在我脸上的感觉很痒很深刻,同样深刻的,还有,他头上的那顶闪亮的皇冠。 然后我醒过来,感觉那些触觉迅速地在我的身体上消失,那只抚摸我的手,那张亲吻我的脸。我环视四周,发现我躺在落雾森林里,黑暗像深渊一样包围着我。 我在黑暗中极力地睁开我的眼,许多怅然若失的东西涩涩的胀满我的眼眶,于是我又低头闭起眼睛,想把那些酸涩的感觉赶走。 可是我一闭起眼,眼泪就掉下来了。 这大概是年幼的我对我父母唯一的印象了,年幼的我一遍一遍问长老:我父母是怎样的人? 长老说:你的母亲是整个精灵王国最温柔的女子。而你的父亲,是最伟大的国王,为了精灵族子民的平安,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父亲死后,王城动乱,叔叔们为了争权各怀鬼胎,年幼的我成了众矢之的,后来长老把我带进了落雾森林里,我才可以平安地活到现在。 年幼的我信以为真,也一直把长老的话刻在心头,当时的我,向往着森林外的生活,憧憬着和父亲一样成为国王的将来。 虽然那对我来说更多的是责任,而不是梦想。 直到后来,我和凌星,炽风,还有冰儿一起找到了那一口月光之井。那一次,我满怀崇敬地想看看我父母的样子,然而,我才终于看到了那些真正的“过去”。 魔族兵临城下,父亲被迫出征,王爷们设计把他关在城门外,最终他战死在了战场上,母亲万念俱灰,服毒自杀……还有,那个与父亲相恋的火精灵女子在产下一名男婴之后,也死在王爷们的捕杀中。 叔叔们的凶残,父亲的背叛,母亲的绝望……原来覆盖在生与死之下的,可以是如此如此丑陋不堪的东西。 我对自己说:不幸的孩子,应该更坚强。 但是我知道,从今以后,和我的坚强一起成长的,一定还会有仇恨。 在以后的梦境中,我总是看到那个火精灵女子,她红色的眼睛,还有她嘴角的微笑。那个笑容和炽风是那么像,但是我很讨厌她,,她很可怜,但是如果不是她,或许我父母不会死。 从那一天开始,我便惧怕起那一座王城了,心里的恨,也在与日俱增。 只有和炽风和凌星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安全,我深深地看着他们对我微笑,那些笑容像落雾森林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把这个世界变得突然有温暖。 凌星知道我是皇子的事情之后,挑了挑眉毛说:“等你长大了,把一切都夺回来,我们帮你阿!”而炽风只是笑,然后握住了我的手。 第117章 苍辽云泥(2) 第117章 苍辽云泥(2) 我便这样地看着他们,直到他们的脸变成了模糊一片。他们是我唯一的朋友,唯一不会伤害我的人。 于是我说:“我不能一辈子被保护,我是你们的王。” 想当国王的愿望从没有这么强烈过,但是我知道我真正要的是什么,我不过是在眷恋着他们在我身边的感觉,只要他们在支持着我,我成为的是什么,其实都是一样的意义。 我很喜欢跟炽风战斗,但是每次都输给他。其实我很喜欢那样输给他,因为每一次他都会伸出手来拉我,那些温暖的感觉会从他的手上向我的身体蔓延,那一刻我就可以回到关于我父母的梦境里了。炽风和父亲有相像的地方,但是他的笑容,却总是挥之不去地让我想起那个火精灵的女子。 有时候,我静静地看着炽风,甚至有一些骨肉相连的错觉,他,还有凌星,我真希望可以和他们一起做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永远都不要去沾染那些森林以外的东西。 可是时间不会等我。 我二十岁的时候,长老带着我们走出了落雾森林。我知道需要我做的事情,我要开始做了。 长老问我们:“若是你们三个必须成为精灵族的守护者,你们可以吗?” “可以!”我带头回答,以为声音足够响亮便可以驱散我心中的恐惧。我从来就不想继任那个王位,但是这些事情我必须做,为了我的子民,为了精灵族的大家,因为我是皇子,继承了我父亲的血液的人。 我听到炽风和凌星在我之后也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听到他们说“可以”,我很开心,至少我还有他们。 走出了落雾森林之后,我更加频繁地做那个关于我父母的梦。也许是回到了曾经出生的地方,这里的一桌一椅都在极力地唤醒我的记忆,也许是我的父亲知道我来了,他的儿子已经长大,他需要我带着源于他血液里的坚韧,去走他的守护者之路——然而,他背叛了我的母亲,他做得那么差,凭什么,要求我做得比他好? 也许,他们化作了天上的星星了吧?那么,请看着我。 到达王城的时候,王城在下雪,我开始有了冷的感觉,整座王城像一个满是仇恨的脸,我走进了皇宫,雕栏玉砌,金碧辉煌,这里是我原本应该长大的地方,我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安全。王座上的人笑容像一个深渊,而周围那些投到我身上的目光,似乎可以把我刺得千疮百孔。 但是我不怕,什么我都可以坦然面对,因为我的身后站着长老,还有我的凌星和炽风。 最后我的叔叔让出了原本就属于我的王位,一年之后,在我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的更多的叔叔带着士兵过来,把我的王城围得水泄不通。然后那些大臣们露出了他们应有的嘴脸,躲的躲,逃的逃。我安静地坐在王座之上,以一个居高临下的角度看着我脚下那些悲哀的生灵,一点也不慌张。两个月前我在加冕仪式上哭泣过之后,我便发誓,再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击倒我了。 我相信在落雾森林的出口,那两个肯定的声音,我相信那一只从年幼时,一直把我从地上拉起来的手。 凌星和炽风,我有他们就够了。 凌星知道消息之后,第一时间便赶回来救援。而炽风没有,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是我仍然他有他的打算。 后来,王城被围攻,战况比我想象中惨烈,我和凌星奋力抵抗。炽风还是没有回来。 王城断粮了,凌星为了我孤身去了火之祭坛,那个时候,炽风依然没有回来。 在那时候,长老告诉了我有关炽风的事:原来,炽风是混血精灵。长老说,如果炽风发生了‘异变’,那么,他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出来。 我说,我知道了,但我仍然相信他。 直到后来,殇冰出现在我面前。 再一次见到她,她已然和我一样成长,没有了年少时的刁蛮,很柔弱的模样,却有一双很倔强的眼睛。 她已经劳累得快要虚脱了,仿佛再来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得晕阙过去,然而她强撑起身体说,她骑着小懒孤身从东湖而来。 我几乎不敢相信,这个如此疯狂的女孩会是当年爱哭的小郡主么? 她说:她的养父永陵王和左将军炽风正密谋造反。 这些字一个个都像千斤的重物一般撞在我身上。而撞得最痛的两个字,是“炽风”。殇冰郡主详细地告诉了我所有的过程,炽风入赘了永陵王府,将与永陵王挥军五万加入这场王城的纷争之中,而成功占领王城之后,炽风将辅佐永陵王登上皇位。 听她说完之后,许多莫名其妙的情绪在我胸腔里汹涌着呼之欲出,像一片正在涨潮的黑色的海。我从来都相信,炽风不会做出伤害我,伤害精灵族的事情,但是心里又有另外一个小小的声音对我说:你真的这么肯定吗? 我索性不再去想,我问殇冰:你已经安全了,你想要什么? 她说:请饶炽风不死。 在王城附近的大雪即将融化的时候,我终于等回了我的炽风。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永陵王,以及永靖王的头颅。 炽风站在永陵王的身侧,脸上没有表情,如今他心里在想什么,竟然连我也看不清了。 对于永陵王,我想杀死他很简单,只是缺少个理由。他想杀我,我也想杀他,但是我知道他已经忍不住了。我是用剑的高手,一个人身上带着多少杀气,甚至不用眼睛,我都能感觉得到。他身上的杀气显示着他内心的狂躁。我只需要靠近他,他终究会拔出他的匕首,给我一个无懈可击的处死他的理由。 整个过程很顺利,永陵王被我的侍卫们砍翻在地的时候,我承认,我从来没有这样的痛快过,在他死之前,永靖王也死了,死于他们之间的互相背叛。我想告诉他们的是,在落雾森林长大回来的我,不会再是从前那个脆弱任人摆布的婴儿。 但是,我发现我竟然满身都是冷汗。 自然不是因为永陵王,而是,在我和永陵王谈话拥抱时,我的能感觉到,另一股比永陵王要浓郁上好几倍的杀气。那股杀气和我近在咫尺,让我不寒而栗。 这股杀气的来源是炽风。 那样浓烈的杀气,似乎无时无刻都在想把我撕碎。我穿着臃肿的王袍,手无寸铁,如果炽风用全力攻击我,我在他的手下走不过三剑。 炽风,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想杀我? 如果不是,你为什么要引我上灵塔,如果不是,你为什么如此狠历地向我出招,如果不是,你为什么不像往常一样伸手拉起我,对我微笑。如果不是,你的眼睛,为什么是那样嗜血的红色? 第118章 苍辽云泥(3) 第118章 苍辽云泥(3) 我的心渐渐狠起来。 炽风依然很强,但是,最后我竟然胜利了,这是我从小到大和他的对决中,唯一胜过他的一次。没想到,这一次,竟是决定生死。 我亲手杀了炽风……我的弟弟。 我在灵塔上站了一天一夜,只是在做一件事——我努力地说服自己:最后杀死他的那一拳其实当时已经无法收回了,是他自己撤去了防御,而我在猝不及防地情况下,才错手杀死了他。 无论他是坏人,还是好人,他的死,并不是我的错。 是的,我面朝天空,我用了整整一天去说服自己相信这个说法,然而当夜晚来临,繁星布满天空的时候,那一双双在天空之上的眼睛注视着我,我终究再度崩溃。 我无法再骗自己,那一拳,凝聚着我所有灵力的一拳,我本可以收回的。 为什么没有?只是因为我听到了殇冰的呼喊——那个女孩,那个我从再次相逢时,便深深爱上的女孩,在最后一刻,眼里仍然只有炽风。 我做了那么多。 炽风放她一个人冒着危险只身从东湖来到王城,在她最需要照顾的时候一直都是我在照顾她——她病倒了,是我守在床前,悉心照顾;她心情不好,是我放下国家事务,费尽心思逗她开心,我甚至为了她,更改我从来说一不二的命令。 然而,她一刻都不肯脱下炽风为她戴上的戒指,每次见面,都要为炽风求情。 炽风拿她做要挟,要我上灵塔的时候,我知道那是一个陷阱,然而因为担心她的安全,我依然只身犯险。我差点死在灵塔上,然而当她看见我和炽风时,她根本没有看见满身伤痕的我,从她口中吐出的依然是不愿我伤害炽风的那个“不。” 她从来没有看见我的付出,她一刻都没有。 那些,才是当时真正从我脑中浮现的东西,而不是什么国家,什么宿命,什么过去…… 即使自己说了要给她选择的自由,但是,从来都没有放下过…… 所以我才刻意隐瞒,不愿告诉殇冰其实在东湖把小懒让给她骑的人,是炽风。在刑场追捕炽风的那一次,又是我故意划伤自己的手臂,只是为了让殇冰留下对炽风的坏印象。 我的嫉妒和不甘,才是真正驱使我没有收住最后那一击的缘由——为什么炽风什么都没做,却能拥有我最想拥有的东西? 那一刻,那一些念头,炽风那一只本可以一举击杀我却伸向了殇冰的手,还有我自己的,那一个本可以收回,却依然打向自己的弟弟的拳头……我不愿正视这些东西,我以为我可以把它埋在心底的灰烬里,当做那些想法从没有出现过。但是,我最终做不到。 因为,我杀死的是我的弟弟,我曾经最亲密的同伴。 最后炽风在灵塔顶端堕下的时候,他轻轻地唤了我一声:“哥哥。” 那一声“哥哥”,短促而苍凉,我看见他的眼睛恢复了纯黑,如年少时一般……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许多——其实炽风一直都在帮我,杀死永靖王,把永陵王骗进城来,在灵塔上故意激起我的怒火,然后在最后撤去防御。 他害怕他的“异变”给大家添麻烦,他希望我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帝王……他的计划那么明显,战斗中若不是他的几次留手,我早已败了。 所有的一切,我是能够看出来的,只是自己不愿意去看,因为,我心里竟然希望他死。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殇冰喜欢的是炽风,而不是我,他有着那样纯白的灵魂,是我这样的人,永远都比不上的吧。 因为我的自私和嫉妒,我唯一的弟弟,那个从小一直给我温暖,给我希望的炽风,死在我面前。 凌星来了,他大声地呵斥我。他的身边是那把带着凌厉杀气的无尘剑,我是用剑的高手,我一眼便看出了,那把剑蕴藏着汹涌的力量,同样汹涌的,还有那些杀戮的气息。 再次见到那把剑,我心里充满着悔恨和忧伤。 因为,在凌星来之前,长老来过灵塔,他告诉了我有关于无尘剑的一切,包括使用无尘剑时,作为交换的代价。 拔出无尘剑的人,将在一个月之后身亡。 若想成为真正的持剑者,除非所有对于他来说重要的人都死去,让他在这个世间,不再有任何羁绊,直到无尘剑认可为止。 多么可怕…… 那一刻我呆住了:“长老,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同意凌星去取剑。” 长老只说了两个字:“宿命。” 这是凌星的宿命……他的宿命,便是没有未来么?难怪……难怪在当年的月光之井里,他什么都看不到。 他是为了我,为了这座王城才去取剑的啊。 但是,我怎么可以让他接受这样的宿命,那一刻我想起了炽风,那个让我无时无刻在后悔,却什么都无法挽回的少年——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做呢?他又会希望我怎么做? 我看到凌星脸上痛苦的神色,我说,我们战斗吧。 我看到凌星的怒气在上升的时候,那把剑的杀意也在上升,不知道为什么,那把剑似乎已经和凌星融为了一体。凌星想着什么,无尘剑便能感应到什么,然后做出相应的反应。甚至,那把剑上的气息,反而在影响着凌星的心智。 那是一把彻头彻尾的杀戮之剑啊…… 我看着那把被丢在一边的剑,那把剑也无时无刻在锁定着我。如果凌星有杀我的念头,只要那个念头足够强烈,无尘剑就会替他执行。我要做的便是不断地激怒凌星,直到我能感觉到无尘剑的杀气足够浓烈,浓烈到足以让它自己动起来,杀死我。 而战斗,便是积累怒气的最好的方法。所以,我故意对凌星说那些话,引他发怒,逼迫他与我战斗。对于剑,他远远没有我熟悉,他不知道他的剑正在想些什么,但是我知道。我知道那把被他丢弃在地上的剑无时无刻在想着杀死我,我甚至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死。 让自己生命中最重要最亲近的人死去,直到无尘剑认可为止。拔剑者的第二个选择,我记得长老是这样说的。凌星生命中重要的人,炽风已经死了,如果我也死去,那么,他也许就可以不必死。 凌,这便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炽风把活下去的机会给了我,而我给了你,我知道之后你会很辛苦,但是请不要浪费这个机会。 我之前一个人在灵塔上想了很久,我可以想象得到如果一个人活下去的是我,我肯定做不到,所谓的作为精灵族的守护者,要保护精灵族的所有子民,但是,如果我最重要的你们都不在了的话,我的守护又有何意义。 其实凌星你说得对,守护者的意思,就是要守护自己的至亲至爱,如果我连你们都保护不了,就不要提什么别的东西了。 第119章 宿命(1) 第119章 宿命(1) 更不要提什么精灵族的王,你说对吗? 三个人之中,虽然你一直没有说什么,但是我知道最冷静最坚强的一直是你,而且,更重要的,你是命运之子。你是唯一的那个拥有蓝色的眼睛,可以带领着精灵族破开黑暗,一直走到永远的人。 那把剑刺穿我的身体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生命力在迅速地流逝,流逝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快,我有好多话想说,但是没机会了。 在我的意识堕入黑暗的时候,我看见你在流泪……我当时没说完的那句话,不知道你是否能听见。 我想说,以后,你一定不要再勉强自己。 从小握剑的手不善争权夺利,尚自柔软的心无法抵御周遭的背叛,成为帝王,对我来说真的太勉强,太困难了……我想,与我一同长大的你们,也一样吧? 凌,我们三个都是这样,我们一直都太勉强自己了,希望你以后不必背负太多。 我的弟弟,应该已经去到了天空之中,变成一颗星星了吧?他此刻应该在看着我们呢……我真的好想到炽风那里去,告诉他,哥哥的歉意。 然而,他有着一尘不染的眼睛,他那样纯白的灵魂,才会到达九天之上吧?而我,早已在这座王城染污了双眼,我这样的人,只能在化作灵塔之下的一抔泥土……我大概,永远都不能和他见面了。 也好,即使我最终只能成为黑暗中的泥土,我也会在这里一直等着你回来,你是我们的至亲至爱,你要带着我们的希望活下去。 这个,便是守护者最终的意义…… 精灵族从来不相信世界上有不可改变的事情,这一点,从他们昭示着坚毅的,长而尖的耳朵上就可以看得出来。然而,有些东西便是如星辰一般,沿着外力无法左右的轨迹不停地运动着的,时间,便是一种。宿命,也是一种。 凌星抱着他的同伴的尸体。 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已经很久了,像一座被冰霜冻住的雕塑,他怀中的人早已僵硬,凝固的血染在凌星的衣服上,成了一种惨烈的暗黑色。无尘剑安静地悬停在他的身边,光芒内敛,一动不动地,没有一丝气息。 此时如果有一个旁观者,他一定会产生一种时间已经停止流淌的错觉。所有的一切,都毫无生气。 凌星的脸上看不到一点悲伤的表情,甚至可以说,他的脸上,没有表情。这个少年在两天之内,失去了两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挚友,他唯一的两个挚友,从此,他在这个世界上便是孤单一人了。 身后传来缓缓的脚步声,一个白袍的老者慢慢地走近他,“凌星,孩子。” 长老——凌星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 凌星深深地颤抖了一下,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长老,像是心中最后的坚守生生碎裂,眼泪毫无征兆地从他的眼眶里溢了出来,在他已经失去血色的的脸上形成了两道清亮的痕迹。 他极力地说得缓慢,声音却颤抖而带着哭腔,“长老……苍辽死了……” “凌星……”长老叹了口气,摊开双手,对他说,“过来。” 曾经的,一个老人和三个孩子在落雾森林里快乐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长老带着他们进入王城的这一年,发生了多少人事变迁,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炽风和苍辽相继死去,如今,凌星唯一亲近的人,只有长老了。如果这个老者能够预测得到如今这样的结果,他可会后悔当年走出森林的决定? 凌星放下了苍辽的尸体,慢慢地站起来,他这一站,竟然用了很长的时间。 长老的鼓励他,“凌星,坚强一点……” 凌星终于站定,他最后看长老一眼,伸手捂住眼睛,抹了一下脸上的泪。 在他的脸离开手的遮挡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竟然在一瞬间变得萧杀起来。 右手的蓝光骤然亮起,迅速凝聚成形——正是“禁无式之弓。” 长老的脸色变得诧异,皱纹蹙成一团,“凌星,你这是干什么?” 凌星左右握弓,右手凝光成箭,箭在弦上,冰蓝色的箭头,对准的正是在他前面不远处一脸诧异的长老。光箭后面的一张脸,犹自带着尚未干涸的泪痕,但是脸上的表情已经变成了一种深深的警惕。 凌星忽然变了个样子,杀气外放。无尘剑在那一瞬间也突然喷薄而出骇人的银光,那银光一闪而没,如闪电一般,照得少年挺拔的身躯宛若鬼神。 长老看着眼前的一切,诧异过后,表情竟渐渐平和下来了,他微笑地问:“凌星,你怎么了?” 凌星没有说话,仍然保持着拉弓的姿势,眼中萧杀的光芒愈来愈盛。 长老往前跨了一步,“孩子,冷静一点。” “你别过来!”少年突然大吼一声,眼中带着一点极力压制的惊慌。他的右手又往后移动了一段距离,弓弦,也因此蹦得越紧了。 凌星低下了头,似乎在作着某种挣扎,然后,他抬头,一字一顿地说,“长老,我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 长老的表情微微地凝滞了一下,随即又微笑“孩子,你想问什么?” 凌星又停顿了很久,最后,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开口:“长老……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做这一切……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是谁?我是把你们三个养大成人的长老阿。”长老露出了一副微微惊讶的表情。 “够了!我再问你一遍……做了这么多事情,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长老止住了笑,他淡淡地看着凌星,“你在怀疑我么?” “从一开始,我们都太相信你了……长老,是我一直都疏忽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你那么地值得怀疑。”凌星咬着嘴唇,说。 长老突然又“呵呵”的笑起来,他用宽容,甚至鼓励的眼光看着凌星,“孩子,你怀疑我什么?” “第一,昨日进攻王城的那些幽兵,是不是你召唤的?” “怎么可能是我呢?昨日,我在你身边。”长老再度作出惊讶的表情。 “是么?‘幽兵’是精灵族最复杂最强大的召唤术之一,做一次这样大规模的召唤,除了必须有足够的灵力和足够的尸体之外,还需要至少几日的仪式准备,可对?” “是的。”长老微笑着,一点愠怒的神情都没有。 “所以,纵观整个王城,能够做到这些的,除了炽风,更加有可能性的,是你!我知道炽风根本不可能召唤那些东西,那些魔物出现的时候,他正在灵塔上和苍辽战斗,他就算再强也不可能一边战斗一边使用召唤术,更何况,他根本没有那么强……长老,你是我们的老师,你在魔法方面的造诣有多强,我很清楚……你前几天外出不在王城,想必,是去准备这个召唤术了吧?”凌星不急不缓地说着,眼睛里有刻骨的寒冷。 第120章 宿命(2) 第120章 宿命(2) 长老不置可否,笑了笑说:“孩子,就因为这一点,你就怀疑我?召唤那些魔物,不可以是王城外的其他人么?” “不。”凌星继续说,“召唤术需要一个控制者,控制者不可能离开召唤物太远的距离。而且,施术者和召唤物的距离越近,召唤物的力量和灵活性就越强……我从昨天就一直怀疑,为什么后来我带人要去灵塔的时候,那些幽兵忽然变强了那么多,况且,那附近根本没有别的人……我一直不愿怀疑到你身上去,但是,原因其实很简单啊……当时,你刚好很巧合地出现了,不是么?” 长老睁着睿智的眼睛,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我以为你是来帮我……但是,没想到,是你控制着那些魔物进攻王城……那些倒下的士兵,都是我们自己的族人啊。”手握弓箭的少年说着,语气慢慢变得激动,“长老,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炽风会有那样的举动?你那么做,是在拖延时间……你是要阻止我上灵塔去救他们,对吗?” 最后,凌星眼里漾着无可抑制的悲哀,一锤定音地问:“你是不是很希望炽风死?” 这一次,长老连摇头都没有,反而鼓励一般地问:“还有呢?” “第二,刚刚,我和苍辽打斗的时候,你可就在灵塔下面?”凌星极力平息着情绪,继续说。 “是的。” “你为什么不上来阻止我们?你是教授我们的老师,对于你来说,战斗时产生的灵力波动你应该是很容易就感觉得到的吧。不要说灵力波动,那样激烈的战斗,我不相信什么都没有传到灵塔下面,侍卫队呢?青廉呢?你呢?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来阻止我们!”凌星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心里的悔意又一次潮水般的涌来——如果有人来阻止他们,或许苍辽就不会死去了,可是,一切都太迟了。 他顿了顿,又说:“你没有上来我不奇怪,但是,你对塔下面警戒着的侍卫队做了什么?他们哪去了?” 长老笑而不语。 凌星低头看了看苍辽,他的尸体已经僵硬,苍白的脸上挂着一抹微笑。凌星闭上了眼睛,慢慢地说:“苍辽是为了我而牺牲的,他肯定是觉得,我最亲近的他和炽风都死了,我就不用死……到底你为什么要让他知道那些关于无尘的事!” 他强压了一下怒气,又说:“我现在慢慢明白炽风为什么会死,明白苍辽为什么会为了我而牺牲……一切,都是你吧?炽风和苍辽在灵塔上战斗的时候,你阻止我去救他。炽风死后,你故意告诉苍辽有关无尘的那个诅咒,你根本就是在极力促使着这些悲剧发生,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凌星说完,定定地看着长老,等待着他的回答。 长老却只是摇头,“苍辽炽风和你一样,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况且,他们做什么都是遵照自己的意愿,怎么可以说是因为我的促使呢?” “未必。”凌星哼了一声,“第三个问题,你和无尘剑之间,究竟有何联系?” “作为长老,对我们一族封印的圣剑,自然是了解得多些。”长老从容地回答。 “了解得未免太多了。”凌星打断他。 “无尘的剑灵早已向我说明过——只有持剑者能知道那个诅咒的内容,即使在作出选择时选择了不拔剑,也不可以将关于无尘的事转述他人,否则,将会暴毙而亡。”凌星一字一字,极为清晰地说,“而你,你不可能是持剑者,更不可能是前任的持剑者,可是,你竟然知道所有的事。并且,你把这个秘密告诉给苍辽,你应该早就已经死了。可你没有,为什么?” “还有,在青冥河畔,你用凝影术出现在我面前时,宵离忽然陷入了沉睡,另外,我还感觉到无尘的颤动中所带着的恐惧感。回到王城之后,这种恐惧感更是每时每刻都附着在无尘上,无尘的剑灵宵离说,有一股力量一直在压制着无尘和他,我想,那股力量是来自于你吧?” “还有,昨天我和幽兵作战的时候,无尘剑的威力总是时强时弱,到关键时刻,更是像完全失去了力量一般——是不是也是你搞的鬼?” 长老一时沉默。 深深的哀伤扩散在空气中,凌星闭起眼睛,说:“我一直以为,这个苍茫世间总是一些东西是我可以毫无保留地相信的,比如,从小把我们养大的你……苍辽死了,炽风死了,我一直都那么相信的你,竟然是我最不该相信的人。” 长老和凌星对视了许久,最后他开口,“你不够明白,你只是在猜而已。” 凌星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我确实是在猜,那么……我斗胆再猜一次,你,和我,我们是不是在西荒的时候见过面?你,是不是就是‘那个人’。” 长老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不是得意,而是一种如释重负,“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乱,但是在遭受如此大的打击之后,还可以冷静的思考,你让我感到很欣慰。凌星,已经不需要瞒你了。” 听了长老的话,凌星的脸上没有一丝惊讶,依然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下文。 长老缓缓地开口:“这所有的一切会发生,都是因为你的存在,因为你有着蓝色的眼睛,是精灵族命中注定的救世主。你们三个都是有极高的天赋的孩子,炽风流着火精灵的血液,苍辽是皇室血脉,但是,真正能够击败魔族,拯救精灵族,不,是拯救整个大陆的人,只有你——凌星。” “所以呢?” “所以无尘剑的主人也非你莫属。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有一天你会与无尘剑相逢……那一次,你跪在我面前说,你想要去取剑,我就知道,无可更改的宿命,终于是开始了……我从那天起,就在计划着如何让你真正成为无尘剑的主人。而成为持剑者所要满足的条件你是知道的。必须让所有对于你来说重要的人死去。” “就因为这样,所以在那天开始,你就在想着让炽风和苍辽为我去死吗?”凌星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说。 “是的。”长老的语气依然平静,“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我知道炽风会为了帮他哥哥而故意叛变,我也知道他们之间会有一战,苍辽会把炽风杀死。然后你会去找苍辽,苍辽会为了让你活下去而牺牲自己。所有的事情都是按照着我预想中的轨迹在进行着……我所要做的,不过就是顺应这样的宿命,为你们创造条件而已。” 真相正张牙舞爪地填进凌星的脑子里,凌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长老停止了述说,温和地等待着凌星的回应。 许久,凌星睁开眼,看了看头顶的天空,天空不知何时已经飘来了几朵乌云,呈现着一片掺着灰的冰蓝色,和他的眼睛一样。他看着天空,不知道在向谁询问,“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 第121章 宿命(3) 第121章 宿命(3) 长老向凌星伸出了手,“孩子……这是你无法更改的宿命,就像苍辽和炽风的死一样,人的命运,就像星辰一般,每时每刻都会按照它的轨迹运行着,这是谁都无法更改的……你也好,即使是我也好,我们都不过是宿命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别拿这些东西来糊弄我!”凌星再次拉紧弓弦,愤怒地打断他,“什么宿命……因为宿命,你就可以让你从小养大的两个孩子去死,因为宿命,我就可以当做他们本来就该死,然后心安理得地继续生活下去么?” 长老望着歇斯底里的凌星,说:“他们已经死了,无可挽回,但是你会活下去。” “不对!不是这样的!”凌星忽然想起什么,争辩道,“我从小在‘月光之井’里看过我的未来,我当时什么都没有看见,我……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啊!” “是吗?你确定,你当时什么都没有看到吗?” 凌星极力地回忆着,忽然,他心里一惊:“不……难道,当时我看见的不是水中的倒影,而是……” 是的,此刻凌星终于记起来了,当时在月光之井光芒消失的最后一瞬,他确实在井中看见了自己的样子。他当时和其他三个人一起确认了一番,以为是月光之井失效之后,他投在井中的倒影。然而不是的,月光之井完全失效之后,投在井中的除了他们的倒影,还有他们背后的月亮。但是,凌星现在终于记起来了,在那个时候,在他往井里看自己的“未来”的时候,那个水中的自己身后并没有月亮! 并不是倒影啊……原来当时那口井中反映出来的“未来”,就是他自己。 “记起来了吗?”长老微笑,“你知道吗?从第一个持剑者到现在,无尘剑已经有过许多个主人了,比如宵离,然而,从来都没有一个持剑者像你一样得到了无尘的所有力量……那个剑灵的话你还记得吧?只要所有对你重要的人都死去,你便可以得到无尘剑所有的力量,不是一成,而是十成。” 在凌星的惊愕中,长老继续说:“你应该早就察觉了吧?这把无尘,并不是什么精灵族的宝物……事实上,它在这片大陆出现时便一同存在的。” 老人说着,眼睛里竟然堆满了奇异的光亮。“那个时代,没有植物,没有动物,没有所有的种族,只有创世的神,和这把剑……你知道吗?你得到了这把剑,就得到了可以和神媲美的力量,它可以毁天灭地,也可以拯救众生……所以,在得到了这把剑之后,你便是一个可以掌握自己命运的人。” “所以……”凌星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 “所以那一口井告诉你的是——你的未来,你的命运,便是由你自己决定的,你的未来,便是你自己。” 凌星偏过头去,看着悬停在自己身边的无尘剑,那把剑里,竟然蕴含了可以与神抗衡的力量——他如今已经成了这片大陆上最强的人,可是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兴奋。 他的手在颤抖,几乎无法拉住弓弦,最终,凌星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长老,你究竟是不是‘那个人’” 长老笑了起来,“是的……你前面的推断全部都是正确的——你在那个密室里听过的声音,还有在在西荒救过你的,都是我。” 长老一边说着,身体慢慢变得虚无,他的身周泛起了黑色的气息,一丝丝如同缎带一般缠绕,那种浓重的黑色弥漫了他满身,遮盖住了他的面容。他已经现出了他原来的样子——宵离口中的那个“魔”。 虽然早已经知道对方的身份,然而那一刻,凌星的瞳孔还是骤然地收缩了,手中灵力组成的光箭再也无法凝聚成形,嘭然碎裂,消失在了空气之中。无式之弓也随之消失了。 “已经过去无数的年岁了吧?曾经无尘剑也在我手中闪耀过明亮的光华呢。凌星,我才是无尘的第一个主人,我曾经是凌驾于天地的双神之一……可是,如今我已经衰弱到只能压制一成的无尘剑的力量了,哈哈。” 那个看不清面容的“魔”自嘲地笑了笑,“我曾经和‘她’一起封印了这把剑,一起在各处设下了许多入口,一起在封印的地方设下试炼的关卡,那个纯黑的结界,就是我的杰作呢……我们曾经都以为,无尘剑永世都不必开封,谁知道……最后却发生了那么多变故,连作为神的我也无法抗争……” “后来,在这段漫长的时光里,我一直以各种身份在这片大陆寻找着可以成为持剑者的人,他们一个又一个在我的引导之下找到了那把剑,我尽量帮他们扫除所有的羁绊,可是,他们最终都没能成功得到像你现在这样的力量……凌星,长老已经不复存在,你可以叫我,‘夜’。” “夜……”凌星看着他,抖了抖嘴唇,喃喃地重复对方的名字,然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茫然摇头道:“你不是神,只有大地女神才是……” “大地女神?可笑的信仰……”虚空中的“魔”再次笑了,“你们的神早已抛弃了你们,凌星,从今天开始,你便可以成为精灵族的神!” “我不要!”凌星看着对方,斩钉截铁地回答。 “不要?你知道么?你那双蓝色的眼睛,也是神赐予你的礼物呢,可惜她……”夜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像是不愿提及。 正说着,一直悬停在凌星身边的无尘剑也发出了快乐的嗡鸣声,慢慢移动到了凌星的面前,忽然盛放除了前所未有的亮光,在如昼的光亮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砰然碎裂一样,汹涌的力量从剑身上溢了出来。 凌星看着无尘剑,眼睛一片迷蒙。 “凌星,封印解开了,传承结束了……炽风,苍辽,还有长老,这些人都消失了,无尘,它已经承认了你作为持剑者的资格……凌星,握住它,然后拿着它,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无论是消灭魔族,还是征服大陆。”夜说。 凌星伸出了右手。无尘剑立刻主动地向他靠过去了,但是他却没有握住。 然而凌星却是一挥手…… “啪!” 凌星把无尘剑一掌拍得倒飞而出。无尘剑在空中停下,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静静地不再动弹。 “我不要这种力量,这是牺牲了我的伙伴而得来的力量,我不想要……你算什么,你凭什么问都不问过我就擅自替我做决定,我不想要这把剑,我要我的朋友,还有长老,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们回来。”凌星抵住了额头,痛苦地说。 夜像是楞了一下,停顿了许久才说:“这样强大的力量,你不想要了?你不想拯救精灵族了吗?你和魔族的那个‘神’战斗过,知道她有多强,你不想消灭她了么?难到你忘了,走出落雾森林的时候我问你,你可以成为守护者吗?你是怎么回答的。” 第122章 尾声 第122章 尾声 “守护者……我现在这个样子,是叫做守护者吗?”凌星抬起他的双手,五指张开,上面还残留着一些已经干枯的血迹,“你看到吗?这是什么?这是我最好的朋友的血。守护者的意思,就是靠杀死我的朋友来获得力量吗?我这样,跟那些魔族的怪物有什么区别?” 半空中的黑影沉默了一下,说:“你的反应也是我意料之中的……罢了,已经没有谁可以左右你了,以后要怎么做,都凭你自己选择。” 凌星定定地看着眼前神祗一般的男子,说,“我要杀了你。” 然而他没有动。 夜低低地笑起来,“你下不了手的,无尘的新主人啊,你有一颗柔软的心……时光的转轮会继续旋转,命中的人一定会在时间的彼岸上等着你,将来,我们还会再见的。到那个时候,我会告诉你更多的事。” 凌星看着他,沉默不语。 夜的身体在慢慢地淡化,消失,在最后,他说了一句话:“送你一个剑鞘吧,等你真正想要使用无尘的力量时,再用你自己的手,将它拔出。” 话音未落,半空中的黑影已然消失。只余下一个黑色的剑鞘,安静地躺在地上。 凌星看着地上的剑鞘,蓝色的眼睛像一口被投入了石头的深潭,漾起了莫测的水意。 就在凌星沉默不语时,半空中的无尘再度靠过来,剑身上泛起了光亮,一缕金色的光从剑身中分离出来,幻化成一个虚无的身影。 凌星漠然地转头看向那个方向——是从昨天就一直都没有出现的宵离。 “凌星。”宵离似乎知道了所有发生的事情,虚幻的脸上有担忧的神色,“这两天我一直被压制着,现在‘他’走了,我才能够出来……凌星,对不起,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什么忙都没帮上。” 凌星勉强朝他笑了笑,摇头。 “凌星,现在你已经继承了无尘剑的所有力量,所以,我这个剑灵也该走了。”宵离收敛了之前的轻浮,满脸忧虑地对凌星说,“可是你这个样子,我放不下心。” 凌星微微一愣,“你……也要走了?” 终于,所有人都离开了,一直在他身边,支持着他一起走下去的同伴,都离开了。从今以后,他终究只能一个人战斗,再也无所依凭——除了他身边的这把强大得毫无意义的无尘剑。 凌星仔细地看了看那个一直在他身边,却极少见过面容的剑灵,疲惫地问,“你会去哪里?” “我会去往‘轮回’。”宵离说。 “轮回?” “是的,我们人类相信,人死去之后,留下的‘灵’将会去往轮回之所,那个地方,或在天的最尽头,或在地的最深处。我想,我既然已经挣脱无尘的束缚,想必也会去往那个地方吧。”宵离脸上有一种释然的笑,“所有的‘灵’在那里可以获得重新降生的机会,轮回之后,便会新生。” “轮回之后,便会新生……”凌星喃喃重复道。 忽然,少年眼睛里放出一丝希望的光芒,他抬头,急急地问,“他们呢?他们会不会去那里,我能不能再见到他们?” 宵离微略思考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在渐渐淡化远去的同时,他说:“凌星,我相信你不会孤独,也许终有一天,你会和你思念的人在这个世界的某一处再度相逢,在此之前,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宵离最终消失了,灵塔的顶端,最终只剩下凌星一个人。 蓝色眼睛的少年捡起地上的剑鞘,看着天空中渐渐堆叠起来的乌云。 雨,终于滴下来了…… 落雾森林里下雨了。一滴一滴,仿佛要沾湿我的回忆。 凌星走的时候,我看见他的背影越来越远,那一刻,我忽然有一种预感,他,不会再回来了。炽风,苍辽,都不会再回来了。 炽风就躺在我身边,然而他的灵魂,现在已经到了九天之上,成为最高最高的那颗星星了吧? 认识他以来,他什么都不说,一直都带着那样的微笑,那个笑容里,有温暖人心的力量,无论发生什么,每时每刻,他都在为别人着想。可是,在他那么短暂的一生里,他究竟有没有为自己想过。究竟有没有为自己活过一日?究竟有没有,为自己感到片刻的欢喜?” 他是我此生唯一的归宿,不是因为那个古井的指示,也不是因为曾经立下什么誓言,而是因为,我此生再也遇不到比他更值得陪伴的人了。 此刻,他终于可以安静下来,不再为别人奔波,不再为自己背负的东西而自责,如果他感到寂寞,我会陪在他身边,如果可以,我会像那个夜晚一样拥抱他,给他温暖。 只是,我再也看不到他的微笑了。 也许所有美好的东西都会离开,不会再有那样的时光,不会再有那样的人。 然而,我不后悔。 认识你们是我最幸运的事情,只要我想起你们曾经和我在一起,即使再没有人在我身边,即使以后要一个人面对什么,我也不再害怕。 我已经决定了,我不会离开,我会守着这一片森林,守着这一座城,守着这一份回忆。 我不再是那个只会流泪的殇冰,以后,你们愿望我也会帮你们完成。 直到王城脚下的梦株草一年又一年盛开,直到森林里的飞鸟离去了又复返。 直到有一天,你们带着春日的阳光,归来…… 这一场雨落下的时候,远方传来了号角的声音。 魔族的脚步已经接近了南疆,战士们在结集,父亲再次披上了多年前的铠甲。而此刻的我,站在父亲的身侧,握紧了长鞭。 山脚下是潮水一般的魔族军队,旗帜猎猎作响。 喊杀声起了又落,父亲的白发在风中飞扬。 但是,我的眼睛里没有犹豫。 因为,曾经有一个少年告诉我,要变得强大,才可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 就像我发梢上的蝴蝶发夹一样——姐姐她,并不是要我去追究过去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在告诉我,她一直在我身边,从没有离开过。 所以我会一直走下去,无论前方是无穷无尽的敌人,还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我都不会停下脚步,因为,只要这样走下去,我终有一天会和那个少年再度相遇。 即使那个时候,我们都不再是原来的样子。 那个时候我会告诉他,我已经足够坚强,坚强到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东西了。 所以,请你也一定不要放弃…… 雨慢慢变大的时候,我正一个人离开。 无尘剑在黑色的剑鞘里安静地躺着,我的身后,精灵族的王城离我越来越远。 第123章 后记 第123章 后记 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向任何人道别,连殇冰也没有。我身后的方向,是故国的方向,然而,它已经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点。所有的曾经视若生命的东西,战火、梦想、誓言,都已然变作了遥远的记忆,即使是这样,我也要一直逃离。 直到中央平原都被我拋到了身后,直到远方再也收不到故人的消息,直到周围再也听不到族人的语言,直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直到天地之间只剩下了我一个人,直到连时间都失去了意义。 天地如此辽远,极目望去,都是土地。然而,我找不到可以去的地方。 如果有一天你因为这把剑而必须忍受孤独,忍受寂寞,你身边的人会一个一个地离开你,那个时候,你还会继续坚定不移地完成你的梦想么? 在无尘的封印之地,那个纯黑的地方,那个人曾经问过我这样一个问题,没想到,如今真的一语成谶。 如果所有的回忆和温暖只是虚妄,我为什么哭,为什么笑。如果所有的执念和梦想只是骗局,我又为什么坚守,为什么活下去? 但是,我以后也会背着那把沉重的剑,一直一直,不停地走,即使不知如何是好,即使找不到这样做的意义,我也不会停下脚步。 不是因为什么梦想,不是因为什么责任,更不是因为追随了所谓的宿命。而是我相信了那个外族的传说——终有一天,我会在天和地的尽头,与你们再度相逢。 雨终会停歇,冬天也会过去,枯萎的花朵会再度开放,种子会随风飘走,洒遍天涯。而我思念的人,也一定会在时间的河岸上等我。 怎能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