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六界纪年》 第一章乡野女子 我们这次要讲的故事发生在一个普通的六界,起始于一个普通的客栈。 故事的主人公叫做项司雨,是人界再普通不过的小女子。她穿着一袭麻衣,发尾扎着两条麻花辫,坐在一个乡野小客栈正中央的八仙桌上。 客栈里的客商、猎户、工匠们,都围着项司雨坐成一个圈儿。只见项司雨悠悠嚼了嚼花生米,掐着怪异的语调,给来客讲起故事来: “这个玛雅人的贵族啊,他们觉得自己是生来异禀,是神遗留在世界的后裔,怎么能和普通老百姓一样呢?于是贵族们为了凸显出自己的特异,就在婴儿刚出生时,用绳索、铁块去挤压他们的脑袋,把头骨压成各式各样的形状。有像锤子的,有像锄头的,那是五花八门,各式各样。” 项司雨和人界之民讲异乡的玛雅族民俗,底下坐着的各个全神贯注,一口水都不敢喝。这个城镇的大多数人一生都囿于这方寸之地,每日无所事事,他们觉得这种奇闻异识无比新鲜。 一名工匠听了项司雨所言,忙问:“那玛雅人压脑袋,就不怕把自己给压傻啊?” 项司雨说:“那他们不怕。这对咱们来说,想想都忒恐怖了。但对于玛雅人来说,那就是好看。就跟姑娘上街抹胭脂一样,是让自己明艳照人。” 一名娃娃脸少年站在人群外围,他也听得全神贯注,此时听项司雨如此说道,便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想使自己特别有很多方法,如读书识字,如习得一技之长,为何偏要使用这种自残的办法?” 娃娃脸少年穿着一身碧透的道袍,年纪虽小,却是仙风道骨,少年老成。项司雨打量片刻,便猜测这是修仙之人,年岁不可以外貌定论,说不定他都能做项司雨的祖宗了。何况人界之中,修仙问道者又最是尊贵。 项司雨向娃娃脸少年作了一揖,随即解释:“这位仙长问到点子上了。为什么要用这种办法呢?这和玛雅人的民俗有关。玛雅人有文字,但是一般不用。因为玛雅人没有纸和笔,他们的文字是用石头刻在石壁上的,写起来费力又麻烦。再来,玛雅人的文字很复杂。咱们六界所有的文字一共只用从两个方向去看,一个是从上到下,一个是从右往左。玛雅人除了这两种,还有第叁种方向,那就是由远到近。” 说着,项司雨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子上画出了两个属于玛雅的象形文字,诸人看着,都是图个新鲜。唯那提问的娃娃脸仙长若有所思。 项司雨道:“正因为文字复杂,再加上书写不便,所以玛雅人也没这个雅趣了。他们的文字,记载的都是如祭祀这般的大事,小事儿就懒得记了。” 接着,项司雨又继续说了玛雅文明那近乎疯狂的宗教崇拜,如活剥奴隶以祭神,结果奴隶不但不怕,还为之兴奋。听着项司雨的讲述,所有人大气不敢出,茶水也忘了喝,只觉自己身上的皮也被剥了下来。 众人正听得入迷,只听项司雨忽然说道:“艾玛,说得我口渴了,肚子也饿了。” 一名客商道:“小二,快给人姑娘上茶来!” “来了!”小二提着茶水走过来,给项司雨满上,“姑娘,这是我们店最好的茶,您请慢用嘞。” “那就谢谢大哥了。”项司雨说。 又说了半个时辰,日薄西山了,项司雨说了一整天的书,着实感到疲累。她整整前襟和衣袖,决定结束今日的说书:“多谢诸位捧场,这玛雅族的民俗风情我这儿便讲完了,我明日还要赶路,就先歇息了。告辞。” 诸人意犹未尽,还想留项司雨再讲,项司雨说了一天,着实累了。可乡民热情难耐,项司雨只得说:“那我明日白天里再说一个时辰,随后便赶路去了。” 说完,项司雨拜别了听众,回身上楼,钻进了客栈厢房。 客商们一见项司雨就住这儿,心念一横,也纷纷在这间客栈开了包房,住了下来。 项司雨回房后不久,客栈掌柜就来敲门。项司雨将掌柜请进屋内,掌柜带着商人特有的客套笑意,说:“多谢姑娘,今日也多了不少客。姑娘明日就真要走?” 项司雨说:“是啊,我要去昆仑山参加万仙盟的升仙大会。” “如此,老夫也不便多留姑娘。”掌柜从衣袖里拿出一袋银票,塞给了项司雨,“感谢姑娘这几日盘桓至此,为小店招徕人气。这是一点美意,还请笑纳。” 项司雨客套地推了回去,掌柜坚持让项司雨收下,项司雨笑了笑,便也收下了。 掌柜说:“姑娘若再来光临小店,尽管吩咐一声,姑娘的房钱饭钱全免。” 项司雨说:“掌柜相赠银两,已是大恩,岂敢再受恩惠?” 一番寒暄后,项司雨送走了掌柜。掌柜前脚刚出门,项司雨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一包银票,数了数,足足有百两。项司雨很高兴,这家客栈掌柜的出手倒真是大方啊。 项司雨躺在床上,枕着枕头,心想她又可以买身新衣服穿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客栈就开始打扫卫生。项司雨抱着包裹,下楼来吃早餐,却碰巧遇见昨日那位听书的娃娃脸仙长。 二人互相颔首,算是见礼。随后便坐成一桌,一同用早饭早茶。娃娃脸仙长说:“昨日听姑娘说书,十分喜欢。姑娘文章辩才,好生厉害,敢问姑娘师从何人?” 项司雨说:“仙长过誉,我也是从书上读了些杂学,迫于生计,才跑出来抛头露面。要说厉害,昨日仙长之思辨,才是了得。小女项司雨,可有幸请教姓名?” 娃娃脸仙长说:“云氏,单名靖。姑娘今日启程去往何处?” 项司雨说:“我想去昆仑山参加升仙大会,看看能不能拜入哪个门派。” 云靖问:“姑娘也有志于仙道?” 项司雨摇头:“我无此雄心伟业。不瞒仙长,我只想求个安身立命之所而已。” “凭姑娘资质……”云靖打量项司雨,刚说半句,又觉得不妥,硬是将后半句咽了回去,“姑娘打算加入万仙盟哪一门派?” 项司雨失笑:“我只是一介凡人,仙界之事于我都是虚无缥缈的传言,并不知详情。” 云靖先说“抱歉,是我疏忽了”,随后开始为项司雨讲解起万仙盟的几大门派: “升仙大会十年一度,乃各派从人界遴选资质上佳者为门徒,收徒原则是宁缺毋滥,上一届升仙大会,碧灵宫就没收一个门徒。” 云靖所说的蓬莱山碧灵宫位处东海,传说碧灵宫门人修行大成之时,其容颜便会永驻在那一年岁,发丝也会尽白。便看云靖模样,至多也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可他发丝雪白,又有一身老成做派,项司雨思忖他是十四五岁便修行大成了。 只听云靖接着说:“除却万仙盟叁大门派之外,一些小门小派,或是其他的世外散修、前辈高人也会前来,若兴之所至,这些前辈高人也会收一两名弟子。” 项司雨问:“不知仙界叁大门派是哪叁个?” 云靖说:“是蓬莱山碧灵宫、蜀山紫霄剑派和昆仑山玉虚宫叁派。除却仙盟大派,还有其他的叁教名门。比如道门的琼州、泰岳,佛门的落迦寺,儒门的苍山学馆和曾子学馆,以及……” 云靖说到这儿,一时凝滞,项司雨接了下文:“以及北邙?” 云靖点头。 仙家之事,项司雨多了解一些总是没有坏处。项司雨便自贬身价,狗腿地给云靖倒了杯茶,云靖失笑着接过,项司雨接着问:“北邙不是被称作魔门吗?为什么也在升仙大会?” 云靖说:“北邙山门人不过离经易道,与其余派门所行入道之法不一样,所以被视为异类。修行方式并无不同之处。” “就好似叁教,虽然以叁家不同的理论入道修行,但实际上是殊途同归?” 云靖微笑:“姑娘真是聪慧。” 项司雨不好意思的笑笑:“过奖。” 客商们陆陆续续醒来,看项司雨用完早餐,便缠着项司雨接着说书。项司雨笑了笑,坐到了客栈中央的桌子上,抱着自己的包裹:“咱们只一个时辰,就讲一个不太长的故事吧。这个故事叫《仙剑奇侠传》。” 项司雨用抑扬顿挫的语调,讲起《仙剑奇侠传4》的剧情。不讲其他几部,是因六界之中并无琼华这一派,可蜀山上却真有一个门派。 《仙剑4》的剧情比起项司雨从前所说的奇闻异录,更多了苍凉悲慨。她将修仙之道、修仙之理以故事形式娓娓道来,讲的深入浅出,任何人都能明白听懂。云靖听着项司雨的故事,几乎都要以为琼华派是真实存在了。因六界历史中,确有修士似琼华一般,盲目追求仙道,忘却初心,最后惨遭天谴。 故事说完,一名教书先生慨叹说:“原来这修仙之道与学问一样,勤修不缀方是上理。旁门左道,虽经一时之用,终究是自取其祸。” 项司雨说:“先生懂了这个故事。” 教书先生说:“我读遍圣贤书,教了无数学生为人治学的道理,却还不如姑娘的故事来的简明。” 项司雨抱拳说:“先生过誉,我的故事不过是孺子戏言,何足道哉?一个时辰已至,我也该上路了,今日多谢诸位聆听,来日有缘再见。” 第二章小镇惊变 项司雨离开客栈,便骑着她的小毛驴上路。 说来这毛驴也颇有灵性。自打项司雨在毛驴面前说了句“要去昆仑山升仙大会”,这毛驴就跟识路一样,无需项司雨牵引,沿着官道,向昆仑山方向缓缓前行。唯一的缺点是,这毛驴总是慢慢走,实在是走得太慢了。 项司雨有时想,还是弄匹马比较好。每当项司雨如此想时,就会摸摸自己腰间的银两,打消了这个想法。 马儿金贵,草料费又太贵,不如养驴实惠。何况这驴通人性,项司雨坐在它背上,它自己就知道该往哪儿去。不用项司雨注意路,还能优哉游哉的看书呢。 项司雨倒骑毛驴看着书,忽然听见天上一阵风声簌簌。项司雨抬头一看,几名仙人在云层中御剑飞速而过,往昆仑山方向而行。项司雨到六界有两年了,对这一幕见怪不怪,又把注意力转到自己正在读的书上。 日薄西山时,小毛驴在一个小镇前停了下来。项司雨下了驴子,只见小镇门匾上书叁个字:天人镇。 项司雨牵着毛驴进了镇子,找了半天,发觉镇上没有客栈,无奈之下,只得试试借宿民宅。 她找到一个小柴院,轻轻叩响柴扉,很快有人开了门。是位模样白净、身着绫罗的公子。项司雨觉得奇怪,这乡野小镇,怎会有这娇生惯养的贵公子在? 只见公子皱皱眉,急促冷漠地问:“你是什么人?有什么事儿吗?” “呃……我是过路人,想问问能不能借宿一晚……”项司雨觉得尴尬,看来眼前这位公子并不欢迎她的到来。 公子打量项司雨一番,说:“可以。不过贱内身子不好,你今晚便在柴房凑合吧。” 项司雨松了口气,笑道:“谢谢公子好意。” 公子将项司雨和小毛驴放了进来,冷冷地说:“你自便,别来烦扰我了。” “恩,多谢公子。” 公子说完就回房去了,项司雨将小毛驴系在柴院围栏上,轻声对小毛驴说:“对不住了,今晚没有热饭热菜,就一点干粮,咱两凑合着吃吧。” 项司雨拿出干粮,送到小毛驴嘴边,小毛驴闻了闻,把驴头扭了过去。 “阿红,今晚好好吃饭,明天才有力气赶路啊。” 这只小毛驴叫阿红,名字是毛驴的卖家取得。项司雨原想另取一个文雅点的名字,但毛驴都不认,它只认阿红,项司雨也就遂它意了。 赶了一天的路,项司雨也累了。阿红不吃,项司雨就把干粮放在了地上,等阿红饿的时候自己去吃。项司雨轻手轻脚进入柴房,轻轻挪开了散乱的柴木树枝,整了整稻草,就地睡下。 晚上,项司雨在稻草上睡得迷迷糊糊,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砰砰砰!砰砰砰!” 项司雨皱了皱眉,颇为不悦,但如今借宿别人家,也只得耐着性子,去开了门。 就着月光,项司雨看见公子牵着一名温婉女子。公子的神情紧张,那女子则因天色的缘故,看不清表情。只觉得比起公子的紧张来,那女子反倒镇静自持些。项司雨行了个礼,问:“公子……可是有什么事儿?” 那公子急促的道:“你想活命吗?” “呃……”项司雨一怔,莫非是碰上一家黑宅,夫妇俩都是贼匪?项司雨一下慌了神,赶忙说,“我我我我……我这儿还有一百来两银子,只要公子您放了我,我愿将银子全部奉上!” “谁要你的银子!”公子呵斥一声,倒是一旁的女子柔声劝道:“相公,你吓着这位姑娘了……” 听女子如此说话,项司雨知晓他们不是劫匪,也松了口气。 公子酝酿了一下,说话和缓了些,语气却还是生硬:“我请姑娘立刻带着内子离开天人镇。” 项司雨一怔:“为什么?” 公子说:“若是想活命,就立刻走!” 项司雨想,这公子分明身着绫罗,却躲在这儿偏僻乡村里,肯定有什么隐秘或是仇家,才要星夜逃跑。项司雨只会赶驴和说书,还是不要多问,免得牵扯进江湖是非之中。项司雨便应承下来:“好好好!” 说着,项司雨走到院里,解下了自己的小毛驴,并开始收拾行装。 公子握着女子的手,说道:“芷汀,你身怀有孕,路上一定要小心。” 芷汀虽怀孕叁月,可衣衫宽厚,身子不显,也看不出怀了孩子。 芷汀点头:“相公,你也要好好保重。” 项司雨说:“夫人,你骑上驴吧,我牵着你走。” 芷汀和公子脉脉含情,依依惜别。项司雨见二人还恋恋不舍,轻咳了一声,把驴子牵到了芷汀身边。公子即刻将芷汀抱上了驴子。 芷汀骑在驴上,项司雨牵着驴子走。驴子一边走,公子牵着芷汀的手,嘱咐道:“芷汀,你逃脱之后,找个地方安置下来,我会再去找你。” “我一定会等相公来的。”芷汀说。 项司雨和芷汀走出柴院,越行越远。公子站在柴院门口,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而芷汀则不住回头,眸中竟尔含有泪水。公子见芷汀泪眼盈盈,只觉心痛异常。 项司雨不想打搅如此温情的一幕,但这名公子既让她们两个女儿家星夜逃命,就不容耽搁半分,牵起驴来毫不容情,只恨不得再快一些。 上了官道,芷汀也看不见公子了。项司雨嘱咐说:“夫人,坐稳了。阿红,咱们这次用跑的。” 驴子听到项司雨使唤,竟然真的小跑起来。四条驴蹄“哒哒哒哒”的,步子不大,却跑的飞快。项司雨只有两条腿,要追上这驴子,只能使出吃奶的力气玩命跑。幸而项司雨这两年在六界游历,体力远胜从前,跑了两里路,倒也还消化得了,不过就没心思去关注旁的事情了。 倒是这驴子,果然颇有灵性。芷汀身怀有孕,月份尚小,正是危险的时候,若是驴子有个颠簸,只怕动了芷汀的胎气。可这驴子跑归跑,身上稳得很,芷汀骑在驴子上,就像坐在轿子上一样。 驴子和项司雨都停了下来,项司雨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先……先……先休息……” 驴子叫唤了一声,仿佛也是同意项司雨的话。 芷汀说:“他们一定在四处找我们。这个时候,不能停。你若累了,你上驴来,我跑。” 项司雨一路撒丫子跑,腿都失去知觉了,但芷汀说的有道理啊,万一被找上了咋办?项司雨想了想,咽了口口水,顺了口气,说:“我有办法……我有办法……” 项司雨将芷汀扶下驴,在驿馆开了间客房,给了芷汀一套说书学徒的衣服,让她换上。芷汀换好衣服,项司雨说:“待会儿我去说书,说完一套,必有打赏,你就拿着这个盘钵在客人之间转一圈。” 天边的红霞浸染了层云,驿馆中安歇的客人也都陆陆续续下楼。 项司雨敲了敲桌子,清了清嗓子,吆喝起来:“小的项司雨,路过贵宝地,今儿说一段书,供各位客官取乐。客官们且听听,有钱的赏个钱场,没钱的赏个人场啊!” 驿馆中有客商和官府的人住宿,如今正是吃早饭的点,见有人乐意说书供他们取乐,自没有拒绝的道理,便也纷纷捧场。 “话说这上古时期,有这么一个王,名为商纣王……” 项司雨说的是最经典的段子,将那妲己如何惑乱朝纲,纣王如何荒淫无道,残害忠烈,说得绘声绘色。到黄飞虎比干烧了狐狸穴时,诸人都拍手称快,纷纷叫好;到比干剜心时,又都纷纷叫骂起来,扼腕叹息。 这书说得如此玄妙,自然是打赏不断。芷汀扮成一个小厮,在客人之中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便收了不少铜钱。 此时,从外头飞进来一只乌鸦,在项司雨头上盘旋了几圈,便落到了房梁上,好像也在那儿凑热闹,听项司雨说书。 项司雨这边说着书,外头动静却不小。 只见一群老鼠从驿馆外钻进来,沿着驿馆的梁柱爬到了二楼,上了房梁。通过各间房房梁上的老鼠洞,老鼠钻来钻去,不一会儿,便搜遍了整座驿馆。搜完了驿馆,老鼠们纷纷回到驿馆院子里,化为了人形,竟然是一群黑衣人。黑衣人们相互交流起来: “这边没有。” “这边也没有。” 为首的黑衣人说道:“应该不在这里,跑远了,走吧,去别的地方看看。” 项司雨一晚上没歇,又说了一上午的书,嗓子都要冒烟了。中午休息时,芷汀给项司雨倒了一碗凉茶,项司雨说:“我想应该算是混过去了,不用怕,按照公子说的,咱们到下一个城镇租间小院,暂时住下。” 芷汀还有些犹疑,项司雨说:“如果今晚没有什么动静,我想也不会有事的。” 芷汀点点头:“说的也是。我们只是一介凡人,他们很难注意到我们。” 项司雨问:“你可知你丈夫为何会招惹上仇家?” 芷汀摇摇头,随后温声说:“我只知他并不是凡人,具体为何,照他的话,应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未曾读过书,也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 项司雨说:“意思是……你丈夫身怀至宝,有人觊觎他的宝物,所以才要抓他。既然如此,咱们现在见不着他,应该就是安全的。到了下一个城镇,改名易姓,先暂且住下吧。” 到下一个城镇时,芷汀因为一路劳累颠簸,动了胎气,项司雨不得不带她求医,花了十两银子。又租了间小院,押金加上一年的房租,花了十五两,便将芷汀暂时安置,又在这儿照顾了芷汀几天。 可项司雨还要去昆仑山参加升仙大会,盘桓得越久,越难赶上。可是凭良心,项司雨不能放着一个孕妇在这里自生自灭;凭情分,她与芷汀也是极要好的闺蜜。便也十分为难。 芷汀知道项司雨没有久留之心,便说道:“我知道你身有要事,赶紧去吧,我一个人还照顾得了自己。” 项司雨说:“你身怀有孕,我怎么放心的下?” 芷汀微笑着摇头:“我本是贫家女儿,自小什么事都做过,哪里就这般羸弱?” 项司雨说:“那我……那我明日便出发,我这一去只怕很难再回来,日后你和孩子要万事小心。” 芷汀微笑:“我会的,也希望你一路平平安安。” 可项司雨也没有立马走,她先到集市,给芷汀买了过冬的棉衣和小孩的襁褓,又买了十斤米,一架纺机回来。给芷汀布置完一切生活所需的用品时,项司雨身上只剩叁十两银子。 项司雨掂了掂这叁十两银子,留了二十两给芷汀做备用,自己只留了十两银子。 项司雨不由得感慨,辛辛苦苦叁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这最后一晚,项司雨打算好好休息,明日好上路,可她怎么也睡不着。她既不想错过升仙大会,又担心芷汀一个人住在这里,万一有贼人前来,都无人保护她。可若是交托给旁人照顾,项司雨又不放心。一晚上辗转反侧,忧心忡忡。 这日夜,这个少有人造访的小院,竟响起一阵敲门声来。 第三章深夜来客 这个少有人造访的小院,竟响起一阵敲门声来。 这阵声音吓得项司雨一个激灵,立马从床上弹起来。她穿好衣服,拿着劈柴的斧头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院门前。项司雨小声问了句:“什么人?” 听到项司雨的声音,来者立刻叱问:“你不是芷汀,你是何人?” 来者是个男子,项司雨估摸着是芷汀的丈夫,出于谨慎,又确认了一次:“你又是何人,来此作甚?找我姐姐何事?” “我是天证,快开门。” 天证……项司雨腹诽,怎么听都不像是人的名字。 项司雨开了门,一见来者,通身绫罗绸缎,果真是芷汀的丈夫。项司雨放心下来,天证则毫不客气,往院子里走去,脚步“啪啪啪啪”的,重的很。 项司雨关了院门,说:“你动作轻点,芷汀姐姐在睡觉呢。” 天证闻言,便也放轻了脚步,问:“芷汀怎么样?” 项司雨说:“还好,之前动过胎气,现在已经调养好了,安心等她生产就行。” 天证再问:“怎么不见你的驴子?” 项司雨虽不解天证此话何意,倒也回答说:“阿红在柴房里睡觉。你来得正好,我明日便要动身赶路,你回来了,我就放心把芷汀留下来了。” 天证问:“去哪儿?” “去昆仑山升仙大会啊,看看能不能寻个栖身之所。”项司雨说。 天证冷笑:“又是一个求仙问道的败类。” 项司雨眼角颤了颤,这个人也太没有礼貌了吧?项司雨叉腰道:“有点良心,是我救了你媳妇儿,你不说谢也就算了,居然还骂我?” 天证冷哼一声:“你要走可以,把驴留下。” “凭什么?” 天证皱眉:“你是真不知,还是装傻?” “什么东西?”项司雨被弄得一头雾水。 天证说:“不知道就算了,拿着吧,算是买驴的钱。” 天证拿出一锭金子,往项司雨怀里一扔,砸到了项司雨的胳膊,有点生疼。项司雨拿起金锭扔了回去,天证稍稍偏身就躲了过去。项司雨气呼呼的说:“凭什么?阿红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凭什么要卖给你?我这段时间在芷汀身上花了一百多两银子,穷得都要卖裤衩了,你一锭金子就把我打发了?我还不稀罕呢!” 天证道:“小声点。” 项司雨一怔,想起芷汀,也闭了嘴。 孕间的妇人睡眠本就浅,天证和项司雨这样一闹腾,芷汀也就醒了。她先听见天证的声音,本是高兴万分,可接着,便听到项司雨和天证的争吵。 芷汀赶忙披衣出门,撑着笨重的身子,往项司雨和天证之间蹒跚走来。项司雨天证一见芷汀大腹便便地从屋里走出来,都迎了上去,一边一个搀扶着。天证轻声说:“天凉,别在屋外待着,有事进屋里说吧。” 芷汀却不肯,她挣开天证的手向项司雨屈膝下跪。项司雨一惊,也跪了下来,连忙去搀扶,想扶着她起来。 项司雨说道:“芷汀姐姐,你不必如此。” 芷汀却不肯起,她说:“是你慷慨掏银子,用尽办法,我腹中胎儿才能保住。我跪你是应该的。” 项司雨说:“芷汀姐姐,你言重了。我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芷汀道:“我知道你也不宽裕,你大可以把我娘两儿抛下,一走了之。可你不仅没有走,我孕中衣食住行,都是你在照料。咱们出天人镇的时候,你担心我动了胎气,让我坐在驴子上,自己跟着驴子跑了一夜。我是个渔女,也不识字,没读过书,但我晓得好歹。就凭你这样照顾我们,我跪你拜你都是应该的!” 说着,芷汀就向项司雨下跪拜首。项司雨一边喊着“别这样”,一边去扶。 天证嘴上处处数落项司雨,心里也晓得好坏。虽是极难拉下面子,可见爱妻芷汀对项司雨千恩万谢,便也拱手向项司雨作揖,道:“抱歉,姑娘,是我冒犯了。这些日子多亏姑娘照拂,内子及腹中胎儿方才平安。我在此谢过。” 天证这一道歉,虽然语气别别扭扭,不像那么回事,可项司雨还是有点受宠若惊,心想:天证虽蛮不讲理,却是爱极了他的妻子,才愿意拉下脸来给自己道歉。而芷汀也极明事理的妇人,莫怪天证如此爱重她。 项司雨想着,便也退一步,向天证道歉:“是我方才说话太冲,也请公子见谅。” 相互道歉后,叁人进了屋子。芷汀给天证、项司雨各自倒了杯茶水。项司雨说:“你来的正是时候,我明日就打算出发了,正担心无人照顾芷汀姐姐。” 天证思虑片刻,说:“我想再叨扰姑娘几日。待我解决掉仇家,我会亲送姑娘前往昆仑山。” 项司雨说:“你是仙人?会腾云驾雾?” 天证却皱眉说道:“我并非仙界人,但送你去昆仑山也不过举手之劳。” 项司雨虽好奇天证的旧事,可她明白,仙神妖魔之事,她知道得越少越安全,便也闭口不问。 大晚上被天证吵醒,项司雨也困,打了个哈欠。芷汀见状,说道:“夜深了,项姑娘早些睡吧。” 项司雨点点头,她想,也该给天证和芷汀一点独处时间了。 项司雨道:“好,我先回房了,姐姐晚安。” 项司雨出门右转,一头扎进了自己屋子。只见毛驴阿红竟然走进了项司雨的房间。项司雨皱眉,拉着缰绳,把毛驴往外头牵:“回去,睡柴房去。” 可阿红的四只蹄子紧紧扒在地上,项司雨用尽力气也拉不动它分毫。 项司雨叹息一声,道:“好吧好吧,你就跟我一起睡吧。” 项司雨熄了灯,爬回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半个时辰后,芷汀和项司雨都睡得很深,天证披衣出门,却见一只漆黑的乌鸦站在柴扉顶。 乌鸦的毛羽是纯净的黑色,在月光照耀下显得极美,也极妖艳。一双乌溜溜、圆碌碌的眼睛映着月光盯着天证,仿佛这乌鸦有智识一般。 天证说:“妖王遣使来此,有何贵干?” 乌鸦张口吐出人语:“今日非王派我前来,我只是喜欢那个项姓姑娘说的书,才跟随而来。” 天证问:“她说的什么书?” 乌鸦道:“她说的书中,仙神尽是些背信弃义的小人,妖魔却总是有情有信的君子。” 天证冷笑:“难怪合了你的胃口。” 乌鸦淡淡说:“你在天界这么多年,不觉得项姑娘说得很对?” 天证说:“可现在追杀我们夫妇的,正是妖。” 乌鸦说:“你该知道,妖王真要抓你,你逃不到现在。你也该知道,那些妖是谁派来的。” 天证说:“我可不知那些妖是谁派来的。我只知,要么那些鼠类真是妖王所派,要么就是妖王驭下不严。” 乌鸦的瞳孔倏然缩成只有芝麻大小的一点,还凶猛地扑扇着翅膀。天证说:“恼了?看来我说的是事实。” 乌鸦冷静下来,淡漠地道:“半个时辰后,会有强敌到来,你自己小心。” 说完这句,乌鸦拍拍翅膀,飞上了天空。天证却喃喃说:“这时候来,也正好。” 说完,天证便静立院中,阖上双目,定立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转眼就过了。 阿红比项司雨更早感知到外面的异样危险,不禁连连嘶鸣,声音刺耳得很,项司雨又被惊醒了。一晚上连番被吵醒,难免让人烦躁,项司雨骂道:“阿红,别吵了,我还要睡觉呢。” 阿红却咬着项司雨的裤腿,使劲往外拉。项司雨无奈叹息一声,披衣起身,道:“是不是肚子饿了?叫你吃晚饭你不吃,这下好了吧……”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吱吱”的老鼠叫声,声音此起彼伏,极为响亮,便似数万只老鼠从院落中爬过一般。 项司雨猛地想起睡前天证的话,心里一惊,悄悄推开窗扉,向外觑去。只见天证立于院中,八九名黑衣人把天证围了起来,黑衣人的身后,密密麻麻尽是肥大老鼠,老鼠爬在柴扉上,爬在墙头上,也向项司雨所处的小屋爬来。项司雨一阵恶心,又听见头顶传来的“吱吱”声。 项司雨身子猛然一颤,回头去看毛驴阿红,却已不见阿红的身影。 “……阿……阿红?” 连阿红都不在了。 项司雨彻底慌了神。她爬到床上,用被窝紧紧裹住自己。这时,窗扉上也传来“吱吱”的声音。 紧接着,项司雨便听到老鼠拿着木头磨牙。不同于寻常的老鼠,这声音额外尖利,比锯子锯木头还要尖、还要利、还要响。声音来自房门,来自窗户,也来自屋顶,更来自每一寸墙壁。 成精了,肯定是老鼠成精了! 项司雨拿起一根木棍,举在手里。 隔壁屋的芷汀,也被老鼠惊醒,却格外沉静。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拿起了一根木棍。 此时,地底凭空探出一个驴头,芷汀一榔头敲了下去。驴头机灵的缩回地底,又从芷汀身后冒出。芷汀察觉身后有东西,又一棍子挥过去,只见一个红衣男子稳稳握住了棒头,制住了芷汀的攻击。 红衣男子说:“夫人,我是阿红,别怕。” 芷汀一怔:“阿……阿红?你是……那头毛驴?” “阿红”点点头。似乎是跟着天证久了,渔女出身的芷汀也变得见多识广起来,自然接受了这一现实。芷汀急道:“那项姑娘怎么办?” 红衣男子说:“他们的目标不是小姑娘,而是你。” 院落内,天证以剑觉感知到“阿红”已在芷汀房内,便舒下心来,瞟向院中的一干老鼠和黑衣人。 “鼠辈,此地可不是尔等放肆之处!” 天证一拂袖,一背手,周身升起蕴涵强大神力的剑网。天证怒目圆睁,猛然一喝,剑网扑散开来,周身万事万物都被这极细、极密的剑网笼罩。眨眼间,院中、屋顶、门口的老鼠都被消灭,四处都是老鼠的尸块,鲜血将它们横尸的那一小块土地染红。一只又一只死老鼠,或有数百上千只,将大地都给染成了红色。只是这剑网所及,连芷汀的卧室也没有放过! 当剑网袭来时,“阿红”一皱眉,一柄精钢之剑出鞘。他挥舞出一道道绚烂艳丽的剑花,将自己和芷汀包裹在剑花织成的球型剑盾中。当剑网散去时,“阿红”手臂被划出一道极细微的剑伤,芷汀却安然无恙、毫发无损。 项司雨这边就好得多。因她没有“阿红”保护,天证的剑网刻意漏了她这一处,因而也毫发无损。只是她毫发无损,连带着她屋顶、窗扉和门口的老鼠精们,也毫发无损。便在此时,屋顶的老鼠磨破了一块木头,“轰隆”一声,一条房梁砸下。项司雨往地上连打两个滚滚到了墙边,才避免被屋梁砸死。 还没等项司雨喘过气,一只老鼠爬到了项司雨脸上。 “啊!啊啊啊!——救命!救命啊啊啊!!——” 在芷汀房间的“阿红”原还有些担心项司雨,听她这么有活力的叫声,也放心下来。 老鼠精骂道:“别叫,别叫了!再叫我钻到你嘴里去!” 项司雨立刻闭上了嘴。 老鼠精问:“你是芷汀吗?” 项司雨赶忙摇头:“我不是……我不是芷汀。” 老鼠精对其他老鼠道:“这不是芷汀,没用的人,杀了吧。” “不不不,我是,我是芷汀。”项司雨赶忙改口,“我……我我我……我是……” 老鼠精是比较相信项司雨是芷汀的。天证的剑网如此细密,独独漏了这间屋子,可见天证是在保护她,试问哪个男人会把杀网对向他的妻子和他未出世的孩子呢? 可惜来自妖界的老鼠精们不太了解人类,甚至也不知道人类怀胎是个什么样,或许他们也不知道芷汀快要生产了,所以对项司雨的话毫无怀疑。 老鼠精说:“是芷汀,就跟我们走。”说着,一把钢刀架在了项司雨脖子上。 第四章神剑天证 剑网散去后,天证没有松懈,反而更加警觉。 一道黑影从天空落下,定睛一看,来者身长一丈,肩宽叁尺,一条黑斗篷披在身上,兜帽遮住了脸,看不清容颜,只能看到自兜帽底下落出来的鬃毛胡须。 他的手中握有一把剑,一把古青铜铸成的剑。斗篷黑影用这柄剑指向天证时,剑锋溢出一道森寒的杀气。 天证说:“通名。” 斗篷黑影说:“甘骞。” 天证冷笑:“原来是妖王的手下败将。” 甘骞道:“你的亡主,也是妖王的手下败将。” 天证说:“吾主亡于西都白氏。” 甘骞说:“妖王也是西都白氏。” 天证冷哼一声。 又一道蓝白身影,从月色中缓缓落下。这是个女子,一身月白衣裳,面上一张面纱。面纱极薄极透,眼神好的人都能看到这女子的真容,可就因这层面纱的隔阻,叫这女子在柔美之中多了一丝神秘和清冷。 项司雨被鼠精挟持着走到了屋外,鼠精对天证大喊:“令夫人在我们手上了,乖乖随我们走吧!” 天证猛然回头,却见老鼠精把钢刀架在了项司雨脖子上。 天证死死盯着老鼠精,项司雨却觉得他瞪着自己。项司雨眼角的肌肉颤了颤,因不敢看天证的表情,默默移开了眼,低下了头。 天证冷声道:“放开我夫人,一切好说。” 老鼠精道:“束手就擒,我们自然不会动无关人员。” 项司雨心里害怕,她怕天证把她舍掉了。 只听面纱女子哂笑一声,道:“妖界长老,不过如此。” 甘骞皱眉,倒没驳面纱女子。面纱女子莲步袅娜,走向已经倒塌的屋子。 “阿红”护着芷汀一同躲在废墟底下,一听面纱女子声音,他也是大惊失色,又见女子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 “阿红”犹豫着,只见面纱女子盈盈立在废墟前,对里头的人道:“你相与的这个人,乃是神剑天证,我想你早知道他的身份。既然你知道,也该知道我们是为了天下苍生,才来请天证归位的,既如此,为何护着他的妻子,让天证留恋凡俗尘世?” 面纱女子话音刚落,见她蓝纱一拂,掩盖在“阿红”和芷汀身上的废墟皆被轻纱挥散开来。废墟既从头上挥去,“阿红”索性扶着芷汀站了起来。 众人这才见得分明,项司雨不过个少女,而这废墟下的妇人大腹便便,已快生产。 老鼠精忿怒至极,大喝着:“竟敢骗我!”随后一刀抹向项司雨的脖子。可剑气一闪,项司雨身后的鼠精便身首分离,化为原形,落下一具肥大的鼠尸。出剑者正是“阿红”。 项司雨被身后的鲜血喷溅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就瘫坐在了地上。 “阿红”却对苍容道:“苍容,芷汀夫人只是弱质妇人,项姑娘也是纤纤女流,你们要抓天证,何必牵连她们?” 苍容却不理会“阿红”,只打量着芷汀的容貌,她轻笑说:“我当是如何姿容惊艳的女子,原来不过如此。” 天证冷笑:“内子可非仙姑这般,明明相貌平平,却还要装腔拿势的女子。” 苍容冷笑:“你是太不谙局势,还敢挑衅于我。苍夜是我同门师弟,难道他会帮你不成?” 只见毛驴“阿红”——或者说苍夜——已经提剑指向天证。苍夜说:“你夫人芷汀心地纯善,本该宁静平和的度过一生。随苍容回天界,别牵连她。” 天证犹疑片刻,随后看向芷汀,眼中溢着一点不舍与留恋。 芷汀回望天证,同是依依不舍,却藏着一丝决绝。 转眼间,天证下定了决心,他撇开头,不再看着爱妻,他说:“我随你们回天界,项姑娘,劳你照料内子。” 芷汀闻言,眼中没有泪,也没有不舍,只是默然不语。她走到苍夜的身边,微微颔首,又向项司雨屈膝行礼,表情异常沉静:“这些日子,芷汀烦劳二位了,二位恩情,芷汀无以为报。” 芷汀话音刚落,便撞向苍夜的剑,剑锋抹破她雪白的脖子。 顷刻间,鲜血便漫铺在芷汀的衣裙。苍夜一惊,他扶住了芷汀。项司雨倏地一震,见此情状,不知哪来的胆子,冲到了芷汀身边,按着芷汀的脖子,想要给她止血。可鲜血从指缝中不断渗出,项司雨不禁泪满盈眶。 此时的天证却毫无反应,只是震惊木楞地看着芷汀,已无心警惕危险。 甘骞和苍容见此机会,同时出手,一下便将天证困在一张捕灵网中。 芷汀失血过多,几乎快要丧失说话的力气,可她还是拼尽全身的力气,对着捕灵网中的天证,声嘶力竭:“相公!别为了我……” 最后一声还没说完,芷汀便没了气息。 有的人死去时,面上有惊恐,也有对人世的不舍。而芷汀死去时,面上只有平静。 项司雨握着芷汀的手,不停地流泪,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苍容和甘骞对视一眼。苍容即刻动手收束了捕灵网,甘骞正要上前擒捉,却自天证身上,感应到一股杀气。 这时,天证一声怒吼,周身升起万千剑气,向四面八方引爆而去。甘骞不及反应,身中数道剑气,顺剑势之力趔趄后退,仓皇逃离;苍容早已溜得无影无踪。 唯只苍夜,站在了项司雨和芷汀尸身前,拿起剑,奋力阻挡剑气,以免伤害到项司雨和芷汀。而项司雨,不知是害怕,还是为保护,她扑倒在芷汀的尸身上,用身体死死盖住了芷汀。 苍夜虽在前抵挡住天证的剑势之涛,可神剑之威,又岂是凡人轻易可挡的?苍夜只撑了几十秒,便被剑气刺穿了小腿和臂膀。这一见红,其余部位也纷纷添彩。鲜血自苍夜周身流落,可他始终撑着剑,护在了项司雨前面。 项司雨看向天证,只见天证双目猩红,目中尽是狂态。项司雨拼尽全力,歇斯底里地大喊:“天证!你难道想伤到芷汀的尸身吗?” 随着话音落下,剑涛也倏然停止。天证看向项司雨怀里的芷汀,面色惨白。他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和至极的悲恸,蹒跚地走到了芷汀面前。他跪了下来,将项司雨怀里的芷汀抱了过来,脸埋在芷汀发间,将芷汀死死地揉入怀中。 天证的锦衣染满了芷汀的鲜血,他的手指不停地颤抖。他长大了嘴,想声嘶力竭地嚎哭、发泄一场,却一点声音都出不了。一时间,悲伤竟是无声,只有项司雨低着头流泪,微微地啜泣起来。 苍夜见天证恢复理智,才松下戒备,这一松,便因伤重,嘣的栽在地上。 项司雨听这动静,擦了擦眼泪,想回屋去拿绷带,可一抬头,才发觉这间宅院已经被天证的剑气化为齑粉。项司雨只能脱下自己的外衣,把衣服撕成了布条,给苍夜包扎伤口。 叁里外的树梢上,一只乌鸦目睹了这一切,它飞到项司雨天证的头上,盘旋了几圈,随后飞离了。 项司雨给苍夜包扎完毕后,看向天证,她小声说:“你……” 可“你”什么还没说,项司雨看见天证木然悲怆的神情,竟说不出话来了。 项司雨擦干了眼泪。天证痛失挚爱,尚沉浸于打击中,项司雨决定放他一个人静静,便背负着苍夜去疗伤求医。可她身形瘦弱,根本背不动一个大男人,只能将双手穿过苍夜的腋下,拖着他,一步一步,往医馆走去。 将苍夜拖入医馆求医后,项司雨就去给芷汀置办棺材、香烛、纸钱等物。过了两个时辰,项司雨用拖车拖着棺材回来,天证还抱着芷汀,死死不肯松手。 项司雨轻轻放下拖车,轻轻走到天证身边,又轻声说:“逝者为大,早点让芷汀姐姐安息,轮回转世吧。” 天证一听这话,才终于流出眼泪,竟是几滴浑浊沉重的眼泪。天证抱着芷汀,轻声说:“你还有来世……” 说着,他将芷汀抱了起来,放入项司雨拖来的棺木里。项司雨瞧天证神情,面色漠然,双目无华,似乎芷汀死后,他的生命活力也一并被抽干了,与一个行将就木的耄耋老人无异。 芷汀的身后事,是由项司雨主理的。天证只给芷汀清理仪容、置换衣物,随后便又陷入无尽的沉默与哀恸中。 据人界风俗,凡人死后,皆是水葬。将死者置于棺木,将棺木放置在竹筏上,推开竹筏,点一把火,死者的竹筏就会随水流入鬼界的叁途川中。 芷汀死后叁日,项司雨和天证一起水葬了芷汀。 丧筏是天证亲手推向水中,火也是天证亲手点燃的。芷汀的丧筏燃着熊熊火焰,随着水流慢慢远去。可远了一半,丧筏便不肯去,一直随着水流在远处打转,便像是芷汀的亡灵徘徊着,不肯离开。见此情状,项司雨又流泪了,天证却木然地盯着丧筏。 等丧筏消失在天尽头,已是日薄西山的时候了。天证忽而打破了沉默:“你知道我的身份吗?” 项司雨抹着眼泪,摇了摇头。 天证说:“我是六界十神剑之一的天证神剑剑灵,乃是神界天帝之剑,掌六界秩序。” 项司雨说:“这就是那些人追杀你的原因?” 天证说:“是。” 项司雨听说过十神剑的名声,但对十神剑的了解仅限于名字而已。 项司雨说:“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天证说:“芷汀死,是不想让我为她回归天界,我绝不会回去。” 项司雨沉默片刻,天证忽而向项司雨单膝下跪。项司雨一惊,也赶忙跪下,先做了平礼,再去扶天证,却扶不起来。天证是执意向项司雨下跪的。项司雨嚷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天证说:“你对我们夫妇有大恩,从今往后,我便认你为主,待在你身边。” “你……不行,绝对不行。你是芷汀姐姐的丈夫,怎么能认我为主?” 只看甘骞等人为天证而来,致使芷汀身亡,项司雨便知一二利害。如今晓得天证身份,更清楚他是个烫手山芋,绝对碰不得。偏偏悲伤之下,项司雨思考迟滞,也想不到该用何种理由搪塞天证。 天证看穿了项司雨的心思,他道:“如果你不愿我认你为主,还有一个解决办法。” “什么办法?” “昆仑山上有一处火山,叫喀玛火山,直通地心。我当年便是由那里的熔岩锻造,你要不愿意收我,便将我的剑身投入喀玛火山的熔岩中,让我一了百了。” “你……”项司雨一听此言,惊得半天说不出话。她知天证因芷汀亡故,有了寻死念头,怎敢再拒绝?便赶忙点头,“好好好,我答应你,你赶紧起来吧。” 项司雨应声那一刹,天证身形幻化消散,变为一把精美的利剑。项司雨双手捧起,细细打量。 天证神剑有着白金的剑身,剑身却布着一层淡淡的血雾,使原本华贵庄严的剑,透着一股诡异感。剑上的纹饰并不繁复,但扑面而来的凌厉寒意,使项司雨不禁胆怯。 项司雨拿出自己的包裹布,小心的把剑身包缠起来,想背在背上。可天证更为细心,为不给项司雨招惹祸患,他主动变成一把匕首,藏在了项司雨斜挎的布袋子里。 这时,一只小毛驴蹬着驴蹄,哒哒哒的跑了过来。项司雨赶忙迎上去,摸摸小毛驴的头,说:“阿红,你去哪儿了?找你好几天了,还以为你也……”项司雨说了“也”,就说不下去了。 “毛驴阿红”用耳朵蹭了蹭项司雨的手心,项司雨被弄得痒痒的,不禁笑了:“好痒啊,别闹了,我们上路吧,这回不去昆仑山了。我们还是浪迹天涯,安安心心说书去。” 原本,项司雨是想参加昆仑山的升仙大会的。可如今有了天证,她想,仙界到底多是非,项司雨有怀璧之罪,还是躲着为妙。 =============================== 那只与天证交谈过的乌鸦一直西飞,穿过层层云海,进入了妖界地界。 乌鸦落在一座参天巨木上。这巨木树枝粗壮,可供六排车马经过。树干蜿蜒缠绕着火红的凤尾花,一直延伸到顶端的云海。远远望去,妖艳得像一棵将红艳烧到天际的火树。此树有梧桐的树形,凤尾的花,故名凤尾梧桐树。 在凤尾梧桐树东边的一处枝桠上,有一座藤木宫殿,殿门口的牌匾写:云弼殿。 乌鸦在殿阶下化为人形,一步步走入主殿中。乌鸦的人形是一个乌发乌眼、穿着乌羽衣的冷峻男子。发间一条暗黄色的发带,使这一身乌黑的男子看起来没那么闷暗。云弼殿内陈设简朴,放的都是日常文书办公用得上的东西。化为人形的乌鸦向书桌前缁衣女子单膝下跪,恭谨颔首:“属下夜咫鸦,参见妖王。” “免礼。说吧。” 妖王一身缁衣素服,面上不施一点粉黛,发丝也简简单单地绾起来,只斜插一支乌木簪,很是端庄温文。她正拿着朱笔,批阅奏章,模样沉静。这副情景,使她看着不像妖界之王,反像是书香世家的寡妇。 接着,夜咫鸦向妖王详细报告了天证与芷汀之事。妖王听完后,缓缓道:“天证入了杀道?此话当真?” “妖王面前,属下不敢虚言。”夜咫鸦道。 妖王放下了笔,手撑着脸,思考了片刻。夜咫鸦却还跪着。妖王一边思考,一边道:“你先起来吧,自己找个椅子坐下,要杯茶喝。” 妖王说让夜咫鸦自己找椅子要茶,可妖王的随侍哪会如此失礼?花妖苏尚彤给夜咫鸦端了茶,雪妖叶冰清给夜咫鸦搬了椅子。 妖王说:“再备两把椅子,把二位少主叫来。” 妖王另一名随侍,蝶妖商穆痕领了命,离开了云弼殿。 第五章茶摊风云 经此次事件,项司雨虽得到了神剑天证,却身无分文,没了住的地方,只一路说书卖艺为生。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路,项司雨只赚到了自己和阿红的干粮钱。到了晚上,运气好,可以睡柴房;运气不好,就只能靠着阿红睡在小树林了。 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到了东都洛阳。 洛阳是叁都之一,人气旺盛,项司雨原以为能赚不少钱。可去客栈茶馆应聘时,掌柜的见项司雨年纪轻,还是个女孩子,脏成个乞丐模样,心中鄙夷不已,便都不愿意叫项司雨留下说书。 项司雨没法子,一边在洛阳乞讨,一边四处寻找机会,终于在洛阳郊外的一个小茶摊里找了一个小二姐的工作——这还是因茶摊老板看项司雨年轻,长得还清秀,说话也好听,动了不干净的心思——项司雨虽有所察,但她饥寒潦倒了数日,只能暂且待下,日后寻机离开。毕竟天证在她身边啊,她有什么好担心的? 因为性情开朗,说话讨巧,又会说故事,项司雨当小二期间,常得往来客人的赏钱。她也听了来往客商茶余饭后的闲谈: “听说那位赫连小公子,又得了圣上的重赏呢!” “圣上到底为什么这么赏他?圣上对自己亲儿子都没这么好。” “嗨!一听你就是外地人。这赫连小公子的母亲魏国夫人是纪淑妃与先夫的女儿,纪淑妃侍候御驾,便带着女儿一起入了宫闱,那可真是,啧啧!” “要说纪将军府上,先前有个叁姑娘被贼人拐去,没了清白疯了,到处攀咬诬陷别人。原先还以为这叁姑娘败坏家风,现在才觉得,叁姑娘因失清白而疯癫,倒是颇知廉耻。哪像他另两个女儿,大的给丈夫织了个绿帽子,小的连女儿也送上龙床了。” 项司雨闻言不禁皱眉,这些来往客商,最喜欢谈yin艳之事。他们讲倒罢了,还经常用这些脏话来逗引项司雨,项司雨也只能装作不懂。 就这样半个月过去,她也赚了一二两银子,日子总算没有那么难过了。 这天黄昏时分,项司雨正准备收摊。一名紫衣剑仙和一名绿衣侠士御剑落下,到了茶摊前。项司雨一见是仙界人,想起仙界人曾相助妖界劫持芷汀,顿时便生反感。那名绿衣侠士招呼说:“小二,还待客吗?” 项司雨撇撇嘴,生活所迫,不得不接待这样的“贵客”,便上前去点点头,满脸写着敷衍:“待客,不过只有清茶和凉茶了。” 绿衣侠士说:“清茶就行,来两碗。” “好,二位仙长请就座。” 项司雨给二客拿了两个白瓷碗倒茶。绿衣侠士打量着项司雨,又与紫衣剑仙对视一眼。眼神交流后,那名紫衣的剑仙对项司雨道:“在下萧思学,蜀山紫霄剑派修士,敢问姑娘名讳?” 项司雨皱眉,这两个剑仙干嘛无故跟她搭讪?是不是冲着天证来的?项司雨赶忙说:“我叫项司雨。二位仙长有何赐教?” 萧思学说:“我平生习剑,对名剑略知一二。想借姑娘囊中所藏之剑观阅一番,不知姑娘可愿成全?” 项司雨拒绝:“不过是把普通的匕首,怕入不了仙长的眼。” 萧思学受项司雨莫名敌意,倒也不挂心,只道:“是我冒犯。” 项司雨刚转身要走,只觉布兜里重量一轻,回过神时,天证已到绿衣侠士手里。项司雨大惊,绿衣侠士打量着天证所化的匕首,说:“看得这么重,好像也不是什么宝贝。” “你!” 绿衣侠士说:“你什么?贵店就是这样待客的?” 项司雨一时气结,找不到反驳的道理,只得另开火力:“那是我姐姐的遗物,把它还给我!” “噢,难怪了。失礼了。”说完,绿衣侠士把天证扔还给项司雨。项司雨狼狈地接住,暗暗冷哼一声,才回到茶摊边。她把茶棚梁上悬下的灯点亮,拿出书来,一边看书,一边祈求二客赶紧喝完离开。 按理,到这个点,是该打烊了,可茶摊的规矩就是这样,只要还有客人,就不能收摊回家。两名客人喝茶喝的格外慢,似乎是在等什么人。项司雨看着书,佯作镇静,心里越来越紧张。可转念一想,她也不应该紧张,她要紧张了,岂不是做贼心虚,惹人注目? 那绿衣侠士忽而招呼项司雨:“姑娘,不妨过来同坐。反正你也无心看书不是?” “恩?我才没有!” 绿衣侠士说:“还狡辩。从你拿出书到现在,过了两刻了,你只翻了一页。看你气态,也是个读书知礼的人,一本游记,不该这么晦涩难懂吧?要是有什么不懂的,今日我心情好,可以指点你一二。” “……”项司雨又是气结,她道,“谢谢,不劳烦仙长,我自己看得懂。”于是赌气般的翻了一页,坐在茶摊后盯书,仿佛要把书页盯出一个洞。 只听绿衣侠士说:“我风靖远行走六界一百余年,还是头一次见像姑娘这般反感仙家的人界人。通常来说,反感我们的,要么是妖魔邪怪,要么是心怀暗鬼。” 好烦,这个人好烦。项司雨有意识板着脸,免得翻出白眼来。“仙长误会了,我并不讨厌仙长。可我一介女子,虽然出来抛头露面,但也谨记男女不同席的教诲,不敢逾越!” “不敢逾越”四字,项司雨咬的特别重,那语气就像骂风靖远是个登徒子。 萧思学暗笑着点头,也帮腔道:“姑娘说得正是,师弟,你就别再难为了。” 风靖远传音给萧思学:“你帮谁的?” 萧思学也传音回来:“难得看你在口舌上吃亏。” 风靖远轻咳两声,说:“项姑娘,方才是风靖远冒犯,我们只是有一事,想请姑娘指教。” “有事说吧,指教不敢。”项司雨语气镇定,可心里却在打鼓,也合计好了问及天证时如何搪塞。 “我们正在找寻一个朋友。”风靖远道,“他叫苍夜。” 项司雨见不是问天证的,心里一松:“不认识。” 萧思学说:“姑娘可能不知他的名讳,但此人确与姑娘朝夕相处过。” 项司雨说:“我并没有成亲,几年来也都是独自一人,不曾与什么人朝夕相处。” 风靖远道:“姑娘或许不知。苍夜修行于九嶷山中,朝饮竹露,夜宿花林,是以身上有一股花竹灵香。这灵香微弱,只有修行人才察觉得到。依姑娘身上残留的余香,此人约在一月前,还与姑娘有过接触。” “一月前?” 风靖远道:“姑娘可是想起什么?” 项司雨说:“一月前,我在宣城,救了一位红衣侠士,把他送到了医馆。可他第二日就消失了,我也不知他去哪儿了。” 萧思学关切说:“他的伤势严重吗?” 项司雨说:“失血过多,晕倒过去。” 风靖远问:“他消失后,姑娘可有寻他踪迹?” 项司雨不禁冷哼。虽说项司雨把苍夜送去了医馆,可她只要一想起苍夜帮助那群妖仙逼迫天证,就记起仇来。“没有,他也是仙人,不需要我过多担心,真有什么事儿,我也只能祈求他福大命大了。” 天色已完全黯淡,月亮却还没升起,天地间唯有这小茶摊屋梁下的一盏孤灯。却忽而自天边落下一道白光,白光散去后,一个白发碧衣的娃娃脸少年向项司雨叁人的方向走来,娃娃脸少年正要作揖行礼,可一见项司雨,目光一滞。项司雨一见此人,竟惊慌起来。来者正是当日在茶馆给项司雨介绍仙界诸派门的云靖。 风靖远见项司雨、云靖神情,问道:“怎么?你们认识?” 云靖作揖:“回风师叔,我与项姑娘两月前在一家乡野客店结识,不过萍水之交。敢问风师叔为何事赐教于项姑娘?” 风靖远失笑:“我难道是个无端为难小姑娘的人吗?不过问几个问题罢了。” 云靖忙答:“云靖并非此意。只是项姑娘弱质女流,就算与仙界之事相关,也不会知道多少。” 萧思学说:“云师侄说得是,你把这位姑娘吓得不轻。” 风靖远失笑着,站起身来,向项司雨作揖赔礼。“是风靖远言语莽撞,吓着姑娘了,还请姑娘恕罪。” 项司雨见风靖远给自己道歉,便本着“人让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原则,向风靖远福身,以示不敢受礼。礼毕后,项司雨也给云靖也倒了碗茶,端给了云靖。云靖颔首:“多谢姑娘赐茶。” “你客气了。”项司雨对云靖态度就好了很多。 云靖接过茶,抿了一口,而后说:“项姑娘,云靖有一请,不知当讲与否。” 项司雨点头:“请说。” “你若知道苍夜师叔下落,请务必如实相告,他的大师兄很担心他。” 萧思学接道:“何况苍夜涉及一桩大案,他必须回去,洗清嫌疑,才有重回万仙盟的可能。” “什么大案?”项司雨问。 风靖远说:“听闻那日姑娘也在场,便是天证一案。姑娘还记得吗?” 项司雨想,风萧二人果真是为天证而来。风靖远既已知此事,项司雨要是一意隐瞒,反而叫人生疑,于是点了点头。殊不知风靖远此话不过套项司雨,见项司雨点头,萧、云二人都惊疑起来,但没有将心绪表露在脸上。 风靖远说:“苍夜去了哪儿,你果真不知?” “那日,那名红衣上仙劫持了天证之妻芷汀,与蓝衣仙姑一同逼迫天证就范。芷汀姐姐未免天证因自己妥协,愤而自杀。天证悲恸至极,剑气爆发,差点伤到我和芷汀姐姐的尸身,幸而苍夜仙长护住了我们,可他也身负重伤,晕倒在地。后来,天证抱着芷汀姐姐的尸体,很是悲恸,我说话他也听不见……”说着说着,项司雨的表情就融化了,流泪不止,有些哽咽。她缓了会儿,平复了情绪,抹抹眼泪,接着道,“我稍微缓过心绪,就拖着那位仙长去医馆求医,然后就筹备芷汀姐姐的丧仪,快到黄昏,才想起去探视仙长的情况,可他已不见了。原本要去找的,在镇子内外找了两个时辰,不见人影。回到医馆再问,医馆大夫说,他是剑仙,不用我们操心,我们操心也不管用。这才没再找。” 叁人一听这话,再结合他们自苍容处得来的消息,便明了了大概。风萧二人心想难怪项司雨方才对他们的态度如此之差,怕在项司雨眼里,他们和那“蓝衣仙姑”都是一丘之貉吧。 云靖问:“听闻天证之妻怀孕,是真吗?” “是真,原本还一个月就临产了。”项司雨故意说芷汀还有一个月临产,还轻叹一声。萧思学和云靖听了,果真面露不忍。 风靖远问:“那天证去了哪里,你可知道?” 项司雨道:“我们把芷汀姐姐随水葬了后,我问了一句,他说什么……喀玛火山,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后来就分手了,再也没见过。” 叁人听了最后一句,面色都有变。萧思学万分肃重,他立刻站起来,说道:“吾即刻去万仙盟,将此事禀告盟主。洛阳之事,请师弟及碧灵宫多加留意。” 萧思学御剑而离。 风靖远说:“多谢姑娘坦诚相告,不知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项司雨说:“我打算继续待在茶摊,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不妥。”云靖说。 一个女孩子家,再有千种困难,也不好出门迎客,做一个茶摊小二。尤其似今日,因有客的缘故,守到天黑都不能回,太危险了。云靖依稀记得项司雨说想去昆仑山升仙大会,便道:“项姑娘,我与风师叔正打算在洛阳柳氏的府邸落脚,如姑娘不嫌弃,明日便辞去小二的工作,与我们同住一段时日。待洛阳之事了结,我亲送姑娘往昆仑山参加升仙大会。” 项司雨说:“多谢仙长好意,但我……我还得重新考虑一下……” 云靖这才想起,项司雨刚经历一场生死大劫,她的朋友芷汀因卷入天证之争而死,心下便责备自己失言。 风靖远却说:“若就这一两日,倒也无妨。只是过了几年,洛阳便不宜待了。实不相瞒,洛阳在黄河岸边,而黄河在这几年里,怕会有大变。短则叁年,长也就七年。” 项司雨说:“难道黄河又要改道了吗?” 风靖远问:“姑娘怎么知道的?此事在万仙盟乃绝密啊。” 项司雨赶忙解释:“我只是随口一说,并不知道这是绝密。” 风靖远见项司雨慌忙模样,不禁轻笑起来。云靖叹息道:“风师叔,你何必这般戏耍项姑娘?” 风靖远说:“方才还冷冷地,如今又黯然神伤,说些笑话能把小姑娘逗笑,也是功德一件。” “……”项司雨撇撇嘴,暗想这风靖远为老不尊。 云靖说:“不过,风师叔所言并不错。此次黄河改道,人皇怕民心不稳,打算暂时隐瞒。故请项姑娘莫对他人言说。” 项司雨点头应声,说“那是自然”。心里想得却是:风靖远这般轻易就承认黄河改道之事,只怕这个“绝密”,也快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了。 再稍稍交谈一番,一轮弦月高升。二人要往洛阳柳府去,又邀项司雨同往。项司雨执意拒绝,云靖只得先送项司雨回到住处。回到住处后,天证以灵识向项司雨传音:“回屋睡觉。动作自然一点,别露出破绽来。” 项司雨闻言,便知有人监视着她。她不知是谁,也照天证的话做。和衣而眠后,项司雨照旧把天证抽了出来,剑身放在枕头下,方便项司雨随时抽拿。她用双手握着剑鞘窝在怀里,盖上被子,蜷缩着睡觉。天证从不允许项司雨出声同他交谈,便只能以一种笨拙的方式与天证说话。她闭上眼,食指在天证的剑鞘上写起字来。旁人若见项司雨这般动作,又有被子盖着,只会以为项司雨是一边睡觉一边玩着剑鞘。 项司雨写道:风靖远 天证传音:“今天这叁人,无一是泛泛之辈。云靖是碧灵宫掌门甘宁远的嫡传弟子,资质卓绝,十叁岁时修行大成,龙章凤姿,未来不可限量;萧思学是蜀山紫霄剑派的长老,剑法超群;他的师弟风靖远是蜀山的元神长老,此人智略不凡。你今日一番应对,蒙骗萧思学和云靖够了,但要彻底打消风靖远的怀疑,还不行。等过两天,蜀山派人打探完我的消息,他又会怀疑起你来。” 项司雨无语片刻,决定写得详细一点:监视的人是风靖远吗 天证传音:“恩,方才走了。” 项司雨写:甘骞一伙 天证传音:“甘骞乃妖界前长老,因夺权失败而为妖界叛逆,与妖王白夜煌乃死敌。” 项司雨再写:明日离开洛阳? 天证传音:“你现在走了,叫人生疑。待在这儿,打消他们的怀疑,再离开不迟。” 第六章洛阳禁谈 第二天卯时未至,项司雨便起床来,前往洛阳郊外的小茶摊做开业迎客前的准备。 项司雨比平时晚到了一刻,茶摊老板已经忙活起来。项司雨赶忙上去搭手,茶摊老板说:“真是懒得跟猪猡一样,我才是给你工钱的那个,怎么你反成了大爷?” “对不住对不住。我起晚了,真是对不起。”项司雨连声道歉。 茶摊老板摇了摇头,说:“这也不怪你,你这种女娃儿就应该找个好男人嫁了,被男人按着cao,然后在家里生娃娃。根本不适合出来搞这种抛头露面的活计。” 项司雨不禁皱了眉,闭了嘴。这老板又开始口头骚扰了,真是头疼得很。项司雨想,这个月工钱结了,赶紧走,时间长了,真怕这老板做出什么来。 清晨,皇家仪仗出城,正经过项司雨的小茶摊。老板和项司雨跪在地上低着头,只见一双双马蹄在视野中出现又消失,也不知是哪位贵人出行。 这皇家出巡的队伍终于走完了,项司雨和茶摊老板站了起来,继续招呼客人。午间,客人逐渐多了起来,两名官兵打马而来,停在了茶馆前。项司雨赶忙去招呼:“二位军爷,要用些茶水吗?” “不用。”为首官兵指向项司雨,道,“你跟我们走一趟。” 项司雨一怔,赶忙颔首施礼:“不知民女犯了什么罪?” 另一个淫笑说:“不是犯了罪,是你有福份,我们公子看上你了。” “公子?”项司雨说,“不知是哪位贵人?” 为首官兵说:“是魏国夫人府上的赫连灼灼公子。随我们走吧。” 项司雨心里打鼓,不禁摸着布袋子里的天证,天证传音:“随他们走吧,看看为了什么,万事有我。” 项司雨心下稍安,点头说:“好,请二位军爷稍候,容民女给家人留封信。” 项司雨说着,回到茶寮中,拿出笔墨,写了一封信封起来,交给了茶摊老板,说道:“老板,抱歉,我不得不辞职了。如果有修仙者前来找我,便将此信交托给他们。” 茶摊老板赶忙接过,连声道好。 说着,项司雨上了为首官兵的马,她坐在后头,不禁抓着官兵的衣袖。官兵说:“姑娘放心,我骑马安稳得很,不会摔了你。” 项司雨说:“我相信军爷的骑术。” 官兵笑了笑,执缰调头,喊了一声:“驾!” 两马驰出,项司雨的心也随飞驰的马颠簸着。 官兵带着项司雨到了一座八角亭前。八角亭外停着一辆雕花饰彩的马车,两名女子亭亭立在马车前。这两名女子,都长得精致美丽,却都双目空洞,就像一具蜡封的美丽尸体。两名官兵带着项司雨下马,笑着上前向两名女子颔首,随后指了指项司雨:“就是她了。” 一名女子单手僵硬地拿出一袋银两,放到了为首官兵手里。项司雨见此情状,猜度是人贩子,轻脚退了几步,见女子和官兵都没发现,便一头扎进林子,死命狂奔起来。 “站住!” 说着,两个官兵上马来追。 项司雨听身后马蹄声,见左前方的林子树木长得更密,立时钻了进去。两马被林子遮挡,嘶鸣着停了下来。官兵下马,也钻进林子,赶忙跑着去追项司雨。 项司雨在林子里来回穿梭,可两名官兵是军旅中人,又是男子,比项司雨高大,又受过训,比项司雨身手要好,不多时就拉近了距离。其中一名已追到项司雨身后,往前一扑,将项司雨扑倒在地,一齐在下坡的泥地里滚了几圈,又一齐撞到树上。 项司雨眼前一黑。另一名官兵赶过来,拿出刀柄,狠狠打向项司雨的胸口。只觉一阵戳心闷痛,项司雨立时晕了过去。两名官兵扛起项司雨,回到了八角亭旁。 八角亭旁的浓密树梢间,一名女子隐匿身形,摒着气息,暗中观察。 这女子名叫纪如雪,据灰蓝劲装和她腰间短剑的制作工艺判断,是蜀山紫霄剑派弟子。 纪如雪眼见着一名女子把项司雨扔进了马车,另一名女子驾车,没有出手。驾车的女子眼睛直愣愣看着前方,好一段时间了,连眼都没眨。 忽而,女子的眼睛朝斜上方转去,看向了纪如雪隐藏的位置。纪如雪心里一紧,几乎与女子四目相对。可她气息不变,身形也不动。 女子的眼睛转了回来,她拉着马绳调头,朝西北边驶去。纪如雪松了气,御剑升到附近一棵参天大树的树梢。马车在她眼里比蚂蚁还要小,只依稀看得清马车驶向西北方的一座宫殿,那是皇家的仁和行宫。 纪如雪看着马车驶入仁和行宫,又御剑飞至仁和行宫的茂密树梢间,见两名女子扛起项司雨,走至行宫的玉昆池旁,将项司雨搁在一艘小舟里。 一名女子放了船绳,用力一推,小舟随风顺水慢慢飘漾,漾到了玉昆池旁的一座楼阁边,楼阁名为舣舟阁。 叁名宫仆将项司雨抬起来,进了楼阁里。 纪如雪再转头看,仁和行宫的宫人们匆匆碌碌,两名神仙妃子打扮的妇人在仁和行宫的正殿紫金殿外叙话。 一名穿着花开富贵纹的粉色宫装,高髻入云,头上钗饰金灿艳丽。 另一名穿着素白底的鱼水缂丝宫装,头上戴着步摇金冠。 纪如雪皱了皱眉,略一犹豫,还是自树梢利索地落下,落至两位妇人身边。纪如雪行礼:“见过淑妃娘娘,秦国夫人。” 秦国夫人笑说:“二妹你看她,自家人,这么见外做什么?” 纪淑妃却冷冷地不接茬,只道:“你来洛阳,和你外祖父打过招呼了吗?” 纪如雪说:“还没有去拜见。” 纪淑妃轻哼一声:“越大越不知礼了。你无诏擅入仁和行宫,单凭此罪,我就能杀了你。” 纪如雪毫不示弱:“圣上如欲降罪,仪棠自会领受。” 甘仪棠,这是纪如雪原名,如今只有与纪如雪有血亲的长辈用这个名字称呼她。 “你!” 秦国夫人赶忙打圆场:“好了好了。仪棠,你来洛阳却不去拜见你外祖父,怕是有要事吧?” 纪如雪说:“夫人明鉴。我有事要找赫连灼灼一叙,不知他在不在仁和行宫?” 秦国夫人点头:“在的,他刚搬到了静心苑。” 纪如雪说:“仪棠告辞。” 纪如雪离开后,纪淑妃说:“大姐,你何苦护着她?她可是纪浮舟的女儿!” 秦国夫人说:“好了好了,你以为你每年能得那么多美容养颜丹,是托谁的福?她的父亲师傅,我们一个都惹不起。要说,叁妹浮舟虽然败坏了家风,到底是有福气的,嫁了那么好一个夫君。赶紧收拾吧。陛下明日就要在紫金殿设宴招待仪棠的师傅师叔,你要难为她,也别挑这个时候啊。” “哼!”纪淑妃心里生气,可还是把秦国夫人的话听进去了。 纪如雪到了静心苑找赫连灼灼,伺候赫连灼灼的侍婢说:“公子去玉昆池玩了,可需要奴婢将他叫回来?” 纪如雪说:“不用了,我亲自去玉昆池找他。” 纪如雪隐隐觉得不安,她御剑往玉昆池中央的蚁舟阁去。到了后,没有急着进入,而是躲在窗外,推开一道缝隙,看向里面。 只见项司雨躺在地上,一个僵木女子正削着苹果。一个红锦衣的稚气少年靠在僵木女子怀里,挑弄着女子的头发。这名稚气少年便是赫连灼灼,是纪如雪的姨侄。纪如雪一见他,心都掉进冰窟窿了。 这时,项司雨动弹了两下,艰难地睁开了眼。视野里出现一把白折扇,一身红宝衣,随后便感胸前隐隐的钝痛,和扑鼻而来的一阵脂粉香气。项司雨抬头,见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面如秋月春花,双目灵动清澈。项司雨一见,就不禁想,这人的亲娘一定是个大美人。 “小姐姐,我有一个请求,想从你这儿拿一样东西。”赫连灼灼用折扇挑起项司雨的下巴,挂着一副乖巧甜美的笑容。 “什么东西?” 赫连灼灼说:“你的双眼特别美,就像稀世的宝珠一样。我想要你的双眼。” 项司雨猛然一惊,赶忙说:“公……公子别开玩笑了。” 赫连灼灼道:“我没有开玩笑。你敢逃走,这很好,很有骨气,我很喜欢。所以我也要给你一点奖励,剜了双目,应该就辨不了方向,跑不了了。如果还能跑,就用锯子锯掉你的手脚。要这样都还能跑,干脆把你的人皮剥下来,钉在墙上。反正我也只喜欢你的皮相,剥了皮,再美的美人,也就那样了。” 项司雨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窗外的纪如雪却咬着牙,握住了腰间的短剑。 赫连灼灼拿出一把匕首。项司雨惊惶的后退,可定睛一看,那把匕首竟是天证,心绪一下就安定下来。项司雨心里有了底,立刻换了副趾高气昂的神情:“久闻赫连小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赫连灼灼问:“如何名不虚传?外面人难道还能有夸我的好话?” “是啊。”项司雨说,“他们夸你行事肆意随心,不惧流言蜚语,颇有您母亲和外祖母之风呢!” “夸得好。”赫连灼灼大笑着,把天证扔到木楞女子脚边,招呼道,“把她的舌头割下来,好做一具天天夸我的美人。” 纪如雪在外闻言,于心中默默祈求,希望赫连灼灼这样疯狂的言语不过是他年少无知的玩笑。 那名木楞女子近前来用足踝和膝盖按住了项司雨的手脚。项司雨想要反抗,却发觉这名女子的力气大的惊人,项司雨竟是半点动弹不了。 木楞女子捡起天证,掰开了项司雨的嘴,把天证伸入了她嘴中。面对伸入口中的刀锋,项司雨又害怕起来。 纪如雪见是真格的,立刻拔剑出鞘,一个瞬身至木楞女子身后。 在刀尖触及舌面的那一刻,一把短剑从身后刺穿了女子的胸膛。“噗”的一声,女子吐出一口紫红色的血,全数吐在了项司雨的脸上衣服上。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就像腐烂的老鼠,项司雨一阵恶心反胃。 纪如雪抽出了短剑,紫红色的鲜血洒满了帷帐。 赫连灼灼见是纪如雪,反倒很惊喜,撒娇一样叫了声:“姨妈……” “别叫我姨妈!” 纪如雪冷言说着,把项司雨扶起来,护至身后。项司雨重新把天证放进布袋里,与纪如雪背靠背站着。 赫连灼灼有些慌神:“姨妈,我们可是自家人,这个贱人可是外人,你要护着她吗?” 纪如雪说:“你应当知道,我最恨的就是残杀女人的疯子。” 项司雨赶忙添油加醋:“多谢仙姑相救,你要再晚来一步,我的舌头就没了。” “贱人!你胡说八道什么?”赫连灼灼道,“姨妈你听我说,是这个女人偷溜进宫中,被我抓住,我才……” “够了!”纪如雪一声怒喝,“你是如何派遣尸女抓这位姑娘的,我全都看到了,你还敢狡辩?” 赫连灼灼被纪如雪吓得不轻,一时间愣在原地,半句说不出。只见赫连灼灼那双清澈灵动的双目,忽而泛出泪光,眼泪滴答滴答就往下流。他的面容俊俏,双目灵动,哭起来像个要不到玩具的小孩,可怜极了,连项司雨都有些不忍心。赫连灼灼喊着:“姨妈,姨妈你往常是最疼我的,你真的要为这点小事为难我吗?” 纪如雪却不为所动,她冷冷道:“哭够了吗?哭够了,就随我回万仙盟受戮,看在我母亲的份上,我会让你死个痛快。” “死?”赫连灼灼意外极了,他是赫连小公子,不过杀了几个平民女子,他怎么会要死呢?他当即瘫坐在地,大哭起来,“我要见圣上!只有圣上才能叫我死,其他人都不能!” 这时,一名穿着灰蓝交领文士衫的男子走进来,他刚进门,竟从远方飞杀来一条柳叶,直冲项司雨眉心。项司雨都没注意到,男子急忙瞬身至项司雨面前,出剑打下了柳叶。纪如雪也讶异地回头,去看是谁偷袭,却只见玉昆池外匆匆碌碌的侍卫婢仆。 便趁此时,赫连灼灼从袖子里摸出两颗雷火弹,打到了灯油中。雷火弹转眼就爆炸,灰蓝衣衫的男子已在爆炸前退出了蚁舟阁,纪如雪则是先搂住项司雨的腰,才急忙退出蚁舟阁。“轰”的一声,一片蘑菇云在玉昆池中升起,蚁舟阁被夷为平地,整个仁和行宫都被这声巨响惊动。宫人们纷纷看向玉昆池方向。 烟云散去,男子和项司雨都安然无恙,倒是纪如雪,为带项司雨一起撤退,迟了一步,左后肩和左臂鲜血淋漓,十分恐怖。项司雨倒被护得好好的。玉昆池旁已聚集了无数围视的宫人。纪如雪正要去追赫连灼灼,却被男子拦住。纪如雪说:“萧继平,你拦我做什么?让我去杀了他!” “眼下动静太大,不宜久留。我已经抓到了绑架女子的官兵和一具尸人,回去禀明师傅师叔,再做定夺。他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辈子。”说完,萧继平看向项司雨,“这位姑娘,你没事吧?” “没有。”项司雨赶忙摇头,随后才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对萧继平、纪如雪二人福身一礼,“多谢二位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 萧继平对纪如雪说:“师姐,我们先把这位姑娘送到安全地方,以免赫连灼灼事后找她报复。” 纪如雪看了看赫连灼灼逃跑的方向,又看了看项司雨,不甘心的冷哼一声,抱着剑,说:“好。” 第七章利弊权衡 萧继平和纪如雪用清水咒给项司雨清理了身上腥臭的紫红血迹,又将项司雨送回茶摊。项司雨再次谢过,便道别了。茶摊老板见项司雨回来,问:“你真认识修仙滴?” 项司雨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被救过几次而已,不算认识吧。” 茶摊老板说:“你刚刚不是跟两个兵痞子走了?怎么是修仙滴把你送回来了?” “噢噢噢!刚刚死里逃生,差点忘了。”项司雨对茶摊老板说,“老板,我必须得辞职,今天就得离开洛阳。” 茶摊老板很鄙夷地说:“认识了修仙滴,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做不来麻雀的活了。” “不是,老板,你听我说完便明白了。”项司雨说,“方才发生了一些事,那两个修仙者与京城的一位权贵结下了仇怨,他们未必敢找修仙者报复,但一定会找我来报复。我必须得走,不然还可能连累老板您。” 茶摊老板一怔,问:“真滴?” “我骗您干嘛?这是好笑的事吗?” 茶摊老板赶紧去把顾客赶走。顾客不禁叫骂起来,项司雨便和茶摊老板一起赔笑脸。待顾客走干净了,两人手忙脚乱的收摊。收摊后,茶摊老板从怀里拿出五两银子,递给了项司雨。项司雨赶忙推过,说:“不不不,我一个月工钱就一两,这太多了。” 茶摊老板说:“你逃难,拿起吧!这五两银子够你到安全地方。” “既然如此……我就收下了!”项司雨说,“多出来的四两就当是我借的,我要能够回到洛阳,一定把这四两银子还给您!” “哎,说么子傻话。”茶摊老板说,“其实你在这一个月,我赚得比平常多好多了,就当我给你的提成。拿起银子赶紧跑,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好!谢谢老板!” 萧继平和纪如雪回到洛阳柳府,向柳府主人柳恪、风靖远、以及云靖的师叔、碧灵宫执剑长老上官逸回禀,将赫连灼灼虐杀女子制造尸人之事禀报了。上官逸见纪如雪负伤,忙让她去养伤了,剩下的便就此事论起来。 制作尸人,是一桩上古往事。上古神魔大战时,魔界为充兵源,掳走了一批人类男丁。制作尸兵的魔师们,先将男子们用极为残酷的方式虐杀,然后将死者身上最强壮的部位切下,再将切下的部位接缝起来,丢进血池,利用怨气和术阵炼制,七七四十九天后便可炼出一具尸兵。尸兵力大无穷,无痛无情,正是战场上最佳的士兵。如今赫连灼灼所做,与魔界当年所做如出一辙。只不过赫连灼灼是为制造一具天下至美的女人躯体,所以掳走项司雨,要取她的双眼。当年,人界因魔类制作尸兵,又无力抵抗,伤亡惨重,险些到了灭族的境地。直至今日,这份阴影还烙刻在人族的骨血里。 上官逸气态温文儒雅,如今却破口大骂:“真是丧心病狂!幼子不知事,竟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柳恪说:“这下好了,我们有足够的筹码和皇帝谈判了。能够将黄河沿岸的居民迁移走,也能腾出手来解决黄河水患。” 风靖远说:“万一司空亨打算将赫连灼灼作为弃子呢?” 柳恪说:“虎毒不食子,皇帝不至于。” 风靖远笑着摇头:“未必啊。” 上官逸赶忙打断:“此事再议。萧师侄说还有件要事,是何事?” 萧继平说:“我和师姐还救下了一名姑娘,那姑娘很奇怪,身上有一股花竹灵香。” “她是不是姓项?”风靖远问。 萧继平点头说:“是啊,项司雨。” “恩,昨天刚认识她,她也搅合进这件事了?”风靖远说。 萧继平说:“她就是被赫连灼灼拐去的女子。” 云靖赶忙询问:“她怎么样了?” 萧继平摇头说:“没事儿!师姐为救她受了伤,她倒是毫发无损,就是有点受惊了,我看她说话都有点木木的。” 云靖松了口气,风靖远悠然说:“此女跟仙界还真是有缘。先是相助了天证夫妻,后又认识了苍夜,她身上说不定还会有天证的踪迹和苍泉苍夜师兄弟失踪的线索。还是得掌握了她的行踪,不能让她死了。” 云靖便主动提议:“柳大人,二位师叔,师妹师弟,我和项姑娘认识得早,交情也不错,便由我去吧。” 风靖远笑了:“你就算不说,我也要让你去。跟她处久一些,说不定能把那天没说完的话全吐出来。” 云靖接过任务,向诸人作揖告退。随后前往项司雨打工的茶摊打听消息,可茶摊已经不在那儿了。云靖觉得奇怪,决定先回柳府应领他事。四日后,云靖路过茶摊,见茶摊又摆了出来,再去打听项司雨的消息。茶摊老板一听,说:“真是奇怪嘞,那个女娃子说会有修仙滴来,就真的来了。” 云靖说:“她人呢?” 茶摊老板说:“说是开罪了一个权贵,怕人家找她报复,赶紧跑了。不过走前说,要是有修仙滴来找她,就提出这封信来。” 茶摊老板拿出信,云靖赶紧接过,拆开信一看。只见项司雨在信上画了只猫,还写了一行字:长安再见,到时候再给你说书啊。 云靖见信,不禁轻笑起来。 云靖回到落脚的柳府复命,并向上官逸说明自己要去长安的想法。其时纪如雪也在。上官逸点点头:“你去吧,洛阳的人手其实有些过多了。” “恩,我明日就出发。” 上官逸说:“你明日要往长安找项姑娘,今晚又得通宵巡视黄河,也太过劳累了。不如你今日先休息,我来找人替你吧。” 纪如雪说:“我来替靖师兄吧。我想多历练历练。” 上官逸点点头,说:“你有此心,你父亲和师傅一定都很高兴,便依你的意思。只是遇事若没法解决,不要一个人逞强,记得回来找师叔帮忙。” “好!” 晚上,纪如雪御剑至黄河上。她的眼神阴郁,神态也是忽喜忽忧,变得极度情绪化。风似刀一样刮在她的脸上,她却嫌风刀不够利,又加快了御剑飞行的速度。沿着黄河狂驰过后,纪如雪稍微平静了些,她落在一间酒肆旁,点了两壶烧刀子。这是最辣烈的酒,如今还是春天,这酒未免太烈。纪如雪却不顾忌,灌起烧刀子来,一口将一壶全部饮下。 烈酒入喉,把整个食道和肠胃烧的滚热,纪如雪趴在桌子上,终于觉得心情好了些。 这时,纪如雪买的另一壶烧刀子被人拿了起来。纪如雪抬头一看,只见一名发丝雪白、目若朗星、面目慈和却不怒自威的修仙道人站在她面前,道人看纪如雪的眼神充满了痛惜。纪如雪唤了一声:“父亲,你怎么在这儿?” 这名道人,就是碧灵宫掌门甘宁远,纪如雪的父亲。 甘宁远说:“原本是要去万仙盟的,却看见你在这儿喝酒。” 纪如雪趴在桌子上,一语不发。 甘宁远问:“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纪如雪撑起身子,摇了摇头:“与父亲无关。” 甘宁远的一只手,默默背在了身后,微微颤抖着。纪如雪是他唯一的女儿,可他的女儿连他的关心都不需要。 甘宁远说:“那父亲可以陪你喝酒吗?” 纪如雪说:“随便你。” 于是甘宁远坐了下来,父女二人坐在同一张桌前,却只有死寂一般的沉默。一旁的酒肆小二,见两名修仙者对坐着,气氛尴尬,又喝了酒,怕两人打起来,赶忙送上一盘干果,一壶清茶。 甘宁远说:“洛阳之事,进展如何?” 纪如雪虽不愿她的父亲过问她的私事,但她还是愿意与父亲谈论公务的。她说:“进展应该很顺利。风师叔……风师叔……”说着,纪如雪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风师叔为了黄河之事,与人皇做交易,放过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徒!” 气氛更加的诡异尴尬起来。甘宁远原是想问纪如雪为何在此,此时只能立即转移话题:“云靖呢?” 纪如雪却没有听到,似乎喝得有些醉了,自顾自的喃喃说:“我和萧师弟救下了一个姑娘,那个姑娘很美,尤其是那双眼睛,特别灵动。她因此被赫连灼灼盯上了,赫连灼灼要剜出她的双眼,还要将她残杀。如此罪徒,若是让他活着,不知道还要残杀多少女子……”纪如雪说着说着,哭了出来:“当年我娘,也一定落于她那样的处境……唔……” 纪如雪用腕上的护手擦了擦眼泪,哽咽了一下,稍稍舒缓了情绪,说:“赫连灼灼一定不会放过她,还会伺机报复的。” 纪如雪已经醉了。酒喝得那样猛烈,自然是会醉的。甘宁远身为父亲,阻止不了,也不敢阻止,只能等纪如雪醉的睡了,将她送回暂住的地方。 甘宁远将纪如雪送回柳府时,上官逸正坐在纪如雪房里。上官逸见纪如雪被甘宁远背着回来,满脸通红,于是问:“又喝酒了?” “恩。” 两个大男人将纪如雪安置在被子里,让她好好安睡,随后一起离开了房间。 甘宁远望着夜空,又看向上官逸,说:“仪棠已经这么大了,你不用担心她夜不归宿。” “这就是命。”上官逸笑道,“我们年轻的时候,师傅师叔总为我们事事担心,如今也到我们操心晚辈的时候了。” 甘宁远问:“云靖呢?” 上官逸说:“你的好徒弟去追查天证及苍夜失踪一案了。” 甘宁远说:“苍夜什么时候和天证扯上关系了?” 上官逸说:“这你得问他。自少时,他就是最古灵精怪的一个,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第八章迎宾客栈 离开洛阳后,项司雨一直就睡得不甚安稳。倒不是露宿荒郊野外的缘故。她只是担心自己,又担心天证,还担心未来的风波,不禁辗转反侧。 黄昏时分,项司雨到了上雒县,投宿在驿馆的柴房。早晨醒来,吃了稀粥馒头,正要继续赶路时,阿红已到了她跟前。项司雨摸了摸阿红,把冷了的肉包子喂给阿红吃。一人一驴一剑又踏上旅途。 越往西走,沿途城镇越少。项司雨想,小城镇穷苦,人不多,富户也就几家,去哪儿说书啊?怕连活着都艰难。既然洛阳不宜再待,不妨去西都长安碰碰运气。项司雨便重操旧业,白天赶路,晚上露宿时,就生一团篝火,对着阿红练习说书。阿红是有灵性的驴子,如果项司雨说的故事无聊,阿红就会昏昏欲睡;如果讲得精彩,他就津津有味听着,说到故事高潮处,阿红甚至会用前蹄踢啦着地面,仰天发出阵阵嘶鸣,就像鼓掌喝彩一般。项司雨先把《五女拜寿》习演了一遍,后又练了《聊斋》《济公》。项司雨又琢磨着,怎么依六界风俗修改其他故事的细节。既有了正经书,项司雨也琢磨一些讽刺文,如《儒林外史》《老残游记》,但怕听众不喜,故只练着,还不曾说过。其余长篇,如《叁国演义》,人物众多,又与六界风俗迥异,怕不好理解;好理解的是《水浒》,但《水浒》要讲到完结,篇幅也太长,只能拎出原着中的精彩段落;《西游》就更不好讲了,因为六界之中,真有一个天界。当年天界盛时,诸神并不介意人界编造的关于神的故事传奇;可五界逆天之战后,天界之势日薄西山,对人间故事越发敏感,时不时就能听说天界逼迫人界取缔掉这些书。 项司雨练了两个时辰,有些疲累,便倚靠着阿红睡去,全然没有注意到树梢上停驻的乌鸦。 倒是天证,待项司雨熟睡后,从项司雨的布袋子里化了出来,成了人形。乌鸦见状,飞到了天证面前,毛驴阿红也醒了。 乌鸦说:“你们怎么想的?竟不催促项司雨尽快前往昆仑山。” 乌鸦出了声,声音虽轻,但天证和阿红听得分明。 阿红说:“我不愿,他不愿,项姑娘亦不愿。” 乌鸦说:“天证已入杀道,他如今煞气,于凡人有害。她现在尚能活蹦乱跳,过两年被煞气缠身,就会缠绵病榻。早些送她去万仙盟拜个门派,还能强身健体,多续几十年的寿命。” 阿红说:“此事我有应对之策,无需阁下操心。” 天证对乌鸦说:“你怎么又回来了?监视个小姑娘好玩吗?” 乌鸦说:“我监视的是你。” 天证冷哼一声,不言语。 乌鸦说:“劝她去昆仑山吧。妖王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保她活到一百岁,也保神界在这一百年内不会为难你。” 阿红说:“我们的情况,你一路上不是没见到。穷得很,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如何去昆仑山?” 乌鸦沉吟片刻,面前白光一闪,只见阿红的驴蹄边凭空出现一大袋金子,阿红赶忙用驴蹄把金子扫到怀里。乌鸦说:“天证就算了,你一个男人,居然蹭一个小姑娘的吃喝,还叫她大晚上抱着你睡觉。” “她乐意,我乐意,哪轮得到你不乐意?”阿红道。 乌鸦冷哼一声,扑扇着飞了起来,在上空盘旋一周,说道:“自己小心吧,别把这位也弄得自杀了。” 第二天清晨,项司雨醒了。天证在她的布袋子里安安静静待着,阿红也半睡不醒的。项司雨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继续上路,前往西都长安。 西都长安是个繁华之地。一来,上古杀神后裔、也是人界叁大世家之一的西都白氏世代在此,守护西都长安不受妖魔鬼神四界侵犯,是故长安局势一向稳定;二来,这里是丝绸之路的起点,来往商旅众多,商贸业很繁华,光是进出城门就有八个。项司雨牵着阿红从青龙南门入,刚进城门没出叁米,一个衣衫褴褛,浑身脏污的男子拦住了项司雨。项司雨看他眉宇英朗,却摆出一副无良奸商的讨好笑容,看着特别别扭。 “姑娘,看你是外地人吧?” 项司雨本还狐疑,转念想天证在身边,倒也不怕什么,便说:“是啊。” 落魄侠士笑着说:“您初到长安,多少人生地不熟,我这儿有份长安地图,还有对长安的风物介绍,能让您心里有个底。” 项司雨问:“多少钱?” “五十文。” 项司雨说:“太贵了,没这么多钱。” “那……四十文?” 项司雨偏头问:“十文怎么样?” 落魄侠士瞪眼了:“十文还不够我画地图的成本呢!” “你画的?”项司雨问,“给我瞧一眼。” 落魄侠士拿出地图来。地图是麻袋的底,碳涂得线,材料很粗略,画得却很细,长安城的结构、区位、药铺等位置都清晰明朗,一看便知不是寻常布衣能够画得了的,倒可以买一张。项司雨说:“十五文。” “叁十文。”落魄侠士说。 项司雨说:“二十文吧,就这样说定了。反正多的钱我也拿不出来。” 落魄侠士一怔,咬咬牙:“二十就二十。” 落魄侠士要把地图递给项司雨,项司雨却不接,睨视着他,问:“你不是说,还要给我大致介绍一下长安城吗?” “你二十文买了我的地图,还要我介绍?” 项司雨一扭头:“不然我就不买!” 落魄侠士气结了,瞪着项司雨,顺了顺气,说:“好,看你是个女子,本大侠不和你计较。” 落魄侠士指向不远处一幢九层高的灰瓦红漆楼,牌匾上写着“迎宾客栈”四字。 “那是迎宾客栈,有些游方的学子、侠士、富商和贵族家的少爷小姐们都住那儿,修仙者也常往那出没。房钱一天一吊,住一个月会打个八折,刚好十两。看你一个女孩子,和男人们一起往下九流的旅馆里去太危险,可以去求那儿的老板娘,让她给你睡柴房。实在拉不下这个脸,附近到处都是下叁滥的旅店,你可以住那儿,可对你一个女孩子家,还是太危险了。” 项司雨疑惑地瞧了落魄侠士一眼,又细细打量着。落魄侠士手上有茧,虎口有小疤,像是不经意被利刃划开的口子,应该是老伤疤了。他身上衣衫灰扑扑的,唯右肩肩头,有一条干净的白线,看上去是什么东西的绑带。落魄侠士颇不自在,瞪了瞪项司雨:“看什么看?再看加钱。” “你既然和那儿的老板娘很熟,为何不求她借你点钱,好渡过难关,却把兵器卖了在街上卖地图?” 落魄侠士一下面色涨红,小声喊道:“你说什么?什么我卖了兵器?谁和那儿的老板娘熟了?” 项司雨虽不明所以,可见他反应,像是戳到他的痛处。项司雨笑说:“没什么,随口说说而已,别往心里去。”说着,项司雨掏出二十文:“这是钱。” “我不卖了!”落魄侠士说。 “你确定?”项司雨说,“你不卖地图,又给我滔滔不绝介绍了这么多,算起来是亏本生意啊。” “那算白送你的!”落魄侠士说,“我的地图只卖有缘人。原来乐意卖你是看你跟我有缘,现在不乐意卖是因为咱们两没缘分。” 项司雨说:“那我五十文买了,如何?” “不行。”落魄侠士气势如虹,“六十文!” 落魄侠士要价六十文的气势,就跟要价六百两一样。项司雨不禁笑了,掏出六十文给了他。 “慢走不送!”落魄侠士大喊道。 项司雨开始考虑,是花点钱去住小旅馆,还是去迎宾客栈求老板娘收留。项司雨是觉得,能不求人,还是不要去求人的好。再说了,迎宾客栈多有修仙者,项司雨去那儿,跟羊入虎口似的。 天证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心绪,对项司雨传音说:“摸摸口袋,里头有一两金子,去迎宾楼住吧。” 项司雨一怔,还有些不敢置信,稍稍一摸,果真有个坚硬的、元宝形状的金属块。项司雨想跟天证搭话,可她好好在大街上走着,忽然把手伸进布袋子里写字也太奇怪了。项司雨便忍住了。 天证又说:“迎宾楼看似危险,却不会有人料到我在那儿,你大可放心。” 项司雨被天证说服了,便去银号兑钱。银号伙计见项司雨穿着简陋的粗麻布衣,便有些不耐。直至项司雨拿出金子,说要换钱,才愣了愣,怀疑是不是小偷。伙计一边老老实实满脸堆笑的给项司雨把金子换成了五十两白银、九吊钱及八十四文,一边跟旁边人使了个眼色。 项司雨也没注意,把五十两白银一锭一锭往兜里揣。按说,兜里放了这么重的银子,应该会鼓胀沉重起来。可银号伙计见项司雨把五十两银子都揣进布兜子,却不鼓不胀,还是轻盈盈地,便重新打量起项司雨。看她穿得破旧,八成也是个修仙者,再不济也是什么江湖游侠的学生徒弟,惹不起。又赶忙向旁边人摇了摇头。 项司雨带着阿红,前往迎宾客栈,开了间黄字房入住。刚进屋,还没等放下包裹行李,一个中年的女跑堂大婶就跟进来,一边给项司雨擦桌子铺床,一边笑眯眯地问:“看您打扮,应该是哪位仙家吧?眉清目秀,气态也灵动,真是招人喜欢。” 项司雨心里警惕起来,面上却笑说:“我不是什么仙家,只是寻常人而已。多谢招待。但我得休息了。” “是是是,妹子,您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儿喊一声,啊。”大婶堆笑着走了。 项司雨坐在床上,靠着软枕,手伸进布兜子对天证书:怪怪的 天证传音道:“迎宾楼是西都白府为招待来往宾客所设,此地现任主人是白府的二姑娘白绰约。她们见你是生脸,自然会有探问,安安心心住一晚,不要招摇,明日就走,也没有什么大碍。” 项司雨又书:去哪儿 天证传音道:“昆仑山,升仙大会。” 第九章白府姐弟 晚饭时分,项司雨到客栈大堂吃饭,只要了清水,一碗米饭和一碟菠菜豆腐。刚刚吃了几口,迎宾客栈小二又端上来一盘红烧鱼。项司雨说:“我没点这个。” 小二笑着指向项司雨身后:“是那位客官请的。” 项司雨一转头,只见云靖向她走来。项司雨喜出望外,赶忙招呼:“云仙长,你怎么也在长安?洛阳的事处理完了?一定很顺利吧?” 云靖坐下,微笑着点头:“是,十分顺利。只是姑娘离开洛阳前,为何不来拜别?” 项司雨吐了吐舌头:“出了点意外,只能赶紧走,怕待久了又有变故。所以没有告别。你怎么在长安?” 云靖说:“西都白氏叁夫人寿宴在即,我随同门前来贺寿,不想在此也能遇见项姑娘。项姑娘一路,可曾遇到什么危险?” 项司雨摇头:“没有危险,这一路还蛮平静的,我还新想了几个故事,你帮我听听看。我觉得还不错,但就怕听众不太喜欢这一类故事。” 云靖说:“实不相瞒,正是为请姑娘多说几段书,才来找姑娘拼桌。姑娘今日有雅兴,那云靖便有耳福了。” 项司雨从布袋里拿出了一打手稿,又遮着不给云靖看。她整衣襟,正颜色,清嗓子,开始说书:“所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今天要说的这桩故事,乃是一桩冤案……” 项司雨将《大宋提刑官》中的曹墨案改成了评书,修改了部分情节。 客栈在这个时间点嘈杂人多。一开始,除了云靖,不过邻近的客人闲听了一耳朵,觉得不过尔尔。至听说王四死了,县官吴知县强将此事构陷成王四妻子玉娘与书生曹墨通奸杀人时,才都觉得有些意思,纷纷把椅子往项司雨这边挪了挪。听到曹母为求儿子自公堂刑杖下解脱,割破手腕,制造了血衣,构陷自己的儿子时,诸人已经围着项司雨和云靖的桌子坐成一圈。有的纷纷叹息,有的纷纷痛骂,云靖也露出恻隐之色,大家迫不及待问:“后来呢,难道曹书生就这样冤死了?” 项司雨喝着不知道谁请的茶,笑了笑,继续说: 提点刑狱司宋慈刚下到这个小县城查狱,查到了曹墨一案。叁天之内,如宋慈查不到真凶,曹墨便没命了。宋慈开始调查案件,其间吴知县陪同,意图混淆视听。当大家听到曹母在家里为自己和儿子备了两口棺材时,眼睛都湿润了,心软些的,已经抹眼泪了。在宋慈有理有据的推理、开棺验尸、揭开案件的真相后,痛骂吴知县贪功害命、以鲜血铺就升迁之路,项司雨每说一句宋慈骂吴知县的话,听众都要喝彩鼓掌。最后结局以吴知县遭贬谪为结束,曹墨虽活命,可右臂废了,续不成妙笔丹青了。 结束时,来往客人已经把项司雨周遭围得水泄不通了。听众们纷纷说:“说书姑娘,这个书不好,那狗官怎么没死呢?” 项司雨推说:“因为吴知县在以后的故事里还要和宋慈过招呢。” 听众们想留项司雨接着说,项司雨摆手:“今日累了,改日再说。” 说完,云靖抓住项司雨的袖子,化光将她带离了客栈。 到了客栈外,天已黑了,长安的夜市正好开了。云靖带着项司雨到了夜市一角的茶摊。项司雨一边得意地笑着,一边问云靖:“这书怎么样?” 云靖问:“天理昭彰,善恶有报,很好。那后来的故事呢?” 项司雨摇摇头:“我还没想好,我得好好构思一下。” 云靖说:“那好,云靖便静待姑娘的下一节书。不知姑娘现下住哪儿?” 项司雨说:“我现在在迎宾客栈落脚,明天就得走了。” 云靖问:“去哪儿?” 项司雨说:“嗯……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昆仑山,希望不会太晚。” 云靖说:“那不急着走,再在长安多待两日,等准备齐全了,我把你送到昆仑山脚。” 项司雨一怔:“为何不能直接送到万仙盟?” 云靖说:“姑娘有所不知。从昆仑山的登仙道往上,一路有重重考验。虽不致命,但也够让人难受了。还是做好万全准备再去,免得无功而返。” 项司雨听言,捏着衣角,有些踌躇起来。她不安地问:“云仙长,你真觉得我应该去求仙问道吗?我不会不适合吗?” 云靖笑着宽慰:“我辈虽是仙家,并非天生比凡人高出一等。只要你愿意,能坚持到最后,就是合适,半途而废才是最大的不合适。姑娘没有修为,身无武学,独自一人,却能云游四海,不仅保得自己周全,还能勉力谋生。这非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云靖自问,若与姑娘易地而处,恐怕难以像姑娘这般潇洒意气。是以,登仙道的考验对姑娘来说不过尔尔。姑娘要对自己有些信心。” “我倒不是怕考验……”项司雨撇撇嘴。 云靖一顿,说:“项姑娘还是在意苍容师叔逼杀天证夫妇一事?” “你知道她?” “九嶷山六修士,在仙界很有名。”云靖叹息说,“此事一言难尽,可姑娘不用多虑。仙界并非人人都与苍容师叔一般立场。我想,姑娘既在此次逼杀中大难不死,以后若无特殊缘故,也不会再遇到这样大的危险。” 那可不一定……项司雨如是想到。 项司雨和云靖道别后,就回到了迎宾客栈的房间里。她的心还是纷乱如麻,想找天证商议,却没法与他交谈。天证知主人心事,只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项司雨腹诽:讲道理,就是因为有天证在身边,所以才会怕呀。 要真有一天,被人发觉天证在她手上……项司雨已不敢继续想。 天证说:“你不想修仙了?” 项司雨摇了摇头。 天证说:“既然想,为何犹豫?” 项司雨坐在床上,抱着双膝,把脸埋在两条臂弯中,捂着声音,吱吱呜呜说:“芷汀姐姐是被修仙者给……你不在意吗?” 天证说:“修仙者,也不是人人都会挟持妇孺。云靖人品就很好,苍容那般仙家只是少数。” “嗯……我……我要是没那个资质修仙呢……” “……”天证说,“你的资质不算很好,但也称得上出类拔萃,修仙之道,是最适合你的。对自己有些信心吧。” ****************************** 与此同时,长安,白府 西都白氏,世代镇守长安,人界叁大世家之首。这样显赫的门第,寻常人一听,都以为他们家应比皇宫还气派百倍。实际不然。西都白氏的府邸不过是一间坐在小山丘上的九进四合院,放在洛都,只是个叁等富商的院落大小。宅邸中种了很多又高又大的白杨树,几乎遮蔽了整座建筑。无论走在宅邸中的哪一处,都是古朴清幽的。白杨树高大,枝叶茂密,夏能遮阳,雨能做伞。唯一不美的,便是枝叶常常遮蔽了头上一弧清冷月光,一到晚上,古朴清幽的宅院就变得鬼影憧憧,森然可怖。 在这间可怖的大宅里,一个可爱的少女提着灯,欢快的奔跑在青石板路上。从白府正堂前的问道坪,走到了正西边的一间院落里。西边院落的正屋是两层高的小楼,名唤风雨楼。风雨楼所在的院落也叫风雨小院。这一楼一院并没有正式的名字,是人界的说书先生为讨听众的喜,特意给取的。这个名字渐渐流传广了,大家都称白府正西边的小院叫风雨小院,楼也叫风雨楼。不仅是风雨楼,白府里的每一幢建筑都没有正式的名字,却得了外界许多奇奇怪怪的别号。从这间白氏府邸建成迄今也有七百来年了,这一家人好像格外没有诗文雅趣。要知道,白府以外的世家门派可是大不一样,有的连一块石头都给取了名字呢。 这风雨小院里住着一家叁口,分别是白府的四爷白夜煜,白夜煜与先夫人所生的儿子白鹗,以及白夜煜的续弦柳素言。白夜煜和续弦夫人住在风雨楼里,白鹗则住在东厢偏院。 少女提着灯直往院子里跑,又跑到东厢房去。其时白鹗正在看书,少女还没到,就大喊起来:“鹗弟!鹗弟!” 白鹗视线不离书,头却抬了起来,偏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少女跑着到房前,也一点不客气,一脚就把东厢房的门踹开了。 “大姐,怎么了?”白鹗翻了一页书。 这名少女叫白络绎,是白府的大姑娘。 白络绎冲到白鹗跟前,一把拿起他面前的书,给倒扣上了。白络绎说:“别看了,今天我在客栈里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东西。” 再一次被姐姐打扰,他已经习惯了,只得无奈地叹口气:“什么东西?” “就是这个!” 白络绎拿出一打手稿来,白鹗接过粗粗看了看,问:“这是说书稿?” “是啊!”白络绎笑道。 白鹗赶紧阖上:“我不能看,要是被发现了,咱们两都要挨打。” 白络绎不高兴了:“你个男人,怎么比我还娇贵?不过挨几十棍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是被打习惯了,我可不习惯啊!” “看不看?我告诉你,不看后悔啊。”白络绎说。 “不过就是些才子佳人爱情,或是杜撰的神魔故事而已,还没咱们家的发家史有趣呢。” 白络绎拿胳膊肘顶白鹗:“瞄一眼,你就瞄一眼。” “好好好,我瞄一眼。” 白鹗拿起白络绎的说书稿,哗啦啦快速的一页一页翻过。说书稿上写的是项司雨白天在迎宾客栈讲的《曹墨案》,初看还觉得烂俗,越看越觉得还有点意思,等看到结局,白鹗有点想去听听这个说书先生到底是怎么说书的。因这手稿实际上是白络绎凭记忆写下的简化版,所以遗漏了很多细节。 白鹗问:“姐姐,这个说书先生在哪儿?” 白络绎得意地环胸笑了:“你不是不想知道吗?” 白鹗好声和气说:“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姐你这回的书这么好。是我错了,不该怀疑你的品味,告诉我吧。” 白络绎搬了张凳子坐下,道:“那个说书姑娘我打听了,就住在迎宾客栈黄字房。大家都是头一次见,没人知道她的来历,穿得也很破旧。大约又是哪家姑娘流落长安,怕遇危险,勒着裤腰带住进来的。只是,她似乎和蓬莱山的云靖小子特别熟。” “姑娘?应该不是姑娘。”白鹗说,“若说这是姑娘写的,我一万个不信。” 白络绎说:“不信自己去瞧。我明天就去瞧。要不要一起看看,看看是不是姑娘?恩?” 白鹗为难了:“可我还在禁足……” 白络绎凑近白鹗,小声道:“……翻墙。” 白鹗也悄声道:“不好吧?爹要知道了肯定打死我。” “四叔不会下狠手的,你放心吧。” 白鹗想了想,说:“姐,不然这样。你明天先去拜访那个说书姑娘,等你跟她混熟了,再介绍我认识啊。我一个大男人,随便去拜访一个女孩子,会败坏人家名声的。” 白络绎点了点头:“有理,那明天就我去了。要是人不错再介绍给你。” 第十章因缘错过 项司雨第二天洗漱完,清早就打算去退房。店掌柜得了迎宾客栈的少东家姑娘白络绎的嘱咐,不敢在白络绎到来之前把项司雨放走,遂把项司雨的银子推了回去,想再挽留项司雨一天。起初,项司雨还只当掌柜的客套,待她知道是白府的大小姐白络绎要见她时,心里犯起嘀咕来。又因天证特意知会,不与白府之人来往,还是不打算留。可掌柜的得了白络绎的指令,不敢让项司雨就这样走了,于是花样百出的想法儿挽留项司雨。越是如此,项司雨便越疑心白府是冲着天证来的,越不敢留。 “掌柜盛情,本不该推却,只是我真的有要事,要是等到中午就来不及了,容我就此告辞。” 项司雨到了后院马棚,刚解下阿红的缰绳,掌柜的又追上来,说:“姑娘,不然这样,我看您这驴子老了,为给您赔罪,我给您换成马,您看如何?” 阿红有灵性,听到掌柜的如此说,不满地嘶鸣起来。 项司雨笑说:“别了,您送得起马,我可养不起马。何况这驴跟我多年,感情深厚,怎能说换就换?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来日若有机会再来长安,我一定来迎宾客栈,到时候再谢掌柜盛情。” 说完,项司雨就把包袱搭在阿红身上,牵着阿红出了客栈。掌柜的一路送,一路挽留。项司雨越听他挽留,就越觉得有鬼,便越不肯留,直到出了客栈百米,掌柜的才知道是真的留不住了,任由项司雨走了。 说巧也巧,掌柜的刚回到客栈,打算琢磨一下怎么跟白络绎交代,白络绎就到了。白络绎一见掌柜的,赶忙问:“那个说书姑娘呢?” 掌柜的说:“走了。” 白络绎急道:“你没拦啊?” 掌柜的说:“大姑娘,我真尽力了。什么坑蒙拐骗的招数都使了,就是留不下,您说怎么办?” 白络绎说:“往哪儿走了?” “西城门去了。” 白络绎立即出客栈去追,却追不到项司雨的踪影。此时的项司雨,正拉着阿红,踩在天证剑身上,飞到九天云霄上,直接往昆仑山去了。 白络绎回到客栈,心里有些郁闷,随便找了个座,一屁股坐下了。掌柜的凑上前,小心翼翼问:“大姑娘,那说书姑娘到底什么来历啊?” “不知道……”白络绎下意识答了,忽然恍然大悟,想起一个事儿来,“云靖呢?云靖小子住哪间房?” 掌柜的说:“小云公子大清早就去府里了,您来的时候没遇着他?” 白络绎翻身出座,一溜烟往回跑了。 白府,正堂 白府正堂门大大敞开着,坐在上首的是一女一男。女的身穿白羽裙,头戴银莲花冠,乌发雪肤红唇,很是清艳端庄。这是白府的叁夫人白璇玑,坐在左边的尊位。因白府的姑娘嫁出去之后还是视作白家人,所以姑娘嫁人在府里就以齿序再加上夫人二字以称呼。她是如今白府的当家人,白府内外事务都是由她打理。坐在右边的是白府的四爷白夜煜,也是一身白衣,手拿一把白折扇,这便是白鹗的父亲了。 站在叁夫人和白四爷跟前的是一对年轻人,都是雪白的头发,一矮一高。矮的是云靖,云靖只是样貌和身高显得小,实际年龄和阅历一点也不小。高的人则穿着一身蓝衣衫,样貌就像长大了长开了的云靖,是个英俊得有锋芒的男子。这是云靖的同门师兄,也是同胞兄长,云异。 白璇玑温温笑说:“令师的美意,我心领了。也请他保重自己。” 云异说:“晚辈会转告家师。另有一事,想请叁夫人和四爷相助。” 白璇玑和白夜煜对视一眼,白夜煜冷然说:“若是天证之事,恕白氏不能相助。” 云靖说:“实不相瞒,晚辈二人此来,一是为贺寿,二便是为天证。天证前辈堕入杀道,功体克我仙神,且不说如今没有天证前辈的线索,便是有,我等也拿他束手无策。若非如此,万万不敢惊动二位前辈。” 白璇玑说:“此事,我们确实为难,不能助你们。其实,我也劝仙界莫要多管闲事。天证秉性,除却天帝本人,便是我们最为了解。越是逼他,他越是不愿回天。不如放任他一段时日,等时机到了,不用人去请去抓,他自己就回去了。” 云靖说:“可黄河危在旦夕,只怕等不到天证自己想通回天了。” 白璇玑双手迭在了腰前,搭在白羽裙上,说:“那此事,你们只能找我七妹。她若愿意出手,你们或能如愿。她若也出不得手,天下便再无人仙妖鬼神魔能相助了。” 说完,便优雅地端起了茶碗。 云靖和云异见状,知道是端茶送客,也不敢在白氏姐弟面前造次,于是告辞。出了正堂,往白府花园里转了转。云靖叹了口气,云异拍向云靖的肩头,说:“别垂头丧气的,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 云靖说:“大哥,多谢你。” 云异说:“走吧,咱们去看看那个说书姑娘。风师叔不是说她身上或许还有线索吗?” 这时候,白络绎跑了进来。一见云异云靖兄弟,大喊道:“云异小子!云靖小子!你们在这儿啊,叫我好找。” 云异和云靖赶忙抱拳作揖:“络绎前辈。” 白络绎走过来,说:“怎么了?垂头丧气的。被我四叔骂了?” 云靖摇头:“前辈说笑了。不知前辈有何事指教?” 白络绎说:“你不是和昨天那个迎宾楼的说书姑娘关系特好吗?我问问你,你知道她去哪儿了?” 云靖说:“应该还在迎宾楼吧?” 白络绎说:“我刚从迎宾楼回来,伙计说已经走了,我也没追上。你知道她会去哪儿吗?” “走了?” “是啊。”白络绎说。 云靖想了想,说:“或许,会去昆仑山吧……” 白络绎笑着点点头,说:“那我沿路去追,总能找到她。” 白络绎说着就要走。云靖说:“前辈留步。您与项姑娘也是旧识?” 白络绎摇头:“不是啊,我昨天才第一次见她。本来想今天好好认识认识,结果人走了。我非得追上她,问问她后面的故事怎么样了。” 云靖赶忙劝阻:“络绎前辈,叁夫人的寿宴就在今晚,您去了,要是四爷问起你怎么办?明天再去追,犹来得及。” 白络绎想了想,说:“说得有道理。罢了,我就忍这一天馋瘾,明天再去追。” 白络绎说完,与云氏兄弟告别,走了。 云异说:“看来这说书姑娘还挺抢手的,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去追。” 云靖点头:“嗯!” 第十一章白衣飘袂 可说来也奇怪,云氏兄弟找了一路,也没见到项司雨的踪影。一路沿着官道慢慢找,花了四天时间,到了昆仑山脚下的和阗镇。 和阗镇地处西域,是《千字文》中“玉出昆岗”之地,大名鼎鼎的和田玉便由此地产出。因为盛产玉石,中原的贵胄世家又格外喜爱美玉,所以商贾繁多,有很多懂中原话的人,也有很多和项司雨一样盘桓在此的求仙问道者。项司雨在交谈下得知登仙道要在一个月后开启,便索性安置在了和阗镇的一个土楼客栈里。 到和阗镇后,项司雨就格外兴奋。景物从广林高树变成了辽阔原野,天际群山连阔,一阵微风都能把头发吹得老高。周遭地一切都是那么新奇有趣。她左瞧瞧,右看看,就像乡下姑娘第一次进城一样。不过周遭地人们倒也没有对项司雨嗤之以鼻,毕竟看她长相打扮,就知道她是个中原姑娘。中原人第一次来西域,总会觉得新奇,当地居民早都习以为常了。 项司雨走到和阗镇的大街上,看到街口一家玉器铺子,进出的都是商贾。又见零星几名与项司雨同住土楼的求仙者,手上各拿了一块玉璧大小的东西,便觉得奇怪。项司雨想,莫不是登仙道上用得着的东西? 项司雨刚进去,就被摆在货架上的一个玉佩吸引了。玉佩正面镌刻着一泓水波粼粼的碧潭,几枝摇曳的竹影,以此镌刻出微风来。虽然雕琢的不算精细,也颇有吴带当风之神。项司雨翻过来,一看背面,正刻着一个“雨”字。她有些高兴,似乎这玉佩与她有冥冥之中的缘分,当即就想买下。 玉器铺小贩见项司雨有购买意向,赶忙凑过来,道:“姑娘好眼力,这可是上好的和田玉。您看雕得这景致,多传神呐?这风景还能构成一句诗呢。” “什么诗?” “秋池不自冷,风叶共成喧。”小贩笑说,“玉佩虽然小,多有诗情画意啊。” 项司雨笑了笑,说:“这块玉虽然是和田玉,但也不是最通透的,我猜应该是拿零散的边角料雕得。说这雕得多传神嘛……还算有些神韵,可你看这块棱角,好像是错刀了吧?再说了,这玉佩背后有个‘雨’字,只有名字里有‘雨’的姑娘才愿意买。连坠饰的红穗子都发灰了……”项司雨挤眉弄眼问小贩:“这块玉在这儿吃了多久的灰呀?” 小贩看着项司雨,嘿嘿笑了笑,心虚地点点头:“姑娘好眼力,真是真人不露像啊。我给您打个八折,您看您收了算了?” 项司雨问:“折后多少钱?” 小贩说:“二两银子。” 项司雨说:“太贵,顶多一两。” 小贩苦笑了:“姑娘,这一两,咱们连成本都收不回来啊。” 项司雨手一指,小贩顺着项司雨指的方向看去,柜台边有一个穿蓝衣的姑娘,掏了叁两银子,买了块玉璧走。项司雨说:“那块玉璧叁两,无论大小、品质还是工艺都比这块玉佩好太多,你却说这块玉佩打八折后卖二两?这话你自己觉得亏不亏心?” 小贩叹了口气,说:“好,成成成,一两,就一两。” 项司雨说:“再把那个姑娘买的玉璧给我一块,也算叁两银。” 小贩这才高兴起来,忙不迭道:“诶诶诶,好的,这就给您包起来,这玉穗子我也给您换了。” 项司雨到柜台付了账,拿了玉璧和玉佩后,问小贩:“你可知那几名客人为何要买这玉璧?” 小贩说:“嗨!您还不知道啊?您买的这块玉璧叫暖身玉,昆仑山风雪大,冷得很,还时常冻死人,进山之后把它揣在兜里,就可以防风保暖了。” “喔是这样……”项司雨小声问,“那登仙道能用这块玉璧吗?” “能!当然能。”小贩笑嘻嘻说,“我说您怎么这么厉害,原来也是要上登仙道的。姑娘,祝您进山之后,万事顺利啊。” “承你吉言吧。” 项司雨回到土楼客栈的房间,把暖身玉璧拿出来看了看。她一摸,果真有股暖意。项司雨把手揣进布兜里,在剑鞘上写:你怎么看这块玉璧? 天证传音说:“玉璧是真的,但是很奇怪。仙界一向不论出身,这块暖身玉如果说是仙界发散出来的,不会卖叁两银子一块。若是寻常百姓家,拿不出这叁两银子,暖身玉的存在便对他们极为不公。” 项司雨写:那我进山的时候还是不戴这块玉璧。 天证传音说:“最好如此。” 这时,项司雨的肚子咕噜噜叫了,她这才觉得饿,便下楼去吃饭。刚刚走到大堂,便见门口走进来一个白衣公子。项司雨只是无意间瞄到他一眼,便移不开视线了。 这位公子……与其喊公子,不如称仙人更合适。这位白衣仙人容颜俊美,气态更是出尘,翩然仙迹,不似人间之人。项司雨见过的萧思学,堪称玉树临风,俊朗无匹。可这白衣仙人不仅容貌天成无瑕,气质也是逸绝。 那白衣仙人也看向项司雨,两人视线交汇,项司雨慌张地移开眼,脸色微微发烫,赶忙低下头,走到柜台前,若无其事地叫了午饭。 白衣仙人询问土楼客栈的老板娘:“老板娘,最近城中是不是有人贩卖暖身玉?” 老板娘点头:“是啊,好多修仙者都买了那个玉璧,说是有了那个玉璧,进昆仑山就不冷了。” 白衣仙人说:“可知是在哪儿买的?” 老板娘为难地摇了摇头:“我成天在客栈,哪儿也去不了,怎么能知道呢?诶,我看那边那个姑娘也买了,不如您去问问她?” 项司雨赫然紧张,想老板娘指的该不会是她吧?白衣仙人果真走到她的桌边,向她颔首作揖:“姑娘,我有一问想要请教。” 项司雨赶忙站起身来,盈盈回礼,说:“暖身玉的话,我确实买了,不知仙长有何见教?” 白衣仙人说:“见教不敢,只是想看一看。” 项司雨颔首:“您稍等,我这就去取。” 项司雨赶忙回房,猛地关上了房门,靠在墙边,顺了顺呼吸,摸了摸发烫的脸颊。项司雨告诉自己,一定要矜持,不要紧张,不过是个长得好看的男人罢了。且不说人家看不上自己,就算能看上,自己要是过分紧张,看得上也看不上了。一切如常,一切如常,一切色相都是浮云,红颜枯骨,转瞬即逝。 项司雨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拿了暖身玉,赶忙下楼来,递给白衣仙人看。白衣仙人接过看了看,问:“姑娘是在哪儿买的?” 项司雨说:“在商人坊,南大街和东二街街口的那家玉器铺子。这块玉璧,我买的时候是叁两银子一块。” 白衣仙人问:“姑娘为何买这块玉?” 项司雨说:“我看很多求仙者都买了,于是也去买了一块。买完才知道这块玉璧有特殊用处。” 白衣仙人向项司雨抱拳颔首,说:“多谢姑娘相告。但修仙一道,投机取巧最不可取,姑娘若要上登仙道,这块玉璧还是不用为好。告辞。” 白衣仙人说着就要走,项司雨赶忙说:“仙长,你可是要去那家玉器铺子?” 白衣仙人点头:“是。” 项司雨说:“您这样装扮去,谁都看得出您是修仙者了。” 白衣仙人闻言一愣,项司雨见他这副表情,不禁想,他愣住的样子也好看,可爱极了。 “这……”白衣仙人开始思索,是不是要换身装扮? 项司雨笑了:“这样吧,我替仙长去一趟,仙长在外面找个隐秘的地方等我就行了。” 白衣仙人说:“如此,有劳姑娘。” 项司雨摊出手来,白衣仙人不解其意,项司雨解释说:“叁两银子。” 白衣仙人明白过来,掏出叁两银子给了项司雨。项司雨不禁掩嘴笑了笑,随后又憋住笑意。项司雨带着白衣仙人一起往玉器铺子,路上,项司雨问:“有没有什么问题让我问的?” 白衣仙人说:“若方便的话,还请打听一下这些暖身玉是怎么来的。” 项司雨点头:“好!” 白衣仙人问:“姑娘……为何相助?” 项司雨说:“我只是觉得,叁两银子买来的暖身玉虽然不算贵,但对有些穷苦人家来说也是不小的开支。仙界一向讲究不论出身,这块暖身玉的贩卖,对那些平头百姓很不公,所以才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布兜里的天证:“……” 白衣仙人闻言,重新打量起项司雨,他在这一刻对这个套近乎的活泼女子有些刮目相看:“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项司雨。你呢?” 白衣仙人颔首:“莫辜行。” 第十二章驱寒玉璧 项司雨再一次进入玉器铺子,小贩见项司雨又来了,赶忙迎上来,问:“姑娘,怎么又来了?还有什么想要的?” 项司雨说:“别提了,刚刚出来吃个饭,一回去,刚买的玉璧就没了。要让我知道是谁偷了,一定要他好看。快,再给我拿块驱寒玉来。” “诶诶诶!好勒。” 小贩给项司雨拿了块玉璧,包好了递给项司雨,项司雨装作犹豫的样子,没有掏钱。小贩问:“客官,还有贵干?” 项司雨说:“我问问,我用这驱寒玉过登仙道,会不会算作弊啊?” 小贩拍着胸脯保证:“您放心,保管不会有事。” 项司雨说:“我越想越不对,这驱寒玉是修仙者才有的东西。他们修仙者,不都讲一个公平吗?我买这儿,要是被发现了,岂不就丧失资格了?” 小贩见状,凑近项司雨耳边,悄声说:“姑娘,您呐,也别把那修仙者瞧得多清高。其实跟咱们凡人一样,该贪财的贪财,该好色的好色。您尽管买下这驱寒玉,我保管您在登仙道上一切顺利,到了落迦寺后,也不会有人拿这个为难您。” 落迦寺,昆仑山万仙盟总部坐落之地,在六界大名鼎鼎。也是升仙大会召开的地方。 项司雨也悄声说:“莫非你们背后有修仙者罩着?” 小贩说:“可不嘛?实不相瞒,我们老板近日结交了一个好友,正是修仙者,两人搭在一起合伙做生意呢。” 项司雨说:“修仙者做生意?这倒是新鲜。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说姓项,我们老板管他做项大侠。” 项司雨质疑说:“真的是修仙者吗?听着跟个江湖游侠一样。” 小贩说:“那可不是一般的游侠,听说在仙界地位极高,连万仙盟盟主都要敬他叁分呢。有他在,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项司雨点点头。 买下玉璧离开,项司雨钻入一条小巷,莫辜行正等着她。项司雨把玉璧交给莫辜行,莫辜行问:“如何?” 项司雨说:“听说是个姓项的修仙者,在仙界地位极高,连盟主都要敬他叁分,那小贩管他做项大侠,说是和他们老板合伙做生意” 莫辜行问:“果真?” 项司雨说:“我诳你这个做什么?” 莫辜行叹了口气,项司雨好奇问:“他说的到底是什么人?” “姑娘别问了。若姑娘真有幸入籍仙家,自然会明白的。”莫辜行抱拳颔首,“此番多谢姑娘相助,我会查证此事,告辞。” 说完,莫辜行就出了小巷。项司雨下意识想去追他,可仔细一想,她好像也没有理由再与莫辜行多多相处了,只能目送莫辜行的身影渐渐远去。 项司雨有些失落,方才忘记问莫辜行是哪门哪派的出身了,说不定等上了昆仑山,能跟他拜入同一个门派呢? 项司雨回到土楼客栈,百无聊赖,坐在房里,倚着窗看书。看了一段,觉得眼睛累了,出于保护视力的目的,极目远眺出去。这不眺还好,一眺,项司雨看见大街上走过一个白发碧衣的娃娃脸少年,那不是云靖是谁? 项司雨赶忙逃离了窗边,缩到炕上,用被子蒙住了头。要是让云靖见着她,她该怎么解释自己这么快就到了西域?要知道,寻常人若要用一双脚走到西域,最快也得二十多天呐。 项司雨连忙求助天证,写:我看到云靖了 天证说:“你怕什么?” 项司雨急的小声说出话来:“不是……我前两天还待在长安呢,一下就跑到西域了。我该怎么解释?” 天证说:“你躲着他便是。” 项司雨说:“万一……万一撞见了怎么办?” “……”天证说,“自己想办法。” “可是……” 天证忍不了了:“你给我闭嘴!” “……喔。”项司雨蒙着被子,闭嘴了。 天证的心情不好。或者说,自芷汀死后,天证的心情就没好过。他平素只呆在布袋子里不说话,项司雨若像今天这样和他商量事情,他就会无比烦躁。项司雨忽而觉得,天证虽然每天都待在她身边,实际上,他们离得很远很远。 孤独袭上项司雨心头。自项司雨来到六界,就常能体会到孤独。但这种孤独又被项司雨定义为矫情。如此定义的缘由很简单,项司雨来到西域的这一路,都是靠打工、说书甚至是乞讨维持生计。若项司雨如今不是睡在土楼,而是睡在沙漠里,她就不会孤独,她只会思考如何在沙漠里生存。所以,孤独是一种衣食无忧之后才会产生的情感。曾吃不饱、穿不暖的项司雨在衣食无忧之后,便认为自己与其浪费时间去孤独,不如去思考如何生活得更好。 于是,项司雨佯装病了,中了暑,在客栈房间里待了叁日,一日叁餐都是由客栈老板娘送上楼的。到第四日,项司雨想云靖虽然自洛阳之后便一路跟着她,但应该不会那么闲,现在还待在和阗,说不定已经走了。项司雨如此,这才敢踏出客栈。 在房里憋了叁天,项司雨实在闷气,出门逛了逛,走到镇中心时,发觉一群同住客栈的求仙者围在一座告示牌前。项司雨也挤了进去,看了看告示。 告诸求仙者: 今查实,于记玉器铺所卖之驱寒玉璧是假货。虽有御寒保暖之功效,而此功效之所以得用,乃因玉璧会汲取使用者之精血。只藏叁五天,尚还无恙。过个七天九天,就会浑身虚浮无力。要真将所谓驱寒玉璧贴身携带,入登仙道后,天气越冷,越要汲取精血,死得越快。望诸位尽快将所藏玉璧上缴,修仙之道乃艰苦钻研之道,不要行捷径。 ——万仙盟 项司雨听周遭人窃窃私语。 “那咱们的银子不白花了?” “哎呀,竟是这么个害人玩意儿。那老板呢?咱们去找他算账去。” 项司雨却暗忖,若是此玉璧真暗藏什么危险,天证一定会提醒她。而且万仙盟这条布告,与项司雨以往见过的六界官方布告都不一样。旁的不说,大白话也太多了,似乎是特意照顾求仙者里的不通文墨之人。 项司雨起了好奇心,决心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于是问:“诸位知道玉璧要往哪儿上缴吗?” “在镇子北边。”也不知道这话是人群中的谁答的。项司雨草草说了句“谢谢”,就往镇北去了。 项司雨怕万一云靖还在,于是抄的小道捷径走到镇子北边,路过两座土楼,走在巷子里,探头往镇子的北城门一瞧,云靖倒是不在,莫辜行却站在那里。还有两名穿着道袍的弟子在收缴求仙者的玉璧。 项司雨一看莫辜行,心情便好得很。美男总是赏心悦目的。 这才看了一眼,项司雨忽然耳鸣起来,紧接着视界模糊,意识也模糊了。她扶着土墙,跪倒在地上,隐约听到有人喊她,是“姑娘姑娘”地喊,但她听不分明。接着,她似乎被什么人挽在了怀里,可她真的感受不清周遭事物的变化,唯一能听到的是耳鸣,唯一的感受是头晕。 项司雨终于缓过劲来,她的五感开始逐渐恢复。先是闻到了一股甜甜的香气,香气中掺杂着一点酒味。接着,她看清了挽着她的人。 如果……如果挽着她的人,是莫辜行就好了。 项司雨在看清挽着她的人时,是真心这么想的。 这个人一身绿衣,腰间系着一柄通体黑色的长剑,发丝像个江湖浪子一样散落着。脸嘛……长得还算不懒,没有莫辜行好看。本不至于让项司雨反感,只是此人给项司雨留下过非常不好的印象。 他叫风靖远,是在茶摊上为难项司雨的人,也是天证让她格外小心的人。 风靖远正握着剑,而他对面站着一名乌发乌眼乌羽衣的男子,面色惨白,又极妖艳。男子的背后又站着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气质出尘的莫辜行。风靖远和莫辜行把这个黑羽衣男子夹在中间,男子审慎地打量两人,气氛剑拔弩张。 项司雨抓着风靖远的衣袖,她想站定在原地,却站不稳当。风靖远稳稳搀着她。她打量那黑羽衣男子,只觉他很眼熟。看了看风靖远,又看了看莫辜行。 这是发生啥事了? 她再看了看周遭,项司雨等人已经到了戈壁中,而和阗镇成了漫天黄沙中的一道模糊不清地影子。 这时,天证传音道:“先给夜咫鸦解围。你我一切事,他都知道。” 项司雨一怔,看向夜咫鸦。她不知她神识迷蒙之时发生了什么,也不知她为何来到了这大戈壁,但她选择无条件信任天证。 项司雨先问风靖远:“风大侠怎么在这儿?这是怎么了?” 风靖远说:“我在此捉妖。” 项司雨说:“捉妖?” 风靖远向夜咫鸦昂首:“这便是妖,一只化为人形的乌鸦。” 项司雨却说:“他是好人。” 风靖远一怔:“你认识他?” 项司雨说:“他帮我救过苍夜上仙,也帮忙安葬了芷汀姐姐。我生活困顿的时候,是他慷慨解囊,让我不至于饿死。” 风靖远皱眉:“所以你信他?” “我不信相助过我的妖,难道信要杀害我的仙?” 风靖远说:“若他是利用你呢?” “那我也感谢他。”项司雨说,“虽然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的确是因为他我才没有饿死。如果这是利用,我一点都不介意。” 这时,莫辜行开口了,他劝说项司雨:“项姑娘,你方才昏迷着,恐怕不清楚,此妖是想将你掳走。” 夜咫鸦也开口了:“不如让我对项姑娘分说,看看她是信我,还是信你们?” 风靖远问:“你想说什么?” 夜咫鸦说:“项姑娘,你可知你今日为何昏迷?” 项司雨一怔,摇了摇头。 “因为天证堕入杀道,他身上的煞气对你产生了影响。”夜咫鸦盯着项司雨,眼里似有一套话语,夜咫鸦说,“原本,你与天证接触不多,煞气对你的影响应该很微弱。没想到,你还是被煞气侵蚀了。” 项司雨不禁细思,照夜咫鸦所说,她的突然昏厥,乃是受天证的影响? 夜咫鸦接着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定要你去修仙。” 风靖远问:“你与项姑娘无亲无故,为何要这样帮她?” 夜咫鸦冷冷道:“受人之托,奉命行事。” “谁的托?” “你猜?” 风靖远皱眉:“天证与妖王有血仇,不可能是他吧?” “七百多年前的血仇了。”夜咫鸦淡淡道,“倒是仙界欠下的芷汀夫人这笔仇,血迹还未干。” “……” 风靖远确实反驳不得。请天证回天,却逼得人妻子一尸两命,相比已经死了七百多年的先代天帝,杀妻之仇近的很,也就这几个月内发生的。期盼时间能这么快冲淡天证神剑的恼恨,不如好好考虑一下水中捞月的可行性,这还比较现实。 风靖远问:“天证在哪儿?” 夜咫鸦挑眉:“为何要告诉你?” 风靖远拉着项司雨往旁边一颗枯萎的小树上一靠,项司雨差点被他拉得摔了。风靖远说:“自己站好。” 项司雨刚刚站定,一肚子火,正要发作。紧接着,风靖远腰间的精钢黑剑出鞘了。 第十三章拜师学艺 项司雨刚刚站定,一肚子火,正要发作。紧接着,风靖远腰间的精钢黑剑出鞘了。 项司雨只看到一条残影,回过神来,风靖远的剑尖抵在了夜咫鸦的喉前,而夜咫鸦一动不动,泰然自若,仿佛这剑尖根本不存在。 “风师兄!”莫辜行赶忙喊道。 风靖远轻笑一声,看着夜咫鸦:“你不躲?” 夜咫鸦淡淡说:“你不敢杀我。” 风靖远挑眉:“我要是一时冲动呢?” 夜咫鸦说:“旁人都说你行事冲动,我却知道,你从不冲动。” 风靖远很是不快,任何一个男人,知道自己被别人摸准了脉,总是不快的,除非那人是他的老婆。而夜咫鸦,很显然的,永远不会是风靖远的老婆。 “风师叔!” 这时,一个稚嫩的男声响起,项司雨扭头一看,正是云靖。他身后也跟着一个和他面貌相仿的男子,那人便像是长大了的云靖。 云靖走到风靖远身边劝道:“师叔,仙界与妖界结盟数百年,不宜在此时起纷争。” 风靖远闻言,冷哼一声,把剑收了起来。 见气氛缓和下来,项司雨松了口气,夜咫鸦问项司雨:“项姑娘,你愿意跟我走吗?” “去哪儿?” “妖界。”夜咫鸦说。 项司雨一怔,佯作犹豫,天证传音告诉她:“拒绝。” 项司雨摇头笑道:“不了,还是算了……” 夜咫鸦说:“有事可以来找我,你,知道如何联络我。” 夜咫鸦加重了这个“你”字,项司雨猜他指的是天证。 夜咫鸦变成了乌鸦,在上空盘旋了几周,似乎是飞走了。 项司雨以为事情解决,放松之际,风靖远从背后逼近了她。项司雨感到阴霾靠近,忙退了几步,心虚问:“风大侠有事?” 风靖远说:“你认识夜咫鸦?” “是……是啊……” 风靖远说:“可我看你跟他不熟啊。” 项司雨说:“是不熟……我跟他也就见过几面……” 风靖远说:“你和云靖也就见过几面,我看你和云靖挺熟的。” “他……他不吃人套近乎,我也没办法啊……”项司雨赶忙说。 项司雨赶忙向云靖投去求助眼神,云靖却也打量着她,不说话。项司雨又求助莫辜行,莫辜行更是神色淡漠。 风靖远逼近项司雨,一字一顿说:“你可知,你与夜咫鸦私相授受,又妄图拜入仙界门派,我们完全可以将你当做妖界内奸处置。” “……” 项司雨有些淌汗,她要是知道,就不会装作自己和夜咫鸦认识了。 “唔……这个……”项司雨挠了挠脸,这唾骂的,这要怎么解释?假设上帝并不存在,你要如何拿出证明上帝不存在的实证? 项司雨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捋清思绪。目前,仙界诸人是知道她与天证有关联的,云靖追到了长安,又追到了西域,频频在她跟前出现,绝对不是因为偶遇,而是因为仙界非常清楚,她和天证之间有联系,所以让和自己早就相识的云靖来接触自己,寻找线索。方才夜咫鸦一番话,看似是说她和妖界有联系,实际上是在明示天证对她的关心,甚至频频代表妖界示好,还发出了邀请。毕竟,只要不是个傻子,都会去想,妖界为何要向一个普通的求仙者示好?项司雨什么资本都没有,人家为何这样关心她?仙界应该还不会想到,堂堂神剑天证,六界神兵利器之首会拜一个普通的说书姑娘为主,这是绝对超乎意料且不合常情的发展。所以仙界目前只是想掌握她,从她嘴里尽可能多的套出关于天证的线索,绝对不会莽撞的伤害她,尤其在有芷汀这样的前车之鉴后。 项司雨想,干脆兵行险招。项司雨装作怯懦害怕地样子,向风靖远猛一屈膝福礼,说道:“我……对不起……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他是妖……我……抱歉……我立刻离开西域,再也不妄想求仙问道之事!” 说完,项司雨转身就要走。云靖赶忙拦住她:“项姑娘且慢,师叔只是问问,并没有别的意思。何况你身负煞气,若不修习仙道,以思压制,来日对你身体的损伤极大。” 项司雨暗松口气,心想赌对了。风靖远倒是一直盯着项司雨,他直觉,此事没那么简单。 莫辜行走到风靖远跟前,颔首作揖,悄声道:“事已至此,还请师兄拿个主意。” 风靖远问:“你以为呢?” “这位项姑娘必须拜入一派,既能救她的命,也方便我们打探线索。总好过她满世界的乱跑,云靖满世界的寻。至于她与妖界勾结之事,仅凭夜咫鸦叁言两语,刻意挑弄,并不可信。何况刚入门的弟子,没有百年修行,都接触不到门派机密。若以后还有疑,不让她接触便是。” 风靖远点了点头,接着对项司雨说:“项姑娘,你别紧张,我不过随口问问,要是冒犯了你,我向你赔罪。”说着,风靖远向项司雨一躬身,项司雨也福身回礼,以示不敢受。风靖远说:“我信姑娘不是妖界内奸。妖界也对天证下落大感兴趣,为此多番向姑娘示好,也是常情。只是妖类奸猾,还请姑娘与他们相处时,多长一个心眼,免得被利用了。” 项司雨一边心想仙界也没好到哪儿去,一边躬身受教:“我记得了,我会注意的。” 风靖远说:“云靖,先带项姑娘回住处收拾收拾,待会儿一同回落迦寺。” 项司雨赫然一惊,小声问:“去那儿做什么?” 风靖远笑了:“姑娘不是想拜入个门派,求个安身立命之所吗?我们这就去给姑娘找个安身立命之所。” 项司雨不禁嘴角微提,她知道她做对了。可很快又垮了下去,还是那副怯生生的样子。 云氏兄弟陪着项司雨回到客栈。一路沉默,气氛尴尬。项司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云靖则怕项司雨以为自己是别有用心。云异见二人都沉默着,想只有他能打破,便主动向项司雨说:“项姑娘,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云异,是云靖的哥哥。我弟弟平素多蒙你照顾了。” 项司雨连忙说:“没有没有,是云仙长常常照顾我才是。” 云异笑着,把项司雨推回了客栈,说:“去收拾东西,我们来给你付房钱。” “这不好吧……” 云异说:“没什么不好的。是风师叔要强把你掳回万仙盟,这钱到时候找他报销。” “恩……那好吧……” 项司雨回房收拾了包裹,又跑到后院马棚去看阿红。云靖和云异也到了后院,项司雨问:“我能把阿红一起带去吗?” 云靖是觉得,项司雨没必要带着这驴。但以他印象,项司雨并非无理取闹之人,怕是感情深厚,不忍舍掉。云靖说:“我待会儿和老板娘说一声,待姑娘拜师之后,云靖会亲自将阿红一起送到姑娘所在的派门。” 项司雨抿抿嘴,点了点头,说:“好。我信你。” 云靖微笑:“多谢姑娘信任。” 云靖和云异又带着项司雨走到镇子北城门,这一路,项司雨和云靖主动攀谈起来。云靖问她拜入修仙门派以后还打不打算说书,项司雨说可能没太多时间说书,不过还是会筹备很多书稿云云。一路倒也欢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北城门。 风靖远见云异等人回来了,云靖和项司雨气氛热络,问:“收拾好了?” 项司雨一见风靖远,就闭嘴沉默起来。云靖回话:“收拾好了。” 风靖远说:“走吧。” 风靖远让项司雨踩在他的剑上,四人同往昆仑派。风靖远的剑升到了云层间,转眼就到了昆仑山区。项司雨鸟瞰昆仑景物。经过处,皆是一片苍茫无迹、连绵不绝的雪山,仿佛没有尽头,白云给群山披了一层薄薄的轻纱。下方的湖水是碧透的颜色,可以看到湖边一道鹿的残影,时不时也能赶超几只飞在脚下的鸟。不多时,项司雨看见远处耸立着一座佛寺。这佛寺很奇怪,佛寺建在一座雪峰的山头,可佛寺外围被一道薄薄的半球形光罩笼盖,光罩之内,没有一片雪,反而一派郁郁葱葱的绿意,慢慢靠近佛寺,才发觉佛寺里种了不少松柏,可佛寺中却没有一座佛像。风靖远为项司雨介绍:“那就是万仙盟的落迦寺。” 四人停在了落迦寺门口,风靖远在前,云异、云靖、项司雨叁人跟在后头。四人走进一间广大的方形院落中,方形院落中央,一座圆形的殿宇威严静立着。这座圆形殿宇在人界也很有名,叫做万仙堂,人界话本中,万仙盟所有的大事要事都是在这儿议的。风靖远先让云氏兄弟陪着项司雨在方形院落进门处的小偏厅里稍候,一名侍女给云氏兄弟、项司雨端了茶。叁人坐着闲聊,谈话间,项司雨问道:“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们。” 云异说:“姑娘请说。” 项司雨说:“我在和阗镇看到布告上写什么‘玉璧是假的,会汲取人的精血’之类,是骗人的吧?” 云靖说:“姑娘怎么知道的?” 项司雨说:“我猜的。那个话太像恐吓了,要说是万仙盟的官方布告,我一万个不信。八成是想散播谣言出去,借机把玉璧收回吧。” 恐慌最容易感染人,相比一个个搜查求仙者身上的玉璧,不如恐吓他们,让他们自己交出来。 云靖点点头:“确实是如此。” 云异笑了:“姑娘,既然你都猜到了,要不要再猜猜这是谁的主意?” 项司雨摇摇头:“这个就猜不着了。” 云异笑着说:“除了风师叔,还能有谁?” “风大侠……”项司雨一听说是风靖远,原还笑着,一下就把嘴唇抿上了。 云异见项司雨神态变化,便猜风靖远把项司雨得罪了,赶忙转移话题,说:“说来,莫师叔还得感谢你。” “莫师叔?”项司雨凑近身子,轻轻问,“是莫辜行仙长?” 云靖点头,接着说:“莫师叔以往都在昆仑山修行,极少离开,这是第一次在人界办事,对凡间的人情世故非常生疏。幸而这次有姑娘照拂他,才不至于把事情搞砸了。” 云异说:“还顺利揪出了师叔祖这个罪魁祸首,可喜可贺啊。” 云靖说:“大哥,此事未必是师叔祖做的。” 云异问:“你怎么这么想?” 云靖说:“师叔祖对自己所做的荒唐事,总是承认得干脆利落。此事比他从前的种种荒唐行为,还不算什么,为何不认呢?” 项司雨来兴趣了,不禁问:“这到底是什么人?贩卖暖身玉璧还不算荒唐?还能有更荒唐的事?” 云靖闻言,叹了口气,很是无奈。云异则笑了笑,说:“说来此人,和项姑娘你是本家,也姓项。” 项司雨忽然想起玉器铺小贩说的“项大侠”。 云异说:“这位项师叔祖乃是仙界第一剑客,万仙盟副盟主,也是万仙盟第一高手。无论是术法、修行、还是剑法、资质,都是万里无一,天纵奇才。不仅如此,师叔祖那一手丹青,一手书法,更是冠绝仙界。他的《酒中吟雪贴》曾被卖到八千两黄金的高价,成为一时美谈。” “听起来只是有些风流而已,如何荒唐?”项司雨问。 “师叔祖在没成为苍山兰陵学馆的掌门之前,就喜好饮酒作乐,当时苍山兰陵学馆的诸位师长都以为他不过有些放浪,等做了掌门,专心门派事务,就能收敛,便纷纷推举他为掌门。可惜啊……”云异摇摇头,叹了口气,说,“师叔祖一就任,门派事务就全权交给两个徒弟打理,自己却常常不在派中。一开始门中长老都有怨言,可见高师伯和玉师叔做事妥帖得力,以为是师叔祖锻炼弟子,自己专心修炼,便也无话可说。谁知在师叔祖就任的两年后,忽然有一伙人找上兰陵学馆,说是要债来的。一问才知道,师叔祖在外头吃喝嫖赌,负债累累,把兰陵学馆的田产抵押了大半。据说,叁名师长气得当场吐血。玉师叔和高师伯等师叔祖回来,问清了情况,得知确有其事。话说那日深夜,高师伯、玉师叔,联合门中长老,奉师叔祖为太上掌门,兰陵学馆掌门一职便由玉师叔接任。” 项司雨说:“这位项大侠是被逼宫了吧?” 云异说:“可以这么说吧。” 项司雨问:“后来呢?钱还上了吗?” 云异说:“后来师叔祖被玉师叔关了起来,玉师叔要求师叔祖写字作画还债,债务还清才能放出来。师叔祖便在狱中画了一千多张画,写了两千多副字,悉数被玉师叔遣人拿去卖了,玉师叔靠师叔祖的字画还清了债务。只是可怜呐,从此之后,师叔祖的字画就变成街上到处都有的大路货,十两银子就能买到咯。” “……” 项司雨想,那八千两黄金的书帖估计是无良奸商的炒作手段,溢价过多。但是跌到十两银子,一来是短时间内写得太多,全是应付,质量不过关;二来,也多少有点供过于求。项司雨有些同情那八千两黄金买书帖的人,谁知道这位项大侠最后能沦落到这种地步,人家也是日了狗了。 顺便,项司雨也理解了,为何自己在问及莫辜行“项大侠”是谁的时候,他会是那样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第十四章仙界之耻 项司雨坐在偏厅,听云氏兄弟讲仙界第一传奇剑客“项师叔祖”的故事。 这个“第一”是不是真的项司雨不知道,“传奇”和“剑”肯定是真的。 项司雨说:“既然是仙界第一剑客,为何我在人间只听过万仙盟盟主、玉虚宫掌门的名号,却不曾听过他的名号呢?” 云异闻言,问了项司雨一个问题。 “项姑娘,如果这位‘项师叔祖’是你的师傅,你好意思跟人提起说你是他徒弟吗?” 项司雨立即摇头。 云异说:“虽然不太想承认,但由于他实力超群,辈分极高,在仙界也是排名前叁的高手,这个人多少也算得上是仙界门面。” 项司雨问:“耻辱的门面?” 云异叹了口气,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云靖说:“兹尔君子,原不该在背后议论人。只是项师叔祖尤为特别,待项姑娘修行小成时,可往兰陵学馆或万仙盟找他,请他指点剑法。花费五两银子即可。” “……” 云异也点点头:“五两银子一招剑法,包教包会,非常的价廉物美。只不过在找他指点前得和师傅打声招呼,以免他糊弄你。” 项司雨一头黑线。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特别廉价。 这时,一名小童走了过来,向云氏兄弟和项司雨作揖:“二位师兄,项姑娘,盟主请你们进正殿一叙。” ============================================ 两刻钟前 风靖远让云氏兄弟陪着项司雨一起先到偏厅等候召见,自己则入万仙堂觐见万仙盟盟主。 万仙堂,乃万仙盟与各派议要事之地。等升仙大会召开时,各派掌门、门中主要长老及门下弟子都会聚集在此,再加上越过登仙道的求仙者,届时落迦寺会出现难得的人声鼎沸之景象。 风靖远走到殿阶前,向站在玉座前的女人拱手行礼。这个女人是万仙盟盟主,名唤司空贞,是昆仑山玉虚宫宫音上仙的小弟子,也是人界司空王朝的长公主,人皇司空亨的姐姐。或许是因为她这一重人界身份,她虽是修仙者,但显得富丽端贵,更像哪个人界世家的当家女主人。 风靖远拱手行礼,司空贞忙说:“风师兄不必多礼。” 风靖远对司空贞行完礼,又对司空贞身边站着的一个泡面头胡茬男子行礼。再见过列席的碧灵宫掌门甘宁远、玉虚宫代理掌门青龙玄女、以及他自己所在的门派——蜀山紫霄剑派的掌门张肃清。还有九嶷山六修士之中的苍彧、苍玄及其他长辈或同辈仙家。 见礼毕,司空贞问风靖远:“莫师弟往和阗镇回收玉璧一事如何了?” 风靖远说:“已经顺利解决。他正在做扫尾工作,叁两天后就能回来复命。” 司空贞颔首:“劳师兄辛苦一趟。” 风靖远说:“启禀盟主,此次觐见,除却复命之外,还有一件要事需禀报。” 司空贞说:“请说。” 风靖远说:“数月前,苍容师妹与妖界前长老甘骞逼死了天证之妻芷汀,此后天证下落不明。今日很凑巧,我与莫师弟在和阗又遇上了当日同在现场的项司雨姑娘。遇见她时,适逢项姑娘身体不适,险些晕倒。本欲援手,却见项姑娘被妖王密探夜咫鸦掳走。我与莫师弟将人追了回来。随后,在项司雨与夜咫鸦的交谈中得知,虽然天证目前下落不明,但对有援手之恩的项司雨颇为照顾,甚至拜托妖界暗中照拂。我想,如果继续根据项司雨这条线索找下去,很有可能得到神剑天证的踪迹。” 苍玄说:“她身上不仅有天证的下落,也很可能有苍泉苍夜二师弟的下落。” 风靖远说:“正是。我等得知项司雨也想求仙问道之后,决定将她带回万仙盟,让她拜入某个门派,方便进一步调查。” 蜀山掌门张肃清皱眉,说:“不妥,此女来历不明,万一是妖界密探,岂非引狼入室?” 风靖远说:“掌门师兄,就算她真是妖界密探,只要她身上有天证下落,再派人密切监视,谅她也翻不起风浪来。” 甘宁远说:“风师弟,此女我听闻过。她与我辈仙家多次偶遇,巧合过甚,你师兄有此疑惑,也是该然。何况我等断定她与天证的所谓关联,全凭她或夜咫鸦的一面之词,断不可轻信。需有确凿证据,方可执行。” 风靖远说:“天证入杀道之事,诸位皆已从苍容口中得知。项司雨身上有被杀道的烈煞之气浸染的症状,足以证明,她与天证确曾朝夕相处过。” 司空贞问:“这股煞气,会不会是妖王所为?” 风靖远说:“白府要有此能为,此招在七百年前五界逆天之战时就已用上,断不会等到现在,去为一个小小密探大费周折。” 人有人道,仙有仙道,魔有魔道。天证堕落并非入魔,而是堕入了杀道。六界之中唯一以杀道修行的只有西都白府族人。因杀道霸道异常,修行杀道所产生的烈煞之气甚至会盘踞在血脉之中,传给下一代,所以白氏人丁凋零,立世至今万余年,传世不过六代。迄今为止,入族谱有名姓的族人不过46名,余者都在成年前夭折。项司雨之所以会感染煞气,乃因神剑之主与神剑的关系并非人与兵器那么简单。神剑一旦认主,便与剑主一体,气脉贯连。自天证认主以来,从未出手,也是为了避免项司雨在气脉贯连之下被煞气侵蚀。 其实,项司雨浸染煞气已经是一个重要线索。可惜万仙盟诸人,宁愿相信世上存在一个术法,可以将杀道的烈煞之气传染给项司雨,或者天证身上的烈煞之气本身就容易传染给别人,也不会去相信项司雨是神剑天证之主的。 苍玄说:“我倒有个提议,可以让大家都称心如意。” 司空贞说:“师兄请讲。” 苍玄道:“反正项师叔要太闲了,特别容易惹乱子。让项司雨入苍山兰陵学馆,拜师项文舟师叔便好。免得他惹是生非。” 司空贞身边的泡面头胡茬男子本在神游天外,一听苍玄点到自己的名字,愣了一会儿。再听听内容,嘿?什么玩意儿?臭小子是要害他呀! 项文舟赶忙咳了咳,说:“诸位知道,我一向不收徒弟。” 苍玄说:“高师兄、玉师姐、穆师弟莫非是拜骰子和酒杯为师吗?” “呃……” 在场诸人想了想,都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张肃清说:“若是将此女交给玉师妹看管,我无异议。” 青龙玄女说:“玉师妹足智多谋,堪称女中诸葛。无论是防范此女,还是打探天证消息,她皆可胜任。” 项文舟赶忙说:“胜任什么胜任?我徒弟平素够忙的了,别给她增加工作量了!” 风靖远笑说:“这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还是师叔怕玉师姐平素太过劳累,心情不好?” 说来也怪,仙界人界,向来提倡尊师重道。一个师傅,怎么会怕徒弟心情不好?这样的奇闻,只会出现在项文舟头上。因项文舟酷好吃喝嫖赌,所以月例银子被苍山兰陵学馆掌门玉清荷卡得死死地。项文舟若想要更多的钱,除了自己出去坑蒙拐骗做生意,就只能看玉清荷心情了。玉清荷要是心情不好,项文舟能拿去吃喝嫖赌的银子就少了。对玉清荷如此不尊师道的行为,众仙家一律表示:干得漂亮。 众仙家并不迂腐,玉清荷尊重项文舟,才会把仙界的脸丢得一干二净。 项文舟说:“不不,你们不能就这样定了呀?我是仙界出了名的不靠谱,万一那姑娘真是妖界密探,你们就不怕她把我策反了?” 风靖远说:“师叔,如果项司雨要把你策反,你必须开价一千万两黄金才行。要是低于这个价,你就不要反了。不值当。” 仙界各派一年总收入加起来也不过四千万两白银而已。一千万两黄金,按风靖远估计,可以把妖界掏空咯。 项文舟说:“不行不行,我不同意。” 苍玄说:“这次这个暖身玉璧事件还是项师叔弄出来的呢,我瞧项师叔收此女为徒,将功补过,挺好。再说了,此女也姓项,说来和您还是本家,您不收她,谁收她呀?” “这玩意儿真的不是我在卖!我可以对天发誓!” 苍玄说:“这话没人信的。要真不是您,也是因为您平时太不靠谱了,所以出了这档子事儿大家第一个想到您。平日稍微洁身自好一点,也就没有今天的麻烦了。所以啊,师叔,您还是不要抵抗了,乖乖收徒吧。” “唉!”项文舟叹了口气,想了想,又说,“这个事儿吧,是这样,入籍苍山兰陵学馆也不是我一个人做主,得请我徒弟过来看看,一起定了才行。” 这时,九嶷六修之首的苍彧道:“我刚刚千里传信问过玉师妹,玉师妹同意了。就这样定了。项司雨身上还负有苍泉苍夜二位师弟失踪的线索,苍山离九嶷山很近,我九嶷六道也会全力协助调查天证,正好也可以查访苍夜师弟的下落。” 项文舟:“……” 九嶷六道之首的苍彧身高只到一个成年人的腰部,并不是他患有侏儒症,而是和云靖一样,修行过早地将他们面貌体型上的岁月凝固了。只是云靖的样貌是被凝固在十五六岁,这位苍彧上仙,则被凝固在了八九岁左右。他的气态相比云靖,更加老成,不过发丝还是黑色的。 司空贞道:“此事既然定了,风师兄,那位项司雨姑娘现在何处?” 风靖远说:“正在偏厅,和云氏兄弟一起等候。” 司空贞说:“请进来吧。” 第十五章一夜苍老 项司雨随着云氏兄弟和接引童子走到万仙堂大殿外,却忽然驻足,深呼吸一口气,下意识去摸了摸口袋里的天证。 她有些紧张,她想,今天大约能见到部分人界传说中的修仙者。且不说她怕自己举止失态,万一有人能察觉到布兜子里的天证……按照墨菲定律,只要心存侥幸,就会怕什么来什么的。 云靖见项司雨驻足,料她紧张,安慰说:“别怕,师长们都很和气,你一切如常便好。” “好。我尽量……” 云异笑道:“项姑娘别怕,打起精神来。万事有我们给你打圆场。” “谢谢。” 云异说:“别客气,走吧,进去吧。” 项司雨跟随云氏兄弟走进万仙堂,快速扫过周遭人等。因紧张作祟,她觉得这一干人虽都慈眉善目,但却是一副笑里藏刀的模样。 项司雨对修仙者是真的没有好感啊,为什么她会受天证鼓捣,来到落迦寺,还跑到万仙堂了? 项司雨是真的想退缩,跟这些仙界中不知活了多少年的大前辈说一声:对不起,走错门了。 天证忍不了项司雨这副怂样,立刻给项司雨传音:“怕什么?有我在,如常照旧便可。” 云氏兄弟则开始见礼。先向他们的授业恩师甘宁远行礼,正要向万仙盟盟主司空贞行礼时,司空贞摆手道:“这等俗礼,可先免了。我看项姑娘紧张得很,不如先说说她的事。” 云氏兄弟遵命:“是。” 司空贞对项司雨说:“我名司空贞,乃万仙盟盟主,项姑娘,久仰大名。” 不不不,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不认识我。 项司雨按下腹诽,福身见礼:“晚辈见过司空盟主。” 众仙见状心想,在殿外时紧张得不行,真开口说话了,还是很有礼数,也很端庄镇静。 没错,项司雨在大殿外的动静和云氏兄弟的宽慰众仙都听到了,不过没人会那么坏心眼当场拆穿的,要拆穿也是在事后。 司空贞说:“姑娘多礼。姑娘之请,风师兄已向我等说明,我等也议好了请项姑娘拜入哪门哪派。” 项司雨说:“不知是哪一派?” 司空贞转头看向项文舟,摆手介绍:“就是这位,苍山兰陵学馆太上掌门,我万仙盟副盟主,项文舟项师叔。” “……” “……” “……” 云靖云异愣住了,项司雨不应该愣住的,她也愣住了。风靖远笑了:“师叔这是威名远播啊。” 张肃清叹了口气,丢人都丢人人界去了。 风靖远笑道:“掌门师兄不必叹气,最该叹气的还是玉师姐。” 项文舟笑说:“那个……诸位看,人家小姑娘不愿意拜我为师呢,这就不要强求于人了。” 天证闻言,立刻对项司雨传音:“快行跪拜大礼!” 项司雨心里是拒绝的。 风靖远问:“项姑娘,你真不愿意?” 天证也传音:“区区银两,不过尔尔。此人在六界中是排名前十的高手,你若在乎银两、颜面,便学不到真本事,以后何谈安身立命!” 项司雨闻言,一咬牙,向项文舟跪了下来:“弟子见过师傅!” ma的!豁出去了!什么颜面、面子?以后不要了,就当我前世作了孽,这辈子他来讨债了! 项司雨跪拜之后,万仙堂众仙都想为项司雨喝彩,勇气可嘉啊姑娘。 司空贞笑道:“好了,从今儿起,项司雨便是咱们的小师妹了,日后大家遇上,得好好照顾她。” 苍玄说:“那是一定的。” 说完,苍玄又同情地看了项司雨一眼。 司空贞说:“项姑娘收拾一下,兰陵学馆那边应该已经安排好了,让云异云靖二位师侄送你去苍山兰陵学馆,再行正式的拜师礼。” “恩。” “晚辈遵命。”云异云靖先是齐声回应,云异又说,“那我等告辞了。” “且慢。”项文舟忽然叫住了叁人。 苍玄说:“项师叔这是想反悔?” “不是……我既然答应了,不会反悔的。”项文舟对项司雨说,“徒弟,你布袋子里是个什么东西?能拿来给我看看嘛?从你还未进殿起,我就蛮在意了。” 项司雨一怔,再度紧张起来。天证传音:“拿给他看,无妨。” 项司雨点点头,把天证拿出来,双手捧上。项文舟接过后看了看,疑惑说:“奇怪,就是把普通的匕首?难道是我看错了?” 风靖远说:“这把匕首,萧思学师兄也曾有感,莫非有什么玄机?” 项司雨手心有些淌汗。 项文舟反复打量几眼,说:“恩,可能这东西快成精了,或许是和天证神剑接触过,所以有什么机缘吧。可惜材质挺普通的,不然也是把名剑。” 项司雨暗暗松了口气。项文舟把匕首还给项司雨,叁人才都退下了。 项司雨出来后,不禁细思,之前萧思学若有所感,拿天证去看,或许还是巧合。可项文舟也很在意,要天证看。莫非是有什么玄机? 天证传音解答:“萧思学、项文舟,都有剑觉。萧思学是后天刻苦习剑而修炼出的剑觉,项文舟则是先天剑觉。有剑觉之人,通常都是剑道天才。” 什么是剑觉啊…… 项司雨倒是想问,可她不会传音。 见项司雨陷入沉思,云靖问:“怎么了?项姑娘?” 天证传音:“改天再说。” 云异笑说:“该改口了,以后,项姑娘就是咱们的小师叔了。” 项司雨刚刚从天证的谈话中撇回来,就听见云异说什么……小师叔? 项司雨问:“什么小师叔?” 云靖说:“项文舟是我们的师叔祖,你拜他为师,我们自然是要喊你做小师叔的。” “哈?不会吧?” 云异说:“我还以为,你可能会拜风师叔、张师伯或者我师傅为师,没想到拜师叔祖为师了。我们可不得喊你做小师叔?” “别吧……”项司雨看着两个鹤发童颜的仙长,说,“你们直呼我名行吗?感觉我一夜之间就老了。” “哈哈哈哈!”云异笑了笑,拍拍项司雨的肩膀,“习惯就好,以后要喊你做小师叔的人多着呢,咱们先叫叫,让你适应适应。” 云异云靖兄弟一个御剑,一个化光,载着项司雨一路往西南而去,路上风光变换,很是奇特。云异先前就注意到,项司雨在风靖远剑上时不仅不恐高,还满脸兴奋,特别好奇的左瞧右看,就觉得和大多第一次御剑飞行的女孩子不一样。当然,云异是不知道项司雨早在天证的带领下飞过了。 云异大声说:“小师叔,我带你到低空看看。怎么样?” 因为气流的缘故,云异的声音有点变形。 项司雨还是不能接受被人喊小师叔,整了整头发,也大声喊:“别叫我小师叔了,真的不习惯。” 云异却装作没听见:“走咯!去下面转转!” *********************************** 夜咫鸦回到凤尾梧桐殿,先觐见妖王。妖王让他免礼,并让他坐到妖王休息的茶桌前。夜咫鸦坐下,妖王挽起袖子,给他舀了杯茶。 “先喝口茶吧。” 夜咫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禀报说:“项司雨已顺利拜师项文舟。” 妖王点点头:“辛苦了。玉璧之事,没漏破绽吧。” 夜咫鸦说:“尾巴都扫干净了,他们不会怀疑到妖界。” 妖王问:“那仙界是如何回收玉璧的呢?” 夜咫鸦道:“风靖远谎称玉璧有害,甚至能杀人,如此散播谣言,引得求仙者人心惶惶,纷纷主动上缴。” 妖王说:“风靖远还是聪明的。” 夜咫鸦说:“属下有一事不明,想请王赐教。” “说吧。” 夜咫鸦说:“仙界名师数不胜数,为何偏偏要选项文舟?” 妖王说:“天证秉性,能看得上的仙界名师也就叁人。玉徵上仙和他不对付,修罗天那儿又太过危险,算来算去,就只有一个项文舟了。” “可项文舟实在太过荒唐,我怕会为天证主仆生出其他枝节。” 妖王笑了笑,说:“项文舟在太平时期是不靠谱,关键时刻却没人比他更靠得住。他做事还是会有分寸的,不然他当年也做不了兰陵学馆的掌门。” 夜咫鸦说:“要不要派人在这段时间周密监视,以免出什么状况?” “你还是不放心?” 夜咫鸦摇摇头:“属下并非质疑王的决断,只是升仙大会近了,到时候项文舟、玉清荷、高行吾叁人都不会在兰陵学馆。” 妖王一怔,随后赞赏地点点头:“你说的是。安排下去吧。我近期会想个法子让穆云回到兰陵学馆,我们的项姑娘怎么着也得把师兄师姐认全了才行。” 第十六章雪白巨蟒 云异一路带着项司雨在九州兜了个圈子,一边鸟瞰人界万方,一边给项司雨滔滔不绝的介绍。项司雨一开始还听进去什么佛塔呀,琼州啊,后来就真的听不进去了。 原因很简单,云异御剑飞驰极度不稳,还喜欢上蹿下钻,总让项司雨在失重和超重间毫无准备的切换,时不时还要带着项司雨去某个山峰上来一场御剑漂移。 头晕……项司雨真的头晕……想吐啊…… “仙长……”项司雨高高举手,“我晕剑了!能不能先把我放下,让我缓……” 项司雨话还没说完,云异一指把项司雨点晕了。项司雨仰头往后倒,云异稳稳扶住她。 云靖化光追上来,问:“哥,你这是做什么?” 云异有点不好意思:“玩过了,项姑娘晕了。不过没关系,睡着了就不晕了。” 云靖扶额,说:“哥,赶紧走吧。高师伯千里传音来催了,问我们怎么还不到。” “好吧好吧。”云异一脸意犹未尽。 云氏兄弟是先项文舟一些时候出发的,现在还没到。而项文舟已经麻利地飞回苍山兰陵学馆,并迅速跑到兰陵学馆的授业殿中。授业殿里,站着一个青白衣裳,束着儒冠的冷艳女子。这冷艳女子名叫玉清荷,项文舟的二徒弟,苍山兰陵学馆馆主。项文舟一见是她,就挠挠头,打起哈哈:“哈哈哈哈!” “呵呵。”玉清荷那张冷艳的脸忽然绽放出亲切温和的笑意,“过来,给我跪下。” 项文舟愣了一愣,还是走到玉清荷身前的蒲团上,向授业殿的荀夫子画像跪了下来。但他跪的不是样子,玉清荷让他跪下,他却跪坐。 “你胆儿挺肥,平日丢兰陵学馆的脸也就算了,这回连万仙盟的脸也一起丢了。”玉清荷慢悠悠地说。 项文舟一听,就知道玉清荷要为暖身玉璧的事大发雷霆。 项文舟打哈哈:“徒弟……你先听我解释再骂好不好?” 玉清荷点点头:“好,我听你解释。” 项文舟说:“真不是我做的。” 玉清荷说:“不是你做的?那是谁做的?” 项文舟苦笑:“不知道啊。” 玉清荷冷艳带笑的脸庞逼近项文舟,她直视着他,说:“你知不知道,这年头,自证清白,也是要证据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还有人指正是你,要不是因为证据不足,盟主把你关起来都不为过。如今只是让你回家闭门思过,已经很对得住你了。” 项文舟苦笑:“清荷,真的,真的真的,不是我干的。是我干的事儿,我哪次不承认?” “那会是谁要构陷你?莫非幕后黑手以为这么点小事能让你离开万仙盟?”玉清荷站直身子,绕着项文舟兜圈子,“你在万仙盟也就是个蹭吃蹭喝的挂名副盟主,也没碍着什么人的路啊。” 项文舟问:“会不会是你和行吾开罪了什么人?” “不会,若想给我和师兄添堵,才不会做这么大快人心的事。”玉清荷说,“你不如想想,你这次损失了什么?” 项文舟想了想,很认真地说:“损失了自由!” 玉清荷沉默了片刻,然后“呵呵呵呵”的笑了起来。 项文舟说:“我很认真的!我不是给你新收了个小师妹吗?那是大家硬推到我门下的。我这几个月都得钉在兰陵学馆给你小师妹开蒙了!” 玉清荷说:“我知道。” 项文舟抱怨说:“清荷呀,你为什么答应苍彧那个臭小子,让我又新收个徒弟?这不是折腾我吗?” 玉清荷说:“原本我也是不肯的,免得误了人家的仙道。结果苍彧跟我聊了聊你贩卖暖身玉璧的事。” 项文舟扶额:“那真的……不是我做的。” “我猜也不会是你。”玉清荷看着项文舟,“你没这么大本事。” 项文舟:“……” 这时候,外间走进个男子,长相倒还风流倜傥,就是一身红衣服太烧包了。 “师妹,师傅。” 这个烧包男是项文舟的大徒弟高行吾,高行吾见师傅又跪下了,先用眼神对项文舟表达同情,然后对玉清荷说:“师妹,你罚得太轻了。” 项文舟:“……” 收徒不慎,收徒不慎……项文舟悲慨,自己为什么收了这么两个徒弟? 希望新收的那个小姑娘项司雨是个善解人意、体贴师傅的甜心,还得有钱,最好还会赚钱! 玉清荷说:“罢了,这回也不怪他。是新来的小师妹到了?” 高行吾说:“是。” 玉清荷问:“人呢?怎么不带到授业殿行正式拜师礼?” 高行吾叹息:“来得路上晕剑,被云异打晕了,先安排她到房间休息,等醒来再说吧。” 玉清荷转头对项文舟说:“起来吧,随我去看看。” “诶诶诶,好的。”项文舟狗腿地站起来,跟在了玉清荷身后。 ****** 项司雨这一生中经历过无数次睡醒。 小时候睡醒,会看到父母的脸;长大一点,就会看到自己的闹钟或书桌上堆积如山的书本。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她睡醒时能看到一个她爱的男人的脸。 但是…… 项司雨醒了,她看到一条雪白色的蟒蛇,正红着眼睛、吐着信子盯着她,肥大的身躯比项司雨的腰还粗。项司雨浑身发毛,怔了一会儿,闭上眼,再醒来一次。 蛇还在…… 蛇还在!蛇还在啊!!蛇!有蛇!快救我啊!!! 项司雨不敢出声,也不敢动,因为蛇正看着她。她听说,如果人遇见了蛇,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动,假装自己是树桩,这样蛇就不会将自己视作有威胁的生物。 这时候,蛇的身子蜷了蜷,项司雨全身不由自主地并拢缩紧,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箍着她,越箍越紧。项司雨看了看,她全身都已被巨蟒缠住了。 我已经被缠着了?我是要被绞杀了吗? 这是食人蟒吧?传说中的食人巨蟒…… 想到这儿,项司雨竟然哭了,她哭着大喊:“天证!你在哪儿啊!快救我啊!” 迄今还在项司雨口袋里的天证:“……” ===== 玉清荷、高行吾和项文舟正走到项司雨休憩的房间门口,只听房里传来一道哭声,一边哭还一边喊:“天证!你在哪儿啊!快救我啊!” 叁人心中皆是一惊,玉清荷即刻推门而入,只见一条白花花的巨蟒正把床上不停哭地项司雨卷了起来。项司雨一见有人,也不管是谁了,只晓得哭着喊:“救命!求求你救救我!我还不想死啊!呜呜呜!” 玉清荷扶着额头叹息。高行吾立刻走到床前,先摸了摸巨蟒,然后抱着巨蟒的头,让它往自己身上爬。巨蟒也极有灵性,麻利地爬到高行吾身上,放开了项司雨。项司雨重得自由,立刻缩到了床角,放声大哭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 高行吾想安慰安慰自己新来的小师妹,可他一靠近,项司雨就怕得把身子蜷起来。高行吾这才想起,身上还一个大家伙呢。 玉清荷说:“你先把白娘子送回去吧。” 高行吾点点头:“好的。” 说完,高行吾带着缠在他身上的白蟒,走了。 白、娘、子? 项司雨惊魂未定,脸上还涕泗横流。 项文舟想,是时候安慰安慰自己的徒弟了。他挠头笑着,说:“别怕别怕,刚刚那不是什么危险生物,那是咱们家灵药长老的爱宠。放心,性格很温驯,不咬人的。” “咱们家灵药长老……” “是啊是啊。”项文舟笑着拍了拍项司雨的肩,“你得习惯,像这样的宠物还有很多,随时能碰到的。”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项司雨挂着泪痕,忽然笑了,好像已经疯了。 我……我现在退出门派还来得及吗…… 第十七章一两一招 第二天,项司雨正式行了拜师礼,见过了苍山兰陵学馆的主要人等。 首先是太上掌门项文舟,项司雨的师傅,仙界之耻。他的传说从佛界到琼州无仙不知无妖不晓。 然后是苍山兰陵学馆掌门玉清荷,项司雨的二师姐,模样很冷艳。项司雨想,有这样一个师傅,也不知道她私下里是什么样。 再次是兰陵学馆现任掌教,大师兄高行吾。恩,项司雨对他的第一印象是缠着白蟒的烧包红男子。现在他身上倒没有白蟒蛇了,但烧包红还是烧包红。由于第一印象极度不好,导致颜控的项司雨实在不太瞧得上高行吾这张帅脸。 还有很多零零落落的人物,大多是长老、师长一类,多对项司雨这个走后门的非常不满。在项司雨一一拜见之后,长辈们或慈祥和蔼、或严肃不苟,以他们各自的方式告诫她同一个词——安守本分。 项司雨是真委屈,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拜师项文舟。 文牒入册,拜师礼完全结束。玉清荷说:“如此,便算礼成了。你的礼数还得好好恶补,眼下是学生放春假的时候,兰陵学馆无课,你便跟着文淑先生好好补习。等春假结束,你随你的师侄们一起读书。明白了吗?” 项司雨颔首:“明白了。” 如果可以选,项司雨宁愿不要这个“师叔”的身份。一个是以师叔身份和师侄做同窗,一个是以平辈身份和同学论交,哪个更不丢人,很明了了。 拜师礼结束后,大师兄高行吾把项司雨领到了一间临水的二层楼阁,楼阁名叫绛雪阁,在兰陵学馆的西北角,地方有些偏僻,不过景致很好——这似乎是废话——据项司雨这一天的观感,整个兰陵学馆简直就是个大型园林,洲水楼榭一应俱全,就没哪儿是景致不好的。项司雨所处的绛雪阁就种了几棵极高大的落叶乔木,也不知具体是什么树,能结果子就好了。 想到这儿,项司雨的肚子咕咕咕叫起来了。项司雨低下头去,只觉得丢人。高行吾倒是笑了笑:“先把衣服换了,待会儿和师傅师兄师姐们吃个饭。” “衣服?”项司雨问,“但师兄怎么知道我的身量尺寸?” 高行吾说:“昨天你昏迷的时候,白娘子顺便帮你量了量尺量,我找绣娘连夜帮你缝制了两套新衣服,你可以把这身麻布衣裳脱下来了。” “白娘子?”项司雨想起昨天那条蟒蛇,心有余悸,“是……那条……蛇?” 高行吾点点头,说:“那是条有灵性的蛇,非常温驯,再修炼个十年应该就能说话了。” “……” 项司雨差点忘了,这是个玄幻世界啊,仙家养的蛇岂会是普通的蛇?这样一想,项司雨可放心多了。蛇虫鼠蚁啥的,只要不咬人,一切好说啊。 这样想想,项司雨也没那么害怕了。 高行吾说:“进去吧,女子闺房,我便不陪着了,先换身衣服。” “嗯嗯!” 项司雨进入绛雪阁,先到处看了看。 绛雪阁分两层,与所有传统四合院一样,是叁段房。靠西是一间书房,书桌书柜,文房四宝,一应俱全。中段放着一张八仙桌和几个圆凳,是待客用餐的区域。东段则是通往二楼的阶梯。项司雨上到二楼,二楼东段也是楼梯区域,中段是一片空旷,西段才是卧室。 整座绛雪阁乍一看窗几明净,细看有些空空荡荡的,地方大,摆放的东西却很少。不过也好,项司雨想,这间屋子以后也可以随自己心意装饰。 项司雨赶忙打开衣柜,只见衣柜里摆着两套衣服,一套红白衣裙,一套蓝白的劲装。项司雨换上了那件蓝白的劲装,用发带把头发高高束起,将天证装进袖口,就急匆匆下楼去,跑到高行吾跟前。 高行吾看着眼前的项司雨,笑说:“小师妹脱下那身灰扑扑的打扮之后,倒是蛮秀丽飒爽的。” “大师兄过奖。”项司雨笑道。 高行吾说:“走吧,去和你师姐师傅吃顿饭。” “好~” 项司雨随着高行吾走着,她一直对一件事很不安。这次非是蛇虫鼠蚁之类,不安的源头,来自一个大名鼎鼎的传说。 传说中的败家子高手——项文舟。 项司雨问:“大师兄,有件事我挺不安的。” 高行吾问:“关于什么?” “唔……就是……咱们师傅了……” 高行吾闻言,叹息一声,从兜里掏出一张卷轴,交给项司雨,说:“拿着,这个是空间卷轴,里头有仓库大小的空间,凡有什么重要物品,都给放里面。这卷轴一定要贴身藏好,除了洗澡,任何时候都不要让它离身。” “为……为什么?”项司雨一怔。 高行吾说:“原本,你住绛雪阁,我们该多给你布置些东西,可除了你的生活必需之物,一样不放,你可知原因?” “呃……让我随自己心意装饰?” “非也非也。”高行吾摇着头,说,“要是哪天师傅没钱了,你屋子里的花瓶茶盏,稍微值钱些的,都能在苍山脚下的苍阳城李家当铺找到。” 项司雨闻言,脑门上的青筋都开始抽抽了,下意识摸了摸袖兜里的天证。项文舟有这么无耻的? 高行吾说:“所以,屋子里放些生活必需品就好,你精心布置,最后只会便宜别人。” 项司雨点头如捣蒜:“知道了知道了,多谢师兄提醒!” 高行吾叹息,说:“小师妹,摊上这么个师傅,以后日子会很难过的,要快快成长起来才行。” 项司雨连连点头:“谢谢师兄指点。敢问师兄,我应该如何苦修,才能防范师傅的种种不端行径?” “术法,最重要的是术法。”高行吾说,“师傅是仙界第一剑客,幸好他术法水准一般般,等到你的术法强大到他无法破解的时候,你就可以随心所欲的布置自己的屋子了。” 项司雨点点头,下定决心,一定要苦修术法。 走着聊着,一路穿过兰陵学馆,走到了东边的自卑台,玉清荷和项文舟都在二楼观景台坐着。项司雨随着高行吾上楼,各自入座。项文舟坐在项司雨对面,畏缩在座位上,见项司雨正打量他,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项司雨嘿嘿一笑。项司雨也礼貌的回以微笑。 玉清荷说:“人到齐了,就吃饭吧。” 说着,玉清荷捡起筷子,吃了第一口。玉清荷开动了,项文舟才敢动弹。他拿起酒壶,先给玉清荷斟了一杯,又给自己和高行吾斟了一杯,最后问项司雨:“徒弟,你能喝酒吗?” 项司雨点点头:“还可以吧。” 项文舟笑说:“那喝点,今后就是一家人了。” 项司雨双手捧着酒杯,去凑项文舟的酒壶,等酒杯放回来,玉清荷说:“我们先敬小师妹一杯,以表对她的欢迎。” 四人碰了杯,都是一口喝干。 这一口酒喝了,高行吾说:“可惜你叁师兄穆云不在,他要是在,我们一家才算团聚了。” 项文舟说:“是啊,我也念着他,咱们是不是去封信催他回来,顺便见见他的小师妹?” 玉清荷说:“你给我闭嘴,穆师弟外出是有要事,不要轻易打扰他。” 玉清荷一说闭嘴,项文舟乖巧地闭上嘴了。 项司雨觉得新奇,只听说徒弟怕师傅,从来没听说过师傅怕徒弟的,今天算是开眼界了。 玉清荷说:“小师妹,我丑话说在前面。你既入我兰陵学馆门墙,便要守我兰陵学馆的规矩,尤其你刚入门,辈分却是师叔,更要做好表率。若有行差踏错,别以为我会徇私。因你辈分高,我只会罚得更重,你明白吗?” 项司雨赶忙点头:“明白,我会安守本分的。” 玉清荷说:“从明天起,文淑先生会辅导你的经史子集与礼法,若有不足之处,她会为你补课。她是教你学识的老师,你对她必须恭敬尊重,不得有半分逾矩,明白吗?” “明白。” 玉清荷说:“凡生活上有什么不适应的,趁升仙大会开始之前尽快提,你大师兄会帮你安排妥当。等开了学,他诸事繁忙,便不要为了零星小事去打搅。” “好的,我知道了。” 玉清荷说:“你的情况,风靖远在千里传音中跟我说清楚了。从明天起,我会帮你做武学开蒙。你每天清晨卯时到我所住的清音阁报道,辰时四刻到绛雪阁等文淑先生,午时后去存雪洞找师傅练习剑法,日落西山之时就可以了休息了。话虽如此,修行一途没有捷径,唯有勤修不缀,你的休息时间,到底是继续修炼还是玩闹渡过,我便管不着,端看你自己。” “好的,我记下了。” 项文舟这时说:“徒弟,我这有个规矩。” “什么规矩?” 项文舟说:“我的剑法,五两银子学一招,包教包会。” 项司雨眼角抽搐起来,她还以为“五两银子一招”只是传闻,原来是真的? 玉清荷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项文舟赶忙改口:“我可以给你打个二折,一两银子一招,如何?” “……” 项司雨想了想,问高行吾:“大师兄,你知道有什么赚钱的办法吗?” 高行吾笑了:“你放心,我会给你点零花钱,十两一月,够你学十招。” 项司雨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高行吾说:“你该不会是想问师兄师姐学剑法的时候他收钱了没?” “恩恩!师兄神算。” 高行吾说:“收了,不过当年是一两黄金一招。” 一两黄金! 一两黄金=五十四两白银啊!五十四两白银可是项司雨五十四个月的工资啊! 项司雨决定了,一定要抱稳师兄师姐的大腿,而不是项文舟这个在传闻中很不靠谱的师傅。 第十八章新的一日 翌日天未亮,项司雨便被天证吵醒了。 她当时做了一个梦,梦到了红烧蹄髈,梦到了麻辣小龙虾,正要在梦中大快朵颐之时,一个清冷的男高音在她的脑中回响,使她的头腔不受控制震动起来,仿佛这个声音是从耳膜里传来的。 “卯时快到了,起床了。” 这一声响,项司雨猛地坐起来,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耳朵。 项司雨小声说:“天证……这是你的声音吗?” 天证恢复了正常的传音:“恩。” “……这是什么?声波攻击吗?” 天证传音:“先去梳洗上课,晚上再告诉你。” 现在卯时未到,换算成现代时间,是四点半左右。项司雨麻溜地下床穿衣洗漱梳妆,拿了一个苹果,一边啃着,一边往清音阁去。 清音阁是玉清荷及其弟子居住的地方,不过师姐的徒弟在年前就回家去了,春假结束之前都不会回来,所以清音阁现在只有玉清荷一个人住。 项司雨到的时候,离卯时正还差半刻,玉清荷已经站在清音阁前等待。项司雨见状,疑心自己迟到了,赶忙跑了过去,向玉清荷道歉:“对不起,师姐,我迟到了,让你久等了。” 玉清荷说:“你没迟到,还差半刻。不过,是我也就罢了,若换做其他师长,你必须早到等他们,不能让人家等你,这是礼仪,你明白吗?” “明白!” 玉清荷说:“扎马步,打两拳给我看看。” 项司雨双脚张开,分成外八字,半蹲扎着,然后用自以为认真地模样打了两拳。拳出到立定,不过一瞬,可她的拳头和手臂都在摇晃,手臂也是低斜的。 玉清荷见状,心里有了底。项司雨完全不会出拳,马步也不会扎,是一点武学基础都没有的人,必须从头开蒙才行。 玉清荷问:“从前学过打坐冥想吗?” 项司雨还扎着马步,摇摇头。 “那我从最基础开始教你。”玉清荷说着,用脚把项司雨的外八脚给踢正了,把项司雨低斜的手臂给抬直了,说,“出一拳。” 项司雨依言打了一拳,又打斜了。玉清荷走到她身旁,说:“出拳的时候,手肘关节不要伸的笔直,稍微弯一点。” “好。”项司雨依言,手肘弯了一分。 “出拳的时候手臂要保持水平,不要塌下去了。” 项司雨又把手臂抬平了。 “再出拳。” 项司雨又出一拳。玉清荷又调理了她的姿势,待出拳动作还像个样子了,便嘱咐说:“以后每天卯时前到清音阁,我若没起,你就在这儿练拳。六十下为一组,练叁组。” “是!师姐。” “我再教你基础的腿法和轻身之法,还有练气打坐,日后勤加练习。” “好!” 卯时差半刻开始习练,直到辰时叁刻结束,天已经大亮,项司雨浑身是汗,手脚练得发软。玉清荷催促她快回去,以免文淑先生提前到了等她。项司雨只在原地喘了喘,便一路小跑,回到了绛雪阁,到时,项司雨见一个青裙束髻的婉娩女子正走至绛雪阁门口,敲了敲绛雪阁的门。项司雨加速冲刺了回来,在女子跟前刹住停下,气喘吁吁的问:“是……是文淑先生吗?” 文淑先生笑道:“我是,你就是新来的小师叔项司雨吧?” 文淑先生的声音和她的外表一样,温温的,细细的,如春水般沁人心脾。 “是……我是……学生见过先生……”项司雨身上的肌肉已经开始酸痛,还是拘着礼,向文淑先生福身。只这福身就不是“盈盈”福身,而是死狗一般弯了腿,差点把自己摔地上。 文淑先生赶忙去扶,说:“项师叔莫要多礼,真要细论辈分,我昔曾有幸,由掌门传授学问,是我该向师叔行礼才是。” 文淑先生把项司雨扶到书桌前,从袖子里拿出了五卷书,分别是《叁字经》《千字文》《百家姓》《弟子规》以及《诗经》。 项司雨:“……” 前四个都是儿童读物吧?难道《诗经》也是儿童读物吗? 文淑先生温声问:“敢问小师叔,这些书都读过吗?” 项司雨据实回答:“读过,字也都认识,只是不能背而已。” 文淑先生问:“既然读过,可还记得只言片语?”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项司雨依次背着,“还有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文淑先生问:“小师叔,恕我一问,你幼时开蒙学的什么?” “呃……” 好问题。项司雨读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语文课本里写了啥?除了汉语拼音,各式童话,可能就是……白毛浮绿水? “就是……读的故事,背的诗词?”项司雨也在回想,自己小时候到底学了些啥呀?咋都没印象呢?最有印象的就是四则混合运算了。 “什么故事?什么诗词?” “美人鱼啊,床前明月光之类的。” “人鱼?鲛人的故事?”文淑先生说。 “呃……这个……”项司雨挠头,立刻编了个谎,“我父亲不喜欢经典,说‘孔子之道,不知害了古今多少人’,于是我自幼读的,都是父亲一手编撰的读物。凡属典籍,我只拿来当闲书看,从没认真读过。” 文淑先生问:“令尊编的什么样的书?” 又到了项司雨发挥编故事能力的时候。 “他编过诗文选集、幼儿童话、名家散文,还有一些七七八八的小说,比如《红楼梦》……” “《红楼梦》?那是什么书?” 项司雨说:“因我自幼不耐学习,父亲为让我恪守女儿本分,便不让我去读《女诫》之类,反将女子处世之道写成一个故事,闭口不提德言容功,却处处都写德言容功。” 若红学家在遥远的地球能有灵,知道曹公的“千红一窟,万艳同杯”之作被项司雨说成是“讲德言容功的故事”,只怕要穿越时空跑过来抡拳头揍她一顿。 文淑先生说:“说的是什么样的故事?” “这……”项司雨说,“故事太长了,我一张嘴说上几天几夜都说不完,若有时间,我默写下来,给先生看看。” “说的是。瞧我,都走题了。”文淑先生说,“既然你已识字,也明礼义,我就跳过这些。咱们直接学四书吧。” “好。” “不过那《诗经》,你有空还是读一读背一背,不懂‘诗叁百’,以后走出去可是要叫人笑话的。” “嗯嗯!好的!” 项司雨对这位文淑先生很有好感。她行止言语,书卷气浓厚,礼节周到,既不和善地叫人轻视,也不会给人一种威严的压力。和她相处,听她授课,是极其轻松愉快的事。 文淑先生教《大学》,一上午便学了一半。项司雨本就不是七八岁的娃娃,理解力没有问题,读书更不用人拘着管着,所以极快。接近午时,文淑先生结束了一天的课业,对项司雨说:“今天便学到这儿,你学得极快,但不要囫囵吞枣,必定多多温习。” “学生知道。” 文淑先生点点头:“好,小师叔还得用膳午睡,我便不再打扰。告辞。” 说着盈盈福身,项司雨也回礼,将文淑先生送出了绛雪阁。 文淑先生走后,项司雨赶忙把记下的笔记整理成思维导图,稍稍温习。等项司雨结束温习时,有人敲响了绛雪阁的门。 “何人?” “是我,大师兄。” 这是高行吾的声音。项司雨扶着桌角,忍着浑身的酸痛站了起来,扶着腰,走到门前开了门。高行吾见项司雨这副模样,笑说:“师妹辛苦了。” 项司雨点点头:“还好吧……不辛苦。” 高行吾手里提着食盒,扶着项司雨到八仙桌前坐下,说:“先吃午饭吧,咱们好好聊聊。” 高行吾先端出来一盘清香扑鼻的竹笋炒肉,又拿出一个银瓷盅,以及其他菜色,共四菜一汤。高行吾把银瓷盅放到项司雨面前,说:“这是九嶷山的竹露,对你身上的酸痛有缓解之效,先把这个喝了。” “好。” 项司雨喝了一口,只觉一股清气回荡在唇齿间,随后一股清流从食道游走全身,顿时,身上的疲劳酸痛尽数消散了。高行吾见她喝了下去,又说:“吃些竹笋,这也是九嶷山产的竹笋,清香异常,尝尝。” 项司雨又吃了竹笋,竹笋格外鲜甜,使项司雨胃口大开。高行吾一边询问她这半天的感受,一边笑着给她夹菜。他光顾着给项司雨夹菜,自己倒没吃什么。 项司雨问:“师兄你怎么不吃啊?” 高行吾笑说:“师兄今天不累,所以吃不了多少。倒是你,年纪轻,正长身体,每天又要修炼,多吃点才是。” “恩,好的。” 第十九章趁其不备 吃完午饭,项司雨小睡了两刻钟,就起床往兰陵学馆后山禁地的存雪洞去。她谨记早上玉清荷的教诲,一定要早到,不能让人等着她。是以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的赶到了存雪洞。 午时五刻,约13:15,项文舟没来。 未时两刻,约14:30,项文舟没来。 项司雨一边坐着看书,一边等项文舟。一本书看完,瞧瞧时辰,申时正,约16:00。 “……”项司雨站起来,要不要四处去找找? 项司雨刚出存雪洞,便见玉清荷走来。玉清荷问:“小师妹?你怎么出来了?” 项司雨说:“我等了很久,可没见师傅人啊?” 玉清荷眉头一挑:“没见人?你何时到的?” “午时五刻左右。” 玉清荷面色变得极为难看,嘴角都抽动起来,一股怒火往上冲,但因正主不在,项司雨又是受害者,只能隐忍着,憋着这股怒火,极不痛快。项司雨见她脸色,也不敢在这时候插话。只听玉清荷冷冷道:“小师妹,你先回绛雪阁吧。今天你平白等了一个时辰,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好。” 项司雨悻悻地离开了。项司雨一走,玉清荷立刻运使起千里传音来:“项文舟!你个老混蛋,人在哪儿?” “……” 无人应答。 玉清荷冷笑一声,又向高行吾千里传音:“你知道,项文舟人在哪儿吗?” 高行吾回复:“不在存雪洞吗?” “不在,小师妹白等他一个时辰。” “我记得他昨晚说要去翠袖楼,师妹你去那儿找找?” “又在翠袖楼?”玉清荷怒极反笑,她一边笑一边点头,“好,很好。” 高行吾察觉玉清荷语气不善,不禁问:“……师妹你要干嘛?” 玉清荷冷静地说:“我要把那儿的老鸨和小姐全杀了。” “……师妹你稍等,我和你一起去。” 高行吾匆匆从屋里走出来,正好撞上回绛雪阁的项司雨。项司雨问:“师兄这么急上哪儿去?” 高行吾问:“师傅不在存雪洞吗?” 项司雨摇头:“不在。” 高行吾说:“你先回去待着,我这就和你师姐把师傅抓回来。” “抓……抓回来?” 高行吾苦笑说:“常有的事,习惯就好。” “常有?” 不等解答项司雨的疑问,高行吾就匆匆化光离开了。 项司雨又往绛雪阁走,刚到叁省池边,进一道长廊,过了一个转角,见一条白色的雪花巨蟒缠绕在漆黑的廊柱上,吐着红信子,用两点红眼睛瞧着项司雨。 “……” 项司雨听说它有灵性,强忍着恐惧,僵笑着打了个招呼:“白娘子是吧?你好啊,我叫项司雨。” 白娘子吐了吐红信子。 “我……我要路过一下,麻烦您让个道啊。”项司雨一边说着,一边防范着白娘子,一步步往前挪。白娘子也只是盯着她,并没有进一步动作,直到项司雨通过白娘子缠绕的廊柱,这才松了口气。 这刚松气,天证忽而喊:“小心!” 项司雨下意识看向白娘子,白娘子正张开它的血盆大口冲过来。项司雨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只觉脚踝一阵剧痛,仿佛一根订书针扎进皮肉,轧进了骨头里。项司雨一低头,只见一条细长的黑黝黝叁角头蛇嗖的一下钻进水里,白娘子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项司雨走了一步,不受控制的跪倒在地。她的脚踝太疼了,好像有烙铁在烧,烧着烧着,伤口有肿胀感,鞋子也变紧了。项司雨仔细一看,她的脚就在这儿一小段时间里,肿成了猪蹄。 天证从她的兜里钻出来,化为人形,立刻给项司雨点住了小腿的穴道,防止毒素进一步蔓延。项司雨觉得头晕脑胀,不禁往后倒,倒在天证怀里。 “那是什么……”项司雨只说了这一句,就觉得肺部火辣辣地疼,好像她刚跑完一千米。 天证说:“那是天河黑蛇,只栖息在神界天河之中,剧毒。” “……” 项司雨不说话了,她现在连呼吸都疼,哪里还敢说话?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情绪激动,只会让她死得更快。 天证扶着项司雨坐在长廊座椅上,拿出一支叶笛,吹响了一道清脆乐声。乐声停止,一只乌鸦飞来,在项司雨身前化为人形。 夜咫鸦见项司雨状况,也没二话,先给项司雨把脉,又蹲下来看了看她脚踝上的伤口,问:“竟然是天河黑蛇?” “恩。” 夜咫鸦问:“可有办法解?” 天证说:“苍夜的功体有一定克制作用,再者,蜀山有一个五灵回春阵可以克制。不过都只能顶一时之用,真要解毒,还得另谋他法。” 夜咫鸦说:“苍夜八成还在和阗,蜀山的人就更不好找了。” 话音刚落,天证感到有人靠近,即刻变回匕首,钻入项司雨胸前的衣襟里。夜咫鸦站起身来,负手而立。一道紫色身影从左边冒出,乃是萧思学,一剑刺过来,迅如风电。夜咫鸦化出一剑,不疾不徐,用剑鞘抵住了萧思学的剑尖。 右边又冒出一道绿色身影,似乎是配合萧思学包抄而来,正是风靖远。 “来得正好。”夜咫鸦看看风靖远,又看看萧思学,刚正头疼去哪儿找蜀山的人呢。 萧思学问:“你对项师妹做了什么?” 夜咫鸦说:“她中了天河黑蛇之毒。” “天河黑蛇?” “天河黑蛇怎么会会在人界?” 风萧二人一惊,纷纷上前探视项司雨状况。项司雨额冒冷汗,已经昏迷过去。二人确认后,风靖远问夜咫鸦:“如何压制?” 夜咫鸦说:“蜀山剑派有一个小阵法,叫五灵回春阵。此阵可以聚集一点灵气,但不如聚灵法阵效果好,所以被弃用。你身为蜀山元神长老,可研习过此阵?” 风靖远点头。 夜咫鸦说:“五灵回春阵对天河黑蛇之毒有一定压制作用,虽不能解毒,总算是一个续命之法。” 风靖远问夜咫鸦:“小师妹住哪儿,我先把她送回闺房。” 夜咫鸦说:“绛雪阁。” 风靖远也不多话,把项司雨背起,风一般往绛雪阁冲去。夜咫鸦对萧思学说:“萧思学,你把此事通知给兰陵学馆的其他长老吧。请他们把玉清荷和高行吾都找回来,不出意外,他们现在应该在苍阳城的翠袖楼。” “翠袖楼?他们去那儿干嘛?” 夜咫鸦说:“项文舟在那儿。” 萧思学一听,明白过来,不住叹息一声,他又问:“那你呢?” 夜咫鸦道:“天河黑蛇之毒到底要如何解,我也毫无头绪,得问过我王才知道。” 第二十章天河黑蛇 风靖远把昏迷的项司雨抱回绛雪阁,让她平躺在床榻上。随后拿出五张黄符纸,在项司雨的床头、床里、床外各贴一张符纸,又贴两张在床尾。接着运功、结印、剑指凌空画符。随着最后一笔画完,五张黄纸各自凌空,各自灵子化,汇成一道五边形符阵,将项司雨围在阵心。阵法结成那一刻,项司雨的呼吸和缓了些,头也没那么胀痛,她缓缓睁开双眼,只见风靖远在她身边。 “……” 天证呢?莫非风靖远来了,他又变回去了? 风靖远轻声问:“好些了吗?” 项司雨点点头,气若游丝说:“不那么疼了。” 风靖远说:“萧思学去找高师兄和玉师姐了,你忍一会儿,我们会找到解药的。” “恩……” 风靖远说:“你看清楚咬你的是什么了吗?” 项司雨微微摇了摇头,说:“我……我只看清……细长、黝黑的蛇身,头是叁角形的。它咬了我之后,白娘子追上去了。” 风靖远问:“你是不是和天证还有联系?不然天河黑蛇是天界之物,怎么会出现在兰陵学馆?” 项司雨心中生出警惕来,她虚弱地摇了摇头,说:“我和天证已经很久没有联络了。” 风靖远问:“能让我看看你姐姐遗留给你的匕首吗?” “……” 项司雨的头又胀痛起来,她的脸皱成一团,不禁摁压着太阳穴,妄图能有一点止痛的功效。 风靖远给项司雨喂了一颗镇痛丹,项司雨吞下去,药力在胃里化开,浑身上下都失去了知觉,好像能动弹,却又没什么动作的实感。不过,托镇痛丹的福,项司雨总算不至于痛得说不出话来。 风靖远又问一遍:“能让我看看你姐姐遗留给你的匕首吗?” 项司雨苦笑着问道:“能让我好好休息一下吗?天知道我还能不能活过明天。” 风靖远坐在床边,对项司雨温声说:“抱歉,你告诉我放在哪儿就行了,我自己去取。” 项司雨无奈,只得摸了摸袖口,竟空无一物。往枕头底下摸了摸,也没有。项司雨不由得慌张起来,她行走江湖最大的底气就是天证,倏然发觉天证不见了,项司雨六神无主:“不知道去哪儿了……” 风靖远说:“恕我冒犯。” 说着,他稍稍拉开项司雨胸前的衣襟,在没有肌肤之亲的情况下飞快地拿出了匕首。 项司雨瞪大了眼:“你……” 风靖远抽出腰间的佩剑,左手拿着匕首,右手抽出自己的佩剑,运足真气,两相交击。“嘭”地一声,天证完好无损,风靖远的佩剑却应声而断。断刃旋飞,钉在了绛雪阁的横梁上。 “……” “……” 项司雨和风靖远都静默着,一时间针落可闻。 项司雨不知道风靖远的佩剑是什么材质,但她知道,风靖远是蜀山的元神长老,他的佩剑不会是凡器,与一把普通的匕首相击,如果其中一个断了,那断的应该是匕首,而不是他的剑。 风靖远转过身来,一面打量着项司雨,一面打量着的这把匕首。风靖远逼问项司雨:“这到底是什么?” 项司雨见瞒不住了,也没法搪塞过去,便轻喊一声:“天证!” 这时,风靖远手上的天证化为人形,一把遍布血雾的白金神剑抵在了风靖远的喉前。风靖远看着这把剑——这是他在图册中观览过无数次的六界第一名剑——如今正架在他的脖子上,让他以如此近的距离直接观视。 “好剑!” 生死关头,风靖远竟赞叹起来。 项司雨说:“风靖远,你是我师兄,又确实帮过我两次。今日之事,你当做没有看见,从今往后守口如瓶,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天证补充说:“自封这段记忆,我们便放过你。” 风靖远说:“是我听错了吗?堂堂天证神剑,竟然听从项师妹的命令?” 天证说:“我愿意听从谁的命令,与你没有关系。你只需要答应自封记忆就可以了。” 风靖远冷笑:“这不可能。” 天证眼中闪过杀机,正要手起血落之际,项司雨喊道:“天证!算了!” 天证说:“你竟妇人之仁?” 项司雨说:“他要真死在这儿,我们也形同暴露。而且我身中剧毒,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来解决杀了他带来的后续问题。” 风靖远点点头:“小师妹还是明智的。” 风靖远话音刚落,项司雨忽而呕了一口黑血,一头栽在床沿。这是因突来的变故,气血循环加快导致的毒素迅速侵蚀。天证顾不上风靖远,赶忙去把她扶起来,下意识想给她运功压制毒素,却忽然想起,自己的通身神力全数变成了烈煞之气,给她输真气,只会让项司雨死得更快。 项司雨拍拍天证扶着她的手,气息断断续续:“变……变回匕首……回到原位……” “……”天证沉默地不肯动。 “这是……这是……这是我身为主人……下达的……下达的……” “命令”二字还没说出,项司雨倒头昏死过去。 风靖远上前探视情况,项司雨气息已经很微弱了。风靖远说:“我修习的是正宗玄门心法,对她的身体不会有害。你依她所说,回到原来的位置吧。” 天证问:“你会将此事告诉其他人吗?” 风靖远说:“我只会告诉兰陵学馆的玉清荷和蜀山掌门张肃清师兄,这你放心了吧?” 天证冷哼一声:“好,我就信你一回,若日后让我发觉此事有第四人知晓,害得项司雨有个万一,我必杀你。” 撂下这句话,天证化为匕首,躲在了项司雨的枕头底下。 风靖远将项司雨扶起来,盘腿坐在她身后,双手抵住她的后背,为她运送真气,护住心脉。 不久,萧思学也来到绛雪阁,他身后跟着一个苗服银饰的女子。二人一同上楼来,只见风靖远正给项司雨运气吊命。 苗服银饰的女子上前来,从头上拔下一支银簪,刺入项司雨的大腿静脉,随后拔出来一看,簪针已经乌黑了。 萧思学问:“白珠轩师妹,可有办法?” 白珠轩说:“若我们早一点到,我会砍了她的脚,保她性命,也免去麻烦。如今毒素已侵蚀到大腿根子,没什么办法。等死吧,没救了。” 风靖远还在给项司雨压制毒素,听白珠轩话语,一边运气,一边说:“好师妹,你医毒之道天下第一,一定能想出法子的。” 白珠轩说:“是有法子,但是很麻烦,所以还是让她痛快去死比较简便。” 萧思学说:“师妹!且不说项师妹是我等的小师妹,就算只是普通人,也不应如此袖手旁观。请你说吧,有任何难处,我都会尽力达成。” “好。”白珠轩说着,从发髻上取下六根簪针,刺在项司雨周身要穴上,只听项司雨闷哼一声,眉尖紧蹙,似乎极为痛苦。白珠轩接着说,“我已封了她内息经脉,能再撑一天时间。你们去取叁样东西。” 萧思学问:“哪叁样?” 白珠轩说:“蓬莱山仙草,驱毒珠,修罗天本人或乾达婆王本人。” 风、萧二人一听,不禁想:果然很麻烦。 这时候,玉清荷和高行吾也赶到了绛雪阁。玉清荷一到便急匆匆地问:“小师妹怎么会被天河黑蛇咬了?” 萧思学说:“不清楚。或许神界也在暗中针对天证行动。” 萧思学不清楚,风靖远却清楚得很:项司雨是天证之主,神界要让天证回天,首先就得杀了她。 玉清荷侧头叹了口气,眼角余光看见房梁上钉着的一把断刃。玉清荷问:“风师弟,那是你的佩剑吧?怎么断了?” 风靖远说:“先把人救下,我再和师姐解释。” 玉清荷点头,看向白珠轩,说:“珠轩,驱毒珠在苍彧手上,我可以取来;蓬莱山仙草,大师兄可以向甘宁远求得。但最后的两个人,是否可以由其他人代替?” 白珠轩说:“魔煞之气和烈煞之气对神族灵气皆有压制,这个不必提。若是小师妹能承受烈煞之气,我也乐得去西都白府随便请个谁来。可惜啊,烈煞之气,众仙家都没一个能承受,寄望刚修行一天的小师妹受得住,太不现实。便只能选较为温和不伤身又好清除的魔煞之气咯。” 萧思学问:“师妹,神刀卫夫人能否代替乾达婆王?” 白珠轩乜他一眼,问:“卫夫人医术很好吗?” 萧思学沉默了。 白珠轩说:“不仅得是魔修,医术还得高超。卫夫人杀人的水准倒是一流,救人……她不行吧?” “……” 风靖远心内暗啧一声,按说白珠轩也挺漂亮,脾性怎么就这么乖戾古怪? 高行吾赶忙打圆场:“不过师妹,乾达婆王救人的水准虽是一流,杀人的水准更是一流。她要是一个不痛快,把小师妹毒死了怎么办?” 白珠轩说:“你不招她惹她,她为什么要杀小师妹?” 乾达婆王,这是北邙山的魔修。且不说万仙盟各派与北邙山仍是敌对,处于休战状态。光是乾达婆王本人的名声,就极为恶劣。 乾达婆王精擅医毒,又立志救天下人,病患凡有所求,无有不允的。但事后,她可能会杀了病患,亦或把病患及家属全部杀干净。至于她为什么要杀人全家,没有人清楚,她自己只说是心情不好,于是杀了。 所以把乾达婆王请来给项司雨医病,是一件很考验运气的事情。 玉清荷问:“无人能代替乾达婆王了吗?” 白珠轩说:“那就请修罗天吧。” 修罗天,北邙山魔修领袖,让他为救敌对势力一个无名小卒而出手,除非玉清荷给他一笔他感兴趣的交易,如此,他倒不介意大材小用一下。 玉清荷叹了口气,转向萧思学。萧思学不等玉清荷开口,便说:“我会把乾达婆王请来。” 玉清荷点头:“有劳师弟。” 第二十一章九嶷北邙 玉清荷、高行吾和萧思学各自出发,为项司雨搜集驱毒之物。 九嶷山,地处苍梧,离苍山很近。玉清荷化光御风,一刻不到,便达九嶷山。九嶷山中有一处秘境,名叫坐忘林,传说是一名上古正神坐化涅槃之处,是以灵气充沛。几千年前,临溪道人发现此地,便一直在此修行,后来临溪道人坐化涅槃,此地便由他的徒弟守候。 坐忘林的竹影修长绵密,玉清荷踏入其间,不过两步,面前景物变换,玉清荷已身处一座竹舍之中,竹舍中放着一张茶桌,茶桌上搁着茶杯,一名八九岁的老成幼童舀了一碗茶,递给了玉清荷。 玉清荷跪坐在老成幼童面前,颔首作揖:“苍彧师兄。” 苍彧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问:“师妹何事见教?” 玉清荷说:“今日冒昧前来,是有一请。” 苍彧说:“你我之间,无需这般客套。请直言吧。” 玉清荷说:“实不相瞒,我小师妹项司雨身中神界天河黑蛇之毒,性命危在旦夕,今日来访,是为求师兄借手上的驱毒珠一用。” 苍彧皱皱眉头,问:“天河黑蛇,在神界近乎绝迹,她为何会中此毒?” 玉清荷说:“此事我也有疑,可目前人命关天,项司雨又事关重要,只能等事后再追究。” 苍彧点点头:“好,你稍待片刻。” 这时,一个月白衣裳、面带蓝纱的女子走来,轻喝一声:“师兄叁思,可不能就这般给了她。” 玉清荷看向蓝纱女子,皱了眉。 这是苍容,围杀天证、逼死芷汀的罪魁祸首之一。 玉清荷说:“师妹有何见教?” 苍容说:“见教不敢。师兄师姐,依我所见,项师妹是一定要救的。不过,在救她之前,若能换得天证下落,或是苍泉苍夜的下落,岂非皆大欢喜?” 玉清荷皱眉:“师妹意思,是我小师妹在天证之事上有所隐瞒?” 苍容摇头笑道:“我无此意,只是希望项师妹能竭尽所能地回忆一下与天证相关的线索罢了。” 玉清荷眉头皱的更紧。只见苍彧沉思一会儿,先是叹了口气,随后说:“确实是一个办法。” 玉清荷劝说:“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还请师兄叁思。” “师姐糊涂了,与天下苍生的大义相比,这不过小节罢了。若项师妹真是知书明理之人,她会理解的。” 苍彧说:“苍容师妹说得有理。我知你是苍山兰陵学馆之主,若由你出面说服她,日后会难做。便由我走一趟,与项师妹一谈。” 玉清荷心想:也好,先将苍彧和驱毒珠请至苍山兰陵学馆,之后的问题,可以见机行事。 玉清荷说:“好吧,师兄,你我一同回去。” ********* 北邙山,地处巫山之北,乃魔修总部所在。平素北邙山总有浓雾弥漫,难寻进山之路。今日不知缘何,大雾散去,一条登天石道立于眼前。萧思学沿石道而上,至半山腰时,见绿树荫葱处,一座叁层高的雕栏红楼,檐角挂了一副月牙玉环风铃。萧思学走到小楼前,见两名女子坐在一棵银杏树下饮茶。两名女子听见脚步声,都转头看向萧思学。萧思学作揖颔首:“乾达婆王,卫夫人。” “哟,今天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一个杏仁眼、皓月肤、长着樱桃红唇的女子打量着萧思学,“您是见今儿云雾散了,特地来扫我和卫夫人的兴致吗?” 萧思学说:“不敢,今日来此,是请乾达婆王救人的。” “救人?”乾达婆王问道,“你和他有深仇大恨吗?” 萧思学说:“没有。” “那你找我救他,不怕我杀了他?”乾达婆王笑吟吟说。 “怕。”萧思学说,“可世上除乾达婆王,再无人能救她。” “你嘴再甜,也不会有奖励的。”乾达婆王问,“什么病?” “中毒。”萧思学说,“天河黑蛇之毒。” 乾达婆王和另一名血红卷发的背刀女子皆是诧异,乾达婆王一时恼了:“萧思学,你今儿来是为了打趣我的?” 萧思学说:“不敢,千真万确。” 乾达婆王说:“若我查出,不是天河黑蛇,怎么办?” 萧思学说:“我的性命,随你处置。” 乾达婆王冷笑:“我要你的性命做什么?我只要你想救的那名女子性命。” 萧思学诧异:“你如何知道是女子?” 乾达婆王冷笑:“不是女子,你怎会如此上心?还要以自己的性命相抵。” 萧思学说:“你误会了,她是我师妹,我救她是应当的。” 乾达婆王含着笑,别有深意地看向卫夫人。卫夫人说:“萧思学一向如此性情。” 乾达婆王看向卫夫人的眼,卫夫人毫无惧色,与她对视。乾达婆王嗤地笑了:“罢罢,连正主都不在意,我在意什么?萧思学,我便随你走一趟。”说着,乾达婆王站起身来。 神刀卫夫人也起身,说:“兰陵学馆毕竟是正道地盘,为防万一,我接应你。” 乾达婆王点点头。 ******* 苍山兰陵学馆绛雪阁 风靖远还要继续给项司雨运输真气,白珠轩制止了他:“她连冥想都没学会,你不能再继续运气了。” 风靖远闻言,虽有异议,但还是决定听从医嘱,便自床榻下来,先扶着项司雨躺好,再把横梁上的断刃收了起来。 白珠轩早就瞧见那断刃,但她对风靖远的剑是怎么断的,又怎么飞到横梁上的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时候,白娘子从绛雪阁的窗棂爬了进来。白珠轩摸了摸白娘子的头,只见白娘子趴在地上,蛇身蠕动,一边往后缩,一边吐食。一段黑色的细尖尾先被吐出来,随后是黝黑细长光润的蛇身,最后才是那如黑曜石般的叁角形的蛇头。风靖远见状,问:“这就是天河黑蛇?” 白珠轩说:“应该是了,长得跟图册上一模一样。” 白珠轩拿出一个白瓷盅,在白瓷盅里注上透明粘稠的液体,用镊子夹起天河黑蛇的尸体,将之搁入白瓷盅,完全浸泡。 风靖远说:“这蛇拿来泡酒,如何?” 白珠轩说:“你除了喝酒还会想些别的事吗?” 风靖远耸耸肩,习以为常。他每每想和白珠轩闲聊攀交情,都会被冷言冷语地对待。风靖远有时候也不禁想,玉清荷和高行吾平素是怎么和她相处的? 风靖远站着累,坐在梳妆台前的凳子上,无聊地打量项司雨的闺房。风靖远说:“她的房间未免太简陋了,是怕师叔偷窃吗?” 白珠轩说:“应该是。” 风靖远挠挠头,又说:“师妹你说,女孩子家一般会喜欢什么?” 白珠轩说:“不知道。” “……”风靖远沉默片刻,腆着脸接着问,“那师妹你喜欢什么?” “喜欢蛇。” 意料之中的答案。风靖远接着问:“为什么喜欢蛇?” 白珠轩面无表情:“因为狗很吵。” 风靖远笑着说:“一定是因为狗更加吵闹,蛇比较安静独立吧?” “你能这样想就好。”白珠轩看着风靖远,说,“我一直以为,人应该多学学蛇的品质,而不要去学狗的吵闹。” “……” 得,套近乎没讨着好,反被骂作狗。风靖远决定闭嘴。 于是,风靖远坐着,白珠轩站着。因白珠轩在,风靖远觉得不自在,又百无聊赖,只能蹲在白娘子身边,把白娘子肥大的蛇身打成一个结。白珠轩倒是一直注意着白瓷盅里已经断气的天河黑蛇,时不时用镊子取出来翻看翻看。 两人沉默地相处了两刻钟,玉清荷带着苍彧到了。二人急匆匆上楼来,观看项司雨的情况。苍彧见项司雨周身插着六根银簪,知道是白珠轩给她闭气封脉了,遂对白珠轩说:“白师妹,有劳你将项师妹弄醒。” “嗯?”白珠轩说,“最好不要,谁知道萧思学什么时候回来,如今抽针让她转醒,会叫她死得更快。” 苍彧说:“白师妹平素深居简出,只怕不知。项师妹因与天证神剑息息相关,我们必须问得天证线索。若有可能,或许也能问到苍泉苍夜二师弟的下落。” 白珠轩挑眉:“你这是要趁人之危,以性命相挟,逼迫人家了?” 苍彧说:“实属无奈,才出此下策。” 风靖远闻言,暗道不好。苍彧如此言语,一定已被项司雨枕头底下的天证听到。若真让苍彧出言胁迫项司雨,加上芷汀夫人前事,极有可能把天证主仆一起逼到妖王阵营去。 风靖远说:“师兄,无论如何,人命关天,还是先救下小师妹。” 苍彧摇头,说:“我意已决,无需多言。” 玉清荷此时道:“苍彧师兄,珠轩所言,也是出自医者的拳拳爱人之心。既然萧师弟和我师兄都还没回来,不急于这一时,待他们将人请来,东西取到,我们再议,如何?” 风靖远闻玉清荷言,即刻会意,说:“师姐说得有理。师兄,你只是想得到苍夜和天证神剑的下落,何必去损害项师妹的生机?” “……”苍彧到底也不想伤害项司雨的性命,思虑片刻,说,“好,便依你们所言,待萧思学回来。” 第二十二章偷鸡不成 比萧思学更快到的,是高行吾。高行吾去碧灵宫说要蓬莱仙草,也没说是因为项司雨,只说是白珠轩急着要用,碧灵宫弟子就给了他一捆。高行吾回来,把叁株蓬莱仙草直接交给了白珠轩。白珠轩看了看,又让高行吾去她的药库拿一份蛇厘子和若干常用药材。萧思学还没回来,白珠轩也不浪费时间,拿出杵臼来,就着一个五屉柜,把药材捣得细碎。又当场把断气的天河黑蛇开膛剖腹,取出蛇胆,刺破胆汁,把胆汁单独装在一个青釉盅里。再把蛇胆用烈酒洗涤多次,然后捣碎,最后和一堆药材搅拌混合,搓成一个泥丸。直到把泥丸收起来,白珠轩手上才算清闲下来。 白珠轩这儿正收功,乾达婆王和萧思学到了。 乾达婆王上楼来,在屋内打量一圈:苍彧、玉清荷、高行吾、风靖远连着白珠轩都在。乾达婆王又看向床上躺着的人,看上去只是个普通女孩,身上却插着白珠轩的银簪。 乾达婆王知道,这个睡着的女子身上有什么玄机,才让这么多仙家关切备至。不过她没有着急看项司雨的情况,而是先走到白珠轩跟前,问:“白神医,这个躺床上的,真的是被天河黑蛇咬了?” 白珠轩拿出血淋淋的天河黑蛇,以作证明。乾达婆王看了看,问:“你已经把蛇胆取了?” “恩。”白珠轩说。 乾达婆王说:“那给我一颗蛇牙。” “好。”白珠轩回答的很干脆。 乾达婆王走到项司雨床边,探视了项司雨的情况。看完后,她别有深意地看着白珠轩。 苍彧说:“既然人都齐了,白师妹,请你取针吧。” 白珠轩走到床前,把项司雨身上的银簪全部取下来,插回发髻里。每抽回一根簪,就能听到项司雨闷哼一声,直到所有的簪子全部取了,项司雨才转醒。 项司雨倏地醒来,整个头部都是钝重的,浑身麻木无力,只觉自己身体里的血静止不动了,心口也是一阵闷痛。直到心速恢复正常,血液重新流动,项司雨才觉得好受一点。 苍彧见项司雨醒来,迫不及待地问:“项师妹,我是在九嶷山修行的苍彧,你我在万仙堂有一面之缘。” “……”项司雨木楞了很久,才反应出苍彧的话,“仙长有何指教?” 苍彧问:“听闻你曾遇见过我师弟苍夜,你可知他现在何处?” 项司雨摇了摇头,说:“我和他也就一面之缘,并不知他后续下落。” 苍彧叹了口气,又问:“那天证下落,你可明了?” “……”项司雨下意识看向风靖远,风靖远对她摇摇头,项司雨说,“我并不知道。” 苍彧闻言,犹疑了片刻,还是对项司雨说:“项师妹,如今你身中剧毒,我手上正有一件宝物,名唤驱毒珠,能救你的性命。只要你愿意说出天证下落,我不仅愿意用驱毒珠救你,还可以将驱毒珠馈赠与你,你看如何?” “……” 项司雨的身体自麻木状态彻底恢复,被咬的脚踝再一次作痛。幸好有风靖远先前喂得镇痛丹,项司雨只需紧皱眉头忍着,不必承受钻心刺骨的痛楚。 “仙长,如果我是个奸猾之徒,我今天为保性命,就会向你胡诌一个天证去处。可……或许是生死临头,我反而想开了。我是的的确确不知道天证在哪儿。若是因我不知天证下落,今日便要去死,那也是我的命,我没有怨言。” 风靖远心内点头,暗叹项司雨临机应变,说话得体。 苍彧到底不是奸恶心毒之人,他见项司雨面无紧张恐惧,反倒一派镇定淡然,全然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便知以命威胁这招已经没用。若项司雨不知道,便是真不知道,自然说不出来;若项司雨知道,那也是做好了以死保守秘密的心理准备。且不说项司雨如今已是苍山兰陵学馆门徒,怎么都得给玉清荷几分薄面,就算她不是,苍彧也不打算要她性命。 苍彧正要取出驱毒珠时,只听一声柔婉传来:“师兄且慢!” 只见苍容扶着一名老翁上楼来。老翁杵着拐杖,颤颤巍巍走到绛雪阁二楼中段的位置。高行吾一见这老翁,赶忙迎上去,给他扯了凳子,扶着他坐下。项司雨看了看李翁,又盯着苍容,眼角微颤。苍容倒是回了项司雨一个温婉的笑容。玉清荷问:“李翁为何来了?” 李翁坐着,向玉清荷抱拳致礼:“老朽不才,想向掌门进言。” 玉清荷猜测,他被苍容请到这里,就是为了项司雨之事。玉清荷说:“若有何事,待项师妹解毒一事抵定,再谈不迟。” 李翁说:“老朽正是为此事而来。” 高行吾看了看玉清荷,玉清荷沉叹一口气,道:“先生为兰陵学馆鞠躬尽瘁七十载,教育无数英才,有话,直说吧。” 李翁说:“我听说,这位项师叔,在拜入兰陵学馆前,就在外抛头露面自谋生计。是也不是?” 玉清荷猜,这位李翁,是想就女德一情,向项司雨发难。玉清荷决定见招拆招,便点了点头:“确有此事。” 李翁说:“这位项师叔,曾与妖界私相授受,往来甚密,是也不是?” 玉清荷说:“此事不知李翁从何处听来,乃无端揣测,并无实证。” 李翁又说:“这位项师叔,还在茶馆里弄,做说书卖艺的勾当,是也不是?” 玉清荷说:“没错。” 李翁拿着拐杖,在地上狠狠杵了两下,指着项司雨的鼻子骂道:“此等不守妇德,不安本分之女,救她作甚?照我说,不活活打死,已经是便宜了她!” 项司雨闻言,倒是想辩解,只是没力气,便只能闷着气不辩解。萧思学想说些什么,被乾达婆王和风靖远拦住了。风靖远传音说:“这是兰陵学馆的内务,我们不好干涉。” 高行吾刚要说话,准备打着哈哈,把这事儿略过。却听白珠轩冷笑一声,说:“李翁,你在兰陵学馆执教七十载,我等敬你恪尽职守,年老体弱,所以才让你叁分。可你不要忘了,在座诸人,除却我小师妹项司雨,随便拎出个谁,都有资格做你父辈、祖辈甚至是祖宗辈。今日是谁不敬师长,不尊前辈?以你这等私德有亏之人,有何立场指摘我的小师妹?” 李翁气得大骂:“蛮夷之女!蛮夷之女!见识短浅,粗陋不堪!何识我中原礼教?!” 白珠轩的眼睫毛抖了抖,眸中已有杀气充溢。 苍容也冷笑一声,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要我说,这位项师妹做说书卖艺勾当倒还小巧,还不知有没有其他的腌臜事呢。” 苍彧面色变得极为难看,喝斥道:“苍容!这是兰陵学馆内务,你不要插话!” 苍容被大师兄苍彧喝斥,闷哼一声,不再说话。 玉清荷面色沉静,她看了看床上虚弱地项司雨,看了看苍容和李翁,又看了看苍彧。苍彧自知苍容这一出闹得太过理亏,避开了玉清荷的眼神后,向玉清荷抱拳,说:“师门管束不严,致使苍容行为不端,出言不逊,冒犯之处,还请见谅。”说着,苍彧拿出了驱毒珠,说:“这枚驱毒珠就送给项师妹,以作今日之事的歉礼。” 苍容喊道:“师兄不可,她一定知道天证下落,必定要让她说出才是!” 苍彧赫然掐指作符,术成一刻,苍容跪倒在地,不得动弹,也不得言语。只拼命抬起头来,看着她的师兄苍彧。 苍彧叹了口气,将驱毒珠双手捧给了项司雨。项司雨想接,但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苍彧见状,说:“抱歉,是我失察,我先交给玉师妹,若小师妹日后修行时,不明驱毒珠如何使用,可以来九嶷山找我,我必悉心传授。” 项司雨说不出话来,只得点点头。 便在此时,屋内忽有黑羽弥漫,一股浓郁的妖气氤氲。众仙全数戒备起来,只见一只乌鸦飞入绛雪阁,化为人形,正是夜咫鸦。 夜咫鸦打量四周,见苍容也在,还被她大师兄苍彧的禁术给箍在地上,动弹不得,就知道刚刚发生了言语冲突。 玉清荷说:“妖王遣使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夜咫鸦向玉清荷抱拳:“奉妖王之命,来送天河黑蛇之毒的解药。” 白珠轩和乾达婆王一惊,白珠轩问:“妖界已经研制出天河黑蛇的解药?” 夜咫鸦点头:“正是。” 白珠轩问:“何时?” 夜咫鸦道:“五界逆天之战之前,妖王知道天河黑蛇之毒难缠,所以将妖界各族的药师祭司集中起来,潜心研制解药。是才有了此物。” 乾达婆王问:“可否……可否给我和白神医一人一丸?” 夜咫鸦说:“我带了一瓶,项姑娘解毒之后,剩下的药丸要如何使用,悉听二位尊便。” 说着,夜咫鸦将白瓷药瓶交给了白珠轩。白珠轩从天河黑蛇的毒牙上提取了一点毒液搁在验毒玉器里,触碰到毒液的部分即刻发黑。乾达婆王迫不及待地将一枚解药扔入玉器中,与玉器的发黑部分充分接触,只见玉器又黑转青,竟一点痕迹都找不着了。 白珠轩立即取出一枚解药,给项司雨喂下。又将之前搓好的天河黑蛇的蛇胆泥丸一起喂给了项司雨。乾达婆王见状,问:“后面那颗泥丸,是不是天河黑蛇的蛇胆泥丸?” 白珠轩说:“嗯。” 乾达婆王笑了笑,没多言。 项司雨服下解药不久,浑身发热,只觉肺部刺痛地发烫。白珠轩即刻给项司雨输气,一阵蒸汽升腾,项司雨汗流浃背,发间额头都是汗,可流出的汗水竟然是黑色的。 项司雨睁开眼,觉得浑身轻松多了,就像之前被人抽干了血液,一下子又输回来了。 白珠轩问:“感觉如何?” 项司雨点点头:“好多了……头还有点晕……没之前那么难受了……” 白珠轩点点头,点了项司雨的睡穴。项司雨沉沉睡去,白珠轩把她的头小心地安放在枕头上。 风靖远闻言,看了趴在地上的苍容一眼,心中不住暗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下子,妖王可算卖了天证一个大大的人情。若说未来某天项司雨主仆倒戈到妖界,风靖远一点都不会惊讶。 夜咫鸦说:“此毒已解,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玉清荷说:“何不再逗留片刻,让我一尽地主之谊,也感谢妖王出手相救之情。” 夜咫鸦说:“不必,我王还等我复命。告辞。” 说着,夜咫鸦重新变回乌鸦,飞走了。 高行吾松了口气,对苍彧和乾达婆王道:“感谢二位跋涉前来相救,可你们看到了,事态发展实在出乎意料。这样吧,我做东,请二位还有苍容师妹喝顿酒,小聚一二,也算答谢。” “不了,我只对救人感兴趣,何况……”乾达婆王看了苍容一眼,道,“和这种女人同桌吃饭,是对我的莫大折辱。告辞。” 这时候,坐着的李翁忽然站起身来,指着乾达婆王骂:“妖女!” 乾达婆王不屑地瞧了李翁一眼,冷艳一笑,走了。 苍彧也说:“多谢高师兄美意,只是今日一出,我实在愧疚难当,不敢再受赐饭。希望今日之事,不会对项师妹名誉有所损害。我回去后,会严加管束苍容。告辞。” 说着,苍彧一抱拳,带着身中禁咒的苍容,御剑离去。 玉清荷看向萧思学和风靖远,对二人说:“你们和我来,我有事要问。” 风萧二人点点头,随着玉清荷离开了。 待外人都走净了。高行吾看着李翁,说:“李翁,你年老了。” 李翁说:“我比你年轻!” 高行吾说:“你若年轻,今日就不会如此折辱兰陵学馆,如此折辱师长。” 李翁气得吹胡子瞪眼,杵着拐杖不停骂:“师长?她的年岁当我重孙女都够格了!” 白珠轩这时说:“师兄,李翁年岁,早该告老,请他退休吧。兰陵学馆有个项师伯就已经够头疼了,还来这么一位,嫌我兰陵学馆在仙界不够丢人吗?” 李翁破口大骂:“南夷妖女!” 白珠轩说:“你也就口头功夫厉害了,你知道刚刚那个穿黑衣的女大夫是谁吗?” 李翁杵着拐杖说:“管她是谁?我怕她不成?” 白珠轩笑道:“她就是乾达婆王。” 李翁闻言,怀疑自己耳背,心中一股惊恐袭上背脊。 “你说什么?” 白珠轩非常不介意再说一遍,她甚至可以好心地说详细一些:“她叫华如贞,北邙山魔修护法之一的乾达婆王。” 说完这话,白珠轩只觉出了一口憋了七十年的恶气,非常欢快地走了。 李翁的拐杖掉地上了。 ====== 项司雨出了这么大的事,身为师傅的项文舟在哪儿? 原先,玉清荷和高行吾本是要去翠袖楼找他的,半路上得了千里传音,知道项司雨中了天河黑蛇之毒,就顾不上管他,半路折返回去了。 此时的项文舟,刚从小姐的肉垫子上睡醒,打了个酒臭的哈欠。 第二十三章天证之疑 风靖远和萧思学随着玉清荷到清音阁,玉清荷跟他两也不客气,让他们坐下之后,说:“想喝茶自己倒吧,壶里有水。” 风靖远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给萧思学倒了一杯,又给玉清荷倒了一杯。随后迫不及待地牛饮一大口,说:“给她输了一个时辰的真气,可把我累坏了。” 玉清荷冷笑一声:“呵,这就把你累坏了,我发觉你越来越像我那糟心的师傅了。” 风靖远一边摇头一边轻笑:“就因为我也爱喝酒,蜀山诸老对我特别不放心,生怕我哪天也和师叔一个德行。唉,说来,怎么没见这一天都没见师叔?” “呵,在翠袖楼呢,估计刚睡醒吧。”玉清荷说。 萧思学叹息:“师姐真是不容易啊。” 玉清荷问:“你们两今天来做什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风靖远说:“本来是因为天证之事,我有一些猜测,想找项师妹求证,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 玉清荷说:“我叫你们两来,正是要问,师妹是如何中毒的?” 萧思学说:“她在叁省池旁的回廊中的毒,我们是刚好路过,却察觉那儿有一丝妖气,所以去看看。没想到项师妹中了毒不省人事,夜咫鸦也待在那儿。” 玉清荷说:“此事太蹊跷了。按理,只有神界的驭兽养虫神才能操控天河黑蛇,且不说天河黑蛇在七百年前五界逆天之战时几近绝迹,就算还有,神界为何要针对小师妹?” 风靖远说:“我知晓原因。但我答应了一个人,此事只能告诉师姐和掌门师兄,不得传于第四人知。” 萧思学闻言,非常识趣地起身,说:“乾达婆王应该还没走远,我送她回北邙山。” 风靖远说:“师兄,抱歉,此事并非有意瞒你,只是事关重大。” 萧思学点头:“凡事谨慎些好,无须在意。师姐,我先告辞了。” 萧思学化光离开,去追乾达婆王了。 萧思学走远,玉清荷对风靖远说:“既然事关重大,此处说也不方便,你随我来。” 玉清荷将风靖远带到了苍山兰陵学馆后山禁地的文庙。文庙庄严巍峨,牌位重重,又布有层层法阵,隔绝探听,是个极佳的密谈之所。 风靖远说:“天证的下落,我已经知道了。” 玉清荷说:“那方才苍彧胁迫之时,你为何不说?” 风靖远说:“因为天证下落,实在出乎意料,若非亲眼见到了天证,我也不会相信。” “噢?” 风靖远拿出自己的断刃,双手捧给玉清荷。玉清荷接过,打量之后,说:“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的佩剑,是由南海琼州陨铁打造的。吹毛断发,坚不可摧,怎么在绛雪阁折断了?” 风靖远说:“我的剑,就是天证断去的。” 玉清荷一惊,说:“天证在兰陵学馆?这不可能,他是如何隐人耳目的?” 风靖远说:“我们一直以来都低估了天证的能为。以为天证要么是人形,要么是剑形,完全没料到,他还能隐蔽自己的气息,变成一把平平无奇的匕首。” “原来是诸方变幻之术。是了,若是寻常仙家,变成一把匕首,且不说他有可能不了解匕首形制,出现破绽。便说他成日被人收在鞘中,也迟早会不耐寂寞,露出破绽来。而天证原就是万剑之首,化形之前就被收在鞘中,既不会有形态上的破绽,也不会耐不住寂寞。确实合理。”玉清荷问,“不过,你是如何猜到的?” “我和师兄第一次见项师妹,师兄就对项师妹布兜里的匕首很有兴趣,可我拿来一看,不过平常之物。后来在万仙堂,项师叔也对同一把匕首大有兴趣,我便有些疑惑。自芷汀夫人死后,天证就像凭空消失一般,不见踪影,很是异常。他本就是剑,若在先代天帝身边修习过诸方变幻之术,再变成另一把剑,是绝不会有破绽的。再加上夜咫鸦二度在项师妹危难之际出现,以妖王才智,实在是过于异常的关注,我便猜,天证很可能还在项师妹身边。”风靖远道。 玉清荷问:“你问过项师妹,那把匕首的由来吗?” 风靖远说:“她说是姐姐的遗物。” “这话也不算假,天证确实能算是芷汀夫人的遗物。”玉清荷说,“如此一来,神界针对项师妹的缘由也就清楚了。” 风靖远说:“事情到此,还不算完,还有让师姐更讶异的。” “噢?” 风靖远说:“虽然我现在也不相信,但事实如此——天证继先代天帝之后,认项师妹为主了。” 玉清荷闻言皱眉,问:“果真?” 风靖远说:“师兄师姐没回之前,我在绛雪阁,差点死在天证手中,是项师妹下达命令,我现在才能和师姐谈论此事。以从前仙界与天证的接触,以及我亲眼所见的对天证的观感,天证性情高傲,绝不会对除剑主之外的任何人低头,但他的的确确对项师妹低头了。再加上项师妹身上莫名感染的烈煞之气,结合天证堕入杀道,也唯有这个解释方才成立。” 玉清荷深呼吸一口气,表情有些不安。良久,她叹了口气,说:“你们这回,真是给我踢了个烫手山芋。” 风靖远笑说:“师姐是女中诸葛,还有什么事是师姐解决不了的?” “呵!每次,你都是用奉承激我揽事。”玉清荷说到这儿,忽然摇了摇头,思虑片刻,说,“不对,还是不对。六界那么多用剑名家,天证为何要认师妹为主?” “这也是我最疑惑的地方。我总觉得,从天证七百年前离开天界起,与他相关的一切事都透着一股怪异。”风靖远说。 “我想,这个答案,在不远的将来就会揭晓。”玉清荷说,“妖王派夜咫鸦时刻盯着师妹,咱们也不能落于人后。” 风靖远说:“若是由我们盯着师妹,未免太过招摇,怕天证会暴露,师妹有性命危险。” 玉清荷说:“我明日便让林红雪提前结束春假,让她搬到绛雪阁去住。春假还一个月就结束了,我打算让师妹和兰陵学馆的学生一起读书,你回蜀山之后,与张师兄商议商议,看看蜀山是不是要派个门徒来。” 风靖远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 乾达婆王化光御风,在半空飞速前行。刚出苍山地界,乾达婆王到了一处山林的上空。这时,一道荫木箭往她眉心射来。乾达婆王掏出一把折扇,在手中一开一合,将荫木箭夹在扇中。紧随荫木箭而来的,是一道琴刃,直冲乾达婆王袭来。乾达婆王旋身一躲,避开琴刃,往琴刃来源一瞧:一名雪白头发、蓝裙仙衣、束着垂桂双丫髻的女子,手中拿着一把瑶台古琴,冯虚御空,天风将她的蓝裙吹得飞扬。乾达婆王问:“你是蓬莱山弟子?为何在此伏击我?” 蓝裙女子看着乾达婆王,眸中满溢着仇恨:“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还需要什么其他的缘由吗?” “很好。” 乾达婆王冷艳轻蔑地一笑。蓝裙女子觉得这笑分外扎眼,当即拨弦动手。便在琴刃在她指间将汇聚成形的那一刻,一道隐秘地刀光闪过,蓝裙女子手中的古琴被刀气从琴头断至琴尾,斩成两根空心木柱。蓝裙女子面色大变,猛地回头,一名赤色卷发、身穿黄黑劲装的女子正背着刀,沉静地看着她,正是神刀卫夫人。 卫夫人说:“我不杀无名之辈,通名。” 蓝裙女子咬着银牙,强忍恐惧:“苏……苏颐!” 卫夫人问她:“你奉何人之命在此伏击?” 苏颐昂首说:“无人命令,是我自愿。” 乾达婆王说:“珈珈,擒下她,此事很是蹊跷。” 苏颐闻言,手持拂尘,用力一甩,一道炫光闪烁。乾达婆王被炫光迷了眼,苏颐正要趁乱逃走,卫夫人闭着双目,用刀背从苏颐脑门斩下。苏颐被卫夫人一击,顿时头晕目眩,意识黑了片刻,便见卫夫人点住了她的穴道。待炫光散去,卫夫人已经把晕倒的苏颐抗在肩头了。 卫夫人问:“在兰陵学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乾达婆王说:“是,我们赶紧把她带走,问个清楚。” 二人御风凌空,正要并肩同行,又一道荫木箭从地面射来,意在取苏颐性命。卫夫人挥刀砍下,乾达婆王则立刻向荫木箭的方向射出一根毒针。只见脚下山林的树丛中忽然有一片树荫逆风抖动,随后又恢复了平静,随着风势一同摇曳着枝木。 乾达婆王说:“先回去,此事要迅速禀报修罗天。” “恩。”卫夫人说。 第二十四章毒物总录 项司雨整整睡了叁日,叁日后,她才渐渐醒来。刚醒来时,只觉腹中空空荡荡,饥馁难耐,头还有些晕沉沉的。项司雨坐了起来,揉了揉太阳穴,掀开被子,想翻身下床,找些吃的果腹。刚穿上鞋子,天证传音问:“感觉如何?” 项司雨点点头:“好多了……” “恩。好好休息。” 项司雨刚走出卧室,便站住了。原本空空荡荡的二楼中段,此时摆放着书桌书柜和文房四宝,项司雨仔细看了看,原来好像是放在一楼的。 项司雨见状,赶忙下楼去,快步走至原来的书房。只见书房已经变成一张拔步床,一个五屉柜,一个衣柜和一张妆台的组合。拔步床上挂着茜红色的软纱,五屉柜上平行放着两座剑架,一座剑架上放着一柄紫檀木鞘的剑,剑鞘上装饰金色的木棉花形拵,而另一座剑架是空的。 项司雨再看向妆台,妆台上零落着一条红色的发带和一条蓝田玉额坠。 “……” 应该是师姐安排了什么人来住吧?项司雨这般想,估计是个女剑客。 项司雨小跑着回到卧室,拿出枕头底下的天证,问:“天证!我和你说,绛雪阁新搬了什么人进来!” 天证说:“没错。” “那是什么人啊,你见过吗?” 天证说:“是个女人。” “她什么性情,好相处吗?” 天证说:“等日落时,她回到绛雪阁,你就清楚了。” 项司雨闻言,看了看时辰——这才巳时叁刻,约上午9:45的样子。项司雨叹了口气,日落还要好久啊。 “咕噜噜~” 项司雨的五脏庙开始抗议了。 她先把新室友的问题抛在脑后,换好衣服出门,找些吃的再说。 项司雨出了绛雪阁,沿着叁省池向东南走,没多久便到了红叶渡口。项司雨走上前,向渡口的渔夫买了一条杀好的草鱼,拎着草鱼到了饭堂厨房里——因为春假,饭堂只留了一名厨师,空出来的炉灶很多。项司雨先把鱼用松鼠花刀处理了,腌制了。又亲手熬制了番茄酱汁。接着准备了一锅宽油,把鱼炸了,然后把番茄酱汁淋到鱼身上。一道简单却漂亮的松鼠鱼就完成了。 项司雨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她没穿越之前,时不时就要拿这道菜出来练手。因为这菜特别简单,装盘之后的效果却特别酷炫,总能赢得客人的由衷好评,绝对是厨艺装逼领域的高性价比菜色——前提是刀工够好,可以切出完美的松鼠花刀来。 项司雨又煮了一锅饭,煎了四个锅巴,就开开心心地准备正式开餐。 锅巴刚刚装好,项司雨打算把松鼠鱼一起端出去,却傻眼了。 我的鱼呢?刚刚就搁这儿的,怎么几分钟的功夫就没了? 项司雨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又端着锅巴跑出厨房看了看——一个泡面头大叔正端着她那番茄红的松鼠鱼,用筷子夹了一块,尝了尝,然后对项司雨说:“你这个鱼炸得外酥里嫩,火候正好。徒弟,没想到你厨艺这么行啊。” “……” 幸好有高行吾提前给项司雨做的心理建设,项司雨倒没多意外,不然她现在已经骂上娘了。 项司雨说:“师傅,我还做了四块锅巴,咱们一起吃呗?” 项文舟点头:“好呀。” 师徒两端着鱼和锅巴,坐到饭堂里吃饭。项文舟拿出酒葫芦,问项司雨:“来一口?” 项司雨摇摇头:“早上呢,不喝酒。” 项文舟嘿嘿一笑,对着葫芦嘴喝起来。他喝了点酒,问项司雨:“你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项司雨点点头:“好多了。” 项文舟问:“不会有点怕风,筋肉无力?” 项司雨说:“中毒的时候确实有点,但现在已经没这感觉了,被咬的地方也不痛了。” 项文舟挠头笑着说:“哈哈哈,我徒弟还真是福大命大。这次事不要多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开点,啊。” 项文舟这话没头没脑的,项司雨还愣了片刻,就是中了毒而已,有什么值得多想的?可项文舟这一提醒,项司雨还真想着一个事儿。她凑近身子,小声问:“师傅,你能告诉我,关于那个苍容仙姑的事吗?” “她?”项文舟知道,苍容跟项司雨有旧怨。听说那天在绛雪阁,苍容千方百计阻止大家给项司雨解毒,还出言侮辱项司雨。项文舟想,苍容和项司雨同在仙家,又是邻居,不好把关系闹得太僵,面上还是要过得去。再一个,苍容也的确对项司雨有敌意,还是把苍容的事多多告诉项司雨一些,让她有所防范。 “苍容啊,原本是个长相平平的姑娘,细细打扮还是赏心悦目的,不过好虚荣,你看她着装就知道了。她平素为人不错,也还好相处,只是有些事,到底是个女人,见识短浅,所以很不得体。其实办事差点没什么,可她还喜欢揽事,这就很头疼了。”项文舟叹息一声,说,“也是可惜啊,她的医道天份很不错,她当初要是专心修习医道,不分心在那些虚头巴脑的事儿上,现在也该是六界名医了。” “那她成亲了吗?”项司雨忽而问。 “没呢。怎么问这个?” 项司雨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问这个。” 项文舟吃了块锅巴,一边嚼一边说:“别想那么多了,先把毒养好,过两天继续学习,啊。” 项司雨点点头,也夹了一块鱼吃。 午饭吃完,项文舟嘱咐项司雨去灵药长老居住的云容坊,让灵药长老再瞧瞧。 “灵药长老?” 项文舟说:“就是白珠轩,那天给你看病的巫苗女子,白娘子的饲主。” 那个满头银饰的漂亮女孩吗?项司雨想。 “不过云容坊蛇虫鼠蚁很多,你稍微小心一点。”项文舟善意提醒。 “……” 项司雨和项文舟分别之后,便往云容坊去。云容坊在兰陵学馆东北边缘的深谷里,项司雨刚进入山谷,便见一条手腕粗的黑白环蛇爬到了树上,往项司雨的方位探头,吐红信子。项司雨被吓了一跳,她没记错的话,华夏大地第一毒蛇就是黑白环状的。于是她仔细辨认,反复确认后松了口气。这是黑白王蛇,不是银环蛇,无毒,不用管了,接着走吧。 项司雨便安静、小心翼翼地前行,她也忘记是从哪儿听来的传言:只要你不作死惊扰毒物,绝大多数毒物都不会主动攻击人的。 传言是有一定可信度的。项司雨一路看见了树梢上结网的黑寡妇、手镯一样粗的大蜈蚣、和金黄色的蝎子。项司雨安安静静躲着他们走,没有招谁惹谁,直至看到叁座竹庐,竹庐里的苗银女子正在水缸边拿着镊子拨弄着什么。项司雨这才觉得如释重负。 “白……白珠轩师姐……”项司雨笑着、轻声着、颤抖地喊了一声。 白珠轩头也不回:“进来吧。” 项司雨轻轻走到白珠轩身边时,才发觉白珠轩手腕上缠着一只竹叶青蛇,远看时没发觉这是蛇,还以为是手镯呢。 项司雨小声说:“师姐……我……师傅让我来你这看看。” 白珠轩乜一眼,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不是……看看我还需要继续治疗吗……”项司雨笑说。 这时候,白珠轩把驱毒珠拿了出来,给了项司雨,说:“把它贴身藏好,别让你师傅偷了。” “这……这是驱毒珠?” “恩。”白珠轩淡漠地说,“你还没有正式开始修行,等你武学开蒙之后,再来找我,我教你如何控制体内的毒素,运使毒功。” “???”项司雨一脸蒙蔽。 白珠轩解释说:“妖王送来的药丹是针对妖的体质炼制的,你虽然能用,但毒素还没有彻底清除干净。当时没能清除干净,以后这毒素便随你共生,再也清除不了。先用驱毒珠控制毒素,以后修炼毒功来使。或许在关键时刻可以保你性命。” “噢,是这样。”项司雨笑着点点头,“我懂了,谢谢师姐。” 白珠轩说:“谢可不是口头谢谢,真要谢我,没事来我这儿帮忙给毒虫喂食吧。” “呃……”项司雨尴尬地笑,说,“能不能……能不能换一个报答之法……” 白珠轩冷哼一声,说:“你身上有驱毒珠,就算它们咬了你,立刻用驱毒珠把毒素逼出来,留一点在身体里。日久天长,你便百度不侵。有什么可怕的?” “嗯……”项司雨说,“但是师姐……毒素是有剂量的,我如何知道不同毒物该留多少?” 白珠轩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本书,递给项司雨。项司雨双手捧过,一瞧封面,上书“毒物总录”,翻开第一页,一看前言——此书是由白珠轩、温义和游春晖编撰、乾达婆王作注的,主要是讲如何辨识六界毒物、以及遇上之后如何避免被咬、万一被咬之后要如何处理伤势的问题。图文并茂,内容简明却详细。 这与她从前看的杂书不同,是一本真正好使的工具书。遂向白珠轩作揖:“谢谢师姐赐书,我一定带在身边,时时翻阅。” 白珠轩看她一眼,只说:“没事就回去吧,别在这儿待着了。” “恩恩。好的!” 第二十五章易水剑法? 两天后,午时六刻。 有上次项文舟睡过头的前车之鉴,玉清荷做了个防备,特意提前一天把项文舟封印在存雪洞。等第二天项司雨到了,玉清荷才给他解封。 项司雨进入存雪洞,只见存雪洞满地零落着烧鸡骨头,两个酒葫芦滚到了角落,而项文舟挠挠头,对玉清荷和项司雨嘿嘿笑着。 “……” 玉清荷一挥袖,把烧鸡骨头和酒葫芦全部变成了飞灰。 项文舟说:“徒弟!咱们去练剑!” “欸!” 说着,项文舟带着项司雨往存雪洞深处走。存雪洞深处寒气弥漫,项司雨觉得冷,不禁搓了搓手。项文舟则自如地站定,教她剑法。 “首先,老规矩,交钱开课。” 项司雨一愣,玉清荷掏出一两银,扔给了项文舟。项文舟接下,往怀里一揣,笑着说:“徒弟,咱们开始练剑吧。” “噢。” 项司雨乖巧地走到项文舟身边,玉清荷则站在一旁盯着。项文舟让项司雨站好,然后跟她谈起剑法。 “这个剑法呀,其实很好学,但也很难学。人间有这么一个说法,叫‘月拳年刀一辈子的枪,宝剑随身藏’,说得就是剑法上手很快,但是要时时练习,时时体悟,才能有所进步。这也是为什么,六界之中的用剑名家大多都是剑痴。” 项文舟说着,从不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把长剑。项司雨先是讶异,转眼便看到项文舟衣袖里若隐若现的法阵印记,与高行吾先前给的空间卷轴上的印记一模一样,便猜项文舟只是把空间法阵的载体变成了衣袖而已。项文舟拿出的这把剑,长约90cm,以掐丝珐琅装饰,剑柄上绘有苍鸾穿云,剑鞘上画着木莲缠枝。全剑做工精细,美轮美奂,一看就知价值连城。唯一奇怪的是,这把剑没有剑格,像一根精美华丽的铁棍。 项文舟说:“试试看顺不顺手。” 项司雨点点头,双手捧过,只觉此剑比当初拿天证的时候轻多了。稍稍拔出一截,剑身透白似镜,映出项司雨的双眼。待到完全拔出,项司雨才发觉,此剑不轻不重,拔出来也没什么困难,正适合她。 “此剑名为易水,长约二尺七寸,既非长剑,也非中剑,却刚好与你身长相称。我在武库里找了半天,才找出这么一把剑来。”项司雨闻言很是感动,打心底里觉得这师傅还是不错的。项文舟也对自己的量才施用颇为得意,得意的忘了形,说,“毕竟你这身高,剑长了拔出来费劲。” “……” 呵呵,收回感动。 玉清荷看不过眼了,她道:“别说废话,赶紧开课,别想着偷懒。” 项文舟说:“好好好,讲正题。剑之一器,分单剑、双剑、腰剑、手杖剑、短剑、匕首剑。每种剑对应的剑法都不一样。咱们学得是单剑。单剑剑长都在叁尺以上,你的剑只有二尺七,本是不合单剑的规制的。不过你是女子,身形也娇小,此剑正合适你。只是一寸短一寸险,从今往后你与剑客交手,务必时时留神、处处注意。这里又要补充,修炼的确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甚至移山填海,但命只有一条,再强大的修士也没有九条命。但也不用太沮丧,虽说剑短一寸,增险七分,可也有剑短一寸,灵巧更甚的说法。你又是女孩子,也不可能去和男人比拼力气,所以你的剑法,一定以轻灵用巧为上,力敌蛮干为下。” 项司雨点点头,若有所悟。 项文舟说:“讲了总纲,我们来讲讲剑法。剑法修习,首要在腕。手腕灵巧,则剑势如龙。但仅有手腕子灵活是不行的,你得能进能退还能躲,所以身法也至关重要。尤其徒弟你,我瞧你剑道天份一般,学剑术估计也就那样了。但是你体型娇小,学身法绝对是奇才啊。所以一定要好好学身法,打不赢还能跑嘛,保命要紧。” “……”项司雨叹了一下,她还想做一个帅气的江湖侠女呢。身法……说得好听而已,实际上就是逃跑嘛。 项文舟说:“嘿嘿,不过也不用灰心。徒弟,你运气好。在你来兰陵学馆之前,我一直在编一套剑法,正是以轻灵巧劲为主,叫《易水剑法》,上个月正好完成。这套剑法出如灵蛇,疾如风掣,势若烈火。蜀山法务长老凤澡雪知道吧?她早年向我求教剑法,我这套剑法当时还只编到了前叁式,于是就把前叁式传给了她,她现在已经是名震六界的剑术大家了。而徒弟你,你是我的亲传弟子,你学好了这套剑法,就算不是天下第一,估计也差不离多少了。” 项司雨闻言,动心了一刹,随后警惕起来。势若烈火是什么?这套剑法不是叫《易水剑法》吗? 一旁的玉清荷又咳了咳,项文舟一听,赶忙一句带过:“算了算了,先不说这个,徒弟你剑法还没入门呢。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项司雨想了想,问:“我能问一下,这套《易水剑法》有多少招吗?” “诶,这个……”项文舟一道挠脸,一道犹豫,一道说,“不多……也就……也就……一千多招一万多招左右……不多的。” “……” “……” 玉清荷和项司雨都沉默了。项司雨想自己要花一千多两一万多两银子才能把这套天下无敌的剑法学完,玉清荷倒晓得,这又是项文舟诳钱的把戏。 玉清荷说:“小师妹,你先把剑法基础打好,贪多嚼不烂。” 项司雨点了头,如果项文舟不是扯谎,倒可以试试,但这个人的社会信誉早就破产了,回去先和天证商量一下看看靠不靠谱。 课程继续。项文舟将剑法中最基础的刺、撩、抹、挑、斩、格六大基础式教给了项司雨,给她调整姿势,教她运用的诀窍。别说,项文舟虽是混.蛋,讲课还是不错的。项司雨从未接触过剑法,也觉得项文舟讲得深入浅出,简单易懂,细节之处毫不含糊。 一天的课业做完,项司雨带着易水剑回到绛雪阁。推门入内的顷刻,只见一名女子,头绾坠马髻,如瀑的青丝垂落在腰,发髻间插一根点翠流苏簪。她的脸上没有一点粉黛,却是肌肤如玉,面若桃李。柳叶是她的眉形,红棉是她的唇色。项司雨一下便被这女子惊艳到了,倒不是她多么美,多么的洁白红润,而是那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自信、英气与活力震撼了她。 项司雨想,如果能够选,她愿意做这样气质的人,她向往这样气质的人。 女子见项司雨来,向她抱拳揖礼:“小师叔。” “?”项司雨问,“姐姐你是……” 女子说:“我是掌门玉清荷之徒——林红雪,奉掌门之命,搬到小师叔房内照顾小师叔。原本小师叔醒来时便该拜见,不巧那日奉命出门办事,今日特在此待小师叔回来。” 第二十六章喂不喂蛇? 女子说:“我是掌门玉清荷之徒——林红雪,奉掌门之命,搬到小师叔房内照顾小师叔。原本小师叔醒来时便该拜见,不巧那日奉命出门办事,今日特在此待小师叔回来。” “呃……嗯……你多礼了。”项司雨问,“那我该……我该如何称呼你?” 项司雨还是没有一点“师叔”的自觉。 林红雪道:“称我为红雪就行了。听闻小师叔今天是第一回由师祖授课,不知有何感想?” “感想……”项司雨说,“没什么感想吧……虽然他人挺不靠谱,但他确实把剑术讲得深入浅出,我也没什么不懂不清楚的地方。” 林红雪点头:“那便好。” 一番寒暄过后,两个女孩又相互问了些对方的情况,也就无话了。这一日晚,按理是项司雨的自由活动时间,她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结果天证给她传音说:“去练剑。” “……” 项司雨内心是拒绝的。 天证继续传音:“练项文舟今天教你的六式,各一千遍。” 项司雨不自觉微笑起来,显得礼貌客套,却充满了拒绝。 天证继续传音:“两千遍。” “……” 项司雨有些郁闷,成为天证之主就这点不好,自己但凡有什么情绪,天证总能清晰感知到。项司雨看向正在收拾妆台的林红雪,想她在这儿,天证总不会冒出来把自己打一顿吧。 天证沉默片刻,传音说:“若你现在去练剑,我可以给你一两金子。若你还是不愿意,等林红雪睡着了,我可以在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把你揍一顿。” “!!!” 威逼+利诱,项司雨麻利地拿起易水剑,跑到绛雪阁前的院子里,不停地刺空气。 林红雪整理完妆台,见项司雨在院子里练剑,不禁道:“虽然剑术资质不太好,可小师叔还是勤奋的。” == 翌日清晨,项司雨在枕头底下找到了一两金子,因嫌重,没把它揣进兜里。一天的课业完成后,云靖依约把阿红送了回来。项司雨把阿红牵到绛雪阁院中的小黑屋里照料着,想去苍阳城买些阿红用的东西,顺道把天证给的金子换成银两,不想一回屋,往枕头底下一摸索,金子没了。 项司雨赶忙四处翻找翻找,哪儿都没有。项司雨平素不是个乱放东西的人啊,何况那是钱,她也不可能随手一丢。 项司雨下楼去问林红雪:“红雪,我昨天是不是把一锭金子给扔哪儿了?” 林红雪一怔,说:“是找不着了?” 项司雨点点头:“是啊。” 林红雪说:“我说师祖怎么说今晚要去姑苏,还想他哪来的钱,原来是拿了小师叔的。” “啊?”项司雨有些不敢置信。 林红雪说:“师伯没有同小师叔说过这些?” “说是说过,但是……我以为是开玩笑的。”项司雨说,“他真能做出这种事?” 林红雪点头:“我们几个师兄弟都被偷过,都被偷习惯了。无妨,此事明日告知师傅,让她从师祖的月例银子里扣给小师叔就是。” “诶哟,好吧。幸好我身上还带了些零碎银子,够用。” 林红雪闻言,赶忙问:“小师叔是要出门吗?” 项司雨点点头:“我去苍阳城买点阿红用的东西。” 林红雪想起自己被玉清荷提前召回的缘由,以及玉清荷交给自己的任务,于是说:“小师叔,不如这样,你列个清单,我去一趟吧。” “这不好吧,这么晚了,太麻烦你了。” 林红雪说:“我会御剑,来回不过一刻钟,很快。小师叔还没学到那儿,只能走水路去苍阳城。现在也是黄昏了,你出门,大家都不放心。” “这……好吧,那便麻烦你了。” 项司雨思及天河黑蛇一案,还是有些后怕,便也不和林红雪客套。 === 文淑先生那儿的课程,项司雨结束得很快,不过十天便了结了。项司雨毕竟不是小孩子,理解力和自觉性都很强。四书也不是《神曲》一类晦涩难懂又有极大文化隔阂的书,项司雨的背诵和理解没有问题。至于熟练运用,文淑先生并没有过多要求。项司雨是修仙问道的弟子,不是兰陵学馆未来的预备役教书先生。 玉清荷那儿的武学修仙开蒙课程也在半个月后结束。一是升仙大会的时间点近了,玉清荷也愈加忙碌起来;二是打坐修炼和日常锻体是一个全靠自觉的日常训练,玉清荷把方法教了,剩下的全看项司雨自己。实际上也不用担心项司雨偷懒不练,天证一直在旁盯着,时而威逼,时而利诱,项司雨不好懒散太过。当然,落在林红雪眼里,就是“小师叔很勤奋”之类的观感了。 这下,项司雨除了每天去项文舟那儿练一下午的剑,完成练习,也就没什么别的事了,一大把时间空了出来。天证就催促项司雨去白珠轩那儿喂蛇养虫,好趁机修炼毒功。项司雨一万个不愿意,她刚被一条剧毒蛇咬了差点死了,心理阴影还大着,怎么可能去喂蛇? 直到某天醒来,项司雨看到白娘子在她身边睡觉,被吓得立时坐起来大喊。林红雪上楼来看动静,一见白娘子睡在项司雨身旁,不禁说: “白娘子好像很喜欢小师叔。” “……” 项司雨扶额,为什么她总能招惹一些她不想招惹的东西,比如白娘子,比如天证。 或许是因为白娘子隔叁差五跑来蹭项司雨的脚脖子,睡在项司雨床上,又经常在绛雪阁附近的叁省池游泳,还总让项司雨摸它。项司雨渐渐消除了对白娘子的恐惧,转而有那么一点……喜爱? 毕竟,项司雨怕蛇,主要是怕被咬,如果不咬她,也就不怕了。何况白娘子很黏人,也很爱卖萌。 但听说白珠轩那儿的其他毒物,可没有白娘子这么温驯,这么有灵性。 项司雨想着,掏出了白珠轩给她的《毒物总录》,拿出来翻了翻。里头既画了蜘蛛蜈蚣,也画了毒花毒草,每一篇图都配了注解。项司雨稍稍扫了扫,好像也不是那么难懂,脑子又回想起白珠轩对她说的利用驱毒珠修成百毒不侵之体的事。听起来还是很诱人的,毕竟可以保命不是? 不如……不如去瞅瞅? 第二十七章小虫与大虫,选一个? 在去云容坊喂毒虫之前,项司雨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万一被咬了,至少得知道如何才能及时有效的抢救自己。 项司雨拿着笔,备着纸,先把几个致命的、会动的毒物记了下来,诸如五步蛇、银环蛇、眼镜蛇之类。若是寻常人被这些毒物咬了,又没有得到救治,是死是残就看人毒大爷咬人时的心情美不美丽了。项司雨这半个月稍微学了点练气术,不知能不能算到寻常人里头,总之先记下吧。 再有就是毒花毒草,这些相较会动的毒虫,算是人畜无害了。只要不去吃它,恩,记下来,以后用得上。 这些倒还是小巧,项司雨最在意的是,书首章写“若有毒虫毒草修炼成妖,则毒性猛烈百倍,复杂百倍”是怎么回事儿?白珠轩养的白娘子是已经成精了,那她养的小虫子里,会不会也有哪条毒物成了精,攻击性还比较强,一言不合就咬人的? 项司雨想着,或许该去云容坊瞧瞧?这个念头生出片刻,项司雨就想到那爬满整个山谷的爬虫,不禁汗毛竖立,打消了这个念头。 白娘子的确比较乖巧,其余的毒物难说,项司雨暂时还是不去作死了。 如此想着,项司雨把《毒物总录》上刊载的所有生物都记录下来,做成一张张的小卡片,揣在兜里,方便自己记忆。 做完小卡片,时间到了中午,项司雨吃完饭,就跑存雪洞去学剑法。学完剑法又是黄昏,林红雪本着玉清荷的吩咐,教项司雨一些基础的术法,比如传音术、化光而行、生火术、医创术等简单实用基础的小法术,尤其是教项司雨学如何运用空间卷轴。项司雨学了传音术,就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和天证说了好一会儿废话,直到天证骂她太烦,才心满意足地闭了嘴,跑到院落里练化光而行。化光而行简单易上手,但是考验使用者的方向感和反应能力,比如方向辨别,比如及时躲开障碍物,比如预判降落地点。项司雨在低速练习过程中都数次撞到树上,掉进水里。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如此循环好几遍,才终于掌握了安全化光飞行的窍门。 项司雨这天特别高兴,趁热打铁,很欣喜也很自觉地把基础剑式各练了一千遍。 第二天清晨卯时,项司雨被天证叫醒,让她打坐冥想,修炼真气。 每一次,项司雨冥想时,感觉都朦朦胧胧的,好像周身有一股气在走,却又摸不清到底是怎么走的,只能想象气的走向。这回不一样,项司雨可以明晰感受到真气在经脉中游走的轨迹。这让项司雨颇为高兴,又试着调动真气周天游走。可游走之时,项司雨发觉,下丹田似乎还有一股迅猛、炽热又躁动的气,项司雨试着去调动,可却调动不了。内视看了看,这股气上画了奇怪的法印,似乎是被封印了。项司雨先不去管,继续进行日常修炼,将天地灵气聚引到体内。等收功之后,项司雨问天证这事儿。天证回复:“那是我封印的。” “恩?为什么要封印?” 天证说:“那就是盘踞在你体内的烈煞之气,这于你体质有极大害处,先封印了,以后再想办法根除。” 项司雨问:“这股烈煞之气,我以后能使用吗?” 天证问:“你想变得半死不活,日夜承受烈火钻心之痛吗?” 项司雨当然是摇头的。 天证说:“那就不要再想这个问题。” “噢,好的。” 项司雨瘪瘪嘴。 早上,项司雨在兰陵学馆闲逛了一圈,路过云容坊的山谷口时,她看见白娘子和一条蝮蛇缠在一起。白娘子一看到项司雨,就扔下蝮蛇朝项司雨冲了过来,蹭了蹭项司雨的脚腕。白娘子过来也就算了,那条叁角头蝮蛇也冲了过来。这可把项司雨吓得不轻,连忙退了一步,但脚脖子被白娘子缠着,身势又太急了,仰头摔倒在地。便趁此时,蝮蛇飞速上前,在项司雨的指尖咬了一口,项司雨惨叫一声,连忙往后挪动。直到蝮蛇又飞速地爬走了,项司雨才坐起来,看了看自己指尖的伤口。 两个小点,有股子灼烧感,项司雨也不闲愣着,拿出驱毒珠,把毒液驱除出来,黄色的蛇毒顺着指尖流到地上,灼痛感也轻了很多。白娘子把头凑到项司雨指尖,正待项司雨要驱除完毒素之时,白娘子用头把拿着驱毒珠的手挪开了。项司雨喊:“干嘛呢白娘子,我这驱毒救命呢。” 天证出言提醒:“她应该是要告诉你,留一点毒素在体内,你以后便不惧蝮蛇的蛇毒了。” 项司雨差点忘了这茬,于是把驱毒珠收起来。可她还是不放心,看了看幽深的山谷,决定去拜访一下白珠轩。 白娘子在前引路,项司雨紧随其后。或许是因为白娘子已经成妖,快能化为人形,所以山谷内的毒物都格外怕她,项司雨见白娘子路过之处,各式毒物纷纷回避让路,只觉得这条大白蛇帅透了,待在她身边好有安全感。 到云容坊前,白珠轩正在给她种的花草浇水。项司雨发觉白珠轩种的花草都是带毒的,有剧毒致死的,也有微毒用药的。白珠轩听到项司雨来的动静,头也不回,问:“怎么又来了?想给我的虫子喂食了?” 项司雨说:“那个……师姐不好意思,我被一条蝮蛇咬了。” 白珠轩闻言,看向白娘子,白娘子吐了吐红信子。白珠轩说:“你不都已经驱毒了,还来做什么?” 项司雨说:“我……我怕我做的不到位。” 白珠轩闻言,话也不说,扭头回房。项司雨正疑惑是不是自己把她惹毛了,白珠轩出来,扔给项司雨一本书,叫《云容医经》,作者是白珠轩本人,乾达婆王、温义和游春晖作注。白珠轩说:“以后有什么大病小痛,别老过来烦我,自己看着处置就行了。” 项司雨把书手下,笑着说:“好的,好的。那师姐,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 项司雨说:“师姐上回说‘天河黑蛇’的毒素没有清干净,我要怎么控制那一点毒素呢?” 白珠轩说:“从明日起,你过来给我的虫子喂食,我就教你怎么控制毒素。” “……” 还是不要了吧? 项司雨正这么想着,白娘子开始蹭她的手,蹭着蹭着,爬到项司雨身上。项司雨只觉身上挂了一条冷冰冰的铁链,太重了。随后白娘子爬到项司雨肩上,在项司雨耳边吐红信子。这一瞬,项司雨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活泼纯澈的女声:“快答应她。这样你就可以修炼毒功了。” “?”这声音哪来的? “是我,白娘子啦。你天天来,我可以天天找你玩。” “……” 项司雨愕然地看向白娘子,白娘子吐着红信子望着她。项司雨问:“师姐……白娘子会说话?” 白珠轩说:“只对亲近的人说。” 项司雨问:“我……是亲近的人?我和白娘子认识还不到半个月啊。” 白珠轩看了项司雨一眼,只说:“我这儿所有的宠物都很喜欢你。” 白珠轩说这话时,还颇有些嫉妒的语气。 嗯……所有的宠物都很喜欢我…… 项司雨不禁扶额,敬谢不敏。 算了,往好的方面想一想吧,说不定白珠轩不止养了蛇虫鼠蚁呢?于是看向白珠轩,问:“师姐,你这有除了蛇虫鼠蚁之外的其他宠物吗?” 白珠轩说:“还有一只可爱的小老虎,是吊睛白额虎,不过他还没修炼出灵性,会伤人。” “……” 好吧,我选择蛇虫鼠蚁。 第二十八章人与虫的奇妙共存 项司雨是一个很怕虫子的人。 她在云容坊的日常,就是记录每一条虫子什么时候进食的?进食情况如何?精神状况如何?以判断虫子们是不是生病了?抑郁了? 总得来说,就是定期把小虫子喂给大虫子。至于白娘子,项司雨还真不用操心她。整个兰陵学馆之所以看不到一只老鼠,那都是白娘子和她的蛇小弟们的功劳。 唯一头疼的是,不管是蜘蛛、蜈蚣、蝎子还是蟾蜍、都喜欢往她身上爬。项司雨一开始很难接受,后来就慢慢习惯。只是蜈蚣和有毒的那几位,请你们乖乖回饲养罐坐好,我暂时还不需要你们帮着练功。 所有养过爬虫的人应该都知道,爬虫最让人头疼的地方是什么? 那就是——越狱。 每次喂食,总有耐不住寂寞的虫大爷趁机开盖的缝隙嗖地溜走了。每当这时,项司雨就要拿着备用的捕虫盅,追着把它逮捕了,每回都要上蹿下跳,废好大一番劲。白珠轩对虫子们的越狱抱有极大的宽容心,并说“虫子们要是自己聪明,饿几天就知道回来了,然后这辈子都不想再跑了”。 项司雨听从了白珠轩的话,于是喂食之后要有虫子跑了,她也该干嘛干嘛。可事实并非如白珠轩所说。 两叁天之后,失踪的虫子的确会重新出现。但有极大几率出现在项司雨的床帏上、被单上、衣柜和被子里,项司雨还在她的书里发现过一只。 感情你们是饿了顺着味儿过来的?谁给你们喂食你们就跑谁那儿? 这也就算了,项司雨也就忍了。毕竟小虫子们也怕项司雨睡觉时一个翻身把它们压死,不会冒险地去和她亲密接触。白娘子就真让人受不了。自项司雨在云容坊喂食起,白娘子就经常带着一堆蛇小弟蹭项司雨的床睡。这天还把项司雨深夜弄醒,让她帮着给其中一条金环蛇蜕皮。林红雪把褪下来的蛇皮做成了皮手镯,送给项司雨做纪念品。项司雨还想,这个黑金蛇皮手镯还挺好看的。 不对,是项司雨的审美被这些爬虫洗脑了。蛇就是蛇,很可怕的,不好看! 项司雨想给放在妆台抽屉里,却看见白娘子、金环蛇和蝮蛇一起望着她,可怜兮兮,颇带期望。于是项司雨带上了蛇皮手镯,金环蛇则高兴地在房间里跳起舞来。 项司雨想,这几条蛇都跟着白珠轩,修炼出灵性了,又是被白珠轩一手抚养长大,自然是不怕人也不会随意伤人的。尤其是这条蝮蛇和金环蛇,还主动提供毒液帮项司雨修炼毒素抗体。至于其他的蛇,项司雨还是审慎些为妙。 半个月很快过去,项司雨开始正式学习剑招。项文舟把兰陵学馆的入门剑法《兰陵八式》传给项司雨之后,就跟着玉清荷、高行吾等一干门中长老前往万仙盟参加升仙大会。偌大的兰陵学馆,就只剩下项司雨、陪着项司雨留下的林红雪、以及向来不爱出门的白珠轩。 人都走没了,尤其是玉清荷不在,云容坊的虫子们可高兴坏了,各个撒丫子跑出来遛弯。在这几天里,项司雨可以在兰陵学馆的各个角落发现各式虫子。一开始还会去试着逮捕一两只,后来发觉跑出来的各式虫子实在太多,真的抓不完,抓回去他们又会在白娘子的帮助下再一次越狱。为这事儿,项司雨问过白珠轩,白珠轩说:“这些虫子每十年也就一次出来玩的机会,有的虫子要是运气不好,直到寿元尽了,也没机会出来玩。让他们随便疯去吧。” 白珠轩都这样说了,项司雨也就不管了。 只是虫子们倾巢而出,原本应该留在兰陵学馆做准备工作的教书先生们就没一个敢来了,只能各自在家备课,每隔叁两天就在苍阳城的酒楼里一边吃饭一边讨论工作进度。 话说虫子们倾巢而出,虽然对兰陵学馆造成了一些不大不小的困扰,大家倒也都习惯,便各自按着各自的生活轨迹继续干活。负责监视项司雨的夜咫鸦就头疼了。 夜咫鸦属下的、负责监视保护项司雨的妖类们都是鸟,部分成精的虫子很快发现他们,就有那么几个不怕死的去跟鸟妖斗了起来。因白珠轩在妖界传闻中,是个做残忍妖类实验的女仙头,鸟妖们怕招惹到白珠轩,不敢伤害这些虫子,所以下手颇为拘束,好几个中毒负伤的,都被送回妖界医毒了。鸟妖一认怂,虫子们特别得意,也更爱寻衅滋事。 项司雨是不知道这些事儿的,只想着自己来兰陵学馆一个月,也有了一定自保之力,能不能出门逛逛? 项司雨跟林红雪商量了一下,林红雪想项司雨成天也只闷在兰陵学馆,都没去周边看过,确实闷坏了。加上林红雪搬进绛雪阁这半个月来,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危险,也就同意说:“当然能,只是我陪着师叔到周边逛逛,观赏一下风光,不走远也就是了。” 项司雨当即拉着林红雪的手再叁感谢。 两个姑娘收拾收拾便出门了。项司雨缠着林红雪说:“我能在红叶渡口乘船在周边看看嘛?我第一天来就想坐船四处看看了。” 林红雪想,相比林子和城镇,江上一望无际,不好埋伏,她只需防备水中的伏击就可以了。于是点头:“我正有此意,咱们就坐船。” 两个姑娘找了个竹筏,都踩在了竹筏上。项司雨挂好了帆,船帆被江风吹得鼓胀,水流和大风一下就带着竹筏离开岸边。项司雨站在船头,望着渡口对岸的枫树林。如今还是春季,叶子还是绿的,听说秋天时,对岸就是一片煌煌如火的美景,连湖水都会被红叶燃烧起来。 项司雨越想越兴奋,看完岸边的枫树,又蹲下来,去看江上的波浪,和水中的鱼影。 这时候,水中掠过一道模糊的白影,项司雨看不清是什么,就顺着白影前行的踪迹望去。只见江中心忽然浮起一座白色的圆平石,随后猛地上升,在一条细长的江河中出现了一条同山一样巨大的白色鲸鱼。项司雨愣住了,江上怎么会有鲸鱼? 只见鲸鱼猛吸了一口,附近的水流全数被吸到他嘴里,竹筏也不例外。林红雪想带着项司雨逃,二人刚刚踩到剑上,正要御剑离开,就发觉剑也被鲸鱼的吸力牵引,只能僵在原处,没法动弹。 没法子,林红雪只能手拈术决,在周身升起一个气泡,包裹住了两人,二人一同被吸进鲸鱼的肚子里。 第二十九章鲸腹历险 如果有人让项司雨编个被鲸鱼吞进肚子里的说书段子,项司雨一定会弄个鲸鱼消化系统一日游,说不定还会遇见一个长鼻子的木偶。 事实上,鲸鱼肚子里什么也没有。这么说也不准确,应该说就算什么都有,项司雨也看不清。 因为鲸鱼肚子里没有灯,视野内都是一片漆黑,只能闻到浓得作呕的鱼腥味。 这时候,林红雪使出了生火术,在指尖燃起一小团火,照亮了周遭。 鲸鱼肚子里有什么? 答案是:鱼,很多鱼,活的死的都有。 项司雨说:“为什么江上会出现鲸鱼?” 林红雪说:“这不是鲸鱼,这是鲸妖。应该能化为人形,否则跑不到这儿来。” 妖…… 项司雨想到了甘骞,想到了夜咫鸦,还想到了白娘子。 项司雨说:“来都来了,我们四处看看,有没有脱身的办法。” “恩。” 火光照亮了前方的一小段路,能见度不足五米。项司雨拿出剑,配在腰上。右手则完全松弛,垂在了腿旁。林红雪也按剑而忌,小心行事。 忽然,林红雪顿住了脚步,看向远方的黑暗,惊愕地张大了嘴。项司雨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什么都没有啊。 “怎么了?”项司雨小声问。 林红雪问:“师叔还没学会望气吗?” “没有。” 林红雪说:“如果我没有弄错,伏击我们的应该不是妖,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神……” 项司雨一瞬愕然,却没有去碰袖兜里的天证,更没有鲁莽地向天证传音。她顿了顿,随后叹了口气,也从指尖升起一团火,走在了林红雪前头。 “对不起,我连累了你。” 林红雪摇摇头,跟着项司雨继续前进,一边走,一边问:“师叔有何打算?” 项司雨说:“估计是冲着天证来的,但我的的确确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总之,既然他是神,应该是能沟通的,凡事据实告诉他好了。” 项司雨虽是如此安抚林红雪,可她的心也在打鼓。以往这种情况,天证是会传音安抚她的,可这一回,天证却没有出声。 走了没多久,一股清晨雨后的树木香味传来,一开始还很浅,慢慢变得越来越浓重,直到把鱼腥味全部掩盖的时候,项司雨和林红雪瞧见前方有一个洞穴似的入口,入口缠绕着叶藤,散发出隐隐的微光。项司雨和林红雪更为审慎,轻手轻脚地往走进去。藤叶爬满了鲸鱼的脏器内壁,二女继续深入,只见不远处有隐隐的夜光,走近一瞧,乃是数十颗夜明珠缀在藤叶上发出的光亮,把黑压压的鲸腹耀得如月光幽幽的花园一般。 在光线的中心,站着一个长着桃花眼的、身穿轻薄的鹅黄色鲛绢的男子,此人着装气态如此不同,以至于项司雨第一眼就能确定他是林红雪所说的神界中人。 林红雪问道:“上神为何在此?” 男子答:“等她。” 男子看向了项司雨。项司雨问:“上神也是为天证踪迹而来?” “是。” 项司雨问:“可否请教称呼?” 男子说:“神界叁光府,玉衡星君。” 项司雨作揖说:“星君容禀,天证之事仙界已多次向我问起,甚至以我性命相要挟,可我的确不知,难以禀报。便是就此杀了我,我还是不清楚。” 玉衡星君说:“你只有两个选择。” “……”项司雨皱眉了。 玉衡星君说:“要么说出天证下落,我可以放你们走,要么你和你的朋友一起死在这儿。选吧。” “我真的不知。”项司雨说,“星君一再逼迫,我就只能胡诌一个去处,让星君白跑一趟,这又何必?” “呵!” 玉衡星君瞬身至项司雨跟前。项司雨早有准备,后退叁步,林红雪紧跟着抽剑一挥。玉衡星君脚步一顿,连忙后趋,才避过了这一击。可林红雪的剑刃依旧削下他的头发,在他光洁白皙的脸上画出一道薄薄地口子。玉衡星君皱眉,却笑着赞道:“这一剑不错。我会给你额外的奖励。” 作为一个男人,玉衡星君的笑容太过阴魅,项司雨预感不祥。只见玉衡星君进一步至林红雪跟前,紧接着一掌赞上。林红雪闪躲不及,双臂以十字形迭在胸前,硬接下这一掌。林红雪是运足真气接下的,玉衡星君的掌却只是肉掌的力道,丝毫没有动用任何真气、神力之类,结果却是林红雪被一掌击飞。 “唔!” 一声闷哼,林红雪虽被一掌击飞,却及时稳住了身形脚步,没显得更加狼狈。项司雨见状,想玉衡星君未必会杀她,但一定会为了逼迫她,杀了林红雪,便连忙说:“星君且慢!” 玉衡星君停手:“怎么?想好了?” “恩。”项司雨说,“天证去了东海归墟。” 玉衡星君皱眉:“他为何去那儿?” 项司雨说:“他和妖王有个约定,要去那儿赴约。” “嗬……”玉衡星君细思片刻,阴魅地笑了笑,说,“很好。” “?” 就在这片刻,玉衡星君瞬身至林红雪身前,项司雨甚至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见到他一掌击碎了林红雪的中丹田。林红雪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项司雨见状大喊:“住手!你说好了放过我们!” 玉衡星君睥睨着林红雪,林红雪跪倒在地、痛苦地蜷动着身子。玉衡星君淡淡说:“给你们选择的时候,你们以为自己很强,选择了动手。见情势不妙就想反悔,晚了。” “明明是你不守信义!” 玉衡星君冷笑一声,问项司雨:“你们人类,难道会对畜牲守信义吗?” 项司雨的身子倏然抖动了一下,她好半天没能理解玉衡星君的话。畜牲?对畜牲守信义? 项司雨劝说自己冷静下来,实力相差悬殊,现在不是因为愤怒而冲动的时候。 项司雨说:“你杀我就是,放了她。” 玉衡星君说:“你还以为自己能讲条件?只有强者配讲条件。我不会杀了你,为防你胡诌,你得和我一起去东海归墟,但她必须死。” 项司雨闻言,也知道没什么好说的了。命是握在自己手里的,只能拼了。 项司雨割破自己左手手掌,狠狠握住拳头,顿时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流到了拳头上。没办法,项司雨的毒功还很稚嫩,只有这么一个运用的法子。右手又抽出了易水剑,希望学得那一点基础剑法在面对玉衡星君时能派上一点用场。 事已至此,只能拼了。 项司雨快步冲上前,一拳揍向玉衡星君。玉衡星君右脚往后一滑,轻轻巧巧地躲开了。项司雨又把易水剑往玉衡星君的手臂要穴刺,玉衡星君正欲躲时,林红雪也缓过气来,用她破碎的中丹强运真气,一剑刺向玉衡星君后背。玉衡星君皱眉,他若继续退,要么迎上项司雨的剑锋,要么迎上林红雪的剑锋。纵是天神,也是肉体,与凡胎一样,一旦中剑,还是会受伤的。玉衡星君便不再玩闪躲游戏,运起真气,在周身升起一个小气罩。项司雨和林红雪的剑尖都刺到了气罩,但气罩没有破碎,反而是一股旋力把二人的剑尖牵引住了,项司雨和林红雪不仅没法刺入,甚至没法拔出。 玉衡星君看着两人,冷笑一声。项司雨没有负伤,一听这声冷笑,当即松手后退。只见玉衡星君的气罩向外炸裂,负伤的林红雪当即被炸开叁米远,二人各自的佩剑也被弹开。项司雨退得及时,加之身形娇小,身法有优势,所以没有负伤。 实力差距太大了。项司雨如此想,如果有命离开此处,项司雨一定更加刻苦练功。 等一下,此处? 项司雨现在在鲸腹里啊! 项司雨看着染血的左手,犹豫片刻,当即把左手按在了地上,运使起毒功来。 “?” 玉衡星君疑惑之际,整个鲸腹震动起来,一道人类听不见却能震破耳膜的声音响彻在鲸鱼腔体中,唯一能感受到的是周遭强烈地振动。项司雨的双耳鼓膜立刻就龟裂染血了,耳中是止不住的疼痛和耳鸣。站着的玉衡星君则是被这阵音波正面击中,反应不及,呕出血来。玉衡星君大为恼怒,正要动手发泄,忽而,周遭天旋地转。鲸鱼嘶鸣着,在江水中高高跃起,肚皮朝上,后背朝下,身体重重地砸到水面上。项司雨和林红雪也随之上下摔落。直到鲸鱼顺着川水,从江上汇入洞庭湖,鲸鱼的身躯才平稳了些。 玉衡星君稳住身形,已是勃然大怒。他冲上前去,一把扼着项司雨的喉咙,把她抓了起来。双脚离地瞬间,项司雨顿时喘不过气,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徒劳地扭动着双脚。 玉衡星君怒极反笑:“好,很好。这是我神界神鲸,你竟敢如此对它?” 说着,玉衡星君拿出一支荫木针,往林红雪的眉心射去。林红雪勉力一躲,荫木针射在她的脸颧骨上。 “啊啊啊啊!!——” 林红雪撕心裂肺地痛苦叫声传来,她倒在地上,不停扭动着身子,试图延缓荫木针带来的疼痛。 第三十章极冷,极柔,极狂,极快意 “啊啊啊啊!!——” 林红雪撕心裂肺地痛苦叫声传来,她倒在地上,不停扭动着身子,试图延缓荫木针带来的疼痛。 项司雨看向林红雪,接着转头,恨恨盯着玉衡星君。 玉衡星君冷笑说:“原本,我打算给她个痛快。如今,因为你的自作聪明,她只能受尽折磨而死了。” 项司雨想开口喊天证,却因喉咙被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只能试图抬起左手,好把染血的左手按在玉衡星君手上,给他施毒。玉衡星君见状,明了项司雨意图,冷哼一声,抓住她的胳膊,往外一扭,再狠狠一拿,胳膊顿时外扭,胳膊骨也被捏碎了。 “唔!——” 钻心的疼痛传来,项司雨的左手顿时垂落。等疼痛过后,项司雨试着动了动手指——她已经无法控制左手了。 这时,玉衡星君扼住项司雨的后颈,让她看向林红雪——林红雪全身蜷缩起来,痛苦地抖动着身子,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玉衡星君见项司雨耳膜破裂,怕她听不到,贴心地给她传音: “看到了吗?如果你不做多余的事,她就不用承受如此痛苦。” 项司雨看着林红雪,咬住嘴唇,留下泪来。 玉衡星君愉悦极了,他甚至笑着说:“荫木针是我的得意之作,此针一旦射中,会有木毒在体内蔓延,全身经脉与五脏六腑都将被慢慢腐蚀,直到化为一滩脓水之前,都是钻心的疼痛。” 项司雨张开了嘴,想喊出“天证”二字,可玉衡星君的手感到她喉咙鼓动,便下意识掐得更紧。项司雨眼前已经冒黑,几近窒息。 ============== 一头巨大的鲸鱼在洞庭湖中游动。 这一消息,引来了附近居民的围观。大家站在湖边,看着湖中心的鲸鱼来回游圈,不时还从头顶喷射出喷泉一样的水雾。每当水雾喷出,大家就一阵叫好。 乡野之民,总是喜欢这种热闹奇观。 一个身穿黑色斗篷、腰间挎着刀的刀客站在了洞庭湖畔一座九层高的临水楼阁顶部。他也看到了鲸鱼,可他抽出了刀,不过向鲸鱼凌空划了一刀。 这一刀很轻柔,轻柔地似一弧皎白月光。 鲸鱼却发出震天的痛苦嘶鸣,那是生命中的最后一声鸣叫。这声音震天而起,响彻整个洞庭水域。像惨叫,也像嚎哭。所有听到这声音的人都能感受到鲸鱼的痛苦,以及鲸鱼对这世间留恋。稍稍敏感些的人,已经流出泪来。 随后,鲸鱼便被斩成了两段。 鲜血染红了湖水,还能听到鲸鱼的回声。 ============ 鲸鱼一阵嘶鸣,产生的腔体音波远比项司雨向鲸鱼下毒时发出的痛苦嚎叫要猛烈。玉衡星君再受一击。这回他咬紧了牙关,没让自己再吐鲜血。 项司雨刚刚修行不久,根基远不如玉衡星君,被这一击击中,顿时眼前一黑,已经昏死过去。或许是潜意识的知道自己要就这样昏死,林红雪就活不了了。在这样的意念支撑下,项司雨虽陷入视野发黑的困局,但她的意识还清醒着,用一种半晕死、半清醒的状态,关注着周遭的动静。 紧接着,鲸鱼被截成了两段,滔滔湖水从缝隙间涌上来。林红雪随着鲸鱼的另一截身子与项司雨分开。鲸尸眼看就要带着林红雪一同沉没湖底,刀客化光遁形,把林红雪从水中一把捞起,扛在肩上,随后踩着水将她带回楼阁屋顶。 刀客动手取下了林红雪脸颧骨上的荫木针,点住林红雪周身穴道,又给她喂了一颗镇痛丹。林红雪服下之后,立刻对刀客说:“师叔……小师叔……” 刀客已经会意,他点点头,示意林红雪不必再说。他看向玉衡星君。玉衡星君已夹带着项司雨化光而去。 正在此时,袖兜里的天证解开了封印在项司雨下丹田的烈煞之气,并催动了它。项司雨觉得下丹田一阵诡异炽痛,很是灼人,若非她已经半昏死过去,早便疼得打滚了。 意识朦胧间,项司雨听到天证对她说:“接下来,你身上会渐渐有烧灼之痛,不过那是正常的。玉衡星君松开你的片刻,什么都不要想,立刻往西北方向化光,去长安城里。” 项司雨没法作出回应,可她听懂了,也听明白了。 玉衡星君带着项司雨在洞庭水域往北行了六十里,这时忽感右臂传来一阵怪异的灼炽之痛,他看向麻袋一样夹在腋下的项司雨,察觉到不对劲,想将她放在一处山坳大树下。 玉衡星君刚松手,项司雨就启动了。 一道炫目的白光,嗖地一下,从玉衡星君手边溜出,冲到云层的高度,然后似光箭一般向西北方向去。 连玉衡星君都愣了一下:这女人不是晕了吗?莫非有人出手救她? 但玉衡星君很快就确定了。在项司雨的光形消失在天边之前,他确定没有人出手救她。 玉衡星君恼怒不耐了,这人类女子一而再再而叁的耍花招,玉衡星君的忍耐也渐渐逼近极限。他也即刻化光遁形,去追项司雨。 项司雨的修仙资质其实很一般。 和普通人比,她的资质还是优秀的。她在成年之前,从未饿过肚子。来到六界之后,凭自己的本事,也可以在条件允许时好好吃饭。 但和动辄1米75高、自幼习武修仙的仙女们比,她还是太矮了。 不过矮有矮的好处。 因为矮,她跑得更快! 项司雨只修仙一个月,又身负重伤。如今咬着牙,硬着头皮化光往前冲,玉衡星君就是没法拉近和她的距离。 玉衡星君用了许多加速的术法,好不容易拉近一大截,又被项司雨甩开了一点点。 项司雨很清楚,如今已在生死存亡之际,她全身所有潜力都在这一刻激发出来,转化为逃跑的动力。 她不敢回头,她怕一回头,就慢了下来。 所以她只看向看向西北方。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长安。 莫名的,项司雨有种奇妙的感觉。她明明身负重伤,明明是在逃跑,明明是危急关头,可她觉得莫名快活,莫名刺激。她渐渐忘了身后在追的玉衡星君,也忘了自己,除了跑,她唯一在想的,就是跑得更快! 没错,跑得更快! 化光御风,奋力前行。遨游于云层之下,俯瞰于群山之顶。她就是天地中的一粒尘埃,明明如斯渺小,可她在这广阔的天地间,觉得自由无比,觉得快意非常。她非常享受现在,尽管危机就在她身后,可她居然希望这一刻能成为永恒。 时间对玉衡星君来说有些难熬。他愈发觉得追上项司雨是一件吃力的事。 可时间对项司雨来说过得太快,她愈发觉得这样跑是一件快乐的事。 可无论是难熬还是太快,长安都已经到了。 第三十一章猩红色的花 玉衡星君太专注于追项司雨,以致于他忘了,有些地方他可以来去自如,有些地方对他来说却是禁地,有些地方,更是九死之地。 比如,他如今所闯入的西都长安城。 项司雨照着天证的指示,落在长安城的迎宾客栈前,身形刚显,就立刻往里走。迎宾客栈的掌柜和跑堂大妈都认识项司雨,一见项司雨浑身带伤往里冲,跑堂大妈立刻拦住了她,并说:“姑娘!跟我来这边!” 跑堂大妈轻车熟路的把项司雨从迎宾客栈后楼带上了九楼,并请她暂且住在其中一间房中疗养伤势,随后匆匆退出了。 项司雨待在屋里,一会儿拍拍胸口,觉得今天险象环生,惊魂未定;一会儿又想林红雪伤势如何?她是不是已经安全了;可到最后,还是不禁傻笑出来,发出内心的感慨道:“今天真是开心啊。” 天证:“……” 项司雨开心完,又皱起脸,传音问:“玉衡星君要是追进城来怎么办?” 天证传音:“那最好。” 项司雨疑惑:“什么意思?” “他要是追进长安,今天便九死一生了。” ======= 玉衡星君见项司雨落在一幢九层楼阁前,冲进楼阁。他冷哼一声,落地一瞬,眼前场景就变幻了。 眼前的九层楼阁,变成了一幢九层石塔,石塔两侧种着两棵高大的白杨树。一阵风吹来,白杨树也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 玉衡星君脸色嬗变,追杀项司雨的凶恶之色,渐渐凝成了谨慎。 从石塔中走出一个人,一个身穿白衣,嘴里叼着根草,放浪形骸的女子。这女子是白络绎,西都白氏的大姑娘。 “你应该是廉贞府的玉衡星君吧?”白络绎问。 “是。” 玉衡星君直视着白络绎,猜度她是西都白氏的人。 白络绎摆手笑了笑,说:“原本,长安的规矩是,凡神入内,必杀无赦。可我今天心情好,因为你给我送来了一个人,我可以稍微改一改规矩。” “怎么改?” “我容你开启你的廉贞星阵。在廉贞星阵内,接我叁招,不死,你就能活。怎么样?” 玉衡星君问:“真的?” 白络绎笑着点头:“难得我心情好。怎么?想我改主意?” 玉衡星君嘴角微提。白氏世代相传于血脉中的烈煞之气专门克制神族功体,一般情况下,他还真没有取胜的把握。可若能开廉贞星阵,加强他的功体、力量、与速度,他不仅有信心取胜,说不定,还能杀了白络绎。 玉衡星君手捏法印,结印开阵。霎时间,他的脚下生出一条条藤叶,向四周肆无忌惮的蜿蜒盘旋而去。叶藤疯狂生长,眨眼间,不仅蔓延到白络绎脚下,连白络绎身后的石塔也被攀附上密密麻麻的藤叶。 玉衡星君勾起一个阴魅的笑意,向白络绎说:“请指教。” 白络绎笑了笑,朗声道:“第一招。” 话音刚落,白络绎就出剑了。玉衡星君甚至没有看清白络绎是怎么出剑的,他只看到白光一闪,接着,便只感到肋下一阵剧痛,霎时间血流如注。白络绎已到了他身后,把剑放进了剑鞘中。 白络绎把剑扛在肩上,颇为遗憾地说:“看来我高估你了,你连我这一剑是怎么出的都看不清,我应该只给你两招的机会才是,免得浪费我的时间。” 玉衡星君又惊又怕,又感到愤怒。不止是他有生以来,从未受过人类的如此轻视。更是因他自白络绎的第一招便深深明白,他与白络绎的实力差距。云泥之别,不过如此。 他在白络绎面前是无能的,这无能的感受加剧了他的愤怒。他怒而转身,一道荫木箭从袖中射出,箭势又快又险。白络绎一个瞬身,又闪至石塔前,玉衡星君的身后。 “我想好了,我把叁招改为两招,再放慢点速度,这样对你比较公平。” 玉衡星君又回头,恶狠狠盯着白络绎。白络绎是个女人,可她叼着草,扛着剑的样子,极度欠揍。她只要以这种姿势站在那儿,就能让人恨得牙痒痒。 一招,一招!玉衡星君要在接下来的一招之内杀了她,以报复她的轻视,以报复她的戏弄! 玉衡星君右脚一退,以全身真气为基,引动天地风云。霎时间气流涌动,风云在他头顶的天空形成一个气旋。同时,他的左手也描画出一道荫木藤,直往上生长,灌入气旋的中心。白络绎看了看,终于提起兴趣。她吐了嘴里的草,右手按在剑上,做好了拔剑的准备。 这一招,汇聚了天地灵气,也汇聚了玉衡星君通身的修为和怒火。老天似乎也感受到他的决心,随着云层的摩擦闪出雷光,接着是震耳欲聋的轰鸣。 “姓白的,我这一招,乃神族禁招·皇天有德,你可看好了。” 白络绎闻言,用尾指掏了掏耳朵。 气旋引动电闪,电闪引动雷火,辅以玉衡星君的荫木作为燃料,最终在玉衡星君头顶汇聚成一个耀目的巨大火球,连太阳在它面前都显得渺小黯淡。火球已经成形,能隐约看到,火球之中有强烈的气在旋,雷在闪,以及一点没有烧尽的荫木。玉衡星君便操纵这道有气旋雷鸣荫木的火球,向白络绎以及她身后的石塔袭来。 “皇天有德!” 玉衡星君气势十足的喊了出来。在他眼里,皇天有德能毁天灭地。如果能杀了白络绎,甚至毁掉西都白氏的府邸,便是旷世奇功,他不仅在神界能扶摇直上,甚至能名垂青史。 当皇天有德砸向白络绎的那一刻,玉衡星君觉得自己已经成功,他不禁想,若非白络绎刻意逞能耐,小瞧了他,他还极难在开廉贞星阵的情况下运使出这招皇天有德。 面对如此极招,白络绎只是把手按在剑上,接着出剑了。 她的剑,不再是一道明亮的光,她这次抽出来的剑,是血红的。 剑身蒙上了一层血雾,与天证身上蒙着的血雾极似。 一道血红的剑花,包围了向她袭来的皇天有德。一个神族禁招,一个毁天灭地之招,在剑花所及的一瞬,就开始崩解。血剑像姑娘乞巧时用的针,灵活地在火中穿梭,每一次穿梭,都有一小团火焰发出“滋滋”熄灭的声响,最后这内夹着气旋、雷鸣、荫木的火球,便在剑花成形的顷刻间消散于无。 玉衡星君再是迟钝,也看得到火球的消散。他的面色已变,可白络绎的剑势没尽,她的一招还没有完。 白络绎看了玉衡星君一眼,眼眸中含着莫大的怜悯。 玉衡星君与她对视,他看到她的怜悯时,想得不是自己快死了,而是把俊美的五官气得扭曲了。 这一剑,白络绎像是在纸上画了一朵猩红色的花。 花的落笔处,是玉衡星君脖子。 剑收了。花画完了。 玉衡星君的头颅掉在了地上。 头颅上,凝结了他生命最后一瞬的表情——气得扭曲的俊美五官。 白络绎回头看看玉衡星君的尸体,她重新捡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嘲讽着说:“皇天有德,招式名就已经说清白这招要怎么用了。无德之人,连一成威力都发挥不出来。” 第三十二章天宫碧霄 玉衡星君死了。 神族死后,魂魄回归神界,他们生命中最后的十二时辰会遗留在他们的魂魄中。神族有专门的祭官将魂魄中遗留的记忆之沙取出来,好让他的家人记住他的仇家是谁。 玉衡星君没有家人,所以没人会为了他刻意寻仇。如果玉衡星君人品还不错,可能会有几个朋友在任务之余为他寻仇吧。 碧霄宫内,神界的权力核心到的七七八八了。 一是先代天帝的幼弟,极道天尊,以及他的下属人员。 一是先代天帝的长子,紫微天尊,以及他的下属人员。 天尊之位在神界,相当于人界王朝的皇储。 如今天界没有天帝,只有两位天帝继承人。 几人看完了玉衡星君的记忆之沙遗留下来的影像。紫微天尊说:“叔父,这下可以证明,天机的猜测,实属无稽之谈。” 廉贞上君说:“这位项姓人类遭遇此等危险,若天证真在她身边,她岂会不向天证求救?天证又岂会不出手?” 天机上君说:“可这是妖王传来的讯息……” 紫微天尊不耐地打断:“那个姓白的和我们有弑主之仇,于我更有杀父之仇!我早说过,她的话不能信!她分明知道天证的下落,却刻意把我们的视线往这个人类身上引!” 极道天尊说:“既然不在项司雨身上,这条线索也断了。” 相比紫微天尊的燥烈,极道天尊显得更为和蔼深沉。 紫微天尊负手而立,语气和缓下来:“叔父,你是摄政天尊,你拿个主意吧。” 极道天尊却问:“你以为呢?” 紫微天尊说:“我以为,不要把人马再浪费在这个人类身上。为了区区一个人类,和一条不知是真是假的线索,已经折了一条天蛇,一条神鲸,连玉衡都折在白府,实在不值。还不如想想怎么逼迫妖王说出天证的真实下落,我看这就是她的调虎离山之计,目的就是让我们把目光转移到这个人类身上,好让她腾出手与天证接触。” 就在这谈话间,碧霄宫的一道天柱破碎出一隙裂缝。紫微天尊看向裂缝,一抬手,一道光束射出,将裂缝修补上了。 周遭人对紫微天尊伸手补裂缝的行为没什么看法。如果是在两百年前,他们还会觉得紫微天尊是自损身份,可如今不会这么想了。 神界的每一处都有这样裂缝渐渐丛生,他们见到了也会顺手补一补。无他,天证不在神界,神界实际上失去了支撑他们高高在天的最重要的支柱,除了像这样做一些无济于事的缝补,诸神什么都做不了。天证之事再耽搁个两百年,只怕神界就会从天空陨落了。 神界就在妖界和仙人二界的天空上,神界的陨落,对剩下的两界居民同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极道天尊却说:“谨慎起见,我会减少安排在项司雨身边的人手,不过为防万一,还是得盯着她一阵子。” “有这个必要吗?”紫微天尊说。 “有。”极道天尊说,“若是盯一阵子后,还没什么动静,就依你所言,撤回人马。” === 碧霄宫这场会议的结果,传到了妖王手上。 妖王耳目遍布六界,神界自然也有她的内线。 妖王看完之后,把传信烧了,对花妖苏尚彤说:“等夜咫鸦回来复命的时候,告诉他,除了尹灵雨,其他人不用盯着项司雨了。” 苏尚彤问:“王怎么把他撤回来了?天证就这样不管了吗?” 妖王摇头,说:“夜咫鸦撤了,却留下尹灵雨,天证就知道我们的意思了,我们与他的交易也算完成了。” 苏尚彤点点头,再问:“王打算何时去讨鬼王封印之地?” 妖王说:“我猜天证几个月内会去一趟鬼界,此事,届时由千山暮雪同他协商。” === 项司雨在天证的指点下,于迎宾客栈客房内打坐疗复。 双耳鼓膜的破裂,在她迭了几个医创术之后就恢复如初,现在能够听清声音了。 右手胳膊碎裂了,但迎宾客栈主事白绰约亲自用术法给她把碎裂的骨头一块块接了回去,用几个恢复术接合。项司雨只需要打坐叁天,就能恢复。 音波的内伤看似是最重的,其实是最轻的。她把体内的真气运转了几个周天,就没什么大碍了。 真正出问题的,是她体内的烈煞之气。 烈煞之气的封印是天证解的,但他没法再封印回去。烈煞之气便开始灼烧项司雨的经脉。 项司雨拼命用真气压制这股烈煞之气,可她的真气竟随着烈煞之气的游走被同化。真气就像被煞气点燃了,和煞气一起折磨她的经脉。 若问项司雨现在是什么感受,她会说:这是烧红的玻璃刃在血脉中游走,一边割裂你的血管,一边用烙铁烙你血管中被割裂的伤势。 疼,太疼了。 但项司雨只能咬牙忍住,因为天证给她传音说:“一旦放弃抑制煞气,你一定会死!” 项司雨怕疼,但她更怕死,除了咬牙忍住,继续压制,没有第二个办法。 煞气在她体内走了六个周天。项司雨的身躯已经变得滚烫,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头发发出“滋滋”的声音,好像火光在发间炸裂。 她有些不明白,天证今天为什么不出手?天证之前既然能封印她的煞气,为什么现在不出手封印? 她现在只能把残余的、没有被煞气同化的真气集中在大脑和心脏,避免煞气在游走周天的过程中,对这两个部位造成严重损害。 可渐渐地,这两个部位的真气也被煞气慢慢同化,渐渐变成一团烈火。 项司雨撑不住了。她感觉有烈火往心口里钻,大脑被渐渐烤熟了。她还闻到了一股香味,那是烤肉的香味。 饿了…… 死前能不能先吃一顿?想吃红烧蹄髈啊。 这时,一股凉意从她手掌袭来,项司雨顿时觉得浑身的炽热消散不少。凉意随着指尖慢慢游走至胳膊肩膀,最后顺着经脉流入全身,在周身流动了一个周天,燥烈的煞气被沁人心脾的凉意给安抚了下来。项司雨也吐出一口凉气,觉得浑身舒服多了。 项司雨睁开眼,想看看是谁救了自己。 一瞧,风靖远正盘腿坐她身前,收功回气。 “……” 项司雨一想起眼前这人知道天证就在自己身边,心里就不是滋味,好像自己有什么把柄被他握在手上了。 风靖远见她一副噎住的表情,问:“怎么这幅表情?不想再见到我。” 项司雨赶忙摆手微笑:“不会不会,能见到风师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第三十三章白络绎 风靖远见她一副噎住的表情,问:“怎么这幅表情?不想再见到我。” 项司雨赶忙摆手微笑:“不会不会,能见到风师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风靖远见她一副噎住的表情,问:“怎么这副表情?不想再见到我?” 项司雨赶忙摆手微笑:“不会不会,能见到风大侠,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风靖远笑着说:“风师兄。要喊风师兄,知道吗?” “……” 项司雨唯独不想叫风靖远做师兄。 项司雨赶忙说:“别吧,我不习惯这么称呼您。” “没事儿,喊着喊着就习惯了。” 项司雨摆出拒绝的微笑:“风大侠怎么在这儿?您应该在落迦寺啊?” 风靖远说:“你师兄给你师姐传信,说你和林红雪被一名神君重伤,而你被神君拐走了,不见踪迹。我正好在长安,本来打算动身找你,恰好看到一名神被长安护城阵引到了白府,我就猜你逃到这儿来了。” 项司雨赶忙问:“那林红雪没事吧?” 风靖远点头:“没事,她被你叁师兄送到白神医那儿了。” “叁师兄?”项司雨问,“那名刀客?” 风靖远站起来,理好下摆和衣襟,说:“没错,就是他。” 项司雨觉得很遗憾。这位叁师兄穆云常听人提到,还不知道长什么样呢。之前情况紧急,他又在大白天穿个黑斗篷,斗篷帽儿还遮了脸,都看不清他的样子。 她主要是好奇,这位师兄从项文舟那儿学了什么,他又是怎么对付项文舟的?项文舟不是使剑的吗?为什么会有一个练刀的徒弟? 项司雨越想越多,不知道从哪儿开始想岔了,一拍手站起来,就要往外冲。风靖远赶紧拉着她:“你干嘛去?” “回去啊!今天是给白师姐的小玫瑰、小橘子、小蓝和饭铲头喂虫子和老鼠的日子。”项司雨嚷嚷说。 “小玫瑰、小橘子?这些都是白珠轩养的毒物吧?”风靖远问,“这些名字是白珠轩取得?” “不是啊,我取得。” “小玫瑰是什么?” “玫瑰色的蜘蛛。” “那饭铲头又是什么?” 项司雨一边说还一边比划:“一条可爱的小蛇,头是叁角形的,我就这么给取名了。” 风靖远想,得跟玉清荷打声招呼,让项司雨离白珠轩远一点。 风靖远说:“别操心了,白珠轩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虫子,你就乖乖在这儿养伤吧,养叁天就能回去了。” 项司雨还是觉得在兰陵学馆有安全感:“要是……要是玉衡星君又发现我了呢?” 风靖远说:“玉衡星君已经死在白府大小姐手里了。” “……”项司雨不敢置信,“就这么死了?” 风靖远点点头:“就这么死了。” “……” 项司雨到迎宾客栈还不超过半个时辰。就在这半个时辰内,自己和林红雪拼了半条老命都没法对付的敌人,被另一个人轻描淡写的杀了。项司雨觉得很挫败。 “我听说白府大小姐一直在找你,她今明两天肯定会来,等她来了,不要失礼,不要丢了仙界的脸,记得喊前辈。” 项司雨一点都没想风靖远为什么专门提醒她见了白络绎不要失礼,她只想问:“她为什么找我?” 风靖远说:“你不是挺能说书吗?正好叫人听到了,人家弄了一打书稿等着找你呢。” “……” 这是什么展开? 穿越少女靠说书技能勾搭上大佬? 这是可以抱稳大腿的节奏啊! 项司雨开始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白府大小姐有了莫名的好感。她一定是个漂亮,温柔,言辞娴雅,武功超群的女子。 “阿嚏!” “漂亮,温柔,言辞娴雅”的白络绎忽然打了个喷嚏,她摸了摸鼻子,跪在石塔前。因为她坐视敌人使用神族禁招皇天有德,被她家中长辈罚在这儿跪着思过。 这在白府,算是很轻的惩罚了。她六叔白夜剡让她跪时,手里还拿着藤条,骂骂咧咧的:“要不是你今天接下这招了,老子打断你的腿!” 白络绎听到这话时,想的是:打断腿也无所谓啊,医创术恢复术交替迭在腿上,半天就痊愈了。 相比之下,多多和神族交手,这样的经验,才比较宝贵。毕竟现在不是当年,白府人也没法跑到神界见神就打。 白络绎与其他的世家小姐都不一样。 她从小就喜欢武功,不喜欢读书。读书是她四叔白夜煜硬逼着读的。她四叔告诉她:背一段书,学一招。白络绎这才乖乖读书。 所以,她和她同龄的世家小姐不太玩得来。不过也无所谓,和她同龄的那些世家小姐的坟头草都长成大树了,有的门庭,也不知破败到哪儿去了。 她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和人来往应酬上,她只喜欢练剑修炼,所以她的性格在外人看来很怪异。她除了练剑,除了修炼,就是在练剑修炼之余,听一些有趣的故事,聊以自娱。 如果说她除了练剑修炼之外,还有什么愿望,那就是等她的七姑母妖王再开启一次五界逆天之战,然后她作为先锋官,杀到神界,与诸神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对战。 有这样的性格,加上天赋异禀,血脉特殊,白络绎的强大是必然的。 她已经想好了,等罚跪结束,她就去迎宾客栈找项司雨,让她给自己讲讲宋慈曹墨的那段书。 念及此,她几乎马上要站起来。刚刚往上提了脚,石塔里传来一道剑气,穿破了白络绎的膝盖。白络绎又跪了下去。 石塔中传来冷冷地声音:“跪好了。” 白络绎说:“二叔,跪着也跪着,什么都不做,挺无聊的,不然你传我一招呗?” 石塔中人沉默片刻,他似乎很欣赏白络绎一心只有修炼的性情。他问:“你想学什么?” 白络绎说:“我想学怎么开剑境。” 石塔中人沉默片刻,说:“这招不是靠学就能学得。” “什么意思?” 石塔中人说:“自知,则明前路;历磨难,方成境界。你虽自知,却未历磨难,没有体悟,剑境难成。” 白络绎说:“那您能不能跟叁姑四叔六叔说说,让我出去历练?我保证不惹事。” 石塔中人沉默了,白络绎没有说话。石塔中人沉默时通常是在思考,他不喜欢别人出声打断他的思绪。他说:“我交给你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 “打败一个叫穆云的刀客。” 第三十四章咏梅咏雨 项司雨一直在客房里打坐疗伤,等她全身伤势疗复时,已经是黄昏。风靖远来敲她的房门,邀她一起下楼吃晚饭。项司雨饿得很,可她扁扁嘴,不太乐意跟风靖远一起。 “我还有伤,就不能在房间吃吗?” 她第一眼见风靖远,就不是很喜欢他。一个跟你素不相识的人未经许可拿了你的东西,就算他事后还给了你,你还是会反感的。加上他现在握有自己的秘密,项司雨对他更亲近不起来。 风靖远上下扫视她一眼,说:“我看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是不想和我一起吃吧?” 项司雨沉默着,没说话。 “你要不想和我一起吃饭,直说就是,我又不是女孩,不会介意的。”风靖远说便说,还特意在“不是女孩”四字上变调,这语气,怎么听都像嘲讽。 项司雨一口气又鼓上了脸,她恨恨盯着风靖远,一字一顿:“男女不同席!” 风靖远说:“保证不同席,你吃你的,我吃我的,互不干扰,如何?” 项司雨也没点头,也没回应,只说:“走吧。” 两人走到迎宾客栈二楼,找了两个临栏杆的桌。项司雨背对着风靖远坐下,风靖远倒是笑笑,也不在意,自己个儿在桌前坐下了。他喊项司雨出来,是让她顺便来看热闹。刚刚死里逃生,需要放松放松。 从二楼临栏望去,一楼已经搭好了一个擂台,擂台上挂着一个牌匾,上书:以文会友。 楼下的坐着成堆的翩翩公子和看热闹的看客,楼上也慢慢聚集起人来。瞧着人越来越多,项司雨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时,小二走到项司雨跟前,问项司雨:“仙姑,实在不好意思,小店人越来越多了。瞧您和那位大侠是同路来的,能不能劳驾您和那位大侠拼做一桌?” 项司雨看了看周遭,人确实越来越多,只剩一两张空位了。项司雨有些不忿,小二惯会察言观色,赶忙说:“姑娘,我们送您一个果盘,以表歉意,您看行不?” “好吧。” 项司雨也做过茶寮小二,知道做这行不容易。何况这时候不和风靖远坐,指不定要和什么人拼桌,两下权衡,项司雨站起身来。小二赶忙把项司雨桌上的菜放到风靖远桌上,项司雨走到座前,看了看风靖远。风靖远喝了口酒,看着她,笑了笑,摆手请她坐下。项司雨哼了一声,也就坐下了。 渐渐地,不仅二楼坐满了,连叁楼都坐了一堆堆的。再高也就只有零星几个座——因为四楼以上,以凡人目力,是看不大清一楼的。 没多久,掌柜走到台上,向四方人客作揖拱手,说:“感谢各位客官今天赏脸来参加这个赛联会,赛联会的规矩很简单,到场诸位,若要参加,先抽一个韵,一个题,作一首诗,这诗作完了即可算入场,可和四方宾客一同对对子。不过我也先说清白了,得成个诗的格律才能算入场了,若是没有格律,不好意思,我们会把您做的诗退给您。” 项司雨以前玩过对联的游戏,但六界的对联游戏比现代及古代的都难。 现代古代,对对联的要求再严苛,语句通顺成对,字不重复也就行了。人界和仙界的玩法则太过奇葩,除了通顺成对不重复,还得押韵。押韵也不是按照拼音韵母来压,压得是一套自成体系的古韵(注1)。项司雨刚从文淑先生那儿学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很显然的,要是上联压在一个只有几个字能选的险韵上,下联就没法玩了。 项司雨看《古今从对》时发现,超过五个字的对联比较少见,九个字的能对上就是有才华,九个字以上的,除了极个别有人对出来,基本都成绝对了。反倒是诗,没有强求说同一联要押韵。因此,在六界之中,对的难度实际上不逊于诗甚至难于诗。 小厮们开始拿着抽韵的箱子在来客之间转悠,一个转悠到风靖远和项司雨跟前,问:“二位,要玩玩嘛?” 风靖远欣然抽了一张:咏雨,七阳。 小厮把箱子递给项司雨,项司雨摆摆手,说:“我不善诗,还是算了。” 风靖远说:“师妹,随便玩玩而已,就当改善心情,灵泛一下脑子。” 小厮笑着说:“是啊仙姑,今天若是能拔得头筹,还能有彩头呢?” 风靖远问:“什么彩头?” 小厮说:“两坛葡萄酒,两坛姑苏女儿红,还有一对精致的镶珠步摇,美而不俗,最配仙姑了。” 项司雨听了没什么感觉,她今天就算能把这镶珠步摇赢回去,改明儿就被项文舟卖了,何必呢?倒是风靖远,一听有美酒,就决心要劝服项司雨。项司雨应该是不喝酒的,可他喝酒,劝服了项司雨,可以提高夺魁几率。 风靖远撺掇说:“师妹,你就随便抽一张吧,便当师兄求你,好不好?” 项司雨瞧了风靖远一眼,又看了看小厮,她无意在外下风靖远的面子,便动手抽了一只。 咏梅,十叁元。项司雨松了口气,还好,不是险韵。 小厮给风雨二人取了洒金筏和一只秋毫笔,风靖远拿出自己惯用的狼毫笔来写。项司雨拿着秋毫细笔,用瘦金体书写了一首脑子里现成的诗: 山园小梅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狭,不须檀板共金樽。 风靖远刚写到颔联,项司雨就搁笔了。风靖远赶忙凑过来看,一边看,一边赞道:“看来你这说书姑娘不仅会说书,诗也写得不错。” 项司雨听了,微微红了脸。她倒不是装羞谦虚,她是真虚。这诗是梅妻鹤子林逋的《山园小梅》,堪称千古咏梅第一诗,被她拿来在诗会上出风头,有些愧对古人了。 风靖远把洒金筏还给项司雨,并说:“你的诗作得这么好,不如留一个号在这上面?” “号?”项司雨说,“我就写我的名字不行吗?” “你是女孩子,也该知道,姑娘闺名不能随意外传。你留下名字,万一被有心之人拿去坏了名声怎么办?” 项司雨点点头,风靖远说的是有道理。 项司雨说:“那我取个什么好?” 风靖远说:“你反正写咏梅诗,就随便留个呗,比如梅妃,绛雪阁主之类的。” “可以随便留?” “恩,你喜欢就行。” “那……那就……”项司雨细思片刻,终于想出一个自己喜欢的,她一拍手,说,“就‘红烧蹄髈’吧!” “……” 风靖远怀疑自己听错了,只见项司雨拿起笔,就要在洒金筏上落下“红烧蹄髈”四字。风靖远一个眼疾手快,把项司雨手中的笔抽了出来,随后喊道:“小二,我师妹饿了,来份红烧蹄髈。” “好叻!” 项司雨嘟嘴说:“不是说随意吗?” “我的好师妹,你也不能太随意啊。我来给你写一个吧。”风靖远提笔,在项司雨的诗筏上留下“梅霜君”的落款。写完后,他似乎来了灵感,唰唰几笔,完成了自己的诗,“我的也有了。” “给我也看看。” 项司雨拿过风靖远的洒金筏,先看了看字,这字不错,神飞飘逸,看得人心里畅快,然后她看向诗名——《雨中忆佳人》 项司雨一下燃起了八卦之魂,双目放出光来,接着看诗: “蜀山栖鹤处,入夜晚风凉。”一般般吧……下一句。 “踏水沧江上,冯虚剑气长。”(注2)这句还行,一看就知道是仙人做的诗。 “酒中飞细雨,念此忆梅霜。窈窕兰陵女,何人理晓妆?” ??? 啥玩意儿? 项司雨又把最后两联看了一遍,还不禁读出声来:“酒中飞细雨,念此忆梅霜。窈窕兰陵女,何人……理晓妆?” 项司雨念到最后,把惆怅的相思伤情读成了不可置信的惊疑。 风靖远还洋洋得意,说:“如何?我的诗才不错吧。” 项司雨看了看风靖远,又看了看诗,又看回风靖远。她的脸都红了,也不知是气得还是羞得,或许两者兼而有之。她气鼓鼓地沉默良久,从桌子底下狠狠往风靖远的小腿踹了一脚。 “嘶!” 风靖远结结实实挨了一脚,还特意做出疼得龇牙咧嘴的样子给项司雨看。 项司雨踹完,就要把这张诗筏给撕了。风靖远赶忙抢了回来,一边宝贝地把诗筏往怀里揣,一边跟项司雨说:“不能撕不能撕,你师兄今天能不能得酒全靠它了。” ------------------ 注1:本文诗词用韵皆从平水韵 注2:冯,通“凭” 第三十五章登徒子 风靖远赶忙抢了回来,一边宝贝地把诗筏往怀里揣,一边跟项司雨说:“不能撕不能撕,你师兄今天能不能得酒全靠它了。” “谁是我师兄!你吗?” 项司雨确实是气急败坏了,说话大声了点,惊动了周遭,周围人都往他们这桌瞧。风靖远赶忙做出掩嘴的姿势,示意项司雨小点声。项司雨便红着脸,闷着气,坐下来不说话。 风靖远喊道:“师妹。” 项司雨不回话。 风靖远说:“师妹,你要生气可以,可先听我解释啊。” 项司雨还是不说话。 风靖远说:“我这首诗里,写的不是你。” 项司雨仍是不搭话。 风靖远说:“你也不想想,兰陵学馆难道就你一个女孩?难道就你一个写过梅花诗?” 项司雨转头看向他,说:“那你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儿?我帮你向她表明心迹。” 风靖远挠挠脸,说:“这……这不好吧,多唐突啊?” 项司雨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还知道什么叫唐突?感情你喜欢的女孩就不能唐突,其他无关的女人你就随便唐突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 “那要怎么说?” 风靖远双掌合十,像拜菩萨一样,向项司雨一稽首,说:“好师妹,你放过我吧。我错了还不行吗?” “哼!认识你真算我倒霉。” 这时候,店小二端上来红烧蹄髈,对二人说:“二位慢用。” 风靖远如见救星,连忙把蹄髈连同菜碟一起推到项司雨跟前,说:“师妹,这个红烧蹄髈,就当是我赔罪了。” “一盘蹄髈就把我打发了?” 风靖远赶忙伸起两指,说:“两盘,两盘怎么样?” “两盘吃不下!” 风靖远没法子了,换了个办法:“师妹,我今天要是夺得诗会魁首,那对步摇送给你,就当赔罪了,如何?” 项司雨闻言更是不爽,风靖远这话什么意思?她对自己默写的《山园小梅》很有信心,就算《山园小梅》不能夺魁,也不一定是风靖远夺魁啊。 她冷哼一声,说:“且不说这魁首不一定是你的,就算你能拿,我也不稀罕。你给我那步摇做什么?还不是便宜了我师傅?” 说得很有道理,风靖远竟无法反驳。 风靖远说:“那你把步摇每天戴着,他就不会偷了。” “不管他偷不偷,我都不稀罕戴。”项司雨说。 这时候,小厮过来了,问:“二位,诗作好了吗?” 风靖远说:“作好了。拿去。” 小厮双手捧过,笑着说:“欸,好叻。” 小厮又离开,项司雨把手撑着脸,扭过头去,瞧都不瞧风靖远一眼。 两刻钟后,所有人的诗都交上去了。交上的诗筏都系在一楼的一整排诗墙上。项司雨以修仙者之目力去看,发觉不对劲之处。 怎么?难道这里的修仙者很多吗?怎么都是仙人诗?是仙人诗也就罢了,怎么又有那么多仙人诗系列的炼丹诗、寻仙诗、求道不得诗?还有很多想象力过于丰富,以移山杀龙,诛妖伏魔为题材的。 难不成,寻仙问道是人界诗歌的热门题材? 项司雨有种不祥的预感。 再过一刻,诗也都评完了。掌柜的出来公布了结果。 “据我们即墨公子的点评,诗中魁首,当是‘无名客’的《雨中忆佳人》一作。” 项司雨闻言一愣,她的眼角不禁颤动起来。 不可能,就算不是她的“疏影横斜水清浅”,也不可能是风靖远的。风靖远的诗作得是还行,也确实比项司雨牛,但是魁首?还超过了《山园小梅》? 开玩笑吧?可能是恰好同名? 这么想的不光是项司雨,底下的诗客们也叫嚷起来: “既然说这首是魁首,就让我们听听这魁首是个什么样的诗。” “对!念出来!” 项司雨闻言,不禁扶额长叹,然后狠狠瞪了眼风靖远。风靖远倒是风轻云淡,朝项司雨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很无辜。 掌柜的自然是允诺了大家的请求,他负起手,就像个私塾里的教书先生,也不看诗,就这么吟诵了出来: “蜀山栖鹤处……” 是他的!真是他的!项司雨捂住了脸,她好想下去,跪在掌柜的面前,求他别念。这可是公开处刑啊! “入夜晚风凉……” 别念了别念了别念了! 项司雨站了起来,转身就想跑。风靖远按在她的肩头,运起真气,一使力,把项司雨压在了椅子上。项司雨挣扎着想站起来,却丝毫动不了。她就知道风靖远这是运起真气了,于是也运气抵抗。可她修行几天,风靖远修行几百年,拼真气,项司雨哪是风靖远的对手?便被这样摁在椅子上,眼睁睁看着掌柜的念这诗。她像个掩耳盗铃的笨蛋,只能把耳朵给蒙住了。 “踏水沧江上,冯虚剑气长……” 快点结束吧,反正是公开处刑,掌柜的你可以念得再快一点。给我个痛快吧! “酒中飞细雨,念此忆梅霜。窈窕兰陵女,何人理晓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我的清白,我的名誉,全完了。文淑先生,我对不起你的教诲。 如此想着,项司雨又狠狠瞪了风靖远一眼,又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 风靖远笑说:“紧张什么?你这幅样子,别人本来不知道写得是你,也知道是你了。” 项司雨原本是不想理风靖远的,但风靖远说得的确有道理。项司雨恢复了正常坐姿,理了理头发,拍了拍脸,好让脸色神情都正常一点。 掌柜的一首念完,大家还是服气的。只要世上还有仙,仙人题材的诗就是时髦。绝大多数人,包括这些凡间的诗客,他们与仙人的交集仅限于他们出门时,抬头看到仙人化光掠过或御剑飞行。他们听完这首诗,又听名号,就猜会不会是真正的修仙者?蜀山是蜀山紫霄剑派,赫赫有名;兰陵女指的是苍山兰陵学馆的仙女。如果是仙人亲自写得诗,自然是比他们高出许多,也好上许多。于是大家纷纷鼓掌叫好起来。项司雨一听掌声,当即愣住。 掌柜的见众人服气了,便接着说:“这亚魁嘛,也是有趣,正号梅霜君。赋诗《山园小梅》。” 一首《山园小梅》念完,大家都拍手称赞,称赞这梅霜君之诗不同凡响。 底下有人说:“这首《山园小梅》当居魁首啊!” 就是就是!这位可是说出项司雨的心声了。 掌柜的说:“这《山园小梅》虽然幽趣别致,可惜格局太小,仅限于一点庭园雅趣,自娱倒是极好。而且诸位也知道,相比自居清高、工于娴辞之作,我们公子更喜情真意切,所以让这《山园小梅》居亚魁,不冤枉。” 情真意切?解读过度了吧。项司雨倒觉得,风靖远唯一情真意切的就是他戏耍人的恶趣味。 也有人注意到了“梅霜君”叁字,正与先前无名客诗中颈联“忆梅霜”一句相应,便问:“这梅霜君会不会也是修仙者,便是无名客的倾慕之人?” 项司雨又想走,风靖远还是把她摁住。项司雨想了想,不再恶狠狠盯着风靖远,反倒看着他,眼中充满了哀求。风靖远说:“接受我送你的赔礼,我就陪你一起出去躲躲。” 项司雨点头如捣蒜,风靖远立刻松了手,甚至拉着项司雨先回到了九楼。 迎宾客栈九楼是专门招待贵客的,如今只住着项司雨和风靖远,四下空空荡荡的,没人。 项司雨伸手就给风靖远一巴掌。风靖远也没躲,挨了她这一巴掌。 风靖远揉揉自己的脸,说:“师妹,你打完了,也消气了?” “登徒子。” 风靖远笑说:“好师妹,随你怎么说,随你怎么骂,师兄给你赔不是了。只要你能消气,一切都好说。” 第三十六章君子四德,太望六韬 项司雨还在四楼,为风靖远的轻薄行径生气。可风靖远又挨踹又挨巴掌的,项司雨觉得自己气也出够了,尤其风靖远说:“你想想,笑话已经出了,咱们是不是一定得把那对步摇拿下来?不然对不起你今天发的这通火啊。” 项司雨是个实用主义者,人家已经把诗念出来了,脸已经丢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现在把风靖远打死都无济于事,只能期盼别个不知道梅霜君就是她了。反正项司雨是不会承认的。 项司雨和风靖远回到二楼,坐回桌前。风靖远喝着小酒,项司雨啃着自己的蹄髈。 客栈一楼,掌柜的依旧在点评其他诗歌。项司雨越听,越觉得这掌柜的不像一个市井掌柜,就去问风靖远。风靖远笑道:“师妹,你可要知道,迎宾楼的产业属于白府,老板娘可是白府二姑娘白绰约,她的手下,怎么会是普通人?” 项司雨闻言,也自嘲地笑了笑,她都忘了这茬了。 风靖远问:“消气了?” “没有。”项司雨闷闷地说,“你给我闭嘴就是了。” “好。”风靖远笑着说。 掌柜的把所有人的诗全部点评完,便宣布了在场参与者的名字,共计有叁十一人可以进行正式的赛联会,包括风靖远和项司雨在内。 进入赛联会环节,游戏就自由了许多。一楼已摆好了灯笼,每个灯笼里都有一个联,由易至难排列。每个人只要选自己喜欢的对上就可以了。项司雨想先从容易的看起,风靖远却拉着项司雨说:“从难的看起吧,太容易的没意思。” 项司雨说:“别吧,一个一个来呗。” 风靖远说:“太容易的联,会让你提前把才力用尽,没法突出。那又如何夺魁呢?” 项司雨还是不乐意,风靖远说:“师妹对自己有信心些,你能写出‘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样的妙句,区区对联,也难不倒你。” 说着,风靖远就把项司雨拉到难的那一头去。项司雨没有再拒绝,因为,总不见得让她和风靖远承认说,《山园小梅》不是她写的吧? 风靖远将最难的联从灯笼里抽了出来,项司雨凑过去一看,纸上写得是: “梅花叁弄,穿云叫月,青鸟隔江长叹。” 项司雨倒吸一口凉气。依六界风俗,对联尾字要押韵,“叹”字落在十五翰韵部,这也是个难韵。十五翰韵部中可以选的字不少,可十五翰多是生僻字,拿来作诗都不算容易的,还要在十五翰中选一个和“叹”字对得上的动词。这已是一难。 第二难又难在这句本身。“梅花叁弄”是一首曲子,在六界也很有名。“穿云叫月,青鸟隔江长叹”写得是《梅花叁弄》曲中的意境。如果要对上这一句,项司雨也非得拿出一本在六界知名的书,将它的内容也在后面十个字中简要概括一下。 因为知道这联有多麻烦,项司雨就先放弃了,去看次难的联。可风靖远却看着这一联沉思。项司雨瞧他神情,比之以往,少了点轻佻笑意,多了些专注,似乎已经来了灵感,就看怎么把词句捋通顺了。 项司雨也不甘示弱,去和“梅花叁弄”较起劲来。 不一会儿,风靖远就在联筏上写下这么一句: “君子四篇,治世明诚,白人治凡不乱。” 项司雨去瞧,“君子四篇”说的是她儒门的《四书》。“治世明诚”是四书里的内容。“白人治凡不乱”是六界《四书》中称赞西都白府高义,镇守长安千年,以保人界安宁的丰功伟业。 项司雨有些不服气,给风靖远挑刺,说:“‘君子’的‘君’是平声,‘梅花’的‘梅’也是平声,第一个字就对不上。” 风靖远说:“那你来一幅对得上的?” 项司雨涨红了脸,也静下心来沉思。倏忽间,她也想到了一句,在纸上写下: “太望六韬,御虎骑龙,紫旗蔽日不难。” 风靖远也凑过来看项司雨写得这句下联,竟陷入了沉思。良久,他重新打量起项司雨,问:“你读过《六韬》?” 项司雨点头:“读过。怎么?不准我读?” “太望六韬”,指的是太公望的兵法着作《六韬》。“御虎骑龙”看着很俗,实际上“虎”是《六韬》中《虎韬》一篇,“龙”是《六韬》中《龙韬》一篇。“紫旗蔽日不难”便是《六韬》的主旨:把《六韬》学好了,在军事斗争中也能百战百胜。 风靖远也想给项司雨挑刺,可他挑不出来。 项司雨的平仄对了,韵部也对了,句式也工整,除了看着有点俗,也没什么毛病。考虑到“龙”“虎”正是《六韬》中的篇目名,也没什么不雅的。 因对出了“梅花叁弄”这一句,项司雨信心倍增,又陆陆续续去写了好几联。 风雨二人各自写完各自的,各自坐回二楼。风靖远时不时瞟向项司雨,似乎从刚刚开始,他就一直在打量她。项司雨都被他盯得浑身发毛。 项司雨得意的说:“怎么?被我的才气惊艳到了?” 风靖远说:“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风靖远说:“一个女孩,能做出一首清幽风雅的诗,虽然少见,但也不罕见。但读过《六韬》的,确实很稀有。我以为女孩子除了极个别,比如你师姐,都讨厌这样的军争谋略。” 项司雨说:“我当初浪迹天涯的时候,正好在姑苏看到有人卖《六韬》,那时候手里头的书不多,就买下来看看了。” 风靖远问:“除了《六韬》,你还读过什么兵书?” “也就《孙子兵法》了。” 风靖远调侃道:“幸好你没说《叁十六计》,不然我刚刚对你刮目相看,现在就要把刮出来的眼睛给塞回去了。” 项司雨嘟囔说:“《叁十六计》是少儿读物,我都多大了,还会夸耀自己读过那个?” 风靖远点头:“说得正是。我想知道,教你的老师是谁?” 项司雨便把对文淑先生说得那套搬出来:“是家父教我读书识字的。” “噢?敢问令尊名讳?还健在吗?” 项司雨摇了摇头。 “我失言了,恕罪。” 一番谈话完,其他进入赛联阶段的人也各自完成了各自的联,统统坐了回去。那一排挂着各式对联的灯笼墙,便被小厮们搬到了四楼的一间厢房里,给那位点评人“即墨公子”看。 项司雨说:“也不知那即墨公子是什么来历?派头很大的样子。” 风靖远说:“姑苏即墨世家的二公子,来长安是有事相求于白府。” 项司雨转头问:“什么事?” 风靖远说:“即墨世家正值多事之秋,为什么事来求白府都有可能。” 项司雨说:“他和白府有亲戚关系吗?” 风靖远说:“何止是亲戚关系?即墨世家能立足于姑苏,便是因为即墨世家的祖辈和白府老一辈相交极深。妖王,你知道吧?她出身白府,是白府的七小姐,白府下人喊她做七夫人——她当年为了救即墨世家的叁姑娘差点送了性命。你想想,这两家关系有多深厚?” 项司雨一直知道白府很厉害,但从来只在脑海中形成一个朦朦胧胧的概念。毕竟,类似于“白氏杀天帝”这样的故事,听起来更像虚构的传奇。直到今天,先是听说玉衡星君死在白络绎手上,又听白府家仆掌柜将诗词点评的头头是道,连即墨世家有难都要去求助白府,项司雨这才隐隐有了“白府很厉害”的实感。 这说话间,对联的品评结果已经出来了。掌柜拿了一张红色的洒金筏,站在“以文会友”的牌匾上,对诸人说: “今日的魁首,已经出来了。” 掌柜的还没说完,底下的诗客们就议论起来: “不是梅霜君便是无名客,估计就是他们两了。” “你还不知道吧?梅霜君和无名客都是仙人,我刚刚看到他们一起在‘梅花叁弄’下写联了。” “诶,那梅霜君是什么样的女子?” “挺秀丽的,双目灵动有神,毓质出尘,真是佳人啊。” “那怎么不去认识认识?” “人是仙人,哪能那么冒昧?再说了,她身边那个男子,估计就是无名客了,他们两都成一对了,你再上去认识她?也不瞅瞅自己的斤两?” 项司雨听到了,她小声嘟囔:“真是群无聊的人。” 风靖远倒是笑道:“放宽心,师妹放宽心。咱们两都没用真名,下次再遇上诗会,换个诗号就是了。” 项司雨瞪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还不是你闹得?” 风靖远说:“等我拿了魁首,把步摇送给你赔罪,行吗?” 掌柜的咳了两声,示意众人安静。周遭也没那么吵闹了。 “今日的魁首其实很难定,即墨公子也确实是在梅霜君和无名客之间犹豫,不过最终,公子还是选出来了。”掌柜的顿了顿,故意吊了吊胃口,见众人都屏息以待,才满意地说,“正是梅霜君。” 风靖远闻言,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会输给项司雨。 项司雨闻言,也愣住了。她没想到自己能拿魁首。 在短暂的震惊后,风靖远拿起酒杯,看向窗外,装作赏月的样子。项司雨得意地说:“欸,刚刚谁说要把步摇簪子送给我赔罪来着?” 风靖远说:“别闹,我赏月呢。” 项司雨一指紧闭的窗户,笑着说:“你能先把窗户开了再赏月吗?” 第三十七章一缕情愫 项司雨一指紧闭的窗户,笑着说:“你能先把窗户开了再赏月吗?” 风靖远默然无语,尴尬地把头扭回来,又喝了口酒。 项司雨掩嘴偷笑,又听掌柜的说: “先前的诗会,无名客居魁首,梅霜君居亚魁,这一决定,即墨公子也觉得有失偏颇。诗赋的确以情真意切为上品,但也不得不承认,梅霜君的诗文才情很是了得,只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一句,今日的赛联会就足以传为美谈了。” 项司雨想,这才对,林逋的《山园小梅》当然比风靖远的轻薄歪诗牛多了。 “这回赛联会,有一副难对,就是‘梅花叁弄’,相信诸位也都看了。这一对,梅霜君与无名客尽皆对了。可这回,梅霜君相较无名客,对得更工整,连公子也讶异,一个女子能写出这样的对来。” 底下的诗客们问:“到底是什么对啊?” 掌柜的笑道:“请诸位一看。” 接着,掌柜的让小厮们拿上一个卷轴里,把卷轴一打开,里头写得是上联: 梅花叁弄,穿云叫月,青鸟隔江长叹 掌柜的又让小厮们拿上另一个卷轴,将卷轴打开,里头写得是下联: 太望六韬,御虎骑龙,紫旗蔽日不难 有的诗客说:“什么‘龙’啊‘虎’的,真是俗气。” 另有的诗客说:“这你就没见识了。这是《六韬》中的篇目《龙韬》《虎韬》,御虎骑龙,不就是运使好《六韬》吗?” “梅霜君不是女子吗?怎么去读兵书?” 诸人都有些失望,他们期盼的是一个才情高雅、温柔美丽的仙子,而不是才华横溢的女强人。 掌柜的笑说:“这梅霜君的确是女子,女子能有这样的句子,可见是个奇女子。无名客的对虽然也不错,可诸位不知,这个人呐,用各式各样的诗号,在各式诗会上出过很多次风头,他的诗,即墨公子可看过许多了。这回他对的下联,虽然还不错,可比他原有的诗才,还是差了些,所以这魁首,他不得是应该的,等他有进益了再说。” 项司雨闻言,不禁看向风靖远,问:“你和那个即墨公子是不是很熟?” 风靖远点头。 掌柜的说完,又从亚魁依次往下报。项司雨以为前叁总该有“无名客”的名字,不成想一直到二十名开外,还没有风靖远。到最后,与会的一共叁十一人,只排了叁十人的名次,独独漏了风靖远。 项司雨觉得有些过分了,偷眼去瞄风靖远。风靖远脸上也没什么挂不住的,反而劝慰项司雨,说:“即墨公子就是这般性格,他觉得我还不错,但是没有进益,就宁愿不给我排名次。这下好了,回去之后得好好练练诗才,不然以后不好在他那儿混吃混喝了。” 叁十人的联都点评完,掌柜的说:“若方便的话,还请梅霜君来拿一下奖,也好让大家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奇女子。” 项司雨一听,赶忙看向风靖远。风靖远不等她开口,就明了意思,即刻摇摇手,揶揄说:“我不去,你自己的奖,你自己去领。” “你还没给我赔礼呢!” “回头我买一根更好的簪子送给你。” 项司雨说:“我不要啦!就你去,你去就是赔礼了。” 风靖远说:“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项司雨问:“什么事儿?” “奖品分我一半。”风靖远说。 项司雨一想,他八成是想要酒。项司雨便说:“好!分你一半。你去领奖,我回房躲一躲。” “去吧。” 项司雨一溜烟跑回九楼,坐在屋里等风靖远来。等他时,项司雨回想起赛诗会上,除了生气,还有点莫名的情愫在。 她还记得风靖远作得那首诗。 蜀山栖鹤处,入夜晚风凉。 踏水沧江上,冯虚剑气长。 酒中飞细雨,念此忆梅霜。 窈窕兰陵女,何人理晓妆? 项司雨的“诗才”,是抄了林逋的,再好也没什么了不起。风靖远的诗才,却是他自己的真材实料。他能写出“踏水沧江上,冯虚剑气长”这样的句子,为人也豁达幽默,还是蜀山元神堂长老,也算事业有成。就算以最挑剔的眼光看待他,他也没什么大的缺点。唯一的问题是,他今日在诗中写的这些,究竟是轻薄的玩笑,还是间接表露心意? 项司雨想着想着,脸红了,就把脸埋在臂弯里藏起来。 这时候,风靖远进来了,看项司雨神情,笑着说:“还没喝酒,人就醉了?” 项司雨问:“他们有没有说什么闲话?” 风靖远失笑道:“能说什么闲话?根本都不认得你。” “那就好。” 项司雨坐起来,风靖远把一个锦盒推到项司雨跟前。项司雨打开一看,盒子里是一对金雀鸟镶珠步摇,倒是华贵雅致。可惜,项司雨还年轻,用不上这样的东西。 项司雨说:“我回头送给师姐吧,这个比较适合她。” 风靖远说:“你自己不要嘛?” 项司雨瞪他一眼,说:“你不是说另送我一根簪子作为赔礼吗?到时候我挑个最贵的,让你好好出点血。” 风靖远笑着说:“好好好,就依我的小师妹,明天陪你去挑簪子。” “嘻嘻。” 项司雨也笑了,这回笑得没那么客套,反而有些甜丝丝的。 第二日,风靖远陪着项司雨去首饰铺。项司雨也不客气,挑中了一支金镶珠石兰花蝈蝈簪,价值四金。风靖远苦笑着,四金对他这个修仙者来说,也是不小的开支了。虽然可以随时赚回来,但赚钱不是他的正业。可为了赔罪,他只能替项司雨把钱付了。只是事后,再叁提醒项司雨:“千万别把这簪子让你师傅偷了。” “放心吧,不会的。” 项司雨想,风靖远肯花四金送自己这根簪子,他或许确实有点那样的意思…… 项司雨想着,低下头去,羞涩甜蜜地笑了。风靖远看着她,问:“想到什么了?笑这么开心?” 项司雨板起脸,白他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 回迎宾客栈时,小二找上项司雨,说:“仙姑,我们家大小姐在九楼等您呢。” “大小姐?” 项司雨看向风靖远,风靖远说:“就是白络绎。去吧,认识她对你不是坏事。” 项司雨问:“你不陪我一起吗?” 风靖远说:“你们两个女孩,肯定要在一起聊很久,我今日有事,不能奉陪了。” 项司雨问:“去哪儿?” 风靖远说:“去万仙盟,给你师姐报一声平安。再一个,万仙盟的升仙大会还开着,我还得回去继续干活呢。等明天你伤彻底好了,在迎宾客栈等着,会有人护送你回去的。” 项司雨有些失望,可她转念一想,风靖远是蜀山的元神长老,自然不能一直陪着她。 “好的,那……那你自己小心点。” 第三十八章我们都是新人 风靖远离开后,客栈小二把项司雨引到了九楼的一间香房中。香房里摆满了形形色色的花,乍一看还以为是在哪个花店里。香房中有个躺椅,躺椅上躺着一个叼着狗尾巴草的,穿着男装的少女。项司雨一见她,也就默然了,原本问好的话语也说不出口来。 白络绎原来不是白绰约那样温柔婉约的佳人,竟然是个假小子。瞧这姿态,比风靖远还要放浪不羁呢。 白络绎一见项司雨,就从躺椅上坐起来,对项司雨说:“项先生!我可喜欢你说的书了。” “……”项司雨还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向白络绎作揖,“见过前辈。” “别这么客套,咱们看上去年纪差不多呢。”白络绎笑嘻嘻地走到项司雨面前,高兴地说,“我可喜欢你说的书了,所以特意请你来跟我说说那次你说的‘曹墨案’,后头还有后续吗?” 项司雨尴尬地笑了笑,只说:“近段时间我都忙于修炼,也没再想着编书,等过段时间闲下来,把宋慈的故事编完,再给前辈说。” “那可好了。”白络绎笑说,“反正咱们马上就要做同窗了。” “同……同窗?”项司雨诧异。 白络绎说:“是啊,你是兰陵学馆新入门的弟子。正好,我四叔让我和我弟弟一起去兰陵学馆,既是读书,也是历练,应该会和你一道入学吧。” “入学?”项司雨难以置信,白络绎能杀玉衡星君,至少也该是六界一个小有名气的高手了,怎么会和她一起入学?项司雨说,“前辈已经很厉害了,还需要上学吗?” 白络绎说:“我从小功课就不好,四叔让我从头开始学。” “这……”项司雨哭笑不得,“前辈不介意吗?” 白络绎现在的情况,据项司雨理解,就是科研人员被打回初中一年级重新念书。这个落差太大了,白府人怎么会这么安排白络绎? 白络绎叹了口气,说:“我也很介意啊,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和一群孩子做同窗。不过这是府中长辈提出的,我就只能接受了。” 项司雨想着,自己这时候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安慰白络绎?虽然她和白络绎不熟就是了。 “前辈……” 话刚出口,项司雨又咽了回去,好像真没什么话适合安慰她。 白络绎笑说:“没关系没关系,往好的方面想想,我可以天天缠着你听书,也可以顺便把你们兰陵学馆的高手挑战个遍,说不定还能认识很多新朋友呢。” 项司雨再一次哭笑不得,还没等她出口安慰呢,白络绎自己就先往好的方面去想了。这也太乐天派了。 白络绎说:“先生,麻烦你先和我说说,兰陵学馆有什么规矩?我和我弟弟去那儿读书要准备些什么?我们好先备下。” “唔……也没什么特殊的规矩,自己打理好自己,吃饭和住反正是有地方了。不过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了。我也刚入兰陵学馆一个月,还不太了解。” 白络绎笑了笑,对项司雨说:“看来我们都是新人?” “唔……可以这么说?” 白络绎说:“那我可以和你一起住吗?” 项司雨苦笑:“这……我已和我师侄住一起了,这是师姐特意嘱咐的。” “这样啊……”白络绎又愁了个脸,说,“万一我和新室友合不来怎么办?” “……” 等等,项司雨觉得情况不太对。她和白络绎应该是第一次见面,为什么白络绎这么自来熟的和她讨论起在兰陵学馆的未来生活和未来室友了? 项司雨忽然想起,风靖远之前提醒她,不要在白络绎跟前失礼。她好像知道原因了。 风靖远并不是怕项司雨失礼,而是白络绎本身就是个自来熟的人,性格又不拘小节,很容易被她带跑,做出僭越的事情来。 “应该……应该不会吧?”项司雨说,“能入学兰陵学馆的人,都是经过升仙大会考核的。那些心性不好,与人交恶的人,估计在升仙大会时就被筛除了。” 白络绎说:“那要是兰陵学馆的教书先生瞧我不顺眼呢?” 项司雨闻言,想起之前那个李翁。兰陵学馆确实有这么一批冥顽不化的一线教职员工,要是他们能看顺眼白络绎这套做派,那才叫太阳打西边出来。 项司雨说:“注意点别惹着他们就是了,他们也不会太难为你的。” 这一日,白络绎又和项司雨说了很多。大多是等她和她弟弟到了兰陵学馆之后,怎么吃、怎么住、怎么玩、怎么打架的问题。项司雨聊着聊着,就觉得累了。 虽然这个自来熟的白络绎探问的问题都不是什么隐私问题,但因为项司雨并不了解这个人,也怕说话会冒犯到她,便很注意斟字酌句。只说一两句还好,说上一个时辰,那是真的累。 项司雨不禁在心内哀叹:她和白络绎,真的不熟啊! ===== 万仙盟·落迦寺 风靖远和萧思学把萧继平叫到他们暂住的客房里,萧继平进来,向二人恭敬的作揖:“师傅,叔父,叫我来什么事儿?” 风靖远上下打量着萧继平,突然笑了,笑得阳光灿烂,和蔼亲切。 萧继平顿时打了个寒战,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因为他知道,他师傅这么笑的时候,准没好事。 风靖远问:“近段时间忙于事务,我和你叔父好像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考校过你的文才剑术、术法修炼了吧?” 萧继平斟酌着,防备着问:“唔……师傅有何贵干?” 风靖远说:“没什么贵干。我考你的文才和术法,你叔父考你的剑法和修炼,要是都过了,就算你及格。要是没过,你就把手头的事情放下,先去把修炼进度提上来,其他的事搁一边。” “……” 萧继平乍一听,觉得很合情合理。可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里头有鬼。 风靖远问:“你想先考哪个?” 萧继平一想,自己的剑法和术法是最好的,其次是内力根基,最后才是文才。先取个开门红,从容易的开始吧。 “那就剑法吧。” 萧继平看向萧思学。萧思学到底是他叔父,总不会像他师傅风靖远一样恶意捉弄他。 萧思学说:“拔剑吧。” 萧继平一怔,问:“不去外头的剑坪吗?” 萧思学说:“不用。” 萧继平不解其意,还是照着萧思学的说法,先拔出剑来。 萧继平的剑在六界也很有名——叫做道济,也是十大神剑之一——这是一把通体漆黑,以寒铁铸成的汉剑。对一般修仙者来说都算重的,可剑长、重量和这把剑的脾性都合萧继平,于是蜀山就把这剑给萧继平用了。六界一贯的传统就是,剑择主人,而非主人择剑。既然道济选择了他,便给他用。 萧继平刚刚把道济完全拔出鞘来,只见一道剑气从萧思学的虎口间飞出,打在了道济的剑柄上。这一剑不凌厉,力道却极重,速度也极快。萧继平还没做好出招准备,剑就被打落了。 “……” 萧继平愣愣看着剑,又愣愣看着他叔父萧思学。萧继平觉得自己有点怀疑人生。 不对,这不对。萧思学平时和他对练,总是会让着他,甚至给他喂招,引导他的出招,今天怎么一反常态?他刚刚拔剑,萧思学就出全力了? 风靖远点评说:“剑出鞘的那一刻,你就应该握好剑。思学师兄是你的叔父,但比试场上无叔侄,你不该如此松懈。不好意思,剑术这一关,你没过。” “……” 萧继平这下明白过来,这不是风靖远一个人坑他,这是风靖远联合萧思学一起坑他。如果是有什么任务或是什么历练,完全可以跟他直说,可他们不这么做。一定是因为,这是一件他非常难以接受的事,所以要把他坑到体无完肤,好让他被迫接受。 “师傅,你能不能透个底?到底是要我去做什么?” 风靖远摇摇头,说:“别废话了,接着来考核。” 第三十九章这相当于从幼儿园重读一遍 “别废话了,接着来考核。”风靖远说,“下一个,选吧。” 萧思学的出招打乱了萧继平的思绪。萧继平一边琢磨着风靖远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一边想着如何试探风萧二人。他有一个直觉,如果等这次考核完毕,他才知道风靖远要他干什么,一切就都晚了。 要给自己留点余地啊。 萧继平说:“第二个就文才吧。” 风靖远说:“那好,我来考你。我出一个上联,我也不要求你压了韵部,这太为难你,就像写诗一样,平仄工整即可。” 萧继平点点头。 倒是风靖远,倏忽间,他走神了片刻,不禁想起项司雨来,赞赏地轻笑着。萧继平看了,知道他师傅肯定不是对他赞赏。只听风靖远说:“上联是:疏影横斜水清浅。” “疏……疏影横斜水清浅。”萧继平搅了搅脑汁,结结巴巴地开口,“残……残花……” “别残花残花的。”风靖远即刻把他打断了,“这样的字句都被用烂了。你是我的徒弟,你得别出些心裁。” 萧继平想哭,他是真的不擅长对诗作联,怎么别出心裁啊? “那……暗香?怎么样?” “恩,这个可以。”风靖远心里藏着“暗香浮动月黄昏”的下联,立刻催促,“继续继续,对个联而已,我都不让你押韵了,怎么还跟便秘一样?” “那……那……暗香……醉入……小山眠?” 饶是风靖远知道萧继平对不出,他还是受不住萧继平的下联。句式错误、文理不通、平仄不对、意境全无,以他的才华,是怎么教出这么一个不通文墨的徒弟的?风靖远开始怀疑,自己的教育方式是不是有问题? 风靖远叹了口气,无奈地对萧思学说:“师兄,你考一考他的根基吧,我要缓口气。” 萧思学不禁笑了,一边笑一边摇头,然后对着萧继平,沉起脸说:“蹲马步站好,我给你上千斤坠。” 萧继平点点头,照萧思学所说的,扎下马步。只见萧思学手捏一个术决,随后往萧继平肩上一按。这一按看着轻描淡写,萧继平却觉得肩上扛了一座山,一下就跪趴下了,就像五指山下压着的孙悟空。 萧继平这回是真的要哭了,他叔父出手都如此不留情面,萧继平还能说什么?他只能趴在地上,一边挣扎着试图站起来,一边对萧思学说:“叔父,你能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萧思学说:“为了……” “师兄!”风靖远一声喊,阻止了萧思学,随后对萧继平说,“还没完呢,试着站起来,我数叁声,叁声内站不起来就算不及格。” 萧继平闻言,咬牙运足真气。 “一。” 萧继平的身子起来了一点点,他的腿已经能在地上踩着了。 “二。” 好了,快好了,只要把腿伸直,他就能完全站起来。 “叁。” 风靖远话音刚落,萧继平就爆发似的,猛地站了起来。萧思学见状,撤了术法。 萧继平得意说:“师傅,这回怎么样?” 风靖远说:“我方才说的,是叁声内站不起来就算不及格,你让我数到第叁声才起来,你说,你过了吗?” “……” 萧继平的表情从一派得色,渐渐垮下来,到最后,垮到只有嘴角是上扬的,眼角却是下弯的,像哭一样。萧继平说:“师傅,叔父,你们二位有什么吩咐就直说,我做就是了,何必这样折腾我呢?” “怎么说话呢?”风靖远说,“考验你是为了弄清楚你的真实水准,这是为你好,你以为我们有那闲工夫专门折腾你?得了,闭嘴,赶紧把术法考核完。” 萧继平大约知道,这个术法他是过不了了。 果不其然,风靖远这回给了他一个加了无数术法的魔方。魔方每转动一下,施加在上面的各式术法都会相互纠缠在一起,就更难解。 萧继平放弃了,他认命的看着自己的师傅和叔父。风靖远笑得特别开心,萧思学也一脸欣慰的样子。 唉,希望他师傅不是交给他一个他难以完成的任务。 风靖远收敛了笑意,肃正起来,做出一副严师的模样:“你平素修炼太不上心了。” 萧继平心想,不知道是谁,跟他说修炼要循序渐进,不要贪功冒进,以免伤了自己,或是走火入魔。 风靖远说:“我和你叔父商量好了,我看你得夯实一下基础。” 萧继平问:“师傅的意思是?” 风靖远说:“这样吧,这次升仙大会新招收了一批弟子,你就跟着他们一起去兰陵学馆入学,这回要好好读书修炼,把基础学扎实了。再一个,好好照顾你的师弟师妹们。” “什么?” 萧继平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萧继平自幼被萧思学和风靖远抚养长大,迄今已修炼了近叁十年,这时候让他回兰陵学馆重新读书? 萧继平问:“师傅,我去兰陵学馆,是有任务吗?” 风靖远说:“任务就是照顾好你的师弟师妹们。” “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风靖远说:“谁说的?你有一个师叔,叫项司雨,诗文才情极高,她也是重新开始念书,今年刚好跟你一起。” “项司雨?没听说过。” 萧继平原先救了项司雨,有一面之缘。不过萧继平平素救的人太多,也不会记住人家的长相。 风靖远说:“去了你就听说了。我可事先声明,她是你的长辈,你见到之后,要以晚辈之礼好好孝敬她,不要僭越。” “……” 萧继平看向萧思学,期望他的叔父能够救他,或是告诉他为什么要让他去兰陵学馆重新念书。 萧思学说:“让你去兰陵学馆重新念书,是掌门亲自下得命令,为何是你,我也不清楚。” “……” 萧继平不禁扶额,他是不是哪里开罪了掌门? 他就这样去兰陵学馆读书,真的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他十五岁可就从曾子学馆毕业了呀! 风靖远说:“不过,你去兰陵学馆读书,我也要对你提出特别要求。你是重新读一次,别人是学习,你是复习。你的所有功课也要拿个上等才行。” 萧继平问:“所有功课?兰陵学馆都教授什么科目?” 听起来,萧继平已经接受自己要从幼儿园重念这件事了。 风靖远说:“比如……诗文。” “……” 萧继平欲哭无泪地想,就不能让他安安心心练剑吗?为什么他还要学诗文? 第四十章竞速比赛 第叁天时,项司雨的伤彻底痊愈。兰陵学馆还剩七天就开学了,白络绎姐弟就干脆和她作伴一起回去。不过风靖远说,今天会有人护送她回兰陵学馆,也不知道是谁。 项司雨刚刚收拾好行李,她的屋门就被敲响了。敲门声很轻,不像白络绎那样大摇大摆的“嘭嘭嘭”,项司雨便纳罕是谁,走到门前问:“请问是哪位?” “小师叔你好,我叫萧继平,是风靖远的徒弟。师傅让我来和您一道回兰陵学馆。” 项司雨开门一看,萧继平穿着灰蓝交领文士衫,腰间挎着一把乌黑的剑,正是那天救了他的修仙者。 “你……你是风靖远的徒弟?”项司雨惊愕问。 “……”萧继平说,“难道我长得不像他的徒弟?” 项司雨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当初救过我一命,可我看你反应,应该是不记得了。” “我?救过师叔?不可能吧?” 萧继平早就忘了当初他救下项司雨的事,只觉得项司雨身为他的师叔,应该是很厉害的人。他要是能救到自己的师叔,别的不说,他回蜀山早就和师兄弟吹上牛了。 项司雨笑着说:“当时我还是普通人,没有拜入兰陵学馆,就一两个月前,你在赫连小公子手上救下一个女子,那就是我。” 萧继平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事儿。 “噢,是是是,瞧我。”萧继平对项司雨也亲切了些,语气里没有生硬的客套感了,“对不起,小师叔,我把你忘了。” 项司雨笑着打趣说:“贵人多忘事啊。” “不敢不敢。”萧继平挠挠头,有些尴尬。为了转移尴尬,他接着问,“那你怎么成我师叔了?你是拜在哪位师叔祖门下?” “我师傅叫项文舟,至于怎么成你师叔,一言难尽,以后有机会再说吧。”项司雨一句话搪塞了过去。 “项文舟?”萧继平双眼里放出光来,“仙界第一剑客项文舟?” “嗯……没错就是他,怎么了?” 项司雨想,该不会是师傅又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让人找上门来了吧。 却见萧继平高兴地说:“小师叔,我来之前,准备了很多银子,就是为了请他指教剑法的!既然是小师叔你的师傅,您能不能帮个忙,给我说说,让他给我打个折?” “……” 项司雨闻言,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萧继平既到了,项司雨等人也出发了。 四道光束在空中成V字形向南前进。路途中,白络绎觉得无聊,主动提议:“咱们要不要比赛,看谁先到兰陵学馆?” 白鹗赶紧劝阻:“姐!算了!项姑娘修炼没多久……” “好啊!”项司雨向白络绎比了个“OK”的手势。两女相处两天,白络绎已经知道项司雨的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了。 “欸?要比速度?”萧继平问。 “是呀!”白络绎笑得灿烂。 萧继平举手说:“算我一个,我也来!” 因在场都是年轻人,年纪最大的还是白络绎,所以不拘着礼节,很快就熟络。其中,最自来熟的白络绎和萧继平不禁相见恨晚、甚至称姐道弟起来。 这时候,白络绎停了下来,项司雨也停了下来,诸人悬在空中,排成一条朝南的直线。白络绎说:“我数叁二一,大家就冲。” “好!” “OK!” “姐、项姑娘,你们……唉,算了。”白鹗看他已阻止不了了,那还阻止个什么?认命一起冲吧。 白络绎大声喊:“叁!” 萧继平做好了起跑准备。 “二一!” 白络绎快速地喊完“二一”,唰一下冲了出去。项司雨和白鹗知道白络绎喜欢出其不意,有所防备,也没慢多少。只有萧继平在原地愣了一下,待到叁道光束一骑绝尘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也加速往前。 萧继平和白络绎的距离已经超出传音术奏效的范围,萧继平只能吊起大白嗓一边追一边喊:“络绎姐你作弊啊!!!” 白络绎回复:“这叫兵不厌诈。小弟学着点!——” 萧继平欲哭无泪,只能闭上嘴,赶紧追。 萧继平起步较晚,便一直在后头。白鹗从来是不喜欢出风头的,所以只在第叁,让自己保持在既看得到白络绎项司雨身影、又能让萧继平在后头有个影子,不至于追丢他们的位置上。 倒是白络绎和项司雨,在前方较起劲来。 白络绎很高,项司雨估摸在1米86左右,在男子中,这都算高大的身形了。但她身材显得纤细,速度也不慢。项司雨比她矮上太多,还因玉衡星君的追杀激发了她的潜能,帮助她熟练了技艺,所以在速度方面的优势要更强一点。两人一时竟不相上下。 白络绎向项司雨比了个大拇指,赞道:“不错嘛。那我加速了,你试试看能不能追上。” 项司雨说:“我会试着追上你的。” “好!我走了!” 白络绎的脚往后一蹬,使了个加速阵法,猛地冲了出去,一层云环绕在她周身,随着她一同前进。项司雨也想依样画葫芦,天证立刻传音制止了她:“以你现在的根基飞那么快会受重伤,竭尽全力即可。” 项司雨叹了口气,看来万般修炼,真气为基,此言诚不欺我。 项司雨也闭嘴咬牙,努力去追。 白络绎在前头往后一瞧,发觉项司雨的身影越来越远,不禁想项司雨是不是根基太弱,还不足以支持她在高速飞行中使用加速术法。这样她用加速,也太不公平了。于是暂时停下,等项司雨追上。 项司雨追上的那一刻,白络绎也恢复了不用加速术法的状态,两人一同前进,有时候白络绎快一点,有时候项司雨快一点,但差距都不超过一个身位。 白络绎和项司雨飞得更快,白鹗就头疼了。眼看着前方两女渐行渐远,而背后的萧继平还追得够呛,他只能鼓足内力,向萧继平大喊:“你快点,我快追丢我姐了,就不等你了。加油啊。” 说着,白鹗也加速拉近了和二女的距离。 萧继平再一次欲哭无泪,他的专长是剑法,为什么今天要选择比速度? 第四十一章空中车祸「po1⒏υip」 今天天气挺好。 在天上飞的修仙者们,对“天气好”定义和凡人不同。凡人的天气好是晴天或阴天,修仙者的想法就很简单,只要飞驰区域没有雷云穿梭,那就是好天气。毕竟,好端端赶个路,突然被雷劈了,换谁也不会高兴的。 上官逸就是抱持着这样想法的修仙者。 他今天在昆仑山观测天气,发觉今天的人界,天气挺好,没有雷云。加之升仙大会事务让他忙得不可开交,于是决定出来遛个弯,偷个闲。 今天天气的确挺好,所经之处,不是晴天朗日,便是凉风习习,没有一点雷云交织。御剑当空,从天空鸟瞰人界风光,万里山河,实在是治愈身心的美事。 但他没有美多久。 两道光束,朝他冲了过来。 一般来说,修仙者在天上不会飞这么快。有的地方山高,飞得太快,有一定几率撞到山上。兼上官逸现在所处的海拔位置也不高,还是容易撞上一棵高树或者一幢高楼的。 但朝他冲过来的这两道光束就是飞得这么快。 上官逸想要闪,可这道两道光束,一个往上,一个往下,各自在天空中划了一条弧线,掠过上官逸后,又汇聚在一起。上官逸没有看清光束里的人是谁,只隐约见到两个女孩的身影。他还想着,六界之中会飞这么快的女修真的不多见,到底是谁呢? 没多久,上官逸看到白鹗向他冲来。白鹗在快撞上他之际,从他的左边划过,还侧着身子跟他打了个招呼: “上官前辈,恕我失礼!” 原来是白府的人在玩呢。 上官逸如此想着,正要继续前行,只见前方一道不受控制的光束朝他飞速驶来。上官逸反应不及,光束中的人也反应不及。萧继平一头撞进上官逸怀里。 “诶哟~妈呀……” 萧继平哀嚎一声,头都撞晕了。上官逸一声闷哼,立刻扼住萧继平的双肩,凭着根基把他逼停了。萧继平头还晕乎,上官逸拎起他的衣领一瞧,才发觉是萧继平。 上官逸责问道:“你这是做什么?驾驭不了还跑这么快?” “我……我……” 萧继平从昏天黑地中清醒过来,一看他撞到了上官逸,吓得魂儿都飞了。上官逸见他反应,也是失笑,对他温声说:“我又不会吃了你,你实说,为什么跑这么快?若是理由得当,我就不告诉你师傅和叔父。” 萧继平说:“我和白络绎前辈、白鹗前辈,还有项司雨师叔比赛,看谁先到兰陵学馆。我落到最后一名,他们让我赶紧追,我就这样了……” 上官逸真是哭笑不得,立刻把他放下,说:“赶紧追吧,别追丢了,给你师傅丢脸。” 说着,上官逸看向白络绎等人离去的方向。几人早没影了。 上官逸转头对萧继平说:“好孩子,你撞上了我,才追丢他们,我送你一程。” “送……送?” 萧继平浑身一个激灵,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上官逸和他师傅风靖远私交甚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位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只见上官逸来到萧继平身后,对他轻声说:“准备了。” 准备?怎么准备?是让萧继平做好心理准备吧? 萧继平想了想,至少能先追上白络绎他们。于是做好了被一掌打飞的觉悟。 上官逸手运真气,往萧继平后背轻轻推了一掌。接着,萧继平却被推飞了出去。一开始,萧继平还能保持住姿势,后来就渐渐失去平衡,再后来就变成一道在空中翻滚的人肉风火轮,而印在他后背的掌力越来越大。 在前头的白络绎、项司雨等,只听远远传来一声惨叫。蓝天白云下,一道翻滚的流星,以抛物线的轨迹,往苍山兰陵学馆而去,很快就超越了所有人。 白鹗追了上来,跟项司雨白络绎说:“那应该是上官逸前辈送了他一程。” 项司雨说:“兰陵学馆快到了,咱们要不要接住他?” 白络绎说:“到时候再看吧。咱们还是先追上他。” 兰陵学馆转眼就到了,最先到的是萧继平。他一头扎进了兰陵学馆边的淄川,立刻被川流冲到一里开外。白络绎落在川上,一把抓住萧继平的头发,把他提了上来。萧继平疼得直哭:“疼疼疼疼疼!不要拎头发啊!疼啊!要秃了要秃了!” 白络绎闻言,把他扔到了红叶渡口。 项司雨和白鹗也一起在红叶渡口落下。白鹗用蒸水咒把萧继平全身沾湿的水烤蒸发了,萧继平这才从落汤鸡的状态恢复过来。 项司雨同情地说:“你没事吧?” 此时的萧继平,发冠衣裳都是散乱的,模样很是狼狈。谁能想象他一个时辰前还是个风流倜傥、衣装整洁的俏郎君?这时候倒和疯子没两样。 萧继平缓了口气,似乎恢复了神智,他理了理头发,问项司雨:“小师叔?这有地儿可以换衣服吗?” “唔……”项司雨说,“你先去我屋里换吧,我得问问其他人,看是不是把你们先带去客房?” 萧继平脸红了:“那是小师叔闺房,不太好吧?” 项司雨说:“你换个衣服就出来了,这个时候兰陵学馆没人,也没那么多讲究。不然白鹗公子和你一起进去,我和络绎前辈在外守着。” “恩……那好,多谢小师叔。” 项司雨带着叁人来到绛雪阁,项司雨见林红雪不在,才放心的让萧继平和白鹗进去。她和白络绎则在外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闲谈。 聊着聊着,屋里传来一声惨叫,是萧继平的声音。 “救命啊小师叔!有蛇,有蛇啊!!” 项司雨扶额,她都忘记这茬了。白娘子它们最喜欢搁项司雨屋里呆着的。 只听得白鹗道:“你别慌,这不是咬人的蛇,这是灵蛇……我的天呐!姐姐,项姑娘,你们快进来!这都是毒物!” 项司雨赶紧白络绎解释,以免白络绎误伤了小虫子们:“这是白珠轩师姐拿来炼药的毒物。” 白络绎明白了,两人一起进屋。只见萧继平赤膊上身,而那条送给项司雨黑金蛇皮手镯的金环蛇爬在他的背脊上。白鹗发冠上还爬着一只玫瑰色的小蜘蛛。 项司雨拍拍手,喊道:“你们别闹了,这是我的客人。小金你过来,别咬了人家。” 项司雨这一吆喝,蜘蛛蜈蚣全都退散了。白娘子今天倒不在,就金环蛇带着一堆小弟在这儿遛弯。于是金环蛇爬到项司雨跟前,顺着项司雨的脚脖子爬到了项司雨手腕上,蜿蜒成一条纯天然蛇手镯。 项司雨面对赤膊上身的萧继平,倒是神色自若。萧继平则面红耳赤的,拿着衣服遮着自己的上半身。项司雨也回过头去,赶紧走了。这不知道的,还以为项司雨是男人,萧继平是女人呢。 首-发:po18.vip「po1⒏υip」 第四十二章再回兰陵学馆 白络绎叁人在林红雪的安排下暂且在客房安置下了。项司雨一见林红雪,拉着她问那天之后怎么样了?伤好了吗?林红雪比项司雨根基更强,恢复得也更快,两天前就没什么大碍了。林红雪问了白络绎叁人的情况,得知白络绎和萧继平是被长辈撵过来当学生的,唯有白鹗,是被高行吾请过来当先生的。 项司雨问:“什么科目的先生?” 白鹗说:“神界论。” 项司雨没什么感想,倒是天证给项司雨传音,说:“你问问他,授课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项司雨复述说:“那你具体教些什么?” 白鹗说:“也就是神界的气候风俗、神族人的种族功体特点之类,很寻常的一些东西。” 项司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萧继平问:“那白鹗公子,你教不教怎么弑神?” 白鹗挠头笑了:“你要想学这个,得问我姐,她前两天还杀了一个神呢。弑神这一块儿,你怎么杀人就怎么杀神,没什么区别。” 林红雪说:“并不是人人都有白府的特殊功体,除了魔修者,众仙功体都是被神族克制的。” 白鹗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得问问我姐。” 说着,白鹗指向白络绎。 白络绎坐在一个八仙凳上,一边吃山竹,一边说:“我的烈煞功体也就是在对抗神族的一些禁招时特别管用,但纯粹拼个高低,我是不用的。照我说,还是你们修仙者的心理作祟,总觉得自己比神界弱。只要这么一想,一出手,保管气势弱了半截。” 项司雨问:“你和高手比武,不会有这种感受吗?” 白络绎说:“我常和我二叔打,我知道我比他弱,但我只要全力以赴就行了,所以每次都有进步。” 除了白鹗,剩下叁个人一听,都不住苦笑起来。 白络绎所说的“二叔”,是白府二爷白夜炀。现今的六界第一高手。 一般,如果谁自封自己是六界第一高手,一定有许多人不服气。你说你剑法好,我说我根基强,不比个生死高低,谁知道孰强孰弱?唯有这位白府二爷白夜炀,他说自己是六界第一高手,没有人会质疑。因为他曾在他兄弟姐妹的帮助下,杀了往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天界传说、前六界第一高手——也就是先代天帝,天证的先主——当然,也有传闻说,先代天帝是死在白府兄妹六个的联手合攻之下。 但白夜炀本人的强大是无可否认的。六界之中,能和他过招的人都不在乎什么第一第二高手的虚名;而那些在乎虚名的,是否能在他弟弟妹妹手中走一招,还是个未知数。 项司雨心想,也不怪人家白络绎厉害。六界第一高手亲自训练,给她喂招,助她成长,她若是不强,才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没关系,自己的师傅是仙界第一剑客,虽然是个坑货,但他总归是有剑法好这个优点的。 萧继平也想找点什么安慰自己,可他看了看白氏姐弟,又看了看项司雨和林红雪,忽然觉得,自己师傅好像太没出息了?这个时候,他还真找不到让自己觉得安慰的理由。 项司雨问:“那你们会在兰陵学馆待多久?总不至于和我们一起读完十年书吧?” 白络绎说:“我就待一年,我弟弟也只待一年。” 项司雨转头问萧继平:“那你呢?” 萧继平说:“我?我不知道,得看我师傅是什么意思。如果他觉得我能回去了,我就能回去了。” 项司雨闻言,问:“你是被你师傅弄过来的?” 萧继平点头:“是啊,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唉,我还愁呢,这件事会被我那些师兄弟取笑一辈子。” 项司雨暗想,风靖远莫不是把他徒弟萧继平安插在她身边,好随时掌握项司雨的情况?或许也有保护她的这一层意思在。玉清荷也让林红雪和她做室友。项司雨两次遇险,风靖远又知道她身负天证神剑,会安排一个救过她的人在她身边,也不奇怪。 只是看萧继平和自己相处时的模样,他好像并不知道项司雨手上握有天证神剑。看来风靖远是履行了他和天证的约定,只将天证一事告诉了玉清荷师姐和蜀山掌门张肃清。 项司雨打量着萧继平,心想:在萧继平不知天证神剑的情况下,让他执行如此重要的任务,看来风靖远对他这个徒弟的人品和办事能力都有相当的信心。 萧继平此人,没有今天看起来那么逊呐。 ==== 回到兰陵学馆后,项司雨又开始了每日练剑、打坐、照顾虫子的生活。 因玉衡星君事件,项司雨意识到,毒功或许可以变成扰乱战局的利器。而修行虽是循序渐进之道,可根基进益非百十年修炼不可成,项司雨只能先学一门能够自保的技艺防身,所以殷勤地缠着白珠轩,让她教自己更多毒功。白珠轩一向不爱理人,只把几本医书、毒书扔给了项司雨,交代了她一些修炼要点,便让她自己去修炼琢磨了。 金环蛇小金好像特别喜欢项司雨,现在每日都缠在项司雨的手上,一边给她提供毒素用于修炼毒功,一边做她的蛇手镯。 白络绎、白鹗、萧继平等人来到了兰陵学馆,生活上自然是有诸多不适应的地方。好在叁人都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唯一的要求就是找个能够练剑的隐秘地方。后山存雪洞是兰陵学馆禁地,连项司雨、林红雪进去都需要有项文舟、玉清荷等人带领着,自然不可能让叁个外人入内。于是林红雪将叁人带到了兰陵学馆东南方的一处竹林。这里是林红雪喜欢的练功之地。以化光御剑的速度,到这儿也就一刹间,但要用一双脚走,就得两个多时辰了。这里偏僻,人迹罕至,还有一泓泉水。渴了有清泉,雨后有清香,有时候还能挖竹笋吃,正合叁人的心意。 几个年轻人在一起,没有什么客套和忌讳,很快就熟络得像多年的知交好友。几人在聊天中得知项司雨诗文不错之后,白络绎和萧继平都要求项司雨帮忙过诗文课这一关。项司雨只能苦笑着答应,并表明自己会尽力帮忙。 后来聊天,聊着聊着,又聊到说书上,包括林红雪在内的四人都强烈要求项司雨来一段。项司雨想了想,就给说了他们一段《五女拜寿》,靠着细腻地讲述赢得了满堂彩。 一出书说完,白络绎装作不经意地问:“说起来,你们师兄妹四个,好像就那个穆云,特别的神出鬼没吧?” 项司雨闻言,也说:“是啊,我拜入兰陵学馆至今,还没见过穆云师兄呢。” 林红雪说:“穆师叔好像是有自己的事情,所以常年不在兰陵学馆。不过他现在,就住在师祖的悟剑阁里。” 白络绎一下来了兴趣,问:“欸,我听说他是天下第一刀,是不是真的?” 林红雪失笑说:“有天下第一刀名号的太多了,神刀卫夫人也说是天下第一刀。师叔这个天下第一刀到底是不是真的,得他和卫夫人比过才知道。” 白络绎捂着腮帮子,看着林红雪,说:“红雪,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络绎前辈请说。” 白络绎说:“我想挑战穆云,你能帮我把挑战帖送过去吗?” 第四十三章预备弟子与正式开学 白络绎说:“我想挑战穆云,你能帮我把挑战帖送过去吗?” 林红雪闻言,即刻摇头:“不行。” 白络绎皱眉,问:“为什么呀?” 林红雪说:“师叔近日修炼正在紧要关头,似乎是快突破了。若不是这回师祖师傅前往主持升仙大会,必须他来镇守兰陵学馆,早已经闭死关了。你这个时候挑战他,我怕对他道心有损,功体有伤。” 白络绎闻言,立刻垂头丧气。要知道,白络绎来兰陵学馆的主要目的不是学习,而是挑战兰陵学馆的几个高手。穆云就是白夜炀交待给她的第一个目标。他要是闭死关了,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或许十天八月,或许一两百年,都说不准啊。 白鹗知道白络绎此行目的,于是劝道:“姐,既然他闭关,你也加油修炼啊。要是他闭关出来又有突破,你却没有进步,岂不输在他手上了?” 白络绎闻言,点点头,又恢复了精神气:“有道理,我也要更努力,争取也突破一层。” 项司雨又是似懂非懂。她现在练得还是儒门的入门心法,还没有面临修炼顶级功法时的突破问题,实在难以感同身受。 白络绎的出现,对项司雨的生活和叁观都造成了一定影响。 白络绎是个修炼狂魔,除了吃饭、听书和在路上,其余时候都在修炼。她睡觉也是以打坐的方式睡得。据她说,这样睡觉,可以在睡着的过程中让身体自己修炼。项司雨试了一次,结果睡着之后,身子“啪”地往后仰,躺在了床上。因为床软乎乎的太舒服,项司雨根本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躺下了,就这样一觉睡到大天亮。等项司雨早上起床,她发现,因为没来得及收功,她这回算是白修炼了。 白络绎的自来熟属性也十分可怕,她在听说白珠轩养了一只吊睛白额虎之后,就向项司雨提出带她去摸一摸那只老虎。项司雨闻言都惊呆了,可耐不住白络绎反复恳求,也就硬着头皮去跟白珠轩问了一声。结果白珠轩也出人意料地答允了,唯一的要求就是白络绎不要打伤老虎。 一只成年的大老虎,平素连它的主人白珠轩近身都未必乖乖的,被白络绎这么一个陌生人靠近,可以想见它是什么反应。白络绎刚刚靠近这只吊睛白额虎,大白虎就扑上来,想往白络绎的脖子咬。不成想,白络绎近身之时开了护体罡气,大老虎的牙被白络绎的护体罡气崩掉了。白络绎又把这老虎一顿胖揍,力道拿捏得正让老虎感到疼,却不至于到受伤的地步。被打一顿后,大白虎知道白络绎不好惹,就乖乖让她哼着小调悠闲地摸它的皮毛。 一直在旁看着白络绎靠近老虎的项司雨,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还有这种操作? 白珠轩说:“这是驯服野兽最快的办法,把它打服就行了。” “……” 项司雨沉默着,向白络绎的方向手动打了个“六六六”的手势。 白珠轩说:“我看她挺喜欢老虎,你跟她说一声,让她以后负责给老虎喂食吧。” 项司雨说:“这不好吧?人家是来兰陵学馆进修的,还是前辈。” 白珠轩白她一眼,说:“只有你把她当前辈,她自己可从没这么想过。” 项司雨一下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白珠轩说:“说不说随你。” 项司雨说:“我试着问问吧。她在兰陵学馆就待一年,时间不长,应该没问题。” 离开云容坊后,项司雨试着问了问,白络绎果然一脸高兴地答应下来:“能这样最好!你跟白神医说,以后我来负责给它打猎喂食,让白神医可以抽出更多时间做研究。” 项司雨说:“那好,我明天回复她。” 七天很快过去。在兰陵学馆各处撒欢的蛇虫们都被白娘子和项司雨逮了回去。等玉清荷回来,要是发现兰陵学馆变成了虫窝,这群虫子加上白珠轩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因蛇虫们散了,兰陵学馆的教书先生们就都回来,完成后续的备课事宜。而玉清荷、高行吾、项文舟叁人以及门下部分弟子,则带着一大批人在枫叶渡口停泊。 靠在枫叶渡口的是一块巨石,这块巨石叫做飞来石,是一个生活实用性比较强的法宝,每个仙界门派都有那么几块。在需要运送大量物资和大量不会御剑化光的普通人时,这块石头能够节约很多人力。巨石上的人在兰陵学馆弟子的引导下都下来了,然后各自去找带队的师兄,往早就给他们安排好的住处安置。 升仙大会中遴选出来的求仙者都不能算各个门派的正式弟子,准确来说,是预备役弟子。因参加升仙大会的,上到七老八十,下到牙牙学语的都有。遴选门徒的标准,一个是资质,一个是恒心。但去测试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有没有恒心显然是不合适的,再加上很多人到底是真有修仙热情,还是叶公好龙,包括其人品悟性个人能力以及个人意向等各方面复杂的因素,这些都不是一个月就能了解的,所以绝大多数门徒都会被安置在兰陵学馆。年纪太小,目不识丁的就分为一个班,统一从读书识字和武学开蒙学起;本身已经具有一定学识,只是缺乏对仙界认知的,又分成另一个班,着重从修炼开蒙学起;还有部分,原本就在人界有一技之长,比如大夫,比如工匠,显然的,让他们在自己擅长的领域继续发挥会更好,这样的人又得分列出来……如此统一细分,让学生们在苍山的兰陵学馆或秦岭的曾子学馆进行一年到十五年的修学,兰陵学馆和曾子学馆的教师们会对学生的各方面素质进行全方位的考察,好将学生推荐给最适合他们的师傅。因为弟子一旦拜师,便是终身制,是没有反悔的余地的。像项司雨这样被强行塞给项文舟做徒弟的,是学馆遴选制度实行的九百年来,头一回不合规矩。连那些仙二代,也要统一走登仙道,从升仙大会拜入某个门派。 这个最适合的师傅,也是有说法的。有的人天生适合练刀,将他推荐给一个长于剑术的师傅显然是不合适。像白珠轩这样,自己是南疆人,伴随毒虫毒草一起长大,将她硬塞给一个不善医理的师傅,对双方来说也是极为痛苦的事情。 玉清荷一回来,项司雨就代替林红雪,向玉清荷报告了白络绎、白鹗和萧继平的情况。玉清荷点点头,道了声“知道了”,便匆匆回到清音阁,去处理后续事宜。 第四十四章二界论 这一天饭点到了,项司雨和白氏姐弟、萧继平一起去饭堂吃饭,却被饭堂人山人海的情况吓到了。 原是一个空荡荡的饭堂,一排排的整套桌椅,如今每个座都坐满了人,甚至找不到一个空着的桌子。项司雨四人对视一眼,端着手中的食盘,走出食堂,化光到竹林里,一边吃着盘里的饭,一边唠嗑。 萧继平问:“师叔,你好歹有个辈分在那儿,就没有单独送餐吗?还有白鹗前辈,你是被请来做先生的,就算没有单独送餐,也该有个教师专用的食堂吧?” 项司雨说:“没有教师食堂,一般,学馆的先生们用餐,都是先生的家眷们统一在小厨房做菜,大家凑成几桌一起吃。” 萧继平说:“那师叔,你带我们一起聚餐啊。我们还可以帮着切菜刷盘子。” 项司雨忽然沉默下来,只沉默了一刻,随后说:“你问问白鹗先生,看看他能不能带你和络绎前辈一起。” 白鹗咳了两声,对萧继平传音:“项姑娘因为某些原因,没有过升仙大会,就直接拜入项文舟前辈门下。她在那些老先生眼里已经是个投机取巧之人了,若还不守点规矩,她以后在兰陵学馆是很难立足的。” 萧继平闻言,也知道自己提了让人为难的要求,便笑着说:“那……那以后白鹗前辈空闲的时候,能不能帮忙,提前把中午饭打好,咱们下了课就直接来竹林便是了。” 白鹗点头:“这倒可以。” 一天的课程结束,项司雨在绛雪阁外练剑。但绛雪阁院外的来往学子太多,见项司雨习剑,都好奇地缩在墙角看着。一开始项司雨还不在意,墙头上出现一个又一个脑袋,男男女女都有,项司雨才觉得浑身不自在。 项司雨收剑,回到屋里,林红雪也正好打完坐收功。项司雨问:“以往兰陵学馆都有这么多人吗?” 林红雪说:“这一回,各大门派都相中了比往年更多的弟子。所以人多。” 项司雨一怔,忽然想起云靖曾和她说:上一回升仙大会,他们蓬莱山碧灵宫没有招收一个门徒的事儿,于是问林红雪。林红雪说:“十年前,仙界出了些事,不仅碧灵宫没有招收门徒,昆仑山一样没有招收门徒。” “什么事儿?” 林红雪不答反问:“师叔如何看待神界?” 项司雨一怔,要说完全没看法,这是不可能的。不说别的,光是天证,就跟她说了许多神界掌故。但谨慎起见,所有天证跟她说起的事,她一概装作不知道。便说:“没什么特别的看法。” 林红雪说:“玉衡星君如此逼杀小师叔,小师叔没什么看法嘛?” 项司雨说:“那是他的个人行为,再说他也死了。非要这么论,仙界也有几个人渣,我师傅你师祖就是那么一号。” 林红雪不禁笑了,笑完之后,又对项司雨说:“小师叔年纪轻,所以不知道这事儿。在几万年前,人界和仙界受神界庇佑,才能在妖魔的爪牙下存活,这是大恩。可在至少千年以前,情势就变了。” “如何变了?” 林红雪问项司雨:“师叔可知,那时人界和仙界产出的资源,自己只能留四成,有六成都要以岁贡的形式上交神界吗?” 项司雨一怔:“还有这事?” 林红雪说:“等师叔上了神界论、仙界论和人界论这叁门课的时候,就会知道得更详细。” 项司雨问:“这就是五界逆天之战的缘由?” 林红雪点点头,说:“千年前,人界和仙界的局势极其动荡,连白府镇守的长安都暴乱频发。究其原因,是有许多普通人吃不饱穿不暖,就只能去抢、去杀,好夺得一点生存资源。修仙者们看着如此世间,其中相当一部分有识之士通过仙界的收支账簿计算出,光是仙界产出的资源,就足够芸芸众生使用了,若非神界侵占去六成,人界百姓是足可以安居乐业的。” “……” “当然,也有部分仙家不愿意插手凡间俗务,比如昆仑山玉虚宫的玉徵上仙和宫音上仙。与二位立场相反的,是他们的同修飞羽上仙,也就是如今的北邙山魔修之首修罗天。” 项司雨问:“那修罗天是因为和玉徵上仙政见不同,才离开昆仑山的?” 林红雪摇头,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项司雨问:“说来,我好像很少听说师父那一辈的前辈高人有什么传闻?” 林红雪笑了笑,说:“师傅那一辈的前辈高人,都在五界逆天一战之时或之后去了,别说小师叔了,连我也无从听说起。” 项司雨沉默了,林红雪又说:“不过现在,仙界和神界相安无事,仙界中又有很多人,愿意重新归于神界统御之下,所以名义上,仙界和人界还是要向神界俯首称臣的,只是不用交从前那六成岁贡了。” 项司雨忽然明白过来。 这就是为何风靖远和玉清荷都帮助她隐瞒天证之事,若是让神界确切地知道天证就在项司雨手里,他们动用这个名义上的统御权力,强制要求项司雨交出天证,仙界也是不好搪塞的。这样看来,风靖远和她师姐玉清荷,以及蜀山掌门张肃清,他们是不乐意让天证及早回天的。那云靖等人,如此急切地让天证回天,是否说明,蓬莱山碧灵宫在天证一事的立场更偏向于神界?还有九嶷山六修,苍容都联合妖界,出手逼迫天证回天了,苍彧也意图通过驱毒珠迫使她交代天证下落。 项司雨看向林红雪,不禁想林红雪今日干嘛突然和她说起这个?是玉清荷授意的,还是她自己想说而已? 入夜后,项司雨辗转反侧起来,干脆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孙子兵法》,就着烛光看书。项司雨以为自己会困,没想到越看越入迷,越看越精神。转眼就过子时了。 项司雨披衣起身,从二楼窗户翻到绛雪阁的屋顶,再从屋顶凭虚御气,一路到了自卑台的顶上。 从自卑台顶上俯视着兰陵学馆,如今的兰陵学馆已是一片寂静,只有星星落落的屋子是亮着的,包括项司雨所住的绛雪阁二楼,也包括玉清荷所住的清音阁。项司雨在自卑台上,看到清音阁里,有一道身影,还坐在书桌前忙碌。 那一定就是师姐了。项司雨如此想着,又看向悟剑阁。这时,月光从云层中露出脸来,项司雨就着月光,看到清音阁屋顶站着一个腰间挎刀,穿着黑色斗篷的男子。项司雨想,那应该便是穆云师兄了。 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呢? 项司雨又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虽然现在是师兄妹了,但还是不好冒昧,等师兄师姐正式介绍后再说吧。 没料此时,穆云也看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