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深时见鹿(双高干)》 Chapter1.序幕 B市初雪来临的前两天,正是多雨的时候。雨珠混着凉意砸在钢筋水泥上,刺骨的寒冷便渗进了高楼大厦里。纵然是张燕这种土生土长的B市人,也很难挡得住这凛冽的冬季。 所以,她用羽绒服和卫衣把自己裹成一团,迈着仓促的小碎步踏进了实习的单位。 这会儿正是乘电梯的高峰时段,她等了两波,终于踏进电梯轿厢里。 张燕看了会手机,听到“叮”一声,瞬间抬起头,只见显示屏上只有个位数,还不到她的楼层。她放下心,原想继续玩手机,可眸光一转,瞟到旁边的一角衣摆,瞬间站直了。 她心中咯噔一声,完蛋,她居然比领导来得晚。 正想着如何把自己藏匿起来呢,对方却看过来了。张燕盯着她,收在口袋里的手掌捏出了汗,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早上好。” 女人点点头,“早上好。” 张燕缩缩脖子,不知该说什么,等了会,见对方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傻愣愣地沉默着。待电梯门又一次打开,她就小心翼翼地跟在女人身后进办公室。 办公室内,一如既往的安静。正当年末,要写的材料、开的会议格外多,没一个人是闲的,除了张燕。 作为一个实习生,张燕偶尔也有忙碌的时候,但绝大多数时间里,她都处于放养状态。不过她如今习惯了,整理完手头上的文件,就自个看书学习。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正捏着笔沉思,室内的气氛忽然活跃起来。她的耳朵灵敏地启动,将旁边的两个同事闲聊的内容纳入耳中,她们谈话涉及的对象恰好是领导。 虽说是闲聊,但能进这个部门的都是高学历人才,因此,聊的不是闲话,只是碰巧谈几句领导的学历背景。 领导是海归,这是张燕知道的。 领导是M大的数学博士,这是张燕不知道的。 那边谈着,一个女同事突然唤了张燕一声,笑道,“说起来,副处算你的学姐。” 张燕挠挠头,“学姐?她不是A国M大的?” 女同事说,“本科Q大,M大的全奖PHD,好几篇顶刊呢,你可以搜搜。” 女同事旁边的男同事也笑了笑,补充道:“据说还在M国的时候,某企业曾给她开出叁百万美金的年薪,她看都不看回国来了。” 张燕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天之骄女了,然而她仍觉得自己和这位学姐一比,相形见绌。这实在过于优秀了,叁十出头有这等成就,可不是一般人能行的。而且,领导还很有抱负的样子,要知道不算隐性福利,这儿年薪也不过就那二十来万,在这个人均GDP十七八万人民币的时代,随便去个私企混两年都不只这价格,来这根本是为爱发电的,怪不得常听一些同事说上头很看好领导。 张燕的午饭一般是自己到食堂吃,毕竟她年纪小,跟周围的人硬凑一块也是尴尬,不如孤芳自赏。 部门氛围尚可,张燕又是个实习生,大家或多或少都照顾她,因而她总是第一个溜去食堂吃饭的。 这不,十二点不到,她已经脚底抹油准备开溜。岂料,她这边脚没迈出去,那边一上午不见人影的领导走出来淡淡地说了句,“中午大家一块吃饭吧。” 大多数时候,张燕是不参与他们的聚餐的,可今天领导注意到了她,她直接被叫住,唯有一块去。 而且,不知怎么的,还坐在领导车的副驾驶上。 她紧张兮兮地僵坐着,身旁的女人却是惬意,卷发慵懒地披散着,鼻梁上架着墨镜,手指一点,放了首经典华语抒情流行音乐。 一曲终了,许是不喜室内太过安静,领导发话了,语气平常,没什么起伏,“听说你是Q大的?” “嗯。” 张燕点点头,对方也没看过来,不知她是点给谁看。 女人素面朝天,唇色偏淡。可无形之中散发出的气场,十根正红唇膏都勾勒不出。 “我也是,”她说,“其实我爸爸也是。” 张燕父母的学历都比较平凡,独独出了她这么根好苗子,“我爸妈都是普通人。” 领导莞尔,“谁不是普通人呢?不要妄自菲薄。” 她这话说得挺有意思,莫名安了张燕的心,她大着胆子问了一句,“您是B市人吗?听着口音不太像。” 领导用余光扫她一眼,“我叫程璐,你应该知道吧,叫我名字就行,没那么多讲究。” 在部门里,人人都用职级称呼她,她听得别扭。 “嗯。” 张燕点头如捣蒜。 这小姑娘还是涉世未深的样子,程璐无意给她难堪,绕回原来的话题,“我母亲是H市人,父亲是B市人,可能中和了。” 还挺幽默,张燕忍不住笑了一声。 “早上通勤时间长吗?”程璐随口问道,“大冬天的早起比较辛苦。” “不算长,一个小时在B市,算正常水平?” 程璐微微颔首,“确实。” 她看着冷淡,实则是很会聊家常的人,一下子把小姑娘的话匣子给打开了,一来一往的,聊得算那么回事。 临下车前,程璐还谈及亲自带她的事。 张燕最近分外闲,也有之前带她的老师不在的缘故,那老师受不了这工作的低薪,离职去私企了。如今的张燕等于是无人看管,四处徘徊,什么活都帮着做点,要是没人找,就只能闲坐着。 程璐本来都不知道,她是个大忙人,没那么多时间关注实习生的动态。亏得易泓跟她提了下,说他的小表妹在她这儿,让她帮着带,她才跟小姑娘聊了起来。 当然,她肯带,主要还是合眼缘。 至于易泓的因素,勉勉强强有一点吧,好歹他都是迄今为止最叫她满意的男友。 夜晚,易泓来了程璐的住处,彼时她还在写材料,一边敲着键盘,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我亲自带你的小表妹,还挺可爱的。” 易泓低低地“嗯”了一声,看着没什么表情,实则还是高兴的。程璐骄纵,要她低头说点好话真不是件容易事,这回跟他提起这事,等于是她先放低了姿态。 至于她为什么放低姿态,还要说起她的追求者了。其实,程璐还算是不好风月,可她这种有才有貌的,难免会有人惦记她。 惹得易泓不悦的是,她明知姓夏的对她念念不忘,还跟人走得近,弄到“小叁”跑到他面前耀武扬威,简直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程璐刚开始没觉得有什么,后来看他实在不高兴,就顺势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她瞥了易泓一眼,知道他心情不错,“你的假什么时候休完?” 他的职业特殊,难得放出来几天,全搁她这了。 易泓自若地说,“还有两天,再陪陪你。” 程璐轻笑,放下手头上的工作,“我可不需要你陪。” 他知道程璐嘴硬,总喜欢跟别人唱反调,走到她身旁,俯身轻啄她的脸颊,“我需要你陪。” “唔,”程璐若有所思,“当叁陪嘛……我很贵的。” 易泓被她逗乐了,她还真是嘴上没把门,什么都敢说,“行了,咱们出去吃?” 大冬天的,程璐实在不想出门,又寻思着家里还有食材,答道,“你不想表现表现?” 他挑眉,“你是不想出门吧。” 说罢,捏捏她脸上的肉,“懒虫。” 程璐摆摆手,“不出,不吃外卖,要不一块饿死,要不你去做饭。” 她横行霸道惯了,易泓拉不动她,任她摆布着,乖乖迈开腿去厨房做饭。 他这几个月一直在部队里待着,很多任务要执行,做饭的手艺有些生疏,四菜一汤做了差不多一小时。 程璐等得很辛苦,总感觉自己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了。易泓出来时,就见她捂着肚子瘫在沙发上,如同一滩烂泥。 他忍不住道,“燕子要是看到你这模样,大概不会想把你当偶像了。” 她放松的时候,就像一只美丽优雅的白猫,“怎么?小妹妹还在你面前夸我呢?” 易泓道,“四处夸。” 他顿了顿,笑吟吟地望着程璐,说,“看起来,她对你这个表嫂很满意。” 程璐闻言,起身冲他笑了下,却没接话。 易泓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挨着她坐下,揽着她的肩,说道,“说真的,璐璐,咱们要不定下来吧。” 一提这事,程璐就没那么爱听。她天生是不能安定的人,所以找工作也无所谓钱少事多,更无所谓与人斗还是与天斗,能供她折腾就行。 程璐的爷爷就曾说过她适合走这条路,甚至比她父亲更适合。因为她不是个安分的人,进取心强,脑子还聪明。而这条路嘛,别人都说安稳,但实际上要想走得好,坎坷可真不少,她这样的性格倒更能扛事。 不过她父亲其实很反对,觉得这不是适合她的好路子,在他看来,把她丢去国外都比在这好。 当然,程璐就是很能折腾,最后还是考到这来,升迁的速度跟坐火箭似的。她父亲最初还有意为难她,要她知难而退,没少给她下绊子,把程璐气得不行,给自己孩子找关系的不少,但找关系来整孩子的大概就她父亲这么一个了吧。后来,她是遇强则强遇刚则刚,她爹还是认了。 程璐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事业都不图安稳了,感情怎么可能会图安稳。她承认易泓还不错,然而她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对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种事情没有兴趣,说句实在话,那多土啊。 更何况,她不认为她和易泓的感情有深到那个程度。要知道,她们也才认识一年半。 易泓看她的表现,清楚她点头的可能不大,为难地叹口气,“璐璐,咱们这种背景,你家的情况始终是少数。” 程璐知道他家给他很大的压力,可她不认为这是她造成的,她无需为此承担责任,“要是我的问题,我会解决,但这不是我的问题。我有我的生活方式,你应该尊重我,不是吗?” 易泓自然知道这怪不得她,始终是他在强求,可每到这种时刻,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程璐对他究竟放了几分心思。 他盯着她看了会,还是将视线自她精致的容貌上移开,不再提那件事了。 Chapter2 易泓跟程璐是一年前开始交往的。若要论相识时间,那就更早了,约莫是一年半以前的事。 一年半前,程璐在基层挂职,尚未调回B市。 她父亲有心要磨练她,托人把她分配去了较为偏远的地区。虽说如今已是二十一世纪中期,整体经济都属于发达水平,很多偏远地区已不似二十多年前那样闭塞贫穷,但生活设施、经济发展,甚至人口素质始终是比不上首都和沿海城市。 程璐家境优渥,父母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让她去接触的人全是些高级知识分子、政治精英、成功商人,她学会的交际方式就都不太接地气。所以,她初初去到这偏远地区,和乡镇里的人打起交道来,着实有些头疼。 基层琐事多,接触的人也是叁教九流都有,那种一点事不顺心就破口大骂的不少,即便程璐是个数学天才,都很难即刻为这些难题寻找最优解。 好在她的个性坚韧,摸索着摸索着,慢慢就上手了。村里头的大爷大妈对她很是服气,觉得这小姑娘长得漂亮不说,做事还特有章法,以至于平时有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找她调解。 搞得程璐哭笑不得。她母亲要问起她平时都在做什么,她只能叹息一声,说是写写材料、走访宣传以及充当街道调解员。 程璐的母亲就笑,让程璐好好干。她是半点都不担心的,甚至很满意,毕竟程璐如今这样,算是她的手笔。 当初,程璐的父亲其实并没有那么狠,崽是他一手拉扯大的,难免心软,只说要不把女儿弄到县里去,大概也够了。程璐的母亲一听,那可不成,撺掇他找人把女儿弄到村里去。 既然是女儿自己选的路,那做母亲的肯定要“大力支持”才是。 不过,为着这事,她和程璐的父亲都没少挨家里两位老太太的骂。程璐的外婆总说家里只有程璐这么根独苗,万一风吹雨打吹没了可怎么办。程璐的奶奶倒不这么说了,因为她那苗苗有叁四根,改成埋怨程璐的父亲不孝,让自己一把年纪还要为孙女操心。 弄得二人不堪其扰。 有段时间,程璐的父亲还真动摇了。幸亏程璐母亲看穿了他是宠娃狂魔的事实,及时地用“你要是敢把她弄回来,我就跟你分手”把人拉住。 不过,后来程璐父亲居然也有点受不了,明里暗里地说当妈的心狠。这下子成了叁个人成天在程璐母亲耳边唠叨,她烦都烦死了,索性离家出走,还放狠话说再闹她她就出去包小白脸。 程璐的父亲便威胁她说,她要是敢出去找,那个男人第二天就会人间蒸发。把她逗乐了,反正他又舍不得让她人间蒸发,那她有恃无恐。无论如何,她一顿闹,总算是把这事盖过去。 程璐并不知道一个下放挂职的事差点让她父母“感情破裂”,只知道她还要去听街坊邻居的扯皮,没少埋怨她爹给她找事。 她爹听了,简直哭笑不得。原来他才是唯一的坏人,那母女二人倒亲亲密密的。 总之,那一年,在农村里挨家挨户敲村民门的程璐没了名校博士、天才少女的光环,也没了父母的庇护,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官。 这天,程璐骑着自行车下班,离家门还有一公里时,就见绵绵细雨从天而降。没过两分钟,雨珠变大,如一颗颗透明的葡萄,啪嗒啪嗒填满了整块陆地。 她起初没多想,这个省份位于中部,不是干旱的地方,下点雨不足为奇。可过了一个小时,这雨越下越大,直下个不停,她的一颗心还是悬了起来。 程璐见惯了风雨,因为她母亲是H市人,她未出国留学前,每年夏季都得往H市去住一两个月,H市多台风,刮风下雨是常事,她也不是没见过十六级的台风“咻咻”地刮,雨水跟瀑布似的往外倒。 这程度的雨本不能叫她担心。 但是,这儿不是H市,排水系统和避难措施无法跟城市比拟。况且,这里的地形险峻,多山岭,村子还是叁面环山,雨下到某个程度,必定会引发大规模山体滑坡。届时要是泥石流涌下来,又来个洪水,恐怕会出大事。 以往并非没有出过洪涝灾害。 程璐有些担忧,然而气象部门暂时没有给出任何提示,她当是杞人忧天。 两个小时后,雨势稍小,甚至短暂地停了下。程璐估摸着她确实想多了,放下心来,舒舒服服地冲了个澡,小酌两杯,养出睡意就躺下了。 她自来到这,总能很快入睡,但睡得不死。因此,来电提示只响了一声,她的眼睛即刻睁开。 程璐清醒得快,坐起身来看眼时间,正是凌晨两点。她捏捏眉心,这么晚了还有谁会给她打电话? 她让手机助手接通电话,不待对方开口,说道,“有什么事吗?” 对方的声音模糊不清,带着点嘶嘶的电流声。 程璐蹙眉听着,听到“暴涨”二字,心下一个激灵,赤脚跑到窗边察看情况。她借着路灯的灯光瞄了一眼,就意识到不对劲,她这边地势已经是相对高的了,地上却还有一层积水。 她立即返回察看消息,十分钟前气象局给出暴雨红色警告。这下是来不及犹豫了,飞快地动起来穿雨衣雨靴,跑出去一看,积水果然已经到了脚踝。 程璐对这小村庄里的人口构成十分熟悉,先把能打的电话都打了,通知村民去最近的避险中心。又放心不下,琢磨着哪里老人孩子多,从家门口开始,开着迷你电动小汽车挨家挨户的通知去。 她冒着风雨敲开很多村民的家门时,对方都很惊讶,显然是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过,由于他们对程璐十分熟悉,还是听她的话,利落收拾东西往高处的避险中心去了。 雨下个不停,不到半小时,地势低点的地方积水已到小腿。程璐知道排水系统可能已经崩溃,洪涝肯定会来。她暗暗叹气,无论人类科技如何发展,天灾要来,也还是抵挡不住。 正低落着,又到了一户人家门前。 她记得这户人家是一位单亲妈妈和一个小女孩,急急忙忙地拍门。门开时,那位妈妈仓皇失措的模样在缝隙中显露出来,程璐也来不及说什么了,让她赶紧带孩子走。 那妈妈愣了愣,似是找到精神寄托,眼泪唰唰地流下来,说女儿高烧不退,家里没有交通工具,不知道怎么是好。 程璐看了看她怀中的小女孩,沾着雨水的手在干的衣服上蹭了两下,再去探小女孩的温度。这不摸不知道,一摸吓一跳,烫得吓人。 她顿时发愁,现在人手不够,可还有些老人没通知到呢,即便通知了也要帮忙转移,这可如何是好? 她犹豫片刻,咬咬牙下了决定,以她一个人的能力不过是螳臂当车,眼下能救一个是一个,先带小女孩去医院再说。 她把母女俩弄上迷你小车,开车往避险中心的医务处赶,同时,给其他同事打了电话,询问情况,无一不是反映来不及了。 程璐其实心里清楚,不来点外援的话,今晚恐怕会很艰难。可这会从哪叫外援呢? 她细细思索,忽然动了心思,为一己私欲找关系是不好的,但若是为了别人的安危,那倒无伤大雅。 她父亲不也告诉她,做人要懂得变通嘛。 程璐开了全自动驾驶模式,空出一只手打电话,电话直达某位军区领导。她客客气气地叫了声叔叔后,便一通输出,叁言两语间,得到援助力量在路上的消息。 她又继续问大概到达时间,那位叔叔顿了顿,说是半小时左右,她才稍稍松口气。 那位叔叔和她父亲交情不错,听她的语气这么紧张,背景音又杂乱,不免担心她的安危,嘱咐她注意安全。 程璐不以为意,挂了电话后加速赶往避险中心。 她的迷你小车是防水的,虽然周遭水深,但开得还挺快,很快便到了。 她利落地抱起孩子下车,孩子的母亲就跟在她身后,目光直投向眼前这个年轻高大的女孩子。 程璐长得极美,即便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也无损她的美貌。而且她的容貌大部分遗传自父亲,五官属于有点棱角的,大气端正。加之母亲是个有名的女强人,耳濡目染之下,养出了她与众不同的气质,使得她的美成了种凌厉张扬的美。 但此时此刻,令小女孩母亲感到震撼的并非她的美貌,而是藏在她美貌皮囊后面的那份坚定,令人莫名安心。 程璐哪知她的所思所想,迅速把小女孩送到护士手中,转身便出去了,连一句废话都不曾多说。她的脚步匆匆,人正要蹿出医务处,就见一行人送一位伤者进来,其中有医务人员、家属,以及两名军人。 她的目光下移,定睛一瞧,地上还有几滴血迹。 程璐定不下神,不祥的预感萦绕在心头,她的忧虑太重,再加上刚刚淋过雨,浑身上下湿透了,身体不由轻颤,鼻腔泛痒,很快就打了个喷嚏。 那两名军人并未跟着去急诊室,只送到门口便准备离开,听闻动静,都朝她看过来。 程璐向他们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她挂记着村里的情况,迈着有些虚浮的步伐往外走。岂料,不待她多走两步,眼前就发黑,需要撑着栏杆才站得住。 程璐猜是低血糖发作了,顺势蹲下,手指轻轻地揉着太阳穴。 她的大脑昏昏沉沉的,但还惦记着些事,缓了一会便站起来,不待她伸腿,一只手搭在她肩上。 程璐回首,是那两名军人中的一名。方才隔得远,她没怎么看清他的样貌,现在仔细看了,才发觉是那种过目不忘的长相,因为他生得太端正。 纵然是程璐这种被美男抚养长大的人,都无法否认他的容貌很出色。 “擦擦吧。” 他端详着眼前的女人,她柔软的发丝黏在脖颈上,看着很是狼狈,但一双眼睛出奇的亮。他心中一动,抬起手,将干净的毛巾递给她,“擦擦吧,去换套干净衣服。” 程璐接过毛巾擦头发,却没有接受他的另一个提议。 她很犟。 男人意识到这一点,淡淡地说,“你放心,我们会跟进救援工作。” 程璐擦头发的手一顿,瞥他一眼,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是强弩之末,不想给旁人添麻烦,还是听从他的建议,自己去中心找干净的衣服换上。 她换好衣服,再出来时,那个男人应该是执行任务去了,已经不见踪影,她没多想,绕去查看物资。 Chapter3 次日的太阳升起,倾盆大雨终于转成牛毛细雨,然而洪水未褪去,一股诡异的土腥味笼罩着这个原本宁静的村庄。 程璐知道至少得等上几天才有让村里的居民们回家的可能。这倒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避险中心是这几年新建的,设施好,人们无谓在这多住两叁天。 但一想起这事,程璐就会不由自主地开始计算经济损失。 其实这个村不大,直接经济损失撑死几百万。若是程璐没来这里挂职,她必定不会把这点小钱放在眼里。毕竟她母亲是富婆,随便给她买套房子都是千万起跳,自小到大,她就没为物质方面的问题烦恼过。 可她来了这儿,想法就不一样了。 程璐犹记得,她上六年级那会,中部的N市碰上很严重的自然灾害,她父亲连夜赶去,待了将近半个月。回来之后,人憔悴许多。再教她念《离骚》时,读到那句“哀民生之多艰”,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她那时体会不到父亲叹息声中的深意,只觉得奇怪。 她年纪虽小,但很懂大人的那点事。在她看来,屈原的原意是感慨自己的人生道路艰难,而她父亲嘛,正如她父亲的朋友所说,他仕途顺风顺水,有自己爱的女人相伴,还有个聪明伶俐的女儿,可以说是人生赢家。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必要为自己的人生感到哀伤? 如今,她领悟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此民生非彼民生。 仔细回想,亏得来了这里,当初她想不明白的许多事都有了答案。 程璐现在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她双亲是有远见的。尽管村里比起城市清苦一百倍,但也清净许多,能让她体会人间百态。 想着想着,程璐垂首,看了眼申报补偿的页面,估摸要填上几百份,一时半会根本搞不完,索性起身去外面的食堂先用午餐。 程璐已经十六个小时没用过餐,不闻着饭菜的香味还好,不觉有什么,一去食堂嗅到浓浓的酸汤牛肉味,瞬间感觉饥肠辘辘,忍不住直咽口水。 馋虫挠得她心痒痒。 她火速端盘子,一个闪身挤到队伍的最后面等打饭大叔投喂。她长得高大,一米七七的身高往那一站,无异于鹤立鸡群,格外瞩目。以至于她前面那有老花眼的隔壁王家奶奶仅靠着余光瞄到的影子,都能认出她,并热情招呼道,“闺女,你到前面去,你先吃。” 程璐连忙摆手,“咱们还是要按顺序来。” 奶奶才不跟她客气,拽着她的手硬逼她插队,“诶,好姑娘,你昨晚肯定累坏了,赶紧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程璐知道她是好意,不好拂逆,又实在不好意思插老人家的队。两难之间,她选择继续推辞,“别别别,您先,耽搁两分钟而已,不碍事。” 王奶奶一听,那哪行,昨晚要不是有这个姑娘过来通知,她和老伴儿还不知道能不能出来。她也不说废话,顺手一拽,把程璐拽得一个踉跄,直滑到她前面去。 程璐实在没想到年过七旬的奶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愣是定在那里,呆滞半晌,终究应下来,“行吧,我排这边,您老别折腾了。” 王奶奶闻言,眼角的细纹略深了些,操着口带点乡音的普通话,满意道,“这才对嘛。” 二人拉扯的动作有点大,王奶奶还是大嗓门,这么一来一回的,早引来了许多居民的侧目。认识程璐的也觉得排在她前面不妥,要主动让开让她先打饭。 程璐都傻了,不曾想过简简单单的排队竟会变得如此复杂。她是不乐意插队的,无论是何种形式。再者,她做的是分内之事,在其位谋其政罢了,哪里好去担这么多群众的好意。 她好说歹说,始终没能把一众居民劝住,大家七嘴八舌的,乱拳打死她这个惯会诡辩的老师傅。她迫不得已,被人群如赶鸭子一半簇拥到前面去。 程璐再厚的脸皮都遭不住这尴尬的一幕,暗暗地叹息,再抬首时,勉为其难地冲打饭大叔笑了笑。 大叔同样是村里人,知道昨晚情况有多凶险,况且方才人群围着程璐一顿夸奖,他又不是聋子,听得一清二楚的,心中很是触动。这会见着她,便客客气气的,还特意给她打了份超量酸汤牛肉,满满当当的,只要人稍动一下,那热乎乎的汤汁就能从碗沿溢出。 程璐没什么好说的了,千言万语,都道不尽她的感动。她连说好几句感谢的话后,摸到一个无人的小角落去干饭。 她吃饭的速度并不快,细嚼慢咽是刻在她基因里的行为守则,因而她一筷子一筷子地夹了半天,那碗饭都不见消下去多少。 程璐是有点着急的,她那边的事务多,得赶紧处理。所以,她心里念着,吞咽的动作就也大了起来。可她并不熟悉这种进食方式,成功地呛到自己。 她咳了好几声,辛辣的味道在她喉咙里弥漫,刺激得她眼泪直流,一双明眸很快就睁不开了。找纸巾擦眼泪这一简单的流程,顿时难得堪比手动拼一万块拼图。 程璐又不敢伸手去揉眼睛,唯有硬扛过去。 她感受着火辣辣的刺激,直觉得鼻涕也在漫漫淌出,这失态的一幕,程璐想想都要发疯了。她还是无法坐以待毙,倾身往前面胡乱摸索一番,差点没打翻酱油瓶。 关键时刻,她的手心一痒,似有羽毛般轻盈的物品掉落在她手上。紧接着,她听得一道熟悉的男声,“你似乎很擅长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 程璐的记忆力好,很快辨认出声音的主人,她飞快地擦掉不住往下掉的眼泪,眼睛微眯开一条缝,缝里是光影勾勒出的轮廓,“也许是因为你很喜欢看我出糗,所以记不得我不狼狈的时刻。” 对方轻笑,程璐听着他的声音,脑中回荡着一句“大约春光正年轻着”。她一时记不太清这话的出处,好一会儿才想起,原来是源自那春风沉醉的晚上。 “我叫易泓。” “程璐。” 程璐的眼睛能睁开大半了,就基本将眼前男人的特征和容貌纳入眼底。他应该是正处于短暂的休息时间段里,没穿军装,周身还有股淡淡的雪松香味。她猜他是刚洗完澡,才会有这么明显的香气。 他穿得休闲,但许是身型挺拔高大,凛然正气总不自觉流露出来。况且他人还俊俏,完全称得上一表人材。 “哪个璐?” “哪个泓?”程璐微微侧了侧脑袋,半点亏都不肯吃,“是你先开的头。” 男人又是一哂,“一泓秋水一轮月。” “唔,那不太衬你,”她眼里还泛着红血丝,但已无大碍,红通通的双眸盯着易泓,活像是兔子的眼睛,”小气了点。” 易泓不置可否,“哦?这么说来,在你眼里,我是个大气的人。” “从事这种职业,不能太小气。”程璐意有所指,碰巧对上男人满怀促狭的笑眸,一时冲动,说,“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就这个鹿。” 易泓对她的回答毫不意外,自然地接话,“衬你,小鹿灵动。” 程璐瞥他,“我以为你是好心,还想请你吃顿饭,结果居然是来找我茬的。” 易泓原来真是好心,他进来时碰上了程璐被众人包围的那一幕,他就在外面看了会儿,不免对她生出点兴趣。凑巧,他打完饭路过她的位置,又见她脸皱成一团,像个好捏的包子,才停下帮她一下。 “好心当成驴肝肺。” “嘿,”程璐笑了,“你这人,怎么还带骂人的?” Chapter4 易泓只笑着,不说话。他的眼睛偏细长,眼尾深,笑起来时,眼底似有一汪泛起圈圈涟漪的江水。但他的眉毛比较浓,曲线起伏,且有棱角,难免显得亲和不足,冷然有余。 程璐故作不经意地多瞥他几眼,觉得这人的长相实际上偏柔和,只是他从事着特殊职业,所以眉宇间还少了分儒雅,多了分坚定。 易泓笑着,任她锐利的眼神在自己脸上来回穿梭,愣是不动如山,半点没有被她吓到的样子。 等程璐的视线挪开,他才悠然自得地说,“看完了?” “嗯,”程璐也不为行为暴露而感到羞愧,她镇定地说,“昨晚谢谢你了,算起来你帮过我两次。” 易泓留意到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碰筷子的右手中指,客气道,“都是举手之劳。” 程璐还饿着,却要礼貌性地维持着面上的笑容,心里是有点想法的,“举手之劳也是劳。我看这儿没什么好东西吃,改天有机会,我请你吃饭。” 她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了驱逐的信号。 可易泓还行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点点头,就坐在她对面慢条斯理地用餐。 程璐抿唇,最终拗不过胃,继续动筷子。 易泓吃饭的速度很快,而且是快而有序,动作不见半分粗鲁,仪态极好。简而言之,就是吃相特别好,还吃得干净。 程璐是独生女,家里的香饽饽,所以小时候没少被两位奶奶强逼着吃东西。现在见他用餐如此优秀,暗自想着,他一定是那种很受奶奶喜欢的孙子。 她的心理活动太丰富,把自己都逗笑了,差点没又一次呛到。 易泓一直在观察她的一颦一笑,没有错过她唇部浮起的笑意,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程璐总不好说出真正的原因,很有个性地说,“我想笑就笑,还需要理由?” 她工作的时候成熟稳重,但卸下那层外衣,本性仍是跋扈,犹如占山为王的老虎。 她的个性带刺儿,易泓却不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挺新鲜,他很少会碰到这种嚣张得恰到好处的人。 易泓能感受到程璐的特别之处。她身上有一股浑然天成的精神劲,做什么都自信有干劲。虽说个性有点张扬,但又恰是个性的体现,很容易得到别人的好感,所以这里的居民能对她那么信服。 据易泓所知,附近的某些乡镇可没有这里这么平静。这里的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即便是人手短缺,分配物资不那么及时,也没有一个居民跳出来闹事,都是主动帮忙或者安静等待。 不久前,他跟着管理物资的同志去看了眼。当他看到一些年轻女性正在领止痛药物、全套卫生用品以及一次性内衣裤,都有点惊讶。据他所知,由于时间缘故,这些东西暂时还没运到,而那么齐全的物资,大概也不是这小乡镇避险中心会常备的东西。 跟程璐该是脱不了关系的。 细微之处见真章,她确实是个有心人。 易泓看她,“抱歉,我只是好奇。” 嘴上是这么说,态度却半点不见软化。 程璐笑道,“哦,那我也不告诉你。” 她的小调皮让易泓怔了下,随后,他知道她本该如此。他丝毫不掩饰对她的欣赏,“你……” 程璐不知道她为何还要坐着跟他聊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但她就是这样做了,“嗯?” “很好。” 程璐完全没有料到他想说的竟是这个,回望过去,四目相对,他眼中露出的欣赏不似作假。她眨眨眼,在一种略显凌乱的波动的驱使下,丝丝莫名情愫忽然缠绕住那颗蓬勃跳动的心脏。 她短暂地迷失几分钟。反应过来后,她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她不是不晓事的少女,明白自己是对眼前的男人有了想法。 最初,她是慌乱的,后来倒慢慢平静下来。 她想,她旷太久了。 程璐近几年忙于工作,根本没有兴趣去谈恋爱,突然碰上个样貌好性格合意的男人,动了心思不奇怪。但她暂时无意陷入感情纠葛,便草草吃净剩余的食物,说,“我还有事,改天请你吃饭。” 易泓毫不留情地揭穿她,“改天?但你好像不打算留联系方式。” 程璐哑然,咬牙瞪他一眼,既是因为他说破了她的心思,也是为这突如其来的怯弱而不安。她深吸一口气,递出自己的手机,“加我。” 易泓加了程璐,二人分道扬镳。 之后,易泓就单纯在通信软件上跟程璐打了声招呼,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动作,明显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 程璐猜他即使对她有感觉,也不会有在这关键时刻谈情说爱的想法。所以,她并没有把这场小插曲放在心上,心动完便完了,于她而言,眼前的工作比男人更值得放在心上。不过,易泓此举,倒真正赢得程璐的好感。在她隐秘的想法里,跟他有点什么,渐渐变得可接受起来。 日子如水般流过去,在程璐听说前来支援的军队即将离开的那天,易泓终于来找她。 彼时,村里的洪水已退去,居民都回了家,个个忙着处理家中的一片狼藉。而程璐呢,当然同样得走这一遭。 她居住的地方是政府分配的独栋小楼,洪水波及没人住的一层,她独居的二层则安然无恙。不过,一楼好歹都是每日必经的地方,肯定得收拾。但乡镇里不好找清洁公司,程璐只能亲自动手。 易泓联络她时,她恰好就在哼哧哼哧地辛勤劳动。她正忙着,听他是来讨要那顿饭的,没有多想,直接让他过来她家。 此言正中易泓下怀,他今天好离队,提前去市场逛了一圈,提着食材去她家。到的时候,已是傍晚,程璐还撸着袖子在擦大门的玻璃,她显然不常做家务活,动作略显笨拙。 他看了会,忍不住闷笑,上前说道,“擦得挺干净。” 程璐蹲在地上,仰头看他,随着他的身影渐近,视线几乎要与某些不该看的地方成直线。她连忙站起身,丢开抹布,“今天饭店餐馆没开门,我随便做两个菜吧,不过,可能不会很好吃。” 易泓又不是真心要她请,对眼前的情况早有预料,他抬抬手腕,把手上拎着的几个袋子展示给她看,“你忙,我做。” ————— 晚点还有一更。请大家多多投珠珠哟,我努力更新。 Chapter5(h) 此时,程璐的脑筋开动起来,略微思索下,知他有备而来。她对他也不排斥,索性顺水推舟,点点头。 得到她的许可,易泓大剌剌进驻她家厨房,大大方方地秀一番厨艺,那四溢的香气直飘到楼梯口,把程璐都给闻饿了。 她瞧眼外边的天色,权衡轻重,果断丢下清洁工具跑上楼吃东西。 天灾刚过,阴影尚未散去,易泓能买到的食材十分有限,都是些常见的肉和蔬菜。可他手艺很好,随便哪一样到他手里,做出来都能勾得程璐咽口水。 程璐自认吃遍了山珍海味,然而,这宁静乡镇里,只见过两面的男人为她所做的这一餐,还是别有滋味。 她毫不在意形象地大快朵颐,吃饱后,才发觉吃得太撑了,再一看空空如也的几个瓷盘,她有些难为情。 易泓调侃她,“看来你很饿。” 程璐那一声“切”在舌尖绕了好几圈,刹那间改了想法。她的态度突然转变,不仅不似上回那样嚣张,还老实得像只鹌鹑,“有点。” 易泓每次见她,她不是像只到处刺人刺猬,就是像块顽石,初见她如此乖巧的模样,略有些动容。他凝视着她,将她低头时露出的一段脖颈收入眼底,气息渐渐有些不稳。 程璐发现氛围的不对劲,抬眸和他对视,轻易解读出他眼神所透露的信号。她的眸光一闪,这一次,不曾生出过半点逃离他的想法。 易泓试图遮掩他目光中的侵略性,温和地笑笑,“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程璐也笑起来,“我怎么觉得你不想走?” 他问:“那能留吗?” 程璐故作姿态叹了一声,忽而说道,“今夜故人来。” 易泓忍了会,终是没绷住,笑出声来。他没看错,她是个既聪明又有意思的女人。 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得顺理成章。 程璐不知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知道她有意识的时候,已仰躺在大床上,黑发散开,似海藻般痴缠着她的手臂和锁骨。她侧过头,眯起眼睛,望着窗外的黑夜。 夜幕低垂,那氤氲的雾气和朦胧的月色飘摇,白日藏在云层后面的远山上的灯光,勾勒出条条曼妙曲线,好似一条星球的项链。 今晚的夜色真美。 她失神,一抹温热趁机爬上她的心口。 程璐不必回头,都知道是易泓的唇。 她的衬衫半开,他也懒得多动,顺势趴在她胸口,吻遍锁骨和乳房。他留下的痕迹遍布她心脏附近的每一处,因而他的每个吻,都能感受她灵魂的震栗。 易泓沉溺在她难得的温柔里,直觉得她像是自己生命的动力。他嗅着她身上的茉莉花香,痴迷地吸吮着她无暇的肌肤,这简单的动作让他无比满足,那似有似无的幽香仿佛罂粟,致幻,易上瘾。 程璐抚摸着他的背肌,他的肌肉紧绷,皮肤在灯光下折射出光泽,性感诱人。她有意撩拨,指尖沿他手臂肌肉的线条往下,一点点爬到他的手背上。 他对她的小动作毫无抵抗力,撑起身体看她。她无所畏惧地冲他笑,那凌乱的黑发盖住她的侧脸,发丝间不经意泄漏出的美却更有韵味。 传闻海妖塞壬常用美妙的歌声诱惑过路的航海者,再将其吞吃入腹。而易泓觉得,程璐甚至无需开腔,她静静地望着他,他都能为之痴迷。 程璐见他一言不发望着自己,心生好奇,右手掌心抵着他的胸肌,调皮地捏着富有弹性的肌肉。在他伸手捉她的右手时,她又及时抽回。 若有若无的碰触,若即若离的温度,都让易泓对这个女人又爱又恨。 他眼疾手快捏住她四处点火的手,俯身吻住她的下唇瓣,之后,一点点过渡到舌吻。他的吻技不算高超,程璐看他不像是情场老手,想把握点主动权,便将舌尖探入他的口中,和他交缠。 易泓被她大胆的举措打断了节奏,摁住她的后脑勺,深入地吻下去,试图侵占她的所有。 吻变得激烈的同时,程璐的手也没闲着。 她惯会享乐,手不老实地捏完他的胸肌和腹肌,继续往下,顺着人鱼线握住他的阴茎,拇指指腹按压着,好像得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一般,爱不释手。 易泓被她撩得欲火丛生,偏偏她滑溜得像泥鳅,根本制不住她。他就换了想法,主动放弃抵抗。他脱掉二人身上仅剩的衣物,与她紧紧相贴着拥吻了一会,而后迫使她松手,抱着她换姿势,令她坐到自己的小腹上。 程璐喜欢这个姿势,她放低身体,试探性地用鼻梁碰他的下巴,再响亮地亲他一口。 她哈哈笑起来,“你还挺了解我。” 说着,直起身体调整姿势。 她有意展示自己的性魅力,一举一动都很缓慢,甚至刻意用私处与他的皮肤厮磨。 她再抬臀,那水渍就残留在他的小腹上,带着些许余温。 易泓的自制力再好,也被她撩得不行,无法将视线从她的乳房、小腹和双腿,和淌着粘腻的水的私处移开。他情不自禁伸手去揉她的私处,捏开一片花瓣,揉着圆润饱满的小豆豆。 程璐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绷紧了脚尖,双腿止不住地颤抖。他捏捏她放在两侧的细白脚踝,“你自己来?” 程璐没有回答,瞟他一眼,拉开他“作恶”的手,重新坐在他身上,伸手去够他的阴茎。但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摸了两下,松开了。 易泓喘着粗气,温热的触感消失的那一刻,他直觉自己要被她折腾疯,理智的弦终于崩坏,不管不顾地搂紧她的腰,狠狠咬了她的侧颈一口。他加大桎梏的力道,半点不容许她挣脱,接着寻到那柔软湿润的所在,急不可耐地挺进去。 程璐轻哼一声,他的有点分量,进入的刹那,完完全全填满了她灵魂的空虚。她睁开眼睛,眸子亮晶晶的,双颊浮起潮红。 他无暇去观察她的神色,牢牢地控制住她的身体,在她温暖的内里冲撞数百下,才恢复了些许冷静。 他抬眼去看她,只见她面上还挂着微不可见的笑意,隐约明白过来,她是故意的。她喜欢女上居高临下的感觉,但更喜欢看他为她痴狂。 这女人,还是爱玩。 易泓决定陪她玩。 ——— 璐璐:我就是皮~ 在昨晚的基础上小小改了改,我果然是写肉就废 Chapter6.(h) 二人交合处被润滑的黏液浸得湿哒哒的,每一次律动,都有蜜水顺着茎身留下,弄得床单暗了一大片。他发狠弄她,咕叽咕叽的水声不绝于耳,连带着床都在微微晃动。 程璐很久没有性生活,被他突然这么一捣鼓,就如大海上受暴风雨袭击的小船,颠簸得头晕。更要命的是,他那玩意很长,一次用力顶入都直达最深处,抵着内壁一下一下地顶,似要继续往里探索。 她的呼吸早已紊乱。 易泓望着她迷离的眼神,原始的冲动再次被激发,他大开大合地进出,每每都完全抽离,龟头压着她的阴蒂轻碾,再拨开她的花穴,迅猛地抽插。 没来几个回合,程璐的阴道一阵痉挛,紧紧箍住他,令他动弹不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快感震得他头皮发麻,差点按捺不住,好在他的控制力很强,才没早早丢盔卸甲。 程璐的知觉麻了好一会,神智再度清醒过来时,只觉得身下被样东西牢牢地堵住,它窝在里面,倒还挺温暖,不过一动也不动,未免太偷懒了些。 她刚想说什么,易泓收紧双臂抱她的腰,随着他的动作,柱身就多埋进几分,牢牢地嵌在里边。而后,他猛地站起来。 程璐一惊,有预感他要做什么,她抿唇,硬忍着那汹涌澎湃的舒爽感。但易泓迈开腿的那一刻,程璐还是忍不住伏在他肩头喘气。待他慢条斯理地开始动作,她的小腹已经绷得很酸了,作为报复,她狠狠地咬他几口。 而易泓此时格外兴奋,俨然是一只饿久了的野兽,那一咬于他而言犹如一种不痛不痒的挑衅,只会挑起他的斗志,不会伤及他半分。 他抱着程璐去到客厅,每一次走动,就是一次小幅度的抽送,这模式搞得程璐不上不下,她想抱怨,他便挤进洞内搅两下,她觉得有点爽了,他又抽离不动。 往复几次,终于,程璐在透过阳台推拉玻璃门看见悬挂空中的弦月的时候,捏住他的下巴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好动,不然就滚出去。” 易泓差点没笑场,他仔细地端详怀中的女人。她的发丝凌乱,几撮碎发落在鬓间,额头上冒着颗颗细汗,脸颊上留有情欲的红,下身还紧紧咬着他的阴茎,怎么看都是任人予取予求的状态了。偏偏她脑子特别活,自带的气势也足,叫他怎么好拒绝呢? 他收住笑意,“嗯”了声,程璐才松手。 不过,易泓已经想好要跟她玩到底了,怎么可能那么老实。他在玻璃门前给程璐找了个支撑点,趁她不注意,让她的背部紧靠冰凉的玻璃,感受着那里层层迭迭的挤压,舒服得直亲她的耳朵。 他的身高一米八八,程璐比他矮约十公分,这个高度正好供他发挥。他仍是不紧不慢地来,程璐实在是累了,主动扭腰去求欢。 他还矫情地不依,她凑上来他就躲。 程璐从没在性事上这么无语过,她之前的男友每一个都是尽力满足她,在她面前展现性魅力,哪里像易泓,居然记上仇,不跟她争个输赢不罢休了。 不过程璐也是很奇怪的人,她吃这套,因为这套确实新鲜。欲擒故纵的把戏,对她还是很有效的。只是说,这一套玩久了里边痒,还是发自内心的那种痒,她忍不住掐了一把易泓的手臂,“你给我正常点……” 话未说完,他揉着她的臀部,加快速度。他的腰不错,身体素质自然也上乘,真的发了力,轻而易举地令程璐体会到欲仙欲死的滋味。 不久前那在巅峰附近流连的快感又回来了,她闭上眼睛,所能感知的就是磨擦的快感。 易泓回回都是冲着直捣黄龙去的,所以会全根没入,阴囊拍打她着她阴部娇嫩的皮肤,阴茎又在里边碾开紧闭的内壁,似能擦出花来。这种感觉既刺激又酸麻,程璐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在他肩上留下一个极深的牙印。血腥味在她唇舌间弥漫开来,她舔舔下唇,在他耳边说道,“我咬死你。” 易泓嗤笑,垂首含住她的乳尖,含糊不清地说,“那我就操死你,咱俩一块死。” 程璐才不信,累死的牛多得是,但她这块地只会越来越肥沃。她哼了一声,还欲说些什么,易泓突然换了个角度戳刺,直直地捅到她最无法忍受的那点。 她抽搐一下,触电的感觉遍布全身。她再也无法抑制呻吟声,小声叫着。 易泓侧过头吻她的鬓角,下体不停,仿若一阵狂风,霸道地在她体内卷起巨浪。他亲了口她的乳房,转而凑到她锁骨处啃咬,又吻又咬的持续了会,他的声音变得有点哑,“说几句好听的,璐璐?” “说……”程璐克制住扇他一巴掌的冲动,暗地里翻个白眼,“说你个头。” “哪个头?嗯……你还是咬死我吧。” 他边说着胡话,边换着角度撞开层层紧逼的阴道肌肉,弄得她好一阵喘息。以至于程璐甚至没撑过五分钟,就喷了他一身。她一度失神,脑中的烟花放了许久才消停,连他什么时候偃旗息鼓都不知道。只知道他似乎在喃喃自语,说想跟她一直连在一块。 程璐没当真。 事毕,两人一同倒在沙发上,易泓退出她的身体,她尴尬地闭着双眼,不愿承认自己真的特别爽。她不是单纯的小处女,有过一些体力不错的前任,但比起易泓,总是少了点野性,所以也不能怪她如此沉迷。 不过,话虽如此,还是挺丢人的,亏她刚开始气焰那么嚣张,最后居然屈服于本能了。 易泓看出她是在羞愧,凑到她面前,啄了啄她的嘴角,“舒服吗?” 程璐随意地应一声,打算敷衍过去。他却又起立了,换套“衣服”,抵着还没完全合拢的洞口,蠢蠢欲动,“再来一次?” 她斜睨他一眼,“你还行?” “你试试。”易泓依旧笑吟吟的,任她说什么都不生气,“要不先验货?” 话音未落,他扯着程璐的手去摸自己的下体。程璐像模像样地摸两下,认真评价,“我觉得还有进步的空间,不如我的前男友,也不是不爽,就是不够爽……” 她打压起人来一套又一套的,直说得易泓脸上没了笑意。他思来想去,怎么都不得劲,尽管他知道他与程璐不过是一夜情缘,大概是不会有以后,却因雄性本能作祟,仍控制不住自己,想去探究她话语的真实性。所以,他便在她身上又亲又摸的,还硬是拉开她的双腿给她口,弄喷了两叁次才停息。 而程璐是什么人,她愣是要吊他胃口,弄得他抓心挠肝,以报刚刚的仇。所以她始终不肯承认他更好。 结果,次日一早,易泓都没能忘记这事。他眼睛一睁开,习惯性地利落洗漱一番,回到床边见她睡得香,一条美腿还肆无忌惮地搭在他躺过的位置,即刻起了心思x勤奋地钻到她那边的被子里,掰开她的穴缝舔了两下,含着她的豆豆好一顿吸,直接把她口醒。 程璐在梦中就觉得下面很湿,身体不受控制地抽动,醒来一看,才发现这个男人居然这么疯。她怕自己被他折腾到肾虚,高潮过一次,松口夸了他两句,他才满意地消停了。 Chapter7 易泓在军队里养成了好习惯,一日叁餐都必须吃得规律。因此,即便是周末,漫长的晨练过后,他仍要把程璐从床上拽起来,自个神采奕奕地去厨房开冰箱,熟稔地煮两碗番茄鸡蛋面。 程璐被他闹得睡不下去,便也跟着起床。刷牙后,她到厨房看他做早餐,那行云流水的架势一摆出来,食物的香气一飘出来,早前咬定饿死都不吃早餐的程璐蠢蠢欲动了。 厨房是半开放式的,程璐漫不经心地坐在餐桌旁,正好能看见他忙碌的身影。 璀璨的金色阳光辉映间,恍惚可见易泓的背影。 易泓刚刚和她缠绵了一会儿,她反应大,把他的衣服都弄湿了,这会还在烘干。他没有上衣穿,正裸着上半身做饭。 他的身材相当不错,精壮匀称,肩宽腰窄。程璐在背后看,即使只是个暗暗的背影,也能让她不经意地沉迷其中,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油然而生,盘旋于心底。 程璐抿抿唇,喉咙有点干,但下体还残留着酸胀感,提醒她不能为所欲为。她不能付诸行动,唯有暗地下结论,易泓这人摆在那,的确能充当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线。 她盯他盯得出神,浑然不觉他已转过头。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程璐的视线对上他的眼睛。她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才不动声色地望向别处,打死不承认自己正在为美色所惑。 易泓没戳破她,经过一天的相处,他摸清了程璐的个性。他猜她家里人对她肯定很不错,否则养不出她这种傲气凌人又爱作的性格。但他不得不说,她若没有那烈性子,他肯定不会多看她两眼。 易泓盛出两碗番茄鸡蛋面,指使她拿餐具。程璐条件反射地去找筷子,再回餐桌旁,原本要从容坐下了,易泓却说,“你不是不吃吗?” 她闻言,落座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瞥他一眼,似是在犹豫,但没过几秒,她从容坐下,“是吗?” 要论脸皮厚,没人比得上程璐。 程璐没有表现出半分尴尬,自若地把早餐捧到自己跟前。那一碗简单的面色香味俱全,面汤上浮着几粒葱花和云朵般绵软的蛋白,藏得较深的西红柿小小地露出角,颜色看着十分丰富。她其实饿了,受不了这诱惑,立即动筷子卷起一团面放入口中,吃罢含蓄地点点头。 易泓见她收放自如,不由感叹程璐是个妙人。 他眼含笑意,对眼前的女人生出几分柔情,竟有珍藏此刻的美好时光并将其延续下去的冲动。可是,易泓很清楚,他跟程璐基本没有可能。 他们的家世合,气场不合。 易泓看得出来,她的事业心很强,断然不会做那种家庭事业两手抓的贤妻良母。而他需要的,或者说他家里人需要的,恰恰是平时操持家庭,必要时能给他助力的妻子。 其实易泓倒不是非常在意伴侣是否能在事业上帮助他,但他的职业如此,还是希望伴侣多顾家一点。所以,他想他对程璐是一时冲动也好,怦然心动也罢,不谈以后,才不会耽误双方。 易泓想得很通透,可实际做起来,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他知道他不该试探她的底线,又仍是无法克制,佯装随意地问起她的家乡。 程璐吃得很香,不耐烦答,毕竟干饭才是最重要的事。当然,看在美食的面子上,她也不至于下他的面子。她掩饰着那丝不悦,答道,“我妈是H市人,我爸是B市人,你猜我是哪里人?” 易泓不需要猜,需要演。他故作疑惑,不确定地说,“看来你是B市人。” 程璐吃下最后一口面,抽了张纸巾擦嘴角,“那你猜没猜到我什么来头?” 听了她的话,易泓已经能确定他们日后有相见的机会了,他的目光闪烁,故意说,“我在N市长大,恐怕猜不到。” “怎么可能,”程璐直接说,“我不信你没打听过我。” 她一直有意隐藏家世,只是有些东西不是说藏就能藏的。她相信,易泓要打听出来,不是难事。 易泓见装不下去了,坦诚道,“的确打听过。” 程璐放下筷子,一脸了然,“那我还是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吧。我母亲姓程,我父亲姓陆,我的姓名源自他们姓氏的谐音。又有'被明月兮佩宝璐',璐,即美玉。所以,我叫程璐。” 她的指尖划过光滑的桌面,不留下一点痕迹,目光炯炯,毫无畏惧地与他对视,“那天,我是开玩笑的。说句实在话,易泓,很高兴认识你。” 这是一番正式而详细的自我介绍,易泓听得出她话里的郑重。可是,这份郑重未免太过疏离,使他有那么一瞬间,都要忘了昨晚的恩爱缠绵。 他笑了笑,程璐还真是当断则断。有些时候,有些人说很高兴认识你,不是为了交往,而是为了离别。 既然如此,易泓不再自作多情,哪怕是萍水相逢,也要讲究好聚好散。 他放松地靠着椅背,恢复了往常的状态,面上带着点笑意,平静地说,“我们会是朋友。” 程璐肯定道,“当然。” 她不是没有意识到那心动并非一时兴起的结果,她能感受到,她与易泓相识的时间虽短,彼此之间的羁绊却不浅。否则,她一个向来理智的人,不会这么容易情迷意乱,随随便便滚上床。 可说到底,这点心动在距离和时间面前不算什么。她留在这里,易泓将回到部队里去,两人又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基础,能走多远呢?更何况,现在的她不应该被感情绊住脚。 “待会,要我送你吗?” 易泓想回答的时候,手背不小心碰到瓷碗的温度。他默默地翻手摸了下,尚有余温,恰如她的躯体在他心上留下的温度。 良久,他说,“不必了。” 程璐“嗯”了一声。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停在这里,还能省去几分感伤。 她的思绪凌乱,微微抬眸,不偏不倚的,与他的视线交汇。两人对视半分钟,不约而同选择逃避。 一个看向窗外的远山,一个凝视着桌上的假花。看似不在同一个世界,实际上还念着同一个想法:有些人,还是不必再见了。 ———— 目前还是回忆,很快回到现实。 顺便说下《疏雨》。《疏雨》暂时停更,之后也许会搬到墙内的网站。 PS:《疏雨》是这篇的姐妹篇,乔疏雨和程璐是朋友,并非同一个角色。乔疏雨和林越是CP,程璐和易泓是CP。 Chapter8.归来 易泓离开后,程璐回到卧室整理凌乱的被褥。她虽然不会做饭,但做起这种家务活还算顺手,抖抖被子,换床单,很快卧室便焕然一新,没有留下丝毫缠绵过的痕迹。 程璐望着这卧室原该有的模样,竟有些怅然若失。她撇去心头那异样的感觉,拉开紧闭的窗帘,只见天气正好,阳光冲散了洪水留下的阴霾,生活搭乘着时光的列车,仍在徐徐前行。 洪水事件后的一个月,程璐因表现出色,提前半年调回B市,进入核心部门。虽然职级不算特别高,但这个部门经手的要事多,是个很能锻炼人的地方。上面做出这样的安排,显然是看重她。 程璐不太看重虚名和物质,对这安排没有什么不满,便收拾收拾东西,回了B市。 临行前,村里还有村民自发地组织起来为她送行,往她那塞了不少礼品。有人送礼是因为程璐帮他们争取到了最大的津贴,有人是因为程璐常常帮她们家照看老人,还有人是因为程璐帮助他家脱贫了。总之,大家各有各的理由。 不过程璐觉得那些事情并没有超出她的本职,无功不受禄。她原本想以不便私下收礼的借口回绝,岂料大家都想得很周到,考虑到她不方便收礼,送她的尽是些不太贵重的特产。程璐不好浪费这些心意,最终都收下了,收拾打包一大部分寄回家。有些实在来不及寄的,她随手带走。 这就导致陆瀚文来接机时,差点没认出她来,因为她提的那红白编织袋实在太有乡土气息。在他印象中,那种包应该只存在于乡村爱情类影视剧中。 那袋子一提,背包一背,整个一进城务工的民工。 程璐向来不在意外观,只在意实用价值,听着陆瀚文的吐槽,也就一笑而过。 陆瀚文见他二姐十分坦然,便卸下偶像包袱帮忙拎行李。就这样,堂姐弟二人各自拎着个大袋子,一块回程璐家。 路上,两人随便聊了些家长里短,说到堂弟家里的情况时,程璐心血来潮,问及大堂姐的事。陆瀚文当即大倒苦水,直言道,“懒得跟她扳杠,她这人忒轴,就是一茅坑里的石头。” ”说什么呢,“程璐用手肘碰了下陆瀚文,“好好劝劝,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地结婚呐。” 陆瀚文睨她一眼,神色为难,“二姐,甭说我,二婶都劝过,她没听进去。” 程璐没想到,她妈出马都没把人给劝下来。要知道,陆涵钰对她母亲向来爱戴,这要是不成,那是真不成了。她揉揉眉心,“我改天约她聊聊。” 陆瀚文闻言,耸耸肩,表示无奈。 程璐心知机会不大,但她和陆涵钰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总归不可能坐视不理。 陆涵钰是程璐大伯的女儿,即陆瀚文的亲姐姐。小时候那会,她母亲嫌她闹腾,又见陆涵钰生性腼腆,想着让两人的性格中和一下,就让她们一块玩。 童年时,两人玩得不错。后来长大了,各有各的事要忙,就有些疏远。所以,现在的程璐也摸不准陆涵钰的想法。 “二姐,你劝不动她,”陆瀚文还不了解亲姐姐嘛,他摇摇头,“随她吧。” 程璐闻言,空余一声叹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傍晚时分,陆瀚文送程璐到家后,匆匆离开。其实他原本想留下蹭饭,奈何公司的事紧急,他不得不回去,就留程璐一人收拾那几个大袋子。 程璐奔波一天,单单是把特产拖进客厅堆起来这个动作,都叫她累得够呛,她不得不搁置那些东西,先回屋小眯会儿。 睡了约莫一个小时,她母亲怕她饿肚子对胃不好,过来敲她的房门,把困倦的她拉下楼吃饭。 程璐最初恹恹的,还冲母亲撒娇。母亲向来不吃她这一套,她唯有不情不愿地去餐厅老实坐定。 她母亲为她盛汤,送到她面前,不经意间瞄到她生无可恋的表情,忍不住道,“还在倒时差呢?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妈妈盛好送到你手上。” 这阴阳怪气的本事,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程璐不想刚回来就跟母亲顶嘴,老老实实地接过碗舀汤喝。她母亲是南方人,对汤很有执念,见她安静喝着,也不说她了,转而聊起别的事,“你爸今天回不来。” “嗯?”程璐漫不经心地把姬松茸挑开,“他不是出访去了吗?有什么变故?” “临时多待两天,后天回来。” 程璐夹起一块鸡肉咬两口,口感滑嫩,还算不错,她又接着喝口汤,汤头热乎乎的,少见漂浮的油花,清甜爽口。 她许久没有喝汤,突然喝几口,居然感觉不错。 程璐挑出一块姬松茸,放入口中品尝,待咽下去,才说,“我爹现在越来越忙了。” “那有什么办法,”母亲拿张干净的纸巾擦了擦美甲上沾到的油脂,再坐下吃饭,“坐在那个位置上,没有不操劳的。我看得叫你爸早点退了,还能多活几年,省得他成天操心以后我去找别人。” 程璐闻言,直想发笑,一个没注意就呛到了。她老娘也是个妙人,明明是关心,却总能把话说得让人咬牙切齿。她猜她妈肯定是说了“你早点走,我刚好去找年轻男人”之类的话,她爹的醋性又大,肯定上蹿下跳。 她用纸巾捂住口鼻,连连咳嗽,缓过来后,适当地说说母亲,“你都知道他不喜欢听,还喜欢说出来气他。密斯程,你们俩都年过半百了,稍微消停消停。” 程璐是想不明白她父母怎么会这么奇葩。多年来,他们从没提过分手,但经常吵架,还是那种小学鸡式的吵架。别的中年夫妻或情侣为了柴米油盐醋以及孩子吵架,他们俩十年如一日的,为了纪念日没送礼物、约会放鸽子、前男友前女友等小事吵架,活出了年轻情侣的模样。 “现在是怎么样?还替你爸说起话了,”程敏倒打一耙,“你不要忘了你是谁生的。” 程璐瞥她妈一眼,暗自翻个白眼,这时候倒有当妈的觉悟了,小时候可没少抛下她和她爸爸出去玩。程璐八岁那年,她母亲还能自在地跑去M国念个硕士,可以说是没心没肺了。 当然,程璐也理解,毕竟母亲这个身份不是她母亲所担任的唯一一个角色,爱人之前先爱己嘛,她不会去要求母亲无私奉献。 “好了,不说这事,”程璐还是要关心关心她大姐的事,前两天刚听到消息时,她人都傻了,没想到这年头还有这样的,“绵绵姐到底怎么回事?” 程敏正夹着醋肉,听她这么问,瞬间吃不太下了,放下筷子,说:“你大伯大伯母实在是不会教女儿。绵绵说,年纪差不多,嫁不到爱情就随便嫁一嫁。” 说着,程敏叹口气,“我不是说像大多数人那样按部就班的就一定差。她被上一段感情伤透了心,我也能理解。但说实在的,人生那么长,有意思的东西那么多,什么坎过不去。唉,年轻人出去玩一玩,过个叁五年也淡了,做什么上赶着结婚,还是认识一个月就想着结婚,将来有得她后悔。” 这是个人观念的不同了。 程璐生在一个新式家庭里,同样无法理解陆涵钰,她从来都不懂婚姻的意义,更不会把爱情看得有多重,所以就挺无奈的。要真喜欢前任,哪管那么多,放手去追,磨到不喜欢才算完,随便找个人结个婚以为能被治愈,这未免太傻了。 程璐问,“那她打算跟谁结婚?” “好像姓郑,”程敏不太关心那个,“是个少校。” “少校?”不知为何,提到这个词,她会想起一个模糊的影子,那个问题也就不自觉脱口而出,“妈,您知道姓易的吗?容易的易。” 程璐的爷爷是军人,但程璐长期留学国外,近几年才回来,对军中的人和事不太熟。 “姓易的?” 程敏经商,尽管受到伴侣的影响,会多对这些多留意一点,但也不见得有多熟。她细细地回忆半天,终于从回忆里捕捉出一丝痕迹,“哦,有的。你爸提过,他家原本在N市,近几年来B市了,跟你爸不是一个阵营的。不过,你爸很欣赏那家的小儿子,叫易泓?” 程璐漫不经心地推开空的汤碗,夹了块醋肉吃。 程敏没听她回话,直觉有什么事,当即问道,“怎么忽然问这个?” “没事,”程璐说,“听别人提起他家的人,有点好奇。” “哦?”程敏似笑非笑地说,“你大姐的婚宴不能大办,不过应该会请到这家人。” 程璐感觉莫名其妙,望向母亲,却见母亲满眼促狭,她有点心虚,清清嗓子,“真没事儿。” 但她莫名雀跃的小心脏却揭示了一个事实,有事。 如若真是一辈子不相见,那么她至少不会挂念,可莫名来了这个机会,那只能说是天意了。 ———— 考虑到不是所有人都看过前文,所以铺垫下璐璐的家庭和观念,免得她的部分行为显得很突兀 Chapter9.再遇 B市既繁华,也寂寥。这里的失意与快意、愉悦与挣扎总是相互依存。 程璐乍一回来,竟不太习惯大城市的喧嚣。她会情不自禁地回忆小乡村的淡泊宁静,忆起那绵延起伏的群山曲线,以及异常短暂的一段情缘。 她有心事,那心事和情有关,却也无关。 程璐不得不承认,乍一听到易泓的消息,她的确是挺心动。但冷静下来后,她又犹豫了。她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和只发生过一次关系就能如此扰乱她心弦的人深入发展下去,未必是件好事。 她想不通这事,下意识想去找母亲聊天。 程璐的文化教育是父亲负责的,而性教育是母亲负责的。她和母亲很多时候都像朋友。她青春期时常跟母亲就生理变化和情感变化进行交流。后来长大了,她往往能自己拿定主意,就不再跟母亲谈这些事。 可如今,她居然觉得这事有必要去请教母亲。 不过,她单纯是想想,没有付诸行动。作为一个成年人,遇到点情感小事就去找妈妈,太丢人了。 程璐的纠结状态持续大约两天,在她父亲回家的那天彻底终结,因为她要就这一年多的所见所闻跟父亲好好探讨一番,顺便聊聊她的感悟和想法。 经过这一年多的观察,程璐的父亲已经放弃让女儿远离这个圈子的想法,开始用心培养她。但此培养非彼培养,他不会滥用职权,只是会在教育引导这方面格外上心,一有空就叫还处于休息调整期的女儿过来谈话。 久而久之,程璐倒有点遗忘情感的事了。 要不是在谈及人员调动的时候,她父亲提了下易泓的父亲,程璐指不定就能暂时把这人撇开。 但提都提了,她的身体还是很诚实地做出反应。她的耳朵一动,浑身一激灵,抬眼看看父亲,而后意识到什么,默默地低下头。 可为时已晚,她爹又不是吃素的,不至于这点观察力都没有。他翻文件的手一顿,声音不高不低,巧妙地掩藏好复杂的情绪,“你对易家很感兴趣?” 程璐想,面对她爹这只老狐狸,还是要谨慎点。母亲虽然精明,但都是在商场上精明,这等小事入不了她的眼。而父亲不一样,从政的人心眼总是更多。 她刻意等几秒,好显得不那么上心,紧接着佯装迟钝,慢悠悠地答,“易家?没有很感兴趣,但他家有点意思。” 她父亲沉默片刻,重复那四个字,“有点意思?” 程璐偷偷瞄了父亲一眼,只见他面无表情,手里把玩着一支钢笔,深邃的眼眸盯着她。她摸不清亲爹的意思,干脆反将一军,“爸,怎么忽然这么问?” 面对女儿的疑问,他没有说话。好一会,那钢笔的金属笔身上的丝丝凉意逐渐散去,他松手,笔轻轻地滚落在书页上。 程璐感觉父亲像是知道了些什么,虽然她没干坏事,不怕他知道,但她心里终究没底。她去挂职是去锻炼能力的,还搞七搞八似乎显得不太认真。 她和父亲亦师亦友,不怕他是真的,不想让他失望也是真的。毕竟她父亲悉心教导她那么多年,总在百忙之中抽时间给她讲难题、提供数学竞赛的建模思路,为她上Q大以及申M大的全博打下了基础。后来去挂职锻炼,碰上一些委屈的事,也是跟父亲倾诉,他给予建议,她才能把事情做得那么好。 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程璐自然敬重父亲,也自然会有点心虚。 程璐的神情很正常,不过陆皓楠认真抚养了她许多年,对她的一举一动十分了解,很快就从她微微屈起的手指看出些许端倪。 他不直接点破,只说道,“璐璐,你参加考试之前,爸爸跟你说过,即使是在这个年代,女孩想在这条路走得远也很难。现在我还在,你不会碰到太多不公平的事,但能走到哪里,终究要靠你自己。” 程璐闻言,敏锐地意识到,父亲原先并不知道,但也猜得七七八八了。她拘谨地点点头,“爸,你放心吧,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嗯。” 陆皓楠肯定是比较放心的,他如果不放心,必定会挑明,而非隐晦地提醒她。 他只是怕程璐一时冲动走错方向。他了解自己的女儿,程璐是他和程敏唯一的孩子,遗传了他们共同的优点,聪明伶俐,同时,遗传了他们各自的缺点,比如他的强占有欲,比如程敏爱玩的本性。 有强占有欲又爱玩的人,难说会不会做出什么失控的事,伤害到别人。 当然,他还有点放心,是因为他想,横竖是他女儿去祸害别人的儿子,不是别人的儿子祸害他女儿,只要她不误正事,那还是可接受的。 话说到这,程璐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跳过这一话题,聊起几个她想不通的问题。父亲多年来勤勤恳恳地工作,对各地情况很了解,针对她提出的问题,都能从实际角度出发,给出非常切实可行的建议。 程璐顿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慨,也感觉自己的想法有些稚嫩,连忙缠着父亲深入的探讨。 父女二人从傍晚谈到天黑,完全把家中保姆请假的事抛之脑后,待他们从书房出来,连残羹冷炙都没得吃,无奈之下,唯有出去吃。 Arina艺术餐厅位于B市商务中心区的某个隐秘位置,每日有四个营业时段,午间两个,夜间两个,每个时段限七十人用餐,最低消费四位数。 尽管条件苛刻,它的排队系统却仍旧经常崩溃,一位难求,只因餐厅里陈列着价值不菲的珍稀藏品。 这些藏品中,有程璐极其熟悉的一幅风景画。她十六岁以前,那幅来自俄国的风景画一直挂在她家客厅,据闻这画促成了她父母之间的缘分。 后来画家逝世,名气却越来越大,画作价格跟着水涨船高,想亲眼见见那幅画的真迹的人数不胜数。她母亲为了造福大众,时常会将它送出去参展,若没有参展,就放在Arina的正门大厅里保存。 程璐以前每每过来Arina吃饭,都会看到有不少食客等着拍照。而今天,程璐和父亲踏进Arina时,只见到叁叁两两的人站在那欣赏画作,倒比较稀奇。 她扫了眼餐厅里的座位,基本也是满的,疑惑地嘀咕着,“《燃》怎么没有人气?” 她父亲闻言,笑道,“前两个月,你妈妈送去参加免费展览了,上个星期才送回来。” 程璐恍然大悟,挪开视线。刚好,迎接他们的经理大步走来,脸上挂着亲切的笑意,眼神和她的目光撞一块了。 经理是个中年女人,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优雅精致。她对老总的爱人和女儿都很熟悉,简单客套一下,便面露难色,说起她的难处,“陆先生,程小姐,不知二位今天过来,有失远迎,还请多多担待。不过,今天二位常去的雅间有人了,你们看……” 程璐没想到那个包间会有人,一般而言,那是不开放的,除非客人大有来头,随口问道,“谁?” “是夏……先生和他的友人。” 准确来说,是夏将军,但这种场合不适合说这个,所以经理及时止住话头。 程璐欲开口,陆皓楠抬手阻止她,他淡淡地说道,“不要紧,我和老夏很久没见了,你安排一下吧。” 经理愣了愣,这是要拼桌的意思? 程璐瞥她爹一眼,不满地嘟囔道,“爸,那个夏明肯定也在,他特别喜欢缠着我。” 父亲听了这话,拍拍她的肩膀,面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好好理理你的风流债。” 程璐闻言,扶了扶额,暗下决心要向她妈汇报她爸曾私自见过初恋女友的事,尽管那是在儿童乐园,是偶然相遇,而且她还在场。 她在后面咬牙切齿,她父亲稳稳地走在前面,不忘补充一句,“闺女,你要是跟你妈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以后她再想收拾你,我可不会拦着。” 程璐幽幽地看着父亲的背影,一口浊气憋在心里散不去。而程璐意料不到的是,令她更加郁闷的事很快就发生了。 她原先已经做好心理建设,想好若是碰到夏明该怎么拒绝他,可命运偏偏和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她的左腿踏进包厢时,视线开始在室内来回穿梭,扫过每个人的面孔。目光转了半圈,她的大脑都没有识别出夏明那号人,属实是挺高兴的。 岂料,仅仅过了叁秒,她便留意到一位似曾相识的旧人。对方冷静地看她一眼,举起酒杯轻啜红酒,而后放下酒杯,将注意力转移到众人的谈话中。 这一连串举动,让程璐微微上扬的唇角火速平缓。 程璐抿着唇,跟随父亲落座,不偏不倚地坐在老熟人的正对面。而老熟人从头到尾身体板直,目光游离,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她见状,不知该安心还是郁闷。安心的是,那段露水情缘将被留在过去,她不必为此烦恼。郁闷的是,她居然不认为让一切就此完结是绝佳的结局。 程璐一时半会看不清自己的真实想法。 ———— 两章合为一章啦 Chapter10.相聚 雅间里的气氛尚可,所聊的话题多与局势相关。由于不属于同一个阵营,所以彼此之间说话会避开敏感话题,或尽量将锐利的批评化为隐晦的表达。在这种情况下,偶尔有些刀光剑影的端倪出现,也会被迅速化解。 程璐神不守舍,那些谈话是左耳进右耳出,貌似听了,貌似没听。不过这不完全是因为易泓,她本来就不喜欢听一些云里雾里的官方说辞。 她的右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瞄父亲一眼,父亲面上没有显露出丝毫不耐,周围人谈的话题,他都能随意接上,不至于让别人冷场。只是,从他偶尔碰触手机屏幕的动作以及在一家叁口的群聊里给她母亲发的可爱猫猫表情包来看,他大概是客套客套罢了。 如亲妈所言,姜还是老的辣,她该学学她爹这假装正经的本事。 程璐好学,且聪明,一点即通。她坐正身体,已经准备适当露露底了。 偏偏这些混迹官场的人都喜欢聊传统文化,仿佛不聊这些有失身份。可程璐哪懂那些,说起市场规律、金融改革和股市动荡,她能侃得头头是道,连隔壁R国和大西洋那边的M国今年的经济形势和未来发展动向,都可以十分深入地剖析一番再预测趋势。但要是聊些经典,她真的不在行。 她打小便很少接触一些传统的价值观和着作,因为她家里那两位显然有点看不上一些今人还在推广的传统思想。比如说孝,所谓“孝悌也者,其为人之本欤”,在她父母看来简直是无稽之谈。她母亲曾说过所谓孝道是一种PUA,母父与孩子的相处之道是爱,不是孝。母亲和父亲给予爱,孩子回报爱,这是平等的双向交流。而孝,更多的是单方面压迫。 所以,她们不愿她在叁观未成熟的时候接触太多此类思想,更愿意她接触现代化的观念,接触仁爱、勇敢、坚毅,而非类似于忠孝的价值观。 这么做的后果就是,程璐的确不怎么受那些观念的影响,但她对一些传统的文化也失去了简单了解的兴趣。如今,她最懂的传统文学是各种在那个时代相对有进步意义的古代小说,如《红楼梦》之类,再加上一点老庄,其余的都没什么兴趣。 现在,听着周围人对此侃侃而谈,她着实是感觉很无趣,整个人懵懵的,有好几回要站起身了,亏得她父亲暗暗地拍她一下,提醒她镇定。 程璐不得已发起呆,她的目光漂移,不知不觉又飘到易泓那边去。他的面色始终恬淡,一双桃花眼没了丝丝情意,过于漠然,像冻土下掩藏的干枯玫瑰。 程璐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坦荡自然地注视他,半晌,终于惹来他的回望。二人的视线越过丰盛的饭菜在半空中交汇,短暂地碰触后,被旁人的言语所打断。 是易泓身旁的一个中年男人,程璐不认识他,但对方言语之中对她父亲多有奉承,连带着把她夸进去了。程璐的父亲对那些溢美之词习以为常,阻止对方的夸赞,“她年轻不懂事,要是做错事了,你们也不用跟她客气,年轻人多历练是好事。” 他说得谦逊,可在场众人谁不知道程璐是他的独女,真碰上,不看僧面看佛面,最起码不能给她穿小鞋。 这里的人除了程璐和易泓外,都属于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只不过,他们也有点意外,因为培养女儿的人并不多。但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这位是财色不沾两袖清风的那类,简而言之,是朵奇葩。这么多年,没人听说过他有什么别的私生子女,只有这么一个崽,不得为她精打细算嘛。 程璐初初没反应过来她爹的意思,直到她把那话在脑中又过了一遍,才明白今天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面上来吃饭的,实际上,是她父亲想在不越线的基础上,尽量给她减少一些前进的障碍。 别的不能给,毕竟这又不是旧时代。但他积累多年的人脉还是能给女儿的。 程璐默默记下,对着这宴席少了几分不情愿。只是她依然不太自在,中途实在待不住,在她父亲的默许下,出去放了个风。 Arina位于十八层,周围都是商圈,没有什么好风景可赏。程璐在露台上站了会,感受着晚风的吹拂,注视从小看到大的城市灯火,心中是说不出的怅然。 在村里的时候,她觉得她是真的热爱这份工作,并且能干一辈子。其原因是在乡下的时候,没有应酬,没有虚与委蛇的话语,她埋头做实事,就能改善许多人的生活。她的付出显然有意义,极其高效。 可一回B市,一切都会改变的。庞大的官僚体系很难克服其死板的缺点,而且人人都喜欢说些可有可无但挑不出错处的话,不仅没有效率,还无趣。 程璐最看重时间管理和办事效率,她有点不能接受。眼下所这和她的预期无疑是相去甚远,但她不得不承认,如果她想有所作为,她必须克服这一切。 “在想什么?” 一道声音突兀地插入到她的思绪中,她微微侧身,只随意地瞄到影子,便答道,“你猜。” 男人绷了一晚上的淡漠神情消失了,他走到程璐身旁,和她并肩站立。他望向她的灵魂飘荡的方向,一语中的,“你不适应这种场合。” “又被你猜到了,”程璐轻笑,被他这么一大断,她都没了顾影自怜的心情,“你很了解我嘛。” “还好,就深入了解过一次。” B市晚上风大,阵阵清风吹乱了二人的头发。程璐的长发披散着,偶有几根会被风带着掠过易泓的脖颈,他眯起眼睛,难以忽略那隐晦的痒。 程璐假装听不出他在开黄腔,“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易泓闻言,转过身,背靠护栏,恰好能看见她的侧脸。她很漂亮,那种漂亮,不仅在皮,还在骨。她的骨相是少见的好看,连下颌线都被上天勾勒得极美,多一分刻薄,少一分臃肿,她这样的恰到好处。 他说,“夏叔叔和我爸是老战友。” 程璐对这层关系毫不意外,她点点头,“其实我最意外的是,你会跟出来。” 她当时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了,但凡有点自尊心的男人,都不会再想跟她有瓜葛。 易泓听完她的话,深深地看她一眼,“我后悔了,我猜,你也后悔了。” 程璐转头,他的眼眸带笑,眉目之间竟有种说不出的风流潇洒。他很自信,即便他身后是能吞人的高空,他亦没有半分惧色。 她生来喜欢冒险,他的这股子不计后果的劲,还真挺讨她喜欢。 她笑了,“有意思。” 易泓见她笑颜逐开,怔了怔,毫不含糊地夸赞,“你笑起来的样子很迷人。” 程璐不置可否。她重新去打量这座城市的夜晚,万家灯火星罗棋布,虽是司空见惯,但毕竟是人间烟火,慢慢地品,总会有几分趣味。 她深吸一口气,问道,“那,迷你吗?” 易泓沉默片刻,不知哪里生出的冲动,促使他突然出手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扯到怀中虚搂住。他看了眼今晚的月色,竟和他记忆中,他们发生关系那晚的月色有所重迭。 他低头,舌尖急切地舔了舔她的下唇,在她唇上留下些许温度。随后,他按住她的后背,极重地吻她的唇瓣,舌尖撬开她的牙关,探入她口中乱搅。 程璐被他毫无章法的吻弄得迷糊,待他松手,她懵懵地问,“这是做什么?” 她的唇瓣有点肿,看起来非常诱人。易泓的呼吸粗了些,他低头,用鼻尖碰她的额头,“害我魂牵梦绕这么多天,罚你。” 程璐“哼”了一声,不知道是谁刚刚还在假正经,“你想怎么罚?” “晚上来我家,我告诉你。” Chapter11.赌约(h) 程璐伸出右手食指,按按有点发麻的唇瓣,给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她的动作明明没有什么特殊的,却显出些许魅惑。易泓顶着她嫣红的唇瓣,还想再揽住她亲一口,她那根碰触过唇瓣的食指便抵在他唇边,他略侧过脸,也不在乎这里是公众场合,轻轻地吻了一下。 程璐见状,莞尔道,“我还以为你会舔。” 易泓了然,压低声音,他的音色极好,听着就是普通的温柔呢喃,“你喜欢被舔?” 她的眼珠子转了转,视线聚焦在他的鼻尖,又顺着他的唇、下巴一路滑到喉结上。她抬手抚摸他露出的脖颈肌肤,将碰触变为一根羽毛,搔动他的心。 易泓知道程璐抵挡不了这等诱惑,更进一步地,拉近二人的距离。他们之间,近得能忽略风声,听见彼此逐渐急促的呼吸声。 “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嗯?” 袭来的凉风吹不灭他的躁动,他制止程璐作恶的手,借她手心的暖意温暖自己的侧脸,“我给你舔,你要是坚持不了叁分钟,那今晚去我家。” 他还真是非常执着。 匪夷所思的是,程璐的理智告诉她,易泓完完全全是疯了,可她的大脑最终发出的指令却与她的理性背道而驰。她的声音很小,“你知道吧,这是我的地盘。” 易泓毫不意外,他泰然处之,“既然如此,你行个方便,咱们借一步说话。” 借一步说话是要借到哪里去,他没有明说,然而程璐会意了。 Arina名义上属于程璐的母亲,但她作为家中独女,毫无疑问对它有百分之百的继承权,所以Arina藏品间自设立之初,就在门禁系统中录入了她的生物信息。 也就是说,程璐要在Arina寻找一个不会被别人打扰的地方,易如反掌。 问题只在于她想或不想。 而她的想法是显而易见的,因为这已经完全显化在她的行为中了。 程璐站在那扇厚重的防盗门前时,还有点发懵,不太理解自己为何会这般鬼迷心窍,竟然被他的花言巧语所打动,带他到这里来。 易泓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开门,他迫不及待要和程璐完成这一桩赌局,且自信满满,他觉得他肯定会赢。 程璐觑他两眼,他眼中闪烁着略显疯狂的微光。她想,这男人此时像个走火入魔的赌徒。可是,她又何尝不是呢? 只不过他赌的是一夜欢愉,她赌的是片刻的刺激。 有那么一瞬间,程璐忽然就灵光乍现,明白她能跟易泓相互看对眼的原因了。她跟他,都有一股疯劲。像她们这样的人,就喜欢追寻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如僻静小村里的抵死缠绵,如正式场合里的隐秘激情。 诸如此类,才能刺激到她们的大脑,如酒精般,麻醉神智,使她们欲罢不能。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程璐扭头,凝视识别屏。那屏幕暗而光滑,反射出她微启的唇瓣。她看得见自己微扬的唇角,也看得见下一秒模糊的影子消失于她掌心的全过程。 门缓缓开启,几乎是同一时间,易泓抓住她的手臂,带她闪入门缝内。随后,他抬脚一踢,那门又瞬间闭合,吞没了沉沉的呼吸声。 易泓等这天等了许久,他回到部队后,午夜梦回,总会梦到那一夜的欢好,梦见她倨傲的神情和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是不容凡人亵渎的尊贵女神。 他承认,这女人很作,俨然是根野蛮生长的荆棘,想刺谁就刺谁,丝毫不给人留面子。然而,他梦寐以求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娇花,毕竟他也算不上是什么鲜嫩的小草,顶多是条山野里布满砂石的岔路。 如此最好,十分相配。 程璐看他的神情怪异,捏住他的鼻子,问他为什么笑得诡异。 他悠然自得地摇摇头,给她的答案是解开她牛仔裤的一颗扣子。 程璐“啧”了一声,正要按住他的手,他却同步暂停。她挑眉,出言揶揄道,“我还以为你一个特种兵连这点观察力都没有。” 易泓云淡风轻地抬头四下观察,拒绝承认他刚刚确实有点色令智昏,“你的地盘,不该由你做主?” 程璐与他对视叁秒,二人的眼神不约而同地变得灼热起来。她率先踏出一步,再冲后面的他勾勾手指,“赶紧过来,要是被我爸发现,他弄不死你。” 他哪里怕这个,至少这一刻,他无所畏惧。他吊儿郎当地想着,他叫她爹一声岳父,也不算是辱没了吧。 Arina藏品间的外间专门用以储藏名画和雕塑,装修风格偏淡雅,处处素净。而内间是收纳展示的珠宝用的,精致华丽,配合着宝石的光泽,熠熠生辉。 偷情的二人找了个最偏僻的角落,抱在一起舌吻。久旱逢甘霖,两个人异常地投入,舌头相缠,似要打成结,永远纠缠在一起。 吞咽对方口中津液的响声越来越大,易泓主动扶住程璐的后脑勺,狠狠摄取她唇瓣的甜。 叁十秒后,相扣的十指相离。 易泓把自己的手机丢给程璐,“你来计时。” 程璐眯起眼睛,她还得稍微抬起头,才能与他对视。他若要就着这个姿势给她口,那唯有跪着了。 当然,易泓还无法舍弃他的男性尊严。他没有选择跪下,但他将程璐抱到装有名贵首饰的玻璃柜台上坐着,半褪她的底裤,忽视璀璨夺目的宝石,吻住那颗无比珍贵的小珍珠。 叁十秒。 他含住它吸吮。 她身体里慢慢汇聚的快感,就如嫩叶上的朝露,慢慢地积累着,等待叶子无法承受的时机到来,便要窸窸窣窣落下,寻找自由。 一分钟。 他的吸吮改为舔弄,舌尖不紧不慢地舔过阴蒂头,叫她痒到了心里。 她下意识地哼哼,手攥住他的短发,试图逼他就范。 一分半钟。 他的试探到此为止。 在她身体里积累的快感开始横冲直撞,仿佛是在配合着他毫无预兆的动作。 他时而极有技巧地舔阴蒂下端,舌尖使了劲,用力往上舔,让她舒服得浑身颤抖;时而温柔地含住阴蒂,令她有喘息的机会。 两分钟。 他稍停十秒,再吻开她的阴唇,缓缓地舔已经充血的豆豆。 程璐紧绷的下腹微微松了下,岂料,他又突然把她的双腿拉得更开,上下来回大幅度地舔,还伴有一些用力的吮吸,直叫她招架不住,没能再挺个二十秒,直接败下阵来。 易泓看眼手机,两分叁十二秒。 他得意极,手指够着她分泌出的蜜液,浅浅地刺入穴口,故意问她道,“好湿,想不想我插进去?” 程璐尚有理智,懒懒地答道,“……不想。” 女人也有贤者时间,她是真不想。 易泓了然,倒是不见恼,只亲亲她的鼻尖,“你输了。” 她闻言,闭着眼睛,凭直觉凑到他耳边,舔舔他的耳垂,笑道,“愿赌服输。” ————— 首-发:po18.vip「po1⒏υ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