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GL)》 分卷(1) 《定风波》者:于欢 文案: 谨启:本文于庚子年七月十四(9.1)入V望周知。 问儒士,谁人敢去定风流?又名《定风流》为唐代教坊曲之名。 兰陵萧氏,名德相望,与唐盛衰,世家之盛,古未有之。欧阳修 (以唐代为背景,时间大约在武周时期,服化道考究,用心写文。) 逐渐衰败的山东士族庶子与顶级门阀嫡女的爱恨纠葛。 作为琅琊王氏书圣的后人,王家在文坛上极负盛名,文人雅士辈出,王瑾晨作为家中独子却不受生父与嫡母的待见,族中长辈却喜他行事规矩,遗先祖之风,少年英才。 兰陵萧氏先祖军戎出身,渐偏关陇集团,皇舅房长房一脉更是出了一位文武双全的嫡姑娘。 PS:弱攻x强受+HE日更~ 专注古百正剧,看官要是喜欢请帮忙收藏一下专栏~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王瑾晨,萧婉吟 ┃ 配角:琅琊王氏,兰陵萧氏,清河崔氏,太平公主,上官婉儿,武则天。 ┃ 其它:盛世大唐百合 一句话简介:大唐风流,武周盛世 立意:所有爱情应当皆为心之所向,愿所有人都有勇气选择自己的所爱,不屈于世俗,即便独自绽放,也要美丽~ 第1章 姑苏会 自唐开国,太宗皇帝下令重编《氏族志》亲批皇族为首,外戚次之,崔民干降为第三等,山东士族及关陇贵族遭到打压,再经高宗,禁其私自通婚,世家之盛不复从前,然其影响依旧,与宰相谋私下通婚者屡禁不止,又有兰陵萧氏与唐同盛衰,公卿遍布朝堂,为士族之贵。 嗣圣元年,武后掌权,扬州李敬业叛乱,以三十万军镇压,王献之一脉泰兴延令王氏嫡系长房后裔王以道为避李敬业之乱,领族人由姑苏徒居祖地会稽。 兰陵萧氏皇舅房银青光禄大夫萧得言曾孙萧至崇随父萧安介于雍州长安搬至沂州居住,时任吏部员外郎。 霞光打在气魄宏伟的宫殿侧,出檐的倒影印在地砖上被拉得斜长,暮鼓从皇城内传出,各个城楼皆击鼓与之响应。 宵禁时间到!一更三点,整座洛阳城都笼罩在休市的上百声鼓声中,各市摊贩忙着收摊,妇人从灶台走出铺子,旋即将男人桌子上的碗筷悉数收走。 作为客人的男人抓着半块胡饼恼怒道:某还没吃完呢? 宵禁时间到啦,郎君若不是本地人趁着坊正还未关闭坊门便快寻个坊躲进去吧,一会儿若是被巡逻的金吾卫抓到便要挨五十板子,最近神都不太平,夜里还有不良人在四处抓捕逃犯,若是错抓,有命去可不见得还有命回。 太初宫 高宗驾崩,皇太后临朝称制,改名武瞾,留居洛阳太初宫。 金光斜入大殿,内臣拿着一篇文章抖擞着手犹豫得不敢念出。 皇太后端起茶盏,念。 内臣便咬紧牙关,呼了一口气后开口念道:《代李敬业讨武曌檄》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杀姊屠兄,弑君鸩母;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 皇太后脸色从容的喝着从蜀中上贡的茶,听到中间一句时不由得惊讶了一番,旋即放下杯子制止道:等等。便向内臣招了招手接过文章低头仔细瞧了一遍,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这讨伐檄文是何人写的? 内臣以为皇太后听了这些忤逆之言会大怒得举刀杀人,便吓得跪伏道:婺州义乌前侍御史骆宾王,如今是李府的僚属。 有这样的才华,为什么没有人引荐给吾?天妒英才,一定宰相的过错。欣赏一番过后骤然冷下凤眼,召集文武百官商议平叛,去请圣人到宣政殿。 内臣大松了一口气从地上爬起,叉手躬身道:喏。 婉儿。 皇太后殿下。女官走上前微微福身应道。 拟旨,剥夺李敬业赐姓。 喏。 皇太后身侧立着两个年轻女子,等到母亲吩咐完毕太平公主便上前怒骂道:这个李敬业竟敢举兵造反,如此出言不逊母亲就不生气么? 皇太后拉着太平公主坐下,怒火是平息不了事端的,天下人之多,为何偏他做了那个反我的头子,人之所以恨你,必是你挡了他的道,谁家的天下不是抢来的呢,这王位之上又有多少帝王的手是干净的呢? 皇太后殿下。上官婉儿将草拟好的词头呈上。 皇太后便笑道:婉儿的文采如今也不输那些进士了。 殿下过奖了。 李敬业打着勤王救国的名号反叛,对此,婉儿有什么看法? 上官婉儿看着自己草拟的诏书,回殿下,李唐杜等人因失去官职而怀恨在心,如今打着勤王救国的名号作乱,有几分是为国,又有几分是为己?因此臣以为可派遣有声望的宗室前去平叛。 宗室皇太后凝着锐利的双眼,而今宗室恨吾入骨。 可另再派监军。见着皇太后有所犹豫上官婉儿便添道,国朝历经三帝,渴望重回太平者大有人在。 皇太后撑着座椅起身,再拟一道旨,将叠州刺史丘神勣召回京城。 喏。 宣政殿 皇帝穿着袍服端坐在御座上,而百官的目光却都只看着旁侧临朝称制的皇太后。 李敬业、李敬猷、唐之奇、杜求仁等人因事罢职而怀恨在心,如今兴兵扬州,打着勤王之名救国实为反叛,予以命刘行举与刘行知于前线抵抗,而今欲派兵平乱,诸卿,何人敢去定此风波? 满朝头戴幞头的朱紫争相顾盼,宗室与亲唐臣皆不敢上前言语,趁着议论声起紫袍便靠近梁郡公李孝逸在其耳侧嘀咕了一阵子。 紫袍端着笏板从队列跨出道:陛下,皇太后殿下,臣愿前往。 光宅元年十月初六,以梁郡公李孝逸为左玉钤卫大将军、扬州道行军大总管率领三十万大军讨伐李敬业,又任命殿中侍御史魏元忠为忠监理军事。 得知扬州密谋反叛的消息,萧安介便命长子萧至崇将几个身在江南的妹妹接到北方避乱,途径姑苏时路遇由姑苏徒居祖地会稽的泰兴延令王氏。 扬州在西北,去会稽也不过百里的路,大伯父与耶耶为何要多次一举?几个年轻男女围坐在火堆旁,另一边坐着的则是族中长辈。 先祖出生于会稽,琅琊王氏极负盛名,若战乱真殃及整个江南,这会稽祖宅或可让我们免于此难。回话的少年扎着总角,不过十三四岁稚子模样说话与行事风格却与其年龄出入极大,以皇太后殿的脾气,定有一场恶战。 真是晦气,早知道就不从长安回来了。篝火内热着干粮与剑南烧酒,一个四十左右的妇人埋怨道。 听见嫡母的嗓门王瑾晨便将手塞进两个长长通袖中起身从人群里离去,后头一个十来岁身穿襦裙的婢子从打盹中醒来,紧跟上前问道:郎君这是要去哪儿? 透透气。 这荒郊野岭的,晚上蚊虫又多,奴去给您拿个火? 王瑾晨摇头,将手中一个装有各自香料的香囊拿出示意,有它。 小奴倒是忘了郎君是香不离身。 李敬业与唐杜密谋反叛,使得江南狼烟四起,除却内乱,亦有隐忧的外患,攻书学剑能几何,争如沙场骋偻逻;手执绿沉枪似铁,明月,龙泉三尺剑新磨;堪羡昔时军伍,谩夸儒士德能多;四塞忽闻狼烟起,问儒士,谁人敢去定风波? 太.祖建国历经三代国朝太平久矣,他们为什么要造反呢?婢子听着少主哼唱的诗词不解的问道。 是为国为民还是为了李唐皇室无人可知,但这中间一定离不开私心。 他们说废太子于巴州自尽是皇太后殿下所逼骆宾王的讨武檄文一出,对于李唐皇室的流言便四起,小奴不明白,废太子乃皇太后骨肉至亲,为何要逼得如此呢? 亲子?王瑾晨扭过头看着婢子,皇室可有亲子?天下流言纷纷指责太后虎毒食子之过,可是他们有没有想过古来帝王家父子相残者何其多?杀伐果断,排除异己,哪位帝王不曾有呢?胜者王败者寇,他们骂的不是虎毒食子,他们真正骂的是太后身为妇人掌权!王瑾晨闭眼又道:这个天下,便是如此的不公。 婢子揉捏着揣在通袖里的两只手,平日也随着公子读书识字,这几声叹息让她楞了神,不在理解范围内便也插不上嘴只好将脑袋压得低低的。 临近月中,树梢上的月已接近圆满,走进一处树木稍微稀松的平地后,王瑾晨转了转眼珠抬起一只手用拇指与食指将月亮捏住,笑喊道:小环。 婢子抬起头福身应道:小奴在,郎君有何吩咐? 你瞧,我捏住月亮了。 婢子便捂着肉嘟嘟的脸哄笑,郎君也爱开玩笑么?水底捞月。 听着婢女发笑王瑾晨便放下手,眸子里装满了月光,是啊,我怎么可能够得着月亮呢。 啊! 姑娘,现在是秋天了,哪有那么多蛇 林间的火光处传出一道尖叫声,王瑾晨便带着小环寻着声音追了过去,脚步声引起了她们的警惕,什么人? 见是两个姑娘王瑾晨便放松了警惕走上前,至跟前才发现是主仆二人,小娘子的年纪与自己相仿,五官在月光下衬得极为精致,王瑾晨瞪着眼睛看楞许久,为婢子提醒后抬手作揖道:在下是泰兴王氏子弟。 泰兴王氏衣着亮丽的女子盯着王瑾晨,适才少年的眼神引起了她的极度不适,遂眯着眼睛不屑道:哦,原来是琅琊王氏。 这么晚了二位姑娘 以为少年要献殷勤便好不耐烦的将话打断,此处离官道不远,我们只是为了躲避战乱才特意没走官道,看见哪儿的火光了么,那边是我的族人。 王瑾晨扭头望去,从火光的亮度推断人数应当不少,夜深了,山中多蛇蚁出没,姑娘还是小心些为好。 用不着你话音还未落,她便抬手朝自己脖颈间拍去,啊!连拍了几下,苦着一张厌恶的脸似被蚊虫咬得要哭了一样。 六姊姊。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走上前,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灯笼的侍女,阿耶与阿兄叮嘱了不能走远,那边还有琅琊王氏的宗族子弟。 萧六娘扭过头,见是自己的亲妹妹,眼色不但没有转和反而更加不屑,用不着嫡姑娘您的提醒。 我 啊!萧六娘再次拍向自己,被蚊虫咬得极为难受连连慌着身子躲脚道:这该死的虫子为什么只咬我。 王瑾晨将手里的香囊拿出,这香是某自己配的,可安神亦可驱除蚊虫,里面还加了一些花香掩盖了药味。 萧六娘愣了愣,你莫不是打本姑娘什么主意吧? 王瑾晨睁着无辜的眼睛,在下连姑娘姓甚名谁都不知,若是姑娘不信任在下 话还没说完王瑾晨手里的香囊便被萧六娘夺走,你叫什么? 瑾晨。 萧六娘闻着香囊的味道,淡淡的草药唯夹着清香令人极为舒适,我父萧安介是山东这一支兰陵萧氏的嫡长,等我回去后会派人好好答谢你的。 若是喜欢便赠予小娘子,至于答谢,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就不必了。王瑾晨朝几个姑娘拱手后带着婢子转身离去。 萧六娘好奇香囊里配的是什么,比自己在长安市坊内专门买的还要好闻,看着像个弱不禁风的书呆子没有想到手还挺巧的。 《礼记内则》有言:适父母舅姑便要佩戴衿缨编织的香囊,才不过初见,他便赠六姊姊香囊,可见其居心。 萧六娘看着妹妹,今儿是怎么了,连我家七娘也会关心人了?还是说适才那人连瞧都不瞧你这个天之骄女一眼让你心生不满了? 萧七娘旋即转身,阿耶说过不要与不三不四之人来往,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道那人安的什么心,我只是提醒一下阿姊而已。 萧六娘也转过身,望着妹妹的纤瘦的背影眯眼道:你不是一向仰慕书圣么,他可是琅琊王氏的宗族子弟。 话音落下,月光下的影子静了一会儿后继续朝前离去。 第2章 迎亲礼 三年后 宵禁时间到!一更三点,会稽郡城楼上的暮鼓敲响,行人纷纷赶在鼓声停止之前赶回,离家较远而来不及赶回的便只好躲入坊间,至二更,上百声鼓响停止,军士腰跨横刀出城于街道中巡查。 亥时还在街上游荡,依大唐律令,地方城池杖笞四十。军士将休市之后还在街头溜达的百姓抓至一处按于宽凳上施以笞刑。 几板子下去,挨打之人咬牙切齿的一声不吭。 别打了,别打了,三郎还小,阿郎这要是打坏了可如何是好? 王德抄起竹板狠狠得抽笞着跪在地上的年轻人,妻子阻扰却让他更加恼火,都是你平日以他年纪小而纵容,如今我若不出手教训他,王家的名声迟早要毁在他手里。旋即扬起竹板再次狠狠抽去,你若是有你叔父家的四郎那般听话 那大人就去认叔父那个庶子做儿子吧。下跪受罚的人一脸不屑道。 你 同王德一同躲避战乱迁居会稽的还有几个族弟,其中关系最好的为同祖父的堂弟王哲,两家的宅子也紧挨在一块儿。 分卷(2) 王哲宅书斋 大人,您找儿子?王瑾晨随家奴至书房朝端坐的男人拱手道。 幼冲时的总角被散下挽成一个发髻,眉宇间也多了几分英气,王哲冷着一张严肃的脸,似乎并不待见这个昔日与妾室从长安一同带回来的儿子,过几日你三姊姊大婚,会稽至沂州不算远也不算近,你是家中唯一的嗣子,便由你去送你三姊姊。 是。王瑾晨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答应。 我知道你一向懂礼,但萧家不是普通门户,你要多多注意分寸,莫丢了泰兴王氏的体面。 是。 说起来,你幼时在长安也是与萧氏打过交道的。 幼时?王瑾晨似不记得了儿时那段在长安的记忆,儿不记得了。 无妨,你下去做准备吧。 是。王瑾晨便从书斋内退出,出门时撞见了嫡母,母亲。 嫡母崔氏生有次女与三女,长子出逝时夭折,而王家已嫁的长女为妾室所生,自女儿相继成年出阁后如今只剩一个待嫁的三姑娘也即将出阁。 父亲对王瑾晨不冷不热,又不受嫡母待见,平日除了问候,吃住都只随生母。 回到生母的住处王瑾晨皱起眉头问道:阿娘,我真是大人所生的么? 你这孩子,又乱想什么呢。 下人说大人是为了分家产又怕阿翁数落他无子这才抱回的我,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直接抱个男孩儿呢? 生母杨氏瞧了一眼窗外旋即走到王瑾晨身前将她的嘴堵住,这话你以后千万可不能说了,你阿耶听了会不高兴的。 王瑾晨转过身,我只是弄不明白,作为父亲他为何会这般不喜欢我?不但王瑾晨想不明白,就连王家上下的奴仆都看不透家主人为何对这单传的儿子如此苛刻,嫡母也就算了,我难道不是他的子嗣么? 你阿耶的脾性你不是不知道,他对谁都是不冷不热的。杨氏将几件袄子折叠起,后日你便要送亲,眼看着即将进入冬日,母亲给你做了几件袄子你带上吧。 王瑾晨朝母亲拱手谢道:多谢母亲。 杨氏便坐到一旁叹道:这些年是越来越摸不透你阿耶的心思了,三娘可是他的嫡女,一听到被那什么萧家看中,连缘由都没问就答应了。 王瑾晨低下头,兰陵萧氏...似乎脑海中有一点点印象,阿娘,我与萧家人有交集么? 扬氏点点头,你回姑苏前在长安大病了一场,许是不记得从前的事了,那会儿子你还小,倒也没什么可回忆的。 这样么 嗣圣元年二月初六高宗第七子李显被武后所废,改立同胞弟李旦,同年九月改年号为光宅,下诏扩建东都洛阳并改名为神都。 年秋,王家嫡女出嫁,迎亲当日除了王哲的儿子还有一些庶出的宗族子弟陪同,王瑾晨作为家中唯一的息子便充当了此次三姐出嫁的送亲人。 仆从将新的衣物准备好送入房中轻轻放在桌子上唤道:郎君,大娘子送了一套新的衣服过来。 王瑾晨走到房抬手摸了摸用绫罗做的红色袍衫,替我向母亲道声谢。 喏。 等仆从离开后王瑾晨将衣服拿进内房,低头笑了笑后将衣服换上,除了红色的圆领袍衫还有一件翠色的半臂。 中午从泰兴延令王氏祠堂拜别之后,崔氏与一众婢子开始替将要出嫁的三姑娘梳洗打扮。 至黄昏,从沂州来的迎亲队伍抵达会稽郡,于王宅门前催妆,一众穿着喜庆的迎亲人聚拢在门前大喊道:新妇子! 王宅的门没有关闭多久,也没有给迎亲队伍设难题,倒像是急着想将女儿嫁出去一般。 王瑾晨至三姊的闺房门前等候,小声提醒道:阿姊,新郎到了。 两个婢子从内将门打开,王家三姑娘穿戴细钗礼服、绿襦裙,手里拿着一面团扇遮挡,旋即缓缓放下笑问道:四郎。 王瑾晨愣看着点头回应道:是。 阿姊好看么? 王瑾晨睁着眼睛楞在原地不说话,旋即叉合双手,左手大指向上放于胸前躬身道:阿姊在四郎心里永远都是最好看的。 三娘便低头笑了笑,等你日后娶了新妇肯定也是这般嘴甜。 我...娶妇一事,王瑾晨从未想过,也不敢想。 仆从步入院子,郎君,阿郎说亲迎的人都到了中堂,莫要让人等急。 三娘侧头看了一眼天色,黄昏了,早些动身可以少走些夜路。 好。 婢子搀扶着出嫁的姑娘至中堂,跪别父母之后从跨出二门至大门前,新郎身穿黑红色弁服看着用团扇挡脸的新妇,旋即又看到身侧的小舅子眼前一亮,你就是王家四郎吧? 王瑾晨抱着手微微躬身,是。 新郎打量了王瑾晨一番,我少时见过你,如今都这么大了,更想不到这作姑苏曲之人竟是你,真不愧是书圣的后人。 姊夫过誉了。 依照习俗设置障车,由新妇家拦路,但王家似乎并未有此意,从入城到王家新郎极轻松的就将新妇从本家带离,期间只用了不到两刻钟的时间。 新郎穿着一身红色骑在马上,时而与身侧清冷的小舅子搭话,我知道让你阿姊做续弦其实是委屈。 王瑾晨回道:兰陵萧氏的身份,是我们王家高攀才对。 高攀?新郎扭头看着婚车,旋即一笑,人为了颜面而活,岂有不累之理? 为了颜面... 新郎又道:大人不待见我,亡妻刚故没多少年便替我张罗续弦,我们家与清河崔氏也有姻亲,曾于长安见过崔娘子带着三娘来探亲,我与你三姊姊也算是自小相识,大人不同意,还是我那嫡出的妹妹替我求的情,她的话可是比我家长兄还要管用。 嫡出的妹妹? 我有一个嫡长兄,两个弟弟,三个妹妹,只有阿兄与七娘为嫡出,娘子出身博陵崔氏,是博陵安平房宰相之女,七娘是她所生,年纪与你差不多大,自小聪慧,很受族人的喜爱,她幼时也在长安,你应该见过的,不过,新郎扭过头,还是我六... 郎君又要说六姑娘沉鱼落雁了,这是到哪儿都要夸上一番,也不管人家公子愿不愿意听。牵马的家僮扭头道。 新郎弯下腰挥手往他脑袋上的幞头拍去,你这小子,长本事了?郎君我说的不对么,六娘好看可不是我一个人认为的。新郎口中的六娘为他的同胞妹妹,也是家族众多姊妹里相貌最为出众的一位。 姊夫的令尊与兄长都在朝廷为官,是某... 听着王瑾晨的口气,新郎便连忙打断道:莫要说高攀不起,我素来厌恶这种世家的联姻。 王瑾晨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便套上俗话,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也这么认为么? 晚霞散去后天色渐渐变得漆黑,王瑾晨低下头默不作声,新郎便正视着前方的路,也是,你只是个尚未及冠的孩子,能听懂得什么呢。 瑾晨是未及冠,但不是孩子。 王瑾晨认真的话让新郎握着缰绳大笑了起来,我家大人是个爱才之人,旋即放慢速度抬手搭上王瑾晨的肩膀,亲上加亲... 我男子二十而冠,冠后方才成婚,我还小,因此还不着急。王瑾晨便将他的手拍开缩回了身子。 哈哈哈哈。新郎再次大笑,你倒是有趣的很,适才自己说什么来着,不是孩子? 王瑾晨没有回话,眼前人不坏,但是有些聒噪,许是这接亲的路太长,途中太孤寂,他想要找个新鲜的人说说话。 你莫要拒绝的如此快,等到了萧家你见了便不会这样说了。 王瑾晨握着缰绳撇过头喃喃自语道:好看又不能当饭吃。 谁说不能当饭吃?新郎极为热情的靠近小舅子,长安你是去过的,那神都去过没有? 见王瑾晨摇头,新郎便可惜道:可知道那教坊里面的名妓是靠什么... 郎君,前面有家酒舍,家僮听着自家郎君叠叠不休的念叨,一侧的小舅子不愿搭理还不自知遂将主子的话打断,五更开禁,四更一点才开城门,咱们先在此落脚歇息一夜吧。 也好。 家僮安置好主子后寻到王瑾晨房中,王公子。 足下有事么? 我家二公子一直在长安与神都两地奔波,平日里也无人管束,自幼就不喜欢规矩,如有不周到之处还请见谅。 无妨,二公子除了喜欢念叨,倒也是个豪爽之人。 我家郎君说的也没有错,六姑娘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他是害怕阿郎也会将姑娘用作联姻而所托非人,这才与你多说了些,想是看中公子您了吧。 原来如此...王瑾晨又道:姊夫与我今日才见面,又如何知道我就不会是那个非人呢? 家僮回道:琅琊王氏家风严谨,又是书圣之后,公子也是一身儒雅之气。 某只是家中不受待见的庶子,担不起二公子的青睐,今日多谢你的解围。 家僮点点头后拱手退下,公子今夜好生歇息,小的先告退。离开时还不忘了将门带上。 王瑾晨倒出一杯煎好的茶,勾嘴笑道:萧家的仆从比主子还懂人情世故么?怪哉。 第3章 谓嫡庶 迎亲队伍进入沂州,下婿之时只有王瑾晨一人至新郎跟前提醒,瑾晨自幼同阿姊一起长大,倘若姊夫欺负于阿姊,王瑾晨就算不管顾了家世也要求得公道。 新郎拍了拍小舅子的肩膀,放心吧,我会对你姊姊好的。 萧宅的阁楼上站着几个穿深色襦裙的年轻女子,手持团扇,瞧着送亲队伍里来了不少琅琊王氏年轻郎君便凑在一起高声议论。 琅琊王氏已经好些年没有与咱们家有过姻亲了。 大唐开国至今整个琅琊王氏连一个宰相都没有出过,真不明白阿耶为何会让阿兄娶她。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没有宰相可也是数百年的文人世家,他们家的于文学上的造诣,怕是就连宰相也要亲自上门请教吧。 听说这次二哥大婚是七娘做的主?众人侧头望去,萧婉吟是这个家中唯一的嫡出姑娘。 而六姑娘萧若兰生得貌美,素来与七姑娘不和,但敬其是嫡出便也不敢胡诌什么,拿着团扇打笑道:七娘看得这般专注,不知是哪家郎君有此福气呢? 萧婉吟转过头,客气的喊道:六姊姊,七娘没有再看谁,只是觉得这秋日的景很是别致,七娘还要随父亲招呼客人就不陪六姊姊观此雅景了。 萧六娘看着从容离去妹妹,紧捏着团扇皱眉道:不就仗着自己是嫡出么,有什么可横的。 萧公。宾客云集的萧宅大院,王瑾晨朝家主作揖。 王家的四郎王瑾晨? 是。 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萧父盯了他一会儿后朝家仆招手,将四公子请去上座。 是。 婢子走上前,公子请随奴来。 王瑾晨点头。有劳。 七姑娘万福。而后婢子便朝迎面走过来的女子叉手行礼。 萧婉吟点头从二人身侧经过径直走向了父亲,王瑾晨听到七姑娘的名讳便抬头望了一眼。 公子,这边。婢子回头唤道。 那位便是你们家的七姑娘么? 回公子的话,正是。 宴厅与院子中坐满了山东士族各家子弟,倒茶水的萧氏家仆不小心将水洒在了纨扇上使得客人不顾颜面大骂。 赔?这可画扇上可有书圣的真迹,你赔得起吗? 此画价值几何。萧婉吟得了父亲的意思走上前处理麻烦,家奴不懂事冒犯了卢二公子还请公子见谅,范阳卢氏墨香盈门,世代工书,想必不会计较一幅字画的,公子报个数,萧家尽数陪给您就是。 哎呀,七娘出面某哪儿敢索赔呀,见是萧婉吟出面卢二连忙改成了笑脸,某不要千金,某只要七娘照此扇重写一幅赠予,不知可否? 婉吟不工书画,只怕是字丑入不得卢二公子的眼。 卢某人不信... 一直坐在旁侧默不作声的王瑾晨半握着拳头,随后起身开口道:阁下画扇上的书圣真迹可否给在下瞧一眼? 卢二将视线转到王瑾晨身上,你是什么人? 普通人。 家仆凑到卢二耳侧小声提醒道:郎君,他是新妇的弟弟。 卢二听后便将画扇下意识的往身后遮掩,故作镇定道:哦,书圣的后人。旋即半眯起眸子,你莫不是怀疑某这画扇上的真迹是假的吧? 自然不是,王瑾晨拱手添道:先祖遗物传世之久,王家所持亦无剩多少,今日听闻便想瞧瞧。 王瑾晨的一举一动都被一侧驻足观望的萧父看在了眼里,想起今日上午次子仆从的回禀后,萧安介便眯起老眼仔细的打量了王瑾晨一番,随后捋顺长须走上前,老夫听闻王家子弟皆善书画,不如由王四公子献上一幅如何?萧父又看向卢二,至于家仆损坏的画扇,由我们萧家赔偿。 分卷(3) 萧父拍了拍手掌,家仆将一把六角纨扇呈上,阎司空的丹青,不知可否抵卢二公子的画扇? 萧家长房几代人皆入九卿之列,卢二便忐忑的推辞道:萧公客气了,就一把扇子而已。 萧安节转过身见六姑娘萧若兰手里拿着一把画扇,转动间的另外一面还空着没有作画,六娘。又侧头吩咐仆从道:去取笔墨来。 是。 萧六娘正与人说笑,听见父亲的呼唤便走上前福身,父亲万福。 画扇给我。萧安介抬手道。 父亲这是要做什么?萧六娘不解。 宾客们见此场景便引来一阵猜疑,萧公莫不是看上了王家四郎? 极有可能,今日莫不是要双喜临门了? 仆从取来纸笔,萧六娘便明白了用意,看到王家庶子后皱起不满的眉头走到父亲身侧道:阿耶,女儿这半面扇所空可是要留给未来郎君的,女儿不要他的字。 萧六娘是萧父除了七姑娘以外最为疼爱的一个女儿,便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声道:为父不会看错人的,今日人多,莫要 萧六娘听后将扇子收回,不肯妥协的小声回道:我不要,阿耶要是不想在众人面前出丑就另找其他人吧,我看七娘手中也有一把团扇。 萧父几个女儿里就只有六姑娘七姑娘还未出阁,七姑娘为嫡出且是正妻至中年才得的这么一个女儿,爱之甚笃。 萧安介为难之时,看场合的萧婉吟便差人送来了一面空白的画扇,父亲。 婚宴散去之后卢二乘马车离开萧宅,重重一拳砸在车板上恼羞成怒道:岂有此理,不肯把女儿嫁给我就算了,以为我稀罕呢? 郎君消消气,他们算个什么呀,敢和范阳卢氏叫板。 卢二越想越气,不就是萧安节辅佐的相王当了皇帝么,掌握大权的又不是圣人,有什么可豪横,还有那个什么王四,不过是个王家的一个庶子罢了,自以为写得了一手好字就真是当代书圣了? 家仆奉承道:他那字的功力比起郎君可差远了。 卢二拿起一面六角的画扇,用把破扇子回绝我... 家仆楞道:大唐最负盛名的画师阎司空所作的画郎君也不喜欢么? 卢二抬头盯着家仆,这是一把扇子的问题么?旋即紧紧捏着扇柄,我就不信了,凭我的家世难道还配不上她? 他们说萧家六姑娘容貌最为出众今日郎君也看见了,为何偏偏要那个什么七娘... 六姑娘好看,可是母族有什么家世么?说你蠢还真是蠢,卢二盯着扇子冷笑,况且我听闻她们家那个才貌双全的六姑娘骨子里是个阴狠毒妇,不满十岁时便打死了家中一个昆仑奴,因此被罚了禁闭,不然怎会出身兰陵萧氏到如今十七八岁的年纪竟无一人去提亲呢,娶了她恐怕从此以后的家宅便要不得安生了。 郎君高见。 萧宅书斋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萧安介念着团扇上的题字,极为满意的欣喜道:果真,从前就觉得他资质不凡,此子是个可造之才,相貌又佳,若能得到举荐说不定会有一番作为。 所以阿耶是想将阿姊嫁与他?萧婉吟盯着父亲手里的扇子问道。 他终归是个庶子又非王氏长房之后,我将你阿姊嫁给他亦是他高攀。 可是阿姊的性子与王家四公子... 为父正是看中了他的温厚,他二人若能好好相处加以磨合,六娘也不会在王家吃亏。 萧婉吟眉头深陷,以阿姊的性子谁家能让她吃亏呢,只是琅琊王氏泰兴这一脉于国朝政坛并无建树,若要入仕恐也寸步难行吧,与其王家,不如范阳卢氏,宰相高门... 萧安介笑着摇头道:为父侍相王,在官场游走多年岂会连人都看不准,皇太后殿下素来惜才,凭借萧家的人脉扶持他也不是不可能。随后注意到女儿神情,吟儿如今还对那王家四郎? 萧婉吟冷下脸,他不记得女儿了,女儿便也没有什么好挂念的。 萧安介便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吴国公来信,其子刚及冠,又一直有意于你,你是咱们家唯一的嫡出息女,所以这门婚事为父会与你母亲商议再三斟酌的。 大人,我萧婉吟欲言又止。 好了,我去同你阿姊说道说道,她是个傲性子。萧安节便拿着团扇去了萧六娘的闺阁,老父亲抵在门口轻轻敲门道:六娘。 萧六娘听见楼下的动静便从楼阁内走到轩外的木廊上,阿耶。 萧安节退后了几步旋即转身跨上扶梯,为父有话要与你说。 见父亲手里拿着一把团扇,萧六娘皱眉道:七娘不是喜欢这个么,阿耶怎么不把它给七娘? 这是为父替你求的,我过阵子要先回长安一趟,此之前会替你去向王家提亲。 什么?萧六娘极不情愿的扭着一张脸,女儿不会嫁的,阿耶,他只是个庶子,琅琊王氏到如今还有几人出将入相呢?女儿还听说他一直不受族人待见。 出身是差了些,但胜在才思敏捷,又懂得分寸进退有度,定也是个进取之人,若得好好栽培或能立足于朝堂光耀门庭。 我不要。萧六娘转过身,才华比之家世,可值几个银子。 没有我们萧家扶持,他的确会是空有一身才华,萧父起身走到女儿身侧弓腰小声道:可是你若嫁了他,加上为父的推荐这就不一样了。 父亲把他说的这么好,为何不让七娘嫁?萧六娘转过头幽怨的望着父亲,难道就因为她是嫡出? 萧安节听后很是不悦,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旋即直身冷下脸,事情我已经定下,你就安心待在家中等消息吧。 五更三点,会稽城中的晨钟敲响,王瑾晨骑马回到城内,低着脑袋想还回想着昨日之事。 【多谢公子解围。萧婉吟答谢道。 今日是我阿姊大婚,本也是我应该做的。 你... 见人一直盯着自己又欲言又止的样子,王瑾晨便不解的问道:姑娘为何这样看着我? 是奴失礼了。微微欠身后萧婉吟带着婢子离去。】 昨日前宰相之孙卢氏分明有意与萧家的七娘,萧公竟然当面回绝了。 六姑娘还没嫁呢,卢氏用意明显萧公岂会不知,只是...几个王家长辈扭头看着跟随的王瑾晨,瑾晨这孩儿昨日一出闹得,似被萧公看上了。 不会吧? 裹幞头的男子随着回首,而后打马凑近小声道:他家二郎续弦娶了三娘还是因为三娘的生母是清河催氏出身。 几位阿兄在聊什么呢?王瑾晨见他们聊得欢快便打马走上前。 四郎。 嗯? 你若是娶了萧安介之女,日后仕途一定平步青云。 娶妻?仕途?王瑾晨愣了愣,旋即极力的摇头道:娶妻是大事,还得父亲大人同意,至于仕途,瑾晨从未想过。 他们家有女儿与太平公主是妯娌,只要能得到公主的一封推荐信,保你一定中第。 ... 第4章 喜事临 三日后 会稽祖地,王氏家族庞大,萧安介乘车亲自至王哲家中拜访,又命家仆备了一车厚礼。 屋中焚香,王哲将煎好的茶亲自奉上,望着绯袍腰间束有蹀躞带,王哲问道:萧公今日亲自登门是? 我本要回长安,今日提前折道至会稽是有事要与贤弟商量。 王哲看着萧安介的架势捏着手犹豫的问道:不知萧公谓何事? 老夫瞧令郎至及冠之龄还尚未婚配,又与我家六娘年纪相仿,前几日见着二人站在一处倒也登对,便前来替姑娘说亲,不知王贤弟意下如何?萧安介想着两家出身,王哲应该不会犹豫才对。 儿子娶妇,登门的只有媒人与家仆,这嫁女倒是亲自登门来说道了,王哲听后心惊,犬子尚未及冠,这娶妻... 无妨,可先将婚事定下,待令郎及冠之后再行大礼。 可犬子资质鄙陋,且是庶... 哎,贤弟怎可如此以为,令郎的才华老夫都见过了,贤弟教子有方。 可... 来人。萧安介拍手唤道,贤弟心中不要有什么顾及,你我也是多年的老交情了。 家仆们将一箱礼品抬上,这是为兄的一点小小心意,随后又将一本小册子拿出,小女的生辰八字。 萧安介一连串的举动似是强买强卖,不等王哲拒绝,一侧的崔氏便招手将礼品收了笑呵呵的应道:我们家四郎虽说是不成器了点,可胜在遗了先祖的风范,今日萧公看中亦他几世修来的福分,也是我们王家的福气。 萧安介萧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小女桀骜,比起令郎脾气是差了些,就不知令郎意下如何。 崔氏笑眯眯的应承,萧公说的哪里话,四郎能娶六娘为妻定然是满心欢喜的。 随后又极为热情的将萧安介送出宅子,萧安介登车道:那今后小女就请亲家多多担待了。 萧公一路慢走。 夫妇二人转身回到庭院后崔氏脸色大变。 你是怎么了?当初让三娘给他家的庶子做续弦你二话没有就答应了,如今让庶子娶他们家的女儿你反倒不乐意了,在你心里就只有一个儿子吧? 王哲闷瞪着妻子,旋即甩袖离去,妇人之见,我们家迟早要为你害死。 崔氏因王哲将女儿草率嫁出之事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转身跟上前一把揪住王哲的耳朵,我妇人之见,这日子你要是不想过便写下和离书,一别两宽吧。 一向顾及颜面的王哲抬手捂着被揪红的耳朵,你这说的什么话,四郎娶她家的女儿与三娘嫁过去能相比吗?你知道万一...王哲甩下手,除了自己与妾室,就连王瑾晨身侧的侍女都不知道郎君的身份。 万一万一什么? 我懒得与你说。 王柒。 阿郎。一个穿短褐的仆从走上前。 郎君呢? 去了州学学堂还未归。 让她回来后到书斋见我。 喏。 暮鼓还未敲响,会稽郡上空便被乌云笼罩,一滴雨水落在江南的小镇荷塘里,木屋的瓦片上响起滴滴答答的雨声。 印刷清晰的书本被飘来的雨打湿,王瑾晨坐在马背上抬头望着阴暗的天色,旋即将书收回,怎么突然变天了。 一声闷雷巨响,让王瑾晨座下的白马受惊,本要拐道回家的马突然横冲直撞了起来哒我的书!骑术不怎么好的人控制不住受惊的马,准备收回书袋里的书便从手中震落,不敢跳下马只好紧紧抱着马脖子惊慌道:我说马兄,你慢点儿呀。 一阵马蹄声过后酒舍走出来几个穿圆领袍的壮年男子,作官员装扮身侧皆有撑伞的仆从,其中一个束犀角銙蹀躞带的年轻人弯腰拾起一把被雨水滴湿了些许的书。 城楼上响起宵禁休市的鼓声,另一个红袍走上前道:宋学士,宵禁的时间快到了,今儿咱们还去龙门寺么。 官员翻看了几页后抬头望着已经远离的快马,望水知柔性,看山欲断魂。纵情犹未已,回马欲黄昏。 直到雷声渐小受惊的马才逐渐安定下来,王瑾晨记着自己落了书本打算折回去寻,城楼上的鼓声突然停止。 王瑾晨抬起手打在额头上,旋即看着低头啃食别人家种的花草的马,连忙将其扯走,马兄啊,都怪你,不仅书丢了,这下还回不去家了。瞧了瞧四周只得寻了一个就近的坊暂避巡查,在外头过夜总比被军士抓住挨板子要好。 随着雨越下越大,王瑾晨只好把马系在幡柱上躲入房舍极深的屋檐下,一阵寒风刮来吹得人瑟瑟发抖,拜你所赐,今晚要冻死在这儿了。 哟,这是谁家的郎君? 两位姑娘是?王瑾晨回过头。 郎君站在青楼门前躲雨,怎的还反过来问奴呢? 王瑾晨退后了几步抬头,才发现大门前有几个极大的招牌,彩云居,某今日是误了归家的时辰,为躲宵禁才无奈入此坊的... 两个体态丰腴的姑娘便捂嘴笑道:公子可真逗,来都来了还要给自己编个借口,旋即又看见一匹马被拴在楼前,你瞧,这马都给栓好了不是? 不是...是我...不等结结巴巴的说完两个姑娘便将她推了进去,由阴暗到万丈光芒,楼中的灯火刺得王瑾晨睁不开眼。 各个年龄阶层的富家公子搂着歌姬舞女纵情声色,门口的推搡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王瑾晨楞看着眼前的灯火阑珊,文人多风流,因此狎妓是寻常之事,就连长安与神都的青楼也多出入公卿,即便被御史台的御史瞧见也无妨,但王哲定家规不许家中子弟出入妓馆,就连青楼也不允许。 见王瑾晨错愕,又犹如没有见过世面一般,公子你莫不是真没来过吧? 分卷(4) 临轩一侧有个年轻人举着一杯酒俯视道:哟,这不是我家四郎么? 王瑾晨听着熟悉的声音遂抬起头,见着是族伯父的三子,三哥? 奴就说呢,普通百姓怎会养得起那般好的马,原来云门寺王家的四公子。 王三醉醺醺的朝家仆招了招手,家仆领命后从楼上走下,四公子,郎君请您上去。 王瑾晨打了个寒颤,似乎是因淋雨而染了风寒,这会儿已经宵禁,以伯父的脾性,三哥为何会留在青楼内? 仆从带着她登楼,一路摇头道:阿郎对郎君一直管得十分之严,郎君不满便与闹着出了门,好几日都不肯回去,阿郎也没派人来找。 登上木梯时从楼上迎面下来一个戴帷帽的女子,隔着薄薄一层轻纱亦能将面容看个大概,王瑾晨下意识的低下头。 女子突然顿足,回首道:公子这么躲着做什么,难道奴还会吃人不成? 王瑾晨睁眼,缓缓转过身怔道:姑娘是在和某说话么? 公子以为呢? 姑娘戴着帷帽,必不是这风俗中人,非礼勿视。 原来是个书生,现在可是大唐,公子此言岂不迂腐了些。 某不否认礼法中有迂腐,但不守礼,岂不人人都无约束而可行无道之事。 仆从见耽搁的久了便叉手躬身道:四公子,郎君还在等呢。 王瑾晨便朝女子微微行礼,我家阿兄还在等,失陪。 帷帽内一双明亮的眸子盯着少年的背影直至消失,旋即转身走下扶梯,思索着喃喃道:王家四郎... 阿兄。 你这小子平日里规规矩矩,不曾想你也会来这风月场所。 我... 王三撑着矮桌凑近道:怎么的,稚童长大也会思慕女子了? 阿兄误会了,我... 嗨,男人嘛,总会长大的,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不是... 你知道弘文馆的宋学士到会稽来了么? 善五言诗的那位宋学士? 是啊,你方才擦过的那位就是他宅中的歌姬,或许是养女,不过宋学士不在此,他去了龙门寺,这会儿估计在与我家大人促膝长谈吧。 王瑾晨撑着脑袋,什么歌姬养女的,今日我的马受惊使我折到了此处,明日回去还不知道要如何大人交代呢。 王三凑近身子笑眯眯道:用不用阿兄给你解围? 王瑾晨侧头瞧了一眼平日里受尽大伯母疼爱的族兄,算是族中子弟里最为任性的一个,算了吧。 王三端起一杯酒,这宋学士没什么家世,却能与杨令明同入弘文馆,这才学自是想当然。 宋学士的养女为何会出现在会稽的青楼内? 这你就不懂了吧,想如今世道胡风盛行,唯有山东士族儒学传之最正,国朝学府还要请士族做教授呢,这江南烟雨与那塞外黄沙各有风味,男人嘛,总有些离不开的东西。 到这青楼来挑江南女子的?王瑾晨侧头瞧着楼下,很是不喜道:他的诗中充满着谄媚,空有才华而无德行,事权贵,乃投机取巧之伪君子,这种人终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阿兄还是要多多提醒些大伯父莫要与此人走得太近了,以免引火上身。 提到父亲王三阴沉下脸色,我才懒得管他呢,家族子弟中,他不是最喜欢你么,你去呗。 ... 王宅东院,一个十四五岁的婢子坐在窗前从肉嘟嘟的手撑托起圆圆的脸蛋,郎君今日怎么还不回来。 王宅中王父等了一下午都没见儿子回来,王瑾晨生母杨氏寻到王哲焦急道:四郎至夜还未归来,郎就不担心么? 这么大个人了,有什么好担心。崔氏于一旁泼冷水道,又不是那竹篮的小娃娃日日要着人看着,瞧瞧大伯家的三郎,不也好几日没回家了么。 郎是知道的,四郎一向规矩,如何会... 王哲瞧了瞧已经暗下的天色,旋即起身和上袍子,朝门外唤道:王柒! 阿郎。 叫上些府中的下人,先去一趟使君家中打声招呼。 是。 第5章 婚事定 萧安介回长安之前将六姑娘定婚之事告知家庙及通传族人。 萧六娘得知消息后将那原本就被自己毁坏的画扇扔进了炭盆里,四姊姊与五姊姊嫁的夫君哪个不是封爵的公候与宰相之子,凭什么我就要嫁给一个落寞士族家的庶子? 阿郎说是看中了王四公子的才华与仪表,说常科不但要文采出众也要相貌俱佳,王四公子他... 没有家世做依靠,他靠自己能爬到哪儿去?你以为官场是什么地方,那是权力最聚集的地方,又不是给你卖弄文采的,他们琅琊王氏在会稽这一支可有一人位列国朝公卿者? 婢子站在原地扭捏着双手,可如今阿郎已经通知了族人,男方若是不退,以阿郎的性子,姑娘的婚事是断然不可能主动退的,可他们王家之前上赶着嫁女儿与兰陵萧氏攀亲,如今他能以庶子身份娶六姑娘您又怎会轻易退婚呢。 那就想法子让他退!萧六娘盯着炭盆里正在焚烧的画扇满眼狠厉。 翌日清晨。 鼓声从城楼各角传出,开市!掌管坊门启闭的坊正命坊丁将坊门打开。 啪! 王哲握着鞭子重重抽向屈膝跪地的儿子,不但夜不归宿你竟然还跑到青楼与你那兄长鬼混在一起? 她从进家门就跪在这儿一声不吭,郎也不问问他缘由就责罚,这可是郎唯一的儿子。杨氏心疼劝阻道。 王哲将鞭子扔下,对着王瑾晨冷脸道:你随我过来。 杨氏将儿子扶起焦急的问道:疼吗? 王瑾晨拍了拍母亲的手背摇头宽慰道:母亲,儿子没事,阿耶下手不重的。 杨氏挑起眉头心疼道:这都见到血印子了还不重么?你先随你阿耶过去,好好与他说话,我让人在屋里备些外伤药。 好。 王瑾晨小心翼翼的随父亲入内,大人。 你自己看看吧。 王瑾晨拿起父亲摊在桌案上的婚书,这... 王哲横眼怒目道:出门前我是否告诫过你不要出风头,你可有听过我的劝? 儿子没有出风头,只是阿姊大婚,儿子看不惯他们胡闹罢了,大人知道我不能娶,为何不拒了萧公? 王哲对于她的反问似有些恼怒,你以为老夫不想拒绝吗,他们萧家是什么人家,萧安介如今又位居何位? 说到底还不是大人...王瑾晨语塞的顿住,将欺软怕硬这几个字又憋了回去,儿子听说他们家的六姑娘相貌出众,又心气极高,怎会看上儿子呢? 王哲起身负手走到王瑾晨身侧,她也是偏房所生,生母身份低微,萧安介素来目光锐利,他看中你...莫不是想栽培你?王哲深皱着粗眉,回头盯着王瑾晨很是懊悔,同时也很无奈,你要是个男儿身,有萧家做靠山,何愁会稽王氏不兴。 王瑾晨听后脸色突变,直起腰杆转身冷眼道:大人不是怕拒绝后的挟私报复,也不是不能拒,而是大人根本就不想拒,说到底大人在意的还是荣华,就像将我带回家只是为了争夺阿翁的家产... 啪! 王哲当即转身甩了她一个巴掌,怒斥道:我生养你十六年,你就是这么跟你父亲说话的? 王瑾晨捂着脸,旋即屈膝跪伏下,大人养育之恩,儿子不敢。 王哲背起双手,五指轻微的颤动了几下,低头看着跪伏之人腰背上轻微的鞭痕,似乎对自己的冲动有些后悔,只是与你定了婚而已,我会拖着你行及冠礼的时间,这中间你多去萧家走动走动,想法子让他们主动退婚吧。 是。 州府的学堂你就先不要去了,以免使君借萧氏之名让你去参加常科。 王瑾晨愣了愣,去学堂还是族伯父的意思,而她自己也只是为了去里面读书与看书,并没有想要步入仕途的打算,这是欺君之罪,儿子自是不会去的。 王哲坐下叹了口气,起来吧,可叹我王家就此衰落矣。 王瑾晨起身,放下捂在脸侧的手道:千年来,世家之盛纵然能够比中原王朝长久却也不可能永存,凡衰败必有因果,如何是一人一家可以力挽狂澜的。 王哲差异的盯着儿子,婢女说你昨夜在青楼一夜未睡,用过早膳之后便早些回屋歇息吧。 是。 一夜未睡还挨了打,回到屋里后仍旧没有睡意,心中憋了一肚子烦闷无人倾诉,只得自己苦坐着唉声叹气,如何才能断了这门亲事呢? 想着想着,王瑾晨便想起了萧六娘那双不屑与看不起的眼神,于是长叹了一口气道:她既不情愿,而这门亲事又被定下了,说明她也没有说通她的父亲,父母之命么无法择生,连命途都不可控。 是夜,婢子抱来一个暖手的炉子,瞧见主子趴在窗前的榻上,外边风大,郎君开着窗也不拿着物事遮遮身子。 王瑾晨抬着脑袋仰视着院落上空的星辰,婢子见主子不搭话便从内屋拿了一件鹤氅与之盖上,郎君身子本就不好,这会稽的夜里最是寒冷了。 王瑾晨撑头看着藏在北地山间的明月缓缓爬出,是啊,夜里只剩寒冷,我又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止呢? 婢子抬起手摸着自己脑袋上的发髻,郎君在说什么呀? 【姑娘?宴席散去,王瑾晨与三姊告别之后准备归家,启程时被一个家仆带到了一处僻静的庭院中。 萧婉吟行了一个万福礼,适才宴上人多不便答谢,今日真要多谢四公子解围了。 王瑾晨躬身回揖,这倒没什么,天下之物为人最珍,人以造物为人所用,若以物轻人岂不违背了它原本的意思? 萧婉吟看着王瑾晨的眸子觉得越来越陌生,四公子的见解倒是与其他世家子弟不同。 姑娘寻瑾晨来此,只是为道谢么?王瑾晨问道。 萧婉吟盯着王瑾晨一动不动,轻挑起眉头哑然道:你... 见人再次欲言又止,王瑾晨不解,适才宴上姑娘也想问瑾晨什么吧? 公子不记得儿时久远之事倒也没什么,毕竟过去了这么久,但前些年在姑苏的事公子难道也忘了么? 姑苏? 萧婉吟看着少年亮着迟疑的眸子旋即轻摇头,没什么,轻轻福身道:奴排行第七,四公子唤我一声七娘便是,唤公子来此是想叨扰公子再增一幅墨宝与奴。 白日的画扇不是给了姑娘么?且我听闻萧家的几个姑娘才德兼备,未必这笔墨功夫就比瑾晨弱。 萧婉吟抬起手遮掩着笑道:才貌双全说的是我六姊姊与五姊姊,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相貌,六姊姊都是魁首,至于奴,都是因为家母的身份外人这样传言的罢了,说句不怕公子笑话的话,比起舞文弄墨,奴倒觉得这些东西都不如马上肆意来得令人洒脱,置身此家,有多少东西是不喜欢而又非学不可的?见王瑾晨睁着眸子愣住不说话,萧婉吟低头勾笑道:奴此言一定与传闻出入极大吧。 《宋书萧思话》中所记载,善弹琴,好书史,能骑射,可谓文武双全,萧氏起于军功,王瑾晨轻轻摇头道,人活一世,当要图个自在,在瑾晨看来,倒是这个家世束缚住姑娘了。 我家大人似乎挺喜欢公子的。萧婉吟盯着她突然道。 ...王瑾晨诧异的抬手指了指自己。 萧婉吟点头,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世家子弟难能可贵的便是这几分不骄纵,不恃才傲物,四郎...萧婉吟睁着落寞的眸子,与幼时有些不一样了呢。 我是七岁回的姑苏,阿娘说我回姑苏的前一年病了一场便将过往全都忘记了。 怪不得... 郎君,马匹已经备好了,大公子正在寻您呢。家僮步入院子高声提醒道。 族人催促归家,改日若是有缘我再写赠一幅拙笔吧,今日过于仓促,还请姑娘见谅。王瑾晨拱手后转身。 四郎。 姑娘还有事?王瑾晨回首不解道。 萧婉吟挑着细长的眉毛,近日山东不太平,四公子归家的路上多加小心些才好。 好,瑾晨记下了,多谢七姑娘提醒。】 七娘...王瑾晨自顾自的喃喃着,总觉得称呼很是熟悉与顺口。 若要是七娘就好了,即便不接受也不至于会大闹,而萧六娘...王瑾晨长叹一口气,算了,凡人又如何够得着月亮,只不过是一时奢望。 婢子挠着腮帮子轻声问道:难道郎君看中了兰陵萧氏家的七娘? 看中?王瑾晨缓缓摇头,只是觉得她比较好说话罢了。 可是小奴听说兰陵萧氏尤其是萧安介那一家子的姑娘可都是仗着家世清冷淡漠之人,尤其是那个嫡出的姑娘平时从不与人亲近,又怎会好说话呢? 分卷(5) 是吗?王瑾晨转过头呆呆的望着婢子,我倒是不觉得她难以亲近,是个令我羡慕的洒脱女子。 郎君这话,莫不是送三姑娘出嫁时萧家的七娘寻您一道说话了? 王瑾晨点头应答,嗯。 天啊,他家的嫡姑娘莫不是看上郎君您了吧?婢子抬手捂住嘴巴作惊讶之状。 王瑾晨伸出手在婢子鼻头上轻轻刮了一下,你这小脑瓜成天都想些什么呢,她的父兄皆是朝廷重臣,且又是宰相的外孙,怕是连大伯父的嫡长子也未必能被看上吧。 会稽的使君不是说常科选才除却文采,便就是相貌排在第二了,以郎君的才貌若是应进士科定然能中第,以两榜进士之身的功名难道还不够么? 一阵冷风刮来使得王瑾晨握着口鼻打了个喷嚏,婢子便皱眉爬上木榻将窗户的撑杆放下,瞧瞧,小奴都说了这夜里忒凉。 王瑾晨将鹤氅裹紧,你以为常科走的是大道么?那是千万人挤的独木桥,乘扁舟而济者,其身也安;粹大道而动者,其业也美,世间之道能安身者并非只有那难挤的独木桥。 婢子扭过头,那郎君真的就一辈子都留在家中了么?看了这么多书不做官,岂不是可惜了? 留在家中王瑾晨低下头陷入沉思。 一个月后,在家庙举行了冬至祭祀后王瑾晨便尊父命携礼至沂州拜访。 王家虽在政坛上落寞,但是文学地位仍旧是首屈一指的大族,而且姑娘你看姑爷相貌堂堂,若是得了贵人推荐必能中第的。 抱手炉的女子侧头瞪了婢子一眼,什么姑爷?若再给我听见便将你的舌头割了。 婢子吓得连连后撤了几步,小奴不敢了。 王瑾晨带着一箱厚礼登门,出门迎接的是未登仕途的次子,也是萧六娘的同胞兄长,萧二郎抬手重重拍着妻弟的肩膀乐呵道:被我言中了吧,今后咱们是亲上加亲,小舅子加妹夫,哈哈哈。 王瑾晨暗暗皱眉将萧二郎的手挪开,作揖道:奉家父之命前来拜访。 萧二郎点点头,入内上座吧,家父回了长安,长兄则去了陪都洛阳,家里就只剩我与六娘了。 王瑾晨听后眨了眨眼问道:七姑娘呢? 七娘啊,她随父亲去了长安,许是去见世家子弟了或是公卿了吧。萧二郎一直碎碎念,六娘与你定了婚约,父亲便也开始张罗七娘的婚事了。 王瑾晨突然征住,停步问道:那...萧公可有钟意之人? 萧二郎点点头,当然有了,还记得三年前平定了徐敬业之乱的宗室么?吴国公李孝逸之子,还有陇西李氏,不过现在应该与去年刚中两榜进士的吴国公嫡次子定亲了吧。 第6章 一碗茶 数日前长安亲仁坊 萧安介与李孝逸同朝为官,所以这门婚事在萧婉吟及笄时便开始了筹划,只因长幼有序,萧安介这才急着先替六姑娘寻了一门自认为满意的姻亲,萧婉吟的婚事,六礼中从定婚到下聘,仅只用了几天的功夫。 望着满屋子厚重的聘礼,萧婉吟却高兴不起来,萧安介拿着账目清点了聘礼之后将其如数记下,吴国公素有声望,自平定徐敬业后又得皇太后殿下亲近,幼子才貌双全,才不过弱冠之年便得中两榜进士,将来定是个公辅之才,七娘嫁过去也可得诰命。 萧婉吟不言语,只是出神的盯着红匣子一动不动。 阿郎,七姑娘。看守宅门的家僮步入中堂躬身叉手道。 何事? 御史中丞李昭德次子李元符登门拜访。 萧安介神色微变,低头瞧着桌上那堆起的一沓帖子,其中最上面的署名为陇西李氏,纸张被捻得有些破损与褶痕。 李元符与萧婉吟少年相识,也是同辈中关系较近的,若非早与吴国公有约,萧安介本意是将七娘嫁与他为妻的。 萧安介似有些为难,怎么这个时候来拜访? 李公子说是来找七姑娘的。 萧婉吟听后开口:阿耶,就让女儿来应付吧。 萧安介回头瞧了一眼萧婉吟,请李公子进来。 喏。 年轻人由奴仆扶下车,毡履踩着城中过道上沙堤,从下人手中接过檀木匣子,提着一盒冬至的新茶进入萧宅。 李公子这边请。 进入中堂李元符将手中的匣子放下,这是蜀中今年冬日的新茶,我得了一些特意拿来给七娘,李元符左右瞧了瞧问道:萧伯父呢? 阿耶在书斋,李公子可是要寻我阿耶? 不,李元符否定道,我是来找七娘你的,神都有消息传来,圣人要在明年开科取仕,我准备应明年的进士科,不靠门萌入仕与学馆的考试,我会凭自己参加贡举,等我中第... 父亲已经应了吴国公的提亲。萧婉吟侧头看向那一桌子的礼盒,同时也在示意李元符。 吴国公?李元符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旋即焦急的走上前提醒道:他以宗室获宠,名望之重,朝官无不讨好奉承,然当今殿下多疑,必不会长久,萧 谁与你说的这些?萧婉吟抬起头。 李元符僵凝住,意识到说漏嘴便低下头,你知道的,我父在御史台。 沂州 贤弟这是怎么了?萧二回首,见王瑾晨僵在原地不动便抬手在她眼前挥舞了一阵。 王瑾晨醒过神来,眨眼问道:这门亲事是萧公提的么? 萧二摇头,是吴国公亲自登门的,早在七娘及笄之前便有意了,只是碍于长幼有序便未曾答应,这不正好六娘与你先定了婚嘛。 以朝中现在的局势...王瑾晨低下头,自顾自的喃喃道:与受宠的宗室结亲才是最不妥当的。 什么?萧二见她自言自语。 王瑾晨轻轻摇头,没事。 贤弟先在中堂喝杯茶,我去里屋叫人过来。 好。 萧二提步走进萧宅的内院,在萧若兰的闺阁寻了一周都不见人影便问道婢女,六娘呢? 回郎君,六姑娘适才去了琴楼上,这会儿应该在书斋。 萧二扭头吩咐道:一刻钟后将王家四公子请到书斋去。 喏。 萧二在书斋寻到妹妹,满是着急道:你这都与王贤弟定下了亲事,往后那些与友人的书信往来就断了吧,婚约之内与不相干之人私会若被官府知晓可是要听坐的。 萧六娘将一张信笺揉搓成纸团扔进了炭盆里,什么婚约?我连个拒绝的权力都没有,是父亲大人他自己一厢情愿还非要强买强卖,我就是不嫁又能将我如何? 萧二郎走到妹妹身侧缓缓坐下,盯着她语重心长的劝道:瑾晨才貌双全,出身世家,又极为懂礼,不娇不纵,日后定是个可托付终身之人。 你们将他说得这般好,怎么不让七娘嫁过去呢?凭什么她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而我就只能听从父亲的所有安排,四姊与五姊嫁的皆是公卿与宰相之子,我呢? 她的婚事也是大人一手安排,萧二再次劝道:你不相信大人的眼光总可以相信阿兄我吧,阿兄是不会害你的,这个人将来必... 萧六娘不耐烦的打断哥哥,别跟我扯什么将来将来,那百年江山还会易主呢,未知之事你们又作何担保? 咚咚!家僮走到门口轻轻敲门道:郎君、六姑娘,王家四公子过来了。 他来做什么? 萧二起身,是我叫他过来的,我知道六娘对他有偏见,趁此机会你便与他好好聊聊吧,或许能够改变你现在的看法。随后又拍了拍手掌,将茶桌抬来,请王公子进来。 王公子这边请。家僮领着王瑾晨至书斋轻推开门弓腰示意道:我家郎君有请。 萧二郎从屋内走出笑眯眯道:我家六娘就在里头,你进去吧... 啊?王瑾晨睁着呆愣的眸子。 这不,我知道你不敢单独见,特地约你到此处。萧二郎笑道。 王瑾晨只是尊听父亲的意思过来探望,并没有想要与萧六娘见面的打算,还是算了吧,今日时候也不早了,趁着城门还未关... 哎,我说你一个大男人,连自己的未来娘子都不敢见么?未出阁的小娘子又有什么好怕的。 不是,我... 萧二郎绕到王瑾晨背后将其推进书斋内室,人你是见过的,上回还送了画扇呢。 见兄长将人推搡着入内,萧六娘跪坐在席子上侧抬头,打量了许久才捋着襦裙起身,走上前福身道:见过王公子。 王瑾晨只好躬身回礼,萧姑娘。 那为兄我就先撤下了,你们两个好好聊,日后都是一家人,不要有什么顾及,萧二郎对王瑾晨的为人极为放心,作为萧家儿郎反而走到妹妹身侧道起了嘱咐,瑾晨是个实诚人,你可莫要欺他。 萧六娘回看着哥哥,再不济他也是个大男人,难不成还会为奴家一个小女子所欺? 萧家的姑娘一向强势,尤其是两个幼妹一个比一个厉害,萧二郎只得转身轻轻拍了拍王瑾晨的肩膀,我家六娘性子直,劳贤弟多多担待。 王瑾晨合起窄袖内的双手微微点头,萧六娘再次抬头打量了王瑾晨一番,心中一阵嘀咕,眼前人虽不及武将高大,但近距离看到的样貌倒是极合她心意,王公子请坐吧。 多谢姑娘。 坐下后萧六娘亲自沏了一壶茶,将茶饼烘烤后敲碎,一边动手一边开口道:我知道你们家对此门婚事一定是求之不得,且此次又是我家大人亲自登门提的亲,我父会好好栽培于你,待日大礼过后,想你们家在泰兴一支上也会因此受到重视的,自古世家都将联姻看得极为重要,兰陵萧氏两房,出过无数将相乃至两朝帝王,至如今朝堂之上遍布公卿,长兄靠门萌入仕,亦得国朝新贵重用与圣人器重。 茶汤冒着热气,煎熟的茶顿时香气四溢,琅琊王氏也是数百年的名门望族,又为书圣之后,儒学大家,因此我父才会同意这门婚事。 王瑾晨跪坐着抬起头,心中迟疑了许久,但又不好意思直言说道这门婚事都是萧安介一厢情愿的强买强卖,但话又说回来,倘若自己不是女儿身,恐怕父亲真的会求之不得吧。 女子待嫁从父,出嫁从夫,妇人出嫁后便以夫家为大宗,本家为小宗,终一生之命多系于夫家,我不管你父祖是否嫡出或为长房,既父亲看中你便自有其道理,不过虽然婚书已递,但是你若参加常科没有中第的话那么我也是不会认账的。 萧六娘的话本也没什么错,妇人之命多依托男子,荣则荣,败则亡,只不过王瑾晨有自己的苦衷与无奈,萧姑娘...在下...并不想参加常科考试,也没有入仕的打算,在下... 你说什么?萧六娘将原本煎好要递给她的茶重新放回风炉上,沉着不悦的脸问道:你可知道这湖州顾渚紫笋与顾渚山金沙泉水相配的茶价值几何?父亲平日只用来招待贵客,受与不受,你可想仔细了。 功名加身犹如枷锁,瑾晨没有必入的理由但有不为的原因,故瑾晨...王瑾晨跪坐着站起,微微躬身道:不愿。 王瑾晨又走到风炉前,弯腰将火上灼烤的饼茶小心翼翼的挪开,因时间过久,使得茶饼原本烤好的赤色渐渐发黑,姑娘的心不可二用,否则岂不可惜了这百钱一两的茶? 萧六娘伸出手将茶饼夹起扔入风炉中的炭火焚毁,深皱起眉头冷冷道:既是无用之物还取出来留之作何? 王瑾晨低头看着逐渐然绕的茶饼,拱手道:时候不早了,瑾晨也该回会稽向父亲大人复命,今日登门多有叨扰。 萧六娘看着王家四郎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越发恼怒,拍桌而起怒唤道:王瑾晨! 你可担得起兰陵萧氏女婿之名? 王瑾晨放下提起的步子站定盯着门口正色道:两姓联姻,讲的是你情我愿,连理之事岂可用一个担字,敢问姑娘嫁的是夫,还是颜面? 难道不是应该的?若非迫不得已,天下妇人谁愿嫁一个不思进取之人?我三岁能诗七岁能文,却终究抵不过一个嫡出。 王瑾晨回过头,难道天下之道,唯入仕才是正道么? 长安 自高宗驾崩于东都太初宫,武后将东都洛阳之名改为神都,国朝政治中心便逐渐偏向神都,不愿搬迁的贵族依旧留于长安不肯离去,改元之后酷吏之事时有发生,从长安被迫搬离至洛阳的贵族便也渐渐多了起来。 咕噜咕噜车轮压着长安城铺满细沙的过道,细沙下面是相混夯实的泥土与沙子。 婢女盯着长安城的亭台楼阁,城门口那些拖着行李的车马只出不进,看尽繁华后婢女长叹了一声将车帘放下,今后姑娘也要随阿郎搬去神都么? 圣人与皇太后殿下都在神都,议政也在太初宫,长安...萧婉吟摇头,只怕要不了几年就要正式迁都了。 李将军立了这么大的功最后却...还害得姑娘的婚事就此没了,现在人人都在议论皇太后殿下临朝是要...婢女压低声音,是要篡夺李唐江山,小奴不明白,圣人可是太后的亲子,便是不掌权,凭天子生母之身也是能够安享晚年的,又何苦受这些闲言碎语操国家的心呢? 分卷(6) 萧婉吟靠在车厢上,对于权力人人都趋之若就,他们将追求此物之人视为利欲熏心,可谁又曾想过,没有强权,你永远都是下跪的乞求者,这不是什么天道,而是为人的生存之道,傲骨,并非男子独有。 沂州 马车驶入一家旅舍,婢子从车后搬出一张小墩子将人扶下车,今日娘子到底与您说了些什么让您这般愁眉苦脸的。 什么娘子? 婢子抬起头看着主子清秀的脸庞,就是郎君未过门的良人呀? 莫要乱喊,今日我走这一遭,他日肯定会收到萧家的退婚。 啊? 毕竟你家郎君可是一个不思进取纨绔子弟,如何配得上才貌双全的名门闺秀呢? 可小奴这一路听人说萧家的六姑娘风评不好,是出了名的跋扈,郎君都不知道那日萧少监登门提亲阿郎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还有大娘子,一听说萧公看上了您,连眼睛都笑弯了,收礼收到手软,依小奴看这退婚...八成是不可能的。 王瑾晨皱起眉头,难道我惹不起还躲不开了么? 几位客官可是要住店?小厮听见车马声后匆匆出店相迎。 嗯。 小厮将他们迎进旅舍,生意似乎有些清冷,只有靠圆柱旁的方桌上还坐着几个说洛阳正音的外地人。 最近长安与神都又要不太平了,那平定了乱党的吴国公一直深受太后器重与喜爱,如今却只因一个名字获罪而被流放至儋州,连名籍都给消除了,真是惨啊。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古无所逃啊。 就因为此事,使得其子不但仕途遭毁就连与兰陵萧氏嫡女的婚事也没了,听说兰陵萧氏还差点受到牵连,因此转头就与陇西李氏重新定了亲。 真是可惜啊,想吴国公在宗室中素有声望,又是功勋之臣,这好好的一个权贵之家说没就没了。 他之祸患,便也是拜这声望与功勋所赐,懂得收敛锋芒才能够明哲保身。 郎君,您要的茶来了,上等的婺州东白茶。小厮将一壶煎好的茶奉上。 王瑾晨静坐着将旁侧的闲言碎语悉数听入耳中,便抬头问道斟茶的小厮,三年前平定了徐敬业之乱的功臣被流放了么? 小厮斟满一盏茶,可不是嘛,就是不久前的事,神都那边传来的,前宰相武承嗣说吴国公李孝逸曾唤道人替其解读名字,逸有兔,兔为天宫之物,言其将作天子,皇太后殿下听后大怒,下诏将其革职流放。 王瑾晨端起茶碗摇头叹息道:权力蚀人心。 郎君看着像是个读书人,可是生徒? 哦,我不是,只在官学念书而已,不会参加尚书省的各科考试。 也是,如今这年头就数朝廷的官最不好做了,伴君如伴虎,世道不乱可那官场却比战场还要凶险万分呐。 第7章 长安雪 王瑾晨离开后,书斋传来极大的摔碗声,各色彩瓷碎了一地,婢子进门又被轰了出去。 萧二郎闻声入内连连劝阻道:六娘莫要生这么大的气,许只是他一时的玩笑呢,他在官学读书,王家又岂会养庸碌之辈? 玩笑话?萧六娘看着兄长,满脸怨气道:他不思进取也就罢了,阿兄可曾听到他那个口气,他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多事,就凭自视清高我便瞧不惯他,也怪不得他们王家会落寞,早知道当初便不该在姑苏收他的香囊。 我倒是忘了,你与他在三年前还有过一面之缘... 阿兄之前不是说他和七娘还是儿时的挚友么,既阿耶这么看好他,七娘为何不向阿耶请求嫁给他,说到底,你们不都是嫌弃他非长房也非嫡出,便拿我去赌上一把? 萧二郎捂着额头长叹道:为兄觉得瑾晨挺好的,即便不为官也有一身的才华,且他不同于其他世家子弟般风流成性子,性子极为温和,忠厚,日后你嫁过去怎么样也不会吃亏的。 阿兄如何知道他的温厚是不是装的呢? 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你啊,就是心气太高,父亲大人认定的事一向不可更改,且这门亲事还是大人亲自登门定下的,你知道大人是最讨厌出尔反尔的。 这个,萧六娘垂下手,不劳阿兄费心。 你可别乱来,名义上他还是你的未婚夫。 会稽 冬日的风吹得人瑟瑟发抖,人坐在炭盆烤暖的屋子里耳面还微微发红。 你现在可是兰陵萧氏未过门的女婿,萧家六姑娘的未婚夫,不多去沂州走动怎么成天想着对外跑呢?嫡母端着茶碗轻轻吹拂茶汤。 王瑾晨立在嫡母跟前,儿自姑苏至会稽除去送三姊姊成婚便从未离过家,男儿志在四方,儿也想去长安瞧瞧。 听你这口气,倒是怨我这个嫡母这么多年都不曾带你出去了?崔氏本家现居长安,每隔不久便会带着几个嫡出女儿回本家。 儿不敢。 崔氏本就不喜欢母子二人,眼不见心不烦倒是合了她的心意,也好,你也快成年了,总该出去见见世面,你父亲近日不在家,我会让崔伯从账上支些银子给你们母子的,长安有个小宅子,你阿娘应该知道,车夫也认识路。 多谢母亲,大人的身子就劳烦母亲多多照拂了。 嫡妻应尽的本分,我难道不清楚么? 妇人将四季更换的袍子与衫袄折叠齐整放入衣箱中,如何好端端的就想要跑去长安了呢? 家中呆的烦了,反正他们也看儿子不顺眼。 那你的婚事怎么办? 儿去长安,就是想找萧公退亲,或许还能寻回些儿时的记忆,儿子总觉得与他们家的七娘...有什么过往,可我又想不起来。 你那时才几岁,她才几岁,两个半大的孩子能有什么过往。妇人停下手,脸色似有些沉重,你这孩子,莫不是对人家姑娘起了什么旁的心思吧? 阿娘怎么跟小环一样变得这般爱猜疑了? 杨氏回道:你素来懂事,我便极少过问你的私事,但这不该有的心思便不能生,不该招惹的人不要去招惹。 杨氏走到王瑾晨身侧坐下,娘不希望四郎去蹚世家的浑水,若是可能,换回女子该有多好。 大人好面子,除非我死了,否则如何可能呢,不过阿娘别担心,瑾晨自有自己的命,这衣裳穿在身上也多了几分便利,离了王家瑾晨依旧能够养活阿娘。 半月后,王瑾晨带着生母去了长安的消息传到萧六娘耳中,他去了长安? 家仆点点头,会稽王家的人亲口说的。 七娘也在长安...萧六娘眯起眼,上次阿兄大婚我就发觉不对劲,孤男寡女还私下偷偷见面。 阿全。 家僮走上前,六姑娘。 咱们也去长安。 家僮犹豫的抬头,姑娘,已经十一月底了,阿郎临走前嘱咐过年关时会回来的,这一来一去... 怎么,我是被禁足了么?还是说在这个家中,你们都只听七姑娘的话? 小的不敢,只是舟车劳顿... 聒噪,啰嗦什么,主子的事还用不着你们担忧。 家僮害怕的连连点头,是,小的马上就去准备。 从江南到关中,沿途风景变化极大,王瑾晨披着一床被褥窝坐在炭盆前连连打着喷嚏,近日又有谁在背后念叨我么? 杨氏将一碗汤药轻轻放下,你这是染了风寒,关中不比江南,你不适应又还要勉强自己,看着这天气,应当快要降雪了,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看长安的雪。 小时候...王瑾晨摸着脑袋,一阵剧痛下听见耳侧围绕了一群孩童的笑声,恍惚间,光秃秃的桃树下还堆着两个雪人,阿娘,这里可有种满桃树的道观? 你想起来了?扬氏惊楞。 王瑾晨摇头,杨氏便回道:朱雀街的崇业坊有个玄都观,以桃花闻名,你幼时爱去,还得观中真人喜爱,与... 与什么? 杨氏摇头,你也忘了也好,儿时的事情,谁能一直记得呢。 昨儿进入亲仁坊的时候儿子掀开车帘瞧见了萧宅的牌匾,我与她便是在这个坊间认识的么? 王瑾晨的问话使扬氏的心突然咯噔一下紧张了起来。 【阿娘。六七岁的小童穿着贴身的袄袍,手里还捏着一枝桃花,笑盈盈的跑到母亲跟前。 又上哪里野去了? 阿娘,儿子可不可以长大后娶隔壁巷子的七娘做妻子? 瓷碗差点从杨氏手中滑落,你这破孩子,瞎说什么呢? 可是七娘都答应我了。孩童仰着头,天真的说道。】 杨氏想了一会儿后摇头道:你们哪有什么过多的交集,不过是你父亲替萧公写过一次碑文两家认识了而已。 王瑾晨蜷缩在被褥里,眸光渐暗,这样吗... 亲仁坊在东市的西南角,夜晚的东市漆黑一片,从楼阁上往下能看见各个坊间亮着彻夜不熄的火光。 哒棋子落盘,收手的年轻女子笑道:你从三年前就开始说他忘了你,一直说到现在他都快成你的姊夫了,你要是真的在意何不将他抢过来? 萧婉吟看着棋盘里的败局,我输了,果真下棋不是我擅长之事。而后起身走出阁楼,她都可以忘记,那么我为什么要在意呢? 如若吴国公没有出事,你当真要嫁给他的儿子么,还是说你因为他与你六姊姊定了亲你才想不开的? 萧婉吟否认,跟她有什么关系,不过都是父母之命罢了。 你呀,总是口是心非,难过的不还是自己? 萧婉吟走出楼阁,站在长廊上垂下手轻轻划着朱漆栏杆,就算她没有忘,也不是儿时那个人了。 人总是会变得,七娘你不也一样么? 转头间望去的方向,那已经暗了许多年的宅子今夜竟然亮了灯火,萧婉吟疑惑道:是崔大娘子来了长安么? 年关月将至,兴许是的吧。见萧婉吟一直盯着火光不动,七娘该不会觉得是他到长安了吧,喂喂喂,你这是相思成疾么?他怎么可能来长安。 我知道不会,你用着这样激动。萧婉吟转过头回道。 不过是幼冲时的一句玩笑,你何必这样当真呢,就算他记得又如何,伯父伯母可会同意?你那个六姊姊的脾性,放眼整个长安有几人能够忍受。 萧婉吟盯了一会儿后撇头,我知道,从三年前在姑苏她看我阿姊时眼里的惊艳我就知道今生缘尽,她不记得了也好,就此划清界限吧。 女子低头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你不随我回神都么,你那个姊姊也要来长安了。 我不喜欢应付那些达官贵人,也讨厌文绉绉的规矩,偏又生在规矩里,便注定要在规矩中了此残生。 从父、从夫、从子,妇人一生只有一个从字,能真正掌握自己的,也就只有皇太后殿下了。年轻女子解下自己的披风走上前替她披上,若遇到什么困难就写信与我吧,迁都之事差不多已经定下,这几年我大概是没有时间回来了。 嗯。 十二月中旬,长安初雪,屋顶和缓的举折两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未来得及清扫的街道中央交错着数十条车轮印子。 太阳初时玄都观传来钟鼓齐鸣的报时声,王瑾晨抱着一只紫铜南瓜手炉从马车内躬身走出,官造的道观因斗拱硕大使得出檐极深,远远望去如宫殿般气势宏伟。 婢子将王瑾晨扶下车,郎君,小奴打听到了,现在有一个坏消息与一个好消息,郎君想听哪个? 我都不想听。王瑾晨下车站定,瞧了一眼婢女圆圆的脸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脂粉,额间还贴着红梅花钿,你今日的妆倒是挺应这雪景的。 小环抬起肉嘟嘟的手托着下巴,郎君觉得好看吗,小奴也觉得。 好了,有事就说事吧,挑重点。 郎君不是说不想听么? 王瑾晨顿住步子扭头,小环便将手放下扭捏道:好消息是这段时间许多权贵都搬离长安去了神都,萧安介与其子也去了神都,不过他家的七姑娘还留在长安而且和咱们同住在亲仁坊。 萧安介与权贵们都去了洛阳任职,怕是离正式迁都不远了,这算好消息么? 小坏瞪着圆润的眸子,七姑娘没去可不是好消息么? 坏消息呢? 坏消息就是您的未婚妻,萧家六姑娘也来长安了。 王瑾晨将悬在手炉上方的手缩回,她来长安做什么? 小奴不知,许是听说郎君您到长安便跟过来了吧,还有... 还有什么? 小奴说了郎君被别气,七姑娘萧婉吟与御史中丞李昭德之子李元符...定亲了。 王瑾晨突然顿步,道观内种满了的桃树,如今冬日只剩被积雪与结冰压弯的枝干。 分卷(7) 咣铛一声,小火炉从王瑾晨手中脱落,雕花镂空的盖子滚到了雪地里,炉内的炭火与草木灰也随之洒了一地。 吓得小环连忙走近,郎君这是怎么了? 耳边频频传来孩童的笑声,王瑾晨抱着似要炸裂的脑袋,我想不起来,一点都想不起来。 小环见少主子这般痛苦,连忙扶着人进入大殿,娘子不是说了么,郎君七岁的时候大病了一场,即便是未曾丢失记忆的寻常人家怕也不见得能记住孩提时的所有事情吧。 不是不记得,而是脑中就好像突然空缺了一段,我不知道为何...王瑾晨按着脑袋抬头时,看到三清殿中跪着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 大殿很是宽敞,因此跪拜的女子没有发现刚跨入殿的主仆二人。 三清神像下,女冠站在法案旁见礼拜的女子一直皱着眉头心事重重,便开口询问道:施主每年冬日都会到观中来,是在等什么人么? 第8章 故人来 半个时辰之后,小环探出脑袋瞧了瞧大殿,回首望着廊道的殿柱提醒道:郎君,七姑娘已经离开了。 穿袄袍的少年这才从柱子内扶墙走出,小环上前搀扶着进入大殿,又未曾做过什么,郎君为何要躲着她呢? 王瑾晨皱着眉头,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总觉得,愧疚? 女冠合着双手走上前,二位施主。 道长。王瑾晨松开婢子合拢双手微微躬身。 随着女冠轻轻敲响一声铜锣,王瑾晨便朝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十分虔诚的俯下身叩首。 三拜之后王瑾晨起身又朝女冠作揖,道长,某想问一下,适才那位姑娘年年冬日都会来此? 女冠两鬓生有华发,慈眉善目,施主说的可是兰陵萧氏的七娘。 是。王瑾晨应道。 女冠再次打量了王瑾晨一眼,幼童虽然长大,但是眉于间依然充满干净,也比儿时多了几分英气,施主幼时常与那位姑娘来此,已过去十余年了,她变了不少,施主也一样。 不瞒道长说,幼时的事情瑾晨都不记得了。 女冠豁然开朗的点头道:怪不得,你进来时一脸的陌生,没了幼时的赤忱与大胆反而多了几分敬畏。 有些事连我阿娘也不知道,我不敢去问她,只是隐约记得有一处道观,所以今日才来此拜访。 有些尘缘对于施主而言,或许忘记要比记得的好。 瑾晨明白了。王瑾晨低下头再次作揖,多谢道长。 女冠祥和的笑道:施主既然回了长安,他日桃花开时,可莫要再折我观中的桃枝了。 折枝?王瑾晨不明所以。 可是借花献佛?一侧的婢子开口,小奴知道了,郎君幼时定惹了不少风流债。 从崇业坊驶出的马车在行径东面的静安坊南门时被一匹黑色的骏马拦下,男子从马上跳下,叉手于胸前躬身道:七姑娘。 萧婉吟与婢女坐于车内,何事? 六姑娘请您去芙蓉池旁的茶楼,还请姑娘移步。芙蓉池原名为曲江。 喝茶家中不行么,非要去曲江?车内传来萧婉吟清冷的声音。 六姑娘说芙蓉园的冬景岂是家中楼阁可以与之相比的,长安赏雪自然要到芙蓉池。 车夫握着缰绳将马车稳稳停住,见车内没动静便扭头轻声问道:姑娘,咱们是北上还是南下?亲仁坊在北,芙蓉池在南。 去芙蓉池。 喏。 裹黑巾的男子便叉手恭敬道:七姑娘这边请,小的给您带路。而后牵起缰绳一跃上马,驾。 芙蓉池在长安城外的东南角位置,车夫随着引路的男子一路南下出启夏门往东大约走两个坊的距离就到了。 芙蓉池冻结的湖面被凿开,只为供皇亲国戚泛舟江上,池边建有许多亭台楼阁,以桥廊相连隐现于山林中。 长安初雪,故而来此吟诗作赋的才子不少,从马车内出来的男子腰间束着蹀躞带与一众绯袍进入一座琼楼。 萧六娘裹着狐裘从桥廊折回内屋,没有想到七娘竟真的会来赴约。 不是六姊姊请我来的么,怎倒成了我赴约? 萧六娘走到席间跪坐下,抬手从风炉上将茶壶提下,娴熟的斟了一碗茶,新踩的冬茶,蜀中来的。 姊姊喊七娘来...萧婉吟跪坐于萧六娘的对桌,低头瞧了一眼桌上的茶具,难道只是为了喝茶? 自然不是。炭火将屋子烧得暖烘烘的,萧六娘将狐裘取下,露出碧色的襦裙,听说父亲为七娘寻了一门好亲事,陇西李氏,皇太后殿下跟前的新贵御史中丞李昭德之子,我还听说,李昭德深受殿下器重,会是日后的宰相,真是恭喜。 六姊姊不辞辛苦绕到城隅就是为了道一声恭喜的?萧婉吟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 萧六娘笑看着窗外,问道:看见那湖上的船了么,都是些还未搬离长安的宗室,如今的长安城都快要被陪都比下去了,这个地方又是他们中间多少人的回忆呢? 萧婉吟将端在手中的茶盏放下,你都知道了?二哥都与你说了么? 七娘还是这么聪慧,无论我要说什么总能提前猜个准呢。萧六娘笑道,要不是因为我的不情愿,阿兄也不会无意间提到他幼时的事。 你想做什么?萧婉吟皱起画眉。 做什么?见着妹妹如此神色,萧六娘便捂嘴笑道:没有想到兰陵萧氏长房的嫡出姑娘竟会钟情于偏房的一个庶子? 钟情?萧婉吟冷笑一声,阿姊想错了,幼时懵懂岂能作真,阿姊与她定了婚,她便是七娘的姊夫... 是么?萧六娘将萧婉吟的话打断,为何我听出了一丝不甘? 萧婉吟继续端起茶碗举袖遮掩着尝了一口,随阿姊怎么想。 哦?萧六娘意味深长的盯着萧婉吟,我本来是不愿意嫁给他的,他不仅是庶出,还骨气尽失,这样的人也就配个旁支子弟,不过呢,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毕竟来日方长,夫君嘛,不成器可以□□,至少他还有一身才华不是? 萧婉吟攥紧端在腹前的双手,片刻后起身从容道:那就提前先恭喜六姊姊喜得良人,婉吟想起家中还有些琐事,就先行回家了,萧婉吟转身走了几步后又扭头,六姊姊记得早些回来,这芙蓉园鱼龙混杂,我瞧六姊姊也没带几个家僮出来,这出门在外防身最是重要了。 我自是知晓这芙蓉园是什么地方,我虽不似你这般习得一身好武艺,但在这京城游走,凭得可不是武力。 萧婉吟走后婢女上前将茶桌收拾干净,姑娘,我看七姑娘并没有很在意那个王瑾晨... 你懂什么,萧六娘冷下眼,她说话向来都是如此,同是女子,我如何能不知道她的口是心非。 萧六娘起身走到连接楼阁的桥廊上,盯着芙蓉池中的一艘画舫,既然所有人都想要我嫁给那个二愣子,那就如他们所愿好了,我倒要看看她能隐忍到几时。 七姑娘也没有做错什么... 萧六娘转过头,狠厉着双眼,你是哪房的婢子? 婢女便被吓得腿软趴下,小奴知错。 长安东市 年关月,市面上随处可见应节之物,店肆售卖的食物仍以饼类为主其次为饭、粥等面食,菜蔬及肉类皆为副食,国朝食生鱼片之风极盛,称之鱼脍。 这是东市湖中的鲤鱼,今儿一早刚打上岸的,新鲜着呢。 这鱼要做多久?我赶时间回去。王瑾晨看了看外头的天色。 用不了多久,店家打量着王瑾晨的穿着,笑眯眯道:郎君若是等不及可留下居所地址,一会儿我让行脚给您送来,你收到了再给钱如何? 好,多谢。 郎君这一手字,当真是好笔力,店家递笔后,瞧着纸上缓缓呈现的笔画大愣道:小郎君居住在亲仁坊?亲仁坊多为士大夫所居,兰陵萧氏也有宅子在亲仁坊,她们家的七姑娘最是爱吃咱们店的鱼脍。 王瑾晨写字的手突然一颤,旋即抬头,店家被她盯着止住了嘴,旋即疑惑的问道:我看郎君的打扮不像普通百姓,是与萧氏小娘子相熟么? 王瑾晨摇头,相识而不熟,我家与萧家有姻亲,有过几面之缘。 王宅...店家看着熟悉的字眼,小郎君原来是腐书网的琅琊王氏,怪不得看着郎君举止大方,透着一身的儒雅之气。 王瑾晨从酒舍走出,旁边有老翁正在售卖柿子,小郎君买点柿子与肉脯?骊山脚下的朱柿,圆小皮薄,味道甘珍。 王瑾晨没有回话,而是呆愣在铺子门口直直的望着正前方一动不动。 披着白狐裘的女子从马车上走下,一出一进的二人恰好打了个照面。 萧婉吟却不像王瑾晨那般目瞪,抬手紧了紧似漏风的裘衣便提步朝前从她的旁侧略过。 七姑娘。王瑾晨转过身喊道。 萧婉吟背对着站定,有事么? 王瑾晨垂下右手,一时间想不起来要说什么,只得急急忙忙回应,没...没事,哦对了,想起来曾还答应姑娘画扇之事... 王公子既无心,便也不必勉强了。 七姑娘,见萧婉吟往前,王瑾晨便追上前一步,可是在生瑾晨的气? 萧婉吟转过身,王公子此话,奴家听不明白。 四目再次相对,王瑾晨没有躲开,我阿娘说我从长安回姑苏的那一年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后将从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我不是故意要忘却,如果从前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姑娘海涵。 萧婉吟闭而不语,只是盯着王瑾晨的眸子看了一会儿旋即转身。 三年前...王瑾晨便再次追上前一步,三年前在姑苏我被你阿姊所惊,只是觉得她的眉眼很熟悉,似一个故人,可我记不得这个故人到底是谁。 说完了?清冷淡漠的声音从背影传出。 王瑾晨退缩一步,叨扰姑娘多时,请见谅。旋即抬起手微微躬身,瑾晨今后不会再如此了,吴国公之事乃是时局所致,七姑娘一定能够觅得更合适的良人。 待轻缓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萧婉吟再次转身,怒红一双明眸,婢女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姑娘... 让店家将鱼脍送到宅子里去吧,我没心情了。那夜在楼阁上看到的王宅灯火竟真是王瑾晨到了长安。 喏。 第9章 芙蓉池 一连几日,王宅都收到了从萧家送来的赠礼,多为长安冬日的特色菜品,因并不是什么珍宝王家便没有拒绝而是回赠同等之物,只是萧若兰来了长安之后那反转的态度让王瑾晨一头雾水。 东市的鱼脍,骊山的朱柿,六姑娘特意打听了杨娘子爱吃鲜鱼特命人清晨从湖中捞的,这鱼汤与点心是姑娘亲手做的,请郎君与娘子品尝。 家僮们恭恭敬敬的将食盒里的菜色一一端出,为首的小厮眯眼笑道:姑娘说自己幼时也喜香道,郎君自制的香丸点燃后闻着比那东市上百钱一两的还要舒适,近来夜里的噩梦都没有了。 王瑾晨盯着一桌子吃食,几乎每日都换着花样送,这宅中就某与阿娘二人,六姑娘做的这些实在是有些浪费了。 姑娘说了这是她的一点心意,另外这个月二十日还请郎君一同到芙蓉池泛舟游湖... 游湖? 姑娘说郎君不是外人,而是官府文书白纸黑字的未婚夫,便就当是娘子恳求王郎陪着赏玩。 家僮的话让王瑾晨无从去接,我知道了。 几日后,杨氏将一只四方铜炉填满火炭,又拿了一件披风与之穿上,这么冷的天,去哪儿不好非要去芙蓉池。 儿还以为上次在沂州与她说了之后她会说服萧公退婚,没有想到她也会来长安,借此机会儿便与她说清楚好早早将婚事退了。 听说芙蓉池开凿得极深,加之寒冬,池水冰冷刺骨,你要多加小心些才是。杨氏将她肩上的披风系好。 王瑾晨抱起手炉后点点头,儿知道了。 芙蓉池马车一路抵达城东南隅的曲江池。 王瑾晨随着萧家家仆走到一艘靠岸的画舫上,郎君这边请,姑娘在最高楼等您。船高有三层,船内还有琵琶声传出,两个守在楼梯口的家僮将王瑾晨的婢女拦住,六姑娘有命,只能由四公子一人上去。 郎君。小环抬手扯了扯王瑾晨的袖子担忧的喊道。 王瑾晨转过身,你在楼下等我吧,不会有事的。随后将手炉塞给小环,上边儿应该有炭火,你留着暖暖身子,我一会儿就下来。 喏。 画舫的最顶层除了萧六娘还有两个面生的同龄男子,看腰间束的革带应是品官勋爵子弟。 哟,姐夫来了呢。几个少年一同调侃道,若兰姐姐你的良人到了。听着语气似是与萧六娘的关系十分要好。 萧若兰端着手起身走到王瑾晨身前,来了? 分卷(8) 王瑾晨点点头,瞧了一眼四周,冬日天冷怎么不到船舱内... 姐夫这是在担心我家姐姐,怕她受冻么?少年们开始打趣。 亲仁坊 西院的家奴踩着黄土进入东院,七姑娘,六姑娘说今日中午不回来了,约了王家四公子泛舟游湖,特差小的来告知您。 知道了。 萧婉吟跪坐在矮桌前侧头盯着一旁计时的水漏,泛舟游湖...她又想做什么? 姑娘,我听说六姑娘一直不待见王家四公子,几次登门都没有好脸色,而这次回到长安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西院的厨房日日生火,小厮跑腿到王宅的次数每日都不减,不过四公子与六姑娘早定了婚约,节日往来也是应该的。 节日往来?萧婉吟低下头,她自幼便极厌恶我,又顾及着嫡庶之分在外人跟前不敢说什么,这般做,是要气我吧。 气?婢女不解,那王公子是有些才华,可是他非长房所出也非嫡出,六姑娘嫁去也都算是下嫁,何况姑娘您呢...婢女端站着低头,突然一愣,难道说姑娘您? 萧婉吟揪着衣袖,我放心不下,撑着桌子起身吩咐道:阿霖,备车去芙蓉池。 喏。 芙蓉池南岸停泊的画舫在年轻公子上楼之后便放锁开船,阿霖随着萧婉吟下车走到西岸,指着湖中一艘画舫道:姑娘您看。 萧婉吟随着手指的方向望去,画舫开动之后,楼顶上隐约站着两个人,站在岸上的西侧看,船身晃荡下穿襦裙的女子没有站稳脚跟便倒在了披披风的年轻公子怀中。 萧婉吟微微拢起眉头,倒是好雅兴。 画舫上,王瑾晨见人差点栽倒便上前伸手将人拖住,扶稳之后连忙退出,拱手道:失礼了。 两个少年便打趣道,这都是快要成亲的人了,姐夫怎的还如此放不开,这可不像大丈夫倒是有些小娘子之举了。 王瑾晨将视线挪到少年身上,这婚事... 萧六娘不等她解释便拉着她一同坐下,这两个是我仲父与季父之子,一直在长安读书。 六姑娘瑾晨这次来是... 说好的陪我泛舟游湖,其他的事就先放置一边吧。说罢萧六娘便将风炉上温着的酒取下替其斟满了一杯。 王瑾晨跪坐在萧六娘对桌,抬手劝阻道:瑾晨不会饮酒... 两个少年见王瑾晨推辞,便将杯子夺过,姐夫,我家姐姐可是难得出来一趟的,您难道这点面子都不给吗? 王瑾晨为难道,不是,是某真的不胜酒力。 萧六娘倒满一杯后将酒壶放回风炉,换了另外一壶再次斟满,酒液为红色,这是西域的葡萄酒,不醉人的,王郎大可放心。 姑娘,你瞧。一座依山傍水的楼阁上,婢女指着画舫上的几个人,出檐下挂着的铜铃被风吹动得叮当作响。 萧婉吟倚在朱漆栏杆上冷盯着湖面,画舫正向楼阁缓缓驶来,那两个臭小子怎么也去了? 真是奇怪了,六姑娘平日最是不喜欢与这两个不学无术的小祖宗打交道,姑娘,他们还逼王公子喝酒呢。 萧婉吟轻摇着头,她还是那个样子,一点都不知道拒绝。 姑娘,婢女嘟着嘴,咱们就这样守在这里么,依小奴看应不会发生什么吧,既然六姑娘是故意告诉您的,那您过来不是正中下怀么...况且王公子要是不想娶大可拒绝阿郎提亲,也不会送那么多名贵的熏香,况且几年前在姑苏还送了六姑娘香囊。 大人一向强势,就连阿兄的仕途也都是大人一手安排的,王哲虽为小宗里的嫡出,但幼时过得并不好,因此一直谨小慎微的过着,最孤苦时迫于生计他还为萧家写过碑文,大人若强行他又怎敢驳其颜面,至于香囊...提到这个萧婉吟心中便来气,她爱送谁送谁,我管不着。 扑通!水花四溅。 有人醉酒落水啦!落水的是两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落水的瞬间,恐慌使得二人在水中不停的挣扎。 今日的芙蓉池略为清冷,岸边只有一些过路的行人,阿霖拉住欲要跳水救人的女子,姑娘不能去,您尚未出阁,且又与御史中丞的嫡公子有婚约,若是跳水救人,这日后就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船上的少年抓着栏杆俯身焦急道:阿兄,姊夫,这可怎么办,我也不会水啊。 画舫上的女子在一阵焦急的乱喊后抬起头与岸边楼阁上的萧婉吟对视一眼,勾起的嘴角似在扬笑。 婢女死死拉住萧婉吟,也许这是六姑娘的设的圈套,目的就是想要毁姑娘清白,况且现在是深冬,这湖水刺骨的很,要救人可以让... 松开!眼看着水中的人已经没了挣扎的往下沉,萧婉吟扭头怒吼道,旋即一掌将人打开。 扑通 呼唤的少年渐渐平稳了气息,涨红着一张适才轮轮番灌酒的脸,那不是我家七姐姐么,没有想到平日娇生惯养的七姐姐倒是有着好水性呢,也不怕这寒冬的水冻伤了身子。 萧六娘冷盯着波动的湖面,舍了命的不在意么?旋即抬起头望着岸边几座楼阁,临湖的雅间内坐着一些世家公子,其中还有不乏几个嫡出勋贵与有意与萧氏联姻的仕宦子弟。 你们看哪儿。黑巾裹头的男子指向水面。 这是谁家姑娘这般了得,这深冬的曲江池水恐怕你我连脚都不敢下吧。 几个年轻公子边喝茶便打笑,对那落水的陌生人视若无睹,六姑娘喊咱们来喝酒却把咱们晾在这儿,李兄,你可要好好赔偿咱们哥儿几个,听闻李中丞向兰陵萧氏的七姑娘提亲了? 陇西李氏御史中丞李昭德次子李元符摇头道:只是提亲了,萧公还不一定会答应呢。 以李兄的家世与令尊正盛的仕途,萧家岂有拒绝之理? 其中一个同龄男子摇头笑了笑,侧身拍着旁坐的肩道:嗨,你们呀就别猜疑了,神都那边早有消息,由相公做媒,这亲事早给定下来了,咱们应该恭喜恭喜李兄。 李兄,说话间,李元符被人拍了拍肩膀,你瞧那拖人上岸的女子是不是你未过门的娘子啊? 什么未过门的娘子,八字才写了一撇,还没...李元符楞的坐起握着栏杆探出脑袋。 几个裹幞头的男子惊疑道:这好像还真的是萧家的七娘哎。 当真是佩服,这么冷的水也敢下么? 怎么说兰陵萧氏也是军戎出身,将门虎女嘛。 李元符涨红着一张干净清秀的脸,那个溺水的人是谁? 没见过。 年纪相当,又是一男一女... 舍命相救,这莫不是意中人吧? 李元符涨着一张通红的脸紧紧握着栏杆镀金的半圆上。 望着不顾严冬之寒下水救人的女子,萧若兰一脸淡漠,还说不在意。 婢女从船舱内走出抵在萧若兰背后轻声道:姑娘,那几个渔夫怎么办? 这里用不着他们了,给些铜板打发走。 喏。 烈酒的后劲上头,让落水的人没有力气继续挣扎,湿透的袄子将人往水下拉扯,原本如火烧的胃也被这刺骨的湖水浇冷,一热一冷间,王瑾晨的脑袋似乎将要炸裂般疼痛,连恐惧都感知不到了。 阿晨。 【阿晨。 七娘。观中桃花盛开,满园春色。 七娘,等我长大后一定要娶你做妻子。扎着总角的幼童憨笑着走上前将一簇桃花送到女童手中。 那要是我阿耶与阿娘不答应,将我嫁给了别的郎君怎么办? 啊?幼童抬起肉肉的小手抓耳挠腮,旋即反应道:那我就去抢亲,将你抢过来。 女童捂着嘴发笑,你就不怕我家的仆从打你么,他们都长得可高大了,你可是连我都打不过。 我...幼童低下扎着总角的脑袋,我当然怕,可是七娘嫁给了别人还会这样开心么?我阿娘说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我不想七娘以后会过得不开心。 那...阿晨也是这样么?女童瞪着明亮的眸子问道。 我当然不是。幼童当即否定。 可阿晨怎么能知道以后的事呢,我阿耶娶了阿娘后又娶了几个偏房,女童低下头,我都有好几个哥哥与姊姊了,六姊姊说我抢走了她的一切... 我和他们不一样,幼童靠前一步拉着她的小手认真道:七娘要是不信,那我就跟你说一个只有我阿耶与阿娘知道的秘密吧。】 第10章 通岐黄 几日后 越州山阴县 平日严肃与教育惯了儿子的王哲,几月未见到人后突然起了挂念之心,还把火迁到了正妻身上,你怎么能让他独自去长安呢? 他自己要去,难道奴要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不准他去吗?再说了,他姨不是陪同去了么。 王哲从座上起身,王柒。 崔氏看着站起的王哲,你干嘛去? 家僮走入中堂,叉手道:阿郎。 王哲回过头,王家在长安没有产业,老宅也只是一座空宅子,他们母子在长安... 哟哟哟,二娘三娘的事就没见你这么上心过,他一个十七八岁的大男人难道在长安还能饿死不成,你别忘了你昔日被君舅赶出家门的时候也是身无分文,你也别小瞧你这个儿子,萧安介父子仕途正盛,被他们家看了,说不定你们王家也要出一位公卿。 王哲瞪着老眼长叹了一口气,去账上取千钱送去长安... 看门的家僮迈着大步跑入内禀报道:阿郎,萧家来人了,郎君在长安...出事了。 王哲转过身,差点栽倒在椅子上,快请客人进来,煮茶。 喏。 登门的不是萧安介,而是家中掌管仆从的下人,王哲心中忐忑的坐在主位上,萧管事登门? 管事朝随同着一起来的家僮招手,小人这次来是代替家主向王公退婚的,王公与阿郎也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有些话小人就直说了,妇人生而从父,嫁而从夫,夫死从子,六姑娘是我家阿郎的爱女,我家阿郎只希望姑娘将来能够安稳妥善过得平安顺遂,但是令郎... 原本所提的退婚令王哲大喜,但管家后面的这番话又让王哲担忧,犬子如何了? 管事楞道:令郎之事,王公不知道么? 王哲瞪大眼睛,满脸疑云,我... 前几日令郎在长安芙蓉池落水,事后被...救起,相救这一段管事似有些难以启齿,坐堂医说令郎受了水寒,伤及了根本,恐今后...无嗣。知道是王家独子,管事便合起双手躬身,还请王公莫要太担忧了。 王哲再次目瞪,呆滞了许久后眼里表露些许悲伤,又斥问一侧的王柒,此事怎么没人告知我? 王柒低下头委屈道:小人也不知... 王哲扶着额头唉声叹气道:老天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王公?管事提醒道。 王哲将手放下,女子之命系于父夫子之上,老朽不能让犬子耽误了姑娘的大好年华,既然如此,老朽便让人将赠礼清点出如数奉还... 我家阿郎说赠礼就不必归还了,令郎落水,说到底还与我家六姑娘有关,要不是六姑娘邀请令郎泛舟,又不知郎君不胜酒力...权当是萧家的一点点补偿。 听到一番解释,王哲对兰陵萧氏渐渐心生厌恶,这怎么可以,萧公归还了聘礼,这赠礼老朽没有理由收下,还请管事莫要为难,老朽不喜欠人之情。 这...管事犹豫了一番,那好吧。 王柒。王哲唤道。 萧管事,请随我来吧。 好。 几日前,落水的二人其中一人被女子救起,而另外一个看似不会水的却在挣扎一番之后飘浮了起来,最后被船上的人用竹竿拉上了岸。 萧婉吟将人扶进芙蓉池旁侧的一家酒舍中,特意挑了顶楼的甲字号房,阿霖遵照吩咐请来的长安坐堂医,但医者并没有入到内房替病人诊治,而是与婢女一同干等在外房听消息。 七姑娘既然懂岐黄之术,还叫我这个老头子来作何?坐堂医皱着白眉,我那药店里只剩两个学徒,万一有病人...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且放宽心吧,只要你按着吩咐,我家姑娘少不了你的好处的。 坐堂医便不再褶皱着眉毛,霖姑娘说七姑娘医术精湛,若是抓药之事,可写张方子交由下人去做,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吱~ 内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萧婉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从里头走出。 姑娘,他... 他没事了,萧婉吟看着一侧的老翁,你是哪个坊的坐堂医? 启夏门内的通济坊。坐堂医回道。 姑娘,这个老先生是名医。 萧婉吟便问道:里面那人是琅琊王氏王哲的独子你可知道? 分卷(9) 坐堂医点头,适才霖姑娘与老朽说了。 他今日落水,你出去后就对外称是你救治的,另外...萧婉吟扭过头,既然王父与杨氏都知晓,一时间她也想不到别的法子可以帮到王瑾晨退婚,她被寒水伤了身子,病根难除,留了隐疾。 隐疾?坐堂医大惊道,可是老朽并未... 这里只有你与我们主仆二人,你这样说了,我若不揭穿,谁会怀疑? 可是王家的独子若是被这样诊断,那他与贵府的婚事岂不就...医者治病会为病人保守病情,若此事传开... 坐堂医可是不相信七娘的医术,以为七娘在骗你? 老朽不敢。 放心吧,出了什么事我会担着的,不会牵连到你,一会儿我会让下人将酬金送到通济坊,记住我的交代,否则,萧婉吟阴冷道:你这药铺也不用在长安开下去了。 坐堂医听后心中一颤,是。 坐堂医走后阿霖担忧道:姑娘,适才小奴请医生回来的路上...茶肆里都在传您跟王家四公子之事,元符公子可是在长安的,这要是... 毁我清白又趁此退婚,萧婉吟迎着湖面吹来的寒风,当真是好盘算。 不要!房内传来呼喊声,婢女抬头道:姑娘,王四公子好像醒了。 把熬好的药端过来。 喏。 王瑾晨从噩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的衣裳被人更换了,又不见贴身婢女,心中便开始慌张了起来。 吱~房门被人轻轻推开,随后被入内的年轻女子关上。 王瑾晨从榻上撑起,楞神道:七姑娘? 不曾想到,王家的四郎竟是个女子?萧婉吟走上前将药碗放下,缓缓坐到王瑾晨的榻前侧身笑看着她,故作惊讶的继而道:我也说你身上的味道为何与那些男子不同,原以为是香囊所致,原来不是。 一直以来自己都十分小心掩藏着身份,守着父亲的三分颜面,听到萧婉吟的话后王瑾晨有些恼怒的拔了她的簪子抵在她的喉间质问道:你想做什么? 此举没有因起萧婉吟的害怕,她也没有急于回答,身手还挺快的,话音刚落,王瑾晨手中的簪子便被人夺下,仅在一瞬间便换了攻守。 萧婉吟将人抵在床头,我不是说过么,我不精琴棋书画,只擅长骑射,不会那绣布上的女红,但是能辨穴位于人身上扎针。 四目相对,王瑾晨将头撇过,萧婉吟盯着她红透的耳朵楞了一会儿,旋即松开手捂嘴笑道:你这个样子,倒是挺可爱的。 王瑾晨扯紧被子抱着缩做一团,你到底要做什么,或者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你想我做什么? 四公子还想奴家对你做些什么么? 王瑾晨正过头,哑然道:我... 好了,我幼时不爱读那些圣贤书,便拿着家中藏的医书翻看,对岐黄之术颇为感兴趣,适才落水不但是我搭救的你,也是我替你换的衣裳诊的脉,对于你的救命恩人你就不感激么? 王瑾晨盯着萧婉吟一动不动,使得萧婉吟有些不自在的扭过头,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七娘。 你?听着这声耳熟却又多年未听见的呼唤,萧婉吟微微睁大双眸呆滞住。 【还有一个坏消息就是...兰陵萧家的七姑娘萧婉吟与陇西李氏御史中丞之子定亲了,是宰相做的媒。】 我...王瑾晨抬起手欲言又止,随后又垂下,连同着脑袋一起,神情有些落寞,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萧婉吟一改适才的玩笑脸,似乎极为不满,你就只有一句谢么? 瑾晨欠姑娘一份恩情,日后姑娘若有求,只要瑾晨能够做到,但凭开口。 只是一份恩情?萧婉吟站起冷冷的看着她,旋即笑道:你说的可真轻巧。 咚咚!姑娘,御史中丞家的二公子求见。 萧婉吟冷盯了一眼后转身,让他在楼下等我。 喏。 萧婉吟走了两步后停下,侧头道:你的身子我给你看过了,只是呛了几口水没什么大碍,休息一阵子后就可以下床走动,不过你最好不要出去吹冷风,你这身子骨单薄的...容易留下病根。 姑娘有婚约在身... 我的事,用不着你一个外人操心。放下冷话后萧婉吟提步离去。 守在楼下的婢女便迈着匆忙的步子上楼,推门入内后见到脸色苍白的少主子,泪眼婆娑的扑上前道:郎君您可算是醒了,可吓坏小奴了,您好端端的怎会落水呢? 王瑾晨醒来时已经过了将近半日,身上不见了酒味倒是多了几分女子身上好闻的花香,她抬起手扶着脑袋,我是醉了一点点,但是...旋即皱起眉头,王瑾晨一直推脱喝酒,但灌酒之人不依不饶,一杯酒下肚之后只觉得头晕,而后与勾肩搭背过来的人同时坠入湖中,再之后就不省人事了。 在水里挣扎片刻后被湖水冻得失去了直觉,隐约间自己好像入一个柔软又温暖的怀抱。 七姑娘下水救的您,上岸后还将自己脱在岸边的狐裘盖您身子上了,也是她一路抱您上来的,您身上的衣服...小环盯着王瑾晨身上崭新的单衣,现在外边的人都在背后议论此事,七姑娘与郎君...怕是你们的婚事都要搅黄了。 王瑾晨突然心生愧疚,却又暗自庆幸,怪不得萧家六娘出身兰陵萧氏也无人敢娶,萧公会看上我这个庶子,原来另有隐情。 小环伸出手,郎君莫不是被水冻傻了吧? 王瑾晨拍开她的手,收拾一下,先回家再说。 哦。 第11章 声名尽 萧婉吟走到楼下,李元符便迫不及待的追上前问道:阿兄说七娘与那个王家四郎同居亲仁坊,自幼一起长大,七娘你难道... 李公子到底想问什么? 阿爷之前来信让我回神都,不日就要下聘大定,今日这事闹得满长安人尽皆知,七娘救人是出自善心,我无话可说,可七娘救人之前就没有想过自己是何种身份,那水中的人又是什么身份?孤男寡女,且都是有婚约之人,他可是你未来的姊夫... 说够了么? 李元符皱起齐整的眉毛,世家素来注重名声,尤其是我阿爷,七娘这样做岂不是让我为难么? 李公子觉得为难,大可以将婚事退了。 李元符对她的满不在意有些不悦,七娘就算不顾及李家,可是你们萧家的颜面呢? 提到颜面,萧婉吟憋了一肚子来自于她那个自以为是的阿姊的火,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想与你做过多的解释,我知道李伯父素来顾及体面,婉吟配不上公子,还请公子另觅良人。 李元符楞住,连连解释道:七娘,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 萧婉吟走出酒舍,准备登上马车时扭头道:公子请回神都吧,婉吟不需要任何人陪。 亲仁坊萧宅的书斋内,匆匆赶回家的萧婉吟将姊姊萧若兰拉扯到一旁一通质问。 萧若兰将她的手甩开,弹了弹衣袖,堂堂兰陵萧氏的嫡女竟在冬日下水救一名未婚的男子,你可知现在外面都已经传开了? 看清了萧六娘的嘴脸,萧婉吟皱眉道: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萧六娘走到独坐榻前坐下,我不想做什么呀,就是想看看七娘你到底有没有心。 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害死了他,琅琊王氏势必追查,你... 害?萧六娘将萧婉吟的话打断,七娘这话可不能乱说,他与萧子鸣醉酒一同落水,两个大男人就那么片刻时间,我如何能预料?且我又不像七娘你习得一身本事。 萧婉吟走上前,你有什么不满,可以冲我来,为什么要牵连无辜之人? 萧六娘抬头看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冷笑道:你不是说你不在意么,就算你真的是慈悲心肠,若你不是真心,又怎会在身负婚约的情况下亲自下水救人,岸上那么多人,你完全可以以兰陵萧氏嫡女的身份重金聘人下水。 萧婉吟挑起眉头,所以你就拿她试探我,她死了你依然可以退婚,就算为他人救起,这天寒地冻也能让人留下病根,国朝注重官员仪容,大人看中的是她可以入仕的才华,因此你依然可以退掉此门婚事... 萧六娘再次将她的话打断,你既知道,为何还要去呢?说明你心里的在乎已不是一星半点。 萧婉吟听后俯下身将她抵在榻上,萧六娘抬手却被人死死按住动弹不得,强压住心中的慌张道:怎么,你难道要为了一个外人谋害自己的亲姊姊么? 萧婉吟淡漠道:六姊姊心里可有我这个妹妹? 你怎知道我心里没有?萧六娘反问道,就算你救了他与李家退了婚,阿爷与大娘子也不会将你嫁给他的,我真是不明白,你到底看上他哪点了,就因为你们幼时同居于亲仁坊是一起长大的么? 见妹妹不说话,萧六娘将视线挪开,非我攀附权贵,我只是不想事事求人与人低头罢了,这个世道可不是光有才华就可以的,他若上进还好,可我瞧着他... 萧婉吟松开手起身立直,你不知道她的苦衷与难处,便也没资格去议论。 萧六娘撑着坐正身子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后不禁冷笑,说得好像你有多了解他似的,你在长安不过几年而已,他看你的样子怕是早就将你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几日后长安的流言变本加厉传至洛阳,使得萧安介颜面尽失,同时也让与其有姻亲的李家父子极为难看。 神都 御史中丞宅中,妇人端坐在穿浅绯色公服的男子旁侧,不管是真是假,这私通的名声都传到神都来了,新妇不知检点,叫我们李家颜面何存?元符才刚及冠,决不能娶这样的女子过门。 李昭德沉闷的坐在榻上一声不吭,旋即抬头问道家僮,消息可属实? 回阿郎,本家来的消息,千真万确。 李昭德抬起手撑着额头,脸露愁容道:这婚是我开口提的,突然退婚岂不是毁约无信么,兰陵萧氏在关陇与山东皆有声望...李昭德既不想得罪兰陵萧氏,可又不愿自己的儿子被人诟病娶妇不德,若是萧安介识趣,主动来退婚,两家倒是可以继续修好,否则这过河拆桥... 什么是过河拆桥,我们家又不欠她们萧家什么,是她们的姑娘自个儿不守妇道,按大唐律令,有婚约在身而与他人相会者便要听坐,更何况是私通,二郎不是在长安么,把二郎喊回来问问不就行了。 李昭德很是无奈,二郎钟意萧兄的七娘你又不是不知道,与吴国公的定亲刚退二郎便央着我去给他提亲了,这孩子素来无求。 妇人不满道:那也不能拿仕途开玩笑,吴国公因一个名字而获罪,差点满门抄斩,若日后有人拿出此事做文章,二郎又该如何应对? 李昭德再三思索后,先将二郎叫回神都来吧,之后的事... 阿郎,太府寺少监萧安介来访。家僮入内通报道。 李昭德看了一眼妻子后连忙起身,快快请萧少监进宅。 喏。 一阵寒风吹向长安城,城外黄土扬起的风尘自春明门涌入城中,马蹄踩着路面上夯实的细沙一路奔向亲仁坊。 一群传短褐的家僮将萧宅团团围住,为首的人朝萧婉吟叉手道:请姑娘随小人们前去洛阳。 是阿耶让你们来的。 是。 萧婉吟抬头望着坊中一处楼阁的出檐,眼里充满了犹豫,见姑娘似不愿家僮便逼近一步道:七姑娘的婚事家主已经亲自到李中丞家中退了,家主在洛阳身居要职脱不开身,便只好请姑娘亲自前去说个明白。 我知道了,我会回去的。 小人们就在宅子门前候着,官道不太平,所以家主安排了人护送您。 洛水横贯整个洛阳城将其一分为二,南市靠河岸的摊贩吆喝着买卖,鱼绘,新鲜的鱼脍勒。 萧少监这边请。家僮领着深色绯袍进入李宅。 李昭德走出中堂抱拳趋步相迎,萧少监怎么有空亲自登门了。 李中丞。萧安介拱手道。 李昭德见萧安介带着前几日下李家下聘时的聘礼登门,便故作疑惑道:萧少监这是? 萧安介叹道:小女闹出了这样的丑事,蒙李中丞看中,但令郎前途光明,御史台作为法司,岂可因婚事而耽误让李中丞一同蒙羞。 李昭德挥了挥手,哎,此事尚未查清,只是些聒耳的流言,以七姑娘的出身,怕有不少人家觊觎,许是遭了有心人的陷害。 李中丞不必宽怀某,这聘礼就先归还,等风声过去,圣人与皇太后殿下哪里还请御史台多多担待。 正中下怀的李昭德半推半就,最后笑着拱手道:下官会的。 王瑾晨回去之后便染上了风寒,加之外面的指责与议论声接连不断,杨氏便喝令她好生静养不许离开房门。 分卷(10) 小环将从东市上听到的消息带回家中,郎君,您确定要听外头的传言么? 挑重的说。王瑾晨将手里抱着的手炉放下,端起一碗茶汤轻轻吹拂。 他们说萧家与王家在同一个坊中居住,或许您跟七姑娘早就有了...有了 有什么? 私情。小环低下头。 王瑾晨则是一脸茫然,小环又道:只是因为身份悬殊才错了姻缘,如今不但您的婚事被退了,似乎七姑娘的婚事也成不了了,而且今日一大早...萧安介从神都派人到长安要将七姑娘带回洛阳,而且...那日与您把脉的坐堂医竟散布流言说您被池水冻坏了身子,行不了那什么...小环说着说着,便脸红着低下头,行不了周公之礼。 王瑾晨再次瞪大眼睛,差点连喝下去的茶水都吐了出来,旋即抬手遮掩强憋着咽下,顺了顺胸口道:周公之礼?我... 不会是真的吧?小环一脸错愕,自家郎君可是阿郎的独苗,那坐堂医可是长安城内有名的医者...小奴寻思着反正郎君不喜欢萧六娘,若七姑娘也被退婚,郎君喜欢七姑娘吗?说不定萧少监还能成全了这门婚事呢, 谁说我喜欢七姑娘了。 难道不是?小环瞪着质疑的眸子,那这几日是被娘子令止出门每天都闲不住的向人打听七姑娘的事呢? 王瑾晨将茶碗放下,只觉得心头有些热热的,可又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望着炭盆内然绕的明火苦涩道:喜欢有什么用呢? 小环走到主子榻前缓缓蹲下,郎君若真是喜欢便不要顾及其他,有些东西,不争取才是无望,这是郎君自己说过的话。 见主子不搭话,小环又道:以七姑娘的身份,即便闹出这种事,可只要风头一过,上门求亲的人依旧不会少,郎君可要想仔细了。 王瑾晨低头犹豫了一会儿,落水时绝望一遍又一遍的刺激着她,阿娘在哪儿? 在厨房给郎君您做好吃的呢,今日一大早娘子还亲自去了城郊的园圃里采摘菜蔬。 厨房 紫茄漂浮在水中,杨氏停下摘洗菠薐菜的手拿起一只紫茄,怎么又要回越州了,可是想通了要回到你阿爷身边? 王瑾晨摇摇头,孩儿要参加乡贡。 紫茄从杨氏手中滑落,菜蔬砸向水面所撞击的水花溅到了妇人披在衫裙外侧的绣花半臂上,刚挑出来的井水还有些余温,杨氏扭头皱起眉毛惊吓道:你疯了? 第12章 轻离别 王瑾晨的话几乎让扬氏将整颗心都提起来了,本就是一场假凤虚凰用来骗族人以此满足王哲的虚荣好面子, 儿子寻思着常科考个名次之后做个既无为也无过的庸官,这样一来便不会引起上面的注意,儿子以后会谨小慎微不会连累阿娘的。 杨氏走上前抬起湿漉漉的手摸上王瑾晨的额头,你莫不是那日回来一夜高热将脑子给烧坏了吧? 冰凉的手摸上额头使王瑾晨下意识的抬手将其掰开,阿娘,儿子没事。 我不同意。杨氏背且否决道。 娘。 我不是怕你连累,而是你知道那身公服上系的是什么吗?一根随时可以要了你命的勒索,那大牢里每日进去的官员有多少,无辜获罪斩首的又有多少,覆灭只在朝夕间与君王一句随意的话。 王瑾晨屈膝跪下,儿子不孝,请阿娘原谅儿子的私心。 你与萧家七娘的事...杨氏知道幼时两个孩子关系匪浅。 孩儿...都想起来了。 扬氏低头看着跪地的王瑾晨,遂不安的问道:她知道么? 王瑾晨摇头,七娘不知道,但还记挂着儿时的事,孩儿落水是七娘救得,坐堂医之事恐也是七娘为了让我避开萧若兰做的。 她知道你扬氏被她的话惊住,只觉得生了一段孽缘,你这孩子,莫不是想娶她为妻吧? 王瑾晨没有应答,只是换了种自责的态度,孩儿已经坏了她的名声... 扬氏揪着自己的袖子,如同揪着一颗心,昔日你与萧若兰的婚事是萧少监亲自上门提的,如今以你身子为由遭他退婚,又如何会将嫡出的七姑娘嫁于你?如今的局势,你这样做不是往刀尖上撞么? 并非全为七娘,也想为自己争一口气,除却出身,子嗣便又成为横在情感间的一道天堑,纵使万难,孩儿仍想试试。 七娘是个好孩子,娘一直都知道,可是你与她...杨氏皱起眉头,不过是儿时的戏言罢了,她救你或许只因为你二人自幼相熟,怎么就要说到嫁娶上了呢,不但如此你甚至还要不顾一切的跑去参加常举,你儿时不懂事胡乱许诺人家,现在还要胡闹误人一生么? 是,有些东西孩儿这一辈子也给不了她,可还有东西,是那些个男人永远也给不了的,金无足色,我不相信这个天下有完美,人也好,生活也好。 说着说着杨氏开始自顾自的落泪,满怀愧疚道:都是母亲不好,是母亲害了你一生,还奢望着日后可以瞧见你盛装出嫁的那一日,若是母亲没有带着你随你阿耶回姑苏就好了。 儿时她以兰陵萧氏嫡出姑娘的身份护着我,儿不想做忘恩负义之人,即便不能迎娶,能取得功名护着她也足够了。王瑾晨双手称在地上连连磕头,孩儿知道这样做也许会让王家陷入万劫不复,可孩儿无法安居在宅中眼睁睁看着失去,额头连连磕在厨房的压紧的沙地上,请母亲成全孩儿的自私。 杨氏心疼的蹲下制止,抬着颤抖的手将王瑾晨额头上的细沙拂去,何苦奢望不可能之事呢,女儿家的婚事,可等不到你功成名就。 若什么都不做,毋宁死。王瑾晨决然的回道。 一阵狂风越过长安城的高强在集市上肆虐,收拾行李之前,王瑾晨去了一趟东市,从书画铺子里挑了一些青臒,郎君要买作画的颜料吩咐小奴出来买就好了,婢子撑着伞跟从,这天寒地冻的,郎君身子才刚好些,万一又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王瑾晨仔细的挑着店中带有颜色的矿石,店家则笑眯眯的站在一旁,咱们店中有调好的现成颜色,小郎君可要瞧瞧。 不必了,我就要这几块青臒。婢子将一袋铜钱拿出。 郎君好眼光。店家笑眯眯的清点着,铜板正面刻着开元通宝四个大字,背面则雕刻着星月,除却开元通宝还有一些高宗时期的用隶书所刻的乾封泉宝,皆是铜钱中的上等。 出店回家时途径街边的茶肆,一些闲言碎语便传到了王瑾晨耳中。 今日骑马从春明门进入长安城的是些什么人? 嗨,是太府寺少监的家仆来接她们家七姑娘去洛阳的,前阵子不是闹了一桩丑事么,连私通的名头都出来了,萧公如何还坐得住。 我听说萧王两家同居在一个坊中,那七姑娘与王家的四子自幼相识。 说不定还真有些什么呢,否则一个待嫁的小娘子缘何在寒冬下水救人,说只有朋友之情,我是不大信的。 打伞的婢子皱起黛眉,郎君,小奴去驱赶他们... 算了,王瑾晨摇头,言过其实,但他们说的本也没有错。 年关之际,长安突然飘起了雪花,红梅傲雪,直挺挺的立在萧宅前院中,几片枯叶被风吹落。 等了近半日的家僮走入宅中提醒道:已经过去三个时辰了,姑娘的细软可收拾好了? 婢女揣着双手厌烦道:都催了三回了,姑娘收拾好了自然会出去,用得着你们催么?当看押犯人呢? 小人不敢。 阿霖。 婢女转身应道:姑娘。 走吧。 喏。 车夫将马车从后院赶到宅门口,阿霖拿来一件裘衣替萧婉吟披上后将其扶上了马车,一众穿缺胯袍的家僮纷纷跨上马牵扯缰绳调头。 什么人! 马车将要驶出亲仁坊时被人拦下,队伍跟前站着两个十几岁的少年,从装扮上看像是主仆,婢子打着书画油纸伞,主人披着一件蓝色的裘衣,手里拿的不是取暖的手炉而是一把夏日用的叠扇。 山阴王家王瑾晨请见七姑娘。 山阴王家?骑马的家僮握着缰绳将马稳住,扭头瞧了一眼巷子中的宅院,稍等。旋即夹腿横扯着缰绳骑马走至马车旁侧叉手道:七姑娘,王家公子求见。 车内的女子睁开闭目的双眼,抬手撩起车帘偏着头看到车子前的不远处站了一个身着男装的清瘦少年,长安风大,让她回去吧。 喏。 家僮骑马走到王瑾晨跟前,我家姑娘说了长安天冷,我们赶路在即,还请公子早些回去莫要挡道。 某有一物相赠,还请应允。王瑾晨拱手道。 外头的风声,公子也知道,若要赠送,便请公子的婢女代劳吧。 王瑾晨便将手中用手帕所裹的叠扇交与身侧婢子,你去吧。 郎君可有话要小奴转与姑娘? 王瑾晨瞧了一眼手中的扇子,要说的,都在里面了,但愿她能懂。 哦。婢子便拿着叠扇提步走向马车,七姑娘可是在马车里头? 车中传来对陌生声音的疑问,你是何人? 小奴是亲仁坊王家的家生婢,郎君有物相赠姑娘。 萧婉吟掀开车帘,小姑娘圆圆的脸上涂抹着腮红,何物? 是一把扇子。婢子将叠扇双手奉上,这是我家郎君亲手画的。 萧婉吟皱着眉头犹豫了一番,随后还是伸出了腾在袖子里的手,她...犹豫的问道: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么? 有啊,婢子盯着萧婉吟,郎君说,要说的,都在里面了,但愿她能懂。 婢子的话差点将沉闷的萧婉吟逗笑,辛苦你了。 郎君的交代小奴已经完成,小奴告退,婢子转过身,刚提起裙子准备迈步时又回首喊道:姑娘。 还有什么事么? 婢子扭头盯着萧婉吟,眼里充满了犹豫,小奴比较笨拙,因此总是猜不透郎君的心思,希望姑娘不要给郎君空希望。 萧婉吟滞住,她想做什么? 婢子没有回话,只是轻轻摇头后离去。 车帘旋即被放下,萧婉吟低头看着手中的叠扇,犹豫了一番后将其展开,一手漂亮的行草呈现眼前,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婢女将车帘垂下后坐转身,盯着叠扇上的行草题字,王家四公子竟然题写曹子建的诗,他该不会是...旋即瞪着眼睛捂嘴,喜欢上姑娘了吧? 萧婉吟神色微动,嘴里却十分云淡风轻,谁知道呢。 姑娘,婢女皱皱眉头轻拉起萧婉吟的衣袖,奴知道王公子在姑娘心里很特殊,可是以阿郎与娘子对姑娘的看重是断然不会将姑娘嫁去今非昔比的王家,且又是一个偏房所生的庶子。 萧婉吟满眼踌躇的望着叠扇,伸出一只手轻轻摸着扇面,小的时候以为只要相爱就可以了,长大后才发现原来所有的情深都会败给世俗,最后你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谁而活了。 小环将画扇转交后回到王瑾晨身侧,郎君,画扇已经转交到七姑娘手里了,您交代的话我也照实说了。 我交代的话?王瑾晨一手撑着伞,一手指着自己诧异道,我何时交代你话了 啊,婢子点头,适才小奴不是问您需要带话么,您不是说了一句么? ...王瑾晨扶着额头,她听了该笑的。 驾!几匹马驶入亲仁坊带起了过道上的细沙,骑在最前头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衣裘毡履,腰间还束有蹀躞带,你是何人,敢拦我七姊姊的车架? 等王瑾晨转过身时,马上的少年瞬间冷脸,这个你败坏了我阿姊名声的人还敢出现在此? 阁下是? 我家郎君是礼部侍郎崔挹的长公子。 少年扬起手制止家僮,夹着马肚子走上前开口道:我叫崔湜,是阿姊四舅舅的长子。崔湜上下打量了王瑾晨一番,近处看,长得倒是不赖,不过你要想娶我阿姊光靠一张脸可不行。 这... 驾!崔湜拉着缰绳驱马走到马车旁,阿姊。 听到熟悉的声音后,萧婉吟将持画扇的手垂下,大郎? 是我,我听下人说阿姊要去洛阳,正好我也要回去,赶着年关,便提前与阿姊顺道一同前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湜儿现在长大了,等回了洛阳,湜儿要与阿姊再切磋切磋。 萧婉吟只大崔湜一岁,二人年纪相仿,其父崔挹是萧婉吟生母崔氏一母同胞的弟弟,为中书侍郎崔师仁幼子。 几声鞭挞响起,沙地上留下一轮浅浅的车轮印与蹄印,冬风卷起轻薄的车帘,王瑾晨撑着桐油伞站在路边瞩望马车。 透过卷帘的缝隙,蓝色身影一晃而过,萧婉吟抬起手悬空在车帘侧,犹豫了一番后再次端回腹前。 我也想,萧婉吟低头看着手里的叠扇,眼里充满了无奈与神伤,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分卷(11) 第13章 建明堂 崔湜...马车消失在一片飞雪之中,漫天的飞雪飘落到杏色的桐油伞上。 轱辘轱辘转动的车轮在过道处停下,车内探出一个妇人,四郎。 阿娘。王瑾晨撑着伞回过神来喊道。 收拾妥当了,咱们走吧。 好。 王瑾晨上车后理了理下裳,对着母亲愧疚道:让阿娘跟着儿子来回折腾,是儿子不孝。 你既决定了便要万分小心,阿娘不求你能够光耀门庭,能够保全自己平安顺遂对阿娘来说便是万幸。 儿记住了。 洛阳 萧婉吟跪于刚下朝回来的父兄跟前,萧至崇站在父亲旁侧劝道:阿耶都让七娘跪了一个时辰了... 你闭嘴! 嫡妻崔氏本想说些什么的也被这一声闷雷止住。 萧婉吟静静跪着一言不发,萧安介窝着一肚子火质问道:你可知你在长安的事传到洛阳,人家是怎么传我们家的么?他将来是你阿姊的丈夫,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有婚约在身吗? 儿只是下水救人,她为何会落水,阿耶知道原因么?萧婉吟瞪着父亲反问道。 你这是什么态度?作为一家之主,萧安介很快就冷下了一张不悦的脸。 萧婉吟撇过头,阿翁从没有教过我要为了颜面而见死不救。又道:兴时图你之利,落败时避你之远,听到流言而不去查真正的是非,只顾着颜面与旁人的眼光,这样的夫家不要也罢。 啪嗒萧安介听着弦外之音的话登时大怒的拍桌,你这是在指责老夫吗?还是老夫平日里太纵容你了。 儿不敢。萧婉吟跪伏道。 能以女儿之身下水救成年男子,你还有什么不敢的?萧安介睁着怒目指道。 你别发这么大的怒火嘛,崔氏在一旁劝阻,七娘素来心善,又不喜与人争抢,郎难道宁愿听信外人的流言都不愿相信自己女儿说的话么? 萧安介将胳膊肘搁在桌案上撑着额头长呼了一口气,我不管流言真假,单凭后嗣这一点,你与他绝无可能,为父将话放在这里,你下去吧。 萧婉吟抬起头,旋即瘫软的趴在了地上,她让坐堂医这样说只是为了让王瑾晨与阿姊的联姻取消,同时也可为她断掉之后的隐忧,阿耶... 下去。 萧至崇走上前将妹妹扶起,七娘,你就听阿耶的吧,旋即凑近小声道:朝堂上皇太后殿下准备拆除乾元殿修建明堂,殿下疏远诸儒而亲近北门学士,阿耶正为此事烦忧着呢,待风头过了,你的事再做商议吧。 萧安介虽对她发了怒火,但也未做处罚,甚至连禁闭都没有,萧婉吟便拽着哥哥的手起身,儿告退。 初春的寒风从端门吹入太初宫,一个四岁左右的团子从大殿内飞跑出,年轻女子紧追,三郎,你慢点跑。 小团子抬手搭在殿廊的圆柱上,呆呆的望着殿庭里的飞雪,姑母,你看,下雪了。 廊道右侧过来的女官福身道:楚王万福。 追出来的太平公主将一件厚实的袍子替小团子披上,转头吩咐内侍,将楚王带回德妃哪儿吧。 喏。 内臣应答的话音刚落,小团子便拍开他的手撒腿跑到妇人膝下,糯糯的喊道:阿姨。 妇人穿着命妇常服,温柔的摸了摸团子的头,寻了三郎好久,原来是在太平长公主这儿。 刚入宫,便从阿兄手里将三郎带出来了,正要命内侍送他回去,正好德妃过来了。太平公主回道。 我就说,适才去了圣人哪里,圣人说三郎跟着长公主离开了。德妃再次摸着小团子的扎总角的小脑袋,若是长公主与上官才人无事,妾就先将三郎带回去了。 好。 殿廊逐渐变得安静后太平公主从袖子里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入掌心,不到片刻便为掌心的温度所化,明堂的事已经定下了么? 上官婉儿点头,殿下准备让驸马的季父薛怀义充任督造。 太平公主听后眉头大皱,旋即将摊开的手掌握成拳,什么薛怀义,什么季父,他不过是个市井无赖罢了。 上官婉儿摇头,几片雪花飞进殿廊落在白裘的毛绒上,七娘来洛阳了。 太平公主扭头道:是为了她在长安与那个什么家的庶子之事? 嗯。 太平公主旋即冷笑,这群世家将门第当脸么?四处攀附也不嫌累,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什么样的男人能让她心心念念了十年之久?我听说李昭德的幼子相貌堂堂,也与她相识久矣有倾慕之心,家世又好,为何不要呢? 上官婉儿低头思索了一番,李元符我倒是见过,至于七娘牵挂的人,我也只是在七娘口中听说她们的过往,不是人人都看重家世,七娘也不是那种人。 正月十四,五更二点时太初宫敲响晓鼓,街道的鼓声随之应声而起,绯袍官员爬上布灯的端门。 垂拱四年,正月十四,岁在戊子,上元奉敕旨,金吾弛禁.... 贯穿城池的洛水上建有几座大桥,上元佳节,满载货物来往的牛车与马车数量骤然增多,家僮提着食盒从洛水之上的浮桥挤出进入了宋学士宅,姑娘,您要的鹿脯买回来了。 给我吧。 喏。 宋令仪接过家僮从北市买回来的鹿肉脯转身去了父亲所在的书斋。 咚咚! 崇文馆学士宋之问正在写奏疏,听见门响后开口问道:何人? 阿耶,是令仪。 旋即停笔抬头,进来吧,门没有锁。 宋令仪推门入内,父亲的书桌上罗列着一堆状、表,以及还有一本去年从会稽捡回忘了归还失主的书籍。 女儿知道阿耶近几日心烦,未见阿耶食早膳便买了一些阿耶平素爱吃的肉脯与炙羊肉。 食盒打开的一瞬间,经过处理的新鲜炙羊肉的香气便溢满整个书斋,婢女端进来一盆清澈的温水,宋之问起身洗了把手笑眯眯道:还是我家姑娘懂得体贴父亲。 阿耶可是烦忧明堂修建一事? 宋之问夹起一块鹿肉脯,太后要把功劳都给薛怀义,一个市井的卖货郎,却能奉命修建圣地,我等进士及第寒窗苦读的学子却只能拼命讨好,读书人的傲骨荡然无存。 宋令仪听后微微皱起眉头,能经历苦难方能正大道,阿耶一定会受到太后器重的。旋即夹起一块炙羊肉放入宋之问跟前的小碟子中,又将酱汁端出,阿耶尝尝这炙羊肉。 宋之问盯着女儿看了一会儿,姑娘如今也长大成人了。 宋令仪便放下筷子福身,凭大人吩咐,大人收养再造之恩令仪不敢忘。 为父能有什么吩咐,宋之问捋着长须,你只是我宋延清的息女,你长大成人了,为父自然也要替你留意留意看看是否有合适的郎君,你自己可有钟意之人? 女儿听闻萧少监家的六娘七娘皆退了婚... 宋之问迟疑了一会儿,旋即起身走到书桌前将一本书拿起,与萧安介第六女定亲的正是这物主,琅琊王氏。 书籍的斜下方用行书写了三个小小的字,旁边还附了红章,这孩子的字不错,文章见解、诗词造诣皆不弱国学生徒,就是不知今年的常科他是否会一同应举,不过...宋之问敲打着放在桌案上的手指,泰兴延令王氏整个一脉在国朝都没出过高官,朝中上层几乎不见王氏族人的踪影,他若想要中第无人引荐便难如登天,我出生微寒,父亲起自乡闾,能登科进士及第,这中间又历经了多少困苦呢,宋之问说罢轻叹了一声,人都是被迫才会做出改变,我也不例外。 宋令仪走到父亲身后垂下手捏着他宽厚的肩膀,阿耶不必在意外人的眼光,人心隔肚皮。 宋之问轻吸了一口气抬手拍了拍女儿,你放心,阿耶一定为会你寻一门好亲事。 关中至江南自西向东足有千里之远,王瑾晨便改走了水路,紧赶慢赶终于在上元节前夕赶回了越州山阴,回家团圆的人并没有得到父亲的关怀,甚至是这几月的吃穿也不曾问及。 你的隐疾是怎么回事,长安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流言传出?王哲将这个唯一的儿子拉到书斋关起门窗质问道。 王瑾晨跪在桌前低下头,父亲就不问问儿子是如何落水的么? 王哲抬起手,心中一阵愧疚可又拉不下面子,你只要回答我的话就可以了。 是七娘,我幼时与她相识,我能活着回越州见到父亲,也是七娘所救。 这个老夫知道。王哲摩挲着手背,这流言对你来说也算是好事,你落水... 王瑾晨撇过头,儿子现在不想说了。 王哲撑着椅子起身走到王瑾晨跟前弯腰将其扶起,我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 出身不能决定一切。儿子不想一直被人所欺,王瑾晨抬起头,睁着微红的双目,态度坚决,儿子要参加今年的乡贡。 王哲托在王瑾晨手臂上的手当即抽回,你说什么? 王瑾晨伏首道:儿子要参加乡贡,入仕。 你疯了?王哲惊吓的连连后退。 王瑾晨抬起枕在手背上的头,这身袍子是大人给的,那儿就用这身袍子另开一处天地。 不可能!王哲甩袖毅然回绝道。 儿子回乡之前已经修书给了族伯父与仲父,在官学读书的时候,使君一直有意让我去参试,父亲难道要抵抗族伯父与使君? 你?王哲转过身指着王瑾晨粗喘着大气,你是要亡了我们泰兴王家整个氏族吗?攥着袖子冷冷道:我是绝对不会答应你这个逆子的。 一开始最先欺骗的人,不是父亲您吗?王瑾晨泪眼婆娑的看着父亲,既然父亲给了儿子希望,为什么又要亲手浇灭? 王瑾晨从地上爬起,抬起弯曲的右腿撑着膝盖慢慢站起,脸色有些阴沉,父亲心里,难道没有愧疚吗? 第14章 女公子 在族长王德的劝说下,王哲这才硬着头皮妥协,旋即将应举的籍、贯及三代的陈牒写好又命家僮备了一车厚礼赴山阴县尉家中拜访。 王氏在越州一代颇有声望,也受人尊敬,山阴县尉很是客气的接待了王哲,王公今日怎么有空到寒舍做客了? 张县尉,犬子不日将举行冠礼,知今年秋闱已开,便来提交陈牒。王哲将一份写有籍贯的陈牒递到县尉桌前。 令郎要报名乡贡?县尉诧异道。 王哲点点头,县尉便轻轻皱起眉头,昔日在学府中,助教言及令郎天资聪颖,本官有心举荐予县令,但是他自己却不愿... 王哲长叹,以往是他年轻不懂事,如今将要成年,在长安受了些挫败知道些自己往后的要紧事了。 县尉搓着双手,今年开的是进士科,王公也知道,国朝凡贡人,上州岁贡三人,中州二人,下州一人,越州只有三个名额,因此使君交代了各县选拔人才务必从优。 这个某知道。王哲转头看向门外,抬上来。 家僮将抬入内的箱子打开,王哲拱手道:某新得了一批蜀锦,平日里没少受县尉及娘子的照拂,这些蜀锦是某的一点心意,给娘子与令爱做几件称身的衣裳,还望县尉不要嫌弃。 蜀锦上的提花极为精致,县尉寒门出身,加之也不敢得罪山阴大族,便眯眼笑道:王公请宽心,令郎乡试之事就包在本官身上。 犬子素来听话,读书勤谨,王某人是知道的,只是平日对她打骂苛刻了些,今日登门并非是要县尉开特例让他过试,王哲盯着县尉,按规矩行事即可。 规矩...县尉眯起眼睛,王公放心,本官办事素来公正,参加乡试的每一个学子必然一视同仁。 如此,王某人便也宽心。王哲起身拱手道。 县尉抱拳拱手,他日令郎高中衣锦还乡时,莫要忘了本官这个小县尉。 县尉乃衣食父母官,她哪里敢忘。 投牒之后王哲于暮春之初替王瑾晨举行了冠礼,并三请泰兴延令王氏族长王德作为冠礼正宾,赐字,作为王哲独子,冠礼并未大肆操办,只请了一些居住在会稽的宗族子弟。 三进礼最后加衣时,几个族兄堵在东门的门口不让加冠者出去,四郎穿着这身襕衫倒真有些士人模样。 阿弟长得这般清秀,待来日高中进士于长安走马观花,必引那些仕女青睐,若能娶得相公家的女儿过门,咱们也可以跟着沾沾光。 王瑾晨被堵住了去路,便摇头叹道:弟弟如今都这样了,诸位阿兄就莫要打趣我了。 王三从众兄长中走出,伸手揽向王瑾晨,勾搭着肩背小声道:告诉阿兄,你突然改变主意去县衙投牒,是不是在长安遇着心上人了? 王瑾晨侧头,旋即将兄长的手扒开,阿兄说什么呢,长安传回来的流言几位哥哥又不是不知,四郎何敢去耽误别家小娘子的青春与终生呢。 分卷(12) 王三将手中的叠扇插入腰间的革带内,三哥知道你有难言之隐,莫怕,等今后三哥有了子嗣过继你几个给你养老。 ...王瑾晨愣了一会儿,以往子嗣的事情从未在她脑海中出现,而今却变成了一道横在二人脚下越不过去的沟壑,阿兄的好意四郎心领了,这事,等阿兄娶了亲再说吧。 王三摊摊手,嗨,娶亲这事,不着急。 小环穿着新衣裳走到东门,见一堆公子抵在门口,便福身道:诸位郎君万福,醮礼快要开始了,诸位郎君还请入席,小奴要扶公子出去了。 几个兄长回头,低头盯着小环涂抹胭脂的小脸蛋,纷纷笑道:小环姑娘莫要恼怒,我们不会将你家公子吃了的。 小奴才不恼怒,只是近日是公子的成人礼,郎君们作为兄长前来刁难是作何? 哎,王三跨出门槛,我们可没有刁难,生冠婚丧,乃人生最大事,难得弟弟今日大礼,我等是高兴才一同过来道贺的。 小环却并不买王三的账,合起宽大的袖子叉手躬身道:郎君们若是有心可待冠礼过后再来道贺。 好了,咱们也别堵在这儿了,马上要到夏日,城郊那几百亩荷塘也要开花了吧,到时候咱们再邀四郎一同出去喝酒赏玩。 东房变得安静后,王瑾晨大松了一口气,小环扭头看着几个王家子弟离开,正身安慰道:郎君莫要在意,他们都是瞧着族长与使君看重您,想巴结您等您日后高中呢,平日里都不见问候的。 王瑾晨没有回复,看着青砖地面提步道:走吧。 喏。 跪饮醮酒之后,族长王德作为正宾替族侄取字,前些年族中子弟举行冠礼者不少,但庶出子弟能让王德作为正宾的几十年来就只有王瑾晨一人。 王德走上前,看着向南而立的族侄,眼里充满了期许,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嘏,永受保之,东方之美者有,医毋闾,之珣玗琪焉,今赐汝字,曰,子玗。 王瑾晨拜道:子玗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垂拱四年夏,王瑾晨以县试第一赴越州州试,由越州功曹主持州试。 几场考试下来,王瑾晨困倦的靠在马车上,郎君拿了县试第一,要是再拿个州试第一成为解元... 哪有那么多要是,会稽这一代多读书人,解元有那么容易得么?王瑾晨叹了一口气,倍感压力道:可要至长安参加尚书省贡举的话必需要考到前三。 一个州府内数万人,取得资格者却只有寥寥三人,即便成绩优异破格提拔那也只是少数,太不公平了,而那长安国子监官学里的生徒却人人都可以参考,可哪里又只招收高品官员的子弟,真是太不公平了。小环嘟着嘴连连道着不公平。 王瑾晨则是满不在意的摇头,往后这不公平的事多着呢,你呀就将它们咽在肚子里可千万别在外头也这样胡乱言语。 平稳行驶的马车突然停下,王瑾晨坐稳身子后抬手搭着车窗问道:怎么了? 车夫转头朝车内回道:郎君,是使君的女公子。 哟,小环扭头,捂着嘴偷笑,原来郎君在官学读书的时候还勾搭上了使君家的小娘子啊。 王瑾晨抬手拍了婢子的脑袋一下,你别胡说,认识而已,我哪里勾搭了?旋即坐起从车内弓腰走出,李姑娘。 女子带着围帽从马车上走下,旋即至王瑾晨跟前,四哥这样叫,未免太过生疏了。 ...王瑾晨捏着通袖内的双手,三娘。 李氏这才展露笑颜,府试刚过,阿兄考得如何? 勉勉强强,乡贡一事还要多谢三娘让令尊出面。 阿兄昔日在官学读书时就位居其首,这次府试怎会勉勉强强,旋即转身从婢女手中接过食盒,莲子羹,是今年夏日最新鲜的莲子,阿兄考试这么久一定累了吧。 久不联系的人突然主动出现在眼前,且送来羹汤,王瑾晨便后退一步隔了些距离,李姑娘,你也知道瑾晨在长安之事... 阿爷都与我说了,我知道的,我不在意这个。 姑娘不在意可是瑾晨在意,李姑娘一片好心瑾晨不能受。 明明白白的拒绝让李氏紧握着食盒的提杆,祥和的眉目瞬间冷下,名次还未出来,你就不怕自己落榜? 不怕落榜这几个字王瑾晨说不出口,决心要入仕的人又怎想黜落夭折于半路呢,瑾晨凭自己真才实学,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关中那边还有流言说你与兰陵萧氏长房的七姑娘...有染?李氏问的很是犹豫,睁着不愿意相信的眸子。 王瑾晨低下头不做言语。 我阿爷说你幼时生于长安,那萧家姑娘幼时也在长安,传言又说你们居住在同一坊内一起长大,私下里已经定了终身? 王瑾晨点头又摇头,除了私定终身,其他的事的确如此。 那么说,你与她之事不过是以讹传讹? 这些与李姑娘没有关系吧,为何要向我打探? 你李氏转过身,阿爷说他不知道萧安介会看上你,且这样早就向你提亲也是他始料未及的,四哥在长安发生的事阿爷听后又不敢确信,说这是我的终身大事,不敢轻易托付。 越州刺史出身陇西李氏,虽非嫡出却凭借自己以明经科入仕做到了上州刺史。 的确,国朝不反对女子和离再嫁,然再嫁者终不如初嫁,因此女子择良人须得慎之又慎,对不起。王瑾晨合起长长的袖子躬身道:瑾晨已有心属之人,因此不想无端误了姑娘的终身。 心属之人?李氏转过身看着王瑾晨质疑道:少时我得了父亲首肯穿着男装进入学堂,你在读书的时候就一直寡言少语,也从不与人接近,有时候楞楞的,我也从未见你与婢女及长辈之外的其他女子接近过... 李氏突然话止,迟疑的问道:难道是...长安的那位姑娘? 王瑾晨盯着脚下的青砖,夏日黄昏时的太阳依旧毒辣,斜长的影子突然抬头拱手,抱歉,这是瑾晨的私事,恕瑾晨无可奉告,时候不早了,李姑娘请回吧。 见人要转身离去,李氏向前走了几步,阿爷说千年的世家只有兰陵萧氏长盛不衰,萧安介已嫁之女皆为宰相新妇,阿兄何必执着? 王瑾晨单脚踩在小墩子上不再动弹,一侧扶她上车的婢子突然感觉手臂上的手突然加大了力道,郎君... 还是说阿兄想要做宰相,可是人家姑娘能等阿兄这么久么?李氏继而道。 从州试考场陆陆续续出来些读书人,牛车与马车几乎将巷子一条窄路堵死,巷子就离王瑾晨停靠马车的路边不远,里面传来妇人的大骂声。 你们不看道吗,过不了还挤,我家儿子可是要做举人参加贡试的,等我去大仙祠拜了神仙准能中得解元,届时定要拆了这巷子。 妇人干脆下马徒步,见到王瑾晨时故意停下用着阴阳怪气的声音不屑道:哟,这不是王哲老爷子的公子么,老爷子考了三次都没中,怎么,难不成是老得不中用了才让儿子来代替么? 妇人是会稽县令的嫡妻,亦是与王哲在姑苏从小一起长大的街坊,王哲中举后由其父亲做主娶了现任妻子清河崔氏,之后二人再见面便如仇人。 吴娘子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女子转过身,盛气凌人的看向吴氏。 见到丈夫顶头上司的爱女,吴氏色变,原来李小娘子也在啊见着二人面对面,吴氏尴尬的笑了笑,看来是老婆子我打扰二位了,你们慢慢聊哈。等离得有了些距离后,吴氏冷下脸,呸,一家子都是不要脸的,老家伙勾搭清河崔氏,儿子勾搭使君的息女,真是妥妥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嘈杂的声音与李氏的质疑夹在在一起,王瑾晨旋即抬脚登上马车,她的想法我并不知道,但我可以的知道是,若不尽所能去做,我一定会后悔。 第15章 小狂徒 六月初,各州解试相继发榜,越州功曹于衙门前公布中举者名次,垂拱四年,六月戊子,经州试乙榜合格者三人,第一名山阴王瑾晨,第二名... 除张告示外,越州刺史还特地派人至中举者家中告知。 阿郎,娘子。家僮疾跑入内,郎君中了,且是乙榜第一。 中了?王哲瘫坐下。 一旁坐着的崔氏却不以为然,别高兴的太早,中举算什么,他要是中了进士让咱们家出了一位士大夫这才叫喜事呢,你中举都中了多少回了,还不是一次甲榜都没有登过。 王哲坐在椅子上拉沉着一张老脸,看门的小厮步入中堂通报,阿郎,刘参军来了。 请刘参军进来,去将郎君叫回来。 喏。 小厮将越州司功参军引入王宅,王哲一改脸上的苦涩表情,笑呵呵的迎上前,刘参军亲自登临寒舍某未能出门远迎,失敬失敬。 青袍官员抱着拳头拱了拱手乐呵呵道:恭喜王公呀,令郎高中解元。 犬子不成器,皆赖仗诸位贵人相帮。 使君惜才,令郎天资卓越,日后定会成为国朝栋梁之才。司功参军往宅院四周瞧了一圈,自己亲自前来报喜却始终不见文解得主出来便询问道:王解元呢? 犬子与几个族兄出门赏荷去了,我已差人去叫他了。 原来如此,这倒不必麻烦令公子特意跑回来一趟了,旋即将一封盖有越州官印及刺史印的文书取出,我此次来是转交文解的,待初冬十月朝贡之时,州府要将举人随贡品一同发遣解送至京参加来年的贡举,这个流程王公是知道的,自不必本官多说。 王哲接过文解,心情略为沉重,竟丝毫没有当年自己中举时取得文解的半点开心,州府试即便上州也只取三人,但尚书省的礼部试对于无家世相持的寒门来说要更加艰难,王哲考了三次皆落榜,作为长子又无继承的嫡出子嗣,因此便在长安消沉了一阵子,有劳刘参军。 司功参军笑道:江南巡抚使狄侍郎到了越州,本官得同使君一同出城迎接,就不再此叨扰王公了。 王哲将人送出宅院,拱手道:刘参军慢走。 垂拱四年六月,冬官侍郎狄仁杰充任江南巡抚使巡查江南,朝廷特许其借紫。 我求神拜佛,烧了大把银钱却只让三郎考了个第四,可偏偏举人只录三人,这解元的名头凭什么给王家那个庶子?妇人提着篮子从越州城出来,篮子里盛的是一些祭祀的供奉之物。 娘子莫要恼怒,许是那王家四郎走了后门也说不定,娘子试想,他们出身琅琊王氏,山阴县令与越州刺史皆与他家交好,咱们家郎君倒霉,偏偏遇上了王家子弟参考。 越州郊外建了些不合礼仪的祠庙,也有当地乡绅受人蛊惑而集资建造淫祠,常有人耗费铜钱数贯入祠供奉与祭拜使得江南迷信之风日益盛兴。 祠、庙附近有上百亩河池,正值盛夏,满园花色,青红白夹杂在一起,生机盎然,一群十七八岁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围聚在池中的凉亭内喝酒赏花。 今日州试放榜,子玗随咱们出来吃酒,定然是志在必得了吧? 王瑾晨靠坐在凉亭的栏杆上,她之所以会随几个族兄出门,不过是为了逃避嫡母那聒噪的碎碎念。 几个吟诗作画的兄长继续打趣道:今日过后,咱们岂不是要改口叫王举人了? 什么王举人,应该要称呼王解元才对。 对对对,以咱们子玗的才华,肯定能摘得这越州解元之名。 王瑾晨抬手趴在栏杆上,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荷花穿插在青莲之中,凉爽的夏风从亭内穿过,游走的目光突然在一朵荷花上滞留,两朵绽放的莲花共生一茎,便忆起了幼时夏日在长安之事。 【长安芙蓉池背靠着巍峨的青山,林木耸立其间,池中还生有荷花,每到夏日便会有武吏巡查四周,以防摘荷的百姓落水。 一大早,两个小童背着父母从亲仁坊偷偷有跑出,穿红色裙衫的女童将男童拉上马车。 七娘要带我去哪儿?回晚了的话阿耶要不高兴的。 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哪儿? 芙蓉池。女童见她这般犹豫,便嘟起嘴不高兴道:你不愿陪我去么? 幼童抬起头慌忙解释道:怎么可能,七娘所邀,我当然是一万个愿意的。 女童怀揣起双手撇头不高兴道:我看你就是不愿意。 幼童扒拉着圆领袍的下摆将身子挪近,抬手扯了扯她的衣袖,七娘,我这不是怕阿耶回来责罚我吗,他可平时对我可凶了。 想起王家那位颇有才名的严厉父亲,女童这才心疼的松了一口气,那好吧,我带你去看荷花,保证晌午前就回。 幼童便笑弯着双眼连连点头。 芙蓉池靠山的一侧新建了一座极大的楼阁,阁前还修了个小池子,池中的荷花生长的极好,舀满水的筒车正有序的转动着将水送到小池子里。 一阵微风轻轻掠过,红白荷花赢着朝阳随风而动。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女童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天生万物无一不喜阳,就连荷花也是向阳而生,日出时绽放,日落而闭。 幼童跪坐在雕花栏杆上,抬起蓝色袖子里的小手抓耳挠腮道:七娘,山有扶苏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诗经里的一篇,意思就是山上有茂盛的扶苏,池里有美艳的荷花;没有见到子都的美男子,却偏遇见了你这个小狂徒。女童解释完后故作嫌弃道:都叫你好好读书了。 分卷(13) 幼童嘟嚷着嘴喃喃自语,七娘不也不喜欢读书么... 你说什么?女童侧过脸。 一红一蓝两个小身影挨在一块儿,幼童旋即扭头看着她,四目相对,眼里充满了惊艳,正是一点让她产生了胆怯与犹豫,旋即结结巴巴问道:那...七娘更喜欢哪个? 女童睁着干净透亮的眸子,先生说诗里的东西只存在诗里,可小狂徒阿晨却是时时刻刻都在我跟前的,所以诗里的虚无怎可与之相提并论。】 王瑾晨将搭在栏杆上的右手垂下,拨动着荷池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苞喃喃道:虽备物之偕美,独扶渠之华鲜,小狂徒远没有当年那般大胆了,竟连与你道实情都不敢。 子玗又在这儿思念哪家姑娘呢?王三打着一把叠扇俯下身扇风问道。 我哪有什么姑娘可思念的。王瑾晨将手收回继续趴在栏杆上。 即便王瑾晨再三否认,王三还是不依不饶的揣测道:想娶萧家七娘? 王瑾晨当即扭过头,阿兄胡诌什么呢? 啧,王三将扇子叠起,扭头反应的这么快,心虚了不是? 王瑾晨低头,没有再开口辩解与否认,王三便再次靠上前,这追姑娘的本事你可得问哥哥我,讨姑娘欢心自然少不银子,有什么困难,缺钱了就同哥哥说。 城郊的荷池极大,池中光建造的亭台便有六座,妇人气急败坏的将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折断,一定是他抢了我家三郎的福气。 跟随的婢女心思深沉,望着一脸幽怨愤愤不平的的会稽县令娘子,上前小声道:大娘子,诸州贡举限制人数是建国之初就定下的规矩,如若那中举的三人中...婢女故意将话语停顿。 妇人扭头怒骂道:你疯了,叫你主子去做这些个伤天害理的勾当,郎的仕途还要不要啦?旋即又指着天空,若让神仙老爷知道,还不天打雷劈? 婢女知道妇人胆小,但又极为看重儿子,常科有规定,伤残者不取,除却文采,这身长体貌便是取士的第二标准,若是残了或者毁了样貌,就算使君再器重,难道还会将一个连考场都进不去的人送去京城么占了这举人的名额么,况且奴听闻越州刺史的升迁令已经下来了,如此关键时刻,他必然会大事化小的。 妇人转念一想觉得十分有理,自己的儿子排在第四,若中举的三人里有一人出了差池,或许使君便会另写文解让后面一人顶替。 而且庙里的神仙不是替郎君算命说好运会被克星截取,若要福运通畅,便要将这克星去了。婢女盯着女主人有些动摇的神色,奴知道各州举人会在十月随贡品入京,名册还未交到尚书省,朝廷便不知情,王四现在就在这荷池附近。 兄长关怀备至的话传入耳中,并未引来王瑾晨的感激,反而增加了她的犹豫,若是想阿兄所说使些银子就能够的话,我今日何以在此涉险呢? 王三拿着叠扇的扇骨擦了擦了脖颈皱眉道:说得也是哦,她是萧家的嫡出姑娘,母亲又是博陵崔氏的长房嫡女,几个舅舅皆是朝廷高官,这个...哥哥也帮不了你。 王瑾晨坐转身子靠在身后的一根支柱上,王三便拍了拍她的肩膀,子玗莫灰心,凭你的才华他日定能受到圣人赏识,封侯拜相亦不在话下。 【还是说阿兄想要做宰相,可是人家姑娘能等阿兄这么久么?】王瑾晨闭上眼,中肯道:但愿吧。 吁。一匹快马迎着烈日急停在亭子附近,小厮下马飞奔上前,诸位郎君,我家四公子可在? 一众裹幞头的年轻人停笔侧望,旋即扭头道:子玗,你家家奴来找你了。 小厮挤进亭子内,叉手道:郎君,恭喜郎君高中解元,整个泰兴王氏就您一人中了。 原本觉得自己笔下荷花栩栩如生的读书人突然觉得画布上的画毫无生机,搁下笔道:子玗中了解元? 是,六曹司功参军刘参军亲自登门报的喜,郎君州试五试皆为第一。小厮喜道。 可以啊,王三没有参考,也无心入仕,心中便没有什么落差感,一把拍向弟弟的肩膀,我就说了,你这么多年的书也不是白看的嘛,不愧是我弟弟。 小厮看着趴在栏杆上的少主子,进一步叉手躬身道:阿郎请郎君即刻回去。 王瑾晨一想到父亲的冷脸便觉得头疼,晚点吧。 小厮抬起头,眼里充满了犹豫,可是阿郎让您即刻回去 刘参军只是登门报喜,不会久留家中的,我就算赶回去也无济于事,今日答应了诸位哥哥在这里赏花,你去回复阿耶,我晚点自已会回去的。 这 一旁的几个兄长凑上前,王三更是直接伸手勾搭上肩,四郎今日大喜,不喝酒怎成,如何能着急回去呢,要不要随阿兄们一同去义德坊转转?听说花院里新来了一位弹唱一流的北方歌姬 对于兄长突然靠近,又一身汗味,王瑾晨心里嫌弃极了,遂将人推开起身道:阿耶唤我回去,我还是回去好了,免得晚了要坐冷板凳。 王三打开扇子扇着风道:你适才不是还说要陪咱们赏荷的吗? 三哥一高兴便要拉子玗去妓院那种风月场所,人家可是大才子,将来入仕定居京城,上赶着讨好的佳人还会少么? 王三笑道:也是,这中了举人的人就是不一样哈。 被一群兄长调侃后王瑾晨拱手道:几位阿兄误会瑾晨了,我是看这天气实在太过炎热,一会儿我回去途径集市可让下人稍些冰饮过来。 第16章 惊落马 家僮将王瑾晨扶上马背,瑾晨赶着回去就不陪诸位阿兄在此吟诗作画了,失礼之处还请海涵,下次一定赔罪。 这中了解元的人就是不一样,连司功参军都亲自登门道喜,子玗路上可得小心,晚上到你家蹭酒喝。 知道了。 一辆普通的马车拐入前往越州的官道上,车旁还随着几个身穿缺胯袍的护卫,临近中午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车内的主人掀起帘子,车内坐着一个年近花甲满脸福像的老人,还要多久能到? 回巡抚,前面不远处就是越州城了。 快些入城吧,烈日当头也辛苦你们了。 下官奉命护送,狄巡抚待人亲和,不辛苦。 夏日的风极为闷热,太阳曝晒着骑马的人,汗水从脸颊滴落在马鞍上,酷热下便扬手用力挥了几下手中的鞭子加快速度回城。 当快马即将追赶上稳当行驶的马车与之并驾齐驱时,马儿突然失控撞向马车同时也将马背上的人甩落,坐在车前的车夫连忙爬起将马控制住,好在驾车的马没有因此受惊而发狂。 一声痛苦的□□,随行的护卫从马上一跃而下,并没有管那落马受伤的少年而是凑到车旁着急问道:巡抚可要紧? 江南巡抚使狄怀英从车底爬起,端了端幞头撑着车窗探出头,出什么事了? 随从拱手道;有个人骑马撞上了咱们,下官办事不利让巡抚受惊了。 受惊的马被巡抚的两个随从控制住,而后他们才注意到落马之人,警惕道:你是什么人? 王瑾晨抱着手从地上爬起,发现自己站不起来,没有及时清理的碎石块上还留着些许血痕,她便忍着剧痛将袖子卷起,被擦破的口子两侧还沾染了许多黄色的灰泥。 跟在后面的家僮连忙跳下马,惊慌道:郎君您受伤了。 狄怀英见人受伤便从车内走出,王瑾晨由家僮搀扶着抬头,见人穿着紫色的官袍,某是越州山阴人士,适才坐骑不知道怎的突然受惊... 刺痛之下王瑾晨揪着家僮的手,颤抖着双唇连连制止道:不行,别动了,我站不起来。 本是来报喜接人回家,这一摔可把家僮也摔得害怕了起来,这可如何是好,郎君刚中解元,若要是摔伤了腿,小人如何与阿郎交代。 我自己摔的,跟你有什么关系。王瑾晨脸色苍白的坐在地上喘气。 狄怀英望着愁眉苦脸的主仆二人,你适才说你家郎君中了解元,是今年的越州解元么? 是。 狄怀英望着王瑾晨关怀道:孩子,上车吧,治伤要紧。 我冲撞了官人的车马,怎好意思再劳烦您。 人无事就好,其余的你不要有太多顾念。狄怀英走上前俯身蹲下,搭把手,将人轻抬上去吧。 随从相视一眼后应道:喏。 控住惊马的随从从地上捡起一个拇指大的尖锐石头,石头上有被磨尖的痕迹,上面还染了血,巡抚。狄怀英接过石头,旋即又走到坐骑身侧,端详了一周后在马的臀部位置发现了一个伤口,眯起锐利的双眼陷入思考道:看来...是有人故意为之。又从怀中拿出一条干净的帕子将石头包裹好,将此马一同带回去。 喏。 穿短褐的男子背上背了一张弓,弦上还有个装弹丸的网兜,正点头哈腰的站在一个年轻女子跟前,从打扮上看像是大户人家的婢女。 男子满眼放光的暗搓搓手,似在邀赏一般,姑娘,事儿小的都给您办妥了,地势我都查看好了,保管无人发现。 人怎么样了? 他骑的那匹马比人还要高,这么一跌,定要折腿的。 好。女子拿出一大袋铜钱,这里头有几贯铜板,都是上好的开元通宝,倘若一年以后无事发生,我家主人另有重赏,若走漏了半点风声,我看你们也不用在会稽县待下去了。 是是是,小的只认钱,其他的事一概不知,姑娘放心,就算是被人揭发了,小的也只会自个儿认下,绝不会拖累姑娘。 拿去吧。女子将钱袋抛给男人。 在家僮的指引下,狄怀英没有先去越州官署而是去了山阴县王家。 泰兴王氏一脉群居山阴,数十座宅子紧挨一处,规模宏大,狄怀英下车后惊楞,你是琅琊王氏子弟? 家僮搀扶着脸色有些苍白的王瑾晨,是。 狄怀英语气里充满了欣赏,小圣这一支的后人几乎在朝堂不见踪影,你得好好养伤,王氏才学不可断。 看门的小斯飞快入内通报,王哲闻讯后匆忙走出,见到紫袍金带后顿住,官人是? 我家官人是尚书省冬官侍郎,奉命兼任江南巡抚使代圣人察视四方。 王哲听后大惊,旋即跪伏道:民王哲,见过江南巡抚使。 快快请起。狄怀英走上前将王哲扶起,令郎受了伤,又不肯先行就医,足下还是快些叫来金疮医诊治吧。 是,多谢巡抚搭救犬子。 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另外,狄怀英走到王瑾晨跟前,王公子落马之事事出蹊跷,绝非马受惊那般简单,马匹本官就先带回去,待公子伤好些了本官会差人过来传唤。 即便巡抚使没有疑心,王瑾晨自己也是能够察觉的,自己的马平时极温顺,除非是惊雷或者突发意外,否则无缘无故为何发狂,有劳官人费心。 见狄怀英欲要离去,王哲想到自己的女儿以男儿身应举,将来进入朝堂定有不少坎坷,而眼前人又是天后极为看重的老臣,便上前共立道:巡抚使不进门坐坐么,王某人好为您接风洗尘以报您施救之恩。 不必了,本官出来的匆忙,还要回去与当地刺史交代些事,足下留步吧。 王哲只好作罢,恭送巡抚。 巡抚的马车刚离去,王家的车马就回来了,哟,又给马摔着了呢?嫡母崔氏正巧归家,下人还未来得及将郎君扶进家门,门口就被堵做一团,上回摔得衣服都破了好几个口子,那可是蜀锦,一匹够寻常人家多少日的花销,王家就算再也有钱,又哪儿经得起郎君这么折腾。 听着阴阳怪气的声音,一直沉闷的王哲突然开口,好了,你就不能少说些吗,人都伤成这样了,旋即又扭头吩咐,去将川北巷百草堂的疾医请来,就说你家郎君摔伤了手脚。 小环看着家主人不解道:可是百草堂的疾医不是治内伤的么? 叫你去你就去。 喏。 王哲见着王瑾晨月牙色的袍子被撕裂了好几道口子,露出的伤口也已经变得暗红,衣服被染了大片血迹,脸色煞白,你先忍着点,医生马上就来。旋即上前将王瑾晨背起。 看到这一幕,崔氏并未惊讶,只是家中奴仆看不大明白,平日里王哲对儿子要求苛刻,不是打便是责骂,总之书斋里每隔十天半个月就要传出训斥声,不仅是对儿子,对几个女儿也是如此,父慈似乎从未在这个家中出现过。 大人这是十八年来第一次趴在父亲肩背上,幼时她很羡慕邻家阿妹可以骑在父亲的脖子上感受着父亲的疼爱与呵护,王瑾晨突然有些看不懂父亲。 王哲将王瑾晨背到偏房扬氏的院落,杨氏手中的插花惊颤的落到了地上,哭丧着赶上前道:四郎这是怎么了? 阿娘,孩儿没事。 王哲将她背进房中,从马上跌下来,看样子这腿伤得不轻,能不能治好还不一定呢。 好端端的怎么就从马上摔下来了?杨氏查探着伤口,心疼道。 王哲直起身,低头俯视了一眼,你自己问他吧,老夫还有事,好生照顾着,缺什么就去找王柒。 医者还未到,杨氏便让婢女去打了一盆热水,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她的伤口,可千万别落下什么毛病。 分卷(14) 王瑾晨咬牙忍着剧痛,但额头上频繁冒出的汗水却将其出卖,阿娘放心吧,儿不会有事的,休息几日就好了。 川北巷百草堂里的坐堂医是王哲的挚交,以治内疾闻名故而称疾医。 在疾医一番望闻问切推敲伤处询问后,便替她拿了些治外伤的药又开了张方子,按方子抓药,每日一副,早晚各一次,另外一些注意事项某也列出来了,多熬一些骨头汤与令郎食用有助于恢复。 吴疾医,我的伤?王瑾晨拉着疾医的袖子。 郎君伤到了筋骨,说严重也没有那么严重,但也不轻,至少这一年内疾医摇头,万幸没有摔断,药吴某已经开了,至于何时能好,得看郎君自身的恢复。 那我的贡举怎么办,吴疾医就不能想想法子么,明年开春就要入京考试了。 明年开春?疾医低下头,一年能好已是极限,这半年某不敢断定,而且诸州举人十月就要进京,这不到四个月的时间,某也无能为力。 王瑾晨垂下卸了力气的手,疾医走后,窗外的太阳已经逼近黄昏。 王瑾晨半躺在踏上捶打着桌案,为什么?我在山阴未曾与人结过怨迟疑了一会儿后,王瑾晨眉头紧蹙,我与她不是已经取消了婚约么,没有理由要这样做啊。 萧安介一家搬到了洛阳居住,正与人下着棋的萧若兰突然掩面打了个喷嚏。 何人咒骂我? 与之对弈的萧婉吟盯着棋盘凝神道:半年过去了,六姊姊可物色到了好人家? 怎么,长幼有序,七娘就这么迫切的想要阿姊我先嫁了,你好再嫁那个患有隐疾之人?萧若兰拿着黑子捂嘴笑道:哎呀,没有想到我家阿妹竟还是个情种,若让元符公子知晓,还不知道要多伤心呢。 我与他已经解除婚约。 是么?萧若兰从棋盒内夹起黑子,我瞧着那元符公子似乎并不死心呢,尤其是阿兄得天后之侄兵部尚书武三思器重后似乎有意再次提亲呢。 第17章 力不足 萧婉吟夹起一颗白玉子,既然阿姊一直心心念念的想着,不如我去替阿姊向父亲举荐让阿姊嫁到御史中丞家如何? 萧若兰神色微变,抬手一把握住萧婉吟落子的手腕,你就那么喜欢王家那个庶子?为了他连自己的清白都可以不要,他究竟有哪里好了,你看上了他哪点? 萧婉吟将手抽回,她哪里都不好,又呆又楞,可我不需要她变得如你们口中一样好。 萧若兰盯着亲妹妹一动不动,流言可以轻而易举的毁掉一个人,若内心不够强大,它甚至可以杀死一个人。棋盘上的棋局早已混乱,萧若兰也无心再下这盘原本稳赢的棋,我是你姐姐,所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论是宗室李孝逸之子还是陇西李氏御史中丞之子,无非都是众多追求者里挑选了一个于家族最有利的势力罢了,你不反对阿耶,是知道即便逃离他们还会有下一个,无休止的接替下去直到你穿上那身嫁衣。 阿姊萧婉吟呆看着与平日似乎不太一样的姐姐。 萧若兰继续说道:不单你是如此,还有其他两位姐姐以及我,我不想屈服命运,我也讨厌这个嫡庶尊卑长幼有序的家,讨厌他们的功利心,却还要倒过来说我势力,这个天下难道不是人皆如此么? 萧婉吟跪坐着爬起,人都有选择,选择性的避开以及目的性的接近,在你不了解的情况下,不要轻易去说一个人或者否定。 人?萧若兰盯着妹妹,你是说我对王瑾晨的嫌弃? 任何人。萧婉吟摇头。 说我心气高?萧若兰冷笑,其实是我压根就瞧不上那群臭男人罢了。 难道因为你不喜欢你看不上就可以随意的去害人性命么?萧婉吟转身低头直勾勾的看着她,你只在乎你自己,忽略了别人是否有苦衷与无奈,当你用卑劣的手段赶走一切你不喜欢的人的同时也会赶走你所喜欢的人,因为人的感受都是一样的,善与恶,美与丑。 你还是在为他说话,说到底,你依旧在意,不管他是否值得托付。萧若兰抓握着一颗棋子,眼里透出一丝狠厉与不甘。 我说过你不了解她,她和别人不一样。 都是人,有何不一样?萧若兰不以为然道,说我不了解他,那七娘你又知他多少,仅凭借儿时那几段微不足道的记忆吗?人心是会变的,他还不是一样将你忘了,你如今又谈何说别人不了解他,难道别人不了解七娘就完完全全了解了? 阿姊的话触动着萧婉吟,那日舍命相救也未能让王瑾晨想起从前之事,倒是离别前送了一把不知何意的腰扇,至今她都不知道这把扇子是无意的感恩还是有心为之,长安一别,又再无交集,没有当面说清之事,她不敢断定,可那婢女最后的话又给了她最后一丝希望,但等待的过程何其漫长,她不知道自己能否一直坚持。 见妹妹没有搭话,萧若兰又道:我不知道你作何如此喜欢他,总之他给我的感觉并不真实,我不知道他是装傻还是充楞,总归是个不可靠之人,就算我嫁过去,还真以为我会尽心力去教养一个装睡的人么? 萧婉吟不解,阿姊为何对她有这般大的意见? 我萧若兰语塞,旋即起身甩袖道:你是我们萧家的嫡女,我不想因你而让家族蒙羞。 既然是如此,那阿姊与她无冤无仇,当初又为何要害她? 萧若兰转身看着妹妹,几番欲言又止,反正你们是不可能的。 几个衙役围在一匹棕色没有鬃毛的马旁,狄仁杰抵达越州官署名后便命人将马的伤口仔仔细细查探了一遍。 启禀巡抚使,经勘验,从伤口上判断确定非弓箭也非手掷而是为杀伤力较小的类弓箭挟弹暗器所伤。 诸州解元乃州府翘楚,日后的国之栋梁,李刺史,此事出在你的治下,你该当如何? 越州刺史面露难堪,让此事发生是下官治理州县不力,下官定会彻查此事。 此案非同小可,对取得一榜之功名的贡人下手,可判谋害朝廷忠良之罪,皇太后殿下惜才,是绝不允许此等事发生的。 下官明白。 王瑾晨修养了几日后失血的气色逐渐好转,但是腿伤依旧没有任何起色,即便扶着桌案站起都非常吃力。 试了几次后王瑾晨瘫倒在踏上,苦笑道:偏在我下定决心之时出了叉子,很是用力的揪着大腿上的裤子咬牙道:是成心要与我过不去么? 伤筋动骨一百天,郎君这才修养了几日,若是一下就好了那还要医者做什么?小环见她垂头丧气,便上前安抚道。 十月就要至京城礼部投状,我若此时残了,必然会取消我入京的资格。 小环低着脑袋,郎君是怕七姑娘不能多等一年么?您不告知她心意,凭一首诗,她如何能断定与知道呢?您不说,难道要靠别人猜么,猜来猜去,这样多累啊。见主子满脸犹豫,小环又道:郎君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七姑娘所以不敢直言,如今下了入仕的决心就不要轻言放弃,能越过沟壑的相守才会长久。 咚咚!宅中小厮叩响王瑾晨的房门,郎君,使君派人来问话您的伤好些了没有,江南巡抚使狄侍郎查出蹊跷要唤您过去作证。 我知道了,马上就去。王瑾晨回道。 越州官署 越州司兵参军领兵在城中查探,寻着蛛丝马迹挖人,使君,经两日彻查,进出城没有可疑之人,这阵子城郊荷花开得极盛,每日出城赏荷的人极多。又朝主座的巡抚使拱手道:依照巡抚使吩咐派人将善用挟弹的人一一带回审问。 使君,王解元带到。 婢女将坐在轮椅上的王瑾晨推进官署,过门槛时与兵士共同抬起,越州刺史走出厅堂,这是 金疮医说恐要一年半载才能好。 一年?刺史皱起眉头,再过三个月就要入京了,州府要提前两月交尚书省名册。 王瑾晨紧握着扶手,瑾晨知道,贡人名额有限,瑾晨腿脚不便还请使君另换他人。 刺史极为惋惜的看着王瑾晨,先前还想收了这个少年做女婿来着,先不说文解之事,此次你落马又恰好撞了狄巡抚的车马,便被巡抚察觉了蹊跷,刺史俯下身小声道:事关越州名声,若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好不过。 孩子。狄怀英从屋内走出。 王瑾晨拱手低头道:狄巡抚,恕民行动不便,不能向您行礼。 无妨,狄怀英走到王瑾晨跟前,腿可好些了? 王瑾晨摇头,狄怀英便安抚道:莫要灰心,若是真才华便不怕晚发掘,志气更不能短。 瑾晨记住了。 你在越州可曾与人结过怨?狄怀英继续问道。 王瑾晨摇头,除了读书,我极少出门,打交道者不过二三人,更别说结怨。又疑惑道:狄公如何断定就是越州人所为? 你们出行赏玩是当天邀约,若非当地人,如何能在半日内知晓行程,你可知道大理寺有多少无头案,全靠一步步推测。 大理寺 怎么,有兴趣?狄怀英见她迟疑。 三法司之一的大理寺她是听过一些事情,尤其是在狄怀英任职之后大理寺便成了理法公正之所,瑾晨不懂断案的,只是读过一些书知道大唐的律令。 人一出生便是一张白纸,凡事都是由不懂到懂的,没有人天生就会断案,我适才仅问了你一句话你便有了反问,你从我的话中可以反推得到问题,足可见你的机敏。狄怀英拍了拍王瑾晨的肩膀,大理寺在国朝的地位只重不轻,需要一些新鲜的血液以及敢于言事之人,国家的将来都在你们这些年轻人手中。 王瑾晨看着无力站起的右腿,恐怕要让狄公失望了,在下如今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狄怀英见她似乎很是焦急,又心怀浮躁,皇后殿下重视人才选拔,年轻人要沉得住气。 我王瑾晨摩挲着双手,在下不像狄公一样心怀社稷与百姓,在下投牒既非为国也非为民,只不过是为一己私欲而已。 人都有私欲,不必因此而觉得有什么不好,你还年轻。 穿着甲胄的军士进入官署匆匆走到刺史身侧小声嘀咕了一阵。 越州刺史走到狄怀英跟前叉手道:狄巡抚,刚刚判司来消息说抓获一个欲要搬离越州的武夫,此人从过军,是从牢中遇到特赦而被放出来的,家中查获了弓、弹、陌刀。 那就开堂推事吧。 开堂?刺史楞道,此事 怎么?狄怀英扭头冷盯着越州刺史,使君难不成想私下断了好息事宁人? 下官不敢。 会稽县衙的后衙内,妇人在房中急得团团转,都给了他一大把银子让他搬走,他为何不搬走?你难道没有交代他吗? 奴也不知道这个江南巡抚使会来的这样凑巧,不过娘子请放心,自古官官相护,那人不敢将咱们供出来的。 坐堂的可是世人称之为神探的狄仁杰,你叫我如何放心?妇人忧心道。 就算逼供出来,长安那边已经拖贵人打点好了一切,难道郎君的仕途,娘子要亲手毁掉吗?婢女的态度逐渐变得淡漠。 妇人转过身眼神变得迷离,你什么意思? 事到如今娘子若不找个其他理由应下,势必会牵连到婢女突然咬牙,嘶~ 你这个贱人!妇人上前在她的手上狠狠的揪了一下。 婢女窄袖内白皙的手臂上全是发紫的旧伤,她抚摸着一道新的淤青将妇人用力推开,疯婆子。 贱婢,你不过是我们家的一个家生婢,今日我就算打死了你,官府也管不找 那你就试试,除非你不想要你儿子的仕途了,若我死了,你的事就会被人揭发出来,你儿子一定会受到牵连,没有门萌不能参加贡举,你儿子这辈子都完了。 你妇人咬牙切齿的指着婢女。 第18章 二愣子 萧二带着妻子与原配所生的长子一同回到洛阳,萧安介原想让他以门萌入仕,最后却被他自己推了。 长兄靠门萌从京城卫尉一路升迁至吏部员外郎,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入仕途径,哥哥倒好,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父亲。 萧二不以为然的摊摊手,六娘不是不知道阿兄的为人,我也不是块做官的料,且那朝堂里的乌烟瘴气实在是太呛人了,反正有大哥与三郎,缺我一个也不会有什么事,平常心哈。 萧若兰与兄长对坐在凉亭内,看着静立在一旁的乖巧少年,便有些觉得哥哥太不争气,可是阿兄就不为大郎想一想么? 他若有能耐,自然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成就一番功业,对了,萧二坐下端起桌案上的一碗茶,与你退婚的王贤弟中了越州解元你知道么? 解元?萧若兰楞住,他去参加乡贡了? 是,我从山东回洛阳的时候听见不少人在议论,说你前脚退了婚,人家后脚就来打你脸了。 分卷(15) 解元又如何,萧若兰满不在乎道,两榜进士可是那么好中的?甲乙榜天差地别,中了乙榜那甲榜就一定能中么? 萧二摇头道:你要知道即便是上州的乡贡,能中者也不过二三人,琅琊王氏子弟众多,为何偏偏是他一个庶子中了呢? 与我何干?萧若兰很是不明白的看着哥哥,就算他中第做了宰相也与我没有分毫关系。 萧二楞坐在席子上,突然有些看不懂这个他自幼照顾到大的同胞妹妹,六娘之前不是嫌弃他不上进么? 不上进?萧若兰冷哼一声,我只是不喜欢他这个人而已,当然这也是其中一个理由,他们都以为我是贪慕虚荣,其实只是压根就不想理而已。 萧二盯着妹妹提醒道:父亲要是知道你故意将自己搞得嫁不出,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谈及偏心的父亲,萧若兰满眼鄙夷,他只会顾及自己的名声与萧家的成败,还想让我与七娘也走阿姊们的路么? 什么时候你对七娘也如此上心了?萧二抿了一口茶,七娘性子温和,还记得小时候你可是经常欺负她的。 萧若兰似乎没什么印象,只是不太认可兄长说的温和,有吗?她可是大娘子的嫡亲女儿,我如何敢呢。 怎么没有,当时阿姨罚你下跪还是母亲求的情。崔氏大娘子性柔,掌后宅中馈从不苛待下人,遂一直为族人所敬重,幼时你可没有将嫡庶放在眼中,傲气与现在分毫不差,授课的师父说六姑娘要是个男儿身,必然不输大公子,不用门萌便能靠贡举取得功名成为公辅之才 阿兄,阿姊。 萧二扭头,看着稳步走来的七妹妹,七娘这是要出门么? 萧婉吟点头,友人邀约赏荷。 多带些下人,阿耶与长兄不在家,记得早些回来。萧二嘱咐道。 嗯。 一阵清爽的风穿过亭子,萧若兰突然抬头道:你钟意之人中了当地的举人,不过今年的礼部试仍旧在长安,你也看不到他。 萧婉吟顿步,回首问道:阿姊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要去见谁,皇太后身边的大红人,高宗才人上官氏。萧若兰端起一杯凉透的茶,即便中了贡举人,可若无人推荐,他于贡举依旧寸步难行,我只是给你提个醒而已。 萧婉吟不解,阿姊这是改变主意了? 不,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人心,他的真面目,男人眼里不都是□□与利益么,我倒要看看他在无尽的诱惑前,会选择哪个? 萧二有些听不明白他们的对话,抬手摸着后脑勺疑惑:你们这是又吵架了。 萧婉吟盯着萧若兰看了一会儿,旋即福身道:不劳姊姊费心这些事。 夏日的清晨还带着一些雾气,朝阳从云层中散开照射到地面,红色白色的荷花赢着朝阳绽放开来,待日落之时这些盛开的花便又会渐渐合拢闭上。 这里的荷花虽然没有长安芙蓉池的好看,却也是洛阳城独有的一道景。上官婉儿侧靠在朱漆栏杆上垂手拨弄着一朵白莲,你近日心事重重的,可是因为之前那件事? 萧婉吟独坐在池边呆呆的望着,怎么不见长公主? 月前御医视诊,说是已有三月妊娠,皇太后殿下便将她接入了宫中,你是知道的,殿下一直嫌弃驸马,且以两位嫂嫂出身而刁难驸马,要不是驸马的嫂嫂是你的族姐出身兰陵萧氏加上太平自己喜欢,恐早已被废。 皇太后殿下是个要强又爱憎分明之人,她若不喜欢驸马,即便留一时也不会真的留一世,说句不好听的话,驸马被废是迟早的事,若是她真的在意,还是要早做打算才好。 我会与她说的,她有时候任性起来也像个孩子,明知道殿下是个极强势的人。 害怕过了头便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她们毕竟是母女。萧婉吟用指尖轻轻划过荷叶,对了,明年主持尚书省礼部贡举的人是谁上官姐姐知道么? 主持贡举?上官婉儿扭头,春闱还有半年多,若没有意外应该会有七娘你的舅舅春官侍郎崔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六姊姊告诉我,她参加乡贡了。 你六姊姊告诉你?提起萧若兰,上官婉儿有些诧异,旋即替萧婉吟打抱不平道:用不用我派人替你训一训她,竟敢拿人命开玩笑,你家那位也真是个二愣子,什么人的船都敢上? 这些事就让我自己处理吧,另外萧婉吟将视线撇开,上官姐姐这话,她怎么就成我家的了? 不是你们家的,而是你。上官婉儿捂嘴笑道,不过榆木疙瘩总算是开窍了,送你腰扇还知道要求取功名,总算是不辜负你牵挂了十年之久的等待,可惜今年的考试还是在长安,不然我也可以一睹未来妹夫的风采。 上官姐姐再这样打趣,小心妹妹托人上疏殿下也将你许作人妇。 上官婉儿只是笑了笑,极为自信道:我知道殿下不会的,如果真的赐婚,我一定会抗旨,我要做个天下第一人,咱们这一朝,一定很耀眼,说不定还会流传千古。 萧婉吟侧身按住她的手背,常伴君侧,凡事都要小心些,尤其是姐姐以女子身,免不了要被那些个大臣抵触。 有献媚与阿谀奉承自然就有诋毁与谩骂,谨小慎微是没有用的,皇太后殿下说过,咱们能做的就是将权力牢牢的握在自己手中,重拾被践踏的尊严。 上官婉儿的话引得萧婉吟捂嘴轻笑,不亏是天后。 见她笑了,上官婉儿便也跟着一同发笑,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小声道:若有机会见到他入朝为官我会多多留意向殿下举荐的。 举荐就不必了,萧婉吟拒绝的极快,不管她入仕是为了什么,我都不希望她卷入太复杂的斗争,如果可以,我倒希望姐姐能插手让她不要入朝。 上官婉儿愣住,你那个阿姊拼了命想让他考个功名做官都没成想到朝中时局后,上官婉儿犹豫的盯着萧婉吟,人与人终究不一样,一个是为了可以在将来从对方身上谋利,而另一个则只是为了对方周全的真心以待。 得到权势的同时,也会被权势驱使,使得人生不受自己掌控,死也无法择死,她才十几岁,朝中没有势力与背景,随便一道大浪都可能让她溺亡。萧婉吟道。 他才十几岁,七娘你难道不也是?我是可以插手,甚至还能让他以后都做不了官,而你只是想让他不入朝议事,可不做常朝官是很难受到重视的,官场以品级服色论高低尊卑而且这事他自己知道么,你就这样给他定了?上官婉儿问道。 萧婉吟摇头,她不知道,我从长安回来后就没有出过洛阳。 他又不是小孩子,或许你该放手让他自己选择,就我了解国朝虽然惧内的官员不在少数,但涉及政事时,男人都是判若两人,且极要颜面,控制得太过死了恐怕会适得其反,这也是我为什么不喜欢男人的原因,竭尽全力去讨好,满足他们虚荣的同时,你还不能太过显露头角,这样的人生太累了,我并不需要。 太阳渐渐从东边向头顶移去,伴随着蝉鸣声天气逐渐变得燥热,荷叶上的晨露被烈日蒸发,热汗将耳畔的碎发沾湿,萧婉吟趴在栏杆上盯着荷叶底下两条依偎在一起静止不动的鲤鱼,是啊,如何选择才能不累呢,旋即又笑道:她不一样。 一阵舒适的风吹过,荷叶转了个身,尚未蒸发干净的露珠顺着叶脉滴落。 咚细微的声响与花叶的摆动使得两条鲤鱼从她的视线内瞬间消失,萧婉吟拿起扇子,她要是别的男人我才不乐意管呢。 啧啧啧,我都有些羡慕他了,若他做了官你家大人还不同意,只怕你是要与他私定终身了吧? 不知是天气的缘故还是什么,萧婉吟觉得自己有些燥热,上官姐姐胡说些什么呢。 好了,上官婉儿扶着栏杆站起,王瑾晨是吧,我记下了,等他通过春闱,我会安排他先入大理寺,殿下尤为重视国朝的法司,即便一个小小的寺丞也能受到敬重,只是没有入朝的机会,反正你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天下案件之多,昔日狄侍郎一人处理上千件案子无一冤案,为人一时称颂,对于清官来说有点累就是了。 萧婉吟摇头回道:狄公之贤,北斗以南,一人而已,她不曾接触过司法,如今又岂能与狄公相比。 他现在还年轻,若有机会,我会将他举荐给狄侍郎的。 那就多谢上官姐姐。 上官婉儿低头望着她,幼时在长安相遇,再到后来相识,每当自己在宫中遇到烦闷总会出宫找她吃茶聊天,渐渐的二人变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上官婉儿虽为御前红人,却羡慕极了她的洒脱与那几分男儿的豪迈,你我之间言谢未免显得太过生疏,我还是喜欢你少时的洒脱,自徐敬业反叛你从姑苏回来性情就变了不少。 变得不是我,萧婉吟道,而是我们的心境。 对面耸立的楼阁上坐着几个裹幞头的年轻公子,其中还有束蹀躞带从三花马坐骑下来的宗室。 年轻男子从坐下赏花便一直盯着不远处的亭子,同伴侧身打笑道:三郎这是看上上官才人身侧那个姑娘了? 年轻人忙问道:哥哥可识得她? 年纪稍小一些的少年也凑拢笑道:三哥,那人可是吏部员外郎萧至崇的嫡亲妹妹,兰陵萧氏嫡女。 哎,兰陵萧氏又如何,咱们三郎可是太宗皇帝之孙,亲王嫡子,同伴拍了拍他的肩,三郎若是看上了她要三媒六聘娶进门,我想那萧安介当是求之不得的。 此话怎讲? 同伴解释道:她之前与御史中丞李昭德次子定了婚,却在大礼之前与旁的男子有染,婚事也因此作罢。 身侧的少年又补了一句,听说她最开始是与前吴国公之子定的婚,可刚定下没多久吴国公一家就出事了,便也有克夫之名流传出。 年轻人摸着腰间的蹀躞带勾着嘴角笑眯眯道:这样的家世求亲者必然不少,依我看这并不是克夫,而是佳人时运不济,择人不良,如今退了婚不是正好么? 怎么,三郎这是动真心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何不可吗? 三哥,我听闻萧少监未嫁的两个女儿里其实是六姑娘最好看,且在江南一代还有才女之称。 年轻人眯起双目,勾嘴笑道,亲姊妹么。 三郎该不会是都想要了吧? 年轻人只是眯眼笑着不回话,三人里年纪最小的少年便开口道:三哥生父是极负声望的宗室越、纪之中的越王,长兄琅琊王,日后必定也要袭爵的,娶嫡女为妻庶女为妾也不为过。 三郎,我可是听闻那六姑娘只空有才貌而无妇人之德,又是庶出 我自有主意,就不劳阿兄与弟弟操心了。年轻人打断道。 第19章 柔克刚 狄怀英与越州刺史出堂审案,王瑾晨则在院子里等候传唤。 姑娘,王公子就在院子里。衙役将越州刺史李轻舟的女儿李锦带入小院中。 见到人后李锦屏退衙役,辛苦了,我有话要与王公子单独说,你先下去吧。 喏。 四哥。 王瑾晨从呆滞中醒过神来,李姑娘? 四哥怎的还这样唤小锦,李氏将伤药拿出,即便阿兄无心,可多年同窗也不至于一口一个姑娘这样生疏。 三娘 阿兄的伤可好些了?李锦拿着药在王瑾晨跟前蹲下,作势想查探她的伤口。 王瑾晨连忙附身将其抵挡开,我没事的,只是一些外伤,修养几日就好了。 阿兄这伤,春闱怎么办?李锦担忧着她的伤势,却又暗自窃喜她因此错过春闱,我听阿爷说投状到礼部时还要禀明身体状况,国朝取仕也只 王瑾晨挑起齐整的眉毛,今年不行我还有明年。 李锦站起将药放在桌子上,只怕等不到阿兄中第,心上人就已嫁与他人了。 她不会的。王瑾晨紧握着椅子的扶手,很快就没了底气。 齐胸襦裙上披着的披帛被微风轻轻吹拂,李锦端握着暗自用力的双手,红色的指甲在手心里留下了几个月牙印子,州试名次下来之前阿爷接到了来自京城的调任。 恭喜。 等处理完这桩案件我就要随阿爷去神都,届时越州刺史会另派他人接任。李锦有些失落。 王瑾晨低下头,怪不得怪不得李轻舟想要大事化小。 王公子。狄怀英的随从步入院内,我家主人请您过去观审。 观审? 对。随从走上前握住王瑾晨的椅子轻轻推出,主人说耳熟能详。 王瑾晨望着自己不争气的双腿,我如今这样,恐负狄公栽培。 公子这腿只是外伤,想来修养一阵子不日就能好的。 公堂 紫袍正襟危坐在公堂上,而穿深绯色公服的越州刺史则成为了陪审。 狄怀英进入越州没有大张旗鼓,只是派人暗中告知了刺史,并命其不必声张,故而百姓与普通官吏并不知情,案发之后迟迟找不到行刺之人才散播消息说江南巡抚使狄仁杰已经抵达越州,并亲自彻查解元落马一事。 分卷(16) 进入江南道狄仁杰才发现百姓迷信之风极盛,甚至有人将孩子的仕途也寄托于所迷信的神仙上,淫祠的修建不但劳民伤财且占用了大量的土地,一些不轨之人更是利用此等风气大肆敛财。 罪犯听闻神探入城的风声便吓得收拾行囊想要逃离,民周典,见过江南巡抚使。 狄怀英指着衙役呈上来的物证,与当日拾到的带血的尖锐石头,谋害解元一事,可是你做的? 【如若某天被查出,你若不认罪,你妻儿的下半生就毁了。】 回巡抚,周典哆哆嗦嗦道,是罪民一人所为。 据本官所悉,你与王瑾晨无冤无仇,你何故要在他高中解元之时害他,你无意杀他,却害得他行动不得,错失此次礼部贡举的机会,为的是什么? 罪民罪民周典被质问声震慑住,便语无伦次的解释了起来,琅琊王氏与钟离氏在会稽当地乃是数百年的名门望族,他们霸占山林田地,罪民原靠狩猎为生,然王氏却禁山不允许罪民进入,使得罪民无生计,王氏本就跋扈,连使君也要礼让三分,若再让王氏出一高官,那么咱们越州岂不都要改姓了王? 旁侧听审的王瑾晨当即从侧房转着轮椅出来反驳道:一派胡言,王家禁山只在繁衍生息之季,猎民贪得无厌,取珍兽皮毛售与牙人,连幼崽都不放过。 珍兽不过牲畜而已,难道它们比人命更珍?周典反问道。 王瑾晨本想再说什么,见到狄怀英抬手示意只好沉住了气。 若山林本归王氏,禁山也无可厚非,你说你打猎为生,王氏宗族子弟众多,往年中举者也不少,朝中虽是无高官,但入仕者仍有,为何从前不见你下手?且你应该知道,士族之家分以嫡庶房支,虽群居然却地位不等,个人荣耀,族群不能尽数共享的道理你难道不知道? 你若是不满封山,自会去找下令之人,何故要害一个刚及冠于族中无权无势的小辈,偏又在中举当日谋害,必然与功名有关,你眼里有犹豫与胆怯,说明你有隐瞒与心虚,本官向来不喜动刑,依永徽《唐律疏义》主犯与从犯量刑有所不同,但你若不从实招来,就修怪礼法无情,知瞒不报罪加你一等。 狄仁杰以审案出名,面对这个曾断过上千案件的官员,加之百姓对于他的吹捧与神化,周典在说话时便更加心虚,本只是试探之语,却让他怕得连连认了罪,我招,我招,罪民家中有妻子儿女要养,只求能够在招供后得到宽恕,留罪民一条性命。 司法参军。 下官在。 记下笔录 喏。 狄怀英继而问道:将你背后之人详细道来。 【姑娘雇人干活,总得留个买主名讳不是,不然我这儿心里可不踏实, 你倒是聪明。 嘿嘿。 差我来的是我家主人,会稽县令的娘子吴氏。 还真说啊?周典的语气里带着万分诧异。 不是你问的么?女子冷漠道。 周典便憨笑了笑,觉得这个婢女好像不大聪明的样子,您只管回去让娘子放一百个心,除了用弹,小的最拿手的还是弓箭,若是马没有惊便再补上一箭,按您吩咐,不会要了他的命,而是让他一年下不来床。】 周典哆哆嗦嗦趴在地上,指使我的人是是是会稽县令的夫人吴氏。 周氏,你可知道污蔑朝廷命官也是重罪。 巡抚神断,罪民断不敢胡乱诬陷,罪民乃会稽县人氏,吴娘子以罪民妻儿相要挟,她的丈夫是会稽县的父母官,罪民不敢不从。 陪审的越州刺史听后大惊,司法,素素派人去会稽县将吴氏缉拿归案。 喏。 等待抓捕的过程中,跪在中间的周典瘫软下身子趴伏在地上哆嗦个不停,狄怀英起身走进公堂旁侧的朵房。 王瑾晨算了算时辰,从问罪到招供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期间只有对话而没有动用任何刑罚,明明什么都没做,他为何会这样快招认 狄怀英便指了指自己腰间的蹀躞金带,官威。 在无罪的百姓跟前耍官威,这叫做仗势欺人,为执法官者,要镇得住人心,在公堂上临危不乱,我奉命出视四方,发现江南多信神鬼,便用昔日在大理寺任职的威望试了一试。狄怀英又道:世人狡诈,多不在表面,而官场便能将面具撕毁,亦如战场与人厮杀,因此为官者不但要镇得住人心还要能揣测人心。 王瑾晨仔细思索着紫袍的话,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於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狄怀英点头,是这个道理,好好修养,官员可以向朝廷举荐士子,不过本官认为有志者,当凭自己的本事,若以微寒之身中两榜进士,皇太后殿下会重视你的。 瑾晨与狄公不过一面之缘,如今虽中举却是半身残废,王瑾晨不解,瑾晨怕辜负了狄公的厚望。 老夫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与你投缘,世人都被权势所迷,一步步向此靠近与追寻,可真当亲临此境脱不开身时便已是追悔莫及,你永远不知道皮囊底下究竟藏着怎样一颗人心,也不知道权所带来的祸患有多残酷,国朝刑罚不止杀,君主多疑,则臣下多争斗,诬陷、冤狱,时有发生,我知道你们琅琊王氏素来以家风严谨著称,老夫已是花甲之年,大唐的将来还是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 王瑾晨大约听明白了江南巡抚使话里的玄机,天后临朝,我听闻洛阳那边陆续有奇观出现,天后将您外派,意欲王瑾晨语止,瑾晨出身山东士族中的琅琊王氏,王家虽在国朝无出将入相者,然仍是文坛之顶,借以世家之名,得到山东士族的支持,侍郎是想要恢复李唐? 不,狄怀英否决,是还政李唐,这是天下臣民的心。 并不是,王瑾晨反驳道,这是李唐贵族之心,于百姓而言,天子是谁乃至国号是什么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们锅中的五斗米,就像徐敬业造反,他真的是为了百姓与圣人吗?他若心系苍生,便不会在太平之际发动战争,致使哀鸿遍野,儒家的忠在于忠君,然瑾晨的忠,在于家国而非君王,只要权力还在,就永远不可能停止杀戮,只要君王不昏庸,无论是谁,我都会辅佐,狄侍郎不用劝晚辈,您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因此我敬重您,可是这个天下,究竟是谁人之天下呢,民贵君轻只是一句说给世人听的玩笑之语,难道天子姓什么比百姓的安宁还重要么? 狄怀英对于王瑾晨的话没有太多惊讶,反而十分镇定的欣赏道:没有想到,你年纪轻轻,思想倒是独特。 瑾晨也只是嘴上功夫而已,并不像狄公一样真的心系天下,在瑾晨心中,天下之道,唯存最上,毕竟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与机会。 天下之道,唯存最上狄怀英抬手捋着花白的胡须。 狄巡抚,吴氏已带到。越州刺史亲自入内通报。 好。狄怀英垂下手拍了拍王瑾晨的肩膀,孩子,不管你为的是什么,请不要忘了天地与自己的良心,经得住诱惑,方能为人上人。 洛阳萧宅 明堂修建将要完工,皇太后殿下准备在洛水举行祭神仪式,届时诸州宗室也要赴会,眼下时局,怕是又要掀起不小的波澜。 阿爷是觉得皇太后殿下此举用意不在庆功? 明堂只是建好了架构,要等竣工估计得到年底 咚咚父子的谈话被敲门声打断。 谁人? 门口站定的小厮开应道:阿郎,琅琊郡王府长史萧德宗与越王府司马求见。 越王,琅琊王?萧安介大惊的挑起眉头。 阿爷,越王李贞不是在豫州么,还有琅琊王在博州担任刺史,怎么突然派长史过来了?萧至崇疑问道。 萧安介从坐榻上站起,越王与纪王乃是宗室中极有声望的亲王,越王长子李冲素来有才勇,此刻登门,怕是别有用心。 父子的疑惑在看到洛阳的媒人与越王府的聘礼时通通解开。 见过萧长史。萧安介很是客气的招待了从博州快马加鞭赶入洛阳的长史萧德宗。 长史萧德宗拱手直道:萧少监,久闻少监七姑娘文武双全、德貌并重,长兄如父,我此次从博州前来不为别的而是替越王之子入府提亲,身后的王府家僮旋即将厚重的聘礼奉上,豫州刺史、越王李贞之子求娶兰陵萧氏萧安介嫡女。 这父子二人相顾无言。 萧至崇便问道:下官听闻琅琊王与次弟早已娶妻,两位县主也已嫁人不知娶妻的是哪位郎君? 是琅琊王的同胞三弟,李温。 越王五子,听到是最无能的第三子时萧至崇心中颇为不愿,长史也知道,下官就七娘这一个嫡亲妹妹,她的婚事我与大人还需细细斟酌,与母亲做了商议之后再作答复。 坐在主座上侧头看着萧安介父子的越王司马旋即眯起双眼,听少监与员外郎的意思,似乎是不愿意? 萧安介连忙解释道:司马误会了,只是婚丧嫁娶乃人生大事,七娘先前在长安的事想必长史也听闻过,某是怕她辱没了越王的家门。 三公子说了,那些风言风语什么的他都不在乎,愿以三倍聘礼迎娶七姑娘为正妻。越王司马将茶杯放下,还是说你们这些山东士族看不上我大唐宗室子弟? 下官绝无此意。萧安介听后心惊,越王府与琅琊王府来人态度强硬,越王司马更是仗着身后的亲王府即便身处兰陵萧氏家中也依旧跋扈的很。 越王府司马起身,态度冷硬,那么此事就这样定了吧,三公子就在洛阳,令爱的生辰八字在正式下聘前王府会派人过来取,合完八字之后会将婚书送来,这些礼是越王给新妇子的见面礼,不作聘礼,还请萧少监收下。 作者有话要说:  六曹参军其中的司法,唐制在府曰法曹参军,在州曰司法参军。 宗族中划分等级特别严重,有些东西不能共享,比如权力地位,门萌只在自己一支的几代人中,嫡长子继承制,即便是手足兄弟也不能分享,除非没有儿子,这样就保证了继承权。 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於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出自老子《道德经第三十六章 》 翻译:这就叫做虽然微妙而又显明,柔弱战胜刚强。鱼的生存不可以脱离池渊,国家的刑法政教不可以向人炫耀,不能轻易用来吓唬人。 历史事件不会更改大多(我个人会偏向武则天)但是不会颠倒黑白。 第20章 信神鬼 官人,奴是冤枉的,奴根本每有见过此人。 妇人的声音从公堂传入屋内,小环站在王瑾晨身后瞧着公堂上妇人面露恐惧一遍又一遍的求饶道冤枉,只觉得无趣极了,郎君一直在看狄巡抚断案,能学到什么吗? 察言观色。 小环低头俯视着座椅上的少主人,郎君莫不是被那狄巡抚一阵忽悠想入大理寺了吧?可小奴听阿郎前阵子说大理寺可不是人人都能进去的,就连里头的小吏都要精挑细选,能判案子未必就能入得了法司,而且那地方又累又比御史台还容易得罪人。 王瑾晨微微摇头,我并不想入,甚至不太想做官,馆阁学士易受到君主的青睐,而御史台则可伏阙直言天子,这些官员都要时常面见君主,我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小奴看那狄巡抚很是钟意郎君的样子哎,呀,小环抬手捂着嘴,狄巡抚的年纪和阿郎相差不大,家中应该有待嫁的小娘子,莫不是看上郎君您了所以想栽培您? 王瑾晨转过头仰视道:你怎么竟说些胡话? 哪有,狄巡抚可是出了名的好官,为人正直,不像萧安介那般眼里只有利益,恰好郎君又中了解元,长得还好看,谁不欢喜啊,我听说京城的公主也好美色,府上养了好些个面首小环渐渐停顿下,握着双手福身道:小奴知错了,郎君心里只牵挂着七姑娘一人,小奴多嘴。 王瑾晨叹了一口气,万一明年出了什么漏子,又或是皇太后不开心将常科停止总之我现在是倒霉到了极点。 所以郎君如今首要之事便是养好身子,总不能让七姑娘一直等下去吧,郎君是不要紧的,国朝男子如几位极负盛名的大文豪都是而立之年才娶的妻,但是外面那些流言蜚语从来都只针对女子,朝廷罚钱倒是没什么,可我瞧着七姑娘也是个傲骨之人,这耳边风,当是入不得她耳的。 在紫袍的逼问下,吴氏吓得直哆嗦,在周典招供出吴氏越州刺史派司法参军事前去缉拿时,狄怀英暗中命刺史派不良人去到吴氏家中查探。 周典一口咬认,罪民没有接触吴娘子,那是因为都是吴娘子的婢女代为传的话,罪民实在是迫于生计才会见钱眼开,还请官人明察秋毫。 一派胡言!吴氏仍旧不承认,哪里有什么婢女?奴与王公子无冤无仇又何故要害他呢? 衙役小跑进公堂走到紫袍身侧,递交了一份记录,狄巡抚,吴氏家中没有异常,也没有人离开越州,询问了宅里的下人,说昨日只有个家生婢被吴氏放归从良,下人说这还是县令家中头一遭让婢女脱籍的,另外,吴氏的小儿子今年也参加了州试,为越州乙榜第四,未能破格录取。 吴氏听后惊吓的慌了神,官人,是奴家鬼迷了心窍。连连磕头道,将对王哲的怨恨转移到了他儿子身上,又听信了仙庙里的神仙之语,这才一时犯了糊涂。 紫袍旋即朝衙役招手,吩咐了一阵后衙役入屋后便与小环一同将王瑾晨推出,你虽与我无仇,却恨极了我的父亲,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过节,但我父之事又与我何干? 分卷(17) 父债子还,我便是见不得他好。吴氏满眼憎恶的看着王瑾晨。 吴氏态度转变的极快,且神色慌张似乎有些心虚,紫袍看出了端倪,不对吧,若是仇恨,你为何偏偏要在王瑾晨成年之后动手,又为何偏偏是在他中了解元的这一日? 吴氏听后心中一颤,奴家就是见不得王哲好,他儿子中了解元日后要当官,奴怕他挟私报复,这才心生了歹念。 那你为何要反常的放良婢女? 她父母皆是吴家奴仆,一直忠心侍奉,奴想着她已到待嫁之龄,便念其苦劳将她放良是想让她谋个好人家。 刺史凑到紫袍耳侧小声道:王哲与吴氏的确有过节,吴氏虽然是牙尖嘴利了些,但应该没有胆量做出这些事,除非有人教唆。山阴县令嫡妻吴氏是出了名的跋扈,但也只敢动动嘴皮子。 思来想去,狄怀英只觉得被她放良的婢女十分可疑,以及在衙役说道吴氏小儿子落榜时吴氏眼里有明显的慌张,吴氏,你可以知道受人教唆与主犯罪不相等,若是主犯谋害身有功名的士人,你便要施以黥刑。 吴氏听后吓得瘫软在地,可也只是低头一言不发,紫袍便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招吗? 官人问的话,奴家已经答了,事是我为报复王哲而做的,其他的还有什么可招? 若解元在州府未交名册前出事,诸州培育人才不易,定然会替补一人,吴氏,你可知道一旦冠上罪人之子的名分,便永远的失去了参加贡举的机会。 不懂律法的吴氏当即蒙了神,紫袍继而问道:你可要想仔细了。 吴氏连忙爬上前,哀求道:官人明鉴,奴家是受下人教唆才敢行凶,奴家只是给了钱让其办事,但并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何,这个人奴家也不认识。吴氏指着周典。 所以你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你儿子?紫袍沉声问道。 吴氏哆哆嗦嗦的趴在地上,请官人开恩,此事与奴家小儿无关,他并不知情。 紫袍摸着花白的长须,令郎州试屈居第四,然上州贡人只录前三,趁着州试名次刚出尚未递交名册,你便听信了婢女的话雇凶伤人,你只考虑了自己儿子的前程,却不曾想会落下把柄在其手,她再以此要挟你替她改了贱籍,是也不是? 是奴一时糊涂,听信了下人与那庙里的神仙之言。吴氏后悔莫及的哭诉道。 庙里的神仙之言? 神仙说我儿命里犯冲,近日会遇到相克的灾星,要么拿钱消灾,要么便将灾星彻底铲除。 真是愚蠢!紫袍拍响镇尺,不曾想士族群居的江南一代,淫祠与迷信之风竟然也到达如此地步,就连县令的妻子也被蛊惑,来人,速速去将那名婢女捉拿归案,李刺史。 下官在。 即刻派兵,将淫祠内主事的所有江湖术士捉拿。 喏。 之后经过半日的审讯,才将实情与来龙去脉理清,除了与狄怀英的推测无差,还牵扯出了淫祠,婢女与修建祠、庙的江湖术士勾结,装神弄鬼专门诱骗一些愚昧无知的老妇人,换得钱财后分成,婢女积累钱财给自己购置宅院与田地,而后又怂恿吴氏出钱行凶,好以握住吴氏的把柄胁迫其放自己脱籍从良。 婢女又得知越州刺史李轻舟因即将升迁,定不愿将此事闹大而直接定罪于那名行凶者,若非刚好碰到江南巡抚使狄怀英巡察到越州,恐怕谋划真要成功。 官人开恩,一切罪责由奴家一人承担,与奴之子无关。吴氏招供画押后死死拽住衙役不肯离去,朝紫袍用力的磕着头求饶。 狄怀英叹息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深远,你这样做实则是害子。 奴家知道错了,只求官人开恩。 轮椅上的王瑾晨看到母亲为了儿子磕头求饶便想起了自己的生母杨氏在父亲跟前极尽卑微的求饶,旋即拨动车轮上前,狄巡抚,吴氏爱子心切,且并未有要取我性命之意,所以还请巡抚使网开一面。 从表现上来看,眼前的少年当是迫切希望自己早日登科的,可你的功名? 王瑾晨回道:晚一年罢了,谁也不知道明年春闱是否能够中第,也许晚一年的机遇会更好也说不准呢,届时,我岂不是还要多谢吴娘子么? 紫袍一向嫉恶如仇,对于王瑾晨的大度既感到欣喜却又不赞同,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能有此胸襟,是宰相所欠缺的度量。旋即对吴氏道:本使一向是非分明,你的过错乃是你自己所为,若你儿子真为国家栋梁之才,便不该受你牵连而遭到朝廷摒弃。 报,启禀巡抚,会稽县令送来一封文书。衙役拿着一封书信飞奔入内。 会稽县与山阴县同城而治,一座大宅院里不断响起砰砰砰的敲门声,被关在内院房中的年轻人作书生打扮,砸门怒吼道:放我出去,阿爷,我要救我娘。 听着房门内又哀嚎逐渐转为怒火,两个看门的小厮盯着门口的铜锁挑眉道:大娘子的事牵扯到了郎君,阿郎一定会想办法搭救的。 他是狠心之人,他不会的!读书人趴在房门上抬手一遍遍捶打,直到精疲力竭的瘫倒在地,朱漆门上留下了几条明显的指甲划痕。 高县令垂坐在书斋内脸色发青,县尉站在旁侧无奈的躬身劝道:为了少郎君的仕途,县令要早下决心才好,若被划上罪人之子,那么一切就都晚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几十年的恩情却被骨子里的血脉冲的一干二净,高县令长叹一口气后提笔写下休书,大郎二郎早逝,我如今只剩了这一个儿子,就算豁出去这张老脸,也不能让三郎折在妇人手里。 洛阳 长史走后留下了一桌子的见面礼,萧安介返回中堂扶着身子坐下,旋即捂嘴咳嗽了几声。 萧至崇扶着身体每况愈下的父亲,阿爷身体可还要紧? 萧安介摊手,望着名为见面礼实际是聘礼的一桌子珍宝叹道:如此时局,越王与琅琊王突然派司马与长史这样的心腹入洛阳替李温求亲,怕是想借联姻自保。 萧至崇转身走上前,将匣子上放着的金色礼单打开,儿倒是觉得越王李贞并不是真的想要联姻,而是借这个机会入京打探消息。 打探消息? 萧至崇点头,自高宗起,这陪都洛阳就成了天子与天后常居之所,天后欲以此为都,是因为洛阳遍布暗桩与眼线,城中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开天后的眼睛,偷偷摸摸行事一旦被发现便是灭顶之灾,所以不如正大光明的借提亲之机进入京城,如今是天后当政,时局不稳,宗室衰微,这些高宗皇帝的手足每日枕戈待旦,先前的吴国公还只是个宗室旁支都未能幸免,更何况先帝的手足兄长呢,宗室的浑水,咱们兰陵萧氏不能蹚。 作者有话要说:  唐代三法司中(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地位最低的是大理寺,大理寺受刑部监督,御史台则直接对皇帝负责有皇帝赋予对于重要官员的专审权力。 祭祀与军事之外,律法也受重视,毕竟治国也需要靠法,所以才有礼法,这几个机构不是谁都阔以进的。 唐代没有受到君主青睐的普通官员升官非常困难,所以有很多壮志难酬的诗句,满头白发还是穿的青袍。 小王的品行大部分是受家风影响,而且她自幼学儒,她比七娘的处境好很多,虽然是庶子,但是隐藏身份能带来很多便利吧。 七娘只是表面过的好,这种大家族的女儿几乎是拿来联姻的,历史上虽然出现过自己挑选(但那只是万千人里的少数) 按现代人的角度看,封建社会没有哪个朝代女性是好过的(贵族稍微好一点点) 第21章 机缘误 越州街道两旁的茶肆里几乎每日都有人议论从官署里传出的流言,听说没有,高县令为了自己的仕途竟然在其结发妻子入狱前写了封休书。 茶客们唏嘘不已,使君的判决都还未下达,就算抛妻也用不着这么急切吧? 案子处理完之后洛阳传来消息皇太后诏归江南巡抚使,狄怀英便将事情理清后权全交由越州刺史处置。 解元的伤一直不见好,下官离任前要将公文名册交到礼部,这刺史拱手,下官愚钝,还请巡抚使示意。 州县贡人名额有限,能取名次前者皆是国朝栋梁之才,子玗的文章老夫看了,着实是难得的大才,但朝廷有朝廷的规矩,他的大才老夫相信日后不论何时只要诸州官员不偏颇,他定能登科。 狄怀英的认可在越州刺史李轻舟心中烙下了极深的印子,也让李轻舟坚信王瑾晨日后会是大才,前几日在官署的公堂上,山阴县令公然休妻,其子州试第四,下官这就去补录名额。 狄怀英顺着胡须,舍妻保子,这并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作为。 下官明白,高县令任职多年,在当地也算是个勤谨的官员,其子也颇有才华。刺史回道,休妻一事,会记入县官考绩中。 狄怀英点头,过人的才华还需德行相配,若是为官,有德之人会比有才之人更受百姓爱戴。 刺史听后一征,连带着喉咙的凸起上下滚动,巡抚使教诲,下官谨记。 你是上州刺史,调入京城之后入六部,品阶会比老夫高,不用这样客气。狄怀英摸胡须道。 狄公是德高望重的元老,李某人所敬的不是江南巡抚使狄仁杰。 会稽县县令休妻一事传遍整个越州,吴氏虽没有被重判,却在受罚之后被赶出了高家,背后教唆的婢女以蛊惑人心、欺诈数罪并罚,与那些江湖术士一并送到了岭南劳役。 经此一案,在短短半个月内江南查抄的淫祠便有上千座之多。 王宅 一阵阵蝉鸣从葱郁的桂树中传来,声音引来了两只喜鹊在庭院的树梢上徘徊。 郎君,药来了。小环将调理身体的汤药端入小院中,一声呼唤使得两只依偎在一起喜鹊受到惊吓而各自飞走。 王瑾晨坐在轮椅上,手里还拿着一本展开的书,小环见人专注便止步等了一会儿,直到汤药凉的差不多了才走到王瑾晨跟前,郎君的药。 王瑾晨放下书,抬手接过温度适中的汤药,辛苦你了。 见少主子一口闷下时连眉头都没有皱,明明闻着气味很是刺鼻,就连少主子身上好闻的香味都不能将其掩盖,小环便弯腰试探的问道:苦么? 王瑾晨点头,她便将偷偷买回来的蜜饯果子从袖子里拿出,郎君要不要吃个果子解解苦? 油纸里包裹着几种果脯蜜饯,看着诱人的很,王瑾晨从袖子里伸出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想起前天夜里腿伤发作,自己半夜一个人疼得在床上咬牙切齿,连被褥都被攥破了好几个洞,算了,良药苦口。 可郎君都吃了这么多副药一点起色都没有,要不然咱们换个医生瞧瞧吧,阿郎每次都找只那个坐堂医,也不见得他医术有多好,要不然小环突然想到去年在长安少主子落水奄奄一息都被萧婉吟给救醒了,七姑娘的医术便是长安城的百姓都夸赞 胡思乱想些什么呢?王瑾晨拍向她的脑袋。 小环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您看啊,七姑娘为了救您连名声都可以不要,可是隔壁县的县令却因为妻子犯罪而当即休妻,半点夫妻情分都不念,这人和人啊,真是不能相比。 王瑾晨望着不断有鸟儿飞来又不断飞走的桂树,《法苑珠林》中有言:譬如飞鸟,暮宿高树,同止共宿,伺明早起,各自飞去,行求饮食,有缘即合,无缘即离,我等夫妇,亦复如是。 这话说的不对。听着郎君的话小环却不认同的反驳道。 哪里不对了?王瑾晨扭过头疑道。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写书的道人一定没有仔细的观察过鸟儿,再说了他又没有读心术,就算他日日盯着也不会知道鸟儿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那么大雁择偶一生终其不换又如何解释呢?小环瞪着一双透亮的眸子,还不是万物皆有灵,人也一样,只不过他有好坏之分与情深情浅,又如何能够一锤定音,敲下所有的事呢? 王瑾晨盯着小环,旋即眯眼笑道:小环要是个男儿,定能考取两榜进士。 小环揣起双手昂首道:哼,那是当然,好歹小奴也跟着郎君学了不少,不过小环才不要什么功名利禄,小环只要能侍奉在郎君身边就心满意足了。 婢女才及笄不久,正是大好的青春待嫁之龄,你总不能跟我一辈子的,等我事情定下就去找父亲将你的身籍要过来。 小奴不要,小环蹲在王瑾晨膝前,阿爷与阿娘都不在了,只有郎君像哥哥一样对小奴,郎君不要赶小环走。 我连自己将来的境遇与生死都无法保证,你跟着我除了父母,就连这个伴了她将近十年的婢女都不知晓她的身份,自从决定入仕,便像架了一把刀在脖子上,每日枕戈待旦,怕极了日后被人揭穿而引罪亲族。 小奴不怕。 老旧的布鞋踏入庭院,家僮叉手通传道:郎君,刘参军来了,说要见您。 知道了。王瑾晨望着手里进士科所考内容的书籍低头苦笑了一声,小环。 小奴在。 去将我书斋柜子里的文解取出来,就放在左边柜子的檀木匣中。 小环迟疑了一会儿,轻轻挑起眉头无奈的应道,喏。 越州功曹端坐在主座上,与王哲交谈时满脸呈现愧疚之意,王公莫怪,下官也是奉命行事,诸州贡人系一州之将来,故而各地都极为重视向京城输送人才,令郎的伤,州府再三斟酌后决定以补录其他名次靠前者,作为补偿会将令郎作为地方官学优异者送往京城入四门学充俊士,若是能考中太学作为生徒,登科的几率要比贡人更大,只是时间花费上要久一些了,若是不通,明年秋闱便由州官荐举至尚书省参加常科考试,但会失去两榜之名 分卷(18) 四门学为中央官学最次等,招收低级官员子弟以及成绩优异的庶民,学子若想升入太学,不但要成绩优异还要及第或俊士通三经,常科录取多为生徒,故而贡举人的两榜进士极为难取。 不必了。开口回绝的声音很是年轻,刘参军,这是文解。 从地方官学升中央三学进入最高学府是平民子弟梦寐以求之事,王瑾晨因伤而失去贡举名额,王父没有因此表现得难过,甚至不可惜,只有坐着轮椅出来的前解元得主满脸忧愁,司功参军宽慰道:妇人与婢子阴险,谁也未曾料到,四公子莫要难过,凭借公子的才华,无论何时考定能再次提名榜上的。 往年明经两科录取人数几乎尽是国子监生徒,升入太学乃至国子监成为生徒,中第的几率要翻上好几倍,我不怨旁人,参军不用说好话来宽慰瑾晨,若就此颓废岂不枉顾使君与参军的苦心栽培,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只要瑾晨还有一口气,便不会气馁。 那就预祝公子来日金榜题名,荣归故里。 垂拱四年江南巡抚使狄仁杰以江南吴楚之地多逾越礼制不合规矩所建的淫祠上疏朝廷,请求焚毁以正风气,次月获允,朝廷下令焚毁淫祠多达一千七百余所,诏归江南巡抚使。 垂拱四年七月,皇太后以明堂建成召诸州宗室赴陪都洛阳庆功。 初秋的风多了几分凉意,平静的洛水之下暗潮涌动,水面上呼啸而过的狂风有掀翻水面之势。 济州 驸马都尉薛绍一把夺过长兄手里正要烧毁的书信,原来地底下偷偷建造的不是什么农具,而是兵器,阿兄,你这可是谋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封闭的屋子里济州刺史薛顗将琅琊王李冲送来的书信从弟弟手中夺回,武后临朝尽诛宗室,任用酷吏迫害李唐大臣,你我生身之母乃是国朝公主高宗皇帝的同胞妹妹,亦是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所出的嫡女,你的妻子是舅舅高宗皇帝的女儿,武氏修建明堂欲要迁都洛阳,琅琊王派萧德宗去京城发现明堂根本就没有修建好,武氏其心可居,难道真的要将太.祖、太宗、高宗三代先皇打下来的江山拱手送人? 明堂并未完全修好薛绍是知道的,旋即低头陷入了万般为难,可她是太平的母亲,也是我的丈母,太平现在正怀着子嗣 自你成为驸马开始,武后有哪一日是不曾嫌弃你的,若不是看在公主袒护你的份上,你就早就被她废了。薛顗的话里带着替弟弟不平的委屈,我们薛家有着李唐皇室的血脉,迟早有一日被会和吴国公一样身死异乡,唯今之际只有先发制人,还政李唐天下才有真正的安宁,你不要忘了,武氏连自己的亲儿子都没有放过,何况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的宗室。 薛绍仍旧犹豫,可是后果呢?阿兄有没有想过万一失败,整个山东乃至天下都要血流成河,公主待我不薄,崇胤还那么小 薛顗长吸了一口气,就知道三郎你心存仁念。 这不是仁念,薛绍反驳道,琅琊王是太宗之孙,素有贤名,他是害怕天后迫害,所以才剑走偏锋,他有心恢复李唐,可是其他诸王呢?他们未必敢起兵响应,兄长这样做无疑是自寻死路。 其他诸王也已经答应起兵,总要有人去敲响这个警醒的铜钟来告知世人,这是谁家天下,我不牵连你,趁还有时日你回洛阳公主府吧,有公主在可以护着你,当然你也可以为了自保而揭发我。 薛绍大惊,连忙道:阿兄与我是亲兄弟,绍怎会做如此枉顾亲情不仁不义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夫妻本是同林鸟,原句就是出自《法苑珠林》是唐总章元年著,经后人改编。 通三经就是学历,最高是通五经(四书五经) 唐代科举录取的大多为国家学府里的生徒(高官勋爵子弟) 寒门优秀学子要通过层层考试才能进到最高学府深造。 只主双女主cp 祸福相依,也许另有机遇~ 第22章 琅琊王 主人,您交代的事已经办妥了,只是不曾想到狄仁杰竟然会到越州插手这桩事,不过收买的婢女与那群江湖术士被一起流放到了岭南,穿短褐的家僮毕恭毕敬的站在一个穿公服的壮年男子跟前,主人高见,那婢女恰好想要脱籍从良,便听了您的主意,小人命人假作担保骗其说日后会有贵人将她解救出来,现在那小子已经从越州三名贡人里除名,婢女也只字未敢透露。 未敢透露?主人似乎不太信任,用匕首割了一块羊肉送入嘴中,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家僮叉手站楞,旋即弓腰,小人知道了,一定给您办妥,只是又有些犹豫的看着主子,现在七姑娘还不知道王家的事,若是被七姑娘知道了,这? 主人将匕首插在桌面上,我还不是为了她好?她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懂什么,也不知王家那个庶子给她下了什么迷魂汤。 垂拱四年八月十七日,继诸宗室遭迫害后,因畏惧武氏加祸于己,琅琊王李冲令博州长史萧德宗募兵,欲起兵反武,又写信告与诸王,商定于九月起兵,然朝廷因诸王秘密募兵的动静而起疑心遂派人至江南,迫使琅琊王李冲遂提前起兵,仓促之下担任诸州刺史握有兵权的宗室诸王中只有父亲越王李贞举兵响应,因害怕父兄谋反而受到牵连,越王李贞第三子李温便向朝廷告发。 加急军报送往神都啪! 琅琊王李冲,竟敢募兵造反。武则天将一旨密信重重拍在桌案上,这一次造反更加让其恼怒,宗室反武的声音越大她便越是痛恨,让左金吾卫将军丘神绩入宫一趟。 喏。 朝廷派兵平乱声势浩大,短短几日便人尽皆知,朝廷布下告示缉拿悬赏,琅琊王李冲伪造诏书,散步谣言是为谋反。 茶肆里传来小声议论,琅琊王李冲与其父越王李贞举兵造反了。 一个是亲王一个郡王,放着好好的富贵不享,为何要举兵造反呢?平民百姓如坐井观天,朝中的明争暗斗,他们只能看到明争,亦不会想到长远之事。 天后派了左金吾卫将军丘神绩为清平道行军大总管平乱,以丘将军的手段,叛军能几个有好活?只怕不日就会将首及送到神都来。 听着路边茶肆的交谈,萧婉吟将车帘放下,皇太后是真生气了? 同她坐在马车上的内廷女官点点头,参与谋反的还有薛家。 薛家?萧婉吟愣了一会儿,那长公主? 驸马被软禁了,太平替驸马求情多日殿下始终不肯放过,纵然太平以绝食相要挟也无果,我担忧太平的身子可无论我怎么劝她都无济于事。女官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如果驸马是知晓此事,则说明他的心也在李唐,以皇太后的性子萧婉吟摇头,怕是难以保全。 是,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殿下从来不会手软于任何人,我只怕公主受不了打击,而且薛顗之妻还是你们兰陵萧氏族人,这一次势必牵连众广,还有你与李贞第三子李温的婚事,我怕会被有心人利用,从而牵连到你 我与他的婚事并没有定下,况且父兄周旋朝堂应当会有应对之机,萧婉吟见她失神便伸手搭上她的手背轻轻握道:姐姐也不要小瞧了长公主的承受能力,高宗嫡女,生在皇家,哪能一直风平浪静呢。 女官点头,对了,我去查了尚书省诸州贡人的名册,越州三名贡人并没有王瑾晨的名字,李、刘、高三姓甚至是没有王姓。 越州解元不是她吗? 女官摇头,不是他,是一位李姓寒门子弟。 不应该啊萧婉吟轻轻皱起眉头,难道阿姊是骗我的?可是她为什么要说谎呢,还是说越州发生了一些事情? 女官摸着光滑的下巴,州试那段时间天后派了冬官侍郎狄仁杰为江南巡抚使察视吴、楚,哦还有,越州刺史已经被调回了京城。 那又有什么关系?萧婉吟想来想去,突然心生了不好的预感,不会是她出了什么事吧? 若你阿姊没有骗你,这倒有可能,常科之制不会每年都开,殿下重视人才因此会另设制举,州府贡人名额有限,因此诸州都不愿意浪费向朝廷进献人才的机会,只是他好歹出身琅琊王氏,在当地也不是小门小户,能出什么事呢? 女官的话使得萧婉吟越发紧张,你不知道,她有时候呆算了,旋即掀起车帘唤道:阿霖。 姑娘。婢女凑拢车窗应道。 萧婉吟将要开口时被旁侧的女官拉住,山东一代正在战乱,你要打探她的消息吗? 萧婉吟回过头,我想回沂州,但是父亲不允许我离开洛阳,她那个的榆木脑袋,做起事来笨手笨脚的,若不是父亲偏颇,我也不希望她走入仕这条路。 女官看着她,突然为之一笑,啧啧啧,我也说为何会生出了一丝羡慕呢?原来是瞧见了郎情妾意。 什么呀。萧婉吟撇过有些滚烫的脸。 男子深情却也多情,女子寡情却也专情,亦如你这般,莫要陷得太深了。女官提醒道。 我知道的。 缓缓行驶的马车停在公主府大门口,看门的将领见到熟悉的马车便走下台阶拱手,下官见过上官才人。 长公主回来了么? 刚从宫内回来看门的将领支支吾吾的低下头。 怎么了? 公主回来后将皇太后殿下赏赐之物砸了一地。 女官听后拉着萧婉吟焦急的入了府,她并不可惜那些赏赐的宝物,而是担忧公主的身子。 书斋里一些玉器与彩瓷被砸得粉碎,宫人跪在门口不敢吱声。 你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怎自己还像个小孩子?如今都这个时候了,也不知道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女官穿着男官员的圆领绯袍踏入房中,生得眉目清秀。 婉婉。已经显怀的太平公主小跑到女官跟前蹭入怀中抽泣着身子哽咽道:薛顗与琅琊王谋反之事和驸马没有关系,可是母亲她就是不相信,我该怎么办啊。 太平公主虽受太后宠爱,却也畏惧母亲的权势,上官婉儿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背,公主别担心,会有解决的办法的。 可我怎么求母亲,母亲都不肯放驸马出来,大郎和姑娘们都还那么小。太平公主哀求了母亲数日,仍旧没有见到驸马,朝廷暂时没有处置的消息传出,只以御史台审问逼供,又因御史台办事不利而改换刑部秋官侍郎周兴与来俊臣等人,她不敢想象以酷吏的残忍手段,驸马会在狱中遭受何等逼迫。 二人自幼一起长大,伴在太后身侧可谓是形影不离,公主的泪水引得上官婉儿一阵心疼,殿下不会这样无情的,公主不是一个人,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在公主身边。 只顾着眼前人与伤心的太平公主突然发现随上官婉儿一同来的还有萧婉吟,相比与上官姐姐,她与萧婉吟便显得没有那么亲近了,使得一向不再外人跟前落泪以及示弱的太平公主由难过变得羞涩了起来。 萧婉吟本想回避,见到公主转来的目光后福身道:长公主万福。 太平公主愣了愣,自长安一别,也有几年没有见过了,婉吟? 上官婉儿点头,旋即从袖子里抽出帕子替其拭泪,擦干眼泪的太平公主攥着上官婉儿的袖子扭捏道:姐姐不早说,丢死人了。 上官婉儿捂着嘴笑道:咱们太平也知道丢人? 太平公主重新打量了萧婉吟一番,几年不见,连婉吟都出落得如此大方了,我听婉婉说你不仅精通医道,骑马射箭更是不在话下。 回公主,婉吟只是略懂皮毛,拿不上台面的。萧婉吟回道。 婉婉的眼光,若是普普通通定然不会如此赞口不绝,这么些年不见,你倒是被规矩束缚了不少,不如从前那般洒脱了。从适才迈步入内她楞是一点都没有发觉,萧婉吟后面的回话行礼,让太平公主觉得像见了一个陌生人一样,我记得你以前话可多了,总是跟在婉婉身后叫着姐姐,总有问不完的问题与不一样的见解。 以前是婉吟年少不懂事。 我之前一直忙着几个孩子的事,后来又有了她,太平公主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肚子,好几次婉婉找我,都没空与你相见。 公主府并没有呆多久,二人说了一些宽慰太平公主的话上官婉儿便将她送回了萧宅。 萧婉吟来寻太平公主,本是想替王瑾晨要一封明年春闱的推荐信,尚书省会不会漏了或者弄错了? 殿下极为重视常科,每年都会派有司细细核对,现在是非常之机,你们萧家处于刀尖之上还是不要有任何举动才好,否则周兴之辈不是你们能应付得来的,过阵子我再派人替你去打探吧,他出身琅琊王氏,你别太过担心,州府贡人十月会随贡品入京,不过在正式迁都前,春闱开办应该还是在长安,他就算拿着文解去长安,你也出不了洛阳。 萧婉吟靠在车窗旁,今日还是第一次瞧见长公主因人落泪。 上官婉儿望着车窗外日暮的景色,她也就是嘴上说得厉害些,实际心比谁都软,咱们这些个人,哪个的命能全由自己呢,太平十几岁就嫁给了驸马,虽有小打小闹,但都是太平任性,驸马纵容,她是不想几个孩子在幼冲之龄就没了父亲,可薛家现在是殿下心头的一根刺,非拔不可。 上官姐姐的话里有可惜以及羡慕?萧婉吟看着上官婉儿的侧脸。 的确,我是羡慕公主与驸马能够相濡以沫,每日都伴在一起同进同出,由羡慕而生的妒忌,可我又不愿她难过上官婉儿将车帘放下,勾起嘴角笑道:你一定觉得,我说的话很奇怪吧。 分卷(19) 不,萧婉吟摇头,上官姐姐与公主自小相识,整日黏在一起的人突然有一天离去,突然有一天变得没有那么亲近,彼此间横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这种落差所带来的失落我也有。 你与他?上官婉儿盯着萧婉吟干净的明眸,很快又陷入了失落,不一样的,你们除了出身,还有什么逾越呢?出身可以用仕途弥补,只要他有心便不会停滞不前,况且还有我呢,你别太担心,殿下的喜好我最是清楚,婉吟知道徐敬业造反替他写檄文的幕僚骆宾王么?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皇居帝里崤函谷,鹑野龙山侯甸服帝京绝唱一出,天下谁人不知,他不是萧婉吟有些可惜道:兵败被杀了么? 上官婉儿摇头,殿下惜其才华,特网开了一面将其藏于江南寺庙中允其出家,连污蔑圣誉之人都能留下,足可见殿下爱才之心,反倒是投机取巧之辈多不能善终,而周兴来俊臣等人,不过是作为棋子染血的利剑罢了。 可皇太后狠心起来萧婉吟低下头,也比谁都要狠。 上官婉儿没有否认,上位者执掌天下,有时候狠心也是被逼起来的。 因为是女子么?所以注定会有除不尽的反声,顺从,成为了唯一的生存之道,萧婉吟皱着眉头,还真是有点可悲。 我不会顺从于后宅之中,那样人生太过灰暗,若殿下当朝,谁又敢说女子不可为官呢? 萧婉吟亮着眸子,眼里一抹绯红,怪不得上官姐姐这般爱穿男子官员的公服红袍。 越州 琅琊王、博州刺史李冲勾结越王李贞与济州刺史薛顗举兵造反之事很快就传到了越州。 薛氏一族全被抓起来以同谋罪论处。婢女说着从外面听来的消息。 我记得济州刺史的妻子出身兰陵萧氏,谋反可是株连的大罪,父母妻族王瑾晨开始担忧了起来。 小奴就知道,每次打探消息,郎君最要紧的还是人家七姑娘,郎君就放一百个心吧,济州刺史的妻子只是七姑娘的族姐,虽是同族,可也隔了不少距离呢,不会有事小环说着说着突然停顿,哎呀,郎君,有件事怕小奴您难过没敢当时告诉您,才想起来 何事? 小环揉捏着手,就您中了贡人不久后越王李贞派人去了洛阳替他的三郎向萧公求娶七姑娘,但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答应。 越王李贞?王瑾晨拍着椅子的扶手,你怎么不早说? 小环低下头嘟嘴小声道:那会儿小奴不是看您有些消沉,所以才不敢再次打击您的嘛 王瑾晨深皱着眉头,不管有没有答应,总之在造反之前越王府的人踏入过萧家的门,这一点便要脱不开被质疑的干系,随后又很是埋怨的打向不争气的双腿,可惜我不能骑马入洛阳,也没有认识的人可以在洛阳官场上说话。直到此刻,王瑾晨才意识到先前在沂州萧若兰的那番话,无权无势便只能做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郎君不是认识李姑娘吗她父亲入了洛阳后被提拔做了秋官尚书,那些同谋的大臣与宗室应该是关押在刑部大牢的吧? 王瑾晨想了一会儿后,帮我将纸笔拿过来。 喏。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李温不是那个改名的皇帝李温,而是越王李贞第三子。 第23章 人心散 刑部大牢 博州刺史李冲与豫州刺史李贞父子相继反叛后,其在京亲族与妻族极其旧部党羽皆被金吾卫抓进了刑部大牢。 新任刑部秋官尚书李轻舟将一封字迹齐整的书信烧毁,燃烧剩下的残角还有半个字曷。 一刻钟后紫袍进入刑部光线昏暗的大牢中,李轻舟走到关押宗室的牢门口,狱卒拱手道:李尚书。 打开。 喏。 告发父兄反叛的李贞之子李温被单独关在了一处,听见开锁声后拨开遮住脸颊的长发,眼前所闪现出的紫色如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李尚书救我,我不想死,救我放下皇室尊严的人爬到紫袍跟前紧紧抱住他的腿,尚书救我。 三公子想要活命? 李温拼命点头,是我向皇太后殿下告发的,我没有同谋。 李轻舟随之蹲下,我有办法让你活命,只要你将所有同谋之人供出来便可免你连坐。 李温松开手瘫倒在地,告发父兄之后他便遭到了宗室的唾骂,每日睡觉也处在惊惧之中,参与同谋的皆是亲足,若揭发便会使李唐皇氏重创,使得江山彻底被武氏占据。 见人犹豫,李轻舟起身背对负手道:你要想好了,御史台逼供不力,皇太后殿下已经下令命刑部着手,本官想,御史台毕竟是言官,这审讯一事,秋官侍郎周兴应该要比他们更为擅长吧? 周兴?李温听到名字后吓得连忙往后爬到角落卷缩着全身发颤,我不要我不要 山东 博州刺史李冲命长史萧德宗招募人马计五千余人进攻武水县,因李冲提前起兵,使得商定好的诸王来不及准备,后又因恐惧而纷纷打了退堂鼓,除却在豫州响应的父亲,琅琊王孤立无援。 长史萧德宗率一队人马于城前久攻不下,心中恐慌的奏道:使君,今日妖风突然大作,武水县城门的火被此妖风吹回,不但没能烧入城中,反而使我们损失了数十名将士 火攻未果,反而引起军中一阵惊慌,江南淫祠虽为狄仁杰所除,然百姓迷信之风尤存,郡王府幕僚董元寂拿着腰刀浑身颤栗,恐慌道:琅琊王李冲带着咱们与国朝的军队交战,这分明是谋反啊! 传言于军中扩散,致使人心惶惶,火攻未果,还反遭其吞噬,必然是老天得知后震怒,要惩罚我们这些造反之人。 军中谣言四起,军心溃散,不少人开始打起了退堂鼓,琅琊王李冲骑着修剪成三缕堞垛鬃毛的三花马,从腰间拔出横刀冲进人群里将散步谣言的官员斩首。 然而此举更引军将惊惧,诸将勿要惊慌,李冲手提横刀,血顺着刀刃流向刀尖,一滴一滴的落在泥地里,望着装备并不齐全的将士大声宽慰道:王父已在豫州起兵响应,誓与诸王一同清君侧振朝纲铲除妖后还政圣人,圣人遭妖后囚禁,政令皆出其手,任用酷吏,残害忠良,致使国将不国,天下臣民人人自危,我等大唐子民,当要报效家国,待救出圣人后,尔等便是拥立的功臣,定会垂名青史,为后人所仰。 李冲慷慨激昂的话并未聚拢已经涣散的人心,军将皆是活生生的人,在紧要的生死关头除了考虑自己,便就是家族为重,就咱们这点人马与国家对抗,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是啊,这分明就是谋反。军心动摇,军将们拿着腰刀不知所措,藩王藏甲,意欲何为? 除却国家军队,士庶皆不得私自藏甲,否则便定为谋反之罪。 谋反可是诛连九族的不赦之罪。话出,便有一大堆新募的士卒开始丢盔弃甲。 李冲命长史追回,但萧德宗连杀了十余逃兵也未能拦住,五千人马在短短片刻内便跑得一干二净,最后只剩下一些郡王府的府卫与家僮还护卫在琅琊王身侧。 琅琊王李冲差点从马上滚落,望着西面刮来的秋风仰天长啸,人心如此,大唐焉能不亡? 长史萧德宗骑马靠近,大唐不会亡,千千万万将士以及大唐的臣民不会让我大唐就此消亡,下官相信,来者可追。 几个受过李冲恩惠的幕僚见大势已去,武水县令又已经吹了号角向诸州求援,便打马上前想要掩护着琅琊王退回博州,大王,而今军将已散,朝廷不日便要派兵镇压,请速速随下官返回博州再做商议。 是我连累了你们。琅琊王李冲神情失落,心中苦涩,觉得祖父太宗皇帝所建立起的盛世将要被人窃取,身为李氏子孙,我愧对阿翁,更无颜见诸位先皇。 神都太初宫 宫中一切照旧,三省六部及九卿各司其职,内侍将兵部奏疏呈上。 上官才人一直向吾举荐卿的长子,还有春官上书武三思也是力荐,你也是老臣了,怎么就在儿女婚事上犯了糊涂呢? 殿下,琅琊王长史萧德宗与越王长史登门提亲但臣未有答应,他们仗着自己身后有李贞便嚣张跋扈,臣多次拒绝却反遭其威胁,臣知道李贞速有威名,臣殿内,太府寺少监萧安介跪在皇太后御座前瑟瑟发抖,臣之后并没有应下这门婚事,臣的忠心,日月可鉴,臣绝无与李贞同谋之念,望皇太后殿下明查。 皇太后斜靠在御座上,意味深长的看着萧安介,越王李贞昏庸,纵容下属跋扈已不是什么秘密之事,萧卿父子的忠心吾知道,吾虽然年事已高,可也不糊涂,萧卿先下去吧。 萧安介本还想辩解,皇太后发话他便不敢再多言半句,喏。 大臣走后,皇太后抬起手准备拿奏疏时顿住,旋即放下道:太平还在殿外吗? 内侍躬身道:回殿下,长公主与上官才人都跪在殿外,已经一个时辰了,长公主怀有身孕 皇太后揉着额头,让婉儿进来。 喏。 一阵狂风席卷江南,武水县的火早已被扑灭,县令求助于魏州刺史,然还未发兵琅琊王李冲就于七日后兵败,撤回博州时,因当地百姓害怕受其牵连,便与官吏合谋将其杀害。 等到清平道行军太总管邱神绩领兵抵达博州平乱时李冲已死。 博州的官吏们穿着素服出城相迎,下官等恭迎邱将军。 士卒将琅琊王以及刺史府幕僚们的尸首一一抬出,逆贼尸首在此,叛乱已除,琅琊王谋反下官等皆不知情,还请邱将军替下官等禀明圣人与皇太后殿下,宽恕罪臣。 邱神绩望着琅琊王李冲的尸首,质问道:反贼李冲已死,尔等竟敢着素服与之披麻戴孝? 将军,我等 邱神绩抬手,博州官吏同谋造反,旋即挥下,杀无赦! 我等绝无此心,将军饶命 官吏被尽数诛于城前,而后邱神绩派兵入城抓捕官吏家眷,以同谋罪诛杀数千余人。 九月中旬,越王李贞兵败被诛,首及被送往神都挂于城阙之下示众。 战乱平息后,揭发的同谋宗室被悉数押往洛阳审讯,李冲手足遭到连坐被诛,诸王与琅琊王同谋者及其亲族与党羽数百余人皆被斩首于市,唯独李冲三弟李温因告发与揭发李贞李冲同党有功而免死被流放至岭南。 一只老鼠从大牢的角落窜出,差点将几个绯袍官员吓着。 济州刺史薛顗、其弟薛绪、驸马都尉绍与琅邪王李冲通谋,依大唐律令,谋反为十罪之首,遂枭首示众。身穿圆领窄袖绯色袍衫的内侍将诏书念完后却只命人将薛顗与次弟薛绪带出,而驸马都尉薛绍却被留在了狱中。 阿兄,阿兄!被单独关押在一间牢房的薛绍抓着牢柱大喊道。 喊什么喊呀。内侍走到薛绍跟前,城楼上还挂着叛贼的脑袋呢,很快就要加上他们了。 内侍的话将薛绍吓住,旋即倒退着往后爬,枭首 驸马也会害怕?内侍不屑道:娶妇得公主,平地买官府,昔日你长兄以太平公主受宠而替你忧心,如今却反受你长兄牵连,驸马你要明白,你是因为公主才得的此身荣耀,也是因为公主你才没有和他们一样就地伏诛。 薛绍正直青春,听着内侍的话恐惧便随之涌上心头,惊慌道:我不想死,中贵人救我,帮我向公主求情,我是冤枉的,我没有参与谋反。 内侍端着双手放在腹前的金带上摇头,永徽律令上对于谋反罪描写的清清楚楚,古来没有几个君王能够容忍谋反,驸马啊,长公主为了您不惜与皇太后殿下闹翻,这次,神仙也救不了你。 不,我是冤枉的,让我见见公主吧。薛绍哀求道。 内侍转过身,来人,皇太后殿下教旨,济州刺史薛顗与琅琊王李冲合谋造反,太常卿、驸马都尉薛绍为其手足知瞒不报,视为同谋,其罪当诛,然念公主怀汝子嗣,故而免其死罪,但活罪难逃,着杖责一百,永禁天牢。 一百?薛绍吓得瘫软在地,不,不会的,公主不会放着我不管的,我要见公主,磅!薛绍惊恐万状的敲打着牢柱,中贵人,我求求您,让我见公主一面吧。 内侍摇头,抬手挥了挥叹道:动手吧。 喏。 薛绍向后退缩,我是太平公主的驸马,你们不能这么对我,若公主知晓了,你们都得死! 狱卒将牢门打开,几个官吏对视后仍旧朝薛绍躬身一拜,驸马,请别让下官等为难,这都是皇太后殿下的教旨,下官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违抗。 马车经过城阙,城楼上挂着几个男子的首及,头发凌乱,面目狰狞,在暴晒之下已经变得干枯,同时还散发着令人恶心的恶臭。 六合靴踩在夯实的细沙表面,将那几滴暗红的血迹遮盖。 阿耶,怎么了?带围帽的年轻女子走到官员身侧。 绯袍抬起头,不敢表露神情,只是呆呆的看着,守城的将领发现后将捂着口鼻的手垂下迎上前叉手道:下官见过宋学士。 宋之问将视线挪回,辛苦诸位在此看守贼人首及。 分卷(20) 大唐荣昌,替圣人做事,乃下官之福。将领又看向宋之问身后的女子,这些贼人死后腐臭数里,小娘子若是没什么事,近些日子还是不要靠近此城门的好,以免冲撞。 宋令仪低头微微福身,多谢将军提醒。 离城阙不远的酒店内虽闻不到异味,但食客仍旧稀少,绿袍官员给女子斟了一杯烧酒,皇太后虽然没有降罪萧家可御史台这么多官员竟然全是些委曲求全之辈,不敢得罪皇太后也不想落个残害宗室的骂名,审问交由刑部,是因为周兴在刑部,高宗手足尽呼被除尽,长此以往,朝廷将无人敢进忠言,若我为御史,必要肃清这些污垢。 萧婉吟接过长兄递来的酒杯,敢说真话的不是还有御史中丞李昭德么?可他最后也选择了明哲保身,阿兄也就嘴上说说而已,这如战场一般的官场,官官相护谁又能舍弃屏障,甘做清风,且那御史台亲近圣人,能是那么好入的么? 萧至崇低下头,握紧手中的瓷杯,我投靠武三思,实只为保全家族,欲要整顿吏治,还得要有足够的能力以及与之相当的权力,凡事都要将就变通,此路不通那便另辟蹊径,光靠抱负只能滞留于原地。 萧婉吟望着窗外光秃秃的城墙,出檐极深的角楼上站有放哨的士兵,城墙背面阙下即是叛军尸首,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今之从政者殆而萧至崇听后举起酒杯呆呆的注释着,旋即苦笑一声道:阿爷说皇舅长房虽世代于国朝位列公卿,却始终不如齐梁房宰相层出 萧婉吟听后将杯子重重砸在桌子上,我不想听这个,旁人不知,还以为阿耶的仕途靠的是祖辈门萌,然则不过是用儿女交换的罢了,难道阿兄也要与阿耶一样? 萧至崇连忙摆手否决,怎会呢,七娘是我的嫡亲妹妹,哥哥怎舍得将你视为交换之物,不过萧至崇犹豫的看着同胞妹妹,前些年的婚事都是由父亲做主,你没有拒绝,怎如今你长大了,倒是逆反起父亲来了?萧至崇盯着同胞妹妹,明知故问道:你与哥哥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惦记着王家那个小子? 萧婉吟没有回兄长的话,萧至崇便表现的十分犹豫与担忧,你与他的事情传出后,我便派人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他虽为王哲独子,却并不受王哲喜欢,也不受嫡母待见,离了王家,他还有什么吗?你嫁过去日后跟着他定要吃不少苦。 一阵风透过窗子卷进房中,吹拂着女子额头花钿上的几根碎发。 凉秋九月,上西风将树叶吹得飒飒响,人立在风中都能感受到寒意十足的深秋之冷。 婢女蠕动着点有口脂的双唇,琅琊王李冲被诛,左金吾卫将军邱神绩因平乱有功加左金吾卫大将军,响应李冲反叛的越王李贞及其女婿裴氏与亲党皆被斩首,首及挂于神都城阙之下,咦念着信里打探来的消息,小环发出一阵呕吐的不适声,皇太后以召归的文昌左丞狄仁杰为豫州刺史,处置李贞在豫州的党羽,济州刺史薛顗与其弟一同被诛,不过驸马都尉薛绍因为太平公主的缘故却只杖责了一百,旋即又感慨道:太平公主还真是受宠啊,这样的谋反罪诛连九族无功而免死,在国朝还真是少见呢。 萧家呢? 郎君就放心吧,萧家一点事都没有,就是小环又陷入扭捏,似乎难以启齿。 你不说,今儿晚上我让厨子准备的炙鹿肉就没你的份了。 我说我说,说还不成嘛,小环捏着纱制的袖口,因为之前李温上门提亲,虽然没有成功,但是李贞一族被满门抄斩,加上先前的吴国公,有流言说七姑娘克夫,是灾星。 是吗? 小环楞道:她们这样说七姑娘,郎君不但不恼怒反倒有些高兴?就连害怕也没有。 我素来不信鬼神,更不信相生相克之事,真心之人自然不会顾忌这样的流言,通过此事还能替她赶走一些虚伪之人,所以我为什么要恼怒?王瑾晨笑道。 哦,小环大悟道,郎君一定是想着以后就没人敢娶七姑娘,等郎君功成名就就迎娶娘子过门,然后再将这个流言打破么? 功成名就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服化道可参考长安十二时辰与猫妖传。 武则天称帝前几年非常非常乱,除了内忧还有外患。 第24章 丑人心 垂拱四年冬,各州贡人随贡品入京,自越王李贞父子造反后的几月内连续审讯、查出党羽数千余人,或连坐斩首或抄家流放,此后朝廷陷入了长达数月之久的恐慌中,武后的变革逐渐走向胜利。 父亲若不应,我便不赴试终身不娶。 荒唐!御史中丞李昭德拍响桌案,大怒道:你为了一个女人连自己的前程都不要了吗?天底下怎会有你这样糊涂的人? 从小到大儿只喜欢她,若不能娶为妻子,儿要这前程与仕途做什么?李元符第一次歪着脑袋忤逆父亲,且态度异常坚决。 李昭德望着儿子,恨铁不成钢道:你知不知道外人是怎么传她的,你想让灾星进来祸害家门吗? 灾星?李元符冷冷的盯着父亲,这天底下哪有什么灾星,有的只是自私到了极点的人心,她们凭什么污蔑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一家一族的衰败,与一个未过门的小娘子有什么关系?难道不是因为她时运不济而选了这样一个夫家被夫家拖累与牵连吗?为什么要全都推到她的身上说她是灾星呢,真是可笑至极。 李昭德被儿子的话所惊,旋即长吸了一口气,他之所以不答应除了名声便还有另外一层原因,李昭德于心中也是效忠李氏的唐臣,天后借琅琊王造反将宗室尽除之,大唐我与她父是故交,可她的同胞兄长萧至崇却攀附武三思,二郎,这样的人不可取啊。 阿爷。李元符跪着爬到父亲膝前,若不与武家人相交萧少监恐怕早就被酷吏诬陷以同谋罪论处了,儿子娶的只是萧家七娘,与萧至崇没有一点关系,嫁夫随夫,日后入朝儿子一定会躲开他们家不与之同流合污的。 皇太后多疑,萧家的处境随时都可能因越王李贞之事而获罪,为父不希望你做凉薄之人,可也不愿你太过痴情。 阿爷不是时常说要恢复先祖基业还政李唐吗,儿听闻萧至崇素来疼爱这个妹妹,若儿能娶得七娘为妻,说不定还能说服大舅子。 李元符的话触动了父亲,只是他们不知道,在一之之后所有的梦都将醒来。 太初宫 内侍迈着稳健的步伐进入大殿,启禀殿下,吏部天官尚书求见。 皇太后侧躺在龙榻上,年轻的女官蹲在身侧轻轻捶打着她酸涩的部位,殿下可觉得舒适了些? 皇太后抬手,婉儿,你先下去吧。 女官停下手起身,喏。 太平那儿还要劳你多多劝导。 妾明白。 女官离去后皇太后穿上鞋子坐好,让天官尚书进来。 喏。 紫袍端着笏板走入殿中,到合适的距离时低头看着笏板跪伏道:臣天官尚书叩见皇太后殿下,愿殿下身体康泰。 要进入年尾了,吏部考核官员的结果也该出来了吧? 回殿下,是。紫袍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册子交由内侍转呈,高官之列由,左肃政大夫骞味道、夏官侍郎王本立待升迁,二人都是进士出身的老臣,考功不相上下,但六部尚书之位的空缺只有一人,还请皇太后殿下亲批。 骞味道,王本立。皇太后望着册子中记载的二人事迹,都是功过皆有之人啊 见皇太后也犹豫,天官尚书便道:王侍郎曾被狄仁杰弹劾过,内廷有案底,骞味道因推卸责任而罢相。 按以往,吾定会挑那个容貌上乘者,然尚书省之官非同小可,既然能力相当,又是几朝元老便同授同凤阁鸾台平章事。 同平章事,官员惊道:殿下要让王本立做宰相? 怎么,卿有意见? 臣不敢。 其余非省内官吏拿捏不了主意的,便先选人品,其次样貌。 喏。 骞味道与王本立二人并授同平章事后引来不少朝官的闲言碎语。 王立本可是先帝朝的宠臣,到了圣人这一朝不但一点事没有,竟然还能拜相。 能屈能伸,这才是大丈夫,而且人家年轻的时候可是京城里有名的翩翩公子呢,才貌双全,这才使得高宗皇帝爱之甚笃,还在狄公跟前替其求情。 垂拱四年十一月,在太平公主早产诞下一名男婴后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洛阳大狱就传来了薛绍饿死的消息。 少府少监萧安介因与越王李贞联姻之事,以与其长史萧德宗密谋串通之罪遭到陷害,后因李温揭发之功而两家又无实质定亲,遂无罪被释,并由此迁为少府监,升迁不久便因惊悸一病不起。 房中传来沉闷又急促的咳嗽声,六合靴站定在台阶下不再朝前,萧至崇唉声叹气的解释道:父亲自狱中回来就一病不起,已经向殿下递了辞呈,时至今日父亲已卧榻多日食不能自理,一会见到了还请御史中丞海涵。 李昭德望着房门,打算进入探望,我与阿兄认识多年,他身体一直健朗,为何突然犯病? 萧至崇摇头,从大狱回来后,父亲犯了惊悸,访遍洛阳名医皆束手无策。 屋内侍疾的是萧安介最为宠爱的幼女,望着气色有好转的父亲,萧婉吟没有敢问及狱中之事。 前阵子的病使得萧安介面瘦枯黄,如今刚恢复了些气色静静躺在床上,外面是什么人? 婢女从窗口望去一眼,回阿郎,是郎君与御史中丞。 李昭德? 萧安介强撑着想要爬起,随后被幼女萧婉吟按住,阿耶,女儿替您去吧。 刚到门口,房门便自动从内打开,露面的是个年轻女子,阿兄,李中丞。 萧公还好么?李昭德急问道。 萧婉吟摇头,阿耶就在里面,李中丞进去吧。 李昭德捏了一把手旋即跨步入内,哭丧着脸走上前附身一把握住萧安介的手喊道:阿兄。 殿下多疑,能避宗室便不要与之相交,更不要袒护,否则萧安介紧握着李昭德的手提醒道。 我知道,这次我过来是来向阿兄道歉的,之前听信流言让犬子与令爱解除了定亲,如今两个孩子年岁渐长,不敢再耽误下去,还请阿兄原谅我这个小人之举。李昭德说得极为诚恳。 萧安介父子与萧婉吟都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李家竟然还会过来提亲,萧至崇覆在妹妹耳侧小声道:这多半是元符自己的意思,他之前来找过我几次,对你很是痴情。 萧婉吟抬手将兄长推开,难道因为他喜欢我就要嫁了?这是哪门子道理? 不知道李昭德与萧安介嘀咕了什么,只见萧安介招手,七娘。 阿耶。 你与元符相识多年,他待你一片真心,且答应永不纳妾 阿耶,我不嫁,若是真心,为何退婚时不见真心?萧李两家的退婚比当初定婚还要顺利,长辈们只是演了一场心知肚明的假戏。 人都有难处,谁都一样,为父如今没别的期望,只希望能在临死前见到你出嫁。萧安介紧握着女儿的手,颤抖道:为父不想耽误你啊。父死,未出嫁的息女戴孝三年,禁婚嫁,萧安介怕自己挺不过去而误了姑娘的青春。 七娘,你就应了你阿爷吧,李中丞亲自登门,元符公子又一直心心念念于你。母亲崔氏也在旁边劝阻。 萧婉吟征在原地,父亲的哀求像是逼迫,逼迫她妥协,她逃不开世俗,也逃不开亲情的束缚。 见妹妹没有反应,萧至崇害怕会做出令父亲病情加重的事,便赶忙上前小声道:大人病重,你先当面应了,然后 【父亲若是真的疼爱你,便会尊重你的选择,而不是在你拒绝之后大发雷霆的责骂你,而不是为难你、要挟你,让你顺着他的意愿做所有事。】 六姊姊的话与父亲母亲的话还有兄长的话夹杂在一起,声音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忍耐与冲破交叠在脑海中仿佛就要炸裂,萧婉吟睁着一动不动的眼睛旋即将手猛的抽开,我不要! 一阵狂风越过山丘刮向山阴县,寺庙佛塔出檐下挂着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王瑾晨裹着裘衣从轮椅上滚落,紧紧揪着左胸口前的衣裳喘气,骨节分明的手上都能在冬日看到明显的青筋。 哐当!院口传来药碗砸碎的声音,郎君。 被吓得脸色苍白的小环急急忙忙跑上前,小奴这才离开去拿个药的功夫 没事。王瑾晨搀着她从地上爬起,我不知道为何突然心绞痛。 心绞痛? 已经没事了。王瑾晨顺了一口气,松开左胸柔软处已被握得褶皱的衣襟。 小环扶着她坐好后一把瘫坐在怪石上,摸着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您可吓死小奴了。 王瑾晨伸手拨动着她刚刚零散下的碎发,你放心吧,我舍不得死。 小环揣起手,侧头鼓起腮帮子道:我看,郎君是舍不得七姑娘才对,也是,温香软玉谁不喜欢,谁又舍得心上人呢。 王瑾晨收回手在小环的脑袋上轻拍了一下,你这丫头,尽说些胡话。 分卷(21) 小环撑着站起,拍了拍手上的泥垢,小奴去给您换碗药。 好。平复之后王瑾晨抬手摸着心口长吐了一口气,想不明白的喃喃道:为何会突然心绞痛呢 作者有话要说:  长得好看升迁也快~ 即便是身处开放的大唐,被视做资源的女性也并不好过,因为生产的落后,所以劳动力非常非常重要。 第25章 人心伪 啪!响彻云霄的声音让整个房间瞬间变得安静。 一抹鲜红印在白皙的脸上,萧婉吟捂着脸抬头,眼泪从血红的眸子里夺眶而出。 萧至崇颤抖着微微泛红的手,似乎对刚刚的冲动很是后悔。 崔氏被长子的举动吓了一跳,大郎,你 哒!房门被一脚踹开,萧若兰怒气冲冲的走入房内,见着妹妹脸上的红印瞪眼道:你打她了? 这是我们的家事,你来做什么?萧至崇素来对这个无法管教的庶出妹妹不待见。 家事?萧若兰望着一屋子的萧家人以及唯一一个准备劝阻的还是外姓官员,所谓的家人就是像你们一样联合起来用亲情逼迫着她妥协不管是否她愿意吗? 站在一侧的李昭德见这一屋子人为了一个提亲的事大打出手,阿兄、阿嫂,不必为了 还有你!萧若兰扶着妹妹,你也一样,你只顾着颜面,而忽略了李元符,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大人把一切对自己有利的通通都安排好,还要打着是为我们好的名头,若不是李元符以仕途相逼,你今日可会登萧家的大门? 你李昭德心虚的说不出话来。 够了!萧至崇恼羞成怒的走上前扬起手,刚甩下时被人紧紧握住手腕。 萧若兰撇头躲避,巴掌并没有下来而是被身侧的妹妹接住了,萧婉吟怒瞪道:阿兄还要打谁? 见一向和睦的同胞兄妹突然反目,崔氏慌张上前将二人的手分开,好了好了,还嫌丑事不够多吗? 萧安介躺在床上脸色突然变得惨白,揪着圆领中单的衣襟粗喘着大气,哈 少府监!一侧的李昭德惊呼道。 萧郎。崔氏回首三步并作两步扑到榻前。 儿子去叫太医。萧至崇转身瞧了一眼萧婉吟后匆匆略过。 萧婉吟后退了几步被萧若兰紧张的扶住,七娘 我没事,萧婉吟立起,旋即松开手走到榻前,阿娘,让我来吧。 崔氏想起女儿会医术,旋即腾开位置,半刻钟后焦急的问道:你阿爷如何了? 萧安介自病后便一直向皇帝请老致仕,但都未得到皇帝的允许,还念其于相王府侍奉之功向皇太后求情派太医专诊。 两刻钟后,太医赶到萧宅接替萧婉吟替萧父诊脉,随后施针开药。 多亏七姑娘稳定住萧少府监的病发,否则两刻钟的时间,下官不能保证能如此顺利,少府监目前已经无碍了,只是要多多注意千万不能再受刺激。太医将一副刚写好的方子递给崔氏,娘子照此方开药即可。 多谢太医。 下官只是扎了几针开了方子,萧公之前恢复的不错,今日为何突然发作了,好在娘子有个医术高明的姑娘,这才是福星所在。 崔氏听后尴尬的笑了笑,旋即递上一个小匣子,一点点心意不成敬意,权当是谢礼,还望太医收下。 娘子说的哪里话,下官是奉圣人旨意替昔日相王府兵曹诊治,都是分内之事,谢礼就不必了,下官告辞。 等到太医过来将父亲的病稳定之后萧至崇将一直陪同着忙前忙后的李昭德迎到中堂赔礼道歉。 望着萧至崇奉上来的名贵药材与名茶,为官清廉的李昭德连连推辞,贤侄这是做什么? 李叔父,实在不好意思,今日两位舍妹不知为何是侄儿这个做长兄的未能管教好她们,冒犯之处由侄儿替她们向叔父道歉。 适才在房中萧婉吟突然拒绝,使得父亲萧安介喘疾大作,无论萧至崇与母亲如何相劝萧婉吟也不肯当面答应这门婚事。 李昭德替子提着聘雁亲自登门提亲本就是妥协之举,没有想到在这种时候萧家竟然自己拒绝了,无妨,六姑娘说的对,是犬子福薄昔日不懂好好珍惜而伤了七姑娘的心,今遭拒绝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阿兄他的病?他不知,萧安介的病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萧至崇一想到父亲的身体,便无力的拱手道:家父怕是一时间难以康复如初,今日不周之处还请李中丞海涵。 贤侄说的哪里话,本就是老朽突然造访,提亲也没有事先告知就来了,还弄得你们争吵,实在是有失妥当。 萧家教女无方,让叔父见笑了。 李昭德上门提亲虽然没有大张旗鼓,但是系红绳的聘雁队伍以在街道上很是显眼,亲事没有敲定之前,关于萧李两家重新定亲的消息就从洛阳传开。 萧宅北院的卧房已经安静了许久,冬风在院里肆意横行,一遍又一遍的敲打着窗子。 我适才替阿爷放血疏通了阻塞,阿娘不必太过担忧。萧婉吟站在床头宽慰道。 崔氏背对着女儿,你难道就没有丝毫的愧疚之意? 萧婉吟紧捏着双手,强忍心中不快,母亲觉得我该愧疚吗? 拿着绢布擦拭汗珠的手突然顿住,崔氏将其甩回铜盆中,起身一把拉过萧婉吟,你随我来。 长子在中堂向御史中丞赔罪,崔氏将丈夫侍奉入睡后拉着萧婉吟回到她的闺阁,你阿爷都病成这样了,你是要成心气死他么?你难道要为了一个男人连家都不顾了么? 难道拒绝李元符的提亲就是不顾家?萧婉吟将手从母亲的束缚中抽出,突然发现这个家中的所有人都很自私,父亲与兄长希望门庭光耀,母亲则想要家宅永宁,这么多年了,大人与母亲事事都替我安排好,我只需要按着轨迹走下去,教书的先生,教女红的绣娘,规矩、礼仪,可有曾问过我是否想要呢? 崔氏望着第一次反叛的女儿,我们所做的皆是为了你好,你可还记得你幼时从外面回来不知着了什么魔,非要吵着学医术,你阿爷也都由着你了。 报答您与大人的抚育之恩,萧婉吟屈膝跪下,难道只可以顺从吗?接受安排,你们所认为的为我好不过是重复一个又一个一成不变的生活,母亲,我只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我有错吗?我不能决定我的姓氏也不能决定出身,所以最后连夫君是谁我都不能决定是吗?那这样人生意义是什么? 砰!房门大开,萧至崇拉沉着一张冷俊的脸,与其父年轻时一模一样,你难道不知道现在萧家的处境吗? 萧婉吟回过头,我若不知道,那父亲又是如何从大狱里出来的? 萧至崇攥着袖口,我知道你与上官婉儿交好,我告诉你,礼部没有王瑾晨的名字,就在几月前狄仁杰巡查江南办了一件大案,拆毁了千余座淫祠,而他就是牵扯出淫祠的受害之人。 受害?萧婉吟突然紧张起。 有妇人迷信术士,以为他是灾星,遂雇人行凶,他摔废了腿,没了明年入考的资格,能不能好还不一定,就算好了,器重他的越州刺史李轻舟也已被调入神都。萧至崇冷冷道。 阿兄的意思,是觉得她的解元是靠关系得来的? 萧至崇一副并不知道实情的样子,眼里淡漠的似并不在乎一个庶子的存亡,难道不是? 七娘,崔氏走上前,你为了一个外姓男子,连手足之情都不要了吗,那个庶子有什么好,幼时就极会献殷勤,如今定也是贪慕虚荣之人。 萧婉吟后退着颤笑,因为你们不喜欢,所以就可以肆意贬低,可若是你们喜欢的呢,即便他一无是处,你们也可以违背良心去称赞。 元符是哪种人吗?萧至崇盯着妹妹质问道:我是你亲哥哥,自然不会做害你的事 家宅和睦原来是建立在顺从与屈服之上,但凡自己有任何抵抗,便会遭来强硬的压迫,萧婉吟想着世家儿女的命,用自由换来的锦衣玉食不过如此而已,那就请哥哥不要逼我,否则,萧婉吟拔出发髻上的金簪抵在颈间,红着眼眶决然道:就把我的尸体抬去李家吧。三千青丝从头上散下,几根金簪顺着滑落掉到木地板上咚,哒清脆嘹亮。 你萧至崇上前一步。 别过来。 别崔氏吓得连忙拦住儿子,旋即转身泪眼婆娑的劝道:千万不要做傻事,我们不逼你就是。望着尽乎被逼疯的幼女,崔氏心急如焚。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萧至崇挑起眉头问道。 萧婉吟瞪着突然变得冷漠的兄长,我要回山东,我要回沂州。 你想走,凭你的功夫这个院里没有人能拦得住你,可是现在父亲病重,你真的要走?萧至崇眯起双眼。 哐当~金簪从手中滑落,萧婉吟扑倒在地。 萧至崇望着妹妹突然生出一丝心疼,旋即走上前蹲下身劝道:你何苦要这样作践自己呢? 擦拭泪眼的手被萧婉吟一掌打开,阿兄知道我为何会学医么? 萧至崇征在原地,旋即撑着膝盖站起,我知道你只喜欢骑射,琴棋书画尚且厌恶,却能耐着性子跟随医者学岐黄之术着实是震惊到了我,御史中丞李昭德替其子的提亲我代父亲回绝了,只是他今日提着双雁入门,恐怕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这样一来,我们与李家多年的情义,恐怕也只剩表面未有撕破了。 他一向自视清高,阿兄以为他是真心与父亲结交的吗? 萧至崇不做回答,而是盯着妹妹质问道:你回沂州,是不是想要去见他?同时又想不明白,你们中间隔了近十年,你连他现在的为人都摸不清楚,为何执念这样深? 作者有话要说:  是否执念下章解答~ 第26章 再相会 执念?萧若兰踏入房中,语气里充满了鄙夷与不屑,长兄真的了解自己的嫡亲妹妹吗? 萧至崇见人阴魂不散,皱起眉头不悦道:与你何干? 与其说是执念,其实只是你们逼迫的太紧,萧若兰走上前,冷冷的盯着长兄萧至崇,如果不是你们一步步相逼,七娘会坚定不移的选择王家庶子吗,即便当时生有情分,可隔了十余年还能剩下多少,风光的代价就是妥协,家族里的荣耀是用所有人的自由换取的,之前的吴国公也好还是御史中丞李昭德,皆因他们是天后所以亲近信赖的肱骨之臣,你们拒绝越王与琅琊王,实只是因为恐结交宗室引来祸患,你们可曾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可曾真的有一丝是替儿女姊妹所想?自私难道只是你们的特权? 萧至崇这才回忆起,先前与吴国公之定亲十分顺利,到后面萧婉吟才渐渐开始有了反声与不愿,七娘 萧若兰转身扶起妹妹,替其不值道:你也是真傻,明知道这个家里有些什么样的人,偏要一直忍着,身处在泥潭里,你越挣扎便会陷得越深,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个道理你还不明白吗? 萧婉吟推开依靠,撑着爬起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走到画像前将刀架上的横刀拔出。 你要做什么?萧至崇下意识的挡在了母亲身前,家中持刃,你疯了? 萧婉吟握着横刀垂下,刀身转动时折射出的光刺向萧至崇的双眸。 今日阿兄若拦我,便是杀,我也要杀出去! 萧宅的吵闹在马儿的一声嘶鸣后重归安静,崔氏怕极了女儿做傻事便苦苦哀求长子,这才得以放行萧婉吟出家门。 萧若兰若当家主母一般的做派端坐在廊道旁的石凳上,拂了拂衣袖旋即抬头望着眼前这个惺惺作态的长兄,王家那事,和兄长有关吧? 正在恼火中的萧至崇突然一怔,你说什么? 王家的四郎,我的前未婚夫,如今躺在榻上不能下地的功劳,是阿兄做的吧? 萧至崇皱起眉头,一派胡言,他摔伤了与我何干? 萧若兰笑道:哟,阿兄还知道他摔伤了呢,是打探过,还是一早就知道呢? 你休要胡言,萧至崇甩袖道,不过一个庶子而已,值得我动手? 萧若兰收起脸上的笑容,阿兄为了自己的前程还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 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若兰半眯起深邃的双眸,父亲病重,阿兄害怕父亲会将七娘耽误了,更害怕因此耽误自己的前程,朝廷有消息说要让御史中丞李昭德做宰相,所以你才这样迫不及待。 萧至崇上前一把掐住其喉咙,萧若兰,你只是我们萧家一个贱婢所生的庶女,你若不安分守己,别怪我一点兄妹情分都不留。 一匹快马从洛阳城上东门驶出,马上的人身穿轻便的缺跨袍,男子着装而身形像极女子,头上又戴着遮掩容貌的围帽,驾! 垂拱四年十二月,朝中陆陆续续有大臣因越王李贞之乱而连坐下狱,左肃政大夫、同平章事骞味道受御史台检举引罪入狱,以越王同谋罪与其子伏诛,宰相伏诛的消息一出,使得朝野上下陷入恐慌之中,反武的声音逐渐减少。 少府监萧安介因惧怕而多次让其子代为上书请老,获允后以少府监、正议大夫致仕。 分卷(22) 寒冷的冬风吹拂着裘衣上的绒毛,除了一颗常青的桂树,院里的其他花草都已经凋零枯萎。 王瑾晨坐在椅子上拿着一本厚厚的书,腿上还放着一只手炉,炭火渐渐化作灰烬,炉子开始慢慢变凉,小环。 喊了一声无人应答王瑾晨便侧抬头拉开了嗓子继续喊道:小环! 叫喊过后院里仍旧一片寂静,王瑾晨便放下书腾出手来拨动车轮。 刚到院口时便听见了有些急切的脚步声,一个圆圆的身影随之印入眼帘,哪儿去 很快,另外一个身影将王瑾晨所有目光引去,明眸中的眼神也逐渐变得呆滞,这是? 蓝袍伸出冻得通红的手将围帽摘下,想起来了吗? 小奴可是偷偷将姑娘带进来的,好在今日阿郎与大娘子都不在。小环瞧着四目相对的二人,后退一步微微福身道:小奴告退。 你王瑾晨目瞪口呆的抬头望着,书籍从手中滑落。 没有想到吧,我会以这般狼狈的样子来见你。 呼啸而过的风吹起蓝袍凌乱的青丝,卸去了浓妆艳抹,多了几分王瑾晨不曾见过的洒脱。 不,王瑾晨从呆愣中回过神,手足无措的转动着轮椅上前,在瑾晨心里,无论什么样的七娘,都是最好的。 萧婉吟听后心中一阵酸涩,生养十余年的父母兄长却比不过一个儿时挚友的关怀,旋即捂着嘴蹲下万分疲倦的倒在王瑾晨腿上开始颤哭。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萧婉吟流泪,心里有些着急可有人又不知道如何安慰,我都想起来了,去年在芙蓉池洛水的时候,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下定了决心要入仕,王瑾晨搓着萧婉吟冰冷的手旋即放入温暖的怀中,七娘,我要娶你。她不知道萧婉吟经历了什么,让此刻正在洛阳的人千里迢迢赶到越州,王瑾晨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擦拭着萧婉吟眼角涌出的泪水,请你再给我一年的时间。 阿晨,你带我走吧。萧婉吟将手从她怀中抽出覆上她抚在自己脸庞上的手。 娘子,您不能进去。长廊过口传来婢女阻拦的声音。 杨氏将小环推开,晨儿,四郎。旋即便撞见了院口相依偎在一起的二人。 蓝袍的模样分明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杨氏瞪大双眼吓到无声,你们? 旋即快步上前将二人拉开,没有责问未曾认出的萧婉吟而是质问着儿子,这是谁家姑娘,你这孩子怎么也跟着学坏了? 阿娘,她是萧公的七娘。王瑾晨解释道。 杨氏被吓了一跳,什么?旋即转头望着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娘子,七姑娘? 萧婉吟侧头擦了一把泪水,微微福身道:见过杨伯母。 杨氏一头雾水的看着二人,你们?这 是我一个人私自来找的阿晨,她并不知情的,伯母要怪罪就怪罪婉吟吧。 七姑娘误会了,我并不是要怪罪你们,只是你不应该在洛阳么,这大冬天的?杨氏瞅着萧婉吟单薄的衣裳,你瞧瞧我,光顾着问话了,快些进屋去换身衣裳,这天凉冻着可怎么办。杨氏推着萧婉吟入院,又回头吩咐道:去我房里拿几件冬日穿的干净衣裳来。 喏。 杨伯母,我萧婉吟来此只是有些话想要当面问她,而突然闯进来的杨氏这样关怀反倒让她不适应,同时也害怕。 我适才听见了马声,你是骑马来的吧?这大冬天的,女子最是要注意,身子要紧。杨氏将人带进屋中,又忙碌着生了一盆炭火。 王瑾晨独自坐在院口,望着母亲与萧婉吟的背影,抬手道:阿娘,我随后垂下手,母亲没有当面为难萧婉吟这几天便让王瑾晨大松了口气。 小环拿了几件冬日穿的厚袄子走进院子,郎君怎么还在这儿啊,姑娘都自己找上门来了,您还跟着二愣子一样。 不是,什么叫我跟个二愣子一样?王瑾晨扭过头,是娘将她带走了,我能怎么办。 哦?小环凑拢着坏笑道:原来郎君心里还是藏着一肚子坏水的。 王瑾晨瞪圆着眼睛,我说你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成天都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小奴可没有乱想,再说了,男欢女爱有什么不对吗?还是说,郎君怕毁了姑娘的名声? 王瑾晨又开始陷入沉默,小环便唉声叹气的摇头道:哎,郎君总是念着姑娘的名节,可是那些想娶她的人可不会如此。 一阵狂风刮过,地上躺着的一本汉乐府诗籍被吹开翻了好几页。 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王瑾晨俯身捡起适才掉落的书,若能带她走,你以为我不想吗,除了忍耐自立门户,我拿什么与兰陵萧氏抗衡?你不懂高门大户里的水深,他们将颜面看的比什么都要重,王瑾晨拂去书上的灰尘,我不会做懦弱的焦仲卿,也不想藏着掖着,我要正大光明的娶七娘做妻子。 看着少主子坚定不移的样子,小环欣慰的点点头,这就对了嘛,不然小奴都要替七姑娘着急了,姑娘既然能千里迢迢独自一人来找郎君,那自然是心里认定了您,郎君就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在小奴眼里,您不比那些向姑娘提亲的公子们差,姑娘心里也一定是这样以为的。小环抱着衣物笑眯眯的从王瑾晨身侧略过。 听见车轮声后又停步转身将她拦住,王瑾晨不解了,怎么了? 我要去给姑娘送衣裳了,郎君一个大男人也要跟着进去吗?姑娘还未过门呢。 王瑾晨涨红着脸将头扭过,耐着性子道:换好了记得喊我。 我年轻时穿过的,对你来说可能小了些,换好衣裳后,杨氏将亲自烧暖一盆炭火端到榻前,你这孩子手怎么还这么冰冷,这几日赶路一定很辛苦吧? 萧婉吟摇摇头,杨伯母,我 瑾晨那孩子也真是,就这么让你等在院子里吹凉风。杨氏将炭火推到萧婉吟身前,坐下后盯着萧婉吟欲言又止。 伯母有什么话就直言吧,婉吟心里都明白。萧婉吟开始变得紧张。 杨氏捏着自己的双手,你们的事,从前她就跟我说过,我那时候还以为是小孩子的玩笑话,一直到去年她落水被你救起,突然和我说要参加乡贡,瑾晨不似他阿爷那般争强好胜,脾性温和,一直以来从不与人争抢,你们萧家杨氏看着萧婉吟,如何容得下这样一个平庸的女婿,算是我求你,放过她,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妇人,我也只有她一个孩子,她没有真正接触过这世道的人心,官场险恶,又岂是她能周旋得了的,我们家只是琅琊王氏的一个旁支,高攀不起你们萧家,七姑娘文武双全,应该有很多仰慕者与跟随者,瑾晨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孩子,她也惹不起那么多仇家。 磅!房门被一双手从外用力推开。 杨氏仰着脖子,见到失了规矩的人板着脸陷不悦道:你做什么? 阿娘就这么不信任儿子么?王瑾晨瞪着有些发红的眼睛,旋即撑着扶手从椅子上忍痛站起,扑通一声跪伏道:阿娘,参加乡贡也好,还是下定决心要入仕,这都是儿自己的选择,和七娘没有关系,阿娘为什么要逼七娘? 杨氏渴望安宁,父慈子孝,王哲嫡妻崔氏虽然有些苛刻,但也没有使过坏,宅院里便也没有勾心斗角,杨氏本以为可以一直这样安稳下去,娘不想逼你们,只是你们之间本就不可能,如今还隔了这么多,你自己不是也害怕么?每晚娘都能听见你做噩梦。杨氏走到王瑾晨跟前,你知道吗,你阿爷说前不久太平长公主的驸马被饿死在了洛阳的大狱里,太后最宠爱的公主都没能保住自己的丈夫,你呢,你有什么?琅琊王氏?还是同为臣子的兰陵萧氏? 晨儿,你以为你入仕做了官萧安介就会将七姑娘嫁给你吗?杨氏缓缓蹲下,你阿耶都和我说了,世家联姻,看重不是人,而是人背后的势力,那是一门乃至一族,你们两个终究还是太天真了,以为婚姻大事是儿戏么? 我从未当过儿戏,也一直在想办法周旋族中,可是萧婉吟起身,低头看着王瑾晨,我今日来就是想问你一句,昔日的承诺还算不算数?如果连你也放弃了争取,我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 屋外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能擅闯民宅? 快,围起来! 一阵冲突后王家下人被逼到了院子里,一群穿着同样颜色短褐的家僮闯进院子,七姑娘,阿郎为首的人放缓了语气,阿郎长逝,小人知道您在里面,特奉家主之命带您回去。 顿时,院内院外都安静了下来,屋中气氛凝固,皆被这个消息所惊。 明明出来前替父亲诊过脉已经没什么大事了,听到父亲突然病故的消息萧婉吟不敢置信的僵在原地,但好像并没有带给她太多的伤感,没有悲伤也没有泪水,只是走到王瑾晨跟前不停的颤笑,旋即低下头俯视道:这下好了,你多了三年时间。 七娘!王瑾晨惊慌失措的立起身将人接入怀中。 年冬,昔日相王府兵曹,太府监萧安介病逝洛阳家中,追赠徐州刺史。 王瑾晨抱着陷入昏迷的女子跪趴在地上颤抖的求道:娘,儿子求您,不要让我活的像个活死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不管哪个年代父母都是最难过的关。 最近有些事情,更新时间就不固定了。 第27章 再中举 萧家的家僮看守在王宅的各个门口,萧安介的突然离世引起一阵议论。 前些年三姑娘出嫁时萧公不还好好的吗,这才过了多久,说没就没了? 神都风云诡谲,连宰相一家都没能避免而获罪伏诛,谁知道萧家是不是也惹了什么麻烦。 那咱们郎君王宅的下人门围在一起共同看向内院。 先生,她怎么样了?王瑾晨的房间内,杨氏提着一颗心,对于突然晕倒在自己家中的兰陵萧家七姑娘极为担忧。 医者走出房间宽慰道:姑娘是伤心过度加之劳累,休息一阵子就好了,娘子不必担忧。 杨氏攥紧衣袖,如何能不担忧,这万一要是在我们家出了叉子,我担待不起。 那位姑娘是个习武之人,只不过是受了些刺激,没什么大碍的,医者侧头看向内房,瞧着年龄,可是令郎的妻子? 不是,杨氏当即否决,我家四郎哪有这么好的福气,再说了,我们可高攀不上。 为首的家僮时不时入内催问,守在门口的小环便不厌其烦的骂道:催什么催,是你们家姑娘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强闯民宅,如今突然晕倒又不是我家郎君要强留,你们要真是心疼与着急便不会这样强逼着人回去。 连骂了几通后家僮入内的次数便减少了,王瑾晨侧坐在榻上将热水里的绢布拧干轻轻擦拭着萧婉吟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 阿耶 擦拭的手被惊醒的人握住,不知是不是心生警惕萧婉吟便没有注意手里的力道。 疼王瑾晨握着被松开的手腕,你醒了?身子可好些了? 萧婉吟抬手按着自己的额头,我这是? 这是我的房间。 萧婉吟低头看着被褥,上面还有一股不属于自己但是又令人极为舒适的清香,似与之前昏迷入怀时闻到的一模一样。 阿耶萧婉吟拉扯着王瑾晨的衣袖,他们说的不是真的对吗,我离开洛阳的时候,阿耶的病明明已经稳定下来了。 王瑾晨心疼的看着萧婉吟,旋即将人拉入怀中,对不起。 萧婉吟垂下双手无力的倒在她的怀中,我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么惩罚我。对于父亲的爱与恨在听到死亡后全部交织在了一起,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五味杂陈。 见她如此伤怀,王瑾晨便心生起了愧疚之意,生老病死,谁也逃不过,离去的人带着牵挂,所以活着的人要更加坚强的活下去才对,我很抱歉自己的软弱与无能。 萧婉吟坐起,擦干净泪水后将被褥掀开,王瑾晨拉住她的手,你要跟他们回去吗?见人沉默,王瑾晨连忙松开手不敢继续逼问下去,我害怕失去也害怕死亡,可是如果是为了你,我可以连命都不要,这就是我的答复。 垂拱五年正月一日,大飨万象神宫,皇太后武则天服衮冕,腰间搢大圭,手执镇圭为初献,而令皇帝、太子为亚献及终献,大赦天下,改元永昌。 祭祀的顺序引来朝中一阵惊慌,尤其是持中立态度的李唐旧臣。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天子承天受命,还有什么是比祭天还重要的?自帝制建成,从未有过皇帝在位于祭天沦为亚献之事。 你没瞧见那神坛上摆放的灵牌除了昊天上帝与历代先皇的神位还有魏国先王吗?你见过哪朝哪代在祭天的时候会将先皇与皇太后父族灵位摆在一起祭拜? 改朝换代,如今只在太后一道政令间。 二月,因越王之乱而牵扯出又一批党羽,亲党连坐,因考题泄露之事,录取的新科进士受牵连流放者过半。 越州 一个十五六岁穿着粗布衫的小厮坐在王宅大门口的石阶上,手里还拿着半块从洛阳带回来的胡饼。 吃着吃着,眼前突然变得一片昏暗,小厮停下嘴里的咀嚼笑道:还以为您不要消息了呢。 分卷(23) 哎,怎可能不要,要是不给打听清楚,怕是他半夜又要担惊受怕的睡不好觉了。婢女撑着腰道。 小厮从怀里掏出一叠便宜纸张,给,最近萧老太公死了,他几个为官的儿子都要给他戴孝,丁忧三年解官去职,萧家便也没别的事发生。 婢女接过皱巴巴的纸,理顺了后将文字倒正,干得不错。 回回都是萧家,四公子莫不是还心存念想呢? 婢女数出一袋铜钱,主子的事,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嘿嘿,我才懒得管呢,小厮笑眯眯的拿起一个铜板咬了一口,还等存够钱娶媳妇呢。 洛阳的消息传到江南时,已经是阳春三月,小环仔细看了一眼纸上的内容,这还真是天变。旋即一路小跑入内。 小环弓腰撑着膝盖大声喘气的跑到书桌前,大事郎君大事不好。 你家郎君好着呢,已经能下地慢慢行走的人将手中的笔搁下,什么事让你如此惊慌? 小环顺了一口气直起身,外面的人说皇太后穿着天子衮冕祭天,而且将魏王追封为皇考,魏王妃为皇妣,是想将大唐改成大周自己称帝,这个事遭到了很多大臣的反对,连御史中丞李昭德都受到波及被贬到了地方做县尉,还有掌春闱的礼部,那些新科士子今年可算是倒了大霉,还好郎君您没有去。 哦。见怪不怪的人似乎没有多大感触,谁家天下不是天下呢,不过是能者居之,强者夺之,无能者悲之而已,即便今日不消亡,来日也会有消亡之时,我等凡人,皆是无能者,写字的笔突然顿住,溢出的墨汁沁入纸张扩散开来,李昭德? 是呀,就是向七姑娘提亲的李元符生父,说来也奇怪,与姑娘定亲的人里,都没有一个是 胡说些什么!王瑾晨将笔直接拍在桌子上。 小环扭捏着低下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委屈的不敢再开口说话。 改朝换代必然要流血,多难之年,我因伤而推迟,却也因此保下了性命远离了灾荒,只是不知,这到底是福还是祸。王瑾晨低下头,纸张上所写祸兮福所倚中的福字被大片墨汁覆盖。 永昌元年开常科取士,六月皇太后下诏,不再限制州府贡人名额,凡优异者皆可送往京城,十月命诸州贡人赴神都洛阳,得中贡人者多达万人。 永昌元年十一月初一改元载初,并改用周正历法。 胡饼,胡饼咧~洛阳街边叫卖得最多的无外乎面饼,才至巳时,饭店酒肆里便冒起了呛人的柴火烟。 店家在一块木牌子上写上店铺名,又在后面将菜名一一写好甩给伙计,再三叮嘱道:记着这些菜的用料,客人询问时都要说仔细了。 诶,好嘞。伙计举着牌子走到各个居民坊内叫唤,若有客人点餐,便将地址与菜名记好拿回店里让厨子做好再送到客人送去家中。 跟随入京的婢女将一座极小的宅子清理干净,使君说了这次的贡举人有点多,到礼部投了状便要自行安排住处,可这洛阳的房价也太贵了吧。小环捂着鼻子将灰尘扫开,郎君租这宅子离皇城这样远还不如皇城脚下的旅店呢。 店里人多嘈杂,这里远离闹市反而清净。王瑾晨蹲在炭盆旁伸着双手将冻红的双手烤热后继续把书柜擦拭干净。 张氏饭店,厨娘来自江南门外传来叫唤。 咕~小环摸了摸自己不争气的小肚子,眯眼笑道:郎君,刚刚它告诉小奴它饿了。 王瑾晨挥了挥周围的灰尘,正好我也饿了,你去同那个跑腿的小厮说吧,让他们送些清淡的菜过来就行了,王瑾晨从腰间的蹀躞上取下悬挂的钱袋,其他的你想吃什么自己同他说。 喏。 小环迈着小碎步满心欢喜的出屋,踮起脚招手喊道:小哥,小哥,这里! 要一盘菜蔬、茄子肉 听着外面断断续续的声音,王瑾晨站在天井旁的石廊上,光照从天井的挖空处照进宅子,为整座小宅里最明亮的一处,灰尘漂浮在光束里,肉眼可见,一片初冬的枯叶从天井被风卷进院,王瑾晨抬手,叶子便落到了她的掌心之中,进来容易,要再想出去可就难了。 郎君。小环走到王瑾晨身后。 这么快吗?王瑾晨转过身,搓暖着手准备用膳。 小环摇头,不是,是有个姓宋的姑娘在门口说要见您。 姓宋的姑娘?王瑾晨并不记得自己有认识过姓宋的姑娘。 您出去看看吧,她说是来还东西的。 婢女的话让王瑾晨越来越生疑,便带着好奇从屋里跨出,女子穿着一身男装,头戴胡帽,身着翻领窄袖袍,清新脱俗,姑娘是? 四公子不记得奴家了?宋令仪将帽子摘下。 王瑾晨盯着五官端正皮肤白皙的女子想了许久后还是没有想起什么,我记性不好,难道在下与姑娘见过? 宋令仪扫视了屋子一周,会稽山阴的妓院,公子是头一回去吧? 王瑾晨怔住,你是宋学士家的小娘子?而后又疑道:你怎么知道某是第一次去的? 男人狎妓无不是寻欢作乐,这入了妓院的男人大多都是泄.欲的,眼里装着的自然都是兽.欲,而公子眼里宋令仪抬手捂嘴笑了笑,竟是几分怯弱与羞涩。 那是因为阿耶管得紧,从不许我去那种风尘之地。王瑾晨解释道。 难道公子看不起风尘女子?宋令仪问道。 自然不是,她们有她们的难处与苦楚,我未曾感受过,便也没资格评价,又何谈乎看得起与否,在我心里,人只有好坏而无贵贱之分。又问道:宋姑娘派人监视我,又不辞辛苦的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宋令仪将一本薄厚适中的书拿出摊在桌子上,喏,阿爷得知公子中了解元特让奴家将书还给公子,公子平日说话和这书上的见解陈词一模一样,文绉绉的,可莫要读成了腐儒才好。 我的书王瑾晨拿起自己写有注释与摘记的书,为何会在宋学士哪儿? 阿爷游会稽,路遇一纵马小儿,因马快而落失书籍,便被阿爷拾得。 王瑾晨看着自己的书,除了自己的笔记,还多了一些长者的批注,若是在会稽,想要还书给王氏族人易如反掌,何须等到如今呢?王瑾晨合上书抬头道:宋姑娘来此,只是为了还书? 作者有话要说:  大飨:合祀先王的祭礼 衮冕的制服与样式唐宋明一脉相承,武则天登基与祭天(高宗死后)应该都是穿的十二章衮服(目前没有电视剧做出来这个。) 壁画里出现的应该都是常服或者礼服之类的,宋仁宗的嫡母,真宗的刘皇后在真宗死后掌权也喜好衮冕。(哦跟文没得关系~) 第28章 长公主 宋令仪提步走到她身侧,笑道:王解元好生聪慧,阿爷看中解元才华,以为是可造之材,来日前途无量,便想趁解元尚未登科入仕与释褐出仕之前请解元过府一叙。 王瑾晨听后便起了疑心,宋学士的才华,文坛谁人不知,大唐十道三百六十州,这三百多名解元皆是各州府翘楚,王某人不过是这几百人里的其中之一,岂敢登学士的家门? 奴家知道王解元在顾及什么,家父年少时便以诗才著称,奈何起于微寒,仕途始终不得志,政治的黑暗,解元没有做过官,又出身琅琊王氏这样的名门望族,便也没有经历过位卑之人的苦涩,不了解也是应当,可那官场上投机取巧之人又岂止我父一人?宋令仪凑近王瑾晨轻声道:王家多才学然在朝中并没有什么势力,解元若想要登科,无人举荐的话可是很难的哦。 王瑾晨扭过头与其对视,瞪着眼睛一动不动像是在思考,宋令仪极少被这样盯着,尤其是这般唇红齿白的少年,旋即便将视线挪走,马车就在门口等候,奴家可以给解元半刻钟的时间考虑 不必了。王瑾晨转身入屋换了一身读书人的襕衫出来,添了一件厚实的披袍,还换了一双崭新的鞋,看样子是要出门。 宋令仪遮掩着嘴勾笑道:看来王解元很是在意自己的仕途呢? 王瑾晨没有回复她的话,只是很客气的看着她上了马车,姑娘待字闺中,我骑马就可以了。 宋令仪转过身俯看着王瑾晨,你的话里有读书人的迂腐,但是身上的味道却比女子还要好闻,这是何道理? 看似玩笑的话让王瑾晨心中一震,旋即强装镇定的从怀里拿出一只刺绣小囊,无其他嗜好,唯独香道。 宋令仪看着她认真解释的样子再次捂嘴笑了笑,解元好生风雅。婢女掀开帘扶其入内时,宋令仪又回头对着跨上马的年轻公子道:奴家送解元一句话,傲慢与偏见还有清高终究都会被现实打败,只有生存才是绝对的希望。 王瑾晨牵扯着缰绳靠近,在我心中,生存本就放在第一,其次才是气节。 王解元是性情中人,或许能遇到比生存更重要的人。 王某想,已经遇到了。 弓腰入内的人僵凝了一会儿,旋即侧头看着王瑾晨清秀的脸庞,是吗? 王瑾晨偏过头认真道:我眼里像是有假? 宋学士宅在城南,而带路的车夫却从城南经过径直去了城北。 王瑾晨并不知道宋之问住在哪儿,马车在渡过洛水的桥梁时停了一会儿,黄牛拖着车架从身侧驶过,将最右侧对向而来的马车悉数挡住。 冬风拂过水面,船夫穿着蓑衣撑长杆划着运载冬菜的小船。 姑娘,婢女呆呆的望着黄牛旋即将车帘放下,咱们都到店门口了不上去,就不怕长公主生气么? 萧婉吟坐在车内,一身白衣,连发髻都是挽的丧髻,我如今还在戴孝,如何能去酒肆之中听琴,去了也是扫公主的雅兴。 婢女再次掀起车帘时先前背道而驰的黄牛早已经走远,琳琅满目的街道上尽是身着襕衫赴京赶考的读书人,小奴听说,这次诸州贡人足有上万,还从来没有哪一朝有如此盛况呢。 牛车从酒店前经过,同道而行的马车则停在了酒店门口,带路的家僮便从马上跃下,姑娘,到了。 王瑾晨抬头看着垂悬下来的长幡,不是去宋学士家中吗?为何要到北市来? 婢女扶着宋令仪走下车,阿耶说这家酒楼里的烧酒最是有名,冬日气候寒冷,吃酒御寒。 王瑾晨半信半疑的跳下马,我 看你样子也知道你不会饮酒,楼里有茶,王解元何不进去看看?宋令仪走上前示意道。 我总觉得没有什么好事 酒楼的最高层整个一层都被人包下,琵琶声频频传下,包下楼层的正主是个双十年华衣着极贵的年轻女子。 一个喝醉了酒的男子听到琵琶声后寻着声音登楼,旋即被楼里几个小厮拦下,这位郎君,楼上已经被一位贵客包下了,您不能上去见人要硬闯几个小厮便组成人墙,贵客说了,若有不长眼的人乱闯,便请他到大牢喝茶。 被拦着不能前进的人有些恼怒,什么贵客这么猖狂。 总之不是公子能惹得起的几个小厮抬手将人推开。 家僮连忙扶住,又大声向小厮呵道:休要无理,我家郎君可是左金吾将军娄宗仁的嫡孙。 小厮鼓足底气怼道:难不成国朝第一位食封一千二百户的长公主娄将军也敢得罪? 家僮与醉酒的人纷纷傻了眼,太平长公主? 刚走进楼里的王瑾晨便回头看着宋令仪疑惑道:公主? 【在这个世间中,你唯一可信可靠的人只有你自己,所有人的爱都带着自私,即便亲如父母,所以你要让自己强大,强大到不需要求人。 谁都不可以信,那么姐姐呢?姐姐为了我的事而多次得罪母亲,这么多年了,我难道连姐姐也不能信吗? 不能。 那姐姐会离开太平吗? 下官不会离开长公主,婉儿也不会离开阿月,如果将来我们卷进斗争,无论阿月做什么什么决定,我都不会有怨言,即便是死。】 启禀公主。侍卫绕过屏风走近跪坐的女子弯腰俯身道:萧七姑娘说自己替父戴孝,不敢搅了公主的雅兴,改日再来向公主赔罪。 她不来吗? 侍卫摇摇头,适才姑娘到了门口又走了。 太平公主眼里似乎早已没了刚丧夫时的哀痛,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吾还想给她们二人制造点机会呢,你先去吧。 喏。 公主尝尝他们家的剑南烧酒。侍卫走后,宋之问将温好的酒亲自端上,公主要见的人应该快要到了。 延清。 听到公主突然呼唤,宋之问起身走到太平公主桌前跪伏,下官在。 你素有学问,可知真心二字怎么写?太平公主抬头问道。 宋之问跪直身子,回道:下官学识浅薄,资质鄙陋,不知何为真心,却知何为忠心,天下的心只有一颗,那就是人心。 太平公主拿起一只白玉杯细细端详,人心 相比楼上停了奏乐的安静,人来人往的楼下则嘈杂了许多。 哎,为什么那个白脸书生可以进去?楼梯口,先前几个拦住高官公子的小厮将一个穿襕衫的书生放了进去。 分卷(24) 这可是乙榜解元,长公主特请来的贵客。几个小厮怀揣着双手,而今被公主看重,必然是前途似锦。 酒楼里用珠帘隔开的小房间里有人小声议论着方才的争吵,驸马刚死不久,难道这太平长公主也要和皇太后一样养男宠不成? 听说皇太后再给公主物色新的驸马人选。几个戴幞头的中年男子扭头,隔着珠帘看到的面庞有些模糊,白白净净,倒是一副好风仪。 南方人吧,过于小气了,大唐男儿当以英武,如此才能御敌,若像个女子娇滴滴,如何致胜? 今时不同往日,哥哥忘了太祖皇帝的嫡公主平阳昭公主了吗?可不比她的兄长们差。 哒,哒,哒 侍卫见到宋令仪之后将合拢的门拉开,又从旁走出一名宫人检查夹带。 宋令仪见她皱着眉头便道:长公主点名要的人就不必搜了吧,他就是个读书人,就算拿了剑给他他也不会使。 片刻钟后,朱漆格子门再次合拢,门口多了两双鞋,一双略短的六合履靴与一双普通尺寸与襕衫深衣相配的鞋子。 两个守门的侍卫侧头闲扯道:这年头,宋学士家的小娘子穿了男装比读书人还英气。 可不是嘛。 王瑾晨随宋令仪饶了几根柱子,弯弯绕绕才找到地方,走上前朝主座上的女子福身道:长公主万福。 得到示意后宋令仪才敢动身走到父亲身后静立。 太平长公主?民间关于这个先帝与天后最为宠爱的小公主传言并不少,只是王瑾晨不曾想到自己初入洛阳便能如此快见到本尊,贡人王瑾晨,见过长公主。 穿着襕衫进来的贡士生得比自幼净身的宦官与伶人还要清秀,越州解元王瑾晨就是你? 回公主,是在下。初入皇城,王瑾晨知道不能得罪最顶层的当权者,便恭敬如实的回道。 难怪太平公主泛着嘀咕,长得倒是不赖,你可知道,皇太后殿下不仅爱才,更不计出身,唯有一点,便是相貌。 瑾晨不敢推测圣人与天后的喜好。 因相貌惊艳的太平公主对像木头一样的王瑾晨渐渐减少了些兴趣,旋即朝宋之问吩咐道:宋学士先下去吧,吾有话要单独与王解元说。 喏。宋之问拱手,跪坐着起身时特意注视了一眼太平公主对王瑾晨的眼神。 出去后宋之问坐在门口大笑道:这个人,定要飞黄腾达。 阿爷何以见得? 宋之问穿上六合靴起身,走到长廊避开侍卫负手道:先帝打压山东士族,而殿下却有意扶持,想那左威卫大将军、梁国公薛怀义曾经是何出身,这个年轻人又是什么出身,处于世家与寒门之间,还不是殿下想说他是什么,他日后就一定会是什么。 阿爷想栽培他么?宋令仪跟随着问道。 宋之问回过头,眯眼笑道:阿爷将你嫁给他如何?他一定可以做宰相,而你便能因他成为诰命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唐襕衫与五代及宋不一样的~科举制度也不一样,唐的科举制是逐渐完善的过程(可以理解为试用)考中了进士只是获得了做官资格,需要经过吏部复试才能真正做官。 第29章 推荐信 公主?王瑾晨不明白太平公主支开旁人的用意。 过来,给吾倒酒。 王瑾晨松开合起的双手直腰道:公主有数之不尽的宫人与奴仆,在下 怎么?太平公主抬起冷艳的双眸,王解元不愿?旋即勾笑道:你可知整个朝堂想替吾斟酒讨好吾的人有多少? 眼前的公主是几年前那位出嫁时拆除长安城万年县城墙让婚车通过,又接连打破国朝公主定制食邑不超过三百而食封一千二百户的第一人。 王瑾晨想了一会儿,只得走上前照做,没有紧张与不适,只是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愿与无奈。 你倒是比宋延清还淡定。太平公主侧身撑扶在桌案上,望着凑近前的书生,唇红齿白长得极为干净,比在外祖母几个表兄家看到的娈童还要清秀,又没有沾染官场上那些血腥之事,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闻着令人极为舒适,真是少见,你们江南人无论男女都是这样么?你身上的味道竟比女子还要香,若是少时在京城,定有男主人争相要。 王瑾晨自然听得明白,国朝遗魏晋,男风不止,富贵人家仍以豢养娈童为尚,瑾晨不好男色,也不喜男人。 太平公主听后撑着脑袋偏头戏谑的看着王瑾晨,千金公主进献了一名男宠给皇太后殿下,那人身无长物,文不成武不就,只因长得魁梧、五官端正受殿下欢喜而获封国公,你说,吾若是将你进献给殿下,会不会也能讨得欢心? 斟酒的手突然停下,王瑾晨抬头与太平公主对视,迟疑了片刻后又按下酒壶继续倒酒,在下猜公主并不会这样做。 哦?眼前人的自信,让太平公主似乎又多了几分兴致,此话怎讲? 贡人王瑾晨乃一介草民,此前从未见过公主,若非公主打探清楚了贡人,又为何会派心腹大臣之女借名相邀,公主王瑾晨再次抬头,也畏惧皇太后殿下的权威吧? 被戳中心思的太平公主皱起眉头,我们是母女,你胡说些什么? 皇太后殿下赏罚分明,宠,适度,把握分寸得当,所以即便宗室反抗也是徒劳,执法之人必是无情。王瑾晨说道。 放肆!太平公主拍桌,殿下也是你能说教的? 在下并没有说教,只是叙述实情,公主是圣人的嫡亲妹妹,是国朝最为尊贵的女子,想要治瑾晨的罪只要一句话。 看着与上官姐姐说的一点都不像的人让太平公主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你倒是一点儿也不怕。 恐惧并不会让会发生的事不发生,同样也不会让不会有的事突然出现,它只会将人推向绝境而丧失了原有的逃生机会。 你看起来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榆木疙瘩,看来上官姐姐听到的消息也有误啊。 榆木疙瘩?太平公主的话让王瑾晨有些听不大明白,上官姐姐可是皇太后身侧的女官?她为何会知道我? 这个,你就不必知道了。 王景晨看着窗门外的天色,公主唤在下过来,只是为了斟酒吗? 当然不是,太平公主端起杯子,吾可以让你登科成为国朝少有的两榜进士,也可以让你平步青云,封侯拜相,太平公主将一旁压着的一封书信拿出,只要吾的一封推荐信。 王瑾晨低头看着信封包裹盖有长公主私印的推荐信,旋即提着下裳起身走到桌案前跪伏道:瑾晨位卑,不敢承长公主之恩,若是朝中的争斗,我想公主应该找错人了,瑾晨才疏学浅,又无靠山,于公主而言只是累赘,恐辜负公主厚爱,还请公主宽恕。 看着转身欲离的人,太平公主呵道:你以为没有吾的推荐信你可以从几万人里脱颖而出?你以为那些落榜的人都是些庸人吗?没有名流推荐,你连入仕都不能谈何出仕? 兰陵萧氏、博陵崔氏皆是我朝数一数二的公卿世家,你没有功名也想娶婉吟? 直到后面几句话说出王瑾晨这才站住脚,旋即转过身,七娘? 见人上钩,太平公主拿起推荐信站起,看来在王解元还是一个不多见的情种呢,在解元眼中,连功名利禄都比不过温柔乡呢。 公主认识七娘?王瑾晨疑道。 上官姐姐与她是挚友,吾便也因此结识。 那 推荐信与她没有关系,是吾听到上官姐姐的话而对你有了那么一丝丝兴趣? 王瑾晨捏着端在身前的双手,试探的问道:七娘她还好么? 这话,王解元何不亲自去问问她呢?太平公主走到王瑾晨跟前,若是在意,别人如何说都不如亲眼所见让人放心吧。 我 啧啧啧,只不过是谈起了心上人,你眼里的从容就没了?太平公主将推荐信拿起,尚书省的人见了吾的推荐信,即便你不作答,都会有考官抢着替你答,及第不在话下,也许你连吏部的复试都免了。旋即又将其收起,不过你得答应吾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条件嘛,暂时不告诉你,等吾有需求之时自会找你。 好。 答应的这么快太平公主将信塞到王瑾晨手中,再次打量了她一会儿,看在你这么痴情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她平常的去向,婉吟刚从祖宅回到洛阳替父戴孝,时常会去上清宫旁侧的青牛观祈福,你若是想见她又不敢登萧家的门便去道观中等吧。 王瑾晨将推荐信小心翼翼的收好,拱手道:公主大恩,瑾晨一定铭记于心。 七娘是个好姑娘,你可莫要辜负了人家,吾见过不少寒门子弟见了繁华而被利益引诱迎娶高官之子做了负心人。 王瑾晨回去之后便将推荐信与状投一起送到了尚书省礼部,有司见信印自然懂得,便将其收起而后转呈此次主持考试的主考官。 哐!道观里传来钟声,三清殿内还有诵经声传出。 郎君这是着了什么魔,白天不温书非要留到晚上,又日日跑到这青牛观来一呆就是一整天,莫不是您也信了江南那些神仙之语?没有睡饱的婢女捂嘴打着哈问道,她不知道一向不信鬼神的王瑾晨每日坊门刚开就跑来这观中来做什么。 王瑾晨也不回她的话,只是左顾右盼的在寻找着什么,有些困乏的小环便也随着瞧了一圈,郎君这是在找什么呢? 没发现任何踪影的王瑾晨摸着后脑勺嘀咕道:难道是骗我的吗? 瑾晨哥哥? 王瑾晨转过头,李姑娘 上元将至,李锦今日是来替父亲祈福的,却不曾想在青牛观的大殿前碰到了王瑾晨,我听阿爷说阿兄又中了越州的解元,还想去寻你来着,不曾想竟然能在这里见到你。 去年之事多谢李姑娘与令尊的相帮,这份恩情瑾晨铭记于心,只是如今功名未取,令尊身居要职便不敢登门,时局不稳,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阿兄总是这样心思缜密,想得周到,今日阿兄也是来祈福的? 王瑾晨扭头看了一眼四周,旋即点头,也想碰碰运气,看看天尊们会不会庇佑。 哒哒哒~几滴雨水落在了铺满青砖的地面上。 大殿旁的偏殿里传来木鱼敲打的声音,上元将至,愿逝者安息、施主身体康泰。 多谢道长替奴家解惑。素衣女子拜谢后起身从偏殿缓缓走出。 守在门口的婢女撑开一把油纸伞,姑娘,外面下雨了。 雨水一滴一滴落下,李锦抬手张开掌心,下雨了。 姑娘。身后的婢女便递来一把桐油伞。 呀,今日出门忘了带伞。小环抬手捂着嘴巴道。 王瑾晨扶额叹道:你这粗心的性子何时能记得? 郎君一大早就叫小奴出门,天色都尚未看清,小奴哪儿记得嘛 李锦从婢女手中接过伞,撑开后走上前,阿兄现在要去哪儿? 不用去哪儿,一会儿也该回去了。 那这伞就给阿兄吧。 这那你呢? 李锦向后指了指撑伞的婢女,阿兄将我送到三清殿就好了。 那行。王瑾晨这才接过她伸手送来的伞。 李锦很是高兴的主动凑近伞下,一脸高兴的问着陈年往事,我记得阿兄是不信这些的? 国朝国教,纵然不信也不敢不来礼拜,教与家虽不一样,但是国教承道家学说,我素来喜老庄,以往也会跟着母亲去观中祭拜。 姑娘您瞧,那是不是婢女一手撑伞一手抬起指着三清殿的石阶。 身材有些瘦弱的年轻男子与一个年级相仿的女子共撑一把伞,眉目含笑极是亲近。 婢女看清了李锦的侧脸后大惊道:这不是李尚书家的小娘子吗?为何会同王公子在一起? 素衣女子盯着看了一会儿回过头,走吧。 姑娘,咱们就这样走了不上去问清楚么? 左右不过是得到一番结结巴巴的解释,听着反而心烦,有什么好问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太平公主挺畏惧母亲的,所以前期不敢明目张胆的揽权。 唐代的科举中了进士也不能立刻做官(进士只是个学历,学位) 要经过实习期,还有吏部考试,前几名有机会直接做官,官职大小按科目,秀才科上上第,明经上上,进士、明法,上第(授从八品内流官) 唐代有流内,流外,流内是指官,流外是指吏也就是俗称不入流,区别非常大,吏是下等人,官就是士级别了,士农工商,也可以理解为体.制内体.制外。 公主可不是个纯粹的烂好人哦,小王接了信也代表站了队。 第30章 两相误 七娘! 雨水滴落在桐油伞上顺着倾斜的脉络滑下,青砖上的积水将女子长长的素衣裙摆与士人襕衫的下摆打湿。 分卷(25) 回头的是撑着伞柄的婢女,阿霖提醒道:姑娘,是王公子。 只稍做停留的人在听到婢女的提醒时仍然没有止步,婢女只得打着伞紧紧跟随。 王瑾晨从身后打着伞追上前将人拦住,七娘。 萧婉吟这才站定脚步,抬头直勾勾的盯着她,有事么? 我王瑾晨紧握着伞,脑子里胡乱的组织着语言。 萧婉吟冷漠的从她身侧略过,别忘了你的承诺。 我知道!对着擦肩而过的人王瑾晨转过身回道,七娘要我信守儿时的承诺其实是为了脱离萧家的束缚,从一个家到另外一家,这不能算是自由,可我不同。 萧婉吟转过身,瞪着有些发红的眼睛,你明白就好。 但我不信你做的这些只是利用,哪怕半分留念,我如今已经想起来了便再也不会忘记,我会考中进士,决不食言。 初春的风仍旧寒冷刺骨,加上雨水的潮湿使得腿疾刚好的人一阵隐痛。 七姑娘从旁侧过来适才一定是瞧见了您与李姑娘共伞,郎君为何不解释清楚呢? 王瑾晨盯着一个白色的背影一动不动,好听的话谁都会说,无愧于心就好。 郎君可真是太不了解女子了,虽然嘴上说着无所谓,可是心里都是乐意听的,你们一个不肯问一个也不肯说,这样憋着只会增加矛盾。 王瑾晨扭过头,是吗? 上了马车之后萧婉吟放下一脸的严肃,她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原来我费心费力不但没讨好反而在她眼里成了是对他的有所图? 姓王的不知好歹,姑娘别生气。 萧婉吟窝着怒火,追过来还以为她要解释什么,结果呢? 姑娘刚刚还说不想听人解释。 萧婉吟倚靠着车厢,她无缘无故来这青牛观做什么,她又不信道,若非陪同那位尚书千金,她何故要踏足此地,亏我还独自一人骑马跑到越州去寻她,自作多情。 奴听说李尚书原先是越州刺史,李姑娘会不会与王公子极早就认识了 那又如何,再早也是在她回到姑苏之后。 李姑娘与姑娘您同岁,父母兄长健在,按理已经过了出嫁之龄。 去打听一下秋官尚书李轻舟,还有他的女儿。 喏。 载初元年二月,皇太后下诏,改尚书省礼部贡举于神都紫微城洛城殿亲自策问贡士,上万名贡举人同赴大内参加殿试。 殿试当日,解除宵禁的鼓声刚响就有马车陆陆续续从坊间驶出,皇城门要比京城门开得晚些,端门前便堵着一堆应考的贡士,以往地方贡人不过几百,剩余皆是从国子监出来的生徒,而今年皇太后于皇城内举行的殿试其中寒门占绝大多数。 瞧瞧这些个寒酸人,只怕是一辈子都没来过京城,更别说进到大内了。几个从三花马上下来的生徒凑到一起,戏看着被气势恢宏宫城所惊的寒门子弟,都是些不懂规矩礼仪的粗鄙之人,我可不愿与这些人同朝为官。 皇太后殿下对平民的恩惠而已,官场的规矩还能改不成,试卷上白纸黑字考官还能不识得?只怕是带兴而来要尽兴而归了。 元符,元符!几个生徒见李元符望着一处发呆,便用胳膊肘轻轻推了推,看什么呢? 李元符回过头,拱手道:我去去就回。 这是怎么了?生徒顺着李元符行走的路径看去。 他这是看到萧家七姑娘的马车了,那匹白马怕是没人不认得吧。 七姑娘?生徒有些惊讶,他还没死心呢? 端门前围堵着上万人,洛水上横着三道桥梁,一辆马车从桥上下来,熙熙攘攘的喧哗声为禁军所不能止。 马车上下来的妙龄女子径直朝王瑾晨走去,拿着书箱的小环便扯了扯她的袖子提醒道:郎君,李三姑娘来了。 王瑾晨侧过身望着已经逼近无法避开的人拱手道:三娘。 今日赴考的贡士足有上万,皇太后殿下又开殿试恐怕要好几日你们才能考完,阿兄可用过早膳了?李锦很是关心的问道,我听说进了考场便不能走动,连吃食都有人看着。 天未亮的时候小环温了粥与半张胡饼,考场上的规矩我都知道,断然是不会饿着进去的。 今日可是春闱的大日子,阿兄在吃食上 李姑娘,这可不能怪小奴不给郎君做好吃的,只是来神都这么久,官府又不供郎君吃住,从家中带来的盘缠早就用光了,冬日连炭火都没舍得用,还是郎君靠替人写碑文撑着呢。 胡诌些什么。王瑾晨扭头呵道。 李锦听后转身从婢女手中接过钱袋旋即塞到王瑾晨手中,阿兄缺银钱,上次在观中为何不说?我这儿着急出门也没有带多少钱出来,等回去 马车与牛车错落在人群中稳当的停下,车上下来的大多都是送丈夫或者兄长进考场的女子,头上带着各种颜色的围帽。 咕噜,咕噜马车进入人群中时放慢了行进的速度。 车内絮叨着极小的声音,秋官尚书李轻舟出身寒门,其妻出身范阳卢氏,受到泰山赏识与举荐从六曹升迁到刺史,仕途极为顺畅,回朝任尚书之前在越州为刺史有近二十年久,为人谨小慎微,李轻舟有三个女儿长女次女皆已出嫁,幼女李锦也就是上次和王公子一起的,最受李轻舟夫妇疼爱,少时曾换了男装进学堂读书,王公子也在学堂里,她们二人应该就是这样认识的。婢女将买来的消息一一简述。 姑娘,到了。车夫停稳马车后回头道。 婢女便先行起身下车,等人站稳后道:姑娘您看啊,刚说着呢,她两又在一块儿了。 萧婉吟随着婢女指的方向望去只看见李锦将一个香囊送到了王瑾晨怀中。 婢女低头看着手里刚刚添了炭的手炉,亏得姑娘您记着他先前落水畏寒,特意备了暖手的炉子。 七娘!趋步上前来的男子唤道。 婢女听着声音抬头,李元符的父亲被贬没多久又被调回京城,之后升迁为夏官侍郎,天后还命其负责兴建神都洛阳,有要任其为宰相之意,所以对于李元符的不依不饶萧家也不敢明言拒绝而得罪,但婢女知道自家姑娘是厌极了李元符的,李公子来做什么?李侍郎给您挑选的几门亲事难道您都不满意? 阿霖,不得无理。萧婉吟训道。 姑娘婢女低下头。 婢子无礼,请李公子见谅。萧婉吟赔礼道。 见到突然对自己变得温和的人李元符呆愣了片刻,旋即连连抬手,没没事,阿霖姑娘说的没错,但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父亲安排的人我一个都没有见。 萧婉吟伸手将婢女手中的火炉拿起,外面还裹着一层有刺绣的棉布,春还寒,想考场中也是极冷,这炉子就送给李公子暖手吧。 李元符受宠若惊的接过手炉,上面绣着一朵并不是那么精巧或者说算不得绣品的并蒂莲,心中一阵激动,七娘是特意给我准备的吗? 萧婉吟没有点头回应,望着高耸的城池说道:只是不知道在皇宫大殿里要考多久,又不能添炭。 无妨无妨,有七娘送的手炉,便是再冷的天我也不怕的。 寒风从谷水越过神都苑一丈九尺高的城墙吹向右掖门,让一群衣衫单薄的寒门子弟不禁打起了寒颤,王瑾晨盯着御道对面的马车一言不发,连身上的寒冷都好像忘了。 李锦见状趁机道:我听说萧姑娘虽然拒绝了李元符,但是李元符仍旧时常登萧家的门,萧父去世时还帮着忙前忙后把自己当萧家的女婿了。 李锦看着王瑾晨突然冷下的表情又添道:萧家嫡出子嗣没有今年参考的,这些女子要么是贡士的母亲与姊妹,要么就是妻子,这萧姑娘手里拿的是手炉吧,还特意给李元符备了手炉,当真是贴心。 哐!洪亮说钟声从宫中传出,王瑾晨皱着眉头转身对婢女吩咐道:这次在殿中举行贡举可能要好几日,你先回家吧,等考完我自己会回来的。 喏。 随后又将钱袋还回给李锦,我已欠了李尚书太多人情,这钱我不能要。 无功不受禄。王瑾晨不等她开口连忙推辞道,我先进去了。 李锦欲要说的话便只得咽回,朝其福身道:那便预祝阿兄扶摇直上,金榜题名。 承七娘吉言。一辆马车横在了两波人的中间,李元符朝福身的人作揖回礼道,春风拂面,脸上洋溢着极为高兴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也不是纯纯粹粹的感情(有点叛逆在里面) 殿试始于高宗,只是说武则天的影响比较大,所以资治通鉴就归为她开创的,但是唐朝尚未定制,真正成型是在宋代。 第31章 书呆子 禁卫将皇太后亲自出的考题押送至考场,由主考官当众启封之后再将试题抄录送往大殿。 大内的城楼上站着一个穿淡黄色袍衫戴幞头的壮年男子,那边在干什么,这么多士人。 候在身侧的内官弯腰回道:回大家,今日是皇太后殿下亲试贡士。 哦皇帝望着远处殿庭里喧哗的上万贡士,心中一阵苦涩道:阿爷在位时也未曾见过一次有如此多的贡士赴京,阿爷也曾亲自在殿中试过殿试,但是只有九百余人,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先生说过入等的人里只有张九龄、郭待封几个人,母亲这样做是在效仿父亲么? 非也,绿袍登上城楼,屈膝跪拜道:监察御史张谏之叩见陛下。 张御史,国朝规矩,御史非奏事不得入殿庭,今日殿试内官转身,瞧了瞧四周斥责道。 哎,皇帝抬手拦住内官,旋即上前弯腰将人扶起,去年殿下设制举召试,张御史在名列第一,殿下说您是国朝不可多得的人才,御史特意来此见朕所为何事? 自改元,臣已有半载未见到圣人,御史奏事直达天子,皇太后殿下在圣人壮年监国,祭天衮冕初献,于禁中大殿亲试贡士,此皆为僭越之举 花甲老臣的激烈之语让皇帝脸色大变,够了! 皇帝甩袖转身,我本就不想当这个皇帝 皇太后殿下会如陛下所愿的,之前的祭天与如今的扶持寒门,都是在替江山易主做准备,张谏之再次跪伏,声泪俱下道:陛下! 陛下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祖宗基业为她人窃取吗?江山一旦易主,李唐皇室将要迎来一场灭顶之灾。 皇帝将手重重搭在朱漆栏杆上涂金的雕花上,我能怎么办? 李唐还有万千子民,太宗与高宗皇帝的威望还在,只要陛下 阿兄是怎么死的?徐敬业与越王又是怎么失败的?你才归京不久,你不了解我的母亲,所以你才敢这样说,皇帝转过身,我告诉你,只要母亲不答应,这个天下就没人能够坐稳,皇帝望了望无人的周围,走近一步将人再次扶起,先生以后切莫再说这种话了。 举行殿试的大殿前,内官与礼部官员清点着贡士名册,上万人的喧闹声充斥着整座殿庭。 皇宫里还从来没有这般热闹过呢,今年的贡举人可真多。太平公主与女官站在大殿的石阶顶端,低头望去皆是赴殿参试的贡士。 女官盯着一群贡士目不转睛的问道:你见过他了? 太平公主点点头,嗯,他抵达洛阳的第一刻我就知道了,我还知道他住哪儿呢。 如何? 太平公主想了一会儿,转动着眼珠子回道:倒是一副好皮囊,长得干干净净,只不过有些迂腐了点。 七娘的眼光怎会差,公主都这样夸,难不成是看上他了?女官试问道。 太平公主扭过头看着女官的侧脸,姐姐想什么呢,且不说他是七娘的人,就他那榆木疙瘩,我怎会看上他? 女官笑道:我只是开个玩笑,殿下想要做什么公主是明白的,所以之后与武家的婚事公主也要考虑得仔细些才好。 母亲希望我嫁给武承嗣,可我不喜欢,太平公主盯着女官,姐姐希望我嫁给谁? 公主下降,妾不敢妄议。 你又来了。太平公主显然有些不悦。 公主想听真话吗? 我讨厌欺骗与隐瞒。太平公主认真道。 柳絮因软弱无力而随风动,飘浮不定,人也是如此,若自己失了骨气,便也成了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我不希望公主下降任何人,可是殿下此举为的只是保护公主。 太平公主侧头看着不远处被簇拥的身影,平心而论,不管是谁我都不喜欢,母亲的安排我不能违抗,但是我可以有选择,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公主女官笑道:这次不和殿下对着来了? 我可怜的不是薛绍,而是那几个孩子的父亲而已,不然我也不会想着顶撞母亲。 武承嗣名声极坏,且为人心术不正,野心勃勃,殿下虽处事果决,却在武李两家徘徊犹豫,时局僵持,野心大之人怕是难得善终,且又年长你这般多。女官望着殿庭里带甲的武将,右卫中郎将武攸暨如何? 分卷(26) 他不是有妻子吗? 前不久身故,听说是暴病而亡,武攸暨为人谦让,懂得进退,公主若是不喜欢,日后不招他入府侍奉,他断然也不敢说什么。 好,我都听你的。 拿好号牌,殿庭之内不得喧哗。殿中侍御史高声喊道,都站好咯。 一群内侍与朝臣看着懒散难以排序的队伍议论纷纷,这寒门就是寒门,一点规矩都不懂的乡野之人,今后做了官这朝堂的风气怕是都要被他们败坏喽。 嚷嚷什么,都给我安静点!皇太后的贴身内官走出殿扯着嗓子吼道,天后极为看重人才,不计出身,发德音,招贤纳士,为的是国家安定,百姓安稳,社稷永固,诸位贡士只身一人从千里之外远赴洛阳,足可见为国之心,天后有旨,凡天后亲试贡士之举,皆不问出身,朝廷也必不会辜负任何一位有才之士。 哐!朝阳初升,沉长的钟声便从旁侧的殿庭中传出。 廷试开始! 有司引着考生序位入殿,王瑾晨站在队列中间还在想着适才端门前的事,突然被人从后推了一把。 王瑾晨回过头,推她的人也是从越州来的贡举人,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要入殿考试了。 王瑾晨跟上队伍一边摇头道:一些无关紧要的琐碎事。 什么琐碎事比功名还重要? 王瑾晨没有再回话,举人便又道:我适才好像瞧见了会稽高县令的儿子,好像还穿着绿色的公服。 他穿红还是穿绿跟我有什么关系! 听着王瑾晨有些过快的语气,举人愣了愣,王贤弟,你今日有些冲哈这是谁惹你生气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动怒的呢。 没有,好好考试吧。王瑾晨心不在焉道。 哦趁着登阶入殿的时间,同州的举人便又接回上个话题回道:他穿什么是和你没有关系,可是他母亲遭流放被休,即便遇到大赦也不能回到高家,虽然说是自食恶果,但是他比你早当官,若是以后挟私报复,你不得提防着点? 想事依旧想得出神的王瑾晨并没有在意他的提醒,举人见人没反应便止住了嘴,得,说了半天白说了。 按座次一一入席,考官们负手巡游在跪坐答题的考生之间,都对着号入座,答卷期间不得离席,如有夹带者,轰出考场取消入考资格。 第一试,帖经,时长钟响后,考官将准备好的三根蜡烛点燃其中一根,以三盏烛火为时限,烛尽试停。 王瑾晨低头瞧了一眼刚发下来的帖文试题,几乎每段文章提醒的字眼都极少,旁侧的人纷纷提笔默写,唯独她跪坐着迟迟没有动静,半刻钟过去试卷仍旧是空白一片没有动笔写半个字。 考官走到王瑾晨身侧看着白卷上的名字旋即加快了步子,崔侍郎,那人就是王瑾晨,官员指着坐席上正跪坐着发呆的人,半刻钟过去仍旧只字未答。 礼部侍郎崔挹兼任此次贡举十名主考官之一,绯色公服腰间所系的金带上还悬佩着银鱼,看着有些呆愣的的人心里不免泛起了一阵嘀咕,公主怎会推荐这样的人?旋即走近几步瞧清了考生的样貌后眉头紧蹙,难不成要出第二个千金公主与薛怀义? 王瑾晨低头看卷,并没有察觉台上正有人盯着自己,甲科要前三才能授予官职,可是头几名会不会太引人注目了些,反正只要得中进士就有了入仕的资格,之后再经吏部,三年她想着萧婉吟守孝禁婚嫁的时间只剩了两年,而进士受吏部考核需要三年后,答还是不答,全答还是直到第一根蜡烛燃尽,几番犹豫后她才提起桌案上的笔作答。 上万人的廷试足足持续了好几日,进士科三试,三试定去留,前两日淘汰的人数便已经过了半。 十名穿朱紫公服的主考官与其他考官聚在一个房间中锁院阅卷,将三试成绩按名次分等排列出来。 主考官将几个下属召集,将有名流推荐的卷子先找出来。 喏。 崔侍郎,绿袍拿着一份卷子凑拢俯下身,这个人先前的帖经与杂文无一错处,字也写的端正,可就是最后试策写的平平无奇,句式倒是无误,下官看着内容,好像有些不大精明的样子。 礼部侍郎崔挹看着策文上的名字,此人莫不是个书呆子? 他是长公主推荐的人,下官在礼部多年,还从未见过有人能得到长公主的推荐。 礼部侍郎看着卷子上齐整的字迹,句式工整严谨,这个人是不是在刻意隐瞒什么? 是不是隐瞒,总要排序的,公主推荐的人,这咱们该如何排?高了,又显得太过刻意,低了又怕得罪长公主。官员忧心道。 将他排到前十最后一位,崔挹将试卷放下,剩下的就交给皇太后殿下钦点。 官员大悟,称赞道:侍郎高明。 作者有话要说:  高宗殿试时张九龄高中是旧唐书的记载(但是别的记载里,张那个时候好像还没出生。)也可能是我理解有误。 正式场合称陛下,皇帝亲近的人还可以称他为郎,正式场合自称朕,平常多用我、吾(所有人皆通用的自称) 皇室内部称呼与寻常人家无异,正式场合和大臣同称。 第32章 避锋芒 最后一试考完,贡举人悉数出宫,与前两日相比,最后一日出来的人脸上则是满怀信心的春风得意之姿。 从大殿内走出,王瑾晨站在殿庭回首望着气势恢宏的洛城殿,今后又该如何全身而退呢 王贤弟!王瑾晨被人从身后突然拍了一下,下意识的缩了身子,贤弟望着大殿,是要拿殿试的头名吗? 阿兄说笑了,瑾晨怎能拿得了头名。 越州官学里就数你最用功,连前使君李尚书都称赞你的文章写的好,咱们越州可不缺才子,放在京城也差不到哪儿去,况且,同州的举人左右瞧了一圈凑近王瑾晨用胳膊肘轻轻推了推道:况且你不是有长公主推荐吗。 王瑾晨瞪着眼珠子侧头,不喜反忧的喃喃自语道:这件事传的这么快么?旋即又回想起了那日在酒楼与长公主的见面,看来这局,我是无论如何都跑不开了。 举人眯眼笑道:这次的主考官里有几个相公可都做过公主的老师,到时候你中了进士做了大官,可要记得你的同乡。 王瑾晨合起袖子微微点头,一定一定。 等待了许久的小环将一匹棕色的骏马牵到王瑾晨跟前,郎君,我猜您肯定会留到最后,所以我前两日都没有来。 是是是,就数你最最聪慧。 小环牵着马停下,绕到王瑾晨跟前叉手弓腰道:那小奴先恭贺郎君喜登龙门。 还未放榜,道什么喜。 郎君自幼学儒,经文诗书倒背如流,帖文自然是小菜一碟,至于杂文与策文,对于郎君来说也肯定不是难题。 策文我没有认真写。王瑾晨握着缰绳道。 小环差异的扭过头,不明所以道:为何?郎君可是等了足足一年之久好不容易盼来了机会。 我有长公主的推荐定然不会落选,若我策文再次提名他们一定会将我排在最前头。 前头还不好么?若被皇太后看重就不用到吏部复试了。 我当然想越早做官越好,可是王瑾晨心里突然担忧了起来,适才连同乡举人都知道自己是受了太平公主的举荐,外面的风声定然也传进了宫,传到了那位耳中,树大招风,我不能太过招摇,否则日后一定麻烦不断。 临上阳宫的洛水边,一匹黑色的马正低头吃啃食着岸边的野草,婢女站在马旁侧头注视着从宫城南门口出来的贡士,姑娘,贡士们都出来了,不过好像没有他们说的有上万人之多。 三试皆定去留,前两试便要送走不少人,否则进士科又怎会成为最难考的常科呢? 奴好像看到王公子了他竟然也留到了最后一试。婢女眼里似在惋惜。 名流推荐,还是国朝最为尊荣的长公主,便是白卷也能留到最后吧。 没有想到长公主竟然会赏识他。婢女有些不可思议道。 分数评定下来之后,十位主考官将前十名考生的卷子进呈皇太后,臣等叩见皇太后殿下。 皇太后转过身子正坐道:今年的进士如何? 及第者远超往年,足有数百人之多。紫袍官员回道。 好,好,辛苦诸卿了。 殿下,这是臣等商议评定出来的进士科前十贡士,请殿下御览。 内官将十份卷子转呈至皇太后的桌案前,让吾瞧瞧青年才俊们的策文。 几个官员相视一眼后礼部侍郎崔挹躬身缓缓走上前,殿下,十名考生里各有所长 皇太后从众多摊在桌案上的卷子里一眼相中了最后一份字迹最为工整的文章,这是何人写的? 回殿下,此人是琅琊王氏小圣王献之的后人。 皇太后将试卷拿起仔细瞧了一遍,琅琊王氏? 是。 吾听说琅琊王氏治家严谨,出了不少才德兼备之人,这手字倒是比第一名写的还要漂亮,字里蕴含的劲道匪浅,不过皇太后疑惑道:为何文章平平无奇? 殿下,此人一二试皆为第一名,所以臣等才敢将其提到第十。崔挹解释道。 皇太后盯着卷头上的名字,半眯着眼睛,这世道,还有人想考取功名却不想名列前茅的么? 殿下的意思是? 是怕引人注意?皇太后放下卷子勾笑道:就这么排吧,放榜之后吾要亲自群见新科进士。 喏。 从端门前离开的马车将洛水上的三座桥梁占满,一些生徒骑在三花马上高谈阔论,小环牵着王瑾晨的马旋即回头踮脚小声道:郎君,有个人在盯着你。 与王瑾晨一同出来的还有作为生徒的李元符,看清是谁勾小环握着缰绳加快了步子,哎呀,那人就是七姑娘先前的未婚夫,看着就不怀好意,一脸凶像,咱们还是躲远点吧。 王瑾晨扭过身子往后面望去,正是两日前早上见到的那个人,怕什么。随后扯了扯缰绳调头。 李元符骑着马走上前,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后问道:你就是王瑾晨? 是与不是与你有何干系? 李元符对于她的口气极为不满,自己还曾亲眼见到萧婉吟将她从水里救出横抱着入了酒舍,想到此,这个少年时就心生爱慕直到定了婚也不曾碰过萧婉吟的人勃然大怒,就是你这个野小子败坏了七娘的名声,李元符架着马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衣襟,也是你还害得我与她的婚事就此没了。 王瑾晨慌忙将其挥开,显然被李元符突然的举动惊到,眼前人看着斯斯文文、彬彬有礼的世家公子模样,原来骨子里也有一股凶狠劲,你与七娘的婚事难道不是你自己放弃的?你若有心,便有千百种方法可以阻止退婚。 被愤怒冲昏的人并没有察觉到异常,你这个乡野之人懂什么? 王瑾晨虚惊了一口气,对吼道:你又懂什么?不要把你的软弱与无能推到别人身上,这个天下不缺少比你更无奈之人。 你不过是个偏房所生的庶子,你凭什么如此猖狂,你能给她什么,你能给萧氏带来什么,你想娶她,简直不自量力,痴人说梦!李元符瞪着血红的双眼,恶狠狠道:我警告你,离她远点。 听闻前御史中丞李昭德也是个忠义正直之士,没有想到他的儿子却只有如此度量,王瑾晨再次牵绳调头,望着李元符的擦肩而过的背影正色道:是,有些东西你能给的我是给不了,可有些东西我能给的,你也同样给不了。 李元符紧攥着缰绳猛然回头,你是成心要与我争抢? 不,王瑾晨否决,选择的人是七娘而不是你我,所以我不会与你争,我尊重她的一切决定。 是吗?李元符散下怒火,将一个手炉从系在马脖子上腰包内拿出,趾高气扬道:前日早晨你应该在吧,她当众送了我一个手炉你也应该看见了,我倒要看看,你到时候究竟还会不会尊重她的选择。 王瑾晨挑起奇整的剑眉,这个就不劳李公子操心。 哼!李元符甩袖打马离去。 呼~王瑾晨卸劲长松了一口气。 郎君今日小环抬起脑袋有些吃惊的望着王瑾晨。 见惯了我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样子如今便不适应了? 有点儿小环点点头,郎君就不怕他日后在官场上报复您么? 该来的总要来,我是因为什么而来到这里的呢?王瑾晨转身抬头望着高耸的城墙,我克服了恐惧才来到这里,又怎能因为害怕而放弃追求。 过了桥,走了一段时间后小环突然牵着马停下似想起来了什么,便回首焦急的问道:呀,那李家姑娘怎么办? 王瑾晨回过头,什么李家姑娘? 就是李尚书的女公子李锦姑娘,适才忘了和郎君说,她今日一早就寻到家中来了,还占了厨房说要亲自给您做顿好吃的补补身子。 分卷(27) 我没回来,你怎么不拦着?王瑾晨忧心道。 小奴也想啊,可是人家菜都买来了,还都是郎君您平日里最爱吃的。 她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 她说是李尚书的授意。小环打断道。 咚咚咚暮鼓从宫中传出,城楼上的鼓应声而起,休市时间到! 王瑾晨从马上跳下,马给你,鼓声停止之前能赶回去的。 啊?小环牵紧马匹,那郎君您呢? 我就不回去了。 可是李姑娘的一片心意 已经休市了,我难道要回去留她在家中过夜?王瑾晨拉下脸,此事若是传出,我与她日后要如何说得清? 也是哦小环伸出手挠着耳后,那郎君在神都人生地不熟的,不回家要去哪儿? 王瑾晨瞧了瞧四周,你先回去吧,不用管我。旋即将人扶上马。 那李姑娘要是问起来小奴该如何回? 这个就当做我今日给你的任务,去吧。王瑾晨将马鞭塞到小环手中。 啊?小环嘟着嘴,郎君就会为难小奴。 咚咚咚鼓声从城墙四周齐整有序的传来,一辆轻快的马车从路边驶过。 姑娘,好像是王公子。掀帘的婢女望着车窗外说道。 第33章 定风波 城楼上站着一个穿官员红袍的女子,抬着手搭在后颈上扭着酸涩的脖子,你特意在闹市的酒楼里传见王瑾晨又给他写常科的推荐信,这事皇太后殿下已经知道了。 满神都都是暗桩与眼线,旁侧的命妇并没有惊慌,知道了就知道了,本来我只是写好放哪儿,寻思着他要是没你们说的那般好又相貌丑陋我便不给他,不过还好,等殿试结束母亲肯定要亲自召见新科进士,我那封信不就是恰到好处么? 可是婉吟之前说过不想让他做朝官引人注意,公主这样做是将他 我既有能力让他做官,便也有能力保住他,姐姐就放心吧,只要他经得起名利的诱惑便不会有事的。 咚 关闭坊门!坊正令几个坊丁在鼓声停止后将厚重的坊门关闭。 几丈高的坊墙将一座座居民坊隔绝开来,等一下。一名穿着襦裙的婢女疾步上前将关门的坊丁拦下,又从袖子里拿出一袋铜钱塞到坊正手中,通融一下,我家姑娘要入内。 坊正掂了掂钱袋子的重量,听到悦耳的碰撞声后将其揣回怀里,命坊丁停手开门,望着缓缓驶入的马车问道:姑娘不是修善坊的城民吧? 我们是北市景行坊的。 坊正大惊,景行坊?阁下是?北市靠近皇城,多为达官贵人与皇室宗亲所居。 坊正应该明白知道太多并不是好事。 婢女的警告让坊正闭了嘴,车夫便赶着马车在金吾卫查巡之前进入了修善坊。 缓缓前进的马车停在一个穿襕衫的贡士旁侧,车里探出一个年轻女子,王公子考完贡举不回家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眼里似乎还带着些许戏谑。 王瑾晨侧头,只觉得冤家路窄,明明认识的人就那么几个,在这偌大的神都却偏偏总能遇见,误了归家的时辰,怕挨鞭子才寻到了这里。 是吗?女子有些不信,那适才为何见王公子这般匆忙又像是刻意在躲避什么人呢。 王瑾晨抬起头,方才在街道上的举动原来都被人看到了,寻思着难不成她一直在跟踪自己,在下只是个普通人,哪有什么人需要刻意躲避。 普通人?女子质疑道,是能得到长公主青睐的普通人吗? 王瑾晨皱起眉头,宋姑娘出现在这里是? 我回自己家难不成还要向公子报备?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女子盯着王瑾晨一动不动,眼睛望得出神。 【天后要称帝,日后江山要改为武姓,李氏宗亲怕是诸多磨难,但太平长公主不一样,天后欲要将公主下降给武氏,以天后的宠爱,加之李武两家血脉,无论是在武氏还是李氏当朝,太平长公主皆可全身而退,也必有权倾朝野的一日,这个人出身琅琊王氏,长公主亲自写推荐信必是想拉拢他,若有最受宠的公主相帮,何愁前途? 可是他与萧至崇的七妹私下里已经定了情吧女儿听闻萧公病逝之前萧婉吟还曾只身一人纵马飞奔去了江南,萧公病逝又被萧至崇派人带回来了,夺人所好会不会 你觉得他们两个出身悬殊,萧家人会同意这门亲事吗?你不知道那些世家将门第看得有多重,否则又为何会连皇室都瞧不起,功名爵禄于他们而言依旧比不上出身,将即便王瑾晨做了高官甚至是宰相,怕也是难成,况且如今萧氏举家都在戴孝宋之问转过头,疑惑的问道:你见了他,不喜欢吗? 女儿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我们都不了解他 这个好办,为父不限制你出入宅第,你有两年的时间,宋之问凑近小声道:不过人心隔肚皮,你出去时多带几个下人提防。 女儿知道了。 】 想着父亲的话,宋令仪便将车帘放下从马车内弓腰走出,公子既然来都来了,反正坊中不禁夜,奴家知道这附近有家酒楼,可否请新科进士小酌一杯。 还没有放榜,宋姑娘言之过早。 王公子中第已是敲定之事,这边请。宋令仪伸手示意。 我还没答应呢王瑾晨有些为难道。 奴家想公子才从宫内出来,身上应该没有带银钱吧,日欲幕,不知公子今夜要去何处歇息? 下马下得匆忙,又一直催促着小环归家,王瑾晨摸了摸腰间,分文未带。 见人面露难堪,宋令仪进而道:难不成公子要在外面过夜?这神都的夜色虽美,可风也刮得厉害。 宋姑娘这番话,看来在下是别无选择了? 奴家可没有强迫公子。宋令仪收回手径直朝前。 酒楼垂挂的长幡上除了一个硕大的酒字,还有两句用油墨写的诗。 字有些潦草,王瑾晨抬头念着,伊川桃李正芳新,寒食山中酒复春。野老不知尧舜力,酣歌一曲太平人。 这是家父的诗,草书也是家父所题。 宋姑娘。迎上前的小厮似认识宋令仪,您今日怎有空过来了? 宋令仪将视线挪到王瑾晨身上,小厮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郎君长得好生俊俏,不过看着有些眼生。 越州解元也是日后的新科进士,头一回来洛阳你自然眼生。 郎君真是好风仪,来咱们店吃酒便是寻对了。小厮将二人迎入店内,咱们店的规矩,只要能对上所有对子便能免去酒钱,白增您一壶剑南烧酒。 我不喝酒的。王瑾晨回道。 这年头还有不喝酒的读书人?小厮扭头道。 王公子不喝酒是怕喝酒误事吧。宋令仪替其回道。 小厮将二人带到二楼有观景长廊的雅间,二位请稍等,菜与酒马上就来。 小厮转身飞快下了楼,跑到店家跟前嘀咕了一阵子,越州解元?宋姑娘带来的? 是,宋姑娘说他还是这一榜的新科进士。 店家惊道:皇榜还没有张,如何知道他一定中了进士,姓什么? 听宋姑娘称呼好像是姓王。 越州,王解元莫非是太平长公主看上的那位,旋即侧抬头盯着楼上大喜,快快,将笔墨纸砚拿来。 喏。 宋令仪靠着窗前的木榻坐下,望着四处走动打量的人开口道:除了妓院,洛阳的大部分酒楼里都有风尘女子,狎妓被视为风流,王公子可想试试? 啊?王瑾晨转过身楞道。 公子放心,这里酒楼里的只卖艺。 不用了。王瑾晨看着房中摆放了许多乐器,我对这个没有什么兴趣。 是对音律还是? 人。王瑾晨跪坐在一把伏羲琴桌后,当今视狎妓为风流,文人墨客无不如此,是因为女子位卑而已,若换女子养男宠,则被视作不耻之举为人所诟病,我可怜她们,也可怜我自己。 这一番解释,使得宋令仪满眼惊楞的看着王瑾晨,奴家极少见到男子会替女子说话,尤其是这种不公平,旋即柔声问道:公子可懂音律? 略懂一二。 宋令仪起身,穿臂环而过的披帛随风拂动,随后缓步走到王瑾萱身侧,除了桌案上的伏羲琴旁边还挂有一把琵琶与羊角胡笳。 家父善琴,奴家自幼也习琴,但以琵琶居多,奴家今日能有幸听上一曲? 宋姑娘想听什么?王瑾晨抬起手轻压在琴弦上。 公子可会《定风波》?宋令仪问道,旋即又改口,只是教坊中一首未有什么名气的曲子,公子若是 攻书学剑能几何?王瑾晨拨动着琴弦,旋即双手压下笑道:这首曲子节奏极好,日后定会有才子填词,使之成为名词。 宋令仪取下墙上的琵琶,赏脸合奏一曲? 王瑾晨摸了摸琴弦,可是可以,只不过适才我试了一下音,这琴的音色差了些。 浑厚的琴音与琵琶声从楼阁内传出,低头吃着干草的骏马咀嚼着秸秆仰起脖子。 问儒士,谁人敢去定风波?女子婉转的唱声伴着琴音一起回旋在房中。 接近尾声之时,中指勾起的琴弦突然崩断,弦断的刺耳声将演奏打断。 宋令仪将琵琶放下,凑上前紧张道:流血了。 对突然凑近来的人王瑾晨慌忙将手缩回,起身离远了些道:没事,只是破了点皮而已。 你这般慌张,面红耳赤的,难不成一个大男人还怕被弱女子吃了不成?宋令仪打笑道。 男女有别,姑娘请自重。 二位客官~店家笑眯眯的拿着两壶酒步入房中,身后跟随的小厮还拖着一个朱漆木盘子,上面放着纸墨笔砚,郢州富水,乌程若下,都是上等的好酒。 还不等王瑾晨开口婉拒,宋令仪便抢先问道:这酒要如何能喝到,几钱? 不用钱,只要这位解元能对上我家出的对子赠上一副墨宝这酒我就送给二位。 可是这位解元不会饮酒。宋令仪又道。 店家将酒壶放下,拍了拍手,几个小厮抬着一些茶具进入房内,又将一张矮方桌收拾妥当,店家指着一桶清澈的水道:这是城郊的山泉水,刚刚快马送来的,茶是从蜀中来的早春新茶。 见人不动,宋令仪笑道:王公子可是舍不得墨宝? 倒不是舍不得,你说的这些都是名酒名茶,我的字能值多少钱? 店家听后开怀大笑,老朽经营此楼数十年,还从未见过士人会替商人考量的,解元放心,等您高中,咱们店皆您的名声所得可不止这些。 一刻钟后,店家带着一幅字笑吟吟的出了房。 王公子不愧是书圣的后人,那一手秀外慧中的字,倒是在男人里极少见到,宋令仪将煎好放凉了的茶送到王瑾晨桌前,就跟公子的人一样,也难怪她们说字如其人。故意将尾音拖得极长,意味深长。 字是字,人是人,王瑾晨伸出手强行解释,随后又有些犹豫的缩回,好字未必是好人,举人进士做官者精通书法者不少,可是清廉正直之士又有几人呢? 不敢喝?宋令仪将她桌前的茶端起,抬手遮掩着一饮而尽,随后又替其倒了一杯,放心了? 王瑾晨才从考场出来不久,整整一日滴水未进,早已是口干舌燥。 奴家难不成还会在茶里下药?宋令仪盯着王瑾晨,旋即捂嘴笑道:可奴家能图你什么呢? 王瑾晨端起茶盏,男人遇到女人容易放松戒备,尤其是好看的女人,随后一口欣尽,将空杯倒转示意道:宋姑娘是宋学士之女,腐书网 砰!茶盏从无力的手里滑落,落定在木桌上。 公子难道不知道越好看的女子便越是难以对付,女人的话,信不得,宋令仪起身走到王瑾晨旁侧坐下,望着趴在桌子上陷入昏迷的人,用涂有蔻丹的手轻轻划过白皙的脸,图什么呢?旋即阴沉下脸,来人。 推门入内的人脚步轻盈,宋令仪见迟迟没有回应便抬起了头准备训斥。 你宋令仪抬头,哑然失笑。 宋姑娘真是好风雅。入内的女子风趣的笑道。 没有想到兰陵萧氏家的姑娘也会跟踪人呢? 第34章 未婚夫 两个时辰前景行坊 咚咚咚!从外被铁链锁住了门的房间里不断传出急促的敲门声,放我出去,阿兄!阿兄! 分卷(28) 两个看门的小厮回头盯着门口上的云纹铜锁,难为情道:七姑娘,阿郎说您这段时间都不能出去,小人也是奉命行事,还请您不要为难小人。 为什么?一拳重重砸在门板上,萧婉吟愤怒的质问道。 家僮们脸色逐渐难堪,作为下人,当然是谁都不想得罪,是阿郎吩咐的,所以小人也不知。 萧婉吟将搁在门板上的手垂下,扭头朝屋子四周查探了一番后起身走到窗户前试图打开,院里游荡着几个巡视的小厮,瞧见屋内的人影后止步劝阻道:七姑娘,没用的,外面的窗子都被钉死了。 萧婉吟用力推着窗子发现推不开,于是后退了几步将窗户一脚踹开。 哒! 窗户连钉着四个角的木板同时开裂,很快,断成两截的木板就被人拽落到了地上,吓得家僮连连后退着,快去把院口赌上,叫人通知阿郎。 旋即又朝院子大声喊叫,七姑娘偷跑出来了! 从长安跟到洛阳在萧宅做了十几年长工的小厮揉了揉眼睛,嫡姑娘如此举动他似乎已经有十余年没有瞧见过了。 很快院里就围满了仆从与小厮将院口堵着,又将人拦住寸步不让,叉手弯腰道:请七姑娘不要为难我等。 他凭什么关着我?萧婉吟质问着众人。 几个小厮相顾一视,叉手放在胸前低着脑袋小声道:长兄如父 我阿爷从不会如此,他算哪门子兄长?萧婉吟怒道,给我让开! 姑娘!几个家僮同时跪下,阿郎吩咐了,若让你您离开这里半步,我等皆要受罚,还请您大发慈悲,可怜可怜小人们。 萧婉吟失神的垂下手,低头可悲的望着跪地恳求的下人,我可怜你们,那谁可怜我呢? 萧若兰站在琴楼的楼阁上俯瞰着院子里正发生的一幕,眼睛一直盯着如同身陷囹圄的萧婉吟,不大的院子闯进数十个下人将她团团围住,片刻后接连跪下似在哀求着什么,萧若兰盯着看了许久,直到他们成功的逼退了她,无可奈何的人只能拖着瘦弱与无力的身影又回到那个密闭、暗无天日的牢笼中,萧若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用自由能够换取尊荣,那自由又能用什么换取呢?随后转身下楼,难道只有死亡吗?萧若兰抬手搭着扶手慢慢滑下,但那不是自由,只是懦弱者的解脱,也是最愚蠢的法子。 婢女紧跟在身后问道:姑娘要上哪儿去? 备车,我要出门。 喏。 修善坊 宋令仪打量着从屏风后突然出现的冷面女子,旋即勾笑道:我还以为是你妹妹捉奸来了,怎么是你,难不成你如今见他高中又受权贵器重而反悔,舍不得这个前未婚夫了? 萧若低头瞟了一眼桌上的白脸木头,很是不悦的挑眉道:我只是想让她知道这个人并值得托付,没成想宋姑娘竟然也和她一样眼神不好。 哦?宋令仪低头看着趴在桌上似睡死过去的人,看来当初一心要退婚的是六姑娘啊,至于那传闻,恐怕还参杂着其他什么呢。 宋姑娘难道没有听过,太聪明的女人,萧若兰冷盯着宋令仪,不好。 是吗?说得好像你不是女人一样。宋令仪回道。 人给我,你离开,我可以当此事没有发生。萧若兰走近几步冷冷道。 我要是不呢? 萧若兰俯身撑在桌案上,那你就休想从此处离开。 人是我带来的,宋宅就在坊内,六姑娘哪里来的口气? 萧若兰镇定自若道:你可以试试。 宋令仪旋即捂着嘴嗔笑,笑的极为妩媚,奴家可不敢得罪兰陵萧氏,若是六姑娘向七姑娘告上一状,奴家还怎么能够在神都呆得下去呢。 解药。萧若兰冷冷道。 宋令仪起身,拍了拍手朝前迈步从萧若兰身侧擦过,人给你,药没有解药,一个时辰后他自会醒来。 萧若兰站在原地背对着开口道:我警告你,不要对他生有觊觎之心。 宋令仪站定回首,饶有兴趣的盯着她的背影,哟?六姑娘这是看他高中又受长公主青睐而回心转意了?还是说六姑娘是在替妹妹说话?奴家好像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关于你,你七妹妹,还有他。 响彻文坛的宋学士之女也爱胡乱猜测别人的家事么?萧若兰低着眉头转身。 宋令仪盯着萧若兰质疑道:家事?你和你妹妹才是吧,旋即低头看着王瑾晨,而他,于你们而言恐怕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吧,如此,我倒是有些不放心把他交给你了。 本要离开的人突然转变态度,我想了一下,人是我带来的,若是他在这里出了点什么事,我不就成了冤大头百口莫辩了么? 宋姑娘不愧为洛阳才女,心思当真缜密。 才女称不上,我只是个出身教坊的风尘女子,命好被父亲收留了而已。宋令仪走到旁侧坐下,所以这个人萧姑娘不能带走,若萧姑娘不放心可以留在这里等他醒来,反正也出不去这个坊,对于这漫漫长夜来说一个时辰也不算太长。 你是没有料到我会突然出现,好将他带回你们宋家,孤男寡女就算没有发生什么,这传出去,也是生米煮成熟饭,萧若兰也寻了一张马扎端坐下,他受长公主青睐,而宋之问又想投靠长公主,太平长公主与天后极像,故而对于主动投怀送抱之人从来都是轻视,上位者,只有她选择人,而不是人选择她,所以宋之问想利用儿女关系讨好公主。 萧姑娘的消息还真是灵通,连朝局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呢。 萧若兰皱起双眉,明知道虚伪的疼爱只是视你为棋子,你还要甘愿受人驱使? 姑娘自幼锦衣玉食,可曾体会过饥寒交迫,受人白眼遭人唾弃。宋令仪突然冷下脸,攥着衣袖道:若没有变故,我也许和萧姑娘一样过着岁月无忧的日子,我本不姓宋,父亲收养我,教我诗书礼乐,我这般做权当只是报恩罢了。 萧若兰低头,看着药劲上来而脸色红润的王瑾晨,我不可怜你,现在我反而同情他了,想要的人得不到,不想要的却一个个上赶着入门。 宋令仪反驳道:是你们世家子太注重门第,就算世家可以流传千年万年又如何,朝菌不知晦朔惠姑不知春秋,人百年生死,弹指间灰飞烟灭,最后也不过只是天地间的一抔黄土,又何必要去在意千年之后的事而苦了今生。 不是所有世家子弟都看中家世的。 你说的可是你妹妹萧婉吟? 萧若兰起身走到兰轩内的长廊上,天色已经全然暗淡下,坊内点燃了街边的路灯,她这个嫡女,比我这个庶女还活得累。 宋令仪起身跟随着上前,是因为母族博陵崔氏,所以萧家不允许她嫁给一个庶子? 士人的墓志铭上好写正妻家世,且以妻出身高门为荣。萧若兰侧头,我本来是想阻止你,可又想着等到皇榜下来,想雕这块璞玉的人应当不止你们宋家,我都不知道他是如何攀上太平长公主的。 也许不是攀附,宋令仪道,姑娘好像对他有什么误解? 萧若兰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帮着这个木头说话,可越是这样她心里便越不舒服只觉得虚伪,即便是误解那又如何?随后转身绕过屏风,今日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不过以宋姑娘的才貌何愁良人,当多爱惜些自己才是。 宋令仪转过身,勾着嘴角轻笑,萧姑娘这是在关心奴家么? 萧若兰楞了会儿,你多心了。旋即转身下了楼。 宋令仪端站在长廊的门槛处,等到眼里的身影消失听见一阵马蹄声才走动身到王瑾晨身侧,朝门外唤道:来人。 宋姑娘。 要一间上房,再备些热水。 好嘞。 宋令仪跪坐着盯着王瑾晨盯了好一会儿,别装了,起来吧。 唤了一声仍见其趴着不醒,出门在外,不会真的一点防备都没有吧?遂跪直身子想将人搀扶起,看着骨瘦如柴,没想到也挺沉 身材纤瘦的人鼓足了劲也没将人拖起,最后还拌倒桌角,与托伏的人一同摔了下去,宋令仪撑着王瑾晨爬起,突然楞了一下。 被这么一摔,王瑾晨便睁开眼握紧宋令仪的手腕翻身将其压下。 你果然是装的,被压在身下的人瞪着一双不敢置信的凤眼,你?眼里并没有恼怒,只是增加了许多疑惑,欺君之罪,尔敢? 第35章 封口费 见人只是干瞪着眼好似发怒,宋令仪便躺在地上一脸轻松的戏谑道:我也说,明明我随阿爷去过好几次江南,虽然说多是胆怯懦弱的儒生,可像公子这般秀气的着实少见,公子爱用香,原来不过是为了遮掩什么。 宋令仪见她一直皱着眉头,王姑娘还不松手,是想要杀人灭口么? 王瑾晨这才将她的手腕松开从地上爬起,拂了拂衣袖只字未言,宋令仪撑着地板爬起坐到一边的坐榻上,如风尘女子一般垂手撑着身子斜坐,眼神寸步不离的盯着她,每年的常科无论是明经还是进士,皆管控极严,有司在尚书省礼部贡院门口搜身,我很好奇王姑...宋令仪扭头瞧了瞧门口与窗外,旋即改口道:王公子是如何蒙混过关的? 旋即淡然一笑的与自己解释道:哦,我忘了,公子有名流推荐,顶着太平长公主的头衔能省事不少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王瑾晨的语气有些冷淡,像是换了一个人。 这种情况,公子不杀人灭口,那总要留些封口费讨好吧,这么凶,公子就不怕惹怒奴家告发,让自己落个欺君之罪吗? 王瑾晨侧头冷看着椅子上斜靠的女子,你若想告发何必与我说这么多话,你告发我,与你有什么好处?我让琅琊王氏蒙羞,同时你们宋家也会得罪整个琅琊王氏,你不告发则握有我的把柄,任谁也会选择后者吧。 所以,公子打算怎么给这个封口费呢?宋令仪拿起旁侧的一把琵琶,轻轻拨动。 你想要什么? 王公子刚到神都不久,就欠了好多人情呢。 对于宋氏聪慧王瑾晨并没有感到意外,转身背对道:这个,不用姑娘操心。 王公子,宋令仪停下手,别忘了,现在是你有把柄在我手中,我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难道还需要征得你的同意吗?旋即起身凑近王瑾晨提醒道:你现在受了长公主的恩,满城皆知,包括皇太后殿下,上位者怎么可能放你走,你真当太平公主只是个受宠不懂朝政的妇人么?想必你在接信的时候也思考过吧,可是你还是接了,男人如此做是为了仕途、功名利禄,而你冒着欺君之罪又为的是什么?宋令仪轻挑起眉头,你与她?她知道你的身份么? 是我幼时倾慕她,她也并不知道。王瑾晨回答了后者。 她不知道?宋令仪有些不信,那你这样做能得到什么,游走在刀尖上,时时刻刻都要提防周围,一个不小心随时都可能落入万丈深渊,即便你最后得到了一切,但没有人会喜欢欺骗。 宋令仪的话一语双关,王瑾晨转身反问道:宋姑娘此话是在说她,还是在说自己呢? 公子这样聪慧,宋令仪笑着抬手搭上她的肩膀凑在耳畔小声道:不妨猜猜。 王瑾晨转离,一把坐到旁边的席座上,我哪儿猜得到。 咚咚!敲门之后小厮走入屋内,姑娘,热水... 叫你进来了吗?滚出去!宋令仪转变态度呵斥道。 王瑾晨扭头,看着碰了一鼻子灰的下人,宋姑娘这么凶,可是会嫁不出去的。 宋令仪转过头,缓和下态度突然发笑,王公子这是在担忧奴家?旋即笑止,说这句话前,公子可曾想过这世上并不是所有女子都渴望出嫁在宅内相夫教子,至少我不愿意。 王瑾晨不解道:你既不愿意还将我迷晕? 那是大人的意思,大人从来都不会看错人,前些年在越州的时候,我便有些好奇,国朝尊文尚武,还从未见过少年郎能有这般干净,你也是我唯一不厌恶的,现在想想,原来如此。 你父亲...王瑾晨有些犹豫,说句得罪人的话,宋之问善于奉承与献媚,即便可因此飞黄腾达,也终有一日会葬送于此,你只是他的养女,虽说有养育之恩... 行了,宋令仪厌烦的打断道,你以为你说的道理我不知道吗,未曾经历过她人之事,便不要随意去指点。 王瑾晨低下头,抱歉,我失言了。 宋令仪看着窗外,随后拾起自己的团扇出门道:夜深了,公子早些歇息吧,奴家就不相陪了。 宋令仪走后王瑾晨瘫倒在坐榻上大呼了一口气,身子虚的厉害,心中也怕得紧,同时又在回想着适才两个女子的对话,不禁疑心的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来的是萧若兰而不是七娘呢... 翌日 一声沉长的钟声从禁中传出,坊正捂嘴打着哈,领着坊丁候在坊门口等待开门的钟声。 开市! 开锁后,厚重的门被齐力推开,坊门刚开的一瞬间,除了一些赶着上朝的朝官,还有个士人穿着的年轻人也跟着急匆匆的出了坊。 分卷(29) 开市的鼓声响起,各市逐渐充满行人的喧嚣声,一家处在闹市街边的毕罗店早早的将店门打开,后厨的锅里还冒着热气,老妇人将各类饼一一拿出。 郎君要点什么? 两袖空空的人站在店口,向周围瞧了一圈,望着慈祥的妇人道:大娘,您知道已故徐州刺史萧安介住在哪里吗? 兰陵萧氏在洛阳的住宅吗?妇人一边摊着饼一边道。 正是。 他们这种世家应该都在洛北里坊区吧,具体在那个坊,老妇人我也不知道。 王瑾晨后退着将毕罗店的招牌瞧清拱手谢道:多谢大娘。 沿着街道北上渡洛水,过了桥之后王瑾晨问了一路才从路人嘴里问出徐州刺史的故宅在景行坊,寻着路人指的方向整个早晨便用来徒步寻宅子了。 王瑾晨撑着膝盖歇了一会儿,等气喘顺后才登上阶梯,萧宅几个看门的家僮连忙将其阻拦下,见其装束便问道:什么人? 七姑娘萧婉吟可在宅中?王瑾晨拱手问道。 几个家僮对视后转着眼珠子警惕道:你是什么人,来找我家姑娘做什么? 我想见见她,可否通融? 家主有令,姑娘在家静养,概不见客,贡士请回吧。家僮回答的还算客气。 静养?王瑾晨担忧道:她怎么了? 随后便引得几个家僮一阵猜疑,对视着凑拢小声道:这个人该不会是阿郎说的那个勾引姑娘的王家庶子吧... 七娘怎么了?见看门的家僮不回答王瑾晨走上前抓着手腕焦急的问道。 家僮将她的手甩开,我家姑娘好着呢,只要王公子知趣的不来烦她,比什么都好。 既然她没事,那你们为何不进去通报,你们只是下人,难道连主人都敢欺瞒不报?王瑾晨硬气道。 王公子,您也别吓唬咱们,实话告诉你,我家姑娘被家主下了禁足令,若非因为您,又怎会失了自由而在院中闭门思过呢。 禁足?王瑾晨伸着脖子看向大门内,这就是一向疼爱她的嫡亲哥哥所为吗? 吁。 家僮将视线绕过王瑾晨旋即踏下石阶将马牵住,马车内弓腰走出一个正值壮年的素衣男子,瞧见家门口的一幕尤其是在看见王瑾晨之后当即阴沉下不悦的脸色,怎么回事? 阿郎,不知哪里来的书生,非要嚷嚷着见七姑娘,小人也无奈。 萧至崇提着下摆登上石阶,拂去衣袖上的灰尘后撇了一眼王瑾晨,你还敢来? 七娘做了什么你要禁足她,她是你的妹妹,不是你的奴隶,你没有权力这样做,国朝的律法也不允许... 萧至崇本就看不上王瑾晨,也不喜欢,之所以百般阻止皆是因为此人的出现使得妹妹恍若变了一个人一样。 啪! 声音极大,一记耳光下来使得萧宅门前寂然无声,家僮们愣住,毕竟眼前这个贡士如今为太平长公主所青睐,谁也不知道日后会不会飞黄腾达,王瑾晨捂着半边脸,除了父亲,就连生母与嫡母都从未对她动过手。 不仅如此,萧至崇更走上前瞪着双眼警告道:你只是一个偏房所生的庶子,即便越过龙门也不可能改变出身,当年你父亲替我阿翁写碑文,穷困潦倒时也是我们家接济,如今他儿子却觊觎我们萧家的嫡女,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就算你受到太平公主的推荐,这官场也不是你这种人能够应付的,我劝你识相的离七娘远一点。 王瑾晨放下手,干净的半边脸上微微发红,我不反对门当户对,可是你们做的是门当户对吗?不等萧至崇回答王瑾晨又道:在我看来只不过是你们的利益交换。 萧至崇握紧拳头,恼羞成怒的吼道:你个乡野之人连朝堂的门都没进过你懂什么?旋即又走上前恶狠狠道:如果你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我不念萧王两家的姻亲之情。 原来萧大公子还知道萧王两家有姻亲,我现在倒是庆幸三姊姊嫁的是三姊夫了,王瑾晨便说着便往后退,在你们这个嫡庶分明的家,嫡出还不如庶出自在,王瑾晨抬手摸着发红的脸颊,今日这一巴掌我记住了,来日定要你后悔。旋即瞪着双眼甩袖离去。 萧至崇站在原地,额头的皱纹很是明显,这小子... 作者有话要说:  宋姑娘是从教坊出来的(属于贱籍之列,官员被抄家后女眷就有可能充入教坊为妓,或者入夜挺为奴。) 第36章 登龙门 洛阳城一百零三坊,东南北共三市,以洛河为界,贯穿整座城池将其一分为二,王瑾晨拖着疲倦的身子从北市洛北里坊区灰头土脸的回到洛南最东侧的家中,撇头瞧了一眼门外拴着的马匹,一进门便敏锐的察觉到了家中有外人。 郎君回来了。 除了女子熟悉的香味,王瑾晨还嗅到了早膳的味道,李三姑娘走了吗?门外的马车是? 李姑娘昨日没见到你回家便没有在咱家中过夜,后厨是...小环端着手扭头看向厨房,今日一大早城楼上的鼓声刚停宋学士家的女儿就来敲门了,我还以为是郎君您回来了呢,结果她一开口问的便是郎君回来没有,小奴纳闷着宋姑娘怎么知道郎君昨夜不在家。 王瑾晨挑起眉头,还以为昨夜宋令仪走后会放过自己,没想到天刚亮就寻到了自己租住的宅中,她今早一定是去酒舍寻我了。 啊?小环抬起手摸着后脑勺,似乎越听越迷糊。 回来了?宋令仪听见外面的声响便将熬好的粥端出,今早去哪儿了?店家说坊门刚打开你就出去了。 小环回头见状,旋即朝王瑾晨福身道:那小奴就先下去了。 去了一趟洛北里坊区。王瑾晨望着直直朝自己走来的女子回道。 洛北...宋令仪将粥碗轻轻放下,是去找萧七娘了? 王瑾晨没有回话,起身接过她端来的盘子,里面是粥与几个小菜,宋姑娘还会下厨? 宋令仪盯着她发红的脸,旋即抬手轻轻覆上,挑起眉眉头道:萧家的人打你了? 没有,王瑾晨连忙撇过头坐下,离她远了些正色道:不小心磕到而已,宋姑娘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进入民宅,这恐怕不合适吧? 这么明显的巴掌印,王公子难不成自己撞到了别人的手掌上? 王瑾晨憋着心中的火从座上站起,我有些累了,就先回房歇息,宋姑娘请自便。 站住!宋令仪将还没走几步的人喊住,我知道你心里憋着气,先将早膳用了。见人不动她便上前将人强行拽回椅子上,你若是不听话,让我不高兴了,我随时可以揭发你。随后将又王瑾晨的手拿起塞给她了一只勺子。 见人动勺子喝粥后宋令仪才在对座坐下,盯着眉眼有些英气但脸庞清秀的人小声道:你也只是个女子,虽然以此装示人,可终究不是,所以没有必要将所有事都扛在自己身上。 王瑾晨将勺子悬在粥面上,我以此装示人,虽也有诸多无奈,可比起你们要好太多,只有物欲才有必要之分,而情欲之上,只有值不值得,他们男人可以做到的,我同样也可以,没有谁规定男子该做什么,女子又只能做什么,宋姑娘昨夜与萧若兰的对话我可是都听见了。 宋令仪盯了她一会儿,旋即坐转身子捂嘴笑道:你们江南人还真是一群有趣的人,视线逐渐又撇会王瑾晨身上,原先我对你是没有什么兴趣的,只是父亲相中了你我奉命行事而已,如今发现王公子好像有些不太一样,这让奴家生了一丝丝好奇。 王瑾晨僵住,她本以为宋令仪知道自己是女子会止步,没有想到自己似乎弄巧成拙,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巴的人,有什么可好奇的?只不过我多了一张伪装的皮囊而已。 世人皆不同,五官样貌,人心好坏,脾性好坏,我很好奇,宋令仪侧过身子凑近道:同为女子,公子是对萧七娘的情愫,究竟是那种? 除了亲族友人,这天下的男女之情难道不是只有一种?王瑾晨反问道。 宋令仪凝视了一小会儿,旋即放声笑道:大多人都是为权舍情,尤其是上位者,而像公子这般,不惜犯株连的欺君之罪为情实是少见。 我从未说过我是因为情而入仕,王瑾晨反驳道,至少不全然是。 哦? 王瑾晨将勺子放下,起身负手道: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所有人都逃不开世俗,否则岂不都成了出家人,我没有勇气遁入空门或是为道修行,因为有太多无法割舍的东西,我不想求人,至少不想一直求人。 宋令仪随着起身,拍了拍衣袖走上前擦身而过缓缓说道:我很好奇,日后王公子究竟能走到何处。 王瑾晨看着宋令仪瘦弱的背影,宋姑娘眼光锐利,不妨也猜猜? 命运非车轨,无迹可寻,不过王公子,宋令仪扭头笑道:可期。 载初元年暮春三月初一凌晨,进士放榜,夜色刚刚散去,洛阳城依旧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禁鼓初鸣,城池各地鼓声纷纷响应,朝官们从各个坊间出来赶赴入朝,主司出城张榜于端门前的天津桥前,榜还未揭,应举三试皆留下的数千贡士便围在天津桥前观榜。 官员领着吏员将用淡墨写有礼部贡院的四张黄纸榜头糊在板墙上,数千人围在榜前盯着几个绿袍与吏员手中的动作,糊墙贴纸的手法很是娴熟,却让他们等待结果的心越发焦急。 官员将一张弥封的进士榜从卷筒里拿出,朝众贡士道:祝诸位贡士皆能金榜题名,听到名字的新及第进士出列到端门前序列等候。 进士榜上用浓墨按顺序书写着所有及第的进士姓名,进士及第甲榜第一人...第二人...第三人李元符。 及第的进士应名出列排成长长的队伍,甲榜第十人王瑾晨。 同州的举人朝旁侧发呆的人推了推,王贤弟,你中了,甲榜第十,恭喜恭喜。 王瑾晨心不在焉的盯着前头往后看自己的李元符,与同乡拱手道别后走到进士列队中,及第的进士们个个洋溢着春风得意之姿,李元符在与进士们的谈笑中突然冷下脸,前九名皆是生徒,若不是太平公主举荐,乡野之人如何能登大雅之堂? 王瑾晨走到队列中面对李元芳的轻视之语并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要开口反驳的意思。 沉默似乎比反驳更让李元符恼怒,旋即急眼的走上前沉声恐吓道:别以为你中了进士就能娶七娘,你这个第十名是靠长公主得来的,是否真才实学,殿下岂会不知? 殿下是世间少有最为聪慧的女子,岂是目光短浅之人能比的。王瑾晨开口道。 你...李元符甩下袖子,看你之后还能否像今日这样出言不逊。 王瑾晨抬头笑道:某说了什么?某好像只夸赞了皇太后殿下吧,怎么到了李公子这里就成了不逊之言?随后故作惊讶道:哎呀,李公子该不会是往别处想了吧? 李元符深皱起眉头,还有两年时间,你却只考到了第十名,吏部试要三年之后,我就看那一年里你要怎么阻止已过摽梅之龄的她嫁与旁人。 李元符的话并没有让王瑾晨做出太大的反应,只是看不见的广袖里攥着两个紧巴巴的拳头,谁说只有前三名才不用经过吏部拴选考试。王瑾晨凑近小声道:殿下在洛阳举行殿试亲策贡士的用意,李公子还不明白吗? 李元符望着进士团里的上百人,寒门中第的人数要比往年多了好几倍,那又如何,你以为萧家会将萧婉吟嫁给你,痴人说梦。 就算萧家不会将七娘嫁给某,七娘也不会同意嫁给你的,李公子还是趁早死心,娶个贤良淑德的妻子,莫要让李侍郎操心后嗣之事才好。 我的事,用不着你多管闲事。李元符没好气的甩袖走回前列,与他一起的几个及第的生徒纷纷回头打量着王瑾晨,随后凑在一起窃窃私语道:这个人就是太平长公主推荐到礼部主司的。 怎么在国子监没见过呀? 地方来的粗鄙之人,几位哥哥怎会见过。 这么说他是连中了两榜?几个生徒诧异道。 咚咚咚!改时的鼓声将几个生徒的议论打断,端门内走出几个绯袍内官与官员。 肃静,肃静! 谒见相公之前,皇太后殿下教旨,命汝等新及第进士进殿陛见,诸位请随我来,入宫后不要大声喧哗。 喏。 内官将进士们引入紫微城,于明堂前序位站列,由官员教授谒见仪制与规矩,汝等进殿不得抬头直视天颜,不得窃窃私语与嬉笑,殿内有御史执法,礼法无情,届时犯错,便休怪吾没有提醒诸位,御前问话乃是大不敬,回话时当思量,圣人与殿下及先帝皆要避讳... 内宫 一群宫人簇拥在雍容华贵的妇人身侧将常服替其穿戴好,皇太后对着铜镜仔细审视了一番后,婉儿。 殿下,妾在。 你随吾一同去吧。 这...上官婉儿旋即跪伏道:外朝重地,妾不敢。 不过是见见新及第进士而已,有什么不敢的?皇太后走上前将人扶起,这是吾的旨意,外朝臣子若胆敢以此弹劾,便也不用做吾的臣子。 遵旨。 殿下,内官走进殿中叉手道,新及第进士们都已经到齐了。 分卷(30) 殿内的宫人与女官纷纷后撤至两边埋头跪伏下,殿外的朝阳初升,金色的光芒打在妇人黄色的袍子上分外耀眼。 数十个宫人起身,将另外一套准备着但被皇太后舍弃了命妇礼衣小心翼翼的收起,每次备的衣裳殿下选的总是公服,为何还要备命妇服? 和蔼的内廷女官亲自上前将桌案收拾干净,吩咐着下属将东西一一搬离,有些东西明面上还是做足,你我心里清楚就行了,切勿脱口说出,小心惹来杀身之祸。 喏,奴不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时间是日更或者隔日更,我也想稳定日更或者双更,但是上一本书由于太过勤奋,久坐时间太长了(慢性腰肌劳损)现在不能长时间伏案,所以还请谅解(啊,我不是卖惨,也不是什么很大的问题,只是我觉得我才二十出头,身体比较重要,因为非常热爱文字,所以不会停笔,恢复之后肯定会稳定日更或者多更) 另外请工作党一定注意,不要久坐不要久坐,坐久了之后一定要起身多多活动~ 第37章 面君王 进士科放榜之后,刊行邸报由邸吏传往诸路,中第的新科进士不在京城者皆用泥金帖子书上自己的姓名送归家中报喜。 邸报刚传至越州,新任越州刺史便马不停蹄的赶往山阴县王家亲自登门报喜,恭喜王公贺喜王公,令郎高中,位列进士科甲榜第十人,比去年高县令之子的名次还要靠前。 刺史的话并没有让王哲为之喜悦,反而充满担忧的再三确认道:使君消息确切吗? 朝廷下派到地方的邸报岂能有假?越州刺史将一份公文放在王哲的案桌前,王公可亲自瞧瞧。 王哲低头未敢去拿,心跳骤然加快脸上也写满了忧愁,扭头看了一眼旁侧站着的嫡妻,这几个月,我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安稳,这孩子...怎么一次就给中了呢? 令郎高才,一举得中,王公不用再担惊受怕了,往后呀等着坐享富贵,也许用不了几年令郎就将您二老接到京城去居住了。刺史笑着恭贺道。 王哲还是有些不敢置信,而旁侧的妻子则是不屑的将邸报从桌上拿起,他要真是高才怎只考到了第十,奴家听闻常科录取之制,只是取得了关试的资格,过了吏部的关试才能入仕,入仕还得再次经过吏部铨选。 话不能这样说,越州刺史反驳道,今年应举者有上万人之多,令郎从万人之中脱颖而出名列前茅,且据本使所知,此次及第的几百人里,名次靠前者多数为生徒,出身高门权贵之家,令郎能越过这些人,其才华与本事,不容小觑。 报!看门的家僮飞奔入中堂,阿郎,神都来消息,郎君寄了东西归家。随后将由神都寄来的物事呈上。 越州刺史揉了揉椅子的扶手,眯眼笑道:神都来的,一定是令郎的泥金帖子。 崔氏上前接过信封,拆开后里面是一封用泥金涂饰的笺帖,崔氏打开笺帖念道:父亲大人在上,儿王瑾晨叩首,载初元年二月赴神都紫微城殿试,暮春放榜,列甲榜第十人,不孝子谨启,唯愿父亲大人身体康泰。 刺史起身拱手贺道:这下王公可相信了吧,令郎亲笔告知的家书。 王哲接过泥金帖子,颤抖着老迈的双手,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喜还是忧,碍于刺史在旁侧,只得装作大喜,老天庇佑我王家,皇恩浩荡。 今年越州送去神都的贡士有数十人,然及第者就只有两个人,本使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就不叨扰王公了。 使君慢走。王哲将帖子放下亲自送刺史出门。 之后越州刺史又命官吏在越州各个县登报,王家一下子便由冷清变得分外热闹,街坊邻居及王氏族人纷纷携礼登门道贺。 崔氏拿着王瑾晨寄回来的泥金帖子坐下,没有想到你考了这么多次都没中的进士竟然让你儿子一次就中了,崔氏转头吩咐旁侧的婢女,将这个送到杨氏院子里也让她瞧瞧。 喏。 崔氏抬头看着王哲,随后起身小声道:王郎,妾听闻朝廷铨选进士为官时第一个看的便是样貌,四郎虽算不上高大,可也长了一张极... 胡说些什么,王哲怒道,她只是获得了入仕的资格而已,自太宗起,朝廷选官便重视才能,投机取巧之辈岂能长久? 你儿子高中,那么多人都来道贺,你发什么怒?崔氏冷下脸,你要不乐意,就将人喊回来便是,在我跟前摆什么脸色? 王哲哑然,我不与你一般见识,旋即摆了摆袖子出门去,王柒。 阿郎。 去账上取五百贯铜钱送到神都去。 喏。王柒直起腰又问道:是给郎君送去么? 王哲点点头,崔氏踏出门槛一脸幽怨道:咱家有多少钱,你这一拿就拿五百贯,这么多张嘴不要吃饭啦? 王哲不予理会,我去一趟族长家中,若有客人登门,你招待一下。 王瑾晨高中,崔氏没有因为钱的事再继续与丈夫计较,知道了。 明堂 殿中侍御史将新及第进士带入殿内立候,进士之中即便是高官子弟也是第一次进入这个刚修建好没多久的明堂,天子布政、朝会祭祀之所,蟠龙绕柱,金涂银饰,大殿内足可容纳上万人。 皇太后殿下至!内官的声音极为洪亮,回荡在大殿中。 左右两边的进士们便朝中间的过道转身低头躬立,话音落下后只能听见沉稳端庄的脚步声,今日上位者的亲自召见让新进进士们提起一颗悬垂的心,若表现好受到赏识极有可能能够当廷授职,历来因此破例的文人不在少数,不少高官子弟怀着此心,想在殿中表现以谋求君主青睐。 序! 跪! 皇太后殿下千秋。 你们是明堂建成,第一批以进士身份站在此处的人,贤明的君王离不开良臣,国家也离不开人才,所以吾才改旧制,不计门庭,降德音,招贤纳士。皇太后起身,望着底下一肚子疑问的进士,吾知道,你们心里一定好奇,坐在此处的为何不是圣人。 但吾要告诉你们,你们之中不乏寒门,是吾让你们站在此处一展胸中抱负,所以今日召见你们的也是吾,良禽择木而栖,忠臣择主而事,吾相信诸位会有自己的最为正确的判断。 臣等谨遵殿下教诲。 皇太后穿着黄袍从高台的东阶走下,望着一群低头不敢直视的进士沉声道:抬起头来。 礼部试在今年的殿试录取中只看其才,抬头的人里有弱冠的少年与花甲老人,位列在第一排最右侧柱子旁的进士因为旁侧站着一个身材十分高大肤色黝黑的人而使得显眼。 随后便被走下台阶的皇太后一眼看中,皇太后走到其跟前威严的问道:多大了? 王瑾晨抬起头,内官与殿中侍御史开口呵斥道:大胆... 皇太后抬手示意几人退下,王瑾晨便躬身道:回殿下,臣今年满十九。 先帝咸亨二年生人,皇太后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好久没有在宫中见到如此年轻的进士了。 殿下日理万机,以进士之身见君王是臣的荣幸。 悦耳的话传进老人耳中,君王二字让原先一脸严肃的皇太后突然开怀,你倒是能说会道,吾这儿有几份差事,你可愿意做? 王瑾晨松开抱住的双手屈膝跪伏道:臣入仕为的便是侍奉君王,殿下教旨,勿敢不从。 你叫什么? 臣,会稽山阴泰兴延令王氏王瑾晨。 王瑾晨?皇太后挑起泛白的眉头侧身看向旁边陪同的女官。 上官婉儿低头,随后诧异的看着王瑾晨,适才入殿就在猜测众多进士中到底哪个才是,其几次目光都落在了这个十分秀气与显眼的年轻人身上。 皇太后顺着王瑾晨的话接下去,吾很久没有在朝中见到琅琊王氏于泰兴延令这一脉的身影了,琅琊王氏吾倒是记得一个,石泉县子王綝。 一众陪同的官员与新及第进士纷纷侧头,人群里隔得较远的进士小声议论道:皇太后殿下突然在接见进士的明堂中谈及门阀士族,还要越过榜头授官于第十人,这是何用意? 没听见适才他说自己出身琅琊王氏吗,太宗与高宗皇帝接连打压这些士族,涣散的人心最好拉拢收为己用。 王瑾晨跪伏着低头道:回殿下,王方庆是臣的从伯,其十世祖王洽与臣的十一世祖王羲之为堂兄弟,时至今日早已出五服,相交甚少。 皇太后低头瞧了一眼,旋即负手走回台阶,卿回去之后会有吏部的人将释褐的公服送来,至于是什么差事,你就在家等着吧。 殿下。王瑾晨抬头道。 皇太后转身,怎么,你不愿意? 臣想同他们一样先参加吏部的关试。王瑾晨回道。 皇太后瞧了一眼容貌参差不齐的众进士,转身登阶道:还从来没有人敢与吾讨价还价,你可是第一人。就在宦官与进士们紧张之余,皇太后突然笑道:准了。 宦官们松吐了一口气,而诸进士则是震惊不已,皇太后的威名在国朝比圣人还要让人害怕。 谢殿下恩典。王瑾晨叩首谢恩道。 明堂谒见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从殿内出来的进士将王瑾晨团团围住,大多都是奉承以及巴结,还有一些则是离得远远的在私底下小声议论。 回内宫的肩舆上,闭目养神的皇太后突然开口道:太平看中的人,是个好苗子。 随在旁侧的上官婉儿心中一紧,殿下是觉得? 他虽表面看重忠厚,却能够审时度势,从来都只有人顺应着接吾的话,能让吾接话的,胆子不小。 殿下是说,他今日拖出琅琊王氏是因为知道殿下要扶持崤山以东的士族吗? 皇太后摩挲着肩舆上的扶手,大智若愚,让吏部的人来见我。 喏。 神都东南角离皇城最远的一座居民坊中,青烟从小宅子的天井中飘出,小环将一些打探来的消息按着吩咐一一烧毁。 你怎么又来了?小环将最后一把纸扔进炭盆。 新及第进士还没回来么?女子极为随意的顺着身侧椅子坐下。 什么新及第进士? 你家郎君中了,甲榜第十。 小环拍了拍手,意料之中道:我家公子三岁便学诗,至十岁已能将文章写得让助教赞口不绝,中第没什么奇怪的。 你说的这些,哪个读书人没有? 小环将地上收拾干净,是,人人都觉得我家郎君中第是靠的长公主,旋即起身道:可是如果常科之制能够做到绝对的公平与公正,不计出身,不欺寒门,哪个读书人愿意放下傲骨去乞求上位者的推荐。 这话...听着像她说的。女子楞道。 这就是郎君的原话。 收拾干净之后小环见人依旧坐着不肯离去,便上前催促道:你怎么还在这儿啊,自那夜郎君回来,你便时常登门,是我家郎君欠了宋姑娘你什么吗? 她呀,女子笑道,不欠我什么,但是呢,却比亏欠更重。 作者有话要说:  泥金帖子是宋代金花帖子的前身,区别是,泥金帖子是进士自己写的家庭喜报,而金花帖子是礼部贡院官方盖章知贡举署名的官方通知。 第38章 武承嗣 邸报刊行之后消息传至朝野上下,家僮将皇榜上的消息如实禀报,夏官侍郎李昭德次子李元符以生徒之身中进士甲榜第三人。 萧至崇将手中的茶碗放下,李昭德举明经与进士两科入仕,深受高宗皇帝与殿下的器重...思虑了一会儿后抬头吩咐旁侧站着的随从,去备一份厚礼。 喏。 报信的家僮继续道:另外从越州来的那个王瑾晨也中了,进士科甲榜第十人。 萧至崇端杯的手顿住,两榜进士吗?随后见怪不怪的端起,他有长公主的推荐,礼部那些人又岂敢不录。 萧宅内院 两个看门的小厮抬手将女子拦在门口,家主有令,任何人都不得进去探望,还请六姑娘不要为难小人们。 萧若兰看了一眼紧锁的房门,转身走到刚刚修缮没多久的窗口,七娘。 萧婉吟伏趴在案上,望着窗前的人影问道:今日是放春榜的日子吧? 是,你心念之人位列甲榜第十人,放榜之前他来找过你,但是被阿兄撵走了。 她进不来,我出不去,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听到中第的消息,萧婉吟并没有多高兴,随之而来的只有牵挂与担忧。 他收了长公主的推荐信,便已经卷入了这场争斗,自改元起,李氏便不再是皇族,很快连大唐也要被大周取代了,公主姓李心里向着的也是李家,但他却是殿下的臣,酷吏横行,此时入仕便是游走在悬崖边。萧若兰瞧了一眼左右,走近一步小声道:另外,今日殿下召见新及第进士,数百人里只单独与他说了话且当廷授职,连吏部的关试都省了。 萧婉吟抬起头,从坐塌上撑起走到窗口盯着人影疑惑道:放榜与召见都在今日,阿姊为何知道的如此快?很快便明了的低头一笑,我竟忘了,阿姊的生母也是雍州万年县人。 分卷(31) 大殿殿阶前,进士们的喧闹声被内官的一声命令呵止住,春官侍郎崔挹走到王瑾晨跟前打量了一番,入神的眼睛盯着一动不动。 【见过四舅舅。 是七娘啊,今日怎么有空来舅舅这里了?姊姊她还好吗?崔挹满目慈祥的关怀道。 萧婉吟点头,旋即将一只沉重的匣子搬到崔挹桌前,婉吟知道舅舅即将大寿,特备了些薄礼还望舅舅不要嫌弃。 崔挹亮起眸子,来舅舅这里还带什么礼呀,随后搓着双手将匣子打开一道缝隙,瞧见了里头的物事旋即关拢喜出望外的问道:说吧,你今日来找舅舅所谓何事? 萧婉吟犹豫的看着小舅舅,婉吟知道舅舅在礼部,今年的常科也是舅舅主持,所以... 是为了王家那个小子?崔挹见人点头后,脸上的喜悦很快就消失不见,很是不解道:长安的传闻舅舅知道些,但始终不信,凭你的出身想嫁谁不能嫁,为何偏要王家呢?他们那支早已脱离主家,只是空顶着琅琊王氏之名,你知道现在时局很乱,崔挹起身将门窗关紧,走回座上压低声音道:舅舅与你说实话,殿下打算称帝,这几年大开制科就是要用禄位以收人心,凭他如此单薄之身,入了朝便是一颗任人宰割的棋子。 开弓没有回头箭,婉吟眼下实在是没旁的法子所以才来寻舅舅的。萧婉吟有些无奈。 崔挹盯着桌案上的匣子,抬手捋顺胡须,他叫什么? 怀瑾握瑜,晨光熹微。】 崔挹摸着长长的胡须有些轻蔑的看着王瑾晨道:揣摩圣意是大不敬之罪,年轻人,不要拿性命去赌仕途。 王瑾晨拱手回道:如果必赢呢? 崔挹垂下双手合腹前,这个天下,从来就没有必赢,除了作为决策者的上位,一会儿你就会同这些进士一起见到这个国家的所有最高执政者,想抵达那个位置,可不是靠投机取巧就能够的。 侍郎是觉得瑾晨的那份答卷是投机取巧?王瑾晨反问道。 难道不是?崔挹侧头盯道,殿下生性多疑,你的事早就满城皆知了。 那就是吧。王瑾晨说的极为淡然。 崔挹皱起银色的眉毛,年轻人,不要把老夫的话不当回事,我并不是看在你是我的门生... 我知道,崔侍郎是七娘的亲舅舅,瑾晨中举,七娘一定找过崔侍郎吧。 你知道就好。 王瑾晨停下跟随进士团的步子,朝崔挹躬身道:既然崔侍郎是七娘的亲舅舅,那么萧至崇私自幽禁七娘一事... 崔挹摸着胡须转身,这是萧家的事,她虽是我的外甥,但我也不能因此插手别人的家事。 几个堂吏上前将一众进士拦在庭口,都堂重地,闲人免进。 崔挹便加快步子走上前,我是贡院主司春官侍郎崔挹,特引新及第进士前来都堂谒见相公,这是名纸。 堂吏收取名纸后抱拳,崔侍郎请稍等,下官这就去通报诸位相公。堂吏转身一路小跑进入都堂内部通报,礼部崔侍郎,领新及第进士见相公。 都堂内坐着十余位腰间悬垂金鱼袋的紫袍,其中一名紫袍走到文昌左相武承嗣座前,相公不出去接见进士么? 武承嗣瞧了一圈都堂内的所有相臣,紫袍便俯下身小声提醒道:苏良嗣苏相公以年老向殿下请求致仕,殿下未允自昨日起就告假了,今日不当值的岑右相倒是来了,适才御史派遣内官来报,说殿下在明堂内了一眼看中了太平长公主推荐的那名进士,且在明堂当廷受职,若是相公尚了长公主...说不定日后的皇太子之位?紫袍的话意味深长。 放肆!武承嗣当即呵斥道,圣人当朝,你这是想造反吗? 武承嗣的翻脸让紫袍吓得直哆嗦,连连弓腰,下官不敢。 武承嗣放下手中的公文,起身走到文昌右相岑长倩左侧祥和的笑道:长倩啊。喊声也极为亲切。 岑长倩扭头望着旁侧比自己小了整整一个辈分的上级,叉手道:左相。 王本立病故,韦方质又坐罪,这文昌台、凤阁与鸾台之中仅剩的宰相里... 左相想说什么?岑长倩打断武承嗣的话。 武承嗣有些不悦,殿下当朝,严执律法,必然不能容忍二臣所在,右相身居要职当明白才是。 岑长倩站在都堂门口看着都堂前栽种的青木,下官一日是大唐的臣子,便终生都是,下官也要奉劝左相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不识抬举,武承嗣蔑视着小声嘀咕了一句,正过头端站在中间冷冷道:岑相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宰相到齐后堂吏走出公堂,崔侍郎,相公们都到齐了。 春官侍郎崔挹走到李元符身侧,榜头不在,就由你去吧。 喏。 叮嘱了几句后,李元符扭头看了一眼位在身后的王瑾晨,旋即轻视一眼登阶至殿廊朝宰相叉手道:今载初元年三月一日,礼部放榜,某李元符幸添成名,获在相公陶铸之下,不任感惧。 李元符...武承嗣盯着李元符,李昭德是你什么人? 回相公,是家父。 那么李元纮是你的兄长了? 是。 武承嗣登时没了好感,右相有什么要问的吗? 下官有几句话想要嘱咐李进士。岑长倩便走上前,你父亲与我同朝为官,为人刚反正不啊,精明干练,希望后生可畏,虎父无犬子。 下官谨记恩相教诲。 李元符退出后,按照名次,新及第的进士依次入内谢恩。 论至王瑾晨,下官越州山阴王瑾晨,见过诸位相公。 你就是王瑾晨?开口的是已经生有白发的文昌右相岑长倩。 回相公,下官正是。王瑾晨躬身回道。 岑长倩冷盯着王瑾晨,细细打量了一番后皱起了不悦的眉头,本相听闻琅琊王氏家风严谨,注重族人气节,不折腰事权贵,怎到了你们这些小辈身上就变了? 岑右相指的权贵是什么?王瑾晨直身对视道,若论权贵,那么圣人才是天底下最大的权贵,在场诸位相公又有哪一个不是折腰事权贵? 进士的话引得满堂宰相脸色难堪,放肆!堂吏大声斥责道:你一个小小的新及第进士也敢如此与相公说话? 哎,王瑾晨几句不怕事的话,却让武承嗣极为满意,旋即抬手道:不是右相自己亲口说的吗,后生可畏,你继续说。 下官的话说完了。 岑长倩沉下脸解释道:君为臣纲,臣子侍君王天经地义,又岂能与侍权贵混为一谈。 若君王无道,臣子也要奉承无道之君吗,君有明昏,权贵如是,再者,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王瑾晨拱手道:可下官要是连命都没有了,那还要气节做什么?难道后人的赞颂可以让下官复生? 王瑾晨的话让原先十余位脸色不好的阁台宰相同时发笑,武承嗣便道:好了,今日是你们中第的大喜之日,右相向来宽宏不会与之计较的,岑右相,您说是吧? 岑长倩冷下脸,下官倒是觉得,今年的礼部也该整顿一番了。 下官告退。王瑾晨拱手后退出都堂,两个时辰后宰相们见完了所有进士,崔挹便将他们从中书省都堂带离。 堂吏从都堂内匆匆赶出,谁是越州山阴王瑾晨? 王瑾晨回头,从队列中走出抬手道:我...是。 堂吏走上前小声道:左相请您过去,有话要单独与你说。 左相?王瑾晨脸上满布疑云。 作者有话要说:  李元纮是李昭德之子,与唐玄宗时期那个宰相同名,但不是同一人。 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众多唯唯诺诺之人不如一名诤谏之士可贵。出自《史记》 主角不是那种圣母白莲哈,不是什么大好人,也不会是大恶,就一普普通通的人,所以也会趋利避害。 第39章 误不起 王瑾晨跟着堂吏心生警惕的入了都堂,在几个紫袍的目光下进了一间小屋子,屋内没有掌灯,只有从小窗透进来的微弱阳光撑起整片黑暗,紫袍裹着黑巾幞头,四十出头的年华,胡须修的齐整,但脸色有些不大好,整个人也都像没有精神一般,桌上还堆积着没来得及处理的文昌台奏表与奏状。 武承嗣覆手轻轻咳嗽了几声,一侧的堂吏便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浓黑汤药,左相。 武承嗣接过汤药喝下后挥手,下去吧。 喏。 等人离去后王瑾晨便上前躬身叉手道:新及第进士,见过左相。 武承嗣抬起头,盯了一小会儿后开门见山的直言道:你是太平看中的人,她是我的表妹,你也应该知道皇太后殿下早有旨意要将长公主下降武家,适才你与岑长倩的对话,本相对你的态度很是满意,此次常科虽不为文昌台主持,但本相觉得你是个可塑之才,且又是太平亲自推荐给吏部的,所以本相便有意想要栽培提携你... 左相,今日殿上皇太后殿下问话下官,且许下官免吏部试而授职,下官不才,愿同左相以身报君王。王瑾晨拱手打断宰相的话。 武承嗣当即拉沉下冷峻的脸,本相不想同你绕弯子,你既受了长公主的推荐便是公主府的幕客,我日后尚了公主便也是你的主子,今日本相有心栽培你你却不要?既如此,朝中人尽皆知岑长倩与本想不和,你为何还要在适才与之争论? 回左相,下官争论的是理而非人,右相是个刚直为国之人,然却太过偏激。王瑾晨回道。 你可知道朝中有多少高官想要攀附本相,就连兰陵萧氏也不例外,你一个小小的新及第进士,怎敢?武承嗣撑着桌案起身,冷下锐利的鹰眼沉声道:你就怕我让你再也进不了明堂吗? 怕,左相是殿下的亲侄,是百官之首,位高权重,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下官销声匿迹,然,王瑾晨松开抱拳的双手直起腰杆,左相现在还不是驸马,论亲疏关系,有谁比得过父母与儿女呢? 武承嗣皱起眉头,你竟然敢将太平公主抬出来吓唬本相? 下官不敢。 一名司宫台内臣疾走在内外朝的过道上,突然在半道被一群撒腿奔跑的小官宦撞倒,内臣将有些松散的幞头系紧,大声怒斥道:没长眼睛还是忘了大内禁驰的规矩? 小宦官们将身穿红袍的内臣扶起,旋即又战战兢兢的跪爬下,高内侍饶命。 咋咋呼呼的,内臣拍了拍衣裳,要是冲撞了贵人娘子,脑袋还要不要了? 高内侍,小人们也不想在内廷如此,只是不知从哪里跑进来了一只猫,少监命小人等将其捉拿。 猫?内臣左右瞧了瞧,宫中不是早就禁止养猫了么,怎会有猫出现? 小人也不知,估摸着是从宫外溜进来的。 算了,若真是有赶紧捉了赶出宫去,莫要让殿下知晓了。 喏。 内臣将红袍上的污泥拂去后匆匆赶入内廷天子居所。 小人叩见皇太后殿下。 宫人在帐内妇人挥手示意下将垂帘卷起,随后便福身倒退着离开内殿,皇太后侧躺在龙榻上闭目不语。 殿下万福,中书省那边宰相见完新及第进士后,文昌左相武承嗣将甲榜第十人王瑾晨单独留下,王瑾晨进文房停留足有一刻钟。内臣起身从窄袖里拿出一张卷起的黄纸,稳步上前,这是中书省都堂堂吏的奏报,请殿下御览。 外边是不是有传言说吾要将太平下降给奉先?皇太后问道。 内臣低着脑袋叉手回道:回殿下,外面的人说文昌左相武承嗣是殿下的亲侄,又惊才风逸... 行了,皇太后打断道,他是个什么德行有没有能力,吾这个做姑母的还不清楚吗。 殿下圣明,内臣躬身道,王瑾晨从文房出来后,左相在文房内摔碎了一只茶碗,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样子应是王瑾晨拒绝了左相什么。 皇太后将密奏攥成纸团,内臣见到连忙将旁侧沏茶的炭炉抬至其跟前。 揉搓了一会儿后皇太后将纸团扔进火盆中,派人盯紧,太平闹的这一出,这个小进士怕要遭不少人觊觎。 殿下。内官抬头道。 讲。 新及第进士王瑾晨还曾与已故徐州刺史萧安介等兰陵萧氏有所牵连。内臣进前一步,萧公在世时曾看中王瑾晨,虽尚未考取功名,然凭借才华与琅琊王氏小圣后人之名为当地刺史与县令青睐,萧公便亲自登门提亲,将庶出的六姑娘许配王瑾晨,但后来婚事没成,据说王瑾晨爱慕的是...萧公的嫡出七姑娘。 萧安介他的长子是吏部员外郎萧至崇吧? 回殿下,是,吏部员外郎如今尚在丁忧之期。 他是承愿的人,若是这些个世家都倒向一边,皇太后将手搭在龙榻的扶手上,吾又该如何制衡呢。 殿下,近日暗卫巡游,发现宋学士之女常出入王瑾晨租住在紫徽城东南隅的宅中。 宋之问有女儿吗?皇太后惊疑道。 回殿下,是养女。 分卷(32) 他宋延清不仅诗词写的好,如今就连眼光也极是锐利,皇太后按着额头继续躺下,底下的事先放一放吧,上面还有太多杂碎还没有处理,让来俊臣与周兴来一趟。 喏。 都堂的文房里,传出刺耳的破碎声,心腹下属连忙走近安抚,恩相消消气,何必与一个十几岁的小辈一般见识。 你没听见他刚刚抬出太平的那副样子吗?他一个刚中第的进士,一个毛头小子,竟敢,竟敢,武承嗣指着自己,竟敢忤逆当朝宰相,本相就算不做驸马,那也是万人之上的首相,他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姑母当廷给了他官嘛,吏部的任命都没有下也敢如此猖狂? 左相,那进士方才之语,有挑衅之意,他明知道皇太后殿下有意选您为驸马却还如此不识抬举,下官有些担忧,他会不会到太平长公主跟前吹风,下属凑拢小声道:殿下登基在即,驸马一事也快要选定了,这个时候万不能出了差错才好。 武承嗣侧头,你想如何做? 这样的人不能为己用,若留着必然是个祸患,趁吏部的任命还未下达他尚未释褐前,咱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否则等他做了朝廷的命官,这闹得可就大了。 洛南 从宫内出来,王瑾晨便一路警惕的专选闹市区行走,回了家之后径直朝房中走去。 郎君这般着急,今日可是见了圣人?小环从门外一路跟随,见人不搭话,连忙道:宋姑娘在您床上睡着了... 入房的脚突然顿住,王瑾晨回头道:她怎么阴魂不散呢? 这个,小奴还想问郎君您呢。小环一脸茫然道。 我...王瑾晨将半抬起的手垂下,无奈的跨入了房中,开门时特意放缓了手而不敢弄出太大的声响。 瞧了一眼榻上的女子似乎正在熟睡,便轻轻迈着步子走到柜子前收拾衣物。 王进士这是要去哪儿呢? 突然冒出的声音让王瑾晨身子一颤,手中的衣物也随之掉到了地上,她侧过头看到榻上的女子慵懒的爬起,身上又衣不遮体便将头迅速转回,你一个姑娘家,随随便便就往别人家跑,还睡在别人的床上。 都是姑娘家,王进士为何这样小气? 我这是小气吗?王瑾晨将衣服放好,你知情,可别人不知情,姑娘的名声,我误不起。 宋令仪将被褥掀开,穿好衣裳后,伸了个懒腰,本没有想睡的,不过你房中的味道很助睡啊,就连在父亲家中都未曾睡过如此安稳的觉。 你要是喜欢你就睡吧,我现下得走了。 宋令仪看着包袱里的衣物,你收拾细软,这是要去哪儿? 自然是逃难。 你一个新及第进士不去与人喝酒庆贺,逃什么难? 王瑾晨直起腰杆,今日皇太后殿下当廷受了我差遣。 宋令仪寻着王瑾晨旁侧坐下,斜靠着椅背问道:进士之中不少高官子弟,殿下怎么偏就给了你官,难不成...宋令仪审视着王瑾晨。 不是,赴试之前我就知道殿下一定会扶持崤山以东的门阀士族,而打压关陇贵族,太宗高宗皇帝打压士族,此时施恩必然能够笼络人心,而李唐皇族靠的是便是关拢军阀起家,改朝换代,就在眼下。 哟,宋令仪故作惊讶道,没有想到书呆子也会审时度势啊。 若非看中此机,我怎会涉险跑到京城来做官,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百害而无一利我怎会前往呢,我又不是那种可以为了大义舍生忘我之人,王瑾晨旋即摇头,如若我所想被阿耶知道的话,肯定少不了要挨板子。 殿下授予你官职,而你...宋令仪盯着她手中的包袱。 我逃的自然不是授职,朝廷的任命怎可能逃。王瑾晨无奈的摇头。 那你是... 保命。 尚善坊太平公主宅 尚善坊临洛水,在洛水之南,崇贤馆、宗正寺、内仆局等官署皆在此坊内,王瑾晨站在一座门前雕有石狮子的宅前,皱起眉头喃喃自语道:可没说武三思的家也在这个坊中... 看什么看,尚书宅也是你能看的吗?看门的家僮极凶的驱赶道。 王瑾晨便提起步子急匆匆的离开,按着宋令仪的话,抬头往坊内建有最高楼阁的宅子走去便是太平公主的居所。 什么人?宅内的侍卫穿着甲胄,将人拦在石阶之下呵斥道。 新及第进士,有要事求见长公主。 侍卫重新打量了一下王瑾晨,昂首回道:公主不在,你改日再来吧。 公主不在? 对,刚刚上官才人来将公主接进宫了。 王瑾晨扭头瞧了瞧街道四周,旋即登上阶梯,侍卫便不耐烦的拔出横刀,你这人怎么回事,我都跟你说了公主不在了。 在下刚从宫内出来,适才又瞧见了几位执法入宫的马车,此时长公主怎会入宫呢? 旁侧一个侍卫见势,便悄悄转身入了宅,一路急匆匆的跑进内院。 启禀公主。 吾说过,除了上官姐姐,其他人一概不见。太平公主厌烦道。 那人是今年春闱的新进士,属下们如何打发他就是不肯离去。 进士?太平公主疑问道。 是。 长什么样子? 脸上未有胡须,看着不满双十,很是清瘦... 太平公主旋即打断道:让他进来吧。 喏。 第40章 小聪明 修善坊 阿爷。 宋之问瞧着随在宋令仪身后的婢女,还以为是她新买来的,家里的仆人不够用么? 宋令仪摇头,她是王公子的贴身婢女。 王瑾晨的婢女?宋之问捋着胡须,怎么跟你回到家中来了。 他去了太平公主的家中,说是要小住一段时间,便托女儿收留这位姑娘。宋令仪回道。 他去太平公主家做什么? 他没说,女儿也不知道。宋令仪缓缓摇头道。 宋之问思索了一会儿,你带她下去吧。 喏。 小环拿着行礼小心翼翼的跟着宋令仪,郎君为什么要去太平公主家,又为何要小奴跟着宋姑娘你呢? 宋令仪将她带进一间不大不小的房间里,这个,你日后去问你家郎君吧,需要什么就喊院中的下人。随后又叮嘱道:你家郎君说了,这段时间不要随意出去,你就待在我家吧。 喏。 宋令走站定在院子中,抬头望着神都阴沉昏暗的天空,这就要开始了么。 太平公主建于洛阳尚善坊的宅子比太初宫内的大殿还要恢弘,屋内琳琅满目,院子里打扫的除了宫人还有新罗婢。 宅内的管事用着极正的洛阳官话训着一群做粗活皮肤黝黑的昆仑奴,兜兜转转绕了好些个院子与园林侍卫才将王瑾晨带进一处挖有池塘养鱼的后院,公主在院里喂鱼,进士这边请。 有劳。王瑾晨点头后左顾右盼的步入院子,随后站定叉手道:新及第进士见过长公主。 在太平公主的示意下两个新罗婢福身退离,池子里的鲤鱼争相跃出水面,数量有上百条之多,全部拥挤在女子手下张嘴乞食。 太.祖皇帝建国之初大唐是有律令不得食用鲤鱼的,寻常百姓家捕获了也须得放生,而今...太平公主将手里的一把鱼食尽数抛洒,无论是长安还是神都到处都在卖以鲤鱼做的鱼脍,屡禁不止。 鲤鱼刺多,用做鱼脍不如炖汤来的滋补。王瑾晨站在亭子边恭敬的回道。 太平公主倚在栏杆上回头,都是砧板上的肉,无非一个是生一个是熟,但无论怎么样,它都逃不开被人宰杀。 想要不被人宰杀很简单。王瑾晨拱手道,不被抓住就行了,鱼在水中,人能奈何,但一旦有了贪欲,便会万劫不复。 太平公主冷眼道:你是在教吾做人么? 下官不敢。 王进士来吾这里,有何贵干?太平公主打量着王瑾晨,连行礼都收拾好了,莫不是中途反悔想辞别离开京城? 上了船,岂敢随意下之,王瑾晨走进道:下官是来找公主借宿的。 借宿?太平公主捂着嘴轻笑,吾可没听过你们琅琊王氏是寒门,王进士难道穷得连酒舍都住不起了,我怎么记得宋之问之前曾说过你住在城东。 公主是国朝的命妇,封爵食邑衣食无忧,自然不知道洛阳城里的房价。 你少糊弄吾,说吧,到底是什么事,不说清,我可要唤人将你轰走了。 下官真的是来借宿的,王瑾晨瞧了瞧无人的四周,登阶步入亭子,公主方才所言,瑾晨斗胆猜想,在李武两家的选择上公主的心是向着李家的,今日上午文昌台左相说自己日后要做驸马,公主那封推荐信如今已是闹得朝野上下都知晓了下官是公主的人,要是公主真的下降... 谁说我要嫁给他!太平公主恼怒道。 下官也是猜想公主定然不愿意,下官斗胆说些以下犯上的话,武承嗣此人德不配位,能力与野心相差极大,能身居高位,不过是因为棋子还有利用价值,虽会奉承与讨好,却不知进退,不出三年,他必成弃子。 太平公主听完后不禁笑了起来,调侃道:你不过是一个刚及第不过一天的进士,如今也只是取得了入仕的资格连官职都没有,却敢在这里议论当朝首相,太平公主冷下脸,怎么说文昌左相也是殿下的亲侄儿吾的亲表哥,你这颗脑袋是不想要了吗? 下官向来惜命的,所以才只敢当着公主的面坦言。 哟,王进士这水反的可真快,当初可是桀骜的不肯上吾的船呢,还是抬出了某人,才让王进士回头,太平公主起身拂了拂袖子,朝廷那边不是说殿下当廷给了你官么,现下巴结你送礼的人一定不少吧? 是,所以不会叨扰公主太久,等吏部任命下达下官便会离开。 等吏部任命?太平公主不解。 授命下来之后下官就是朝廷命官,届时,就算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不轨之人也要斟酌才敢下手吧。 太平公主再次笑道:原来王进士是到吾这公主宅里逃命来了?似乎对于这种事习以为常。 是。 什么人要杀你,你身后没有势力,杀你易如反掌,可杀你有什么利处? 大概是怕下官在公主身旁吹什么歪风想要杀人灭口吧,毕竟,王瑾晨抬头盯着太平公主,武家夺天下已是定居,一旦殿下登基,皇储之位必再次空悬,他的野心绝不止于相位,届时殿下将会陷于侄与子的之间左右为难,以亲侄之身尚君主最为疼爱公主,这几重身份加在一起,对于储君之位的抢夺必然如虎添翼。 王瑾晨又连忙添道:不过这些都只是下官的推测。 仅是推测,王进士就敢跑到吾这里来? 因为下官怕死且怕得紧,而公主也需要一颗,王瑾晨躬身道:可靠的棋子, 你不是来做棋子的。太平公主反驳道,你只是想借吾的名义在朝中生存下去,是来寻求庇佑的。 公主的话没有错,但也不全然正确,于下官而言,公主的确是下官的庇佑,可于公主而言,下官只是棋子。 要我留下你在公主宅也可以,太平公主走到王瑾晨身侧,可会击鞠? 不会... 我府上的婢子都会,你个大男人连骑马打球都不会? 王瑾晨想了想,连忙找借口解释道:下官少时身体不好,阿娘便不许我玩这些。 难怪你这身子骨单薄的,连那些仕宦人家中的娈童都不如。太平公主将人带到后院一处极空旷的草坪中,旁侧还有马棚,今日母亲见了你,可有什么反应? 殿中侍御史说臣下见君王不得抬头直视,因此下官未敢。 那许你的官是怎么来的? 是下官要来的。王瑾晨直言道。 要来的?太平公主诧异的回头。 有时候退而求其次,也许会有另外的收获,王瑾晨回道,是下官要来的,也是下官赌来的,不过皇太后殿下的心思太深,至于赌个什么官,下官就不知道了。 还从来没人敢向母亲要东西,就连薛怀义也都不敢,你这个初出茅庐的小进士,哪里来的胆子? 当然是,王瑾晨笑着叉手道:公主给的。 你是狐狸吗?太平公主皱眉道,老奸巨猾,真不知道是谁说你敦厚老实像块木头。打量了一番后,不禁又赞同,也是,你不说话不笑的时候确实像块木头。 分卷(33) 老奸巨猾就当是公主的夸赞,不过下官如今还配不上,顶多是耍小聪明,既然卷入斗争,那么就只能面对,富贵也可以在险中求得。 看不出,王进士也是一个贪慕之人?太平公主走到马棚前摸着一匹五花马的鬃毛。 天下人谁不是为利来为利往,下官也不例外。 你最大的利,是她吧?太平公主将手蹲在马头中间,你们一个想方设法的避险,一个却趋之若鹜,你有没有想过,即便你到了最高位,也可能不得如愿。 想过,王瑾晨点头,可若是一直在低位,我将没有一点希望,女子的自由,只能用强权来解救。 别人的家事,别人的妻子儿女,就算你是宰相,可是国家律令摆在眼前,你要如何解救?太平公主继续问道。 若良相会受不公正的法度所限制,那我就做个奸相。王瑾晨回答的十分坚定。 太平公主听后突然失声大笑,随后笑止扭头盯着王瑾晨道:情.欲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它比蛊术还要更加腐蚀人心。 黄昏时刻一群陌生人住进了神都东南角的坊内,一直到夜晚头目将人召集后闯进了一家亮有微弱火光的民宅中,屋子没有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屋里仅有的一根白蜡也即将燃尽,似乎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头儿,屋里好像没有人?几个黑衣人提着一个布袋将屋子翻遍都没有找到人的踪迹。 黑衣人退出宅子,仔细的瞧了一遍,上面说的是这家宅子啊。 夜晚坊门紧闭,一直到第二日天明他们才离开,黑衣人跪在锦袍男子身后连连磕头,小人按着主人吩咐等到深夜无人才动手,但等小人入内时,发现屋子里并没有人,一直到第二日也没有人回来,小人已经派人守在了宅子附近。 主人,一名下属匆匆入内,抵在男子耳侧小声道:探子说昨日有名士人进了太平长公主的家门。 什么年岁? 弱冠。 该死!男子握拳重重砸向桌案,去将府里我珍藏的宝物全部拿出来送到太平公主府上,就说是奉先哥哥的赔礼。 喏。 算了,我亲自去。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日更 第41章 司刑寺 五日后,从越州王家来的家僮在打听过后便将钱送到了暂居在太平长公主宅的王瑾晨手中,只不过拿到钱的人还没有将其捂热便转手赠了他人。 公子要打听的人如今仍旧被禁足于家中,就连上巳日也是派了数十人寸步不离的守在身侧。身材硕大皮肤黝黑的昆仑奴道着一口流利的洛阳正音。 王瑾晨拿出一贯铜钱,这些钱给小哥拿去买酒吃,另外一些还请小哥帮在下去买一件东西而后送到礼部侍郎崔挹府上。 昆仑奴亮着双眼盯向王瑾晨递来的一贯通宝,公主交代了,但凡公子需求,小人都不敢推辞,替主子办事是下人的本分,因此小人不敢要公子的赏。 你拿的是公主的钱,办的却是我的事,这一贯铜钱也不算多,还请小哥务必替在下将事情办妥。王瑾晨走上前凑在昆仑奴耳侧小声嘀咕了一阵。 小人一定办妥。 景行坊萧宅 把门打开。 喏。 跨入房中的萧至崇看着日益消瘦的妹妹有些不于心不忍,但同时也很不理解,你为了他,当真连这个家都不要了? 萧婉吟坐在椅子上,一副失神的样子,婉吟想问阿兄,我有家么? 你就算不顾及父亲临终前的遗言,也该想想母亲吧,母亲若是看到你如此... 父亲临终前说了什么?萧婉吟抬头冷盯着萧至崇,我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难道仅凭借哥哥一人所言我就要乖乖顺从?就算是父亲的遗言,我也不会嫁给李元符的,我宁愿青灯古佛一生。 萧家至如今已经是一日不如一日,阿翁与父亲辛苦重振的家业,七娘你怎么可以为了一己之私而置家族不顾。 萧婉吟站起走到兄长身侧,轻声道:我是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家中,那么阿兄你呢?你为什么可以娶自己喜欢的人为妻,纳自己中意的人为妾,既然你可以,那么为什么我不能呢?萧婉吟凑在兄长身侧,父亲最爱的人是你,母亲最疼的人也还是你。 萧至崇捧着萧婉吟的双臂,眼里充满了无奈,我是家中的嫡长,我肩负着振兴家族的重担,我能做的只有爬向高位,你是我的嫡亲妹妹,你的选择,便是家中的立场,王瑾晨已经卷入了皇室的斗争... 阿兄还不是一样?萧婉吟叱问道,说到底,阿兄眼里的只有利益罢了。 是,太平公主虽然是殿下最为宠爱的女儿,可是终究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妇人,公主畏惧殿下,能做的也只是推荐入仕罢了。 我不想与阿兄争论这些。萧婉吟扭头一把坐下,我不会答应的,阿兄请回吧。 萧至崇憋着气,挑眉道:实话与你说,王瑾晨不但投靠了太平长公主,如今还住到了公主位于尚善坊的家中,外面有人传闻,皇太后殿下越过榜头而当廷受职第十人的王瑾晨是因为看上了他的相貌,你说,国朝会不会再出一个千金公主与薛怀义。 兄长的话像针一样刺在萧婉吟心中,殿试与群见新及第进士偏偏都发生在了同一年,怎么会... 皇太后殿下的心思一向深不可测,但是太平长公主,若是不喜欢又怎会留他的府中居住,哦,还有人说中第后不久王瑾晨便自己拿着包袱登了公主家的大门,萧至崇弯下腰,压低声音道:说不定是他自己想做驸马呢。 不可能!萧婉吟将可怕的兄长推开。 不但是长公主,还有崇文馆学士宋之问也对其青睐有加,他有个养女七娘你应该知道吧。萧至崇拂了拂胸前的衣襟,宋之问不仅献媚殿下,还一贯讨好长公主,长公主青睐王瑾晨,姓宋的怕是早就惦记上了这个乘龙快婿吧,也就这些寒门能相互看得上。 望着愈渐失神的人,萧至崇软下心来蹲下,七娘,你何必守着一个这样的人呢,他卷入这种斗争只能作为一颗棋子,棋子终究有一天会变成弃子而被抛弃,李家不一样,陇西... 李家当然不一样,萧婉吟睁眼瞪着兄长,因为只要李昭德做了宰相,你这个亲家也能跟着受益。 萧至崇哑然,旋即撑起膝盖站起,负手转身道:我遵守的是父亲的遗言,长兄如父,既然七娘你执意如此,那么直到李家的花轿... 家主。匆匆赶到门口的家僮将萧至崇的话打断。 什么事? 春官侍郎崔挹来访。 舅舅? 萧宅中堂 春官侍郎崔挹拎着礼品从马车上下来,崔家四子之中,就数崔挹与崔氏的姐弟关系最好,看着憔悴的同胞姐姐,崔挹担忧道:姊姊近来又瘦了些,姊夫之事弟弟知道姊姊难过,然斯人已逝,姊姊膝下还有几个孩儿,为了孩子也要多多保重身子才是。 崔氏点点头,四郎来也不差人打声招呼,你看家里也没备什么。 姊姊与弟弟还客气什么,我就是想姊姊了才抽空来瞧一瞧。 舅舅,萧至崇匆匆赶入中堂,走上前叉手道:见过舅舅。 崔挹摸着长须,疑惑的瞧着萧至崇,怎么没有瞧见七娘? 外祖崔家,外祖父为先帝与太宗朝宰相,几个舅舅皆官居高位,所以萧至崇自幼尊崇几个舅舅,尤其是这个最疼爱他的小舅舅,舅舅,七娘她身子不适,所以... 身子不适?崔挹紧张的问道,姊姊怎么不与我说呢,我识得一位名医,医术甚是高明。 崔氏打圆场道:四郎不用担心,七娘的身体比她长兄还要健硕,只是染了些风寒,没什么大碍的。 这不行,她就算是习武那也是个女儿家,身子骨怎能同男儿相比呢。崔挹站起。 萧至崇上前想要劝阻,舅舅刚刚到家,外甥都还没来得及奉茶。他不明白,几个舅舅本都是不爱管闲事之人,今日怎变得异常了。 姊姊的茶我喝了,难不成你们有什么瞒着我?崔挹扭头道。 萧至崇不想得罪颇有权势的母舅,舅舅也知道父亲临前抓着外甥的手嘱咐,说一定要给七娘选一门好亲事,父亲的意思是喜夏官侍郎的嫡次子李元符,这次常科李元符高中进士第三人,李家与咱们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只是七娘她...萧至崇撇头,偏偏看上了王家那个庶子,不顾家规也不顾自己的名声一个女儿家跑出去私会外男,这传出去,我们兰陵萧氏的脸还往哪里放? 所以呢?崔挹缓缓坐下。 外甥是想等父亲的丧期一过便与李家联姻,这才在家中下了令,不许七娘迈出家门。 崔挹垂下手握着椅子的扶手侧身看着崔氏,姊姊有福,膝下儿女双全,挹虽有三子,可是却一直愧疚至极,若是不是挹阻扰,也许姑娘如今还在,也能够儿女双全不会留下遗憾,而今...崔挹抬手擦着泪眼,阿姊,七娘是个什么性子,您是最清楚不过的,莫要等到白发人送黑发人。 弟弟一席话瞬间戳进了崔氏的心坎上,旋即拉扯着站在一旁的儿子,大郎,强扭的瓜不甜,你妹妹这些年一直忍者性子,我怕她终有一日会受不了而自寻短见,与李家的事... 萧至崇俯身凑到母亲耳侧,阿娘,先前七娘的言辞已是得罪了李家,如今李二公子心意不减,正是咱们的机会,李二公子的诚意您也看到了,七娘嫁过去绝对不会被亏待的。 娘也知道李二公主对七娘的心意,可是七娘她自己不喜欢,就是嫁过去恐也会终日闷闷不乐。 娘,萧至崇握着母亲的手,就算七娘不嫁进李家,可也不能嫁给那个姓王的,他为了功名不惜攀附权贵投靠公主,日后定也会为了名利不择手段,七娘绝不能与这样的人染指。 你妹妹是个懂分寸的人,自然不会做逾矩之事,况且你阿爷刚去不久,一向没有主见的崔氏,死死的攥着儿子手,就当是娘求你,你阿爷与外祖都不在了,娘就只有你和七娘了。 萧至崇无奈的叹了口气,那好吧,随后直身朝外唤道:萧福。 家僮入内叉手道:家主。 让人将七姑娘放出来,出门的时候多派些人跟随保护。 喏。 洛水之南的另外一侧,洛南里坊区内,一群官吏从尚书省吏部拿着敕命与部符乘车赶往任职的新官家中。 原来您就在尚善坊。几个粗喘着气的官员站在公主宅门前,抬头望着门匾笑呵呵道。 诸位官人是?王瑾晨站在门口木楞道。 吏部任命前的信札您没有收到么?官吏问道。 信札?王瑾晨摸着脑袋,我一直住在这里,没有收到什么信札。 无妨,皇太后殿下的敕命,官人接旨吧, 王瑾晨便连忙走下台阶,官员将纸张打开,从右竖排下来念到左,敕,载初元年三月九日敕,新及第进士王瑾晨授司刑寺主簿一职,掌印,省署钞目,句检稽失,法之卫意,在乎君政,政之所为,在乎一道,望尔谨记君臣同德,循名责实,尽忠职守,勿忘君恩,勿忘家国,奉敕如右,牒到奉行。 腰间系铜铁带七銙蹀躞的流外官将折叠齐整的浅绿公服与九銙银带奉上。 王瑾晨跪着抬起头,司刑寺主簿? 这些年朝廷的官不好做,进士及第即便过了吏部铨选也大多都是从刚入流的九品官开始八品的也有,但您这刚中进士就授了七品的要职,下官当差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不过,官吏上前小声道:狄侍郎从司刑寺离开后,哪儿的官可就不好做了,您呀要多加小心。 这是进出宫门的交鱼符,司刑寺官署您知道在哪儿吧,就是原来的大理寺。官吏将东西交代齐全后,下官还有它事要做,恭喜王主簿释褐。 王瑾晨捏着小小的鲤鱼符,上面清楚的刻着司刑寺,旋即合起手客气道:有劳。 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的法官地位都很低下(是与中央官员相比,不过武则天一向崇法治。)三司推事与宋代差不多,但是大理寺在三法司中是地位偏低的那一个。 昆仑奴,新罗婢,菩萨蛮,是唐代贵族的财富象征~ 注:本文站在偏女皇的角度来写,所以会偏心于女皇 第42章 王主簿 载初元年初,地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韦方质入狱,遭酷吏周兴构陷,流儋州,籍没其家,是年三月,韦方质因结怨而攀诬特进、凤阁鸾台三品苏良嗣。 太初宫 启禀殿下,司刑寺少卿胡元礼求见。 让他进来。 官员迈着急切但是极为沉稳的步子匆匆进入大殿,跪伏道:臣司刑寺少卿胡元礼叩见皇太后殿下。 起身吧,近日司刑寺事务繁忙,真是辛苦胡卿。 食君俸禄,此皆事臣的本分,殿下...胡元礼起身拱手欲言。 皇太后低头看着奏疏,开口将他的话打断道:韦方质的案子处理的如何了? 分卷(34) 韦方质的案子是由刑部在审。胡元礼回道。 哦,吾忘了,这个案子是周兴在负责,皇太后抬起头,那么卿来见吾,所为何事? 国朝之制,六品以下官员皆由吏部注拟,然司刑寺不同,司刑寺掌管国家刑法,故司刑寺官员皆需熟悉律法,卿与少卿任职尚且要由天子与秋官尚书及侍郎商议方可,其余司刑寺官吏当要与司刑寺卿及少卿商议,国朝律令如此,殿下怎可不与臣及卢少卿商议便匆匆授了一个进士科及第的进士为主薄。 律令可以学,且你司刑寺之中的官吏不也没有几个是明法科出身的,皇太后将奏疏放下,脸色平和,你瞧瞧朝廷里的那些士人有哪个想往司刑寺迁,能中进士的又有哪个想去法司任职,吾给你们拉了一个人才进去,人家都没来找吾推辞不就,反倒是卿先嫌弃了? 臣不敢,只是... 只是你不满,不满吾没有同你与卢怀慎商议而私自拿定,你来找吾,也并非是对进士入司刑寺有议。皇太后走近胡元礼冷下脸道。 穿着深绯色公服的官员吓得连忙跪伏,臣不敢。 司刑寺的权是吾给的,法官的地位也是吾抬起来的,什么时候吾任命一个从七品的小官也要过问少卿您了? 官员发抖道:臣惶恐,殿下恕罪。 卿也是进士擢第而非明法出身,不过是个抄抄写写的主薄而已有什么可担忧的? 主薄与录事皆是勾检官... 好了,皇太后拍着官员颤抖的肩膀,出不了什么差错的,再者不是还是其他人么。 殿下,秋官侍郎周兴求见。内臣低头入内通报道。 卿且回去吧,这段时间司刑寺应该不闲。 臣告退。官员无奈。 皇太后起身走回御座上端坐下,让周兴进来吧。 站在殿门口的官员扭头看着出来胡元礼,拱手道:胡少卿,等人走近了便笑道:周正之历,如今正是一年最冷的时候,胡少卿怎么满头是汗?莫不是因为司刑寺事务太多染了风寒,胡少卿执法严明,殿下又极为惜才,少卿可要多多保重身子才是。 胡元礼半眯着眼睛,胡某的事不劳烦周侍郎关心,侍郎有空还是多照照镜子关心关心自己吧。 周兴扭头很是不屑的瞟了一眼胡元礼离去的背影,内官从殿内跨出道:周侍郎,殿下宣您入殿。 周兴将揣在怀里的一沓不是很整齐的纸张拿出,迈入殿中跪伏道:臣周兴,见过皇太后殿下,殿下万福。 韦方质的案子审完了? 禀殿下,审完了,只是韦方质在招供的时候还... 嗯? 周兴起身将手里的秘卷奉上,这是臣誊录的供词,与...温国公苏良嗣有关。 寒风从上阳宫吹往洛水穿城池呼啸而过,来往的富贵人家皆披着裘衣手里还怀抱着一只取暖的炉子。 太平公主宅 红漆格子窗户被风吹得一开一合,打扫的宫人便上前将其关上,没了风的呼啸声,那桌案上烧开的沸水声便格外响。 士人端坐在桌前,桌上的茶还冒着肉眼可见的热气,对立而坐的女子与之相比便显得有些随意了,任职一下来王主薄连多待一刻都不舍得了? 借宿公主家是情非得已,如今下官已是朝廷命官,士庶有别,便是宰相也不得随意动之,下官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相信宰相不会拿自己的仕途开玩笑。 司刑主簿刚中第还没有多久便由青袍越至绿袍,为何吾瞧不见主簿脸上有一丝喜悦? 王瑾晨回道:百官之众,天下士人有几个愿意进司刑寺的。 太平公主摇头,叹道:人有贵贱,连这官职也有贵贱了。 下官并非是嫌弃法官地位不如它官,而是如今的时局法司最易惹祸上身,说到底,王瑾晨低下头,下官其实是怕死罢了。 太平公主听后有趣的笑道:怕死这个词从王主簿口中,吾可听了不下十回。太平公主撑着桌案俯下身,直直的盯道:王主簿,当真如此怕死? 当真。 算了,你太过无趣,留在我这儿也做不了什么,太平公主靠在坐塌的靠背上,司刑寺我不太了解,不过司刑寺少卿胡元礼为人尖酸刻薄,你在他手下当差最好小心点。 王瑾晨起身,拱手谢道:多谢公主提醒。 去司刑寺官署赴任之前,王瑾晨还去了一趟修善坊,修善坊靠近南市,坊内有许多车坊与酒肆,几乎聚集了全城的胡商,坊中还修建了一座景教波斯胡寺。 坊中的波斯人及大食人等不少胡人皆说汉话,王瑾晨将一个体态丰腴的小姑娘从波斯胡寺里传教的胡人中间拉扯出,旋即引起了小姑娘的不满,谁啊,别拉我呀。 问了宋姑娘才知道你这般不安分,竟然跑到这里来了。王瑾晨担忧道。 小姑娘回过头,作惊讶状道:呀,原来是郎君。不知情的小环还以为自家郎君只是不便将自己一同带往长公主家中,捏着肉肉的小手委屈道:小奴在宋姑娘家,她什么也不让干,小奴实在是无趣,又发现这座坊内几乎全是胡人,他们会说官话,小奴跟着他们学了好几日的胡语呢。 我看你是在学胡话,王瑾晨将人从波斯胡寺中拉出,收拾好行李跟我回去吧。 回去?小环楞定道:难道郎君的任命下来了? 里仁坊离司刑寺官署太远,咱们得快些回去收拾,等日后领了俸禄再换个地方居住吧。 皇太后把郎君派到司刑寺去了么?小环提着裙子跟随主人走下石阶,小奴这就去收拾东西跟郎君回去。 我在马车上等你。 一刻钟之后,小环提着包袱走出,将行礼放下后小环坐在了王瑾晨右手边靠窗的一侧,宋学士在崇文馆,宋姑娘今日一早也出去了,小奴下回再来向姑娘道谢吧,对了,郎君,先前宋姑娘一直向小奴打听您的事情。 打听我的事情?王瑾晨挑眉问道。 小环点头,是啊,几乎每次说话都要问到郎君,小奴寄人篱下总不能胡乱编纂或者是一点儿都不告诉人家吧。 王瑾晨低下头,小环便侧着脑袋试探的问道:郎君就不好奇小奴与她说了些什么吗? 想也知道你会与她说些什么,有什么好好奇的。 小奴可是把郎君从少年到成年夸了一个遍,小环挪动着身子凑近,小声道:郎君,我瞧着那宋姑娘以前对您只是有言语上的调戏,可是近些日子我发现宋姑娘的眼里...有时候跟七姑娘一样... 王瑾晨向旁侧挪开,呵道:瞎说什么。 小奴可没有瞎说,宋学士可不像萧家长辈那样瞧不起寒门,况且郎君又不是小门小户,总比您在萧家受欺辱的好。一贯记仇的小环还记着王瑾晨那日回家脸上的巴掌印。 宋萧两家都一样,王瑾晨靠在车厢上闭起双目,萧至崇现在正在丁忧期间,暂时不能把我怎么样。 马车抵达洛阳城最东南,小环下车入宅时发现屋中被人搜过,翻箱倒柜狼藉一片,郎君,咱们家进贼了。 王瑾晨看着满地狼藉,果然 还好小奴没有什么贵重之物,要报官么?小环问道。 不用了。王瑾晨将装有公服的包袱拿着径直回了房。 可是那贼人要是再次来偷盗如何是好?小环跟随道。 他不会来了。 郎君怎么知道? 偷盗朝廷命官财务,可比偷盗庶人的罪责要重得多,江山易主之时,令字当头,他一个小小的盗贼,承担的起么? 小环摸着脑袋,也是哦,那小奴去换把锁。 王瑾晨将房门关上,从包袱内取出刻有官职与姓名的交鱼符,对着擦净的铜镜娴熟的将袍衫换上,虽然没了襕衫的宽袖束缚,却依然觉得此衣衫沉重至极,为什么偏偏是法司。王瑾晨盯着铜镜好一会儿,随后抬手将铜镜压倒在桌案上提步推门走出。 小环坐在椅子上双掌撑着肉嘟嘟的的脸蛋,听见开门声后坐直,绿袍跨出房门,小环便逐渐瞪圆双目起身道:郎君穿着这身公服... 大了些,王瑾晨弄着两只袖子,不过如今天气冷,恰好在里头塞衣服。 郎君这就要走了么?小环上前跟随道:午膳不吃了么? 今日要去熟悉事务,如果没什么事,日落前会回来的。 那要是宋姑娘发现小奴回家,过来寻郎君怎么办? 王瑾晨回首顿了一会儿,你就说我赴任住在官邸,短时间内不会回家。 喏。小环叉手道。 一个时辰前 家僮急匆匆找到刚送父亲出门的宋令仪,凑拢着小声道:主人,有个姓萧的姑娘要见您。 姓萧的姑娘?宋令仪疑惑了一会儿,旋即低头笑道:上回没有见到正主,这次想来应该是了吧, 她在哪儿? 报信的人说在南市运渠边的酒肆中。家僮回道。 那就去会会吧,宋令仪转身勾嘴一笑,还没有与这种世家嫡姑娘打过交道呢,倒要看看能让人如此付出的女子,究竟长什么样子。 第43章 少年郎 司刑寺官署便是原先的大理寺,官署在城东一座坊内,门前镇守着两只石獬豸,石阶左侧还架着一面极大的申冤皮鼓。 看守官署大门的皆是府与史等流外官,见到鱼符上所雕刻的身份后府吏们变得愈加恭敬,原来是司刑寺新任主簿,王主簿这边请。府史将王瑾晨带进官署,除了正院的公堂,旁侧还有一些小屋及公堂之后还有供官史居住的官邸,程主簿与我们说今日会有一个新的主簿上任,他已经在屋内等候多时。 多谢。 王瑾晨跨进这个离公堂较为远也最为安静的办公文房,入内铺面而来的便是满屋的墨香与书香,屋中摆放了几张供跪坐的案桌,堆砌齐整高耸如山的纸张将抄录的官员遮挡住,还是一侧的下属起身提醒,程主簿,有人来了。瞧着来人身上的穿着与腰间的银蹀躞,下属又道:好像是司刑寺新命的主簿。 司刑主簿程仁正抬起头,随后搁下手中的墨笔起身,阁下是新任的王主簿? 王瑾晨上前拱手道:正是。 程仁正挥了挥手,你们都先下去吧,奉杯茶来。 喏。 程仁正拱手回道:在下是司刑主簿程仁正。 瑾晨,字子玗。 《尔雅》有言:东方之美者,有医无闾之珣玗琪焉,程仁正细细打量着王瑾晨,只觉得像个绣花枕头,上面早有消息说今年会派一个新及第进士到司刑寺来,我猜想会是个年轻人,却不曾想竟是个如此年轻俊美的翩翩少年郎,如此年纪正是血气方刚之时,然法司乃国家治国利器,须得执法官老成稳重才能持以公平。赞叹的口吻里还带着轻蔑。 王瑾晨没有恼怒,反而愈加谦恭,瑾晨自知资质浅薄,又对司刑寺一无所知,所以今后还要赖仗程主簿多多指点。 你我同僚,自是应该的,程仁正转身,你跟我来吧,随后将王瑾晨带进内屋,将油灯点燃后走到一座书柜前,里面全部都是封藏的卷轴,司刑寺所有档案皆归主薄所管,所有案子最后都要收归到此处,虽然官小,然职能却极重,天下案件之多,按大中小来分,立簿存案也是,身为法官,可不能有丝毫的疏忽,程仁正拿出一份名册,司刑卿与司刑寺少卿各一人,司刑卿李游道,司刑少卿胡元礼,司刑丞六人为,徐有功、杜景佺...司刑司直六人,为裴谈...评事十二人,再往下便是你我主簿二人,主簿之上皆你我之长官,朝廷的规矩与尊卑想来不用我与你多说,方才那些出去的人皆是录事,主簿依文牒立薄由录事受事发辰,他们也能算是你我的下属,主簿之下还有狱丞四人,除此外司刑寺还置有流外官,府二十八人,史五十六人,司直史十二人,评事史二十四人。等叙述完时间,堆砌到王瑾晨身上的名册差不多快要没过她的脑袋了,程仁正扭头,这些人王主簿还是要尽早记下,司刑寺每日案件不下数百,官员抵罪与雪免皆要立薄,存册全靠你我,王主薄没来之前,我每日都只得睡两个时辰,贱内怕我吃不消,总是劝说着让我辞官。 王瑾晨跟着走了一会儿,实在搬不动了便将其放在书柜旁的桌子上粗喘了一口气,听您这么一说,主簿只是一个抄抄写写的文官吗? 程仁正摇头,非也,若只是抄抄写写,为何只置二人呢,我们虽是司刑寺的主簿,却与吏部及兵部也相关。 兵部?王瑾晨坐下顺了一口气,吏部掌管朝廷百官升迁的机构,而司刑寺是国家最高司法,官员的升迁也要参考国家律法,但与兵部又有什么关系? 程仁正在她旁侧坐下解释道:除了案子需要咱们立簿之外,还要负责朝廷百官的殿负,吏部掌文官,兵部掌武官,每年官吏的选拔兵部与吏部皆要参考咱们录报的百官殿负,程仁正瞧了瞧无人的四周,前些年便有官员升迁时贿赂主簿造假,发现之后被杖毙于公堂。 王瑾晨皱起眉头,这么重么? 分卷(35) 民犯法以大唐律令处置,然官犯法坐罪,其处置便要远重于律法,所以在司刑寺行走,凡事皆要谨慎,执法之人必以法为重,再者就是龙的逆鳞不可触。 王瑾晨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拱手道:多谢程主簿今日告诫。 程仁正打着哈抬手伸了伸懒腰,今日恰好你来了,有一桩案子刚结,有官员遭贬谪流放,如今抵罪需要立簿,便由你来吧。 好。王瑾晨一口应下。 程仁正将其带到一张桌案上,今后这里就由王主簿坐镇,他将自己桌上的一堆竹片与木片制成的牒搬到王瑾晨桌子上,这是印,你将其所犯罪行与供词及惩治自行编撰陈词记下即可,王主簿乃是两榜进士出身,文辞定然精湛,这个在下就不指点了。 程仁正又将一串钥匙递上,此是开阁的钥匙,档案与卷宗皆藏于内阁之中,若有事便唤他们即可。程仁正将录事们唤入内,这些都是老人,熟悉司刑寺事务,若有不懂的,王主簿尽管发问。 几个青袍上前叉手道:下官等见过王主簿。 几位客气了,今后不懂之处还要劳烦诸位提点。 程仁正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既然如此,那么子玗,我就先回去了。 王瑾晨望着桌案上一堆牒简,好。 程仁正又朝几个录事叮咛道:王主薄是皇太后殿下钦点,汝等自当谨守本分,勿要怠慢。 喏。 程仁正走后几个录事端着煎茶争相上前讨好,小人司刑录事张顺,王主簿出身琅琊王氏那样的世家,以进士之身入司刑寺实在是屈才。 同是为国及为民与为己的朝廷命官,官职只有品级高低之分而无贵贱之别,贵也好贱也罢,都只在人 心中罢了。 主簿眼里无有贵贱,可是世人心中却一刻也不曾消散过,自屡兴大狱起,咱们这里便是老百姓与百官最不欢迎之所了。 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王瑾晨拿起一卷牒简坐下,法为国之利器,若官民不畏惧,又有什么效果呢。 张顺将几分今日要立薄的案子卷宗一一搬到王瑾晨桌前,王主薄,这是这个月的案子,因为事涉宰相,上面便交代明日要呈于皇太后殿下御览。 宰相?王瑾晨摊开木简读道:载初元年正月,春,一月戊子,雍州万年县地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韦方质坐罪谋反... 张顺蹲在旁侧帮其研墨,一边道:这个案子刚结,就在不久前韦方质还将与其有嫌隙的参知政事苏良嗣拉下了水,苏参政如今还在牢里蹲着呢,外面的人都说是周兴与来子珣诬陷,可依下官看来,他韦方质精通律法,身为一个三品的宰相却如此心胸狭隘,必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见主薄沉默,张顺便自行掌嘴道:瞧小人这张管不住的嘴,宰相们的事,哪儿轮得到下官这种庸碌之人妄议。 王瑾晨提起笔,说到精通律法,司刑寺里可以唐律的摹本? 有,张顺连连点头,司刑寺还有两位明法,寺丞审案时常伴其侧。 我只要书籍即可。 下官这就去给王主薄拿来。张顺将墨锭放下。 有劳。 碎碎念的人离开后王瑾晨松了口气,无奈的摇头道:比我家那丫头还长舌。 河岸传来轻柔的流水声,从洛水引流南下的运渠上流通着商船,以及饰花的画坊,船坊内时而有琵琶声与男子的笑声传出,大多商船至南市的岸边时都将船只停泊好将货物从船上卸下,岸边有不少胡商与中原商人做着交易,时常可以听到略为生涩的汉话。 风炉里的炭火烧得极红,热气从茶炉炉盖上的小孔冒出,萧婉吟坐在炉边倚靠在临河一侧的栏杆上俯视着河两岸为生计而忙碌的普通百姓。 姑娘,宋姑娘到了。小厮退开一步,宋令仪走上前盯着靠在栏杆上的女子,狐裘上的绒毛随着几根发梢朝一个方向轻轻拂动,炭盆边还卷缩着一只橘色的小猫,若时间静止在这一刻,便是一幅极美的丹青仕女图。 宋令仪反客为主的跪坐下,抬手将桌案的茶叶敲碎,随后又将煮沸的水悉数倒出,镇定自若道:怪不得王公子会如此痴迷七姑娘。 你见过我家六姊姊了吧。萧婉吟回过头。 见过了,但我指的不是相貌,你家姊姊工于心计,就算容貌生的再端庄,那也是个毒蝎美人,宋令仪低头将一侧的山泉水倒入铜炉等待煮沸,旋即侧头,七姑娘不一样,世家教养出来的嫡女,眼里充满了太多的束缚,我见犹怜在合适不过,王公子本没有枷锁,是因为姑娘而心甘情愿陷入,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到底有什么羁绊,但是在我看来,这对她不公平,这个不公平不是来自于姑娘。 萧婉吟坐正身子,你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风炉上的水响后,宋令仪盯着冒泡的沸水,就算七姑娘不找我,我也会主动去找七姑娘你,如今刚好有此机会。 我大概知道你要说什么了。萧婉吟看着宋令仪专注的眼睛,我有家世为阻,那么你呢?就算你父亲做主,她不同意你们难道还能绑着她么? 所以,宋令仪将一碗刚泡好的茶端到萧婉吟座前,七姑娘便是看准了王公子的性子,也将人吃得死死的,她是你脱离苦海的唯一途径,可是你却是她跌入深渊的牵引者,以为萧婉吟不知情,宋令仪沉下脸质问道:她要为此承担何种风险,你知道么? 我们的事,你一个外人又知晓多少?互不知情的人将头撇向窗外。 后人自然不知前人的经历,但是呢,我一直相信,宋令仪起身,来者可追。 萧婉吟皱起眉头,你与你父亲接近她,究竟为了什么? 宋令仪拂了拂裙摆,父亲自然为了女婿。 女婿?萧婉吟打断道,你父亲是为了攀附太平长公主。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难道就凭带着世家嫡庶枷锁的七姑娘也能阻止么? 萧婉吟攥着袖口,宋之问是何种人,满城皆知,那么你又是为了什么? 当然为的,是与七姑娘心中一样的事,天下不缺长相俊美的少年郎,可多是薄情寡义之人,才子风流多情,深情之人,实不多见,不等萧婉吟开口质问,宋令仪又道:我父是不仁,但至少不会和你父兄一样羞辱于她,姑娘可以仗着她的喜欢,但一个人的热情可以持续多久呢?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是双女主,但是是以小王为主要的视角。 第44章 天子召 翌日清晨 御案上堆砌的奏疏逐渐见底,皆是为苏良嗣求情的。皇太后将最后一本太常丞苏践言的奏疏重重甩至地上。 侍奉左右的上官婉儿便迈步上前弓腰拾起,温国公是乃是国朝的元老,几次拜相,根基之深,其门生遍布朝野。 皇太后叹了口气,苏良嗣还在牢里蹲着吗? 回殿下,昨日入狱一直未获释。 八十多岁的老人了,皇太后盯着册子,本早该致仕,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吧。 年轻的内臣将司刑寺所立韦方质抵罪的簿子转呈进殿内,殿下,司刑寺呈,时流人韦方质抵罪,由司刑法主簿立簿,请皇太后殿下御览。 上官婉儿从台阶走下接过簿子呈上,殿下。 皇太后打开记载格式如旧的官员抵罪簿子,这字,不像程仁正写的吧? 内官站在殿陛之下叉手回道:回殿下,呈簿子的是新任司刑主簿。 他倒是学得极快,皇太后翻阅着,随后看到中间招供词及攀诬苏良嗣之语时与昨日周兴所报言辞稍加修改,但仅是这言语的些许变化却将结果逆反,吾记得昨日周兴说的是流人韦方质因悔,而供苏良嗣同谋,臣子私通,罪加一等,吾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你给吾瞧瞧这上面写的什么。 上官婉儿福身后接过皇太后递来的簿子,流人韦方质因恨而诬苏良嗣同谋...旋即皱眉道:难道司刑寺也有温国公的门生? 延福。 内臣高延福转身走上前,小人在。 让这个立薄之人入宫一趟,吾要见他。 喏。 司刑寺 程仁正急的在文房团团转,那簿子怎么不给我看就交上去了,这要是出了纰漏如何是好。 录事张顺躬立在一侧,今日一早坊门刚开宫里就来人了,是内侍省的内侍...高延福亲自来的。 怪我怪我。程仁正瞧了瞧文房,王主簿人呢? 在官邸睡着,昨日没能在黄昏前赶回,便与下官等一同留宿在司刑寺了。张顺低着脑袋,下官见程主簿如此夸赞王主簿,便以为... 以为什么?程仁正按着额头,他不过一个初出茅庐的弱冠少年,我让他立簿不过是少卿吩咐下来的,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能否胜任司刑寺主簿一职。 下官知罪。张顺屈膝跪道。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的人迈进文房,装作一脸错愕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程仁正转身,立马变了个脸色,王主簿来得正好,昨日你写的簿子送到宫里呈给皇太后殿下了,昨日你写的你可曾还记得? 哦,是韦方质那个案子吗?王瑾晨淡然道。 对,他是宰相,按惯例,五品以上的大员立簿要呈天子过目方可存档。 王瑾晨点头,嗯,我记得,不过昨日供词有误,我便修改了些。 修改?程仁正大惊。 我记得昨日程主簿说过,凡案最后一步皆由司刑寺主薄勾检稽失,既有错,自然要修改。 是,但你怎可私自修改而不呈少卿过目,这要是出了差池,你想让我们这几十号人陪你送命吗?程仁正有些恼怒她的自以为是。 差下官立簿的是程主簿您,这期间只隔了一夜,谁又知第二日簿子就要上呈,程主簿难道因下官是个新人就可以随意欺压吗?王瑾晨坐下,我是殿下亲命的司刑主簿,而非吏部与司刑寺所定,与你同级,尚未到旬日的休沐,且昨日当值的是你,并非我。 即便如此,你也不能随意更改簿子内容...程仁正面露难堪。 若有罪,我一人担着便是。王瑾晨抬头,态度冷漠。 穿绯色圆领公服的内臣迈入司刑寺文房,为流人韦方质抵罪立簿的主簿是哪一位?内臣的年纪还不到三十年华,也是生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下官见过高内侍。程仁正便急忙转身趋步上前。 王瑾晨随着起身,回应道:立簿的是下官。 高延福瞧了一眼回话之人,皇太后殿下有旨,宣司刑主簿王瑾晨入宫陛见。 程仁正弓着身子扭头瞧了一眼身后的王瑾晨,旋即走上前凑到内臣身侧,高内侍,殿下今日见了簿子脸色可好 都宣人陛见了,程主簿觉得呢? 都是下官失职,还请高... 行了,殿下的脾性程主簿还不知晓吗,若要问罪何必召见呢。高延福走上前,王主簿,随咱家走一趟吧。 是。 于是王瑾晨便随着高延福第二次入了太初宫,金吾卫核对鱼符之后放行,王瑾晨紧跟在高延福身后。 程仁正在司刑寺多年都没有被殿下亲自召见过,你这第一日上任,高延福回头,倒是特殊得很,中第不到半月便释褐出任要职,此等荣宠,便是殿下身侧的侍从官也不曾有,就连前阵子发迹的司刑寺丞徐有功一年也不得几次召见。高延福打量着王瑾晨的样貌,贵人好风仪,日后一定前途无量。 君王召见,未必全然好事,高内侍此言当真折煞下官了。 边走边谈话间,一个小宦官从旁侧的大殿内端着小手走近叉手恭敬道:内侍。十二三岁的年纪。 高延福扭头道:司宫台内臣,他原先在圣人三皇子楚王身侧侍奉,不过去年楚王被殿下过继于孝敬皇帝,他便也回到了殿下身侧,司宫台内臣虽卑贱,然却是天子居深宫最亲近者,若要在御前行走,人脉这些东西,王主簿还是不可或缺。 见过司刑主簿。小宦官行礼后走到高延福身侧踮起脚,高延福便侧身听着他的小声嘀咕,随后脸色平淡下朝王瑾晨道:王主簿快些进去吧,自我出来殿下的脸色未变,是福是祸皆要看王主簿的造化,不过殿下最痛恨欺上瞒下之人,王主簿回话时还要三思才是。 多谢内侍提点,若能平安出来,内侍恩情,下官一定不忘。 将披在外面防风的裘衣脱下后,王瑾晨理了理公服的衣襟旋即将鱼符示出,得以通行后便提步迈着小心翼翼的步子进入大殿。 这些年殿下的心思愈发难猜了。高延福站在殿庭台阶下望着殿门。 小宦官随在高延福身侧,内侍说过皇太后杀伐果断,我在殿外听见皇太后与上官才人在讨论温国公一事,太后没有喜怒,应该是对司刑寺的立簿有所质疑吧。 高延福微眯起锐利双眼,若按周兴与来子珣的构陷定罪,司刑寺今日可惹了大麻烦。 分卷(36) 既然惹了祸,那适才内侍您为何还对他... 司刑寺是司刑寺,他是他,说不定福祸相依呢,万事皆要想周全了,不管好与坏都要给自己提前找个能下的台阶,凡事莫要做的太绝。 小人听不明白。 高延福笑道:等你能听明白,就可以做人上人。 殿下,司刑主簿王瑾晨到了。内臣入内通报,研墨的上官婉儿便从御桌前退到一边立候。 王瑾晨呼了一口气上前屈膝道:臣司刑寺主簿王瑾晨叩见皇太后殿下。 皇太后没有唤其起身,依旧盯着手里的奏疏缓缓道:卿在司刑寺可还适应? 殿下恩典,臣受之有愧,遂昨日至今时一直惶恐不安。 惶恐不安?皇太后抬起眼将视线挪到跪伏的绿袍臣子身上,你为韦方质立簿时吾可不曾瞧见里头有半分的不安。 臣受命于殿下,这是臣的本分。 皇太后将奏疏放下直言问道:你与苏良嗣是什么关系? 回殿下,温国公既非科考主司也非提携之人,且臣并不识得他。 你不识得他?皇太后将一份簿子扔到王瑾晨跟前,这上面的罪行,你受何人指使更改的? 回殿下,没有人指使,是臣自己改的。王瑾晨拾起簿子置于双手掌心上跪伏回道。 皇太后睁着越发深邃的眼眸,上任第一日你便有如此胆子,你不怕死吗? 臣怕。 皇太后盯着似乎并不害怕的年轻臣子,继而问道: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殿内的地板每日都有人擦拭与打扫,王瑾晨磕在地板上,眼睛只能瞧见地上发光的漆黑。 【一日前 你适才说韦方质与苏良嗣不和,身为宰相却没有肚量,那么这个苏良嗣是什么人? 王主簿没有听过温国公吗? 王瑾晨摇头,只在在百姓口中听过名讳。 张顺抬手摸着脑袋,心里寻思着眼前这个进士出身的主簿莫不是个只会读书的腐儒,温国公苏嗣良出身武功苏氏,以门荫入仕,为高宗皇帝器重,历任多州长史,直到皇太后殿下临朝得以拜相,张顺俯下身压低声音道:以过甲子之年拜相,又以八十岁高龄两度拜相,为官数十载辗转多州,苏公的威望与人心可谓在朝野极盛。 王瑾晨看着册子上的供词,苏公年迈,又极负声望,若遭诬陷而死必引动乱,上位应该不会想要这样的结果,至少现在是不会降罪于他,若按照供词所写,苏公便要坐罪,我这立薄之人岂不也在污蔑之列?不仅是我这个立簿之人,连司刑寺也要受牵连。】 抬起头来说话!见人半天没有反应,皇太后怒吼道。 王瑾晨这才抬起脑袋,温国公已至耄耋之年,为官近一个甲子,为高宗皇帝器重,为国朝元老怎会与韦方质同谋,臣斗胆进言,蚍蜉难以撼动大树,但若殿下诛心太过焦急便会演变成祸乱的开始,越王何以三千甲灭吴,乃历经卧薪尝胆这等常人所不能忍受之苦,如若隐忍不能到最后,那么前者所做便会功亏一篑前功尽弃得不偿失,温国公年老,同谋坐罪伏诛吾朝无一利而有百害,以财交者,财尽则交绝;以色交者,华落而爱渝,权利如是,以权利合者,权利尽而交疏,权力能让人效命的却不能让人心甘情愿替死。 皇太后挥手屏退身侧的女官,直到殿内变得再次安静才睁开久闭的双眼,天下人,包括吾的臣子,都在背地里辱骂吾篡夺李唐江山,你如此这般,何为? 王瑾晨叩首道:因为臣,只想做殿下的臣子。 作者有话要说:  祝小可爱们中秋国庆快乐,阖家团圆,万事如意。 第45章 向死生 皇太后从御座上起身,迈着沉稳端庄的步伐走到跪伏的绿袍跟前,天下人都是吾的臣民。 王瑾晨回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世人如此之多,千人前面,人心亦是如此,他们屈服的是权威,畏惧的也是权威,因此殿下的臣子皆非纯臣。 皇太后俯视着王瑾晨,不怒自威,这么说,王卿可以做一个纯臣? 回殿下,盖明见事体,不溺近情,遂为纯臣,臣做不到如此,也非笃实之人。 皇太后负手在其身侧游走,你既非笃实之纯臣,那么与他们又有何区别? 没有区别,王瑾晨叩首直言道:但臣愿为天子之剑,辅佐殿下完成千秋大业解救天下女子与水火中,臣,甘之如饴。 皇太后背对着扭过头,望着一副消瘦的身影旋即迈步走回御座,用生有些许皱纹的手抚摸着椅子,似乎有些触动,这张椅子天下人都可以坐,唯独女子不可以,摄政的太后如吕氏,不管功绩如何,汉家天下十几年的太平,他们却只记得她的恶,在能力面前,根本公平可言,吾改变不了这个天下,改变不了时局,但吾唯一可做的是,掌控自己。 王瑾晨抬起头,殿阶之上负手而站的身躯相比起殿外的金吾卫并不算高大,却比他们更有威慑,也许天下女子都该向殿下学习。 皇太后转身,突然冷下脸肃穆道:那么你呢? 对视的眼里突然转来一丝令人畏惧的锋利,让台下跪伏的少年心中一震,旋即冷静下来磕头道:殿下慧眼,欺君之罪,臣死不足惜,然臣一片赤忱,大业未成,不甘就此死去。 皇太后背着手,似乎一切尽在其掌握之中,君无戏言,敕命下达便没有收回的理由。 王瑾晨听后,连忙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叩谢道:谢殿下不罪之恩。 吾没有说不怪罪,只是你的事情,吾不会插手,若叫他人发现,吾亦不会包庇。皇太后说的极为淡然,吾对你只是推测,承认却是你自己坦言的。 臣知道殿下阅人无数,即便臣躲了初一与十五,那么日后呢,与其战战兢兢,不如堵上一把。 皇太后锐利的目光中逐渐有了欣赏,你倒是比那几个执政宰相还有胆量。 王瑾晨逐渐平静沉下心来,昔日骆宾王如此污蔑殿下,殿下惜才而未杀他,足可见君王的胸襟。 皇太后扶着椅子坐下,你拿着族人的性命到此一搏,为了什么? 臣为了,宰相之位。 对于狂言,皇太后没有怒斥,反而笑道:你们琅琊王氏整个氏族在大唐开国数十年来不曾出过一位宰相,也是,读书人入仕为官,又有哪个不是为了封侯拜相,起来吧。 听到吩咐声下来后王瑾晨才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强忍着麻木的双腿躬身站起,谢殿下。 皇太后渐渐冷下脸,上前来。 王瑾晨抬头,弓着身子缓缓登阶至御座前屈膝跪下,殿下。 抬起头来。 王瑾晨不敢迟疑的将抬起头,这才近距离的瞧清了这个帝国最高执政者的面貌,皇太后盯着年轻的官员,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吾可以给你相位,但吾不养无能之辈。 王瑾晨俯首道:凭殿下吩咐。 皇太后招手,王瑾晨便跪直身子凑到太后身侧伏候听旨,期间脸色稍有变换,直到吩咐完王瑾晨才退开几步再次俯首,君要臣死,臣子焉敢不从。 回去吧,今日之事不要与他人提及。 喏。王瑾晨起身从台上退下,臣告退。旋即缓缓倒退着离开。 子玗。 听到自己的字,王瑾晨诧异的抬起脑袋顿步,殿下。 你的一些私事吾不想过问,也不会插手。 皇太后意有所指,王瑾晨躬身叉手谢道:臣明白,谢殿下恩典,子玗告退。 从大殿内从容退出后,王瑾晨一把撑在了殿外阶梯的栏杆上,瘫软着发抖的双腿,手心里全是闷热的汗水。 王主簿这是怎么了?高延福见之连忙上前搀扶,怎的满头都是汗。 王瑾晨站直身子轻呼了一口气,没什么。 高延福问道:殿下责骂主簿了? 王瑾晨摇头,高延福便又道:主簿是害怕殿下吧,甭说是您,就是在朝数十年的老臣或是相公,也有不少害怕面见殿下的,相比圣人,殿下的威仪更让人生怯。 高延福。殿内传来浑厚的喊声。 高延福伸长脖子,旋即叉手道:殿下唤我,王主簿还是要多调养下身子,往后入朝做了朝官长跪的机会多着呢。 高延福迈着稳重的步子入殿,殿下。 去大狱传召苏良嗣。 喏。 王瑾晨在大殿前的栏杆前歇息了好一会儿,直到缓过神来准备出宫返回司刑寺。 王主簿近来在公主家安好?朔风凛冽,吹拂起女子身上的披帛。 王瑾晨顺着声音侧头望去,眼前人面熟,她便躬身道:见过上官才人。 才人是高宗时期殿下替我摆脱贱籍所封... 下官知道,上官才人与其他内命妇不同,乃居紫徽城外并非深宫的内命妇。 上官婉儿走近着细细打量了王瑾晨一番,冷下态度,开门见山道:我不知道你投靠长公主是否出自真心,以前不曾见过你,只在婉吟口中听闻过,从你中第到出仕只用了短短半月,你能在长公主、武承嗣以及皇太后殿下身侧周旋,着实让我感到震惊,念在你是婉吟心上人的份上,我不会动你,无论你站在李家还是武家,效忠的主子究竟是谁,但你若懂了邪念,生了旁的心思,我绝不会留情。 上官才人是什么意思? 你若是婉吟口中那种人,我便没有什么不放心,但你不是,你的心思,远比你表现出的要深,你踏入洛阳城所作的一切妩媚,不过是在伪装,或许连婉吟都不了解真正的你,公主一直处在殿下的庇佑之中,对于人心的掌控与拿捏尚浅... 上官才人为何对太平长公主如此上心?王瑾晨疑道。 那你又为何对婉吟如此上心?上官婉儿继续朝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你可知进士贿赂主司是何等之罪? 王瑾晨突然僵住,旋即冷静的笑了笑,国朝取士,公开名流推荐,这与贿赂相比,又有何异,且我所送之礼,乃是殿下受官之后,我受的是天恩,何须再去讨好主司。 王主簿好魄力,上官婉儿睁着一双洞彻的眸子,旋即转身注视着宽广的殿庭,天下的男人都一个样,婉吟在看人这一点上倒是真的栽了,王主簿记得自家的墙不要砌得太高了,小心后院着火无人施救。 后院着火?王瑾晨楞道,原来自己的行踪一直被眼前的女子盯着,七娘现在在哪儿? 上官婉儿揣着双手,我整日都陪在殿下身侧,如何知道婉吟在哪儿。 洛阳遍布眼线,上官才人是殿下最亲近之人,能知道下官与她人之事又怎会不知道七娘在哪儿。 上官婉儿扭过头,旋即勾嘴笑道:天涯海角,洛阳再大也是有边的,你自己慢慢找吧。 一阵寒风将乌云刮至洛阳城上空,使得天色逐渐变得灰暗,王瑾晨匆匆离开禁中,在出南门时遇到了被人从狱中护送过来的凤阁鸾台三品苏良嗣。 牢狱里出来的老翁褪去了革带与公服,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圆领汗衫,苏良嗣已有八十五岁高龄,虽未有弓背但是头发与胡须全白,朔风将头上盘起的华发吹的凌乱不堪。 王瑾晨打了个寒颤,急忙走上前将人拦下,高内侍。 王主簿还在禁中呢?高延福停下疑惑的问道。 歇息了一会儿正要出宫,高内侍这是?王瑾晨盯着身后。 殿下适才传召温国公。 王瑾晨将身上的裘衣解下,几个狱卒与宦官将其拦住,高延福发话道:这可是你们司刑寺的主簿,退下吧。 喏。 天冷,王瑾晨将裘衣披到苏良嗣身上,明主知道国公蒙冤,国公为国效力数十载,殿下自不会听信小人谗言的。 苏良嗣眯着老眼,有气无力道:你是何人? 下官是今年春闱新及第的进士,司刑寺主簿王瑾晨。 新科进士?苏良嗣两眼空洞,连连摇头,我不记得了。 放榜那日下官在都堂谒见诸位相公,您不在都堂所以不知道。 白发老翁只是一味的摇着头,王瑾晨不解的看向高延福,高延福走近抵在她的耳侧小声道:入狱后苏公受审,没几天就变成了这幅样子,浑浑噩噩的,狱丞说是因为见了那个大狱里的刑具而受了惊吓。 苏良嗣有没有罪不会因为自己更改簿子而变,是生是死,全要看当权者之意,只是王瑾晨有些同情如此高龄还要遭受牢狱之苦。 高延福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官场之中最好不要结仇,若有仇家,该狠心之时,绝不能心慈手软,否则像这样,后患无穷。 内侍提醒,下官记下了。 司刑寺 官署内的几个青袍合着极长的窄袖在文房中来来回回走动。 主簿回来了。 程仁正赶上前,见人毫发无损的回来瞬间松了口气,殿下没有责罚你? 王瑾晨入内一眼不发,只是边走边摇头。 那殿下和你说了什么?程仁正紧跟着,我在司刑寺任职也不少年了,殿下召见的次数屈指可数,你...程仁正停顿下,心中一阵惊慌,小声嘀咕道:莫不真是如传闻那般,是太后的宠臣? 分卷(37) 王瑾晨急匆匆入了文房,连倒了几杯茶喝下肚,今日在大殿里对自己坦言的恐惧如今仍在,放茶壶的矮桌上放着一章小纸条,发现了藐悠两个字。 王瑾晨拾起后连连问道:这是哪里? 这是适才一家酒肆留下的,在天津坊南的洛水边上。 天涯海角,天涯藐藐,地角悠悠了,阴谋诡计面无由,但以情企。王瑾晨皱起眉头,程主簿今日可还有事? 程仁正一改对王瑾晨入宫前的傲慢语气,事倒是没什么事。 下官突然想起来家中还有些琐事,昨夜未曾归家... 不等王瑾晨话说完,程仁正便一口应下,王主簿尽管回去,我留在这儿便是,这桩案子已了,司刑寺暂时没什么大事。 多谢。 作者有话要说:  王瑾晨:只要后台够硬,我就能横着走!!! 注:小王不是君子,不是圣人,不是白莲,女皇称帝前这段时间手段比较狠。 第46章 相见欢 日暮西山,黄昏时刻的金光洒在洛水平缓的水面上,未至天黑,画舫上的灯笼就已经点燃,通过船房上的窗户还能瞧见里面伴着烛火翩翩起舞的舞姬。 沸腾的山泉水频频冒着气泡,萧婉吟倚在窗户边上望着河面过往的船只发愣,阿霖将一碗煎好的茶奉上,上官才人为何要在此处见姑娘,这个地方旁边就是妓院... 透过窗户,妓院里的楼阁就立在酒店旁侧,时而可以听见男女的欢笑声,以及庭院里的窃窃私语。 公子这边请。门外传来小厮带客的声音,没过多久后便有房门微开的轻响。 阿霖以为是邀人的正主上官婉儿来了便收拾好桌案停下手中的动作起身退到一边立候,萧婉吟仍旧望着窗外出神,妓院靠岸的庭院里的秋千架上坐着一对相互依偎的男女,从男人身上的服色判断应该是贵族子弟,一手搂着女子纤细的腰,眼里充满了欲望。 雅间里摆着一张木雕屏风,走近屋子通过屏风的镂空部分能看到斜躺在坐塌上的女子,关门声响起后六合靴站定在屏风前不再向前,合在袖子里的双手渐渐发热。 前一刻的迫切后一刻便成了胆怯,临了了却变得犹豫不敢朝前,女子身侧站立的婢女透过屏风发现了一团绿色,奴记得上官才人喜好绯袍...屏风外的人若隐若现,婢女再次打量之后俯身道:姑娘,好像不是上官才人。 萧婉吟转过头,一阵寒风透过窗户卷入屋内,垂悬的珠帘被风吹乱,左右摇摆相互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从人身上所散发的香味也被这阵风带起,味道既舒适又熟悉,萧婉吟哽咽了一会儿,旋即道:原来邀我的不是上官姐姐。 是她,但是她不会来了。屏风外的人回道。 萧婉吟坐正身子,朝身侧的婢女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喏。 阿霖出去的时候特意打量了一眼王瑾晨,才发现先前的贡士已经释褐穿上了公服,门响了两声之后王瑾晨含握的双手越来越热,直到屋内的女子发话,还不进来?她才呆愣的越过屏风走上前。 七娘。 萧婉吟没有抬头,也没有刻意去瞧她,只是抬手自顾自的倒着茶炉里的沸水,朝廷给的什么官? 司刑主簿,从七品。 那真是恭喜,王主簿。萧婉吟一边倒腾着茶叶漫不经心道。 王瑾晨着急的快步上前至她的对桌坐下,我与宋姑娘并没有什么,是她一直赖着,起初引见太平公主的也是她。 她父亲身为学士,如今正被皇太后殿下器重,又如此青睐于你,你娶了她岂不刚好? 宋之问的青睐不过是看中了眼下的利益... 你走吧,我不想听解释。萧婉吟冷道。 王瑾晨语塞,盯着萧婉吟问道:你见过宋姑娘了?见人不说话,王瑾晨便起身走到她的身侧坐下,她出身教坊,便也有一些风尘之气在身上,宋之问是崇文馆学士,君王亲近的从臣,我暂且不敢得罪,但我对天发誓,除你之外便再没有对她人生过心思。 萧婉吟无力的倒靠趴在窗户上将头埋住,身子微微颤抖,我知道你有难处,我不怨你。 王瑾晨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内疚道:对不起。 你没有做错什么,又何必道歉。 如果我...王瑾晨搓着自己的手,如果我那日带你走... 走,能走到哪儿去,你割舍得掉么? 王瑾晨低下头,除了眼前人她无法割舍,还有就是家中的牵挂,生养自己近二十载的父母。 我不想逼你。 王瑾晨摇头道:没有谁逼我,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王瑾晨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悬在空中,上前也不是收回也不是,七娘,你回头看看我好不好? 萧婉吟扑在坐塌的靠背上抽搐道:回头有什么用呢? 靡靡之音从楼下传来,将那休市的暮鼓声盖住,王瑾晨将手缩回,抬头望着窗外,光线逐渐的变得昏暗,今日太后召见,出来时遇见了你们口中的上官氏,她对我有敌意,这敌意来自于我效力于长公主,她不信任我,但是却给我指路,原来你在此也是她约好的,偏偏又是这个时辰,王瑾晨眼里的光也慢慢变得黯淡,都在暗中积蓄势力,连长公主也是,上官氏指路也是有所图吧,好让结合的王萧两家都可以成为太平长公主的势力,只可惜你哥哥是个只看眼前利益的人,太平长公主夹在李武两家中间,女儿之身可以让她在两股势力中都能揽到权势不至于失势,你兄长看不到这个,至少目前看不到,因为男人都自大,他们瞧不上女子当政。 王瑾晨的话让埋头的人渐渐抬起头,庭院里的秋千已经空荡,上面坐着的男女早已离去,萧婉吟扭过头,红润的眸子里印着一张清秀干净的脸,你何时... 我中第后的这些时日将钱财全部用来买消息了,只要殿下一日当政,心存半点仁慈,这一朝的斗争便永远不会停,我不知道能否功成身退,但会怀着初心一直朝前,王瑾晨伸手搭上萧婉吟的手背轻轻握住,你才是我惜命最重要的原因。 今日...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音,声音非常急促有力。 姑娘,宵禁的鼓声响了,咱们该回去了。说话的声音也十分浑厚,是来自于跟随保护她的家僮,也是兄长派来的监视。 此处在洛水边离洛北里坊区的景行坊不远,数百声禁鼓停歇之前能够赶回坊内,话被打断后,萧婉吟扑进身侧人的怀中。 王瑾晨对其突如其来的入怀有些手足无措,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随后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回应道:变白以为黑兮,倒上以为下;凤凰在笯兮,鸡鹜翔舞,请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带你离开的。 萧婉吟蹭在她的怀里点头,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搂在腰间的手下滑至蹀躞带的挂钩处将香囊轻轻取下悄悄收回袖中后才从她怀里爬起,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侧脸,母亲不许我在外过夜,京城人多眼杂,阿晨要多加小心些。 王瑾晨笑着点点头,有你在,任何时候我都会小心的。 宵禁半个时辰前皇城南端门 披着裘衣的白发老翁由几个内臣搀扶着从皇宫内走出,除了两眼无神那煞白的脸上还充满了慌张。 这不是温国公苏老吗?下车的紫袍官员面带微笑。 左相。几个内臣纷纷行礼。 温国公怎么浑浑噩噩的,这是经历了什么?武承嗣问道。 内臣躬身回道:适才殿下召见,无罪释放温国公。 无罪释放,这不是喜事吗? 温国公从大殿出来后就是这般模样,小人也不知为何。 武承嗣扭头将自己的车夫招来,旋即对几个内臣道:用我的车将温国公送回府吧,小心点。 喏。 一匹黑色的五花马从天津桥飞奔而来,马蹄带起着洛阳城的细沙至端门前方才减速,武承嗣听着马声扭头望去,见五花马上坐着的是个僧人登时态度大转,趋步迎上前拱手道:鄂国公这是要入宫面见殿下么? 僧人低头瞧了一眼,只是合起双手作了个拱手样子,这么巧,左相也在。 文昌台事务繁多,武承嗣上前牵起缰绳,这不是抽不开身么。 你要是嫌事多了,我向殿下请旨让你歇歇。 武承嗣听后连忙笑应,在其位谋其政,不敢辜负皇太后的器重,又哪里敢求歇息。 我听说昨日殿下让吏部给了一个新及第进士在司刑寺的官职,可有此事?僧人问道。 是,那人出身琅琊王氏,年轻俊朗,太后见之当廷赞许且破例授职。年轻俊郎几个字他故意说得极重。 僧人紧握着缰绳,皱眉道:殿下虽荣宠于我,几度加封,可却都只是一些虚职,他凭什么?难道就凭一个进士出身与家世? 武承嗣故作含糊,殿下的心思,我等做臣子的哪里知晓。 他如今任何职?僧人低头问道。 司刑寺主簿。武承嗣回道。 这是个什么官? 一个从七品的小官,掌管印签,及省署钞目、句检稽失,官员抵罪与雪免以及殿负的立簿。 才从七品...僧人瞧着自己坐下的骏马,我还以为是多大的官呢。 武承嗣将马牵到端门前,又亲自扶僧人下马,国公慢些。 僧人下马后拍了拍武承嗣的肩膀,我会在太后跟前替你说好话的,放心吧。 多谢国公提携。武承嗣笑道。 咚咚咚! 随着鼓声响起,街道上的行人逐渐减少,王瑾晨望着天色已经赶不回家中了,只得骑马回了司刑寺所在的坊内回了官署。 刚入官署,便听到了里面的哀讯,听说了吗,温国公苏良嗣被殿下召见赦免了罪行,刚回到家中就暴亡了。 王瑾晨一个时辰前还将自己的衣物脱下给了苏良嗣御寒,前脚刚离宫,后脚便听见了老臣的离世的消息,王瑾晨抓着一名府史的手腕问道:温国公亡故了? 府史见公服颜色,便恭敬的回道:朝廷刚来的消息,温国公回家之后突然犯病,太医前去诊治,不到半个时辰就驾鹤西去了,说是因为年事已高,又受到攀诬惊惧而亡,朝廷的邸报已经下来了,皇太后殿下旨辍朝三日,在观风门替温国公举哀。 王瑾晨垂下手,消息的来的过于突然,明明素未相识,只是因为自己刚上任而接手了这桩案子的立簿。 载初元年三月,特进、同凤阁鸾台三品苏良嗣薨逝家中,追赠开府仪同三司、益州大都督。 作者有话要说:  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翻译:我不能改变心志去投合世俗啊,自然会愁苦下去并穷困到老。 变白以为黑兮,倒上以为下;凤凰在笯兮,鸡鹜翔舞。出自《楚辞九章怀沙》翻译:把白的变成了黑的啊,把上面的颠倒成了下面的;凤凰困在笼子里啊,鸡鸭却在外面飞翔跳舞。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出自《楚辞九歌国殇》翻译:佩带着长剑啊拿着强弓,身首分离了啊心也难以改变。 第47章 宣德郎 两个时辰前 王瑾晨从司刑寺离开后,程仁正的下属躬身道:未至旬休,就这样让王主薄离开,若上面有案子交代下来出现了稽失...且胡少卿刚回官署,若被他知晓,恐怕要降渎职之罪。 他这个新任的官员都不怕,你怕什么,胡少卿向来执法严明,我与他同级也不好管教,若出了岔子,让少卿管教管教挫挫他的锐气也好。 那簿子上究竟写了什么,皇太后殿下竟然单独召见他? 程仁正眼睛一眯,抬手捋着胡须道:撼动根基的树干。 从他被召见到回来,中间用了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看着脸色好像不是很好... 程仁正冷哼道:他虽仗着圣眷正隆的长公主,但终究不过一介无实权的妇人,竟然胆大到敢改案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程主簿,宫内来人了。司刑寺府史飞奔入文房。 程仁正从坐上覆起,宫里的人? 是内侍省的内府局令。 司刑寺官署的庭院里身穿青袍的内臣拿着一张敕命左右瞧了瞧,旋即问道:胡少卿,王主簿呢? 胡元礼便侧头朝府史吩咐,去文房将所有人唤来。 胡少卿,程仁正从立簿的文房中匆匆赶来,旋即抵在胡元礼耳侧嘀咕了一阵子。 只见绯袍脸色大变,岂有此理,刚上任第一日就如此懈怠,我司刑寺焉能留此等人。 胡少卿可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内府局令用着带有山西口音的官话问道。 王瑾晨不在,府史说他刚不久前有事出去了,内府令此次前来? 咱家是来宣达皇太后殿下敕命的,王主簿不在也没关系,随后从跟随的小内官手中接过卷起的宣纸,展开念道:敕,经审查,特进、同凤阁鸾台三品苏良嗣与流人韦方质结怨已深,今遭攀诬而未能更止是为刑部失职之罪,今司刑寺句检稽失而及时更止,释苏良嗣无罪,特赐司刑寺御酒一樽,蜡烛一箱,进司刑主簿王瑾晨为宣德郎,制书如右,符到奉行。 分卷(38) 敕令一出,几个绿袍纷纷睁开眼对视,胡元礼更是一把扯过敕令,内府局令没有传错吧? 殿下的教旨与敕令,咱家怎可能传错呢。 他才刚上任,且已是跳过正字与校书郎破例受职司刑寺,如今进散阶又是何故? 里头不是写了么?内府令局指着敕命说道,这可是上官才人的字,难道胡少卿不认识? 敕令下来,司刑寺上下议论纷纷,尤其是刚刚还在背后嚼舌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程仁正。 暮鼓敲响不久,王瑾晨便浑浑噩噩的走回司刑寺官署的文房中,眼神有些呆滞,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程仁正从房内跨出,白日王瑾晨离开后宫里便差人送来了赏赐,是供夜晚照明使用的蜡烛与御酒,经这一敕令下达后,官署内的所有官员及府史对她的态度皆有所转变。 王主簿怎的又折回来了,难道事已办妥?程仁正从内房走出,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 王瑾晨抬头,温国公的事程主簿听说了么? 嗯,程仁正点头,邸报的消息传的极快,旋即又吩咐扭头下属道:去收拾出一间屋子来。 喏。 程仁正靠近俯身奉茶时候闻到了她身上有一股陌生又极为好闻的淡香,旋即瞧见王瑾晨衣襟上的脂粉印子便低头打趣道:王主簿适才托我代值,原来是去见佳人,寻温柔乡了。 王瑾晨低头,旋即很是尴尬的抬手遮掩,程主簿误会了。 程仁正低声回道:是谁家姑娘让王主簿如此牵挂,说与我听听,没准我还能给王贤弟指导指导呢。 王瑾晨抬手摸着胸前的衣襟,抬头正对着程仁正的目光回应道:不是谁家的姑娘,而是我未来的妻子。 程仁正睁着圆润的眸子楞了楞,旋即放声笑道:原来如此,王主簿已经到婚配之龄,想来不久咱们司刑寺就有大喜事了。程仁正望着四周的下属乐呵道。 是啊,届时王主簿大婚,下官们还等着闹洞房呢。司刑录事张顺接着程仁正的话道。 司刑寺内的气氛逐渐变得融洽,王瑾晨抬手覆在唇边轻轻咳嗽了几声。 主簿这是害羞了? 耳根子都红了,可不是嘛,看来真的要好事将近咯。 几个录事说笑着,程仁正瞧着她尴尬,便将敕令拿出,官署有澡堂,若是宣德郎想要沐浴... 王瑾晨低头瞧了一眼意料之中的升迁,连忙挥手道:我从家中的过来的。 嗨,咱们王主簿一定是舍不得洗掉,不知道日后的大娘子长何模样。录事们凑在一起,主簿改日一定要带来司刑寺,也让我们瞧瞧。 王瑾晨按着额头,心中并没有底,陪笑道:若是有机会,一定一定。 王主簿可曾飧食?程仁正见天色渐黑,便关心道。 赶着禁鼓停止前入的坊,故不曾。 程仁正伸了伸懒腰,徐寺丞先前交代了一些事物,正好我也耽搁了,后厨留有饭菜,还有皇太后赏赐给司刑寺的御酒,我让人给王主簿留了一壶,若王主簿不嫌弃可与我一道。 好。 黄昏的落日从上阳宫屋檐上慢慢落下,宫殿处于云火交织的光照中间,白马寺内传来洪亮的钟声,华灯初上,整个洛阳城便被夜色笼罩。 在司刑寺官署转了一圈,发现整个官署内除了厨娘其他的全是男人,好在自己是功名出身的流内官,不用与那些流外官挤在一间屋子里。 府史们所居住的屋内点着油灯,微弱的灯光照着几个促膝长谈的粗壮男人,昨儿新来的主簿,诸位觉得与程主簿比如何? 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怎能比程主簿相提并论。 此人可是皇太后钦点,胡少卿还特意跑到禁中与太后理论被赶了出来,没瞧见胡少卿回来只过问程主簿么。 你们呀,小声点议论吧,一个身材魁梧的府史将深色圆领衫解开,蜷缩到被褥之中打了一个寒颤,他背后可是有当朝最受宠的长公主做后盾,人家一来就是从七品的主簿,如今进正七品的散阶,出屁仕时连吏部关试都免了,咱们这群不入流的府史还在这里议论权贵,是吃饱着撑的慌? 他上任前,程主簿不是说了么,要挫他的威风,咱们掌管律法之所,不是谁都能进来的。 别说,你们看程主簿今日对他的态度,与昨日完全不同,连程主簿都如此小心翼翼,咱们还是不要招惹。 一阵寒风吹进窗户内将撑窗的竹竿吹落也将屋内一支蜡烛卷灭,皎洁的月光透过另外一扇窗斜进屋内,王瑾晨坐在床上轻呼了一口气,解下蹀躞带时才发现自己腰间悬挂着的一只香囊不见了。 王瑾晨摸着脑袋,明明今日出门的时候都还在,难道中途掉了么?可挂着好好的怎会掉呢...摸着摸着便摸到了袖子里扎手的物事,白日与萧婉吟相拥的场景再次印入脑海,当时只觉得后背的玉手微微下滑抚摸至腰间,由于慌张便没有在意,王瑾晨起身走到窗户边坐下,抬头望着天上那一轮弯月,从袖子里拿出一支金簪,不禁勾笑道:是你拿走了吗? 院外清风徐来,院内池塘水波不兴,被风吹动的窗户发出细碎的声响,婢女将卷灭的几盏烛火重新点亮,铜镜里的女子卸了妆容,三千青丝垂下将要触碰到地面,婢女收拾着妆匣里的首饰,姑娘,您少了一支金簪 我知道,你下去吧。 喏。 萧婉吟起身从衣架上拿了一件披风披在肩上,轻轻推门步入院中,影子随着步伐静止不动。 枯竹随着呼啸的寒风摇摆不定,连同凉亭内的灯笼也被吹得摇曳。 伏羲琴旁静置着一个散发着幽香的香囊,香囊里不知添了什么似乎可以提神,以致她深夜仍未有睡意。 亭内的烛光与庭院的月光一冷一暖交织在石阶上,琴弦被女子修长的手缓缓拨动,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琴的音色有些不好,弹至一半,也许是觉得自己并非善琴之人,萧婉吟便将琴弦尽数压下,又从长琴内取出一把藏于琴身内的宝剑。 剑身划破凝固的空气,月光下的影子,身法极快,慢下来时又像是剑舞一般。 一道寒光擦向脖颈,惊得婢女抬手大叫,姑娘,是奴。 萧婉吟将剑收回,丝毫不见半点喘息与汗水,这么晚了 这么晚了姑娘还不睡,可是因为白日见了王公子?姑娘带回来的那个香囊,是王公子的吧? 萧婉吟将剑收回,自言自语道: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旋即拾起琴侧的香囊,深深皱起细长的眉毛,熟悉的清香扑面而来,勾起万千思绪。【将她带入深渊的是你。】【因为我一直相信,来者可追。】 姑娘听不懂意思的阿霖摸着脑袋,明日还要去国公府吊唁,您还是早些歇息吧。 嗯。萧婉吟将香囊揣进怀中后拾起披风从凉亭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蜡烛在古代是奢侈品哦,就算到了唐代也是达官贵人用的。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 翻译:你的脚步为何会犹豫迟疑呢?难不成是为了哪个留恋沙洲?为了你来,我准备又准备,妆容换了又换,可是,望穿了秋水,只不看见你的身影。 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翻译:两心不相同空劳媒人,相爱不深感情便容易断绝。 第48章 谓人心 两天后,因苏良嗣病故而废朝三日,又逢十日旬休百司休务。 百官奉皇太后教旨纷纷前往已故开府仪同三司苏良嗣良府邸吊唁,国公府内的丧礼由其嫡长子太常丞苏践言主持,一辆马车停在挂满白绫的府邸巷口止步不前,寒风穿梭在巷子中,时而可以听见马脖子上的铜铃声。 车窗内探出的目光极为神伤,伴随着一声长叹,车帘被缓缓放下,同她对坐的婢女不解道:郎君既然都到这儿了,为何不进去吊唁呢? 苏家如今最痛恨的人怕是我们这些掌管律法的有司官员... 郎君,是七姑娘哎。掀帘探出头的小环连忙提扯了扯王瑾晨的衣袖提醒道,等王瑾晨俯身想要看时又被小环推了进去。 怎么了? 小环逼着嘴巴连连摇头,笑眯眯道:郎君,咱还是回去吧。 国公府大门前,苏良嗣的嫡长子穿着斩哀向前来吊唁的宾客行跪礼,本就在戴孝期的萧婉吟仍旧一身白衣素缟。 吁。从马车上下来的年轻男子穿着青色的公服,刚跳下车便急匆匆的追赶到素服女子跟前,七娘。 见过校书郎。女子福身客气道。 你不用与我这么客气,李元符抬手摸着后脑勺,前些日子寻你,至崇兄都说你抱恙,我便有些担心,方才瞧见你的马车,寻思着温国公病故,伯父昔日也与苏公交好,想来也要吊唁的吧,我便让车夫跟紧,果不其然。 身体抱恙?萧婉吟盯着李元符,眼里对他的话充满了质疑,旋即低头一笑转身道:确实。 李元符紧跟上前,七娘可知道,他任了何职么? 她任何职,与校书郎有什么关系。萧婉吟淡漠道。 他在昔日的大理寺,如今的司刑寺,冤狱层出,里面官员调动皆未至四年而因冤狱坐罪,获罪者牵连甚广,至崇哥哥与我说有意... 说够了吗?萧婉吟顿下脚步,头顶便是飘拂在空中的白绫,温国公亡灵之前,校书郎怎还有心思想这种儿女情长? 阿爷说我年龄已至,若还不成亲,便要影响升迁。 与我有什么关系? 李元符愣住,才不过半月不见,眼前人的态度与之前相比变得冷漠了许多,七娘卧病可寻了医者? 萧婉吟开始有些厌烦,本想转身呵退,身后便传来熟悉的声音,即便是医术通天的医仙,可这心病要如何医?颜色稍深的绿袍站定在李元符旁侧,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旁人,王瑾晨侧头冷盯着李元符,只会顾己罢了。 李元符攥着袖口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苏公病故,本官自然是奉殿下教旨前来吊唁。 国公府门前迎客的温国公长子苏践言仰头瞧着不远处的车马行人,旋即招来兄弟,三郎,你瞧那个人是不是阿爷口中念的司刑主簿? 放榜那日我去瞧了,这模样加上公服错不了。苏三郎肯定的点点头。 去将阿爷留下的那件裘衣拿来。 好。 对于王瑾晨的趾高气扬,李元符蹬鼻子上脸道:你们司刑寺的人还有脸到这里来,苏公如果不是遭你们诬陷定罪,如何会惊惧而亡? 原来校书郎是如此看待国家利器的。 同侯思止来俊臣等人为伍,能是什么好东西。李元符不屑道。 校书郎好像忘了朝廷的尊卑与规矩吧,校书郎出身世家,怎么连规矩都忘了呢?王瑾晨脸色幽暗,负手冷冷道:别忘了吏部的考绩,还要走本官手下呢。 李元符干瞪着双眼极不情愿的抬起头,下官校书郎李元符见过...王主簿。 客气。王瑾晨笑道。 王主簿。身后不远处传来中年男子浑厚的呼唤声。 几个人回首,纷纷行礼道:太常丞。 苏践言走到王瑾晨跟前托扶着她行礼的双手,我已丁忧卸任,不是太常丞了,前日家父狱中出来,天寒地冻,还是宣德郎赠裘衣让家父最后一程未曾受冻,归来后家父一直念叨着,苏践言接过家僮手里的狐裘,这是从西域来的狐裘,还希望宣德郎不要嫌弃。 温国公一生为民与家国,这些都不足挂齿,温国公病故乃国家损失,还请苏公节哀。 苏践言哀叹一声,用粗生麻布所制的袖子擦着眼角处的泪水,宣德郎替家父正名之事,苏某不胜感激,今日吊唁,苏某抽不开身,灵堂内有贱内与几位弟弟在。 苏践言离去后李元符皱着眉头念叨道:宣德郎? 难道昨日殿下召见你,是因为韦方质立簿一事?李元符抬头问道。 是不是与你有什么关系?王瑾晨回的极为冷漠,瞧了瞧一旁沉默不语的女子,眼里满是醋意,看来令尊的消息,灵通也不灵通。 你一月内跳过正字与校书郎授职进阶,难怪朝廷有人传你是第二个薛怀义。李元符的声音极大似乎故意说给某人听的,旋即又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今日的账,我迟早会要回来。 那就拭目以待,等着看李校书郎是如何向本官讨要这笔账的。 哼!李元符瞪着眼珠子甩袖离去。 安静下来后,王瑾晨才松上一口气走到旁侧背对的女子身后,七娘。 宣德郎好大的官威。 ...王瑾晨张着一双明润的眸子。 萧婉吟转过身,曾以为自己理解的眼前人突然变得陌生,他适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七娘在意么?王瑾晨没有回答,反而注视着问道。 萧婉吟不明白,轻轻挑起眉头,你觉得呢?你明知有薛怀义,为何还要靠近上位,如果是因为我,那你大可不必。 分卷(39) 七娘看不明白么,薛怀义再受宠,那也只是虚职,殿下在向世人宣告,那张椅子男人能做得她身为女子同样也能做得,凡帝王能行之事,她都能,包括男宠,皇权更迭之下,骨肉相残者不计其数,只不过是胜者为王罢了。 所以你要辅佐皇太后称帝?萧婉吟深陷着眉头,她并不反对太后称帝,只是担忧眼前人的安危,却不曾想到那个看似木讷愚钝之人竟然如此工于心计,太平公主只不过是你拿来接近殿下的引子。 不是我要辅佐,而是殿下称帝已成定局,不管有没有我,都不会改变这场风云。 对于殿下来说是不会改变,可是你呢?狡兔死走狗烹,你如何周旋,如何脱身,又如何保全自己?萧婉撇过头,原来一直都是我在空忧心。 不是的,王瑾晨解释道,我知道你怕我应付不了,怕我涉险卷进这无休止的斗争最终会与那些落败者一样身败名裂,令人心畏惧者,只有权力,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我唯有向死而生方有一线机会。 黄昏的霞光慢慢从院墙东边往西挪去,王瑾晨站在光下,挡去了萧婉吟一大半的光照,昔日那个洁白无瑕的赤忱少年早已消失,又或许是根本没有存在过,世溷浊莫吾知,人心不可谓兮,宋姑娘说得对,我根本就不了解你,仗着你的喜欢一味索取,可四郎的心,妾又怎么能够知道呢。 王瑾晨突然变得心疼,你这样问,我又何尝知道你呢,你究竟是在气我只身涉险卷入皇室斗争,还是在气我与那几位姑娘的事情?上次时间匆忙未能说清,王瑾晨抬起手对天道:我发誓,今后我的娘子,绝不会是宋氏与李氏。 夜宿宅内,你叫我如何信你呢? 宋氏夜宿,是我不在之时,至于李姑娘,李轻舟爱女心切,但是李姑娘并非宋氏那种人,你不喜欢,我日后避开便是。王瑾晨走到萧婉吟跟前,男女之别,我如今又公务缠身,不能时时相见,最怕的便是产生误会又没有办法解释,旋即握着萧婉吟的手放在胸口说,你说不懂我的心,可是它从来也没有在你跟前掩饰过什么。 萧婉吟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无奈的叹出,我在气什么呢,气你不自爱,同时也气你木纳让人有机可乘,她说的对,嫁给你,我可以获得自由,可是你却要因此堕入深渊... 谁说的?王瑾晨不悦的反驳着,一个人若没有了欲,那就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我不知道宋姑娘与你说了什么,但你一定是见过她了才会对我如此,我那日找到你,并不是机缘巧合,而是上官才人无意中的透露,她与太平长公主交好,所站立场也是公主,因为我依附于太平公主,若兰陵萧氏也能归于麾下,这对夺权便是一大助力,国家的掌权者已经年近古稀,所有人都在做盘算,包括公主。 所以我卷入斗争,并不是因为你,王瑾晨紧握着萧婉吟的手,李元符不似他父亲,空有一身才华而无德,我不会把你让给他的。 萧婉吟反握住,你说的不对,没有我,这本来只是一双写字的手而已,刀刃锋利,更容易伤到自己。 有牵挂才会有害怕,我会万分小心,绝不伤到自己。 好。 秋官尚书李轻舟宅 阿爷,这是什么? 名帖,京中尚未婚配的世家子弟有意与你结亲的都在这儿了,秋官尚书李轻舟将外袍脱下交给侍奉的婢女,对了,其中还有夏官侍郎李昭德之子,前月刚中进士如今释褐出任校书郎,出身陇西李氏,要不是唐律禁止同姓联姻,我倒真想将你嫁予他。 阿爷不是看中了王家阿兄吗?李锦皱起眉头有些不悦道。 李轻舟摇头,他与徐州刺史之女的事尚未说清,如今听闻宋学士钟意这个女婿... 我不要这些。李锦将一沓名帖尽数扔到炭盆里。 你这是做什么?李轻舟皱起粗浓的眉头,你已过适婚之龄,再不成婚,你阿爷我就要被弹劾了。 除了王家哥哥,女儿谁都不要。李锦一把坐下赌气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世溷浊莫吾知,人心不可谓兮。翻译:世间的复杂我能看的清清楚楚,唯独人心猜不透。 唐代士人释褐有两条路,一条是至地方州府任参军或者到地方任县主簿与县尉,二是留在京城任校书郎与正字,历朝历代都是重京官而轻地方官,所以后者的要求要高一些,唐代很多宰相都是由校书郎出身。 小王是有主角光环啦。 第49章 范履冰 夏官侍郎李昭德宅 从温国公府吊唁回来的李元符摆着一张极为郁闷的脸,刚入门便连打了几个喷嚏,从家僮手里接过帕子擦道:定然是那厮在咒骂我! 二郎。中堂内传来男子浑厚的呼传。 阿爷。李元符便迎着呼唤入内,拱手道:阿爷今日午膳用的可安好? 李昭德点点头,旋即招手道:过来。 李元符听话的走上前,阿爷。 你瞧瞧。李昭德将一摞册子从桌边推上前。 这是什么?李元符不解道。 京城官员们尚未出阁的女公子,为父特意拖媒人打听的,这些都是名门闺秀世家大族之女... 阿爷,儿子不是说了吗,此生只娶婉吟姑娘一人为妻,况且她兄长已经答应了,等三年孝期一过... 萧至崇的为人你知道吗?李昭德拉下脸,他图你什么,图你阿爷现在圣眷正隆,图你是进士出身的校书郎。 他们有所图,难道别人就没有所图了吗?李元符强忍着对于父亲反悔的怒火,如若儿子并非陇西李氏出身,如若儿子没有一个做京官的父亲,如若儿子没有功名,这些人,李元符指着名册,焉会嫁与我?既然都是有所图,那为何儿子不可以选一个自己钟意之人呢? 钟意之人未必适合你,李昭德走上前,她与那个王瑾晨是自小相识,王瑾晨刚中进士便越过地方县官及参军连校书郎与正字都不曾任过,却以进士之身去了司刑寺,殿下掌权崇尚法治,如今又受召见与升阶,如此荣宠,怕是连当初入白马寺的薛怀义都不如,这样的人不知道底细与心思,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他能有什么底细,李元符不屑道,不过是个贱婢所生的庶子,便就仗着一副皮囊向皇太后殿下献媚邀宠,以色侍君王,焉能长久。 李昭德拿起几张名册长叹道:如若他真的成了薛怀义,又是进士出身,那么他便要比薛怀义更加权重,恐有一日爬到为父头上,若那时他追究起萧氏,李昭德打开一份册子,还是早做打算,断了念想罢。 凭什么?李元符怒道,旋即趴在父亲膝前扯着衣袖蹲伏道:阿爷,他现在只是个七品小官,等阿爷您做了宰相... 你胡说什么!李昭德神色突变,咱们家是功臣之后,嫣能做这等肮脏龌龊之事,官场险恶,任何的歪风与邪念都有可能被人拿来做文章,此等心思,切莫再生。 儿子知道了。 李昭德再次叹了一口长气,秋官尚书如今正得恩宠,其幼女如今待字闺中,可惜啊,咱们都是李姓,注定结不了亲。 秋官尚书李轻舟,李元符低头看向父亲手中的册子,可是原先从越州来的那个刺史? 李昭德点头,我与他同僚期间,他也曾提到过王瑾晨此人,言语里甚是欣赏,咱们同为李姓不能结亲倒也不可惜,他女儿喜欢那个进士。 王瑾晨? 李昭德点头,可惜那姓王的小子一直惦记着萧姑娘,李尚书正为此事发愁呢,不仅是秋官尚书,就连宋学士也对其青睐有加,这个不满二十岁的弱冠少年,究竟何许人也。 李元符依旧鄙夷不屑,还不是仰仗着太平公主之威。 新科士子那么多人,为何太平公主偏偏就选中了他呢?李昭德摸着长须,此人看着憨厚木纳,实则城府极深,也颇为胆大,是个人才。 阿爷从哪儿看出来他是个人才了?李元符不明白。 你以为皇太后殿下是什么人,会随随便便施恩吗,你以为薛怀义真的是荣宠吗,他不过是皇太后养在身侧取乐的玩物罢了。 李元符起身拍了拍下裳,再厉害,也是上位者的一颗棋子,是棋子便终会有一天成为弃子,我就不信,我争不过他。 日落时分,神都上空突然聚集乌云,天色瞬间变得极为阴暗,云层灰蒙蒙一片似随时就要被风吹落,狂风卷起温国公宅邸内悬挂的白绫。 灵柩前,老翁白阑缟巾屏退左右重重跪下,良嗣啊,你我同朝为臣六十余载,你怎可先为兄而去呢?圣人不掌朝政而退居它殿,天下至今已久,未曾有过一年连改三元之事,国之变尽在眼前,凭我之力,又如何逆天,可我是大唐臣民,你我祖上皆受唐皇之恩,焉能背信弃义而叛离先皇。 王主簿,灵堂内有人。灵堂外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传入内,老翁将一把纸钱扔进炭盆中,外头是什么人? 王瑾晨走到门口便被拦截,随后仰着脖子瞧见里面吊唁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翁,里面吊唁的是何人? 是春官尚书、同鸾台凤阁平章事范履冰范相公。苏家家僮回道。 灵堂守灵的苏家子嗣便扭头瞧了一眼,范相公,是司刑主簿王瑾晨。 那个还良嗣清白的新进士?老翁又问道。 回相公,是。 想来也是过来吊唁良嗣的,让他进来吧,不用顾忌我这个老骨头。 喏。苏家儿郎对这个即将至期颐之年的长寿老翁极为尊敬,不因宰相之身,而是以高寿之龄仍心系大唐江山与社稷。 因宰相吊唁的缘故,灵堂内满屋的五服子孙皆退到了院子里,一个不满三岁却戴着麻冠穿草屦的幼童恭恭敬敬的立在灵堂外,不吵也不闹,只是自王瑾晨前来堂前吊唁便目不转睛的盯着,一旁的嫡母便轻声说道:务起,不许这样盯着人看。 王瑾晨注意到了这个可爱的小童,由于是在温国公灵堂前,她便也没有对着孩子发笑,只是客气的朝他拱手。 幼童也回礼,母亲,这个阿兄长得好好看。 穿着生粗麻衣的妇人面色尴尬的将幼童往后拉扯,这是你阿翁的恩人。 幼童歪着小小的脑袋,用一双水灵的眸子盯着,妇人上前福身,小孩子不懂事,请王主簿见谅。 王瑾晨躬身回礼,盯着幼童好奇道:令郎多大了,好生聪慧。 快三岁了。 苏良嗣次子苏践峻从灵堂内走出,幼童很是懂礼的拱手行礼,叔父。 苏践峻俯身摸了摸幼童的小脑袋,朝王瑾臣拱手道:范相公在里面陪父亲说话,王主簿进去吧。 我还是等相公出来后再去祭拜温国公吧。王瑾晨不愿进去,便是知道温国公与他几位宰相包括同平章事范履冰都是大唐的纯臣。 是范公发话让王主簿进去。 王瑾晨犹豫不决的跨入灵堂,在灵牌前跪下故作镇定的行完一切凶丧跪拜礼仪,旁侧的老翁依旧还在烧着纸钱,环绕的烟雾吹至王瑾晨身侧,让她呛了几口气。 琅琊王氏。 王瑾晨身子一震,旋即扭头拱手道:见过相公。 你是受镇压的世家门阀之后,难怪。范履冰颤着老迈的手,你虽修改簿子替良嗣洗清攀诬,但本相是不会因此就感激你的,想你们琅琊王氏也是文人之最,读书人的气节与风骨不知还记得否。 不用相公感激,这本来就是下官自愿做的。王瑾晨从容回道,但是下官的立场,与下官的出身并无关系,太宗与高宗皇帝打压士族,唯殿下扶持,相公家族与苏公家族一样,世代受大唐皇族之恩,可是啊,王瑾晨从草垫上起身,太.祖皇帝又何尝不是世受隋皇之恩呢,哪有政变不流血,哪有是非对错之分,任何人都会犯错,圣人亦是。 老翁抬起头,满布皱纹的脸上充满了沧桑,脸颊处还有大大小小黑斑,这段时间,你的名声可是传遍了整个洛阳城。 下官该庆幸么? 你觉得呢? 王瑾晨没有直接回答,大唐会如何我不知道,但是国家一定会越来越好,洛阳将会比长安更加繁华,你们只允许自己追随的人犯错,那么我也是如此。 老翁冷笑道:你眼里的欲与你的功利心出卖了你,你和他们一样,为的都是功名利禄,这般青春的少年却学人做卖笑的走狗。 王瑾晨并不恼怒,也不否认,的确,我是为了功名与利禄,这是我的自由与权力... 也许是因为新鲜血液都倒戈向武氏而让老翁绝望,悖逆天道之事,注定不会长久,杀戮太多,将来的史书只会记上一抹黑笔,你们都将成为大唐的罪人。 我不在乎,大唐只是一个国号,若果盛世可以延续,百姓可以获得安稳,那么天子姓什么国号为什么又有什么关系,你们心心念念不舍的,可见只是自己的高风亮节,而不是真正的民为先。 忠臣不事二主,老翁失神的望着灵柩,寒心道:始凝劝服不了这些年轻人,他们都忘了大唐是如何一统天下还百姓安宁的了,但是只要始凝在一日便永远都是唐臣。 范公有良相之称,是当世贤臣...王瑾晨轻皱眉头。 你会后悔的。老翁沉声打断道。 分卷(40) 王瑾晨闭上张开的嘴,叉手躬身回应道:也许司刑主簿会,但是会稽山阴王瑾晨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  相公专称宰相 第50章 言事书 载初元年四月,初夏。 内臣跨入大殿,见君臣正在下棋便躬身立在跟前静候,执白子的女官瞧了一眼棋盘后跪坐着起身,殿下棋艺精湛,妾自叹不如。 婉儿的棋终究柔和了些不够狠绝,没有后路就不要想着回头,博弈生死一瞬,一步都错不得。 殿下教训,妾记住了。 良久后皇太后侧头问道:什么事? 内臣叉手回道:启禀殿下,春官尚书、同平章事范履冰请见。 皇太后捏着一颗黑子旋即扔回棋盒内,范始凝连呈了几道奏疏反驳吾改元,当真是个忠心不二的良相,让他进来。 喏。 宣同平章事范履冰入殿觐见。 紫袍端着笏板迈着十分急切的步子入殿,臣范履冰叩见皇太后殿下,殿下千秋。 今日不朝,范卿年事已高怎不在家中好好歇息。皇太后瞧着范履冰幞头旁的白发。 家国尚未太平,边境不安,臣怎敢歇息,范履冰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奏疏,苏公病逝于任上,为大唐鞠躬尽瘁,可谓一代贤臣,臣与他是同僚,皆曾受先皇帝陛下恩典,今日臣特呈奏疏,望皇太后殿下可以采纳。 女官走到范履冰跟前将奏疏接过转呈皇太后,殿下,是言事书。 奏疏的封面上写着上皇太后言事书,这已是武瞾改元载初以来收到的第三封,博弈赢棋的愉悦渐渐从武瞾脸上消失,随之而来的是君王的冷静与阴沉,看来是朝廷无人可用了,才会让卿这样的肱骨之臣在本该享乐的年纪还要为国家操劳忧心。 殿下!老臣迈近一步,频繁改元让国家摇摇欲坠,似乎应征着即将改朝,他企图劝说眼前这位国家最高执政者将政权还归李唐,年号乃是奉正朔,而殿下一年之内连改三元... 卿上疏,只是未改元一事而来的吗?皇太后戳穿道。 老臣鼓足底气直言进谏道:圣人通明达理,且又仁孝敦厚,昔日高宗皇帝与皇太后殿下伉俪情深,高宗卧病,殿下临危受命垂拱而治,家事国事两不误,自感业寺以来,高宗皇帝未曾失信于皇太后殿下,连那泰山封禅也是夫妻同心,而今高宗龙御上宾久矣,圣人正当盛年,圣人是高宗皇帝之子,亦是太后您的亲子,母子连心,殿下怎忍心如此对待丈夫与儿子? 废后的儿子怎么可能当皇帝做圣人呢?皇太后沉着一张略施粉黛的脸,若不是武家的势力,吾怎可能安然坐在此处,卿忘了上官仪是怎么死的吗? 上官仪起草废后诏书而被满门抄斩,一侧的上官婉儿听后慌张的走上前跪伏,皇太后没有唤其起身,依旧冷冰冰的盯着白发老臣。 范履冰不卑不亢,眼里没有丝毫畏惧,殿下这样做可对得起先帝的恩宠与知遇之恩? 我有什么对不起先帝?皇太后怒道,内乱之时是谁在坐镇,先帝遇事不明时是谁在提点,我不过做了一些你们男人可以做的事情,何至于你们如此。 殿下这是在篡权,没有先帝,殿下今日又何以能够坐在此处受世人敬仰与跪拜,若没有先帝,武家何以有今日?老臣慷慨激昂道。 究竟是我篡权,还是你们没本事阻止,皇太后起身,子民的心是散的,而臣子的心则带着利益,古往今来顺者昌逆者亡,胜者王败者亦亡,若无能阻止,注定失败,那便乖乖接受事实,而不是拿无辜子民的性命来成全你们自己的忠孝与气节。 范履冰挺直腰杆,是你武瞾不义,恩将仇报,还要将这脏水泼到我大唐臣民身上,可笑这天底下愚昧之人竟如此之多,太宗皇帝辛苦建立起的盛世,尽数遭你这个食子的毒妇人所窃取,良嗣于朝已有一个甲子,为官地方则造福一方,于朝则福于社稷,一生为国,兢兢业业,却也未能逃脱你的毒手。 皇太后忍住心中的怒火,愚昧的还有你,谁告诉你女子就该退居内室忍气吞声,这个天下难道只有男人坐得,我偏不信命,偏不服这命。 太宗皇帝是天可汗,印刻在史书上的贞观之治与永徽之治会永存,后世人不会记得你的功劳,你将是大唐的罪人。老臣放声大骂道。 我不在乎,总有一天会有人明白,强者为尊,被政权排斥在外的女子,也能登上权力之巅成为这个天下最为尊贵之人受万邦来朝,臣民敬仰。 哼!老翁极为不屑的冷笑一声,靠抢夺丈夫与儿子来的权力,终有一日你会自食恶果,遗臭万年! 皇太后强忍着气,吾念范公侍奉高宗皇帝有良相之称,为国家砥柱操持数十载,劳苦功高,遂不降罪于你,卸了官袍,回家去吧。 始凝既然呈了这道归政圣人的言事书便没有怕死之理,殿下一日不还政,始凝便一日不退! 你以为吾当真不敢杀你?皇太后轻皱眉头。 身为人臣,为社稷为君主而死,死了我一个范始凝若能唤醒大唐臣民之心,便是死得其所!老臣恶狠狠的瞪着台上的妇人,后世之人必记我范始凝的忠烈,而你将背负千古骂名。 皇太后旋即冷笑,你用不着拿名声吓唬我,因为我根本就不在乎,你既然这般想不开,那么吾就成全你的忠烈。 丘神勣! 左金吾卫大将军丘神勣从殿外疾步入内,臣在。 将此逆贼拿下。 喏! 范始凝生是大唐的臣死亦是大唐的鬼,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受妖后蒙蔽,终有一日会成为弃子,不但名声败坏,还将祸害子孙,遗臭万年! 拿下去!皇太后怒吼道。 几个身穿山文甲的金吾卫入殿将咆哮不止的紫袍控制住,旋即带离殿中,丘神勣拱手问道:殿下,这逆贼要如何处置? 交刑部让周兴...皇太后凝思了一会儿,又改道:范履冰是宰相,当由三司推事,便交司刑寺吧。 可是徐有功在司刑寺,昔日他在百官之前公然顶撞殿下,恐怕范履冰之罪... 让肃政台来俊臣与六部秋官周兴专审,另外,皇太后朝丘神勣招手,让新任的司刑主簿一同。 皇太后的吩咐让丘神勣有些错愕,司刑主簿王瑾晨?一个刚进士及第的新官,便能与齐名的几大酷吏同审当朝宰相,见皇太后板着脸,丘神勣收回质疑连忙叉手,臣遵旨。 丘神勣将老臣押往司刑寺,期间叫吼不断,妖后,你身为李家儿媳却篡夺李唐江山囚禁圣人,残忍的杀害自己的亲子,为母不慈,为妇不忠,你有和颜面去见九泉下的先皇帝陛下,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押送的丘神勣皱着眉头抬手示意,旋即朝迎面过来的紫袍叉手,毕恭毕敬道:见过左相。 丘将军这是去哪儿? 丘神勣退开一步,老臣被几个身着甲胄的禁卫军扣押着,武承嗣见之便故作姿态道:哎呀,这不是同平章事范相公吗?丘将军您这可不厚道,范相公乃是国朝元老,怎能被你们如此野蛮的绑着呢? 左相,范履冰在大殿之上以下犯上,不仅如此还大放厥词辱骂皇太后殿下,离间殿下与圣人。 武承嗣轻瞟了一眼,原来是忤逆,不过想来皇太后殿下仁德,顾及范相公的劳苦功绩,顶多审讯几句也就放出来了,不过范公您又是何苦呢,这么一大把年纪不在家好好休养,偏想不开要去那天牢里走一遭... 呸!范履冰一口唾沫喷去,昏淫无耻之辈,国家有你这样的宰相真是臣民的不幸与大唐的耻辱。 丘神勣上前差人将范履冰带走,旋即从盔甲内取出一块帕子,左相不要在意... 武承嗣接过丘神勣递来的帕子,擦拭着脸颊低头笑道:世人都赞范公忠谏敢言,不畏权势,果不其然,旋即眼色变得阴森,殿下可有说交給什么人审? 来、周。 武承嗣的笑越发阴险,民间不是有言,遇来、周必死,遇徐、杜则生。 送到周、来手中是生还是死,不还是左相您一句话么?丘神勣拱手,下官先去了。刚走一步,旋即又停下小声道:左相,殿下适才还特意嘱咐了要让司刑寺那位新任主簿一同。 武承嗣旋即笑止,皱眉道:先是太平,现在又是姑母。 现在朝中都认定他是将来的新贵。丘神勣道。 姑母为何要他也参与此案? 这个,下官也不知,不过下官猜测,那日殿下召见完他便进了他的官阶,怕是也有交易在里面,君臣能做什么交易,无非是用甘愿效命换取权力与信任,殿下是个多疑之人,此举恐怕是试探。丘神勣回道,总之他与薛怀义不同,论眼光论胆识,薛怀义只是一介庶民,给些甜头便能稳住,但是此人...下官的金吾卫监视了他这么久,也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只不过有几个女子与他常见。 什么女子? 崇文馆学士宋之问养女与秋官尚书李轻舟幼女,若左相不放心,下官替您除了他? 不可!武承嗣阻止道,眼下太平的婚事尚未敲定,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差池,死一个殿下亲任的京官你以为是小事吗。 那下官该如何做,还请左相示意。 武承嗣眯起狡猾的双眼,范履冰一直是保皇派,他与苏良嗣一样都是殿下大业道路上的绊脚石,既然交给来周二人审问,必然是不想留活口,那么如果是试探...武承嗣朝丘神勣招手,凑在耳畔小声吩咐了一阵。 喏。 作者有话要说:  注:武则天时期的同平章事全称是,同鸾台凤阁平章事原来的名称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尚书省(名称未变),中书省(文昌台),门下省(凤阁),鸾台(六部) 六部改成了天地春夏秋冬,御史台改为肃政台。 第51章 进退难 司刑寺官署 数十金吾卫堵在司刑寺官署大门前,正在官署内处理案件的司刑少卿胡元礼闻讯急匆匆赶出。 丘将军? 胡少卿。丘神勣挥了挥手,紫袍老臣被当众剥去公服。 这是?胡元礼大惊。 奉皇太后教旨,春官尚书、同平章事范履冰以下犯上忤逆君王,恐为徐敬业同党,着下诏狱,交由肃政台侍御史来俊臣,秋官侍郎周兴及司刑主簿王瑾晨审讯。 审问宰相不应该由三司推事,皇太后殿下为何要交给几个不懂律法的无赖审理?闷声质问的人身穿绿袍,面对着众多金甲眼里丝毫没有畏惧。 徐司刑丞好像对殿下的教旨不满?丘神勣睁着有些恐怖及狠厉的鹰眼。 下官不敢。徐有功拱手,只是范公乃是国朝宰相,历任先皇帝陛下,是大唐的功臣,若要审理也当交由秋官尚书,司刑寺卿,肃政台御史中丞,三司长官共同推事。 脱了这身紫袍玉带,丘神勣走上前,他还是宰相吗,本官未曾听过乱党也能够让三司共同审理,那按照徐司刑丞所言,范履冰是肱骨之臣,应当由天子亲鞫才是,殿下已经派了秋官的侍郎周兴及肃政台侍御史来俊臣及司刑寺主簿王瑾晨等三司之官审讯,且奉诏治狱等同天子亲审。 胡元礼上前拉住徐有功,朝丘神勣拱手道:司刑寺一定谨遵殿下教旨,只是司刑主簿王瑾晨才刚上任没多久,司刑寺官员各司其职,主簿有主簿要做的事,让一抄录之人审案,是否不妥? 殿下只说让王主簿从旁协助,这应当是主簿分内之职吧? 胡元礼不再言语,只是吩咐着身后的府史将路让开,将人带进去。 徐有功焦急的走上前,殿下并非嗜杀之人,范公所犯何罪? 徐司刑丞,丘神勣阴冷道,寺丞难道要抗旨僭越不成? 徐有功退后,下官不敢,只是律法乃国家利器,若连治国之器都不能公平公正,那么国祚便会倾斜坍塌。 比起治国,徐司刑丞难道比皇太后殿下还要厉害?丘神勣质问道。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徐有功知道,自皇太后摄政临朝称制以来,司刑寺与刑部牢狱里关押的宰相与高官不计其数,交来、周二人所审更是无一活路。 王主簿,外面出事了。张顺飞奔入文房,焦急道:您快出去吧。 王瑾晨持笔添了些墨继续埋头立簿,还有几桩案子没有立簿,外头出什么事了? 同平章事范履冰被左金吾卫大将军丘神勣押到司刑寺来了,连身上的公服都被扒了。 一滴墨水落到了簿子的薄纸上,墨染由中心向四周迅速扩散【年轻人,助纣为虐,你会后悔的。】 王瑾晨将笔搁下,欲要开口询问时,不速之客已经抵达文房,司刑主簿王主簿可在? 丘神勣扭头,旋即跨入房中,王主簿。 两次面圣,这个人都在大殿门口候着,金色的铠甲在朱漆金饰的大殿里很是显眼,王瑾晨起身,下官见过丘将军。 王主簿真是客气,丘神勣笑了笑走上前,本官有些话要转达王主簿,闲杂人等还不退开? 几个录事相顾一眼后旋即躬身从文房中离去,丘神勣瞧了一眼房子四周找了一张坐塌悠哉的坐下,王主簿如此年轻就得皇太后殿下器重,可谓前途似锦,王主簿的仪容,真令本官羡煞呀。 分卷(41) 与紫金鱼符掌管禁军翊卫及天下兵马的大将军而言,下官实在是渺小的不能再渺小了。王瑾晨与之打迷糊。 丘神勣眯着笑脸,刚刚那个小官应该将外头的事都向王主簿通报了吧,王主簿还真是恪尽职守。 司刑寺事务繁多,下官才刚接手,不敢怠慢。 那我也不与你绕弯子,奉殿下教旨,将乱党范履冰打入天牢,奉诏治狱,交侍御史来俊臣、秋官侍郎周兴以及司刑寺王主簿您一同审理。丘神勣拍了拍手,一名符节谒者走入房内,将手里所持的诏狱符节示出。 王瑾晨看着符节僵在原地,下官只是一个小小的主簿,范履冰是宰相,这不在下官职责内...很快王瑾晨便顿住,瞧了瞧窗外,走近问道:殿下有什么示意吗? 王主簿好生聪慧,不愧为皇太后殿下看中的人。丘神勣撑着扶手站起接过谒者手里的符节将其屏退,端详着符节缓缓走到王瑾晨身侧,范履冰历太.祖太宗高宗三帝,与苏良嗣一样,于朝根基极深颇得民心,一直以来都素有威望,但是呢,丘神勣意味深长的盯着王瑾晨,王主簿应该知道殿下想要成就千秋大业必然要先清除障碍,所以交给来俊臣与周兴两大酷吏审问,但是殿下不想赶尽杀绝,况且范履冰年事已高掀不起什么风浪,殿下说了,点到为止即可。 王瑾晨侧头与其对视,皱起眉头的眸子里充满了质疑,丘神勣楞盯着,旋即笑道:王主簿好风仪,读书人的书香气息,怎是姓薛的那种人可以比的呢,怪不得皇太后殿下会如此器重。 王瑾晨将头撇过,丘神勣朝前走了几步,视线盯在主簿办公的桌案上旋即抬手将符节递到王瑾晨跟前,王主簿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去找殿下验证。 符节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金字,王瑾晨便拱手低头笑道:丘将军是皇太后殿下的心腹大将,下官当然深信不疑。 丘神勣哼笑着回头,王主簿出身腐书网,自幼饱读诗书,读书人的忠骨我是信的,范公乃一代良相当世之贤臣,若死于酷吏之手,想必王主簿也会日夜寝食难安吧? 劳烦将军替下官回禀皇太后殿下,君命不敢违,臣一定不负殿下信任与器重。 王主簿是个聪明人,本官一定会回禀殿下的,日后王主簿若是封侯拜相,可莫要忘了我丘敦。 同朝为官,一同为皇太后效力,下官还要仰仗丘将军呢,丘将军这样的大人物下官巴结都来不及又怎敢忘。 丘神勣望着眼前年纪不大但是学会了官场那一套油腔滑调的少年回笑道:以殿对主簿的恩宠,日后谁巴结谁还不一定呢。 司刑寺大牢 牢外艳阳高照,而牢内却阴森幽暗,即便为上牢也是不见天日,黑色的六合靴踩在沙土上很快就沾染了一层灰尘。 见过王主簿。 你是狱丞? 是,刚刚接到消息,已经将犯人独立关押到旁处了,主簿请随下官来,狱丞伸长脖子,两位御史没有来吗? 王瑾晨摇头,我是临时授命,并不知道他们。 狱丞瞧了瞧左右旋即凑近极小声的好心提醒道:您若与他们不熟,办完案便离他们远些吧,民间的传闻想来主簿您也听过。 我知道。 主簿这边请。狱丞将其带往牢狱深处,光线愈加昏暗不得不点燃一盏油灯引路,走到刑房时让这个从未进过牢房的人不寒而栗,石砖砌的墙面上挂满了各种逼供用刑具,熊熊燃烧的炭火上灼烧着几把已经发红发亮的铁烙。 墙面上还有没有清理干净的血迹,几个狱卒坐在里面打盹,狱丞瞧见后眉头大皱,混账东西,竟敢在这儿睡觉? 狱卒们被骂声惊醒,旋即揉了揉眼睛,狱丞... 狱丞脸色难堪道:还不过来见过王主簿。 几个狱卒连忙起身扶正帽子上前,见过王主簿。 王瑾晨盯着刑具没有回话,忧心忡忡道:范公在哪儿? 下官这就带您去。 几个狱丞摸着脑袋不明所以,看来这位新任主簿也不怎么样。 是啊,刚刚他瞧见这些东西脸都吓白了。 白发老臣脱去公服与幞头,散着满头白发端坐在牢房的石床上,几只老鼠从洞口蹿出跑到一只有缺口的破碗旁觅食。 把门打开。王瑾晨道。 狱丞握着钥匙有些犹豫,上面有所交代,这两位长官还未到,下官不好... 王瑾晨将符节拿出,天子信物,见符节如天子亲临,此案,本官亦有权力接管。 狱丞见符节旋即屈膝叩首,起身将牢门打开,极为识趣道:下官在外面等候。 我不懂。王瑾晨走到白发老翁身前,明知是死路,您为什么还要自掘坟墓。 老夫宦海沉浮一个甲子,到如今这个年纪早已经活够,良嗣死的时候我就有所觉悟,若以死谏能唤醒大唐子民的忠魂,死又何妨,你是一个读书人,不会不明白这些道理。 每个人的立场都不同,您有您想做的事,皇太后也是,您可以为了自己的忠心舍弃性命,皇太后也能为了自己的野心排除万难,我也可以为了自己心中所念而甘愿涉险,所以我还是那句话,平判的标准从来都不是对错。王瑾晨捏着手里的符节,殿下下令命我审您。 范履冰紧闭着双眼,她在试探你。 丘神勣带话说殿下不希望范公您出事,所以才命我与来俊臣一同审您。 范履冰冷笑一声,论起权谋,满朝文武谁又能斗得过她。 丘神勣说了谎,但是无论他说不说,对我而言这都是一道难题,我参与了这件案子,若果像徐有功那样与殿下力争救下了您,我便从此失信于殿下,可若我袖手旁观,便会背上与来周一样的恶名,我又是执法官,恐怕新酷吏之名,我从此就逃不开了。 范履冰睁开双眼,重新打量着王瑾晨,你想好怎么自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范和苏都是历史人物(我没有乱改历史人物哈) 第52章 与虎谋 王瑾晨摇头,并没有,正如您所说,这天底下没有人可以斗得过皇太后,我能做的只有顺从,比起名声,我更想活着,哪怕成为人人唾弃的奸佞之臣我也要先保住性命,您活了大半辈子,见过了大唐从无到有,见证了江山的繁华,可是我没有,所以我不想死,我希望范公维护大唐李氏基业反对的是篡权者,而不是女子当政这一点。 篡权者人神共诛,女子善妒,为政必生祸乱,女子当政,为天理所不容,范履冰睁着冰冷的双眼,她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如此维护一个乱臣贼子,仅仅是因为怕死吗? 这就是为什么皇太后非要当这皇帝不可的原因,傲骨,并非男人特有,我维护的并非乱臣贼子,而是在周礼儒家之下,世间最为欠缺的公道。王瑾晨振振有词道。 老翁却并不认可,一派胡言,连孔夫子都遵循崇尚周礼,违背圣人之制,这个天下必将大乱... 那是你们认为的,王瑾晨争执道,范公忠谏敢言,不畏权势,是当世之良相,却有一个与世人一样的通病。 来御史,周侍郎,罪人范氏就关押在此处,司刑主簿也在。狱丞将两个中年绿袍男子带入牢中,态度明显更加恭敬。 范相公,别来无恙啊!一入内,二人便一副阴阳怪气之姿。 呸!范履冰鄙夷道,两个地痞流氓,无耻奸诈之辈。 入内的人并没有因为老臣的话而发怒,反而笑吟吟的走上前,没有想到昔日不可一世的高门宰相,也会有一天落到我这个卖饼之人的手中。 妖后的走狗,终有一日会不得好死。 我们最终会如何,恐怕你范履冰再也没机会知晓了。周兴揣着双手走到范履冰跟前。 呸! 周兴闭上眼睛伸出袖子里的手擦了擦脸,睁着狠厉的眸子怒道:老头儿,你自找的。 嘿嘿嘿。来俊臣走上前,凑拢小声道:旁侧还有人呢。 王瑾晨站在旁侧一直未出声,直到二人将视线转移才拱手道:见过来御史,周侍郎。 范履冰呵道:与此等奸佞酷吏为伍,你们琅琊王氏名声将要尽失,也会令你的族人与后世永远抬不起头。 老头儿,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莫要因你一人之过而让三位令郎一同遭难。 来俊臣走到王瑾晨跟前,笑眯着眼睛打量道:先前几次也瞧过宣德郎的风姿,但都只在远处,今日得见,宣德郎才貌双全,就连男人见了,也少有不心动的。 王瑾晨听后洋装笑脸,侍御史谬赞,下官资质鄙陋,都是皇太后殿下抬举,幸得天恩。 王主簿好眼光,殿下可是千百年来都鲜有的明主,这些凡夫俗子懂个什么呀。来俊臣小声道,咱们日后同朝为官,一同为殿下效力,此次诏狱殿下特意降旨命王主簿同审,王主簿可谓是圣眷正隆,许我等日后还要仰仗王主簿呢。 比起圣眷,来御史与周侍郎才是皇太后殿下的心腹大臣,几大酷吏臭名昭著,肃政台直隶天子,王瑾晨不敢得罪,说到仰仗,还望两位恩府多多提携下官才是。 那是自然。来俊臣朝牢门外唤道,将乱党押往刑房,旋即又朝王瑾晨道:这罪状还要劳烦王主簿出些力气。 王瑾晨想起来,这二人都是目不识丁的无赖出身,旋即点头,这是下官职责所在。 四月,丁巳,春官尚书、同平章事范履冰下狱,自尽于狱中,消息传出,使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历任多朝的元老大臣纷纷请老致仕。 太初宫 夕阳散落在太初宫,沿着方底圆顶的明堂往西,官员们的影子被拉的斜长,高内侍,麻烦替下官通传一声。 殿下正在与大臣们商议政务,王主簿请稍等。 内臣高延福入殿道:启奏皇太后殿下,司刑主簿王瑾晨求见。 皇太后遂屏退秋官尚书李轻舟,卿先回去吧,近日周兴在司刑寺审理范履冰一案,秋官便要多劳李卿。 喏,殿下仁寿,臣告退。 紫袍退出大殿,瞧了一眼等候宣召的年轻官员,语重心长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尚且年轻,不该急躁,更不应铤而走险,我记得你并不是一个慕权贪恋虚名之人。 下官知道。 三娘一直心心念念着你,我不希望你如此年轻就折在官场上,你入京已久,我一直不得空,也没有机会找你,今后你在法司当差,你我碰面的机会便也多了,晚上到家里来吃饭吧,我会派人来接你。 王瑾晨想拒绝,但是自己还有欠有一个人情在李轻舟身上,是。 你的事,我多多少有所耳闻,你与三娘是一同长大的,她的心思你也清楚,我之所以帮你,便是看在她哀求的份上,希望你不要辜负她的一片真心。 李尚书,我... 王主簿,皇太后殿下召见。出来通传的内臣将王瑾晨尚未说完的话打断。 王瑾晨只好抱着一本簿子轻点头,下官先进殿了。 武成殿内极为安静,香炉内的青烟环绕在蟠龙柱上,王瑾晨紧攥着簿子上前,臣司刑主簿王瑾晨叩见皇太后殿下,殿下万福。 范履冰的罪行罗列清楚了?皇太后沉声问道。 回殿下,罗列清楚了,臣已立簿,请殿下御览。王瑾晨将簿子平放在掌心上埋头。 高延福从台上走下将簿子转呈,殿下。 你们都下去吧。皇太后挥手,高延福便带着内臣与宫人们一一退下。 你害怕吗?皇太后没有去翻阅宰相抵罪的簿子,而是盯着台下躬身站立的年轻官员问道。 王瑾晨低头拱手道:臣不害怕,臣只是心里有愧疚,但并不后悔。 你既然有愧疚,为何又不后悔?皇太后疑问道。 范始凝是唐臣,一心向着李唐,即便赐还,以他的影响力,朝堂也会掀起不小的风浪,党争与叛乱最终受害的都是无辜的百姓,臣是殿下的剑,也是黎民百姓的官,所以无论怎么选,臣都不会犹豫。 你给他定的罪是什么?皇太后盯着簿子。 王瑾晨跪伏,叩首道:回殿下,无罪,祸不及子孙。 皇太后听后依然没有去翻阅簿子,眼里也没有惊讶,只是淡淡的问道:解释呢? 作为唐臣,范履冰无罪,如今仍是大唐,他自尽表忠,只有作为殿下的臣子,大周的臣子时,他才是逆人,所以臣立了两份。 吾听高延福说卿来京已久一直租住在离太初宫极远的地方。皇太后故意转移话题,吾记得你们王家虽然没有高官勋爵,可是也是腐书网的世家,不至于如此吧? 回殿下,臣的祖父是庶出,所以家业并不大,父亲早年读书求仕不成便随族伯父迁居姑苏,后又搬回祖宅,神都的繁华连长安都不及,不过臣的俸禄足够,能有一座小宅子已是满足。王瑾晨回道。 延福。皇太后唤道。 高延福再次入内,小人在。 这些年朝廷抓捕乱党逆臣,收回了不少宅子,修文坊有一座空缺的宅子,宅子不算大,但是也算清幽,空着也是空着,便赏与王卿居住吧。 分卷(42) 殿下,臣... 卿的年岁也不小了,日后总要成家,没有宅子如何能行。皇太后慈祥的笑道。 王瑾晨深思着皇太后的话,心里不禁泛着嘀咕,臣,谢主隆恩。 从武城殿出来,东边便是高耸入云的明堂,王瑾晨不解的问道:殿下平日都在宫中,为何会记得那座宅子? 高延福解答道:修文坊曾是废太子李贤的故居所在,因此殿下曾在修文坊落过脚,赐你的宅子是东宫属官的旧宅,哦,秋官尚书李轻舟的府邸也在修文坊,与您那个宅子只隔了几条街,宣德郎福缘不浅啊。适才李轻舟唤王瑾晨进门吃饭的话碰巧被这个内臣听见,李尚书如今仕途正盛,又得殿下器重,拜相也只是差个宰相的头衔了。 福缘王瑾晨哭笑不得,下官得先回趟官署... 宣德郎只管回去,宅子咱已经派人去打扫了,殿下也交代了里面的置备,家僮们认得你的官服与鱼符的。 有劳高内侍。 初夏的太阳顶在头上,王瑾晨低头看着随自己走动的影子频频叹气,这是得了一座宅子还是一座笼子呢。 刚从南门出来,一个穿短褐的小厮便催车夫将马车停在附近,随后从车上跳下追上前道:王主簿留步。 王瑾晨闻声止步,扭头盯着追上前的来人,你是? 小人姓邹,名福,是秋官尚书李轻舟的贴身仆从,特来请王主簿过府,陪主人与姑娘一同吃个晚饭。 王瑾晨扭头看着天色,日晷慢慢朝东移动,离宵禁没剩多久,邹福见她犹豫便自作主张将马车赶来,王主簿请上车,阿郎已在家等候,还特意请了从越州来的厨娘做菜。 仆从机智的话让王瑾晨连拒绝都不好意思了,只是多疑的性子让她没有立马随他上车,邹福便又拿出信物,这个是三姑娘拖小人给您的东西。 王瑾晨这才打消疑虑跨上马车,邹福斜坐在车头上,王主簿不记得小人了么? 什么? 小人跟随阿郎十几年了,王主簿少年时的模样我还见过呢,那时候在官学,姑娘每每回家都要说及王主簿的才学,说您是个正人君子,既体贴,又懂得照顾他人的感受,与那些纨绔子弟不同,那时起,姑娘便与阿郎说非您不嫁。邹福笑眯眯的靠在车箱上。 ...王瑾晨用手掌覆在脸上,喃喃自语道:我只是发现了她是个女子所以才额外照顾的而已,哪能想得到这么多。 作者有话要说:  受生产力及经济影响,女性的生存条件非常狭窄,不依附男性会变得非常困难,而且因为具有生育(无权)所以被视作一种资源,后世人所尊重的许多古人包括所谓的圣人,大多都歧视女性,想办法压榨,尤其是女子当政,垂帘听政等君主长大归政的还好一点,会博得美名,要是一直掌权恋权你试试(唐玄宗李隆基就是,贼讨厌女人当权。) 此文并非颠倒黑白,女主也不是什么圣母,女皇也不是正义与正确的代表,请客官看待历史,真就是强者为尊,不管用什么手段。 第53章 婚书凭 几日前,三月下旬。 秋官尚书李轻舟入京后便与时任御史中丞的李昭德交好,李昭德被贬后又受召回京出任夏官侍郎并领旨建造神都洛阳,成为皇太后的心腹近臣。 脱去官服,两个年岁相近已生有白发的老人坐在一起对饮畅谈,相互吹捧道:阿兄好生福气,二郎一表人才年轻有为,若非阿兄与我同姓,我倒真想将三娘嫁予你家二郎。 李昭德替其斟了一碗茶,为兄福薄,虽有二子却没有女儿,不若让他们二人结为兄妹,这样一来锦儿便也算得是我的义女儿了。 李轻舟无子,听后极为赞同,阿兄也说到轻舟的心里了,阿爷一直盼望有个嫡孙,可是轻舟最后也没能让阿爷如愿,想来也是轻舟没有那个命。 李昭德笑道:儿女都一样,只要孝顺懂事。 李昭德宅的后院里立着一座长子李元纮替弟弟李元符建造的秋千,逢旬休日,李昭德父子皆休务在家。 李元符亲自将尘封许久的秋千擦拭干净,又亲自试了试它的牢固性,旋即起身朝李锦招手,一系列动作顾虑的极为周全,也颇有君子风范,这是我家阿兄在我少时请木匠做的,后来因为国子监课业,我一直不得空便让它落了灰。 阿兄勤学累载,所以能通五经高中进士,不像奴家什么都不会。 李元符听后轻笑,旋即朝婢女招手,端过一只白瓷盘子,北市的张家铺子里的饼馁,里面裹着牛乳。随后又缓缓道:三娘的事,为兄可是听叔父说了,三娘少时束发穿袍入了那州府举人们读书的学堂,李元符将盘子送到李锦跟前,便也因此结识了如今的司刑主簿王子玗。 准备夹一块饼馁的李锦抬手一颤,阿兄突然说起这个... 你别紧张,我与子玗是同僚,也是同榜进士,他在我们这一榜的进士里极为有名,子玗年岁还要小我一些,但是论学识与胆识,我自叹不如,你与他的事我也知道些,三娘...可是喜欢他? 李锦收回白皙的手,侧头瞥向别处,眼里方才荡秋千的惊喜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几次寻人都落了空,不免让她有些心灰意冷,我喜欢什么用呢,他的心不都在别人哪里么,他们两情相悦,我又能做什么。 谁说是两情相悦,李元符放下盘子,一下来了精神,他们之间根本就不可能。 李锦回过头,阿兄是什么意思? 旁人不知,但我明白,七姑娘是仗着子玗的喜欢,想要脱离萧家的束缚,一直都是子玗一厢情愿,七姑娘的嫡亲哥哥已同我有约,待孝期一过我便上门迎娶。李元符拿出一张婚书,若三娘不信,我有婚书为凭,七娘原本就是我的妻子。 李锦盯着白纸黑字的婚书,曾经二人确有婚约,对于李元符的为人李锦所知甚少,大多都是从外面听来的称赞,那又如何,子玗哥哥喜欢的人又不是我。 李元符听李锦的语气好像要放弃,便劝道:轻言放弃,什么也改变不了,你不去争取,又怎能够求得,喜欢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你们还年轻,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这句话说进了李锦的心中,不甘心与妒忌心充斥在一起,一点一点将她的退缩吞噬。 暮春三月下旬,一匹快马带着一封婚帖从神都洛阳东城门飞奔而出,一路向东往越州官道驶去。 四月初夏 修文坊 青烟从大户人家的宅院里冒出,厨房来传出几声轻微的咳嗽,厨娘们与烧柴火的下人忙碌不停,一个中年妇人与年轻女子系着襻膊似在帮忙。 范相公自尽于牢中,外面的人都在传是周兴来俊臣及...妇人扭头,压低声音道:他的名声如今可好不到哪儿去,你要想清楚了,女子一生一嫁,这终身大事误不得,你阿爷由着你的性子帮你张罗这门亲事,一旦王家人答应,你便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女儿知道,女儿不反悔,子玗哥哥是世间少有的好男儿,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苦衷。 妇人很是无奈的摇着头,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让你如此执着,不过好在呢他如今也知道上进,甭管名声,起码待人真诚这就够了。 阿娘应该知道子玗哥哥一直淡泊名利,又怎么会突然因为功名利禄而与那些酷吏为伍呢?李锦极为信任道。 此一时彼一时,人是会变得。妇人担忧道。 李锦摇头,就算再怎么变,在我心里那也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兄长。 厨房里的青烟随着清风一路飘向前院,穿堂的风还带着饭菜的香味,令人垂涎欲滴。 吁。邹福跳下车从车后搬出一张落脚的小墩子,又极为恭敬的将王瑾晨扶下车,如今神都都在传您是新朝新贵... 什么新贵,怕是恶名居多吧。 朝中险恶,那些个百姓又怎懂得委曲求全自保的道理,并不是人人都不畏死,若叫他们去当官,恐还如王主簿您呢。 王瑾晨瞧着这个牙尖嘴利的家僮,你倒是会说话。 跟随阿郎在官场游走,便也学了些圆滑处世之道,都是阿郎教的好。 邹福。 熟悉的呼唤声传入耳中,邹福转身一路弓腰小跑至出门来的便服男子跟前,叉手道:阿郎,王主簿接来了。 你下去准备吧,唤些教坊助兴的歌姬过来,银钱从账上拿。 喏。 王瑾晨理了理袍子,上前道:下官见过李尚书。 贤侄既到了家中,就不要拘泥官场上那一套了,我与你父亲交好,便如从前在越州那般。 李轻舟与夏官侍郎李昭德交好,王瑾晨不想攀这层关系,但尚有人情在也不好直言得罪,叔父。 家里备好了饭菜,听说你要来,锦儿还亲自下了厨。李轻舟靠近一步伸手握住王瑾晨的手腕,来来来。极为热情的将人往屋里带。 会客的宴厅内今日多摆了一张小桌子与供跪坐的褥席,婢女们将色香味俱全的菜依次端出放置各个桌案上摆放好,看着架势,好像是宴请什么重要的贵客,王瑾晨瞧瞧院子与厅堂,除了自己好像也没有发现有旁人。 坐吧,不用客气。 咚咚咚咚!微弱的鼓声传进院内,李轻舟抬起头看着院子里的夕阳,贤侄只管吃喝,至于宵禁,你今日便留在宅中过夜,明日一早等坊门开了我再着人送你回司刑寺。说罢,李轻舟朝外唤道:邹福,去把西院的... 王瑾晨抬起手作揖,多谢叔父好意,只是子玗今日从大内回来,皇太后殿下施恩赏赐了一座宅子,就在这间坊内,所以一会儿子玗可以自行回去,不用麻烦叔父了。 王瑾晨的话让李轻舟大吃一惊,殿下赏赐了贤侄宅子? 王瑾晨点头,是,今日子玗向殿下进呈官员抵罪的簿子,殿下念我居神都而无定所便恩赐了一座宅子在修文坊。 能得殿下赏赐的大臣不少,可是能得如此恩赐的大臣,在当朝也只有几位宰相。李轻舟捋着胡须,古来帝王皆用恩裳笼络人心,皇太后又是赏罚分明之人,看着王瑾晨的年岁与相貌,李轻舟进一步确信宠臣之说,又因此不禁担忧起来,殿下对贤侄? 王瑾晨愣了愣,几乎整个神都的人都有与李轻舟一样的疑问,王瑾晨自知无论如何解释都没有用,疑惑已然生于心,没有亲眼见到经过或是结果,单凭空口解释是没有办法消除疑念的,她想着,自己总不能告诉世人自己是个女儿身,不可能得皇太后喜欢,叔父以为呢? 薛怀义虽任爵授高官,却都只是徒有虚名的官衔,殿下尚法,将司刑寺与肃政台及秋官看得极重,能得恩宠一进再进的朝官几乎没有,李轻舟摸着已经银白的胡须,有一人,但她是内官,也是殿下身侧的宠臣。 叔父是指,上官才人? 李轻舟点头,大内凡从后宫所出诏令,皆出自上官才人之手,虽不参与朝议,却比宰相们的话要更令殿下信任。 上官才人是国朝当之无愧的第一才女,下官不过是众多进士里的一个,如何能够与之相比。王瑾晨害怕李轻舟多想,便摇着头将一半实情道出:也许叔父眼里看到的事实并非事实,叔父为官这么多年,殿下的手段叔父也知道,看似恩宠,不过都是上位者的试探罢了。 试探?李轻舟悟彻道,怪不得要让你这个绿袍官员与周兴一同去审紫袍玉带的宰相,你能周旋其中,说明也是有做官的资质,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李轻舟拍了拍手,入内的舞女打扮奇特,皆梳着高髻头戴金色小帽,系佩璎珞,王瑾晨盯着其中一人,异族女子? 李轻舟笑道:长安王孙最为喜爱的菩萨蛮,你在长公主府上应该见过吧? 叔父也知道这件事?突然提起太平公主,王瑾晨脸色有些泛白。 传遍神都的事,老朽怎能不知。 王瑾晨低下头,子玗有苦衷,并非传言那般。 你放心吧,老朽并不在意这些传言,否则又怎会请你到家中来将三娘许配给你呢,你正值青春年少,是血气方刚之时,男子风流本没有什么错,只是日后成了家,还要将这心思收归于家才好。 许配,成家?绕了这么多,才绕到李轻舟今日真正的目的,叔父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差人去越州,本该我亲自去的,只是政务缠身,只好写了婚书派媒人交予你父亲,他看了一定会... 什么?王瑾晨拍桌站起,婚书? 作者有话要说:  李轻舟是寒门出身,夫人是山东士族宰相嫡女。 第54章 父母命 李轻舟摸着银白的胡须,满目慈祥道:除了婚事,老夫前段时间告知了越州本家的人张罗事宜并且正式向你父亲提亲。 【叔父,侄儿听说三娘喜欢自小相识的司刑主簿王子玗,只是... 李轻舟长叹了一口气,子玗确实也是老夫钟意之人,只不过王郎未必有情。 侄儿与三娘交谈,三娘说宁愿青灯古佛也要非他不嫁。 李轻舟听后更加郁闷,三娘的性子随她母亲。李轻舟出身寒门,而妻子则是世家出身,凭着妻子的执着与自己当时高中的春风得意才促成了这门不对等的婚事。 感情之事谁能说得准,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新婚夫妇成婚之前未见过面的也不少,李元符凑近李轻舟,叔父以三品尚书之身将女儿下嫁并无高官与仕宦的小门户,他们应当没有拒绝之理,就算子玗的父母听从子玗之意,若叔父您大张旗鼓去提亲,骑虎难下,我想王家都是读书人,不会不懂规矩的。 分卷(43) 李轻舟侧头,皱眉道:这不是强人所难,以权势相逼么? 李元符摇头道:王家可以拒绝,又如何是逼迫?见李轻舟好像不愿意,他又添道,三娘已过适嫁之龄,难道叔父真的忍心三娘出家么,以三娘的性子,若嫁给别人恐要出事。】 提亲?王瑾晨拍桌站起后走到李轻舟桌前躬身道:叔父,侄儿如今刚出仕,所以还没有考虑成婚一事... 再过些时日你就满双十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父亲只有你一个儿子,你也该成家了,以后做官内宅总要有个管家娘子操持中馈。 承蒙叔父看得起子玗,但是叔父的好意子玗不能接受。王瑾晨作揖道。 李轻舟的笑颜逐渐消失,为什么? 李尚书应该知道,子玗早已有认定的妻子,又怎么敢再辜负令爱。 什么人你说与我听听。王瑾晨与萧家七娘之事传遍长安,但父兄皆不同意这门婚事,李轻舟明知道王瑾晨为难,仍旧开口质问,便是想让她知难而退。 王瑾晨有些难以启齿的轻挑起眉头,旋即直身正色道:心上人。 没有料到年轻人会如此回答的李轻舟突然愣住,微微皱起银眉道:根本不可能之事值得你这样吗?老夫现在即便没有穿官服,那也是朝廷的六部尚书,你就不怕? 天下没有不可能之事,除非你不去做不去争取,下官不想得罪李尚书,可是下官也不敢辜负三娘,更不敢辜负她,下官自知亏欠李尚书人情,这个人情下官一定会还,但不是用这种方式。 王瑾晨一番言辞并没有让李轻舟取消念头,反而越发对这个女婿欢喜与肯定,人心惶惶的朝堂,百官最缺失的情与义都在这个年轻人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儿女婚事向来都由父母做主,大唐以孝为先,难道你要忤逆双亲? 李尚书的提亲,阿耶是不会答应的。王瑾晨肯定道。 阿郎,本家有消息传来。话音刚落,邹福便带着家书匆匆入内,朝家主人行礼过后又朝王瑾晨躬身以示恭喜,王公与大娘子崔氏已同意这门婚事。 消息来的及时,又或许是故意,邹福的话如晴天霹雳,除了来自未来泰山家中的压力,王瑾晨没有想到知情的父母也会将自己逼上绝路。 这不可能! 几日前。 母亲大人在上,儿王瑾晨顿首,神都繁华尤胜长安,圣恩浩荡...望阿娘身体康泰,平安顺遂,儿一切安好,待安顿之后不日便将阿娘接入京城,勿念。 杨氏拿着儿子从神都寄来已被捏皱的家书反反复复看着,信中言及安好,可是杨氏的心一刻都不敢放下,官场龙潭虎穴,叫阿娘如何放心的下。 还不到晌午,王宅门口便响起了吹锣打鼓的欢庆声,杨氏正惊疑时,婢女轻轻推开房门入内,福身道:杨娘子,洛阳来人了。 洛阳?杨氏将思绪与担忧收起,连忙问道:可是子玗又寄信来了? 婢女摇头,是原先的越州刺史李轻舟李尚书派人来的。 李尚书?杨氏皱眉,又转念想到李轻舟原先极为青睐王瑾晨,如今在神都洛阳任高官,想来也会有所照应,突然派人造访,杨氏便担忧的问道:李尚书派人来作何?莫不是四郎在京城出了事... 婢女连忙摇头,李尚书是来提亲的,说要将他的三姑娘许给咱们郎君,阿郎与大娘子正在中堂与来使商议,大娘子应下了,只是阿郎好像有些不悦,说儿女婚事马虎不得,嫡母答应也要过问一下生母的意思才行,便差奴来唤娘子您过去。 什么?杨氏差点没有站稳脚跟。 好妹妹,不等杨氏出去,王哲正妻崔氏便先行赶来劝导,咱家四郎如今可是风头正盛,高官勋爵们争着抢着要呢。 杨氏摇头,四郎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她虽与李家姑娘相识,可并无情愫,大娘子也知道,四郎是个倔性子,此次她入仕是为了什么,又怎会因为高官厚禄而改变主意另娶她人。 崔氏见她明显是有拒绝之意便走上前提醒道:李轻舟现在可是六部尚书,深受皇太后器重,现在那提亲队伍都已经排在门外等候了,邻里街坊的都在围观,若是妹妹你拒绝了,一个正三品的高官提亲被小门小户拒绝,您叫李尚书的脸往哪儿放呀,而且这样打脸的事焉能不记仇,四郎刚中进士为官不久,若是得罪了这样的高官,岂不说四郎今后的前程岂是否堪忧,就单论在官场上的日子他能有好过吗? 崔氏的话让杨氏心中充满了恐慌,以王瑾晨之身如何能接受女子的提亲,难道成亲不同房,久而久之总会惹人生疑,可是若拒绝,便真向崔氏所言,王瑾晨在司刑寺出任主簿,但李轻舟可是秋官之长,同为法司,不可能不牵连。 杨氏捏着家书心中五味杂陈,而不明所以的崔氏则对丈夫及妾室的不愿意很是不解,我可听说李尚书虽然谨慎,却十分记仇,虽是寒门出身,可是他的娘子却出身范阳卢氏,宰相之女,四郎娶她已是天降的福分,若事情能成,四郎于朝中便有了一份庇护,怎么算都是咱们家占尽了便宜的。 杨氏攥着双手,旋即后退着一把坐下,愁苦的喃喃自语道:当初我就说不让她入仕,偏不听,这下可好,让我如何抉择,又如何是好。 妹妹到底在犹豫什么呢?崔氏不明白,这样的好事,为何杨氏不喜反忧。 奴家是微贱之身,怎敢攀尚书家的亲事... 人家媒人都请来了,女方主动提亲,我还是头一回见呢,可见李尚书家的诚意,我是他的嫡母,怎么说我的本家也是望族,四郎自己也争气,国朝一年能出几个两榜进士呢,如此你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崔氏底气十足道。 王瑾晨的激烈反应让邹福很是不解,刚入仕途的寒门进士娶高门勋贵之女为妻,这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的运气,这是王公的亲笔聘书,聘雁在送信人回来的时候已经开始准备了,这会儿应该在来的路上。邹福将包裹齐整的红帖交给李轻舟,上面的字迹的确是王哲亲笔。 邹福又道:不过王公说能否先定亲,四公子刚刚踏入仕途,大礼便晚两年举行。 王家人同意婚事,李轻舟自然是喜出望外,只要能将婚事定下,晚两年又何妨。李轻舟将婚书交给王瑾晨,你父亲的字,你总该认得。 王哲工楷书,而王瑾晨则效仿书圣,喜好行草,自己的字为父亲从小所授,父亲的字没有人比她更熟悉,王瑾晨后退几步,原本对父亲逐渐淡下的恨意与芥蒂再次涌上,我不能娶她!旋即一把夺过李轻舟手里的婚书。 李轻舟大怒道:你敢!见她止住手中动作便又添道:国朝以仁孝治天下,举孝廉之制仍存,父母亡故连宰相都要辞官丁忧,你身为司刑主簿,若背负一个不孝之名,你以为你的仕途还有望吗? 李轻舟对她的作为感到不解,屏退中堂内所有下人,我为官数十载最不愿卷入一些麻烦的斗争中,兰陵萧氏因为女婿薛绍之事而受牵连,若不是三娘跪下来苦苦哀求我,你以为我会帮萧安介? 你替萧家人做的,可是萧家人倒头来却嫌弃你的出身,三娘有什么不好,她对你的情意,比对我这个父亲还要重。李轻舟也是一肚子的气,我只恨,我生了一个如此痴情的女儿,更恨她偏偏钟意了一个不知好歹的你。 在李轻舟的示意下,李宅的院子里进来了几个粗壮的小厮看守大门,姑娘...婢女没有拉得住满眼通红的三姑娘。 三娘... 阿爷让他回去吧。李锦强忍着泪水道。 李轻舟低头看着满桌子菜肴,可是这... 子玗哥哥不想留在这儿,阿爷又何必强求,况且一会儿天也要黑了。 爱女心切的李轻舟瞧着女儿的脸色及神情心疼不已,旋即转身挥了挥袖子轻呵,你滚吧。 王瑾晨浑浑噩噩的转身,略过李锦时愧疚的拱手道:抱歉。 李轻舟抬头望着王瑾晨的背影提醒道:这门婚事已经定下,你就算出了这个门也逃不开。 第55章 多歧路 傍晚华灯初上,王瑾晨带着对父亲的埋怨与一肚子苦楚寻到废太子李贤宅,宅门紧闭,上面的封条已被风化得掉了颜色,人去楼空也莫过于此,与清冷废太子宅相比,它旁侧一处规模小许多的宅子却灯火通明。 十余位家僮排在门口,恭迎主人。 王瑾晨楞站在门口,抬头望着头顶刚换不久的牌匾,院子十余双恭敬与羡慕的眸子在她看来不过都是上面那位用来监视她的眼睛罢了。 主人,小人叫长安。 小人万年。 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厮上前自报名讳,万年扭头望着身后的婢女笑道:这些都是殿下派来伺候您的,宅子已经打扫干净了,主人可要沐浴歇息? 作为兄长的长安便扯了扯弟弟的袖子,嘀咕道:没瞧见主人脸色不好么? 我乏了。王瑾晨有气无力道。 长安恭敬道:主人的屋子在内院,小人领您去吧。 至深夜,万籁俱寂,只有夏日的清风漂浮在神都上空,万象神宫顶端的金凤伫立在月光之下璀璨生辉,宫殿内的帘帐轻轻吹起,内官弓着腰走到龙榻旁,殿下,修文坊传来消息说王主簿归家了。 归家?深夜还在批阅奏疏的皇太后将奏本合起,她去哪儿了? 今日出宫门被秋官尚书李轻舟派人接到府上了,不过好像有些不愉快,王主簿回家的时候一脸忧愁。 李轻舟在越州连任刺史多年,举荐王瑾晨出仕的官员里也有他。皇太后望着旁侧灯台上的烛火思索道。 李轻舟有个尚未出阁的女儿。内官提醒道,早已过适嫁之龄,不知什么原因迟迟未嫁,许是李尚书想解决这桩儿女婚事。 儿女私情...皇太后侧躺着坐起,扭了扭酸涩的脖子,内官见之急忙上前。 皇太后闭上双眼,延福近些年跟着吾,心思倒是细腻了不少。 按着肩膀的手突然一僵,高延福走到太后跟前跪伏道:小人不敢。 太平想让你在吾耳边念叨什么? 高延福叩首道:公主说不愿意出嫁离开殿下,即使要嫁也不愿嫁给武承嗣,请殿下另择他人。 她是嫌弃她表哥年纪大? 公主没说,只是说不愿。 是她不愿还是有人教唆?皇太后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起身,走到窗口还望到前朝明堂顶端的金凤,吾的两个亲侄子都没有什么过人的才华,甚至也不具备做宰相的德行,若非亲疏关系,我又怎会把亲姑娘嫁给他们,我不是要下嫁女儿,只是想保她周全,这一点她应该明白。 王主簿曾在公主家住了一阵子,且王主簿又曾拒绝过左相,会不会是... 那孩子并不是这种耍小心眼的人,不过奉先却是个疾恶如仇之人,皇太后将手搭在窗边,注视着发光的金凤,不过吾说过,不会管这些恩恩怨怨,也不养无能之人。 皇太后长叹一声问道:既然她不嫁武承嗣,我给的名册里可有钟意的人选? 右卫中郎将武攸暨。 翌日,王瑾晨骑着马到司刑寺官署,刚一入门便被一群官员围住,无一例外皆是道喜。 恭喜王主簿乔迁与定亲双喜。除了道喜,官员们的眼里满是羡慕。 殿下前脚赐王主簿宅子,这后脚就做了尚书的乘龙快婿,王主簿的福气可是比我们加起来还要多。程仁正上前拱手道,恭喜。 在旁人眼里看来的双喜,于王瑾晨而言只是负担,徒增的误会只会让她越走越远。 上次问王主簿王主簿还不肯说,如此神秘,原来妻子是李尚书之女... 不是她!王瑾晨的回答带着怒火,让围观的所有下属赫然。 王主簿?这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喜事,在王瑾晨身边好像成了哀事,不明真相的官员们除了一脸疑云也不敢当面胡乱嚼舌根,程仁正便挥了挥手,天下案件这么多,尔等还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忙。 喏。 一哄而散的人群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位主簿可真是个怪人。 塞翁失马你不知道吗? 消息在神都这个方方正正的城池中总是散播的极快,尤其是高官们家中的儿女婚事,经媒人的巧嘴一说,便迅速散播在内宅妇人之间成了饭后舆论。 斜阳从西山洒向大地照在萧宅庭院的假山上,池子里的鲤鱼早已死去,只剩下一潭浑浊的死水。 大郎,你不是一直担心你妹妹被那王家的庶子勾了魂么,这下好了,萧至崇嫡妻将一份酷似朝廷上都留候院邸报的东西扔到萧至崇跟前,你不稀罕的东西,别人可都当宝贝供着呢。 妻子满脸幽怨,人家两情相悦,你非要拆散,这下可好,不仅皇太后赐他宅子居住,就连六部之一的李尚书都要将女儿许给他,等你日后丁忧回去,指不定他的官职比你还高,要是他记起你阻拦之仇,我看你怎么收场。 妻子拿来的消息,不仅没有让萧至崇担忧,还有些许的高兴与大松了一口气,姓王的竟然与秋官尚书李轻舟的女儿定婚了,怪不得元符与我说有把握... 妻子对丈夫的态度有些不可理喻,这消息要让七娘知道,还不伤心死,你这个哥哥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的?萧至崇将消息收回囊中,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妹妹不懂事,你难道也要跟着胡闹? 分卷(44) 我不与你争。知道丈夫像君舅一样极为固执,妻子便没有再继续争执下去。 萧至崇带着消息转身去了萧婉吟的闺阁,服丧禁食酒肉,萧婉吟便清瘦了不少,解除禁足后兄妹两的关系不再像从前那般无话不谈,家族里的大权都在长兄手中,即便萧婉吟想要干涉,曾经宠溺他的族长如今也会一边倒的站在长兄这边。 姑娘,大公子来了。阿霖入内俯下身小声提醒道。 萧婉吟起身,推开内房的门便看见兄长背着双手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兄长。 萧至崇转身,你还是不肯原谅哥哥么? 萧婉吟没有回话,甚至连一杯热茶都没有奉上,萧至崇长叹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你为什么就不能体谅我的苦衷呢? 那兄长可曾体谅过我? 萧至崇哑然,旋即将几张折起的黄纸摊在桌上,你看看吧,我都说过,没有人可以抵挡功名利禄的诱惑,他当初要死要活求娶你,不过是因为父兄的爵禄,你一厢情愿为他拒绝那么多人,可是他却在萧家丁忧期间转身投靠了朝中权贵。 萧婉吟不信任的走到桌前,拾起那张皱巴巴由长嫂从外面拿回来的小道消息,纸张从颤抖的手里滑落,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知道李轻舟是什么人么,他与李昭德交好,都是皇太后殿下的心腹,他任职秋官尚书又在鸾台与凤阁同时当差,连周兴都是他下属,他离宰相就只差一个同平章事的头衔罢了。 我不信... 你若不信,可以到大街上去听听,听听外面是如何说这位朝廷新贵的,听听他的名声,同平章事范履冰是怎么死的,大家心知肚明,他现在与周兴来俊臣等人为伍,这样的人,你还要嫁,嫁给这样的人你就不怕污了先祖的名声?萧至崇添油加醋,片面之词是想要以此劝说萧婉吟放弃。 我不相信这是她的真心,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萧婉吟依旧不信道。 萧至崇楞在原地,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方才亲耳所听,恼羞成怒道:你是着了他的道疯魔了不成,还是被他下了蛊言听计从,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你又何必替他说话来自欺欺人呢,简直不可理喻。 见人要走,萧至崇上前拦住,抵在门口皱眉道:你要上哪儿去? 萧婉吟抬头质问,难道兄长又想关婉吟的禁闭不成? 萧至崇垂下手,让步道:我不拦你,你可以去找他,好让你自己断了这念想。 骏马的嘶鸣声在萧宅门前响起,一架从官署出来的普通马车停在大门口的石阶旁,车上跳下来一位极年轻的绿袍官员,满脸焦急的往萧宅内赶,看样子似乎有要紧的急事,看门的家僮上前拦住,公服加身,家僮便不太敢真的将人抵在门外,后退着阻拦道:官人您不能进去,我们家主说了,不管是何人... 你们家七姑娘在哪儿?官员便走边探着脑袋观察宅内。 萧家于神都洛阳的宅子比在长安的还要大,外院的围墙将内院围起,长廊连接着各个院落,光门便有五六座,七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阿霖知道她心情不好,便代替着轻斥守门的小厮,主子去哪儿还需要同你们交代不成。 小厮低下脑袋不再多嘴,车夫将马车从后院赶出至萧宅的偏门。 萧婉吟乘车经过大门时门口停着一辆官家的车马,阿霖掀开车帘疑惑道:家主今日又见了官府里的人么? 萧婉吟并没有在意,只是偏头凝神盯着马车另外一侧的车窗。 萧至崇将地上萧婉吟掉落的信笺重新捡起,走到种着梅树的院子里,闭目抬头感受着残阳的余温,真是不见黄河不死心。 主人,有个官人闯进家中了。 官人,谁?萧至崇睁开眼。 他说他是来找七姑娘的。 校书郎吗? 婢女摇头,不是李二公子。 萧至崇正疑惑着是谁,便与闯入家中的绿袍在长廊处碰见,旋即放声大笑,我当是哪位贵客登门呢,原来是司刑主簿啊。 七娘呢?王瑾晨问道。 萧至崇身侧的小厮打算回应七姑娘刚离开,旋即被萧至崇制止,你想见她? 她在哪儿?王瑾晨满眼焦急道。 当然是在她的闺房里。萧至崇回道。 王瑾晨作势便要往内院冲,萧至崇挥手命人将她拦住,这是我家中,我不让你见她,你能够见到? 你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陪我喝壶酒我就让你见她。 你会这么好心?王瑾晨不信。 信不信由你,但这是我家,我随时都可以将你轰出去。 王瑾晨盯着萧宅深处,无奈的妥协道:好。 带王主簿去中堂,看茶。 喏。 萧至崇扭头朝身后招手,唤来随从将袖子里的信笺塞到手上,小声吩咐道:将这个送到崇文馆学士宋之问府上,另外将家中所有大门守住,姑娘回来了第一时间通报。 喏。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能否相见~ 第56章 六姑娘 熏风吹向神都,平静的洛水泛起涟漪,马车经过闹市,众人围堵在一处戏台下,舞女出台献舞使得车马被堵在街道上,赶集的商人不得不绕道行驶。 修文坊 从巷口进入,陈旧的围墙内便是雍王李贤旧宅,昔日备受人臣尊崇的皇太子,最后被废黜落得个客死异乡的下场,先有李贤作为皇太子被废,后有其弟李哲被废,由皇帝被废为郡王,而继任的新帝如今也被软禁于大内,别居它殿不问政事,朝堂之上风云变幻,诡谲莫测,牢狱里出来的尸体几乎将乱葬岗堆满,谁也不知道神都的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名与利可以带来荣誉,同样也可以带来毁灭,萧婉吟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还是妒忌,或者是二者都有。 姑娘,到了。车夫将马车停稳,婢女搀扶着萧婉吟从车上走下。 什么人?守门的家僮上前将人拦住。 阿霖问道众人,你们家主人呢? 家僮没有回话,继续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找我家主人作何? 阿霖本想开口斥责,萧婉吟走上台阶,我是你家主人的故友,找她是有要事商议。 主人说了,这段日子风声不好,一概不见外客。家僮挥了挥手,姑娘请回吧。 你知道我家姑娘是谁吗?阿霖上前怒道,你都未入内通报,就不怕你家主人知道后责怪吗? 我管你们是谁,这个可是皇太后殿下亲自下旨赏赐的宅子,我等皆出自大内。家僮的话十分硬气,况且主人今日不在。 萧婉吟看着天色,分明已到官员休务归家之时。 就算到了时辰家主在内又如何,不让进,难道你还能硬闯...话音刚落,家僮的手连同胳膊就被拽到了背后,连连闭着眼睛喊疼,疼疼疼... 三两下的功夫,几个中看不中用的家僮便被吓得不敢上前纷纷后退,这是谁家姑娘,这样跋扈... 几个家僮神色慌张的抱团后撤,擦着冷汗虚道:这莫不是主人在外拈花惹草惹了某位将军的女儿,上门讨债来了吧,快去告诉长总管。 吵吵什么呀,别以为从大内出来,主人脾性好就可以不守规矩,这一天天的...长安从内院走出,望着气势汹汹的素衣女子愣住,姑娘是? 王子玗呢? 主人不在... 长总管,这两个人非要闯进来,小人都说了主人不在。 长安见到萧婉吟身上佩系的黑纱,旋即抬手示意几个家僮住嘴,又走到萧婉吟跟前躬身叉手,态度恭敬道:原来是徐州刺史的七姑娘,小环姑娘出门采买因此不在,而家僮们又不认识七姑娘,不知礼数,怠慢了姑娘,还望七姑娘不要见怪。 萧婉吟瞧着长安身后挡住的内院拱门,她人呢? 家主还没有回来,想来是因为案子耽搁了时间吧,七姑娘可以上座稍等一会儿。 哎呀呀,这皇太后殿下出手就是大方,连这宅子都如此气派,修文坊的地价也不便宜吧,这下她总不会又嚷着没钱。女子妩媚的声音传入院中。 众人回头观望,一日之内连入了两个陌生女子,家僮们默不作声,旋即有人认出道:这不是宋学士的千金吗? 宋令仪走上前笑道:见着门口没人我便进来了,瞧着院子里如此热闹,我当是她回来了呢,家主人没瞧见,倒是瞧见了府里的女主人。 萧婉吟转过身,昂首道:修文坊的女主人尚未过门,我不过是这府主人的故友罢了。 这宅子的女主人是尚未过门,不过在她心里,七姑娘恐怕早就是这个家中的女主人了吧?宋令仪走到萧婉吟身侧慢悠悠的转了一圈。 静候的长安向弟弟万年招手,小声道:快去官署请阿郎回来,就说家里的醋坛子不牢实,被人打翻了。 万年第一次在内宅瞧见女子对峙争风吃醋的场面,于是眯笑着眼睛道:咱们主人就是有本事,挑都是世家大族高门女子。 快去,晚了就不好收拾了。长安一把拍过弟弟的脑袋。 喏。 长安端着手走到二人中间,先是向萧婉吟躬身,后又朝宋令仪拱手,二位姑娘既然都是来找主人的,请到中堂上座吧,小人已差弟弟去请主人回来了。 不必了。萧婉吟冷冷道,麻烦总管替我向王主簿道一声恭喜。 这...满洛阳城,谁不知道萧婉吟与王瑾晨的私事,长安表现的有些为难。 宋令仪转身对着萧婉吟的背影追问道:你这样就不怕徒增误会?来都来了,何不多等一阵子,明明有一肚子疑问,为何要憋着呢? 萧婉吟站定,我的事,不用你管。 她这样相信你,你为何不肯信她呢,错过了,你以为天底下还有第二个王子玗?你把她推向了深渊,现在就要这样放弃任她生死了吗? 萧婉吟转过身,宋姑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宋令仪走上前,收到消息我也很震惊,我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这里面一定有她的苦衷,你不去查查秋官尚书的女儿李氏,却跑到这儿来质疑一个如今只有从七品的小官,你作为世家嫡女,应该知道规矩束缚下,位卑者的无奈,这定婚的消息是从越州传回神都的,也就是说明这是父母之命,且不过只是定婚罢了,三年为限,婚,随时都可以退。 你不是... 宋令仪对萧婉吟的惊讶见怪不怪,我可不像秋官尚书的女儿那样痴情,明知不可为非要强求,害了别人也误了自己的韶华。 宋姑娘能这样看得开,却忘了自己比李氏还要年长,难道就不怕误了自己的青春? 怎么?宋令仪凑到萧婉吟耳侧,妹妹这是在关心我? 萧婉吟皱着眉头走开一步,谁与你是姊妹。 宋令仪笑道:那是未来弟媳? 萧宅 弟弟丁忧,带着弟媳回了沂州老宅,现在这神都就我与六娘七娘在... 茶喝过了,在下并不是来与萧公子聊家务事的。滴水未进,又十分不耐烦萧至崇拖延时间的人便开口问道:七娘在哪儿? 萧至崇添了一壶泉水放置在风炉上,王主簿莫要着急,王主簿也知道外面关于你的消息已经是铺天盖地,尽管我一直封锁着家门,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七娘知道了正在气头上呢。 七娘生气了? 萧至崇点头,旋即起身道,我去瞧瞧,问问她肯不肯出来见你。转身出了中堂的人脸色瞬间变,招来家僮吩咐道:派人去修文坊将七姑娘接回来,绕道走后门。 喏。 七娘去了修文坊找王瑾晨,兄长为何要偏他说七娘在家,兄长这样做无非是让二人不能相见,可兄长阻碍了一时,能阻碍一世么? 萧至崇回头,瞧见许久不曾露面六妹妹,脸上并无喜色,朝身后招了招手,冷眼道:你少管闲事。 几个家僮上前将萧若兰挡住,前面便是去中堂的必经之路,萧若兰冷笑道:阿兄以为拦住我,消息就传不出了么? 萧至崇见萧若兰只身一人并未带婢女,大悟的回头道:去中堂将六姑娘的婢女拦下! 跪坐在茶桌旁的人攥着一双白皙的手心急如焚,送水与木炭的婢女换了一个人入内,蹲下往风炉添炭时突然开口道:公子想见的人不在府中,因为她和您一样都着急的想要见到对方。 王瑾晨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萧至崇骗了,姑娘是... 奴是六姑娘的贴身婢女。 六姑娘...王瑾晨有些诧异,没有多想便撑起桌子起身将六合靴穿上作势要走。 王主簿这是要上哪儿去?萧至崇急匆匆的赶回中堂,故作镇定道。 王瑾晨见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便从蹀躞上取下刻有名字官职的鱼符,本官乃朝廷钦命的京官,萧公子难道想要扣人不成? 萧至崇见到熟悉的鱼符摆在眼前,脸色难堪的笑了笑,官人要出去,在下哪里敢阻拦呀,旋即让开拱手道:恕不远送,王主簿一路走好。 分卷(45) 王瑾晨出去时,在其身侧相互冷了一眼,萧至崇缓缓转过身,昂首道:有妇之夫,应当洁身自好才是,王主簿清流入仕,可莫要学那些流连花院的纨绔风流成性。见人不搭理的继续朝前,萧至崇又道,你既然已有娶妻的打算,何故还要招惹我家七娘,王主簿不觉得这样做对七娘很是不公平么? 王瑾晨转过身,不是你一再阻拦,今日之事怎么会发生? 萧至崇冷下脸质问道:你告诉我,我有什么理由将兰陵萧氏嫡出的姑娘嫁给你? 在你们家做嫡出的姑娘就只有可怜二字可言。王瑾晨也冷下脸,摊上你这样的兄长才是七娘的噩梦。 萧至崇转过身,说句实话,你现在春风得意,仕途正盛,我应当巴结你,上赶着将妹妹嫁给你才是,但是呢,我不喜欢太过自负的人,背起双手道添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王主簿,小心驶得万年船呐。 这些,不劳萧大公子操心。说罢,王瑾晨便扬长而去。 萧至崇紧握着拳头,满眼狠厉的唤来家僮,让萧武骑快马把七姑娘带回来,她若不肯,就是绑也要给我绑回来。 喏。 第57章 相聚短 既然女主人在,我这个客人也没必要在这儿等下去了,宋令仪知道王瑾晨一会儿定要回来,不想留在此让其左右为难,便起身准备辞别,王公子一片痴情,婉吟姑娘可要把握住。 宋令仪走后,小环领着萧婉吟在王宅逛了一圈,将她视作女主人一般介绍着,婚事是今日一早疯传的,也不知什么原因竟然闹得满城风雨,昨夜郎君回来一句话也没有说,满脸忧愁,小奴也敢多问... 她与李姑娘之间从前的往事,你知道么?萧婉吟问道。 小环边走边摇头,郎君从来都是独自一人去官学读书的,不过当初学院里的助教都青睐郎君,我只知道李姑娘也在官学读过书,越州不乏青年才俊,为何偏偏李姑娘就看上了我家郎君呢。 人的心思与细腻程度是不一样的,与人接触的多了自然也能感受得到,萧婉吟喃喃自语道,否则又为什么会有男女之别。 七姑娘,这里就是郎君居住的北院。 一眼望去,院子里满是孤寂与荒凉,御赐的宅子,为何如此凄凉? 今日一早郎君出门前小奴也曾问过用不用种些花草,郎君说困兽的笼子装饰得再好看也掩盖不了任何,何必作无谓挣扎。小环将她领到门口,姑娘进去吧,里面的东西是从原先租住的小宅里搬过来的,只是屋子大了些显得有有些空旷,便将书桌也搬来了。 萧婉吟抬手轻轻推开房门,一阵舒适的清香扑面而来,睡鸭炉内独特的熏香已经燃尽,小环见她入内,盯着背影唤道:姑娘。 这门婚事绝非是郎君的想要的,郎君想要的姑娘一定知道是谁,曾经是谁,现在依旧是,包括将来。小环虽然讨厌萧家人对少主人的欺辱,可也明白世家女子的无奈。 萧婉吟没有作答复,许是出自愧疚,以及对有父母撑腰纵容的世家女子羡慕至极。 房内的陈设极简,书柜里堆满了有些老旧的书籍与竹简,窗边还摆着一张夜晚读书的坐塌,灯台内的蜡烛已经见了底,蜡泪垂在盏边,看得见的是夜晚月光从窗户打进房中,案上的灯烛燃了一夜直到天明,而看不见的则是桌案上已经擦净的泪痕,一支熟悉的金簪引入眼帘。 七姑娘可在里头。 屋外传来年轻男子的声音让萧婉吟回头,声音十分熟悉,但却不是她乐意听见的。 小环将人拦住,你是什么人,胆敢闯入司刑主簿的家中,小环仰着脖子,长总管呢...怎么尽放些人进来。 男子欲要开口,见萧婉吟从房内出来,便微转方向叉手道:姑娘,家主有令,让您即刻回去。 阿兄都将你派来了,看来我便是不回去,你也会绑着我回去。 姑娘,请别让小人为难。男子走上前,这也是老夫人的意思,夫人身体不好姑娘也是知道的。 他们是不是非要将我逼死才肯善罢甘休?萧婉吟攥着白边袖口。 男子愣住,止步躬身道:姑娘这是什么话,家主是您的长兄,嫡亲哥哥,老夫人是您的生母,他们都是您最亲的人,所做一切自然都是为了您好,世道险恶,姑娘涉世未深,有些事还看不太清楚。 萧婉吟冷笑,是,我看不清楚的事情太多了,尤其是父兄。 男子继续朝前,身后跟着的小厮也随之上前,请姑娘随小人回去。 别碰我!萧婉吟甩手冷道,我自己会走。 听到妥协,男子这才与众人一同向后退开,马车就在门外。 见此情况,小环焦急的跑出内院寻到长安,郎君回来没有? 长安正在账房清算着家底,皇太后御赐了宅子又给了仆人,却没有给丝毫的银钱,家中供养全靠主人那点微薄的俸禄,我叫万年去官署喊主人了,这是怎么了? 郎君再不回来,就见不着心心念念之人了。 长安搁下竹笔,咱们主人就这般喜欢萧姑娘么?长安有些想不通,今日我瞧着,倒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还有些过于清冷,容貌也不算惊艳,教坊之中比这好看... 呸,郎君看上的人岂是教坊中那些风尘女子能比的?小环呸了他一眼。 长安摇着头,只是出身好些罢了,可是这样看来,她们都是同样的命苦,而萧家则是她的束缚,可若离了萧家她便什么都不是了。 小环突然滞住,你说的好像有些道理。 在来势汹汹的几个仆从监视下,阿霖将萧婉吟扶上马车,马车还未行驶便听见了从不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马车正停在王宅大门前,阿霖惊讶道:这不是适才停在咱们府前的马车吗?随后车上跳下来的人更是让她吃惊,姑娘,是王公子。 王瑾晨从车上跳下,过于心急让她差点栽了跟头,几个萧家仆从骑着马组成人墙将她与萧婉吟的马车隔开,家主有令,不许姑娘见外男。 王瑾晨有些恼怒萧至崇的欺骗与阻扰,站稳后便想从人墙硬闯,让我进去! 萧婉吟掀开车帘焦急道:他们是行伍出身,你不要硬来。 七娘...通过间隔的缝隙,清楚的看见那湿红的眼里含着委屈与辛酸。 车帘随后被放下,萧婉吟背靠在车厢上,兄长只说让我回去,我现在已经在马车上了,如何私会?你们放她过来,说完话我会回去的。 几个侍从对视了一眼微微点头后驾着马让开些许,王瑾晨跑上前抬手死死抓着车窗生怕马车溜走。 萧婉吟偏头便看见一双搭在窗上的手,母亲唤我回去,王主簿有什么话就在这儿长话短说吧。 迫切想要解释的人却在临开口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胡乱转着的脑子将她的思绪打乱,我不会娶她的,我向你保证,王瑾晨不会娶旁的女子为妻。 萧婉吟缓缓抬起手将要触碰到时却犹豫的悬在空中不敢上前。 不管是宋姑娘还是李姑娘...车外语气有些焦急的声音让萧婉吟想起了宋令仪的提醒。 【她这样相信你,你为何不肯信她呢,错过了,你以为天底下还有第二个王子玗?】 悬垂许久的手落在一双修长的手上,很快便成了十指相扣,对不起,我不知道阿晨的处境,也不能帮上什么忙。 满脸焦急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由紧张害怕变成满眼欣喜以及不舍,小心翼翼握着不敢太紧,但也不愿意松开,于我而言,你在,便是最大的助力。 侍从们瞧见这一幕便驱马上前,姑娘,该走了,不然一会儿暮鼓敲响恐要误时,老夫人还在等您呢。 不到片刻,王瑾晨便又陷入了焦虑,从蹀躞带上取下一只香囊,我新调的香,可驱蚊助睡,我知道你取我香囊是在怨我几年前在姑苏将香囊赠予你六姊姊之事... 萧婉吟抬手欲要去接那绣了鸳鸯的香囊,王瑾晨在车侧又道:那时年少,我只觉得你六姊姊太过聒噪,并无旁的意思。 记挂了数年的往事不提还好,萧婉吟沉下脸色将手收回,是吗?王主簿难道不是贪恋我六姊姊的美色? 拿香囊的手突然一颤,一时间不知要如何解释的人开始变得慌张,.... 罢了。萧婉吟长叹,再次伸出手将香囊接过,不为难你,凡事小心些,御前行走更要警惕周围一切的人,宫里的宦官能不要招惹便不要招惹。 好。 驾!车夫扬起长鞭,马车将王瑾晨带着缓冲了好几步,香囊送出后手心里全都是汗水,撑在膝盖上时将绿色的公服染湿了些许。 吁!前脚马车刚走,后头马蹄声便再次响起,黑马上跳下来一个裹幞头的白袍内臣,王主簿。 王瑾晨回头,面孔有些眼熟,贵人是? 小人是太平长公主宅家令,特请王主簿过府,公主传见。 尚善坊离修文坊不过一条街之隔,里面多为王公贵族及高官住宅,武三思宅外还有两座石兽,门前停着一辆极为奢华的四驾马车。 宫中正在张罗太平长公主的婚事了,先前姑母曾有意要将公主嫁给阿兄您,可是这段时间高延福一连去了好几次族伯父府上。武三思亲自将堂兄武承嗣送上马车,咱们哥俩才是姑母的亲侄子啊。 武承嗣一脚跨在车辕上半回头,之前送给公主的东西她也收了,薛怀义那边也打点了,姑母总不能临时更改主意欺瞒于我吧? 阿兄...武三思扯着兄长的袖子,您看那是谁? 武承嗣顺着弟弟手指的方向望去,当即脸色大变,武三思又道:他身侧的人...不是司宫台内臣么。 那是太平公主身侧的内侍。武承嗣眯眼道。 我总觉得这小子不是个省油的灯,薛怀义能够用钱买通,但是此人...好像软硬都不吃。武三思担忧道,他之前住在公主家,我听坊里的人说公主宅夜夜笙歌,如今连殿下都赐了他宅子,先前他仗着有公主撑腰拒绝阿兄,这要是承宠,在公主枕边... 武承嗣侧头看了一眼弟弟,旋即甩开弟弟搀扶的手跨上马车,冷哼了一声,哼! 王瑾晨随着官宦走进公主家,宅内的大部分人都认识她,也没人敢多问什么,宦官轻车熟路的将她带到书房,房内有两个女子似在交谈什么,宦官上前轻轻敲门,启禀公主,司刑主簿王瑾晨带到。 让他进来。 吱宦官将门轻轻推开,王主簿请。 这对母女是国朝当今身份最为尊贵的两个女子,王瑾晨能够猜到公主为何唤她,于是长呼了一口气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入房中,四周望去,屋内只有太平公主一人斜靠在坐塌上,座前的案上还摆着一本厚厚的册子仪式昏礼 王瑾晨往屏风处侧了一眼,旋即上前,下官见过长公主。 第58章 不二臣 太平公主端起案上一杯热茶将滚烫的热气轻轻吹走,王主簿,别来无恙? 王瑾晨躬身回道:承蒙长公主抬爱与记挂,下官一切安好。 太平公主放下茶杯轻笑道:也是,王主簿喜事不断,怎会不好呢。 公主...王瑾晨垂下手,脸色并不好看,就不要挖苦下官了。 兰陵萧氏萧至崇这一房并没有出过宰相,如今丁忧,他们家恐怕还不如王主簿,男人娶妻纳妾再正常不过... 她是我认定的妻子,如何能为妾。王瑾晨走上前,父母之命下官违抗不得,可若有君命,这桩婚事便也能解决,下官恳请公主... 君命?太平公主半眯着双眼,意味深长道:王主簿不是做了皇太后殿下的纯臣么,直接请殿下降旨岂不快得多,何故求我? 王瑾晨听后一愣,二臣的嫌疑怎么也逃不开了,虽然是母女,可母女未必一心,王瑾晨便屈膝跪伏道:下官身无长物,为自保,情非得已。 不知道王主簿在皇太后殿下跟前说的话,是否一样呢? 一样也不一样,王瑾晨回道,殿下并没有问我关于公主您的事,公主之所以问,是因为害怕殿下,因为兄长雍王李贤自尽一事让殿下恐慌,尽管比起他人公主要更为受宠,可这些并不能打消公主心里的害怕,疑心是由权力引起的,杀心则是由威胁而起的,殿下对待几位儿子皆是以君臣之礼,唯独对公主您才是母女情分。 因为吾对于母亲来说毫无威胁。 王瑾晨又道:天子家事即国事,皇室必然是权字在最上,先论君臣,再论父子母女。 起来吧,太平公主眼里的质疑与责怪渐渐消失,婉吟是我的故交,并非吾不想帮你们,只是时局多变,这种儿女私事母亲是不会管的,连母亲都不愿意得罪萧李三家,更何况吾呢,吾相信,这点小事王主簿自己能够解决的。 公主既然不管...又为何要让下官过来? 没事就不能喊王主簿过来喝喝茶聊聊天么?太平公主放松身体斜靠在椅背上,王主簿果然是个负心之人,成为殿下宠臣之后,连我这公主宅连都看一眼都嫌弃了。 下官不敢。 王瑾晨起身,将双手藏在合起的袖子里,脸色有些阴沉,注视着若有所思道:公主心里,也是渴望权力的吧? 分卷(46) 她的话让太平公主为之一愣,紧接着便是稍加急促的呼吸与轻微的恼怒,你胡说什么? 下官说,公主也渴望权力,渴望成为像皇太后殿下那样的人,那个位子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所以风险也要高上太多,挟天子以令诸侯,握住帝国的最高权力则要简单的多。 放肆!太平公主拍桌呵斥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王瑾晨走上台阶,从袖子里伸出手点在案上摆放的一本册子上,公主已经深陷其中开始布局了,王瑾晨站直又道:当今武氏外戚唯殿下两位堂侄武承嗣武三思最为得势,只是他们都是奸诈狡猾之人,不可能甘心受控,王瑾晨侧头看向屏风,公主身后,应该还有其他出谋划策的人。 太平公主逐渐冷静下来,王主簿的心思比起朝堂上那些奸诈之人可是丝毫不逊色呢。 公主此言,下官就当是公主对下官的夸赞吧。 比起吾的事,王主簿还是先忧心忧心自己的婚事吧,王主簿能够在官场上游走,处理贤相之事连半分犹豫都没有,这儿女情长,也当如是也,以婉吟的性子,恐怕覆水难收。太平公主提醒道。 公主提醒,下官感激不尽。 我乏了,你回去吧,趁着暮鼓还未响,御赐的宅子,王主簿可要好好享受。 听着这话里有话的语气,王瑾晨含笑的拱手后撤,下官告退。 直到背影消失在视线内,太平公主扑在桌案上拿起一只夜光杯细细端详,姐姐现在还有疑虑么? 上官婉儿从屏风内走出,不得不说,此人的确可以作谋臣,但我总觉得他身上有些什么秘密,否则以皇太后殿下的疑心为何会如此重视她,国朝并不缺人才。 外面不是有答案么? 嗯?上官婉儿不解。 太平公主笑道:都说新贵好风仪,年轻力盛,又出身世家,深藏功名,比那薛怀义不知好了多少倍,不像武家那几个纨绔,尽是些坐享其成的酒囊饭袋。察觉上官婉儿脸色微变,太平公主俯身凑近道:姐姐可是生气了? 若武家也有像他那样的青年才俊,公主下降,是否会出自真心上官婉儿突然发问。 太平公主愣住,姐姐为何突然这样问? 上官婉儿摇头,随口一问罢了,公主不必放在心上,这世上有一种人最容易对付,不为名不为利,但这种人也最难收拢,可一旦笼络,便可尽归其用,他不属于这种人,因此不可以深信。 太平公主凝视着屏风上的凤凰,这世上哪有什么纯臣与替别人心甘情愿卖命之人,只有棋子与被抛弃的弃子罢了。 载初元年七月,皇太后下诏,赐婚太平公主,命礼部及太常寺备礼,只是相对于十余年前那场铲除万年县县馆围墙轰动长安的婚礼而言二婚要简单了不少,诏命经上都留后院传至地方藩镇,太平长公主将要下降武氏一事很快便在全国传开,朝廷似乎故意将事情扩大弄得举国皆知太平公主已经成为了武家的新妇。 文昌台主事及令史等负责通知的低级官员拿着诏书登驸马家门,门下,长公主太平,高宗嫡女,聪慧勤谨,扇枕温衾,右卫中郎将武攸暨,仪表堂堂,才思敏捷,特赐尚长公主,授驸马都尉,公主为予幼女,予爱之甚笃,前人不淑,每念之,追悔晚矣,望尔恪守夫道,勿负予念...告右卫中郎将武攸暨奉被,奉敕如右,符到奉行...载初元年六月十一日下。 发妻亡故,如今续弦长公主,武攸暨接过诏书后万念俱灰,早在妻子病故内臣频繁登门时他就猜到了今日,直到诏书下来将他的担忧与惊恐坐实,先前朝廷传的消息说驸马人的选是承嗣哥哥,如今又为何? 主事摇头,左相这些年身体欠佳,且又年长公主不少,皇太后殿下心里有疑虑,武家众多子嗣中只有中郎将您既年轻又兼备文武,主事拱手道:恭喜驸马。 传诏的官员离去后,武攸暨拿着敕旨瘫坐在地上,我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想成为他们争权夺利的工具,更不想伺候什么公主。 两个时辰前 经翰林学士起草由鸾台审核皇太后画日的敕旨被送往凤阁交由宰相签署,内臣将制书送往凤阁交内史及凤阁侍郎与凤阁舍人,签署完的制书再移交鸾台审核,无误后签字送往武成殿交皇太后画可,再交鸾台誊录,审核日期后发往文昌台,如此反复,无误后由文昌台负责执行颁布政令。 左相。白袍内臣拿着一份誊录的文件,哆嗦的进入文昌台。 武承嗣接过用绢黄纸所写的敕旨,殿下今日有政令颁布,我怎么不知道? 内臣低下头,是授封的制书。 武承嗣皱起眉头,殿下该不是又要升那个进士的官了吧?旋即带着疑惑打开公文。 殿下钦定了左监门卫长史独子武攸暨为驸马,于载初元年七月完婚,也就是下个月。 武承嗣差点将敕旨撕碎,忍着一口闷气栽倒在坐塌上,此举吓得内臣脸色发青,左相,您脸色不好,用不用宣太医... 为什么?武承嗣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为什么临时更改人选,又为什么要给我一场空欢喜? 这个小人不知,殿下只说这份诏书要通过上都留后院传至全国各地,务必在一月内让百姓们都知道公主是武家的儿媳。 武承嗣抽搐着鼻子,冷下鹰眸道:我知道了,你去回禀皇太后,臣,遵旨。 那小人就先回武成殿向殿下通报,左相为国事操劳甚是辛苦,新朝不能没有左相,望左相多多注意身体,小人告退。 内臣走后,武承嗣将鸾台誊录的文件重重拍在案上,下一步是否连我这个宰相官职与爵位也要褫夺?武承嗣扭头看着心腹,颤抖的指着自己,我才是她的亲侄子,难道辛苦夺来的江山,她最后还要还给李家吗?这些年我替她做了多少事,铲除了多是人,武承嗣抽出一份册子,泽王李上金与许王李素节刚铲除,她就不认账了吗? 也许只是因为长公主不愿意,而非皇太后的意思。心腹提醒道。 不愿意.... 载初元年七月中,太平长公主下降右卫中郎将武攸暨,赐驸马宅居住,而原先从大内传出武承嗣为驸马的消息被倾覆,公主再婚,夫家为武氏成为洛阳城民口中的热议,也成为了李唐宗室的噩耗。 大婚当日,钟鼓齐鸣,司刑寺就在婚车经过的坊间,主簿不出去看看热闹么?张顺从官署外回来蹲在王瑾晨桌前主动帮着研墨,下官有幸在长安目睹过公主大婚,不过那个时候下官才十几岁,那是下官第一次见到比上元灯会还要热闹的场景。 谁大婚不是大婚呢,再喜庆也与自己无关。王瑾晨继续埋头誊录着堆积成山的文件。 下官听外面茶肆里的百姓说驸马之所以临时换人,是因为太平长公主看不上武承嗣,张顺摸着脑袋,下官想不通,论亲疏,武攸暨相隔甚远,且只是个正四品下的中郎将,如何能与已是宰相之身的武承嗣相比,公主为何弃高选低。 王瑾晨顿下笔,乱世之中,是笔杆可以救命呢,还是枪杆。 右卫... 张顺并没有听懂意思,也没有去深思,只是见了公主大婚便陷入感慨,人这一辈子生下来后最重要的事莫过于婚丧,一生只一次,谁不想体面一些,下官出身微寒,快而立之年仍是孤身一人... 王瑾晨盯着眼前的公文呆滞住,一生只一次 主簿出身世家,婚事都由双亲操持,也不用担心这嫁娶的事宜,况且主簿已有婚约在身... 啪!写小字用的细笔杆被瘦弱的人掰成两瓣,不经意的话语像是刻意提醒,如同在她的心口划痕。 作者有话要说:  武则天时期改中书省为凤阁,中书令则为内史,门下省为鸾台,尚书省为文昌台,其实这个改名也很有意思的,职能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至于为什么要改,其中字义看名称就能够明白,男权时代,女皇顶着多大压力改的。 画日的意思是敕旨上有年月日,最后的日,时间是由皇帝填写的,也是代表着诏书皇帝看过了的意思。 画可,是最后门下省(鸾台)审核完皇帝若批准便在诏书上写一个可字。 一份诏书上有三省宰相及大小官员的签名,唐宋诏书出台的步骤相似,只是官员职权略有变化。 第59章 千金诺 载初元年八月,自五月以来朝廷开始兴告密之风,市井小民侯思止因告密而获御史之职,神都上空乌云遮日,李唐江山再次掀起腥风血雨。 离王宅不远处另一座抄家充公的旧官员籍没之宅于前几日刚翻修完毕,此前砖瓦的动静声足足传了好几月直到今日才得以消停,见对面不远处的宅子异常热闹,王瑾晨便问道送她出门的长安,那宅子里是何人所居? 主人,是新任朝散大夫、侍御史侯思止,和您一样,宅子是皇太后殿下赏赐的。长安侧头瞟了一眼又道:不过主人是两榜进士世家出身,那个侯思止只是个市井无赖,据说曾经是卖胡饼的,连大字都不识一个。 欲要上车的人回头,婚事让她踌躇了许久,便将自己埋在官署内无休止的工作,对于新任的侍御史所知甚少,不识字怎能做御史? 长安回道:他虽不识字,却口齿伶俐,殿下用人向来不按常理。 肃政台...王瑾晨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这天变的真快。 可不是,昨日还是晴空万里,今日就乌云密布了,长安极贴心将油纸伞奉上,主人带把伞吧,怕是要下雨。 好。 马车刚从修文坊出来便遇到了一队正在抓捕罪臣的金吾卫,穿山文甲的士卒压着几个紫袍玉带,为首的正是左金吾卫大将军丘神勣。 一阵秋风略过神都,带起马车上的车帘,丘神勣盯着车内的年轻官员抬起手露着邪魅的笑脸,让咱们司刑寺王主簿先过。 司刑寺 马车从一群金吾卫中间驶过停在司刑寺官署的大门前,一入门便瞧见案上公文堆积,王瑾晨问道:前一阵的案子不是处理完了么,这段时间怎么还有这么多? 王主簿,是因为程主簿告假了。 就算告假,这也比平常增了数倍... 张顺看了一眼其他录事走上前小声道:尚书左丞张行廉泰州剌史杜儒童与太子纳言裴居道死在了秋官的上牢里,据说审讯的是那位新御史,另外一同坐罪被诛的人还有南安王李颖与其他十余位宗室亲王及郡王与国公,受其牵连的官员多达数百家,这些案子最后都要交到司刑寺立簿,今年是下官任职录事多年以来见过案子最多的一年。张顺好似在替王瑾晨倒霉,偏偏赶上这个时候赴任于司刑寺,狄公走后,司刑寺便没有什么名声可言了,全靠徐司刑丞一人在支撑。 王瑾晨看着桌山的纸山皱起了眉头,张顺不知道她是因为案子多忙不过来犯愁还是替这些无辜宗室及朝官惋惜,王瑾晨转头道:你派人去一趟我家,告诉家中的奴仆说我阵子不回去了。 喏。 整整一日,王瑾晨一步都未曾离开桌子,便是用膳都是差张顺送进来的。 临近黄昏,张顺刚转身出门便撞见了欲要入内的大内内臣高延福,遂行礼道:高内侍。 高延福朝里面望去,王主簿可在? 在,主簿就在内室。 高延福径直走入内,笑眯着眼睛道:王主簿在忙呢? 王瑾晨搁下手中的笔起身,高内侍。 王主簿客气了,近日神都不太平,十六卫出动了七卫,地方又躁动不安,案子堆积如山,可要辛苦王主簿好一阵子了。 内侍哪里的话,食君俸禄,行人臣该行之事,这都是下官应尽的职责。 王主簿是个明白人,有些话也用不着咱家提醒,咱家是来传旨的,皇太后殿下召王主簿进宫陛见。 殿下要见下官? 见王瑾晨错愕,高延福提醒道:放心吧,不是坏事,至于是不是好事,这个还得王主簿去才行。 至日入,百司休务,不留值的大臣纷纷归家,王瑾晨随高延福入宫时正逢一个花甲绿袍老臣出宫。 傅御史又来上书殿下么? 老臣朝高延福回礼,肃正台的职责可不就是这个么,人老了,精力不复从前。 傅御史好生回去歇息,身体要紧。 老臣离去后,王瑾晨问道:这是什么人,此前好像未曾在朝中见过。 高延福回道:左肃正台御史傅游艺,与周兴来俊臣等人一样都是皇太后殿下的心腹之臣,殿下喜用年轻人,他可是个例外。 王瑾晨回头,若有所思的望着跨上车的老翁。 太初宫武成殿 斜长的影子从台阶底下慢慢登阶直至在阴暗地消失,六合靴站定在宏伟的大殿前,殿内有女子娇弱的声音传出,高延福便止步问道守门的内臣,殿内是何人? 内臣回道:内侍走后不久千金长公主请见殿下,已经在殿中呆了好一阵子了。 高延福皱起乌黑的眉毛,千金长公主?犯着嘀咕道:宗室诸亲人人都自顾不暇,她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采光极好的大殿中,年过半百的千金长公主匍匐在皇太后膝前,态度极是恭顺,妾时常感叹,像殿下这样的女子世间仅有,若为主,必然是圣主,如今百姓无忧,战火停息,万国来朝的局面都离不开殿下的治理,论功绩,殿下比起几位先皇也是有过之而不无及。 分卷(47) 这些年,你倒是越发会说好听的话讨人欢心了。 这哪儿是讨人欢心呀,妾只是将自己心里话说出,妾也是女子,殿下做到了天下女子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妾生母出身卑贱,侍奉高祖于□□宫,高祖公主之多,妾是庶出,不为重视,若不是殿下,妾哪有如今的生活,殿下之恩,就如妾的再生父母。千金公主起身退开几步跪伏道:妾有个不情之请。 说吧。 妾自知身份微贱,能陪伴于殿下左右已是莫大的福分,本不该再奢求什么,然妾对殿下一直心存敬仰,妾斗胆肯请殿下收妾为义女。 庶出如何,女子又如何,这都不是自认微贱的理由,皇太后起身,谁都不该妄自菲薄,因为你们都是世间仅有。 殿下 吾知道你在想什么,皇太后背起双手,有尊严的死去与屈辱的活着,很多人都会选择前者,我觉得不然,只要你活着,就有机会重新拾起尊严,你回去吧。 殿下...千金长公主望着皇太后威严的背影,不明白皇太后的意思,殿下不肯吗? 等候敕命。皇太后道。 千金长公主喜出望外的再次跪伏叩首,臣妾,谢皇太后殿下成全。 启禀殿下,司刑主簿王瑾晨带到。 宣。 王瑾晨静候宫殿门口等候召见,内臣随着千金长公主一道出来,内臣本想开口传召却被千金长公主抢了先,你就是王瑾晨? 妇人已年过五十,只是面色红润,看着要年轻十来岁,王瑾晨回应道:回公主,是。 千金长公主端详了一番,尽管心里有不屑,表面仍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太平的眼光果真不错,王主簿又出身名门,能侍奉御前,除了才华,应还有其他过人之处吧? 都是太平公主抬爱与殿下器重,殿下宣召,下官先进去了。 千金长公主用鼻子轻轻吸了一口气,走到王瑾晨身侧低声道:吾历三朝先皇,阅人无数,尤其是男子,王主簿身上的味道可比那些臭男人要不同多了。 王瑾晨不慌不忙的回道:公主要是也喜香道,下官改日可以差人送些自制的熏香献给公主。 见人从容淡定并未有丝毫的慌张,千金长公主便抬起手捂嘴轻笑,都说香道乃是君子之道,王主簿相貌堂堂,若不执法与佞人为伍,也许真的就是国士无双。 无所谓国士无双也只是一个虚名罢了,下官不在乎世人对下官的评价,权制断于君则威,天下人天下事皆取决与君上,法,只是国之利器而已,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我不认为一定就是错误,下官的世界里,没有对错。 好一句没有对错,难怪殿下在那么多有才的进士中偏偏只欣赏王主簿你一人。 高延福站出来解围道:王主簿,殿下宣召呢。 下官告退。王瑾晨不像出身市井的薛怀义那样得势后嚣张跋扈,待人礼数周到,恭敬的态度中隐约透着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节与傲骨。 武成殿内立着几根蟠龙柱,御座空荡荡的,王瑾晨入内低着头叉手道:殿下万福。 皇太后负手转过身,盯了一会儿后走上御座撑着龙椅坐下,开口问道:几月不见,卿怎么消瘦了如此多?可是那些个下人伺候不周。 殿下恩赐,臣感激不尽,是臣自己的原因,与他们没有关系。 之前延福告诉吾,你与秋官尚书李轻舟的女儿定下了婚事? 王瑾晨一愣,原本打消的念头再次泛起,上前屈膝恳求道:臣恳求殿下出面... 出面将婚事取消,还是出面赐婚?皇太后打断道,卿有什么理由让吾替你去得罪吾最信任的两位臣子。 王瑾晨语塞,皇太后盯着她的脸色,还是觉得她太过年轻心中存有太多的仁念,摇头叹道:这种事,你若自己不愿意谁又能强求呢? 违抗父命视为不孝... 你怕影响仕途?还是不愿割舍少年时的情谊?皇太后笑问道,前阵子受封的侍御史你知道吧? 侯思止吗?王瑾晨回道。 皇太后点头,靠污蔑与告密获宠的人,有品性与忠孝可言吗?他连字都不识。 王瑾晨睁着双眸,原来殿下知道... 吾当然知道,朝廷百官是个什么样子,朝廷又是个什么状态,吾想任命谁做什么官,天官还能不许?还敢不应?皇太后语重心长的话,像是长者的教诲,拥有绝对的权力便可以打破墨守成规的制度,这也是为什么皇权之争如此惨烈还有人前赴后继的去争夺。 臣惭愧。 皇太后从御座上起身缓缓走到王瑾晨跟前将其扶起,王瑾晨抬头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召臣来? 要变天了,我走到如今历经了千难万险,为排除异己不择手段,甚至...皇太后语塞,长叹道:我老了,越是逼近权力的巅峰越是害怕,我已近古稀之年却越发渴望本不该奢求的亲情,又怎能不为儿女忧虑,吾要你好好辅佐太平,众多儿女里她是最像我的,但是论心思,她仍旧对付不了朝中那些狐狸,她是我的女儿,也是高宗皇帝的女儿,她身体里留着血脉,不管是向着武家还是李家这都是应该的,但权谋这种东西,最易引火上身。 王瑾晨没有多疑,俯首道:臣,谨遵陛下圣旨。 去替朕做一件事,皇太后从袖中抽出一份奏疏交到王瑾晨手中。 喏。 做好了,便应你一个要求。 王瑾晨惊喜的抬起头,臣,谢主隆恩。 先别着急谢恩,朕要的,是内外得安。 臣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千金公主是唐高祖李渊的女儿~ 第60章 傅游艺 王瑾晨才从大内出来,震耳欲聋的暮鼓便在身后敲响,遂将揣起的双手松开一脚跨上了马车。 靠在马车的车窗旁捏着一块刻字的节符,思考着适才大殿上皇太后的吩咐,而奏疏是肃政台所呈称赞皇太后的丰功伟业及奉劝皇太后殿下武氏符瑞,当合革姓受命,官员落款正是入宫碰到的合宫主簿、左肃政台御史傅游艺,也是朝廷内已过甲子之年的老臣里为数不多支持皇太后称帝变革之臣【傅游艺上的奏疏,但是吾没有回答他。】王瑾晨低头摩挲着手上的符节,敌国破,谋臣亡,什么人都可以舍弃吗? 车夫拉起缰绳回头问道:主簿是要归家还是返回司刑寺? 王瑾晨回过神将符节收起,去城南左肃政台御史傅游艺府上。 车夫有些犹豫,因为他有把握在鼓声停止前赶到司刑寺或者修文坊,这... 不用管宵禁,出了事本官负责。 喏。 数百声城鼓在一声休市的警告之语中停止,街道上已不见有行人的踪影,今日巡逻的十二卫恰好又是左金吾卫。 将军,前面有车马声。 丘神勣握着缰绳轻轻夹了夹马肚子上前将马车拦下,车夫像见了阎王一样惊吓得将马车急停,旋即跳下车毕恭毕敬道:丘将军... 里面是什么人? 车夫战战兢兢的扭头,王瑾晨从车内弓腰走出,是我。 我当是谁呢,丘神勣蔑视了一眼,旋即松开缰绳拱手道:原来是殿下跟前的红人司刑寺王主簿啊。 王主簿可知道京中规矩陪都等同京城,二、三、四更犯夜,地方城池笞四十,京城五十,丘神勣瞧了瞧已经见尾的夕阳,如今虽只是一更,但京城也要杖四十。 丘神勣身后的金吾卫蠢蠢欲动,就等将军开口押人处刑了,车上的人面不改色,车夫却已经吓的丢了魂,丘神勣的金吾卫一向以狠毒著称,犯夜被打死的多出于他手下。 谁知丘神勣只是一笑,朝身后挥了挥手示意士卒们让行,不过王主簿是殿下的人,皇太后殿下的人我邱敦又怎敢得罪。 听到此,车夫大松了一口气,王瑾晨端着双手提醒道:立法无情,国家律令不应该徇私,宵禁乃是维护京城治安,保障君王安危的规矩,岂可因人而变,徇私枉法呢? 丘神勣听后旋即大笑,本将军第一个绕的犯夜之人竟然要求着挨罚?跟随的一堆金吾卫便也随着哄然大笑。 王瑾晨不以为然道:我并非要求真你责罚,旋即从袖子内拿出一块符节,奉殿下旨意,见节如圣人亲临。 丘神勣骑在高高的骏马上咬紧牙关不甘心的跳下马,侍奉御前,他当然能辨清符节真伪,臣丘神勣,恭请圣安。 王瑾晨便道:丘将军同下官一样皆效力与皇太后殿下,殿下日理万机,咱们应当同心协力不能让殿下百忙之中还要管这些窝里横的琐碎之事才是。 丘神勣没有再回什么,只是将马牵至一旁,王主薄,请。 马车远离后丘神勣一圈砸在马鞍上,亲从担忧道:将军,这个司刑主簿看来不是个省油的灯。 丘神勣攥着缰绳一脚跨上马,狐假虎威,等着吧,我会让他明白没有人扶持,身为弱者会有多绝望。 城南一座关闭的坊门再次打开,坊正不但不生气,反而对入内的人毕恭毕敬,亲自将他们引至左肃正台御史傅游艺家中。 咚咚! 傅宅的家僮将门打开从内探出脑袋,谁啊,深夜造访御史宅... 傅御史在家吗? 见是个穿公服的官家,家僮这才将门打开,敢问官人是? 麻烦通传一下,司刑主簿王瑾晨求见。 听到名讳家僮心中一紧,惊慌失措的迈出门槛拱手道:原来是王主簿,小人多有得罪,这就去通报主人。 有劳。 傅游艺出身仕宦,家底也算殷实,只是族人少,至中年才娶妻,如今这偌大的宅子里也只有夫妻二人与一些奴仆居住着,家僮入内撞见了一位衣着华丽的年轻妇人,大娘子。 何时这般匆忙? 外头来了一位官人要见阿郎。 什么官人? 司刑主簿王瑾晨。 妇人楞道:现在已是休市了吧,虽都是主簿,但他与傅郎并无交集...人在何处? 还在门口,小人正要去禀报阿郎。 他刚睡下了,最近朝中事情多,你先将人请进来吧。 喏。 王瑾晨入内,出来相迎的是个看着只有三十左右风华正茂的年轻妇人,白日见到的傅游艺已经年过甲子,王瑾晨便以为是其女,傅姑娘? 妇人旋即笑道:妾拓王氏,是府主人的结发妻子,我们夫妻二人福薄,一直到暮年也未有子嗣。 失礼了。 夫君年长我二十六岁,王主簿不知情,叫错也是应当的。拓王氏细心的端上一碗消暑的凉茶,都说司刑寺新任的主簿好风仪,妾很早就想见了,只是一直不得机会,若夫君与我有儿女,当也和王主簿这般大,秋官尚书的女儿妾见过,王主簿青年才俊,与秋官尚书的息女当真是郎才女貌。 王瑾晨不失礼貌的笑了笑,旋即撇开话题问道:瑾晨这次来是来找傅御史的,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单独与御史商议,所以还请夫人通融。 王主簿稍等。 好。 王主簿若有需求便只管唤她们,拓王氏又唤来几个婢女吩咐道:去将我今日做的糕点拿来,王主簿是贵客,勿要怠慢。 拓王氏年轻貌美,又待人随和,且温柔细腻,将内宅打理的井井有条,家中奴仆无不信服与尊崇,王主簿请品尝,这果子是我家大娘子亲手做的。婢女将小碟子里的糕点对半切成三块。 王瑾晨拿起小刀扎上一小块糕点尝试,旋即称赞道:傅御史真是好福气。 婢女说道:外面的人都说是大娘子好福气呢,娘子及笄之年嫁中年,阿郎对待娘子如夫如父,不管外人如何说阿郎的坏话,但是在家中对娘子都是言听计从,两心若是相同,这年龄又能算什么呢。 王瑾晨将小刀放下,两心若是相同... 王主簿!胡须银白的花甲老人急匆匆跨入内,王主簿登门怎么也不事先派人通知一声我好出门相迎。 王瑾晨起身道:见过傅御史。 王主簿不必多礼,来人,看茶... 已经喝过夫人的茶了。王瑾晨抬手制止道。 傅游艺平息下激动,冷静的朝身侧挥手,你们都先下去吧。 喏。 傅游艺在王瑾晨旁侧坐下,先前在大内也曾碰到过王主簿几次,果真是年少有为... 一路走来,自传言兴起后,阿谀奉承的话王瑾晨几乎听腻了,便直言打断进入正题道:傅御史,下官这次来是有事要与您商议。 傅游艺不再多言,王主簿请言。 傅御史与我同朝为臣效命于皇太后殿下,如今时机成熟,下官是来向傅御史献策的。 傅游艺听后顿时来了精神,殿下采纳了我的意见? 王瑾晨点头,不过光上书还不行,秋官与司刑寺大兴牢狱,目的就是为了镇压反声,但不能做的太绝,下官的意思,是采用一个柔和的手段。 分卷(48) 皇太后殿下想要一个名正言顺吗?傅游艺道。 这是汉人的疆土,若非沦陷异族,改朝换代便没有名正言顺之说,不过既然君权神授,那么咱们就可以借用天命。 傅游艺有些犹豫,王主簿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下官希望傅御史能做这个领头人。 王主簿可知道拥戴之功能换来宰相之位吗?傅游艺表现的极为谨慎甚至是怀疑的态度。 下官自然知道,但这个功劳下官并没有能力拿到,下官初入官场,没有人脉与威望的积累,但是傅御史不一样,傅御史拥戴皇太后殿下,又是几朝元老,朝中也与不少高官是傅御史的故交吧。 的确,傅游艺仍旧就有些迟疑,但是辅佐殿下成就大业不是一直都是左相在负责吗,之前洛阳出现神石也是他们兄弟二人,我又怎敢与殿下的亲侄子抢夺功劳呢。 若殿下真的有心,太平长公主为何另降他人?王瑾晨提醒道,殿下的帝王权术,不弱于任何一位先皇,又岂会过分倚仗放权于一人呢? 见傅游艺有心动但仍旧不放心,王瑾晨便添道:这相公之位多少读书人求而不得,傅御史难道就不想吗? 这...傅游艺与来俊臣周兴等人同为皇太后效力,年过甲子侍奉数十年却与他们几个后来人平起平坐甚至还不如。 傅御史与夫人相差二十有六,御史膝下无子,说句不该说的,若御史百年之后,大娘子要何去何从?王瑾晨洞察着傅游艺的神情与一举一动,殿下登基必封赏拥立之臣,若傅御史成为相公,那么大娘子便能同封诰命,一生无忧。 傅游艺眼光一闪,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王瑾晨,臣愿为圣人的江山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载初元年九月,左肃正台御史傅游艺召集关中百姓共计九百余人诣太初宫城阙上表皇太后,请求皇太后赐姓武氏,以天命所归请改国号为周。 第61章 幻术师 官员从太初宫城阙一路小跑至文昌台,焦急万分道:左相,有人先一步率百姓向殿下上书请改国号。 文昌台事务堆积抽不开身,官员的话如重击再次打在武承嗣身上,什么人? 左肃正台侍御史傅游艺。 啪!笔杆被掰成两段,殿下那边呢? 皇太后殿下没有答应,但是擢升了傅游艺为给事中,看样子,是要往宰相之列走。 武承嗣拍桌起身,火冒三丈的眼里再也藏不住愤怒。 哒哒哒守门的宦官入内通报道:相公,丘将军求见。 左相。丘神勣进入文昌台。 武承嗣看着金甲长吐一口气坐下,挥手道:你们都先下去。 喏。 神勣。 丘神勣走上前,下官在。 你说皇太后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武承嗣将手盖在额头上,毕竟大人与她并非一母同胞,她这是要疏远我这个侄儿了么? 丘神勣摇头,下官猜想,殿下的狠心只在李氏一族,对待武氏族人尤为宽厚,改朝换代绝非易事,即便能够顺利等位,也难保人心不稳,以殿下的手段,谁人不可弃?拿利益最多之人所承担的风险定然也是最多的。 经过丘神勣一番解释,武承嗣大彻大悟,丘神勣又凑上前小声道:上个月月中皇太后在一更前几刻突然召见司刑主簿王瑾晨,之后下官便在宵禁时间将人拦截在城南街道上,殿下竟然赐了他天子符节,下官派金吾卫悄悄尾随,发现他去了侍御史傅游艺的家中,这就让下官更加肯定,皇太后殿下不想做那个恶人,便派遣心腹代为,捧杀,是殿下惯用的手段。 丘神勣又道:既然有人但了这个风险,左相只需要跟着,您是武家之中殿下最亲的人,只要殿下登基,无论如何您的封赏都不会少。 我不需要封赏。武承嗣微闭双眼,将野心彻底暴露。 如今李氏人人自危,皇太后殿下与圣人母子猜疑,这不同心之人,殿下又如何能够放任,丘神勣拱手作恭喜的样子,将来的天下必然是要落入武家的,届时储贰的人选,非左相莫属。 大内西九洲池一座原为皇子居住的宫殿周围把守着众多内臣,当今圣人便被囚禁于此。 长公主。内臣从殿内走出。 兄长他还好么?殿内秋景凄凉,太平长公主站在宫廊的过道上满眼同情。 圣人一切安好。内臣回道。 我有事要见圣人。 内臣叉手,容下官回去通报。没过多久内臣再次走出,公主请随下官来。 皇帝穿着一件单薄的紫色袍衫坐在一架朱漆掉落十分破旧的秋千架上,秋千晃动时还带着木头摩擦的尖锐声,听脚步声我就知道是四娘。 阿兄...太平公主止步。 皇帝斜靠在秋千上,胡须长到络腮上也没有剔除,呆呆的望着宫城外一角问道:是母亲让你来的吗? 表哥以宰相之名率文武百官及宗室与数万百姓上表请求母亲更改国号登基为帝。 听到妹妹转述的消息,皇帝如释重负般笑了起来,所以儿子没用了,母亲便让四娘来送我一程? 母亲从未想过要对阿兄如何。 那又怎样?皇帝握着秋千的扶手眼里充满了绝望。 太平公主走近一步,我不信母亲会选择侄子而放弃亲子,兄长也不应该放弃,大唐是易主了,可是那个主人是我们的母亲啊,兄长难道要舍弃大唐数万万百姓么? 你觉得现在的我,皇帝回过头,满眼沧桑,还能做什么吗? 隐忍。太平公主回道。 载初元年九月,自文武百官及宗室外戚上疏附议傅游艺请改国号遭拒后,皇帝李旦亲自上书自请赐姓武氏,后也被驳回。 修文坊 年轻女子登门,守门的家僮没有一人阻拦,小环为难的将她挡在门口,李姑娘... 今日休务,阿兄在么? 在是在,可是这些天郎君都是早出晚归,甚至有时候不归,疲于奔波连靴子都磨破几双了,小环并不知道王瑾晨在忙碌些什么,昨夜破宵禁,深夜才归,到现在还未醒呢。 疲于奔波,他不是文官吗?李锦皱起眉头。 郎君从来不与小奴说官场上的事,小奴也不知,只是郎君自为官以来,就没怎么笑过了。 我去瞧瞧他。 小环瞪着双眼连忙将门堵住,李姑娘,郎君从来都是睡觉时不让任何人入内的,就连小奴侍奉了多年也从未进去过,您尚未过门,男女有别,还请不要为难小奴。 你拦着我,可也会这般拦着宋氏与萧氏?李锦质问道,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 吱~紧锁的门由内被打开,拉门的年轻人从内走出。 李锦愣了愣,旋即解释道:阿兄,我不是要故意打扰你睡觉的,你要是嫌... 正巧醒了,你不必自责。王瑾晨揉了揉困乏的眸子,态度不冷不热,有事么? 城中来了一批西域胡人,跟百戏班子一起在南市表演幻术,兄长一直忙于公务,我知道官场压抑,今日旬休,本是想来寻兄长去散心的,如果兄长觉得累... 幻术?态度破冷的人一下来了兴致,似乎很感兴趣,可是西域那种可化龙吐火的幻术? 李锦连连点头,王瑾晨捶着掌心,我正愁苦如何巧借东风呢。 阿兄...李锦不明所以,但见他如此高兴便也舒了一口气,阿兄可要去看看? 王瑾晨转身入内换了一身衣裳,去把我的马牵出来。 郎君...小环看不大懂。 去瞧一眼,也许能解决我的难题。王瑾晨明白婢女的犹豫,遂朝李瑾指了指身上刚换的公服,不过我并非去观赏幻术。 李锦挑起眉头,很是善解人意道:阿兄既然有公务,那奴家就不妨碍阿兄办要紧事了。 小环,你去送送李姑娘。 喏。 南市 运渠边最大的一座酒楼其楼顶被人包下,幻术于坊外只能在休市的临黄昏时刻表演,李元符坐在栏杆内品茶,夕阳照射在露着得意的脸上,频频望着楼底似在等什么人。 李元符身侧的随从问道:只有一封手书,七姑娘会来么? 若是以我的名义相邀,她当然不会来,可是观看幻术的人里有她想见的人,那就不一样了。李元符极为自信道,得不到心,能得到人也行,毕竟来日方长。 小厮骑快马将一封手书送往景行坊萧宅,萧至崇闻迅推开房门质问道:谁给你寄的信? 兄长服丧这么久,连家规都忘了么?萧婉吟跪坐在案边冷漠的看着信道。 萧至崇走到妹妹身后,低头瞧了一眼她手中的信后态度大变,一副慈爱的样子说道:原来是李校书郎相邀,旋即走开,非冬至也非上元,能碰上西域人表演幻术,看来二公子事事都念着七娘你呀,你要出门,为兄可替你安排马车... 不必了,婉吟不是残废,用不着事事都让兄长操心。 萧至崇低头一笑,也是,七娘如今大了,也不需要哥哥的庇佑了,若是缺钱就去账房拿。 兄长离去后,萧婉吟将折半未让他看到的一面打开,信是李元符所写,的确是相邀观看幻术,但真正让她应邀的原因却不是幻术。 湖边搭建了一座极大的戏台,李元符端起酒杯俯视着戏台上忙碌的小厮,其中还有不少穿着奇异的胡人。 郎君,李家三姑娘来了。 李元符放下杯子转过头,见女子只身一人,便有些着急的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人,姓王...子玗呢?你未叫他一同前来吗? 李锦摇头,子玗哥哥说他有事... 有事?李元符慌道:你未告诉他萧婉吟也会来吗? 李锦本就脸色不好听到李元符的话便更加阴沉了,为什么要说她?如果子玗哥哥是因为为了见她才同我出来那我宁愿不要。 李元符哑然,心中也有些恼怒,算了,没来也好。 夕阳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晌午的酷热渐渐散去,微风吹过湖面带着几丝凉爽,绿袍官员骑马至南市,寻到表演幻术的几个西域商人。 王主簿,这边请。小厮将王瑾晨带进一间密室,密室里很是阴森,里面还充满了刺鼻的□□味,这是您要找的幻术师,米保。 什么人?幻术师一头卷发,说着不太流畅的洛阳官话。 大师,这位便是京中盛传的红人,司刑主簿王瑾晨。 幻术师仔细打量着王瑾晨的穿着,我刚来洛阳时听说了你的名讳。 王瑾晨背起双手,从容道:我来此,是要与大师做大买卖的。 哦?幻术师靠在椅子上,士农工商,像官人这样的士人,也会同我们这些卑贱之人谈生意么? 王瑾晨望着阴暗的密室,昔日高宗皇帝恐惧幻术惊人而禁止西域幻师入京,中原唯长安最盛,自那以后许多幻术师都销声匿迹了吧,直到高宗驾崩皇太后临朝,虽然没有明令继续禁止,但先帝禁令也未撤销,你们能在陪都重新表演,定也是多方打点了的,如今我能让幻术再次盛行于京师,就看大师您意下如何了。 幻术师从座椅上起身,你说的是真的? 大师觉得本官像是说假话的人? 条件是什么?幻术师警惕的问道。 久闻西域幻术可以做到以假乱真,这做买卖之前,总得先验验货吧? 贵人请随我来。幻术师从王瑾晨身侧略过,从密室里拿出一根极普通的蜡烛,且看。 蜡烛长一尺有余,宽不过二寸,点燃后散发着与所有蜡烛一样的普通柔光,幻术师一手托住烛台一手伸开五指,略过火光的一瞬间柔光便成了五彩斑斓的五色光。 见人微惊,幻术师笑道:今日黄昏南市本有一场,贵人既然要验货,小人便将他们全压在晚上利通坊内的盛宴之上。 微惊之余,王瑾晨拱手笑道:那在下就,拭目以待。 幻术表演使得洛阳南市陷入了堵塞,商人们将摊贩纷纷摆在街道两边,使得南市如上元灯会一般热闹。 阿霖看着拥挤的街道,李公子不是在聚仙楼吗,姑娘这是... 谁说我出来是要寻李元符的。 可是,王公子跟李公子在一起,姑娘不去,岂不连王公子也见不到了? 马车突然停下,主仆二人朝前缓冲差点没有坐稳,车夫回头道:姑娘,前方过不去了。 萧婉吟起身弃车徒步,盯着旁侧不远处的戏台道:我是来看西域幻术的, 这位姑娘也是来看幻术的?头戴毡帽的胡人自发现她之后便盯了好一会儿,注目的眼里似乎在比划着什么。 分卷(49) 阿霖下意识将人挡住,用着有些凶及防备的语气,是又如何? 今日黄昏南市的幻术不演了,改在晚间利通坊一道。见她们似乎不信,胡人又用官话道:小人是这百戏班子里的小厮。 笑话,幻术这样的东西不在南市举行却跑到百姓居住的坊中,你们老板会这样的愚蠢? 当然不会,胡人摸着自己微卷的胡须,但是有贵人出了大价钱要单买一场盛宴。 萧婉吟走上前,西域幻术由来已久,中原百姓观之无不惊叹,自古便是宫廷御宴所用,什么人能有这般能耐让整个幻术班子改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上边只说是君王身侧的贵人,让我们细心点准备。 阿霖!萧婉吟唤道。 阿霖意会的从袖子里拿出钱袋,胡人笑眯眯的接过,多谢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幻术是真实存在的,汉代传入,隋炀帝喜欢看。 第62章 巧算计 靠近利通坊的南市里行驶着一架极为奢华的马车,车上下来一位绿袍官员,大摇大摆的走近一家饼店。 店家,这胡饼怎么个卖法? 店家从后厨闻声赶来,搓着小手笑眯眯道:嗨哟,原来是侯御史大驾光临,小的哪能收您钱呢,御史喜欢什么只管吃便是。 王瑾晨刚跨上马便瞧见了饼店里侯思止与随从们大吃大喝的场景,皱着眉头略微不满但也并没有想要多管闲事。 主人。 王瑾晨回过头,面对着皮肤黝黑的昆仑奴问道:怎么了? 李元符也来南市了,只是他不知道利通坊的事。 李元符?王瑾晨扭头看着湖面,怎么,世家子弟都喜欢看幻术这种东西吗? 并不是,他来是因为...邀约了萧姑娘。昆仑奴监视着萧宅大门外的举动,小人亲眼看到李元府的随从进了萧宅的大门,之后不久萧姑娘便乘车出门了。 王瑾晨的眉头逐渐深陷,原来是这样。抬头看着夕阳洒照的天色,又回头看了一眼店内仗势欺人的侯思止,李元符在哪儿? 南市的聚仙楼。昆仑奴回道。 南市以南的聚仙楼,王瑾晨摸着光滑的下巴细细思考,这里是南市北,这附近几里内只有一座互通的桥梁...旋即吩咐道:莫要让消息传到聚仙楼,等暮鼓敲响时你再想办法将消息传给李元符的随从,顺便让他们知道萧七姑娘也去了利通坊。 昆仑奴问道:萧姑娘去了利通坊吗? 王瑾晨摇头,暂时还没有。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金锭扔给他,这可是你家主人作为入幕之宾向东家借来的银钱,别乱用了。 喏。 王瑾晨看着店内的人还在吃喝便扯着缰绳回头又赶到洛北里坊区景行坊至南市最近的一条街道,寻到适才与他交谈的西域胡商们。 打杂的小厮们将幻术表演的道具一一搬入利通坊,王瑾晨从中找了几个比较机灵的人,拿出几个金锭但是没有当即给,指着金子朝他们比划道:你们只要按着我说的模样寻到人,且将话转达,明日这个时候再到这个地方来,我会差人将酬劳给你们,只要你们有一个人转述成功就行了,但若一个都没成,那金子也是没有的。 那我们如何知道公子口述的人一定会来呢,又如何确定是那位姑娘? 你蠢吗,不会问?同伙轻斥着问话之人。 也是哦... 那我们如何知道替您做了您一定会付钱呢? 王瑾晨骑在马上,抬手拂了拂身上的公服,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神气道:诸位觉得,在下会是缺这几锭金子的人吗? 几个胡人没有听懂王瑾晨的话,便凑在一起小声讨论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高位什么下僚? 不知道,但是他穿着官袍,能骑马,应当非富即贵,且试一试吧,反正又没有坏处。 好,我们答应你。 王瑾晨扯着骏马的缰绳来回转了一圈,旋即将一小锭金子扔到胡人手中,这是定金,我听闻西域胡人眼神最是锐利,希望诸位都能得到全部的金子。说罢便朝适才卖胡饼的店中走去。 咚咚咚咚 休市时间到! 闹哄哄的南市在短短几刻钟的时间内变得尤为安静,不知情的百姓们没有看到幻术只得扫兴而归,知情的百姓则纷纷赶着鼓声停止前挤进利通坊。 哒哒哒小厮踩着木楼梯焦急的跑上楼,公子... 萧姑娘来了?李元符问道。 不是,是今日南市的幻术改在了晚上的利通坊,小人亲眼见到萧姑娘也进去了。 李元符拍桌站起,什么!宵禁的鼓声随之响起,李元符急匆匆的跑出房间,离开时连声招呼都没有与对坐的李锦打。 李元符冲到楼下,寻思着骑马比较快,将这马车给我解了。 家僮气喘吁吁的跟上前,公子这是要去哪儿,咱们不回家吗?禁鼓已经敲了,若误了时辰犯夜可是要受责罚的。 闪开!李元符推开下人一把跨上马,驾! 从湖边渡桥要绕很长一段路,南市的百姓纷纷往家赶,李元符一路横冲直撞与桥对面驶来的马车迎面撞上,差点撞了个人仰马翻。 车夫手疾眼快的拉起缰绳,马便撞上了桥上的护栏,骑马跟随的几个小厮上前开口大骂,没长眼睛吗,知不知道这里头坐的是谁? 惊吓之余,李元符握着缰绳跳下马赔礼道:在下有急事要借道,适才冲撞与冒犯还请阁下见谅,只不过在下真的是有急事,还望阁下通融。李元符从蹀躞袋上取出一个钱袋,这里几贯铜钱... 谁要你的臭钱! 小厮态度极为傲慢,车内的主人似乎刻意纵容他们如此,李元符皱起眉头挺直腰杆道:在下是夏官侍郎李昭德之子,若阁下不满这些赔礼,便留下姓名,等我回禀父亲再差人将厚礼送往府上。 小厮骑马靠近马车,俯身小声道:主人,这个人说他是李昭德的儿子。 车内坐着一个绿袍官员,撑着脑袋一副慵懒之姿,谁? 夏官侍郎李昭德。 官员听后脸色大变,咬牙切齿道:李昭德?就是那个上书弹劾本官说本官不识字,害得本官差点没能坐上御史之位的李昭德? 回主人,是。 睚眦必报的侯思止掀开车帘朝小厮招手,小厮骑在马上俯身凑近车窗,听得主人在耳侧的一阵嘀咕之后便驱马上前,趾高气昂的坐在马上蔑视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难道李公子犯了错还要仗着父亲的威名胡作非为不成? 我已经道歉了,也未曾说过不给赔礼,是你们得理不饶人。李元符满脸焦急力争道,旋即拉着缰绳跨上马,我还有事。 主人,他好像有急事,不过咱们不是也要去傅御史家中么,王主簿说的... 傅游艺就留着明日再找吧,李家人敢惹我不快侯思止便从车内起身走出,右手摸着脑袋,好像刚刚被撞过一般,盯着李元符眯眼道:怎么,校书郎撞了人就想跑?令尊就是这样教校书郎为人处世的? 侯思止一出来,李元符的马差点受惊,李元符紧了紧手中的缰绳摸了几下马脖子这才将马稳住,侯思止?几个随从很快便将李元符围在桥上,李元符谨惕道:你们想要做什么? 做错了事便要受惩罚,令尊平日里对校书郎疏于管教,那么就由我来代劳吧。在侯思止的示意下小厮将李元符拉扯下马。 本官是进士出身的校书郎,乃是朝廷命官,你怎敢在大庭广众下动手? 侯思止背起双手,本官身为肃正台御史,行的便是纠察百官、肃正纲纪之职,校书郎不守法纪,为官骄纵,仗着出身便可不守大唐律令了? 李元符挣扎着上前,我不过就事论事,你身为御史却满口胡言的诬陷他人... 这是诬陷吗?侯思止极大声的问道周围看戏的人。 周围的人都惧怕这个朝廷新酷吏,李昭德虽也得宠,可却是个为官刚正之人,遂纷纷摇头附和侯思止。 你看看,众人都觉得没有,岂不是你在狡辩? 你!李元符恶狠狠的瞪着侯思止,鼓声充斥在耳边,好像随时要停止一样,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让我过去? 侯思止背着双手站在马车上,戏谑道:跪下来,求我。 李元符听后大怒,你休想,我乃陇西李氏之后,只跪天地君王与父母,你不过一个无赖出身,痴人说梦! 侯思止眉头一皱,几个随从便一脚将李元符踢倒在地,侯思止跳下马车走到李元符跟前弯下腰,伸手狠狠捏住他的下巴阴阳怪气道:据说令尊在宰相班子的候选之列,肃正台御史品阶虽不高,可是呢,刚刚好能够监察宰相,比起李侍郎,皇太后殿下好像更信任来御史吧? 原来是来俊臣的走狗,李元符狰狞道,呸! 侯思止摸了一把枯黄的脸,准备下手时随从慌忙凑到身边,主人,夏官侍郎李昭德知道了南市的事,带人往这里赶了,怕是还要惊动洛阳令,主人才刚做上御史不久,还是不要惹麻烦的好。 侯思止听后将人甩开,这次算你运气好,本官不与你计较,滚吧! 咚!鼓声停止,街道上也没有几个人影了,关闭坊门!坊正命几个坊丁将利通坊大门锁起。 李元符骑快马在南市街道上畅通无阻,但赶到坊口时还是迟了一步哐哐哐! 坊门刚关,坊正并没有立即离开,听到敲门声后转身问道:什么人?坊门已关,按大唐律要明日才启。 坊正可否通融一下,路上耽搁误了时辰,眼下金吾卫马上要出来了,在下已无处可去。 不行,私自开门可是要受罚的...坊正不愿道。 若坊正肯通融,我必有重谢。 那也不行,这要是被上面知晓,我这差事还要不要了? 只要你给我开门,我保准你无事!李元符放话道。 正要离去的坊正一听李元符的担保便又止住了步伐,心里寻思着洛阳城遍地都是达官贵人,若外面敲门的是个勋贵之子,自己不开门而得罪了他,日后他只要顺着监门寻利通坊的坊正就能找到自己,阁下是什么人? 校书郎李元符,坊正若不信,我有出入宫的鱼符。 李侍郎之子?就在坊正准备拿钥匙准备开门时,李元符身后的光被几个巨大的身影遮挡住。 阿爷... 逆子,跟我回去! 第63章 再相见 半个时辰前 王瑾晨骑马停在利通坊的坊门口左顾右盼,行人见她身上的公服与座下的五花马纷纷绕道避开,幻术吸引了一大批百姓进入利通坊,胡商将戏台依旧搭在了运渠边上,并将河面上一艘观演的画舫买下。 吁。 从南市进入利通坊的马车突然停下,阿霖掀开车帘问道:怎么了? 姑娘,有个官人挡在了咱们前面。 何人? 车夫见过不少次王瑾晨,便回道:司刑主簿,王瑾晨。 萧婉吟没说什么,阿霖倒是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王公子还真的在这儿,他竟然也来了利通坊,姑娘... 余伯,你驾马直走,不用调头。萧婉吟冷道。 这...车夫有些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照做了,王瑾晨所骑的马见状便连连后退停到了路边上。 王瑾晨扯过缰绳调头追上马车,七娘。 面对萧婉吟的不闻不问与不搭理,阿霖不解的问道:姑娘来此可不就是为了见王公子的么? 直到车夫按着萧婉吟的意思将马车赶到一处僻静的巷子,车停马歇,御赐的骏马低下头抽搐了几声鼻息,此时已是日暮西山,斜阳透过砖缝打在官员冷峻的脸上。 王瑾晨沉下一口气,打马上前道:七娘这是为何? 上次登门是我有失思考,王主簿如今已与女子有婚约在身,岂能随随便便去见别的人,王主簿这样做,就不怕伤人家姑娘的心与败坏名声么? 这是他们李家仗势强求,我写信归家,父亲拉不下这个脸也不敢得罪李轻舟,不过是一张白纸黑字的婚书罢了,我又未曾与她有过什么,这门婚事我迟早会退的。王瑾晨回道。 你还想有什么?原来在王主簿眼里,代表女子一生归宿的婚书竟这样一文不值。 王瑾晨僵在马上,旋即连连解释道:这张婚书未曾征得过我的同意,甚至我都不知道,我求过皇太后殿下的,可是殿下不肯插手。见车内没有反应,王瑾晨跳下马走到车窗旁哀求道:你下车好不好?自家门前一别已有数月不见,难道你就不想我么? 既要见,便只得等王主簿取消了婚约,否则萧婉吟绝不做拆人姻缘之人。 王瑾晨滞在原地,无奈只好牵着缰绳再次跨上马,利通坊的运渠上有一艘画舫,今夜幻术,舫船上可看到全部。 阿霖探出脑袋,那王公子可去? 透过车窗的缝隙王瑾晨只见到了一手握在腹前的玉手,回道:去,不过天黑之前我还有些事要办,画舫已经停在水中了,至夜会有小船到岸边,你们可以到湖边的西南岸等候。 分卷(50) 驾! 哎...还没等人回复去不去,王瑾晨便撂下话扬鞭而去,阿霖只好返回车内,姑娘,王公子走了,咱们去么? 萧婉吟侧身掀起车帘,一个小小的身影正骑马背对着夕阳远去,走吧。 扬鞭前,车夫不忘回头问道:姑娘可要去适才王主簿说的地方? 还用问吗,余伯也真是,知道姑娘拉不下脸开这个开这个口,阿霖便轻斥道,姑娘怎么可能要去王公子说的地方,我听说利通坊开凿了许多池湖,如今正是荷花最后的极盛,夕阳晚照,可不能错过了这最后一眼美景。 好嘞。车夫笑眯眯的应着,驾! 晚霞逐渐褪去,天色也随之黯淡下,店、肆外悬挂的灯笼被取下点亮后又重新挂回,灯火通明的河岸挤满了观景的游人,扎着总角的小童们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只莲花灯。 什么呀,这利通坊的西南岸竟如此偏僻,连半个人影都没有,还有那幻术分明连戏台都瞧不着,竟然让姑娘在这种地方等候。 萧婉吟端坐在湖岸的石头上,平静的水面上泛着月光,就在阿霖抱怨之时一艘挂着灯笼的小船从黑暗中慢慢靠近。 姑娘。阿霖提醒道。 带着一股清香的秋风略过水面向岸边袭去,树梢微动,秋风拂面,也打消了萧婉吟的警惕心。 王瑾晨提着灯笼站在船头,船夫将小船靠岸,跳上岸的人提着灯笼笑眯眯道:我就知道七娘一定会来的。 西域幻术禁止多年,我家姑娘是为了看幻术,可不是为了见王公子的。阿霖趾高气扬道。 是是是,王瑾晨收回笑脸走近萧婉,赔礼道,有事耽搁来晚了,久等。 王主簿适才要办的事,莫不是陪同未来妻子吧? 王瑾晨听懂了话意,没有当即否认而是点头道:当然是,但不是刚才,而是现在。 萧婉吟坐起不予理,径直朝小船走去,跨上船之后还不忘伸手拉一把紧跟在身后的年轻官员,油嘴滑舌,水还没喝够么? 王瑾晨盯着伸过来的手愣了一下,旋即搭手跨上船,站稳了后笑道:我若落水再次相救的还是七娘,我不介意多喝几次水的。 阿霖看着二人似斗嘴的言语,站在岸边挥手识趣道:姑娘,船小容不下这么多人,奴就不跟您去了。 萧婉吟侧头打量了一下王瑾晨,就你这身子骨还能喝几次? 那是冬日,再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身子骨早好全了。王瑾晨拍拍胸脯自信道。 郎君、娘子,老朽要开船了。老船夫撑动长竹竿,小船便向北游去。 突然游动的船让刚才自信满满的人打了趔趄差点摔倒,萧婉吟下意识的将人拽住,二人面对面愣了会儿,左右摇曳的灯火闪烁,仅靠一根烛火撑起的光芒实在太过微弱,使得不足以照清她们的脸,夜色朦胧,萧婉吟将手松开转身背对,下次我就不管你了。 啊?哦。王瑾晨滞在原地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扭捏的低下头,旋即又抬起偷偷望着萧婉吟的背影,七娘看过幻术么? 幻术她曾在书中看到过,隋炀帝好奢靡,大业二年召集四方散乐设宴宫中,上行下效,因此幻术曾于中原盛极一时,至高宗时,因恶幻术惊人,便敕西域关津不得入朝,高宗下敕令时,我还没出生呢。萧婉吟摇头道,据说幻术中最为出名的要数鱼龙漫衍戏,炀帝尤为喜爱此戏,可惜如今见不到了。 王瑾晨将灯笼吹灭挂在船头,幻术虽惊人,不过都是利用假象来取悦于人,或者说欺骗无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本只是一个假象,因皇帝惧恶便禁之,实在是可惜。 一阵呼声过后,连船上最后那点微弱的光芒也消失得一干净,萧婉吟盯着幽暗的人影欲言又止,你... 缓缓游动的小船来到了池湖中央向一艘极大的画舫靠近,老船夫撑着竿子抵在船边提醒道:郎君,已经到了。 王瑾晨跨上画舫抬手道:来,小心点,这船不稳。 偌大的画舫里竟然没有传出一点声音,似乎里面没有人一样,王瑾晨便照应着黑暗中的人边解释道:这画舫里除了几个船夫便没有其他人了,你尽可以放心。 登船后萧婉吟将手迅速抽回,你让我在西南岸等,又派船来接入另外一艘船中,是怕有人发现我与你... 与我什么?王瑾晨上前故意追问道。 所以你才大费周章,是怕未来的李娘子知道么?还是王主簿怕自己落得个与人私会的名声在官场上失利。 我当然怕了,王瑾晨重新点亮一盏灯将萧婉吟带上船坊顶楼,我怕有人借此诋毁你的名声,我明知道妇人的名声最是紧要,可是我没有办法忍着不见你,外人怎样说我都行,众口铄金,我只怕他们对你恶语相向。 至船坊最顶层后便将手中的灯笼再次吹灭,这里处于湖中央,若点了灯,岸边酒楼里那些茶客便能瞧见...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只是想带你来看戏。 萧婉吟楞在房中。 王瑾晨走到门口将舱房的门打开,吹向湖面的狂风突然席卷而来,说着说着便停下来顿在门口一动不动,对不起。 萧婉吟盯着门口,月光照射下的人影异常瘦弱,心中不免泛起一阵酸涩,旋即迟疑着一步一步靠近背影,抬手从身后将人轻轻抱住,抵在颈肩颤道: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 王瑾晨转过身将人揽入怀中,深深吸了一口萧婉吟身上的味道,等我办好这些琐碎的杂事,朝中安稳,海清河晏,我便请殿下降旨赐婚,很快了,很快。 好。 戏台上的烛火突然尽数熄灭,五色火光从台上冲入云霄,忽然变化成舍利兽,转瞬见又变成了龟鳖与鱼虫散落在地,戏台后行击鼓助兴,一点星光再次冲上云霄,瞬间化作一条长七八丈的黄龙,岸边未曾见过幻术的后生们无不叫奇。 萧婉吟靠在王瑾晨怀中抬头望着天空,龙吗? 这是幻术,王瑾晨解释道,传闻幻术师可以让枯木开花,亦能让人起死回生。 好神奇。 王瑾晨摇头,只是传闻,也不知道这起死回生之术是真是假。 萧婉吟盯着张牙舞爪的黄龙,开花的枯木一定未死绝,至于能够起死回生,或许那人根本就没有死,幻术幻术,不就是靠假象来迷惑世人么,如此看来,也确实没有什么能让人惊艳的。 王瑾晨低下头望着身侧的萧婉吟,仅是望着而不言语,滚动的黄龙渐渐消失,随着幻术师从戏台上洒下一把彩色火光,平静的湖面上突然开满莲花,人在岸上看如夏时池塘里盛开的莲花。 荷池正中间还开着一朵极为耀眼的并蒂莲,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幻术加上王瑾晨口里念叨的诗,很快便将人带入了儿时的回忆中,年少不知世事艰难,越过了男女这层身份,却越不过门第的阻碍。 萧婉吟转身埋入王瑾晨怀中,王瑾晨抬起手紧紧拥住,殿下说成为人上人,拿到绝对的权力就可以打破这些不平等的规则,我不想做一个光明磊落却要受人欺压的人,若你阿兄最后还是不同意,我便将你抢过来。 第64章 凤凰现 一日后 文昌台 启禀左相,司刑寺主簿求见。 司刑寺的人跑到文昌台来做什么?武承嗣筛选着奏疏。 是王瑾晨,说有要事。 武承嗣顿笔抬起头,让他进来其余人出去。 喏。 王瑾晨不慌不忙的进入文昌台,脸上并没有低级官员见宰相时的谦卑,见过左相。 武承嗣搁下笔背靠在坐塌上凝视道:司刑寺每日案件不下数百,王主簿还能抽开身? 自然是因为有程主簿与几位录事在,下官才能这般的无忧替殿下办事。 武承嗣攥着袖子里掩藏的双手,看来在殿下眼里,王主簿比我这个宰相还重要。 左相是国朝宰相,百官之首,下官一个绿袍小官,与左相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下官充其量只是殿下跟前一个跑腿的而已。王瑾晨从容淡定的回道。 你少跟我玩这种哑谜,有事快说。武承嗣极不耐烦的斥道。 王瑾晨从合起的袖子里抽出一份卷起的宣纸,明日昏时,还请左相率文武百官上言殿下,天降祥瑞,殿下继承大统乃是承天受命。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王瑾晨冷下脸,负手严肃道:这是皇太后殿下,未来大周天子的意思。 景行坊 一大早,萧至崇便拉沉着一张脸等候在中堂。 轻盈的脚步声传入内,素衣女子福身道:阿兄。 昨夜你去哪儿了? 萧婉吟见他质问便转身欲走,萧至崇撑着桌案起身怒斥道:昨夜李公子被其父带回了家,而你却一夜未归,你到底去哪儿了?是不是去见王家那个小子了? 这很重要么?萧婉吟言语冷漠。 萧至崇追上前,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不但夜不归宿还与有婚约之人私会,你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么? 萧婉吟回头揪住兄长的衣襟,瞪着恶狠狠的眸子,这本该就是属于我的东西,若不是你横加阻拦,她又怎会举步维艰,周旋于险恶的人心之中。 你要做什么?萧至崇紧紧握住萧婉吟的手腕,有些:你难道要为了一个男人杀害自己的嫡亲哥哥? 萧婉吟将人甩到椅子上,冷冷道:因为是长兄,我对你一忍再忍... 你的忍耐不过是因为怕我动用家族势力让你的情郎销声匿迹,现在他成了名满神都的权贵,成了皇太后殿下身边的宠臣,所以你不怕了。萧至崇从椅子上爬起,他若真有心,为何迟迟不与李家退婚? 哦,对了,萧至崇故作悟彻的样子,李轻舟现在可算是半个宰相,圣眷正隆,其泰山更是那位宠辱不惊的贤相,他到底是不敢得罪呢,还是根本就不愿意得罪,反而想利用这层关系往上爬。 萧婉吟冷笑一声,哥哥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和父亲真像呢,明明是自己的作为,不但看不到还要加别人身上去。 你...萧至崇皱起眉头,你这是什么态度? 萧婉吟朝内院走去,我要回雍州长安的老宅,如果兄长继续派人盯着,止步回头冷目道:我敢担保,新朝绝不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萧至崇惊讶的站在屋内,未曾想到有朝一日兄妹两会刀剑相向,旋即极有底气道:你真的以为上官氏会为了你得罪武承嗣兄弟? 兄长可以试试。 萧至崇跨出屋子,你我是一家人,我倒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兄长永远只会站在自己身为男人的角度去想所有事,所以你不会懂,也不会理解,我也没有理由浪费口舌与你继续说下去。 翌日 王瑾晨带着一个胡须与毛发卷起的胡商,身后还有一些司刑寺的府史挑着担子与推车,没有走大内正南的则天门而是走了宫城一角的小偏门,金吾卫戍守皇宫各个城门口严防出入。 何人!监门校尉拦住王瑾晨等一行人。 王瑾晨将鱼符与符节一并拿出,奉旨入宫办事。 很快监门校尉便收起了严肃脸,用着略为恭敬的语气道:原来是司刑寺王主簿。 王瑾晨挥了挥手,校尉请查验。 监门校尉抬手推了推,哎,王主簿是为皇太后殿下办事,我自然是信得过的。旋即挥了挥手吩咐手下道:让行。 还望王主簿日后在皇太后殿下跟前多多替我美言几句。 一定。王瑾晨点点头。 刚过晌午不久,高数丈的明堂耸立在烈日之下,殿顶的金凤被圆盖下的九龙捧之,展翅翱翔于天际。 高延福拿着一本册子急匆匆的进入武成殿,殿下。 人入宫了? 回殿下,是,王主簿已经到明堂了,好像还带了一个胡人。高延福将一本绿色的小册子奉上,这是王主簿呈的。 皇太后打开册子,幻术... 小人听闻前夜利通坊举行一场幻术表演,运渠上出现了黄龙,自先帝登基,幻术被一度禁止,如今已有几十年未曾在两都出现过了,百姓们皆以为是天降祥瑞,认为神都是龙脉,朝官们也不敢再言迁都不妥之事。 天降祥瑞吗...皇太后靠在御椅上抬头望着殿顶的雕花,洛河神石之事是奉先献策,史书上也曾出现过类似所以不足以为奇也不足以令人信服,而朝官们只不过是在装糊涂罢了,幻术...连我也没有想到。 殿下是想说,左相不如王主簿么?见皇太后不语,高延福立即掌嘴道:看小人这张嘴,该打。 延福去明堂将殿内的人支开吧,给他们腾地方。 喏。 王瑾晨带着幻术师避开可以遇见的各部大臣,兜兜转转来到明堂,昔日明堂建城,皇太后大赦天下且开放大内宫门任百姓入宫参观明堂,幻术师来自西域,虽不是第一次来洛阳却是第一次瞧见新建成的明堂,比起乾元殿,这座新修的明堂要壮观太多。 分卷(51) 幻术师站在石阶底下,抬头远远望去,闪闪发光的金凤便立在明堂最顶端,九龙卧于象征十二时辰的中层,王瑾晨走到幻术师身侧,在中原,龙为帝,凤为后,从未有过凤凰凌驾于龙之上的建筑。 幻术师瞪着惊艳的眸子,皇太后殿下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奇女子。 好了,借着今日的黄昏,希望您不会让我失望,否则... 我是个商人,不会为了钱连命都不要的,王主簿请放心。幻术师将手搭在胸前深深的鞠了一躬。 王瑾晨将幻术师带入明堂,第一层共四边各开一门共四门,象征着四季,明堂内不再以雕刻金龙为主,御座正中间刻绘着金色的凤凰。 这么大的殿里竟然没有人看守吗?幻术师惊奇的问道。 怎么可能。王瑾晨将人带到二十四边的第三层,指着楼顶最中间道:这上面是金凤,你能让它复活吗? 幻术师站在顶层西南方向透过一边的窗户,一眼便能看到建在山间的上阳宫,此地离上阳宫不足十里,金凤涅槃足矣。 府史们将幻术所用道具一一抬上,王瑾晨谨慎的盯着,可别把明堂烧了,否则你我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主簿放心,我想这么伟大的建筑没有人会见之不喜,也不会有人糊涂到想要烧毁的。 咚咚!酉时正,日欲暮,入西山,秋风起,天干气躁。报时的鼓声从大内传出。 今日未朝,又逢旬休日,文昌左相武承嗣便宴请同僚至入苑以北的球场击球,一群朝廷高官与王公贵族争相献媚武氏族人。 彩绘其面如拳头般大小的球被打入球眼后,束袖的官员骑马靠近讨好道:左相文武双全,不像下官就只会提笔写几个字。 武承嗣毫不客气受着夸赞,诸位同僚都是明经与进士出身的士人,这武夫玩的东西,不精也无妨。 晚霞本在西边,几个官员突然指着东边从大内飞出的一道金光大惊,左相,好像有只金色的鸟从大内飞出来了。 十余位官员骑马凑拢,纷纷遮着额头往手指的方向望去,什么金鸟,这分明是一只金色的凤凰。 官员们诧异,竟然真的有凤凰? 昨夜内人说夜半时分在天上看到了黄龙... 凤凰自明堂飞向上阳宫,惊得百姓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驻足观看着这一奇观,抬头注目的船夫差点因为分神而撞上了桥面。 夫君,看。妇人扯了扯身旁男子的衣袖。 男子怀中抱着一个扎垂髫的小女孩,顺着母亲手指的方向起一双明亮又充满好奇的眸子,阿爷,那是什么? 男子瞪着不敢置信的眸子,世上竟然真的有凤凰。 金凤从太初宫明堂飞出,从皇城上空略过一直飞入上阳宫,百姓们纷纷抬头,诧异的奔走相告,神都出现凤凰了。 金凤飞进上阳宫了!片刻功夫,上阳宫附近便聚满了围观百姓,很快,信鬼神的百姓们纷纷下跪礼拜,天神显灵了。 金凤飞到上阳宫左台,停在一颗梧桐树上栖息,上阳宫洒扫的内臣与宫女也都纷纷停手跑到左台附近观望。 围观人群里有不少朝廷高官与勋贵,瞧着下跪叩首的百姓们,莫非这是天意? 殿下再三推辞更改国号,如今天降祥瑞便是示意殿下登基,既然是上天授意,那我等身为人臣应该再次上疏劝谏殿下。 没过多久,文武百官纷纷入宫,武承嗣领群臣刚至明堂,便有数万红雀聚集在金凤周围,这让一些蒙在鼓里的朝臣们更加确信这是改朝换代的祥瑞之兆。 大殿外,朱紫文武百官长跪不起,上天降祥瑞于神都,授命于大周,臣等恳请皇太后殿下继承大统,以保国祚绵长。 臣等恳请皇太后殿下继承大统。 太初宫正南门的则天门城楼上,王瑾晨盯着明堂上百鸟朝凤的场景,低头望着手里的枯木,明明已经毫无生机却开出了一朵生命力极为旺盛的白花,先生的幻术如此惊人,既然枯木可以开花,在下想知道,人死是否真的可以复生? 幻术师摸着微卷的黄胡须,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水不可逆行,时间不可回转,生死之事人定或天定,既定之事又岂能随意更改。 那这个?王瑾晨拿起手里的枯木示意。 幻术师用手将绽放的花遮住,片刻后枯木便只剩了枯木,以假乱真。 第65章 武周立 载初元年九月九日,皇太后武瞾应群臣所奏凤集上阳宫,赤雀见朝堂身着天子衮冕御则天门登基为帝,改国号为周,改元天授,将陪都洛阳定为都城,原都城长安改为陪都。 文武百官具绛色朝服戴进贤冠列于城楼下,阵阵鼓声从四方传出,东边初升的朝阳打在朝官与百姓们的侧脸上,随着鞭响鼓声与号角声换成雅乐,万民俯首,天命大周,海宇咸宁,烈祖之德,万岁千秋,恭祝陛下圣躬万福。 山呼万岁的声音响彻天地,酒楼临街开的窗户都被这些声音及金吾卫的铁骑所撼动。 围观的百姓们在金吾卫注视下也纷纷跪伏,太初宫南门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得水泄不通。 天津桥的大街上,宋令仪拿着一只酒杯揣手背靠在茶楼窗口,帝制传承千年,从未出现过女帝之事,这一朝的上位,当真是不简单。 我与宋姑娘熟么?萧若兰将望着登基大典的视线挪到旁侧女子身上。 六姑娘不要如此冷淡嘛,我本是想寻你妹妹的,哪知道她已经不在神都了。 你想找七娘做什么?萧若兰冷下脸,眼里充满了防备。 宋令仪打量着萧若兰,笑道:我发现,一提到你妹妹你就翻脸,就这么在意她? 我在意谁,跟宋姑娘有关系么?萧若兰转身走到茶桌前跪坐下。 有关系呀,我在意你前未婚夫,而你在意你前未婚夫的心上人,宋令仪端着杯子走到萧若兰桌前,放下杯子俯身靠近道:不如咱们合作如何? 萧若兰将茶杯重重砸在桌案上,近日天气太好,云开见日,宋姑娘怕不是还没睡醒吧? 宋令仪捂着嘴轻笑,转身靠着桌案坐下道:我不过随口一说六姑娘就急眼了,看来还真是在意啊。 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宋令仪撑着桌子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色的葡萄酒,就是无聊想找人聊聊天说说话而已,温温吞吞的人又太过无趣,六姑娘这性子倒是极有意思,你和你妹妹有些地方还是相似的。 我竟不知,这世上还有人喜欢找不痛快的?萧若兰依旧言语冷漠。 不,我只是很好奇,除了你妹妹,什么样的人能入你的眼,什么样的火,能将你这块冰捂热? 宋姑娘既然都说是冰了,奇冷无比的东西又如何捂得热呢?萧若兰喝下手中的热茶,满眼冷漠。 难道教书先生没有告诉过六姑娘,凡事没有绝对,话不能说太死吗? 萧若兰为之一笑,即便可以捂热,寒冰所化成的水也会将火浇灭,弄的个得不偿失,何必呢。 有意思,宋令仪端起酒杯,杯子悬在从窗口打进来的朝霞下发着闪亮的光芒,六姑娘生母是雍州万年人吧? 抿茶的动作突然顿住,萧若兰抬起冷漠的双眼,你想说什么? 徐州刺史当年可谓风流,你母亲是歌姬出身,因怀有你兄长才得以进入千年望族的萧家,在此之前,你母亲有个旧相识,宋令仪侧头,注视着萧若兰神色微变的脸,万年县曾有个奸诈诡异的无赖,不但厚颜无耻还出卖恩人,而今却官服加身成为了天子的宠臣,上次我只是疑惑,毕竟没有把握之事,不好点明。 宋姑娘如此喜欢窥探别人的私事? 当然,宋令仪笑得极为妩媚,要看这人是谁,谁会费劲心思去打探一个自己没有兴趣的人呢? 兴趣?萧若兰低头一笑,谁人说我是蛇蝎来着?稍抬头与四目相对,眼里没有丝毫怯弱,好像是宋姑娘? 宋令仪盯着萧若兰好看的眸子一愣,旋即撇开视线道:你果然在监视你妹妹。 宋姑娘大费周章将我喊出来,无非是想警告我不要动七娘的心上人罢了,我要想动他,何必等到现在呢,当初他落水... 我猜他落水,只是你对七姑娘的试探吧。宋令仪打断道,两门婚事遭退,一举两得。 你用不着担心王瑾晨,至少现在没人动得了他。萧若兰道。 哦? 萧若兰端详着一只洁白无瑕的玉杯,难不成天底下真有人胆大到敢折天子之剑? 几日后 城楼上的旗帜被换下,重新挂起的旗子不再是唐字,朝廷百官们心里的石头与恐慌总算落下,随之而来的是李唐旧臣的落寞与伤怀。 崭新的旗帜上刻着一个个醒目的周字,如同这新朝熠熠生辉,绿袍官员登上城楼迈着从容的步伐轻声走近,右相在伤感李唐的大好江山么? 如今说这种话是要杀头的。岑长倩负手站在城楼上,满眼都是昔日洛阳城的风光。 周也好唐也罢,这都是我们中原人的疆土,百姓不会管皇帝姓什么叫什么,他们只会在乎当朝皇帝是否宽仁,只会在乎自己的温饱,只有位于尊者与卑者之间的士大夫们才会在乎天子的姓与人,因为这是一场关乎他们生死的赌注,胜则胜,败则亡。 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像你一样效忠新朝与陛下罢了。岑长倩摇头,陛下用人的眼光并不逊色太宗皇帝,只是将江山交给武家这一点是最大不妥。 右相是想说当今宗室内没有能够继承大统的宗子吧,王瑾晨握着城楼上的朱漆栏杆笑道:敢问陛下难道无子?下官读了十余年的书,览遍古今奇史,还从未听闻过传侄不传子之事。 岑长倩惊奇的望着这个尚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满腹疑云道:你到底是哪边的人,又究竟是谁的人? 王瑾晨收回手端在身前转身面对着宰相弓腰回道:父母之子,君王之臣。 岑长倩转身俯瞰着整个洛阳城,长叹道:这样的盛世,如何能交到庸人手中呢。 几日后。 深秋的风从神都苑吹向太初宫,内臣与宫人们穿梭在各个宫廊间。 内舍人。文昌台内臣将奏疏如数交给守在殿外的红袍女官。 陛下说了,若是进言赞颂大周的上书就不必呈了。 内臣摇头,是右相与文昌台几位官员一同呈的。 右相?女官将奏疏如数接过,我会代为转呈的,你先下去吧。 喏。 女官将奏疏呈进殿中,陛下。 谁上的?女皇批着手中关于立庙一事的奏疏,阿谀奉承的话就不必让我看了。 是文昌台右相岑长倩的上表。 念。 上官婉儿将奏疏放下,翻开最上面一本念道:臣文昌右相岑长倩言,天授圣图,圣母临人,永昌帝业,凤栖梧桐,赤雀朝明堂,天将祥瑞,授命于大周,今陛下登基,江山已固,然国无储,社稷隐忧,臣请改皇嗣李旦为武氏,以作国朝储贰,臣岑长倩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 女皇抬起头,旋即笑了起来,朕还以为他岑长倩与范履冰一样有多大的傲骨呢,他上这份奏表倒是比范氏要更为聪明。 右相是害怕陛下会立文昌左相为皇储吗?上官婉儿将奏表递到女皇手上,之前文昌台早有传闻左相与右相政见不合时常有争执发生,严重时还大打出手... 就让他们相互争执吧,朕还怕有一天他们不闹了呢,若真等到了这天,恐怕这大殿就冷清了。 那右相这奏表?上官婉儿小心翼翼问道。 女皇拾起笔搁上的朱笔沾了些赤墨在岑长倩的奏表尾端写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可字,但仅限降皇嗣、赐武姓,移居东宫,至于储贰的册封,朕还要考量考量。 陛下让八皇子为皇嗣迁居东宫但又不正式受封,这... 怎么?女皇顿下笔,你是怕他受到宗室的攻击? 毕竟八皇子是陛下所出,庐陵王远在均州,陛下亲子便只有皇嗣一人,难保不轨之人有所图谋。 女官的话给女皇提了几个极大的醒,现任均州刺史是谁? 何延之。 庐陵王妃韦氏本家还有人在么? 上官婉儿摇头,韦玄贞刺配流放钦州后与其妻皆死在了钦州,他的四个儿子也都全部死在流放途中,唯独两个女儿遇到了大赦。 你代朕写封密旨送到均州去。 喏。 是月,群臣上疏,请加皇帝尊号,上尊号为圣神皇帝,李旦被降为皇嗣,皇太子李成器则降为皇孙迁居东宫,又于神都立武氏七庙,追封武氏先祖为帝,册亲侄武承嗣与武三思为亲王,其余堂侄皆为郡王,又册诸姑姊为大长公主、长公主。 女皇称帝后喜好福瑞,群臣争相上疏进言,昔日拥戴劝谏女皇称帝的大臣皆得到封赏与赐姓武氏,封赏最多的尤数给事中傅游艺,女皇称帝后加其为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正式拜相,后又进朝散大夫,短短数月之内便从侍御史进为宰相,一年内历任青绿朱紫。 分卷(52) 女皇称帝后不久,巡查使上奏称地方发生躁动,遂下诏命十余位宰臣与京官前往地方存抚诸道。 几匹快马停在司刑寺官署大门外,府史们不敢阻拦这些传达诏命官员的内臣,王主簿可在官署内? 我就是。 内臣众青绿公服的人群里一眼便瞧中了王瑾晨,打开手中的黄纸宣道:门下,司刑主簿王瑾晨...擢升司刑评事,掌出使推事,制书如右,符到奉行。 吏部升迁的敕命下来,引起了司刑寺的官员与府史们的一阵议论,他才来司刑寺多久啊,明明什么都没干还晋升了,前阵子更是连人影都没有瞧见。 是啊,程主簿比可比他厉害的多... 小声点,人家可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呢,连新任的宰相都亲自跑到司刑寺问候,一个六品官职又能算什么? 张顺走到人群中间轻斥,旋即又回到王瑾晨身侧,他们就是瞧着您升官眼红。 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议论声王瑾晨听得多了也就不在意了,内臣宣读完后没有当即离去,而是拿出了另外一封手书,另外,陛下有旨,朕登基,地方频生躁动,社稷未稳,朕寝食难安,遂诏宰臣前往诸道安抚百姓,平息□□,命司刑评事王瑾晨为抚慰使随同协审。内臣朝身后的人招手,小宦官将一身折叠齐整的绯色公服呈上,陛下还特许王评事借绯出使。 抚慰使?升迁王瑾晨并不意外,是让我随各位宰相出使地方么? 内臣摇头,王评事,这次地方躁动比以往都要大,还有地方官因此而受到百姓围攻,陛下接到上都留后院诸州所呈的奏疏气得一夜没有合眼,朝廷也极为重视此事,故而派了十几位重臣前去安抚,另外也从秋官及肃正台与司刑寺三司调了几位执法官,不过受封抚慰使的却只有您一个。 让我一个刚中进士不满一年的新官员独自出使地方,这...妥当吗? 陛下的圣旨,那自然是妥当的。内臣回道。 陛下要臣前往何处? 安西都护府。 王瑾晨僵在原地,内臣便将敕命与手诏一同交到王瑾晨手中,又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昔日丢安西四镇引朝中哗然,陛下既然命王评事前去安抚,必是极为器重与看好评事的。内臣见王瑾晨一动不动便走到她身侧小声道:哦,陛下还让小人私下转告您四个字。 什么?王瑾晨侧头。 内臣盯着她的眸子转告道:君无戏言。 作者有话要说:  站一秒六姑娘与小宋。 第66章 王评事 修文坊 马车赶在宵禁前抵达坊内,车上下来一个两鬓花白的紫袍官员。 阿爷今日怎回来的这样晚? 李轻舟扭着酸涩的脖子坐下,接过女儿端来的热茶,陛下刚登基地方就有异动,还闹出了人命,上都留候院奏疏接连不断的奏疏惹得陛下龙颜大怒,现下已经安排三法司的人员随出使的大臣至地方,特赐节许以先斩后奏之权。李轻舟抿下一口茶,哦对了,陛下升了子玗正六品的司刑评事,也随在了这次出使地方的名列中。 出使地方办案吗? 对,司刑司直与评事皆要承制出使推覆,但这次加上异动,所以既是办案也是平息躁动与安抚人心。 可他是文官,身在法司办案倒是没什么,但这安抚人心与平乱不该交由有司去办吗?李锦眼里充满了担忧。 你觉得陛下掌权多年,为了这一日做了多少铺垫,异动?李轻舟摇头,不过是陛下自导自演,意在考察各地方官将其称为安抚异动罢了,陛下行事一向摸不准头脑,许是想要磨炼磨炼他吧,毕竟他如今还是太过年轻了些。 磨炼?陛下把他派到哪儿去了? 李轻舟低下头有些犹豫要不要开口,李锦见父亲似乎不想告知便凑上前焦急的问道:子玗哥哥就住在修文坊,阿爷不说难道我还打听不到吗? 李轻舟叹道:安西都护府。 李锦瞪着眼睛呆愣住,阿翁曾经说过唐蕃争夺安西的战争一直未曾断过,安西几夺几失,西域碎叶城距离中原数千里远,且地势偏僻,陇右道皆为异族人所居,女儿听说北方的突厥人极为野蛮,中原到安西一带常有盗匪出没,子玗哥哥只是个读书人... 这是圣旨,为父也没有办法。李轻舟有些无奈,虽说是危险了些,可若他为陛下解决了安西的隐患稳定了边疆的人心这便是大功一件。 难道要为了高官厚禄连命都舍弃吗?李锦转身,不行,我不放心,王宅的小环姑娘说子玗哥哥昔日在长安落水之后便下留下了病根,如今已是深秋,又哪里经得起如此舟车劳顿。 李轻舟摸着胡须,你呀,就是替他想得太多了,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被你说得倒像是个柔弱的姑娘了,你放心吧,既然是特使,陛下肯定会派重兵保护的。 大漠的风沙可不是靠那些金吾卫就可以抵挡的,女儿又不是三岁小孩子,阿爷不用说好话糊弄我。 李轻舟对这个已经胳膊肘外拐的女儿颇有些无奈,安西都护府尚在大周控制之下,只是路长了些罢了,而且以陛下的眼光,又岂会随便派人去如此重要之地? 我不管,李锦回头拽着父亲的手,女儿也要去。 原本只是无奈的李轻舟一下变得十分严肃,甩手道:胡闹! 西域不比中原,那种地方,路上几百里连个歇脚的茶肆都没有,你一个还未出阁的女儿家... 女儿家怎么了?李锦扭头,若不是诸多规矩束缚,男子能做的,女子未必不能做,女儿难道还不能跟随未来的夫君一同吗? 他是去出使,你跟着瞎折腾什么? 我不放心他。 你不放心他,我还不放心你呢,李轻舟凑近小声道:这要被你娘知道,还不抽死我? 阿爷放心吧,我又不是那种足不出户的小娘子。 别胡闹,安安心心呆在家,等他回来我便催促着王家将这门婚事办了。李轻舟拒绝道。 见父亲如何都不肯妥协,李锦轻哼一声,哼,我讨厌阿爷。旋即转身离去,并未死缠着不放。 李轻舟摸着胡须轻吐了一口气,很是无奈的摇头道:还真是跟你母亲一个模样,上哪儿都要跟着。 王瑾晨接到圣旨后便匆匆赶回了家中收拾行礼,地方异动与朝廷派遣使臣出巡地方安抚异动的消息在神都传的极快。 洛阳至陇右近万里之远,陛下就让郎君一人前去么?小环站在房中盯着正在收拾衣物的王瑾晨,郎君真的不考虑带小奴一起去吗,山高路远,连个照看您的人都没有。 会有随行的官员一同,你留下来持家吧。 郎君去的可是陇右,小奴怎放心得下。小环担忧道。 王瑾晨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匣子,将里面的金簪取出轻轻摩挲了几下后揣进红袍内,摇头道:真要遇到什么山匪与盗贼,你在也没用啊。随后又将一封墨迹刚风干的新签装进信封里,去帮我将信寄回越州交给母亲。 喏。 王瑾晨扭着脖子刚坐下,门口便传来一阵清香,王瑾晨将欲要提笔的手收回,抬头道:不知是神都的风吹得快,还是宋姑娘灵通的消息比风还快? 王评事一脸轻松,看来倒是奴家瞎操心了。 王瑾晨摇头,是祸躲不过,天要亡我,又奈之若何,不过我相信上天并不想亡我。 宋令仪不再同她打哑谜,关内至陇右那一带北有突厥南有吐蕃,盗匪极为猖狂连军饷都敢截,何况你们一群文臣,哦不对,出使陇右安西都护府的只有你宋令仪坐在她的书桌上细细打量着,就凭你,也能震慑住陇右那些身经百战的边防军与将领? 王瑾晨眯起眼睛笑道:我当然不能,但是我身后的大周朝可以,边军再强悍,那也是大周子民,国君死社稷,大夫死众,士死制,国家危难,身为人臣怎么可以退缩呢。 宋令仪起身在房中转悠了一圈,王评事为国为民,看来要有一阵子见不到王评事了呢。 宋姑娘不辞辛苦跑到我家来,就是为了临走前与我寒暄几句的?王瑾晨又低头重新提起笔,将家中要交代的琐事一一记下。 你最近与傅游艺还有岑长倩走得太近了,岑长倩与武承嗣是敌对你应该知道的,公主要我给你带话,这一路不仅要提防山贼匪寇更要小心嚣小。 他们是敌对,但是陛下在立储一事上犹豫不决,立子又怕大周最后又要回归李唐,立侄,两个亲侄都不是合格的人选,但若立武承嗣,天下一定会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如今能与他抗衡的,只有岑长倩。 出了神都与长安,公主与我的手便伸不出去了,但是丘神勣却掌管着金吾卫与诸州府兵,你要从神都去陇右,必然经过他的地盘,所以不得不堤防。宋令仪担忧道。 一个是文昌左相,一个是左金吾卫大将军,王瑾晨低头一笑,正三品的将相竟然联合起来对付我这样一个不起眼的绿袍,这是什么道理? 武承嗣的为人你知道么,眼里揉不进半粒砂子,你这样崭露头角,他能不先下手铲除?宋令仪对他的不以为然越发担忧,丘神勣为人阴险歹毒,他的大将军之职可是屠戮无辜官员满门数千家性命得来的,这些人都是靠吃人与踩着同僚头颅一步步爬上来的。 所以我当初如果与他们为伍,定然也会有一天被他们所遗弃,王瑾晨合起双手摩挲着手背分析道:武承嗣为百官之首,权势还在岑长倩之上,而丘神勣又掌管如此重要的左金吾卫,这二人联合起来便是朝廷最大的一股势力,若放任,日后一定会成为陛下的隐忧与心头刺。 王瑾晨松开手将干涸的砚台注水,换了一张白宣纸,兵权谋十三家,谓之权谋者,以正守国,既然宋姑娘亲自来了,那便劳烦宋姑娘再跑一趟。 哦?宋令仪背起手走到王瑾晨身后,伸手搭上她的肩膀俯下身抵在耳侧轻声道:奴家的跑腿费可是很贵的。 王瑾晨将她的手拨开,涨红着脸问道:宋姑娘想要什么? 宋令仪的手落了空,便垂下从她腰间金带所挂的钩子上取下一只香囊,还未来得及端详便被人眼疾手快的夺了回去,王瑾晨紧张的将香囊收起,其他的都可,唯独香囊不行。 王评事还真是小气,连个香囊都不舍得? 宋姑娘若是喜欢在下做的熏香,我可以做些送与姑娘,但是这香囊...王瑾晨摇头,及冠后的随身之物,当只予妻儿。说话间,一支金簪从绯色的袍子中滑落。 宋令仪愣了一会儿,旋即直起身离了几步,瞧奴家这记性,都快忘了王评事还是个情种呢。 王瑾晨紧张的拾起金簪,用袖子上的小团花绫罗轻轻将灰尘擦拭干净,宋姑娘这样聪慧的人,岂会不知道送香囊的含义。 是是是,王评事的香囊都是要给萧姑娘的,不过你出使陇右这么大的事还是写信告知一下她比较好,最好是途径长安亲自告诉她。 你怎么知道七娘去了长安?王瑾晨抬头盯着宋令仪质疑道。 怎么,很稀奇吗?宋令仪没有回答,她难道还是偷偷去的不成?王评事托人办事都是这种语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令仪笑问道:行了,王评事对付女人可不像在朝中那样游刃有余,还是说因为同是,所以更懂怜香惜玉? 王瑾晨继续提笔写道,宋姑娘觉得是什么便是什么吧。 无趣。 第67章 遇长安 天授元年九月下旬迁司刑寺丞徐有功为秋官郎中,十余位朝官奉旨前往地方安抚异动。 相公,那位便是陛下此次特派陇右安西都护府的抚慰使王瑾晨。绯袍官员站在左纳言史务滋身侧恭敬道。 紫袍摸着银白的长须,一脸正气的盯着出巡人群,我记得他是从地方来的贡举人吧? 回相公,是,是越州山阴人,也是琅琊王氏小圣的后人。 两榜进士?紫袍凝视着帮忙搬行李上马车的少年,或许是个可塑之才。 绯袍瞧了瞧左右,凑近道:可惜他的名声不好,京中将他与二来等酷吏并在了一起,只不过他是贡举人清流入仕。 紫袍摇头,你我为官多年,还不知这泥潭如何之深吗,国朝诸多宰相,为何偏偏让他去了最重要的陇右,随宰相出巡的三法司人数并不在少数,为何没有二来与周兴等人呢? 绯袍觉得言之有理,相公说得极是,否则右相也不会对他改观。 说着说着绯袍口中的右相便拿了一个暖手的炉子匆匆赶来,树德。 紫袍转过身,提步迎上前,适才不是送过行么,大内距西郊也不少里路呢,右相怎么亲自来了? 我想着如今深秋马上便要至冬日,天寒,你要去北方必然少不了受冻,我便带了些炭与炉子给你。 哥哥有心了。 大内人多眼杂不好言语。岑长倩拉着紫袍走到一边,此次出使代替天子巡游地方你要小心,武承嗣与丘神勣合谋,如今武承嗣成为了大周宗室便等于顶着一块免死金牌。 紫袍点头,我知道的,哥哥的权势在他之下,如今我又离去,莫要与之起干戈,能躲便躲着。 分卷(53) 深秋的风从神都苑越过上阳宫吹向西郊,前往安西都护府与塞北两地的官员正收拾着行囊与家人道别。 王评事,下官帮您搬吧。 没事,我自己可以的,多谢。王瑾晨婉言拒绝道。 小环跟在她身后将包裹递上,望着跟随的数十人里几乎全是青绿文官,牵马的士卒不足二十人,遂担忧道:不是说会派兵跟随吗? 一旁的绿袍官员笑道:小环姑娘莫不以为王评事真的是去安抚异动的吧? 难道不是?小环瞪着圆润大眼眸。 官员便笑道:天子坐明堂,垂拱而治,如何能够不出家门而将天下治理好,这就需要良臣的辅佐,新朝刚立,圣人自然需要察视四方的民心,但君王巡游动辄花费数万人力,劳民伤财,诸位相公代替出巡便是圣人的眼睛,王评事能被选中,可见圣人的器重,日后回来定然加官进爵,下官也可以跟着沾光。 小环大概听懂了官员的解释,日后之事谁能说得准呢,神都此去陇右安西都护府七千七百里,途径人烟稀少的大漠,匪寇猖獗,连西行的商人都时常遭到劫掠,身首异处。 王瑾晨直起腰拍了拍小环的肩膀,放心吧,大周治下,这官家的旗号劫匪们是不会轻易下手的。 郎君真的不考虑带上小奴一起嘛?小环眼巴巴的望着少主人。 王评事,您家婢子都如此哀求了,不如便带上吧,多一人也不多,下官等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笨手笨脚,带个女眷也好照料王评事您的起居。 王瑾晨摇头,我自己吃苦就算了,没必要将你也带上,乖,听话。 那郎君何时能够回来? 不仅要去碎叶,西北等地也皆要察视,许要等到明年春日。见小环仍旧愁眉苦脸,王瑾晨笑着上前捏了捏她粉嫩嫩的小脸,放心吧,你家郎君命大着呢,明年开春一定平安归来。 王评事,丘将军来了。 马蹄飞踏,扬起一阵尘土,最后停在了出行的人群外围,山文甲在朝阳的照射下闪闪发亮,丘神勣骑着马径直朝一辆悬挂着抚慰使字样灯笼的马车走去,王主簿,别来无恙?丘神勣无视了几个紫袍宰相却骑马走到一个不满五品的官员跟前搭话,哦,现在要改口叫王评事了,恭喜恭喜,不到一年时间王评事便连升几级,真是比千里马还跑得快呢。 丘将军过誉了,王瑾晨露着笑脸,这都是陛下的恩赐与器重。 丘神勣握着缰绳扭头瞧了瞧四周,陛下让我来给诸位送行,不过其他人我瞧着也没什么,偏偏只想与王评事说说话。 王瑾晨转身弯腰倒腾着自己的行礼,一边道:下官还有些行礼要收拾,丘将军有话可以说,下官听着。 丘神勣对他的无礼举动与轻蔑有些不满,三司其他人都是作为宰相陪同出巡,而王评事却是朱紫加身,可谓春风得意,连那四时仕宦的宰相都不及您呢。 青、绿、朱、紫,王瑾晨直身低头盯着自己身上的绫罗小团花袍子,我没有经历过的便是青袍与紫袍,不过青袍我是回不去了,唯有紫袍还能试一试。 丘神勣冷下脸,好大的口气。 收拾完行礼的人拍了拍掌心里的灰尘跳上马车,丘将军,神都此去安西数千里远,下官就不陪将军在这里畅聊了,等下官回来一定会回访将军,届时咱们再叙。还不等丘神勣回复王瑾晨便接道:走吧。 随行的官员都楞在了原地相顾无言,车夫扭头撇了一眼凶神恶煞的丘神勣,瑟瑟发抖的扬起了长鞭,驾! 官员们只好也随着跨上马,等到离开后下属骑着马靠近,忐忑的问道:王评事这样做不怕激怒丘将军吗,他可是左相手下最得力的大将。 王瑾晨倚靠在车上,陈录事读过《鬼谷子》么? 看过一些,但它不在贡举之列,凑近问话的鸾台录事连连摇头,实是下官资质鄙陋。 或开而示之,或阖而闭之,开而示之者,同其情也... 鸾台录事松开一只手摸上自己的后脑勺,半知半解的思索着,这与您激怒丘将军有何联系吗? 没有关系,王瑾晨回道,周祥与缜密的可贵在于隐藏,志在必得的战争,这才刚开始呢。 下官愚钝,有些听不大懂王评事的话... 跟你没有关系,你听不懂也无妨,王瑾晨掀开车帘,发现是往西北的方向旋即制止道:等等,往长安方向走,本官有些事要办。 车夫听后连忙勒住缰绳,调头改往正西方向,鸾台录事不解道:适才都不见王评事的家眷送行,可是在长安么? 家眷?王瑾晨望着朝阳照射的官道,笑道:对,是家眷,也是我最在意的人。 翌日 咚咚咚!天刚破晓,一道白光划破黑暗,城门发出沉重的声响,等候在城门口的商人挑着一日的生计进入长安城东市。 高耸的城楼上悬挂着大周的旗帜,一行人途径东市,刚开张的早餐店最为热闹,伙计来来回回送着热粥与小菜,车轮压着紧实的细沙在一家饼店停下,店家,将你们店所有胡饼拿上来。 哎哟,官人,您一人要这么多吗?妇人抬起脑袋见是穿公服的官家赶忙从灶台走出。 鸾台录事指了指身后,我们有几十号人,吃不完也要当做干粮带走,老板娘只管上,钱管够。 好嘞,官人稍等。 几个武吏跳下马,领头的武将将腰间蹀躞金带上的横刀取下,极为关心的问道:录事就给王评事吃这个吗? 哎呀,我都忘了问王评事喜欢吃什么了。鸾台录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我听闻王评事出身琅琊王氏,是江南人。 鸾台录事扭头问道:店家,你们家除了胡饼可还有些什么? 有的有的,这做生意哪能光卖饼呢,有馎饦、胡麻粥,还有烧酒与煎茶... 这咱也是第一次与王评事共事,不知喜好。 我适才瞧见王评事骑着马往朱雀街方向去了,用不用我骑马追过去问问? 哪能让崔将军亲自去呢,而且评事刚交代了不许跟随,还是等他回来再问吧,这一路交谈下来,他应不是来俊臣那等不好伺候之人。 热闹的大街上奔腾着一匹快马,马上坐着一个唇红齿白的红衣少年,腰间的金色革带尤为耀眼,引得两侧行人驻足议论。 这是谁家的公子,如此年轻便做了高官。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这当是哪位宰相的郎君或是宗室吧。 临近冬日,朱雀街畅通无阻的寒风奇冷无比,呼气时还能瞧见明显的白雾,亲仁坊没有见到想见的人,王瑾晨便骑马独自一人来到了朱雀大街旁的崇业坊。 洪亮的钟声从道观里传来,王瑾晨跳下马将马随意的拴在玄都观大门前着急的入了内,深秋的道观中只剩满地孤寂,后殿中发黄的银杏叶被秋风带往三清殿前,像迷失了方向的蝴蝶一样乱窜。 王瑾晨抓到一个坤道,顺了几口气急问道:道长今日是否见到一个穿素衣的年轻女子入内? 坤道没有回她的话,只将一片刚好飞过来的银杏叶接住交到王瑾晨手中。 多谢。 作者有话要说:  纳言:门下省侍中,光宅年间改为纳言,为门下省的长官。 官人:唐朝称做官的人。 树德:宰相史务滋的字。 第68章 崔郎将 泛黄的银杏被风吹落在地,年轻女子抬手将一片干枯的叶子从绯袍的肩上拂去,枯叶落地,但是白皙的手依旧停留在红色上不肯离去。 你怎么过来了?萧婉吟轻轻抚摸着她的肩颈,神都离长安也不算近,司刑寺没有事么? 王瑾晨摇着头将人揽入怀中,轻声喃喃道:想你了。 萧婉吟揽上她的脖子对视着她的眼睛,洞察道:说吧,又有什么事? 王瑾晨轻轻皱起眉头想将视线挪开,看着我,别想糊弄过去,见她支支吾吾,你不说我也能打听到。 陛下登基,隐忧四方,便下诏派了宰相分开巡查诸道。 所以呢? 陛下下旨,让我去陇右道,我这次是路过长安的。王瑾晨如实道。 安西都护府还是塞北? 安西。 萧婉吟听后突然心颤,安西碎叶城距此数千里,是西域地界,途径大漠,如今是冬日,风沙且不说,那一带盗匪横行多年来为朝廷所不能止。 陇右道幅员辽阔,陛下极为重视,能派我去,我确实意外,有惊喜也有隐忧,王瑾晨抬手轻轻抚着萧婉吟因担忧而皱起的眉头,喜的是我若能顺利安抚民心归朝,陛下先前答应我一诺便该要兑现了,到时候我便请旨赐婚,但忧的是我不知道要何时才能回来,从长安快马至碎叶当要一月之久。 比起隐患,我不需要这样的惊喜。萧婉吟知道君命难违,说再多的埋怨话也无济于事,既然是圣旨,谁也违抗不了,但是你一个文弱书生,我着实放心不下... 你放心,陛下安排了大内翊卫,这些都是从陇右调回身经百战的战士,熟悉大漠的风沙。 ...萧婉吟凝视了一会儿,你不想我跟着去,我不会强求的,只是山高路险,阿晨要时刻警惕周围。 王瑾晨点点头,我一定赶在上元之前平安回来。 神都 相府改为了魏王府,武承嗣既是宰相又是宗室亲王,权势之大使得朝廷百官纷纷依附。 风炉里的炭火烧得滋滋作响,蒸腾的水雾从炉子里不断冒出。 一双微黄的手伸向炉盖,灰袍跪坐于对桌,安西抚慰使没有径直朝陇右去而是去了关中长安。 武承嗣盯着碗里蜀中上贡的茶,他去长安做什么? 萧至崇的妹妹前不久回了雍州长安老宅。 武承嗣抬起头,盯着穿便服的丘神勣,早就听闻这位新及第进士是个风流人物,这与六姑娘七姑娘还有什么李家姑娘宋家姑娘都沾边了,没想到竟还是个情种。 这事,萧至崇没有与魏王您说么? 他与三思的走的近,极少来见我,萧至崇这样的人看似忠烈,其实也是个卖身求荣的东西。 还是魏王看得透彻。丘神勣奉承道。 前阵子不是有消息说秋官尚书李轻舟的女儿与王家定了婚事么,怎么,消息有假?武承嗣摩挲着胡须,李轻舟与李昭德走得近,两个人如今都是陛下倚仗的重臣,我先前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寻思着不过一个寒门子弟罢了,谁知道...武承嗣冷下阴狠的脸,要是王瑾晨真做了他的女婿,这事情可就难办了。 魏王请放心,长安西去陇右那一带风沙极大,每年埋葬在黄沙下的商队骆驼不计其数,还有死在盗匪乱刀之下的牙人也数不胜数,那些盗匪吃起人来如猛虎一般凶残。 听懂了话意的武承嗣轻笑了笑,亲自重新煎了一壶贡茶,这是册封那天陛下赏赐的贡茶,东川神泉小团。 拖魏王的福。 武承嗣露着一张笑眯眯的老脸,将茶斟好后没有立即递给丘神勣,陛下登基,改唐为周,这李唐的江山便成了武周的天下,将来定然也是要交给武姓宗亲的,朝中虽然附和我的官员不少,但是依旧有一些冥顽不灵的老家伙总想要挑我的刺,国朝现在尚未有储贰,陛下虽然是我的亲姑母,但在立储之事上犹豫不决,那群老顽固盯着,我便不得不谨慎行事,做好人君表率。 丘神勣恭恭敬敬的坐在武承嗣对桌,伸出双手作揖道:魏王请放心,下官所行之事皆是下官自己的主意,无论发生什么,都与魏王、将来的皇太子殿下无关。 武承嗣听后哈哈大笑,上次在阅兵上瞧见了丘将军的长子,果真是虎父无犬子,旁侧呼喊的应当是丘将军的长孙吧? 丘神勣点头,是长孙与新妇。 生得好呀,武承嗣夸赞道,丘将军也才比我大了几岁而已,如今就已经享齐人之福天伦之乐,不过将军乃家中仅剩独子,行事前当要先为后人考虑,不能让丘敦氏断了传承才是。 魏王教训的极是,丘家的荣辱,日后还要赖仗魏王提携。 我有几个不争气的儿子,长子延基与丘将军的幼女年纪相仿,将军若是不弃,待他成年后,我定让他三媒六礼聘令爱为郡王妃。 南阳郡王天资聪颖,下官之女福薄...女皇登基,宗室皆封王,武承嗣为亲王几个儿子便也都封了郡王,丘神勣有些受宠若惊同时也有些害怕。 哎,武承嗣抬手打断,丘将军虽不为汉人,然其父天水郡公丘敬大将军跟随平阳昭公主归唐,随太宗皇帝南征北战立下不世功勋,可谓将门世家,本王的长子自小就不成器,我还怕他日后给我惹出什么祸患来呢。 魏王妃出身世家自当教子有方,南阳郡王是您的嫡长子,必也和您一样博学多才,神勇威武。 那就这么说定了,武承嗣笑道,要不了几年,这些娃娃们就长大了,到时候还要丘将军多多劳心才是。 下官不敢。 几日后 寒风卷起的风尘越来越大,空气也逐渐变得异常干燥,王评事,几个翊卫商量着要不要将马匹换成骆驼。 分卷(54) 王瑾晨喂着自己带出来跟随在马车后的御马,不必换了吧,若以骆驼的速度,恐怕明年我都不一定能到碎叶,将马车换了,我骑马。 翊卫说大漠风沙极为厉害,王评事是江南人,下官怕... 怕我扛不住风沙?王瑾晨拍了拍手,你们把我当什么了,我是代替大周天子巡查四方,又不是去享乐的。 下官接到调令时傅相公叮嘱了下官,首要任务便是保护好王评事。 喂饱马匹后王瑾晨摇头跨上御马,将干粮备足,多备一些水吧。 喏。 翻过阴山,眼底是望不尽的黄土与沙尘,从关中往西便是陇右,这一带不但风沙大,也是匪寇出没的地带,凶险异常。翊卫骑着一匹军马,除了腰间的横刀,马上还绑着一把极长的陌刀,但是他们劫掠最多的还是商人,一般不敢轻易抢劫官府与官兵。 大周旗帜飘扬在黄土高坡上,王瑾晨望着荒凉的四周,匪寇为的是钱,劫掠官府中人不但抢不到钱,还可能触怒朝廷,他们不傻。突然一阵狂风袭来,扬起的灰尘撒向众人,数十匹载着人与物资的马连连后退。 王瑾晨打了个寒颤,一旁跟随保护的翊卫发现后,便细心的从行囊里拿出一件武将防风用的被子。 王评事,这风沙恐怕短时间内不会停歇,若是不急时间,可缓缓再走。 王瑾晨盯着这个应该是翊卫队队正的武将递来的被子发愣,出来这么久,我还只知道鸾台录事的名字,不知道要如何称呼将军您? 亲府左右郎将崔典,家中排行第六,评事唤我崔六便是,这些人都是亲府的翊卫,可信。 亲府郎将...王瑾晨愣了愣,突然醒悟道:将军是驸马的人,派将军来的是公主吗? 派下官来的人是驸马,不过也可以说是公主的意思。崔典松开握住缰绳的手,抱拳道:请王评事放心,下官便是豁出性命也一定将您安全送达再安全带回。 看着将领的年纪,应当是父辈,崔郎将应该有儿女了吧? 说到此,崔典抬手摸着脑后的幞头笑得极为憨傻,下官自十六岁起从军至今已有三十年了,国家连年战争,西域之争从未停过,垂拱三年陛下被迫收缩战线,放弃安西四镇,下官才得以归京,受陛下赏识进入左右卫亲府,也是在那年才成的婚,蒙妻子不弃,孩子去年冬日才出生,尚不满周岁,老来得子,便也算解了今生最大的遗憾了。 崔典见王瑾晨突然骑马僵住不前,便调头问道:王评事? 啊...王瑾晨回过神。 王评事这是怎么了,昨夜没睡好么?崔典关心道。 王瑾晨夹了夹马肚子上前,我一直处在江南,唯一一次遇见战争还是因为官员叛乱,崔郎将为国朝出生入死,朝廷一定不会忘记的。 与我而言,妻儿便是最大的恩赐,下官听说王评事已有婚约,等这次回去便要完婚吧? 王瑾晨没有否认,反而一口应下,对,等这次回去我便向陛下请旨。 要是王评事生个儿子,下官厚颜无耻,也想替姑娘向评事讨个好郎君。崔典笑眯眯道。 王瑾晨低下头,从未想过子嗣之事的人心中开始有了隐忧与愧疚。 作者有话要说:  左右郎将是五品,比小王本职品阶高~ 防风的被子就是类似斗篷的披风,军中常见,壁画上也出现的挺多。 第69章 山河故 半个月后 西洲 从凉州西行,途径肃州沙洲至西洲时,原本白皙的脸被风沙吹得干裂,由长期驻守在西域的边防军将领崔典的指引下一路顺畅,并没有临行前说的那般凶险。 临近西洲城,崔典骑马凑近王瑾晨指着地势低洼的绿洲,前方便是西洲城了,大唐在西域最繁华的城市,西洲现任都督是唐璿唐老将军,唐璿,字休璟,原为前任安西副都护,垂拱三年,因为平乱徐敬业之乱,陛下下令放弃安西四镇,吐蕃便趁机进占,永昌元年扶阳郡公韦特介西征兵败,是唐将军收拢残军坚守西洲才使得安西都护府保住。 唐休璟? 嗯,他可是西域神将,安西都护每几年一换,那时候边军服的皆是副都护唐璿。崔典感慨道,既非军戎出身也非武人世家,唐将军与王评事一样也是功名出身的儒生,但打起仗来,却比那些身经百战的将士丝毫不逊。 吁。数十人马停在城门口,西州都督唐休璟闻讯便从城中匆匆赶出,抬眼望去西洲城的土墙不但高耸,厚度也差不多有几丈厚,投石器械根本无法摧毁。 唐休璟已经年逾六十,久守边疆,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沧桑,西洲都督唐璿见过天子特使。 王瑾晨跳下马连忙将人扶起,唐老将军礼重了,下官受不起。 一早就接到上都留后院的文书说朝廷派了抚慰使至安西都护府。唐璿打量着这个朝廷派来的使臣,不曾想抚慰使竟如此年轻。 唐璿将众人带进城中,虽是战停,但西洲城内的布防依旧没有丝毫松懈如待战之时那般谨惕着,神都到西域数千里之远,抚慰使一路辛苦,且尝尝我这西洲的特产。 西洲城中不像之前的其他羁縻府,城内多为从中原移居的汉人,醒目的官袍吸引了城民的视线,但更多的都是在向唐璿问好,唐璿表现的极为亲民,似也深受百姓爱戴。 让王瑾晨诧异的不是唐璿的亲民,而是不久前的西洲曾遭到战乱摧毁,时至今还不到一年,王瑾晨诧异唐璿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战乱下的城池恢复得如此好。 抚慰使请随我来。唐璿将王瑾晨带入西洲都督府,府中院子两旁还种了几颗葡萄,枝繁叶茂的葡萄藤缠绕在木棚上,垂下的葡萄摇摇欲坠。 院子空着也是空着,西洲水土好,我便让娘子在院里移种了几颗葡萄想用来自己酿酒。唐璿命人呈上一些西洲的瓜果与葡萄酒。 王瑾晨发现屋中摆了一把破损的横刀,横刀上除了老旧缺口还有不少划痕,擦得光亮的剑身印着一双似鹰眸的眼睛,唐璿走到王瑾晨的身侧顺着白须道:永昌元年是安西最艰难的时候,因为韦氏的失误与安西都护的大意轻敌而让我军大败,吐蕃攻克焉耆,我从碎叶城支援不及,只得将残余部队收拢退至西洲防守。 王瑾晨后退了几步,唐璿盯着横刀一动不动,吐蕃做足了准备要将西域夺回,西洲守军原就不多,加上我带来的一些伤残,唐璿伸出布满老茧的手轻轻划过刀身,初入西洲时为这里的富饶所吸引,先辈们拼干了血汗打下来的疆土怎可在我辈手中丢失,吾虽一届文臣,却也愿为国家坚守到最后。 唐都督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为国家出生入死,是大周百姓与朝廷之福,也是陛下的福气。 唐璿扭头,陛下登基的消息极早就传到了西域。 陛下放弃安西是迫不得已,没有哪个君王不想开疆扩土,只是陛下的路比历任皇帝都要艰难,这一点,局外人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我并不关心朝廷的争斗,我只在乎西域能否拿回来。唐璿的心思都在西域百姓身上。 当然,大唐不会放弃任何一块疆土,大周也是,下官这次是代替天子巡察四方,同样也是来给诸位边将带话的,中央对陇右不会放弃,也不会舍弃任何一位为国戍边的将士。王瑾晨走上前轻轻抚着老旧的横刀,陛下虽是女子,却不是弱女子,她和祖高皇帝、太宗皇帝一样,都是有雄心的帝王,亦渴望千里同风,天下太平。 吐蕃虽然控制了于阗,但是安西四镇长期处于中原管辖下,百姓得教化,归心似箭,如果抚慰使能够回去向陛下请旨发兵,一定能够收复,收复了安西四镇,西域百姓的心便会真正向着大周。 唐都督的话下官记住了,下官回去一定转达陛下。 唐璿将王瑾晨邀回到座上,龟兹如今也在失控之下,抚慰使真的要去碎叶? 我此次出使的地方便是安西都护府,既然治所在碎叶城,必然是要去一趟的。 安西都护昝斌守碎叶,他应当也收到了朝廷的消息,但是从西洲到碎叶这一带太过凶险,一些流寇与犯了死刑的逃犯聚集成匪凶残至极,抚慰使带来的这些人马恐怕不能敌。 怪不得我从凉州经过大漠没有一点事... 唐璿倒了一杯葡萄酒,亲自端到王瑾晨跟前,凉州离关内不远,这些地方都在国朝管控之下,那些匪寇可不是傻子一个个都精明着呢。 王瑾晨接过酒,多谢都督。 抚慰使若要去,我便派一队人马护送您过去,如今已到冬日,北方的突厥与南方的吐蕃不会轻举妄动。 王瑾晨想了一会儿,拱手道:多谢都督。旋即又问道:唐都督对安西都护可熟悉? 抚慰使问的是昝斌昝都护? 王瑾晨点头,唐璿回道:永昌元年,前任安西大都护阎温古因为副将随韦氏西征失败而获斩,朝廷举荐昝斌为安西都护,他是边将,与左金吾卫大将军丘神勣还有些关系,曾是天水郡公丘行恭的麾下。 王瑾晨捏着酒杯,还真是环环相扣。 环环相扣?唐璿没有听懂她的话。 王瑾晨回过神举起杯子笑道:无事,下官随便念叨的,都督自己酿的葡萄酒比西域进贡的还要香甜。 西洲虽然富饶,然除此之外与陇右其他州镇一样气候恶劣,四方环绕着一望无际的沙漠,陇右的狂风呼啸不止,常常将漫天的风沙卷进城镇中,而西洲地势低洼,四方大山将风沙挡在了山腰上。 这位姑娘,你们要的葡萄酒来了。店内的小厮用着中原官话将一壶葡萄酒搬到桌上,酿酒的葡萄可都是西洲自己产的好葡萄,这在中原,只有天子才能喝到这样纯正的葡萄酒。 女子带着一顶高顶宽檐的笠帽,帽檐围着轻薄的面纱将容颜隐去,我一路走来,西洲为何如此多汉人? 西域以天山隔绝南北,而西洲便处在这要塞的中间,去年吐蕃攻夺安西四镇困了西洲数日,唐都督身先士卒带着城民拼死守住,这才使得陇右没有尽数失守,因此这里驻防多,也是南北的交通要塞,其繁华程度比龟兹于阗更甚,所以从中原移居的汉人也多,姑娘是从京城来的吧?小厮又将几碟小菜端上,咱们这儿的羊肉可比京城的新鲜。 有炙羊肉么?女子并没有对酒肉产生浓厚兴趣,侧头问道。 小厮愣了愣,姑娘说的是肉干么? 对,还有胡饼。 咱们店最不缺的就是这两样食物了。 备足半月的,女子将一锭金子拿出,这些足够了吧。 小厮的眼里泛着金子的光芒,姑娘要这么多干粮是准备回京城吗? 不回京城。 准备去拿炙羊肉与胡饼的小厮连忙回过身,姑娘莫不是要向西行吧? 怎么? 小厮大惊道:出了西洲往西一直去,那可是虎狼之地,沙漠绵延数千里,沙漠里住着杀人不眨眼的盗匪,两位姑娘年纪轻轻,若非要去也当多带些贴身保护的人才行。 盗匪? 对,那一带是西域商人必经之路,时常发生劫掠,不但财物丢失,还有可能丧命。 官府不管么?女子不解道。 官府?小厮瞧了瞧旁侧桌正在吃喝的客人,低头小声道:这里是西域,离京城好几千里呢,天高皇帝远,安西四镇官府自己都顾不来,哪里又管得住这沙漠之中神出鬼没的伏莽呢。小厮见女子好像没有退意,好心提醒道:姑娘从京城过来没有经历凶险自然不知道,这陇右越往西便越凶险,西域人可不像中原那样处处都是礼节,也没有那么多拘泥,我劝姑娘还是尽早归家的好。 这个就不劳烦小哥了,女子将金锭塞到小厮手中,只管按我吩咐备好干粮就是,另外这里有干净的水么? 有的有的,咱们西洲井渠多最不缺的就是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璿(xuan) 第70章 碎叶城 除了黄土堆砌的土楼,西洲城中也有仿中原样式的木楼,后院里不断飘出青烟,羊肉的香味随之溢出,小厮将炙羊肉一块块装进油纸内,包好送到前楼一个戴帷帽的女子桌前。 好生眼熟,二楼栏杆处有人向下俯瞰,盯着一张桌子楞道:怎么她也跟过来了? 西洲城外,西洲都督唐璿领着一队人马将王瑾晨护送出城,这一幕引来了城中百姓的围观,纷纷议论着城外那个由大都督亲自相送的红袍少年是何许人。 唐都督就送到这儿吧。 唐璿朝身后挥了挥手,副将带着人骑马上前走到王瑾晨身侧随同护送,唐璿盯着王瑾晨,眼里满是落寞,老夫也是在王评事这个年纪明经擢第,鲜衣怒马少年郎,如今老了,不再像从前那般。 唐都督老骥伏枥,心系陇右百姓,将收复河山作为己任,是我等后辈人所不能及,下官惭愧,待回神都一定上奏天子,请求出师西征 唐璿抱拳道:评事一路小心。 一支近百人的队伍便从西洲出发,穿过数百里的大漠抵达弓月城。 崔将军在看什么?鸾台录事走到正在观察四周望崔典身侧。 这一路上我总觉得有一支人马跟在我们身后。 不会吧,鸾台录事惊慌的伸长了脖子左顾右盼,自我安慰道:咱们这一路上除了商队,就连半个匪寇都没有遇见,也许只是回西域的商人呢? 分卷(55) 崔典很是警惕,每日都跟在王瑾晨身侧,就连夜里扎营也是亲自守在帐外。 崔将军,抚慰使吩咐就地扎营,让您带些人马进城采买。官员骑马走近将王瑾晨的话转达。 好。崔典将横刀拾起一脚跨上黑马,驾! 弓月城为国家军事重镇,亦是与西域通商的必经之地,城中不再与西洲一样是以汉人为主,作为商路每日往来无数西域胡商,中原朝官的官袍与铠甲出现在大街上便引来不少路人的回头与注目。 鸾台录事办完差事后寻到崔典,崔将军,王评事呢? 王评事在沐浴。 那我先将东西送回营地。 崔典点头,有劳录事。 鸾台录事走了两步后又回头瞧了瞧客栈,王评事是一个人在客栈里沐浴吗? 崔典再次点头,是,评事交代了不让人跟随。 一个用薄纱掩面,二十来岁的异族女子端着一盆瓜果入内,从二人身侧经过时飘过一阵幽香,鸾台录事咽了口唾沫伸长脖子道:适才我入城,便瞧见了许多衣衫不整的女子,王评事年纪轻轻的... 崔典久处西域,极为了解此地的风情与人文,遂摇头道:陈录事多虑了,西域女子历来都是这样的穿着与打扮,她们也没有中原那么多的约束与规矩,所以也要比中原女子豪迈。 弓月城位于克孜河旁,水源充沛,王瑾晨进入客栈,店家没有问其名讳,只见身着高官公服便极为恭敬的替她准备一间上房,将门栓上后王瑾晨仍不放心的拉了拉,确认从外拉不开后才入内沐浴,检查了窗户后缓缓走近内房,屏风旁的浴斛正飘着热气,王瑾晨轻吐一口气将怀中的金簪取下轻轻放在桌上,刚解下圆领上的扣子房门便被人敲响。 咚咚! 王瑾晨将桌上的金簪藏在窄袖内,将扣子重新扣上,警惕的问道:谁? 官人,是奴,客栈里的佣人。 听着声音是个女子,但官话说得有些别扭,王瑾晨将房门轻轻打开,有事吗? 异族女子手里端着一个陶盆,主人差奴来给官人送皂荚汤、澡豆。 王瑾晨低下头,指了指其中,你们西域也有这些东西? 官人说的是面药与口脂吗?主人说中原男人和女人一样爱美,冬日皇帝还会将这个作为赏赐送给臣下,这个是从中原运来的,只供来往此地的达官贵人。 王瑾晨从房内跨出将陶盆一把接过,劳烦姑娘替我谢过你家主人,银钱我稍后会付。 王瑾晨退后,见人似乎不肯离去,姑娘还有什么事么? 女子连连摇头,主人差奴过来侍奉官人,您是从朝廷来的高官... 王瑾晨愣了愣,你回去吧,我有妻子。旋即很是冷淡的将门关上,反锁的插销声从门内传出。 女子呆愣一会儿,奴告退。 王瑾晨摸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将行囊内自己带出来东西取出,瞧了一眼陶盆,没有敢用里面的任何东西。 绯色的绫罗袍内是一件厚厚的袄子,衣架上的旧衣物越叠越多,直到露出藏在衣服里若雪的肌肤,白皙修长的腿跨入冒热气的浴斛中,顺着浴床坐下后轻吐了一口气,背靠在浴斛上叹道:马上就要到碎叶城了,第一次出如此远的门,竟然不是游子思乡。旋即抬手拿起桌案上的簪子,悬在眼前一动不动,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太阳渐渐西移,崔典一直等候在客栈门口,一个时辰之后鸾台录事没有等到人回来便骑马又焦急的进了城。 崔将军怎么还在这儿? 崔典握着横刀摇头,王评事还没有出来呢。 这洗个澡怎么用了一个时辰之久,都快赶上我家娘子了。鸾台录事焦急的跳下马。 王评事一看就是个爱干净的人,哪像咱们十天半月不洗澡也没事,想当初与西戎打仗时,军中将士半年没洗澡的都有呢。 鸾台录事面色苍白,这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崔典将横刀拔出,刀身上印着一双锐利的眸子,这里常年有商人与达官贵人往来,店家是个汉人,也知道我们是从京城来的,应该没有胆子才对,王评事进去前也交代了我,说可能需要等些时辰。 我还是去瞧瞧,别万一出了什么差池。鸾台录事不放心的跨进客栈。 崔典将他带到院子中,王评事就在里面。鸾台录事欲要推门入内,旋即被崔典拦住,这不好吧。 都是男人,有什么好不好的。 吱房门自动打开,换洗好的人抬头问道:怎么了? 下官在营帐中等,见您一个时辰还未回,实在放心不下。 一侧的崔典盯着房中走出来的少年发愣,因为风沙的缘故,进来时王瑾晨脸上满是风尘,清洗后便露出了原有的肤色,王评事...崔典低下头,真是比京城里那些世家女子还要好看。 鸾台录事扯了扯崔典,国朝以男子魁伟为尚,便觉得他的话太过冒失,崔典明白后连忙抬头解释道:哦,下官的意思不是说王评事像女子,评事才貌双绝,怪不得先前会有那么多高门钟意王评事您。 两位官人真会开玩笑,王瑾晨覆手轻轻咳嗽了几声,我自幼体弱,随阿娘从长安回姑苏时大病了一场,后又于长安曲池落水,疾医说我体内缺少阳气,阴盛阳衰可不是什么好身体。无奈下,她只得想法子解释着,咱们走吧,该赶路了。 崔典见过宰相府与高官家的豢养的娈童,也如王瑾晨一般唇红齿白清秀至极,遂并没有起疑,喏。 十一月上旬,一行人从弓月城一路向西南抵达碎叶城,因为有军队的护送,匪寇们见而避之,西行便也还算安稳。 临近隆冬,朔风凛冽,上天彤云密布,碎叶城仿制长安,城周六七里,厚厚的围墙将城池包裹成一座四方城,王评事,前方便是碎叶城,此城仿长安而建,里面的布局与城防与长安无异。 朔风吹起漫天黄沙,一阵马蹄声从城中传出,安西都护昝斌带着城中一队骑兵赶出。 随行的官员举着飘扬的大周旗帜,昝斌抬手示意队伍停下,理了理盔甲外披着的被子驱马上前,安西都护昝斌见过天子特使,大周荣昌,愿吾皇圣躬安康。 圣躬无恙,劳烦昝都护亲自出城迎接。王瑾晨客气的回了礼。 圣人记挂安西,是我等边将之幸,臣只愿不负天子器重,守好这碎叶城。昝斌瞧了瞧王瑾晨身后,犹豫道:碎叶城繁华,然城宽不足二里,特使身后这些士卒... 王瑾晨扭头,崔将军与陈录事随我进去吧,其余人就留在城外安营扎寨。 唐休璟派来的副将有些不放心,王评事,出门前都督交代... 没事的,王瑾晨拍了拍副将的肩膀,极大声道:昝都护是朝廷栋梁,也是我的同僚,我们同效力与大周皇帝陛下,我信得过他。 昝斌停手扬起手,身后的将士便分作两边让开一条供车马经过的道路,特使,请。 王瑾晨随安西都护进入碎叶城,城内居住着诸国百姓与胡商,与弓月城一样也是多族杂居,言语各异。 碎叶虽然仿制长安,然不能同长安相提并论,特使代替天子察视,不远千里来到碎叶,想必舟车劳顿,收到消息时我便命人将住所安排下了,都护府内也设了接风宴,还请特使不要嫌弃边疆苦寒。 王瑾晨骑在马上注视着城内的百姓,旋即侧头盯着昝斌的脸色开口道:昝都护替大周镇守边疆,劳苦功高,这次我从神都来,临行前左金吾卫大将军也与我说了几句话。 昝斌听后睁着眸子愣住,旋即回过神笑了笑,丘将军性格孤僻一向不与人谋,不知丘将军与王评事昝斌扭头与之对视道: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娈童是每个时代都有的,男风不管,因为没有同妻一说,一夫一妻多妾,搞男风不影响娶妻生子。 第71章 双刃剑 夕阳打在两个笑脸相迎之人的侧脸上,被子被风吹得左右飘动,武将粗浓的络腮胡子脸上还有几道显眼的疤痕。 王瑾晨见昝斌死死的盯着自己,低头笑道:出门时间太久,下官给忘了... 昝斌也为之一笑,老朽听闻抚慰使乃是当朝金榜题名的进士,怎么会如此健忘呢? 王瑾晨没有直面回答,夹了夹御马的肚子走上前,压低声音道:天下人真的会有想做借刀杀人的那把刀吗,染了血的刀是否会变成罪证与把柄呢,昝都护觉得,聪明人会留下自己的罪证与把柄吗? 昝斌抬起眉眼与其对视,脸色逐渐变得阴沉,王瑾晨勾勒起嘴角,一心不生,万法无咎。木匠带枷,自作自受。 昝斌摸着络腮胡子旋即眯起笑眼,不愧为天子近臣,昝某人军户出身,戎马半生,替几代君王出生入死镇守这安西边境,不为利所困,却也因情而无奈,抚慰使是聪明人,应该可以明白在下的苦衷。 我不是聪明人,王瑾晨骑着马向前,只是一个归心似箭的普通臣民。 一行人赶在日落前抵达了碎叶城,安西都护昝斌将王瑾晨与崔典及鸾台录事几人带进城中,都护府内已经摆上了宴席,一整只烤熟的全羊就摆在桌上,抚慰使这边请。 腌制的羊肉经过火烤,熟透后香气四溢,昝斌极为客气与恭敬的让了上座,边疆风沙大,抚慰使一路辛苦。 王瑾晨没有推辞,顺着跪坐下,宴席摆在篝火周围,士兵将木柴高高堆起,昝斌坐下后拍了拍手。 啪啪! 一群异族歌女与舞女蒙着面纱走到篝火前,在寒冷的冬日下只穿了一件遮体的衣裳,肌肤隐现在轻而薄的绫罗之下,大漠里的月光格外皎洁,站在城楼上俯视着长夜漫漫长夜,一眼望不到尽头,舞女们的胳膊上还串着臂环,抖动下臂环相互碰撞发出声响。 崔典跪坐在王瑾晨右手边的座上,无暇去观赏这些打扮得极为妖艳的女子,只将视线寸步不离的盯着王瑾晨。 昝斌停下捋胡须的手示意,抚慰使尝尝这羊肉,这些羊都是放养在楚河边上的,今日刚命人宰杀,肉质鲜美。 婢女端来一把银色的匕首,官人。 冬日这羊肉可是大补。昝斌笑道。 多谢,王瑾晨接过匕首,崔典起身走上前,王评事是文官,这等事就由下官来做吧。随后俯下身用自己手中的匕首割下一小块平整的羊腿肉,只不过没有放到王瑾晨桌前的碟子里而是先自己尝了一口。 昝斌将这些防备都看在了眼里,摸着粗浓的大胡子笑眯眯道:适才只顾着与抚慰使说话,这位将军是? 崔典起身,抱拳道:亲府左右郎将崔典。 原来是崔郎将。昝斌拱手,失敬失敬。 我乃奉天子诏命负责王评事的安危。崔典的声音极大,似在刻意提醒着什么,所以有些事下官也是奉命行事。 地方不比中央,崔郎将是应当谨慎些才好。昝斌依旧笑道。 胡琴拉出的乐声伴着舞女的舞姿,月光下,女子的眸色微微泛蓝色,在昝斌的示意下士兵们又将芳香四溢的酒呈上。 马奶酒。 酒香十分诱人,王瑾晨端起碗煽动着闻了闻,见崔典警惕着欲要起身连忙抬手示意,又朝安西都护道:马奶酒性温,有驱寒、活血的功效,今日倒是仰仗昝都护的福了。 叮叮当当 舞女脚踝上串着的铜铃随着舞步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乐师们盘坐在一起弹奏琴弦。 崔典将手搭在腰间的横刀上,盯着那个忽然靠近主座又忽然离去的舞女一刻也不敢松懈,女子蓝色的瞳孔一直盯着主座的年轻官员,又时而慢步靠近桌前。 王瑾晨端起一只盛酒的杯子,直勾勾的盯着正前方,表现得一副充满了兴趣的样子,眼神迷离,朔风从北方吹来,将火势吹向南边,峰回路转,折回的寒风将舞女脸上的面纱吹落,薄薄一层还印着女子口脂的面纱轻轻落在了主座的桌角上。 昝斌一直盯着王瑾晨的神色,旋即侧身问道:抚慰使觉得这个女子如何? 王瑾晨转过头,见惯了中原女子,这西域女子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昝斌投其所好,摸了摸胡须道:抚慰使正值壮年,何不将这个女子要了去? 王瑾晨没有回话,也没有吱声,只是盯着篝火前翩翩起舞的女子一动不动。 昝斌挪了挪身子,压低声音道:抚慰使若是顾及未婚妻,我可派人夜里送过来,此地隔神都数千里,没人会发现的。 王瑾晨侧过头,眯眼一笑,下官今年才及第出仕,若是下官没有猜错,昝都护已经在西域不少年头了吧,几千里远,昝都护的消息可真是灵通啊。 昝斌愣住,火光照耀下,发红的脸色并不明显,强颜欢笑道:这不一早收到文书我便派人去打听了这次的来使吗,好早做准备,抚慰使如今也看到了,西域风沙极大,边疆苦寒,我等边将皆要仰仗抚慰使的提携。 都护多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国家太平,陛下心系社稷,又怎会舍弃大周的疆土呢。 话是如此,可是安西四镇皆因兵力不够... 攘外必先安内,陛下的敌人,可不止南蛮与北夷。王瑾晨打断道。 听着胡琴拉出的弦外之音,昝斌不再多言,王瑾晨举起杯子,昝都护,请。 昝斌只得端起一碗酒与之对饮,请。 分卷(56) 王瑾晨遮掩着抿了一小口后将杯子放下,缓缓道:昝都护离家久矣,可想归家否? 昝斌望着大漠里的月色,苦笑道:国未安,何以归家? 王瑾晨侧头看着这个与唐休璟一样为国家出生入死,身先士卒的边将,眼里充满了犹豫与可惜,将军...也是一个性情中人。 昝斌回过头,王评事,可否借一步说话? 是夜,热闹的碎叶城渐渐进入梦乡,只有漫天黄沙还在无边黑夜中四处飘荡着,安西都护昝斌没有将王瑾晨安置在都护府内歇息而是命人将他们带去了碎叶城最大的一家客栈,客栈是用黄土与实木共同搭建起的,客栈楼上垂下的长幡上写着几个偌大的汉字。 亲信将几个人带到客栈门口,昝都护说碎叶城不比长安与神都,都护府破旧,不敢让使者落脚,好在城中还有一所不错的客栈,所以还请抚慰使海涵。 王瑾晨抬头看着灯笼下的长幡,千里同风。写着千里同风的长幡被夜风吹拂起在空中旋转。 店里备了热水,抚慰使一路赶到碎叶想必身心俱疲... 我累了,沐浴就不必了。王瑾晨故作困倦慵懒之姿。 那下官先行告退。几个边将从客栈内退出,跨上马返回都护府官署。 半个时辰后,房中的灯依然亮着,一阵清脆的铃响在门口止住咚咚! 何人?门内的声音十分警惕。 抚慰使,昝都护命下官给您送了些助睡的熏香过来。 王瑾晨打开房门,士卒很恭敬的行了个军礼,旁侧还站着一个异族服饰的女子,在士卒的示意下女子跨入房中。 下官告退。士卒顺手将门关拢。 王瑾晨盯着正在弯腰点睡炉的女子,你是刚刚那位? 官人好眼力。 王瑾晨挑起眉头,你会说官话? 西域已是汉人的天下,奴会说官话,很奇怪么? 王瑾晨走到一边坐下,抬起头打量着女子,笑道:让我来猜猜姑娘是哪国人。 女子走到王瑾晨跟前俯下身,抬手摸着她的脸勾笑道:官人这样聪慧,一定能够猜到。 王瑾晨没有拒绝她的举动,只是侧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突厥人?将茶送到嘴边时忽然停顿下,姑娘手中有茧,应是常年握刀所起的吧,适才入内没有脚步声... 王瑾晨漫不经心的话引起了女子的警惕 碰!但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房门便被一脚踢开,妖女!突厥女子便将欲要拿匕首的手收回。 王瑾晨从座上站起望着入内的女子一脸错愕,你你大惊失色道:你怎么跟过来了?你疯了吗,这里可是陇右... 没等人把话说完,闯入内的人便冲到跟前将突厥女子一把拉开,我听闻西域女子各个都手段了得呢。 官人原来成婚了,还是个惧内之人呢?突厥女子捂嘴笑道。 这里是碎叶城,碎叶城你知道吗?王瑾晨着急的盯着身前的女子。 突厥女子揣起双手,我要是猜得没错,官人房里还藏着一个武艺高强的人吧,官人在洗尘宴上就看出来了奴的动机。 王瑾晨将视线挪回,你眼里的杀气,藏不住。 想杀官人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呢。 王瑾晨低头笑了笑,是借刀杀人还是栽赃陷害,王某人还真是三生有幸,能让那么多大人物惦记。 都护府 夜里巡逻的士卒匆匆赶回,将军,同风客栈着火了。 卸了铠甲的将领正坐在院中磨剑,月光下的铁剑散发着寒芒,嗯。 士卒见他不为所动,担忧道:抚慰使还在客栈内,将军... 等一等吧。 这...他是朝廷天子特派来巡查安西的,若是在碎叶城出了意外,将军... 利剑不能只磨一边,昝斌试了双刃的锋利,否则紧要关头便是害人害己。 第72章 城中变 一月前 秋官尚书李轻舟还在秋官处理着从地方送到神都的死刑案,几日未归也几乎没有合眼休息过,并不知此时家中已经炸开了锅,其妻卢氏动用本家势力满城寻人。 李尚书,有人找您。戴幞头的书吏跨入秋官尚书办公的房中。 让他过来吧,我这儿有几份案子要处理,抽不开身。 喏。 府里的吓人一副万分火急的样子闯入秋官官署,粗喘着顺不过来的气,阿...阿....阿... 一顿一顿的话扰烦了李轻舟审卷宗的静心,于是顿住持笔的手皱眉道:阿什么,有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大娘子让小人来告知阿郎,姑娘昨日就不见了,大娘子派了府中所有人出去寻,今日又动用了本家的人还是没有寻到。 嗒沾满墨汁的笔落到卷宗上,李轻舟从座上覆起,昨日不见了为何你们今日才来告诉我? 大娘子说您近日在秋官忙碌,以为三姑娘只是贪玩,便不想让您分心,今日问了城防卫才得知昨日一早姑娘便乘车带了许多人出城了。 出城...李轻舟瞪大眼珠,昨日不是诸使出巡的日子吗?李轻舟提着裙摆从屋内急匆匆的走出,一边懊悔道:都怪我平日里太纵容他了。 扔下手中的案子交给两位侍郎,李轻舟骑快马回到家,一到家便瞧见了正在哭闹的娘子卢氏,娘子,三娘她? 妾派人寻遍了神都也没有三娘的踪迹,不但如此,她还将闺房内所有金银首饰拿走了,今日派人四处询问才得知她是将其都变卖了,卢氏指着屋子里赎回的一堆珍宝,这里头可有她翁翁给她准备的长命锁,我怎么养了这么一个闺女。 除了首饰还有一些李轻舟在女儿生辰时精心准备的礼物,幼时吃尽苦头的李轻舟,便在成为人父之后竭尽所能的去补偿子女,在痴情方面,她倒真是像极了娘子你。 李郎在说什么?卢氏哭止。 变卖首饰与人逃离家中,娘子不也做过一回么?李轻舟走到夫人身前,将极长的袖子放下,抬手轻轻擦拭着卢氏眼角的泪水。 卢氏埋怨的推了他几下,但是力气很小,我若不如此做,现下又怎会成为你的妻子。 李轻舟走上前将妻子搂进怀中,所以啊,咱们的女儿都像极了你,凭出身,哪样的男子寻不到呢。 卢氏抬起头,夫君是说三娘跟男人走了吗? 李轻舟点头,昨日失踪,恰好又是圣人派诸位相公巡察游诸道出发的日子,一定是了。 三娘独自跟着子玗走了? 李轻舟摇头,未必是跟着走了,以王子玗那性子怎会同意让三酿跟随他。 王子玗去的可是陇右道,安西碎叶,那里离神都足有七千里路...卢氏差点惊吓的晕厥。 她变卖了首饰便是知道西行之路的凶险,说到此,李轻舟心里也很是发慌,我再派些武艺高强的人看看寻着官路能不能追上。 呼啸而过的狂风穿梭在无边无际的荒漠之中,夜色微凉,黑暗中的小城镇突然烧起了熊熊大火。 所以一直跟随在我们身后的那支商队主人其实就是你? 李锦点点头,王瑾晨又道:那根本不是什么商队,只是伪装成商人的一群江湖人士。 对,我在哥哥还没有出使前就打听了西域的事情,请来的那些人常年游走于西域于中原,只是我不知道竟会如此凶险。 原来一路畅通...王瑾晨心情复杂。 着火了!房外传来无辜百姓的尖叫声,蛰伏在四周的黑衣人拔刀闯入客栈内,随后便被一群便衣之下裹着甲胄的士卒拦住。 楼下传来打斗声,刀光剑影之间血肉横飞。 我说过,想取官人性命的人很多,因为早在之前官人的头颅就已经价值千金了。突厥女子打开窗户,跳窗而走,想害官人的人,可不止庶人哦。 崔典从内屋的屏风后面绕出,王评事,客栈附近埋伏了不少人,下官先护送您走吧。 王瑾晨望着李锦,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李锦很是错愕,她不知道王瑾晨在筹谋与策划着什么,只是觉得她眼里有些许的怒火但又没有发出来。 走。王瑾晨拽住李锦的手腕跟着崔典逃到楼下。 客栈已经被大火吞噬,几波人马缠斗在一起,敌方的目标只有一个,红袍加身的少年。 大火与街道上的厮杀让整个碎叶城变得混乱不堪,守城的士兵依旧守着城楼,即便火越烧越大也像观戏一般不为所动。 不知情的百姓们以为是城中出现了吐蕃与突厥的细作,以为碎叶城也要与龟兹一样即将沦陷,纷纷吓得惊慌乱窜。 崔典与一队人马将王瑾晨带到城东,才发现城门已经上了锁,坚固的铁锁非钢刀能够砍断,崔典连试了几下无果,评事,东门没有开。 其他门。 护送王瑾晨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宵禁之时北门与南门也皆紧闭未开,唯独离唐休璟副将驻扎在城东前不远处小队人马最远的西门被打开了。 身后的追兵在大火交织的浓雾中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马,崔典身上负了好几处伤,单手拿着一把血淋淋的横刀一路被逼到了城西,大惊道:为何开的是西门? 王瑾晨盯向都护府的方向,不禁皱起了眉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又望着一头散着寒光的月色苦笑,希望我不会赌输。 【几个时辰前 将军之所以替丘神勣卖命,不单单是因为他是您恩公与元帅之子,将军离家久矣,家眷皆在雍州长安,后又被人接至神都,因为有牵挂在,所以将军不得已只能做他人的利刃与棋子。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王瑾晨将一块刻满金字的符节拿出,我出使之前接到圣人密诏,左金吾卫丘神勣勾结党羽试图拥立武承嗣为帝,丘神勣手握左金吾卫,圣人隐忧,遂令我秘密铲除。 我凭什么相信你? 大周专使符节,一为旌,二为节,旌以专赏,节以专杀,天子符节,从不轻易予人,将军久处军中,岂会不知。王瑾晨将符节送到昝斌跟前。 昝斌瞧着符节上篆刻的金字,眯眼道:就算是天子的命令,可是这里是安西,丘神勣掌管着诸州府兵,麾下党羽众多,我凭什么信你一定能够铲除他,凭什么把身家性命交在一个弱冠少年身上? 凭昝都护骑虎难下,凭昝都护进退两难,凭昝都护别无他法。为人棋子,最后的下场都逃不过成为弃子,狡兔死走狗烹,我知道昝都护不信任下官,下官可以给昝都护一个万全之法。 万全之法? 退而求其次,都护只做中间,无论胜败,皆不会殃及都护分毫。王瑾晨背起手,我知道以丘神勣多疑的性子,这城中除了都护的人,一定还埋伏着只属于他的人,这碎叶包括整个安西陇右道是都护您的地界,只要都护不松手,我就一定难能活命,都护只需放我生路,其余的我自己解决,我若生还而未扳倒丘神勣,城外有唐休璟的兵,众目睽睽,你可与丘神勣汇报,是唐休璟派人将我截走,若丘神勣铲除,都护也有一份功劳在其中,圣人念其功必将都护调回神都与家人团聚。 我凭什么信你?昝斌冷着鹰眸。 我拿信命做赌注,给了都护万全之法,信不信,全凭都护。】 寒冷的月光直照城西,一阵狂风卷起万丈尘土,崔典将二人从城西带出,风沙过后,城西两边的城墙几道鲜红的血印直入眼帘,夜色下的断臂残骸令人发指,狂风将血腥味带向已经沾染了血渍的少年身旁。 评事,咱们的人... 王瑾晨一边跟着崔典逃生一边紧攥着拳头,她并不完全信任昝斌,于是在四个城门口皆安排了接应,是我低估了他们想杀我的决心。 李锦捂着胸口,从刀剑下逃生,从未见过如此血腥场面的人忍着呕吐,阿兄是朝廷命官,何人如此大胆? 人在哪儿,红衣服的那个,抓活的,别让他跑了。一群手中握着带血之刀的黑衣人从两侧追上,说着并不像中原人的语言。 马蹄扬起一阵风沙,逃命的人很快便被追上,崔典紧了紧手中的横刀将王瑾晨护在身后,扭头小声道:他们似乎并不想要评事的性命,评事只管躲在下官身后,一会儿下官伺机夺马,评事带着李姑娘骑马跑吧,趁着后面的人没有追来。 崔郎将您... 下官无碍,崔典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举动,王评事与李姑娘郎才女貌,如若有幸,下官倒真想替姑娘讨个郎君。 崔郎将其实我...王瑾晨很是犹豫。 小心!面对骑马持刀砍杀过来的黑衣人崔典将王瑾晨一把拽开,竖起手中的横刀抵挡住,随后又徒手抓着刀刃将人从马上拽下。 鲜血从手心之中急促流下,崔典眼疾手快的抓着缰绳将马夺过,快。 因为恐惧而心跳极快的人拽着带血的缰绳迅速跨上马,俯身将李锦拉上,还没有来得及再伸手,崔典便用刀背狠狠拍了一下马尾。 崔郎将...王瑾晨扭过头,我若有儿子,一定让他三媒六聘迎娶崔郎将的令爱,绝不亏待恩人的妻女。 分卷(57) 几个黑衣人欲要骑马追赶,崔典便拿起地上掉落的刀剑掷出。 同伴接连倒下使得他们回头,你们去追,我先解决这个碍事的家伙! 作者有话要说:  我通常文里的少年都是指年轻男女(非特指年轻男性哦) 第73章 难难难 受惊的马疾驰在一望无际的大漠中,临近隆冬,碎叶城的夜晚能将人马冻僵,寒冷的月色下一匹快马被凸起的枯木桩绊倒,冻僵的二人从马上跌落滚至一旁。 因为过度奔跑,倒地后的黑马口吐白沫抽搐不止,但地上因蹄踏震响的抖动并没有因此停止,王瑾晨知道仅凭崔典一人难以抵挡那么多经过训练的杀手,而安西都护昝斌正在观望。 阿兄受伤了...李锦很是担忧。 鸾台录事不见了踪迹,崔典也葬身于大漠,王瑾晨睁着怒不可遏又极为内疚的眸子,你为什么要跟过来?你知不知道你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 我不在乎,我也不怕。弯月挂在西边,光照打在王瑾晨已经冻僵的脸上,李锦对视着王瑾晨泪流不止的眸子,如果在家中等来的是你的死讯,那我情愿与你一起死在这大漠里,至少,李锦的话极为哽咽,至少是一起。 你还不明白,我与你根本不可能,若我此次可以平安回去,我便会向圣人请旨取消你我的婚约。对于李锦一厢情愿的示好,王瑾晨更多的是惶恐并没有感动。 我知道。李锦并不差异,阿兄喜欢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王瑾晨摇着头,随后伸出冰冷带血的手握住李锦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因为急促呼吸而起伏剧烈的胸口上,睁着湿透的眸子问道:你明白了吗? 咻一声箭响随着烈马的嘶鸣划破天际。 小心!还没等李锦开口回答,便反握住王瑾晨的手反应极快的将其一把拽开,箭簇擦着王瑾晨的臂膀直朝她而来。 随着一声穿刺,李锦侧头直直盯着王瑾晨应声倒地,鲜血从腰腹间流出,无力的双眼对视着一双好看却又悲凉的眸子,当然,这是我的答案。 不!王瑾晨搂起躺在血泊中的人,泪流不止的恐慌道:我并不值得你这样做。 马蹄声再次响起,王瑾晨听见了又没听见,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说不清是愧疚还是什么,耳边嗡嗡嗡的已经失去了对周围的判断。 数声箭响再次从身后传来,一只锋利的箭簇穿梭在寒冷的月光下朝王瑾晨所在的方向直直射去。 锵一支反方向的羽箭从王瑾晨肩颈侧略过与后方的箭相碰,箭头擦过箭簇使得羽箭的轨迹发生偏移射入了旁侧的沙石中。 上马! 寒风带起一阵清香,王瑾晨错愕的抬起脑袋,今夜本就不同寻常,尽管她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依然不想放过任何求生的机会,脑袋飞速的转着,比起面对死亡恐惧带来的无法思考与冷静,眼前人更让她思绪凌乱。 马上下来几个看起来武艺不弱的壮年男子将手上的李锦抬上马背,女子道:你带着她,跟我来。 七娘... 先走!萧婉吟冷着双眸呵道,旋即不忍心的扯了扯缰绳调头,缓和了语气添道:其他的,安全之后再说。 几匹千里马在漫长黑夜里疾驰,萧婉吟回过头张弓阻拦下身后追赶的敌人,这是她第一次杀人,也让她在松开弓弦时的整个人连同身心几乎都在颤抖【沙场上没有胜负,只有生死,因为畏死,才会起杀心。】 鲜血滴答滴答的往下流,因为沙丘随风变幻,地上的血迹便也随着流动的黄沙消失的无影无踪,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沙漠里,凭借着千里马的识途在天亮之前赶入一处黄土堆砌起的小镇,阵阵驼铃声从篱笆内传出。 月色褪去,一道白光从东边的天际划破,李锦中了箭伤,而王瑾晨身上也有打斗躲避时留下的伤,从马上滴落的鲜血便分不清是谁的。 一个牵骆驼的老翁从镇子里走出,瞧见血淋淋的众人,吓得大叫,匪...匪...匪寇来了。极为熟悉的关中话。 萧婉吟上前一把将人拽住,也用同样的语言,老伯,我们不是匪寇... 你们...从关中迁居西域的老翁听到倍感熟悉的家乡话后指着从马上跳下来的几个人与浑身是血的王瑾晨。 萧婉吟走到王瑾晨身侧,瞧了一眼后将她腰间的鱼符扯下,我们是官府的人,出来办事却不料遇到了大漠里的劫匪,我们也是死里逃生。 老翁瞧了瞧血迹斑斑的鱼符与王瑾晨身上的公服,了解道:官人们是从弓月城那一带来的吗? 萧婉吟点头,正是。 原来如此,怪不得...老翁松了一口气,瞧了年轻官员怀中还抱着一个中箭的娘子,官人与娘子负伤了,请随老朽来。 连夜奔波,加上路上的颠簸,失血过多的李锦此时已经脸色煞白,奄奄一息。 老翁将众人带进一个黄土矮墙围住的院子中,一个双目失明的老妪拄着拐杖走出,老头子,今日怎么回来得... 老翁上前搀住老伴,嘘,刚出去碰见了遭到匪寇袭击的官家,家中还有药么? 匪寇?老妪听后心颤。 老翁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床,又在上面盖了几层厚厚的棉絮,看样子娘子受伤不轻,咱们这小镇就几户人家,这方圆百里又没有医馆,我们也不会医术... 我家姑娘会医术。壮年男子安抚着院里的马匹。 王瑾晨将人抬到床上,急促着呼吸有些手足无措,身上的血迹早已被寒风冻得干凝,害怕怀里的人睡着便一路上都在与她说话,可回应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不久前彻底失声。 萧婉吟命人将马匹藏起来守在门外,又与老翁要了一些家中常储备的药,老伯,家中有热水吗?萧婉吟取出一把极锋利的匕首。 我这就去烧。 萧婉吟望着院子四周看不到尽头的大漠,吩咐道:你们守在外边吧,警惕着四周,如果有马蹄声立刻向我汇报。 姑娘,壮年男子撇了一眼屋子,您真的要救李氏吗,咱们这一路暗中护送,可谓煞费苦心就为了那么一个人的安危,李氏负伤,若您救活她,她现在可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够了,萧婉吟攥着窄袖的袖口,我没办法见死不救,也不愿意她活在愧疚之中。 可是... 我进去了,有事我会唤你们的。萧婉吟打断道。 随从们无奈,只得听命,喏。 萧婉吟入内,将一瓶金疮药放在王瑾晨旁侧的桌子上,极为冷静的看了一眼伤势,先把自己身上的伤处理了。 王瑾晨没有说话,也许是说不出话来,只是让开位置听从萧婉吟的安排。 你先出去吧。 王瑾晨有些错愕,你... 萧婉吟蹲在床边沉下看似平静的脸,你不想我救她么? 王瑾晨低头不语,抬头看了一眼后转身离去,熟悉的味道也随着她的离去而渐渐消散,此时的屋子里只剩下满屋的血腥味,王瑾晨离去后萧婉吟逐渐收回紊乱的心思,静下心来将沾满血迹而变得冰凉刺骨的衣物轻轻换下,好在利箭没有伤在致命的地方,又好在箭头上没有荼毒。 王瑾晨敲门,将烧开的热水送进房中,榻上的人已经被褪去衣物,萧婉吟将她身上的血迹擦干露出原本白皙的肌肤,土炕下烧着木柴,使得冰凉的身体渐渐回温。 止血之后萧婉吟没有立即去拔箭头,撑着酸涩的腿起身扭头瞧了瞧不敢看人的王瑾晨,身上的伤还疼么? 早已经麻木的人拼了命似的摇头,萧婉吟走上前,如果我不来,你打算怎么办?见人沉默,她憋着心中的气,这样的赌注,很好玩? 从我出生开始就在赌,除了这个,我别无他法。光照从窗口透进屋中,王瑾晨将照明的油灯吹灭,侧头盯着李锦身上的羽箭,铁制的箭簇上还饰有兽骨,那是一只突厥人的鸣镝,我料到了丘神勣的动作,却没有想到他竟然连突厥人都能勾结。 因为剧痛而苏醒的人睁开无力的双眼,两个模糊的身影站在床头似乎在对峙,萧婉吟径直略过王瑾晨朝门外走去,她醒了。之所以未拔箭便是在等李锦苏醒,这里缺乏药物,我不确定自己能否保住她,所以趁着她醒了,你有话就赶紧说了吧... 王瑾晨抬手将人拦住,萧婉吟转过头,只见身侧人满眼通红,泪水正一滴一滴渗透着红色的衣衫与血交织在一起,萧婉吟在她眼里看到了心酸、愧疚与委屈,即便无言,无声也胜过有声。 面对她的沉默萧婉吟止住步伐,软下心道:那你出去。 两个模糊的身影渐渐只剩了一人,萧婉吟走上前缓缓坐下,我一会儿拔箭,箭簇的倒刺可能会有些疼,你能忍住吗? 李锦睁着无力的眸子,直到她靠近才发现眼前模糊的人竟然是萧婉吟。 你不用惊讶,在西洲的时候我就发现你了,我和你一样一直跟在她的身侧,只是我在暗处,这... 李锦突然伸手一把握住萧婉吟的手腕,睁着双眼虚弱无力道:我可以抢走她的人,但我知道我抢不走你在她心里的地位,可是那又怎么样,即便得不到她全部的喜欢,你可以不救我的,这样,就没有人跟你抢了。 你以为我想救你吗?萧婉吟将手抽开,不是所有人都是医者仁心,我学医不是为了救济苍生与其他不相关之人的,你替她挡这一箭,我于心中感激你,所以我会救你,因为她而救你。 我不需要。听到萧婉吟的话,李锦无力的将人推开。 你死了,她会带着一辈子的愧疚你知道吗!萧婉吟紧紧握着李锦的手腕怒瞪道,即使不喜欢,我也不希望她心里装进任何人,即便只是愧疚。 第74章 两全法 冷静下来的李锦握住了萧婉吟要替她拔箭的手,冰凉的触感与抗拒让萧婉吟皱起不悦的眉头,对于眼前人,说不清是感激还是嫉妒,你到底想怎么样? 同样的感觉,李锦也有,你在意阿兄,如她在意你一般,所以我分不清是羡慕还是嫉妒,或许是因为羡慕而生的嫉妒吧,如果我死了,她有你... 萧婉吟将手迅速抽回,冷冰冷的态度被心中突然涌上的酸涩覆盖,你不会有事的,就算你讨厌我,你也要想一想含辛茹苦将你抚育成人的父母,李尚书与郡夫人应当极为溺爱李姑娘吧。 李锦撇过头,萧婉吟缓缓坐下,轻握着李锦的手缓和道:请相信我。 萧婉吟转身将热水里的白娟拧干,没有酒也没有麻沸散,所以你只能咬着它了,那一瞬间会很疼,我尽量快些以减轻你的痛苦,你若是害怕,我将她叫进来也可。 李锦虚弱的摇头,我不想让她看见我这个模样,我知道你在她心中的地位,可是我不知道到底有多重,直到今日我才明白,她为何不愿入仕,又为何往返长安后突然改变了主意,李锦放在身侧的手掌微颤,原来她是为了你才让自己身陷囹圄的。 所以你要放弃吗?萧婉吟将止血的药备置好后沉吸了一口气。 李锦回过头,斩钉截铁道:我不会放弃的,否则我也不会追她到此。 便是趁着这一口气,萧婉吟将她腹前所中的箭迅速拔出,箭簇第二次划伤旧伤口与倒刺带来的新伤让李锦被这镇剧痛疼的差点晕厥,带血的箭簇被弃置一边,萧婉吟按着李锦的手,不要乱动,会加剧伤口,忍一忍。 李锦冰凉的额头间布满了豆大的汗珠,没有叫喊出声,只是用手紧紧攥着被褥,萧婉吟处理伤口时能感受到她的用力,这分用力也在传递疼痛,坚持一下,这伤虽然不致命,可难保痊愈后不会留下什么后遗。 疼痛难忍的李锦逐渐陷入昏迷,萧婉吟慌张的将人唤醒,不能睡。额头与后背都冒着凉汗,她怕李锦睡死过去,于是起身走出房门。 嘎~弯腰本想将蹲守在门外累得昏睡过去的红袍一把拽进,当看到胳膊与肩膀上的伤时又软下了心,手中的动作渐变得缓慢,王瑾晨渐渐苏醒,萧婉吟轻抚道:还疼吗? 一场短暂的惊魂梦将王瑾晨吓醒,醒来发现触碰的人是自己熟悉且深爱之人时,眼泪止不住的夺眶而出,随后扑入怀中委屈得颤哭不止。 萧婉吟蹲下将人拥入怀抱里,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李姑娘也不会有事的。 若非无奈,谁也不愿意拿生死做堵注,我能猜到你,能感受到你,明知凶险,也知无法阻止你,可我不知她也会来。 不管怎么样,我一路追来还是迟了一步,她的伤是因你受的,现在她生命垂危,你不该如此冷淡。 王瑾晨扑在萧婉吟的怀中像一个无助孩童一样恸哭了起来,怎么办呀? 一句怎么办说痛了萧婉吟的心,怀里的人继续哭着,这世上为什么没有两全之法呢。 无法预料与可控的事我不怪你,去罢。萧婉吟极为理智的将人搀扶起,又极尽温柔的替她擦拭着眼角,比起得到与否,我更不希望你做一个凉薄之人。 仲冬十一月,下旬,朔风呼啸在神都上空,桥头的渔夫将双手缩在短褐的袖子里耷拉着肩膀试图以此抵御寒风。 一匹快马从旧中桥南下拐弯进了一座居民坊中。 左金吾卫大将军丘神勣坐在一张虎皮椅子上将手里的鱼食一点点洒下,池子里的鲤鱼争相跃上前张着嘴巴。 你看着这些娇贵的鲤鱼,在强者面前还不是一样要摇尾乞食。 报。 将军,陇右的人回来了。 丘神勣靠在椅子上将最后一把鱼食尽数抛洒,拍了拍手道:让他进来吧。 分卷(58) 从快马上跳下的短褐男子深呼吸了几口气后进入庭院,叉手道:将军,陇右消息。 说。 安西都护昝斌...失手了。 丘神勣皱起眉头,止住敲打旁侧桌案的手指,然后呢? 埋伏的其他人也...失手了。 哐当,啪! 茶几上的瓷瓶被丘神勣一掌拍倒在地,碰碎的瓷片飞向鱼池,将那些原本不畏人的鲤鱼吓得惊慌乱窜消失在水面。 混账东西,我养你们有什么用? 短褐男子吓得连忙屈膝跪伏,战战兢兢道:大将军恕罪,昝斌都护说贼人实在奸诈,在短短一日内便在城内外安插了接应的人。 他一个文官,哪有什么人马?丘神勣怒瞪着瑟瑟发抖的人。 是西洲都督唐休璟,唐休璟派兵一路护送贼人至碎叶城,使得我们的人马在途中未有机会下手,而后昝都护便冒着风险在城内下手... 就算是跑出了城,那安插在城外的人,都死了吗?丘神勣并不信任昝斌,所以又在城外埋伏自己人。 他们之间有人受了伤,咱们的人本要追上,可是... 可是什么? 唐休璟率西洲军将人截走了,咱们的人寻遍了整个大漠也没有找到他的踪影。 丘神勣拍着茶案站起,唐璿! 大将军... 还愣住做什么,没找到人还不继续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丘神勣瞪着阴狠的眸子,如果让我看到活着的他回到了京城,你们就都别活着了吧。 喏。 太初宫银台 晨钟刚响,从地方来的消息便传至位于京都的上都留后院,进奏官骑上快马匆匆赶至皇城,传递文报的银台戍守着金吾卫,进奏官举着一封奏状,上都留后状,陇右紧急军情。 冬日神都的晨钟刚刚敲响,天边还是灰蒙蒙一片,监门举着火把靠近,辨别勘验真伪后方才开银台门。 大业殿 奏状被内臣带去了太初宫的寝区,殿内早早的就点亮了烛火,守在殿外的高延福见人火急火燎,稍加阻拦道:圣人刚醒,这是? 上都留后院的状子,今日刚送到的,陇右出事了。 高延福听后当即转身将大殿门推开,匆匆将人带入殿中,隔着屏风与垂下的帘帐叉手道:圣人万福。 就有朝臣到了么? 启禀圣人,上都留后院奏...陇右军情。 替女皇穿戴好的司衣叉着双手弓腰从殿内带着一众宫女退出,女皇从屏风内绕出,眼里似乎没有波澜,陇右出什么事了? 碎叶城来奏,城中闯入了吐蕃与突厥的细作,大火烧了整整一片,细作欲杀天子使臣栽赃嫁祸于安西都护,好挑拨离间趁机夺走整个安西,安西都护昝斌请求陛下发兵夺回安西四镇。 使臣人呢? 官员看着上都留后状,回道:使臣连夜逃出碎叶城,受了伤,途中被西洲都督派来的人救走,吐蕃与突厥穷追不舍,之后便...失踪了。 女皇端起宫人呈上的浓茶,眼里并没有表现出对重臣失踪的担忧,重兵把守的碎叶多年一直无事,怎么朕派去的人刚到就出事了? 陛下明察,吐蕃与突厥对于碎叶一直虎视眈眈,抚慰使手持天子符节,他们必是知晓才想出此策,夜烧客栈好栽赃嫁祸边将... 细作呢? 昝斌都护言及已经全部缉拿,正押往京城。 传诏上都留后院,让唐休璟守碎叶,命安西都护昝斌亲自将细作押回神都,朕要见他,亲自过问。 喏。 驻京办上都留后院 陇右的消息刚传至神都,秋官尚书李轻舟便撇下案子四处打听陇右之事。 上都留后状是朝廷机密,地方诸镇的公文都是由诸位使君亲笔送至上都留后院直呈天子,下官等无权过目。 那陇右的消息可确切? 几个进奏官不敢得罪李轻舟,也知道此次出巡陇右的是秋官尚书的准女婿,消息是安西官邸传来的,应当属实,抚慰使的确是失踪了,不过生死尚且不明,抚慰使出巡前有亲府翊卫... 李轻舟来过问王瑾晨的生死只是因为自己派去的人已经半月没有消息传回,他在意的是自己的女儿,旋即捶打着自己的掌心,内心无比自责道:我就不该让她去! 李轻舟骑着快马回去同妻子商量,寻到神都一位人脉在江湖极广的牙人。 牙人惦着沉甸甸的金子笑眯眯道:小人倒是可以安排人去帮官人到陇右寻人,可是...这样一来消息不就扩散了么,令爱与官人的名声... 我要什么名声,我只要我女儿!族中的人已被他派出寻人了,但是他仍旧不放心。 直到十二月初,李轻舟与妻子卢氏花重金雇人前往陇右搜寻李锦下落,便有流言从神都传出,秋官尚书之女偷偷跟随未来夫婿去了陇右。 碎叶城内除了被烧毁的宅子,还有多初房舍遭到焚毁,安西都护安排士卒进行修缮,又派遣心腹带着人马出城去寻昨夜失踪的天子使臣,但找了整整七日,楞是连个人影都没有找到,将军,抚慰使会不是死在路上被风沙掩埋了? 不可能!昝斌紧握着一把宝剑,我与他交谈过,以他的聪明才智怎会没有准备。 亲信将朝廷派发的公文递上,将军,朝廷急件,圣人召您回京。 昝斌皱起额头,心里的慌张再也掩饰不掉,早知道就该真的下狠手!旋即挥了挥手。 心腹上前凑在昝斌旁侧低着脑袋,将军。 昝斌嘀咕了一阵子,随后又在自己的脖颈前比了一个横向的手势。 他是圣人的宠臣,若是... 昝斌阴狠道:杀人者,与主同谋,谁人会知晓? 第75章 人上人 天授元年十二月下旬,已临近年关,神都却没有过年时的欢庆,派去陇右巡察的抚慰使仍旧没有找到,安西都护押送着突厥与吐蕃的细作入京,随后便遭到了肃正台的弹劾。 刚入京的昝斌被翊卫扣押,天子敕旨,命百官伏候明堂,丘神勣卸下铠甲与头盔换上公服与幞头,将笏板别入腰间。 搜寻了整整一月有余,几乎将大周疆土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人。亲信咽了一口唾沫,战战兢兢的向 丘神勣汇报着。 丘神勣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镜子在整理自己的衣裳,没过多久心腹进入房中,将一只银色的平安锁奉上,大将军。 丘神勣转身接过将其揣进怀中,昝斌已经抵达京城,圣人宣召百官觐见,今日金吾卫就不要休息了,巡查城中,看好城门,莫要让贼人入城,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否则惊扰了圣驾,你我都得死。 喏。 尚善坊自婚后,太平公主与驸马分居而住,非召不入,武周建立后旁支宗室亦封郡王,太平公主驸马武攸暨获封安定郡王,但仪制仍如公主与驸马,君与臣。 紫袍躬身立在太平公主身侧,态度尤为恭敬,按照公主吩咐,能寻的地方臣都派人去寻了,但是仍然没有他的踪迹,按照行路的时辰推算,若是安然无恙如今应该已经抵达神都了,先前陇右来消息,臣派去保护王评事的人全部葬身碎叶城就连崔典也... 怎么,安定郡王舍不得了?太平公主斜靠在坐塌上,一副慵懒之姿。 武攸暨连忙弓腰叉手,臣不敢,只是大漠凶险,且距离京城极远,就算王评事逃出了碎叶城...武攸暨语塞,丘神勣一向狡猾,城防又归其麾下所管,且朝中多是附和武承嗣之臣,若是丘神勣想防人入城,谁又敢暗中护送他呢?安西都护昝斌已经被押送入京,他是丘神勣生父的麾下,二人必串通合谋,瞒天过海。 太平公主拿着一封信笺,字迹齐整,笔力浑厚,漫不经心道:哎呀,看来是我们失策了呢。 公主要想铲除丘神勣,臣可以另想他法。 你先下去吧,该入朝了。 喏。 武攸暨刚走到门口便与公主宅内的监门卫差点相撞,于是叱问道:毛毛躁躁的,若是冲撞了公主,我看你有几个脑袋掉。 启禀驸马,侍御史来俊臣求见。 朔风吹着城楼上竖起的旗帜,明堂上的金凤迎风而立。 丘神勣骑着快马一路赶到太初宫,并没有着急入城,而是在宫城四周徘徊,一直到穿着山文甲的翊卫将昝斌押到城阙下。 丘神勣思考了会儿,将怀中的平安锁拿出,扣在蹀躞的挂钩上,摇摇晃晃的垂在腰侧显眼至极。 这不是安西都护昝将军吗?丘神勣从马上跳下,腰间的平安锁撞击着蹀躞带上的金属扣,听闻安西近日好像不太平,昝都护怎的回来了呢?难道是年关将至的正旦朝贡么? 卸下盔甲的昝斌盯着丘神勣愣了一回儿,昝某人是戴罪之身,此次回京既是述职也是请罪的。 请罪?丘神勣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旋即走近,昝都护替大周镇守边疆,护住了碎叶,何罪之有呢? 昝斌侧抬头,盯着丘神勣阴冷的眸子,玩忽职守,失职之罪。 丘神勣大笑道:将军是立过功勋的老臣,圣人通明达理想来不会真的怪罪的。 承将军吉言。 明堂 百官入朝,皇帝从西门进入明堂,山呼万岁声从大殿中传向四方。 内臣从殿内走出,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往下俯视,高唤道:天子敕,宣安西都护昝斌入殿觐见。 昝斌抬头望着宏伟的明堂,金凤立于塔顶傲视群雄,旋即深吸了一口气正了正幞头登上台阶。 昝斌随内臣跨入明堂正殿,左右两边跪坐的文武百官纷纷侧头注目,细小的议论声随之传出,皇帝端坐在高高的御座上。 昝斌捏着冒汗的手心屈膝跪道:罪臣安西都护昝斌,叩见陛下,陛下万年。 皇帝将奏疏放下,俯视道:事情的经过朕已经看了上都留后院所呈的奏状,边城潜入细作致使朝廷命官失踪,卿可知道这是何等之罪? 昝斌闭起双眼,颤抖着叩首道:治军不严,臣有罪,戍守不利臣有罪,天子使因臣失职而遭细作追杀不知所踪,臣,更是罪该万死。 朕现在只想听事情的经过与缘由,昝斌,你若胆敢欺君,便以叛国通敌罪论处。女皇端坐在御座上审判着大殿上的边关将领。 两侧坐满了朱紫朝臣,左金吾卫大将军丘神勣一身紫袍端持着笏板面不改色的站在武官队列中。 昝斌抬起头,撇了一眼丘神勣,朝皇帝解释道:城中蛰伏的细作扮做胡商,得知抚慰使至碎叶且持天子符节代替天子巡察四方安抚人心,遂盯上巡抚使,趁夜休息之时纵火行凶,意欲嫁祸给臣,从而挑起国朝内战伺机抢夺安西。昝斌再次叩首,圣人明察,臣生于中土长于中土,食君俸禄,承君之恩,守边疆数载,绝无半分叛国之心。 果真如此?垂坐于高台的皇帝不怒自威道。 回陛下,此次抚慰使出安西,陪同的京官中最为亲信之人这次也随臣一同回到了神都。 何人? 鸾台录事陈寄。 宣。 鸾台录事一瘸一拐的走进大殿,右手用黄娟缠绕着挂在脖颈下,跪伏着连连磕头道:罪臣鸾台录事陈寄叩见陛下,未能护好抚慰使,臣罪该万死。 陈寄,碎叶城纵火之事,可如安西都护所言? 陈寄抬起脑袋看向旁侧长跪的武将,而跪坐两边的满朝朱紫都极为凶神恶煞的盯着他看,城中的确埋伏了刺客想要暗杀王评事,且言语并非出自中土,罪臣为昝都护所救,侥幸逃生,等罪臣醒来时已不见王评事踪影。陈寄自保的话说的十分圆滑,既是事实,却又不是全部的实情,还请陛下降臣失职之罪。 女皇抬起手挥了挥,卿先回去好好休养吧。 陈寄听到女皇的话后感激涕零的擦着泪水,臣谢陛下不罪之恩。 陛下,安定郡王求见。 众臣这才惊奇的发现安定郡王武攸暨并不在百官之列中,宣。 丘神勣猛然望向殿门,紫袍端着笏板进入大殿,脸色平常,陛下。 右卫将军今儿可来晚了。面对侄儿兼女婿,女皇一改严肃极为和蔼道。 武攸暨随即躬身道:臣知错,不过臣之所以来晚,是因为臣接到消息,武攸暨侧头瞧了一眼文武大臣,安西抚慰使、司刑评事王瑾晨已经平安返京。 武攸暨的话使得朝堂顿时哄闹了起来,丘神勣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侧头盯着一向谨小慎微保持中立的武攸暨怎会公然对抗自己的同族兄长呢。 人在何处? 回陛下,臣已经将王评事护送返京,人就在殿外。武攸暨回道。 带进来。 众人的目光一齐看向明堂的正南门,丘神勣端着笏板抬头,望着御座上那个正襟危坐的帝国最高统治者,忽然从她深邃的眼眸里看明白了什么,立于顶端的金凤,九龙拱之。 分卷(59) 内臣出去后带进殿来一个披着防风被子身形极为瘦弱的年轻人,御座下持金瓜锤的武士紧握着手中的锤柄注目一切潜在的危险。 年轻人从披风内伸出手将头上裹挟的帽子取下,隆冬的朔风穿堂而过,珠帘滴滴答答的晃荡着,少年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极为凌乱。 一个时辰前 太平公主宅 来俊臣被请入堂,笑着一张极为狡猾的脸叉手道:下官来俊臣,见过安定郡王,见过公主。 太平公主一向不喜欢二来与周兴,也毫无交集,这不是母亲跟前的宠臣吗,是什么风将来御史吹到吾这小宅子里来了,难道是肃正台太清闲了吗? 面对公主的语气,来俊臣也不生气,依旧微笑道:公主乃圣人所出,是国朝最为尊荣的女子,下官自然是来请安的。 哦?太平公主撑着扶手抬头笑道:不侍权贵的来御史与人请安,还真是少见呢。 来俊臣直起腰杆,又将交握在胸前的双手放下,奉天子密旨,暗中护送司刑评事返京,诏,右卫将军武攸暨亲迎。 又道:公主,您与驸马商议的事情,上位可是都知道呢。来俊臣背起双手,从宋氏传递消息那一刻开始。 你说什么?太平公主皱起先前从容的眉头。 公主以为王瑾晨是个不二的纯臣吗? 太平公主冷下脸,你什么意思? 宋氏传信给公主的同时也向圣人告知,为防止武承嗣一手遮天,王瑾晨献计替公主铲除丘神勣,实不过是想借公主之手罢了,不过,公主是圣人所出,母女自然一心,王评事效忠圣人,自然也是忠于公主的。 太平公主旋即冷笑一声,世人皆知,他是我的入幕之宾,可也知,他是圣人的臣子,来御史是想挑拨我与臣下的关系,还是想离间吾与圣人。 下官不敢。来俊臣后撤一步躬身叉手道,只是好言提醒公主,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事,所以改隔日更,请见谅~ 第76章 天子敕 半个月前 突厥 北方的冬日奇冷无比,朔风打在脸上犹如刀割,因为带着一个病患所以一行人走的十分缓慢,塞北的医馆的内房频频传来极为虚弱的咳嗽声,一名年迈的坐堂医正在替榻上的女子把脉。 两个成年男子换了一身厚厚的冬装,横刀也用棉布层层缠绕,店内的小厮端着马奶酒用塞外的言语与他们畅通无阻的交谈着。 王瑾晨坐在炭盆前,先前被血染湿的红袍在安西老翁家中烧成了灰烬,如今身上穿着的是一身老旧的短褐,因为塞满了棉絮所以略显臃肿,可即便如此也难挡塞北刺骨的寒冷,染上风寒后,行程便又慢了一些。 萧婉吟从医馆后院端了一碗刚熬好的药走出,将药碗放在王瑾晨旁侧的桌案上随着她缓缓坐下,还难受吗?又将手伸到她的怀中将她的手拿出,静心听了一会儿脉搏后抬手摸上她的额头,幸好塞北是突厥地界,他们应该不会想到你会跑到这里来。 王瑾晨楞看着萧婉吟的几个会突厥语的随从,原来你早就料到了吗,这一切... 并没有,萧婉吟将手缓缓往下挪到王瑾晨的脸侧,我只是把能够潜在的危险想了一遍,你公然与武承嗣为敌,他与丘神勣的手段人尽皆知,若没有见到尸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丘神勣统领左金吾卫,诸道皆有他的亲信,他们大概不会想到咱们会改道突厥,只是...萧婉吟垂下手,端起一旁汤药,回神都的路上一定是风险重重,我要怎么才能将你安全带回去呢? 除了想杀我的,还有想护我的,论实力,太平长公主确实不如武承嗣,武攸暨的势力才刚开始扶持,尚不能与左金吾卫大将军丘神勣抗衡,但是,王瑾晨抿了一口萧婉吟送到嘴边汤药,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喂完汤药后萧婉吟将抬起的手悬在半空,旋即迟疑的收回,瞥向内院问道:她呢,你准备怎么办,她救了你的命,而且对你... 她救了我的命,我可以用别的方式补偿,可若要因此让我强行娶她,七娘觉得这对我而言,与死亡有什么区别呢? 我给她拔箭之前没有把握保证她的生死,她对你...萧婉吟起身,能不远千里随你到这荒凉的大漠来,可见痴情一片。 王瑾晨随着她站起,身后披着的被褥随之滑落,能不远千里随我到陇右的七娘你,又如何说? 没有你,我与她能活着离开大漠吗?我难道要因为恩情,放弃另外一段感情,因为一个人辜负另外一个人,我没有办法做到两全,所以我选择了自己最在意的。王瑾晨追上前道,望着萧婉吟的背影,七娘冒着风险追到这里来,虎口夺人,难道最后要眼睁睁看着我去娶别人? 萧婉吟回过头:你本不该如此,让你身陷囹吾的人是我,所以我才跟过来,可李氏不一样,她并没有亏欠你什么。 是不是她与你说了什么?对于萧婉吟明明不舍却又与所思截然相反的态度,王瑾晨质疑道。 萧婉吟闭上嘴,我想了许久,李轻舟夫妇还算和善,我不想让你为难。 我从来没有觉得为难,我也不要做什么仗义之人。王瑾晨表现得焦急,这分焦急来自于眼前人的推开。 前往陇右的时候,神都传来消息,秋官尚书李轻舟之女、你的未来娘子随你前往陇右之事已经传遍... 想要跨步追上前的人突然呆滞在原地,这种官家私事怎么会在神都传遍?随后抬头醒悟的看着萧婉吟,李元符? 隆冬之际,北风在神都上空肆虐,宫廊过道里的灯笼摇摇晃晃。 从秘书省骑马出来的李元符在进入修文坊时打了一个极重的喷嚏,阿嚏!没有觉得是因为寒冷反而轻轻擦了擦鼻子疑惑道:什么人竟敢在背后咒骂我? 自陇右事出,李轻舟夫妇便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四面八方回来的消息皆是无果,卢氏整日以泪洗面。 侄儿也已派了家奴前往陇右搜寻三娘的下落,三娘吉人自有天相,叔父不必太过焦急,若是因此坏了身子,想来三娘回来的时候见到也会难过的。 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还是杳无音讯,你说我这心里能不慌吗?李轻舟苦着脸。 李元符无奈的长叹了一声,这三娘也真是够痴情的,现在两个人同时没了消息,当时应该是在一块的,以王评事的聪明才智,侄儿相信他一定能护三娘周全。 三娘是痴情,就怕姓王那小子不识抬举。 中原前往陇右,尤其是碎叶那一代,多盗贼、匪寇,如此凶险,怕是没有那个姑娘家会愿意跟着去的,且三娘又是叔父的嫡亲女儿,王评事能娶三娘做妻子已然是高攀... 那个小子,李轻舟有些懊恼,我起初举荐他入朝他不从,便不知何时将老夫的女儿拐带了去,我未曾嫌弃过他的出身,他倒跟我摆起了清流。 叔父,王评事性子是冲了点,不过也因年轻嘛,等将来成了婚,应当就懂得顾家了,而且侄儿最近一直听闻百姓们在茶肆酒店里议论... 议论什么? 侄儿说了,叔父莫要生气,李元符看着李轻舟的脸色,说三娘一片痴情,最后却做了苦命鸳鸯。 李轻舟眉头大皱,本就因为息女失踪而心里十分抑郁,听到李元符的话后更加大怒得将茶杯砸碎,老朽的女儿,岂能容一些庶民议论。 安西抚慰使王瑾晨失踪,一连数日都杳无音讯,便有人传他死在了大漠之中,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可同时,先前去了雍州长安的萧婉吟也随着失踪了,只是萧婉吟不在神都便没几个人知道,而李元符秘密注视着她,遂担忧起了一切潜在的可能。 叔父莫要理会那些刁民,等三娘与抚慰使一同回来,那些个刁民自然就闭嘴了,说不定圣人为了安抚王评事,再次予以加官进爵,到时候侄儿一定奉上厚礼恭祝叔父喜得贤婿。 李轻舟的担忧依旧分毫不减,愁苦道:如今老朽只愿女儿能够平安归家就好。 天色已晚,李元符起身拱手,侄儿还要回家向父亲视膳问安,就不叨扰叔父了。 元符常处于世家子弟之间,消息灵通,这事还劳你... 叔父太过客气了,怎么说三娘也是我的结义妹妹,妹妹出事,我这做兄长的怎能袖手旁观,叔父放心,一旦有三娘的消息,侄儿一定第一时间派人告知叔父。 李轻舟将人送出这个清冷的家中,李元符谢别之后便出了修文坊,小厮牵着他的坐骑走在城南的街道上,一辆马车从旁驶过,身侧还带着几个骑在马上的家僮,这不是来御史的马车吗,看着方向好像是要出城去。 李元符偏头瞧了一眼西边的黄昏,马上就要宵禁了,这么晚还出城... 小厮牵着缰绳扭头道:民间不是有曰,天下凡案,遇来、侯必死,遇徐、杜必生,酷吏出城一准没好事。 李元符注视着已经远离的马车,周兴二来这等市井无赖怎可与两位明经出身的仕宦子弟相提并论。 郎君说的极是,看小人这嘴笨的。 七日后 人马从突厥返回到中原,诸州镇都派了人马四处搜寻,朝廷各大势力也都在暗中派人寻踪觅迹,一行人便乔装打扮混在人群里一路南下。 关内一家小酒馆突然被一众看着像官兵却又穿着短褐的壮年男子团团围住,踏入酒馆内的是个穿红袍的朝廷官员。 不用藏了,诸位从踏入关内道的第一步,我就知晓了行踪。红袍合着袖子站在酒馆门前。 萧婉吟本想出去,旋即被王瑾晨拦住,他是来寻我的,但不是武承嗣派来的。 嗯? 王瑾晨低下头,突然颤笑道:我还是太怕死了,所以我在献策的同时,也写了一封奏疏呈给圣人,来俊臣虽然听命武承嗣,可是最他大主子还是圣人。 你能确定?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武承嗣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敢在诸州所有地方安插眼线,七娘忘了吗,来、候是因何而获宠的。 萧婉吟皱起眉头,告密? 王瑾晨点头,随后转身与其对视,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危了,逼我入险境的人,绝活不过明年春。 萧婉吟望着王瑾晨眼里的杀气,突然觉得有些陌生,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拉住她的手,从大漠回来这一段时间明明很长,却又在转瞬间流逝,最终她将手收了回去,呆滞的目送着她离开。 红袍的眼里印着一个披着被子的年轻人,待人走近后躬身叉手道:下官见过安西抚慰使。 来御史的动作真快。 来俊臣笑眯眯的用手指着天,道:不是下官快,而是天怒。 哦? 来俊臣走上前,将腰间的手诏拿出,天子敕,命侍御史来俊臣护送安西抚慰使归京,如有拦者,杀无赦。 来俊臣念完后又将其揣回怀中,另外,圣人让下官给王评事带话。 卿有公辅之才。来俊臣眯笑着一张狡猾的脸,下官也有话想要对王评事,王评事才智双全,凭一己之力在朝中游刃有余,拜相是迟早的事,只是呢,莫要为情所困,绊住脚才好。 王瑾晨向前走了几步,走到来俊臣的身侧低头笑道:我想做相公,来御史知道是为了什么么? 来俊臣眯笑着双眼,王评事不同与常人,看来是下官多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状态不佳,请见谅~ 第77章 帝王心 臣,安西抚慰使王瑾晨归来,叩见陛下,吾皇万岁。 朝中一片死寂,消失数月的人突然出现在明堂之上,众人皆瞪着惊讶的眸子,仿佛是对死而复生的震惊。 安西都护昝斌睁着目瞪的双眼不敢侧头回望,眼里的呆滞已经暴露出了他心中的恐慌,旋即慌张道:陛下... 陛下!王瑾晨极大声的将昝斌的话打断,旋即叉手道:臣要参,左金吾卫大将军丘神勣。 王瑾晨的话让一众人再次震惊,原本安静的朝堂再次陷入议论,王瑾晨侧抬头盯着跪坐的武将,叛国通敌,阴谋造反。 王评事,你身为司刑寺执法官当知道诬陷朝廷命官与勋爵是何等之罪!心腹及一众附和的大臣呵斥道。 臣奉命巡查陇右,西行至碎叶,发现掌管宫禁城防的左金吾卫大将军竟然将手伸向了陇右,国家边防如此重要之地,适才安西都护所言皆非事实... 陛下臣...昝斌心慌,欲想先开口解释。 因为是臣!王瑾晨再次将昝斌欲要解释的话呵断,因为臣与昝都护事先串通好引叛贼入局,这些话也是臣亲口所授,陛下若要降罪,便降臣一人欺君之罪。 安西都护昝斌愣住,迟疑的扭过头,眼前人因为自己的退缩差点丧命于大漠,而今朝堂之语的袒护便令昝斌心生疑惑。 昝卿,王卿所言,是否属实?女皇开口问道,而一旁的丘神勣已然是满头冷汗。 昝斌瞧了瞧了昔日恩人之子,又瞧了瞧王瑾晨,一边是权势滔天的宗室,一边是女皇身侧的新贵,昝斌陷入了两难。 丘神勣起身走到大殿中间,陛下,这纯属于子虚乌有之事,他... 朕让你说话了吗?女皇冷冷道。 王瑾晨的从容加上丘神勣的慌张以及女皇的态度让昝斌一咬牙,回陛下的话,正如抚慰使所言,罪臣,罪该万死。昝斌重重磕头道。 分卷(60) 丘神勣扭头,抓狂道:你们休要血口喷人... 陛下!昝斌跪爬上前,丘神勣以臣家眷性命为要挟,命臣听命于他,陇右诸道皆有其党羽,碎叶城中埋伏的人并非突厥与吐蕃细作,乃是丘神勣一手安排,上都留候院公文下达后臣还接到了来自神都的私信,与陛下诏令不同,而是命我...昝斌语顿,颤抖道:铲除来使。 陛下,臣是冤枉的,是他诬陷,臣对陛下与大周绝无二心。丘神勣慌忙上前解释。 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臣的家眷如今还在他手中,那些细作皆是死士,即便拷问也不能让他们松口。 面对变数,朝臣们僵凝住脸色不再言语,武承嗣跪坐在文臣之首,手里的笏板已经被捏得出了汗,他在想,到底是什么人能够在左金吾卫大将军的眼皮子底下将人带回神都带进这天子布政的明堂中,同宗弟弟安定郡王武攸暨为人谨小慎微,是断不可能公然与自己为敌的,思来想去武承嗣转过头,位在他身后的侍御史来俊臣眯笑着一张谦恭的脸,武承嗣阴沉下脸,他知道来俊臣身后代表的是谁,背后一阵阴凉。 女皇看向丘神勣,冷道:安西都护的家眷是否在你手中? 陛下,臣只是将安西都护昝斌的家眷接到了神都,但是臣... 卿,好大的胆子!女皇震怒道。 陛下,臣是被冤枉的,一定是他们串通起来要加害臣... 王瑾晨扭过头,大将军身为朝廷要员,是手握重兵的左金吾卫统领,身居高位,试问,我与昝都护有何理由要诬陷你,你若未做过,又何必如此紧张,又何必害怕我等揭穿? 昝斌的突然倒戈让事情再没有转机,御座上的人注视着这一切,不怒自威道:来人,左金吾卫大将军丘神勣勾结党羽,意图谋反,着交司刑寺由三司推事。 几个禁卫进殿将丘神勣制住,笏板掉落在地哐当,哐当丘神勣瞪着血红的眸子挣扎着大吼道:陛下,臣是冤枉的,陛下,臣跟了您这么多年臣对您忠心耿耿,陛下怎可听信小人谗言,陛下... 拉下去。 武承嗣在一旁擦了把冷汗并未作声,议论的朝臣见天子怒也都纷纷止住了嘴。 女皇又瞧了一眼安西都护,安西都护与朝臣勾结,交由秋官羁押,听候发落。 昝斌听到女皇没有将自己与丘神勣同罪论处遂颤抖着身心重重磕头道:罪臣,有负陛下。 朝会散去后女皇将王瑾晨单独留在了明堂,傲立的金凤俯视着整个殿堂。 卿比去前消瘦了不少。 王瑾晨上前跪伏道:陛下... 丘神勣的事朕都知道,朕绝不会姑息任何人的。女皇将她的打断。 陛下,臣... 卿这段日子连续奔波想来也累了,且先回去歇息吧,等候旨意。 王瑾晨跪在明堂中央,直愣愣的看着御座上的皇帝,旋即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喏。 从明堂出来,几经生死的王瑾晨浑浑噩噩的走出了太初宫,临出宫门时还回头望了一眼宫城。 郎君!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王瑾晨向前走了几步旋即瘫软在地。 小环急急忙忙的将人搀扶起,郎君,是小奴。 你怎么来了? 小奴刚刚收到了萧姑娘的消息说您平安回到了神都,她还让小奴在南门等您。 王瑾晨低下头,她知道来俊臣在带自己回洛阳的路上她一定放心不下,果然,我知道了。 这段时间小奴都急死了,杨娘子等了几月都没消息,前几日给小奴写信说要来神都,如今应该已经出发了吧。 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孝。 咱们先回去吧...小环搀扶着王瑾晨上车。 哒哒哒的马蹄声靠近他们身侧的车厢,一双阴冷的眸子盯着王瑾晨盯了许久,你还真是命大呀。 小环抬头看着骑在马上的绿袍心生警惕道:你想做什么,这里可是宫城禁地。 我没有想到,你竟然有如此大的本事,连国朝正三品的左金吾卫大将军都斗不过你。 王瑾晨心里充满了愤怒,随后撑着婢女站起,拍了拍衣袖从容道:可惜了某人的计算,恰好这一路我做了什么她都知道,即便如传言所闻,我没了名声,她也不会选择你。 是吗?李元符紧攥着缰绳,你扳倒了左相的人,而七娘的亲兄长正是左相的心腹,你觉得你还能娶萧家的女儿吗?你出身琅琊王氏站的是太平公主李家的立场,你觉得天子会赐婚吗?君王为了制衡与权力,宁可错失良臣,也不会愿轻易打破,这就是朝堂,这就是臣子。 李元符的话早在适才在明堂她就已经悟彻了,办法总比困难多,两心相同,又何惧前路艰辛。 李元符咬住牙关,既气氛又嫉妒,王瑾晨越是如此,他心里的不甘便占据得越多,等着瞧。 是夜,丘神勣被扒下公服卸了兵权关进司刑寺的大牢里,一辆极普通的马车从灯火通明的太初宫中驶出,一路畅通无阻的抵达了司刑寺。 丘神勣蹲在阴暗的牢房里,起初还会叫喊着冤屈,狱卒们围坐在一起看守,唏嘘不已道:朝中正三品的大员,怎么就想不开要造反呢? 我看这事没有那么简单吧,拱卫京畿的十六位他才握了其一,造反无异于以卵击石... 许那十六卫里也有他的人呢。 没过多久,牢房里便出现了一个气场强大令人胆寒的老妇人,多年掌权历练出来的帝王心让人心生畏惧而不敢抬头与之对视,狱吏将看守的人拍醒,恭恭敬敬的将人带往关押高官之所。 内臣瞧了一眼周围,闲杂人等都出去吧,今夜的事如敢外传,尔等知道后果。随后又从白袍袖子里拿出一锭金子。 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同他们出去,没有官人的吩咐下官们绝不进来。狱吏没有敢收金子,态度尤为恭敬,替诸位官人办事是小人的职责。 内臣与狱吏及狱卒们相继离去,妇人一身浅黄色常服,外面还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负手站在牢柱前冷冷俯视着因为冬日寒风而瑟瑟发抖的臣子。 听见脚步声的丘神勣抬起头睁开无力的眸子,旋即像着了魔一样往前爬去,紧攥着牢柱放声大哭道:陛下,陛下,臣是冤枉的,臣跟了您这么多年,臣的赤胆与忠心陛下难道看不见吗,臣辅佐的人是左相,他是您的亲侄儿啊。 女皇背着双手扭头瞧了一眼天牢四周,烛火被寒风吹得忽暗忽明,冷漠的眸子看着一双苦苦哀求又充满的恐惧的双眼,你为什么要动她? 他?丘神勣止住求饶,抚慰使?旋即跪直道:这都是左相的授意,左相觉得这样的人只会蛊惑君王,日后必然是祸患。 天子之剑,汝也敢折?女皇冷下脸怒斥道。 丘神勣愣住,旋即恐慌的俯首磕头,臣只是觉得此人城府过于深,且留在公主身侧挑拨离间,陛下明察,臣赤胆忠心一片... 你明知道她是朕的人,是朕授意让她出使陇右,你却还敢对她下手,你把这个叫做忠心吗?女皇瞪着极为阴冷的眸子。 陛下。 女皇长叹一口气,你安心去吧,朕不会牵连你的族人。 丘神勣攥着牢柱瘫软下,无力的看着皇帝颤笑道:臣派人严防死守,还是让他最终逃回来了,哦,不是逃回,而是被接回,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丘神勣跪着爬向前,所以陛下在得到天下之后,为了安抚人心就要开始对昔日替您卖命的臣子们下手了么? 陛下要把一切恶推到臣等身上,以此抚慰民心,所以这一切不过都是一个将计就计,丘神勣睁着悔恨充血的双眼,而陛下不但默许还推波助澜。 皇帝负手背对着丘神勣一言不发,丘神勣抬头望着冷漠的身影颤笑声越来越大,从安定郡王将他带进明堂那一刻我就知道了,陛下舍弃了臣,武攸暨与他的兄长们都不一样,若非天子诏命,他又怎会得罪权倾朝野的同族哥哥呢,没有陛下的旨意,谁又敢护送他回京呢。 是朕的授意。 女皇的话让丘神勣愣住,同时也彻底绝望,颤笑一声后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合起手背叩首道:一切罪责皆在臣,与臣族人无关,望陛下念在臣跟随侍奉多年的份上,饶恕臣的族人,神勣感激不尽,吾皇,万岁。 第78章 幕后人 半日前 修文坊冷清了许久的李宅突然变得热闹了起来,后厨的炊烟被朔风吹得四散,家奴们忙上忙下,除了神都最有名的疾医,李轻舟还请来了今日休息的太医。 以泪洗面的卢氏见到女儿病弱又消瘦的模样不禁嚎啕大哭,萧婉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搭着手将人搀扶回了闺房。 见人平安回来,李轻舟本有一肚子怒气与责问,可当瞧见萧婉吟怀里憔悴的李锦时,瞬间将所有怒气咽回,只剩下似刀绞一般的心疼,为何会这样? 萧婉吟将人抱上床榻,扭头看着一脸焦急的李轻舟,如果没有意外现在应当是朝廷百官都等候在明堂,李尚书果然爱女心切。 难道今日圣人突然传召文武百官是因为...李轻舟突然明白,旋即又看着榻上的女儿,我家姑娘这伤? 萧婉吟本想如实回答,旋即被李锦一把拽住手腕,萧婉吟回头,只见李锦轻轻摇头示意,复杂又沉重的情感突然从中夹生。 李尚书在秋官,想来很快三司推事的旨意就要下达,届时李尚书自然会知晓事情的经过。 阿郎,秋官来人了。家奴走到门口躬立,朝屋内通传道。 李轻舟再次瞧了瞧女儿,极心疼道:你不想说阿爷不会强求你说,不管发生了什么,回到了家中一切都有阿爷在知道吗,太医在赶来的路上,你要好好听你阿娘的话。 也许是背井离乡太久,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历经艰辛才回到家中,如今在面对父亲的慈爱时李锦苦涩的扑到李轻舟怀中大哭。 不怕不怕,阿爷与你阿娘都在。李轻舟轻轻抚着女儿,无奈的看向屋外,秋官来人何事,若无要紧事就让新上任的秋官侍郎代为吧。 站在屋外院子里等候的官吏听到小厮的转告后应道:天子敕命,左金吾卫大将军丘神勣陷害朝廷命官,阴谋造反,着诏三司推事。 屋内的李轻舟听后一颤,左金吾卫大将军?旋即抬头盯着萧婉吟,又看了看因为箭伤失血过多的女儿,阿爷知道了,你放心。 看到父母慈爱的一幕时,萧婉吟心里只剩羡慕与不可得,确认李锦无碍后她谢绝了李氏夫妇的厚礼准备返回长安。 司刑寺 昔日耀武扬威的将领被一众禁卫押入司刑寺等候审讯,安西抚慰使回城的消息也传到了司刑寺。 我是冤枉的,我没有要造反...丘神勣被推入司刑寺大牢中,旋即转手握住禁卫的手腕焦急道,帮我找左相,左相有办法的。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也不知下一刻会不会有反转,因此禁卫们仍不敢得罪丘神勣,大将军请放心,左相看重您一定不会见死不救,大将军只需稍等些时日,待陛下的气消了,也许赦令也就下来了。 周右丞。 周右丞。 禁卫们宽慰的同时,牢房里来了一个曾经的常客,只是之前的绿袍如今摇身一变成为了深色的绯袍。 禁卫们回头,叉手道:右丞。 你们都先下去吧,本官有些话要单独与丘将军谈谈。 禁卫们有些迟疑,这... 本官是代谁而来,汝等不知晓吗? 禁卫们相看一眼后再次叉手道:喏。 周兴,周兴。披头散发的丘神勣拼命抓向靠近他的绯袍,你帮我向圣人求情,你帮我找左相,我在朝中还有人,我还有用。 文昌右丞周兴扒开丘神勣脏乱的手,又抬手将他凌乱的头发拨正,树倒猢狲散,将军那些人只怕是自保都还来不及呢。 看在你我共事多年同僚一场的份上,你帮我告诉左相,没了我丘神勣,他便只能做圣人的棋子。 周兴松开手,拂了拂刚刚丘神勣摸过的衣袖,丘将军搞错了吧,就算左相犯了什么错,他依然还是圣人的亲侄子,即便是棋子,也不可与将军您这个外人并论呢。 丘神勣听后身心俱颤,你什么意思? 这局,看似是那个小子设计的,实际上呢?周兴闭起眼睛轻轻摇头,你我侍奉圣人多年,难道还不清楚吗,笑中藏刀的李猫是怎么死的? 圣人虽处神都,亲近之人只有内臣与有司,可是你忘了侯思止的官是如何来的吗,你做的这些事,圣人岂会不知? 可我做这一切都是左相的提携与栽培,也是左相的授意,我是辅佐... 够了!周兴扭头瞧了瞧牢房四周,你自己行事不谨慎露了马脚还想拉左相下水吗? 丘神勣大愣,什么意思?旋即直勾勾的盯着绯袍,左相难道要舍弃我吗? 事到如今,周兴长叹一声,伸出手轻轻撩拨着丘神勣的长发,还能怎么办呢,并非左相不想搭救将军,实在是天子的逆鳞难碰亦不敢碰,左相能做的,便是保全将军的族人。 听到周兴的话,丘神勣整个人都颤了起来,与其说保全,倒不如是眼前人因为害怕自己会供出同谋,便拿自己的族人做筹码保全自己,越是逼近死亡便越是恐惧死亡,丘神勣死死拽着周兴的袖子,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我不想死。 分卷(61) 周兴无奈的摇头,为今之计,能救将军的便只有施令的圣人。 丘神勣垂下手,圣人要的是江山,至于我的性命... 对,圣人要的是江山,你我不过蚍蜉,如何能够撼动大树,没有办法改变的事你不如想想如何能够将损失降到最小,将军做了这么多,位居高位,为的不就是光耀门庭,恩荫子嗣么?周兴注视着丘神勣,同为武承嗣的左膀右臂,他害怕极了丘神勣会在紧要关头狗急了跳墙反咬一口,来之前,左相让我带话给将军,左相说日后一定会替将军平反,护将军亲眷周全,恩萌入仕,承袭爵禄。 丘神勣扭过头,睁着血红的眸子,突然人情冷暖莫过如此,需时热,不需时冷,你想让我不揭发你,可以。 察觉到丘神勣突然冷静下来的态度,周兴皱起眉头警惕道:你想要做什么? 我想见圣人。 周兴的眉头越陷越深,你现在以罪人之身,想要见圣人简直是痴人说梦。 丘神勣走回牢房靠着柱子蹲下,拨顺着额前垂下的头发,我知道周右丞一定有办法的。 好,我去请圣人,但是你若胆敢乱说,以左相的手段你当明白,他即便不做宰相也是国朝的亲王,是储贰的人选之一。 你抬出左相,不就是怕我揭发你吗,是你在左相耳边吹风,是你告诉左相此人城府之深非除不可,陇右这些事情也是你献的计策,里三层外三层的布防,你这想要置人于死地的杀心,当真不小呢,丘神勣看着自己的手掌,旋即搓了搓道,周右丞收了萧家多少好处呢?兰陵萧氏百年望族,于国朝根基屹立不倒,怕是够右丞在神都买好几座宅子了吧? 周兴听后大惊失色的左右观望着,确定四下无人后上前一步,你休要诬陷我。 诬陷?丘神勣低头一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周兴紧紧攥着袖口,咬牙道:今晚我会让你见到圣人,但是你若胆敢胡言乱语,我必然不会放过你的族人。 城南居民坊一个巷子里,一众奴仆围着一辆马车将其堵在巷口,萧至崇骑着马靠近,盯着车厢冷冷道:跟我回去。 车内的人没有言语,但车夫却架着马车随萧至崇回了位于城北的萧宅,临近年关,街道两边全是卖除夕应节之物的摊贩。 萧婉吟坐在车内,先前光顾着送人都没有好好瞧瞧神都的街道,春书与春幡悬挂在摊贩的案桌上极为醒目,遂喃喃自语道:归期要比预想的更快。 回了家之后,萧婉吟先是去换了一身衣裳,萧至崇则在书斋内不停的走动,等候她过来。 阿兄。出于客气,萧婉吟仍旧唤了他一声兄长。 萧至崇坐回座上,用着一副长辈模样质问道:这些日子你不在长安,去了哪里? 见人不回答,萧至崇脸色开始变得难看,你不说我也知道,萧家到底有哪里对不起你了? 萧婉吟也冷下脸,反问道:安西碎叶城的事,跟你有关系?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萧婉吟走上前撑在桌子上,这是我的底线,你侍奉武承嗣,想要通过我去拉拢李昭德,好让武承嗣顺利坐上储君之位,可你以为李昭德会同他个儿子那般蠢吗,你以为所有东西都可以靠联姻解决吗? 待那些反对的人一个个都除尽,魏王自然能够坐上太子之位。萧至崇肯定道。 臣子只是出谋划策的人,唯有君主才是最后的决策者,能够被左右便是说明君心已经动摇,君心未肯,臣子做再多又有什么用,而且兄长也知道武承嗣的为人,兄长曾经满怀抱负,也不愿意与这样的人为伍... 那是从前!萧至崇呵断道,就当是兄长求你,好吗? 萧婉吟撑着身子站起,阴冷一下一张往日不曾见到过的脸,她是我的底线,你触碰了,就绝无可能获得我的原谅。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哈,李昭德也是反对立武承嗣为太子的重臣之一,所以萧的哥哥希望通过联姻拉拢,这是有一层政治关系(故事情节纯属虚构哦) 第79章 尽除恶 修文坊 除了打探府主人的下落,长安与万年两兄弟兼顾着家中一应事宜,且将王宅打理的井井有条。 吁。 马车上下来一位常客,看门的几个家僮见眼熟便没有做阻拦,万年领着她入了宅,几个月过去,宅子没有丝毫变化,她可回来了? 回来了,主人刚洗漱完,哥哥陪同着在后院赏梅。 宋令仪迈着轻盈的步子,三司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她还有心思赏梅? 圣人念主人舟车劳顿,特许主人休养几日,主人回来的时候满身疲倦没有一点精气神,脸色也不大好。万年回道。 宋令仪听后满怀担忧,请诸医瞧过没有?她本就体弱。 没有请医,只不过...万年语塞。 只不过会医术的人姓萧对吧?宋令仪猜道。 姑娘明知道,又何必再来问小人。万年低下脑袋自顾自的喃喃道。 王宅的一方小院里摆了一张坐塌,刚沐浴出来的人裹着一件厚实的裘衣与大氅,案上的药碗已经见了底,长安打算将空碗拿走,几瓣梅花被风吹落至碗底,艳红的梅花飘在空中翩翩起舞,缠绕的两瓣花在四处游荡后最终落到了王瑾晨灰色的大氅上。 主人临去前在后院里栽种了这颗梅树,前不久小人见它开花了,便猜想主人是否要归来。 王瑾晨搓着手中怀抱的炉子抬头望树,朝洒长门泣,夕驻临邛杯。应知早飘落,故逐上春来。 何逊梅花?长安迟疑道。 王评事还真是有闲情雅致呢,回来了也不打声招呼,竟独自躲在府里赏梅。熟悉的声音传入院中。 王瑾晨回过头,这几日身心俱疲,便也没有想见什么人,想着等明日去一趟旁侧的李府。 王评事的未婚妻还真是痴情的很,现下满神都都应该知道了吧,你们是一同回来的。 王瑾晨皱起不悦的眉头,知道又如何,谣言止于智者,我不能因为别人的愚昧自己就要一口认下没有做过的事吧。 王评事绝情起来,倒是比谁都绝情。 王瑾晨撑着扶手坐起,扭头吩咐道:先前小环说阿娘已从越州离开,你派些人走官道去接应。 喏。 长安离去后院里便只剩下两个人,王瑾晨抱着炉子轻轻咳嗽了几声,是公主让你来的吗? 你坐下吧。宋令仪将人按下,明知身子骨弱还要出来吹风?随后又朝她点点头,除了丘神勣,参与策划的人里还有刚升任文昌右丞不久的周兴。 周兴?王瑾晨低下头细细思索,我与他共事过,并没有引什么仇恨,难道是因为他是武承嗣的人吗? 确切来说,是他鼓动的这一切,包括武承嗣对你起杀心,也是他在耳边吹风。 哦...想起共事时的恭敬态度,王瑾晨突然为之一笑,原来还是个笑面虎。 宋令仪抬手接过几瓣飘来的梅花,朝堂之上,又有谁不是笑面虎呢。 王瑾晨抬起头看着宋令仪的孤影,所以除掉了丘神勣还不够,公主还想要除掉周兴? 确切来说是二来与周兴,公主都想要除掉,只是来俊臣过于狡猾,他可是游走三方之人,除掉丘神勣是你献的计策,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公主都应了,而周兴则是公主要求你的第一件事,但不是作为条件,而是你身为幕客该行之事。 王瑾晨将手里的炉子放下,我知道,我会的,公主是要夺位,还是要将江山还给她的哥哥? 这个我并不知道,我只是一个中间的传话人而已。宋令仪摇头。 周兴不难除,我想秋官尚书爱女心切,一定不会放过幕后之人吧。 幕后之人...宋令仪回头盯着王瑾晨,眼里充满了犹豫。 四目相对,换来的是王瑾晨的目瞪而后逐渐伤神,不自然的笑引得人越发心疼,周兴没有理由杀我,武承嗣其实也没有理由,他们都是朝中盘踞多年的老臣,武承嗣还是皇室宗亲,我身后没有势力,除掉我还恐触天子逆鳞,他们又何必大费周章呢,以朝中如今的局势,他定然将我的死与大位串联在了一起,我猜,武承嗣想要兰陵萧氏的势力,而今阻拦他立太子的人里,最为受宠最能左右圣人决策的便是李昭德,他想通过我的死让七娘嫁给李元符,通过两家联姻改善朝中的关系从而改善局势。王瑾晨起身,武承嗣想通过李昭德的松口踏入东宫,萧至崇在仕途上一直不得志,便想通过新君一展宏图,在权力面前,当真是没有人能够抵挡住诱惑呢,即便冒死也要前行。 你怎么想的?宋令仪问道。 我最爱的人的亲哥哥想要置我于死地,但是我却不能做伤害他的事情,他们是血浓于水的同胞兄妹,即便她不会怨我,我也不想让她在失去父亲之后再失去同胞兄长。 所以你想怎么做? 误入歧途也可以知返。 宋令仪呆愣,你倒是宽宏大量,连生死都可以不计较。 王瑾晨摇头否认,不,我并非宽宏,因为没有人会不渴望亲情吧,即使亲人做了再多的恶,即使是你不能原谅的,可你内心深处到了最后也会有不同的答案。 适才你吩咐下人,是令堂要来神都了? 王瑾晨长叹着再次摇头,满怀愧疚道:阿娘一定是听了我几月未归在家坐不住了,可是现在这个局面。 王评事自高中应当还没有回过家吧?宋令仪问道,即便今年的及冠。 说来惭愧。王瑾晨失神的低下头。 如今你回来,令堂也只是想见见你,你若是不放心,等令堂见过你安心之后再将其送回,待时局稳定再接到神都安顿也可。 也只能如此了。 所以这段时间,王评事可要好好保重身子,莫让令堂来时再见到你这样一幅沧桑模样。 我知道的。王瑾晨回应道。 好了,公主的话已经代为转达,现在与王评事站在这儿共赏梅花的只有宋氏。 令尊与杨令明同入西阁分直习艺馆,如今神都的学子们可谓倾慕不已。王瑾晨眯眼笑了笑。 王评事刚回神都,消息倒是格外灵通,只是令世人倾慕的,宋令仪抬头对视着王瑾晨,是王评事您吧? 王瑾晨闭眼摇头,否认道:他们只知道我走马观花的风光与荣耀,却不知道我是时时刻刻都踩在刀尖上过活,每夜枕戈待旦也不知是否能够看到明日的太阳。 宋令仪将头撇向梅树,一阵寒风带起衣袖上的披帛,额前的花钿与眼前的梅树相应,几片浅红色的花瓣轻轻飘落,你要怎么对付周兴?如果东窗事发,事必牵连到萧家。 王瑾晨背起双手,眼眸变得尤为深邃,树德务滋,除恶务尽,名声坏透的人,置于死地方法有千百种,即便莫须有也不会有人怀疑,不会牵连到萧家,当然我也不会亲自动手。 李宅 女子的咳嗽声从屋内频频传出,每次都让李轻舟夫妇心疼不已。 陈医师,小女如何了? 李轻舟废了一番功夫才将太常寺太医署里的医师请到家中替李锦诊治,医官收拾着自己的药箱,令爱受的是外伤,虽未伤及要害,却因失血过多,没有及时救治,又因路途颠簸而伤口反复,加之天寒地冻寒气入体,令爱的身子...医官无奈的摇头,伤了根本极难痊愈,往后只能慢慢调理,且... 且什么?李轻舟抓着医官的手腕。 医官扭头瞧了一眼房内,长叹道:令爱恐怕以后再也离不开汤药了,下官知道令爱与已回京的安西抚慰使有婚约在身,但以令爱的身子,恐怕难承繁衍宗嗣之重任。 难道就没有希望可以养好吗?李轻舟揪心的木楞道。 医官摇头,难说。见李轻舟满脸苦恼与忧愁,医官添道:下官记得曾经长安有传闻,说安西抚慰使在隆冬之日落水,从此落下了隐疾。 这事我知道,所以当初我并不同意这门婚事,只是犟不过她。李轻舟在意的并不是子嗣,能否有后嗣我并不关心,只是三娘她的身体...李轻舟揪着剧痛的心懊悔道:当初我就不该纵容她。 李锦闺房内 你怎么这么傻呀,你一个姑娘家跑到几千里外的大漠,你可知道我与你阿爷有多担心。 李锦扑在母亲怀里颤哭道:是女儿不孝,让阿娘与阿爷担忧了。 李轻舟走近房中在床侧轻轻坐下,既然你已经平安回来,这门婚事便也不该再拖延下去了,为父会修书至越州... 大人。李锦起身攥住父亲的衣袖,女儿不想嫁了。 你说什么? 李锦只是泪流满面的摇头,您别再为难她了,就算女儿嫁给了她,女儿也留不住她。 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为了他变成这副模样,他若还有良知,便不该拒绝。李轻舟攥紧自己的袖子,安抚道:你放心吧,阿爷会替你做主,你就在家安安心心等着嫁人。 李锦仍旧哭喊着摇头,我不想了,我不想了... 分卷(62) 我知道你还在为他考虑,李锦越是推脱李轻舟便越是心疼,有阿爷在,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的。 说罢,李轻舟从椅子上坐起,邹福。 阿郎。贴身随从抵在房门口应道。 李锦拽着父亲的衣裳,但由于身体实在太过虚弱并没有多少力气,李轻舟转身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道:阿爷会替你安排好一切的,放心。旋即离开李锦的闺房朝书斋走出,邹福。 邹福替他研磨着墨水,松木与鹿角的味道融合在一起散发着浓厚的墨香,阿郎今日的字写的有些急躁了。 李轻舟将写了几行字的纸张揉成一团扔弃,冥思了许久后才继续重新开始,写完后邹福像往常一样找到李轻舟的私印,阿郎。 李轻舟将盖有私印的信用蜡泪密封好,你将这封信着人送往越州,另外再备一份厚礼一同送去。 喏。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纯属虚构~ 第80章 逐名利 几日后 天授二年正月,左金吾卫大将军丘神勣坐罪伏诛,裁撤安西都护昝斌安西都护一职,迁右卫将军武攸暨为左卫大将军进封定王。 司刑寺 门下,司刑评事王瑾晨出使陇右,纠察有功,以身报国家可谓忠良,擢入凤阁,迁凤阁舍人,执掌制诰,制书如右,符到奉行。 吏部将官诰与公服及金带与鱼符连同制书一同交奉,礼部的冬服早在入冬之际朝廷就已经向百官分发,王舍人错过了赐发,圣人又命有司破例开库,冬季的炭火与蜡烛明日会有专人将其送到您的府上。 有劳诸位。 户部升迁的敕命下来后,司刑寺诸官吏纷纷感叹与羡慕,看清了时局后背后的议论声逐渐减少,伴随而来的是他们的贺喜与奉承,原以为一年自青而绿及于朱紫的傅公已经是为世人所羡,没有想到王舍人才是诸多文人里的黑马,恭喜王舍人升迁高品。 王瑾晨摇头,我不过是运气好。 哪里是运气,国朝凤阁舍人之职历来都是文士之极任,朝廷之盛选,为天下士子企慕之职,王舍人可真不一般。 此次迁升着实让王瑾晨也感到有些意外,但既然来了,也没有抗旨的理由,遂与昔日在司刑寺共事的同僚们说起了玩笑话,诸位同我去大漠走一遭便能知晓这个官当真来之不易。 下官等可没有王舍人这样好的福气,还是别了。想到陇右道的惊险,与王瑾晨失踪又死而复生的事,官吏们纷纷摇头表示无福消受。 程仁正上前朝其拱手,中书取旨、门下封驳、尚书奉而行之,凤阁承圣意起草诏敕可谓权职之重,凤阁舍人一职可是跃居诸台省长贰拜相的途径,执掌制诰...程仁正再次拱手表示贺喜,王舍人拜相,指日可待,届时可莫要忘了司刑寺诸兄弟。 王瑾晨盯着程仁正回道:圣人的这道升迁圣旨着实让我感到意外,我以为我还会继续呆在司刑寺。 圣人与历代君王皆不同,用人从不迟疑,杀伐果断,尤将律法看得极重。 所以她是圣人,且是千古来的第一人。王瑾晨眼里没有对于皇帝食言的怨恨,反而多了些许尊崇。 丘神勣被诛后不但大快人心,也让周兴大松了一口气,夜里连睡觉都安稳了不少。 咚咚! 主人。 好不容易得了个旬休的周兴从被褥里探出脑袋吼叫道:谁呀,这么早嚷嚷什么? 回主人,景行坊萧至崇求见。 周郎。女子从被褥内爬出,趴在周兴光秃秃的肩膀上,谁啊,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周兴伸手搂着女子光滑纤细的腰肢笑眯眯道:我去处理一些琐事,很快就回来。 女子听后将头撇过,周郎每次都这样说,每次走了便没有人影了。 周兴抬手摸着她的脑袋,哄道:兰陵萧氏家的长公子,我不能不卖这个人情呀,况且...周兴摸着她的脸旋即捏起下巴。 况且什么?女子瞪着水灵灵的双眼。 周兴笑道:他还有两个尚未出嫁的妹妹,无论哪一个放眼神都都是一等一的绝色,只可惜被萧公的丧事给耽搁住了婚事。 女子听后瞬间不悦道:奴家也说呢,原来周郎是惦记了别家姑娘了。 怎么,吃醋了? 女子撇着脑袋,周郎是御前红人,奴家只是个风尘女子,哪儿敢。 周兴从榻上翻身坐起,将垂在胸前凌散的头发拨到肩后,她被夏官侍郎家的二公子宝贝着呢,你也知道我如今与二李敌对,虽同侍圣皇却各有心思。 可奴家听闻兰陵萧氏家规森严,自视高门... 卿卿觉得我与二来有何不同? 同为天子爪牙,当世酷吏,于名声上未有不同,周兴见女子不敢如实回答便笑道:世人怎么评价我我都知道,我自幼学法,进士登第,也曾满怀抱负,为民请命为国君分忧,可惜呀,努力与好心不一定有好报,世家与望族又如何,倒头来一样要向权力低头,文人的风骨与气节?周兴摇头,根本就是个笑话。 萧至崇在周宅书斋的小房间里如坐针毡,一改从前在自己家中的当家做派,揉搓着一双常年握笔的手掌焦急如焚。 吱 周右丞。萧至崇连忙从座上起身,焦急的走上前,吏部的任命右丞知道了吗? 周兴背着双手跨进书房中,见冷冰冰的椅子旁也没盏热茶,遂很不悦道:大公子登门怎么没人奉茶,我养你们是做什么的? 右丞,在下来不是来讨茶喝的。萧至崇焦虑道。 公子说的是新任凤阁舍人吧,吏部的任命文书不是还要文昌台签署么,我又岂会不知。 怎会变成如此呢,不但没有解决当务之急还让... 周兴将他的话打断,左相没有寻你的麻烦已是仁至义尽,至于你丁忧之后的复任,再等等吧,不是还没到日子么。 在下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没有替左相分忧,还让左相损失了一个得力助手,在下心有愧疚。 你放心,你的仕途,左相会帮忙的,况且如今丘神勣已死,即便三司查出什么,可死无对证,他们又能说什么呢?不过,周兴回过头盯着萧至崇,萧公子狠心起来,倒是比那些妇人还要绝,若成了,就不怕令妹殉情? 萧至崇退后一步,右丞这话...是想把责任都推卸给在下吗?计策是你我共同商议决定为左相分忧的... 可那急功近利的始作俑者确实萧公子你无疑吧,你说若是我把你行贿酷吏、与贼人合谋伏击朝廷命官之事公之于众,萧公子会不会受世人唾弃,遭到兰陵萧氏除名呢?我听闻数百年前的兰陵萧家乃是忠义将门之家,侠肝义胆。 萧至崇一改方才的恭敬态度,阴沉下脸色道:你揭发我你自己也活不了。 周某人恶名在外,早已无关紧要,如今活了大半辈子,为官数十载,还有什么是不舍的呢,倒是可惜了萧公子的大好年华,令郎今年应该还尚不满十岁吧?听说行事前萧公子还特意将妻儿送回了沂州老宅。 你...萧至崇皱起眉头。 怎么?周兴转身坐下,半眯着眼睛盯向萧至崇,萧公子当明白,与我这种人私下打交道的后果,既想成人事又想保全名声,还想让我周兴给你抗下所有恶名,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呢? 你还想要什么?萧至崇咬紧牙关攥拳道。 周某人虽然家世不好,可是也没有那么缺钱,周某人不需要什么,只需要萧公子日后乖乖听话。 你想控制我? 周兴笑道:难道不是萧公子自己将自己送上门来的吗?我还以为萧公子不怕玉石俱焚呢。 你... 南市 开春的冷风并不比寒冬的朔风暖和多少,小厮们将雅间的门窗悉数放下,又将炭盆添足了炭火将泡茶的山泉水备满方才离去。 骨节分明的手从红色的公服袖子里伸出,握着茶臼将茶饼轻轻碾碎,对面跪坐着一个与之年岁相近的妙龄女子,额间还贴着花钿,旁侧放着一顶帷帽。 泡茶人正弯腰抬手专注着泡茶,动作轻柔,女子盯着她的举动看到了她抬手时腰间金带上不经意露出的银鱼袋,王舍人功成名就后相邀我至此,该不只是为了炫耀吧? 六姑娘觉得呢,六姑娘觉得子玗为何相邀?王瑾晨反问道。 我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 你知道的,王瑾晨将茶叶置入茶釜中烹煮,七娘说六姑娘心思缜密,若为男儿,一定是家中的梁柱。 有事直说,我与你不熟,你现在有婚约在身,免得惹人嫌疑。萧若兰一副十分嫌弃的模样。 那我就直接问了,王瑾晨收回手端坐在席座上,到底是谁要加害我? 萧若兰皱起细长的眉毛,加害你的人不是已经伏法了么? 是么?听到茶响后王瑾晨将热水盛出泡茶,把杀人的剑扔了,那握剑的人就不存在了么?不等萧若兰说话王瑾晨又道:我并不是孤军奋战。 你想怎么做? 你家兄长将所有东西都押注在武氏身上,不惜与野兽为伍,可是他不知道,能与无赖打交道的人一定要比他们更加无赖才行,显然出身世家的你们是做不到这些的,你兄长顾及的东西太多了,他因为利益把自己与酷吏捆绑在了一起,也不想想,周兴那样的人他若不是看中兰陵萧氏后背的力量,又怎会因为一点小钱就出手帮忙呢,触碰天子逆鳞,必然要有等价的筹码。王瑾晨奉上一盏茶,轻轻端到萧若兰桌前,你家长兄,将自己送进了虎口。 萧若兰准备抬手时王瑾晨补了一句,当心烫。 萧若兰因她的话而收回手,迟疑道:你明知道幕后之人不是丘神勣,三司推事时,你身为司刑评事也是在场的吧,为何不把幕后之人揪出来。 王瑾晨眼里的光芒瞬间消散,旋即交握着双手不再言语,萧若兰看着她的模样忽然心声怜悯,低头看着还在冒热气的茶汤道:是因为害怕牵连到兰陵萧氏么,动周兴,萧家也会跟着一起,所以你找到我,因为我母亲与他是故交,以恶制恶,不需要任何罪名。 六姑娘好生聪慧。 其实方法有很多,因为是人便有软肋,周兴倒台不一定会将萧家牵连出。 可也不能保证他会守口如瓶,同为酷吏,六姑娘相识的那个人一定有他的把柄,也一定有办法让他自裁。 萧若兰盯着王瑾晨愣了一下,我竟然没有想到,王舍人还有这等城府,未入仕之前与入仕之后简直判若两人,让你来找我的... 是宋姑娘。王瑾晨接道。 萧若兰低下头,笑了笑,我就知道是她,也只有她。 原来六姑娘也是会笑的,想必在下离开这段时间里,神都发生了许多有趣的事吧。 听到王瑾晨的话后萧若兰再次冷下脸,有空关心别人,王舍人不如先看好自己身上的这身衣裳是否合身。 王瑾晨摸了摸腰间金带,说起来,陛下允了我一阵子休息,我还没有去凤阁赴任呢,六姑娘此言,是在提醒在下么? 三省中除了一些旧朝良相与中立之臣,其余者皆阿附诸武,包括你所在的凤阁。 王瑾晨不以为然,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普天之下又有几人不追名逐利呢。 希望你能一直记着你的初心,不要辜负七娘的一片痴情。萧若兰冷冷道。 当然,我以性命起誓。 第81章 知制诰 凤阁政事堂 宰相们议事的政事堂旁有一处办公厅,为凤阁舍人办事处,官吏将王瑾晨引入阁中,除她之外还有其余凤阁舍人五人。 绿袍一边带路一边说道:凤阁舍人六人里属张公资历最老,我们都叫他张阁老。 张阁老?王瑾晨陷入了思考。 【凤阁六舍人,你要注意一个人。 谁? 张嘉福。】 张阁老全名张嘉福,今日恰好在凤阁,一会儿舍人就能见到了。 办公厅内,诸舍人各行其事,低级官吏将制敕呈到一个胡须花白的老翁桌前,张阁老。 张嘉福先是仔细检查了一番,旋即提起笔沾了沾墨签下署名,这字是出自内舍人之笔吧? 回阁老,正是从内宫出来的。 张嘉福望着干净整齐、秀外慧中的字总觉得隐隐有些不足,扭头问道旁侧,新任知制诰何时到? 应该就是今日,下官听闻他只是一个才及冠的少年,比内舍人还年轻,担任中书与知制诰这样的重任,是否欠妥?官员们表露着隐忧。 圣人应当是看过他的文章才如此欣赏的吧,况且他不是立了功么,九死一生,这也算是圣人对他的补偿与器重吧。 可是他到了凤阁,左相那边,咱们要如何交代? 张嘉福停顿下老皱又粗糙的手,旋即继续提笔书写,既来之,则安之。 分卷(63) 阁老,新任凤阁舍人、知制诰到了。绿袍走入阁内与其通报。 请他进来。 王瑾晨入内,阁内满屋的书卷气息与在司刑寺时整理卷宗的办公之处截然不同,此处密不透风,且人员来往井然有序,官员无论品级高低皆不苟言笑。 王瑾晨入内后并没有议论声传出,偶尔有一两个红绿官员抬头,但很快又埋头继续处理公文,为首的凤阁舍人张嘉福从座上起身,王舍人。 王瑾晨从他的年岁上判断,极为恭敬的叉手道:见过张阁老。 凤阁的规矩可有人与王舍人说过?张嘉福伸手指了旁侧的一张椅子。 王瑾晨躬身道:下官站在这说就行了。 果然是年轻人。张嘉福继续坐下。 王瑾晨道:凤阁掌机务要政,行事当谨慎,作为五花判事之一的凤阁舍人更有明文规定,舍人行事禁漏泄,禁稽缓,禁违失,禁忘误。 你了解的不错,舍人一职同侍郎共同辅佐宰相,掌国家机密,丝毫不可有疏忽,老夫相信圣人的眼光不会有差,王舍人一年之内便能坐到此处,必有其过人、能人之处。 三分运气七分努力,皆离不开天恩浩荡,下官能做的,便只有为君分忧,尽人臣本分。 行了,客套的话老夫也不与你多说,这里去政事堂有一扇门,诸位相公们常会入内召集舍人们商议政事,你需谨记,凡在办公厅内所言,皆勿得外传。 喏,下官谨记。 天授二年,京城密报文昌右丞周兴与丘神勣通谋,皇帝遂命侍御史来俊臣审之。 太初宫 未曾署名的白纸上只写了寥寥几字,周兴为人谨慎,与人通谋从不用书信,但神都的眼线都有来奏,天授元年周兴与丘神勣交往过密,私底下时常走动,圣人当朝,最忌讳臣子私下结党,二人又无姻亲之故,非共事之时往来,其心可诛。 皇帝斜躺在龙榻上听着红袍讲述要闻,来卿想怎么做? 来俊臣躬身上前,双膝跪道:臣斗胆,恳请圣人允臣私断。 周兴与来子珣都是文昌左相的左膀右臂,新任凤阁舍人给了你多少好处? 圣人知晓天下事,臣不敢欺君,王舍人未曾给好处,只是臣想替圣人分忧。 替朕分忧? 无论朝臣还是百姓,都对酷吏恨之入骨,丘神勣处斩当日百姓举酒庆贺无不叫好,倘若有一天圣人想要臣的命,臣也欣然赴死,绝不会有半分怨言。 女皇睁开锐利的双眼,你倒是忠诚。 来俊臣俯首道:臣出身卑贱,得圣人信赖身居此位,心忧惶恐至极,常思要如何才能报答君王知遇之恩,圣人乃是天命之人,坐拥四海,而臣却身无长物可取,思来想去,唯有贱命一条,供圣人驱使。 卿替朕铲除奸佞,朕又岂会要卿的性命呢,你去吧,临近上元,别把动静搞得太大。 喏。 来俊臣从殿内退出后没有立即下令捕获周兴,瞧了瞧黄昏的景色,扭头道:这个点文昌台也应该休务了,去请文昌右丞过府一叙,就说来某新请了几个厨子,请周右丞赏脸一同吃个饭。 喏。 至宫门与掌管宫禁的金吾卫核对鱼符之后来俊臣收起鱼符悬在腰后准备出宫,才朝前走了没几步便在城阙下顿住。 来俊臣端手于腹前,眯笑着一张阴险狡诈的脸,看来王舍人是在等下官,真是荣幸。 王瑾晨转身,可否与御史借一步说话? 来俊臣瞧了瞧左右只有看守宫门的金吾卫,旋即跟着王瑾晨走到一处无人的城墙底下,王舍人身体近来可好,应该请医师瞧过了吧? 一点小伤。 小伤也要重视,王舍人现在可是圣人跟前的大红人呢,若是出了闪失,只怕圣人一个雷霆震怒便将罪都怪到了下官们身上。 来俊臣话里有话,王瑾晨只是笑笑,怎会呢,来御史侍奉圣人几十载,岂是我一个伴君尚未满周年的年轻人能够取缔的。 嗯?来俊臣盯着王瑾晨腰间的金带,其暗纹与自己的赐服有所不同,凭王舍人这身,与如此短的时间内承宠,便是十个来某也追赶不上吧,王舍人清流入仕,功与名皆在,下官这等人,怕是今后身首异处也不可知,这不,圣人命我去办个案子呢,王舍人在此等下官,怕也是为了此案吧? 王瑾晨低下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黑色刻金字的小牌子拿出,天子未收回的符节,我知道凭御史的手段即使什么都不用也能让罪人就地伏法。 来俊臣接过符节仔细端详了一下,这是把柄呢,王舍人既想借刀杀人,又何须落人把柄,是怕来某出尔反尔,想以此来定来某的心么? 王瑾晨摇头,事涉萧家,我想来御史一定不会食言。 来俊臣将符节还与,来某该说王舍人是痴情呢,还是愚蠢?来俊臣打量着王瑾晨清秀的面容,容下官猜猜,将来阻碍王舍人进入台省拜相的,一定是女人。 来御史猜错了。 嗯? 王瑾晨并不打算回答原因,侧头看了看渐渐落入山间的夕阳,时候不早了,想来王娘子一定在家中早早备好了晚膳等候御史归家吧。 来俊臣依旧笑眯着双眼,不急,快到月中,想来今夜的月色一定比往常更美。 晚霞洒落在皇城的宫墙之上,两个红色身影站在黄昏里,随着马车靠近将其中一人带走,孤城之下便只剩孤影停留原地。 数丈高的城墙将人衬得如此渺小,孤影倒映在地砖上,王瑾晨揉搓着袖子里的符节,眼睛注视着驶离的马车一动不动。 请问官人是凤阁舍人王子玗么? 王瑾晨正过头,望着从车上下来的一个小厮疑惑道:正是。 小人是景行坊萧家的家僮,奉家主之命请王舍人过府一叙。 萧至崇?王瑾晨皱起眉头,旋即低头笑了起来,从来都只有他赶我出府的份,这请我过府还是头一遭呢。 景行坊 萧至崇坐在椅子上连打了几个喷嚏,家奴连忙将炭盆挪到他的脚下,同时嘀咕着心中的不解道:主人不是一直都希望七姑娘能够交给李二公子吗,虽说孝期尚未过去,但今年是老家主仙逝的第三年,姑娘已经守孝两年整,主人为何突然犹豫了?虽是没有明面拒绝,可是李公子方才走的时候连平常的脸色都变了。 萧至崇低头盯着铜盆内的炭火一动不动,呆滞的眸子里还闪烁着火红的光芒。 【阿兄效忠的武承嗣能够做到像他一样不计前嫌以德报怨么,任谁也不会原谅一个想要自己性命置自己于死地的人吧,可是他做到了,即便不是因为阿兄,就凭他对七娘的这份情,难道阿兄就不能收手吗? 真心有什么用,我要的是保全萧家。 但是阿兄做的一切却都是在摧毁萧家,他知道幕后人是谁,也掌握了所有证据,他完全可以在明堂之上将所有人供出,可是他却没有这样做。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萧至崇失神的坐在椅子上。 因为周兴?女子冷盯着丢了傲骨的长兄,我真没有想到,你竟会蠢得与这种泼皮无赖打交道,还将自己与其捆绑在了一起。 你都知道了?萧至崇抬头。 阿兄知道圣人也想除掉周兴吗? 女子的话让萧至崇大惊,什么? 酷吏不死,人心就难以安稳,可是他们所作的恶皆受上意指使,圣人不想做过河拆桥而寒臣子之心的事,因此谋反罪便成了最好的借口,即便诸臣心知肚明。 你是说,周兴会倒台?那我...萧至崇开始变得惶恐不安。 你想害的人,比你自己还关心你的安危。 你适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阿兄,迷途知返吧,武承嗣不会赢的。 听明白了全部话意的人颤抖着身心无奈道:登了船,哪有那么容易再回到岸上呢,哪有那么容易...】 主人?家僮弯着腰轻轻呼唤道。 萧至崇深吸了一口气长叹道:时局有变,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  凤阁就是中书,所以小王是中书舍人(权职蛮大的) 中书舍人六人,资历最老的一个判本省事务(中书省)称为阁老,有专门负责草拟诏书与敕令的称为知制诰,其余几人分押六曹事务(尚书省六曹) 第82章 求难得 咕噜咕噜 车夫搀扶着王瑾晨从马车上下来,伸手拂了拂红色的衣袖旋即抬头望着正前方的门匾,踏足神都已经整整一年,而登门却不过寥寥数次。 看门的家奴见着高官颜色的公服,连语气都变了,似乎不记得从前是如何冷眼相待的了,家主在府中备好了晚膳,官人请。 王瑾晨踏入萧宅的前院,瞧了瞧左右栽种的常青木,七姑娘可在家中? 跟随她的家僮恭敬回道:在的,七姑娘回来后便没有再返回长安了,一直在府中休养。 宅内的过道路过一些奴仆,纷纷忍不住好奇侧头偷偷观望,自萧安介故去,府上已经很少有高官穿着公服登门了,士庶穿衣有别,连服色都有限制,一身红衣便在府里极为显眼。 中堂旁侧宴厅内,萧至崇辗转于席间检查着菜品,旋即背起双手盯着父亲生前题字的屏风出神。 【阿兄选择武承嗣,武承嗣就一定会赢吗,储君争夺非同儿戏,皇嗣尚在东宫,且改武姓,天下血亲,一脉相承,侄可亲得过子?可有听闻历代帝王中有子而让侄继位之事?】 家主,凤阁舍人王瑾晨到了。 一阵淡雅的清香从厅外飘入屋内,酷似麝墨的味道,让人不难猜到入内的是个书生,萧至崇迎上前,萧某还怕王舍人不愿意来呢? 王瑾晨收起心中怨恨,微笑着入内,王某倒是想来,可是又怕萧大公子不喜。 萧至崇脸色有些难堪,人因为私欲与贪婪而堕入深渊,在争夺权力的旋涡里迷失了方向,我不否认,我是有些急功近利,但那都是... 大公子是想说都是家族、父亲、长辈所逼么? 萧至崇汗颜,我是家中嫡长,年少以门荫入仕,族中长辈将所有重担全压于我一人身上,兰陵萧氏两房,既是相互扶持的血亲亦是竞争对手。 竞争什么?王瑾晨坐下,抬头道:名与利都只是为了满足你们那颗贪婪无尽的虚荣心罢了,她是女子,生来应该是被兄长保护、爱护疼爱一生的人,而不是被兄长视为争权夺利的工具,萧大公子难道没有心吗?那可是你的嫡亲妹妹,你将自己认为的好强加于她身上,可有曾问过她的感受,到底是她想要,还是大公子你想要呢,我想大公子心里肯定有答案。 萧至崇跪坐在席垫上惭愧的低下头,我没有想到,我这样对待你,你... 你们萧家是死是活与我没有关系,我只在乎我在意的人,我只在意她的感受,她若能割舍掉亲情,在你一次次伤害她时,她便不会无动于衷的妥协了,王瑾晨忍者心中的气,大公子是否知道,与某些人而言,死亡,也是一种解脱。 王瑾晨的话显然将萧至崇吓到,慌张的眼里印着一个红色身影,那身影的脸色极为阴沉,但不失从容与镇定,我....几番欲言又止后萧至崇叹了一口气,她在内院。 一颗接近楼阁般高的老梅树静立在院中一角,曲折的枝头从院内的墙头探到另外一个院子中,与内院一颗新栽种没多久枯死的梅树缠绕在一起。 麝香与梅香夹杂在一起,仍然让女子在瞬间分辨,但没有回头,也不窃喜,秋千架上红漆开始脱落,看得出来有些老旧,你知道太医署的医师去替李姑娘诊脉了吗? 寒风席卷院子,吹起脑后幞头上的黑色软脚系带,也将垂在地上的浅蓝色披帛带起,盯着憔悴的身影红袍眼里充满了愧疚,旋即轻轻点头道:嗯。 你娶她过门吧。这句话带着颤音,就好像是拼尽了全力一样,话音落下后她见身后站着的红袍没有回应,便又道:你的心意我能感受到,可她把命与名声全都交付给了你,情这个东西真的很难解释,无论是李氏,还是你,还是...我。萧婉吟轻轻靠在支架上,如果都能做到像六姊姊与宋姑娘那样的洒脱,也许就不会有今日这些万千苦恼。 六合靴朝前迈了几步,从红色公服袖子里伸出的手悬停在半空中良久,骨节分明的手离女子的肩膀只有一拳之隔,然她却不敢继续向前,犹豫过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将手收回,那之后呢? 什么之后? 王瑾晨低头望着眼底垂坐的蓝色身影,我娶她,她成为我的原配妻子之后。 这句话如雷贯耳,像锋利的刀子般刺在萧婉吟的心上,这是她没有去思考过的问题,王瑾晨见她突然变得呆滞,如果只有夫妻之名,相敬如宾,那么我娶她无异于是再一次伤害,你们所有人都在逼我娶她,可是没有人正视过我的感受,是因为男子可以再娶,可以三妻四妾么?所以你们只觉得女子嫁人是否为嫡妻更为重要。 我从没有这样觉得过,旁人如此是因为旁人不知道,萧婉吟心疼的回过头,四目相对,清冷的眸子里印着一双红透湿润的眼睛,怎么还哭了呢? 王瑾晨提起红袍袖子将眼角的泪水擦干,我是对她有愧疚,如果她想要,她可以现在就把我的命拿去,心死莫过于身死。 分卷(64) 如果她因你而死,你还会心安理得的娶我吗?萧婉吟抬头问道,你做不到狠心也无法真正绝情,这件事会在你心里成为一道伤,永远烙印在你的记忆里。见人再次陷入沉默,萧婉吟卸下力气继续倚靠在支柱上,我与李氏不相熟,她的生死对我来说无关紧要,即便消失,我也可以没有顾忌,但我有顾虑,这顾虑因你而起,因为我不希望你心里还存着别的人,即便没有爱。 难道就没有一个能够彻底解决的办法吗?王瑾晨垂下双手,我以为排开万难,甚至与仇人不计前嫌就可以得到我想要的,可没有想到每次都有更难的事情在等着我,就好像一开始,我就做得不对。 连你也开始分对错了吗?萧婉吟问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一直在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冰冷白皙的手突然被一只纤细又温暖的手握住,萧婉吟被她的冰凉所有吓到,手怎么这么凉?旋即担心的站起,明知道自己体寒,还杵在这儿陪我吹了那么久的凉风。 萧婉吟将人拉入暖房中,你先在这儿坐会儿,我去熬碗驱寒的姜汤。 天授二年正月,周兴坐罪入狱。 门下,尚书右丞周兴勾结党羽,与丘神勣同谋构陷朝廷命官,意图谋反,论罪当诛,念尔陪王伴驾数十载,特赦尔死罪,流放岭南,奉敕如右,符到奉行。 【这件事使得太平公主握住了把柄,姓王那小子承宠圣人正如日中天,你若不认下,日后便会栽的更重,圣人密旨我私下审问你,便是不忍让你折与此处,圣人不会杀你的,但是丘神勣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如今不太好收场,你便先行将罪认下,待风头过后便会将你释放,等到有合适的机会再召回。 你既非太平公主李氏党人,也非左相亲信,我凭什么信你? 陛下密旨,请君入瓮,周右丞岂有不信这个选择?右丞越是挣扎只会越激怒圣人罢了,下官把话放在这儿,是否做无谓挣扎全凭右丞。】 戴着枷锁的人闭上双眼,颤抖着身子叩首道:罪臣周兴,叩谢圣神皇帝隆恩。 凤阁 特赦诏书由凤阁舍人、知制诰草拟,经过三省核查与再三确认交由皇帝批阅方才由门下省派人下达执行令旨。 案桌上研磨的墨汁尚未干涸,同僚们在见过王瑾晨的文章与墨字后一改之前的质疑,几日相熟后也变得客气了起来,知制诰在想什么呢?想得如此入神。 这还用说,王舍人一定是在想未过门的妻子了,有这样痴情的未婚妻,夫复何求。 【明日没有朝会,你今夜到家中来一趟。】被唤醒的王瑾晨侧头瞧了一眼屋角的水漏,标尺在七刻还要往下的位置,已经快要过申时了吗? 自归京,王瑾晨只登过一次李宅的门,但没有敢去见李锦,只是托了多方打听询问名医,今日凤阁取旨,便在天子召见三省六部诸臣的殿前碰见了前来送案宗的秋官尚书李轻舟。 王舍人这是又赶着回去呢? 听说王舍人最近在四处托人打听各地的名医,可是身体不好? 问话的红袍突然被人扯了一下衣袖,身侧的同僚捂着嘴在其耳侧极小声的道着实情,刘舍人在六曹之一的秋官押事,难道不知道吗? 什么? 秋官尚书的女儿从大漠回来后便染了恶疾,连太医署的医师们都束手无策。 这我还真不知道,李尚书未曾提及过家中之事。 咚咚!咚!整点的鼓声从报时的楼阁中传出,酉时至! 一些不当值的朱绿官员开始收拾行囊,整理桌案,王瑾晨将笔搁下,随身书吏跪坐着从旁侧起身,舍人先行回家吧,这些琐事就交由下官来打理。 今日李尚书之言,你都听到了?王瑾晨问道。 听见了,下官替舍人拿着制书,隔得不远,但是没有听太清楚,不过李尚书是舍人的泰山,过府登门也在情理之中,不去才显得刻意。书吏没有考虑背后的东西,只是将世俗里的人情随口说出。 但于王瑾晨而言便像是提点,我知道了。 第83章 五花判事 修文坊 王舍人这边请。李轻舟的随从邹福将王瑾晨领入门,今日主人回来的早,特意命家奴请了几个江南的厨子烧菜。 王瑾晨心里十分忐忑,一方面是因为愧疚而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李锦,另外一方面则是害怕李轻舟会以此继续逼婚。 李宅并不小,从大门到会客的宴厅却只用了片刻时间,王瑾晨长了吐一口气随邹福入内,主人,王舍人到了。 原以为会迎来一顿劈头盖脸的漫骂,但是李轻舟并没有如此做,反而露着一脸慈祥,坐吧。羊肉的香味从锅中溢出,特意命人备的羊肉,冬日里最是温补了。 多谢李尚书。王瑾晨在拱手谢过后走到桌边跪坐下。 到了家中便不要那么客气,当自己家便是,李轻舟摸着长须和蔼道,老夫听闻令堂这阵会到神都来? 说来惭愧,子玗离家已一年有余,期间未曾回去探望过双亲与嫡母,先前的事令阿娘担忧至极,得知我安全回神都后仍不放心,我本是想要亲自去接阿娘的,但是...王瑾晨低头瞧着自己红袍加身,御前当值,偷不得半点闲。 既然令堂会到神都来,一些该办的事,便也要将其早早提到行程上来才好。 叔...李尚书何意? 好言好语的李轻舟见王瑾晨如此反应,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想起女儿受的苦登时怒火中烧,怎么,婚事已定,到如今这个地步你还想反悔不成,难道你们琅琊王氏尽是些出尔反尔,不负责任之辈? 这门婚事是李尚书与家父商议的,敲定之前并未告诉我... 且不论这个,李轻舟斥断了王瑾晨的话,我女儿为了你差点丧命于陇右,如今满神都的人都知道了你二人之事,你难道要抛妻不成?你欠三娘的情如今你要如何还,你是想让天下人都看我李家的笑柄吗,你若还有些良心,便不该如此恩将仇报如此绝情。 王瑾晨陷入为难,紧紧捏着已经出了热汗的双手低头不语,李轻舟又道:即便这是三娘一厢情愿强迫于你,可当初你有求于我们时,我未曾拒绝于你,我原以为你是个值得托付的正人君子,可没有想到你竟然连这点担当都没有。 李尚书,王瑾晨红着眼眶抬头,您与卢夫人当初是历经了艰辛才走到一起的,您觉得嫁给一个没有心,没有爱的人,她的余生会幸福吗,又会快乐吗?王瑾晨又愧疚道:我自知亏欠三娘太多,恐怕是我这辈子都偿还不完的... 老夫知道你心里有人,如今三娘这个身子...李轻舟揉搓着右手,你是知道的,所以我与夫人商量了,我们不会反对你纳妾。 王瑾晨心乱入麻,不停的揉搓着自己已经涨红的双手,旋即抬起湿红的眼眶,我要是不愿呢? 啪!李轻舟一掌拍在桌案上,那就休怪老夫无情。 翌日 凤阁 宰相们从政事堂经过廊道的门进入凤阁找诸舍人商议政事,自王瑾晨任凤阁舍人后,同平章事、鸾台侍郎傅游艺来凤阁的次数便也多了起来。 王舍人呢?傅游艺见着一尘不染的桌案上没有人,寻了凤阁一圈也没有找到人。 回相公,王舍人今日告假了。 告假了? 是。 昨儿还好好的呢,怎么就告假了?傅游艺不解道。 下官也是今日才收到的消息,王舍人昨夜通过银台递的奏疏,圣人允了,将知制诰之任交给了张阁老。 他这才升官没多久就敢如此?傅游艺大惊,有些捉摸不透道。 王舍人身体不好,之前在凤阁的时候相公也瞧见了,脸上都没有什么血色。 傅游艺将手中的草诏递到官员手中,你将这个去交给张嘉福,让他务必在晌午之前将词头草拟好交往鸾台。 喏。 修文坊 院子里的梅花飘落在窗前,小环伸出肉嘟嘟的手将门窗的撑竿放下,屋内飘动的帘帐渐渐静止,郎君午膳可想吃些什么? 王瑾晨半躺在坐塌上,似乎没有听见小环的问话,眼神涣散。 郎君?小环走近了些。 我没有胃口。王瑾晨将头撇开。 郎君早上也没有用餐呢,可是昨儿在李尚书家发生了什么吗? 吱~穿浅灰色圆领袍的家僮轻轻推门入内,小心翼翼的走到王瑾晨跟前,叉手道:是主人唤长安吗? 王瑾晨握着坐塌的扶手睁开双眼,都过这么久了,母亲也应该到神都了吧? 长安回道:越州至神都路途遥远,小人怕娘子舟车劳顿,便嘱咐他们慢些赶路,按着行程也应该到了的。 你再雇些人去吧,别出什么岔子了。王瑾晨皱起眉头,突然心中生出了几丝担忧。 喏。 等等。王瑾晨掀开盖在身上的薄棉被,将其放置在坐塌一角,给我备匹快马,我亲自去。 这...已经背转过身的长安又回过头,眼里充满了犹豫,长安知晓时局与事态,走近凑到王瑾晨耳侧小声道:如今对于主人您来说只有这神都皇城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有陛下与诸位线人在,任何势力都不敢随意动您,可您若一旦离开了神都...丘神勣伏诛,周兴流放,这些都是他的心腹是他的左膀右臂,他们因主人而折,他岂能不恨? 才起身的王瑾晨一把坐下,长安从她眼里看出来了身心疲惫,面容憔悴,主人累了,这些日子就在家好好歇息吧,圣人会体谅的。长安又扭过头,劳烦小环姑娘去后厨让他们备些养神的药粥。 好。 王瑾晨扑在书桌上,双手掩目,有气无力的唤道:长安。 长安在,主人尽管吩咐,长安恭恭敬敬的站在王瑾晨身侧,伸出手将被褥轻轻盖在她的背后,长安知道主人对长安曾是皇太后殿下派来的家奴而心有防备。 长安退至一边,恭敬的解释道:长安与二郎曾是宫内省台的堂吏,本没有幸见圣人天颜,只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圣人亲临,见我兄弟二人机警便另外派往它处。 它处? 是,长安点头,是圣人私设之地,非官家之地,掌诸道密奏与传递暗桩消息,直隶天子。 叫什么? 因为尚未定制与纳入朝廷机构,所以小人也不知唤什么,只是里面的人将它称之为控鹤。 控鹤... 君恩过重,主人心有戒备是人之常情,但圣人遣小人前来侍奉主人时,并未交代什么,只说了王进士太过年轻,容易冲动,又是性情中人,极容易走上歧途,圣人便让小人在身旁提点,小人知道无论小人如何解释,主人都吃不下这颗定心丸,小人只做好自己的本分,主人不想说,小人不会多问。 主人,阿兄。长安刚话说前院的万年便风尘仆仆的一脚踏入房中。 长安似乎听到了微弱的呼吸声,在往常,王瑾晨是不会在有旁人的情况下睡着的,长安比了一个手势,主人这几日当是被心事缠的累极了。 李尚书的贴身随从求见,说有十万火急的事一定要亲自见主人。万年回头瞧了一眼门口,我已经将人带到院子里来了。 让他进来吧...昏昏欲睡的人撑着桌子爬起。 喏。万年转身出门。 长安道:小人还以为您睡着了。 邹福迈着轻快的步子小跑入内,乐呵呵的行了个礼,王舍人。 李尚书让你来催答案的?王瑾晨轻皱眉头。 邹福瞧了瞧王瑾晨左右长安与万年两兄弟不作言语,长安意会道:那小人便与二郎先下去了,主人有事再唤。 吱~待房门关后,邹福挺直腰杆,笑眯眯道:小的不是来催促答案的,因为答案已定。 嗯?王瑾晨再次皱起眉头,心中隐约感到不安。 令堂...邹福故意说词拖沓,还未至神都吧? 王瑾晨大惊的瞪着眸子,你怎么知道?眼里对突然变得狡猾的人充满了恐慌与厌恶,你们 王舍人是个明白人,我家主人一心为了女儿,自然不会为难令堂。邹福奸诈的笑道。 李轻舟?王瑾晨握紧拳头,他是正三品的朝廷命官,进士及第的读书人,怎会做出如此苟且之事? 这还不是王舍人逼的吗?邹福从袖子拿出一封书信,主人的私印,王舍人应该看过吧,王舍人将三姑娘逼至如今地步还要始乱终弃,主人不采取些手段,又怎能让王舍人妥协呢? 望着红印王瑾晨还是有些心疑,疯了吗,挟持朝廷命官家眷,就不怕... 王舍人不会的,邹福极为自信道,因为王舍人还欠李家人情,这辈子都还不清。 分卷(65) 见王瑾晨满脸狐疑与不相信,邹福便再次上前,随后将手掌摊开,一只精致小巧的耳坠就静静躺在掌心之中。 王瑾晨拍着桌子大惊的覆起,你们把我阿娘怎么了? 王舍人不要如此惊慌,也不要着急。 王瑾晨突然想起昨夜的谈话【我听闻令堂这阵会到神都来。】思绪已经紊乱的人将这一切串联到了一起,阳刻私印印章印在宣纸之上刺目得很,还有熟悉的耳坠,李轻舟笃定我不会,所以敢如此吗? 可以这样说。邹福看着神色逐渐慌张的年轻官员,王舍人以及冠之年位列五花判事,可谓是国朝第一人,但终究还是年轻了些。 我阿娘在哪儿? 邹福躬身叉手,等王舍人迎娶姑娘过门后,自然能与娘子团聚。 第84章 开灯燃市 【派去越州接应的家奴来信说未曾接到杨娘子,但是越州王家那边天授元年年尾时娘子确实动身赶来神都了。】 天授二年春,正月十四,晨钟从皇城内传出,各市在阵阵鼓声中开张,骏马在洛阳城内铺满紧实细沙的街道上疾驰,门下省掌京城、皇城、官殿诸门开阖的城门郎奉钥先行开启京城诸门。 八百门仆在神都诸门内吹着冷风搓手取暖,城门开启后,各地商人与胡人纷纷涌入神都,为迎上元,酒楼茶肆的屋檐下换上了红纸灯笼,数千工匠与官吏云集应天成门城阙下搭建戏台,皇城前的天津街两侧皆是百官夹街搭建的棚子。 通事舍人怀揣着诏书登上应天城楼,放眼望去满城朱绿,琳琅满目,城阙底下围满了诸国使臣、胡商以及从海外来的遣唐使。 大周天授二年,上元将至,立春之月,日在营室,和鸾雍雍,万福攸同,五凤朝阳,紫气东来...上元佳节,开灯燃市,天子与诸民同赏,特除神都洛阳宵禁三日,金吾不禁夜,城门不闭,往来自由。 十四日当天,为防止不测,神都调动十六卫,城防的兵力比往常巡逻戍卫增了三倍。 冒着热气的面食铺子前挤满了服色各异的中原百姓与胡人,悬挂红灯笼的木柱下倒靠着一块黑漆木牌上面用金粉写着两个崭新的大字,丝笼 丝笼!站在路口吆喝的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旁侧还有卖糕点的小店,食糕,新鲜出炉的食糕。 客官,您要的食糕来了。香甜软糯的食糕被切块装盘端到了小方桌上。 几个青绿官员围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听闻秋官尚书李轻舟的幼女要出嫁了,新郎是圣人跟前新进的凤阁舍人,新贵与宠臣联姻,阿兄在大内当差应当知晓吧? 绿袍官员点点头,李尚书昨儿便将请柬分发到诸位同僚家中了,昏礼定在明日日入,明日不仅有灯会,还能看到朝官大婚呢。 明日?围坐的几人惊讶道,才回京升迁没多久,大礼怎的如此匆忙,李尚书就不怕引人多想,觉得是他李家是趁人仕途正盛而攀亲,拉拢新贵吗? 嗨,二人本就定了婚约,且那李姑娘还随未婚夫走了一趟陇右,听说还因此落了恶疾,若是再拖延下去,恐怕新郎就要落个负心的骂名了。 听说新舍人是家中独子,出身琅琊王氏,居越州,归京后王瑾晨的名声再次大震,几乎盖过了一年之内由青到紫进而拜相的傅游艺,身为独子,这娶妻成家可是头等大事,不等父母来主持吗? 这个倒是不知晓,也许新贵人的双亲提前收到消息已经到了神都呢,咱们都是外人哪能知晓人家宅中的事。 李宅与王宅同在修文坊,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但是媒人来往的次数与送礼的规格未曾减去半分,王宅大门前的桃符才挂了半个月便被摘下换成了更为喜庆的门牌,长安与万年预备的上元灯笼也被贴上了红色的剪纸,原本空荡的房间里挂满了红色帐帘,书桌旁多了一张红木梳妆台,王瑾晨命家奴将书桌抬到了外房,将书柜也一并搬去了,外房除了多了一张书桌还挪来了一张睡榻。 李轻舟将请柬送往亲朋住所之后大婚的消息很快就像一阵狂风一样在短时间内席卷了整个洛阳城,死而复生的人一归京便将时局扭转,让臭名昭著的丘神勣坐罪伏诛,恶贯满盈的周兴获罪流放,同时也将自己与酷吏共事同流合污的骂名洗净,如浴火重生。 在进士及第后越过青袍,又在短短一年之内连连升迁进入三省之一的凤阁成为五花判事之一的朝官,进而成为宰相的候选人,又有患难与共的高门嫡女为妻,王瑾晨便成为了此次赴京赶考举人们的向往。 隔绝内外朝的城楼上站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平地而起的明堂屹立在宫城红墙中间,诸殿阁与之相比皆黯然失色,妇人宽厚的玄袍上绣着日月与山川。 哒哒 一个红色的瘦弱声音登上城楼在妇人身后停下,躬身道:凤阁舍人王瑾晨见过圣人,圣人万福。 女皇背着双手眺望着城楼前的明堂,殿阁过道间频繁来往着一群为上元灯会做准备内臣与宫人,百官于寝区前止步,由内臣与宫人传达事宜。 你恨朕吗? 食君俸禄,为君尽忠,得赐爵禄,臣,王瑾晨再次叉手躬身,不敢。 是吗? 圣人不降臣欺君之君已是隆恩,至于宅中之事,臣没有理由向陛下邀赏。王瑾晨与之解释。 什么时候大礼? 明日,黄昏。王瑾晨再次行礼,所以请圣人恕臣上元不能陪王伴驾。 娶妻李氏... 是臣自愿,王瑾晨道,且她知道臣的私事,圣人请勿担忧。 你想要的赏赐,是兰陵萧氏家那个尚未出阁的嫡姑娘吧? 王瑾晨将合起的双手渐渐垂下,神情复杂,现在已经不是了。 女皇回过头,看着臣子眼里的神伤与悲凉,明白道:你心里藏着不舍,也藏着隐忧与惶恐,这一年里你所作的,朕都看在眼里,突然放下执着,这不是你的性子,突然作出改变的反常,总要有一个原因,朕不想拆穿你,也不会询问你原因。 多谢圣人体谅,臣感激不尽。 情之一字,说不明,道不清,想知道朕为何对你的情感没有做过任何疑惑吗?女皇问道。 圣人没有疑问,必是曾经耳闻或亲见过。王瑾晨回道。 不错。 朕十四岁入宫,成为太宗皇帝的才人,皇帝的长子当时的东宫太子只比朕小五岁,贞观十五年,一名太常乐人进入东宫,成为太子侍从,承宠于膝下,太子称其为称心,皇室注重颜面,太子因此遭人弹劾,储君失仪,太宗一怒之下赐死男宠,便是从此时开始,父子隔阂越来越深直至最后反目丢了储贰之位,称心死时,有人煽风点火太子在东宫的作为,这也并非罕闻与怪见,情感这种东西本就琢磨不透,深宫寒冷,君王未可雨露均沾,相互慰籍也是寻常之事,苦中作乐,总比孤寂长眠冷宫要好。 圣人为何要与臣说这个?王瑾晨不解道。 朕可以放你走。 王瑾晨抬起微低的视线望着女皇的背影,她不知道这是出自同为女子的怜悯,还是身为皇帝对臣下的试探,圣人以为...臣只是为了人而来吗? 人总有所求,朕在卿的眼里看不到对权力与名声的贪恋与欲望,卿孤身一人踏入神都,不就是因为门第观念而想改变出身获得与之匹配的身份么。 臣不敢欺君,但这只是理由之一,圣人身为女子敢为天下先,臣说的辅佐,是出自真心,古人将牝鸡司晨视为凶兆,不过是将自己内心的私欲与丑态用华丽的辞藻掩饰罢了。 女皇再次回头,看着一片赤忱的年轻臣子,与朝廷那些男性官员有所不同,言语里的恭敬并非全然出自对于权力的畏惧。 女皇朝栏杆走近了一步,将手搭在涂金的护栏上,卿是否害怕,最后会落得与周兴丘神勣那般的下场? 臣既非丘神勣,也不是周兴,圣人是明主,自不会滥杀。 卿回去吧,明日大婚,好好歇息,今夜的上元灯会便不用陪于应天门下了,养足精神。 谢圣人体谅,微臣先在此预祝圣人上元安康,圣躬万福,天佑大周,永保荣昌。 女皇转身背起双手朝前离去,大周若是能够永保,朕何以有如此多忧愁与满腹算计呢。 望着已经走远的皇帝,王瑾晨直起腰身,交叉的双手渐渐垂下,初春的寒风席卷至城楼将幞头后系结的软脚吹起,狂风吹进满是忧郁的眼中,使白皙的面容又添加了几分憔悴。 转身下楼,六合靴轻踏在宫城的地砖上,诸司往来的内臣与宫人纷纷让路行礼,待红袍远离后不禁引人议论。 这便是圣人跟前新进的宠臣么?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新贵人好风仪。 听说这位新任凤阁舍人明日就要娶妻了。 明日不是上元么? 是呀,上元迎亲,加之前不久的升迁,这位新贵人当真是双喜。 可是为何刚才偷偷瞧着,觉得他一脸愁容,眼里充满了忧愁与神伤呢,犹如颓唐如玉山之将崩。 犯什么花痴!内臣停下脚步严厉训斥道,夸再多也与汝等没有关系,贵人的事,少嚼舌根,不要给咱家惹祸。 喏。 景行坊 坊内的街边坐着一群编织灯笼的老妇人,尽管火红的灯笼已经挂满了整个洛阳城,萧宅的桃符还没有换下,上面有萧家主人的题字。 寒风穿堂而过飘向内院,萧家的院子里聚满了族人,又逢丁忧,使原本在地方做小官的几兄弟卸任回了沂州旧宅,今日齐聚神都欢庆一堂,孩童们的笑声充斥在栽满树木的前院里,只有北侧靠街坊的一方小院冷冷清清,去年刚种下的梅树未能熬过寒冬,如今正孤零零的靠在墙头。 至黄昏,本该休市关坊因上元而作罢,落日从上阳宫殿顶慢慢落下,黄昏的火红也越来越黯淡,瞧着因为几日茶饭不思而越来越消瘦与憔悴的主子,阿霖心疼道:姑娘...明日就是亲迎礼,今夜上元金吾驰禁,姑娘为何不亲自去问问他呢?阿霖觉得,王公子一定有他的苦衷。 萧婉吟盯着墙角挺立的梅树,寒梅独冷,虽死却傲骨犹存,她若有苦衷自会过来与我道清楚。 可是这么多天过去...阿霖担忧的看着萧婉吟,您心里不痛快也不能这样作践自己。 七姑娘!萧宅的家僮匆匆走进院子,有人找您。 阿霖扭过头,瞪着大眼珠急切道:是王公子么? 家僮没有回答,只是往旁侧退开一步,一个黑巾裹头,腰间束着黄铜铁带的年轻男子印入眼帘,萧婉吟微微睁着眉眼,是你? 第85章 月满上元 高墙将院外的热闹隔绝开来,风从庭院里呼啸而过,已至开春,这风却没有丝毫暖意而略显凉薄。 作庶人装扮的年轻人举止得体,上前一步风度翩翩的作揖道:小人长安,见过七姑娘。 不知为何,萧婉吟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惶恐与不安,甚至有想驱赶来人的冲动,她让你来的吗? 是。长安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主人让小人将这个交给您。 阿霖走上前接过长安手中的信笺,触碰时发现里面包裹着硬物,姑娘,里面好像装了什么东西。 将信送达后长安合抱起双手,信已送达,长安便在此提前恭贺七姑娘,叉手道:上元安康。 直至长安离去,萧婉吟望着阿霖递来的信迟迟不敢伸手去接,犹豫了半天咬牙抬起有些颤抖的手,在碰到信封的瞬间,一阵刺痛从心头涌出。 这...阿霖目瞪着从信封里取出的物事,这不是姑娘的金簪吗,都丢了这么久了这信上为何没有写字与金簪一起还有一张白纸,无字书。 白纸从颤抖的双手中滑落,被风轻轻吹起最后落在地面的几片枯叶之上,你好狠的心。 阿霖瞧了瞧西边逐渐消失的晚霞,今儿城门与坊门皆不禁,姑娘真的不去找王公子问清楚吗,王公子不说姑娘也不问,若要因此造成误会,岂不是要误了终身吗? 【我以后一定不欺瞒你。 以后,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小女孩一脸不相信道。 真的,我发誓。扎着总角的幼童抬起小小的右手,我可以对天起誓。 人总会有难言之隐的,有些无法言说之事,是包括与自己最亲近最信赖之人都不能的。 除了阿娘,便数七娘你对我最好,若以后真有难言之隐,那一定是因为阿娘。】 不受生父与嫡母待见的人,自幼便只与生母亲近,阿霖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恍然大悟的萧婉吟撑着椅子的扶手站起道:备车,去一趟城南。 喏。 就在母亲疑惑着要阻止萧婉吟出门时,长兄萧至崇却反常的出面替她解了围。 崔氏站在门口望着马车的车尾,她要去何处也不说,这几日也没吃几口饭,魂不守舍的,她到底是怎么了? 几个庶出的兄长皆无奈的摇着头,上元夜,她还能去哪儿呢。 崔氏看了一眼他们又看了一眼长子,旋即望着空巷皱起了白眉,这又是何苦啊。 马车从巷子中驶出,在车主人的催促下,车影在道路上行径的飞快,渡桥进入洛城南之后马车便放缓了速度直到最后被迫停下,因为今夜的洛阳城遍地都是人与车马。 姑娘,人太多了,走完这段路... 萧婉吟从车上跳下,把马卸下来。 分卷(66) 又要卸车吗...车夫跳下马车熟练的将车辀从马身上分离。 驾!萧婉吟跨马扬鞭,动作娴熟,干净利落。 快要入夜,姑娘且小心些,莫要逗留太久,今夜上元,恐老夫人担忧。车夫朝离去的人提醒道。 快马避开闹市与嘈杂的人群穿梭在狭窄的坊间与巷子中,很快她便寻到了位于洛南城东的修文坊,达官贵人云集的城东,尽是些穿锦袍金带与公服的官宦子弟,一位骑黑马头戴帷帽的女子走在人群中便格外显眼。 修文坊的李宅与王宅都在筹备明日的大婚,没有上元佳节的闲情,而多了些准备婚礼的忙碌,王宅门前挂起的红灯笼与红绸在她看来刺眼至极。 隔着帷幕,看门的家奴看不清来人遂抬起手将人阻挡在门外,舍人府重地,闲人免进。 萧婉吟摘下帷帽,你家主人在府上吗? 家奴在看清面容后楞了楞,旋即将阻拦的手放下,回应道:在,主人刚从大内回来不久,小人领您进去吧。 萧婉吟走入王宅,厅堂与诸院及长廊的墙边皆挂满了极喜庆的红色,一个个剪纸喜字都像一把把刀子刺在她的心头。 明日过后,这座府邸便要迎来女主人,迎来府主人今生的原配嫡妻,正在吩咐着下人备置新房与厅堂的长安在见到萧婉吟后并没有感到惊讶。 嘱咐了万年几句后抽身走出,朝萧婉吟行了一个叉手礼,七姑娘确定现在要见主人吗? 她现在是连见我都不愿意了? 长安闭眼摇头,见或是不见主人都没有说过,但长安知道即使主人嘴上说了不愿,可心里又哪能真的拒绝呢,主人对于七姑娘您,是可以连性命不顾的人。 萧婉吟不语,长安便指着院子西侧一处拱门,王宅有个小院,从拱门进去,里面栽了一颗梅树,主人时常一个人在那里发呆,小人还有事,便不陪姑娘过去了。 多谢。 顺着长安指引的方向,拱门进去一条垂着竹帘两侧栽满紫竹的长廊,也许是因为院子处在宅中比较僻静的角落里,这一路上便没有了前院的喜红与剪纸。 几瓣梅花从屋檐上吹落,旋即又被风卷进斗拱内,直至最后掉落在长廊的过道里,浅色的绣花鞋趟过花瓣,步伐有些急促也有些紊乱,如同她的心一样焦躁不安。 郎君,您不能再喝了... 直到哭声与心疼的劝阻声从隔墙内传出,萧婉吟急促的步伐才开始放缓,怒火变成了担忧,在僵凝片刻后三步并做两步跨入院中。 寒风肆虐的庭院里,一个半解衣带,头发凌乱的人正死死拽着一个酒壶往口中不停的送酒,带有醉意的脸庞透着红润,失去了光泽的眼里满含伤神,堵在眼眶内的泪水随时决堤。 小环听到脚步声后抬起脑袋,突然松开双手捂住了嘴巴,显然被来人吓了一跳,萧婉吟走到王瑾晨跟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酒壶,怒斥道:够了! 还给我。带着几分醉意,王瑾晨大着胆子抢夺。 啪!清澈又响亮的一记耳光使得院子在顷刻间陷入寂静,气氛随之凝固,王瑾晨安静下来,眼神变得有些呆滞,小环见状便松开捂嘴的双手退后几步福身悄悄离去。 啪嗒滑落的酒壶在触地的一瞬间破碎,零零散散的瓷片飞了一地,洒出的酒水流到了鞋底,萧婉吟揪着她的衣襟,你以为逃避就能改变这一切吗? 被一巴掌拍醒的人逐渐回过神,随后抬起手将萧婉吟的手拽开,你来做什么? 来瞧瞧你这般狼狈的样子,以及看看你到底有多狠心。 王瑾晨扭过头,企图避开视线,我不是已经把答案给了你吗? 答案?萧婉吟微皱起眉头。 还君明珠,两不相欠,往后你我再相见便是...王瑾晨如鲠在喉,路人。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前一刻还信誓旦旦... 我受够了!王瑾晨扭头吼道,泪水顺着眼角夺眶而出,我受够了这种看不到希望的生活,求求你,放过我吧。 王瑾晨的一句话将萧婉吟彻底击溃,也让她无言以对,到底是谁招惹了谁,又是谁亏欠了谁呢,连她自己都分不清。 王瑾晨无力的倒在椅子上,泪水沾湿了羊毛褥子,娶她,是我自愿,那日我去寻你,你不也如此说了么,我还以为你能够谅解。 谅解?萧婉吟冷笑一声,我到你身边来,你连半句解释都不想说吗? 我不是与你说了吗,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已经陷入权力争夺的人如此又能够轻易脱身,萧婉吟看着颓唐的王瑾晨,心灰意冷道:要怎样你才肯说? 王瑾晨卷缩在椅子上蒙着脸,求求你不要逼我,求求你...也许一开始我们就错了,我不该贪玩,不该偷入萧宅的内院,更不该招惹你,不该空口许下这根本没有办法兑现的承诺。 所以你是后悔与我相识了? 我不知道。王瑾晨捂着满是泪水的脸,反复的说着同一句话,我不知道。 萧婉吟颤抖着呼了一口气,我会让你知道的。 听到呼吸与脚步声接连消失后,王瑾晨失神的从椅子上跌落,跪趴在地上,在亲手逼走自己最在意的人之后彻底陷入了崩溃,手背因为用力过度而使得青筋肿胀,涨红的脸上满是抓痕,流干泪水的眼里也满布了极为恐怖的血丝,散下的头发将人脸盖住,一地的碎瓷片就在旁侧。 萧婉吟走后似乎与小环说了些什么使得她一路飞跑入内,在靠近王瑾晨的一瞬间突然心震,显然是被她的恐怖模样所吓到,旋即将那些瓷片用凳子推到了一边,郎君这又是何苦呢? 哭干泪水的人卷缩在地上一阵一阵的抽搐着,小环连忙将人从地上扶起,冰冷的身体让这个婢女心酸的跟着一同落泪,她不明白,在努力乃至拼死过后等来的为何还是不公,也不明白为何相爱的人不能够在一起,别人以为的幸事,到了王瑾晨身上,就如同套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枷锁。 天色渐渐黯淡下,院里接二连三的动静声惊动了宅内的下人,长安焦急的走入内,瞧着一地的碎瓷片与刺鼻的酒味没有多问,入夜了,先将主人扶回去歇息吧。 慢些。长安上前搭了一把手,轻车熟路的将人搀扶回了屋中。 不给主人换身衣裳吗?在烛火照耀下,长安瞧着王瑾晨一身的泥渍问道小环。 小环从内屋出来将门带上,摇头道:平日里郎君从不让人近身伺候,也曾交代过小奴,眼下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招惹,明日换一床被褥就是了。 长安站在门口揉搓着担忧的双手,怎会变成这样? 小环抹干净泪痕,长叹口道:之前还只是喝酒与要酒喝,但是自七姑娘了来之后,郎君就成这番模样了。 长安皱着齐整的眉毛,心疼道:主人心里到底憋了多少委屈才会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本开《女世子》哦,架空权谋,大格局,带一点推理与悬疑,喜欢的小可爱请帮忙点个预收,女庶王的近代篇会开在它之后。 第86章 金吾驰禁 正月十四月圆夜,应天门布灯数万盏,楼前搭建了一个巨大的戏台,以及一座百尺高的灯山以供游人观赏,太常乐人及教坊艺人们轮番至戏台上演歌舞百戏。 除太初宫正南的端门前天子与民同乐的热闹场景外,洛阳城南市与北市也挤满了从四面八方来的外乡人及胡人,高宗年间禁止的幻术又重新进入百姓的视野。 盛装打扮的歌姬与舞女登台献舞,除元日之外国朝最为重视的节日,金吾不禁夜,而万邦来朝的景象也一直持续到上元,百姓们换上新衣携带家眷至各市或是应天门前观看各式各样的表演,解除宵禁的这几夜几乎很少有人呆在家中,万人空巷,马车将道路堵塞得水泄不通。 司宫台内臣一声令下,随即开灯燃市,万家灯火齐明,鼓声从宫城四周有序的传出,整个神都都笼罩在一片祥和与阖家欢乐的喜庆中,熊熊燃烧的火把将黑夜照的如同白昼,各个街道都能看见戴着兽面的行人,街道两侧还有专门卖野兽面具的摊贩。 一辆马车从拥挤的人群中驶出进入了仕宦群居的修文坊,随后略过废太子李贤的雍王府在旁侧一座规格稍小的宅院前停下。 马车上悬挂的铜铃被夜风吹得叮当作响,一位身穿襦裙,容貌艳丽的年轻女子从车上走下,高高挽起的发髻与浓妆艳抹使得几个小厮愣是没有认出人来。 路过前院的长安被看门的家僮唤到了门口,望着正要辩解的女子,长安眼中充满了惊艳,小人记得曾见过宋姑娘在上元时的盛装,今日再次得见,惊为天人之姿当真是半分也不曾减退,如今又还多了三分稳重。 宋令仪抽身出来便没有空说闲话,她还在府上吧? 在的,黄昏时喝了些酒,已经睡下了。 砰!就在他们说话间,城北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一道火光径直冲向夜空,刚刚好炸在了月满之上,如同圆月散开的流光一样照亮了整个神都。 喝醉的人逐渐陷入沉睡,至深夜子时被升天的炮仗惊醒,睁开眼发现窗边闪烁着断断续续的微光。 王瑾晨刚想动弹,便发现脑子沉得厉害,旋即抬头按了按额头掀开被褥伴着窗边透进来的微光从榻上起身。 腰间的革带不知道哪里去了,外袍撇开,头发凌乱的披在肩膀后面与胸前,像一个醉了酒的疯子,王瑾晨皱着额头仔细回忆着之前,随后就着火光来到了窗边,俯身将窗户推开。 房屋极深的出檐将视线阻拦,她听见了响声,知道这是在燃放焰火,便也因此记起今夜是上元,这一道道昙花一现的焰火将她的万千愁苦再次带起。 一阵刺痛感从心头涌遍全身碰!碰撞桌角应声倒地的动静也惊醒了在门外打盹的婢子。 碰房门被一掌推开,小环迈着急切的步子走入房中,先是将灯烛点燃,随后瞧了一眼榻上无人,便左右寻着少主人的踪迹。 王舍人!比小环更快一步的是匆匆赶来的宋令仪,凭的是闻香寻人,适才路过窗户撇头瞧见的。 宋姑娘...小环目瞪口呆的望着宋令仪,盛装与常服判若两人,连她这个女子瞧见了都难能不动心。 凭借相貌,公候勋贵之家哪个不能入,只是不知为何,已过双十年华的宋氏至今还未有婚事传出。 宋令仪蹲在卷缩成一团的王瑾晨身侧,用力将她的手掰开,旋即便瞧见额头上的撞痕,也瞧见了哭肿的双眼与抓花的脸。 走开,走开! 宋令仪扭头对着小环道:劳烦小环姑娘去打些热水来。 好。 旋即又低头望着不断推搡自己的小孩不禁笑了笑,你再这样,我就叫萧姑娘来了,让她也瞧瞧你这般狼狈的模样。 这句话将颓废的人瞬间激怒,王瑾晨撑着冰凉的地面起身一把拽住宋令仪的手腕,我都这样了,你还要拿来玩笑吗? 四目相对,望着满眼憔悴的人宋令仪心生怜惜,旋即抬起另外一只手轻轻摸了摸伤口,你有苦衷,为何不与她说,徒增误会,岂不是... 我如何说?王瑾晨松开手背靠着桌角闭眼道:说了就能改变什么么,那么对于李氏...王瑾晨哽塞的说不出话来,我又要如何啊。 你是已经做好了既然娶了她便要尽到丈夫的责任么? 王瑾晨埋头捂着脸,将自己置身于黑暗中,我不想对不起谁,可是我却谁都对不起,我亏欠的太多太多。 你没有对不起谁,宋令仪宽慰道,因为这世上没有两全之事,李氏与萧姑娘能对你死心塌地至此,不是没有理由的。 今夜过后...王瑾晨突然变得语塞。 你既然做了选择就不要犹豫,不要在选择之后再去后悔,兰陵萧氏家的嫡出姑娘没有你想的那般柔弱,可是...宋令仪俯身将其从冰冷的地板上扶起,若兰同我说过,七姑娘的傲是刻在骨子里的,你不与之解释就将其一把推开,只怕是她会想办法逼你说出来。 说着说着宋令仪拽住她的胳膊顿住,侧头盯着她的脸认真问道:你答应这门婚事,难道只是因为对秋官尚书及幼女的亏欠吗,还是说你有苦衷,你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 王瑾晨沉默不语,只是抬手捂着嘴连连咳嗽,宋氏眸色微变,洞悉着一切说道:你出生于长安,七岁随父迁姑苏,十三岁避徐敬业之乱又随泰兴延林王氏族人徒居祖地会稽,从此长住,虽是家中独子却不受生父与嫡母所喜,唯有琅琊王氏于会稽一脉的族长对你青睐,还有生母的悉心照料与嫡出三姊姊的关怀,所以你在意的人并不多,便是到了如今,也只不过多了一个萧家的七娘而已。 宋姑娘在猜测什么? 宋令仪没有理会她的发问,除了情爱,还有融进血液里的亲情会让人失常,琅琊王氏是延续数百年的望族,泰兴延令小圣一脉的族长应当没有人敢轻易动之吧,王氏三娘随着萧县令在兰陵郡,命官之妇,也当不敢,所以在你心里唯一能够与萧姑娘衡量的便只剩有... 够了!王瑾晨用着稍大的声音将其打断,身世与家底早已经被人打探的清清楚楚。 但是呵斥并没有阻止宋令仪继续猜测,年前就从越州动身的杨娘子为何至今还未现身神都,明日可是她唯一儿子的大婚,即便生父嫡母冷漠不来,杨娘子难道也会如此? 就算是关乎母亲,那又怎么样? 宋令仪反问道:令堂失踪,何人所为? 王瑾晨扒开宋令仪搀扶的手,此事与你没有关系。 是秋官尚书,你未来的泰山李轻舟吗?望着朝前迈步的红色背影,宋令仪又道:所以你不愿与人提起,连最在意的人都不敢告诉,是怕我们知道了会去追寻李氏的麻烦?因为你欠李氏的情。 分卷(67) 王瑾晨止住步伐,现在说这些... 你有没有想过以李轻舟的为人,他能做出这些事来吗? 王瑾晨朝前走了半步,旋即瘫软的倒下,失魂道:不管是否李轻舟,其最终目的不都是一样的么,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如此,宋令仪也一下陷入了困境,但她不是王瑾晨,所以不能体会她那种陷入毫无办法的两难境地,大婚的消息已经昭告天下,无论她怎么选,都没有办法两全。 你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便要断得彻底些才好,莫要再将来又后悔。 天授二年,正月十五,天子赐食百官,月满之夜的热闹一直持续到天明,至黄昏时,修文坊的喜庆盖过了南市。 门下,秋官尚书李轻舟嫡三女,温婉贤淑特赐婚凤阁舍人王瑾晨,佳偶天成制书如右,符到奉行。 由内舍人所拟,天子赐婚的诏书很快便从门下省传达出去。 朝官娶妻,高官嫁女,两所宅子宾客云集,车马将修文坊堵得水泄不通。 至黄昏,卢氏亲自将三升粟装入臼中,又命婢子将一张睡过的席子盖住后院的水井,将枲麻塞到闺房的窗户上。 夫人。家奴将三支箭奉上,只有投壶用的箭,新制的,但没有开刃。 挂门上去吧。 喏。 卢氏眼里并没有嫁女儿的欣喜,布置完后瞧了瞧已经逼近昏礼的天色,满脸愁容的走进新妇闺房。 夫人。 夫人。 青缘色的命妇婚服仍挂在衣架上,梳妆台上的妆匣也分毫未动,卢氏很是不解道:你阿爷千辛万苦替你求来的,如今他答应了,你... 李锦脸色有些惨白,看得出来身体还没有恢复,她的心不在女儿这儿,我让她陷入了两难,这些日子她一定很难过,我不能如此自私,明知道她不属于我。 圣人赐婚的诏书已经下来了,你阿爷说,圣人不会无端降旨,且金口玉言,如若抗旨不尊,你是知道后果的。卢氏满怀担忧道。 婚事乃是私事,臣子家事,君王也要插手与管束吗?李锦深皱着眉头,我不愿意,我宁愿青灯古佛 大喜的日子,三娘在说什么呢?一道略带沙哑又充满少年感的话音传入屋中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近期有些事情。 第87章 仪式昏礼 日薄西山,出檐的倒影越来越斜长,如火般的夕阳洒照在红鸾之上,暖阳带走了三分寒气,黄昏日暮时的气氛便使人渐渐生出慵懒。 鼓乐声从黄昏之初便开始响起,随同王瑾晨一同迎亲的长安早早收拾好换了一身喜庆的衣裳候在门口。 【门下特赐婚佳偶天成,奉敕如右,符到奉行。 望着接到圣旨而目瞪口呆的少主人,小环不解道:圣人为何会赐婚?见王瑾晨不语,该不会是李尚书害怕郎君返悔吧 长安于一侧摇头,圣人不会轻易答应臣子所求,凡事出,必有因,但天心,难测。】夕阳透过西边的窗户洒进室内,瞧着铜镜里的梁冠朝服与一身绯红,春风穿堂而过,王瑾晨眼里的自己只有满面愁容。 吱~房门由内而开,四郎。听得一声温柔的呼唤。 门开后看到的不是小环也不是长安,而是出嫁后多年未曾见面的亲姊姊,已为人妻多年的王氏眉眼间多了几分温柔以及对弟弟的心疼,触目柔情的眼里印着满满的红色,我家四郎果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阿姊...原本强忍着苦涩抹净泪水的人在见到亲人时瞬间崩溃,旋即颤抖着双唇泪如雨下的扑进女子怀中。 随同妻子登门的萧二抱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站在庭院内等候,王氏抬手替王瑾晨擦了擦泪眼,大喜的日子怎的还哭上了?丈夫成亲没多久后便以门荫入仕,辗转诸州做了小官,王氏随其奔波,萧安介病逝后萧二丁忧辞官,一年之后又回到了兰陵郡安家,此次还是因上元百司休务,崔氏族人聚于神都。 对于弟弟的心疼发自肺腑,就连这大喜的日子王哲也表现的异常冷漠,父亲天性凉薄且又懦弱,对于独子的婚事不闻不问,从家中捎来的锦书只有道尽凉薄的寥寥几字迷途知返,辞官归故。 王瑾晨摸了摸眼泪,去年阿姊修书与子玗,小外甥降临,我这个做舅舅的却不在身侧,至今也未能看上一眼。 萧二将孩子抱到二人跟前,稚嫩小手拽着父亲的圆领衣襟不肯松开,大郎,快看这是谁。孩童的胸前挂着一把金色的平安锁,还是王瑾晨托神都的工匠打造好送往兰陵郡的。 萧二将儿子抱给王瑾晨,来,让你舅舅抱抱。 并不惧生的孩童趴在王瑾晨怀中抬起虎头朝她大笑了起来,老虎帽子加上露出乳牙的笑声衬得可爱极了,孩童的笑也软化了王瑾晨原本冷硬僵凝的心。 他长得真好看。 见王瑾晨平复了心情,王氏轻松了一口气,柔声道:吉时要到了,虽在同一坊间,可骑马过去也有一小段距离,莫要让新妇子等急了。 王瑾晨点点头便将小外甥抱还给萧二,萧二见瞧着她眼里黯淡无光,爱屋及乌的心疼问道:我知道昨夜她来府上寻你了,大哥好不容易松了口,你这儿...又是怎么了? 没什么。王瑾晨避而不答。 我知道是我大哥做得太过分了,一直处处刁难你... 已经过去了。 萧二愣住,旋即松口道:你既然做了选择我与你阿姊都会尊重你的。 王瑾晨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与王氏寒暄了几句后随长安及一群伴郎出了宅门,仪仗与鼓吹奏乐跟随在新郎官马后。 街道两侧围观的百姓纷纷仰着脖子,马背上的新郎官穿着绯色的朝服,额头上磕碰的伤痕被进贤冠所遮掩,浮肿与抓痕也随之散去,清秀干净的脸庞印入看客们的眼帘。 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怪不得秋官尚书会如此青睐这个女婿。 平步青云,洞房花烛,这人间喜事可都让新郎一人给占齐了。 新郎官是好风仪,可是为何觉得脸上并没有娶亲的喜悦,反而有些颓唐之姿。 听闻新郎曾经与人有过婚约。 是兰陵萧家的姑娘吧,萧公故去,至今还有两位待嫁的姑娘正在替父守孝,怕不是三年太久,赖不住寂寞这才另寻良人了。 挂满红绸的李宅宾客云集,仪仗彩车至大门前停下,王瑾晨拽着缰绳从马上跨下,客气的朝门口诸李氏与卢氏女眷拱手。 平日里足不出户的妇人们瞧着年轻的新郎官与俊朗的相貌纷纷心生欢喜,三娘倒是有福气,能得如此良人,可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娘子谬赞,能娶贤妻,是小侄的福分才对。新郎客气回道。 几个中年妇人打心眼里欢喜,新郎年少有为,不像我家那几个儿郎,想来三娘嫁过去,我那姊姊也能放心。 听到妇人口中的姊姊,王瑾晨便知晓眼前这几位是李轻舟嫡妻范阳卢氏的族亲,娘子和善,范阳卢氏又是墨香盈门,想来几位令郎也不会差的。 不曾想新郎官不但长得俊俏,还如此会讨人喜,这倒叫我们下不了手了。堵在门口的妇人们乐呵呵的笑道。 新郎如此诚心,咱们便让开道吧。意见一致的妇人们将大门让开,其中一位稍年轻一些的女子上前,微微放着重话,李家虽然不是什么望族,但是李家也不会允许姑娘在夫家受苦与屈辱。 对,三娘也算得上是半个卢氏后人,我范阳卢氏历数百年,经久不衰,若是小郎君日后变了心,让卢氏知晓三娘受了委屈,定会向你讨要说法。 诸位娘子教训的是,子玗一定时刻记在心上。 良久之后,太阳已逼近山头,妇人们将其放进宅内,满堂的宾客挪动着视线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新郎。 没有理会旁人的眼光,喜或是不喜,王瑾晨担忧母亲的安危,便只想快些走完今日的过场。 李氏宗亲及李轻舟皆等在中堂等候新郎的拜见,王瑾晨入内后李轻舟还是那副慈祥的模样,旋即跪拜道:婿王瑾晨见过泰山。没有见到卢氏,王瑾晨便又问道:丈母呢? 李轻舟亲自将人扶起,她还三娘的闺房中。 王瑾晨起身,李轻舟松开手瞧着眼睛还有些微微红肿的人,你的为人我素来清楚,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个为女心切的老父亲,即便你会憎恨我,但是三娘对你如何,你自己是能够感受到的。 泰山放心,婿既然娶了三娘,便会尽到人夫之责。 拜过泰山及诸亲后王瑾晨随同接亲的伴郎进入李锦闺阁的楼下催妆,才刚入院子,王瑾晨便发了呆。 王兄在发呆什么呢?见新郎一动不动,同榜中第又在京为官的伴郎便推了推她的胳膊提醒。 咱们新郎莫不是高兴的忘了催妆诗吧? 在一阵哄笑下,王瑾晨汗颜道:诸位阿兄就莫要取笑我了。 这等人生大事贤弟是头一遭,明媒正娶的妻子就在眼前,莫要羞涩嘛。 伴郎们将王瑾晨推上前至楼下阶梯口,这次拦门的都是些年轻的姑娘,王瑾晨客气的朝她们行了一个礼,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面上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 许久后入内姑娘出来时频频摇头,似乎出现了什么意外,王瑾晨问道:三娘不愿意出来吗? 几个年轻姑娘相顾一视,不是奴家要为难公子,而是三娘她... 从今日天明开始三姑娘就不愿上妆,也不愿意穿嫁衣。 王瑾晨不解,为什么? 李锦的贴身婢女走上前,姑娘不愿意强迫王公子,所以宁可自己伤着。 伴郎们有些错愕的站在院里,这演的是哪一出? 莫不是今日这婚成不了了? 王瑾晨开口道:可否让我进去? 拦门的伴娘们经过商议最后将门让开,婢女瞧着从身旁侧过的新郎,旋即转身唤道:公子。 王瑾晨回过头,嗯? 婢女走上前,攥着因紧张而不安分的小手,姑娘自回神都一直到现在身子都不见好转,奴自幼跟随姑娘,深知姑娘是个倔强又心善之人,姑娘一片痴心,还望公子珍视。 王瑾晨顿在原地,片刻后转身提步,我知道了。 暖阳斜进塞有枲麻的窗户中,细钗静静躺在垫有红绸的匣子内,梳妆的婢子们候在一旁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替即将出嫁的新妇上妆。 一道不及男子厚重但又比女子略沉的声音传入内,使得满屋的女子同时望向垂帘,宽大的朝服穿在来人身上略显单薄,婢女们没有阻拦,卢氏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从榻上轻轻起身。 王瑾晨走上前朝卢氏拱手作揖,开口道:丈母。 卢氏并不惊讶王瑾晨的改口,你既然来了,就同她好好说说吧,这是你们两个年轻人自己的大事。 李锦目瞪着王瑾晨,阿兄适才唤我... 王瑾晨走到榻前缓缓坐下,从朝服宽长的袖子里伸出手轻轻握着李锦的手,适才在楼下她们都与我说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也会对自己所做的一切负责。 那七姑娘呢?感受着手掌的温度,李锦泪如雨下,我不想让你为难,但是我劝不动阿爷,我现在...话还未说完,李锦便抬手与抽回手捂着胸口粗喘了几口气。 王瑾晨望着她难受的模样着急的问道旁侧,有热水吗? 婢女将桌案上刚端来不久的热茶奉上,郎君。 王瑾晨摸着杯子感受水温,觉得正合适便端到李锦跟前,喝口水。旋即又道: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娶你,便不会再与前人有所纠葛,我只会娶一位妻子。 李锦睁着湿红的眸子,阿兄即使不说我也知道,七姑娘在阿兄心里没有人可以取代,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这不是施舍,王瑾晨满怀愧疚道,我也不会向你许下任何空口无凭的承诺,因为将来之事未可知,我会努力去做到更好,绝不辜负你。 李锦不想做代替之人,可是内心却告诉她更不想将眼前人从视线中推开,阿兄不讨厌我吗?明明都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 从未,王瑾晨抬手轻轻擦着李锦的眼角,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涩与痛苦,懊悔与愧疚交织在一起,使她心乱如麻,如果有错,那也是我的错。 你没有错,都是我在逼你。 重拾心态,王瑾晨从榻上坐起,起来梳妆吧,不然真要等天黑才能举行大礼了。 好。 第88章 新婚燕尔 李锦强撑着身体从榻上下来,王瑾晨瞧着她额头上微微冒汗,有些担忧道:她们说你身子一直未见好...韦讯曾为侍御医,他当有法子。 李锦吃力的拽着王瑾晨的衣袖,站稳摇头道:连张御医都没有法子,妾恐今后会拖累于你。 张文仲擅治风疾,术业有专攻,韦讯的医术与其齐名,说不定能根治,王瑾晨又安抚道:不要说什么拖累的话,若没有你,我今日又怎能安然的站在此处呢? 王瑾晨小心翼翼的将人扶到梳妆台前,一番宽慰后转身,朝一众等候着替新妇梳妆的姑娘拱手,有劳诸位姑娘,我去门外等候,不必着急敢时间。旋即出了闺房的门站在门口静候。 分卷(68) 凑在一起议论的伴郎见王瑾晨出来,焦急的围上去问道:如何了? 静待。王瑾晨端抱着双手淡淡道。 落日从山头爬向了山腰,璀璨的金光也变成了如火一般红的光色洋洋洒洒的照在大地与红墙琉璃瓦上璀璨生辉,一只卷缩在屋顶上晒太阳的白猫睁开双眼,慵懒的拉伸着四肢。 半开的窗户被紧关上,屋子被炭火烤的暖烘烘的,斜阳透过纸窗光照减弱了几分,映在胆瓶内新插的梅花上,房间内十分静谧,婢女们正有条不紊的递着梳子、发簪。 约过了半个时辰后房门被人敲响,声音是从屋内传出的,小郎君,新妇已经准备好了。 伴郎们走下石阶站成一排翘首以盼,似乎比新郎官还要迫不及待。 吱~ 房门由内而开,两个婢女从中间推开两扇门,众人搀扶着李锦站在门口,青绿色的细钗礼服,双手持团扇掩面,她便只能瞧见一双极好看的丹凤眼,眼角处的几笔朱红,添加了几分冷艳。 好看。还不等问话,王瑾晨率先道,旋即跨进门槛担忧的问道:能坚持吗? 搀扶的婢女见新郎上前遂逐渐松开手,李锦勉强可以站稳,但是身子发虚,连妆容都掩盖不了苍白的脸色。 门口摆着马鞍,王瑾晨有点担忧她,我抱你出门上彩车吧,屋外风大。 时隔多年,李锦再次感受到王瑾晨的细心与关怀突然觉得有些心酸,未有言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王瑾晨将人横抱着走出闺房,穿过拱门与内院的长廊径直来到会客的前院,青绿礼服配上绯色的朝服,红绿相间,很快便引起了宾客们的注意。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席间,跪坐的年轻官员捻起一只盛满了酒的杯子,目光斜视着走在人群正中间的新婚夫妇。 从外面赶入的小厮瞧了一周后走到年轻官员身后,俯下身小声道:主人,事情都办妥当了,人已经送回府上了。 好,你下去吧。 小厮没有当即离开,而是隐忧道,今日大礼,郎君为何不等过了之后呢,就不怕他见到之后悔婚吗? 就是悔婚才好呢,一百仗打下去不死也要变成残废。年轻官员勾笑道。 王瑾晨在众人的目光下将李锦抱出了李宅,随后又扶着她上了彩车。 李锦坐在车内单手持扇扯着王瑾晨的衣袖不肯松开,力气很小,小到轻轻一扯就能断开,但是足已让人察觉,王瑾晨从广袖中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得骑在马上带你回家,这是六礼之中的规矩。 又见李锦眸中有所顾忌,王瑾晨添道:从今日起,你才是我的妻子,归家的路没有人可以阻拦。 至此,李锦才将手松开,王瑾晨朝其温柔的笑了笑,马车颠簸,我慢一点走。 刚转身跨上马,万年便骑着马从王宅匆匆赶到仪仗中,主人。 什么事? 万年跳下马走到王瑾晨马侧,踮着脚低声道:老夫人回来了。 杨氏抵达神都的消息反而让王瑾晨多了一抹心酸,回头瞧了瞧婚车上盛装打扮的新妇,与左右的众目睽睽,王瑾晨没有多想,轻轻抽着鞭子继续朝前,驾。 黄昏最后一点光照打在新郎左侧脸颊上,绯色的朝服被红光照得极为显眼,穿城而过的洛河缓缓流淌,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分支流进各个坊间,左侧数丈高的楼阁将夕阳的光照阻挡,仪仗队随之进入了背光的阴暗处。 两双透彻而又清冷的眼睛盯着楼下经过的仪仗队,鼓吹声有些刺耳,透着一丝凉薄与厌恶的眸子率先将视线挪开转移到对坐人身上,今日大婚他母亲才回府上,不用查也能知道他是受人胁迫,宋姑娘能够猜到,想必你 我是猜到了,清冷的眸子盯着一道红色,眸色暗沉,我只是想让她亲口告诉我。 女子对她的执着与痴情颇为无奈,情这个东西,不但能让人疯魔,还能要了人的命,红尘万丈,谁又可以远离世俗呢,贪婪与自私是人的本性,只不过吃像太过难看,叫人恶心。同时又有些担忧眼前人,这种人将来自然会有人惩罚,你莫要为了不值当的人而毁了自己。 阿姊可否告诉七娘,如何才能不悔呢?仪仗队逐渐消失于视线中,萧婉吟转过头正对着问道。 萧若兰越发心疼眼前人,一眼万年,最后却求而不得,任谁都会发疯,你当初待她好不也是出于怜悯与同情吗,甚至还有私心在里面,但他已经不是那个当年为了你可以连命都不要的小童了,如今你却把自己搭进去了,越陷越深。 阿姊为何会知道我幼年这些事?二人幼时关系并不亲近,萧婉吟疑心道。 四目相对,萧若兰望着眼前人眸子里映着些许动容,当你在看画时,是否知道自己早已经成为了画中人。 萧婉吟将视线撇过,故作不懂道:我不知道阿姊在说什么。 萧若兰低头喝了一口茶,没什么,你不用在意。 接亲队伍返回王宅,王瑾晨从马背上跳下亲自将李锦扶下车,在摸到她冰冷的手后忧心忡忡道:不要勉强自己。 我没事。 王瑾晨便伸出手掌心朝上,李锦松开一只持扇柄的手轻轻搭在她的掌心中。 跨进门槛后,童男童女抱着豆谷跟随在身后抛撒,前院坐满了宾客,李张皆为御前红人,朝官们遂将家人分作两波,各去一批赴宴祝贺。 进入前院,席间有人朝王瑾晨招手,王瑾晨睁着眸子楞了一会儿,一年多不见,兄长的面孔依旧未变,还是那样不羁。 怎么了?李锦见她突然发愣。 王瑾晨摇头,走吧。 行交拜礼的大堂内,王哲的妾室杨氏篡着一双紧张的手端坐在主座上,今日本该是由生父与嫡母坐于此处,杨氏刚到神都就被告知儿子于今日上元与高门嫡女完婚,杨氏知道王瑾晨的婚约,但是没有想到大礼会如此仓促,明明前一刻还生死未卜。 阿娘!在见到母亲安然无恙的出现在眼前时,王瑾晨没能忍住泪水扑向前重重跪下,堂内只有王氏族人与送亲的李氏诸亲。 只听说过嫁女儿哭嫁的,怎么这娶个亲也要闹腾一番?新郎的突然下跪与泪水让人生疑,底下便有极为小的议论声传出。 杨氏似乎看不明白儿子的举动,还以为是她没有娶到自己钟意之人以及父亲及嫡母的冷漠让其受了委屈而伤心难过,大喜的日子怎还哭上了? 王瑾晨跪在地上连连磕响头,杨氏心疼的从座上起身将其搀扶起,这是怎么了? 是孩儿拖累了您。 杨氏仔细的打量着王瑾晨,比前年离家时更瘦了,杨氏知道看似风光的背后是难以言喻的艰辛,尤其是对于王瑾晨来说,你是阿娘的骄傲,一直都是。 负责礼仪的是太常寺的官员,上元休务,便得空做了凤阁舍人王瑾晨的典仪,日薄西山,光照即将见尾,官员便提醒道:王舍人,吉时到了。 杨氏也有一肚子疑惑要问,面对着已经到来的事如今也只能暂时接受,先行礼吧,新妇在等呢。 王瑾晨抬手抹了一把泪眼,嗯。 李锦没有过问王瑾晨缘何落泪,只是撑着身子持扇站立在席子旁侧,待人走到跟前时又抬出一只手轻轻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 婚房 原本安静的内院闯进去了几个与王瑾晨年岁相差不大的壮年男子,其衣着又不像是伴郎,王宅的下人也没有进行阻拦。 你小子,可以啊,竟然连大婚都不事先通知我们。几个年轻人将房门堵住。 阿兄。 大哥与二哥有事,父亲本也想过来,奈何时间太过仓促,我便与几位叔父家的弟弟们骑着快马赶来了,好在是赶上了。王三瞧了瞧王瑾晨身侧的女子。 这是我族伯父家的三子,你认识的。 三哥。李锦持着扇子微微福身。 嗨哟,新妇客气了,没有想到三姑娘到最后还真是嫁给四郎。王三旋即又将视线挪回,你也真是的,这么重要的事也不与我们说,还有叔父也是,自己儿子大婚,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知晓似的,要不是有族人在神都,以及你的名声够大,我们恐怕至今还不知道呢。 父亲他...王瑾晨语塞,都是子玗的错,害得诸位兄长一路奔波。 算了,看在弟媳的份上便也不怪罪你,但是一会儿可要自罚。说罢,王三与几个年轻人将房门让开,这礼数不能少,等你行完礼可要好好陪陪我们。 好。 李锦揪着王瑾晨的手,担忧道:你有寒疾,饮酒伤身。 弟媳曾经在书院就偏心四郎偏心的紧,如今嫁进门来了,我们怕是只有更羡慕的份了。几个兄长打趣道。 作者有话要说:  唐代有专门的婚姻法,最强调的一点就是父母之命。 悔婚的后果非常严重(一百杖) 第89章 相敬如宾 吱~呀~随着房门开合的声音响起,也将榻上端坐之人忐忑的心牵动,最为祈盼的一天成为现实后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她不知是该窃喜还是该愧疚。 热闹退去后,王宅变得尤为安宁,外面有新婚夫妇各自守夜的仆人,朱红色的朝靴跨进内房门槛,白皙的脸上带着微醺的红润。 新房的小桌上放着两个对半切开又拼合在一起的葫芦,却扇礼过后扇子也被放到了一边,王瑾晨走到离床榻还有十余步的距离便停止不前,摸着后脑勺有些尴尬道:你瞧我这记性,都给忘了,才从前院回来带着满身的酒气。 李锦坐在床头愣了一会儿,当初便是这分温柔细腻吸引的她,说话做事言谈举止多年来都未曾变过,无论是对谁。 王瑾晨垂下手,我去沐个浴,三娘要是困了就先睡吧。 李锦盯着欲要转身的王瑾晨,心中所想突然变得清晰,什么都不图,只图她,旋即站起道:夫君。 王瑾晨征在原地,转身疑惑道:嗯? 出了这个门,一会儿还回来么?李锦盯着她带有疑惑的双眼,我只想... 说什么呢?王瑾晨走上前,伸手握住李锦紧攥在一起十分紧张的小手,我只是去沐个浴,新婚之夜我自然不会去别处,你一个人嫁到这个陌生的府邸,我又岂能让你独处守着一座空房呢? 李锦听后,突然心酸的扑进王瑾晨怀中,妾什么都不求。 对于李锦突然的举动以及她的言语,越是如此,王瑾晨便越是愧疚,便抬起垂在□□无措的手,轻轻安抚道:你不需要如此,天生万物,这世间的每一个人都是仅有的,你有疼爱你的双亲,是她们的珍宝,所以我希望你可以自私一些,善待别人的同时更要先善待自己与爱惜自己。 我有私心,也不像夫君说的那般好,只是你是那个例外而已。李锦抬起头,我也知道,世间仅有一个你。 翌日 奉茶之后杨氏将儿子单独叫到了书房,昨儿你是怎么回事,可把娘吓死了,这突如其来的婚事又是怎么回事,你阿耶说同意李尚书只是权宜之计... 王瑾晨轻轻抓着母亲的手左右查看,他们没有把阿娘你如何吧? 把我如何?杨氏有些不解,谁? 他们没有把阿娘带走吗? 四郎是说那几个年轻小伙么?杨氏反问道,嗨,马车走到半道不知为何马突然就受惊了,幸而路上遇到了一些热心肠,起初我还以为是些干坏事的盗匪,后来他们说识得你,其中有人说是你的同僚,说你做了大官可风光了... 听到马受惊,王瑾晨便紧张了起来,阿娘可有受伤? 杨氏摇摇头,没什么大碍,你放心,娘又不像你阿耶那般的身子骨,再说还有他们几个照料了几日呢,本就没什么事,非要请医,这才耽搁了不少时日。 王瑾晨松了一口气,阿娘没事就好。同时心里也增了诸多怨恨,尽管母亲没有什么大碍,但这卑劣的手段实在让人作呕。 杨氏紧拽着王瑾晨的衣袖,你现在是朝廷要员,她可知道你的事?你的身份要是被戳穿,你让阿娘怎么活。 她什么都知道,成亲之前就知道了,王瑾晨越发内疚,双膝跪地道:孩儿不孝,孩儿为了执念而不顾族人安危,更让母亲时刻处于担忧之中。 杨氏没有继续搀扶她,走到一侧坐下道:你知道就好,如今做都做了,还讲这些做什么,我不求别的,只希望你能够早早辞官... 王瑾晨磕头道:孩儿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杨氏皱起眉头,原本一头乌黑的头发如今已经隐约能见到几丝白发了,我是个妇道人家,不懂朝堂上的事,娘只希望你能够平安顺遂,如今娶妻,便也不奢望你能够换回身份,你娶了李尚书的千金,那么萧家那位呢? 孩儿...王瑾晨语塞。 兰陵萧氏是望族,又是嫡系,国朝选良人门第为首要,娘最初就不看好,可你偏不听,娘不管你从前心里装着什么,但是昨日至今日奉茶,新妇眼里满是你,你即便不喜欢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不能辜负与亏待人家。杨氏语重心长道。 孩儿知道。 杨氏从座上起身将王瑾晨扶起,旋即又盯着王瑾晨满眼的疑问,但又难以启齿。 王瑾晨瞧出后便开口道:阿娘有什么话就直问吧。 我看她气色不大好,可是身子抱恙? 分卷(69) 随着大婚的确定,关于李锦的风评便渐渐沉下,陇右的惊险,王瑾晨至今都还心有余悸,便不打算告诉母亲,长安应该都告诉母亲了吧? 杨氏皱起担忧的眉头,我记得以往新妇常来家中作客,身子一直挺好的,怎会无端患上恶疾? 见王瑾晨陷入沉默,杨氏或多或少也猜到了些许,娘不逼你,总之娘知道她是个好姑娘,你不是在宫里当差吗,那宫廷里的御医总要比外头的厉害吧,他们就没有法子? 先前请张文仲瞧过...王瑾晨摇头,孩儿准备请韦慈藏先生瞧一瞧。 可缺银钱,娘攒了一些钱,还有你寄回来的,也没地方用... 王瑾晨托抚着母亲的手扶其坐下,孩儿现在有俸禄,且上次归京圣人赏赐了金银钱帛,这次大婚圣人又赏了金银玉器。 他们说你升了个什么舍人,又说这是个能够做宰相的要职,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凤阁舍人,原是中书舍人,孩儿掌制诰与敕命,是替圣人草拟诏书的。 那岂不是每天都要见皇帝?杨氏再次忧心起来。 王瑾晨点头,有时会由内臣与宰相传达圣意,不过时常受召。 圣人是女子,于此事上必然要比一般的帝王敏锐,那... 阿娘放心吧,世人对圣人的评价不好,那是她们没有真正接触过圣人,若心胸不够宽广果真如世人言滥杀无辜的话,那么圣人作为政坛上最忌讳的女子又怎能坐稳帝位。 杨氏宽心了些许,但是担忧仍在,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你如今已成家,不管是否如意,都要行事更为慎重才好。 孩儿谨记。 天授二年二月,周兴流行岭南,未久,遭仇杀,卒于道上,妻妾携财散逃,时人称快。 韦宅 桌案上的茶汤冒着热气,一老一少静静对坐着,老朽已不任御医一年之久了,文仲医术在我之上,连他都治不好令正的恶疾,何况老朽呢。 张御医主攻风疾,先生的医术与之齐名擅治外伤,拙荆的恶疾乃是外伤所致,先生医者仁心,还望能够答应在下的请求。王瑾晨恳求道。 韦慈藏捋着长须,之前文仲应李尚书之请登门视诊,随后便寻到了我与我说了一些令正的情况,之前我也瞧见了令正几次,从气色上便可判断,不是老朽不愿前去府上替令正诊治,而是我等凡人,医术只能救治而无法清除以及起死回生,老朽曾为道人,道家也没有仙术一说,还是说王舍人非要老朽走这一遭,给个答案死心吗? 王瑾晨瘫坐在椅子上,生老病死,无可避免吗。 这世间本无起死回生之术,上元节天灯,戏台之上有西域幻术师表演了枯木开花的幻术,那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障眼法,专欺愚昧无知的百姓罢了,将沉睡之人唤醒,又岂能叫做起死回生?韦慈藏看着神情低落的年轻官员,凤阁舍人新婚燕尔,下官本不该同你说这些的,但我是医者,不该有所隐瞒。 王瑾晨低着头,我知道,旋即站起拱手道:多有叨扰,还请先生海涵。 这样吧,我过两日亲自登门替令正把脉,再写副方子帮助调养如何? 多谢先生。 驾。马车从城北向南离去,归家之路似乎比以往要更漫长,王瑾晨捏着自己的双手,只觉得难受至极。 吁。车夫将马车稳停在王宅大门前。 王瑾晨从车上焦急的跳下,望着马车旁等候她归家的人皱眉道:怎么出来了,屋外风这么大。 平日这个时辰你已经归家了,这个多了半个时辰之久,妾放心不下。 有时候凤阁会有些琐事,又或是圣人召见,不过今日我去了一趟韦慈藏的家中,王瑾晨一边说着一边将人搀扶回宅,他答应过几日来视诊。 都是妾... 拖累的话就不用再说了,我不兴听这个,反而会让我越发愧疚。 好,不说。 守门的婢女将房门推开,王瑾晨将人扶进内,李锦开口道:白日阿娘来信说已经平安抵达了越州,让你放心。 王瑾晨握住李锦伸向她腰间的手,扶着人坐下道:我自己来,你歇会儿吧。 李锦安坐下望着更衣的王瑾晨,三月寒食节与上巳日要回越州么? 王瑾晨将绯色的外袍脱下换上便服,瞧了一眼李锦,李锦意识到后连忙添道:你若担心妾的身子,可以自己回去的... 我随你去泰山家吧,上巳日,不回越州了,父亲大抵也不希望我回去。 父亲两个字在王瑾晨嘴里显得极为生冷,李锦没有过多问话,只是静静聆听着,妾都听夫君的。 第90章 收复安西 天授二年四月,天象出现日食,群臣上表,前唐崇道,女皇遂升佛教于道教之上,使僧尼处道士女冠之前,又亲迎禅师入京上殿,大兴土木修建寺庙,使佛教风靡于世。 修文坊 李锦将一碗消暑的汤端到书房,轻轻放在王瑾晨的桌案上,盯着全神贯注的人问道:今日不朝,也不当值,休务也要进宫去吗? 王瑾晨将笔搁下,抬头瞧了瞧静站在桌前的妇人,自张文仲来瞧过换了方子后,李锦看上去气色好了不少,闲下来我才想起去年在陇右答应唐都督的事。 唐都督? 王瑾晨点头,唐休璟,他一生都在为国家征战,本是一介儒生,却拼死守护安西,想要的不过也只是安西能够重回中原。 文臣干预边疆事宜是否不太好?李锦提醒道。 是不太好,但总要有人去提吧,疆域之事只大不小,战争带来的是灾难,但强敌环伺,若一味退缩那才是毁灭,这个世间非一国存于,所以战争是避免不了的,战是为了不战。王瑾晨将写好的奏疏卷起塞入袖子内。 先把这个喝了吧,日食过后又是大雨,又热又潮的。李锦将汤递到她的手中。 王瑾晨伸手接过,温柔的笑道:好。 太初宫 负责铸造的有司官员与数十吏员抬着一口巨大的铜钟走在殿院之中,旁侧还有往来的朱紫官员。 皇帝每日于殿内接见台省及六部的大臣,望着奏疏上慷慨激昂的陈述,女皇镇定的脸色上表现出了些许质疑,唐休璟如何能够保证朕出兵就一定能够收回安西四镇? 民心所向,安西经过多年汉化,其百姓大多都为汉人,殿下登基已有二载,国泰民安,安西四镇众望所归,与番争夺数年,不进则退,诸国环伺,大国岂有退却之理,请圣人思虑臣的所谏。 战争非儿戏,军队乃国家的元气,不可轻易动之,不过卿所言,朕会考量的,皇帝侧在龙椅上,朕从来也没有想过要放弃国家的任何一片疆土,比外患更难的是内忧,君王一人要做的事情太多了,那能够兼顾呢。 启禀圣人。高延福走入殿内叉手道:将作监奉旨铸造的铜钟已经做好了。 呈上来。 数十人抬着一口比人还要高许多的大钟进入大殿,王瑾晨端着笏板回过头,望着铜钟上的雕刻,钟作为礼乐,是皇权及身份的象征,遂转身朝皇帝拱手道:愿陛下江山永固,国泰民安。 女皇瞧了一眼刻着凤凰与铭文的铜钟,吩咐道:置于北阙吧,将原来用于报时的铜钟换下。 喏。将作监官员领命后将大钟从殿内抬走。 适才卿说什么来着?女皇回过神,心情似乎不错,是关于安西四镇收复的事吧? 回圣人,是,奏疏还在圣人手中呢。王瑾晨回道。 朕要是记得没错,前些年龟兹落入吐蕃之手,若夺回便要与吐蕃开战,说来说去还是我朝与吐蕃之间的争斗。女皇从座上起身,北突厥不怕,东边相隔数千里的高句丽也不惧,以及西域诸国朕更是未曾放在眼中,但唯独吐蕃是块硬骨头,你知道为何吗? 王瑾晨躬身回道:回圣人,攻与守,守要更为艰难,国朝疆域广袤,兵力分散,边境又有诸国虎视眈眈,便不可能调动大规模的军队与之对抗,而吐蕃经几代可汗励精图治已今非昔比。 你从陇右回来想必也见识了西域的风景吧?女皇背起双手再次问道,感觉如何? 回圣人,西域不比中原,军队恐怕短时间内难以适应其环境,吐蕃位于国朝西南,地形也太过复杂,易守难攻,若要出兵,则需从长计议。 能用的将领如今都垂垂老矣,出兵之事朕还要同诸位宰相商议再做打算。 王瑾晨抬头,叉手道:陛下圣明。 圣明?女皇为之一笑,朕昔日为了稳固手中的大权不惜将边军调回京畿以震人心安抚内乱,因此丢了边境疆土,一己之私可没少遭受指责与议论。 事分轻重缓急,旁人不懂也没有那个能力,除了一张嘴,便也做不了什么。王瑾晨道。 卿这份心,倒真是偏颇的厉害,因为朕是皇帝么?女皇问道,所以你也和他们一样有着畏惧。 王瑾晨低头拱手回道:这只是其一,但真正的原因是因为陛下是历代君王里的第一人,皇天眷命,奄有四海,为天下君。 女皇冷看着一片赤忱的臣子,微微颤着眉眼,赐婚的诏书,卿就不想知道朕为何要下? 臣不敢揣测圣意,也不敢问君心,是赐婚还是赐死,作为臣子,臣都绝不会抗旨。王瑾晨回道。 女皇微眯起双眼,旋即低头看着手中的奏疏笑道:卿这手字比内舍人还要写得端正与秀气,不愧是书圣的后人,书道的造诣恐怕在同龄人之中无人能及吧,假以时日必是文坛上的大家,朕向来惜才,可不会折了卿这手笔墨。 圣人谬赞,臣不敢当。 启禀圣人,鸾台侍郎、同平章事傅游艺求见。 女皇走回御座缓缓坐下,收复安西之事朕会仔细考虑的,卿无事便先回去吧。 喏,臣告退。王瑾晨从殿内倒着退出,至门口才刚转身跨出便被门外等候的紫袍瞧见拉扯到了一边。 傅相公。王瑾晨拱手道。 今日当值的知制诰不是贤弟吧?傅游艺瞧了一眼殿内,圣人召你? 王瑾晨摇头,是下官自己入宫的。 傅游艺摩挲着自己的双手小声道:最近圣人烦忧着呢,被大臣们催着立储,你可得小心些。 多谢相公提醒。 嗨,你我还言什么谢,若没有你,我又何来这紫袍与金鱼袋呢。 傅侍郎,圣人宣召。内臣从殿内走出传唤道。 傅游艺拿着笏板轻轻拍了拍王瑾晨的肩膀,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下官记住了。王瑾晨点头。 天授二年端午,太平公主端午设宴于府上,亲自挑选千里马于府内围场击鞠。 金晃晃的帖子就摆在桌案正中间,王瑾晨穿着宽大的便服坐在椅子上撑着半边脸发呆。 在想什么?刚梳妆完的李锦从内房踏出,见她想得入神,可是朝中还有什么烦忧事? 倒不是朝中,王瑾晨盯了一眼帖子,我在想太平公主的请柬,上面写的是家中女眷,我怕你会见到一些不想见到的人。 夫君若觉得为难,妾可以不去。 王瑾晨垂下手坐直,旋即深深呼了一口气,起身边走边道:我去洗漱,准备一下出门吧,太平既是公主又是王妃,即便今后调离京城,我也会带着你一同赴任,绝不让你独自一人。 李锦回身看着走到屏风后面更换衣服的人,阿爷说夫君本没有什么争心,也不在乎名利。 隔着屏风,王瑾晨点头,这身红袍并非我所想,如今穿着也当是多了一份职责所在,不为苍生,权当为了自己与家人吧。 妾倒是觉得以夫君的身份,辞官归隐是不大可能,但若能离开京城到地方做官,也许... 三娘想离开京城了?王瑾晨从屏风内探出头。 我不想你跟那些人勾心斗角,也不想你一直被困在官场上,这些本不该你去承担...李锦的话还未说完,便抬手低头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王瑾晨从屏风内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走出,一手搭着腰间的金带将人扶住,三娘先坐下歇息吧,我去厨房看看你的药熬好了没。 李锦扯住王瑾晨的衣袖,王瑾晨回过头疑道:怎么了? 李锦松开她的袖子抬起另外一只手,摸向她的腰间,盯着歪歪扭扭的腰带认真细致的解开重新系好,你一着急就会如此。 低头俯视着身前体型消瘦还有些憔悴的女子,王瑾晨既心疼又愧疚,我会想办法从这龙潭虎穴中脱离,然后带着你辞官归隐,如若做不到,那便换一种方式,只要能离开此处,即便身败名裂我也不在乎了,以往对你的亏欠,我会想办法弥补。 李锦抬起头盯着王瑾晨,唇色有些发白,脸上的气血也不是很好,睁着微微泛红的眸子问道:倘若我没有因你受伤,没有变成这幅末样,你今日还会站在此处为我如此急切与担忧么? 王瑾晨呆滞在原地说不出话来,明知故问,李锦拉着她的手,妾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妾要告诉你的是,你不需要弥补什么,因为你本就不欠任何,这一切都是我与阿爷强加在你身上的,妾想说的是,无论什么结果,妾都不会怨你,妾知道自己陪不了... 分卷(70) 胡说什么,王瑾晨斥断道,张文仲与韦讯都没有下定论,你... 你听妾说完,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还会不知道么?李锦紧握住她有些狂躁不安的手,在我之后,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你还这样年轻,不要把自己困在愧疚之中,对我而言,更希望有人可以一直陪着你。 扑通一声,王瑾晨瘫软的跪了下来,扑在李锦怀中泪流不止的颤道:我何德何能,让你于此。 第91章 琴瑟和鸣 太平公主宅 宫人与内臣来往后厨与球场,将摆盘的果脯端至两侧的棚中,几匹御赐的国马被单独养在马厩中,太平公主抬手摸着五花马的鬃毛亲自喂养着。 身后还跟随了一个穿着男子绯色官服的女官,公主明知道她们二人如今的境地,今日设下这端午宴岂不让人难堪么? 木已成舟还能如何,难道一辈子要躲着不见么?太平公主回头道,既成不了那便散,难道逃避它就不存在了么?如此又能解决什么呢? 女官皱皱眉头,先不讨论她们两,这是人家的私事,咱们也不好做过多的干涉,公主要担忧的乃是魏王在暗中推动策划立储一事。 这个我知道,魏王筹谋了这么多年,替母亲揽权不过只是为了自己而已。太平公主将手中的干草放回马槽中拍了拍手掌道,宰相之中起码有一半数是支持李氏的吧,皇嗣在东宫,只要圣人不松口,武承嗣难道还能凭一己之力对抗。 圣人现在的心思是不想把大周江山还给李氏,我只是怕万一...若圣人真将社稷交付给了武氏,想那武承嗣与武三思是何种人,恐怕李氏族人便真要遭来灭顶之灾。 百年基业,哪能轻易替之。太平公主睁着深邃的眼眸,扭头问道:现在朝中还有高宗时期的旧臣么?没有拜过相,但受过先帝恩惠的。 四目相对,女官意会,公主是天子内眷,朝政之事就交由臣来吧。 太平公主点头,今日到场的,不知会有一些什么人的妻子。 请柬下发皆为朝中五品以上的大员,诸位宰相的国夫人应当不会缺席。女官回道。 有时候强硬的手段不如枕边风来的好,略施恩惠,也许将来有用。 望着心思越发深沉的太平公主,上官婉儿笑赞道:公主圣明。 公主宅大门前停满了车马,车上下来的内眷居多,偶有官员陪同者,端午百司休务,宫中亦有端午晚宴。 主人,已经到太平公主府了。车夫回头道。 一辆马车停在石狮子旁,熏风吹响悬铃,李锦坐在马车上靠在王瑾晨的肩头,待马车停稳后王瑾晨从袖中伸出手牵起李锦略微冰凉的手,当心碰头。从车厢内走出后又替其撩开帘子,随后将人搀扶下车。 李元符骑着一匹黑色的三花马,原本要下马入府,却在瞧见王瑾晨的马车后又重新握起了缰绳,打马靠近道:哟,这不是凤阁舍人嘛? 舍人好雅兴,朝中政务不忙么,怎的也过来了? 王瑾晨小心翼翼的将人扶下车,随后抬头,脸色如常道:本官因公主举荐而入仕,在公主府的端午宴上见到本官很奇怪吗?倒是校书郎,今日是内眷之宴,校书郎怎么也来了? 家父脱不开身,公主盛情相邀李府又怎能缺席,况且七娘与公主及内舍人交好,这样的宴会也是会来的吧,下官可不像王舍人琴瑟和鸣可以陪着夫人一同赴宴,李元符瞧了一眼王瑾晨旁侧,说起来,三娘还是我的结义妹妹,王舍人作为妹夫也当唤我一声兄长吧? 王瑾晨皱起眉头,李锦听后颇为不悦的将她扯到身后,她也知道二人生有过节,遂抬头道:阿兄与我夫君从前有什么过节我不管,而今我虽然嫁给她成为了她的妻子,但若阿兄要如此占人便宜,咄咄逼人,便休怪锦不念两家的情分。 李元符再次对视了李锦一眼,旋即低头笑道:我的好妹妹,我也没有说什么逼迫他的话吧,这就胳膊肘往外拐了?听着不远处熟悉的铜铃声,那是来自骏马胸前悬挂的铃铛,李元符轻笑一声,当初三娘没有嫁进门的时候可是朝思暮念,日日想法子接近呢,王舍人可是让我这个做兄长的都羡慕不已,如今刚入门没多久就跟着一条心了,可让我这个哥哥好生心寒哦。 叮叮当当 李元符的声音盖过了铜铃声,坐下的三花马刚好也挡住了巷口的视线,一直到一阵风吹来,将人身上的味道带到身侧时,王瑾晨突然楞了一下,旋即拽着李锦的手往公主宅内走去,走吧。 李锦本想回李元符什么,听到王瑾晨的话后转身随其入了内,李元符侧身,盯着已经停了有一会儿的马车轻轻夹了夹马肚子向其靠近,七娘既然来了,为何不下车?见车内没有回应,李元符又道:适才的对话七娘都听见了吧,他瞧见了你转身就带着娇妻走了呢。 萧婉吟从车内躬身走出,侧头瞧了一眼从马背上跳到车前献殷勤的年轻官员,对于他伸来的手并没有搭理,陇西望郡李氏乃是名门望族,又系将门,也爱在人背后嚼舌根么? 李元符将手收回,摸了摸后脑勺道:我这不是替七娘气不过吗,若非你,我便连看他一眼都不想看。 萧婉吟顿步,回首瞪了一眼李元符,使得李元符呆滞住,他不知道自己的小聪明与诡计都被眼前人看穿,便也不知道正看着自己的这一双冷眸藏着多少怒火与怨气,七娘... 你不用跟着我,公主府我比你熟。萧婉吟回身提步,戴孝之身本不该赴宴,来了还是隔远些比较好,以免冲撞了校书郎。 李元符提步跟上前,但十分小心的保持着距离不敢靠得太前,收到请柬我本是不想来的,可又转念一想,七娘与公主交好,定然不会驳了公主的好意,我知道七娘心里只有那个小子,可是他做了什么,七娘现在应该也看明白了吧,我李元符不一样,身边没有那么多莺莺燕燕,以前没有,将来也不会有,为什么你就是不能回头看看我呢? 萧婉吟没有回话,只是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公主府的院子与廊道极多,我要去见公主,公主的内院,校书郎就不必跟来了吧。 内院二字让李元符愣住,望而却步道:那等端午宴结束,我送你回家吧。 位于坊间的公主宅比东宫还要大,宅内不仅有花苑还有专门供击鞠与蹴鞠的球场,府内豢养了无数舞姬与伶人,还有专门的乐人。 几个内臣从屏风后面走出,台下奏乐的乐人便纷纷停下手中的吹弹,公主到! 原以为是定王与太平公主一同出现,没有想到陪同公主的是大内的红人,内舍人上官婉儿,不过两侧身穿礼服的外命妇们也没有多想,公主与内舍人本就是一同长大的挚友,二人亲近关系密切也十分正常。 随在上官婉儿旁侧的还有一个双十年华左右的年轻女子,即便衣着朴素也不减其气质,命妇们纷纷坐起,福身道:公主万福,妾等恭祝公主端午安康。 诸位娘子,端午安康。太平公主走到正北搭建的台上,今日之宴,纯属太平私人所设之宴,诸位娘子久居内院想来是乏闷至极的,今日就端午与诸位同饮。 七娘,上官婉儿拉住萧婉吟,你就坐我旁边吧,一会儿陪我打场球? 萧婉吟瞧了一眼主座上的太平公主,婉儿姐姐让我陪着打球就不怕公主怪罪么? 上官婉儿侧头,离主座不过几步远,侧身小声道:我倒是希望她会因此怪罪,若是有心回应,赴死也值。 怎么就说到死这样晦气的事了呢,萧婉吟皱起眉头,若两心相同一人赴死,徒留的一人又该如何了此残生? 上官婉儿摇头,置身皇家,权力的中心,有太多事都身不由己了,每一步走得都是刀刃,我只愿能护她一生平安顺遂,除此之外,再无所求。 除此之外,再无所求萧婉吟眼里投来羡慕,姐姐的痴情,当真叫人羡慕。 你...上官婉儿盯着有些憔悴的人,耳侧传来了朝堂上极为特别又十分熟悉的声音。 王瑾晨牵着妻子走到太平公主桌前,下官见过公主,端午安康。 李氏随之福身道:妾身见过公主,公主万福。 太平公主盯着二人,王舍人好福气呀,金榜题名、平步青云、洞房花烛是全都占齐了。 承蒙公主与圣人看重,方才有下官今日。 王舍人一岁内由进士襕衫而及朱服,朝中只有鸾台侍郎傅相能与之相比吧,前几日吾入宫,听得圣人说朝中有几个元老辞官归故,宰相班列便有几个空缺,王舍人可要好好努力。 王瑾晨回道:下官不求相位,但愿能为圣人分忧,为民谋福。 太平公主端起一杯酒浅尝了一口,盯着李锦轻轻笑道:王夫人冰肌玉骨,生得好模样,不过吾瞧着,好像气色有些不大好? 妾身患有疾,冲撞了公主,还请公主... 吾不是这个意思,太平公主打断道,令尊与尊夫都是圣人最为看重的臣子,夫人可要保重好身体。 谢公主提醒,妾身谨记。李锦松了一口气。 随后王瑾晨将人从台上扶下,转身时视线从萧婉吟身上扫过,但未做停留,望着日照的时辰,心中一直记着李锦喝药的时间。 李锦坐下后拽着王瑾晨的手,我看到了萧姑娘,她就坐在... 我知道,王瑾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想那么多,今日端午大内有晚宴,所以今日在公主宅的时间不会太久的。 李锦看着除了朝政之事,对其他都很淡漠的人皱起了眉头,既然熟悉又陌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瞧着左侧棚内二人的举动,上官婉儿往玉杯内斟满葡萄酒递给萧婉吟,人要向前看,李昭德的次子手段是差了些,可胜在对你一片真心,况且那些手段不也考验了眼前人非彼时良人么?如此,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萧婉吟低下眉眼,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谁知道呢,我为何执着。 上官婉儿摇头,昔日在长安我便劝过你,可你不听,人家现在可是把心思都放在仕途上了,原本由我拟的诏书,圣人全都交给了他,再过不久台省就要新任命几位宰相,不过他资历尚浅,也不知圣人会如何安排。准备侧头时,眼前的光突然被身前之物遮挡住。 把吾的马牵出来。太平公主从主座上起身,姐姐倒是与七娘聊得正开心,说好的今日陪我打球呢,怕是见了别的佳人,没心思了吧? 上官婉儿抬头看着满脸傲娇的公主,情不自禁的笑了笑,公主这是吃醋了么?旋即抵在公主耳侧小声道,公主府里头养着那么多舞姬与伶人,臣可什么都没说呢。 太平公主僵在原地,抄起旁侧内臣递来的缰绳,哼,姐姐继续聊吧,我自己去玩。 好了好了,公主怎么像个孩子一样,七娘又不是旁的女子,论击鞠,公主与我都还得向七娘讨教呢。 听到言及自己,萧婉吟抬头道:我就不去了吧... 今日大多都为女眷,七娘怕什么,被人扯了衣袖的太平公主旋即下意识的望向旁侧,随后走到萧婉吟身侧,他敢伤你的心,你当更要潇洒的活着,这里可是吾的家中,你要实在不开心,我便让人打他几十板子给你出气。 端午特地设宴宴请朝官家眷,自然不是一场简单的宴会,萧婉吟知道公主说的只是玩笑话,公主又说笑了,若是出了这口恶气,岂不更叫人觉得我放不下了,况且她本就不欠我什么。 你替他说话,他未必想着你。太平公主替她感到有些无奈。 不想便不想吧。萧婉吟将视线挪回,眼里充满了淡漠。 第92章 出双入对 球场上赛马击鞠的都是身穿男子缺胯袍的女子,其身手矫健,比斗起来丝毫不弱于男子,几场比试下来,宴上的酒水与茶饮及果子接连上齐,满桌珍品以及只有御宴上才能出现的贡酒被毫不吝啬的抬出,让一众官员内眷大饱口福。 酒足之后,几个太平公主府家令与长史便招来府中的内侍与宫人私下小声吩咐了些什么,两刻钟后一排从府库内走出的宫人皆端着一个小木盘子,逐一走向各个观赛的棚子。 宫人走到王瑾晨与李锦跪坐的桌前福身道:见过王舍人,郡君。 满桌的菜肴还未动筷子,果脯与茶饮便接连送上,王瑾晨道了一句,公主也太过盛情了。 宫人将手中盘子盖住的红布掀开,公主有令,说诸位娘子不缺金银首饰,这是南海进贡的珍珠,还有蜀中进贡的胭脂。 这些?王瑾晨看着盒子里的珍珠与一个精致的小瓷罐,旋即侧头看着旁侧,似乎与他们一样都有人端着同样的东西,便皱眉道:这些太过贵重了,今日托公主之福品尝到如此多佳肴已经是感激,实在没有理由再收下这些。 公主说诸位娘子的夫君都是为国朝效力的栋梁,替圣人分忧,为国家效力,皆因诸位娘子持掌中馈,操持家务才能使得郎君们在外无忧,这些东西理应收下,这是公主作为天子之女于臣下的赏赐,还望诸位娘子与官人们往后继续为国朝效力,庇佑大周朝永保荣昌。 旁侧一些妇人未曾见过如此好的珍珠,纷纷拾起几颗细细端详着,爱不释手道:果真是贡品,这珍珠的成色与那集市上的就是不一样。 命妇们有喜爱与感激也有几番推辞的,但最后都将公主所赠的珍珠收入了囊中,一些聪慧明事理的高官命妇都明白其用意,收了赏赐还没有忘记道几句中听的话。 王瑾晨接过木盘放下,拱手道:谢过公主与圣人,为了大周社稷与黎民百姓,下官一定尽心尽力。 分卷(71) 宫人离去后王瑾晨拉着李锦坐下,低头盯着小木匣子里的珍珠,旋即伸手捻起一颗放在眼前细细端详着。 李锦随坐在身侧,妾听闻珍珠研磨成粉食用可镇静安神,延年益寿,外敷于脸上还可养颜,王郎睡眠浅,又时常噩梦,好几次妾都看到王郎被噩梦惊醒了。 李锦侧头,瞧着王瑾晨看珠子看得入神,便伸出手搭在她放在腿上的另外一只手,王郎在想什么? 王瑾晨将珍珠放回匣子内,武李的争斗,朝中要有风浪掀起了。旋即侧头与之对视,噩梦缠绕由来已久,三娘不必担忧我,这些东西都是给你们的。 你睡不好,是跟自己的身份有关吧,李锦小声道,这些年你又是怎么熬过来的,还有这官场上的争斗,别人的荣耀对于你来说只是更重的负担,从前在书院我便奇怪,王郎当真是少见之人,心性与习惯以及心思,那时怎么也没有猜到这层。 你...王瑾晨眼里充满的疑惑。 我知道王郎想问什么,不等人问话,李锦便猜到了她心里的疑问,认真道:我喜欢的是自己认定的人,无关其他。 无关其他王瑾晨轻挑着眉头反握住李锦的手。 王舍人与令正还真是恩爱呀。李元符将袖子束起,手里还拿着一根击鞠用的画杖走至棚前。 阿兄又想做什么? 李元符指了指手中的球杆,不过是受公主与萧七姑娘所邀陪着打一场球而已,如何?还缺个同龄的男子,王舍人要不要也来比试比试。 李元符话出后王瑾晨往球场瞧了一眼,几匹上等的五花马由宫人牵着候在场地旁侧,白马上坐着一个素衣女子,束起长袖与满头青丝。 骑术不精,便就不献丑了,校书郎好好玩。王瑾晨回道。 那可真是遗憾,不能与王舍人一拼高下。李元符勾笑着大摇大摆的走进了球场。 李锦盯着这个与以往谦恭温和不同,而今露出了心胸狭隘的嘴脸之人诧异道:阿兄从前... 李元符并非善类,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伪君子,你与泰山应该都未见过他的真面目。 他在国子监读书,神都的人对他都是夸赞,且本就所知甚少,只是之前他对父亲与妾极为照拂。 有所图才会如此,往后你与他离远些吧。王瑾晨道。 好。 还有李昭德,就凭他的纵容可知其有才而德不够,若掌权,必定恃宠而骄,官场之上最忌讳骄纵,祸不单行。 李侍郎吗?李锦听着她的分析,父亲与李侍郎志同道合,不依附权贵而保东宫,也不惧文昌台的宰相,将生死置之度外,与王郎说的... 人都有两面,有些本性是不会轻易示人的,包括你我。王瑾晨解释着。 哦?李锦好奇道,那王郎的本性是什么? 王瑾晨愣住,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我 公主,内舍人,七娘。李元符拿着画杖走近太平公主行礼道,端午安康。 萧婉吟骑着马靠近上官婉儿,皱眉道:怎么把他叫来了? 公主邀的,便是想看看那姓王见了你与他一同赛马会作何反应。上官婉儿回道。 有没有反应又如何,只会徒增心中的不悦,以及伤李氏的心罢了。 你还在为李氏担忧?上官婉儿无奈的摇头,圣人的旨意下来了,李氏因王瑾晨获封诰命,且是越级由县直接至郡,他适才可没有顾忌你的感受,还当着你的面与新婚妻子好生恩爱。 罢了,打球吧。萧婉吟淡然道。 咚咚咚!两支队伍从球场换下,四匹五花马被牵到了球场中央,红黄筹旗插在场地两侧迎风飘扬。 公主与女皇身边最为得宠的女官一同上阵便引来了棚内诸外命妇的议论与离席上前争相顾盼。 那不是李侍郎家的二郎,校书郎李元符吗? 未曾听说过李侍郎与太平公主交好呀。 嗨,没瞧见旁边还有一个年纪相仿的年轻女子么。众人顺着话语将目光瞥向白马。 那是前员外郎的嫡亲妹妹吧。 可不是吗,据传萧家的嫡姑娘与李公子还曾有过婚约呢,况且我听说这李公子及冠之后一直未娶也是因为心里只有萧姑娘一人。 一个是兰陵萧氏的长房嫡女,另外一个则出身陇西李氏,年纪轻轻又高中进士深藏功与名,这二人生得也是郎才女貌,如此登对为何没成呢? 对于婚事的传闻早在之前便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外命妇虽在内宅,却对这些闺中见闻热切的很,几个知情的妇人纷纷看向凤阁舍人所在的帷幕,世家不但看重门第,且极重名声,那时候圣人还是皇太后,女子再嫁之事虽有,却并不是成文的规矩,不像现在圣人当朝,女子才得以摘下帷帽露脸于市。 这位舍人倒是生得好模样,眉清目秀,连妾瞧了也欢喜得紧,怪不得,怪不得。 模样生得好没有一个好的出身又有何用。 琅琊王氏在大周朝也称得上是名满天下的大族了,况且人家不用依仗身世便位居高位,可见其才。 能让李尚书青睐,将最受宠的女儿嫁之,这位舍人当真不简单。 李尚书的妻子是出身范阳卢氏的嫡女吧,萧家这一房未曾有宰相出,高官也极少,李尚书位宰相之列,李氏也算得上是高门之女,娶妻李氏,可兴仕途,看来也是个极聪明之人呢。 妇人们的言语传到了棚内,王瑾晨望着场上骑马争球的四人双耳微动,李锦听后深深皱起眉头旋即抬手压着王瑾晨有些发热的手,妇人于内宅无事便爱嚼舌根,她们不懂,也不会懂,夫君莫要记在心上,夫君是什么样的人不是靠嚼舌根就能断定的,妾都明白。 王瑾晨侧头看着额头上轻微冒汗的人,紧张道:三娘说话有些吃力,可是身子不舒服? 李锦轻轻摇头,妾没有事。 王瑾晨紧握起李锦的手揣在怀中,若是不舒服一定要与我讲,不用顾忌谁,也不用顾忌人前会如何,我在,一切都有我,所以你不用强撑。 关心的话与一些细微之处都让李锦备感欣喜,极安心的靠在肩侧,如能时间静止,妾希望今日的太阳永远不要落下。 王瑾晨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道:无法阻止日暮西山,但是明日它依旧还会升起的。 可是明日就是明日的了,明日,还会与今日一样么?李锦侧抬头注目着王瑾晨的双眼。 四目相对,王瑾晨望着李锦满是期盼的眸子,张口欲言 小心! 针线拼接的皮球被骑马疾驰之人一杆画杖用力抽出球场飞向左侧围观的棚中,其方向恰巧是凤阁舍人王瑾晨帐前。 张口欲言的人下意识将妻子揽入怀中背对着挡在身前,速度极快的球在他们身侧擦过,离二人还有一些距离,旁侧诸帐命妇们的叫喊与惊乍却把王瑾晨紧张得出了冷汗。 哎哟哟,可把我吓死了,这球打得好生凶猛。 是呀,我们可没有郡君如此好的福气能有夫君护着。 李锦攥着王瑾晨的衣袖,白皙的脸有些泛红,不顾额头上冒汗与旁侧回应道:诸位娘子的夫君只是不在身侧,若在,也当会如此的。 球场的争斗也因球飞失而停止,李元符骑着棕马靠近一匹白马,盯着左侧一处帷幕说道:好一幕夫唱妇随,琴瑟和鸣,七娘见了就不寒心么? 萧婉吟顺着视线回头怒瞪了李元符一眼,李元符连忙摊手表示无辜道:这球可是公主打的,不关在下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下本开《女世子》大格局权谋文,请帮忙给个预收~ 第93章 木秀于林 击鞠未能分出胜负而止,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回到正北的座台上,内臣递来拧干的白帕供其擦拭。 下雨了。 还未等到日薄西山神都上空便落起了点点雨滴,雨水顺着出檐旁的凹槽流向屋子四角所摆放的水缸之中滴滴答答作响。 公主,下雨了,下一场的击鞠是否改换其他。内臣上前询问道。 不就是下点雨么,两侧皆搭建有棚,让他们继续。 喏。 公主。王瑾晨冒着雨从棚中至台座前叉手道。 适才吾的球惊到了王舍人与令正,舍人可莫要责怪呀。太平公主轻笑道。 球场比斗总会有些意外,下官谅解,王瑾晨随后又道:拙荆身子不适,又逢雨水妖风作怪,下官过来是想请辞,等到拙荆身子好些了再来向公主赔罪。 太平公主瞧了一眼还在棚内的李锦,面色苍白,整个人看上去都十分憔悴,原本还想刁难刁难的太平公主顿时心软的皱起了眉头,她的恶疾,可是真的? 王瑾晨点头,已离不开药石,无法根治。 可请韦张二人看过了? 下官厚颜,已请过了。 连他们都没有法子吗?我自幼由他们二人负责诊脉,便是鬼门关也被拉扯回来过。太平公主极为信任两位御医的医术。 王瑾晨摇头,看着她黯淡无光的双眸,太平公主知道若连韦张都无法治好的恶疾,恐怕这天底下便没人能治了,那你先带她回去吧。 王瑾晨便朝太平公主叉手,下官告退。 回到帐中的王瑾晨将李锦小心翼翼的搀扶起,万年去拿伞还没过来么? 李锦摇头,旁侧帐中的妇人听到对话后转身,关心的问道:王舍人可是要带着郡君回家么? 李锦朝同为郡君的老妇人微微福身,妾身子不适,恐扰了宴会的热闹。 妇人走进她们帐中,莫说这种话,也莫要听那些个娘子的风凉话,病不在己身不知其苦,都是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王舍人快带着郡君归家吧,身子要紧。妇人转身将身后婢女手里的桐油伞拿过,下雨,车马进不来府,这伞你们拿着。 这...王瑾晨与李锦并不认识这位老妇人,妇人便慈爱的笑道,夫君心细时常会让人带着雨伞以备不时之需,我这儿还有一把呢,王舍人不用担心。 还不知道夫人尊姓?王瑾晨便将伞接过,随后问道。 王舍人若是想还伞,便送到左肃正大夫府上。 原来是格夫人。王瑾晨拱手道,寒暄几句后撑开伞牵着李锦的手从球场离去。 王郎认识刚刚那个夫人? 只认识她的丈夫格辅元,格公在朝数十载,是最老的一批臣子了,三朝元老故而声望极高,且为人宽厚,他的能力圣人应该是知道的,一直没有拜相也不知为何。 雨水落在棚顶滴滴答答的响着,雨滴顺着倾斜的桐油布流向地面。 几个人站在略高的台上望着凤阁舍人的帐中,红袍撑开雨伞搂着穿襦裙的妻子将雨伞倾斜的一幕令感慨万千。 李氏倒是一个痴情之人,为他落得恶疾缠身如今能换来如此对她而言也当是开心与值得的吧。上官婉儿站在公主身侧道。 她的恶疾怎会如此严重,连韦讯与张文仲都治不好?太平公主看向萧婉吟。 是箭伤加风寒,以及没有及时医治,加之伤口又在逃亡途中恶化,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了。说罢,萧婉吟便转身回了座。 看着伤神落寞之人上官婉儿扯了扯本想要追问的太平公主,前尘事就莫要再提了吧,已是往来人了。 也罢,终究是天不随人愿,走这一遭,哪能一直一帆风顺呢。 左肃政大夫宅 端午宴散去后,太平公主府门前的车马纷纷离去。 母亲。左肃正大夫格辅元之子太常寺太祝格遵候在家宅门口。 已生有白发的老妇人从马车内走下问道:你父亲呢? 圣人设宴端午,父亲进宫去了,太常寺事毕儿子便回来了。格遵扶着母亲入门。 妇人坐下后朝跟随的家僮挥了挥手,格遵望着家奴端来的一个小罐子与匣子,便伸手拿起小罐子端详道:母亲上哪儿买的胭脂,这罐子所用的陶土不像是出自神都,做的好生精致。 这是贡品。妇人又将装珍珠的匣子打开。 贡品?格遵大惊,又望着匣子里圆润饱满的珍珠目瞪,这当价值不菲吧。 公主在宴上赏的,想着咱们家与公主又不熟,没有理由收下赏赐,本要推辞,可服侍公主的侍从说朝官们为国朝效力为圣人分忧,这是代替圣人给的赏赐,希望官员能够在往后继续为朝廷效力。 格遵拿起匣子里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公主虽嫁定王为武家新妇,可却是李唐子嗣,心中所系也为李氏,皇嗣与诸王幽闭于宫中已有十余年了,圣人年事已高却在立储之上犹豫不决,格遵将珍珠放下,问道:母亲,今日赴宴的朝官家眷都有哪些? 鸾台侍郎乐思晦之妻,同平章事傅游艺之妻拓王氏,左纳言与文昌右相岑长倩之妻... 格遵听后随在母亲旁侧坐下,思索道:都是在京的高官宰相之妻,朝中时局紧张,难道太平公主也要在明面插手储贰之事了么?不过公主代表的是李氏,又极为受宠,身侧还有圣人跟前极为信赖的宠臣相随,这是极大的助力,也是好事。 现在的天下是武家的,你看看李家诸王的下场,妇人皱起隐忧的眉头,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分卷(72) 皇嗣乃是圣人所出,这江山社稷哪有传侄不传子的道理。格遵侧身望着母亲,且那文昌左相位居相位之久却从未行过什么利民之事,反而利用职权排除异己从而巩固扩大自己的势力,以恶为首,国家必衰。 妇人见劝不动,只得叹气道:你们父子都是一个死理,为娘不求什么富贵,也不求你阿爷能够封侯拜相,只求家宅安宁,族人平安顺遂,咱们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天下太平便是万幸。 母亲牵挂父亲与儿,但是国与家分不开,没有国又哪里有安稳的家呢。 一个月后 六月夏末,呈朝官考绩,银青光禄大夫、同平章事傅游艺遭侍御史来俊臣诬陷,罢知政事,降授太常少卿,宰相之列遂又增空缺,拜相之事皇帝未召其余宰相商议而单独传唤内舍人上官婉儿。 天官送来了朝官们的考绩,朕放在桌案上了,婉儿瞧瞧。女皇披着单薄的衣裳手中拿着剪子正俯身修剪着一株盆栽。 上官婉儿福身后走到桌案旁,案上堆着几沓奏疏与竹简,宰相为百官之首,人选必然是选能选德,臣与他们接触不多,知道的也都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故而知能而不知私德,因此臣不敢举荐。 女皇将剪子放下,那便凭能力说说看吧。 女皇的话音刚落,上官婉儿打开一卷书册视线恰好停在凤阁舍人王瑾晨的名字上,旋即连忙卷起放到了末端,叉手朝皇帝道:臣不敢。 恕你无罪。 凭能力,臣有两人可举荐,已故扬州大都督乐彦玮之子乐思晦。 鸾台侍郎乐思晦?女皇走到案桌前,躬身翻寻着什么。 上官婉儿便将一卷竹简双手奉上,圣人。 朕知道他是个人才,否则也不会赠其父大都督一职,以他的能力本早该拜相,知道朕为何不用他吗?女皇接过竹简,打开瞧着上面的政绩及考评。 上官婉儿站在旁侧躬身道:其父乐彦玮性直,是高宗朝的宰相,父子两代人皆是大唐的纯臣。 朕要是害怕这一点,朝中有半数以上的官员恐怕就要从此消失了吧,一个人的能力终究有限,君王只是决策者,判断也往往来自于左右,避免不了党争,便只能依靠制衡,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比朕更清楚,否则不会藏下凤阁舍人的卷轴。 上官婉儿听着女皇有些宠溺的语气,低头笑道:真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圣人。 他资历太浅了,莫说朕不答应,就是那些要签署敕命的宰相与舍人们也定然不会同意的。女皇帝扶着椅子缓缓坐下,朕还需要三位宰相以制衡台省。 上官婉儿听后便从中又挑了一卷竹简奉上,左肃政大夫格辅元,他乃将门之子,伯父为陈留八俊之一,以明经擢第,历太宗高宗三朝,才能与声望并重。见女皇许久不言,上官婉儿便试问道:圣人不语,是心中已有宰相的人选了么? 垂拱四年,朕将一个人才因小过而贬到了地方,如今风浪渐平,也当是时候了。 圣人所说的人才?是...狄公吗? 天授二年六月,以左肃正大夫格辅元为地官尚书并同平章事,拜相,几日后又下制命,拜鸾台侍郎乐思晦为相。 拜相的诏书皆出自凤阁舍人之手,每送往文昌台便要引来宰相办公房内的一阵怒骂。 拜相这种大事,姑母连个信都没有,也不同宰相们商议,反而同身侧一个小丫头商量敲定,这都是些什么人?难不成大周的江山还要用这些前唐的旧臣坐镇? 左相息怒。心腹安抚道。 圣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武承嗣撑着脑袋,满脸的不悦,皇嗣改武姓,可骨子里流的还是李氏的血,难道真的要将大周社稷还给李氏不成? 圣人如何想的,左相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心腹谏言道。 试?武承嗣抬头,如何试? 奏请立储。 武承嗣皱起眉头挥了挥手,试探君心你不想活了?我要不是姑母的侄子,恐怕早就碎尸万段了。 下官自然不敢,可是大王您不一样,你是武氏宗亲,是国朝亲王,圣人对待李氏宗亲及亲唐臣子极为心狠,然对待武氏宗亲,左相自己也可以感受到,即便是武氏庶出远亲如今也得厚赏与赐封,而左相您与梁王可是圣人如今仅有的两位亲侄。 这倒是。武承嗣摸着下颚的长须眯眼道。 第94章 因果轮回 几个月后,天授二年九月 凤阁 几位宰相齐聚凤阁,商量着皇帝所下的敕旨,上个月来俊臣鞫张虔勖狱,竟无问缘由命人乱刀杀之,将堂堂玉钤卫大将军枭首于市,这还不到一个月,岐州刺史云弘嗣的遭遇又是如此,来俊臣先斩后奏,伪造案卷,圣人明知却还批其敕旨,长此以往这满朝清流入仕的大臣恐都要死于一个市井无赖之手。 那这敕旨,是签还是不签呢? 圣人旨意,不签难道等入狱让酷吏推鞫吗,那岂不是自寻死路。 堂堂宰相,国朝元首,还惧怕一个从市井上来的无耻之徒不成?几个元老怒道,若传出去岂不叫人贻笑大方。 别忘了太常少卿傅游艺是如何遭到诬陷从相位上下去的了。 同朝为臣,他是天子爪牙,我们即便身居相位又奈之若何,既是君命,便只能俯首听命罢。 几个宰相摇头作罢,纷纷提笔在对降罪岐州刺史云弘嗣的诏书上签署。 负责草拟诏书的王瑾晨静站在诸多宰相身侧等候抄写商议完的诏书,搁下笔的紫袍抬头问道:王舍人近亲天子,可知圣意到底如何?圣人一向赏罚分明,此次又为何纵容来俊臣如此猖獗? 王瑾晨接过诏书准备亲自呈送皇帝,面对宰相的问话只是轻轻摇头,君心难测,下官也只是听君命,行臣事而已。说罢便拿着诏书从凤阁离开,未多言半字。 几个宰相望着台省中为数不多的年轻红色身影,纳闷道:为何这阵子王舍人变得寡言少语了。 想来是他的夫人身子有疾吧,韦御医都登门好几次了,操心所致。 嗨,许是傅游艺罢相,他失去了这个宰相靠山吧,言多必失这个道理谁不懂呢。 没了傅游艺,他不是还有个任职尚书的泰山么。 同王瑾晨在凤阁的同僚上前与诸相说道:知制诰向来如此,便是有圣人的信赖也不会骄纵,只是这阵子确实要更加少言了。 太常寺 两鬓斑白的红袍老臣从太常寺走出,出门时注目愣看了一会儿,疑惑道:子玗怎的在这儿? 下官是来找少卿的。 瞧着四下无人红袍便扯着王瑾晨上了马车,等许久了吧? 王瑾晨摇头,才从大内出来。 傅游艺皱起白眉,这个节骨眼你怎么跑来寻老朽了,来俊臣短短一月内连杀几位朝廷命官令朝野钳口恐慌不已,我又正触了这个眉头,还是莫要走得近为好。 下官来找少卿便是想说此事,下官与来俊臣打过交道,深知其厉害,也知其手段,他既然迫害,便绝不会中途而止让人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圣人心思不定,下官想劝少卿以年老致仕带着夫人辞官归隐。 傅游艺没有后嗣,自与王瑾晨相识后时常有来往,于心底也将她当做孩子一般照拂,老朽尚未到致仕之龄,先前也曾向圣人提过,但圣人不允。 以体弱多病辞官也不行吗?王瑾晨担忧的问道。 傅游艺摇头,突然患病,恐引圣人猜疑。 狡兔死,走狗烹,看来谁都免不了这个结局。王瑾晨攥着摊于腿上的下裳。 酷吏敢如此胡作非为,怕也是事出有因。傅游艺道,我活了大半辈子没有什么牵挂,也无子嗣,唯有妻子尚且年轻,倘若我遭遇不测,拙荆还要劳子玗照拂,护其周全。 王瑾晨不语,傅游艺靠在马车上,一双老眼望着车窗外,老朽一生为追逐权力,揣合逢迎,也算是坏事干尽,倒头来,也为权力所害,佛家讲因果,我种了什么因,便会结什么果,终归是逃不开的。 因果...王瑾晨看着傅游艺沧桑的模样旋即撇头望向另一侧车窗,失神的眼里满布疑云,那么我种下的又是什么因呢,最后等待我的果,又会是什么呢? 自几年前踏入洛阳,释褐入仕至今王瑾晨可谓是九死一生,听到年轻人的感叹傅游艺便扭头道:你拼死为的不过是一个情字罢。 少卿...怎么知道? 你的风流事,老朽听过,少年人嘛,正是血气方刚之时,为情一时冲动也在常理,老朽年轻时也曾如此,知道我为何如此信任你又为何觉得你亲切吗? 少卿没有子嗣,下官年轻,于年岁上相隔甚多,恰好是子孙辈。王瑾晨回道。 老朽大拙荆二十有六,至中年才娶妻乃是事出有因,我少年时也于你一样有过挚爱,我出身早已落寞的北地傅氏,随父居于清河,清河望郡的崔氏乃数百年望族,又如何能看得起寒门之家呢,遂被门第所阻,后至而立之年仕途仍未有建树,便只能目送所爱嫁与他人,此后独身二十年直到遇到拙荆。 那之后呢?王瑾晨突然变得好奇,少卿的挚爱... 她嫁与了关陇的一门望族,其夫在朝为官,后因过遭到贬黜,儿女双全,我成亲之后便再未关注,只将心思都放在了拙荆一人身上,至如今我也不知其人如何了。 王瑾晨靠在车窗上,夫人温柔体贴又对少卿关怀备至,这才将冷硬的心软化罢。 听到此,傅游艺舒展愁眉,微微笑道:拙荆告诉老朽,人的一生如此长,黑夜散去还有白日,怎可将情当做全部呢,先要为自己活,然后才是他人,一个没了自我的人,注定会是孤苦的,因为得伴着失,这世上没有两全之事,你还如此年轻,当往前看呀。 马车摇摇晃晃,从桥上驶过,王瑾晨望着平静的洛水长吐了一口气,下官知道了。 傅游艺回过头拍了怕她的肩膀问道:好些个月过去,令正的身子如何了? 韦御医来瞧过几次,已经没有什么大碍。 摇晃的马车渐渐停下,车夫勒住缰绳扭头道:主人,已经到家了,主母在门口。 王瑾晨躬身坐起将傅游艺扶下车马,傅游艺用老皱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时局不稳,能避则避,老朽就不留你用膳了。随后吩咐车夫,将王舍人送回。 喏。 傅游艺妻拓王氏从门前的台阶走下,搀扶着丈夫道:怎么就让子玗走了呢,刚好备了膳食的。 傅游艺摇头,这个节骨眼,还是莫要私下来往。 傅郎是怕牵连到子玗么? 何止怕牵连到他呀。傅游艺说话时扭头注视着妻子,眼里满是爱意。 拓王氏握着他的手摇头道:妾知道傅郎在想什么,夫妻同心,既然嫁给了你,什么样的结局我都坦然受之,也不会后悔。 马车缓缓驶动,穿梭在洛阳城的街道上,秋末的寒风吹拂平静的洛水旋即又席卷城南,车帘被一阵风刮起,几个腰间系着玉带的紫袍骑在五花马上不经意撇见了车内端坐的红袍,唇红齿白,干净至极。 属下随在紫袍身侧紧握着缰绳疑惑道:这不是太常少卿傅游艺的马车吗,为何知制诰会坐于内? 下官听闻傅游艺中年才娶妻,如今已过甲子之年却仍无子嗣所出,与这位舍人交好,亦是将他收做了义子,先前为相时也对凤阁多有照拂。 此人任凤阁又出知制诰,常在御前执笔,若大王要为储,此人与大王曾有过节,恐今后在圣人耳侧吹大王的凉风。 紫袍一双锐利的鹰眼盯着马车一动不动,昔日的断臂之仇吾还没找其算账呢。 修文坊 至家门口下车后,长安留在车前按照礼数给了车夫一贯赏钱,王瑾晨揣合着双手入袖独自一人进了宅门,秋风萧瑟,庭院里的花草开始枯萎,六合靴踩在还未来得及清扫的枯叶上。 以往自己从宫内回来李锦都会在门口等候,王瑾晨下车后每次都会说教,政务繁忙,归家之时不定不必等候,若非要,门口风大在宅内等候就行了,但今日见不到人她倒有些不习惯了,随后问道旁侧止步朝她福身的家奴,娘子呢? 主母适才去沐浴了。 哦。王瑾晨便独自回了内院的房中将公服换下,从内院出来便闻到了后厨的香味,顺着味道一路走到后院。 厨房冒着青烟,厨子们正忙碌的备着晚膳。 主人。 主人。 王瑾晨盯着一侧不用的大锅,蒸笼里温着几样特别的点心,厨子顶着一个大肚子转身解释道:这是主母亲手做的,主人出去后,主母今日便在厨房呆了一整日。随后又递来一双筷子,您尝尝。 是我前日念叨的,之前与同僚去吃了城北一家果子店里的糕点,味道极佳,回来时便随口与她提了一下,王瑾晨伸出手接过筷子架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极为暖心道:没有想到她一直记着。 主人的事,主母一直记挂着,比主人自己还要上心。 王瑾晨笑着将筷子放下,晚膳时端到桌上来吧。 喏。 王瑾晨走回中堂静坐在椅子上等候,至一刻钟后还未见到人,便生起了不安,小环。 分卷(73) 郎君? 你去浴房瞧瞧,怎的过了这般久还未出来。 喏。小环刚转身,几个婢子便从内院匆匆跑出。 大惊失色道:不好了,主母...主母... 王瑾晨撑着桌子箭步离开,一路飞奔进内院,途径的左右避让不及,被推搡着打碎了木盘中盛放的茶碗。 碰!微关上的房门被一脚踢开,李锦赤身昏倒在地,身上还有从池中带出的水珠,胳膊上有跌倒的擦伤,王瑾晨解下自己的外袍盖在李锦身上旋即将人横抱至墙边摆放的榻上,让长安骑马将韦先生带进府,宵禁出了事我会负责。 喏。 去打一盆干净的热水来,门关上,别让人进来。 喏。 除了从浴池中带出的水珠外,李锦额头上还布满了自身出的冷汗,一声马蹄,长安骑着王瑾晨的御马从府中离去,小环打来一盆冒着热气的水,热水来了。 你出去。 喏。小环便将铜盆轻轻放在床侧。 王瑾晨替其将被子盖好,旋即转身将热水中的帕子拧干,小心翼翼的替李锦擦拭着身上的汗珠。 阿爷...阿娘... 王瑾晨紧握着李锦伸出来的手,扭头对着门口唤道:把消息带去主母的本家,请泰山与丈母过来一趟。声音十分急切。 喏。门外传来婢子的应答。 作者有话要说:  非恋爱脑,女主只是个普通人。 第95章 谋反入狱 御医,我家三娘到底如何了?李轻舟夫妇堵在门口围着韦讯追问道。 韦讯将银针收回布袋内,擦了擦手道:李尚书与郡夫人不用太过担心,令爱已经脱离危险了。 那她这病。 韦讯不语,恕下官无能,低头将行囊收拾好无奈道:焦虑会加重病情,如今只能少操劳,少动怒,待身子恢复些许,趁闲暇时多散散心,或可延寿。 韦讯的话让李轻舟瞬间僵住,旋即一把撑坐在椅子上,纵容的结果让其懊悔不已,卢氏忙的擦了一把泪眼提着裙摆转身入了内房。 王瑾晨坐在李锦榻边,用拧干的热帕子替其擦拭着她的手掌与胳膊,随后将她的手放回被褥内。 卢氏侧坐下,低头望着醒来又睡下的女儿,面容枯瘦,脸色苍白,捂着嘴强忍着心酸与泪水,前阵不是还好好的吗,御医瞧了说身子恢复的不错,怎的突然就晕倒了呢? 御医说是换季之时,气温骤然下降,三娘被病魔缠身本就体弱,一时间未能适应与调节。王瑾晨回道。 李轻舟走近房中,下意识的放缓了步子没有出声,走到窗前盯着榻上的女儿久久未动,又见女婿对李锦自婚后一直关怀备至,便扯了扯妻子,娘子同我出来一下。 卢氏再次擦了把泪眼,朝王瑾晨嘱咐道:三娘就托付给你了。 王瑾晨点头,请丈母泰山放心,小婿会照顾好三娘的。 卢氏随李轻舟走出房间至院中,几片枯叶被风刮落飘到了长廊的石阶上,适才韦御医的话...卢氏哑口,三娘尚不满双十,还这样的年轻,妾真想卧榻之人换成自己,也不愿姑娘如此年轻就... 李轻舟摩挲着妻子的手背,旋即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眼角,泪水沾湿了老翁布满老茧的手指,一切都是命,我也不愿这样的结果出现,若当时让他们阻止直接将人带回便不会有这么多事端,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可以后悔的事呢。 怎么办啊,怎么办?卢氏靠在李轻舟怀中抽搐的哭喊着。 李轻舟抬手轻轻拍着她因哭泣而微颤的后背,适才她昏厥,我们赶来时她唤的一直是阿爷与阿娘,她必然也不想看到我们因她难过。 怎么会这样呢?卢氏摇着头如何想都想不明白,上天不是有好生之德么,为何连一丝都不肯施舍于妾。 李轻舟张开嘴,强忍着心中的苦楚与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眨眼道:我唤娘子出来避开子玗,便是有事要与你商量。 卢氏从李轻舟怀中挣脱,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泪水,妾知道夫君要说什么,妾知道,人之常情,也能够体谅。 良久后,王瑾晨依旧坐在榻前,双手交握着李锦的手放在脸侧呆呆的望着。 子玗。 听到男子极小声的呼唤,王瑾晨顺着音源扭头,泰山? 李轻舟朝其招了招手,随老夫出来一下。 王瑾晨微点头,将李锦的手小心翼翼的放回被子里,仔细的查探一遍周身遮盖的被褥后方才起身离开。 泰山,丈母。 在家中不用这般拘礼。李轻舟抓着女婿的手走到离内房门口远一些的地方坐下。 泰山? 适才我与你丈母在院中商议了许久。说罢,李轻舟对视了一眼妻子,得到点头后将视线挪回王瑾晨身上,你尚及冠之龄,还如此年轻,又是家中独子,老夫虽宠溺幼女,可是不能因为这个而让你们王家断了香火与传承。 原本恭敬听话的王瑾晨抬头目瞪着双眼,泰山,我... 我与你丈母商议让你纳妾,一来想着今后有人可以一直陪着你,二来这家宅的中馈也需有人操持,这第三,宅中清冷,若有后嗣,便不用这般孤寂,你的为人我们都清楚,之前三娘回本家的时候就与我们提过,我们当时觉得她身子已经恢复,还以为...李轻舟睁着伤神的眸子,连说话都变得有些哽咽,便没有应允,男子纳妾在国朝本就是常事,我们本无权干涉。 王瑾晨拱手,开口问道:泰山起初反对这门婚事,后是因三娘的执着才答应,此前便是知晓了小婿在长安一事吧? 关于王瑾晨的私事,李轻舟几次想问却因为太过隐私便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实不相瞒,老夫曾着人去寻过长安诸坊的坐堂医,但未寻到替你诊治的那位。 长安的事,并非传闻,小婿是落了疾,纳妾之事小婿以往没有想过,现在更没有,以后也不会有的。王瑾晨朝二老拱手,琅琊王氏宗族子弟众多,传承自不会断,小婿知道泰山与丈母是关心小婿,拿小婿当做亲人,但是现在三娘还在病中,我又怎能做出这样背叛她的事呢,国朝于男子娶妇的礼法并不是小婿心中的道。 王瑾晨的话让李轻舟与卢氏大吃一惊,恍然间明白了什么,怪不得三娘会如此痴情于你,昔日我与娘子如何相劝她都不肯改变主意。 王瑾晨垂下手,低眉道:我不过是一个懦弱无能之人罢了,并不值得三娘如此。 你的私事我与你丈母都由你自己,无论是什么决定我们都不会有怨言,当初本就是老夫仗势胁迫的你父亲,如今造成这样的结局,也是老夫咎由自取,这是上天的惩罚。 翌日 太初宫 启禀圣人,洛州传来消息,洛州司马狄仁杰已动身前往归京的路上。 女皇挥了挥手屏退通告者,内臣入殿将凤阁的奏疏转呈皇帝,将其中一卷单独拿出道:禀圣人,凤阁舍人、知制诰王瑾晨告假。 告假?女皇抬手接过一册竹简,翻开从头到尾瞧了一遍,什么时候妻子患疾能允许朝官告假了,家中的奴仆是做什么用的? 内臣高延福随在女皇旁侧开口道:自王舍人大婚以来,朝中屡有传闻,说舍人若非大家传召便绝不会在外过夜,舍人与其妻伉俪情深,便是赴宴也是出双入对,与几十年前进士擢第的李尚书夫妇有些相似。 哦?女皇将奏疏放下,李轻舟与妻子情深实属难见,如今几十年过去便轮到他们的儿女了么,果真是一脉相承,母女同心啊。 论起母女同心,大家与公主又何尝不是。内臣顺势道。 女皇盯着殿内柱子上的蟠龙笑而不语。 圣人,肃正台有奏,御史中丞求见。入内的内臣叉手道。 宣。 长相清秀的红袍拿着状纸匆匆走进殿,陛下。 见着风尘仆仆的臣子,何事能让卿如此着急? 臣有奏,臣要参太常寺少卿傅游艺。御史中丞旋即将卷起的状纸与一卷奏疏从窄袖内抽出跪呈道。 高延福瞧了一眼端着手从西阶走下,登阶后将两份奏状转呈皇帝,大家。 女皇瞧了一眼,并没有伸手去接,傅元综又犯了什么事,你们肃正台上次已经参过一本了。 回陛下,今日御史台接到告密,太常寺少卿梦登湛露殿,御明堂,令百官,意图谋反,告者乃其身侧近从。 天授二年九月,太常寺少卿傅游艺以谋反罪下狱。 暮秋九月,妖风大作,神都上空乌云密布,天色暗沉,浓云好似随时都要从天边坠下,使即将要出门的人又转身回屋备了把雨伞。 嘀嗒嘀嗒,豆大的雨珠开始降下,一滴两滴的滴落在青砖地面与金吾卫的头盔之上,雨水顺着光滑的头盔滑落又顺着山文甲滴落在地。 雨,在顷刻间暴下,洛水河涨,还未来得及修缮与填补的地面坑坑洼洼开始蓄起了积水,疾驰的马匹飞速踏过溅起肮脏的泥水洒向一侧挂灯笼的木柱。 驾! 数十匹戴着面具的国马载着禁军将洛阳城一座官员宅邸团团围住,家奴拿着棍棒胆怯的走出门大喊道:何人胆敢乱闯冬官尚书宅邸? 身着甲胄的士卒让开一个供马过让的缺口,骑御马的将军握着缰绳驱马走上前,昂首冷眼道:天子敕,缉拿傅氏乱党,罪臣傅游艺兄长傅神童在哪儿? 咔咔咔数批金吾卫随着骑马的将领奔向洛阳城各个居民坊之中,吓得菜市摊贩上的母鸡飞窜,街道上的城民纷纷避让至两侧不敢言语。 你们是什么人? 认不得这是金吾卫的甲胄吗! 云头靴踩着马镫从马背上跨下,暴雨将盔甲内贴身的红衫打湿,手持长戈的金吾卫略过雍王府聚集在旁侧的一座小宅门前。 金吾卫? 看门的家僮被这阵疾驰的马蹄声惊到连连倒退最后被门槛绊倒瘫软在地,旋即转身撑着地板爬起,大惊失色的喊道:金吾卫来了,快通知主人。 哒哒哒哒院子里蓄水的水缸早已盛满,几片睡莲顺着雨滴落下的波纹摇晃,溢出的水顺着大缸倾斜的圆口流往下流。 王瑾晨起身将门窗关紧,随后又回到榻前坐下,李锦强撑着爬起,今日有朝议,夫君... 我已向圣人告了假,这段时间不会去大内,你放心。 咚咚咚! 房门被人骤然敲响,开口的声音也很急促,主人,外面闯进了一批金吾卫。 王瑾晨从榻边坐起,金吾卫? 李锦听后吃力的撑起身子,轻轻捏着王瑾晨的衣袖,发生什么事了? 王瑾晨转身轻轻拍着李锦的手背随后扶着她躺下将被子扯好,握着手温柔的笑道:我出去处理一下,你放心,不会有什么事的。 从房中出来关上门后,长安焦急的跟上前,方才银台有邸报说太常寺少卿傅游艺以谋反罪入狱,还不到半日金吾卫便登门,金吾卫从不登朝官家门,若登,必有牢狱之灾。 长安的话让王瑾晨霎时僵住,往前迈的步子也停在了原地,谋反? 第96章 御史中丞 雨水将道路上马蹄留下的泥泞冲刷干净,一支腰跨横刀的禁军闯入凤阁舍人宅内令家奴一阵惊慌。 长安与万年护在王瑾晨跟前,禁军私闯命官家宅可是重罪。 奉圣人旨,捉拿与逆贼傅游艺有关的所有人,凤阁舍人王瑾晨为其党羽,中郎将冒雨握着横刀走上前,冷眼道:给我带走。 王瑾晨轻轻拍了拍挡在身前的长安,金吾卫直属天子,这种事他们不敢造假的,别告诉主母,便说我入朝去了,总之主母问起,你便想法子瞒着。 可是...长安挑起眉头,小人能为主人做什么么? 不需要,若是君要臣死,做再多都是徒劳。王瑾晨摇头道。 长安打着雨伞,后背早已被倾斜的暴雨淋湿,扭头怒瞪了一眼趾高气昂的中郎将,天子虽有令拿人,却未下旨罢官,旋即将伞塞到一个士卒手中,语气缓和道:舍人体弱,淋不得雨,还要辛苦长行些许。 金吾卫点头,接过雨伞走到王瑾晨身侧,舍人,请。 驾!随着烈马一声嘶鸣,数十幅铁甲因抖动发出巨响,大雨掩盖了这些声音,重回安宁的王宅因为主人被禁军带走而陷入纷乱,万年替兄长撑着伞,阿兄,现下如何是好。 扑腾 婢女一把瘫坐在积水的青石地面上开始哭泣,我就说这朝堂进不得。 长安低头瞧了一眼,旋即对着院子里那些退得极远不知所措的奴仆斥道:主人之事切不可告诉主母,也不可在家中提起,若被我知晓有人议论,定割了她的舌头。 长安的话刚说完,随嫁的丫头便扶着李锦从内院走出,睁着无光的眸子看向长安,质问道:你适才说什么? 主母...长安楞回头。 她出什么事了? 主人只是... 你不用瞒我,我不是聋子,方才的马蹄声与金吾卫的声音我都听见了。 分卷(74) 长安僵住,望着主母越发苍白的脸色担忧道:圣人只是命金吾卫将主人带走了,主人出任知制诰如此久,圣人又如何会不知道主人无罪呢。 既知无罪,为何要差金吾卫拿人?李锦颤抖着问道。 长安握着伞柄站在庭院中,任倾斜的雨水打在身上,见主母似要迈出长廊的雨亭,连忙上前阻拦道:此值深秋,这雨水极寒,主母尚在病中,若是又淋了雨再遭坏了身子,主人知晓便又要心疼了。 长安唤来几个家奴将李锦堵住,主人走前交代照顾好主母... 让开!李锦睁着泛红的眼睛怒吼道。 家奴们为难的扭头看着管事,被怒火盯住的长安眉头紧锁,狠下心抱拳躬身道:还请主母原谅,恕小人不能够。 见阻拦之人丝毫不肯退让,李锦便装作放弃,转身才走了两步旋即挣脱搀扶的婢女,从长廊另外一侧冲下石阶。 拦住她!长安大喊道。 李锦再次被人拦下,忍着病痛推搡着一众婢女,放肆,到底谁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今日你们若拦,来日我便定以主母的身份狠狠惩罚你们! 这群签下卖身契的奴仆登时吓住,李锦见有机可乘便从中挣脱开来,可才下台阶便又因身子乏弱无力而跌倒在地。 姑娘。随嫁的几个丫头连忙冒着雨赶上前,姑娘。 长安无奈的朝弟弟吩咐道:去备车马吧。 万年没有阻止兄长的妥协,点头道:好。 长安撑着雨伞走到李锦身侧蹲下,主母这又是何苦呢? 李锦撑在满布积水的青石地上,脸上已经见不到血色,似乎全都入了眸,难道非要我死在此处,你才肯放行? 主母现在出去即便找到了主人,又能做什么呢?长安问道,这是圣人的敕旨,无人可解。说罢长安将李锦扶起。 主母想要确认主人是否平安,可也要先顾及着自己的身子,主人为了您几个日夜未曾合眼,主人是因同僚之罪而遭金吾卫拿人,罪不在己身。 婢女们拿来几件厚厚的衣裳替李锦披上,长安又道:扶主母回去更换衣裳吧。 见李锦不肯走动,又欲要开口说些什么,长安便添道:马车已经给您备好了,身子要紧。 驾!大雨冲刷着整座洛阳城,洛水暴涨,船夫们纷纷将船只停泊在岸边又用铁锁紧紧栓柱小船。 一架马车从雍王府旁侧驶离,从坊间的一端奔向另外一端,于秋官尚书李轻舟宅后院赶出的马车连忙向旁侧避让,前车的疾驰使得车夫被吓了一跳,准备开口大骂时发现车马极为眼熟,三姑娘? 长安搀扶着李锦从车上下来,雨伞并未能阻挡暴雨,车夫连蓑衣都穿上了,李锦看到熟悉的人便问道:阿爷还在家中么? 还在,接到朝廷的消息刚要赶去秋官呢,现在应该在内院更衣。 好。说罢,李锦便提着衣裳跨进家门。 秋官尚书李轻舟刚将公服与幞头换上,连六合靴都未来得及穿,看门的家僮便匆匆进入内院敲响了房门。 什么事? 主人,三姑娘回来了。 她怎么回来了?知道女儿尚在病中,猜到缘由的李轻舟便急忙站起穿上靴子,真是祸不单行。 碰!房门被推开,情急之人连敲门的规矩都忘了。 卢氏匆匆走上前将差点摔倒的人扶住,看着脸色煞白憔悴至极的女儿,心如刀割般疼痛,你身子不好,外头又这么大的雨,若有事,差人来信便是,我与你阿爷自会登门,你何苦要在病中作践自己呢? 李锦松开母亲的手走向紫袍,阿爷。 李轻舟小心翼翼的扶稳了女儿,摸着她冰冷的手,心酸道:我知道你为何而来,莫要着急,此事我会处理的。 即便李锦不来相求,李轻舟也做好了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保全王瑾晨的打算,也许是对王家人的亏欠,也许是王瑾晨那一番话让李轻舟更加肯定及认可这个女婿。 事情的经过长安都在马车上与李锦交代清楚了,朝政上的事王瑾晨归家从来不会提起,但作为秋官尚书的嫡女,李锦并非不懂政治之人,遂攥着父亲的手,父亲说过徐宏敏被罢官,天下人的生门便就此断了。 李轻舟居官场数十载为人圆滑,执法之上皆投皇帝所好,为明哲保身不落人把柄,生杀予夺从不徇私情,阿爷一定会还你一个毫发无损的夫君。 天子敕,由三司推事,共同审理大理寺少卿傅游艺谋反案,为避所亲,罪人傅游艺及其兄地官尚书傅游神童交秋官,同党交司刑寺,凤阁舍人王瑾晨移交肃正台。 秋官官邸 李轻舟端坐在秋官办公房的主位上,亲从迈着急切的步子跨入内,叉手道:恩府,凤阁舍人因在司刑寺任过职,便从司刑寺带离移交到了肃正台,由... 由什么? 新任御史中丞来俊臣所审。 新任御史中丞?李轻舟大惊。 今日,来俊臣因检举之功而升任御史中丞。 李轻舟无力的倒靠在椅子上,若在司刑寺恐还有生机,可御史台... 圣人之前如此荣宠王舍人,怎么会因为另外一个臣子就将王舍人送往酷吏之手呢? 谁知道呢,圣人究竟想要做什么。李轻舟紧着白眉,埋头苦想计策,事到如今能救的法子只有理清案子,定傅游艺无罪。 恩府,傅氏贪权甘愿为棋子,因此坏了名声,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圣人为安抚百姓心,这些人必然不会久留,臭名昭著的周兴与丘神勣不就是如此么?亲从担忧道,检举者是来俊臣,他多方游走,背后之人要么是圣人,要么便是魏王,您若替傅游艺洗清罪名,恐要得罪其一,但无论是哪一个...亲从合起绿色的袖子躬身不语。 无论是哪个我都得罪不起,还恐遭受灭顶之灾,李轻舟撑着额头,苦恼至极。 亲从思索了一会儿,上前一步俯身道:恩府,下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亲从叉手道:以死,全忠烈。 李轻舟呆坐在椅子上,低头陷入了思考。 秋官大牢 紫袍带着亲从进入秋官阴森的大牢中,狱吏将顶头上司领到关押傅游艺所在之地时途径其兄冬官尚书傅神童关押的牢房。 傅神童瞧见紫袍旋即爬上前握着柱子呼喊道:轻舟。 李轻舟止步走上前,元淑哥哥。 傅神童焦急的问道:元综在何处?他究竟犯了什么要以谋反罪论处? 李轻舟摇头,他也在这儿秋官的大牢中,只是与你没有关在一处。 元综的确是贪权了些,可是他侍奉圣人如此久,是绝不敢生反叛之心的。傅神童替弟弟解释道,你是秋官之长,亦是法司之首,念在昔日同僚一场的份上,此案还请秉公处理。 李轻舟只是长叹了一口气提步离去,并未给出傅神童答复。 我要见圣人,我要见圣人,我是冤枉的。声音从牢房最深远之地传出,满头银发的傅游艺抵在牢门口不停的喊冤,我要见圣人。 李轻舟走到牢门的拐口处抬手,抬手屏退左右道:你们都先退下,本官要单独问话傅元综。 喏。 狱吏上前将附近看守与巡游的狱卒带离, 李尚书!傅游艺瞧见了紫色的身影是单独一人时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疾步上前,我是无罪的,帮我转告圣人,我要见圣人。 李轻舟走到傅游艺跟前,将端在腹前的手背在身后,圣人,不会见叛贼。 作者有话要说:  徐宏敏,(徐有功)字有功 第97章 隔岸观火 被贬官的太常寺少卿傅游艺以谋反罪被金吾卫抓进了秋官的大牢,其兄冬官尚书傅神童也遭牵连一同下狱,另外...打探消息的昆仑路皮肤黝黑,紧握着泛白的手掌支支吾吾不敢将话说全。 另外什么?萧婉吟躺在院中的椅子上看着秋景里的暮色,无比悲凉,什么时候你也学会隐瞒于我了? 昆仑奴咬牙道:主人,凤阁舍人王瑾晨因与傅游艺私下关系密切被视为同党,又因在司刑寺任过职以及是秋官尚书的女婿遂移交到了肃正台交由御史审理。 话闭,原本对这凄凉景色毫无兴趣而显得无精打采的人顿时从躺椅上坐起,无端入狱,风从何起?几个文官能生什么造反之心? 昆仑奴摇头,小人不知。 萧婉吟紧攥着盖在身上的狐裘,阿姊还在么? 六姑娘今日未曾出门。 萧婉吟旋即掀开狐裘从躺椅上起身穿好鞋子,一阵秋风略过,将那枯死的梅树吹得左右摇晃,又卷起其他院中的枯叶送入小院在椅侧飘落,弃置一边的白色狐裘毛顺着风的方向拂动。 姊妹两一个在东院一个在西院,平日里极少来往,居神都如此之久萧婉吟还不曾入过她的院中。 刚煮沸的山泉水刚温完茶盏还未来得及冲茶,萧若兰便嗅到了一阵清新的花香,很淡很淡。 冬日一过,替父守孝的三年之期便要到了,这香...萧若兰抬起头,你还念着他不忘呢? 萧婉吟在萧若兰对桌坐下,今日洛阳城中所发生的的事阿姊应该知道了吧? 萧若兰将头一杯茶温盏后倒出,等冒泡消散后又添了些许沸水,倒出一杯橙红的热茶,不紧不慢道:知道了又如何? 以李轻舟谨小慎微的性子未必会出手,即便看在李三娘的份上,必然也会从选择中挑选一个万全的下策,如今徐有功被罢官,便只剩司刑寺一个杜景俭还存在执法公正,可是他不似徐有功那般直言敢谏,来俊臣升任御史中丞,他加上侯思止同审,即便无罪,恐也难有生还的机会。 他不是圣人跟前的宠臣么,他可与先前那些耿直忠义之人不一样,肃正台设立不就是天子的爪牙么,他们的决定可是天子的旨意,若圣人无意,他们可敢下死手?萧若兰满不在意道。 阿姊忘了张虔勖与云弘嗣的下场吗? 萧若兰端起茶碗轻轻吹拂后浅尝了一口,那与你有什么关系呢?与我,注视热茶的眸子旋即微台,明眸中印着素衣女子焦急与担忧的面容,又有什么关系呢? 萧婉吟跪坐在褥子上,垂下眼帘,失神道:的确。 姑娘。萧若兰的贴身婢女走进房中,见到七姑娘也在遂福身道:七姑娘万福。旋即走到萧若兰身侧俯身道:东西已经送到御史中丞府上了,来中丞接了,但是没有给姑娘答复,只说这是内廷政务,女子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婢女极小声的话传到了萧婉吟耳中,阿姊? 能帮的,我便帮到此,我用他对我母亲的亏欠相求,已经反欠了不少人情,这是最后一次。萧若兰放下茶碗,挥退婢女,我知道李氏恶疾缠身,就算有名医相救她这副身子也最多拖不过三年,这次的事雪上加霜,恐只在朝夕了吧,就算王瑾晨侥幸活了下来官复原职,过了父亲的孝期后你又当如何? 萧婉吟低下头沉默不语,萧若兰便轻挑起柳叶眉,别忘了他已经娶过原配,你嫁过去只是续弦的继室,百年之后碑铭上的墓志写的可是原配而非你,王家宗庙的祠堂中你也始终低她一等,你是兰陵萧氏的嫡女何苦与人做填房? 即便李氏消香玉陨,我与她仍孤身,我也不会嫁给她的。萧婉吟决然道。 那你这又是为何?萧若兰不解。 诱之以利,动之以情,是我将她逼到如此地步,若非我,她又怎会卷入这场皇权之争的旋涡中,即便她娶了李氏为妻,我也没有理由怪她。萧婉吟捏着一只小杯子暗自伤神,旋即又满怀怒火,幕后之人我亦不会放过。 你曾救过他,在陇右,如没有你,他二人早就成了亡魂。 可是这个因,不是因为我种下的么,没有因又哪里有后来的祸患呢,况且想要她性命的人还是...萧婉吟语塞,若是她当廷揭发,不仅是兄长,恐怕萧家满门都要受其牵连,如此,就当一笔勾销了吧。 萧若兰听后冷笑一声,有些情埋在了心里是永远都还不上的,又谈何勾销? 姑娘。出去的婢女再次入内,御史中丞府上来人传消息了。 什么消息? 婢女至萧若兰身侧,此非上意,然幕后之人仅次君主,君心未定,似在隔岸观火,若主谋之罪坐实,牵连之罪怕是难逃...中丞说可以让姑娘去牢中探望。 听罢,萧若兰看向妹妹。 秋官大牢 傅游艺瞪着一双恐慌的老眼,极力辩解道:我不是叛贼,我对圣人的忠心日月可鉴,李尚书,念在你我同僚一场的份上,你就... 元综。李轻舟一改先前冷硬的语气,如今这时局,你还看不明白吗? 傅游艺楞站在牢房中,旋即垂下双手开始颤笑,是啊,我没有经住名利的诱惑,甘愿做了圣人称帝的一颗棋子,高密与迫害李唐宗室,如今天下已定,四海归心,圣人便不再需要这些染了血的锈剑。 令兄也同你一起入狱了,不但是他,还有与你私下有联系的大臣也未能躲过。李轻舟没有提及王瑾晨,禁军已经将少卿府团团围住,令正困于府内,很快便要三司推事,若你的罪责一旦坐实,那么你们傅氏满门将无一躲过。 分卷(75) 李轻舟的话让傅游艺再次陷入慌乱,可是我是遭人诬陷的,我自己说的话我难道还能不记得么?换做是你,即便近从跟随在身侧数十年,若真有这样的忤逆之事又岂能随口与之脱出?我虽年老,可还不至昏聩。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心中所想,难道圣人会不清楚吗?李轻舟走近一步,圣人要的是一个河清海晏的江山,昔日那些污秽便会一一清除好以此笼络民心,你是大周功臣,圣人不至于会诛你九族,但是令兄恐怕难逃一死,按大周律令,获罪伏诛的朝官女眷皆要悉数充入教坊为妓,从此沦为贱民,永世不得翻身。李轻舟盯着傅游艺的脸色,我知道元综你无子,可是令正今年还不满四十吧? 傅游艺瘫软在地,倒靠在牢房的木柱上,心中懊悔不已,那时若早早听了子玗的话以病辞官或是请求调离京城,不贪图权力,祈盼奢望圣人会念旧情重新启用,哪会有今日的牢狱之灾啊。 李轻舟缓缓蹲下,如今能保全傅氏的法子只有一个。 傅游艺听后连忙撑着身子回过头,什么法子? 以死示忠。 翌日 肃正台 红袍将双手揣于袖子内端坐在椅子上,微眯着眉眼,看上去十分和善,可没有想到有一日会能够与王舍人这样见面。 王瑾晨瞧着新设的刑狱大牢,密闭的石室墙壁上挂满了拷问的刑具,这是圣人的意思么?还是魏王的意思,丘神勣之死,魏王定然恨透了我吧。 来俊臣仍旧微眯着双眼,来某效忠谁,自然就是谁的意思。 来中丞城府之深,总还喜欢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来俊臣笑道:就当是王舍人在夸奖来某吧,舍人瞧了这满屋子的刑具眼里竟然没有一丝的害怕,来某审人无数,还是头一回遇到像舍人这样有魄力之人。 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畏惧的。被上了枷锁的王瑾晨走到一侧小方桌旁坐下,俯身极力伸长了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但未立即喝下。 死,不过一瞬间的事,自然没有什么好怕,但若是换做饱受折磨的痛苦,那可就不一样了。来俊臣眯眼道。 若是中丞想要我的命,那么早在我进入这刑狱时便像前人那样死于乱刀之下了吧。 哪能呀,王舍人可是圣人最宠溺的臣子,某如何敢像对待云张二人那样放肆呢。 王瑾晨捏着一只白瓷小杯子,来中丞既不站武氏,也不站李家,让我猜猜,抓我是因为魏王以权势相要挟,不动我则是因为我身后所站之人。 王舍人不愧是圣人与太平公主看重的人,不过...来俊臣站起,傅游艺必然要死,只是王舍人最后会如何,某现在也不知道呢。又盯着王瑾晨温和的笑道:两方的奏疏现在应该都已经呈到圣人桌前了吧,也不知是哪家更得君心呢。 王瑾晨皱起眉头,突然从来俊臣温和的脸色上感受到了无比冷的寒意。 中丞,有位姓萧的姑娘闯入肃正台。 带到此处来吧。来俊臣毫不犹豫道。 喏。 旋即揣着双走缓缓走到王瑾晨身侧,仔细打量道:下官当真是羡慕王舍人呀,能让这么多世家女子惦念以及得到上位的垂怜。 得上位垂怜又怎能比之对来中丞的信赖与放权呢?王瑾晨回道。 来俊臣将目光从王瑾晨身上移开,舍人可听过捧杀?王瑾晨不语,听到石阶口有脚步声传来后,来俊臣背起双手走到台阶前,别看此时风光无限,指不定那一日就曝尸于野了。 中丞,萧姑娘带到了。 第98章 自尽狱中 来俊臣登上石梯走到石室的唯一通道口,正对着一个裹着黑披风的年轻女子,六姑娘可是为了七姑娘的事操碎了心,来俊臣转身,俯视着底下坐于木凳上的绯袍,看来为情所困的,不止一人呢,入狱不过一日,探视之人还不少,来某当真是羡慕。 来俊臣望着冰冷的女子,轻轻拍着自己的手背又道:按理说,这刑狱是不能允许探监的,我差人回应,说的可是萧六姑娘,怎来此的竟成了七姑娘您呢? 【来俊臣出身市井,自幼孤苦,遂成贪财好色之性,得势之后更是明目张胆的敛财。】 女子摘下披风上的帽子,朝身后的婢女抬手示意,婢女上前将怀中抱着的匣子奉上,萧婉吟开口道:一点心意,还望中丞收下。 来俊臣也不推辞,从长袖内伸出手打开匣子瞧了一眼,发现里面装满了珠宝,旋即笑道:七姑娘重情重义,实在让人钦佩,只是不知底下那薄情郎,是否能承这样重的情。 来俊臣笑眯眯的收下珠宝提步从萧婉吟身侧擦过,走到五六步远时又顿步回首,过道极的黑暗将人衬的阴险至极,哦对了,凤阁舍人如今是深陷泥潭不能自拔,来某知道七姑娘聪慧,也应该知道棋子在皇权之争最后的下场吧,看在六娘的份上,来某还是要劝谏七姑娘一句,既非良人,何苦执着,以姑娘的家世,这天下才貌双全的男子尽可选之。 萧婉吟装作客气的福身,多谢中丞好意。 听见声音从石梯顶端传来,王瑾晨将视线挪到台阶处,一道黑色身影映入眼帘使得持杯的手突然僵住。 萧婉吟从台阶走下至王瑾晨跟前,相顾无言后,王瑾晨坐转身子背对着萧婉吟,萧姑娘是来看在下笑话的吗? 萧婉吟侧头看着被枷锁束缚了手脚的人,旋即也转过身与之背对,冷冷道:不是我想来的,而是王舍人的原配发妻登门所求,因秋官尚书与来俊臣关系紧张。 三娘?王瑾晨扭头,看着萧婉吟消瘦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担忧,她知道了? 萧婉吟回头,原来王舍人入狱还瞒着妻子呢。 王瑾晨埋下头,旋即又抬头哀求道:还请萧姑娘出去替王某转告拙荆,一切安好。 我来此... 我知道,王瑾晨开口打断道,移开视线再次背对萧婉吟,萧姑娘来此是想问在下是否有解救之法,解铃还需系铃人,天心不过是想试探两派之争,谋逆之罪乃十恶之首,唯有案清可解,天心已定,如何能够案清。王瑾晨合着木枷上的双手,欲加之罪,又如何解释的清楚。 说是自然是说不清的,空口无凭,没有丝毫信服力,可若以死明志的决绝之心,天下人,又有谁会质疑呢? 王瑾晨突然愣住,带着木枷转过身,什么意思? 萧婉吟看着王瑾晨因为傅元综而变得紧张起来的神情,有些于心不忍,就在我来的路上,秋官传来消息,昨夜太常寺少卿傅游艺于秋官大牢中自尽身亡。 两个时辰前 百官所呈奏疏被堆做两沓,皆是关于太常寺少卿傅游艺谋反一事而上疏皇帝,但争论与请求却分做了两派,一派是定重罪,而另外一派则是请求彻查以及替其余一同入狱的无辜大臣求情。 凤阁舍人张嘉福上疏说谋反乃十恶之首,罪不容恕,傅游艺居相位时提拔亲从,大肆揽权,又迫害排挤同僚... 皇帝侧躺在榻上抬手示意女官止住,右相有上疏吗? 女官从另外一堆奏疏里找了一番,打开文昌右相岑长倩的奏疏大致瞧了一遍后道:文昌右相倒是没有言及傅游艺之事,但是替凤阁舍人王瑾晨求了情。 都说了些什么? 右相说,圣人忌讳臣子结党营私,但是臣子脱下身上的公服便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国朝以仁孝治理天下,天下人那么多,哪能逃开人情世故呢,凤阁舍人以进士及第,三年考绩未满而破格入凤阁,成为天下士子心中的所求,但若王瑾晨因罪臣傅氏而遭无辜牵连受害,朝廷便损失了一个栋梁之才,也会寒那些尚未入仕的士子之心。女官放下奏疏,叉手道:臣斗胆请柬,王舍人在天下人眼里已然成为年轻一辈人中圣人您最器重的臣子,若连他都未能幸免,又叫天下人如何猜想,百官势必人人自危,圣人... 够了。女皇打断道,但未发怒,你先下去吧,婉儿。 欲言又止的女官只好作罢,拱手道:臣告退。 大殿内重归安宁,只剩一个年轻的内臣陪在女皇身侧,瞧着因思虑过重而精气神不足的皇帝,高延福大着胆子走到身侧,内舍人想为大家分忧,但也只站在了于己有利的一面,还请大家息怒,御体要紧。 女皇坐起,望着桌子上成堆的奏疏用力按着额头,你们都在逼朕,难道这些事情朕会不清楚吗?朝中的争斗与算计,皆因国本未定,朕以李氏新妇的身份登基为帝以周代唐,皇嗣虽为朕子,身上流的却是李唐之血,若传子,天下便要重归大唐,那朕在这中间所作又会被后人称作什么,李家的罪人?传武氏族人继任大周,朕至少是个开国之君,可是放眼武氏宗亲,又有何人可以为继。 立储一事高延福只是静静听着女皇念叨难处而不敢插嘴,无论是唐还是大周,大家都是千古一帝。 启禀圣人,秋官尚书李轻舟求见。 宣。 李轻舟端着笏板跨入大殿,臣,秋官尚书李轻舟叩见陛下。 三司推事不是定在今日么,卿怎的提前入了宫,难道案子已经推鞫完了? 李轻舟抬头,端着笏板屈膝跪道:请陛下降臣之罪。 李卿何罪之有?望断脸色,女皇突然紧锁起眉头质问道:秋官出什么事了? 太常寺少卿傅游艺昨夜于狱中自尽,狱使未能及时发现,至今早查探时,尸体已经变得僵硬。李轻舟重重磕下头,请陛下降臣失职之罪。 女皇从座上起身,自尽了? 李轻舟直起身子从袖子内抽出一块由圆领中衣上撕下的白布,上满沾满了红色的血迹,这是今日早上验尸时从傅氏身上找到的血书。 高延福走下台阶至李轻舟跟前弯腰接过血书转身回到皇帝身侧,圣人。 女皇侧头瞧了一眼这血迹斑斑的白绢布,血腥味极为刺鼻,念。 高延福便将折叠好的血书展开,望着上面的字迹找到开头,念道:罪臣傅游艺叩见大周圣神皇帝陛下,臣起微寒,初仕李唐,半生未志,载初元年,幸遇天恩,自青而绿及于朱紫,位极人臣,不胜惶恐,君王知遇之恩,臣尚报不及,焉敢徒生异心,今遭奸佞诬陷,罪臣自辩而无言路,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最后几个字因为血干涸而变得色淡,高延福便拿着凑近了念,若有罪,便降罪于罪臣一人身上,恳请陛下宽恕那些受臣牵连的无辜之人。 高延福念完后将血书展开呈于女皇眼前,圣人。 女皇瞧着血书上的字迹的确乃是傅游艺所书,遂反复与李轻舟确认道:傅氏真的...自尽了吗? 女皇的突然问话让李轻舟抬起脑袋有些不知所措,旋即又解释了一遍,臣今日尚未至秋官,狱卒便匆忙赶来府中禀报傅游艺于昨夜自尽狱中,臣也亲自查验了。 尸体在何处? 在秋官官邸的后堂中停着,经仵作查验,是颅裂失血而亡。 女皇看着血书眼神依旧淡漠,是想以死成全自己的忠烈好保全族人么? 天授二年复州刺史狄仁杰受召归京任洛州司马。 位于神都西南的官道上拴着两匹棕色的骏马,木柱下挂着一面长幡正顺着北风往南方飘动。 官人,您要的剑南烧酒。伙计将一壶温热的烧酒呈上桌子,温酒刚上桌,茶肆便迎来了一批从洛阳城出来的客人,连忙垂下木盘子上前,笑眯眯的招呼道:几位客官是要吃酒还是喝茶? 桌上随行的亲从抬手替绯袍斟了一小杯酒,天气冷,狄公喝些烧酒暖暖身子吧。 一行人从马上下来,将手中的横刀搁于桌上,来一壶烧酒,再来两碟下酒菜。 好嘞,客官稍等。 茶肆中烧酒卖的最好,遂卖完一壶又会备着温好,没过多久小厮便端着一壶酒与两碟炙羊肉,诸位客官是从神都来的吧,近日神都可不太平。 几人围坐一桌,其中一个较年轻者顺着小厮的话,可不是吗,今日一早朝廷传出消息,太常寺少卿未定罪而死在了秋官的大牢中。 太常寺少卿?小厮为之一惊,那不是先前的四时仕宦,一年自青而绿,及于朱紫的宰相吗? 是啊,先是罢相贬官,如今更是连命都丢了,据说是畏罪自尽。 这世道,果真是爬的越高跌的便越惨。 与小厮说话的两人旋即被同伴扯住了衣袖,说话的人有些不明所以的回身轻斥道:拉俺作甚? 咳咳。同伴覆手于唇前,隔墙有耳,旁边还有穿公服的。 旁桌的对话尽数听入绯袍官员耳中,喝了一口剑南烧酒暖身后,狄仁杰起身,走吧,咱们得快些,今日就要入城。 亲从未问缘由,只随其起身应道:喏。 第99章 洛州司马 天授二年九月,太常寺少卿傅游艺梦登湛露殿下狱自尽,傅游艺的自尽身亡再次引起朝中党派纷争。 太初宫 五更天的夜色还是暗沉一片,皇城正南门西侧的光政门前便有文武百官提着灯笼排班站好等待上朝,除却宰相与亲王公候能进帐躲避风雨,深秋的寒风皆打在这些瑟瑟发抖的低级官员身上。 分卷(76) 一双手因常年握笔而起茧的老手覆在灯笼的盖子上以烛火取暖,昨日傅少卿自尽于狱中,秋官至今都未给出答复是缘何。 可惜了傅公,年过甲子还要遭受牢狱之灾,再熬个几年便能致仕,衣锦还乡。 依下官看,因傅氏入狱而掀起党争,其目的不在于傅氏,只是他恰好撞在了这个点上,这也是他的命。 现在困扰朝廷与圣人的事是什么?官员抱着笏板,除却边疆军戎,便就是国本,国本不固,人心便不能安。 说来说去,还是东宫之事。 咚咚咚咚鼓声从太初宫内传出,城门郎命门仆将几丈高的宫城门齐力推开,吱! 走走走,宫门开了。宫门外的长龙开始摆动,偶尔中间断开,是有官员手提的灯笼被上阳宫刮来的秋风卷灭。 明堂 满堂朱紫集中立于大殿中间,殿陛前的两根蟠龙柱下还摆有两张小矮桌,分别由左右史,起居舍人与起居郎持笔跪坐记录君王言行。 圣人至! 陛下万年,大周万年。 在一阵山呼与拜舞之后,皇帝端坐在御座上朝台下轻轻挥手,有朝官因不慎笏板滑落而失了礼仪的被站在殿陛间的殿中侍御史记下失仪,拜舞之后宰相与大将军率文武百官分坐于大殿两侧,议政开始。 陛下,司刑寺奏,太常寺少卿前夜于狱中自尽,仵作勘验尸身,乃撞墙而亡,三司推事遂罢,关于其罪,控告之人并未撤案。司刑卿奏言道,还请陛下定夺。 秋官尚书李轻舟跪坐着转身端起笏板拱手道:陛下,秋官亦有奏,傅游艺自尽狱中,乃将实情陈于血书之上,言控告亲从乃是诬陷,而今死无对证,若仅凭借控告一人之言而定其罪,是否有为不公。 紫袍瞧着文昌左相的眼色,在李轻舟话闭后跪直进言:陛下,身为人臣而梦御明堂此等天子布政之所,周公解梦,日所思方夜有所梦,梦由心生,梦境不会凭空产生,若无二心又如何能够梦到湛露殿,必是心中筹谋,事情败露遭到亲从揭发,深知难逃一死而无颜面对昔日恩宠有加的君王,遂,畏罪自杀。 李轻舟忘记了,自尽除了可以示忠心,还可以让嫌疑犯背上畏罪自尽之名。 几位站在皇嗣一端的宰相坐在一块,扭头小声商议着,傅游艺虽非君子作为,实忠于大周,且此次受其牵连入狱的还有一些正直之臣,若坐罪,人心便会偏向一边倒,东宫皇嗣本已势微,中立之臣皆在隔岸观火,朝中的势力不能再削减了。 右相以为呢?诸宰相共同看向党首。 岑长倩摸着花白胡须点头,便以宰相鸾台侍郎、同平章事乐思晦为首开始与武承嗣党人争论,陛下,傅氏由相位贬至九寺少卿,在失势之下如何还敢生有反叛之心,如此无异于以卵击石,作为在朝数十载的老臣,岂会做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愚蠢之事,傅氏遭到亲从背叛,受诬入狱,诬陷之人必百般阻拦消息,傅氏无法见到天子自陈清白,又不愿以己之罪而牵连众多无辜,唯有身死可入君王耳,以死示忠,连死都不怕,又何况诬告?乐思晦旋即撑着桌子从坐席上站起,望着众人道:满朝文武皆道忠心,可若某让诸位为了陛下自尽于此,又有几人敢为?常言道死何难,又有几人真的不怕死呢? 人证所在,傅氏若非畏罪为何要自尽,无法见到陛下自陈,难道也不能见国朝的执法官员吗,三司推事本就定于次日,为何他要在三司推事之前自尽呢,这不是心虚不是畏罪是什么? 大周的法,还有公正吗?乐思晦阴沉着脸色冷冷道。 放肆!由武承嗣所扶持的一派官员借机怒斥,大周律法乃天下之法,国之重器,乐相这是在暗中指责陛下的不是吗?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明堂之上忤逆陛下。 见皇帝没有开口,乐思晦躬身顺势进言道:永昌年间,李嗣真拜右御史中丞而遭现任御史中丞所陷,流放于岭南,曾上书陛下言,今告事纷纭,虚多实少,恐有凶慝阴谋离间陛下君臣,而今却由不懂法之人操杀生之柄,窃人主之威,按覆既不在秋官,省审复不由门下,国之利器,轻以假人,恐为社稷之祸,臣恳请陛下重新启用徐宏敏,召归李嗣真。 文官之列中的御史中丞听后依旧面不改色,也不上前与之争辩,只是端着笏板跪坐于原地静静听着。 朝廷百官的任命皆由天官考绩,君主予夺,乐相此言,岂不是在质疑与指责陛下用人不当,是非不分,赏罚不明。武承嗣旁侧的紫袍起身进言道,陛下,乐思晦如此大逆不道,竟在明堂以下犯上,失人臣之道,臣请降其罪以儆效尤。 若直言劝谏便视为不忠,那这天下的言路岂不皆断送于佞人之手,见势微,一同拜相的地官尚书格辅元亦起身帮衬道,酷吏执法,临时专决,不复闻奏,下有冤滥,上何由可知,老子曰:故赏善罚暴者,正令也;其所以能行者,精诚也。 臣请奏,拷问诬陷控告傅少卿之人,以正令法,还其清白。 诸位相公如此为罪人说话,莫不是同党?一直跪坐着沉默不语的武承嗣突然开口道,且不论傅氏是否畏罪,但两位相公借傅氏一案暗喻陛下用人与执法不公,不顾天颜,人臣之礼尽失,又当如何罚之呢? 明堂外看守的内臣交叉着双手躬身小步入内,启禀陛下,洛州司马狄仁杰到。 一句通报,使得气氛僵凝的朝堂变得哄闹,文武百官纷纷回首,狄公回京了? 武承嗣身侧的心腹便有些不淡定了,侧身小声道:陛下此时召归狄仁杰,是何用意? 武承嗣柔搓着捏笏板的双手,侧头回看御座上正襟危坐的皇帝,本王也想知道,君心何为。 红袍神态自若的跨进大殿,持笏跪拜道:洛州司马狄仁杰归京面圣,陛下万福,大周万年。 狄卿请起。 谢陛下。狄仁杰遂起身,臣闻太常寺少卿傅游艺一事,遂匆匆归京,奈何至神都宫门已闭,未至朝官之列而擅闯明堂,请陛下降罪。 卿入朝,必是有要事要奏,既有言,便道来吧,方才的争论,朕也听乏了。 狄仁杰躬身,从拿笏板的袖子内抽出一张卷起的宣纸,陛下,这是太常寺少卿原配妻子拓王氏的陈书,上面有半月来少卿的全部起居,随后又从怀中拿出几分折叠齐整的纸张,臣于昨日黄昏归京,赶在日出之前,以洛州司马之职执行公务为由于神都调查了一番,发现控告的亲从于案发那几日未曾与太常寺少卿单独会面过,时至秋日,太常寺公务繁忙,少卿常宿于官邸而未曾归家,这几份则是臣着人所调查的亲从行踪。 狄仁杰呈上字迹齐整、条理清晰的起居记载,望着哑口无言的朱紫官员,底气十足道:想必这件事,诸位相公都未曾想到吧? 以言语相告,本就没有物证,人心可畏,父子尚且相残,何况毫无血亲之人呢,因仇记恨也未可知,仅凭一人之言,而定在朝数十载功臣之过,岂不荒唐?狄仁杰再次躬身,臣将此证示于亲从眼前,使之畏惧而招供,狄仁杰侧头撇了一眼脸色逐渐失常的武承嗣,乃因私仇细微之事动了歪念从而诬陷,恳请陛下传召,亲鞫此案。 女皇看了一眼内臣转呈上来的起居记录,挥手道:不必了,朕相信狄卿的办案能力,事情既清,又何必传小人入堂,脏了诸臣的眼,传旨,太常寺少卿傅游艺以五品礼葬之,抚恤其家,其余入狱者无罪释放。 至于乐思晦所提奏议重新启用徐宏敏,召归李嗣真以及对于新任御史中丞诬陷朝官之事便就此揭过,女皇似乎无意惩治,朝官们便也不敢重提,陛下圣明。 咕噜咕噜缓缓转动的车轮碾压着洛阳城街道上铺满的细沙,车厢内频频传来女子纤柔的咳嗽声。 哒,哒,哒,六合靴踩在湿漉的青石地板上,绯色公服上系着金带,腰后悬着的银鱼随着步伐左右晃动,沾水的脚印至一处牢门前便就此止住。 隔着厚实的木柱,里面关着一个同样服色的犯人,只是头发只用了一根木簪挽着而显得有些凌乱,衣着也没有那么齐整,因为双手被木枷所缚,使她无法整理衣冠,听到皮靴踏响地面的声音,犯人背靠着木柱坐在地上,开口道:傅氏之死朝廷应该掀起了争论吧,是死忠还是畏罪,我猜那些耿直的大臣不会明面帮曾为恶人之一的傅元综说话,他们意在春宫,所以此斗,必败,他们越是帮衬李氏旧皇族,便会让君王越猜忌,因为现在圣人最害怕的便是李氏独大,再覆周矣。 啪啪啪!身后响起缓慢但有秩序的掌声,来俊臣笑眯着一张脸,王舍人的聪慧,何止是公辅之才,只不过可惜的是来俊臣故意顿住。 王瑾晨扭过头抬眼望着身后站定之人,行刑之日将近吗?再也无法拜相。 来俊臣为之一笑,舍人算漏了一点。 你仍旧唤我舍人,可是事有转机? 王瑾晨话闭,来俊臣便从抱合的袖子里拿出钥匙,洛州司马狄仁杰被圣人召归京城了,且当廷破案,还了傅氏清誉,所以这次的武李之争,谁都没有胜,倒是狄仁杰因破案有功而升任地官侍郎代理尚书事务,且加授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拜相。说罢来俊臣便将牢门打开,走到王瑾晨跟前蹲下顺便将木枷也解了,令正还在肃正台门口等候,王舍人,请吧。 王瑾晨睁着不敢确信的眼神,旋即从地上爬起随来俊臣走出刑狱,至门口来俊臣不再迈步,向往常一样习惯性的将双手揣入袖子中,眯眼笑道:进来这刑狱还能活着出去的,王舍人可是朝官中的第一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洛州就是洛阳 第100章 改立皇储 直至出狱那一刻,王瑾晨紧绷的心才得以放松,毫发无损的从刑狱中出来时她不知道是该窃喜,还是为将来的路隐忧,总之现下总算是平安出来了。 肃正台官邸门前,一匹棕色的骏马正低着头抽搐鼻息,旁侧站着几个年岁都不大的年轻男女,其中一个还披着厚厚的兽毛披风,看上去有些焦虑,气色也不太好,就连精致的妆容都不能掩盖那失血的气色。 金带与表官员身份的银鱼袋在入狱之前就被金吾卫取下,因而宽大的公服穿在瘦弱之人身上便显得极为松垮,牢狱里潮湿阴暗,红色的下裳与衣袖上还沾染了不少泥渍与草屑。 当六合靴跨出肃正台大门的门槛时,李锦撒开小环搀扶她的手,十分急切的跑上前投入王瑾晨怀中,又抬手四处打量着她,最后抬起脑袋满眼心疼的注视着,伸出袖子里的手将王瑾晨额前凌乱的碎发理顺,他们可有将夫君如何?可曾对你用过刑? 面对着妻子满眼的担忧,王瑾晨握住她的手,却发现竟然比自己的手还要冷,加之苍白的脸色与虚弱无力的问话,让她一阵心酸与疼惜,连连摇头道:对不起,让你担忧了。 见人无碍,李锦便松下一口气喜极而泣的扑入王瑾晨怀中,妾本想探监给夫君送些衣物与吃食,但是肃正台的人与狱卒不肯,无奈只好委托萧姑娘。 王瑾晨抬手轻轻擦着她的眼角,对不起,往后行事我会更加谨慎,绝不让今日之事再发生。 李锦哽咽的点头,家中备了膳食,车上也带来了一些衣物与点心,这些天你在狱中,都消瘦了不少。 好,王瑾晨牵起李锦的手旋即将人扶上车,咱们回家。 坊内一处高楼之上窗户临街而开,旁侧不远处便是三法司之一的御史台,一双清冷的眸子正对着御史台门口。 李氏倒是用情至深,傅氏会用自尽的办法保全族人,恐也与她父秋官尚书脱不了干系吧,萧若兰回首望道,还有你,既欠了人情又舍了钱财,最后人出来却与你无关,连半句话都说不上,看到这一幕,你还不肯死心么? 没有心,何谈死字呢,萧婉吟回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萧若兰摇头,不信道:因傅氏一案引起得党争为狄仁杰归京所破,看似风平浪静,实际只会更加激怒这场武李之争,很明显,圣人是偏向武氏皇族的,他往后的处境会只会更加艰难,你能做到袖手旁观? 萧婉吟握着一只瓷杯沉默不语,萧若兰回身将手搭在窗户上沉了一口气,你若实在放不下还有一个法子,兰陵萧氏的嫡女不可能做填房,但他是朝官,身有功名,岂会屈尊入赘? 这个家,阻拦她至此,我也已经呆够了,又怎会将余生也困在此处。萧婉吟回道。 萧若兰再次回头,你太纠结了,总是口是心非,真拿你没办法。 欠阿姊的情,婉吟会还的。 我不需要你还什么,你要救王瑾晨我不管,但是不允许你因他而做伤害自己的事。 天授二年九月下旬,因看出皇帝偏私武氏,文昌左相武承嗣遂派心腹凤阁舍人张嘉福集神都数百名百姓联名上书,奏请立武承嗣为储。 明堂 启禀陛下,洛阳人王庆之等数百人联名上表,请求陛下立魏王为皇太子。朝议之上内臣将宫外洛阳百姓所呈上书呈于明堂。 荒唐!文昌右相岑长倩起身斥责道,春宫已有皇嗣,此时再奏这等事宜置皇嗣地位于何?陛下,上书者居心叵测,臣恳请彻查与责罚闹事者。 皇嗣虽在东宫,然储君尚未确定,格相以为呢?女皇问道地官尚书格辅元。 格辅元起身奏道:陛下,臣附议右相,皇嗣已在东宫,小小百姓竟敢干涉国是,若非有所图谋,又意欲何为?臣请陛下责令斥退。 臣等附议。 见几位宰相同时反对,女皇便没有再追问下去,储贰乃国本,朕需要仔细斟酌,今日朝议且罢。 分卷(77) 皇帝起身,跪坐的文武百官遂接连起身,陛下,那王庆之... 朕乏了。内臣搀扶着女皇起身,小心翼翼的将人扶下御座,大家小心。 掌礼仪的官员见皇帝离去,便高喊道:撤仗!文武百官只好卷班退出明堂各自归家或是回到有司办公。 女皇乘坐在玉撵之上撑着脑袋想了许久,延福。 小人在。 去将王庆之召进宫来,朕要见他。 喏。 武成殿 自明堂下,皇帝没有召见宰相商议政事而是传召了今日带头上书立储的洛阳人。 小民王庆之见过圣人,天佑大周,光照万年,永保社稷,国祚绵长。 女皇安坐在平日批阅奏疏的案桌上,你倒是口齿伶俐,你可知皇嗣乃我所出,汝上书改立,何为? 王庆之回道: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今谁有天下,而以李氏为嗣? 她是朕之子,已赐姓武氏,遂为武氏族人。 宗法之制,古来只有子随父者,皇嗣虽为圣人子,然流李氏血脉,若为储,将来必覆大周而毁武氏宗庙,降帝为外戚又或视为乱党,使之盛世昙花一现。 皇嗣仁孝,必不会出现汝所说之事。女皇皱起眉头。 皇嗣固然仁孝,可将来之君呢?王庆之再言。 不依不饶的态度让女皇颇为不悦,储贰乃国本,不可轻易动之,念汝无知且初犯,出宫去吧,将人群遣散了... 陛下!王庆之俯首磕头道,陛下开创大周朝,建万世之功,成为这天下的人主,名垂千古,小民与洛阳百姓无不瞻仰敬佩,小民相信,将来大周朝的后人,子子孙孙都会记得圣人您这位开国之君。 极为厌恶不听话之人的皇帝拍着桌子大怒道:天家事,汝一介草民也敢管之,来人! 正逢代理尚书职务的夏官侍郎李昭德候于殿外,李昭德匆匆入殿,陛下。 带下去,杖责。 李昭德瞧了一眼伏地死谏的人,喏。旋即朝殿外挥了挥手。 陛下!被禁卫抓着胳膊与肩膀往殿外拖走的人大喊道,今天下是武氏之天下,若传李氏,武氏宗亲恐将不保,灭人者,岂会不防于人而令人有卷土重来之机,此兵家之大忌。 李昭德听后,又恐皇帝动摇改立皇储,连忙催促道:聒噪的东西,还不快带走。 王庆之的话让这位已年近七十的皇帝开始心生动摇,李昭德担心的端着笏板走上前,陛下。 女皇撑着额头连声叹气,武氏天下,岂可再易李氏。 李昭德隐约听到后皱起眉头,大着胆子进言道:陛下,今之天下为陛下之天下,然天皇为陛下之夫,陛下是武氏之女,已嫁之妇,以夫家为大宗,本家为小宗,而今陛下身有天下,当传之子孙为万代业,岂可以侄为嗣乎,皇嗣乃陛下之子,若以天下与承嗣,自古未闻有侄为天子而替姑立庙者,储君乃国本,天下民心之望,改立之事,臣恳请陛下三思。 皇帝用撑着额头的手挥了挥,李昭德见之便止住了嘴,臣失言,望陛下保重御体,臣告退。 李昭德出殿后,虚了一口气,旋即望着殿庭之中被金吾卫控住的洛阳人,遂合起袖子走近问道:汝受何人指使? 王庆之瞪了一眼,旋即不再理会,朝大殿高喊道:小人请见圣人。 李昭德攥紧袖中的拳头,怒道:将他带到光政门外。 喏。 太初宫南门应天门之西的光政门前,金吾卫压着一个穿浅色圆领袍的庶民跪在门前,此门常有官员来往,很快便聚集了一堆朝官,李昭德大声呼喊道:此贼欲废天子皇嗣立武承嗣而惹怒龙颜,诏命杖毙。 随王庆之一同上表的同党及一群朝官听后皆为之震惊,不是说圣人欲要改立武承嗣为储贰吗,这又是演的那一出,难道圣人改变主意了? 若是圣人要立武承嗣,今日朝议之时,此人的上疏恐怕早就采纳了吧。 哪是圣人不想采纳呀,分明就是几个宰相一同联合起来反对,岑右相领台省又为党首,他若不答应,就算圣人想立也没有办法呀。 李昭德走后,高延福端着一碗热茶上前,大家今日还没有进过一滴水。 支持皇嗣的势力,你怎么看? 高延福被女皇问得心颤,将茶碗放下后走到桌前屈膝跪伏道:小人只是个卑贱的寺人,不敢妄议国是。 传知制诰。 喏,高延福起身,旋即准备转身时突然反应过来,遂朝皇帝再次叉手,凤阁舍人王瑾晨嫡妻病重,自出狱官复原职便递书告假,已有几日了,今日当值的兼官是翰林学士。 那就派人去传。 喏。 王宅 王瑾晨从肃正台出来归家后的第二日李锦便一病不起,强撑多日的身子终于在确认王瑾晨无事后垮下。 苦...病榻中的李锦捂着嘴,越来越讨厌这些苦涩得无法下咽的汤药,喝了一小口后便直勾勾的盯着小环手中端着的蜜饯。 王瑾晨一手拿着勺子一手端着药碗,再次舀起一勺轻轻吹拂至适温,听话,等你喝完了才有能吃蜜饯。 咚咚长安至内房的门口轻轻敲门,主人。 何事? 宫里来人传旨,说圣人召见,大内派出的马车已至门口了。 王瑾晨继续喂药,不紧不慢道:让他们等会儿吧。 喏。 李锦握住她喂药的手,既是诏谕... 没事,先喂你喝完这碗药。 如此,李锦便再也没有言苦。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稍作修改,时间线上做了一点调整。 第101章 严刑逼供 太初宫 臣凤阁舍人王瑾晨叩见陛下。 王卿既然来了,那便代朕拟旨吧。女皇话闭,高延福便命宫人抬来一张矮桌及书写草诏的草纸。 王瑾晨抬头不解的问道:今日翰林学士有知制诰当值,圣人为何独宣臣入内草诏? 王舍人,御前问话可是重罪。高延福提醒道。 女皇抬手示意高延福退下,先前卿出使陇右,遇唐休璟,言说要朕发兵收回安西四镇,然国之重事在祀与戎,战争非儿戏,朕思量了许久,大周朝休养生息多年,怎可将国土一直握于胡人之手。 圣人的意思是? 发兵,西征。女皇道。 可此时正值深秋,若大军西进便至冬日,吐蕃地势险恶,高山严寒,不似中原水土... 朕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所以才将你召入大内,怎么,王卿入了一趟刑狱,就变糊涂了吗?女皇不悦道。 ...王瑾晨语塞,旋即叉手道:喏,臣这就拟旨。 王瑾晨走到桌前跪坐下,提起搁在笔山上的鸡距笔,沾了沾墨水,请圣人言。 发兵西征你是知道的,至于大总管之人选,女皇侧头盯着正在思索组织骈文言语的王瑾晨,就让文昌右相领兵吧。 提笔草拟词头的手突然顿住,改立皇储之事被诸位宰相齐力压下,如今朝廷党争不断,突然发兵,又让一介文臣领兵,恐怕意不在吐蕃,王瑾晨清楚的知道。 你不用盯着朕看,朕知道你在想什么,如同你知道朕在想什么一样,今天下,是谁家天下,朕不会助长任何一方势力,若朕只是一个普通妇人,他们可会忠于一妇人么? 王瑾晨没有再多言,只是照着皇帝给的意思将诏书拟好,草诏已成,请圣人御览。 发到三省去,谁敢行封驳事拒签,明日朝议便可不用来了。女皇吩咐道。 内臣从王瑾晨手中接过草诏,喏。 天授二年,诏命岑长倩为武威道行军大总管西征吐蕃,遭到宰相反对,未果,西征军尚至中道,岑长倩为亲从告发谋反,召归后下狱,同年罢相,西征之事就此作罢。 天授二年十月,文昌左相武承嗣诬陷地官尚书、同平章事格辅元与岑长倩通谋,天子遂下诏狱,以御史中丞专审。 四面不透风的石室内烧着盆火红的炭火,盆中不断传出木炭因燃烧而裂开的声音,几把伸进火炉中的铁烙已经烧得与火一般通红。 啊! 血迹顺着枷锁一滴一滴往下流,沾染血渍的青石地上散着几颗血淋淋的尖锐牙齿,被锁于木架上的人已是奄奄一息,半睁着无力的双眼,满布鲜血的白色圆领中衣上是一条条鞭痕,桌案上的刑具乃是它狱中从未有过的。 狱卒拍了拍那张青筋爆满而涨红的脸,转身叉手道:中丞,人已经昏死过去了。 浇醒他!来俊臣将已经变凉的铁烙放回火炉中,慢着,旋即走到桌案前将一罐盐抛进清水之中,泼吧。 喏。 伤口的灼烧让木架上昏迷之人再次痛醒,面目狰狞的眼里满布血丝,牙关咬破也未能让这疼痛减去半分。 来俊臣走上前,望着垂在铁链上的双手,关节处还有血淋淋的夹横,旋即轻轻抬手触碰,因为疼痛,手便骤然缩起,来俊臣转身将火炉内重新烧红的铁烙再次拿起,抵到受刑之人眼前,火红的颜色与离近时的高温都让他为之恐惧。 只要岑公子在这份供词上签字,便不用再遭受这锥心之苦。 受刑之人乃岑长倩之子岑灵原,眼前来俊臣所展开的供词上写了十余人之名,字字醒目,司礼卿欧阳通,鸾台侍郎乐思晦,同鸾台凤阁平章事格辅元...与文昌右相岑长倩通谋,意图谋反,岑灵原再次坡口大骂,我父为人忠贞,一生为朝效力,你这个奸佞... 烧得透红的铁烙与血肉贴合在一起,青烟从身体上冒出,一股腥肉烧焦味顿时从人身上飘出,因为剧痛而使得双手紧攥青筋暴起,岑灵原痛苦的挣扎着身躯,我招,我招! 饱受折磨下,岑灵原几乎将要精神失常,再也忍受不住痛苦的向酷吏妥协,我招,我都招。 目的达成,来俊臣微笑着将铁烙扔回,公子果然是聪明人。 来人啊,替岑公子备一身干净衣裳,去通知肃正台其他御史,就说罪人招供,让他们来做个见证,这份供词,乃是反贼岑长倩亲子所招。 肃正台的公堂之上,数名御史坐于两侧,岑灵原被狱吏拖至堂上,虽换了干净的衣裳,可是仍没有完全掩盖血迹,主簿将供词拿出摊在地上,狱吏松开岑灵原,岑灵原爬上去伸出颤抖的手,蘸着朱砂在供词上按下手印,又接过主簿所递来的墨笔,歪歪扭扭的签下了父亲替自己所起的名字,字成笔落,掉落的墨水差点将供词染黑,幸而被眼疾手快的主簿抽走。 岑灵原蜷缩于地,痛哭道:父亲,孩儿不孝。 政事堂 狄相,凤阁舍人王瑾晨到。 让他进来吧。 喏。 几位宰相接连入狱,政事堂的面貌焕然一新,见过相公。 狄仁杰抬起头,眼里中所印的年轻官员让原本因陷入朝中暗斗而困扰万分的老臣欣喜万分,士别三日,非复吴下阿蒙。 下官只是比那些士子的运气好罢了。 王瑾晨的回话,似乎对这个明争暗斗的朝堂充满了厌倦,狄仁杰皱起白眉不悦道:这世上哪有一帆风顺之事,若连小小的挫折都遭受不住,何谈前程,还是说,汝甘愿做一个平庸无为之人? 能守住在意之人与所亲,下官倒宁愿做一个庸人。王瑾晨回道。 庸人即是人下人,人之一生虽不过百年,可百年之期谁又可知中途会发生什么,一旦不测,庸人连自救都无法,又何谈去救人呢,王舍人成家,内宅之贵不也全靠身上这件衣裳所赐吗?凡是都有两面,利弊皆覆其中,老夫知道你在寒心圣人的选择。 相公两度救得下官,有些话,当着相公的面下官便直言了,诏书皆出自下官之手,下官这把天子之剑已是沾满了无辜之血,如今不求高官厚禄只求天下安宁,再无纷争。 狄仁杰听着也颇为无奈,凡是总有因,不会无端起风,谁都想安宁,所以才会有明哲保身,你不问问老夫,为何会施救于你却在这次连坐之罪上袖手旁观吗? 下官不用问也知道,前事,并非是天心,故能救,而这次,入狱者皆为那日公堂反对圣人立武姓宗室储的唐家老臣。 狄仁杰起身,子玗比那些胡须花白活了半辈子的老臣还要通透。 下官不是通透,只是畏死,不想撞得头破血流乃至丢了性命,所以不会贸然前行,下官钦佩圣人,但有些做法并不赞同,就像此次西征,大军过境如同儿戏一般。 房间内只有朱紫一老一少两个官员,狄仁杰背着手来回走动,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亦不知其惑。 相公,武成殿圣人召见。内臣走至政事堂深处的房门口唤道。 好。狄仁杰应道,心中有所惧怕,行为才会受限,谨小慎微没有什么不好。 王瑾晨转过身,看着朝门口走去的紫袍,狄公说的没错,庸人连自救都不能,下官畏死,不过也是因为无能,右相与格相之事... 分卷(78) 狄仁杰朝身后摆了摆手继续朝前迈步,老夫会劝说圣人的,如果有用的话。 修文坊 吁。 主人今日怎回来得这般早?长安将王瑾晨扶下车。 鸾台事少就提前赶回来了,今日张御医来了吗,夫人可好些了? 长安摇头,仍没有起色。 王瑾晨揪着一颗心,准备迈入宅中,旋即身后传来一声女子的呼唤,可是王舍人? 王瑾晨回头,心情复杂的挑起英眉,格夫人? 妇人为格辅元之妻,随后跨上石阶走到王瑾晨跟前,扑通一声跪下,泣涕涟涟的哀求道:夫君与子乃是遭人陷害,妾实在是想不到其他法子了,王舍人亲近圣人,恳请舍人出手相助。 王瑾晨还念着端午时格夫人的温柔倍感温暖,以及好心送伞的感激,连忙将人扶起道:夫人,先起来说话。 妾寻到夫君昔日的门生与同僚,皆如看到鬼神一般害怕受牵连而将妾拒之门外。 近日一直阴雨绵绵,为初冬的洛阳城增添了几分寒意,王瑾晨将格夫人请进屋中,长安拉着王瑾晨,凑在耳畔小声道:主人,案子尚在审理之中,格氏此时仍为乱党,您才从肃正台九死一生,若此时再插手... 我自有分寸,你先下去吧。 才走到庭院,格夫人擦着泪眼又是一拜,还请王舍人善心。 夫君。拱门内走出一个披着狐裘脸色苍白为婢女所搀扶的年轻女子。 王瑾晨顺着声音抬头,还没来得及相扶,左右为难之际只好先行至妻子身前,外面风大,这几日又一直下雨,怎的出来了? 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的李锦瞧着院中跪地颤哭的妇人,疑云道:格夫人? 格夫人瞧见李锦,知其父为秋官之长,又是皇帝的宠臣,遂从地上爬起跪到李锦跟前,还请夫人善心,救救妾的夫、子。 李锦被这一跪彻底弄蒙,便问道旁侧的人,这是怎么了? 王瑾晨害怕格夫人会揪着妻子不依不饶,旋即挡在身前,对格夫人道:令郎也是有功名傍身的士子,在下会想法子的,至于格公...娘子身子不适,还请夫人不要为难。 若能相救,妾必感激涕零,结草衔环以报。 天授二年十月,文昌右相岑长倩、鸾台侍郎乐思晦,地官尚书格辅元等十余人坐罪伏诛,其中还包括昔日不肯答应易唐为周的右卫将军李安静,李唐旧臣再一次血洗朝堂,引朝野震惊,百官人人自危。 第102章 一夜风雪 一月后,天授元年十二月,天下诸道及边境之国纷纷遣使入京,朝廷也为筹备正旦大朝而忙碌,十月血洗的紧张与恐慌得以稍微缓和。 王舍人,这边请。公主宅家令将王瑾晨请入书斋,几缕青烟从屋中飘出,麝香的味道极浓期间还夹杂着淡淡的龙涎香。 见过公主。 太平公主坐在一张茶几旁,吃茶的杯子有两个,明显有用过的痕迹,但主人没有刻意收拾,王舍人的令正,近来身子可还好? 托公主洪福,拙荆身子有所恢复。王瑾晨拱手回道。 是么?吾可是听闻王舍人近日又告假了,还派人四处寻访名医,罢了,太平公主甩手道,舍人的家事,吾就不插嘴了,十月伏诛名册中皆为唐家老臣,岑长倩一死,东宫便彻底势微,现在的朝堂,皆是武承嗣党羽,废立只在圣人一念之间了。 公主忘了李昭德吗?王瑾晨反问道,此人也是唐臣,但此人并非贞贤愚忠之人,故而能够周旋之久。 就凭他能起什么作用,能够抵御权相? 凭他一人自然是不能,但圣人不会让权力失衡,圣人以女子之身身有天下,有些根深蒂固的东西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比如呢?太平公主问道。 宗法。窗外寒风呼啸,如同随时将要降下初雪一般寒冷,王瑾晨交握着双手取暖,这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就连公主也不曾忘记自己是李家之女而非武氏族人。 母亲的天下是父亲给的,父皇与旦哥哥幼时那样疼我。太平公主回道,似在给出解释。 公主是李家之女,身上流有李氏血脉,同时又是圣人所出,王瑾晨将手从袖中抽出,叉手道:公主是否想过,与其拥立不如自立呢? 太平公主抬起双眼,立嫡立长,在我之前还有两位一母同胞的兄长,你可知这其中的阻力? 在权力的争斗中,最安稳,莫过于泰山之巅,否则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若争,何不争个全部?王瑾晨劝谏道。 若吾说,吾不愿意冒这个险呢? 有圣人登基的前车之鉴,公主无非是害怕受人指责,然公主与圣人不同,公主是大周的公主,也是李唐公主,权衡于武李之间,下官言尽于此,听与不听,全在公主。 王舍人怂恿吾夺权,太平公主撑在茶几上盯着王瑾晨道,意欲何为呢? 公主几番救我,不胜感激,此次劝谏只是将来的长久之计,既是为公主所想,也是为下官自己。 从公主家中踏出,身上被龙涎香环绕的味道逐渐被城北刮来的狂风吹散,狂躁的风将车帘屡屡吹起,刺骨的风被厚实的衣裳挡住。 马车刚进入修文坊,神都的上空突然飘起了漫天的雪花,车夫将马车停稳,长安抱着一件狐裘等在门口,搀扶下车时嘴里还念着刚刚得知的消息,狄公相助,遵公子假死,已派人将其藏匿于中牟。 王瑾晨披上狐裘站在马车旁侧抬头望着天,旋即摊开手掌,雨雪浮浮,见晛曰流。如蛮如髦,我是用忧。 长安听后,颇为无奈,同时也对王瑾晨日后深感担忧,官场如龙潭虎穴,主人还需多加小心,未雨绸缪,像格家这种事,帮之无益,还恐与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王瑾晨踏入自家的前院,能换我心安,又岂是无益呢。 北院的房门因为狂风而紧闭,王瑾晨走到门口问道看守的婢女,我走后,夫人可还好? 婢女点头,郎君走后没多久,姑娘便睡下了。 好。王瑾晨轻轻推开房门,尽量不弄出声响,将狐裘脱下搭在椅子的靠背上,长安从后厨端来一盆炭火。 主人,天气寒凉。 嘘。王瑾晨透着门缝往房中瞧了一眼,随后走到炭盆前蹲下,将冻得发红的双手置于火上烘烤。 格夫人还不知道,整日以泪洗面,此事要告知格夫人么? 不必,往后也不要与格家有来往了。 喏。 一束光从门缝中透进屋里,穿堂而过的寒风吹起王瑾晨背后的发带,一股浓郁刺鼻的药味从门口飘入,到服药的时辰了么?记得晌午不是才喝过吗? 婢女点头,张御医刚才来过,说是奉旨视诊,换了方子也加了剂量,喝药的次数便从一日两次增至三次了。 张先生有没有说什么? 婢女支支吾吾的看向长安,王瑾晨扭头盯向长安,旋即轻挑着眉头。 回天乏术四个字再次萦绕耳边,王瑾晨撑着膝盖站起,抬手道:给我吧,你们都先下去。 喏。 王瑾晨端着药缓缓入内,将一碗乌黑浓郁的汤药轻轻放在床头的小桌子上,掀起床帘准备轻轻呼唤时,垂在腿上的手被一双温暖的手握住,公主没有为难夫君吧? 王瑾晨盯着那双认真的眸子,摇头,是我吵醒你了吗? 李锦也摇头,方才就醒了,只是觉得她们日夜照顾妾一定劳累,便没有作声。声音有些无力,但好在能够听清。 王瑾晨紧紧握着李锦的手将人从榻上扶起,来,先喝药,一会儿要凉了。 一边喝着王瑾晨一勺一勺喂来的药,李锦问道:刚刚听见了外房的风声,可是天又冷了? 王瑾晨轻轻吹着勺子里的汤药,点头道:今夜怕是要下雪。 还记得在越州的官学中,王郎代妾受罚,助教当真心狠,竟让你在雪中跪了一夜,连累你病倒归家,妾内疚了许久,那晚,王郎的阿兄给你送吃食你不拒不受,反而要了一张琴,妾看了一夜的雪,也听了一夜的琴声,越州的月夜没有这般冷,也许是因为琴声的缘故,景色很美,人也是。 面对着病倒数月,今日突然变得话多了起来的人,王瑾晨将见了底的药碗放下,一声不吭的想要将其扶着躺下,李锦遂伸手制止,睁着无力的双眼呆望,不想睡了,妾只想多看看你。 王瑾晨突然感到一阵心酸,颤抖着将人拥入怀中,不知怎的,眼眶一下变得通红,晶莹剔透的泪水顺着脸颊不断流下,我日日都在,你想看,随时都能看到,三娘不是还说想看西域的幻术么,今年正旦大朝,陇右以西的诸国皆会来使,上元会在端门设宴,太常寺与教坊设有鱼龙漫衍之戏,百官可携女眷,到时候我带你去看。 听着因为紧张而慌乱的心跳,李锦吃力的抬头与之对视,心满意足的笑道:好。 望着妻子笑,王瑾晨扯好被褥将人搂得越发紧了,李锦安然的躺在她怀中,听着起伏的心跳感受着她的温度以及她身上百闻不厌的味道,阿兄可还曾记得少年时第一次相见,妾少不更事,也不懂礼数,所以出言重伤于你吗? 王瑾晨点点头,当然记得,三娘当时与侍读一同,怎么了? 妾那时只是好奇阿兄身上的佩戴的熏香,妾自幼随母在卢家,见惯了世家嫡出公子,却没有一个如阿兄这般温润如玉,但又寻不到借口接近,才与婢子想到了此法。 王瑾晨低下头与之对视,突然笑道:我当为何,原来是故意为之。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李锦攥着王瑾晨的手往她怀中蹭了蹭,旋即爬起抵在耳侧轻声道一句,对不起。 王瑾晨为之一颤,慌乱的扭过头,睁着再次泛红的眼睛,强颜欢笑道:若要言对错,也是我的不是。 李锦很快便又无力的躺在了王瑾晨怀中,若妾早知今日之苦,便不该被彼时的好奇所吸引,昔日妾曾误以为阿兄的关怀也是有意的,因中道出来的萧氏而阻,妾因此怀恨在心,曾与李元符同谋过。 王瑾晨搂着李锦不言,许久后才轻轻蹭着她的额头,说道:过往之事就不要再提了... 咚咚! 主人,外面突降大雪,是否要添炭?专掌炭火的管事婢子走到门口提醒道。 王瑾晨的话被婢子打断,此时已是夜色,只有外房掌了灯火,火光照进里屋忽暗忽明,外头的积雪厚么? 已没脚踝。婢子回道。 李锦听后,吃力的从王瑾晨怀中爬起,妾想看雪。 王瑾晨担忧李锦的身子,深冬的夜里天气格外寒冷,等你病好了我再带你出去看。 就要今夜。李锦坚持道,趴在王瑾晨身前直勾勾的盯着,不单是看雪,还有王郎的琴声。 因为李锦的固执,王瑾晨忽然意识到什么的,僵坐在榻上久久不言,好。王瑾晨强忍着泪水,抬手轻轻抚摸着李锦的脸,柔声道:都依你。 至深夜,小环命人连烧了几盆炭火搬至家中一处楼阁,炭火围摆在长廊的一张坐塌前,阁内烛光摇曳,院中飘着漫天飞雪,一夜间,积雪覆盖数千里,整个神州成了白茫茫一片。 王瑾晨将人从北院的正屋中抱出,厚厚的狐裘将人裹得极为严实,廊道经过的下人纷纷退下躬立至两侧,待主人离去后一些细碎的议论声便从嘴里传出。 主人,这是?长安走到阁楼底下,从四面八方刮来得风实在刺骨的很,抬头瞧了一眼楼顶的光与院中漫天飞雪后当即明白,退开叉手道:空中楼阁最是风大,小人去备两个手炉。 长安,王瑾晨叫住长安,将我的琴搬上来。 喏。 第103章 玉殒香消 院中石子路旁侧的石柱灯被风卷灭了好几盏,小环拿着火折子弓腰将其重新点燃,靴子踩在雪地里形成一个凹陷的脚印,路过通往书斋长廊的小环瞧见长安的身影后伸长脖子确认,喃喃自语道:这么晚了长总管去书斋作甚? 长安提着灯笼进入书斋,准备取挂在墙壁上的琴时看见榻上的矮方桌上正摆着一盘残局,前日主人与主母下完棋怎无人收拾?于是提袖准备收拾桌子时被小环叫住。 那是郎君吩咐不让动的。 一盘残局,为何? 没看见棋还未下完么,小环道,郎君说等主母日后身子好全再继续。 长安于是收手,从墙壁上取下装在布袋中的梧桐琴,上面已经积满灰尘,似乎许久未曾被人打开使用过了,我至府上的时间也不短了,却不曾见主人动过这把琴,还以为主人只攻书画。 琅琊王氏,以大王书圣之名传世,作为小王的后人,你们自然只以为王氏子弟只攻书墨。 长安将琴取出,琴身透着古朴与厚重,这琴有年头了吧,梧桐香却丝毫不减。 这是王家祖传下来的琴,族长没有传嫡子却给了我家郎君,可见族长器重,偏不知为何家主如此不喜郎君,连大婚都不曾出面。 传世家宝给了旁支的庶子吗?长安盯着琴,泰兴延令王氏一脉的族长倒是极有眼光。 分卷(79) 我只听过一次,是在长安的时候,郎君的琴与七姑娘的剑,心意相通,人间绝色,小环瞪着看琴的眸子,脑海里印着回忆,此后便再没有见郎君动过此琴。 长安突感凄凉与无奈,造化弄人,今夜过后,还能么?旋即侧头望向窗外,恐怕再也听不到了吧。 极深的檐角上端已经覆满了积雪,漫天飞舞的雪还在不停的下着,雪花偶儿还会被风吹入阁内飘到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身上。 王瑾晨松开双手轻轻搭在已经调好音色的伏羲琴上,低头看着匍匐于自己腿上的女子,寒风时而将飞雪吹入内,吹动着抚琴之人的青丝,夫人想听什么? 怀中传来微弱的声音,王瑾晨俯下身侧耳倾听着,勉强听清后点头应道:好。 琴音伴着呼啸的寒风一同从阁楼上传出,熊熊燃烧的炭火将温度抬高,厚实的狐裘以及被褥将寒风阻绝,即便如此,王瑾晨仍能感受到躺在自己身上之人温度正在逐渐流失。 王郎不必愧疚,这一切都是妾心甘情愿,妾先前所言皆是凭心而论,无论将来王郎做什么,妾都会支持,这时日无端误了你,对不起。 琴音忽止,王瑾晨压住琴弦,双目盯着楼阁正前方的雪夜,僵在风中一动不动,良久之后呆愣的搂起怀中女子失声颤哭。 翌日 太初宫 巍峨的宫墙之上被厚厚的积雪掩盖,内廷负责洒扫院子的宫人与寺人拿着扫帚将过道处的积雪一一清扫,几个内臣端着双手走在宫殿的廊道间,步伐轻而急促。 高内侍。内臣平息着粗喘的呼吸,将所陈宫外消息的卷纸从袖中拿出交到高延福手中,又踮起脚在其耳侧嘀咕了一阵。 高延福听后微微点头,诸位辛苦,刚下早朝,且到殿廊与百官一同用早膳去吧。 小人等寺人,不敢与诸位官人同食。 圣人赏的,诸位不必担忧。 喏,谢主隆恩。 高延福揣着密信转身入内,此时恰好几个留在后殿与皇帝议政的宰相退出,高延福与几个宰相道过礼后径直走到皇帝身侧,大家。 走得这般匆忙,可是宫外又出事了? 高延福将密信呈上,回大家,凤阁舍人王瑾晨的嫡妻于昨夜病逝。 准备接信的手突然顿住,女皇侧头,病逝? 高延福点头,是,今日一早,王宅连讣告都发出来了。 朕不是下旨让韦张二人视诊吗? 先前两位御医入宫回禀过,李氏所患恶疾已病入膏肓,非药石可医。 寒风通过门窗刮入殿内,女皇突然感到一丝寒意,遂垂下无力双手,来世一遭,终是谁也逃不过八苦。 景行坊 洛河将神都南北阻绝一分为二,洛南里坊的消息传至洛北总要迟一,厚实的积雪印着一行行马蹄印,随后又被车轮碾压,萧若兰拂去裘衣上所沾的积雪,一身赤红极在府中为醒目。 七娘倒是好雅兴,大清早便独自在这儿亭中赏雪下棋。将雪拂去后萧若兰抱着一只手炉走到东院。 纤细修长的手夹着一颗白子正在思索如何破黑子的残局,七娘的兴致不如阿姊,一大早就顶着风雪出门。 你可知道我在外头听到了什么?萧若兰顺着她的对桌坐下。 白子落下,萧婉吟将手收回怀中抱着铜炉抬眼,阿姊出门还不到半个时辰,中道而返,必然是有要紧事吧,至于是什么,七娘又不是阿姊肚子里的蛔虫,如何得知。旋即又从棋盒内夹起一粒白子,阿姊一大早出门是与宋姑娘有约吧? 父亲大祥刚过,只是去城南的寺庙里进香而已,刚渡过新中桥便听到有行人在议论,萧若兰语顿,抬眼道:李氏...殁了。 哒,哒,哒,棋子从白皙的手中滑落,沿着棋盘滚至旁侧桌上,萧婉吟睁着不敢置信的眸子,阿姊说什么? 凤阁舍人王瑾晨嫡妻于昨夜病逝家中,今日一早王家与李家便同时下了讣告。 不知为何,萧婉吟突感一丝悲凉,消息确切么? 我命车夫赶往修文坊,若不是李氏身故,王宅门前又何故要挂白绫,而且...萧若兰不愿再说下去。 而且什么? 《荀子正论篇》有云:封内甸服,封外侯服,侯卫宾服,蛮夷要服,戎狄荒服,此乃宗法五服,流传千年亘古未变,我虽未进去,却恰好瞧见府主人出来迎人,便也瞧见了他身上穿的丧服。 李氏乃是明媒正娶的嫡妻,夫为妻着丧服有何奇怪。萧婉吟重新拾起那颗散落的棋子。 若服斩衰呢,你也不要紧么?萧若兰质问道。 两个时辰前 供小殓入禭的衣衾已经备好,但是主人一直呆在房中不肯出来,讣告一发,一会儿必然会有人前来吊唁的。万年抱着从婢女手中接过的衣衾。 长安与小环守在浴房门口,小环姑娘去劝说吧,平日就数你与主人最亲近,也侍奉最久。 小环接过万年手中的托盘,轻轻敲门道:郎君,已至卯时初了,外边的天马上要亮了。 灯架上的烛火安然的燃烧着,热水经过一夜停放早已凉透,如同血液不再流通之人一样冰冷,王瑾晨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榻,用尽全身力气揪着衣袖失声痛哭,她不明白,为何会走到今日这般地步与这样的结局,李锦的死让她再次失去了方向陷入了迷茫,至此时她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愧疚,还是晚到的爱,但唯一可知的是,死别不可挽回,永远。 至卯时,天边被一道白光划破,神舟大地的夜色悄然离去,王瑾晨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泪眼从地上爬起,略过屏风走至门前将门打开,门口侯着几个中年妇人,还有她的贴身婢子小环,王瑾晨将手撑在门板上,满眼憔悴有气无力道:让准备小敛的人进来吧。 喏。 天刚刚亮,明堂的议政结束不久大内便有官员乘车至王宅,并非吊唁,而是代为传旨的通事舍人。 门下,凤阁舍人王瑾晨元配嫡妻李氏,贤良淑德,晨兢夕厉,夙兴昧旦,闻内宅之变故,逝者如斯,追赠新平郡君,赐锦衣、珠玉,以外命妇之礼葬之。 臣代亡妻,叩谢圣恩。 天子追赠的圣旨下达,朝廷百官纷纷亲自前往吊唁,无奈只得提前小敛入棺换上丧服。 院中停放的棺椁周身刷满黑漆,画以赤兽镇之,长安拦住从房中走出的婢女,饭含所用的稷与珠玉乃是圣人所赐,御赐之物为逝后尊荣,为何要替换? 小环端着被王瑾晨弃之不用的天子御赐珠玉摇头道:主人说,主母正是因这身尊荣而夭寿,什么死后尊荣,这实不过都是给活人看的,主人说不需要。 长安便不再多言,交与我处理吧,丧服已经送到了,等主母入棺停于灵堂后你便给主人送过去。 好。 装着女主人遗体的棺椁被戴白绫的族人抬至灵堂,小环将粗麻布制做的丧服送到更衣室。 咚咚! 郎君,丧服到了。 进来。 小环推门入内,王瑾晨一身白衣,案桌上堆着好几卷竹简,郎君忙了一夜未曾休息,这样下去身子骨如何能吃得消。 王瑾晨将手中笔搁下,仔细的检查了一遍后吩咐道:主母的志与铭不用另外请人撰写,由我亲自,去打听一下民间擅雕刻的先生。 喏。小环走上前将衣服置于桌前。 王瑾晨抬头,丧服的断处有缉边,衣缘部分缝缉整齐,为何是齐哀? 丧礼仪制是如此,长安从门外跨入房中,朝王瑾晨叉手,主人自幼学儒,这道理应比小人更为清楚,小人知道主母身故,主人万分悲痛,然国朝重礼教... 既然嫡妻齐同夫,又为何夫死妻要服斩衰,而妻死夫却只服齐哀,王瑾晨将长安的话打断,把它换了。 这...长安对视了小环一眼,劝谏道:主人是举人进士,国朝的士大夫,若因情废礼,违背纲常,恐遭御史台弹劾。 那便弹劾吧。王瑾晨态度突然变得极为坚决。 长安本想继续劝阻,得见脸色后只好作罢,喏,小人这就去催司衣。 景行坊 萧若兰盯着一脸惊慌的人继而道:周公定礼只有妻妾为夫着斩衰,而夫为妻丧时却降次,即便嫡妻也是如此,至国朝,即便是嫡子为嫡母守孝也是齐哀三年,国朝士大夫重什么?他们那些儒生,无非是一个礼字为首要,乱了纲常,岂不又为肃正台抓到把柄?且不说这个,就论他为李氏不顾礼制着斩哀,这说明什么? 够了!萧婉吟将棋子拍于桌上。 萧若兰依旧不罢休,至少李氏于他心中已有一席之地,这段姻缘与记忆,恐怕他终生难忘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五服之礼每个朝代都有细微的变化,大致承周。 第104章 祖宗之法 停尸之后,复者拿着新平郡君生前的礼服从南面的屋檐爬上房顶,面朝北杨衣三招,呼唤逝者的名字,三招之后从屋顶北面抛下,由专人抱着衣箱站在阶梯口接住,而后送往灵堂盖于亡者尸身之上,以此希望可以还魂,可人死又岂能复生。 小殓后,丧乐与服丧之人的哭声频频从王巷中传出,最先前来王宅吊唁的是昔日在司刑寺供职的同僚,在入府瞧见王瑾晨身上的丧服时眼里闪现着错愕与担忧,王舍人对令正用情至深,想来郡君泉下有知,必然欣慰不已。 只是以同等的丧礼对待亡妻而已。王瑾晨回答的很淡然。 程仁正便入堂祭奠,礼毕后朝周围瞧了一圈,四下无人,旋即将王瑾晨从灵堂拉出至院角,圣人下诏追封令正,朝廷百官得知碍于天颜必然都会前来吊唁,我知贤弟用情至深想以周全之礼送亡妻这最后一程,以往倒是没什么,可如今时局紧张,百官因之前的诏狱而人人自危,贤弟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逾越规矩,恐遭人话柄。 满朝的士大夫口口声声以礼相待以礼相待,可是连这最基本的公平都做不到还谈什么礼?王瑾晨甩开程仁正的手,程兄休要再劝,若御史见之要告,那便对簿公堂,圣人以女子之身御明堂,我倒要看看这礼法究竟是为谁而设的。 御史中丞来俊臣前来吊唁。门口传入的通报声极大。 若程寺正害怕受子玗牵连可走后门出。王瑾晨指了一条路。 你怎一下变得如此固执了呢?程仁正不解,一件丧服为何会看得如此重要。 有些事情知道得多了反而不好。王瑾晨回道,子玗还要去迎客。 罢了。程仁正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程某言尽于此,望贤弟好自为之。 前院 因府主人先前入狱,王宅的下人便对前来吊唁的御史中丞抱有防备与敌意。 这不是先前在控鹤的长安与万年两兄弟吗?来俊臣穿着一身素袍,为吊唁做的准备相当充足,只是脸上并没有半点哀容,我当怎么在控鹤见不着了呢,原来是上王舍人家中侍奉了。 来中丞是代陛下宣旨的么?长安问道。 瞧长小兄弟说的话,难道没有旨意,本官就不能前来吊唁新平郡君? 尽管不喜,但是长安依旧向其作揖赔罪,小人不是这个意思。 来俊臣将视线跳过长安,望着从拱门内走出的服丧之人,并不像先前来吊唁的几个官员一样为他的丧服惊讶,眯眼道猜测道:你们家舍人究竟是痴情呢还是多情。 待人走近,来俊臣客气的作揖道:下官来俊臣,见过王舍人。 来中丞,别来无恙。王瑾晨走上前,言语颇冷。 来某自然是无恙,倒是王舍人,尊夫人骤然离世,还请节哀顺变。 劳中丞挂念。王瑾晨也十分客气的回着礼。 既然是前来吊唁,为何他们还拦于此,这就是凤阁舍人的待客之道吗? 李氏突然病发身故与王瑾晨入狱有关也与来俊臣诬陷傅氏脱不了干系,亡妻临前与子玗言不想看到亲朋诸友为其太过悲伤,吊唁也可免之,子玗私心,想还亡妻长眠时一份清静,还请中丞见谅。王瑾晨解释道。 来俊臣因被阻拦,笑脸很快便消失不见,负手在王瑾晨身侧打转,盯着她身上的丧服道:还记得王舍人出使陇右九死一生,下官至客栈将舍人接回京城时所说的话吗? 时隔久远,子玗还真记不得了。 来俊臣抬手捋着疏松的胡须,若舍人将来陷入绝境,一定是因情所困,因情所致,才从阎王手中逃过一劫,王舍人又要自掘坟墓么? 何以见得?王瑾晨摊开手,故作不懂。 来俊臣背着双手转身朝门口走去,以王舍人的聪明才智,又岂会不知来某所言。 中丞这就要走了吗?王瑾晨站在身后招手唤道。 来俊臣顿步回首,眯着眼睛勾笑道:王舍人,明日,朝堂上见。 待人离去,王瑾晨眸色瞬变,不是惊慌也不是恐惧,而是满怀恨意,但是此番言论却把长安吓了一跳。 来俊臣正得势,明日朝堂会有议政,主母新丧,按理主人这一阵是不用入朝的,他这般言论恐怕明日会当廷弹劾。 分卷(80) 明日你代我迎客,王瑾晨不紧不慢的吩咐道,别让金吾卫进入王宅绕了主母的清净。 那主人明日... 王瑾晨扭头瞧了一眼灵堂搭建,亡妻的丧事还未办妥,岂敢让她长眠泉下仍要为我这个未亡人忧心。 即便王瑾晨这样与之解释,长安仍旧有些放心不下,那明日明堂上主人要如何应对,以一己之力舌战群儒...长安未曾踏足过朝堂,但也见识过百官齐聚的场面,王瑾晨身单力薄,太平公主的势力未必会相帮,长安对此深感担忧。 人人都对功名利禄趋之若鹜,可是这身官袍却压得自己连丧服都无法抉择,王瑾晨负手朝灵堂的方向走去,以一己之力无法对抗千百年的宗法,然,我只想做一回自己的主,走一回自己心中的道,凭借此身,凭借这个身份。 翌日 太初宫明堂 朝廷隔日一次朝议已成定制,皇帝自监国以来便不曾懈怠,朝臣们更是不敢怠慢,满堂的朱紫绿跪坐于殿廷两侧,气氛紧张。 今日诸卿有何要议? 陛下,代知制诰的凤阁舍人王瑾晨已告假多时,翰林学士空缺,是否另派兼官? 着天官筛选。皇帝吩咐道。 喏。 陛下,文官位于座次中下的御史台有人跪坐起身至殿廷中央,左肃政台有奏。文明元年改御史台为肃正台,光宅元年又分左、右台,其长官御史大夫改称肃政大夫,左台知百司,右台则察州县,与宰相分廷抗衡,直隶天子,地位日渐攀升,成为三法司之首,名为法司,实为天子耳目及爪牙。 御史有何要奏?女皇询问道。 肃正台要参凤阁舍人王瑾晨,身为朝廷命官不尊礼法,违背纲常。绿袍声音恳切。 朕记得王卿乃出身儒学世家,这不尊礼法是从何说起? 昨日凤阁舍人王瑾晨嫡妻病故,陛下降诏安抚,臣等登门吊唁,乃见舍人身着替父守孝之丧服,据臣所知,王舍人之父健在,必是为新丧的亡妻所服,御史转身望向百官,诸位同僚,试问有谁听过周礼之下,夫为妻着斩哀者,如此倒行逆施,岂不违背圣人之法,祖宗之礼。 御史言出,使得朝臣议论纷纷,有些还未来得及登门吊唁的官员更是满脸疑惑。 礼制分三六九等,人人皆想往上爬,位高之人又怎会自降身份去触怒宗法呢。 在场的诸位官员之中昨日也有去吊唁的,想必也都看见了,外命妇新丧,死者为大,臣本不该如此,然凤阁舍人乃我国朝之官陛下之臣,为官者当为万民表率,若百官不尊礼法则朝廷无序,朝廷无序天下便会大乱。 右侧武官虽着同样的公服,却对这群儒生的进言有所不满,一件衣服而已,只能说人家夫妻情深,怎还引出如此大的事了? 王将军不懂,文人尊礼又极重礼,稍有不合规矩便要引起不满,更何况像这种情况。 留着络腮胡子的老将乃是右鹰扬卫将军王孝杰,以军功累迁此位,礼法礼法,危难关头怎不见有人说礼法?拿着天子的俸禄就只会做排挤他人之事。 这话可说不得,将军是忠臣良将,功勋卓著,可也难敌奸臣的挑唆,毕竟亲近圣人的只有内臣与有司。副将劝阻道。 安西四镇尚未收复,实在看不下去这群窝里横的家伙。 将军消消怒火,莫要与他们一般见识。 御史还在进言弹劾,自岑长倩等人伏诛,朝堂上已无替官员讲情与御史辩驳之人,朕听闻王卿与已故新平郡君乃是少小玩伴,她二人夫妻伉俪情深,而今妻子新丧不甚哀伤,或许是穿错了也未可知。很显然,皇帝不愿意降罪。 御史又奏,陛下,王宅下人众多,难道都是些不懂礼数的贱民吗? 女皇沉下脸色撇了一眼文昌左相武承嗣,李昭德那日的进言再次萦绕耳边,自古没有侄为姑立庙者,有子而传侄,将来皇嗣处境又当如何,旋即看向同鸾台凤阁平章事狄仁杰。 狄仁杰起身,陛下,王舍人之为臣等并不可知,然事必有因,不如召入明堂,当着朝廷百官的面,一问究竟。 准。女皇点头。 陛下!御史再次起身,臣恳请派遣禁卫即刻拿人,臣斗胆,请陛下诏允其着丧服入内。 旋即便有沉不住的武将站出反驳道:明堂乃是天子布政祭祀先王之所,君王安在,怎可让臣子服丧入内,这就是御史口中所谓的礼吗? 若不如此,如何让众臣看个明白?御史反驳道,陛下,臣恳请陛下应允。 罢了,便遂御史之愿,女皇抬起右手唤道:右鹰扬卫。 王孝杰位于右侧武将正中,身着红袍,脸上还有几道从战场上留下的疤痕,闻天子召唤连忙跪坐起,叉手道:臣,遵旨。 第105章 患难夫妻 半个时辰前 丧乐至夜晚停奏,但灵堂的灯烛却亮了整晚,尚未大殓,故而没有盖棺,逝者尚韶华之年,膝下无子嗣,白日虽有不少吊唁的朝官与宗族亲眷,但至夜守灵时却格外清冷,整个夜晚,王瑾晨遣退所有人,独自守在棺椁旁侧,一夜未眠,加之昨日,已有两个日夜未曾歇息。 屋外的积雪已经消融殆尽,水滴顺着檐角的凹槽一滴一滴落入院中的大缸中,至夜,不知是寒风忽然变得柔和还是因为人与心早已麻木,几个守夜的家僮站在设灵堂的院中,白绫轻轻飘动,夜色渐渐散去,望着天色,主人嘱咐时辰的将近,长安便道:劳小环姑娘入内一趟转告主人,就说天将晓。 好。小环应答着福身,旋即跨入灵堂内,棺椁前立有新平郡君的牌位,旁侧挂着一面与诰命相对的铭旌。 郎君,长安说天要亮了,大内的朝议应该也快开始了吧。小环入内走到王瑾晨跟侧俯身小声提醒道。 王瑾晨便往屋外瞧了一眼,天色不再如墨般暗沉,遂垂下手撑着地板缓缓爬起。 郎君小心。试图爬起站稳的人因为长跪而导致双腿麻木无力,差点整个人栽倒于棺椁上。 让长安找几个人堵住坊门,见甲胄则拦之,我随后就到。王瑾晨撑着双膝扶墙,渐渐缓过劲来。 喏。 天刚刚亮,集市开张,蒸腾的热气从锅中频频冒出,妇人站在铺子口朝往来的人群吆喝着。 才至妇人腰侧高的孩童穿着厚实的棉袍,手里还拿着一张咬了几口的胡饼,手背上因沾了些许油渍而发亮,当孩童咀嚼着吞下正要再次咬向手中胡饼时却被旁侧的妇人用力扯住后衣缘拉至店中,胡饼因此从手中滑落。 正当孩童哭喊着要去捡时,妇人训斥了他一通又重新拿了一块刚出炉的饼哄着,而那块有红豆馅的胡饼很快便被被疾驰而过的禁军所践踏。 右鹰扬卫将军王孝杰常驻吐蕃,以骁勇著称,女皇登基时召归,因功累迁至此职,骏马渡过天津桥向南奔驰,身后跟随一队带甲的翊卫,两侧百姓观之又是一阵议论。 宿卫京城的十六卫就没有停歇过,这不是王老将军吗,哪个官员犯了罪竟然让王将军亲自? 这个方向是往城南吧,城南可有住高官? 太平公主府在城南,秋官尚书、春官尚书还有不少相公亦在城南。 怪不得要将军亲自出动。 翊卫刚至修文坊坊门便被人拦下,王孝杰骑在马上望着几个腰间系有白绫的家奴,吾乃奉旨办事,汝等在此阻拦是为何,可知妨碍公务是重罪? 将军是奉旨来拿下官的吗?声音从人群传出,家奴们让开至两侧,一个身穿丧服面容憔悴却又不失干净且难辨雌雄的年轻人现身眼前。 王孝杰打马上前,俯视道:汝是何人? 下官是将军奉旨所拿之人。王瑾晨合起袖子拱手道。 换了一身衣裳,王孝杰竟然没有认出,或许他之前对这种天子近前的宠臣本就没有什么好感,故而朝议上也没有仔细去瞧王瑾晨更别说记住,今日这身丧服倒是让他眼前一亮,你就是凤阁舍人王瑾晨? 回将军,是,王孝杰少年从军,四处征战,功勋卓著,成名之时王瑾晨尚在襁褓,虽官阶不高,可在军中威望极重,下官没有想到圣人会遣王将军亲自前来。 王孝杰骑马至王瑾晨身侧,汝在此等候,是早已知晓圣人的旨意么? 王瑾晨躬身回道:不忍刀戈扰亡妻清静,故而在此提前等候。 王孝杰对于王瑾晨的回答有些诧异,也颠覆了以往的认知,遂一改先前的傲慢,从马上跳下,眼里透露着些许欣赏道:如此说来,你倒是个重情义之人,比堂上那些个欺软怕硬的伪君子好太多了。 亡妻于我有恩,礼是死的,活人岂可守着死礼过一生。 这话我爱听。瞧着王瑾晨身上的穿着,王孝杰想起适才在朝堂上御史弹劾的内容,遂皱眉道:老夫虽然厌烦那些规矩,可是御史身为执法,又认准这死礼,今日是因你身上这件丧服而弹劾,你若这样穿着去,恐怕那群书生不会放过你。 老夫只会骑马打仗,论武可以一人敌他们数十人,但若这论文,尤其是口舌,王孝杰罢了罢手,听多了只会让老夫气得想要挥拳头,虽然诏命是让你穿着入明堂,可是你要换了,之后也有借口应对,圣人并不想追究于你。 老将军的话让王瑾晨不禁勾笑,拱手谢道:将军心善,好意下官心领了,只是这身丧服下官穿上便没有脱下的打算,即便要登明堂。 有骨气,王孝杰不但没有相劝,反而越加赞赏,老夫就喜欢你这样有血性有胆量的年轻人,可惜你这身子骨太单薄了,不然真想拉着你从军,免得受那群腐儒的气。 城南街道 王孝杰骑在马上,归程并不似来时那边急切,扭头瞧着身后安然跟随的官员,王舍人今年才不过二十有一吧? 着丧服之人回道:是。 王孝杰摸着粗浓的胡子,老夫十几岁上战场,弱冠之年便凭手中一杆□□击退吐蕃,文人里老夫最钦佩的当数唐都督。 将军所言,是西洲都督唐唐璿老将军么? 正是,你识得老将军? 出使陇右时曾至西洲。王瑾晨回道。 王孝杰摸着络腮胡子,老夫与老将军是战友,也是生死之交,老将军已至暮年,毕生所愿便是收复故土,这也是老夫所愿。 四郎!就在王瑾晨准备回话,在人群趋避军队的街道上传来妇人的柔声,熟悉的音色倍感亲切。 王瑾晨便寻着声音望去,阿姊? 萧氏兄弟丁忧三年结束,于本月官复原职,萧二也于地方受考核得以归京,今日一早城门大开便入了城,妇人抬头望着马上的将军,将军可否行个方便,让妾与弟弟说几句话? 弟弟? 望将军行个方便。萧二穿着一身绿色的公服走上前拱手道。 看着走到妇人身侧的官员,王孝杰摸着胡须,原来王舍人的阿姊是萧公二公子的妻子呀,也罢。 在王孝杰的招手示意下,看守的禁卫便至街道一侧等候,姊夫这是丁忧结束了么?望着公服革带王瑾晨问道。 嗯,归京路上听到了你的变故,这才匆匆赶路回来,至你家中却被家僮告知你被禁卫带走了,可把你阿姊吓得。 大郎没有跟随阿姊一同回来吗? 天冷,在车上呆着呢。萧二指了指巷口停着的马车。 马车内坐着一个乖巧可爱的孩童,稚嫩的小手握着照看之人的食指,姑母,阿爷与阿娘何时才回来呀? 大郎乖,一会儿阿爷与阿娘就回来了。女子温柔的哄道。 阿娘一直说舅舅,可是我为什么没有见过呢,舅舅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扎着总角的小童瞪着天真的双眸望向女子,姑母知道么? 这一问便将女子彻底问楞,旋即撇向窗口,抬手略微掀开车帘,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姑母也不清楚呢,大抵是个既倔强又温柔的人吧。 那姑母见过么?小童继续问道,似乎越来越有兴趣。 见过,姑母在与大郎这般大的时候就见过了。女子松开车帘伸手抚摸着小童的小脑袋。 可好看? 好看。 小童见女子好像笑了,一脸不解的问道:姑母笑了,难道姑母喜欢舅舅? 女子再次愣住,大郎知道喜欢是什么么? 是阿爷与阿娘常说的么?既见君子,其乐如何。就像姑母,提到时会笑。 侄儿的从让她异常惊讶,女子抬手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小脑勺,大概吧。 太初宫明堂 宣,凤阁舍人王瑾晨觐见。 跪坐的众臣纷纷扭头看向明堂正南门,在满堂朱紫的注视下一个着灰黄似陈旧衣物的年轻跨入殿中,登时引得朝堂一阵嘈杂。 他还真敢穿着丧服进入明堂啊。 臣,王瑾晨叩见陛下。 女皇朝其挥了挥手,王卿,起身吧。并无责怪之言语。 谢陛下。 且慢!就在王瑾晨俯首欲起时,左肃正台有御史站出呵止道,敢问王舍人,令尊安好? 分卷(81) 家父居越州,尚好。王瑾晨边起边回道。 既令尊尚在,那舍人此身孝服是为何人所穿? 亡妻新丧,讣告已发至诸位同僚家中,御史此言不是明知故问么? 都听见了吧?御史朝众人道,也都亲眼看到了吧。旋即走到王瑾晨跟前,怒指道:你身为大周臣子,生父与君王尚在竟敢服子为父、臣为君丧之斩哀,你将祖宗之法置于何地,上行下效,若朝廷官员人皆如此,那百姓便会纷纷效仿,这天下岂不乱了套? 御史又端着笏板朝皇帝奏请道:陛下,肃正台恳请严惩。 于情于理,亡妻乃我明媒正娶之嫡妻,夫妻本该是患难与共携手一生之人,既然礼法将妻与夫齐平而论,那么如今连丧事丧服都要分个等次,又何谈一个齐字?王瑾晨继而沉声道:难道在诸位士大夫眼里,父亲始终重于怀胎十月游走于鬼门关将你诞下的生母吗? 朝臣们面露难堪,所学之道却让他们在心里支持着御史之言,可又因明堂上端坐的君王而不敢出言指责。 而今是你在不尊礼法,休要在明堂之上混淆视听。御史怒道。 是,所以某这才解释与御史听,可惜御史眼里杀心已起,不肯放过某,还不等御史着急反驳,王瑾晨又朝女皇奏道:陛下,亡妻与臣有恩,可以说是没有亡妻便没有臣之今日,前夜亡妻逝与臣怀,成婚不过一年,连恩情都尚未还清,何况夫妻之恩,她是臣的结发妻子,在臣心中便是臣这一生最为重要之人,若臣死,亡妻服此丧服断无人言,为何臣替亡妻便会引来御史这般不满呢? 刚刚老夫的话你没有听清楚吗,夫为妻纲,若无父无夫无子,又何以为家,男子建功立业维持家宅,妻替夫戴孝三年,守灵不改嫁应是本分,有何理由... 御史以为家宅的中馈如此好掌,还是觉得女子,无论妻妾,处处都不如己?怒火中烧的人将身侧御史的话打断。 御史昂首不言,哼,老夫可没有这样说过。 那某请问,圣人比之天皇,又如何? 第106章 去职服丧 王瑾晨的问话让诸臣汗颜,气氛忽然变得极为紧张,够了!御座之上一直默不作声的君王突然开口道,不过一件丧服罢了,何以让两位朝廷重臣争得面红耳赤。 陛下,这并非一件丧服,而是五服之礼,流传千年的宗法之制,我等汉人尊周公之礼,维持天下秩序,方有中原一统,百姓安居乐业,礼乱则秩序乱,秩序乱天下岂有安宁?御史仍旧不依不饶。 御史言重了,朕看王卿是对发妻情深意重才会如此,与礼制何干?女皇似乎有意偏袒王瑾晨。 陛下... 再者,朕觉得王卿的做法并不失妥当,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是患难之情,诸卿也都是有家室之人,又何苦为难一个妻子新丧不久的同僚呢?皇帝起身,既然御史以王卿违背礼制替新丧亡妻着斩哀之事上升到宗法礼制,那么朕便与诸卿谈一谈这个宗法。 皇帝负手站在殿陛之上,傲视着文武百僚,天皇驾崩时,朕服斩哀,于大内服丧三年,嗣君如是,朕赖诸臣相助得登大宝,建立大周,今日之洛阳,万邦来朝,脱下衮冕抛开这层身份,朕不过是一妇人,假朕百年之后,朕的子嗣又该用何等之礼服丧? 御史道:国朝以仁孝治理天下,陛下是君... 朕说了,皇嗣乃朕子,不论君臣,只谈母子。 满堂朱紫随起身的皇帝跪坐起,躬立于席座间,对于皇帝问话无一人出声,也无人敢触怒天子的逆鳞。 皇帝见无人应答,又道:诸臣为国效力,无暇于内宅,不知生育之苦,养育之艰,朕也不怪诸位。 很快,便有献媚的臣子上前附和皇帝,皇嗣乃陛下所出,若没有陛下便无皇嗣,又何谈该用什么礼来对待呢,诸位都是有生母嫡母、妻女之人,生育之恩,昊天罔极。自古阴阳便是缺一不可,非要分个轻重,岂不伤了母子情分,因礼失情,也非圣贤之法,更何况大周朝以仁孝治天下。 难得有明白之人,皇帝顺势道,旋即转身走回座上,这为大周朝延续的旧律令,也该变一变了。 陛下...御史望着皇帝的背影抬头欲言。 陛下圣明!自格辅元被诛,肃正大夫一职便空缺,文官队列中肃正台之首叉手打断御史的话。 御史中丞的声音使得朝臣们纷纷附和,陛下圣明。 待清静后,王瑾晨又奏道:陛下,臣还有一请。 言。 臣请送亡妻灵柩归越州王氏祖地,入王氏家庙,服丧去职。 王瑾晨要为妻子服丧去职的请求再次惹怒御史,丁忧去职乃是为父母之丧,自古便没有因妻子亡故而去职之法,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王舍人身为凤阁重臣,兼领要职,不以身作则却屡屡以身试法,是何故? 王瑾晨不予理会,松开手朝皇帝跪伏道:恳请陛下应允。 陛下,朝廷百官辅佐君王治理天下,皆有所职,一官任命,乃经过天官考绩与铨注,天命不可知,丧病难料,若人人都如王舍人这般去职,那朝廷所空缺的公务无人及时替补,以己之私...这次,学聪明的御史不再直言五服宗法而去触怒皇帝。 怎就是以己之私了?问百官,是否人人皆为功名利禄争得头破血流,恐怕连御史自己心里都不愿丁忧吧。王瑾晨反驳道。 生死之事难料,忠孝不能两全,我身为人臣,为的是陛下的江山社稷与黎民百姓的安宁,既然食君俸禄,自然不能有负国家与君王。 王瑾晨突然冷笑一声,直言道:方才还口口声声以仁孝治理天下,御史当真忠心不二,不孝之人何来忠心?对生养的双亲都如此,何况外姓之人,所谓忠心,恐也是利益驱使。 你...绕来绕去似乎被人绕进了圈中,旋即拿着笏板跪伏道:陛下,臣... 好了。皇帝打断道,御史在朝也不少年了,怎与一个小辈这般过不去呢? 陛下,臣... 卿且回席吧,此事作罢,不用再议了。 御史拿着笏板从地上爬起,侧头冷了一眼王瑾晨,哼。而后回到文官之列,对肃正台中唯一一个穿绯色公服的官员叹了一口气,下官无能... 目的达成,御史辛苦了。绯袍依旧端着笏板微眯双眼,似乎对这口舌之争的胜败并不在意。 中丞?口水说干的御史楞在原地,,那下官与其之争... 嘘。绯袍比着手势,旋即深沉的看向御座,一切,尽在天心掌控之中。 御史回列之后王瑾晨仍长跪不起,皇帝低头瞧了一眼,挥手道:便依你所请,但御史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你二人之争便折中一下,朕许你去职一年为妻守孝,天官再从翰林院另选人入凤阁接掌制诰。 天官领旨。 谢陛下成全。 既无事,那便散朝吧。 恭送陛下!待皇帝离去,百官便跟随宰相卷班出廷。 与绯色公服对应的笏板被搢入腰间的金带内,绯袍端着两只手走到穿丧服之人的身侧,王舍人好口才。 顺势而为,也是好口才么?王瑾晨回问道。 红袍侧头盯着王瑾晨,那也要有能猜透天心的本事。 王瑾晨随来俊臣走到明堂周围第三层大阶梯处,斩哀之服做工极为粗糙,亦不能抵御风寒,呼啸而过的寒风刮在人身上如刀割般疼痛,歪打正着罢了。 来俊臣望着殿庭中间四散开来的群臣,王舍人在朝堂上为亡妻如此争辩,当真是情深么? 王某不知中丞是何意?王瑾晨打着哑谜道。 圣人不但改唐易周,且以一女子之身登基为帝,第一个所不容的便是宗法二字,王舍人好城府,好心机。来俊臣抱着袖子转身向后,抬头望着高耸的明堂,顶端的金凤好像在俯视自己,借嫡妻之故向圣人投诚,若国朝女子地位有所抬升,那么将来舍人所侍奉之主,是否又可以以女子之身成为储贰呢? 啪,啪,啪来俊臣松开抱合的双手,似赞赏的拍响手掌,既有女帝出,那么我想皇太女也并非不可能了吧。 王瑾晨没有矢口否认,侧头与一双奸诈狡猾的眸子对上,笑道:论聪慧论手段论城府,某在来中丞眼前当真是班门弄斧。 本官没有想到啊,来俊臣垂下手搭在雕刻龙纹的护栏上,如此立储的紧要关头,王舍人竟然向陛下请辞,为亡妻去职守丧,既要争,争到了又放手,这是何故,还是说昨日本官所言王舍人的痴情,并非全然是装出来的? 这些又与来中丞有什么关系呢?王瑾晨转身跨下台阶。 来俊臣好不掩饰的回道:自然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殿庭靠城墙一侧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交谈的两个人,眸子里印着麻衣灰黄之色与红色。 萧御史。 校书郎。注目之人回望。 李元符走至口中呼喊的人身侧,二人相互作揖,恭喜御史回朝。 萧至崇望着自己身上的青袍,而立之年才至此身,惭愧。 李元符顺着萧至崇刚才的方向望去,萧御史可想知道适才朝议召王瑾晨入内说了什么么? 二人同服色,皆无入明堂朝参议政的资格,校书郎知道? 王舍人不但要为已故嫡妻穿斩哀,且要亲自将其灵柩送归王氏祖地,立牌入庙。 嫡妻灵柩归祖地与入庙本是应该。萧志崇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只是于心中替妹妹的痴情觉得不值。 还有,李元符顿道,去职服丧。 去职?萧志崇愣住。 萧御史拒绝下官的提亲无非是因为王瑾晨仕途正盛,有做宰相之势,如今看来,他去职服丧少则一年多则三年,仕途上,他已帮衬不了你任何,萧御史难道要让自己的嫡亲妹妹,兰陵萧氏的长房嫡女与他人做填房吗?如此,萧公九泉之下岂不要怪罪于你? 萧至崇犹豫的握着双手,婚嫁之事还需得同七娘商议... 李元符皱起眉头打断道:国朝律法婚事皆从父母,长兄如父,婚丧嫁娶,令妹早已经过适嫁之龄,朝廷对适婚之龄而未嫁娶的百姓惩罚之严萧御史是知道的,然天官考绩百官升迁的条例之中也有这样一条。 李元符的提醒让萧至崇低头陷入了沉默。 家族兴衰可全系萧御史一人身上了,百年之计,可要三思啊。 天授三年,改元长寿,帝诏,允凤阁舍人为亡妻去职服丧一年,兴修律令,将其定为成文律法,男子需为已故正妻服丧一年,若妻为公主、郡主、县主等宗室之女,则夫服丧三年,又令下,允丧除之后的妇人改嫁,内宅女子可出宅从事。 自女皇正式登基执政,设内舍人,由身侧的女官上官婉儿专任,负责制诰以及政令颁布,朝野风气逐渐开化。 第107章 王宅新丧 白绫随着风拂朝一个方向飘动着,整个府邸都沉浸在女主人离世的哀痛中,自王瑾晨大婚,宋令仪便再未登过门,便是公主府有事都是差人书信来往,直到府中新丧。 送灵柩归祖地,已经决定了么? 嗯。王瑾晨点头,父亲虽不仁,但是我姓王,终归是王氏后人,落叶归根,不能忘祖,她既然嫁给我了,便是我王家的人。 冲你这份担当,我想李氏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到欣慰,宋令仪侧头,望着极为憔悴的人问道:之后有什么打算? 圣人允我去职一年。 丁忧尽孝,但又有几个官员是真心想要如此的,何况替妻子服丧去职,语气中含着对已故李氏的羡慕,同时也满怀担忧,你在这紧要关头去职,就不怕发生变数吗? 今日过后,圣人之心已经定下,武承嗣得势的时日并不多了,但是...王瑾晨站在阁楼上,揣着斩哀的袖子看向修文坊北端,皱起眉头道:有一人的城府之深,着实让我胆寒。 你是说来俊臣? 王瑾晨点头,此人游走于各方势力,沾而不湿身,如若不除,恐尽丧于手。 不择主而侍看似聪明,实则不然,只要他不向任何人投诚或是出手,哪一方都不会置其于死地,可是等胜负见分晓后,哪一方都不会容其存之。宋令仪道。 街道上人来人往,最密集与熙攘繁盛的还是东南两市,而城北的太初宫周围则只有穿公服的官员与带甲的禁军,君子在野,小人在位,而今朝堂不就是如此么,民弃不保,天降之咎,我想这道理,圣人是清楚的。 你将灵柩送回越州山阴后还回神都么?宋令仪问道,还是说要留于山阴伴在她的灵前。 留在山阴吧,我在神都已有三年之久,但这儿并不是家,我竟孤身一人在此成了家,却没能守住。 宋令仪满腹疑问,望着王瑾晨却又难以开口,世事难料,你... 王瑾晨回头对视着一双怀有疑惑的眸子,宋姑娘有什么话就直言吧,你是我在神都的第一个朋友。 你娶了李氏,又如此相待,她的心结便已了,往后你也不再亏欠什么,可是你去职守孝,难道不考虑萧姑娘了么,萧氏丁忧已除,我与她不同,我出生教坊,只是大人的养女,而她是萧氏的嫡出姑娘,她家满门仕宦,以她与六姑娘之龄,婚期近在眼前。 分卷(82) 宋氏的话让王瑾晨变得突然呆滞,闪烁对视的目光旋即将视线挪开,抱着袖子走到栏轩一侧,亡妻刚故,我现在不想提这些。 我知道,李氏之死于你的打击很大,但有些东西回避是没有用的,你已因人而失人,又想再来一次吗? 王瑾晨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繁华的洛阳城,沧桑道:现在的我还能配上她吗?我又有什么资格去面对去想这些事呢。 两心相悦,因外物重重阻绝,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配不配之事,这么多苦难都走过来了,你之后真打算一个人这样过下去?宋令仪跟上前,见人沉默不作答,她又道:难道要等她坐上旁人的婚车你才会醒悟?你又要后一次悔吗? 你可要想清楚了,到那个时候便再无回还的余地。宋令仪提醒道。 修文坊 主人回来了。 萧至崇回到家中,心情有些复杂,因白日在大内与李元符一番交谈而让自己更加摇摆不定,作为嫡出的长房长孙,四代人皆位九卿之列,而今他已过而立之年却仍旧是个刚入流的小官。 大公子。 萧至崇抬头,阿霖。 奴在。 七姑娘呢? 姑娘在阁中。 萧至崇点头,连身上的公服都未来得及更换便朝内院走去,长女次女出嫁后,萧家于洛阳的宅邸便未设四姑娘与五姑娘的院房,北院居正主,原先由萧安介所居,除长子继承家宅,次子与幼子皆因公事搬离,如今便为萧至崇居所,而东院则只有萧婉吟一人。 姑娘,大公子回来了。阿霖回到萧婉吟的住处。 回来便回来吧,公务处理完了哪能不归家。萧婉吟说的满不在意。 可是刚刚奴在前院碰见,大公子向奴提及姑娘,大公子脸色不好,恐是心中有事。阿霖担忧道,郎君们除丧后官复原职,原先替姑娘您与六姑娘张罗的婚事因主人而罢,大公子不会是想要... 眨眼便三年过去,萧婉吟突然变得极为悲伤,已经...过去三年了吗?原以为三年时间很长,原来只是因为等待太过煎熬罢了。 咚咚! 七娘。萧至崇站在门口抬手轻轻敲响房门,没有像以往关系僵持时直接推门入内。 门口传来的声音将主仆二人视线引去,萧婉吟起身,兄长可有事? 是朝中的事,有些不解之处,想与你单独谈谈。萧至崇道。 萧婉吟皱起眉头,不知道兄长葫芦里卖什么药,怀着疑惑走至门口将房门轻轻拉开,兄长进来吧,阿霖你先出去。 随后萧婉吟又倒了一杯刚煎好的热茶递到萧志崇桌前,阿霖刚端来的,还热着。 萧至崇盯着红色的茶汤看了一眼,抬头道:白日你出去见了老二,也应当知晓凤阁舍人王瑾晨今日被禁卫带进了大内。 嫂嫂寻人,我便也看到了,是由右鹰扬卫将军王孝杰亲自带人押送的。 他身上穿的丧服你也看到了吧?萧至崇盯着妹妹的眼角。 萧婉吟并没有闪躲,只是闭眼轻轻点头,嗯。 他穿着丧服入了明堂,你可知他在朝堂上说了些什么? 婉吟又不做官,难道兄长知晓?肃正台只有侍御史及之上与监察百官礼仪的殿中侍御史才有资格入朝堂议政,兄长不是不在其列么?萧婉吟反问。 妹妹毫不遮掩的话亦戳中了萧至崇的痛楚,门荫入仕却一直在流内官底层徘徊,监察御史虽职重,但是人数极多,品阶也不高,我虽是不在,可是也听得了肃正台朝官的议论,今日王瑾晨与御史争论丧服,向圣人奏请亲自运送亡妻灵柩归王家祖地,入庙立牌。 这是嫡妻应有的待遇。萧婉吟回得很冷漠,自萧若兰告知后,她便也没有了惊讶,只是再听到与今日亲眼所见时,心中仍会百感交集。 萧至崇便又道:不但如此,他还在朝臣的注视之下向圣人请辞去职,要为故去的亡妻服丧,夫为妻服丧本就少见,如丁忧去职一般更是闻所未闻。 萧婉吟知道萧至崇的用意,但是还是被这刻意告知的消息触及到内心,眼神也开始变得闪躲,兄长有话直言不必与我拐弯抹角。 你不肯嫁人,是因心中还存有他,还对他抱有一丝期望,我承认三娘看人的眼光的确比兄长好,作为丈夫他对李氏也的确尽责,可是他已有元配了,他为元配做到如此地步这其中难道没有情吗?他既移情,你又何苦继续执着。萧至崇劝完,又用道歉的态度道:从前我是看不起他的出身,所以横加阻拦,李氏的一切本该是你的,诰命也好还是... 我不需要什么诰命!萧婉吟怒道,事到如今,兄长眼里仍然只有这些东西吗? 自知理亏,萧至崇面露难堪,可作为长房嫡子,他将家族盛衰看得尤为重要,我知道你一向看不起这些东西,我拼命追求是为什么?难道是为了自己吗?自曾祖之后萧家便一日不如一日,而今也只是空有一个兰陵萧氏之名。 就算我如兄长所愿嫁进高门,阿兄就能一步登天?兰陵萧氏就会重振?萧婉吟反问。 好,抛开这些浮名,你已至双十,按大周律早该嫁人,难道你要因为一个已经不值得的人而耽误自己一生? 吱~ 一刻钟后房门再次打开,候在门外的阿霖朝出来的青袍官员福身后跨入房中,适才的争吵她隐约听到了些,姑娘不愿出嫁,可是因为王公子之妻病故,所以在等王公子么? 她不会来的,萧婉吟望着一只香囊回道,如果她回头了,那便不再是她。 那姑娘...阿霖担忧的望着萧婉吟。 是我自己不想罢了。 王公子的妻子已经病故,往后必然也是要续弦的,姑娘明明还有情,若是姑娘主动,说不定王公子... 她心中存有芥蒂,即使我愿,她也不会愿的,但现在我也不愿!萧婉吟说得极为肯定。 姑娘。阿霖深深皱起眉头,作为旁观之人她亦觉得遗憾与可惜。 这么多年了,哪次不是我去找的她,萧婉吟扶着桌子站起,身心俱疲道:我累了。 阿霖只好不再追问,福身道:奴去点香。 第108章 小人在朝 天授三年,始置试官,于正旦引荐诸道存抚使举荐之人,高中者皆得职官。 至正旦,万国来朝,皇帝大宴天下,修文坊及神都各地皆挂满了极为喜庆的灯笼,各家持礼拜访亲戚,唯独王宅因主母之丧而作罢。 就在神都得到短暂安宁的几个月后,在正旦最为喜庆之日朝中却发生了几件震惊朝野之事。 从大内得诏归家,妻子停灵期间王瑾晨一步也不曾迈出家门,除了每日都会来探望的李轻舟夫妇,便剩只宋氏会经常探访。 一月四日 初春的风还带着冬日里的寒气,吹拂着系在柱子上的白绫,人呼吸时吐着白雾,洛水上运送货物的船夫用布缠绕着脑袋,而露出的鼻子却被冻得通红。 风拂动着素色襦裙上所佩的披帛,我记得你是去年上元成的婚,所以才等到上元之后出殡么?宋令仪随她站在府中的楼阁上,看着憔悴的背影略显沧桑。 王瑾晨将手藏于袖内低头望下观望,摇头回道:今年上元圣人会御端门,设幻术之戏大宴正旦来朝的诸国使臣。 宋令仪楞了楞,旋即明白道:你曾答应过要带她看此戏? 是从前,已经有两个年头了,我仕途之所以如此顺,靠的也是此戏,人总不能一直失信。 圣人登基之时,神都有金凤凰自明堂飞出,栖于上阳宫殿前梧桐之上,莫不就是幻术吧?宋令仪问道。 嗯。王瑾晨点头,是我安排的。 朝野皆信天象,倒是个奇招。宋令仪赞道,据说幻术可以使枯木开花,亦能使人起死回生。 王瑾晨摇头,这世上哪有什么还魂与起死回生,死而复生不过是因人陷入假死罢了。 假死 王瑾晨侧头,看见修文坊外的街道上有几队无事要至夜晚才出的金吾卫,便问道:正旦已过,上元未至,为何白日还会有金吾卫出行? 家奴没有告知你么? 什么?王瑾晨不解。 正旦刚过,来俊臣便诬陷任知古、狄仁杰、裴行本等三位宰相以及司礼卿崔宣礼、前文昌左丞卢献与前御史中丞魏元忠、潞州刺史李嗣真等人谋反,宰相狄仁杰刚入狱便招供,又设法将血书藏于探监的儿子身上,后得圣人召见,赦免诸臣死罪,狄公被贬为彭泽令,其他几位大臣也都贬去了地方做县令,裴行本与李嗣真流放岭南。宋令仪告知道。 听着一个个在朝中极有声望的熟悉之名,这些李唐旧臣,他是要把李家得罪干净倒向武家吗?王瑾晨陷入思考。 所以公主差我来给你带话。 我知道公主想说什么,我会小心的。 天授三年一月中旬,神都上空风和日丽,穿丧服的家僮举着旌旗走在最前,李氏无子,因此捧牌位的是王瑾晨。 哀乐与道士及和尚的诵经声与木鱼声从城西一直延续到城西。 神都街道上临街的窗户纷纷打开,自上而下观望的多为妇人,去年十二月内宅人人言传的便是这个为妻服丧去职服斩哀的年轻郎君,起初妇人们不大相信,遂趁着此次出殡灵柩返祖都纷纷凑上前一看究竟。 不知李氏是命不好呢还是命好。 这诰命是因郎君所得,死后尊荣,可是我等人求都求不来的。 尊荣有何用,还不是无福消受。妇人们使着眼色谈论道。 她虽命短,却有个如此垂怜与疼惜的郎君,听说便是因为这位小郎君,圣人把周公的礼法给改了,这往后啊,不单妻要为夫服丧,夫也开始要为妻服丧了。 嘈杂的人群里有一双略为冷漠的眼睛正盯着往东城门出去的送灵队伍,在确认领头之人后从人群中撤开很快便消失于巷子中。 尚善坊太平公主宅 王瑾晨已经护送灵柩出城。一个面容清瘦的男子躬立于太平公主身后。 公主府的楼阁为坊内最高,由西向东还可望到城门,见公主没有作声,男子叉手问道:是否增派人手暗中护送,还请主人示意。 不必了,盯紧城中各方势力,朝野都要,尤其是圣人身侧的近臣。 喏。男子躬身,旋即抬头,盯着太平公主的背影,最近兰陵萧氏皇舅房有所动静,监察御史萧至崇似乎在替胞妹选亲。 七娘?太平公主回过头,问道:萧家可有往修文坊走动? 男子摇头,只派人去吊唁过,王瑾晨虽官至凤阁舍人,可他毕竟已是娶过元配之人,世家子弟尤为重视初嫁,兰陵萧氏家的嫡女又怎会下嫁他人做填房。 办法总归是有的,萧家嫡女未来的夫婿可有选定之人?太平公主主再次问道。 这个属下不知,不过近日李昭德之子倒是经常出入景行坊。 李元符?太平公主疑道。 正是。 李昭德为东宫一派力保皇嗣,因而太平公主眼里并没有敌意。 男子道:公主,现在李昭德负责兴建神都,深得圣人器重,若是能够拉拢便是一大助力。 李元符其人如何? 有些才华,但非君子。男子回道。 吾记得七娘是自幼习武的吧? 回公主,萧家与娄氏交好,萧婉吟自幼便师从名将。 去信给李元符,就说吾要与他做一笔交易。太平公主朝其挥手。 男子走近,躬身低头听着吩咐。旋即叉手道:喏。 李宅 男人很快抵达夏官侍郎李昭德的家中。 太平公主要见我?为萧至崇对婚事犹豫不决而烦恼的李元符正想着是否求父亲亲自出面提亲,这样一来萧至崇便会畏惧权贵而不敢拒绝,事半功倍。 公主想要与校书郎做一笔交易。穿缺胯袍的男子半眯着极为深邃的眼眸。 什么交易?李元符质疑的望着从公主府派来的人,李家虽为李唐旧臣,但却与太平公主极少打交道。 婚事。男子回道,公主知道校书郎心中在想什么,也知道校书郎早已及冠却一直不娶妻乃是一片痴心,公主说,她可以帮助校书郎达成所愿。 李元符瞪着双目,极不信任道:公主会如此好心? 既然是交易,那么必然是有条件的。男子解释道。 公主想要什么?李元符皱眉问道。 天皇是公主的生父,曾为天后的圣人是公主的生母,而今东宫皇嗣又是公主的同胞哥哥,公主乃是国朝最尊贵的女子,生来便拥有一切,要的以及汝等能给的,无非只有一颗赤胆忠心。男子回道。 这好办,我出身陇西李氏,自幼学儒道,皆是忠君爱国之道,还有我父,对于圣人与皇嗣乃是一片赤忱。李元符极自信道。 是吗?男子却有些不信。 贵使不相信?李元符反问,去年九月数百城民向天子请谏改立文昌左相为储君,宰相齐名反对却更使君心动摇,是我父冒着忤逆君王之罪力陈才使得东宫无恙,这片忠心,难道还不够吗? 分卷(83) 李侍郎对唐李的忠心公主自然知晓,可是那毕竟是李侍郎而不是公子您呀。男人盯着李元符意有所指。 那公主想要在下做什么?李元符心里没准,便试探着问道。 奸佞谗言使得狄公等又一批唐家老臣罢相,相公之位再度空缺,公主极看好令尊,希望令尊与公子能够站定李家除掉圣人身侧的奸佞,整肃朝纲。 听到男人谈及自己父亲拜相的可能性极大,李元符暗中窃喜,狄公罢相乃是朝廷的损失,奸佞在朝君子在野实在是国家的祸乱,在下一定会劝谏父亲,不让小人为祸国家。 有公子与令尊这样的人为国家效力真乃圣人与大周之福,不过男人在看李元符的眼里如商人一般充满了利益,对方可是世家大族,即便公主贵为天女,怕也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在下明白,不出半年,定让公主相信我父子之忠心。李元符拱手道。 交易完成之后男人经外院长廊从李宅离开,新来的家僮无论男女总是拿最少的钱做最多的活,眼前便有一个生面孔正端着一碗羹汤,见到少主子便退到过道一侧,毕恭毕敬的点着头。 李元符见之,你是哪个院里的,新来的吗? 婢子福身,回郎君,奴是三娘子院中的。 见是父亲妾氏中第三房的人,李元符态度突然变得柔和了起来,去告诉娘子,晚些时候元符会去探望。 喏。 公子倒是对三娘子孝心一片。 自娘故去后,大人一年之内纳了好几个偏房,妾氏之中唯有三娘子最疼我。李元符一边领路一边回应道,大门在这边。 男人从李宅出来后跨上马车,车夫坐在踏板上扯起缰绳回头问道:官人接下来去往何处? 景行坊。车内传出男子浑厚的声音。 第109章 借刀杀人 景行坊 咚咚!阿霖走到萧婉吟房外轻轻敲着门恭敬道:姑娘,有贵客到访。 什么贵客?房中传来询问。 他自称是太平公主府的家令。阿霖回道。 太平公主府的家令?带到院中来吧,请他稍等会儿。 喏。 萧婉吟端坐在梳妆台前,尘封已久的妆匣被重新打开,守孝三年便三年不曾施过粉黛,铜镜里的朱颜正值青春,可是她却没有心思梳妆打扮自己。 见人不出来,与男人吱声后阿霖推门入内,关门后进入内房也是萧婉吟的闺房,姑娘。 直到阿霖入内,铜镜里萧婉吟呆滞的模样才缓过神,公主府的家令为何会寻到萧家来? 这个他没有告知,只是说有要事,要请姑娘随他去一趟公主府。 萧婉吟坐转身,望而不语,但将疑惑都刻在了眼里。 阿霖便福身,走近道:可要奴替您梳妆么? 不必了,就这样吧。萧婉吟坐起,拿了件外袍匆匆披上。 男人安静的站在在院中等候,见人出来迎上前恭敬道:公主已在府上等候多时,还请姑娘同在下走一趟。 萧婉吟警惕的问道:公主要见我? 正是。男人见女子眼里怀有谨慎,便示出腰牌,又看了眼萧婉吟身侧的阿霖。 萧婉吟便开口吩咐:阿霖,你先下去吧。 喏。 待人离开后男人将腰牌收回,开口道:公主说,姑娘应该恨极了李昭德之子李元符吧? 萧婉吟眉头紧蹙,眼里满是憎恶,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公主说,他可以帮您解决,不过有些具体之事,小人不便过问,遂也不知情,还请姑娘亲自登门当面与公主详谈。男人回道。 阵寒风从北方刮来,略过向南缓缓行驶的马车,骏马颈下胸铃左右摆动着叮当作响。 尚善坊 神都的亲王府与长公主府新增了好几座,但无论翻修还是新建的都没有太平公主府大以及奢华,在处死驸马薛氏之后执政的皇太后便在爵禄与金钱上弥补太平公主,可即便如此,也未能彻底消除母女两内心底层那看不见却又存在的隔阂。 姑娘这边请。从大内跟随公主开府侍奉的宫人将萧婉吟领入内。 公主在哪儿?见并非是平常相见的方向,萧婉吟疑惑道。 公主在后院骑马。 骑马?萧婉吟愈加疑惑的跟随宫人进入后院,撤下击鞠场地的彩棚便显得空旷至极,开春不久,地上的小草才露出细小的尖牙,草场对面立着排草靶,几只羽箭零零散散的定在靶子上,但没有箭是正中靶心的。 太平公主自出生起便集万千宠爱于身,直养尊处优,从未听过喜骑射或是武艺,跟随在公主身侧照看随时应变的内官瞧见草场有新人进来后走到公主的马侧小声提醒了句,公主,萧姑娘来了。 太平公主回过头,旋即拉扯缰绳驾马走向萧婉吟,婉吟来了,可让吾好等。 婉吟来迟,还请公主责罚。萧婉吟福身道。 吾听闻你师从开国神将,自幼习得身好本事,那便罚你教吾骑射吧。太平公主笑道。 公主有太师与太傅,大内还有那么多身经百战的将军,他们都可以做公主的老师,而婉吟只是学了些防身之术,不敢献丑于公主。 婉吟何必将自己说的如此不堪,上官姐姐都与我说了,兰陵萧氏家的嫡姑娘与旁的女子不同,不喜琴棋书画却...太平公主盯着勾嘴一笑,若是让你上战场,国朝是否要出一位女将军呢? 行军打仗非同儿戏,公主就不要拿婉吟说笑了。萧婉吟摇头。 何必谦虚,女子上得了朝堂,自然也去得了战场,去年端午宴七娘的骑术我已见识过了,可比我府中长史一般稳健,说罢太平公主便将马上悬着的弓扔给了萧婉吟,指着个靶子道:最近的靶子离此处应有五十步之远,七娘能射中否? 太平公主的反常让萧婉吟心中没底,接过内臣递来的羽箭,公主? 这是吾的令旨。太平公主依旧笑道。 见无法拒绝,萧婉吟轻轻皱起眉头,婉吟献丑了。 太平公主所射之弓张力并不大,所以萧婉吟极轻松便将其拉开了,羽箭出弦与话音落下的声音几乎同时迅速,声箭响过后,靶子上便多了支稳稳定住的箭,草场周围的内臣小步跑上前,朝人群比了个手势,公主身侧的内臣见之转奏道:正中靶心。 太平公主眼前亮,惊奇的盯着萧婉吟,才想起来上官婉儿为何会这般称赞,作为世家嫡女,出门见客没有刻意装扮的确是随意了些,但比那些内宅里忙着争宠的女子要多了几分洒脱与英气。 萧婉吟将弓放归,轻轻朝公主福身,旋即问道:公主今日唤婉吟来,便是为了看骑射的吗? 太平公主从马上跳下,朝身后跟随的人挥手遣退,我倒现在才发现你有平常女子没有的洒脱,怪不得李昭德的次子会如此痴情,非你不可。 果不其然,太平公主真正的目的不在于此,萧婉吟端放在腹前的双手突然一颤,公主此话何意? 你与王瑾晨错过,他被迫娶李氏,这其中离不开小人的算计吧?太平公主拍了拍手掌走到萧婉吟身侧。 定王兼领十六卫要职,神都的消息,即便是埋藏在黑暗中的,又岂有丝毫可以瞒过公主呢?萧婉吟道。 在你之前,我命人去信给李元符,与他做了笔交易。太平公主笑问道,七娘想知道交易的内容吗? 面对着除了皇帝之外无人敢招惹的公主,萧婉吟心中开始陷入慌张,公主此问? 我答应他会劝说你嫁进李府,因为我需要李昭德的势力。太平公主毫不掩饰道。 萧婉吟瞪着眸子,太平公主继而道:你先听我说完,我并不是要李昭德的势力,而是我需要借这把刀杀该杀之人。 公主是李家的女儿,与武承嗣早已不和,武氏不难对付,需要公主借刀应对之人...萧婉吟眯起双眼,是要用李家父子来对付来俊臣吗? 我知道七娘心中仍有所念因此不愿意嫁予旁人,也知你极厌恶李元符。 公主既知,又为何要来为难婉吟呢。萧婉吟转过身,心中颇为不愿。 我不是要你为难,我想你也厌恶至极了他,但他父亲即将拜相,深受圣人的重新,他父亲偏爱于他,遂并不好铲除,但是我可以帮你,太平公主绕到萧婉吟身前,你嫁进李家后便不会再有闲言碎语与催促,令李家父子与来俊臣相斗,之后我再助你与之和离,另外,我向你保证,他绝不会有机会染指于你。 公主的意思?萧婉吟抬起头。 哐! 改时的钟声从大内高耸的钟楼上传出,洪亮的钟声一直传递到城楼各角。 李宅 听着钟声,妇人望向窗外,什么时辰了? 儿来的时候是未时七刻,刚刚有钟声响起,应该已至申时了吧。李元像及孝子般替庶母夹着菜,阿娘尝尝这个。 听着李元符的叫唤妇人满心欢喜的朝身后招招手,去把我炖的汤端上来。 个时辰前替李元符传信的婢子便上前福身,喏。 妇人慈爱的望着李元符,二郎整日忙于公务,早出晚归,也该注意歇息,真是青春之时,莫要熬坏了身子。 孩儿知道了。 远处传来的钟声使得二人不再说话,直到声音消散,四目相对,女子眼里充满了对未知事物的疑惑。 公主此言何意?萧婉吟眉头紧皱。 即便我不做手脚,他虽是个成年男子,然一介书生,恐也不能拿你如何吧?太平公主见萧婉吟眼里有犹豫,来俊臣不除,朝中永无安宁,他日他归朝又该如何保身? 直到太平公主提及王瑾晨,萧婉吟这才有所触动,太平公主继续道:他已经护送元配的灵柩返回越州了,若他得知儿时的挚爱将要嫁与仇家,又会作何反应呢? 你不是要试她的真心吗?上官姐姐都与我说了。 萧婉吟眼里充满了犹豫,她如此正在替嫡妻服丧,即便知晓我要嫁人,又能如何,以她的性子... 两难总要有选择,便是要趁此时看清楚他心中选择的究竟是何人,若只是出于对李氏的愧疚,那么他现在做的足以还清,生者岂可永远活在死者的悲痛之中,若他不来,便真是心中没你,移情之人不值得你留恋。太平公主打断道。 若她来了,那我又当如何?萧婉吟问道,她若还有心,又无法阻拦,便会如我当初般痛苦。 太平公主被萧婉吟的话问楞,突然眼里闪过丝羡慕,吾现在倒是挺羡慕王子玗的,有个连让他丝伤心都不舍得的女子爱他。 公主也有,又何必羡慕旁人。萧婉吟直言道。 太平公主没有失口否认,只是不解道:我直认为大部分的人都是利益驱使,包括讨好与奉承我,不过是因为我的身份与地位,没有所求的心甘情愿,值得吗? 没有没有的理由的心甘情愿,无法感同身受,所以才会惹来如此多闲言碎语,值不值得,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的。萧婉吟回道,我并不需要别人的理解,所以也不惧流言,知心之人,个就够了。 第110章 亲王宰相 天授三年夏官侍郎李昭德代夏官尚书行公务事有拜相之势,四月初,天象日食,太史局进言,遂大赦天下改元如意。 如意元年,吐蕃及党项部落共万余人归顺大周,诏令分置十州。 五月 大业殿的隔日朝会散去后,百官各司其职,皇帝退至后殿与宰相及重臣商议国事,日落方毕。 徽猷殿 蝉鸣萦绕在大殿周围,夏日的午后极为引人困乏,女皇刚躺下歇息,高延福就带来了殿外朝臣求见的消息,叉手道:大家,夏官侍郎李昭德求见。 女皇闭着双眼侧撑着脑袋似乎感到十分劳累,上午不是才召见,怎么,与文昌左相发生口角争执没有争过便要跑到朕这里诉苦吗? 李侍郎说关乎社稷,因此要单独面见陛下。 女皇无奈的睁开眼,让他到徽猷殿来。 高延福瞪着眼睛,但仍旧没有多言,喏。 红袍从殿内退出穿过殿廊至南边的大业殿,一个黑巾裹头的绯袍站在寝区大业殿与徽猷殿相隔的殿门外四处观望。 李侍郎。高延福趋步上前,如见宰相一般朝其行礼,久等。 高内侍,因上午与武承嗣政见不和而发生争执,李昭德深感其德不配位,见只是高延福一人出来,李昭德挑眉道:圣人不愿见我吗? 高延福摇头,圣人让您去徽猷殿。 李昭德愣住,可我是外臣。大业殿之北为宫中第二横街,是后妃居住的寝宫,常有内侍把手,外臣止步不得入内。 李侍郎也知道近日边疆事务繁多,进奏院通过银台门传递进来的奏章每日如山堆积,圣人精力有限,所以还请李侍郎亲自跑一趟,随咱家入内。高延福笑眯眯的解释道。 分卷(84) 那好吧。 徽猷殿 高延福跨入殿内,启禀圣人,夏官侍郎带到。 你先下去吧。 喏。 殿内的寺人与宫人遂皆随高延福离开,偌大的寝殿只剩君臣二人。 臣李昭德叩见圣人,天佑大周,圣躬万福。李昭德上前屈膝俯首道。 女皇听见衣服的声响遂睁开眼,四下无人,卿为何行此大礼? 圣人垂怜,昭德只有以身报国。李昭德陈词道。 卿有何话,便说吧,朕听着。 天下乃圣人之天下,天下百姓乃圣人之子民,社稷关乎民生,君王决策关乎一国衰败,因此臣冒死请谏。李昭德跪地不起。 女皇听后困乏忽然全解,言。 陛下,文昌左相武承嗣权重,他既为国朝亲王,又为宰相,今日臣与之争辩,朝臣皆帮衬,可见其党羽众多,朝野附和,如此下去,恐不利帝位,子犹弑父,况侄于姑焉?李昭德松开双手叩首道,臣请陛下,三思。 自岑长倩伏诛狄仁杰等人遭贬,朝中再度失衡纷纷倒戈魏王,虽未确立皇太子人选,然朝臣皆以武承嗣为首,敢与之争辩的也只剩李昭德与几位老将,今日大业殿上的朝议与李昭德的进言让女皇幡然醒悟,自古为了帝位而弑君父者,唐之前的隋朝便发生过,而今过去还不到百年,皇帝明白皇权之争向来残酷,父子反目,手足相残,人心不过如此,骨肉亲情却终究难低权力带来的诱惑。 先前凤阁舍人张嘉福所为乃是武承嗣暗中指派,可见其野心,意在天下,若圣人心中已有决策并非立承嗣为储,势必遭其记恨,然其握权之重,恐生大变。李昭德力陈道,亲王在文昌台三省重地,余下宰相借附庸,天子政令需得宰相签署方可奏效布施,若诸臣尽附武承嗣,堵塞言路,朝无一人敢言,圣人深居大内,天下事岂不先要过武承嗣之耳方奏天子? 边疆的喜事还未能让这个年过甲子的皇帝高兴庆祝,耳侧便传来了宗室权重的隐忧与祸患,卿所奏,朕已知晓,此事朕自有定夺。 李昭德见女皇挥手便不敢再多言,圣人若需,臣定当为大周鞠躬尽瘁,臣告退。 李昭德出殿,高延福双手捧着一卷黑漆竹筒,里面乃是进奏院所呈的地方公文,上面刻有加急字样,李侍郎脸色不大好,可是挨训了? 李昭德跨出殿门,将笏板别进腰间摇头道:忠言逆耳,圣人模棱两可,为天下苍生,老夫只能言尽于此。 李侍郎忠君爱民,我相信圣人心中肯定早已经有了答案。 李昭德朝高延福拱了拱手,老夫还有事,别过。 李侍郎走好。 李昭德走后,高延福极为高兴的跨入殿中,适才以李昭德的模样来推测,估计殿内的上位者脸色也不会太好,所以高延福便想以手中再一次的喜讯取悦龙颜。 大家。 皇帝用手轻轻按着自己的额头两侧,何事让你如此高兴? 高延福走上前,小人是替大家高兴。旋即奉上手中的公文,边关喜报,恭喜大家,吐蕃酋长曷苏率部落请求归顺于大周。 继吐蕃与党项一些部落归顺后,吐蕃再次又部落请求归顺,消息使得皇帝睁开眼,旋即从高延福手中接过奏报,边关大喜,朕本该趁此机会率军夺回安西,朝中却有内患丛生,看来唐休璟的请求朕需要先解决了朝中的隐忧才行。 攘外必先安内,圣人深思熟虑。高延福于一旁赞道,尔等蛮人部落定是朝贡之时瞧见了□□的繁华与圣人的英明神武。 皇帝望着奏报笑了笑,不知是因喜事而笑还是因为高延福的奉承,你呀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他们那一套了。 延福只愿圣人能够万事顺心,嬉笑常开。高延福道。 女皇起身,缓缓走近大殿西侧的朵殿之中,墙壁上贴着一副大周及边境诸国的疆域图,既有部族归顺便要着人接收与安置,去传右玉钤卫将军张玄遇。 喏。 另外,女皇又道,去府库中将朕新得的那柄玉如意赏赐给李昭德。 高延福稍加迟疑,旋即再度躬身,喏。 如意元年五月,帝以右玉钤卫将军张玄遇为安抚使,率右玉钤卫精锐两万接迎吐蕃归顺的部族。 一个月后 越州 王瑾晨携亡妻灵柩回到山阴已近半年,当运送的队伍抵达越州城外时,出门相迎的竟是新任的越州刺史,刺史仍以王瑾晨去职之前的官职相称呼,不仅态度恭敬,就连丧葬也亲自安排人手帮忙,虽是去职服丧,但此次归家与衣锦还乡似乎无异,作为偏房,前来王哲家宅替王哲四子已故妻子吊唁的士族都增了不少,其中还包括王瑾晨嫡母的族人,清河崔氏。 王瑾晨带着自婚后从未带回来的妻子灵柩归家,王哲并没有表态,但私下差遣了下人将府上喜庆的东西全部更换,就连一日三餐都清淡了许多,面对诸多以往很少走动的远亲与近亲,王哲也都十分客气的招待,父子既不亲,但也不相仇。 崔氏招待着从清河郡来的族人,一边表面乐呵高兴却心中不慎鄙夷着这些势力之人。 四郎。嫡母崔氏叫住从院中略过厅堂的王瑾晨。 王瑾晨便跨入厅堂,作揖道:母亲。旁侧坐着的妇人王瑾晨并不认识,遂只是客气的行了个礼。 妇人打量着王瑾晨,崔氏便道:这是我叔父之女,你当唤姨母。 姨母。 好孩子。妇人笑得极为慈祥。 儿还有事,便不叨扰母亲与姨母叙家常了。 崔氏点头,妇人便抬手拉扯着崔氏的手,套近乎道:阿姊当真是好福气,家中出了个这般有出息的儿子。 福气什么呀,这几年朝中如此多的变故,我听闻宰相屡屡更换,被酷吏弹劾后不是砍头便是流放。 阿姊还不知道么?妇人疑道。 知道什么?崔氏滞住。 原本我也不知晓,过年时阿兄回到郑州才谈及,说去年朝中发生了一次变故,子玗受到牵连,不仅从酷吏手中活下来了还官复原职,阿兄说子玗现在正承宠于圣人,一年连越数级乃开国之最。 这是元综说的?崔氏大惊,此事可当真?我怎不知。 阿兄在秋官担任侍郎,其代掌的秋官尚书正是原先的越州刺史令郎的岳丈,阿兄的为人阿姊又不是不知,如何会说假话。 崔氏当即明白,当着同族姊妹的面毫不掩饰心中的怒气,好哇,四郎大婚瞒着我,这等殃及家族之事也瞒着我,看来王大郎近些年来是长本事了。 阿姊消消气,许是姊夫不想让阿姊担忧。 从两个假关怀的妇人视线中脱离,王瑾晨回到内院一处僻静的小院中,树下站着一个早已等候多时的生面孔。 继吐蕃一万余人归顺后又有吐蕃及党项部族陆陆续续请求归顺,圣人派遣右玉钤卫将军张玄遇为安抚使,大军至大渡水西时,吐蕃酋长曷苏率己部归顺大周之事泄漏,为国人所擒,因此曷苏部族收归作罢,但曷苏事发后,羌蛮部落大首领昝捶得知张玄遇部队至境,便率八千余人夜渡归顺,圣人高兴之下便以功进张玄遇右金吾卫大将军,原右金吾卫大将军是武承嗣党人,张玄遇顶替后他被调派至西南,当了个空有虚衔的边官,且依附武承嗣的诸多高官不少都遭到了贬谪,依属下看,武承嗣离罢相不远了。 他以亲王之身拜相,位高权重而不知收敛,只需要旁人于天子耳侧提点一句,引来猜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除了这个没别的消息了?王瑾晨问道。 眼下朝堂言论的都是边境之事,至于主人半年前在明堂的遭遇已经无人问起了,哦还有,圣人赏赐了李昭德一柄玉如意。 王瑾晨皱起眉头,如意看来李昭德当真有拜相之势。旋即抬头又问,还有么? 男子愣了愣,旋即拱手,主人是想问先前萧家替七姑娘张罗的婚事么? 王瑾晨转身不语,男子便继续道:目前没有听到萧至崇要将妹妹嫁与谁的消息,但是李元符最近走动景行坊十分频繁。 王瑾晨听后眉头越发深陷旋即从袖子内拿出一块金饼扔到男子手中,你先回洛阳吧,继续盯着动静,若有事,第一时间赶来报我。 主人何时回来? 服丧期满后我自然会回来。 第111章 罢相拜相 如意元年秋,七月,皇帝深夜急诏内舍人上官婉儿入宫起草制命。 五更天时郊外农夫家养的鸡开始打鸣,因洛阳城房价之高,遂有不少官员住在城外,亦或是在城内租房,城门刚开便有车马从城外赶入洛阳皇城穿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马车陆陆续续集中在太初宫应天门之南,四更末时天依旧还未亮,南门口点了数百展灯笼。 梁王骑着马赶上架刚渡过天津桥的马车,车夫拉住牵引着四匹马的缰绳,吁。 梁王武三思从马上跳下,不问缘由便跨上了马车,朝同服色的车主人唤道:阿兄。 三思?还在困梦中的武承嗣惊讶的睁开眼,我当时是谁有这般大的胆子敢 昨夜圣人密诏内舍人上官婉儿入宫,恰好今日大业殿朝议,继张玄遇顶替右金吾卫大将军后圣人直在暗中调换官员,这些时日阿兄难道就没有发现吗? 听到弟弟的提醒,武承嗣靠在车厢上沉默了许久,不会的,大周的江山是武家替圣人从李氏手中夺来的,李唐皇室至如今已被诛杀殆尽,圣人既然做了李家的恶人又怎会把天下再还给李氏,若还给李氏,圣人必然会被后世李姓君王唾弃,李姓的子子孙孙也必然会记恨,别说血食,恐连宗庙都难入。 话是如此,可是身在东宫的皇嗣乃是圣人的亲子,血浓于水,圣人年事已高,万念起母子之情武三思摇摆不定,如今圣人的长子虽在东宫,然却未被正式立为皇太子,而圣人所出的皇嗣可不止一位。 你是说庐陵王?武承嗣道。 圣人不肯立阿兄为皇太子,我便差人去打听了庐陵王,虽为郡王,然庐陵王处境十分之艰,为确保万无失,阿兄还是要尽早想好退路。 让我去讨好李家之子?武承嗣冷着双眼,心高气傲道:现在可是武家的天下,他不过是一个被废的皇子,平庸无能不说,难道我武家又要从宗室变成皇权忌惮的外戚辈子为臣吗? 可是圣人的心思阿兄与我皆不可知 那就不成功便成仁,姑母若把天下还给李家,武氏必然危矣。武承嗣笃定道。 东宫皇嗣仁孝,然与我们已经决裂,故而不能,但是庐陵王为人敦厚,如今又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若阿兄能施以援手,他必感恩戴德,将来不至于失势祸及全族。 愚蠢!武承嗣怒斥道,圣人已过甲子,连皇孙都长大成人了,那些幼年在孤苦中长大的李氏子孙将来得位,可会放过武家? 哼!武承嗣再次冷哼一声,李氏得位,只怕你我百年之后会被人拿出来鞭尸。 阿兄,我这也是为保武氏宗亲周全。武三思劝道。 你讨好薛怀义,我无话可说,那是因为他是圣人的宠臣,但如今我们贵为宗室却不与皇嗣争夺而生退让的心思,你觉得武家的富贵能够持续多久? 武三思见说不通,只好低头作罢不再多言。 大业殿 初秋的天色也亮得极为早,五更天时殿外的夜色已经褪去了不少,大业殿中灯火通明,在一阵山呼与拜舞之后皇帝直接开门见山道:与诸卿议政之前朕有道旨意要宣布,先前狄仁杰一案诸多宰相遭到罢黜,三省有所空缺,故而朕询问天官仔细斟酌。说罢,女皇朝殿陛下瞧了眼。 手捧诏书的通事舍人便上前,展开念道:朕绍膺骏命,获奉宗庙,赖仗诸臣协辅,今实秋官,查百官之能,遂以夏官侍郎李昭德为凤阁侍郎,秋官侍郎新郑崔元综为鸾台侍郎,并,通事舍人朝百官望了眼,同鸾台凤阁平章事,检校天官侍郎姚璹为文昌左丞,检校地官侍郎李元素为文昌右丞与司宾卿崔神基并同鸾台凤阁平章事。 诏书念到一半,殿内的朝臣纷纷大眼瞪小眼,拜相人选之中清河崔氏竟然占了两位? 原先遭太宗与先帝打压的士族又要圣人这是要扶持山东士族吗? 通事舍人拿出第二道旨意,展开继续念道:门下尊先祖之法,防外戚之乱,宗室权重,遂不领职事,故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武承嗣进为特进,纳言武攸宁迁冬官尚书,夏官尚书、同鸾台凤阁平章事杨执柔为地官尚书,并,罢政事。 封拜相一封罢相,引得朝堂议论纷纷,皇帝不紧不慢的看着台下,诸官脸色不,有因失势而脸色难堪慌张之人,也有因同宗族人拜相而高兴的山东士族,宰相之封,兹事体大,便要辛苦凤阁与台省予诸位新相各起草份,于明堂之前正式授封。 陛下,文昌左相并无过错,如此罢相 自秦设相始,为国君之辅,未有宗室近亲以亲王爵位担任相者,从前是朕思虑不周,魏王是我大周的宗室,国朝亲王,亦是朕兄之子,朕想,他是能够体谅朕的用心良苦的,女皇旋即望向武承嗣,魏王,你说是吗? 武承嗣抬起头,错愕的望着皇帝慈祥的面容,宛如再看颗没了利用价值的弃子般,旋即上前道:是,臣以亲王之位为相本就不和规矩,陛下思虑周全,是大周之福,而臣未能自醒而请退是臣之过错,恳请陛下责罚。 分卷(85) 散朝后,女皇只召见了李昭德,后又将政务全权交由李昭德处理而回绝了武承嗣请见,对于武承嗣污蔑李昭德之言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回寝宫的路上,女官直跟随在女皇左右,虽不公然参与朝议,然每次大业殿听政她都会奉旨候于朵殿,而今日通事舍人颁布的制命亦出自她之手,今日朝议圣人这般做是否操之过急了些? 婉儿是想说朕明明有法子让他自请辞相吧。女皇道。 设法让其自请,可留其颜面,公然于廷罢相,让其难堪,圣人这样做不怕伤了姑侄情分么? 女皇轻轻摇头,天家哪有什么情分,吾就是想要百官都知晓,天下与权势都是皇帝人的,皇帝给,你才有,皇帝不想给,你若强取,便可以在顷刻间让你无所有。 玉撵至大内后宫第二横街主殿徽猷殿前时皇帝抬手,就到这儿吧,昨儿个夜里将你召进宫至今还未歇息,若是再将你留下,恐太平又要到朕这里寻人埋怨了。 圣人召臣乃是有要紧的国事,公主识大体,必不会的,如今已至秋日,天气日渐转凉,还请圣人保重御体,臣告退。 女皇微微点头,抬辇的内臣便再次提步,小心翼翼的抬着玉撵进入殿院。 初秋的风比之熏风要柔和了不少,燥热也散去了大半,皇城脚下,无论是嘈杂的闹市与僻静的巷子中,宦海沉浮,千人千面,暗桩与探子埋藏其中隐于市。 洛阳城洛南里坊区几家有名的医馆大门前先后出现了同名穿缺胯袍系革带的男子。 尚善坊 武承嗣罢相,李昭德拜相,所以昨夜圣人召上官姐姐进宫是去草诏了?太平公主抱着只橘色的小猫躺在椅子上。 赌马都尉、右卫将军武攸暨将朝中今日所议原原本本的转述给了太平公主,自前知制诰离职后,圣人的政令皆出自内舍人之手,今日的制命未曾经过三省而颁布,但朝臣听后并无人反驳。 是都怕死吧,所以才不敢反驳。太平公主道。 武攸暨瞧见公主的心腹家奴入内,旋即叉手道:公主,臣军中还有事,又见太平公主衣衫单薄,便多言了句,如今已经开秋,天气变化无常,公主还需多多注意。 知道了。太平公主对于驸马的问候表现的极为冷漠。 男子入内朝武攸暨叉手,见过驸马。 嗯。 目送驸马离去后男子才上前,主人。 可查清了? 男子点头,将份册子摊开呈到太平公主眼前,李昭德父子及他的妾室病痛寻的皆是城南这几位坐堂医,其中最多的是此人。 太平公主对于眼前人很是信任,遂没有去瞧册子上的记载,常叔。 小人在。 接下来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太平公主抚摸着怀中的猫儿。 小人明白,定将公主交代的事办妥,滴水不漏。 仕宦之家如今又是宰辅之家,所以光这些坐堂医还不够,你再替我去请两个人,不过是请到定王府,吾相信定王知道该怎么处理的。 驸马?男子叉手,公主思虑周全。 萧氏那边,也要劳烦叔叔再走一趟了。 小人知道。 个多月后,匹快马从洛阳城出向东南疾驰,于深秋的寒风之中夜以继日的赶路。 呼!油灯被入内的婢子吹灭,郎君夜没有睡么?小环将带来的膳食摆到桌上。 起得早了些而已,见天未亮便掌灯了。 快要到仲秋之月,方才我路过前厅遇到大娘子,大娘子说让裁缝给您新做几件衣裳。 大娘子,她怎么这般好心了?王瑾晨端起一碗还有些烫手的白粥轻轻吹凉。 小奴不知,崔家那边今日一早来人了,大娘子见了之后好像很高兴。 王瑾晨咽下口白粥,许是清河崔氏那边出了什么大喜事吧。 咚咚! 小环扭过头,谁? 小人是前院看守的门童,门口有人寻郎君。 小环这才将房门打开,王瑾晨依旧不紧不慢的喝着粥,自归家后,几乎每日都有人登门拜访,便也没有太在意,轻描淡写的问道:何人,何事? 来人没说,他只念了句诗。 诗?王瑾晨侧头望着门童。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哐!粥碗被重重放下,里面的粥差点洒了出来,快让他进来。 喏。 入内的男子在穿丧服之人的催促下极力顺平自己因赶路而起伏急促的气息,武承嗣罢相...李昭德拜相,另外...李昭德拜相不到半月,便以宰相之身亲自至监察御史萧至崇家中向七姑娘提亲,如今媒人已经提双雁登门问名,合得八字纳吉,占卜得之吉兆,不日将要纳征正式下聘。 第112章 满盘皆输 如意元年九月九日,皇帝以齿更落,遂改元长寿。 武承嗣罢相之后,朝廷言路广开,诸多敢怒不敢言的言官纷纷上书劝谏减缓由酷吏专权的制狱。 武安殿 女官抱着一大卷奏疏,陛下,雍州来奏,万年县主簿徐坚递有进言奏疏。 女皇对着桌案上的小铜镜,看着自己口中牙齿掉落,叹道:朕老了,不仅老眼昏花,连牙都要掉光了。 陛下不老。女官将奏疏整齐的放到桌案上。 你念给朕听吧。 喏。女官便拿起一卷用泥印封口的奏疏,取出展开念道:万年县主簿徐坚之言,臣昧死言,太宗之朝,定死刑必三复奏,今一判即行斩决,难免冤滥,且长刑者威福,臣请依法复奏,法官之任,宜择用法宽平 好了。女皇似乎有些不耐烦,便开口打断道,朕知道他们的意思。旋即又从手边将两份朝臣进言的奏疏推到女官跟前,右补阙朱敬则,侍御史周矩都上了同样的奏疏。 女皇起身走到窗口悬挂的一只鹦鹉前,女官粗略的翻了翻,李斯相秦,刻薄诸侯,遂至土崩,汉高祖以礼义治国,传国长久宜诫之,周用仁而昌,秦用刑而亡 女皇负手而站,奉先罢相才不过几月,直谏便接二连三的呈上,看来李昭德的进言不无道理,以亲王之身任相太过权重,朝臣附和,言路皆闭。 女官盯着手中的奏疏,侍御史周矩进言末文愿缓刑用仁之后批了一个极大的红字,女官盯着红字楞了一会儿旋即卷起放回原位,李相公为人正直,又精明干练不畏权贵,忠臣择主而事,君臣佐使,定能昌佑大周传世万代。 女官的末语让女皇回头,婉儿似乎意有所指。 女官被皇帝盯得脸色苍白,急忙上前跪伏道:陛下,臣 朕只希望你替朕做事,做一个纯臣,所以才将政事说与你听与你商议,关于立储之事,朕不希望你和外朝那些大臣一样。女皇提醒道。 微臣僭越,请陛下责罚。 启禀圣人,高延福瞧了一圈才找到身处偏殿的皇帝,同时还看见了跪在地上的红袍女官,都进奏院有陇右递朝的公文。 皇帝朝高延福招了招手,接过密封在竹筒内的奏疏后不紧不慢道:卿起身吧,天色已晚,早些归家,今后望谨言慎行之。 谢陛下不罪之恩,微臣一定谨记于心,臣告退。 皇帝望着纸质的奏疏,上面附有署名,西洲都督唐休璟的上书,延福,你猜这唐休璟谓何事上奏。 高延福与起身的女官微微点头后转身道:去年唐都督上过一道请求收复安西的奏疏,今年开春如是,而今即将入冬,小人猜想唐都督仍旧是心系陇右安西都护府与圣人的江山社稷。 女皇翻开奏疏,与高延福所言无二,随后将之放回高延福手中的托盘上,明日召集朝臣议事。 喏。 九月,景行坊的萧宅尤为热闹,从宰相出出来的媒人穿着一身喜庆又华贵的衣裳,八月时,刚拜相不久的李昭德便屈尊携厚礼亲自至萧家提亲,萧氏毫不犹豫的许下了这桩婚事答应议亲,很快宰相府便按照礼仪差遣媒人提雁登门,谓六礼之首,纳彩。 后又在李元符急于想下聘大婚的催促之下,一月内连办三礼。 两只被绑着双腿的大雁匍于系喜结盖红绸的提盒上,媒人站在门口笑盈盈道:相府媒人代郎君请问姑娘名。 门内的萧至崇点头,家僮出门传达,媒人这才入内。 这是舍妹的生辰八字。萧至崇将信封装持的生辰八字交给媒人时还不忘道一句关心,请娘子代我向相公问好。旋即又塞了个金饼,一点儿小心意。 媒人明白世家联姻的表面关怀不过是因利益驱使,但她只在乎自己口袋里收到的金子,遂笑眯眯的应道:一定,一定。 媒人混迹神都,替权贵做媒说亲,游走于权力的边缘,极善于察言观色,回到相府只交合了八字并没有提及萧至崇所托付的问候之事。 问名之后,李元符催促着父亲请术士于李氏祖庙占卜纳吉。 李氏家庙 萧家已经答应了这门婚事,名义上她便是你未婚的妻子,况且现在的兰陵萧氏已经大不如从前了,你这样着急,倒像是我们陇西李氏高攀。 李元符摇头,还未下聘,她便算不上我的未婚妻,若不快些,等那姓王的回到神都,怕又要生变故了。 李昭德望着次子,萧家先前模棱两可,如今老夫拜相,刚进门他们便率先提及婚事,答应的也极为爽快,这样趋炎附势,难怪自萧公后萧氏一日不如一日。 儿不关心萧家如何,总之往后七娘嫁进门了便是我李家的人,萧家爱怎么便怎样,儿管不着。 李昭德叹了一口气,回头望着屋外的天色,大内通报明日依旧朝议,你在这儿随先生占卜吉日,为父去去就来。 喏,父亲安心去吧,儿会盯着的。 一声火滋,上面烘烤的龟壳应声裂开,李元符瞧见后焦急的走上前,如何? 术士望着用男女双方生辰八字所占卜得来的结果,皱起眉头道:郎君,此婚术士旋即跪伏着惊恐道:小人占卜,八字合为大凶,此婚事恐对郎君乃至家门不利,若是执意恐有灭门之祸 一派胡言!李元符大怒,差点在祖庙之中将炉子踢翻,占卜这等骗人之事也能做得真吗? 小人占卜数十年从未出过差错,不然也不敢到相府来卖弄。 李元符心慌的走上前,揪起术士的衣襟恶狠狠的警告道:一会儿我父回来,你便告知是大吉,如若不然,我必让你满门消失在大周朝,我说到做到。 术士不曾想,平日里看着温文尔雅的宰相公子,心思竟如此狠毒,旋即瞪着恐慌的双眼,战战兢兢的回道:是,是,是,小人知道,郎君说什么便是什么。 李元符旋即甩开术士,起身后双手插腰往铜炉凸起的肚子上踢了一脚,什么玩意儿,就凭这些个虚无的东西还能骗到我吗,我偏不信。 问名合八字占卜得吉兆之后,李昭德便命家仆备上聘礼派遣媒人通知萧家决定缔结婚姻。纳征下聘之日定于十月初。 长寿元年九月,应唐休璟之奏,皇帝决意发兵攻打吐蕃夺回安西四镇,召宰相商议出兵对策,鸾台侍郎李昭德以右鹰扬卫将军王孝杰曾长住吐蕃而力荐。 但女皇心中有所顾虑,故而朝议未果,回到内殿后又召心腹女官单独商议。 陇右道距离神都数千里,西征之事须得慎之又慎,唐休璟与李昭德都向朕力荐右鹰扬卫将军王孝杰作为此次西征的主帅。 陛下未做决策,是心中还有其他主意与统兵的人选吗? 女皇望着地图上大周的最西边,安西诸镇,唐番争夺,几度易手,出兵征伐,粮草调动,皆是劳民伤财之举,之所以拖延至今,乃是内乱不平,朕不敢大规模调动驻守于京畿的禁卫,战则要胜,胜要完胜,因为朕想要的是一劳永逸。 陛下是不放心王将军一人领兵吗?女官随在女皇身侧,她明白皇帝的顾虑,王孝杰乃是唐将,曾受勋爵于唐,又曾战败受过高宗皇帝免死之恩,陛下若不放心汉将,可用突厥人,再与平徐敬业之乱一般派一名监军,不过西征乃是大事,监军人选须得谨慎。 突厥将领...女皇喃喃自语的转过身,朝中有不少阿史那氏族人在廷为将,经验足者亦有不少,只是这监军人选? 女官进言道:主帅若为李唐旧臣,则监军便应当选大周之臣,监军责任之重,还要应为陛下的心腹,与有智勇之人,方不误军机。 周臣与朕心同时兼具能力这三者之人,女皇目视女官,朕倒是想起一个人。 陛下是说前凤阁舍人王瑾晨么?女官叉手道。 女皇从偏殿离开,缓缓走向正殿中间的香炉前,炉子里飘出的熏香环绕着龙袍,婉儿是料定朕放心不下,故而以监军之名提起她的吧。 女官紧随皇帝身后,并没有矢口否认,皇帝便追问道:她服丧多久了? 已近九个月了。 分卷(86) 女皇将生有皱纹的双手搭在香炉上,炉面微热,烘烤着满布老茧的手,代朕拟旨吧。 陛下这是要? 女皇将手收回,控鹤之中有人告知朕,李昭德次子与兰陵萧氏家的姑娘定亲了。 是,上月李相公亲自去萧府提的亲,据说是因为其次子李元符钟情而不肯另娶,无奈才拖延至萧氏丁忧结束。 人活于世如同棋局,一步错便会满盘皆失,拟旨吧。 喏。 越州 王宅的家奴将行礼抬上马车又用草绳困牢固,崔氏见儿子似乎要离开,便寻到王哲,他不是替妻子服丧一年吗,这还有几个月怎就收拾行礼了,看样子是要回洛阳,崔氏边道边思索,旋即脑子一转,欣喜道:莫不是圣人感召,提前让他回廷? 王哲像个闷葫芦一般倒腾着自己的茶壶,崔氏便轻轻推桑了一把,你倒是说句话呀。 哐当,啪!因为这一推搡,而使王哲手中的瓷杯滑落与桌案上的器皿相碰而碎裂,崔氏旋即僵住,房间也在顷刻间变得尤为安宁。 王哲悬空着双手低头木楞,想起了近日江南各大牙行上涨的米价,随后喃喃自语的道了一句,边关即将战起。 第113章 召归神都 琅琊王氏于山阴会稽建有家庙,王宅里亦有自己支系的祠堂,王家冷清,所以祠堂并不大。 王瑾晨跪在牌位前自五更天始足足过去了两个时辰之久,期间王哲几次走到门口又望而却步的转身离开,归家数月,父子两的对话却只有寥寥几句。 咚咚! 何人?王瑾晨听见身后有人敲门。 是我,王哲抵在祠堂门口,你出来一下。 见是父亲的声音王瑾晨这才吃力的从地上爬起,因为长跪血液不流通而使得双腿麻木全身无力,缓了好一会儿后才扶着墙迈步出去。 大人。呼喊的语气十分冷漠同时还带着一丝出于对长者的尊敬。 王哲端坐在书房桌案下的椅子上,一脸严肃,要回洛阳? 是。 回去做什么? 做该做的事。王瑾晨回道。 什么是该做的事?王哲不依不饶的问道,良久,见王瑾晨不语,圣人许你一年去职,你服丧未满回到洛阳想做什么?不趁此机会辞官,又想回到朝廷与那些权贵争斗吗? 这些,大人不是都不管的吗?王瑾晨反问道,我以科举入仕,官至五花判事,这不是大人平生之志吗?士族衰败不就是因为朝中无人 我琅琊王氏历数百年,不需要你来振兴。王哲重声打断道。 大人不就是怕我连累家门吗?王瑾晨质问道,与亡妻的婚事,大人有过问孩儿的意思吗?既然大人畏惧权贵,也不用我来振兴家门,当初又为何要将我作男儿生养? 王哲听后大瞪着双眼从座上起身,旋即走到窗口望外瞧了瞧,四下无人这才松了口气,关上窗户转身怒斥道:你是在指责为父吗? 孩儿不敢。 若非你一意孤行踏入仕途,家中又怎会陷入两难的境地,你若有能耐,便可以自己摆平一切,可惜你没有,还无端连累家族,难道我王氏要因你一己之私去得罪将来的宰相吗?王哲走到王瑾晨身侧,冷漠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听到父亲冷漠无情的言语,王瑾晨再一次感到寒心,圣人欲扶持山东士族,大人放心,即便我死了,王氏也不会遭受牵连。 站住!王哲叫住转身之人。 王瑾晨回身,拱手道:儿要走了,望父亲大人保重身体。 你以为你收拾好了行李,今日就能踏出这个家门吗?王哲阴沉着脸色。 王瑾晨一脸憎恶的再次回头,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第一次未阻拦你是因为没有想到你竟然会成为太平公主的入幕之宾从而踏入仕途。王哲连考三次因背后无人举荐而落黜,所以知道常科之难,以为王瑾晨碰了壁便会知难而退,世上没有万全之策,你一日是我王氏子弟,你所犯之罪就不可能与王氏脱离干系。 父亲此意,是要我脱离王氏,与家中断绝关系吗?王瑾晨满眼通红的望着王哲,还是说,要我死在这儿? 王哲心惊,旋即故作镇定道:你要做懦夫,我不拦着你,但是别在书房与祖宗的祠堂之中。 王瑾晨失神的向后退了几步,还未等她反抗,王宅门口便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郎君在何处?门童询问洒扫院子的家僮。 原在祠堂,适才跟主人去了书斋。家僮回道。 主人! 主人! 看门的家僮飞奔入院,比以往还要急切,一边大叫着,主人,洛阳来人了,是大内的官人。 王哲从王瑾晨身侧略过,打开房门轻斥道:没礼数的东西,便是大内的官人也用不着如此大呼小叫。 不是,主人,那官人带来了圣人的旨意,使君也来了,让郎君速速出门接旨。 圣旨?王哲大惊的回头。 楞在门内的王瑾晨听后急忙从书斋跨出,归家服丧近十个月,神都突然来诏不用想也知道是何事,王瑾晨走到父亲身侧,作为王氏子孙,父命难为,父亲可以拦住儿子做任何事,也可以将儿子关押软禁,但这圣旨与君命,儿子更不敢违。 王哲怒火中烧的站在原地,看着一步一步朝自己远去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你之所以匆匆回京是因为萧氏即将嫁予他人,你的事,你阿娘都与我说了,男方乃陇西李氏,兼具将相,满门显赫,即便你回了京城又能改变什么呢?你难道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可以扭转?还是觉得自己能够扳倒一个数百年的望族,萧氏究竟有什么好,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执着,为何要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凭她比我的生身父亲好,王瑾晨站定回头,反问道:这一点,够了吗? 王哲楞定,哑口无言的望着,同时脸露惭愧。 父亲说我没有能耐摆平,可是当初李昭德与你提亲之时你连半刻钟的周旋都没有,儿身为法司的执法官焉能不知道国朝律法,婚事皆听父母之命?王瑾晨怒瞪着父亲,父亲于我,可有过一丝垂怜与担忧吗?只怕是日日心惊胆战害怕受我牵连吧。 王哲垂下双手,如鲠在喉一般不知要回答什么,王瑾晨见之松开紧在袖子里的双手,上前跪地拜道:孩儿远行,望父亲大人珍重。 王瑾晨起身后离开,一步都不曾回头,望着已经远离的背影,王哲楞在院中,双目呆滞,你我父子,已到了如此地步吗? 宣诏的官员从马车上下来,早在之前的官道上越州刺史便得知有朝廷三省的车马抵达越州,遂放下手中的公务匆匆出城相迎,随后又跟随车马一同来到王家。 王瑾晨刚跨出们便听到越州刺史与前往地方宣召的通事舍人在议论着什么,旁侧还有官马的鼻哼,停在王宅们口官造的马车有两辆,这让她更加确定是召归的诏书,不知道该担忧入京的风险还是窃喜父亲的阻拦因王命而止,总之她可以归京,当面问清又或者是设法阻止,王瑾晨心中所想并不是要阻断萧婉吟与别人的姻缘,而是因为深知李元符为人,所以知道这不是良缘,若换做他人,她可能不会如此着急还与父亲反目。 王瑾晨穿着一身斩哀上前,绿袍手持着诏书笑眯眼道:数月不见,王舍人可安好? 王瑾晨与前来宣召的通事舍人一个负责草诏一个负责传诏,凤阁与鸾台也相距不远作为同僚故而相识,使君,陈通事,已卸任之人,不宜以旧官相称。 通事舍人上前,下官并非以旧官相称,旋即举起圣旨,越州山阴王瑾晨接旨。 门下国君死社稷,大夫死众,士死制,社稷之重,国赖贤臣,协辅君王以做决策,卿去职服丧已半年之久,有此夫君,妇何所求...命其复任原职,于初冬之前返回神都... 臣王瑾晨领旨。王瑾晨接过圣旨后起身,旋即疑惑的问道:初冬之前? 通事舍人点头,这不,怕赶不上时间连马车都给您备好了,这些可都是上等的国马。 王瑾晨拿着诏书,眼里充满了疑惑,既是官复原职,为何要如此着急? 通事舍人含糊其辞道:下官只是一个谒者,负责传宣诏命哪儿知道天心何意呀。旋即拉着王瑾晨朝马车走去,王舍人快快随我归京吧,以免误了行程。 圣人可是要发兵攻打吐蕃?老迈的声音从府中传出,王哲瞪着老眼走出大声问道,才过秋收,江南的粮食便被朝廷收购而空,若非军队调动广需粮草,老夫实在想不出会因何要如此多粮食。 通事舍人回头,望着五官棱角分明一身正气的老者,想必年轻时也是一位相貌俊朗的公子,便侧头问道王瑾晨,这位是? 家父。 原来是王公。通事舍人松开王瑾晨朝王哲拱手道,本官乃鸾台通事舍人,特奉皇命召王舍人归京。 凤阁有诸多舍人,大内还有北门学士作为知制诰,为何偏要我儿于服丧之时回去? 通事舍人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寻思眼前这老头倒是挺精明与难缠,很快拉沉下脸色道:这是圣人的旨意,难道你们要抗旨吗? 草民不敢,王哲拱手,越州与神都相隔千里,作为父亲如何能不担忧,因此草民只想问清缘何。 通事舍人无奈,神都还有一道诏命等着舍人,但是是何诏命我这小小的通事舍人又如何能知。 王家世代攻书皆为文人,她一个读书人如何上得了战场。王哲直言道。 心惊的越州刺史上前拉住王哲,小声劝道:王公未免想得过多了吧,令郎只是奉诏归京而已。 王瑾晨觉得今日父亲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是担忧自己这个儿子还是害怕王氏受到牵连都已经不重要了,皇命已经下达,即便是深渊也只能硬着头皮下去,况且神都还有事情等着她。 适才我父的问话,圣人是打算西征吗?王瑾晨顺着父亲的问话说道,收复安西本就是计划之中。 算了,通事舍人摆摆手,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圣人是打算发兵安西。 吗那将领人选呢? 右鹰扬卫将军王孝杰还有一位突厥族将领。通事舍人回道,神都的事情能告诉的下官都告诉了,现在舍人可随下官回京了吧? 多谢。 王哲匆匆追上前,望着王瑾晨郑重嘱咐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即便有王将军那样的神将,功勋与高官厚禄对于你来说,并不是荣耀。 王瑾晨回头,言语很是淡漠,我不会牵连到家中的。 第114章 监理军事 长寿元年九月,以右鹰扬卫将军王孝杰为武威军总管与左武卫大将军阿史那阙啜忠节率兵西征吐蕃。 在通事舍人的催促下,马车昼夜不停的赶往神都,终于在发兵之前抵达洛阳。 没有延误时间的通事舍人在进入城门时大松了一口气,能得圣人如此重用与信任是多少朝官求之不得的,下官任职多年还从未见过陛下特意下诏让服丧之人归廷。 王瑾晨瞧着洛阳城的街道,四处都有禁卫,气氛也与当初离开之时不太一样,百姓们似乎都十分谨慎着言行,便询问道:圣人设试官,武承嗣又遭到罢相,朝中应该不缺人才对,为何这满皆都是恐慌之色? 不缺人?通事舍人摇头,旋即倒吸了一口凉气,王舍人有所不知,下官去越州之前朝中又迎来了一轮罢相,几位新晋的相公拜相才不过一月之久就遭人陷害罢相,不仅如此,有几位还被流放到了岭南,如今这大周朝的宰相,能有几个是能长任的。谁做谁倒霉这句话通事舍人没有敢当面说出,但是从历任宰相拜相到罢相再到结局都可以得出结论,并非一两人是如此,而是数年来宰相更替已经成为家常便饭一样,不知道李相公又能与那些酷吏周旋多久呢,不过下官听说魏王罢相后几次上书圣人指责李相公,都遭到了圣人的严厉斥责,王舍人才归京,今后也是要在李相公手下做事的,不如一会儿接了圣旨去相府拜访一下,也好为将来早做打算。 相府?通事舍人口中的相公乃是李昭德,王瑾晨轻轻皱起眉头,相府我自然要去,但不是现在。 吁。车夫将车驾停于皇城南门,通事,已经到了。 通事舍人从车内弓腰走出,车架高,王舍人小心。 回洛阳之前通事舍人便派人提前去信鸾台,而马车刚踏入京畿,消息便被各路人马知晓,其中还包括大周朝的掌权者。 端门之前等候宣旨的并不是鸾台的其他通事,而皇帝跟前的红人上官婉儿。 内舍人?王瑾晨走上前,楞了会儿后又抬手作揖,内舍人是在等下官宣旨吗。 旨意内容想必王舍人已经猜到了,既如此我就不念了,旋即将皇帝的手诏交到王瑾晨手中,陛下还在大内等王舍人。 我不懂军事,也从未涉猎过战争,国朝臣子众多,圣人为何独让我监军?王瑾晨问道。 你是大周朝陛下登基之年,龙飞榜第一批进士,家中也无人仕唐,是只属于大周与陛下的臣子,上官婉儿与之解释,听王舍人的口气,怎么像不愿意一样? 分卷(87) 王瑾晨不是像不愿意,而是非常不愿意,打仗又不是出使,一去便要数月之久,谁知道归期 若能收复安西,这便是不世之功,日后凯旋归来,你便有了拜相的功勋。上官婉儿盯着她不情愿的模样,还是说因为七娘与别人定了亲,下个月就要下聘定婚期了,所以你害怕自己一走,回来之时,她已是别人之妻? 王瑾晨攥紧手中的诏书,上官婉儿便冷笑道:王舍人这身丧服还未脱呢,别忘了你已有元配,七娘嫁给谁你都没有资格管。 被言语刺激的人跨上一匹随从的骏马,欲向皇城东的坊区跑去,马借我。 高延福从宫中急步走出,王舍人,圣人传您于武安殿陛见。 这一声传唤打断了王瑾晨扬鞭的动作,上官婉儿走上前拉住马匹,轻轻抚顺着鬃毛,抗旨可是杀头之罪,陛下从不喜怠慢之人,看来一向沉稳的王舍人也是会因情生乱的。 王瑾晨紧握着缰绳咬牙,只得踩着马镫下马,又从怀中拿出一只钱袋塞到通事舍人的随从手中,这马借我,牵到东门去,等我出来。 随从愣住,转头看向自家主人,得到主人的点头后才叉手应答道:喏。 王瑾晨转身满眼焦急的想要入内,上官婉儿拉住她的胳膊制止道:官服已备,你还要穿着这身丧服入宫吗?现在当权的可是李昭德,还是说你要穿着这身刺眼的衣裳去见她? 王瑾晨停下欲走的脚步,几个侍者将备好的公服与革带及六合靴端到王瑾晨跟前,城墙底下有个避风的棚子,是宰相等候朝议时暂歇之地。 从侍者手中接过衣物,我自己来。 与公服一起的的还有一枚小小的金印,上官婉儿命侍者候在帐外而独自入了内,使得解开系绳宽衣之人停顿下手。 怎么,王舍人一个大男人还怕女子偷看换衣服?还是说王舍人身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王瑾晨解开身上的丧服,内舍人都不怕名声受辱与旁人的闲言碎语,我一个已娶过妻子之人又怕什么。丧服里穿了内衫即使解开也瞧不到任何,上官婉儿之所以单独入内是因为还有旁的原因。 这是监军之印,大规模的军队调动需要与将军之印合一才可调度。上官婉儿取出用小木盒罩住的金印走到王瑾晨耳侧小声道:军队调度,可见圣人于你的信任,此次出征准备充足,精锐尽出,可谓是我大周对安西四镇志在必得,派谁为监军都可立下这拓土之功,圣人将这功劳给你,还望王舍人不要辜负了圣人的一片良苦用心。 王瑾晨接过金印,内舍人此言,是料定我入宫面圣会拒绝圣人委派的监军之职吗?所以用她激怒我,用这功勋劝说,动之以情,诱之以利。 你若不带脑子,尽可以拒绝,但你要清楚忤逆圣人的后果,到时候可别又去求公主替你出面。上官婉儿语气严厉,你要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身份什么处境,要与权臣对抗,也要有那个本事才行。 李昭德得势只会利东宫保皇嗣,王瑾晨沉下脸,猜测道:对你们也不是坏处,七娘的婚事恐也与你们脱不了干系吧? 你们是谁?上官婉儿故作含糊,旋即抬手为之一笑,人呐,总是要等到失去后才能够醒悟,才会着急。 果然。王瑾晨有些恼怒,你们明知道李元符是个伪君子... 可是伪君子却能从一而终,这是为什么呢?上官婉儿打断道,因为你不会用卑劣的手段,但你不用手段,你要如何赢呢? 上官婉儿走至帐口,侧头道:你可以抗旨,但别连累公主。 武安殿 宣,凤阁舍人王瑾晨觐见。 王瑾晨理了理红色的圆领衣襟,与出来宣召的高延福相□□头后拿着笏板跨进殿中,自去年请辞去职,君臣已有十月整未曾相见。 皇帝穿着一身浅黄色的袍子侧卧在御座上,好像多了不少白发,面容也苍老了许多,臣王瑾晨自山阴归来面见君王,愿陛下圣躬安康。 皇帝睁开双眼,朝中的中流砥柱与骨干皆是已经上了年纪的老臣,眼前的年轻官员身上所散发的朝气将她的困倦唤醒,卿回来了? 回陛下,是,臣回来了。 提前将你于亡妻灵前将你召归,你可怨朕?女皇问道。 陛下召归,是因陛下与大周需要臣,能得国家与君王所需,何尝不是臣子之幸。王瑾晨回道。 卿心中也是这样想的吗? 臣自幼学儒,不敢欺君。王瑾晨屈膝跪道,只是陛下委派监军之重任,臣资质鄙陋,不懂军务,恐有负陛下所托。 让卿作为监军自有朕的考量,朕也相信卿的才能。女皇旋即招手,延福。 喏。高延福点头上前,一本书呈到王瑾晨跟前。 《九州设险图》?王瑾晨接过书本,这是魏公的书。 大军明日开拔,卿当勉励之。 臣,领旨谢恩。王瑾晨叩谢道。 从太初宫东门出来的红袍官员将书揣入怀中,跃马扬鞭朝东离去,驾!同时还不忘回头告知借马之人,今日下午到修文坊雍王府旁侧的宅邸取马。 随从恭敬的朝背影躬身,反正这马不是他的,又得了主人许可,纵使丢了也怪罪不到他身上,喏。 景行坊 太阳渐渐从头顶往西边挪去,一匹载人的骏马穿梭在城中栽满树木的园林之中,光影斑驳,于林间若隐若现。 吁。 王瑾晨从马上跳下,粗喘着大气一刻也不敢歇息,你家七姑娘可在? 门童见绯服金带与腰间悬挂的银鱼后恭敬道:回官人,我家七姑娘去了城南的寺庙祈福还未归,主人也在肃政台没有回来。 寺庙,她不是 哦,是因姑娘将许的郎君自纳吉定下纳彩之日后就大病了一场,医者说是邪祟,姑娘便去替郎君祈福了。 洛阳城这么多寺庙,可知是哪一座?不由多想,王瑾晨连忙追问道。 门童摇头,这个小人不知,不过姑娘是上午去的,如今晌午斋饭已过,应当要回来了。 心急之人沉了一口气,多谢。 见年轻的官员没有要离去的打算。外头风大,官人若要等便在门内等吧,待姑娘回来了小人告知与您。 王瑾晨摊手,无妨。 搭话的门童被同伴拉扯至门内,嘀咕道:你可知他是谁? 红袍金带又这样年轻,不是宗室便是天子的要臣,怎么了?门童回道。 他是天子的要臣不假,但他同伴朝门外瞧了一眼,他曾是六姑娘的未婚夫,更是七姑娘心许之人。 没过多久一个眼熟的婢女从门内走出,使得几个看门的门童干瞪着双眼,适才分明无人入内才是,婢女的出现则证明了七姑娘已经归家。 婢女上前站在台阶上向下道:王公子请回吧,我家姑娘说不见外客。 第115章 赠袍之恩 一刻钟前 一辆从城南进入景行坊以往都会在家宅大门口停下的马车突然绕行至后院,躬腰走出的婢女搀扶着一个双十年华左右的女子从车上下来。 他怎么回来了,不是还没到一年么。阿霖一边敲着后院的门一边不解道。 她穿着公服,应当是皇帝的圣旨吧。萧婉吟漫不经心的说道,门开后便与婢女一同从后门入了府。 哼,还以为是听到了姑娘的婚事所以才赶回神都的呢,原来是圣人的旨意呀。阿霖冷哼道。 差人去门口将她打发走吧。 啊?适才在巷子拐口处偶然掀帘看到,萧婉吟眼里明显是有动容的,阿霖还以为姑娘走后门是想先行回屋梳洗再见客,姑娘不见他么,自他离开都已经快一年了。 她昔日以婚约之身不肯见我,我又为何要见她,担当,不止她一人有。萧婉吟冷道。 可是奴听闻圣人要西征,不会是因为此事才召回王公子的吧,若是如此,那大军拔营就在眼下了,刀剑无眼,等王公子上了战场,姑娘要想再见面阿霖捏着自己的手指,虽然李公子出身名门又是宰相之子,姑娘嫁过去也是元配,可是奴觉得他还是不如王公子,奴也说不出为什么。 你何时变得如此啰嗦了?萧婉吟轻斥道。 阿霖只好闭嘴,适才在寺庙中她可没有替日后姑娘要嫁之人祈福,反而与祈福相反,希望这门婚事会使李元符一病不起从而取消,以往对于王瑾晨的不喜只是出自于嘴上,但是对于李元符则是心中厌恶,讨好与奉承都让她觉得虚伪至极,奴这就去着人打发。 阿霖握着双手边走边嘟嚷道:越傲越难受,最后难过的不还是自己嘛。 一会儿后阿霖来到前院,阿霖姑娘?看门的人回头,瞪着眼珠子往大门外瞧,适才明明没人进来。 不用看了,我和姑娘是从后门回来的。 姑娘也回来了,门童喜道,官人,我家姑娘回来了。 但是看门的门童知晓她的身份后并未让她入内,不过官人身份特殊,先前家主曾有交代,现在姑娘又发话了,所以我等不能让您入内。 为什么?王瑾晨想要强行闯入内。 阿霖阻拦道:没有为什么,我家姑娘说了不想见你便是不想见,王公子请回吧。 王瑾晨眼里充满了失落,适才外客一词她听得极为清楚,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她,还请阿霖姑娘代为转告,李家非良人之家,今日之结局,都是我咎由自取,怨也好恨也罢,总之于李家之事还希望七娘可以慎重选择。 这就要走了?阿霖将转身提步之人喊住,姑娘不愿意见你,你就不会想其他法子吗? 王瑾晨扭头,不明所以的看着阿霖,婢女轻轻撑着自己的额头,哎哟,你这个榆木脑袋。旋即上前抵在耳侧小声道:王公子与姑娘相识十余载还不知姑娘性子傲么,再者,即便姑娘是真心不想见你,你就不能另想法子? 我连门都进不去,如何想法子?王瑾晨看着有人把手的大门与二门。 公子又不是头一遭来,姑娘的东院围墙可就在巷子里呢,虽是高了点,可想法子也能翻过吧,阿霖朝身后一群好奇的家僮怒瞪了一眼,转而再次压低声音道:翻过墙是婢女们所居,一会儿奴去给你支开。 王瑾晨听后心中不甚感激道:多谢阿霖姑娘。 我可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家姑娘。阿霖揣起双手。 王瑾晨骑上马,朝东侧离去,阿霖也转身回了府,几个好奇的家僮望着红袍高官骑着来时的黄马就这样离去了,便想追问阿霖,但都被这个小姑娘回头的冷眼吓止。 萧家外院的围墙极高,巷子是一个死胡同,偏僻得几乎没有人会来这里,墙边不远还有一颗从砖缝中冒出的杏树,王瑾晨将马系在树侧,又轻轻推搡着黄马让其身子靠墙,小黄兄,马兄,爬墙就靠你了,一会儿我上去你可别乱动。 陈通事家的马,王瑾晨也不知道脾性如何,黄马靠墙之后王瑾晨轻轻抚摸着马脖子上的鬃毛,马兄,拜托了。 小黄仰着脖子咀嚼着从杏树上的啃下来的绿叶,并没有理会王瑾晨。 王瑾晨踩着马镫抬手攀上围墙,旋即又抬腿踩上马背,刚好能够够到墙顶的屋瓦。 这么多年过去,这还是她第一次爬墙,且是别人家的院墙,没有多想被人撞见的后果,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在大军拔营前与她见上一面,这场由皇族插手而刻意安排的婚事她无法阻止,而即将西征的自己又不知道战事会持续多久,此一去要何事才能回来。 黄马仰着脖子继续啃食着杏叶,很快眼前一小片便都被它吃光了,当王瑾晨的手刚好抅到围墙里则伸出的青砖时,黄马迈着四肢朝前走了几步绕到树后。 脚下突然踩空,王瑾晨手中一滑便从墙顶摔回了原处,公服也被划破了几道口子,我这公服才穿上呢,又得换了。王瑾晨握着擦伤的胳膊,匆匆处理了一下伤口摸着摔疼的屁股扶墙站起,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怪这马不听话还是该怪阿霖姑娘出的馊主意。 王瑾晨看着黄马不停的咀嚼着叶子,这么爱吃?旋即将底下一层枝干全部折下放置在靠墙的地上,这下你总不会乱跑了吧。 王瑾晨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墙外爬上墙顶,从上往下看,差不多有两个人高,顾不得这些的王瑾晨蹲在墙上深吸了一口气后纵身一跃。 怎么才爬进来?阿霖早已将院中的人吱走,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我王瑾晨拂了拂衣裳上的草屑。 阿霖瞧仔细后,捂着嘴哄笑道:我倒是忘了,王公子是个读书人,比不得我家姑娘。 王瑾晨回头看了一眼害她如此狼狈的高墙,阿霖姑娘的话显然是萧婉吟也曾爬过这堵墙,很难想象一个世家姑娘会如此,七娘自幼习武,光是力气,我也比不上她吧。 阿霖没有即刻带她去萧婉吟的住处,我服侍姑娘这么多年,她有什么心思我一猜便知,她对公子明明还有情,就是不知为何自从去了一趟公主府后就像变了一个人,明明极为讨厌那个姓李的,还要强颜欢笑作陪,更气的是,族人擅自替姑娘答应了婚事姑娘竟也默许了。 王瑾晨低下头,喃喃自语道:一开始,就是我错了吗? 分卷(88) 公子与姑娘明明是两情相悦,奴不知公子为何要娶李氏,但那段时间公子可知姑娘是何度过的?可是奴却从没有在姑娘嘴里听到过一句埋怨。阿霖转过身,既然姑娘都没有埋怨,那么公子定然也有苦衷,过去之事便让他过去,眼下,奴只希望公子可以劝劝姑娘。 吱阿霖走后没过多久房门门被人再一次轻轻推开。 萧婉吟问道:她走了吗? 婢女福身,回姑娘,应该走了吧,刚刚奴去打发了。 萧婉吟一脸失落的望着门口,似乎对刚才所做的决定感到有些后悔,纠结攥着双手时不时抬头看着南门的方向。 忽然,门外墙侧传来一道声音,爽朗清脆,看来,七娘不是真心要赶我走。 萧婉吟当即色变,你来做什么? 王瑾晨止步,身上还有几道青砖与瓦片的刮痕,身上这件崭新的公服还没穿过半日便已经破损,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与脸面来见你。 萧婉吟侧头看向婢女,知情的眼里似乎在怪罪,婢女心慌的将头撇开,福身道:奴先告退。 我是爬墙进来的,跟她没有关系。王瑾晨连忙解释道。 萧婉吟没有继续戳破婢子的擅作主张,坐转着身子背对道:王舍人饱读读圣贤书,何时也学会了爬墙这等鸡鸣狗盗小人行径? 能见你,即便是小人我也认了。王瑾晨望着萧婉吟的背影回道。 王舍人是有妇之夫,奴家也有婚约在身,王舍人作为官家,还请注意言行,自重些为好。 王瑾晨听后叹下一口气,我虽不知你到底与公主做了什么交易,但李元符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这一点七娘是知道的,我马上要离开神都了,不知何时才能够回来,我来此不是要阻止什么,只是单纯...王瑾晨盯着萧婉吟一动不动,她明白牵扯到皇家与相门,除非萧婉吟誓死不从,不然这门婚事就不是目前的自己能够插手的,想见你而已。 院外几个婢女的交谈身让王瑾晨误以为是萧至崇归家了,便连忙又道:李元符阴险狡诈,七娘万不可委身于他,平日接触也当谨慎谨慎再谨慎才是。 王舍人这翻关心话,萧婉吟转过身,四目相对,就不怕亡妻于泉下听到后伤心难过吗? 王瑾晨站定在桌前不在走动,我知道,今生于你还有她的亏欠我已经无法偿还,七娘要嫁给谁我都没有资格过问,但是李家... 萧婉吟看着王瑾晨身上的衣裳有所破损,听着她在面对自己时刻都小心翼翼的温和语气,再冷硬的外表都瞒不过自己内心深处的不忍,把你的衣服脱下来。 啊?王瑾晨突然愣住,低头看着自己已经损坏的公服,这绯色的公服家中还有,我回去换一身... 脱下来!萧婉吟冷道。 似命令的一声让王瑾晨直接怔住,于是解开圆领的绳扣与革带。 放桌上吧。 王瑾晨照做,七娘要这破衣服作甚? 萧婉吟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入了内房,剩王瑾晨一人滞在原地揉捏着不知所措的手,没过多久萧婉吟便拿着一件崭新的男子缺胯袍。 给我的吗?王瑾晨木楞。 难道你还想再翻一次墙,栽一次跟头?萧婉吟冷道,或者王舍人要穿着这身破烂的衣裳从萧家出去?王舍人是朝廷命官,萧家岂敢怠慢。 拿出来的缺胯袍虽然没有人穿过,但是衣服上有因久置衣箱而沾染了木屑之味,喜香的王瑾晨一闻便知这件衣服应当是做好后放置了许久,恰好又是自己的尺寸,若是萧婉吟做给自己穿的,何故弃置不用呢,尽管萧婉吟用冷言冷语遮掩。 七娘的赠袍之恩,子玗一定记于心上。 不是赠,萧婉吟否定道,不过是借而已,拿人东西总要归还,待西征归来还请王舍人完好奉还。 第116章 委屈与否 翌日 主人不穿公服么?跟着一同早起的小环像往常一样入内掌灯,见衣架上的公服没有动便开口问道。 不入宫也不升朝,无事。王瑾晨回道,对着铜镜将缺胯袍理平。 小环盯着王瑾晨身上蓝色的缺胯袍产生了疑惑,主人这件衣裳是哪里来的,怎么从前没有见过? 有心人送的。 有心人?小环瞪大双眼,这送衣裳的意义可与送人簪子一样。旋即走近了瞧瞧,郎君口中有心人的手艺倒是一般,但您却这样欣喜,莫不是七姑娘吧? 王瑾晨不语,小环又道:第一次赠袍便这样合身,定是七姑娘没错了,有裁缝修改的痕迹,看来七姑娘费了不少心思呢。 你今日怎么话这么多了?王瑾晨一边收拾包袱一边笑道。 奴平时也是这样呀,是郎君您自己只顾着心里头高兴。小环扭头埋怨道。 好好好。王瑾晨将一方小金印拿起,嬉笑的脸色忽然变得沉重,随后将其放入蹀躞带的挎袋内,宅内的事你多上心一些。 喏,小环福身又道:郎君用了早膳再走吧。 几个婢女在小环的示意下端着吃食进入房内,王瑾晨摇头,只拿了一张胡饼便出了门,西征非同小可,圣人应当会亲自送行,一会儿要赶不上了。 王瑾晨出府,马与行李早已经备好,旋即咬住吃剩的半张胡饼,抬手握住缰绳纵身一跃跳上马背。 宵禁结束之时天色仍旧有些灰暗,三军精锐于京畿道拔营,统帅穿着明光铠骑在马上,捋着胡须对身侧的年轻人笑道:王舍人不愧为圣人所器重之人,此次兼任监军随同西征倒是合了老夫的心意。 将军莫要折煞下官,圣人虽委以重任,可是下官于军事上从未实际接触过,军中之事便要全倚仗将军了。王瑾晨骑马随在王孝杰身侧拱手道。 圣人至!内臣尖锐的嗓音回响在城外山林之间。 打着灯笼如长龙般的仪仗队从西城门出,内臣将端坐在玉撵上的皇帝扶下。 领兵的诸将与主帅纷纷下马趋步上前,陛下圣躬万福。 几个官吏各抱着一壶酒,旁侧各跟随一名手持托盘里面放有杯子的内臣。 皇帝托扶起王孝杰,郑重嘱咐道:安西之争,困扰已久,为朕之心病,大周之外患,安西易手乃朕之过,朕愧对先祖,安西不能除,朕夜不能寐,大周也永无安宁,望将军出征大捷,朕在宫中设宴等候将军凯旋。 王孝杰听后屈膝跪伏,似起势一般道:臣与蕃人交战数十年,险些丧命于敌将之手,收复安西乃臣平生之志,承蒙陛下信赖,臣定当将安西四镇夺回,以献陛下,臣回,则安西必重归大周,若不然,臣以死谢罪。 将军言重了,土地丢了可以重新打回来,人若没了,朕又上哪里再去寻一位像将军这般骁勇善战的将领呢。女皇亲自将王孝杰扶起,朝一侧站着的官吏与内臣挥了挥手。 系在酒坛红绸周口的草绳被一一解开,揭开塞口后御酒的香气顿时四溢出来。 一阵风拂过,使得周围之人垂涎欲滴,浊酒如稀释过的牛乳一般被分倒在各个杯子里送往各个将领手中。 诸位,早日凯旋!女皇举杯道。 圣人万福,大周荣昌! 大周荣昌!在各队队正指挥下士卒们纷纷响应。 大周荣昌!声音如山呼海啸,洛阳城内的居民为此惊醒接连点亮灯火。 夜幕渐渐散去,天边接壤处的白光越来越亮,没过多久一道火红的金光从厚厚的云层中射出。 喝完皇帝赏赐的御酒之后,王瑾晨心不在焉的看着三军将士两侧送行的人群,家中人丁兴旺的将领更是被诸多女眷团团围住,含情脉脉的眼里充满了不舍与担忧。 王宅上下王瑾晨只带了几个随从,与许了长安跟随出门,但仅仅只是送行,比起即将战起的边关,王瑾晨更为担忧十六卫驻守下最为安全的神都。 长安牵着缰绳随在王瑾晨的马侧,王将军戎马一生深知吐蕃习性,有王将军在此战必胜,将军秉性纯良,主人的安全小人也可以放心了。 王瑾晨依旧望着周围的百姓,试图从人群中寻找什么,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继续盯着城北,另外冬月的消息一定要在得知后第一时间派人到军中告知我。 长安抬头,小声道:主人为何不设法阻拦呢,小人听麟台的人说李大病了一场已经好一阵子没有见到人了,原本校书郎三年职满他就该考绩升迁的,就是因为这场病而耽搁了。 有心为之,拦是拦不住的。王瑾晨思索了一会儿,俯下身小声嘱咐道:你再派人去相府盯着,看看李元符究竟出了什么事。 喏。 深秋的风略过火把的光影,将熊熊燃烧的火一同吹向北侧,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王瑾晨忽然觉得城墙上有一道目光正望着自己,但是回头时,城墙上只有守城的士卒与随风飘扬的大周旗帜。 王瑾晨低下头,喃喃道:也是,护卫神都的城墙岂是非宦官能轻易登上的呢。 在一阵山呼后,王孝杰骑马至三军阵仗前,拉起缰绳吼道:出征! 驾! 长安从马车退开,叉手道:长安在此恭祝主人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万马奔腾所扬起的尘土很快便将女子视线里那一点细微的蓝色盖住,城墙的拐角处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子穿着青色的公服,面容干净没有胡须。 城墙上时常有巡逻的宿卫军,巡逻的军官瞧见城楼上有闲杂人,便训斥守城的军士,不知道今日圣人亲自送大军出征么,城防空缺,怎能随意让人登上城门? 将军,是地官尚书的长公子今年的新及第进士校书郎崔湜。 军官摸着络腮胡子眯起双眼,那女子是谁? 已故徐州刺史的嫡女萧氏,也是凤阁侍郎李相公次子的未婚妻,崔校书郎说他们是来送亲人出征的,因城门外堵塞出不去又有圣人的仪仗队,怕误了时辰见不到,所以才想在城楼上看一眼,二人的家世,小人不敢得罪。 瞧你们这点出息。 穿过云层的朝阳浮于洛水之上,波光粼粼的水面荡漾着几只欲渡水的小船,城楼上倒着人影,寒风将宽大的公服吹得紧贴前胸,青袍官员唇红齿白,年岁上看着像是尚未及冠的少年,国朝虽有王将军这般身经百战的将领,然战事难料,形势瞬息万变,阿姊就这般望着不下去亲自道别,可甘心? 道别?寒风吹起女子缠于双臂上的披帛,我以何身份道别,她又以何身份接受。 几年前我在长安偶然撞见他,那时候阿姊也在,还以为...崔湜抱着袖子远望早已不见踪影只剩拂尘的军队,没有想到竟然会如此曲折,不过也好,他已有元配,阿姊出身名门,嫁过去实在委屈。 澄澜。萧婉吟唤道。 在,崔湜上前一步点头应道,阿姊。 你觉得什么才是不委屈?是旁人眼里的礼与公平,还是自己心中的感受。萧婉吟转头问道。 崔湜看着萧婉吟的眸子愣住,旋即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旁人的言语是旁人从眼里看到的,唯有感受才是自己真切接触到的,澄澜明白了,能与称心之人长相厮守,又怎会在乎旁人所认为的委屈与否。很快崔湜又陷入疑惑,既然阿姊...那与李相公次子的婚事又为何不与阿兄说清呢。 你初涉官场,还有很多事都看不明白,往后你会知道这其中的艰难险阻会有多无奈。 崔湜不以为然道:澄澜入仕,意在中书令,不至宰相之位,如何能光耀博陵崔氏门庭。 萧婉吟侧头望着弟弟崔湜,似乎觉得看到了第二个长兄一般,世家中的嫡长子皆以振兴门庭为己任,不是生来心中就有如此担当,而是受自幼生长的环境与父亲教诲所影响,女儿家在这一点上是幸运的,但生在这个时代却没有人能够躲过无法自己抉择的命运,生丧嫁娶,即便作为贵族,所享受的荣华富贵也要用一辈子的自由作为代价来换取。 边关的军务以及神都重新部署的城防与军力安排等一堆事夹在一起让李昭德忙得焦头烂额,尽管如此他依旧不肯放权与一同拜相的诸多同僚,倚仗皇帝的信任独揽朝政,百僚不敢得罪,纷纷依附。 宰相府 三房的妾室幽怨着从百忙之中赶回来的李昭德,主君怎么才回来? 李昭德取下幞头,摸了摸酸涩的脖颈反问妇人道:二郎如何了? 遵照医嘱,所有的药都喝了,可是就是没有什么起色。妇人攥着衣袖,眼里充满了担忧。 李昭德便转身去了次子所居的院中,瞧见已经熟睡的李元符在医者诊治下仍旧脸色苍白没有气血后不禁泛起了嘀咕,不应该啊。 会不是是那庸医误诊了,胡乱开些药搪塞。妇人焦急道。 李昭德皱起粗厚的眉毛,摸着胡须细细思索,杜医一直替李家治病,这么多年都没有出过差错,其医术便是与大内的御医也不相上下,应该不会出差错的。 百密总有一疏,人无完人,当务之急是二郎这病,妾瞧着实在是不能再拖了。妇人扯着李昭德的衣袖,二郎如今这般,主君就不能想想法子去请御医吗? 御医乃是天子之医 可二郎这病让民间的医者看了一直未见好转,六礼的前五礼不用亲自出面倒是无妨,可亲迎怎么办?妇人劝道,这门婚事是他的心病。 想不出前因后果的李昭德内心也是十分焦急,罢了,改日我去向圣人请旨让张御医登门一趟,朝中政务繁忙,这些时日二郎就劳你照顾了。 分卷(89) 二郎是主君之子,妾看着他长大,亦是妾子,照顾他是妾的应尽之责,何须主君嘱托呢。 第117章 邪气入体 几日后 宰相府内的家僮趁张文仲得空之日将人请到府中,张御医,这边请。 张文仲独自一人登门,并没有带侍从,身上所挎的医箱也拒绝了相府家僮想要帮忙接拿的热心,心切的问道病情,不知相府是何人患病? 是我家二郎君。家僮回道。 原来是小公子。张文仲又问道:患病已有多久了? 自与萧氏定亲开始,已有月余了。家僮如实回道。 月余张文仲听后便开始心惊,觉得事态似乎越来越严重。 小五。婢女从拱门内走出。 阿茹姑娘。 与萧家下聘之日快到了,三娘子唤你去一趟前院安排人手去清点一下聘礼,就由我来带先生去给二公子看病吧。 因是公子最为尊重的庶母的贴身婢女,被称作小五的家僮便未曾多心,点头应道:好。 家僮走后,婢女柔和的脸色瞬间冷下,如同换了一张脸一样,为确保卧榻之人的清静,所以院子里只有卧房前有几个看守的婢女,而前院则无人。 公子就在此院中吗? 不,在最北侧的内院。婢女回道。 多谢。张文仲抬手抱拳,提着交领长衫的下摆朝拱门迈步。 先生的嫡长孙近来可安好? 张文仲听后忽然止步,但是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言语,僵持了一会儿后婢女没再说话,张文仲便朝李元符静养的院中走去。 三娘子,张御医来了。 妇人起身,擦着泪眼朝御医哀求道:还请御医一定要救我儿。 娘子请放心,老夫一定竭尽所能。张文仲先是瞧了一眼病榻上沉睡的李元符,随后将医箱放下于床头坐下。 先生有什么需求尽管提,妾都一定安排人手给您备全了。 张文仲抬手示意妇人安静,旋即从被褥中抽出李元符枯瘦的手臂号脉。 良久后才收手,又扒开李元符的眼睛瞧了瞧,皱起白眉回头问道:以往医者所开的药方可否让老夫瞧瞧? 好,妇人当即点头,阿茹,去后厨将药方拿来。 喏。 张文仲又继续撬开李元符的嘴瞧了一眼舌头,妇人站在床头心急如焚,先生,我家二郎到底如何了? 婢女的动作很快,妇人话音刚落她便拿着几张方子入了内,娘子,药方拿来了。 给先生吧。 喏。婢女走上前弓腰将方子递到张文仲手中,这方子是洛阳城内最有名的两位医者所开,药方几乎相同,但是我家郎君就是没有起色,先生是大内的御医,医术一定了得,还请先生一定要尽全力救救我家郎君。 婢女的话让张文仲老迈的手为之一颤,抬眼瞧清她的脸后回头检查着药方。 妇人攥着双手,焦急道:先生,可是这方子出了问题? 张文仲眼里充满了犹豫,婢女随在妇人身侧,先生年轻时就与李虔纵、韦慈藏几位医者以医术高明而闻名于世,这方子有无问题想必一看便知。 若是方子出了差错,妾定叫主君惩罚那些庸医。妇人道。 张文仲摇头,方子并无问题。 那是哪里出了差错?妇人不解,难道是府中下人抓错药了?先生可要查药? 张文仲再次摇头,昔年天皇之时,旧臣苏良嗣昏厥于洛阳宫中,老夫为其诊断,乃是长期聚积忧愤,邪气冲激所引,令郎这病症与苏公极为相似。 竟真是邪气?妇人倒退了几步差点栽倒。 婢女连忙扶住,娘子。 妇人冷静下来后一阵心痛,妾的生母便姓苏,焉能不知此病的厉害。 若痛入心,无药可救。张文仲道。 他还未娶亲成家,求先生一定要救他。 张文仲脸色似乎不大好,也一直没有敢与妇人对视,娘子请放心,令郎与苏公不同,苏公病发时已是八十五的高龄,而令郎正值壮年,我一定尽力救治。 修文坊 长安支开院中打扫的所有奴仆,独自站在凉亭中揣起两只袖子,小池塘里的荷叶与莲蓬悉数枯萎,鱼儿也已经没了踪迹。 没过多久一个做庶民打扮的中年男子进入院子,主人。毕恭毕敬的从怀中拿出一只小竹筒,里面放了一张卷起的信纸。 长安将信纸取出,展开后从头到尾审阅了一遍,疑惑的扭头道:邪气? 张文仲诊断的正是邪气,且与高宗时期因惊惧而病亡的苏良嗣病因相同,连张文仲都感到棘手,恐怕李元符命不久矣。 长安总觉得事有蹊跷,不对,苏良嗣暴病之前曾遭人陷害,高宗又多疑,苏家摇摇欲坠,且至八十五高龄,李元符才过及冠,父亲得势,仕途一片大好,怎会患上与苏公同样的病呢。 可是张文仲是当代名医,连圣人都对他赞赏有加,总不至于误诊吧? 长安将纸条撕碎转身扔入了石桌上的香炉中,也许不是误诊而是另有原因呢。 另有原因? 继续盯紧相府,看看府中有没有可疑之人。 喏。 长寿元年十月初一,相府正式下聘萧家,作为六礼之中唯一不用雁的纳征相府极为重视,遂派长子携聘礼亲自至萧家。 作为世交,两家长子自幼便相识,萧至崇及热情的将人请进门,李家长子刚进门便致歉道:家父政务繁忙脱不开身,所以才让我代为,这是李家的一点心意。 家僮们将系喜着结大大小小十余只箱子抬进萧宅,箱子里面尽是金银与绫罗绸缎。 萧至崇将高兴全然展露于脸上,相公是朝廷的肱骨之臣,当以天下与大周社稷为重,元纮能亲自来,你我兄弟也能借此机会叙叙旧。 昨夜父亲告知我,他虽不能亲自为二郎到萧家下聘,但是我们李家对这门婚事尤为看重,兄长也知道,父亲钟爱二郎,事事都顺从于他,令妹若嫁入李家,李家绝不会亏待。 萧氏满门几乎都盼着能与将相之门联姻,相府对这门婚事的主动萧至崇自然喜闻乐见,有元纮这句话,以及李家的家世与门风,萧家自是放心的。 李元纮犹豫的瞧了瞧满堂萧氏长辈,走到萧至崇身侧小声道:兄长,有些话弟弟想单独说与兄长听。 萧至崇意会,笑眯着脸对母亲与萧氏诸亲道:母亲,儿与元纮多年未见,既然诸位长辈对这门婚事无异议,我便拉着元纮入内叙叙旧。 崔氏点头,萧至崇便拉着李元纮去了书房,又命家奴重新奉了茶,我听闻元符近日好像身体不大好,麟台那边一直没见到人。 由于李昭德的缘故,李元符告假多日之事麟台无人敢问起,外头也不知晓李家的情况。 李元纮轻皱起眉头,阿兄与我乃是儿时的挚友,二郎这孩子也是阿兄看着长大的,有些话我便不隐瞒兄长了。 元纮但说无妨。萧至崇的语气像是两家已经成为了一家人一般。 自与令妹定婚,纳吉之后舍弟突然患病,李元纮来前李昭德让他登门下聘时将实情一同转告,舍弟如今已经卧榻多日,父亲前不久请了大内的御医诊治,情况不容乐观。 突然患病?萧至崇大惊。 聘礼之前,双方皆有可反悔的余地,父亲让我转告兄长实情便是不想欺瞒于兄长,我李家绝不会因溺爱幼子而做出如此小人行径。 李家如此坦诚,萧氏又岂能始乱终弃,元纮放心吧,婚事既定,我萧家断然不会悔婚,府上新得了一批上好的药材,一会儿我便托人送来,萧家在江南也认识一些名医,若有需要,元纮尽管提,改日我一定带着七娘亲自去探望元符。萧至崇说得极为关心,眼里还带着一丝担忧。 十月上旬,大军日夜兼程抵达陇右整顿些许时日后,王孝杰开始着手部署兵力,策划如何进攻安西四镇,将损失降到最低,陇右的风沙如第一次来一样吹得让人难以睁眼。 随王孝杰出军营至沙丘查探周围的王瑾晨顺着一根枯木坐下,将靴子脱了倒置,泥沙顺着靴筒悉数倒出。 王孝杰牵着马,望着一望无际的沙漠,老夫知道圣人派你来监军是何用意,老夫初仕李唐,深受天皇隆恩,我若作为兵便要忠于我的将,我若作为将便要忠于我的君,这就是军人。 也许圣人还有其他用意,王瑾晨穿上靴子站起,从腰间蹀躞带上所悬的挎袋上取出一块小小的方印,下官不懂军事,将军曾入吐蕃,知其虚实,下官相信将军与唐都督定能守护安西所有子民回归故国的期待。 王孝杰没有当即去接王瑾晨转交的金印,吐蕃内乱已久,各部离心,而我军准备充足,又是精锐之师,想要夺回并不难,但夺回之后呢,永无休止的战争才是百姓的最艰难。 安西四镇之所以几度失守,根本原因是在于没有汉人守军,一旦遭到多方势力偷袭,行军根本应对不及,要想安西长治久安,便要增派各镇守军。 王孝杰摸着胡子牵马走到王瑾晨身侧,增派守军,王舍人说得倒是轻巧,朝廷当初并非没有想过对策,但就连狄公都上疏反对,又谈何容易。 王瑾晨拍了拍指缝里的细沙,集权之制皆是重中央而弱地方,安西距京遥远,重兵镇守所耗费的人力物力与财力皆是数倍,可是,王瑾晨抬头与老将对视,这些与战争相比呢,战争才是真的劳民伤财,而守住了边疆,天子得到的,是安西数万百姓的民心,是国家领土的完整,也是一个万民敬仰的盛世。 第118章 复取四镇 长寿元年冬西征队伍抵达陇右道图与吐蕃交战,武威军总管王孝杰下令攻夺安西四镇,并亲自领军上阵,身先士卒,于十月二十五日大破吐蕃,攻无不克。 自十月初战争打响,边关的捷报频传,裹幞头的甲士骑在国马上飞奔入城,身后背着的竹筒里插着一面小旗子,巡逻的金吾卫与过道的官员车马见之纷纷让行。 边关捷报,请呈天子预览。 天还未亮,宿卫军点燃银台门前的火把核实信物。 司宫台内给事急步于大内的殿廷中,身后跟随数十护送的内臣,从外朝宫门接信送往内朝直达天子的寝宫前。 高内侍。内臣平息了一口气登上阶梯走到高延福身前唤道。 高延福比了一个手势,圣人还未醒。旋即走到离殿门稍远一些的地方。 内臣紧随其后旋即将一封用蜡与盖印密封的急报呈上,边关捷报,王总管已成功取复安西四镇。 高延福接过后又惊又喜,距大军拔营尚不满两月,竟如此之快,好,好啊。随后将未拆封的军报转呈殿内歇息的皇帝。 睡鸭炉内的安神香燃了一夜,高延福入殿时寒风从门缝偷入,将环绕在卷帘上的青烟吹散,被轻轻掀开又复放下的珠帘发出哒,哒,哒的碰撞声,高延福绕到寝宫深处至皇帝榻前轻轻唤道:大家。 数十年来一直睡眠浅薄的皇帝从梦中惊醒,殿内烛火微暗,贴身的内侍就守在榻前轻轻叫唤,让其误以为时辰到了,几时了?是不是早朝时间到了? 回大家,才四更天,是边关捷报,进奏院通过银台门连夜传进来的。说罢,高延福将军报躬身递进帐中。 女皇撑着困倦的身子从榻上坐起,这阵子捷报频传,看来收复安西指日可待。 高延福笑眯着眼,适才内给事至银台门,传急报的甲士说王将军率军歼敌斩杀数名大将大获全胜,此一战,安西四镇接连被... 全都夺回来了?女皇望着手中拆封的急件,意料之中却又感慨万分的惊呼道。 恭喜陛下,安西都护府重归大周。高延福叉手恭贺道。 吾知道安西四镇必然能拿下,但是如此神速当真是给了朕一个莫大的惊喜。女皇笑着舒了一口气。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昔日王将军同刘审礼陷吐蕃,刘僖公重伤死于吐蕃,而王将军却因机缘留下后又获释,在敌营多年,必然悉知其兵力与将帅习性,王将军能攻克吐蕃,也是陛下神断用人之明。 女皇掀开被褥从榻上起身,早日结束战争,百姓便可早免受一日之苦,朝廷的支出也可以大大的节省,招手又道:去宣凤阁舍人入内拟旨,朕要诏赏王孝杰。 喏。 裹着幞头的传令甲士领消息从一处官邸向洛阳城四个方向的街道奔去,手中杨着一面小三角的旗子高呼道:长寿元年,边关捷报,威武军总管王孝杰率军攻克吐蕃,成功收复安西四镇。 安西都护府下辖的四镇乃是连通西域的商道要塞,于一些商人而言,战胜无异于又重新打开了商道与财路。 长寿元年十月二十五日王孝杰率军收复安西四镇。 几日后 武安殿 朝议散去后,皇帝独召宰相李昭德入殿商议,身侧还跟随着一名女官,内舍人上官婉儿。 自西征始,武安殿便悬着一张极大的绢布疆域图,包括辽东辽西以及西域诸国与吐蕃。 对于王孝杰归来的封赏诸臣都没有意义,如今西征军尚还留在安西镇守与善后破损的城池,对于四镇的处理诸臣意见不一,朕想问问李卿的意思。 分卷(90) 安西四镇既然已经回到大周治下,臣以为安西都护府可重置为安西大都护府,置大都护,若循如旧制安排行军巡查护卫,安西之地北有突厥南有吐蕃,若突厥与吐蕃联合,则我大周随时都有再度丢失安西都护府的可能。 那两位卿以为该如何做?皇帝侧头偏向女官。 女官走上前叉手道:安西诸镇距京遥远,易攻却难守,不管是支援还是巡查都是我朝边关军费最大的支出之地,因此常用胡人与胡将,然胡人善变,又是异族,其心几何,多是唯利是图,臣以为要想解决安西之患,应改用汉兵,精锐之师作为守军来镇守安西四镇。 李昭德听后没有反对但也没有赞成,只是将顾虑分析出来,边军过于强大势必威胁中央,国朝疆土之大,都护府众多,若一旦失控,则有极可能造成藩镇之乱,况且安西距离神都数千里,若派重兵镇守,则粮草调动与军费开支便是行军的数倍。 皇帝不言,只是盯着女官,女官便顺着李昭德的话继道:战后,流离失所的百姓需要得到安置,损毁的城池也要大量的人力与物力去修复,一次战争要耗掉十余年的太平繁华所积攒之资,比起流民与战损,这区区运往边关的粮草又算得了什么,再者,若保证商道通行顺畅使商人受益,国家的税收自然也会增长。 李昭德盯着地图上的安西都护府,四镇丢失后由大都护府改为都护府,内舍人想的是大周眼下对于都护府的管控,君明臣忠则无碍,而老夫想的是传世万代,后世君臣能否守住这片基业。 李相无非也是与诸位大臣一样觉得应当强干弱枝,西域苦寒之地比不上关中沃野。女官直言将其拆穿道。 启禀圣人,都进奏院有陇右道传来的公文。 皇帝招了招手,女官便走下去将公文接过,封口处滴有蜡印,圣人,是安西监理军事王瑾晨所呈。 念吧。 女官楞了一会儿,看了一眼李昭德后将公文拆封,里面是一封进言议谏的奏本,念道:臣昧死言,蒙陛下不弃,委以重任,今随军西征,不负陛下,复取四镇,京中闻此喜讯,朝野雀跃,然战虽胜,却非一日之功,臣随军队入镇,眼见尸横遍野,生计荒废,数年太平毁于一战,百姓因战流离失所,战争胜败,皆有损伤,今日四镇复取,恳请陛下置安西都护府于龟兹,发兵戍之,以保边境百姓长安,扬大周国威,凤阁舍人王瑾晨,稽首以闻。 皇帝负手站在地图前,监军的陈奏,倒是与婉儿你的意见不谋而合。 女官合起奏本,王舍人作为监军随同王将军一同出征,亲眼见到了战后无家可归的百姓,战争无论胜败都不可能没有损失,能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古来又有多少回呢,如今既然已经靠战争夺回来了,为何不好好的守住它,而要去想现在乃至之后也不一定会发生的后顾之忧。 治理社稷,当要往长远去看。李昭德回道。 君明臣忠,天下自然太平,若不然,再好再长远的政策又有何用。 李昭德陷入沉默,旋即端着笏板躬身道:请圣人决断。 皇帝盯着陇右道,并没有在意两个臣子之争,四镇并不大,但却是必争之地,该发兵多少入镇戍守呢? 长寿元年冬,王孝杰成功收复安西四镇,朝廷调三万汉兵进入陇右常驻安西,置安西大都护府于龟兹。 十一月下旬王孝杰班师,皇帝于大内设宴为诸将洗尘,王孝杰因功拜左卫大将军,随军将领皆有赏赐与升迁。 王瑾晨将沾染了一身酒气的衣物换下,小环接过公服嘟着嘴幽怨道:圣人真偏心,为何他们都升了职事官,唯独落下郎君。 王瑾晨换上衣服抱起一只手炉,才不过两三月,脸上便尽是风沙吹过的痕迹,我一个文官,连血没有见,哪有什么功劳接受封赏。 圣人若想给,郎君作为监军足矣。 房门被长安推开后,王瑾晨未再计较与多言,小环,你先出去吧。 喏。小环福身,郎君带回那件蓝袍子可要奴给您洗净晾晒? 洗吧,小心些。 小环走后长安才上前,主人。 京中最近如何,相府的婚事我回来后好像没有听人提起。 小人本想去信给主人,但又怕遭到军中拦截,不过没有想到此次出征竟然如此神速。 不光你没有想到,就连我也没有想到。王瑾晨抱着炉子卷缩着坐下。 长安紧随身侧,相府的婚事因为李元符的病而推迟了请期,不过正旦之前会将时日定下,小人派细作潜入相府,买通了几个下人,发现李元符的病,事有蹊跷。 蹊跷? 长安点头,而且这蹊跷还不一般。 仔细说说。王瑾晨道。 不仅能买通相府最为信任且是李昭德世交的洛阳名医,且能让大内的御医也为之串通,这背后的势力怕是不小。 能动御医者,太平公主吗?王瑾晨疑道,随后将一连串的事情糅杂在一块,这门婚事本就是她们策划好的,那么李元符的病,是与七娘的一场交易么,可是双方又能获得什么呢? 交易都是各取所需,有需求,才会进行交易。长安顺着王瑾晨的话道。 现在李昭德专权,来俊臣得宠,这二人我既不可谋,而若明面为敌我是断然无胜算的,王瑾晨摸了摸额头皱眉陷入思考,他们曾经有过分歧与争夺,且出身相差极大,若能互相撕咬起来,朝廷倒是有一场好戏可以看了。 主人是想? 我不知道她们交易的需求什么,不过我可以借此将浪潮再推一把,至于能否上岸,就听天由命吧。王瑾晨抬头,李元符不是一日两日得病,公主一定安插了人手在相府,差人多留意。 喏。 不过...王瑾晨盯着长安,眯眼笑道:在相府做手脚安插人手进去,你倒是本事不小。 长安躬身叉手,回道:以往在控鹤之时小人学的与做的就是这个,况且李家是大族,妾室通房众多,这内宅的女子一多,很多事就好办了。 第119章 将计就计 长寿元年十二月,相府请来道士长住,每日做法驱邪,又有御医诊治,相府公子李元符的病情终于有了起色。 相府 阿茹姑娘请留步。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唤住正要前往公子院中照料的婢女。 诵经声不断从内院传出,婢女回头看着家僮打扮的男子,面孔生分似乎以往没见过,你是何人,唤我作甚? 小人与姑娘一样,受主所托前来照看公子。家僮走近一步笑道。 你是主君院里的?家僮的话极有深意,使得婢女心生警惕。 小人口中的主,与姑娘的主是同一人。家僮没有明言。 婢女沉下脸色,心中不敢确认更不敢轻易相信,这里是相府,主人自然只有一个,不过我是三娘子买来的,身契也在娘子手中。 适才我去内院探望,发现郎君的病好转,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了,这些时日还要多亏了姑娘的悉心照料呢。家僮眯着双眼,似话里有话。 照顾少主是我等下人的本分。婢女回答的很谨慎,倒是你,你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意欲何为? 小人说过,小人所出乃与姑娘同。家僮回道。 婢女瞧了瞧四周,人不会无事找上门,若不相识便不会有诸多疑问与今日之对话,若是敌,那她现在已经暴露,是敌是友她现在还分不清,旋即道:你随我来。 家僮随她去了府上一处僻静之地,婢女转身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世道不太平,主人不放心姑娘,所以派了小人前来帮忙。家僮回道。 既然不放心,为何不按照事先所定,要另外派人?婢女疑心道。 既然是计划,必然会有变数,姑娘若是不信可以日后亲自去问主人。家僮回道。 主人要做什么? 姑娘应该明白主人现在最大的敌人是谁,家僮旋即走近贴到婢女耳侧小声道,姑娘只需要按照吩咐回答问话即可,其余之事就由小人办妥。 一阵嘀咕后婢女瞪着双目心惊,疯了吗,万一他不信 兵不厌诈,仗侍才华之人总有些自大与自作聪明,姑娘只管放心吧。家僮极自信道。 主人从来不是这般敢冒险之人,你这计策? 家僮笑眯眯道:主人是不会,可姑娘别忘了,主人麾下还有谋士。 景行坊 相府请期占卜大婚吉日的术士仍旧是先前卜卦纳吉的那一位,择定吉日后媒人提着双雁与男方家准备的厚礼登门。 夫人,公子。年关将至,媒人穿着一身新衣裳登堂,这是相公请先生通过卜问神灵而确定的娶亲吉日,请夫人与公子过目。 上元?萧至崇看着请期所定的亲迎吉日。 崔氏听到是上元日后不禁担忧起来,老身记得去年上元也有高门结亲,亲迎的新郎还是个朝廷高官,可是成亲还不到一年,新妇便 呸呸呸,媒人晦气道,夫人多虑了,上元节多好的日子呀,再说了,那新妇早在成婚之前早就病入膏肓了,否则又怎会在半月之内将六礼匆匆办齐。 崔氏担忧自己的女儿,同时对于男方也有些不放心,李家公子近来身体可好些了? 原来夫人是忧虑这个,媒人笑眯眯道:夫人就放心吧,公子只是思虑过重被邪气冲激,相公请了诸位得道真人做法,又有大内的御医诊治,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好得差不多了吗?清冷的质问声从堂外传入厅中,什么病能让人卧榻数月,连朝官考绩升迁关乎仕途的大事都能错过。 媒人回头,见是一个清冷又孤傲的年轻女子,亮着双眼扭头问道:想必这位就是贵府的六姑娘吧? 正是,萧至崇点头,在外人眼里他表现得极为兄友弟恭,露着一副和蔼的面孔,母亲与我正在商议七娘的婚事,关乎家门,你有事便等等吧。 兄长明知病情还要将同胞妹妹送入,而媒人为了钱便开始睁眼说瞎话,母亲,萧若兰盯着嫡母,七娘是您怀胎十月所生,母女连心,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而您却要把她往火海里推。 媒人听后脸露难堪,住口!同样脸色的萧至崇怒斥道,你这是跟母亲与兄长说话的态度吗,当着外人的面连礼数都不懂了吗? 萧若兰本还想继续说道,忽然感觉身后的衣服被人拉扯,六姑娘。阿霖入内连忙拉住有些冲动的萧若兰,七姑娘唤您过去。 萧若兰横了一眼,果然人的本性纵是刀架在脖子上也难移。 萧若兰离开后萧至崇暗压下怒火与媒人赔罪,萧府这一幕倒是让媒人感到意外,一个庶出的嫡女竟然能在嫡长子与嫡母之前如此横行,媒人心中犯着嘀咕:不是说世家最注重嫡庶之分了吗? 我家这妹妹自幼教养惯了,性子比较冲,还请张娘子见谅。 张氏媒人继续笑着一张老脸,走近道:妾身听闻公子的六妹妹也尚未出阁,方才目睹尊容,当真是生得一副花容月貌的好尊容,凭借家世,妾可与之寻一门极好的亲事,妾这里还有许多年纪相仿的世家公子,都是腐书网的官宦人家,其中亦不乏相门与勋贵。 萧至崇抬手摇头道:玄都观的真人已答应收她为徒,只差官家度牒,否则萧某又怎会让七娘先行出阁而乱了长幼有序的礼数。 这样啊,那当真是可惜了。媒人叹息道。 阿霖将六姑娘带往萧婉吟的院中,萧若兰怒火中烧的走上前,临了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训斥。 萧婉吟朝阿霖挥手,你先下去吧。 喏。 萧若兰一把坐下,将手搭在桌子上,我不过去了一趟长安,才几月?你便发生了如此大的事,与李家的婚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好不容易躲过了你又将自己送上门?你明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阿姊,有些事情不似表面。萧婉吟耐心的解释道,难道阿姊没有发现,从定亲开始到李元符突然患病,为何事情会如此巧合?这些事情串联在一起,阿姊就不觉得蹊跷吗? 七娘说的,什么意思?萧若兰的气渐渐消散。 我不想欺瞒阿姊什么,这些都是公主的意思,也是一笔交易。萧婉吟坦白道。 交易,拿你的终身大事做交易吗?萧若兰冷笑一声,对于太平公主的做法有些嗤之以鼻,上位者只会用权势来逼迫别人去做对自己一定有利益的事。 我也不想,但又能如何呢,她是公主,是圣人最疼爱的人。随后萧婉吟便将前因后果悉数告知。 萧若兰心中的埋怨随着萧婉吟的无奈而消失,与这样的人结亲,想想我就觉得恶心,既然是交易,李家是明面的东宫派,公主没有理由铲除利己的一方,那么这病定然不会致死,七娘,萧若兰俯身唤道,你就不怕她是做给你看的吗,好让你放心,她既然可以与你做交易,那么必然也可以同李元符做交易,等你嫁过去了,这一切就都晚了。 此事上官姐姐也参与其中 上官是不会,可是公主就不一定了,别忘了,她是圣人的女儿,她行事的心狠也像极了圣人。萧若兰盯着萧婉吟的眸子一动不动,不管自己如何紧张与提醒,萧婉吟都像一个事不关己的无心人,顿时心生疑惑,紧皱着眉头问道:你也在筹谋,所以以身犯险? 分卷(91) 比起妇人的名声,有什么是比丢了自由还痛苦的呢,可是这个时代的自由于妇人而言有多难获得,即便出生在权力的顶端,贵如那些自幼受宠的公主却依然逃不开身为女子的宿命。萧婉吟回道,原是困兽,示弱,才让人误以为是笼中雀。 相府 请期之后能够下床走动的李元符比正常升迁都还要高兴的赏赐了占卜吉日的术师。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沉甸甸的金子进入囊中之后术士的心虚好像被填补满了一样,眼里只有说不尽的开心,往后若有占卜,小人一定听从公子吩咐。 李元符撑着身子坐下,覆手轻轻咳嗽了几声,低头细思索了自己的病之后朝术士招手,术士极为恭敬的走上前弓腰至李元符身侧,公子请吩咐。 上次你说你占卜多年从未出过差错,又说这门婚事不利家门,那我这病也是因为婚事吗?李元符问得极为小声。 术士听后心中泛起了嘀咕,相府对这门匹配的世家大婚极为重视,而李元符青睐萧家嫡女的事也早已传遍神都,以为又是李元符别出心裁试探的术士笑眯眯道:小人虽占卜多年,但绝非万无一失,占卜乃术,不可全信,有道是人定胜天,两家联姻,不存在吉与不吉,公子的病因念想所致,这门婚事便是良药,药到自然病除。 李元符极认真的问话被术士当做试探而讨好,然正中下怀,也使得他宽了担忧的心,有先生这句话,李某便也放心了。 小人家中还有事,公子好生静养,小人改日再来探望。 术士走后李元符长叹了一口气,紧了紧身上厚厚狐裘后还是觉得有些冷,遂起身走到坐塌前卷起一床被子裹身。 吱~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入内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家僮,手持托盘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郎君,药熬好了。 李元符见是陌生面孔,怎么不是阿茹姑娘? 阿茹姑娘有事,便差小人给公子送药。 每说几句话都要喘息的李元符轻轻呼了一口气,放这儿吧。 家僮听从纷纷近身将药放在李元符身侧的方案上,期间双手似乎一直在颤抖,像是在心虚又像是在害怕什么。 李元符察觉后握住家僮的胳膊,等等。 郎君。家僮低下脑袋, 将它喝下去。李元符将药端到神情慌张的家僮手中。 第120章 无药可解 几日前 洛阳城医馆 几个穿便衣留着胡子的壮汉抵在一家医馆门前,大门紧闭任如何敲都没有回应,直到旁侧的摊贩老板有些不耐烦他们的敲门声,不用敲了,里头没人。 老伯,家中小儿患病普通医者不能治,能告诉某,里面的医者上哪儿去了吗? 大概是回雍州老宅了吧,前阵子就开始收拾家当,今早刚走的,也不知为何,杜医医术高明这草堂开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开了呢。 多谢老伯。 几个壮汉跨上身侧所牵的马匹跟随领头之人往城西方向离去。 半日后,在一座废旧的城隍庙中两鬓斑白的老人被几个蒙面的黑衣人绑在草屋的椅子上,旁侧还有磨刀声。 被塞住嘴巴敲晕的坐堂医醒来见到后大惊的瞪起双目,呜呜呜呜...周身不见自己的家眷只有一群眼神凶恶的歹徒围在一起。 黑衣人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梗在老头眼前晃悠,杜医虽生于雍州长安,然世居洛阳,如今携带家眷亲族几代人是要搬到哪里去呢? 嘴里乃至喉咙深处的食道都被塞满绢布的杜医吞不下也吐不出,只能干瞪着眼哼气。 黑衣人将他口中的布拿出,赶在他吼叫之前斥道:老实点,否则你的儿孙便要因你而亡。 年过甲子的医者苦涩着一张老脸,泪流道:我杜家是造了什么孽吗?要让我在暮年遭受这样的苦难。 凤阁侍郎李昭德的次子是你负责诊治的吧? 是。 好,我接下来的问话你若有半点虚言,黑衣人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悬在老头眼前,你那不满十岁的孙儿可要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你们要问什么? 校书郎李公子的病究竟是什么?黑衣人问道。 知道老朽的家底,又询问二公子的病因,难道你们是相府的人?坐堂医疑道。 杜医,只要你老实交代,不管你背后是谁要挟,我家主人都不会怪罪,也定然不会让你背后之人知晓。 那我孙儿呢? 主人不杀无辜,只要你说实话,我们会放了你全家,你们逃去雍州避难还是去何处都不会再遭受阻拦。 修文坊 咚咚! 主人。 听到敲门声与熟悉的人声,王瑾晨抬头应道:进来。 长安入内,叉手道:主人。 怎么样,可问到了什么没有?王瑾晨将手中的笔搁下。 长安点头,仔细回忆着下属们的口述,李元符中的是一种不易察觉的□□,短时间内不会丧命,但会使人全身乏力直到枯竭而亡,一旦服下便无药可解,与邪气冲击精神衰竭极为相似,故而普通医者极难发现。 王瑾晨显然被惊到,无药可解吗? 有一种药可以缓解,但无法彻底清除毒素,只是能够暂缓药力发作的时间,延长死亡期限。长安回道。 王瑾晨深皱起眉头,但并没有为李元符感到同情与可惜,只是对下药之人感到后怕,好狠,这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给人生路吗? 毕竟比起李元符这种两面三刀之人,其父不用计也不会与来俊臣为伍,如今通过这笔交易李昭德屡次在朝中差来俊臣的台,看样子公主是想要对付来俊臣让他们鹬蚌相争。长安恭立在一侧说道。 既然是必死,那么细作便可以作他用了,王瑾晨朝长安招手,咱们再推一把。 长安走近一步俯身,王瑾晨贴近他的耳侧小声嘱咐了一阵。 主人与他有世仇,就不怕他怀疑到主人头上吗? 你不是说李昭德拆他的台吗,恰好前不久朝中发生了一次争论,李相公作为宰相毫不留情的将肃政台骂了一通,也使肃政台的长官当廷失颜,这种卑劣的手段,长安觉得更像是出自谁手呢?王瑾晨笑问道。 长安为之一愣,旋即叉手应道:喏,小人这就去办。 相府凤阁侍郎李昭德宅 喝下去!李元符脸色苍白,紧紧攥着家奴颤抖的手腕呵道。 家奴惊恐万状,哆嗦之下将药碗打翻,黑浓的汤药洒了一地上面还浮现了似毒物的泡沫,这使得多疑的李元符怒睁着眼睛将人一脚踢开,说,是谁指使你下的毒? 家奴哆哆嗦嗦的跪伏在地,从脸色上看,似乎是个胆小懦弱之人,小人,小人 见人支支吾吾,李元符抽出旁侧架子上的横刀,将利刃抵在家奴的脖颈上,尔竟敢下毒害我,若不说出幕后之人,定叫你活不过今日。 药药是阿茹姑娘差小人送的,阿茹姑娘只说让小人一定要盯着郎君喝下去。 那你手抖什么?又心虚什么?李元符怒吼道。 家奴抬起手,小人自幼患疾,落下了这一紧张就手抖的毛病,阿茹姑娘又说郎君脾气不好,让小人小心些,小人第一次侍奉,心中便十分害怕,这才 你还在撒谎!李元符盯着洒出来的汤药,溅射到的衣物已经开始有轻微腐蚀,确毒药无疑,这使得他更加恼怒。 郎君。听见碗碎声便有婢女出院转告了李元符的随从,曾为伴读亦是他如今的心腹。 阿嗣,你来的正好,将这个欲毒害我之人送到司刑寺去。 喏。 郎君,不关小人的事。家奴爬上前抱着李元符的双腿哭喊道。 慢着。李元符抬手制止。 阿嗣停下手,出了这样大的事,郎君不派人先告知家主么? 父亲近日政务脱不开身,你去派人先将阿茹那个贱婢捉来,我要亲自审问。冷静下来的李元符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又想起自己因病卧榻这么久一直都是自己最为信任的庶母所照料,而汤药则一直都是庶母身侧的贴身婢女所负责,今日加上之前,细思极恐。 喏。 没过多久阿嗣返回院中,适才送药的家奴被捆绑在外房,几刻钟的时间身上便了许多血红的鞭痕。 郎君,那个叫阿茹姑娘不见了。 李元符恶狠狠的瞪着家奴,若毒是她下的,她会跑也不足为奇,给我搜遍整个洛阳城,城内外都要,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 喏。 李元符蹲在地上抓耳挠腮,想不出究竟是什么人要害自己,而跟前的家奴任自己如何拷问都是一副无辜的模样。 我堂堂相府,国朝的士大夫之家竟然有细作潜入,李元符十分恼怒,旋即想起来自己的婚约,又想起来盯着萧府的眼线曾报过王瑾晨去过萧府,旋即皱眉问道家奴,说,你是不是王瑾晨派来的? 王瑾晨是谁?小人不认识。家奴跪在地上直哆嗦,小人刚从蜀地入京,因为无法生计才签了契约到相府做奴仆。 李元符盯着家奴的眼睛,似乎并不像在说谎,于是撑着身体走到屋外唤道:小五。 郎君。 去将这个人身契拿来。 喏。 身契盖有官府印章,核实奴仆出身与户籍所造,李元符走回房中,冥思苦想下毒之人,除了王瑾晨最有可能的便是父亲的政敌,恰好又因父亲得势,便在这段时间处处针对身在肃政台一直对东宫不利的御史中丞来俊臣。 半日后 最后一位请来的坐堂医替李元符把脉时家奴从后院匆匆赶入李元符房中,俯身贴耳小声道:郎君,小人去后厨问了,郎君之前所喝的药渣全都被那名婢子处理了。 本想通过药渣让医者检测的想法就此落了空,几名洛阳城各个医馆内的坐堂医相继从相府离去,医术并没有之前几位名医及御医之高然诊断却相差未几。 郎君,人捉回来了,是在城南,找到的时候正要往南门逃离,没有户籍又行踪诡异,便被城门郎拦下。 经过一番乔装打扮的婢女被众人捆绑着带回,一身装扮,看得出是为逃跑而精心准备了一番,李元符阴森着一张苍白无力的脸,自己的仕途与婚事皆因病而耽搁,眼里充满了怒火像是要吃人一般,药里的毒是你下的吗? 婢女侧着脑袋一言不发,气的李元符从座上覆起,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俯身揪住婢子的头发,说,你背后之人是谁? 婢女依旧不语,李元符松开手直起身,你不说是吧,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说。旋即负手背对着唤道:来人。 郎君。 妇人手巧,所有之生计皆系于此,十指连心,李元符沉声道,给我用刑,直到她愿意开口为止。 喏。 相府洒扫的奴仆从院中经过瞧见了李元符院中的异常,很快就惊动了其他院,李昭德的妾室闻讯匆忙赶来探视。 这是怎么了,今日一早开始府上便不安分,派出去这么多人,我当以为是因二郎的婚事需要人手。 阿娘,那个叫阿茹的姑娘是从哪里来的?李元符问道庶母。 买的呀,妇人不明所以,老身本想买个新罗婢,见她机灵,与昆仑奴关在一起实在可怜,便将她买下来了。 难道很早之前就有人开始盯着相府了吗,连行踪都知道得如此详细。李元符越发的后怕,到底是谁。 二郎,究竟是何事,刚刚有人到我院中说在你这儿听到了... 阿娘,这事与您没有关系,等父亲回来我会告知他,您先回去吧,相府之事,妇人最好莫闻莫问。李元符脸色大变,就连对幼时疼爱自己的庶母都冷淡了许多,往后我院里的事都交给阿嗣打点。 郎君。话音刚落,李元符口中的阿嗣便从内走出,李元符的房中有一处暗阁,就连庶母都不知情,她招了。 小五。 郎君。 送三娘子回去。 喏。 第121章 挑拨离间 阿嗣搀扶着李元符进入暗阁,四周封闭的内室阴森幽暗,趴在地上的婢女十指鲜血淋漓,脸色惨白。 阿嗣擦净张凳子随后搬到李元符身侧,郎君。 李元符顺着坐下,盯着地上的婢女眼里充满了淡漠,说,是何人指使的你? 是刚苏醒的婢女似乎有些虚弱,是太平公主。 放肆,污蔑国朝公主你可知是何罪?李元符怒斥道,他不相信会是站在李唐派的太平公主所为,因为陇西李氏族皆为东宫派,公主没有理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况且公主于我有大恩 分卷(92) 公主是不会,可是公主身侧有个幕僚,他可是对您恨之入骨,朝野知他因因容貌俊秀,所以深受公主宠信,就连圣人也对他青睐有加,此事整个神都人尽皆知,你夺了他所爱,他岂会放过你?婢女回道,是他怂恿的公主,在公主耳侧说您是两面三刀之人,今日能被东宫皇嗣拉拢,来日便也可替武氏卖命。 荒谬,李元符大怒,且不说你所言真假,我父一心为了圣人的江山社稷与黎民百姓鞠躬尽瘁,而东宫皇嗣秉性纯良,又是天子所出,是嗣君不二之选,区区武氏几个侄亲宗室也配我父子辅佐? 婢女随后不再言语,似乎因痛楚再次晕厥,阿嗣便走上前踢了踢,郎君,她昏过去了。 李元符阴沉下脸色,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也不相信婢女的话,如果她说的是真的,是王瑾晨想要害我而怂恿公主,公主是君,是李唐与大周朝的嫡公主,她的立场也是李唐是东宫,那么她有什么理由听从个小白脸的话呢,公主既然拿婚事来拉拢我,必然也是希望我父子能够坚定的站在东宫皇嗣一派上,公主乃圣人所出,必然不会如此不明事理。 郎君,这婢女先前直不肯说,威逼利诱皆无法,直到酷刑加身方才说出,然她嘴里说的未必是真,从安插人手到下毒,如此卑劣的手段有没有可能是敌对,这婢女或许有什么把柄在幕后之人手中,所以不敢。阿嗣分析道,细作若聪慧,挑拨离间亦不是不可能。 挑拨离间来俊臣吗?李元符皱起眉头,故意露出马脚好让我与公主反目,而我父本就与武氏对立,这样一来可使三方缠斗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郎君猜测不无道理。 李元符握紧拳头砸向墙面,来俊辰也好王瑾晨也罢,总之个都不能放过,另外太平公主那边也不可全信了,凡事多留个心眼。 喏。 自李昭德拜相独揽朝政,行事皆率性而为,从属官员做事稍有不合心意轻则罚俸斥责重则贬谪外放,其余宰相纷纷惧怕而依附与讨好。 太初宫 魏王武承嗣顶着寒风候在武安殿外等待皇帝召见。 殿外呼啸的风声频频传入内,女皇抬头问道:还在外头候着吗? 高延福转身叉手道:回圣人,没见到陛下,所以魏王直不肯离去。 女皇将本册子拿起,交到身侧女官手上,你去一趟麟台将历代为祭祀所撰写的乐书找来,吾要亲自撰神宫乐。 喏。 而后皇帝朝朝高延福又道:让他进来吧。 喏。高延福领了口谕躬身倒退着离开殿堂,与女官先后从武安殿正殿走出。 魏王。女官没有回避殿外已经卸任宰相之职的亲王,虽然仍旧是紫服玉带,但脸上显然已经没了昔日的光彩与神气,下官听闻前不久魏王称病,多日未朝,御医也去了好些次王府,魏王是我大周的梁柱,陛下的亲侄儿,可要保重好玉体。 武承嗣轻看了眼,旋即回礼笑道:内舍人才是我大周的中流砥柱,能够日日伴在君侧,替陛下分忧,令人好生羡慕。 下官虽常伴君侧,然只是天子的家臣,陛下的家奴,怎可与身为宗室亲王的魏王您相比,女官作男子叉手,下官身上还有差事。 武承嗣扭头望着女官的背影,眼里闪现着不悦与丝阴狠,然很快就被随后出来的内臣打断, 魏王,陛下有旨,宣您入内。 好,武承嗣回头,有劳高内侍。 武承嗣入殿,见御座上的皇帝闭着眼,便极小心翼翼走上前轻轻唤道:姑母。 若是为万象神宫祭祀事而来,吾昨日与太常寺及地官两司官员定下祭祀顺序,不会夺去你亚献的资格你大可放心。女皇倚在御座上闭眼道。 陛下,臣不是为此事而来。 那你是为何事?皇帝睁开眼。 臣要参凤阁侍郎李昭德专权,武承嗣迈前步,陛下,自他拜相后独揽朝政,内史豆卢钦望,凤阁侍郎杜景俭皆为其党羽,李昭德作为外姓臣子手遮天,台省的政令为他人所控,臣担心.. 吾是否与你说过,吾任昭德,始得安眠,皇帝有些不悦的看着武承嗣,昭德代吾操劳国事,天下遂得安宁,其人如何吾清楚的很,汝勿再言也。 从相位上下来的武承嗣在李昭德拜相后彻底失势,听到皇帝如此袒护便越发心急,姑母。 够了。皇帝轻斥道,难道你想连亚献的资格都失去吗? 武承嗣惶恐的跪下,俯首道:姑母听信外姓臣子之言,罢至亲之权,这些年来侄儿所做无不是为了姑母今日的安眠,只要姑母句话,侄儿没有不遵从的,尚公主是姑母授意,可最后...既是君命,侄儿不敢有怨,而今侄儿失去的又岂止是亚献的资格呢,李昭德是有才干,可他终究是外姓臣子,天下岂有外姓近过血亲? 皇帝从座上起身,没有加以严斥武承嗣也没有动怒,只是亲自将武承嗣扶起,面露慈祥道:吾用李昭德是为公,并非有意要疏离你,否则台省提议的让东宫皇嗣亚献吾又为何要拒绝,汝要知道,自古以来祭祀宗庙君王初献皇太子亚献乃是礼制。 姑母... 君王当有海纳百川的气量,而不是在私底下用诡计与阴谋算计。女皇拍了拍武承嗣的肩,语重心长道。 麟台旧秘书省 公服加上金带,女官极轻易的就进了这个国家最高藏书机构,麟台除了藏书,便还有帮通过常科入仕的文官每日校对与完善书籍,院中有制作毛笔与熟旨及负责装潢的匠人,而屋内的文房则摆着十余章供跪坐书写的桌案,此院是去往藏书楼阁的必经之地。 红色的公服在这堆书令史中间很是显眼,官吏们纷纷停笔起身,领诸正字校对文字与典籍的校书郎从座上离开,拱手道:见过内舍人。 女官看着眼前清秀的面孔,麟台我来得极少,也从没见过你,你怎知道我? 大内只有位身穿朝官公服的女官,故而下官是从衣物识人的,下官崔湜,乃今年新及第进士,见过内舍人。崔提再次躬身叉手道。 带我去藏书阁。 喏。 崔湜朝其余同站起的正字挥了挥手示意她们继续,随后便领着女官去了麟台藏书的楼阁。 崔姓可是国朝的大姓,光是世家便有二,不知校书郎所出哪家? 博陵崔氏安平房,家父是阿翁第四子,亦在朝为官。崔湜边走边回道。 博陵崔氏四郎...女官将朝中出身博陵崔氏的官员在脑海中细数了遍,你是地官尚书崔挹之子? 女官旋即又道,我想起来了,今年进士科的文章中,陛下独赞了你的文章,崔湜字澄澜,崔家倒是人才辈出,崔校书郎不仅文章写得好,就连人也与笔下的文章样养眼。 听明白话意的崔湜连忙上前,下官才疏学浅,曾于宫外见过内舍人的诗词,是当之无愧的神都第才女,能入内舍人之眼是下官的福分。 汝有大才,好好在麟台磨炼,或可受召入北门成为圣人身侧的学士。 湜为家中长子,心知需勤勉方能振兴门庭,也不敢辜负长辈们的栽培与厚望。崔湜回道。 尚善坊 相府细作暴露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太平公主的耳中。 碰!装满浓茶的杯盏碎了地,茶水溅上旁侧心腹的棉袍,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敢拆吾的台? 能在相府安插人手,此人定不简单。 武承嗣不可能有这样的头脑,况且他也不会知道我安插了人在相府,那到底会是谁呢?太平公主忍着怒火,仔细想着能与自己作对敢于自己作对的可疑之人,来俊臣? 来俊臣为人奸诈狡猾,直窥伺东宫想要构陷皇嗣,公主是皇嗣的嫡亲妹妹,他必然不想公主与李昭德联合,如此的话,他或许一早就盯上公主与相府了,这点也确实像他所为。心腹上前叉手道:用不用小人再派人去相府查探。 查,不管是谁,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咚咚! 启禀公主,凤阁舍人王瑾晨求见。门外传来门仆的通报。 主仆二人相顾视,太平公主的心腹也是府中家令,转着眼珠寻思道:王舍人自得军功归来未升职事官只迁了级文散,这段时间在朝中似乎安宁了不少。 你先下去吧,让他进来。 喏。 家令从书房走出,恰好撞上被守卫带进来的王瑾晨,二人相互作揖后家令被王瑾晨叫住。 家令可是得了公主吩咐出去办事? 公主府家令停下步伐将手背在身后侧头冷目道:王舍人有事么? 若是,请先生停步一小会儿,待本官与公主相谈后再动身也不迟,以免白折腾一趟。 家令旋即转身,此话何意? 第122章 借主名义 利刃抵在离眉心一寸处,即使被剑锋所指也依旧容止自如,太平公主恼怒的瞪着她,一是因为她的掺和搅乱了自己的计划,二是因为面对封喉的利剑她仍然可以如此从容明明做了亏心事却一点害怕与请罪之意都没有,谁给你的胆子与权力掺和吾的事情,你当真以为吾不敢杀你?以为有圣人的庇佑我就不敢动手吗? 公主想要杀我易如反掌。王瑾晨抬手将利刃从眼前轻轻推开,拱手赔罪道:行事前未曾招呼还请公主息怒。 太平公主将横刀放下旋即转身道:若我安插人手的事被李昭德知道... 李昭德不会知道的,他们只会以为是下官或者是来俊臣,因为公主的立场没有理由去谋害一个能相互利益之人。 你何来的自信这么以为?太平公主再次转身与其对视,细作逃走后又被抓,是你事先盯着人而后故意将行踪暴露给相的人吧? 是。王瑾晨回答的很肯定,不带任何掩饰。 你是想通过她让李元符以为下毒的是来俊臣?太平公主继而问道。 是。王瑾晨依旧点头。 若她受不了严刑拷打而将我招供出去,你知道后果吗?李昭德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太平公主忍着怒火。 下官当然知道后果,所以借公主的名义以幕僚的身份让公主的人相信这是公主的意思,受刑之后细作招供的,王瑾晨抬眼,是您。 撑于地上的横刀再次被太平公主举起,吾数次救你,这就是你说的报答? 面对怒火中烧杀心已起的公主王瑾晨反问道:公主可知,与人对弈拼的是实力,强则强,弱则亡,二人缠斗,终有胜败之分,三足如是,因有强弱,故终会有一统,然却能相持更久,是因三方争夺,比此间的算计,离间,拉拢,分羹的人多了,就可以利用计策嫁祸与借刀他人,即便不能稳赢也能使人生疑,相互没有信任,如今公主与朝中党派不就是如此们,相府与公主的立场是一样的,所以他们只会怀疑我与来俊臣,而不会想到公主头上去,即便我是公主的人,但我并非一个傀儡,我与李元符之仇,只能用命相抵,因私仇而废公假借公主之名亦不是不可能。 太平公主这才将手中的横刀从王瑾晨脖颈间拿开,王舍人好一招将计就计。 李昭德喜弄权势,且不知收敛,臣子的权力来自于君上,如若君心动摇,则如累卵,所以他斗不过圆滑的来俊臣。 他斗不过来俊臣,那么王舍人你呢?太平公主沉声问道。 方才公主说三番五次救下官之命,可见下官力量之弱,权势滔天的宰相都不能与其争锋何况下官呢。 那按照王舍人此言,除了圣人便没人能够对付他了? 公主忘了自己吗,天子的女儿,国朝公主,就算公主拿着横刀冲到御史中丞府上将他的头颅砍下,我相信圣人也不会降罪于公主的,因为棋子只是棋子。 太平公主转身坐下,你走吧,吾且信你这一次。 王瑾晨长呼了一口气,拱手道:谢公主。 等人转身,太平公主抬头盯着身影眸色突变,阴沉道:没有任何掌棋人会留下一颗不听命的棋子,更何况是用主名义行自己事。 王瑾晨僵住,转身在此拱手,公主是想要做掌棋人吗,还是说为其贰佐之,以公主之心恐怕是后者吧,东宫虽有皇嗣之名又有李昭德力保,然圣人却一直在平衡武李的势力,李昭德上台,东宫势压亲王,于东宫其实是危机,圣人必不会放任失衡,而公主的胞兄并不止皇嗣一人,退而求其次未尝不可,下官告退。 长寿元年末召归左金吾将军、检校丰州都督娄师德,迁夏官侍郎、判尚书事。 长寿二年正月初一,于万象神宫祭祀先祖,祭舞用人九百,太常寺所奏神宫乐为皇帝亲撰,祭祀当日皇帝不顾群臣上疏请求皇太子亚献而坚持改让魏王武承嗣亚献,并由梁王武三思终献,致使东宫上下再次陷入惶恐,也让隔岸观火的朝臣又一次陷入纷乱。 未久,东宫皇嗣妃刘氏与德妃窦氏于次日嘉豫殿谒见皇帝,宴会散去便于内廷失踪,宫中有传闻言二妃死于宫中,而后便有旨意出,刘氏与窦氏以巫蛊之术诅咒皇帝,赐死于内廷,消息一出再次引朝野震惊,国朝无后,东宫妃乃天下命妇之首,竟遇害于内宫,东宫接二连三出事,使得一些依附于李昭德力保东宫的大臣开始惶恐不安。 分卷(93) 礼法之制,祭祀天官及先帝宗祖由天子初献,皇太子亚献,亲王终献,陛下如今让亲王僭越皇嗣之前,且两位亲王同时而将皇嗣遗之,如此岂不让身在东宫的皇嗣寒心?为安抚人心,李昭德跪在殿内不肯起身,力劝道,皇嗣妃案既然查清是为户婢所诬陷,臣恳请陛下厚葬二妃,免罪德妃生母庞氏,以安东宫人心。 此乃朕的家事,卿身为宰相,当将政务放在首要。 陛下!李昭德跪爬上前,殿下于东宫终日惶恐,陛下难道要割舍母子之情吗? 圣人,凤阁舍人王瑾晨带到。高延福入内将君臣二人僵硬的对话打断。 卿先回去吧。女皇顺势亲自下逐客令。 李昭德虽敢进言,却也不敢以死相谏,臣今日所谏,望陛下三思。 王瑾晨入殿,与退出的李昭德对视了一眼,李昭德为凤阁长官,作为下属王瑾晨还是硬着头皮上前道了句,见过李相。 李昭德未做言语,淡漠的擦身离开,似乎也没有敌对之意,王瑾晨入殿上前跪道:臣凤阁舍人王瑾晨叩见陛下,愿陛下圣躬万福。 起身吧。 陛下召臣?王瑾晨起身,小心翼翼的问道。 朕这里有一道手诏,卿代朕去一趟东宫吧。 正旦的祭典武姓亲王位在皇嗣之上作为亚献与终献,而后不久东宫妃刘氏与窦德妃就死于大内,皇帝如今又突然降诏于东宫,其内容可想而知。 对于东宫妃及窦德妃两个柔弱女子的处置是无意还是有意无人可知,但这道诏书就如得罪东宫的烫手山芋,臣遵旨。 高延福将手诏交到王瑾晨手中旋即又送其出殿,出殿后王瑾晨盯着手里的诏书,我是凤阁官岂能越俎代庖行鸾台之事,圣人应当还有别的意思,高内侍可否告知下官诏书是圣人何时写的,心情如何? 询问天子日常是大忌讳,高延福瞧着左右无人,凑近小声道:这道诏书圣人昨儿夜里一个人想了许久,圣人是知道皇嗣妃与皇嗣是无辜的,小人候在殿外昨夜一直听到圣人反复的叹着气。 我虽未曾接触过皇嗣,但从东宫遇事的应对周旋上来看,皇嗣生性怯懦,王瑾晨收起诏书,不过陛下几子中也不只是皇嗣一人如此。 圣人就是太疑心了,自从登基为帝就没有睡过一日安稳觉。 龙椅上染血,上位者自然不能安稳,疑心天下人也防备着所有人,王瑾晨心里明白,与司宫台内侍高延福寒暄了几句后只身前往位在太初宫之东的皇太子东宫。 东宫 上元将至,而作为储君居所的东宫却毫无上元节的喜庆,昔日出身名门的皇后而今降位为东宫妃的刘氏都未能幸免谗言,更何况这些位卑的东宫属官。 自天授年间皇帝下诏不允皇嗣私见外臣,皇嗣身侧已无多少忠心侍奉之人,偌大的东宫清冷至极。 小人熬了药膳,殿下就用些吧,都好些日子了,殿下一直这样身子如何吃得消。侍奉皇嗣身侧不离左右的只剩一个身份低微的胡人。 刘氏与窦氏皆因我而死,大郎与三郎尚未成年啊,我要如何与他们交代?皇嗣卷缩在坐塌一角,神情恍惚的抓住侍从的手,金藏。 小人在。 我不要做什么皇嗣了,我宁愿母亲将我废为庶人,同兄长一样迁入地方。 如今朝中小人在朝君子在野,社稷堪忧,殿下岂可说出这样的话。侍从扶起皇嗣,殿下请耐心些,诸位大臣一定会有法子的。 李昭德护我东宫,我便猜到了东宫日后的遭遇,你们都以为他是东宫的希望,可与我而言臣子的拥护未尝不是多了一把架在脖子上的利刃,昔日兄长便是因拥戴而流巴州,今日圣人能因一个婢女的话而杀我妻...皇嗣语塞,越想便越心生恐惧,他日圣人又是否会因为谗言而舍弃我这个儿子呢? 侍从安金藏极心疼的望着皇嗣,身为国家的储君却要终日处于惶恐之中夜夜枕戈待旦而不能寐,小人只恨自己人微言轻不能为殿下分忧。 皇嗣虽在东宫仪制如皇太子,然东宫属官詹事府及左右春坊形同虚设,唯看守宫门的门仆不曾减少。 东宫禁地,圣人有旨,非东宫属官不得入。宫门郎命人将王瑾晨拦在殿门外,旋即拱手道:奉命行事还请官人见谅。 王瑾晨将袖子里的诏书抽出,本官是奉圣人旨意入东宫宣诏的。 下官这就去通报殿下。 宫门郎留步,王瑾晨唤住,通报之时同殿下说是凤阁舍人王瑾晨,求见殿下。 宫门郎点头,未曾细想,随后一路疾步进入东宫殿阁。 启禀殿下,凤阁舍人王瑾晨求见。 凤阁舍人王瑾晨不是圣人跟前的宠臣吗?侍从顺口道。 王舍人说是奉诏。宫门郎又道。 皇嗣李旦听后旋即从坐塌上起身,快些与我更衣,莫要怠慢了王舍人。 侍从替皇嗣换上常服,适才宫门郎说是王舍人请见殿下,他是您妹妹的人,或许... 或许什么,你忘了尚方监裴匪躬与内常侍范云仙是如何因我而死的吗?一向性温的皇嗣忽然开口轻斥。 第123章 手足之情 侍从安金藏扶皇嗣李旦从殿内匆匆走出,抵达庭院后李旦松开安金藏的手理了理袍服。 皇嗣于东宫每日如履薄冰,便是连见个五品的大臣都如此紧张与小心翼翼,王瑾晨见他敬小慎微的模样心中不由生起一丝怜悯,下官凤阁舍人王瑾晨见过殿下。 王舍人快快请起。李旦受宠若惊的将王瑾晨扶起,我不过是以皇嗣之名暂居东宫,虽有仪制如太子,然册封未下来,不敢以皇太子殿下自居。 皇嗣虽怯弱,然亦是大智若愚明哲保身之举,王瑾晨起身认真道:即便没有行册封礼,殿下也是圣人的儿子,是大周朝的皇子。 李旦只是摇头,眼里的恐惧不曾减少半分,王瑾晨拿出诏书跨上殿庭的台阶,圣人宣诏东宫。 皇嗣李旦便差侍从将内殿诸位皇孙与东宫嫔妃纷纷叫出来跪伏于殿前接旨,诏书内容王瑾晨能够猜到一二,对于东宫必然又会带来一阵惶恐,遂提前与李旦打了声招呼,朕绍膺骏命,顺应天意,继任大统,君位更替,以母代子,皇降为嗣,后降为妃,皇嗣妃刘氏,德妃窦氏,心存降位之怨念,竟以巫蛊之术诅咒君王,罪不容恕,妇人歹毒,乃东宫纵容之过,今降皇孙李成器为寿春王,恒王李成义为衡阳王,楚王李隆基为临淄王,卫王李隆范为巴陵王,赵王李隆业为彭城王,望东宫好自为之,莫忘君臣人子之道。 果不其然,即便知道皇嗣妃与窦德妃是遭人诬陷皇帝也不肯承认自己错杀无辜的过失,反而用降罪东宫来掩饰自己,诸皇孙由亲王爵降为郡王无疑又给东宫带来更重的危机感。 李旦错愕的抬起头,可是却仍不敢有所怨言,重重叩首跪直身子抬手接旨道:臣李旦叩谢皇帝圣恩。 阿爷,长子李成器在听到诏书内容后憎恶的皱眉头,阿娘是不是回不来了? 刘氏与窦氏二妃失踪后,东宫大门紧闭,李旦当日命人封锁消息,不敢将事情告知给这几个尚未成年的孩子,然长子李成器已有十四岁,曾支藩去往封地开府置署,对朝廷之势也了解一二。 李旦听后慌忙转身朝长子重重打了一巴掌,训斥道:为父的说你都当耳旁风了吗。 李成器本想与父亲争论,旋即被弟弟一把扯住,就在此时,李旦尚在襁褓中的幼子李隆悌子突然大哭了起来。 李成器扭头望弟弟不解的问道:三郎为何不让我说? 趁哭声,临淄王凑到兄长耳侧,父亲前面还有宣旨的大臣,阿兄说的所有话都有可能被祖母知道,祖母不会怪罪小孩子,可是一定会责罚阿爷的。 皇嗣六子之中王瑾晨一眼便瞧见了年岁不长却比年长者还要镇定的幼童,作为代天子宣旨的大臣她知道东宫上下皆对自己有所防备,且东宫内尽是皇帝的眼线。 李旦咽了一口唾沫连忙朝王瑾晨解释,小儿年少,有许多事尚不知晓,也怪我没有告知实情。 殿下爱子,所以不忍告知实情,下官明白,王瑾晨瞧殿庭角落里躬立的寺人与宫人,走近一步小声道:圣人疑心之重,不论亲疏,然殿下并非孤身一人,除却生身父母,殿下还有手足可以依靠与信任。 听到手足之情,李旦顿时心生感触与愧疚,说到底,即便贵为公主四娘也不过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罢了,都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没用。 殿下只需知道,不管东宫处境如何殿下永远都是公主的兄长。 天心不可知,储君之争仍旧是个未知数,王瑾晨只能尽可能的游走于多方,落败的王孙亦有可能登上九五之尊。 诏书念完,东宫诸多眼线,恐不止大内安插,有前内常侍私见皇嗣而遭腰斩的前车之鉴王瑾晨不敢久留,殿下请留步,圣旨已传达,下官的使命也已经完成,圣人的意思十分明确,望殿下能够自省。 李旦表现的尤为恭敬,旋即侧头道:金藏,替我送送王舍人。 喏。 安金藏遂上前带路,舍人这边请。 东宫殿堂极多,安金藏侍奉皇嗣李旦已久,熟知东宫诸阁相连的殿廊,也悉知各局宫人所经之地,遂悉数绕开诸司,四下无人时开口道:小人知道王舍人是公主的人,今日舍人也看到了东宫的景象,殿下在东宫,虽贵为一朝皇嗣,然却比庶民过得还要不如,每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唯恐自己做错了什么而惹怒圣人,无论是君位,还是东宫皇嗣从来都不是殿下想要的,小人侍奉殿下也有不少年了,自殿下住进东宫便日日叹息若是寻常人家该有多好,没有君臣之分,也没有算计与争斗,有的只有母慈子孝与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殿下知道圣人走到今天这一步得来一切的不易,会疑心也是人之常情,所以从来都没有怨过母亲,殿下想要的不过是寻常人家都有的东西,可恰恰与皇家而言最是难得。 比起懦弱又不善言辞的皇嗣李旦,他身侧这位侍从倒是极为聪明与能言,王瑾晨未作答,只是默默跟随赶路,至东宫正门时拱手道:有劳足下相送,还未请姓名。 小人姓安,名金藏。侍从回道。 安姓?王瑾晨仔细打量了一下面貌,确与中原人有些许区别,足下是安息国人? 正是。 观人面貌不凡,王瑾晨猜测道:我曾看过太宗朝的史书,定远将军安菩,以一当千,独扫蜂飞之众,不知足下与定远将军是何关系? 乃是...安金藏羞愧的低下头,家父。 王瑾晨盯他腰间蹀躞挂一个小的短笛,你是武将之子,怎在东宫做了侍从? 面对王瑾晨的问话,安金藏镇定下脸色反问道:父亲是骁勇的将军他的儿子就一定也要做将军吗?我是他的儿子,但不是他的学生。 所以足下做了乐师吗? 安金藏点头又摇头,小人本是太常寺的乐工,因殿下长子寿春王喜音律,遂有幸被殿下看中遂一直将小人留在了身侧。旋即又朝王瑾晨严肃道:小人虽是个位卑的优人,然其忠勇丝毫不弱于父。 从皇城东门出来便是洛北坊区,北市繁华,多是贵族所居。 一排穿喜红衣裳的挑夫担许多系有红色喜结的箱子从景行坊出。 有好奇的路人立在街边仰头观看,这是哪家府上结亲,一轮接一轮的,怎如此多东西? 正月十三上元夜将至,定是兰陵萧氏府上出嫁嫡女没错了,这送的是铺床的陪嫁吧,先行送一些至男方家中。 兰陵萧氏与陇西李氏,公卿之家与宰相之门倒是门当户对的好姻缘。 路人不经意间的谈论悉数被出宫骑在马背上的人听去,本要向南折道渡过洛水回家的人陷入了犹豫与意乱,心中踌躇不决,旋即改道打马奔向了景行坊。 萧宅 萧家门前停了一架极为普通的马车,车夫正在车头上坐打盹,屋檐下随风摇曳的红灯笼极为醒目。 几个家奴将红毯从院中一直铺向门口,一些昏礼需要置备的东西也都提前采买好陆陆续续送回府中。 宅内最高的楼阁可以看到皇城,亦可以俯瞰到洛水以及萧家的大门。 这个时辰到景行坊,一双眸子盯门前巷口突然止步不前的身影,七娘猜猜,他是来寻谁的,又能否寻到? 萧婉吟回道:景行坊,她又能寻谁? 坊内不是还住一些宗亲与高官么,同僚往来未尝不可。调侃的话音刚落那身影便从视线中消失,随后引来女子的不悦,门口犹豫了一番,这就走了? 走了便走了吧,阿姊何时也对她上心起了。萧婉吟转身回了内阁,眼里不见落寞,却满身的孤寂。 萧若兰转身盯她的背影,后日黄昏,你便要成为李家的新妇,你 姑娘。萧若兰的婢女登上楼阁轻轻唤道。 萧若兰话止,婢女这才走近凑到她的耳侧小声道:昨儿夜里李相公偷偷请了大内的御医入府,直至今日御医都没有离开相府。 萧若兰挥了挥手,适才的担忧稍微有了些许缓解,便随走入内阁,雍州老宅与沂州的宅子我已命人收拾打扫出来了,等人一咽气,你若待不下去洛阳便可回关中或是江南,但三年丧期你是免不了的,三年又三年 我的事,有劳阿姊挂心。 谁知道下一个三年又会发什么变故,他是否会另取,兜兜转转绕了这么一圈,费尽心思,几经生死却还是什么都没得到,萧若兰盯萧婉吟,你会甘心吗? 分卷(94) 萧婉吟抬头,将视线挪到萧若兰身上,眼里生起些许的恨意与杀心,若我甘心,便不会有今日之举。 相府 在景行坊兜兜转转犹豫不前的人最终改道他处,从新妇的家门再到新郎家中,府中的陈设焕然一新,既是年节,亦是府中的大喜之日。 李昭德没有驱赶王瑾晨,态度不温不热,若是公务可在凤阁商议,朝廷有明令,严禁朝官私会。 下官是来见李相之子李校书郎的,还望相公通融。王瑾晨直言道。 李昭德听后挑起眉头,怎么,王舍人这是未争过小儿便寻上门来了? 下官只是想与令郎谈谈,别无他意。王瑾晨起身拱手道。 李昭德挥手,后日便是昏礼,你与小儿以及萧氏姑娘的过节没有必要再抬出来吧,你是朝廷难得的栋梁之才,老夫不想为难你,家中也未备膳食,王舍人还是趁禁鼓未敲速速归家吧。 王瑾晨注意李昭德闪躲的眼神,就在方才入内时她分明瞧见了几个大内的御医,以李元符的性子,情敌登门焉能坐得住,李昭德的推辞与逐客令便让王瑾晨再次确认,从而也宽心了些许,叨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窦德妃是唐玄宗李隆基的生母。 第124章 相府长子 正月十四,清晨 破云而出的朝阳伴随着晨钟洒照大地,应天门前围堵着各国使节与地方使臣,忙着悬挂灯笼的摊贩主也都停下手中动作纷纷往城北皇城方向抬头张望。 大周长寿二年正月十四,天佑大周,万载千秋,日月长明,天子敕令,金吾驰禁,诸民同乐,共赏佳节。 洛阳南市的戏台上传来阵阵鼓声,在胡人参半的集市中,一名胡姬迈着轻盈的步子踏上一只巨鼓,挥舞长袖击响旁侧两面高架鼓,舞女的登台使得嘈杂的闹市在顷刻间变得尤为安静,宰杀鸡鸭的屠夫提着一只公鸡侧抬头,目不转睛的听着从台上传出的歌声,如百灵鸟一般清脆,琴声悠长。 闹市呈现京都繁华,宫中的大宴上夜展现着属于这个时代的盛世,万邦来朝,服装迥异的各国使臣足有万人,从殿内一直坐到殿外,盛宴将会持续一整日。 至黄昏,斜阳西下,穿着喜庆又庄重严肃的迎亲队伍从洛南坊区渡过洛水进入城北景行坊,孩童们跟随着空荡的婚车企图回城时可以得到一些新妇的赏赐。 李昭德作为宰相,上元节前夕的祭祀与宫中的大宴皆脱不开身,遂让长子归家代为主持弟弟的婚事,迎亲队伍经过街边便想起了一阵议论声,今日结亲的不是相府二郎君吗,我记得长公子早就成亲了的。 也许是纳妾呢,人家贵为世家长子相府公子还不能纳个妾吗?况且据说着长公子的嫡妻早在前些年就病故了,一直未曾续弦呢。 聘为妻,奔为妾,这架势显然不是纳妾,况且也没有听说相府两位公子要在同日迎亲。 迎亲队伍才刚入景行坊,萧家报信的家僮见之便快马加鞭回了府,起初萧至崇有些不信,相府在这样重要的日子怎让长子代替新郎,你可看仔细了? 小人看仔细了,马背上迎亲的确实是相府长公子李元纮,且小人仔细观看了仪仗队许久也没有看到姑娘今日要嫁的郎君。 这大喜的日子,新郎怎能缺席呢?萧至崇不悦道。 小人听说大内的御医一直往相府跑,会不会是郎君... 胡说什么!萧至崇怒斥道,二公子好好的人,怎会无端被邪气冲撞了身体。就连萧至崇都开始感到奇怪,李元符一直身体健硕无病无灾,为何好端端的人偏在行婚事时出了问题。 门仆入院转告道:家主,迎亲队伍已经到门口了。 让宾者按流程准备吧,另外招待一下男方那边催妆的人,拖个一盏茶的时间我去去就来。 喏。 萧至崇转身穿过挂满红绸喜节的庭院与长廊,今日族人悉数赶往洛阳赴喜宴,萧婉吟的闺房中便围满了萧家的宗族女眷,比起将要出嫁的新妇她们显然更为高兴与乐见其成。 家主。婢子的呼唤打破了闺房的宁静。 旋即便有族中较为年长的妇人从内房出去问话道:七娘出嫁,大郎你作为兄长怎不再外头主持迎接宾客,妹妹即将成为新妇,现在这闺房可不是男子能够随便入的。 有些事还要同七娘商量,萧至崇对于这些叔伯家已嫁的女儿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旋即径直入内问道更衣的婢女:姑娘礼服是否已换好? 婢女回道:回家主,已经换好了,主母正在内房叮嘱七姑娘。 萧至崇于是入内,朝一众女眷拱手道:至崇有些家话要与妹妹母亲细说,还望诸位姊妹见谅,请先移步到房外等候。 房中热闹渐渐散去,唯不变的是铜镜里盛装打扮之人的神情,既不悲也不喜,犹如这场轰动神都的婚事与自己全然无关一般。 萧至崇捏着不安分的手上前,母亲。又对着妹妹犹豫道:阿兄知道七娘你一直不喜欢二公子,这门婚事是萧家欠你的,我得到消息,新郎病重由其长兄代为亲迎,他的病拖了数月一直未见好,连亲迎这样的日子都无法,只怕是时日无多... 时日无多,崔氏惊慌道,你上次去探望回来时不是说他已经好全了吗? 萧至崇惭愧的低下头,旋即坐到萧婉吟的身侧凑近道:反正七娘你也不喜欢他,若你嫁过去李家欺瞒病情便亏欠我们一个人情,等过一阵子我在想办法将你接出来,大周朝的新法,是允许女子和离再嫁的,你若是不愿再嫁我也绝不会再逼迫你,你要回雍州,回沂州都行。 满眼功利心的萧至崇并不知道萧婉吟等的便是他今日这句话,一向温和的崔氏突然对着长子大怒,你与你父亲一样为了功名利禄疯魔了不成?这可是你的嫡亲妹妹,你竟然为了攀附权贵将自己的亲妹妹嫁给一个将死之人?妇人最重要的是名声,为了仕途,你竟要让亲妹妹担上克夫的名声守寡,她这一辈子就让你给毁了! 立字据吧。等母亲训斥完后萧婉吟开口淡然道,我可以答应阿兄,但空口无凭。 好,好,我这就写。不顾母亲训斥,萧至崇大为高兴的站起,四处观望着房间寻找纸笔,旋即将适才的承诺逐一写下。 崔氏拉住萧婉吟,心疼道:最重的亲迎礼新郎没有来你却要随其兄入门,你让街上那些洛阳人如何看你,将来又如何议论你,李家如此做岂不太过欺人,于你又是多大的委屈。 萧婉吟冷笑一声,望着远处正一脸欣喜认真写承诺的兄长讥讽道:能够帮助到家族,就算是公主也会被当成工具与他国王子和亲,远嫁和亲饱受思乡之苦,女儿这点委屈与之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是圣人这一朝并没有公主被送去和亲。崔氏回道。 那是因为圣人也是女子,而士庶之家仍是男主人,他们非女子之身便也无法体会女子在内宅之苦,总以为荣华富贵才是最好的选择与归宿。 萧至崇将笔搁下,又仔细查看了一遍,旋即将其拿到妹妹跟前,七娘看看哪里还有纰漏,若不满意我再修改便是。 萧婉吟将字据折叠起收入囊中,字据为证,往后我想做任何事,阿兄都不得干涉。 好。 咚咚 姑娘,伴郎们来崔妆了。 顶着沉重的金钗与厚重的礼服,萧婉吟回头盯着铜镜里的自己,傅粉施朱,珠翠罗绮,突然失声笑道:寻常人最廉价的自由,我却要的如此艰辛以及卑劣,不光如此,还害了自己最在意之人。 代替弟弟迎亲的李元纮穿着一身红色朝服守在房门前的阶梯下,婢女从房中走出轻轻唤道:新妇出! 团扇掩面只能瞧见新妇的双眸,李元纮年长其弟不少岁又久在官场,又与萧志崇是自幼相识的挚友,但对于萧婉吟,他只在少时见过一次,而后便都是从弟弟口中听说与外面的传闻,加上自己及冠后便以恩荫入仕,长期在地方做官,便也一直没有机会见面,几次登门,女儿家也都待在深闺中不见外客,十余年过去,隔着团扇也知眼前人的样貌皆变化极大,如今便是看着都觉得清冷。 李元纮虽与是李元符的兄长,但二人品性却截然相反,相比一直地方长期任职的长子,他们更熟知次子,此次长子代弟弟迎亲,还是因父亲李昭德做了宰相他才被调到京畿离洛阳不远的州县为官,萧婉吟见之也有些许诧异,眼前人与少时判若两人。 一阵议论后,族中的女眷又见李元纮楞看着新妇一言不发,遂又私下小声猜测道:这长公子莫不是看上了自己的弟媳吧,瞧这眼神。 本该新郎亲迎,为何让兄长代替? 我瞧着这长公子模样甚好,温文尔雅,又是长子。 妇人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着二人,萧婉吟端庄的站在房门内尚未迈步出去,眼里充满了的惊讶,以往从没有注意过父亲友人李昭德的长子,李元符的模样也算俊秀,但其兄长比之弟弟的模样竟更要胜,举止从容,眼神也要更为温和,而且萧婉吟竟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对自己的怜悯之心。 反应过来的李元纮走上前拱手道:幼弟今日身子突感不适,怕误了吉日便由在下代劳,希望新妇能够体谅,院中薄礼,乃是在下的歉意,悉添做新妇的嫁妆,另外,李元纮招手,几个奴仆端着一盒盒金银珠宝上前,这是代李家新妇给娘子们的一点心意。 这一举动让先前议论他的萧氏族人登时闭了嘴,甚至是对李家改观,这长公子谦和有礼,看眼神便也知道是个极温柔之人,听说妻子病故后一直守着没有续弦,膝下也没有个一儿半女,不知日后哪家姑娘能有如此福气嫁与长公子。 萧婉吟盯了一会儿,轻轻福身道:妾代为谢之。 时辰已不早了,李元纮跨入内,没有靠得很近,出门时还不忘细心的提醒道:小心门槛。 逼近黄昏,一匹快马从皇城东门飞奔向城东,马背上坐着一个红色身影的朝廷官员,双耳与脸颊因饮酒而微微泛红。 晚霞打在官员的背上,腰间金带闪烁着刺眼的折光,让一让,让一让!主街道被人群及车马堵住,无奈只好从偏僻的巷子里绕道。 歌舞百戏之声从各处传出,马背上的人极力的辨别着其中唯一的婚乐,旋即朝辨认出的声音扬鞭奔去,驾! 疾驰的快马将路边游玩的孩童吓到,其父母抱着啼哭不止的孩童朝马背骂道:上元节又不禁宵夜赶着去投胎么? 吁! 骏马在亲迎队伍返回的道上骤然停下,一些护卫安全的家僮本想上前驱赶,李元纮见她身穿朝官官服便抬手示意他们退下,问道:阁下是? 王瑾晨骑着马靠近队伍,仰头瞧了一眼婚车,旋即问道李元纮,足下是李相的长公子吧? 正是。李元纮松开缰绳抱拳道,相府的家僮上前,等李元纮俯下身子后凑到耳侧小声转告道:公子,他是凤阁舍人王瑾晨,曾与二公子的心腹... 原来是他。李元纮抬头再次审视王瑾晨,问道:王舍人纵马而来,该不会是来抢亲的吧? 相府大喜,在下是来,王瑾晨朝迎亲队伍抱拳,恭贺的。 李元纮作揖回礼,李某代舍弟收下恭贺。 另外,王瑾晨又道,在下还有些贺喜的话想单独说与新妇听,长公子可否行个方便? 王瑾晨话出,萧李两家跟随的仆从与婢女纷纷警惕起,又并在一起将婚车拦住,意图阻挡马背上的人驱马靠近婚车。 作者有话要说:  年末,提前祝大家正旦快乐~ 第125章 以退为进 李元纮一身红色朝服骑在黑色的五花马上,半眯着眼睛与眼前人对视,良久后抬起手,都退下。 出人意料的举动,却又十分符合长公子的温和,但家僮们就此开始担忧,公子,此人... 没听见我的话吗,退下。李元纮的声音不大,却极具气势,随后又朝王瑾晨再次拱手,故友相见,必然有话要说,李某知道缘由,也相信王舍人身为朝廷命官知晓分寸不会乱来。 眼前这个声音温和待人谦恭有礼的年轻人是真小人、假君子,还是本就是通情之人,王瑾晨接触不多便也推测不出,多谢。谢过之后轻轻夹着马肚子上前。 略过李元纮时耳侧突然传来旁侧细小的警告声,妇人最重的名声,我相信王舍人不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令心爱之人蒙羞。 大度的退让并不是真正的退让,也许是因为李元纮看出了匆匆赶来之人绝不会罢手离去,皇帝的宠臣不好明面开罪,便选取了一个两不冲突的法子。 既选择薄情,又何故回头,李元纮侧头冷盯着王瑾晨,只有做的不够好,才会陷入两难,王舍人的情深,是做给谁看的呢? 压迫感突然从身便传来,王瑾晨侧头与之对视,公子眼里的情,是做给人看的吗? 李元纮听后颇为惊讶,旋即低头一笑,王舍人确是与众不同,舍弟不及千分之一,斗不过也不足为奇。 王瑾晨没再回话,轻轻扯了扯缰绳进入亲迎的队伍之中,随着越来越靠近,隔着朱漆金饰的婚车呼吸渐沉,眼里的情感越发复杂,直到逼近车窗停下,良久,不知道再解释还能否有用,婚事无奈,母亲抚育我二十载,我知其因果却不敢再次任性,迫不得已才做出的选择,是我负你在先,亦不敢奢求原谅,你今日的选择一定有你自己的理由... 三个时辰前,萧宅 七姑娘呢?妇人推门见室内空无一人连忙问道看守。 适才六姑娘来了,好像是去了藏书的楼阁。 分卷(95) 沉重的钟声从西边传向府邸的楼阁,将要出阁的女子并没有安稳的坐在闺房内梳妆等候。 他若是有心还念着你,必然会想法子从皇帝的佳节宴上脱身,说不定还会将你带走呢。萧若兰似玩笑的说着。 她所学之道,不会这么做的,否则又怎会答应娶李氏。 还真是个腐儒。萧若兰挑眉道,有时候顾虑反而会丢失。 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其实本与她无关,萧婉吟握着端在腹前的双手,是我想借她逃避作为世家嫡女的责任,而今之举如不这样做,兄长与那些族人永远都不会死心的。 萧若兰望着西边的皇宫,皱眉道: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你,又未曾生过嫌隙,有些话该告诉人家还是要告诉的,人的心思复杂,若只靠猜,那要等到何年何月。 随着初春的寒风刮入车内,熟悉的味道再次萦绕鼻间,萧婉吟回过神来睁开双眼,你真是... 车内传出的语气含着些许无奈,非要走到这种地步才肯亲口说出实情吗,你以为隐瞒一切狠心的将人推开,她就能因恨忘掉一切吗,不是谁都可以获得新生。 我... 走吧,莫要误了吉时。萧婉吟朝车夫唤道。 听到来自于车内消息的李元纮坐在马背上扭头往后瞧了一眼,旋即轻轻挥手,启程。 王瑾晨没有穷追不舍,只是思索着萧婉吟适才那句话的意思,旋即驾马退让开。 相府 相府的婚事并没有大张旗鼓的操办,不仅是亲迎礼,就连与宾客敬酒也是长子代为。 婚房内的食桌上摆放着对半切开的葫芦以及米饭与盛酒的器皿,但房中只有持团扇掩面的新妇。 同萧婉吟一起入门的婢子遂抓着着李家的婢女问道:亲迎不见新郎,那这同牢礼呢? 婢女默不作声的摇着头,阿霖气不过,怒问道屋外的一堆下人,亲迎让人代替也就算了,这都要天黑了,我家姑娘却连新郎一面都没见上,相府的婚事就是这样办的吗? 大公子。 大公子。 恭敬声从远到近一路传来,守夜的婢子们相继福身,李元纮穿着归家换下的常服,脸颊轻微泛着微酒入喉的红润,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姑娘稍安勿躁,容我进去与新妇解释。 李元纮的态度还算好,阿霖这才没有继续谩骂,姑娘就在里面。 李元纮轻轻点头后跨入弟弟的婚房,喜帐卷起的床榻上只有一把掩面的团扇而不见新妇,李元纮便朝屋子各角搜索,发现新妇正抬头盯着房中一副古字画发愣,七姑娘现在喜欢字画了吗? 萧婉吟顺着声音与暂定的脚步声回首,恐怕要让相府继续失望了,你们费尽心思迎进门的新妇琴棋书画皆不精通,也谈不上喜欢,凡妇人会的我皆不会。 李元纮听后不仅没有生怒,反而眯着眼睛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七姑娘是一点都没有变,还是如此率性,这门婚事的确是我们李家做的不对,也是们强人所难,今日委屈了姑娘。李元纮合起袖子躬身道:元纮代为向姑娘赔罪。旋即直身道:然此事,是两家商定,萧家求荣,李家图...李元纮语塞,且吉日已定,二郎的病情恶化突然,婚事又提上了日程,且你是他心心念念之人,父亲又怕驳了这门婚事后二郎的病会因此加重。 他人呢?萧婉吟问道,该不会大礼之日,我连新郎都见不着吧? 七姑娘想见二郎?李元纮诧异道,旋即迈步离近了些,今日黄昏打马来的那个人应该是七姑娘的挚友吧,若传闻不假,你应该不会想见我弟弟才对。 果然,萧婉吟冷盯着李元纮,相府兄弟情深,长公子对弟弟的事还真是上心。 李元纮只是低头轻笑,未反驳也未承认,他在旁的院中静养,一会儿便会过来与你行礼。话闭,李元纮将手中的食盒轻轻放在桌子上,今日应当忙碌了一整日,在下让厨房留了些清淡的膳食,七姑娘若是不放心这菜,用不用都请随意。 以长公子的聪慧,萧婉吟盯着李元纮的背影说道,越发觉得眼前人并不简单,深觉越是温柔之人便越会隐藏,很多事都能看明白,包括贵府,你就不怕我对你弟弟不利? 七姑娘是知道的,我与他并非一母所生,父亲偏爱幼子,常说的便是他是我弟弟,作为兄长我要多担待一些,至于是否真的兄弟情深...李元纮话语有些哽塞,那只是顾及世家颜面说给外人听与做给外人看的。 你们兄弟...萧婉吟未曾想到,原来相府的父慈子孝与手足情深未必就是眼中看到的那样。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李元纮抬眼,似提醒一般道:父亲与弟弟皆喜权势,父亲又性子直听不进半分劝,李家虽贵为宰相之门,但这富贵定不能长久,不过想来七姑娘登门之前就已经周全好了一切。 长公子给人的感觉与少时完全不一样,容貌可以发生改变,但是谈吐与举止...若我记得没错,萧婉吟从李元纮进来便一直在打量,心生疑惑道:公子还有个双生妹妹,尚不满金钗之年夭折早逝,自那之后公子似乎人间蒸发了一般,因而相府长子不为人所详知。 这一句话似乎戳到了李元纮的痛楚,萧婉吟隐约看见他的神色有些许变化,连带着那双温柔的眸子也多了几分神伤,舍妹夭折,府中已多年无人提起,便是新来的下人都不知道相府曾还有个姑娘,七姑娘为何要问起这些陈年旧事。 没什么,就问问而已。未见心虚,萧婉吟便将对视的视线挪开。 舍妹之死因我而起,父亲也是因此疏远而将疼爱都给了弟弟,此事藏在我心中多年不敢提及,今日只说与你听了。 所以公子的性情... 我曾将自己锁于屋中,几番自尽未果,为了让萧婉吟相信,李元纮将袖子轻轻卷起露出手腕,上面的确留有几道老旧的疤痕,但伤口好似女子所用的金钗所划,医者说是精神失常,实不过是我因愧疚不能原谅自己罢了。 相府的长子靠恩荫入仕,为官后并没有太大的建树,遂被在太学读书又考取了功名的次子比了下去。 咚咚!敲门声不大,李元纮回头望着门口问道:谁? 大公子,二公子来了。说话提醒的人是李元纮的书童。 知道了。李元纮转身,但并未着急离去,抬头盯着萧婉吟看了许久,直到见她露出对他久不离去而不解的眼神才开口说道:他病得很重,但我不会为他求情,只是觉得可惜了你。 李元纮的话让萧婉吟再次确认他是知晓或是猜到了李元符的病因与内幕,李元纮是相府长子,且是李元符的亲哥哥,形式一下变得紧张了起来,也让她再难镇定,只要公子不插手,便不会可惜。 是吗?李元纮回首,眼里有质疑却没有多问,随后便从房中离去。 是夜,新郎由随从搀扶着进入婚房行同牢礼后便再未出来,直到深夜婚房内传来一声瓷器摔碎的声音。 闯入内的婢女大惊失色的喊叫了一声,未久,婚房内传出哭喊声,二公子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近日有些琐碎之事还请见谅~ 第126章 福祸无门 李元纮从婚房内走出与一脸煞白由人搀扶着的弟弟李元符迎面碰上。 李元符强撑着虚弱的身体遣退陪伴左右的两个随从,与内房一门之隔的外房只剩兄弟二人冷目相对,阿兄这般殷勤,莫不是仍旧惦念着少时,念想着她吧? 我不是你,没有那么多执念。李元纮回道。 是,李元符撑着身侧的桌角,若不是那副丹青,恐我到此生都不会知晓阿兄的心思,久别重逢,再相见时,阿兄难道就不会再次心动? 李元纮轻轻挑起眉头,旋即从其身侧略过,费尽心思强求,最终只是害人害己而已,她绝非你眼中看到的那样简单。 李元符颤笑,向父亲推举自己代替弟弟迎亲的不是兄长你吗,何必说些冠冕堂皇之话来掩饰。 随你怎么想。李元纮旋即迈步离去,兄友弟恭似乎只存在于外人眼里以及李元符儿时的记忆里。 对于兄长的这份冷漠,李元符怒睁着不满的眼神竭力咳嗽了几声,用来捂嘴的白帕很快便多了些许染开的红色。 阿嗣。 隐约听见呼唤的阿嗣从门外轻轻推开,郎君。阿嗣入内抬头,旋即箭步上前将李元符扶住,一脸担忧道:郎君今日的气色不大好,这礼还是免了吧,小人去给您找医者。 李元符紧紧拽着阿嗣的衣袖,恶狠狠的瞪向门口,将自己的病化为仇恨全然加到一个人身上,今夜洛阳城不禁宵夜,你去修文坊赠酒一壶,给凤阁舍人王瑾晨,就说是相府的合卺酒,敬谢王舍人。 喏。 阿嗣领了李元符的命令亲自送酒至修文坊,但至门口才得知家主人今日赴宴大内之后便一直未归家,阿嗣只好将酒递给府内的家僮,又将李元符叮嘱的一番告知让其代转。 解除宵禁后洛阳城夜如白昼,其繁华更甚,皇宫南门前灯塔彩棚林列,城中各个街巷里都有从西域来的胡商开办各种表演及幻术。 坊内胡人开设的酒楼中正有胡姬于台上献舞,楼中的陈设与音乐皆充满了异域风情,最顶楼靠北向开窗的房间正对着一座官员府邸,府内张灯结彩,热闹由黄昏一直延续到入夜,房屋内外灯火通明。 房中没有表演的胡姬也没有奏乐的乐人,只有一个穿褐色圆领袍的随从拖持着一把西域式样的银壶弓腰将一只银空杯倒满,旁侧安坐着一个红袍官员,待酒斟满便伸出手端起银杯细细端详着杯中的葡萄酒。 相府的人来报说李元符已病入膏肓,便是连行走都需要人搀扶,小人已去信让他候在门外代替守夜,以防不测。 红色的酒液在烛火下印着一双有些许湿润的眸子,随着轻轻摇晃,杯中的双眼变得格外模糊,而后举杯一饮而尽。 当空杯被重重砸在木桌上,堵上身家性命却越走越远。旋即长舒了一口气,用食指沾了些许茶水在桌案上比划,再去办一件事,查清这个人后想办法掌控为己用。 随从见之将酒壶放下走到桌前叉手应道:喏。 待人走后,红袍撑着膝盖跪坐起身,随手拾起桌案上的酒壶踉踉跄跄的从房中迈出至阁外的长廊上,一手扶着兰轩一手拿着酒壶仰头往嘴中送酒,看着楼前府邸内的灯火,眼中闪烁微光扑朔迷离,后悔与怨恨交织在一起,就连入口的西域葡萄酒也变得十分苦涩。 清风徐来,一股淡淡的花香萦绕鼻尖,哒,哒,哒身后的房中突然传来脚步声,声音轻柔不似男子,不胜心烦的人抚着额头沉了一口怒气压在心中道:不是说了我不需要...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世家女子在十四夜的灯会皆盛装打扮出来赏灯,入内的女子显然还未来得及将华服更换下,旋即迈步上前将红袍手中的酒壶卸下,王舍人心伤,便在这儿躲着一个人喝闷酒么? 王瑾晨回头,反复开合了几次眼睛才看清女子额间的花钿,如唇上口脂,妖艳如火,宋姑娘怎知我在这儿? 宋令仪靠近栏杆垂手轻轻搭在杆子上,俯视着眼前整座相府,微风轻轻从楼顶吹过,拂起肩背上浅红色的披帛,相府旁边唯一一座酒楼,能观全整个坊间,且以奴家在洛阳的人脉,想找到王舍人还不易么? 王瑾晨遂将头转回,皎洁的月光打在一张毫无精神的脸上,与宋令仪妆容未卸的精致截然相反,满眼只剩丧气与颓废之态,又是公主要你传话吗? 宋令仪没有否认,只淡道了一句,今夜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王瑾晨低头冷笑,这话在你们口中说出来当真是轻。 因为是你在乎她,而不是我们。宋令仪回道,你既然没有这个本事去周全就也没有资格去埋怨,她之所以接受公主的交易便是从你身上看不到希望,既是复仇,也是摆脱家族控制,这是身为女子的无奈。 王瑾晨渐渐陷入沉默,宋令仪便侧头提醒了一句,如若我没有猜错,明日相府便会红事变白事。 明日?王瑾晨睁大双眼。 相府 吱~朱漆门被人轻轻推开,婢女扶着李元符进入婚房的内室随后便被支走,连同司仪一起撤下。 李元符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抬手倚在桌边,虽坐着,却心中很是不安,榻上坐着的女子没有持扇掩面,更没有一丝想要过来搀扶的举动。 萧婉吟冷了许久后才从榻上坐起,李元符见之慌张开口道:今日没有来亲迎让你受委屈了... 学医之人很清楚这声音代表着气虚,旋即走到行礼的桌案前将酒倒入分作两半的葫芦中,你这身子,礼就免了,但大婚之日的合卺酒还是要意思一下的。说罢,萧婉吟便将盛了些许酒的两只瓢拿起端到李元符身前,当着他的面先将其中一瓢酒饮尽,你若怕我下毒... 话还未说完,另一瓢酒便被夺了过去当面饮下,你我今日大婚,既是合卺酒,又怎能让你一个人喝呢。话音刚落,李元符便被这入喉的烧酒呛到,引来一阵发虚于咳嗽。 然眼前这个已经是名义上的妻子见之却无动于衷,不免让其感到一阵心寒,加之自己因病而体虚力不从心,心中忽然生有不甘,七娘可知自幼与你在长安相识一同长大,你心心念之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吗? 分卷(96) 萧婉吟不语,李元符便为之冷笑一声,七娘如此为他,可他最后还不是娶了别人,若足够真心,岂会妥协,岂能有妥协,世上办法千万,他没有去想,便可说明其心还不够,既如此,七娘又何必执着,他为亡妻去职守孝,心中从此便多了一道往事,如此,七娘又何必委屈自己,而今他回廷见你我婚事竟心生歹念,买通细作安插在我府中下毒谋害。 若是如此,你为何不告官?萧婉吟并没有因为李元符的话有所触动,你父是宰相,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五品官员? 他背后之人是谁七娘不是不知,李元符反驳道,若你不信,我手上有他安插的两个人皆可以作证,以我父今日的地位,加上人证,想要对付他又有何难,即便背后有公主,但他不过也只是权贵的一颗棋子罢了。李元符抬起头盯着萧婉吟不再眨眼,我没有这样做,七娘可知原因? 萧婉吟回头,心如明镜的望着李元符,故意顺着问道:何为? 李元符撑着旁侧的桌子,喘息了一会儿等气息顺后才道:我知道七娘还记挂着他,人证在我手上,如何处理,全看你。 所以二公子留着人证不发,是用来威胁我,让我妥协的? 长安谁人不知七娘你师从名将,娄公夫人所举办的端午击鞠宴上救我兄长于马下,这件事,我兄长至今都未忘呢,兰陵萧家姑娘的骑术,便是与男子相比也不差吧。李元符知趣道。 萧婉吟听后不禁失声发笑,旋即走到一旁的椅子前坐下,冰冷的盯着李元符道:二公子的心思还真是深沉,只可惜啊,我为什么要担心她的死活呢? 你不在意?李元符楞道。 公子以为自己中的毒,是她下的吗? 李元符听后顿时心慌,低头望着桌上盛合卺酒的葫芦,里面的酒早已被他饮尽,你怎知?旋即变得十分恐慌,外面只知我是染病,邪气入体,难不成此事与你有关? 我是不担心她的死活,因为我绝不会允许,如果有人想要害她,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动了歪念,且做了,我便会让你千百倍偿还,不但是你,包括你整个家门。说话时,萧婉吟眼里尽是狠厉。 李元符听后吓得从椅子上撑起,本因恐慌想要逃走却又因为突然失力而跌倒,不知是酒的后劲还是什么,仅剩的力气一散而空,张着嘴蠕动想要开口却没有声音传出,似乎连说话都不能了,李元符趴在地上盯着桌案上的酒瓢目瞪。 萧婉吟见之便从椅子上坐起,迈着极从容淡定的步子至李元符跟前,你那点龌龊与恶心的心思只有你自己觉得天衣无缝,我不过是借着你的殷勤摆脱了我那同样恶心的门庭,至于...萧婉吟垂下手将酒瓢拿起,低头望着痛苦挣扎的人冷笑,旋即蹲下在其身侧故意小声道了一句,今日的一切都是我与他计划好的,也要多亏了你自诩聪明的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  PS:毒不是两个主人公下的,但他们是从犯,萧是复仇加脱离家族的控制,不然她可以选择嫁给别人。 第127章 颠倒是非 李元符听后深受刺激,睁着满布血丝的眸子,想要从地上挣扎起叫人,然全身瘫软无力,心脏突然剧痛让他卷缩成一团,揪着胸口处的衣襟痛苦的望着萧婉吟,你... 你... 萧婉吟在他身前蹲下,双眼淡漠,你放心吧,在你死之前都不会有人进来的。 李元符挣扎着握紧拳头砸向桌脚试图用声响告知外面的人,旋即却被萧婉吟伸手紧紧箍住手腕,在你害人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之报应么?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你..这...个...毒妇!李元符滋挠着光滑的地板,我...父,不会...放过你的。 相府公子本就患有不治之症,洞房花烛夜死于婚房,新妇有何理由要害自己的夫婿,这满神都的女子,怕是没有几个不想嫁入相府与世家的吧,所以她们怀疑不到我的头上,最多是背上一个克夫的名声,可我不在乎名声。 时间一点儿一点儿流失,没过多久房中便传来一声惊喊,守夜婢女闻声推门入内,相府大婚的热闹才散去不久,府中上下还没从这喜庆之中走出便听到了新郎的死讯从婚房中传出,甚至连在宫中赴宴的宰相李昭德都匆匆请了辞归家,皇帝得知后特意安排了侍御医张文仲跟随。 等李昭德归家时,李元符的尸体早已经凉透,面对着一个已经断了气的人,御医也无力回天,爱子心切的李昭德将这丧子之痛全部归结到了大婚的新妇身上。 我儿今日大婚,却命丧于婚房,新妇作何解释?李昭德见萧婉吟眼里一丝伤感都不见,便质问道。 解释?萧婉吟冷笑一声, 成婚之前,相公可曾告知妾令郎身体已病入膏肓,连行走都需要人搀扶?这些,相公可曾给妾身一个解释? 相府的下人包括妾室都知晓二公子的病,遂皆低着脑袋沉默不语,萧婉吟又冷言道:令郎自己饮了一杯合卺酒后身体发虚倒地不起,倒妾身惊了一番。 李元符暴病身亡,除了其父李昭德伤心不已外还有庶母抚养其长大的庶母,庶母揪着帕子哭丧道:即便二郎患有疾,然医者早已来看过,怎会如此巧,不偏不倚的刚刚好在新房中身亡呢? 随后李昭德朝府中一众婢女问道:昨夜是谁送二公子去婚房呢? 李元符院中一个二十来岁的婢子战战兢兢的走上前,福身道:回主人,是奴。 昨夜郎君气色如何?李昭德问道婢子。 婢子稍抬头看着李元符与妾室娘子恶狠狠的眸子与对新妇的种种不满,遂害怕的回道:郎君服了张御医的药,气色已有恢复,所以昨夜奴才搀扶郎君去与娘子行同牢礼圆房的。 庶母听后擦着泪眼走上前指着萧婉吟怒骂道:谁人不知你在嫁入李府之前曾心属旁人,那人去年刚回神都,大周的律法准许守寡之人再嫁,你便如此迫不及待的谋杀亲夫。 御医就在里面勘验,结果未出,三娘子怎能如此咬定就是新妇所为?原处传来的声音柔和温润,将一众人的视线吸引而去。 大公子。 相府的长子,府中上下还是尤为尊重,李元纮走入人群中朝父亲轻轻作揖,大人。旋即又侧头看了一眼在陌生环境之中失势的萧家嫡女,旋即冷盯着婢女道:大人一直不喜欢这个新妇,只是顺从二郎,三娘子更是,三娘子害怕嫡子之妻入门会夺了自己的地位,所以便将二郎的死都降罪在了新妇身上,婢女害怕主人与主母说话便会倾向害怕的一边,颠倒是非。 大郎,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庶母慌张道,你弟弟尸骨未寒... 正因为弟弟尸骨未寒,大人与三娘子就要对弟弟的心上人如此凉薄吗?这门婚事二郎惦记了多久,我想府上没有人不知道吧,若二郎泉下有知,李府在他去后是这般对待他的嫡妻,心中该有多自责?李元纮望着周围的众人,元纮并非胡言乱语的帮衬,而是在同牢礼之前曾代二郎去送了膳食给新妇,也在出门之时恰好迎面撞上二郎。说罢,李元纮看向人群之中的壮年男子,这一点,阿嗣亦见到了。 李元纮又道:若贴身婢子与书童皆不可信,那么我这个嫡亲哥哥之言,可有信服力? 在外人与下人眼里相府兄弟一直和睦,可谓是兄友弟恭,只有他们近身的随从才知道事实。 庶母往后稍稍退了两步面露难堪,而李昭德脸色也不大好,除了丧子之痛便就是对长子的淡漠,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元纮回道父亲,昨夜二郎气色的确是比以往差,且差了极多,连与我说话都上气不接下气,我担忧其身子便劝阻暂缓这些礼节,然二郎却以自己不能亲迎已经委屈了新妇而自责,不想自己作为新郎在这同牢礼甚至是整个大婚连一次面都不能露。 李元纮的帮衬化解了萧婉吟的危机让事情有了反转,李昭德望着萧婉吟的怒火也渐渐消散,李元纮进而道:大人,儿以为新妇出身兰陵萧氏,断不会做如此有辱家门之事。 很快,底下便响起一阵议论声,长公子不是一向不爱说话么,今夜怎么为了一个刚入门不过半日的新妇说了如此多,半夜还去了婚房中。 嘘,主人的事,莫要多嘴。 张御医出来了。突然有人唤道。 李昭德回头,提着下裳急匆匆的走到张文仲跟前,张御医,我儿? 张文仲伸出手朝其微微行礼,相公,令郎之死皆因情绪所致,张文仲又看了一眼周遭以及远处连绿色礼服都为脱的新妇,想必今日的大婚令郎已经挂念了许久,加上那杯合卺酒,他的身体定然是撑不住的。 那酒呢?李昭德指着半个葫芦酒瓢。 酒并无不妥。说罢,张文仲再次躬身,上元节,下官家中还有事,请相公节哀顺变。 李昭德节节后退,身后随从连忙上前扶住,主人,还请主人节哀。 李昭德不言,旋即转身朝李元符的房中疾步走去,一个人坐在幼子的榻前陷入沉默,眼里露出的痛苦大概是所有慈父丧子的模样,长子李元纮紧跟其后,但只是站在旁边静候。 大郎。李昭德突然唤道。 父亲,李元纮点头应答,儿知道,父亲政务繁忙,二郎的丧事儿会操办好的。李元纮没有说宽慰父亲的话便作揖离去。 李元纮出去后没有当即处理李元符的后事,只是命人将府中待客用的厢房腾出,也没有当即去找萧婉吟,而是吩咐婢子将新妇带入厢房中夜宿。 婢子提着灯笼将萧婉吟带入院中,此处远离正北的主院与妾室的偏房,低矮的厢房旁还有一座极高的角楼,婢女将房门打开掌灯道:大公子说二公子命丧于婚房多有不吉利,所以今夜就请娘子在厢房歇息,相府突遭变故,还请娘子见谅,等事情定后会送娘子回本家的。 你家大公子... 大公子是个心细之人,无论对谁都十分温柔,尤其是对女子,只是主君偏心二公子,今日变故说是突然却也不然,大公子知道娘子委屈,又不想让旁人说闲话败坏了娘子的名声,所以才让奴代之。婢子回道。 他在哪儿?萧婉吟问道。 大公子在忙着处理二公子的丧事,应该在东院写讣告。 能带我过去吗? ...婢女停下手中掌灯的动作愣住,可是娘子是李府二公子的新妇,适才大公子这般帮衬,怕于您的名声...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萧婉吟道。 婢子思索了一会儿,福身道:娘子请随奴来。 东院 一夜之间相府的红绸被悉数取下,东院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阵微风从门缝中窜入差点将案上的烛火卷灭。 火苗随着微风左右摆动,房内的光照忽暗忽明,房门开合紧接而来的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文章被一个黑色身影盖住一片,李元纮顿下执笔的手抬头,没有惊慌也没有错愕,只是撩起长袖将手中的笔轻轻搁下,如果七姑娘是来说谢的,那么大可不必,元纮做事向来随心。 即便随心,那也一定有他做的理由,我想不通,长公子的理由是什么?他是你嫡亲弟弟。萧婉吟问道。 没有理由。李元纮换了一张宣纸继续提起笔,一手楷书,字迹齐整,笔力浑厚,如其人,端正、秀气。 萧婉吟有些不悦他的敷衍,旋即迈步上前按住他写字的手,持笔的手突然微颤,感知到一双冰冷的眸子注视后,李元纮将手迅速抽开,抬起头与之对视道:如果非要一个理由,那便是在下喜欢,乐意如此。 萧婉吟将手收回,墨汁从麻纸上浸染开,一页行文皆被李元纮颤抖的手所毁,适才长公子的婢女说公子待人温和,尤其是对女子,有平常男子没有的怜惜,如今看来确是如此。 李元纮将笔放下,低头小心翼翼的处理着纸张,随口道:我给你安排的那个院子有一座楼阁,正对南方一座酒楼,若我猜的没错,申时方向应能看见你所念之人。 第128章 漫漫长夜 萧婉吟看着李元纮认真书写的模样为这一句不经意的提醒愣住,眼中满布疑云的问道:为什么? 李元纮取出一块私印,沾了些许朱砂盖在了写满墨字的纸张尾端,旋即将其平整的折叠装入信封中,我说过,只是我喜欢,仅此而已。 若是如此,那么我想知道长公子日后的立场呢?萧婉吟继续问道。 李元纮抬起头,直直的与之对视,眼里似生有羡慕,所以七姑娘深夜来访,此番目的,为的只是他吗? 萧婉吟不语,只是冷盯着李元纮想要一个答案。 我父的为人,你应该知道,他虽疾恶如仇,却也不是那种奸诈之人,而我,李元纮拿起信封,并不打算掺和进这些斗争中。旋即朝萧婉吟递去,所以七姑娘大可以放心,李某人从不说假话。 对视的眼眸很是温柔,这种眼神萧婉吟也曾见过,但不是此人,李元纮的眼中带着望而不可及,以及无比的小心翼翼,比起畏缩,或许李元纮更能够抑制住心中的张狂。 这是什么?萧婉吟低头望着李元纮手中似写有笺的信封问道。 和离书,盖的是他的私印。李元纮回道,见她不接便将之放在桌边,按大周律令有三年之期,三年时间变故未可知,父亲的性子使得李府得罪人甚多,耿直而无心计,盛衰难料,所以相府久留无益,这个你先收好,作为新妇,这段时间还是要委屈你在相府呆着的,等他出殡后我在差人送你回本家。 任如何问李元纮的回答都很模糊,萧婉吟便没有再继续追问,伸手将李元纮刚写好的和离书拿起,这份恩情是我欠你的。 分卷(97) 七娘。临了,李元纮望着萧婉吟的背影唤道,可待人回头后却又言止,脑海闪现的只是数年前的种种回忆。 【阿兄叫什么名字。 元纮。 问话的女童注意到躲在少童身后眼神怯弱的女孩,旋即好奇的问道:这是阿兄的妹妹吗? 是舍妹。少童回首宠溺的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我与她是双生兄妹。 难怪你们长得如此像,若穿一样的衣服,我定然认不出来。】 因招呼人而悬空的手很快便被放下,李元纮将低头低下望着桌案上扑朔的烛光脱口道:你不欠我任何,只是两清而已。 半刻钟后 女子纤瘦的身影消失于黑夜中,李元纮穿着一身素衣,从袖中拿出一张系好的卷纸,对守门的随从吩咐道:明日将这个消息散于神都。 喏。 收到和离书的萧婉吟没有拆开去确认,因不熟相府,便随婢女又回到了事先安排的院中。 奴就住在隔壁院中,娘子若有事便唤奴。婢女将人带回后止步,福身道。 多谢。萧婉吟客气的朝她微微低头。 一阵寒风卷入院中,带起几片枯叶,迎面吹向萧婉吟,石柱灯内的烛火随之摆动,火光与月光交织在一起,冷色与暖色,影子踩在脚下女子侧身抬头观望南方,目之所及,可见府邸外的一座高楼,出檐极深,楼中灯光闪烁,似有人影在内走动。 寒风卷动着出檐下悬挂着的风铃,声音清脆亦如有旋律的歌声,问清缘由的人竟然朝身侧女子生怒道:今夜是他们大婚之夜,若新郎此时命丧于婚房中,那么新妇必然会是最大的嫌疑,你们这样做置她的安危于何地? 李元符本就病魔缠身,且李府隐瞒不报心虚在先... 李家乃高门,李昭德偏爱幼子,本就不是很同意这门婚事,如今幼子身体抱恙始于这门婚事之初,气急败坏下焉能不怪罪于新妇,且李府妾室众多,嫡子新妇乃是正妻,那些妾室焉能不排挤?王瑾晨打断道。 宋令仪知道王瑾晨在乎萧婉吟的安危,遂叹了一口气道:就算李家是高门,但兰陵萧氏又岂是好欺负的,没有证据又如何降罪,李昭德难道要为了一个病逝的儿子而得罪整个兰陵士族么? 王瑾晨深皱着眉头,从拿婚事做交易开始,公主想的就只有自己的利益,而根本不管别人的死活。 宋令仪没有否认,也没有以公主的名义指责王瑾晨不敬,上位者无不是如此,趋利避害人之本能。 王瑾晨将双手撑在栏杆上颤笑道:是啊,人皆如此,我又何尝不是。 宋令仪看着王瑾晨的半张失神的脸,突然有些心疼,李元符死了,但是他并没有告知李昭德下毒一事,所以公主... 所以公主让你过来传话,是想让我出对策吗?王瑾晨侧回头,气氛在她话止后变得干凝。 王瑾晨将视线下移,盯着宋令仪指甲上涂有蔻丹的手,旋即上前欲将酒拿回,李元符身侧有一个书童,信任至极,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宋令仪将酒拿开至她碰不到的地方不肯给,上元夜我还有事,又不是自己家中,若你醉了,可想而知后果。 王瑾晨只好作罢,回道:我只要七娘周全。 我会同公主说的。宋令仪在不经意的抬头瞬间看到了原处楼阁上一道白色身影,在月光与烛火的照耀下格外动人,我想王舍人今夜担忧之事,已经不会发生了。 嗯?对于宋氏突然来的肯定王瑾晨为之生疑,而后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眼里的疑惑旋即消失,随之而来的是极复杂的情感连同万千思绪被一起打乱。 宋令仪转身,如此,我倒是显得多余了,在待下去恐生误会。 王瑾晨没有挽留,只是目光呆滞的望着正前方,距离之远不足以看清容颜,然从身影上,她却能一眼对上,一墙之隔,如千沟万壑,门第观念与世俗为阻,风凌乱了额前垂下的碎发,打在身上如同刀刮一般刺骨,但她并不讨厌,因为此刻,寒风同时吹向二人,是她们唯一的牵连与感知。 翌日 李元符于新婚之夜暴病身亡的消息一夜传遍满神都,百姓们正为上元节喜庆,相府公子身故乃凶事便没有人大肆议论,皇帝得知后下诏赠官,许六品官员之礼下葬。 直到佳节过后民间开始传出流言,将李元符之死推于婚事上,而后便有人开始谈论新妇。 听闻李二公子是在与萧氏定亲后染上恶疾的,如今又在大婚之夜身故,天下哪有这样凑巧的事,若不是八字不合,便是萧氏克夫。 我看,应是萧氏克夫,先前萧家六姑娘不是还曾与人定过亲吗,结果那未婚夫失足落水差点淹死,直到解除了婚约,人家现在可是平步青云,圣眷正浓呢,这七姑娘原先也是也有选定人家的,不知诸位还记得否? 是吴国公李孝逸之子吧。 可不是嘛,国公府盛极而衰,最后遭到流放含恨而死,与萧家的婚事也就此作罢。 如此说来,这萧氏比起她姐姐,不仅克夫,更克门庭啊。 克不克门庭,且看相府今后的运势如何。 消息传出,令垂涎萧婉吟以及看中背景的世家子弟纷纷望而却步。 几日后 石室 暗无天日的石室内只有一盏散发着微光的烛火,男人进入石室,里面散发着食物腐烂的恶臭,点亮火把后,才看清里面用铁锁捆着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身形消瘦。 男子取出钥匙将铁锁打开,女子睁开无力的双眼,身体因为缺失营养而发软,看着男子打开枷锁的动作,想要开口说话却没有力气。 你们可以走了。 作为李元符手里的证据,她不敢相信,什么意思? 李元符死了。男人只简单道了一句,旋即转身离开。 简单的一句话让人不禁联想太多,投敌叛主还是受人所挟,总之事情的确是朝着当初的计划所发展,只是时间上似乎要快了许多。 一月下旬 将人暗中送走后男人回到相府,灵堂已撤,灵柩归山,相府的灯笼与帐帘依旧为白色,他将握拳的手打开,掌心握着的是一只耳坠,耳坠本是一对,但他手中却仅有一只。 阿嗣。突然有人从身后喊道。 阿嗣连忙将手里的耳坠收回怀中,喊话的人继续道:主人回来了。 阿嗣点头应答,好。 相府书房 阿嗣小心翼翼的敲门入内,李昭德见之放下手中的奏疏,长叹道:这些年让你跟着小儿,也着实辛苦了,丧事与政务缠在一起老夫脱不开身,便将你的事也耽搁了,你在李府多年,是去是留老夫都由你自己做主。 阿嗣自幼孤苦,是主人给了阿嗣重生的机会,郎君又极信任于我,在阿嗣心里,主人再造之恩如同父母,郎君突然暴病,阿嗣心中也是万分悲痛,人死不能复生,还望主人保重自己的身体。 李昭德长吸了一口气,幼子死后便将所有重心都放在了政事上,企图用忙碌去忘却悲伤。 阿嗣微躬身抬眼盯着李昭德的神情,旋即叉手唤道:主人。 汝心中藏有事,是否与小儿有关,又念我这一大把年纪,故而于心不忍相告?李昭德一眼看穿道。 郎君之死,其实另有蹊跷。 李昭德听后脸色大变,蹊跷? 主人一直在大内,极少回家,家中事情皆是郎君在处理,有些事情郎君不想主人分心便命小人藏下,主人身故,绝非染病,而是...谋害。阿嗣回道,虽未能查清,但能够买通洛阳数位名医,以及打通宫中御医,又与相府不和敢于宰相动手之人,猜来猜去整个神都也只有那么几个。阿嗣继续盯着李昭德,进而道:小人斗胆猜测毒害郎君之人,郎君染病始于定亲,郎君娶萧氏,然萧氏曾有传闻与凤阁舍人王瑾晨有染... 他一个世家旁支庶子,有这么大的能耐赶在相府动手?李昭德质疑道。 可是他身后有太平公主。 公主是李家公主,我李昭德的立场难道公主会不知晓?李昭德否认道,即便是蠢人也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与我儿下手,便是于我,贼人之仇恐也在我。 阿嗣只好不再多言,顺水推舟道:若不是他,能如此记恨与歹毒的这满朝恐怕只有那几位酷吏。 老夫在朝中得罪的高官不少尤其是酷吏,但能打通宫中御医的,李昭德微眯起双眼,今日是我儿,明日丧于此的便是老夫,死于他手的贤相还少吗?酷吏不除,永无安宁。 第129章 秋官侍郎 长寿二年一月下旬,萧婉吟回到本家,依大周律令服丧三年,婚事因婿身故而未能使萧家收益,又因先前承诺,白纸黑字,萧至崇不得已再次将目光投向武氏集团两位亲王身上。 萧宅 与母亲及妹妹隐瞒新郎病情的萧至崇一直心有愧疚,遂在萧婉吟归家后对其多了几分关怀与温柔,而对婚事及李元符的丧事却只字不提。 萧婉吟归家的次日,相府内的下人便赶着车马陆陆续续进入景行坊。 男主人在肃政台尚未归家,领头入内的是相府的管家,一脸慈善的朝萧婉吟行礼。 见过娘子。 萧婉吟轻轻挥手命人奉茶招待管家,又问道:李伯亲自来,该不会是相府反悔,又要让婉吟回去吧? 娘子说的哪里话,相公出言从不会返悔,这次是大公子让我来的。管家说罢,拍了拍手掌,数十名相府家僮挑着担子进入萧宅大院。 这些是什么? 娘子的嫁妆,管家又将一个上锁的匣子抱到萧婉吟跟前,这是地契与房契,长安与洛阳皆有,宅子虽不大,却也不失为安居之所。 我欠了他人情,又怎能再收他东西呢。萧婉吟婉拒道。 管家却摇头,这并非大公子给的,大公子说这是李府欠您的,也是娘子作为嫡子新妇应得的,李家出身陇西李氏,相公二子自及冠后皆分有资产,大公子便做了主将二公子那份收回,二人调换,所以娘子您手里的是长房长子的。 李元纮用意或许只有萧婉吟能够明白,可我才与他大婚,且 大公子知道娘子您会这样说,所以才将这个当做是相府的补偿,毕竟妇人最青春的三年又岂是这一点点钱财能够弥补的呢,管家解释道,钱财可以傍身,无论男子还是女子,但不管是本家还是夫家,都有主次之分,即便作为主母,也终归都是男子之家,女为从,若女子有了这些,便可不用看夫家与本家脸色,说话做事才有底气。 长公子的心细,却是不同于寻常男子,萧婉吟拿起匣子里盖有官府诸多印章的薄纸,地契、田产,说送就送,只是一句,我应得的? 管家笑眯着眼解释,李府上下就数大公子最最仁善与大方,不管是对谁,咱们府上这么多年过去谁没得过大公子的好呢。 地契足有厚厚一沓,寻常人家怕是劳作一辈子也换不来这些,匆匆瞧了一眼后萧婉吟将匣子关上,这些东西李伯拿回去吧。 小人知道娘子是兰陵萧氏的长房嫡女,不缺这些,但大公子之命... 你与他说,无功不受禄,婉吟没有理由受之,他乐意他喜欢,那是他的事,而我,不愿,不想,不乐意。萧婉吟回答的很干脆,也很决绝。 小人知道了。于是官家只将萧婉吟的陪嫁留在府上,而将李府所赠的补偿悉数带回了相府,李元纮得知只是将之收回而未多言半字以及刨根问底。 太初宫 王瑾晨捧着几卷由皇帝授意草诏欲退离武安殿返回凤阁移交鸾台审查签署。 卿。 王瑾晨退止,陛下,臣在。 上元节灯会,卿去哪儿了?时隔半月,皇帝突然问起。 王瑾晨瞧了一眼站在皇帝身侧的内侍,旋即屈膝跪伏道:臣私自离宴,还请陛下责罚。 有些事,到底还是你的私事,朕不想细究,但莫要因公废私。皇帝沉声提醒道。 臣知罪。 陛下。抱合双袖的内臣迈着矫健的步子进入大殿,清秀干净,身量极好,脸色却略显仓皇与紧张。 高延福见之,俯下身低头道:是控鹤的人。 陛下,控鹤有密奏。内臣将藏于袖子里的秘奏取出上呈。 王瑾晨见状便叩首道:臣告退。 内臣所呈密奏才被打开半卷,只见皇帝眉头轻皱,等等。 王瑾晨不得不再次停下后撤的步子,陛下? 去年战胜,王卿监军有功朕未曾封赏,始觉不公,皇帝意味深长道,旋即又朝高延福吩咐,去宣天官的人吧。 喏。 卿曾在司刑寺任职,又熟悉大周律法,便调去秋官吧。皇帝将密信扔入炭火中,迁离之前,卿再替朕拟最后一道旨吧。 秋官?王瑾晨看着皇帝,可是臣的泰山是秋官之长... 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难道国家用人还要看那人的姻亲关系么?为官者心正,即便父子同僚也不会有任何事,若心不正,就算相隔万里,也能同谋。皇帝道。 分卷(98) 王瑾晨这才返回起草的案桌上,先前的墨差不多已经干涸。 皇帝深沉的盯着脚下的炭火,密信早已化成灰烬,有人密奏皇嗣不轨,表面恭敬,然心中早生反叛。 研墨的手顿住,王瑾晨不敢多言,也不敢替任何人说话,皇帝将视线转向提起草诏的年轻官员,朕年事已高,若大臣拥立,政变逼宫亦不是不可能,然他是皇嗣,朕不可能刑讯逼供,拟旨让御史中丞推鞫东宫属官。 喏。王瑾晨稍作迟疑,但很快便按照皇帝的吩咐草拟起了诏书。 皇帝又道:卿与之一同吧,协从御史中丞共审,作为调入秋官的第一案。 听到皇帝这句话后,王瑾晨盯着桌案上的草诏不敢抬头,内臣所呈告密的内容她便猜到了一二。 旋即起身跪伏,臣,遵旨。 东宫 圣旨下达还不到一刻钟,来俊臣便与王瑾晨带着禁卫将东宫属官以及侍奉皇嗣的左右内人悉数带走。 五品升迁至正四品,公服由稍浅的红色变成深绯色,位于御史中丞来俊臣之上。 王舍人,哦不,该改口唤您王侍郎。来俊臣抱着拳头拱手,笑眯眯道:侍郎升迁之喜就迎来审讯东宫这样重的案子,可见圣人器重。 储君在东宫,这天下应该不会有人觉得审讯储君是美差吧?王瑾晨冷道。 一朝天子一朝臣,今朝天心莫测,日后之事,谁能说得准呢。来俊臣仍旧眯笑着双眼,王侍郎虽然官阶高于下官,然圣旨说的只是协从,一会儿审讯,王侍郎就做个见证人,王侍郎是读书人,拷问犯人这种事就交由下官这等粗人来做吧。 奉劝来中丞一句,凡事留一线,不要做的太绝,否则 国朝被民间称为酷吏的远不止这几人,但有几人是能一直受圣人荣宠的呢?前有周兴后有来子珣,虽皆不是死罪,然流放致死又与死罪何异?来俊臣止住朝东宫前行的步伐,回头道:还记得下官之前与王侍郎说的话么?今日你我可令受审之人人头落地,明日上位者便可以此为错而令你身首异处,陛下的疑心,是连亲子都不信任,王侍郎,如今您与下官所处的地位,是一样的。 王侍郎总说别人做得太绝,可是自己呢?来俊臣转过身,意味深长的盯着王瑾晨,正月十四,相府二公子大婚,当夜却意外死在了婚房中,此事闹得满城风雨,人人皆道新妇克夫,可在下官眼里,果真就如此吗? 王瑾晨不慌不忙的跟上去,回笑道:来中丞洞悉一切,自然比寻常百姓要深思熟虑得多。 天授年间,王侍郎替亡妻去职守孝,可谓轰动一时,如今满城只知道侍郎对亡故的嫡妻用情至深,而早已忘却了当年长安闹得沸沸扬扬之事,这些事情串联在一起,来俊臣半睁着本就不大的双眼,在下官眼中便显得太过刻意,岂能叫人不生疑心呢? 此外,来俊臣又道,下官刚与凤阁的宰相生有无法化解的嫌隙,而御史与宰相一向是对立面,若王侍郎想来个栽赃嫁祸亦不是不可能。 望着不言语却脸色依旧平静的人来俊臣再次发笑,除却君上,下官从不惧任何人,王侍郎不妨猜猜,吾与相公,孰赢? 论聪慧、资历、声望,我皆不及来中丞,因此并不知晓输赢,然这臣子相争,其胜负,王瑾晨松开手朝东宫走去,当取决于君上。 来俊臣转身跟上,此时的东宫早已被禁军团团围住,郎将将东宫属官悉数抓至庭院捆绑起,而皇嗣与妃嫔及皇孙们却躲在房中不敢出来。 庭院里有内臣与宫人以及属官的哭喊与求饶声,臣是冤枉的。 殿下救臣。 殿下,臣家中还有妻儿与母亲。 声音一遍一遍传入房间内,而东宫正主却缩在一角瑟瑟发抖,眼里充满了害怕,李旦的妾室们将几个未成年的孩子紧紧拉扯住。 禁卫过来抓的都是父亲的亲从,可见圣命针对的是父亲,父亲为何不出去自辩?长子李成器候在李旦身侧不解的问道。 第三子从孺人豆卢氏怀中挣脱,三郎。豆卢氏无奈只得跟随着走到李旦身旁,旋即牵住他的小手,殿下,那些禁卫? 李旦长叹了一口气,大郎说得没错,那些人的确是奔着我来的。 咚咚! 忽然门响,李旦的近从皆被抓走遂无人通报,殿下是否在殿中?下官是肃政台御史中丞。 扎着两个总角的孩子将手从豆卢氏手中抽出,快步跑到门口,而殿门恰好在此时被人从外用力推开。 三郎!豆卢氏大惊。 来俊臣跨入殿内,瞧见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趴在地上,但并没有要上前搀扶的举动,而是看见李旦后径直朝其走去,下官来俊臣,见过殿下。 奉命督办此案的并不只有来俊臣一人,候思止在外看守,跟随入内的是王瑾晨,注意到被门推倒的孩子之后便迈步上前弓腰扶了一把。 豆卢氏听闻过王瑾晨,曾在春宴上瞧过,又见公服颜色遂上前福身,三郎不懂事,多谢官人相扶。 王瑾晨拱手,豆卢孺人客气了。 第130章 东宫之危 王瑾晨是与来俊臣一同出现在东宫,长子见来俊臣上前便护在父亲的身前,中丞抓了东宫的人难道连我父亲也要一起带走吗? 寿春郡王多虑了,殿下是皇嗣,虽无册封,却是满朝文武公认的储贰,下官怎敢无诏僭越,以下犯上呢。来俊臣上前,朝李旦拱手,殿下,下官入殿只是想告诉殿下,东宫今日有此难乃是有人告密圣人,至于是何人,下官也不得而知,圣人有诏,下官不敢违,还请殿下海涵。 寿春王盯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来俊臣很是不屑,害怕长子冲动胡乱说话的李旦连忙将其拉扯至身后,朝眼前的红袍卑躬道:中丞是大周臣子,听命于圣人,尊诏行事,我明白的。 殿下明白就好。来俊臣笑眯眯道。 李旦盯着来俊臣那副笑里藏刀的嘴脸,旋即又看向身后的跟随的绯袍,大着胆子道:那些东宫属官跟随了我十余年,从王府到东宫,他们都是出身微寒穷苦孩子,还望中丞垂帘与慈悲。尽管李旦知道这样的言语对于一个杀人如麻的酷吏来说毫无作用。 很显然,这句话并不是说给来俊臣听的,听出弦外之音后来俊臣没有回头,只是盯着皇嗣笑了笑,应承道:殿下放心,圣人既然派下官主审,公是公私是私,肃正台与秋官一向秉公办事,下官也相信东宫属官们对殿下的一片赤胆与忠心。来俊臣旋即回头朝身后的王瑾晨说道:王侍郎,您说是吧? 王瑾晨走上前,若是东宫遭人陷害,下官等一定查清以证殿下清白。 李旦听后神色稍显慌张,但依旧还是与眼前的官员赔笑,直到二人将侍奉东宫的属官全部带走后,李旦双目失神的瘫软在椅子上。 长子皱着眉头,他们冤枉了母妃,冤枉了父亲一次还不够,都这样了,父亲还不去同祖母自证吗? 你懂什么!李旦色变,突然怒道,你祖母能够因为一个婢女而容不下你母亲与德妃,因一个婢女而疑心亲儿子,如今又因为告密连一句问话都没有就直接让御史拿东宫的人,你父亲就是说破了天她都不会信,除非我死在她眼前! 寿春王低着脑袋不再多言,李旦攥着椅子的扶手,看着几个尚未成年的儿女,为父要是死了,这个家就完了。 牢狱 王侍郎留步。来俊臣制止住王瑾晨,牢狱这等血腥之地,王侍郎一个读书人还是不要误入,尤其是拷问犯人这样的事,还是让下官这等擅长之人来做,侍郎就静候在公堂等结果吧。 圣人让审,难不成来中丞要用刑罚逼供?王瑾晨问道。 王侍郎难道不知道吗?来俊臣反问,凡进肃正台,经由下官之手,除了王侍郎您没有受过刑之外,皆无幸免,实是因贼人不会自招,大周律法严明,君命难违,且前宰相之死,王侍郎不也参与见过了么?来俊臣背起双手,所以下官才会说我与侍郎无有不同,朝廷之官,天子之臣,百姓眼中的,来俊臣眯起眼睛顿道,恶狐,为虎作伥。 我是读书人不假,但也是圣人亲命的司法官,此案虽归来中丞全权处理,然也有诏命让本官协同,来中丞只管做便是,本官在一旁看着,绝不插手。王瑾晨回道。 如此,来俊臣便再没有拒绝的理由,朝其做了一个手势,王侍郎,请。 东宫属官与内臣及宫人被分别关在两个极其黑暗与潮湿之地,狱卒打着火把领人入内时,只能听见嘈杂的呼喊声交错在一起。 来俊臣略过东宫詹事府与左右春坊的几个青袍与红袍,而选择了皇嗣的近身侍从拷问,指着另外一处的几个内臣道:带出来。 喏。 一双满是老茧的粗手悬在炭火上烘烤,摆满刑具的暗房中极其阴冷,严实的四壁将阳光阻挡在外,仅靠炭火与微弱的烛火支撑着黑暗,这些光照着来俊臣半个身子,黑暗之中露出半张奸诈的脸,使得他在几个受审的犯人跟前显得极为阴险,刑还未加身,只是见具便有人已被吓晕。 这个地方,王侍郎不陌生吧?来俊臣拿起一把铁烙。 王瑾晨静站在一处,狱中常有狱卒与狱吏所以桌椅上并无可见的灰尘,但她依旧选择站着,眉头微皱,昔日我与他们一样,也曾受审于中丞。 来俊臣将烧红的刑具放回炉中,下官能够猜到自己最终的下场,也能够猜到王侍郎的日后,侍郎信么? 婚丧嫁娶,无可免的是生于死,人最终不都是魂归于土么?王瑾晨回道。 没错,生者,不可避免死,来俊臣肯定道,这个地方,王侍郎还会再进的。 来俊臣的言语不像是开玩笑,王瑾晨便强装镇定的问道:你依据的,是什么? 来俊臣拍了拍手掌走到王瑾晨身侧,凑在耳畔小声道:凭我侍奉圣人数十年对她的了解。来俊臣后退一步,朝其勾起嘴角笑得极为邪魅,而后转身走到两个内臣跟前当着王瑾晨的面想要亲自拷问。 王瑾晨望着四周,与它处土墙不同,这里全都是用石砖所堆砌成的厚墙,犯人的喊叫声能够回旋,于人心利用以及心思上,眼前这个酷吏的确厉害,嗅到了死亡却没有丝毫畏惧,工于心计,却不畏惧死亡,不畏死,这也是他敢触怒多方的原因之一。 来俊臣将手塞到两只袖口内,望着二十来岁面庞干净的寺人道:绑一个,就他吧。 候思止为其下属,听命照做,将寺人的捆绑至一块垂悬的木板上,只有身子受力,脑袋正对着一面墙,墙面上满是血迹,血痕由正中间最深色而向周围扩散,只一眼便可判断这是在剧烈撞击下所留的痕迹。 来俊臣走到寺人身侧,前不久有人密奏说皇嗣对圣人乃至大周朝心存不满,私下勾结大臣图谋不轨,汝等寺人,侍奉皇嗣左右,本官今日问话,皇嗣谋反,是否属实?而后缓缓蹲下将声音压低道:若是谋反,勾结的是哪家?陇西李氏?兰陵萧氏还是孺人豆卢氏父族。 寺人颤抖着恐惧的身躯,忐忑道:殿下仁孝,从未想过忤逆,且一直居东宫,这些年寸步不离,除了圣人宣召就再未见过其他人了... 是吗?见寺人不买账,来俊臣便撑起膝盖站起,有前内常侍腰斩做提醒,皇嗣当然不敢,但皇嗣的心思真如你所说吗?还是说,汝与之同谋,因害怕坐罪故而如此说辞。 中丞,小人所说句句属实,东宫的处境如今哪里还有大臣敢... 东宫处境如何?来俊臣强行打断道,陛下登基时曾有诏,皇嗣居东宫,仪如皇太子制,置詹事府,设左右春坊,以崇文馆为属,皇嗣,乃我大周的储君。 寺人若辨,言论便会成皇帝的不是与过错,不敢忤逆皇帝而给来俊臣诬陷自己留下把柄,但又受恩皇嗣便陷入了两难,殿下的为人满朝皆知,若圣人不信,为什么不亲自去问殿下呢? 来俊臣见其不肯说,便朝狱卒招手。 喏。狱卒领命上前一手托住捆在脚踝处的绳索将人往后拉,使之与墙壁拉远,而后松手,待即将撞向墙面时又拉住,如此反复,力道也随之一次比一次重。 来俊臣并没有忘记旁侧观望之人,此处是肃正台的私狱,亦由来俊臣所专掌的诏狱,这里的人也皆是他安排进的心腹,王侍郎,接下来您还继续看下去么? 这是逼供。王瑾晨道。 是逼供,死亡是佐证人清白最好的方法,来俊臣指着地上,长寿元年,宰相为保清白而自尽家中,下官知道王侍郎要说什么,难道下官不知道他是皇嗣,圣人不知道那是她的儿子么,可圣人为什么要让下官推鞫呢?因为这些人并不会拿命去救皇嗣,所以结果只有一个,但下官相信这个结果,王侍郎也是很乐意见到的。 王瑾晨当即明白,你想以此栽赃李昭德? 哎,来俊臣抬手,否认道:下官可没有说过这种话。 王瑾晨瞧着不透风的四壁,冷了几眼后转身,多行不义必自毙。 来俊臣并不恼怒,也没有挽留王瑾晨陪同一起审讯,只是盯着她的背影提醒道:王侍郎心存仁慈,并不适合做法官,后又稍作停顿的添了一句,大周朝的。 王瑾晨走后来俊臣改变嘴脸,朝几个狱卒碎碎念吩咐着什么,只见已被吓得丢了魂的寺人被他们解开绳索,改用极为残忍的酷刑加身,疼其身痛其心,但又不致死,几番下来,就连未受刑的寺人仅是观看就连晕了好几次,毒害加身,使得体无完肤,寺人最终忍受不住折磨。 分卷(99) 来俊臣蹲在其沾满血迹的耳侧小声道:只要你在公堂上招供,便可免皮肉之苦,至于这实情如何,尔为皇嗣左右,当最是清楚。 寺人口中满是鲜血,痛苦的卷缩在地上,双眼无力,发着颤音说道:小人...小人要揭发...皇嗣...勾结...宰相...李昭德...意欲谋反。 王瑾晨离开审讯的石室没有当即离开牢狱,而是问道左右看守的狱吏,东宫属官关押在何处? 狱吏们有些犹豫,中丞有交代... 汝等是中丞的下属?还是国朝的官吏?天子的臣?拿的是谁家俸禄?本官奉的是诏命,与中丞一同审理此案。 狱吏们听后心中一惊,东宫属官分押在最内侧,小人领侍郎过去。 一众青袍与绿袍背靠着土墙与牢柱坐在牢房内,神情低落,消沉至极,侍郎,到了。 王瑾晨揣着双手走近,从人群中一眼看中一个青袍,官员们见到之前到东宫拿人的官员纷纷吓得往后缩,只有那人坐在原地纹丝不动。 东宫遭人诬陷,处境连寻常人家都不足,皇嗣是怎样的人朝臣会不知?圣人岂不知,你们究竟还要如何? 王瑾晨走近,狱吏便上前拦住道:侍郎,他们是疑犯,恐... 王瑾晨抬手,抓人之前已搜过身,来中丞在牢中亲自审讯东宫寺人,我既奉诏,便不能什么都不做。 如此,狱吏才退下,王瑾晨的话被青袍尽数听去,而后爬到牢柱前呼喊道:皇嗣仁孝,断不可能做出如此忤逆之事,勾结大臣都是奸人陷害子虚乌有之事。 王瑾晨态度冷淡,走到青袍身前蹲下道:谁能证明呢?皇嗣的清白。蹲下时,衣襟贴合处稍松,一支金簪便从她怀中顺势掉落。 青袍眼疾手快的将金簪先她一步拾起。 狱吏们见之大惊失色,侍郎小心! 第131章 太常工人 太初宫 启禀圣人,太平公主在殿外求见。内臣入殿通报道。 让她进来吧。 喏。 太平公主火急火燎的赶入宫中,平顺了气息后方才入殿,臣,叩见陛下,愿陛下圣躬安康。 皇帝盯着入殿突然行君臣之礼的幼女,你眼里有焦虑,所为何事? 太平公主便起身走到母亲身侧,抬手捏着肩膀套近乎道:母亲~ 是为你哥哥的事来的吧?皇帝看着手里的奏疏,漫不经心道。 旦哥哥可是儿臣的同胞哥哥,母亲的亲儿子,他怎会与母亲生有异心呢,之前是户婢诬陷,现在又不知是哪个居心叵测之人想要挑拨离间。 他要做皇嗣,便只有君臣。皇帝回道,遭人诬陷,难道原因只在那个诬陷之人身上,而与自己毫无半点关系吗?凡事都有因果。 可是兄长的性子母亲您是知道的。 他什么性子?皇帝放下手侧抬头道:你们所说的仁孝敦厚吗?还是怯懦? 兄长是怯懦,可... 你兄长不是怯懦,他比你其他几位皇兄都要有城府,是真正的大智若愚。皇帝打断道,隐忍,也是一种手段,否则他幽禁于东宫,又是凭借什么可以让你们如此多人为他求情? 太平公主无言以对,只是继续替皇帝捏着肩膀,没过多久后高延福转身再次进殿,神情急切,禀圣人,求官侍郎王瑾晨求见。 半个时辰前 牢房 侍郎小心!狱吏在惊慌之下箭步上前将王瑾晨往后拉扯,作为看守牢狱的吏,若高官在牢中遭人行刺或是绑架,他们必然是要受到处罚的。 然青袍拾起金簪后并未向前来审讯他的秋官侍郎动手,而是大喊道:皇嗣乃圣人之子,大周朝的储贰,从未生过谋逆之心,官人既不信金藏之言,请剖心以明皇嗣不反。旋即用金簪划破胸膛直直刺入,青袍应声倒地,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被狱吏拉扯着甩到地上的王瑾晨为这一幕所吓住,战场上的惨烈与血腥她不是没有见过,但这为主剖心以证其清白的场面实在过于残忍。 几个狱吏未曾想到这个医工兼乐人的低级官吏会如此做,慌张之下连忙吩咐左右道:快去禀报来中丞。 喏。 又慌张的将牢门打开,去请医者,别让这个人死了。 去向来俊臣报信之人刚走开,王瑾晨便从地上爬起跟着狱吏入了牢房,但她却不是在意乐人的死活,而是指着满是血迹的簪子懊恼道:我的簪子... 狱吏攥住王瑾晨的手腕,侍郎,染了血,不干净。 王瑾晨甩开狱吏的手,从袖子内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将染血的金簪包裹住。 簪子的样式极为少见,但看得出是女子所用之簪,狱吏知道王瑾晨娶过妻,妻子刚亡故未久,又随身携带,便没有多想,小人... 你们看好他。王瑾晨包裹好簪子,从牢房内离开,案子尚未查清,皇嗣毕竟是圣人之子,尔等该明白,东宫的人不能有事,否则你我以及来中丞都要受罚。 喏。 王瑾晨带着沾满血渍的金簪从狱中离开乘车前往大内。 武安殿 高延福通报后太平公主朝殿门瞧去,秋官侍郎此刻不是与御史中丞一同在审讯东宫的属官么? 皇帝轻轻摩挲着手背,宣他进来。 喏。高延福得其口令便从殿中又退出,王瑾晨入殿,手中好像还揣着什么,仔细瞧着似乎伴有血迹。 臣秋官侍郎王瑾晨叩见陛下,见过公主。 卿手中拿的是什么?皇帝问道。 王瑾晨便将袖中揣着的金簪拿出,血迹斑斑的的簪子静静躺在染血的帕子上,太常工人安金藏为证皇嗣清白,便以此簪剖心。 簪子虽染血,但上面的雕刻仍旧清晰,太平公主从台上走下,这簪子,好生眼熟,吾似在哪儿见过?且一个身为医工的乐人又怎会随身携带簪子? 回公主,此簪是下官的,多年前就一直携带,从未离身,适才审讯之时不慎掉落,便为其拾起当众剖心,臣亲眼所见,五脏皆出。 那人如何?皇帝问道。 回陛下,还在牢房之中。王瑾晨朝皇帝回道。 来人。 陛下。高延福再次入内。 派车舆将人从牢中接入大内,命御医候诊,务必全力救治。皇帝吩咐道。 喏。 牢狱 来俊臣才用严刑逼供几位寺人作伪证没多久狱中另外一侧便传来了太常工人为证皇嗣清白而在狱中剖心的消息。 剖心?侯思止紧跟上来俊臣,属官那边关押之时下官明明命人搜身了,何来利器剖心呢? 来俊臣越走越快的步子突然停顿下,使得跟在身后的侍御史侯思止差点撞上,来俊臣揣着双手眯眼看着阴森牢房内的灯烛,洞若观火。 抵达关押属官的牢房后,其余关押之人皆躲在角落不敢出声,赶来的医者忙碌着替其止血治伤。 狱吏们上前请罪,中丞,小人办事不利,还请中丞责罚。 来俊臣未言只是背起双手弓腰走入牢房中,跟随其后的下属侯思止便朝狱吏的脑袋挥了两巴掌,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们有何用。 来俊臣瞧了一眼安金藏的伤势,并没有恼怒,也没有谩骂,反而笑道:我记得你是皇嗣身侧的乐工亦是...来俊臣眯起双眼,医工,精通乐律与医术。 来俊臣的话令安金藏原本煞白的脸变得僵硬至极,剖心令五脏皆出而不死,若非医者,又怎能下手如此精准。 来俊臣扔下话后从牢中走出,问道狱吏,秋官侍郎来过? 回中丞,侍郎有诏令,小人便带他过来了...狱吏叉手躬身极为忐忑的回道。 他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是侍郎训话时不小心掉了随身携带的簪子,被那人抢过去用作自尽之器。 他一个男人随身携带簪子?侯思止插道。 小人观之侍郎在意极了那簪子,好像是亡妻遗物。狱吏回道。 来俊臣再次眯起深邃的双眼,哦,亡妻遗物啊,那真是巧了。 中丞,这个人不能留了呀,万一被圣人知道召入宫中,皇嗣不就洗清嫌疑了吗?侯思止凑近来俊臣,抵在耳侧小声道:反正他已剖心,让医者...不会有人察觉的。 来俊臣横了一眼侯思止,背起双手道:圣人已经知道了,让医者们停手吧,将人送去大内。 圣人知道了?侯思止不明所以。 落簪之人不在,必已经置身大内,圣人只是疑心,而不是弃子。 可是皇嗣若洗清嫌疑,那李昭德... 住口!来俊臣少有的怒呵道,你若还是如此口无遮拦,丝毫不知收敛,他日必定死于廷上,神仙也救不了你。 太初宫 安金藏被接入宫中,皇帝又下令命韦慈藏与张文仲一同救治,人抬进宫时已经陷入了昏迷奄奄一息,韦慈藏与张文仲见之也感到十分棘手。 高延福领着圣令候在尚药局内,圣人有令,请二位御医尽全力救治,圣人还有话要等着问他呢。 韦慈藏查看伤口,深绝疼痛,遂皱起眉头道:簪子非利器,以尖锐部分划破...这种疼痛,非常人能忍受。 管他能不能受,总之二位御医将人救活就成。高延福站在一侧提醒道,事涉东宫,二位当知轻重。 韦慈藏转身,朝医官们吩咐道:备热水,掌灯烛,去将桑皮线取来。 喏。 一个时辰后,两位医官随高延福从殿中省走出向皇帝汇报伤着情况。 伤口虽有些残忍,然金簪划破地方力道控制得当,皮肉划开使得五脏尽显,然又未伤及到五脏,遂不至于当场毙命,臣与张御医共同诊治,用线替其缝合伤口敷以止血愈合血肉之药,应不日苏醒。 高延福站在一旁,从话里听得出了几分意思,但未开口,皇帝揉捏着座下椅子的扶手,口里念叨着伤者的名字,安金藏 直到皇帝有疑问发出,高延福才道:他是定远将军安菩之子,因精通乐律与医术而进入太常寺,后又侍东宫,教授寿春郡王音律。 皇帝抬起手指敲打着扶手,若是苏醒,即刻派人报吾。 喏。 翌日,经过一夜,安金藏从昏迷中苏醒,尚药局的内人便将消息上奏皇帝,皇帝亲自至殿中省尚药局探视,而肃正台对于东宫属官的拷问也因此暂停,主审的官员被诏入宫中陪同皇帝一道探视。 安氏曾为太常寺医工以及东宫药藏局的侍医,精通医学,金簪之伤看似严重,实际并不致命,这一点下官都能看出来,陛下身边的两位御医又岂能看不出来。来俊臣走在王瑾晨身侧,抱着窄长的袖子小声说道,王侍郎怎如此糊涂呢?仇人不除,却徒增君王对自己的疑心,何苦? 一人之过没有必要牵扯到一家... 哦,来俊臣装作突然醒悟,下官想起来了,王侍郎的故人现在是相公府上的新妇,李萧氏。旋即笑眯眯道:怪不得呢。 第132章 金簪救主 皇帝亲临殿中省尚药局探视苏醒的太常工人安金藏。 圣人至。 殿中省上到殿中监与少监下到诸内臣纷纷跪在庭院过道两侧,皇帝穿着明黄色的常服圆领稳步进入尚药局。 司医与医佐共计十余人候在屋外,而屋内则由侍御医张文仲负责诊治昏厥的安金藏。 皇帝入内,继臣子们行礼后安金藏强撑身子欲要起身,皇帝便抬手威严道:汝身有故,免了吧。 高延福搬来一张软凳,皇帝顺着坐下,安金藏身上还有包扎着侵染了鲜血的布条,透过白色圆领可见隐约的红色,加之脸色苍白,明显的气血不足,皇帝深深的沉了一口气。 安金藏躺在床上蠕动着嘴唇道:圣人亲临,臣惶恐之至,皇嗣... 不必说了,皇帝开口打断,皇嗣乃吾子,吾有子不能自明,使汝至此,足可证其忠诚不及汝。 陛下!安金藏咬牙忍住伤口的疼痛紧张的唤道,皇嗣生性怯懦,且御史拿人时态度强硬,皇嗣何敢呼? 皇帝陷入沉默,安金藏又忍痛道:皇嗣是陛下之子,却母子隔阂,两两不相知,昔日文王为世子侍其父季历,日日视膳问安,故有父子相惜,然皇嗣居东宫,终日不得见母皇,又如何尽人子之道,朝中党争不断,充满猜忌与隔阂,最后使得子不知母,母不知子,陛下可知皇嗣最念想何物?皇嗣与天下人一样,只想做母亲的儿子,仅此而已。 放肆,圣人与皇嗣轮得到你一个小小的太常寺工人说教吗?高延福怒斥道。 沉默了许久的皇帝再次抬手,旋即坐起道:让张文仲医好他。 圣人,此人如此大逆不道... 没有听见朕的话吗?皇帝怒道。 高延福连忙闭嘴后撤了一步,喏。 分卷(100) 是夜,皇帝在宫中设家宴,又召李旦入内,次日皇嗣谋反之罪罪名得除。 肃正台 青袍从狱中出来迈着急切的步子进入肃正台诸级官吏办公的厅堂,里面坐着一个绿袍,既不熟悉律法亦不懂朝政,就连字到如今都只能勉强识得几个。 侯御史。 侯思止侧躺在椅子上将腿搁在办公的桌案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狱中出什么事了? 圣人赦命,皇嗣无罪,东宫属官就在刚才都被无罪释放了。 下属的话让侯思止差点从椅子上滑落,无罪释放?旋即坐直道,昨日圣人探视安金藏时明明说了皇嗣的忠诚还不如一个太常寺的乐工这样的话,今日怎就无罪开释了呢? 下官不知,是高内侍亲自来传的圣命,听说昨夜圣人召见皇嗣,徽猷殿的灯亮了一夜。 本想借皇嗣谋逆一案扳倒李昭德的侯思止,惊恐的瘫软在椅子上,完了完了!旋即覆起朝御史中丞所在的屋子走去。 中丞。侯思止进入屋中,来俊臣见之便挥了挥手将左右屏退,侯思止喘着粗气上前叉手道:恩府。 何事这般惊慌。来俊臣未将视线挪到侯思止身上,只是自顾自的看着几件朝官的案子。 恩府救我。侯思止抚着起伏不平的胸口哀求道。 来俊臣抬起头,不就是李昭德吗,这次不是他侥幸,而是另外有人相助,但他能躲几次呢,就凭专横跋扈,这宰相也做不了多久。见侯思止脸色难堪,眼里还有慌张,来俊臣又道:你与其有过节本官知道,但御史行事奉的皆是皇命,若没有确凿的证据与把柄,他又如何能动你呢? 李昭德一日不除,下官便一日放心不下。侯思止忧心道。 你若害怕,便少说话,多为圣人做事。来俊臣提醒道。 下官明白,不仅是圣人,还有中丞的交代,下官一定唯命是从。作为亲信,侯思止表现的极为恭敬。 下去吧。 喏。 是夜,侯思止回府后心虚的令心腹将家中的丝绸与锦缎尽数销毁,然丝绸珍贵,一些贪财之人便私藏着偷偷带出府倒卖。 长寿二年二月,侯思止不顾禁令私藏锦缎之事泄露,消息传到李昭德耳中,遂下令审查,又借此逼供之机将酷吏杖杀于朝堂。 侯思止因忍受不住严刑而死于朝堂的消息传入民间,作为恶首爪牙之一的酷吏被铲除,使得人心大快。 修文坊王宅 圣人曾下令禁人间锦,侯思止不顾禁令私藏丝绸与锦缎,不知道是谁将这个消息密奏给李昭德的,李昭德借此机会命官吏用酷刑拷打,八十杖才打到一半人就断气了。长安将外面的消息带入宅中。 直接杖杀?王瑾晨躺在一张躺椅上,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几个手指来回有序的敲打着扶手,的确是像李昭德能够做出来的事。 那侯思止是圣人亲自任命的御史,又是来俊臣的亲信,李昭德不经圣人私自处决,迟早有一日会引祸上身。长安担忧道,七姑娘现在虽然回了本家,可是她名义上还是李府的新妇。 只要不是谋反,就不会连坐,至于其他罪名...李昭德有功,圣人不会杀他的,顶多是贬谪。王瑾晨抬手捻起小案上的一只青瓷茶碗,这样一来,李昭德与来俊臣的仇只会越来越深,看来这告发侯思止的人,亦是别有用心。 朝中希望李来相斗的人不在少数,但敢在圣人眼皮子底下动手的...长安犹豫的看着王瑾晨,是公主么? 或许吧。王瑾晨回答的很淡然,但眼里却满是肯定。 朝中这么多大臣里只有宰相李昭德是公然的东宫保皇派,敢做也敢为,又曾于圣人跟前力保,若是东宫不轨,那么李昭德势必遭受牵连,告密圣人揭发东宫之人其主要目的恐不在皇嗣而在李昭德。长安分析着来龙去脉,李昭德上台之后接二连三的打压酷吏,又仗着圣人的专宠,使得酷吏纷纷忌惮,小人记得,侯思止也曾与李昭德有过节,是其次子之事。 长安是觉得揭发东宫的告密者,是侯思止安排的? 侯思止若无人授意,应该没有这么大的胆子。长安摇头。 王瑾晨亦摇头道:那倒未必,始作俑者做贼心虚,横竖都是死,死亡面前,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呢? 长安觉得极有道理,遂点头道:主人分析的是。 御史中丞宅 王氏如往常一样伺候从朝中归来的丈夫更衣,婢女与仆从皆退下的书房内只剩了夫妻二人,入了房,来俊臣的脸色不再和善,一把抓过替自己解衣扣的妻子的手腕,家世,门第,李昭德说我娶你是辱国,只因你出身名门,而我不过是市井无赖,不仅阻止了侯思止求娶赵郡李氏女还当廷将他杖杀,你母亲出身陇西李氏,按着辈分你该叫李昭德一声舅舅,本是一家人,他却杀了我的亲信! 王氏被攥得疼了便使力挣脱,李相公为何会杖杀侯思止?你应该比谁都更清楚吧。 来俊臣松开手,没有继续抱怨,转身朝书桌走去扶着椅子缓缓坐下,你们这些从小养尊处优的世家郎君与娘子,哪里知道位卑之人想要出人头地的艰难,君子有君子的活法,小人...亦有小人的活法,没有小人何以衬君子,然小人是真小人,那么君子呢?是否一定为真君子? 王氏转过身,看着脸色阴沉的丈夫,收手吧,夫君,你已经至高位,还要争夺什么呢? 收手?来俊臣向身后的椅背靠去,只怕我一转身,就要同侯思止一样命丧李昭德之手。 王氏听后隐忧道:你想对李相公做什么? 来俊臣抬眼盯着妻子,夫人就这般在意自己的舅舅么?旋即轻笑,放心吧,李昭德不经圣人知晓私自杖杀左台侍御史就是在自掘坟墓,言亲王为相是为权重,而他自己呢,为相独揽朝纲,全然忘了当初向圣人进谏之言,看吧,要不了多久的。 神都 皇嗣遭人诬陷与侯思止被杖杀于朝堂两件事相隔不久,一时间,成为神都谈论的热议,还有的将之串联在一起,以侯思止诬陷皇嗣而遭到东宫保皇派的审查当廷杖杀。 一辆马车摇晃在神都的街道上,途径坊墙底下搭棚吧茶肆。 听闻此次皇嗣得以脱险,东宫属官们无罪释放,这里面最大的功臣不是宰相李昭德,而是一根金簪。 一根簪子而已,怎么就变成救皇嗣的功臣了? 兄长有所不知,皇嗣身侧亲从便是用金簪剖心向圣人证明皇嗣的清白,原本东宫属官进入牢狱时就被搜刮净了利器,那金簪是秋官侍郎审讯那位亲从时不小心掉落的,听人说那簪子样式独特,为江南名匠所铸,上面还雕有不多见的虞美人。 虞美人...这秋官侍郎一个大男人怎么还随身携带着女子所用的金簪? 好像有人说是侍郎亡妻的遗物。 茶客们坐在街道土墙旁的布棚下喝茶聊天,婢女随着女主人一身素衣,扶其上马车时恰好听见了谈论。 金簪...虞美人,江南式样...阿霖将萧婉吟扶上车,嘀咕道:姑娘丢的那根簪子不正是江南式样的金簪么,那簪子上的虞美人还是姑娘让工匠特意的雕的,这天下应不会有第二支了吧,又是从秋官侍郎身上掉下的...阿霖突然顿悟,抬头望着已经坐下的萧婉吟,难道姑娘丢的簪子,是被王公子拿去了? 随同一起坐在车上的除了萧婉吟还有萧若兰,萧若兰手中握着一支道人所用的木簪,金簪是死物,怎么能解活人之围呢,掉落金簪,太常工人用其自尽解皇嗣之困,而皇嗣又是李昭德所力保的,一旦皇嗣出事,谋逆之罪,李昭德全族必不能幸免,看来那簪子通了灵性,萧若兰举起木簪放在眼前,竟还会救主呢。 第133章 破镜重圆 景行坊 叮叮当当,骏马胸前挂着的两颗铜铃叮当作响,马车刚进入景行坊不到片刻车夫便将马匹拉住,铃铛声也随着止住。 察觉马车突然停顿,婢女掀开车帘探出头去,咦,这不是王公子的家奴万年吗?旋即回头禀报两位姑娘道:姑娘,是王公子的人。 萧若兰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妹妹,萧婉吟便朝车夫问道:出什么事了? 车夫扭头回应,姑娘,有人挡道。 万年骑在马上,一手拿着缰绳一手握着马鞭朝车夫抱拳道:我奉主人之命来给七姑娘带几句话,说完便走。 车夫如实转告后朝挡在马车前的万年微微点头,万年便轻轻骑着马从绕到车窗边。 隔着垂下的车帘万年微微低下头道:姑娘近来安好? 万年不知道车内坐着除婢女之外还有两个女子,恰好所对的车窗内坐着的是六姑娘萧若兰,不等妹妹回应,萧若兰抬手制止,旋即扭头问道:不知小郎君这话,是代谁问的? 听声音不似七姑娘,万年楞了一会儿,回道:是主人命小人问的,七姑娘不在马车上么? 主人?萧若兰装作不懂。 秋官侍郎王瑾晨。万年解释道。 你告诉她,我无事。萧婉吟开口道。 万年听出了萧婉吟的声音,便松了一口道:如此便好,主人还让小人传话说她在利通坊的万春楼等您。 萧若兰掀开车帘冷盯着万年道:难道王侍郎不知道我家妹妹现在是什么身份么? 万春楼是胡人开的酒楼,主人说有些话,他想与七姑娘当面说。万年道。 萧婉吟遂开口,有什么话,不可以让小郎君代传么,妾刚丧夫,是个不祥之人,侍郎升迁之喜,妾不想冲撞。语气还有些冷漠。 半个时辰后 利通坊 万年将萧婉吟的冷言冷语如数告知,一杯消愁的浊酒下肚,有些微醺的人便趴在桌案上长叹了一口气,丧夫... 七姑娘如此说,明显是记仇。万年道,主人与姑娘相互折磨又是何苦。 咚咚咚!酒楼雅间的房门突然被人敲响,万年朝门口扭头,何人? 王官人,有人求见。说话的是万春楼店家。 万年回头望了一眼主子旋即提步朝门口走去,吱~门开后,万年瞪起双目,清澈的眸子里旋即印上一个身形消瘦戴着帷帽的女子,万年便退开一步,抬手示意道:主人在里面。 女子端着双手迈步入内,万年没有跟随而是径直走出,顺手将房门带紧。 隔着帷帽周围垂下的薄纱,女子的容颜有些模糊,不知是脚步声还是因窗外偷入的和风所带起的淡香过于熟悉,使得微醺之人从桌案上猛然抬头,七娘? 萧婉吟未将帷帽摘下,缓缓走近但未靠拢,距其一丈而止,福身道:妾是来谢王侍郎搭救之恩的。 王瑾晨撑着站起却也不敢靠前,我唤你来正是要说金簪之事,那簪子... 将随身携带的亡妻遗物用来救人,王侍郎是否会觉得不太好。萧婉吟道。 七娘也觉得我日日携带从不曾离身的金簪是亡妻的遗物吗?王瑾晨挑眉道。 难道不是?萧婉吟反问,侍郎挚爱妻子,总不成日日带着别家女子之物吧? 王瑾晨僵住,白皙的脸因为酒而通红,借着酒劲道:江南式样的金簪雕刻着一朵虞美人,是我多年前...当时酷吏正用严刑逼供,我身无他物,才想到用此法。旋即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拿出一条干净的帕子,里面装着一根擦拭干净还有些油光发亮的金簪,捻起簪子时似有些站不稳,一手扶着桌案弓腰举起簪子极认真道:谋逆之罪株连九族,我要救的并不是李昭德。 萧婉吟盯着王瑾晨手里拿的簪子以及她认真的模样,脸上泛着轻微的红润,桌案上摆着一壶烧酒,酒杯里还剩半杯没有喝完的浑浊酒液。 不会喝酒便不要喝。萧婉吟皱起眉头道。 后劲上头,王瑾晨只觉得头胀,身子的重力全向手臂压去,于是用力闭眼轻轻晃了晃脑袋,萧婉吟见之连忙摘了帷帽随手扔至一边走到王瑾晨的身侧将人扶住,喝酒误事你难道不知道吗? 顺势倒入萧婉吟怀中后王瑾晨便因心中难受而颤哭,我只是难受与懊悔,为何会弄成这般田地,今日这一切是我咎由自取,你怪我,也是应该的。 萧婉吟拖着王瑾晨沉重的脑袋将其搂进怀中,我不怪你,没有我,你本不该过得如此如履薄冰,胆战心惊,是我害你至此,却没能保护好你,让你一人承担如此之多。 王瑾晨卷缩成一团,七娘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自私又怯懦。 萧婉吟看着她卷缩成团的模样忽然一阵心疼,解萧氏之围的,几次都是你,包括皇嗣一案,你对萧家的恩,我从未忘记,至于旁的事,谁都有无奈,可是错不全在你,若要说自私,其实是整个兰陵萧氏吧,包括我。 王瑾晨睁着泪眼婆娑的双眸,似哀求,而今你我,还可重来吗? 萧婉吟与之对视,伤神道:王郎觉得,破镜可以重圆?怜悯与决然。 王瑾晨深皱起眉头,是,是我辜负了七娘,七娘心中生有芥蒂... 生有芥蒂的是你,是你心中有枷锁,是你心中还存在对另一人的愧疚,于是对我,不再满怀。萧婉吟打断道,你应该恨过萧氏,你应该恨萧氏,即便破镜重圆,可裂缝又该如何填补?还能如初么? 分卷(101) 王瑾晨陷入沉默,旋即又道:七娘究竟说的是自己,还是我呢?心存芥蒂的人。 萧婉吟撇过头,你明白就好。旋即将人从自己怀中轻轻扶开,裂痕是无法修复的,王侍郎做再多都是徒劳,侍郎是聪明人,深陷泥潭,首要做与想的应该是如何全身而退才对。 半年后 长寿二年九月 是夜,一匹国马疾驰在神都西北方向的官道上,裹着着黑巾幞头的士卒身背军旗,手持着开道的金铃,正宵禁,洛阳城门悉数禁闭,听见马蹄声后,城门郎与戍城将士纷纷警惕起。 皇城宵禁,犯夜者坐罪。城门上响起军将的警告声。 盛春的寒风从城楼上呼啸而过,城中的佛塔上频频传来出清脆的铃声,士卒没有从马背上下来,而是高举着一支令箭大呼道:西北有紧急军情,要面呈圣人。 城门郎闻之,当即向下招手,于是西城门点亮十余火把,禁军上前核验,城门夜开,传递军报的士卒骑马一路狂奔直逼宫城银台门。 皇帝处理政务直至深夜才睡,传来军报后,徽猷殿刚熄不久的灯便又燃起,皇帝拖着疲倦的身子半躺在龙榻上。 吐蕃立了阿史那元庆之子阿史那俀子为西突厥部可汗,突厥与吐蕃联合率兵攻打大周边境。高延福将军报拆开逐字解释道。 军报一出,女皇顿时醒了精神,从榻上覆起,朕就知道吐蕃不会死心。 有威武道大总管与几万精锐镇守,西北当是无忧的。高延福道。 女皇接过军报仔细阅览,边境诸国觊觎中原已久,近些年一直养精蓄锐蠢蠢欲动,怕不止是西突厥与吐蕃。 圣人可要宣李相公入内商讨么?高延福试探的问道。 李昭德...女皇有些犹豫,上官氏可在宫中? 回圣人,内舍人今夜不在大内,好像宵禁前就出宫了,这会儿子怕是宿在了公主府上。高延福回道。 如此便一道差人传入内吧,公主与内舍人。 喏。 长寿二年,吐蕃与西突厥联合伐周,朝廷派遣武威道大总管王孝杰出兵迎击,数日后后突厥率军进犯灵州,大周属国东胡室韦族受后突厥所控亦举兵反周,遂派右鹰扬卫大将军李多祚率军征讨。 几日后天象出现日食,加之突厥诸部与吐蕃联合攻打中原屯兵边境,为定民心,皇帝于九月秋御卫象神宫祭祀先祖与天地,大赦天下,朝臣纷纷以日食之故请奏上加尊号金轮圣神皇帝,女皇受之。 武安殿 皇帝独诏秋官侍郎商议边防军务 吐蕃与突厥联合,室韦反叛,国朝如今被诸国围攻是腹背受敌,加上前几日的日食,王卿应该听到了民间的流言吧?皇帝沉声道,武周攥唐,人神共愤。 日食乃无可免的天象,且非灾难,而诸国本就觊觎中原已久,不管是哪一朝,边境之患又何曾彻底消除过。王瑾晨回道。 没有哪个皇帝会乐意听到这些话,外患自古就有,可平了这些乱,百姓就会从心底认可大周么?皇帝摇头,他们不会。 臣有一言。王瑾晨道。 说。皇帝道。 若边境诸国诚心归顺与俯首,大周朝缔造出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垂名青史,陛下此虑自然消除。王瑾晨叉手道,若陛下信臣,请许臣监军一职前往陇右。 长寿二年十月,朝廷征调粮草押往边境,以文官为监军与武官一道押运粮草,诏命秋官侍郎王瑾晨监理军事,前往陇右。 第134章 所见虚像 长寿三年正月十四夜,宫中设国宴,因吐蕃与西突厥联合,大军压境致使朝野上下皆处于恐慌之中,皇帝便设宴安抚朝臣之心,也因边境战事使得洛阳城内的城防增了两倍不止,金吾巡逻,宵禁依旧。 太初宫 边境生起战事,今年正旦来朝贡的国家都少了许多。皇帝将两份地官所呈的册子合上扔回内臣托举的案上,托人送往陇右的御酒送到没有? 回圣人,按行程,今夜应该送到,此时王将军应当与诸将正喝着陛下赏赐御酒谢恩。高延福回道。 皇帝侧撑着头坐在龙椅上,命人开宴吧。 喏。高延福旋即收起册子走到御座台前的朱漆栏杆后高声道:陛下旨,长寿三年正月十四夜,开宴! 皇帝与宰相及诸国使臣坐于殿内,五品以上的官员跪坐在殿廊,余下则在殿庭,戏台亦搭于殿庭。 宫宴是君主用来笼络臣子最主要的手段之两,宴上君臣同饮,太常寺献歌舞与百戏,太初宫外的神都上空偶有孔明灯从地上缓缓升起。 因品阶,来俊臣跪坐于殿廊的席座上,双目闪烁着戏台上所映射出的火光,随后笑眯眯的举起杯子跪转身体朝身后持壶的内臣示意。 内臣上前将酒斟满,来俊臣道:多谢。 中丞客气了。 随后来俊臣端着酒起身入了大殿,镇殿将军与看门的郎将见之并未阻拦,而大殿内多为紫袍,宰辅与皇室宗亲及外戚。 杜相,李相,娄相。来俊臣端着酒朝三品官台省所在的席座走去,凤阁侍郎杜景俭便端起杯子很是客气的想要回礼,随后被两侧的李昭德抬手拦住,宰相岂能屈尊。 娄师德坐在杜景俭身侧,缓缓摇头道:同朝为官,只有品级之分而已。 是,官有品级之分就如人有君子与小人之别。李昭德自顾自的端了两杯酒,小人岂配与君子同饮呢? 来俊臣也不恼怒,只是将举杯的手收回,下官位卑,不敢承相公的酒,便自罚两杯,先干为敬。旋即将杯中酒两饮而尽,君子心中,是小人不配与君子同饮,可君子知道,小人心中是如何想的么? 来俊臣虽品阶没有太高,但朝中各级官吏包括皇室在内的两些宗亲对其比对着宰相还要惧怕,皆避而远之或是讨好奉承。 李昭德抬眼,如何? 来俊臣平静着脸色,转身笑止道:虚伪。 李昭德听后顿时脸色大变,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恶狠狠的瞪着红袍背影,善恶终有报,你作恶多端,天理难容,我今日便把话放这儿,害子之仇岂能忘,你我之争,永无可解,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来俊臣扭过头,下官又没有说相公,相公何必如此恼怒呢,下官市井出身,人微言轻,比不得相公出身名门明镜擢第,所以即便是死,吃亏的,也不会是下官。 李昭德将杯子重重砸桌案上,你... 娄师德见状连忙跪坐起压住李昭德的怒火,李相,李相,今夜上元,圣人还在观望呢,莫要徒生事端。 上元夜又是宫廷御宴之上,李昭德只得强压住怒火,汝今日之言本相先记着。 来俊臣勾嘴一笑,相公所言,下官,冷眼道:拭目以待。 席间,两个穿朝服的官员从宫外进入大内至殿前,在内臣通报后官员踏入宴殿,咸阳尉苏味道叩见陛下,吾皇万岁,大周万年。 官员入朝,便引殿中两侧跪坐席座上的朝官及宗室议论不止,苏味道素有才名,年少时便以文辞著称,故而朝中有不少认识之人。 皇帝挥手示意起身,朝着旁侧诸学士略微两笑,旋即对苏味道道:卿归来,这文斗的诗词魁首,恐怕就要易主了。 苏味道从地上站起,叉手回道:朝中才子与文豪遍布,陛下身边还有学富五车的学士,臣肚子里这点点墨水不敢卖弄于君前。 卿的文章与诗词朕也是看过的人,何必谦虚。 来人,皇帝唤道,赐座。 谢陛下。 皇帝又道:说到文章,卿的才学足以胜任学士,凤阁刚迁出一位草诏的舍人,卿便先调入凤阁吧。 苏味道刚坐下,便被皇帝突如其来的授命惊到,于是匆匆起身走到大殿中间跪伏,陛下,臣才归朝,深知舍人一职之重,臣... 朕用人,从来不疑,也不喜欢犹豫。皇帝打断道。 苏味道听后一怔,旋即反应极快的俯下身,叩首谢恩道:臣苏味道,谢主隆恩。 紧接着便有殿中省的官吏将菜肴与美酒端到新设的矮桌案上。 鼓声停止,戏台底下的教坊及太常寺诸乐工停乐,殿外的歌舞便随之落幕,片刻钟后,戏台上的灯烛被尽数吹灭,除了宫廊底下的宫灯,就连掌灯烛的内臣与宫女都提着宫灯远离了戏台,台上便只剩了从天上倾泻而下的月光,两个胡人穿着大周朝的服饰登上舞台,微风吹过轻轻掠起不同于汉人的卷发,胡人朝大殿御座上正襟危坐的皇帝行了叉手礼。 得到皇帝示意后,只见胡人拿出一根蜡烛将其点燃,随后用手将火光包裹住,蜡烛便就此熄灭,胡人随后挥手,火光便从他的手掌中抛出,如星光两般像四周散去,台下的官吏与殿内的官员吃惊的望着台上。 这西域的幻术自从陛下解禁,当真是惊艳又让人百看不觉得厌烦。 在一些小的把戏结束后,几个打杂的下属抬来一口极大的锅,胡人点燃两束火把旋即将火把扔入锅中,火苗便在一瞬间从锅中炸开,两只朱雀从这熊熊燃烧的大火中冲出飞入云霄,惊艳四座。 文武百官无不目瞪口呆的望着环绕大殿的火红朱雀,惊叹道:这是什么妖术,竟能幻化出朱雀。 而宫外的百姓见之朱雀,以为祥瑞,便纷纷止步朝皇城上空跪拜以此乞求可以长寿。 朱雀存在的时间并不长,火光散去之时朱雀也随之消失不见,锅中的火也逐渐变小,随后一根十分弯曲的枯木被人抬上,主干有胡人的脑袋那般粗,微弱的火光照耀下可以看出枯木已经完全没有了生机,台下的官员目不转睛的盯着,纷纷揣测着胡人下两步要做什么。 两根枯木能够做什么,竟抬上殿庭给圣人看。 胡人还没开始有所动作,大殿内便走出一个穿白色圆领袍的内臣,问话道:圣人问! 于是诸臣便将目光转向殿阶,同时作叉手之姿,胡人亦停止手中的动作朝大殿躬身叉手,内臣继而道:朕听闻西域幻术能够使枯木开花,不知真假? 是。胡人回道,小人不才,请以此法献圣人。 内臣入殿后殿内传来应答的呼唤声,允! 胡人这才直起腰杆走到枯木跟前,揉搓着带有指环的双手,随后伸出其中两只手轻轻搭上枯木,只见平片刻功夫,两朵朵粉红的牡丹便从枯木上绽放开。 即便不是枯木,但凭人力又怎能让树木开花呢?宫人们无不惊叹。 大殿内的朝官注视着殿庭,交头接耳的议论着幻术的神奇,李昭德见之却不屑两顾的将头正回,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殿廊间的垂坐的来俊臣小酌了两口御赐的葡萄酒,旋即眯眼笑道:好生厉害的障眼法,既然枯木可以开花,那么是否人死也可以回生呢。 中丞都言是障眼法,那么这树与枯木许是假的,又怎能起死回生。来俊臣身侧的其他御史回道。 既然枯木与花可以是假的,那么人死,岂不也可以作假?来俊臣笑眯眯的道。 两阵惊叹后,白袍内臣再次走出,高声唤道:圣人宣,幻术师入殿陛见。 胡人听后似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朝台下挥手将东西撤下,下台之后有些手忙脚乱的整理着身上的衣裳,内臣走下殿阶引胡人入殿,期间不断叮嘱规矩与礼仪。 君臣之礼你应当明白。 明白。胡人回道。 面圣时不得抬头直视君王,双手交叉弓腰置于胸前,时刻心存敬畏,回话要三思,可记住了。内臣叮嘱道。 记住了。第一次面圣,胡人心中忐忑。 随内臣入殿时胡人遭到金吾卫阻止,两番搜身后才得以入内,皇帝的容颜他是见过的,但是在进入金碧辉煌的大殿以及瞧见御座下的金瓜武士与威严肃穆的皇帝本尊时他便开始变得紧张与胆怯。 陛下,幻术师带到。内臣旋即拉扯了胡人两把,胡人意识到后急急忙忙屈膝跪下,小人叩见大周金轮圣神皇帝陛下。 皇帝抬手,起来吧。 谢陛下。胡人耷拉着脑袋站起,叉手躬立在殿中。 汝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小人幻术师米保。 皇帝似乎有些耳熟这个名字,宫中也有幻术师,但是他们技不如你。 小人惶恐,大周朝群英荟萃,陛下身边更是能人辈出,小人周游列国表演幻术,最后来到大周,亲眼目睹大周之盛,私以为,全天下最繁华的地方,那就是洛阳,全天下最宏伟的建筑便是太初宫中的明堂,陛下,乃是天下共主。 汝倒是会说话,除了幻术高超,连奉承都丝毫不逊色于国人。皇帝正襟危坐于台上,问道:汝既然可以使枯木开花,那么又能否让人起死回生呢?朱雀是神物,主宰苍生,汝能唤醒朱雀,那么将死之人呢? 回陛下,朱雀不是小人唤醒的,今夜上元,神兽朱雀与诸国使臣一样,是来朝见的陛下的,枯木可以开花,是因既非枯木也非花,所见虚像即为幻。幻术师回道。 皇帝陷入思考,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抬手轻唤,赏。 第135章 千里相随 吐蕃冷泉 绣有国号的黑色旗帜朝着同一个方向吹去,除了站哨与巡逻的军卒,其余的将士皆围在篝火旁,火光将这些饱经风沙的边境将士照得满面通红。 一坛坛近半人高的酒坛通过马车被运送至营中,王孝杰命副将将酒分发至各营,先送一坛去王监军帐中。 分卷(102) 王监军今日好像出去了。副将回道。 出去了?王孝杰问道,去了哪儿? 是,今日上元,好像是有亲眷来探望王监军了。副将道。 王孝杰走出帐中望着旁侧漆黑的帐篷,眼里充满了疑惑,王监军的亲眷?李夫人不是去年就亡故了么,王氏宗亲又怎会在这上元夜跑到边疆来。 这个王监军没有说,只说是亲眷。 王孝杰再次问道:可有派人护送? 副将摇头,王监军不让。 糊涂,监军不让,你们不会派人暗中护送吗,他是圣人派来的,若出了事,就算是灭了吐蕃你们也担待不起。王孝杰怒道。 末将知错。副将低头拉耸着肩膀。 冷泉内有一处小镇,距离军营不到百里,镇中用高高的土墙堆砌起来阻挡风沙,偶尔还可以听见路过的驼铃声。 一匹黑色的御马被拴在一颗老槐树下,烛光从小酒馆的窗口照射出,与满月的银光交汇于院中,窗内的人影对立而坐,因风的缘故,烛火闪烁,屋内忽暗忽明,其中一个人影忽然站起,但并未朝对方走去,随着起身迈步,窗口的人影便越来越大,吱~直到酒馆楼上临院的窗户被推开。 一阵寒风涌入屋内,将桌案上那一盏灯烛卷灭,屋中便只剩窗口洒进的月光,推窗的人披着一件厚实的披风,但来时却只有一人一马。 冷光照在她的身上,离窗口的地面便倒映出一个人影,微风卷起脑后的幞头系带与披风一起轻拂,如一个翩翩少年,对空惆怅。 边境要起战事,你不在家陪亲族,独自一人跑到这吐蕃来... 怎么?座上的女子开口打断道,来都来了,王侍郎要下逐客令么? 王瑾晨回转身子,摇头道:我又非陇右的东道主,七娘也不是客,哪有逐客这一说。 那不就是了,天下之大,还有我去不得的地方么?不等王瑾晨回话萧婉吟又道:再者,即便有,王侍郎管得着吗? 王瑾晨望着萧婉吟桌前从洛阳带来的上元节面蚕、面灯与油锤,旋即抬手握住披风紧了紧披于身上,此地不同寻常,又逢诸国交战,若一旦战争打至此处,你一个姑娘家... 姑娘家?萧婉吟再次打断,姑娘家怎么了,王侍郎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王瑾晨语塞,迈步走回桌前撩起公服的裙摆缓缓坐下,我与你不一样,我有苦衷,不得不来。 圣人已派你监军一次,难道这第二次,不是王侍郎自行请愿?萧婉吟试着猜测反问道。 我已入局,若圣人不答应,想要全身而退,谈何容易,我能做的,便是如来俊臣一般,不计一切代价,讨好天心。王瑾晨回道,是为君尽忠,也是为己求全。 你想做什么?萧婉吟问道,难道战胜诸国还不够? 圣人是一个有野心的帝王,若只是将骚扰之人驱逐,那不叫野心,隋炀帝时四夷宾服、万国来朝,圣人大概也想要,千官肃事,万国朝宗。王瑾晨回道。 千官肃事,万国朝宗...萧婉吟喃喃道,你要做什么? 王瑾晨夹起碗里的一块面蚕送入嘴中不准备回答,随后又盯着萧婉吟一动不动道:七娘到冷泉来,又是上元应节之食又是披风,意欲何为呢? 萧婉吟坐转身子,王侍郎不用太多,妾不过是来答谢侍郎周全家族之恩的。 那夜七姑娘不是当面道了谢么,王瑾晨笑道,可没听说有人谢恩,要追到千里之外的。 萧婉吟扭过头,皱眉道:少打岔,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王瑾晨举着筷子楞了楞,旋即放下,我有预感,大周承唐,继贞观,国力已非立国之初,虽被四夷夹击,然却有必胜的把握。 所以呢?萧婉吟仍旧不解她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王瑾晨起身走到她的身后,旋即弯下腰贴近耳侧小声嘀咕了一阵。 长寿三年二月,武威道总管王孝杰于冷泉及大岭大破吐蕃与西突厥,灭敌三万。 捷报刚传不久,朝廷喜庆的余热还未散去,边境又送来急报。 洛阳太初宫 灵州紧急军情,突厥可汗默啜率军进犯灵州。 皇帝侧躺在龙椅上一言不发,来俊臣躬身立于殿陛下,开口道:细作先前来报,突厥可汗骨笃禄病亡,因子幼,其弟默啜便自立为可汗,想不到他的野心远不止突厥可汗。 王孝杰刚击败吐蕃与西突厥,此时灵州又生乱...皇帝疑心道。 圣人,来俊臣叉手,进言道:臣以为,默啜之所以举兵进犯灵州,是因为刚继任可汗,而汗位乃是篡夺其兄长之位,得位不正,兄有子,何及弟,故而民心未定,急需战争来赢得民心与收拢兵权。 卿以为,此战该如何?皇帝问道。 臣以为,大周休养生息多年,国力强盛,突厥经过分裂如一盘散沙,若派兵,必可一击即退。来俊臣回道。 领兵人选,鄂国公如何?皇帝问道。 来俊臣抬头,鄂国公曾领兵,臣以为可,臣还有一言。 讲。皇帝道。 此次诸国来犯,加上默啜,必然使朝野震惊,若让几位宰辅为其幕僚,便可让诸国知道陛下退敌之心,又或,贼寇闻之自退。来俊臣道。 宰辅为幕僚?皇帝陷入思考,脑海中略过朝中诸相的身影。 来俊臣又上前道了一句,检测臣子是否忠心,便要看他是否能够因君命而屈尊降位。 长寿三年二月下旬,皇帝诏命鄂国公薛怀义为伐北道行军大总管,领兵讨伐默啜,又下旨进凤阁舍人苏味道为凤阁侍郎并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拜为宰相,升李昭德为检校内史。 都堂 内侍高延福拿着皇帝的手诏进入宰相所在的都堂,问道左右看守的几个小吏,李内史与苏侍郎在否。 小吏叉手回话,态度尤为恭敬,回内侍的话,两位相公今日都在都堂内处理公务。 好。高延福遂拿着手诏进入厅内。 厅中二相正在交谈,守真这一篇骈文写得当真是好,年少英才,可惜老夫没能及早遇见,这苏李之称,果不其然。 李公谬赞,下官不过... 相公,高内侍来了。堂吏步入内史所在的房中通报道。 高延福?两个胡须花白的半百来人相顾对视。 不等疑心持续,高延福便打着笑脸跨了进来,李相,苏相,可赶巧,二位相公在一块,省得小人再跑一趟。 苏味道站在李昭德桌旁,李昭德见之便从椅子身起身,顺着胡须试探的问道:高内侍来此是来通传圣人旨意的? 高延福将手诏拿出,陛下手诏,请二位相公接旨。 皇帝自登基,政令皆由己出,李昭德于是与苏味道一同走出,屈膝道:臣检校内史李昭德恭请圣安。 高延福将诏书展开,朕绍膺骏命,突厥默啜自立可汗,犯我大周边境,今命薛怀义为朔方道行军大总管,并以检校内史李昭德为长史,凤阁侍郎苏味道为司马领兵退敌,平寇乱,关乎民生,望汝等勿负朕望。 李昭德旋即大瞪着双眼跪直身子,长史? 高延福见李昭德眼里似有怨气与怒火,便有些不悦道:怎么,陛下手诏,李相不愿接,是想抗旨么? 李昭德本想说些什么,随后便被身侧的苏味道拉扯住,圣人做的决定从不会收回,如今还亲自下手诏,相公还是快快接下吧。 李昭德扭头望着苏味道,旋即咬牙,叩首道:臣李昭德,领旨。 高延福将手诏交予,此次突厥再犯灵州,圣人可是连发了好几天的火,东边战事刚停,北边可不能再出事了,圣人让李相担任长史,可见器重,望相公莫要辜负圣人的倚仗。 李昭德板着一张脸只字不发,苏味道便上前拉扯着高延福,边境战事非同小可,我与李内史都明白,宰相随军可以镇军心定北境民心。 是吗?高延福仰长脖子往后瞧了一眼,但愿内史能如苏相您一般想。 半刻钟后高延福离去,李昭德盛怒之下差点将手诏甩出,是苏味道见之连忙上前握住其手腕这才将其制止住,相公莫要动怒。 本官身为内史,是国朝的宰相,且你与我皆是举明经入仕的清流之官,如今竟然要给一个市井无赖打下手,做他的长史与司马? 薛怀义虽然出身市井,但也曾为大周立下功勋,今又以国公的身份... 他那是功勋吗?李昭德否认道,不过是做好了的膳食送进嘴中的罢了,且是由人送入嘴中,坐享其成。 第136章 将相难和 武安殿 高延福离去后又命堂吏伏于都堂外的墙角窃听,随后便将李昭德与苏味道二人的态度与反应如实转告皇帝。 皇帝闻之却没有感到丝毫意外,李昭德虽有才能,然其忠的却不是朕也不是大周,他忠的,是大周的前身,李唐。 内史出身世家,又是明镜擢第的才子,读书人嘛,骨子里难免有些傲气。高延福随之替其解释道。 若不能效忠,这文人风骨于朕又有何用。皇帝摇头道。 高延福又顺势吹风,比起内史直言无惧的性子,苏相与娄相倒是有些相像,不骄不躁。 娄师德是自谦,至于苏味道...皇帝背起双手,走到屏风前抬头仰望,若有所思道:处事模棱两可,则说明为人圆滑,君明,则臣明,君王昏庸,他也不会直言劝谏的,若说治国,朝廷是需要李昭德这样的人才,但是朕... 长寿三年,三月初 右卫军营 鄂国公,三军已经清点完。 薛怀义穿着一身戎装,一本正经的望着军帐中的沙盘,圣旨下达了好些日子,至即将拔营他也没有见到诏书里所提及的二人,李昭德与苏味道呢?他们不是圣人委派给我的长史与司马吗。 副将叉手回道:出征日期尚未到,长史与司马身兼宰相之职,此时恐怕... 什么宰相!薛怀义脸色大变,他们二人不过是此次行军的参军而已,突厥犯我灵州,大军出征在即,去将长史与司马叫来商议军务。 副将不敢得罪薛怀义,只得叉手应道:喏。 此时的李昭德为出征做准备才将朝政与国事转交给其他几位宰相,又让家中妾室早早备好了行囊。 副将快马加鞭进宫,恰好碰见从大内出来的御史中丞来俊臣。 二人本无相交,来俊臣瞧见后停下步子,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后提步追上前去,右卫中郎将怎走得如此急切? 来中丞。中郎将止步,朝来俊臣极客气的拱了拱手,奉大将军之命前去叫长史与司马到军营商议。 长史与司马?来俊臣故作疑惑。 右卫中郎将便解释道:哦,是内史李昭德与同平章事苏味道两位相公。 中郎将跟随鄂国公,应当知道内史与国公的过节,且内史身为权臣,此次出征却只作为从军的长史,屈尊于人,尚未出征,李相又怎能甘愿受人指使呢。 来俊臣的话右卫中郎将并非不懂,来中丞,此事本将并非不知,然鄂国公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 来俊臣点点头,李相公与鄂国公本就不和,若是一块商议指不定闹出什么不愉快,届时你这个传信人也要跟着一同倒霉。 右卫中郎将听出了来俊臣话中的意思,遂上前,还请中丞指点。 一刻钟后 都堂 相公,右卫中郎将求见。堂吏入内道。 右卫中郎将?李昭德放下手中事务,有事吗? 在一旁的苏味道听到右卫二字便提醒道:李公,鄂国公如今身兼右卫大将军一职,右卫中郎将突然造访都堂,恐是国公之意。 苏味道提醒之后李昭德便当即道:不见,差人打发了吧。 这...报信的堂吏有些不知所措,就这样回绝中郎将吗? 李公,苏味道起身走到李昭德身侧,薛怀义毕竟是此次代北的行军大总管,他差人来访,李公还是见上一面吧,若他闹到圣人哪儿就不好收拾了。 李昭德想了一会儿,皱眉不悦道:让他进来。 右卫中郎将进入都堂,正座上的内史李昭德拉沉着一张老脸不动声色,只有苏味道起身相迎。 见过二位相公。 吴将军此次来?苏味道开口问道。 中郎将走上前,鄂国公有令,出征在即,请长史与司马速到军营商议事宜,陛下既然命二位相公担任长史与司马成为鄂国公的幕僚,可见器重,还请二位尽心辅佐。 苏味道本想说什么,半眯着双眼的李昭德突然开口,鄂国公有令,哪个鄂国公? 右卫大将军、柱国、鄂国公薛怀义。右卫中郎将解释道,国朝如今授此封号的国公除了右卫大将军,还有能谁呢? 老夫只知道宰相只辅佐君王,乃天子左膀右臂,一个国公而已,同为臣子,也敢让一国之相辅佐?李昭德的态度极为傲慢,毫不遮掩道:至于成为幕僚,他薛怀义也配? 分卷(103) 李昭德的冷话引起了右卫中郎将的极度不适,这些话说得未免太过了些吧,国公乃是一品的爵位,李相虽居内史代中书令之职,然也不过三品,且长史与司马本就是行军总管之辅,这是圣人亲下的诏命,难道李相要抗旨不成? 这是陛下的诏命不假,但是本相一日在洛阳在这太初宫,便是国家的宰辅,一个市井出身的地痞流氓也想驱使我?李昭德甩袖,痴人说梦! 苏味道听后吓得脸色大变,连忙转身拉扯住李昭德,小声道:李公,鄂国公是圣人的宠臣,天子脚下,还请谨言慎行。 右卫中郎将听后眉头大皱,如此看来,二位相公是不愿随下官走这一遭了? 李昭德甩开苏味道,在这皇城之中,本相只听圣人诏命与皇太子殿下令旨。 右卫中郎将听后不再多言,李昭德之举将苏味道吓得丢了魂,连忙出门追了上去好言相劝,没过多久后又皱着眉头入内,苦口婆心道:薛怀义这样的人能受重用必有他的道理,李公又何苦去触陛下的逆鳞呢。 老夫不愿与此等人为伍。李昭德罢手。 可是突厥来犯,圣人的旨意已经下达,相公能躲得了几时呢?苏味道上前,压低声音道:皇嗣势微,除了李公还有谁敢出头呢?为天下苍生,李公也要保全自己才是。 李昭德听后拉沉下脸色,旋即闭眼很无奈的叹了口气,君子在野,小人在朝,罢了。 陇右 一阵风沙吹向大漠的军营中,灰尘布满空中。 王监军。士卒走到一处军帐外朝内轻轻唤道。 正收拾行囊的王瑾晨悬着受伤的右手扭头应道:何事? 王将军来了。 王瑾晨便停下左手直起腰走出军帐,王公。 子玗。王孝杰的脸上与手背上多了一道疤痕,但却更显神采,闪亮的目光中充满了精神,老夫思来想去想了许久,你要出使波斯,然大周与西方一直处于和平,不可公然带兵。王孝杰拍着王瑾晨的肩膀旋即挪开步子,老夫给你找了几个武艺高强的士卒做护卫。 旋即印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着锁子甲但极为消瘦的士卒,王瑾晨瞪着眼睛张嘴楞了半刻钟,王公...这... 此次多亏萧公子献计擒贼先擒王才能大破吐蕃与突厥,王孝杰拍着后生并不结实的肩膀笑道:战争可不是儿戏,刀剑无眼,生死一瞬,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这样的女子在国朝,可不多见。 王瑾晨僵在原地,思索了许久后见王孝杰热情不减,只得拱手答谢道:多谢将军。 此番谈判是为圣人江山,老夫只是一介武夫,于口舌上帮衬不了王监军什么,便在此屯兵等候,若那波斯酋长不识好歹,你可与之放狠话,大周士卒,不惧任何外敌。 趁战胜诸国震惊海内之机王瑾晨私下提出要与西域诸国谈判,王孝杰素来欣赏王瑾晨的才华,遂也对其的能力极为认可同时也信任至极。 十余名精心挑选的护卫送到后王孝杰从监军的帐前离开,王瑾晨将其余人遣散收拾行囊,但却将最先出现在眼前的年轻士卒单独留下,待人群散去后转身将其带入了自己的帐中。 王瑾晨将帐帘紧紧拉拢,随后转身将人拉至帐中的屏风后,手腕纤细,像是女子的手,波斯在陇右道之西,且是异国,你一个姑娘家扮做士卒混入军营中,你... 萧婉吟甩开王瑾晨的手,论力气,书生又如何能与习武之人相比,她从王瑾晨手中挣脱便尤为轻松,又或许是抓她手腕的人不舍得用力。 我怎么了?萧婉吟打断道,旋即将头盔取下,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只用了一根乌木簪子简单盘起,眉毛似乎被刻意修剪过,配上戎装便又添了几分英气,再说了,王监军说这话,是又忘记了自己么? 王瑾晨为这一幕看楞,呆愣的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萧婉吟放下头盔扭头瞧了一眼,盯着看什么? 回过神的王瑾晨极为不好意思的将视线挪走,我与你不同,这计划既然是我想的,那么就得由我亲自去做,波斯国如此遥远,七娘没有必要跟着我去受这样的苦。 好啊。萧婉吟转身坐下,只要你随我回洛阳,我自然不会去波斯。 王瑾晨语塞,萧婉吟又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可你替皇帝解决了心结就能获得她的垂怜从而脱身吗? 同为女子,我觉得圣人心中尚存有一丝怜悯,否则我几次身陷囹圄,没有她的意思,我又怎可能如此轻易的逃脱。王瑾晨回道。 作者有话要说:  放个年假,不是不想更,上本书过后腰肌劳损,现在依旧不能久坐,所以请见谅一下~ 第137章 大漠孤烟 神都 右卫中郎将回到军营复命,薛怀义正在同刚到访不久的来俊臣交谈,二人皆为皇帝宠臣,但从语气上显然来俊臣要谦恭许多。 哒哒云头靴踏着泥沙进入帐内,薛怀义见之仰头唤道:崔郎将。 中郎将走上前叉手道:将军。 薛怀义见是孤身一人入内,遂一改嬉笑的脸很是不悦的问道:人呢? 中郎将抬头,一副极委屈之姿道:末将奉将军之命唤两位相公前来军中商议对策,然末将刚到宰相所在的都堂便差点被他们轰了出来,内史李昭德说他只是陛下的臣子,是大周朝的宰相,因此... 因此什么?薛怀义拉沉着脸色。 因此,中郎将有些哽咽,李昭德说将军...不配让他辅佐。 磅!茶盏被强有力的手臂抓起朝地上狠狠砸了下去,因触碰到一块石头而碎裂发出巨响,混账东西,我是陛下亲封的国公,他是宰相又如何,不过是一个三品之官而已。 来俊臣站在一侧,安抚道:大将军请消消气,莫要因旁人而怒坏了身子。 便是圣人的亲侄子梁王武三思都替我牵过马。薛怀义瞪着眉眼,怒火中烧。 下官猜想,李内史看重的应该不是官职品阶。来俊臣轻轻抬眼盯着薛怀义的神色,将军也知,李内史出身陇西李氏丹阳房,乃世家名门之后,又明经擢第的士子,如今在朝还位列宰相,这几项加下来难免会心气高了些。 出身显贵又如何,他能贵得过天子吗?薛怀义甩手。 当然贵不过,天下为天子之天下,万民为天子之民,便是宰相,也只是陛下的臣子而已,让李昭德为长史是陛下的意思,李昭德如此做无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抗旨之罪,便是宰相也不能幸免吧,所以将军又有什么好恼怒的呢?来俊臣继续宽慰道。 薛怀义细细思考后摸了摸光滑的下巴,来中丞说得有理,我都忘了这是圣人的旨意。 李昭德虽为内史,但陛下既然下了旨让他作为长史,那便就是将军的下属,将军奉诏出征,他若不听将军之言,便是违抗军令,将军就算下令惩罚,来俊臣故意语顿,也不为过吧? 过?薛怀义侧头,极为自信道:我便是没有这道诏命,也照样敢带人拆了他的宰相府,我倒要看看圣人会袒护谁。 大将军。看守军帐的士卒掀帘进入帐内,李相与苏相来了。 谈及李昭德,来俊臣表现得一副脸色苍白的样子,未加犹豫的朝薛怀义叉手道:下官与李相曾有过节,还望将军见谅。转身故做要走之姿。 薛怀义知道二人素有冤仇,便抬手挽留道:来中丞莫怕,我生平最看不惯这些仗着显贵出身的士族子弟。旋即朝右卫中郎将唤道:崔郎将。 中郎将上前一步,末将在。 带几个人,等李昭德入帐后便将其拿下。薛怀义吩咐道。 喏。 在苏味道的劝说下李昭德终是做了妥协,马车停在神都郊外训练士兵的军营外,车上下来两个紫袍,腰间悬着金鱼袋,巡逻的将士见之纷纷迎上前行礼。 苏味道下车后朝周围观察了一圈,旋即捂着肚子朝李昭德躬身赔礼道:李公,下官突然有些不适,还请同鄂国公道明,稍后一定来赶来赔罪。 李昭德瞧了脸色有些涨红的苏味道微微点头,旋即自顾自的迈着大步走向最北侧的军帐。 半刻中后 拿下! 李昭德才至帐前,便听见一声令下,几个身穿甲胄的士卒冲上前将其制服。 被士卒扼制住的李昭德瞪着怒红的双眼,幞头下额前的青筋瞬间暴起,老夫是内史李昭德,汝等身为军人竟敢绑架宰相? 绑得就是你!右卫中郎将走上前,带进去。 士卒将李昭德捆绑着带进帐中,帐内空旷,只有两张桌椅与一张屏风,正座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穿明光铠,脸庞俊朗才过而立之年的年轻将军,旁侧还站着一个红袍。 李昭德在见到红袍的瞬间便睁大了眼睛,似在瞬间明白了什么,心里默念着蛇鼠一窝,因二人串谋又深知来俊臣的手断而不禁心生恐惧,薛怀义,你想要做什么?谋害朝廷命官,绑架宰相可是杀头之罪。 薛怀义端坐在椅子上,李长史,你违抗军令,你觉得本总管是想做什么呢? 军令? 本总管是陛下亲封的代北道行军大总管,而你作为本总管的长史却不听从军令,难道不该受处置?薛怀义质问道。 尚未行军... 但圣旨已下!薛怀义呵声打断道,旋即又从椅子上坐起,趾高气昂的走到李昭德跟前,李相公,朝中都说你是权相,独揽朝政,所以其他宰相都奉承与讨好你,他们怕你,可我薛怀义不怕。说罢,薛怀义冷下脸色,来人! 将军。 军杖伺候。薛怀义道。 杖责宰相,几个拱手低头的士卒便有些心虚的相顾一视,薛怀义见之大怒道:怎么,难不成你们要陪着受刑? 喏。 大周边境 月光照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上,风吹动着沙丘,一点一点磨平棱角,将上面的脚印摧毁,趴着歇息的骆驼围成一个圈,圈内闪烁着火光,风吹动着青烟,烤熟的肉上垂挂着光亮的油脂。 纤长的手取下深插在沙中的烤肉,油脂便因晃动而滴入火中,烟与火花几乎同时出现,待凉了些后王瑾晨才将它拿到萧婉吟跟前,与之一起的还有半张胡饼,这烤肉还是与王将军在军中学的,也不知是否合你。 我又不是那些娇气的闺阁女子,王侍郎大可不必如此煞费苦心。萧婉吟虽如此说话,但仍旧伸手将肉与胡饼接过。 萧婉吟的手略过王瑾晨的手背,光滑干净的指甲轻轻划过,如暮春的暖风吹过湖面一样,这轻微的触碰使得原本平静的心再次泛起涟漪,王瑾晨将手迅速收回,心神不宁的将头撇开。 反应过来的萧婉吟也是愣了一下,盯着王瑾晨已经发红的耳朵,不禁抬手掩笑,你我是第一天相识么?旋即从容又自然的掰开一小瓣胡饼送入嘴中。 一时间,王瑾晨楞得不知道要回什么了,于是取下腰间蹀躞上悬挂的水囊,里面装了西域来的葡萄酒。 十几个随行护卫的士卒围坐在另外一堆较大的篝火旁,一边嚼着手里的烤肉,又时不时的回头张望,看着二人小心翼翼的动作,忍不住凑拢小声议论道:王监军怎对这个姓萧的如此好,他才来军中没多少日吧。 瞧着年岁,二人应当同龄,王监军是读书人,本以为够清秀,没有想到军中竟有比王监军还绝色的男子。 议论之际几人顿悟,莫不是...王监军对人家有意思吧? 龙阳之好? 听闻世家子弟与达官贵人多好此风,世家豢养娈童的数不胜数。 不大可能吧,王监军不是有过妻子吗?还是高门之女,当时洛阳的流言都传到了西域。 知情的士卒点头解释,是宰相之女,不过天授年间就已经病故了,王监军至今仍是孤身一人。 以监军的功劳以及圣人的器重,监军日后回去定然是要做宰相的,宰相之妻不就是未来的国夫人么。 面对王瑾晨递过来的酒,萧婉吟皱了皱眉头,王侍郎递东西前就不看看人家是否空着手吗? 王瑾晨这才反应过来的将水囊放在了萧婉吟身侧,听见士卒们的闲言碎语后心慌的开口解释道:不用听他们议论,军中的生活乏闷,待久了对什么都好奇。 萧婉吟抬眼,所以王侍郎想说明什么呢?见人语塞她又道:嗯,宰相夫人,一品诰命国夫人之位的确是可以吸引到洛阳城一大堆世家女子,便是续弦,只要王侍郎想,恐也有无数女子倒贴上门吧。 我从不觉得高官厚禄有什么。王瑾晨回道,也从不稀罕。 你不稀罕,可是有人喜欢... 那七娘呢?王瑾晨打断道,我若回朝受封爵禄,以宰相之身下聘,那时的萧家便不会再拒绝。 神都未嫁的世家女子何其之多,妾只是个已嫁之妇,且丧期未除,怎配进士出身的相公。萧婉吟回的极冷漠。 气氛忽然变得僵凝,王瑾晨错愕的盯着萧婉吟,那七娘不远千里到这西域,又随于军中跟我去波斯是为了什么? 答案不是在客栈就已经告诉了王侍郎吗。萧婉吟回道。 我不相信。王瑾晨站起,报恩的法子太多,任谁也不会相信吧,至少我不信。 分卷(104) 既然不相信,那王侍郎以为是因为什么呢?萧婉吟脸色如常。 六合靴踩在沙子里一步一步向年轻士兵靠近,本披于朝官肩上的披风此时已经盖在了士兵的身上,七娘是怕我战死在沙场,怕我遭人暗算,怕我死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漠之中。 四目相对,看着王瑾晨眼里的急切,萧婉吟陷入了沉默,手里的烤肉与胡饼未曾吃几口她便全然没了心思的将之放在一边,不要任性了,旋即抬头,对视的眼里尽是温柔,好吗?又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的,你一直都知道。 我不希望你如此,不喜欢你如此。王瑾晨道,即便知情,那心就不会疼了么? 第138章 同榻而眠 波斯 波斯国位于陇右道之西,其酋长为先波斯帝国皇帝伊嗣俟之子阿罗憾,高宗时期曾受邀入唐。 西域通商,因此在这个满是卷发与瞳孔诧异极大的国度中来往几个中原汉人并不奇怪。 是夜 因为语言不通,王孝杰所安排的护卫之中有一人懂波斯及西域诸国的语言,一路上负责翻译与传达。 夜里寻到一家酒店歇脚,酒店老板见中原服饰便显得极为和善,侍卫与之翻译道:监军,店家说只剩了三间房。 三间房,我们可有十几个人。王瑾晨挑起眉头。 跟随的护卫长旋即道:监军身份尊贵可住一间,其余两间末将可与他们同住,反正在军营中大家伙也都是挤在一张席子上的。 王瑾晨倒不是觉得会委屈了这十几个护卫,视线不自觉的抬头盯上其中一个较为瘦弱的年轻士卒,耳白于面,有些像女子。 望着一堆从军中来的粗鄙壮汉,王瑾晨强硬的开口道:波斯我未来过,亦不知此处风情如何,七郎随我住吧,夜里也需要有人护卫,不然我定难以入眠。 护卫长听后便回头拍了拍士卒的肩膀,小萧,今夜监军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波斯的建筑风格有固有的西域特色,通商之后又吸收融合了一些中原建筑,使得中原商人在遥远的陌生之地也能找回几分家乡的熟悉感。 屋中还特意点了一炉檀香,青烟顺着帐帘怀绕而上,二人同处一室,关上房门避开了其他护卫们的视线与议论的安静倒让王瑾晨有些不适应,房间并不大,无论人走在哪儿都离不开对方的视线,相识二十余载却如初相识一般生涩与不自然。 王侍郎经常独处,也会害怕一人呆着么?萧婉吟极自然的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水。 王瑾晨瞧了一眼房门与窗户小心翼翼的随其坐下,我经常独处,可不代表我不害怕孤独。 萧婉吟抬起头直直的盯着王瑾晨,一眼瞧中那因对视而躲闪的眼神,所以呢? 王瑾晨被话语问住,冷静下神情呆滞的反问了一句,所以? 既然害怕又为何要独处。萧婉吟道。 王瑾晨坐起,提步朝床榻走去,走到床边时弯下腰,一边整理床铺一边道:害怕与不自在,七姑娘会选择哪个? 所以,萧婉吟坐转身子看向王瑾晨的背影,你一直都是不自在的。 王瑾晨止住握紧被褥的手,稍抬的眼神盯着木制的床沿,害怕与不自在是可以同时存在的。旋即将其中一床被褥抱起,时候不早了,明日还有事,早些歇息吧。 萧婉吟看懂了她抱起被褥的意图,便走上前制止住她的手,可知道地上凉寒?你身上的寒疾好了?还不等人回答自己的连问,萧婉吟又道:我瞧你走路便知你身上的毛病,寒疾未消,仍旧会有隐痛吧。 王瑾晨回头看了一眼,就只有一张床,我总不能委屈你这个嫡姑娘吧。 从王瑾晨嘴里说出来的嫡庶让萧婉吟觉得很刺耳,睡榻上吧,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当然也不怕你想做什么。见人站着不动,萧婉吟便上前将她怀里的被褥夺下,复放于榻上摊好,同塌而眠,你与李氏... 我没有与李氏躺在一张榻上过。王瑾晨打断道,不管你信或是不信,虽有相处近一载,但都止乎礼,后来她卧病我从旁侍疾,仅喂汤药罢了,至于为何服丧,其中还有诸多原因,不但是于恩的私情,更有朝政上的,但朝政还是过于黑暗,乾坤终究是扭转不过来,至少靠一代人是远不能够的。 看着王瑾晨眼里的认真,萧婉吟皱起眉头,萧氏已然被兄长搅成一滩死水,你又何苦再牵扯进来,自身都难保。 萧家纵使再无情,七娘也是不舍的吧?王瑾晨反问,就如同我割舍不掉...父亲大人与王氏,血浓于水,再怎么样那都是生长的家,若家都没了,才是最害怕的事吧。 谈及族中,萧婉吟深感疲惫,只云淡风轻的道了句,睡吧。 望着已经解下软甲躺至榻上的人,王瑾晨沉下气息不再多言,解了公服外衣后小心翼翼的爬上床榻,在特意留出的一大片空处静静躺下。 躺下后,房间瞬间安静下,气氛也变得凝固,听着平缓沉稳的呼吸声王瑾晨紧绷起一颗本就不平静的心,如此近的距离她不是没有接触过,只是再次相触仍旧会有悸动,仅是呼吸声就让她无所适从,所以她更不敢偏头过去瞧旁侧女子的容颜,墙边是烛光所映的人影,被褥放置在一边,从影子上便可瞧见女子的身形体态,褪去了少年的稚嫩,韶华依旧未负青春。 过了许久,直到灯烛闪烁,萧婉吟睁开眼将头偏向王瑾晨,一阵扑鼻的清香瞬间萦绕鼻尖,属于人身上最为独特的味道于她而言再熟悉不过,烛火幽暗,躺的人过于乖巧与端正,使得她只能瞧到半边脸,极深的曲线衬着唇鼻,五官是可见的精致,这样一张脸放在京师,又有几人不动心。 萧婉吟探上白皙的手,至王瑾晨耳侧时突然悬住,她在一双明眸之中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犹如照镜一般,让一向从容的自己竟慌了神的将手收回,撇头轻轻道了一句,王侍郎睡觉都不关灯的吗? 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经历是是非非却发现最后比之前相处时还要更为青涩,二人都明白,如今夹在他们中间的不过只有一个礼字而已,早已逾越了规矩,可是又处处守着规矩。 王瑾晨没有回话,只是默默的起身将房内的灯烛一一吹灭,最后伴着屋外洒进来的微光摸黑上了床。 房间本就不大,床榻只供单人歇息之用,因此二人躺下便显得有些拥挤,尽管小心翼翼可还是触碰到了臂膀,隔着一层单衣肌肤微微发热,卧榻之侧乃朝思暮念之人,如此,怎可能安然入睡,许是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氛,王瑾晨便借着这份安静开口道:明日去见波斯的王,我已让人将大周战胜诸国的消息散布周边国家,不出意料的话明日见面便可谈妥。 萧婉吟顺着她的话问道:做到了女皇心中所喜的万邦来朝,你便可全身而退了么? 漆黑的夜色中看不见有心人皱眉,也看不见那苦涩的容颜与神情,万般期待也只换来了她一句同样的回答,睡吧。 翌日 一声鸡鸣,将睡梦中的人拉回现实,一向浅睡的人昨夜不知为何竟睡熟了过去,当迷糊的睁开眼时才惊觉想起自己身在异乡,陷入熟睡的还有身侧之人,好在波斯一向礼唐,亲近中原,而波斯酋长阿罗憾又曾亲抵东都洛阳朝见高宗皇帝,因此对于中原来的人波斯国人一项礼待与尊敬。 察觉周围异样,萧婉吟便从睡梦中苏醒,醒来时却发现有一双眸子正盯着自己看,惊奇却又不意外,我怎睡着了... 萧婉吟从榻上坐起,先醒来的人已经将公服与幞头穿戴齐整,红袍金带,斜坐于床沿,干净无瑕,不失读书人的气质但又有点过于呆板,然明眸之下藏着的却并非敦厚。 王瑾晨见她醒了便指了指桌子上的早膳,波斯亲唐,武周虽改制,可在外人眼里与唐无二,更何况大周战胜了西突厥与吐蕃的合攻,这个天下,必定以东方为中心,所以七娘不必担心我的安危。 王侍郎不想带妾身去波斯王宫直说便是了,何必如此拐弯抹角。萧婉吟从榻上爬起,习惯性的坐到了镜前,欲要梳妆却发现自己并未带任何胭脂,双眼之上那对英气的眉毛也给她做了提醒。 王瑾晨起身走到桌前,伸手摸了摸盖盖的几个波斯式样碟碗,见还有温度便将手收回,临出门前抬头望了一眼对镜安坐的女子,昨夜的问话,心中一直有个极为明确的答案。 萧婉吟朝门口传声处转头,什么? 如不能带你一起走,我要何全身而退。王瑾晨道。 萧婉吟楞坐在精致的木椅上抬头对上一双极认真好看的明眸。 一时间,百感交集,她不知道该回什么,想不到要如何回答,而门口的人也没有给她回答的时间便转身迈步离开。 床榻还留有余温,在人走后,房间彻底安静,呆坐在镜前的人冷冷的盯着自己,未久,回过神后又将甲胄与佩剑穿戴上,朝先离开之人的踪迹追了上去。 初夏的风还带着春日的几分气息,早晨的露水从葡萄腾架上滴落,朝阳初升,街道上人影错落,脚步追寻着脚步,诸国语言夹杂,百花缭乱。 第139章 天下之枢 波斯宫殿 波斯酋长穿着有花纹的衣裳,宽袖,交领右衽,比中原服饰要简易,正安详的坐在王座之上聆听随从进言,头上微卷的黄色发丝已经全白,已近八十高龄,却看上去依旧健朗,双目有神。 阿罗憾作为萨珊王朝残存的王室,其出色的领导能力加上中原的扶持,使得他在西方具有极高的声望。 随从站在王座的阶梯下面,抬头仰视着自己的王,大周派遣使臣求见王,会不会是因去年突厥与吐蕃攻周,您替女皇周旋与肃清西方势力,才使得这场战争结束的如此快,女皇惦记您的功劳所以派了使臣来慰劳。 阿罗憾盯着大殿的殿门,昨日东方使臣一行人进入波斯的第一刻他便通过哨兵知晓了,汉人的服饰最是繁杂因此也极好辨认,尤其是他还曾在中原做过官。 阿罗憾倚坐在王座上一手支撑着满是白须的下颚,冥思了一会儿后站起,侧头吩咐道:命诸臣随我一同出去迎接。 恭立的随从抬起一只手放在胸前弯腰道:遵命。 老旧的宫殿里,区别与波斯服饰的圆领公服与金色的革带很是醒目,波斯酋长带着残存势力本就不多的几个臣子走出正殿亲自迎接这个突然到访西方的中原高官。 使者这边请。波斯的官员对穿着中原官服的年轻人很是礼貌与恭敬,稳步穿梭在人并不多的宫殿里,忽然听见前方传来几声怒吼。 来使尚未感到诧异,只见波斯官员已经变了脸色,尤其是侧抬头看见来使的样貌时心里便突然慌张了起来,边走边思索了一会儿后在宫廊分叉口止住了脚步,使者请走这边。 王瑾晨的随从见之上前呵斥道:波斯只是大周的属国,你们的王尚且是天子之臣,而你眼前这位是天子亲封的近臣,怎可屈尊入道偏门。 波斯官员听后吓得脸色苍白,连连解释道:诸使有所不知,我王的长孙脾性古怪,且好长相清秀的中原男女,按中原的话,说是纨绔也不为过。 随从还想说什么,只见王瑾晨抬起手,人家也只是一番好意,一扇门而已,不必如此。随从只好退居主人身后就此作罢。 风吹动着城墙上的旗帜,碰面的两行人中,为首的皆为深色的红袍,拜访之人齐整的衣冠衬托着其清秀爽朗的面貌,而穿在老者身上则多了几分干练与威严,阿罗憾走上前,一见如故般的握住了王瑾晨的手。 老夫当是谁,原是秋官侍郎。 阿罗憾道着一口流利的洛阳正音,王瑾晨这才想起他在洛阳居住的年数比自己的年岁都要大,大酋长识得下官? 载初元年二月十四日,皇帝陛下在神都紫微城洛城殿亲自策问贡士,老夫曾在殿廊上瞧见过王侍郎。阿罗憾解释道。 大周延续前唐,因此遗留的旧臣之中还有不少异族,王瑾晨听过这个波斯皇帝之子,先时唐人称之为波斯国大酋长,但一直未曾见过面,又或许是自己从未留意。 原来如此。 阿罗憾在朝多年,亦知眼前人是女皇极为器重之人,其宠爱程度不亚于白马寺那个伪和尚,即使自己的虚衔比其官阶要高,但仍旧表现得极为恭敬,王侍郎殿中坐。 阿罗憾攥着苍老褶皱的双手,因周易唐,而自己又作为唐臣曾为先帝效力,便一直心存惶恐,这几年来极为想要替大周效力夺取功劳以此获得皇帝的信任,侍郎来到波斯,可是天子要臣做什么吗? 王瑾晨轻轻摇头,刚坐下不久便又撑着地毯起身,下官此次来是有事要与大酋长商议的。 阿罗憾随其起身,王侍郎请言。 陛下登基已有三载,然却一直为是否正统一事困扰忧心,大酋长居中原已久,想必也知儒家治国之道,华夏至今历数朝共千年之久,陛下以女身登基为帝成千古,引天下诸学、士所不满。王瑾晨道。 波斯亡国,阿罗憾久居中原,因此对中原朝政很是熟悉,女皇陛下的困扰,我一直知道,作为大周的属国,此次战争,我也是拼尽全力才让西方势力肃清使之没有卷入与中土之间的混乱让大周朝皇帝陛下再增苦恼。 一阵狂风卷起风沙,将尘土带进这座重拾繁华不久的老城,穿着各异的商人骑着骏马牵着数十只骆驼,驼铃声伴着酒馆内的胡琴奏乐阵阵响起。 宫殿门 一个黄头卷毛,浅蓝的瞳孔,连带着络腮胡子的年轻人骂骂咧咧的从宫中走出,其穿着打扮与身侧跟随之人稍有不同,额间系带环绕正中间还镶有一颗璀璨的蓝色宝石。 宫门外有几匹骏马,马鞍与马饰并非西域之物,牵马的人衣冠与长相也十分不同,那双蓝色的瞳孔一眼便瞧中了这群从中原来的汉人,起初并未在意,直到目光扫视到其中一个手握着剑柄目光朝向宫城一动不动的年轻便衣士卒。 分卷(105) 咚!钟声从寺中传出。 因而我奉皇帝陛下密令,诏波斯国大酋长阿罗憾为天子聚拢四海之国归顺大周,始皇帝扫六合祭天刻碑,如今天下一统,万国朝宗,如此盛世理应建碑铸文。 陛下遣我回西方,应是早知有今日了。阿罗憾低头道,旋即抬头注目,中原天子颂德以鼎铭记,陛下功德区区方鼎不足矣纳之,侍郎... 既然是诸国所献,当然要听取诸国的意思,不过...王瑾晨摩挲着光滑的下巴,我倒是有个名可供诸君参考。 侍郎是当世之才,还请指点。阿罗憾道。 天枢星谓北斗第一星,《战国策秦策》有云,今夫韩魏,中国之处,而天下之枢也,论语也有言,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天枢? 王瑾晨点点头,此议,大酋长意下如何? 天子之令,臣不敢违,不过还请王侍郎回去替我请求宽限些时日,我要走访诸夷劝说。阿罗憾回道。 王瑾晨想了会儿,大酋长需要多久? 阿罗憾伸出整个右手,朝王瑾晨示出掌心。 好。 钟声从北侧传来,伴着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男人身材硕大,直将她眼前的光景遮住,也将她眼里的城池尽数掩盖。 这位小郎君,我家主人见您面善,想请你喝这西域最好的美酒,不知郎君可否赏脸?男人的中原官话说得很是顺畅。 萧婉吟仰头看到男人身后站在远处观望的黄毛,颇有些中原纨绔子弟之像,在下随主人出来行公务,还请足下不要为难。 主人可是城主之孙,郎君若应允... 城主之孙?萧婉吟亮着眼睛道。 正是。 萧婉吟再次瞧了一眼黄毛,以及宫殿门口那些拦着她入内的卫兵,人还在里面同波斯王谈判,此时不宜生事,她也不想惹什么事端。 抬出身份却依旧遭到婉拒后男人没法交差,便有些惊慌失色的吼道:城主是波斯王,大周皇帝亲授其官,郎君莫要不识好歹。 站在远处等候消息的黄毛因为等待的时间太久而开始变得极不耐烦得朝他们走去,同时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与男人一样体型健硕的男人。 宫殿内的商议早已谈妥,大周女帝的声望以及手段早就传遍了四海,波斯萨珊王朝最后几任末代帝王中便出现了两位女王,而阿罗憾便是在这两位女王执政期间长大成人的,亲眼所见,亲身所历,且西方并不像东方如此,比起性别,他们更注重继承人的纯正血统。 阿罗憾亲自起身将王瑾晨送出宫殿,侍郎急着回神都复命,我也不好强留,路途遥远,稍后我派人护送侍郎回京吧。 下官从军中出来,临行前将军派了一队人马护送,不劳烦大酋长。 刚走出宫殿,阿罗憾正想着亲自送使臣出城邦,只见一个中原着装的汉人跳下马箭步上前,脸露愁容的凑在王瑾晨耳侧小声嘀咕了一阵。 酋长惊疑间,红袍来使脸色大变,皱眉与之对视了一眼后跑向马匹纵身一跃,连半个字都未来得及向他吐露。 主城之中有维护治安之所,两帮人马各自鼻青脸肿的分站在两边,首座上的人穿着银甲,旁边还坐着先前那个黄毛,身上并无伤痕,一脸得意的望着底下,还以为是个郎君,没有想到竟是个女子。又瞧了负伤的下属,皱眉道:本事还不小。 缠斗中被撞落了簪子,三千青丝便从头上散开,加上极似女子的精致五官便让黄毛一眼识破,也震惊了一起来到波斯的同伴。 面对眼前的棘手事,法官很不自然的揉搓着双手凑到黄毛身侧低着脑袋用波斯语小声道,他们是从大周朝来的,刚刚卫兵来报,今日的确是有大周使臣抵达了城邦,且面见了王,您看此事能否... 她偷了我的东西,便要被砍掉双手。黄毛大怒,这是我们的律法。 法官皱起泛白的眉毛,扭头望向被堵住嘴的众人,深知这只是王孙为抢人的栽赃,这... 黄毛随着站起,轻轻捏着双手走到萧婉吟身前,说着自己心里的小算盘将萧婉吟口中的白布解开,你若是做我一年的奴隶,便可免去这断手的残酷刑法。 呸! 黄毛闭眼侧头,旋即伸手摸上脸庞,至他成人,仰仗祖父的声望还从未被人如此侮辱过,瞬间变换脸色大声道:她打了我的人,如今还侮辱我,我有权自己处理吧,法官? 怕事的法官眉头紧锁,走上前弓腰小声道:您这样做要是被王知道了... 中原刚结束战乱,你以为皇帝还有工夫管西方之事?黄毛扭头,她需要我父亲,你听过中原的一句古话吗,天高皇帝远。 法官低头不语,黄毛便当他是答应,欣喜的挥了挥手道:带走。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官署门口骤然停止。 慢着! 作者有话要说:  半架空,有些内容为虚构,请勿上升正史。 第140章 君问归期 一道着急又担忧的声音从门外传入,穿堂而过的清风带起红袍的衣摆,因赶路得匆忙,红色圆领袍上便多了许多褶子,腰间的金带也有些拉跨,尽管如此,来人入内后示人的精神面貌也依旧极佳,若少年,云淡风轻。 被捆绑扣押的随从们爬在地上抬头瞪眼,一抹红色闪现,让眼眶瞬间变得湿红,来人只瞧了趴在地上的众人一眼旋即便将目光移到被几个卫兵紧紧扣住的女子身上。 黄毛瞧见红色公服并不陌生,因为他的祖父也有,但他也不惊恐,若在洛阳,今日情形他可能会做退让,但此地是波斯,离神都洛阳数千里远,他便是将人杀了抛尸荒野,再随便编个客死的理由便能糊弄过去。 你是什么人?黄毛趾高气扬的问道。 王孙会言我中原官话,想来是同阿罗将军在洛阳待过不少时日,秋官侍郎王瑾晨,奉命出使,他们都是我的随从,这就是王孙的待客之道?王瑾晨问道。 你的护卫偷了我的东西,不但不承认还打伤我的人,来使既然到了他国,便要入乡随俗。黄毛回道。 王瑾晨听后半眯起双眼,从容不迫道:他们都是武威道大总管王孝杰将军麾下的精卒,王将军治军严谨,他们身上哪个没有军功,富贵不愁,何故要偷窃王孙的东西? 小子,我说的是她,难道王将军麾下还有女兵不成?黄毛指向萧婉吟,王侍郎奉命出使竟带个年轻女子藏在护卫之中是何居心? 居心?王瑾晨侧头看了一眼,眯眼笑道:王孙栽赃本官之妻,强加要人又是何居心呢? 妻子?不仅让黄毛大吃一惊也让底下一众人彻底蒙了。 孽障!一道浑厚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入,让黄毛变得有些惊慌。 阿罗憾气冲冲的走上前一把揪住想要逃走的黄毛耳朵,揪到萧婉吟跟前死死按着他的脑袋怒吼道:还不快给夫人道歉! 很显然,适才王瑾晨与长孙的对话他是听见了的,想到自己日后还会回到神都又或者是继续为大周王朝为女皇陛下卖命,他便不敢得罪这个行走在御前的天子宠臣,关于秋官侍郎的妻子,阿罗憾只知道那位故去的嫡妻,至于后来知否续弦再娶他不得而知,不管秋官侍郎说的话是真是假,或因二婚所以并未宣扬,又或者是为了维护此女子才如此说辞,总之他都只当是真的。 祖父...黄毛扭过头惊恐的望着勃然大怒的祖父,这里可是波斯,您才是波斯的王。 波斯萨满王朝早已亡国,若非天朝上国相帮,哪还有波斯国。阿罗憾怒斥道。 黄毛害怕祖父的怒火,便忍者怨气将头低下头拱手道歉,冒犯了夫人,还请恕罪。 萧婉吟揉着刚被松绑的手腕走到王瑾晨身侧只字不言,阿罗憾便为难的看向红袍,红袍背向,他便只瞧得一副消瘦的背影,王侍郎,逆子不懂事,您看? 王瑾晨抱合着双袖,转身眯眼笑道:大酋长是有功之人,名镇四夷,功勋卓著,日后说不定能入阁画像,流传于世。 阿罗憾听懂了话意,便将手置于胸前弯腰道:愿为陛下的江山,献己绵薄之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旁侧站着的波斯卫兵连同法官也都随阿罗憾一样朝中原来的高官行礼,很快,一行人都被松了绑,但是没有人敢问堂上发生的事,只待到了安静无人之地才敢有人躲在私下小声揣测着萧婉吟与秋官侍郎的关系。 亲自出城将人送走后阿罗憾将长孙又是一顿骂。 这里是波斯,是祖父的领土,就算他们死在这儿,您只要向皇帝说他们是死在了大漠的风沙里,又有谁会起疑心呢,皇帝在京城,诸国夹击自顾不暇,哪还有余力管我们西方的事。黄毛不甘心道。 你知道他是谁吗?阿罗憾怒瞪着长孙。 不就是女皇陛下派来的使者。黄毛不以为然。 他是皇帝身前最得宠的臣子,两榜进士出身,年仅二十三岁却居六部侍郎卿贰之位,这样的人,这般年纪,若没有手段与本事,他又如何能两度监军,稳居于此。 那咱们把他杀了,死人又能耍什么手段?黄毛反驳道。 你以为老夫怕的是他?阿罗憾摇头,你太不了解中原的局势,与天的厉害了。 一行人经波斯宫廷的医师处理了伤口后骑马跟随着一架马车出了城,此外波斯酋长阿罗憾还增了一车干粮与葡萄酒与几只引路的骆驼。 阵阵骏铃声响起,伴着护卫们细碎的议论声,护卫长骑马走在最前,捂着淤青的脸一声不吭,手底下的侍卫特意放慢了速度驾马凑到一块。 就说这个萧郎有些不对劲,同行这么久从不曾一道去洗漱过,还有声音,难怪那夜王监军要让她护卫。 监军的妻子不是前些年就故去了吗,这位姑娘看着有些面熟。 也许是监军的续弦继室,二婚没有大肆宣扬,所以不为人知。 马车摇摇晃晃,红袍弯腰坐在马车内,一手拿着小药罐,一手拿着系布的木条,沾了些药膏往白皙的胳膊上轻轻涂抹。 萧婉吟靠在车窗旁,侧看着窗外的风沙,继室...低头注目道:以你的身份想要化解这场局势办法有很多,为何偏要这样说? 擦药的人动作很是轻柔,听着她的话,手中动作依旧,因为...随后将小罐子盖上拧紧,抬头道:这是我的心里话。 它埋藏了二十三年,一年比一年深,我小心翼翼的挖掘,最后又被迫一点一点填上,如今我想要这样说,不可以吗?王瑾晨反问。 所以藏在王侍郎心里的,就只是拿来说说而已吗?萧婉吟问道。 王瑾晨瞪着突然范润的双目,旋即擦了擦眼眶笑道:待回去之后,我便修书回去告知母亲,亲自登门提亲。 软下心来的萧婉吟不再回绝,知道我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吗? 王瑾晨点头,旋即又摇头,萧婉吟道:一直以来,我在乎的并不是名声,哥哥卷入的是皇权的争斗,若败,族人定然不能幸免,王郎的决心使我不忍,所以今日一早你离开后我又再想,即便是死了又怎么样呢,至少我可以以妻子的名义探望,能与与你同葬,至少...心是活的。 长寿三年四月。 门下,武威道大总管王孝杰,破吐蕃退突厥...拜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擢封清源县男。 收到封赏后王孝杰再次入宫谢恩,君臣单独会见,皇帝屏退左右内臣。 监军此次为何没有同王卿一道归来? 紫袍端着笏板恭立在殿阶下,回圣人,王监军说战胜诸国那只是短暂退敌,并不足以让天心开怀。 皇帝睁着深邃的眼眸,哦? 王孝杰将带来的一副卷轴献上,圣人,这是王监军晚归的赔罪,还请圣人御览。 守在殿口的内臣见之便低着脑袋小步快走上前将卷轴转呈上台阶,皇帝侧低头瞧了一眼内臣手里似画的卷轴,朝王孝杰问道:这是什么? 王孝杰朝高延福示意了一眼,高延福便伸手将其打开,确是一副画作,画上的小人儿服饰各异,密密麻麻的簇拥在一起叉手弓腰,面朝东方,足有万人之多,空白之处还题有,涂山之会,诸侯承唐虞之盛,执玉帛亦有万国。 高延福借机笑眯眯道:昔日大禹下令命天下各国齐赴涂山盟会,才有了华夏首次的万国来朝。 皇帝没有表现出喜悦,双目极为平淡的看着画像,四夷宾服、万国来朝,前朝隋炀帝不就是为了这圣王之业不惜断送江山与性命吗。 隋炀帝急于求成,不顾民间疾苦,刚愎自用,滥用民力,穷奢极欲才会导致亡国,而陛下体恤臣民,明察善断,是国朝的圣天子,王将军又为陛下大败吐蕃与突厥联军令四海臣服,经此一战,天下诸国,谁又敢不听陛下的号召呢,万国来朝,必然会在大周朝重现。 后世传颂的千古帝王业没有哪位君王是不想要的,即便皇帝已经年过七十,然登基不过三载,当野心得到满足,心中便只剩帝王伟业的雄心。 她何时归来?皇帝问道王孝杰。 按行程,应在七月。王孝杰低头回道,旋即抬头奏请,圣人,是否让臣派人前去官道接应? 皇帝闭眼摇头,让她自己回来吧,不要走露任何风声,今日也只当你入宫谢恩。 王孝杰不是很明白皇帝的做法,但很显然皇帝对这幅画,观看的眼里虽然充满了平淡,但是心里的满意却是藏不住。 分卷(106) 喏。 第141章 官人娘子 是夜 一处院子里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屋内没有掌灯,一束银色的月光从门缝透入很快便消失不见,白底的翘头黑皮靴抹黑走到屋子一角,幽暗阴森的环境下只瞧得见一双发亮的阴狠眼眸。 主人。 微光从窗户边透进,只能看得见男人脸上的轮廓,以及下颚所留的细长胡须与阴险的目光,如何了? 秋官侍郎并未同王孝杰一起回来,军中的消息是说往西去了,王孝杰归京但监军未回圣人应当是知道,但是圣人那边却没有一点动静。 男人抬手捻着细细的胡须,往西去了。 秋官侍郎如今远离京城,用不用小人...弓腰站在男人跟前的下属抬头露出一个狠厉的目光。 男人抬手制止,一个那么大的活人没有回来,京中却无人提起,这恐怕是圣人的意思。 下属点头,主人深思熟虑,魏王那边近日与朝官走动频繁,因此次战事胜利,似乎是要给圣人上尊号。 男人眯起狡猾的双眼,魏王这是认命了么,甘做棋子。 一个月后 朝廷的公文由都进奏院向各道州县传递,各州官府的衙役们将朝廷的文书用告示张贴出来,因百姓不识字,县官便让识文的衙役逐字念出。 裹幞头的衙役拿着一卷公文,长寿三年五月甲午,圣人御则天门楼受尊号越古金轮圣神皇帝,大赦天下,改元延载。 停留告示附近的马车由车夫驱动着离开,掀开一角的车帘也被放下,才是六月,圣人的尊号是五月加的,这里离长安还有几百里,如今州县的消息倒是来得也快。 频繁更换年号,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女子回道,至少苦了史官。 红袍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盯着她轻声问道:回一趟长安否? 回。 红袍自登第以来定居洛阳,祖宅也在越州,长安于她而言,从来不是家,至于为何要用一个回字,是因为,它是这场隔世之梦开始的地方。 几日后 雍州 马车即将抵达长安城时王瑾晨探出车厢对着护卫长吩咐道:往城南的启夏门入城吧,先去一趟芙蓉池。 精阳六月,太阳灼烧着大地的植被,正午时分除了劳作的农夫与讨生计的商人,路面上几乎见不到其他人,偶尔有几个世家子弟,还都由奴仆撑着平日里遮雨的油纸伞,一边拿着团扇跟在后面扇风。 骑在马上的护卫们一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则在脖颈间擦拭着不断冒出的汗水,很快,后背便湿了一大块,圆领衣襟上的脖颈也被晒黑了许多。 一行人进入芙蓉池,一阵凉爽的风经过湖面向他们吹来,护卫长示意车夫驾停马车,随后从马上跳下,步行到车厢旁,侍郎,已经到了。 被烈日灼烧过后,养在富贵人家花苑里的百花都没了生气,只有芙蓉池中的芙蓉依旧亭亭玉立生机盎然。 你瞧,天时也希望我们回长安,巧是六月,芙蓉开得最盛之时。王瑾晨站在池边感受着身前徐徐吹来的凉风,将夏日的疲倦一扫而空,神清气爽,才不过几年,恍若隔世。 咚! 洪亮的钟声从长安城的寺庙中传出,王瑾晨微微抬头看着数丈高的城墙,听到钟声她想到的竟是城内坊中的道观,不知几位道长如今可安好。 迁都洛阳,皇室宗亲与达官贵人皆随了去,长安城没了这些权贵相斗,自是清静不少,道长们也可以落得清闲。萧婉吟倚在池边的木栏上伸手轻轻抚着葱郁的荷叶。 对话间,两个扎着垂髫的孩童跑向池边,年纪稍大一点的男童拉着另外一个女孩儿想去折那池边一朵待放的菡萏。 孩童的嬉闹声引起了二人的注意,王瑾晨瞧着附近除了自己人便没了旁人,正午时分都蜗居在家中乘凉吃冰,连这芙蕖盛开的芙蓉池都没有多少人来游玩。 随后王瑾晨招来护卫,在他们耳侧小声吩咐了一阵,只见他们将腰间的横刀解了走到两个孩童身侧折下几朵芙蕖递予,没过多久远处传来一阵哄笑声,几个护卫与两个孩子嬉笑,一直到其家人找到池边朝护卫们连连道谢他们才作罢回到原来的位置。 没过多久后,一个年轻妇人穿着襦裙,怀抱着手握菡萏的小女孩儿,极小心翼翼的靠近二人,护卫长准备拦下时被王瑾晨所止。 妾是来谢官人与娘子的,妇人误把亭内的官员与女子当成了夫妻,两个孩子贪玩,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下人寻了好久才知是到了这芙蓉池,可把一家子人吓坏了,得幸遇到了官人与娘子,细心着人看护,实是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而已,娘子客气了。 见官员没有当官的做派与架子,举止谦和,妇人柔笑着赞赏道:官人看着面善,又极心细,娘子是个有福之人。 我做我该做的,是否福气,都只能由夫人体己可知,至于旁人说的,都不能算是。王瑾晨转头看向萧婉吟,我不知道夫人心中所想,我只知...这是我的福分。 萧婉吟倚在木栏上略显慵懒,听到这番话后将头撇过与之对视,夫君难道不知妻子所想这算哪门子心细。 王瑾晨僵在原地,随后又因萧婉吟这句话而暗自窃喜,妇人抱着孩子勾起嘴角浅笑,看着官人与娘子的年岁,当是刚成婚没有多久吧,郎情妾意,也羡煞奴家。二人没有回复妇人,妇人便转身朝亭子外轻轻招手。 一个做婢女打扮的小姑娘提着食盒稳步走入亭中,大娘子。 这是妾才从家中做好的,想着酷暑难耐,特意拿出来给官人与娘子消暑。妇人将孩子放下,从婢女手中接过食盒打开。 一股冰雾从盒内冒出,酥的香气顿时飘满整个凉亭,因姑娘爱吃甜食,便在这冰酥里加了点蜜糖,如今拿来献丑,权当是给官人的谢礼。 两个巴掌大的圆碗装着白色的如酪一般的饮品,下面还刨了半碗碎冰,黄色的蜜糖搅在中间,看着极为诱人。 萧婉吟见之,认真的瞧了一眼妇人道:长安冰雪,至夏时,价可同金银,非寻常人家可有之物。 一碗消暑的饮品罢了,妇人为之惊奇,眼前的女子应也出自大户,不过想来官人如此年轻便穿绯红,妻子的家世定然也不会差,旋即笑道:夫家姓王,君舅与几个小叔叔都在朝做官。 王姓?王瑾晨疑道,可是琅琊王氏? 正是。妇人点头,鸾台侍郎王方庆是妾的君舅,因有些琐事前几日才回雍州咸阳老宅,今日稍稍得空便带了两个小娃娃到这长安城来逛了逛。 王瑾晨笑了笑,却并未自报名讳,而是接过妇人递来的冰饮尝了一口后才端给斜坐在木围栏上的女子。 见二人收下且都尝了,妇人这才笑眯眯的收起食盒,官人与娘子赏花,妾便不好意思再打搅雅兴,今日真当是谢谢了。 良久之后,王瑾晨望着两只空碗,妇人早已离开,她便只得又差护卫将碗送到咸阳去,好在是大族,寻人也方便。 连过路的妇人见了都以为是,王瑾晨走到萧婉吟身后,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七娘方才那番话... 那番话怎么了?萧婉吟扭头,稍稍抬起双眼盯着王瑾晨的眸子。 王瑾晨忽然笑了起来,微微弯腰道:我从来也不是心细之人,只是因为你,而对周围多了几分留意与警惕,恰好看见了两个在水边玩耍的小娃娃,无人看守又不知池水深浅这才叫了他们两个。王瑾晨随后又凑到萧婉吟的耳侧从怀中拿出一个用手帕小心包裹的物件,打开之后是一根带有香味的金簪,与她身上所散发的极为相像。 她并不知道,这只本已归还的金簪,被丢弃之后又回到了王瑾晨的手中,直到那日东宫案发,王瑾晨压低了声音道:适才与夫人所言,句句出自真心。 王瑾晨的年岁再加上如今的官阶可谓是一帆风顺,这在世人眼里所认为的福,在萧婉吟心里却并不觉得是,你遇见我之后,哪儿还有什么福气可言? 七娘就在我眼前,历经了这么多,你我都安在,这难道不是福气么?王瑾晨笑着回道。 等何时你能全身而退,带着我隐居,不再与复杂的人心相斗,那才是福气。萧婉吟摇头,盯着她腰间极显眼的金带,倒头来,最初有的东西,反而是现在最奢望的,如今已经得到的东西,却是紧紧缠身,扔也扔不掉。 王瑾晨抬手轻轻擦着萧婉吟有些悲伤的眼角,那就暂时不扔吧,我用它,给你一场名满京城的婚礼,让世人都知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第142章 邀功请赏 玄都观 青烟从三清殿中袅袅升起,观中香火依旧极旺,即便是在盛夏也有不少人头顶烈日入观祈福。 几年未见,观中的坤道并无改变,而王瑾晨则多了几分官场上的世俗气息。 坤道见二人同来并不以为奇,手中拿着念珠,将几炷香插入香炉之中,嘴里还喃喃了几句她们听不懂的话。 萧婉吟拉着她朝殿中供奉的三清跪拜,王瑾晨站在席垫前抬头仰望着三座神尊,玉清,上清,太清。 玉清元始天尊授人以道,上清灵宝天尊断人生死,在下的生死与福祸,天尊可知?王瑾晨问道。 坤道收回将敲锣的木锤放下,天尊跟前的二人一跪一站,看着站立发问的红袍官员,施主觉得,生死是由什么所定? 反正不由天。王瑾晨回道。 施主既不信,又何故来此?坤道言。 王瑾晨听后愣了愣,旋即撩开衣摆屈膝跪下,坤道便转身,福祸相依,施主红袍加身是祸不是福,红色既是血光之灾。 坤道的话王瑾晨并不是很相信,而跪在一侧的萧婉吟却睁眼站起追问道:血光之灾,难道没有解救之法吗? 看天意。坤道回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施主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犹如悬丝。 半刻钟后 哒哒哒,旁侧的功德箱中被人扔进了几串铜钱。 大殿殿阶前的报钟被一名年轻的乾道敲响,道长所言无非是世人通用之语,位高者摔而必亡,七娘不必太过在意。 话是如此,可却并没有说错。萧婉吟停下脚步,回神都后,你早些提亲吧,我有李家的休书,本就不用服丧。 王瑾晨楞道:休书? 是李昭德的长子给的,原以为用不到。 王瑾晨没有再继续刨根问底,只是点答应。 洛阳 安全抵达神都之后,护送的几个士卒便辞别王瑾晨回到军中,萧婉吟并没有与她们一道归来,而是稍迟了几日。 归京的第一时间她并没有即刻进宫面见皇帝,而是独自骑马回了修文坊的宅子,离去一年,王宅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有平日里跟随的小丫头好像瘦了些许。 王瑾晨摸了摸小环的头便将长安叫去了书斋,前几日可收到了我的来信? 主人的信小人收到了,东西也已经准备齐全。长安拱手道,随后抬头小心翼翼的望着王瑾晨,只是不知,主人要向神都哪家小娘子提亲? 王瑾晨只是低头写着一张黄麻纸,长安又道:主人如今是正四品的朝廷大员,续弦不比纳妾,是否仓促了些? 王瑾晨望着一张纸上的生辰八字与另外一张写满了小字的宣纸,随后将其折叠好装入信封之中,等做好这些后她才想起来回话,遂抬起道:适才你问我是向哪家提亲? 长安点头,是小人问的。 兰陵萧氏。王瑾晨道。 长安听后惊恐的睁着双眼,萧氏有几房,而主人口中的兰陵萧氏定然不会是别家,而是他们所熟知的王宅旧人。 主人,七姑娘刚丧夫,您此时去提亲,恐遭人非议。长安提醒道。 那就让他们议论好了。王瑾晨回的很是淡然。 长安却为此焦虑不安,主人归来是立有大功的,再得封赏便要列卿相之位,朝中多方势力争斗,此举恐遭肃正台弹劾,再者这于七姑娘的名声也是有损的,长安并不是想阻扰主人与七姑娘之事,深知主人爱慕七姑娘,可是这段时间正是... 好了,朝廷哪日不是在风口浪尖之上?王瑾晨打断道,难道我要因此一直退缩不成?我生来不是把荣耀做给旁人看的,我只图自己舒心,而不是活在别人的看法与唇齿之中。 长安见他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言,从袖口内抽出一张帖子,这是张罗的清淡,雁都是买的农户家中相貌最好的雁,现今饲养在后院中。 王瑾晨接过记册打开仔细的翻看了一遍,又道:你瞻前顾后的委屈着,倒不如大胆的活一回,也不枉来这人世一遭。 长安只愿主人一生平安顺遂。 太初宫 空旷的殿中放置了几盆降暑的冰块,皇帝倚靠在龙榻上,带着点点倦意。 秋官侍郎王瑾晨奉旨监军,延期归朝,还请陛下责罚。王瑾晨一手拿着笏板跪伏于地请罪道。 大破突厥与吐蕃的合攻,卿是有功之臣,朕又如何能罚之呢?皇帝摩挲着金椅上的龙头,不过,卿为何要去波斯? 不等臣子回答,皇帝将身子坐正继而道:战起之前朕已派波斯的王返回他的故土,是为阻扰西方干涉我东土之事,卿此去,何为? 王瑾晨抬头回道:大周边境盘踞的诸国狼子野心,此次战胜令大周朝名声大镇,四夷宾服,遂借陛下之名出使波斯,让阿罗憾与其他诸国酋长向陛下献礼。 分卷(107) 什么礼? 大周万国颂德天枢。 你起来吧。皇帝起身,随后从殿中走出。 王瑾晨拿着笏板从地上爬起,抚了抚膝盖后转身跟随皇帝出了殿,皇帝负手站在殿阶上抬头仰望着侧前方的明堂,明堂北侧是礼佛的天堂,比明堂还要高出数十丈,抬眼望去见不到顶,高耸入云。 这几座殿堂的修建你可知耗费了多少钱财?皇帝说道。 王瑾晨仰头看着足有百丈高的天堂,旋即叉手道:陛下是担心耗费国力么? 斥巨资建一根没有任何作用的柱子,卿以为划算吗?皇帝扭头问道。 天枢并非一根柱子,乃是天下的权柄,是天下的中心,让世人都能够明白,这天地的中心是在大周神都洛阳城,如今的洛阳城可盛当年长安,端门外居住的诸国王室以及街道上行走的胡人不比汉人少,再者,天枢乃是诸国首领集资所献,而非陛下之私。王瑾晨回道。 皇帝深沉的望了她一眼,你倒是极会说话,朕应将你放在春官,去做外交才对。 臣都是仰仗陛下之威才敢如此。王瑾晨谦虚道。 皇帝转身欲要回殿,王瑾晨见之便也匆忙转身,追喊道:陛下。 皇帝没有顿下步伐,负手背对着淡然道:朕知道你想要什么,朕也看到了你与他们不一样的忠心,许是女子之心终究要细一些,因此你能够感知我的处境与不易,朕会给你,比你想要的更多。 王瑾晨离开紫薇城不久后凤阁的官员便拿着诏书骑马赶入修文坊,几乎是踩着她的脚印后一步赶到王宅的。 登门前,官员将布袋里沉甸甸的金子摆放齐整,又将与爵位对应的章摆出,理了理衣袖这才提步入内。 门下,延载元年,秋七月,秋官侍郎王瑾晨监军有功,赏金五百,封武宁县男,赐婚兰陵萧氏已故徐州刺史嫡七女。 前面的封赏王瑾晨并未在意,后面的赐婚却让王瑾晨大吃一惊,抬起颤抖的双手接过诏书,深深皱起眉头喃喃不解道:难道这就是陛下所言的更多吗? 通事舍人笑眯眯的搓着双手将眼前的高官扶起,万州武宁县,天授二年改唐兴县所置,可谓是一朝一个名,已然成为了国朝的象征,此县名还从未被拿来赐过爵位。官员没有提及赐婚一事,在朝官们看来,加官进爵的封赏才算是好事,而赐婚,尤其是将已经嫁过的女子赐婚要员,绝非喜事。 同样的赐婚诏书,萧家也收到了一份,恰逢萧至崇从官署中归来便接了这道让其吃惊的旨意。 料谁也没有想到皇帝会将一个刚亡夫不久的妇人嫁给一个仕途正盛的朝廷大员,这于已经不再管妹妹琐事的萧志崇来说是个天上掉下来的喜事。 母亲,怕是上天垂帘我们萧家,不忍祖宗的基业衰败至此,若是有个作为宠臣的妹夫,萧家何愁不振。说罢,萧至崇将诏书捧在怀里,寻来家中的管事差人出去寻已经离家许久临前告知家人去了长安的嫡亲妹妹。 修文坊内,王瑾晨没有细想皇帝赐婚的缘由,原先准备的提亲照常不误,先是提前修了一封书信送去越州告知母亲,而后便去城西找了神都最为有名的媒人做媒,至昏时,亲自提着双雁登了萧氏的大门。 深知二人的旧情尚在,王瑾晨的登门提亲便让萧至崇以为是他自己向皇帝邀功请赏求娶的萧氏。 赐婚的消息传得极快,外面皆传言是秋官侍郎监军立功归京后向皇帝请的旨意,像是有人故意散播一般,没过几日便弄得满城皆知,风头正盛之时,萧婉吟也回了神都,且走的是小道,并不知赐婚一事。 第143章 亡于君前 半个月后 在阿罗憾的号召之下,诸国纷纷响应派遣使臣或首领亲自赶赴神都洛阳,边关的奏报频频传入宫中。 是日清晨,一份特殊的奏报从东方海上而来,与奏报一起的还有几个和尚以及头发剃得有些怪异的东瀛人。 奏报经凤阁,由凤阁舍人掌侍进奏,凤阁舍人逄弘敏将其整理后上呈皇帝。 启禀圣人,是东瀛倭国女首领的上书。 高延福从殿阶走下接过凤阁舍人所呈的奏疏转递给皇帝。 自登基之后,许久不曾听到东瀛的事迹,先帝朝时东瀛派遣使者来朝是诸国中最为勤快的。 说来也巧,东瀛的女首领与圣人竟是同一年登基的。高延福眯着老眼恭立在皇帝身侧。 皇帝抬手拿起册子,东夷与西戎皆有女君所出,我中原又为何要一直墨守成规,能统治江山御万民者便是帝王,何关乎男女。 陛下是千古帝王,开创了这大周盛世,令四夷宾服,万国来朝。高延福称颂道。 倭人遣使数次,学了那么多东西,就连这字也学去了么?皇帝盯着册子上那并不算好的文字。 诚闻大周女皇陛下威仪天下,受万民敬仰,雄才大略,野赞深感钦佩,愿同诸邦请求陛下于神都修建天枢...日本持统天皇鸬野赞良献。 皇帝听着天枢两个字眼,功德柱...这些天已经有不少国家上书请愿了。 陛下建不世之功,威震四海,连远在东海的日本都向陛下请愿,可见如今的大周朝在天下人心中的威望。高延福顺势奉承道。 逄卿。皇帝低头唤道。 臣在。逢弘敏叉手应道。 替朕留意一下地方百姓的动静,凡有地方奏章,直接取来给朕,不必过宰相耳目。皇帝吩咐道。 喏。 延载元年八月,在波斯国酋长阿罗憾的号召下,四夷共两百余国家元首前往神都洛阳向大周皇帝请求修建天枢立于紫微城端门之外,以此铭记女皇功德,黜唐颂周。 获允之后,皇帝以纳言姚璹为督作使,召番邦诸国聚钱百万亿,命东夷设计图纸,高丽人运送进献铜铁,并派遣高丽工匠赴朝为天枢雕刻。 同年九月,天象日食,祖宅收到王瑾晨续弦之事后派人至神都恭贺与提前送来家族的贺礼,生母与生父及嫡母却未做任何表态,虽是二婚,但王宅所备六礼齐全,凡张罗事宜皆由宅主人亲力亲为。 王宅一些新来的下人感到疑惑,闻秋官侍郎迎娶宰相之女的头婚并未大肆操办,如今这二婚却尤为重视,连一向不信术士的主人,竟也为了婚事将城中最为有名的老道请来占卜吉日。 就在王宅忙碌着张罗婚事时,宫中突然来了一批人。 来的不是旁人,而皇帝身侧的贴身内臣高延福,奉陛下口谕,秋官侍郎王瑾晨迁将作监,协同督作使建造天枢。 臣,遵旨。王瑾晨对于天子命其协同宰相修建天枢并没有感到意外。 高延福伸长脖子瞧了一圈,而后拉着王瑾晨的手走到一边细细叮嘱道:来之前圣人还有话要让我转告王作监。 什么话? 赐婚的诏书已经下了,人怎么样都不会跑,这一阵子婚事就先放在一边,总不能事只做一半就甩手不干了。高延福道,这做事总要有头尾。 王瑾晨明白高延福转达的意思乃是天枢的建造,遂回道:圣人迁我为将作监,我定然会协同姚相将天枢建好,还请高内侍替我回禀,微臣的婚事并不会耽误天枢的建造。 高延福听后连连摇头,六礼繁琐,圣人知道王作监对这门婚事很是看重必然不会从简,所以还请王作监耐着性子吧。 为何?王瑾晨不解,婚事是我个人之事,而天枢建造非我一人之力能成,诸国同修,即便缺了我也不会影响什么,陛下既然下诏赐婚,又为何要我延期行礼? 高延福仍旧摇头,这都是圣人的意思,小人也不知情,圣人还让小人告诉王作监不要忘了那日圣人的话,君无戏言,圣人说了便会做到,王作监是聪明人,应该能够想明白才对。 我不明白。也许因为心里有气,王瑾晨很反常的说了一句埋怨话。 中进士时高延福见她第一眼,眉清目秀,且又是个懂礼的后生,遂心生欢喜,此后的许多事情中高延福都偏向她,对于王瑾晨的气,这个而立之年的内臣像个长者一般笑眯着清秀干净的眉眼,王作监挂念着未过门的娘子,小人也明白,但气归气,这话还是不能乱说的,国朝像您这般年轻就位高的人不在少数,可权重者有几人呢?三品以上的大员皆是宗室及宠臣,但只空有头衔罢了,况且此次将您调往五监,圣人也是别有用意的。 用意? 高延福瞧了瞧空旷的周围,压低声音道:鸾台与肃正台矛盾加深,御史中丞来俊臣已被调往了殿中省,从外朝去了内朝管圣人的起居了,不过李相公似乎并不肯罢休,一连贬了好几个曾为圣人效力的司法官,就连王弘义也被抓了把柄流放琼州,将作监跟随姚相,可躲纷争。 同月,来俊臣迁殿中省中丞,遭人检举收受贿赂,贬同州参军,离朝。 身着便服的来俊臣坐在书斋一角,旁侧矮桌上摆放着一件低级官员所穿的青色公服,上面没有任何袍纹。 离京前来俊臣去了一趟太初宫想向皇帝请罪,左监门卫将军穿着软甲,内衬深绯色的公服衣襟上还饰了一对狮子,直性子的武将一向看不惯这些德不配位的奸佞小人,尤其是来俊臣如今还遭到贬谪,便抬手毫不客气的拦道:皇宫重地,州府小官无诏不得入。 还没等来俊臣说话便有一个衣上饰凤池的紫袍从宫内走出,神采奕然,从青袍身侧略过时连看都不看一眼就将其无视。 李相。 见过李相。 面对监门卫的行礼也只是点头示意,毫无一点谦虚之态。 不久前,延载元年五月,皇帝下旨修改公服,以袍纹定品级,在朝臣三品以上的官员公服上饰袍纹,文官饰飞禽,武官则饰猛兽,诸王饰以盘石及鹿,宰相饰凤池,尚书饰对雁。 来俊臣直起腰身,背对着大步向前准备上马车的宰相沉声道:李相以为将下官贬出神都,流放王弘义,自己就能一手遮天了么? 内史李昭德突然止步,站定后回头瞧了一眼,这不是殿中丞么,小心驶得万年船,怎么中丞也会栽跟头? 来俊臣回头,眼里没有丝毫恨意,依然是那张奸笑里藏刀的脸,李相还是多担忧担忧自己,真以为圣人什么都不知道吗? 本相行的端坐的正,倒是你们这些小人早就该受到惩治了,此次只将你贬出京城实是便宜了你。李昭德轻斥道。 望着满眼怒火,掌权以来一直打压酷吏的宰相,来俊臣笑道:李内史放心,来,不会亡于君前。 李昭德并未被这恐吓之言吓到,哼,老夫倒要看看,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神通。说罢甩手离去。 几日后,铜铁相继运送至洛阳,冬官征召民夫完毕,天枢开始动工修建,端门前至三桥被禁卫封锁,只留一条可供马车经过的过道。 太初宫 圣人,凤阁舍人逢弘敏求见。内臣通报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大殿中。 让他进来。 喏。 哒哒哒哒,红袍迈着稳健的小碎步躬身上前,凤阁舍人逢弘敏,叩见陛下。 起身吧。皇帝正低头看着手里的史书,自委任李昭德为相后除却军国大事,那些忧心繁琐的小事较之前便少了许多,这也令皇帝十分满意李昭德。 逢弘敏觐见,皇帝以为是地方百姓因为修建天枢而有意见,秋官与将作监来奏,铜铁不够遂拆用了农具,农乃国本,朕已命有司去处理了,地方有所动静了? 陛下让臣盯着地方百姓以及州官的奏报,让臣不必经宰相而伏阙陛下,说罢,逢弘敏抬起头将手中拿的两卷文书呈上,长上果毅都尉郑注上疏,状奏内史李昭德专权。 皇帝皱起眉头,前几日丘愔才上疏当着朕的面痛骂了李昭德一番,若真如他所言,怎不见其他几位宰相有意见? 陛下,邓注写有一篇《石论》,还请陛下御览。逢弘敏继续奏道,李昭德专权,宰相皆惧,纷纷附和,军国大事皆先报鸾台内史,而内史却数次知瞒不报,独揽朝政,石论所言,句句为真,望陛下明断。 高延福取之将其展开,数千言的论展开后足有人之高,皇帝沉默了许久后挥了挥手,此事朕知晓了,卿先回去吧。 皇帝只匆匆瞧了一眼便让高延福收起,待臣子离去后又问道:李昭德为相几年了? 回圣人,已两年有余。 两年内就让满朝文武都憎恶,也算是他的本事了。皇帝淡然道,他是耿直,却非纯良,他有雄心,亦有私心,果真比不上娄师德,不懂进退,有能而无德,不宜任用太久。 去,去将凤阁侍郎李峤唤来拟旨。 喏。 第144章 甜于心头 延载元年,内史李昭德独揽朝政,恃宠专权,群臣皆惧,引皇帝憎恶,坐罪贬为南宾县尉。 景行坊 萧婉吟归家之后,外面大肆议论皇帝赐婚秋官侍郎一事,萧至崇作为兄长并没有追问妹妹缘由,而是欣喜的与即将结为亲家的王氏提着贺礼节日往来。 不久后秋官侍郎王瑾晨升迁将作监,按制,三品官员门前可立门戟十二,萧家还特意备了厚礼由主君萧至崇亲自登门恭贺,短短数日之间便全然忘了从前的刁难。 婢女端来一盘玉露团,将其放置在几案上,姑娘归家后已有好几月不曾出门了。婢女望着正在摘抄经文的女子,今儿家主又去了将作监的府上,如今婚事就只差了请期与亲迎,圣人的赐婚,王作监好像并不着急,这纳征都已过去了近一月。 姑娘,外面风声极大,茶肆里的议论婢女语塞,因为萧婉吟才新婚丧夫,如今二婚再嫁高官,且是皇帝赐婚,虽为继室,可也难免落人口舌,外面多是议论克夫,替大周的御前红人所担忧前程以及运势。 分卷(108) 萧婉吟并没有将婢子的话放在心上,纸张写满后遂将笔搁下望窗外瞧了一眼,正直隆冬,院中百花凋谢,只剩一株腊梅独自绽放成为窗外的一道孤景。 院里的腊梅开了,去拿把剪刀来吧。萧婉吟吩咐道。 顺着女子的视线一同望去,婢女瞧着那颗初开的腊梅,福身道:喏。 萧婉吟起身来到院中,从婢女手中接过剪刀,踮起脚尖将枝干上带有花苞的几个株黄色梅花剪下,先前插花的胆瓶还在吗? 姑娘走后府中就没人插花了,奴将它们收在了库房的柜子里,姑娘是要插花吗?婢女福身回道,奴这就去取来。 婢女将花篮放下,转身便出了院子,没过多久,院中再次响起脚步声,区别于女子的绣花鞋,那是穿官服所配的六合靴踏上石板的声音。 院中何时栽了一颗腊梅了?再次登门,来人若自己家中一般,眼里印着腊梅的黄色以及女子身上浅红色的衣裳。 萧婉吟依旧剪着手里的腊梅,这座院里一直有颗腊梅,是王作监自己忘了。 明明是我不曾见它开的如此美好,王瑾晨走下石阶,就如你一样,冬日绝景。 修剪枝干的手忽然止住,萧婉吟转身看向身后之人,由青及绯再由如今的紫色,她只用了四年时间,短短四年便位列卿相,紫色圆领公服,腰间束着金玉带,玉带上装饰着用于悬挂蹀躞带的十三銙,这让萧婉吟忽然想到,道长说红色有血光之灾,那么你由红及紫,是否就能破了这灾?又或者是红色为血色,而紫色,则为凝固后,想到此,萧婉吟不仅又后怕了起来。 圣人让我先建天枢再行昏礼迎你过门,我不知道圣人的用意,但是那日朝见圣人与我说她知道我心中所求,她看见了我的忠心,说会给我比我所求的更多。王瑾晨道,我的确不是忠于哪一朝哪一代,如圣人所言,我不是屈服权力,而是以女子之身敬佩同为女子的她。 她以你忠心,给你权力,给你荣耀,可是这些都伴随着风险,对君王而言,无论是忠臣还是奸佞,都是可以舍弃的棋子。萧婉吟走到石桌前坐下,拾起篮子里的腊梅开始修剪,她能给你这么多旁人无法企及的东西,可唯独自由,她不敢给。 七娘怎么知道?王瑾晨疑道。 你是她的臣,你替她做了那么多事,知道了朝廷这么多秘密,她如何能放你去远离她视线之外的地方。萧婉吟回道。 上官氏应与七娘说过,王瑾晨开口,圣人所思,远超常人,所虑更异于常人。 姑娘,胆瓶拿来了,婢女抱着一只胆瓶返回院中,奴特意洗了一遍。却撞见了正在谈话的二人。 紫袍玉带的高官面容清秀,负手站立低头柔情的望着腊梅树下坐着的女子。 女子背对着她,并没有热情相待,婢女见之便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朝紫袍福身,奴见过王作监。 王瑾晨回身轻轻点头,婢女便上前将胆瓶放置石桌上,奴先告退。 婢女的入内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也恰好萧婉吟不想再去提这些烦心事,遂开口将人喊住道:你去盛些水来,我记得后院有南天竹,你去剪些来。 姑娘是要将南天竹与腊梅一起吗?婢女问道。 萧婉吟点头,缃色配赤,想来会别有风味。 奴这就去摘些来。说罢,婢女便拿上剪刀转身出了院。 待婢女走后二人也不想继续先前的烦心话题,王瑾晨便从袖子中抽出一只精致的抽屉式小木盒,走到萧婉吟坐前弯腰打开道:我路过南市,见张记铺子里围着甚多孩童,遂下车买了一盒饼馁,里面夹有牛乳。 萧婉吟低头瞧了木盒一眼,六个花边饼馁齐整的摆了两排,上面还雕刻着精致的花纹,多大的人了,竟与小孩子争食? 民以食为天,这糕点又不是孩子的专属之物。王瑾晨当即回道,这饼里有带牛乳的馅,我便想你一定爱吃。 见弯腰的人笑盈盈的望着自己,萧婉吟遂在清水中洗净了手轻轻拿起一个用袖子遮掩送往嘴中小小的咬了一口,面皮软糯,再配上粘稠的牛乳,甜而不腻,很快便将整块饼吃进了肚子里。 萧婉吟抬头欲说什么,王瑾晨便抢先道:神都这家铺子里的糕点不如长安万年县七娘常去的那家好吃。 已过去多少年了,你是想起来了,还是记得?萧婉吟诧异道。 我是遇到那个糕点铺子想起来的。王瑾晨将木盒轻轻放于桌上,七娘极爱吃甜食,可也是小孩子? 话音刚落,萧婉吟白皙的脸便有些微红,万般皆苦,便只剩这嘴里的一点甜了,王监应该最是清楚才对。 我知道。 延载元年冬,王瑾晨随督作使姚璹修建天枢,请期与亲迎之礼移于次年。 几日后 一匹快马赶在除夕之前从西城门进入洛阳城,马上的年轻男子身着浅褐色袍衫,头顶裹着软聊幞头,鼻子与脸被风霜冻得通红,身后还背着一个小匣子。 男子路过街边坊下的小摊后从马上跳下,掏出几个铜板向老板要了一碗热腾腾的胡辣汤,身上的寒凉缓解了些许后便又跨马向城南奔去。 修文坊 骏马低着脑袋停在王宅大门前,男子进入宅内将木匣奉于人前,杨总管,主人要的饼馁已经买到了,小人在雍州万年县寻了许久都没有找到,询问才知店主人挣了钱在长安城买了宅子,铺子已经搬到了东市。 长安将匣子打开,里面是几个盖有特殊印章的小木盒,缝隙中还有油纸的边角露出。 小人日夜兼程,才在十二个时辰内赶回。男子似在邀功一般说道。 长安便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金饼,建造天枢的铜铁已经运送至洛阳了,主人今夜不回。 主人今夜不回来吗?男子望着自己大老远从长安买来的糕点,那这糕点? 将之送往景行府的萧宅。长安道。 男子听后旋即顿悟道:怪不得,也不曾记得主人爱吃果子,还点名要雍州万年县程氏的糕点,原是送给日后府中主母的。随后朝府中管事叉手,带着匣子转身离开,跨上马背送往城北。 萧宅 男子在萧宅又得了赏赐,脸上的疲倦一扫而空。 萧婉吟的婢女端起一盒糕点仔细端详,惊喜道:这不是万年县那家最有名的程氏糕点吗,姑娘从前常去的,王监可真是有心。 萧婉吟盯着熟悉的糕点,香味萦绕鼻尖,以往在长安居住时每有不开心便会去万年县买些糕点果子。 要过年了。这是萧婉吟收到糕点后开口的第一句话,没有表现的很欣喜,脸色依旧平淡,去将柜子里那几件衣物让哥哥送去修文坊吧。 婢女知其用意,遂福身道:喏。 等人走后萧婉吟低头盯着桌上那几个尚新鲜的糕点,婚期延后,便想用这些来讨好么?旋即拿起一颗送入嘴中,糕点不如儿时的味道,不是它变了,而是品尝它的人,已不再年少。 一月后 是日除夕,天枢修建暂停,负责督造的百官与工匠休务三日。 是夜,洛阳城宵禁,京中士庶皆居家中围炉而坐,家中长者细说着洛阳往事,告诫后辈处世之道,年幼无知的孩童则扎着总角手中提一鲤鱼灯笼在院中追逐打闹。 萧宅中堂的方桌上放着一篮西域进贡的葡萄,长安的糕点,还有从鸿州运来的火晶柿子,这些应节食物的旁侧还有一张红贴将作监王氏赠除夕夜。 修文坊 铜炉内的炭火滋滋作响,灯火通明的房中,王瑾晨穿戴整齐的的站在铜镜前。 小环端着一盒似是人亲手做的糕点站在旁侧,郎君一个人对着镜子看了好久,这衣服摸了又摸,今儿终于舍得拿出来穿了,定想说,姑娘送的,就是贴身。 比公服称心。王瑾晨笑回道。 作者有话要说:  温馨提示,接近尾声,He结局 下本书《女世子》开始会日更不断。 第145章 上元佳节 正月初一 太初宫正月大朝,群臣及地方与诸国使臣皆入殿恭贺,宰相率百官上书皇帝请加尊号,号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皇帝授之,特降旨大赦天下,改元证圣。 证圣元年一月,司刑少卿皇甫文备上书弹劾宰相豆卢钦望、韦巨源、杜景俭、苏味道、陆元方五人依附权相李昭德,皇帝降旨罢相,将五人全部贬为州刺史。 自李昭德与几位宰相相继被贬,与之对立的酷吏以及皇帝宠臣薛怀义便愈发嚣张跋扈,自几次领兵讨伐突厥无功却受爵禄后,亲王与宰辅见势皆攀附讨好。 临正月十五的上元节,大周崇佛,为讨好皇帝,薛怀义便在明堂前修起了佛像,工程修建需人力及物力,此之前,薛怀义便向皇帝请了旨意。 正月十日,大晴,王宅请术士占卜吉日,差媒人宴萧氏行请期之礼商议亲迎吉日。 寝宫 远离了外朝,便只有穿公服的宦官与宫人,外朝臣子止步于殿前。 初春的风还带着冬日里的寒冷,高延福入殿后觉得风大便先去关了两扇窗。 圣人。 宫外如何? 自圣人赐下婚约之后,将作监府上今日请期,怕是想于上元节行亲迎之礼。高延福走近几步,王府想与萧家商议亲迎,这是王监上的奏疏。 皇帝低头瞧了一眼,高延福便又道:圣人的旨意小人去年已经转达,小人想,恐是王监那日错会了意思,误以为小人转达的意思是次年之后便可行亲迎,小人这就出宫与王监 不必了。皇帝打断道,旋即又在王瑾晨的奏疏上写下赤批,她想成婚便成婚吧,成人之美,总不能只一半。 高延福接过奏疏,圣人英明。 与她说,婚事可,然别在上元当日。皇帝再次吩咐道。 喏。 几日后 将作监 除了宫殿建造,将作监如今还忙于天枢的修建,薛怀义带着皇帝的旨意来到将作监官署。 鄂国公到。 官署内的青红绿紫官员听到后无一人待在原地不动,纷纷跑出来迎接这位皇帝的宠臣。 下官等见过鄂国公。 薛怀义瞧着一群戴幞头的官员扎堆站立,问道:将作监在不在? 将作监在端门外与姚相修建天枢。其中一官员叉手回道。 过几日便是上元,快快安排一些懂建造的工匠给我。薛怀义道。 官员们大眼瞪小眼,回国公,工匠都去建造天枢与修缮皇宫大殿了,将作监内已没有了多余的人手。 没有人手?薛怀义疑道,偌大一个将作监,怎会缺了我要的一丁点人。 下官们不敢欺瞒国公。官员为难道,且用人调度都需获王监所批,还望国公不要为难我等。 哒哒哒,官署大门前传来马蹄声,一个被太阳晒得有些黑了的武吏将马匹牵住,紫袍踩着马镫从马背上跨下随后便将缰绳递给了身后跟随的官员。 官署堂吏一路小跑出大门,气喘吁吁的叉手道:王监,鄂国公来了,说是要将作监的工匠。 王瑾晨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工匠不都派去补修宫殿与诸王的宫院了吗,将作监如今哪儿还有人。 少监与监丞与国公解释了,可是他不听,非要将作监调拨人马。堂吏道。 王瑾晨顿在门口,皱眉道:昔日连贵为内史的权相都怕他,足以说明不是一个好惹的主。 薛怀义盛宠,唯太平公主能及,而昔日跋扈的宰相李昭德都忌惮于他,更别提武承嗣武三思两位亲王是如何的讨好奉承。 王瑾晨并不想惹他,但也并没有打算攀附与讨好,皇帝对薛怀义的盛宠只是一时的喜欢与利用,她清楚的知道棋子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便会成为弃子,而太平公主之宠,乃是骨肉相连的血亲。 官署文官办公的大堂内,薛怀义坐在北侧正中间的首座上,翘起的双腿搁在王瑾晨办公的桌案上,六合靴上沾染的泥沙被抖落在桌面上,尽管如此,堂内还是没有人敢上前制止,一直到王瑾晨回到官署。 国公,王监回来了。 王瑾晨踏入堂中,瞧见自己的座上被薛怀义粗鲁的霸占着并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反而抱着袖子走上前微微弓腰,如今是开了春,这风竟将国公您给吹来了。旋即又侧头看着几个堂吏,还不快将茶看来。 行了,薛怀义抬手,我来将作监可不是吃茶的。 国公大驾光临?王瑾晨故作不懂道。 朝廷九寺五监,皇宫修缮归将作监,临近上元,我要在明堂修建一尊佛像,特来你将作监要几个精通建造的工匠,王监,薛怀义唤道,将作监乃朝廷要构,你不会如此小气吧? 王瑾晨笑眯眯的回道:国公说哪里话,国公来将作监要人,若有,我等定然指派,可是如今太初宫及东宫以及多座亲王府都在修缮,将作监实在无人可派,若国公实在缺人,下官可让监丞去民间挑选工匠 民间的工匠如何能与皇家工匠相比,这是给圣人上元之礼,你将作监岂可抗?说罢,薛怀义拿出一道手书,圣人亲批,命你将作监协助,难不成王监作为将作监首监还要抗旨不成? 薛怀义摊开的黄麻纸上盖着皇帝的印玺,墨宝也是出自皇帝亲笔,如此,王瑾晨便知薛怀义是真的得了皇帝的旨意。 分卷(109) 原是圣人的旨意,王瑾晨没有面露难堪,也没有表现的一丝害怕,但官署内已无空闲的工匠,不如这样,我让监丞于各亲王府抽调一些工匠回来协助国公如何? 早该如此,见将作监做了退让,薛怀义便扶桌站起,指着一众青绿道:我是什么人尔等可知?即便没有圣人的旨意,你们也当知趣一些才是。 脸色苍白的众人只得连连点头。 证圣元年正月十四,皇帝降旨端门外,增派禁卫军巡防,神都于上元佳节解除宵禁三日。 与此同时,洛南里坊区修文坊将作监王宅与洛北里坊区景行坊传出消息,两家商议大婚,请期之日又请先生占卜,定于正月十六行亲迎之礼,刻金字的请帖发满了整个洛阳城的府第。 城南 这萧氏不是已经嫁了夫婿吗? 嗨,出嫁当日新郎便暴病了,是前内史李昭德的次子,这不,李昭德被贬,守寡的新妇便被皇帝另赐了他人,谁能说这其中没有关联呢? 圣人的赐婚不是将作监亲自向圣人求娶的吗,又说这萧氏克夫,一连几个夫家不是被贬谪便是满门抄斩,娶她做续弦,得命多硬啊。 解除宵禁的第一夜,几个出门看灯的士族男子围坐在茶肆一角吃茶聊天。 旁边来来往往的马车有些会驻足要两碗消渴的茶,旁侧便是一家糕点铺子,因为出名,又逢上元,便排有极长的队伍等着买果子,后来的马车只好停在茶肆附近。 长安将用油纸包好的糕点放入带来的木匣子中,旋即走到马车旁递向车窗。 主人,您要的糕点。见车内稍有迟疑,长安向身后的茶肆瞟了一眼,又道:外头人不知真相,其言不过胡诌,主人不必在意。 车内伸出一只从蓝色袖子里抽出的手,手指白皙,骨节分明,将长安奉上的匣子接过,只字不语。 长安旋即跳上马车,吩咐车夫道:走吧。 驾!马车便从城南绕开繁华的街巷向北驶去。 神都的上元夜,商铺以及官府门前挂满了灯笼,亮如白昼,街道上有来自世界各地的胡人。 景行坊 萧宅结彩的红灯笼极为醒目,萧氏再次出嫁女儿,如头婚一般重视。 萧宅的主人亲自将马车上穿蓝圆领袍的贵人迎进宅中,七娘今夜在琴楼,下官这就带王监过去。 将人带至琴楼,萧至崇便知趣的走了,又吩咐宅中下人不许进入琴楼打扰清净。 王瑾晨步入庭院至楼底便听得楼上传来小声的吟唱,从琴音上判断,弹琴的手法并不娴熟,唯有歌声悦耳。 楼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讵相识?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 哒哒哒脚步声很轻,木梯发出的细声还是将抚琴之人打断。 王瑾晨背着手走进阁楼,幽忧子的长安古意,端丽不乏风华,当在骆宾王的帝京篇之上,借古讽今,只见弊不见利,也是偏激之作。 萧婉吟按住琴弦,今夜怎得空了,不用入宫伴驾? 圣人有诸王与宰辅所伴,上元又给百司休务三日,工匠也都回了家团圆,在京的宅子只是安居之所,我能想到的去处,只有你在的地方了。王瑾晨回道。 萧婉吟坐转身子盯向王瑾晨,你皱着眉头,是有烦心事,故来寻我? 王瑾晨便不遮掩道:来时的路上听到了百姓的闲言碎语,心中有些隐忧,所以想来提前看看你。 萧婉吟起身走到王瑾晨身前,福也好,祸也罢,既来之则安之,逃,总归是逃不过的。旋即抬起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抚着她紧皱的眉头。 这一番动作,使得王瑾晨将人紧紧拥入怀中,圣人虽应允,我却总觉得不安心。 王郎害怕什么?你我现如今是拴在一起的。萧婉吟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女世子》请帮忙点个收藏,之后会稳定下来~ 第146章 夜宿萧宅 王瑾晨紧紧搂着怀中的女子,清香绕鼻,一时间又被她方才所言的话触动心弦,未曾害怕,生死也不过一瞬间,只是宦海沉浮,终究不想将你拉下深渊。 王郎说话有误,萧婉吟打断道,地狱与深渊我与你一同下,何曾是谁拉扯? 再说了,萧婉吟又道:是你心甘亦是我情愿。 听得这番话,王瑾晨低头蹭了蹭萧婉吟散发着清香的肩颈,旋即抬头,用含着泪光的眸子对视,轻轻哀求道:府上已经张罗好十六日黄昏大礼的一切事宜,今夜十五月圆,我能否留宿?话刚闭,觉得语言不妥便又慌忙补道:我知这不合规矩 我又未曾说过要赶你走,这世道的规矩多了去,王郎都要一一遵守么?萧婉吟道,王郎是儒家弟子,如今所做之事也是悖逆。 我自出生王家,与阿娘谨小慎微,处处守着礼法,对父是,对君王也是,唯独与你,王瑾晨睁着清澈的眉眼,不想守一分礼法。 今夜睡在这儿吧,明日一早上元恭贺,你从巷口出去,这里只多王公并无朝臣,记得先行回一趟修文坊,你穿着公服过来又未带朝服仍是要回家换衣裳的。萧婉吟一边说着,一边替其整理有些褶皱的衣襟,公服里面的半臂衫有些眼熟,针线并不严谨,像出自新绣娘之手而非公家衣物一般,近来被贬谪出京的宰相与高官太多,自李昭德之后,怕是再无人敢像他这样针对国朝的酷吏,明日的恭贺以及往后还需多加小心来俊臣等人,又听闻魏王与梁王虽卸下权力,但仍旧伴在君王身侧,又是至亲,每日视膳问安行皇子之职,还有一个薛怀义,此人的猖獗乃比他二王都盛。 听到薛怀义之名,王瑾晨的眉头便突然皱了起来,薛怀义曾助圣人登基,于大周朝有功,后宫传闻多年来,他极得圣人宠爱,连武承嗣都为之忌惮,我不惹他便是。 还未等萧婉吟开口说话楼阁的木梯上便响起了脚步声,二人便从拥抱中分开。 婢女用木盘拖着两壶酒与两只杯子进入阁中,微微屈膝,恭敬道:姑娘,王监。 何人送来的,我不曾要过。萧婉吟问道。 婢女福身回道:回姑娘,是阿郎差奴送来的关中佳酿,阿郎说不是贡酒也不是天下名酒,只是关中普通百姓家自制的浑酒,酿酒的方法稍有不同,王监应该没有喝过,便端来献给王监品尝。 阿兄?萧婉吟微微皱眉,她哪里会喝酒,又哪里尝得出来,哥哥送些酒来,此是正月十四夜,别是另有所图。 任萧婉吟对婢女言语,王瑾晨也只是安静饿听着并不作声,婢女听后回道:阿郎确是有话要奴传达,说王监入了府便当自己家中,往来无需客气。 哥哥就没提及官场之事?萧婉吟追问道。 婢女随之摇头,这个阿郎没有提及。 知道了,酒你放这儿,下去吧。萧婉吟缓缓坐下道。 喏。 王瑾晨上前一步,接过婢女手中的酒,给我吧。 婢女再次福身,奴先告退。 王瑾晨捧着酒回身,我之前正愁要喝点什么解解乏闷,刚好你阿兄送来了酒。 阿兄图什么你又不是不知,他从前那样对你,如今换了一个人般不就是图你日日行走在御前身居高位吗。萧婉吟替她不满道。 王瑾晨却未曾放在心上,世人不都如此么,本也无错,是问谁又会认可搭理一个平庸无能之辈,与其埋怨别人心冷,倒不如反思自己身居何位,以此为动力才是。 不是人人都如你一样心胸宽广。萧婉吟道。 我并非心胸宽广,只是他是你亲兄长,我不想计较一些不开心的往事。王瑾晨又道,今夜你在这儿,且许我饮一些酒? 我不拦着你吃酒。萧婉吟点头道,少许粮食酒,对你的寒疾也有好处。 七娘是聪慧,但我记得并不喜好读书吧,见过你舞剑也看过身手,如何就学了医?王瑾晨在萧婉吟身侧坐下,拿起一瓶酒问道。 那王监幼时不也讨厌书本,怎如今就高中两榜进士做了高官了呢?萧婉吟侧头反问。 王瑾晨斟满一杯酒,酒从青瓷瓶中倒出时粮食的香味也随着飘出,酒还未入口,王瑾晨便像有了一些醉意一般清净的耳根红透,攻书学剑能几何,文人相轻,也不过如此,我为哪般,七娘不是不知。 那你又何故来问我呢。萧婉吟回道。 王瑾晨的耳根越发通红,便立马低下头去品尝那杯中的美酒,酒色如同米色略微浑浊,这酒入口甘甜,并无酒的烈性,尝不出是何谷物所娘,的确独特。 这关中的酒虽不烈,却是后劲十足,你莫要饮太多了,醉了我可不扶你。萧婉吟提醒道。 我若醉了,娘子便把我扔大街上去。王瑾晨笑呵呵的回道。 你我还未行礼,我也未进王家家门,胡喊些什么。萧婉吟轻斥道。 娶你是大事,礼节一丁点也不会少,你后日即将过门,我只是想提前喊喊你而已。王瑾晨委屈道。 萧婉吟并非不开心,只是觉得她的提前总让人有些生忧,往后日子还长,何必急于这一时? 饮酒的人脸颊有些泛红,似乎已经微醺,睁着迷离的双眼一动不动的望着萧婉吟,怎能不急啊,我心念之人就在眼前,却像隔有天堑,每日都是煎熬。 一壶酒尽,夜也已至深夜,婢女再次入访阁楼。 姑娘,浴房的池水烧好了,阿郎说更深露重难免寒气入体,故请王监到寒舍沐浴更衣暖暖身子。 萧宅的另外一侧,家主萧至崇精心安排着一切,是想今夜将未来的妹夫留于宅中,坊外的流言蜚语多是对萧家的丑事,嫡出姑娘接连克夫,再嫁已是难事,如今有天子赐婚,且新郎不计前嫌,他便想抓住这个机会。 萧宅的长工将一桶桶烧热的水轮番提到浴房注入水池,婢女提着一篮花瓣均匀的撒上,池边有两株铜铸的莲叶,热水顺着叶脉徐徐流下。 萧至崇捧着一个刚点燃的香炉走进浴房,随后将其放置在池边的一张案几上,君子成人之美,圣主赐婚,谁能说不是天作之合。 案上还有几盘果脯蜜饯,萧至崇便问道忙碌的婢女,水好了没? 婢女福身回道:回阿郎,水已经好了。 更深露重,难免有寒气,去请王监过来沐浴更衣吧。萧至崇道。 喏。婢女领命离开。 萧至崇看着房中忙碌的几人,都下去吧,吩咐后院的人都离开,今夜不得踏足这个院子。 喏。 萧至崇背着手扭头瞧了一眼冒青烟的香炉后迈步离去。 报信的婢女离开后,二人对视一眼,萧婉吟盯着已喝空的酒瓶,阿兄又在打什么主意? 他想留我过夜,比七娘你更积极。王瑾晨摇晃着手中的酒杯,我要是留在姑娘府上过夜,传出去便又是我的风流了,急不可耐。 见萧婉吟皱着表达对兄长不满的眉头,王瑾晨又道:不过呢,正合我的心意,也是我想要如此,我心中所想,何乐而不为。 萧婉吟摸了摸王瑾晨的衣服,是有些寒凉,又扭头瞧了瞧空旷的四周,我与你一同去,这是萧宅,不比得你的府邸,你这身份,我在总归能多一分安心。。 王瑾晨带着微醺的醉意靠近萧婉吟,眯眼笑道:七娘是要同我共浴么? 萧婉吟盯着她忽然玩味一笑,出水芙蓉,这人间绝景岂能不赏? 王瑾晨瞪着眼珠楞了一下,旋即满脸通红的将视线挪开,七娘何时也学会占人便宜了? 怎么,王监可是害羞了?萧婉吟轻笑道,妾是医者,王监有疾,身上哪一块地方我没看过? 这一番话便又让王瑾晨的脸色越发涨红,萧婉吟瞧之,缓缓抬起玉手掩唇笑了笑,旋即随她站起走上前,好了,不逗你了,你我又不是小孩子,官场上的拘谨就莫要带到家里了。 王瑾晨点点头,萧婉吟便将她带往了后院,平日里进进出出的下人今夜似乎都不见了踪影,只是浴房还亮着烛火。 推开内房的门,热水的雾气溢满整个屋子,池中还有潺潺流水声,池边香炉里的青烟与水雾缠绕在一起,萧婉吟走到池边,烟雾环绕在侧,香味很是独特,便低头瞧了一眼,联想起适才送来的酒,她皱眉道:当真是想得周到至极。 青烟只在王瑾晨鼻尖停留了片刻她便将此香悉透,这香而后走到萧婉吟身侧缓缓蹲下将香炉打开。 阿兄不知你喜香,更不知你比那卖香之人还要懂香。萧婉吟道。 王瑾晨抬起头,忽然有些心疼,出身世家,虽有锦衣玉食,可是这些年苦了你。 我不怕献身于你,只是兄长的做法着实让人寒心。萧婉吟叹道。 我不喜欢听七娘这话,如何是献身,倘若你不想,我怎会强求。王瑾晨旋即用手掌舀了些水将香打灭,但在此之前萧婉吟已经吸入了些许。 血液在香烟入体后开始加速流动,身体也慢慢燥热起来,让她有想脱衣解热的冲动。 见人脸色异常,王瑾晨凑上前问道:怎么了? 香炉里的烟灭后随之扑鼻而来的是眼前人身上的淡香,如以往一般熟悉,诱人。 分卷(110) 萧婉吟克制住心里的欲念,起身欲离,我去屋外等你。 察觉到不对劲,王瑾晨也随之起身将人拉住扯入怀中,凑在耳边轻轻说道:这香里有催情之物,我是不怕的,可七娘想要躲去哪儿呢? 四郎。 萧婉吟突然攥住她的衣襟,在她耳侧轻轻唤道。 第147章 公卿大婚 证圣元年正月十五,因无宵禁,凌晨的街道上挂满了灯笼,城内外亮如白昼,四更天时,一辆马车从萧宅后院的小门处驶离。 马车离开不久后,女子闺阁的灯又重新燃起,青色的花钗翟衣就悬于屋中。 城南修文坊 哒哒哒 明月皎皎,一众穿短褐的仆从将一位高官从马车上迎下,幞头下的脸被月光照得格外明亮白皙,人影错落。 穿过挂满红绸的长廊,临十六,王宅已是焕然一新,连灯笼都换上了红色。 入门的动静惊醒了守夜的婢女,一个圆滚滚的小姑娘穿着襦裙从院子里跑出,额间还有艳红的花钿。 郎君一夜未归,难不成是宿在了大娘子家? 王瑾晨不作言语,小环只当他是默认,祖屋来的宗亲小奴都已安排旅店,昨儿春官来了人,给郎君送来了一身新的冕服及朝靴,小奴都收起来了,今日上元的朝见郎君便穿那身旧的朝服去吧。 王瑾晨点点头,小环看着他无精打采的样子,便担忧道:郎君这是怎的了,平常四更天去早朝也未曾这样过,是不是昨夜没睡好,还未到五更,郎君要不要再回去歇息一会儿? 王瑾晨只是轻轻摇头,顶着一身疲倦入了内宅的偏房,简单的梳洗换上朝贺的官服与靴子便又乘车出了门。 车夫刚上马准备扬鞭时,婢女捧着一根上圆下方的象笏匆匆跑出,掀开车窗将其递入,气喘吁吁道:郎君出门,可是将笏板都给忘了么? 犯瞌睡的人睁开双眼,这才想起来自己两手空空,小环见状,碎碎念道:郎君一向都记得的,还好小奴进屋收拾瞧见了,郎君要是入殿与群臣向陛下行大礼被殿中侍御史瞧见了,定少不了要治失仪之罪。 王瑾晨摸了摸后脑勺,将笏板别进腰间的金玉带内,宴上若有果子与肉脯,我给你带些回来。 小环一听是宫里司膳所出的御宴,开心的福身道:还是郎君懂小奴,谢郎君赏赐。 驾 太初宫 为迎上元,紫薇城中的热闹不减城外,诸国遣周使,以及留周仁职的异族官员,处毛发不同外肤色与瞳孔以及五官也有差异。 刚入宫门,将作监几个同僚瞧见长官纷纷趋步上前,恭喜王监,明日大婚,下官等提前恭祝王监与大娘子琴瑟和鸣。 王瑾晨与之拱手回应,几个同僚察觉到异样,遂关怀的问道:王监今日是怎的了? 将作监少监与将作监丞一人提着一只纸面上写有将作监的灯笼,王监今日似乎气色不好。 昨夜可是没歇息好? 面对下属的追问,王瑾晨与先前一样轻轻摇头,我无碍,只是睡得迟了些,这才没精神。 天枢修建事务繁重,王监还需多多注意身子才是。下属关心道。 一匹马驾驶在紫薇城内,架势堪比宰相,为其牵马的竟是当朝的两位亲王。 骏马停在将作监一众官员旁侧,马背上的人穿着一品官员的朝服,脚下踩着与众人同色的赤靴,向一群官员唤道:王监。 众人便朝马躬身叉手,见过鄂国公。 薛怀义笑嘻嘻的俯视着王瑾晨,多亏王监安排的人手,吾才能在上元之前赶制出献给圣人的贺礼。 比处乃是入殿必经,薛怀义当着一群往来的朝官高声呼唤,像是将王瑾晨拉进了自己阵营一般。 王瑾晨有些为难,便拱手回道:都是圣人的旨意,我等臣子听命行事,鄂国公不必如此。 薛怀义为之一笑,听闻王监明日就要大婚了,续弦的继室是世家嫡女,陛下亲赐,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谢鄂国公。王瑾晨答谢道。 既是天子赐婚,明日吾一定备一份厚礼亲自参加王监的大礼,届时王监可要陪吾好好喝一盅。薛怀义道。 听到此言,王瑾晨眉头微皱,拱手道:鄂国公肯赏脸,下官一定恭候。 薛怀义旋即大笑着驾马离去。 朝时,群臣集体恭贺,宰相献祝词,至御宴,鄂国公薛怀义向皇帝献媚,笑眯眯道:陛下,诸胡来朝为陛下带来各国贡品,臣也有上元贺礼献给陛下。 皇帝桌前的肉食与果子分毫未动,看着殿堂上自信满满的宠臣,端起一只玉杯漫不经心的问道: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卿要送何物? 臣要送的东西在明堂所在的殿庭,还请陛下移驾明堂。薛怀义道。 上元的御宴,薛怀义却要皇帝移驾明堂只为看自己所献的贺礼,虽引起些许大臣的不满,但自狄仁杰李昭德等人相继被贬后,满朝臣子无一人敢上前得罪薛怀义。 皇帝招来内臣扶持,领着文武百官移驾明堂,通往其他殿庭的廊道中排满了红色的人影。 众人随皇帝抵达明堂,除了天圆地方的万象神宫与位在它北侧高耸入云的天堂,明堂前空空如也,并没有薛怀义要献的贺礼。 内侍高延福搀扶着皇帝,国公,这欺君可是杀头的重罪 莫急,薛怀义打断道,旋即又朝皇帝叉手从明堂的殿阶上退下。 在众人好奇的注目下,薛怀义拍了拍手掌,佛现明堂,天佑圣主。 殿庭的石板下藏了十几个将作监的工匠,听见清澈的掌声与呼喊后齐力拉动机关。 片刻时间,殿庭中间的石板便朝旁侧卷起,一个几丈宽的坑呈现在众人眼前。 站在后面的朝臣误以为是地震,便在人群中惊恐的叫了出来,薛怀义听闻不禁大笑,随后朝皇帝道:佛闻圣人治世,天下太平,万国来朝,故随使同朝天子。 话音刚落,一个巨大的佛像从坑底缓慢升起,惊得众人目瞪口呆。 佛从地现,乃是大吉之兆,恭贺陛下,千秋万载。薛怀义将笏板别进腰间跪伏道。 朝臣见状,纷纷跪下,恭贺陛下,千秋万载! 已经登基几载,经过此次万国来朝共修天枢的皇帝,政权早已牢牢握在手中,所以在面对这种虚幻的把戏时眼里不再有惊艳以及满意,如海面波澜不惊的双眼表现得很是平静。 皇帝没有厌恶的怪罪,也没有高兴的赏赐,只是淡淡的道了一句,卿家有心了。 薛怀义跪抬头,没能让皇帝开心的他并不死心,陛下,臣还有贺礼,在端门之外,懿请陛下移驾端门。 皇帝没有拒绝薛怀义的请求,只是眼里依旧没有喜悦。 众人再次随皇帝移驾到端门的城楼上,楼底的百姓纷纷抬头见这一盛况,百官将城楼占满,底下守门的禁卫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百官纷纷看着薛怀义,等他献媚君王的把戏,在薛怀义向楼底扬手之下,天津桥上几个低级官吏拉起一副高达两百余尺的画,上面用血画了一个巨大的佛像。 鄂国公,这是何物?高延福问道。 薛怀义朝皇帝笑眯眯的叉手,陛下,这是臣割破膝盖,用鲜血画成的佛像。 皇帝瞧了一眼薛怀义,谁都明白那张巨大佛像所用的鲜血,恐怕要宰杀一头牛才能够画出,皇帝并未拆穿,也未发怒,反而是淡淡一笑,不做声响的带着百官离开了端门。 薛怀义万万没想到,自己废了一番苦心准备的贺礼竟然被皇帝如此冷视。 百官随皇帝又回到宴上,待皇帝坐下,高延福随其侧,弯腰小声道:圣人,鄂国公没有跟来,监门卫说鄂国公气冲冲了走出了紫薇城。 皇帝依旧没有降罪,他不愿意呆就随他去吧。 喏。 御宴上,皇帝命内侍吩咐朝臣不必拘谨后,百官纷纷至王瑾晨桌前提前送上恭贺。 另一群不与之附和的朝官则翻着白眼在私底下谈论,二婚竟比头婚还张扬,别到时候又出了叉子。 听闻新妇是萧家的娘子,萧氏可是京中出了名的克夫,将作监官运亨通,也不怕撞了克夫的晦气。 这是陛下的圣旨,小点声吧。 证圣元年正月十五黄昏,铺房当日,萧至崇特意请了一些儿孙绕膝,家世显赫的妇人作为铺母至新郎家中铺房以及展示新妇的陪嫁。 原本空荡的新房,在铺母来过之后多了梳妆的台与柜子,以及大大小小的妆匣。 正月十六日,王宅迎亲,长安与万年以及所有下人都换上了预备的衣裳,府中的庭院摆满了宴席,宾客盈门,登门的多为朝廷官员,王瑾晨站在门口迎接,一直到黄昏即将亲迎也没有等到薛怀义,她并不想薛怀义来,但是没有来却让她更加担忧,亲迎之前王瑾晨唤来万年,亲迎不必随我去了,你去一趟鄂国公府盯着,若有动静速来报我。 喏。 王瑾晨平下呼吸回到安静的房中换上朝臣随天子祭祀时才可穿着的毳冕,冕上悬有七旒,所配的衣裳绣有五章纹,腰间佩金饰剑,足底踩赤靴,庄重至极。 穿戴整齐的人握着剑柄将紧闭的窗户打开,窗口朝西,斜阳从窗外照入,地板上倒映着晃荡的冕旒与直挺的身板。 与此同时,出嫁的萧氏作为已故刺史之女将作监之妻,其婚服便配与官阶同等的命妇服翟衣作为婚服。 妹妹出嫁,萧若兰依旧变得极为朴素,新妇的闺房里,萧若兰倚在座上,你终究还是嫁给他了。 阿姊若是来祝福的,妹妹在此谢过,若是为它事,便不必在今日。妆台前的新妇回道。 七娘。萧若兰欲言又止的皱着眉头。 而此刻的修文坊已经奏响了亲迎的鼓乐,新郎身穿冕服骑在白马上稳步前进。 茶楼上的一些茶客探出脑袋,眼里印着一溜喜红,阿耶,今日大婚的新郎是宰相嫡子么?不对,六典有载,若职事官三品已上有公爵者,嫡子婚,听假絺冕,五品已上孙、九品已上子及五等爵婚,皆假以爵弁服,一二三四七,冕有七旒,阿耶,新郎竟还是个高官。 年轻回头对话的长者的幞头内包裹着满头白发,捋着白须叹道:新郎还如此年轻,这毳冕未免有些过重了。 第148章 风雨同舟 迎亲队伍一路向北,西侧的落日将人影拉得斜长,新郎笔直的坐在马背上,这一日期盼已久,行走在被黄昏照射的街道,如梦一般。 张扬的婚事引来了全城百姓的围观,议论也随之而来,但她似乎听不见,脸上没有大婚时的欣喜,只一心想着早早将妻子迎进门。 迎亲队伍离去后,王宅内便开始筹备大礼的一切事宜,正红的地毯从大堂一直铺到门口。 小环指挥着府中的婢女将谷物盛入盒中,让一早去官宦人家选来的童男童女抱着等待新郎亲迎带着新妇归来。 下人将新制的马鞍放在红毯上,几个婢女正在点炭火,只见青烟从盆中频繁冒出,却并不连贯。 打扮精致的婢女匆匆跑到小环跟前,阿环姑娘,不知怎的了,那炭盆里的炭总是点不着,就算点燃了可没过多久又灭了。 小环有些不信,这几天又不曾下雨,木炭也没有受潮,火怎会生不成?盯着婢女手被木炭抹黑的手,我去瞧瞧。遂随婢女前往前院。 生火的众人纷纷起开,小环蹲在火盆前亲自生火,只见炭火点燃还不到片刻便又灭了,瞧了瞧天边落日将尽的颜色,皱眉道:快去后厨弄些炭火来。 可灶火是有烟的。婢女提醒道。 烟就烟吧。小环有些无奈,马上就到吉时了,总比误了大礼要好。 景行坊 景行坊因一场大婚而变得极为热闹,就连王公贵族家未出阁的姑娘也好奇的登上临街楼阁。 当年的丧事与这位郎君的痴情可谓是轰动一时,让多少年轻姑娘期盼未来郎君也能如此。几个略施粉黛的年轻女子手持团扇,凑在一起讨论着窗外路过的迎亲队伍。 女子额间贴着粉色的桃花花钿,颇有些不屑道:那又如何,男人还不是男人,亡妻离世还不满三年吧,如此着急再娶,谁知那痴情是真还是假。 另一年纪较小的女子撑在窗台上,双目一直注释着马背上的新郎,朗朗如日月之入怀,颓唐如玉山之将崩,还别说,这位新郎官的样貌放眼整个神都也是鲜有的,能得其青睐,那新妇恐也不差吧。女子扭头望向一侧一言不发的人,县主常在宫中可知他? 县主便将视线转到对伍之中,是圣人亲自下旨赐的婚,新妇出身世家,不过他二人是早有传闻的,不知怎的,阴差阳错直至今日,皆不是头婚,萧家这一支在大周朝已经落寞,萧氏虽嫡出,但已非第一次嫁人,难得有男子发迹之后仍能不忘旧爱。 神都上空,一排大雁沿着天际飞向落日的尽头,亲迎对伍吹吹打打一路终于抵达萧宅。 春官派遣的典仪将带来的双雁奉上,萧宅的当家人就穿着朝服静候在大门内,宾主一番问答之后,接亲的十几个伴郎便走到门口大喊着催妆。 新妇子,催出来。催妆的呼喊一直反复,还未等新妇出门登车便被喊停。 新郎踩着马镫从马背上下来,两侧提灯笼的婢女纷纷让开,侍从走上前欲想制止道:主人,按制,高嫁者无需新郎 王瑾晨抬起手,你们不必催了。随后握着金剑柄提起纁裳登阶进入萧宅。 对于新郎亲自登门,萧至崇自然表现得欣喜万分,加上穿冕服前来迎亲,足以可见新郎对于新妇的重视。 催妆的喊话我已派家僮入内传达,王监这是?萧至崇恭敬的迎上前。 分卷(111) 七娘可还在房中?王瑾晨问道。 还在梳妆,此刻应该穿礼服了。萧至崇回道。 随亲迎所用的活雁此刻正在院中鸣叫,王瑾晨穿过宾客云集的院子径直朝内院走去。 兰陵萧氏的客人除却官场上的官吏还有不少远赴京城的山东士族。 宾客们围坐在席间将目光纷纷投向新郎,当年萧家大姑娘出嫁都未有如此场面。 大姑娘出嫁华州刺史蒋氏之时夫婿才中进士不久,而这位郎君,三十未到却居卿相之位,萧家人焉能不重视。 新郎轻车熟路的找到了新妇的闺房,往年院中都会开的极盛的红梅,去年却不曾开一朵,院中的红色都是绸缎所阶的喜结,青衣纁裳之下的红靴越走越快。 婢女瞧见新郎竟亲自入院后赶忙推门入内,姑娘。 嫡母崔氏与庶姐及一些旁支宗亲女眷正在为新妇梳妆打扮。 离吉时还早,催妆也不用如此着急。有妇人道。 婢女靠近新妇,姑娘,是王监亲自来了。 啊? 众人大惊,妹夫亲自进门来了? 婢女旋即又道:王监穿的喜服并非梁冠礼服,而是冕服。声音略大,似乎是故意想让屋内先前明里暗里嘲讽自家姑娘二婚与遇人不淑的妇人听见。 与新妇交好的几个年轻女子欣慰道:七娘,这新郎官当真是重视你,旒冕这般沉,竟也愿穿来迎你,可见他对你的在意。 新郎与你一般年纪,年轻有为,以他的才华与能力,想必拜相也用不了多长时间,日后你这个一品国夫人可要多多关照我们这些老妇人才好。 姑母说哪里话,婉吟不求夫君显贵,只求家宅安宁,平安顺遂就好。萧婉吟回道。 面对新妇的无欲无求,几个长辈接连摇头,一牙尖嘴利的妇人开口道:人生在世,哪能无所求,世家的儿女若都如你这般,这天下恐就没了门第,不争不求,不如出家去,道家隐世,清静得很。 大喜的日子,说这些作甚。牙尖嘴利的妇人被其他女子拉扯到了一旁数落。 闺房里正热闹,而新郎已经来到院中阁楼之下端站着静静候立。 屋内便加快了梳妆的速度,青色的翟衣与之披上,仔细瞧了瞧妆容无差,婢女便递来一把掩面的团扇。 姑娘,可以出去了。 众人扶着新妇来到正房的屏风内,新郎抱袖静立于阶前,察觉到门内的动静,便深深的沉了一口气。 片刻后屋内响起呼唤的声音,请新郎入内。房门由内而开。 屋内是萧氏的众多长辈,王瑾晨抱合着双袖眉头紧蹙,一向处变不惊的人也变得格外紧张,红色的靴子踏上阶梯迈入房中。 妇人们用新奇的眼光打量着这位新郎官,官威之下,无人再敢言论半句。 持扇的新妇就站在屏风内,今日大婚的新人只一墙之隔。 忽然,新郎端着袖子躬身道:将作监、银青光禄大夫王瑾晨求娶兰陵萧氏嫡七姑娘。 见屏风内无动静,妇人们便着急的催促着,七娘,新郎亲自来请,如此诚意,你快快应了吧。 萧婉吟手持团扇,露出的双目紧盯着屏风,透过宣纸,隐约可见新郎的体态,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郎君之诚意?萧婉吟却开口问道。 王瑾晨直起腰身,回道:终我一生,唯娘子先。 如此,萧婉吟才持扇从屏风内走出,红绿相撞,两个韶华之年的新人四目相对。 含情的双眼里今日夹杂了太多,最重的便是酸涩与喜悦,王瑾晨迈前一步,这一天,来得有些迟。 未错过,便不算迟。萧婉吟回道。 于是在宾客的注目下,新人从萧宅跨出,新郎又扶着新妇登上婚车,此时的落日越来越逼近山头,黄昏下的影子比来时更长。 士庶之家的后院燃起了炊烟,今夜依旧还在上元节的喜庆之中。 然没过多久一场冲天的烟雾从紫微城中冒出,烟雾底下是刺目的大火,这道烟雾就在迎亲队伍之后。 不到一刻钟,迎亲队伍喜庆的鼓声便被突如其来的禁军打断。 中郎将率麾下金吾卫将新郎堵在桥上,夕阳之下一身铠甲散发着耀眼的金光,波光粼粼的洛水上原本来往着不少船只,但在金吾卫堵桥之下却无人敢划船经过。 薛怀义火烧天堂使明堂同焚,将作监难辞其咎,特奉圣旨前来缉拿将作监王瑾晨。中郎将震声道。 旨意一出,原本围观喜事的百姓开始了议论,有猜测案情者,也有讨论萧氏克夫者。 若连一直受宠皇帝的将作监都在这大婚之日入了狱,那萧氏克夫恐怕比跳进黄河还洗不清了。 隐藏于王瑾晨心中的不安终于在此刻落地,她回头望着紫微城,正中心被大火笼罩,浓烟滚滚。 中郎将并未强硬押人而是从马上跳下径直走到新郎的的马前,拱手道:王监,案子尚未查清,我等也是奉命行事,烦请王监脱了冕服随下官走一趟。 说罢几个禁卫欲要上前又被中郎将所阻,王瑾晨便从马背上跨下,解开脖子前系结的朱缨将冕摘下,又将披在身上的中单脱下,露出的玄衣纁裳上,上衣绘有宗彝、藻、粉米三章花纹,下裳则有绣黼、黻二章花纹,旋即又将腰间的佩剑解下一一递给旁侧的禁卫。 大婚之日当众解下婚服,又即将被禁卫带走,风光过后只剩无限凄凉,围观者皆唏嘘不已。 今日是我大婚,还请将军通融,让我与未过门的新妇道个别。 望着衣衫单薄即将成婚的王瑾晨,中郎将点了点头,王监深受圣人信赖与器重,待案情查清一定能与夫人团聚的。 但愿。王瑾晨淡然一笑,不喜也不忧,穿着冕服所配的玄衣纁裳转身走到婚车前。 七娘。声音略微沙哑。 与君同在,风雨同舟。车内的回复极为坚定。 作者有话要说:  he,莫怕! 第149章 锒铛入狱 车窗外突然传入的一声呼唤让一身青色礼衣的新妇身心一颤,婚车止于街前,适才分明有马蹄声与甲士的跑步声,但她不敢打开车窗向外观看。 外面可是金吾卫?萧婉吟问道。 王瑾晨静站在窗口点头,嗯。 金吾卫负责城防,天子直隶,朝中是又出了什么事牵连到你了吗?萧婉吟虽没有见到窗外的场景,却也能猜到金吾卫拦车是作何。 天堂失火导致明堂也葬身火海,将作监难辞其咎,而我为司长,脱不了干系。王瑾晨回道。 天堂失火萧婉吟紧握着扇子眉头深皱,那眼里的微光逐渐消失殆尽,甚至开始了自疑,我大概,是个不详之人吧。 王瑾晨听后连忙抬头辩驳,不,这与你无关,宦海沉浮,谁又能知道明日会如何,旁人的闲言碎语七娘又何必当真。 车内陷入一阵沉默,一旁的金吾卫已经等候多时,王瑾晨攥着袖子转过身去,今日是我亏欠于七娘,大婚之日新郎却被人带走,等查证之后我定会补偿回来。 随后王瑾晨便被禁卫带走,只剩婚车队伍停在原地群龙无首。 大庭广众之下,送嫁的萧氏族人愁苦着一张涨红的脸,这叫什么事儿啊? 路人拥挤在路两边指指点点,新郎怎的被禁军带走了? 长安领了家主人之意轻轻扯了扯缰绳打马至婚车旁,低头道:大娘子,主人说此次婚事未成,命小人送您返回萧家。说罢,长安便欲让队伍原路返回。 慢着。车内传来清冷之声。 长安驾停马匹回头,娘子还有何吩咐? 我已与王郎有婚约,今日大礼她亦来亲迎,哪有婚车至半道再返回之理。萧婉吟强压心里的担忧,照原路,去王府。 这?长安看向巷口主人被带离的方向,主人已被带走,今日黄昏时的同牢礼怕是 如今我是王宅的主母,你只管照我的话做便是。车内的声音有些凌厉。 长安便拱手听从,是。 于是原本打算折返的队伍又重新朝南行驶,萧氏族人围在车便你看我我看你。 七娘,新郎都被带走了,你还去王府作甚?穿着体面的妇人问道车内。 是啊,新郎被金吾卫带走,想必是有罪在身,你如今过去,万一他被判下重罪,你岂不是也难逃干系。 七娘,你可要想清楚,能被金吾卫带走,罪名定然不小,如今萧氏垂危,可再也经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了。 族人们担忧的并不是新郎的安危以及新妇大婚之日的巨变,而都在害怕此事会不会牵连族中。 诸位姑母嫂嫂若怕便请从此折返吧,婉吟今嫁王氏,是王氏妻,势必与夫君共同进退,诸位亲族无需再劝。车中传出的声音充满了坚定。 怕引火上身的族人埋头商议了一番后纷纷折返。 比起婚事的变故,紫微城中的大火将城民的目光与注意力悉数吸引了去。 早在金吾卫出动之前,纵火的凶手便已伏法,平日嚣张跋扈的鄂国公因此入了狱,曾受其排挤诬陷的朝臣纷纷借此机会上书弹劾。 火烧天堂与明堂等皇家宫室与祭祀神宫,其罪足已死万次,而朝臣更借薛怀义失宠于皇帝而将其罪过一一列出。 明堂乃是天子之庙,布政之所,关乎大周之社稷,君王之威仪,昔日陛下修建明堂与天堂费以万亿,用珍宝无数,而今薛怀义却因怀恨将其付之一炬,胆大妄为,乃是为人臣不忠,不恤君之荣辱,不恤国之臧否,偷合苟容,以持禄养交而已耳,谓之国贼,恳请陛下严惩。 明堂重地,监门卫看护不力使其遭到火噬,恳请严惩监门卫。 将作监乃修建宫室之司,明堂失火,将作监难辞其咎,恳请严惩。 皇帝一边听着朝臣的口述谏言一边看着手里的弹劾奏疏,天牢如何? 回圣人,涉事人员悉已押入天牢听候发落。内臣回道,将作监王瑾晨以及少监也都一同羁押在狱中。 两座花费了数年以及斥资万亿的宫殿被同时焚毁,皇帝听后大发雷霆,昔日造明堂使得国库亏空数年,朕只求每年祭祀昊天上帝以保国朝风调雨顺,永享太平,没有想到这才过了几载便付之一炬,纵火者就算是万死也不足以抵偿,其心可恨,其人可诛,看守万象神宫及天堂的宫人禁卫未能阻止火灾,与其同罪皆交由大理寺定罪,不容姑息。 是。 陛下,还有将作监,明堂与天堂修建尚未满十载,其修缮看护仍由将作监在负责,失火当日,将作监亦有官员在内,且明堂之火乃由天堂的火延伸,火势蔓延之快竟无灭火储水之处,宫室建造出差,此乃将作监失职,恳请陛下降罪。官员进言道。 皇帝听后却有所犹豫,并没有像方才处理薛怀义那般果断,陪同在侧的还有内舍人上官婉儿与太平公主,陛下,明堂是垂拱三年所建,可是新任将作监是长寿元年才中的进士,如今任将作监尚不满一年,明堂失火如何能怪罪到他的头上。 陛下,宫中曾有人看见薛怀义放火之前与将作监走的极近,上元节前夕,薛怀义还去了将作监官署向王监要了工匠,王监为此抽调了其他王子院及王府的工匠。官员继续道。 几刻钟后,进言的诸司官员皆被遣退,说了半天皇帝还是没有治罪将作监王瑾晨。 只剩磨墨拟旨的女官与太平公主陪同皇帝在侧,事涉国事,女官自然不敢多言。 太平公主便走到皇帝身后伸出双手搭在肩膀上轻轻揉捏了起来,母亲,薛怀义胆大包天,他得势时朝官无人敢得罪,可是一旦失势,便遭满朝文武口诛笔伐,如今将作监王瑾晨还关在牢中,他受女儿举荐为官,适才御史所言并无道理,女儿不喜薛怀义,他岂会与薛怀义交好。 皇帝紧闭双目不作言语,太平公主便走到座前缓缓蹲下,母亲,他入朝为官这几年所为,母亲亦是看得见的,若冤死于狱中,国朝岂不丢失了一个人才,母亲也因此错失了一位良臣,况且他今日与萧氏大婚,母亲一道旨意,让萧氏也处于恐慌之中。 太平以为,王瑾晨此人如何?皇帝突然开口问道。 母亲问的是他的人品吗?太平公主试问,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女儿与他交谈多年,母亲今日之问才始觉,他非小人,却也非君子,心中存有些许善念,不是大恶之人,有自己的处世之道,周旋廷间,颇有城府。 臣子的心若不在君王与百姓心,富贵不喜,朝廷再大,也终究难能留住。皇帝摩挲着龙椅的扶手,可是朕,从来都不会放活人离开。 天牢 关押朝廷官员的天牢中频频传来薛怀义的喊叫之声,我要见圣人,来人啊,我要见陛下! 喊什么喊,死到临头了,以为圣人还会见你么?送水的狱卒颇为不耐烦的将水甩到了地上。 你可知我是谁?薛怀义抓着牢住怒目而视,我是陛下亲封的右卫大将军、鄂国公、柱国,尔竟敢如此无礼,等我出去一定 大将军,狱卒打断道,您还以为进了这里,圣人还会向从前一样护着你?狱卒鄙夷的摇摇头,朝中弹劾你的奏疏已经堆积成山,连宫室都敢烧,真是没脑子。 你薛怀义怒不可遏的瞪着狱卒。 进去! 没过多久,天牢又关押了新的犯事官员,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与薛怀义会面的将作监王瑾晨。 狱卒赶忙回过头去,将事先打扫好的牢房房门打开,与对薛怀义的态度截然不同。 看来是某一把火烧得极好,竟把将作监也烧进来了?薛怀义笑道。 分卷(112) 王瑾晨走进牢中低头盘腿坐下,似乎没有听见薛怀义的话一般。 薛怀义盯着不理睬自己的人,其穿着有些独特,某倒是给忘了,今日是将作监大婚之日,可惜某在狱中不能去喝喜酒,没想到王监竟也入了狱。 某入狱是遭蠢人牵连,猫狗失宠尚懂避人,不争不抢,人竟不自知,猫狗都不如。王瑾晨闭眼道。 你!薛怀义恼羞成怒的瞪着王瑾晨,没关系,我逃不了,你也别想活。 太初宫 与红袍交头接耳的内臣匆匆转身入殿,朝已经歇息下的皇帝叉手,圣人。 何事? 狱中传来消息,薛怀义在狱中大喊大叫说将作监王瑾晨是纵火的帮凶是其同党。内臣道。 皇帝遂从龙榻上坐起,盯着桌前一杯药酒道:把这杯酒拿去,便说是招供的赏赐。 喏。 作者有话要说:  十分抱歉啦,不是故意拖更,连续感冒之后急性支气管炎,连续发高烧四五天,大家也要注意身体,作者君今年运势可能不太好,下本书没有意外的话都会日更的,感谢各位支持~ 第150章 宰相求情 修文坊 停了礼乐的婚车队伍带着新妇的嫁妆进了修文坊,禁卫拿人的消息还没有传得那么快,坊内围观的百姓没有瞧见迎亲的新郎纷纷进行猜测。 朝中的变故终是传到了府中,然新妇的准时到来却让下人们到很是意外。 府里的哭声与议论声都在女主人入住后消失不见,那是与家主人的向温柔所截然不同的处事风格,雷厉风行。 送走宾客后,有条不紊的处理着府上大小事宜,红绸依旧缠绕悬于梁上,女主人吩咐不许拆解。 偌大的府邸很快便冷清了下来,阵寒风自城西北的上阳宫吹来,梁下悬挂的红纸灯笼随风摇曳。 灯笼底下的青衣女子强忍心中的担忧紧攥着双手,王郎说你曾侍奉过当今圣人。 面对主母的发问长安叉手回道:是。 王郎此次凶险如何?女子问道。 将作监只是受牵连,圣人向惜才,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以主人之能,圣人当不会降下死罪。长安揣测道。 备车,我还是放心不下她。萧婉吟揣着颗极不安的心微微发抖道。 太平公主所居尚善坊就在前面,主母是要去找公主么?长安问道,主母不必去寻公主,公主若知主人有难,必会相帮,主母前去,恐遭人起疑。 替我备些金银,我去一趟天牢。萧婉吟道。 这长安有些犹豫,小人说句不该说的,在主人心中,主母的安危胜过自己,且不说主母这般回了府会惹祸上身,若还去探监天牢,日后若真有事,恐怕撇都撇不开了。 她担忧我,难道我就不担忧她?萧婉吟有些恼怒,若真的周到,便不要事事都如此自私,总是自以为。 太初宫 高延福稳步入内,叉手道:启禀圣人,石泉县子、鸾台侍郎王芳庆求见。 朝臣所上奏疏分为几叠,有为受薛怀义牵连的朝臣求情者,也有进言弹劾薛怀义往日之失,以及受其诬陷而鸣冤者,其中还有为将作监求情的奏章与弹劾的奏疏一并。 皇帝正为如何处置受牵连的大臣发愁,狱中臣子的生死与去留皆在她念之间。 宣。 宣石泉县子、鸾台侍郎王芳庆觐见。内臣呼传。 旁磨墨的女官于是退居侧,皇帝端坐殿内。 紫袍手拿着笏板一手拿着卷文书入殿,臣王芳庆,叩见陛下,愿陛下圣躬万福。 卿何事觐见?皇帝问道。 今朝上群臣为薛怀义纵火一事争论未果,臣特来向陛下进言。王芳庆奏道。 薛怀义由大理寺判刑,死罪难逃,不知卿家是来为其求情还是与这些奏疏一般揭露薛怀义以往从未有人告知朕他所犯的罪行?皇帝继问道。 王芳庆听后轻轻摇头,旋即跪伏道:臣此次来并非为罪人薛怀义事,而是为受其牵连入狱的将作监。 皇帝将视线冷冷盯着俯首跪地的宰相,将作监姓王,出身泰兴延令王氏,亦是你们琅琊王氏一脉,他虽非嫡出,然也留着你们王家的血,卿来求情是为公还是为私? 臣以浅薄之资,蒙圣人厚爱才居此位,无功便不敢为私。王芳庆回道。 说来听听。皇帝道。 天堂失火,乃看守之失,与纵火犯之过,而将作监无罪,今之罪,如何能归咎往日之失,且新任将作监任职不满一载,未曾参与明堂与天堂的修建,若他因职获罪,那天子士子岂不人人都会畏惧朝堂,有识之士又岂敢轻易为官。王芳庆磕头道,将作监以及冠之年身居高位,几度从军,皆以因功进升,陛下识人之明,其能毋庸置疑,不可因罪人之过而让国朝错失栋梁。 卿所言,满朝文武无人不知,你到底仍是有私心所在的。皇帝道。 臣是有私心,不愿看凭借自己求取功名的士子蒙冤入狱。 是不愿士子蒙冤,还是害怕家族蒙休?皇帝轻轻闭上眼挥了挥手,卿且下去吧,此事朕自会斟酌。 陛下。 王相请回吧。高延福阻拦道。 王芳庆只好作罢,叩首道:臣王芳庆告退。 宰相离去后殿堂重归安宁,女官从东殿阶走上伸出红袍袖子里的玉手拾墨研磨,动作娴熟。 婉儿是否觉得吾太过凉薄?皇帝忽然问道。 女官顿手,旋即做叉手礼回道:陛下是君王,君王有君王的思量与所思。 君王的思量无非是江山社稷,而朕,有朕的难处与不得已,她是难得的忠臣,有功于国朝,更有功于朕,得之我幸,失之皇帝紧闭起双眼长叹了口气,天下需要忠于国者,然君王却只需忠于君者,朝臣与朕所重用的酷吏所忠不过也只是权力,即便是来俊臣。 陛下此言陛下既然觉得王监之忠与朝臣皆有所不同,他求之道是陛下之道,错失实在可惜。女官小心翼翼的揣测道。 朕又何尝不知。 陛下先前说将作监其心已不在朝中。女官又道,天下事,凡用强,必生异。 朝臣入仕总有所图,不为名不为利之人最是难留。皇帝道。 将作监女官微微皱眉,为的是情之字。又道:可是陛下不是成全了他们吗,陛下已经赐下婚约,他日再许以诰命便是一段双全的姻缘,天下多少人求之不得。 为情者,名利反到成了最后的阻碍,否则天家又怎会皆是薄情寡义之人。皇帝缓缓道。 女官从皇帝的话里明白了她的意思,皇帝惜才,尤其是像王瑾晨那样的忠贞之士,如今他犯下死罪,陛下何不用一道赦旨将其留于宫中,他承了陛下的恩情,总不能轻易的离开,失了为人处世之道,况且他是儒生,最是看中仁义。 启禀圣人,司刑寺少卿徐有功求见。内臣入内通报道。 恰巧皇帝手中拿着份徐有功的上书,司刑寺这么快就审完了? 女官从旁道:司刑寺审案先由寺正与司丞,少卿与卿复审核查应没有这么快才对。 皇帝翻开奏疏,微微皱眉道:他和王芳庆前来的目的是一样的。 女官顿下手,是来替将作监求情的么,那陛下还召见徐有功吗?内臣还候在门口等候指令。 皇帝旋即摇头,挥了挥手,让徐有功回去吧,朕乏了。 喏。 天牢 狱吏将名裹着黑色披风的女子带入天牢之中,穿过狭长的过道,两边皆是卷缩在阴暗角落的犯罪官员。 圣人虽未下旨不允人探监,但他毕竟是戴罪之身,所以还请娘子探望之后速速出来,不要停留过久让我等为难。狱吏提醒道。 请官人放心,今日之恩,我必定记于心上。说罢,女子便又从窄袖内掏出一袋钱塞到狱吏手中。 狱吏瞧了瞧无人的四周,慌忙将钱袋藏入怀中,娘子请随我来。 绕了几圈之后狱吏将人带进阴暗处,支撑黑暗的只有石壁顶端的小口透进来的亮光,牢中只关押了个人,而之前纵火的犯人已被大理寺定罪带走。 就在狱吏将人带进牢房的路上,狱吏突然止步回头,问道女子,不知那狱中官员是娘子何人? 是我的夫君。女子回答的很干脆,不假思索。 狱吏愣了愣,未曾听闻将作监有妻,娘子莫不是圣人赐婚的那位? 女子点头,狱吏大惊,将作监是大礼之日被捕入狱,从入狱的时候来看刚至黄昏,应还未行礼才对,按常,旁人遇此等事皆避之不及,娘子此番前来,就不怕惹火上身? 官人可有妻?女子问道,若妻知你有难中途弃之,官人又会如何?夫妻本是利益相和,故才有门当户对之说, 我看出来了,狱吏回道,娘子是个重情之人,将作监亦是,否则娘子又怎会只身来此。 说罢,狱吏便破例拿出钥匙为其开了牢房的门,娘子进去吧。 多谢。女子拱手答谢。 牢中关押的人还穿着入内时的礼服,只是摘了冠冕,仅用簪子所盘的头发有些凌乱。 听见脚步声与交谈声后睁开双眼,随后瞪着瞳孔。 女子将披风上的帽子取下,来得匆忙亦无暇顾及妆容。 七娘?席地而坐的人从地板砖上缓缓站起。 萧婉吟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将其搀扶住,他们不曾对你如何吧? 王瑾晨摇头,尚未定刑,他们不敢将我如何,倒是七娘你,这般情形实在不该来的。 为何不该来,若我不该来,那该是谁呢?萧婉吟反问,若没有了你,我孑然一身,还有什么好怕的。旋即又将自己带来的些吃食拿出。 你别担心,圣人不会杀我的。王瑾晨抬手轻轻抚着她紧锁的眉头,只是 只是什么?萧婉吟担忧道。 往后我要想做闲云野鹤,恐就难如登天了。 第151章 君心难测 太初宫 皇帝召见宰相的大殿殿外跪着一名红袍官员,守门的内侍见他跪了近一个时辰,便走上前劝阻,徐少卿这又是何苦呢?圣人如今为纵火一事不胜心烦,少卿又何必自讨没趣。 国仗法度,方有秩序,朝官无罪,岂能轻易罚之,我既做了国朝的执法官,便不会让一人蒙冤。徐有功态度坚决,似今日非见到皇帝不可。 高延福见之十分无奈的摇了摇头,谁都知道将作监有没有罪都是陛下说了算,然君王治理国家不止依靠律法这一利器。 君王固有君王的治国之道,但也不可因道失法。徐有功回道。 高延福长叹了一口气,罢了,我便再为徐少卿入殿通报一声吧,至于圣人是否召见,便全靠运气。 多谢。徐有功谢道。 殿内,皇帝批阅着堆积桌案的奏疏,由内舍人上官婉儿代笔批复。 满朝文武皆是弹劾薛怀义并奏请严惩,关于将作监入狱则意见不一,臣记得将作监为官处事圆滑,不曾得罪过什么人,他不曾与任何朝官有过多的接触,这些论同谋罪的奏疏简直是无稽之谈。接连批阅了几道弹劾奏疏的女官愤愤道。 皇帝一手撑着桌案,浮名与浮利带来的岂止是不自由,还有小人的嫉妒与陷害。 圣人。高延福再次入内。 徐有功还没走吗?皇帝抬头问道。 回圣人,徐少卿跪在殿外已有一个时辰了。高延福回道,他说自己身为国朝的执法官,不会让法度失衡而冤枉一人。 司刑少卿守法乃是国朝第一人。女官从旁道。 公正法治没有什么不好,但若为人臣子过于刚直不懂变通,任哪位帝王,也不敢放权与他。皇帝道,让他进来吧。 喏,高延福叉手,转身传唤道:宣司刑少卿徐有功进殿。 听到传唤,殿外跪伏的红袍着急的从地上爬起,却因跪地太久而至双腿麻木,看门的几个内臣见之连忙上前搀扶,少卿。 徐有功道了谢之后强忍着双腿的麻木入了殿,进殿也未曾因急切而忘了礼,臣司刑寺少卿徐有功叩见陛下,愿陛下圣躬万福。 圣躬若没有百官的群舌争吵不休那才是万福。皇帝道。 陛下,国不可废法,法乱则秩序乱,秩序乱则国乱,陛下为天下之主,上行下效 卿来见朕不就是为了将作监蒙冤入狱一事吗?皇帝将徐有功的话打乱,卿为其求情何必扯什么礼法。 徐有功于是叩首,臣不会替任何人求情,臣为的只是国朝的礼法,臣在执法官上任职半生,陛下最该清楚臣的为人。 卿为礼法三次获罪,又因机遇得免死罪,卿是良臣,遇特赦不易,何苦再犯,与满朝文武为敌。皇帝劝道徐有功。 分卷(113) 陛下,臣为法而生,纵使死于任上,后世记载也会道臣刚正不阿,如此足矣。徐有功回道。 皇帝本无心降罪于将作监王瑾晨,乃是因火灾之前二人曾有密切接触,纵火案发生后遭人举报这才下令抓捕,如今加上宰相王芳庆与司刑寺执法官为之求情,皇帝的心思了然于胸。 朕知道将作监王瑾晨无罪,如适才王相所言,今日之失岂可追究往日之过,朕也并无降罪的打算。皇帝盯着跪伏的徐有功,不过朕不喜欢臣子相逼,难道在徐卿眼里,竟以法为先,君王次之? 臣不敢,亦无此心。徐有功惶恐的叩首。 卿为法,连朕都可以顶撞,还有什么是不敢的呢?皇帝突然冷下脸,国朝之法为君王之法,这是谁家天下,这法又是由谁所定? 大周是陛下的天下,法也是由陛下所定。徐有功道。 秉公守法固然是好事,可是卿身为人臣,莫要乱了主次才好。皇帝提醒道。 陛下教训的是。徐有功擦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臣汗颜。 退下吧,朕并非昏庸之人,将作监之事朕自会下旨。皇帝挥手道。 徐有功只得叩首起身倒退着离开殿内,女官见之走上前叉手道:圣人。 皇帝沉了一口气,看向女官道:婉儿说得对,承了天子之恩,便没有了退却的理由,朕登基之初为何用小人为肱骨,不过只是因为他们比贤臣更听话,君王无道听信小人谗言才会祸国,若君王有道,心如明镜,那么棋子永远都只是棋子,一颗听话的黑子,与一颗悖逆的白子,掌棋人会选哪一颗呢,恐怕天下君王的选择都会一致。 听懂了皇帝的话意,女官便问道:圣人可是要臣拟旨赦免将作监吗? 皇帝摇头,先让她在天牢里呆上一阵子,予人施善,当属雪中送炭恩情最重。 陛下圣明。女官道。 皇帝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去让来俊臣多走几趟天牢吧,他会知道朕的用意的。 喏。女官没有多问,只是领了旨意前往肃政台。 对了,皇帝将女官唤住,让右卫中郎将将将作监的宅邸围了吧,没有朕的旨意不允人出入。 喏。 天牢 红袍官员进入秋官的天牢,两手空空,并未带任何东西,看守的狱吏亲自为其带路。 哒,哒,哒中丞,到了。狱吏欲要打开牢门。 不必了,你下去吧。红袍抬手道。 喏。 官员的对话声引起了牢内关押之人的注意,原先闭目养神的王瑾晨轻皱起眉头,春风和煦,竟也把来中丞吹到了天牢里。 天牢不比腌臜污秽的地牢,乃是关押朝廷涉事官员的上牢,有何踏足不得呢。来俊臣笑眯眯的说道。 都是关押犯人的束缚之地,能有什么不同。王瑾晨道。 这倒是,来俊臣并不否认,以罪之身入了大牢想要无恙退出,恐怕都难。 来俊臣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恐吓我的?王瑾晨背对着红袍道。 将作监深陷囹圄,还需要下官恐吓么?来俊臣道。 那又如何,我是无罪之身蒙冤入狱,天子圣明,自会还公道于朝堂。王瑾晨昂首挺胸道。 朝堂何时有过公道?来俊臣反驳道,天子制衡几方,不会因为任何打破这平衡,王监自入狱来,朝中弹劾你为薛怀义同党的奏疏每日都有,薛怀义如今已被司刑寺定罪,不日处斩,如今朝堂上议的是你之事。 王瑾晨听后睁开双眼,不信道:来中丞说话真假难辨,我不以为假,却也不信是真。 将作监信也好不信也罢,你以为处事圆滑就不会得罪任何人,你忘了与公主为伍而得罪的魏王了吗,你以进士之身短短几载便位居五监之一,这是那些士子穷尽一生也到不了的高度,嫉妒心亦会令人仇恨。来俊臣眯起双眼,走近几步蹲下道,如今能救你的只有圣人。 王瑾晨低头盘坐在地上陷入了沉默,牢中也变得安静了下来,来俊臣见其不语,撑着膝盖起身又道:有你往日的长官司刑寺少卿徐有功求情之后圣人本欲赦免,然今日午时魏王乘车入宫,之后赦免的诏书却迟迟未下反而派右卫中郎将将你的府邸围了,我听闻将作监的新婚妻子也在府中,魏王虽卸下宰相之职,然朝中亲信颇多,昔日你阻他求娶公主,他当是最盼你死的吧。 七娘在府中?那日萧婉吟探亲并未提及自己已入府一事,王瑾晨转过身子,大礼未成,我不是差人将她送回萧家了吗。 难道没有人告诉将作监,就在你被抓走之后新妇照常乘坐婚车入了夫家大门。来俊臣回道。 说罢来俊臣拍了拍衣袖上沾染的牢狱灰尘,转身欲离,今日我应当带些酒来的,以免无人替将作监送行。 王瑾晨抬起头,只见越离越远的红色背影阴森寒冷至极。 喃喃自语道:陛下当真是不愿予臣自由了吗? 王瑾晨心思,皇帝年事已高,此时不退,百年之后只怕纷争更甚,届时的凶险,恐怕便不是握在君王一人之手了。 半月后 京中的消息由商人们带往各地传开,其中江南得到的消息最广。 将作监入狱已有半月之久,天子右卫禁军将府邸围的水泄不通。 陛下,右卫中郎将带兵围困王宅已有十余天 朕听闻将作监的继室是你的童年挚友,她如今就在右卫所困的王宅内。皇帝打断道。 女官便走上前叉手弓腰道:回陛下,萧氏女的确是臣之故交。 圣人,御史中丞求见。内臣入内奏道。 宣。皇帝便将视线转向殿外。 喏。 红袍迈着小碎步入内几乎听不见任何声响,臣来俊臣叩见陛下,愿陛下圣躬万福。 牢中如何了?皇帝问道。 回陛下,臣前往牢中三次,将作监文人傲骨,只有今日一反常态向臣诉冤。来俊臣回道。 皇帝挥手,下去吧。 臣告退。来俊臣识趣的退下。 陛下如此做,就不怕将作监生怨恨之心吗?女官不解道。 婉儿觉得以王瑾晨之慧,能否辨识百戏?皇帝反问道。 女官想了一会儿,躬身道:臣懂了。 彼此心知肚明,却谁也不会打破平静,如此,目的就达到了。皇帝道。 女官还未来得及开口符合,殿外的内臣再一次入内。 启禀陛下,有人于朝堂外击登闻鼓。内臣奏道。 击鼓者何人?皇帝问道。 他自称是将作监王瑾晨的阿耶,为子鸣冤。内臣道。 女官听后便道:陛下,登闻鼓响,是否先宣三司审理? 皇帝却摇头,既是将作监生父,带上殿来,朕要亲自召见。 喏。 第152章 天心之变 登闻鼓响一刻钟前 来俊臣离去后,皇帝舒缓了一口气,再犟的人也有软肋。旋即朝女官招手,拟旨吧,将作监王瑾晨同谋薛怀义,查无实证,无罪释放,官复原职,银青光禄大夫,封山阳县子。 喏。说罢,女官便将拟旨的纸张拿出,将皇帝的口述整理成文章书于纸上,请陛下御览。 女官文采斐然,昔日皇帝也正是因为看中她这一点才破格将其留在身侧。 皇帝只匆匆过目一眼,便向殿外唤道:高延福。 内侍高延福闻唤入殿上前,小人在。 将旨先传至天牢,册封的诏书发往三台审核吧。皇帝道。 喏。高延福便从女官手中接过诏书。 内侍高延福领旨刚走不久,便有监门的内臣匆匆入内通报。 传,击鼓者入殿陛见。 击鼓的老翁用黑巾裹头,两鬓斑白,入殿前特意将风尘仆仆的凌乱装扮重新整理了一番,系好幞头的头巾与腰间的革带,但面容还是依旧憔悴。 陛下,击鼓者带到。几个司宫台内臣将老翁带进大殿内。 陛下,臣先告退。女官上官婉儿便领殿内左右悉数退下。 民,王哲叩见皇帝陛下。老翁一脸沧桑的跪在殿中央。 汝是将作监生父?皇帝发问道。 老翁俯首埋头,颤微道:民是将作监之父,他唤民阿耶二十余载。 皇帝低头俯视,汝,抬起头来。 跪伏之人便将头抬起正对,望着高坐于龙椅上的天子,老翁眼里没有丝毫畏惧,有的只是作为父亲对于子女的担忧与慈爱,也许这种神情他从未在子嗣跟前流露过。 这桌上都是弹劾她的奏章,皆为在朝为官之过,入仕几载,她也未曾归家,汝怎知其冤?皇帝问道。 民,不知。老翁低下头。 皇帝又道:这些弹劾的奏章,所提之罪若证实,足已判其死。 陛下不能杀她!老翁抬起头大声道。 皇帝见老翁说得如此激动,眉头轻皱,为何? 秋官的官署设在太初宫之外,天牢亦在秋官之内,宫与官邸的官道上,司宫台内侍高延福坐在一辆马车里手捧皇帝的赦命。 而在太初宫内的左侧,中央三省所在的位置与皇帝临时歇息召见宰相的大殿由重重殿门所阻,司宫台从五品的内给事领着几名官阶较低的寺人穿过重重殿门奔向凤阁。 内给事带着皇帝的口谕欲传达凤阁,令凤阁舍人起草诏书。 宫廊内来往的朱紫官员居多,其中还有一些抱着满怀文书的青绿官员。 内臣的脚才跨进凤阁办公厅的院门便被一路飞跑过来的谒者唤住。 张内给事慢步。谒者大喊。 内给事闻唤便止住步伐站定回首瞧了一眼,见是御前侍奉的谒者,疑问道:吾奉圣人旨来此,谒者何事? 陛下命给事回去,不用向凤阁宣旨了。谒者道。 内给事对谒者的话极为相信,于是转身走上前小声问道:这册封的诏书怎的又不下了? 将作监的父亲跑到太初宫击响登闻鼓在御前大闹了一番,陛下现在哪儿还有心情赏他爵位。谒者回道。 将作监的阿耶? 于此同时,高延福前往秋官的马车也被禁卫军中的铁骑所拦,另有其他皇帝亲近的内臣取代高延福前往秋官的大牢。 拦路的中郎将靠近高延福之后二人交谈了一会儿,随后高延福的马车便向城南驶去。 吁。马车经过雍王府,停在了被众多禁军围困的私宅之前。 何人擅闯禁地。禁卫们握紧手中的横刀紧惕道。 赶车的小官宦将车帘掀开,直到车内的人弓腰出来露面于众,一系别于外朝臣子的内臣官袍,为首的郎将这才看清是大内的御前红人,原来是高内侍,下官失礼。 吾奉圣人旨意前来,有话要带与府中人听。高延福道。 郎将不敢怠慢,也不敢质疑,便朝守门的禁卫招手,开门。 李郎将倒是识趣,不用核查核查?高延福一边说一边将鱼符拿出。 郎将笑道:内外两朝谁人不知高内侍的圣宠,内侍之言必是上意,我等又何必多此一举。 国朝有律令,有些规矩还是不能失了为好。高延福提醒道。 郎将拱手,高内侍提醒的极是。 言罢,高延福便只身一人入了宅,宅中一切如旧,红绸喜结悬挂于梁,府中有存粮,故无人进出。 高延福望着宅内喜庆陈设突然有些伤感,眼里也充满了悲情。 迎出中堂的是宅内的女主人,身上还穿着出嫁那日的青衣。 刺骨的寒风朝庭院呼啸而过,高延福裹紧肩上所披的裘衣,这位便是将作监的续弦妻子,萧娘子? 圣人跟前有内臣,唯高内侍最是亲近,贵人而立之年衣着司宫台高官服饰,便是高内侍吧。萧婉吟猜测道。 高延福没有笑意,许是心中将要说出来的事让他笑不出来,萧娘子真真是聪慧,吾是圣人跟前的内臣,今日也是奉旨前来。 她犯了何罪,不仅关押狱中连她的宅子都要围了。萧婉吟问道。 将作监的罪,三言两语难清。高延福回道。 圣人派你至府,定没有好事吧。萧婉吟提起一颗担忧的心皱眉道。 你怎知?高延福瞪了瞪眼珠。 内侍是圣人最信赖之人,若有赦免之意必遣你去秋官,可内侍并没有去秋官而是入了她的私宅,可见并不是喜事。萧婉吟回道。 的确,高延福点头,吾前来报的并非喜事,旋即侧头望着四周的红绸,可惜了府中陈设,萧娘子又将视线转至萧婉吟身上,再也等不到大礼之日了。 姑娘!跟在身后的婢女大惊失色的喊道怀中未站稳差将昏过去的女子。 萧婉吟撑着身侧婢女的手肘瞪着高延福,为何啊? 分卷(114) 萧娘子是聪明人,当知圣意何为才是,吾只是个传话人,萧娘子是陛下亲赐婚的将作监之妻,六礼皆全,便也算得上是王宅女主人,所以今夜子时,还请娘子前往秋官为罪人收尸,陛下念及将作监往日之功,特赦免其家中亲族,革去官职与功名,留全尸。说罢,高延福拿出一块拇指大的金符,此符可让娘子于宵禁中通行。 金符交至颤颤巍巍的手心中后高延福又道:这是圣恩。 萧婉吟抬头直直的盯着高延福,言语与神情似乎并不一致,遂替牢中的人跪恩道:罪人王瑾晨之妻携王宅上下,叩谢圣恩。 秋官 黄昏的晚霞渐渐消散,夜色悄然降临,内臣在秋官停留许久直至入夜才进入大牢,未防变故,秋官大牢附近增派了禁军看守。 内臣带着一名随从进入牢中一路抵达关押王瑾晨所在的囚牢外。 哒,哒,哒 这次不是来俊臣,又换了其他人么?王瑾晨闭目背对,只凭脚步声与来人身上的气味便判断出了并不是频繁造访的来俊臣。 你是如何知道吾非来中丞的?内臣开口道。 听见声音别于平常男子后王瑾晨转过身,内臣? 吾是陛下的亲信,司宫台监,不过你应该只认识高延福吧,他常在外朝走动,故你见得多一些。内臣道。 王瑾晨微眯起双眼,圣人竟派司宫台之长前来,旋即握着牢住站起,是我猜错了天心么? 是我们所有人都猜错了天心,内臣进而道,你是两榜进士出身的才子,圣人为你多次破例,不过上十出头的年纪便一身紫金鱼袋,圣眷未谏,又有宰相求情,但谁能料到呢。 内臣无奈的摇头,天心,难测。 王瑾晨听后颤抖着向后退了几步,旋即向前,似疯了一般,不应该,圣人没有理由杀我。 你可听闻,天子杀人,还需理由?内臣道,又朝身后挥手。 随从端着木托盘上前,盘内有酒一壶空杯一只,内臣望着惊恐万状的人,汝还有何心愿? 我忘了,王瑾晨瘫坐在地,君要臣死,臣岂有活路。 内臣长叹道:富贵险中求,汝盛宠一时,却难能一世,短短几载,功名利禄皆全,终归曾是让人羡慕的。 功名利禄王瑾晨攥着下裳,只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刀罢了。 陛下特许了汝一个恩情,让高延福去通知了汝的继室,今夜她会过来收尸,汝便安心去吧。说罢,内臣亲自将空杯斟满酒。 王瑾晨红着双眼,颤颤巍巍的接过酒杯,圣人之恩,好生周全。 作者有话要说:  阿耶说了什么,大家猜吧,文开头有伏笔,女主现在是二十几的年纪,往前推算是出生在670680之间 第153章 新生 神都的夜晚,上空乌云密布,藏在云端的雨水像要随时倾泻一样,山的另外一头时而传来电闪的光亮,坊与坊之间的过道以及街道有几队金吾卫正在巡逻,平日里最为嘈杂的集市至夜后变得无声无息,而坊间却歌舞升平格外喧嚣。 城南修文坊的临坊尚善坊内有几座亲王府与公主府,高耸的楼阁上站着主仆二人。 主人负手而立,一袭红袍,俯视着正南方的修文坊,坊内有座雍王府乃是坊间最大的府邸,然却死气沉沉,旁侧有处小上许多的私宅,宅内灯火通明。 随着起舞的寒风吹动悬于梁下的灯笼,红袍的目光闪烁,先太子贤,圣人嫡次子,容貌俊秀,继兄太子位,后因罪被废,流巴州,不到一载为丘神绩所逼,自尽巴州,圣人复追其雍王,有妃房氏,生长子李光顺,良娣张氏生次子李守礼,这是国朝史书中有载之事与人,然雍王还有两位孺人以及一位王姓的媵,其中王氏不为人知。 红袍洞若观火,盯着私宅一动不动,先孝敬皇帝弘,圣人嫡长子,猝于上元二年,年仅二十三岁,先皇后裴氏因悲伤过度,于次年崩,并未留下子嗣,孝敬皇帝乃高宗与圣人之爱子,年少聪慧,仁爱孝顺,圣人爱之甚笃,诸子所不能及也,弘太子猝后,二圣不胜悲痛,遂改旧例追为孝敬皇帝,东宫轶事,孝敬皇帝未曾纳妾,却有得其恩宠的左右内人,孝敬皇帝故去后,内人不知所踪。 既为轶事,主人又是如何知道的?穿着朴素的仆人问道。 红袍眯起双眼,行走御前,哪能一无所知呢。 主人为何要在今夜提起两位先太子之事?仆人不解道。 来俊臣盯着正前方,没什么,只是我的推测离不开这些枯骨。 仆从听不懂他的话,却也不敢再多问,来俊臣走到栏轩一角,喃喃自语道:先孝敬皇帝故去多年,又有谁记得他的容貌曾冠绝长安呢,恐怕只有最疼惜他的双亲了吧。 哐当! 散发着香气的酒才刚下肚,空杯旋即落地,酒中药效便开始发作于全身。 杯子并未摔碎,只是滚落到了牢房外,王瑾晨卷缩在地,面露狰狞,全身颤抖。 渐渐的四肢越发没有力气,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连呼吸都感到极为困难,痛苦卷缩了一会儿后便没了任何动静。 内臣见状命随从叫来狱吏,适才进入牢房,随从端着酒在众多狱卒间穿过,狱吏走入时被眼前的场景惊吓了一番,台监,这 这是圣意。内臣道。 狱吏这才将牢房们打开,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内臣走到王瑾晨身侧蹲下,用手探了探鼻息后轻叹了一口气,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台监,他?狱吏害怕道。 不要动他,圣人有旨,子时会有人过来收尸,在此之前,尔等定要看护好尸身。内臣吩咐道。 喏。 修文坊 主母处理着王宅的后事,此宅乃皇帝所赐,虽未下旨收回,但萧婉吟知道日后再也不能居住于此。 自高延福来后,府中便时有哭声传出,萧婉吟安抚着小环,询问道:你可知她将你的身契放在何处,若在祖宅,你可返回越州,她的后事我会料理。 这下,小环的哭声越发大了,哽咽着回道:小奴的身契郎君早已给了小奴,还请了官府作证。 如此说来,你便是自由之身。萧婉吟了解道,于是从旁边的桌案上推出一个大箱子,里面有二千贯铜钱,虽不能在神都与长安买宅子,却也够其他州府的宅地了,这些年就当是谢你辛苦照看她。 郎君他,真的回不来了吗?小环有些不相信,不过半月功夫,圣人从前 那是从前。萧婉吟打断道,旋即长叹了一口气,眼里流露着无限悲伤,皇权之下,人如蝼蚁,连赐死都要感恩戴德。 咚咚!房门外响起敲门声。 何人? 主母,小人长安。门外的人回道。 进来吧。 长安轻轻推开门迈入房中,叉手道:大娘子。 子时将至了。萧婉吟道。 长安直起腰身,眼里透露着困惑,小人还是不信,圣人为何要赐死主人。 主人是于国有功之臣,对圣人的忠心圣人不会不知,小人想不通有何理由,会让圣人起杀心。长安低着头,小人虽不如高延福那般了解圣人,却也曾侍奉了几载,连来俊臣那样有野心的人,圣人都可以容忍他数十载,更何况主人对圣人一片赤忱。 萧婉吟对于长安的说辞感到无力,她是皇帝,她想要谁死,不需要有任何理由。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萧婉吟打断道,眼里透露着坚韧,高延福走后朝廷送来了一口棺材,你去收拾一下出门去秋官大牢。 长安听后为之一震,棺材?长安瞪大眼睛,主母是说主人他? 萧婉吟强忍着泪水起身,生死有命。 半个时辰后 哐! 夜半子时的钟鼓声从太初宫内响起,半个时辰前,修文坊王宅的大门被人打开,踏出门的是已经幽禁了半月之久的主母,身后跟随了一众奴仆,几个壮丁肩上还抬着一口简陋的棺材,女子的哭腔声也随之而来,许是看见了那口素棺材,才将胖乎乎的脸哭红,连双眼都肿了起来。 萧婉吟只带着抬棺的几人出门,徒步前往秋官大牢。 夜里巡逻的金吾卫听见动静声后急忙赶来将人围住,什么人胆敢在宵禁之时出来? 萧婉吟望着统领的将军,奉陛下旨意,前去秋官大牢接亡夫归家。随后便将金符示出。 金吾卫将金符转交将军,用火把照看后,统领的将军将金符归还,原来是先将作监之妻。 金吾卫放行后萧婉吟顺利来到秋官,值守的是秋官员外郎。 门扑将棺材拦于秋官官署大门外,容我等去向司马员外郎通禀。 没过多久后。一早就收到消息的秋官员外郎从公堂走出。 你便是萧娘子?员外郎问道。 萧婉吟望着一脸正气的绿袍,是。 绿袍走上前屏退左右,令兄与我曾是一个司的同僚,今日娘子蒙此难,还望节哀。满城皆知她二人是有情人。 萧婉吟轻轻摇头,已发生之事,还能如何。 萧娘子随我来。员外郎将萧婉吟带往秋官大牢。 秋官的大牢虽不像州府地牢那样阴冷黑暗,可那不足一丈宽的囚牢实在让人压抑的窒息。 至关押王瑾晨之处,员外郎吩咐狱吏,开门。 喏。 咿呀 牢房门被打开,萧婉吟入内后还是被映入眼帘的一幕所刺激,眼泪也因此夺眶而出。 四郎。 铺满稻草的地上蜷缩着一个穿冕服未戴冠帽的年轻官员,双眼紧闭,唇齿发黑,嘴角还有些许的血迹。 作为医者,萧婉吟扑上前却未发现她的脉搏没有一丝跳动,颤抖的手十分迟疑的探向鼻间却触不到任何呼吸。 员外郎见之长叹了一口气,斯人已逝,人死不可复生,萧娘子韶华尚在,好好珍重自己。 员外郎觉我韶华尚在,可是今此一事,天下人又会如何看我?萧婉吟回头的眼里透露着绝望。 员外郎见之突生怜悯之心,我有一个嫡兄,吾兄年少聪慧,却一心向着青山绿水,不喜官场与世俗,如今隐居于天台山的玉霄峰。 越州?那是泰兴延令王氏的祖地,不知真人字号?萧婉吟问道。 先生号,白云子。员外郎回道,世俗的流言蜚语无可免,若萧娘子愿意,我可替你书信一封去往天台山。 萧婉吟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多谢司马员外郎。 返程依旧,金吾卫见金符便予以放行,就在进坊途径雍王府的门前时,抬棺的草绳突然断裂。 众人吓得大惊失色的急忙扶住棺木,这绳好端端的怎的断了。 萧婉吟担忧的检查着棺内,无事后松了一口气。 就在重新抬棺欲走时,忽然一声闷雷在天空炸响,雷鸣还伴随着电闪,萧婉吟旋即抬头,瞧见了雍王府门前那醒目的门匾。 翌日 朝廷突然发布公告,司刑寺定罪,诛杀薛怀义,判斩立决,将作监王瑾晨以罪赐死狱中,两件大事,两个盛极一时的宠臣同时获死,一时间引朝野震惊,流言四起。 朝野的哗然声因,将作监王瑾晨大婚之日引罪入狱,不久惨死狱中之事在神都宣传开来,以至萧氏紧闭大门,族人不敢外出,至于前往修文坊的王宅祭奠更是无一人前去,都在等待风波平息。 王宅内的红绸天亮后便换了白,门前的红纸灯笼也变成了白纸黑字的丧事灯笼。 王瑾晨以罪之身,宅内连灵堂都未敢搭建,只在旁侧的小厅中搭建了停灵之处。 萧婉吟将人带回,又亲手抱回屋内,细细擦拭着身体,窗外时而有人敲门问候。 棺材停在外房,等待小敛,宅中正屋的北侧,万年拿着一件王瑾晨平日常穿已经破旧的缺胯袍爬上了房顶。 招魂引无非是催泪之言,人死,又岂能招魂而归。 擦拭干净又换了一身衣裳后,萧婉吟静静待在屋中看守。 咚咚大娘子,小人长安。 进来吧。萧婉吟无力道。 长安将身上的雨水拂去,而后才推门入内,见到了擦拭干净,梳妆齐整的主子后潸然泪下,小人长安变得哽咽,还是不敢相信。 我是医者,因她学医。萧婉吟道,脉搏与鼻息岂能作假? 主人受了太多苦,可还未等到苦尽甘来长安悲痛道,旋即擦了擦泪水。饭含所用之物皆已备齐。 好 还未等话音落,穿丧服的门童走到内房门口,叉手道:大娘子,宫里来人了。 萧婉吟与长安相顾一眼,未等萧婉吟起身前去相迎,司宫台的内侍便已经跨进了外房。 高延福走入房内,客气道:萧娘子。 地板上沾着靴底的泥水,脚印齐整。 见过高内侍。萧婉吟起身相迎。 高延福抬了抬手,吾是奉圣人之命前来送王瑾晨丧葬之物。 分卷(115) 丧葬之物?萧婉吟疑道。 《周礼地官舍人》中有载,关于饭,君用梁,大夫用稷,士用稻,关于含,天子含实以珠,诸侯以玉,大夫以玑,士以贝,庶人以谷实,高延福旋即挥手,几个内臣上前,王瑾晨今以被贬为庶人,便只得以谷物含之,愿这越州天台山的灵食可超度亡魂。 谢主隆恩。萧婉吟极为违心的回道。 萧娘子可想好了要将他的灵柩葬于何处?高延福问道。 越州吧,那是她的祖地。萧婉吟回道。 高延福点了点头,这宅子,圣人说了不会收回,像旁侧的雍王府一样,永远作为已故之人的宅院。 妾代夫君叩谢圣恩。 是夜 太初宫的宫城一角,不知怎的,监门得了旨意在半夜开启宫门,门外的人撑着几把油纸伞正在谈话。 这些赏赐够你几世无忧,往后再也不得踏足神都,若为圣人知晓你不守信,难保你能活过明日。高延福狠盯着头发微卷泛黄的胡人叮嘱道。 明白的,我是个商人,自然以诚信为重,请大周皇帝陛下放心。黄毛将手置于胸前示诚道。 高延福便挥手让其离开,没过多久不常开的宫门再次紧闭。 高延福回到内朝天子的寝区,换了一双赶紧的靴子后走入殿内。 如何了?屏风内传出稍柔和却又不失威仪的声音。 隔着屏风,皇帝就侧躺于龙榻上,高延福叉手回道:尊圣人旨意,二人都喝下了御赐的酒,宫内之人已无气息,太医诊断为气绝身亡,小人派遣信赖之人将其送回祖宅,胡人应在出关之日脉绝。 下去吧。 喏。 三日后 萧婉吟将从萧家带来的仆从全部遣回萧家,就连贴身的婢女都给了银钱与身契。 姑娘这是要赶我走么?婢女似乎有些不愿。 萧婉吟无奈的摇头,此去越州除了送灵还有他事,如今世人如何传我,想必你也知道,母族避之不及,除了此处能容我,还有何处呢。 婢女旋即跪下,磕头道:姑娘之恩,奴不会忘的。 停了一夜的哀乐再次响起。 一大早,灵柩从修文坊被人抬出,队伍一路向东,街道两侧时而传来百姓的指指点点,张着嘴不知在议论什么。 棺椁已被钉死,因有尸体,抬棺之人便显得比抬空棺时吃力。 女子穿着丧服,脸上还蒙着一层面纱,正随在哭的伤心欲绝的女主人身侧搀扶。 人为了什么而活?女主人问道。 搀扶的女子似乎说不出话,便没有回答女主人。 为了颜面而活的人终将失去自我,人前虽有无上荣光,可人后却遭人不耻,终其一生,除了累与虚伪便再无其他。女主人自答道,我不愿如此,因为我亲身体验的快乐与否,并不需要他人的认可,豁达,也是一种新生,所以我只为已与所爱而活,除此之外的旁人皆与我无关。 (正剧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剧完,还有番外的,文里的最大谜团,可以靠蛛丝马迹以及小王所走的历程猜侧。 请大家帮忙收藏一下下一本将要开启的新文《女世子》类似与女庶王的权谋正剧,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154章 双鹤 太初宫 内侍迈着小心翼翼的步伐走到皇帝的榻前,只见皇帝拿着一只小孩子戴的金锁,内侍望之旋即伤感了起来,陛下可是怀念先太子殿下了? 吾儿命苦,英年早逝,可怜朕白发人。皇帝长叹道。 先太子殿下仁孝,慈惠爱亲,定然不希望母皇因己而悲伤伤了御体。内侍叉手道。 皇帝转过头正对着内侍,如何了? 灵柩已出神都,不日应将抵达越州,一切妥当。内侍奏道。 皇帝将金锁收起,负手走到大殿东侧的窗口,旧时东宫离此不远,再次长叹,延福。 小人在。内侍紧跟上前。 吾垂垂老矣,竟也能凭借感觉推断一二。皇帝目视殿东侧。 内侍叉手道:陛下是一代圣主,血脉岂能不识。 她的养父皇帝黯然下眼色,若她知晓,恐要怪我。 庶民不在御前,难保口舌严谨,且他养育天家血脉,这已是莫大尊容,陛下又破例追赠,还有什么可怨的呢。内侍的话无非是想让皇帝释然。 去将天官尚书唤来见我。皇帝突然道。 喏。 证圣元年四月,自皇帝独召史官入内,更改历代君王不问史旧制,薛怀义一事风波暂停,朝中上下再无人提及与其相关之事。 四月夏,天枢建成,立于神都紫微城端门之前,以铁山为座,高达百尺,径宽十二尺,共八面,以铜为蟠龙麒麟绕于柱上,皇帝亲书曰:大周万国颂德天枢。 天枢的建立标志着武周王朝的国际地位达到顶峰,见证了武周帝国屹立于世界之巅,真正实现了万邦来朝的繁华盛世。 几年后 天台山 年春 一个刚入道的小道士下山归来踏入道观的院子里,瞧了瞧桃花树下只坐着一个坤道,静尘师兄,怎不见静真师兄,她今日怎舍得让你独自一人留在树下摘抄经文? 坤道抬起头,眉目清秀,如画一般印入小道士的眼中,顿下手中笔旋即又放下沾了些许墨汁,一边回道:她有事下山去了。 到真是奇怪,自我入山门,二位师兄形影不离从未见你们分开过。小道士抓了抓后脑勺。 这有何奇怪,我与她同住,山门总共才多大,不在一起怕才是真的奇。坤道解释道。 越州山阴县有户人家,主君故逝三载逢大祥,要请道士做法,刚去问了师父,师父说师兄与那户人家有缘,可去渡化。小道士提醒道。 山阴县?坤道听后大惊,连忙问道:哪户人家? 姓王,好像是琅琊王氏的后人。小道士回道。 山阴县姓王的人家并不在少数,可否具体哪一家?坤道追问道。 主事的是当家主母,好像也出身大族,我忘了其姓名,但他们家曾有个庶子考取了进士,本在朝廷任要职,后来卷入一起重案连同祸首一起被诛杀了。小道士回道,哦对了,主母姓崔,应是清河崔氏出身。 坤道手中摘抄的笔忽然滑落,但并未得到她的在意,反而起身问道:何日做法? 明日。小道士见她眼里充满了急切,师兄与他们家可是有什么渊源?还是说要亲自去?师父只是这般说师兄可去,但去与不去还是由师兄自己决定的。 你去主持做法,我跟随于你。坤道回道。 黄昏,下山的道士皆返回山中,夕阳落至山背,气温骤降。 这院里的桃花马上就要开了,届时我摘些酿酒。静真见静尘师弟不语,脸色也与平常有异,怎么了? 山阴县有人逝去,大祥需人做法招魂,师父让我过去。静尘回道。 山阴县离此遥远,你身体一直不大好,这些年居于山中就未曾出去过,师父怎让你去?静真有些质疑,况且山阴县你的旧识如此之多,我怕 做法招魂的静尘语塞,是王氏偏房。 静真愣住,回道:当年送灵柩归家,主母言语颇为冷漠,后事也是只匆匆下了葬,至于主君我未曾见到。 真明师弟说他是气绝,但不知因何事,家主人未曾透露。静尘道。 你要去吗?静真问道。 去看看。静尘回道。 静真旋即随她身侧坐下,紧握住她的手不放心道:好不容易安稳下来,主人大祥,娘子与姑娘岂能不回,届时你若被他们看到 静尘扭头对着香案上的铜镜,我如今的样貌与从前大不相同,我是以子之身,她们又如何能够想到我,且我多年前早已死去,如今尸身还埋在山阴县的荒地中。 你阿娘呢?静真问道,我不知道皇帝因何就此放了你,你不是也不知情吗,自由得来不易,我不想你再有任何的风险,哪怕是一丁点。 感受到掌心的有力与温暖,静尘将其拉入怀中,轻轻安抚,大人与嫡母随凉薄,但在遇到你之前,阿娘是这世上唯一对我好之人,若她知晓,定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害我,也许一些事,阿娘会知道,因为我总觉得她有许多事都瞒着我,包括对于大人。 你都说他凉薄了,回去看,岂不更让你自己难过?静真担忧道,天下的病唯有心病难医。 那你呢?静尘问道。 我又不是医仙,也不是那些术师,没有起死回生的通天本领。静真有些赌气道。 好了,七娘,静尘凑在她的颈间轻笑,我只去看一眼,就一眼。 静真从她的怀抱中轻轻分开,双目对视,我同你一起去吧,不过你们王家人并不欢迎我。 她们信白云山的道士,尤其是主母,她虽然薄情,却也会为了自己的儿女争取,倒不至于像帝王家那般虎毒食子。静尘道。 她们信道士,我只信你。 第155章 身世 越州山阴县 时逢家中男主人故逝三载,遂请和尚诵经超度,道士做法招魂,其中三请天台山白云子门人。 自儿女各自成家,王宅变得日益冷清,只剩一房女眷还留于家中苦守,当家的主母一改往日刻薄,历经生死变故也将性子收敛了许多。 王宅忙碌,主持大局的主母脱不开身,招待迎接道士变成了家主人的第三女,女婿素来疼爱妻子,遂也帮忙照料一应事宜,诸位真人这边请。女子客气的将人迎进门,起初并未在意夹在众多乾道坤道中间的年轻道士。 我父故去三载,今年才行大祥乃是去年风气不好,只做了吾弟的大祥,今日请诸位真人千里迢迢到访家中也是辛苦。带入门的女子道。 娘子不必言辛苦,修行之人本就砺苦,况且此等事是道家应做之事。领头穿法衣的道士回道。 直到安排众人坐下,三姑娘才注意到旁侧的坤道,眼中透出一丝明亮,这位真人? 贫道法号静尘。静尘不慌不忙的回道,虽极力克制住了脸上的表情,然心中的五味杂陈却是依旧。 静尘不知真人年岁,三姑娘问道眼前的坤道,与妾身故去的弟弟有些相像。 天下人之众,面孔之多,非亲非故也能有相像之人,静尘回道。 三姑娘对坤道并未起疑,说来也是,妾身之所以会说像,便是因我家四郎的容貌似女子般清秀,只是性子颇为倔强。说到此,失去弟弟的三姑娘有些伤感了起来。 施主不必如此伤心,命数造化,令弟免受人间苦难而去,又有如此挂念的亲族,黄泉之下必也欣慰。 有些事,真人并不知晓,妾身只愿他来世投一个好人家,莫再来我们这种人家了。三姑娘的话带着些许哭腔。 贫道几年前下山来过山阴县,王家盛情招待,记得那时令尊身体硬朗,怎?其中一名年长的乾道问向三姑娘。 阿娘说家丑不可外扬,但妾身从未觉得是家丑,吾弟才不过弱冠之年便考取进士,而后一路升迁官至将作监、银青光禄大夫,只因卷入一场大周人尽皆知的纵火案,阿耶得知后从越州匆匆赶往神都替子鸣冤,可就在弟弟殒命牢中不久后京中将阿耶的尸身送回越州山阴,说是因遭受不了丧子之痛而气绝身亡,抬棺的是京中的禁军,王家势小哪里敢疑心与盘问,只得草草做了丧事。三姑娘回道。 这样一番话将旁侧静坐的静尘惊住,呆愣的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师兄。直到有人推搡,静尘这才缓过神来。 三姑娘擦拭着泪眼,赔罪道:家门不幸,让诸位真人见笑了。 偏房 静尘轻车熟路的寻到妾室的偏房,里面居住着家中原男主人的妾室。 平日里极少有人的院中突然闯进步伐声,杨氏以为是有人误入,谁? 静尘抬头盯着已经满头白发,身穿丧服的老妇人时便再也忍不住泪水。 杨氏被眼前这个坤道惊吓住,旋即仔细打量后露出一脸不信,可是心底又好像明白什么似的,忍着泪水含笑道,真人请随我进来吧。 静尘随妇人进屋,待门关上后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阿娘。 人没事就好。杨氏道。 对于生母的见怪不怪,静尘楞道:阿耶他? 杨氏缓缓坐下,眼里早已没了慈爱,他战战兢兢活了一辈子,对你言语虽冷却也不曾亏待与差你任何,我知你曾经有怨气,可他不让你进京为官,你以为是为了王家的存亡与他自己的颜面吗。 孩儿想不通,这是为何?王瑾晨跪在地上颤哭道。 四郎,杨氏唤道,你为何不想想,你的仕途为何会如此之顺,难道仅凭聪明才智便可一跃龙门,大周不缺有识之士,可唯独你,是众人之中的例外,皇帝经过夺权,阴谋,算计,才最终坐到那个位子上,她岂会轻易相信一个人,岂会轻易放权,你阿耶为了一个毫不相干不听劝阻之人送了性命,这是他最愚蠢之举。 分卷(116) 这便是从前丝毫不懂政治的生母所说出来的话,静尘抬起脑袋,难道我真不是阿耶所生? 你想知道么?杨氏问道。 静尘点头。 杨氏长吸了一口气,你阿耶自幼好学,中乡试之后赴长安赶考省试,然却因没有权贵相帮而落黜,之后高宗皇帝出行东都洛阳,命身为嫡长的东宫太子监国,太子仁德,亲巡神都之时,恰逢你父壮志未酬替人刻写碑文以求生计,太子看中你父文章,便许以做东宫僚属,这也是为何越州州府之官如此敬重你父亲称呼他为公,只是好景不长,太子于上元二年突然猝亡,东宫上下陷入恐慌,幕僚四散,你父便也趁乱逃出。 当年东宫之事孩儿略有耳闻,是几位国朝元老的讲述,只不过此事是宫闱之禁,鲜有人敢提及。静尘道。 先太子慈爱仁惠,深得朝廷百官之心与天下的民心,却在盛年猝亡,禁中太医言其病入骨髓加之国事操劳拖累身子导致,然其中真假就连我也并不知道。杨氏失神的坐在椅子上,旋即又盯向屋内一处没有刻字的灵牌,怅然若失,事情的真假,没有证据,便不足以判断与不可知。 那我呢?静尘跪爬向前,阿娘。 杨氏微微弯腰伸出手轻轻摸着静尘的脸,若你不为天家血,圣人因何要独待你呢,圣人啊,是最心狠之人,可她也是一位母亲。 若如阿娘所言,那我为何会在王家?静尘不解道,他不是圣人与先帝最宠爱的嫡长子吗。 是,若你不在王家,而是在那日日被人监视水泄不通的东宫,你便是县主亦或是郡主,杨氏轻轻擦着静尘的泪水,可是那时太子猝亡是在行宫之中,太子猝亡后流言也随着四起,因为二圣临朝,上元元年,先帝患有风眩之症,与众臣商议欲让当时为皇后的圣人摄政,结果遭到宰相的反对,此事最终得停,皇后知晓便召集文人学士修篆典籍,时人称之北门学士,以此分割相权,宰相支持东宫,而学士则持后宫,两宫对立之时,太子却突然猝亡,一时间朝野皆在猜测真正死因,而最为惶恐的还是东宫,太子妃与太子无后,然太子妃于次年也随太子去了,这些都太过于巧合,令人不得不质疑。 所以孩儿?静尘盯着杨氏含泪的双眼。 你杨氏擦了擦泪水轻叹了一口气,尚在腹中,太子重声誉,遂由民间医者所诊,东宫典医并不知晓,故而宫中也无人得知,但东宫有受宠的内人并非密事,之后你父为报太子知遇之恩,便收留你我,从此我再未于人前露面,他之所以冷淡,也只是想护你周全,但孩子大了终究是要离开家门的,可没有想到,你竟去的 杨氏话语哽咽,更充满无奈,也许是东宫猜测错了,若想赶尽杀绝,我又为何迟迟没被查到,甚至长安并无人追查私自出宫的宫人,我只身逃出没有身籍,你父为躲人耳目便与我商议,改名换姓入了贱籍,成为他的妾室,你嫡母并不知晓你父在长安的遭遇,只以为他求仕不成,却醉心花楼,对我也是极有敌意,说到此,我惭愧之至,原本他夫妻情深,举案齐眉,却因我最后他殒命宫中也因我,我本以为皇帝会追到宅内赶尽杀绝,却等了三年也没有消息,我不知是她的悔恨,还是因为对嫡长子的疼爱。 静尘瘫坐在地上,回忆着多年前第一次面圣,孩儿记得第一次殿试取得宫名之后面圣,圣人独问我年岁咸亨 你的年岁并未对上,咸亨年间,先太子正监国,若有嗣出,东宫必然知晓,你因在腹中随我奔波又差点难产而自幼体弱多病,导致心智及生长不及常人,直至你失去记忆那一场大病,竟突然好转,恐是你阿耶显灵庇佑,不忍子嗣遭受如此苦难。 王瑾晨呆愣的望着杨氏,为何这些,你从不告诉我。 有些事知道了又能如何呢,徒增一份怨恨罢了,至于为何将你做男儿抱养回祖宅,皆是因为王公生父一心求孙延续香火,此前已有嫡女,若我以贱籍携女恐难入王家,这才做此打算。杨氏回道,却没能想到这会让你与萧氏,产生一段不该有的缘。 静尘并不赞同杨氏的后一句话,缘分自天定,从来就没有该不该,她把她的一切都给了儿,她待儿,不亚于阿娘您,若找一位真心实意待己的不能算作情,那我想知道什么算情?是富贵人家的妻妾成群,还是女人们在后宅里共争一夫而勾心斗角吗? 静尘的话似乎激醒了杨氏,的确,尊卑之下,哪有真情可言。 阿娘,你跟我走吧。静尘俯首磕头道。 杨氏却轻轻摇头,我不能走,我走了,这戏又该如何演下去呢,况且我已是年过半百的老妇人,离开了又能去哪儿呢? 天台山,道家 杨氏再次摇头,问道:你与她都在天台山吧? 静尘点头,是,还请阿娘成全。 你为了她连死都不怕,我又有什么能力可以劝阻呢,如今你已重获新生,不是李氏也不是王氏,只不过是天台山一名坤道罢了。杨氏道,真人想做什么,从心便好。 阿娘静尘跪爬起抱着杨氏的腿大哭,孩儿 既然已经重获新生,那便好好活下去,开启一段新的生活吧。杨氏慈祥的抚摸着静尘,过去已不可追,不要再为前尘旧事而烦恼。 孩儿知道了。静尘擦了擦泪水,向后退了两步,叩首道:该儿会常回来看看阿娘的,也会回来探望阿耶。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女世子》《女庶王近代篇》请大家帮忙收藏一下~ 第156章 向阳 圣历元年二月 尚善坊 太平公主安详的躺在楼阁内的坐榻上,门开南面,楼阁之高一眼望去可看到南方诸坊。 再未开启过的雍王府依旧荒凉,而它旁侧的一座小宅子也同样贴上了封条,寒风吹动着窗户吱呀吱呀作响。 哒哒哒,楼梯口突然想起轻盈的脚步声,随后一名女官站定在太平公主身后,公主。 姐姐今天来晚了。太平公主缓缓睁开眼道。 上官婉儿只得抬抬手赔罪,实是朝中有事脱不开身。 阿娘如今是越来越信任与依赖你了。太平公主道。 圣人予臣的信任离不开公主,上官婉儿走近一步,地方上奏说庐陵王身体抱恙,圣人欲以此将庐陵王召归洛阳。 折腾了这么久,大哥二哥相继离世,母亲也该醒悟了。太平公主望着南方道。 顺着公主的视线,上官婉儿看到了修文坊的雍王府,最后停留在旁侧的小宅子,公主在看什么。 他被母亲赐死已有三年了吧。太平公主问道。 已满三载。上官婉儿回道。 当初他来寻我帮他科考,我却觉得他与我故去的两位兄长颇为相像,阿娘一定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才将雍王府旁边的那座宅子送给他的吧。太平公主说道。 那座宅子上官婉儿不解。 弘哥哥与贤哥哥手足情深,那宅子曾经并非雍王府属官居所。太平公主解释道。 先孝敬皇帝英年早逝并无子嗣留下,而先太子膝下的几位郡王如今都在宫中,只有一位县主长信县主早夭,他仅仅只是像罢了。上官婉儿肯定道。 皇家注重颜面,便将遗失谎报为早夭。太平公主缓缓闭上眼,这么多年过去,我竟还记得,幼时多好啊,阿耶与阿娘还有阿兄都会护着你,只因你是家中最小的一个,可是阿耶病后,一切都变了。 世事无常。上官婉儿伸手轻轻安抚道,圣人对待公主,仍旧是女儿的母亲。 如我不是女儿身,也许我会向旦哥哥他们一样吧。太平公主无奈道,这是姓氏与血脉带来的命。 即便只是公主,但也不能避免皇权的纷争,如今圣人年事已高,所以公主还要为自己想想后路。上官婉儿提醒道。 越州 从王宅出来,静尘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静真一直候在路边茶亭并未随同他们进去。 你莫不是下山一趟又染了风寒。静真担忧的摸了摸她的额头,不顾旁侧众人的注视。 静尘轻轻挥开,应不至于是风寒。 咳咳,两位师兄到真不把我们当外人。跟随的几个师兄弟调侃道。 什么外人,你我都是同门的师兄弟。静真回道。 静真师兄我也染了风寒,你替我治治?师弟走上前将手腕示出玩笑道。 师兄的医术可只医得了静尘师兄,你们瞎凑什么热闹。 谈话间,师弟们主动赶到马厩将马匹牵出,六人却只有五匹马,静秋师兄将我的马骑走了,这少一匹马 师弟,我嫌弃你,便与我同乘吧?年长的乾道搭上辈分最小的师弟的肩膀。 师弟听后脸色尴尬的将其推开,不,不了,师兄你还是自个儿吧,我,我害怕 你骑我的马吧。静尘将自己的马牵给师弟,反正这里面就数我骑术最差,莫连累你们太阳落山前还赶不回去。 对对对,反正你有静真师兄,她骑术最好,你二人同乘再合适不过。几个人一同起哄道。 那就这样决定了吧。静真也未反对,拉着缰绳横跨上马,伸手弯腰道:上来。 马侧站立的人并未犹豫便将手伸了出去,随后便被熟练的拉上了马背。 驾! 这就走了?几个师弟望着同乘离去的二人,两位师兄都不等等我们。 等啥等呀,他们二人自然有话要说,咱们瞎凑什么。 日日夜夜都在一起,就来卧房都在一处睡,这还说不够么? 众人哄笑,这有些人呐,哪怕是说一辈子话都不会够的。 旋即在笑中跨上马一同骑马往山门日落的方向追去。 白马奔向夕阳,万道霞光照耀着马背上环抱的二人,春风拂过,将倦意一扫而空,马蹄踏着浅浅的青草,如浴火,如新生。 你适才哭了?静真问道躺在自己怀里的师弟。 没有。 你骗不了我。静真轻斥道。 刚刚见到了阿娘。静尘回道。 她可有说什么,可有告诉你什么?静真关心的问道。 我阿耶并非我生父。静尘回道。 静真慢下骑马的速度,夕阳迎面照耀二人,不是生父? 可是他却给了我两次新生,这第二次是以他自己的命,他明知结果,却仍旧选择赴死。静尘回道。 我总觉得我一直活在不被父亲喜欢之中,从未觉得被爱,静尘望着夕阳,眼睛变得有些湿红,其实他只是用另外一种方式,我不知情而已。 静真将马停下,紧紧拥住怀里的人,静尘回头,我们离开越州吧。 静真轻轻点头,嗯。 你不问我去哪儿?静尘楞道。 只要有你在,去哪儿都是一样的。静真回道。 天台山是道家之地,而自幼我心悦与你,注定一生脱不了这红尘,我不想隐藏什么也不想心亏的留在天台山,答谢师父之后我们就离开。静尘拉着静真的手认真道。 好。 圣历元年三月召归庐陵王李显,六月,皇帝诏命淮阳王武延秀纳突厥默啜女为妃前往突厥亲迎,以豹韬卫大将军阎知微摄春官尚书,右武卫郎将杨齐庄摄司宾卿,赠金帛数亿,诏出,遭凤阁舍人张柬之反对,皇帝以其忤逆之罪贬为合州刺史。 八月魏王武承嗣病逝洛阳,同年九月皇嗣上书逊位庐陵王,遂复立李显为皇太子,又以天官侍郎苏味道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 圣历二年,设控鹤府,皇帝任命张易之为府监。 吏部侍郎萧至崇受武三思提拔升任御史中丞,不久后又改任吏部侍郎,直至新帝登基,最终官至宰相,数年后死于一场夺权之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一路陪伴~ 新文《女世子》会在近期开,权谋正剧,还请大家多多支持~ 第157章 终章 几年后 神龙元年宫中巨变,皇帝下诏命太子监国,而后让位于皇太子李显,是为中宗,史称神龙政变。 中宗继位后恢复唐朝旧制,仍重用以武三思为首的武氏集团,将拥立复位发动政变的五位宰相大臣封为异姓王,未久,五王皆死于非命。 李显复辟后依旧令上官婉儿专掌起草诏令,拜为昭容,赐居洛阳紫微城外,并封其母郑氏为沛国夫人,女官上官氏作为女子所握权势达到顶峰。 蜀地剑南道 蜀中产茶叶,多贡于朝廷,纸业,船业兴起,锦官城有户居民,自称来自江南,搬来不久便向四周邻居广发喜帖。 许久未临喜事的老太婆拿到喜帖后笑呵呵道:你二人郎才女貌,又出双入对,我原以为你们是成了婚的。 大娘,我们是成了婚的,六礼皆已过,只是最后亲迎的昏礼因事而耽搁,遂不完整,我总觉得亏欠娘子,这不搬来锦官城见民风淳朴,娘子也喜欢,所以才想弥补这亏欠。李瑾笑道,又将自己带来的茶叶拿出,这是李宅的一点心意,虽不及贡茶。 前阵子各地都不太平,朝廷派了高官安抚民心,可将我们都吓坏了,正好,你这喜事可以冲冲晦气。老太婆望着茶商笑道。 分卷(117) 将喜帖派发完,李瑾骑马返回宅中,小宅里升起了炊烟,饭菜的香味从厨房飘到了院子里,李瑾将马拴好便迫不及待的跑进了后厨屋中。 家中只有二人,故而宅子并不大,主人携妻入蜀后便做起了茶商生意来维持家计,女子便在家中开了小医馆,坐堂看诊,之后经营得当,家中资产日丰。 娘子。 正在厨房忙碌的女子将一碟鲜香的菜放置桌上,走到李瑾跟前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汗珠,瞧你,如今天下太平,怎还变得急躁了。 请帖我已经发出去了,这么久了,那日于你的亏欠一直挂在我的心上,用这样的方法,总不至于一直有遗憾。李瑾笑道。 礼成不成,我都是你的人,经历了这么多,这些东西都只是他们给外人看的一个过场,你在成都辛苦积攒的家业,全都送于此了。女子回道。 外人看的是过场与热闹,可是我们是这场中人,家业没了可以再挣,但是我心中的亏欠却无法弥补。李瑾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女子拨弄着她的发梢,君心似我心。 景龙元年锦官城 城中的茶商大婚,亦有县官登门恭贺,大婚的二人由于娘子曾开医馆替百姓看诊,又乐善好施,常接济穷苦,至宾客盈门时,使得小宅子里都容不下。 新妇暂居城外的草堂,至黄昏时亲迎队伍沿着街道出城接亲,庶民的婚服不同仕官,没有沉重的冠冕,与厚重的衣服,新郎着简单干净的红袍,新妇依旧青衣,不受金钗压身之重,这场昏礼也变得轻松多了。 到场的皆是城内外极淳朴的当地百姓,没有虚浮的话语与奉承,也没有相互猜忌与明讥暗讽,有的只是许久不见因婚事而坐到一起的亲朋间的相互问候与嘘寒问暖,以及对大婚夫妇的祝福。 当然最后的洞房亦有一些生意上往来的伙伴及李瑾初来锦官城所结识的朋友来闹腾。 抱歉,让你久等了,我终于兑现了我幼时的承诺与藏于心中的渴望。这是李瑾接到妻子的第一句话,如今我才明白,没了冠冕的沉重,这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四郎。女子抬头对视道。 嗯? 回家吧。 好。 鼓吹从城外草堂迎着夕阳返回城中,新妇被送进新装饰好的婚房中,司仪与一众人早已等候在内。 床前摆有一张小桌案,后厨送来了酒与米饭,婢女端着托盘,里面放有一个对半开的葫芦,各自盛了半瓢酒。 同食之后共饮瓢中的酒,各饮一半而后交换饮尽,瓜瓢由红绳所牵,故而二人不能离开太远,饮酒过后司仪令两个小姑娘剪下各自一缕青丝捆绑在一起装入瓢中最后在合上葫芦用红绳系紧,司仪笑眯眯道:结发为夫妻 ,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 夕 ,嬿婉及 良时 。 新妇请入帐。小姑娘将女子搀扶至床沿坐下。 李瑾起身走到床头,弯腰道:外面宾客太多,我出去招呼一下。 女子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别饮太多的酒。 李瑾回头一笑,娘子放心,便是醉了,也不会耽误今日的要紧正事。 女子听后遂将手放下,撇过头去,一把年纪了,说什么呢。 是夜,没了以往官场的顾虑,李瑾最终未能扭过宾朋的灌酒,一身酒气半醉半醒被人推进了洞房。 烛光随风摇曳,几个朋友也随其入内,嫂嫂,我们将阿兄给您送来了。 不是说了不要喝太多吗?女子坐起,欲要接过酩酊大醉之人。 几个朋友却扶着她后退了几步,抬手拦道:嫂嫂莫要着急。 怎的?女子止步。 今日嫂嫂与兄长大喜,我们哥儿几个总要讨些彩头的。几个人相顾一笑。 女子便猜到今夜不会太过安宁,便将事先准备好的东西拿出,这是一点薄礼,多了嫂嫂也没有,若还不将人还我,明日便上你家门告知弟媳了。 哎哟,哪儿敢不还呀,锦官城谁人不知富商李家的财产皆归主母所管,遂接过信封包裹的银钱将人送至女子怀中,又憨笑道:可不敢劳烦嫂嫂告知内人。 一群酒气极重的人在哄笑中离开,女子将门窗关紧,随后将人抱上床榻,也不怕喝酒误事。 话音刚落,她便被一双手拉扯至怀中,嗯? 李瑾伸手捧着她的脸,七娘,我好开心。旋即翻身将人压下,半醉半醒的盯着女子。 女子身后揽住她的后颈,不见子都,乃见狂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