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热》 笑话-1 英国,Manchester(曼彻斯特),天气阴,微雨。 曼城的今天看起来和昨天一样,昨天大概也和前天没什么不同,除了下起雨。连续几天马不停蹄的英国各地商业行程之后,今天一大早又出发来到这,他其实有点累。因为睏,他搭火车的时候还不小心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靠在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肩上,对他笑说:“工作很辛苦吧?” 他没回应只干笑,赶紧离开女人厚软的身体。妇人见他醒来,话匣子大概被启动,又绵延说了一些话,他也没仔细听,内容大概是在说今早天气不太好,觉得可能会下雨,但她却因为懒没带把伞,等会儿去市场买菜之后回家可能会淋成落汤鸡……吧啦吧啦之类。 说没仔细听,但他却全都听进去了。并没有特别发挥,只是敏感本能已自动帮他撷取。他注意到她配色突兀的蓝黄碎花洋装蓬袖下手臂提着一个蔺草编织大购物袋,里面恐怕有几颗洋葱,因为从袋里飘散出些许辛辣味。 渗人。 持续二个多月,才发现这一切是个笑话。 列车停下,到站。 下了火车回到饭店,室内没了叨唸大婶的旁白后又显得太幽静。他端坐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灰褐色眼珠被灯光撒得清透,可却像颗纯净却没有生命、一动也不能动的玻璃珠。 提不起劲。 玻璃珠瞟过餐桌。 肋眼牛排和色拉、甜点,以及一瓶奥比昂酒庄(Chateau Haut Brion)的红酒,外加一座银制烛台上叁根点上柔光的淡粉色蜡烛。 该怎么说? 眼前这个景象若再加束花,简直活像个求婚晚餐。 但他,确被抛弃了。 他确定他不会见到她。 这是个给他饯行的晚餐,意再明白不过——亲爱的路易,请收下我这份聊表心意的礼物,然后你就可以滚了! 他不禁失笑,沉寂叁年的自己竟接受以这样可笑的姿态回归。 真等不及今晚的来临。 在他的心枯萎以前。 7点12分。 坐在房间椅子前盯着墙壁时钟指针缓慢的进行,无疑是个扎心酷刑,秒针又绕了二圈,他望着,这六十秒宛如白垩纪一样长……从浪漫过度、动也没动的佳肴前起身,他套上一件水蓝色外套,拿起纸袋装上桌上那瓶奥比昂酒庄红酒与玻璃杯,打开房门—— 呃?安妮小姐? 没错,门外站着安妮小姐,威尔森先生的秘书安妮小姐。 威尔森先生和他总是电话连络,上次见面时,嗯,说见面好听,威尔森先生因为临时公事匆匆一瞥后就把他交给了他的祕书安妮小姐,也开始了他的噩梦。她实在太是殷勤与他联络,凡事亲力亲为到他招架不住。 “Louis,晚安。您喜欢今天的晚餐吗?我特地选的,希望合您的意!” 原来这都是安妮小姐的杰作。完全假公济私。他就想,威尔森先生怎么会给他晚餐还送个烛台…… “您要出去?” “喔,对。” 他回,很高兴安妮小姐发现这个事实。就算她有美丽的英国腔,也挽救不了她必须离开的事实。“你不是亲自来确认晚餐吧?但我必须走了。” 路易说,关上房门便向电梯走。“喔?没事,只是刚好经过这里,我也要走了。”安妮跟着路易进电梯说,语气有些无措与仓促。 望一眼。 明显打扮过了,还费了一番心思。她的头发多了波浪,口红不是下午那个淡橘色,眼睛也画上不同色彩,衣服更是件浅红色丝质小礼服。不过衣服腰线太低破坏臀型,裙襬的装饰太累赘…… shit! 路易暂停自己不受控制的职业病,将思绪拉回重点。重点是安妮小姐这妖娆模样晚上独自一人到男人的房间干嘛?? 他只想要他的新娘。 笑话-2 安妮当然不是「刚好」经过这里,路易不是笨蛋,他放上注目。或许因为他的注视,安妮也提眼探过来,他淡淡收回目光。 他看见她的失望。 失望很好。 安静站在电梯中,他决定不再多关照她的期许,以免误导她,虽然她已经被误导。走出饭店,他替她招了辆车,即使不再多关照但基本的绅士风度他还是有的,虽然他觉得这辆车本来应该是他的。但作为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路易只能收敛自己的焦急,再等待下一辆。 送走安妮小姐以及她凝望不舍的眼神后不久,路易也离开米德兰饭店。当初他选择入住这里,除了因为离威尔森先生办公室不远,还有就是这里到今天晚上要去的「老地方」车程不超过叁十分钟。 「到没?」 才坐进出租车里,他就发出讯息。 如前,作为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路易一般不会这样紧迫盯人,优雅是他另一个名字。但现在的他却如此迫不及待,像只亢奋的野鹿。 「在路上。」 他收到回覆。 欣喜翻出心坎。 有人也提前出发了。 看来,迫不及待的不止他一人。 驶入幽然独立、墨色浓郁的林中小径,车窗外的景色渐渐变暗,车已开到郊区。穿过隐郁树林,通过排列整齐的昏黄路灯,车内随之忽亮又忽暗,绮旎视觉,有种骚动难耐,令人想犯罪的欲望。 明灭交替几分钟后,车停下,视觉恢复平静,终于到达「老地方」。路易从出租车跨下,手机随即闪出一则讯息。 「我到了,在马厩。」 马厩? 这是多么陌生又具有挑战性的词语,他都兴奋了。 这个位在曼彻斯特近郊的渡假村占地很广,有一座座独栋的Villa、数不清的游泳池及一个高尔夫球场、马场,甚至还有一间教堂。路易来过这里二次。都只停留在渡假屋内,顶多再游个泳。马厩在哪?他还真不知道。还好这里是英国首屈一指的顶级渡假村,指标也是非常溢于言表,按照很有人性的指示牌走,他很快找到了马场。 好大。 马匹在如此广大的跑马场里奔跑,应该很痛快吧? 没人。 貌似过了营业时间,除了几盏高高的探照灯,空无一人,也空无一马。 “马儿晚上睡哪呢?” 路易走过一间农舍喃喃自语。又经过一座栅栏,然后在它右后方出现一座长长木造房,是马厩吧?他走上前。 一阵阵马骚味与干草味交替而来,渐渐浓郁,这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原始野性气味,充满奔放力量。他走进那座长木房,见二边是一个个独立马房,但并不是每一间都有马,马房中间是一条长长通道整齐地隔开二排「房间」。继续走,通道前方不远处,出现一个婀娜人形,因为背着光线,看不清面容,但毋庸置疑,是那个他等待的人。 马厩-1 “来了?” 一个娇媚声音发出探问。娇声攀在马房外柱子,一个灯炮随着电线挂在那柱上,微弱但不至于让人看不清楚。风吹动,波浪长发与及膝薄风衣,随着光影摇摇,迷幻又性感的氛围。 “你来早了。” 路易音律带点慵懒,巧妙隐藏他相反的情绪。 呵呵——女人笑了声。她皎洁的眼溜溜一转,曼妙举起手一摆,“喜欢我们今天的「房间」吗?” 他随纤指所示,走,进入她所谓的「房间」。目光悠悠扫过,勾眼轻挑,他赞许她的调皮。低望「房间」地板铺着一层干稻草,还有几串麻绳,中间摆了张方木桌和二张木椅,后面角落散着一些圆锹、铁耙、木材等。没有马。当然,没有马。越过根木棍,他走向其中一张木椅,坐下。 “相当「有潜力」的房间。”路易说,落下评语,顺手把手中装酒瓶的纸袋放在桌上。 “听起来是正面评价呢!”女人似乎能解析他平淡表述下的意义甚至转化它,摇曳走来。没扣,只随兴在腰间打了个结的风衣已被解开,衣料在她爽快的动作后坠落在她脚边。 “好看吗?”她问,大方展现一览无遗。 路易望着一览无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身上,是一件银色细肩带、使用特殊亮丝织布裁剪而成的小洋装,深V的领口从胸前开到腹部,一泄到底,非常大胆。 坐入椅背,他手肘靠在桌边,右腿压放在左腿上,正襟危坐说:“过来。”语气没有深浅,禁欲似的姿态。 她看着,似笑非笑,听话走到他面前。 “脱掉。” 他命令。 “呵呵——”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喜欢这件衣服吗?这可是你送我的啊!”她撩起裙襬,红唇戏谑一扬。 “这衣服现在不适合你,不穿也罢。” “你这是在反对自己?” “我这是在反对任何不完美。” “呵呵,你还是一样偏执!” 她笑如银铃,眼神染上愉快的色彩。挺直身,她双手朝肩上一拨,银色洋装溜地落下,如揭露一座精致雕像的布幕,她净白的肌肤以及凹凸有致的身体全然显露在眼前,丰盈娇躯上仅点缀遮住重点部位的黑色蕾丝小裤以及黑色半透明大腿丝袜。 引人遐思。 这是一场飨宴,繁花盛开的夜宴,前提是他恢复「正常」。 “坐到桌上。” 路易说。不是建议,他双眸充满果然。 “这是第一个指令?开始了?” “叫你过来时就已经开始了。” “是吗……” 她音频挑逗又酥软,挪动身子移向木桌,圆润的臀慢慢放在桌角,接着一条腿在他面前缓缓抬起,最后红色高跟鞋停跨在另一张椅子上…… 喔! 路易再次无话可说。 马厩-2 睽违已久的蠢动、沉寂多时的感官即将启动—— “这是什么?” 一触即发的殷盼戛然而止。 Iris(艾瑞丝)好奇地伸手打开桌上那个纸袋,问。 该死的纸袋。 “酒。” 路易懒得再多说一个字。本来高亢的情绪像断枝般颓倒。 “你的兴趣换了?这不是你爱的牌子啊。虽然也是名酒,不过奥比昂酒庄出名的是白葡萄酒吧?无论从它历年得奖的记录与评价,或是你深俱品味的角度,都不该做这样选择。奥比昂的红酒?是不是不太合理?” Oh,Shit! 谁在乎啊?! 路易有些受不了地蹙起眉。 艾瑞丝是布里斯托大学(University of Bristol)法学系毕业的高材生,在英国完成学业后就继续在这里工作,目前在英国第一大的律师楼工作。半年前在一个私人募款宴会中,他们进而认识。艾瑞丝有一张精致漂亮的脸、高挑匀称的身材与热情大方的谈吐,去到哪里都会是所有目光焦点,本来那天也应该是。但很遗憾,当天因为有个无以伦比的路易,她只能委屈成为第二。总之,她对他非常有意思,完全不扭捏对他表达浓烈兴趣。 旁敲侧击、几次「接触」后,他们成为,成为…呃,或许连路易自己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反正她接受了他的条件,他们就开始了目前的「关系」。相处没啥大问题,艾瑞丝什么都好几乎符合路易的期待,唯独,唯独一点。 她真TM理性过了头! 无奈总结。 曾经,路易犹豫着是不是该对这样的她说出他的「条件」。谨慎观察、几般踌躇后,他才小心翼翼表达出想法。没想到,她爽快答应。这样理性的她竟然会答应他那么不理性的要求,也太不理性。所以从那天起,路易对自己形貌能唬弄人的理解又再次超越自己的想象。 “不要分析。” 他告诫她。 他今天不是来找教授的,如果他需要任何红酒、白酒还是其他什么酒的信息,他会去Google。 “好啦,我知道。” 她嗲声说。她很聪明,明白他的意思。拉起酒木塞,她倒了半杯在玻璃杯中,但那半杯红酒并没有送入她的樱桃小口,反而高举停在半空中。这动作让她看起来像立在纽约港的自由女神。当然,她不是一般女神,他也非一般游客。 这时,玻璃杯忽倾倒,瞬间从上而下缠绕出一条红色丝绒,像小瀑布般,精准注入她的胸口,并恣意任性地向下流动。 放肆、蔓延、弄染…… 他很满意她的「懂事」。但此刻坐在桌上的她,做出更令他满意的事。 “喔…” 艾瑞丝呢喃一声,轻轻颤抖。或许是因为那冰凉的水润,亦或者是正望见路易凝视的双眸。她迷蒙看着他,缓缓移动双脚,一条腿向前伸向他,脚尖在他的脚踝、小腿,上下磨蹭。 原本纹丝不动的路易,目色一定。艾瑞丝沉浸在独自的热烈中,双眼深望着路易,黏濡吐出,“你为什么要忍?不想碰我吗?” 碰? 听到如此的阐述路易不由得倒抽一口气。看着女人,他指头微曲然后按在桌面,有股想把她抓过来用力打屁股的冲动。 说什么呢? 他没有忍,她应该要知道。 变态-1 “你真迷人,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加迷人…” 艾瑞丝阐述,音色是那样热烈,目色是那样游离。路易若还不懂,算是瞎了。 可,怎么会变这样?路易不解,这不是协议中该有的「正常」步骤。她怎么了?他陷入思考。寂静之时,艾瑞丝的脚,已变换位置擅自偷偷滑上他大腿。 “停下,这不是指令!” 路易低喝,同时不得不用手捉住她快戳到他腹沟的脚。她愣住,但朦胧的眼在望见路易的手环握在她小腿肚上时,她顿时又并发出火热光芒。 “好,那就给我指令!” 她唇和身体都在蠕动,象是不顾一切绽放的烟花,充满情欲的爆发。已搁置太久的欲动即将溃堤,她哑着嗓请求:“说,说现在就取悦我!”媚色如电流炸开,她被捉住的脚直接踩上路易肩头,丹蔻伸向那片布窄得可怜的黑色蕾丝内裤上搓弄。 这…… 路易的脸比雕像还僵硬。没有狂放、没有炙热,甚至还有点… 哐啷—— 本来静逸的空间,突然多出了不预期的乱入配乐。一只柱边圆锹应声倒在地上。 路易站起,朝望异状来源。艾瑞丝本来的绯靡在这样突发的状况下消散,她快速抓起地上的风衣披上身,躲到路易身后,惊慌动作还不小心碰倒酒杯,红色液体溅入地面干稻草。 扩散。 “谁?出来!” 路易厉声喊。 分明有人,他见到影子,就在他们「房间」外面。空气凝结,肃静持续几秒后稻草发出窸窣声,最后柱边缓缓探出一颗头。走出了个人。 路易的瞳孔瞬间放大。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经过,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 女人眼神尴尬倚在柱边说,没抬起头,目色犹疑后一掌抓起裙襬,转身就要跑。 路易见状喊:“等等!”女人只顾跑,没理。他又喊了一次,可女人不但没停还加速从他面前奔出去。 “站住,威尔森小姐!” 路易最后大叫一声,这次,女人停住了。她在那颗摇摇欲坠灯泡照射下愕杵在原地,脑袋歪一边疑惑看来:“你…认识我??”说完,不知怎么地她突然一晃,腿软似的。 ?! 路易机灵箭步跨前,及时扶住她,她的脸险些撞上旁边的粗木柱。 “你怎么认识我?!” 女人猛推开路易昂起头又问,脚退一步警戒着。面对质问,路易双眉轻挑冷声回:“因为你穿着我亲手缝制、世上独一无二的礼服!”语毕,他眼珠不自主飘向面前女人以及她的身体,从头到脚。 叁围34/24/35。 身高5呎5吋。 肤色偏白黄种人。 头发中长深棕色。 以上数据都来自那位凡事都亲力亲为的安妮小姐。安妮说她可能喜欢淡粉色或蕾丝,答案路易不得而知,但脸蛋比例,完美! 从没看过顾客本人就制作衣服还真是他从业以来头一遭。打从接下这案子到现在,又不是新娘的安妮见了不少次,但传说中的新娘,他连个影都没见过。 所以当威尔森先生提前要礼服时,即使它根本还没做好,他却逞强在一周又十二小时内赶好它,以便能在今天顺利把礼服带到这里。 试衣,总该见到她了吧? 结果,没有。 如今,当一切槁木死灰、消沉嗼寂时,那个传说中的新娘突然活生生站在他眼前。 变态-2 没预计能有机会见到成品最后的展现,路易忍不住端详—— 脸蛋,完美! 呃,离题了。 眼继续下移。布料很服贴,剪裁也精准,但腰有些松,臀——见鬼!路易瞠目。他日以继夜赶工、今天才送去的手工高级定制礼服,本来如百合花优美的裙襬怎么变成像狗啃似的? “你是路易?” “衣服怎么会变这样?!” “我以为是个老头之类的……” “恕我冒昧,你在试衣吗?是不是试的太激动了?” “没想到是个变态……” 对话停住。 “你说什么?” “呃,没,我什么都没看见!” “偷窥的人没有做这种评论的资格吧?” “我没有偷窥!” “那你在这干嘛?” “我…我现在没空跟你说,我必须走了!” 说完,她又跑。 路易浓眉低压。 搞什么?有没有听人说话?有些被惹毛的路易本能追上去。 “Louis?” 艾瑞丝喊住他,他想起她。 “Iris你先回去,我们再联络。” 他对艾瑞丝匆匆扔出话,才想到,也不用联络了,他就要回国了。可没空多解释,他此刻只想追上威尔森小姐,想搞清楚衣服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是什么?是用手撕还是用刀剪?路易认为不喜欢他的设计可以说,但不是用这种方式如此蹧蹋他的作品。 忍无可忍。 “你站住!” “你不要跟着我啊!” 威尔森小姐喊,揪着裙子跑。礼服后裙襬长,一大半拖在泥地上,蕾丝被树枝勾住,她伸臂使劲扯,裙襬上精致钩花立马狠狠被撕下一块。在后头追赶的路易看了简直无法目睹,心都淌血了。 “给我停下解释!” “解释?我说了什么都没看见!” “不是那个!!” “那是什么?我真的很忙,我……” 本来在前面狂奔的威尔森小姐突然停下,促退了二步,然后猛然回头跑。 她反方向奔向路易。 直冲而来,路易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捉往旁边的干草堆,他一个重心不稳跌坐在地,试图坐直腰杆稳住身,才抬头—— ?! 威尔森小姐又往他身上扑。 “你干嘛??” “安静,别说话!” 她跨坐在路易腰间,二手几乎同时压住他的胸、捂上他的嘴。路易狼狈被压制在草推里。 “找到没?” “没有。” “废物,还不再去搜!” 约二米高的干草堆另一头,传来声音。 威尔森小姐手封着路易的口,眼谨慎从杂乱的稻草缝隙中探出去。夜黑风高,月光撒在她精致小脸上的晶亮眼珠,瞳孔里的色彩无所遁形。 她很紧张,非常紧张。 这些人是来找她的? 只少叁、四个男人,没一个温文儒雅。 到底想做什么? “给我再认真找!” 男人中,一个扎小马尾的,体型不高,但棱角分明的脸型充满压迫感。他开口说了几句,面前几个男人点头后听命散开。 她屏气凝神专注着他们,不敢移动视线,路易能感觉贴在自己脸上的手,已经发汗。 放鸟-1 他伸手,穿过蓬松裙襬,忽地紧握住坐在他身上的腰。 她本来的专注力分散。 没来得及意会,她被用力一举,扔,她被扔到一旁。路易大大呼口气,身体和嘴同步获得解放。同时,他也意识到一个问题:腰没有24吋,至少差了半吋。若不是安妮小姐顾着与他调情办事不力,就是威尔森小姐,瘦了。 嗯…… 那又怎样? 路易不知道自己泛滥多余的爱心干嘛,烦躁起身。 威尔森小姐看着路易行动,急拉住他:“干嘛?!” “当然是出去。”路易说,提脚证明自己的决定。 威尔森小姐睁大眼:“你不能!” 不能? 笑话。 “你没权利。另外,礼服不喜欢我可以高价买回,不需要这样践踏。” 扯下她的手,路易掌梳过被混乱的发丝,转身迈步,余光最后滑过威尔森小姐身上、自己可怜的心血。 啪—啪— 突然,他的臀被拍了二下。 “好,随你。别抖出我就好!” 威尔森小姐压低声说,手又挥了挥他的肩,去掉上面一根稻草。 冷眼望着面前女人。 路易从来就讨厌别人碰他,尤其是女人。而这女人,今天不只碰了他的嘴,还碰了他的屁股!!就算是怕他泄露形踪也不用这样动手动脚吧?走出干草堆,他没办法愉悦,步伐沉闷至极。 听到窸窣动静,马尾男锐眼利扫而过,望向突然出现的人影。男人细目灼定,发现眼前不是他要找的人后好像略微放松,但神情仍带着警戒。 路易没理会他,从容从他眼前晃过,行为自然地就像他是马场员工似的。 恶气腾腾。 这男人的气味跟好莱坞黑帮电影才会出现的那种狠角色毫无二致。但现在并不是在拍电影。路易不免再次想,这些人是谁?和威尔森小姐什么关系? “等等。” 低声传来。 “有没有看见一位穿白色礼服的东方女人?” 马尾男问,嘴角一抿。路易眼珠转向他。男人身上的黑色皮衣在月光下发出粼粼亮泽,刺眼得很。小羊皮,皮质上等,但样式大概七零年代乐团主唱才会穿。路易不忘来个专业评论。 “有没有?” 男人又问。 路易停下。 “没有。” 他说完继续走。但没走两步又停下,再瞅向那件过时皮衣与它的主人,补充说:“刚刚在外面的泳池,有瞄见一个白色人影,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这是一个完全误导方向。其实路易本来差点脱口而出「马厩」,但衣衫不整的艾瑞丝在那里,不妥。 “Thanks.” 马尾男简略回,没啥温度,但是漂亮的伦敦腔。这年头,连混黑社会都要有文化了?见男人往泳池快速走去,莫名的牵引,路易回身,重新走向稻草堆。 已空无一人。 只剩一堆杂乱的稻草。 他并不是个容易好奇的人。 但他此刻很想知道,威尔森小姐,到底干了什么。 她不是该认真准备婚礼吗? 怎么比较像在跑路? 放鸟-2 离开马场,路易边走边想,始终无法理出所以然。 半响,他决定结束无意义思绪同时注意到自己身上散布光亮,不是点点亮,是十分亮。这时间,所有设施不是都该关闭了吗? 抬头,投向光源。 左边花园后方约叁十米,见一栋华美巴洛克式建筑,屋内屋外连树灯都光明璀璨,还有屋顶上一个十字像。是渡假村的教堂?他想,不确定。如前所述,他通常只在渡假村的几个地方「玩」,当然不包含教堂。 所以渡假村大门在哪? 一整个晚上乱七八糟,路易现在开始感觉饿,只想着赶快回到米德兰饭店。不知那桌安妮小姐费心准备的食物冷了没?想着想着,好像不太对。 走过教堂的他,狐疑这间教堂的灯火未免也太通明?它明显不是和马厩一样「下班」了。仔细往里头瞧,还有人,不少人,它的拱形花雕门口就站了几个。男男女女装扮都极为正式,象是在参与某种重要典礼。 目光再转到前庭。圆柱边,一个年约叁十的男人,特别醒目。他侧着身,面部轮廓在灯光下立体分明,是张结构不差的俊脸。继续看,他黑色燕尾西装前胸还别着一支鲜花。不过他面色没有那朵花盎然,带着某种说不上来的暗浊。男人忽然张臂挥了一下,感觉也不是多愉悦的动作。 他旁边有个头发灰白的中年男人,离他很近,不到一步,背影看起来比较稳重。也身着隆重燕尾服的他伸手在男人背上拍了拍,像在安抚他。说了些话后转身,透气般地松开领口绑着蓝红条纹的领巾…… 蓝红条纹领巾?下午曾见过的—— 呃! 威…尔森先生?! 路易有些意外。 他将头回正,思绪翻转了一下又转回去。旁边还站个女人,被喷泉遮住半身看不清脸,但穿的是件鹅黄色附同色披肩小礼服,这是比尔的设计,订单编号537,他经手的,没错。 她是威尔森太太。 所以,威尔森夫妇盛装出席在教堂还能进行什么盛大活动?当然是一场婚礼,而且无庸置疑,是威尔森小姐的婚礼。看来礼服提前是因为婚礼提前,就在今晚、现在。而这群参加婚礼的人俨然很心焦的模样是因为新娘不在教堂里。 以上,路易几乎能完全断定。 但为什么? 是婚前焦虑还是新郎新娘闹别扭?不管是怎样,只少礼服会变成狗啃似的的原因他大概能脑补猜到了。 只是,有必要把我的满腔心血变成你们小两口争斗的牺牲品吗? 路易吭一声,收回目光,继续步伐。 移动的脚,频率有点快,他真的饿,没力气管别人闲事。走了几分钟,直直走,终于走出了渡假村。 傻眼。 火大掏出手机拨出电话,一接通,路易斥责,“不是让你等在外头?竟然放我鸽子?!” 手机里,出租车司机连忙回,“她说她很不舒服,必须先走。” 她? “付钱的人是我,你却载别人?!” “先生,因为——” “路易先生,”话被截住,手机里变成女人声音。 额筋挑动。 “你立马给我折回来!!” 路易低喝。 对着手机另一头的,威尔森小姐。 要胁-1 “我已经让车行给你再叫辆车过去了,抱歉造成你的困扰。” 她说完,通讯就断了,或者应该说强制挂断。 马的… 想骂人都来不及。 回到米德兰饭店。路易多花了一小时又二十五分。 又坐在窗边。 他脑袋莫名其妙再次纠结的已不是飢肠辘辘在度假村外被放鸟,而是—— 礼服,到底是谁撕的? 是威尔森小姐,还是那个男人? 不知道什么心理,如果礼服是那个男人撕的,路易感觉更不爽! 他吃着那桌冷掉的食物。 可惜了这顶级五分熟肋眼牛肉,都冰了,还渗出丝丝血腥味,他只吃了二口就放弃。然后他想起艾瑞丝。今晚他是有点忽略她了。艾瑞丝应该不太愉悦,连个简讯都没给他。以往见面后,她好歹都会传个「我到家了」或「祝你有个好梦」之类。 真灾难。 拿出手机,他打了几个字,接着玲琅满目精品倾泻而出。这是Tiffany的官网。他庆幸自己生活在网络发达的年代不用走马路,想要什么动手就好。他花了五分钟就选定了一条镶着水钻的项链。蓝色代表理性。冰晶蓝的水钻,很适合她。结帐后的收件人,他填上艾瑞丝的名字。 多么用心的赔罪之礼。 艾瑞丝最喜欢的电影是「第凡内早餐」(Breakfast at Tiffany's)。「第凡内」是Tiffany早期的音译,路易觉得「第凡内」比「蒂芬妮」更有气韵。他本来觉得艾瑞丝有那么点赫本的味道,但,有个人似乎更像…… 鼠标一顿。 路易有些厌恶自己今天思虑一直跑题。“喀嚓-”按下确认,路易送出订单,也结束这折腾的一天。 也不知道算不算结束。还有很多事像英国的雾一样,让人看不清。 第二天,路易提早退房。 失眠。 已经起床,而且他没有任何再多待在这里的理由了还留着干嘛。威尔森先生是肯定不会来找他的。现在应该快点回归正常步调,礼服的事,路易也决定不想了,就当是一个错误的合作,即使那件礼服有他重返设计满满的热情。 一路往机场。 实在有点早,机场没什么人,除了几个老人旅行团人马,Check in的队伍不长,他似乎可以不用那么早来报到。或许先吃点东西。他走到附近的一间西式早餐店,点了叁明治、热牛奶,他悠哉吃起早餐。但再怎么悠哉,早餐还是很快就吃完。无聊浏览街道,看见对街不远处他曾光顾过的一家café ,他临时动议,决定继续慢条斯理地走过去买杯咖啡。这家店的庭园很美很耐看,很适合用来耗。重点是它煮咖啡的速度也慢得和Blue Bottle有得比。无妨,他乐于消磨他目前过剩的时光。 晃了一圈回到机场,时间终于差不多,可以准备登机了。 叮咚—— 手机发出提醒。 进来一则讯息,来自威尔森先生办公室专用号码的讯息。 路易关闭手机。 不是因为准备登机而关机,而是,怎么说呢,他的直觉隐隐告诉他,那短讯要告诉他他不想要知道的事。 发讯人是凡事亲力亲为的安妮小姐。 通关队伍快轮到他了,他跨步向前。移动不到叁米,他却无法再向前行。 有人从后面抓住他的臂膀。 要胁-2 路易狐疑转身,待看清楚眼前人时,他真想掉头就走。他甩脱牵制自己的手臂,但那人却又拉住他的行李箱,除非路易弃箱跑走,否则他必须面对这个人,这个女人。 “我们能聊聊吗?” 她说明意图。 “我登机时间到了。” 路易完全不想和她聊,跨出步。嗯…又跨不出。他挂在肩上的斜背包被她死劲紧勒着。 “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你已经耽误我了!” 路易低沉的语调表现得明白,摆明要她放弃令人生厌的拉拉扯扯。 “何必这样?我们也算有关系。” 有关系?她真敢讲! 路易不由得头一撇,斜望她。 “我以为我们的关系昨天就结束了,威尔森小姐!” 可能他的音量没控制好,旁边一堆和他一起排队旅行团里的叔叔阿姨都抬头看了过来。 威尔森小姐停立几秒后,放手。深吸口气后说,“你说过要买回礼服,还算不算数?” 路易睁眼。 “算不算?” 她又问。 路易有些无言。 “给!” “什么?” “礼服啊!” 她唇角一扯,换上诡异笑脸,然后动作利索像个市场买菜的老板娘揪起手中一个大袋子。 “看在衣服有些微「损伤」份上,我就算你一张机票的价就好!” 她说着,微笑奉上袋子。 路易看不懂这是在演哪齣。 “机票经济舱就行!” “什么机票?” “你要回国对吧?我们一起!” “谁跟你一起啊!!” “昨晚我什么都看到了!” 她说,还意有所指举起手机摇了二下。 路易停住。 他的脑袋用最快速运转。 威尔森小姐这一大段话他听下来,透露出几个讯息: -她想离开英国。 -她没钱。 -她想用礼服换机票。 -她竟然威胁他! 不由得瞟望过去。 “你堂堂一个英国机械工会副会长的千金,不会连机票的钱都付不起?” “我到机场才发现我的信用卡出了点…小问题。” 天知道只有出点小问题。 “你为什么逃?别告诉我不是,你已经从昨天逃到现在。” 路易没耐心与她促膝长谈,更不想处在失控甚至被控之中,他必须知道过去二十四小时到底发生什么事,这女人想干嘛。 “我是离开不是逃。” “我不认为这是真话。” “真的!” “好。那为什么会选择在婚礼当天「离开」?” “哪那么多为什么?就想离开啊!” “说实话。” “你怎么这么固执?” “固执的是你。” 言谈明显陷入胶着。再说下去只是鬼打墻。停下,然后她开始某种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什么。最后,她抬眼一望。 “不说你就不帮我?” “对。” 路易答。 “好。” 她说完瞬间就凑到路易脸颊,这突来的动作把他吓了一跳。然后她的唇游向他耳边,低沉吐出,“我-杀-人-了。” 路易缓缓转头。 看着距离不到十公分的精致小脸,净透无暇。无暇到看不出任何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