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绑定错误》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 系统绑定错误 作者:翻云袖 文案 有穿成系统的,有穿成系统宿主的,但被系统穿错的,大概只有苏怀静一个了。 被金钱引诱的苏怀静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系统去帮助他的原主人。 于是白天当偶像师兄,晚上当知心姐姐的生活就此展开 注:有男变女情节【比重不多】 男主性格方面略渣【预警】 内容标签: 性别转换 系统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怀静 ┃ 配角:易宣;易善渊;黄偃…… ┃ 其它:系统 第1章 楔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避免没有看文案的同学,再提醒一下:此文有男变女情节,本章全是。 “静姐。” 易宣小心翼翼的将包着果子的荷叶放在石床上,凝视着在一旁打坐的白衣女子,动作轻柔。 这果子不算奇珍异宝,只为了改善普通弟子的口腹之欲,免叫他们日日吃寡淡无味的辟谷丹,因此每月也只不过能得两三十枚,易宣便全都省出来偷偷留给白衣女子。 苏怀静轻轻叹了口气,打量了那几枚果子,易宣与他不同,只不过是普通弟子,最近又在修炼《太古无遗》,修为并无多少长进,书院自然不会对他多加优待,这果子对易宣而言算是少有的美味,但对吃惯了灵果的苏怀静来讲,却是寻常。 “我不是说过了,不必将东西留给我。”苏怀静也不多说,只将荷叶打开,又抓来易宣的手,把果子递到了他的手中,看着他一口口的吃下去,这才放心,又道,“你近来如何?” 易宣倒也不矫情,大口将果子吃进腹中,擦了擦嘴边汁水,老老实实道:“还是那般模样,不过之前何必求找我麻烦,正好苏师兄路过,帮我拂了他,却也说我不思进取。可是苏师兄天纵奇才,我自然是比不上他。” “他为难你了么?”苏怀静问道。 “那倒不曾。”易宣摇了摇头道。 苏怀静点了点头,又道:“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多心,半月后就是大考,你定要考入内舍之中,不要为其他不相干的人分神。《太古无遗》可有哪里不会,快些问来,时辰已经不多了,待入了夜,你若是到处乱走,少不得要去思过堂睡一夜地砖。” 《太古无遗》是上古遗本,晦涩难懂,易宣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自然是许多地方都看不明白,他知下次来见静姐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便赶忙掏出怀中笔记,将平日里不解之处尽数道来,苏怀静也都一一解答了。 等酉时的第一声钟声响起,钟声长鸣,经久不绝,易宣自然听得见那震耳欲聋的钟声,只好将笔记合上放回怀中,有些依依不舍的看向苏怀静:“静姐,我走了。” 苏怀静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易宣又回望了白衣女子数眼,这才走出山道,跳入瀑布之中,慢慢游了出去。 等到易宣出去了,苏怀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将自己属性栏里的变身状态取消掉,貌美无比的白衣女子胸膛处那丰满诱人的隆起忽然慢慢扁平下来,肩膀宽阔开许多,个头也慢慢往上涨去,冷艳的五官也极快变成了一张清俊的男子面貌。 那身雪白的女子衣裳竟也随着他身形的改变,自动贴合着身形,变成了一套极为合身的男装。 易宣才不过入学院半年,只是练气一层,自然是不能避火避水,因此每每从瀑布出去,总要用灵力烘干,但想来这种滋味也是不太好受的。苏怀静较他入门早上一年,修为却已到了融合五层,瀑布之水对他自然毫无阻碍。 苏怀静自然不是有异装癖,更没有生错男儿身,之所以要用男女不同的面貌对待易宣,全是因为一年前的一桩乌龙。 第2章 意外 一年前,蓝星,H市。 从睡梦中惊醒的苏怀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朦胧着双眼去摸索自己的眼镜,手在沙发的间隙跟桌子上胡乱触碰着,指尖忽然触到冰凉,是睡之前倒得热水,这会儿已经冷得彻骨了。苏怀静干脆拿过来喝了一口,天气实在太冷,水过了几个小时早就冰得不像话,刚入口就叫苏怀静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电脑还没关掉,大概是因为苏怀静之前在看恐怖片的原因,视频停止后直接进入了下一个视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跳出了新闻联播,主持人尽心尽责的报道着近百年来最大的月亮这一跟民生百姓全无关系的新闻。 苏怀静近视很深,眯着眼睛看了会儿,还是一片马赛克,连关闭窗口都做不到,就叹着气继续在地板上摸索自己的眼镜。 “绑定错误,绑定错误。” 地板上也冷得厉害,苏怀静的手指在地上摸来摸去的时候,脑海里忽然响起了一道机械般的声音。 苏怀静的手指一顿,无声的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跳视频了?”他还抱着侥幸的心情看向了马赛克一样的电脑屏幕,但是那新闻视频显然还没有完,女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还在尽职尽责的报道着相关新闻。 尽管系统相当程度的不情不愿,但毕竟无论是人还是系统,最终都要面对现实,它也不得不现身解说一下自己的情况。 苏怀静还没来得及消化拥有系统的大喜,就瞬间掉入了系统绑定错误的大悲之中。 通过沟通,苏怀静才知道小说中的主角莫名其妙的绑定系统这种等同天上掉陷阱的好事的确存在,这些系统被生产出来之后,投入不同的位面,但由于随机性太强,导致宿主的质量良莠不齐,并不能很好完成系统的评估。 尤其是有些人的品性恶劣,系统绑定之后反倒成了犯罪工具,因此所有的系统自动升级,严格筛选宿主,决定宿主之前会考察数年,确定无疑后则会改造成完全适合对方的系统。 按照正常逻辑来讲,这个系统此刻应该抵达到宇宙的另一头,落在另一个叫做“易宣”的十七岁少年身上,帮他登上人生巅峰,而不是绑定在苏怀静身上。 “一定是磁暴影响了传送程序。”系统十分平静的下了决断,“既然如此……” “你要干脆改投明主,帮我走上人生巅峰?”苏怀静满怀希望的问道。 系统“呵呵”了一声,让苏怀静想起了谷歌娘的棒读,然后才开口道:“‘Guest苏怀静’请不要开无意义的玩笑,我将提供以下三个方案,请选择——” 三块淡蓝色的投影屏幕瞬间出现在苏怀静的身侧,苏怀静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眼镜戴了起来,若有所思的看起了屏幕。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2 【 方案一: 系统将待机,直到‘苏怀静’该机体彻底死亡,完全无可能复活时,自动解绑。 方案二: 系统开放‘苏怀静’这一单位的部分权限,传送到目的地位面,帮助系统辅助‘易宣’。奖励:一亿金额(单位:美金。可在商城之中换取同价物品。) 方案三: 系统可为‘苏怀静’这一单位提供部分功能(即账户所限制的所有权限),但‘苏怀静’需为系统提供资源。 】 系统补充道:“如果是方案二,那么我可以预付少许定金。” 手机随即传来短信消息,他的银行卡内被转账了一笔数量不小的金额。 俗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苏怀静毫不犹豫的拍板了方案二,然后穿着他的蓝格子睡衣,带着系统一块穿越到了一个山清水秀的荒郊野外。 好在选择方案二之后,系统就把苏怀静当成了自己人,不但在易宣的主人物界面下给苏怀静开了个小界面版,还为他伪造了资质,导航苏怀静进入九泽学院。 易宣所在的这个世界,被系统评估为一个资源庞大的巨型星球,两相比较之下,蓝星只不过是个资源贫瘠的小星球。 而苏怀静在系统的帮助下,大概也了解到了这个世界类似于原先小说里提及的仙侠世界,简单而言,就是人是真的能够靠一己之力上天入地,移山倒海。 而九泽书院,相对应三江书院,二者正好各自坐落九泽之中,三江之首,相隔虽千万里,但某种程度上却是互相竞争的兄弟学院。 这两所书院不单教授四书五经,还查看学子的灵根,为他们筑下根基,若有天资出众者,便引荐于传说中的十大门派。 而入院的法子也很简单粗暴,要么足够有钱有势,要么天资过人。 苏怀静跟易宣都是后者。 但人为修行,自然比不过系统开挂,苏怀静其实连功法都有点儿不解其意,全靠系统理解转换给他,这也是系统跟他商量了许久说定的,苏怀静本性堕懒,九泽书院卯时早课,晚课放学直到亥时一刻,还有作业,再要修习功法,他的竞争性可谓全无。 更何况苏怀静最终还是要回家去的,那时他带着一身的修为,未免不方便。 因此苏怀静安安然然的在学院里借着系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半年不到便入了轻舟内舍。 学海无涯苦作舟。 书院为了激发学子的读书欲,分为内舍外院,轻舟内舍本意便是供以真正迈入学海的学子研究学问的地方,也就是优秀的学生方可入内,学生之中因生攀比之心,在轻舟内舍的不甘落后,但在外院的又削了尖的想奔进来。 名额不过那么几个,因此每年总有几人会被挤到外院,也总有几人能冲进内舍里来。 不过这一切与苏怀静倒都没有什么关系,轻舟内舍里共五十名学子,他排行前三,挤得掉谁也挤不掉他。 外院皆是些学问普通的夫子,轻舟内舍却是特邀了讲郎来,诸位讲郎不但经义大有造诣,于道法上也各有所长,两者自然不可相比。 就在挑灯读书,潜心修行的数百日里,系统终于等到了他真正的主人——易宣的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普通的小资料: 苏怀静本名 作者:取自《诫子书》“君子之行,静以修身。”故取名怀静。 本人真正的名字由来:怀静二字取自母亲年少时意外落水而死的双胞胎姐姐静姑,意为怀念静姑。 系统解释: 系统本身总共有三个分类,一个是管理员账号(即系统本身Administrator):拥有所有权限,可以做一切更改。(简单来讲就是电脑本身的人工智能。) 一个是标准用户(即易宣):系统的主人,可以使用大部分的功能但并不了解系统。(讲得就是玩电脑的我们。) 一个是Guest用户(即苏怀静):不被系统承认,无法查看也无法使用大部分权限,可以阅览系统的各个功能但无法使用。(也就是来宾账户。) ——这个分类完全参考现代计算机。 第3章 上课 九泽书院大的吓人,苏怀静抽空在内舍外舍走过一遍,发现若只靠脚力,怕是不吃不喝走上一日尚不能览尽全景。 但也正因为书院地势辽阔,苏怀静才找到了不少处隐蔽的地方,供以自己以后方便行事。 近来快要大考,易宣的成绩在平日里头虽不显著,但想来他读书刻苦用功,修为上又有《太古无遗》的帮助,恐怕不会太差,只需稍加把劲,挤进前三定然不是难事。 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易宣的,除了他自己,就只剩下系统了。他家中早已决定待他十七岁满就送入九泽书院之中,系统就打算让苏怀静当个优秀的师兄好好照顾易宣,哪知道优秀的太过头,优秀到易宣入学后连面都很难见上一次。 虽然说内舍学生可以随意进出外舍,外舍的学生却绝不能步入内舍一步,然而内舍学生哪有不思进取,一个劲儿的往外舍跑的,更何况苏怀静若是对易宣关注太多,那么关注在他身上的那些人难免就会分一些精神给易宣。 无论是好是坏,都不是苏怀静想要看到的结果。 大考分为七日,第一至三日武考,弟子之间互相切磋,若是抽中实力不平等、境界高低差距过大的,便看道法精妙,学习的时日长短来评估分数;四至七日,便是文考,文考只考两门,便是经义与杂学,经义属于大题,可自由发挥,供以先生观测品性、杂学则有固定答案,考得是妖魔鬼怪之类的问题。 《太古无遗》这本功法学习起来虽然麻烦,但长远的好处却不少,它能够在人修行时精纯灵力。简单举个例子就是同样条件下的人,修炼《太古无遗》的易宣等同拿着绝地武士的光剑,而对手拿了把水果刀。 俗话说一力降十会,修仙听起来虽然高雅,可说到底也讲究实力,因此武考的成绩其实远远要重要过文考。 如果武考出色,只要文考的经义考题里不要表现的太过愤世妒俗,活像拥有反社会型人格障碍的精神病人,进入轻舟内舍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 为了避免引起怀疑,苏怀静只在第三日去看了看易宣的最终测试,少年站在台上,不骄不躁,也没有刻意炫耀,在众人之中非常出色,却又不完全是最出色的那个,态度诚恳和善,连最为严厉的洪讲郎也不由得微微笑了笑,想来易宣进入轻舟内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苏怀静再没有去过外舍。 放榜那日下了绵绵细雨,青翠的碧叶被打落在地,洪讲郎下了课早早离去,苏怀静便瞧着窗外天井下的集水池,里头栽着两株无根芙蕖,荷叶已经冒上头来了,两三叶子被打得委在石头上,盛着清清的雨水。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3 池水上泛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隔着雨帘,几名学子穿着外舍的衣裳在对面的长廊上眺望过来。 是新进的内舍弟子。 苏怀静眯着眼打量了一下,看见易宣站在众人后头,踮着脚好奇的瞧过来几站回身,退开几步,让了位置给他人。 系统是易宣的亲妈粉,看见原主人就智商掉线,压根没有初次见面时的高冷,颇为骄傲的说道:“他就是这么棒!” 苏怀静虽然对系统的态度有点嗤之以鼻,但是却也不得不承认易宣的确是个优秀的天才,一年时间就能进入轻舟内舍的人虽然不少,可是像易宣这般的身世却还沉稳依旧的人就不太多了。 内外舍的教学方式不同,外舍修行道法需另到大屋中去,可内舍却是直接在课上演示,有时还有堂上测验,因此刚入内舍的外舍弟子,通常会先到课上来旁听,免得不习惯教学气氛。 旁听的弟子是没有桌案的,只有几个蒲团,众人早已习惯,并没有多于关注他们五人,坐在苏怀静右手侧的黄偃方才还在与旁人说笑,这时却忽然凑过身来对他说道:“下节课是北真人的课,这群新来的小子可惨咯。” 北真人是元婴期的大能,一位极出名的女散修,天性奔放,热爱各种兽类,她上课往往像是在同时上生物学跟解剖学,有时候还会动物讲堂一课游,有点类似苏怀静上学时的音乐课跟体育课,属于比较轻松愉快的课程。 但对毫无心理准备的易宣等人而言,却未必了。 苏怀静淡淡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内舍之中自然是有同窗互相亲近,也有不讨喜欢的被排斥在外,黄偃向来长袖善舞,生性通达,成绩又排行第二,许多人都很喜欢他,乐意同他亲近,唯独苏怀静独来独往,对他全不买账。 虽早知结果如此,但碰了一鼻子灰的黄偃还是讪讪撤回身去,摸了摸下巴,有人大笑,揶揄他道:“偃哥,苏道兄脾性孤高,倘若他愿意理你,怕是太阳都要打西边出来了。” 这话说得诙谐,却似乎也有几分针对意味。 众人虽有调侃,但也听出不对味来,便有老好人连忙笑道:“快要上课了,都回位置上去吧。” 众人这便散开了,黄偃也不恼怒,笑嘻嘻的翻开本子,侧着脸看苏怀静翻看上堂课的笔记。 所谓传道授业解惑,前两者在外舍便已教授过,因此内舍之中的讲郎,多是为其解惑。各人修行遇上的阻碍自然有所不同,课堂上多是由众人提出疑难,讲郎一一解惑,也有讲郎偶尔会讲一讲修行时的经验体会,不过这种通常不多。 不过片刻,上课钟响,大地也随着钟声的长鸣而震颤了起来,众人正议论纷纷,忽听得一声熊吼,一只巨大的雪熊冲进了室内,挥着巴掌就将讲桌掀飞出去之后,瞪着对发红的熊眼,发出不甘心的沉重咆哮声来。 北真人婀娜多姿的坐在雪熊肩头,冲着众人打了个招呼:“今天的课程就是它。” 雪熊极配合的狂吼了一声。 苏怀静抬头看了看门的上方,果然有一个完整的人形破损,正如北真人那样的婀娜多姿。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一些小资料: 黄偃:字则仆。取自“迎风则偃,背风则仆”。 作者解释:迎着风便往后倒,背着风则往前扑,暗喻性格随俗世而应付,爱见机行事。 身世由来:偃者仰也,长辈盼他能屈能伸,便取字为则仆。 第4章 借阅 今日课程不多,北真人是最后一节,她向来没有什么作业,刚一放课就骑着按耐不住脾气的雪熊冲了出去,留下一地被吓得东倒西歪的学子。 按道理来讲,易宣等人本该会被安排给排名前几的内舍弟子教导,不过按照苏怀静想来,此事怕是会被黄偃大包大揽过去,他生性讨喜,做事老练又不嫌麻烦,领新弟子熟悉一二的任务,再适合不过了。 这般想完,苏怀静倒没有再多有什么念头,上了好几堂课,他虽然一言未发,却也难免有些干渴,便去水缸之中打了一瓢饮下。 水缸只有单个大满缸,周旁放着掏空了内在被剖开一半的葫芦瓢,供以学子打水到自己的竹筒里饮用。 不过这瓢近来没什么人用,内舍前不久刚教了与水相关的法术,弟子们练起来不要命,课堂都险些被淹过一回,竹筒自然更是他们最常练习的器具,会去打水喝的也只有不需要熟悉法术的苏怀静。 苏怀静捧着竹筒喝了会儿水,擦了擦嘴边的水渍,看着黄偃引着易宣五人往学舍走去,心下倒是松快了不少。 往后知道易宣的学舍在哪儿,就可以直接去找他,而不必神神秘秘,东躲西藏的约个地方,跟偷情似得。 众人放了课就纷纷散了,几人聚在一同高谈阔论,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内舍不存在老态龙钟的老人,多是些天资聪颖的年轻人,因此总透着一股子蓬勃的朝气。 九泽书院的外舍招生本就是万中挑一,内舍更是在这样苛刻的条件下挑选数十人,真有实力的老人也不会到这儿来,至于没有什么实力的,更是进不来。 还没等苏怀静往外走出,易善渊提着书袋跨出门来,淡淡瞧了他一眼,极平静道:“还有十日便到月课了。” “是洪讲郎主问?”苏怀静思量一番,沉吟道。 易善渊点了点头,忽然又说道:“上次月课,你不当败给黄则仆。” 黄则仆就是黄偃,偃者仰也,讲郎盼他能屈能伸,便取字为则仆。 “讲郎心中自有分寸。”苏怀静虽然不爱搭理同窗,但对易善渊态度倒是不差,毕竟人长得好看,有时候总是很占便宜的,黄偃的长相有种放荡不羁的魅力,像是浪子,给同性压力太大,所以苏怀静实在不太喜欢他。 话说罢了,苏怀静重将竹筒的盖子合上,二人不再多言,这就各自散去了。 轻舟内舍胜过外舍的不止有师资福利,还有食堂,外舍一月只发辟谷丹跟几十枚灵果,但是内舍除了灵果,还有刻意做膳食的食堂,供以学子享用,而灵果对内舍弟子而言,只不过是饭后水果一样的存在。 苏怀静按照惯例提了厨房大师傅为学子精心准备的食盒回屋,边吃饭边看《闲云广记》,借书的日期快到了,他也将这记了百万字的《闲云广记》看得快差不多了,抓紧时间看看完,晚上就可以去再借。 《闲云广记》虽有数百万字,但其实总和不过是一卷三十签的竹简,数百万字压缩在其中,洋洋洒洒,记载了不少风土人情,算是课外读物,增长学子见识的。比起苏怀静看惯的注水小说,《闲云广记》字字珠玑,共有百名修士编撰修改,更像一本高大上的旅游指南。 书院倒不觉得这种书是玩物丧志,反倒提倡学子们去借阅,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现在走万里路肯定是行不通的,那么在书上饱览一下万里路的风光倒也不错。 识得天地广大无边,方懂自己渺小无知。 炒饭没多会儿就吃完了,苏怀静倒在床上看着竹简,这百万字里其实还有插画,只需念头稍动,将竹简展开来,便是一副地图,有些还会有当地人穿着打扮的画像,苏怀静看到最后,悄悄叹了口气,俯在了棋盘上想事。 系统问道:“怎么了?” 苏怀静漫不经心的把竹简收了起来,视线落在了空处,若有所思道:“我只是在想今天易善渊为什么要揭穿我让黄偃的事,黄偃为人交游广泛,内舍唯独我与易善渊与他并不亲近,我不想惹麻烦,让他一让又没事。”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检测到你的心率了,你在撒谎。” “……”苏怀静翻了个白眼道,“我的确是在想这个问题,只不过是刚在想而已,你问我之前我在想我什么时候能完成任务然后去到处旅游,《闲云广记》快被我翻烂了。” 系统的电子音听起来有点出乎意料的欢快:“我们可以带易宣一起去。”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4 这个可能就敬谢不敏了,一个人旅游是享受,两个人旅游就要看情况了,要是再加个“吃里扒外”的系统——真不知道是受罪还是快活。 苏怀静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会儿,最终把竹简重新收起,举起一盏灯烛走向了。 学舍一片连在一起,众人房前的灯笼都已熄了,苏怀静刻意放缓了步子,走向的路上也静悄悄的,独剩虫鸣。 系统忽然出声道:“怀静,你觉得易宣现在在做什么。” “兴奋激动睡不着觉,兴奋激动安心睡觉。”苏怀静百般聊赖的回答道,“你选一个。” 系统没有再理他。 苏怀静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下,老先生正坐着打瞌睡,楼里头都是古旧的书籍木简,因怕走水,所以整栋楼都刻上了禁制,明火带不进去,他将烛台放在外室的小桌上,提过包着夜明虫的纱笼走进了内楼。 借还书都不需要旁人记录,这楼中的每一本书都被下了烙印,一旦被人带出去,印记就会连到借书人身上,待回到楼中里将书归位,印记也会自然而然的消失。 夜明虫不安分的在纱笼里跳动,明亮的光随之轻微晃动着,苏怀静忽然看见巨大的书柜后闪过一个人影,心脏忍不住一跳,脑中下意识闪过各色恐怖片的场景来,但想起自己这会儿已是一个修士,又迅速定下心来,便快步走了过去。 他刚转过弯,却见得柜子旁的易宣神色诧异的回过头来。 “苏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人名小资料: 易隐:字善渊。取自《道德经》: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 作者:居善地为隐,表字与名相辅,意为人隐于俗世,流于凡尘,仍可保持心态的湛静与平和。 原著由来:与作者同义。 第5章 现 两人早见过面,虽称不上熟识,却也实在不算陌生,易宣从来都有些怕他,这会儿只打过招呼,便默然不语了。 其实不单是易宣,学院之中的学子多数都是有些怕苏怀静的,不为其他,只因为苏怀静的功法。 来九泽学院的人各有不同,有些出身名门世家,有些却是普通凡人,所以学院在初始会统一提供一种功法供以修行,而这本功法叫做《太丹隐书》。 《太丹隐书》是本极品功法,修炼起来进阶如同坐火箭,而且它能使修士定心凝神,不易坠入心魔。 然而《太丹隐书》的一个特性,使得它成为了鸡肋,通常魔修的功法会促使他们性情暴躁嗜杀,修炼无情道的功法,则会渐渐断去修士的七情六欲;《太丹隐书》与无情道相似,但是它的问题就出在需要主人自己无情无欲,本身并不会改变主人的性情。 人生天地间,喜怒哀乐,本是常态,谁敢说自己绝不会动情,而《太丹隐书》就要求修士心如死水,毫无波澜。尤其是修炼得越高,便越不可以有任何情绪,曾有人修炼到出窍期,连微微一笑尚不可有,状若死尸,无悲无喜,毫无生气,连惊慌害怕都不能想,否则立即便会反噬自身,后来那位前辈据说刚破境界后没多久就因狂喜而自行兵解了。 所以这本功法虽然相当厉害,然而却无人修炼,通常是拿来叫学子们筑基,筑基过后可以再入书阁挑选新的功法再度修炼,而《太丹隐书》则作为辅助。 而苏怀静只修行了《太丹隐书》,一个普通凡人花一年时间便入到融合中期,可见功法厉害。众人都有修炼《太丹隐书》,知道境界越高,越无悲喜可言,稍动情绪便会反噬自身,因而只消心中一想苏怀静说话行事之时,心中一丝感情也无,半分情绪也不加,怎能不背上发毛。 说来也是巧合,当初苏怀静与系统商定之时,就觉得这本功法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因为系统再人性化,终归只是一个完整的程序而已,程序是不可能有情绪跟感情的,它所有的言语跟行为都是拟人后模拟出来的,所以这本功法虽然对生灵而言完全无法修炼,但对拥有系统的苏怀静来讲却恰到好处。 苏怀静泰然自若的将手上的竹简放回了原位,然后转头看了看徘徊在书柜前的易宣,少年爬上了梯子,翻了好几本书,却都很快放了回去。 易宣已经到了筑基一层,按常理来讲,他来只可能是寻找一本新的功法,因为从筑基起,再修行《太丹隐书》就容易破进境界,而到了融合期,若是性情跳脱之人,就要开始受到反噬,因此通常学子们都选在筑基后学习新功法。 但这情况偏偏绝不可能出现在易宣身上,因为他早在练气时就已修行《太古无遗》,没道理丢西瓜捡芝麻,更何况这边书柜也不是功法区。 与《闲云广记》处对柜,所以易宣找的自然也不是什么正经书,而是正常意义上的“闲书”,苏怀静仔细瞧了瞧,他多找得是器灵相关的资料,还有一些路上遇见老爷爷跳崖捡到神功之类的异闻。 有趣,他对“静姐”这个人起疑心了。 其实这也不太奇怪,一个神秘莫测的女人在九泽学院里无人知晓,却屡次约见他,教导他,与是否狼心狗肺无关,这本身的确是一件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只要易宣还有点脑子,他会感觉到好奇,想要查探对方的来历,再正常不过了。 系统很认真的说道:“易宣他真聪明。” 苏怀静:“……” 虽然很想吐槽系统当初坑他说女人更容易让男人放下戒备结果现在当场被打脸这件事,但苏怀静实在是懒得理系统半句,初次见面时系统的高冷理智属性早就在一年多粉碎的干干净净,所以他也习以为常的没有多说什么,他还完书之后,连之前打算借书的想法都没剩下,极快出楼去了。 他很清楚自己在这里,易宣显然很不自在,要不是对“静姐”的来历有所执念,恐怕人早就跑没影了。 轻舟内舍的居住处叫玉蟾秋,在学院最深处,依靠着一座小山修建起来的,这座小山被削凿打磨的宛如一轮残月,然后在内部建起十层高的小楼,按照排名自上往下,比如说苏怀静的对面就是排行第四名的学子,而易善渊跟黄偃住对门。 易宣初来,还没有参加过月课考核,自然排名在最后,也就是第一层。 苏怀静想了想课程,明日没有晚课,便从袖中掏出一张白日写剩下的纸来,折了只小纸鹤捎了句口信送到易宣屋内的桌子上,并未多说,只是约好明日晚上见面。 他吹了口灵气渡到纸鹤身上,见纸鹤飞进易宣房中,这才干脆回了自己房间。 只是苏怀静回屋的时候,正撞见了正把食盒放在屋外的黄偃,黄偃也没有被人发现的尴尬跟恼怒,极和气的笑道:“苏道兄这么晚还没睡?” 苏怀静淡淡看了黄偃一眼,并未说话,推门进了屋,只是关门的时候,却见着黄偃还站在门口看他,脸上带着那种似笑非笑的愉悦,他很快就开了口:“苏道兄,只要不是第一,第二跟第三并差不了许多,不是吗?” 话音刚落,门刚好完全关上了。 黄偃也知道了,但是他这话听起来却不太像威胁,倒更像是一种和善的示好跟劝慰,连半点发现自己的第二是被人让出来的难堪都没有。 易宣固然很聪明,但易善渊跟黄偃却也都不是省油的灯,苏怀静一想到自己要应付这样三个人,不由得有些头大如斗,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后两人性情虽然各不相同,但是人品都还算坚挺,只不过是学业上的事而已,易宣眼下可是急需一场促膝长谈。 事有轻重缓急,苏怀静仔细想了想,决定先闭上眼睛,盖被子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玉蟾秋:学生宿舍,寓意取自科举的蟾宫折桂,因为是学舍,人间的高中之意,便成了能修炼有为,攀登月宫折桂之意,概念上也取用了月亮的造型。 顺便提个小巧合:作者有玩天下三,设计完这个学生宿舍后没有多久,就遇到了天下三的一个建筑,叫有个小村,也是月亮造型的,大致有区别,算是撞了一下想法,对方设计的很美,放上来分享一下。 第6章 规劝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5 学院内永远是这么的和平安宁,飞檐斗拱的高阁,背抵着的巍峨山峰,都阻绝去了学子们对天下的认知。 然而花开花落,日升月降,世间万物本就是有生有死,轮回不止,战乱后疲惫的和平,和平下汹涌的波涛,除却这样与世隔绝的清修之地,哪来真正意义上的安宁。 学子的课业很重,但并不是毫无喘息的时间。 学院里养了不少奇珍异兽,并不怕人,有许多开了灵智,虽说不出人语来,却也与常人无异。九泽学院居于九泽之中,毒雾瘴气虽被拂散,可是一些顽劣的野兽与毒虫却难以根绝,因此很多时候,学子的日课,还包括了照顾灵兽与清扫这些麻烦。 外舍弟子有外舍弟子的任务,内舍弟子有内舍弟子的任务,修士之间的竞争虽然残酷,然而这学院的一方天地之内,却还不至于炼蛊一般的催生着学子们。 而苏怀静的日常除了这些,还有一样。 洪讲郎按照半月一谈心的惯例又找了苏怀静一次,他生性严苛无比,但极爱才,每隔半月,总要劝诫苏怀静换本功法修炼,免得日后步上前人兵解的路程。 每位讲郎都有自己的书斋,类似现代老师的单人办公室,苏怀静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来洪讲郎的书斋到底多少次了,然后师长有命,也不能不从,只当谈谈心,所以也没有特别的不耐烦。 进书斋的时候,洪讲郎正在看画,他背着手,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桌子前一副严肃的模样,待苏怀静进来,他方才开口道:“你已到了融合九层,若近日有所突破,恐怕就要进入心动期了。” 苏怀静简洁道:“是。” 洪讲郎仰着头看画上的竹子,忽然道:“怀静,你到学院里多久了?” “已有两载。” 这次洪讲郎没有再说话,他很长的叹了口气,摸了摸平日里颇为得意的长须,神色柔和了不少,语重心长道:“我那时与院长将你从九泽外带到学院里的时候,你还只不过是个寻常凡人,两年,两年的时机你就到了融合期……善渊可称得上是天纵奇才,可他从筑基入心动,足足用了十年,他还是易家的人。你可知,以你这般资质,却为何无人问津?” 内舍之中但凡有资质有才华的弟子,十大门派总会加以青眼,除却有世家的学子们,他们都会投去橄榄枝。 排行第三的苏怀静却从未得到过。 这不奇怪,因为没有一个门派,会想费力培养一个死人。 苏怀静没有说话,他静静的站在那里,似乎毫不为此动容,洪讲郎凝视着这个青年,心底分外惋惜,在众多弟子之中,他不敢说自己十分公平,却也做到了不偏不倚,但唯独苏怀静,他实在忍不住格外上心。 明明资质绝佳,只要耐下心来,日后定然有一番大作为,再者不然,也可成为如他们一般无二的讲郎。因此洪讲郎实在不忍心看到他会因为贪功好进而如流星般迅速升起又迅速陨落。 “不错,咱们修士说是要断七情,绝六欲,但那只不过是泛泛之谈,实则要我们修身养性,切不可眷恋红尘,太过贪慕虚荣。然而是人哪有真正绝情断欲的,便是一颗石头开了心智,尚有好奇之心,喜怒哀乐!”洪讲郎本是语气缓和,然而话一说急了,自己赶自己,就有些严声厉色起来,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哭不可哭,笑不可笑,无悲无喜,这般活在天地之中,人怎么可能做得到。洪讲郎恨铁不成钢道,“我知你性情寡淡,但你终究是个人,不是块冰,欲速则不达,你明白为师的意思吗?眼下到还为时不晚。” 苏怀静待他说完了,作了一揖,淡淡道:“学生明白。” 洪讲郎看他的态度与往日毫无分别,显然是完全没往心里去,话头不由得哽在喉咙里,叹了口气,满面疲倦的挥挥手,便不再多话了。 瞧他的模样,颇有几分心灰意懒,苏怀静瞧了不由得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洪讲郎的这份心意,苏怀静领了,但绝不会照做,系统当然不可能毫无理由的给他升级,他们是与易宣绑在一块儿的,本来系统要是绑定在易宣的身上,那么易宣的境界升得越高,系统就会开放越多的权限。 偏偏出了差错落在了苏怀静的头上,所以只能迂回过来,苏怀静每完成一个协助任务,系统就会为他发放奖励。 而协助任务做多了,系统也会相应的给予等级的升级,《太丹隐书》的修为并不是完全的挂在系统身上,而是借助苏怀静作为人类的身体,由系统供以发挥,可谓缺一不可。 其实很开始的时候,苏怀静并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偷偷修行仙法,然而离开系统之后,他对那些功法实在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再来就是修行此事寒暑不侵,先淬体再练气,其中艰难辛苦,实非寻常人所能忍受,苏怀静一个好吃懒做习惯快餐式生活的现代人,他咬牙支撑了半月有余,实在支撑不住放弃了。 毕竟有系统这条捷径可行,他实在不想浪费生命去研究自己也许一辈子都走不上的道路。 《太丹隐书》 本身就是作弊一样的功法,只要做几个任务,打开境界简直易如反掌,倘若自己换一本功法再练,一来功法肯定没有《太丹隐书》那么完美的适合自己;二来进度不会太快,毕竟灵气积累照旧是靠苏怀静的身体来;三来他要是飞速跳级,没了《太丹隐书》的名声在外,恐怕就不得清闲了。 苏怀静想了想洪讲郎,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知道对方的爱才之心,也很佩服跟感激对方对自己的耐心,只是很可惜,每次都要让他失望。 众人瞧着苏怀静一如既往的从洪讲郎的书斋内走了出来,神情如常,纷纷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 “苏师兄还打算练下去啊。”有惊叹的。 “连讲郎的面子都不给,好大的脸。”有不快的。 “哼,有什么好了不起的,《太丹隐书》的毛病咱们都知道,傻子才练呢。”也有冒酸气的。 可是只花两载,就从凡人淬体到了融合后期,可真叫人羡慕啊。 众人心中难免泛起酸来,但想想之前不管不顾修炼《太丹隐书》而反噬爆体的弟子们,又不禁打了个寒颤。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明白功法跟系统还有主角的关系,所以这里特别格外解释一下。 功法的好坏,是会决定主角的修行高低的,系统对功法等于是一个做注跟解释,帮助修行的辅助器,如果功法太烂了,主角本身修为也很难精进,而系统本身是没有储存灵气这种功能的,所以是主角的身体储存灵力,而系统来程序修炼。 第7章 凶兵 今日课业一如往常,苏怀静在堂上就把作业做完了。 说来也是有趣,现代小说里看修仙只需要好好练功,可真轮到自己,却发现许多事往往没有那么简单容易,除去道学经典,还要诵课练字,有时讲郎偷懒,时不时还开一场辩论会,谈论自己对修行上的想法。 光练字抄书,背诵典籍就叫人喘不来气了,还有兴趣课,琴棋书画各选一门,为抒发心情,陶冶情操。至于武课倒是轻松,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但要是太过懈怠,当众肯定要吃个大亏。 如果没有系统,苏怀静别说进入内舍,这会儿大概已经跪在外舍了,说不定门槛儿都迈不进来。 当晚上苏怀静掐准了点进易宣的学舍时,对方点了灯烛,人却躺在床上,手中还握着一支紫竹洞箫。 新弟子进入内舍,首选的就是兴趣课,琴棋书画虽说来好似简约,其实种类繁多,如琴代指乐器,并非拘束于古琴而已——不过苏怀静当时的确是选了古琴,易善渊选棋,而黄偃选了鼓。 “易宣。” 苏怀静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他快步走了过来,坐在床榻边上握住了易宣的手臂,却忽然感觉到了一阵炙热。一股不知名的戾气与愤怒从相连的地方传递了过来,绝望的哀鸣仿佛滔天巨浪般涌上灵魂,苏怀静忍不住流下泪来,对这世俗忽然产生了厌弃憎恨之感。 系统的警报声正在这时叮叮当当的响个没完没了,苏怀静神海一清,触电般收回手来,仍觉得那股怨恨与绝望徘徊在心中久久未散,不由得心有余悸。 “什么情况?”苏怀静拍了拍胸口,摸到两团柔软,下意识又收回了自己的手,连忙假正经的咳嗽了两声。 系统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干巴巴的出声:“检测到易宣身体里封印着一样凶兵。”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6 “凶兵?”苏怀静怔了怔,又看了看易宣安详的睡脸,忽然觉得有些复杂。 并不是任何武器都有资格被称为凶兵,想要成为凶兵,有两个必要的条件:一、必须是先天灵器或是后天至宝;二、饮过十万人的鲜血或是诞生了凶戾的器灵——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这柄器灵里被封入了原主人的灵魂。 在很多年前古战场上倒是出过几样凶兵,然而都渺无踪影,现在战事渐歇,虽然偶有战乱,但再不比当年古战场的惨烈,更不可能出任何凶兵。 易宣身体里怎么会有。 “你怎么一点也不知情?”苏怀静不太敢碰易宣,就把被子拉了起来,从高处甩在易宣身上。 系统道:“我的审查期在他五岁八个月十二天起直至现在,方才调查了录像,并没有一点相关消息。” 如果是在五岁之前,那很可能是婴儿期时的事情了。 易宣虽也姓易,但却不是易善渊那样的名门世家,家中唯一的修士就是他小叔,修为还不算太高,今年四十岁,刚到融合期,易宣能进九泽学院,是因为他小叔曾帮过院长一个小忙,加上的确资质过人,因此求来了一个外舍弟子的名额。 要是这柄凶兵是出现在易善渊的身上,苏怀静还没那么奇怪,不过这会儿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那现在怎么办?”苏怀静叹了口气,“你别愣着啊,赶紧拿百八十套方案出来解决一下,要不发布个任务也可以啊。” 这次系统很给力,没卡机没待机,直接甩给了苏怀静一个任务:给易宣渡灵。 易宣体内的凶兵这么多年没有反应,想来如今觉醒定然是因为《太古无遗》的精纯灵气,而《太丹隐书》无情无欲,正好可以克制凶兵的戾气,只要苏怀静用灵力把易宣体内的凶兵隔绝开来,那就能暂时没事。 “暂时没事?”苏怀静质疑道,他隔着被子把易宣拖起来都感觉到了那种炙热的烫意,有点怀疑现在跟烤乳猪一样的易宣会不会已经烧傻了,想到自己等会要给他传功,不觉有些发毛。 不过要是不救,别说傻子易宣了,怕是直接就是死人易宣了。 苏怀静赶紧坐在他身后,只感觉底下的被褥都烫的厉害,刚将双掌推过去,便感到神海一阵晃动,这次传来的是猖狂无比的笑声,他静下心来不去理会,只管将全身灵气运输过去。 易宣昏迷不醒,苏怀静的神识却随着奔涌的灵力感觉到了对方身体里的眼中状况,那柄凶兵就在易宣的神海之中,本应当被灵气包裹着的神海这时宛如一片汪洋火海,那凶器的模样在烈焰里看不清楚,而苏怀静的灵气刚涌入,就将整片火海尽数包裹起来,彻底隔绝开了神海与凶兵。 灵力消耗的很快,几乎就像开了闸的水库般倾泻而出,苏怀静体内灵气竭尽的时候,相连的两人也自然而然的分了开来,易宣总算清醒了些许,喷出一口黑血来,苏怀静软倒在床头,浑身脱力,几乎没法动弹。 “静姐?”易宣盘膝坐起,虚弱的呼唤道,他伸手擦去了自己唇角的鲜血,低声问,“是你救了我。” 系统响了两声提示音,乖乖道:“恭喜完成任务,获得两枚大还丹与一百兑换点。” 兑换点? 苏怀静还是第一次得到这个任务奖励,不过现在情况紧急,他也实在来不及询问系统,干脆取出了任务奖励自己先吃了颗。 两枚大还丹并非都是奖励,准确来讲,还有一枚是剧情道具,给易宣吃的。 灵气清空却又瞬间充满的感觉不太好受,好在整个人总算是从脱力的状态里恢复过来了,苏怀静二话没说,直接把大还丹塞到了易宣嘴巴里,坐在了他面前问道:“你的情况有多久了?” “有段时日了。”易宣盘溪坐着,垂头老实道,“但像今天这样严重还是头一次。” “你知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苏怀静又问道。 易宣摇了摇头道:“我昨日去查了查,没有找到与我相同的情况,不过我发现每次修炼过后,灵气充盈时就会感觉到胸口一阵炙热,近来感觉越发明显,有时还会做梦,梦见一个男人在杀人,但有时又梦见他在读书写字,与别人说笑。” 原来不是查我。 易宣这时仰起头来,纸窗薄透,月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茫然道:“静姐,我总感觉,我好像就是他。” 他看向了苏怀静,眼眸中有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  设定的细节: 凶兵附体:用上好的修士当做养料,精血跟灵气滋养凶兵,可以消磨戾气。 第8章 游学 傻小子! 你活这把年纪连鸡都没杀过一只还杀人,再说按照小说的套路,你十有八九梦见的就是人家主人,你要真是他,凶兵能把你当烤乳猪一样折腾? 苏怀静的心情有点复杂,他在心里抽风似得呼唤系统:“你那百八十套的方案到底想出来了没有?” 系统:“正在搜索中……” “你倘若真的是他,那今日就不会差点死在梦里了。”苏怀静站了起来,他仔细想了想,实在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要是说易宣是什么仙侠小说里的男主,有这样神秘的背景也就算了,但明明走得是系统流,虽说意外被他横插了一脚,但按道理来讲,应该是家世清清白白的一个好孩子才对。 到底是什么人会把凶兵封印到一个毫无背景的孩子身体里。 想来想去只觉得头疼,苏怀静揉了揉额头,系统终于开口了:“想要完全性的压制住凶兵,有两个方案,第一,易宣抵达凶兵原主人的境界,将凶兵自行取出,根据能量波动测试,凶兵主人的境界大概在洞虚期上下。” 洞虚期?!那岂不是就快要渡劫成圣了,别说短时间了,就是苏怀静借助系统用《太丹隐书》开外挂,修炼到洞虚期也少说要三百年,更别提是易宣了。 元婴期之后的境界提升完全不是量化的概念,而是质变了。 “第二个方案,找到功德之物或是先天清气至宝佩戴,镇压凶兵的戾气。” 说是两个方案,看似给了选择,但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个结果。 这两个法子里头,只有功德之物不太难找,但也很麻烦,通常会出现在行走尘世间的和尚道士之类的身上,尤其是度化鬼魂为己任的和尚,身上的佛珠通常会因为积累善行而变成储存功德的法器。 看来最近要关注一下有没有什么得道高僧在外面瞎跑了。 “你体内的这柄凶兵凶煞非常,我会去为你打探消息,看能不能找到东西镇压这股戾气,一月后的今日我再来为你重固封印。”苏怀静凝神道,“对了,再过三年就到了九泽书院游学,你尽量争取到一个名额,绝不要答应任何门派的招揽,知道么?” 易宣乖乖的点头道:“静姐,我知道了,我都听你的。” 好不容易把人拉进内舍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还以为多少有两三年省心,没想到易宣身上居然还有莫名其妙的凶兵,这下好了,计划全得推翻重来。 这么一想,苏怀静脸色就忍不住一拉。 “还有……”苏怀静沉吟了片刻,将手覆在了易宣手上,慢腾腾道,“你务必得小心谨慎,绝不可叫他人发现你身体有这柄凶兵,否则必定大难临头。”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7 等等。 苏怀静脑海之中好像闪过了什么东西,可是一下子却没抓住,他挂念着这个想法,加上突如其来发生此事,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来做什么了,干脆就此分别,寻个隐秘处变回原身,漫不经心的回到自己的学舍里去了。 身体里有凶兵叫人家发现,会大难临头……苏怀静之所以这么叮嘱,是因为以身饲养凶兵的人,其实是很吃亏的,因为用自己的精血跟灵气去温养凶兵,而旁人只需强过他,从他身体里取出来就可以烙下自己的神识。 那么反推过来,是有人想要在易宣的身体里温养这柄凶兵,是不是也同样说得通。 可为什么会是易宣…… “看来易宣的背景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简单。”苏怀静给自己的琴调了调弦,慎重思考起了如何刷易宣好感度的方法。 系统没有反应,只是给苏怀静发了个任务:在游学时与易宣成为搭档。 交朋友有很多种方法,但如何叫人家倒贴过来与自己交朋友,这才是个真正的技术活。 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在游学之前,叫易宣在搭档上优先考虑选择自己。 弦要调至清商调,苏怀静想着事,手上紧了些力,琴弦一铮,发出长长的余音来。 不过,其实倒也不急。 游学名额只有十个,而且是内外舍共同竞争,真正以实力而非天资论高低,外舍前十的弟子未必争不过内舍。 而易宣若想要确保自己能有一个游学的名额,想来一定会十分努力,不多久就是月课,他才入门多久,只要《太古无遗》的效果略一昭显,在月课上拔得头筹,学子们会如何看他,怪胎?妖孽?奇才? 易宣毫无背景,与自己修炼《太丹隐书》的情况又截然不同,为了游学他定然会拒绝各大门派的橄榄枝。 正如洪讲郎所说,人生于世,哪能没有七情六欲,人的嫉妒心可是很可怕的。 苏怀静想了想游学的时间,愉快的拂动着琴弦,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有得是时间让他慢慢跟易宣搭上话。 其实要是让静姐来提醒,倒也不用他在这儿冥思苦想,但是就算谎话编得再圆满,理由编得再完美,只要有一丝会叫易宣起疑的可能,苏怀静就绝不想尝试。 系统看着他漫不经心的,干脆自己点播了一首古琴曲,琴声扬扬,似山涧幽谷同鸣,流水淙淙共和—— 棋盘摆下,两人各执一子。 黄偃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忽然笑道:“是苏道兄在弹琴,看来他今日心情不差。” 琴声虽美,但弹奏者却全无情意,入耳的乐声固然动听,然而无法叫人动情忘怀。 易善渊静听了许久,落下一子,慢腾腾道:“他的心情,也会有好差之分么?” “平日我可没有这耳福。”黄偃捏着棋子,脸上带着笑意,却不像十分欢喜的模样,他总是挂着笑,好似这天底下没什么可烦忧的。 易善渊淡淡道:“既是如此,可暂停棋局,由得你击鼓和鸣,如何?” “不必不必!”黄偃朗声大笑道,“我可跟不进他的曲。” 棋下了半宿,琴声却很快就停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好像没有什么想要科普的。 第9章 捧杀 本来苏怀静准备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没料到运气好,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 内舍弟子里头有人看易宣不是一般的不顺眼。 蓝明兼对易宣的痛恨很简单,因为他认为易宣是抢了他弟弟的名额进到内舍来的。新进的弟子五人,有四人是预料之中,唯独易宣是突然杀出来的黑马,蓝明兼自然不会觉得是弟弟技不如人,而是觉得易宣故意隐藏实力,降低他人的戒备,实在其心可诛。 最重要的是,自从那一夜静姐要求易宣占下一个游学名额,易宣就格外勤奋努力了起来,倘若说他往常至多是废寝忘食,那如今就是头悬梁锥刺股。无论是哪个时代,老实听话又努力的优秀生都会格外得到老师的青眼,讲郎一见有人如此勤奋,自然就不免数落惫懒的某些学子,蓝明兼也是其中之一。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因此月课将至,蓝明兼更觉他是故意,因此憋着劲儿想给易宣一个好看。 这日也无例外,讲郎刚走,众人各自收拾着要散去,易宣正低头放书,蓝明兼忽然转过身来热情笑道:“易宣师弟,讲郎对你青眼有加,你天资过人,成绩又是这般出色,想来月课你必然榜上有名,指不定初次月课便能夺冠。” 他满面热情,好似真心实意是这般想的,自有跟易善渊关系不错的,登时入了他的套,不阴不阳的说道:“易宣师弟虽是天纵奇才,但想来比之善渊道兄,却还远远不如吧。” 蓝明兼这才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来,嘻嘻一笑道:“是我失言,恕罪,恕罪。” “倒也不怪蓝师兄走眼。”那愤愤不平的学子又道,“总是有弟子自以为刚进内舍努力几番,讨得讲郎欢心了,就很是了不起。月课还是要看真实力的,装模作样有什么用。” 易宣到底还年轻,莫名其妙被恶意吹捧一番,又突然被奚落一阵,当时就怔忪在桌前,尴尬开口道:“这位道兄莫要误会,我并无此意……” 蓝明兼又极热情的接过话来,一把捞住易宣的胳膊道:“易宣师弟不必谦虚,更不必藏着掖着,洪讲郎向来毫无偏颇,他这番对你赏识有加,必然是师弟有过人之处,我们还要向你多多请教,你可绝不能藏私啊!” 要说方才只是拉个个体仇恨,这次就是直接开大,打算叫易宣成为内舍弟子们的眼中钉了。 易宣虽非独来独往,然而他初来乍到,最为熟识的也不过是邻舍的一同新进的弟子们,他们人微言轻,此时自是不敢说话。而蓝明兼势大,内舍弟子自然也不会为了他去得罪蓝明兼。 苏怀静刚准备开口,却忽听得易善渊出声道:“蓝明兼,你就这般巴不得做一个溜须拍马之徒。” 蓝明兼的话说得很毒,易善渊回得更毒,听起来像在奚落易宣,事实上反而是为他解开窘境,但看易宣窘迫隐忍的神色,恐怕年纪太轻,尚想不到这一层来。 “你——!”蓝明兼怎么也没想到易善渊会一点面子也不给自己,当场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善渊道兄,还望慎言。” 易善渊站起身来,淡淡道:“怎么,我有说错什么吗?” 黄偃枕着手,笑嘻嘻的看着他们二人掐架,就差没掏出瓶美酒来享受一二,他身子一仰,用手肘捣了捣看起来好似全不在意的苏怀静,问道:“苏道兄,他们待会儿要是打起来,咱们坐在里头可怎么跑?” 这句趣话还没讲完,不知那头说了什么,只听得蓝明兼已有些怒火攻心,什么话都脱出口来了:“易善渊!你有什么本事!你这般厉害,还不是因为你有个好爹,有个好出身!” 凡是能进这内舍的,不是神童也都是天才,年轻人血气方刚,最忌讳的就是自己的成就被归功于长辈与家族。 黄偃再是跳脱爱趣,也不由得嘴巴一张,呆在了当场,手上倒是没停,连连几笔,画出一个结界将自己裹在了里头。 易善渊脸色果然难看了几分,却还没有像蓝明兼那般失去理智,生冷道:“不错,看来你不但如今比不过我,连当初投胎的本事都不如我。”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8 好在苏怀静把脸上的表情托管给了系统,不然他这会儿非得喷笑出来不可,他实在没有想到一向冷若冰霜、恃才傲物的易善渊居然有这么俏皮的时候。 且不说脸涨成猪肝色的蓝明兼如何愤怒,其余旁观等着拉架的弟子也是一个个涨红了脸,低下头去不停的抖耸着肩膀,强憋笑意,生怕笑出声来被易善渊盯上。黄偃就没有这样的顾忌,当场捧腹大笑起来,就差满地打滚,滚来滚去转了好几圈,见着苏怀静神色自若,不由拭去眼角泪珠,靠上了对方的书桌。 “苏道兄,你还不说两句话,我看明兼跟善渊怕是真要打起来了。”他人缘向来不差,因此说起人家来往往直呼其字,分外亲热。 苏怀静将书袋提了提,淡淡道:“妄争口舌,掌心五下;不友爱同窗,后背十下;无故损毁学堂,不知敬爱珍惜,逐出学院。你们可以打完后,一同到讲郎那领罚。” 若是旁人来说这些话,蓝明兼倒还觉得是在威胁恐吓自己,但换做苏怀静来说,便知对方心中毫无半分戏谑玩笑,而是真真正正说出书院学规的惩罚来,登时怒火全消,干巴巴的笑了起来:“苏道兄,我与善渊道兄只是玩笑,并非争执。” 老大的人了,还要挨打,易善渊好面子,不愿意认怂,但又不想叫苏怀静误会,便婉转道:“多谢苏道兄提醒。” 易宣闷不吭声的坐着,并没有出声,苏怀静瞥了他一眼,没有多话,只道:“与我无关。” 他提起书袋,自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蓝明兼: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作者言:这是个反差的嘲讽,名为明兼,生性却是偏执愚昧。 第10章 双魂 自那日学堂争执过后,众人总算在板子的恐惧下想起了“友爱同窗”四字怎么写,因此都安分了许多。 而易宣似乎受了惊吓,愈发谨慎小心了起来,他家世十分寻常,在这内舍当中本就处处低人家一头,这番更是寡言少语,私下极是用功刻苦,但明面的课堂上却不再多发言了,只管课后去书斋里寻讲郎另解。 一个少年有这样隐忍的性子,要么太过懦弱,要么太有城府。 也许易宣两者都是。 不过易宣无论如何反应,都不及易善渊的突兀。虽说系统在意的人只有易宣,但是真正跟苏怀静做了两年同窗的却是易善渊,他很清楚这个出身名门的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性子。 所以易善渊居然会为易宣解围——尽管他的表达看起来有点毛病,可也大大出乎苏怀静的意料。 易善渊很少会羞辱别人,而且他倘若想要羞辱易宣,绝不会把矛头指向蓝明兼。不过要说正义感发作,看不下去这回事,蓝明兼明褒暗贬的事儿干过不少,早有前科,可也没见哪次易善渊为其他人出过头。 再来,像是易善渊这样的出身,也不应该存在心血来潮才是。 看来易宣身上真的有大秘密,通常按照小说里的套路……算了小说套路太多也不靠谱。 按照常理而言,苏怀静并不会主动接近易宣,所以他打算“英雄惜英雄”一下,哪知道不止蓝明兼极主动的跑来当了反派,易善渊也极主动的跑出来当了英雄抢戏份,他唯一发挥的作用就是威胁要请老师加背校规。 易宣的确如计划所料对内舍弟子们有了警惕之心,可是苏怀静显然没特别到哪里去。 计划刚开始就直接结束,苏怀静暂时想不出别的法子,干脆老老实实照常过日子。 时光犹如逝水,很快又接近要见面的时间,这二十余天来易宣修炼刻苦,境界越是一日千里,然而也正因如此,他的情况也就每况愈下,今早上课的时候,苏怀静察觉到他身上隐隐约约有一股热气,之前留在他身体里的灵力封印,大概已经被冲得乱七八糟了。 因此,尽管一月之期未满,可苏怀静照旧还是发了消息,选择今夜见面。 深夜,月光明朗,学舍之中寂静无比,独剩几声虫鸣。 苏怀静披上兜帽,他对自己变成女性身体倒没像很多小说里写的那样崩溃跟焦躁,倒更接近玩游戏时养了个女号的心态,看起来赏心悦目,又不用操心麻烦的亲戚,加上系统还能随时随地的玩变装,他不算很难接受。 不过这也可能是因为他能够变回去,而小说里很多人变不回去有关系。 易宣的身体有问题,而且夜禁很麻烦,内舍跟外舍规矩不同,一般情况下苏怀静都会选择自己去找易宣,毕竟他在内舍里混熟了,多少算是老油条,要是易宣自己出来找碰头地点,搞不好半路上就迷路了。 这次易宣倒是坐在桌前等他,笑吟吟的,神情带了点癫狂,双瞳赤红。 苏怀静:你没告诉我他姓宇智波啊? 系统:…… 苏怀静不太怂,但是有些虚,看着笑得有点诡异的易宣,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事情脱离掌控不是什么令人值得高兴的事情,尤其是在系统还完全偏向对方的时候,所以这次他相当谨慎的站定在原处,看似漫不经心的开了口:“易宣呢?” “静姐。”‘易宣’吃吃的笑了起来,语气甜腻的舔舐过苏怀静的耳廓,有一种令人恶寒与战栗的颤动,他忽然站起身来,走到苏怀静身旁撩过一缕长发,脸上露出了奇异的怀念感来,但随即就变成了狡黠,“他很好,《太丹隐书》对我多多少少还是有作用的。” 对方显然完全不打算隐瞒,这种有恃无恐的态度让苏怀静多多少少感觉到了一点不悦,但是他也同时发现系统默不作声,跟往日面对易宣时的积极活跃完全不同,难道说—— 苏怀静心里一沉,淡淡道:“既然他很好,那我们不妨来谈谈你。” 按常理来讲,易宣的实力修为不如他,更何况《太丹隐书》的修行方法虽然迥然,但灵力运转并无差异,不过是正好克制戾气而已,没道理会被发现,恐怕这个‘易宣’的实力—— 《太丹隐书》修炼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它能成为一个很好的掩护,但也很容易暴露身份。 “我?” ‘易宣’倏然沉默了下来,重新坐了回去,方才的戏谑态度截然不见了,这种模样下的他反而看起来要更自然得多,看着他宁静的侧脸,苏怀静心中不由得一阵古怪。 “不说这个。”对方再度微笑了起来,抬起头来看着苏怀静,语调轻柔,“说起来,静姐一直对我很好,向来有求必应,我这次有个请求,希望静姐不要拒绝。” 易宣的眼眸有少年不谙世事特有的清明与透彻,可这个男人却像是遍历人世,他双目赤红,分明神态已有几分癫狂,却仍保持着理智,如果对方不是有相当可怕的自制力,那么这个请求一定很重要。 无论是哪个,苏怀静都不觉得高兴。 苏怀静低沉道:“我是对易宣。” “而我现在就是易宣。”对方稳操胜券般的接口道,仿佛早就料到苏怀静会如此回答,脸上的微笑分毫未改。 就在僵持的情况下,一直未曾出声的系统终于起到了一点作用,它发布了任务:接受‘易宣’的请求。 似乎是因为过于人性化,系统向来很简洁明了,兑换东西也好,奖励也罢,通通是它做决定。本来就是代替系统当个传声筒,既然它都表态了,苏怀静倒也没太在意,痛快道:“好。” ‘易宣’似乎有些吃惊,但神色很快就柔和了下来:“静姐真的很疼‘我’呢。”他刻意咬重了某个字,笑容在那种毫无笑意的脸上显得格外病态,“不过,投入太多感情的话,最终,你会感到剜心之痛的。” 他语焉不详的说了句叫苏怀静没头没脑的话,看起来竟有几分诚挚的真心实意。 作者有话要说:  _(:з∠)_吃个瓜。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9 第11章 转变 也许她会成为我的阻碍也说不定。 易擎坐在桌前,凝视着正低头思考的女人,对方有一张昳丽的美貌,兜帽遮掩下的阴影覆住她脸庞的一部分,然而屋子里足够的光亮,使得那些许遮住盖住她额头的阴影落在了那对眼睫上,长长的,妩媚拖开旖旎的漆黑,使得那双微垂的眼眸有种格外的风情。 爱会使人软弱。 这个伴随他大半个人生的信念,曾那样的坚不可摧,甚至一度奠定了他的性格,他的手段,他的一切。 然而到最后,这信念也叫他痛彻心扉。 “说吧,你想要什么?”女人全无方才的犹豫,她微微沉吟着,眼眸中透出刚毅果决的神采来,全无分毫的不悦跟焦躁。 她真的是个很出色的女人,跟那个人完全不同。 尽管不知道对方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来照顾易宣,但是在这时候不异于帮了易擎一个大忙,他眨了眨回过神来,缓缓说道:“游学的地点,我希望会是在从极之渊。” “但从极之渊早已被封印了。”苏怀静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皱眉道,“早在一千年前……” “不错。”易擎点了点头,极冷淡的说道,“我要去封印口。” 这下苏怀静明白了,这个易宣说得根本不是从极之渊,而是四候之门。 从极之渊是古来妖魔诞生之地,千年前人魔混战,有位大能牺牲自己,用肉身塑门,用灵魂做封,彻底隔绝开了从极之渊,然而妖魔的气息还是时不时会从那里蔓延出来,因此很少会有人想要前往四候之门。 “可是四候之门在上云界。”苏怀静轻轻叹息道,“我希望你明白,以易宣如今的修为,前往上云界与寻死无异,更别提四候之门瘴气重重,只可能是有去无回。” 她果然很关心易宣。 易擎冷笑了声,忽然道:“只要静姐多多督促,我定然会照办的。”他脸上露出的与其说是狡黠,倒不如说是怨恨般的恶毒,“我对静姐,向来是言听计从的。” 言听计从……这四个字听起来真是格外的讽刺。 苏怀静吃不准这个易宣到底是什么情况,姑且含糊的答应了下来,对方那忽冷忽热的态度又让他颇为吃不消,然而无论怎么催促系统,系统给予的回馈也都是对方的确就是它所绑定的主人,他本以为对方是那柄凶兵里的灵魂,可系统确认后——难不成易宣有两个人格? 似乎是因为苏怀静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对方的态度瞬间又温和了许多,近乎彬彬有礼的开口道:“静姐今日是来为我重新封印体内的戾气吧,可以动手了。”他这样配合的近乎顺从的模样,叫苏怀静忍不住感到一阵恶寒。 从对话一开始,主动权就跟着对方走,而且从他的态度跟语言方面来看,精神状况恐怕不太稳定,苏怀静可没有学过相应的知识,该如何对待精神病人可谓是一无所知,询问系统得到的答案也只不过是对方一切正常。 一切都很不正常好吗! 深刻怀疑自己是否上了一条贼船的苏怀静,最终还是谨慎的在对方坦然的神情下,为他注入灵力,重新结起了已被冲撞的支离破碎的结界。 随着灵力的转移,‘易宣’也倒在了苏怀静的身上,短暂的失去了意识。 易宣昏迷的时间并不算长,他躺在了苏怀静肩头,发出轻微的痛苦□□,极勉强的张开了眼睛,忽然感觉到了四肢百骸仿佛都在燃烧,浓重的恨意与怨气从心底深处涌上来,一下子冲上了脑子,鼻子忍不住发酸。 “静姐。”易宣也不知为何,他忽然侧过身抱住了苏怀静,毫无理由的开始流泪,“为什么!为什么!” 那夹杂着哭腔的语气里,还有易宣少有的愤怒与仇恨。 我哪知道为什么? 苏怀静双手环过易宣的背,将他搂在怀中,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无论怎么说,这个性格较为温顺软弱的易宣能够回来,真是叫人心中涌起欣慰的感动。要是可以,刚刚那个精神病人还是不要再出现了。 过没有多久,从那股萦绕在脑海里的痛苦慢慢消除之后,易宣就回过神来自己是枕在静姐的胸口,脸顿时红了一大片,急急忙忙挣开苏怀静的手,拘谨又笨拙的恭敬坐在了原位上,束手束脚的,垂下头,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苏怀静。 “小宣。”苏怀静坐在了易宣的床尾,侧过身来看着这个温顺的年轻人,沉吟道,“你对上云界有什么想法?” 果然,刚刚那个应该也是易宣。 系统的任务发得少见的频繁,苏怀静微微眯了眯眼,他的确想到过隐瞒答应四候之门的事情,但是系统却直接发任务要他告诉易宣,那这也就意味着,只要是易宣这个人,他就要帮忙。 “上云界?”易宣有点茫然,不知所措的重复了一遍,干干道,“怎么了吗?” 苏怀静细思了会儿,抿唇道:“我要你多加修行,游学时选择四候之门作为终点。” “四候之门。”易宣有点犹豫,然而他向来是个性情顺从的孩子,又贯来信服苏怀静,倒也没有多问,就点了点头,大概还在介怀方才男女授受不亲的事情,脸颊微红的同意了。 苏怀静对坑他有点不好意思,就多嘴问了句:“你不怕吗?” “我是有点怕……”易宣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过,不过我会努力修行的,而且既然是静姐说的,定然是为我好,倘若我技不如人,给静姐丢人,那才可怕呢。” 苏怀静沉默了会儿,最后只是点了点头,他没有多话,简单道别后就离开了。 其实系统的意思,苏怀静多多少少也有点了解,对男人来讲,女人是较为势弱的一方,很容易取得信任;而且一旦女人跟实力挂钩,更容易激发男人的好胜心,他所扮演的这个静姐差不多就是这类角色,而通常在起点小说里,这种女人叫做正宫。 他觉得这个问题需要重视一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怀静:=L=希望我是想太多【系统:喵喵喵030。】 第12章 思考 修仙最方便的一点就在于,就算没有淋浴器,你也不用自己烧水再提上在十楼的宿舍。 苏怀静一边单手解着衣裳,一边用手去试探水温,微烫,但是不算难以忍受,正是洗澡的温度,他把脏衣服挂在屏风上,干净的衣服则跟擦身的棉布放在一块儿,略略分神着浸入了热水之中。 系统不太爱说话,面对着易宣时的那种热络与欣喜的口吻也没有一点人气,虽说它本身只不过是个人工智能,但有时候它所表现出来的却又并不仅仅只是一段程序的模样。 通常来讲,对待易宣的事情,系统都会主动些,但是刚刚那个奇奇怪怪的易宣出现后,系统除了发布任务就没有任何反应,看来两个易宣应该属于同一个人,那也就是说,他其实是要照顾两个人。 苏怀静泡在热水里,闷闷的说道:“任务事先没有申明易宣是个人格分裂吧。” 系统:“难度增加,奖励也会翻倍。”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0 “翻倍……”苏怀静沉吟了阵,想起之前手机上那一串零跟系统答应的金额,毫不犹豫的放弃了追究。他把脸沉进水中好阵子才出来,水滴打他的脸颊上滑落下来,清澈透明,“对了,之前一直没找到机会问,兑换点是你要开放商城的意思吗?不然是拿来兑换什么东西?” 这次系统没说话,而是排出了极简风格的界面,苏怀静的点数不多,显示解锁的东西也没有几样,他粗粗看了一眼,只见分类里丹药法器等物应有尽有,全是这个世界的东西,瞧了老半天,更觉得眼花缭乱,但大多数东西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基本处于没有解锁的状态,点数高的吓人。 苏怀静看得眼睛疼,就把选择只见“已解锁物品”,免得眼热,解锁的东西不太多,里面倒是有样法器,是条红绳,拿来绑人的,可惜不太厉害,白送都不要,更别提拿点数换了;其他的丹药跟杂物之类的就比较多了,分别都有四五个。 在选项里有个矿物分类,大概五十点到一百点可以换一个,苏怀静打量了半天,有点犹豫的问道:“你以后还会开启铸剑模式不成?” 系统干巴巴的回应着:“没有此功能,将矿石交给‘易宣’,可获得好感,也有助于他的成长。” 易宣? 苏怀静挑眉道:“我可不记得我玩得是个攻略游戏,而且易宣也不像是熊猫啊,食铁兽这年头都改啃竹子了,你让易宣拿石头欣赏吗?还是你想开启生活小助手,帮他学打铁?” 系统:“非强制要求。” 其实虽说是矿石,但有几样的确美得像是工艺品,比起矿石更像是水晶,兑换出来可以直接当配饰。 点数不太多,苏怀静又把其他的打量了一通,确定没什么要换的,就没有动手。他倒是听了系统的想法,打算兑换个矿石给易宣,但两人才见面不久,没必要为了块石头折回去找易宣,就准备等下次见面再说。 现在出现了两个易宣,也不知道利益发生矛盾的时候系统帮谁。 苏怀静打了个哈欠,热水泡得他有点儿昏昏欲睡,他从水中迈出步子,卷过棉布擦拭身体,妥妥帖帖的把自己收拾了一下,穿着睡衣趴进了被窝里头。头发累赘,他直接用灵力蒸干了,这会儿窝在被子里只觉得暖和又有睡意,漆黑的长发枕在脸下,他望着桌上的一点烛火,慢慢出了神。 其实易宣出任何事情都与苏怀静无关,他所做的任务,只不过是尽可能的在自己的能力里帮助易宣而已,而在他身上的系统则是大金主,负责供应一切。 说到底,这是一笔相当公平的交易。 从极之渊在上云界,游学结伴看来是必不可免的事情,跟易宣的同窗关系需要进展,去上云界又需要实力,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了。 苏怀静翻来覆去想了一通,无端的又想起了那个病态的易宣,想起对方猩红的双眼,癫狂又理智的诡异神态,不由得心中一跳,他忽然想起了个叫人头皮发麻、心惊肉跳的可能性来,急忙出声:“系统!易宣是纯人类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苏怀静要问这种问题,但系统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是。” 那就好。 苏怀静长吁了口气,不是他脑洞开太大,但是小说里多数都有这种情节,主角是个混血什么的,也算是金手指的一部分。而且易宣莫名其妙的要跑去四候之门,实在是很难让人不联想到他要开大然后打开四候之门的可能性。 虽然自己也觉得这个脑洞实在有点扯淡,可苏怀静思来想去,也实在不知道易宣到底去四候之门有什么目的。 莫名其妙出了茬子,易宣身体里突然有另一个强势的人格出现,苏怀静对他可谓一无所知,失去掌控的感觉并不太好受,不过他倒也不至于为此恼怒,只是觉得本来修改好的计划又这么付诸东流,还得再重头计划,实在是很麻烦。 虽然说计划赶不上变化是很正常的,但是像易宣这种乖宝宝身体里第一次出现上古凶兵,第二次出现其他人格,无论哪个都是了不得的大麻烦,就算淡定如苏怀静,也实在有点怀疑易宣的来头。 还有质疑系统的虚假情报。 不知道是羞愧还是恬不知耻的系统并没有出声,也全无任何反应。 苏怀静仔细的想了想,坚定的认为系统一定是后者。 自打见过易宣的“双胞哥哥”之后,苏怀静就彻底断绝了要跟易宣打好关系的想法,对方要是突然冒出来,发现自己修炼《太丹隐书》有成,而且一旦熟悉起来,难免会被对方发现一些小细节,说不准就抓住马脚,被当成有女装癖的变态。 倒不如告诉他人自己游学打算去上云界历练,按照易宣现在的情况,他如果游学,应当也会优先考虑自己这个帮过他几次的苏师兄。 苏怀静想了半天,总算想出了个比较靠谱的法子,安心的闭上眼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脑洞超大的苏怀静:……为了钱=L=。 第13章 放榜 之后几日里,易宣明显愈发沉默了起来,蓝明兼明着暗着使了几次绊子,见他怯懦不言,倒也不屑理会,就此罢手。 总算还是个读过书的人,礼义廉耻还是知道一些的。 苏怀静在旁瞧了许久,一直未曾说话,只是隐约觉得有些奇妙,他是知道易宣性子贯来和善温柔的,然而避让如此,难免失了些血性。虽说系统本就是看上他品性上佳才选择他,但是和气到这种地步,实在憋屈。 倒是易善渊不知为何,之后又帮易宣解了几次围,可瞧他的模样,倒也不像是要与之结交。 月课考核刚过,再有一日便要放榜,下课铃响了没有多久,就见着黄偃拿着书卷侧过身来问苏怀静道:“苏道兄,你怎么这么早就报名了游学?”他也不知是怎么得来的消息,不过苏怀静本就未有隐瞒,因此并不在意。 “想去上云界看看。”苏怀静淡淡道。 其实以苏怀静的情况,除了游学,也别无可去的地方了。 众人下了课本是十分喧哗,听见此言,不由得都安静下来,极是诧异的看向了苏怀静。然而片刻之后,众人又想起他的尴尬身份来,便又再转回头去,自顾自的说起话来。 “上云界?”黄偃吃了一惊,脸上登时没了那种从容的神态,尴尬道,“即便要游学,也不必去上云界啊。” 苏怀静微微一皱眉,瞥了易宣几眼,瞧他似乎并未注意过来,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只当自己心思白费,又打起精神打算在黄偃这儿捞点情报,慢慢道:“上云界纵然危险,也不必如此惊惧,发生何事?” 易家本家就在上云界,九泽与三江书院则都在中星界,两界大同小异,然而上云界因为镇守着四候之门,许多未开灵智的妖兽受瘴气侵染,因此凶戾十分,不过正因如此,这些妖兽也是难得的宝物。 “不是……”黄偃轻轻抽了口气,低声道,“最近上云界出了个神秘至极的魔修,连屠了南丹与赤珠两城,连同过路的村庄也都没有放过,所到之处,有死无生,如易家与十大门派那样的厉害存在,至今尚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折损了许多人手,你倒不如待些日子。” 魔修? 苏怀静咬紧了压根,顿时说不出话来了,他心里自然是觉得黄偃此言极有道理的,但是…… “我有事。”苏怀静沉默片刻,只是如此说道。 黄偃本就与他并不熟悉,更何况苏怀静性情贯来冷若冰霜,既是对方拒绝,倒也没有再行规劝的道理,就摸了摸鼻子撤回身去。易善渊见他们二人絮叨了一阵,难得好奇心起,便多嘴问了一句,黄偃见苏怀静毫无反应,知他定然不太在意,便将苏怀静准备去上云界游学的事情说了。 易善渊皱了皱眉,不知道是不是觉得看苏怀静还算顺眼,也来规劝了一句:“你到底有什么要紧事非去上云界不可。” “你何以多番袒护易宣?”苏怀静不答反问,他是真好奇。 易善渊沉吟了会儿,才开口道:“不知为何,我见他总有一种亲近之感。我已回答你的问题,你也应当回答我的问题。” 亲近之感?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1 “与我性命相关的事。”苏怀静淡淡道。 他这般一说,就登时冷了场,三人本就关系不深,这种话题自然更是敏感,黄偃与易善渊对视无言,自然不好多提,更何况此时游学名额未定,连句珍重都不好说,便由黄偃打个哈哈揭过话题去。 …… 这次放榜,易善渊惯例第一,他本就是世家子弟,加上实力过人,众人早就习以为常,只顾往下瞧。 苏怀静对自己的排名不感兴趣,只在榜上找易宣的名字,他本以为这是易宣第一次月课,成绩自然不会好看到哪里去,毕竟内外舍考核方式大有不同,再是厉害,也绝不可能短短时间就名列前茅。 哪知一路看来,竟在第十八名处看到了易宣的名字。 他扫了一眼易宣,少年不骄不躁,安安静静的站在众人当中,与他同入内舍的几人围着他,好似与有荣焉,兴奋的脸都红了,他倒只是微微一笑,看起来也不太惊喜。 有人欢喜,自然也就有人忧,蓝明兼本是第八名,这次倒退到第九,脸色未必就有几分好看,不过易宣在他之下,他总算没有太过意难平,不知是不是惦记着之前易善渊解围的事或者是学聪明了,虽是愤愤,但也没在大庭广众下给易宣难堪。 入内舍不过几日的学子第一次月课能到十八名,倘若蓝明兼还要生事,除了捧杀,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只是这会儿他自己尚且倒退了一名,自不敢多提,怕叫人拿话来堵。 苏怀静至此都未说话,也与此有关:到底都是学子,加上又是修士,行事多少都有分寸,不会太过。 本来苏怀静还以为蓝明兼能磨一磨易宣的锐气,没想到他倒越发像是个毫无意气的老头子,还磨什么锐气,只能期待攒点怒气了。 “苏道兄这次可有相让?”黄偃从友人当中脱出身来,笑眯眯的拍了拍苏怀静的肩膀,倘若换个人,他自然不敢这般开玩笑,反倒要多多考虑对方会不会误解自己是故意奚落,然而苏怀静便无此忧虑。 毕竟苏怀静绝不会在意这种事。 “我不会给你与易善渊日日烦我的机会。”苏怀静冷幽默了一把,转身就走。 黄偃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哈哈大笑。 放榜是在晌午,苏怀静去取了午饭的膳食,今日大师傅包了许多云吞,他就打了碗解馋,提着食盒寻了处花树遮阴,准备吃完休息一会儿。 寻常学子没他这么没心没肺,有长进的在想下一次该如何努力,掉名次的自然想着再拼搏往前,哪有什么胃口,自是恨不得当场发愤图强,一夜破境界,考试前后这种情况会格外明显,但时间一久,也就差不多该怎样就怎样了。 很多时候苏怀静都会在这里想起自己高三的时光,只不过他那会儿绝无现在的潇洒悠闲。 看着众人各有悲喜,苏怀静慢腾腾的打开食盒,刚要拿出勺子跟碗,却听得身后一人出声道:“苏师兄。” 他转身一瞧,竟是易宣。 作者有话要说:  注:这里有个时间轴怕有读者奇怪,我特别备注一下。 易宣入内舍的时候,再过十日就是月课,他们属于新弟子没有基础,所以暂不参加考核,因此这次是初次月课。 第14章 相邀 两人虽说暗地里头关系匪浅,然而真正要说到来往,此番却还算是初次会面。 花林清幽,延伸开一片青绿的草地,长长的白石走道宽敞又齐整,易宣就站在道上看了过来,少年的神态温和略带谦逊,玉带当风,然而眉目虽说清俊,但未免失了几分青涩意气,显得不够灵动。 稳重沉着可谓好事,但木讷怯弱就恰好相反了。 “何事。”苏怀静放下碗筷,重新盖上食盒盖,站起身来淡淡道。 无情无感不代表无礼,苏怀静往前慢慢走了几步,草地本就修整的略高些,他个子又高挑,便居高临下的看向了易宣。正会儿正是晌午,日头晒人,无孔不入的打花树间隙之中漏出光来,落在他的身上,像是浑身都罩着层朦胧的轻纱,看不太分明。 易宣尚未满弱冠,身形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虽称不上瘦弱矮小,然而在苏怀静面前难免有些自惭形秽,只觉得苏师兄甚是威严,竟低下头去,连双眸都不敢直视。 “苏师兄,我听说……”易宣顿了顿,轻声道,“放课时我无意听见你要去上云界游学?” 苏怀静点了点头,淡淡道:“不错。” 他在心里头琢磨了一会儿,倒没有想到事情这般轻而易举,鱼儿竟然见钩就上,不过想了想又觉得好笑,易宣又不知道自己双重身份,自己清楚他的目的,对症下药,自然是手到擒来,哪有那么多怀疑猜测。 “我想……我想游学之时与你同行。”易宣好似有些不好意思,稍稍咬了咬下唇,颇是弱气的说道,“我也有事要去上云界,绝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其实这个要求说来,易宣自己也有几分不自信,他并不是什么极出挑的学生,与苏师兄也只不过是数面之缘,更何况苏师兄认识易师兄与黄师兄这样优秀的天才……不过,总归是要试试看。 其实那日与静姐分开后,易宣就已想了许多了,内舍弟子有不少人对他颇怀恶意,易师兄虽曾出手为他解困,可是却毫无半分结交之意,至于其他一道入舍的同伴们修为又不太够,在众同窗之中,独来独往的苏师兄不但实力强大,而且性情冷清,又有相同的目的,与他结伴自是最佳的选择。 苏怀静虽有所预料,但对鱼儿上钩的这么快还是感到十分惊喜,面上却不显露,只是微微沉吟,只道:“原来是此事。”他慢慢往前走了几步,拉近两人的距离,回道:“可以。” “啊——” 没料到对方会答应的易宣一时怔愣,颇有些茫然的看向沐光而出的苏怀静,不可置信的重复道:“苏师兄你……你答应了?” “不错。”苏怀静道。 待苏怀静走近了,光落在他处,易宣才真真实实瞧见苏怀静的相貌,他往常遇见苏师兄,贯来是恭敬有礼,并不太敢正眼多加打量,这次看得这般清楚,离得这般近,不由得发起呆来。 苏怀静称不上美,他的五官冷硬,肤色非是莹润的白肌,而是近乎失去生气的苍白,易宣对上那双雾灰色的眼眸时,只觉得寒芒刺目,不由得全身发冷,想到日后游学要与这样一个人相处,难免生出几分后悔。 内外舍大能不少,讲郎也多有严肃到不苟言笑者,然而叫易宣真正感觉到实实在在畏惧的,却只有苏师兄一人。 苏师兄是否不太喜欢我。 易宣家中虽然宠爱,然而父母自幼教导,使得他性情格外小心谨慎,极善察言观色,十分敏感,倘若人家不开心,他有时委屈些自己,也要退让几步,因而人缘向来不太差。 如蓝明兼这种莫名其妙的仇家,就是二话了。 可偏偏在苏怀静身上,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只觉得对方的态度难以捉摸,然而想起静姐的要求,又慢慢镇定下来,勉强笑道:“多谢苏师兄,我还有些事,便不多加叨扰了。” “嗯。” 待易宣走后,苏怀静这才回去吃那碗凉掉的云吞,觉得十分有趣,他瞧得出来易宣是真心实意来邀请自己搭伙的,但是自己稍微走得近一些,对方却吓得像只看到老虎的小兔子。 虽说没有捉弄他人的癖好,但是想想易宣面对静姐与面对苏怀静时截然不同的模样,还是忍不住觉得好笑。 好在两人已定下游学之约,否则就以易宣对自己这个态度,想靠走好感度的路线,实在是太困难了。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2 如今不必再多想其他,接下来可以轻松些了。 系统毫无动静,苏怀静想了想,任务要求是在游学时跟易宣成为搭档,也就意味着这会儿的口头之约虽成,却未必没有意外,还是要到游学时真正搭档才算准。 云吞很鲜美,苏怀静心情也很不错,干脆去继续借闲楼外疏影重重,不知什么时候栽了大片的紫竹,老先生带着草帽在锄笋,将整片紫竹收拾的颇有雅意。 苏怀静借了书也不走,他这本书较薄,只打算看完就走,然而内藏书累累,他不太愿意在里头久待,加上与老先生相熟,就寻个坐处留下,边看书边与老先生闲话。 能在九泽馆管理员的,自然不会是什么闲杂人等,然而老先生平日里只好看书与侍花弄草,十足十的清心寡欲,为人虽和气,但也没有几个人能与他搭上话。 “老先生。”苏怀静捧着书,听完老先生絮絮叨叨该如何锄笋省力又迅速的法子,这才开口道,“我听说近来上云界出事了。” 老先生放了锄头,拿起水壶浇了浇土,脸上露出些厌烦来:“能出点什么事,这世上的事儿,还不都是债讨债,讨多讨少,爱谁管谁管,自有该管的人。”他说的语焉不详,却好似有所了解,只是不太愿意多说。 真是完美掩盖自己毫无任何社会公德心的一句话。 苏怀静十分赞许的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我看过的很多小说,好多厉害流弊的人物,多数都是我行我素,一点社会公德心都没有。 我一直都很奇怪,社会安定到底是靠谁?【靠正常皇朝吧,这个武力值也跟不上啊,修仙的不都是核弹级别的推土机么?】 所以槽一下w 第15章 饲养 再见“易宣”的时候,对方正好整以暇的等待着他。 他与易宣很不相同,分明是同一张面孔,但易擎身上却有过多岁月的痕迹。真要说起来区别来,大概就是对方藏在骨子里的骄狂跟傲慢,还有那种难以捉摸的、叫人足以心生不安的癫乱,都带着难以抹去的过往。 “我就知道静姐今日要来。” 易擎微微笑了笑,他眯着眼睛打量坐在椅上的女人,轻轻叹了声:“衍青近来的确不太安分,劳静姐费心了。” “衍青。”苏怀静低低的重复了一遍,忽然察觉到这也许是易宣身体里那柄凶器的名称,他稍稍一窒,忽然试探道,“倘若它乖巧了,你恐怕也要安分许多了。” 易擎只觉得有趣极了,他抿唇一笑,摇头道:“静姐不必套我的话,我知道你拿不准我跟易宣的关系,不错,在他身体里的的确是我。他也好,我也好,亦或者是——”他的手指落在了自己的丹田处,温声道,“衍青也罢,都是一体的。你若想将我们分开,不妨试试,只怕最后死的不会是我,而是易宣那个孩子。” “看来我非要帮你不可了。”苏怀静露出个假笑来,虽看着对方稳操胜券的模样有些不爽,然而事实上对方刚刚的那段话也暴露了一些信息,他的确需要自己帮忙,而且并不担心自己会用手段分离凶兵跟易宣,方才那些话恐怕是为了警告自己。 事实上对苏怀静来讲,只要系统认定了是任务对象,是谁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两人心怀鬼胎的对视一笑,气氛看起来竟有几分融洽。 易擎自是很满意眼前这个强大又神秘的女人因为易宣屈服于自己,而苏怀静更满意自己确定了系统的想法。 苏怀静不讨厌临时任务对象更换,他真正讨厌的是自己对情况摸不着头脑。 “对了,我有东西送给你。” 如今知道了这个‘易宣’就是他体内那柄凶兵的灵识,苏怀静也大概明白系统开放矿石是因为什么了,大概就是为了让对方‘吃’的。 “我会留书告诉他的。”易擎只当静姐要送东西给易宣,半真半假的嘲讽道。 苏怀静知他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便摇了摇头,慢腾腾道:“不是小宣,是你。” “哦?”易擎饶有兴致的坐直了身子,倚靠着桌子,烛光闪烁,明亮的火焰跳动着,照映着年轻人俊朗的半张面貌,他半真半假道,“静姐有心了。” 苏怀静临时挑了个系统强力推荐的矿晶,点数称不上贵也称不上便宜,极深沉的赤红色,看起来像是有些年头。他假做从怀中一摸,将赤晶掏了出来,放在了易擎的掌心里。 “这个,送给你。” 本还笑着的易擎略一转眸,目光刚落在那块赤晶上,瞳孔骤然一缩,脸上的笑意摇摇欲坠的几乎挂不住。 “赩光……”易擎从苏怀静手中夺下赩光石,神情竟有几分骇人的冷酷与阴狠,厉声道,“你怎么会有赩光石!” 苏怀静没想到易擎会有这么大反应,一下子也有点被吓住了,呆了呆,好容易缓过神来,只故弄玄虚般的眨眨眼道:“你要是不要。” “我——”易擎声哽在喉,也不回话,只是极珍惜的抚摸着那颗赤红的晶石,苦笑道,“我实在没想到,今生今世,我居然还有见到它的可能。看来,你方才真的不是试探,你竟能将赩光石找来,怎么,打算对我示好吗?” 苏怀静哪知道什么人,也不知道这块系统推荐的石头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更不知道易擎突然乱七八糟的讲了一堆是什么意思,他顿了顿,斟酌道:“那些事与我无关,你只需明白,只要你是易宣一日,我便会护你一日。” “直到你死?” “直到我死。” 苏怀静点了点头,神色不变,然后在心里呸了一句:才怪。 易擎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了,那些过往的记忆似乎一下子又再涌上了心头,叫他忍不住走近了两步,那张昳丽的外貌,像是倏然模糊成了回忆里的那个高高在上的人,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了,久到他曾经以为自己忘记了。 倘若那个人……那个人也有她这般好,即便只有她的百分之一。 “易宣的运气不错。”易擎低低笑了两声,少见的温情款款了些许,他将那块赩光石藏进了怀中,妥协道,“我今晚并无其他要事,你若想见易宣,便直接动手也无妨。” 这可真到叫苏怀静吃惊了,凶兵难得得到灵力才能觉醒,而灵力松动的这几日是眼前这个‘易宣’少数能够自由出来的时间,他居然要自己早些封回封印,上次好歹是答应四候之门这样无理的要求,这次却只是因为赩光石,这块石头到底是什么来头。 “好。” 虽说惊讶,但是苏怀静的确有话要问易宣,因此易擎的退让来得恰是时候,他并未多心,直接凝起灵力,重新将凶兵的封印加固起来。 ‘易宣’极配合的跟随着他的动作,微微笑着,毫无悲喜。 第一次见面像没吃药,这次倒像药吃太多了,苏怀静收回手来的时候,忍不住感到了一阵恶寒。 这种情况就好像饲养着只需要胡萝卜就能哄住的小白兔忽然变成了胃口极大的巨蟒,感觉真糟糕。 等到易宣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刚一睁开眼睛,便看到了静姐就坐在桌前喝茶。 女人向来神秘,自从在学院内与她相识后,两人关系就十分亲近,然而在易宣心中,比起熟悉的同窗好友,静姐更像是高山仰止,心虽往之,却不可至。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3 也正因如此,易宣始终觉得,在静姐的面前,自己好似一个毛头小子,平日里见面就格外谨言慎行,免得叫她看轻笑话。这会儿明明约好了见面,自己却睡过去好长时间,不但失约还失礼,还说什么平日里修身修性,小事做好了,大事却丢了魂,岂不更是可笑,不由得涨红了脸。 “你身体好了些吗?” 苏怀静哪知年轻人心里一团乱麻,只饮了口茶,慢悠悠道。 “好……好多了。”易宣脸皮薄,涨红了脸说道,有些束手束脚的,声音倒比蚊子还轻些。他急忙站起身来,打量自己有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将衣裳上的褶皱抚平了些后,他才算镇定下来,咽了咽口水,便听见静姐问道。 “你游学择好同伴了吗?” 易宣点头道:“嗯,我……我邀了苏师兄。”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又抬起头来,好似充满了勇气般的说道,“苏师兄修行《太丹隐书》,修为高深,又向来知礼重礼,而且他也有事要去上云界。我想他纵然对我没有好感,定然也不会像蓝师兄他们一般。” 不错,还知道蓝明兼看你不顺眼。 苏怀静很是欣慰,还以为小白兔真的白又白,没想到还是有点儿心眼的。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人问,我的微博ID是【半偈涛心】 第16章 三载 三载光阴转瞬即逝,对漫漫仙路而言,三年不过弹指;但对凡人来讲,三年却已是一个颇长的期限了。 易宣内修《太古无遗》无人知晓,皆只当他天资绝伦,矜傲如易善渊者尚放下身段与他结交,更不必提其他同窗了。他天资出众,品性温良,因而在轻舟内舍之中也结识了不少好友,尤其是自打蓝明兼掉榜后埋头苦修,无人故意招惹他,内舍生活更是一帆风顺。 内舍当中,虽说不论前后,皆上同一课程,然而称呼上却还是有些规矩的。师兄师弟自然不必赘言,同一批进入内舍或是同龄的学子方可称为道兄,可惜易宣的四位道兄零零散散的,在这三年之中已走了个精光,又重回到外舍去念书了。 易宣虽觉得有些不忍,却也没有太过在意,他生性向来温柔怯懦,然而自从认识静姐,尤其是修行《太古无遗》之后,他时常会听见讲郎或者师兄弟们的赞赏,久而久之,内敛与沉默的性子都像是消退去了些,愈发意气风发、昂首挺胸起来。 可每每想到这一切都是静姐所赋予自己的,他见到静姐时,难免总会多生出有几分敬爱与好胜心。 若说对静姐,易宣尚有几分争强好胜的不甘,那么对于另一个人,他便半分心思也无了。 这世上似乎总有一些人,生来便是苍山雪,蓬海月,叫人不敢起冒犯之心、亲近之意。 苏怀静之于易宣,无疑就是这样的人。 自从那日游学一事过后,苏怀静与易宣再无任何私下交往,他境界一日千里,堪称神速,可同窗之中却无人想与他真心结交,便是黄偃与易善渊二人,也不过与他只是搭话的程度而已。 易宣有时候也会去问苏怀静些许与学问、修为相关的问题,对方虽说知无不言,但是神情冷淡,言谈之中毫无半分情面相留。不光是易宣,他对待其他同窗与讲郎也是如此,随着苏怀静的修为日益增进,他的性情似乎更为冷漠无情起来。 若说三年前,苏怀静还有几分冷傲骄慢之感,那么现在他便连这几分人气都消去了。 易宣有时也会对静姐提起苏师兄,然而他始终觉得静姐对苏师兄似乎有一种极难以捉摸的感情,更准确些来讲,便是避讳与不自在。易宣倒也并非不能理解,与苏师兄相处,有时便好像在与一尊石像、一棵枯木交谈,实在叫人生寒。 晨羲载曜,天光微明。 游学时间将近,无论内外舍,学子们皆是跃跃欲试,这十个名额不但代表着可以外出游学,也代表着荣耀与实力。 往年来,拿了名额却不外出游学的比比皆是,这便看个人想法不同了,自是有人觉得在学院内达到了瓶颈,应当外出远游;也有人觉得留在学院之中获益匪浅,因而占着名额却并不打算外出。 而这些事情,书院是一概不管的。 可在这些人其中,苏怀静却又是格外特殊的情况,他并非是唯一修行《太丹隐书》的修士,虽说如今还无异样,但毕竟《太丹隐书》前科累累,洪讲郎这三年来,几乎说破唇舌,操碎心神,仍不能动摇苏怀静的想法,如今游学,便也只能对爱徒多加叮嘱,望他路上能遇见大机缘。 易宣早饭喝了碗粥,携了书籍出来寻处安逸地方休息,便在书斋外头见着了出门来的苏怀静。 苏怀静沐光而来,竟与三年前易宣提起勇气与他商议游学之事时一模一样,艳花青草羞躲于他身后,片月影光岂能生他风姿毫末。 恍恍惚惚之中,易宣不觉站定于庭中,怀中还抱着书,痴痴的看着苏怀静冰雪般的容颜,只觉得那双薄灰的眼眸如雾,也似当年那般凛冽如刀。 眼见着二人距离越发近了,易宣不知不觉的便瑟缩了一下,也是与三年前一模一样。 他不由想起当年的场景来,似乎是自己忙不择地的逃跑了,连多面对苏师兄的勇气也没有。 这次约莫也一样吧。 岂料苏怀静忽然站住了,易宣低着头,瞧见了他衣裳上的绣纹停在自己面前,于是活像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似的,眼睛几乎盯死在了上面,不过片刻,只听对方说道:“小心蓝明兼。” 易宣猛然抬起头来,可苏怀静早已擦身而过,他又急匆匆的转过头去,对方已走出好些路程了,一步一步,毫无半分迟疑与犹豫。 苏怀静自然是不知道易宣的心情到底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有多生出多少波澜来,即便知道,他大概也不会太过在乎。毕竟易宣对静姐实在敬爱有加,又向来是个安生性子,即便有什么问题,多也是小问题,不像是易擎。 这三年来,那个‘易宣’总算开了尊口,告诉苏怀静他的真实名姓。 虽然苏怀静很好奇这到底是不是对方故意乱起的,不过有了称呼也方便称呼一些,哪管他正经起名还是乱起,就是叫可口或者百事,苏怀静也不管他。 不过四年光阴就进入金丹期本不是苏怀静的打算,尤其是一贯严厉的洪讲郎看着他每每都红了眼眶,谈心的时间也总会变得更长,特别是那种怜悯又悲痛于自己无能为力的眼神。 都让苏怀静很绝望。 《太古无遗》与易宣很契合,他修炼起来进展一日千里,虽然境界没有提升的过于骇人,然而他的灵力磅礴浩大到了寻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但是这些灵气最终还都白便宜了在他身体里的衍青凶器,易擎出来的时间开始变长,精神方面也变得稳定起来。 可就是因为如此,封印开始变得困难了起来;倘若可以,苏怀静一点也不想进金丹,众弟子简直看他像看死人。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衍青的来历也暗暗叫苏怀静心惊,易宣的修为几乎有大半都贡献给了衍青,但如今体内灵力却仍是十分可观,胜过同一境界许多。 由此可知他灵力何其浩荡精粹,而吞了这么多灵力的衍青,至今却还是没听个响。 作者有话要说:  去吃了个饭=L=晚了点 第17章 冰魄 游学期限将近,苏怀静情况特殊,加上修为高深是有目共睹的事实,直接轮空获得一个名额。 后来苏怀静想了想,觉得这个跟升学保送也差不了多少。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4 这次苏怀静没有去看易宣的比试,就算蓝明兼有再多的手段,哪怕易宣状态再有问题,恐怕易擎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落败的。敢去四候之门的人要是会落败在这小小的游学名额上,还不如多呆几年好好修行,免得出门小命难保。 果不其然,当夜苏怀静来到易宣房中的时候,易擎正好整以暇的玩着游学的玉牌,那玉牌是个证明,倘若游学时遇上十大门派或是四大世家的子弟,可做个证明,无论发生什么冲突,多少有些情面在。 “静姐。”易擎见他进来,便扬手丢过玉牌,微微笑道,“你猜苏怀静之前对我说了什么?” 苏怀静面不改色的接住玉牌,泰然自若的问道:“苏怀静?他竟与你主动说话,怎么,你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吗?”他面上虽是平静淡然,可心里头却忍不住一沉,易擎出来的时间越来越长不提,现在连易宣清醒的时候,他居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易擎听她一板一眼的猜着,所说却是全错,不由得拊掌,随即朗声大笑起来,摇头道:“静姐,这次你可猜错了,那个年轻人告诫我小心蓝明兼此人。”他顿了顿,将茶递给苏怀静,忽然转过话题来,“说来有趣,我总觉得他与静姐有几分相似。” 他说得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苏怀静却难免心中一跳,他将茶盏接过,倒也不仓惶,只是淡淡问道:“名字相似么?” 易擎细细打量着她,见女人手稳神定,竟毫无半分动摇,好似只是在听稚童戏言胡闹一般,左右实在瞧不出什么苗头,暂且也只好将心中疑惑压下,微微笑道:“不是,约莫是静姐与苏怀静都修行的是《太丹隐书》,因此感觉很是相似。” 他向来很懂与静姐相处的规矩,也很明白保守秘密的最好方法就是千万别去问那个秘密,一旦开了口,就很快不会是一个秘密了。 《太丹隐书》修行的越高,就越不能有喜怒哀乐,静姐倘若是只是辅修《太丹隐书》,也许就能解释她还有七情六欲,不像苏怀静那般仿佛是尊高高供奉着的神像。 然而辅修尚能达到如此境界,那么她本身到底有多么强大…… 她又为何照顾易宣。 不可能是那个女人,她要是有这么强大的帮手,易宣当初也不可能被选中。 易擎若有所思的打量着静姐,他知道自己一开口,女人也许就会立刻告诉自己,但那多么无趣,他还是喜欢自己一点点抽着线,将这满身秘密的女人彻彻底底的剥光。 “封印的效果越来越弱了。” 气氛忽然沉寂下来,苏怀静倒也没有再提方才的话题,他仔细想了想,料定易擎就算怀疑,也没有证据,更何况男女性别差异,对方就算怀疑,最多也是怀疑是否有血缘关系,不可能联想到同一个人。因此定下心来,苏怀静也不多加在意,而是关心起了易宣的身体来,便问道:“你身体怎么样了?衍青可有反噬?” “有。”易擎干脆的点了点头,将衣袖折起,语气倒是很谦和,只是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看起来有些轻浮,“若非今日静姐约我,恐怕我早早就按捺不住,冲到对门的苏师兄房中去了。” 苏怀静不由得一顿,打量了易擎两眼,他知道易擎绝不是开开玩笑而已,正因如此,才最为可怕。 这三年里来,易宣的成绩突飞猛进,早换了好几次住所,前不久刚挤下第四名,因此房间也直接更换到了苏怀静的对面。 易擎见她神色有异,只当对方不喜自己这般轻佻,不由更觉有趣,慢慢凑过身去,在两人相隔不过一臂之遥的地方停住,笑盈盈道:“静姐向来镇定,什么事儿也激不得你,然而纵然是静姐这般,亦有七情六欲。所以我才更是很好奇,神人似得苏师兄露出惊吓般的神情会是什么模样。” 他向来说苏怀静都是直呼其名,或称为那个年轻人,喊起苏师兄三字,似乎总带了点嘲弄的意味。 与易擎轻松的神色不符,他手臂上已经烧出了许多纹路来,弯弯绕绕的,好似极有规则的咒文,只是苏怀静看不太懂。不过纵然不明白这些咒纹是什么意思,皮肉烧灼之痛他还是有所感触的,见着便触目惊心,也不知道易擎是怎么忍下来的。 苏怀静轻轻叹了口气,他将手覆在那些咒文上,只觉得手心烫的厉害,刚一触手便飞快的收了回来,待他再看自己的掌心,竟烧出了一模一样的痕迹,火辣辣的痛楚直钻脑海,下意识托管系统,慢慢收拢了掌心。 本该老老实实等待医治的易擎枕着手,好似无病无痛般的微微笑着,他很期待静姐到底会怎样解决这个情况。 系统:“检索完毕,正在确认任务物品。请跟‘易擎’闲聊达成拖延时间的任务。” “你的情况已经开始严重了。”知道系统还没有放弃治疗,苏怀静也心安了一些,他重新打开掌心,看到手心里一道黑色的灼痕,微微眯起了眼睛,“你平日有受虐的爱好吗?” 易擎一怔,嘴角噙笑,展颜道:“静姐何出此言。” “伤的这般重,还有心情与我说笑。”苏怀静淡淡道,“放心,我不歧视有特殊爱好的人。” 这么会儿说话的功夫,系统已经开始着手发放任务物品了,苏怀静只觉得怀里一沉,似乎多出了个东西,便伸手探进了衣襟,碰到软绵绵的一团时,忍不住僵硬了片刻。 多出来的是个极小的盒子,苏怀静的手刚碰上盒子边缘,就感觉到一阵清凉之意,浑然不觉灼烧之感,他把盒子取出,如原先丢玉牌那般给了易擎。 “冰魄丹。”苏怀静看了眼任务物品,淡淡道,“快吃吧。” 易擎也不反驳,只是含笑吃了,不知为何,他忽然抚摸了那木盒好半晌,慢腾腾道:“静姐,你永远也不会明白,这样的伤势对我来讲,倒更像是一种享受。” 灯火恍惚,隐隐约约的,苏怀静看到易擎的面孔上露出了初见时的扭曲跟病态。 作者有话要说:  通过痛苦来感觉到自己还活着【描写这种感觉的时候,总觉得有点鸡皮疙瘩起来】 第18章 游学 系统虽然智能,却并不多话,尤其是在易擎出现后,它愈发沉默寡言起来,当初还会对易宣发发花痴,现在连易宣都勾引不住它了。 苏怀静有段时间怀疑是易擎吓到系统了,明明说好是个温良恭谦的小哥哥,哪知道还附送一个狂躁症的神经病。事实上直到现在他还觉得这个想法有理有据。 只是系统对易擎照旧掏心掏肺——甚至比易宣还要仔细上数倍的给苏怀静发各种不同的任务,推荐不同的兑换物品,俨然易擎长子、易宣幼子的架势让苏怀静十分琢磨不透。 这算是认命了强迫性被买一送一呢,还是母性泛滥? 不过这些倒其实也不过是想来笑笑的念头。 系统也好,易擎也罢,甚至是易宣,其实苏怀静都不太上心,人倘若跟生意谈感情,动情却下狠手,未免显得不近人情;动情下不了狠手,那又有违职业道德。 苏怀静对自己的目的向来很清楚,他帮系统的忙,一身的修为可以作为能量最后用以解绑系统跟送自己回蓝星,等一切事情完成,他拿到钱,系统满足愿望。 很公平的交易。 至于易宣或是易擎的结果,那就全看天命,看他们自己如何过自己的人生了,不过按照小说套路来讲,既然是能得到系统辅助这种外挂眷顾的男人,多少都有点主角光环,外来的劫难不必太过担心。 苏怀静真正觉得有趣的,是易擎与易宣两个灵魂,到底谁才是系统真正选定的宿主。 按照常理而言,易擎既是凶器之灵,本应与易宣非友反敌,不能共存一体,可近来易擎每每出现,系统给予的法子倒多是帮助易擎,绝口再不提当年功德之物镇压的事情。 可见易擎本身并不受系统排斥,而按照苏怀静对他的某些细节来看,恐怕易擎又远非凶器之灵如今简单,听他谈吐言语,颇有古人之风,杂书瞧得多了,这些方面多少有些了解。按照他的口音,理应是上云界之人,苏怀静看书之时偶然翻过《上云界杂谈》,里头有一副风俗画,绘声绘色的描绘了上云界的繁街景色。 虽都是些闲话叫卖之声,然而方言有各自的特色,易擎虽是寻常讲话,但听起来与他们是同一出处。 易擎无论是什么,恐怕都有自己完整的过往,而这些过往也使得他沦落至此,他的求生欲强得出奇,因此虽然癫狂,但每每总能冷静的克制住自己,这三年来他极耐心的蚕食着易宣清醒的时间,又透露出与他狂妄无礼的性格截然不同的谨慎跟仔细。 而且按照易擎的脾性跟神秘到难以捉摸的过去,肯定会给易宣带来很大的麻烦,听他偶然提起,仇家似乎来头不小。易宣如今虽有些实力,然而在这个世界里,杀他像杀只蚂蚁那么简单的人数不胜数。 还未长成的强者,一旦中途折断,就再没有可能成为强者的未来。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5 那么系统会选谁? 是彻底交托他彻底摧毁易擎,还是放纵易擎慢慢吞噬易宣? 苏怀静也实在有些期待。 …… 游学之日已至,苏怀静与易宣在天光倾照的时辰离开了书院,两人都没有什么行囊,随身配了个极普通的芥子袋,不过香囊大小,装些衣物书籍也就满了。 九泽瘴气氤氲,出行有所不便,院长便为游学便捷,辟开了一条水路,近来下了春雨,雾气都飘到水上来,行船的艄公是个施了法的木头,每日只知摇桨撑船,来返两岸,除非叫天火烧了,否则在这水路上除了长些蘑菇,也没有别的麻烦。 苏怀静与易宣坐在船尾,却见这条水路不但狭长,而且水位极高,偏偏这般高的水位,却清澈见底,方形的水底四方平整无比,不见一粒砂石,未有一条游鱼,让苏怀静忍不住想起了游泳池。 做这艄公的不知道是哪位讲郎使性子,把这艄公的五官刻成了三白眼、大蒜鼻、还配了不伦不类的樱桃小嘴。易宣只是不经意的抬头瞧了他一眼,险些笑的滚出船外,掉到水里头去。 苏怀静也很想笑,然而系统又不允许他笑,只好默默的掏出一卷书籍,随便找些能够移开注意力的法子。 似乎是因为苏怀静神态冷漠,易宣笑够了,脸上不由得慢慢露出点尴尬之色来,不知道是否觉得尴尬害羞,脸上一片臊红,乖乖的低下头去,也翻出卷竹简翻看。 船在晌午的时候靠了岸,艄公拿着船桨在岸边敲了三下,也不管二人上没上岸,便直直撑开了船,又划回去。 两人反应倒也快,不过片刻就一前一后上了岸,只见得雾气不淡反浓,风中传来令人作呕的腥气,便各自心中都明了,这已到了九泽的边缘。按照他们原定的路程,此处应当是天狼泽,走出去后就是飞鹰城,从飞鹰城可到极涯彼岸,而中星界与上云界唯一的联系点就在极涯彼岸。 想来虽简单,但如何走出天狼泽本身却就是一个难题。 天狼泽名为泽,实为一处蛮荒之地,据说在上古之时,曾是天狼所居之所,后来天狼渡劫失败,奄奄一息之时被万兽活生生的啃噬瓜分,连皮带骨吃了个精光,甚至精魄都不知进了哪个畜生的肚子里。 后来食用了天狼的万兽均开了灵智,开始互相捕食,最终皆死于此地,累累白骨积堆成山,血水化作沼池。 九泽瘴气各有不同,天狼泽因尸横遍野,遍布着的乃是死气。 若在其中呆得太久,难免要受其影响,两三日还好,要是十天半月走不出去,不但身躯要叫死气侵蚀腐败,恐怕还要在这恐慌压抑的气氛下萌生死志。 通常不会有游学的学子选择这一条路,但这偏偏是低级修士唯一能够前往飞鹰城的路。 “走。” 站在此处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往前走走。 计划时在自己的想法里做了万全准备,然而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却还需要自己反应。 苏怀静叹了口气,掌心凝起灵气,骤然风起,小漩涡似得在他掌心转个不停,长发随之飞舞,混合着瘴气的大雾纵然不甘不愿,但也在这猛烈的风势下慢慢退散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新地图w 第19章 思绪 两人已在天狼泽中走了三日。 易宣并不是什么名门出身,他家境寻常,自幼帮衬家中,并不是个吃不了苦的人,然而他还是觉得十分疲惫,这种疲倦的感觉并非来自于身体,而是来自于心灵。 这整整三日,苏怀静只与他说过两句话,两句话加在一起也不超过十个字。 每次易宣鼓起勇气与对方搭话,得来的不过是点头或是摇头,亦或是一个冰冷无情的眼神。久而久之,易宣也就慢慢没了与苏怀静搭话的心思,他每每想起之前苏怀静提醒自己小心蓝明兼的那句话,再看如今的苏怀静,就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癔症。 “该休息了。” 苏怀静倒不是不想跟易宣说话,也并非是寡言之人,但是以他现在的人设显然是不可能过于温和亲切的对待易宣,更别提主动闲聊;而易宣对他心中有所惧意,更是小心翼翼,不敢多言,因此明明是两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却走了三日死气沉沉的路。 天狼泽的高山峻岭不多,然而骨山血池却比比皆是,到了夜晚,互相捕食而死的兽魂就会从瘴气中显出形来,它们不知自己已死,如生前一般捕猎休息,晚上倘若乱走,冲撞了兽魂,很容易使得万兽惊觉,成为它们捕食的猎物。 月光如水,银练当空,二人选了棵极老的枯树,老树佝偻着腰,腹中空空,已是死树,然而不知为何坚硬如铁,用来休息跟避开兽魂,再好不过。 之前神海内静姐为衍青布下的结界很牢靠,并未有任何损毁,易擎出现的时候,也没有任何惊动。可背对着他的苏怀静却好似脑袋后头长了眼睛似得,淡淡道:“你是谁?” 这真是个有趣的问题,而有趣的人,也值得有趣的回答。 “很重要吗?” 易擎背着手,慢慢踱步过去,看到书院的学子袍上特有的蓝纹银绣,忽然笑了起来:“你又在乎吗?” 他其实已经很熟悉苏怀静了,但对于苏怀静而言,这却还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正常人在此刻脑海中起码转过几个弯,最有可能的猜测就是夺舍,夺舍是修士之中最恶毒的恶行,苏怀静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每次只要自己一提起苏怀静,静姐的反应就不太自然,易擎有时候几乎怀疑静姐在忌惮苏怀静,可苏怀静有什么值得忌惮的……不,其实倒也不尽然,一个敢于修炼《太丹隐书》的人,光是胆气,就的确值得忌惮。 “自然。”苏怀静慢慢坐起身来,只觉得头疼,他实在是烦得很易擎这个作妖的性格,他微微侧过脸来,斜瞥了易擎一眼,只道:“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若说苏怀静原先只有三分有趣,那么这会已变成了七八分了。 易擎忍不住笑了起来。 其实他只不过是想来看看这荒芜的天狼泽,这许多年来,他贫瘠的近乎一无所有,连这些风景都几乎成了奢望。 …… 易宣醒来的时候,皓月正当空,冷玉般的苏师兄正半跪在自己面前,目光森寒,虽说平日苏师兄也是冷冷淡淡的,然而这一刻的苏怀静却叫易宣感觉到了陌生跟畏惧,他的心魂一颤,竟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是你。” 苏怀静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道易擎到底在打什么算盘,难道从易宣的身体里出来就为了调戏一下自己?他倒真不担心给易宣惹麻烦。 演戏就要做全套,苏怀静慢慢直起身来,十分平静的说道:“你既是一体双魂,就控制好自己。”他说这句话自然不是给易宣听的,而是给待在里头不知道脑袋里装了什么的易擎听的。 易宣茫然的抬起头看着苏师兄,完全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但苏怀静没有再理会他,而是翻身上了树枝,圆月托着他的身姿,垂落的衣角随风翩然飞舞,已死的松鼠小兽慢慢从黑暗之中显出了身影,它跳出树腹,似乎把苏怀静的蔽膝当成了树叶,捧着啮咬起来。 已到了深夜,远方似是还有虎啸山丘,鹤啼千里,万兽的魂魄已经苏醒了。 易宣往后一靠,枕在了树身上,他仰头看着苏怀静的背影,然后忽然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已经快三年了,再是愚笨的人,也多少会因为身体的异样生出好奇了。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6 突如其来的困意,莫名其妙的沉重,还有在睡眠之中飞速流逝的时辰。 每每自己醒来时,静姐就早已等候在屋内,而且对自己并不责怪,纵然静姐性子再好,一次两次并不责怪,但三年来常常如此,纵然静姐再是温柔和善,也绝不可能一言不发。 但是身体里藏着另一个灵魂,这个想法听起来既可怖,又叫人难以接受。 有时候并不是不知道,而是不去想,也不打算想。 可是今日苏怀静一口道破他的秘密,却叫易宣生出了难以逃避的茫然跟被迫正视起这件事来。 这世上的许多事情似乎总是如此,蒙着一层轻纱时,人们纵然知道底下藏匿着什么,但依旧会去猜测美好的一面;然而残酷的事实当被扯露出来,却只好血淋淋的面对。 在这种时候,易宣竟还有心情想:苏师兄怎么好像一点也不害怕。 后来他又想:苏师兄自然不可能害怕了。 其实易宣本该忧心忡忡,辗转反侧,时刻殚精竭虑就怕身体出现什么意外,然而在短暂的羞愧跟无地自容过去之后,他发觉自己心中居然十分平静,平静的好像从未发生过任何事,仿佛他的一切都全然正常,没有任何问题。 没有办法、摸不着头绪的事,你除了不予理会,也没有什么法子了。 易宣并没有想太多,他只是觉得为自己没办法的事情苦恼跟失神也毫无用处,因而心安理得的选择了逃避跟视而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_(:з∠)_ 第20章 骨海 天狼泽虽是九泽之一,但是事实上地势辽阔,位置偏僻,一到深夜又常有兽魂出没,偶尔也会有一些飞鹰城附近修炼鬼道的或是捉鬼的修士前来这周旁清理。 系统在出发之前就给了地图,是张古老的羊皮图卷,输入灵力之后就会浮现自己的位置,苏怀静虽然连东南西北都分辨不出,但好在地图总是尽责尽职的标注着飞鹰城的建筑物,让苏怀静能够直线往目的地进发。 当遇见一座高耸入云的骨山,感觉到四周灵力震荡至地面都开始缓慢的震动时,苏怀静料想自己跟易宣肯定是撞头奖了。 并不只有地面在震动,还有空中慢慢凝聚起的水雾,雾气越来越浓,空气中的湿润仿佛像下着一场小雨般,然而地面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了开来。 其实苏怀静并没有反应过来,是系统响起了警报:“快将易宣带出百米开外!” 苏怀静怔怔回过神来,一把抓住易宣的后领,轻身一纵,两人轻飘飘的往后退去,景物飞掠,一息未过,顷刻间尘土飞扬,两人方才所站的位置土块腾升,相连着带起,四周空空荡荡,唯独眼前一座巨大的骨山,土块接连翻出悬浮于空,水雾也慢慢凝结,形成千万道水箭。 说来漫长,然而其实不过是瞬息之变,易宣惊魂未定的站定,还未来得及难受被勒紧的脖子,就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苏师兄……”易宣瞠目结舌,忽然听得风中响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出响动,奇怪的“咯噔”“咯噔”声忽近忽远,一股摄人心魄的铃声在这响动里似有若无的摇曳着。 不是贪官照旧也能刮地三尺,这实在是蛮厉害蛮厉害的。 苏怀静不算太真心的佩服着。 俗话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为了避免变成被殃及的池鱼,苏怀静跟易宣又一退再退,两人修为在年轻一辈之中算不得弱,但面对这样的架势,难免就有些不够看了。 铃声越发清脆,水箭急奔,土石横飞,高耸入云的骨山瞬间倾颓,千万骸骨哗啦啦落下,本应激荡起尘土飞扬,却也因为刚被刮过地皮而显得声势浩大但余威不足,不过骨山变作一片骨海,看起来的样子还是很壮观的。 骨海涌至苏怀静与易宣跟前便停住了,白骨累累,几根不知名的巨大腿骨搭成了五六级的短阶梯。 高耸的骨山倒塌,骨海虽然奔涌,但仍然显露出了对面的人物来,此处已是天狼泽的边缘,死气已有几分稀薄,只是时日长久,四周仍是毫无半点生机。 击溃骨山的是两个人,一男一女,男子高高瘦瘦,穿着身玄袍;女子看不清样貌,身材丰腴,穿着灰色道袍,体态风流。二人皆悬于空中,不知在等待着什么,巍然不动。 风中铃声此刻越来越响,也越来越动听。 “两位小哥哥,可否给妾身让个道。” 女子的声音珠圆玉润,煞是动听,然而那声音却好似是附在两人的耳边响起一般。 苏怀静与易宣对视一眼,二人左右撤开身体,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一辆兽骨所制成的小车,五只狐魅拉着车子两端,而小车上坐着名眉清目秀的女子,手中捧着个赤色长颈瓶,只见她翠黛杏眼,唇红齿白,娇俏犹如海棠春睡多妩媚。 这般漂亮的女子,偏生云鬓凌乱,钗横髻散,连同一身赤朱罗衣也是破破烂烂。 女子见他们让道,含羞带怯的一笑,柔声道:“多谢二位——” 她双眸犹如银星,眼波销魂,然而苏怀静与她稍一对视,却只觉得眼睛发疼,便心知肚明有古怪,当即转过脸去。 却不知道狐女更是惊恐,她前身是妖,天狼死后因食肉癫狂,陷入无休止的死战,最后竭力而死,也叫同类咬烂了尸身,形成半妖半鬼之体,修行多年曾见过不少修士,却从未见过如苏怀静这般无情无欲,神识霸道的存在,不由得噤若寒蝉,转头又去看易宣。 狐女的修为少说有上千年,易宣不过是个修行不深的弱冠少年郎,纵然灵力磅礴,也没有特别修过神魂一途,双眼叫狐女勾住,当即就失了神。哪料得他失神不过片刻,忽得眯起眼睛来,似笑非笑的重又看向狐女。 那目光便与方才迥然不同,犹如烈焰一般,稍一触碰,只觉得火烧火燎,好似火星入油猛然炸开,狐女顿感整个魂魄震荡,仿佛身处熔炉之中,受烈火烧灼,披身的尸皮上已显露出几处焦黑来了。 “妾身有眼不识泰山,还望二位海涵。” 痛苦难当的狐女勉强挤出笑容来,再不敢乱看,温顺驱动小车走上骨海,易擎倒也懒得与她追究,只笑道:“我那苏师兄好说话的很,不过我为人记仇,小狐狸,这么漂亮水灵的一双眼睛,还是别滴溜溜瞎转的好,免得引火烧身,毁了容就不好看了。” 狐女本在暗处观察许久,知道这两人修为不高,与外面两个臭道士没什么瓜葛,心里头打算着当个开胃小菜打打牙祭,特意还开启了摄魂铃,哪知踢到铁板,竟是两个隐藏了实力的大能,不由得心中暗恨,但不敢明说,只恭敬回道:“是,妾身明白。” 她哪知易擎心中也有几分侥幸,倘若今日堂堂正正比修为,狐女吃十个易宣跟苏怀静都够,偏生她本就修炼魂体,格外喜欢攻击人家的神识。 苏怀静有系统外挂在身,别说狐女,纵然是如今的天下第一人,也未必能得到什么结果。至于易擎,当初易擎玩神识的时候,恐怕狐女还在吃奶,哪怕魂体有所缺残,却也不是狐女能对付的。 无论换做哪两个新出茅庐的学子,遇上这番情况,都难逃一死,只能怪自己运气太差,偏偏苏怀静与易宣二人就是其中特例。 两人也浑然不觉有什么问题,看着狐女的白骨小车碾过骨海,忽然气息一变,怨气冲天了起来。 于是苏怀静与易擎默契的退后百步,远离即将成为战区的汪洋骨海。 作者有话要说:  回家了OTZ 第21章 女夷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7 二人退了又退,生怕被战火殃及,待远得快要连骨海都看不见了方才停步。 怨气冲天,此时天狼泽风云变幻,阴云隐约沉沉压过,方才还是青天白日,这会儿倒像入了深夜。 铃音还在响动,狐女娇柔的笑声随着铃声绵软的起伏着,隔着老远依旧能听见,土块跟水箭依旧高悬,但四周却忽然多了许多幽蓝青绿的鬼火,风被压住了,气氛闷得吓人。 “苏师兄,咱们又见面了。” 易擎嘴角含笑,极年轻的面容,极意气风发的眉宇,却有饱经岁月的眼神,他的这双眼睛里像是藏着位老人,负担的过去太过沉重,压抑的叫这样生机勃勃的生命都显得格外别扭了起来。 主人有主人的规矩,客人有客人的礼节。 他们二人横竖不过是个过路人,没有什么好插手的,只需袖手旁观,待到三人让出道里,直接前往飞鹰城就是了。 苏怀静并不作声,他立在旁侧观察了片刻,见狐女气势一坠,忽然道:“你刚刚做了什么?” “她惹你,已是不太明智。”易擎摇了摇头,叹息道,“惹我,更是愚蠢。” 听闻此言,苏怀静才转过头来看着易擎,他冰冷的容颜上连半分困惑也不见,只是淡淡道:“易宣呢?”他说得那般云淡风轻,似乎一点也不为易宣担心,有时候易擎也忍不住觉得这个男人实在是修炼《太丹隐书》的最佳人选。 “他很好。”易擎笑道,“只是我方才若不出来,他大概已经被那鬼女吃得渣都不剩了。” “哦。”苏怀静点了点头,表示已经明白了。 他看起来竟有恃无恐的很。 狐女方才神魂遭到重创,又是以一敌二,难免落了下风,不过铃音大响,风云变色,堆在天边的浓云似海潮般层层翻涌了过来,云浪波涛之中似有雷霆滚动咆哮,果然不过片刻,雷声大作,轰隆声响数回,顷刻间暴雨滂沱,如天水倾泻。 “啧,这鬼女花样子真多,死了还爱俏,折腾什么大场面。”易擎轻嗤了声,四处瞧了瞧,见没什么叶子可以拿来做个变化,就打芥子袋里掏出油纸伞,瞥了一眼巍然不动的苏怀静,也就静静站着,饶有趣味的打算等着对方变落汤鸡。 苏怀静四下瞧了瞧,这几年在学院里头读书,多少也养出些文人墨客的骚情来,他脱下白色丝履提在手中,将下摆提起一些。 他决定找个高处看水,骨海形似一个巨大的擂台,暴雨无处不入,奔涌如潮,要是再来一轮月亮,那就很有看潮的气氛了。 暴雨下得又猛又疾,易擎的油纸伞被淋了个精光,慢慢烂成了灰烬,反倒是张开灵力结界的苏怀静安然无恙。 “有意思。” 易擎抬头看了看云层中翻涌着的千万鬼脸,嘿嘿一笑,也张开结界,快步走向了苏怀静,他虽不知道对方喜不喜欢与人家身体接触,但却毫无顾忌,直接将手放在了苏怀静的肩头,虚情假意的甜腻道:“苏师兄,你在做什么?” 还不待苏怀静回答,那边主人家与客人的探讨却已经告一段落,狐女虽成了鬼魅,又上场的时候出了些“小小的意外”,但千载的修为到底还摆在那儿,加上有主场加持,那两名修士日渐力薄,已有几分支撑不住了。 那丰腴女冠不但眼尖,人也灵巧许多,苦苦抵挡风雷之余,还不忘开口求援:“两位道友!这恶鬼凶狠非常,还请二位出手与我等一同抵抗。”这话倒是说得很巧妙,半点没说个求字,语气和气又不失矜持。 见苏怀静与易擎无动于衷,那高瘦的玄袍道士抵御着四周冤魂野鬼,无暇开口,女冠见二人委实支撑不住,咬咬牙又道:“我乃灵宝洞门下游岳真人之徒,二位若肯出手,我灵溪子欠二位一个人情!” 苏怀静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专心致志的看潮。 倒是易擎脸上的微笑登时微妙了许多,苏怀静很清楚那种笑容,基本上就是易擎对静姐要提出虽然很无礼但是你只能选择答应的那种表情,笑里藏刀,还藏的是把小李飞刀,例无虚发。 “小姑娘。”易擎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芝兰玉树般的青年风姿绰约,似又饱经沧桑,他穿过层层怨魂,竟毫无阻拦,直至来到二人面前,轻柔的低声道,“我问你,小女夷是你什么人?” 灵溪子一怔,随即便是一阵狂喜,只当自己是走运遇见了隐匿修为行走世间的高人,急忙道:“前辈,女夷道人正是我家师祖!家师便是师从女夷道人的长孙!” 倒是那高瘦道士看出不对劲,脸色微沉,沉声道:“灵溪,他与我们不是同道的。” “不错。”易擎脸上浮现出了玩味的笑容,千百年的光阴,已叫他从容的学会隐藏起仇恨,按耐下痛苦,再不会如同当年那样,为这些微不足道的人而感觉到愤怒了。 易擎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极温柔的遗憾来,步步走近了二人。 两人被困在风雷阵与鬼魅之中,本就十分吃力,眼见着易擎一步步逼近,灵溪子当机立断,脸上露出决绝之色来,咬牙道:“玄道兄,你姑且支撑片刻,我来用那一招。” “……好。”那玄袍道士点了点头,神色凝重起来。 “真可惜。”易擎柔声道,“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再没有机会了。” 他话音刚落,身上忽然涌现出极磅礴的灵力来,在这暴涨的灵力之下,似乎还隐隐藏匿着什么凶戾的气息,顷刻间鬼哭狼嚎,白光乍现,猛然冲破风雷,顷刻间方圆数里的厉鬼怨魂都化作了飞灰。 狐女自是当机立断,弃了白骨小车直直奔到了苏怀静身侧,因而避过一劫。 玄袍道士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他骇然的瞪大了眼睛,却在一片惨白的光芒之中失去了易擎的踪影,随即只听见脖子错位的声响,顷刻失去了神智。 这声响就在身侧,灵溪子自然也听见了,她正准备咬破舌尖,然而听见这骨头分离的声音,却顿时失了神,茫茫然有些不知所措,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只手便缠了上来,片刻之后,她再也不必烦恼这些事情了。 白光,慢慢散去了。 围观了全程的苏怀静只能感慨:真是好刀。 作者有话要说:  苏怀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淡定,但是我的内心的确毫无波动 第22章 飞鹰 那二人已完全断了气,死相倒不算难看,只是歪着头,都是死不瞑目,奇怪的是,易擎故意扯断了这二人的左臂。 易擎随手烧灭了那两只左手,闲庭信步般慢悠悠走了过来,回转到苏怀静身侧来,忽得往后一瞥,又收回目光来。这时骨海上除了两具尸体,什么都没有剩下,他满面笑容的看着狐女,只是笑意未达眼底,柔声道:“我擅作主张杀了这二人,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不会不会。”狐女露出了平生最谄媚的笑容来,看不出对方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觉得自己的尾巴毛都快炸开了,结结巴巴道,“这是他们的荣幸,也是我的荣幸。” 易擎愈发柔情万种的看着她,长叹一声道:“姑娘果真是个可心的妙人儿,这样聪慧的心思,叫易某实在不知该如何感激是好。” 见易擎如此模样,狐女愈发噤若寒蝉,本还算红润的脸蛋此刻惨白的倒真有几分死尸的模样,她吞咽了几口口水,干巴巴的笑了两声,脸上露出像哭的笑容来:“易先生过誉,过誉了。” 竟还是个开蒙过的小狐狸。 这两个人的修为都不差,苏怀静虽已到金丹期但仍不敢轻掠其阵,一来对方二人显然配合默契,二来对方的修为与战斗经验都明显不弱。易宣纵然是有《太古无遗》的灵力加成,可是能越过境界杀死这两个人,恐怕还是因为操控着这具身体的人是易擎。 凶魂厉鬼不敢近身,易擎八字够硬啊,看他的状态差得很,没想到居然还能驱散万鬼,当年到底是什么人物? 苏怀静重新整理了下衣裳,不紧不慢的将白履穿好,心中一片宁静,这会儿风雷已停,雨枯水竭,甚至连惨淡愁云也在慢慢散去,露出崭新的晴空来。他四下瞧了瞧,只见那狐女分明已是个鬼魂,却几乎汗湿背脊,显然是被易擎吓得狠了。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8 骨海瘫倒着,水流潺潺,慢慢的便全部渗入了骨缝之中,苏怀静瞧了眼地图,决定不去理会身后二人,顾自往飞鹰城走去。 见易擎跟狐女聊的火热,苏怀静却浑然不关心,系统这些日子大概是从神经病小哥哥的阴影里缓过来了,又恢复了平日里对着易宣花痴的模样,这会儿就不免有些着急了,赶紧开口道:“易擎他还没有跟上来,你倒是等等他呀,他迷路了怎么办。” 苏怀静气定神闲,淡淡道:“你别吵,看着就是了。” 易擎果然追赶上来,落在他后头些许,笑嘻嘻道:“苏师兄为何不理我?” “妄争口舌,非读书人所为。” 苏怀静倒不是良心发现,只是觉得那狐女被吓得的确有几分可怜,更何况他们还要赶路,没必要浪费时间在调戏人家身上,而且这对莫名其妙没个全尸的断臂男女貌似还有几分裙带关系,要是正撞上人家来收尸就尴尬了。 易擎微微一笑,戏谑道:“偏就是读书人才争口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爱的小哥哥被苏怀静套路了,心里有点闹别扭,系统好阵子没说话。苏怀静觉得系统要是有个签名或者是个人情况,大概得写“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看不见。” 好在系统比越挫越勇的备胎男还要有毅力跟勇气,就算被打倒千万次,照旧能重新生龙活虎起来。 这次苏怀静没有说话,只是往飞鹰城走去,易擎悠哉跟在他身后,两人无声走了几步,身后便传来易宣迷茫的声音:“苏师兄,我们这是在哪里?刚刚那位姑娘——啊!方才那位姑娘的眼神好奇怪。” “已无事了。” 苏怀静知道搞事情的那个时间已经到了,不由得轻轻松了口气,他并不害怕易擎,也称不上害怕,然而易擎这个不定时炸弹总让人觉得有几分发毛,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对方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相比之下,温顺无害的易宣就显得可爱多了。 天狼泽虽然危险,但飞鹰城却极是繁华,城内饲养了许多鹰隼,体型有大有小,盘桓于空者数不胜数,立于高檐的也比比皆是。两处隔开一条河湾,只由一块巨石板相连,两人走出也不知道多远,见着绿意渐渐旺盛起来,便知是出了天狼泽了。 两人刚离开视野,狐女便瘫软在地,手抚着胸口惊魂未定,方才那眼虽已叫她清楚那年轻男子到底是何等可怕,但这般轻而易举的驱散了这万鬼道,还是叫她始料未及。 万鬼行道,煞气冲天,就算是元婴期的老祖都要避让,苏怀静方才站在外头,没有进入风雷阵,只能窥得一星半目,并不知道阵法中心万鬼叠嶂如山,密密麻麻的包围着二人,那两名修士的道心还算澄澈,否则也不会支撑如此之久。 连万鬼的煞气都叫对方身上的戾气冲散开来,难道对方是个魔修吗? 四候之门虽然早已关闭千年,但是早在万载之前,就已有妖魔落定安居,他们常年与人族妖族通婚,渐渐也被视为本土族类,然而魔到底是魔,跟人甚至于妖都是不同的。 但是中星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强大的魔头,她怎么一点都不知情。 狐女正沉思着,没注意从骨丛里头走出来了两个人,一个穿着白衣,手中圈了四层绛红念珠,非僧非道,脸上好似模模糊糊,看不太清楚;另个穿了身赤黑长袍,笑嘻嘻的抄着手,正挨着那白衣人。 “阿丹,你看出来他是什么境界了吗。” 白衣人微微摇头,淡然道:“随意探测他人修为,实为无礼之举,然而我见他消灭万鬼这般轻而易举,想来境界绝不会太差。” 赤袍人闻言,忍不住笑道:“我就知道,阿丹,最有趣的地方来了,我方才看了他的修为,竟只不过是融合后期,连金丹都尚未凝结。” 听闻此言,白衣人默然不语,只是轻轻摇头道:“走吧。” 二人也相携离去,狐女这时才缓过气来,她方才被震伤了神魂,又与那两名修士作过一场,暂无力气应对,便只是看着那赤袍人的背影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此人孤身行走天狼泽,狐女也懒得理会,便脚下一跃,于空中化光回巢。 作者有话要说:  w 第23章 观月 夜幕低垂,寒灯客栈仍亮着灯,檐角挂着的风铃随着夜风叮当作响。 其实易宣并不知道为什么静姐要自己前往四候之门,然而他本也就对十大门派不感兴趣,待在学院之中倒不如外出游学,去哪里都无所谓。倒是之前苏师兄说去上云界做与性命攸关的大事,可是瞧模样却并不急着赶路。 店小二之前殷勤的送来了一大碗杏仁茶,说是大厨在研发新茶饮,特意叫客栈各位客人尝个鲜。 杏仁茶没什么稀奇,但既是研发,想来是有些新花样的,所谓君子远庖厨,易宣对厨艺并不精通,只看杏仁茶雪白滑腻,掺着嫩黄桂花,不由得心生好感,暗道:这家客栈的大厨倒是个细致人。 不过要说味道,易宣除了好喝,倒也别无想法,他并非老饕,对其中微妙的滋味变化说不出门道来,不多时就把一碗杏仁茶喝完了,只觉润肺生津,本就不多的睡意也都尽散了,左右睡不着觉,便端上碗打算递还给店小二,顺道夸一夸这位大厨。 这时夜已深了,易宣端着碗走了一路,却见各处房间都已灭了灯,想来是睡下了,倒是大堂还亮着灯,掌柜的点了盏豆灯,正在算账,可见其神态也颇有困倦之意,易宣不忍打扰,只将空碗轻轻搁在柜台上,轻手轻脚的离去了。 飞鹰城并非严寒酷暑之地,然而却十分干燥,家家户户似乎都养了鹰,随处可见长长的脚绊,易宣不愿回屋休息,就绕路去了庭院里散心。 客栈养得是一头漆黑色的游隼,个头不大,气势却不小,易宣进庭院的时候,正遇见它在进食,猎物已被撕成了小块的碎肉,看不出原样,只模糊见得大概是只鸟,血腥气不浓,却极明显。 见着来人惊扰了进食,游隼也不惊慌,只觑了他一眼,只顾自己进食完后,便展开翅膀,故意掠过易宣的头顶飞上了屋檐。鹰奴是个肤色黝黑的男孩,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扎着头巾,闷不吭声的走出来打扫完一片狼藉,便安安静静的离开了。 倒很是有点脾气。 易宣并不讨厌这凶猛的禽物,然而他性情贯来谦和温吞,对这样极血淋淋的残杀也称不上多么欣赏,因此只是笑了笑,没有对那游隼挂心,只是如此一来,游玩之心也都尽散了,睡意更是不见踪影。 寒灯客栈不算太大,但格局却很精巧,每一寸地方似乎都被利用了起来,虽不如九泽书院那般雕梁画栋、四季如春;但也有自己极具风格的特色。 这算是易宣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远门,之前在荒芜的天狼泽,纵有苏怀静作伴,仍然觉得备受煎熬;可如今有了人烟,眼下虽说孤身一人,但却也不觉得孤寂。 繁星璀璨,残月半隐,易宣在长廊上走了一会儿,忽见庭院之中的石凳上坐着人。 易宣走路没什么声音,加上那人半边身子隐在花丛后,不知是谁,便没有出声,哪知那人却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忽然开口道:“你也出来赏月么?”那声音又清又冷,再熟悉不过了。 “苏师兄。” 易擎期期艾艾的应声道,却见着苏怀静稳稳当当的坐在石凳上,侧过身来瞧着他,那双雾茫茫般的烟灰色眼眸仿佛剔透的琉璃,通彻明亮,可又毫无半分暖意。 “我……嗯,我出来散散心。”易宣也不知如何回应,极拘谨的说道,倒也迈开步去,坐在了苏怀静的身侧。 出乎意料的是,贯来冷若冰霜的苏怀静并未生气,甚至隐隐默许了易宣就近坐在他身侧的举动,这种过近的距离让易宣多多少少觉得脑子有点发沉,他茫茫的看着苏怀静,有种不着边际的沉浮感,仿佛自己此刻正在做梦。 既混沌沉迷,又清晰无比。 他知道苏师兄贯来不假辞色,对任何人都是如此,且独来独往,不好亲近,因此虽只不过是坐在他身侧,但也颇为受宠若惊了。 其实苏怀静对易宣一直很有好感,尤其是在易擎对比后,易宣就显得更为可爱。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9 温顺听话,忠厚老实,九泽书院虽搜罗天赋惊人的学子,然而十三四岁能入筑基已是极了不起了,就算九泽书院资源丰厚,却也要学子上进,易宣与他不同,《太古无遗》虽然增加灵力,但不能暴涨修为,因此融合期的确是他自己辛苦修炼来的。 三年便踏入一个境界,不过是因为静姐一句话,易宣这孩子顺从的叫人格外省心。 苏怀静看了看易宣低眉顺眼的模样,若非亲眼所见,只觉得自己定然无法相信易擎跟易宣是一个人。分明同一张脸,易擎便是满面桀骜不逊,叫人心生畏惧;可易宣却又温良如玉,令人心生好感。 两人默默无言的看了半个时辰的月亮,直到乌云笼罩,残月尽消,这才各自回房。 直至回房,易宣仍觉得脚下轻飘,有几分不敢置信,他入学数年,与苏师兄这般融洽相处的时间,恐怕还没有这个晚上来得长久。 待到洗漱后上了床榻,易宣仍在被褥内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觉,他今夜又惊又喜,颇想找个人说说话,便不由想起了静姐。然而真正想起静姐,易宣却忽感寂寥了起来,他已许久不曾见到静姐了,也不知对方是不是在四候之门等待着自己。 去四候之门,是跟我的身体有关系吗? 易宣翻了个身,将手枕在脑后,想起了静姐坚毅冷静的容颜,只觉得世上千难万苦加诸于身都浑然不怕。在易宣的心里,静姐就好像是极亲密的长辈,又像个值得憧憬的美梦,那样神秘又强大的美丽女子,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来照顾着自己。 这个疑问一直在易宣的脑中盘桓难消,然而每每当他想起静姐关切温柔的双眼,却又觉得这个问题微不足道了起来。 他阅历不多,又受书院教授,对知恩图报四字极为重视,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然而却也始终不愿把静姐往坏处想。 总之,静姐待我好,我便也待她好。 作者有话要说:  超级大坑比·苏怀静:…… 第24章 倒霉 自飞鹰城前往极涯彼岸的船还有小半月才到,二人左右无事,便打算在飞鹰城内四处走走。 飞鹰城地处天狼泽外,本就偏僻,除去本地居住的凡人以外,多数来往的外人都是修士,易宣独自一人逛了逛飞鹰城,没发觉什么有趣之处,倒是被不少本地人抓着询问要不要鹰蛋。 修士豢养灵宠并不罕见,飞鹰城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养鹰场,时不时也会有修士来淘淘新奇,说不准就有开了灵智的鹰宠被发现。易宣逛了两日,险些连钱袋子都保不住,没法,只得安安生生的待在客栈里头,与苏怀静一同论道修性。 倒不是易宣不爱与苏怀静一同,他自然也很喜欢那日的星河烂漫、苏师兄端庄严肃的面庞,只是每次与苏师兄在一起,他始终都觉得心慌意乱,有几分惶然,生怕自己言多必失,行止不端。 时近晌午,烈日当空,门窗虽大开着,却隐隐约约有了几分闷热,苏怀静与易宣正在吃午饭,飞鹰城称不上热不热闹,人来人往,每日都似不缺人,却也从不多人,苏怀静虽然性子冷淡,但有时却爱热闹,本想到大堂吃饭,哪知易宣贴心的定了二楼的桌子,还是远离了楼梯的窗口位置。 在哪儿吃饭倒没关系,再说这是易宣少见的做主,苏怀静还不至于给他没脸,因此两人就到了二楼吃饭。 二楼吃饭的人不多,纵然有闲谈,隔着远了也听不清楚,店小二端菜的手脚利索,不一会儿就上满了整桌菜。易宣的性子向来内敛,严格遵守食不言寝不语,苏怀静吃着饭菜,只在心里唉声叹气。 他虽然喜欢易宣,易宣却对他是格外敬重,连句闲话都不敢多说。 系统慢腾腾的说道:“没法子,你的功法注定你没法子有情绪,易宣怕你也是正常,你别瞧易擎对你嬉皮笑脸的,他对上你也有些发毛的。” “是吗?我倒是一点都看不出来。”苏怀静腹诽道。 苏怀静不过是随口敷衍一句,哪知系统反倒认真起来,严肃道:“他每次看到你,都会心率不齐,但看到静姐就不会,而且他看到静姐的时候,身上的戾气就会少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系统是在很认真的解释易擎对他发毛,但是这个解释总让苏怀静感觉到怪怪的。 这场对话彻底断掉了苏怀静跟系统交谈的心情,他舀了碗汤,正要喝时,身边一桌忽然来了两人落座,一人赤袍,一人白衣。 系统:“检测到高功德物品‘落日珠’。” 苏怀静的手一下子就僵住了,原来系统不是忘记了功德之物的事情,而是之前没有提的机会。其实想想也并不奇怪,易擎照旧也会受凶兵的反噬,那日的灼伤还是靠冰魄丹才消下去的,看来这东西到底还是要琢磨一下。 如此一来,苏怀静必不可免的对旁桌上了心,他坐得位置正好,越过易宣的肩膀,就能看到那两人。 两人皆是侧坐着,那赤袍人的容貌倒是看得十分清楚,唯独白衣人的面容宛如雾里看花,似乎分明,却又朦朦胧胧的不太清楚。而不知为何,那赤袍人似有所感,瞥了一眼过来时,脸上的笑容忽然尴尬,他干巴巴的转过头去,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那白衣人。 苏怀静心下一动,不动声色道:“两位面善,不知是在何处见过。” “不面善!不面善!”赤袍人听闻,忙声道,他刚毅严肃的面容上露出几近讨好的神态,看起来不但与外貌人设不符合,还有些滑稽。 “阿渊,你这样讲话,听着实在很可疑。”那白衣人不紧不慢的开了口,倒也算痛快,他移过目光来,淡淡看了看苏怀静一眼,只道,“贫道九丹子,这位是贫道至交,名唤太渊,我这位友人仇家甚多,常如惊弓之鸟,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太渊是真的觉得很冤,他为了躲避仇家,特意找了修炼特殊功法的九丹子陪伴自己,打算过没两天跑到极涯彼岸传去上云界躲人,为了怕被人找到,连大路都不敢走,改抄了天狼泽的小道。 运气是有没有这么差,居然会半路在天狼泽遇上这两个魔星发威,现在还在同一家酒楼吃饭,真是噩梦。 而且九丹子的眼神,很明显是想把这个锅推到他头上。 苏怀静看了看九丹子,又看了看太渊,缓缓道:“原来如此,许是在下多心了,不过相逢既是有缘,二位肯赏脸喝一杯么?” 虽然讲得是至交,但是这位九丹子道长你的语气是可以再嫌弃一些。这种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俩是关系很差的至交口气,实在没有一点儿说服力,还是说现在的修士比较流行这种嫌弃风格的交友方式。 系统忍不住吐槽道:“没头脑跟不高兴这种经典搭配真是经久不衰。” 易宣倒是十分惊讶,他看了看苏怀静面无表情的脸色,又忍不住转过身去看了看九丹子跟太渊,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竟能叫苏怀静这般‘盛情邀请’。 “呃……这……”太渊苦笑道,“这个,我跟九丹子道友都不胜酒力,虽是盛情难却,但只怕是要不恭一二。” 在太渊绞尽脑汁想委婉的借口时,九丹子倒是十分平静:“不肯,阿渊,我们走。” 对于如此简单粗暴的拒绝,纵然苏怀静奸诈似鬼,也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若非系统控制着他的表情,恐怕他就要瞠目结舌的看完九丹子拎着太渊下楼的全程举动。 待九丹子与太渊走后没有多久,易宣才算反应过来,他更是茫然,尴尬道:“苏师兄,刚刚那位是……?” 苏怀静摇了摇头,倒也并未多言,只是对易宣道:“吃饭吧。”目光却落在了楼梯旁,微微皱起了眉头。 刚刚那个叫太渊的赤袍人身边难道还有个人吗? 吃完饭后准备离开的苏怀静看着对桌的两副碗筷,由衷的困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九丹跟太渊的名字就不解释了,也没啥好说的【=L=】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20 第25章 深渊 再见静姐是在一个很巧合的时间。 在飞鹰城停滞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拿来修行未免太短,可用来游玩又难免太长,好在这几日苏怀静似乎心情不错,二人总在一起,终于也不单单只是论道讲经,有时一道出门,偶尔兴起,还会合奏一曲。 苏怀静的房间向阳,白日时支摘窗未开都显得分外明亮,易宣是黄昏时分受邀入内,暖黄的光落在屋中,有几分明暗的交替感,心情竟好似进女子闺房般的忐忑。 茶早已烹好,茶香袅袅,湿热的雾气随着小火涌动飘散,混着店家搁置杀虫防腐的香樟气味,香气之中仿佛隐隐带了苦味。客栈的摆设差不许多,只是苏怀静房中多放了几本书,晚风一吹,便随风翻动起了几页,纸页微微卷曲着,将掀不掀的模样。 “你来了。” 苏怀静眼皮也未抬,他坐在琴桌前调试着琴弦,上身微倾,长发流泻,姿态矜持而高雅,但一点儿都不像是画图里的仕女。哪怕只是侧面,易宣也总觉得自己看向苏师兄的时候,更像是在望一口看不到底的深渊,有时则像高而远的云,人的喜怒在他身上总是淡化得如同袅袅的烟雾。 这是易宣第一次听苏怀静抚琴,他看着这个男人坐直了身,什么话也不说,苍白的手指落在琴弦上拨了拨。这大概是要开始了,易宣便找到自己的坐垫盘坐下来,极安静的倾听着。 本来易宣想学画,后来想了想,颜料容易脏衣裳,至于选棋又要广交棋友,就改选了乐器。 当时选埙的人不多,学子爱俏,女子多选琴筝琵琶,男子则喜欢箫笛此类,颇觉此间潇洒,易宣本也想选箫,但意外听见一位敲编钟的讲郎吹过埙后,便喜爱上了埙的幽深古朴。 苏怀静弹琴不算好听,音到调在,偏偏没有半分情感,分明很美,却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 那位敲编钟的讲郎曾拿苏怀静给易宣做过例子,称他演奏技巧分明完美无缺,偏生为人冰魂雪魄,白浪费这娴熟的技巧,听着寡淡无味。 苏怀静抚琴的样子很美,与女子的柔美不同,而是松涛万壑般的世外之美,他的手指修长而白皙,既有断玉碎金的威能,也有拨弦调音的柔软。易宣听了好阵子,忽然觉得心里十分难过,他看着苏怀静的模样,竟不知道自己是为这个人难过多一些,还是为这曲子难过的多一些。 苏怀静并不易怒,怒也是一种情绪,他是个相当能克制的人,易宣与他这几日相处,发觉有时苏师兄也会笑,很微微的笑一笑,无波无澜,他似乎总是很稳定。 有时候看着苏怀静,易宣又会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愉快,他有时候甚至会觉得一个人能够自如的喜怒哀乐也是弥足珍贵的体验。然而远远离开了苏怀静,看着尘世里的凡人,熙熙攘攘,来来往往,受控七情六欲,却又觉得肆意的哭与笑成了沉重的负累。 易宣想:也许修士,就是在人与仙之中追求着平衡。 曲子过半的时候,易宣从怀里拿出了埙与苏怀静合奏,埙音浑厚,与琴曲之中的巍峨高山相配,颇具“乘风好去,长空万里,云烟渺渺观山河”的意味。 吹埙气息要厚,易宣吹到琴曲结束时,已有几分头昏脑涨,苏怀静见他晕乎,便递了清茶给他,茶水尚热,嫩芽浮在水中,清香扑鼻。易宣也不客气,端来细品了两口,觉得实在干渴,便将一碗都饮尽了,待到过后方觉不好意思,抬头去看苏怀静,对方仍闭着眼,浑然不觉的调试着琴弦。 两人在房中一道用过晚饭,这才分离。 易宣回屋后打水沐浴了一番,找了店小二将水抬出门外后再回转时,许久不见的静姐已坐在了他的榻上。 暌违多日,静姐似乎还是那个模样,身姿高挑而曼妙,看着易宣的时候,目光如水。 “静姐!” 易宣欣喜若狂,他兴冲冲的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端起桌上的蜜瓜放在床头的柜子上,温顺的跪坐下来,伏在了静姐的膝头,像是一只坦然放开自己肚皮的猫。 “静姐,我好想你。”青年难得有了几分撒娇的心态,却让苏怀静感觉到些许微妙,之前好几次他不希望易擎出现的时候,易擎出现个没完没了,但这几日却都是易宣在主导身体,他变化成女身过来,也是为了看看封印是不是出了问题。 苏怀静看了看蜜瓜,有点想吃,但是手还搭在易宣的头发上,有几分不好意思,就缓缓道:“好孩子,多大的人了,还同静姐撒娇。”易宣这才羞赧的抬起头来,脸上有些许红晕。 易宣脸上发热,抿唇道:“静姐,是我忘情了。” 苏怀静不太喜欢他这样受气小软包的模样,看着觉得心软,就又道:“也不必拘谨,我且问你,你身体好些了吗?可还有复发?”他的手指一路辗转,轻轻落在几处大穴上,又瞧了瞧易宣的身体,倒比往日还好些,连凶兵的情况都稳定了许多,不由得心中古怪。 “没有。”易宣老实摇头道,“身体好得多了。” 苏怀静心中生疑,就“嗯”了一声,忽然问道:“近来吃了什么?还是遇见了什么,我瞧你情况大好了。” 易宣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他仔细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有想出来,见静姐满面认真担忧的模样,张了张口,却又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其实想说许久不见,不必每回见面总说自己的身体跟修为,人有旦夕祸福,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一时半刻也来不了。 然而静姐是为自己好,易宣心中也明白,因此便缄口不言。 其实易宣很想与静姐说说苏师兄,但是他却又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说才好,他总觉得静姐与苏师兄不太熟悉,若是提起,说不准静姐会有些尴尬,可是有些话埋在心里,他也只能与静姐说。 “怎么了?” 苏怀静瞧出他心神不宁,不由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来讲一下我对太丹隐书的想法。 太丹隐书是一本大道之书,它讲究的不能动情,其实有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意思,简单来讲,就是淡漠的对待苍生。 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说白了大家都是狗【并不是】,简单来讲就是仁爱是圣人做的,道所做的是让万物遵守规律。 太丹隐书就是这样一本功法,但是人是不可能没有感情的,不为别人也为自己,这个跟冰山或者说天生淡漠的性格差别还是很大的。 所以这一章特意借抚琴描写了苏怀静给予人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太丹隐书本身是没有影响的,它就像规则,有人遵守,有人不遵守,遵守的人没事,不遵守就受处分【比如说狂笑而死的那位【咳】。它真正的影响是在于苏怀静因为修炼它,迫不得已要伪装,久了也的确性情有所变化。】 第26章 再见 绝大多数时候,苏怀静是不负责易宣的精神状况的。 不过今天他心情不太坏,多少就有了些耐心,尤其是抚摸易宣的时候让苏怀静找到了久违撸猫的愉快感。 易宣挨着他的膝头忽然道:“静姐,我今天听苏师兄抚琴了。”他察觉到静姐的手顿了顿,随即女子轻柔的低应了声,便又继续说道,“这些日子相处,我总觉得,他不像师兄弟们说的那般无情,也没有那般可怖。” 用另一个身份听熟人讲对自己的评价,实在是很让人心情复杂。 苏怀静略微沉吟片刻,只道:“世事皆是如此,他人喜恶与你不同,实属常事。” “嗯。”易宣低低应道,声音渐沉,“静姐,我知道,我心里很欢喜苏师兄,可总也觉得与他在一起有点怕人,但是每次跟苏师兄在一起,我都不必想那么多,也不必去猜苏师兄在想些什么。” 苏怀静挑了挑眉头,倒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又与易宣说了些修为上的琐事,指点一二后又离开了。 …… 自那日抚琴之后,日子便过得飞快,船因意外延期了一两日,终于是到了。 与其说是一艘船,倒不如说是一艘像船的拼凑物跟异兽合在一起的产物,船很大,苏怀静对这方面没有造诣,只是觉得这艘船看来坚固而沉重,但与脑海中所见过的那些船省略了不少细节,有几分华而不实,不太可靠的模样。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21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船主本身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在船只的底部有一只巨大的章鱼紧密相连着,之前大船吃水,底下瞧不太清楚,等完全的靠了岸,苏怀静这才发现那只酷似章鱼的异兽似乎与船身融为了一体。 二人与船夫商定了价格,也没有什么行囊需要收拾,便直接上了船,这艘船除了载人还要运货,去极涯彼岸的人不太多,但来往的货源却不少,多是上云界送下来的。 两人上船后各自选了个房间,正出来会和时,忽然船舱的门打开,又走下来了两人。 “阿丹我跟你说……” 太渊兴致勃勃的声音截然而止,原本兴奋又激动的神色变得活像是撞见鬼一般的难看,猛地把身子一缩,险些撞到身后的白衣人,脸色复杂的打量了苏怀静与易宣片刻,极虚弱的开口道:“二位……久见了。” “客气。”易宣与他们并不太熟悉,不知道太渊的惊吓是从何而来,然而他礼教甚好,纵然摸不着头脑,也极和善的回应道。苏怀静则犹疑的看向了太渊身后的白衣人,只觉得对方十分面善,好似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苏怀静微微蹙了蹙眉头,开口道:“这位道友好生面熟,敢问尊姓大名。” “贫道九丹子。” 白衣人缓缓走了下来,他原先逆着光,就看不太清楚,这会儿走下来了,苏怀静觉得他看起来果然面善,但是一转过头,再想九丹子的脸却又觉得迷糊了起来,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却实在说不出哪里不对来。 系统:“检测到高功德物品‘落日珠’。” 苏怀静呆了呆,他这次不但是面熟了,还很耳熟。 太渊不知为何,见鬼的脸一下子又变得好像想笑起来,他使劲儿憋住了,脸涨得比衣服还要红,九丹子不动声色的踩了他一脚,总算叫他把那股子笑意给憋了回去,一张脸看起来比苏怀静还要严肃上三分。 看了看苏师兄,又看了看眼前这两个人,易宣眨了眨眼睛,只觉得有趣的很。 四个人里头有三个性子内敛,九丹子一肚子坏水只对太渊发;太渊倒是个话唠,偏偏天狼泽的事儿记忆犹新,这会儿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并不敢多废话,生怕嘴贱几句就给自己拉仇恨,本来就是在躲仇家,没必要再多几样无妄之灾。 因此众人互相打过招呼后,就坐在大厅里大眼瞪小眼,喝了两碗茶下肚,太渊的性格贯来记吃不记打,实在忍受不了这沉闷的气氛,咳嗽了两声就开口道:“这个……两位道友,敢问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呀?” 这是个好问题,当年唐僧回答的就很深刻,但显然太渊的问题没有那么深刻。 显然苏怀静不会主动开口,易宣温柔的笑了笑,帮忙活络了下气氛,说道:“我与苏师兄都是九泽书院的学子,如今正在游学,打算往上云界历练一番。不知二位——” 易宣话讲到一半实在是讲不下去了,因为太渊虽然笑得相当和善,但是满脸鄙视,就差没在脸上写上“我听你在骗鬼”几个大字。 四人本是萍水相逢,素昧平生,易宣实在不太明白为什么太渊对他讲的话如此怀疑,而且他讲得所有分明都是真话! 如果不是现在苏怀静跟易宣都在场,太渊实在是很想抓住九丹子问一句自己是不是看起来长得很好骗的样子,就算被九丹子敲几百下脑袋也在所不惜,还是说这个杀神觉得自己很有演戏的本事—— 这个倒是真的,他的确演技超群,直到现在太渊还很难把他跟天狼泽那个疯杀神联系在一起,不过铁证如山,眼见为实,脸长得一模一样,连带得师兄都是同个人,装再温文儒雅也改变不了他一招灭万鬼的事实! 这样的人居然还是学子! 我听你在骗鬼啦! “两位也要去上云界吗?”苏怀静翻过四个茶杯,不动声色的问道,“那倒是与我们二人同路。” 极涯彼岸并不大,比飞鹰城还要小上许多,只有上云界一条路,通常来讲,并没有人会头壳坏掉去极涯彼岸看风景,所以但凡前往,必定是要去上云界。 九丹子脸不红气不喘,面不改色道:“我们二人在极涯彼岸与一位友人有约,并不准备前往上云界,恐叫二位失望。” 哇,现在的人撒谎真是脸都不红一下。 苏怀静微微一笑,也不揭穿,看着九丹子泰然自若的模样,心中不由赞叹:这位看起来就比较老奸巨猾,模样跟性子长得都有够稳,不像太渊老是心很虚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要上班_(:з∠)_,单休的我如何拯救一个双休呢 周日打算出去浪! 所以明天断更,如果后天太晚了,也断【或者凌晨更新】 第27章 冲浪 尽管两方各自心怀鬼胎,可毕竟茫茫大海,虽不能说道路艰辛,但也要些时日渡海,四人在海上这几日还需要朝夕相处,自然脸面上就不会太难看。 第一天晚上众人吃了饭,太渊尚有心情到甲板上四处逛逛,那时暮色尚明,将暗未暗,海雾飘散在远方,朦朦胧胧的为金波粼粼的水面笼罩上一层轻纱。而雾气深处,似乎有无数小岛与巨礁,波涛奔涌,又瞬间被淹没了。 这会儿的云海也是风景,海天连成一线,金阳西坠,慢慢从天头落入水中,悄无声息的灭了火光,那火烧般的云海瞬间褪去了光辉,变得灰沉阴暗起来。 海中有时会游过异兽,不知是不是看在船底那只章鱼的面上,每次路过总会喷上许多鱼类来,不过有些也会送来海啸,不过章鱼很有本事,哪怕是百来米的海浪也权当冲浪,老船夫脱了草鞋坐在舱口搓脚,半点没把这些当回事。 苏怀静不知道故乡所在的星球有没有发生过百来米的海啸灾难,但是他如今面临的时候,只感觉到了大自然的残暴跟人类的渺小,他呆呆的仰头望了片刻,只感觉到船身猛然震荡起来,然后慢慢仰了起来。 老船夫见怪不怪的抓住了草绳,老神在在的继续研究脚上的死皮。 四人下意识抓住了船帮,看着船飞快的爬上了海浪的顶端,然后一冲到底! 海啸来势汹汹,扑面而来的巨浪力沉千斤,众人身上所临时覆起的灵力结界瞬间土崩瓦解,具是猝不及防的被浇成了落汤鸡。 被泼了满脸水的苏怀静抹了把脸,看了看惊魂未定的易宣,莫名想到了自己买过却没用过一次的冲浪板,他可是一点都没有想到终有一天会以这种方式来实现自己对这项运动的憧憬。 系统:“运动有益健康。” 苏怀静:“……” 苏怀静既然看了眼易宣,九丹子自然也要保持着君子之谊关心下好友太渊,不过九丹子看过去的时候,太渊正在吐小鱼。 不知道是不是名字冤枉点,人也会倒霉些。 众人只是被泼了一身水,唯独太渊除了一身水还被灌了满嘴鱼,待到渡过海啸,这艘章鱼船速终于稳定了些许下来,四人总算能够站定了,九丹子看着不断呕小鱼的太渊,极温柔而坚定的退后了两步,柔声道:“阿渊,你还好吗?” 太渊十分感动,泪眼汪汪的抬起头,刚想撒个娇,看见九丹子站得比易宣还远,顿时泪如泉涌:“阿丹,你在嫌弃我吗!” “是啊,你为什么要讲出来。”九丹子看了看惊诧的易宣跟满面平淡的苏怀静,手中握着那串长长的绛红念珠,轻轻挥动了一下,十分疑惑道,“你不觉得很丢脸吗?” 苏怀静想:还会比一个少说元婴期的修士一边吐小鱼一边哭更丢脸吗? 显然年轻的易宣还不知道世界上还存在着这种“纯粹”的友谊,也完全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不修边幅的前辈。他茫然的看了看苏怀静,又看了看太渊,不忍的走上前去扶了太渊一把,有几分不好意思道:“太渊前辈,你还好吗?”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22 太渊十分感激的呕了他一身小鱼,然后宛如触电般抽回了自己的胳膊,跳到了九丹子的身边。 这下苏怀静都有点怀疑太渊是不是刚刚刻意吞了一肚子的鱼为了以防不时之需拿出来呕一呕。 到现在还没吐完,实在是有点可疑,就数量而言,洗一洗凑一凑都可以直接开个鱼摊了。 “不必不必!折煞我了!”太渊的脸比九丹子的衣服还要白上几分,他把大半个身体藏在了友人身后,毫不为耻的露出小半张脸,干巴巴笑了两声,“不劳易宣小友费心。” 九丹子困惑道:“阿渊,你可以不要离我这么近吗?有鱼的臭味。” “啊——我晕船!”太渊闻言,立刻倒在了九丹子的肩头。 九丹子也从善如流,冷漠道:“哦,记得不要吐在我身上。” 虽然遭遇如此莫名的冷遇,但毕竟易宣是个善良懂事的好青年,也是一个好晚辈,尽管没太明白太渊为何对自己避如蛇蝎,不过既然对方坚持,他便只是和气的笑了笑,只道:“太渊前辈客气了。” 一船总共也就五个活人,老船夫早早解开了蓑衣到船舱内换衣服去了,苏怀静这才发现舱口的装备是何等齐全,简直堪比某国小学校车,连公交车拉手吊带都有,还提前备好了蓑衣跟斗笠,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苏怀静满身水意不太舒服,见他们插科打诨聊的差不多了,便开口道:“诸位还是先去换身衣裳吧。”他不是不想直接用灵力烘干,而是刚刚尝试了下灵力烤干衣裳,就感觉盐分在肌肤上摩挲。 等会不知道洗下来算不算是泡了个盐水澡。 又不是菠萝。 太渊是个本分人,说晕船就晕船,也不知道是不是海啸一事给了他巨大的心理阴影,他之后果真连着数日都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倒是跟九丹子跟得很紧,生怕落单会出事一样。 就太渊这几日的反应,苏怀静实在不能不怀疑他是在怕易宣,不过像是易宣这款温柔可爱无害标签的好青年有什么可怕的—— 易擎。 是易擎! 夜凉如水,碧月悬空,海面平静的毫无波澜,万星落入银海,划出一条长长的星河,易宣趴在船帮上,伸手摘星,他尚还稚气的面孔充满了小心翼翼的乐趣,随着他的指尖拨碎了那一滩的星辉,破碎的星光里凝结出的青年面孔,倏然变得肆意邪气了起来。 太渊似乎认识易擎,而易宣跟易擎的身体都需要九丹子手腕上缠着的那串珠子,这种巧合,真是令懒人欣喜,令多心人烦恼。 但直到看见面对着他的易擎,苏怀静才真正的笑不出来了,他忽然深刻的意识到,为什么总有人说无知的人才最幸福。 易擎跟易宣可完全不一样,他是否能看得出九丹子手上那串珠子是功德之物,要是看出来,会采取什么行动? 对此,苏怀静实在是一分把握也无。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下发现有姑娘问为什么易宣对苏怀静这么在意啊。 我问你,你组队去游学旅行的学长【或者学姐】不但是个学神,长得还贼有气质,性格冷淡但对你多有关照,不说爱情,单从感情角度方面出发你肯定不会讨厌他啊。 再说两个人同行,很多事就很难隐瞒对方,所以会格外上心。 第28章 舀水 易擎在某些时候会很听静姐的话,但在任何时候都不可能会听苏怀静的话。 海水颇凉,易擎不动声色的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倒在友人膝头哀哀叫唤的太渊与闭眸念经的九丹子本人,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串绛红色的珠子上,又很快移开了。 苏怀静的心里微微一沉。 他虽然想拿九丹子的东西,但是他做事向来有分寸,懂得轻重。可是易擎绝不是知轻晓重的人,之前在天狼泽死的两名修士就是前车之鉴。 旁人的死活其实跟苏怀静无关,不过易擎做事总有点惊天动地的架势,现在还在船上,两人出事是小,沉船事大,无论有什么情况要发生,苏怀静都希望留到下船的时候再发生。 最终易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露出一个宛如易宣般的微笑,不紧不慢的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去了。 太渊似乎没察觉到易宣变成了易擎,又或者是太过沉浸于晕船,毫无半点高人的风范,哼哼唧唧的在九丹子膝头翻来覆去,抱怨对方念经像蚊子叫。九丹子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不过看他捏珠子的力度,好在是不会狮子吼,否则铁定让太渊知道什么叫人生。 苏怀静站直了身体,走上前两步,倒也不靠近,只是淡淡道:“你们二人小心。”他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易师弟怕是欲行不轨。” 易擎到底有没有真的不轨之心,苏怀静并不清楚,不过他很清楚每次易擎露出那种小白兔一样的微笑,就代表有人要倒霉了,通常情况下那个人会是静姐,而至今在那个微笑下活下来的人,也只有静姐。 既然现在静姐不在,易擎也不可能对苏怀静做什么,那么倒霉的人就只有老船夫跟九丹子、太渊三人了。 “是色方面的还是……性命方面的?” 虚弱的太渊苍白着嘴唇,奄奄一息的从九丹子膝头转过脸来,双手捂心,颇为惊恐且无助的问道。 这时候苏怀静实在是很想心情复杂的给他回一句:这当然是看易擎的心情了。 九丹子张开五指,单掌按住了丢人现眼的好友那张脸,将他强行扭回头,原先打算说的话全都被太渊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情况给硬生生憋得胎死腹中,因此只好道:“多谢道友提醒。” 一个融合后期想对两个元婴期的老鬼动手,听起来像是坊间最荒诞的疯子也说不出口的戏言,然而九丹子显然接受良好,并且颇见重视。 说实话,苏怀静在这种方面,实在是由衷的敬佩九丹子,身边有太渊这种神经病好友,居然还能保持清楚的神智跟正常的思维,绝非常人所能为。 不过话已点到,言多必失,苏怀静便也不再多说,只是颔首示意权作告别,之后也回到船舱的房间里去好生休息了。 也不知道易擎接下来打算要搞什么幺蛾子,养足精神才有力气对付。 无论什么世界,无论什么时间,理想似乎永远都是婀娜多姿、丰腴艳丽的美人,但是现实往往骨瘦如柴,令人绝望。苏怀静休息了才不到一个时辰,忽觉天光微明,正诧异着怎么这会儿就天亮了,眯眼反应了片刻,方才明白过来易擎把船顶轰开了,这微明的亮光是蔓延开的火焰。 等苏怀静披上外袍赶出去的时候,老船夫正机灵的躲在一个巨大的空水缸里,看见人出来,眨巴了两下眼睛,一声儿也不吭,水缸上还贴了几道金刚符。苏怀静隔着盖子跟那双乌黑黑的眼睛对视,总觉得很诡异,只能感慨一声人老活成精了。 在今夜之前,太渊一直觉得九丹子的珠子中看不中用,但当红莲般的烈焰猛然在眼前绽开,整艘精铁木船都被炸得摇摇欲坠了,那串红珠却将他们二人护在圈中,巍然不动。 九丹子是不能杀人的,他要是动手见了血,沾了杀孽,功体等同尽废,是以如今连自保都快成难题。本来由于他的功法特殊,也从未有什么人会记得他,自然也就没有任何纠纷恩怨,没想到这次阴沟里翻船。 “阿丹。” 太渊气血翻涌,只觉得胸口闷痛的很,被打碎的心脉在缓慢的修复着,可见九丹子额上冷汗潺潺,不愿烦扰他,便勉强按捺了下来。他修为奇高,但奈何之前就对易擎有所忌惮,加上护着九丹子难免畏手畏脚的些,即便如此,要是换个真正融合后期的,哪怕是苏怀静这样的金丹期,都未必会如此狼狈,偏生就遇见了易擎。 “不错的玩意。”易擎无视于周遭的火焰,指尖慢条斯理的掠过那串珠子,饶有趣味的打量着九丹子,温声说道,“你倒是个有趣的人,我见过不少人,这般厉害的功德又全身清气的,你还是第一个,只不过,你看起来真是叫人怀念。”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23 他破去珠子的结界如入无人之境,伸手便将落日珠攥在掌心中仔细查看了起来,颇有些残忍的笑道:“让我想起了一位有趣的故人,我也总是记不住他,直至如今,我还是记不起他叫什么名字,长得什么模样,这种感觉可不太舒服。” 九丹子一言不发,只是淡淡道:“阁下到底何方神圣。” 易擎遗憾的摇了摇头道:“你这人倒是很对我的胃口,可惜我不太爱满足将死之人的请求。” 心头剧痛,连带着眼前都有几分发黑,太渊强撑着一口气站了起来,沉着脸并不说话,他本还想放点狠话,譬如说“鹿死谁手,尤未可知”之类激怒人家来得比较快的没用屁话,但是实在是太痛了,于是刚开腔的那口气硬生生又叫他吸了回去。 “这就是你炸船的理由?” 如玉磐般清冷寒峻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披着外袍的苏怀静举着一盏灯烛,漆黑的长发落在雪色的袍子上,像是鸟类光泽的羽毛。 他赤着脚,如那日天狼泽一般,神态并不严苛,却也毫无半分情意,平淡的像是在阐述一件事实。 “都出来舀水。”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可能写的有点放飞自我。【沉思】 第29章 金箭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是无人敢挑衅《太丹隐书》修炼者的威严,还是迫于眼前生死关头,决定暂歇战鼓,先出去舀水。 所谓有人出人,有力出力,九丹子受伤较轻,面色尚可,太渊看起来简直像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二人互相搀扶着走了出来。易擎仍带着微微的笑意,试探般的挑了个水缸拎了出来,苏怀静瞥了一眼,恰好是老船夫藏的那个。 果然是故意的。 四人早在上甲板之前,就已遇见了不少船舱内部的海水,待走上甲板之后,才发现情况远比想象的严重,船体已有多处损坏,茫茫的海水从破损处不断涌入船中,瞬间漫过了众人双足。 刻在船侧边缘的避水阵虽有小部分残缺,但仍尽职尽责的做着本职工作,因此船侧干干净净,毫无任何水意。 为什么这种阵法不刻在甲板上,船夫是脑子有毛病吗! 苏怀静实在是连吐槽的心情都没有,不过他没有,却不代表太渊没有,太渊硬生生憋着一口气,生怕被人抢话讲,连正在修复的胸口痛得要死都要拼命讲句废话:“阿丹,我真是庆幸现在是在这只异兽的头顶上,不然它的帽子被打坏,看过来的眼神一定很可怜,像是我这么心软的人,肯定受不了。” 话很长,气也很长,太渊讲完话后脸就又白了一分,疼得脸都快扭曲了。 九丹子默默看了他一眼,终于还是不忍,耐着性子搭理了句:“你不必担心。” “哦?为什么?”太渊问道。 九丹子淡淡道:“那时候你应当在它的肚子里了,正在享受脑子进水的待遇,所以船进不进水,异兽的帽子坏不坏,跟你都没有任何瓜葛,自然也不会觉得它很可怜而受不了。” 太渊听了十分感动,终于安下心来了。 系统:……不光是易宣不能理解,我也实在很不能理解这两人的修为跟情谊。 苏怀静好心的帮它总结了一下:MDZZ。 都什么时候还在这里讲废话,伤员很了不起吗?真的沉海就要直接变狗带了。 “诸位,俗话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苏怀静拍了拍船帮,微微抬了抬脚,皱眉道,“是时候做些事了。” 异兽虽说还与船体相连,如今在海中不眠不休的加班赶路,但是船体一旦破损,载浮载沉,整艘船都会进水,海中不知路途,离极涯彼岸究竟还有多远,谁也说不好,要是在水里头连着泡个七八天,就算是修士说不准也要被泡成一条死鱼了。 即便能够忍受泡在水中的折磨,海水涌入船中,必然加重,异兽吃力,自然会往下潜去,那时就是当真死到临头了。 再者来说,苏怀静一点也不想早上睡醒起来,先对鱼打招呼。 太渊犹豫片刻,忽然道:“可是我们只有五个人,怎么施展八仙过海这种神通呢。” 这次苏怀静多看了他两眼,然后退开了两步,对正在玩水缸的易擎道:“你打死他,还是我动手。” 作为罪魁祸首的易擎反而豁达笑道:“这便不牢师兄动手了,此刻还是先同舟共济,待到水尽,再杀不迟。”他脸上挂着悲天悯人的笑容,神态亲和,看起来有七八分像是易宣。 十分以大局为重。 话是这么讲,但是半夜跑去偷袭人家,还把对方打成重伤的到底是哪一位! 此刻水已经涨到一个危险的地步,众人也顾不及再讲这种废话,各自发力,阻住水流之势。出乎意料的是,九丹子对此倒是格外精通,他从腰上解下水囊,怀中取笔,倾倒出液体沾了沾,在干干的船侧上画下咒文,奔腾的海水尽管仍在无孔不入的往船中钻,可已在肉眼可见的情况下减缓了攻势。 老船夫已被转水缸的易擎折腾晕了,易擎一提起缸,他便如同咸鱼般从里头滑了出来,半死不活的倒在水中晕头转向。 两位元婴期的修士,一位金丹期的修士,一个融合后期却能吊打两名元婴的双魂修士,四个人加在一起毁灭一座大城尚且足矣,此刻却合作一道如何舀水舀得更快。 太渊伤势最重,众人本也没打算苛求他,只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一点用处都没有。 四人当中,最为神秘的当属易擎,不过他这时老老实实的拿水缸里的勺子舀水,倒也很是老实;九丹子任劳任怨的为想杀自己的仇人收拾烂摊子,在各个破损处画咒,画得额上隐约见汗。 苏怀静机智的选择了场外求援,但系统非常惋惜的告诉他自己倒是有一艘仙舟,外形拉风,造型骚包,安全系数奇高无比,嵌满灵石,可以直行云海,不必看交通异兽的脸色,可自动也可手动操作,全方面享受观云海与高空的优美风景,不怕撞不怕摔,高空跌落都有结界保护。 但是苏怀静没有点数。 于是苏怀静只好蹲下来跟易擎一起舀水,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心里忽然生出了强烈的非常渴望工作(做任务)的冲动。太渊半死不活的靠在船帮上,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来,他掌心里幻化出了一支相当华美的金色长箭。 金箭的气息相当霸道,易擎拿着勺子的手稍顿,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看起来像是随时随地都能把太渊拖出去再暴揍几顿的模样。苏怀静看他们俩的神态,就知道这只金箭肯定也是破坏船身的凶手之一。 “好如意。”太渊神态痛苦,单手捂住胸口,深呼吸道,“快去帮一帮阿丹。” 如意金箭通体都是金色,在箭尾部分还簪着孔雀翎羽,在柔和的月光下发散着金色的光辉,而箭身分为三节,用金色的小球相连,看起来比起武器,更像是一件战利品或是装饰物。 苏怀静刚猜测这支小箭是有什么威能,就见着如意金箭对主人点了点箭尖,然后携风带水,一路冲向九丹子,瞬间穿破了对方所设下的结界,以一个优美的姿势凝滞在了九丹子面前,随着它的冲刺,空中留下璀璨的金光,逐渐消散的碎光纷纷洒落在瞬间涌入的海水之中,美得惊心动魄。 众人的脸色,也难看的惊心动魄。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了很久,给易擎起了个外号,叫:搞事擎【大家鼓掌【啪啪啪啪】】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24 第30章 冲浪 咒文连成一片,九丹子本打算画成一个小型阵法,此刻统统被如意金箭击碎,自然连船帮也不能幸免。 一直被结界阻挡住的海水如猛虎出闸般冲进了整艘船,金箭余威未绝,海水势不可挡,双管齐下,连带着本就有所损坏的船帮顿时被冲垮了开来,精铁木碎成数块,孤零零的飘落在大海之中。 此时海水已瞬间涨到了众人膝头,船微微震动,异兽似也有所觉,正在往下慢慢潜入。 如意金箭虽不是什么绝世法器,孕有灵识,但跟随主人修行已久,却也算有些许灵性,似是知道自己闯祸,蔫头耷脑的落在太渊的耳边。太渊很是不忍,挺了挺胸膛,脸色苍白的说道:“它也是想出份力。” 三人冷冷的瞧了他一眼,太渊立刻改口道:“它做得的确不该!我回去就罚它不准吃饭!” 如意金箭又往底下沉了沉。 苏怀静轻轻叹了口气,看了看毫无畏惧正在玩念珠的易擎,又看了看双手合十垂首念经的九丹子,然后瞧了瞧自己湿哒哒的衣摆,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一天会落到这种地步,难得开个挂,还是个连卖萌都不会的系统,简直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在开始做任务的时候,苏怀静一直以为系统给自己的定位,是如松如涛,抱剑高卧云端间的出尘先天;后来进了学院很长一段时间,他终于接受自己是濯如春月柳,抚琴弄墨听竹雨的端方君子。 直到现在,苏怀静才知道自己实在是想得有点多。 就好像看一部文艺片中途变成了喜剧那样的多。 今晚的夜色很美,苏怀静垂首看着自己膝盖前的玉蟾,轻轻一躬膝,踢碎了满波月光,眉目寒冷,淡淡道:“九丹子道友,我见你对阵法一途颇有见解,观其手法,想来造诣匪浅。” “只是略知一二。”九丹子镇定道。 易擎微微斜了斜身子,似觉有趣,便凑过身来问道:“苏师兄,你想做什么?要不要我帮忙。”他眼波温柔,含情脉脉的像是害了相思病似得,语气有几分委婉,甜得仿佛化开的蜜糖,脸上的笑依恋之中掺杂三分小心翼翼。 笑像极了易宣,可说话的口气,甜蜜之中总是难掩恶毒的嘲弄。 “去拆木板。” 出乎意料的是,苏怀静满口答应了,他实在是没法不答应,这会儿他的腿都被海水冲的几乎麻木了,还能稳稳站定在甲板上,全靠修为跟淬体过的身体支撑,否则早被海水冲出去了。 无论易擎想做什么,也不会比这会儿更差了。 太渊逗了逗如意金箭,察觉到了立功赎罪的机会,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神态十分诚恳:“不知苏道友想做什么,我愿助道友一臂之力。” “弃船冲浪!” 苏怀静双眸忽闪,神情坚毅。 …… “啊——!!!咳咳!” 太渊凄厉的惨叫弥漫在微波粼粼的月光之下,长久不绝,原先的大船已被轰飞了大半,起初还能在海面上看到船家的货物箱,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看起来像是房间里物品的碎片,等他们冲出半个时辰之后,就基本只是茫茫大海了。 苏怀静想得办法很简单,船进水已成事实,唯一的办法就是减轻重量,既然被轰了一小半了,不如玩票大的,把上半部分整个炸飞,只留下船舱落在异兽头顶上,让它安心的前往目的地。 至于他们几人…… 易擎总算没有再发神经,他在水淹到大腿之前拆下了数块巨大的精铁木,九丹子笔走龙蛇,以狂傲潇洒的草书为精铁木画上了避水阵。苏怀静多看了一眼,发觉易擎的那块还多加了一个加速阵。 这种加速的阵法,通常是拿来修炼打坐时更好的凝聚天地灵气的,阵法十分简陋,威力也不算巨大,然而已经足够骇人了。 异兽对头顶的“帽子”发生任何事都浑然不在意,只是觉得时轻时重,此刻只觉得脑袋轻了不少,几条腕足倍觉有力,前进的速度自然更是提升了不少。船只被削平了一半,太渊跟易擎在舀水上虽然毫无天分,但对搞破坏却是无师自通,甚至对力道把握都精准的吓人。 本还打算照顾一下可怜的老船夫,毕竟摊上易擎真是倒了血霉。 哪知老船夫不知何时淘了水缸,早已坐着水缸飘远了,苏怀静想起自己对老船夫之前的数次赞美,不由再次在心中感叹:“当真是宝刀未老。”只是不知为何,他实在是很想给老船夫丢块船桨,只是怕砸到对方的头。 太渊受了伤,九丹子执意要与他在同一块船板,苏怀静胡乱打磨了下,把精铁木改造成了巨大的冲浪板;易擎虽然不明所以,却也有样学样,三人将绳索绑死在残船的尾部后,便将精铁木丢入了茫茫大海之中。 通往极涯彼岸的海面是无法御剑的,一来灵气稀薄,二来云层颇低,御剑看不清路,还很容易引动海怪。 异兽很欢快,连带着这三块奇形怪状的冲浪板也飞的很快,众人本使了劲儿压住船的重量,哪料步子刚落在精铁木上,就瞬间被异兽带着窜出了数百米的距离。 两旁海水飞溅,简直是一路火花带闪电,苏怀静被水泼到麻木,夜风又大,衣裳呼啸,飒飒作响,努力维持着体面的尊严,然后忍不住往两边看了看,想看看他人惨状幸灾乐祸一下。 这时三人为了避免绳索纠缠在一起,离得颇有些远,加上海水的冲击,不过好在都是修士,眼清目明,还算看得清楚。 却见九丹子护着太渊,精铁木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加持,隐隐约约透出光来,海水喷溅,却泼不进精铁木上半分,倒也安稳。 易擎则是满面狂热,无师自通了冲浪的正确姿势,只差来场海啸让他一飞冲天。 苏怀静十分欣慰:我果然还是一个正常人,跟这些不正常的修士不一样。 系统:…… 哪怕是作为一段程序,系统也实在是很好奇,苏怀静对自己这种坚定不移的自信,到底是来源于什么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我忘记放稿子了……呃…… 修文修的太开心了……呃……… 《师尊》打算要出个志,我要修文跟写番外,最近更新可能会在八点到八点半之间浮动,=L= 第31章 彼岸 四人已经在海上漂流了半个月了。 苏怀静从一开始的,变成了霜打的茄子,老老实实的呆在板上打坐。冲浪固然很有快感,但是只要是个人,都忍受不了连续超速冲浪半个月这种高强度运动——易擎当然不在此内,他不但不能算是个人,甚至不能算是个正常生物。 昨天太阳落山的时候,苏怀静看到了一只巨鲸偶然路过,对方看起来不但纯真可爱,还很无辜,漂流了好几日终于看到新面孔,苏怀静正在考虑更换坐骑时,几只巨大的腕足忽然冲出水面,高耸似数根天柱,穿梭入云。 又被泼了一脸水的苏怀静拧了拧衣服,面无表情的从袖口擦下一把盐来。 咯嘣脆,鸡肉味。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25 庞大的巨鲸还来不及发出声音,就被腕足纠缠着拖入海水中,瞬间消失在了海天一线处。 不多时,水面上就飘来了淡淡的血腥味。 这种情况众人早已习以为常,除了九丹子面露些许不忍除外,其余三人都是兴致勃勃,对这样单方面的虐杀跟进食,抱着并不期待的兴趣。倘若现在还在船上,尚能寻些乐子,偏生众人隔得远,连话都说不上,更别提游戏了。 苏怀静很绝望,他曾经对二十四点、斗地主、打马吊等娱乐游戏不屑一顾,如今看异兽进食都看得津津有味时,才知道自己是何其天真。这时候哪怕来跟人跟他下飞行棋,他也能兴致勃勃的下一整日,中间都不带尿遁的。 系统这还算是第一次看苏怀静吃瘪,于是很老成的开腔道:【你的心性还需要磨练啊。】 苏怀静闲着无聊,也愿意跟它拌嘴,就道:“是啊,不过说起来,我要是心性磨练的平淡无波,变得出尘超凡,那哪还能为钱所惑,没了钱,你还能拿什么驱使我?驱使不了我,你打算怎么帮助小易宣登上人生巅峰啊。” 系统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就赞同道:【你还是继续如此凡庸下去吧。】 这个系统,卖萌不会,仇恨倒是拉得不错,程度只比太渊差两个等级。 苏怀静愤愤不平:不就是拌个嘴,一言不合就开嘲讽,凡庸怎么了,你还不是个人呢,这么有本事怎么不上天呢。 跟系统说话有一点坏处,在无关易宣的所有的话题下,系统回不回复全看心情,感觉就像是发给对方消息,明明信息显示已读,但就是毫无回应一样的讨人嫌。 很快苏怀静又陷入了无聊之中,他已经在思考自己要不要再掏本书出来了,之前虽已有过惨遭海水攻击,纸张融湿化开的前车之鉴,但就这么干坐着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他凝结金丹不久,不敢妄动修为,尤其是在这片海域里,倘若修炼时引动天地灵气,那可真不是开玩笑的。到那时就不是他们悠哉悠哉的看着异兽捕食,而是异兽悠哉悠哉的看着他们被海怪鞭挞了。 易宣中间有没有变回来,或者是易擎是否的确存在了半月之久,苏怀静没有一点兴趣,也没有办法了解,只是趴在木板上晒太阳,四人隔的越来越远,加上海浪冲击,早在五六天之前便看不到彼此的身影了。 苏怀静此刻只想给所有穿去洪荒跟仙侠的小说主角挨个点赞,枯燥无聊的修行到底是怎么煎熬下去的,他连个海都快渡不过去了,感觉都快要成为心魔了,想必日后见海就要吐。 以后买房,房产一定要远离大海! 最值得庆幸的是早已辟谷,否则在海上漂流十五天,说不定吃鱼都要吃到上黑名单。 苏怀静奄奄一息的用湿透了的布靴踢着水,太阳当空,温暖的阳光穿透清澈的海水落在他的身上,带着咸腥的潮湿跟纯粹的暖意,困倦的睡意瞬间袭上了脑海。 光很刺眼,但也很明朗,落在眼帘里,交汇成一片雪白。 系统:【提示:即将抵达极涯彼岸。】 苏怀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坐直起了身,他站了起来往远处眺望,果然看见了平整而空无一人的码头,还在远处的陆地像是一瞬间变得触手可及了起来,狂喜顿时卷上整个身体,而此时,三人的距离也开始慢慢靠近,于是他硬生生遏制住了几乎喷薄而出的狂笑。 落日珠本就是护体的法器,主人加持功德之后,就更令人感到舒适。 易擎看着手腕上的灼伤因为落日珠而消退,不由得有些奇怪那个代替自己受了少说十来天苦的年轻人是否心怀愤懑。易宣是个很沉默的青年人,年轻、稚气,干净的叫人一眼就能看透,可偏偏这样的人也最难看透,在易擎遇见过的所有人里,他的确是个异类。 易宣本身平平无奇,可与他相近的几人,却都有趣极了:对易宣抱有好感,修炼《太丹隐书》的苏怀静;神秘而温柔,无怨无悔为易宣付出着的静姐…… 与静姐待在一起的时候,易擎很少会生出欲念,女人纵然神秘美丽,然而她的关爱与温柔,还有处事不惊的平淡,都实在叫人依赖与眷恋;就好像孩子见到母亲,就好像顽童见到师长,心中既敬爱,又信任。 但这与欲是无关的。 易擎靠近苏怀静的时候,已经快接近码头了,他看见灿烂的阳光落下来,照着苏怀静□□的肩背,那人的上衣垂挂下去,落在腰间晃荡。 苏怀静并不是个叫人惊艳的美人,也称不上多么讨人喜欢的性子。 他看起来虽然冰冷而苍白,却与瘦弱柔软毫无干系,霜雪般的肌理分明,肩膀宽阔,腰肢柔韧,黑漆漆的长发挽了一半披在肩头,雾灰的眸子淡不见色,像是柄随时都能出鞘的利剑,又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花豹,整个人几乎在阳光下晕成了一尊白玉。 这样冷酷克制的男人,在赤身裸体时却拥有着最原始的野性。 世间万事万物,似乎总是如此有趣的矛盾。 这才是欲。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老船夫并不能得到索赔<( ̄ˇ ̄)/ 第32章 极涯 极涯彼岸处无人居住,但似乎正是因此,反而显得生机勃勃。 作为两界的交界点,极涯彼岸并不算太大,然而对四人而言,却也着实称不上小。 虽说本应该下了“船”之后就当桥归桥路归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但四人在海上飘零久了,纵然是修士也有几分强撑不住,情况最好的易擎脸上尽管还带笑,可也有了几分勉强。 登上码头的那一刻,除了坐吃等死好好养伤的太渊,其余三人皆有些双腿发软,众人面面相觑之后,各自心下皆也了然,便顾自寻了处地方休息。 苏怀静自然是与易擎在一起,他早在冲浪板上就换下了那件快要变成盐的衣服,换上了套崭新的春衫,学院里有专门给学子缝制新衣的织娘,款式有几种样品供以自选,除了容易撞裳以外,冬暖夏凉,件件贴身。 这件春衫在苏怀静买来之后只穿过一次,蓝白的织锦缎,款式倒是很有气质,只可惜领子实在太高,盘扣严严实实的封到脖子处,除了一张脸哪里都不露。倒也不是怕冷怕热,而是习惯的问题,就好像有人钟情西装,可苏怀静偏爱老头衫跟短裤,加双人字拖拿把大蒲扇,夏天的夜晚横扫公园老爷爷毫无压力。 他本就不习惯这些严严实实,看着优雅风流,但有时却颇为不便的宽袍大袖,更别提这套繁琐的春衫了。 但是! 情势比人强,再怎么不愿意,总比裸奔要好看些。 极涯彼岸本是一处空间缝隙,四周灵气动荡,并不算十分安稳,更何况贴近深海,长时间荒无人烟,自由生长的草木正见新绿,树木互掩,倒也是一处清幽惬意的所在。 易擎不知何时生起了火,木头不多,火光却很明亮,烧灼时还有微微的香气在空中流淌着,他从怀中取出小刀,举着一根树枝慢腾腾的削平表皮,缓缓道:“这是五凤香木,我当初来的时候,它才没到我小腿,现在都到我腰边了。” 五凤香木是一种很少见但并无卵用的植物,长势缓慢不说,其木材除了烧火时能传出香气以外毫无任何用处,如果文献上记载正确,那么按照易擎的描述,他今年至少上千岁了。 心念虽转,但是苏怀静面上依旧无波无澜,他淡淡看了看火光,从容从芥子袋之中取出了冷而硬的肉干烘烤,心平气和道:“故地重游,是否别有一番滋味?” 用手托着不方便,苏怀静往四处看了看,从易擎的柴堆里挑了根细枝出来,灵力稍走,树皮便退了个干净。他将肉干利索的串上树枝,慢悠悠的架在火上烤热。 “故地重游,的确别有一番滋味。”易擎眼眸微暗,神情倏然不那么畅快起来,少见的有几分淡漠与残忍,“尤其是几位许久不见的故人,也不知道他们是否离世,倘若早早死了,那可实在是太遗憾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苏怀静很确定易擎的遗憾跟惋惜,跟正常人所表达的意思一定是截然相反的。 肉热得很快,不知是不是因为香木的原因,吃起来竟还有一点甜甜的果香,苏怀静慢条斯理的吃着肉,微微垂首,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反正系统出钱他出力,易擎杀人他就要帮忙放火,无条件支持易擎或者易宣。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26 不过易宣倒还好说,易擎真是个搞事擎,热爱搞事。 就现今为止惹的麻烦有在天狼泽杀了与十大门派都很是交好的灵宝洞两名弟子,现在又把一个高功德修士揍了顿,还把人家元婴期的挚友打成重伤,眼见着出气多进气少…… 这还只是易宣离开书院的一个开始。 真是不敢想象要是易擎这么继续搞事下去,等易宣到了渡劫期,天劫得怎么劈他。 易擎打量了一会儿苏怀静,发觉他今日穿得格外严实,想必在海上那几日定然让他很不痛快。不知道为何,人似乎总有一种极固定的概念,凡性情冷若冰霜者,必然洁身自好,而易擎回想起往昔的记忆,似乎对苏怀静总是抱有着一种轻飘飘的仰慕与铺天盖地的敬畏。 洁身自好是一定的,但苏怀静是否爱洁,却并不太清晰了。 只是约莫觉得,他并不怕脏的。 “苏师兄怎么忽然不说话了。”易擎的声音轻而低沉,少年人的眉眼俊秀而精致,笑意从眼角眉梢中飞出,有种繁花盛开的烂漫与快活。倒是个招人喜欢的笑,可惜主人别说招人喜欢了,怕是连不招人烦都很难。 苏怀静瞟了他一眼,细长的眉毛微挑,长而疏的睫毛颤了颤,雾灰色的眸子藏匿其下,有种朦胧的清澈。他像是有些伤脑筋的模样,沉默了好阵子,才开口道:“你想我说什么。” 语气竟然有几分退让的无可奈何,易擎有时候实在是忍不住想,苏怀静为之退让的到底是这具皮相,还是这个灵魂。 无情之人流露出的些许特别,总是比他人的柔情万种要更令人心旌摇曳。 静姐一直看着易宣,苏怀静虽非如此,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倘若现在易擎还是二十岁的年纪,按他喜怒不定的性子怕是早就翻脸了,可惜他已经不再年轻,心也足够的坚硬,尽管惋惜,可二人对易宣的重视却也正好成为了他手中强有力的砝码。 易擎极快的一刀,漫不经心的削断了树枝,微微笑道:“苏师兄不想问问我,那些故人是谁吗?或者说,我跟随你来到上云界,到底是因为什么吗?你当真一点儿也不好奇吗?” 苏怀静看了看他,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打算伸手去摸了摸易擎的脸,但看着易擎惊诧的眼神,手指又落在了他的眼角与眉梢处,泰然自若的淡淡道:“有人说过你话多吗?” “倒是初次听闻。”易擎矜持一笑,感觉到冰冷的指尖在自己眉骨附近摸索,慢慢的有了暖意。 易擎忽然想:原来他不讨厌与我接触。 作者有话要说:  太渊:这对基佬 九丹子:…… 没有索赔的老船夫:你们俩更像好吗 第33章 吐血 “阿丹。” 太渊的伤势已好了许多,只是体内魂魄动荡,一时真元竟压不下去,不由得咬牙。他实在是没想到自己作死一世,居然会在逃亡避难的路上翻船,要是阴沟里翻船也就罢了,居然还在大海里炸船,不知道能不能算是死的轰轰烈烈。 本在生火跟固定吊网的九丹子闻声急忙赶了过来,将太渊慢慢扶起身来,轻声道:“阿渊,你怎样,胸口疼吗?”太渊“嘿”的傻笑了下,刚要开口,喉咙忽然涌起一股腥甜,便立刻闭上嘴装作傻乐。 九丹子只当他又在发疯,不由得眉头一皱,然而见他如此凄惨,终究是心软,便叹了口气道:“你好好养伤,此回因果也不知该如何了结,那人性情残暴的很,我们二人也联手打他不过,他那师兄虽有点善心,却是个见死不救之辈,只望你我的运气不要太差。” 听闻此言,太渊连咳带笑,在被发现之前及时捂住了口鼻,他泰然自若的看了看手中鲜血,将手并拢,神态自若的说道:“那可真是糟了,咱们的运气,好像一直都不太好。” 九丹子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无可奈何道:“你这时候的幽默感,可以不要这么让人难以发笑。” “阿丹。” 太渊转过头去,看着远处微亮的灯火,千山叠嶂,绿意葱浓,如水墨出画般的美景,慢慢由夕阳的光辉笼罩,像发陈的画轴,日头落山,便是卷轴一点一点的被卷收起来。 “我在听,又怎么了。”九丹子实在懒得再理他,转过身去生火,无奈的回应道。 “你走吧,反正他们也记不住你。” 九丹子的手一顿,猛然转过头来,他漆黑的双眼里倒映出了贯来不太正经的太渊脸上极平静的笑容,忽然神态茫然了起来:“你……你说什么?”他心中混乱无比,不由得抓紧了太渊的胳膊,急切道,“你再讲一次!” 太渊没有接话,乐呵呵的笑了笑,伸手抚了抚九丹子的头发,又有点不太正经的轻浮道:“我家阿丹生得这么漂亮英俊,又没有随着你那倒霉师父出家了,怎么能还没讨到媳妇就死在这种鬼地方。” “不准胡说。” 听闻非议师长之言,九丹子下意识皱着眉头斥责了一句,引得太渊哈哈大笑,数声连咳,一口猩红憋在嗓子,直接喷了出来,这口血一出,太渊脸上的神气也散了,颓靡的软软倒在了九丹子肩头。 “阿渊!” 九丹子好似脸上心头都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只觉得头晕脑胀,胸口喘不过气来,搂着太渊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应该查看他的伤势,慌道:“他伤到你什么地方了,你说,你说啊!” 太渊靠在他肩上,面若金纸,却仍是笑嘻嘻道:“你怕什么,我这人怎么死得了,当初在……”他话还未完,脸色忽然大变,猛然呕出血来,奄奄一息道,“不好,我这次怕是要死了!” 言罢,头一歪,倒在了九丹子肩头失去了意识。 九丹子摸了摸太渊的脸,心中十分混乱,恨不得将人拖在地上暴揍一顿,然而之前那股焦虑与慌乱还未全然散去,叫他茫茫然有几分不知所措。 有时候九丹子也会吃惊于自己的善良跟耐心,他坐在原地想了想这许多年来的苦修,总觉得十分适合“感激”“感激”没有磨难也要创造磨难,没有事情也要创造事情坑他的太渊。 …… 天上的星宫开始偏移,苍穹无垠,星河灿烂,长长的银河拖过,看星象这个事课上也有讲郎提过,不过苏怀静学得不太好。 易宣学得向来很认真,可惜连星星的位置都分不清,倒是不时抽风的易擎轻车熟路的辨认着,然后指着星河道:“师兄你瞧,那颗星是廉贞,它挪位了。”他笑了笑,指得十分清晰。 他指的足够清晰,所以苏怀静也极清楚的看到了廉贞移动的方位,不由得心中一动。 廉贞属木北斗第五星,既是囚星也是杀星,主燥烈,此刻往七杀与破军处挪位,看起来实在是很不妙。 “我爹说廉贞是我的本命星。”易擎淡淡道,“后来他为我在斗府之中祈了一盏命灯,望我吉祥如意。” 原来你还有爹啊。 苏怀静生出了一种微妙的异样感来,本命星这种事是的确存在的,不过浩瀚星海,能找到自己的本命星并不容易,像苏怀静就从来没有试图去找过。虽然他很想科普星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在这种充满迷信跟玄幻的世界里,还是克制一下,不要作死比较好。 廉贞的复杂多变,狂暴邪气,其实跟易擎倒的确蛮相似的。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27 “可我如今这模样,又哪能算得上吉祥如意。”易擎冷冷的笑了起来,目光若夜空寒星,不知是否因为这句话动了真怒,虽未出口说话,但以他浑身杀意来看,显然已有了杀心。 系统:【静静!快阻止他杀人!杀九丹子要爆功德值的!!!!】 苏怀静:停,静静是个什么鬼。 系统:你不是嫌我不会卖萌吗?我特意研究了一下我的资料库! 苏怀静:…… 嫌弃归嫌弃,苏怀静想了想,还把手覆在了易擎的手腕上,淡淡道:“你我皆是修道之人,何以杀气如此之重。” “你在担心我吗?我杀灵宝洞的弟子你都不拦我,这两个散修莫非有什么问题?”易擎饶有兴趣的问道,他察觉到今日苏怀静实在是太过反常,二人的肢体接触怕是三年来都没有这般多,尤其是对方居然耐得住性子与他讲这些有的没的废话。 他的手指也轻轻的在苏怀静的掌心撩拨了一下。 苏怀静看起来在给他一巴掌跟无所谓之间徘徊,易擎畅快的笑了起来,收手坐直了身体,淡淡道:“师兄不妨给我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好阻止我接下去的行为。” 系统见苏怀静良久不出声,急忙道:“你问他啊!问他怎么能打得过两个元婴!” 只见苏怀静沉默了片刻,忽然启唇,不答反问道:“我只想知道,你为何能将那二人打成重伤却全身而退,之前那鬼阵也是,你的修为较我还差些。倘若你能说得清楚明白,我便不再管你。” “可是,我分明已经告诉你了。” 易擎若有所思道,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有个很不明显的点讲一下。 我虽然铺垫了下但是个人也觉得可能太隐晦了【我自己是觉得很明显啦,但考虑下读者的角度】 那就是为什么太渊说自己要死,九丹子反而放下心来。 之前太渊咳血故意藏起来的,两个人交情深厚,九丹子知道太渊越装没事就越是有问题,所以太渊难得正经起来,他才会如临大敌。但是咳血之后,太渊说自己要死,那百分百就是死不了,因此松了口气。 两个人是互相信任、性命相交的挚友,毫无底线的相信对方无论何时都会考虑自己的心情,会怕自己伤心而故意说反话,那么完全毫无忌讳的时候,就意味着事情已经好转了,因此有闲心扯淡。 备注:这两人真的不是基佬。 第34章 哑谜 哑谜有哑谜的魅力,有时候知道真相,未必会比懵懂无知的时候更好。 见易擎没有正面回答的意思,苏怀静倒也不再继续追问,手却没有一丝一毫即将放开的预兆。易擎“哈”的笑了声,看不出在意与否,只是微微笑道:“苏师兄,我已经给予你一个完美的答复。” “完美,却不令人满意。”苏怀静淡淡道。 易擎略有趣味的打量着他,眉梢染上近乎风流的轻佻:“那你不追问吗?” “没有追问的价值。”苏怀静话音刚落,忽然感觉到易擎反手缠了上来,青年人正是火气旺盛,掌心暖意融融,肌肤柔韧,带着点薄薄的茧子在腕上摩挲,清冷的月夜忽然火热了起来,空气之中都仿佛渗透着靡靡的暧昧之感。 易擎失笑道:“没有值得追问的价值,也就代表你不会让我杀太渊,为什么,为他还是为我?” “你说呢。”苏怀静不着痕迹的在易擎那细密而温暖的触摸下收回手来,神色淡淡,他瞧了瞧火,又瞧了瞧易擎,只道,“我不喜欢与他人太近,你下次记清楚些。” 这便站起身来,苏怀静往远处走了几步,寻棵高大的树木一跃而上,那旖旎的长衣摆落,在风中飘荡着,像朦胧的纱,宛若一桩美梦。 易擎一怔,不由得搓了搓手指,只觉得接触过苏怀静肌肤的掌心像是忽然烧灼起来,传来并不令人讨厌的热意,左胸口稍稍发紧,活像被人上了弦般。然后他莫名其妙的朗声大笑了起来,他在树下来回踱步了几回,脸上露出些许半见癫狂的愉悦来,痛快又欢喜的说道:“好吧,那我便不杀他了。” 其实苏怀静躺下时才发觉不对劲起来:九丹子是谁? 一直观察着原宿主的系统十分吃惊:静静,阿擎是不是喜欢上你了啊,我觉得他想泡你。 苏怀静也很平静:是啊,你是问他喜欢上我,还是喜欢上我?前者没有机会,后者没有可能。 系统:我听不懂你的暗示。 苏怀静:那你回答的倒是很恰当。 夜不但很静,还很漫长,风里传来远处太渊的气息,对方倒是活着,但气息却颇见微弱,至于还有一个人——苏怀静仔细搜寻了会儿记忆,只模糊记得太渊身旁确实有个人同他在一起,但什么模样,什么名字,却都想不太起来,便只当是个路人,略过不再多想。 苏怀静对易擎的心思其实并不太忌讳,人总是拦不住心,更别提易擎连心都没动一下,只是很单纯的想约个炮,而且看他的手段恐怕也是个老手了。要是易宣动情,还有七八成可信,换做易擎,简直系统突然放弃养成计划决定带他回地球挥霍钱财还要不可能。 进入极涯彼岸之后,苏怀静就要与易宣包括易擎分道扬镳,之后可以改用静姐的身份跟着他,顺便套点情报。 所以他倒并不担心什么。 易擎坐在树下守了好阵子,忽然道:“苏师兄,你去上云界何处?” “南丹城。”苏怀静已有了几分困意,修士虽有灵力运转,便可得无穷无尽的精力,然而毕竟气力会竭尽,灵力也并非源源不断的,众人在海上苦撑多时,早已吃尽了苦头,乍一放松,难免有疲乏之感。 苏怀静是个很懂规矩的人,凡是易擎不愿意明说的话,他通通瞧得出来,也并不会追问,不知是觉得麻烦,还是当真如他所说,毫无任何价值。倘若苏怀静毫无休止的追问下去,易擎也不得不为难的在他成长之前扼杀他。 从内心深处而言,易擎对苏怀静的确有所忌惮,这世上再无第二个人会比他更了解《太丹隐书》,这本功法所求颇为苛刻,许多人进境虽快,然而心境难跟,时不时还有喜怒之情,可苏怀静毫无半分。 他体内灵气浩荡纯正,精粹而盛,是《太丹隐书》最好的修炼者,倘若是他,也许终有一日,可以真正达到“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故无所待者”的境界。 天地不仁,仁本就是人的情绪,失去了一切人类所需求的情绪,便能真正成就《太丹隐书》。 人之所以为人,正是知礼、识法、动情;可苏怀静的路,却正好在摒弃人所需要的一切。 “你不睡吗?” 顶头上的苏怀静忽然冷冷道,易擎这才觉困乏之意颇浓,腰背好似一下子软塌了下去,他的食指轻抚过刚削成的树枝,靠在大树上,微微笑了起来,他实在不想睡,便道:“我已经睡得太久了,实在舍不得。” 极涯彼岸正处于两处空间的缝隙之中,因而就连夜色也有数种变化,没过一个时辰,繁星皆坠,一轮紫月当空,深夜的月亮似乎格外的明亮,又散发着妖异的不详。 杀星成阵,易擎没有说出口的是,七杀与廉贞并连,看来他很快会遇到一个人,一个很适合的人。 他的过去就像不断塌陷的老旧陷阱,想要寻找到陷阱底下藏匿着的东西,势必要亲身跌落尘埃之中,同他一起坠入无间,至于陷阱之中会遇上什么,即便是易擎也不知道。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28 静姐袒护易宣,自然会追随而来,然而她永远不会跟随易擎沉沦;苏怀静更不需提,他的眼中,易宣即是易宣,易擎便是易擎,清清楚楚,分明彻底,因此也不偏不倚,对谁也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而易擎的事,也不需要她们二人帮忙插手,不过要是用得好,说不定静姐会成为他很大的助力也尤未可知。 女人倘若凶狠恶毒起来,谁也瞧不出来她心里到底有多少诡计。静姐性子虽然看起来温柔体贴,然而那温情之下,总藏着极理智的冷静,有时易擎也实在很好奇,倘若静姐毒辣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如今只希望,上云界还如当年一般有趣。 否则玩起来,就未免太不痛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其实有参考到星象来塑造跟设定人设,所以这章特别多讲点: 廉贞、七杀、破军都是凶星,但各有不同。 古来廉贞最难辩,这几个都比较常见的可以自己百度。 太渊的主星是天府,九丹子是天梁。 俗话说,南斗掌生,北斗注死,现在出场的全是北斗的【喂】听起来好像拉帮结派一样2333333 上面几个都属于主星,但怀静的话是副星禄存,也就是天玑,主张比较直白,有兴趣也可以搜一下禄存是个什么样的情况w 第35章 裂隙 第二日天还未亮,苏怀静就已经醒来了,世界好似还是一片昏暗。 极涯彼岸像是一座过小的孤岛,又在两界交汇之处,因此时常会出现许多在平日里见不到的东西。就好比如说,看起来银光闪闪,在黑暗之中发亮的幽螟虫,长如蚱蜢,身若琉璃,看起来似乎透明,但是在全然黑暗或是感觉到灵力的情况下会发出微弱的银光。 这种银光是它们体内的力量,幽螟虫不饮不食,只靠灵力而活,落在修士身上便会吸取宿主的真元,要是数量足够的多,能活生生的吃掉一个元婴期的修士。 基本就是修真界的异色萤火虫。 在古籍里有记载过有个倒霉蛋元婴试图养幽螟虫来当做武器,打算拿来对付自己的敌人,只不过最后养得实在太多,无法满足幽螟虫的食量,一次喂养时自己也被当做食物,叫幽螟虫吃了个精光,据说是灵力枯竭后直接成了干尸。 但有趣的是,这种特性也使得幽螟虫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寻宝利器。 幽螟虫的一生很短暂,唯一的追求也就是不停的吸收灵力,这样的执念会促使它们寻找着强大的灵气,通常这种灵气会代表着相当丰富的灵矿或是过于强大的修士;不过此处的幽螟虫并不算太多,在大量的灵矿附近,通常会诞生数量恐怖的幽螟虫,根本无法接近。 而且稍一耽搁,它们就能在短短数天之内吃光一条中型灵脉。 不过杀死它们的方法也不难,只要在没有被近身的情况下,远程烧死就可以了。 不知是易擎与苏怀静的确心有灵犀,还是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一处去了,易擎只是哼笑了声,忽然打了个响指,那银色的幽螟虫便倏然自燃起来,烧做一团团,空中像是出现了许多飞舞着的火焰,慢慢化作灰烬,消散于世。 两人踩着这一地幽螟虫尸体的灰烬走过,易擎忽然伸手抓了一只,若有所思道:“苏师兄,要为你留下两只吗?”他手倒是很快,怀中的小刀也十分锋利,不多会儿便将那两只幽螟虫削如菱形的水晶, 幽螟虫体内的灵线被他抽了出来,看起来像一对名贵又美艳的耳坠,已完全瞧不出之前的模样了。 易擎浑然不在意的说道:“当初的女修可喜欢这些小东西了,我倒也觉得不讨人厌,苏师兄,你呢?”似乎昨晚那事过后,易擎就变得有些过分的洒脱,说话的语气比之往日都肆无忌惮了不少。 “放肆。”苏怀静不轻不重的说道,微微皱眉,“胡闹什么。” 易擎盯着他看了好阵子,见确实没什么表情,不由得有些遗憾的瘪了瘪嘴,随即又愉快的笑了起来,轻飘飘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怎能算是胡闹呢。不过,看来苏师兄并不喜欢。”他手一倾,那两只幽螟虫便落在了地上,易擎不经意迈过步子,就被碾死在了土地里。 要是系统允许,苏怀静真想失意体前屈的跪倒痛哭:妈妈有变态! 苏怀静倒也懒得理他,便转头回望了一眼身后,却见有一处火光隐约,似是有几分明亮,心知是太渊与他的朋友没有离开太远,火烧了整夜,可见总有人添柴,不知道那个讨人嫌的太渊死了没有。 虽说被坑的时候总恨不得自己动手了结,然而事情放淡下来,却又觉得他实在是个有趣到不太叫人讨厌的人, 不过太渊要是的确熬不过去,也只能怪他命苦。 苏怀静只看了一眼,虽有可怜,却并不惋惜遗憾,泰然自若的转过头去离开了。 穿越两界的裂隙口在一座断去大半的白玉桥上方,而断桥背后到底是什么,底下又有什么,被裂隙口遮得严严实实,全然看不清楚,有人曾试过进入,但最终没有了音讯,因此也被称为迷途归墟。 虽说苏怀静从没来过极涯彼岸,但看易擎驾轻就熟的模样,便将引路这一光荣而伟大的任务托福给了易擎同志,而易擎自然也不负苏怀静的期盼,两人走了不多时就看到了那座巨大的横跨在虚空之上的白玉桥,还有雷闪电鸣的裂隙。 奇怪的是,两人越往白玉桥处走去,就发现幽螟虫越多。 “看来上云界要在下雨。”易擎忽然道,“苏师兄你带伞了吗?” 苏怀静实在是很想咆哮让易擎好好杀虫,大家都是修士,就算要下雨难道开个灵力罩很难吗! 不过最终他还是沉稳镇定的说道:“有。” 等到上桥的时候,幽螟虫几乎密密麻麻的覆盖了整个裂隙,两人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同时看向了被掩藏在浑然黑雾之下的迷途归墟。 虽然苏怀静从来没有来到过极涯彼岸,也从未亲眼见过真正的迷途归墟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他通过易擎复杂的脸色跟微妙的表情还有书籍上的描写就能判断出来,无论当初是什么样的,总之一定不是眼前这个模样的。 一条被幽螟虫啃出了巨大通路的迷途归墟,实在是很有诱惑人作死的资本。 “有趣,是地陷。”易擎忽然蹲下身来,摸了摸那条被幽螟虫啃噬出来的通道,若有所思的很,“迷途归墟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苏怀静已经拿出了伞,淡淡道:“该走了。”看易擎的样子是很想进去做把死,但是苏怀静宁愿当一个庸庸碌碌的无趣之人,也实在不想承受时时刻刻心肌梗塞般的刺激,作死这种事,开了先河就很难停下来的。 比如说太渊。 就在两人擦身而过时,易擎忽然伸手拦住了他,青年手握着苏怀静的小臂,脸上既温和又诚恳,任谁也瞧不出初见时那疯疯癫癫不太正常的模样。 “难道苏师兄对此等异常毫无任何兴趣吗?” 苏怀静只道:“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不如拿出真才实学来说服我。” “我进去过。” 易擎道:“它会让你看到心里最渴望的一切。” 这是个厄里斯幻境吗?!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29 作者有话要说:  厄里斯幻境是吐槽《哈利波特》的厄里斯魔镜 第36章 幻境 这是一个听起来足够动人的理由。 然而并不能成功打动苏怀静,他看着易擎,神态毫无波澜,不过这倒也不奇怪,他本就是心坚如铁的人。易擎像是早在预料之中一般,极无所谓的笑了笑,缓缓拖长了音调,柔声道:“既然苏师兄不愿意进来,我倒是也不勉强。” 这话说得贴心又温柔,可却叫苏怀静警觉更盛,他深深瞧了眼易擎,微微眯起眼,戒备了起来。 哪知易擎果真只是笑笑,顾自走进了裂隙之中,被茫茫的幽螟虫转瞬间淹没了。苏怀静没料到他放弃的这么快,登时脸色大变,连忙催了催系统:“我要不要跟进去?” 系统很诚恳:【你说呢?】 苏怀静一时无言,只能快步赶上去,可已慢了许多,最终也不过是扯住了易擎的袖子,反被拉拽着倾入了半个身体,身子刚斜,巨大的吸力就将他完全扯入了迷途归墟之中。 一片极大的雾气,远目看过去,无花无树,无屋无河,只有白茫茫的大雾,空空荡荡的好不冷清。 苏怀静手中攥着的那片袖子不知何时,也如水化云一般,慢慢消失在了掌心中,仿佛前往了另一个地方。这个地方也不知道有什么奥秘,苏怀静运起灵力护体,真元凝于五官,却依旧看不见,也听不见,甚至闻不见任何东西,似乎这只是一处雾的世界。 它会让你看到心里最渴望的一切…… 难不成我想看到的就是一片雾气? 苏怀静不由得失笑,可还尚未等他笑完,雾气忽然慢慢的散了开来,四周幻化作星河的模样,星球与星球隔着老远,像是个奇异的天文馆,而他正在进行仿真的银河漫步游戏。 “有意思。” 苏怀静挑了挑眉头,见着一道长长的阶梯落在自己眼前,他饶有兴趣的抬起脚,踏上了那阶梯。待到他的两只脚都已踏上了阶梯,原先所在的陆地忽然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唯剩下星河倒转,长阶当空。 银河在足下长流,无数星星如同细碎的流沙,纷纷涌入这条光河,发出微弱而不容忽视的星芒,缓缓流淌过这青色的天宇,跨向未知的苍穹。 日月倒转,星河更迭的这种美景,实在宏阔壮观的令人头晕。 长梯落在这庞大而富有生命力的河流之上,苏怀静的衣摆旖旎的落在阶梯上摇曳,有些许落出外头去,被折叠的空间吞噬了,待到他伸手一扯,却又轻而易举的扯了回来。 苏怀静这才发现这看起来宛若宇宙一般的景色,是互相重叠着的空间,他刚刚与易擎分别的原因大抵也是因为空间的折叠,从而进入了不同的所在。 这座阶梯无穷无尽,苏怀静却不知从何处得来了信念,不知疲倦的往上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阶梯终于慢慢现出了上方的景象来,一座爬满了幽螟虫的水晶宫映入他的眼帘。 这处幽螟虫几乎可称之为数以万计,它们落在水晶宫的平面上,仿佛斑驳的小小亮光,那微弱的近乎柔和的光芒,将整座水晶宫都点缀得如梦似幻,仿佛仙家福地,叫苏怀静油然而生误入宝地的错觉。 门开着,他皱了皱眉,不太愿意得知自己心里居然是个小公主,渴望的是一座水晶宫。 然而苏怀静实在是很好奇,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于是他走了进去。 ……………… 一个人一生中梦到幻想对象的机会纵然不太多,也绝不会少。 可是幻境的妙处就在此处,它的杀伤力虽远不比压缩的灵气弹与各色大型攻击法术,却能够给予人持久而真实的错觉,叫人彻彻底底的沦为自己本身欲念的奴隶,永永远远的沉浸其中。 易擎进入迷途归墟时,正略有些失神的看着自己的袖子,他察觉到了,当时不愿进入这归墟之中的苏怀静抓住了他的袖子,被扯入了这幻境之中。 他在关心我吗? 一直以来,苏怀静都极清楚他们二人的区别,大概是因为性子的原因,他从不像静姐那样对待易擎时冷淡强势,对待易宣时温柔体贴。他好似永远是淡淡的,既不爱,也不恨,自无悲,也无怒,俗事宛若衣上沾花,无声无息的落了。 易擎向来坚硬的心,竟恍惚得出现了几分软弱,他知道,他自然是知道苏怀静永远不可能爱上任何人,然而这种真真切切的关怀,却像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唯一无法脱出的人性。 幻境会将人的想法放大千万倍,若非易擎足够坚定,他几乎都要在自己的思绪海洋里千真万确,诚恳无比的爱上苏怀静了。但苏怀静不适合他,对他来讲,像是静姐那样的女人,更能够给予他一个家庭真正会得到的一切。 苏怀静像梦,有关欲的梦,连个称职的情人都算不上。 偏偏幻境捕捉到了他内心片刻的漏洞,浓厚的白雾朦朦胧胧的散去,只剩下几缕似有若无的薄雾,而赤足的‘苏怀静’从雾中踏出步来。 铃声清脆,他苍白纤瘦的足腕上挂着一串金铃,正随着主人的摇曳而不停作响。 分明是极鬓影衣香的场景,‘苏怀静’那张死人般的脸上竟还能出现那么明媚动人的表情,他的神态,他的举止,顷刻间就婀娜香艳了起来,这种浑然天成的诱惑力,却让他强势而冷硬的魅力转瞬就失去了,易擎饶有趣味的看着眼前这个幻象。 对方并未说一句话,也并未多做些什么,他携着明月,投入易擎的怀中,琉璃般的眸子自怀中抬起,含情脉脉的看着眼前这个青年,若非是亲眼所见,易擎绝不会相信苏怀静会有如此深情而痴心的眼眸。 他好似被撼动了,将‘苏怀静’搂紧了,伸手落在背脊上,却摸到了一片滑腻的肌肤,对方身上的衣物忽然化成了雾,雪色的身体隐藏在雾气之中,唯独露出锁骨与纤长的脖颈,肩膀宽平。 “我真的很想多欣赏你一会儿。” 易擎遗憾的说道,脸上的笑意未减,眉眼之中还是盈盈的温柔,他的手指抚着那脊柱往上,毫不犹豫的拧断了‘苏怀静’的脖子,那身体软倒在他怀里,不消片刻就散开了。 “可惜你实在一点都不像他。” 苏怀静像把永不出鞘的剑,可幻境却令人遗憾的读取着他近乎恶意的想法,把这样一个有趣的男人拟作如此软弱妩媚的假象。 真叫人倒胃口。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下班差点出车祸,第一次离死亡近到贴面而过。 =L=作者到现在还没有缓过来,希望大家出行也要注意。 尤其是注意自己的交通工具,该换就换,开车或者走路该改的陋习就改掉, 绝对不要轻视任何一个安全隐患。 死亡真的离得超近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30 第37章 冲动 到底是老对手了,纵然时隔千年,可对付迷途归墟,易擎照旧轻车熟路的很。 幻境完全碎裂开来的时候,易擎正站在水晶宫内,迷途归墟内的水晶宫是由千万颗巨型灵石填充起来的,缝隙溢满了金色的液体,而表面生成一层晶莹剔透的琥珀,将内在的情形完全固定住,因此无论幽螟虫如何癫狂的在琥珀上撞击,依旧无法吃到哪怕一块灵石,最终只能力竭而死。 好在这种东西,死起来并不脏地方。 苏怀静正盘膝坐在一边,他脸上没有任何癫狂的丑态,平和而冷淡,像一尊闭着眼睛的神像。在迷途归墟内毫无反应的人没有几个,就连易擎也不敢说自己毫不心动,倘若不是他故意卖个破绽,时间再长些,幻境当真读出他的心,拟造出一个与苏怀静相差无几的假象。 那他还能不能这么轻描淡写的破境而出,实在很难说。 正事暂且放着慢慢做也不迟,易擎走过来蹲在苏怀静面前,兴致盎然的打量着对方的面容,试图从那肃穆冰冷的眉眼里找出分毫痛苦或是欢愉来,要是换在从前,他大可以直接入梦窥探,可惜易宣的精神跟身体都太弱,暂时还不能修行那门法术。 迷途归墟束手无策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内心空洞的人,这等人犹如枯木,过去茫茫,未来渺渺,自然照不出任何生机;还有一种是便是道心持守者,红尘三千,万象繁华,在他心中如一,幻境再如何变幻,也阻不了他们的路。。 易擎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苏怀静,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低估了他。 这座水晶宫空空荡荡,只有当中的窥世镜称得上宝物,偏偏这玩意遭人恨的很,易擎想起自己第一次见过它后导致的一切,就不由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可偏偏他如今却正要靠着窥世镜去看看自己心中的疑虑。 苏怀静还在幻境之中,易擎倒也无所谓的站起身来,他倒是很好奇,掐断本人的感觉跟幻象是否相同,但是这天底下也只有这么一个苏怀静,为了这么简单地理由而死,难免得不偿失了些,留着他,也许还会有更有趣的事发生。 没过多久,易擎就失去了继续观察的兴趣,他不着痕迹的挽了挽自己的袖子,觉得被幻境所影响的自己实在太过幼稚可笑了些,那些充满软弱的想法与念头,像是年轻时候的自己才会抱有的期待。 可偏生那个年轻的自己,早已死去一千多年了。 一座空旷的宫殿里,突起的高台恰好足有一人高,被菱形的水晶包裹着的窥世镜着色繁丽,花纹锦簇,倒像是女子藏在闺中拿来梳洗打扮的精美铜镜。 易擎的手落在镜面上,如落入水中的石子,晕开一圈圈涟漪。 镜中烽火连天,硝烟弥漫,鬼神般的男人拖着一杆巨大的长戟,身后遍地死尸,却不见分毫鲜血,那热烈的火焰与寂灭的尸群相比,红得几乎有几分诡异。男人脸色苍白,半边身体完好,半边却是累累白骨,显然是个鬼修,也不知哪来的怨气,竟有几分冲天。 七杀已到位。 这般杀神,当真是合口味、合心意。 易擎想起日后十大门派血流成河的模样,不由得心情畅快,自然目光也多少柔和了几分,忍不住赞叹。 既然七杀已现,那么破军自然也不会遥远。 易擎的手重新落在了镜面上,但这次却有另一只手覆了上来。那只手冷得像冰,主人的性子也如同霜雪般,苏怀静微微垂眸,手移到易擎手背上,五指微微张开,完全覆住了镜子的表面。 他性子不太好,模样却长得不太坏。 “怎么?” 易擎倒也不急,似笑非笑的说道。 “我倒要问你。”苏怀静现在的心情并不太好,简直可以说烂的发指,虽然情绪早已托管了系统,表面不会有任何异样,但是他心里实在快要气得爆炸了,因此强忍怒气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次易擎是真得好奇苏怀静到底在幻境里看到什么了,对方虽然神态未变,但掌心超乎寻常的冰冷,还有对方言语之中的寒意,都昭显着对方心情恐怕并无表面上这般平和。他也不在乎更加激怒苏怀静,于是便歪了歪头,暧昧般的说道:“自然是在想你啊。” 苏怀静忍不住扬起了手,却忽然觉得心头剧痛,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来,他其实很想开口惨叫一下,实在是太痛了,哪知系统给他开了禁言,只能憋在心里头。 系统:【静静,你冷静一下,会被阿擎发现异常的!】 冷你妈个头! 原来《太丹隐书》动情绪会这么痛苦,苏怀静深深吸了口气,系统为他调整了痛觉感知后,又重新开启了对《太丹隐书》的切换,方才觉得整个人重新活了过来,那种心脏碎裂的痛楚几乎像是活剐,才不过数秒,他背上已出了层薄薄的汗。 “你……” 一直以来,易擎都很想看到苏怀静动情,欢喜也好,愤怒也罢,甚至悲伤也可,然而他如今真正发怒流血,却隐隐觉得并没那么有趣。痛苦在苏怀静的脸上稍纵即逝,那张本就苍白的脸瞬间就恢复成往日的平静无波。 这个人的心怕是冰渣做的吧。 易擎索然无味的想着,他愈发觉得耿耿于怀于之前苏怀静那个举动的自己可笑了起来。 “混账东西。” 苏怀静斥了声,伸手慢慢擦了擦唇角的血迹,他们说是师兄弟,其实不过是同窗,并无想象的那么亲密,自然也无寻常师兄弟的管教权力。 易擎倒是一派悠闲,淡淡道:“怎么,苏师兄要管教管教我吗?” 不说倒好,一说苏怀静更来气,他手本就悬在唇角边,听闻易擎此言,反手便赏了这人一个耳光,冷冷道:“没错。做人还不长久,找死倒是勤快!”他这一掌打得又响又亮,打完一个激灵,自己脑子也清醒了,不但手疼,心里还生出了些后悔。 与其说是关心易擎,倒不如说是迁怒,苏怀静心情复杂的看着红了半边脸的易擎,心想完了,这事儿善了不了,果然冲动是恶魔,怎么就没管住呢! 易擎先怒,嬉笑的脸色倏然一变,随机却又于蓬勃怒气之中露出了些笑意来,柔声道:“怎么,你很怕我死吗?” 苏怀静只冷冷的看着他,而后撤开了手,却并不说话。 他与静姐终究是不同的。 易擎脸上还火辣辣疼着,可个中滋味,只能自知。 苏怀静想:完了,易擎又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薛定谔的幻境X 第38章 过往 在易擎二十岁的那年,也挨过这么一巴掌。 那时候的易擎血气正旺,过得称不上多么欢喜自在,每日怒火鼎盛,恨不得跟任何人都打起来,当时他做了一件很大的错事,却得意洋洋,并未有半点悔恨。 修士的世界是很残酷的,有时候甚至称得上野蛮,在道德仁义的皮囊下,每个人都如同野兽一般。 说到底,除了比凡人多出更大的力量以外,易擎也没瞧出修士差别在哪儿,心性差得仍是差,披着人皮的畜生也比比皆是。他自幼就跟易家里的孩子打习惯了,缠在一起斗个天翻地覆,他若嘴角破个口子,对方定然被他打得眼角开裂。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31 他自七岁起,就凶得像头小狼崽,等到了二十来岁,就则成了匹混久了的狡诈孤狼。 易凤知很少会管这个儿子,他每回所做的,只有无可奈何的一声叹息,看着满面倔强的易擎,轻轻为其擦去脸上的尘土跟血迹。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易擎都很恨他,易凤知的性子很恬淡,似乎无所欲求,每每相处,父子皆不知有什么好讲。也许正是因为曾抱过深切的期待,因此才会得到那么浓重的恨意,年幼的易擎永远也无法理解,明明是天之骄子的父亲,为何永远不回应那些玷污他清誉的龌蹉言语。 人称他渊停岳峙,风采过人;可易擎却觉得易凤知只是软弱。 在那短暂的数十年里,易擎只见过易凤知发过一次火,因为他在奢比老怪的面前杀了编排他父母的阳谷,而阳谷恰好是奢比的亲儿子,到现在易擎还记得奢比扭曲的脸跟近乎疯狂的神态,不由觉得十分畅快。 那时他们父子关系已是十分冷淡,易擎侥幸从奢比手下逃出生天,回到家里头还不过三个时辰,到房中时,易凤知已等着他了。 那夜的月光很亮,易凤知没有点灯,站在桌边满面严肃的看着他,易擎受伤很重,莫名的就有了些畏惧,但年少气盛,仍是天不怕地不怕,无所谓的走过去,浑然没把易凤知放在眼里。 那一巴掌疼得很,易擎被打得整个人都像是要晕过去,他倔着脸,脊背笔挺,脸上比身上还要疼,有点想龇牙咧嘴,可想着易凤知还在场,就不肯服软。 他那时候的眼睛也跟狼似得,幽幽的冒光,带着刻骨的仇恨跟愤怒,等着真正够强大了,就咬碎易凤知的喉咙。 易凤知在那个晚上只说了一句话:“忙着找死的畜生!” 他严声厉色,活像是气疯了,后来易擎听说他去找了奢比,也是伤好之后的事了。那句畜生叫他恨得牙痒痒,自此再不肯给易凤知半点好脸色,每次见面了,父子倒像是仇人,易凤知也青着脸,仰着头,不肯看他,生怕脏了眼。 可后来易凤知死了。 易擎才知道,就算是当个畜生,易凤知也要自己活下去。 他花了太沉重的代价,才明白有些话,与面上说得总是并不相同。 也许苏怀静的本意并非如此,又或许是幻境中出现了什么叫他怒火冲天的东西,然而这一巴掌,却叫易擎想起了那个夜晚,贯来不善表达感情的父亲在最糟糕的时间用了最为错误的表达方式。 可是他当真半点错也没有吗? 时间实在是过去太久了,易擎在这千年的折磨里,早就将前尘过往忘得七七八八了,深深烙入他脑海之中的似乎只剩下了痛苦跟仇恨,因此就连这种并不算十分愉快的记忆,仿佛都显得温暖珍惜了起来。 “是。” 出乎意料,苏怀静忽然肯定道,他冷冷的看了眼易擎,不会比看一件死物更多情。他的脸色还有几分苍白,看起来比以往都要冰冷,说出的话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我不会让你死。” “我?”易擎歪过头看着苏怀静,颇为吃惊这个答案,他从未想过这个世界上除了易凤知,居然还会有第二个人不求目的的希望自己活着,“你是说易宣还是我?” 易宣是易宣,易擎是易擎,倘若苏怀静回答的不好,易擎可不受这份情。 “他是他,你是你,我不会让你死,自然也不会让他死。”苏怀静淡淡道,微妙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易擎又发病了,居然没有生气,虽然讲话还是阴阳怪气,但是没有开大真是太好了。 能正面怼两个元婴还不落下风,把人家打到嗷嗷叫的这份实力;还有收万鬼像是喝口西北风一样容易的手段,易擎就算敢腆着脸讲自己只是个融合期的后辈,苏怀静也不敢作死跟他正面肝啊! 这个回答不算完美,却勉强值得接受。 虽说挨了一巴掌但心情并不坏的易擎挑了挑眉,将手重新按在了窥世镜上,这次苏怀静没有再阻止,而是站在后方看向了镜子里的倒影。 水波潋滟,漾开一座江南小院,院子并不太大,厨房的柴堆与晾衣的衣架都堆在庭院中,院中还有一口井。院里有名女子正在晾衣服,她身后的男子提着木桶,露出有些呆而幸福的笑容,两人举止亲昵,神态自然,似乎是对小夫妻。 这场景虽然温馨,却十分平庸,凡人处处都可见得。 苏怀静不明所以,倒还好些,易擎便猛然皱起了眉头,不太愉快的看着窥世镜中的内容。 窥世镜虽然坑得很,但从来不会无的放矢,这对夫妻倘若不是破军星的未来,就是破军星的过去,也不知道哪个是,瞧着模样都不太像。不过好在七杀落定,他应当就是最近上云界轰轰烈烈的魔修。 奇怪,这分明是个鬼修,怎么会被传成魔修。 不过不论如何,大可先去南丹与赤珠搜寻些他的影踪,看看能不能找到下落。 说起南丹…… 易擎不由得看向了苏怀静,实在不得不感叹,他们二人未免太过有缘分了些。 窥世镜慢慢没去了景象,重新变回无法倒影出任何物体的晶面,易擎刚要开口,忽然觉得头晕目眩,身子一软,便往后倒去,一双手在他即将落地前接住了他。 黑暗吞噬了易擎。 作者有话要说:  易凤知:这个名字其实没有想很多含义,重点在于谐音跟两个字的组成,凤字会等以后剧情解释,现在讲了容易剧透,知是通晓的意思,谐音是一疯子,但是正名来看,其实是因为凤【相关剧情过后】,通晓了的意思。 明天不想更新,所以停更,后天再说。 第39章 出入 水很凉。 易宣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将余生都梦尽了,偏偏睁开眼的时候,却忘了都是什么。 “啊——” 五脏六腑忽然传来剧烈的不适感,易宣运气调息,只觉得丹田内空空荡荡,灵力竟全然竭尽,头似乎枕着一处所在,并不似女子的柔软,却叫他全身心的放松了下来,他轻轻喘了口气,连眼睛都未曾睁开,柔声道:“静姐,我怎么了?” 他浑身发软,灵力空竭,却并不觉得难受,反有无限的安心。 “你在喊谁?” 易宣还闭着眼睛,听到这个极熟悉的声音,惊得险些像鱼儿跳水一般弹了起来,他急忙抬头看向上方,却见自己倒卧星河,繁星的清辉落在了苏怀静淡然的面孔上,鼻间萦绕着闻惯了的香味。 书院之中有熏衣的习惯,不准不修边幅,也不准衣裳不洁,每月都会发几味香丸供以熏衣熏被,一来染味,二来杀虫。 苏怀静看起来贯来是十分冷淡的,然而这时他微微垂着头,像是静姐那样的纵容自己安枕于膝头时,眉眼竟依稀被暗影柔和了几分,易宣的心因而不受控制了起来。他这一生都过得顺风顺水,并不太好,也不太坏,这时也觉得并不太好,却也不太坏。 可偏偏是苏师兄,这样的妄念与心动,本就不应该。 易宣只觉得自己慢慢的沉入了水中,无孔不入的水流灌入口鼻,将他慢慢的拖了进去。 然而苏怀静落在他脸颊上的手,却又将他从星河之中缓慢的拖了出来,平静道:“既然你醒了,那便起来吧。”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32 易宣的脸一阵臊红,他这次真如火烧屁股般的弹了起来,为了避免尴尬,他四下打量了一会儿,才发现不太对劲,他神色之中有几分犹豫跟小心翼翼,斟酌片刻方才谨慎问道:“苏师兄,我是不是……又变成了另一个人?” “不错。” 易擎不由得大惊失色,十分尴尬,露出羞愧无比的神情来。 随着易宣的离开,苏怀静自然而然的也站起了身来,他抚平衣摆,沉吟片刻,忽然试探道:“那女子莫非是你心仪之人?” 听闻此言,易宣脸上羞赧之意甚浓,却没有默认,反倒是颇为坦然的说道:“并非如此,静姐是对我关照有加的一位长辈,如母如姐,我心中对她只有敬爱尊重,并无二心,更别提……爱慕之意了。” 虽然说听到这句话,苏怀静下意识松了口气,但是听起来实在是有点奇怪,都是神秘大姐姐,轮到他就当妈当姐,他是真的那么没有魅力吗? 系统:【你的点真的很奇怪,寻常人不是应该欢天喜地吗?】 苏怀静:【反正确定他不喜欢我,这样想想,还是魅力问题比较重要,人总是要苦恼一些事的,不是这件,也会是其他的。】 不过如此一来,倒是能确定易宣的正宫或者后宫肯定是没静姐的份儿了,想想以后要送份子钱,还有点美滋滋呢。 自从易擎倒下,窥世镜就失去了踪影,化成了苏怀静原先经历的幻境,他想起自己在幻境里遭遇的一切,就不由得沉下脸来,好在这次的幻境没有那座气到他爆炸的水晶宫,只是一条长长的星河。 易宣沉默了会儿,见苏怀静并不说话,便开口道:“苏师兄,这里是哪里?”他说话刚说完,忽然抽了口气,捂住半边脸道,“奇怪,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这边疼得厉害。” 苏怀静立刻正经的观星。 多数时候,苏怀静都能把易宣的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尤其是对比起难搞的易擎,足够年轻稚气而且正常的易宣实在不会太难猜,他有时候看着这个青年,觉得自己像看一池水,清晰无比,一眼便到底。 所以他才有恃无恐,断定易宣绝不会好意思开口询问。 不过沉默太久也不好,苏怀静迈开步子,启唇道。 “这里是我的幻境。” 星河顷刻间辗转过来,烂漫的银河长如一剑飞溅而来的银光,自天穹坠落,稳稳的托住了二人的脚步,而随着苏怀静的行走,那条极长的天梯也顺着银河慢慢伸展了开来。 天梯很长,往下走得越久,便能看到越多折叠的星象,易宣跟在苏怀静身后,瞧得眼花缭乱,不时探头探首去摸上一摸,见前方苏怀静毫无波澜,不由得有些讪讪。 易宣背着手在阶梯上转了好大一圈,看着天宇划过星子,忽然觉得惆怅了起来。 他想:原来,苏师兄平日里所见所想的,皆是这浩然的天穹。 尽管早知苏怀静修炼《太丹隐书》,无情无感,可是易宣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的失落过,明明他本就什么都没有得到,但心里头一空,仿佛一瞬间什么都失去了。 二人走了许久才走下阶梯,这次的阶梯尽头,有一道巨大的棂星门,门后充满着茫茫的白雾。 别看苏怀静这会儿脸色淡定,其实内心紧张的要死,之前刷这个副本好歹是易擎这个大佬带进本的,没过多久幻境状态一消除也就没事了。要是说之前是没事刷刷本,这下可就是开荒了。 这门走进去,苏怀静是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如今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不知道是不是易擎直接消耗光了窥世镜的灵力,二人步入棂星门之后,便立刻回到了原先所在的地方,也许迷途归墟也无力再维持这巨大的幻境了。幽螟虫仍然前仆后继的裂缝处涌入,苏怀静猜测它们的下场大概就是又毫无结果的耗死一批,直到死的够多了,才会完全的死心。 可这些跟他与易宣都毫无关系。 作死的易擎终于回去了,也不需要人带路,现在两人就站在传送的裂隙口,终于可以直接前往上云界了。 苏怀静站在裂缝前许久,易宣便也跟他站着,不知道苏师兄打算要做什么。 长久,苏怀静才吸了口气,半晌道:“走吧。” 两人一道进入了裂缝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嘛,接下来就是易宣小可爱的主场了。 第40章 遇鬼 上云界要说与中星界有什么不同,其实倒也没有太大的不同。 也许是易宣还来不及见过更多的山河,见识更广阔的天地,因此在他心中还不存在着任何具象化的差异。但对苏怀静来讲,两个世界的差异大抵就像洪荒跟仙侠,上云界给予人的感觉便是肃穆古朴,天地之音,大道之光似乎都显得明显许多。 但是空气之中混沌的血腥气,也远比中星界明显的多。 有趣,中星界更像是凡人所在的地方,遵从礼教,恪守律法,一板一眼的很,无论是何等严重的内斗,都禁止摆在表面,即便只是假相,也需做出和善客气的伪装。 然而上云界却并非如此。 修道人到了一定的程度,多少会对世界有所感知,苏怀静的实力虽还没有那么高,然而在《太丹隐书》的加持下,多少也能感察些许。 空气里弥漫着的,是杀意,而在杀意之中,又隐隐约约传来极悲苦的箫声。 “你,做好死的准备了吗?” 随腥风疾来的,是悲鸣与自信的宣告,空旷的土地上忽然出现一道人影,来人凄厉喑哑的声音与愁苦的笑声同时响起。他蓬头垢面,半身皆是白骸,脸被啃去半边,残破不堪,倒拖着柄巨大的长戟,俏生生的灵胎坐在他的肩头正欢畅嬉笑,形成一幅恐怖至极的画面。 他很强。 乌鸦悬空盘飞着,黑翅拍打,呀呀尖叫,慢慢落在了来人的另一只肩头。 “看来,你们已经准备好了。” 那人自言自语说道,完好的半边脸庞忽然露出了诡异无比的笑容,长啸一声,啸声犹如海浪叠升,一重又一重的涌向二人。 好说,这边刚刚冲浪回来。 苏怀静眉头一皱,知易宣挡不下这招,双指按住对方脉门,叫他封住七窍,微微启唇,真元凝于口窍,斥道:“破——!”潮浪般的啸声被击溃在了中途,对面那人似有些发怔,随即轻轻摇头,面露赞赏。 “实力不错,那接下来这一招,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那柄巨大鲜血的长戟被他游刃有余耍了个剑花的起招,当他手持长戟时,忽然气势大变,好似屹立于天地之间,承天踏地,不可一世!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33 那张凄惨的面容,瞬间也焕发出了一种极意气风发的神采。 长戟压压风威,还未挥舞,便已给人以雷霆万钧之力铺头盖面而来的压迫感,神秘男子肆无忌惮的放出内息,充满邪念的鬼气瞬间四溢开来,罡风卷过之处,草木无生,泥石迸溅,一时尘埃弥漫,罡风混杂鬼气乍起! “我们二人与阁下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知为何出手?” 易擎边躲还边文质彬彬的询问道,他的性子不温不火,神情之中略带关怀与疑惑,只不过讲得虽然很客气,躲得倒是一点都不含糊。 对方哈哈大笑起来,挥舞起长戟,再不留任何余地,催动鬼气,高声道:“其生也存,其死也亡,我让你们死,是为了让你们更好的活着。有什么问题,不如到地底下去问吧!” 现在当坏人的文学素养也要求这么高吗? 苏怀静并无武器,更何况情况急迫,双手一舞,云波化烟,灵气凝结于胸,身上便散发出了极明显的白色灵气,似有若无的将他的全身包裹了起来。 被长戟打中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只鬼兄怨气重到这种程度,再看尸体惨状,用屁股都想得到他生前到底遭了多大罪。 跟精神病讲话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易宣,过来!” 苏怀静话音刚落,长戟的攻势已直扑面门而来,饱饮过万人怨恨的长戟锋利如昔,好似长了眼睛似得,直直往易宣心口刺去。易宣在三人之中修为最低,闻声便毫不犹豫的转头奔去,还不忘给自己加一层灵气铠甲—— “嗤——” 长戟没入了易宣的胸膛,易宣茫然的被挑起,悬在半空失神的看着眼前不过三步的苏怀静,具化的灵力瞬间支离破碎的瓦解了,可他的身体却没有流出半滴血。 苏怀静初时还没发现,随即心里就开始骂娘,知是这鬼修这一枪多半是伤到了易宣的魂魄。 “动小孩子,是否有些胜之不武。” 苏怀静运气于掌,轻轻烙印在了易宣胸膛,那滋味想必疼得很,毕竟清正的真元与鬼气冲撞时,身体会接收到非常剧烈的反应。一人一鬼斗法不过片刻,然而对易宣而言却好似万年般久长,直碰灵魂的痛楚根本叫人无法忍受,可他望着苏怀静肃穆的神色,硬生生咬住了自己的声音,不肯发出一丝闷哼来。 长戟终究还是被苏怀静猛涨的灵力弹了出去,易宣这时已痛得神志不清,从高空坠落时,软软倒在了苏怀静的怀中,眼前发花,已有几分茫然。 反正打不过,跑吧! 苏怀静搂住易宣,趁着雾气茫茫,鬼气冲天,问系统调出了离附近最近的城池,瞬间消失在了白雾当中。 魂魄受损可不是玩笑,逃出去足有数百里后,苏怀静方才放下易宣,将其检查了下,确定那一戟的确伤到了易宣的魂魄,但倒不至于受损那么严重,如果放着不管,倒是真的要出事了。 这时候不适合苏怀静照顾他。 思来想去又怕后有追兵,苏怀静只沉思了片刻,就拍板决定让许久不见的静姐出来放放风。他只当易宣已经昏迷过去,然而生怕这荒郊野外会忽然冒出什么人——毕竟好的不灵坏的灵,多考虑总比少考虑好。 “苏师兄……” 离开太急等着一键换装来救命的苏怀静,自然也没有听见易宣干涸的嘴唇微微阖动着吐露出的话语。 他走了。 易宣本不该失望,二人本就说好在上云界分离,苏师兄还特意救了自己一命,于情于理都不该责怪他的离去,可是易宣就是忍不住失望,他微微朦着眼,看着那抹白影消散在视线之中,心也慢慢沉了下去。 远方不知道是谁在吹短箫,调子悲壮,掺杂着惹人忧愁的伤心,听着叫人忍不住鼻子一酸。 苏师兄没有再回来,易宣固执的撑到最后,终于在痛苦之中,陷入了深深的梦魇。 作者有话要说:  易擎:喵喵喵???别走啊! 第41章 魂灼 “苏师兄!” 易宣自昏迷之中醒转过来的时候,桌上的白烛已流尽了大半泪珠,融化的蜡泪凝在身上,像丑陋的疤痕。烛火旁有一道纤长美丽的人影,悄然独坐,犹如空谷幽兰,既高贵又优雅。 这身影再熟悉没有,可易宣心中却忽然生出了遗憾之感。 闻声转过身来的苏怀静略一挑眉,要不是知道易宣老实的很,实在会怀疑他是已经发现自己的身份,不然对着苏师兄喊静姐,对着静姐喊苏师兄是怎样?故意的吗?他还很年轻,实在经不起吓,更不想因为心脏病而英年早逝。 女人缓缓侧过身来,眸中含着温暖关切的神采,柔声道:“小宣,你现在感觉还好吗?”她今日散着长发,然而神态端庄,与往常一般不好接近,朦胧的烛光轻轻笼罩着她美丽的面容,分明温柔如春风,但那种极冷静的威严似乎无处不在,充盈在她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 易宣本想回答,却忽然觉得胸口一疼,不由得皱起眉头来,又重新躺回到床上,轻轻喘息了会儿才问道:“静姐,你有没有瞧见苏师兄,他……他与我一道的,我们被一个恶人追杀,可我……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我找到你时,只有你一个人,还受了极严重的伤,我想他大概是丢下你走了。”苏怀静早就想好了说辞来为自己打个天衣无缝的掩护,因此静姐绝不能太多话,毕竟言多必失。 女人沉吟了片刻,淡淡道:“你很记挂他吗?” 虽说心中早有猜想,但听见静姐这般肯定,易宣那双明亮的眸子还是瞬间黯淡了下来,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是有些记挂苏师兄,不过我们早就说好了,到了上云界便分头行动,他自然是走了,我清楚的,只不过是有几分担心,所以……所以……” “所以你在梦里也不停的喊他?”静姐看起来没有什么表情,不像揶揄,也不太像不悦。 易宣看着她,忽然想起了前不久枕压星河之时,苏师兄澄澈的双眸瞧着他,低声问道:那是你心仪的女子? 他的目光那般冰冷而森寒,但微微垂着头的模样却专注无比,有几分认真仔细的可爱。 于是易宣忽然得笑了出来,他抬起头,坚定的看向静姐,点了点头道:“是啊,静姐,我心仪苏师兄。”这相似的情节,叫易宣仿佛冥冥之中,穿越时空与人物,对当时的苏师兄回答了这句话一般。 静姐有些说不出话来,她起身走到了床边,黑漆漆的头发垂下来,带了点忧愁的模样,低声道:“你这傻孩子,总起一些傻心思。”她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易宣的头,然后慢慢笑了起来,笑容温婉怜悯。 女子的手凉而柔腻,易宣在静姐的轻抚下傻傻的笑了起来,忽然觉得心情豁然开朗了,他知道静姐是在心疼自己,却瞧不出那笑容下还藏着极冷酷的伪装,因而只是觉得放松。 心倘若要爱一个人,人除了心甘情愿,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年轻有时候会是一种好事,太过年轻的心总会充满希望跟明媚,毫无畏惧的准备迎接任何结局。 甚至连对上一个注定没有结局的开始,都感到甘之如饴。 “我为你敷了药,你感觉好些了吗?”静姐的手很快就收了回去,目光落在了易宣的胸膛处,忽然问道,“你的神魂怎么会受伤,到底遇上了什么人?对你又有什么仇恨,使如此卑鄙阴毒的下作手段?” 易宣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说完这一句,胸口顿时剧烈疼痛起来,便咬牙忍住,忍得满头大汗,只觉得全身火烧般的炙痛,他双眼也随着痛楚而慢慢模糊起来,泪雾朦胧,这时无意识的放开了嗓音,却疼得喊不出声来了。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34 “小宣?” “小宣——” 静姐的声音逐渐从清晰变得遥远起来,含糊的仿佛梦中的呼唤,女人握住了他的手,真元涌入体内,然而痛楚却并未减缓。 苏怀静的确曾经想过灵魂撕裂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痛苦,但当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他才感觉到了胆寒! 痛苦开始后没多久,易宣就失去了神智,他的眼珠子几乎全红了,原先还能凄厉的尖叫几声,到后来就越来越轻,渐渐没声了,整张脸涨得通红,青筋几乎一根根的爆出来,手指放在胸口深深的刺了进去,活像是要把心挖出来。 苏怀静即使抓住了他的手,看到他五指上血淋淋的流着鲜血,只觉得头皮发麻。 向来斯斯文文,笑起来有几分腼腆的易宣像野兽似得低声咆哮着,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床榻上挣扎,他不断挥舞的手忽然无措的扣住苏怀静的手臂,平整的指甲嵌入肌肤,刮下了深深的数道血痕。 那张丧失了人性的扭曲面孔落在苏怀静的眸中,让他无端想起了易擎初次出现时的模样。 不由得一阵恍惚。 待到易宣从这种快要逼疯人的痛苦之中挣扎出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隔着薄薄的白色纸窗,光落进了屋内。 易宣浑身都是汗,衣裳湿透,闷热的屋内尽管无风,却依旧叫人不太好受,但好在那种叫人发疯的痛楚轻微的缓解了些,他坐起身来,发现静姐正趴在床边休息,眉宇之间略见疲惫憔悴之意。 想必我昨日一定麻烦静姐许多…… 易宣不由得心生愧疚之意,不由得将伸出的手收了回去,要越过静姐下床洗漱,可他身子只稍稍转过,却看到了女人雪白袖子上的猩红干涸成了暗色,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他勉强笑了笑,低声轻唤道:“静姐?” 女人睡得极熟,并无回应。 “静姐,恕我失礼……” 易宣将苏怀静的袖子捋起,果不其然瞧见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他的手微微瑟缩了下,露出想触碰却又心生恐惧的神情,结果只是茫然的呆看了一会儿,才无知无觉的将袖子重新放了下来。 他的喉咙像被塞了块金子,吐不出来又吞不下去,难受的想流泪。 不多时,静姐醒了,她微微睁开眼眸,金辉落在她的眼睫上,承载了光与影的分别与重逢。 神圣的像是易擎曾经幻想过的,那个女人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怎么会觉得易宣会黑化??? 第42章 重灾 苏怀静是被刺痛惊醒的。 青年为了不打扰他,以极别扭的姿势靠在旁边,专心致志的盯着手臂上翻出的血肉,药粉是白色的,他小心翼翼的用棉布蘸了些,似乎是怕弄疼了,离着伤口隔了些距离,轻轻的抖落着药粉。 苏怀静就这么靠着,半张脸藏在阴影里静静的看着他,然后微微笑了起来。 许是太过专注,易宣并未发现他已经醒来,依旧小心翼翼的为伤口上着药,有时碰着伤口了,还要轻轻叫上一声,神态紧张无比,反倒比苏怀静这个当事人还疼的模样。 “噗嗤——” 苏怀静实在是没忍住,低低笑出声来,他手臂一颤,从易宣掌下收了回来,袖子轻轻滑落,便掩盖住了血肉模糊的伤势,淡淡道:“这些小伤,不碍事的。”他瞧了瞧易宣有些内疚的神色,又道,“我饿了,你出去起灶煮碗面给我吃。” 这再简单不过的要求,易宣自然是忙不迭的应了。 苏怀静站起身来,松快了下筋骨,看着易宣慌慌张张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却慢慢的收敛了起来。 有时候苏怀静也会在想,如果他没有这么多疑,不特别去猜测其他,按照系统的任务而走,那事情就会简单的多。 又或者说,多疑的人心肠就应当够硬,连一点接近礼貌客气的同情都不该有,这样事情也会方便的多。 易擎才是系统选择的人。 诚然,易宣是个好孩子,对直接抛下受伤的他的苏师兄毫无任何怨恨,也毫无避讳的对静姐坦白自己这份绝无可能的恋慕,甚至连对待人好、隐藏愧疚不愿他人在意的方式,都小心翼翼的近乎笨拙。 他的确如同系统所言那般,温厚、谦和、心地善良,如果系统当初所言属实,那么易宣确实相当符合这个条件。 可是当时易宣被伤及魂魄,系统却毫无反应。 这就好像是一盘棋,无论他作为一颗棋子有多么欣赏对手,然而棋手一旦发出命令,做出决策,他就会一如既往的击溃对方,毫无任何犹豫。 他是真的很遗憾,遗憾易宣不是被系统选中的那个人。 待到易宣将一碗清汤面端进来的时候,已过了小半个时辰了,他灰头土脸的,满面烟熏火燎的痕迹,碗里的面倒更像十几块糊糊。跑进来的时候,易宣一直怕静姐等急了,结果进门时险些跌了个趔趄,而静姐正坐着,微微笑着瞧他,神态雍容,对比起自己的莽撞,不由得心里一阵羞愧。 他急忙将面放在桌上,见静姐神态诧异的打量着碗里的东西,不由得低下头,蚊子叫似得轻声道:“厨房里只剩些面粉了,没有现成的面。” 没想到易宣倒是对厨房之事还算有点知晓,起码知道面粉是长什么样,不过看这手艺,恐怕是十窍通了九窍——照旧一窍不通。 苏怀静推了推面碗,并没有一丝要吃的意思,他估摸着这东西恐怕是易宣煮开了水直接泼洒了面粉进去做出来的玩意,倒不如说居然还能做出这种东西,也是蛮厉害的。 不知道吃下去会不会升天。 但是瞧着易宣满怀期待的模样,苏怀静还是举起了筷子拨了拨那几块粉团,易宣果然露出了很欣喜的神态来,看着让人怪不忍心的,只是苏怀静还是没有吃,他用筷子搅了搅,柔声道:“你出去煮面,察觉到什么奇怪了没有?” 易宣闻言迟疑了阵,一脸茫然,半晌才好似反应了过来,脸色发白,吞吞吐吐道:“静姐,主人家是有事出门了吗?”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也是满怀期待的,与希望苏怀静吃面时不同的,满怀对生命的敬重跟对好结局的那种期盼。 真是可爱,要是易擎,大概连他们在什么地方都猜出来了。 “这里是赤珠。” 苏怀静淡淡道:“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倒在离翠降不远的地方,翠降有我讨厌的人,你的伤势又不能拖,我就寻到了此处。” 说来也是巧合,原先苏怀静只是不想遇上人,所以按照系统的指示选择这座被屠戮过的城池,然而因缘巧合下进入的这间小院,竟与镜子里的一模一样,偏偏就是这处院子,唯一纤尘不染,连一具尸体也没有。 如今想来,实在是有够巧合,巧合到系统都变得可疑起来了。 跟易擎待在一起久了,其实很难不对死亡习以为常,也许是本身就有些无情,加上易擎杀人总是不会把场面弄得太难看,苏怀静对尸体总是有几分漠然,他对生命的敬重匮乏的就像是易擎的善良。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35 进入赤珠城的时候,苏怀静并未被满地尸体惊吓到,太丹隐书本身虽未改变他任何特性,但是它所带来的一切却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他,满地的尸体对他来讲,更像是含糊而庞大的数字,而非一条条逝去的生命。 领着易宣出门时,易宣看着满城的尸体,几乎屏住了呼吸,这些人大约死于最热闹的清晨,街道上几乎都是人,有些面色惊恐,有些却还微微笑着,只是忽然昏睡过去了似得。 他穿梭在数以千计的尸体之间,眼圈已隐隐有些泛红,说话的声音像是都带了些哽咽。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这些人虽然与他素不相识,但是苏怀静能够理解这种反应,但凡拥有点良心的人直面遇到这种重大的灾难跟凄惨的场景时,差不多都是如此。当易宣转过头来看他的时候,眼圈泛红,好似寻求支柱似得的神态,叫苏怀静不知怎的,忽然也有些伤心了起来。 为自己对生命的这种无动于衷,而感到了真真切切的悲伤。 “静姐。” 易宣哽咽道,他声音发颤,泪已不知不觉的落了下来,他浑身像是都在发抖,轻轻道:“他们都死了。”他站在原地,像是没法动弹。 于是苏怀静走了过去,伸手掩住了他的双目,轻声道:“别看了。” 易宣在他的掌心里流泪,将一颗纯洁又柔软的心全无保留的坦诚在苏怀静面前,毫无防备的像是只要苏怀静伸出手去,就能轻而易举的捏碎,使这个年轻人受伤流血,痛苦不堪。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时候,其实觉得很微妙,易宣的悲伤是因为大量的生命逝去,是人类的同情心。 但怀静的悲伤,却在于他根本没有共情与同情心的能力,却强迫自己像个正常人,反而显得可悲起来。 第43章 密林 上云界的城池并不太多,相隔也颇远,格外空旷的所在便如荒野一般,一眼就能望到底;但如高山峻岭与深林幽壑,则颇为幽深繁茂,显得格外神秘危险。 赤珠城的惨案让易宣很不好受,他本就神魂受创,全靠易擎不知从什么地方夺来的佛珠才缓解许多;但赤珠城给他的打击过重,他难过了许久,当夜又伤痛发作,苏怀静便也不再多留,见易擎没有出来的打算,就带着易宣当夜离开了赤珠。 赤珠背靠众山,苏怀静带着易宣绕山而行,山脚多生密林,云雾缭绕,古木参天,仰而不见天日,不过草木幽深自然也别有好处,灵花仙草多生于此,芷兰生芳,不生虫蚁,偶尔有溪涧潺潺,透过树叶缝隙的阳光洒落,照得闪闪发亮。 如果这里是蓝星,而苏怀静又有足够的钱,无论出多少他都要把这片深山老林买下来建别墅,而且离海够远,就算没有海景房,也可以住一住山景房。 夏天清凉消火,一定很不错,偶尔来修身养性,搞不好也会长寿点。 不过人到底是群居动物,最后还是要回归到社会当中去,这一点就算连苏怀静都避免不了,虽然他够宅,只要资源充沛,一年半载不出门一次都没关系,但外卖肯定不会愿意送到这种地方来。 “静姐,我有些累了。” 袖子被扯住的苏怀静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看着易宣苍白的脸色点了点头,二人寻了一处干净光滑的石头落坐。易宣不知是不是因为赤珠城落下了心理阴影,这些时日来一直不太说话,苏怀静纵然有心,却也不知道应该与他说些什么才好。 那些穿透木叶的亮光落在青年茫然的面孔上,将他苍白的面孔映照得格外沉重,他微微仰起脸,那张端正又俊俏的面容上覆着忧愁与无措。树间的鸟鸣忽然将他从回忆之中惊醒了过来,易宣下意识转过头去,看见了静姐坐在老木下,神态平和,举止优雅,像尊白玉的美人像。 不知为何,他恍惚间想起了苏师兄。 “静姐。”易宣过了许久,才迟疑的开口道,他的声音有些泛苦,微微皱着眉,然后慢慢侧过了头,将声音放得很低,像是怕惊醒了林中木魅的美梦般,轻轻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许多年来,易宣一直避而不提的那个人,终究还是重新被摆在了眼前。 在每个熟睡的梦境里,易宣都会梦见那个“自己”,从满怀愤懑的童年长到桀骜不羁的青年,梦到极多的,就是一个如夜间明月,又好似光下春水般的男人。 每次醒来,易宣都会感觉到胸膛里涌动着的喷薄怒意,还有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与绝望。 更多时候,他总会梦到炙热的鲜血,双眼被血泼洒了,便一下子瞧不见任何东西,像是眼前只剩下温热的血雾,似乎有谁的身体颓然倾倒,如巍峨高山轰然倾塌,隐隐约约的风声止住了,松涛便伴着哭嚎的声音响起。 那凄厉的声音,几乎已不像是人能发出的了。 “他是个……”苏怀静也有些不知道怎么说,只好想了想,有些为难的说道,“不太讨喜的人。” 易宣吸了口气,紧紧的握住了石头的棱角,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说道:“静姐,你有没有试着站在悬崖上过,像是随时随地都会落下去,可你却怎么也没有落下去,因此只好不停的担心着。” 他伸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抬起头看着苏怀静,笑容苦涩而有些失神:“我也杀了那么多,也许比赤珠城还要更多,还要更狠,可是我的心里一点都感觉不到平静,我好像很担心什么,又像是早早就知道了结局,可不愿意低头。” 有那么一瞬间,易宣几乎与易擎失神时的神态如出一辙,充满了不可控的绝望与痛苦。 “我对杀了那么多人,一点儿感觉没有。” 他喃喃之间,近乎失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上面沾满了鲜血,眼泪浮出眼眶,一滴滴的落在掌心里:“静姐,我很怕,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我还想……还想杀更多的人,我不想这样!” “他在影响你。” 苏怀静看着易宣,忽然好奇起了易擎的过往来,这倒让他更坚定了前往四候之门的想法。然而易宣的精神现在很不稳定,先是神魂受创,再来被赤珠城的事情刺激,现在又梦到易擎杀人的场景,恐怕是一体双魂给了他太强的共情能力,要是这么放任不管,易宣迟早要崩溃。 “小宣!你冷静点。” 苏怀静起身走了过来,跪在地上握住了易宣的双手,瞧着他泪流满面的模样,不由得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个孩子。 “你听我说,他既不会是你。”苏怀静的手落在了易宣的脸上,他作为静姐时,感情倒比作为自己时要充沛的多,也柔情的多,他双手捧着易宣的脸,好似恍然未觉对方的颤抖与战栗,极坚定而认真的说道,“你也绝不会是他,他造的杀孽,自然也都与你无关。” 女人的目光平静,神态也是这般沉稳,话语令人信服,像是一切都静止了般,只有发髻上垂落的步摇随着风轻轻飘舞着。易宣看着她,不知不觉的也慢慢冷静了下来,略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 冷静下来的易宣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苏怀静倒也很清楚男人好面子的特性,留给了易宣一些独处的时间,然后不声不响的去了溪涧旁洗脸洗手,水很清澈,偶尔会有几条小鱼从底部的石头缝隙里钻来钻去,他又喝了几口水,觉得精神了些。 系统到现在还是像是死了似的毫无反应,有些时候苏怀静都怀疑自己根本就是被拐骗过来,绑定了一个假的系统。跟小说里那种时时刻刻都有存在感,甚至比男主角还男主角的系统完全不同,它既不话唠,也不理人,任务都不怎么发。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还不到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_(:з∠)_ 第44章 长梦 江南细雨朦胧,春水如丝,摇曳的春月柳像是女子销魂的眼波,在风中轻轻摇曳。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36 冷香坞坐落于泗水旁,坞堡宛如一座极小的城池,四处建有角楼,主宅处于最高位,然而在冷香坞的不远处,建有一栋极秀美的小筑,仿佛女子的闺阁,乌黑的瓦,白灰的墙,小筑之内植着几株紫竹青松,挖开池塘,通了水道,池塘内还养了几尾锦鲤,又特意寻来淤泥填在一角,生着几朵芙蕖。 风雅妥帖的令人愉快。 深翠的莲蓬被绳子捆成几束搁在了石案上,玉瘦生取了一支来,拉过茶盘,顺着莲蓬头揭下面,将莲子尽数摘出。青绿的莲子生嫩的很,用两指轻轻一撮,便褪去了外衣,露出白净的内在来。 玉瘦生剥了大半,见易斐玉还在悠哉无比的泡茶,就塞了一颗到他嘴里,厚声道:“阿瑾啊,我没有去心,你可以吃吃看,看是哪边比较苦。嗯?怎样,有没有那个叫……啥的,给你织心的苦。” 对于友人的使坏,易斐玉倒显得格外淡然,他面不改色的吃下含着心的莲子,神色未变,只道:“苦上加苦,哪能说出哪个更苦。都是为我好的良人,都是救我命的良药。”他从怀中抽出一本册子看了看,沉稳道,“嗯……那位给我织心的人,是瑾的好友九丹子。” “真是有够良人,有够好友。”玉瘦生呼呼了两声,将莲子去心塞进嘴中,清甜顿时在舌尖泛开,他满意的眯起眼睛,点点头道,“幸好你有记事情的习惯,不然到时候见了面讲不出他是谁,好友二字听起来很像讽刺。” 易斐玉微微一笑,只道:“太渊道友本事不小,有他在,瑾自然会记得有……”他又抓紧看了眼本子,面不改色道,“九丹子这样一位好友。” 这件事虽是玉瘦生所提,但是他却不太想继续讲下去,他抓了抓头发,看着春雨落在水池里,泛着轻微的涟漪,他歪头想了又想,还是开口道:“最近西边比较乱,四候之门的事情又出差错,赤珠跟南丹那件事还被你全揽下来,是怕自己的心病不够重吗?” “我也很想安逸下来,好好休息啊。”易斐玉轻笑了声,翻过杯子来为玉瘦生倒茶,他脸色苍白,肤如冷玉,但观其气色,却并不是什么久病孱弱之人,“但是事情没做完,好友若是关心我,不如多帮我奔波行走,我一人也是分身乏术。” 玉瘦生翻了个白眼,倒是接受了易斐玉的示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愤愤不平道:“不然我是在做啥?我觉得自己也是有够蠢,每天劝你好好休息,还要帮你到处找情报,怕你死的不够快。但是不帮你找,又不知道你会去跟什么样的人做交易。” “自然是好友心疼我。”易斐玉提袖掩唇微微笑了笑,掩住了神态的些许不自然。 他的心病又发作了,隐隐作痛起来,并不是完全无法忍受,但是却也没有多好受。 “我真是想不通你。”玉瘦生摇了摇头,他随手拽起袖子甩甩风,哼哼了几声,埋怨道,“生病明明就要多休养,反正这种事情,你不管,十大门派也还不是照旧要管,就算这些年斗个没完,也不需要你来耗命啊。” “谁会管。” 易斐玉脸上的笑意三分真心,七分凉薄,一句话倒叫他问得柔肠百转,听出人生无奈来:“在何处,在何时,准备什么时候管,好友,世界上再不会有第二个易天穹,也不会有第二个易凤知。” 玉瘦生这次叹了很长的一口气,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说不过易斐玉,便只好喃喃道:“那你也不需要拿自己的命往里填啊,而且无论你怎样做,人家也不会感激你,于公,你不可徇私,于私,你也是无情无义,你就算救再多的人,他们也不会感激你,人都是一群白眼狼啊。” “倘若想要回报的话,与十大门派做交易,岂不是比做这些事情要轻松的多了。” 易斐玉微微的笑,轻声道:“对了,赤尊者还是不肯放弃吗?” “是啊,他还是怀疑易天穹没有死,是被你们易家藏起来了,怎么?” “不,这很好。” …… 易宣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一片混沌,随即蔓延开来,成了碧瓦朱檐的亭台楼阁,富丽堂皇,他从未来过此处,却觉得格外熟悉。 火红的丹枫飘零,孩童站在曲折的回廊上,隔着窗对他远远的眺望着,男孩的神色有种言不由衷的倔强与愤怒,像是团怒放的火,在这满园的丹枫之中燃烧着。 他像是在等谁,却始终也等不到那个人。 那双清亮而稚嫩的眼眸随着天光的微弱而慢慢的黯淡了下去,连同那些愤怒都湮灭成了灰烬。 易宣几乎能听到那个男童内心悲恸绝望的哭泣,那无助的孤寂与冰冷,这种他从未经历过的寂寞如同洪流席卷了他,可男童只是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看着长长的回廊,穿过易宣的身体,似乎打算无穷无尽的等待下去。 夜空忽生响雷,一声轰鸣,好似潮浪奔雷,鞭花抽响,打了个措手不及,雨很快就落了下来,淅淅沥沥的,不多时就成了大雨,像是珠串似得从青瓦上坠落下来,也似珠玉落地般清脆。 男童的眼神忽然亮了起来,可他的脸与身体却比方才绷得更紧,更严肃,像个傲慢的小君主等待他的臣子那般,充满着矜持的骄傲与欢欣喜悦。 雨帘中慢慢行来一人,似是一名衣着华美的女子,挽着高髻,妆容在雨雾之中依旧觉得精致,浑身贵气逼人,手中执着一把油纸伞,形态婀娜,占尽天下绝色,世间再无这般雍容美艳。 雷声依旧大的吓人,云雾分隔,雷光闪过,将撑伞的女人面貌照得清清楚楚。 是静姐! 易宣懵在原地,却见静姐与平日所见截然不同,眉眼之中的威严贵气更盛,妆容也见端庄精致,她轻挪莲步,走至男童的身旁,打满了雨水的油纸伞被丢在旁边,滴溜溜的转了一圈,洒了满地雨水。 静姐将男童抱起,又怜又爱的搂着他,柔声道:“娘的小天穹。” 不知为何,正在哄着男童的静姐忽然回过眸来,变幻成了另一个女人的面容,满怀恶意的,似笑非笑的看向了易宣。 “啊——!” 易宣猛然惊醒了过来,对面的女子也吓得尖叫一声,翻过身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期待你们的脑洞跟猜测 第45章 阴谋 窜入鼻腔的甜香十分陌生。 易宣惊醒后满头冷汗,他猛然坐起身来,下意识搜寻静姐的身影,视线却被一个粉衣女子挡了个严严实实。 “喂,你还好吗?”一个鲤鱼翻身就从地上打挺而起的女子转了转手腕,伸手将心慌意乱的易宣捧正了脸,打量了下他的面容,皱眉道,“眼睛躲闪,醒来不讲话,浑身冷汗,你现在很不安,要么就是很怕我,但鉴于我跟你远日无仇,近日无怨。虽然你睡觉的时候我看过你十几次,不过真的要说这还是我俩第一次见面,所以你是在不安。” 熟悉的女音从粉衣女子身后传来,静姐走上前几步,轻轻拍了拍粉衣女子的肩膀,淡淡道:“摇光姑娘,让我来与小宣说说话,他性子内敛,比较怕人。” 其实易宣性子温柔谦和,断不会这般失态,因此摇光之前在易宣床前晃来晃去,苏怀静也全然不管。但是现在这个模样,看易宣惊魂未定的模样,要是突然冒出易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若当真易擎出现,那恐怕就有意思了。 见到静姐在身旁坐下,易宣这才微微缓过神来,他其实并非是怕摇光如何,只是乍在心神不定下见到一个陌生女子,不由觉得茫然,又想起苏师兄抛下自己时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害怕静姐也是如此。 “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苏怀静为易宣擦了擦冷汗,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青年苍白的神色,对方苦涩的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湛若秋水般的眼眸中似有泪光,他轻轻挨过头来,靠在了苏怀静肩头,语气沉重:“静姐,我又梦到他了。” 不知为何,易宣并未说出梦中那个与静姐相貌相同的女人一事。 “嗯,静姐在这。”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37 苏怀静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倒并未多说什么,反倒是摇光打量了他们二人数眼,恍然大悟道:“现在的风潮是这个样子吗?说起来,我也很喜欢叫笨雁为雁哥,虽然我比他大,但是我还是要叫他雁哥,阿静,你都不怕他把你叫老吗?女人的天敌,可是年纪哦。” “你我都是修道之人,论寿命短长,是否太过有趣。”苏怀静有些失笑,易宣的情绪也逐渐稳定下来,别过头疑惑的看向了这名陌生的粉衣女子。 摇光当即伸出手势喝停,摇头道:“且慢且慢且慢!谁跟你是修道之人,我只是个平凡寻常一般的普通女子,永远十八岁,现在已有家室,膝下无子,会点小医术的平常已婚女子而已。” “不知这位姑娘是?”易宣不知静姐有没有为自己换过衣裳,倘若底下只着长裤,那在两位女子面前更衣未免不妥,便以被褥覆身,坐在床上温声问道,“在下易宣。” “哎呀,你醒来倒是比睡着的时候俊俏的多。”摇光轻轻讶异了声,摇首笑道,“我叫摇光,今年十八岁,赤珠城人士,家住在青牛巷,家里只有两口人,不养牛也不养猪,不过倒是有打算养对崽,出来是为了找我相公,那你们俩是怎样,私奔出来的小夫妻吗?” 赤珠城?! 易宣脸色微变。 虽然已经听过一次摇光的自我介绍,但是再听一次,还是忍不住觉得废话真是有够多。 今年十八岁,明年十八岁,后年还是十八岁,永远都是十八岁。 “你既然结过亲,难道瞧不出来我们二人只是姐弟,并非夫妻?” 苏怀静本就性情较为冷淡,加上人设有毒,不能多讲;易宣虽然儒雅,但近来精神不振,更何况他对苏师兄与静姐贯来敬畏,并不多话;至于易擎,他倒是毫无畏惧,只是讲话阴阳怪气,而且太能惹祸,实在让人很担心。 三人结伴同行,要么太吵,要么闷到底,加上一个摇光倒也热闹。 “我只结过一次亲,又没有结三百次,哪知道人家夫妻是怎样。”摇光讲话猜错,不免有些尴尬,不服气道,“再来我是独生,姐弟是怎样,我就更不知道。不过原来你叫易静啊,我还以为你就叫阿静。” 易宣微咳了两声,有些羞赧道:“摇光姑娘,静姐并不姓易,只是她与我情同姐弟,更胜手足,而我心中自然也是另有心上人。” “哦——原来你们只是结义姐弟啊,对着这样的阿静,你居然还另有心上人。”摇光眨了眨眼睛,看了看镇定自若的苏怀静,又看了看易宣,神态古怪,“我先说,我只有十八岁,还会再长。再来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我现在还没有输哦,我只是还小。比温柔贤惠,我也不会差的!” 易宣被她一顿轰炸,更觉头昏脑涨,着实听不懂她是想要讲些什么,不由得有些头疼,便也不搭话,转过头去揉了揉眉心道:“静姐,我失去神智这段时间,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在易宣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换而言之,在他做梦的这段时间,事实上并没有发生很多事。 只不过是静姐带着他走出了朝光密林,而路上巧遇了饿晕在地的摇光姑娘,而静姐救醒了摇光,摇光姑娘正好会些医术,三人就前往了附近最近的城池,好医治长睡不醒的易宣。 哪知道一躺上好床好枕,易宣就醒了过来。 静姐贯来面冷心热,是个再温柔不过的人,易宣倒也并不怀疑,又想起摇光是赤珠城人士,想来也许是出门寻夫侥幸躲过,也不知她是否知道那件惨案,不由得心生同情,神态便格外温和柔软起来。 摇光很是受宠若惊,半带警惕的说道:“我对雁哥可是很忠诚的,你对我再好,我也只能感谢你的心意,你不要多想哦?” “摇光姑娘……”易宣哭笑不得,“在下只是对方才的失礼颇感歉意,请你不需要担心,我对你并无他意。” 摇光沉默了片刻,愤愤道:“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听起来,实在是叫人更生气了!我的行情有这样差吗?!” 苏怀静见他们二人相处融洽,便微微一笑,起身走向了窗边。 他自然没有那么善心,在路边救下摇光,也只不过是因为久违的系统发布的任务而已。 阴谋的味道,闻起来很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  破军的别名就是摇光w 第46章 开挂 三人就近来的这个地方,叫做黑水城。 上云的城池起名都很有意思,总要沾亲带故的添点颜色,就连南丹也有朱红之意,倘若十几座城池放在一起,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不是布庄在给绸缎起名字。 黑水城听起来不太友善,但是城民却都大多和善的很,约莫这些城池里时常有修士出入,他们打量三人的目光也总是钦佩敬仰之中带点羡慕。城内都是些普通人,不过城风尚武,好玄色,以肌肉为美,服装也有几分迥异的风格,左边正常,右边则尽数是无袖。 无论冬夏,不分男女,都是一样的规格。 现代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没有,苏怀静并不为意,只是没想到校服居然还能升级成城服。倒是摇光看着路上男子健壮的赤臂害羞了很长一段时间,起先还吐槽伤风败俗,后来耐不住心里蓬勃的渴望,跑到布庄里头挑了件领口超大的男式夏装,说是给她相公准备的。 布庄的女掌柜笑得很暧昧,说是时下最风靡的款式,对象穿起来会很有滋有味~ 虽然苏怀静没有看出什么来,也许是脑袋的频率跟她们不在同一频道,但是作为买主的摇光显然已经幻想到有滋有味的未来了,因此毫不犹豫的被女掌柜痛宰了一顿。 苏怀静选了件外衣,之前扛着易宣出密林的时候,对方的那件浅蓝外套不知道是挂到哪儿了,破开了个大口子,要他给重新缝补起来是不可能了,还不如做点实际的,买件新的比较干脆利落。 银子花的不多,女掌柜明里暗里的示意着苏怀静,想给他推荐女装,尽数被婉言谢绝,那妩媚风流的眼波里藏满了对不解风情的遗憾跟惋惜。 也不知道这种情绪是对钱,还是对人。 通常女人买起东西来会很有点没完没了的架势,可是一来苏怀静不能算是个女人,二来按照摇光的说法,她还是个女孩;所以买完衣裳后摇光只给自己添置了些胭脂水粉,两人便打道回客栈了。 他们回来的时候,易宣正站在窗口看风景,手指搭在埙上,看不出是演奏完了还是想要演奏。 三人只租了一间上房,分里外间,苏怀静是没有自己跟易宣之间男女大防的概念,而摇光难得有个女伴,想跟阿静挤一挤,夜间说说话,有人相陪总觉得安心些,但苏怀静不好占她便宜,更何况实在嫌弃摇光是个话痨,就借口外榻狭窄,一连睡了几日板凳。 先前易宣长睡不起,故此他住里间,里头床大,外头只是张供以午后休憩的美人榻,如今他醒来,自然是要换过来;苏怀静哪敢答应,他现在虽然没有作案工具跟能力,但问题是他随时随地都能有啊,只好又借口易宣近来精神不好,应该多休养,将他的意见按压下去。 易宣近来似乎不再常发梦魇,精神头也显得好了许多,渐渐恢复到了在书院时的模样,摇光买了一堆零嘴,里头有几样外壳奇硬无比的坚果,有日见易宣吹埙,趁着他不注意,就拿了埙来砸坚果,好在书院讲郎所赠的乐器质量够硬,一敲一个准。 俗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事儿自然没能藏多久,易宣知道了也有点哭笑不得,为了保护心爱的埙,也就只好卖力气,帮着她捏坚果,他好歹是个融合期的修士,别说几样坚硬的坚果,就是百炼钢千斤铁也不在话下,这两日帮着摇光捏坚果,起初不是全捏碎了,就是都捏散了,后来练气,总算能捏得外壳碎裂果肉无事,倒也很有兴致。 “阿宣阿宣!快来捏咯咯果跟铁皮桃!” 摇光将包裹往桌上一丢,揪出零嘴包就往桌边凑,拽着易宣的袖子晃个没完,易宣笑了笑,将埙往怀中一藏,也坐下来帮她。 他向来是个体贴温柔的人,见摇光无忧无虑,又怜她赤珠一事,因此倒也从不拒绝对方的要求。 这种事苏怀静通常是不参与的,吃跟玩都不,救摇光跟让摇光入队的任务都不太难做,系统却意外给了不少分,只是不太爱跟他交流,这倒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分高了,兑换商店自然也开了不少物品推荐的多数都是高杀伤力的武器,让他不免有些微妙。 实在是不能不让人多心,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 尽管能够感受到这种气氛的只有他一个人,摇光跟易宣天真可爱的很,对底下的暗流汹涌浑然不知,皆都笑眯眯的,摇光漂亮的大眼睛因为满足而眯起,像只被喂养的皮毛都油光水亮的大猫,幸福感十足的吃着果脯。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38 易宣好脾气的笑着,给她剥坚果吃。 苏怀静瞧了瞧他们和乐的模样,倒也觉得有几分有趣,他们这几日休息够了,瞧易宣的模样,已是完全好了,便轻咳了两声,微微笑道:“小宣,我这几日见你身体好些了,那咱们也应当启程了。” “好。”易宣自无异议,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落在了毫无所觉的摇光身上,尚未启唇,却见摇光猛然抬起头来,欢欢喜喜的问道:“阿静阿静,你们要到哪儿去?咱们能不能一块儿走呀?我也不知道去哪儿找雁哥,我可先说好,我不是怕迷路,是怕觉得有人一起走会比较不孤单。” “我们要去四候之门。” 苏怀静本就在苦恼该如何出言挽留摇光,没想到她倒自己提出来了,不过也难怪她会饿晕在路边,原来是个路痴。 摇光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来,随即歪头想了想,问道:“那是在哪儿?” 还不待苏怀静回答,忽然一阵地动山摇,街上传来人们哭嚎与呼救的惨叫声,薄薄的纸窗染上了火红。 “啊!”摇光第一反应就是窜到了易宣的身后,小心翼翼的露出半张脸,看着被火舌舔舐光的纸窗,透过窗口,可以看见数百只火鸟在空中飞舞,嘹唳长空,好似真物,但仔细一看,不过是火焰组成的形体,羽翼挥舞,不时挥落数十个火球。 系统:对方实力才到分神期,你小心谨慎点,打他不算什么,有事就喊我。 苏怀静眼睛微微一亮。 这是外挂终于充值成功,能够装一波开打的节奏?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近可以开会挂了,你觉得怎么样? 系统:开开开 第47章 鱼水 “哎呀,又是一位故人。” 风飒飒,街上已翻涌起焦臭的尸味,血腥气似有若无的蔓延在热气之中,火焰咆哮当空,易擎不知何时出现,轻轻撩拨了下额发,神态顿时便从儒雅端正变得充满危险了起来。 摇光本是靠在他背后,听着易宣的语气大变,不由得心生纳闷,探出头去问道:“阿宣,你怎么这样讲话?” “哈——是你。” 易擎的嗓音较于易宣低上许多,极具诱惑力,听起来叫人骨头发痒,他愉快的看向了苏怀静,柔声道:“静姐,你永远都是这么的贴心,这样的可爱,这样的巧合,无论我想要什么,就算你毫无所知,也总会免去我竭尽心力的找寻,将她带到我的面前来,我心中当真不知该如何感激是好。” 夭寿,原来是易擎出来,难怪系统肯开口讲话。 不过这些话实在是听起来很怪异。 苏怀静心里微微一跳,想起那块被系统坑了一波的石头,又忍不住想起他作为苏怀静时所看到的镜子那一幕,以现在的情况来讲,的确有些巧合的过分了。易擎不比易宣,不但疯疯癫癫,疑心病还重,脑子里想什么根本没人清楚。 心里头一掂量,苏怀静就有了准备。 “他不是阿宣。”女人忧愁的微微蹙起了眉头,看起来似乎有些悲伤,轻轻叹息道,“摇光,他是易擎,是……是阿宣身体里的另一个人。” 她还是更在意易宣。 易擎双眸微微一黯,不由得想起了苏师兄的面容,下意识左右看了看,果真不在。 如今已到上云界,分离倒是也属正常。 见着摇光随声望来,易擎不再多想,倒也从善如流,笑眯眯的转过身对摇光打了个招呼:“初次见面,摇光姑娘,在下易擎,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没想到破军星是如此年轻俏丽的小美人。” 强忍住心花怒放的摇光捧住脸,完全忽略了破军星三字,捂脸含羞道:“阿擎你说笑了,人家……哎呀,你尽讲实话,人家都要不好意思了!” 易擎显然也没有见过这样毫不做作的姑娘,脸上的笑容不由得一僵,只能干笑两声。 “走,如今情况不容乐观,再谈下去,怕是整座黑水城都要烧完了。” 苏怀静微微皱眉,转身出门,摇光虽然欢喜,但依靠直觉还是感觉这个叫易擎的“阿宣”不是很好惹,因此似懂非懂的跟紧在阿静身后,不合时宜的冷幽默了一把:“阿静啊,我有一个问题,黑水城要是烧干了,是要叫黑锅城还是黑城?” 苏怀静:…… 摇光姑娘,你这个笑话真是冷到让人笑不出来。 倒是跟在后头的易擎很是配合的朗声大笑了起来,和颜悦色的叫人有些起鸡皮疙瘩:“摇光姑娘当真有趣。”他声音低沉浑厚,听起来很有几分深情款款的意味,摇光浑身都不自在起来,扭了扭身体,干脆贴着苏怀静走了。 三人迈出客栈的时候,客栈简直快要烧成一个火球了,事实上连整座城都已经完全烧起来了,城中的凡人哭爹喊娘的四处奔逃着,但凡有人沾着一点火星,便瞬间燃成火人,不过三息就成了灰烬。 天地之间都在燃烧,赤霞并同烈风燃得浓艳,整座城池瞬间化身硝烟与火焰的乐园,死亡在空中蔓延,人们惊恐的窜逃着,像是慌不着路的兔子,流水般穿过三人身侧。 易擎出来时险些叫客栈烧断的木梁子砸到,他躲得倒快,看了看地上的木炭,不由得叹息道:“希望他有所长进了,否则我实在很难让自己不要动手。” “为什么他长进了你就不动手了?”摇光好奇的眨眨眼道,“要是咱们真的打不过他,那怎么办啊?” 易擎微微一笑,缓缓道:“那自然是跑了。” 这话叫他说得理直气壮,气势万千,毫无半分羞愧跟不好意思。 本还以为能听到什么不屈战言的摇光一脸错愕,苏怀静淡淡道:“他不过是个分神期的修士,并无什么可怕的。” 不过是个分神期的修士…… 易擎心中一紧,疑惑的看向静姐的背影,对她的实力再次斟酌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也许有些小瞧这个女人了,哪怕他已尽量在静姐所展现的实力范围内高估了许多,但显然对方比自己所以为的,还要更神秘。 绵延无穷的火海之内缓缓走出一人,他暗红的长袍在汹涌的火焰中摇曳,赤黑的长发随风翻飞,凶狠的火鸟缠绕着他,像温顺可爱的宠物。来人不紧不慢的择下兜帽,赤黑长发便滑落在肩,青琉璃般的眼眸倒映着火焰的亮光,仿佛是对鎏金的明珠,神态似笑非笑,眉眼俏中带煞。 他看向了苏怀静。 火焰愈发汹涌,硝烟四起,整个世界都像是被烈火燃尽了,赤潮翻涌,直扑苏怀静三人。女人微微一笑,轻踏绣鞋,火势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她足下退去,滔天的烈焰瞬间如狂浪般席卷撤回,赤尊者伸手轻挥,来势汹汹的火潮便凝成一条艳丽的火龙,盘桓在他身侧。 “女人。”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39 赤尊者微微垂眸笑了起来,朱红的眼角有着轻微的岁月细纹,然而这并不折损他的魅力,反倒叫他笑起来的时候,更显出成熟到近乎糜艳的妖异。 “实力不错。” 女人含笑颔首,眉目盈盈如水,风中传来了她的轻笑声,在这炙热得几乎难以呼吸的空间里响起:“你的火球玩得倒也不差。” 火龙几次跃跃欲试扑向三人,又很快安稳下来,乖乖围绕着赤尊者,男人微微眯了眯眼,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了起来。 “嗯?” 他声音不大,火势却翻天涌起,比方才汹涌了数十倍,火光已然舔上云层,但苏怀静站定原地,毫无动摇,火势卷风欲来,却被迫停在远处,她淡淡道:“已经确定的无用之功,还有继续的必要吗?” 话虽然放得很帅气,但是苏怀静的心却在不住的往下沉。 赤尊者很强。 他才不过是金丹,分神期的强者跟他简直是云泥之别,差距实在是太大了,火焰之中的灵力澎湃而霸道,苏怀静修行《太丹隐书》,因而对此更是敏感,要不是系统临时调出好几样法宝落在他身上,大概现在已经被烧成渣了。 “那你又有阻挡我的自信吗?” 赤尊者轻哼一声,冷笑道。他虽然从未见过这个女人,但倒也清楚这世上行走的善心大能不少,更别提是在上云界,这次算是撞见铁板了,若非必要,他也并不想起冲突。 骑虎难下的苏怀静微微吞了口口水,发觉时至今日还会相信系统的自己实在是太傻白甜了,这岂止是越级挑战,简直就是死亡难度,冷汗不知不觉湿透了后背。 系统倒是很淡定:【赤尊者这个人虽然看起来霸道强横,长得还一副妖艳贱货样,但其实最为小心谨慎,你尽管放狠话,我给你造势。】 半信半疑的苏怀静这会儿除了相信系统倒也别无他法,他心里惊疑不定,面上倒是半点都不显露。女人微微垂着头,看起来慈眉善目,极是温柔谦和的模样,却毫无退让的意思:“我只是希望尊者再多多考虑一二。” 在这炙热的火海之中,隔空忽然凝聚起千万道水箭,烧得干涸的土地忽然龟裂开来,清泉涌出,四周的火焰瞬间被冰封起来,霜中焰悬于女人身侧,云雾弥漫,将她衬得好似神仙中人。 在这样的烈焰之中还能凝聚水雾,纵然赤尊者看不出对方的实力,却也明白不会太差,二人之间并无仇怨,委实没有交手的必要,姑且让她一让又有何妨。 易天穹就算逃得了一时,难道又逃得到一世吗! “很好!” 赤尊者目光一闪,毫不犹豫的重新走入火焰之中,转瞬便消失不见了。 他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瞬间火焰便随着他的长袍的最后一点痕迹尽数被带走了,火虽然已经消失,但崩塌的房屋,焦臭的尸体却遍布整座城池。幸存的人失魂落魄的走出藏身之处,哭喊着亲友的名字。 整座黑水城死的死,伤的伤,倒也有些清醒理智的人跑来对苏怀静感恩戴德,顶礼膜拜;可更多的却是在寻觅自己的亲人,只是满地灰烬,风一吹,纷纷扬扬的便去了远方,再也找不到了。 “你说与他有故。” 苏怀静忽然问道:“是怎样的交情?” 这个问题让易擎显然心情有点复杂,他摸了摸下巴,沉吟道:“算是有过几夕鱼水之欢。” 诸葛亮跟刘备? 咳。 噢,原来是肉体上的交情。 作者有话要说:  吾得孔明,犹鱼之得水也【嗯,我倒是吃玄亮,但是我是曹魏党】 最近留言有多有少,看看爆数字会不会增加,不会增加就…… 以后再也不爆了。 第48章 掌柜 赤尊者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独留下一地灰烬跟活人破碎的人生。 修士的力量足够强大时,能够翻天覆地,千军万马尚不足以抵挡,赤珠城如此,黑水城也是如此,苏怀静亲身经历过了,才发觉这些普通凡人是何其可悲,他们的幸福,他们的美满,他们的人生全在别人不经意的一念之间。 在这样有绝对力量的世界里,弱小本身就是原罪。 摇光瞠目结舌的看着这样的人间惨剧,忽然瞥见了一个倒在地上的女人,匆忙跑了过去,将她抱起搂在怀中,苏怀静也走过去看了一眼,原来是布庄那个笑颜灿烂的女掌柜,她如今满脸是血,身上有数道灼伤,光泽美丽的长发被烧毁了大半,口中溢血,咕咕几声却讲不出话来,众人甚至能听见血液涌在她喉咙口发出的气泡声。 她看起来很痛苦,唯一明亮的眼眸被泪水浸得润湿,还没有断气,只是挣扎着等待死亡而已。 摇光搂着她,柔声道:“你别怕,我会治好你的。” 女掌柜发出无助的声音来,泪水不知不觉就落了下来,也许是太痛苦了,她空洞的眼神并未看向摇光,反而望向了天际。 易擎很少会对一个陌生人温柔,而且是那种并不虚假,也非包含恶意的温柔,然而这次他却静静半跪下来,伸手轻覆住了女掌柜的双眸,柔声道:“别怕,很快就不痛了。”女掌柜的半张脸被他的手掌遮住了,可看其神态,却是显而易见的放松了下来,甚至微微带了点笑意。 当易擎拿开手的时候,女掌柜的天灵盖已被他击碎,带着甜笑陷入了永远的沉眠之中。 “你……你杀了她?!” 摇光一脸茫然的看了看女掌柜,又看了看易擎,像是想愤怒,却又一下子无所适从般,近乎哽咽的说道:“你,你怎么可以杀了她?你没有瞧见她……她好不容易逃过了那个恶人的魔掌,可你却……” “愚蠢!” 易擎站起身来,神态再度变得冷漠起来,他睥睨般的觑了摇光一眼,冷冷道:“不知所谓的善良!你的良心,不过是让她的痛苦再延长数十倍,让她在绝望中煎熬而死,而你只能在旁边看着她流上几滴不值钱的眼泪,你以为你是谁,你无法承受她的痛苦,却要用你的慈悲心肠,带给她最凄惨的下场。” “我……”摇光被说懵了,她看了看女掌柜,又看了看易擎,忽然流下泪来,哽咽道,“可是,可是我也许可以救她呀,还有什么会比活着更好的事情。” 医者父母心,摇光没有想错,而易擎没有做错。 “易擎。” 苏怀静的手落在了易擎的肩头,皱眉道:“你失控了。” 易擎失望的摇了摇头,握住苏怀静的手,叹声道:“也许是我想错,她并不是破军,太软弱,太慈悲,对我而言毫无用处。”他抬眸看了看苏怀静,又有些变回那个初见时的他了,面容戏谑之中带点调侃,眼底冷冰冰的,有点癫狂的模样,“静姐,我还是小觑你了。” “是吗?”苏怀静淡淡道,“我倒觉得,也许我高估你了。”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40 “哦?” 苏怀静微微一笑,松开易擎的手,转身去扶起了哭得伤心不已的摇光,见她打嗝的厉害,就抚了抚她的脊背,抽出手巾为她拭去泪痕,柔声道:“善良并非只有一面,每个人看到的世界不同,选择的做法自然也会不同。你的想法没有错,你不必难过。” “我不管她对你是否有所助益,也不知道什么破军,但是摇光是我跟小宣的朋友,她要跟我们走,也是小宣跟我答应了的,你一个人说得不算。”苏怀静扶稳了摇光,又去柔声哄她,“好摇光,别哭了。” 其实苏怀静并不太怕易擎会发火,打从易宣开始做那些奇奇怪怪的梦并复述给他听之后,他就隐隐约约察觉到那些梦境恐怕是易擎的记忆,而且就梦境的那些事来看,易擎这个神经病童年非常不幸,相当程度的缺爱,缺爱到了对易宣无条件好的静姐在他心里大概就是幻想中的母亲类型。 这真是有够扯淡,人家就是女神,轮到他就是当妈,这个哑巴系统一定是在搞事情。 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易擎也很会搞事情,应该说他整个人就是个搞事擎! 摇光好不容易擦去了眼泪,这会儿瞪着易擎,倔脾气也上来了,她本来经过方才一事,还想着死也不愿意跟易擎一起走了,可是易擎先提出来要赶她,那性质就大不相同了。她自己走是看不上易擎,被赶走就另当别论了,当即转换想法,暗道死也要跟着他们一道。 “死人脸,倒霉仔。”摇光抹了抹脸,连呸了两声,怒道,“把好阿宣还给我们!说好了是我们三个人一起走的,你不要自作多情!” 易擎冷哼一声,不知道是出于对易宣的退让,还是的确没有兴致跟苏怀静纠缠这个,倒没有再继续坚持下去,只是大步往前走去,摆明了不想跟她们两个人“同流合污”。 但是这样走掉也没有很帅气啊。 人的感情是一种很有趣的东西,缘分则像河底的泥沙,随着水流冲刷,谁也不知道会是哪两粒沙子聚在一起,也许机缘巧合,会被泥土粘在一块儿,自此之后,四海千水、溪涧银瀑,无论水流何处,也都永永远远的在一起。 所以摇光听不出来的东西,苏怀静听出来了。 女掌柜的结局,事实上是易擎曾经想要的结局,他经历过女掌柜那样的挣扎,因此将自己代入,才会显得那般正常温柔。这次杀人,易擎不是抱着戏谑跟愤怒的心情,而是真真正正的关切与仁慈。 只是他的想法太扭曲,扭曲到不愿意去做一丝一毫的更改。 摇光生性活泼,又是医者仁心,她的存在也许能够改变易擎的想法,使他不再总是那般愤愤不平。 他对摇光的轻视,与其是说厌恶,倒不如说是迁怒。 苏怀静很清楚自己的短处,他对陌生人的善意,也许连易擎都不如,却偏偏又倾向于善良这种东西。他是在黑暗里等待光,而易擎是只想往黑暗里走,所以想把他拉出来,只能靠摇光了。 不过想起来,他跟易擎好像也都没有好到哪里去,果然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好在现在的摇光电磁炉看起来很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易·搞事·锅·擎:此言差矣 苏·冷漠·盖·怀静:关我屁事。 摇光·电磁炉·永远的十八岁:雁哥赛高! 还未入队的·大概是煤气炉·七杀星:滚! 第49章 藤网 女人安静的躺在藤网上。 层层叠叠的枝叶开满了花,像是闺房里华美的帐幔那般自天幕垂落,半遮半掩的阻挡着那完美玲珑的躯体。她漆黑的长发垂落下来,神态比寻常看上去要显得冰冷许多,几乎令易擎想起苏怀静。 摇光睡得很熟,像只小兽似得蜷缩在静姐的身旁,她秀气的眉眼有种天然的纯净跟可爱,一如过分悲天悯人的性格,然而她躺在静姐的身侧,却像只绵软无害的兔子,比不上女人熟睡时的半点风情。 易擎很喜爱美色,当年也有过不少情人,静姐生得既美、又很有实力,几乎完美的契合他当初对妻子的想法,可是不知为何,他却始终对静姐提不起兴致来。 是因为苏怀静吗? 脑海中倏然浮现出那双雾灰色的眼眸,易擎落在静姐发上的手微微一顿,充满了遗憾。 苏怀静不会看他。 或者说,这个男人的心里,不会存在任何东西,他动情的那一刻,就离死不远了。 易擎回想起在窥世镜的结界之中,苏怀静含怒的神态,那是他见过这个男人最多情绪的时刻,对方眼中充斥着的除了怒火,还有悲伤。如他那般的心境,竟还会被激到吐血,可见是何等重要的往事。 然而就算是这样足以令他撼动心神的往事,在苏怀静心中也如烟云,转瞬即逝。 就算自信如易擎,也并不相信自己会有足够的魅力去撼动那样寒冰般的苏怀静,更何况,他并不希望苏怀静死。 毕竟苏怀静是除了易凤知以外,第一个不希望他死的人。 “你在想什么?” 无意识在指尖缠着女人的长发,手指不知不觉已经挪移到了静姐如玉般的脸庞上,女人微微侧着头,饱满的红唇轻启,目光温柔,全无被冒犯的怒意,她又问了一遍:“你想做什么?” “我在想一个人。” 易擎的目光慢慢挪移到了夜空中的银月上,他有意识的松开了手指,充满遗憾的说道:“倘若我再早一些遇见他,一定会很想试试把他搞得下不来床的后果。” 哇,易擎你这样讲话实在很粗俗,你自己知道吗? 静姐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仿佛有点无奈,但是一个长辈听孩子说出这种话来,绝不会是这样温和的表现。易擎不知为何有点想发笑,即便是他,在长达千年的仇恨与愤怒里活着,也会感觉到疲惫。 “看到我,会让你想起他吗?” 静姐坐起身来,极有耐心的看着他,有那么一刻,易擎甚至以为自己现在是易宣,她低声道:“你爱他吗?” 女人,永远在意的都是感情。 但是一个无情的女人,就会失去她应有的魅力。 “爱,是一种太奢侈的感情。”易擎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不配拥有,他不屑得到。那你呢?静姐,你爱易宣吗?是情人之间的爱,还是长辈对晚辈的爱,或者只是一种欣赏,只是一种关怀,只是一种迫不得已的责任?” 这是易擎很少见的平静时刻,苏怀静不愿意错过套话的时间,而且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易擎在起疑了。 “你跟易宣对我而言并无分别。”静姐坐在月光下,带着过度温存的妥协,她今日似乎格外多话,向来神秘的面纱都似乎散去了些许,露出极薄弱与毫无防备的一面来,“小宣性情温顺,我心中难免有所偏爱,但是你,对我来讲也是一样。” “我受人之托照顾小宣,所以对我来说,你也是小宣。我知道,你心里并不愿意成为小宣,你是你,小宣是小宣,我对待你们也是如此。”静姐温和的笑了笑,淡声道,“你跟小宣不同,他生性尚稚,还需多加引导向善,可是你性格已成,我不会强行改变你。”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41 温柔关切、无为的近乎仁慈,果然是她的作风。 “哈。” 易擎忽然失笑起来,他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静姐,轻声叹息道:“我从没有想过,我也会有羡慕别人的一日。静姐,你实在是个仁慈的人,黑水城分明与你无关,你却愿意为一群凡人开罪赤……赤尊者,或许我早该明白,就算是我,对你而言,也没有任何分别。” “仁慈。”静姐苦笑了起来,“也许我是一个薄情的人。” 女人的手指细长,白玉般滑腻,轻轻落在易擎的发上抚摸着,眉目有些许的哀伤:“仁慈的人,未必会是一个好人,她的感情永远只能平衡的分给所有人,而却会因此伤害最亲近的那个人。” 易擎温顺的被安抚着,眸底却藏着刺骨的冷淡,他满怀恶意的想象着静姐倘若看见他杀人时的场景,会是什么模样。 杀那个女人的时候,静姐似乎以为他是出于善意。 其实不过是一半一半。 赤尊者屠城的事,易擎并不为此反感,也不觉得与自己无关,跟出手阻拦的静姐不同,他倒巴不得黑水城死的干干净净,最好就像南丹与赤珠一样,将整个上云界都拖入永无宁日的硝烟之中。 易凤知为了上云界而死,永永远远失去天伦重聚的可能,难道上云界所有因此得到庇护的人,不该感受他的人生,不该同样品尝他的痛苦么? 直到死亡那一刻,易凤知还在挂念他唯一的儿子,痛苦自己的善念,世人利用他的仁慈跟父爱,时隔千年,难道不更该加倍的偿还。 易擎并不讨厌善良的人,摇光虽然令他失望,但单独以作为大夫的人品来讲,却是个优秀的医者;他自然也不厌恶静姐,这个女人有时会让他想起易凤知,更何况她对待自己,的确是真心实意的好。 这也许就是他为什么无法爱静姐的原因。 他很欣赏,但并不赞同。 易擎极突然的想起了在海上那时,他在船上打伤太渊那时的场景,苏怀静握着灯烛,赤足缓缓行来,海雾渺渺,对方并无对生死善恶的悲悯与狂欢,只有淡淡的不悦,不太欢喜的唤他们出来舀水。 也许对苏怀静来讲,这世上只有阻碍到他的事,才叫麻烦。 “你跟他果然很不像。” 易擎忽然笑了起来,不知道是想到了谁,神情愉快。 静姐无法理解他,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和颜悦色的要他去休息,而待易擎睡下,苏怀静才缓慢的睁开了眼睛。 女人面容上的笑意荡然无存,神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理智与冷静。 作者有话要说:  ww大家演技都飙起来。 第50章 南 易宣知道自己没有醒。 他在黄泉里跋涉,感觉到酸液在腐蚀他的肌肉,锥心之痛入骨,可意外的是,这种痛苦虽然煎熬,但并不难以习惯。他察觉自己膝盖以下都化作了白骨,却仍在不眠不休的行走着,不由生出一种疲惫之感,想就此化入川河之中,可脑海中又浮现出许许多多的人微笑着的面孔来,便提起力气,努力的迈开了步子。 走得久了,水也慢慢变深了,他的大半身体没入进去,瞬间血肉模糊起来,不知名的男人尖厉的哀鸣与惨嚎说不清痛苦更多还是绝望更多,在河水底部隐隐约约的回荡着。 雾气忽然弥漫起来,这无边无际的黄泉里不知何时悄悄的行来了一叶孤舟,白骨累累,易擎坐在骨舟上,微微歪着头,似笑非笑的瞧着他。 易擎是个很英俊的男人。 就连易宣看见他,也不由得怔上一怔,微微的脸红了起来,虽然二人谁也没有开口,但是易宣已经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了。他这些时日所受的痛苦,所做过的梦魇,只不过是对方记忆碎片之中的些许微末,他并不感到憎恨,反而觉得由衷的同情与悲伤。 男人嫣红的嘴唇微启,薄唇饱满的充盈着血色,神态之中极自然的带着魅惑的危险,尽管并非有意,但浑身上下仍然透露着一种咄咄逼人的强势与张狂。 然而出乎意料的,易擎看起来并无敌意,眼眸之中甚至隐隐约约的带着几分笑意,他在这炼狱里轻松自在的像回到自己的居所,手足落在这蚀骨的黄泉之中也毫无避讳。 “小心阿静。” 易宣长得虽然不差,但是自认比起易擎,还是逊色不少,倒不如说他们二人,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这个男人像是蛰伏的雄狮,又像伺机而动的毒蛇,充满狂傲而又慵懒的魅力,然而这种侵略性极强的气势,即便毫无敌意,也令易宣感觉到不安跟惶恐。 “静姐她待我很好。”易宣有些窘迫的退后了一步,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好声好气道,“我知道你心中愤懑,但是静姐待我们如何,你也有目共睹,何出此言?” 易擎倾过身子,斜躺在骨舟上,他用胳膊支着自己,伸手去捏易宣的下巴,将他左右瞧了瞧,手指滑过了下颚的曲线,衬着眉目里令人惊艳的笑意,不由得叫易宣面红耳赤起来。 有趣的是,当易擎的手接触到易宣时,那些腐蚀的痛苦在顷刻间都消失了。 “你听见她说什么了吗?”易擎的语气里有几分真心,亦有几分假意,他柔声道,“她说一个人倘若太仁慈,便会很薄情。你猜她说得是对是错,你又猜她为什么要这么与我说?” 易宣茫茫然的听了好阵子,迟疑道:“这……”他沉默了片刻,摇摇头,叹气道,“我也许不明白,但我相信静姐。” 易擎并没有讥讽他,那只捏着易宣下巴的手,也顺着青年的脖颈滑入了那乌黑的长发之中,漫不经心的打量着自指间不断逃离着的发丝,声音低哑而含笑:“你不懂,也许不是坏事。她若说是真,那她这许多时日来花耗心神帮助我们二人,定然有所图谋,图谋还不小,所以感到愧疚;倘若说假,那她又要为何事隐瞒我们?” 对于这些勾心斗角,易宣向来是不太明白的,一个蓝明兼他都应付不过来,更别提易擎与静姐之间的暗潮涌动了。 “你猜,她跟苏怀静是什么关系?”易擎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格外的淡然,活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般,他轻轻摸了摸易宣的头,像是在疼爱叫人喜欢的猫狗那般,似笑非笑的说道,“一个人心虚的时候,就容易变得不像她自己。也许她的确对我放松了警惕,但也引起了我的猜忌,她这般费尽心力的遮掩,倘若不予以回应,未免叫人过意不去。” 易宣没太明白,只是听到了心上人的名字,有些茫然的抬头看向了易擎:“你的意思是,苏师兄与静姐之间有什么?” “说不准是夫妻,好友,情人,仇敌,乃至母子也尤未可知。”易擎并不正面回答,只是微微笑了笑,“无论如何,你不要太过信任她,她可不像你这般天真可爱,是只温柔无害的小兔子。” 虽然知道易擎并不会害自己,然而这样的提点还是让易宣有些难以接受,他不太明白的摇了摇头,只道:“可我有什么值得图谋的,静姐对我好,也从未求过回报啊。” “你会懂的。” 易擎破天荒的笑了起来,极是愉快的那种神态,甚至隐隐约约带了些恶意,他就这么看着易宣,轻声道,“等到她背叛你的那一刻,你就会明白,你对于她存在的价值到底在何处。” “我不喜欢听这样的话,静姐也绝非是你口中的这种人,还望你慎言!”易宣不是很高兴,然而依旧按捺着脾气,遵循君子之道,隐隐带着愠色的说道,“我知你……知你过往遇到许多事与人,但是那又与静姐有何关系。” 真是个傻小子,这样全心全意的信任,居然敢全部托付给一个不知来历的女人。 果然是年轻人。 不过那个女人到底在隐瞒什么呢? 易擎的目光微暗,实在是太可疑了,那样刻意温柔的态度,那样不设防的神态,令人期盼的神秘面纱半遮半掩的揭开小半,偏生一切都巧合如此,究竟是真实如此,还是故意为之?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42 会是他派来的人吗? “随你。”易擎的手指落在了易宣的眉心处,微微笑道,“我近来有些不适,你好好随她前往四候之门,倘若有事,我自然会出现的。” 易宣的神魂破损时日已十分长久了,可静姐却毫无反应,不消说寻找丹药,连分毫关爱也无,与当初极为不同,她会不知道吗?还是说,这也许本就是她的期望。 不过,易宣的衰弱对他并无坏处,易擎倒也不会无事生非多提醒一句。 “这是自然。”易宣严肃的点了点头,倒也没在意易擎的动手动脚。 骨舟慢慢远去,黄泉退潮,露出底下的累累白骨与干涸的河道,易擎枕在骨舟上渐渐睡去。 梦里似还有那朦胧的江南,与漫长的雨。 作者有话要说:  易·荷尔蒙·老往坏处想·擎:??? PS:这章应该是第一次写到易擎长什么样子。 写的时候其实满脑子都是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跟我这玩什么聊斋。 静静不哭,你只是太年轻。 易擎好歹活了千来年了,静姐还是嫩了点。 第51章 交换 见到易宣的摇光很欣喜,笑得眉眼弯弯,一直同他抱怨易擎的各种不好。 但易擎的不好,抱怨来抱怨去,也无非就是铁石心肠,说了好阵子,摇光见易宣只是含笑看着自己,并不像易擎那般张口就气得人跳脚,顿觉索然无味起来,倒也不愿意再提了,暗暗捏紧了拳头,打算等易擎出现再战。 苏怀静站在老树前看着那些藤条,藤蔓慢慢擦过他的掌心,无声无息的收了回去,直到易宣喊他。 “静姐。” 青年笑起来有点儿甜美的意思,苏怀静转过身去看他,借着天光遮住了眉眼里那一点波澜。 易擎居然主动离开了。 苏怀静迎着阳光对易宣微微的笑了笑,心里却是一阵冰凉,静姐这个身份本就有些不便,第一来历不明,第二作为静姐时需要的武力值太高,姑且不说其他人,就单一个赤尊者,已经叫他有点吃不消了。 如果单单只是易宣也就罢了,可还加上一个易擎,就难免麻烦了。 “小宣、摇光。” 女人站在草木当中,阳光透着缝隙暖洋洋的洒落下来,落在她姣好美丽的面容上,显出几分遥不可及的凉薄意味来。 “接下来的路需得你们自己走了,我尚有些要事,不能与你们二人同行。”静姐轻轻挥了挥手,易宣只觉得袖中一沉,像是落了什么东西,却见女人对着他微微笑道,“我知道,你心中记挂你的苏师兄是否安全,便多事为你查探了一番,他近日都在白龙城,一切平安,找不找他,都随你的意。不过,切记在下个血月之前,赶往四候之门。” 静姐的身影在草木丛林之中逐渐模糊了,她整个人都好似化作了灿烂的金辉,随着阳光而消失,那飘忽的裙摆在空中微闪了片刻,便一道消失不见了。 我的苏师兄…… 易宣面上一热,下意识摸了摸袖中的羊皮纸,不由紧张起来。 “摇光姑娘……” 易宣有些腼腆的转过头去看摇光,却见对方满面揶揄的戏谑笑意,双手拢在身后,用肩膀撞了撞他,拖长了音调:“心~上~人~哦?”易宣被她险些撞得摔个跟头,不太好意思的退后了两步,脸上潮红不但没褪去,反而越发深了起来。 “苏师兄他一切都好,我自然是放心的,咱们还是赶紧启程前往四候之门吧。” 易宣面红耳赤,急忙摆手说道,可看起来却有一种极浓重的失落感。 “我反正是没有事哟。”摇光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她嘿嘿笑着捏了捏易宣的耳朵,又极快收了回来,故作不在意般的高声道,“反正雁哥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我没有他的下落,说不准正好在白龙城呢,但是既然阿宣你要去四候之门,那我们就绕开白龙城走呗。” 易宣愈发说不出来话了,结结巴巴道:“我……这……倘若摇光姑娘的丈夫就在白龙城,这……我们也可前往白龙城的。” 说起要去白龙城,倒是顺溜的很。 “是啦是啦。”摇光严肃的点了点头,忽然举起三根手指来,认真道,“是我要去白龙城找雁哥的,跟易小宣,好易宣想去见心上人毫无关系,我对天发誓,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可是心心念念要去四候之门呢,一点儿都不行去白龙城见他的苏师兄。” 易宣羞窘的很了,便不再说话,转身就走。 摇光赶忙追上,仍是不肯放过他,嘻嘻笑道:“哎呀,你脸皮都红成烤猪了,怎么这么怕羞啊。阿宣,你倒是跟我说说,你喜欢的那个苏师兄长得怎么样,性情怎么样,身材好不好,尤其是……哎呀不对,你喜欢的是个男人,那他是不是很俊,我跟你说,我是大夫……” 前往白龙城的脚步,不由又加快了几分。 想念苏师兄的心情,好似又热切了许多。 …… 白龙城并没有凡人居住。 因为整座白龙城是以一具龙骨为基础铸成,即便是筑基期的修士,也无法长期沐浴在龙气之中,更不必提寻常的凡人。 但是白龙城却是一处极繁华热闹的贸易之所,管理白龙城的闾丘一族血脉之中参有龙血,因而能长期生存在白龙城之中,而闾丘世代铸器,材料不易寻找,便出人出地,愿意为各大仙门种植打理仙草好换取材料,龙气蔓延的地方,仙草的质量都会好上不少。 双方各取所需,也是皆大欢喜。 后来因闾丘一族铸器有成,法宝乃至兵刃之中隐隐含有龙威,使得一器难求,常常有人慕名前来求取兵刃,再往后,也有机智的修士发现商机,打算在白龙城内赚这些来求法宝武器的修士一笔,逐渐就形成了如今的模样。 闾丘一族只爱铸造,并不爱钱,因此想入白龙城买卖,只需上缴一定数量的铸器材料就能通过。 苏怀静来白龙城除了等人,还有一件要事。 说到底,白龙城到底是闾丘的地盘,自然全城最大的店面,也是闾丘在经营,而且手笔还不小,正居高位,独一无二的城主府商铺。 苏怀静来到门口的时候,门匾上只写了两个字:闾丘。 字很丑,气势却非常强,甚至透出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杀意。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43 大堂里的人不多也不少,四处都摆放着奇珍异宝的微缩模型,也有少数植物摆放在高脚小桌上,不停的重复着花开花落的场景。背面配以一张画卷,画卷上写满了介绍,来历,底部还有数量,整体看起来像个大型展览会。 大堂内的武器并不少,但大部分就是寄卖,苏怀静寥寥扫了几眼,并不是很感兴趣,系统前不久给了他几个福利,他已敲定了自己的武器了。 有些东西并不会摆在明面上谈,苏怀静也很懂规矩,所以他找到了坐在大堂柜台后显得有些无所事事的小姑娘,扫了眼桌上放着“说话劳烦简洁明了”的牌子,了然张口道:“龙晶石有多少,我买多少。” 本还好好坐在椅子上的小姑娘听闻此言,忽然摔下地去,目瞪口呆的看向了苏怀静,忽然一掌拍在一块玉牌上,结结巴巴道:“真……真……真哥!有人来砸场子了!” “嗯?是谁。” 楼梯上忽然传来了长靴踩踏的声音。 闾丘真是个很俊俏的男人。 如果说易擎是邪气的英俊;易宣是儒雅的俊朗,那闾丘真就是又俊又俏,贵气逼人。 他看起来不怎么女气,但眉目也并非十足十的硬朗,穿得很厚实,毛绒绒的衣领跟袖口,雪白雪白的,眉心有一粒米珠大的金色晶体,不怎么像铸剑师,倒像个体弱多病的世家公子哥,走下来的时候还带着笑意,酒窝很深,就有几分醉人。 身后还跟着一个彪形大汉,长得不丑,只是看起来好像脑子发育的不太完全,傻里傻气的。 小姑娘麻溜的从地上爬起来,搬起了自己的椅子,擦了又擦,恭恭敬敬的请他坐下,然后才万分惊恐的指着苏怀静道:“就是他,真哥,看着斯斯文文,人模人样的,好歹还是个金丹期的修士,没想到是来砸咱们家场子的。”她又踹了踹那大汉,让他站到边上去。 闾丘真安安稳稳的坐了下来,不太像小姑娘那样惊恐,打量了一下苏怀静,见他神色毫无波动,倒也来了几分兴趣,神态便很是客气,微微笑道:“请问阁下如何称呼。” “苏。” 苏怀静抬起头看了看闾丘真,他身后的小姑娘气鼓鼓的像只河豚,大概是大人来了有几分底气,正叉着腰怒视着自己;而那大汉嘿嘿傻乐,摸了摸脑门,咧着嘴笑个没完。 “我只问两个问题,你也只需回答,待问过之后,再决定谈不谈。” 闾丘真第一次见态度如此冷淡的客人,倒也觉得很稀奇,他原先在楼上待客,并未听清苏怀静的要求,只是听胭脂惊吓的厉害了,这才走了下来。倒没想到会遇见这么有趣的客人,也很有耐心的点了点头,含笑道:“请问。” “龙晶石有吗?” “有。” “卖吗?” “卖。” 苏怀静点了点头,淡淡道:“那我们可以继续谈了。” 既然是正事,又是确定要谈的生意,自然也就不能轻率的在大堂举行,不管闾丘胭脂多不愿意,闾丘真还是带着苏怀静上了二楼,二楼比大堂要更为空旷,天穹似星,脚踏明空,看来无论是什么世界的人,对宇宙都抱有相当强烈的好奇。 闾丘真的修为不差,看他年纪轻轻,已到了心动中期,堪称是天赋异禀,却不知闾丘真心中更是讶然,他看了苏怀静数眼,心中古怪,见其神色淡漠,便当做是不世出的金丹老怪。 “前辈。” 闾丘真看起来像个病秧子,事实上脚步倒是很轻快,甚至堪称有些活泼,他微微侧过身来看了看苏怀静,眼波流转,含笑道:“不知道前辈需要龙晶石做什么?如果是作为傀儡的内核,我们闾丘也可以帮忙。” 拿来当炸弹。 苏怀静倒并不太讶异闾丘真会看出自己的目的,毕竟是吃这碗饭的,没有两把刷子实在是太讲不过去了。系统给他的也的确是一副无法启动的傀儡,更准确的来讲,是一具能够启动,但是必须要有大量灵核的傀儡。 可如果有龙晶石,那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不需要。”苏怀静淡淡道,“买卖二字,你卖我买,别无二话。” 闾丘真“哈”的轻笑了声,并不反驳,二人往二楼的星辰阁内走去时,忽然有一名黄衣女子捧着个古朴的盒子迎面走来,女子面容蒙纱,一双美目含情,然而气劲外张,强悍又霸道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竟是名元婴期的修士。 原来因为太渊与九丹子轻易败在易擎手下的缘故,苏怀静对元婴修士并无太大的感觉,后来倒是对上赤尊者时,感受到了真正实力的碾压;然而这时面对这名女子,他才算初次直面到了元婴修士真正的压迫感。 “霁真君慢走。” 闾丘真微微一倾身,神色不算恭敬,但也称得上有礼,依旧含着笑,有点色若桃花的意味。霁真君眉目如水,对闾丘真很是客气,张口道:“往后还要劳烦真公子多多费心了,往后但有所求,妾身莫敢不从。” 哇。 苏怀静面无表情的在心里头惊讶了一下。 这位漂亮大姐你讲话实在是口气有够大。 贯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系统忽然出现:【她抱着的盒子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 【再重要也没有办法,难道你想当场抢吗?】苏怀静很是有点恨铁不成钢道,【上次赤尊者你就坑了我一波,这次不要乱来,易擎这个武力值不在,姑且不管他怎么越级打元婴的,但是真对上手来,我这个金丹还不如他个融合。】 系统不知道是不是闹脾气了,不吭声了。 虽然不打算动手,但苏怀静还是多看了一眼,看到了盒子上极熟悉的一块纹路,不由得心下一跳。 是禁灵阵! 而且整个盒子上不止有禁灵阵一个阵法。 看来里面的确藏了个宝贝。 苏怀静不否认自己有点心动,但心动不等于找死,他还没有愚蠢到认不清自己的状况。吓唬走赤尊者是一回事,但是跟一个元婴真动起手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只是匆匆一眼,苏怀静就收回了目光。 事情谈得很快,地方却找了很久,这大概是人再怎么修行也逃不开的面子问题,不过有些话纵然只讲一句,也重要到要找个密封的房间;有些话就算讲上千百遍,站在大街口喊也没人注意。 如同龙晶石,就是如此。 贵重的东西向来只能以物换物,像是龙晶石这种极品宝贝,就更是有市无价,千万颗灵核也未必能买到一颗龙晶石。 “你想要什么来换?” 苏怀静进入洽谈的静室时,险些以为自己不是来谈生意,是来享受的,地上铺着厚厚的软毯,万年古木椅摆的整整齐齐,桌上摆着一篮朱果,茶是碧叶晴蕊,插在花瓶里的是天心荷,灵气氤氲,实在壕无人性。 好在他还姑且还算“淡泊名利”,坚守住了自己,待门一关,淡淡开口道。 资本主义的侵蚀真是可怕。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44 “我想知道,你打算用什么来换。” 作者有话要说:  易擎:心情复杂。 第52章 便当 即将黄昏的时候,苏怀静离开了闾丘的星辰阁。 入阁之前,无债一身轻,等着买卖两清;出来之后,龙晶石尚未到手,空口债倒是背了不少,还给出去了一张图纸。 闾丘真看着斯斯文文,开口却一点都不虚,有些东西系统可以提供,有些东西系统最多也只能给个提醒。不过张口归张口,若非那张图纸,恐怕闾丘真连张口的兴致也没有,苏怀静的眼睛眨也不眨,全都应了下来。 接下来就是等易宣了。 苏怀静走得虽快,易宣与摇光却也不慢,两人循着图纸走了几条岔路,竟阴差阳错走对了方向,反倒抄了近道早早走到了白龙城,还比苏怀静快上半日,只是两人找了许久也没有踪影,摇光在摊子上瞧中首饰模样的宝物,心神顿时全被勾了去。 可惜两个穷光蛋,掏出全身家当也买不起簪子上的明珠,只好多看几眼,与摊主拌拌嘴聊聊天。摊主是个筑基的散修,脾气倒是很好,大约是没有什么生意,嘴上没个把门,也乐得跟摇光等人多讲两句。 黄昏将暗,天空慢慢浮起各色各样的龙灯来,衬着赤霞染天,如火焰之中奔腾般的壮丽,然而这美景只如昙花一现,天光很快就黯淡了下去,龙灯浴火,将整座城都照得亮堂。 苏怀静就在黄昏与星空的交接时出现在了龙灯下。 他的脸色看起来有点苍白,神态还如往常那般平静,换了身玄黑色的外衣,衣摆随着风飞扬起来的模样,让易宣想起了黑鹰长而巨大的羽翼。头发稍稍有些凌乱,几绺长发耽搁在肩头,不像往日那么正正经经的,但也并不惨淡。 无论什么时候见到苏师兄,他好像都是一个模样,仿佛天底下没有什么事会叫他感到为难与不悦,也没有任何事能逗他展颜一笑。 我想见他。 易宣隐隐感觉到了体内易擎不安分的躁动,他的目光无法分给任何人,便在心中低声哀求道。 我想跟他说话。 身体的躁动越来越明显,灵气的翻涌让易宣隐约感觉到意识的昏沉,他不明白易擎为何出尔反尔,但他已经没有多少的时间了,众人的声音逐渐淡去,龙灯的明火仿佛都集中在了一个人的身上,苏怀静不缓不急的走向自己,目光幽深。 “苏师兄。” 易宣试图往前跑,但没能迈开一步,摇光在他耳边喊着些什么,却一概没有听清楚,喉咙仿佛被棉絮堵住了,他再也发不出声来,连同视线都已经开始模糊,他站定在原处,几乎绝望。 “你怎么不见了?” 苏怀静最终开了口,听不出是好奇还是质问,他瞧了瞧易宣,微微皱眉道:“路上有人救你?难怪我找到药材回来,没有看到你。” 是静姐救了我。 易宣想笑着回答苏师兄,他忽然觉得愉快极了,但模糊的视线已逐渐看不清楚苏怀静的面孔了,他努力挣扎着想要开口,却失败了,恍惚间好似掉入了深海之中,海水被阳光晒得温暖,温柔的将他包裹了起来,伴随他深深的、深深的沉底了。 分明是易宣的脸,但再度睁开眼睛之后,就成了易擎。 苏怀静还以为易宣高兴疯了,没想到是易擎要出来,他试图伸出去的手巍然不动的停在了原处,慢慢挽到了腹部,铁石心肠的像是当真修行了《太丹隐书》。 易擎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本来看着苏怀静的时候,他总是会露出很讨人嫌的笑脸来,但这会儿却很严肃,有点不怒而威的意思,苏怀静欺软怕硬的很,看着他这个模样,态度就顿时软了好几分,不太敢说话了。 摇光正拽着易宣的袖子,她好奇的打量着苏怀静,正等着易宣给自己介绍,半晌没听见声音,刚要开口调笑,却见着易擎冷着脸色的模样,仿佛手上被烫着似得,下意识松开了手,有些噤若寒蝉。 不知怎的,她心里隐隐约约的,总是有些怕易擎的。 易擎很深的看了一眼苏怀静,忽然转身就走,掠风般的快,一言未发。摇光看了看苏怀静,又看了看易擎,“哎呀”叫了声,猛然一跺脚,也快步追了上去,她追了半程,转头去看,只见得那个冷冷清清的男人站在原地,半点反应都没有。 什么狗屁心上人啊! 苏怀静并不是不想追,而是易擎的情况实在有点不太对,他兑换了几枚丹药,又摸了摸之前打赤尊者的时候系统掉落的法宝,心里总算像吃了颗定心丸,这才追了上去。 等苏怀静赶到的时候,先前在星辰阁里见到的那名黄衣女子正倒在地上,双目睁得极大,似是不敢置信,已经彻底死亡了。 这次他很确定不是九丹子跟太渊这两个元婴太水,而是易擎的确够强,融合期的实力能秒杀元婴期的修士,这种毫不做作的实力已经可怕到了一个程度,简直是种马小说都不敢瞎扯的桥段。 好歹人家厉害还要找各种逻辑跟法宝,易擎说杀就杀,一点都没有客气。 摇光站在旁边,有些惶惶然的捂着嘴,看着苏怀静来到,晕红的眼睛不知不觉淌下泪来。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死人,好像摇光都要哭几下,不过想想医者仁心,让一个挽救生命的人眼睁睁看一条性命死去,的确是很残忍的事情。 她待在易擎的身边,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不幸。 易擎跪在一侧,以他为中心的数十米扩散开来,满是令人眼花缭乱的剑影,金色的剑光以十为数组成光圈,环环相套,临空飞舞着,组成杀气凛然的死亡天网。 不对,情况有异! “哈哈哈哈——!” 那笑声起初很低,在灵力的流转下并不明显,慢慢的,随着易擎发簪的碎裂,狂风席卷,剑的罡气猛然乍起,伴随着易擎凄厉的狂笑声层层叠进,苏怀静反应不及,猝不及防被刚猛凌厉的罡气轰至胸口,五脏六腑过了一遍罡气,简直觉得自己的内脏像是被活生生掏出来丢进了滚筒洗衣机里搅了千八百遍,当即闷哼一声,鲜血溢出唇角。 “过来。” 苏怀静伸手扯住摇光的衣领,化光退开数百米开外,指若拈花,低声轻喝,幽蓝灵力便自指间散出,三息之内便结成了坚不可摧的结界。 罡风还在蔓延,尘土飞扬,林木被猛然掀起绞得粉碎,纵横交错的长根翻出泥土,四零八落的四散着,不过片刻,尽数化作了尘埃。 “你还好吗?” 口中一甜,唇齿之间忽然多了枚药丸,摇光早已拭去了泪珠,正满怀关切的看着苏怀静,她吸了吸鼻子,急忙解释道:“这是我自己做的药丸,补血养气的,我看你好像受了伤。” 苏怀静看了看她,将药丸吞了下去,淡淡道:“多谢。” 摇光摇了摇头,似乎是真被吓着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紧紧抓住了苏怀静的袖子,看这儿状若疯癫的易擎抱着盒子站在原地狂笑,笑声逐渐哽咽,慢慢就变成了低嚎。 罡风瞬间停止了。 苏怀静波澜不惊的看着一切归于平静,周遭狼藉不堪,而易擎还在狂笑。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45 是凄楚、是悲凉。 笑声之中的寒意,叫人颤栗。 【擎儿——】 记忆里似乎依旧回荡着易凤知痛不欲生的呼唤,还有护魂灯的灼热,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男人拔剑而立,曾叫他期待过数年的那柄赤炎终于出鞘,却在最不恰当的时候,染上了最不应该的人的鲜血。 那一日的风云都为之变色,易凤知已百年没有拔剑,然而他拔出剑的那一刻,却比数百年前更危险、更可怖。 刹那间风云变色,血流成河。 易凤知的手伸向了空中,拨开云雾,露出晨曦的光,他最后看了一眼爱子,头也不回的坠入无底深渊,将自己锁入囚笼,受骨肉分离之刑,承魂魄消散之苦。 心甘情愿。 所以上云界的每一个人,都应该死! 当苏怀静解开结界走到易擎身侧的时候,那名元婴期的黄衣女子已然被罡风卷的尸骨无存。 易擎垂着头,那布满了禁制的盒子被他搂在怀中,落入土中的,分不清是血是泪。 而苏怀静远远的看着他,什么都没有做。 作者有话要说:  发便当的流程开始了。 看到有人问不太懂为什么喜欢苏怀静,不知道是问易宣还是易擎,所以我特别在这里两个都讲一下。 到现在为止,易擎对苏怀静还只是欣赏,有欲望,跟喜欢没有关系,跟喜欢上也没有关系,毕竟还没有上到,不知道会不会喜欢。 易宣对苏怀静就有点多,充满憧憬敬仰转换成爱慕,易宣比较像校园小说的女主角,阿静未必是男主角,但起码是白月光备胎,在小说里就属于是个冷漠优雅又有气质、实力还很强的学长,他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偏偏有时候会对你流露不经意的温柔,是不是很吸引人。 不管你们是不是,易宣反正被吸到了。【喂 第53章 炒面 苏怀静的人够冷。 易擎的心肠够硬。 但他们两个人加起来,也比不过姒明月的万分之一。 魔,本来就是邪恶的存在,处于幽冥、六欲徒增,七情暗生,因光而生暗,因正而生邪,人世间最令人作呕的险恶与阴毒却比最为青涩的魔都要纯净。 蜃楼看起来称不上金碧辉煌,但所有的摆设却都齐齐整整,仿佛它们天生就该放在那处,光是瞧着就令人感到心情舒畅。薄紫的轻纱飞舞,映照出一条倒在卧榻上的妩媚身影,在纱幔的间隔里,女子漫不经心睁开的双眼,似是暗藏霸道,又是娇艳无双。 姒明月也许并不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因为她的心实在是太大,大到足够装下她本不该拥有的东西。 一个贪婪的人,往往很难感觉到满足,更遑论本性就恶的魔。 但无论如何,她起码是天底下最会享受的女子。 “巫罗。” 姒明月支着头,枕在温雅男子柔软的大腿上,她穿着身深紫的罗裙,眉似翠羽,肌若羊脂,鬓间簪素,只有一朵盈盈俏丽的牡丹;观其姿态曼妙多情,柔媚的眼波半阖,似在安静休息,朱唇未启先笑,胜绝尘世姝丽。 “主人。” 巫罗柔声应道,姿态温顺而服从,他秀美似女子的手落在姒明月的发上,声音不缓不急,儒雅至极:“上云界一切无恙,四候之门也并未有打开的痕迹。” “哦?” 温香软玉,轻纱罗帐,桌上的熏香散发出幽然的冷香,姒明月的声音娇媚婉转,却叫巫罗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微微阖动了嘴唇,片刻才道:“易家已许久没有消息了,也许易天……” “小巫罗,若我是你,就绝不会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姒明月轻笑一声,听不出是喜是怒。 “是!” 巫罗手指僵硬,他那张俊朗雅致的面孔上露出些许惊恐之色来,随即低声道:“是巫罗冒犯。” “罢咯。”姒明月抬腿起身,抚乱长鬓,取下发间牡丹簪在了巫罗的发上,涂抹了红色蔻丹的尖厉指甲轻轻刮过巫罗的下颚,道,“我的小巫罗,你在怕什么,我难道会吃了你不成吗?” “你,永远比不过巫溪,我又不是第一次知道。哈,残缺的次品,在得不到真品的时候,总是让人有值得原谅的价值。” 姒明月轻轻撩过眉间鬓发,拨开层层叠叠的薄纱,婀娜多姿的走出了蜃楼。 蜃楼一梦,人间昙花,人也好,魔也罢,转瞬即逝的美好,才有值得抓住的价值,然而得不到的东西终究是得不到,除了徒增美梦与怨恨,别无它用。 哈。 易天穹。 真是久违的名字。 你,活下来了吗? ………… 易擎温顺的令人惶恐。 不远处的有个小村落,村里只有十来户人,满打满算加起来,也不到五十口人,背靠大山,似是以狩猎为生,自耕自用,还养了春蚕,很有点苏怀静念书时背诵过的桃花源的味道。 这个村子虽然没有什么修士,但每个人的力气却都很大,个个双臂都少说有千斤之力,换在正常社会里,简直是上战场能直接把敌人撕成手撕鸡的杀神,不过放在这个世界里,只不过属于有点蛮力的普通人罢了。 村落显然久无来人,村民们打量三人的目光,既有畏惧戒备,也有好奇惊喜,摇光凭借出色的相貌跟活泼大方的性格,成功为三人争取来了一间平日放猎物的空房。 空房里有经久未散的血气跟腐烂味,闻起来并不令人感觉舒适,苏怀静使了风咒,将房内的尘气尽数打散了。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46 易擎抱着那个盒子垂下头,不言不语,像是被毒哑了一般,神态凝重得毫无半分平日的戏谑之色。 这个架势看起来是要谈心的节奏。 吃饭跟上厕所可以并入人类最没防备的时刻之一,苏怀静想了想,敲了敲不靠谱的系统,果如意料之中那般毫无反应,他嘱托摇光留下陪伴易擎后,自己去旁边的一位猎户家中买了些肉类与自制的面条,顺便借用了厨房。 苏怀静的厨艺不太好,但炒个面起码不会吃死人。 无论现实里有没有真的厨艺差到会炸掉厨房的人,那都不是苏怀静,他炒了整整一大碗面条,自己在厨房里吃了小半碗,觉得味道不错,才慢条斯理的拿出手巾擦了擦嘴,把漏了一大半的炒面用筷子调整了下,看起来蓬松又自然,方端了出去。 当苏怀静端着食物正打算推开门的时候,门内忽然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你是医者,我明白,对你来讲很难接受这样的现实。” 易擎的嗓音贯来低哑,可这次语气平淡的仿佛化身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居然会说出这样温柔体贴的话语,真是让苏怀静惊讶不已,不由得怀疑盒子里莫非藏了什么天大的奥秘,让易擎从一个神经病欧欧西成这个德性。 不过下一句,就让苏怀静发现自己太甜了。 “但你的善良,将会是你最愚蠢的致命弱点。”易擎不紧不慢,手指似乎轻轻点在了盒子上,他淡淡道,“你要走,我不会拦你,不过我不想看到你死,所以临行前,转告你一句话,她那一刻不是向你求救,是想杀你,或者威胁我。” “我很期待,下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易擎的声音里,充满了令人厌恶的愉悦与温存,他轻轻吸了口气,呵笑了一声:“但愿你,还像现在这样天真。” “放心。”摇光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我会证明你是错的,就像是掌柜一样,我会救她,我会成功,我能救活她。你根本不明白病人的死去对医者是多大的伤害,在我答应救她的那一刻起,你的杀戮,就变成了我的噩梦。” 易擎轻笑了一声,淡淡道:“也许你的承诺,不该给的那么轻易。” “阿擎,我没有你那么聪明,我也看得出来你有很悲惨的过去,但是我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事,倘若只有一个人活在世界上,那孤零零的,一点意思也没有。我之所以成为大夫,就是能救那些不该死的人,能让别人重新开心起来,看着他们健康快乐,这才是我想做大夫的初心。”摇光极认真的说道,“你这样做,自己幸福吗?仇恨越积越深,怨恨越攒越多,你根本不是在为别人着想,你杀掌柜,杀那个女修,都是因为你自己。” 易擎低声道:“很好,这样很好,你去吧。” 不多时,摇光就打开门走了出来,她双眼微红,神态却很自然,看到苏怀静时有些犹豫,但很快就坚定的走了出去。 哎呀,奶妈离队。 苏怀静并不太真心实意的惊讶了一下,淡淡侧过身,闪进了屋内。 那碗炒面放在桌子上的时候,易擎稍稍有些讶异,在这个情况下,正常人绝不会说出扫兴的话来,然而易擎不是正常人,所以他不但说了,还说得异常讨人嫌:“是天上下红雨,还是面里下了毒,我不敢吃,也不饿。” “不好笑。”苏怀静淡淡道。 易擎仍然没有动筷,他扫视苏怀静的目光里,有毫无遮掩的怀疑与冷漠:“苏师兄对我的关怀,真是令我受宠若惊。”他的神情可完全没有一点受宠若惊的姿态,每一个字,都像是加重了气势,压迫感一字一字传来,几乎叫人透不过气来。 “我很担心你。”苏怀静慢慢的,声音像是拉长了,听起来仿佛悠远的钟声一般空灵而沉重,他的目光顺着炒面挪移到了易擎的面孔上,“也许会有一点油,我没有做过饭。” 易擎眯着眼,用有点难以捉摸的眼神打量着他,好似还有些探究的意味,他忽然问道:“这是你亲手做的?” 苏怀静并没有回答。 筷子终于动了,暗示已经足够明显,答案呼之欲出,易擎纵然没有胃口,也难以抵挡这种神秘的诱惑,他慢悠悠的挑起面,终于恢复了往日里戏谑的神态:“我怕不止是有点油。” 面入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  【蹲】其实这章不知道讲什么好,讲讲三观好了。 易擎跟苏怀静都是很不正常人,其实写的时候,会感觉他们两个人反而更像反派。 恭喜摇光暂时逃离魔掌! 明月姐姐终于出现了_(:з∠)_她超重要的。 第54章 反目 面果然很油。 苏怀静当真是一点也没谦虚,这种手艺…… 易擎面色古怪的吃到了粗糙的盐粒,那石头般的盐粒在他舌尖上滚了一圈,又咸又苦,还带了点涩意,他急忙卷了几口面塞进嘴巴里,这才混着勉强咽了下去。 “怎么样。” 大概是看到易擎的神色不太正常,苏怀静难得出于人道主义,多嘴问了一句,不过从他的脸色看起来,这个问题更像是一种等待感谢与夸赞的陈述,而不是什么关怀。 其实易擎没苏怀静想象的那么挑,他虽然当年锦衣玉食、高枕软被;但千年里,吃过的苦,受过得罪,哪是一碗又油又咸的炒面可以媲美的。非要说起来,他不过是多多少少有些吃惊。 吃惊苏怀静竟然会下厨,吃惊苏怀静居然并非事事都力求完美,吃惊苏怀静会为自己沾染尘世的烟火气。 “很难吃。” 为了报答苏师兄的深恩“油”禄,易擎万分诚恳道。 苏怀静就有点儿不高兴了,他不高兴归不高兴,脸上一点儿也不变,易擎撑着脸饶有趣味的看他,看着苏怀静的眉毛微微跳了下,心里微动,故意说道:“苏师兄,就算是初次尝试,这种水平,也实在是太有失你的水准。” 这次苏怀静的眉毛又忍不住跳了一下。 哈,他生气了! “既然如此。”苏怀静眼神幽深,手落在了桌子上,似乎想要伸过来将盘子取走,但迟迟没有动手。易擎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筷尖却落在了盘子中心,并不打算放开,难吃归难吃,但既然是炒给他吃的,就是他的东西了。 苏怀静忽然起身凑了过去,他贴在易擎耳边淡淡道:“那你就将它吃干净。” 他又缓缓坐了回去,当做没看到易擎发红的耳尖,不过本来也就不是易擎要红,是他身体里那个傻小子易宣红个没完没了。 大概是这次真的打击过重,或者是盒子里的东西让易擎欣喜到癫狂,他难得没有跟苏怀静呛声,而是老老实实的吃完了整份炒面,嘴唇油亮油亮的,透着充盈的血色,显得唇肉格外柔软饱满。 面已经吃完,话正准备要套,但是显然易擎不打算乖乖配合,他拿起盒子正要往外走,苏怀静的声音却忽然在背后响了起来。 “里面的确不止有一点油。”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47 坐在桌边的苏怀静安然若素,但声音轻柔,尾音拖长了,就带了点蛊惑的味道,简直不像是苏怀静平日的作风,反倒像是床笫之欢时情人饱含慵懒的引诱。 声音令人销魂,话中含义却叫人消魂。 “你,流汗了。” 易擎额上冷汗滴落,再控制不住身体,往后一倾倒,落在了苏怀静怀中,然而他目光清澈洞明,毫无半分迷惘惊恐,失笑道:“是我小看你了,苏师兄,果然是美色误人,不知往后该如何称呼你。” 心中再是惊骇,面上仍是毫不显露。 “汗流这么多,还说废话。” 苏怀静身上有极淡的香气,鬓影之间尤重,是凝神静心的沉香紫苏,微微垂下头来露出纤长的脖颈,压在布料上,有一种危险的诱惑力。 易擎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心中暗自盘算,眸光稍阖。 苏怀静的身上并不热,也没有女子那样柔软丰腴,易擎靠在他的肩头,凑过去轻浮的嗅了嗅味道,音色里就稍稍流露出喑哑的贪欲来:“我输的不亏。苏师兄亲身做饵,我就是被撑死,也要吞下去。” “胡说什么。” 苏怀静皱起了眉头,但出于对一个暂时失去战斗力的受害人的尊重,他倒是没有出手拍开易擎,易宣比苏怀静要稍微矮一些,但是分量却不轻,苏怀静搂住腰的时候还惊讶的发现这小子居然暗地里偷偷练了腹肌。 “你现在该休息。” 这间屋子里没什么东西,倒是有张拿来放猎物头颅的长桌,被血污弄得脏兮兮的,本该发黄的木头这会儿呈现出暗色来。苏怀静沉吟了片刻,从芥子袋里拿一件过冬的大氅铺好,这才把易擎放了上去。 易擎深深的看着他,忽然笑不出来了,冷声道:“苏怀静,你到底想做什么。” “小疯子。” 苏怀静轻啐了他一口,用手巾为他擦了擦汗,又将那个盒子用布裹了,垫在易擎底下当枕头,淡淡道:“睡吧,我会守着你的。” 可易擎从来都不是听话的人,他将手放在了苏怀静的手背上,哑声道:“过了这次机会,倘若再想杀我就没可能了。”苏怀静并没有甩开手,他的手背也是冰凉的,像是玉璧一样,肌肤柔腻,隐约能摸到掌心两侧练剑生出的薄茧。 好似是易擎的多话惹得苏怀静有些不耐烦了,对方皱着眉转过头来,雾灰色的眼眸沉沉的,透着令人敬畏的寒意,易擎却收紧了手指,固执的想从对方眼中看出杀意。 他从来不留没有退路的局面。 这到底是试探,还是猜忌,连易擎自己也分不清楚,或许两者都有。 “杀你很难吗?” 苏怀静这才动了,他抽回手来为易擎敛了敛那件大氅,语态并不轻蔑,却有极浓的挑衅意味。 他身上传来沉香紫苏的气息,落在这个人的身上,再幽然妩媚的香气,好似也忽然夹杂了几分冰雪凝练的味道。 要杀了他吗? 易擎微微阖着眼想道。 何必徒留后患呢。 苏怀静的手伸了过来,声音好似沉入了深深的湖底那般清晰又遥远:“睡吧。”他的手指抚过易擎的眼睫,慢慢滑落下来,任由易擎的嘴唇像是蝴蝶停驻那般在他的指尖停留了片刻。 这是易擎生平第一次,不含任何欲望的亲吻一个人。 之前果然还是太逞强了,五脏六腑传来隐隐的疼痛,他稍稍抽了口气,有些疼得厉害了,就感觉到那只手落在了自己心肺处,精粹的灵力一波波涌入体内,缓解了那令人焦躁的痛楚。 苏怀静…… 易擎深深吸了口气。 他冷酷又带点置身事外的想道。 还是让他多活一阵子吧。 前不久男人同自己说得那句话好似还历历在目,那张冰冷无情的脸上没有一点关怀热爱,只有承诺跟誓言,他永远不会违约,因为没有违约的必要。 他曾经说过:易擎不能死,易宣也不能死。 这次易擎是真的有点想试试如何激怒苏怀静了。 杀气暂消。 作者有话要说:  易擎:面里有毒! 终于,感情戏的开始【感动的流泪】 第55章 苏醒 易宣的佩剑,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冰冷而锋利的长刃微微出鞘,泄出一段清澈的霜光,易擎的手轻轻颤了颤,闻到了空气里传来续命草与定魂枝的腥臭,他片刻犹豫也无,长剑出鞘,已抵在了苏怀静颈边。 他只不过是金丹期的修士,只要下手稍重一些,头颅斩断,捏碎金丹,自然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苏怀静鬓发凌乱,俯伏在桌边,一动也未动,那张称不上美艳的冷漠面孔藏匿在青丝之后,眉心微蹙,似是隐隐带着痛楚。剑刃在空中一转,挑开了男人微敞的衣襟,屋内很暗,易擎的眼睛却亮的惊人,他沉着脸看向被蛛网似的长发遮掩住的胸膛,毫不犹豫的捏住苏怀静的后脖将他提了起来。 男人有一张极冰冷的容颜,他的眼下有极淡的暗影,唇色苍白,他微微仰过头,似是温顺般的靠在易擎的手腕上。 胸膛处的衣襟血色早已干涸。 “你到底想做什么?” 月亮从云后浮现,光照进了通风的窗子,易擎指尖微微一拨,常年被衣物裹得严严实实的胸膛便瞬间裸露了出来,他稍眯起眼睛,看见那肌肤惨白的胸口有一道细长的血口,像朱砂划下的线。 “苏怀静。” 易擎伸出舌头,柔软的舌尖滚过伤痕,尝到了腥意。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48 他抱住了这个男人,轻轻将头依偎在了对方胸膛处,血珠沾上他的嘴唇,在嘴唇阖动间涂抹开来,像是女子艳丽的口脂,红得惊人,慢腾腾开了口,语调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与轻缓。 “你不如,死在我的手里吧。” 易擎慢慢闭上了眼睛。 风中传来他轻轻的叹息着,似是带着满足,又似是带着愉快的悲悯。 待到苏怀静第二日醒来,他与易擎已经倒转了位置,换他躺在了那张拿来丢猎物的长桌上,衣服显然被重新摆弄过,领子的系扣被系到了最顶上,他倒也浑然不在意,只是躺在长桌上慢慢眨了眨眼。 那个盒子……在脖子下面。 苏怀静脖子难受的厉害,心想:枕着真膈应,易擎一定是在挟机报复我。 不过既然盒子在,易擎也没有偷偷走掉,看来他的确冷静下来了。 之前易擎在白龙城里那种状态很明显不对劲,盒子里肯定有什么让他发狂的东西,所以苏怀静兑换丹药的时候,格外多兑了一样,之后下厨炒面,自然也都是有缘由的。 至于限于手艺做得太油,导致丹药放进去化开后都难以察觉,只能说是一个美妙的巧合…… 易擎坐在桌边,好似很愉快,恢复了往日的神色,正不紧不慢的用一块雪白的绢布擦着易宣从学院里带出的那把剑,笑得倒是很开心,见着苏怀静醒来,还充满揶揄的口吻说道:“苏师兄,你终于醒了么?” “你瞧不见么?”苏怀静冷冷道。 刚醒就挤兑人,真是焰气不减,易擎也不生气,笑吟吟看着苏怀静,自从吃面的时候发现苏怀静并非完全的毫无波动,他就对这个男人脸上细微的变化来了兴趣,多数时候苏怀静总是平静无澜的模样,这就让那些微微泛起的涟漪,显得更为弥足珍贵。 他多少,倒也有些可爱之处嘛。 “用续命草跟定魂枝佐以心头血,虽然是救命的良方,但没有经过药鼎,难免药效发挥差上不少。”易擎悠哉悠哉的说道,好似被救的人不是自己一般,“哎呀,我又知道了苏师兄的一项弱点,不但厨艺不精,行事还颇为莽撞。” 苏怀静侧过头来淡淡瞧了他一眼,只道:“倘若我有药鼎,就先拿来砸你。” 奇怪,易擎怎么会知道自己给他吃了续命草跟定魂枝。 苏怀静从桌上慢慢撑起身来,思绪如潮,却满是疑惑不解,他捂住心口看了看易擎,发现对方神色未改,不要说感激之色,就连一点感动跟震撼都没有,不由得有点遗憾。 这次他可是牺牲大了,虽然系统屏蔽了痛觉,但是血流出去感觉到的逐渐虚弱可是一点没减少。去医院献个血,起码还有小礼物赠送,喂给易擎跟石沉大海一样,半点波澜都不起。 易擎哈哈一笑,倒也没有挂心,他单手支着脸,懒洋洋的问道:“只怕你砸不动,就算砸得动,也不舍得砸我。”他戏谑的打量了苏怀静一眼,见对方的确状况不好,又乖乖转了话题,“那苏师兄,你接下来可有去处,愿不愿意陪我去四候之门?” “我若有,如何?”苏怀静脸色苍白,气势却不减半分。 易擎沉吟道:“若是个所在,希望它有足够的防御;倘若是个人,那我自然是希望他有足够的实力。” 言下之意实在清晰的令人不悦。 “这是威胁吗?” 苏怀静淡淡道。 “是呀。”易擎不要脸的点了点头,嬉笑道,“还是善意的劝告,我是否很贴心呢?” 贴心的易擎还极得寸进尺的凑脸上来,叫苏怀静嫌弃的推开了,他脸色平淡冷静,好似也并不是十分生气,只道:“我们二人同行,有一件事需要先说好。”他扫了易擎一眼,连气息都未乱,目光幽深,瞧不出心里头在想什么。 “不妨说来听听。” 苏怀静站起身来,不徐不缓的说道:“我要你听我的。” “听你的……”易擎迟疑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一把木扇打开,掩面故作惊讶道,“哎呀呀,那苏师兄倘若贪图我的美色,或是叫我去做些为非作歹之事,那可怎么是好呢。” 那双漂亮的眼眸之中满含笑意,充满了看好戏的恶趣味。 “论为非作歹,你的底线远在我之下。”苏怀静淡淡道,看了看那张俊俏的面孔,声音微滞,他的确不能否认易宣的脸的确有让人犯罪的价值,定定看了那柄剑许久,他总算又开口道,“至于其他,我不会自寻死路。” 易擎“哈”了一声,他总是在易宣那张儒雅方正的面孔上显露出截然不同的风情来,眉梢眼角似是藏匿着醉人的笑意,仿若香培玉琢,天姿浑然。 “所以,你对我的确有所想法?” 你还真是打蛇随棍上,人疯疯癫癫,却在不该清醒的地方听得格外清楚明白。 苏怀静冷哼一声,拂袖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嘛,写的时候,其实感觉到了易擎那种疯癫狂傲又自信非常的魅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但是对读者来讲应该就是个神经病啊【X】 第56章 再见 前往四候之门的路途异常顺利,顺利的让苏怀静都有几分怀疑。 紫霄皇朝跟大周之国的交界处就是四候之门,两尊庞然大物夹杂着这牢固的封印,但因四候之门附近魔气颇重,并无人居住,空荡的用荒无人烟四字来形容也不为过。 “唉,这一路走来,连只野猫都没有,当真是无趣的很。” 易擎越靠近四候之门,就越感到紧张,正因为紧张,他也就显得愈发话唠起来,不过有句老话叫做人不要睡太晚,话不要说太满,事情不要做得太绝,否则报应会来得很快。 “你,是在等我吗?” 一道赤红身影,自缥缈的天边缓缓踱步而来,声音熟悉,气势惊人,朱红的烈焰裹挟着在风中飞舞的黑纱,将半边碧空染成了艳色。随着身影的主人慢慢接近,那张叫人难以忘怀的面孔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赤尊者。 哇靠,易擎你是言灵吗?再怎么无趣,总比撞上这个人有趣啊!赤尊者的分量已经不是有趣,是有趣过头到让人胆寒的地步了! 要不是系统在控制脸部肌肉,苏怀静猜测自己大概现在会脸发青。 易擎目光微沉,面上仍是轻浮无比:“哎呀,故人来访,真是叫我受宠若惊,苏师兄,看在我一路上乖巧懂事的份上,你可要好好保护我。”青年贴在了苏怀静的背上,做出小鸟依人的模样来。 “你受伤了。”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49 苏怀静冷眼看向赤尊者,神色平淡,好似在说一件极普通的事情:“不过即便如此,我们二人还是没有取胜的机会。说出你的来意,也许我们还有商谈的可能。” 常人倘若说出这些话来,难免有示弱与求饶的意味,可苏怀静讲来,却好似天公地道,正当如此,没有半分不好意思与尴尬。 “不最后挣扎一下吗?”赤尊者倒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冷静的对手,不由得有几分吃惊,也很是欣赏,满怀赞赏的含笑道。他侧过身,打量藏在这冷面男人身后的易擎,若有所思道,“不过,有你身后的这个人在,我永远不敢夸海口,要是真交起手来,也许局势会翻转也说不定。” 苏怀静淡淡道:“可以预测的结局,有测试的必要吗?” 易擎往他耳后一靠,小声道:“有啊!我觉得很有啊,这可是事关我的贞洁,就算不是我的贞洁,也还有小易宣的贞洁,难道苏师兄你就忍心我跟易宣落入这人手中,一点儿都不上心吗?你难道忘了咱们二人小木屋一夜,从那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你要我听话,我也乖乖听话……” 这位大哥,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戏有点多,难道受伤会降智商的吗?把那个酷炫的神经病还给我好吗? 再来就算落在赤尊者手里,光看赤尊者的颜值,你就没亏啊! “闭嘴。”苏怀静实在是忍受不了,冷冷开口道。 掂量了下演戏演全套跟未来贞操的重要性,最终易擎还是决定乖乖闭上嘴巴,后者他从来没有过,要是真被苏怀静卖了,也只能可怜了小易宣这个一心仰慕苏师兄的童子了;相比较起来,当然还是前者比较重要,刚说完听话就显得很不听话,看起来会显得他毫无信用。 这一幕收入赤尊者眼中,却叫他感到十分的不愉快。 他的脸上露出冷笑,手中折扇轻轻打开,扇面如云,好似一只火凤凰在云海之中遨游,扇坠垂落,正反二面写着“凰令”二字。每打开一骨,呼啸着扑面而来的火焰就愈发凶狠,无边无际的火焰喷涌开来,蔓延数里,将万物化为灰烬。 “也许,能给我一个你应当活下来的理由。” 赤尊者轻柔一笑,指若蝴蝶,扇若流光,轻轻一扬,万千金辉散落在火焰之中,化作不计其数的星点,又迅速合成一支流光长箭,如流星陨落疾射向苏怀静。 他稍稍松开的衣领处裸露的白皙脖颈上迅速爬上了丑陋的火焰红纹。 日! 有那么一瞬间,苏怀静真的很想太阳了赤尊者,但是那支长箭迫在眉睫,令人惊骇的气势携带焚毁万物的庞大力量扑面而来,苏怀静很清楚的感觉到自己额间微微沁出的汗珠在一瞬间被汽化成了空气。 这跟说好的完全不一样啊! 当初在黑水城,静姐吃力归吃力,但起码系统造势,没落面子,这次苏怀静是真的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他已经开始思考怎么死会体面一点了,不过不论什么姿势,要是被这支箭射个对穿,就直接化为飞灰了吧。 易擎就站在苏怀静身后,同他几乎可谓面贴面,看着火焰箭的来势,苏怀静却全然不为所动,一时不知是期待还是遗憾,神海之中护魂灯忽动,他已做好了准备。 系统:【愣着干什么,冰珠已经启动,我帮你调整好了灵力的走向,你只管接,我帮你吞掉这股能源。】 苏怀静:【社会我挂哥,人狠话不多!以后多交流一下感情好吗?】 系统:【哼!】 系统虽然在易宣跟易擎的事情上不太靠谱,但很少会在生死攸关的大事上坑他,更何况赤焰箭的来势太快,脑中不过一瞬,火焰几乎触及眉心,苏怀静下意识伸手去挡了下来。 手刚碰到赤焰箭的时候还有些微热,但很快就变成了常温,苏怀静感觉到那股精粹的火焰能量疯狂的涌入自己的身体,又很快转向了其他的地方,他的手慢慢自面前放了下来,手掌微微摊开,漆黑的灰烬随风散去了。 “这样的答案,足够诚意吗?” 灰烬散去后露出苏怀静的容颜,男人站在原地神色自若,并无被冒犯的怒气,也没有半分矜狂的傲气,好似他方才只是与赤尊者说了一句话,而不是过了一招。 “是《太丹隐书》。”赤尊者脸色忽变,看向易擎的神态忽然变得愉悦又平静了起来,他含笑道,“看来的确没有这个必要,你的诚意,我很满意。”他脸上的火焰纹路随着灵力的平息,也慢慢消退了下去,又露出那张完美无缺的面孔来。 玩火的还会被劫火烧到,真是有趣。 苏怀静心里有点后怕,就没有说话,易擎黏人的贴上背来,像是甩不脱的橡皮糖,他歪过头,轻轻在苏怀静耳边吹了口气:“我果然没看错你,苏师兄。”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喑哑的性感,沉沉的笑声说不出是引诱人的剧毒,还是销人魂的情丝。 这次苏怀静一点没留情,把他抖了下去,易擎好似早就料到了,从从容容的退开身来,掩面道:“苏师兄真是无情。” 我们两个到底是谁比较大啊!占易宣的便宜可以,占你这种老怪物的就算了吧。 一直没说话的赤尊者挑了挑眉,终于开口道:“这就是你的第六步?下在一个无情之人身上,未免变局过大了吧。”他看了看全然不为所动的苏怀静,半真半假的微微一欠身,笑道,“道友见谅。” 见谅?讲话之前就要想到别人会不会见谅啊?这句道歉实在是敷衍的让人感觉不到半点浅薄的诚意。 苏怀静真的怀疑自己的人生经历到底有没有这么厉害,从易宣到易擎,从九泽书院到四候之门,从洪讲郎到赤尊者,这之间的难度变化完全就是新手村刚出的小白立马去开荒满级大反派的节奏,就算开挂,也没有这样调整难度欺负人的啊。 “你又怎么知道,他不会是我的最后一颗活子。输两场,赢三场,我可没有看到败势。”易擎挽过苏怀静的长发,语气淡淡,戏谑道,“棋子还未完全落定,尚未到收官之际,你又如何知道这是一场死棋,还是一盘活局呢?” 那长发从易擎的指间如飞瀑般滑落,静静的飞舞在风中,青丝的主人平静无波的看着他们二人,似乎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对他们的话好像也没有半点感兴趣的姿态。 真是无趣啊。 可易擎还是愉快又高兴的玩弄着苏怀静的头发,像是在得寸进尺的挑衅对方的容忍底线。 赤尊者的眼眸微微一暗,双唇轻启,信步走到二人面前,露出美艳的笑靥来,柔声说道:“因为我是你的大龙,你说对吗?” “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  易擎:……流年不利,遇人不淑啊。 第57章 密谈 赤尊者衣着打扮看起来不错,住的地方自然也不会差。 从四候之门变道到赤尊者的万境宫,虽说表面上看起来是客客气气的邀约,但苏怀静心知肚明这只不过是看起来比较和气而已,现在是三个人看起来都比较顺着意才显得和谐,要是他敢掉头就走,赤尊者立马会叫他死的很难看。 万境宫格外寂静,只不过数名青童媛女,好似都口不能言,寂静无声的来来去去,见着赤尊者回来,便排成一排,神态恭敬无比。 赤尊者修行火系法术,性情却不大热情,甚至可以说隐隐有几分阴沉,又十分谨慎,如果撇开立场的问题,苏怀静倒是很欣赏他,甚至觉得他要是跟易擎联手,一定能搞出大事情来。 不过偏偏就是如此,苏怀静就更不能让他们两个人待在一起了。 现在易擎搞事情,苏怀静都几乎有点兜不住了,再来一个赤尊者,他真的要直接跟系统商量如何分期赔偿违约金能不至于让他丧命异星了。好在现在易擎看起来并不是很待见这个已经牛气的不行的徒弟,一路上一直黏在他身后,乖的几乎让苏怀静以为是易宣出来了。 不过这种逃避最终还是有尽头的,赤尊者请苏怀静回客房休息的时候,神态之中隐隐约约有了点威胁之意,所以苏怀静立刻就毫无道义的抛弃了易擎。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50 “师尊好像不太愿意见到我。” 赤尊者看着易擎,易擎则看着苏怀静,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轻轻叹了口气,想到那一夜苏怀静冷淡的神态,还有心头那一道血口,不由得苦笑了起来,很多时候,他实在是想不通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他能猜到静姐有事隐瞒,他也能猜到赤尊者现在心里在打什么算盘,偏偏苏怀静在想什么,他永远都猜不到。 迷倒我是为了让我养伤休息;千辛万苦寻来续命草跟定魂枝,还牺牲自己的心头血,是为了让我恢复神魂。 倘若说苏怀静有所情意,那《太丹隐书》纵然不取他的命,多少也要叫他受伤吐血;可倘若说苏怀静毫无半分情意,那这些事又是为了什么?人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对一个人好,静姐那夜言语已暴露她必有所求,那苏怀静又会何时暴露呢? 熟悉的所在,熟悉的人,平滑的镜面倒映出一张极陌生的容颜。 而照得越久,容颜便慢慢模糊,露出神魂破碎的惨淡痕迹来,易擎的神魂四分五裂,就像一个摔毁后勉强拼凑起来的瓷器,而重叠起来的另一个青年魂魄,却干净完好的没有半分缺漏。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易擎面无表情的看着镜中的自己,镜中的神魂是他本来的模样,那张充满邪气的面孔龟裂开来,仿若一条条红线割分,摇摇欲坠,顷刻之间便会崩溃。 若不是定魂枝勉强让他模糊的神魂沉定了下来,否则只怕情况还要更加凄惨。 “你拿到的东西,我手上也有。” 赤尊者扶着椅背,暗红的长发滑落肩头,凑到易擎耳边道:“恭喜你三百年前的那一步走对了,那群老不死的内斗后只剩下几个,全都元气大伤,你的封印也开始松动。他们终于不再顾忌我跟你的交情,来找我了。” 易擎将镜子扣下,双眸微闭,淡淡道:“难怪你能找到我。” 那样叫他随身不离的盒子被赤尊者不知何时取出,放在了桌子上,易擎摸了摸芥子袋,摸了个空,方才想起了他将盒子留在了苏怀静那处,苏怀静向来对此物兴致缺缺,然而答应为他保管,就一定会做到。 看来是真是要受赤尊者这份情。 用肢体来感应神魂,常人尚且难寻,更别提如他这般更换过多位宿主的残破灵魂,倒也难为赤尊者了。 “父亲还在四候之门吗?”易擎慢慢打开了盒子,木盒的禁制于他如无物,干脆利落的打开,在木盒之中端端正正的放着一只手臂,如白玉雕琢,苍白的毫无血色,而在手臂的内侧,有条血红的长线。 其实千年之前被活活分解肢体的痛苦,易擎早已忘却了,如今看到自己当初的残肢,内心也并无太多波澜,他看了两眼,手微微搭在了木盒盖子上,脸上甚至微微带了点笑,“提出你的交易,我会考虑。” “易凤知早就不在四候之门了,百年之前有人将他偷走了,但下落不明,不知道是谁动的手。”赤尊者若有所思道,“你觉得,会有可能是……” “不可能!”易擎猛然盖上了木盒,呼吸急促了起来,他恨恨的看着赤尊者,冷冷道,“任何人都有可能,但绝不会是那个混账东西!” 赤尊者轻轻退后了两步,神态之间颇见平淡,他坐回了卧榻之上,斜斜支着头道:“师尊,每次说起这个话题,你就这般恼羞成怒,你贯来轻视于我,不过是因为我是你的玩物,而你的父亲,也不过是那一位的玩物,又有何不同?” “你有什么资格,能跟他比。”易擎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点惊奇,他满面的仇恨已经悄悄没去了,面无表情道,“倘若父亲还活着,你连做他的侍剑童子都不配。” 赤尊者倒也不恼怒,只是微微笑道:“把火气迁怒到旁人头上,可不是易天穹会做的事情。叫你天伦梦碎,一生凄惨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说出你想要交易的东西。”易擎按捺下焦躁的火气,平静道,“一只手,换我为你做一件事,千年前如此,千年后也是如此,你与我之间除了交易,别无他物。” 察觉赤尊者的心意并不难,早在千年之前,他还名为御赤斛那时,易擎就感觉到了这个与自己做交易的年轻修士对自己有所动心。赤尊者是个很叫易擎赞赏的男人,因为无论他心里保存着怎样浓烈热切的爱意,都不影响他做交易时的冷酷。 感情用事成不了大器。 御赤斛不但足够冷静,还足够谨慎,对易擎的爱纵然深厚,却也浅薄,也许正是因为这份理智,叫他毫无尝试就迅速的放弃追逐易擎绝无可能的回应,改换成了对自己有所助益的所有条件。 正是因为这份睿智,他才能够活到今日,才能够直至今日,几乎与易擎比肩。 “如果我说是你呢。” “这不是一个好笑的笑话。”易擎缓慢从桌前站起身来,“这若是欲擒故纵之计,我就最后再讲一次,我只接受有诚意的交易。” 赤尊者似乎早就料到易擎会如此回答,也并不为难,笑吟吟道:“先提出叫人为难的要求,才会使下面的交易进行的更为顺利,永远不会有任何东西比你自己更重要,我从以前就很清楚了,所以,我要问你,你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 “这是交易吗?”易擎挑眉道。 “你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赤尊者叹息道,“就当是吧。” 易擎略一歪头,倒也没有二话,干脆利落道:“你知道,没有任何事会比父亲更重要。” “有意义吗?生前不能尽孝,到他死后方才醒悟,就算找到他的尸体,又能怎样。”赤尊者与易擎熟识,知他看起来虽说狂妄自傲,却极是能屈能伸,倒也乐得多刺几句,待到日后,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的确没有任何意义。 易凤知只剩下躯体,但是那也是易凤知,应当入土为安。 易擎缓缓闭上了眼睛,点了点头道:“我无所谓尽孝与否,只不过父亲该回到本就属于他的地方。” 他们父子的恩怨纠葛旁人一时半会难以说清,赤尊者也只知半点闲言碎语,有时候他实在是很怀疑易擎是否对易凤知的认知有所偏差,世人皆知易凤知这个叫人胆寒的杀星路过之处,燕雀都不敢多声一句,偏偏在易擎眼中,他父亲是个隐忍沉默的可怜人。 “我可以帮你收集易凤知的下落,还可以帮你找齐融魂的材料。” “不过,你要帮我杀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大龙是围棋术语,指尚未安定的棋子,会受到对手威胁的少说在十几子以上的整块棋子。 赤尊者这里是在说自己的不稳定性,也许会帮助易擎,也许会成为易擎致命的“猪队友”。 这里终于要开始写易擎的身世了_(:з∠)_,嘛,看到很多人都不喜欢易擎…… 算了=L=个人爱好啦 第58章 底牌 易擎并没有答应赤尊者的要求。 真正令他动心的只有寻找易凤知的下落这件事,而融魂对他而言,其实意义并不大,赤尊者以为抓住了他的弱点,殊不知从三百年前那步棋开始,其实易擎就不太在乎自己破碎的魂魄了。 这样的交易并不等价,因此没有接受的价值。 一个人终其一生会经历的痛苦他早已经历过,他人永远不会经历的绝望,他也都经历过了。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51 痛苦跟噩梦都是刚开始才会产生的,等到了后来,就剩下无穷无尽的等待。 等待真正死亡的那一刻来临。 “我要死了。” 易擎走进房间的时候,苏怀静正在休息,他轻轻松松的开了口,语气悠然的像是在问人下午茶喝什么。苏怀静很快就睁开了双眸,雾灰色的眸子平淡无波的看着他,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也许是不在意,也许是不太信。 但最终都无所谓。 窗门开着,外面修了池塘,一只蜉蝣落在了易擎的手背上,它也许是飞累了,也许是活生生饿死了,身体纤细,长翅透明,轻盈的坠落下来,宛若无物。 一日蜉蝣,不饮不食,朝生暮死。 然而对于这天地而言,人岂非也是如此。 “他伤了你?”苏怀静斟酌着问道,他倚着长榻,还有点没缓过神来,因此语气就不由得带了些迟疑。他看了看易擎,发现对方好似没有之前那么神气了,就有点吃惊,心道赤尊者看着虽然就一脸腹黑,但战斗力居然强到连易擎都能说蔫吗? 易擎笑了声,摇了摇头道:“实在是太久了,我只是觉得很累了。” 系统突然嘤嘤的哭了起来,苏怀静被它吵得厉害,只感觉脑壳都在炸个没完,就在心里问:【挂哥,有话好好说,你怎么了?】 这次系统很高冷:【关你什么事,嘤。】 苏怀静当时就不理它了,觉得系统大概是在恶意卖萌,他忍受着满脑子的嘤嘤嘤,试探的看了看易擎,分辨不出这几句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就故意道:“那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倘若易擎并非真心存有死念,按照他的性格,一定会将苏怀静曾经答应让他不死的事情拿出来挤兑;倘若他真心是在直面自己未来的结局,也许,计划又要做以变动了。 易擎眉头微蹙,他看了看苏怀静,又看了看手上的那只蜉蝣,半晌才道:“家父还未能入土为安,我要去找他,然后带他回家。”他这时的态度温文儒雅的如同一位谦谦君子,静静靠在窗边,脸上透着缠绵的死气。 苏怀静透过他那张略见癫狂的容颜,恍惚间看到了当年易天穹不可一世的风采。 英雄迟暮,美人易老。 “这个孩子叫易宣是么。”易擎忽然转过头去,漫不经心的开了口,“他很喜欢你,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也从来没有得到过。可惜是你,也可惜此刻站着的人是我,我不配得到,你不屑得到。” 随随便便在人家暗恋对象面前揭穿他的心事,会不会有点过分。 “像他这样的易家子弟,死在我手中的早已不计其数。”易擎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我想你一定很好奇我到底是什么人。” 恭喜答对!可惜没有任何奖励! 苏怀静点了点头,极坦诚的说道:“不错,我确实颇感好奇。”他口中虽是如此说道,但是神态冷淡,看不出半点好奇之意,他顿了顿,忽然又道,“然而还有一件事,才真正叫我奇怪。” “何事?”易擎饶有趣味的笑道。 “你从何时起,变得这般恭敬有礼了?”苏怀静毫无犹豫的出手,屋内虽无风,然而杀意凛然,好似风中刮刀擦过脸颊,激起一阵疼痛感。易擎收住下意识反击的动作,温顺的由对方握住了自己的脖颈。 肌肤相接触的那一刻,烈焰焚身的灼烧感迅速传入脑海之中,灵魂撕裂的苦楚、沉寂千年的绝望与孤独,还有日日夜夜千刀万剐般的痛楚。苏怀静疼得手指都微微抽搐了起来,他迅速撤开了手,那种可怖的感觉也随之慢慢散去。 毛骨悚然的骇然袭上心头,苏怀静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看着神态自若的易擎,完全想象不到长期生活在这样一个令人崩溃的环境,易擎究竟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然而这些倒姑且算是其次,真正叫苏怀静胆寒的是易擎的魂魄完全像是数块碎片贴合起来。 人总共只有三魂七魄,丢一魂,失一魄都会出事,像易擎这种三魂七魄全都像是被打成碎片又重新粘和起来的,苏怀静还是第一次见,着实有点被吓着了。 之前喂易擎吃定魂枝的时候,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易宣被那个杀星戳穿的魂体,完全没有想到易擎的情况会差到这种地步,难怪他说自己要死,这样的情况不活生生煎熬死,也要疼死。 “你感觉到了。” 易擎说不出是欣慰还是愉悦的重复了一遍,轻声叹息道:“我,大概还有三年好活,三年之后,我就什么都不会剩下了。” 我靠,这票可真是玩大了!难道最后赢家是易宣? “如易宣这般的易家子弟,死在我手中的不知凡几,然而又有何意义。”易擎的手轻轻搭在了苏怀静的手背上,目光轻飘飘的像是戏谑,好似又带着认真,“何必多他一个呢。” 苏怀静很安静的看着易擎,其实易宣也好,易擎也罢,他都从未动过任何感情。 一个人很好、很优秀、很可爱、很乖巧,都只是一种寡淡无味的形容,仿佛在路上看到倍感喜爱的猫狗,闲来无事逗弄喂养一下,然而绝不会生出将它带回家中好好抚养的麻烦心思。 是啊,有何意义呢。 伪装自我,让自己宛如常人那般,无论多反感,多疲惫,还要坚持下去。 苏怀静并非不想念故人,夜深人静时,他偶尔也会想起亲朋好友的面孔,然而这种思念并无法阻绝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快意,无论表现的多么平静,无论对善恶多么漠视,也绝无人会置喙一二。 这是苏怀静唯一感觉到作为自我的快乐的时刻,这样难得可贵的自由,有时候甚至胜过金钱对他的诱惑力。 然而可笑的是,他来到这里帮助易擎的原因,本就是为了回去,继续做那个不自由的自己。 人啊,就是如此复杂又矛盾的生物。 “说吧。告诉我你的来历,还有……”苏怀静抬起头,淡淡看了易擎一眼,并没有抽回被对方握住的手掌,只是缓声道,“你,又希望我怎么做。” “我?”易擎笑了一声,好整以暇的松开了手,人类的体温离开之后,迅速冰冷下来的肌肤多少有些不适,苏怀静微微皱着眉头收了回去,只听对面那个人分不清真心还是假意的说道,“我要你自由。” 苏怀静心中一动,藏在袖下的手慢慢攥紧成拳,淡淡道:“你不需要我的同行了?” “不错,哈,对了,告诉阿静,我,也不需要她。”易擎这一句,真可谓是石破天惊。 要不是还端得住,苏怀静几乎都要跳起来,然而他还在怀疑易擎是否在试探,便道:“是易宣的那位前辈?”他雾灰色的眼眸清澈的仿若琉璃内体腾烧出的袅娜长烟,不带着半分火气。 “你怀疑我在诈你吗?不错,就是易宣那位温柔慈悲到近乎虚情假意的女前辈。”易擎满意的看着苏怀静呼吸微滞,柔声道,“还需要我讲得更清楚明白吗?” 跟易擎比起来,易宣真的不是一个重量级别的。 “为什么?” 苏怀静轻声问道:“是什么让你改变心意,是什么让你让你决定一个人独行,当初提出同行这个请求的人,并不是我。” “我从憎恨之中出生,半生迷惘。”易擎淡淡道,“时至如今,已无任何可以丢弃,也无任何可以挽留,走得时候又何必有所牵挂。你救过我,无论是因为什么,我都承情,所以我放你自由,你走吧。”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52 苏怀静:【挂哥,你怎么看?他来这手我有点猝不及防啊。】 系统:【那只能你主动了,嘤。】 对于系统的悲伤,其实苏怀静倒是颇感有趣,他打量了会易擎,平静道:“你这样的温顺贴心,实在善良的让我怀疑。三年之约不假,你要求死之心我也并不怀疑,但是你又能保证易宣的安全吗?” “是为了易宣吗?”易擎问道。 “无论是什么答案,你想听的不就是这个吗?”苏怀静轻轻为他抚平了衣领,神色冷淡的好似带了点嘲讽,“你无法相信别人,既然如此,不如让你相信,我是为了另一个与你密切相关的人。” 易擎看着他,忽然问道:“你会爱我吗?” “不会。” 易擎餍足的笑了起来,薄凉的眉眼里充斥着讽刺跟淡漠。 “那很好。” 这招以退为进,也很好。 苏怀静,你的底牌暴露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要讲一下,赤尊者跟易擎完全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赤尊者单箭头易擎,但不妨碍他利用易擎得到利益。师徒之称是戏谑,因为易擎曾经因为床笫的关系指点过赤尊者修行,他本身没有收过徒弟。 然后就是原谅这个梗……怎么讲呢,首先现在易擎并不喜欢怀静,其次他跟赤尊者现在也没有【不正当】的关系,再来就算有,那也只是前□□。 最后 不是我不想入V,是我数据太差,入不了。 第59章 四候 “你会回来求我的。” 赤尊者站在万境宫门口送他们的时候,脸上带着捉摸不清的微笑,自信的有些叫人讨厌。 “他会是你选择的人吗?” 那个易擎熟悉的隐忍又阴沉的青年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矜骄傲慢的赤尊者,纵然他还如以往那样小心谨慎,然而实力的增进,已让他的心态与往日大有不同。 “也许是,也许不是。”易擎携着苏怀静的手,对方似乎有些不悦,但并未拒绝,慢悠悠的说道,“不过有一句话,你说错了,赤斛,你从来都不在我的棋盘上,即便曾经存在过,也早已被我放弃了,更不要提占据那么重要的位置。” 赤尊者脸色猛然一变,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容,冷声道:“激怒我,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嘴炮对嘴炮,还是易擎更胜一筹啊。 易擎嘲讽般的笑了一声,信步离去了,赤尊者却并未伸手阻拦,不过两个人一口气走出老远后,苏怀静听着身后的地动山摇跟那声恍如就在耳畔的怒啸,突然想给赤尊者点蜡。 不过有那么生气吗? 给易擎当棋子而已,虽然自作多情是有点尴尬,但是沦为□□控的对象,也没有见好到哪里去。 虽然中间有许多事情阻碍,但最终二人还是踏上了前往四候之门的路程。 “他对你的感情,非同一般。” 想了想,苏怀静还是选择了较为委婉的言辞,他沉吟道,仿佛当真没有感觉到赤尊者对于易擎那忍无可忍时最终还是选择隐忍的退让。 “爱,是一种教训,一种过错,一种毒物。”易擎深思道,“你不懂,我也不懂,我曾经在不同的人身上感受到过不同的感情,有时候,爱会比恨更沉重,如果一个人恨你,你会没有那么负担,没有那么疲惫,没有那么痛心。” 排比句讲的不错嘛,但这又不是作文大选,听起来实在是很累人。 “那你感觉到负担、疲惫、痛心了吗?” 察觉到了自己失策并没有花苏怀静太久的时间,易擎的话语半真半假,看起来好像是他在泄露情报,实际上自己所说的话,也流露了太多信息,所以他干脆也就不再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 但是他本来对情况就是一无所知,让易擎误会,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易擎好似被逗笑了,他摇了摇头,淡淡道:“没有,不过我被很多人恨过,包括赤斛。赤斛是个很有趣的人,冷酷与多情之间,他总是在该冷酷的时候多情,该多情的时候冷酷,但是他又是个很有分寸的人,所以他的痛苦就会比别人加倍的多。” “他要么不该这么清醒,要么不该这么痴愚。” 他更不该在恨我的同时,这样的爱我。 苏怀静脸上从来都没有笑容,这会听别人的事,就更没有任何情绪了,他只是很冰冷的扫了眼易擎,平静道:“易天穹,你真是个扭曲到可怕的人。” “所以我才说呀。”易擎慢悠悠的说道,话语忽然温柔了下来,低沉沙哑的嗓音里充满了柔情,“我不配得到爱,而你又不屑得到,我们二人是否正好是天作之合呢?” 这句话很有意思,倘若在易擎示弱之前,苏怀静定然会毫不犹豫的否定他,扼杀他所有的想法;但既然是现在,苏怀静就没有那么仁慈了,那张无悲无喜的面容上忽然露出浅淡的笑意,凉薄敷衍的连一丝真心也无。 “问,就证明心虚,不确定,有迟疑,你说呢?” 易擎感叹了一声,兴趣盎然道:“这种暗示说得实在太露骨,我很不好意思,要我假装听不懂吗?” “随便。” “那我会期待不需要问的那一天。” 易擎站在他的身后,慢条斯理的玩笑道。 这样的挑衅实在太过孩子气,苏怀静并没有上当,他们二人的脚程不慢,一路谈话,不觉时间流逝,四候之门已然近在眼前。 跟苏怀静脑海里所模拟出的一扇门并不相似,四候之门是一个巨大的漩涡。 犹如地狱无声无息的洞开,流露出阴冷诡异的寒意,可怕的力量波动在漩涡附近若隐若现,藏匿在紫色的雾气之后。雾气之中有冷入骨髓的湿意悄无声息的润入身体,仿佛黄泉之水凝结而成,在周遭嬉戏游走。 倘若不是四周半点生机也无,苏怀静几乎要怀疑这雾气之后,漩涡之内,是否藏匿着一只叫人骇然的洪荒巨兽。 易宣的肉身只不过是凡人一个,自然会感觉不到不适,然而这完好无缺的躯壳之下那濒临破碎的灵魂,却感觉到了温暖与熟悉。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53 芥子袋之中的两个盒子忽然飞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入了漩涡之中,易擎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漩涡,本以为自己会悲痛欲绝,本以为自己会满心仇恨,却意外的发现自己内心毫无波澜。 那千年的仇恨与怨气,好似早已沁入了骨血,再无法叫他扭转心意,也再无法叫他心生悲悯。 一个连自己都无法去爱的人,又如何期望他会拥有怜悯与同情的心。 “易天穹。” 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一只冰冷的手忽然拉住了自己,易擎回头望去,却见苏怀静强忍不适抓紧了自己,两人此刻离漩涡中心,已不足百米。 “你想做什么?” 身体与灵魂分离,被永远困在这个地方,作为人子,身体甚至被作为利器,折磨的父亲形销骨立,魂飞魄散。 你说,我想做什么呢? 易擎低低的笑了起来,然后声音愈发高昂,变得凄凉又苦楚了起来:“我想做什么?我是天魔体,你知道吗?我是天魔体啊!我是封印魔世与三界最适合的存在,我生来就该死,不管是魔还是人,前者要我死,后者要我牺牲,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甘不甘心。” “因为我的出生,本就是不受祝福的。”易擎握紧了苏怀静的手,声音愈发低沉,“可是我该死!又跟易凤知有什么关系呢!” 易凤知。 苏怀静若有所思,淡淡道:“所以呢?” 所以呢? 好似临头一盆冷水泼落,易擎怔忪的看向四候之门,茫茫然道:“所以……” 屠戮整个上云界,易凤知也不会再活转过来;就算上云界血流成河,一切也无法扭转…… 天地茫茫,千年转瞬即逝,他早已无容身之处。 唯一爱他的人,早已经离开这个尘世,连轮回都不能入。 还有什么所以。 他早就输得一败涂地了。 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拥有过的,唯一得到过的,却在那些时日全都毫无所知,而终于明白了之后却又立刻失去,他的怨恨持续了那么多年,上苍却残忍的不肯给他半日天伦之梦。 泪,无声无息淌入泥土。 苏怀静几乎拉不住他,易擎跪在了地上,无声无息,却是泪流满面,漩涡不断的转动着,并无任何反应。 书上说,千年前人魔混战,有位大能牺牲自己,用肉身塑门,用灵魂做封…… 牺牲二字,真是凸显了人的冠冕堂皇。 被迫成为英雄的易擎,为此失去一切的易擎,他又理所应当的为这世人为这三界付出吗? 苏怀静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他也极坦荡的承认了自己这样的想法完全是因为他站在易擎的角度上。如果作为这个世界里长大的一部分,也许他反而会感激那些对于易擎残忍的人,因为正是因为他们,人世才能安定,战火才会平息。 相较于万世来讲,牺牲一个人实在是太微不足道的代价。 微不足道到不必去关心他的想法。 两个盒子此刻已彻底被漩涡吞噬,狂暴的气息缓慢的冲击着地脉,整个巨大的漩涡忽然剧烈震动了起来,刹那间天地失色,魔气氤氲,庞大的灵力忽然直冲云霄,紫色的灵柱贯入九霄云中,三界所有大能这一刻都被惊动了。 “不好!” 有人来了。 苏怀静看了看明显还回不过神来的易擎,系统发出了比往日更狂乱的警报,如果说以前只不过是正常抢劫犯的警报声,那这次就是外星人袭击地球这种程度的警报程度。 灰暗的天边已出现了几道莫名闪烁的光芒。 “易擎,我们该走了。” 易擎的状况不对,苏怀静也不敢太过凶狠,压低了声音同他轻声细语道:“再不走,我们就会被发现。” 漩涡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紫色的浓雾几乎凝结成实体,天柱发出强烈的光芒来,强烈的魔气如同罡风般刮面,紫光刺目,苏怀静几乎是在一瞬间就下了决定,他搂住易擎的腰,往截然相反的方向奔去。 “爹!” 一直毫无反应的易擎忽然发疯般的在苏怀静怀中挣扎起来,他双目赤红,声音悲泣的宛如杜鹃啼血,甚至叫人怀疑他是不是活生生将心挖出来,才换得这般凄然的嘶声力竭。 天穹黑压压的,只有暗色的紫光。 苏怀静紧了手,易擎似乎已忘了自己的一身本事,无论如何也没能挣扎出苏怀静的束缚,声音渐哑,最后便悄不可闻了。 “爹……” 苏怀静忍不住好奇心的回头瞧了瞧,却见漩涡之中模模糊糊的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来。 披着锦鹤氅的男人无声无息的睁开双目,广袖蹁跹,宛若天际孤鹤。 【擎儿。】 支离破碎的魂魄,残存在意识深处的仅剩下心心念念的爱子。 他没有看到易擎,也早已忘了自我。 只感觉到了那熟悉的气息,是至死都无法割舍的血肉。 我的孩子。 数百道流光降落,将易凤知的残魂碎魄,重新禁锢回了漩涡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其实感觉蛮悲伤的。 我以前看文,一直在想,一个人重要还是所有人重要,每个人都牺牲的那么无怨无悔,然而未必有人知道。所以易擎设定就不是一个自我牺牲的英雄,可他却被强迫当了英雄,这是他怨恨的开始。 还有就是易凤知跟他的父子之情,其实最后易凤知根本不知道易擎来了,只是封印吞噬了易擎的手臂,他的残魂感觉到了气息,有点相见不识已惘然的感觉吧。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54 感觉可能有人已经猜出来了,所以我也肯定一下。 易擎当初的确是被分尸了。 然后是有人问为什么要试探,没意义。 对易擎来讲,确定怀静是敌是友,底线在哪里,对他想做的事情会有个计划。 简单来讲,就好像他想杀人,怀静是会劝他还是帮他,都属于要考虑进决定的事。 我们知道怀静是对他好,但易擎不清楚,所以知道怀静是他这边的至关重要(′ι_`) 最后:昨天有二十个回复我真的超惊喜,如果天天都有这么多的话,其实没有入V也没关系啦。 我只是希望有人看我的文,反馈给我感觉而已。 第60章 重伤 四候之门的四周都是一片废墟,强横的灵气波动乱糟糟的不像话,几乎形成了巨大的乱流。 易擎还未完全清醒,而苏怀静却与远远行来的一位身形魁梧的大能撞见了面。 “你是……” 苏怀静跟易宣都是修术不修身,肉身绝无天魔体那般强横,而眼前这位大能却很显然是元婴期的体修,看起来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一言不合就要开打的架势。 这年头的元婴是满地大白菜吗? “哎呀!不管了,反正不认识,不知道你是好人坏人,总之先打一架,等打过之后再讲,你强你说话,我强我来讲啦!” 体修摆开了起手的招式,双手紧握,空气传来爆裂的声响,苏怀静心里一紧,他最怕就是遇上这种愣头青,二话不说就开打,又不是易擎这个变态,金丹跟元婴怼起来的下场,必然是他死的很难看。 更不要说眼前这个男人,很明显战斗经验丰富。 人背起来真是没有下限。 “我……”苏怀静话还未说完,砂锅大的拳头已经挥到面前,凶暴的拳风带起狂岚,吹拂着苏怀静的长发,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连灵力运转成护铠都来不及,这名体修不但力量巨大、连速度都快得惊人。 这时只有两个法子,把怀中的易擎丢出去挡招或者自己背过身硬生生受下这一记。 后者还有可能活,倘若易擎清醒的足够及时,那按照他的实力杀了这名体修并不是问题;前者必定是死局,无论易擎会不会受伤,他必然会失去易擎的信任。 两种选择一瞬间转过苏怀静的脑海,他迅速下定决断,身子一侧,便暴露出背部,将易擎完完全全护在了身下。 那一拳直接将苏怀静击飞了出去,他从半空坠落,疼得攥紧了手中捏着的事物,身体破开层层山石,砸出巨大的深坑,碎石与灰尘零散的滚落着,一口鲜血便从喉中喷出。 这种肉身碰肉身的做法根本没有任何捷径可走,系统发放的宝甲都根本来不及穿,苏怀静已经被打飞了出去。 余下的拳风冲破层层紫雾,几乎将天地都轰出一道长口。 “你为什么不还手。”体修纳罕道,走向深坑口处,“他对你只是负累,放下他,跟我一战。” “易天穹。” 鲜血不断自唇边溢出,五脏六腑活像是碎成了块,苏怀静看着失神的易擎,实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赌的太大了,这个人现在清不清醒还是另说,本来是二比一,胜算不太小,现在是零比一,看起来死定了。 “你还不醒!” 苏怀静竭尽最后一丝力气厉声喊道,内脏好似完全错乱颠倒了过来,肩背的骨头大概是完全碎了,已疼得几乎麻木,他软在易擎身上,意识也随着自己的喊声逐渐模糊。 “弱小。” 体修似乎有些遗憾,他有些好奇这个金丹期的玄袍男子竭尽全力护住的人到底是谁,但其实这个答案对他来讲也并不是非常重要。对方的全然不还手已经足够说明很多问题了,比如说,他足够重视对方,又比如说,他毫无战意。 弱小的敌人,打起来并不过瘾,扼杀起来更是无趣。 没有赶尽杀绝的必要,这样的能力无法撼动四候之门万分之一,没有作为敌人的资格。 当易擎回过神来的时候,苏怀静已经昏迷过去了,这个男人即便受伤狼狈,即便痛苦不堪,看起来仍然是那么完美,他的肩骨碎了,半边身子软趴趴的倾着,活像是畸形诡异的肉肢瘫软,鲜血染开了自己的衣襟,像是将整个身体里的血都流了出来。 他并不是个足够强大的存在。 易擎将他搂在怀中,慢慢的从深坑之中站了起来,他心里有很多很多的话想问,就好像为什么不将我丢出去,就好像为什么要保护我,就好像是……就好像是你在意我那样。 但是这些问题,都可以容后再提。 “喂。” 易擎搂住苏怀静的腰,小心翼翼的将男子碎裂的肩骨拢在怀中,他的唇角微微弯出笑意,却冷酷的毫无温度。体修疑惑的转过头来,眯着眼看了看这个年轻英俊的后生,发觉对方只不过是融合期,这等修为,对他简直就像是小孩子一般。 长辈哪有欺负小子的道理。 “小子,你是在喊我吗?”体修转过身来粗声粗气的喊道。 “不错。”易擎垂着头,温柔的将苏怀静散落的长鬓撩到耳后,声音轻柔的像是春日午后的清风,“既然你也修到这把年纪了,也算是一脚踏破生死门,知晓天地因果事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否天公地道呢?” 这话由一个融合期说来只觉得可笑滑稽。 体修瞪着眼睛看了他半晌,有点疑惑这个年轻的后生是不是因为同伴的濒死而彻底疯了,古怪笑道:“不错,所以技不如人,也活该去死。交这样愚蠢的朋友,是你的污点。”他多少还是有些欣赏这个年轻后生的,实力虽然不强,但有一颗勃勃的野心,这样的少年郎即使骄横些,也不讨人厌。 倒不如说,他还蛮期待这个少年会成长成什么模样。 相比较他那个半死不活的朋友,实在是好太多了,交友不慎,遇人不淑啊! “既然如此。”易擎慢条斯理道,“那你就去死吧。” “哈!那就手底下见真……” 体修的话还未曾说完,忽然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已经落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向来很快,可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的速度更快,快到几乎让他没有反应的机会,瞳孔瞬间收缩了起来。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55 易擎一手抱着苏怀静,一手掐紧了体修的脖颈,将他缓慢的提了起来,甜蜜的轻语道:“你的魂魄,我收下了。” 沁入骨髓的寒意迅速传向四肢百骸,体修猛然瞪大了眼睛,肌肉偾张,血管似乎一根根的爆出肌肤,全身上下的骨骼仿佛都在吱吱作响,他漆黑的视野里唯独剩下了一盏灯芯,豆大的光芒闪烁着,悄无声息的引诱走他的魂魄。 “真正的愚者,总是喜爱将自己无法意识到的高明之处,辩驳为愚蠢。” 失去灵魂的身体迅速放松了下来,不瞑目的歪在易擎手中,他嫌弃的松了手,慢条斯理的践踏上对方的胸膛,毫无犹豫的一脚踩了上去。 体修坚不可摧的身体这时宛如被虫蛀空的木块,被轻轻松松的踩碎了胸骨,肌肤迅速凹陷了一大块下去。 “这才是公平。” 易擎从容的叹息着,语调好似还带了点绵软的多情:“叫你死的明白。他若与你争斗,一来实力不及,二来要分心顾及我;他不动手,不是因为不敢,是因为不能,既是必败的局面,牺牲他一个,总比两个人都受伤要赢面更大。” “哈,我跟你说什么呢。” 易擎将苏怀静横打抱起,瞧他面若金纸,唇边凝着血迹,眉目竟然还是冷冷淡淡的模样,不由扼腕:“你连受伤都是这个模样,一点儿趣都没有,倘若你是我那遍布天下的仇家派来的,连美男计都无从施展。” 这自然是玩笑话。 不过玩笑归玩笑,救命另归救命,易擎最后一眼遥望四候之门,只见千万道光在漩涡之中挣扎,易凤知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独独剩下愈发坚若磐石的四候之门,天魔体在呼唤它本来的主人,破碎的魂魄却无法给予任何回应。 他转过头,毫无留恋的化光而去。 千百年的时光,纵然记忆因为魂魄的破碎而消散许多,然而给自己留下退路早已成为了本能。倘若说狡兔三窟,那易擎起码给自己准备了三十多个窟,而接近四候之门的玄冰洞,就是其中一处。 玄冰洞在很深很深的地底,在一处悬崖底下,过了温暖的潭水,进入池底被水草与阵法所遮掩的真正洞穴,潜入一段时间,就会有岸,上了岸就是一处溶洞,待溶洞走到了尽头,就是万载寒玉,这就是真正的玄冰洞了。 苏怀静浑身湿漉漉的,气息若有似无,易擎便一路渡气给他,待上了岸,溶洞中透着幽幽的亮光,银蓝色的碎片嵌在溶洞的顶端,照得潭水微波粼粼,格外明亮美丽。 溶洞之中的寒气,也微微显露了出来。 “苏师兄。” 易擎很轻的呼唤了一声,男人依靠在他肩头,轻微的低吟了着,似乎还有所反应。 那头如漆的长发落在易擎的胳膊上,像蛇缠绕着,男人的脸上满是湿漉漉的水滴,衬得整张脸都格外苍白如雪。 万载寒玉虽是天下至冷,但对伤势有好处。 尽管易擎本来挖出它是为了保存易凤知的尸体,然而事实上用来最多的却反倒是疗伤。 有幸来到这个所在的人,易擎是第一个,苏怀静是第二个。 “我还是低估了你对我退让的底线。”易擎语调含笑,然而声调平平,听不出是恼火还是快意,他温柔的将苏怀静平放在寒玉棺之中,低声道,“我还是低估了你,你既然对我无情,那就是对自己太狠心。” “可是我,承你的情。” 男人安安静静的躺在寒玉棺中,冰寒的灵气修补着他身体里凝滞的血液与破碎的骨骼,无悲无喜。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下回复,发现有读者不太理解易擎的目的跟怀静的目标。 其实昨天那章很清楚了,易擎本身目的是为了复仇,但是他再次看到父亲,被怀静随口问了一句。 才发现自己做的任何事情根本没有意义,他的父亲不可能活过来,他的痛苦也无法挽回。 所以陷入了迷惘之中,他从一开始就输了,必输的局面,还有什么需要继续的必要呢。 怀静本身的确就是没有目标啊,他是为了钱帮助易擎,他能有什么目的,成仙成圣?他还想回去做普通的自己的。 第61章 归隐 等到苏怀静转醒,身上的伤势已愈合了大半,然而他浑身上下却都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寒冰,玉液流动着,轻柔没过他的口鼻。 “易天穹。” 他的嗓音微哑,并不算清晰,也称不上大声,可当他出声之后,就有人将他从绵绵不绝的玉液之中抱了出来。寒霜凝结在苏怀静的眉眼上,眼睫与长眉霜白似雪,好似一瞬间芳华逝去,容颜凋谢。 刚刚恢复的肩骨还有些微疼,皮肉新生般的敏感,挨在肌肤上显得格外凉,苏怀静被易擎放在了另一张石床上,浑身的寒气随着对方入体的灵力慢慢化开了,一滴滴的流淌过他的面容,显得整张脸都有些湿漉漉的。 “苏师兄。” 易天穹柔声道,他为躺在石床上的苏怀静抚了抚长鬓,忽然道:“你陪我三年,三年过后,为我立一处衣冠冢好吗?” 苏怀静精神不太好,也许是昏睡得太久了,浑身上下都还在隐隐作痛,他半眯着眼看了看易天穹,缓缓道:“这是你的愿望吗?”他半阖目光,冷冷淡淡道,“你的心意未免变得太快了些。” “此言差矣。”易擎微微笑道,“虚假的谎言才会吐露迫不及待的软弱,你听不出来我的示弱是真心假意,那是你的问题。而这一次,我只是在告诉你我的要求。” 苏怀静安静的躺卧在冰冷的石床上,他的手虚搭在腹部,凝视着易擎的目光淡然而平静,久睡多日的眼眸并不算清澈,隐匿在那雾灰色的瞳孔之下,有一种令人观而失神的混沌,“那么这三年之内,你想做什么呢?” “我想……”易擎沉吟片刻,柔声道,“体验一番,父亲希望我过的那种生活。” 体验你父亲希望你过的生活? 苏怀静不置与否,他慢慢的眨了眨眼睛,沉重的点着头,淡淡道:“好。” 易擎是否当真一心求死,对苏怀静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果真能拿来买易擎的命,那实在是一笔划算到令人害怕的交易。 “你能放下你的仇恨了?” 倘若说这句话的人并非是苏怀静,易擎实在是很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在揭自己的伤疤,然而这毕竟是苏怀静,他说得话总是如同事实一样残酷伤人,却又令人无法逃避。 “不。”易擎出乎意料的否决了,他坐在石床旁,如漆的长发流在肩头,清雅端正的像是个君子,他伸手微微撩过苏怀静的鬓发,极亲昵的低语道,“我只是不想再脏了自己的手。” 这个答案不够完美,却足够叫苏怀静满意。 苏怀静平静道:“好,我答应你。” “你还没有问,他希望我过怎样的生活。”易擎轻轻一笑,忽然侧过身,也躺在了石床之上,与苏怀静肩并着肩,他轻轻歪过头,就能够看见他这位无情无欲的‘同伙’微垂的长睫,从不同的角度看苏怀静,对方似乎总有千万种感情,连这样的阴影,都显得神态柔和了许多。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56 可倘若再度对上苏怀静的眼睛,那些虚幻的错觉就会怦然破碎,如同水中月影,不堪一击。 “我已经知道了。”苏怀静依旧觉得疲惫,新生的骨头有些发痒,他叫了系统几声,对方没有理他,自然也屏蔽不了这种感觉。他无奈的忍受着这种不适,缓慢闭上了眼睛,决定再多休息一阵。 易擎失笑道:“你好像总是什么都知道,那你告诉我。” 苏怀静没有理他,易擎就撑着身体起来,看他好似很累的样子,歪着头想了想,手往他领子里一探,就去摸那块新生的皮肉。当时受伤的时候,里面的骨头碎了,连带着外面的皮肉都烂的不像话,看着好好的,但一碰上去,就像剁碎的肉馅儿一样。 这会儿又充盈了起来,像是从没受过伤一样。 苏怀静又把眼睛睁开了,冷冷的看着他,是很接近生气的模样了。 易擎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看着苏怀静眯起了眼睛,不知道多少岁的老鬼了,笑起来居然有点甜蜜,然后乖乖的趴在苏怀静胸口,像个小孩子似的柔声道:“苏师兄,你说说看。” 他全然没发现自己做这些举动的时候,早已失去了当初玩味般的欲念。 苏怀静想:真是个神经病。 “父母对孩子,不外乎平安喜乐。”苏怀静缓缓道,“既然是要你放弃仇恨的生活,就定然与位高权重无关。否则按你的性子,杀戮比按部就班要来得快上许多。” 易擎好似忽然变成了一个好奇宝宝,又问道:“那你又为何猜我要放下仇恨?” “有理有据的试探,你也给了我肯定。”苏怀静看了他一眼,手搭在了易擎的脖子上,像是拎小鸡似的将他拎开了,平静道,“如果你爹希望你背负着仇恨过活,看到那一幕场景的你,还会有足够的理智考虑我的安危吗?” 易擎慢悠悠的说道,乖乖顺着苏怀静虚弱的力道把头挪了开来,重新躺了回去:“果然是很有力量的论据。” “他本来希望我当个花匠。”易擎说着说着,忽然自己笑了起来,然后道,“十八岁的时候,我杀了家里好几个闲言碎语的弟子,生辰那日晚上,他送了我一座小村子,依山傍水,自己修建了几间不太大的房子,简陋的很,开了很大的一片花圃。他跟我说,他说,等我心静了,就来这儿隐居吧。” “我那时候年轻气盛,总觉得他在咒我,咒我迟早要如同凡人一般。”易擎的嘴唇动了动,忽然道,“我那时怎么会觉得他在咒我呢?”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纳闷跟奇怪,仿佛的确迷惑不解了起来。 苏怀静想了想,点点头道:“也好。” 他也需要适应适应作为普通人的生活,当太久的修士,尽管他一直在竭力避免与他人的争斗,但法术对修士而言几乎就是本能,这一点也并不利于他回归现代。 跟易擎隐居三年,无论结果如何,对他都是有益无害。 苏怀静的身体已经渐好了,易擎将寒玉的玉髓凿了下来,整个玄冰洞顿时失去了寒气,玉液潺潺的流着,不复纯净与原本的特性,从缺口一淌,就在空气中变得浑浊了起来。 “来。” 易擎将玉髓系在了苏怀静的脖子上,那块拇指大的玉髓散发着莹润的光,垂在苏怀静的胸口,被他认认真真的塞回了衣服当中,欢喜笑道:“咱们走吧?” 整个玄冰洞都已失去原先的光彩,变成了个极普通的溶洞。 “好。” 苏怀静淡淡应道,打量着易擎欢喜的目光,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忽然有些想问问易擎是否知道自己的目光已经变了不少。 往日里的易擎那双眼眸里除了癫狂,还有极残酷的兽性,存在一种侵略的攻击性与欲念;然而自从这次受伤之后,易擎的目光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那种野性稍稍褪去了些,像他这样性格的男人,这种改变所意味的往往是一种相当危险的变更。 证明他内心的某一处底线,已经开始崩塌了。 两个人出去的时候,星光正璀璨,苏怀静过水时靠在易擎的肩膀上,看见水波的倒影,月光轻轻的晃荡着,泛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他仰起头,长发跟易擎的缠在一块儿,又很快被冲开分离,易擎的脸上有种寻找新生的愉快与温柔。 有那么一瞬间,苏怀静忽然感觉到了失落。 他永远无法体验到易擎的感觉,就像他永远无法像是易宣那么善良一样。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崭新的道路跟生命的目标,然而苏怀静却永远无法理解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仿佛他的每一步计划,天生自然的就被他安排的井井有条,留不下半分惊喜欢愉。 隔开了千百年的时光,屋子居然还在,依山傍水,环境倒是不错,小屋被大片篱笆围着,长满了野生的藤蔓跟花,还有口很老的枯井,叫易擎打了一掌,就冒出浑浊的黄色泥水来,但没多久冲开了,水就变得清澈。 院子里还做了个秋千,粗糙的藤绳缠了木板,板还有点形,但是快烂光了,易擎去砍了棵树回来,三两下换掉了那块秋千,还加了背板。苏怀静对这些不太拿手,没法子陪着易擎折腾,就坐在秋千上休息,看着易擎进了屋,叮叮当当的往外丢锈迹斑斑的锅碗瓢盆。 苏怀静靠在新做的秋千上叹了口气,就算是这么多年了,依旧能看出当初布置者的用心。 可惜人总是会错过自己最不想要错过的事情。 易擎忙里忙外了好久,脸上沾满了灰尘,把锈迹斑斑的锅盆都刮磨的崭新如初,借光甚至能当镜子,有破了洞的就将火焰运在指尖,硬生生将破处捏合在一起,又再打磨。 等到第三个天光时,整个屋子已焕然一新,易擎也总算忙完了,满身尘土的走出来,看着坐在秋千上的苏怀静,有了点红尘的气息。 苏怀静就让他过来,掏出雪白洁净的手巾给他擦了擦脸。 像是两个人都终于有了个家。 作者有话要说:  问了下编辑星期三能不能入V,估计明天会有答案,如果可以就暂时停更两天 因为最近还要忙毕业典礼的事,没有心力维持日更加入V一万字。 如果不能入V的话,那就维持日更。 第62章 隐居 最初的时候,易擎以为自己会很快厌倦。 苏怀静却在第三日莫名其妙的跟他约法三章要当一个纯粹的凡人, 两人僵持了半日, 最终还是易擎败下阵来, 两个实力强大的修士开始睁眼当瞎子, 强行把自己当做一个普通人来看待。 下雨天是易擎最讨厌的日子,因为井里的水会浑很长一段时间, 他就不得不去稍远一些的潭水那打流动的活水装满水缸,一步步走要拖很久,但是下雨天他只想待在房子里一动不动。 磕磕绊绊调解了大半年,易擎总算慢慢习惯做一个凡人应该怎么样。 他后来去山上挖了很多花, 养一株死一株,还是乐此不疲, 苏怀静找了很久,给易擎找了个仙人球养,这次活得久了点,半个月才死, 只好不管他,任由这个植物杀手瞎折腾。 当初易凤知盖了好几间屋子,大概是留给易擎的孩子的, 盘算的约莫是龙凤胎, 因此房间空的不少,苏怀静挑了男孩那间,里头还有个大箱子,放着玩具, 有纸鸢跟竹马,还有零零散散的九连环跟鲁班锁,连破了面的拨浪鼓都有。 易擎开了箱子后笑得直不起腰,厚颜道:“苏师兄不必客气,吾儿还暂且用不上。”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57 用不上?你倒是有么? 苏怀静看了他一眼,心里有点气,就翻了翻箱子,很多都烂光了,但有个褪色的土偶,有几块漆色掉的参差不齐,但隐约看得出来是个带着银项圈,系着青裤腿,婴儿肥极明显的俊俏小娃娃。 他捧在手心里,看到易擎脸上的笑慢慢收了起来。 苏怀静想:易擎小时候长得还挺可爱的。 后来这个娃娃被他们两个人乱来重粉的一塌糊涂,只能找个城镇,寻个有这门手艺的老师傅重新粉色,两人战战兢兢的站着,被老师傅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然后付了钱,捧着那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回去。 后来那个娃娃放在了易擎的床头上,夏日听雨,冬日观雪,绷着个小脸,怒火滔天的模样。 易擎的情况的确日渐不好了起来,在半年后的一个雨天,他难得病了,为了不给病人增加负担,苏怀静难得动弹起来。他呆在厨房里炒菜,听着外面一声哐当,手一抖,盐就放多了,不由得“啧”了声,掀开帘子出去,看见易宣茫然又惊喜的神态。 “苏师兄?”易宣迟疑的喊道,不太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 苏怀静拿着锅铲,看着易宣神态正常,又想了想方才易擎虚弱苍白的脸色,知道死限已经开始了,他沉吟了片刻,淡淡道:“进来盛饭吧,该吃午饭了。”他说得很自然平静,易宣虽然还在茫然,但并不违抗,乖乖跟了进去,打开锅盖盛了两碗饭。 菜不算丰盛,还有点微咸,但茭白汤又太淡了些,好在够鲜,也不会难以入口。 易宣吃饭的时候手都有些发抖,不太相信自己吃得是苏怀静做的饭,一顿饭吃得小心翼翼的,不停打量着对面的神色。苏怀静吃完了饭,把碗筷收拾了下,易宣还没吃好,就急急忙忙搁下了,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 “吃完去把碗洗了。”苏怀静淡淡道,“还有你的那盆花,记得该浇水了。” 易宣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忆了。 然而不知为何,他极自然的融入了这种生活,易宣坐在原位吃完了所有饭菜,直到把肚皮撑得滚圆,然后将所有碗筷都收拾好了,到厨房里去刷洗干净放进了柜子里,四处找了找水壶,看到了窗边的那盆花。 雨帘滴滴答答的落着,有些闷,苏怀静搬了躺椅出来,拿着一把大蒲扇轻轻扇风,他养成了午睡的习惯,躺椅慢慢摇动着,雨声渐渐远去,苏怀静沉入了睡眠当中。 易宣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看他,最后犹豫的搬了张板凳过来坐下,捧着脸凝视苏怀静的睡脸,有些想神游,又不太舍得。看了大概小半个时辰,他才站起来把整个屋子都逛了一片,发觉只是处极普通平常的民舍,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大概就只是离群索居,前不着城,后不着村,孤零零的。 屋里还有几盆花,都快死了,易宣就处理了一下,也不知道能不能好。 过没几天,苏怀静按习惯去拔花的时候,惊奇的发现易宣居然把它们伺候活了,虽然还没到亭亭玉立那种程度,但总算有了点精神。 易擎,你真是做人失败啊。 苏怀静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易宣这些日子问了好些问题,苏怀静神态冷冷清清的,有问必答,但说的却都不多,或者不够清楚。他问多了,也就没了胆气,索性不去纠结自己为什么在这个地方,山间生活虽然寡淡无味,但是有苏师兄作陪,他隐隐约约的其实也并不是很抗拒。 跟苏怀静和易擎做好的约定不同,易宣每日修炼心法,晨起练剑,生活规律的不行,跟易擎那种早睡晚起的咸鱼懒虫完全不同。 苏怀静眯着眼睛看易宣在屋外练剑,花到底是被养活了,含苞待放,易宣也跑去移植了几株来,满院子长得都是,后来又下了几场雨,雨露落在青翠的叶子上,阳光一出,就显得格外刺眼明亮。 “你过来。”苏怀静淡淡道。 易宣正好收势,舞了个极英俊潇洒的剑花,年轻人眉眼生动,连额上的薄汗好似都透出勃勃的生机来。他乖乖走过来,不知道苏怀静要做什么,也许是那颗过分年轻的心抱着纯粹的爱慕之心,因而毫无半分迟疑。 苏怀静从放着一堆杂物的篮子里翻找出针线,将搁腿的凳子让给了易宣坐,舌尖唾湿了线,轻轻松松的穿针引线,就捏着易宣破开的袖子微微矮下了头。 青年好似很紧张,瞬间整个人都绷紧了,脖颈露出的肌肤渗出汗来,不断的吞咽着口水,血液活像在那皮肉下疯狂的涌动着,整张脸红到了耳尖,仿佛能滴下血来。 粗活细活其实苏怀静都做不大来,只能说勉强做一做,他跟缝麻袋似的给易宣的袖子缝上了破口,线脚乱糟糟的,有长有短,他看了看,脸皮倒厚,半点不好意思也没有,极平淡的将线头剪了,非常镇定的说道:“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一样。” 小剪刀跟针线都被放进了篮子里,苏怀静当没有看见易宣腼腆的傻笑,自顾自进屋去了。 晚上的时候,吃完饭去休息的易宣又变成了易擎,这个疯疯癫癫的男人已有了病容,他把自己打理了下,露出有点尴尬又有些虚弱的笑容来,他说:“苏师兄见笑了。”对他而言,这个模样大约是有些难堪的。 苏怀静装没有听懂,淡淡道:“总不能见哭。” 易擎就笑了起来,他走过来躺在了苏怀静惯常倒着的那张躺椅上,手指抚弄了会儿花草,语气里带了一种别样的愉悦:“我还以为会有三年的时间,没想到半年都不到。” “别乱动,等会又死了。”苏怀静瞥了他一眼,翻过一页书,喝了口茶道。 易擎有点生气,可是又不好发作,就撅了撅嘴,把手从花草上给放了下来,他靠在躺椅的软枕上,伸长了脖子转过去看苏怀静,忽然道:“我的衣冠冢,一定要立得又漂亮,又宏伟。” “好。”苏怀静又翻过了一页,平静无澜道。 易擎忽然笑了起来,轻轻的,像是风吹过纸页的微微波动,神态看不出是否难过,但总归没有什么愤怒,也不太见多么的欢欣,就好像无论什么,都已经在他的生命里燃烧殆尽了,他轻声道:“苏怀静,你真是个让人憎恨的男人。” 躺椅很软,易擎窝在铺着毛皮的躺椅里,感觉自己像是被谁抱住了,有种虚假的温暖。 他死去的时候,注定得不到这样的温暖。 然而已经足够了。 易擎终于明白,为什么苏怀静会喜欢这张躺椅了,他也挺喜欢的。 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那些仇恨回想起来竟有些恍如隔世,好像他的的确确的变成了命不久矣的凡人易擎,有一个没心没肺又无情无义的同居人,正打算坦然接受自己凄惨又平淡的孤独结局。 迷迷糊糊间,易擎仿佛听见了父亲的声音,连同灵魂不堪重负的疼痛好似都减弱了许多,他沉入美梦,想到这一切即将解脱,好似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易宣再度睁开了眼睛,完好无缺的胸腹处有伤在隐隐作痛。 他疑惑的抬起头,月中天,星光正盛,七杀正与廉贞重叠在一起,杀气冲天。 星象更迭,自古多变,初冬的夜晚,二人等来的不是七杀星,而是飘落的初雪与两位修士。 “哇!阿丹,你真正是可以去天桥底下开卦摊,招牌我帮你写,我包你一个下午被人打到死!我若是晚上不是去帮你收尸,而是去帮你收钱,我就跟你姓!” 太渊一刻也静不下来,在山路上蹦蹦跳跳的探路:“全劳你的乌鸦嘴!现在可好,斐玉他重伤昏迷不可能出来找我们,还加大雪封山,天昏地暗,你我一块闯到人家不知道哪一位前辈的遗阵里来,还走不出去,你看是要怎样办啊!” “你这么确定是遗阵吗?”九丹子缓步慢行,淡淡道,“我看未必。” “哎,你不要骗我,这阵少说七八百年没动了,又不是龟鳖,是什么人这么呆得住,现在的海龟有这么热爱山水吗?”太渊翻了个白眼,拍拍胸膛道,“我以人格担保,肯定是遗阵。” 九丹子瞥了他一眼,平静道:“哦,不当人之后,你是想要打算做龟鳖吗?” “破嘴丹!不要乌鸦嘴,我没有这种爱好,也没有这种愿望。”太渊赶紧去捂他的嘴,九丹子轻轻将他的手从面上择下,往前一指,太渊吓了一大跳,尴尬道,“哇,真是有热爱山水的海龟成精,这样呆得住!” 九丹子所指之处,有围着篱笆的木屋,纸窗映照出暖黄的灯火,仿佛海市蜃楼般。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58 “背后非议他人,非是君子所为。” 风雪猛然乍起,谦和温良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太渊忽然觉得手腕一紧,下意识抓住九丹子,就被人拖出了整场风雪。 两人站定下来,却见风雪顿时小了许多,那间远远的木屋顷刻出现在了眼前,太渊惊魂未定的站稳了,抬头一瞧,抓着他的竟是拿着小花锄的易宣,当即吓得怪叫了起来:“哇哇哇!阿丹!乌鸦丹!你说!你说!是不是你在心里咒我!” 九丹子也略有些吃惊,神态平静道:“没有啊,我只是在心里怨你倒霉拖累我。” “啊!都是你啦,都是因为你这个乌鸦嘴!我才会这么倒霉,我是来逃难的诶,跟着你反倒是像被难在追,哎唷,这下可怎么办,不要讲斐玉的命了,我们俩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 九丹子虽然也有所惊讶,但并不恐慌,淡淡道:“就算有事,这边也是陪你一起,你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哈哈,太渊前辈还是一如既往的有趣跟……”易宣沉吟片刻,斟酌了下言辞,“跟爱说笑,不知这位是?啊,先不多说,来,请,我的住所就在前面,请进来喝杯热茶。” “是不是要请我们俩去饮砒霜。”太渊磨蹭的挪着步,哭丧着脸。 九丹子细细思索了阵,淡淡道:“你若是再走慢一些,也许是要灌下去。”他倒是不惧,瞧了瞧易宣的神情,又想起那一日那杀神的神态,心中多少有含糊的猜想,只是未得到确定,也不便与太渊说个清楚,就携着友人的手慢慢往屋内走了去。 易宣新采了些药草,扛着短锄欢欢喜喜的开了门,两人跟在后头,只见木屋竟如寻常人家的屋舍一般,桌椅俱全,墙上还挂着辣椒大蒜,小桌上放着一个脸盆,盆里有条鱼在游来游去,以观赏而言,实在长得有点丑;整个小屋看起来简陋又温馨。 “现在里面就是走出来他师兄我也一点不奇怪。” 太渊跟九丹子贴得很近,悄悄说道。 哪知他话音刚落,捧着鱼汤的苏怀静就从内堂里走了出来,那人还如当年一般目光清冷,神态平静,就是手里端得一盆鱼头汤看起来有点格格不入。太渊看了看游鱼,又看了看那盆死不瞑目的鱼头汤,不由觉得脖子一寒,又往九丹子身后藏了藏。 “现在是谁乌鸦嘴。”九丹子慢条斯理的补刀道。 怎样啦!现在是怎样!这种生死关头是内讧的时候吗! “阿丹,你不要临时突然想这种事情好吗?”太渊实在有点虚,小心翼翼的说道,“我们现在情况很紧急,不是在开玩笑,你可不可以考虑下这样危险的气氛!” “但是你说我乌鸦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因为危险的气氛而阻拦过你。” 太渊快要翻出那盆鱼头一样的白眼了:“那是因为我在讲实话。” 九丹子气定神闲:“我也是。” “坐。”苏怀静在这隐居了大半年,每天对着的不是动物就是易宣跟易擎,难得听到相声,倒也觉得很有趣,放下菜后慢悠悠的听他们两个人抬杠,把椅子放好了,淡淡道,“不知道这位是?” “哦,他叫乌鸦丹。”太渊扯着九丹子一个箭步就坐了下来,一脸的“乖巧.jpg”,老老实实道,“是我的朋友,自从上次一别,真是好久不见,不知道苏道友你还好吗?你师弟也还好吗?” 九丹子不动声色的踩了太渊一脚,淡淡道:“贫道九丹子。” 其实苏怀静也并没有真正很想知道,只是出于习惯跟客套,他不太感兴趣的点了点头,淡淡道:“都好。远来是客,外头又下了雪,二位留下来吃顿便饭吧,只是粗茶淡饭,怕慢待了。” 真是许久不说的客套话。 太渊与九丹子对视了一眼,他见九丹子点了点头,只好苦着脸,不甘不愿的勉强笑道:“那就麻烦二位了。” 瞧着太渊苦瓜似的神态,苏怀静不由得暗笑,但是他还有几个菜没好,就又回到厨房里去了。太渊见人一走,脸顿时就拉了下来,看不出是想哭想笑,委屈的拽着九丹子的袖子道:“我们俩是不是看到鬼,我真怕。” “怕什么。”九丹子毫不客气的拍掉了他的手,“你一个修士,怕鬼不丢脸吗?” 怕鬼丢脸,不怕丢命啊! 接下来的这顿饭,是太渊生平吃过最难熬,最痛苦的一顿饭,九丹子倒是泰然自若,但是无论是面无表情的苏怀静,还是温文儒雅笑着的易宣,落在太渊眼里,都像是眼角眉梢藏着不怀好意的恶毒,让他感到毛骨悚然,食难下咽。 好在饭吃得也很快,苏怀静还为他们俩理出了易擎女儿的房间当客房,太渊越看越像志怪小说,不由恶寒,早早就上床休息,打算一觉到天亮,让噩梦快快过去。 与说着怕得要死,其实心大的非比寻常的太渊不同,九丹子虽然镇定自若,但是却难以入眠,他瞧着太渊熟睡过后,从椅子上站起身,捻了捻手中作为取代的千眼菩提珠,不动声色的往屋外去了。 “那一位,不在吗?” 九丹子出门时,苏怀静正端着茶杯站在对外的长廊上,风雪茫茫,夜间渐大了,他披着裘皮大衣,雪白的毛领厚实绵软,漆黑的长发如瀑般散落着,倒真像是个凡间的隐士。 “你问谁。” 苏怀静回眸瞧了九丹子一眼,淡淡道:“此处并无其他人了。” “我是说,另一位易公子。”九丹子微微笑道,“那一位需要‘落日珠’的易公子,那一位想要杀我们的易公子,那一位命不久矣的易公子。” 这排比句到底是跟谁学的,九丹子你是跟易擎出自同一个学院吗!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易擎的,好像自打你跟太渊坐下来吃饭之后,就一直是易宣接待吧。还是说又是易擎的老仇家,落日珠又是什么?易擎虽然的确是带着一串佛珠,但原来那个苦主就是九丹子吗? “他……”苏怀静顿了顿,淡淡道,“如你所说,命不久矣。不过,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九丹子缓缓道:“贫道姑且算是一名医者。” 奶爸啊。 真巧,我们之前跟一只可爱俏皮而且已婚的奶妈组队过,你们医生都这样慈悲为怀吗? “原来如此,所以你想询问什么吗?”苏怀静手中的茶已经冷了,他静静看着这个神态看起来像僧佛多过道士的人,只觉得他面上似乎带着不太明显的悲悯与平静的柔和,双眸之中有一种看惯生死的淡然。 九丹子沉吟道:“阿渊很怕他,而我,是为了证实我的猜测。他们果然并非同一个人。” “然后?”苏怀静不置与否。 “阿渊可以睡一个好觉了。”九丹子平静道,“顺便安慰你,生死有命,不必太过伤心。” 苏怀静慢慢的笑了起来,他轻声道:“我看起来是很伤心的模样吗?” “就是因为你看起来并不伤心。”九丹子沉吟片刻,看着眼前这个毫无笑意的男人,眉头微蹙,压低声音道,“有时候这样才最为可怕。我见过不计其数的死人,有些人的死去,会同时带走另一些人的生命。” 这种描述听起来像是找人同归于尽多过对伤心的抽象描写。 “你担心我?”苏怀静忍不住摇了摇头,平静道,“我不会是那种人,所以你可以将你的关心,留给更需要的人。” 九丹子极客气的欠了欠身,相当从容的退开身去,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间。 太渊睡得很香,一个人霸占了整张床,腰上的芥子袋被他压得发扁,九丹子站在床边看了又看,愣是无从入手,只好轻声叹息,为挚友盖好被褥,手上稍一发力,就把人抛在了地上。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59 脱去鞋子,九丹子盘坐于床榻上闭目养神,落定下心神来。 隔日两人对苏怀静告辞的时候,太渊恍然还以为是一场梦,直到他走出门喝了一小碗粥后看到了正在门口看雪的易擎。 令他胆寒的杀神正满面病容的阖着眼眸,躺椅上那张完好无缺的雪熊皮被铺开了,两只前掌搭在易擎肩头,男人的身上还盖着一件毛茸茸的大氅。九丹子一眼就看出是昨日苏怀静披着的那件,不由得挑了挑眉头。 太渊险些被喉咙里还未吞下去的那口粥呛死,不知道是不是昨日易宣过于温和的态度让人胆大许多,他刚要开口,忽然被九丹子掩住了口鼻,贴心的好友凑到耳边轻声道:“这可不是昨晚那个人,你还想再被打一掌吗?” 当时太渊就老实了。 “是枯荣草的味道。” 当二人迈出门口的时候,那躺在躺椅上的易擎忽然开了口,他病怏怏的倒着,迎着冰雪的光,眼眸中流光微转,苍白的容颜带了几分笑意:“养魂可没有这么简单,只用枯荣草,会疼到他痛不欲生。” 九丹子步伐一滞,迟疑道:“还请赐教。” “《九天典》失传了吗?”易擎缓缓叹气道,“也罢,养魂在蛊籍一目,你就是有典也找不到了。随便你信不信,枯荣草属阳,你找最阴的花容面混合,药效会差一层,但不会叫病人每次都痛得死去活来,好像吃药像吃毒。” 花容面是一种灵花,长着一张美人脸而得名。 “多谢。”九丹子缓声道,他握着太渊的手,把听话像在听天书的太渊带了出去。 苏怀静还在喝粥,待两人走后,方才开口道:“你也会这般好心吗?” “是好心吗?”易擎冷笑了声,“枯荣草与花容面吃下去,固然会减轻痛苦,但是就意味着要吃更多的分量来补充,养魂养到阴气缠身,还吃大量的花容面,恐怕就连纯阴体的女人都不会有那么庞大的阴气。” 苏怀静的手一顿,缓缓道:“那倘若什么都不加呢?” “活活疼死。”易擎淡淡道,“我见过吃枯荣草的人,一百个里未必能活下一个。不过他既然敢养魂,就定然曾经剖过心,剖心之痛与枯荣草不相上下,若不是近来不想出门,我实在是很好奇这一位壮士到底长成什么模样。” 他虽然口中说有浓烈的好奇,但神态却一点都不好奇,反而在满足完苏怀静的好奇心之后,就闭眸重新休息了。 “见你说得如此肯定,看来没有其他可以中和的药材。”苏怀静道。 “不错,枯荣草性情霸道,任何药草添入其中,药效都会被摧毁,只除了花容面。”易擎凝视着空中飘落的雪花,慢悠悠道,“世上万物总是这样的道理,鬼怕恶人柴怕火,自是一物降一物。” 苏怀静的手一顿,状若无意般的说道:“那你呢?降得住你的,又是什么?” “你啊。”易擎失笑道,“我怕你。” 真是一句不好笑到,叫人完全笑不出来的笑话。 不知为何,易擎的神态却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有些认真,他侧着头歪在躺椅上,施了些力,慢慢的摇动着:“在这世上,我只剩下你一个人可惦记,可挂念,这就是人,是会被感情所驱使的。不过对你来讲,大概是很难理解吧。” 这是在骂人吗? 苏怀静的脸有些发黑,但是他又不可避免的感觉到了被说中的痛楚。 他曾经有位精明能干的文青女同事总在休息室跟他一块儿抽烟,有次两个人站在窗户边,看着灯火辉煌,车来车往,高楼大厦林立,整座钢筋铁骨的城市繁华却又格外冷酷无情,女同事订婚后就换了一种唇色,饱满红润,艳丽夺目。 女人抽着烟,烟雾在她美丽的唇瓣上像情人的吻,她端着个烟灰缸,歪过头看着苏怀静,大波浪卷妩媚的风情万种,她谈未婚夫的时候,语气虽然轻佻,但却很欢喜的模样:性格再冷硬的男人,敲开了心外头那层壳,里头也软的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苏怀静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说:“哦,你家那个不够浪漫。” 然后女同事就笑了,她眨了眨眼,轻轻吐了口烟雾,慢腾腾道:“我的意思是,所有人的心是肉做的,区别只在外壳的软硬。你不是,阿静,敲开你的外壳,只会发现你的心比外壳还要硬。” 然后她笑了笑,把烟掐了,跟他说:“小说里的段子,开个玩笑,别太在意。” 但苏怀静知道,她是在说真的;他也知道,她说对了;他更知道,那段暧昧不清的友谊,最终因为他的停滞不前而消失在了时间里。 然而苏怀静并没有感觉到多么遗憾,他所能感觉到的,只有被说中后仅剩下的悲哀。 可正常人只会愤怒。 “但也好,你永远不会挂念我。”易擎淡淡道,他躺在那张躺椅上,像是寿命将尽的老人,慢腾腾道,“我不必担忧你是否会为我肝肠寸断,伤心欲绝,我只需好好死我自己的,轻松自在的离开这尘世。” 苏怀静的手握紧了又放松,忽然有些不甘起来,他迫切的希望自己能够感受到易擎语气里那种渴望被否认的悲伤,然而理智却清晰无比的划开了界限,叫他平淡说道:“不错。” 易擎从大氅里伸出手摸索了一阵,苏怀静会意的走过去,握住了那只手,淡淡道:“怎么了?大病人。” “你什么都感觉不到,对吗?”易擎摩挲着他手背的肌肤,很缓慢的笑了开来,看着苏怀静有些讶异的神色,平静道,“对你而言,大概只不过是两块属于不同人的皮肉触碰在一起吧。” 这个形容让苏怀静有点想笑,他眼眸里也的确带了点笑意。 易擎却慢慢的放开了手,漆黑的眼眸里好似藏匿着幽蓝的色彩,晦暗的如同蒙上了雾,重又转过头去当他的病人。苏怀静其实知道易擎想说什么,就算不知道,好歹也曾经是网络文学熏陶过的人,然而他始终无法体会那种被文字形容到近乎有些曼妙的感觉。 “你很失望?”苏怀静问道。 “期待的多数结果都是失望,我早已经习惯了。”易擎平静道,“你不会感觉到失望,是因为你也从不会对任何事物抱有希望,这样很好,也很不好,你曾经拥有过的那些感情,你明白是什么,却无法再体验。” 他伸出手,轻轻撩过苏怀静的长发,雪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天色昏沉。 “但我不希望你死,所以你永远也不要体验到。” 苏怀静看着他赞赏欣慰又难掩失望的目光,恍惚觉得自己的确是很适合修炼《太丹隐书》的,不过这本功法也实在是有够坑,他至今想起当初在窥世镜的宫殿里感觉到的那种痛苦,就感觉到胆寒。 他只是缺乏共情能力,并不是没有喜怒哀乐,这样想来,他一点也不适合修炼。 “我是否不太像是一个正常人。” 苏怀静有点犹豫的,慢慢站起身来,他迟疑的看向天空,做了这么久的凡人,在昨夜与九丹子交谈过后,他才发觉自己根本就没有回到在现代时的那个身份,《太丹隐书》跟易擎都让他太放松。 这一年里的他,只是在做一个准备当凡人的修士苏怀静,而不是那个上班族苏怀静。 易擎失笑道:“人修仙,本就是为了撇弃七情六欲而得长生,却偏生又要强行苛求以善为本,天地初开本就混沌,清浊黑白有分得那么清楚吗?我不是什么好人,双手染满鲜血,但是我也是可悲的受害者,我曾为了我的仇恨而杀死不少人,如今放下是我放弃了。” “嗯?”苏怀静隐隐约约听懂了什么,却又不太确定。 “我若是恶。”雪花有几瓣落在了易擎的眼睑外,随着睫毛的煽动而慢慢化成了水,滑落下来,像是泪痕一样,他的神态沉稳,再看不出初见时那样癫狂错乱的模样,“那为了世人这个借口残害我,让我失去家人,让我唯一的亲人失去我,造成一个家不幸的那些罪魁祸首们,又是善吗?” “正常,怎样才叫正常。有感情吗?会憎恨吗?会原谅,还是渴望别人会赎罪的软弱。”易擎淡淡道,“正常,只不过是一大群人编造出来的标准,如果愚蠢是正常的衡量,愚昧是标准的底线,我想,做一个不正常的人,也许会更好。” 易擎轻微的叹息着:“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辜负了别人自以为是的期待。”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60 许多时候,苏怀静总觉得易擎是个极孩子脾气的男人,然而从那一日他决定放下仇恨开始,那样的疯癫似乎就一去不复返,他也终于显露出真正的面目,本来的性格。 尤其是这种时候,苏怀静总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一段历经千年的光阴。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最后一段的谈话我感觉还是说一下吧。 你们没有看错,易擎是在抹杀怀静好奇感情的欲望,让怀静继续做一个缺乏共情的人。 因为他不希望怀静死,他已经意识到怀静是天上缺乏感情了,还以为这成了修炼的优势。 加上自己又活不久了,就希望怀静能继续无情无欲的活下去,这样会更好。 第63章 身陨 有些麻烦并不是一天就能解决的。 易宣洗着碗的时候,有时候也会很好奇这样的生活还要再过多久, 他到底是个年轻人, 有时候出门采买的时候, 也会多留片刻, 不知不觉的,时间就慢慢长了起来。 从天明到天暗, 苏怀静有时候会在外院侍花弄草,琉璃般的眼眸淡淡看过他,没太上心的又挪开了。 易宣不知道寻常的年轻人是不是这个模样的,但是在他内心深处, 其实并不愿意一直一直这样沉寂隐居下去的。就好像武者学武是为了出人头地,士者念书是为了平步青云, 易宣心里自然也隐隐约约的希望自己有一日能够闻名天下,成为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而不是如同眼下这般,安静的隐居于一方山水。 我对苏师兄的感情,也许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深。 易宣撑着伞, 身后背着早已装满食物的箩筐,迟疑而又缓慢的踱步着于青石板的长桥之上,雨不太大, 细密的落着, 有几名闲汉躲在亭子底下吃花生米,垂落的柳条压过亭顶落进湖水之中,雨水细密的打着,涟漪波澜, 漾开几条赤色的鲤鱼。 人的心意从来都是很难改变的,谁也无法决定自己会爱上怎样的人,谁也无法左右自己莫名其妙的爱意。 当自己的意愿与感情起了冲突之后,选择就显得艰难起来。 在自己的心里,到底是自己更重要,还是这份感情更重要? 易宣垂着脸,看着滴滴答答的雨水淌在青石板上,跳起水珠来,好似什么极有趣的场景,叫他目不转睛的走了一路。 江南烟雨春深,雾淡云浓,缠绵的风卷过耳畔,勾起人的相思。 他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些,才会为这样不值一提的小事为难伤怀,但也许正是因为年轻,他还能够去为这些事犹豫考量。 回程的时候,小楼上有名姑娘笑嘻嘻的将绢花“失手”砸在了易宣的箩筐里,易宣从底下抬起头往上瞧,那姑娘红着脸又将窗户关上了。易宣有点为难的看了看箩筐后头,将绢花取出来,使了点技巧,抛回到了那窗边。 那女子没忍住打开窗户瞧了瞧,看见绢花回了来,不由得眼眶儿一红,急步从窗边走开了。 易宣有些愧疚,但走得更快了,他识得那姑娘,每七日他外出采买,总会见到她在水边浣纱,有次她险些失足落水的时候,易宣帮了她一把。 对于苏师兄而言,自己是否也是无关紧要的小小帮衬后令人不知所措的多余情意。 也许我该跟苏师兄好好谈谈,男子汉大丈夫,纵然寄情山水之间,也不必常年如此。 易宣想了想苏怀静淡然的神情,使劲儿给自己加油打气了一番,深吸一口气,绕开阵法,刚要出声招呼,却忽然闻到了极浓重的血腥气。 “站住!” 空中爆出一片血雾,穿过苏怀静身体的流光是把无柄的长刃,沾上的鲜血被雨水瞬间冲淡了。 苏怀静好似全然没有感觉到自己受伤一般,微微转过来的脸冷淡而又坚毅,死死的看向了易宣。 “不准过来。” 地上已七歪八倒的死了不少人,控制着长刃的青年眯了眯眼睛,看了看易宣,又看了看苏怀静,沉声道:“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他倒没怎么把融合期的易宣看在眼里,只是全神贯注的盯着苏怀静。 他虽然不过是金丹,但曾经杀过一个元婴,还带了数名师弟妹一同循着师妹留下的死亡讯息寻来,本以为对方只是侥幸偷袭,没想到这个金丹期的修士居然如此可怕,每每出手,便避无可避,一丝破绽也无。 原先在易宣的身上,他们就感觉到了小师妹的气息,但由于易宣修为实在是太低了,根本不可能是小师妹与玄道友的对手,所以谢南并未出手,冤有头债有主,他不会牵连无辜。 果然顺着易宣一路寻来,就发现了这个凶手! 在小师妹死前的记忆里,的确是这两个人结伴同行。 “你是个好对手,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做一个恶人!”谢南双指并起,往天空一指,流光剑随着他的操控而冲向云霄,“今日,我就要为小师妹与诸位师弟师妹向你讨还!” 破开苍穹的恐怖剑气自天而降,庞大的气流夹杂杀意如滚滚劲涛扑面卷来,遥遥观望,好似天穹破开,一挂银河倾泻而下,锋利的长刃犹如一条软带,随着谢南手腕反转,指间掌控,好似猛然爆发了无穷无尽的剑意与杀气。 “嗯?” 退至一边不敢妄动的易宣再度睁开眼时,已成了微带病容的易擎,雨来得更快更急了,云海之中隐隐约约有闪电劈过,照在地上被雨水冲刷着的尸体面容上,那苍白的脸色,无神的眼睛,都带来了难以言喻的诡异。 “这一招剑意,确实很不错。” 易擎慢条斯理的说道,走得缓慢,却一步方寸,三步踏入了战局,浑身气势大变,似乎有什么猛然顶住了这刚猛霸道的一剑,撑住了这几乎能破开天地的一剑,他的神色变得与方才那样迷茫青涩的少年截然不同,眉眼好似含笑,却又带着凉薄的怒意。 “只可惜,你连这一剑,都掌控不好。” 话音刚落,易擎捏住落下的剑锋,手指慢慢合拢,这纵横肃杀的一剑便逐渐随着他的力道加重而破碎。 剑心相连,谢南猛然喷出一口鲜血来,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个与方才迥然不同的融合期修士,心中警钟猛响,吃惊的看向了苏怀静。 “难道!” “不错。”易擎慢慢阖上眼,温柔又残酷的笑了起来,“在天狼泽杀人的是我,不是他。” 令人窒息的灵压瞬间爆了开来,谢南被一击拍出了数十丈外,瞧着那人脸上冷笑更重,不由脊背发凉,感觉到了恶寒窜过颈后。 “易天穹。” 一直不曾再开口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的苏怀静忽然握住了易擎的手腕,谢南震惊不已,看着这前一刻还如杀神般的男子瞬间恢复了原先病态的容颜,当即抓住空隙,护住自身,直接化光离开了。 小木屋已被毁去了大半,更别提那些花草树木,破破烂烂的摔了一地,被碾踏的不成样子。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61 就好像易擎脆弱又美好的梦,在顷刻间破碎了。 “我不是告诉过你,别动吗?” 鲜血从苏怀静口中溢出,他撑着说完这句话,忽然身体一软,整个人瘫软了下去,易擎接着他缓慢坐下来,只感觉到了苏怀静虚弱无力的倒在自己怀中,伤势远比想象的要沉重。 穿过他胸口的那一剑流出的鲜血几乎染红了整件衣裳,苏怀静的袖子里都流满了粘稠的艳红,雨滴滴答答的落下来,冲淡了不少血迹,他靠在易擎怀中,忽然低低的说道:“三年……还差……还差一个月。” 你就这么盼着我死? 易天穹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好似打翻五味瓶,酸甜苦辣齐齐涌上心头。 雨很冰冷,易擎坐在地上也感觉到了彻骨的冷,天几乎全黑了,被他丢下的伞孤零零的在旁边随风打转着,比雨还要更冰冷无情的苏怀静靠在他怀中,难得温顺。 如果可以,苏怀静也完全不想做任何事改变现状。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他也没有办法,只能按照计划往最有利的地方走了。 “你的心碎了,快要死了。”易擎并不是在开玩笑,他检查了苏怀静的伤势,那一剑彻底贯穿了胸膛,整颗心都被剖开了,苏怀静不是元婴期的修士,他无法靠元婴来修补肉身,除非他还保留了什么秘法,否则绝无可能再活。 “没关系。”鲜血缓慢的从苏怀静口中溢出,他淡淡道,“我杀了他十个,不亏。” 易擎将他抱在怀里,给予他不曾给过自己的温暖,轻轻为他撩开长发,柔声道:“这是我的仇人,你可以告诉他们呀,怀静,这跟你无关,这不是你的错。” “早在三日前,我就发现他们了。”苏怀静淡淡道,他的身体微微颤动着,感觉有些发冷,他沾满鲜血的手缓缓放在了易擎的手上,“三年,还差一个月,你说过,要过你父亲希望你过得日子。” 易擎忽然说不出话来了,他的手都在发抖,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态。 “我……答应过,过你。” 粘腻的血越来越多,几乎要把易擎的衣服也全都染上艳色,苏怀静的神态还是无悲无喜的,似乎连即将死亡的恐惧都无法让他动容,但约莫是真的很痛很痛,他稍稍皱了皱眉,平静的说道:“就绝不会食言。” “可是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那只手慢慢抚上了易擎的脸,沾血的大拇指轻轻擦过他的眼睛,血液染过易擎的眼睫,像是蒙上了一层血雾。 易擎的嘴唇微微抖动了下,他很努力的想要笑出来,却完全笑不出来。 这时候的感觉与父亲死去那会儿很不同,那时的他只有满心的怒火,几乎想将整个世界都烧成灰烬;然而此刻他却只感觉到了绝望,就仿佛最终这把恨火,将他烧成了余烬。 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总是这样! 为什么无论选择什么样的改变,结局都永远是这个样子!就算他放过所有人,可这个世界偏偏就是不肯放过他! “你……听不听我的……话?” 苏怀静实在快撑不住了,他的手落下来,慢慢抓紧了易擎的领子。 “我听。” 易擎几乎抓不住自己的声音。 “那就,别恨。” 苏怀静执拗的去追寻对方的眼眸,直到看见易擎缓慢的点了点头,才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易擎的泪混着雨水,落了下来,他慢慢的收紧了手,拥抱着这具到最后都不曾给予他片刻温暖的身体。 痛哭失声。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写最后一段的时候我没写,但是却忽然感觉到了。 对于易擎而言,这是怀静尝试着去动感情的一步。 只可惜这一步实在是走的太惨烈了。 没太忍心写易宣,他本来就在犹豫自己更向往天地是否会对不起对苏师兄的感情 如果看到这一幕……大概是没办法接受吧,搞不好会打击到绝望。 因为这个时候他对怀静藏有一点隐居的愤懑与埋怨的,但又善良的觉得自己没有那么爱苏师兄很对不起苏师兄。 第64章 再见 “你没有来。” 静姐的修为的确是深不可测,直到她现身在易擎面前时, 他都不曾感觉到有人存在于此。 然而也正因如此, 易擎才感觉到了更深的愤怒, 他一言未发的抱着苏怀静的尸体, 整个人跌坐在泥泞里,像是再也不愿意起来。那一夜的雨下得太大, 将许多应当留下与不应当留下的事物尽数冲走了,什么都没有残余。 女子精致的绣鞋展露裙摆,长裙随风摇曳着,易擎看不见她的脸, 只能听到来自她的语调沉痛又温柔:“我没有想到,也没能赶得及, 阿擎,你还好吗?”对方站得不远不近,似乎是顾及他的心情,因而没有靠得太近。 也许受到苏怀静死亡冲击的并非只有易擎一人, 这个慈悲而又足够冷静的女人好似也终于被撼动了一般,却又强忍着痛楚前来安慰他,而不越雷池一步。这种温柔的多情, 这种无情的慈悲, 这种压抑自我的方式,真是熟悉的令人感到愤怒! 他压抑自我,做一个凡人,放下一切、放下仇恨、放下父亲的血债!最后又得到的是什么! 被系统全息投影出来的苏怀静直面着自己的尸体, 感到令人压抑又讶异的冲击。 尸体的脸色也许是因为没了生机,也许是因为流血过多,苍白的异常病态,他看了自己许久,才知道原来以一个旁观者来看自己原来是这个模样的,易擎抱着尸体,冰寒的玉魄微微发着光,那张冰冷的脸似乎都变得生动了许多。 “我很好,你看不出来吗?” 易擎轻轻动了动胳膊,换了一个叫尸体更为舒服的姿势倚靠着,纵然已毫无意义,纵然知道死去的人再也不会醒来,纵然知道这样勉强自己也不会得到任何回应,然而他无法放手,也无法真正就此让苏怀静从自己的生命里死去。 他握着那块玉魄,像是握住了苏怀静那颗冰冷无情却又在最后一刻为他跳动的心。 苏怀静轻轻叹了口气道:“逞强并不是好事,他不会愿意看到你这个模样的。” “他已经失约违诺,还有资格在意我吗?”易擎慢慢收紧了手,“我听他的话,可是他已经死了,他活着的时候,我不恨,也愿意不恨。但是他死了,我还有什么理由不恨。” “你答应过他……”苏怀静怔了怔,不明白为何突生变局,他当然知道易擎会愤怒,所以才会刻意在最后要他听话,现在这样出尔反尔是不是稍微有点太快了些,前一刻才答应,后一刻就毁约,“我支撑不了多久,阿擎,我还有事,无法太久陪伴着你,但是怀静希望你平安快乐,我不希望你辜负他的心意。”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62 易擎慢慢的握住了尸体的手,冷笑道:“你既然忙,不必抽空来看我。”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 苏怀静不会懂,而静姐无法去了解。 易擎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人,他放下仇恨,只是因为觉得茫然,只是因为觉得疲惫,只是因为有一个人告诉他,无论自己选择什么样的路,都不要紧。即便这个人永远也不会爱他,永远也不会关心他,永远也不会对他动心,可是这个人会跟他一起遍观春夏秋冬,会看着他养花弄草,会为他拂去脸上的脏污,会给他一个家。 一个人实在是太寂寞了,他强撑着这样的仇恨也走得太辛苦了,做一个凡人纵然辛苦,可苏怀静却愿意陪着他,就好像那千年的光阴里,辗转过的苦难都是梦一般。 我愿意为了这个人许诺的陪伴放下仇恨,去做一个自己从未想过的凡庸,去平平淡淡的过余下的人生。 但是…… “他答应过我,会为我收尸,会为我立一处衣冠冢。”易擎将尸体搭在了背后,像是背了座山那般沉重,太阳终于升起来了,可他却觉得浑身冰凉,雨水的寒意仿佛投入心肺,叫他呼吸都变得艰难了起来。 “如今,换我。”易擎淡淡道,“你要我继续隐居吗?” 苏怀静轻轻叹了口气,知道这个可能已经很渺茫了,但仍是说道:“倘若可以,我自然是希望你如旧,不要再入是非。” “我肯,他们肯吗?”易擎冷笑道,“我要死,也要死在自己心甘情愿之下,我不犯人,人却要来犯我,苏怀静不就是因此而死。这种情况下,你还要我继续隐居等死吗?与其坐以待毙,等他们上门来找麻烦,我不如一个个解决麻烦来得更轻松。” 你不犯人?要是你当初不乱杀,哪里会惹来这么多麻烦。 因果因果,自然是因生果,难道你以为这些人是故意来乱找麻烦的吗? “苏怀静的死,更证明了你不该现世。”苏怀静叹声道,“他为你拦下这桩因果,就是不希望你继续恨下去,不希望你再造杀孽,能够做一个真正普通的人。” “你是想说,如果不是我当初胡乱杀人,今日苏怀静就不会惨死了,是吗?”易擎语气惊人的平静,觉察能力也敏锐的惊人,甚至连说话的语气也直接到令人尴尬。 苏怀静没有说话。 女人淡淡的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无礼的孩子,又好似在看一个丢了心爱玩具而凶狠愤怒的幼童,她沉吟着好似在思考该如何更妥帖更委婉的安慰易擎,却又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易擎有些悻悻的看着苏怀静,脸上的失落与怨恨明显到毫无遮掩的想法。 虽然早就知道易擎再度隐居等死的可能性不大,但是苏怀静还是忍不住想想试试这个可能性,毕竟如果可以,只要再等一个月就能够完成任务。 “唉,我既然无法劝动你,只希望你一切平安,你……接下来想要做什么?要让他入土为安吗?”苏怀静想了想,还是打算让易擎把自己的身体留下来,毕竟系统已经开始真皮再生跟细胞修复了,要是真让易擎把自己入土为安了,那玩笑可就开大了,他能接受看着自己的尸体,但不能接受看着自己的葬礼。 也完全不想自己能醒来的时候,会是在棺材里! 易擎脸上的笑容既讥讽又冷淡,几乎可以说有些决然的杀意:“怎么,你想从我这里夺走他吗?” “他本就不属于你。”苏怀静很平静的说道。 是啊,他不属于我,哪怕他为我而死,哪怕他最后最记挂的人是我,他也依旧不属于我。 “那他又属于你吗?”易擎对这个问题早已好奇许久了,纵然苏怀静从来不提,静姐好似也在刻意回避两个人的关系,但易擎始终能感觉到两个人之间存在着一种若有似无的联系与羁绊。 这次女人沉默了很久,她的眉很淡,蹙起时却有不容忽视的忧愁,她与苏怀静的性情截然不同,温润如玉,优雅而又成熟,每每出现总是带来令人讶异的帮助,就以如今的情报来看,她并不会太年轻。 但为何这千百年来,从未听过她的消息。 父亲的石头,苏怀静的善意…… 以往的回忆与怀疑涌入脑海之中,易擎紧了紧手,脑海中出现惊人的猜测。 “他……他是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苏怀静半真半假的说道,“他的离去,不会有任何人比我更揪心,更痛苦,我……倘若可以,我也很想永远陪在他身边,我也想……但是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这种无能为力的眼神并不像过往那么虚情假意。 易擎凉薄的笑了笑,眉眼却毫无变化,他看着女人试图走过来,却又退却似的站在原地,她颤动着嘴唇,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我真的没有时间了,别葬了他。” 她眉眼里透露出的哀求,流露出了太多的信息。 “他会再活过来,是吗?”易擎心中微喜,他低头瞧了瞧那人冰冷无情的模样,然后抬起头紧紧盯着苏怀静,质问道,“那我要等多久,才能够等到他醒来。” “我不知道。也许四五年,也许百年,没有人能帮他。”系统已经在响警报了,苏怀静的身影也在淡化,“倘若你真的有心,那就保护好他,别让他再受伤。看在他为你而死的份上,答应我!” 女人最后终于失去了向来不缓不急的淡定,眉目急切了许多。 血亲…吗? 易擎不会轻易答应任何人任何事情,而与苏怀静有关的事,他就算不答应也会做到,直至女人消失,他都没有出声,没有必要也不愿意。想要保护苏怀静是他的事情,而不是受女人的嘱托,更不是需要请求与交换的交易。 “小子,该你醒了。” 被迫沉睡的年轻灵魂再度被唤醒,他睁开眼,一滴泪忽从眼角滚落,烫入肺腑。 住了三年的小屋已只剩残垣断壁,花草落了满地,泥土被雨水冲成泥水,浑身寒冷,泥泞不堪,肩头沉重的让他隐隐约约察觉到答案的可怕。 易宣茫然的托住身后所背着的人,那漆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熟悉的暗紫色长带飘到眼前,不知不觉又坠落下去。他感觉到肩头背的好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责任,一种重担,一种叫他感到痛苦的绝望。 昨日他还在想,要与师兄谈一谈。 今日他厌倦的一切,都尽数成灰。 作者有话要说:  如今厌倦的一切,也许在未来会是最奢望的美梦…… 第65章 诛心 “你想成为保护他的一口剑吗?” 暗红色的赤晶照在石壁上,映出幽幽的光芒, 青年的手落在赩光石的身上, 赤晶轻轻颤抖着, 在掌心之中变化, 凝结成一柄血色长剑。 “父亲赐我赩光,本意是望我习剑, 赩光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剑心,可惜我没有听他的话,如今也没有听苏怀静的话。今日,我将赩光转赠给你, 当初我保护不了父亲,但你还有机会可以保护苏怀静。” 易宣捧着赩光剑, 茫然的看着光滑如镜般的石壁,仿佛看到了倒影中的另一个自我。 “我可以吗?”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63 “那就想看你想让天下人臣服,还是单纯想要为苏怀静报仇,又或者, 你要不知何时才能醒来的苏怀静跟着你一起苟且偷生。” 易宣沉默了片刻道:“我不想杀生,我也不需要天下人为我臣服,我只希望苏师兄活过来。” “如果你想让天下人臣服, 那你最起码可以做到与赤尊者平起平坐的地位;如果你只想苟活, 最终你只会连狗都不如!无论你选择怎样的路,我都不会看不起你。不过,如果有人要来抢走苏怀静的尸体,将你踩在脚下, 你也千万不要求我!” 这是选择吗? 易宣慢慢收紧了手,握紧了剑,神色沉痛道:“那些人,到底为什么要杀师兄,我们分明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这就是修士,你以为与他们毫无冤仇,可他们会有贪婪之心,会有欲望,你有法宝,那就是罪;你适合做一个炉鼎,那也是罪;甚至他路过看你不顺眼,想要杀你,都是你的罪!哈,孬种,你不想杀人,别人却想杀你,这样的你,能保护得了苏怀静吗!” “我……”易宣的手越来越紧,剑锋割破了手心,溢出鲜红的血液来。 石壁之中倒影的那个人,与自己的软弱不同,他眉宇间的睥睨,神态之中的骄傲,都让易宣感觉到无地自容。 “就算是苏怀静的死,也不能撼动你可笑愚蠢的善良?看来他还不够重,不够重要到让你改变心意,既然如此,为了避免他日后受辱,我来让他今日体面的死去,好过落在你手里,你却无法保护他。” 空中的真元忽然暴涨,毁天灭地的烈焰熊熊燃起,凝聚成一条巨大的火龙,随着易擎手掌的操控翻腾着,在狭窄的山洞里来往游动,像是瞬间就会扑上前去吞噬掉苏怀静。 “不——!” 易宣拼命想要夺回身体的掌控权,赩光的光芒大盛,可无论如何,他也无法阻止火龙的翻涌。 火龙盘踞在了石床上,轻轻呼出一口气,烈焰就从石床边蔓延开来,火花落在了苏怀静的衣袖上,跳跃起了星点,瞬间燃烧了起来。 “不!!!” 暴怒激荡的真元在体内冲开,带起的庞大气劲使得石壁寸寸崩裂,周遭尘土飞扬。知道已不必再继续下去的易擎暂时松开掌控权,让努力挣扎的易宣重新掌控身体,青年扑到石床前,慌乱的拍打灭落在苏怀静衣物上的火星,尸体的神情依旧平淡无澜,像是在漠视他的大惊小怪。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是我还太弱,是我不够强,是我……都是我…… 易擎忍住魂体传来的不适,故作平静道:“你如果明白,那自然再好不过。”如果说易宣的身体是主战场,那两个灵魂的较量显然就是敌我双方,易擎在这三年内一直退让,鲜少压制易宣,魂体日渐虚弱,无法长久掌控这具身体。 他做不到的事情,只能托给易宣。 “可是我不知道我应该怎样做。”易宣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来,“我……我应该怎样做才最好?” 易宣这个人虽然善良谦和,但终究只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孩子,太愚蠢也太稚气,耐不住寂寞,还有不值一提的雄心壮志。倘若真有雄心也就罢了,只可惜他连野心都没有,只有发空虚幻的梦想,如今苏怀静一死,对他来讲纵然是巨大的冲击跟痛苦,但在他这样年轻的生命里,也许并不值得一提。 对他而言,苏怀静到底只是人生中的一个过客,初次懵动的爱情,在他的善念下,并不值得一提。 他这时候的悲痛与冲动,能够在日后维持下去吗? 易擎在心中不留痕迹的叹息着,倒并不太看好易宣,倘若早知今日……罢了,要是早有今日,苏怀静又怎么会死,他是绝不会让苏怀静死的,而那个男人自然也是有来无回。 “你的决心还不够,往后的路只怕很难走。” 易擎淡淡道:“我不会勉强你,你没有守护苏怀静的资格,你的爱,还不配称之为爱。软弱是你最大的敌人,善良是你最难跨越的绊脚石,书院把你教的很好,却教的不够好。” “我……” “你有勇气拿起赩光吗?有勇气去承担赩光带给你的一切吗?如果没有,就放下它,你还不配。” 赩光锋利的剑刃越入越深,鲜血滴落,却比不过易宣心头的刺痛,他看着手中暗红的赩光剑,又看了看苏怀静沉睡的容颜,忽然闭上了眼睛。苏师兄的死亡,带给他从未有过的茫然。 悲痛,自然是悲痛;绝望,当然也绝望。 然而更深的,是苏师兄死去后,带来的茫然与迷惑,易宣在某个瞬间几乎是有些恨苏怀静的,然而这恨意稍纵即逝,又带来了更浓重的愧疚与悲哀,他心头涌起的无助,杂乱的思绪,再无人为他理清。 庞大的歉意与愧疚几乎要将他淹没,易宣伸出受伤的手握住了苏怀静,低声道:“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师兄,告诉我。” 要推他下深渊吗? 易擎凉薄而无情的想着,稍稍支开手腕,赩光横陈在眼前,精致的剑身上只有混沌的血意,照不出人的面容。 “他没有家人。” 易擎的声音不太响,却从身体深处回荡起,叫易宣不能忽视,那冷酷又讽刺的声音如同烈火一般炙烤着易宣,轻飘飘的说道:“他没有朋友,天地广袤,他唯一拥有你,陪伴不耐烦的你度过了差一个月刚好的三年,可你的心已经变了。最终你还是会丢下他,忘记他,他的死去对你而言微不足道,不是吗?” “不是的!我……我……” “否认?却心虚吗?”易擎无视他的颤抖跟挣扎,缓缓道,“你只要想起仇恨,就感到害怕;你不愿意夺走任何人的生命,情愿接受被夺走的痛苦,所以就选择漠视苏怀静的死亡。” 剑刃忽然闪过光芒,倒映出易宣的脸,露出极残忍的微笑。 “你听见了吧,他临死之前,还记挂着你,希望你别恨。”易擎的声音柔软了下来,却显得更为伤人与锥心,“可你呢,你厌恶他的死去,憎恨自己怀有的这份爱意,不愿意再闲云野鹤般的呆在小屋之中。也许你更愿意在你离开之后,得到他的死讯,那样的你就不会面对心灵的折磨了,对吗?” 易宣没有说话了,他麻木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你害怕自己不够爱他,你害怕自己所谓的真心肤浅又廉价,因为你是君子,所以你不能不够爱他,是吗?你不敢面对,是怕自己对不起苏怀静,还是怕自己最终会面临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易宣松开了苏怀静的手,他忽然觉得自己连触碰这个人都已经不配了。 “这样的你,也想拿起赩光剑吗?” 易擎的叹息,几乎打垮了易宣的沉默,他从未意识到自己是如此卑鄙无耻的人,他也从未意识到自己竟然连反驳的心思都无法升起。 我的心里,真正是这么想的吗? 我……我的确恨苏师兄,我更恨我自己…… 青年的泪,无声无息落下。 “这样的你,也配保护苏怀静吗?你的为难,你的坚持,是为了自己的颜面与自尊,还是出于你爱苏怀静的心?” “还是说,你从未爱过他。从未存在过的东西,自然也没有值得为难的价值,你的痛苦,不过来源于自己的惺惺作态,是吗?所以我让你去复仇,让你守护苏怀静,你总要推三阻四,总有说不完的借口,总是觉得痛苦跟迟疑。” 易宣几乎无力还口,他虚弱的说道:“但是杀人,就真的对吗?苏师兄要我别恨,我……我不想恨任何人,我也不想夺走任何人的性命。” “哈!天真!”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64 翻涌着怒气的声音吓得易宣打了个激灵,他怯怯的住了口,看着苏怀静苍白的面容,泪水不知不觉又模糊了视线。 “他要你别恨,他要你别恨!那下场是什么!他有恨过任何人吗?你又有为此得到任何好处吗?你不想夺走任何人的性命,那苏怀静就天生该死,活该被杀吗?!他如今身受重伤,命在旦夕,垂危如此,你还想着顾及别人,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非要留着他的尸身,好让那人再杀回来,玷污苏怀静最后的清誉吗?” 心灵像是倏然破开了个大口,无声无息的吞噬着易宣,一头凶猛可怕的怪物被迫不及待的放出,渐渐与易宣的面容相融合。 风吹灭了山洞里唯一的烛火。 青年的泪,也流干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人想打我,这章才应该想打我啊【温柔似水的微笑.jpg】 第66章 雷蛟 赩光是一口好剑。 易宣却是一口还未能打磨的钝器。 一个人的感情会有多深呢?一生一世、永生永世?这简直就是笑话,像易宣的年轻小子, 又未曾跟他的苏师兄爱到山无棱天地合的地步。三年沉闷的隐居时光足以将他对苏怀静那憧憬又炙热的爱意消磨殆尽了。 这也并不奇怪, 爱情分很多种, 并非每一种都至死不渝。 倘若在三年之前, 易擎自然是毫不犹豫的将他取而代之,然而偏偏此刻虚弱无比, 只好借助易宣的手来为自己完成计划。 再浓烈的爱也会被吞噬,再深沉的感情也会被抹平,更别提易宣对苏怀静的感情早已大不如前。对他而言,悲痛只不过是数年甚至数月的事情, 待他的旅程里有了新的人,更好的人, 他就会放下这段并不够刻骨铭心的爱意,投入到幸福里去。 所以无论易宣究竟还爱不爱苏怀静,有多爱,从这一刻起, 他都必须爱苏怀静爱到扭曲。 易擎要他记得清清楚楚,这走过的每一步,都是踩着苏怀静的鲜血, 只有这样, 易宣才不可能将苏怀静遗忘,也只有这样,他的人生才会只为苏怀静醒来而活着。 否则一个人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负担,他走得久了, 就会感觉到疲惫,就会想要放下,就会失去希望。 这对苏怀静而言,又何尝公平。 莽莽深林之中,虎啸长吟,一道赤红色的剑光冲出,残影化作数十道红芒落在了白虎身上,白虎发出凄厉的怒吼,急奔的脚步止住,低低俯下身,剑芒由虚化实,凝成了赩光剑。 “小子!” 白虎飞扑而上,与刺来的赩光硬生生拼了一记,围绕在剑身旁的红芒骤然粉碎,而白虎的额心也被割开了一道深深的痕迹,鲜血流淌下来,两只金黄的眼瞳眨了眨,忽然猛然张开嘴,狂啸了起来,顿时风卷云残,白虎的身体充盈而起,越长越高,好似一座小山丘般。 随着身形的改变,整个森林也剧烈颤动了起来,地动山摇,山石与林木被震得四下摇晃,摇摇欲坠,这声长啸好似炸雷般在每个生灵的耳旁响起,许多毫无修为的兽类当场被震得七窍流血而死。 “抱歉。” 从密林之中走出的青年长身玉立,神态冰冷,赩光在他手中温顺不已,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忍与悲悯,随即又变得坚定起来,轻声叹息道:“但是,不会再见了。” 红芒锋利再现,易宣握住赩光,舞剑而起,剑招似奔流的泉水生生不息,绵连不断,人影如梭,纵横于飞叶碎石当中,他足下轻点,婉转踏过被啸声震塌的古木,一剑斩落! 红芒划开白虎的脖颈,鲜血喷涌,钻心的痛楚只在一瞬,暴涨的妖力倾泻体外,易宣似是早有所觉,身影转腾,避开了那妖力倾泻的范围,只见树木山石皆化为灰烬,巨大的白虎颓然倒地,发出“砰”的巨响,激起尘土飞扬。 白虎虽死,余威却不减,怒张的金瞳仍有王者的气概,易宣捧了一口兽血饮下,盘坐于地,静静打坐休憩了起来。 “主人……” 雷蛟动着还不太习惯的四肢,殷勤快速的腾云驾雾在离地面不足三尺的空中潇洒飞来,它用长了两个小角的头顶了顶易宣的腿,露出一点讨好的笑容来:“主人主人,这个……这个……”它不安分的尾巴敲了敲白虎的尸体,口中的毒涎已经挂了下来。 “吃吧。” 易宣轻轻叹了口气,抚了抚雷蛟的头,柔声道:“今日师兄怎么样了?” “主人师兄今天也很好。”雷蛟的小豆眼不断瞟向了白虎的尸体,心里猛地一跳,乖乖个隆冬!今天是妖王! 毒涎越滴越多,将整个地面都腐蚀出了滋滋的声响来。 易宣上前将雷蛟背上的苏怀静抱了下来,背上刚轻,雷蛟就迫不及待的冲向了白虎,张开血盆大口将整具尸身吞进腹中,它吞得虽然不快,但好在易宣向来也要多休息,所以雷蛟倒并不是很急。 时光已经流逝了多久,其实易宣记得并不太清楚,他记得那日山洞里易擎如同雷霆般的一番话,还有浑浑噩噩的,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自己,易擎只丢给他赩光跟一个地址,说是等他突破金丹,才会再指引他下一步。 荒野林听起来荒芜,实际上却是极危险的巨大森林,荒芜人烟,曾经是古战场,冤魂遍野,妖兽纵横,外围早被清剿过,常作为许多门派的弟子历练之所。 而易宣要进入的,却是荒野林的深处。 …… “《太古无遗》对你已无帮助。” 月光皎洁,易宣坐在一棵古木翻看着静姐赠予他的那本《太古无遗》,这本功法虽然在最初时的确效果惊人,但随着境界的增长已无多大用处,正如易擎所说,然而易宣还是不厌其烦的翻看着,像是没有听到这句话一样。 “这是我写的。” 男人讥讽的声音冷冷响起,易宣顿了顿,合上了书籍,易擎的声音平静无澜的有些像苏怀静,语调不缓不急的惹人烦躁:“你留在此处不肯回去,是因为害怕见到苏怀静,对吗?” 为了确保苏怀静安然无恙,他们一同踏入了荒野林,之后易宣寻到一处石洞,将苏师兄的尸身存在了石洞之中。 他的确不敢看苏师兄,然而更多并非是因为他憎恨或是厌恶,而是昨日的一场大梦。 苏师兄坐在他身边,腰身笔挺,毫无烟火气的看着他,淡淡道:“你已经很好了,别为难自己,我从来不怪你。” 单那一句话,就叫数月来一直徘徊在痛苦绝望之中的易宣顿时流下泪来,他想抱着苏师兄倾诉,想握住这个人的手,却穿过了对方的身影,苏师兄站起来,像是挂念他的幽魂,平静的神态里带着一丝悲伤,慢慢离开了。 我怎么会恨这样一个人。 我怎么配爱这样一个人。 比易擎的质问更锥心,比苛责更叫易宣痛苦,这样淹没于平静之下的温柔,叫易宣自责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原来这么久,这么长的时间,他想听到的只不过是苏师兄的肯定,那死灰复燃的爱意在胸膛里燃烧个没完没了,易宣没有再睡着,他握紧了苏师兄冰冷的手,轻轻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雷蛟就是在这个夜晚缴获的。 “凡人!你胆敢侵入本王领地!”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65 骇人的妖气在附近暴涨开来,来者的气息深沉,腥臭异常,易宣握紧赩光,反身站起,借着月光看清敌方的真实面目,竟是一条妖王实力的巨蟒。 巨蟒的身体很长,一眼望过去竟然看不到边,它硕大的蛇头从庞大的树冠上倒挂下来,冰冷的眼瞳死死盯着易宣,紫色的信子吞吐着,像是嘲讽又怨毒的模样。 庞大的身躯带来强大的压抑感,蛇类湿滑柔软的身体也让易宣多少感觉到了不自在跟恶心。 易宣进入荒野林不过三月,整日与妖兽厮杀,与恶鬼纠缠,总是旧伤未好,新伤又添,这时他刚与一只凤鸟搏斗过,灵力耗竭的寥寥无几,此刻遇见这头蟒王,简直是羊入虎口,有死无生的局面,不由得勃然变色,心中胆寒无比。 既然如此,也只有死战到底了! 易宣双眸一黯,体内功法运转,源源不断的吸收着天地之中的灵气,尽自己所能恢复着真元。 倘若是刚出学院的自己,恐怕已经吓得不敢动弹了吧。 赩光再起,易宣苦笑一声,再起式,已是誓死不归的杀招! 这只威风凛凛的大妖王见着易宣不退反进,倒吓得自己反退了两步,赩光电光火石之间刮上巨蟒的鳞片,这一剑下去,好似扎破了水球一般,巨蟒发出声嘶力竭的痛哭声:“好痛好痛好痛!!!等等!别打我别打我!我投降!” 易宣不由得一怔,他收剑回鞘,却见巨蟒已缩小了一大圈,倒在地上把头一歪,虚弱无比的说道:“本王是不是身受重伤,快要死了。” 蟒身的鳞片都未掉,只是划开了一条细长血口,流出了两滴血来。 易宣:………… 易擎:………… “有趣,饕餮与蛟龙的混种。实力不差,只可惜胆气太弱,收下它做个驮物倒不错,倘若有它,你下次苦战也不必分心去担忧怀静。” 易擎的声音又再度响起,易宣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不知是为了苏怀静妥协,还是终于对易擎低头,低声道:“好。” 雷蛟的父母都是洪荒蛮兽,天生神力,只可惜生下它就各自离去,雷蛟生来无人管教,又天生有妖王气息,借着父母留下的威势,鬼魂与妖兽都惧怕它三分,常常对天狂吼三声就有筑基期的妖禽掉落下来当晚餐,它也就日渐养成了好吃懒做的性格,实力够强的不愿意惹它,实力不够的闻到它的气息都要被骇破胆。 今日好死不死遇见易宣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立刻栽了个大跟头。 …… “主人?主人?” 雷蛟一开一合的嘴还在努力吞咽着虎腿,含糊不清的叫唤着易宣,它生来天赋异禀,这些时日跟着易宣吞噬了不少实力强大的妖兽,倒真生出蛟龙的角包来,如今才算有了妖王实力,隐隐约约有几分母亲当年的神气。 易宣不如它命好,境界反倒不如雷蛟这个吃白食的。 不过雷蛟实力虽有长进,但是日日吃着白食,只觉得跟着易宣千好万好,加上先前跟随易宣时好吃懒做被易擎狠狠教训了几顿,胆怂的厉害,对主人又敬又怕,不敢起任何忤逆的念头。 “啊——” 易宣恍惚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了看雷蛟滚圆的肚皮,轻声道。 “好了么,那咱们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些穿插着来,开头是现在的时间段,然后省略号作为分割线的是易宣在杀了白虎后休息时回忆起收获雷蛟那一晚之前的梦,最后雷蛟喊他回到现实。 我好像还蛮少写宠物的,所以这次就尝试了一下,静静是装逼成功的典范,然后我想了下宠物的特征,就写装逼失败的典范好了【喂】 然后我发现有些姑娘觉得易擎说的很在理 23333333其实这可能是因为易擎太理直气壮了。 感情是有分喜欢、爱、至死不渝这三个阶段,易宣是喜欢怀静,但怀静莫名其妙带他去隐居了三年【就好像你男神莫名其妙的敷衍你带你去没无线没外卖只有山清水秀的偏远地区三年】 他得不到解答,毫无头绪,又还年轻,所以这种喜欢淡化也是很正常的,没翻脸已经是教养好了。 他只不过是单相思,感情渐渐淡了,苏怀静的死亡自然会让他感觉到悲伤,但不会像易擎那么深刻。 易擎其实很清楚易宣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所以他才会利用易宣的善良来攻击对方。 不是所有的感情都是一开始就一生一世到坚定不移的啊233333 第67章 茫然 通常遇见其他门派的弟子,易宣会避着走。 尽管易擎还未曾出过口, 但是在他心中总是很害怕迟早有一日这个神秘的男人会张口要他杀人。 易宣并不是不愿意杀人, 也不是不敢, 他只是不想毫无理由的去杀人, 就好像自己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柄武器, 一样利刃,只要受控于人的心意,就能肆无忌惮的沾染血腥。 苏怀静能够通过系统感知到周围的一切,也能够借助系统投影, 但除非必要,他并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个上面。一来会延缓他的治愈时间, 二来局限过大,他无法离开自己的身体太远,易宣虽然好糊弄,但是易擎一定会觉察出问题。 对于易宣的教育问题, 他并不像是易擎那么苛刻,但也没有易擎那么关切,只好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 尽量让这个青年不要崩坏的那么彻底。 好在易宣虽然优柔温和, 但内心里多少是个有主见的人,并没有完全被易擎催化。 雷蛟前不久刚渡了一波天劫,被天雷劈得一点脾气都没有,好在皮糙肉厚, 凄惨的哀嚎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挺过去了。这会儿还有些发蔫,可怜兮兮的把巨大的蟒头搭耸在易宣肩头,腾着云驾着雾慢悠悠的在空中游荡。 荒野林近来天气有异,前不久竟然下了雪,妖兽蛰伏着不太出现了,易宣每日打坐修炼,偶尔杀些不长眼的小兽,不知为何,易擎没怎么再出现了,他有时看着雷蛟背上的苏师兄,几乎以为这个男人只是在熟睡,下一刻就会醒过来,平静无波的看着他,不会比看一块木头更多情。 易宣忽然笑了出来,雷蛟趴在他腿上,好奇的眨了眨硕大的眼睛,没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雪慢慢落大了起来,忽然林木之中传出一声极稚气的怒喝声,雷蛟惊得险些跳起来,转头一瞧,却见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浑身浴血,手中握着一柄比她人还要高的巨戟,正往一人一蛟处奔来。 数十名衣饰相同的修士潮水般涌出,形成一个巨大的半圆,包抄这女孩而来。 “主人,主人。” 雷蛟叼着易宣的裤腿拽了拽,有些急切,然而睁开双眸的人,却并非易宣。 “我不是教过你,该如何狐假虎威吗?” 易擎逗弄着雷蛟的脖子,冶艳的双眸之中好似含着笑意,只是没有一点温度,他凉凉的开口,柔声道:“这些修士才不过是筑基,拿来给易宣练手都不够,就别脏了他的手了,这小姑娘倒是一块美玉,你不计较就把他们吃了吧,姑且当个点心。”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66 雷蛟见是易擎就有些畏缩,含着眼泪乖乖被摸头,心里被吓得小兔乱跳:主人你跑哪里去了! 这话说得没有半点顾忌,让本来想与易宣客客气气借道的修士勃然大怒,为首的男子脸色发黑,却还维持的住礼仪,将女孩围住之后,便走上前来说道:“我乃华炎宗门人,今日追捕这小贼,还请先生不要与我们为难。” “华炎宗……” 易擎轻声叹息着,嗓音沙哑而柔情万种,听着既缠绵又性感,数十名修士中的不少女修已偷偷红了脸。他抚了抚温顺乖巧的雷蛟,又看向了那个睁大眼睛道:“真是个久违的,让人感到不悦的地方。” “去吧。” 他抬头看向那名筑基修士,手中的雷蛟忽然滑过掌心,身体一弓,闪电般扑向了男子的正面。 脱离开易擎的掌心,雷蛟的身躯就立刻暴涨了开来,直接张口将人吞了下去。它倒是聪明,不忘用尾巴卷下苏怀静,由易擎抱在怀中,为他梳理长发,打理外貌。 雷蛟吞下为首那名男子之后,就张口发出“嘶嘶”的声音来,蛇目冰冷无情,幽幽的盯着数十名修士,云层渐黑,隐隐有雷光闪现,已有女修见到雷蛟原身后就尖叫了起来,当即惊恐的吓晕了过去,更有修士察觉到雷蛟的修为,惊慌失措的四下逃窜了开来。 雷霆声势浩大,雷蛟扫荡着蛇尾拍飞了好几个奋力抵抗的修士,当雷霆落地时,只听得巨大响声爆开,眼前只剩一片白光,易擎不紧不慢的为苏怀静打理着头发,闻到了焦臭的气息。 所有的修士已在雷霆之中尸骨无存。 那小女孩倒是机敏,趁着身形娇小灵便,越过雷蛟的范围,藏在了易擎身旁。 哎呀……不安分了吗? 魂魄传来一阵被反抗的痛楚,易擎眉头微蹙,招手唤来先前还威风八面,此刻却战战兢兢的雷蛟,将苏怀静放在了它的长背上,微吸一口气,重新沉入了思绪。 他救了人…… 真是荒诞可笑。 易宣略略摇了摇头,有些疑惑的看着这个脸蛋上都沾血的小女孩,他其实并不关心发生了什么,出了什么事,那些人与这个小女孩又有什么瓜葛,诚然他的确对弱者有同情之心,但是也没有想过用如此极端的手段来杀死那些修士。 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他就算再如何在意,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喂。”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喊了他一声。 易宣从怀中拿出手巾——这是苏怀静给他的,有次为他擦狩猎时的伤势落下的,后来洗干净了却再没有还回去的机会。他试图为这个小姑娘擦擦脸,对方却警惕的像只开始自己生存的幼崽那样恶狠狠的露出了牙齿,退后了好几步,直到觉察到易宣好似没有恶意,才犹豫着走上前来,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我只是想帮你擦擦脸。”易宣和气的笑了笑,为这个小女孩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对方的脸有些红,脸颊上的肉很多,是个很可爱的小圆脸,眉宇间藏着戾气跟懵懂的天真。 小女孩睁着圆圆的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从腰间的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团火精来,易宣微微一愣,这才明白那些修士为什么要抓她。 火精不是铁矿,也不是凡火的凝聚,而是一种凝结的日华,也就是太阳凝结出的精魄,称之为宝物也并不为过,据传往昔曾经有火精纯粹到能够衍生灵识跟自我。 “给你。”她奶声奶气的说道,神态天真,“你救了我,我要给你报酬。” 易宣看了看那团火精,又看了看小女孩的脸,摇摇头道:“我并没有挟恩图报的想法。” “挟恩图报?”小女孩茫然的歪过头,她仔细想了想,摇摇头道,“我不懂咧,但是第一个人教我说,他救了我,我就要回报他,他要我到那些人手上拿这个东西当报恩,现在你救了我,我也要对你报恩,所以我把这个给你。” 苏师兄是明白而透彻到不去理会,这个孩子却是不谙世事的纯粹。 易宣心里一软,摸了摸她的头道:“并不是这样的,我救你,是我的意愿,你没有求我,不必与我有恩情上的亏欠。” “可是我也没有求他救我,为什么他要求我报恩呢?”小女孩不太明白的歪过了头。 雷蛟哼了两声,对这个吸引走主人注意力的小孩子很是不满意,闷声道:“这么大了还不懂事,可别是个傻子吧。” “傻子是什么?”小女孩眨了眨眼,不太明白的问道。 易宣:…… “哎……”易宣想了想,本来想让小女孩将火精物归原主,但是想想人家现在已经被易擎杀了,不由得有几分尴尬,干脆闭口不提,只道,“你往后不要随便拿人家的东西,知道吗?” “不可以拿吗?”小女孩有些懵懵懂懂看着手里的火精。 易宣本以为这个女孩只是天性烂漫懵懂些,然而听闻此言,却忽然有了些古怪,他柔声问道:“你父母没有教过你世间常理吗?你想要别人的东西,是需要用东西去交换的,如果别人不肯,你不能硬抢。” “父母又是什么?”小女孩仰着脸问道,“很重要吗?每个人都会有吗?” “父母就是生育并且养育你的人。”易宣微微皱着眉头道,“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吗?你知道自己的来历吗?” 小女孩纳闷的想了想,她摇摇头道:“我没有。” 天已经开始暗了,易宣看了看远方,慢慢叹了口气道:“我要启程了,不能再回答你的问题,你自己小心一些,好吗?” 他把手巾留给了这个小女孩,想了想,又说道:“姑娘家不要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小女孩握着手巾看了看他,忽然把火精塞到了他怀里,天真烂漫的笑道:“你对我好,我要给你报酬。你说我们还会不会再见面呀?” “也许会吧。”易宣有些忧愁的看了看远方,他抚过雷蛟的头,坐在了它的身上,苏怀静倚靠着,安安静静的悄无声息,他在等这个男人的下一次醒来,下一次睁开眼睛,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那样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精力去等待。 “如果有缘的话,我们会再见的。” 易宣柔声道,雷蛟腾身一纵,他在空中看着小女孩,轻声道:“你要好好保护自己,知道吗?” 小女孩茫茫的点了点头,握紧了手巾。 易宣忽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个孩子像极了苏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夭寿啊写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完了易擎又拉了波仇恨,仇人满天下。 小女孩算是跟怀静的一个对照吧,还有其他作用的。 怀静醒的话……其实要看剧情走向早晚 第68章 默徵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67 其实易擎没怎么想过自己会落魄到这种程度。 他本来以为自己怎么样都不会找上默徵的,默徵这个人听起来就很魔怔, 为人就更难讲是非常的默徵还是魔怔了。爱在世间行走的大能不多, 如同赤尊者这种实力的更是凤毛麟角, 但坦言道, 赤尊者也本身是个隐士,只不过他的执念是易擎, 因而才会常出来走动。 默徵称不上大能,修为也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金丹,但是他带来的破坏性,却比赤尊者要大上数百倍。 找默徵不难, 难得是如何跟默徵谈判。 荒野林并不是个隐居的好去处,巧合的是默徵的仇家太多, 多到无边无际的荒野林反而是他最安全的所在,易擎要易宣来历练,一是的确荒野林足以磨炼他的修为跟心智,二来也是为了以防不时之需, 也许日后会跟默徵做一笔交易也说不定。 不过易擎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再见默徵,多少总有点恍如隔世的意味,其实倒也不太奇怪, 毕竟他已经换了两具身体, 上次见到默徵,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说是隔世,其实也没有错。 默徵打量着易宣的时候, 眼眸里藏着点欣赏、愉悦、还有些微刻薄的审核,他似乎永远是如此华贵矜骄的傲慢模样,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态,眼波横媚,没有一点脂粉气,瞧别人的眼神好似在看蝼蚁草芥般,藏着激人血气的蔑视。 易宣任由他打量着,沉默寡言的像是块顽石,丝毫动容也没有。 说不上漫长的试探里,默徵提前结束了这种毫无意义的沉默,他带着那种令人发毛的微笑轻轻笼着手,慢腾腾道:“易擎?” “好久不见,黑心徵。”易擎缓缓说道,“紫霄跟大周好玩吗?” 紫霄皇朝跟大周开战的事情算不上多么密不透风,但好歹表面上还无风无浪,勉强维持得住两国“邦交友好”的脸面。早在四候之门那会儿易擎就有点察觉了,就算是边防,就算有魔气,也难免太松懈了,两个庞然大物的边境任由赤尊者来堵人,无论他现在有多强,任何一方势力都不可能会容忍这种挑衅威严的举动,再不济也应当有人来问个声。 以他与苏怀静的修为路过,最多是蚂蚁走了个道,没有反应是正常的;但是赤尊者这种就好像路上跑过一头巨象,没道理无人在意。 更何况,赤尊者屠戮黑水城,七杀星灭了南丹跟赤珠,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听闻,甚至连个处理局面跟收拾残局的人都找不到。 上云界还不至于乱到任何势力都腾不出手管事,唯一的可能就是要开战,各大势力避免惹麻烦,导致这些小事暂时无法放在心上。 当然,上云界不止紫霄跟大周有这样的实力,十大门派如果陷入内乱,自然也有这样的可能。 然而十大门派开战并不容易,当初的一次联手,导致这数千年来早就枝叶交缠,底根盘虬,小打小闹有可能,最多争争谁做老大,但是这样的程度妨碍不到上云界,也不会被允许妨碍到上云界,尤其是紫霄跟大周在旁虎视眈眈,通常也不会闹到无法收场这样不明智。 紫霄与大周虚伪的友好已维持多年,如果没出意外,应当会继续维持下去,因而如果两者翻脸,也就意味着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这样热闹有趣的场面,易擎想不出任何理由,能够让默徵忍耐住他不安分的野心跟对于混乱的狂热。 “如果乐趣被说得太清楚,未免就不够有趣了。”默徵将食指压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他打量了易擎好一会儿,忽然道,“不错的年轻人,配你浪费了。” “不错,怎样的不错,可以拿来作为棋子的不错,还是作为玩具颇有趣味的不错。”易擎松了松领子,看了看远方,雷蛟在外头蠢蠢欲动,苏怀静的尸身依偎着,长发如瀑,恍惚间竟好似活转了回来,正静悄悄的等着他。 默徵坐了下来,很轻微的叹了口气,无奈的微笑起来:“在这两者之间,都不错。”他眯着眼看易擎,只觉得这个男人好像还如三百年前那样的讨厌,直戳戳的站着,仿佛天地之间混沌初开的第一束光投入了深渊;但到了今日,这个人好似又从深渊底部回来了,对凡人而言也许是尽头的噩梦与困境,他却来去的轻而易举到几乎都有点随便。 默徵喜欢牺牲,也喜欢深渊,更不讨厌光。 但偏偏就是不喜欢这样的来去自如。 “看你心情不错,找到合口味的猎物了吗?”易擎淡淡道,“还是说,你有信心让紫霄跟大周被连根拔起?” “那多无趣。我喜欢战火连绵,他们当然得慢慢来。”默徵的手指摸过刻着棋盘的石桌,含笑的眉目像是令人饮鸩止渴的毒药,柔软的近乎不真实,虚晃之中,易宣好似看到了蛇的长信在暗夜中吞吐。 易擎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讽:“不错,你向来这么恶趣味。” 默徵不置与否,他拈着一个白玉杯子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淡淡道:“不过确实有个出乎意料的人,罢了,不提他。紫霄与大周的动荡势必会威胁到四候之门与魔世的安危,你要是想找我问姒明月的消息,我可以告诉你,她也参战了,易家那一位这般热心,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 “声势浩大如此,难怪三城被屠至今也无人反应。”易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四候之门若是打开,她怕是就要从女帝变成别的什么了,从极之渊关闭了一千多年,谁也不知道那头到底会再诞生出什么怪物来,她不想打开是正常的。易斐玉再度为我注魂,估摸心思也就是为了加固四候之门,更不足为奇。” 默徵看起来听得很满意,缓慢的点了点头,温声道:“不错。” “所以,你这般好讲话……先前姒明月来找过你,你是最后一个见过我的人,她一定会问你有关我现在的下落,你自然没有一点朋友的道义,这次我自投罗网,你当然不会放过任何机会,恐怕姒明月现在已经知道我的下落了。”易擎一直没有坐下来,他冷冷的看着默徵,一点儿也没有松懈,“我说得对吗?” 昨天那个小女孩身上有熟悉的让人厌憎的气味,姒明月,你终于忍不住了吗?你就是不肯认输,你就是不肯承认自己的心意,对你来讲,易凤知永远都是你跨越不过去的线,对吗?只要你爱巫溪一日,你就会恨易凤知一日。 易擎轻轻呼出一口气,半点未曾放松。 “一个字也不差。”默徵故作讶异,眉宇间透着凉薄过头的笑意,“怎样,要夸奖吗?免费送上门的人情,哪有不要的道理呢?” 易擎摆了摆手,倒半点没有被出卖的愤怒跟怨气,他只是想了想,有点耐人寻味的看着默徵,忽然问道:“我只是始终不太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对于你而言,世间重归混沌,当真这么有趣吗?”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易擎三百年前设计那群老不死的,是因为他们坑骗易凤知,导致易凤知愧疚不已,自愿代儿陨落。他本就是个骄狂张扬的人,被设计陷害成功也只怪自己愚蠢,可这群人偏偏不该骗到无辜的易凤知头上。 他是因为恨与怨。 默徵却并非如此,他只是喜欢战乱、然而却又不喜欢哀鸣跟绝望,准确来讲,他病态的热爱着存在于死亡之中的那一线希望与生机。对于默徵而言,善良与邪恶没有太过明确的划分,世界本就是一片混沌,自然也就不存在所谓的正邪是非,杀戮与被杀戮,只不过是物竞天择、弱肉强食。 所以他近乎执拗的搜寻着人类最绝望的时刻,那仅存的温情。 就连同三百年前,他帮助易擎设计十大门派,也是想感受那些人在贪婪跟死亡的压迫下最真挚的友谊。 当然,显而易见利益组成的团体,是不存在这种东西的。 易擎那时看着默徵惋惜的眼神,无端觉得那种悲悯,是异常残忍的。 “看来有人改变了你。”默徵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易擎,眼神像是蛇那般的阴冷,单从气质上来看,他倒比外面那头蠢得几乎有些可笑的雷蛟更贴切蛇类。虽然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儿可笑,不过看在老交情上,默徵倒还算客气的回答了,“天地初分前,本就是一片混沌,人魔的对立,如同人与妖,妖与魔,只不过是利益相关,哪怕用种族束缚自己,用道德作为捆绑,也摆脱不了一切的对抗都只不过是为了利益。” “你想要活下去,魔也想要活下去,你可以吃饱穿暖,为何魔就要在从极之渊受着煎熬。”默徵淡淡说道,“牺牲,你的牺牲不就已经昭显了人类的可悲与贪婪,什么时候有规定这片土地活该就由这样本性丑陋的人族占据吗?” 默徵轻轻摇了摇头,叹息道:“我只是不喜欢冠冕堂皇的借口,更希望别人能够认清自己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有趣吗?也许吧。” “我只是觉得,直面丑恶的自己,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气的事情。” 默徵的目光里闪烁着幽光,露出柔软如春风的微笑来。 作者有话要说:  默徵其实是我一直在思考的一个哲学论点人物。 跳出种族,跳出道德,跳出束缚,万物其实有什么区别呢? 人所谓的道德跟善良,本身就只局限于同类,那这样的善良,又能被称为真正的善良吗? 非要说的话,大概是个混乱中立型人物吧。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68 其实所有剧情都是有关联的啦2333333我一直在摸索新的写法,_(:з∠)_但没有什么头绪,不知道会不会给人莫名其妙的感觉。 第69章 筹码 “饮茶。” 默徵伸手拂过石桌,茶具出现在他袖下, 水正沸, 茶正温, 鲜嫩的茶叶在水中打转, 香气四溢,算不上宾至如归, 但多多少少也称得上待客周道。易擎终于坐了下来,面无表情的打量着他,向来黑心的故人慢悠悠开了口:“你来找我,恐怕不止是为了叙旧吧, 是有什么事吗?” “华炎宗手里有一块火精,你知道吗?”易擎缓缓开了口, 手指碰上了杯子,倒并不急着饮,只是把玩着杯子,看着茶水来回滚动, “我记得你一直很想要一块火精,观察它到底有没有可能诞生出灵识。” “是华炎宗吗?”默徵闻弦歌而知雅意,微微笑道, “难道不是易擎好友的火精吗?” 易擎的眉头微微一跳, 格外意味深长的看了默徵一眼,不咸不淡道:“默徵,有时候话不要讲太满,心不要猜太准, 很容易讨好不成,反而叫人恼羞成怒。这块火精不是我的,是一个小姑娘要送过来的。” “真不错的筹码。”默徵的手落在了茶杯上,看起来似乎有点意动。 “我有说是筹码吗?”易擎平静道,“我只是告诉你我有火精,并没有说它就是今天我拿来交易的东西。” 默徵被易擎耍了一句,倒也不恼,只是微微笑道:“既然不是筹码,那就是要挟,你无缘无故提起火精的存在,不是为了我三百年前随口的那句戏言,那么……就是与鬼有关,最近有凶到让你都介怀退让的老鬼出世吗?” 火精是日华凝结的精魄,火气旺盛,阳气极重,白龙城的闾丘一族就曾经开过高价求取,而火精除了是锻铁铸物的宝物以外,还可以克阴辟邪,甚过婴童。赤子精至气和,因而号而不嗄,所以修行邪门功法的修士,心术不正者需要纯阳之体时,会有用婴血炼体,而火精较于刚出世的婴儿,则要更纯更刚,阳气更盛。 鬼向阴惧阳,修行多年,不惧阳光者有,但不惧火精的却不多。 “屠了南丹跟赤珠的那个人不是魔修,而是一名鬼将,只不过既然身上的魔气重到足够让人误会,看来生前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之前四候之门震动,吓得整个上云界倾巢而出,最终却一无所获,我想姒明月一定很不好受。” “不错,姒明月的确备受争议,甚至有人怀疑她意图不轨,想要打开四候之门,而那名鬼将就是挑衅的第一步,这样愚蠢的猜测令人好笑,我怕破坏他们庄严肃穆又义正言辞的指责,所以并没有参入局势,打算等战局再升级的有趣些再说。”默徵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易擎,“不过,你与易凤知的关系人尽皆知,上云界当你已死,那就仅剩下姒明月可以怀疑,毕竟只有她有这个理由,有这个可能,更有这个力量可以打开四候之门。” 原来是一名鬼将……真是意外的变数,易擎此刻忽然提起他,是无的放矢,还是暗有它意。 易擎终于饮茶,平静道:“会为了利益内乱,会为了权利互相残杀的人,居然也会坚信像姒明月那样狡诈无情又野心勃勃的魔也有温情,也有忠诚。信奉忠孝仁义勇的人类与残忍卑鄙的魔族倒换了位置,我真不知道该说是可笑还是可悲。” “只不过,他们不但将姒明月想得过于忠心,还将她想得过于愚蠢了。” 易宣只觉得自己沉在水里,隔着水,他听清楚了易擎与那位叫做默徵的先生说得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却什么都没有听懂,只是隐隐约约的知道易擎提起了火精,又提到了鬼将,还有一名似乎与魔世有关的叫做姒明月的女魔。 但这一切又与苏师兄有什么关系呢? 原来易擎他往日里……就是这样的活着吗? 这种昏昏沉沉的感觉算不上太坏,就好像你隔着水月镜花,在看着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在听着另一个世界的声音,而自己是寂静的躺在一片荒芜的虚空里,像是永无止境的往下坠落,但睁开眼时,却又停留在原地。 死,也是这样的感觉吗? 其实两个人相连的时候,易宣总能隐隐约约的察觉到来自易擎那近乎毫无波澜的平静底下藏匿着的憎恨愈发翻涌了起来。也许是因为活得太久,也许他看得太明白,然后就更难放下去。 苏师兄的死轻飘飘的,什么都没有改变,于这天地,就好似一朵花的凋零,不值一提。 可易宣总觉得,苏师兄的死,像是枷锁困住了他,像是钥匙解开了易擎。 易擎又变成了梦里的那个男人,桀骜放荡,对世人怀着无穷无尽的恶意,他的生命里头只剩下了仇恨是浓烈的,其余都刻薄到寡淡,沾不上任何因果,仿佛无论什么东西,他都能随时丢弃。 包括感情。 易宣不是那样的人,他永远也不会变成那样的人,那一夜从胸膛里喷薄出的,是易擎的怪物,那怪物吞噬了易擎,却在天亮那一刻,对妥协但始终不低头的易宣退让了。 修道人的寿命那么长,易宣却年轻的希望很多事可以快些经历,他想去云雾翻涌、烟波缥缈的高山上看水;想去碧波万里、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看云;他想踏上苍穹,叫世人知道自己;也想壮志凌云,轰轰烈烈的做一番成就。 可苏师兄死的那一日,他朦朦胧胧间,看见那双琉璃般的眼眸,那柔软的手指抚过他的脸,血与泪模糊了视线。 发觉自己最想瞧的,竟然是那一日飞鹰城的月光,苏师兄静静坐着,转过头来对他说一句:“你也出来赏月吗?” 一段年轻的生命,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被迫迅速的苍老了。 易宣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他感觉得到,苏师兄也并未恨那个人。他并不是不愿意去恨,但是却不想像是易擎那样失去理智,那一日被易擎喝骂之后,其实易宣也想了许久。他想,倘若有一日苏师兄真的醒来了,自己还是会与苏师兄说不愿意隐居的事,他想跟苏师兄去走一走广袤的天下,见识不同的风光,做一个没那么盖世无双,但又很好的好人。 只是不要恨。 倘若苏师兄还在,也许……也许自己就不会要那个小女孩保重自己,可以跟苏师兄一起带着她去寻找她的家人,闲暇时好好教导她,倘若真的没有办法,就抚养这个孩子成人。易宣很清楚自己帮不了许多人,可至少能帮眼前的人。 他起初修炼的时候,并没有想很多强不强的道理,可是易擎说得没错,要是他足够的强,也许敌人就会震慑于他的力量,并不敢轻易的动手。 但是这份强大被仇恨驱使,又真正是苏师兄想要看到的吗? 静姐总是教导他好好修炼,不要多心分神旁人;苏师兄总责备他不思进取,应当努力进阶;易擎总是怪他弱小无能,无法保护苏师兄。 易宣磕磕绊绊走着路,他听从易擎的指令,并不是信服这个人仇恨的宣言,只是觉得易擎说的话有可取的地方,但却不代表他就会沉溺仇恨下去。倘若静姐在此,定然也是一样的想法,也会赞同他的意见。 只是,他还是很迷茫。 也许他做的不对,也许他想的太过天真,也许结局头破血流伤得更重。 谁知道呢。 易擎有点儿疲倦,他的魂体没办法支撑的太久,尤其是跟默徵说话格外的伤神费力,他皱了皱眉,露出有些不太欢愉的神态来。默徵识趣的住了口,发觉眼前这个男人似乎的确有些改变了,便偏过头去微微笑了笑,有些怀念那个狂妄傲慢的易擎。 是时辰了。 荒野林的烟霞于天边蔓延而来,鬼柳上生着不知从何飘来的花容面,那张婀娜的美人面敛目含笑,美艳夺目,听说曾有凡人被花容面上的美人脸迷得魂牵梦萦,直至形销骨立,倒也所传非虚。 雷蛟茫茫然的抬头看着晚间烟霞,盘踞在小云之上,回头看了一眼身上的那具尸——那具主人师兄的身体,男子穿着玄紫的衣裳,冷淡的神态让人没有想期待他睁眼的念头,若要说跟雷蛟吃过的人有什么不同。 约莫就是他看起来是吃了会闹肚子的那种。 但人心是很复杂的,他们从来不管这个人会不会闹肚子,费尽心机也要折腾来折腾去,雷蛟没有见过很多人,但是以前住在它很喜欢去的一棵老树上的一对雁精,在他吃掉母的那只之后,公雁试图把自己饿死没成,就把自己撞死了。 雷蛟看着公雁折腾了老半天觉得蛮好笑的,然后把撞死自己的公雁吃掉了。 主人没有寻死觅活,起码证明他比那只雁精聪明很多。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69 “阿蛟,你过来。” 是那个让人毛毛的主人。 雷蛟老实的驾着云屁颠屁颠游了过去。 让人毛毛的主人笑了笑,手落在了主人师兄的头发上,对着对面那个看起来不太好吃的人缓缓的开口。 “我的筹码是,一个能死而复生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易宣跟易擎最不同的地方,就在这里呢 第70章 重逢 这次待客的不是茶,是酒。 默徵站起身来欠了欠腰, 目光在易擎的脸上打转了片刻, 带着捉摸不清的笑容侧开了身, 带着客人进屋。 前不久下了雪, 默徵隐居的小屋清闲幽静,旁近挖了个小池, 立了块小石碑,写作“非鹤闲客”,不知是在讲池还是在讲人,池水已结了冰, 覆着层白霜似得晶体,冷硬的池边石倒是光光净净。虽然景色颇有些萧瑟, 然而草木未曾凋零,花容面与鬼柳前呼后应的娇笑并着哀泣,生出几分毛骨悚然的恐怖意味来。 真是恶趣味的男人。 易擎抱着苏怀静的尸体,那日被血染得不成样子的衣裳早就换过了, 此刻苏怀静穿了身玄紫的云袍,这件衣裳他买得成品,店家先前是雕木人的好手, 后来做了布匹买卖, 便将木人当做衣裳的招牌;那木人活灵活现,与苏怀静有几分相似,穿起来既斯文又温润,他才买下来。 但是也许是□□的不同, 苏怀静穿着衣裳的时候,尽管脸色苍白,但仍然有种截然相反的霸道与美艳。 他一生无情,连眉宇里的这份凉薄,都显得动人。 软榻香被,帘帐上系着气味清苦的药袋,苏怀静枕在玉枕上,长发如泉水流泻披了半身,十指苍白,搭在了腹部。易擎半跪在地上,细致的为他脱去靴子,为他理好衣摆,又拉了绵软喷香的被褥盖在他的身上,好似对待一个熟睡的人一般。 默徵别过身去,若有所思道:“我看你的态度,并不像是拿他做交易的意思。” “看一个死人彻彻底底的活过来,难道还不能够满足你的好奇心吗?”易擎为苏怀静撩了撩鬓边长发,低声道,“我想一直带着他,但我还有事情要做……我要去找姒明月问我爹的下落,不能带他一起进魔世,我照顾不了他。” “这边可不是收留孤儿寡母的所在。”默徵叹息道,“我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赔本的买卖我不会做的,不过死了半年的金丹修士,还倒贴一块万年玉魄,如果你要送给我做材料,我倒是很乐意。” 易擎看了看苏怀静,坐在床边平静的微微一笑:“默徵,我曾经跟你说过,你什么都好,只是有一个非常致命的弱点。” “哦?愿闻其详。” “一局棋,其实除了输赢以外,还有另一种结果。” “是吗?” “我还可以选择掀桌,你说对吗?”易擎半侧过头,脸上的神态是默徵再熟悉不过的那个疯子,猖狂又有点疯癫的模样,那双星眸里燃烧的战意,比任何筹码都更值得默徵心动,他一直很期待易擎会落到棋局里去,看着一个棋手沦为棋子,这种来自旁观者的傲慢所能得到的快乐,实在是难以言喻。 可惜的是,易擎虽然一直疯疯癫癫,神神经经的,但从来都不会踏入他的布局。 默徵愉悦的笑道:“这种暗示,我听不懂。” “那要试吗?”易擎并没有按剑,他只需要坐在那里,已有了值得默徵动心的筹码。不过到底是虚张声势,还是物有所值,还需要试探,猜忌,还有怀疑,恰好的是,无论是那一种,默徵都分外的熟练。 默徵将手背在身后,打量着床上人的面容,足够英俊、嶙峋、冷酷,唯独就是没有惹人怜爱的柔婉,易擎的口味,永远像是野兽一般,他所追逐中意的,总是这样起码看起来经得起磨炼的人物。 “人还在我这里,你会这么不明智吗?” “呵,你这次不是听得很明白了吗?”易擎按剑起身,连留恋的回头都没有,大步走向了门口,直到身影快要消失在门边时,他才顺着风遥遥传来一句,“你认为我是疯了,也不信他会活过来,你不妨把这个信念坚持的更久一些。” 有意思。 默徵凝视着床榻上这个面容惨淡的男人,将对方衣裳上的凤凰扣一一解开,露出同样肤色的胸膛来,一剑穿心,失血过多,生机已断,死了少说已经有半年的光景了,面上虽然不见半点死气,但是没有可能活过来。 与他推测的半点不差。 身体非常冷…… 奇怪。 默徵碰了碰苏怀静脖子上戴着的玉魄,玉魄虽然寒性极重,但入手只是凉意极浓,倘若这个死人身体的寒意是来源于玉魄,那他应该已经被完全冰封起来了。如果不是玉魄,那这种从内而外的寒意,是来源于什么? 听易擎的口气,也许他真的能活过来也说不定。 默徵为苏怀静重新盖上被褥,由衷的好奇起这个男人睁开眼睛会是什么模样,他喜欢有趣的人,尤其是有趣到能让易擎重新变成易天穹的人。 他很期待。 并且会在耐心耗尽的这段时间里,愉快的期待下去。 ………… 上一次进入魔世,已是非常遥远的记忆了。 易擎还记得当年他牵着父亲的手,频频回头时的模样,姒明月穿过花树与长廊,在光下走来,看不清容颜,只有艳红的嘴唇在笑,美得惊心动魄,带着盛气凌人的睥睨,珊瑚红的长裙似火,像是燃烧的花,刺得他眼睛生疼。 再度进入魔世,也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 没有请帖,面孔也不够熟悉,守城的魔将当然不会让他进入,易擎也没太客气,赩光在他手中剑芒大盛,赤霞的红光满天,像是瞬间驱散了魔世的阴霾,但很快,又有浓郁的阴云无边无际的笼罩过来。 大概没杀几个,被惊动的姒明月就找了个沉默寡言的领路魔来接了易擎一程。 宫殿还如他模糊不清的记忆碎片里的一般无二,有些地方却很陌生,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重新修建的。 姒明月今日穿了件深紫的长裙,披着雪白的狐裘,看起来典雅高贵而又美艳动人,她站在高处看着易擎,露出明艳温柔的笑容来,光彩照人:“你来了。”她打量易擎容颜的神态里有点诡异的怀念与惆怅,不太像往日那个刚断果决的她。 其实要说往日,易擎也并不太记得姒明月是什么模样了。 对方冷酷无情、残忍狡诈的蛇蝎形象太过深入,在易擎脑海里,姒明月就等同该杀,以至于他看见这个模样的姒明月,竟觉得陌生又虚假。 相比较起来,居然是同样虚伪的静姐反而更可爱一些,起码他能真正感觉到那个女人的温柔与善意。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70 “你在等我吗?”易擎冷笑了声,“易凤知死后,你有见我的准备吗?” “我永远都留着你的位置。”姒明月看着他一步步走上来,矜持优雅的等待着,她仔细打量着这张脸,脸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凝滞,但很快又恢复成了完美无瑕的神情,她见易擎走近了,就欢喜无限的伸出手去牵他,却被避开了。 易擎冷冷的看着她,皱眉道:“你有资格碰我吗?” “大胆!”旁边长着一张死人脸的魔将死气沉沉的开了口,语调半死不活的,像是石头人在开口讲话。 “让他说。”姒明月轻轻摇了摇头,举手止住了那名石头魔将,神态闪过一丝阴冷与不满,那张满怀温暖笑意的容颜瞬间冷淡了下来,她略略歪过头,漫不经心的看着易擎,那只被避开的手又收了回去,她淡淡道:“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个模样。” 易擎顿了顿,用极为微妙的语气说道:“你刚刚是不是把我认成了巫溪?” 姒明月的脸色有点难看,气氛一时间便沉寂了下来,但很快,她脸上又绽开了那种异常冷淡的笑意,与方才温柔到近乎甜美的那个女人截然不同,恢复成了易擎隐约感觉到熟悉的不可一世的那个女魔。 这样的姒明月忽然让易擎感觉到了一点安心。 “不错。” 姒明月轻飘飘的说道:“我看到了赩光,还以为他来了,你怎么会有巫溪的赩光石?你见过他了,他给你的吗?他收你当徒弟了?竟把东西都传给了你。” “赩光?东西?我没有见过巫溪,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易擎的目光落在了腰间的赩光剑上,忽然说道,“赩光是爹给我的,你不知道吗?”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什么似得,姒明月的脸忽然扭曲了起来:“赩光在易凤知手里?那我算什么……那我算什么?” 看来赩光还隐藏了一些父亲没有告诉我的东西。 “你要谈吗?还是要我站在这里看你发疯?做出一副求而不得的怨妇模样,让我见证一个女人最失败最落魄最凄惨的场景。”易擎的嘴巴向来刻薄又恶毒,失去冷静的姒明月倒是慢慢回过神来,不欲跟易擎逞口舌之争,她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冷冷看了易擎一眼。 “你给我惹得麻烦,还有脸问我要不要谈吗?跟我过来。” 婀娜多姿的女魔撩了撩长裙,昂首挺胸的往前走去,她是上云界魔族仅剩的首领,男人要走的路,倘若由女人来走,要更难上千倍万倍。 人与魔,都不例外。 也正是因为如此,易擎虽然憎恨姒明月,但并不会看不起她。 作者有话要说:  _(:з∠)_断更两天,星期日恢复更新,最近身体有问题,有点吃不消。 emmmmmmm还有个事情就是树大招雷最近可能要出预售(或者印调)封面已经出来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是老粉或者说看过那篇文 emmmmmmm有兴趣的话可以关注一下,大概微博上会发,下次更新我也会讲一下 价格可能不太便宜,在六七十左右=L=应该不会再印了,我也感觉人气没多少,反正就…… 没兴趣的无视吧 第71章 木片 四季美景,轮流更替, 而今正值酷暑炎夏, 不知又是哪家的热血儿郎屠戮了妖兽, 浓重的血腥气穿过枝叶, 蔓延在空中,远方野兽最后凄厉的嚎叫长鸣不绝, 默徵握着竹简坐在房内,手指搭在那具占据他床榻已久的死人腕上,如他这般修为其实早已寒暑不侵,不过天气炎热, 心胸自然也不太畅快,尽管热气不侵人体, 可外头被晒蔫儿了的花容面跟鬼柳却没这么好的运气,各个萎靡不振,愁眉苦脸的,连嘶吼娇笑都发不出来了。 但是这个人的身上却似乎越来越冷, 在炎夏竟似寒冬。 紫檀木的桌上放着零零碎碎的器具,默徵将竹简铺展开架在木架上,取笔蘸饱了墨, 在空竹片上写下十二个字:六月初一, 赤乌,死者并无异常。 他将东西搁在一旁,把长发挽起,衣襟微敞, 顺手将桌上的羊皮地图挂在了墙壁上,打算去外头的小池打水浇花,等到他提着小木桶回屋浇自己桌上那盆翡翠白昙的时候,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身着紫衣的男人脸色苍白,正坐在桌前看自己摊开的竹简,他抬起头看了看地图,又转过头来瞧了眼默徵,神色没什么变动,也并没有说什么。 不是魂魄。 默徵心里一动,将小木桶放下,舀水浇了浇白昙,故作没有看到的模样,苏怀静却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他,缓缓开了口道:“易擎什么时候回来?” 他的声音很清楚,不缓不急,日光尚还明亮,透过他不知照向了何处。 “我也不知道。”默徵脸露笑意,神态有几分君子的谦和,似乎对苏怀静的转醒毫无任何反应,目光转向床榻之上,尸体依旧静静躺着,他沉吟片刻,笑语道,“他说的不错,你的确是个有趣的人,也的确令人惊讶。” 苏怀静便没有再说话了,他站了起来,安静的坐在床榻边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好在他快要醒过来了。这段时间他为了早点醒过来,一直陷入深眠状态,但是系统一直存在,大概告诉了他默徵跟易擎的关系。 既然默徵是易擎的故人,而易擎又过来找他照看自己,很显然两个人的交情哪怕不是朋友,也是可以利益的相关方。但是同时也说明一件事,他最不希望的结果出现了——易擎又变回了最开始的易擎,而且情况可能要比这个更糟,倘若说当初易擎只是想看到上云界的人死,那么这次他恐怕要搞大事情了。 当初隐居时,易擎跟他暴露过自己的短处,魂魄残缺不能长久,易宣对他而言就像是一头待宰的猪,等到长肥就可以开杀。 而有趣的是,三年的隐居,让易擎变得很虚弱。 系统希望他能帮助易宣登上高峰,其实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无解的谜题,怎样的高峰才叫高峰,没有标准自然也就没有任何结果;包括能否重新作为凡人,系统也并没有给予明确的回答,只是说可以尝试。 苏怀静并非对此毫无所觉,但是他依旧决定踏进来。 一个人倘若没有信念,也没有梦想,自然也就会毫无畏惧,唯一羁绊他的,使他还想回归故里的就是亲朋好友,他孑然不多的挂念。而现在,苏怀静只想知道,死过一次的自己,是否已经成为了易擎的挂念。 有挂念的人才会有底线。 有作为他的底线,许多事情也就会方便许多。 苏怀静虽然无法感觉到那种炙热的爱情,也无法体验到爱情所带来的一切痛苦跟快乐,但是他却很清楚这种感情的变化有什么区别。 易宣爱他,那是青年稚气的爱慕,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一种敬仰、喜欢、追寻的感情揉捏而成的好感,没有回应,没有任何事情来改变,自然也就不会变得深刻,这种好感对苏怀静而言没有意义,但也没有损失,所以他并不在意。 但是易擎不同,易擎的感情像是烈火,极端炙热的过头,爱是爱,恨是恨,深刻明显。他对他的父亲怀有深厚的愧疚跟追忆的亲情,这种感情深刻到让他足以在苏怀静面前流露出脆弱不堪的神态跟软肋来。 这样坚不可摧的外壳,却拥有一颗过分柔软的心。 他总是在犹豫自己的淡漠是否不符合正常人的标准,易擎却让他放弃正常,可偏偏易擎本身的情感,却又极为正常。 所以苏怀静想要知道,易擎对他的看法是什么样的,他想通过易擎来感觉到那种感情的变更。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71 他想体验一下,真正的爱意。 “我快要醒了。”苏怀静淡淡道,“谢谢你的药,但像是前不久的血虫就不必了。” 快要醒了? 那就意味着这个形态还未曾醒来。 苏怀静的身影渐渐消失,血虫从默徵的衣领里爬出来,温顺的贴着他,低低叫了几声,默徵若有所思的捏了捏满身通红的血虫,以指为刀,轻轻划开了血虫的肚皮,用手一捏,血流如注,顺着他的手指滴滴答答落入了空无一物的茶盏之中。 凤凰涅槃,并非如此情形,但除了凤凰涅槃,默徵却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法子,让一个生机断绝的人重新复活过来。 而方才的形态,并不是魂魄,却能凝成实体,分明无形,却又有轮廓,就好像水月镜花的一场幻术。 但幻术是随着人心而变动的,默徵对这个人可谓毫无所知,他可没有想过这个样貌看起来几乎有些阴鸷冷酷的男人,会是这样的平静无澜,毫无悲喜的模样。 所以绝不是幻术。 究竟是一汪纯粹,还是静水流深,默徵不太敢做定论。 “默先生。” 外头忽然传来规规矩矩的声音,默徵回过神来,将干瘪的血虫尸体重新贴回到手腕上,又将盛着鲜血的茶盏放入抽屉之中,不紧不慢才去开了门,门口站着的是闾丘真。 “进来吧。” 默徵脸上熟练的浮现出客套有礼的笑容来,闾丘真在炎炎夏日还穿着那身厚重的衣物,毛绒绒的领子看着人都觉得心里发闷,他将人迎了进来,一时忘了放下帘子,便被闾丘真看见了床榻上躺着的人影。 “先生有客?”闾丘真贯来斯文有礼,眉间的那点金晶愈发纯粹,手中把玩着一样物品,好似机女用以织布的长梭。 默徵淡淡道:“是位故人的挚爱,算是一位病人吧。” “原来如此。”闾丘真倒也没有放在心上,方才也只不过是随口一问,他将外衣脱下,坐在了唯一空闲着的椅子上。默徵一人隐居,屋子建得清幽雅致,却被藏书跟药瓶占去了大半的位置,唯一的床榻被苏怀静抢走后,就睡在了平日拿来午时小憩的美人榻上,因此整间屋子里,也只有一张椅子,就忍不住挑了挑眉头。 闾丘真笑吟吟道:“那不魔不鬼的怪物今日果然退去,多谢默先生,这是你要的浮云舟,但近来上云界不□□分,先生若是进入海中秘境,恐怕不会太过顺遂。” 他将梭子大小的浮云舟放在了桌子上。 “多谢关心。”默徵客气的笑了笑,倒没有出口讥讽,只是将浮云舟收入袖中。 上云界之大,便是再神通广大的修士也无法预知,许多地方还似蛮荒那时一般未曾开辟,如荒野林这般巨大神秘的所在,也从未有人真正进入到中心过,如今紫霄皇朝与大周蓄势待发,想来会带来许多变动,也许会有不少人来瞧瞧这两个庞然大物的陨落也未可知。 其实本该早就开战,偏偏默徵设计四裔搅乱局势的局被麒国的那位绛侯破了,使得打草惊蛇,双方暂且都在按兵不动。 麒国的国力虽然不足,但绛侯却是个有意思的人,让他们活得久一些,也未尝不可。 默徵轻轻抚了抚手指,忽然道:“真道友,这世上,再也不可能有第二个易天穹了,你说是吗?” 如今局势紧张,默徵无缘无故提起易天穹,是否意味着什么? 闾丘真细细思索了下,笑道:“易天穹前辈义薄云天,不计个人生死得失,我辈自然敬佩,然而易天穹便是易天穹,每个人的命运脾性皆不同,又怎么会有第二个易天穹呢。” 好小子,推皮球倒是玩得很熟练,看来白龙城也是等着看紫霄跟大周的好戏了。 他问起易天穹,其实只不过是想暗示闾丘真也许会有不少人“被”自愿牺牲,既然闾丘真不进套,也就意味着他对此事不感兴趣。看来白龙城的确只是倒霉的被那名七杀星盯上,而绝非是有打算参与进来,棋子里少颗不知可不可用的白龙,默徵倒真有点失望。 不过默徵想起了易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意味深长道:“不错。易天穹便是易天穹,任何人都不可能成为第二个易天穹。” 两人又客套的闲话了一阵,闾丘真无心多留,就站起身来准备告辞,默徵虚情假意的说了些挽留话,便去开了门。 闾丘真披上外衣时不慎扫落了桌上的竹片,躬身去捡时忽然瞧见了床榻上的那人面孔。 是他?! 闾丘真不是滋味的捡起了竹片,有些怔怔的将竹片放回了架上,忽然瞥见数字,瞳孔猛然一缩。 默徵从门外进来的时候,正撞上闾丘真走出来,白龙城的未来城主显然心神大乱,只客套了两句,就有些心不在焉的走了。 木架上的竹片动了位置。 默徵举起这片竹片,目光转向了榻上的那具尸体,无端笑了起来。 有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有人吃水仙233333333想想其实也还蛮有可能的,相依为命的两个灵魂。 不过主角还是怀静啦。 怀静终于要醒了嘿。 哦,对了,我还有一点要讲,这是本小白文,我每篇文的终极目的都是为了谈恋爱。 emmm可能顺便讨论一下哲学吧,反正不用特别带脑子看就是了,需要的时候稍微动一动。 最多有点伏笔最后都会□□的。 没有节奏这种东西。emmm,反正我其实都是乱敲键盘的。 第72章 昙花 “你又要走?” 从暗影之中步出的魅影抚了抚发髻,金玉步摇微微摇动, 婀娜曼妙的娇躯被包裹在艳丽的宫装之中, 神态妩媚之中又藏威严, 她不太愉快的看着满月, 每个满月之夜,易擎不管在做什么, 都要赶去见一个人。 “可是你受伤了。” 姒明月柔若无骨的手搭在了准备起身的易擎肩头,不动声色的将他按回在坐着的石头之上,易擎闷哼了声,忽然一口黑血喷出, 吐在了地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你这具肉身还是太弱了, 境玄思的魔气很重,怨气又大,你想收复他恐怕不容易。”姒明月为易擎撩了撩头发,有些恍惚, 这一世易擎的肉身当真与巫溪有几分相似,只是巫溪很少会有这般的强硬与冷酷。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72 境玄思就是七杀星的本名,世间万物生灵, 无论生死, 总归都是有父母的,名字起得或好或坏,也总是有一个的。 而在姒明月的记忆里,巫溪似乎总是含着笑, 不带几分烟火气,跟巫罗是很不同的。但只有在他死去的那一刻,他躺在易凤知的怀里,那时的笑容才有了几分心满意足的真诚。 易凤知……易凤知…… 直至如今,姒明月也清清楚楚的记得易凤知抱着易天穹的模样,那个柔弱的婴儿在他怀里啼哭,他看过来的眼神,是前有未有的凌厉与冷漠,就好像回到了几十年前他们未曾相识的时候。 易凤知从没有那么看过她,包括巫溪死的时候也一样。 可是为了易天穹…… 人类的自私,真是可笑又虚伪。 而这个柔弱的像是被她一只手就能杀死的婴儿早已长大,而且足够强硬,足够与她为敌,足够到她甚至得跟这个孩子联手。 易擎强忍住伤势带来的痛苦,看向了凄迷的夜空,魔世的夜空星星不多,月亮却格外的清晰,又是满月,孤零零一轮皓月挂于长空,让他不知不觉想起了数年前苏怀静与他说中秋一事的模样。 他从未听过这个节日,也不知道月圆人团圆的传说,只知道那日苏怀静耐心与他说了许多许多习俗,又与他对饮了桂花酒,两人将买来的纸灯笼挂在了瓦檐上,红烛燃灯,将整座小屋照得亮亮的。 快要各自去休息的时候,苏怀静的手抚在他的额上,湿润的嘴唇轻轻启开,带着丹桂的酒香气:“团团圆圆。” 站在月下的人已有了几分酒醉,贯来毫无血色的苍白脸颊微红,少见带了充盈的血气,他将眉头一展,露出个极浅的笑容来,美得叫人就此暗地翻来覆去的害起相思病。 易擎便将想要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拳头在袖下攥紧了。 他虽清楚《太丹隐书》不能动情,但却顽固的认为,那一夜的苏怀静是发自真心的欢喜。 一年还有一年,一月还有一月,他只剩三年,可苏怀静却有无数个三年,也许过段时间,他就会把易擎这个人完全忘记。所以这三年,他只想与苏怀静团团圆圆,偏生这点愿望也无法实现。 易擎看了看地上的血污,平静的拂去了肩头姒明月的手,摇了摇头道:“你不明白,我要去见他,如果没有他,我做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有这么重要吗?”姒明月的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容,冷冷道,“既然他这么重要,你又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放下你对我的恨与我联手?你的身体里果然流着人的血,虚伪又愚昧,自欺欺人。” 易擎冷眼看她,他按住胸口的伤,慢慢支起身体道:“我没有放下对你的恨,我只是暂时需要你。他很重要,重要到足够让我重新变成易天穹,但我绝不会为了重新成为易天穹,而放弃他。” 他叫我别恨。 他还活着,我就不会忘记。 这次姒明月没有阻拦他,而是满怀轻蔑的看着他起身,出魔世并不困难,易擎倒卧在云彩之上一动不动,魔气对天魔体毫无意义,但对这具人的身体却相当折磨,他疼得冷汗潺潺,仍不肯放弃主控权。 也许今日回去,苏怀静会醒。 易宣的声音忽然在脑海之中响起,他到底是个完全的魂魄,易擎如今伤重,更是压制他不住,青年声音温润,关怀之意毫无遮掩:“天穹,你太勉强自己了。” “呵,你也想见他,对吗?”易擎轻而易举的揭破了易宣的小心思,青年沉默了一会儿,他遂苦笑道,“罢了,你也是真心关心我。你这人蠢得也算有几分可爱,愚昧又善良。” 易宣不吱声了。 “别担心,我已经习惯了。”易擎淡淡道。 这样的苦痛,这样的煎熬,都已早早的习惯了。 云彩路过城池的时候,旁近有个小镇正热闹,千家灯火辉煌,彩灯张结,让易擎无端想起了那个中秋,他忍着伤势下去打了一壶桂花酒,卖酒娘子模样生得很俊俏,只是黑着脸,一勺一勺的舀着酒,看着有点像苏怀静见他偷懒的模样。 易擎看着卖酒娘子,不知不觉笑了起来。 卖酒娘子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忽然微微红了脸,又给他舀了一大勺酒,性格倒也豪气,闷声道:“喏,你的酒,拿去吧!今日彩灯会,什么烂酒鬼才来买这么多酒。” 易擎付了钱,拿着酒壶晃了晃,平静的走出小镇,又晃晃悠悠的回到了彩云之上。 他倒卧在云彩上,胸膛处的伤势又再发作,桂花酒不算醇厚,闻着倒有几分清淡的桂花香,易擎打开酒塞喝了一口,总觉得不知道是酒不对还是人不对,似乎没有那一日醉人。 那日之后,他再也没有喝过桂花酒。 八月十五。 清晨的第一缕光照在了易擎的身上,荒野林还如当年那般,他挂念的那个人却不知道是否还如当年一般了。 百兽在森林之中穿梭,不知是被谁惊动了,鹰击长空,狼虎奔走,声势浩浩荡荡,深秋的荒野林显出几分凉意,几道蓝盈盈的光芒在云层中出现又闪灭,易擎咳了几声,知是又一批年轻人的历练,倒也没太上心。 默徵的小屋引了瀑布,小池倾靠着山峰,水流奔落下来,水汽弥漫,花容面与鬼柳都露出享受的神态来,只是鬼柳神态愈发扭曲,花容面愈发娇媚。 易擎拎着酒坛走向了小屋之时,花容面还对易擎抛了个媚眼,他失笑了声择下花来,捏在指尖转了两圈,被摘下的花容面阖上了眼眸,神态安详,好似美人沉沉睡去。 “他也睡着了,我将你送给他,有一日,他也会像你方才那样对我吗?” 哈,真是痴心妄想。 易擎眉目柔软了许多,其实只要苏怀静醒过来,即便不如花容面那般,他心里自然也是欢喜的。 默徵的昙花快要开了,搁在窗口,药味里头掩不住幽香,含苞欲放,花期大概就在这几日了。易擎瞧着这朵白昙,忍不住心情也愉快了许多,只不过昙花的兆头并不算太好,他站在窗外拨了一会儿,正用手枕着脸的默徵便戳了只毛笔出来,声音带着点玩笑般的怒气:“别动。” 不动就不动,易擎提着酒壶,花容面放在衣服里头,在台阶上走了两步,忽然道:“他吓到你了吗?” 其中隐隐暗藏的希望,让默徵很有想要扼杀的念头,但最终他还是老实道:“不错。” “那他醒了?”易擎的语气有些雀跃。 “未曾。” 窗外寂静了好阵子,易擎才又开口道:“你的白昙不错。”他推门而入,手上还提着酒坛,径直走到了床边,将苏怀静单手搂起扛上了肩头。默徵坐在桌前,支着笔乐不可支的看他,几十张羊皮地图挂得满墙都是,木架上搭着写了长篇大论的竹简,他翻了翻,丢了卷竹简过来,易擎将酒坛子收入芥子袋里,接住了竹简。 “他的情况。” 易擎忍不住想:这个人可真能作妖。 他似乎从来没这么对过苏怀静,生前不敢,之后却又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 倘若说这会儿苏怀静醒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会往他心口狠狠踢上一脚好摆脱自己。 易擎找了很久的地方,他在荒野林训练易宣的时候,曾经在一个不错的去处逗留过,他的伤势沉重,又时日长久,记得不太清楚了,因此断断续续的找了许久才找到,月亮已经浮出云层了。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73 皎洁的月光落在了峭壁之上,突出的石台被雷电斧凿,经雨水冲洗,天然雕成,平日并无什么人经过,显得格外光滑洁净。易擎带着苏怀静落下的时候,石台正对着满月,像是触手可及。 易擎踉跄了一步,险些跌倒,他勉力撑住自己,将酒坛子摆在地上,把肩头的苏怀静放下来搂在怀中,静静看向了满月。 “没有桂花糕充当的月饼吗?” 易擎一怔。 昙花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苏怀静成功入队【X】 第73章 情变 深秋露浓,但荒野林的草木繁盛一如往昔, 然而衰草荒道, 看着颇有些像极盛与极衰的交融。 月下人影成双, 自也有人从死向生, 重新苏醒了过来。 苏醒过来的却不止是苏怀静一个人,易擎看着怀中这个男人慢慢睁开鸦羽似的长睫, 忽然感觉到贯来冰冷的身体回温了起来,暖流缓慢而持续不断的涌入身体,他只觉得四肢都暖洋洋的,好似连同魂魄破碎的自己也重新活过来了一般。 他知道这只是一种假象, 然而却不妨碍沉浸在这种愉快的感觉之中享受。 易宣的心脏在胸膛处猛烈的跳动着,传来的欣喜若狂几乎影响到了易擎。 苏怀静睁开眼眸, 只觉得长久的沉眠几乎叫骨头都散架了,他有些懒洋洋的靠着易擎,试了试力气,系统在脑海里嘀嘀咕咕的, 他这会儿晕头转向,听不大清楚,只把眼眸一抬, 缓缓道:“你还搂着我做什么?” 这话说得既生冷, 又无情,偏生就是苏怀静的模样,易擎这许多年听过许多人的声音,有敌也有友, 却没有一个人的语气叫他这般的恨,又叫他这般的爱。 这手松了又搂,最终还是松开了。 苏怀静坐直了身体,轻轻侧过头来瞧了易擎一眼,有些似笑非笑的模样,语气稍稍缓和了些,淡淡道:“你倒是没有什么大变。”他脸色本已是十分苍白,这会儿更是半点血色都没有,显出几分阴鸷来,像是一条漆黑的甬道,踏进去只余下暗影,不知道会得到什么。 系统叽叽喳喳的叫着,苏怀静抚着额头沉下心来听了好阵子,才慢慢听清楚了后面的那些话。 系统:“这次真是有够倒霉,没想到咱们能吓到赤尊者那个级别的人物,临到头来却被只鬣狗咬了口,我还有点事,你好好跟着易擎,记得抽空把白龙城的傀儡支线做了,还不知道阿擎他要搞什么大事情呢。” “我知道了。”苏怀静揉了揉额头,忽然又问了句:“你怎么平日不跟我说话。” 系统:“跟你说话有意义吗?”这句话莫名的带着点人气,像是讽刺,又好似赌气一般。 苏怀静的目光幽深,没有多话,系统也与他断开了联系。 山道幽静,酒香醇厚,苏怀静吸了口混着酒味的凉风,抬头瞧着月色,随手择下片捧着露珠的绿叶甩了个干净,一叶酒,入喉不多,只够润舌,滋味倒足,桂花的香气与酒味蔓延上干涩无味的舌尖,他将酒液咽下,像吞入了一团裹着冰的火。 石台上枝疏叶稀,月光明朗的照落下来,酒与桂花的淡香混合在一起,配着不知从何传来的虎啸狼嚎,也别有一番滋味。 重新活过来的滋味不好也不坏,就像做了很长的一场梦,韶华梦醒,却又开始做另外一场梦中梦。 他终究是喜爱安逸的人,日倦长生夜倦眠,可归隐一处,却又总闲不太热闹。 深林巨木,崇山巍峨,不知名的花郁郁菲菲,夜风渐大,苏怀静看着满月饮了会儿酒,腹部早先被易擎的肩膀膈应的厉害,到现在还有几分难受,他还在长眠之中没太回过神来,吃酒的快,便有些昏昏沉沉的将酒浇地。 而易擎只在背后瞧着这个人,他与易宣总是用同一双眼睛去注视这个男人,也许是易宣在影响他,又也许是他影响了易宣。 欲与爱,混淆起来的时候,便难以描述究竟是谁先早到一步。 眉头无意间蹙起,胸口的伤势隐隐作痛,易擎望着坐在风中的苏怀静,忽然心生恐惧了起来,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他更了解《太丹隐书》这本功法,然而这种了解却也同时令他绝望,这意味着修行《太丹隐书》的苏怀静,绝不可能对他动情。 当苏怀静动情的那一刻,易擎在转瞬间就会得到又失去他。 他们两个人无论如何,最终只会像漆黑的暗夜里交错的两条船,船灯再明亮,但在暗夜里见到的面容也终究是模糊的,易擎看着那张模糊的面容动了心,可是船只会越离越远,什么都得不到。 只有一张模糊的脸。 只有一句别恨。 这是苏怀静所能给予他的,唯一的东西了。 他不该爱这个男人。 但感情倘若有这样讲道理的应不应该,也就不会这样无法无天的为非作歹,叫任何人都奈何不得,只能乖乖束手就擒。人要是控制得了自己的心去爱应当爱的人,又哪来这么多痴男怨女。 易凤知不会心碎。 他也不会再选择成为易天穹。 易擎本应当悲怆这种毫无回应,然而此刻他却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嘴唇仿佛含着蜜糖,连同笑意都带着甜腻。苏怀静散着长发,青丝在风中飞舞着,易擎伸出手去撩了一缕在指尖,酒波翻潮,情意倾倒,他低头轻轻吻了吻那束发。 没有回应的感情虽然可惜,但也失去了贪婪将会衍生的负担。 苏怀静像是若有所思的转过头来,易擎松开了手,那缕长发拂过那张端庄严肃的面容,像烙下轻吻,又很快随风飞舞起来。 “你做什么?” 苏怀静抚了抚长发,将青丝挽到前胸来,松松垮垮的堆在左肩,回眸望了眼过来,云淡风轻的很,又也许,他本就浑然不在意。他们二人本就坐的不太远,这会儿苏怀静换了个姿势,倾过身体,将易擎的脸往前一捧,两人几乎鼻尖碰着鼻尖。 然后苏怀静做了一个易擎意料之外的举动。 他吻了上来,很轻的一个吻,易擎睁大了眼睛,有些发懵的直直瞧着苏怀静,男人冰凉的手指抚着脸,像是雪落在脸上的凉薄。 那唇也很冰冷,却意外的柔软。 无名的火焰从易擎的胸膛处猛然燃烧了起来,他与人亲热的次数不少,但是与人这般轻柔蜜意又小心翼翼的接触却是第一次,不由得有点手足无措。 苏怀静微微启开唇,却没有伸出舌头来,只是睁开眼有些冷淡的瞧着他,灵气顺着二人嘴唇的接触缓缓渡过。易擎胸膛处的伤势稍稍缓解了些,他嗅到了苏怀静的身上有很浅的昙香。 这才是昙花一现。 美梦一场。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74 苏怀静的气息平静而稳定,在嘴唇变得温暖起来的那一刻,他缓缓退开了身体,就好像全然不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骇人之举般,平静道:“你已不是个孩子了,还不知该如何保重自己。” “你方才……”易擎露出些微困惑的神色来,伸指抚过嘴唇,若有所思道:“只是在为我疗伤。” “是,但不全是。”苏怀静的目光未曾移开,也不觉有什么羞耻,他打量着易擎,最终说道,“我瞧你方才的模样,像是很期望我吻你,以口渡气的确是个好法子。” 他的话说得不咸不淡,冷冷静静,易擎看着他,眼神诡谲,过了半晌才笑了起来。那笑容有些僵硬,易擎的心头像是沉甸甸的压了块石头,压得几乎透不过气,低声道:“那你方才还不是在把我当孩子哄。” 不够。 远远不够。 被那个轻如蝶翼的吻激荡起的情潮翻江倒海的涌来,易擎攥紧了拳头,几乎本能的克制住了自己,千年的光阴,千年的折磨,已经足够叫他做任何事的时候都残存着一点理智了。 世上哪有那么轻易的事。 只要没有回应,就不会生出贪婪之心。 可是只要跟这个人在一起,就绝不可能没有半分私心滋生。 他想的那么清楚,却抵不过这个人一个举动。 在苏怀静面前装出平日里的模样竟忽然变得如此艰难,他沉着声,借着月光看着苏怀静的容颜,忽然道:“你知不知道除了易宣以外,我也对你有意?”他伸手拉过苏怀静的手,将火热的嘴唇印在了手指上,带着点湿润与灼烧般的气息。 然后轻轻咬了一口。 “是这样的情意。” 他抬起头看苏怀静,眼底的情欲毫无掩饰。 “刚刚知道了。”苏怀静感觉到了易擎的鼻息在自己的指间流动着,气息烫得吓人,他的目光还是那样的平静与镇定,活像方才什么都没有做一般的无辜,“而你也应该也很明白我的回答。” “不错。” 易擎松开了手,压下了嗓子里几乎冲出的悲鸣,他竟还能笑出来,脸上露出的笑容带着嘲弄的意味:“再不会有人比我更明白了。” 丑陋可憎的东西通常都有美好的一面,而这也往往意味着美好可爱的东西也有着丑陋的一面。 就像是苏怀静。 “以后别再这么做了。” 易擎最终只是这么说道,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为了另一个人妥协退让到近乎屈辱的地步,但他没有再说别的。 这是爱吗? 苏怀静能够察觉到易擎的变化,也惊叹于这种改变,然而他还是无法体验到那种浓烈到近乎将人焚毁的爱意,易擎的感情像是藏在暗河里悄无声息的涌流,他看得见,却不知道到底有多么汹涌。 “你没有资格。” 易擎又再开口,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到叫苏怀静忽然避了开来,感觉到了酸楚。 默徵的昙花开了吗? 昏暗的晨光分开了月色,易擎凉薄的挽过风,苏怀静身上的香气已经随风散去了,闭上了眼睛。 他的昙花,已经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我特意回去看了过往的易擎,觉得真是五味陈杂。 最后那句话我一直在想到底是怀静没有,还是易擎没有。 后来想清楚了。 对易宣而言,是“我”没有资格;但对易擎而言,是“你”(苏怀静)没有资格。 第74章 学乖 之后自然没有再回默徵那处。 易擎选择了姒明月,虽然说不上与默徵为敌, 但两人显然也不会为友。 局势已经开始混乱, 按照默徵的性格, 越多人入局越好, 总归他只是想闹得天翻地覆,可姒明月却不愿意四候之门被破开。四候之门破开对她毫无益处, 而为了避免出现她不愿意见到的局面,她肯放下身段对易擎抛出橄榄枝,包括与易斐玉合作。易擎跟她联手的原因无他,赤尊者说易凤知遗体失踪的时候, 无论他多么不愿意承认,但是姒明月却的确是最有可能的怀疑对象。 姒明月也自然没有辜负易擎的怀疑, 的确是她带走了易凤知。 双赢而已。 尽管表面上只是紫霄皇朝与大周两个国家的战争,然而战火燃起,十大门派与易家又怎么可能不参与其中,无论是为了三界, 还是为了四候之门的稳定,战争开始,就绝不可能有退路。 这条路, 没必要拖着苏怀静一起走。 易擎看了看天光, 慢腾腾的站起了身来,他的目光扫过苏怀静,已没有了昨夜的柔情,他将衣服抚了抚, 淡淡道:“我要回魔世了,姒明月还在等我,倘若让她派人去迎战七杀,恐怕下场不会太好。” 听易擎的意思,似乎没有想带上他的意愿。 苏怀静猜不准人的感情会带来的变化,而理智告诉他只有两种可能可以解释:一种是累赘,易擎嫌他拖后腿,这是出于对实力最直接的分析,爱并不代表易擎会无视这种实力上的差距;第二种是担心他的性命安全,不愿意让他涉险。 但无论是哪一种,结局对他如今而言并没有任何差别。 “苏怀静。”易擎缓慢的往石台前跨过一步,雾霭涌动,清晨的光尚有些迷蒙,晨风寒冷刺骨,吹得易擎的衣袍猎猎作响,他转过头来看着苏怀静,带着点豁达的笑意,柔声道:“我输了。” 他看起来几乎坚不可摧,陌生的让苏怀静有些手足无措。 苏怀静毕竟还是太年轻,他的纯粹与冷静来自于他的无所畏惧,但是易擎已经经历过太多东西,他知道苏怀静绝不可能拥有同样的感情,也知道自己得不到任何回应,倘若两个人如当年那样,只有欲望,也许会叫人愉快的多。 可由来心动,只在一瞬。 易擎想,要是他现在开口,是否苏怀静也会无怨无悔的脱下衣物,任由他予取予求。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75 可那样根本毫无意义,欲望无法沾惹这眉宇间的无情半分,爱意也不能扰乱他心中平静,七情六欲如何令人发狂,再是极致的快乐,也无法摧毁苏怀静的意识,他也许会沉溺快感,却绝不会衍生出爱意,他永远不可能去爱别人,也永远不可能去恨一个人,对他而言,所有的情感只是一种认知而已。 越明白这点,苏怀静就越富有吸引力,只有无法征服的事物才具有令人想要摧折的挑战性,但往往结果只会是头破血流。 易擎看着他,不由得发笑,他轻轻的,又愉快的重复了一遍:“我输了。”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输,居然输得一败涂地,输得心甘情愿。 苏怀静淡淡的看着他,然后伸出手来为他拂去了吹到眼前的碎发,缓慢的开了口道:“我随你去。” 易擎定定的看着他,忽然放声大笑,他笑得几乎眼泪都要出来了,就弯下腰去,握紧了赩光。 “好。” 两人跃上高空,如白鱼入海,云层之中忽然展翅飞来一物,周身雷霆缠绕,龙啸长吟,振翅接住二人。雷蛟近来吃了不少魔物跟怨气,还有一些零零碎碎冲突起来的修士尸体,修为大涨,只是主人近来换了个样貌,除了喂他吃的就是让他驮人,不太谈心,憋得雷蛟都快得忧郁症了。 再这么下去,雷蛟都怀疑自己会在撑死之前先忧郁而死。 背上的重量明显有所变化,雷蛟扑扇了会儿翅膀,忽然反应过来还有资格坐在自己背上的人。 那具他背了许久的尸体! 尸体活了! 雷蛟心神一震,险些从空中坠落下去,易擎揪住他最为敏感的鳞片,不轻不重的敲了敲,柔声道:“在想什么?” 当时雷蛟就打了个激灵,顿时收回了心神,往魔世一心一意的飞去。 魔世很荒凉,修筑也格外有特色的,不太像人间的琼楼玉宇,连同行走的妖魔都看起来有种蛮荒的野性。雷蛟在高空飞了许久,穿过浩荡的云山,越过炽烈的火海,终于落在了天脊峡上,雷蛟的翅膀并非是那种长满羽毛的长翼,而是两片薄薄的膜质,又长又狭,收拢时卷起了狂风。 姒明月站在高阶上,没好气的看了眼易擎,指尖落在脸颊边轻轻按了按,冷冷道:“你还算有点脑子,记得这时候回来,咱们该启程了。” 易擎翻身落地,往姒明月那处走去,奇道:“是什么人居然请得动你,雁北飞呢?” “易斐玉出的请帖,邀了一世三家十宗,也真不怕到时候打起来。”姒明月顿了顿脚,冷笑道,“咱们要去易家走一趟了。” 一世二朝三家十宗。 说得就是魔世;紫霄与大周;易、北、闾丘三家;还有十大门派。 易家惯来神秘,虽说曾经因为一些不知名的缘故而元气大伤,但仍然是三家之中最有分量的所在,尤其是易斐玉掌权之后,牵制十大门派,紫霄皇朝与大周尚要给他几分薄面。 这请帖由他来发,恰到好处。 不过闾丘恐怕不会来,他们向来不插手任何事情,只做自己的买卖,除非山河倒流,天地倾颓,有人直接打上门来,否则任何事也无法动摇他们,而闾丘的实力又足够的强横,除了七杀这种无牵无挂的人形兵器,大概没有任何可以威胁到闾丘。 按照现代一点的说法就是,闾丘一族全是实力强硬的军火商,必要时还能化龙拿自己当核武器,而且每天都在孜孜不倦的填充军火库,蚂蚁都没他们勤恳,时至今日,鬼知道他们的军火库到底有多恐怖。 一般来讲也不会有人会想给自己找不痛快。 易擎走了两步,回头看了看苏怀静,男人正跟在他身后不缓不急的走着,神色泰然自若,好似身处炼狱也全无畏惧,雷蛟屁颠屁颠的缩了身形,跟在苏怀静身后,活像只小鸭子似得的摇摇摆摆走路,尾巴一甩一甩。 “哼。”姒明月轻嗤了声,很是有些瞧不上。 走了没有多久,雁北飞就跟了进来,他多看了眼样貌陌生无比的苏怀静,眉头一皱,但也没有多说话,只是沉声道:“帝尊,麒国那个年轻皇帝也接到了请帖,已经出发了。除他以外,十宗也各派出了一名长老,咱们此刻去,恐怕会撞上。” “撞就撞。”姒明月轻轻掸了掸袖子,早有人跪在门口高举着一个开启的长盒,她的手轻轻拂过盒子,一柄如血凝结的长刀就被抽了出来,薄如蝉翼,晶莹剔透的宛如饰品,她双腿未停,只将长刀舞动,血凰刀被藏入背后,忽然不见了。 “天穹不过是杀了他们几条狗而已,哪怕是杀了他们大半,他们也得咬着牙给我认了。” 苏怀静对雷蛟没什么恶感,非要说起来,由于文化的原因,他对雷蛟这种与龙相似的生物还相当的喜爱。他沉睡太久,不知道雷蛟曾经背着自己经历了什么,只当易擎的这只妖宠看着霸气,脾性却极温柔和善,因此倒也由着它跟紧了自己。 他逗了逗雷蛟,姒明月却忽然转过头来停步不前了,脸上带了几分不悦,冷冷道:“他也要与我们一道去么?天穹。”语气已是显而易见的阴沉与危险,她微微眯起眼道,“你养什么我不介意,但有些事,分寸总得拿捏得住。” 易擎顿了顿,看向了姒明月,俊俏的面容上像是覆上了一层寒霜,目光如晶石般在日光下闪烁着:“姒明月,你应当学乖了,惹怒他,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姒明月一噎,她记忆里的易天穹可没有这般护短,然而这样的言语已经涉及到了两人的底线,他们关系本就修复不易,倘若为了一个寻常修士激怒易擎,未免得不偿失,思来想去一番,姒明月方才假笑道:“但愿是你所言非虚。” 倒是雁北飞若有所思的看向了仿佛毫无察觉的苏怀静,对方无悲无喜,既没有被侮辱的愤怒,也没有被袒护的喜悦,平淡的像是吹过山洞的一阵风,无人知是停驻了,还是消去了。 两人两魔行至宫殿尽头的露台处,忽然长虹乍现,缠绕着一团黑雾从露台的矮栏上远远延伸了出去,黑雾不断往远方涌去,最后消失在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搭成了长长的桥。 姒明月又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易擎,方才开口道。 “走,我倒是想瞧瞧易家到底是什么所在。” 作者有话要说:  姒明月跟易擎的关系比较复杂,换个人估计已经被拍碎脑袋喂狗了=L= 所以姒明月就会更为厌恶苏怀静。 怀静:喵喵喵?关我什么事,我可是还被人身攻击了。 第75章 易 南域易家坐落在泗水的深处,四面环山, 云雾缭绕, 崇山峻岭环抱着无边无际的泗水, 从高处远远看去, 简直像是一块玉玦。而界水为凭,将山连做一条龙脉, 起伏不止,成堑足有万余里之长,山峰高耸没入云海之中,紫气东来, 天朗气清。 栈道险阻,山脉崎岖, 深入泗水并不容易,易家为了避免被人打扰,还在最外的万仞山上设下七里关,意为每过七里便有一道关卡阻拦, 越往深处,关卡便越发险恶艰难。不过这次既然是易家做东,自然是撤去关卡, 设立了接待之所, 由弟子带着客人进入易家。 而为了避免有人浑水摸鱼,易家还在请帖上特意多画了阵法,持着请帖的人便可毫无阻碍的进入最外层的结界之中。 万仞山非但山高万仞,连同整座山本也就是一座万刃之山, 众人踏上栈道时,放眼望去,茫茫大山,随处可见峭壁石台之上遍插着刀剑枪戟等利器,有些崭新光洁,有些已经锈迹斑斑,奇怪的是,每把武器的背面都刻着人名,但更多的却是写着无名氏。 雷蛟探头探脑的看了一下,摇摆着两只不太灵活的小爪子,甩了甩长尾跟小翅膀,看起来不太像方才那只威风凛凛的蛟龙,反而有点像长了翅膀的小守宫,加上非常的胖,让苏怀静无端想起在蓝星曾经网红过一段时间的那只壁咚玻璃璧的霸道总裁守宫。 姒明月走了两步,手指抚过一口如霜的长刀,莞尔一笑道:“易家让家门口死了一堆人,也不嫌晦气的很。” 这里离着易家真正的大门口还差着少说几千里,就是死成一片血海,凿出一块万人坑来,都未必能影响到易家。 雁北飞笔直站着一言未发,易擎四处打量着,苏怀静把小小的雷蛟放在手中,任由它游到自己肩膀上去,四处看了看,心道这哪里是山,简直就是一座巨大的坟墓,每一把利器都代表着在陨落的修士,这些人这么前仆后继的想找到易家,到底是想做什么?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76 直到进了山道,便空旷了起来,必经之路上有座山庄,写着“松涛万壑”四字,门大开着,有几名弟子站在外头等待,见着姒明月一行漫步而来,便出来迎接。 现在会出现在万仞山上的生面孔,只有可能是客人,两名易家的弟子背负长剑,身着姜色长袍,神态端正,从行列之中行出,齐整肃穆之处倒有几分军中精锐的气度,并不像是寻常的修士。 二人上前来微微躬身,异口同声道:“烦请诸位随我们二人前往灵阵,到时会有人为诸位妥善安排。” 苏怀静无意识的逗着雷蛟的下巴,雷蛟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逗狗一样的逗了,但由于很舒服,因此还是很顺从的随着手指主动的摆动着头颅。苏怀静没多理会手里的雷蛟,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这群面无表情的易家弟子,心道:看这山庄的规模,还有这群弟子的样子,应该不是临时建起来的…… 山庄极大,建在这杀气腾腾的万仞山上,却如江南林园一般,寒潭清澈,烟光凝紫,辟开了池沼,白石岸齐齐整整,假山处盘着嶙峋的老木,宛如老者休憩。苏怀静走入山庄,转过长廊肠道,险些以为自己是在鸟语花香暖人醉的江南小筑,而非一座巍峨雄壮的大山之中。 传送的灵阵在小院之中,那两名弟子一左一右请众人入内,苏怀静与易擎对视了一眼,易擎看起来好似是想对他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雁北飞这次走到了最前,姒明月饶有兴趣的卷着头发,忽然吃吃笑了起来。 众人站入传送的灵阵之中,白光似水幕升起,虚空腾挪,待光芒消退之后,便已是一处截然不同的所在。 真正的易家,到了。 苏怀静抬眸望去,心中突然觉得一阵古怪,修士的风格各有特色,如易家这样的大家族更无需多提,然而这里的建筑物虽然富丽堂皇,精致错落,但却给他一种异样的感觉。 气派是有,华贵也有,甚至可以说是雕梁画栋、碧瓦朱甍。 但…… 规整。 苏怀静下意识反应了过来,他已经察觉到那种异样到底因何而生了,眼前的这座建筑像是强迫症罗列了条条框框建起来得模样,一丝不多一丝不少,平整规律的几乎有些机械。 他不太能形容这种感觉,只能含含糊糊的描述:一个令人窒息的囚笼。 规律到近乎严苛。 早已有人候在旁近,是个极年轻的黄衣女子,长着兔牙,有些稚气的模样,笑起来倒是很甜,软声道:“此处便是诸位休息的地方,待会儿会来人伺候,若是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 她又伸出手来,甜声道:“请出示请帖。” 姒明月摸出怀中的鎏金请帖丢到那黄衣女子怀中,黄衣女子瞧也没瞧,手指在请帖面上轻轻一摸,登时露出了然的神态来,不卑不亢的笑道:“原来是姒尊主,久仰大名,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黄衣女子生得人美不说,嘴巴又甜,很难叫人心生恶感。 她说罢了客套话,便安安分分的退了下去。 姒明月撩动长发,笑眯眯道:“原来易凤知与你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长大,难怪了……令人痛心,令人同情,你痛恨我,痛恨易凤知,但是你终究还是摆脱了易家,单这一点,你就强过易凤知百倍千倍。” “你就是学不会闭嘴吗?”易擎并没有被激怒,他皱起眉头,只是不太愉快的看着姒明月,像是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陌生女人。 姒明月“哈”了一声,抚过长鬓,慢悠悠道:“北飞,你也去休息吧。”她婀娜多姿的走入主屋,像是对自己戳中了易擎的痛处感到十分满足。 其实苏怀静一直看不透姒明月与易擎到底是什么关系,易擎对她表露过极为明显的不尊重跟不耐烦,但是事实上,姒明月无论说什么,他总会给予姒明月一次机会。 按照易擎的脾性,即便是苏怀静说错话,他尚且不能容忍,可对于姒明月,他的底线却一退再退。 但他们二人绝不是爱侣,更不似亲眷。 而且隐隐约约看起来,甚至还有点仇恨,可是易擎对姒明月又绝非是单纯的怨恨那么简单,无论如何,他们显然关系匪浅。但姒明月不会成为易擎的底线,也不会成为他的软肋,这就意味着姒明月并没有那么重要。 倘若她可以,易擎就不会直到去了四候之门才死心。 而易擎的退让,也许是因为利益,也许是因为感情,而无论哪一种,都只够让他不对姒明月出手。 苏怀静并不觉得自己是个足够聪明的人,所以无论什么样的情况,什么样的疑问,他都会反复去思考推断,抽丝剥茧的找出自己需要的信息,但是推断毕竟只是推断,人生会有许多意外,也有可能他的思维进入了误区,这都是非常常见的事。 所以他只在心底里头给自己留了点猜测。 易擎足够理智,苏怀静拿不准自己在他心中到底有多少分量,又或者说这分量能够带给他多少的改变。原本他对自己还有些许底气,然而“死亡”的这段时间实在是太长,易擎变得太多,十五那日的试探也显得太过仓促了些,再不能肯定。 他们之间的关系仿佛又回到了初见那时候,互相摸不清楚底细的光阴里。 “走吧。”易擎忽然出声道,伸出手来握住了苏怀静的手腕,他的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但是目光却渐冷了下来。 苏怀静这才回过神来,轻声问道:“去何处?” “去见一位许久不见的老友。”易擎的神态很阴沉,可是脸上却挂着微笑,只有看向苏怀静的时候才稍稍有些许暖意,他慢慢收紧了手指,低声道,“我想与你一同去见见。” “我不想去。”苏怀静淡淡道。 易擎脸上的笑一滞,笑意未退,眉目忽然凌厉了起来,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不想去。”苏怀静想了想,伸出手去摸了摸易擎的眉骨,平静道,“你答应过我什么,还记得吗?” 易擎沉默了片刻,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神情便柔软了下来,低声道:“的确只是一个老友,我如今倒也没那么恨他了。非要较真起来,也许他还是我的恩人。” 但是你刚刚那满脸煞气的样子可不像是去见朋友跟恩人。 “我不喜欢这里。”苏怀静望向了天空,他从易擎手中抽出了手来,足尖轻点,跃上墙头看了一圈,坞堡茫茫无边,一眼望不到尽头,方方正正的院落大套中,中套小,被划分成无数个小方块,像是方方正正的棋盘。 这里的天,也让人透不过气来。 囚笼。 易家是一座巨大而又金碧辉煌的囚笼。 苏怀静站在高处遥遥的望着易擎,缓缓道:“我不想见那个人,等事情一了,我们便一道离开吧。” “可倘若你要与我同行,也许越往后,会有越可憎的地狱。” 易擎抬起头来,光落在他的脸上,看起来竟没有半点儿人气,日头转过了,青年的眉目在婆娑的暗影里狰狞而冰冷。 “那,就去吧。” 苏怀静看着碧瓦飞甍,山插青冥,自春流夏,自秋走冬,苍梧青翠叶浓,白雪皑皑红梅头,红尘软丈,从来就是人间炼狱。 人心本是魔,又有何可畏。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在我的设想里,易家是比较军事化的一个家族。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77 规则,齐整,统一。 所以也就会透出庞大的压抑感。 怀静应该是我写到如今为止,心性而言,最适合修仙的角色了,看得很透,想的清楚,知道分寸,懂得进退,天生感情的缺陷被他变成了优势。 关于装逼这个事我有个细节要讲。 怀静现在的实力,不真往死里打,能唬住赤尊者不成问题,等到傀儡收集完,傀儡能吊打赤尊者。 他当初死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赤尊者的事,他的确心态上过于轻敌,以为有系统盲目自信,隐居三年过于松懈,而且在战斗里分神到了易擎身上。 敌人很显然也不是个傻逼,所以静静狗带了,也是一个警醒,应该说那一次死亡开始,怀静才算真正的成为了一名修士,他这几章都在思考而不太说话,就是在考虑自己的定位,他没有再那么轻松的去面对这件事。 明天休息一天,后天恢复更新,=L=没什么人看我也没有……什么拿全勤的动力 第76章 剑法 来的有早有晚,但多数都提前了数日, 毕竟或近或远, 如北家居于海中, 路途就更为遥远。 而只有人到齐了, 才会开始此行的目的。 一世三家十宗齐到,本也不是什么友交, 待久了便生出些小摩擦来,好在易家调解及时,因此只是私底下互不服气,倒没有起大冲突。姒明月属于异族, 闲来无事便去撩拨一二,将矛盾激化激化, 这几日易家那位老管事看着他们的眼神都有点儿不太对劲。 易家什么都不缺,有求必应不说,甚至开了,苏怀静闲来无事, 也去走了一圈,翻到基本绝版的闲书来,津津有味看了半天。许久不见的系统也冒出头来, 要他把旁边有几本剑诀翻了翻, 翻到一本薄薄的紫皮书时,系统看着书名沉吟片刻道:“这不是法诀,是武诀,应当是青云子留下来的。” 青云子是上古的人, 以武立道,最后羽化成仙,但是也就此失踪了。 世上的功法其实与武林秘籍也差不了许多,内修紫府丹田、五行法术运筹(包括一些以气驭器等)的尽数称为法诀;然而真正练器化为一身,如臂指使的却通常成为武诀。 厉害的法诀不少,可高级的武诀却不常见,青云子留下的武诀,就更可谓绝世了。 “真品?”苏怀静有点儿吃惊。 “当然不是了,这只是手抄本而已。”系统道,“但我有青云子孤本的记载,是一整块石壁,早已残缺了,没想到易家居然把它记下来了,还丢在这里。” 你有青云子孤本的记载? 苏怀静心里忽然有点怪异,他不知道系统是以什么为资源来运行,信息与记录又是从何而来,难道真的有一个星球的科技恐怖到这种程度…… 不过,像青云子的武诀这么重要的东西丢在外层这里,无论是巧合还是意外,都实在令人感到疑惑。 苏怀静刚要掀开却纹丝不动,就好像是一块做的极为真实的模具,柔软的纸张躺在他手心之中,无论如何努力,仍是不动声色。系统来了兴趣,道:“原来下了禁忌,难怪放在这里,这不是易家的封印,看来是易家也没能解开,让我来试试。” 系统的声音在脑子里刚消失,苏怀静忽然觉得手中一松,他已经抚开了书页。 这本书被解开了。 苏怀静有些诧异:“你真厉害。” 系统嘿嘿笑了两声,催促他赶紧看,苏怀静便从头翻到尾,整本书只有三十页,只记了三招剑式,并没有名字,页尾写了誊抄人:易天穹。 苏怀静慢慢收拢了手,他看过一遍,等同系统也看了一遍,常人练剑总要练上千遍万遍,让身体都记住招式,但是系统本身就可以模拟各种练剑场景,自动帮苏怀静刷了熟练度,剑诀刚刚看完,纵然本人还没有任何意识,但倘若这时苏怀静用起这三招剑式来,已是炉火纯青。 怎么会是易天穹。 苏怀静皱起了眉头,把书重新放了回去,他在整座里逛了一圈,易家倒是慷慨,外头也放着不少品级尚可的法诀,借着系统这个作弊器他看了不少,但是大多法诀到了元婴期便没有什么意义了,看来也只是给小辈玩玩的,从外来看,几乎可以想象内楼到底藏着多少宝贝。 内楼比外可要大上三倍不止。 他从之中出去,却忽然发现一片雪色,惊得倒退回去看了看,又走出来瞧了瞧,沉默半晌才问系统道:“我们在里呆了三个月???” 系统乖乖回复:“我们只待了三个时辰。” 风雪苍茫,苏怀静定下神来凝视这场大风雪,只见易擎呆呆站立原地,毫无反应,一只除枪头外由冰晶雕成的□□忽然探出雪雾,直袭易擎而去。 “易擎!” 苏怀静抢入战局,方才见过的剑诀忽然在脑海之中涌现,指尖一落,便将他一手揽入怀中,长袖翩跹,以凡人之躯迎上了这柄长刃。青云子为人豁达开朗,剑招之中也颇有逍遥开怀之意,肉掌为刃,长臂似柄,贴着枪头轻轻一滑,双指一弹,稳稳的将其握在了手中。 第一招是……牵制。 旁人来击,身如清风,以缠字为主,贴着对方的攻势缠绕,将对方牵制在自己的范围当中。 “阁下何人?”对方的语气不善,但态度却有几分敬重。 苏怀静只觉得那枪头冷得厉害,见对方没了伤人之意,便松开手,淡淡道:“来帮他的人。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易擎在他怀中晕头转向了片刻,茫茫然的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眼角泛桃红,好似女子的胭脂晕染开了,欢喜无限的看着苏怀静。 不对,这是易宣。 “你赢了我,我无话可说,那此事就此作罢,我是雪照山虞俦。” 风雪忽然停住了,苏怀静也终于瞧清楚了对面刚刚与他交手的人到底是谁,是一个白皙的娃娃脸年轻人,有点婴儿肥,看起来几乎才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但神态倒是很老成持重,格外惹人注目的是他的双手并不正常,是一对冰晶雕成的人掌,晶莹剔透,但其中骨头血脉却都清晰可见。 身后还跟着十来个弟子。 原先苏怀静以为只是是假肢,但是虞俦的五指灵活无比,并不像是机关所做,那柄□□这时已完全冰晶化了,看起来像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不是枪本身的问题,是这个人的问题。 虞俦慢条斯理的将一对黑色的薄手套带上了手掌,圆圆的猫眼抬起来看着苏怀静,好似有些催促。见人久不出声,他还未曾如何,身后的弟子倒是着恼了,上前来怒喝道:“大胆!你是何……” “袭川。”虞俦慢腾腾的开了口,雪照山规矩的很,那弟子虽有些不甘心,但仍立刻闭嘴认错,又退了回去。 “散人苏怀静。” 苏怀静将还有些头昏脑涨的易宣拎直了,平静道:“我这个师弟年幼无知,倘若有出言不逊之处,还望海涵。” “出言不逊……哼。”虞俦大概是想做出轻蔑的表情来,但配上他肉肉的脸蛋,有种奇特的萌感,他毫无察觉的嘟了嘟嘴道,“倘若他说的话换做你来,也许会有分量的多。罢了,胜负有凭,是我技不如人,袭川,咱们走吧。”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78 他携风雪而来,卷寒意而去,风风火火。 这档子快要开会的时候易擎还能跟人家吵起来,难道他说的人就是虞俦? 易宣站在原地,颇是感动的看着苏怀静,眼圈泛红,他一把揪住了袖子,像是竭力想要作出往往谦谦君子如玉的模样来,哽咽道:“苏师兄,你……你醒来啦。”他话说的一波三折,断了又续,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近来易擎疯了似得压制他,他魂魄被囚在身体之中,只觉得昏昏沉沉,见着苏怀静护着自己,想起往日自己那些心思,只觉得悲喜交杂,双腿一软,几乎瘫软到白雪里头去。 苏怀静一把搂住他,叫他枕在自己怀里,淡淡道:“你瞧不见吗?” 易宣听了这话,不由得觉得二人好似回到当初书院之中的模样,那时他与苏师兄还不熟悉,偶尔搭话,苏师兄总是这般寥寥几句回应他。那时不知情况,还当苏师兄厌烦自己,如今想来颇觉怀念,只觉得事事更变,苏师兄却总是一般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单臂缠着苏怀静的胳膊,借力叫自己站直了起来。 雪意未消,吹到脸上,有种寒冷彻骨的清醒。 易擎如今不知道情况如何,先前胸口又受了伤,决不能叫姒明月看出不对劲来,她忌惮易擎,可未必会忌惮易宣。到时候易擎能出来倒还好,倘若不能,按照她的脾性会怎么对易宣可不清楚。 姒明月这个女魔阴晴不定,随心所欲,苏怀静并不放心。 “对了,苏师兄。”这边苏怀静心慌意乱,思绪万千,易宣却没他想的那么周全长久,只是借着机会,微红着脸颊握了握他的胳膊,有几分酸涩但又欢喜的说道,“苏师兄总是这般厉害,我蒙人指点剑法,也还是不如师兄,还要师兄保护。” 他说到最后,便有了几分黯然苦涩。 苏怀静看了他一眼,有些惭愧,暗道要在三个时辰之前,我照旧不如你。 “没有什么,你想学,我改日教你。”苏怀静想了想,又说道,“待你学会了,日后再来保护我就是了。” 易宣知他是在安慰自己,不由更觉惭愧,然而总觉得自己事事叫师兄操烦,不愿叫苏怀静发现,便抿唇微微笑了起来。苏怀静对他细腻的心思一无所觉,只当易宣这个懂事的孩子确确实实叫自己安抚住了,就不再多言,平静道:“你胸口有伤,先回去休息吧。” 师兄弟二人便一道回院去。 苏怀静满脑子想着易擎的事,怕是伤势所致,怕会情况生变,有几分担心,又有几分焦虑,只觉得这条路长得无边无际,像是怎么也走不到头。 易宣却只是被温顺的握着手腕,他用指尖挑着,轻轻揪住了一片对方的袖子,只盼着这条路更长一些,再长一些,霜雪满地,走至白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emmmmmm没话可说,不是强行装逼啊是要出事情了所以我们先开个挂免得挨揍。 对了青云子的剑法不是巧合不是巧合不是巧合。 看了下上章的留言,我怀疑我每次要留言都是在炸鱼 第77章 争端 那日与虞俦交手之后,易擎就一直没有动静。 清晨时黄衣女子又来了, 通知了几人下午终于要开会了, 到时候会有人来接的。倘若放得早点, 开会这事儿苏怀静简直就是喜不自胜, 恨不得当天开完立马走人,可偏生现在是易宣出现, 也不知道待会迟些要生什么事端。 易宣倒是很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时辰临到的时候,他抬头瞧了瞧苏怀静,易擎的伤叫他受了好几日, 因而脸色有些苍白,微微笑了笑道:“苏师兄, 你是不是有些担心。”他站起身来,握住了苏怀静的手,竟微微有些凉意。 “不。”苏怀静淡淡道,“时辰到了, 走吧。” 出去的时候,已天色有些昏暗了,易家的奴仆提着一盏灯, 毕恭毕敬的站着, 姒明月恰好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瞧了瞧易宣与苏怀静,不知道是否看出什么猫腻来,嘴上微微抿起笑来, 慢悠悠的说道:“走吧。” 雁北飞不见踪影,显然是不与他们同去的。 三人赶至明光殿时,殿内已有数人等候,然而易斐玉却不见影踪,天际流光闪现,如流星坠落,穿过云层陆续又行来不少人,托了姒明月到处捣乱的福,大多数人苏怀静倒都认识,即便是不认识的按着衣着都能分辨出是哪家的来。 各大宗门的掌门人暂且不提,雪照山的虞无期,北家大长老北丘,四位老祖,藏珑阁的关山雪,麒国国主尚清芳,闾丘最熟,是与他做买卖的闾丘真……这些人哪怕不是领袖,也都是核心人物,这时齐聚一堂,尽数到齐,恐怕这时的四候之门就算真的破了,恐怕也攻不下固若金汤的此处。 位置早已有了安排,易宣与姒明月同座,苏怀静正欲退开,为他们领路的小奴却忽然上前来引他到一个位置上坐下。 这里头强者如云,除了尚清芳外几乎都是大能,苏怀静一来不够强,二来没有权,易斐玉却好似未卜先知般率先给他安排了个座位,苏怀静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气氛不太对劲。易宣倒是表现的比他好些,安安稳稳的坐着,眼观鼻,鼻观心,再是沉默不过。 气氛有些凝重,众人落座,神色都十分严肃紧张,却谁也没有说话。 易斐玉来得很快,几乎众位强者刚刚落座,他就出现在主位上了,他约莫三十五岁上下,两鬓微霜,十分清瘦,看起来有仙风道骨之感,单观其样貌,与其说是位家主,倒更像是名云游山野的道士,神态含笑,温润之余暗藏威严。 同学他哥长得像是同学他爸,该如何称呼,在线急等…… 这件事说来其实十分乌龙,紫霄跟大周想要打仗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纵然没有明面上的战争,然而私下早就摩擦不断了,这只是他们二国的问题,本来不该由众人上心。然而巧合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先有一名魔修的鬼将出世到处肆虐,后又有四候之门出现问题,虽然检查后并无异样,然而易凤知魂魄即将消散,无人知晓接下去该怎么办。 倘若维持千年的四候之门当真倒塌,人魔两族势必要再兴战,那到时候不要说是紫霄与大周的战争了,怕是连世俗凡人都要被卷入这场噩耗之中。 当初四候之门未开时,就已经证明了人魔是无法共存,魔族强大桀骜,悍不畏死,各个都是战士;可是人族之中还有寻常人类,真要交手,到时候连中星界的学子与下罗界的那些散修都要出战。 真到了那个时候,陨落的修士不计其数,倘若打退魔族还好,要是打不退,恐怕人族就要沦为奴隶。 被强行封印在另一端的魔族数千年的戾气究竟有多重……又存有多少视死如归、残忍暴戾的战士。 过惯了太平的各大门派代表面面相觑,心中微寒。 当年易天穹一人联同八大门派的最强者勉强能与魔尊抗衡,后来易凤知与岁无涯又杀了四大魔将,他们方才有赢的机会,然而直至今日,再没有第二个易天穹,但却难保魔界会不会有第二个魔尊诞生。 其实坐在此处,众人的心里多少都默认了定然是有幕后黑手在推动这一切,而这个黑手的嫌疑人或者说嫌疑魔最有可能的自然就是姒明月。 因此众人对姒明月的目光,便不太友善。 “……客套话便不必多说。”易斐玉客套了几声,就直接进入了主题,淡淡道,“这场战,绝不能打。” 寒意归说寒意,但是出力多少,要不要当这个出头鸟,事情还没有坏到最后的必要,又何必牺牲自己的子弟,这种私心人人都有,因而纵然满口答应,连连称是,却无人自告奋勇,说要前往两国游说。 总归四候之门还没有破,没必要搀入根本,免得没有好处还惹得一身骚。 易斐玉好似也习惯了,轻轻淡淡的将局势说了一遍,他说得不缓不急,只将紫霄与大周的危害细细讲明了:“倘若四候之门尚且完好无损,开战也与我们出世人无关,然而近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只怕两国伤亡惨重之后,四候之门就会出事,到时魔族大举入侵,第一前线立刻溃败,连部署抵挡片刻时光都做不到,到时众人分散,恐怕就不是个人得失了。” 他顿了顿,似乎想继续说下去,却有人开了口,关山雪俏容含怒,冷冷道:“易先生高义,然而山雪却有一言。” “关姑娘不妨直言。”易斐玉倒是好说话的很。 关山雪的目光转向了姒明月,起身往前走了两步,昂首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姒明月待在人世这许多年,可她终究是魔!打破四候之门,对我们人族又有何裨益,我思来想去,始终觉得姒明月此魔嫌疑最大,当初四候之门封印尚强,她无法破去,如今封印微弱,她便滋生是非,好做掩盖,叫咱们焦头烂额。其余道友不提,无非是顾及颜面,不愿被说欺凌女流之辈,可我关山雪不怕!”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79 众人想起这些时日来姒明月的挑拨,心中微微一震,当即便有几人声援。 “小姑娘,胡说八道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姒明月笑盈盈的站起身来,曼妙身姿自椅中慢起,婀娜妩媚之态难以言喻,她用食指轻抚鬓边长发,声音如脂膏般腻而柔,“倘若我是你,就绝不会做这样的猜测。” “魔界开启,对我有什么好处呢?回归同族,回到那荒芜可憎的魔界?”姒明月纵声大笑了起来,她也往前走了两步,气势骇人,竟叫关山雪脸色发白,往后退了两步,女君轻蔑的看着她,冷冷嘲讽道,“四候之门不开,我就是魔世永远的帝尊!四候之门一开,我却说不准要对谁低头,不要用你作为人类的愚蠢,来强行赋予我作为魔的弱点。” 姒明月轻哼了两声:“落叶归根?回归故里,真是软弱可笑的想法。你们总觉得魔族寡廉鲜耻,又每每把人类那些毫无必要的束缚捆绑到我的身上,矛盾、愚昧、好笑到让我连鄙夷你都不屑言明。” 这下就点燃了炸药桶,在场除她以外尽数都是人族,吃惊于姒明月如此厚颜无耻的言论之余,怒意更旺;关山雪自是当仁不让,柳眉倒立,不甘示弱的就与姒明月争执了起来。 底下吵得乱糟糟的,还有人不时见缝插针说上两句,气氛剑拔弩张的几乎要打起来,苏怀静忍不住看向了易斐玉,却见他神色微带倦意,然而十分漠然,并不生气在意,仿佛早有了定论般,不由心中微微叹气。 生死关头,人魔就要开战,各人却满怀私心。 关山雪并非所表现的这般好胜易怒,她怀疑姒明月,本也不必用这样的手段,说到底,她只不过想避开紫霄与大周的事情,与其开罪那两个国家,倒不如得罪姒明月,反正两边本就不太友好,得罪也不是什么大事。 真是一场胡搅蛮缠。 苏怀静嘴巴微张,本想说些什么,但冷眼看着这些绝世强者,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护短、想要庇佑自己门下,并不是什么坏事,然而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因私忘公,却又要强撑脸面,还不如姒明月将自己的私心完完全全展现出来。虽然令人感觉不太愉快,但是却胜过这群道貌岸然的君子太多。 他自认无情无义,却也知道什么叫大事为重。易擎杀人也好,做恶事也罢,都不会动摇一个世界的根本,然而魔族入侵,如果失败……方才易斐玉已将事情说得如此明白清楚,紧急如此,众人却仍是不知轻重,不由得心中火盛,满面寒霜的坐在原地。 易斐玉静静的看众人争执,不由得望向了天外云,殿外山,想起那些普通平凡的尘世之人,那些人无能而弱小,愚昧而无知,然而热情诚恳、善良和顺,他们的性命就在毫无所知的情况下托付在了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手里。 倘若战火一起,硝烟弥漫,那些幸福美满的家庭就会沦为人间焦土的一部分,连还手之力也没有。可那些本该捍卫他们的人,却站在此处吵吵嚷嚷,浑然不顾自己的颜面,无非就是想要保得一个是一个,不愿自己损失,只盼着推出其他人去。 这本也就是人,当初易凤知父子,不就是死在这样的内斗之中。 他早已习惯了。 习惯的事情,通常就不会感觉到太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个朋友很反感因为大公无私而牺牲自己包括自己一切的人,她觉得自私点没什么不好。 后来我萌DC跟漫威,我也很长一段时间觉得为什么英雄非要正义跟大公无私,小蜘蛛那么好,还不是失去了很多很多,还被诽谤。 直到我写到这一章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了易斐玉的悲凉跟死灰般的毫无期待。 以前刷微博刷到大圣一句话:若是一去不回,那就一去不回。 所以我就在想,一个人拿着灯在黑夜往前走,许多人想推他往前走,让他开路,却又想吹灭他的灯,那该多么难走啊。 他为什么不停下来呢。 因为他知道,除了他,没有任何人会走了,有伴他很高兴,没有人他就更该一个人走下去,走到走不下去为止。 他根本不知道与他同行的人什么时候会离开,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倒下,只好在倒下之前努力的走。 并没有炸出多少,说没人看你们就全蹦出来,我一不说,就只有几个人留言 摸摸经常留言的鱼肚皮,比心 第78章 死活 到底都是各宗各派的强者,纵然是争执, 也往往自恃身份, 并不太喧哗。 因此场面看起来其实并没有苏怀静所以为的那样控制不住, 除了关山雪作为提出者在与姒明月纠缠不休以外, 其他强者多数只不过是补补刀,插几句话而已。他们像是把话题缩小到了幕后黑手身上, 仿佛这样就可以避开接下来的话题一样。 “好了。” 易斐玉终于开了口,他一出声,关山雪便也就不说话了,她理所应当的退了回去, 将满怀期望的目光落在了易斐玉的身上,非但她是如此, 连许许多多的强者也是如此。 时间已经过去千年了,谁还记得当年尸骸成堆,血海遍地的模样。 而易家挑头来做这件事,自然也是由他来出大部分的力。 魔族入侵纵然可怕, 然而说不准也未必就能破开四候之门呢。 姒明月垂着头笑,她无动于衷的看着易斐玉,男人这会儿的神态有点像是巫溪死后的易凤知, 催肝裂胆的悲痛欲绝完了, 只剩下一把余烬,与她从来都看不明白的希望跟坚持。魔是没有这些东西的,也许是因为生性里的残忍跟严苛占据了太多,好勇、贪婪、带着纯粹的战意, 忍耐这两个字就从来不存在生命之中。 “你们都说完了。”苏怀静忽然站起身来,他坐在不太远也不太近的地方,说话的声音也不大不小,在易斐玉刚出声过后的沉默里就显得格外突兀。他从人群里头站了起来,梳着发髻,乌发如墨,肤色白净,犹如朝霞映雪,雾灰的眼眸里带着不令人欢迎的锐利与了然。 他很年轻,也并不太强,连同身躯掩在衣袍之下,都带着儒生文士的弱不禁风,嘴唇微微有些干,看起来渺小的宛如天地间的蝼蚁。 “那我有句话要说。” 众人的目光汇聚到了他的身上,转瞬便露出轻蔑不屑的神态来,一个面生的金丹期修士,无论在座的理由是什么,都没有值得众人一听的价值。 北丘拄着杖冷哼了声,声音冰凉,冷冷道:“这地儿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说话的。” 年纪大了,脾气可没小多少,北丘当年就是个暴脾气,到现在,还是个暴脾气,说出来的话自然也就扎心难听的很。不过他还算厚道,并未放出气势强压苏怀静,只当这年轻人是个懵懂无知的毛头小子,说两句教导一番也就是了。 岂料北丘的声音刚落,一股庞大的力量忽然迅速蔓延了开来,难以言喻的恐惧在众人心中升起,随之而来的重负强加在各大强者身上,神魂越是反抗,所受到的压制就越强。北丘还未开口,忽然脸色发白,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众人被压制的无法动弹。 “不错,所以你可以闭嘴了。” 姒明月身边的年轻男子忽然开口道,谦和恭敬的神色忽然变得戏谑轻蔑起来,他枕着手,目光扫过殿中众人,最后转到了苏怀静的身上,慢悠悠道:“苏师兄,我在听。” 满座数十名强者被压制的无法说话,易擎却好似两个人在闲话家常一般,神态逍遥。 “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苏怀静欠了欠身,他看向了面无表情的易斐玉,又看向了众人,最终摇了摇头道,“寻常人尚知仗节死义,我人微言轻,然而耻与为伍,何必与你们在此空度韶光。” 他说罢了,就缓缓往外走去,连易擎都没有带上。 苏怀静一离开,全程静悄悄的鸦雀无声,众人涨红了脸,又怒又怕,可年长些的如北丘与虞无期等人,却是冷汗潺潺,心中慌乱,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惊吓畏惧:他……是他!是他回来了!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80 北丘与虞无期对视一眼,只觉得背后汗透。 见着苏怀静出去,易擎鼓了鼓脸,好似不太愉快自己被丢下了,张张口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他在众人里转了几圈,忽然微笑道:“哎呀,有几位真是熟悉的几乎叫人唏嘘的老面孔啊,北公,您说是吗?” 北丘打了个哆嗦,却不能开口。 除了北丘以外,几乎对当年之事多少知道一些真相的几位都颤了颤;尚清芳是凡人皇帝,身上有龙气庇佑,倒并不觉得如何难受,但见此人以一人之力压制这些平日高高在上的仙师,不由目光之中放出光彩来,又想起方才苏怀静所言,心中豪气顿生,心道:吾辈正道,该当如此! 好在易擎没有走太久,欣赏够了年轻一辈愤怒的神情,又饱览了老一辈惊惧的模样,这才一步步走上首位,凑到了易斐玉耳边道:“易瑾,真是好久不见了。”他声音低哑,透着无比的餍足与满意,微微颤着身体的笑,像是眼角眉梢都透着情意。 “的确暌违多时。”易斐玉波澜不惊的轻声回道,然后看着易擎纵声大笑,拂袖走出这明光殿,从暗影走入了光。 令人难以忍受的压抑自然也在易擎离开的这一刻尽数消散了,众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关山雪怒气难耐,然而想起适才难以压抑的恐惧,又觉得心慌不已。倒是姒明月沉默了片刻,忽然放声笑了起来,妩媚的容颜上带着阴狠与讥讽:“我等易先生的回复。” 商谈变了性质,众人自觉失了颜面,惊惶无措者有,惴惴不安者有,虞无期探询般的看了眼易斐玉,却见他高坐着,神态模糊不清。 当初那事,易家也有份参与,易天穹不太可能与易斐玉言和。 如此一来,虞无期又定了定心。 等易擎出门的时候,苏怀静果然在外等他,两个人自然而然的牵上手,易擎忍住胸口翻涌的痛楚,含笑道:“我平日可未曾见苏师兄这般古道热肠。” “我以前总想,人不愿意去接受很多事情,只是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的力量。”苏怀静的手很凉,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茫然跟平淡,“我曾经很真挚的去信仰过一些东西,因为我没有,所以就格外觉得珍贵。直到我今天才明白,血气这种事,不是因为他们有足够的力量,而是因为他们生来非凡。” 苏怀静觉得心里很堵,他看得惯死人,漠然感情,却为方才的一切感觉到了悲哀。 有些人也许愚蠢,却是这个世界无法缺失的一部分。 他们没了,像是暗夜的灯灭了,沉入了永闇。 易擎怔怔的看着他,像是从没有认清过他这个人一样,苏怀静苦笑了起来,轻声道:“我是不是听起来很愚蠢?”他顿了顿,看向了阳光,有点悲凉,“我感觉不到,我感觉不到那种一往无前的勇气,感觉不到想要保护一方水土的豪情,我那时候瞧着这些蠢人,总觉得心里很暖。可是当我发现这世界一个蠢人都没有了,心里倒觉得凉。” 苏怀静看着他,易擎兴致不大高的收紧了手,方才显露出来的锐气与杀意已经消弭的无影无踪了,他垂着头,满怀倦怠的说道:“没什么的,苏师兄。”他温柔的说着,不清楚是想安抚谁,“你总会习惯的。” 他说得很轻,唇角溢出血来,苏怀静帮他擦去了,并不太意外,只是沉默道:“我那句话,说不说都不太要紧,你何必为难自己。”雪白的手巾上沾了红,一抹鲜色被拖拉开,如同梅花落下,杜鹃啼血,看着有点儿凄艳。 “师兄受辱,做师弟的怎么看得过去,自然是要为你造势。”易擎嬉皮笑脸的与他说道,按着苏怀静的手,隔着手巾压在了嘴唇上,嘴唇的开合透过柔软的手巾反应在了苏怀静的掌心里,像是不合时宜的调情,带来并不期待的慌张与欣喜,他说,“我心甘情愿的。” 爱这种东西,有些人天生就会,有些人却永远都学不会。 苏怀静冷静的看着他,慢慢收回了手,易擎并没有露出瑟缩受伤的神态来,也许是他早已习惯了,习惯了永远不会有回应的结果。 就像苏怀静开始习惯这种凉意一样。 两人一道走着,易擎有些无力,若非是苏怀静全程支撑着,怕是早倒到地上去了,因此两人紧紧依偎着,仿佛谁也不分开谁。 苏怀静低声问他:“四候之门是不是真的会破?” “易斐玉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他能做的事,绝不会麻烦他人,这次请了这许多人来,四候之门看来已经没有希望了。”易擎靠着苏怀静,也轻轻的回答道,“我爹的魂,大概已经散了。”他的手有些发抖,可说话的口气那么平稳,像是演练过千百回似得,早已波澜不惊。 苏怀静“哦”了一声,静悄悄的说到:“那我们怎么办呢?” “那就只能,活到死了。” 易擎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易擎:为苏师兄打call! 第79章 记忆 易擎的神魂虽然强大,但却支离破碎, 方才妄动, 尽管将众人压制住了, 可自己被反噬的也颇为厉害。 不知道是不是易斐玉早先吩咐的, 一路上易家弟子对他们视若无睹,除了一些不可进入的禁地之外毫无阻拦, 两人就这么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出了易家,只是走得匆忙,不知道瞎猫撞上了哪只死耗子, 被传出去的时候,四处白茫茫的, 光照落下来,刺得眼睛生疼。 这时还哪管是什么地方,苏怀静扶着易擎走了两步,易擎几乎已经把整个人都倒在他的身上了, 满头冷汗潺潺,嘴唇干裂,没过多久就咳嗽了起来。 “怀静。”易擎慢慢的, 忽然站直起了身体, 他收拢了五指,紧紧掐住了苏怀静的肩膀,然后又松了开来,鲜血从他唇角溢出, 极为平静的说道,“我要死了,你走吧。” 系统:【已发放物品‘养魂丹’与开放双修技能,请宿主千万注意绝不可让重要人物易擎死亡。】 苏怀静被吵的厉害,恼怒的在脑海里吼了起来:【我也不想他死啊那你倒是别这时候才给我来马后炮啊!】 系统:【请宿主千万注意绝不可让重要人物易擎死亡。】 易擎怔怔的看着苏怀静,对方并没有任何表态,只是安静的站着,像是等着送他离开这个尘世。 他这般甜蜜又酸楚的看着这个男人,可是身体却开始发软,神海已经开始破碎,紫府溃败,连站立都已经是费力了。他的身体无力的缓慢往后倾去,空中却忽然涌起纯粹的灵力,准确而言,是一片灵液从土地之中溢出,将易擎缠绕了起来。 也不知道现在再喂易擎吃养魂丹还有没有用处,苏怀静啧了一声,也没太多想那个双修技能,回过神来的时候易擎已经几乎被灵液包裹住了。他的发冠被冲落了,长发散在灵液里沉沉浮浮,四周冰雪忽然泛起金色的光辉,不知是什么情况。 苏怀静放眼望去,生怕事情有变,当即握住易擎的手,被灵液一同包裹了进去,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浸入水中,却又只是被空气包裹着一样。他静下心来摸出那瓶养魂丹倒了两三粒进易擎的嘴巴,然后毫无迟疑的发动了技能。 两人双掌相贴,口对口,灵力像是瞬间在身体里涌动了起来,苏怀静闭上了眼睛,感觉到了身体里真元的变动,金丹在丹田里蠢蠢欲动着,像是随时随地都要蜕变。 随着灵力的交汇,苏怀静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剧痛,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在灵魂的各个部分炸裂开来,他感觉到自己仿佛沉入了星海之中,黑漆漆的星空里看不到边际,只有模糊的眼神前闪亮的星辰点滴。 还有心头蔓延而来的,漠然死意。 仿佛星辰在这亘古长存的暗夜之中悄无声息的寂灭,湮没成虚无。 “易擎?” 苏怀静忽然睁开眼来,他眨了眨,看着眼前的碎光与黑夜,轻轻迈开了一步。 “你在哪里?” 光影明灭,苏怀静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终见得云涛空浩,晓雾腾升,四处虽然草木繁茂,却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 是易家。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81 穿着黑衣劲装的青年厉着神情,阴沉着脸从屋内大步走出,然后猛然停住了,死死看向了苏怀静。 面容很陌生,但的确是易擎。 双修讲究灵与肉的结合,他们两个人现在不可能在肉体方面有什么实质性的突破,而系统给予的技能也是属于魂灵方面的,所以虽然从未见过易擎,但苏怀静还是下意识就反应过来这个邪气俊美的青年应当就是当年的易擎。 苏怀静伸出手去,可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指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大概是易擎的记忆碎片之中,于是他沉默的站着,看着这个年轻气盛的易擎露出玩味又轻蔑的神态来,心里一阵腻歪。 易擎嘴角微微绽开,眯眼道:“你是谁?老头子的客人?” 这么熊的易擎看着真是欠揍。 苏怀静这才发现原来那个神经病易擎其实也是蛮可爱的,起码比这个要可爱的多。 易凤知从屋里走出来,威严的神态在看到易擎的那一刻稍稍放松了些许,这是苏怀静第二次看到这个男人,如果要说是活着的,准确来讲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传奇人物。 易擎的父亲……看来易擎的长相更像他母亲。 “擎儿。”在易擎转过去之前,易凤知又重新板起了脸,他走下阶梯几步,还未来得及开口,却见易擎看了看他,又转过头去看着苏怀静。 易凤知不知道爱子为何看着一团空气,神态不由有些疑惑,易擎却像是察觉了什么,微微启开唇,含笑道:“你看不见他。” 这句话不是对苏怀静说的。 易擎伸出了手,心醉神迷的抚摸着苏怀静的容颜,感觉到了空荡荡的胸口像是瞬间被什么东西顷刻间填满了一样,他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一动不动的,生怕下一刻这一切就会灰飞烟灭。 “你是谁。” 光与暗顷刻间支离破碎,易擎与易凤知包括易家的亭台楼阁散落成无数的碎片。 苏怀静在浩瀚长河之中接住空中散落的一块碎片,眼前一阵虚晃,忽然又到了处山清水秀之地,他坐在树梢上,看着年轻的赤尊者在树下心烦意乱的等待着,神情阴沉。 他不太像之后苏怀静见到的那个模样,还很稚气,面容上带着紧张与小心翼翼,看起来有些清瘦。 花树在清风里摇曳着,香气甜腻芳菲,兰叶春葳蕤,飘飘荡荡,苏怀静知道易擎铁定就在附近,便倾着身体,枕在了长枝之上。易擎比之前那时要成熟了些,在风里打马走来,然后忽然停了,抬起头来看向了藏在花后的苏怀静。 又是他。 赤尊者矜持的站着,绷紧了身体,看起来几乎有种惨烈的牺牲感,他等待着,可易擎却没了逗弄他的心思,只是那般仔细的看着粉桃的花瓣之后,翠绿的树枝之上,那一抹艳紫。 那种荒谬的满足感又重新充盈着他的胸膛。 “易擎。” 那道声音穿越过风,清晰无比的落在易擎的耳畔:“你还不肯醒吗?” 易擎眨了眨眼,花树后的人忽然消散了,像是个无暇时做的梦,怪诞又离奇。 这次是赤尊者,而且易擎好像是在排斥他,所以离开记忆也非常快。 苏怀静叹了口气,他这两次进入易擎的记忆碎片之中,似乎都是对于他也有记忆的人选,那下个会是谁呢?难不成是姒明月。 这次是个暗夜,易擎醉醺醺的靠在一块石头上,清澈的溪流落着月光,静静流淌着,散发着醉人的酒香,似乎是一条酒泉。易擎坐了会儿,忽然侧过身,半个身体趴在了溪流里狂饮,一动不动了许久,才终于起身。 苏怀静就坐在石头上,从上往下的看着易擎,没什么表情,易擎一把抓住他的脚踝,醉醺醺的歪过头,神情却异常的冷酷,黑漆漆的眼神在夜色里发沉,像是噬人的狼,他握的很紧,几乎叫苏怀静觉得有些疼,骨头像都是都要不堪重负的发出声音来。 “你到底是谁。”易擎的脸上湿漉漉的,从眉毛到眼睛,带着强大而危险的压迫感,“姒明月派你来的?还是易凤知?还是那几个老不死的!” 说实话,就按之后易擎对他爹那个态度,这会儿的易擎真是个叛逆少年。 “我来接你。” 苏怀静微微垂着头,冰凉的手指在易擎的眉心上,淡淡道:“易擎,你难道还要永永远远的睡下去吗?” “你不是在喊我。”这个年轻的易擎盯着他,脸上的笑容有些讥讽与残忍,模样有几分令人不寒而栗,他忽然把苏怀静扯落在地,然后压制了上去,死死摁住了这个人的肩膀。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对这个人却有极原始的欲望。 仿佛顷刻间化作了野兽,咆哮着要破出理智的囚笼。 易擎喘着粗气,手指压在深色的领口,脸上露出狂态与似笑非笑的神情来,肆无忌惮的用令人厌恶的眼神“侮辱”着苏怀静,他嘲讽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男人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领子被扯开后露出苍白的胸膛,可这个人的神态却平静无澜,仿佛浑然不在意。他仰起头,露出纤长的脖子,手指搭在了易擎的手腕上,平静道:“如果你做下去,那大概是个春梦吧。” 易擎看了他一会儿,才肆无忌惮的笑起来,猖狂的不可一世,他撤开手,漫不经心的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平静道:“我不缺人,你很有趣,但偏偏就是太有趣了,才显得虚假。” 他缓慢的抚上了心口的位置,神情阴沉,神态像是要用手硬生生将腔子里头的心脏挖出来那般的凌厉。 “可是这里,明明是空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为年轻貌美的中二病易擎打CALL 第80章 祠堂 “我就知道你会来。” 粘腻的血液顺着匕首滑落,今日似乎是易擎的大喜之日, 穿着凤冠霞帔的女子目光隐约闪过不忍, 但随即又变得坚定无比。易擎轻轻拂去她, 不会比拂开一只蝼蚁更上心, 女子被击飞出去极远,几乎起不来身。 苏怀静如同风中的一片柳叶, 从月光中飘零,轻轻落在了易擎的面前。 “你娶亲了?” 他似乎并不生气,一点儿情绪也没有,像是易擎曾经做过的一具傀儡, 强横却毫无波动,冷静从容的像是从不动摇。 易擎有些失笑, 他的嘴唇微微哆嗦了下,露出有些讥讽的神态来,他抬起眸,看了看苏怀静, 神态恬淡的几乎有些温顺,那柄匕首似乎特意处理过,一击便重伤了他, 尤其是这样近的距离。 “我爹给我挑的。” 尽管易擎强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 可苏怀静却看见他的手在发抖,脸上的笑容也僵硬的几乎冰冷,他缓慢而又平静的说道,“他恨我, 我又不是第一日知道了,从我出生那一刻起……”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82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露出一个极嘲讽的笑容来。 女子慢慢的站了起来,挥袖挣开那一身喜服,露出底下雪白的长裙,一对短刃从她的袖中荡出,鲜血自口中溢下,她目光清冷,语调却很坚定:“易天穹,我雪妃燕既然同你成亲,此战过后,倘若你死,我亦死。” “那倒不必。” 易擎背对着她,慢慢踱步走出屋外,屋外站了不知多少人,黑压压的一片,戒备森严,他笑了笑,又转过头去看雪妃燕,淡淡的笑道:“你我有什么干系,一纸婚书而已,合卺酒都没喝,我对你无情,你待我无义,骗得了谁。” 雪妃燕看着他,目中含泪,却又咬牙道:“是我对不起你,可我与你成婚,已是你的妻了。” “哦。既然你这么放不下大义,却又要为了一桩虚情假意的婚事牺牲小我。”易擎歪头想了想,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出如何的诛心之语,又道,“那你便当我现在休了你罢,你还不配与我共死。” 雪妃燕的脸色随着他的话变得惨白无比,易天穹却走过来,偏过头来轻轻吻了一下苏怀静的脸侧,有些云淡风轻的笑意:“我想,我应当是喜欢你的。起码,很接近了。” 之后的画面似乎是因为易擎本身也几乎失去理智,只能隐约看到五彩的流光在空中爆裂开来,预兆着战斗的惨烈,然后便是无穷无尽的鲜血,易擎一身红衣,穿梭在众人当中,袍子吸饱了血,红得发艳,滴滴答答的流淌着。 苏怀静心中已经隐隐约约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了个大约的想法,但还来不及疏离,就被易擎强烈的意识祛除了出去,金丹不停地震动着,像是即将蜕变。苏怀静猛然睁开眼,那纯净的灵液已经减少了大半,两人依旧浮在空中,易擎的脸色虽然依旧不太好看,却比之前稳定太多了。 系统:【你要突破元婴了,赶紧打坐,这里是易家的禁地,灵气浓厚,还有人特意布了引灵阵,时机正好!】 苏怀静懵懵懂懂的,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易擎的事情,就被催促着盘腿而坐,运转起《太丹隐书》的内功心法来。 天地之间的灵气骤然被引入阵中,顺着阵法完完全全的笼罩住了苏怀静本人,金丹在丹田内缓慢的剥落开来,露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来,拈花坐立,眉眼与苏怀静有七八分相似,它慢慢睁开了眼睛,忽然离开了苏怀静的身体。 全程倒没有感觉到异常,但是心神沉入窥探内体的感知实在有些奇怪。 苏怀静有些懵,他还没想过原来元婴是可以跑的:“它要去哪儿?” 系统:【去易宣的身体里帮他治疗,你们还在双修。】 苏怀静忽然感觉到身体发热,神魂一荡,像是被另一个人拥抱住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自心头升起,既不是难受,也不是快乐,就好像是想推开又想抓紧,整个人几乎坐不住,当即软倒在地,脑海中的警钟不由得敲响了起来:“这是什么情况?” 系统:【灵肉交融。】 这种怪诞又令人沉迷的感觉几乎让苏怀静沉溺,但又令他毛骨悚然,他伏在地上喘了会儿气,咬牙切齿道:“那还要多久?” 系统:【等易擎的情况好转,就可以了。】 苏怀静的汗不知不觉流了一身,他紧紧捏着地上的泥土,也不说话,只是忍受着这种几乎性骚扰般的感觉。其实现在易擎是什么修为,他根本不清楚,当初融合期的时候易擎就已经能越很多很多级杀怪了,这会儿只会更强不会更弱。 也许正是如此,让他尤为感觉到恐惧。 元婴像是毫无防备的苏怀静,这时进入到另一个人的身体里,苏怀静所能从元婴身上感觉到的,只有虚无跟破碎,小姑娘缝破布娃娃都没有易擎的灵魂破碎的这么彻底。 好在元婴比苏怀静有耐心的多,它像是捡碎片似的,在易宣的身体里乱跑,将那些散落的神魂拼凑起来,然后进入了易宣的丹田。 易宣丹田里的元婴比苏怀静这个新生的要更成熟些,但还是小小的,像个婴儿一样,眉目刚毅俊美,隐隐约约看起来还有些易擎的风采,看着竟然很具有吸引力。 折磨从这一刻才算真正的开始,苏怀静趴在地上没有说话,直到双修整个过程结束,他的汗水几乎将整件紫色的袍子都浸透了。元婴回到身体之后,苏怀静仍然觉得自己像是还在做一场狂野过头的□□马拉松,而且对手处于全程碾压的状态。 他摇摇欲坠的坐起身来调息了好阵子,灵液被消耗殆尽,易擎的脸色终于好了起来,红润的如同常人。 而苏怀静也终于有足够的理智来思考整个前因后果了。 系统不知道是不是心虚,讨好般的给了地图指引,苏怀静手软腿软,吃了几颗丹药恢复精力,有些恹恹的抱起易擎走向了最终的禁地——易家祠堂。 他本来该对此倍感不满,但也许是双修的元婴,苏怀静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像是延伸出了一条线,线的另一头绑住了易擎,这让他心里忽然感觉到了柔软。 易家的祠堂建的很宏伟,宏伟的让苏怀静几乎以为是一座庙,牌位密密麻麻的搁置着,占据了大半的位置,他懒得在里头找寻易凤知与易天穹的牌子,将昏迷的易擎放在蒲团上,开始打量整个格局布置。 四周有两排巨大的烛架,还有数不清的柜子,柜子里放满了竹简跟书籍,他随手翻了翻,忽然看到一卷显然被打开过无数次的竹简,抽开系绳,将竹简平铺了开来。 竹简上写的东西不多,提到的名字有许多极为陌生,可却触目惊心,看得苏怀静几乎有些发怔。 一二纪年,三月初三,易流身陨,易天穹复苏失败。 五四纪年,六月初九,易小青陷入昏迷,易天穹复苏失败。 □□纪年,大年初一,宿体易珏,易天穹复苏成功。 □□纪年,二月初三,易钰爆体,易天穹复苏失败。 …… 易家在这近千年来,少说牺牲了上千名子弟作为易天穹的宿主,最令苏怀静感觉到不寒而栗的是二十多年前的一条记录。 九月初九,主宿体易宣、易隐,执行人易斐玉,易天穹复苏成功。 这条记录与上一条隔开了近有三百年之久,可见易家一定是在中途已经决定放弃复活易天穹,但是却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在三百年之后又重新开始了这项根本看不到结果的实验。 易宣……易隐……易隐是易善渊! 苏怀静猛然收拢了手,竹简就啪得一声合在一块儿,他忽然想起了学院那时追问易善渊的话。 【 “你何以多番袒护易宣?”苏怀静不答反问,他是真好奇。 易善渊沉吟了会儿,才开口道:“不知为何,我见他总有一种亲近之感。我已回答你的问题,你也应当回答我的问题。” 】 倘若说易宣在中途夭亡,那么接替易宣成为易天穹活下去的第二个宿主,就是易善渊…… 可是易善渊是易斐玉的亲弟弟啊! 寒气一阵阵的往脊背上蹿,苏怀静想起之前高高坐在主位的易斐玉脸上平淡而了然的笑容,就感觉到一阵恶寒。他原以为易斐玉与那些人是有些不同的,但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同! 至于易擎的身世,其实在记忆碎片与之前七零八落的线索,已经足够叫苏怀静相互串联起来了。 按照易擎对他父亲前后的反应来看,他成亲那件事,恐怕连他父亲也是中了其他人的圈套。想来离他被算计化身成四候之门,而他父亲被陷害或是自愿代替他封印通道,就与成亲这几日相差不远。 在最为憎恨的时候发现自己误解了父亲,从而诞生的巨大愧疚,很符合易擎态度的前后不同。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83 易家当初想要复活易擎的原因已经无法考证,苏怀静不能确定他们是出于愧疚还是有其他利益上的目的。 但是易斐玉的目的却清清楚楚,堪称一目了然。 他不是因为愧疚,也不是因为同情,赌上胞弟跟易宣的性命,只是为了再重现千年前的那场罪恶。 因为封印将破,他从二十年前就开始计划让易天穹再化身一次四候之门! 作者有话要说:  从这里开始就要解前面留下的迷了。 我感觉很多小金鱼应该已经猜出来了。 没猜出来的小金鱼就继续看好了。 断几天更 _(:з∠)状态不好,感觉自己写的也不好,反正没有几个人。 第81章 厌恶 月上中天的时候,易擎终于醒了。 苏怀静倒在蒲团上酣睡着, 全无敬畏之心的在一堆死人的象征之前平静的呼吸, 浑然无畏, 也浑然无敬。易擎一直想看看这个男人的阴暗面, 然而却始终很难窥探到对方的真实面目。 不敬礼法,无情无义, 长得也不够漂亮。 但他肯为我死,哪怕他又能重新活过来一次。 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比易擎有第二个体验更深的人了,他无数次的死去,然后无数次的活过来, 每一次醒来,他所看到的每一张脸都写满了利欲熏心与憎恨, 让易擎总想放声大笑,却又觉得索然无味。 第一个牺牲品是易擎在世间少数在乎的人之一,易流,十三岁, 是易擎堂兄的儿子。 他与堂兄并无交情,喜爱这个孩子也别无其他的缘由,只是得眼缘, 而这孩子见着他, 总也咯咯的笑。 易擎没有子嗣,一来不相信感情,二来他也厌倦抚养孩子这种比魔类还要麻烦的存在。但易流是不一样的,他还记得在易流五岁那年, 他的父母为了这天下的安宁,为了易流的安宁,战死在前线上,夫妻俩的头颅被魔族割下丢在了边缘。 为这天下牺牲的二人,连全尸都没有。 易流看着那两个装着父母头颅的盒子,仰起头看着易擎,茫然无措:“他们不会回来了吗?” 易擎漠然的点点头,孩童还不太懂生离死别,只是愣了愣,倒也没有哭,低着头努力想了很久,他说:“因为我不乖吗?”易擎就捏他的脸,却没有说别的,后来幼童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死亡,在深夜里嚎啕大哭,可易擎却不能说一句话。 再后来,他藏在护魂灯里,看着易家人举着自己,对那个充满坚毅的幼童说着天花乱坠的谎言,易流看着护魂灯,神情神圣的像是要去做什么极造福世人的丰功伟业,隐隐含着激动,然后点了点头。 他伸过手来轻轻摸了摸护魂灯,稚气的嗓音柔声道:“天穹叔叔,你别怕,很快阿流就可以保护你了。” 那双眼睛清澈如水,让易擎好奇是否所有的易家人都是铁石心肠,否则如何下得去手。 他进入易流身体的那一刻,这个纯粹而苦难的年幼灵魂就瞬间消散了。 崩溃的那么快,甚至没来得及让易擎做些什么。 他被护魂灯保护着,静静悬浮在空中,看着众人对这具幼童的尸体弃之如履,神态冷漠的找来下人将他抬走,态度像是对待一只无端死去的阿猫阿狗,而不是英雄的遗孤。 必要的牺牲。 总是必要的牺牲。 易天穹忽然觉得可笑,他曾经那么的不可一世,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连一个幼童都无法庇护。但是后来,他连易流长什么样都忘记了,只记得有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还有那句甜甜的“天穹叔叔”。 却足够叫他透不过气来了。 千年的时光让他忘记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可方才却又瞬间想起了不少。 其实易家想杀他,跟想救他并不冲突。 易擎坐在苏怀静身边,祠堂里供奉着新鲜的花朵与瓜果,他取了一支艳红怒放的来,柔嫩的花瓣拂过苏怀静的脸庞,为这个人苍白的脸色添上了芬芳与艳丽。 刚刚那种愉快他还记得,无论肉体多么纠缠,无论欲念多么浓重,都比不上方才苏怀静给他带来的快乐,就像是生命的一部分被完全的填满。然而见到真正又再见到苏怀静的时候,却不太像是他年轻时看到御赤斛的心情。 他一贯是很欣赏赤斛的,也很满意对方的身体,所以通常见到赤斛的时候,他总是很难想到爱这种东西。 也许是两个人都很清楚界限。 可苏怀静不是,哪怕他们方才那么深刻的存在过彼此的身体,但对苏怀静而言却像是无关轻重的小事,宛如石子丢进深海,毫无半分波澜。他不会因此而感到惶恐与幸福,也不会因此感到撼动与满足,对苏怀静而言,似乎他进来,只为了让易擎重新活过来。 目的性明显而坚定的一如既往。 这个人当真会有半分私欲吗? 花瓣吻过苏怀静的面孔,慢慢落在他浅色的嘴唇上,易擎用的力气重了些,那花瓣便受不住力,落了几片下来,落进了苏怀静的衣襟里。 苏怀静抿了唇,那嘴唇也如同揉碎的花瓣一般,从苍白变得艳红起来,重新被血色充盈。 易擎细细的描摹着他的面容,忽然产生了一种近乎占有的情感来。爱是无私的奉献,爱是包容,爱是原谅,他曾几何时以为这种感情荒诞可笑的并不存在,然而直至如今,他却忽然发现,爱并非只有那些愚昧的东西。 爱是平静。 苏怀静令他平静,令他活过来,令他感觉到自己像是有了羁绊,而不是一个孤魂野鬼。 可他却无法感觉到苏怀静的爱意。 苏怀静包容他,原谅他,容许他,不惜一切的帮他,但那都不是爱,这只不过是纵容。 易擎自认自己无法做到苏怀静那样的地步,可苏怀静能够做到,却并不爱他。 其实苏怀静本就睡得不太熟,加上易擎在他脸上胡作非为,任是死人也要被惊醒了,他枕在蒲团上,眯着眼睛,像是只慵懒倦怠的猫,长睫下水润的眼眸平静的投过来,没半分惊讶:“你醒了。” 他说得这般果决冷静。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84 易擎在指尖转了转那朵花,微微笑道:“是啊,你这般倾身相救,我倘若还是不醒,岂不是辜负了你的美意。”他忽然将花掐住了,俊朗温润的面容自从后头探出,笑吟吟道,“你是不是很爱我?” 苏怀静有点遗憾,他想起了易天穹原本的容貌,觉得易擎倘若还是自己那张脸,这个举动做来恐怕就不禁只是叫人觉得心里一柔,还要叫人觉得心里一荡了,毕竟易擎本身的皮囊,实在是荷尔蒙爆棚。 “你的脸皮的确很惊人。”他不紧不慢的坐起身来,将衣裳顺好了,淡淡道。 易擎就歪着头与他胡搅蛮缠,吃吃笑道:“倘若你不爱我,那又为何这般怕我死,包容我,宽待我?”他把头倒在苏怀静膝上,也不怕地方脏,径直躺了下去。 这些小事,苏怀静倒也懒得跟他计较,由着他倒在自己膝头休憩,平静道:“我这般对你,反倒是不爱你。” “哦?怎么说?”易擎慢悠悠道。 “我只管你的生死,并不管你为人,你愉快也好,烦恼也罢,与我都毫无干系,我要你活着,只为了实现我的承诺。”苏怀静轻轻碰了碰他的头,淡淡道,“包容你,放纵你,你便当是爱了么,绝不是的。” 爱不会是放纵,也不会是失去自我,更不会是毫无底线。 易擎没有爱过,不太明白;苏怀静也没有爱过,却很清楚。 “倘若有个人对你无微不至,低到尘埃里去,你千万不可喜欢他。”苏怀静垂下眼眸,平静道,“一个人连自己都不爱,怎会去爱另一个人。又或者,他会把全部的自己压在你身上,企望你去爱他。而你若是只想找个这样的人来爱你,那你对他终究也只会是累赘。” “你好似很有经验。” 苏怀静却道:“正是因为没有经验,我才说得这般头头是道。” 易擎听了不由得发笑,然而他听明白了之后,却又忽然感觉到了心酸,他伸出手去摸索苏怀静冰冷的手,有半截袖子没松下来,露出莹白的手腕来。易擎看了两眼,只是握住了,可却半晌没说出话来,苏怀静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又怕自己说得条条框框吓住他了,又道:“你若真有了喜欢的人,就随着心走。” 没想到易擎忽然嗤笑出声道:“苏师兄,修炼《太丹隐书》的你来与我说这句话,不会觉得太讽刺了吗?” “既然我不会爱你,又有何讽刺可言。” 苏怀静却很淡然,未曾想过他对易擎说这句话会如何刺伤对方的心,只是平静的阐述事实,他看了看外头的冰雪,眉眼低垂,没将后半句话说出来。 纵然不爱,但易擎对他而言,也的确有相当特别的意义。 苏怀静从芥子袋里取了一件外袍出来,披在了易擎的肩头,淡淡道:“我现在想来,觉得那些易家下人应当是故意让我们绕到此处来的,那些引灵阵与这易家祠堂,还有那些触手可及的卷宗,约莫都是易斐玉的杰作了。他倒是处心积虑的很,从青云子就开始布置。” “你听起来好像不太喜欢他?”易擎道。 “我并不厌恶他。”苏怀静想了想,又说道,“他可以说救过你数次,并不算坏人,然而他这人深不可测,连婴童都能拿来利用,甚至于自己的胞弟,哪怕是为了天下大义,也未免凉薄。” 易擎凉凉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倘若人人都自私自利,你不是又不痛快?他已是这般牺牲小我,你还不够满意吗?” “所以我并不厌恶他。” 人是很难被满足的,苏怀静没有资格去评断易斐玉这样的行为究竟是对是错,牺牲自己血缘相关的少数人换取大部分人,算是自私吗? 卷宗上的记载可以看到宿主多数都是幼童,易斐玉在五十年前就已是易家家主,他那时的身份与地位,包括身体都不再容许他自己成为宿主了。 牺牲胞弟,作为兄长的易斐玉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又该有多么痛苦。 所以苏怀静唯一能做的,也仅仅只剩下不厌恶了。 作者有话要说:  _(:з∠)_我可能真的是在炸鱼吧,放个响你们动一动 不说就没消息。 情绪萎靡不振,这个星期没有申榜任务,随机断更吧。 第82章 请求 易斐玉痛到了昏过去。 玉瘦生看了他很久,直到不得不再施针让他清醒过来, 怀中的老友在一步步走向消亡, 可玉瘦生无能为力。引灵渡魂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易斐玉曾经在腥臭酷热的炼狱海里呆了七七四十九天, 从未呼过半句痛声,足见其坚韧, 可是他如今饱受魂魄崩析之苦,却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那到底是一种什么的感觉,玉瘦生看着易斐玉汗津津的脸,只觉得手足发冷, 他没有体验过,但是二十多年来, 每次易天穹稍稍有所复苏,易斐玉就会疼得死去活来,哪怕是寻常的碰触,在他身上都像是千刀万剐, 那种没完没了的痛苦像是跗骨之蛆,让他疼到要用另一种疼痛来对抗。 玉瘦生看着他,有时候连声音都哽咽了, 却不得不重新划下灵阵, 让易斐玉清醒过来,一遍遍的承受这种痛苦。 易斐玉又再醒了过来,他躺在七零八碎的阵法上,灵石已经停了, 聚魂砂在刻痕里流淌着,他的神情有点少见的无助跟茫然,然而很快又再清醒了过来,鬓发里掺了霜雪,笑起来就有了些温存怜惜的仁慈宽厚。 “辛苦你了。” 有什么好辛苦的,又是我在辛苦吗?! 玉瘦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张了张口,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他伸出手臂把易斐玉抱起来。易斐玉还疼得很,像是身体每个地方都成了碎末,稍稍牵动一下,就痛不欲生,可他最终只是沉默着低着头,温柔的避开惯来开心豪爽的老友无声的落泪。 权当做自己一无所知。 “论心握手到忘形,性癖耽诗各瘦生……你做得很好,我也不能辜负你。”易斐玉被玉瘦生搀扶着站起身来,金色的聚魂砂涌起,乖顺的流入主人的袖中,轻若鸿毛。魂魄破碎的感觉依旧还存在,他抚着额头,疼痛欲裂,缓缓吸了口气,慢腾腾道,“当初虽是一个巧合,却让我们找到了眉目,是你不辞辛劳为我梳理眉目,更改阵法,你知道,我向来是很感激你的。” 玉瘦生呆呆的看着易斐玉,他知道老友在安慰自己,可偏偏越是如此,他就越是绝望。 这一身的本事,这样令人惊羡的天赋,最终都只为了这天下去扼杀他的挚友。无论易斐玉多么痛苦,无论自己的心里多么抗拒,他都要硬起心肠,将他的挚友一步步推上绝路,直到易斐玉崩溃,或者他崩溃的那一日。 “我会救你。”玉瘦生将他扶到了太师椅上,神情忽然坚毅了起来,“当初你杀境道玄的时候,用得就是引灵渡魂阵,才导致发现了逆转运行时会有所更变,我们花了五年改变阵法,最终在善渊跟易宣身上得到了实现,你成功了,我也成功了。” “你看,到现在易宣也没有死,我们可以再将阵法逆转回去啊!”玉瘦生忽然站了起来,像是猛然想到了什么似得,欣喜若狂道,“善渊不用死,你也不用死,易宣本来在二十多年前就要死,最终牺牲他一个,也多活了二十年啊!这又不是你的过错,是你叔父的错,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我这就回去研究!一定有逆转的方法!你听到了没有,斐玉!你可以活下来了!” 易斐玉坐在太师椅上巍然不动,他轻轻勾住了玉瘦生的袖子,摇头道:“瘦生,有什么意义呢?” 玉瘦生站定了,又痴痴的看着他,神态茫然:“可是……斐玉,你可以活下来的。”他执拗的说道,“你家全是一堆疯子,他们想要易天穹,只是想得到易天穹的裂天囊,可你又不是……” “所以我就该让易天穹的魂魄永远不得安息?”易斐玉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慢慢道,“不是这样的,瘦生,你说我是为了保护天下苍生,祖上却是为了私心,公私有别,并非是我的过错。然而……然而易天穹愿意吗?我们谁也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为何,难道是这苍生里头没有他吗?” “他又不是什么好人,死了也就死了呀!”玉瘦生怒气冲冲道,“他死了,反而会有更多的人安全,会有更多的人幸福。他这个人,实力那么强,性子却偏执蛮横不讲理,就算这么多年,他只会越来越坏,不可能越来越好!他要是死了,我是想不到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啦!” 易斐玉像看着发脾气的孩子似得看着玉瘦生,缓缓笑道:“任何一个人死了,对这天地,都无任何意义,好与坏只不过是人,而我也只不过是一个人。我会愧疚,会遗憾,会觉得无能为力,我所做的弥补,也只有如此了。” “走吧,易天穹该醒了。”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85 当初作为宿体的人,并不只是两个。 在方才几乎散魂的时候,易擎就意识到一种强大的羁绊牵引着自己,才使得坚持到了苏怀静修复那一刻。三百年前易家用了一个不世的奇才来祭祀他,使得易天穹从从容容的在人世上又再多活了五年。可易斐玉却让他在易宣这个弱小的躯壳里呆了足足二十多年,易善渊他见过,根本没有这个本事。 所以宿体并不是两个,而是三个。 易斐玉本身就是宿体之一。 但是易斐玉究竟如何做到这件事,实在是令易擎感觉到匪夷所思。 人的魂灵在初生那一刻最为纯粹,幼子也可,而长大之后藏匿了七情六欲,便要易擎主张去夺舍,消耗过大,尤其是易擎过于虚弱的状态下,宿体几乎都是刚出世的婴儿与十来岁的幼子稚童。 然而易擎的灵魂破损严重,往往进入身体没有多久,就会将原主人的魂魄击碎,换做成年男子虽然能够坚持这种痛苦一段时间,可又容易击溃易擎的魂魄,因此易家为了此事死了少说上千人,仍是无用之功。 可易斐玉却将这件事做成了,他让易擎安全的待在易宣的身体里,又将灵魂的摧残与折磨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他是近年来少数的大能之一,忍耐并坚持这种来自灵魂的痛苦二十年,并不是一件难事。 光凭这一点,就足够叫易擎欣赏他,而通常遇见这样叫人欣赏的男人,易擎也不会摆出格外恶劣的态度,哪怕对方把自己从炼狱里头捞出来,只不过是想让自己死的更干脆利落一些。易斐玉是一个人来的,玉瘦生是个意气的人,见到易擎怕是会不太开心的,他刚刚麻烦过老友,这会儿自然要做一个贴心人。 “我们又见面了。”易擎叹息道,“见到你总是令我感觉很开心,就好像见到了一个老朋友一样,虽然我没有什么朋友,仅有的那几个也都是个早死鬼。” 苏怀静没有说什么,只是平静的盘坐着,对他们二人不闻不问,易擎静悄悄的看了他一眼,见他果真毫无半分动容,也不觉得尴尬,浑然不在乎的笑了笑,腻声道:“苏师兄,你不要着恼,我见到他虽然开心,却远不如见到你快活。” 而他口中的苏师兄却闭着眼,冷冷清清的模样,并没有露出半分着恼的模样。可易擎却像是很开心似得,瞧了又瞧,仿佛怎么也瞧不够一样。 苏怀静这人出现的很突兀,做的事情也全无踪迹可寻,他年纪轻轻,却能习得《太丹隐书》,可是样貌神态,又与常人无异。难不成,那条与巫溪前辈相关的流言,竟是真的不成,他当真造出了一个人…… 易斐玉心中复杂,面上却丝毫不显露半分,只是温润的笑了笑,柔声道:“也许我的命也不会太久。” “那多快活啊,否则是要像御赤斛那样活成一个千年王八吗?”易擎嗤笑道。 这句话易斐玉没有接茬,但是他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易擎有些刮目相看:“您与我平辈相交,是我的荣幸,可我却有另一位想结交的名士,敢来问问老祖的想法。”他抬起头来看着易擎微微的笑着,眼角有点细纹,温柔的像是一股春风吹过杨柳,“我想知道,默徵到底是什么人。” 苏怀静看着他们俩说话,心想易擎跟易斐玉说是仇敌也不为过,这会儿表面上言笑晏晏的,可别只是客套两下就要开打,最好是客套到结束,待会千万不要动手,易擎打架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都没什么好处。 “一个不太好,也说不上坏的人。”易擎沉吟了片刻,笑嘻嘻的说道,“姑且与我曾是朋友,但是自打我进了魔世,跟姒明月合作之后,我们俩就是仇人了。你是从哪儿知道他的?这三百年来,你是第一个挖到他的人。” “不……”出乎意料的是,易斐玉摇了摇头,平静道,“并非是斐玉之功,是绛侯。” 易擎“哈”了一声,百般聊赖的撩了撩头发,像是厌倦了这场口不对心的语言较量,只是慢悠悠道:“你当初救我,如今又让易家人引我到禁地里头来,恐怕不止是为了让我见见我爹的牌位吧?” “的确是有所请求。” 作者有话要说:  感受到了断更的美妙【沉思】 第83章 傀儡 聪明人讲话往往不需要太过明显露骨。 对于易斐玉而言,易擎不能死, 起码是不能现在死;而对于易擎来说, 既然方才没有让他死, 接下来他自然也不打算死。易斐玉需要一个完好的易擎, 易擎也需要让自己更完整起来,尽管最终的目的截然不同, 但不妨碍眼下短暂的结盟,就好像跟姒明月一样。 各取所需,不过如此。 苏怀静在旁看着,做他自己这个本就毫无关联的旁人, 冷静而平淡的看着这场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交易。他并非全无好奇,只是不愿意出口明说, 天空中的雪像是棉絮,照着日光的明媚,纷纷扬扬的从天际处飘洒过来,像是有什么时光的界限隔开了他跟易擎, 被这场几乎有些发灰的雪絮埋葬的深不见底。 易擎与易斐玉说完了话,站在边界的另一头看着苏怀静,笑盈盈的模样, 轻声道:“苏师兄, 你是选我,还是选易宣呢?” 终于来了,这种掉到水里选女朋友还是选妈的问题…… 这个问题不单单叫苏怀静有点无言以对,连易斐玉也露出了颇为耐人寻味的笑容来, 过了很久,苏怀静才恍惚看着厚厚的云层,想起了那个年轻懵懂的灵魂,说是遗憾倒也不像,说是怜悯却也不是,就好像路过看到一个痛哭的可怜人,意识到他的凄惨,却不明白那是怎样痛苦的经历。 是一种两不相干的悲哀,他并不能感同身受。 “我选谁会有差别吗?”苏怀静侧过身来,静静的看着他与易斐玉,忽然摇了摇头道,“倒不如说你们精心谋划二十年,又会因为我一人的想法而放弃所有吗?你之所以问我,并不是想知道我在乎谁,是想为难我,使我不安罢了。” 有些话倘若讲得太过清楚,反而就索然无味了,可易擎仍旧笑着,慢悠悠的问道:“可是我的确想知道。他倘若当真离开人世,你就一点儿也不感到痛恨自己今日的无动于衷?” “我何必要为自己的凡庸感到愧疚。”苏怀静平静道,“你与他最终无论谁活下来,都只是事实的一部分,无法改变的事情,没有选择的必要。人力终有穷尽时,我承诺过你们二人,然而当结局无法避免时,我又何必干预,难道你希望从我口中听到我要为了他杀了你吗?” 他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讽刺的神态,然而一如既往的平静冷淡,薄薄的嘴唇在话音落后慢慢合上了。 易擎实在有些惊叹,他缓缓舒了口长气,他神态古怪道:“苏师兄,我还是第一次听人将无情无义说得这般动听。” “我们要在这里留多久。”苏怀静并不回答,只是看着祠堂外的天光,若有所思的问道,“还是,我们应该要赶往另一个所在。” 易擎脸上露出了难以捉摸的,近乎有些慵懒的笑意来,他慢腾腾道:“这次怕是要留上很久,我要打开被封印的通道,还有易宣……天魔体如今并不完全,少说要花几年的光阴来筹谋布置下面的计划。不过苏师兄你大可不必留下陪我,你的实力也不便参与,我如今想……见一见静姐。” “你想见她?为什么?” 苏怀静慢慢皱起了眉头:“她是不会帮你的。” “我只是希望借用她手中的一样东西,之后,我便要与她一道去一个地方,这个地方虽然我也想与苏师兄一道去,然而还是日后吧,当中有什么东西我也不太清楚,说不准还得多多倚仗静姐。” 苏怀静不置与否的点了点头,心里却是一阵腻歪:惨了,骑虎难下,连易擎都不敢夸口说敢去的地方,他又不是真的能硬打赤尊者。 系统:不方,有我。 系统不出声还好,一出声苏怀静简直想翻白眼,一言不合就罢工,该出现的时候从来不出现,十棍子都打不出半个屁,如果这个世界上有消极怠工的系统评测,苏怀静一定送它上榜,让它挂在榜单上永垂不朽。 这要是篇小说,说自己是系统文估计会被人丢烂番茄跟鸡蛋,打负分打到死。 “我明白了。”苏怀静头也不回的踏着传送阵出去了。 客房自然还留着,但苏怀静并没有休息的打算,他只是想借用一下易家的传送阵耍个心机,毕竟出了易家可能就再也进不来了。 正回房路上还没走两步,对面忽然迎来两名年轻男子,一位已是很眼熟的太渊,另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则并不认识。 那白衣男子与太渊一路说笑,正对着苏怀静走来,只听他讲道:“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86 那白衣男子不知是不是蒙了光尘,面容看得并不清晰,只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他美艳出尘却又暗藏清冷之意,犹如山巅之雪,皎洁冰寒。他手中有一串深红色的珠子,夹在虎口处,除了头发装扮不像,竟有几分僧人的出世感。 苏怀静看着他,总觉得有几分熟悉感,然而却又在下一刻觉得对方的容颜平凡无奇了起来,可奇怪的是,一挪开眼,对这白衣男子的记忆就如风中的散沙渐渐被吹开了。太渊看着苏怀静的时候脸色有点难看,满脸都写满了“又是煞星”,但是见着易擎不在,倒是松了口气,故作毫不在意的与九丹子同他错身而去,故作高谈阔论的哈哈大笑起来。 九丹子看了看他,一手肘戳在了太渊的肋骨处,呛得年轻的修士一个窒息,咳到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愤怒的弓着腰指向了九丹子:“你……!” “阿渊。”罪魁祸首心平气和的拂了拂白衣上的尘埃,神色安详而慈悲,“不要学猪叫。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他双掌相合,白衣的道人忽然显露出了佛家的悲悯。 太渊这下不想笑了,想气到爆炸了。 待到目光完全挪移开的时候,苏怀静已忘记九丹子的存在,他只隐约记得方才太渊与一人路过自己的身侧,却也没有更多的想法了,脑中只一晃而过“他也被邀来做客了”这个想法,然而这也只是一闪而过,并不存在多久。 …………… 待到易擎与易斐玉商量完回来的时候,静姐就站在月光下等他。 “苏师兄走了吗?你果然来了。”易擎瞧了瞧四周,饶有趣味的看向了天空,他今日跟易斐玉待了大半天,只听到苏怀静离开的消息,可没有听到有人进入大阵的消息,可是在这个晚上,静姐却已经在等他了。 这个女人总是比他所以为的要更神秘,更难以揣测。 “倘若做不到,他就不会答应你。”静姐淡淡道,“我与他各司其职,既然我来了,他自然要去应在的位置。” 易擎眨了眨眼,忽然道:“要是我问你,你到底是什么来历,你会告诉我吗?” “女人要是连自己的秘密都守不住,你还指望她能守住什么?”静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难得俏皮了一句话,她与姒明月并不相同,身上从未存有过女人应该有的那种风情与妩媚,婀娜与可爱。 然而她却也并不像是易擎见过的惹人憎恶的老女人,她很美,这种美是山中萦绕的云雾,叫人捉摸不透的神秘;她巍峨如高山,只可叫人远观仰慕,世人寻不见进山的路,自然也绝不可能攀登到山顶上。 她实在跟苏怀静很像,像是一模一样的双生子。 “看来你所求的事,不是太大,就是还未到时机,否则怎会还有心思与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废话?”静姐很高挑,比寻常男子都要高一些,易擎凝视着她,忽然眯起了眼睛,他见过这个女人许多面,然而今天才忽然感觉到了熟悉。 今日的凝魂寻回了不少丢失的记忆,易擎只感觉到对方样貌的熟悉,却不知道那从何而来,只好将疑惑按压在心中。 “只不过是不急在这一时。”易擎谨慎的回答道,“易斐玉会为我解决天魔体的事,我想与静姐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翠柏崖,云何处,巫溪的旧居,赩光是钥匙,咱们去见一见这位器师,也许会有惊喜也说不定。”易擎忽然道,“据传巫溪死前曾经造出了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不会老也不会死的人,他将这个人留在了云何处之中。静姐,你知道吗?” 静姐忽然眨了眨眼,淡淡道:“你好像并不是在问我知不知道,而是在问我是还是不是。” “那么,你是吗?” 静姐哑然失笑:“既然如此,那你觉得我是吗?” “你不是。”易擎的目光平静如水,但语调之中似是有点哀鸣,可他看起来那么沉着冷静,像是全然不在乎的模样,“但是苏怀静呢?他是吗?一个人当真能够修行《太丹隐书》到如此境地吗?” 他跟苏怀静不同,他始终还是在乎的。 在乎一个本来就没有可能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病得要死要活 _(:з∠)_ 第84章 侥幸 “倘若有一日,他当真会爱上你呢?” 静姐忽道, 眸光潋滟, 脸上似是荡出了盈盈的笑意, 可易擎却猜不透她心里头在想什么, 只觉得这个假设暖得心里火热,仿佛一壶冷酒煨暖了, 一口入喉,直直的烧喉咙,他干哑了半日,却一下子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易擎慢腾腾的重复了一次:“倘若有一日?” 倘若有一日, 苏怀静会对他动情? “那么,他连丧命也就不远了。”易擎故作平静道, “我本也就未必有那么爱他,倘若他哪一日真心实意的待我,说不准我反而觉得厌倦。他那时丢了心还丢了命,这样的赔本买卖, 可不太像是他的作风。” 静姐朗声大笑起来,她把易擎瞧了又瞧,轻声道:“嗯……这话说得便有情意的多了。好罢, 那我再与你说个秘密好了, 他即便动情动性,也绝不会死的。”她的目光如秋水一般轻轻晃动着,挽了如云的发鬓,浅浅笑道, “他虽然还不爱你,但若真要爱些什么人,心中也就只剩你了。” 易擎便想,这个女人要是做起骗子来,谁能不乖乖上当? 纵然这个饼画得又大又圆,看起来又香又甜,然而易擎心动了片刻便冷静了下来,静姐纵然说得令人遐思,但其中意思也再清楚不过了,苏怀静与她都并非是巫溪所制作出的傀儡人。 易擎自己本也对炼器有所心得,然而正是因为他是其中能手,才更为觉得难以置信。要傀儡听从命令做任何事都不难,可是要傀儡活生生的活过来,这样的行为与神明造人无异,巫溪纵然曾被奉为圭臬,又真能做出如此特异之举? 也许云何处,会有令人感到惊讶的东西。 易擎并没有什么拖累,也没有什么要事处理,又是个向来雷厉风行的性子,所以他一旦商榷下了什么事,通常便可以直接做了。第二日第一声鸡啼,天光破晓,易擎不紧不慢的穿着衣服,门忽然被一脚踹开,他大半个头露出屏风,正背对着姒明月,女君靠在门边,语气透着点讥讽:“你真不该这么大张旗鼓的走人。” 细细打理自己的易擎从屏风后转过来,坐在桌前对着铜镜不紧不慢的打理着头发,手落在梳子上,隐隐约约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等你上钩?” 姒明月挑了挑眉,冷笑道:“那你钓上我了。” 苏怀静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白衣长裙,亭亭玉立,他见着易擎与姒明月正在交谈,倒也不打算多加打扰,自己往外走了两步,打算等一会儿。 今日是个好天,卿云烂漫,天光云华,金灿灿的阳光洒落下来,压抑的易家都显得生动了许多,闾丘真从日光里走出来,披着他的白裘,眉间的金晶纯粹了许多,带着点难以捉摸的笑容。 易家的老树开了花,花的影子落在树干上像是长了斑点,那种沉闷的气息又归来了,但不太像是透不过气来的痛苦,而是炎炎夏日的那种焦躁感觉。苏怀静记得自己当初与他谈生意的模样,然后想起了那笔交易,不由得觉得有几分尴尬,他“死”了好几年,之前在堂上聊天也见着了,开地图炮将众人喷了个一干二净,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 搁着现世,大概就是说好了交易,结果定金都没给就跑单了。 闾丘真忽然站住了,他手中有颗核桃,被紧紧捏出了汗。白裙的女子站在花下,侧脸白皙柔媚,树叶夹间落下金色的阳光来,落在她顾盼生辉的眼眸上,对着闾丘真微微笑了笑,风声忽止,好似瞬间千万花树绽开,灼灼桃夭,独她一人明媚。 这时易擎与姒明月走了出来,他们已经商量完了,不过姒明月看起来不太愉快,脸色阴沉沉的,约莫是被易擎气得不轻。闾丘真见着易擎走到白裙女子的身边,极自然的与她并肩说话着,不由有几分惊讶。 易天穹这个人原本对于闾丘真而言,像是幼年人尽皆知的英雄,虚无缥缈,刚毅伟大,像是活脱脱从书本里被挖出来的圣人;然而那一日在堂上,那般诡异残忍的易天穹,却叫闾丘真感觉到了茫然跟失措。 就仿佛曾经屹立心中不可否认的圣杰,忽然有一日推开尘封的厚土与灰烬,从那华美高贵的皮囊里脱出来,仿佛天上的仙人坠入凡尘,露出与魔鬼相差不远的丑恶卑劣来。可是那种碾压一切的强大却深深烙印在了闾丘真的心里,几乎无法散去,他看着易擎近乎温顺的站在白裙女子的身边,再没了那样嚣张跋扈的气势,温润的宛若谦谦君子。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87 仿佛又成了他所曾经幻想过的,那位圣人,那位君子。 可易天穹终究不是。 起码那一日的他,绝不是这样的正人君子。 那名神态满存怨怒的女子是姒明月,这个闾丘真还是识得的,他们之间做过生意,倒也算清楚对方的风格,雷厉风行,行事洒脱,倒也比较痛快,只是比较直来直往,有些时候便难免会带来一些难堪。不过尽管蛮横,然而出手却颇为阔绰,加上赏心悦目,倒不是什么惹人厌恶的客人。 只是那名白裙女子,却很面生。 这许多日来住在易家,却从未见过她,之前也不曾有她的位置,可是偏偏易天穹对她好似极为温顺,虽说不到言听计从的地步,却也有几分乖巧。 是易天穹的长辈吗? 还是……易天穹的爱侣。 苏怀静看了两眼闾丘真,他心里没什么底气,倘若那次没死,说不准这会儿材料都找好换来龙晶石把傀儡改善一下了,要是有了傀儡,这会儿起码安全多层保障。可是易擎向来果决,没必要惹他多心,再来这会儿临时抱佛脚,也是来不及了。 这次就没再多看,他作为静姐的时候,总比作为自己的时候要快活肆意的多,时间一长,他都几乎有点分不清是自己本性如此,还是静姐的假面让他能够做出许多本身做不到的事情。 于是他把目光挪开了,落在了易擎跟姒明月的身上,缓慢的开口道:“咱们要走了吗?” 易擎点了点头,微微笑了起来。 翠柏崖是座很普通的山,并不难找,可云何处却是个很神秘的所在,两人一魔借着传送阵离开易家后便御风而行,只见山河壮阔,波涛奔流,茫茫云雾翻涌,雷蛟在风云里长开了身体,雷闪电鸣,腾若真龙。 几人御风了小半日,才落在翠柏崖上,赩光在易擎掌心里闪闪发亮,悬空浮动着指引前路,一路跟着走了许久,拨开两丛长草,走入一条小道,等走到了尽头,天地像是忽然光明了起来,飞瀑倾泻,依湖靠山,与默徵隐居的地方有些像,但是风格特异,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 湖中有个小亭,亭子除了东面是条与岸相连的长桥以外,其余三面都是阶梯,几个四四方方的木头人正提着水桶笨拙的打着水。 赩光进入这处据说之后,身上的红光慢慢消退了,众人万万没想到自己这般轻而易举的就进了这千年都未曾被人发现踪迹的所在,一时都有些不敢置信。姒明月怔了怔,不知是嫉妒还是怨恨的看了看易擎,忽然道:“怎会危险呢,他当初把赩光给了易凤知,又怎会舍得让他陷入险境,哈……” 雷蛟落在了易擎的肩头,好奇的四下打量着,竹屋里忽然推开门来,小木人收了四四方方的短腿,不知从哪儿滚出两个滚轮来,提着打满了水的木桶往前直冲了过去,停在了从竹屋走出来那人的脚边。 易擎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处。 除他以外,连姒明月也是错愕不已,他们俩互相看了又看,在这晴朗明媚的日光下,几乎头晕眼花。 那人提了水,又将手中的画轴放在木人的手上,好几个木人来分一卷,将画轴摊平开了晒太阳,都是一些精巧的图纸。蝶几、燕几、匡几这几样老物被玩出新花样来,那画轴是活的,一个精致美丽的小柜子浑身上下少说藏了七八十个屉子,也不知道是怎么琢磨出来的。 苏怀静迟钝些,没看出来怎样,等那人转过身来的时候才有点迷迷糊糊的反应过来。 啊——是年轻许多的易凤知。 他与姒明月和易擎二人不同,还没想些易凤知死而复生的念头,只是极平静又真情实感的惊讶了下,便立刻想到了:巫溪所作出那具与真人无异的傀儡,想必就是易凤知了。他以看手办的心态去打量了好一会儿易凤知,发觉对方形如真人并非假话,对方惟妙惟肖的神态透着纯粹的茫然与惊讶,看起来就是一个人。 然而想到这具皮囊下只不过是人造出的傀儡,又忍不住惊起了一身的恶寒。 姒明月失声道:“怎……怎么可能!”她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惊恐与震撼的神态来,声音发抖,说不出是痛苦还是什么,只是那张脸神态之复杂,像是一个女人所最为欣喜与最为绝望相结合的一刻。 苏怀静与她的悲欢无法共通,而易擎还没回过神来,于是他只好想:巫溪真是个仙侠界一位出类拔萃的科研工作者。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看人工智能相关的东西。 这个桥段早就有设定,稍微改了点细节。w 第85章 巫溪 而这位“易凤知”自然也见到了他们。 那两个水桶被他放在了地上,他微微歪过头, 不但是外表青涩, 连同行为举止, 神态眼神都异常的年轻。苏怀静曾经在易擎的过往记忆当中见过这个男人, 还有在四候之门时远远的一面回望,依稀记得对方神色沉郁淡然, 似高岭之花,可望而不可即。 然而青年总会长大,老人也自有年轻的时刻,知晓易凤知年轻时候是什么模样的人, 除了姒明月怕是再无他人了,可偏偏正是因为几乎一模一样, 姒明月才会这般骇然。 “你们是谁。” “易凤知”走了过来,穿得称不上好不好,只是寻常凡人的打扮,但是质地柔软厚实, 虽不华美,但也舒服。 他走到半路忽然停了下来,好似是瞧到了什么, 低头看了又看, 便回头去点了点那几个木人,也不是责备的意思,倒像个大人在无奈孩子的顽皮。 这场景看得易擎眼眶发热,想起那一日烈日如焰, 易凤知握着燃魂灯,垂首对他低语的场景:“擎儿,是爹太苛责你。”父亲那时无奈又苍老的神色,与这个时候责备木人嬉闹的神态并无不同,就好像他只不过是做了件小小的错事,而父亲只是一如既往的为他收拾烂摊子。 几个木人讨好的鞠躬抬手,可怜巴巴似得,又一小跑溜过来,辛辛勤勤的将地上挖开了,那块松软的泥土刚一挖开,就冒出袅娜的烟火来,被刨出几个地瓜,外皮已成了焦炭。“易凤知”躬身拿了两个起来对敲,灰黑的碳皮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各自折了小半,露出香糯金黄的内在来。 “你们吃吗?” “易凤知”吹了吹热气自顾自吃了两口,然后递过一个地瓜来,易擎颤抖着上前来接过去,烫得指尖发红,他看了看手中的东西,声音发哽,却说不出话来,然后慢慢揭开了皮,咬了一小口,。 静姐的手落在他肩膀上,将人扶稳了,易擎偏过头去看她,神态并不脆弱可怜,甚至连一点动摇也无,他只是那样冷静沉着的低声求证道:“他还活着吗?”他甚至还微微笑了起来,只是笑容不太平静,像是一池清泉被丢入了不大不小的石头,有点响动,却最终只是慢慢的漾开,看不出什么惊人的水花。 还没有等静姐回答,姒明月先开了口,她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了,冷清清的看着“易凤知”,平淡道:“他不是易凤知,他是巫溪的傀儡,只不过恰好长得跟易凤知一模一样罢了,没什么稀奇的,巫溪跟易凤知好得很,他想做些什么,总是第一个想到这位交好的老朋友。”她好似看穿了什么,忽然松了口气,神态又再愉快了起来,看起来十分放松。 然而那种喜悦也从她脸上退去的干干净净,分毫不剩。 易凤知自然是死了,死得干干净净,一点不留,魂消魄碎,天地之间再无影踪。 人总是要死的,即便不如他那样死,魂魄一次次转世投胎,逐渐消磨,终究还是要散的,然而这天地不会死,七情六欲也不会死,人如海面行舟,随波逐流,要生要死全看天命,他人纵有各种神通,也是爱莫能助。 所以死了的人,便是死了,无论造得多像,多逼真,终究再不是那个人了。 易凤知选得路,注定了不会有重来的机会。 而眼前这个“易凤知”只是愉快的吃着地瓜,眨了眨眼道:“你们是什么人,客人吗?这儿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 易擎刚要开口,姒明月却忽然拨开了他,有些粗鲁的握住了“易凤知”的手臂,厉声道:“巫溪呢!他是你的主人,告诉我,他去哪儿了!他没死对不对?!” “他去找他的朋友了。” “易凤知”愉快的说着,他的记性大概很好,所以因此连想都没有多想,就立刻说道,“他去别弦禅院里找一位很重要的朋友了。不过他出去很久了,也很久没有传信回来了,我想他大概快要回家了,所以才一封信也不传。”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88 这次苏怀静多少能理解姒明月为何一眼识穿了对方,因为除了易擎这种心甘情愿被遮蔽眼睛的人除外,正常人大概都不会觉得有易凤知这样一张脸的人会有这种近乎不谙世事的天真单纯,而且他实在看起来不太像一个会分地瓜的人。 准确的说,就不太像是一个会吃地瓜的人。 别弦禅院……那……那已经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 巫溪果然死了吗? 姒明月有瞬间的茫然,易擎默然不语,苏怀静四下看了看,见三个人一块儿同来,竟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对易凤知无感,便只好担起谈话的重任,说道:“不错,我们是来做客的,但是主人好像不在。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凤梧,凤栖于梧的意思。虽然主人不在,但是我在啊。” 凤梧眨了眨的模样,姒明月冷哼了声,苏怀静总觉得这两个字哪儿有些许的不对劲,可实在说不出来。而这时易擎也总算回过神来了,他看了看凤梧,虽找不见对父亲的敬畏尊重,然而爱屋及乌,也是满目怜爱,柔声道:“我……我是易凤知的儿子,你识得我吗?” “啊……你是擎儿?你已经这么大了?”凤梧神色黯然,倘若不是还有人当场,苏怀静真怕易擎抱着凤梧就哭起来。凤梧并没有黯然多久,他点了点头,尽职尽责的诠释着一个相当欧欧西的易凤知,然后道,“来,我们到屋里谈。” 屋子里很干净,可见凤梧日日都有打扫,好几个大小不一的小木人端着奇奇怪怪的东西乱跑,静姐不经意转身瞥见了桌上斜插着一枝“七神木”,心中微微一跳,便出声道:“凤梧,那七神木……你可有用处,能否割爱给我?” 七神木是闾丘真当初给他提出的材料之一,坚若天铁,草木之息又浓郁无比,是制器的上等材质。 “可以啊,像是你这样漂亮的姑娘,别说是一块木头,就是一朵花,自然也没有不给的道理。”凤梧轻轻歪过头,从小木人手上端起茶盘给三人沏茶,倘若不是他这张脸实在太过出戏,苏怀静还真有被撩到的感觉,然而这一次他只感觉到自己快要被易擎撂倒了。 然而他对做易擎的后妈实在没有任何兴趣,更别提只是伪后妈。 “那多谢你了。” 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苏怀静将七神木收入芥子袋之中,半点没跟人客气,他端起茶杯饮了一小口,听着无论悲喜如何照旧混蛋的易擎故作缺爱的小孩那般套着凤梧的话。 其实凤梧知道的也不多,巫溪自很久之前离开云归处之后就再没回返,二人清楚他是死去了,凤梧却一直当主人在外嬉闹游乐,就静静等待对方归来,一等再等。而巫溪离开后没多久,易凤知曾经抱着还是婴儿的易擎来找过凤梧,那时候凤梧才刚刚启动没有多久,是易凤知教导了他一段日子,但是后来易凤知也走了。 姒明月对这些家长里短的琐碎事情不耐烦的很,便站起身在柜子前走来走去,易擎倒是听当年自己还是婴儿时的小事听得津津有味,哪怕凤梧说他小时候哭起来像是能唤来狂风也没觉得羞愧。苏怀静既不觉得故事有趣,也不至于表现出全然的不耐烦,便转头看了看,看到柜子的零散空位上摆了许许多多木雕,有些是男子,有几个是女子,与姒明月很像。 女子的雕像虽不如男子那般精致繁多,却也是一等一的雕工,神态惟妙惟肖,活脱脱是个姒明月的缩小版。 看来三人当年的关系应当不会太差,难道是个圆形的三角恋? 说来有趣,一个人的居所,过往,所制作的东西其实能体现出本人性格的绝大部分特征,然而巫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苏怀静到如今却还是如同雾里看花,只能约莫总结出对方大概是个天才,科研精神很强,对自己的作品有近乎苛刻的完美要求,但他是个什么人,却看不太出来。 不知不觉,易擎毫无厌倦的与凤梧聊到了晚上,湖面起了雾,圆月从山腰后升起,半露面容,带着点半夜的寒气,冷雾丝丝缕缕的,像是烘托的彩云,清澈而又斑斓。 静姐靠着山看水,小木人转了一地,还有个贴心的搬了个小马扎来让他坐下,它身体里只有木头齿轮跟灵石相合的声音,随着动作发出齿轮扣合的响动,像是它无法发出的声音。于是静姐坐下来,小木人压在她的白裙上,发出“咔咔”的响动来,听不出是不是羞涩,只是极滑稽的往后仰退了几步,倒在地上,又被其他小木人推搡着重新站了起来。 巫溪约莫是个很闲而且脑洞很大的处女座。 每个小木人都有各自不同的特色,倘若不是这只方些,就是那只长些,有些四四方方的脸上雕了朵花,有些刻了棵草;还有个磨圆了四个角,显得圆头圆脑起来。 于是苏怀静看着小木人们,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 他想:巫溪真是个有趣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雷蛟:我感觉我的萌宠地位有危险! 明天停更OTZ,后天恢复 第86章 醉酒 屋内声响未停,身旁却激荡起尘土, 酒坛闷声落地, 厚实的土陶一点没坏, 咕噜噜滚了两圈, 又被用脚尖踢直了。 姒明月一人扛了数坛酒出来,她低头看着苏怀静, 笔直的脊背像是一杆枪,目光锐利如锋冷声道:“喂,女人,你会不会喝酒?”静姐抬起头淡淡看了她一眼, 倘若说姒明月明艳热烈如火,那静姐便是幽深沉静如潭, 而后慢慢点了点头。 红盖被揭开,酒香四溢,然而酒气浓得几乎像是两人坠入了一片用酒盛满的潭水之中,几乎只是闻上一闻, 便已叫静姐两颊飞红,她眯着眼,已有些发晕了。姒明月却深吸了口气, 露出满意又有些复杂的神态来, 她捧起酒坛喝了一大口,透明的酒液顺着下巴滑落,喉咙咕隆咕隆的吞咽着,泼得她满头满脸都是。 “一千三百四十二年两个月又七天。”姒明月将还剩半坛的酒水放在地上, 低低道,“都一千多年了,巫溪,我还记得,那你呢,你也记得我吗?” 一千多年的酒……这好在酿得不是女儿红。 四处乱跑的小木人给她们二人端来了酒杯,有个蹭了蹭姒明月的腿,被不耐烦的踢开了。另一个椭圆脑袋的来给苏怀静递杯子,像是完全没看到同伴的前车之鉴,苏怀静微微笑了笑,将酒杯拿起,沾了沾酒液,在小木人的脸上画了一个笑脸。 毫无所知的小木人歪了歪头,大概是被酒熏醉了,倒退了两步,小短腿一掀,就倒在了地上没反应了。 苏怀静从酒坛里舀了一杯,只嗅了嗅,并没有喝下肚,倒不是他不想喝,他只怕自己一口喝下去,就这么倒地不起了。姒明月酒量显然比他大得多,也厉害的多,转眼间已经喝了两坛酒下肚。 空气中的酒香也越来越浓,苏怀静揉了揉太阳穴,已有了几分醉意。 千年的美酒,纵然是姒明月这样的海量,也不免有些醉了,她斜躺着,半倚在一只高个儿的小木人头上,打了个酒嗝,目光飘忽,看向了明朗的月光,手中举起酒杯,只觉得酒香扑面,她遥遥举起酒杯,忽然流下一滴泪来。 但看她的神情,却并不是像是悲伤。 “我们三个相遇的时候,人魔还混居着,我那时候只是个小姑娘。”姒明月瞟了一眼静姐,忽然笑了起来,“我们魔,跟你们人类是不一样的,男也好,女也罢,只要足够的强,就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当然,如果是弱者,说不准做人会好些,在魔族里,弱者只有被践踏的命运。” “可是我曾经为了巫溪,想做一个柔弱的女人,而不是一个魔。” 姒明月将酒坛举起搁在腿上,然后朗声大笑起来:“可十年过去了,百年过去了,三百年过去了。我也渐渐就明白过来了,我爱的巫溪是我得不到的巫溪,倘若我得到了,久了约莫也就是那样了,如果我真的为他放弃什么,日后反要恨他,就像我恨易凤知一样。” 苏怀静心里一动,暗道:就像恨易凤知一样?这怎么会是一样呢?巫溪似乎对易凤知有意,连傀儡都做成易凤知的模样,还送给他藏着自己住所的钥匙赩光——但是赩光这样的东西又怎么会在系统这里。 越想麻烦就越多,越想就越奇怪,总觉得雾里看花,仿佛已经找到真相了,却又摸不着。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巫溪跟凤知的时候……他真的很美,我那时候看着他,尚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夸他,后来我们游览了整个上云界,我便觉得他是苍山上的一轮皎月。他是天下无人不知的剑圣,可我呢?我只是一个好强又暴躁的普通魔族。” 直觉告诉苏怀静,姒明月现在吐露心事的这个对象,并不是巫溪。 姒明月晃了晃手中的酒坛,昂头观月,眼神醉茫:“他离我那么的远,我勾着他的袖子,都觉得羞惭。可最后怎样,他还是嫁给了我,他还是跟我在一起,可惜了……可惜他不爱我,他唯一爱的只有易擎,为了易擎,能把命豁出去,我真是想不通你们人类,繁衍,生育,倒是有何意义?他忍心叫我经历巨大的折磨孕育易擎,却无视于我的愤怒。” 是易凤知? 苏怀静错愕的看向了姒明月,心中漏跳了一拍,所以……姒明月是易擎的生母,难怪,难怪他对姒明月虽有怨恨,但总会忍让。 “……我以为你喜欢的人是巫溪。”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89 “喜欢啊。”姒明月理所应当的说道,“说到底,你还是人类,真是有趣,你们人族的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却要从一而终,有些人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是错误,却也是强求。我们魔族就简单的多,喜欢什么,就去夺就是了,我喜欢凤知,也喜欢巫溪,有什么冲突吗?” 苏怀静看了看手里的酒杯,慢腾腾的摇了摇头,他说:“我不太明白感情这种事,不知道你是对是错,后来呢?” “巫溪喜欢过我,起码,我曾经觉得他对我动过心,但是他爱着凤知,爱到甚至觉得对我哪怕一瞬间的心动都觉得耻辱。”姒明月平静的侧过头,她看起来醉意浓重,口齿却倒还清晰,“可是易凤知只把他当兄弟,他也就心甘情愿的当兄弟,我以为易凤知爱我,但是不,他若是爱我,又怎么会要我饱受十月怀胎之苦。” 苏怀静叹了口气道:“他强迫你了?” 姒明月却摇了摇头,冷冷道:“不,他不会强迫我,他很少会要我做什么事,巫溪死了之后,他总觉得自己亏欠巫溪,因此对我就更加的宽容。但是他明明知道我不会拒绝他,明明知道怀胎对女子是多大的痛苦,却依旧告诉我,他希望跟我有一个孩子。爱一个人,会希望他受苦吗?” 果然是魔的三观,正常人根本难以理解。 苏怀静忍不住在心里为易凤知点了蜡,夫妻生子其实是非常常见的事,女方在怀孕时分的牺牲也是必然,男方无法分担又不是他的错。退一万步来讲,丈夫想要一个孩子,倘若妻子拒绝了,他强行或是偷偷让人怀孕,那是丈夫有毛病;可是听姒明月的话,明显她并没有拒绝,易凤知作为丈夫想要一个孩子,再正常不过了。 “易擎出生后,我很厌恶他,便不怎么见这个儿子。”姒明月举杯望月,慢腾腾道,“我还记得易凤知那天看我的眼神,我搂着个美人在亭子里喝酒,他抱着脆弱的婴儿,站在桥头上,却一点也不像是尘世间许许多多的凡庸,我发现他比初见的时候更冷淡,更琢磨不透。我抱他抱过那么多次,可是总觉得自己抱住的是一团冰雪。” 苏怀静想了想,觉得除了性别颠倒了以外,姒明月跟许许多多的男人也没什么差别,不过是新欢旧爱而已。 “我大概很爱巫溪,却很迷恋凤知。我找了很多很多巫溪的替身,他们不是眼睛嘴巴比较像,就是性格有点相似,但没有凤知,没有一个人会像凤知,普天底下只有一个易凤知。”姒明月叹了口气,口吻十足的像是个讲述自己过往风流的老男人。 贵圈真乱。 苏怀静看了看酒,又看了看在屋子里跟凤梧聊得津津有味的易擎,不由一阵腻味。 姒明月轻轻对虚空碰了杯,一口饮下酒坛中的酒,含糊道:“天穹儿能有现在的造化,是他的能力,是他的命,他当年出类拔萃,也是凤知的功劳,跟我没有什么干系。我没有教导过他一日,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所以……”她顿了顿,没着落的眼神飘过静姐脸上,淡淡道,“你要对他好。” 这个语句前后的逻辑无懈可击,苏怀静平静的看着姒明月身子软下,巨大的酒坛滚到了地上,她整个身体都倒在了小木人身上。 前后又过来好几只小木人顶缸,把之前一直被倚着的那只替换了下来。 对易擎好……? 对他怎样才算好?弥补他缺失的母爱?可这么多年了易擎也早该放下了。系统要帮忙辅助他,但这一路走来,除了开场屁都没放一个,全无一点职业道德素养。 苏怀静已经许久没有想过家了,他看着手中的酒杯,酒液微微荡漾开来,却发现记忆中的那些面容几乎都有些模糊了,然而仔细的想一想,却又清晰了起来。他无法与人共情,但是却不意味着不会思念。 等这些事情了结,自己是不是也能回去了? 苏怀静百无聊赖的玩着手中的杯盏,他向来是个心意果决的人,可是想起现世自己与他人难以交往的性格,还有这个世界由于残酷而显得更为宽容的尺度,又犹豫了起来。 归乡归乡…… 可是他这么畅快的活着,不必遮掩自己,却还是头一回。 罢了! 苏怀静将一口酒仰头饮尽,然后“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醉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辞职,不知道会不会断,看情况 第87章 无私 凤梧的出现可谓让之前所准备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苏怀静醒来的时候头痛得厉害,巫溪隐居的所在被易擎掀了个天翻地覆, 东西零零散散的落了一地, 几乎无处可以落脚, 凤梧就坐在身边, 姒明月还趴在几个木人身上,醉得一塌糊涂。 “怎么了。”女子轻柔的声音沙哑的从喉中发出, 带着未曾散去的酒意与不太愉快的疲倦。 夕阳染红了山景碧波,绚烂的像是一场盛大的焰火,凤梧歪过头,乖顺的仿佛想到了什么, 伸过手来为苏怀静揉了揉太阳穴,他的手指不但柔软, 还非常有弹性,只是有些凉,感觉不到来自人的温暖。 巫溪真是个奇才。 女子的脸颊晚霞照得嫣红,静姐微微侧过头来, 看着栩栩如生的凤梧,实在是难以想象这样的傀儡究竟是怎么创作出来的,简直就是科技与玄幻的结合体, 在小说里其实类似的东西不计其数, 有些甚至能产生灵魂跟情感,但是凤梧的发展方向却更接近人工智能。 他并不是真的如同人一样的存在,而是不断的学习跟储存资料,之前苏怀静特别观察过, 凤梧虽然灵动,但有些情绪反应却不太自然。 “擎儿说要找东西。”凤梧乖乖的说道,他忽然抬起头,眨了眨眼道,“要下雨了,我们进屋吧。”他躬下腰来,将静姐一把抱起,女子的手无力的搭在他肩头,黛眉微微蹙起,浑身酒气的靠在凤梧的身上。 苏怀静转头去看了一眼姒明月,对方被几个小木人托着跌宕起伏的奔进了小木屋里,除了颠簸些,倒比他们二人走的要快许多。 两人刚进屋中,外头忽然一声巨响,便落下瓢泼大雨来浇了一地,凤梧呆了呆,随后长长出了口气,侥幸道:“还好我们走得不慢。”他将静姐抱着在无处落脚的屋子里头看了半天,转了又转,最后选定了还算空旷的桌子,小心翼翼的挪动自己的脚步。 “凤……”正逢易擎从内屋里转出来,见着凤知抱着静姐,突然声音一窒,说不大出话来了。 在最初那段时间里,他遗忘了许多记忆,每每回忆起自己的幼年时,总是会将姒明月的脸换成静姐的,仿若那样子,就会变成一切都截然不同的模样。然而今日看到无比年轻的“易凤知”抱着静姐的模样,却又觉得无端别扭了起来。 凤梧将静姐放在了桌子上坐着,自己也跃了上去,然而女人还是觉得头晕目眩,天地仿佛都在倾倒。空中忽然传来一股恶臭,醉酒的胃里顿时翻江倒海起来,苏怀静猛然一转头,看到地上摆着个空木桶,便跳下桌去趴在木桶边大吐了一场。 “静姐,你清醒些了吗?”易擎好似对酒味与臭味完全无动于衷,他捧着一盒像是沼泽泥的东西,故意似的在静姐面前又晃了晃。苏怀静擦了擦嘴边的秽物,冷冷看了一眼易擎,稍稍皱起了眉头,这东西虽然恶臭难当,但是吐过之后脑海清明了许多,这会儿闻着倒没那么恶心了。 “这是什么东西?” 苏怀静抚了抚胸口,只觉得一口郁气缓缓散去, “一种药,你也可以认为是一种胶。”易擎将手心里的药盒转了转,慢悠悠道,“我当年被人分了尸,四肢跟头颅皆被断去,身躯成了四候之门,想要重新让天魔体生成,少不得要借用一二。还有些是阵法必须的东西,不太重要。” “看来你此行目的已经达成了。”苏怀静慢慢道,总觉得轻易的有些令人感到诡异,可见易擎却没露出半分笑意,似是并不太愉快的模样,“你怎么了?还缺什么吗?” 易擎摇了摇头,缓缓道:“该有的都有了,甚至我不期望的,巫溪的藏物之中竟然也不少。凤梧本是守卫者,可却识得我们,免去了争斗,这次行动顺遂无比,像是老天都在保佑。” “然而……”苏怀静淡淡道,“你还是不觉得快活。” 易擎失笑道:“发现了一些主人家肮脏龌龊的心思而已,知道人家的秘密虽然有趣,但是有些秘密却难免让人作呕。”他分明是微笑着说这句话,然而神态眉眼之中却尽显厌恶与鄙夷。 本来苏怀静还不太明白,以为易擎是想到过往之事有些心烦气躁,可等对方说完,便心知肚明易擎所说的怕是巫溪对易凤知的情意一事了。 屋外雨落纷纷,姒明月酒醉未醒,苏怀静忽然道:“旁人的爱慕之意,当真叫你这般觉得恶心吗?” 易擎一怔,看了看静姐平淡无波的神态,忽然想起了祠堂之中的苏怀静,无爱无恨的那般清楚明白。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90 “静姐好似话中有话?”易擎别过身去,不紧不慢的试探着。 “没有啊。”静姐微微笑了笑,她清澈的目光冰冷而透彻,淡淡道,“我只是在想,你所表现出来的神态,究竟有几分真假呢?你又当真是那么认命的人吗?倘若苏怀静不对你施以援手,你会不会强迫他对你施以援手呢?” 静姐轻轻迈开一步,看了看不明所以的凤梧,凑到了易擎耳边问道:“苏怀静不知道易家的路怎么走,你也不知道吗?你从小就是易家的人,他们希望你去祠堂之中,你就顺他们的意到了祠堂之中,当真就一点儿也不设防?” 易擎轻轻叹息道:“他果然很信任你,连这样的小事都巨细无遗的告诉你。” “你虽然对他满口甜言蜜语,但没有一句可信。”静姐轻轻捧起了易擎的脸,目光如水般温柔,她微微笑道,语气柔软而不容置疑,“易擎,你也许欣赏他,却并不爱他。你跟姒明月一模一样,尚还不太明白该怎么去爱一个人,旁人的感情好坏,全看你的喜怒,然而事实上,这一切与你都是无关的。” “你想说什么?”易擎的语气稍稍有些不善了起来,他虽活得有千年之久,然而这近千年一直被人控制着,要说真正活着的日子,其实还不到三四百年,加上困久了,魂魄消散,记忆在岁月之间流逝,性子也难免阴晴不定起来,才会有最初时静姐见到的那个疯疯癫癫,忽而温文儒雅,忽而狂乱安静的人来。 随着时日增进,他并非是慢慢好转,而是学会了隐藏。 “你觉得我是在说什么呢?”静姐淡淡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是想告诉你,你与苏怀静终究是不可能的。他与你错过的,互相隐瞒的东西不少,你们二人皆不明白寻常人的幸福与爱是什么东西,更何况,他终究是要走的。” 易擎轻笑了一声,摇摇头道:“静姐,你总是多情的令人怜惜,他不爱我,我早已知道了。我只是有一件事,始终不太明白,希望你能够告诉我。” “什么事?” “你与苏师兄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易擎摇了摇头道,“我猜测了许多,甚至在最初时猜测你是裂天囊的器灵,后来又以为你与易斐玉合谋,甚至想到了父亲,然而都被一一否决。易宣的母亲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女子,而易斐玉与你素不相识,你并不识得我爹,姒明月见你更是无动于衷,我当真是想不通,你到底是为何而来。” 苏怀静沉默了片刻,慢慢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不是早有猜测了吗?否则又怎会这般的肆无忌惮。” “倘若我要再问是受谁之托,忠谁之事,怕是你绝不会告诉我。”易擎摇头笑了笑,淡淡道,“其实我倒也不妨告诉你,感情这种东西,千年之前我不信,千年后的如今,我苟延残喘,活着尚且艰难,更别提动心动情。”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我也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所以即便我多情泛滥,他也总会提醒我。”易擎慢悠悠道,“我早知与他并无任何可能,然而喜欢这种事,本就未必需要有可能。更何况,多少人的喜欢,不过是为了自己快活。” 他抬起手玩了玩悬在空中的绳索,忽然道:“你若换个位置来想,我对他的一切毫无所知,又任性霸道,疯疯癫癫,可是我这般喜欢他,喜欢到他不必喜欢我,生怕他喜欢我之后便会死了,是不是又显得多情种子的很了。” 苏怀静眨了眨眼,等他继续说下去。 易擎叹息道:“人的有趣之处就在于此,只要换个说法,薄情像是都变得多情了起来,可多少爱恨纠缠,其实与两个人的感情并无关系,不过是自己的私心作祟,徒增怨恨罢了。就好像是我对你一样。” “你对我?” “是啊,你我并无关系,然而你来帮我,久而久之,我的愿望得不到满足,便下意识怪你不帮忙,其实你又何必帮我,本与你无关。人啊,就是这么贪婪的生物,我爱苏怀静,也是这样的贪婪所造成的放肆。” “你说我不爱他,不过是因为我没有表现出大公无私的爱意来,然而我不期望他爱我,不希望他因此而死,不正是因为我的无私吗?” 作者有话要说:  歪理小达人——易天穹 第88章 生乱 作为守护者,凤梧自然是不会跟他们一起出去的。 热心的人形傀儡为他们奔波了好阵子, 还塞了几只会动的微型小木人作为纪念, 甚至张罗出了后院里头的巨型木鸢供以他们乘坐, 雷蛟不太高兴的盘在木鸢的头上, 这几日过于太平,一直饿着它。 姒明月的酒喝得太多, 如今清醒了也依旧头疼的很,临别前凤梧站在木鸢之下,看着易擎将姒明月托上鸢背。机关木鸢巨大的双翅扇起,卷动滚滚风流, 易擎就站在下头,凤梧眨了眨眼, 忽然像是叮嘱了些什么,可风声太大,静姐没能听清楚,只见易擎脸色稍稍闪过一丝诧异。 这次回去, 易斐玉要易擎重新封印四候之门,他必然是不肯的,其中角力与自己也没有什么关系, 毕竟这二人的争斗已经不是自己能够插手的范围了, 不过想来易擎绝是不肯吃亏的。按照这个猜想,四候之门必然要破,魔族倒时候开战,总不见得把易擎捧成英雄, 系统一直没有回复,不知道是卡壳了还是死机了。 静姐坐在木鸢背上,眼皮一掀,看着这朗朗晴日,脑海中思绪翻滚。 其实早在祠堂的卷宗那件事之后,苏怀静就已经隐隐约约的猜测到,倘若自己那时候不束缚于系统的任务,转头便走,恐怕早已经命丧在那场冰雪里了。易擎所说的并非是假话,只是诚然他那般真情实意的爱着苏怀静,可对易擎而言,警惕与提防苏怀静,也是这般的真情实感。 那些卷宗写的不仅仅只有祭品的时间与名字,还有三百年前的易擎,在那具不世的天才身体里做的事情。 与易斐玉不同,曾经的易家想要复活易擎的理由非常简单——力量。 易凤知曾是易家的一位长老,然而他与魔族成婚,甚至是下嫁姒明月的行为却使得易家蒙羞。而后不过数年,易凤知带着易擎回到家中,易擎自小蛮横无理,性情跋扈,十分容易动怒,只要家中子弟嚼半句口舌,他就要打得人家跪地求饶,屡教不改。 长大之后的易擎性情依旧暴烈,但是修为却一日千里,而且天资聪颖,擅长炼器与偃甲一途,创写下《太古无遗》一书,用于精化灵力,扩充气海,可惜之后失传;而且除此之外,易擎还曾在少年时期制作过一具杀伤力极高的巨型傀儡,只是成名之后,便再未使用过了。 像是这样的创造性人才,谁知道他到底私藏了多少宝物,记录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修行上的法门。 更不必说,尽管易擎性格暴躁,可是他的实力的的确确为易家带来了实打实的好处。 所以易家虽然难以忍受他的性格,与十大门派联手陷害他于不义,但是却又想要得到易擎的传承,好让自己继续风光下去。 易擎不死,易家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可却要日日受气,与各家结仇。 然而易擎一死,易家尽管得了个名声,但却日日衰弱下去。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易家乐于见到的。 人的贪婪之心是永无止境的,说不上是好是坏,是对是错,不过是成王败寇,由胜利者书写结局罢了。易家失败了,而易擎活了下来,因此便显得易家龌蹉肮脏,倘若今日易擎死了,易家得到了他的所有传承,便又成了仙家巨擘,哪有人敢妄自非议呢。 而三百年前复活的易擎,直至身体崩坏时才被人发现他成功复活,而利用那具天才的身体,他几乎让易家看到了一个新的希望,借此便利与不知名的人物挑了不少事情,而后身躯溃败,灵魂散去,易家的希望便顿时破灭了。 如今想来,那位不知名的人物大概就是默徵。 从那次之后,易家便将易擎彻底封印了起来,直到二十年前,易斐玉觉察四候之门有异,重新将易擎的残魂解放。 任何一个人曾经历过如易擎这样的人生,只怕都不会太轻而易举的信任他人。而且他跟姒明月一样,都不太明白如何去正确的爱一个人,这也使得姒明月永远都不懂,可以寻找到替身的巫溪与永远无法被取代的易凤知各自在她内心里占据着怎样的位置。 姒明月不懂,易擎是不愿意去懂,他爱着苏怀静,但始终无法信任这个人。 木鸢飞了小半日,易擎的神色颇为平静,看不出先前凤梧到底与他说了什么,静姐看了看云海翻涌,脸上忽然浮现出忧色来。 他想,起码苏怀静对易擎,的确是有好感的。 人好像就是这个样子,无论看得多清楚,多明白,都会蠢到飞蛾扑火,不管不顾的一头栽进去。 这里不是现世,苏怀静不必考虑未来,却也绝不能像是路上遇到一个心仪的姑娘那样,施施然走过去,客气有礼的问一句:你好,请问介意在你的微信号上多添个朋友吗? 倘若人家答应了,便能在手机上聊上两三句,时间一长,便约出来聊天散步,待到时机成熟了,牵上手,像是心与一辈子都忽然在那一刻定了下来。 易擎不是这样的姑娘,他与苏怀静牵手的时候,仿佛都带着胜券在握的意味,他眼里藏着的烈焰,也永远没有儿女情长的地位。若按照理智来讲,理应是明智的放弃这点微末的好感才对,苏怀静一直所做的,也不外乎都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来看这一切。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91 可偏偏就是之前与姒明月谈话,还有易擎显露无疑的冷漠,却又让苏怀静觉得倍感趣味了起来。 他并不是个热爱挑战的人,通常来讲,也并不热衷失败。 不过有些事,很值得试一试。 木鸢飞往易家只到了半路,易擎在空中接到了一只传信纸鹤之后,便立刻更改了路途。 “怎么了?”静姐轻声问道。 “四候之门有变,境道玄打破了天魔体,父亲的魂要散了。”易擎脸色一凝,眉头越皱越紧,他驱使木鸢转头,双翅一纵,便腾空跃出数百米,飞向了两大仙国的边境,往四候之门冲去。 姒明月的身影在木鸢上闪过,幽冥暗影化光而去,落入茫茫云海,消失不见了。 木鸢上仅剩两人,情况十万火急,易擎神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来,静姐却好似并不太担心似的,忽然启唇道:“说来有一点,我实在不太明白,我很想知道,既然易凤知能够代替你,可见你的身体只不过是一个容器,纵然其他魂魄不及你,但是易家只需用其他人的魂魄填补易凤知的空缺,不也远胜过千辛万苦让你重生。”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易擎冷冷道,“能够契合天魔体的魂魄,只有我的至亲血肉,姒明月是魔,他们忌惮姒明月打开魔族通道还来不及。而我并未成婚生子,父亲已死,除了我,世上再无任何人能够启动四候之门了。” 难怪…… 这个疑惑一解,有许多事便豁然开朗了起来,静姐心中念头一闪,忽又问道:“此去四候之门,情况紧急,易斐玉虽然与你合作,但是他只为了四候之门不被破开,你可有对策?” “没有。”易擎转过头看着静姐,忽然笑道,“易宣的身体快要崩溃了,我的魂也快要散了,要么我赢,要么我输,结果不外如此。何不拼上一把,总比苟延残喘好得多,更何况,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你看起来不像是这样会放手一搏的人。” 不像吗? 易擎微微垂眸,看着这大好山河,淡淡摇头道:“可我如今除了放手一搏之外,还有什么退路呢。更何况,不是还有静姐你吗?难道你会眼睁睁看着我束手就擒吗?” “这件事,我恐怕帮不上忙。”静姐长眉皱起,伸手落在了易擎的手上,“事情从急,易斐玉那处也匆忙的很,也许……”她最终也说不下去了,易斐玉等了几十年就为了这一日,任何人都可能安排有误,唯独他绝不可能出错。 易擎不禁失笑,他启了启唇,好似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来,只是目光如刀,冰冷而残忍,掠过这茫茫云海,像是孤注一掷的伤狼,带着见到血腥的野性。 待边境隐约可见时,只见人头茫茫,黑压压的一片,两军战士蓄势待发,带出压抑的杀气涌动,整个边境已不复当初那般平和宁静,成了主要的战场,也是四候之门被攻破之前的第一道防线。 城墙不知何时被造起,箭楼高耸,数名修士站在高高的箭楼顶上支起巨大的结界,形成一个小型的战地。两军虽未显露结盟之姿,然而却并不曾有蓄势待发的杀意。 “弱肉强食,不过如此。这次我要是输了,也不怪易斐玉,只怪我棋差一招,愧不如人。” 他虽然这般说,但是口吻只剩寒意,可见并非如他所说这般平静。 木鸢一挫身,冲着巨大的四候之门低飞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断一下更,我家空调坏了,温度在37左右,整个人蔫儿一整天了 第89章 逆天 四候之门已结起了巨大的封印,木鸢降落之时, 早有准备的易斐玉将大阵打开了一个裂口, 由木鸢冲了进去。 易凤知的情况已经很糟了, 之前在外头尚且看得还不太清楚, 然而到了封印之内,便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对方溃散的魂魄。先前那一次, 二人抵达四候之门时,易凤知隐隐约约还有一些残留的神识,这次却全然不复存在。 通道已经开了小半,但传送出来的魔族多是些修为低下的存在, 刚出现在上云界就立刻被绞杀成了飞灰。 但是随着易凤知的灵魂渐渐消散,通道只会越来越大, 到那时,魔尊降临也不奇怪。 所以当易擎落地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了他的身上。 北丘离两人不远,正路过此处, 看着易擎的神色有些复杂,最终轻轻叹了声,走过来打量了片刻易擎, 沉声道:“易天穹, 是我们北家对不住你,此回你能不计前嫌,实在是……唉,此番若能事了, 老朽还有命在,但有吩咐,莫敢不从。” 老北丘这番话,其他人自然也是听到了,似乎所有人都不知道易斐玉的盘算。只以为易擎是良心发现,跑来支援这快要破掉的四候之门,参与人魔之战的,约莫是当初易天穹的实力给了人太多的震撼,如老北丘这类有些年头的强者,神情刚毅之余,不由多了几分振奋。 有趣,并没有一个人觉得易擎是来重新封印四候之门的,易斐玉没有说吗? 是了,他当然不会说,他倘若说了,岂不是丢尽了易家的脸面,十大门派也绝不会觉得他是为了三界好,第一反应想的便是易擎的传承,人心阴暗,总是先往坏处想,本也就是天性。 事情若是成功了,自然人人喝彩,可若是没有成功,只不过是一个猜想,一个打算,定然会有万千人出来阻扰。 易斐玉在另一处,前来带领他们二人的是那名性情古怪的玉瘦生,他长得倒不难看,只是气呼呼的,没什么好声气的模样。易擎倒是对他难得产生了兴趣,问前问后,静姐虽然不太明白,但是在旁倒是听得很清楚,玉瘦生似乎是一位阵法大师,难怪易擎对他稍稍有些好态度。 眼下四候之门出事,易擎回归天魔体的事也要抓紧,战线拉得极广,营地建在石林之中,玉瘦生带着他们七弯八拐,进了一处塔楼底下的帐篷之中。 帐篷的帘子上趴着只雪白的伞蜥,玉瘦生敲了敲它,它便掀起眼皮,懒懒的看了眼玉瘦生,慢腾腾的挪开身子,将位置让了出来。而帐篷之内只有易斐玉一个人,脸色惨白无比,他身侧后似乎还躺着一人,只是不太自然,之前又被遮掩着,就没被看见。 “你已是主阵的阵眼,又想为我复生,不怕死吗?”易擎施施然走进来,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一下,微微笑道,“你还是打得这个主意,想将我祭祀给天魔体,难怪用血阵,可你我虽然是血脉相连,但毕竟血缘淡薄,倘若失败,你一点都不怕吗?” 易斐玉微微笑了笑,淡淡道:“人生总是这样,不放手赌一把,谁知道是赢是输呢?” “可是你输不起。”易擎闲闲道,目光含笑,却幽深如同古潭,他静静的站着,看着易斐玉苍白的脸色,平静道,“回到天魔体的确对我充满了诱惑力,但是对你却未必,无论是赢是输,你都要死,值得吗?” 易斐玉只是平静道:“我已竭尽全力,又有何不值。” 静姐稍稍挪换过位置,只见得那具不太自然的人体竟是易天穹,头与双腿都是实体,但是承接的身躯却隐隐约约的像是虚假的幻影。头颅被一刀切开,动手的人定然下手又快又准,切口平整无比,那双眼眸阖着,露出主人家少见的宁静平和来。 接下来的事情与她无关,她瞧了瞧易擎,对方正满面狂热,难掩即将失而复得的喜悦,她只觉得帐篷内憋闷,就掀开了帘子到外头透透风,这会儿的四候之门又扩开的更大了些,伞蜥在帘子上爬动了两下,圆圆的大眼睛转动着,看向静姐的模样无端有些嘲讽。 在外头走了两步,修士在空中来来往往,有些眼熟,有些倒不太清楚,不过众人之中,有一人红发翩然——是赤尊者,他也来了。 看来情况的确十分紧急。 静姐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易斐玉忽然从帐篷之中走了出来,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启唇道:“易宣他……想见见你。”男人脸上露出些许焦急之色,看不出是良心发现还是别的什么,他仰头看了看天空,又道,“我正好有些事情,等会再回来,希望静姑娘你……” 其实之后易斐玉在说些什么,静姐就听不太清楚了,她恍惚觉得这场景有点儿可笑,像是电视剧里所演的,急救室的医生走出来,对着在外等待的家属悲悯的叹息一句:对不起,我们尽力了。然后家属便要冲进去,握着病人的手,陪着他走完最后一程。 但最后静姐还是走了进去。 易天穹的四肢与头颅接口处都敷满了那种沼泽泥一样的药膏,他就躺在易宣的身边,两个人的模样分明并不相似,但是这时候却忽然露出一种奇异的相同来。 易宣与易天穹的身体底下是一个巨大的阵法,足有半指深,淌满了鲜红的血液,两人的手腕被割开了,像是有什么阻碍似的,鲜血从这具身体的伤口中涌出,进入到了易天穹的体内。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92 “小宣。”静姐走进去,坐在了床边,神情温柔妥帖的像是在书院的每个夜晚,月色一样的阁楼外荡漾着虫鸣与风声,孜孜不倦的读书声偶然会从某个窗口飘出,像是很遥远之前的事,可仔细想想,也不过是近几年的事,易宣还只是个游学在外的学子。 易宣眨了眨眼睛,他微微转过头,看见了静姐恬静的面容,女子神秘的到来,无微不至的关怀,耐心的教导像是在这一刻忽然都有了解答,他本来以为自己会憎恨,然而这一刻,心里却像是空了一块,什么都找不到了。 “静姐,这件事你是知道的吗?” 他仍然充满希望的看着静姐,期望美艳清冷的女子会给予他截然不同的答案,哪怕只是无用的苦衷。然而静姐只是点了点头,温柔的抚摸过易宣的额头,轻声道:“对不起,小宣,我没有选你,我不愿意骗你。” 易宣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易擎他远胜过我,静姐你选他,也并不奇怪。我听家主说过了,早在二十年前我就该死了,是因为易擎才多活这许多年的,想来,其实还是我赚了。” 他语调不缓不急,但却别过脸去,不肯再看静姐了。 易宣性子软和,向来与人为善,静姐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发火的模样,想来这样的沉默,已是他最愤怒最悲伤的表达了。一时之间,静姐竟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沉默的坐着,像是尊苍老而永久的石像。 过了许久,大概是精血续了小半,易宣精神愈发不济起来,他双眼茫茫,稍稍转过头,低声像是说了什么。 静姐听见了响动,便矮下身去,凑在他嘴边认真听了许久,只听见易宣喊了亲人,又动着双唇,慢慢吐出三个字来:“苏师兄……” “你想见他?”静姐短促的说道,“你想见他吗?” 易宣的目光有一瞬间亮了亮,又随即黯淡了下去,他缓慢的轻轻摇动着头,又说道:“还是别打扰苏师兄。”静姐心中一梗,忽然觉得痛苦了起来,她很少能够感觉到这样的疼痛,仿佛钝刀子在软肉上割来割去,疼得几乎窒息。 静姐走出去的时候,正好迎着浑身浴血的易斐玉回来,她转头瞧了一眼,便知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见到易宣了。 风悠悠吹过,静姐坐在了巨石之上,还未来得及沉思,忽然听见空中传来巨响,四候之门顷刻间开始崩溃碎裂,浓影刹那间弥漫上来,样貌粗鄙丑恶的低等魔族从破裂开的通道入口大量的涌入,形成了一股暗潮。 早有准备的修士们纷纷祭起法宝,投入了战斗之中,惨烈的叫声此起彼伏,一道焰光掠过天际,一名女修士与几名魔族被串在了一把巨戟上,武器的主人信手一扬,尸体便飞向了高空,又重重坠落下来,像是破裂的米袋,摔得肠穿肚烂。 “易斐玉。” 男人的声音很低沉,腰间别着一把短笛,长戟横扫,全然敌我不分,带走了一大片性命,来自炼狱的鬼气幽深,还带着浓浓的魔气,他在声势浩荡的法术之中,依旧放声狂笑。 “我来见你了!” 魔潮涌动,人被魔吞噬,魔被人吞噬,四候之门破了! 静姐仰头看着变色的风云,轻轻叹息了声,战争离她还有数百步之遥,然而却又近在咫尺。 从四候之门中飞出的天魔体只余下精核,高高的悬在了空中。 系统:【站在原地,千万不要动一步。】 什么? 苏怀静有些吃惊的站在了原地,只见云雾涌动,天瞬间暗了下去,虽还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但是却已足够让人感觉到不安。云层之中隐约有雷闪电鸣,像是天劫到来的前兆,他嘴唇微动,心中不免一沉。 难道……因为这是逆天之举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可能要搞事情 来个神转折了 本来想更新个六千的,但是留言反正就这个样子我已经无所谓了,不想给你们奖励_(:з∠)_ 第90章 倒转 系统少见的出了声,但是苏怀静在心里又敲打它数次, 再没回应, 避过前线的妖魔直奔苏怀静而来, 他身上还有不少法宝, 加上前不久蜕成元婴,杀这几只漏网之鱼倒是绰绰有余, 灵力结成丝网,猛然奔窜的魔族毫无察觉的撞上灵网,被切割成了数十块碎肉。 女子缓缓浮起,高高立在帐篷之上, 雪白细腻的双掌相合,灵力涌动, 长发无风自舞,由灵力构成的罗网将帐篷罩住,形成一道屏障。赤尊者踏风而来,落在了静姐身侧, 看向她的眼神倒有几分难以捉摸:“是你?” “暌违多日,赤尊者别来无恙。”静姐微微一笑,神色稍显复杂, “看来形势的确紧张, 竟能请动你这尊大神。” “好说好说,姑娘也非泛泛之辈,易天穹还不是请到了你为他护法。”赤尊者眉眼含笑,然而眼神之中却是冰冷无比, 静姐心中微动,想起赤尊者对易天穹的情意,不免了然。 静姐加上法宝已是个有些难缠的对手,更别提还有赤尊者在侧,两人在战地里谈笑风生,竟看起来有几分逍遥自在。可两人皆是心知肚明,如今从通道之中出来的魔族不过是最低劣的炮灰,真正的强者还在通道之后,然而这些炮灰已经折损了不少修士,接下来的战争只可能更艰难。 倘若这一刻四候之门还可以再开,这场大战便能立刻中止。 但是四候之门能否再开,却要看这小小的一顶帐篷了。 天愈压愈低,阴阴沉沉,涌入上云界的魔族也越来越强,静姐与赤尊者虽并未受阻,但衣物免不得都有了些损伤,境道玄手持巨戟在众魔当中挥舞,寸步难进,也有修士围攻他,具都折损,便纷纷绕开,一时之间倒是他成了阻碍魔族的最大攻势。 通道的裂口越开越大,像是有一双手在背后不断的撕扯开通道一般。 气氛越来越紧张,魔族带来的压力也越来越大,风云变幻的天色遮掩了时间的流逝,静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觉得冷汗顺着鬓角滴落下来,战地里流光溢彩,飞舞着法术掠过的余色。 众人激昂的叫声与魔族狂乱的吼声混杂在一起,嘈杂的像是菜市场一样,鲜血染得满地都是,尸体横陈堆得乱七八糟的,天魔体的精核在空中泰然自若的打转着,偶然有鲜血泼洒过,被吸收了之后便无影无踪。 “也许四候之门无望了。”静姐心中轻轻一叹,“看来以后要生灵涂炭了。” 她其实并不为这样血腥残忍的场景而感觉到悲哀与痛苦,就好像当初经过南丹赤珠两城一般。只是血淋淋的场景出现在眼前,静姐仍会为此感觉到一丝的感慨。 这个世界与她有关的只有易擎与易宣,所以无论天下人多么凄惨,她最终选择的也只会是易擎。 这种近乎冷酷的选择,也并不妨碍当初苏怀静在明光殿里为众人的沉默感觉到痛心疾首。人就是如此的讽刺,这般慷慨的对待自己,那般苛刻的要求他人,仿佛如此便显得冠冕堂皇,义正言辞了起来。 苏怀静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虚情假意起来更无一点负担。 通道最终还是被撕裂开来了,黑黝黝的洞口几乎与天相连接,一双巨手从通道的漩涡之中探出,能从腕上看出对方贲涨的筋肉,静姐的神经紧绷到了极致,天地已经彻底昏黑了下去。 时隔千年,人魔之间的通道,又再开了! 系统:【站稳了!】 就在静姐与赤尊者面面相觑之时,脑海里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仿佛平地炸开惊雷,“轰隆”一声,天地昏暗了下去。苏怀静头痛欲裂,只感觉到自己摇摇晃晃的仿佛沉入了深海,四周散发着数条微弱的萤光,组成了丝丝缕缕的光带,随着黑暗飞舞着,潜入了时光。 魔族与赤尊者都不见了,那数千的营帐与开裂的四候之门也皆消失了。 易擎的回忆碎片在黑暗之中飞散,奔流着倒涌,像是盘倒退的磁带,疯狂的转动着,苏怀静就在这倒带之中被萤光簇拥着倒流了回去。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93 等到光明再来临的时候,静姐正站在陌生的房间里,婴儿正在床榻上啼哭着,圆润明亮的眼睛氤氲着水汽,哭红了小脸,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她躬下身体,长发在背脊上滑散开来,被婴儿揪在肉呼呼的手心里,竭力的挣扎着,像是用这样反抗的行为,让大人得知自己的痛楚。 “你怎么了?”女人柔声的哄着,将婴儿搂在了怀中,轻轻拍了拍脊背。 婴儿很软,像是没有骨头的肉,苏怀静并不是个善心的人,然而他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却忽然感觉到了与易擎相连的感觉,所以几乎在一瞬间,他就断定这个婴儿应该就是易擎。 尽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了此处,也不知道为什么易擎忽然变成了婴儿,但苏怀静还是尽职且尽力的照顾着他。 “放下他。” 门被人打了开来,静姐抱着婴儿转过身去,女人的长发被婴儿紧紧攥在手心里,手指对着手指,灵力的交汇像是让婴儿好过了些许,他开始低低的呜咽抽泣,却不像刚刚那么哭得撕心裂肺了。 易凤知压低了嗓音,怕惊扰到还在啼哭的幼子,然而目光如刀,冷冷的望向了不知名的女人。 “凤梧?不对,你是易凤知……” 苏怀静心中一动,怀中抱着的婴儿已经随着灵力的交汇缓缓稳定了下来,眼角泪痕未干,但正在慢慢陷入酣睡。他低头瞧了瞧婴儿,又看了看易凤知,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这是时光倒流了???” 这次他疯狂的敲打系统总算有了反应,然而系统听起来有些恹恹的,像是异常虚弱的模样。 系统:【准确来讲,是你跟易擎的魂魄回到了一千多年之前,婴儿易擎哭泣是因为难以接受另一个灵魂带来的信息洪流而感觉到了痛苦,我现在已经把易擎本身的灵魂封印住了,等婴儿长大,两个灵魂慢慢融合就没事了。】 虽然系统说得很接地气,也很有道理,但是苏怀静还是感觉到了不对劲,而易凤知正面色不善的看着他,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先应付一个怒气爆表的父亲比较好。 出乎意料的是,易凤知远比他想的要冷静的多,男人沉声道:“你认识凤梧?” “你是指巫溪制造的傀儡人吗?”女人轻柔的说道,“与你面貌相同,与真人无异的那具傀儡?”她明亮的目光在易凤知身上转过,最后落在了婴儿身上,贯来对旁人警惕的婴儿在她臂弯里睡得香甜纯熟,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之中一般。 恐怕姒明月抱着他,他也不可能比这一刻更乖巧了。 女人轻轻递过手来,动作虽不熟练,但可见她对婴儿的关怀爱护,易凤知冷冷的看着她,从她臂弯里接过婴儿,倒并非没有动过杀意,只是怕惊醒了怀中的幼子。 好在女人也老实的很,并没有其他的动作。 “你到底是谁?”话虽如此,可易凤知的戒备却并未随着女人的关怀消退分毫。 “我?”苏怀静侧头想了想,轻轻道,“虽然你并不会相信,但我是为了守护他而来。” 两人的目光一起落在了婴儿的身上,易凤知的眉目有瞬间的柔软,然而杀意却未曾消散,他平静道:“花言巧语,并不能令我信任;巧言令色,也难以解救你的性命。” “倘若我真有不轨之心,刚刚就不会那么轻易的放手,以我的修为,你杀我虽不难,却也难免有些吃力,还带着一个婴儿,就更艰难了。”女人微微笑道,“但是你拳拳爱子之心,我也并非不可理解,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与你结下血誓。”她伸出手来,雪白的肌肤下青色血管那般毫无防备的敞开在易凤知面前,长指为刀,慢慢切开粉色的肌理,血液涌出,滴落在地上。 无论女人所说是真是假,起码她表现出的诚意已有十分,而且她神魂深不可测,修为尽管不过只是元婴,但依旧如同雾里看花,神秘的很。 易凤知没有贸然去接誓,只是平静道:“你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他。”静姐淡淡道,“我随他而来。” 这话说得很荒谬,而且全是漏洞,可是女人的神色很认真,眼眸之中也毫无半分揶揄撒谎的意味。易凤知稍稍沉吟,眯着眼睛打量了静姐片刻,忽然道:“你当真愿意与我结下血誓?” 血誓是修士之中可谓较为严重的一种仪式,以血为媒介,许下承诺,只要立誓人还活着,哪怕千万年过去,他都必须要遵守这个承诺。 “不错,但只是为了易擎。” 女人重又抬起了鲜血淋漓的手臂,易凤知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将幼子放入了摇篮之中,也割开手臂压在了那道伤口之上,目光幽深:“你说他叫易擎?” “易擎,易天穹,有何不对?”静姐有些吃惊的看着易凤知,迟疑道,“你还未曾给他起名吗?” 易凤知沉默片刻道:“是还不曾定下,但是你何以知道我心仪的几个名字,天穹应当是字,他眼下还小,我并不曾给他起过。”静姐良久无言,易凤知打量了她许久,又道,“罢了,无论如何,我能感觉到你与我儿相连,既然你肯立下血誓,我便信你一回又何妨。” 两人一道启唇诵念血誓,目光却皆落在了那个白白胖胖的婴儿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对,没错就是有这种操作X 易凤知这么轻易的信任静姐是有原因的,第一静姐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这是不知道她怎么来的】,第二静姐对易擎的确没有恶意,第三静姐肯给血誓,第四静姐自己都说了,易凤知想杀她不会太容易,加上她实力的确不差,没必要撒谎;第五静姐跟易擎有联系【刚刚灵力交汇的时候可以感觉到】。 费力气杀掉静姐肯定不如立下血誓慢慢了解静姐好。 第91章 果决 幼年的易擎跟苏怀静所熟悉的那个不太相似。 他很缺乏安全感,因此格外的黏着一直陪伴他的静姨——苏怀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长了辈儿, 打从易擎含含糊糊的长了几颗乳牙, 咿咿呀呀的软声说起话来时, 像是就把称谓定死了。 姒明月果真一眼都没来看过, 易凤知在这儿似乎还算是颇具魔望,说什么便是什么, 底下有人问起苏怀静的来历,他便直接说苏怀静是他的剑灵,竟也无人怀疑。 苏怀静姑且算是在这儿定下了,他之后又喊了几次系统, 对方都是半死不活的,口吻奄奄一息, 像是下一刻就会断气,要不就是不太搭理他。久而久之,苏怀静便也习惯了,只等着易擎长大, 两个魂魄相融合起来。 毕竟他猜测与怀疑的一些事情,还需要那个易擎才能解答。 “静姨!” 易擎含含糊糊的说着话,露出几颗米粒大小的乳牙, 又大又圆的眼睛眨巴眨巴, 叫人难以想象他日后是怎么蜕变成那个妖孽的模样的。美艳的女人端坐着,心不在焉的看着日光,盘算起了时日,直到肉团似的小娃娃撞上腿来, 这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 苏怀静将易擎搂进怀里,小娃娃抬起头茫茫然的看着人,露出幼儿常见的痴态与沉思来,然后活像是灵光一闪般的一拍掌,“哒”的喊了声,像是以为长辈是在与他玩看不见自己的游戏,便将两只手掌合了,掩在自己脸上,咯咯的笑出声来。 这些儿童的把戏,易凤知能与易擎玩上一两个时辰,但苏怀静不行,不知道是不是少了为人父母的天赋,他实在看不太懂,便将易擎搂在怀里,轻轻叹起气来。 易擎起初还以为苏怀静是换了个游戏,玩谁也不准动,可久了便坐不住了,就在苏怀静的腿上扭来扭去的,两颊鼓起,有了几分不高兴的意思。苏怀静瞧他在怀里不安分,就把他放在了地上,不可置信的易擎没想到自己这就被“抛弃”了,瞪圆了大眼睛看了看苏怀静,见对方毫无表示,顿时嚎啕大哭了起来。 “擎儿。” 男人的声音在后方平静的响起,易擎及时收住了声,打嗝儿似的转过头去,睁着红红的眼睛看向了易凤知,然后迈开两条小短腿就往高山般的父亲身上扑。易凤知将他一把搂住了,抱在怀中,抬头看了看心游天外的苏怀静,也有些惊奇,便温声问道:“静姑娘,你怎么了?” “易先生……” 苏怀静晃神回来,他瞧了瞧易凤知,又看了看对方怀里哭得眼睛跟鼻头红红的易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摇摇头,语气有几分微妙:“我……在想一些事情。”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94 一些事情?想到连贯来最在乎的擎儿都能忘怀? 易凤知对这个女人并非没有警戒,然而三年过去了,这个神秘的女人除了一心一意的照顾易擎以外,再没有别的想法,她对任何人都是冷冷淡淡的,也不与魔世有任何交际,生活单纯的真如她自己所言,只为易擎而来。 会是它吗? 易凤知很清楚,许多先天的法宝在机缘巧合之下都会诞生灵识,庞大的神魂,神秘的出现,这样奇特的忠诚,还有立下血誓的毫不犹豫,都让他有些怀疑是否是护魂灯的灯灵诞生之后无法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却随着契约的牵绊,停滞了在与他血脉相连的易擎身边。 倘若如此,多少也可以解释为何静姑娘能够穿透魔世的层层戒备而不惊动任何守卫,为何知晓擎儿的名字,为何待擎儿这般的一心一意…… 但是,她是吗? 在得不到证实之前,猜测永远只是猜测,易凤知也不会轻易的放下戒备。 “事情?方便告知吗?”易凤知向来直来直往,说出口的话也是这般坦荡,直接到叫苏怀静连苦笑都笑不出来。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苏怀静慢慢站起身来,轻轻道,“我在担心易擎,他还这么小,却要经受父母分离,我想他一定不会开心,可是倘若再在魔世待下去,他难免要恨他的母亲。” 易擎还听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在两人脸上跑来跑去,易凤知却僵硬了,苏怀静稍稍侧过身,柔声道:“你很怕擎儿会知道你的过往,可是倘若再这样下去,擎儿岂不是更痛苦。” 早在当初易擎还在易宣体内的时候,苏怀静就模模糊糊的大概了解过易凤知这个人物,后来与易擎双修时,在他记忆深处也看到过些许。那时候苏怀静尚还觉得易凤知是个极为隐忍沉默的圣母,也许还掺了点痴情跟一个不知道如何去爱儿子的父亲形象,是个典型的万人迷。 可是真正与易凤知相处过数年之后,他才真正意识到了姒明月为何说这世上无人能够取代易凤知。 这根本不是个圣母白莲万人迷,这是个高寒孤傲的杀神。 人家常说:天边月,山巅雪,可望不可及。姒明月却成功融化了这一捧冰雪,只可惜的是,她虽然做到了,但却很快就厌倦了,易凤知的笑靥也再没有为她绽放过。 易凤知的特殊让苏怀静下意识搜寻了一些资料,他便大概的了解过这个男人,对方如今已有三百余岁,在七十岁时结成元婴,是易家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剑道天才,常年孤身一人在外行走,性情乖张孤僻,是个武痴,嗜战无比,所以人赠外号剑疯。 后来易凤知结识了器宗宗师笑老的徒弟巫溪,那时巫溪与笑老已经闹得十分不愉快,不愉快的主要原因就是在人形傀儡上。而巫溪与易凤知却是一拍即合,两人竟十分投缘,在当时风头一时无二,并称玄心双杰。 但更详细的事就没有多说了,巫溪因何而死,易凤知为何突然嫁给姒明月,都是密辛。 其实纸头上得来的资料消息,纵然说得多么豪情万丈,苏怀静也还是没能感觉到易凤知的本事。真正叫他受到震撼的,是前不久发生的一件事情,易擎年幼的很,话讲快了或是复杂了都并不太懂,可前几日巧合的很,有几个小魔背后讲人坏话,提到易擎不受姒明月的宠爱,还偏巧被听见了。 易擎性子倔的很,他虽然不太清楚姒明月是什么存在,可却听见了那几个小魔说他没有母亲疼,当时就怒气冲冲的想跟人动起手来——这点倒是很有意思,他的脾气好像贯来就没怎么好过。 那几个小魔仗着他年幼,身旁又没大人在,便想借机欺负欺负他,苏怀静及时赶到,他还没来得及开腔,易凤知也到了。男人也没说什么话,只是轻轻柔柔的抱起易擎,准备带他回去,极平静的看了一眼那护主的护卫,易擎不太清楚,可苏怀静看得明明白白,那护卫已被吓破了胆子,脸色铁青,气息倏然断了。 易擎回去哭闹了好几日,他说话不太清楚,咕噜噜的囫囵着,苏怀静知道他是觉得易凤知不为他出头,什么话都不说,不像是戏文里头那些人物那般的威风八面,可是苏怀静看着易凤知平静的面孔,总免不了想起那被一眼吓死的护卫。 他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具有威胁,更威风八面的出头了。 然而易凤知到底是怎么样的恶名,竟连桀骜的魔都感到骇然。 这件事说来像是有些荒诞可笑,然而真正经历过的苏怀静却是怎么也笑不出声来,他捏了捏易擎的小脸,心中微沉。 正是因为意识到了易凤知的可怕,他才不希望易擎继续待在魔世当中。 魔族睚眦必报,易凤知的威慑力越大,就代表易擎受到的威胁会越多,按照魔世如今的情形来看,总有一日会让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而易凤知日渐收敛着脾气,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做个好父亲,他已许久不沾杀戮,也不怎么与人切磋比试,与姒明月的感情又日渐淡薄,留在魔世之中毫无意义,对易擎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你的意思是,希望我回易家?”易凤知的声音有些喑哑。 “擎儿终究会长大,他会意识到一些我们不愿意他知道的东西,先生,你心中应该明白,你希望他们母子终有一日共聚天伦,然而擎儿越大,他就会越清楚,到时候只怕不是天伦共聚,而是天伦梦碎,母子成仇。” 易凤知已有了些许意动,他与姒明月的夫妻情分淡忘之后,巫溪又已经死去,心中最为重要的自然只剩下这个孩子,他抚了抚易擎的头发,沉默道:“可是易家,也未必是个好去处。” “会比魔世更差吗?”苏怀静柔声道,“还是先生希望擎儿最终是在提防与猜疑,嫉妒与危险的环境之中长大,魔族以强者为尊,先生庇佑他一时,可你庇佑的越多,人家只会越瞧不起擎儿。” 这句话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易凤知几乎毫无犹豫的点了点头,他将一无所知的易擎抱起,柔声道:“擎儿,爹爹带你回易家好吗?” 易擎茫茫然的歪过头,吐了个泡泡。 苏怀静微微笑着看向了易擎,心中一松,按照记忆当中,易擎安全的在易家之中长大,因为易凤知的地位,吃穿用度皆是上等,想来对他的魂魄相融也会大有裨益,更何况家族越大,资源越多,无论如何,易凤知一人是难以与一个家族的资源匹敌的。 不过易凤知对姒明月很有几分“你既无情我便休”的决绝感,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苏怀静对情爱并不太清楚,只为他的果决感到了一丝吃惊。 约莫是为人父母之后,便都会坚不可摧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嗯……我们来断个更吧。 感谢: 第92章 梦境 易家与千年之后苏怀静所见过的有极大的差异。 不过其实也并不奇怪,易家在如今只不过是个二流家族, 它真正的辉煌是从易凤知开始, 由易擎亲手推上巅峰。而这个时候易凤知的心刚刚定下来, 易擎只不过是个幼童, 自然不像是后世那般规模巨大。 对于易凤知的回归,易家最初的态度颇为暧昧, 但是毕竟这个世界还是以武力至上,无论易凤知的名声何等狼藉,他为人处事又是多么“不堪”,但一来他不曾为害一方, 二来如他这般实力的强者如果坐镇在易家之中,许多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各个方面都有好处,因此最终易家还是颇为开怀的迎接了易凤知。 至于心中如何猜忌遐想,那就与易凤知无关了。 既然迎接了易凤知,那么连同他与女魔君所生的易擎, 当然也就不会排斥;更别提身为易凤知“剑灵”的苏怀静,易家的人对静姐倒比对易擎还要更好一些。 在易家要比在魔世自由的多,魔世时虽然苏怀静也不曾受过慢待, 但是整日被困在宫殿之中, 并不自由,只能每天睡醒逗逗易擎玩闹,可小孩子又有什么可玩的,久了也便生厌, 常常修行又觉得无味。但在易家就颇为不同,出入自由,通常也无人阻拦,他用久了女体,虽然并不反感,可总也不太习惯。 这也是苏怀静极力希望易凤知回归易家的原因之一,魔世实在太让人喘不过气来了。 苏怀静在尘世间行走便多用回本身,他如今已是元婴修为,又有系统辅助,也算是大能之中的一位,足以令人仰望。他并没有什么目的,不过是到处行走散散心罢了,只是阴差阳错,倒是捡了不少当初想要与闾丘真交易的材料,可惜如今被卷入进这个时空,恐怕闾丘真的祖辈都还在娘胎里头,更别提龙晶石这笔交易了。 易凤知对他总是颇有戒心,苏怀静觉得倒也并不难理解,便格外安分守己,只不过易凤知因此却对易擎管教格外严厉,父子俩的关系日渐往苏怀静所窥探过的记忆里那样发展,却是始料未及的。 本来由于苏怀静的出现,易凤知对爱子就更为在意,只是他向来不善言辞,习惯动手不动口,管教起易擎来,反倒尤为严苛,使得易擎逆反之心渐长,倒更为依赖温柔沉默的静姨。其实易擎依赖他也好,不依赖他也罢,无论这个幼童多么乖巧可爱,迟早也是要被千年之后的那个易擎吞噬的,所以苏怀静倒不像是易凤知那般有责任心,打算一心一意的教好这个孩子。 时光倒流,易擎未死,无论如何,这已是苏怀静所能接受的最好的结局了。 不过偶尔,苏怀静看着纯真可爱的易擎,也会有些想发笑,不过他倒是没有那么狭促的想捉弄这个娃娃,也不打算拿这事等着嘲笑以后的易擎。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95 他只是会很忽然的想起易宣。 想起那个天真善良倒近乎可笑的青年人,自二十多年前就该死去,却被当做祭品,与不知从何而来的假父母生活了数十年,好不容易短暂的摆脱开易家对他的完全控制,来到书院当中,却也未曾结识几个与他真心结交的好友。 偏偏喜欢的人,也不是真心待他好的。 苏怀静总是会反反复复的想起那一天青年的声音,带着温柔到近乎虔诚的谦卑,临死到头都不肯奢望一把。 可是这一切都毫无意义,苏怀静虽然最终为这个青年感到了心痛,但并未因此动摇自己的决定,他就这样堂而皇之的看着这个青年去死,像个浑然不相干的人物。 来到这个时空的第七年秋季,一个明媚的午日,红枫飒飒,花丛深深浅浅,艳红与金黄相互辉映,顺着风片片压过,像是层层波涛,苏怀静在廊下挂上了一串风铃。 一个简陋的风铃,响声也并不清脆,轻轻的,翠叶般的瓷片被绳结系着,被风拖曳着撞上了内壁,发出微弱的响声。 像极了那个青年儒雅温润的微笑,还有轻柔的说话声。 正好赶上易擎下了课,他今年已有七岁,身子骨抽着长,冷不丁就窜出一大截个子,套在前个月刚做的衣裳里头颇有些长手长脚,只剩下脸上还有点肉,浑圆浑圆的,能看出幼年时懵懂可爱的样子。他与易家的子弟们处不太好,小孩子们打架,总不好大人过去帮衬,因此总是落得一身伤痕累累,易凤知瞧见了,也闷不吭声的,只去找人家父母的麻烦。 “静姨!” 易擎没好气的甩落了肩上的小书箱,好奇的抬头看着女人若有所思的摆弄着风铃。 “恩?” 苏怀静这才回过神来,低头瞧着易擎气鼓鼓的模样,就知道他今天大概又不痛快了,八成是哪个娃娃又惹恼了他,大概在学堂里又打了一架才回来。女人微微皱起了眉头,伸手摸了摸易擎嘴角的血口子,又去撩他的头发,看到脖子上一块淤青,淡淡道:“擎儿,你怎么又同人家打架了?” “不碍事!”易擎近乎粗暴的拂开了女人的手,恶狠狠的擦了擦破口的嘴角,疼得自己一阵呲牙咧嘴,为了改变话题,他急忙抬头看着风铃道,“对了,静姨,你什么时候也爱摆弄起这些小东西来了,这个不精致,我去挑个好的给你。” 小孩子总有些执拗的好胜心,他们的战争也总与大人并不想干,苏怀静也不勉强,只是摩挲了一下指尖碰触到的血痂,黑红色的颗粒在他指尖滚动着,稍一搓动便碎成粉末,消失在风中了。 这次打的有些厉害了。 “不必。”女人的手雪白细腻,在日光下覆着一层柔润的光泽,易擎还以为是自己糊弄不过去了,颇有些讪讪的低下头去,倘若这会儿站着的是父亲,恐怕易擎早就大发雷霆了,可偏生是静姨,他抽了抽鼻子,看着对方翩然的裙摆在风中摇曳。 “这是我的一位故人。”苏怀静抬头看了看那简陋的风铃,双眸微微一黯,轻轻叹息道,“他已经死去很久了,我没有为他立过碑,也找不到尸骨掩埋,所以就拿这串风铃聊表心意,你不必费心。” 生与死对于孩子而言还太过遥远了,就算易擎虽然会将同学打得满脸开花,然而也从未想过打死对方,所以他懵懵懂懂的,只觉得这是很过分的事,便愤愤不平的说道:“静姨,是谁那么坏,我帮你报仇!” 苏怀静正往屋子里走去,闻言便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轻轻的笑着,摇了摇头道:“傻孩子。” 风铃还在廊下轻轻响动着,苏怀静给自己倒了杯茶,又从屋里头找出伤药来,伸手将跟着进来的易擎招到身边来,沾上药粉为他擦了擦伤口。打架时浑然不惧,这会儿倒是怕疼了,易擎龇牙咧嘴的做出怪脸来,大呼小叫个没完没了,苏怀静看他搞怪,忍不住微微笑了笑,只道:“打时怎么不怕疼?” “因为他们都没有静姨厉害。”易擎嘿嘿笑道,“我跟他们打起来一点儿都不怕,但要是静姨生气,我就怕得要命了。” 苏怀静淡淡道:“是么?我倒是觉得你有恃无恐的很,前不久还敢顶撞你爹了。我哪敢管你呢。” 说起这事儿来,易擎就是一脸憋屈,他当众被易凤知训了一顿,正不快活呢,这会儿又被静姨提起,脸上不由得就阴沉了下来,显然不太愿意说这个话题。苏怀静看他的脸色倒也清楚,便没有再说什么,他给易擎擦了擦伤口,又道:“近来还有做梦吗?” 说来也是有趣,待在身体里的那个灵魂似乎正在慢慢跟易擎融合,近来易擎总与他说梦到了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说一个死去的男人。 七岁的男童懂些什么,只觉得心慌意乱,丢了神似的,半夜连鞋子都没穿就跑来找苏怀静,窝在怀里慌得心神不定。苏怀静哄他说出梦境来,虽有些差别,但多数都符合得上,应当是当初他为易擎替下杀人罪名时的场景。 正似乎也在证明,易擎的灵魂大概在慢慢融合。 “嗯,有。”易擎皱了眉头,不太愉快的说道,“都是些不太好的梦。” “哦?”苏怀静的手一顿,轻轻拍了拍手上的药粉,叫易擎靠在自己肩头,为他揉散淤青,柔声道,“是什么梦?又是怎么不好了。” 易擎乖乖的将脸枕在苏怀静的胸口,咝咝叫唤着,但到底顾忌着男子汉的面子,没有呼痛出声音来,他歪着头想了想,闷闷不乐的说道:“我梦见爹爹不在,静姨你也不在,我一个人站在一个地方,孤零零的,好久好久,都没有一个人跟我说一句话。”他忽然沉默了下来,声音便停在了半路,不上不下的。 “怎么了?”苏怀静又问道。 “有个人跟我说,他说你们都不在了,都不要我了。”易擎抱紧了女人的腰,低下头去道,“才不是这样的,你们才不会不要我呢!对不对,静姨!” 苏怀静低声应道:“嗯。” 男童却未曾放松手,过了许久,他忽然幽幽道:“不,你撒谎,他说的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L=不是一言不合就断更,是我的电脑出了问题,系统突然崩溃了。 我整合了一下,重装之后大概丢失了新旧稿子七十八篇,总共统计三四百万余字。 连新写的三千字存稿也没能幸免 _(:з∠)_我需要调剂一下心情 这一章我也是写过再重写,心情很复杂,可能写的不是很好 整个人都有点懵。 第93章 生气 细雨落在窗上打出微弱的声响,廊下的风铃还在晃荡。 苏怀静倚着门口, 将头侧了侧, 靠在了门框上, 手中提了一壶酒, 酒味醇厚,他饮了半壶, 颊上桃红,衬得冰雪般的容颜竟然有了几分曼妙婀娜。易凤知来寻她的时候,先闻到的是一阵酒香,女人落魄又恍惚的赤足站着, 风雨打过,酒味似又寡淡了。 “擎儿怎么了。”任是易凤知有泼天的火气, 见着此刻的苏怀静也都发不出来了,他微微缓了神态,嘴上倒是一点没客气。 苏怀静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这场梦, 做得实在是太长了。” 女人喝得已经有些微醺了,醉茫茫的视线略过了易凤知,重新落在了庭院的假山石上, 像是千琢磨, 万思量,最后化为一笑,她摇了摇头,竟还懂得如何回答易凤知, 只道:“擎儿没事,只是做了几个噩梦。” 易擎向来是很敬爱静姨的,这个几乎取代他母亲地位的女人从他懂事之时就一直跟在他的身侧,便是偶然离开,也不会离开的太久。与父亲不同,在易擎的记忆里,静姨似乎总是很平静的模样,微微含着笑,不温不火,对什么事都不太上心。 也许正因为如此,易擎纵然敢跟父亲撒泼,却很少会跟静姨发怒。 所以否决静姨的时候,其实易擎自己也微微吃了一惊,可当他抬头看到静姨的神态,却又毫不犹豫的撤开了身:“静姨!你知道对不对?你也骗我!你也骗我!你根本就是在骗我!”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心中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酸楚疼痛,他憎恨父亲对待流言的全不作为,也痛恨静姨对自己的隐瞒与欺骗,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便撒腿跑了。 男童愤怒与悲伤的面孔仿佛还历历在目,苏怀静只觉得如鲠在喉,他难以与人共情,可对自己却并非没有感情,那时易擎稚嫩浅薄的怒意,让他想起了自己死亡那时,易擎伤心欲绝的容颜,还有在四候之门的营帐之中,易宣黯淡下去的目光。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96 他的确寡情,可终究不是山石草木,人应有的喜怒哀乐,他自然也都有。 所以苏怀静也会感觉到厌倦,也会感觉到疲惫,也会感觉到酸涩难当,易擎说的没有错,从头到尾他就一直在欺骗易擎。无论是易宣也好,易擎也罢,他的确从不曾掩饰自己的目的,可是不代表他当真无动于衷。 他一直以来都在告诫自己,这一切只不过是笔酬劳巨大的任务,但很多事情并不是你以为自己能掌控,就真的能够掌控住的。 苏怀静并不是一个目的性很强的人,对未来也没有极自律的规划,他的性格有所残缺,心思就会细腻上许多。当初被系统劝说,仓促之下决定一切,是一场想逃避生活的豪赌,也是因为利益而动心,就算让他自己来说,其实也说不太清楚究竟是哪一方面更多。 他终究不像是易擎那么坚定。 所以动摇起来,也就格外的软弱,苏怀静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否潜藏已久,还是的确来自幼童的指责过于锥心,但是他是实实在在感觉到了萎靡不振。这种感觉甚至促使苏怀静想要回到故乡去,然而系统没有半点反应,他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也实在没有什么办法。 易凤知这几日倒是觉得很茫然,惯来可靠的静姑娘不知为何忽然闭门不出,便是偶然寻她有事,她也是郁结于心,并不十分欢喜的样子,纵然静姑娘往昔便是冷静平淡的性子,也没有这几日般的闷闷不乐,郁郁寡欢,可偏生他向来拙嘴笨舌,不爱言谈,自然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再来就是易擎。 对于爱子,易凤知不能说是十分了解,却也有八分的清楚,惯来倔强的像只小牛犊似的易擎脾气暴戾,他也并非是第一日知道,但是所谓张弛有度,倘若易擎能将这股子戾气化作动力,也并不失为一件好事。 易凤知并不是个十分周全跟聪明的智者,他只是一个剑者,对于剑者来讲,他只需要无愧天地,无愧于心,无愧于剑,为人坦荡便可。所以教育起子女来,他也是这般的坦坦荡荡,可偏偏易擎不是如此,这孩子的性格虽然直来直往,有话直言,但是心思却很复杂,一件事在他肚肠子里拐过多少个弯儿仍未可知,往昔有静姑娘帮衬倒还好些,毕竟易擎很听静姨的话,可如今静姑娘也出了差错,易凤知就真的有些无所适从了。 其实易擎也没有变得很糟糕,相反,他反而变得很妥帖了起来,可就是因为这种与年龄不相符合的成熟与稳重,让他显得格外奇怪。 就好像一个天天打架的人忽然有一天不打了,就显得很不寻常,要是一天两天倒也不足为奇,偏偏是长达数月。 要不是怕突兀,易凤知几乎想问易擎是不是撞到脑子了。 而对于易擎来讲,事情就更简单了,他头疼,加上静姨骗他,他很不高兴。 通常情况下,易擎都是个非常意气用事的孩子,当然这只是表面,他很清楚自己就算打人,父亲也会帮自己收拾残局,但偏偏就是这点让易擎感到愤怒,你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做到的事情,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做。 以往苏怀静还在的时候,他通常会说一些话来安慰易擎,作为他们父子之间的缓冲,因此他们父子的关系虽然紧张,但并不像曾经那般无法挽回。可是这一次偏偏就是静姨信誉破产,因为易擎没有母亲在身旁,所以他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一直把静姨当做自己的母亲,尽管静姨跟他父亲并不是夫妻,可是在易擎幼小的心灵里,静姨就等于是他的母亲。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易家子弟骂他是个没娘的孩子,他也很少会生气,因为他觉得这些人只不过是嫉妒罢了,毕竟在他的心里,所有人的娘亲加起来都没有静姨好看,也没有静姨温柔体贴,哪怕静姨不会缝衣服,也不会下厨。 可正是因为他对静姨这般的信任跟依赖,背叛才会显得格外刻骨铭心。 易擎无法接受母亲一样的静姨竟然欺骗自己,哪怕他其实并不知道这欺骗究竟出于善意还是恶意,对方又是否无心,亦或者是有什么苦衷。他只是觉得欺骗就是不对的,尤其是他全心全意信任着的静姨,他虽然还小,但已开始对欺骗与背叛深恶痛绝。 除了对长辈的叛逆,其实真正困扰易擎的,还是万恶的源头——梦。 那个噩梦不但没有褪去,而且还随着时日长久越来越清晰,易擎自然也看到了梦里那个死去的男人活着的模样。 他在梦里的日子似乎有点儿无聊,那个男人比他还要更无聊,孩子嘛,总是贪玩的,可是易擎在梦里头的时候不怎么快活,总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困住了,只是偶尔男人跟他拌拌嘴的时候才觉得很有意思。 易擎沾沾自喜的想着:原来我做梦的时候那么会说话呀。 最开始的时候易擎还是很欢喜的,可是久了,他就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毕竟是顽童心性,欣赏不来男人冰冷如雪的容颜,难免有些忐忑,觉得男人似乎不太喜欢他。他总是在梦里喊那个男人“师兄”,再怎么被冷待,也只是厚着脸皮嘻嘻的笑。 做梦时不觉得有些什么,可是等梦醒了,就难免觉得心里别扭,易擎虽然不受母亲重视,但好歹也是在父亲跟静姨的关爱下千娇万宠着长大的。不喜欢他的人对他轻蔑鄙视,他是一点儿也不在意,但要是他喜欢的人若对他冷淡,却又难免感觉到委屈了。 他其实也很想有骨气的不理会梦里的那个男人,让对方尝一尝饱受冷淡的滋味,可是随着梦的长久,易擎忽然发现了一点细节。 男人不会笑。 笑是一种很常见的表情,就易擎来讲,他虽然看过许多冷脸,却也见过许多笑脸,有好有坏,易凤知对他笑的时候多是赞赏,所以通常笑的很少;静姨对他笑的时候多是温柔体贴的,有时候会很无奈,是在看一个爱到骨子里又调皮捣蛋的小娃娃;学堂的夫子跟同学便各有不同了,讥讽怯懦、讨好卑微…… 但是男人从来不笑,他的眉梢眼角,像是连丝毫感情也没有。 这个发现让易擎在意了很久,他本想跟静姨说一说,但是想起来自己还在与静姨冷战,不能听她的主意,就打算自己一个人解决这件事。 然而梦只是梦,他不过是一个看客,并无力扭转乾坤。 易擎如今只不过是一个孩子,他做得梦大半在醒来时就忘记了,只是记得一些零星的片段,像是男人在死亡之前,流露出的神态虽不明显,却格外的动人。在此之前,易擎从未想过自己会觉得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还是一个从来都面无表情的男人会真心实意的对自己好。 可当第二次梦见那个男人死去的时候,他不知怎的,心里涌起并不是害怕,是悲伤。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之前就发现有些人可能误解了怀静的情况。 怀静的问题在于他无法共情,也就是说他不能感应到别人的感情 这意味着的就是别人家里人,他其实没办法很好的感觉到对方悲伤,他只会觉得,人死了就是死了,这是注定的,某种程度上看起来非常的低情商。 但是并不意味着他没有感情,他只是很难去理解这种感情,不能很好的去描述它。 就好像踩了别人你不会痛,但是踩你你会痛。 易宣的死亡,其实冥冥中等于他杀了这个人,因为他做出了让易宣去死的决断,哪怕这件事本身跟他没什么关系。 所以他的心境也会随之改变 第94章 目标 苏怀静并没有伤春悲秋太久。 这种感觉对他而言太过新奇,他放任自己在里头随波逐流了一会儿, 便很快打起了精神。一直以来苏怀静都没有任何目标, 准确的说是没有完全明确的目标, 系统除了那些稀少的不能再稀少的任务, 几乎没有完全的约束过他,自由固然很好, 但对未来一片迷茫却惹人烦躁。 所以没过多久,苏怀静就给自己定下了一个目标——找回易擎的记忆。 无论最终易擎能否带他离开这个古怪的时空,换句话说,无论他们是否真正的回到了千年之前, 苏怀静觉得如果易擎是那个熟悉的易擎,也许很多事会没那么麻烦。起码在心理方面, 他会觉得轻松的多,毕竟他实在不擅长应付一个孩子,更不擅长应付一个在暗地里溺爱孩子的父亲。 人多多少少会需要一点归属感,苏怀静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是在这个时间, 这个情况下,对易擎这个人产生。 有时候现实就是这么荒诞的令人笑不出来。 而跟苏怀静不同,易擎是个目标异常明确的男人, 简而言之, 他无论想做什么,就绝无任何事情可以阻拦,譬如说他想活下来,又比如说他想报仇。苏怀静甚至于静姐也许可以在小方面的改变他, 但是却无法动摇他本身决定的心意,所以对于现在完全不想动脑子的苏怀静而言,让易擎完完全全的复苏过来,无疑是个好办法。 既然要让易擎复苏,那势必要亲近他,这件事在之前并不是很难,不过在现在却难如登天,易擎已经好几日没去学堂里头了,整日躲在房间里不知捣鼓些什么,倘若不是他三餐乖乖照吃,恐怕易凤知早就忍不住要将他揪出来了。 但是偏偏就是这样微妙的分寸,易凤知最终对他还是退了一步。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97 易擎这次的火气,远比苏怀静所以为跟所想象的要更严重,而惯来□□脸的易凤知对他的宝贝儿子向来没有办法,除了接受跟退让,也没能提供更大的帮助。所以苏怀静想了想,他决定要“贿赂”一下小易擎,男孩子喜欢些什么东西,苏怀静虽然说不上完全摸不着头脑,但其实也了解不多。 最先的时候,苏怀静想到的是系统给予他那架巨大无比的傀儡,听说杀伤力跟外形成正比,可惜他在能够交易龙晶石的时候没有足够的材料,而在有足够的交易材料的时候,他却又没有可以交易的对象。 总不能随便抓一个闾丘的人过来跟他换。 等等! 为什么不可以。 既然闾丘真能够交换,那就意味着其他的闾丘族人也许也有机会,闾丘真也许是个特例,但应当不会是唯一的特例。 其实从那小姑娘的神态上,苏怀静隐隐约约的猜测到龙晶石大概对于闾丘一族而言也是极为重要的东西,但世界上的东西,只要是与感情无关的身外之物,那就不存在无法买卖的问题,存在的只不过是价钱高低而已。 小男孩嘛,在苏怀静的记忆里,喜欢汽车人,手办之类的东西很正常,至于会不会喜欢巨型傀儡这种大型杀伤性武器,就不怎么在他的考虑之中了。其实倘若傀儡这方面真的能成功得到龙晶石再启动,那苏怀静也很难确定自己是否能真正送出手去,毕竟这样东西对即将复苏的易擎毫无意义,但是对他而言却是一大助力。 心动不如行为,苏怀静将事情想完了,立刻站起身来就往易凤知的房间走去。 在易家自然是来去自由,不过这毕竟关系到闾丘,也许易凤知会知道的更清楚一些,而且就算易凤知不清楚,至多不过是白跑一趟,他也还可以去白龙城碰碰运气。苏怀静来到易凤知的小院外时,风正浓,空中花香弥漫,树木苍翠,整个易家看起来虽然布置相差不大,但却并无后世那般冰冷无情的味道。 而易凤知并不是独自在,他还有一位客人。 这虽然少见,但是并不是没有,也不足以引起惊奇,所以苏怀静并没有在意,准确的说,是并没有太过上心。 …… 静姑娘来访的时候,易凤知的确有些惊讶。 在易凤知的印象里,这个沉默寡言的女人很少会主动做些什么事,天地浩大,她从来都是孑然一身,独来独往,除了易擎的事偶会多言两句,其他都并不怎么与他商议的。所以几乎静姑娘一到门口,易凤知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糟了!铁定是易擎出事了! 这个想法其实也很合情合理,而易擎对易凤知的重要性也不言而喻,所以易凤知立刻就站了起来。 他的客人自然不是他肚子里头的蛔虫,任是心思灵巧,也怎么都想不到这一出上去,只是觉得有趣。易凤知与姒明月的事在上云乃至三界都称不上是什么大秘密,而易凤知的性格又是人尽皆知,所以见他对这位还未露面的神秘女子如此在意,不由得觉得玩味起来。 说来也巧,苏怀静是从月洞门外进来的,门里门外都植种着不少花草树木,他身材虽然高挑,但终究不可能高过树木,因此掩藏花树之后,并未叫易凤知的客人看清容颜,只是能隐约看见一个婀娜曼妙的身影漫步行过花丛而来。 “与擎儿无关。” 女子伸手撩起一枝绿枝,头缓缓从花后探出,如瀑的漆黑长发滑落,衬得脸颊如雪,唇红似脂,说是美艳娇妍,却有几分清冷淡漠的姿态。那客人只看了她一眼,便立刻收回了目光,只觉得手心里头隐隐约约出了汗,喉咙发干,想起方才自己的猜测,无端觉得心烦意乱了起来。 易凤知一听如此,便又立刻泰然自若的坐了回去,他看了一眼心神不定的友人,有些纳闷起来,不过此刻静姑娘仍在,他也不便多问,便又扭头道:“那静姑娘来此,是有何要事?” 静姑娘……静姑娘。 客人将这个称呼放在口中咀嚼了几番,只觉得柔情顿生,也不知怎的,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好听的很,也合适的很。 “你有客人。”苏怀静明知故问,定睛看了看,忽然心里头一跳,暗道:这人怎么长得跟闾丘真一模一样? 哪怕是基因再相似,人的模样也绝不可能重叠,这个人简直就是闾丘真的双胞胎兄弟,可问题是按照这个时空的时间来讲,他应当是闾丘真的祖爷爷才对。闾丘真跟他的祖爷爷长了同一张脸,这又不是什么奇怪的生成游戏,资源库不够换套装备拿一张脸随便凑上七八个角色。 他心里头猜疑,面上却丝毫不显露,女人目光微转,又平静道:“还是闾丘家的人?” 易凤知与闾丘真面面相觑,倒也并不惊讶,毕竟闾丘真眉心的龙晶石未落,辨别起出身来倒并非什么难事。闾丘真倒也很是客气,他落落大方的站起身来对着苏怀静一拱手,和善道:“见过静姑娘,在下闾丘真,确实闾丘中人。” 如果说相貌一样,苏怀静还可以拿基因论跟巧合来糊弄自己,那么名字相同,就实在是让他编不下去了。 这个人应当就是闾丘真本身,至于他为什么当了自己的祖爷爷,苏怀静也实在是想不出来,同理,他现在也完全笑不出来,好在他惯来冷冷淡淡的,并没有人觉得他不笑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嗯。”苏怀静淡淡应了一声,平静道,“你在就再好不过了,也省得我去一趟白龙城。” 易凤知略有些吃惊,他看了看闾丘真,哪知闾丘真也是一脸茫然,不由得有些糊涂,便问道:“静姑娘与阿真曾经相识?” 苏怀静想了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点头,但最终她想到自己与这个闾丘真又不认识,而且跟原先那个闾丘真也称不上是熟人,于是就摇了摇头道:“素昧平生,今日初见。我知道你想问一些什么,我想找的并不是闾丘真,而是闾丘一族的人,因为龙晶石。” 龙晶石三字一出口,两个男人的神态就有了微妙的变化,易凤知似笑非笑,嗓音之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古怪:“龙晶石……静姑娘你曾与闾丘一族有过婚约?” “婚约?”苏怀静十分茫然,但一个想法瞬间电光火石般划过脑海,但她沉吟片刻,还是谨慎问道,“什么婚约?” “否则静姑娘为何会提起龙晶石?”闾丘温润一笑,接过话题来解释道,“我们闾丘一族人丁稀少,能够继承龙晶石的并无几人,故此龙晶石此物珍贵非常,通常我们闾丘男子相中哪个姑娘,倘若她答应成婚,便会在婚礼那一日将龙晶石赠予她,由妻子保管。” 难怪那天那小姑娘看着我的眼神跟家里头死了人一样,原来是闾丘真把送媳妇的东西拿出来交易了,打算当一条单身狗。 虽然苏怀静还有些难以理解龙晶石这种东西为什么会成为定情信物一样的存在,但是不妨碍他理解这个陋规旧俗的重要性。所以他垂首细思了许久,怎么也没想出来如何尴尬又不失礼貌的揭过这个话题。 这样的危急情况下,最终还是易凤知开了口。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真的,稿子的事让我情绪非常低落。 很努力,也很试图去调整了,但是就是乱糟糟的。 写文也总感觉差了点什么 我大概会休息几天,断更。 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理解这种感觉,反正我……算了_(:з∠)_毕竟本来也就没几个人看 给留言的小天使比心。 第95章 成仇 “静姑娘也许久未入世,对这些事不知情也是有的。” 易凤知轻飘飘的说道, 驾轻就熟将这篇章翻过, 他身体微挪, 不动声色移开一个位置让给了苏怀静, 又瞧了瞧闾丘真的神态,不由纳闷:“不知道静姑娘想要龙晶石做什么?”他虽说算是过来人, 但到底对男女□□并不纯熟,只是觉得闾丘真神情有异,便留苏怀静坐上一坐。 “擎儿最近很生气。”苏怀静顿了顿,平静道, “我做了个小玩意给他,但少了龙晶石。” “哦?是什么东西?” 一听与易擎有关, 易凤知立马来了兴趣,而闾丘真自然是对静姑娘的一切都感觉到一种磅礴的求知欲,所以两个人都格外好奇的看向了苏怀静。苏怀静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毕竟是易擎的玩具, 易凤知要求看了一看也很合理,所以他没怎么想,就将傀儡召唤了出来。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98 “轰”得一声, 月洞门连着墙壁一同轰然倒塌, 二层楼般高的傀儡碾压过花草树木,安静无声的站在了苏怀静身后,它看起来高大威武,沉寂而无声, 非木非铁,流光在它的外甲与脸颊上辗转过,像是正在沉睡的巨人。 而它的脸,看起来与易凤知似乎有些相似,可又有些许像是易擎,总体来讲,更像是成年后的易擎。 易凤知看起来有点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态打量着苏怀静,若有所思道:“小玩意?” 其实苏怀静也从来没见过傀儡的模样,所以一时间也被震住了,他可完全没想过系统给出的会是这么霸气的东西,事实上自从凤梧之后,他就没怎么想过高达这种方面的,还以为都是人形的,所以这会儿自己也有点没回过神来。 但是最终苏怀静还是厚着脸皮点了点头,故作平静道:“嗯。” 巨型傀儡造成的轰动引来了不少易家人,易凤知看了苏怀静两眼,便去为他打发掉这些麻烦了,庭院里便只剩下一具单膝跪地在苏怀静身后的傀儡,与苏怀静、闾丘真二人。闾丘真眉心的金色晶体比后世那个要更纯粹清澈的多,晶体之内似乎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在日光下流转,苏怀静目不转睛的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张口问道:“你眉心的,便是龙晶石,对吗?” 这虽不是什么秘密,但显然眼前的女子并不知晓。 闾丘真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那具傀儡,这实在是做得完美无缺,就他所知,恐怕只有巫溪跟笑老可以相媲美,不过自然是没有那两位大家那般厉害。起码就资源上,倘若由巫溪与笑老来做,定然不至于要用到龙晶石,不过作为儿童的玩具来说,它实在完美无缺,甚至可以说是过于奢华了。 “擎儿如今才不过八岁,对如今的他而言,这傀儡也许并不合适。”闾丘真不算太婉转的说道,“更何况,擎儿过分活泼,倘若将自己弄伤了,怕是不太好。”好在苏怀静不知道他对自己有意,否则他一定怀疑对方完全不会泡妞,哪有想搭讪说这么扫兴的话的。 刚开口就是你送的礼物不太明智。 好在苏怀静自己也很清楚,他并未生气,反而微微笑了笑,淡淡道:“你是想说,擎儿冲动易怒,又焦躁好胜,倘若他得了这具傀儡,必定不会做什么明智之举,是吗?”闾丘真便有些讪讪,有时候话讲得太过明白,难免叫人觉得尴尬,但闾丘真又看了看静姑娘,只觉得她率真坦诚,像是浑然不知人情世故,不由得又爱又怜。 “不错。”闾丘真苦笑了声,有些局促的模样,叹声道,“擎儿的脾气,咱们都是清楚的。” 苏怀静看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女人垂着头,眼眸像是琉璃般清澈,等笑完了方才开口道:“紧张什么,你又没有说错话。不错,擎儿他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了,连易凤知都管不住他,多少确实是有些被宠坏了,这是易凤知的错。” 话音刚落,刚刚解决完被傀儡惊动而来的易家人这件事的易凤知就回来了,他先是瞪了眼闾丘真,然后又看了一眼静姑娘,有些恼怒与无奈:“正如静姑娘所说,这傀儡对擎儿怕是有害无益,他性子暴烈,倘若送给他,还不知道要平添多少灾厄。” “是啊,可咱们又有什么法子哄他。”苏怀静摇了摇头,平静道,“我自然希望他听你的话,可如今他连我都生气了,我还能指望你吗?” 闾丘真暗暗松了口气,他虽然早有预料,但直到此刻,他又真真实实的确认了一遍,这个女子的确非同一般,她说起话来一针见血的对象也绝非只有自己一个人,看到易凤知铁青的脸,他打心眼里感觉到了歉意与幸灾乐祸。 “对了,我还不曾问过。”为了转换这尴尬的气氛,易凤知异常识趣的忍耐了下来,闾丘真于是在心里为静姑娘又多添了一句非同凡响。 “你是想问擎儿为何生我的气吗?”苏怀静猜测如果有个抢答游戏,自己多半能得个冠军,再不济也是个亚军,不过这事儿其实也没有什么难猜的,易凤知之前来找自己的时候,他正在喝闷酒说了些神神鬼鬼的话,乱七八糟的,还好古代不存在疯人院跟精神病院,否则易凤知恐怕难免要动点心思。 易凤知一哑,随即点了点头,叹气道:“不错。” “我说过,他近来一直在做噩梦。”苏怀静平静道,“我为了安慰他,便撒了些谎,他看穿了。” “撒了些谎。”易凤知重复了一遍,目光有些深邃,他问道,“什么谎?” 苏怀静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擎儿梦见了咱们都不在了,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我便撒谎说,不会的,咱们会陪着他一辈子,永远不会离开的。” 这话一出,易凤知就有些答不上来话了,他总不能怪罪苏怀静太过诚实,连撒谎都不会,但要他怪罪内心童真稚嫩的易擎,自然也是没有道理。然而天下总归都是如此,由生自死,父母亲友总归是有一日要离开的,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与孩子说这些事时,撒谎无可厚非,但被擎儿识穿,难免就有些尴尬了。 闾丘真在旁觉得颇有意思,眼前这两个人都是当世少见的大能,静姑娘修为已至元婴,加上她的手段,恐怕也非泛泛之辈,而易凤知更不必提。这两个人竟被易擎一个娃娃弄得一个头两个大,如寻常凡人一般坐着困扰该如何教导孩子,然而正因如此,闾丘真才感觉到奇怪,静姑娘究竟为何要这般照顾易擎。 苏怀静将傀儡收了回去,目光一扬,忽然道:“擎儿出来了,我去找他,龙晶石一事之后再提。” 女人的身姿曼妙,广袖连云,如飞鹤冲天般拔地而起,轻轻跃起,盈盈落在墙头上,半点尘土也不沾,不过片刻便连影子都见不着了。苏怀静落在地面上的时候,易擎刚刚从屋子里出来没多久,女人轻轻挪步走过去,柔声道:“擎儿。” “静姨。”易擎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颇为稀奇的打量着苏怀静,忽然低声笑了起来,一双漆黑的眼睛微微眯起,语调轻柔的唤道,“是你,静姨。” 自然是我。 苏怀静心里一跳,登时打了个激灵,想起这熟悉的腔调,神情顿时古怪了起来,然而他气息半点未乱,暗暗做了决定,便温声道:“擎儿,你怎么了吗?是不是还在怪我之前的事。”女人半跪下来,轻轻抚摸着易擎的眉骨,又说道,“那静姨对你道歉,好么?” “这倒不必。”易擎伸手放在了苏怀静的手背上,看起来在犹豫甩开还是放下两个选择之中,他沉默了片刻,还是轻轻放了下来,平静道,“静姨,你今日怎么来找我了?” “我瞧你好几日都不出门,心里很担心你。”苏怀静慢慢站起身来,淡淡道,“你最近怎么都不出门,憋在房间里不闷吗?” 易擎虎头虎脑的挠了挠头,眨巴了下眼睛,故作顽童模样道:“是有些闷了,所以我出来了呀。” 果然是易擎。 擎儿是不会这个模样的,那孩子正因稚嫩冲动,因此在苏怀静面前总想装得成熟稳重,所以从不会在他的静姨面前露出这么孩子气的举动。苏怀静慢悠悠的摸了摸易擎的头,若有所思,擎儿尚且年幼,他有时候生了气,不愿意跟静姨说,也不想跟他父亲吵架,就会去易家的似光湖旁一棵大树上打麻雀,久而久之,就成了他一人的小天地。 似光湖那栖息着许多鸟类,还有一棵巨木,倘若苏怀静没有猜错,易擎近日应当会去那儿静静心。 如果苏怀静想要试探易擎是否真的是后世那个易擎,是不是真的拿回来了自己的记忆,似光湖也的确是个不错的地点。 毕竟那里足够安全。 蹲点大概蹲了两三天,易擎才终于来到似光湖。 期间苏怀静还特意找易凤知问了问情况,才知道易擎这几日看见他就跑,与往日的暴躁相差甚远,他心里便越来越敲定这个易擎铁定是想起什么了,又或者说,已经完全融合成了后世由苏怀静所熟悉的那个易擎了。 所谓近乡情怯,易擎对易凤知的感情何等复杂,与此也相差不大,因此他才会不敢面对易凤知。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易擎的狡猾也会远远超过他作为一个完全懵懂无知的幼童时的程度,好在这会儿苏怀静只想跟他坦白结盟,否则他对易擎处处小心戒备,提防不已,易擎本身倒也罢了,要是落在易凤知眼里,不知要惹出多少是非。 芳草萋萋,零星的点缀着些许花儿,似光湖连着天地,像一面巨大的水镜,两旁重峦叠嶂,浓雾在水面上弥漫,一眼望去颇有水墨画的意境。 易擎其实本没打算来此,然而他的确不能总是躲在房间之中,需要有一个地方让他宣泄一二,缓缓气。 而似光湖正是这样一个好地方。 易擎幼年的时候很爱来此,对着山光水色大吼大叫,以此来发泄自己的怨愤与不满,只不过后来年纪渐长,便也就此作罢。他已渐渐长得足够强大,强大到将这个幼年时的小天地轻而易举的抛弃在身后,放下那些天真稚嫩的过去。 似光湖其实与易擎记忆中相差的并不大,真正叫他烦恼的是静姐。 在梦境之中,他曾经恍惚的梦到过静姐这个女人,那时的易擎只以为对方是他寄托在姒明月身上的期望还未曾放下的一个缩影。可是按照如今的记忆之中,却未必如此,这个女人的的确确陪伴着自己的幼年成长,为何回返千年之前,他多多少少有点眉目,静姐的来历似乎也有了合适又恰当的理由说明。 魂灯虽然保护了易擎许许多多年,但是毕竟一次又一次的被强迫夺舍他人,早已让易擎的三魂七魄饱受折磨,痛苦不堪,在岁月的长河里,许多记忆的消失是无法避免的事情,可是唯一不该的是,他的确对静姐毫无任何熟悉之感。 所有的记忆,哪怕遗忘,只要再度重逢总归是有迹可循的,可是唯独静姐,他毫无半分熟稔。 易擎若有所思的走了许久,不片刻便来到了似光湖外,这会月儿盈盈,照得格外清楚,一道俏丽的倩影坐在水边,长裙拖曳在地上,像是云朵落在花草丛中,女子微微弓着身子,仿佛搭在弓上蓄势待发的箭矢,这背影倒是很熟悉。 是静姐。 易擎暗叫一声糟糕,他虽然有这数年来的记忆,但是静姨是静姨,静姐是静姐,要知道后世静姐对他可算不上体贴备至,两人感情也是淡淡的;然而静姨不同,静姨陪伴了他八年,与他如同母亲也无差别,他能轻而易举的应付静姐,可不能那么对待静姨。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99 这难免叫易擎打起了退堂鼓。 不过显然对方也没有坐以待毙的打算,他慢慢转过头来的时候,易擎几乎屏住了呼吸,脱口而出道:“苏师兄?!” 女子婀娜的倩影转瞬之间变成了男性刚毅的身躯,神态从容闲适,寒凉的眼眸顺着水光移到了易擎的面孔上,语气淡淡道:“是我。”他好像一点儿也不为这个秘密被泄露而感到吃惊,也没有半点打算解释的样子。 “原来一直是你?”易擎眯起眼来,语气之中说不出酸甜苦辣的滋味,他抬头看着男人平静的面孔,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点了点头,轻飘飘的抛下一句。他想起自己往日与静姐说话的模样,又想了想苏怀静,无奈的摇头叹息道,“我竟一点都没有联想到。” 他如今才不过是个孩童模样,露出这般老成持重的表情,就免不得有些滑稽。 “不错,是我。”苏怀静缓慢的站了起来,他淡淡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倘若用女子的身份,许多事情便会好做一些。我想的果然不错,你已经融合好了。” 易擎目光一转,忽然道:“我原先有许多事情想不明白,猜不出来,但既然静姐与苏师兄你是同一个人,我便能够明白了。”他忽然上前走了两步,握住了苏怀静冰凉的手,低声道,“你是裂天囊,对吗?” 现是傀儡,又是什么裂天囊? 苏怀静摇了摇头道:“我不是。” “你只是不知道罢了。”易擎的目光里怀有一种奇异的神采,像是想要放声大笑,却又并非是表达喜悦那般的诡异古怪,他怔然的看着苏怀静,平静道,“难怪你能修行《太丹隐书》,因为你根本不是人类,你只不过是一个诞生了灵识的器灵,所以就算忘记了我,你也会找到易宣。” 奇怪。 这个听起来怎么像是在说系统。 苏怀静心里顿时好阵子古怪,他看着易擎悲喜不定的模样,最终选择了最为直观的手法告诉他:“我的确是人类。”他凝聚灵力到指尖,缓慢的划开了手腕上的肌肤,血液与被切开的皮肉都证实着苏怀静所言非虚,而易擎只是茫然的看着他。 “你是人。” 易擎似乎想笑,却最终没有笑出来,他轻轻握住了苏怀静的手,然后猝不及防的在伤口处摁了下去。苏怀静疼得差点脸部一阵扭曲,险些将巴掌甩在男童脸上,好在他自控力在修炼这段日子里变好了,强行忍住了冲动,而始作俑者易擎只是低头看着那道伤口,凑上去轻轻嗅了嗅血腥味,然后伸出柔软的舌头轻轻舔了舔。 男童天真的脸庞衬着鲜血有种诡异无比的恶寒,苏怀静冷着脸,没能抽回手来,易擎的力道有几分凶狠,倘若说擎儿是只愤怒的幼狼,那么易擎已经是一只伤痕累累的老狼了,他理智、残忍、冷酷而狡诈,难以捉摸到让苏怀静不敢轻举妄动。 “的确是人。”易擎淡淡道,“凤梧那样的奇迹不可能出现第二次。那么你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只是伪装出来欺骗我的?” 他曾经见识过静姐的强大,能够与千年后的赤尊者抵抗而不落下风,而且赩光便是她给予自己的,所以易擎才会毫无犹豫的猜测苏怀静应当就是裂天囊,毕竟这些无论是《太古无遗》也好,赩光石也罢,都曾经被他储藏在裂天囊之中。 更何况想要修炼《太丹隐书》到如此境界,绝不可能是人能做到的。 裂天囊之所以称之为裂天囊,正是因为它本身不受时空与时间的局限,那也就能很好的说明为何如今与千年之后,苏怀静都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可是苏怀静有血有肉,凤梧是得到了巫溪注入毕生心血所成的绝笔,他尚且无法诞生血肉,器灵只不过是灵力所凝结,开启聪慧的灵识,与人本身就有很大的区别。 所以苏怀静只能是人。 可……他倘若是人,那岂非是活生生在易擎脸上甩上数十个耳光。 每个耳光都清清楚楚的告诉易擎,他曾经为苏怀静任何一个举动所诞生的怦然心动,为对方一颦一笑而油然生出的欢喜雀跃,只不过是无用功而已。他也许并未曾爱苏怀静到至死不渝的地步,利用起对方来也全不留情,然而千年之后,叫他那颗死寂的心曾经动过波澜的,也只有这么一个人。 如今对方却告诉他:你以为自己足够冷酷无情了,他压根就没有为你动过情。 真是讽刺。 易擎早已不是什么小孩子了,也不是怀春少女,说不上什么柔情万种,谈不上什么真爱实情。可是他如今还是觉得感到了荒谬的恶心感缓慢挤上了喉咙口,只要想到眼前这个男人的心里平静无澜,像是操控木偶一样叫自己这张毫无波动的面孔露出欢喜愤怒,可偏偏他还为这细微的喜怒哀乐而随之欢欣喜悦,就感觉到了巨大的怒意像是洪流席卷过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这个人就站在他面前,毫无半点破绽,平静的像是在叙述一件易擎早该习以为常的事。 苏怀静并未承认,但也没有否认,他的目光淡淡掠过了易擎,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孤高与冷漠,他倒并非是故意做作,只是觉得易擎有点不对劲。 易擎很忽然的笑了开来,这样的笑容很不适合一个孩子,但却让苏怀静很熟悉,他面无表情的盯着苏怀静,眼眸之中杀意颇浓,突兀的欺上身来,一双幼小软嫩的手掌就掐在了苏怀静的咽喉之上,快得让人几乎反应不过来。就算苏怀静有所准备,可易擎与他的差距又哪是警惕与准备所能跨越的,当即被扼得两眼发话,险些昏迷过去。 喉咙传来了一阵剧痛,跌撞在巨木上的背脊被硬生生的撑着,巨大的冲击疼得苏怀静眼前一黑。 “所以,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易擎懒洋洋的笑着,他的个子如今较苏怀静矮了少说半个身体,但是压迫性却丝毫未减,那张充满着稚气的男童面孔上充斥着凌厉可怕的扭曲恨意,语调却是兴致盎然,叫苏怀静只觉得心里发寒。 苏怀静一下子没能喘上气来,自然话也说不出声,易擎见他并不回应,脸上的笑容愈发狰狞,松脱了左手落在了苏怀静的肩上,只用一只手扼着他的喉咙,刚要断去苏怀静的肩膀,忽又想起那一雨夜里,这人偎在自己怀中的模样,不由得卸了手上力道。 人的身体何其脆弱,便是练得金刚不坏,也总有罩门,修士虽好些,可是对身体有损伤,痛苦也能叫他们减弱战力。 易擎杀过的人不少,对如何折磨一个人到崩溃并不陌生。 只是他心里虽然恨极了别人虚情假意的骗自己,却骗不了自己,苏怀静除了不爱他,也不会为他有所动容以外,一言一行,皆是为他好。 他向来是自私自利的人,倘若自己好,别人死活全然不管,死法痛不痛苦也是由着自己的性子,可偏偏他这次想杀的人,是苏怀静。 而且苏怀静全无反抗,像是将命完完全全的交到了他的手中。 易擎最后还是松了手,他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个无动于衷的人,想起往日里自己与苏怀静争锋相对的日子,不由得又是心酸,又是痛苦,隐隐约约之中还带了半点甜蜜。那些记忆虽然是对方伪装的,可是他却真真实实的曾经以为苏怀静身上还存在过七情六欲,如今想来,自己那时还真是可笑。 本就做好了不可能得到回应的准备,如今得知对方从未因自己动过情,也只不过是更坏一些。 他的人生,早就已经在易凤知死去那一刻,一塌糊涂了,多这一件,少这一件,都没有什么差别。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树大招雷印调。 微博地址:eibo./5718267654/FeE7z3NQT 第96章 分别 通常情况来讲,易擎很少痴心妄想。 自从易凤知的死跟易家对他的折磨开始, 他就丧失了童年乃至青年期那种所曾拥有过的傲慢无礼并且无边无际的幻想。但正因为他的偏执, 导致他勇于冒险, 却见好就收, 而且异常难以信任别人,打从一开始迷恋苏怀静开始, 他就清晰的告诉过自己,对方绝不可能为自己动情。 他早已做好准备,也承认自己难免会因为苏怀静格外不同的态度显露出窃喜,然而由始至终, 他始终清楚,苏怀静是不可能爱上自己的。 但是易擎从未想过, 苏怀静面对自己时的喜怒哀乐,也皆是伪装出来的。 那张偶然会显露出人类神态的,让易擎恍惚以为苏怀静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类的面孔,那捉摸不透的神态, 那令人欣喜的恼怒,那叫他悲伤欲绝的温柔,其实只不过是一个修炼《太丹隐书》的绝世强者平静操控的皮囊, 就好像一出活生生的皮影戏。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00 操控的人在看戏, 他却动了真情,误以为对方纵然不爱自己,也曾因自己欢喜悲伤过。 对苏怀静而言,易擎与易宣两个人, 是否只不过是他手中操控的皮影无端诞生出的意外。 易擎这一生强求的东西很多,实力、母亲的关注、父亲的认同、他人恐惧与敬佩的眼神,纵情享乐的生活。但凡他强求的东西,哪怕下场不怎么好,也总会到手,唯独只有苏怀静,他明明早已经退步,早已经清楚收回触碰界限的手。 然而…… 然而…… 然而苏怀静比他远想象的,还要更残忍无情,而对方的演技,也足以令易擎赞叹。这让他无端想起了许许多多事情来,比如在易家的那个夜晚,他暗暗赞叹静姐要是做起骗子来,谁能不乖乖上当。 如今果然一语成谶,他不但乖乖上当,甚至在对方的掌心里得意洋洋,自以为是,恐怕天字第一号大傻瓜也不外如是。 苏怀静为何要将自己伪装的似乎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类,甚至不惜将修为压低至金丹期,易擎心中一清二楚,明明白白。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他好,叫他多少能留一丝憧憬,叫他不至于过于绝望,偏偏这种欺骗,本身就是最大的恶意。 一个人倘若待你好如吃饭喝水一般自然而普通,可偏生,他待你好的毫无半分意图跟原因,那再没有比这更可悲与可怕的事情了。尤其是你对他也产生了在意、依赖、习惯的情绪,那么对于你而言,对方就如同镜花水月,看着时总觉得美好无限,却不知道何时就会消失不见。 易擎曾为他们想过不少可能,唯独没有一个是这样的。 他甚至不知道何时苏怀静就会失去这种可笑的怜悯,失去这种令人厌恶的同情心,就像来时那般悄无声息的离去。 如果当真有那么一天,易擎宁愿自己先松手。 他这会儿倒不怎么憎恨苏怀静了,感情这种东西对于他而言,就好像是肌肤上割过一刀,孩子也许还会啼哭,然而如同易擎经受了这般多的遭遇,这种疼痛早已变得无足轻重了,等到冷静下来,他反倒讶异自己之前竟会那般激动。 脚步声渐响,不甚明朗的月光下忽然走来一人,长身玉立,双肩微拢,像是一只矫健优雅的白鹤,稍稍收着羽翼,露出孤高冷傲的姿态。 易擎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后颈,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父亲,但是易凤知惯来不会在意他想不想面对,有没有什么小心思,是不是想要看到自己。易凤知的性格颇为有趣,他很冷静,也很孤高,但是倘若别人有什么想要逃避的心思,他定然会锲而不舍的穷追猛打,直到对方完全面对这件事。 而这个别人,少之又少,除了个别友人,就只剩下他的爱子——易擎。 “你跟静姑娘闹脾气了?” 易凤知坐在了易擎的身旁,低头看着这个七八岁的男童,对方正垂头凝视着自己的膝头,易擎的脸色很镇定,手指微微不自然的抽搐着,双手搭成塔状置在腿上。易凤知迟疑的伸出手去,想了想静姑娘苍白的脸色跟布着青紫指印的脖子,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男童的头。 “静姑娘要走了。” 易擎慢慢仰起头来,神态平淡的不像是个八岁的孩子,他“哦”了一声,嘴唇微微启开,缓慢的呼吸着,他点了点头,忽然又“哦”了一声。 气氛只剩下了沉默,易凤知本就不是善于挑起话题的人物,加上父亲的身份端着,要他体贴温柔、忽然成为教育专家简直是天方夜谭。而易擎无心接这个话题,他见到父亲安好自然激动欢喜,可是这种欢喜,也直接被易凤知带来的消息冲淡了。 易凤知犹豫了片刻,轻轻抚了抚易擎的头发,易擎弓着背,一掀眼皮看见了父亲有些难以言喻的神态,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歪过头靠在了父亲的身上,然后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易凤知僵了僵,轻轻拍了拍易擎的肩膀,无声的叹息着,淡淡道:“我不知道你跟静姑娘发生了什么,她虽然骗了你,但是擎儿,你迟早都会知道,爹跟你静姨的确不可能永远陪着你,你性子不好,你当你静姨真的那般弱吗?她只是让着你,不愿意跟你纠缠。” 我知道,我都知道。 易擎平静的想道,他越清楚,就觉得越可悲。 易凤知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只当易擎的小孩子脾气又犯了,毕竟他的确前科累累,只是从来没有犯过这么大的问题,这次竟然连静姑娘都不能幸免。虽然只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小谎言,但是易擎向来对他母亲这方面的话题颇为敏感,所以易凤知也不是很敢说什么,便沉默的暗示着,顺便将结局铺展的清清楚楚。 最后易凤知也没有说过多别的,他难得与易擎没有见面就争锋相对,因而格外享受这个片刻,至于静姑娘是否真得会离开,他其实并不是很担心。 因为他很清楚,静姑娘绝不会直接离开,凡事只要留有一点余地,就不会无法挽回。 易凤知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哀痛,随即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二日易擎出门的时候,苏怀静还是女人的外形,那双明亮水润的眼眸,温柔恬静的笑脸,婀娜多姿的体态,在易擎脑海里瞬间化作了那个不苟言笑的男人,那双雾灰色的眼眸沉沉压过心头,看不出喜怒哀乐,像是超脱方外,平静的打量着世间七情六欲。 易擎看着他,奇怪自己怎么早没有认出来。 明明对方的伪装绝不算是□□无缝,明明那么多的破绽可以寻觅,他就好像猪油蒙了心似的,半点也看不出来。 “我听爹说:你要走了。” 易擎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平静道:“往后不必劳烦你了。”他说得这般客气温和,彬彬有礼,倒不像个孩子,也不像是苏怀静脑海里那个能瞎折腾的易擎,他连苏怀静之后的去处问都不问一句,显然是发怒的很了。 苏怀静轻轻“嗯”了一声,忽然道:“不过临行前,我还有一样事想问你。” “你说。” “你是因为我作为静姐骗你而发怒,还是认定我待你虚情假意而难过?”苏怀静轻声问道。 易擎正奇怪嘴里怎么泛起铁锈味来,他用舌头绕了一圈,没找出根由,便极冷淡的说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都做了一些什么吗?”于是苏怀静就被噎了一下,而易擎也终于找到自己口腔之中血腥的源头了,他方才咬牙太紧,牙关隐隐出了血,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看着这张稚气的面容上浓浓的讽刺笑意,忽然觉得有点受伤。 “人有别离,花自飘零,这世上没有谁陪谁永永远远的过下去,对吗?”易擎轻轻折过一片树叶,疑惑道,“我也很奇怪,我怎会对你曾有那样的妄想,不过一个人总要不自量力几回,否则哪里显得出年轻气盛,你说是不是?” 苏怀静微微叹了口气,他想了想,轻声道:“易擎,我曾经告诉过你一些话,等你想起来了,再来找我吧,我会等你。” 他说罢后好似又想了一想,终于确定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才微微摇头离开了。 苏怀静自然不会走得很远,这一切事情还没有一个头绪,易擎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却因为他自己揭露身份而发怒,无论如何,起码冷静的时间还是要给的。更何况如今易擎说到底身体也只不过是八岁的孩童,自然也要给予充沛的时间让他成长起来。 至于他,他已经同易凤知私底下说好了。 作为长辈总是这点有好处,有时候能够越过孩子,自己做决定。 哪怕这个孩子到如今按照心理年龄来算已经有一千多岁了。 对吧,易擎小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忘记设置时间了emmm抱歉。 注:嗯,看到之前有人问我说为什么易擎会生气,脑回路清奇…… emmm我希望大家注意一下前提,易擎是看过静姐装逼的,对他来讲静姐的实力是相当高的程度 这也就意味着她如果就是苏怀静,那按照他的修为,实际上是不可能有一点波澜跟感情了。 易擎知道苏怀静不爱他,他很清楚。 我举个例子就好像是: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01 男神不可能喜欢你,你很清楚,但是你还是很喜欢跟男神聊天,逗他笑,看他因为你露出喜怒哀乐,你会为之欣喜,即便你很清楚你们之前是有距离的,那存在一段接近友情的关系其实也不错。 但是静姐跟苏怀静的情况就在于,男神对你所表现出来的喜怒哀乐其实都是假的,是他敷衍你所做出的表现,他觉得这个时候做这种表情会恰到好处的看起来像个人。 简单来说,就好像你以为是自己的笑话逗笑了对方,其实对方只是觉得这个时候正常人会笑一下,所以他笑了一下,但不是他真正想要笑的,可是你却拿来沾沾自喜,以为对方被你逗乐了。 这个才是易擎真正愤怒的地方。 第97章 剖白 苏怀静扛着花锄挖土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 易擎种花花死的模样。 然后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柳眉扬扬, 易凤知看着她有些奇怪, 但还是尽职尽责的将门口的阵法教给了静姑娘。 其实苏怀静早就会了,他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住了差一个月就满的三年, 易凤知自然是不知道的。屋子与他记忆里的截然不同,不过也是当然,他们那时去的时候,千年韶光过, 易擎又重新整理了一番,自然与眼前的屋子是不同的。 易凤知这会儿还没有把这间屋子给爱子的打算, 只是留着,做个休憩之所,正好借给了苏怀静隐居。其实静姑娘与易擎之间发生的事情,绝不可能只是一个这样轻微的谎言引发的关系崩裂, 但是谁也不肯说,他自然也不能问,有些话逼得太紧, 问得太深, 未必就是好事。 没有多久易凤知就走了,苏怀静从怀里拿出一包鲜花种子来,在开垦过的泥土里胡乱的撒了几粒,然后去拿了水壶浇水, 因为没有什么好做的了,他就坐在栏杆上歪过头,晒着太阳想事情。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他很快就褪去了女子的外形,恢复成真正的模样。 “我回不去了,对不对?”苏怀静像是自得其乐似的,忽然自言自语了起来,“你也不是系统,你是裂天囊,易擎才是你真正的主人,你不愿意与我说话,是怕露底,你给我的那些东西都是易擎曾经的藏物。” 系统,或者说是裂天囊终于开了口,一团白莹色的光芒忽然从苏怀静的身体里脱出来,高高悬在空中,它晃了晃,忽然道:“对不起。”它倒比苏怀静更像是一个拥有完整情感的人,“其实在主人死的时候,我因为他开启了通道,但是他被易凤知救下来了,所以我失去了主人,遭到了反噬。” 这大概是对应当初易擎被设计,易凤知以身代子,也是阴差阳错,倘若由裂天囊来操控,也许重返过往,那就是易擎重生,说不准就没有之后那么多事了。世上的因结果,果生因,桩桩件件,总是这般因缘巧会。 裂天囊的事情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它早在易擎手中就已经开启了意识,而那时候的易擎已然登上巅峰,巫溪的傀儡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导致易擎对这件事格外的有兴趣,他第一个实验的对象就是裂天囊,通常法器开启灵识,所拥有的智慧都很简单,就好像是现代的机器人一样,给予什么,它就得到什么,但是不会如同人那样,冒出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与灵感。 所以易擎教导裂天囊的事情也很简单,他想要裂天囊明白如何创造跟学习。 显然,前者裂天囊并未曾学会,但是后者对它却并不艰难,那日易擎身陨,它的回溯硬生生叫易凤知打断了,因此反而自己将自己丢入了时空之中,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已经全然换了一个世界,它便隐藏起来安静学习了一些,然而易擎的魂魄与它牵连着,它自然一日胜过一日的挂心主人。 之后欺骗苏怀静,所谓的转钱,自然也都是幻术了,不过唯一没有欺骗苏怀静的,是它的的确确给苏怀静的家人留下了一些东西。 “这样啊。” 苏怀静安静的坐着,栏杆不但很高,还很长,他就坐在上面像个孩子一样晃脚,然后轻轻歪过头的,低声道:“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有时候他们说什么,我总觉得我就该做些什么,人并不总是像看起来那么单纯,你猜我什么时候发现你有问题的?” “我不知道。”裂天囊呆呆的说道,“我觉得你从一开始就没信任过我。” 阳光很刺眼,苏怀静抬起头,用手微微挡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我很感激你,哪怕我曾经犹豫过。我没有猜到这么多东西,但是在书院的时候,你迟疑了一会儿才告诉我等我修行之后,修为较高的时候,可以尝试解开绑定。思考跟迟疑都是人才会做的事,机器只会检索,可能跟也许,也不会是一个人工智能说的话。” “我不想再那个样子了,很多事也许并非想的那么好,但是总要改变一下,对吗?”苏怀静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很少冒险,所以有时候为了冒险犯错就会觉得很值得。像我这样的人很容易成为赌徒,因为起码一个泯灭人性的赌徒听起来,总比一个泯灭人性的正常人要让人容易接受的多。” 裂天囊在空中轻轻飘荡着,他有点疑惑:“你不想回家了吗?” “我很想,人有很多感情,我当然很想念我的家人。”苏怀静微微笑了笑,平静又冷淡的模样,“但是我也很想改变,我放弃了二十多年,其实算上现在,我应该快三十了,我一事无成,毫无价值,我总觉得是道德枷锁,是家里人的牵绊,是……是世界不容于我。” 裂天囊不太明白,白莹莹的光在空中茫然的“看”着苏怀静。 “但是来到此处我才明白,是我无能。”苏怀静轻声道,“一切怪不得他人,如果没有你,也许我早就失败了。我只是忽然有点难过,大概是因为我第一次很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哪怕是虚假的。” “我是个俗人,平庸无奇,随处可见,除了有点情感障碍别无不同,也许人家比我还上进一些。”苏怀静轻轻松开了手,微微笑了起来,“我装得高高在上,照样掩盖不了我只不过是作弊得来的力量,我跟易擎不同,他聪颖,冷静,哪怕千年的折磨也没能压垮他,但是我已经觉得累了。” 裂天囊有点紧张:“你想放弃了?” “不。”苏怀静想了想,他说,“我只是觉得,我大概也是喜欢易擎的。” 裂天囊的光芒在空中抖动了一会儿,忽然落在了苏怀静的胳膊边,低声道:“你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主人吗?” “他不会喜欢我真实的样子,所以我想试试。”苏怀静漫不经心的说道,“世界上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灰姑娘的魔法到了十二点照旧变得无影无踪,他以为我骗了他,不知道我到揭露那一刻还在骗他。” 人世徒劳的悲哀与欢欣都是稍纵即逝的,苏怀静并不否认自己会被易擎吸引,就好像一堆熄灭的灰烬遇到火时仍会发光发热。而易擎喜欢他,他也很清楚,但是易擎喜欢的那个人本来就是系统伪装的一张皮囊,他代为演出,捏造足够吸引易擎的一位强大、威严、冷酷的长辈。 可是他看到的,从来不是真正的苏怀静。 那个苏怀静,是真正的镜中花,水中月,一场虚妄的美梦,并不现实的存在,他严苛而暗藏温情,天赋异禀并忠于自己的道,沉默寡言且纯净澄明,仿佛毫无半分七情六欲,人间烟火。 但那只是易擎眼里的苏怀静。 苏怀静饶有兴趣的猜测着:倘若易擎知道了自己的真实模样,那他会更痛恨那个高高在上毫无感情的修道者,还是这个全靠作弊普通平凡的寻常人。 也许是后者吧,前者最多不过是他的自以为是,后者却真真切切是在耍他了。 而且是一个普通人戏耍一名修士。 某种程度上来讲,其实苏怀静感觉还挺刺激的,有种老虎嘴上拔毛的快感,而且换个角度来讲,他已决定开诚布公一切,自然难免松了口气,至于易擎是喜是怒,就与他无关了。又不是他开口要求易擎喜欢那个苏怀静的,一个人的情之所钟,说到底不过是一厢情愿,就好像他喜欢这个有点疯疯癫癫的易擎,也不过是一厢情愿。 “对了,我们是永远留在这个时间了吗?”苏怀静忽然道,“你之前一直很虚弱,应当也是这个原因吧。” 这个问题终于回到了裂天囊的老本行,而不是它所不熟悉的人类思想研究学的范围,于是它赶紧回答道:“不是的,我还没有回到主人身上,所以这个开启的通道大概只能支撑十年,易宣的身体到底跟主人无法完全契合,而四侯之门的爆发给了我机会,所以我就把主人送过来了,等时间一到,通道关闭,我们又会回去的。” 十年…… 不知道易擎想到那个答案,会想多久,他又需要等多久,如今可不比往日,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们耗得起。 其实苏怀静说的那句话并不是别的,而是那个夜晚,他曾经用静姐的口说出来的那句话:你是特别的。至于易擎会不会觉得是假话,有没有想起来,那苏怀静就真的是无能为力了,假使真的没有办法,他也只能将这十年花在熟悉这千年前的风景人土上了,就当做一次自驾游。 等到两人再度回到千年之后,那时情况难堪与否,都得另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总觉得这一章应该叫做破而后立。 本来就是建立在虚假之上的爱慕与欲望,不如敲个粉碎,重新来过 怀静也开始审视自己的为人处世态度。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02 第98章 叙旧 最初的一年,苏怀静只是打理了小屋的花圃。 易凤知偶尔会与闾丘真一起来看看他, 虽然三个人也谈不出什么风花雪月, 但事实上每次用女体接待两个人, 总会让苏怀静感觉这像是金屋藏娇。而易凤知也带来了不少有关易擎的消息, 对方已经开始张牙舞爪的显露自己的本事,约莫是易凤知的原因, 他几乎想一瞬间就显示出自己不可一世的强横来。 第二年小屋四周开满了花,易擎不知道是提前进入老年痴呆还是知道了但故意当做不在意,并没有来寻他,好在苏怀静已经知道如何自得其乐, 甚至常常与闾丘真出外郊游,倒是活得挺开心的。 至于闾丘真的心意…… 苏怀静对他倒不会像是对易擎那么残忍, 所以只是视若无睹,静姐的外貌并不难看,实力又颇为强横,受人喜爱并不奇怪。 “静姑娘。” 闾丘真执伞为苏怀静遮去阳日烈光, 女子有些恍惚的转过头来,目光柔软水润,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竟难得显露出几分脆弱来, 她轻轻点了点头,示意闾丘真继续说下去,瞧得男子心里头一热。 “前面有个竹亭,咱们去歇歇吧?” “好啊。”苏怀静轻轻颔首, 提裙与闾丘真一道坐下,所谓寒冬酷暑,这会儿阳光正炙,酷暑闷热,蝉鸣此起彼伏了好阵子,像是被晒怕了,只恹恹的叫唤了两声,有气无力的模样,不多久就安静了下来。 两人修行已久,额上并未见汗,因此坐落下来,闾丘真怕她无趣,又拿出一副棋子来与苏怀静对弈,黑白棋子是由玉石打造的,触手冰凉,在这天气尤为舒服风雅。两人你来我往了一阵,静坐无声,棋局即将结束的时候,眼看闾丘真就要落败,苏怀静忽然道:“不如添点彩头,不然就这么玩着,也没甚么意思。” “好啊,静姑娘想赌什么?”纵然已落下风,眼见自己就要输了,可闾丘真还是有求必应。 “我……”苏怀静抬头看了看闾丘真,忽然一字落定,平静道,“想问你一个问题。” 闾丘真笑了笑,开始收拾棋子,平静道:“我输了,姑娘但问无妨。” “我想知道,喜欢是什么样的?”苏怀静淡淡道,“倘若要谈及情爱,我能说出不少诗词歌赋,可是我不懂。所以我想知道,什么样的感情,会让你舍得摘下龙晶石送给她?” 闾丘真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本来是想笑的,然而他看到女子纯净疑惑的眼神,忽然一哑,怎么也笑不出来了,他忽然想道:难不成静姑娘对此当真一点儿也不懂? “凡人的诗篇我也听过几回。”闾丘真赞许的点点头道,“他们对此确有造诣,字字珠玑,真情动人。倘若由我来说,也再不能比那更美更好更为动听。只是我想,许多事并不仅是如此,若要我来讲,我只想将每年枝头开得第一朵花,簪在她的发鬓上。” 苏怀静便点了点头,他想:我可不想把花簪在易擎的发上。 不过那场景想起来,其实还挺好笑的,所以他一下子就笑了起来,闾丘真不知道他想着另一个人,只当是被自己那番没头没脑的话逗笑,便也笑了起来,微微有些羞赧的模样。 不多时来了一群十来岁的少年郎,修为还不过是在淬体,刚起步的模样,热得满头大汗,正哇哇乱叫,顶着书囊就往凉亭里头跑,其中就有易擎。苏怀静没想到这会儿能遇见易擎,不由得有些吃惊,但是他想了想,只是对闾丘真说道:“咱们撤了棋,让这些孩子避避暑气。” 小亭不太大,他们两个人若是继续对弈,难免要占去一些空间,而且少年们吵嚷,也静不下心来。 闾丘真自无不可,含笑点头,两人这边将棋盘撤去,避让开来。这小亭半在岸上半在水上,建得十分牢固,一瞬间上来好几个人也不见摇晃,几个少年见着亭里有名貌美女子,嘻嘻哈哈的脸色倏然一收,都有些腼腆起来,有几名进学的见过闾丘真,便客客气气过来打了声招呼,天热得植物低头,避暑的少年郎们也有点发蔫。 易擎倒是很镇定,坐在人群里头不说话,有几个少年跟他搭话,他就不咸不淡的说两句。 看模样,他不是这一群里头最大的,但众人却隐隐约约以他为首,有个少年倒是与他玩得不错,两人挨得很近,不知道说了什么,易擎忽然笑了起来,探出身来一站。他一站起来,几个说话的少年就不出声了,过了片刻才七嘴八舌的问他是不是要走,这么大热的天别出去了,等凉快些再说…… 易擎就用手压了压,声音没了,他才抖了抖衣裳,恭恭敬敬的走上前来对苏怀静一拱手,很客气的说道:“静姨。”他的态度虽然很客气,但是说起话来却没有那么客气了,还是一如既往被宠坏的模样,“我想借你头上的发簪。” 之前与他说话的那少年一下子站了起来,瞪圆了眼睛,大声道:“天穹!原来你们认识啊,那咱们的赌约怎么能算数!不算数!” 苏怀静看了看,有点无奈的摇摇头,事实上他很想让易擎骑虎难下,不过想想易擎记仇的性格,他还是温声问了一句:“那你拿什么来换。” 易擎盯着他,却慢悠悠的对身后的那个少年郎说话:“北丘,怎么就不算数了,愿赌服输,你要跟我打赌的时候,我可是什么都没有提就答应了。”轮到嘴炮歪理怕是没什么人能跟易擎有一战之力,更别提这会儿才不过是个孩子的北丘,倒是苏怀静听到这个名字多看了那少年两眼,见他两颊生肉,眼睛微斜,看着不太可爱,但是也不怎么讨人厌。 在熟悉对方老年的状态后又看到他小时候的模样实在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真正叫苏怀静感到诧异的是易擎居然能忍耐仇恨,泰然自若,若无其事的与一无所知的少年北丘玩闹。 “静姨,我想你也不愿意我们打扰你与闾丘叔叔一同出游。”易擎笑得天真无邪,纯洁可爱,只是就苏怀静与他的熟悉程度来讲,这会儿易擎恐怕并非真如脸上这般烂漫纯真,反倒是怒意颇盛。 吃醋么? 闾丘真与易擎不太熟悉,自然听不出他深藏言语之中的嘲弄与恶意,脸皮又薄,不由脸颊泛红,但信心百倍的看向了苏怀静。易擎看了他一眼,眼眸微暗,瞧不出在想些什么,苏怀静却轻轻侧过头去,淡淡道:“你自己拿,喜欢哪个拿哪个。” 易擎便伸手取了一只木簪,他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是理应开始托付重担的时候,可要说起男女之情来,却不那么清楚明白,要讲男女大防,似乎也不是那么必要。更别提苏怀静与易擎的关系清清楚楚,情同“母子”,自然也不会叫旁人想到别处去。 因此易擎凑过脸在苏怀静耳边说话的时候,所有人都未曾放在心上。 “他还不知道你的秘密,是吗?”稚气的男音轻浮而平静,带着隐隐约约的威胁,易擎摇着头笑,像是跟长辈说了什么笑话似的甜蜜。闾丘真不曾听见,只看得苏怀静微微笑了开来,还当易擎这两年终于摆脱了对苏怀静的偏见,两人又和好如初起来,不由得十分欣喜。 “你可以试试。”苏怀静也在轻声道,然后捏了捏易擎的小脸,言笑晏晏,目光清冷,“反正我想,你一点儿也不想知道裂天囊在哪儿。” 易擎脸上倏然变色,他直直的看着苏怀静,脸一阵青一阵白,他冷冷的看着苏怀静,皱着眉头把脸从苏怀静的指下挣脱出来,脸上又恢复成了那种可爱亲切的笑脸。苏怀静想了想,觉得易擎现在大概心里很不痛快,这倒是让他觉得很痛快,于是他的笑脸愈发柔软温和,甚至有点得意洋洋。 等易擎退开之后,少年们一齐涌上来,七嘴八舌的与他说话,北丘露出老大不情愿的表情来。 这会儿苏怀静看了看一直不做声的闾丘真,若有所思道:“咱们走吧,将此处留给这些孩子。”她稍稍欠身站了起来,与平日并无不同,冷静自持,活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可落在易擎眼里,难免觉得对方有些趾高气昂,尽管他知道那个男人永远不可能知道什么叫做趾高气昂。 但是易擎还是很生气。 更准确的说,是愤怒。 等苏怀静与闾丘真二人走远了,少年们方才松了口气,又叽叽喳喳的叫唤起来,北丘抚了抚胸口,只觉得闾丘真带来的压抑一扫而空,不由得长吐了口气,道:“还好闾丘尊者走了,他要是再待下去,我都要被吓死了。对了,那位女前辈是你熟识的吗?怎么没有听你提过。” “没什么可提的。”易擎轻描淡写的说道,“她只不过是曾经照顾过我。” 而且照顾的无微不至。 易擎在心底冷笑。 作者有话要说:  _(:з∠)_ 第99章 动摇 裂天囊作为一个系统委实有点坑爹,但是它毕竟跟过当年那个完好无损的正常易擎, 做苏怀静修行的指导师傅倒是做得完美无缺。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03 苏怀静早晨醒来时打坐了一会儿, 他这会儿已是元婴, 这种修行方式其实已没什么意义, 只不过想给自己练成习惯。灵力在丹田与紫府里不断冲刷游荡,温养着四周, 元婴在丹田里打坐,没了那日双修的殷勤与脸红,指若拈花,除去稚气可爱, 真有几分脱俗出尘。 待到灵力将丹田温养的所剩无几,苏怀静这才睁开眼睛, 慢慢站起身来。 他一人待在这里实在是太无趣了,久了就让裂天囊教他些剑招,这会儿倒是比曾经在书院里头勤苦,更何况修仙到了一定程度会自动辟谷, 除了偶尔为了饱饱口欲,苏怀静并不怎么吃东西,睡眠时间也缩短了不少, 空余下来的时间倘若不拿些事情来消磨, 真是要将人折磨疯了。 所谓山中无岁月,待苏怀静从打坐之中睁开眼来时,已入了夜,他将墙壁上悬挂着的竹棍取下, 到庭院之中练了会儿剑。竹子与锋利的铁器不同,打起来较为有韧性,也有些弹性,最开始的时候偶尔会抽到自己身上,但久了也就知道掌控的力道了,而竹子练起招来,破风之声颇为显然,苏怀静练了几个时辰,只见着天越来越暗,连月光都隐匿了,唯独剩下几颗不怎么明亮的残星。 苏怀静提着竹棍轻快走到了湖边去,将竹棍横放在树梢上,慢慢脱了衣裳,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他会用男体在小屋里行动,但是近来闾丘真跟易凤知偶尔会来拜访,他也习惯了用女体应付日常。 女子圆润饱满的双乳在衣物被解开时就变成了一片平坦,布料失了支撑,一下子塌软下来,苏怀静把衣裳挂在了竹棍上,对自己这样恢复成男性的身体倒是习以为常的很。这些功能不太像是裂天囊应当有的,看来它在抵达蓝星之前的确“学习”了不少,而且应当并非只是在地球经历过,它当时流转到哪儿都正常,否则不可能编起谎来那么得心应手。 不过这些小功能只帮他,苏怀静也懒得去追根究底,他才不想知道现在的这个裂天囊是不是经过科学研究的仙家宝贝,是不是什么仙侠跟科幻的结合。 六月的水不但不冷,反而发温,苏怀静进入湖水之中没有多久,就往山石那游去,靠在了有棱角的那一面处,长长的乌发被抽去木簪,落入湖水之中,像是弥漫开的水草。 这会儿天色已晚,想来不会有什么人的。 这想法刚过,还未等苏怀静松了口气,阵法就叫人触动了,他心里一跳,却也没有什么防备,只打算要游回岸边时忽然听得脚步声响起,来人走得很快,于是当机立断,又避到了石头后,踩着底下的石头微直起身体来,黑漆漆的长发黏在雪白的背脊上,这会儿没什么亮光,料想后面的人也不会看见什么。 “是谁?” 女体的幻象倏然覆盖上来,苏怀静怕是闾丘真或是易凤知,微微侧过头,却看见了易擎冰冷无情的稚气脸庞。 水光潋滟,照在他的小脸上,有几分阴晴不定。 苏怀静松了口气,幻象瞬间解除开来,他站在山石那,用正常的声音与易擎说道:“你来,是为了裂天囊吗?” 裂天囊传来的喜悦让苏怀静有点发毛,它是真正的如同系统一样依附在苏怀静的身体里,所以即使与易擎有血肉契约,也无法脱离苏怀静,更何况对方的《太丹隐书》是由它阻隔开那些苛刻的要求,要是它脱离开来,恐怕苏怀静真的就离死不远了。 易擎没有说话,他有点呆呆的看着苏怀静的背影,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他当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苏怀静的身体,早在那次船难的时候,苏怀静为了上岸换衣服的时候就已经瞧过了,然而今时不同往日,那时候的苏怀静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个看起来很有趣也很合胃口的男人而已。 跟这会儿怎么能一样。 苏怀静很高,是静姐的时候就慑人的很,恢复成男性身躯时,便显得尤为有威压感,山石遮去了大半,只露出小半个肩膀与脊背来,还被黑发挡了不少,肌肤冰白,看起来细腻又柔韧。他缓缓侧过头来,被水珠打湿的睫毛冷冷的瞥着易擎,忽然露出了点人类的喜怒来,易擎看了看,居然觉得稀奇了起来。 便满脑子都是苏怀静那一眼又是恼怒又是放心的模样。 那实在是稀奇的让易擎有点回不过神来,他一直以为静姐说那句不受七情六欲阻碍只不过是哄他的趣话,但是如今看来,却似乎并非如此。纵然知道这也许只不过是个可笑的遐思,并无法解释苏怀静过往的冷淡,而易擎还是忍不住觉得内心火热了起来。 也许人类的感情本来就是无稽之谈,才会出现许多令人只能接受的不合常理。 既然是易擎,那就不必在意太多,苏怀静简单抹了抹手臂上的水珠,缓慢游上岸,岸边起伏不平,有几块没在水中的矮石可以供以坐下,他闷不吭声的坐在石头上,仰起头看了看易擎,漫不经心道:“你还不避让?” 这会儿倒是看得很清楚,只是水流没过了苏怀静的腰侧,将他的下半身遮得严严实实, 易擎淡淡的看着他,忽然问道:“你这般有恃无恐,就不怕我对你做些什么?”少年微微扬起眉头,“我虽然憎你,但是不代表我对你没有欲念。” 苏怀静看了看易擎,神情一阵古怪,忽然道:“那又如何,你有这个本事吗?”他想了想,突然觉得易擎的确是没有这个本事,那还顾忌个什么,于是微微欠了欠身,带起一片水流,衣物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易擎的目光只来得及流连到他修长强健的大腿,就被绫罗遮挡住了。 “非要说起来,咱们之间,怕是你要危险一点。”苏怀静衣服穿得松散,衣襟大开,松松散散的赤出雪白皮肉来,他浑然不在意的捏了捏易擎的下巴,将腰带系紧后抽过竹棍,漫不经心的往前走了。 留下易擎气得咬牙切齿,少年的脸扭曲了好一阵,还是按压下了滔天怒火,追上了男人的脚步。 小屋跟易擎记忆里有些相似,但也有些出入,他的怒气在这些相似的东西里倏然消去了大半,苏怀静之前练剑活动开身体,又泡了会儿湖水,体内正暖,连带着肌肤也很快回温了血色。他将几只蜡烛点起来,烛光闪烁,照得冰白的肌肤微微发亮,易擎就坐在一边看他,觉得今天的苏怀静陌生的叫自己有些不适应。 苏怀静漫不经心的举着烛台坐了下来,淡淡说道:“裂天囊的确在我手上,但有些意外,暂时不能给你,说来我倒想问你,你得到裂天囊多久,连它怎么用处也不知吗?它辗转了千年,这才找上我。” 易擎也不知道是从这话里面听出什么,沉默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道:“虽然我得到它数年,但全是因为机缘巧合,只知它有倒转时空,跨越空间之能,可是如何操作却并不太清楚明白,它后来诞生灵识,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用处,我便想将它与傀儡之术结合起来,想试个新法子。” 难怪。 “你不给我也是正常,只不过想保住裂天囊,怕是你也没有那个实力。”易擎显然是误会了苏怀静的意思,他双眸暗暗的看着眼前这个人,平淡道,“我并非威胁恐吓你,你不是蠢人,应当自己也清楚明白。”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苏怀静坐在烛光下,他知道他们两个人纵然对彼此有意,但心里头都难免留一份猜测怀疑,沉吟片刻,方道:“你希望我死吗?”他默默思索了片刻,觉得闾丘真那日给他的答案并不适合,干脆从易擎口中得到好了。 他在心中催促裂天囊冒出光芒来,这光只不过是裂天囊的一个虚体,它有些不情愿,毕竟易擎是它真正的主人,可如今它依附在苏怀静身上,加上又心中愧疚,纵然不太情愿,但也是乖乖听苏怀静的话,从胸膛处漂浮了出来。 苏怀静虚虚抓住了它,将这团白光托在掌心里,递到了易擎的面前,像是一团被取出的心脏正在献祭。 “你倘若想,就拿走它。” 易擎马上站了起来,愤怒的神色从他扭曲的脸上一闪而过,那几句话像是在牙齿里磋磨出来的:“苏怀静!你在威胁我吗?!”他幼嫩的手掌已经盖在了苏怀静的手上,指缝透出微弱的光,易擎慢慢收紧了手,但还没有完全拿开。 有那么一瞬间,苏怀静觉得很痛苦,他已经尽量平常心的去对待这件事了,可还是觉得失望与悲伤混合着排山倒海的涌来,叫他觉得发晕。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么艰难的事情。 他的脸也随着心情的动摇变得苍白起来,易擎却会错了意,他烦躁的“啧”了一声,飞快的举起苏怀静的手,将那团白光按进了对方的胸膛里。白光还未完全融入,他的手就压着对方的手,死死的摁住了胸口,易擎几乎能听见苏怀静的心跳声,慢而稳定。 易擎阴沉下了脸,他尽量压抑住了自己暴躁的脾气,冷冷道:“就由你代为保管一段日子。” 说罢,少年转身就走,苏怀静的手指慢慢动了动,在衣襟处揪紧了,微微露出了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怀抱期待的这种心情,变成了怀静最大的软肋。 他在慢慢治疗自己【通常来讲这应该是攻的活,但是易擎……emmm】 还是怀静自己治自己吧。 第100章 呕血 时间过得远比苏怀静想得要快。 这些天来裂天囊偶然会在苏怀静的要求下撤去“防火墙”,让他真真正正的感受一下《太丹隐书》的威力。初次尝试的时候, 苏怀静并没有很清晰的概念, 只是隐隐约约的想起了在窥世镜处感觉到的痛苦, 因此收敛了心神, 却还是因为意外而感觉到体内传来崩裂的钻心痛楚,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04 而之后纵然尝试了许多次, 但每次的结果只是更明显的告诉苏怀静,倘若没有裂天囊阻隔着,他在《太丹隐书》之下根本撑不过半个时辰,他倒在榻里, 地上积攒着一小滩的血水,全是一口一口吐出来的。 白色的长靴被溅上了点艳色, 但很快消弭成了发暗的斑痕。 五脏六腑在翻江倒海,苏怀静疼得眼前发黑,他与初次尝试时已有了极大的进步,但是越是尝试, 反而越是心灰意懒,知道自己为求速成当时选得这个法子实在坑人。除非裂天囊永生永世也不愿意离开他,否则就废去修为……废去修为…… 哪有那么轻松容易。 易擎不知不觉也长大了不少, 两人在这梦境一般的千年之中, 却是谁也没有多做些什么改变。自那日的沐浴乌龙之后,易擎偶然会来看看苏怀静,他来之后,易凤知就不怎么来了, 苏怀静也乐得轻松自在。 闾丘真前不久刚走了,他来这儿当然不止是为了拜访易凤知,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做,只是别的事情做完了,苏怀静却还是没有给他一个答复。 临别的时候,闾丘真看着静姑娘,神情缠绵缱绻,他不是傻子,有些话纵然不说出口,也心知肚明的。于是他伸手挽了挽女人的发,柔情万种的模样:“你要好好的,是我没有能够有幸为你梳发画眉的福气。” 苏怀静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他对不熟悉的人格外冷漠,便是死上千百万次,死得如何凄惨可怜也觉得无关紧要,可是相交的朋友倘若有些难处,却也难免觉得有些不太开怀。于是他点了点头,平静无澜的模样,送着闾丘真走了。 易擎只等了两天就来了,他努力说服自己是憎恨苏怀静的,此刻的不愉快不过是因为他曾经将苏怀静视为自己的所有物而已。反正苏怀静也不可能喜欢闾丘真,他脸上的动摇与沉默,那似有若无的叹息,其实与当初别无不同,不过是为了骗人的把戏。 可是苏怀静骗人,应当也只骗他一个才对。 受伤的苏怀静让易擎觉得很陌生,他甚至想起了一些非常不好的回忆,因此有些迟疑的站在卧房的门口呆滞了好阵子才反应过来。而苏怀静已经睡过去了,易擎这会儿是真真正正的少年郎,虽然才十四,却已经显露出十五六岁的模样,个子猛地窜出来,显得瘦长,脸上的表情难看到几乎吓人,在烛光下拉长的身影形同鬼魅。 易擎有些粗鲁的将苏怀静拽了起来,男子没有看起来那么无坚不摧,也不像是往常那么冷酷,靠在他怀里的时候,口中的鲜血又溢出了些许。可是易擎的心里却在发冷,他无法不将这一切与闾丘真的离开联系在一起,只觉得整个人都冷了下来,而怀里的那个人是温暖的,却有一颗比冰石更苛刻的心。 他还是骗我。 也许他并不是在骗我,只不过他说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而已。 苏怀静的改变是从离开易家开始,而闾丘真也恰好是那时与他相识的,易擎通常不是个自卑的人,他也很少会觉得自己不如其他人,因为从来他想做什么,就总能做到什么。失败对他而言,只不过是路途上比较坎坷的绊脚石,可是今天易擎忽然知道错了。 感情这种东西,是很荒谬的。 苏怀静不喜欢他,却去喜欢闾丘真,也是荒谬下的一种正常。 易擎很冷静的帮苏怀静拭去了唇角的鲜血,想起了在窥世镜下苏怀静愤怒的神色,还有呕血的场景,忽然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痛苦。他意识到在《太丹隐书》的约束之下,苏怀静却从未因为他伤神到受伤过,而他期盼已久的东西,闾丘真只不过数年就得到了。 倒不是说易擎多么期待苏怀静受伤,但是当对方的感情只剩下一种方式可以证明时,若说他毫无半分想法,那自然是个笑话。 易擎并没有惊动苏怀静,他将对方放了回去,甚至为其拉过被褥掩盖。还有些血迹干涸在了苏怀静的嘴唇上,暗红色的艳丽色彩很不适合他,易擎看了好一会儿,却觉得颇有诡异的吸引力,仿佛仙者自云端坠落,仿佛白鹤折翼跌入泥潭。 “苏怀静。” 易擎的吐息平缓而悠长,月色难以照入屋子,烛光又不够清晰,跌宕的暗影在房屋的各个角落蠢蠢欲动,黯淡的光线在苏怀静的脸庞上随着风轻轻动摇过,显得那处红润的暗色尤为明显,那惯来锋利如刀的薄唇微微抿着,并不饱满,也没有什么肉感,可易擎却忽然俯身低头,吻了上去。 铁锈的腥气在唇舌间舞动,易擎感觉到了喉咙里传来对血腥的反感,苏怀静的口腔湿润而温暖,软舌乖巧温顺,只是带着血的气息。他的神情纯净的一尘不染,像是仙人低首,暗影在脸颊上留下深刻的阴影,使得那张过分严酷的面孔又呈现出一种纯粹的美感来。 这个吻不太热切,甚至带了点凉薄,也许是有一方毫无回应导致的,易擎索然无味的撤开身体,想起说不准苏怀静哪一日便与闾丘真已经这样做过了,就觉得怒火焚心。闾丘真的性格他很清楚,苏怀静的性格他却不太了解,只是自虐般的幻想着他们二人两情相悦,柔情蜜意的亲吻,自然不像他这般偷来的亲近,这般毫无反应。 有趣的是,他认识闾丘真还没有认识苏怀静的一半长。 怒火几乎烧得易擎红起眼来,他猛然将身子直起,单手掩住面容,粗重的喘息压抑在掌心之中,他将这声音捂住,痛苦难堪的露出一双眼睛来。他从来没有想过苏怀静是会爱上什么人的,即便那时候苏怀静自己暴露他与静姐是同一个人,知晓自己的心意一直在对方的掌控之下,易擎也不过是觉得他这个人心够冷而已。 可怎么这个人,原来只是不喜欢他而已。 苏怀静其实睡得不太熟,内伤隐隐作痛,裂天囊“嘲笑”了他的无用功好半日,就没了声响,他倒在塌边,大概吐出了半个身体的鲜血份量之后,就疼昏了过去。这会儿被易擎动了动,又活生生疼醒了过来,一下子觉得眼睛上都是血红血红的,看什么都发黑。 “易擎?”他疼得声音都在发抖,喑哑低沉的嗓音打起颤来,像是床笫之间的低语。易擎先是冷哼,而后长吸了口气,这才去看苏怀静,将人捞到怀中,只觉得他浑身都在颤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倒是一下子回过神来,将人紧紧搂在怀里。 他这会儿身板还算不上有安全感,苏怀静如今已近而立,大半个身子靠在他怀里头,虽说没什么沉重感,却也难免抱不太过来。 易擎怨气深重,暗道他当年是出了名的风流绝情,可苏怀静这人比他还要更为无情无义,而且厚颜无耻,明明心有所属,还做出这副模样来叫自己看。他想归想,却还是乖乖将人抱在怀里,苏怀静依赖他的时间不多,因而这点细微的呼唤便都值得珍藏。 苏怀静急促的吐息着,他口腔里带着鲜血黏腻的腥味,在易擎怀里动了动,鲜血又从喉咙里涌出,将易擎的领子染得全是艳红。易擎实在想不通他这样与世无争的性子能跟什么人起纠缠,而且也未曾听父亲说他出门远行或是与什么人争斗,难道苏怀静心中对闾丘真当真这般……情深义重? “疼……”苏怀静喘息了半晌,揪紧了易擎的肩头,鲜血在喉咙咕哝,他疼到这个程度,竟忽然想到双修时看见易擎魂魄分崩离析的场景来,只觉得对方定然要比他更疼上千百万倍,也不知那是什么滋味,又不知道易擎是怎么忍下来的。 他这会儿会想到易擎,是因为曾双修过,元婴还有记忆;可易擎这会儿是纯阳之体,正当年华的少年郎,元婴还未曾结出,哪来那许多记忆,只是看苏怀静疼成这样,又是气愤又是紧张,无端想起那日这人死在自己怀中的模样,想到他连死都不惧,竟被这疼痛折磨到呼出声来,不由觉得心头一窒。 “你倘若不动情,就不会这般凄惨了。” 少年郎的声音还很清亮,含着怒火发出来的声音几乎有些尖锐,有点不可一世的模样。 苏怀静疼过了,沉重的呼吸都像是舒缓了起来,他只觉得耳朵有点闹,就伸手捂住了,小半个头压在易擎脖颈上,轻声说了一句,叫易擎如遭雷击。 “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你们还不回评做什么。=L= 最近有点事情,我断更两天 第101章 美梦 易擎心中对他虽然有意, 但是乍听这话, 心头欣喜欢愉猛起,又飞快消退下去。 两人相互猜忌已久, 易擎再是心里爱他, 却多多少少也有那么几分怀疑, 便又冷声道:“你不是同我说,你其实并不受《太丹隐书》的局限吗?这时候又说这样的话,做这个模样给谁看?”他这话自然是故意说起,想要诈苏怀静一诈。 苏怀静捂住心口, 从他怀中起身来,便也回道:“那你又何曾信过我吗?”他这时稍一动怒,只觉得剧痛翻涌,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面上已几乎没有人色, 他难得露出这般脆弱无助的模样,易擎心中一阵古怪, 又是别扭, 又是发软,既想上前抱抱他,可却怕这是另一个谎言。 方才易擎那句话里头腔调古怪,苏怀静隐约已猜出他定然误会了什么。 动情…… 他在这荒郊野外, 能动什么情——啊,是了,定然是闾丘真。 苏怀静心中一动, 当下便将易擎的心思猜个□□不离十了,易擎这人虽活了千百来岁,但是对恋爱照旧是一窍不通,他见自己吐血,定然误会这是因为闾丘真离去。话倒是记得很清楚,可惜平日半点不信,到这会儿算起账来,又都拉出来说了。 该信的不信,不该信的倒是记得特别深——不过这句倒也算不上是不该信,只不过是信的不是时候。 这话倒是问得易擎猛然一哑,却见苏怀静低着头,伊然恢复了平日的神色来,淡淡道:“你信不信由你,我那日与你说我离不得裂天囊,就是因此缘故。”他又伸手抚了抚易擎的衣服,微微皱眉道,“你衣裳脏了,自己拿去后头湖边洗一洗。”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05 易擎茫茫的看着他,不太明白怎么一瞬间又变成了原样,方才苏怀静依偎在他怀里头温存亲热的模样像是少年郎不经意做得一场梦,回醒过来,又是眼前这个冷淡平静的男人。这会儿易擎来了,系统在他身体里兴奋的很,苏怀静也终于能隔绝开《太丹隐书》来,方才微微放心,暗道易擎这个模样,下去恐怕是不行的。 但要是说让苏怀静出点什么好主意,他也委实拿不出什么头绪来,大家都是第一次谈恋爱,没道理什么都要他为易擎考虑,就算易擎苦了一千年,那他还有情感障碍,一比一打平,更何况分明是易擎先表白,人家说先爱上的那个才是输家,他既然没输,何必战战兢兢。 “你既觉得我不受《太丹隐书》限制,又吃什么醋。” 苏怀静坐在铜镜前,照了照自己,只见神色惨白,精神气早没了,显得有几分萎靡不振。他见脸上蹭了几抹血迹,就慢慢擦去了,旁边小架上还搁着早晨未倒的洗脸水,此刻已经冷了,又将手浸了进去,看着血化在水中,慢慢淡了,消失了。 他心念一转,细细思考往来过去,暗道裂天囊已说过自己是回不去了,更何况自己如今对易擎有意,这儿虽不是故乡,可自在快活却胜过故乡百万倍,再来这许多年来修行下来,早已经习惯了冬暖夏凉的日子,当真回归做个凡人,定然后悔。要说有那么一线机会,他自然是挂念家中亲朋好友,放下这儿的一切,至多纠葛纠葛,可显然已是没有退路,那还想些甚么呢。 苏怀静这一腔心思,易擎哪里得知,他对上任何人都毫无惧怕之意,便是易斐玉也绝无半分忐忑不安,偏是眼前这人,纵然口中说得绝情,心中多少还是留有几分念想的。 裂天囊的时间应当是以易擎复苏开始算的,否则这会儿都已超过那十年了。苏怀静暗暗算了算,易擎融合魂魄已过了七年,还剩下三年,便知他们两人回到正常的时间已经不久了,原本融合易宣已是不易,那要人命的鬼将还在这会儿魔族破境的时候掺和了一脚。 易擎的事情他自己自然是有主张的,苏怀静心知肚明要人命的虎不可能一两日就成了慈悲心肠的菩萨,倒不是很挂心他的情况,总归易斐玉有张良计,易擎怎么也能想出过墙梯来。他现在忧心的倒是别的,那鬼将颇为厉害,他们当时从窥世镜那出来时就与其打过照面,倘若易擎在侧,苏怀静倒是不怕,偏偏易擎在里头自有自己的难处,他在外头护着,那铺天盖地的魔族已觉得头皮发麻,再添个不分敌我的鬼将,更觉可怖了。 虽说那鬼将一时半会儿打不到他们那处去,只在远处徘徊,可苏怀静清清楚楚记得他四处寻觅,似是在找什么人,迟早是要找到易擎那帐子里去的。 不过那鬼将左冲右撞的,却从未往易擎与易斐玉的帐子这边闯来,苏怀静细细想了想,忽然觉得古怪起来,便转身问道:“你还记得那名鬼将吗?就是我们从窥世镜那处出来时,那名拿着笛子的怪人。” 易擎虽不知道怎么转个身话题就变到此处,却也不太妨碍他接上话题,便道:“你是说境道玄?他是易斐玉的故人,你怎么此刻突然提起他?” 境道玄…… “他也来了。”苏怀静淡淡道,“赤尊者虽与我一道抵挡,但是怕挡不住多久。” 这话便说得十分清楚了,这一世的赤尊者可还没有出生,境道玄更不必提,是与易斐玉同个时候的人了。那苏怀静所提的自然是后世,两人都并非是无的放矢的人,其中预兆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易擎抿了抿唇,略带了点笑意的说道:“那么我们还有多久才会回去?” “还有三年。” 苏怀静不喜多言,加上易擎已经知道了,便缓慢道:“你我还有三年就会离开此处。裂天囊当初因你魂体不定,四侯之门散去,借余力送你回到这个时候,但最终是有时效的,无论你我愿意与否,还有三年,我们便要离开这里。” “三年。” 易擎若有所思的将这时限反复念了两遍,他忽然歪过头,似是谴责般的询问道:“你为何不早早告诉我,这会儿才突然提起。”虽然口气不佳,但是他的神情却毫无半分追根究底的质问与愤懑,他们两人似乎都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像是刺猬一样先互相小心翼翼的试探着,然后才露出柔软的肚皮来。 “你有给过我机会吗?”苏怀静失笑道,“你是希望我与那个全然不知前因后果的孩子说这句话,又或者是在闾丘真面前谈论你我的来历,还是说……你想让易凤知知道这些事?” 两人之间倘若抬出易凤知来,少有苏怀静不胜的时候,易擎被问得哑口无言,想起父亲严厉苛刻之下暗藏的慈爱关怀,忽然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是好。易凤知自然爱他宠他,毕生只有这么一个幼子,尤其是姒明月生性残暴冷酷,心中当然更盼望儿子平平安安,喜乐无忧。 当年易擎年纪尚小,易凤知性格又顽固古板,不知变通,父子俩自然日渐情薄,如今易擎已早非当年稚童,自然能知父亲底下暗藏的疼惜。方才与苏怀静说话之时还不觉有什么,如今提起回到现世,不由怔然道:“倘若我回去了,那也只有我们二人回去了?” “自然,不然你还想……”苏怀静本是不以为然,但听易擎语气奇怪,顿时回过神来,了然对方定然是想起易凤知来。他与易擎不同,易擎是第二次经历,又是局中人,感慨自有许多,而苏怀静只是局外人,他只是想起自己与易凤知来往那些时日,见对方关爱幼子之心弥切,不由得心中一酸。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南丹赤珠二城的人他素昧平生,纵然看着千万人死去,也半点不曾动摇。然而易凤知与他勉强可算有些许友情,便免不得多少生出些许理解善意来,只是善意归善意,事实归事实,苏怀静十分感动,然后毫不犹豫的断掉了易擎的后路:“不错,你是裂天囊的原主,而裂天囊如今与我共存,所以只有我们二人回溯到此时,也只有我们二人会归于现世。” “所以无论我做什么,父亲的结局仍然不会改变了。” 苏怀静久在小屋之中隐居,偶尔倒是在世间行走,可从不过问易家琐事,自然不知道易擎私底下做了什么,但暗料他的性子,想来定然所谋深远,因此短时间里没什么风声也很正常。 不过无论易擎做了什么,三年后都要付诸东流,化为乌有了。 “当真一点办法没有?”易擎呆呆的看着苏怀静,眉间忧色浓郁。 “覆水难收,木已成舟,死人如何能够复活。”苏怀静轻轻叹息道,“你每每活过来,吃了多少苦头,而且魂魄四分五裂,裂天囊勉强能救得你,更别提易凤知了。你爹的魂支撑了千年的四侯之门,早已经散尽了,便是还留存一丝一毫,也虚弱无比,你又敢拿来赌吗?” 易擎只觉荒谬无比,七年美梦,瞬间在言语之中化为残酷的现实。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做根管治疗,还被检查出有阻生智齿 生无可恋 医生说有残髓炎,不能吃消炎药,现在反正……_(:з∠)_剧痛无比 感觉每天就是被几千个锤子砸脑袋跟耳朵的感觉,吃饭都有点张不开嘴 更新我尽量,但如果某天突然断更而我之前没说,很可能是我去挂急诊了 =L=医生跟我讲,说如果情况不太好,就只能直接刮掉残髓了 我经历过一次了,工具扎进去的时候,真的,满清十大酷刑不过如此 第102章 倾诉 那日与苏怀静说完话后, 易擎回到家中, 多少有些心事重重。 易凤知性情顽固,但对爱子却是无微不至, 易擎自苏怀静那处折返后就心绪不宁, 他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一些的。其实对静姑娘, 易凤知心中也有几分古怪,这女子待他幼子视如己出,偏偏来历神秘,可多年安安静静, 并无什么恶意,闾丘好友爱慕她,她虽想要龙晶石, 但也不曾借此使过什么卑劣手段。 此时已是初更, 易凤知见易擎摆弄了几口菜肴, 勉强吃了几筷,似是恹恹不乐的模样, 面上不说, 却是暗自留心。他自然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想来想去,更不可能想到爱子与静姑娘实乃时光倒流回返而来,只觉得既然易擎是从静姑娘那处回来闷闷不乐的,那自然是与静姑娘有关了。 倘若要说与这两人打交道, 擎儿狡黠聪颖,早熟沉稳,易凤知不是很愿意问他的心事, 反正后来总会被四两拨千斤的带开话题。但是静姑娘也不曾好到哪里去,她性情冷漠平和,不愿意说的话一个字也不会透露,而且擎儿尚会看在他是长辈的份上绕开话题,可静姑娘说话就直接的多了。 非要说起来,还是找擎儿更明确些。 更何况,解铃还须系铃人,说不准静姑娘也未必将事实和盘托出。 易凤知哪知苏怀静这“不想不愿不肯说”的毛病十有□□是从易擎身上学来的,只不过易擎极少这般单纯只是口头上任性妄为,而苏怀静也只能口头上任性妄为一把了。 之后自然是回房洗漱休息,易凤知慢悠悠品了口茶,待到一盏茶喝完,才去易擎房内探望,约莫是今日精神不济,易擎早早就解衣上榻了,听着门响动过来开门,只穿着一身白色中衣。易凤知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头,还当是感染了风寒,淬体筑基的修士修为不高,还会受五毒侵扰,因此感染风寒之类也常见,更何况易擎尽管已有十四来岁,可在易凤知眼中,仍是个孩子。 “你今日好像心情不好?” 额上不烫,易凤知稍稍松了口气,便走进屋中,又将门关住了,怕夜间寒风将易擎吹冻着。易擎自然瞧见了,他非但瞧见了,还不由得心中一酸,其实这夜风有什么好挡住了,又不是体弱多病的孩童了,然而父亲拳拳爱子之心昭然可视,正因如此,易擎才觉得万分痛苦。 这会儿时辰已晚,除院落外守卫来往,发出点响动以外,就只余下一片沉静,易擎邀易凤知坐下,又为他倒了杯茶水,父子俩便一块儿谈话。易凤知坐下端着茶有点纠结,他刚喝过了茶来,并没有再多喝的打算,易擎淡淡一笑,倒也没在意一杯茶的事。 易凤知直来直往,试探般的看了看他,便单刀直入,直接问道:“你烦恼的事,是不是跟静姑娘有关?” 其实要说有,自然是有,毕竟消息是苏怀静说的;可要说没有,也的确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真正叫易擎忧心的是父亲,而不是苏怀静。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06 “多少算是吧。”易擎模棱两可道,在易凤知垂眸喝茶的时候又在他脸上看了看,只见他神色温柔,颇是慈祥,前生后世种种无端涌上心头,不由得将笑脸收敛了起来。易凤知见他笑颜倏然转淡,眉宇之间浮出一层淡淡的忧色,不由得身子微颤,想到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来。 “擎儿,你老实告诉爹爹。”易凤知脸色有些难看,他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声道,“你……是不是喜欢你静姨?” 易擎哑然失笑,他默然不语了片刻,看着父亲较真的神色,然后缓缓叹了口气,摇头道:“不,爹,不是静姨,是一个男子。不过,他的确是静姨的……朋友,只是性子冷淡,不像静姨那般对我百般疼爱,他修道无情,这一生一世也不会爱我的。”话自然是说的半真半假才可信,可易擎说出对苏怀静的想法时,却忍不住黯然了起来,“可是我仍是愿意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你之前不与爹爹说,是因为怕是个男子,爹爹会怪你吗?”易凤知的确有些茫然,因为他实在是搞不明白又从哪儿静姑娘又冒出来了这么一个男性朋友,难不成静姑娘对闾丘好友无意就是因为这位男子,可是易擎又说他喜欢那名男子……那他与静姑娘…… 易凤知沉吟了片刻,忽然又道:“此事,静姑娘是否知道,她又是何态度?”他倒不是真在意静姑娘多过儿子,但多多少少,心中总是觉得易擎是个孩子,而静姑娘起码与自己是同辈,都是易擎的长辈,她的态度很值得揣摩。 “静姨自然是知道的,这世上怕是再没有比她更清楚的人了。”易擎苦笑道,但见易凤知脸色不对,又缓缓道,“爹,你不要想岔,此事并非是静姨有意为之,纯属机缘巧合罢了。非要说起来,只怕她也觉得烦人的很。” 虽说怀疑事情只怕没有这么简单,但毕竟易凤知对爱子颇为信任,知他年纪小小,可少有虚言,因此纵然心中仍存犹疑,脸上却稍稍好看了些许。他对情爱之事其实倒还懵懂,父子俩都是一个模样,只不过他比易擎略胜一筹的是总归曾经喜欢过姒明月,哪怕之后夫妻反目,结缘不合,两心终是难归一意,但是多多少少也算是尝过情爱滋味的,因此能够理解,并不作严苛之色。 “你是说你静姨并不希望你喜欢那个人吗?”易凤知微微侧过身体,拉过了易擎的手来,语气当中略有疑惑,轻声道:“你与爹爹说得详细一些。所谓山中岁月过,人间已千年,咱们修士差不离也是如此,因此年龄倘若有所差距,也并非难事。你静姨为何不愿意你们在一起?” 也不待易擎说些什么,易凤知又抚了抚他的后脑勺,忽然道:“你虽然年纪还小,但为人稳重,又向来乖巧孝顺,你静姨向来疼你宠你,定是那人有什么问题,你静姨才不愿意你与他在一起。”他这话说得蛮横不讲理,像个只顾袒护幼子的恶父,可是易凤知却是真心实意,的的确确就是这般想的。 “是啊。”易擎哭笑不得,随即摇了摇头,轻声道,“他的确有些问题。” 易凤知倒是有些吃惊,不是吃惊自己说的有问题,而是吃惊易擎居然也是同样看待心上人的,不由得神情古怪起来:“既是如此,那……你喜欢他什么?你先前说他修道无情,可是世人哪有真正无情的,只怕是故作无情,他只是不爱你。” “哈,正好相反,他非但不是故作无情,反而是真真实实,的确无情。”易擎摇摇头道,“他倘若动情,便要死的。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他平生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可对我的确是独一无二……” 易凤知听得有些迷糊,他修道多年,虽知道有些人会修行无情道,但是也没有听说过动情就会死的存在,更何况听易擎的口吻,好似与那人相识许久,可是自己却从来不曾耳闻有这么一位人物。既然与静姑娘相识,那么应该也有往来,但他每次前去小屋,也从不见静姑娘有什么故交旧友。 “这样一位特殊的修士,他是与静姑娘来自一处,还是有什么名号?”易凤知略微沉吟,谨慎问道。 “爹,你别费心了。”易擎无奈笑了笑,微微叹气道,“他与静姨是一道的,在这里没有什么名气,来历神秘的很。这些事你也不必费心,我自己自然会处理的,我与他,跟你与娘的情况不太一样。” 易凤知眨了眨眼,尚未明白易擎口中所言,不由得稀罕道:“倘若情况真的如我跟你娘那般糟糕,那我怎能不担心。”其实他脑中本来还奇怪易擎是怎么知道他娘亲的事,但是想了想,毕竟离开那时易擎已经记事,纵然小时候不明白,长大了自然也回过味来了,而且还有静姑娘在,他倘若有什么想知道的,以静姑娘对他的溺爱,也没有不答的。 易擎不由得失笑,他凝望父亲充满疑惑的英俊脸庞,想起了自四侯之门那一刻起,自己与易家纠缠不清,那时他满心愤怒仇恨,只觉得世上再无认可自己可以信赖的人,直至后来苏怀静出现,他曾以为苏怀静可信,可到头来,到头来仍是一场空。 枉费他那许多年精心谋划,阴谋算计,哪料到还是叫苏怀静玩弄在掌心里,只是易擎始终不明白,苏怀静骗他有什么好处,不过也正因为苏怀静对他的确毫无任何恶念,更并非存有私心,他才会这般相信这个人。 往后的路,他还是只能与苏怀静一起走。 苏怀静心里在想什么,他实在是一点儿都想不透。 “擎儿。” 易凤知忽然出声道。 “你是否对他爱逾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  牙真的绝望,肉痛,钱痛 第103章 分离 三年转瞬即逝, 稍早些时候, 苏怀静给他发了信鹤,称是明日正午二人就要离开。 父子二人一同吃过晚饭, 家宴不过稀松平常, 吃得虽非是粗茶淡饭, 但也称不上山珍海味,易擎却因快要离开,此次便是与父亲的最后一餐,所以吃得颇为动容。易凤知不知爱子为何这般神态, 只以为他十分喜欢今日的晚宴,就在他碗里多夹了些菜肴,记下待会要好好奖赏厨子一番。 待晚饭将尽时, 易擎忽然道:“爹, 咱们父子好似也很久没有促膝长谈一番了, 今晚上同榻而眠如何,我还有许多话想对您说。” 他们父子二人一个生性冷淡古板, 一个狡黠狂傲, 易擎的灵魂本就是个再省心不过的成年人,因此父子之间的交流并不像寻常人家那般多。一来易擎难免别扭,二来易凤知不太明白,只是觉得既然儿子乖巧, 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易凤知其实觉得没有什么好促膝长谈的,不过既然易擎提出,他自然也不会拒绝, 便欣然答应了。 待用完饭,易擎与易凤知一道回了卧室,父子俩洗漱过后皆解衣就寝,然而睡意自然是不会那么快有的,便留了一盏残灯放在床头小柜上,待晚上休息了吹熄就是了。易凤知卧在外头,易擎躺在里头,虽不知道爱子想谈些什么,然而易凤知还是自己起了个头,夸赞易擎白日里表现的极好。 易擎恍惚了片刻,方才想起来自己早上随着易凤知去拜访了灵宝洞的人,女夷这会儿还是个小姑娘,怯生生的躲在她师祖身后,让易擎无端想起了自己与苏怀静初出游学的时候杀得那两个孩子,其实那两个人的模样他都记不大清楚了,只是千年过去了,没想到眼前这个害羞腼腆的小姑娘,都成了人家能拿来作威作福的师祖婆婆了。 不过也不奇怪,早在另一个时间,她已成了会毫不犹豫背叛他人信任的女人了。 易擎淡淡应了一声,今日是他与父亲相处的最后一日,他不想浪费时间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易凤知倒是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冷淡,又哪想得到这是父子最后一次相聚,便绞尽脑汁,埋头苦想该与易擎说什么话题好,不过他向来不善口舌,想了许久,也只是微微笑道:“我看女夷那孩子倒是很可爱,日后长大了,定然出脱的清秀漂亮。” “也许吧。”易擎态度模糊的说道,他满腹心事,又听着厌恶之人的话题,自然不能跟父亲撒气,便只是冷淡的敷衍着。就在他要开口变话题的时候,易凤知总算察觉到了爱子口吻里的冰冷,不由得恍然大悟,想起了易擎早在三年前就对自己说过有个心上人,还是静姑娘的好友。 三年以来,易擎很少会提起静姑娘,也很少会提起那个神秘的心上人,之后易凤知去过几次,屡屡试探静姑娘,对方却一直是似笑非笑,露出一副“不愿不可不行不能说”的神态来,悠哉悠哉的要他自己去问易擎。 久而久之,易凤知见易擎没再多说,只当他心里放下,只不过是少年一时的遐想绮念,自然也不会多嘴什么。 “对了,我想起来了,你之前不是说你喜欢过一个人,还是你静姨的好朋友,你与他怎样了。”易凤知稍稍侧过身,他是修为高深,睡意贯来不浓,便对易擎柔声道,“爹很少听你说起他的事,怎么,你近来没有怎么见到他了吗?我瞧你好像对其他人都不假辞色,难道真的没个能叫你看上眼的不成?” 易擎不由笑了起来,假使是曾经那个他,定然要嫌弃易凤知罗里吧嗦,连他喜欢什么心上人都要插手干涉,如今想来,只不过是爹亲希望与自己多多了解,然而想起今日便是最后一夜,往后再不能见,不由得眼圈一红,就垂下脸去,不愿被易凤知瞧见。 只是易凤知眼力何等厉害,见他如此黯然神伤,自然不知真实原由,还当是说中了易擎的痛楚,是那静姑娘的好友并不喜欢他,只将他当个娃娃来看,不由得出言安慰道:“其实倘若你爱年纪偏大些的,这世上也多得是。待你往后外出游历,便会见到许多人,看到许多不同的风景。” 这话安慰的未免过于冠冕堂皇,实在叫人感觉不到诚意,易擎哭笑不得,细细想起自己十八岁时的性情,暗道倘若父亲当真与那时的自己这般说话,恐怕自己难免要想多想西,觉得父亲是在年纪与阅历上看轻自己,觉得自己的喜欢只是一时兴起。那免不得父子一夜的促膝长谈就在此刻终结,下一刻就要大打出手起来。 不过说到底,倘若真是当初那个自己,如今也未必会与父亲好好坐下来谈一谈。 今日的会谈其实本是易擎提出,可却全是易凤知努力在挑起话题,试图不要冷场,易擎沉吟片刻,微微笑了笑,缓缓道:“不妨事的,爹爹,人生有缘,而缘聚缘散都是福分,那位心上人的事我并不着急,儿子难过,只是……只是舍不得你。” “舍不得我?”易凤知哑然失笑,但少见爱子这般脆弱的模样,心里极是疼他爱他,纵然觉得此言听来滑稽,可也难免柔声道:“爹爹一直就在家中等你,再说你离游历还差着岁呢,真要不舍,你再待几年也不妨事,有些人在外苦行,也有人在家中清修,都是寻常,倒怕咱们父子谈久了,互相倒是看烦起来了。” 易擎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可是他总不能说出来,只好苦笑,然后点了点头,他惯来天不怕地不怕,少有伤情的时刻,这会儿见着易凤知,忍住泪意已是不易,可总不好叫父亲一直说话,就哑着嗓子哽咽道:“爹,儿子也是……儿子真盼望有日娶亲,爹爹还在儿子身边,一直陪着,健健康康,幸福美满的。” 雪妃燕曾与易擎成亲,那时还是易凤知看中的媳妇,大婚白日时他还满面欢颜,结果一入夜,喜事变丧事,做妻子的联合外人要杀丈夫,做父亲的选中一个儿媳是为了害死儿子。易擎不知道当时易凤知的心情如何,可他当时的的确确是那般想的,恐怕易凤知离此也相差不远。 只不过易擎从未将雪妃燕当做自己真正的妻子,成亲之前只不过是见过几次面的美貌女子,要说动心,也没有那么夸张,要说动欲,易擎也真的不缺这么一个女子;至于成亲之后,雪妃燕的真面目立刻暴露,那时易擎也就满心只剩下可憎了,自然对她没有任何期许。 所以易擎所说的成婚,其实想的是苏怀静。 “傻孩子,你成亲的时候,爹爹自然是会陪在你身边的。”易凤知声音微止,听爱子言下之意,似乎是担忧自己喜欢上男子无法名正言顺,又好似是盼望自己续弦,不要这般孤单,心里多少古怪起来,斟酌了片刻,缓缓道,“擎儿,无论你喜欢谁,爹爹都支持你,至于爹爹惯来喜爱清净,所以独自一人也没有什么,你明白吗?” 易擎轻轻点了点头,父子二人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琐碎,稍侧过脸睡下了。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07 易擎心事重重,困意便不太浓,倒是易凤知觉得爱子与自己难得坦诚撒娇了一回,心中喜悦,不多时倒是沉沉睡去了。易擎枕着手臂,听着父亲呼吸声逐渐平静悠长起来,知他是睡熟了,便不舍的转过身去,将他看了又看,回想了这八年来的往事。 他初醒时大脑一片混乱,易凤知来寻他的时候,还当自己是做了什么美梦,是什么敌人的幻境。后来将自己关在屋内许多天,还是苏怀静打破了他的戒备,说来倒是很感谢他,好似无论发生多么糟糕的事情,这个人一直都跟着自己,不离不弃。 想来他比自己早到八年,既要说服戒备警惕的父亲,又要照顾一无所知的自己,心中负担恐怕十分沉重。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易擎还没有狂妄到觉得苏怀静在自己身上有所图谋,毕竟他值得图谋的东西跟利益,苏怀静都不曾动心过。 所以……他说喜欢自己,是真心实意的。 当初照拂自己,也许只是因为裂天囊的人情,但回溯时光,本没有必要在这种严苛的情况下做那么多事情,即便不做,也不会影响什么,还有魔世来犯,四侯之门的破灭,本来都与他毫无干系,他参与与否,本来都不要紧,也没有任何利益可以贪图。 倒是谢谢他,使得还有这八年的光阴可以怀念。 易擎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觉,便轻轻坐起身来,将被褥盖在熟睡的父亲身上,自己开了门,将灯烛吹熄灭了,迈出步去。 今夜天星灿烂,明月皎洁,是一番好夜景,月光倒映在小池的石头上,照得亮堂堂的,像是水中碎了一波银辉。 风中送来花草树木的清香,一道身影步过月洞门,翩然显于花木之后。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写易擎跟易凤知的父子情也好 写苏怀静跟易擎的爱情也好,都是一种新的尝试呢 第104章 人流 夜深人静, 倒是有一丛的守卫来来回回的巡逻着, 只见陌生人影步入易擎小院之中,纷纷上前喝止。 苏怀静今日是以女身来此, 只是到门口才变化回了原先的模样, 因此先前走得畅通无阻, 这会儿却被守卫喝住。也是他想得过于理所当然,还当已经到了内院,纵然巡逻的守卫在四处巡查,也绝不会查到他头上来, 因此刚要变化面貌,忽然见易擎走出了门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然后将守卫们挥退了下去。 带头的守卫队长脸色还有些犹疑, 可显然是认得易擎的, 易擎在易家一时风头无二,守卫队长对他倒是很客气。那陌生的人影在花中影影绰绰的摇曳着, 看起来似乎没有要说一句话的意思, 守卫队长不由得心里一阵古怪,可既然是易擎的朋友,那自然就是贵客,因而只拱了拱手, 收队退走了。 苏怀静见着易擎脸上那淳朴可爱的天真神态迅速消退,变成了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轻佻,掸了掸衣袖, 顾自款款走到了庭院之中。他们二人对彼此的性情都已经太过熟悉,熟悉到不需要做出任何假面来。 “不是说明日才走吗?你今夜来做什么?”易擎少有娇惯人的想法,他素来想见苏怀静就去见,想说什么便说出口来,如今即将离开,依依惜别的也只有父亲,纵然爱一个人,却也难以宠一个人。论说起生死之事倒是深情,可平日细枝末节的未免就不够在意与清楚,迷迷糊糊的,倒要别人来疼宠他。 因此自然是想不到苏怀静一人孤单在外,偶尔也会想要主动见见他的心思。 人活一生一世,总归不过是想携手另一个人,瞧着春水满江泽,品着秋日多硕果,眼见夏露浥皱莲池花,冬雪压落一枝红;偶然攀观山峰云海雾凇浓,近或淡看怒涛卷浪霜雪重。像是世上再没有什么烦心事,快活的只剩下这些事情可做。 世上烟柳画桥,羌笛孤烟,风景各色不同,是点在女子眉心的花黄,是磨在汉子刀锋的伤痕,可是岁月流淌,留在心里头,最想瞧的,还是心头那个人眼梢上的笑。 人啊,见着的时候总不见想,可是见不着了,却想得叫自己都发起慌来了。 苏怀静也是如此,他这会儿见着易擎,听人说出这番话,不由得觉得心头一窒,脸上顿时就有些拉不下来,那些浓情厚意的甜言蜜语在舌头打了个转儿,又重新吞下腹去。好在他总算不是第一次与易擎打交道,对这样的结果也早有预料,便只是低声道:“嗯,我只是来瞧一瞧,免得出什么意外,不多时就走了。” 总归易擎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只是他仍是有些别扭,没想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夜还是与苏怀静在一起的,他这会儿还没有苏怀静高,只能勉强抬起头看着这个男人,看到那双雾灰色的眼眸深不见底,像是蒙了一层看不清楚的纱。 “罢了,反正我爹睡下了,咱们好像还没有一起外出走过,这次干脆一道吧。”易擎干巴巴的从喉咙里挤出了自己的声音来,多少有些紧张,担心自己倘若被对方拒绝,会不会显得过于凄惨或是不够体面。 就好像……就好像他多在意这个人一样。 “嗯?”苏怀静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叫易擎的心提了起来,他从未这般害怕被人拒绝,不过说起来,在之前的许多时间里,敢于拒绝他的倒还真没有几个,这种近乎忐忑的心情让易擎有点无所适从。 “好啊。” 月色之下的苏怀静神色平静,显得格外晦涩不明。 既然说好了,自然是立刻开始行动,左右也不可能回来了,易擎又回到屋中看了看父亲酣睡的模样,神情流露出几分不舍与心痛来,怕是倘若可以,他恨不得就坐在此处,一生一世都不要天亮。好在月过中天,易擎还是关上了门,两人这才携手离去,既是最后一夜,自然是专门挑热闹的地方去,也不知道行了多久,只见得一处灯火辉煌,这才停下步子。 人潮涌动,街道两旁的小商贩夹道形成两条长龙,偶然有站在桥上看风景不慎跌落水中的倒霉书生,被游过的渔船尽职尽责的捞起,空中蔓延着食物热腾腾的香气,莺声燕语偶尔从侧旁经过,娇媚的女子结伴而行,神态自若,身后还跟了一大堆的护花使者。 人群熙熙攘攘,矮个子的幼童在人群的腿间奔跑,快被抓住时就发出急促的尖叫声来,还带着一大片嘻嘻哈哈的快活声音,有几个小孩子还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的心思,专挑女子出行的地方绕圈子,抓着姑娘家的衣裙当做屏障,好借以脱身,难免又混着女子被惊吓到的叫声与护花使者们嘈杂的呼喊。 易擎经历了千年,也未曾见过这般生机勃勃的景象。 又或者说,他虽然经历过,也见到过,却从未融入在其中,别人的喜怒悲欢似是与他全无任何关系的,自然也就不会因此感觉到有什么动容,或是觉得有什么开心的。易擎不由得握了握苏怀静的手,男人平静的站着,看着一切繁华,但看他的神态,心情像是很好的模样。 两人情意萌生都由来巧合,因缘际会之下发现,只是互相对彼此又有一丝戒备,都各自觉得自己爱极对方,胜过对方待自己,此时此刻,便都不愿意开口,只盼着牵着对方的手更长久一些。 苏怀静心中是怕易擎性情不定,待回到现实之后,谁又说得清楚将来会发生些什么,四侯之门大开,魔族入侵,易擎的恨未曾消过,两人是否能顺遂走下去都是未知数,如今这片刻安宁,是易擎父子的最后一夜,难道就不是他们二人最后的安宁了吗? 易擎倒是没有苏怀静想的那么多,只不过是觉得苏怀静性情冷淡,有时说得与做得全不相同,即便说他真心爱着自己,可冷冷清清的,浑然没半分热情,只觉得拿捏不住对方的真心,因此便格外珍惜当下。 两人穿行在人群之中,样貌皆是不俗,便有女子笑嘻嘻的投过目光来,只是落在他们缠握的双手上,不由露出诧异的神色来,或有鄙夷、或有同情、或有遗憾,只不过都立刻撇过脸去,当自己将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苏怀静脸皮薄些,多少觉得有些不自在,就稍稍动了动,想要抽回手来,却叫易擎抓紧了不肯放开,纵然羞赧,可心中难免也有点甜蜜,便松了力气,由他握去。 小男孩正在猫憎狗嫌的年纪,这儿人多,自然更玩得人来疯,偶然有被爹妈唤去坐在摊上喝一碗甜水的,也都是小伙伴一喊就立刻撒了欢的往人群里头跑。苏怀静与易擎二人在人流里穿行,他们都是修士,灵气护体,凡人下意识都会避开些,因而所行的方向虽然称不上畅通无阻,却多少也比旁人要空旷些。 不知道是不是因着这个原因,有个虎头虎脑没劲儿往前跑的小男孩瞅见了空处,就像是蒙了心似的一下子撞了上来。 易擎站外头些,那孩子就一头扎在了易擎的腿上,倒把自己撞了个晕晕乎乎,东倒西歪的像是喝醉了酒。虽说易擎性子近年来大有缓和,不过那也要看是什么情况,苏怀静心里咯噔一声,倒不是怕易擎发怒杀了这孩子,而是怕对方撞出脑震荡来了。 好在大概是习惯了撞来撞去的,那男孩也皮实的很,揉了揉小脑袋总算回过神来了,抬起头看着易擎,大大咧咧的咧开嘴笑起来,他的门牙还没长全,比其他牙齿短了些许,看起来有点儿滑稽,易擎看着他忽然笑出声来,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小心些。” 男孩眨眨眼,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只是又仰头露出一个再傻气不过的笑容,揉了揉鼻子,高声道了个歉,看着追来的小伙伴后又急急忙忙的如同游鱼一般窜入了人海之中。 易擎看了他的背影很长时间,然后才回过神来,像是有点出神般的说道:“我当初与雪妃燕定亲的时候,心里也曾经想过我倘若有了个孩子,会是什么模样,现在想来,大概是觉得跟那个孩子差不多就好了。” 人类虽然无法决定自己会爱上什么性别的人,但对未来与子嗣的憧憬,却多少都是相差不远的。 就算苏怀静在还没有喜欢上易擎之前,偶尔也会想想自己未来妻子长什么样,结婚后会生几个孩子,孩子又会是什么样的性格之类的等等,但说实话,纯属吃饱了撑着而已。 但是易擎自然不可能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瞎想,他既然这么说,想来的的确确曾经想过安生下来,做个体贴的丈夫,对即将到来的婚姻满怀期待。 苏怀静想起了自己在双修时看到的那些场景,只觉得醋意跟怜爱之情齐齐在胸口翻涌,不免脸色古怪。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人想的就是轻松啊=L=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08 作为女性,我对孩子这种东西想的就是各种手术,手术工具,撕裂伤,痛苦…… 第105章 棺椁 灯会结束后没有多久, 天就亮了。 两人携手走了小半日, 时辰过得颇快,随着日头越来越高, 易擎抓着苏怀静的手也就越来越紧, 苏怀静自然知道他的心事, 无外乎惦念易凤知罢了。就算凤梧长得多像易凤知,无论他能学成什么模样,对于易擎而言都无关紧要,甚至连仿制品都称不上。 苏怀静想到系统带着他们回去之后, 魔世已经开启,四侯之门崩塌,也还不知道往后是个什么春秋光景, 不由得轻轻叹了声, 倒不计较易擎将自己的手捏得生疼, 只是柔声道:“易擎,往后只有我与你二人互相陪着了。无论怎样, 总归咱们两个都会在一起的。” 他惯来心如止水, 纵然有说过几句暧昧之语,也都是借着当时还是“局外人”的静姐之口委婉传达,何曾亲口说出这般动人心弦的话来,易擎不由抬头看向了他。 其实这话倘若放在平日来听, 易擎至多信个七分,他一生命苦,半世癫狂, 除了自己谁都不太信任,纵然喜欢苏怀静,心里头多多少少也是提防着些的,倘若有一日苏怀静碍事阻了他的路,他会做什么,自己都没个准数。 可是偏生是在今日,待到日头移到了正中央,他们二人就要回到那个难以预计的未来,他的美梦终究要醒来的这一刻,不由得心中温暖,低头去看他与苏怀静握着的手,半晌不语。这时易擎心里的想法与往常已有大变,并不如同往常那般猜忌对方是否诓骗自己,或是有什么图谋,心中激荡之余,竟问出自己平日不屑一顾的话来。 “倘若我死了……苏怀静,你……你会怎样?” 苏怀静神色大显诧异,不由流露出关切担心的模样来:“你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易擎本为自己的失口感到懊恼,但心中的确好奇苏怀静会说出什么回答来,不由又为这个未出口的答案多疑起来,暗道他若说陪我去死,或是伤心欲绝,即便是假话,我也饶他。其实这般想来,已是易擎最不自信至极的表现,因他实在清楚,寻常人也许会看在脸面上说些好听的话,免得叫两人都尴尬,可是苏怀静未必会如此。 故此,这般想法,倒不如说是为自己留个面子。 他们二人说是互相钟情,但由来针对已久,一时半会也改不了这毛病,易擎本已做好等苏怀静耻笑自己的准备,却见他冷硬面容上只见关切,并不曾有多少嬉笑讥讽之意,不由得心神一荡,暗暗心道:这世上怕是除了爹以外,只有他还这般待我好了。 既是如此,刚要改口的话在唇边徘徊一阵,易擎又重新问道:“倘若我真的死了,你会怎样?” “那自然是将你埋了,还能如何?”苏怀静哪知道易擎此刻只是想听几句好话,只觉得他问得实在莫名其妙,不由得疑惑十分,忽然古怪道,“难道你以为我会给你陪葬吗?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叫方才还觉得心头泛甜的易擎立刻青了脸,他当然不是真的希望苏怀静真的陪葬,只是难免想听点好听的,不由哑声道:“可……可你连为我去死都甘愿。” “假使事出有因,那么我为你死是我的造化。可好端端的为你陪葬,除了脑子出了毛病还有什么理由。”苏怀静不以为然道,该落得好的甜言蜜语半句都没听见,易擎气得胸膛不住起伏,却又说不出什么旁得话来,要他自个儿开口怪苏怀静不哄哄自己,还不如千刀万刀的将他活生生杀了,也比说这句话来得痛快。 这时日头已是正当午,易擎气得甩开苏怀静的手,怒气显然,倒冲淡了不少依依不舍的悲伤;苏怀静隐约知道自己大概是说错话了,可是说错了哪句却不怎么清楚,细细想了一番,只觉得自己说话合情合理,没有一句不在道理上。因而有些茫然,只不过他想着易擎的坏脾气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又难免放下心来了。 有时候与一个半疯半癫的人处久了,他突兀的喜怒哀乐,便难以过于重视了。 刚巧两人沉默下来,日头正当好,系统也没有什么提醒,说走就走,苏怀静只觉得身体一阵摇晃,四周发出光来,天地转瞬间便黯淡无光下来,哪还有什么易擎在旁,不由得下意识伸出手去寻摸了方向,果真抓住一只手,便紧紧握住,慌道:“易擎?” 那只手紧了紧,挣开了苏怀静的钳制,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似是还没从怒火里走出来,但仍是压抑着性子和缓道:“我在这里,苏怀静,我在。” 苏怀静这才定下心来,这会儿视野内只有白茫茫一片里蕴藏的几点金色光辉,他眨了眨眼,感到易擎的体温从相连的那只手上源源不断的传过来,不由得发虚起来。他虽然不知道自己方才说错了什么话,但约莫是知道自己说了不合时宜的言语,这情况并不少见,有时候很多符合道理的话,其实并不一定符合感情。 人区别理性与感性,正是为了让自己不要过于绝对任何一方。 于是苏怀静便道:“易擎,我方才说了很不对的话,是也不是?” “你哪里会说什么不对的话。”易擎忍不住冷嘲热讽道,可大约是想起了什么,他轻轻叹了口气,捏了捏苏怀静的手腕,柔声道,“其实不是你的错,你修行《太丹隐书》久了,尘世七情六欲被你忘却,更何况你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是我置气了。” 这样动听的情话,这样温柔的态度,听起来实在不像是易擎的风格,苏怀静哪知易擎是想到这个话题之前自己与他说同行的话来,因而放软了态度,还当是易擎讽刺他,不由得更是惭愧。 能叫易擎这样委屈自己的讽刺人,自己大概是头一个了。 虽然思绪对不上路,可好在结果总算没选错,苏怀静自觉有错,当然没有火上浇油,而且易擎尽管是讽刺,但语气却是少见的示弱与退让,总归算是说了句人话,没有搞得气氛过于难堪,就平静道:“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好,换是谁都不会像我这么说话,是么?可我不太清楚,你生气也是应当的。你不好的时候多了去了,这次没有。” 易擎听得不由笑出声来,柔情愈浓,两人自互相表露情衷以来,还未有如此刻这般心灵贴近,手便慢慢滑落,掌心相贴,十指交缠。他此刻方知姑娘家们爱黏着情郎,爱吃醋生嫉,又能因为几句甜言蜜语化成绕指柔究竟是因为什么了。 他当年尽管很满意雪妃燕的容貌与实力,可是心中对她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感情。 假使当初雪妃燕不曾设计陷害他,也许过不了多久,易擎暗自揣测自己与雪妃燕的性子怕还是不会相合,那样就不会发生之后的许多事情,静姐自然也不会因为裂天囊接近他,苏怀静更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了。 不过也吃不准,说不准千年过了,自己与雪妃燕早早的和离了,在尘世行走千年,做个感受红尘苦楚的寻常大能,有一日也许在哪处碰上了苏怀静,他要借裂天囊一用,自己便好心肠的帮他一帮,两个人结伴一起行走,日久生情,慢慢自然就会好上了。那时自己再牵他的手,听他说一些叫人哭笑不得的话来,知道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两情相悦,还有这样的欢喜无限。 那大概又是另一片风景了。 他心中正想得跌宕起伏,好似活生生将那千年的寂寞都熬尽了,终于有一日,两人皆是衣冠楚楚,光明磊落的模样,于光风霁月会相逢,做最恰当的交际,叫苏怀静见到自己最完美最好的一面。自己那时也见他,虽病容哀哀,却风采不减;绝不似如今这般,自己叫人看得全是癫狂半生,喜怒不定的模样,他哪怕有几句言语,也心中多有猜疑。 想得正是入神,却不觉眼前一黑,还不待眼睛誓言,胳膊上忽然一沉,似是有什么东西压了上来,易擎伸手去摸,只摸到女子柔软的手指。他很少与人接触,女子更是不多,如今一摸便心知肚明是静姐在身旁。 可是苏怀静分明是男身随他而来,怎么会是静姐在侧。 女子低声轻吟了片刻,缓缓吐出口浊气来,忽然道:“易擎,咱们这是在什么地方。”虽是女人腔调,但口吻与苏怀静一模一样,浑然不似那个温柔慈悲的静姐。 想来这里只有两人,他自然懒得伪装了。 四周不但黑暗,而且封闭无比,干燥的木板上有淡淡的香气,易擎其实都不必多猜,他瞧了一眼就知道这是什么地了,便谑笑道:“怎么,你没有睡过棺材吗?方才还不愿意陪葬,这会儿都与我同穴了。” 岂止是同穴,根本就已经是同棺了。 苏怀静哑然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大概是写到现在最甜最恋爱戏的地方了。 其实写的时候有说易擎想过一切都没有发生,他还是会碰见苏怀静这个想法 还提到过几次雪妃燕。 这一段其实是很普通的一种想法,他所希望让苏怀静看到的是最好的自己,所以多少觉得遗憾。 有点孩子气,像十几岁的少年郎行为幼稚,却仍然希望心上人看到自己成熟的一面。 幻想所能给予人的幸福,就在于无所不能吧2333333333 第106章 舐犊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09 “看来你睡过不少棺材, 这副睡得你舒服吗?” 苏怀静听易擎声音平稳, 纵然心里觉得晦气,但他也知道有些禁地封印也许会在里头, 因此不敢妄动。棺椁密不透风, 还分开里外两层, 倘若寻常人躺在里头,不过片刻就要被活生生闷死,哪还管得晦气不晦气,但是他们两人修为高深, 便是在水中龟息几日也不成问题,因此一时之间手挨着手,头碰着头, 忽然都沉默不语起来。 过了好片刻, 易擎忽然抓紧了苏怀静的手, 哑声道:“阿静,我再也见不到我爹了, 是不是?”棺材不大不小, 容纳两人却是绰绰有余,又建得颇为深邃,易擎稍稍躬起身体,勉力将自己靠在苏怀静的肩头上, 竟也叫他做到了。 苏怀静也是有父有母的人,虽然不清楚易擎心中此刻是何等难受,但是他细细想来, 只觉得那是很悲痛的一件事,便也伸出手去,将他搂住了,两人躺在棺材里头,相拥无言。 易擎也不动弹,半晌平静的自问自答道:“既然咱们回来了,自然是见不到了。” “你别难过。”苏怀静去摸他的头发,又因为空间不大而有些束手束脚的,最后便侧过身体,轻轻搭在了易擎的胳膊上,柔声道,“千金难买后悔药,你却又多了八年弥补的光阴,你爹爹心里自然也是欢喜的。” 易擎枕在苏怀静肩头,忽然道:“我方才坐在房间里,你在外头看着的时候,我爹醒了,我与他说我要走了,他还有些瞌睡,与我说,钱带得够不够,在外吃饱穿暖,切不可委屈自己,倘若有坏人欺我,千万不要硬抗。” 苏怀静听得心中一颤,不由得又将人搂紧了些,只感觉到易擎的几滴热泪滴落在他的脖颈上,烫得说不出话来,喉咙发堵,眼圈儿不知不觉也红了。易擎眼泪流的更凶,他张了张嘴,哽咽道:“我这千年来,转生百次,忘却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可是从没忘过那一日的光景,我与我爹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说……我说他如今可是心满意足了!我因雪妃燕怨他,还说他与那些人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一心盼着我死……” 他将牙齿咬得作响,连苏怀静都听见了,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却又听易擎道:“他小时候管教我要做人端正良善,我总是不听,人家骂我蛮横没娘,我恨他一句话也不说,便总爱使坏,他怎么厌烦的,我便怎么做。倘若他打我,我就恨他。” 苏怀静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也不是什么坏人,你没有辜负你爹的教诲。” 易擎埋在他怀里大笑起来,眼泪却直直流下来,他抽噎道:“阿静,阿静……你知道吗?我前不久与北丘打架,其实我是闹着他玩,我看见他,心里头可真恨啊,但人家怎么知他与我的过节呢。我爹说了我好几回,我每次都答应的好好的,可临到头来仍是收不住。我就与他说,我这一生一世都是这般坏了,他很难过,却还是说,不会的。” 之后易擎又与苏怀静说了很多很多话,都是与易凤知有关的,颠三倒四,有时是千年之前的陈年旧事了,有些却是近来刚发生的,甚至他思绪混乱了,将两者混在一起说的也有。 苏怀静方知他心中悲痛到何等程度,不由得觉得凄然,想起自己也再不能见到父母,个人愉快得失似是都无足轻重了起来,只是他感情向来淡漠,倒说不清楚胸臆里想要抒发的是后悔还是悲愤,只是觉得喘不上气,胸口发闷,两眼酸得很。 但要是他说自己难过悲伤,却其实也并不懂这其中的区别。 苏怀静这一生看过的心灵鸡汤不少,那些缠绵悱恻的情话,那些刚正不阿的大道理,他统统阅览过,毕竟信息时代,他又是这样的脾气性子,自然是对着机器倒更胜过对着人,可这当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搂着他,轻轻的,慢慢的,像是一辈子就这么淌了过去。 好半会儿易擎都没有说话,苏怀静只当他是睡着了,倒没有多想,哪知沉默了许久,易擎忽然出声道:“阿静,我还没有见过我爹爹老的模样。”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淡,也没流什么眼泪,似乎只是有点儿稀奇与有趣的说法,他沉默了片刻,又道:“你说我爹他白了头发,长了皱纹,有了胡子之后,会是个什么模样。” 苏怀静忍不住流下泪来,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动情,只觉得喉咙火烧似的发堵,泪脱了眼眶便发冷,苦咸的发涩,就微微笑道:“你想知道么?那咱们再去一趟翠柏崖上的云何处,将凤梧抓来,给他涂白了眉毛头发,画出皱纹来,再给他贴上胡子,叫他学一学你爹的模样,那你就不见到了。” 易擎也笑,他轻轻骂了句:“胡闹。”第二个音都没完,就把自己逗乐了。 他笑完了,又慢慢的说道:“罢了,还是不要欺负凤梧了。” 其实苏怀静心中清楚明白,对易擎而言,易凤知就是易凤知,永生永世也只有这么一个易凤知,是他慈祥温柔、寡言强势的父亲,旁的什么人,都不及易凤知。说是什么不要欺负人,不过是觉得凤梧连演一演他的父亲都不配罢了。 人小时候总是以父母为榜样,长大之后,就渐渐知道父母的无所不能与厉害,其实也总就是那么一回事。 然而易擎不同,他哪怕长得再大,再成熟,易凤知都永远是他的盖世英雄,只恨子欲养而亲不待。 然而人生本就是如此,苦楚多过欢愉。 “好,那咱们就不欺负他。”苏怀静也顺着他,柔声道。 他们二人在一起早有数年光景,堪称寸步未离,其中情深义重,休说旁人看不清楚,便是他们自己也是深陷囹圄,看不分明。因而此刻感情萌发,不似往日那般理智下来便想着勾心斗角,倒是显得温情脉脉了许多,好似一对热恋多年的情人,半点不见生疏尴尬。 易擎伤心了半日,只听惯来冷言冷语的苏怀静笨拙的安慰自己,纵然那手摸的一点儿都不舒服,手肘也压在他的腹部压得难受,可心里头仍是暖洋洋的,觉得再快活没有过如此了。他低了头,又轻轻问道:“阿静,那你呢,你家中人呢?” “我……”苏怀静顿了顿,极平静道:“哦,见不着了。” 易擎自然不知这短短几个字里头,到底在苏怀静心中掀起过多少波涛翻涌,只是一怔,以己度人,也大有哀伤之意,他轻轻叹了口气,便在心里头暗道:是么,原来他也与我一样,在世上孤苦伶仃,我才与阿爹分别,这般想来,他当时照顾我时,心头什么滋味,自然是不必提了。 原来易擎年轻时,也总见旁人父子情深,如他那侄儿聪慧乖巧,但是对表兄却看不上眼,可每每见他们舐犊之情,仍是有一分说不出的艳羡。 也不知是羡慕侄儿,还是羡慕表兄,因而雪妃燕与他的婚事,他真正所期待的倒不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妻子,而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家庭,也许未来还会生个小娃娃的平凡人生。 棺中黑暗无光,但是对易擎而言却不是什么难事,他早能夜中视物,这会儿自然是将苏怀静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准确来讲,并不是苏怀静的本貌,而是女子娇媚美丽的容颜,雪白的腮上有道淡淡的泪痕,眉毛微蹙,像是出了什么神,淡淡笑着,如平日那般妩媚安然。 当初易擎看着静姐,是心中毫无半分杂念的,此刻看他,知那美貌女子的皮囊下仍是那个冰魂玉魄般的男人,竟不住荡魂摄魄。易擎柔情似水的看了苏怀静好一阵子,忽然也伸手去握对方的胳膊,想他惯来蛮横跋扈,嚣张难言的性子,平日里所思所想都是为自己好,要换在早先,恐怕他还要想一想怎么苏怀静并非真是女身,倘若对方真是女子,二人成婚,生个娃娃,岂不是与自己梦中想的一样。 可这会儿他心中只爱苏怀静一人,喜欢静姐也是因她本就是苏怀静的一个面貌,倘若这是两个人,他绝是不会对静姐有半分遐思的。因而思绪辗转,不由的暗喜道:阿静虽然性子冷淡,但是待我却是例外,裂天囊这事儿我又不知道,他报不报答都是他的事情。他如今也喜欢我,我心里也喜欢他,两人在一起快快活活的,纵然没有孩子,也是值得。 当初易擎愿意娶雪妃燕,不过就是想要一个有孩子的美满家庭,因他出生不幸,母子不合,父子误会渐深,自怨自艾;而今喜欢苏怀静,竟连这些执念都全然的忘却了,虽然自己还一无所知,但心中苏怀静的地位却日益加深,重要十分了。 苏怀静冷静的较快些,他这会儿还不知道什么叫触景生情,只是觉得易擎伤心太过,自己旁观也流了两滴泪,这是好事,说明他开始学会共情了。 于是他就想好了,冷静的开了口:“咱们怎么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我在黑暗里回温了一下过去的篇章,觉得易擎真的改变了很多很多。 易擎从一开始的设定就是因为家庭残缺而格外有执念的人。 他对静姐总是会想起那个女人【也就是姒明月】,他的生母,他永远都不能忘记。 其实易凤知不能说是一个很好的父亲,也没办法给易擎想要的家庭,因为他本身是高高在上的。 修仙大概就是这点最悲哀吧,很多时候自己都忘了凡尘俗世。 所以对易擎而言,其实他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妻子,一个完美的家庭其实是幼年得不到的缩影,几乎可以称为执念。 说实话,不想着结婚生子真的太假了,就算喜欢苏怀静,多少也会觉得遗憾,要是苏怀静是个女人,那他们俩不就完美了嘛,过几年生个孩子,隐居起来,开开心心,还有什么比这更好。 但他可以为了苏怀静放弃。 甚至觉得值得 第107章 生死 事实证明, 苏怀静委实想的太多。 棺材盖容易打开的简直不像是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 只是开了一层依旧是黑漆漆的,棺椁分有两层, 外头那层是青铜, 稍稍吃力些, 也沉得很,叫易擎轻轻松松推开了。只不过看易擎的凶狠样,不知道还以为是被他撕烂开来了,苏怀静看着他的脸好一会儿, 暗笑他也不是真的不觉晦气。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10 待光微微倾泻进来,两人登时跃身出棺,只见棺椁里头满是奇花异草, 压着几件金银玉石, 与苏怀静所想或者说所印象深刻的墓室不同, 这个地方更像是千棺冢。二人放眼望去,只看到无边无际的青铜棺椁排成一列, 整整齐齐, 只怕历代易家亡人,也只有他们两个由死返生,站在此处了。 正常人很难不在这种情况下感觉到头皮发麻,苏怀静显然很正常, 所以他浑身恶寒的抖了抖,尴尬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易家密室。” 易擎脸上忽然涌起一阵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态来,他快步往前走了好阵子, 也不知道是按着什么规律,然后抚了抚那与其他毫无不同的棺椁,说了句极有意思的话:“这是我爹的棺,空的。” 当然是空的,要是有尸体那才叫奇怪! 苏怀静清清楚楚的记得易擎曾经与自己说过,他去寻找姒明月,乃至帮助姒明月,根本与姒明月的身份无关,而是因为易凤知的尸体在她的手中。其实这易家密室之中棺椁颇多,饶是苏怀静这许多年来已算是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仍然觉得心中害怕,可看易擎熟悉的模样,也不知来过几回,心脏砰砰直跳,只觉得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然后易擎又抚了抚另一具棺椁,轻轻叹了口气:“这具是我的。原来放着我的头与一些衣物,多少算个衣冠冢,你不明白我为什么说我爹的棺是空的对吗?即便没有尸体,易家多少也会收敛些衣物与随身物品做个衣冠冢下葬,只有我爹那具是空的,到最后他们宁愿承认我,也不愿意承认我爹是易家人。” 易凤知曾经嫁给姒明月,于他此人来看,此事坦坦荡荡,无甚么特别,只不过是情之所钟罢了。他与姒明月相爱乃至分别,贯来也是自己一人决定,不为任何俗世流言所累,当断则断,当做就做,从不会叫自己后悔。可易家却觉得易凤知此举大为蒙羞,纵然觊觎他的实力,恭恭敬敬奉他为长老多年,却在死后不愿让他入祖坟。 相比来看,易擎纵然离经叛道,可却还没有叫易家蒙羞来得夸张,更何况之后易家与其他仙门联手算计他,心中自然多少也觉得有些亏欠,做些表面功夫无可厚非。 其中道道说了苏怀静也未必能尽数明白,不过是人性的龌蹉肮脏,易擎懒得提,也不愿意对方多知道,这污潭泥沼,听了反而污耳朵。 “这具是你的?”苏怀静看了看,纳罕道,“那咱们刚刚出来的那具是谁的?”他刚问完就意识到了,张了张嘴,沉默不语起来。 易擎背对着他,未能看见,只是平静道:“自然是易宣的。看来咱们都只是魂魄回返到过往里去,这个世界的肉身被当做死人处理了,不过他们竟将你塞到我身边来,看来是找不到你的来处,迫不得已了。” 真不知道该说这种行为轻率还是什么……棺材是能随便同睡的地方吗? 苏怀静这会儿初醒,纵然他曾经见过四侯之门被破,通道大开,源源不断的魔兵涌出人世,但仍然还没有意识到战争的残酷性。他们如今有个同棺还是因为是在战争初开始的时候,倘若到现在才回返过去,恐怕别说是同棺下葬,就是收敛尸体也没什么可能了。 “我们出去吧。” 棺材是死人睡得地方,而且这里这么多的棺材,打扰到哪位老人家都不太好,苏怀静纵然大胆,可是这会儿也难免觉得发毛。只是易擎大概是习惯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坐在了棺材上发呆,苏怀静战战兢兢的也不敢离他太远,纵然有心想要出去,也不知道路在哪儿。 易擎听了,倒也没有讥讽嘲笑,只是淡淡看了苏怀静一眼,好似才反应过来:“这儿让你觉得不舒服,是不是?”他顿了顿,忽然凉薄的笑起来,平静道,“我第一次在这里醒过来的时候,也是觉得很不舒服的。” 然后他就从自己的棺材上跳了下来,一把牵住了苏怀静的手,其实苏怀静不那么想让他牵着,但是倘若易擎不牵着他,他怕自己走没多久就腿软。可见实力这东西跟怕鬼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不过与其说是怕鬼,不如说是怕这种未知的阴森恐怖的气氛。 任是苏怀静再怎么想,他对易家密室的想法一定程度上还是往山的内腹那边偏向的,所以跟着易擎在黑漆漆的甬道里行走出去时,他站在了一条巨大的通道前。 这条通道让苏怀静想起了在现代时去水族馆里参观的通道,但这里的稍微有些恶心,像是粘稠的液体晶体化成了一条通路,有不平整的菱角,透过这些不同的平面可以看到折叠出的水影,他们在深不见底的水中。 易家本来就是水上坞堡,只不过苏怀静并未想过水底下还别有洞天而已。 但凡在与水相关的建筑物,难免都逃不开一点潮湿阴暗的气息,修士好些,有时画个阵法,或是做些别的手段,但也不是一次性就能解决的问题。易家密室黑暗而潮湿,水汽浓重都是近期的事了,倘若这味道长久,应当还会有些腐朽,苏怀静不太注意,易擎却在意到了。 他在这密室里走过没有七次也有八次,从没有睡过自己的棺材,对周围的环境就难免格外的印象深刻,因此嗅了嗅,他是参加过之前大战的人,这方面十分敏感,暗道看来情况严峻的很,易家竟连祖宗密室都顾不得打理了。 不过也是,魔族被封印了一千多年,他们这一族不但命长,还格外勇猛残忍,一千多年足够他们不知繁衍出多少数量了。 无论种群,天底下的生灵好像多都是如此,越是强大就越难以繁衍,当年人魔之战打得血流成河,尸骨成山,人族纵然死伤惨重,魔族亦是难免元气大伤。 魔族作为入侵者,自然不会如人族这般因四侯之门而高枕无忧,贪图安逸;只怕一千年的时光,对于两边都是喘息,对魔族更是一个休养生息的大好机会,而征战过人族的魔族在恶劣环境下只会使得凶性在这千年里日益增加。难怪易斐玉会这般心急,在这个紧要关头,两大仙国居然还有互相开战的想法,真是安逸太久吃饱了撑着,不过也正好,兵马未损,整装待发,既然要打,不如跟魔族打个痛快。 四侯之门当年要么就不该开,要么就不该让他破。 两人走出透明通道后没有多久,忽然见到一地的尸体,这次是真真正正的死尸遍地,断肢残骸,苏怀静只望了一眼就险些吐了出来,他急忙撇开头去,心中大为骇然。 战争开始之初,他就没有非常深刻的印象,只是大约知道会是个什么情况,但要说死人或是这般残酷严峻的现实,却是没有细细想过的。他也曾因为很多战争视频感到震惊,可是那种感觉是会快速被冲淡的,但是这一眼,苏怀静觉得自己怕是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了。 易擎倒是习以为常,他这会儿的容貌看起来介于本身与易宣之间,看起来有五六分像是易擎,还有些角度却又完全是易宣的模样,这也是为什么苏怀静始终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许多尸体上不止身上,还有脸上全是血污,但是要分辨每个人却并不难,许多人的眼睛还是睁着的,或是愤怒,或是恐惧,人生百态,应有尽有。敛收尸体的人大概也较为匆忙,因此每具尸体看起来就像是再不会醒来的病人,形容枯槁,衣着微乱。 安放尸体的地方画了灵阵,免得尸体腐败,想来是为了让战乱结束后这些尸体可以有个归处。 这里头有几个熟悉的面孔,易擎就不免得多看了两眼,心下微微一动,便拉着苏怀静一起走了过去。 死的是个老人,容颜苍老,须发皆白,一双眼睛还怒瞪着,血污黏着胡子,易擎蹲下身体拂压了被血染的看不出颜色的胡子,又为他擦了擦脸上的脏污,发现果真是北丘。易擎与北丘多少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两人要说是青梅竹马也可,说是竞争对手也的确是,当初易北两家 倘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跟北丘大概是两个老人相对了。 “是他。” 苏怀静有些吃惊,他对这个脾气不太好的老人家印象还是很深刻的,毕竟当时被怼过,没想到这会儿已经离开人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根管继续=L= 请假一天 第108章 流沙 从很早很早之前, 易擎就知道有些东西是抓不住的。 就像手掌心里的流沙, 抓得越紧流失的就越快,从指缝之中不停的渗透出来, 最终只会是一无所有。随着时间推移, 慢慢学会变乖是局势下的迫不得已, 也是无可奈何,他不再像是年轻时那样的执着跟暴躁,性情阴沉了许多,看起来好似越发固执, 事实上倘若他真的有这般顽固不化,当初也绝不会放下一切去跟苏怀静隐居了。 所以看到自己想杀的人死在别人手里,易擎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也许是有些遗憾, 也许是有些可笑, 总之并不是开怀。 北丘的死亡像是彻底割裂开他跟曾经那段过往的岁月,所有活着参与过他生命, 保护他的, 背叛他的,都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剩下美丽婀娜的姒明月,守着她猖狂霸道的野心,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怎么了?” 离开墓穴后没有多久, 苏怀静就从静姐的模样重新恢复成了男性,他并不讨厌作为女性时的身体,除了外形的变化, 对他本身并无什么妨碍。但是说出口的声音,还有易擎的神态,总觉得有所不自然,对待感情这种事,通常苏怀静都很冷静,不过这种事情有时候也未必要那么冷静,起码易擎现在看向的是他,会让他觉得意外心满意足。 苏怀静也会如此吗? 易擎不合时宜的忽然想了起来,那数年前发生的一些令人颇为不愉快的事情,这个面貌冷淡的男人毫不在意自己的想法,从从容容的离开人世,像是自己只不过是他生命里轻而易举可以抛下的东西一样。 是他拼命握紧了,却仍然会离开的沙子。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11 其实即便是在如今,易擎也不那么肯定苏怀静在想些什么,他经历过很多看似亲密的关系,比如说像是与北丘的友情,纵然这个人已经垂垂老矣,甚至死亡,可是见到这张苍老又熟悉的面孔,他仍会想起当年玩乐时的愉快与所曾经得到过的欢喜。 还有赤尊者,易擎遇见他的时候,他还很年幼,非要说的话,只不过是个货真价实的青年人,怀揣着过分天真的幻想,不过那时的赤尊者已有些残忍,尽管青涩,。他很熟悉赤尊者,熟悉到对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了若指掌的地步,只是这种熟悉也令他乏味。 曾经易擎一度也觉得他会熟悉苏怀静如同熟悉赤尊者,然后厌倦、疲惫、乏味,最终失去所有的吸引力,但是每当他自以为自己会了解苏怀静一些时,却又觉得自己全然不曾认识过这个人一般。 “你也会死吗?” 易擎很突然的问道,他仰起头,袖子上还黏着北丘的血,神情却纯净的像个婴儿,站在许许多多的尸体之中。他全心全意的问着苏怀静,语气恍惚像是苏怀静看过的某出八点档里神经脆弱的女主角质问病重的男主角会不会离自己而去一样。 这样突兀又蛮不讲理的质问说是少见也并不少见,说常见倒也没有,毕竟易擎疯疯癫癫的情况自隐居之后就很少突发,可也并非没有过。 两人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对于对方的想法到底是顺着毛抚摸还是忽视他的意见亦或者是打击信心都得心应手的超出苏怀静自己本人预料,这本是个孩子气的问题,胡乱应付过去就是了,但是这次苏怀静却思考了很久。 最终他只是平静的看着这满地的死人,忽然道:“人都是会死的,或早或晚而已。” “果然是你的回答。”易擎笑了笑,只当苏怀静随口打发自己,因为这话并不诚恳,说来空泛,不过苏怀静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除了与自己相关的,惯来也很少能勉强他,所以倒也没有什么太不甘心的地方,只当罢了。 他这时与当时已经很不相同了,并不再像当初那般病态似的反复询问,从寡言少语的苏怀静口中抽取蛛丝马迹般的线索来好获取那些许的安全感。 “你当我撒谎么?”苏怀静淡淡道,“你瞧他们都死了,咱们也指不定哪一日死呢。”其实苏怀静心中未必觉得自己会死,他对生死这件事虽然经历过一遭,但是打定注意绝不干涉什么魔族与人族的事情。心中自然也是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然而那日在殿上慷慨激词罢了,他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义务要赔上性命守护这个世界的河山。 人也好,魔也罢,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不会有什么东西千秋万代永恒不变的。 他这么说,其实只不过是觉得人生无常,就好像那日在谷里一般,好端端就剩下几日光景了,忽然冒出来一个寻仇的,明明境界不高,哪来那么多打斗的经验,自己不幸被捅死,也只能说是命,易擎的命还没有到头,又或是天都不准他死。 易擎忽然笑了起来,他把手从北丘脸上撤开来,从怀中掏出手帕来擦了又擦,慢腾腾道:“你很怕魔族吗?”他的态度变得很诡异,就像一瞬间从失落与哀伤里走了出来,那哀伤未必是对北丘的,也许是对过往的,毕竟这个男人刚刚像个被父母丢弃的孩子一样靠在他肩头哭了半天。 于是又变成了那个苏怀静有些惧怕的易擎了。 苏怀静不是那么肯定,他并不是很害怕姒明月,也说不上害怕那些低等的魔物,事实上杀起来并没有什么负担。他对抹杀一个生命并不是抱有很强的罪恶感,就像幼年无知的时候撕扯蜻蜓的翅膀;或者是在田地附近的河道边看到水蛭,好奇的撒上盐粒那样的寻常。 “也许吧,我不喜欢很多很多的东西,会不舒服。”苏怀静委婉的斟酌着用词,这显得有点缓慢,他很清楚自己对战争的厌恶感,就算到如今仍然没有实感,也不妨碍他的排斥。 情感的缺失或者说是难以识别这种情况并没有完全的好起来,苏怀静意识到除了易擎以外,他对任何事情与以往并没有任何不同。死了人也好,他只有生理性的不适,没有情感上的悲哀,即便知道倘若魔族踏破了上云界的山河,可悲之事只会多不会少,他也没半分的保家卫国之情。 说到底,这个世界本就没他的国,也没他的家。 只是有些话不用说得那么清楚明白,折中调和一些,总不会显得那么刻薄。 易擎这次却看穿了他的把戏,体会到了他含糊不清的言辞里所蕴含的意思,便恍然大悟般的长“哦”了一声,平缓的说道:“我知了,你不喜欢战争,不过世上总要乱的,魔族不来乱,人族也要乱的,没有什么不同的。叫他们提心吊胆一些,说不准还好一些。” 若是说苏怀静不懂人情世故,那易擎就未免是太深于世故,他活得毕竟长久,偶尔叫人管束着,可毕竟活得年头摆在那里。 虽说老的未必就比小的精明,可活久了,总归是有阅历上的好处。 “是么?”苏怀静这才反应过来,没什么惊奇的模样,他早知道易擎做事情很超过,可从没有想到会这么超过,只是也没有什么大反应,“哦,这事当然也在你的预料之中了,又或者你本来就想这么做。” 其实这事已经很早了,想起来,还是苏怀静之死那时造成的后果,那时连苏怀静都死了,纵然易擎知道他会活转过来,可心里暗暗深处,仍是觉得他好不过来了,不愿意将人埋了,只不过是留个念想,觉得指不定哪一日苏怀静当真就活过来了呢。 就好像指望他幼年每个夜晚,一个人在床榻上睡不着的时候,盼望着娘亲半夜起来掌着灯,进房来摸摸自己的头,哄一段歌谣;就好像他在魂灯里日日夜夜的煎熬,千年百年的受罪,形销骨立,人不成人,鬼不成鬼的时候,盼望得一个人来给自己一个解脱…… 都是心知肚明没可能的事,却都满怀期待的去盼望着。 那时候隐居的三年之约刚破,苏怀静又离开了他,易擎没能当场发疯已是定力惊人,他自然而然想到的当然是报复,寻找默徵也绝不是巧合,天底下名医那般多,他找个脾气好的又不会怎样,找默徵找个以搅乱天下为己任的,心中多多少少,自然还是有些算计的。 只是易擎又忽然想起来静姐似是不太喜欢这样的,她虽然话语寥寥,但是却颇为悲天悯人,那也是苏怀静性格当中的一部分么?这倒叫他有些敲不定了,只不过事情早已经做下,还得多谢易斐玉阴差阳错的巧合配合,纵然苏怀静不悦,这时也木已成舟,没有什么可商量的余地了。 出乎意料的是,苏怀静并未动容,他看了看这满地死尸,也与看寻常景物没什么不同,除了方才神态反感以外,并无任何动怒的征兆。 他大抵是永远也猜不透苏怀静心里头在想些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感觉我这条伏笔可能埋得太长而且写的太不清楚了 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有记忆 第109章 战争 两人离开水底的时候, 尸堆已经很多了。 苏怀静至今还不曾听到半响鼓声, 也未曾听到兵戈撞击,然而这满地尸体, 却像是战争的一部分缩影, 他走得越快, 行列便拉得越长,像是噩梦一般。易擎已经看习惯了,甚至是看麻木了,他看着这些死去的人, 与看花花草草并没有什么区别。 快要见到光明的时候,苏怀静轻轻松了口气,那长长的洞窑里摆满了沉默寡言的尸体, 却像是每个人都拼凑出了战火的模样, 哀鸣与愤怒, 悲伤与绝望。直到他步入光明的那一刻,忽然瞥见了一名女子的胸膛正在起伏, 她躺在地上, 从衣饰上来看,应当是雪照山门下,厚实的长袍上干涸了血迹,像是一条红裙。 她还活着, 说不清楚神态,十分平静的依靠着一具缺了右手的尸体,头微微相抵着, 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人世间的痛苦绝望与美好幸福都再也无法加注到她的身体之中,仿佛身旁这个人的死去,带走了她所有的生命。 除了那浅浅的呼吸声,她看起来几乎就是一个死人了。 那种麻木从她的面容上浸透到了身体的每个地方,她漆黑的眼睛稍稍转动了下,似是对上了苏怀静的目光,平静而空洞的,又像是透过他,看向了天际遥远的地方。 女子看起来并没有受很严重的伤,她的呼吸平稳,灵力也还在,只是一无所有。 苏怀静呆呆的看着她,他很少会善心发作,与雪照山也没有什么交情,更不会为旁得什么人流过眼泪,他修道修行了数十年,在这一刻却忽然意识到,战争发生的时候,无论是什么人都是一样的,死亡就是死亡,生命就是生命,人有没有修为的区别,只不过是让所有不稳定的因素更加不稳定起来而已。 于是他忽然迈开步子走了过去,蹲下身来伸手放在了那女子的肩头,轻轻晃了晃,柔声道:“你还好吗?”他一连说了几遍,腔调温婉动人,藏着自己也不清楚的耐心,好似能在这个地方,就这么对着这个姑娘不厌其烦的问上千遍万遍,直到对方重新活过来,张开口与他说上半个字。 他与这姑娘,其实是素不相识的。 苏怀静从未有这般冷静的意识到,原来学会共情,也并不是什么快活的事,他看着这个姑娘,再不能如以前那般干脆利落的开口道:人已经死了,没有意义了。因为这一切的确都没有意义了,死去的人带走了活着的人,讥笑嘲讽甚至同情与怜悯,都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他忽然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疼,为这一切发生的,与他毫无干系的战争,还有这与死并无差别的姑娘,伤心欲绝。 其实苏怀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了,他本该就此放弃,却仍是一声声的唤着,到最后,口中便成了:“你好起来罢。”他反复说了几声,女子也由他碰着,像是一滩毫无生机的死肉,目光缓缓落在身旁那尸体的面容上,肢体不自然的抖动着,只是外力带着的,自己软趴趴的,仿佛再也不能动了。 易擎倒是很平静,他当年为了人族与魔族拼杀的时候,苏怀静还不知是在什么地方,这种情况见得并不少。 修士是没有纯粹的士兵的,两大仙国情况稍好些,但士兵多是些淬体过的普通人罢了,修仙不易,哪来那么多绝世强者。所以争斗也多是很有规律的,强者与强者打,弱者与弱者打,总不会贸贸然冲向前去,实力差距偌大,人多人少并不是什么大事。 法器在空中飞来飞去,人便在底下打来打去。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12 那时候兄弟结伴,或是夫妻一道迎战的并不少,战争的残忍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退。易擎还记得魔族的残忍,他们要是打不过,又受得伤重了,拼着不能再生也要自爆多带着死一个,凶蛮狠毒的根本没有人性。 死了亲人或是爱侣的修士很容易“失魂”,尤其是在大战的时候,像是他的魂魄一下子被人抽去了,便轻而易举的就能绞杀了。 “她失魂了。”易擎轻松而平静的说道,对这一切司空见惯,“运气倒是好,倘若在战场上失魂的人能活下来的没有几个,而且死相通常都不是很好看,当初我身旁有好几个人,就是死在这样的情况下。” 战争瞬息万变,哪管得上谁是谁,许多大能虽然空有一身修为,但是心性与反应能力有时候甚至远远不如打惯了仗的老兵。 苏怀静知道易擎说得是什么东西,搁在现代叫做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有时候会有情感分离与麻木感的征兆出现,对于易擎他们而言,当然是没有那么复杂跟详细的说法,自然也就成了所谓的失魂。 “可她?” 苏怀静的嘴巴张了张,有些无可奈何,轻轻道:“难道咱们就将她留在这里吗?”他的袖子上染了血,还有一些不知道是哪位亡者的碎肉,易擎帮他抚了抚,克制又冷静,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微笑,像是这所有的死亡都是一场玩笑或是盛宴。 “死,对她反而是解脱。如果她运气够好,也许有一天,能找到自己的魂。”易擎淡淡道,“人死不是很正常吗?死了的人,要让活得人背负罪孽跟憎恨,痛苦与绝望,也再公平合适不过,你说对吗?” 他抬起头,笑盈盈的看着苏怀静,又伸出手指来轻轻抚摸着眼角。 “当初我爹死的时候,魂灯分明护着我,可我却照旧失魂,我总是不断的想,倘若那日有人为我落泪就好了。可人家只是笑得畅快,我听着他们喝酒欢歌,便只好自己为自己流泪了,血债血偿,我从没有后悔这么做过。你倘若后悔了,也千万不要叫我知道。” 易擎轻声道:“咱们出去之后,到了晚上就可以休息,那时候我会睡得很死,你明白吗?” 苏怀静看着他,只好无可奈何的流下泪来,轻轻将脸压在了他的掌心里。 两人走出去很久,苏怀静还是偶尔会回头看看那个姑娘,对方淹没在尸体当中,再分辨不出来了,可他还是回头,直到完完全全的看不见为止。 易家已经大半成了废墟,当初那种叫人喘不过气来的氛围荡然无存,只见一片焦土,尸骸满地无人收,苏怀静曾经用静姐的身体停靠过的老树被摧毁了大半,仅存的部分也形如焦炭,简直像是人间地狱般,他们在这片残垣断壁里行走着,满地碎石,隐约可以窥见此处曾经被当做战场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战火。 地上还有些尸骨,隐约像是人体的胸腔,苏怀静微微挪开步子,避让了开来,抬起头看去,许多山头被平去了,竟一下子都有些认不出方位来了。他在易家住了好几年,回到千年之后的这座废墟当中,无端生出几分恍惚来,竟被易擎牵着四处走,有些茫茫然不知所措。 易家大半都被毁了,还有一小半只是模样狼狈些,却倒没什么事,单独的立在废墟之中,显得格外不合群,易擎走过破了扇门的门口时,忽然一阵风吹过,尘土飞扬,四周死寂无声,却有飒飒的风声在空中窸窸窣窣的袭来,苏怀静仰起头,看到一张摊开的字轴在空中飞着。 岁岁平安。 浓墨重笔,鲜红的印章,看不清楚落款,只是在这会儿显得格外讽刺。 苏怀静看着它平静的借着风在空中飞了好阵子,像是只风筝似的跌落在地,盖在了一具焦炭般的尸骨上,不多会儿又被吹起来,岁岁平安染上了痕迹。他被易擎牵着手踉踉跄跄的往前走,看着那长长的纸在空中游龙般动弹着,忽然跳出火焰来,焚成了灰烬。 然后就听见易擎开了口:“那是我写的,没想到还留着。” 苏怀静便转头看他,只看到那脸上浓重的阴影与讥讽,被握在对方掌心之中的手腕热得发烫,便快步赶上去,并肩往出走。 这次走的很快,再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也没有什么东西飘出来,易家大概是废弃很久,并不见有人气的模样,甚至他们在废墟之中走了好一阵子,也不见什么人与魔的,像是被隔绝开的孤岛,寂静无人烟的模样。 在两个人里,惯来是易擎有主见也有目标,苏怀静随波逐流,任由他做什么,只管着跟对方走就是了。 易擎这个人说好不算太好,说坏不算太坏,但经过刚刚那个女子的情况,其实苏怀静也不太确定还能不能说易擎不太坏,只是血海深仇,总要有什么人来偿还。苏怀静不是当事人,即便与易擎在一起了,也不能够阻碍他的复仇,也不能站在冠冕堂皇的地方虚伪的理解他。 那些充满伤痛与仇恨,绝望跟丑恶的过往,苏怀静不曾经历过,那千年的孤寂,那被迫折磨着的饱尝自己的无力是怎样钻心的可怕,他也全然不知晓。 而易擎的报复,他更是无力阻止。 作者有话要说:  说起来,我很讨厌随手对别人过往的经历指手画脚的人呢。 什么都不清楚,也不知道当事人的想法 随意的斥责对方,真的很糟糕。 当然,易擎这种复仇行为是绝对错误不可取的,一定要立刻踩死【喂】 第110章 分手 稍晚些的时候, 两人找到了个山洞落脚。 易擎到外头随便捡了些木柴回来, 生起了一团篝火,这会儿的上云界与往常已有许多不同, 硝烟四起, 路上两人还遇见了不少魔兵, 但都被易擎与苏怀静杀了。一路上没什么悲声,只有神色麻木的人流四处奔逃着,像是形成了一道暗河,缓缓的涌动着, 偶然婴儿小童发出几声哭泣,也很快淹没在了死寂里。 众人扶老携幼,皆是衣衫褴褛, 神色麻木, 四处都是焦土与废墟, 易擎与苏怀静二人衣衫整洁,神态自若的在路上行走, 倒像是两个异类。 路上没什么猎物, 易擎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抓了只野山鸡回来,拔毛剖腹,简单清理了一下之后就穿在树枝上烤了起来。篝火生的很大,照得整个山洞都亮堂堂的, 格外暖和,苏怀静靠在山壁上,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目光往洞口外看去,只觉得黑云压压,连半颗星子也瞧不见。 鸡肉翻转,虽然有些地方叫易擎烤焦了,但鸡油被烤的溢出,落在木炭上滋滋作响,冒出一阵阵香气来,除了烤焦,还有烟慢慢熏上来,也叫有些地方发黑。苏怀静走了一整日,闻着香气却并无半分食欲,易擎烤完了肉,撕下个腿来让他吃,他也接过来咬了几口,肉有些发柴,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效果,嚼起来仿佛满口粉末渣子。 易擎将他的异样全都看在眼中,慢慢吃了两口山鸡肉,目光幽深,心中已有了几分定数。 两人胃口都不太好,一整只山鸡也没吃完,被放在了树枝上,斜斜的插在土堆里头,苏怀静将骨头丢进了火堆里,然后用手巾擦了擦手。山洞里之前约莫栖息过什么大型的动物,又或者是进食的场地,腥味与恶臭加上鸡肉的香气,混在一起显得格外难闻,他只觉得头晕,这整日下来,又觉得疲惫,不由蜷了蜷,与易擎挨近了些,靠在了对方的肩头上。 易擎轻轻歪着头,心里头忽然平静了下来,他与苏怀静依偎着,看起来两情相悦,甜蜜无比,可是想得事情却薄情寡义的很。 这一切,大概到此就结束了吧。 从很早以前,易擎就知道并不是人人都爱斗争的,有些人是没有办法,有些人是迫不得已,自然也有人享受争斗,可像是这样残忍蛮横的屠戮残杀,不要说喜欢的人,就连不在意的人也是很少的。 他曾经不太喜欢,只是有些事情习惯了,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人生天地之间,如同水中一抹浮萍,谁知道来日会是什么模样,他是久经磨难,心里头老了;大概也正是因为老了,才会心软,才会想要放手,由着苏怀静离开。假使还是当年那个他,即便再怎么与苏怀静置气,也绝不会有这样颓丧的念头。 苏怀静觉得易擎是个很矛盾的个体,有时候看着他,像是看着一面镜子般的湖水,但有时候看着他,却又像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在很久之前,苏怀静躺在他的沙发上,看着新闻里的灾难,觉得死是一种很遥远的事,他参加老人的葬礼时,人们的神情带着淡淡的哀意与叹息,但那都是很轻的,只有那具棺材是很重的,可进了火,捧出来的又是很轻的一坛骨灰了。 仿佛死是那么一件轻率又平常的事。 可今早他见到那个姑娘脸上的神情时,却又觉得这大概是很沉重的一样东西,人这一生得到的东西是很少的,真正想要的就更不会太多了,想要守护的心情越急切,也许失去的可能就会越大,或者是失去后的痛苦就会越剧烈。 当初易擎与其他大能一起抗敌,却遭到背叛,被强行封印成四侯之门,甚至连唯一的亲人都失去了;千百年后,他故意破开四侯之门,引得人魔混战再起。一饮一啄,因果天定,战是因他,和也是因他。 修仙这种事,像是怎么也逃不开因果,你会发现所有的事在你本以为结束的那一刻继续蔓延了下去,直到临到了头才会意识到从未结束。 三界为当年的行为付出了代价,易斐玉也同样;那易擎又该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13 苏怀静知道自己是个极庸俗的人,他没有那么多心思,也不像易擎那样藏着滔天的恨,只是忽然觉得,倘若那一日他没有逞能,并不为易擎担罪,也许一切就大不一样了。就算……就算往后易擎对他不曾心动,那么两人在世上过完最后的那几日,他送易擎安安心心的走,又回去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苏怀静,那该多好。 只是这……再不可能了。 待到深夜的时候,苏怀静慢慢从易擎肩头挪开了头,易擎似是已经睡熟了,其实无论他睡没睡着,意义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别的好说的,两个人纵使面对着面,又能说些什么呢。他自然不是为此事怪易擎,只是想着往后不知道对方还要做些什么,就觉得心惊胆战,这世上的事,有些承受得起,有些承受不起,他心里头到底是很怕的。 “我不该喜欢你,易擎。” 苏怀静微微皱着眉头,伸出双手将易擎的脸颊托起,瞧着他的睡颜,呆看了好阵子,最终只是别过脸去轻轻的叹气。苏怀静只想着自己倘若走了,易擎一个人又是孤孤单单的了,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觉得他这人一生一世都是孤苦伶仃,不知道多么可怜。 只是……只是…… 只是正因他这般的可怜,才叫他夺去别人的性命时,也这般的不留情。 “假使我要是再早些遇上你,又或是我那时并没有死,就好了。”苏怀静想了想,轻轻道,“那你就不会想那些事情,也不会这样做了。”其实他也知道,迟早这件事是要发生的,只不过是易擎掺了一脚,可偏偏他就是要掺这么一脚。 四侯之门自己破了,与易擎动手故意弄破的,纵然时间差别不大,但是做了就是做了。 就好像一个人终究要死,跟走在路上被人杀了是不同的一样。 苏怀静轻轻道:“易擎,我不怪你做任何事,只是我很惜命,倘若有一日我也死了,你会不会像那个姑娘一样?” 他的手腕忽然叫人握住了,易擎并未睁开眼,只是淡淡道:“不会,我永远不会那样。” “是么?那很好,我可以放心了。”苏怀静抽回了手来,易擎握的那么紧,像是一生一世都不愿意松开,所以他也用了些力气,腕上就出现一道道的红痕,被捏紧了的淤青,易擎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哀求般的看着他。 “你也要走。”易擎的嘴唇颤了颤,呆呆道,“你也不要我了。” 苏怀静没由来的酸涩,他将两只手都背在了身后,紧紧勒着手心,怕自己动摇似的咬紧了牙关,极为平静的说道:“咱们俩纵然待在一起,又能怎样呢?不能怎样的,我要你和我一道回去,你肯不肯呢?” “回去?去哪儿?”易擎淡淡道,“咱们还有哪里可去。” 苏怀静轻轻道:“是啊,咱们没地可去了。”他的修为虽然算是不差,可这会儿却也不是什么高手了,魔族大军入侵,想来什么地方都已经化为修罗地狱了,他想起自己住得那间小屋,又想起当年书院的平凡普通来,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世上他一心一意的待易擎一个人好,旁得什么人都不在意,想来这个世界上对一个人挂怀已经是很难很难的事了,那还分得出心神给别人呢。 可是这会儿,苏怀静忽然想起了往日严苛的讲郎,说笑的同学,他将易擎瞧了又瞧,淡淡道:“你一个人也过得很好,不需要我了,你要做什么都去做吧。我不随你去了,我心里好累,想要找个地方歇一歇。” 他缓缓退开了两步,目光平静而幽深,像是两人初见的时候,易宣对着那位貌若天仙的女子敬畏有加时的模样。 然后苏怀静转过身,他背着的手又撤到了前头去,已是被自己抠挖的鲜血淋漓了,血花顺着他的指尖慢慢印在了衣袖上,烙下深深的痕迹。他这一生都没有什么朋友,不愿意与别人交往,因此现在想起来的,也只剩下几个对他格外好的人,又或是说得上话的,想的最多的,就是学院里那几位讲郎了。 他这会儿很想,很想回到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每日念书摸鱼,听听讲郎下课的教诲,整理书本的时候,偶然支起耳朵,听他们闲暇的笑谈。 那想起来,像是……像是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你待他们心软,那你可曾我待我心软过。” 苏怀静站定了,他微微低过头来看了看易擎,眉目里溢满了忧愁:“我不是待他们心软,我只是在想,易天穹,他们已为他们所做的一切遭到了报应,那你呢?无论你做什么事情,我总是不说话,可这一次,我什么忙也帮不上,留在这里,不过是徒增你的麻烦。” 易擎一时语塞。 “我会是你的弱点,对吗?我很卑劣,所以纵然如此,我也想你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要完结了吧。 易擎会有报应的……有因必有果。 怀静虽然开始学会了共情,但是说到底,他的善恶观念其实还是很差OTZ 明天停更一天。 _(:з∠)_大概是我停更多了,大家也不怎么想看了吧。 结局……想看HE还是BE呢 第111章 食腐 自那日与易擎分别之后, 苏怀静就踏上了回到中星界的路程, 他忽然很想回去看看书院。 迷途归墟还如当年一样,只是死了不少幽螟虫, 黑雾已经散去了, 四处散落着骸骨, 看起来也遭过难。他在这战场里走了片刻,看着满地的灰烬与尸骨,恍惚间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与易擎来此时, 看到窥世镜的模样。 凄凉的箫声忽又如泣如诉般的响起,灵胎咿咿呀呀的叫唤着,偶尔夹杂着几声残破的鸦啼, 像是最可怕的恐怖片里都不会出现的场景。 这箫声很熟悉, 苏怀静快步走上前去查看, 伸手拨开丛林,却见着是个熟鬼——境道玄。 境道玄的短箫已经有些脏了, 他还是蓬头垢面的, 只是这次完好的那半张脸上也有了几道伤痕,箫声逐渐短促,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慢慢吹不出声来了。他就低下头, 不明所以的擦拭着短箫,嘴里哼着一支山歌,他听不大懂, 只当是哪里的方言俚语,并没有在意。 那柄巨大的长戟被随手搁在地上,雪白的锋刃已经沾满了暗红的鲜血,他哼着小调,神情单纯的仿佛是个刚砍柴下山的农家人。灵胎笑嘻嘻的在他肩头抬起脚丫子,呀呀的随着他叫唤,乌鸦盘桓了半日,漆黑黑的眼珠子盯死了苏怀静,冷冷的,毫无情感。 “我已经很久没有杀人了。” 境道玄忽然张开嘴,咕哝似的说道,他抬起头来,仅剩下的那只眼对准了苏怀静,神情有些平静,远比之前那疯疯癫癫的模样要平静的多了,他打量了苏怀静好一会儿,忽然道:“你是那块火精的主人。” “不,不是你。”境道玄又自己否定了自己,歪过头道,“你要是火精的主人,我现在就会想跑了。” 苏怀静这时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却一下子没有头绪,便也不说话,境道玄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儿,眼神茫然的看向了灵胎,很轻的说道:“你走吧,我已经很久没有杀过人了,如果你后头跟着什么魔族的话,他们都会死在这里的。” 口气很大,语气也很傲慢,可是境道玄说起来却不紧不慢,没有什么真实感,但也不至于引人发笑。 “你还好吗?”苏怀静怔怔的站着,有些出神,换做往日,他肯定是不会理会境道玄的,可是偏偏是现在,他总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与昨日见到的那个姑娘,面上缠绵的死气是一样的,明明对方之前与他们相见时,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境道玄看起来很理智,也很清楚,可是就是有什么怪异的地方……有什么不对劲的…… 境道玄没有再理会苏怀静,而是喃喃的看着天空,忽然道:“时间到了!”他猛地站起身来,震得肩头的灵胎跟乌鸦一阵摇晃,然后拔足狂奔了出去。 他跑得飞快,像是疯了似的,苏怀静便也抓紧了跟住他,好奇心冒出头来实在难以抑制。 两人在整个极涯彼岸上来回奔跑,直到窥世镜从地底深处破出,高高悬浮于空中,炽眼的白光四散开来,像是整个天穹结上了一层冰晶般的霜雪。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14 境道玄痴痴的仰起头看着镜面之中的场景,苏怀静也停住步子,仰头看去,只见镜子里头两军黑压压的,一眼望去看不到边际,妖魔的面容忽闪而过,这些支离破碎的凌乱画面跳跃的非常快,直到一抹金色的流光从镜中猛然越过,镜子内的场景忽然出现在了九天云上,易斐玉脸色苍白,显然已经受了重伤,他隐忍的神态忽然转变了诧异,遥遥转过头去,只看到一名魔族的笑脸,还有洞穿心脏的手掌。 下个画面,易斐玉已经跌落云端,蹁跹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双眼微阖,胸口一个血淋淋的洞口清晰可见。 他死的这般轻松简单,轻松简单的对不起苏怀静对他的想法,对不起易擎对他的谨慎,对不起他这许多年来未雨绸缪的计划。 可他就是这般死了。 轻松简单的。 死了。 境道玄看了又看,忽然发出了像是什么野兽快死时的哀嚎,他低低的嚎叫着,似乎对下面的东西都不感兴趣了,只将那短箫搂在了怀里。他用仅剩一半的,干巴巴的嘴唇亲吻着短箫,像是幼崽试图汲取死去的母兽仅剩的温暖一般。苏怀静看他的模样已不是第一次了,因而并没有打扰他,只是找了一处石头坐了下来,尚还有些不可置信。 怎么,易斐玉就这么死了吗? 苏怀静很疑惑,也很茫然,他知道战争是不可预料的,可是……可是像是易斐玉这样的人,原来也是会死的么?他还以为,这个人永远不会死,永远算着步子,守在后头等着下什么大棋呢,这样轻易的死了,实在不像是苏怀静脑海里那个泰然自若的易家家主。 然而易斐玉死了,境道玄这般神态,却像是一个提示一样叫苏怀静茅塞顿开了:想来,易擎当时移魂的时候,境道玄并不是无意间来到战场,而是易擎引他过来的,因为易擎有火精,鬼将最怕这个东西,他自然不担心境道玄会伤到自己,对方与易斐玉有旧,又是个杀星,无论是杀谁,他自然都乐得高兴,倘若能乱了易斐玉的心神,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他想了又想,觉得自己说不准是想的太多了些,也许一切的确是巧合也说不准,正犹豫着,窥世镜上的场景却又变了。 苏怀静无意一抬眼,便见着自己出现在镜子里头,倒在易擎的怀里,眼见已是活不了了,惊骇之下几乎昏过去,忙掐了把大腿,硬生生将自己疼醒了,在剧痛之下咬牙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 窥世镜一直沉寂在这场景之中,“他”大概的确是活不成了,半晌都没有什么反应,易擎搂着他,目光空洞,半晌忽然淌下血泪来,万般心碎。 是了,易擎还能有什么好失去的呢,也就仅剩下他了。 易擎当初曾略略与他提过窥世镜,似乎是曾经被坑过,只说无论看到什么样的未来,无论你试图怎样去改变,最终的结局都是无用功,甚至会发现你所做的一切,也许隐隐约约促成了它。 尽管易擎未曾提及,但是苏怀静按照之后的了解来看,隐约猜测易擎在青年时应该是见过窥世镜,也许曾经看到自己的结局,所以他才会疯狂的修炼,却正巧因此引起了其他人的忌惮。 一饮一啄,皆是天生因果。 不过其实倒也奇怪,苏怀静心中暗暗古怪,他这会儿已冷静了许多下来,不由得想道裂天囊就在自己身上,假使真遇见什么敌人,也不一定逃不开,难道魔族会疯到全面夹击他吗?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再者,既然叫易擎知道,那他当时定然与易擎在一起,只要他走得远远的,等魔族事了之前,暂时不与易擎见面不就好了。 虽然在窥世镜里看到自己的结局觉得有点发毛,但苏怀静意外的没有什么太多的真实感,因为他实在是想不到什么合理的情况会让他死在易擎怀里,再说假使真的要死,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去改变。更何况明日愁来明日忧,又不是眼下就会立刻死,因此倒是拍了拍衣服,平静的站起身来准备走了。 走之前苏怀静还连声喊了境道玄几次,对方看起来已有些神志不清了,并没有理会他,苏怀静也只好自己一人踏上前往中星界的道路。 这次自然没有船家来接,好在今时非同往日,他一人临风踏木,淡定的航行于海面之上,自己往前驶去。 飞鹰城已经破败了,城里随处可见的脚绊空空荡荡,地上有几只已经开始腐烂的鹰隼尸体,城里倒是还有些人,但是见着苏怀静,也都是惊恐与麻木居多,有个穿着鹰奴衣服的男孩瞪着眼睛,怀里死死的抱着一只老鹰,一人一鹰倒在地上,都已经死了,尸体甚至有些发臭了。 苏怀静看了看四周,只觉得心不住的往下沉。 不过,飞鹰城是极涯彼岸的通道口,倘若魔族攻破中星界,那飞鹰城率先被破自然也不奇怪,书院位居险境,说不准情况是没有这么惨烈的。但这话他自己想来都不信,飞鹰城都是些寻常人,九泽书院算是就近修仙者所在最多的居所,他们定然是会出来保护寻常百姓的。 只怕凡人被屠戮至此,九泽书院死伤更为惨重。 不过九泽书院易守难攻,假使当真元气大伤,退回书院之中,借着外面的地势,只需将出入口堵住,再封上结界,少说也能支撑一段日子…… 但是这……是苏怀静所能想到最好的情况了。 这连日来的情况早早就叫他一清二楚,世界上的许多事情,是没有想的这么好的,命运假使要作弄起人来,连流眼泪与反应的机会都是不会给人的,好似猝不及防的就硬生生将你的生命挖走一块。 苏怀静看了看天,食腐的鸟类在天空盘桓着,他悲哀的挖了个洞,将那鹰奴与鹰埋在了一起,连碑也没有做,就往书院去了。 第112章 良心 由于有飞鹰城与易家的前科在, 苏怀静对九泽书院的情况并不乐观。 但事实上, 书院远比他所想象跟以为的要好得多,起码它看起来很完整, 只是月牙一样的学舍楼被削掉了大半, 看起来很像是苏怀静在小学时拿着铅笔刀削橡皮的模样, 平整又光滑。在庭院里的灵兽都没了踪影,假山与墙壁摧毁了不少,看起来残破又古老,仿佛是件被保护起来的古董遗迹。 回来的路上还是走得天狼泽, 那儿的怨魂渐多,不再只有兽类,也有人类的模样, 但它们多多少少应当也给魔族造成了障碍, 因此一路畅通无阻, 并没遇上什么难事。出来的那条河道早已经干涸了,泥土龟裂, 乘船的木头艄公四分五裂, 挺着那个蒜头鼻,可笑的握着他的木桨,像是英勇无畏的勇士坚守他的领土,倒在了那艘小小的船上。 他的脸上已经长出蘑菇来了。 苏怀静有些恍惚, 他觉得自己坐在这艘小船里头,看着这个可笑的木头艄公摇摇晃晃的摆弄着那把小木桨,想着那张好玩的脸上会长出蘑菇来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好似是很久以前的念头了, 但遥遥的看着这片熟悉的地方,却似乎又觉得并不是那么久的,仿佛还只是昨天的事。 踏上书院大门时,苏怀静还有点惊讶他们居然还留了一扇门在这,虽然已经掉在地上了,但起码还在,结界比往日要张得更大,他畅通无阻的入内后才恍惚想起了自己游学的玉牌。门口空旷而寂静,他能感觉到很多人存在,而且大多都是些普通人,只是看不到他们,大概是被什么掩盖柱了。 苏怀静孤零零的站在书院之中,直到一个惊喜的声音忽然发了出来:“苏道兄?” 于是苏怀静便循声抬头看去,只见到黄偃惊喜的神色,许久未见的同窗好友见着熟脸不由得倍感亲切,他本以为自己是没有这种情绪的,但黄偃下来之后没有多久,许许多多人也涌了出来,其中有好几位讲郎与十几位同窗都是他识得的,甚至连蓝明兼也在。 苏怀静本来以为自己会把人忘的一干二净,事实上他看到每个人的时候,脑海中就浮现出了他们的名字,这让他甚至忍不住微微笑了一笑,黄偃看起来几乎有点被吓到了。苏怀静与他挽着手,平静的开了口:“见到你们都好,我也放心的多了。对了,洪讲郎呢?” 这次大家忽然都安静了下来,除了他们,安静下来的还有不断从屋舍里涌出的许多平民百姓,他们衣着简陋,茫然的看着苏怀静,有点战战兢兢,不知所措的模样。有几名不太认识的女修士,大概是新进的学子,分散过去带领他们回到了屋子里去。 苏怀静的心止不住的沉了下去。 不必他人多说,苏怀静在这沉默里已经明白许多事情了,对于那个唠唠叨叨,严苛冷面的洪讲郎,他惯来很少心存感激,偶尔甚至还会嫌弃对方聒噪烦人。所以他本以为自己会无动于衷,显然他还没有那么铁石心肠,这会儿苏怀静只觉得头晕,他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下,打从那个活死人似的姑娘起他就没有遇到过一件好事。 也许九泽书院还在算是一件。 但是接连不断的死亡让苏怀静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不过他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稳定跟冷静,并没有人觉得奇怪,因为也没有人期待苏怀静会为此动情,纵然有愤愤不平的女孩子对苏怀静这般冷漠的态度感觉到了不满,但被身旁的人简单解释之后,就卸下了愤懑的神色。 甚至连黄偃都静悄悄的松了口气,他并不是说赞许苏怀静这样冷酷无情的态度,只是两人打交道已在很早之前,他就很清楚苏怀静的性子,也了解洪讲郎对苏怀静的赞赏,所以他只是觉得在这样关键的时刻,能有一个绝对冷静的人在这里实在是太好了。 战火绵延,学院里收留了不少普通百姓,遭了劫难的寻常百姓们人心惶惶,连带着年幼的修士们都不□□稳起来,讲郎们讲课轻松,但安排这些人如何安置却毫无头绪,他与易善渊不得不出头来挑起担子,前不久来了三位大能,姑且缓了口气,可是人心浮动,却是没有办法的事。 倘若只是百姓们也就罢了,黄偃恐惧的,是他与易善渊也在变得心浮气躁。 有时候黄偃几乎不能确定自己做的每个决定是否是正确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带领着众人走向的是好的未来,还是毁灭。而易善渊也无法作为平衡点告诉他是否值得走下去,每次的抉择是否值得冒险,甚至不能告诉他,他们所做的一切究竟值不值得。 他们俩被赶鸭子上架似的成了暂时性的领袖,将众人安排的面面俱到,可内心深处,他们仍是两个学子,在寻常百姓家中几乎都要做父亲的年龄,在这桃源般的九泽学院里,却仍是战战兢兢发奋苦读的修士。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15 易善渊从小就被作为长老来培养,但是人魔开战之后,易家破败,生死无常都叫他有些恍若隔世,他曾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易家二少爷,可是在这场巨大的混战之中,他却只能体会到人生无常,那些他所看不起的凡人也有真情与勇气,他甚至连保护九泽书院,保护这群普通人都费去了所有的心力。 易家灭亡那一日,易善渊正到生辰,凡人与同窗们为他烧起了篝火,似乎是凡人那的习俗,训练飞鹰的百姓们黝黑的脸庞有了笑意,直到夜袭的魔族让他们伤亡惨重,还带来了易家的消息。 易善渊有点好奇自己是怎么没有倒下去的,竟还能镇定自若的指挥着所有人,下场杀敌,直到黄偃抓住他的手,告诉他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天已经亮了,于是他看着晨曦的光芒,全身发软的晕厥了过去。 但这些花耗他与黄偃大部分时间,甚至让他们心力憔悴的东西与难关,在苏怀静的脸上全都没能看见,这名与他们关系寻常的同窗也许经历了更多,毕竟对方游学至上云界,想来是第一批直面魔族的修士,而就失去讲郎这件事来讲,他也并未有过多的表情遗漏。 易善渊站在窗口低头看着苏怀静平静的模样,有些模糊的羡慕对方的冷酷与镇定,但是同时,他忽然又开始有些可怜对方的这种冰冷。 人魔的混战逼迫着他们在改变很多,易善渊经历过好的,也经历过坏的,他都硬生生的挺过来了,但这一切对苏怀静而言毫无意义,他能够理解黄偃的惊喜,正因为这一切的事情苏怀静都毫无挂怀,就会有一种截然不同的视野。 有些时候他跟黄偃都容易被仇恨冲昏头,讲郎们很多时候不太明白每个决策代表的是什么意义,也容易感情用事。 但性命与生死,绝不能感情用事。 苏怀静的到来是一件好事,书院又有了新的战力,而他正巧足够的冷静,冷静到让人厌恶的地步,不为感情所动。 在此之前,易善渊从来都不知道冷酷无情原来是一种称赞。 黄偃带着苏怀静进了屋子,书院为了收纳与保护更多的人改变了很多,但值得庆幸的是,有些孩子竟还能在这样简陋的环境下读书写字,往日骑着异兽奇宠的北真人竟没走,她还是一如既往潇洒美艳的打扮,正像是赶小鸭似的把一群探头往窗外看的小孩子往回收,苏怀静旁听了两耳朵,只听到混乱里头,北真人还是在讲自己最拿手的珍兽科普。 终于到了大厅,苏怀静好歹能够坐下来了,他很深的呼吸了一口长气,心里头沉甸甸的,活像压着什么重物,一种冰冷的寒意与疼痛感缓慢的充满了胸口。他有点惊恐的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易擎的复仇造成的,纵然易擎没有杀过一个人,但这一切却与他逃不开关系。 这个世界本与他无关。 哪怕时光殆尽,金乌坠落,甚至是变成一片荒芜,也本与苏怀静无关,但是他到底不是真正的冷酷无情,他只是难以共情,他只是不能去感受别人的感情,就像是他能够冷漠的对待天灾人祸却不意味着他看着每一个灵魂的湮灭会无动于衷。 “方便吗,我想在这里书院里留一会儿?”这时苏怀静忽然惋惜起了自己的傀儡来,倘若他早些将这个东西修好,也许可以留给书院保护他们,黄偃虽然没有提起,但看他们萎靡不振,伤痕累累的模样,还收留了这么多的人,恐怕跟魔族交战不会少。 他并不是想为了易擎赎罪,就只是想做些什么。 为自己沉寂了几十年才开始跳动,甚至让他几乎以为不存在的良心做点什么。 “当然了。” 黄偃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情况不是很好,可能更新不会太稳定。 第113章 吃人 大概是老天爷也看不过去了, 这些天来, 终于少见的有了几个好消息。 闾丘真也在九泽学院之中,初见到他的时候, 苏怀静多少还有些恍惚, 总是觉得似乎是那个极平易近人的老友, 但这个世界的闾丘真却是个尚还年轻的青年,他饱尝了战争的磨难,神态温和,模样俊美, 只是谨慎带着距离。 苏怀静询问他是否还记得那桩交易的时候,能看见他眉心的龙晶石黯淡无光,青年人勉强打起了精神, 似是想要回拒他。正因为了解了闾丘一族的龙晶石到底是什么用途, 因此苏怀静忙在对方还未曾开口拒绝之前就将交换的物品与傀儡尽数摆了出来。 堪称庞然大物的傀儡惊起了人们的惊惧, 他们被恐惧与战争折磨的心惊胆战,如同受惊的兔子, 好在黄偃他们及时安抚下了这些人, 匆匆的入场看着他与闾丘真,似乎是误会他们之间发生了争执。 “二位。”黄偃忍不住苦笑,也许新来的苏怀静与并不常出门的闾丘真还不知道,但是他却清楚这些寻常百姓已快要到达崩溃的地步了, 他们也实在是承受不起一次内乱了,无论昔日有什么旧仇恩怨,这会儿都得暂且搁下。 苏怀静不曾理会, 反而做出手势阻止了黄偃的开口,尽管无意引发这样的混乱,但他想要达到目的的心情并没有任何改变,哪怕闾丘真有了什么喜欢的姑娘,或是准备成家立业了,他愿意跟系统借些好东西送给闾丘真来交换龙晶石。 保护九泽书院与成亲相比较起来,苏怀静认为闾丘真应当是明白事理的人。 “这具傀儡我已经修了许多年了。”苏怀静淡淡道,“也遇上过不少名手大家,假使能够运转起来,纵然不能通天彻地,但保护一个九泽书院却并不是难事。要是门口能有这么一个守卫,你们也放心的多,安全的多了,对吗?我并没有要你吃亏,咱们当时所做的交易你若嫌不够,我还可以给你些别的,只要我有,你尽管开口。” 其实这件事苏怀静并无意变成道德绑架,但是他看到周围的许多人眼睛放出亮光来时,却心里突然一跳,他自然很希望闾丘真会答应这次的交易,却不希望与对方交恶。他只不过是希望弥补良心的残缺,送出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东西,但闾丘真却是真真实实,毫无怨言的前来救援。 假使这事引发了什么不好的结果……苏怀静意识到自己的确并非一个足够细心跟慎重的人,不由得有些懊恼起来。 不过大概是老天当真在庇佑着苏怀静,闾丘真既没有计较人类本能般求生的渴望,也没有介怀苏怀静近乎无礼般的在这时间提出这种没头脑的交易,他极快的镇定了下来,看着那具恐怖而威猛的傀儡,并未怀疑其中潜藏的威力,而是谨慎的询问道:“你当真愿意?倘若我与你交易,你肯留下这具傀儡?” 大概是觉得自己这么说有些过于霸道跟厚颜无耻了,闾丘真讪讪笑了笑,和缓的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在的这段时间,可以借用给书院吗?” 苏怀静摇了摇头,闾丘真大概也意识到了世界上绝无人可能这般慷慨大方,不由得有些失落,然而他就见到对面那人平静的说道:“我不会留很久,傀儡会代替我留下,在人魔之战结束之前,只要你们用来保护百姓,尽可拿去用,坏了也不打紧。假使没有坏……等这场战争结束了,我会来取的。” “你……你应当知道这傀儡价值连城吧。”闾丘真这时的态度反倒把苏怀静逗乐了,他有点不可置信的说道,“你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 在这人人都恨不得自保的手段越多越好的情况下,闾丘真纵然想着保护这些平民百姓,却也绝没有让出自己的武器的道理,因此他看着眼前这个冷冰冰的男人,总觉得像是见鬼了似的。偏偏那具傀儡让他觉得格外眼熟,似乎是在哪儿见过,心中又不免对苏怀静这个决定蠢蠢欲动了起来。 苏怀静恍惚的想了想他浅薄的世界观,大概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行为像是一个人捐出了自己的全身身家——而且还是一笔价值不菲的巨额,但是这事儿对他可远远没有那么严重,于是他点了点,又重复了一遍:“你没有听错,假使你有喜欢的姑娘,我会补偿你一些别的。” 闾丘真的神态看起来有点奇怪,最终他有点艰难的说道:“她已经……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其实我本来想留下做个纪念。”说出那姑娘的死讯似乎让他觉得很痛苦,他闭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如梦初醒般的笑了起来,“其他不必了,咱们就按照老交易,你已给足了货,我自然也该信守承诺。” 然后好几位对傀儡稍有些了解的讲郎加入了进来,苏怀静借着系统——也就是裂天囊的智慧,战战兢兢的在一群大能的旁观之下将龙晶石灌入了傀儡之中,高大的傀儡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像是一堵高墙,然后自发自觉的走向了门口。 有一位江氏讲郎似是对机关木甲格外有兴趣,兴奋的红光满面,早就溜到了傀儡的肩头上不肯下来,连声夸了苏怀静好几句。 苏怀静倒没那么开怀,介于另一个时间线的友谊,加上对刚才的事情抱有点歉意,使得他格外在意闾丘真。他不知道自己离开易擎的时候,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是易擎的神情却跟闾丘真如出一辙,他甚至不确定自己究竟是的确在关心闾丘真,还是因为那张与易擎相似的面孔。 傀儡的事给人们带来了很大的振奋,苏怀静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跟那些沉溺在悲痛与绝望的人们说的,总之那些死气沉沉的人们突然又有了一点生机,孩子们爬上了傀儡的身躯,像是调皮的泥猴一样,多了些活力。 夜晚的时候他们办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篝火,于是苏怀静又开始想念易擎了。 易善渊给他丢了一壶酒,准确是半壶,整个人看起来跟苏怀静记忆里的优雅高冷一点都不搭调,反而有了股豁出去般的硬汉感。只是这样的热闹,场景仍是很沉默的,人们窸窸窣窣的说话,火光映在那一张张迷茫而又充满希望的面孔上,像是他们瞬间又有了一种安全感。 苏怀静没有想到那个东西会带来这么大的精神安慰。 闾丘真安静的坐在圆木上,喝掉了属于他的那半壶酒。苏怀静很少在没有目标的情况下去搭讪,因为他并不是个格外主动的人,但大概是闾丘真脸上那种熟悉的神色,所以他仍是开了口,淡淡的说道:“你喜欢的那个姑娘…也是因为人魔之战死的么?” “啊——”闾丘真显然没想到苏怀静会来与自己搭话,因此即便这个话题不太友善,他仍是微微笑着摇了摇头,有点迟疑的缓缓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四侯之门破了,她也死了,赤尊者将她抱了回来,我随着我爹去易家议事,她就像是我见到她的第一面那样温柔又安静,我听说……易宣死的时候,她也一道断了气。” 苏怀静微微吃了一惊,而闾丘真没看他,只是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易宣是你的同窗,还是你游学的伙伴,我正是因为他才来九泽书院看看的。其实她大概并不记得我,我只是在易家见过她一面,后来……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只是觉得很喜欢她,但她永远都不可能喜欢我了。” 这个话题苏怀静没有办法接,他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的叹了口气。 闾丘真已经开始喝苏怀静的那壶酒了,他看起来晕乎乎的,有些茫茫然的样子:“我有些话想对别人说,怕人家笑我,但是我知道你绝不会的,你与别人不同的,所以我与你说,还请你不要笑我。”苏怀静便摇了摇头,闾丘真也不管这个摇头是不会笑还是不答应,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16 “闾丘一族倘若可以,便能不死,龙晶石就是关键,就好像凤凰涅槃似的,这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我与你说,你也不必惊讶,我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想起许多东西来,因此我们闾丘对许多事其实是看得很淡的。”闾丘真淡淡道,“我当了很长一段时间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直到她死了,我觉得心里难过,便到中星界走走,但是有一支魔军袭击了中星界,他们数量不大,但是却打了中星界一个措手不及。” 苏怀静得以从闾丘真口中窥见的是战争的初貌,而闾丘真不知想起了什么,已隐隐有些伤心起来,眼圈微红,连语气都凌厉了些。 “起初还好,但后来的情况,你当真是想不到人到了绝境能做出什么来。四处都是逃难的人,他们跟疯了似的,父亲躲在女儿背后,推母亲出去的子女,他们活着却像是死了,变得比魔族还要丑陋恶心,我还看到过煮肉汤的人,我原以为他们打到了一只猎物,但那里头……那里头……” 那里头是人。 苏怀静轻轻叹了口气,他倒并不奇怪闾丘真的反应,但随即而来的,对方却说了句让他措手不及的话。 “我本觉得很恶心,但是后来我却觉得,他们是没有办法,人人都想活下去。” 闾丘真轻声道:“我也想活下去,我尚有自保的能力,可他们什么都没有。” 他们什么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吃人的战争啊=L= 第114章 困难 篝火很旺。 闾丘真还在想那个已经死掉的“姑娘”, 他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只记得她穿着一身的白裙,有一张白皙美丽的面孔, 跟死亡的安详。他把苏怀静的那壶酒喝得精光, 觉得生命像是陷入了名为绝望的黑洞之中, 自打见到那张平静的面容之后,死亡就如影随形的跟着他。 不知道别人是不是这样的。 闾丘真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掏空了个大洞,他放弃永生,放弃涅槃, 放弃龙晶石,大概是他觉得也许自己活着远没有那么重要。这一路来他实在是见过太多的生与死,他很少, 或者说几乎不去思考这个问题, 事实上早在战争之中, 他就已经明白。 他心爱的那个女人,纵然两人只有短短的见过一面, 可闾丘真仍然真挚热切的爱恋着她, 就好像似曾相识,仿佛前生今世的缘分,可那个女子随着她的心,与她的情郎一同长眠了。那是她的愿望, 所以闾丘真也一直在想,自己的愿望是什么。 在九泽书院的时间并不久,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三个月, 可闾丘真却觉得自己活了三百年都没有这么长。 他遥遥看着那具傀儡,忽然心满意足的想道:她守护她的,我守护我的。 这种毫无干系的重叠,已经足够让闾丘真满足了。 无论他多么希望这守护之中,也会有那个白裙翩跹的女子存在。 苏怀静有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显然醉得有点儿发懵的闾丘真叫醒,他犹豫了片刻,易善渊就帮他解决了这个难题,闾丘真被他推在了圆木上,破了几个口子的斗篷覆盖在身上,遮住对方茫然的面孔。 易善渊又再抬起了头来,冷冷淡淡的看着他,像是很多年前,让苏怀静不要故意谦让似的。 可两个人都已不是当年的少年郎了,苏怀静心知肚明,易善渊也是如此,他们俩相互看了看,易善渊垂眸道:“做好准备,今天恐怕会有敌袭。” 几乎每次的篝火都会引来敌袭,那些发了狂的魔军才不管你怎么想,可人倘若见不到火光,又怎么能重燃希望。 “敌袭……”苏怀静把这两个字在唇间轻轻一磕,微微抽了口气,然后易善渊示意他跟随着自己,于是他便跟了上去,外头已站着许许多多的人了,有一个倒是很面熟,是太渊,他脸色发沉,面颊上有道新伤。 苏怀静不由得想起了篝火开始时,与太渊凑在一起的那个白袍道人,对方轻柔的安抚着病人,看起来神圣无比,这会儿那道人并不在。他揣测按照现在这个医疗资源稀缺的情况,那道人大概是他们最后的保障了。 不知道是命运安排如此,还是易善渊的确了解对方的套路,魔军的确趁着暗夜之中唯一的火光来了。 苏怀静不是第一次面临这么多敌人,在四侯之门即将破开的时候他也面对过,但这会儿大不相同,他能听见身后人们轻微的,难得的笑声,而面前是发出低声咆哮的,虎视眈眈的魔军。 魔族有些长得与人差不多,有些则奇形怪状的,他们在暗夜里黑压压的涌来,新登场的傀儡派上了大用场,它既不吼叫,也不怒啸,在这一群魔族之中安静无比。苏怀静能听见惨叫,北真人划开了结界,她已一力形成后方的屏障,避免会有魔军偷溜到后方屠杀平民。 傀儡还在无声无息的杀戮着,修士们如游龙一般潜入了军队之中,苏怀静能听见敌人的惨叫哀嚎与身后人们快活的欢笑声,站处只剩下了他,北真人似乎是误会了什么,她的目光从疑惑渐渐变得柔软了起来,温和的说道:“去吧,我不要紧的。” 苏怀静才被惊醒似的,跃入了其中。 他没能碰上魔军的首领,也没有什么厉害的大魔头跟他撞上,就像是砍瓜切菜一样的屠戮着这些魔军,他们的实力比淬体期的凡人要强,但还不到筑基,凶狠而冷酷,但元婴期的苏怀静对付他们却易如反掌,就好像大人欺负十来个婴儿似的。 最为安静的傀儡杀得最多,它毫无感情,也无负担,巨力让他将魔族轻而易举的捏碎,迸溅的血肉喷了苏怀静半边身体,灵力锋利如刀,他轻而缓慢的在魔群之中游走,收割下每个灵魂,但下意识的并不喜欢如此。 天渐渐亮了,残存的魔军流水般的撤去,他们似乎只是突袭,还不到真枪实干的时候,傀儡身上布满了鲜血,看起来像尊远古赫赫有名的杀神。苏怀静浑身浴血,他站在一堆尸体之中,有些不知所措,讲郎们并没有聚在一起欢呼,太渊对抗魔军首领的时候受了重伤。 他们发现的时候,他已经筋疲力尽,腹部洞穿的巨大伤口正在潺潺流血,整个人都几乎因为失血而发白。 胜利的欢乐毫无根源,苏怀静踏过尸堆,看着人们将太渊送进了书院,很少出现的裂天囊少见的安慰了下他,或者说是别样的夸赞起了易擎当年的丰功伟绩。可苏怀静只觉得厌烦,他厌烦这一切,厌烦这毫无意义的胜利。 之后苏怀静在书院里又呆了几日,出战了两三次的突袭,每一次都给他感觉更糟,人们接二连三的受伤,可他们却目光灼灼的夸赞着傀儡。太渊的伤很重,苏怀静有好几次以为他不可能再挺过来了,这个倒霉蛋好像每次都是这个样子,总是人群里最不幸的那个。 好在他的朋友可靠又值得信任,不眠不休的把他从地府门口拽了回来。 约莫过了小半个月,苏怀静提出了辞行,书院的人摸不着头脑,但努力的劝说他留下来。苏怀静知道他们是好意,留下来会更安全些,而且人多的时候,总归是更安心的。可是他实在是厌倦了这些突如其来的战争,也不想继续待下去。 窥世镜里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遭遇什么,也不希望会牵连到九泽书院。 书院最终没能留住他,黄偃没有追根究底的询问什么,他只是为苏怀静劝说了许多好心的讲郎;易善渊遥遥的看着他,抿着嘴唇让他多加小心。 临行前甚至连蓝明兼都来送了他一程,对方狡猾的性格变了不少,有点没好气的瞪着他,像是在看个送死的蠢货,不甘不愿的说了句:别给书院丢脸,也别死在外面了。 苏怀静没怎么生气,他甚至笑了起来,然后与众人告别,然后踏上了属于自己的道路。 他还是很想易擎,甚至比分别那时要更想念,期望知道对方是否平安,又做了什么坏事,是不是又把自己玩了进去。 只是苏怀静没怎么想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了,那种甜蜜温柔的回忆在这时候想起来要命的很,他有时候会在晚上对着火堆想起他那时不耐烦易擎的时候,那时的烦恼在这会儿看起来像是撒娇似的,于是他启唇微微的笑,感觉到了心里抽搐似的疼。 他真的很想易擎,想到做梦都梦不见。 草丛里忽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来,苏怀静敏锐的看向那片丛林,他确定是个生物而不是什么风声,然后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从黑暗里钻了出来,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还是个孩子。 苏怀静下意识松了口气,他手中灵力凝结成的利刃缓慢的散去了,察觉到大概是自己在火上翻烤的肉干引诱了这个孩子,于是他将树枝取下来,远远的丢进了丛林里。他不是很饿,吃东西只是让他确保自己还活着,就像是他不断的跟裂天囊说话,就好像对方还是自己那个系统似的。 那个瘦弱的像是只小猴子的孩子瞬间消失在了草丛里头,连带着还有那串肉干。 苏怀静百般聊赖的想那上面肯定脏了,如果可以,他倒是更愿意把东西递过去,但是很多人会吓得逃跑,尤其是孩子,哪怕把自己摔上七八个跟头,也要拼了命的逃开他,仿佛他走入了一个格格不入的原始社会。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17 瘟疫是很可怕的疾病,但是死亡是最可怕的瘟疫,它迅速的侵吞一个人的生命,连带着其他旁观的人。 苏怀静并不觉得痛苦跟绝望,他只是感到了一种悲凉,而最为可怕的是,他已经在慢慢习惯了。 火光又亮了一会儿,草丛被风开始吹得抖动,苏怀静不经意的撇过眼去,忽然见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抱着婴儿,她的手里还牵着个男童,男童手里拿着刚刚被自己丢过去的肉干,他们皮包骨头的,显得格外怯生生,活像苏怀静会来把他们胖揍一顿似的。 然后他们试探着苏怀静的反应,最后迟疑的坐在了草地里,隔着远远的,贪婪的享受着被暗影所覆盖的火光,其实那个位置感觉不到多少温暖,可似乎明亮已经足够令她们感觉到欣喜了,所以女人哄着婴儿,搂住了男童,轻声细语的说了几句,怕会惊怒苏怀静似的,再没有开口了。 苏怀静过了有那么一会儿才意识到,她们是想来取暖的。 他开始思考如何劝说她们靠近一些了,尽管无法拯救三界的人魔大战,但照顾三个可怜人,对如今的他而言却并不困难。 作者有话要说:  扑街的我 顺便大树开始预售惹。 第115章 相逢 谢南没有想到自己还会再见到这个人。 这该本已经死在他手中的男人正坐在树梢上, 王大嫂跟小柱则坐在火堆旁, 婴儿已经不再啼哭了,火堆在这暗夜里显得尤为温暖。女人像是惊弓之鸟般看向了他来的地方, 见到谢南的面容后才放松下来, 她下意识躬起身体, 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扯出一抹干涩的笑容:“谢真人。” 她近乎有些惊恐的忐忑不安着,为自己方才的擅自行动,谢南知道对方对自己一直存有敬畏之心, 他只好苦笑着将猎物放在地上,温声安慰道:“没事,王大嫂, 你好好休息, 我去跟那位好心的道友打个招呼, 你照顾好小柱他们。” 这才让一直精神紧绷的女人稍稍松了口气,她小心翼翼的点着头, 瘦至嶙峋的手指轻轻拍了拍婴儿的身体, 将两个孩子一起搂紧了,微笑着凝视男童吃肉干的模样。直到男童把肉干递给她,王大嫂才撕扯了一小片下来,放在口中嚼成了肉糜, 轻轻哺给了婴儿。 谢南跟王大嫂结伴纯属偶然,灵宝洞在这场人魔之战里损毁了小半,不少人前不久随着掌门长老他们前往了第一线, 但谢南被留了下来,他当时忙着为凡人寻找合适而安全的落脚点,等回到灵宝洞的时候,正好遇见了生产的王大嫂,而后因为魔军的阻碍,只能绕远路送王大嫂到安全的地点,免得暴露踪迹。 “多久了?” 苏怀静启唇问道,他低头看了看正在努力嚼着肉干的王大嫂,又重新抬起头看了看谢南,并不太诧异对方是当初杀死自己的那个人。谢南并不是个恶人,尽管这么思考自己当初的死亡显得有点冷酷,但是苏怀静不怎么抗拒这件事,他当初为易擎顶下罪名之前,谢南并没有采取任何过激的行为,反倒彬彬有礼的像是个君子。 “什么?”谢南有点不知所措,他多少有点拘谨的看着苏怀静,误杀这件事本不是他的错,但他就是无法不为这件事感到动摇,每每深夜梦回,谢南都会想起苏怀静死去的模样,躺在杀死小师妹的真正凶手怀中,冷静的表情像是在谴责,像是在嘲讽,他无法手刃真正的仇敌,却错杀了一个无辜的人。 师尊总是不厌其烦的告诉他,此事与他无关,可谢南依旧觉得自己难辞其咎。 即使如今看到苏怀静平安完好,谢南仍有些歉意。 “人与魔族开战多久了?”苏怀静哑着嗓音道,“我最近才出世,想知道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谢南不太确定的说道:“十四年了,大概已经有十四年了。当年四侯之门破开,魔族大举入侵,三界猝不及防,纵然奋起反抗,却也损失惨重,不过如今似乎是要停战了,前不久我收到了师门里的纸鹤,魔族应当也精疲力竭了。” 十四年…… 那不就是他跟易擎回到那个时空的时间。 “是吗?”苏怀静淡淡道,“那很好。”他微微收着腿,在树梢上沉思着,对于前景他可没有谢南这般的乐观,易擎会做些什么谁都不知道,假使他要把人间变成地狱焦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这会儿他也已经做到了。 “当初的事情……”谢南沉默了片刻,忍不住又开口道,“是我的过错。” 苏怀静怔了怔,疑惑的看向了谢南,迟疑道:“你说什么?” “我当初将你重伤。”谢南满怀愧疚道,“倘若我当时更理智一些……问清楚来龙去脉,或是想得更清楚明白一些,不被怒火与仇恨遮掩了心。” 苏怀静失笑道:“我存心骗你,你又能怎样呢?更何况我杀了你那么多师弟师妹,你杀我也不算过错。”他轻轻摇了摇头。 “是啊。”谢南的眼眸里浮现出悲哀来,“假使我那时候更冷静些,他们又怎会因我的愚蠢而送命。” 真正使谢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原因终于被亲口说出,他满怀愧疚的不止是苏怀静一人,还有连带着因此而死的师弟妹们。这下苏怀静就不知道怎么说了,他那时候想着保护易擎,其实对杀死谢南甚至于他的师弟师妹毫无任何反应,这会儿谢南这般平淡的与他说起,他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怎样残忍的事。 “她们是?” 苏怀静想了想,还是决定转移话题,抬了抬下巴,指向了王大嫂母子三人,轻声道:“你一路都在保护她们?” 谢南轻轻“嗯”了一声,他布满老茧的手指摩挲了一会儿腰间的玉佩,像是几乎有点儿说不出话来了,半晌才道:“原本阿筝也在的,她是我的道侣,我同她一起留在中星界保护灵宝洞山下的凡人,撤离的时候遇见了王大嫂生产,阿筝她……她死在魔军手里了,就只剩下我带着王大嫂他们了,一路上要是见着什么别的人,我也会让他们同行,只是他们大多留恋故土,或是在路上找到安全的地方落脚了。” “那王大嫂她?” “她要寻她娘家人,我打听过了,那些人现在聚集在冻土城里,所以我送她去。”谢南抚摸着那块玉佩,目光温柔,然后他解下了那块玉佩压在了自己的心口,轻轻道,“人总是希望亲人陪在自己身旁的,她丈夫已经没了,我又没什么事,送她一程也无妨。” 天色慢慢的开始变淡,像是腐朽的灰色,像是一下子变得不那么暗,可还是沉沉的,并不明朗。 约莫是二更天了吧。 苏怀静模糊的想着,他看着面前这个神情温柔的男人,忽然问道:“假使这一切都是一个人自私自利所为,你恨不恨他?” “什么?”谢南有点没反应过来,吃惊道。 “就是……四侯之门当初不是一位大能牺牲后才建起的吗?”苏怀静有点敷衍的说道,“假使如今也有这么一位大能,他不愿意牺牲自己,才使得魔军入侵三界,杀死你的道侣,你……你会不会恨他这般自私自利?” 谢南沉默了好阵子,才慢慢启唇道:“爱惜自己的性命,并不是什么坏事,他愿意封印四侯之门,是三界的幸事,可他不愿意,那本也就是三界的命运。我何必恨他呢,你是否觉得,他不肯牺牲自己一个人,无异于等同放纵魔军屠戮了三界?” 苏怀静没有说话,因为他心中的确是这么想的。 这许多天了,他每次看到生命的逝去,总是忍不住想起易擎的报复,他知道,他心中也清楚,易擎何其无辜,可那些做下决定的人,却也是为了三界的安危。他不知道谁对谁错,只是觉得好似谁都没有错,可是谁也都做的不对。 “其实有什么差别,咱们逼着他去死,他纵使肯牺牲小我了,你当我们哪一个不是刽子手么?我这个人拙嘴笨舌,说不好话,希望你听了不要介意。”谢南缓缓道,“他也是爹生娘养的,我们这许多人活命全靠他,算是什么?他不愿意牺牲自己封印魔军,那也很正常,纵然是死了人,也是魔军的不对,他们无端端的,为什么要入侵三界,而不是那人的过错。” “你觉得他身上背了魔军屠戮三界的鲜血,可若是人家真的被逼死了,封印成了四侯之门,那我们三界得以活命的这些生灵,哪个手上没有沾过他的血?一个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因他厉害,适合封印,就活该去死吗?” 苏怀静忽然说不出话来了,瞧了瞧谢南,觉得这人才是易擎的知心人也说不准,倘若换一个全不相干的人,只要不是易擎,其实他心中隐隐约约也是觉得以少换多,以小博大才是对的。三界得以平安,天下足以安康,谁在乎是不是有个人为三界献身牺牲,他家中亲人又是何等伤心痛苦。 就算知道了,便满心悲悯的献上一声敬重或是英雄,不过多久就抛到脑后去。 人大概都是这样,只有刀割到了自己的肉上,才会疼得钻心。 “你想的真是很通透。”苏怀静沉默了半晌,轻轻叹息道,“多谢你说这一句了,对我很重要。” 尽管谢南觉得苏怀静问这话定然有什么意图,可怎么也想不出来到底是怎样的意图,便干脆也不多心,只是轻轻挥了挥手,两人本就不熟,连寒暄便也避免了,谢南自然去照顾王大嫂母子三人了。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18 苏怀静仰头看着天空,他一直以为自己在现代时的三观与这个世界时的想法相融合的很完美,可现在看来,还是有些格格不入的地方。也不知道易擎最近怎么样了,他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如今过得是好是坏,自己就这么离他而去,他是否也会挂念。 冻土城离这里并不远,苏怀静想了想,决定好人做到底,与谢南一道送王大嫂她们前往冻土城,然后再回去找易擎。 权当是答谢。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大概会写几个番外补充配角的故事,有没有什么想看的? 第116章 痛心 “那个跟着你的散人呢?” 虞俦环抱着手臂, 没有太过客气的坐在了另一张桌子上, 而易擎只是平静的翻过杂乱无章的一些记载近期事物的卷轴,神态平静的活像他不曾在四侯之门破灭那一刻死去, 也没有在十四年后回到上云界力挽狂澜一样。 人族与魔族已经足足开战十四年了, 除去千年之前的战役, 人族还从未如此伤亡惨重过,这还是在魔世姒明月的支援下,方才勉强均衡下来,假使姒明月倒戈魔族, 恐怕对人族又是一记重创。这十四年陨落了不少大能,死去的凡人更不必多提,纵然满心仇恨, 可是现在作为人族领袖的虞俦却不能任性妄为, 只能压着性子跟魔族议和。 不过魔族强盛, 人族衰弱,场景也可想而知, 偏偏这个敏感期间, 易擎忽然回来,还带着古器护魂灯衍青,使得人族在这场谈判之中从弱势勉强追赶了上去。 其实虞俦对易擎并不了解,许多事情随着易斐玉的死亡被一同掩埋在尘埃之中, 比如易擎,比如境道玄。 不知是否是上天遗留的玩笑,偏偏这两个人都从麻烦变成了帮手。 倘若四处猎杀魔族的境道玄也如易擎这般清醒明白, 一道跟随他来与魔族谈判,虞俦觉得自己手心里的筹码大概又会重上许多。 “他走了。” 易擎顿了顿,然后慢慢将卷轴合上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既不显得悲伤,也不显得迷茫,像是平平无奇的在说一件毫无干系的事,可偏偏他放下了手中的要务,颇为认真的回答了虞俦,就好像在慎重对待这个问题一样。 虞俦不太清楚这是哪个“走”,而他经历的走也实在是太多了,有一些话是并不应当问得,于是他也再没有多问。 “那么,那位与你一同下葬的姑娘呢?”虞俦又道,他自然不是闲得没趣无聊突然想戳一下别人的伤疤,只是当初易擎与苏怀静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北公与他的父亲已经死了,易斐玉也早在数年前牺牲,知道易擎过往的那些人几乎无一幸存,而偏偏易擎又保有这么强横的实力,他实在不得不谨慎一些。 易擎沉默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道:“他是我的妻子……不过我们还尚未成婚。” 这个回答虽然惊人,但是说到底跟虞俦想问的东西八竿子打不到一块。 还不待虞俦再开口问些什么,易擎有些不耐烦的又再说道:“问这么多做什么?”也许未必是不耐烦,而是那种意味深长的嘲讽与讥笑,就像他早已洞悉这些无聊的小把戏,只是懒得奉陪,也懒得揭穿。 虞俦苦笑了两下,他的确不擅长做这种事,相比较而言,反倒是关山雪更擅长搬弄文字跟口舌,于是也只好答道:“大概是我仅剩的好奇心吧。”虽然说对待魔族的时候,虞俦已经磨练出了厚脸皮,但是对上易擎总是不自觉的发毛,他还记得在那场会谈上易擎的表现,也记得父亲讳莫如深的神态。 大概是因为这些原因,他每每见到易擎,总会觉得毛骨悚然。 易擎与虞俦性格并不相合,人类的喜怒哀乐从不互通,因而知己良友也就显得难能可贵,他们充其量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但要说起敞开心扉的交谈却未必了。所以有些东西他即便的确非常想对人吐露,却未必会对虞俦说半个字。 那日苏怀静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几乎想不管不顾的抓住对方。 可是易擎实在是太清楚了,苏怀静从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即便勉强能够停驻,两个人也再挨不到一块儿了。上苍真是不公平,他从来都没有过任何非常迫切想要得到的东西,也许正是因为他没办法争取他想要的那些东西,而他能够得到的又实在来得过于轻而易举,就好像实力,就好像地位,他也许会因为一时的报复而快活,但苏怀静的离开却又彻底让他的心完全的空洞了。 苏怀静是他唯一迫切的,渴望得到的。 易擎本以为自己会很快乐,起码会存在报复后的愉悦,然而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他只是觉得索然无味,这些面孔陌生而稚嫩,让他想起千年前的那些晚辈,他值得报复的对象几乎全都不存在了,而苏怀静的离开,彻底让这一切变得意兴阑珊。 他知道苏怀静并非是恨他,也知道苏怀静并不反对他做的一切。 就只是……觉得痛心。 ………… 人倒霉起来,大概是喝凉水也会塞牙缝的。 苏怀静抱着被抛在空中的婴儿挨上那魔兵那一击的时候,脑海里突兀的闪烁过这么一个想法,然后几乎碾碎血肉的剧痛瞬间就从被刺伤的后背那处传上了神经,谢南大概是及时歼灭了剩余的魔兵,王大婶癫狂的抢去了孩子,而苏怀静只是觉得天旋地转,他能听见王大婶慌乱的杂音,能听见婴儿的啼哭,能听见谢南的呼喊,但那都是毫无意义的,随后世界都寂灭了下来。 女人惊恐的叫唤着,跌坐在了苏怀静的身旁,婴儿呀呀的叫唤着,枯瘦的小手从襁褓里挣脱了出来,像是枯燥无聊的黑白哑剧,连色彩都一同缓慢的消失了在苏怀静的视野里。 天好似忽然的暗了下来,死在他手上的魔族用血染满了他的双手,无人操控的灵刃坠落在地,碎成一地的星辉,消失不见了。苏怀静空荡的双手柔软的掉在腹部前,他彻底倒在了地上,灵魂仿佛沉入了大海的深处,像是飘荡着慢慢潜入了最底下,没有光,只有一片冰冷与黑暗的边界。 这其实挺好的。 苏怀静第一次感觉到了宁静与平和。 他甚至觉得这样能够好好的休息一下了,直到谢南将他从深海里提了出来,嘈杂的声音又再灌入耳朵,世界模模糊糊的重影在眼睛发黑的苏怀静面前乱打转,他看见两个谢南跪在自己身旁,看见被砍下头颅的魔族利爪上碎片一样的内脏与血肉,好半晌才意识到那大概是自己的。 身体像是被破开了一个大洞,可苏怀静并没有感觉到风的穿梭,只感觉到了温热的血在指间蔓延,他的头发黏糊糊,沾上了乱七八糟的灰尘,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窥世镜里的易擎。 苏怀静模模糊糊的想着,倘若自己这时候还在易擎身边,大概这样的伤还是有的救得,可在这冻土城外,大概是没有什么希望了。 不过他现在离易擎远远的,只不过是为了救一对凡人母子而遇见一队魔族巡逻军,可要是待在易擎身边,说不准就是什么魔神或者是魔君了。 这些巡逻军……已经怪厉害的了,再遇上更厉害的,他可吃不消。 苏怀静甚至忍不住笑了出来,失血过多让他的脸色惨白,他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谢南此刻也顾不上情况如何,看他笑起来的模样更觉得焦急,只当是回光返照,不由得努力给苏怀静送起了灵力来,只是他自己也几乎力竭,哪还能帮上什么。 灵力早已在争斗下被消耗的枯竭一空,否则苏怀静也不会蠢到用自身去保护那个婴儿,不过这也好,他看着天空木然的发呆着,感觉到了身体的温暖。只是不知道那温暖来自于不断流出的血液,还是谢南的灵力。 诞生本身是一件美好的事,无论那个孩子会有什么样的未来,会变成或好或坏的人,他都活下来了,不至于来到世上短短几日,就又长眠下去。 “算了,你……不必这样。”苏怀静轻声道,他满是血污的手轻轻落在了谢南的手背上,“其实我已经很开心了。”眼泪无声无息的从他的眼角淌了下来,模糊的视野里仿佛又再出现婴儿不谙世事的甜笑,那么乖巧与疑惑的看着他,全不知危险迫在眉睫。 人的新生,与欢乐,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他从未感觉过如此澎湃而丰富的情感,也不曾知道新生所带给人的宽容与仁慈是这样的温暖。只是大概上苍就是这样公平的存在,在他没心没肺的活了几十年之后,终于有了正常人应当有的想法与感情,就让他不断的遇上这些事。 苏怀静甚至有时候会觉得,当初那个没心没肺,无法共情的自己懊恼着不合群的小小困扰,简直天真可爱的让人想回到过去。 “你行行好。”苏怀静平静而缓慢的说道,目光僵硬的转动着,落在了谢南重叠的面孔上,“挖一个坑将我埋了,埋的深一些,不要叫野兽把我挖出来。假使遇见,遇见他了,你就说……就说我不愿意见他了。” 他说每一句话都显得非常费力,可他还是那么努力又清晰的将自己的话说完了。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19 天地忽然暗了下去。 苏怀静的双眸里,也慢慢失去了光彩。 他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没几个人留言所以可能提出要写的番外会都写。 所以想看的番外可以提详细一点 只提一个人名我有点不太清楚你想看他人生的什么部分。 第117章 隔世 淅淅沥沥的雨声从远到近。 苏怀静躺在一张木板床上, 手脚因为雨天的寒气冻得几乎发麻, 他感觉自己全身都很冷,可是偏偏又没有任何力气睁开眼睛甚至说出一句话来。他哆嗦了一阵子, 忽然感觉有一股暖意覆到了身上, 好半晌才意识到那是被火烘烤过的被褥。 伤口在痛, 但疼痛这时候反而是好事,苏怀静从这折磨般的痛苦里慢慢的回过了神来,风雨的声音大了许多,连同火苗吞噬柴木的噼啪声都清晰的如在耳畔。 原来我还没死。 苏怀静轻轻喘了两口气, 稍稍挪动了下身体,只觉得痛彻心扉,泪花几乎要涌出来, 当即不敢再动。只是他又缓了两口气, 睁开眼将面前人瞧了瞧, 只见得自己是在一个茅草屋里,中间生了堆火, 谢南的脸色也不太好, 颇为苍白的坐在阴冷潮湿的地面上,四周只铺了一层干草。 “你醒了?” “嗯。”苏怀静轻轻应了一声,只觉得胸腹处虽然疼痛,却比不上心头的沉闷, 就好像有人将心脏从他的身体里取走,装进个密封的袋子当中,捆上石头往深海里丢去, 那心脏还与他相连着,沉得越深,就觉得越痛。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明知道易擎绝不可能在这时出现的。 “我不是,让你……咳——” 苏怀静猛地咳嗽起来,衣襟上传来沁透心肺的寒意,叫他咳得脸色惨淡,伤口本就没有好成,这会儿随着身体微颤,又有了些开裂的痕迹,疼得他眼前发黑。 倘若如今是太平盛世,苏怀静这伤最多是难治一些,但并非是必死无疑。 可现在这个情况,谢南一人本就要照顾许多凡人,他自己也受了伤,倘若再带上苏怀静,那就不是增添战力,而是增加负担。凡人不比修士抗揍,要么死要么伤,可修士不同,修士哪怕被毁了五脏六腑,倘若元婴不灭,只要施救得当,还能重新愈合。 在这个战乱的时刻,身边还带着一个重伤的修士,谢南无异于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这世上不会有人比苏怀静更爱惜自己的性命,可那又能如何呢,他难道不顾王家母子的性命,不顾谢南自己的伤势,要他定然带着自己去求医么?即便谢南答应了,可他自己也受了重伤,每日倘若给自己送灵力维持伤势不恶化,不出一月,他自己也要死了。 而且谢南自己的伤势若不恢复,不需等上一个月,光是路上的魔军来捡个漏,乐子也就大发了。 谢南不知从哪儿打了热水来,用一个开了豁口的碗递到了苏怀静的唇边,水是热的,喝进去微微有些烫舌的暖和。苏怀静胡乱想了些事情,一会儿想水会不会顺着伤口的大洞流出去,一会儿想自己难道是个猫舌,然后乖乖的将整碗水都喝干了。 他的确太渴了。 谢南的嘴唇已经干燥的起皮了,他舔了舔下唇,专心致志的看着苏怀静喝完了水,又将他扶着坐起身来,端来几罐子药泥开始为他换药,声音轻柔:“你的伤好一些了,我这几日为你换药换勤快些,就不会再恶化了。” “我不是说了吗?” 苏怀静疼得眉毛都皱紧了,伤口有些斑驳不齐整的地方结了痂,被拉开的药布稍稍一扯,痛得他几乎要晕过去。假使不是这种疼痛,他几乎要夸赞谢南的声音很有白衣天使的感觉,一听就值得人全心信赖托付,不从医真是可惜。 被换下的纱布已经暗得不成样子了,苏怀静低头看了一眼,那个巨大的伤口还在,灵力微微覆盖着伤口的表面,缓慢流动着,谢南用新的洁白纱布重新将那个地方裹了起来,挡住了苏怀静的视线。 裂天囊自从转换时间之后就一直陷入了沉睡,苏怀静唤过几次,都没有什么用处,假使它在,说不准很多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谢南也已经很困了,他打了个哈欠,没有理会苏怀静的问话,只是伸展了下懒腰说道:“魔军退兵了,我带你回上云界,师尊他一定可以救你的。或者那个人……他应当也可以救你的,他在哪儿?你要是想,我就带你去找他。” 但是谢南的声音只是越来越模糊,苏怀静听着雨声渐渐大了起来,掩盖过了谢南的声响,于是他只好慢慢的把眼睛阖上,安然的入眠。 梦里一点儿都不疼。 …… 易擎见到那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纯属是巧合。 他与虞俦从魔界回来后还没有多久,一切百废待兴,可他对这件事完全没有兴趣,说到底只不过是想动用虞俦的力量去找人而已。 可是苏怀静一直没有消息。 易擎找遍了整个上云界,甚至是他们曾经居住的小屋,可苏怀静都不曾去过,有时候易擎甚至会惊奇自己对苏怀静的不了解,然后他很仔细的回忆了过往,发现自始至终,都是苏怀静陪着他,无论去哪里,无论做什么,都从未有过埋怨,可自己却对他一无所知。 自从易家覆灭之后,议事的地点就改成了雪照山,易擎按照惯例催促了忙得发狂的虞俦,然后悠哉悠哉的出门来准备离开,直到看见了谢南。 谢南的模样很潦倒落魄,中星界来得大多如此,上云界不少人也未必见得多么威风凛凛,他身上还背着一个人,披着厚厚的黑氅衣,盖着斗笠。这个人很面熟,可易擎一下子没想起他是谁,直到风雪吹起那斗笠,蒙住谢南的双眼,叫易擎看见了那张蜡黄的病容。 记忆倏然闪过。 还在遮挡风雪的谢南几乎没有什么防备,就被直接打飞了出去,对方似乎是下了死手,但并未用上灵力,可一拳也打得他心脉重创,重重摔落在雪地里的时候,一口猩红“哇”的一声吐出,已夹杂了不少内脏的碎块。 听到响动的众人纷纷涌出,其中就有灵宝洞的强者见是谢南,便尽数拥簇了过去,将谢南扶了起来,对易擎怒目而视,有脾气暴躁些的,张口就骂,法器已然浮现在身侧。 虞俦听到响动赶忙跑出来打算阻拦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哪知两边都有伤者,灵宝洞顾忌易擎的实力与退魔的功劳,易擎则对他们不闻不问,只是搂着一个有些面熟的男子。 旁人嘈杂的声音都被易擎隔绝在了耳外,他坐在雪里也不觉得冷,烈阳映着雪光亮得几乎刺眼,照亮了苏怀静藏在竹编的斗笠下那张病容。 他瘦了很多,眼睛微微凹陷下去,颧骨明显,蹙着眉头,并不安稳又平静的模样。 这具身躯没了起伏,没了心跳,冰冰凉凉的,易擎伸进手,只摸到比冰雪还冷的手,连同整件毛氅都是雪一样的温度。 易擎只觉得眼前血红一片,仿佛有谁抓着他捅上了千百刀似的,每一刀都像藏了钩子,带出血淋淋的肉来,痛得他几乎以为自己又要再死一次了,可他没有死,他还在看着这个平静的男人,像是要将这张容颜刻进眼睛里。 苏怀静瘦得厉害,胸膛几乎完全陷下去了,然后有两滴血落在了他的脸颊上,易擎不知道那是从哪儿来的,只是忙不迭地的帮他擦去,可那血越擦越多,最后几乎染满了半张脸颊,叫易擎有点绝望。 “阿静。” 易擎沉沉的开了口,他用手指捏着苏怀静的下颔,语气有些求饶似的温存:“你别吓我,好吗?”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20 很快易擎又想起了苏怀静其实是不会死的,裂天囊能够回溯时光,假使当年苏怀静能够死而复生,那就意味着这次也一样!可他欣喜了没有多久,忽然想起来那时苏怀静假借静姐之口告诉他自己安然无恙,然后又想起了裂天囊刚刚将他们送回此处。 欣喜之情瞬间消退了下去,易擎的脸色又再变得惨白一片。 他开始觉得喘一口气都像是掏心挖肺的痛楚。 “易擎!易擎!” 虞俦晃了易擎好几下,对方才恍恍惚惚的勉强转过头来看他,脸上淌着血泪,神情像是从炼狱里爬出的恶鬼般叫人恶寒,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又看了看身后灵宝洞的修士愤懑的面孔,小心翼翼道:“谢修士要我告诉你,他没有死,只是受了很重的伤,快要撑不下去了,而且伤口有魔气沾染,所以一直在恶化。” 平心而论,虞俦当然也很想痛骂或者教训易擎一顿,可说实话,魔军肯退兵可不是因为突然良心发现,而是易擎的实力摆在那里,假使这个本就没什么约束的疯子再发狂起来,现在的三界实在是经不起再一次的大战了。 所以对方无缘无故打伤谢南的事,也只能委屈灵宝洞勉强忍耐一下,好在受害者本身没什么情绪,反倒觉得理所当然。 “我险些杀了苏道友,难怪他会如此愤怒紧张。”谢南在师长的救治下稍稍缓解了一些,他摇了摇头,显然还记得自己当时被易擎一招打伤的时候,又看了看苏怀静,咳了两声,“罢了,有因有果,我当初险些杀死苏道友,如今被他讨还,以后各不相欠了。” 灵宝洞中人听他如此说话,纵然生气,也再无话可说,便带着谢南离开了;热闹没得看,人自然也都散去了。 虞俦只能感慨倘若世间多一些谢南这样的好人,那当有多好。 而易擎只是红着眼睛,将苏怀静抱起,一步步走回了自己在雪照山的居所。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现在的番外想看的只有两个 一个是易凤知的三角恋【喂】 一个是战乱的三界 没有别的话那就等这两个番外更完我确定完结了 正文的完结大概还有几章 第118章 回来 四周实在静的出奇。 苏怀静阖动着双眼, 这次模糊的视野里所呈现的房间已不是之前那个风雨交加的陋室了, 反倒是一处极陌生的房间。这些时日他醒来的时候并不多,不过大概也看得出谢南的拮据跟潦倒, 他们二人虽说都是修士, 可伤的伤, 病的病,只能避着魔军走。 想来这时是回到谢南的师门里了。 过没有多久,忽然有个人影投入眼瞳之中,苏怀静眨了眨眼, 好半晌才发现是易擎,只是对方容貌枯槁憔悴,倒比他还要更像是个病人。易擎衣襟上还染着一滩鲜血, 也不知道是谁的, 他看着苏怀静醒来, 目光似投入了石子的潭水般稍稍动荡了起来,那目光自长睫下望来, 凝凝出神。 苏怀静的心忽也忍不住动了起来, 易擎极沉静的,好似苏怀静苏醒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一般,哑着嗓音柔声道:“你饿不饿,厨房里煮了粥, 我去拿来喂你。”他也不等苏怀静回答,又立刻站起身来出去了,身影几乎有些踉跄。 其实苏怀静并不想喝什么粥, 但是既然易擎出去了,他自然也只好耐心等待,伤口处已没有那个雨夜时那般隐隐作痛了,只是还是无力。而比起这件事更重要的,其实是谢南的安危,见到易擎的第一刻虽然欢欣与喜悦占据了大半,但是警钟却也随之敲响了起来。 谢南。 谢南曾经误杀过他,假使带着自己叫易擎撞见了,也不知易擎会怎么样想,不说两人本就有一段仇恨,就是易擎的性子,也怕是要惹出什么祸端来。 易擎来得很快,几乎只在苏怀静刚思虑过对谢南的担忧,他就如同龙卷风一般的刮了进来,然后稳稳当当的坐在了椅子上,一口热粥已经喂到了嘴唇边。粥大概已经煮好有段时日了,虽然热,但是并不烫口,苏怀静一口口吞咽进去,只觉得干得几乎冒烟的喉咙似乎都被滋润了些,他张了张嘴,低声道:“天穹。” 这个名字已没有人会叫了,易擎怔了怔,目光幽魂般的落在了苏怀静的面容上,痴痴的,像是出了神。 “你醒了。”易擎的语气平静无波,他伸出手来轻轻抚摸了一下苏怀静的脸,好似刚从梦中醒来似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寻常人应有的喜悦与畏缩,“你真的醒了?”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像是刀锋擦过嶙峋的石头那般干涩,似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 粥碗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有些还溅在了易擎的衣摆上,可他只是恍惚的看着苏怀静,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阿静。” 易擎轻声道:“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 苏怀静的嘴唇稍稍绷紧了,沉默的“嗯”了一声,他纵然再不清楚说话的场合,也知道这一刻绝不该说起谢南的事,起码不该责问易擎。而当易擎靠在他的腿上,头挨着受伤的腹部时,苏怀静也只是无声的轻轻抚摸了他的头发。 “我回来了。” 易擎枕着苏怀静的腿,眼睛闭了好阵子,缓缓道:“阿静,咱们隐退吧,我觉得很累了。我知道你不喜欢魔军,现在他们已经退走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你不喜欢的纷争了,而人族自己的事,就都与咱们无关了。” “是吗?”苏怀静淡淡道,“你放下了吗?” “我也不知道,我还是恨他们,只是觉得毫无意义了,我错过的岁月太多,这一切都好像是无用功,魔族入侵,我既感觉不到开心,也感觉不到快活,只是觉得空荡荡的。”易擎垂着头,并不能看见脸,只听得见语气沉闷的近乎凉薄,显得有点过分安静。 苏怀静不知道怎么开导他,过了好半晌才缓缓说道:“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总是这样的,很多事情也许有一个很好的开始,但结局却未必真就如你所想那般,世上的事情,多数都是如此的。” “爹已经在家里等我们了。”易擎轻轻道,“阿静,我们回去好不好,易家现在也已经没了,那些应当死的人也都已经死了,我不想有一日见到你也离开我,就像之前那样,我什么都没有了。” 这样软弱的易擎实在是很不像苏怀静记忆中那个桀骜不驯的家伙,但是仇恨过后的空洞期却也并非不能理解。易擎靠恨持续活了一千余年,当此刻大仇得报,觉得茫然无措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你放心,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苏怀静的手压了压易擎的鬓角,忽然轻声道:“对了,送我来的那个人呢?他还好吗?”他的声音很平静,“我知道你一定对他动了手,所以不必瞒我,你是什么性子我一早就知道,也绝没有怪你的意思,我这么说够不够清楚明白?” “他没有死。” 这对苏怀静而言,已经是一个足够的好消息。 “你想去看看他吗?”易擎依旧没有抬起头来,可是语调阴阳怪气的,夹杂着点冷冰冰的讽刺意味,听起来几乎有点像是在吃醋,沉默了阵子,他又似是不甘寂寞般的说道,“他就是当初杀你的那个人,你还记得吗?” 苏怀静轻轻摸了摸他的脖子,平静道:“我知道,我见他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我又不是上了年纪的北丘公,更别说北丘公虽然人老,但仍旧是耳聪目明的很。我跟他的冤仇我尚且不追究,你愤愤不平什么,要是较真起来,倒是你欠他师妹一条命,所有事都是因你而起。可是说到底,你又是因为他们的先祖而生出怨恨,才有这些事情,倒不如放下,许多是是非非,谁又说得清楚。” 易擎沉默了片刻,静静伏在苏怀静的大腿上,呼吸的起伏不太明显,但身体的每个动静都在苏怀静指下毕露无疑,温顺的仿佛一只巨型动物。 胸腹处的巨大伤口又在隐隐作痛,苏怀静隔着衣服摸了摸,真怕自己一只手能伸进体内去,好在那儿虽然有些软,但似乎已经长出肉来了,隐隐约约叫他松了口气。 “阿静……你当日离开,是不是很生我的气?”易擎张了张嘴,沉默了片刻,忽然道。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21 苏怀静顿了顿,下意识摇了摇头,缓缓道:“不是,我并不生气,只是觉得有些事是我应当去做的,只是去做这些事的时候,我绝不能与你在一起。因为假使我一直跟你在一起,便难以冷静。” 因为苏怀静本身的原因,他很少会因为道德上认知的行为是好是坏而去作为判断,他更喜欢用是对是错来作为基准,做某个决定,他能否承担后果,又是否知道会发生什么,在这样的前提下,他很少会做牺牲小我的选择。 无论魔军的入侵是否应该怪罪易擎,苏怀静只是觉得当时跟易擎在一起自己难以冷静的思考这些事,所以选择跟他分开。他唯一做出的牺牲,是在当初隐居时在谢南面前为易擎顶罪,但那也是基于利益做出的选择,假使当时成功打发走了谢南,易擎就能安然隐退。 只不过是后来发生了并不太叫人欢喜的意外而已。 “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所以我只求无愧于心。”苏怀静平静道,“可你会扰乱我的思绪,叫我不知所措,我离开你,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你不要多想。” 易擎轻轻的“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了。 苏怀静的伤有些重,因他的病体,他们在雪照山又休养了数月,而这数月里,三界虽然不如当初那般繁华昌盛,可却也是慢慢缓过气来,再重新兴旺起来,各大家族或是门派没落了,也有新兴的重新起来,姒明月似乎也死在了那场战役之中,没有再听见她的消息。 倒是当初与苏怀静一同保护易擎的赤尊者从散修成了鼎鼎有名的大人物,有时苏怀静路过听见有人谈论起赤尊者,竟与自己所知道的那个人像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历史滚滚,每一段篇章都有着相似的模样,跌宕起伏都是一个轮廓。 年轻的眉眼在沧桑的岁月里定格,层层叠叠的压过前一页的旧人,人们回望起这段时光,只觉得英雄辈出,少年英俊,像是多少年的风光都在古史里藏。 当初人们的罪孽掩盖过去了一千多年,如今易擎的罪孽也沉在了人魔的和解之下。 雪照山并不欢迎易擎,连带着也不怎么喜欢苏怀静,之后苏怀静也没有再见过谢南,但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了。 在一个晴朗明媚的晨光下,两人离开了雪照山,苏怀静的伤还没有完全的愈合,易擎就造了把轮椅让苏怀静坐着,推着他走进了那熟悉的迷阵之中,那破损不堪的旧居又重新被修复好了,四周种了成千上百的花,像是成了一片花海,青翠的小屋坐落在花中,显得格外安静适宜。 凤梧正在挑选花,远远见着他们,满面欢笑的摇起手来,欢喜道:“擎儿,小静,你们回来了。” 易凤知的墓碑上戴着一个花环,安静的长眠着。 苏怀静坐在轮椅上抬头看,只觉得白茫茫的光刺得眼睛几乎有些发疼,然后听见易擎笑道。 “我们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 看了下有读者给我总结了一下有五个想看的番外: 易宣临死前;易擎跟苏怀静的甜蜜;易凤知三角过往;闾丘真的战乱后;战乱的三界。 五个番外的话我肯定是不会写这么多的,大概会挑选二到三个写。 像是易擎跟怀静的甜蜜番外的话,我有个想法是写易擎希望自己最好的年华见到怀静那个脑洞,不过我感觉你们可能是想看他们甜蜜的生活=L= 所以只是个提议。 有想看别的番外的也可以再提,或者特别想看哪个番外的可以投票。 最有可能的数量是两个。 我会看读者的回复来决定写什么,如果觉得无所谓,我大概也就无所谓写不写。 可能会觉得没有必要就直接完结了。 最后,感谢一直追文的读者们233333333 第119章 番外 隐居的生活跟往常并没有什么差别。 非要说的话, 大概就是祥和平静的过头, 不过一个人就呆了上千年的凤梧不会抱怨,而经历过两次战争的易擎也没什么问题, 知道人间如今还满是疮痍的苏怀静更不会突然转性觉得人人都理应为世界奉献一片爱心。 所以三个人安定的隐居着, 直到易擎捡回来一个被抛弃的女婴。 易擎会做好事, 只怕天上都要下红雨,偏生那天万里无云,并没有下雨。 这些对凤梧都无关紧要,他不知道易擎的性格多麻烦, 也不知道苏怀静在心里想了几个百转千回,他只是将那弃婴抱在怀里,眼睛亮晶晶的, 然后抬头对易擎道:“你抱着她的样子跟你爹很像啊。”当时他的神态与易凤知很相似, 起码是跟苏怀静记忆里的易凤知很相似。 这个弃婴就这么留了下来。 三个大男人抚养一个小姑娘难免有些不方便, 但一来现在她只不过是个婴儿,二来凤梧事实上也不能算是一个“人”, 所以苏怀静并不忧心。 直到女婴在谷里生活了三个月, 第一次爆发出了魔气,苏怀静才认真考虑起要跟易擎好好谈一谈的想法。 捡个婴儿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更何况还是个女婴,这个世道凡人重男轻女比比皆是, 更何况又是战乱之后的惨淡,重建人生与家庭都需要漫长的时光,婴儿是最甜蜜的负担, 而对于有些夫妻来讲,她们来得不是时候。 但是捡一个魔族的女婴,就难免有些问题了。 一直以来,苏怀静都没有对这个突然加入他们人生的小女婴有过什么关怀,因为多数时候都是凤梧在照顾的,所以这一次找易擎谈谈却撞见了他在给女婴喂血的模样,突然一下子哑了声音。 “你在做什么?” 苏怀静的声音很平静,并没有因为易擎的诡异举止而变色,毕竟他们生活了这么多年,易擎脑子正不正常他多少还是有点数的,不会无缘无故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他本以为易擎多多少少会有点不好意思,甚至思考了一下易擎私生女的可能性,不过立马就剔除了这个选择。 没有其他原因,他只是信任易擎而已。 “你还记得摇光吗?”易擎轻轻逗了逗婴儿,缓缓道,“她是摇光的女儿,摇光的丈夫就是雁北飞。” 摇光……雁北飞? 苏怀静脑海中闪过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大夫,还有那个沉默寡言的魔族大将,他可没想过这两个人会牵扯到一起去。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他们都死了?”无论是摇光也好,雁北飞也罢,假使有一个还活着,易擎也应当不会这么自找麻烦。 “雁北飞归顺了魔族,被摇光杀了。”易擎从女婴口中抽回了手指,那割裂开的伤口迅速恢复成了原样,他脸上带着冷意,却仍是笑吟吟的说道,“不过他本就是魔,也不存在归顺与否,摇光似乎是被他蒙骗住了,前不久刚逃了出来,我见到她的时候,她也快死了,临死前把孩子托付给了我。” 苏怀静轻轻点了点头,倒也没有多少惋惜的模样,易擎就把女婴递给了他,他接过手来,感觉易擎推着自己的轮椅缓缓往外走。这些日子来他的身体情况大不如前,被魔族重创的身体到底是落下了病根,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坐在轮椅上。 “这孩子与你一样,是个半魔?”苏怀静轻轻道,伸手摸了摸女婴稀疏柔软的头发,对方咂了咂嘴,虽然刚刚饮过血,但是看起来还是纯洁可爱的像是个小天使,她的五官漂亮可爱,尽管看不出像谁更多些,可已经足够讨喜了。 易擎轻轻应了一声,淡淡道:“不过她体内的魔力比我深厚的多,奶水虽然喝得下去,但却不够,我前不久发现魔力能让她安静些,就喂了她一些血,果然安生的多。”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22 可别养出个小吸血鬼来。 苏怀静心里飘过淡淡的惆怅跟忧虑,却不知道易擎站在身后静静看着他抱着女婴的模样,笑得眉眼弯弯,欢喜无限的模样。 诚如苏怀静所想,易擎自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要说顾及当初与摇光的情分,那也早已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他之所以答应摇光,为她抚养这个女婴,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那个愿望。苏怀静自然很好,可是一个完整的家庭里,没有孩子总归是缺了些什么,易擎不会过于贪心的去多求些什么,不过送上门来的,也不能怪他收下。 孩子随着摇光的意愿,并没有跟着雁北飞姓,不过易擎也不知道摇光姓什么,干脆就让女婴跟着苏怀静姓,名字是个难题,好在凤梧从自己的名字里择了个字给她,叫做苏小桐。 梧桐栖凤,桐花压春。 都听着不太坏。 苏怀静对这一切既不关心,也不在意,他有时候也会在苏小桐欢喜的时候逗一逗,但平日里不太理会,倒是易擎与凤梧事事殷勤,直到苏小桐长到了四五岁,圆滚滚的脸蛋,肥嘟嘟的四肢,成了个极可爱的小胖子。 孩子一大,自然喜欢玩闹与新奇的东西,易擎就时常带着她出门游玩,人族经历了四五年的休息,总算也缓过气来了,渐渐有了城镇的规模。凤梧虽然对着易擎与苏怀静毫无畏惧,但是却极怕人多,不肯出谷一步,而苏怀静长期需要修养,也很少出去,外出的事就全部交付给了易擎。 一切都在顺利的进行。 尽管更多时候,易擎会觉得他跟凤梧还有苏小桐更像是一家三口,但是正如苏怀静所言,万事万物岂能尽如人意,苏怀静并不排斥苏小桐,已经是万幸了。 谷外的小镇最近似乎在弄什么庆典,大红色的灯笼高高挂起,人们憔悴艰苦的脸上挂上了笑容,修士不需要什么东西,可是苏小桐却还只是个普通的幼童,总要些东西,易擎将她需要的东西换完之后,就牵着苏小桐在小镇里逛了一圈。 他知道孩子喜欢热闹,也曾希望易凤知会这样牵着自己到处游玩,正因为自己幼年时得不到,所以才会格外在意苏小桐的感受。 不过易擎也慢慢意识到,很多时候大人并非完全能够理解孩子在想什么,就好像他有时候也想不通苏小桐到底喜欢或者想要做些什么。 将整个小镇都逛了一圈之后,苏小桐终于累了,她抓着纸鸢坐在了易擎的怀里,纸鸢在空中飞来飞去,偶尔会挡住易擎的视线,但很快就被挥舞向别的地方。 “阿擎。”苏小桐忽然皱起了眉头,她把纸鸢换了只手,搁在了易擎的后背上,圆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忽然歪着头,天真烂漫的问道,“为什么阿静一直坐在那把轮椅上?”她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谄媚,就像是每每想要得到什么的时候,那种几乎有点阿谀奉承的讨好。 她跟苏怀静并不对路,倒不是说不亲近,而是他们两个人并不像是苏小桐对易擎与凤梧那样腻歪,假使犯了错误,苏小桐会肆无忌惮的跟易擎与凤梧撒娇,可一旦苏怀静开口,却会乖乖听话,导致每每她做错了什么,易擎第一反应想到的就是苏怀静。 虽说人族提倡严父慈母,但是鉴于他跟苏怀静都是男人,谁严谁慈都干系不大。 “他早先受了很重的伤。”易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道,“怎么了。” 这孩子要是想作弄阿静,怕是要吃很大的苦头。阿静可没有凤梧跟自己那么好说话。 苏小桐摇了摇头道:“我是在想阿静好辛苦啊,要是让我一直坐着那么久,我一定要生气了。”她的世界里还没有什么疯掉跟崩溃的概念,生气已是最为澎湃的情绪了,她轻轻鼓起脸来,纠结了片刻,忽然低声道,“不然这样吧,阿擎,我帮阿静坐一天的轮椅,然后你抱着阿静出去走走怎么样?” 这孩童的话语再天真可笑不过,易擎稍稍一愣,随即笑出声来,只觉得心中一阵暖意流过。 “好啊。”易擎轻轻的说道,“我们回去问问阿静。” 苏小桐又犹豫起来,轻轻把脸缩在了易擎的怀里,小声道:“阿静会不会觉得我想的办法很傻呀?”她扭了扭头,忽然伤心起来,“等‘一天’过了,阿静还是不能自己出去走,他又要坐回去了。” “不会的。”易擎轻轻拍了拍她,淡淡道,“他会很开心的。” 一大一小回到谷中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苏怀静坐在轮椅上,静候在花海里等着他们,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然后缓缓欠身站了起来。 “回来了啊。” 他的声音轻柔的飘荡在风中。 作者有话要说:  结尾的意思是怀静的身体在慢慢变好w。 这一对不适合非常浪漫跟甜腻的剧情,就写了一下信任跟家庭,希望有感觉到很甜。 另一个番外感觉大家都不太统一,没什么想看的吗? 没有的话我写个后记把剧情里很多没写到的配角戏份都提一下,就正式完结。 第120章 后记 后记补充重要配角的情节设定。 【易斐玉境道玄】 在易擎挑起内乱再度被封印的五十年后, 易斐玉出生, 从小就了解到了易擎与易家的渊源,受父母教诲, 一直被当做家主来培养, 因此对世间万事都视为己任。曾就读于三江书院, 与境道玄是同窗好友,两人在携伴游学时意外发现了窥世镜。 境道玄出身卑微,天资不比易斐玉,心中又极为推崇这位挚友, 就私下修行了魔道,好不被易斐玉抛下太多。易斐玉在窥世镜中看到境道玄未来为祸人间的场景,又察觉境道玄暗中修炼魔道, 心生忧虑, 最终将境道玄杀害在窥世镜处以绝后患。 而本应死去的境道玄因为修行魔道, 反倒保住一丝生机,忍受野兽啃食自己的尸体, 百年无法动弹, 虚弱的看着自己腐烂成骨后,终于重新修行回来,之后走向就进入了正文。 正文里境道玄对易斐玉的态度其实是比较复杂的,可以说是又爱又恨, 恨自然是恨不得将他凌迟处死,他饱受折磨的过往,被背叛后迎来的死亡, 都是因为易斐玉;可是他是个孤儿,只有易斐玉一个知心朋友,他所曾唯一感觉到的温暖就只剩下与易斐玉相处的光阴,所以他在变成尸骨,熬过那段锥心绝望的日子里,时时刻刻想起的,也是与易斐玉在学院里的时光。 【太渊九丹子】 九丹子师从僧人,但本身修道,修行一部较为特殊的功法,因为不沾染任何因果,所以也通常不会被任何人记住,所以在认识太渊之前一直是截然一人的在尘世间行走。本身对人性有非常通透的了解与认知,但始终在心中长存光明,意外与太渊结伴,最初太渊也无法记住他。 后来九丹子为保护太渊身中剧毒,太渊为其换血,两个人性命相连,因此成为唯一能够记住九丹子的存在。 【雁北飞摇光】 雁北飞本来是魔族大将,是个好战派,在早期动荡,四侯之门开启的时候,他属于少数被留在三界的魔,因为受伤过重,在姒明月的帮助下自我封印了起来,后来由于封印出了问题而失忆,流落到了赤珠城被摇光发现,后来两人成亲,过了一段凡人的光阴,但在成亲数年后想起了自己的责任与使命,意识到了自己与妻子的对立,不愿意将妻子卷入是非,就暗地离开了。 在境道玄屠城时,误以为摇光已死,表面听从姒明月,事实上暗地里与易擎联手破坏了四侯之门,也是在姒明月死后,将易凤知遗体转交给易擎的人。 隐瞒了摇光很多事情,战时夫妻重逢,将摇光囚禁在了自己能够保护的范围之内,但在战争平息,女儿出生时被发现了一切,最终放弃了抵抗,死在了妻子的手下。 【闾丘真】 系统绑定错误_分节阅读_123 是条爱好美丽的龙裔,欣赏男女外貌的美丽,但并没有轻浮下流之心,意外是个浪漫派,非常相信一见钟情——前生与来世都对“静姐”一见钟情,但都没有下文。 在易凤知时代的闾丘真与静姐一直维持着知交好友的关系,在人魔之战中死去,终身未娶。 在易宣时代的闾丘真在数百年的龙晶石凝结后又重生,辈分非常高,一直没能回忆起任何东西,在战争时期濒死状态下觉醒,对“静姐”也是一见钟情,但是对方没过多久就去世了,很长一段时间心灰意懒,并没有对感情再寄托什么。 虽然喜欢静姐,但是并没有觉得苏怀静有魅力。 非常直。 【易凤知巫溪姒明月】 年轻气盛的姒明月出身魔族,信奉弱肉强食,对人类的感情抱有好奇跟疑惑的心态,偶遇游历的易凤知与巫溪,便与他们二人同行。 对巫溪而言,易凤知是世界上唯一能完全理解他的人,因此是截然不同的存在,然而他又意识到,自己对姒明月有浅薄的好感——这时易凤知与姒明月已互有情愫,为此感觉到异常的痛苦。后来离开了易凤知与姒明月回到了居所之中,无意造出了凤栖,意识到自己的痛苦来源于对易凤知的愧疚,三人重聚时被易凤知的仇家杀害,最终放下了心结,明白自己其实并非喜欢姒明月,而是很欣赏对方,因此消散了对易凤知的愧疚,临死前与易凤知定下来世之约。 姒明月迷恋易凤知,却又在意巫溪对易凤知那种纯粹而温暖的爱意(友情),被人类多种的感情弄得糊里糊涂,因为没有得到巫溪,一直视为自己的遗憾,事实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心爱着巫溪。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主角的性格,是注定不可能写到这些东西的,因为没有交涉的时间点。 写到后面其实觉得写系统有些算诈骗了233333333333 因为第二篇番外没有统一,每个人都想看自己想看的,所以就干脆不写了。 在这里把比较重要的几个人的情况补充了一下,如果情节有哪里不太懂应该可以看这些了解到。 其实每个人没有彻底的好跟坏,也没有绝对的善与恶,事实上万事万物就是如此而已。 最后,感谢一路追文的小天使们。 此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