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大喜[穿越]》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1 《贫僧大喜[穿越]》作者:青琐 文案 这是一个被抢婚的新郎不幸穿越成误入空门的和尚,并绞尽脑汁还俗娶媳妇的血泪史。 如果可以重来,尹修宁愿孤独终老也不要听母上的话去追他跑的一阵风似的新娘。 你说人家两个人心有灵犀的,他去追回来又有什么用? 他倒是豁达,只是,死于非命这件事就叫他十分的不愉快了。 醒来后,尹修摸着自个儿锃光瓦亮的脑袋,直悔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一直挨在身边的小和尚宽慰他:“二师兄,强扭的瓜不甜,大师兄若是对你无意,你做再多也是无用,何不放下儿女私情,一心向佛,将来继承师父衣钵,保我大玄国泰民安,也是不枉此生······” 尹修:“···沙师弟,师父被妖怪抓走了,你怎么还不去找大师兄?” 尚空:“???” 淡出鸟来的日子一天天过着,某一日,尹修抬头望天:怎么办,又想娶媳妇了呢,呵呵··· 然而,当尹修第二次踏上婚姻的殿堂,又有一个男人闯了进来。 尹修:大师兄!!!你也要跟我抢媳妇不成? 穿越受×皇子攻,1V1,HE,发生在寺庙与朝堂间,两个和尚谈恋爱的故事。 走过路过,喜欢请收藏,不喜请轻喷。文中会出现的某些设定全是作者想(xia)象(bian),请用你们博大的胸怀宽容之,接受之,和平共处之,么么哒~ PPS:目前大约从第60章情节已经开虐,虽然后面会变好,不过不喜欢虐的小天使们请慎重,如果不能接受点叉就好,作者受得起,真的【认真脸】。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尹修,顾连卿 ┃ 配角:蒋钰,尚空 ┃ 其它:1V1,养鬼,he,师兄弟 ☆、 结婚啥感觉 201×年3月20号,农历二月十二,春分,宜嫁娶、订盟、纳采、祭祀、祈福。 这是尹修的母上大人翻破了黄历给他选的结婚的好日子。对此,尹修虽有些无奈,但也实在想不出什么不同意的理由。 只是他英明神武的老妈什么时候也信这个了?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3月19号,排除离婚、丧偶、老婆跟人跑了或者自己携款潜逃等等一切可能的因素之后,这将是尹修人生中单身的最后一天。 尹修自认他是个很会投胎的,不仅生在了寸土寸金的首都,他的老妈许丛云女士,更是商界里男人也要忌惮三分的女强人。他爸倒是不见得多有名气,父母结婚之前,他爸是他老妈的手下,父母结婚之后,他爸还是他老妈的手下。在尹修眼中,他爸就是传说中许丛云女士身后站着的男人。 中二那年,尹修的大男子主义空前高涨,他觉着总是站在许丛云女士身后的老爸实在活的太窝囊,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看他爸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怜悯。他爸受不了了,向老婆诉苦,许丛云女士观察尹修许久,终于勾出了他的心里话。 结果,在尹家的教育方针中,此等心结是不需要费心开导的,尹修的中二年华终以挨了许丛云女士的一顿揍作为终结。 大概因为投胎投的好,尹大少爷最后的单身派对十分招人,从小到大的狐朋狗友们自是不必说,托了关系进去转两圈的更是不在少数。尹修被众人当成了酒桶,拉着喝了一轮又一轮,最后离开的时候都是飘着的。 第二天尹修醒来的时候已是将近12点,幸亏他早有先见之明,早料到这个结果,将派对提前了一天。他可不想做个睡过了头错过自己婚礼的傻子。 看过了时间,尹修把手机放回床头柜上,反正今天没事,索性就补觉了。结果才过了几分钟,尹修将将进入梦境,手机却响了。 “哪个催命的?”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尹修低低骂一声,伸手拿过了手机。 “喂,哪位?” “哎呦,尹少爷您没存我的号啊!”对方似乎有些惊讶,但这惊讶里怕是有一大半是装的。 其实这孙子不用说话,光听他喘气的声尹修也认出他了,小时候穿过同一条裤子的损友徐闻。“懒得看来电显示,什么事?正睡着呐。” “您可别睡了,赶紧来救命吧!小鱼和温雅正折腾着,俩酒疯我可整不了了!”徐闻这下是真的无奈了。 尹修掀了被子坐起来,“你丫忽悠谁呢!咱今儿凌晨两点就散场了,这都几点了还没醒,他俩酒品没这么差吧。” “这不正赶上失恋,惺惺相惜了,今儿八点多爬起来俩人又喝了仨钟头。不信你听!”那边的手机被拿远,很快一个含混不清的声音凑近了来,“尹哥,新婚快乐!啊不对,祝你明天新婚快乐!” 尹修正要叫小鱼把手机还给她哥,另一个声音又传过来,“尹哥~”尾音打着旋儿,却是个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下一瞬,那个声音忽然拔高,惊得正要下床的尹修差点直接栽下去,“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尹哥你和女人结婚是明智的啊!” “温雅!丫又找抽呐!你不是男人啊?!把手机给徐闻!” “听见了吧,您赶紧来吧,我们在子持年华,再不来他俩非得把我拆了。” “知道了,你先顶着,我尽快。”尹修挂断电话,进了洗漱间。 子持年华,听着文艺,是一家餐厅,估计那俩醉鬼就是在那喝高了。 驾车前往的路上,尹修又接到了催促的电话,挂断后就满心的烦躁。小鱼是徐闻的妹妹,用徐闻的话说,那可是他亲手换过尿布的亲妹妹!从小被全家宠着长大,没长成娇纵的公主病,却长成了个野丫头片子。前一阵谈了个男朋友,昨儿刚分,男的劈腿,徐鱼姑娘为了没能先一步把那男的甩了而后悔不已,这两天正闹腾着。 至于温雅,名字取得温文尔雅,但也仅限于名字。在尹修眼中,这厮一点也不省心,放着软萌的妹子不喜欢,偏偏去喜欢个男的,你喜欢就喜欢了,还他妈的单相思,也是昨儿刚被他心上人给明言拒绝了。这俩人凑到一起,也当真是有的闹了。 进了子持年华的大门,还没等尹修用眼睛搜寻那几人,就听到一阵夸张的哭声。循声看过去,徐鱼正和温雅一起抱头痛哭,徐闻在一旁侧着头捂着半边脸,一副想跑却跑不了的样子。 尹修走上前,拉开椅子坐下。“一人一个,押送回去?” 徐闻叹气,“我也想啊,可这俩人惺惺相惜,一刻也分不开,咱俩怎么押送?” “那你还叫我来?来看他们撒酒疯?好歹等他们撒完疯再叫我啊!”尹修脑袋又开始疼了,抬手揉了揉额角。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2 “你当我好受啊,我这头也疼着呐。这不是······这不是一个人守着他们实在太丢人了,叫兄弟来做个伴呗。”徐闻讪讪笑着,眼见尹修面色不善,连忙安抚,“你还别说,虽然丢人,但看着他俩还挺好玩的,年轻真好啊!” “徐大叔,您自个儿欣赏吧,我要回了。”尹修起身要走,被徐闻一把拉住,“能不能讲点义气?好歹咱也是穿过同一条裤子的兄弟,明儿你就结婚了,为家庭事业奉献去了,今儿为哥几个奉献奉献成不成?” “看我结个婚把你们烧的!没一个省心!”尹修坐回去,“来壶茶!” 徐闻赶紧伺候着,倒完了茶,一双眼贼兮兮的瞟着尹修。 “贼啥呢?有话就说。” “兄弟,祁雨可是咱圈里有名的美女,名媛!明儿就成你老婆了,有啥感觉?” 尹修听他这样问,当真静下来仔细感受了半天。“说实话,没啥感觉。” “怎么能没感觉?那么个大美女砸你手上了,能没啥感想?”徐闻双肘撑在桌上,贼兮兮的眼简直要放光。 “第一次见她确实有点感觉,心说这姑娘长得天仙似的。后来双方长辈撮合,处着处着也觉着她性子好,也许是个能长久一起过日子的。除此之外,”尹修沉吟片刻,用手指着对面抱成一团哭累了的酒鬼们,“至少没有他们那么深刻。” 徐闻给自己倒了杯茶,“哥们,不是我说你,你这人有时候就跟块木头似的,长这么大,你追过几个小姑娘?好容易谈了两回全是人家姑娘追的你,生活还能不能有点激情了?” “没有激情就不是生活了?你看他们,”酒鬼们又被拿来当了例子,“他们多有激情,还不是在这哭着呐。” “可你这样,老婆万一跟人跑了怎么办?现在的女人哪还会喜欢你这样没激情的?”徐闻托着腮也看向那两人,却不想,一直抱头痛哭的两人忽然就醒了。 “徐闻!人尹哥明天就结婚了,你就不会说点好听的?就你那乌鸦嘴,你说谁死谁就不能活,你自己不知道啊?” 这话来的突兀,徐闻反应了好几秒才回神,“徐鱼!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说你哥?” “怎么不能说?我刚和那王八蛋谈的时候,你就天天说他不靠谱,迟早得甩了我,结果怎么着?你那是给我算命呐!还有温雅那事,你兄弟被相思煎熬的嗷嗷的,你干啥了?成天泼冷水,人家追求爱情有错吗?你就一乌鸦嘴,你今儿说尹哥的老婆要跑,明儿她准跑,你快闭嘴吧!” 徐鱼连珠炮似的堵得她哥脸都开始泛红,一气之下竟有些口不择言,“小丫头片子,你个没心没肺、忘恩负义的玩意,你哥我从小给你换尿布伺候你,你就这么回报我的?” 徐鱼一摆手,“哥啊,快别说了,我都二十一了,你成天把尿布挂嘴边上,嫌不嫌味儿大啊?” “我看你丫压根没醉,成心折腾你哥呢吧!”徐闻站起身,拉起徐鱼就往门口去了。徐鱼被他拉的一个踉跄,徐闻赶紧回头扶住她。小鱼姑娘挂在她哥手臂上,对尹修挥手,“尹哥,我先回了,你帮忙把温雅送回去啊。” 刚才兄妹俩一口一个“老婆跑了”倒是说的过瘾,简直当尹修这个当事人不存在似的,转手又送给他一个醉鬼。看着一直喊着“这日子真是忧伤啊!”的温雅,回头是不是得谢谢他们啊?尹修想着。 “先生,麻烦结账。”尹修架起温雅正要走,身后不知何时跟上来的服务员就把他拦下了。 尹修:“······”果然得谢谢他们啊。 温雅一上车就睡,在车后座上躺的四仰八叉,大概也是折腾累了。路上尹修正在想着到了温雅家是把他叫醒还是直接把他背上去,抬头就见后视镜上出现了一张脸。浮肿的眼,凌乱的发,脸上斑驳的被压出来的红印子。尹修手一抖,差点撞上斜前方的电线杆子。 “温雅,”尹修觉得自己已经被他们折磨的没脾气了,“醒了就把自个儿捯饬捯饬,看看你为个男人颓废成什么样了。” “尹哥。”温雅抚了抚头顶压乱的头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喜欢上一个男人这事很不靠谱?” “实话听吗?”尹修问。 “你甭说了,我知道了。”温雅叹口气,又躺了回去。 尹修见他这样,忍不住开口:“并不是觉得这事不靠谱,如果他也对你有同样的感情,哥说什么也支持你,可现实就是如此,他是直的,你掰不弯他,能怎么办?” “哥,其实我不喜欢男的,除了他我哪个都不喜欢,我要真喜欢,你早就被我扑床上了。没了他,将来遇上个我喜欢的好姑娘我照样能结婚生子。我就是觉得一辈子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个人,折腾这么久他却和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我心里难受。” “臭小子,拿你哥开什么玩笑,兔子不吃窝边草,你那点良心还没兔子的大?”尹修轻笑着和他开玩笑,温雅看他一眼忽然又坐起身。 “哥,我跟你说个事。” “你说。” “将来要是有人喜欢你,甭管男的女的,如果他喜欢你喜欢的改不了戒不了,你就试着也喜欢他吧。” “这话说的怎么听着别扭,好像你哥从来没喜欢过谁似的。” “你就答应呗。”温雅扒着驾驶座,眼巴巴的看着尹修。 “成,哥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希望大家喜欢,晚点还有一章(づ ̄ 3 ̄)づ ☆、 鸡飞蛋打 201×年3月20号,农历二月十二,春分,宜嫁娶、订盟、纳采、祭祀、祈福。 尹修想着,如果他能活下来,一定要把自己今天的遭遇写下来,发到各家媒体的报纸、网页上,以此告诉自认命途多舛的世人:看吧,我都活成这样了,你们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可惜眼睛一闭,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救得过来。 此时他正躺在马路中央,路人们出于对不幸者的怜悯,为他让开了一大片天地。尹修陷入黑暗之前,恰好看见徐闻满脸焦急的跑过来,身后应该还跟着几个人,但尹修已经看不清了。 “乌鸦嘴!”他的嘴唇无力的动了动,发不出声音。 结婚是件很折腾人的事,六点而已,尹修就被许丛云女士扒拉了起来。化妆换装完毕,已经过了七点半。出了化妆间,外间的桌子上摆着一盘糕点,他本想吃点东西,不料手刚伸出去,就被许丛云女士再一次扒拉走了。 “妈,我饿。” 他妈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去继续前行,十分霸气的开口,“忍着!” 尹修十分受伤,他的胃更是受伤。 祁雨的父亲虽是商人,但她家祖上却可以说是世代书香,更久远的祖辈且不说,光是爷爷奶奶那一辈的几位兄弟姐妹早年间也是小有名气的知识分子,这种家族十分注重礼节,沉稳礼貌乃是首选。有了这样的认知,尹修本以为进祁家接人,不过就是大家客客气气的敬茶改口,长辈们祝福几句再嘱咐几句,然后就可以接新娘出门了。 然而,是他想少了。 祁家实在是个大家族,光是祁雨同辈的兄弟姐妹就可以站满一间屋子。也因此,尹修受的罪简直是以几何倍数增长。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书香世家?在尹修兜里所有的红包都被以各种理由搜刮干净之后,他才有闲暇想起这个问题。在尹修眼中,他的各位大舅子小舅子,大姨子小姨子,简直都是虎狼堆里爬出来的佼佼者,不折腾死人不甘罢休。 终于,尹修单膝跪地亲手帮祁雨穿好高跟鞋之后,这群虎狼才算尽兴。 总算结束了!尹修长出了一口气,再看他好不容易接到手的老婆,当真是越看越好看了。也正因为尹修多看了这几眼,他才发现他的准新娘祁雨似乎有些心事重重的。发现尹修正在看她,祁雨回了神,对他笑了笑,挽着尹修的手出了房间。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3 之后,才是尹修一开始以为的书香世家的礼节,但他却一口气也没能松下,毕竟祁家的长辈实在太多了。祁家的房子是一座仿建的四合院,古色古香,一众长辈们排排坐在大堂,个个端庄,乍一看还以为又回到了百年前的时代。 祁家爷爷兄弟姐妹五个,如今全都健在,除了老大身体不好不能到场,其余的全在。并且每位祖辈膝下还有儿女若干,这些,全是尹修待会儿要敬茶的对象。 祁雨的大堂哥站在一旁,一位一位的介绍,尹修就跟着祁雨一杯茶一杯茶的敬过去,敬茶的时候,恰当的弯着腰,以示尊敬。当最后一位堂叔笑着饮了茶,尹修觉得他的腰已经快要直不起了。 然而就是尹修这么费尽千辛万苦才到手,不,还没到手的媳妇儿,在他眼皮底下被人带走了。 与一切描写抢婚场面的恶俗桥段相同,抢婚的男人似乎是掐着祁雨说那句“我愿意”的点动手的,而祁雨,犹豫不过三秒,与男人对视一眼,扔下捧花就撒腿跑了。 一直站在一旁的前新郎尹修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完了两人的短暂互动,祁雨跑掉的那一刻,他还在唏嘘,瞧瞧人家这个才叫心有灵犀,以后娶老婆还是得找这样的。 其实从他去接祁雨,发现祁雨有心事那时,心里就已经有点苗头了,隐隐觉得今天这婚恐怕是结不成。此时预感得证,他倒是也没有多惊讶。只不过,他倒是淡定,一众宾客亲友却不淡定了。 他妈妈看着准儿媳妇跑掉,而儿子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以为儿子是被吓傻了,当即快走几步上前,一巴掌拍在儿子背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追啊!” 尹修被这一巴掌拍得一抖,“妈,还追什么,您看这追的回来吗?” 许女士怒其不争,火气一下窜了上来,“哪那么些废话,那是你老婆!” 还不是我老婆呢。尹修腹诽,但还是慑于老妈的淫威,再说,他也打算和祁雨说清楚,要是不想结婚,他可以去向长辈们解释,婚约作废。总之这种事,赶早不赶晚。 尹修追出去时,那两人还没跑出多远,大概是祁雨的高跟鞋成了阻碍。眼见他们上了人行道,已经快要到对面。指示灯已经开始忽闪,尹修没有多想,估算着以自己的速度很快就能跑到对面,也追上了人行道。突兀的刹车声刺耳的很,尹修只觉得那声音刺激的他的大脑都罢工了,一时间连疼痛都没了感知。 那司机本来看到指示灯已经开始忽闪,便没有减速,估算着等绿灯亮了,他也就正好过去。却怎么也没想到,还有另一个喜欢估算的,看着那不知为什么窜出来的人,想要刹车也来不及了。 徐闻看着躺在血泊中的尹修,脑中一片空白。 尹修是被疼醒的,还有痛觉,就证明他没死! 然而当尹修惊喜着睁开眼,眼前的光景简直叫他一脸懵逼。 不同于祁雨家模仿出的古味,他如今置身其中的房间是真真正正的古色古香,抬头间,正上方的木制床架透出一股颇具年代的质感。 什么地方?他妈把他送到哪里来了? 尹修想要起身,将将抬起头却感到一整晕眩。这是被撞出脑震荡了?所以这是一家疗养院? “二师兄,你醒了!”稚嫩的童音忽然响起,几乎贴着尹修的耳边,他的头更晕了,只能躺回去。 转头看过去,一个小小的男孩坐在床边,漆黑的眼珠带着欣喜,一错不错的把尹修望着。尹修不得不承认,那一刻,他觉得这个孩子可爱极了,如果不是一动就头晕,他倒是很想在那张白嫩的小脸上捏几把。 “你是谁家的孩子?这里是哪里?我妈呢?”尹修沙哑着嗓子问道。 不料那孩子竟是满脸惊恐,“二师兄,你怎么了?莫要吓我啊。” “小孩子不要调皮,去帮叔叔把我妈妈找来好不好,你既然进来了,应该见过他们吧?”二师兄?你咋不直接叫八戒呢!不过也难得现在这么小的孩子还爱看《西游记》了。 “你妈妈是谁?二师兄,你为何一直说些胡话,莫非是脑袋摔坏了?我这便去找师父,师父定能医好你的。”说罢,竟然直接跑了。 直到那小孩站起来,尹修这才注意到他的衣着,竟然一身和尚的打扮。这孩子可真入戏!尹修把头摆正,又痛又晕,眼前有些花,便闭上了眼。过了片刻,一阵脚步声渐渐靠近,以为是他妈妈,尹修又把眼睛睁开。却见一个白衣翩跹的长发男人走了过来。 什么情况?组团演戏的?这身行头可真敬业。尹修带着些敬佩的眼神看的铭生大师有些莫名,这个徒弟是叫人“骗”进空门的,从来不是个省心的,倒是当真没见他露出过这种眼神。 “尚远,可觉着好些了?”铭生坐在床侧,伸手察看尹修的伤势。 尹修心说你丫还装上瘾了!面上却还是十分礼貌,“请问,我妈他们在哪里,我醒了都没人通知他们吗?” 铭生皱起了眉头,抬起右手掐算,看的尹修十分无语,连腹诽都省了。 片刻后,尹修便见他床边坐着的这位哥们放下手,意味不明的看着他笑了。“你要找的那些人,他们皆不在此处。” “那他们去哪了?” “或许,”他站起身,顿了顿,“你该问,你去哪了?” “什么意思?”尹修不得不怀疑,他妈妈是不是把他扔进精神病疗养院了? “你唤做尹修,大玄朝太傅尹正德之独子,如今身在镇国寺,乃是我座下二弟子,法号尚远,”他摸着男孩的头顶,“这是你师弟,尚空。若有其他疑问,随时可来问我。” “哥们,你逗我呢吧?”这两人一直在他面前演戏,哪怕演的再好尹修也开始反感了,语气很是不善。 铭生料得他迟早如此,倒也不恼,轻描淡写道:“摸摸你的头顶吧。” 虽然觉得他在演戏,尹修却鬼使神差的向头顶摸过去。 头发呢?头顶光滑一片,只有零星几点粗糙,尹修的脊背忽然开始发凉。他再也顾不上头晕,起身便向门口跑过去,即将出门时绊了一跤,幸好抱住了门框,然而门外的景象仍旧叫他不由得滑坐在地。 院落中几位僧人正在清扫落叶,见他趴在门口,诧异过后,便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敬的向他俯身行礼,“师叔。” 尹修的脸霎时便白了,老天爷,你玩我呢? ☆、 传说中的大师兄 “空空啊。”尹修斜倚在榻上,经过几日的休养,他的头已不再像醒来那日那么晕,他也躺的太久了,还是觉着坐着要舒服些。 正伏在案边读佛经的尚空“哎”了一声,立刻小跑着过来,“二师兄,有何吩咐?” “吩咐倒没有,师兄闷了,来陪我说说话。”尹修拉着他在床榻一侧坐下,伸手覆上尚空的头顶。小孩才六岁,被养得很好,皮肤白嫩水滑,小脸瞧上去肉肉的,整颗脑袋活像个大肉包子。至于为何是肉馅的,尹修想,大概是因为他太久没吃肉了吧。 见尹修把自己拉过来,却迟迟没有开口,尚空觉着有些无聊。“二师兄,不是要说说话的吗?”他的脑袋上是开花了吗?二师兄怎么总是喜欢摸他的脑袋? 正在肖想着肉包子的尹修回神,最后颇为留恋地又摸了几把才将手收回。 接受现实,于尹修而言,着实有些困难。他想他的父母,他的朋友,他无法想象看见他的尸体的父母该是什么样的。他是独子,没了他父母到了老年该怎么办?这几日他的脑中总是浮现这些问题,日夜不得安生。苦恼之后却也没有半点用处,这让他感到很无力。 但他好歹还活着,并且他还想活的好好的。醒来的那日,看他那位所谓的师父的表现,对于他的来历心里怕是明镜似的。可他是如何得知的?又为何一点也不惊讶?这便是此刻尹修最想弄清的。 “空空啊,哥问你个事啊,咱们师父究竟是何许人也?这里不是寺庙吗,他为何没有剃度啊?”尹修问得颇为和蔼,却见尚空皱起了小脸。 “二师兄,你怎么了?为何连这些都不记得了?”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4 “我······”尹修正想说“我失忆了”,然而又觉着这个几乎被玩坏了的借口有些可怜,便随口改了,“摔傻了。” 结果尚空一脸哀悯的看着他,唉,早知道就说摔坏了,这破嘴! “二师兄,你放心,我定不会嫌弃你的。”说罢似乎觉着不够,便又补充道:“若你摔傻了大师兄不要你,尚空绝不嫌你。” 大师兄大师兄,这个大师兄到底是谁啊?自从他醒来那天,这小孩便总是在他耳边念叨这个大师兄,说些什么“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大师兄对你无意,你便也别总念着他了。”云云,这个大师兄和尚远的关系似是有些微妙啊。 虽说这个法号尚远的小和尚也唤作尹修,尹修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和自己摆在一起,心中总有种凌乱感。休养这几日,他也对着铜镜端详过,尚远年纪不大,据说是十五岁。虽说还是个少年,却也太过秀气精致了,加上头顶无毛,乍一见之下尹修还以为那是个小尼姑。说来,尹修对这幅长相简直嫌弃得很,根本和他原本英俊的长相没法比嘛! 然而再不忿,尹修也只能认了。只是这个尚远对他大师兄的那份心思却是他不能认的,他迟早得给撇干净。 尹修出神太久,尚空又无聊了,二师兄最近也太喜欢入定了。“二师兄。”尚空幽幽的唤道。 “啊?”尹修坐直了,“啊,那个,方才我们说到哪了?” 尚空小大人一般叹口气,“大师兄不要你了。” “空空啊,大师兄究竟是谁啊?尚远,不,我很喜欢他吗?”尹修也跟着叹气。 问起这个,尚空小和尚似乎又有了兴致,小嘴吧啦吧啦的说开了:“大师兄长得可好了,来镇国寺祈福的达官贵人家的小姐们都夸他长得好,好多人来求与他的姻缘的。” “哟!做了和尚还这么招蜂引蝶,那他怎么进了镇国寺的?难道追求他的姑娘家太多了,把他逼来的?”尹修唏嘘道。 尚空却又叹了口气,“是皇上让他来的。” 皇上?尹修脑子里瞬间闪过许多猜测,这大师兄原是个风流种,倜傥潇洒,上到皇帝后宫,下到民女闺房,无处不入,终于和皇上的妃子有染被皇上逮住,遂关进了镇国寺,叫他做个和尚,永远不能再与女子亲近。又或者,他与即将出嫁的公主暗通款曲,然后······ 当尹修意识到自个儿的猜测已不受控制的往龌龊的方向横冲直撞时,尚空已然托着腮看他许久了。“二师兄,你笑的好怪异,方才想到什么了?” 尹修尴尬的咳了两声,“没什么?”即刻转开了话题,“皇上为何让他进来?” “因为皇上想让你进来啊。” 越问越是糊涂,“空空,别这样大喘气了,你一口气说完吧。” “是你总打断我的。大师兄是当朝二皇子,已故的瑗妃娘娘所生,上有作为嫡长子的大皇子,下有一众皇弟皇妹,虽说是第二子,却从来不太受宠。皇上本想让你进镇国寺,你不答应,他们便将大师兄送进来,后来你果真也跟来了?” “因为我喜欢他?”看来尚远对他大师兄,实在情深义重,只是可惜了情再深也没能得到回应。 尚空点点头。 “无妄之灾啊,可是皇上为什么要让我进镇国寺?” “因为二师兄你是下一代国师啊,自然是要进入镇国寺拜入师父门下的。每一代国师早在出  生之前便定下了,二师兄将来是要守护大玄国国运的。” “啥?国师?”尹修有点懵,还没出生就定下了?哪个不靠谱的整的幺蛾子,万一尚远要是个女娃娃,也能给人家送进镇国寺来? 小和尚说起国师又兴奋不少,“大玄朝开国近千年,至今繁盛不衰,全靠历代国师庇佑。民间有一说法道,历代国师皆是身怀异能之人,是天上的谪仙,能够保我国兴隆昌盛。” 神仙什么的,尹修实在有些接受无能,但看尚空两颊通红,俨然十分崇拜的模样,他便也不再多问了,有或没有,总有一日会知道的。 师父的问题已经有了一知半解,尹修对那个大师兄倒是又生出几分好奇,毕竟他都来了有几日了,自家师弟受伤,这位做人家师兄的却从未露过面,也有些说不过去吧。 “空空,我受伤这几日也不见大师兄来看望,他去哪了?” “二师兄,你果真摔傻了吗?”尚空眼含悲悯,“自从大师兄进了镇国寺,便再也不见你,你这一回受伤,便是因为趴在墙头偷看大师兄,不留神才摔的。” 言之于此,尹修总算醒悟到一件事,既然大师兄是因为他才会被送进镇国寺中的,那么,岂不是······恨死他了吧? 尹修苦笑,“空空,你确定,大师兄不会见我吗?他不会······”报复我吧? “绝对不会的。”尚空使劲点头,随即看着尹修有些疑惑,“二师兄,往常大师兄不见你,你总是苦着脸,怎么今日这般高兴?” “啊?我很高兴吗?”尹修摸着自个儿的脸,嘴角忍不住上扬。“哈哈,那个什么,快到午时了,该用膳了吧?” “啊!”尚空突然惊叫一声。 尹修被唬的一跳,“怎么了?” 小孩子皱着眉,“二师兄,都怨你拉着我说话,今日的课业怕要完不成了。” “那有什么,拿过来,师兄帮你做!” 尚空见他十分豪爽的模样,忍不住有几分期待,跑回案边拿来了先前看的经卷。“师父说,将这些看完了,明日早课后讲与他听。可我有许多处不懂,早先都是去问其他师兄的,今日恐怕来不及了,二师兄与我讲讲吧。” 尹修正要说好,却在打开经卷的瞬间咬住了牙根,生生将吐到一半的“好”字收了回来。“空空啊,师兄忽然觉着头又有些晕了,怕要休息片刻,你还是去问其他师兄吧。”说罢不敢看尚空的脸色,当即扯了被子躺下装睡去了。 尚空撇着嘴看他,终究无可奈何,捧着经卷出门去了。 榻上的人听见关门声,自棉被中探出头来。文字不通,着实是个障碍,赶明儿还是找两本书来习字吧,做文盲是肯定没有前途的。尹修翻个身打算补一觉,余光却从开了半扇的窗口瞥见对面房顶上,那处站了个少年,与自己相仿的年纪。奇的是在这寺庙中,那人身着僧袍,却是有头发的,隔得有些远,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觉着那头黑发漂亮的紧。 “谁家孩子,爬那么高也不怕摔着。”尹修起身,打算喊他下去,没料到那孩子一见他起身,转身便从另一方跳了下去。 “!!!”镇国寺贵为镇国之寺,建筑自然不会太寒碜,对面那房顶的高度绝对不止两层楼的高度,那孩子就那样跳下去,实在叫尹修的心脏狠狠跳了两下。他赶忙起身跑出门去,拐了两三回寻到那孩子跳下去的屋檐,却见那屋檐旁边的路上连个影子都没有。尹修不死心的在附近转了两圈,仍旧没找到人,这才稍稍放下心。 古人果然轻功了得,这么快就不见了,飞走的吧! 正要回去,又遇见去而复返的尚空,那孩子一见他便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上前来拉着他,“二师兄,大师兄已经回去了,你追不上的,咱们回吧,不是说头晕吗,好好休息才是啊。” “那是大师兄?”分明还是个孩子嘛,先前说的他那么大的魅力全是吹的吧?“他才多大啊。” “与你一般大啊,十五岁,二师兄啊······”又是小大人的语气,每当这小孩用到这种语气,多半是又要劝慰他“强扭的瓜不甜”了。尹修只觉脑仁疼,弯腰抱起尚空,撒腿便往回跑。 “二师兄你做什么!放下!放下!”稚嫩的童音霎时传出老远。 ☆、 神棍师父 尹修拆掉绷带那日,他正在铜镜前欣赏额头上的疤痕,一位从未见过的小师傅便来告知:“师叔,国师有请。” 那位小师傅已有几分成年男子的俊朗,怎么看年纪也该比尚远大了几岁,却还叫他师叔,这叫尹修十分受用,终于有个对得起他实际年龄的称呼了!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5 尹修并非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他和徐闻同岁,三十有二了,即是说,他的年龄估计比他那个年纪轻轻的师父还大。若不是年纪不小了,他妈也不会急着给他安排相亲,更不会遇见祁雨,不会被抢婚,最后,更是不会死,跑到这个连肉都没得吃的鬼地方。 唉,想远了,愁人! 深深地叹了口气,尹修从镜子前起身,“那麻烦师···侄带路了。”大概是尚空那小孩把他摔傻了的事传了出去,对于他竟不认识路的事,那位师侄并未表现出惊讶,一俯身便去前面带路了。 除去那回跑出他住的院落追大师兄,尹修养病这段日子还当真没出过门。他自认不是个路痴,但在师侄的带领下七拐八绕的,也彻底分不清东西南北了。方向感是个很神奇的东西,一旦错乱,哪怕有人指给你看,“这是东。”你也会说:“我觉得这是西啊。” 尹修此刻正是如此,看着太阳挂在他以为是西的方向,忽然悲从中来。“师侄啊,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回师叔,辰时已过大半。” “辰时啊,我怎么瞅着这□□点钟的太阳这么像夕阳呢?”尹修抬头望天,不胜唏嘘。 “师叔说笑了。”虽听不懂他的“□□点钟”是何物,那位师侄却也没有多问,毕竟大玄朝国师向来皆有些异于常人,如今的那位便是个例子,想来这位将来的继位者也是如此。 尹修收回目光,用力眨了几下,将差些被阳光刺出的眼泪收回去,跟在师侄身后进了一所院落。不得不说,这所院子比他与尚空住的那所要大得多,况且他住的那处还有几位其他师兄弟同住,而这里却没见有多少僧人。果然,一切高层都是极其享受的。 “住持,师叔到了。”那位师侄上前轻扣门扉,正在院子里四处打量的尹修快走几步跟上台阶,小声问:“不是见师父的吗?怎么到了住持这里?” “国师亦是住持。”师侄也小声回道。 谁家住持头发那么多的?你们镇国寺真是特立独行! 正想着,门内传来师父的声音,“圆通,你先去吧,尚远,进来。” 那声音清冽的很,却听得尹修想笑。圆通?谁给取的法号?快递小哥?还真贴切,不仅管着传讯,还送货上门的。 “是。”快递小哥对着门扉行礼,又转身对尹修颔首,这才离去。 尹修嘴角一抽一抽的,仍旧没能从圆通二字中回神。却在此时,那紧闭的两扇门无风而开,惊得他嘴角瞬间僵硬。 “进来。”又是那清冽的声音,尹修想起尚空的“身怀异能”那番说法,终于有点相信了,不敢再瞎想,抬脚进了门去。因为有些拘谨,身后“咣”的关门声便显得格外响亮。 尹修身在外间,房中梁柱上颇挂了些黄色帷帐,看不清内间的情形。他小心翼翼的向内行了几步,便见他师父结跏端坐于蒲团上,闭目养神。 “师父,我来了。”小站一会儿,却也不见师父睁开眼,尹修便开口提醒他。 铭生大师睁开眼,“心浮气躁,不懂规矩!”斜睇了尹修一眼,铭生示意对面的蒲团,“坐。” 尹修平白挨了训斥,老大不乐意的坐到蒲团上。见师父在一径的盯着他瞧,他便也瞧回去,师徒俩互相瞧来瞧去的半晌,终于还是尹修率先败下阵来,“师父,有何贵干?”语气并不十分美好。 “心浮气躁,不懂规矩!”还是这一句,尹修却无从反驳,一肚子的气都咽了下去。谁叫人家是他师父呢?何况还是在这个国师大于天的大玄朝。 铭生见状,抬手间随意抛给尹修一个瓷瓶,尹修有些猝不及防,赶忙双手接住。“这是什么?” “你那额头上的疤痕,瞧着碍眼,那药祛疤,先用着。” 不料尹修竟又伸手将瓷瓶递了回来,“我觉着这疤长得不错,挺有男子气概,这药您还是留着吧。”也不知当初尚远摔下来时磕在了哪里,尹修头上那块疤中间一条较深,竖在右边额角,这条疤周围又有几条较浅的细密疤痕,实在算不上好看。至于所谓的男子气概,说白了不过是尹修不满自己这张脸太过秀气,便想留下这道疤充充门面,以突出自个儿是个爷们。 看着眼前徒弟手上的瓷瓶,铭生并没有接的打算,只是嫌弃的开口:“本就长得清秀像个女娃娃,额头再带一条疤,不伦不类,难看的紧。把药收回去。”话音刚落,尹修手中的瓷瓶竟自动收进了怀中,唬的他一愣。 送药就送药呗,整这些神神叨叨的吓唬人做什么? 尹修收回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认了。 看他听话,铭生唇边有了一丝笑意,似是连开口也带着笑,“那日告诉你若有疑问,再来问我,前一阵碍于你的伤,估摸着你也不会来。今日你的伤已痊愈,便叫你来一趟,有什么想不通的尽管问我,总问尚空怕是也不能为你解惑。今日全问清了,日后便安生些,好好做你的尚远。” “你怎知我不是尚远?”既然如此,尹修就不客气了。 “魂魄不对,我探过尚远的魂魄,与如今这个不同,是以,你并非尚远。” 尹修咽了口口水,眼睛开始不可抑制的放光,“既然我不是尚远,那我留在镇国寺也没什么用处了吧?我听说,尚远是作为国师的继任者才被送进来的,那个什么,你们做国师的都是奇人,我就一普通人,尚远不在了,我不过就是顶着他的皮囊,肯定也担不起那重任,您要不和皇上商量商量,把我送回去吧,啊。” “不可,不可。” “为什么?!”凭什么?! “因为我们要的不是尚远,而是你。”铭生觉着这个徒弟的反应一惊一乍十分有趣,心中便想逗一逗。 果然尹修一头雾水的把他看着,“不是出生之前便注定的么,怎么说也不该是我吧,我这才来了几天您不是不知道啊!” “一开始定下的确是尹太傅家的公子尹修,可他出生那日出了些差错,本该降生在这个世间的魂魄并未来临,而是去了别处。此事除了我,他人一无所知,大玄朝对国师十分看重,百姓对国师的敬仰并非你能想象,若下一任国师出了意外,必定引起轩然大波。我本想先拖着,等下一位继承人出现,大不了再多活些年便是,我还等得起。不料你却回来了,虽说我没了再多活几十年的理由,不过为师还是欣慰的很。” 尹修静默半晌,眼神有些直。为什么偏偏是他啊?怎么能是他?难道一切命中注定?这也太离谱了! 这话中的信息量太大,他需要时间消化消化。 许久后,他终于又出声,“什么叫‘没了再多活几十年的理由’?你能随意控制自己的生死吗?”既然要问就得问个明白,他一个细节也不想错过。 “知道为师为何没有剃度吗?”铭生自问自答道:“因为我对这世间有所贪恋。不仅是我,历代的国师大多没有剃度,我们皆有放不下的执念,虽说身处镇国寺,却不能心入空门。大玄开国以来,已有二十一位国师,我的师父曾告诉我,大玄国的国师皆是自仙界贬下凡间历劫的仙家,天生便不同于常人,在人间守护一方便是我们一世的职责。”铭生起身,抖了抖衣袍,坐到一旁太师椅上,抬手斟了杯茶。 “这些话代代相传,不知哪位师祖说过,今生我们的执念,大抵便是被贬谪的缘由,若放下了,他日归位亦未可知。信不信由你,总之莫忘了传话与下一代。” “那师父的贪恋是什么?” “问那么多作甚?”铭生饮一口茶,又将茶盏放回。“你也想知道自个儿的贪恋吧?” “您会告诉我吗?”尹修反问道。 “你的我不清楚,不过旁的我倒是知晓几个,我的师祖贪财,师父贪赌,而为师我,”他一笑,“贪生,贪年少。为师快要一百零七岁了,活的最久的一任国师,至今容颜不老,可见执念至深,怕是还得在人间徘徊些年头。” “尚远啊,为师有个猜测,你要不要听听?”他又说。 “您说吧。”尹修还在“师父是个人瑞”的震惊中不能回神,听他问起连忙便应了。 铭生笑的诡异,“你的贪恋,是情吧?” 尹修忽觉后背有些发凉,毕竟他师父是个神棍,万一他说对了,那······不知为何,脑中一时间竟闪过了那日屋顶上的身影。 那个孩子?应该不会吧······ ☆、 吃素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6 自打与那位神棍一般的师父促膝长谈了一回,尹修便成了住持院子里的常客。起初几日,快递小哥还恭恭敬敬站在院子门口迎他,后来见他跑的熟门熟路,怕是也不会走丢了,便也不再管了。而尹修,在走丢了两回之后,即使分不清个东西南北,也能凭着左拐右拐来记清路线了。 “师父,你当初是怎么进镇国寺的?”尹修盘腿坐在蒲团上,吭哧吭哧地啃着苹果。这些日子他也发现了,师父远远没有训人时那样严肃,也并不爱吓唬人,倒是很好相与。于是他在师父面前便越来越不拘谨,本来嘛,年纪轻轻的都像快递小哥那样循规蹈矩的有什么好? 铭生睁开眼,斜觑尹修一记,随意摊开手掌,那原本空无一物的手上便多了一只苹果。“在我这吃便算了,还想着捎带?贪心不足!” 尹修伸手摸摸前胸,原本藏好的苹果果然没了。“师父,那是给空空带的。” 就着衣袍擦了擦,铭生将苹果咬的比尹修还响,看的尹修一愣一愣的,果然,和师父混熟了之后,每天都有新惊喜啊。 “那可是许久之前的事了,我当年的出身虽不及你显赫,倒也是江南个富庶之家,哪怕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祖上的产业也足够我挥霍的。只是啊,骨子里便带着对长生不老的执念,那时我的师父找到我同我说,若我进了镇国寺,他便教我法术,教我如何使用与生俱来的异能,教我如何长生不老,于是,我便跟他来了。倒也不怕你笑话,回京途中,师父犯了赌瘾,我身上带了父母交与我的一些钱财,数目颇丰,悉数叫他输了个精光。他堂堂国师,拉不下脸来叫寺中弟子送钱,便硬是拖着我一路靠野菜野果果腹,用了大半个月才到上京。”说起不知多少年前的旧事,铭生脸上仍旧带着笑意。 “那师祖不会法术吗?你们不能飞回来吗?” 铭生斜眼看着尹修,“师父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许久之后我才知晓,师父的御风之术练得不精,若再带上我,恐怕飞不了几丈远便要掉下来。正因如此,那时我也想过他所说的教我法术怕也不怎么靠谱,路上逃了几回,全叫他给捉了回去,涨红了脸训斥我不晓得好歹。唉,他实在爱面子啊。” 尹修颇不厚道地笑了一阵,暗中可惜没能见到这位有趣的师祖。他又咬了一口苹果,问道:“师父,你活了这么久,就没想过还俗吗?” “为何要还俗?爹娘去世,兄弟姐妹各自成家,现也故去许久,没什么需要我惦念,我自去过我自己的日子便是。你若是说男女之情,我似是天生对此不通窍,没甚想法。” “不是啊,”尹修有些急,“您自小家中富庶,山珍海味必定吃了不少,可惜踏入空门便要食素斋,您就不想吃点荤腥吗?” 铭生幽幽的盯着尹修许久,“亏得为师以为你有孝心,时常来陪我这个老人家闲聊解闷,原来你的来意竟是如此,真是叫为师好生伤心。”面如冠玉的老人家作痛心疾首状,连连摆手轰赶尹修,“回去回去,别再来叫我心烦,既然做了和尚,便要恪守戒律,再叫我发现你有这份心思,日后顿顿只许吃稀粥。” “别啊,师父,我只是顺口一提,真不是为此事来的,我真是来找您聊天的!”尹修连忙解释,如今好歹有青菜吃,若是只给喝稀粥,日子还如何能过的下去? “姑且信你一回,今日不早了,回吧。” 尹修拖拖拉拉不肯离开,铭生指指桌上的苹果,“给尚空带回去,尚空年纪小,你平日仔细些照顾他。” “好嘞!”尹修爽快地应了,颠颠的揣了两个最大的苹果便跑了。 其实,尹修犯戒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他方才却是确确实实诳了他师父,今日,他还真是为了吃素的事去的。尹修活了三十二年,血统纯正的肉食动物,一顿不吃肉便觉少了什么,如今已有将近一个月不碰荤腥,实在到了他的极限了。 郁郁不乐的回了他和尚空居住的院落,想将苹果给尚空送过去,便径直进了尚空的屋子,却没见那小孩的身影。“难道去我那了?”尹修嘀咕着又回了自个儿房间,“空空,给你带苹果回来了,空空······”喊了几声却没有回应,这小孩去哪了? 尹修放下苹果躺倒在榻上,等等吧,那小孩说不定待会儿就自己跑过来了。躺的久了,免不了有些昏昏欲睡,尹修的上下眼皮打架打得正欢实,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迅速靠近。 “二师兄!二师兄!”尚空在屋子里转了半圈,终于在榻上看见了躺的四仰八叉的尹修,上前一跃而起扑在尹修身上。“二师兄,别睡了,后山的柿子熟了,我们去摘柿子吧!” 尹修刚吃下去没多久的苹果险些被他砸出来,“哎呦哎呦”的叫唤着抱住尚空,以防他乱动再顶到自个儿的肚子。“空空啊,”尹修有些迷糊,“什么东西熟了?” “柿子啊,后山的柿子熟了,又大又甜,圆达师侄说的,现下人不多,我们快些去吧,去晚了要没有了。”说着,尚空一骨碌翻身下榻,拉起尹修的手便要走,“快呀,快呀。” 柿子啊,我当是什么,嗯?不对啊,柿子!一年只能吃一回的柿子!尹修心中开始翻腾,古代瓜果产量低,且受季节限制极大,他自打来了之后,也只在师父那里顺了几个梨和苹果。如今水果对他的诱惑力,可说是仅次于肉了。此时回过神来,简直恨不得飞到后山上去。 尹修起身,两手抄起尚空让他站在一旁凳子上,遂转过身去,“上来。”尚空会意,趴到尹修背上,两只小胳膊紧紧搂住尹修的脖子,小腿牢牢巴着他的腰。尹修托着他的屁股,风一般冲出了门。 前些日子没怎么在意,直到进了后山,尹修才深觉时已至秋了。刚醒来那日见过僧人们清扫落叶,却也不多。后来他借着受伤日日赖床,等他起身,院落里早已收拾妥当,也没觉出几分秋日的萧索肃杀。此时他背着尚空行走在山间,脚下薄薄的铺了一层落叶,抬首时,眼前高大的树木皆被染了一层枯黄之色,虽有颓势,却也恢宏。 “空空啊,接下来往哪走?”不得不说,这后山着实有些大,况且明显平日里少有人至,即使有被踩出的小道,印记也有些浅淡,何况现在落了叶盖过了一部分,那便更不好走了。 尚空拨开横在眼前的树枝,颇为苦恼,“二师兄,我也不知道,我只跟着圆达师侄来过一回,不记得了。”早知就不来那么早了,若是等其他师兄弟一起,定然不会迷路的。 “唉。”尹修叹一口气,梗直了脖子向远处看,隐约瞧见斜前方某棵树上挂满了橘红色的果子,惊喜道:“空空,我看见柿子了,我们先过去,待会其他师兄弟过来我们便跟他们一同下山。”说完,继续迈步前行。本有些恹恹的尚空又提起了兴致,忙不迭地点头。 到了树下,近距离看着满树的柿子,尹修终于觉着今日一切都是值得的,这柿子一看就很甜啊!柿子树并不高,却也不算矮,尹修蹦跳着只能够到底部的几枝,再向上便要爬树了。 将尚空放到地上,尹修摘完了下方的柿子,卷起僧袍下摆做好了准备便要爬树。可惜,“刺溜”,尹修滑下了树干,再试,又是“刺溜”一声。爷就不信这个邪了!尹修试了半晌,僧袍被粗糙的树干刮得不成样子,终究滑了下来。 尹修小时候不是没爬过树的,不过既是小时候,十几、二十年前了,如今生疏了也难免。 尚空待在一旁,手中托着二师兄摘的柿子,啃得满脸汁水,乐呵呵地看他二师兄爬树。终于,“嗝~”他饱了,二师兄却仍未爬上去,反倒累的气喘吁吁。 “二师兄,我来吧。”尚空用袖口抹了抹脸,走到二师兄面前张开手,一副要抱的架势。 “做什么?” “抱我上去,我上去摘。” 尹修狐疑的看着他的小身板,“空空,你这么小,爬的上去?” 尚空用力点头,“我会爬的,快些快些!”尹修仍有些犹豫,到底经不住他催促,小心翼翼的抱起他,将他托到了最底下的树枝上。尚空上了树枝,干劲十足,向上又爬了一截,伸出小手摘下一个又一个柿子,且有愈战愈勇的趋势。尹修一边接住他抛下来的柿子,一边仔细观察他的动作,手臂张着,随时准备接住他的小身板。 “空空,柿子很多了,别再爬了。”眼看着那小孩越爬越高,尹修便叫他,可兴奋过头的尚空似是没听见,反而又向上爬了一根树枝,看的尹修胆战心惊。所幸小家伙很快便累了,回过头来打算下来,却在回头的瞬间愣住,“好高啊,二师兄,好高啊······”最后一声竟已带了哭腔。 他们正在半山腰上,尚空爬的位置原本并不很高,却正因为身处半山腰,一眼望下去便有了很高的错觉。看着那张泫然欲泣的小脸,尹修有些头疼,师父才刚叮嘱他照顾好空空,这会儿却照顾的人家在树上下不来了,实在是······唉! 尹修在树下张开手臂,笑着哄他:“空空不怕,不高的,你看二师兄不是离你很近的吗?跳下来,我接着你。” “不敢······” “不怕,二师兄接着你,跳下来,摔不到的,我接着你。” 尹修不断地说“我接着你”,终于叫尚空有了些勇气,眼睛一闭便向下跳。他倒是跳了,可惜尹修却出了乱子,接住尚空时,他没想到冲力会那么大,竟滑了手。 最后,尹修抱着尚空坐在地上时,心脏跳的几乎快要蹦出胸膛。幸好手快,幸好手快!要不是抓住了空空的腰带,哥们今儿个罪过就大了! 尚空趴在尹修怀里,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眼睫上挂着细细的泪滴。他感觉二师兄站了起来,便也抬起头,却见不远处一抹熟悉的身影,半隐在灌木丛间。“大师兄······” “什么?”尹修回过头,果真见上回惊鸿一瞥的身影也在,因为隔得不远,似乎还能看见那孩子脸上的焦急。但当尹修还想再看几眼时,那孩子却转身便走。 还想仔细看看你到底长得多好看呢,怎么走了?尹修有些惋惜,这传说中的大师兄,到底有没有尚空说的那么好啊? 他正想着,怀中的尚空却忽然委屈的哭出来,“大师兄,呜呜呜呜······我不敢了,大师兄······”他伏在尹修肩头哭的好生可怜,水汪汪的眼紧紧盯着不远处的身影。直到那身影回转,这哭声才稍稍弱了下去。 尹修正不知所措,低着头,口中乱七八糟的哄着,听见他哭声缓下来,正疑惑着,便听见耳边有人说:“我抱他。”语气有些生硬,却是十分好听的少年的清润嗓音。 抬头看过去,尹修想:原来大师兄是长这样的啊,嘿嘿······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7 作者有话要说:  不太喜欢也不擅长细节描写人物的长相,刀削的鼻,斧切的唇,砍刀劈出的棱角,啥啥的···(如果非要写,说不定要写成这个熊样)···用个“嘿嘿······”好好想象一下吧,能让你们猥琐的嘿嘿出声的就是了,嘿嘿······ ☆、 偷鸡不成遭狗咬 自那日尹修跟在抱着尚空的大师兄身后下了山,便时常揽镜自顾。 看着镜中那张清秀的面庞,尹修笑的十分得意。本以为这张脸已经长得太过精致了,没成想竟见了个生的更加精致的,不错不错,相比之下,这张脸看起来,倒也没那么娘了。 尹修自顾笑的欢实,却不知他那笑容诡异的直叫尚空打抖。“二师兄,你莫要笑了,吓人的很。” “怎么样,师兄是不是生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说完竟还朝尚空眨眨眼。 尚空却全然不受他蛊惑,“二师兄长得好看,可是,大师兄更好看。” 尹修“切”了一声,“什么审美?长得那么娘里娘气,怎么比得上小爷!” “二师兄,你就是吃不着葡萄还说葡萄酸,不理你了,我要去饭堂了!”尚空腮帮子气的鼓鼓的,说罢迈起短腿跑出了门。 吃不着葡萄还说葡萄酸?尹修摸着下巴仔细思索一番,或许吧,若是说大师兄“娘”,也着实过分了些,那张脸,顶多是因为年少而有些雌雄莫辩。尹修觉着,假以时日,等那孩子再长的成熟些,定是要长成个祸害的。 只不过,这些都与他尹修没多大关联,也不过是如今可以拿来聊以自慰,突出自个儿的男子气概罢了。 想着想着,尹修也觉着腹中饥饿,便起身向着饭堂迈去。只是尽管饿着,那步伐却也不见得有多大、有多匆忙,便似散步一般慢悠悠的踱着。寺庙便是寺庙,斋饭哪怕做出花来,也尝不出一丝半点油腥味。尹修已然对伙房的师侄们不抱半点希望了,去的早晚皆是那个味道,还着急做什么? 待到进了饭堂,尹修领了饭菜便端去了尚空坐的那一桌,小孩身旁果真空着一个位子。落座后,尹修四下里看了几眼,“怎么不见大师兄?” 尚空抬头,趁尹修不备,夹了他碗中的菜去,腮帮子满的鼓鼓囊囊,“大师兄从不与我们一起的,二师兄莫找了。” “区别对待!”哪里有人类,哪里就有阶级!尹修十分不忿,却全然忘了他也不过才来饭堂几日而已。低头埋首吃饭,直到饭毕也没发觉菜少了许多。 一时愤怒吃得太快,尹修吃顶了,便拉着同样吃得太多的尚空在饭堂附近游荡。面对着大片大片的菜田,尹修忍不住问:“空空啊,这么多菜都是自己种的吗?” “是啊,嗝,圆达师侄他们种菜经验很足,菜也烧得好吃。”尚空打着饱嗝道。 圆达?这个名字近来倒是时常能听见。“圆达师侄是哪位?” “是掌管寺中饭食的掌事,上回圆达师侄他们要进山收柿子,然后分发给寺中弟子,师侄怕我分不到好的,便事先叫我进山去摘。师侄可好了,每回有好吃的都记着我,我比起刚入寺时胖了许多。”说着,似要证明自己胖了,小孩低头捏捏肚子上的肉,“二师兄,你看,我长肉了。” 尹修伸手隔着衣裳摸摸他的肚皮,软软的,感觉挺厚实,“空空何时入得镇国寺,既是我的师弟,那该是在我之后了?” “是啊,今年五月时,师兄才入寺不过五日我便来了,师父收我为徒,之后我便一直跟着二师兄。” “那······那日我见你对着大师兄哭得那么卖力,似乎,你与他,要比我熟一些,是吧?” 尚空大概是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支支吾吾,反倒急红了脸,最终竟又是那句:“大师兄长得好看。” 尹修有些无言以对,原本只是好奇,这下却颇有自取其辱之感,不就是长得比我好看么,用得着说那么多遍?瞥了一眼尚空红的苹果一般的小脸,尹修率先迈步,尚空便也赶忙跟上,小脑袋低低的,便似做了错事一般,看的尹修满心的罪恶感,果然不能给小孩子脸色看,感觉自己简直太他妈的不是人了!遂转身牵着尚空的小手继续前行。 走了不久,尹修却有了重大发现,再向前十几步处,不知谁人砍了山中的竹子,圈起了一个小小的篱笆围栏。篱笆不高,正因如此才会叫尹修看见里面的情景。 尚空正因二师兄牵他的手而高兴,得意之时一着不慎,硬生生撞在尹修身上,眼泪汪汪的控诉,“二师兄!”正想说些什么,便听到他二师兄问:“空空,寺中还养鸡了?” 那  声音太过惊喜,以至于都变了调子,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尹修喊完,也觉嗓子有些不适,咳了一声。脚下马不停蹄地向着篱笆而去,甫一靠近,却听见突如其来的一阵狗吠,唬的尹修浑身一战,脚下有些发软。 愣了一瞬,尹修转身看去,篱笆另一头,一只生的凶神恶煞的狼狗被拴在篱笆上,正向着他龇出一口獠牙,口中发出“呜呜”的威胁声。原本还有些迟疑的尹修见它被拴住了,经了它的惊吓,心中原本只是有些惊喜,这下却是起了些别的心思。 他转身对不明所以的尚空道:“空空啊,你想吃烤鸡吗?” 尚空睁大了眸子,有些吃惊,“二师兄,我们是和尚!”又道:“不能犯戒的,会被师父罚的!” 尹修不以为意,堂堂镇国寺中却养了鸡,怕是一早有人犯戒了。再说,一个月不碰荤腥,他真的顶不住了啊!现下他只是想吃烤鸡,若是再困他一个月,叫他把那些鸡生吞活剥的心也要有了! “既然不能犯戒,为何又要在寺中养鸡,难不成是为了锻炼弟子们的定力?” “不是,那些是野鸡,冬日里大雪封山,它们没了吃食被逼下山,来了镇国寺的田里,糟蹋了许多小麦苗子。被师侄他们捉住后,本想放回山中,它们却不走,师侄便将他们养在寺中。本打算开春便将它们放生,可它们被养熟了,更是不肯走了,便留了下来。” “于是好吃好喝伺候着,直到它们老死?”尹修音调高了许多。尚空不明白他二师兄怎会如此激动,睁圆了眼睛看着他。 “太暴殄天物了!老子的祖先费劲千辛万苦爬上食物链顶端,可不是为了叫老子吃素的!”尹修愤慨不已,蹲下身去开始诱哄,“空空,你入寺也不算久吧,就不怀念吃肉的感觉吗?” 本以为小孩子最是受不了美食的诱惑,不需费力便可以拉拢一个同伙,却不成想,尚空颇为遗憾地道:“入寺之前家中贫穷,不记得有没有吃过。” 虽则遗憾,尹修却灵光乍现,想出另一个拉拢的说辞,“真的没吃过,可怜的孩子,师兄与你说,肉可好吃了,尤其是烤鸡,用手撕着吃,一口下去,唇齿留香,那可不是圆达师侄的厨艺可比的。” 对着尚空怀疑中又有些好奇的神色,尹修心中暗喜,便又加了一把力,“真的,师兄不骗你的,若是不信,师兄去捉一只来给你尝尝,你便知道我有没有骗你了。” 尚空仍有些犹豫,“可是,师父······” “师父不会知道的,若是知道了,那也是师兄捉的,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只是帮师兄留意一下,若是有人来了便通知我,仅此而已。” “可是······”尚空还想说些什么,尹修却已伸手来推他,叫他去不远处的岔路上把风。到底抵不住诱惑,尚空半推半就间便顺了尹修的意。 “嘿嘿······”尹修转过身,对着篱笆中不知危险来临,自顾刨地刨的欢快的野鸡们露出了颇为猥琐的笑容。“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你们白吃白喝这么久,也该体现体现自身价值所在了。”一番自言自语之后,尹修大喊着向不远处的野鸡们扑去。 狼狗依旧在篱笆一侧吠的惊天动地,脖子上的绳索被勒得笔直。奈何午膳过后,镇国寺的弟子们几乎皆在小憩,再加上此处离僧人们居住的院落颇远,恐怕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察觉。也正因如此,尹修才会如此胆大包天,否则,他便是馋疯了也不敢偷鸡啊。 忙活半晌,尹修一只鸡也没能捉到,心中的亢奋却一分也不曾褪去,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便又向鸡群扑去。 这厢尹修忙的欢乐,那厢尚空却已是急的满头大汗。“二师兄,狗!狗!篱笆松了!二师兄!”奈何尹修竟没听见,埋头于捉鸡的战斗之中。 受困于篱笆的狼狗挣扎许久,终于将那根可恶的竹竿扯了出来,狂吠一声,便向那偷鸡的贼人冲了过去。 “二师兄!”尚空的声音猛地钻入了尹修的耳朵,他有些茫然的回头,入眼便是大张着嘴狂奔而来的狼狗,“妈啊!”再顾不上捉鸡,尹修扭头便跑。 按尹修的计策,他该是要尽快跑进一所寺中弟子居住的院落,再躲进一间屋子里,那便万事大吉了。奈何想法是好的,事实却总是十分的残酷。跑了一段,尹修的体力渐渐有些不支,那狼狗却仍在身后穷追不舍,甚至时不时地吠两声,如同提醒着尹修它还在似的。 “二师兄!快跑啊,它要追上你了!”尚空被一人一狗远远的甩在了身后,心中急的火烧火燎却无奈帮不上忙,只得在他们身后大喊。 尹修心中苦不堪言,听见尚空的呼喊便觉心中更苦。我也知道身后的狼狗快追上来了,我倒是也想快跑来着,可我快要跑不动了!狼狗大哥,您别追了,我再也不敢偷鸡了,就饶了我这回吧! 跑进了僧人们居住的区域,尹修在白墙青瓦间穿梭着,却无论如何也摆不脱身后的狼狗大哥,此刻他倒是很想知道这大哥究竟是谁养出来的?怎么如此敬业的?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8 “空空!”尹修忽然扯着嗓子叫了一声,已然拉开很远的尚空气喘吁吁的应了,尹修又喊道:“前边是个三岔口,往哪拐啊?” “往东!” 尹修一腔悲愤之气终于忍不住,“屁的个东西南北!跟老子说左右!” 尚空被吼得一愣,脱口而出:“往右!” 尹修毫不犹豫便拐进了右手边,眼看着他进去了,尚空终于回过神来,不对啊······“二师兄,错了,是左,左边,二师兄!” 臭小子,我早知道是左了······被狼狗大哥堵在了穷途末路的尹修“呵呵”干笑了几声,与其对峙几秒,面对对方示威一般的叫声,不知哪来的壮士断腕的勇气,突然转身跳上堵住他后路的那面墙。 正当他奋力向上爬时,身后狼狗的吠声忽的靠近,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屁股上一痛。起初痛的突兀,瞬间之后竟有刹那的停滞,然而紧接而来的,便是真真正正撕裂的痛楚。 “啊——”尹修长啸一声,双手上失了力气,自墙上跌下来。正要感叹天要亡我,却觉身下硌得慌,耳边也似乎突然清静了,尹修狐疑着翻个身,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那只敬业的追了他半天的狼狗,竟被他砸了个正着,此时抽搐着两条后腿,不知还能不能救得过来。 尹修抬头望天,老天爷,我发誓,我真的再也不吃鸡了! ☆、 趴病在床 “啊!!!师父,师父,您可轻着点儿,我那是肉长的。”尹修趴在床上,哀嚎连连,却只能任他师父手拈针线在他屁股上胡作非为。 哥们屁股的第一次,竟是如此被一副针线随意对待,实在有辱祖先,有辱斯文啊。 “啊——师父!你是不是又缝错了??”话毕,屁股上便挨了一巴掌,“嗷——” 见着徒弟疼的龇牙咧嘴,铭生心中却是十足的解气。“为师自打做了国师,这缝缝补补的针线活计便皆由旁人代劳了,几十年不碰,也确有些生疏,你且担待些吧。”说着,手下又穿了一针。 尹修疼的浑身一抖,眼泪几乎被逼出来,但听得出师父语气中的愤怒,便将大半的痛呼声都忍了。 铭生也没有折腾他多久,“缝错”两回之后,便放过了他,只是皮肉之苦受过了,师父的训斥还是免不了的。 “前几日我与你是怎么说的?破戒之事叫你想都不要想,你却当真胆大包天,偷鸡?如此看来,你不只是要贪口腹之欲,竟还记挂着杀生了!” “我没有!没有杀生!” “你倒是想!尹修,为师不管你从前如何,但你既入了佛门便要知道,在佛眼中,一只鸡的性命与你的性命乃是平等的,你若再起杀念,便不要怪我按律处置。” 尹修半晌没有吭声,不仅因为师父这一回唤的不是尚远,而是唤了他的本名。更是因为可笑他活了三十二年,竟连这点常识都给忽略了,古代的和尚真真正正六根清净、无欲无求,他们怎能忍受一个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屠杀生灵,果然是被肉馋疯了吗?还是如同敷衍尚空的话那样,他摔傻了? 铭生见他半晌不语,却误以为他在无声反驳,一时气上心头,手下没了轻重,下针的位置偏了半分。“嘶——”尹修忍不住发出抽气声。铭生怒道:“为师与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尹修心中竟莫名生出几分委屈,开口便也没了之前喊痛时的中气十足,蔫头耷脑的也带了分委屈。“师父,我知错了,日后定不再犯了。” 到底是个孩子,铭生也忍不下心对他如何,何况这一回着实伤的重,怕是又要在床上躺,不、趴上大半个月了。铭生对着尹修屁股上那块几乎被扯掉的肉叹了口气,有了这一遭,日后总该收敛了吧。 “看在你伤得重的份上,这一回暂不追究,但凡有下回,便连同这一回的一同与你清算,记住没有?” “哦,记住了。”尹修仍旧怏怏的,屁股上疼的火辣辣的,方才缝合伤口前因为师父的伤药暂且缓了一阵,现下却又疼了起来,且愈发的疼。“师父,那药还有吗?” 铭生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提高了调子问:“知道疼了?” “嗯。” 剪断了线头,铭生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满意,“没想到当年缝缝补补练就的手艺还在,甚好,甚好······”一连说了几个“甚好”,铭生才提起尹修方才的要求,拿起用过的伤药在伤口的缝合处又敷了一层。“这药虽有效,然而但凡是药便有三分毒性,过犹不及,若是疼得厉害了,也要能忍则忍,除去正常的换药剂量,切莫多用。” 那药确实好用,才敷上尹修便觉伤处凉凉的,缓解了大半痛楚,忙不迭的答应了师父的吩咐,“师父,我晓得了,再说我自个儿也不能给自个儿换药,用多用少还不是要帮我换药的说了算,您尽管放心便是。” “哼,说得好听,你的伶牙俐齿为师可是见识过了,今日蛊惑着尚空帮你偷鸡,难说你明日会不会疼的厉害了,便又央求旁人给你用药,为师还是事先与你说清的好。” 原本缩在一旁偷偷盯着师父为二师兄缝屁股的尚空,此时突然听见师父提起自己,顿有大难临头之感,忙低下了头,大气不敢喘一口。铭生本也确是想教训他一通,见了他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中一软,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叹了口气,便转身走到角落,就着圆通事先打好的温水洗手。 尚空等了许久,却没有听见师父的训斥,有些好奇,偷偷抬起眼打量,却见师父已然转身走开了。松了口气,他忙颠颠的上前察看二师兄的伤势。 “二师兄,疼吗?”尚空伸出小手打算摸一摸那几乎被缝了一圈的伤口,又怕弄疼了二师兄,登时急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尹修一回头便看见了他那一包的眼泪,忙哄他,“空空啊,师兄不疼啊,你去给哥拿镜子来,我要照照伤成什么样了,刚才怎么觉着师父在我屁股上缝了一圈像绣了朵花呢?” 尚空看了那伤口一眼,迟疑着去取了镜子来,又帮尹修找了个适合的角度照着。尹修费力的撑起身回头,一口气呛在喉咙里,惹得连连咳嗽。“咳咳咳咳,师父,咳咳······你!你怎么能在我屁股上绣花?” 那伤口缝合的轮廓与形状,若说不是朵花他还当真不信!就跟他上幼儿园那会儿,最初学的花朵的画法一样,极其简单,却确确实实的是花儿一朵。尹修捂住脸号啕,没脸见人了!被狗咬了就算了,屁股上绣出朵花来,若是再留下疤痕,叫他以后怎么见人?再者,那伤口被撕咬的那么大,横竖有六七公分那么长,再想想被咬那时的感觉,怕是差些被咬掉了一块肉吧,这还怎么能不留疤? 铭生直接忽略了尹修的控诉,轻描淡写地道:“这有什么,切莫谢我,还是圆明养的那只狼狗咬的好,为师不过是顺着那伤口的轮廓缝的,这不算什么。” 尹修郁卒,却无言以对,只听他师父又道:“说起那只狼狗,圆明养了许久了,平日里照料的十分用心,这一回被你一砸,折了一条腿,圆明可是心疼得很。要不要为师帮你说说,叫圆明来一趟,你好与他道个歉?” 他师父说的十分为他着想,实际却是变着法的损他,尹修委婉的哼哼两声,“师父,不劳烦师侄了,等我能下床了,自会登门道歉的。” 他这话是出自真心,却没想到,师父笑的和蔼可亲地道:“道歉一事,拖得愈久便愈加显得缺乏诚意。你若是真心想道歉也容易得很。圆明通晓医理,寺中平日若是有人磕了碰了,多半要去找他帮着医治,今日你这伤口看着吓人,为师才亲自过来的,日后换药之类的便交给圆明了。等这伤口上的药晾一晾,便包扎一下,圆明片刻就来,你们有的是相处的机会,道歉一事也方便许多。”看尹修大睁着眼要开口,铭生又道:“好了,你的伤口要愈合恐怕还要好些日子,好好休养吧,为师还有些事等着处理。尚空,看好你二师兄,你与你二师兄一起,若是再有下一回,定然饶不了你。” 尚空缩着脖子送师父出门去了,尹修一人又苦又痛,直教人惨不忍睹。伸手摸过了方才用过的镜子,他费力的又看了一阵,顿时哀嚎声大起。日后打死也不能再惹他师父了,简直要把他玩坏了! 尹修正嚎着,尚空便跑了回来,趴在床边看着他二师兄的伤口,半晌不语。尹修光着屁股蛋被一个小孩子看这么久,面子上实在有些受不住,便伸手将尚空拉到床头来,“空空啊,别难受了,师兄真的不疼了。” “可是师兄叫的好疼。” “呃,那个,那个是有意叫给师父听的,你看师父见我喊痛便心软了,也没罚我,真的不是很痛的。” “哦。”尚空半信半疑,上一回他爬树时手上刮破了一小块皮,也是疼了许久的,师兄那么大一块肉被狼狗咬了,怎能不痛?“那我给师兄吹吹,吹一吹就不痛了。”说罢,便上前轻轻地对着尹修的屁股吹气。 这一着,尹修虽然舒服了许多,伤口那处刚刚恢复了些的痛觉减弱不少,可是一个那么小的娃娃对着他的屁股吹气,怎么想便觉得怎么怪异,有种莫名的猥琐感。 “空空,别吹了,去帮师兄看看,圆明师侄怎么还没来?” “哎!”尚空应了一声便跑了出去,没过片刻,手上便拉了个人进来。来人看年纪大约二十出头,一身僧袍穿的一丝不苟,面相也长得和善。待他靠近了,尹修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果然是个与药材医术打交道的人。 圆明抬手向尹修行礼,“师叔。” 如今在镇国寺,最叫尹修感到欣慰的事,大约便是这一声“师叔”了。寺中弟子有近半数皆是圆通那一辈的,上到五十多岁,下到不足二十岁不等,还有许多辈分更小,而与尚远同一辈的却较少了,且除了师父门下三个,其他皆已成了白胡子老者。如此,尹修的辈分算得上很高了,每日听着一声又一声“师叔”,无疑很让他欢喜。 因此,这一声“师叔”也很是让尹修欢喜,便客客气气地回道:“圆明师侄吧?师父说你精通医理,我的伤便劳烦你了。”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9 圆明应了,提着手中的药箱上前来。尹修看他打开药箱,里边也有师父方才给他缝合伤口用的那种特殊的针线,这才记起,自个儿把人家养的狼狗的腿给砸折了。 “那个,圆明师侄,你的狼狗还好吧,我,不是有意的,那个,当时情况······你,呃,对不住,对不住。”尹修磕磕绊绊说完这句话,已经窘迫的面上发红。 圆明面上并无恼意,依旧很是和善,道:“无碍,它的伤并不重,过些日子便能痊愈。” 腿都折了,还能不重?尹修直觉他谦虚了。 “师叔,包扎吧。”圆明主动将这事翻了篇,尹修便也顺水推舟不再提了,毕竟这事实在不怎么光彩。赶明儿能下床了,去看看那只敬业的狼狗吧,毕竟相识一场,还砸折了人家一条腿呢。 之前尹修的裤子上因为沾了他的血,早已被脱下扔到了一旁,此时只在大腿之下盖了条薄被,露出了整个屁股。尹修暗暗叹气,今日该不会不宜出门,而他恰好犯了大忌吧,否则怎会接二连三在人前出丑,今日都有多少人见过、摸过他的屁股了。记起被救回来那时,一众师侄们抬着他的情景,尹修大叹,流年不利啊! 因为尹修伤的位置不便,包扎颇费了些功夫,圆明收拾了药箱,叮嘱了一番。可那长篇大论的叮嘱中,尹修似乎只听见了一句:“师叔,上一回您自尚清师叔那里回来,便在床上趴了好几日,日后还是小心些,受伤疼的总是自己。”而这一句,竟然叫他一发不可收拾的浮想联翩,最后因为脑中的某种猜想而呆愣住了。只怪圆明最后看他屁股那一眼,实在称得上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尚这一辈的,与他有所关联的,自然不可能是那些行将就木的老爷爷,而且这个叫尚清的,说来有些耳熟啊······ 圆明走了,尚空送人也回来了,尹修这才回过神,颤颤巍巍的问一句:“空空啊,尚清是谁?听着耳熟啊。” “是大师兄啊,二师兄上一回养伤时我提过的,师父应该也提过的。” 尹修,淡定,万一人家只是踹了你一脚呢?凡事要往好处想,淡定,淡定。 妈的,老子屁股都开花了,淡定个屁啊! ☆、 清白可安在? 近来,尹修很是苦恼。究其原因,便是圆明那日说的那句话,搅得他心里翻天覆地的闹腾,却也只是干折腾。 老子的清白究竟还在不在?这是个问题。尹修趴在床上养伤期间,除了吃喝拉撒睡,几乎将闲暇时间全用在了思考这个问题上。 首先,如果他和······不,应该是如果尚远和大师兄那个了,这并非不可能的。将这个暂定为假设一,那么要使这个假设成立,则需要一个条件。第一,这个条件不可能会是那两人两情相悦,毕竟虽说尚远用情很深,但他大师兄貌似是块捂不化的冰疙瘩,所以,条件一不成立。再说第二,在一个巴掌拍不响的前提下,则需要一个外力,这个外力可以是尚远用强、用药、或是大师兄酒后失德等等。无论哪一个真实存在,条件二便有可能成立,进而假设一有可能成立。 再来说假设二,尚远和大师兄是清白的。那么这个假设成立又需要什么条件呢?尹修想了半晌,最后他发现,只要有人告诉他,假设二是成立的,那么他立马就让假设二成立。只是,谁能告诉他呢?圆明?尚空?大师兄?还是已经不知去了哪里的尚远本人? 从现实出发,尚远本人是靠不住的,大师兄那里他也不想招惹,毕竟人家看他不顺眼,万一问急了可不是好收场的。那么,眼前的最佳人选便是圆明和尚空了,那便从最方便的尚空入手吧。 尹修想通这些的第二日,即是他趴在床上静养的第九日。他朝尚空招招手,那小孩便立马小跑着过来,“二师兄,又要翻身吗?” 伤口已经愈合了一部分,尹修得了圆明的特赦,若是趴的太久、太累,便可以翻个身侧躺片刻,等休息够了再趴回去。这对于肚皮底下几乎要发霉的尹修来说,简直成了比吃到肉还要令人幸福的福音,于是,每日他都要翻身好几回,晾晾发霉的肚皮。 “不用,才刚刚翻过。二师兄又无聊了······”尹修摆摆手。 “又叫我与你说说话?”尚空问道,似乎每回二师兄养伤都爱找他“说说话”,这一回又想说什么呢? “是啊,无聊嘛!”尹修清了清嗓子,脑中想着用什么话开始问起比较好,终究还是怕话头起的太远,最后会扯得更远,便放弃了这种委婉的问话艺术,转而选择了一种更加简单粗暴的方式。“空空啊,就是,圆明师侄上一回说我从大师兄那里回来,在床上趴了好几日,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尚空摇摇头,显然他对此一无所知,“不知道,那时候我问二师兄,你只说是受了点小伤,几日就好了,叫我不用挂念。”说着他也趴到了尹修床上来,与尹修脑袋挨着脑袋,似要说什么悄悄话,“二师兄,一早我便想问了,你那一回带着一坛子酒去了大师兄那里,回来就病了,大师兄打你了?” 尹修霎时睁大了眼睛,高声问:“酒?哪来的?” 尚空眨眨眼,满脸不解,“尹夫人来看你时,你向她要的,我记得尹夫人起初不肯的,说这是犯戒,可耐不住你央求,后来便差小厮送来了一坛。当日你便带着酒坛去了大师兄那里,后来就······对了,在那之前大师兄并不像如今这般疏远你的,虽也见的不多,但在师父那里偶尔还能见上一面。虽说不是正面遇上,好歹还能解一解你的相思之苦。可自那之后,大师兄便处处避开你,连背影都不给你看了。” 那句许久不曾听见,却至今印象深刻的“相思之苦”听得尹修浑身一抖,背上一片皮肤麻了一麻,许久才缓过来。 “那,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尹修期冀地问,可千万不要有别的了。 “应该,没了吧。二师兄,你对大师兄,还是念念不忘的,我早看出来了,上一回我们在后山遇见,一路上我都看着呐,你一直盯着大师兄的脸瞧,你一定是又起心思了。”尚空说的义正言辞,小脸上又浮现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神色。 尹修心中委屈的很,谁对他又起心思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还不准让人欣赏欣赏了?只是远观而已,他又没那个亵玩的胆子,这实在是冤枉死人了。 “我没有,空空啊,我以前什么样,现在又是什么样?你每日与我同吃同住,我有没有起不该有的心思,你还不知道吗?” 小孩子点点头,颇为满意:“那便好,二师兄啊,贪恋大师兄是没有好结果的,回头是岸啊。” 尹修皱起眉头,实在受不了这人小鬼大了,“你又知道了?小小年纪怎么说话都像个老头子!” “我是为你好,你看你之前因为大师兄,入寺四个月便在床上静养了两回。第二回还差些救不过来,那时师父赶过来的时候你都已经有出气没进气了。如此你要是还不回头,那······”说到此处,尚空似乎将自个儿说出了些怒气,便停下呼呼地喘气。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当真不惦记他了,你放心便是。”尹修连忙安抚他。 打发走了尚空,尹修将方才的对话做了一个小小的总结。依尚空所说,他也不知道尚远为何在床上趴了好几日,那么此处又有了两个假设。假设一,尚远和大师兄并没发生什么,便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是反过来想,既然什么都没有发生,又有什么不可说的呢?假设二,那就是当真发生了什么,而这些又是不方便与一个孩子说的。 还有尚空说的那坛酒,根据一开始的假设一,很明显这是一个很有可能成立的条件。并且,根据大师兄前后的变化作比,尚远显然是做了什么,那么······ 尹修越想便越觉得慌,不成,再这样想下去,假设一马上就要成立了。再说,尚空毕竟还小,许多话都带着小孩子的想法,至少不能全信,还是再问问圆明的好。对,还是问圆明比较稳妥。 下定了决心,尹修便又趴回了床上,等待着明日换药时才会来的圆明。 因为脑中胡思乱想的太甚,晚上睡得不安稳,第二日,圆明一进房间,入目便是他尚远师叔略显萎靡的双眼。可那眼睛看着萎靡不振,眼神中却偏偏又透出一股光芒,诡异至极,看的圆明心中不断纳罕:师叔怎么了?难不成昨日用药用错了? 想罢便去翻找药箱,再三确认昨日用的确是住持给的伤药后,圆明便将目光移到了尹修脸上。唔,看这情形,似乎也不像是药物所致,倒更像休息不足导致的。见尹修那诡异的目光已然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圆明向他行了一礼,问道:“师叔,今日可是有何不妥之处,为何一直看着师侄?” 尹修幽幽的道:“没什么,师侄啊,我有件事还需要你帮我解惑。” 圆明一愣,遂道:“师叔请问便是。” “前几日你提起的,上一回我在大师兄那里受伤的事,你知道多少?”为了使自己的问题不至于太突兀,尹修昨晚颇想了些合情合理的说辞。“你通晓医理,虽说我上一回受伤不是你来照料的,但你也该知道我伤着了脑袋,许多事总是记不清楚。养伤这几日便想,若是之前我有什么不当之处得罪了大师兄,便要去向他当面道歉才是。所以,我得先弄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否则道歉也缺了诚意,你说是吧?” 看着尹修那一脸“说吧说吧,知道什么都说出来吧”的希冀表情,圆明叹了口气。他自是知晓尚远师叔对尚清师叔的情愫,也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可那两人之间具体如何他却是不知道的。说来,那日看尚远师叔屁股那一眼,其实并无其他深意,可他回去之后才觉出不妥,以那两位师叔的关系,若是尚远师叔想歪了却又并无此事,那便是他的过错了。 “师叔,关于那件事,我只知你在床榻上养了几日伤。是尚空小师叔托我来的,只是我来了之后,您却并不让我为您医治,所以,您若是想要知道什么,最好还是······”还是什么,他却不说了。尹修想:难不成最好还是去直接问大师兄?那若万一是真的,这不是顶着枪口上去找死吗?大师兄还不得活拆了他? “你若不知道,那日你看我······的眼神,怎会那么怪异?”尹修仍不死心的问,似乎圆明若是不直接告诉他一句“您与尚清师叔是清白的。”,他便要问到底了。 圆明苦笑,果然是因为他那一眼看出的烦恼,便实话实说:“那一眼只是示意师叔,日后要注意些,受伤终究不是好事,何况伤在那种地方,终究是不雅的。” “真没有旁的意思?” “当真没有。”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10 “哦。”尹修盯着圆明的眼睛半晌,只见那眼里坦荡的不能再坦荡了,终于放弃。 圆明松了口气,快速地帮尹修换好伤药,收拾好药箱便忙不迭的离开了。尹修歪着脑袋看着他的背影,火烧屁股似的,屁股疼的分明是他才对吧。 这下可好,你本无心,我却会错意了,可惜这事却不能就这样翻过去,都戳到我眼前了,若不弄清楚,日后非得闹心不可。 尹修如同昨日那样,又凝神做了一番总结。看样子圆明的确不知情,再问怕是也问不出什么了,那么,那么······ 还那么什么?都到这份上了,除非尚远回来告诉他,否则除了去问大师兄,还能怎样? 心中忽然涌起一股烦闷,其实这事原本根本与他无关,充其量是尚远与尚清之间的事。他也不知为何,心中却总有个疙瘩,似乎不弄清这件事,他便不能安心。长出了一口气,尹修一把扯过一旁的被子,却因用力过大而扯到了伤口,疼的“嗷——”一声惨叫。 人倒霉了,还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等老子伤好了亲自去问尚清,现在不想了,睡! ☆、 老子是清白的(捉虫) 盼星星盼月亮,尹修终于等到了他被恩准下床的那天。 原本想着,一旦能够下床,便要马不停蹄地去向他大师兄问个明白,结果太过于兴高采烈的结果却是,愈合的差不多的伤口因为动作过大而再次撕裂了,因此,尹修不得不又在床上多趴了好几日。而且,为了避免再犯,在第二次被恩准下床后,他十分自觉地又在床上多待了几日,直趴的自个儿腰酸背痛到再也受不住才罢休。 因此,当尹修面临原本打算好的会见大师兄的日子时,曾经燃烧过的满腔热情已被时间冲的很淡了。然而临阵退缩这种事是十分不能被原谅的,于是尹修将僧袍整理的连个褶子都看不出之后,便揣着雄心壮志奔赴去了大师兄居住的院子。 只是,走到了半道的尹修才记起,他,似乎并不知道大师兄住哪里啊!不得已原路返回,打算将尚空拉来为他做个向导。可等他回了他和尚空居住的院子,却到处也没能寻见尚空。 “这小孩,又跑到哪里去了?怎么关键时刻就见不到人呢。”尹修嘀咕着,抬腿又出了门去。 虽说没了尚空这个向导,寺中却是不缺认得路的僧人的,更何况镇国寺乃是大玄朝第一寺,寺中弟子众多,不需费心寻找,尹修随意走在路上便遇见了好些个。断断续续拦路询问了五六个弟子,尹修终于摸到了大师兄的院门。 尹修踏上台阶,刚要抬手敲门,却发现院门是虚掩着的。出于礼貌,尹修还是继续敲了敲门。只是,他敲了许久竟没人来应门,直到他抬起的胳膊都有些酸了,见还没有人来,便放下了手,轻手轻脚的推开门走了进去。 向内走了一阵,尹修这才发觉自个儿脚步轻的跟个做贼的似的,如同掩饰一般,他马上将整个脚掌都踏在了地上,还使力踩了踩。踩完了,又后知后觉自己的行径像个欲盖弥彰的傻子。不禁唏嘘:尹修啊尹修,瞧你被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给吓得,你这还没正面跟人打过交道呢,就吓得这个怂样,待会儿面对面见了,你还不得给人弯腰鞠躬叫大爷啊! 自我谴责了一番,尹修终于挺起了腰杆向院子里走去,即将绕过影壁时,耳边渐渐听见谁在说话的声音。尹修正在思索着要不要回头敲门再来一遍,毕竟未经人允许便进了人家的院子有些说不过去。转身时,却忽然觉着那声音有些耳熟,脆脆的,嫩嫩的,这不是空空吗?他怎么来了?难不成是,来帮我打探敌情的?好小子,回头一定得好好疼他! 尹修正得意着,便觉那声音渐渐靠近了,似乎就在影壁的另一侧不远处,这下他的位置便有些尴尬了,竟跟个听墙角的似的。 “大师兄,二师兄前些日子被狗咬伤了。”是尚空的声音。 “是吗。”这个声音听来不太熟悉,仔细想想,却是也听过的。那日在后山,大师兄接过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空空前,便是用这个嗓音与尹修说:“我抱他。”那声音十分清润,带点稚嫩,少年的嗓音。只是那日他接过尚空之后,便只顾埋头向前走,一个字也没有再说。那一路上尚空乖巧的很,没有再哭,他连哄都不需要哄了,自是也不需要再开口说话。 那之后隔了这许久,还能认得出大师兄的声音,尹修自认他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 这厢尹修心中正自夸的起劲,那边的交谈也半点没有耽搁。 尚空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声音中透着喜悦,“大师兄,二师兄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料得就算他谈起关于二师兄的话题,大师兄也不定会接话,他便干脆自顾自的说下去,这样大师兄便会听了。他劝二师兄回头是岸的话是出自真心,可此时想要两位师兄不要再这样疏离也是出自真心。两个师兄分明都这么好,却整日势同水火,不,是根本没有交集,这叫他很难受,如果大师兄肯理二师兄,而二师兄又能不那么喜欢大师兄就好了。唉,他夹在中间真的好难过啊! “二师兄说烤鸡好吃,见我不信,他便要去偷了鸡来烤给我吃,叫我给他看着旁人。可是他捉鸡捉的起兴,却没看见拴住那只狼狗的篱笆松了。二师兄被狼狗追了好久呢,他们跑得太快了,我追不上,只能跟在他们后面,后来,”尚空低下头,“我不小心给二师兄说错了方向,他跑进了死胡同里,被那只狗追上了,就被咬了。”越说,原本话中的喜悦便越少,尚空莫名其妙的又开始自责,分明之前二师兄养伤的时候已经跟他说过许多次不怪他了,可他自己却总觉得自己做错了,害的二师兄受伤。 尚清抬手摸摸他的小脑瓜,开口时嗓音仍有些如同在后山那日的生硬,却也含了几丝温柔。“他要去偷鸡,本来便是他的错,被狗咬了,这算是咎由自取,懂吗?尚空不用自责,你只是无心之失,即便你没有与他指错路,叫他逃了,顶多不过三五时,师父也会知晓此事,到时他受的责罚定然也不会轻到哪里去。换言之,其实你也算是帮了他,总之你定也与他道过歉了,他若说不介意,你便也莫要再想了,好吗?” 听他竟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还有大半是关于自己的,尹修简直有些受宠若惊。第一次见到尚清时只远远地瞥见一个身影,不过一瞬,那孩子便走了,第二次见,那时他便已觉出,这孩子缺点人气儿,待人有些冷冰冰的。后来尹修私下里将它归结于尚清自小不太受宠的缘故,必定也是在一个压力较大的环境下长大的,母亲亡故,父亲又不太待见他,缺少亲情长成这种冷冰冰的性子也是难免的。可方才这一大段话,可当真是改变了尹修对尚清的认知了,或许这孩子还是挺有人味的。 “大师兄,你为什么讨厌二师兄呢?因为他害得你进了镇国寺吗?”尚空点点头,却又问了另一件事。 尚清听他问这事,有些意外,“为何这样问?” “因为除此之外,二师兄并没有做什么啊,他那么喜欢你,为什么要讨厌他啊?” “也许,”尚清低喃,“就是因为他喜欢我吧。” “被人喜欢不是应该高兴的事吗?若是旁人喜欢我,我就高兴。” “那你说,谁喜欢你?每日除了吃,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做,我这里的吃食全进你的肚子里了,瞧瞧你胖成什么样了,我都快抱不动了。”说着,少年的声音里竟带了几分笑意,便愈加显得温柔。 便是这略显温柔的几句话,听得尹修连连吃惊,忍不住好奇,悄悄挪到影壁的边缘去,探出头朝外瞥了一眼。竟见尚清坐在石桌旁,而尚空坐在他的腿上,被他整个抱在怀中。尚空一边与他说话,手中却也没闲着,一手抓着一块点心,吃的嘴边全是点心沫子。这么一幅温馨十足的画面,简直晃瞎了尹修的眼,他与尚空在一处时,便好似两个闲不住的野猴子,整日上蹿下跳。便是闲下来,两人也不曾规规矩矩坐着过,不是斜倚着,便是干脆躺着。这么两厢比下来,他一个三十二岁的大叔,竟还没个十五岁的小小少年稳重。 那边尚空被一通数落的脸红了,支支吾吾的道:“大师兄喜欢我,二师兄也喜欢我,还有师父,圆达师侄,他们都喜欢我。” “在你看来,什么是喜欢?” “待我好,便是喜欢我。” “那你何时看见你二师兄待我好了?”尚清抓住他话中的遗漏问道。 尚空一时间被问住了,因为自打他入寺以来,大师兄与二师兄见面的次数便屈指可数,二师兄哪怕想要待大师兄好,也是没有机会的。想到此处,他倒是忽然记起前些日子二师兄问起过的事,张口便道:“二师兄给大师兄送酒喝了。” 尚清一愣,不知想起了什么,眉头皱的很深,尚空见此,生怕是自己说错了话,小心翼翼的问他:“大师兄,酒不好喝吗?” 尚清回神,抚着他的背道:“酒并非什么好东西。” 言下之意,就是不好喝,大师兄不喜欢了?尚空觉得,那一回二师兄之所以被大师兄打,一定是因为二师兄送的酒不好喝,回去之后一定要告诉他。 “大师兄,二师兄上一回为了偷看你不小心摔到脑袋了,他说他的脑袋摔坏了,很多事都记不清了,那你不要再与他计较之前的事了,日后好好相处好不好?” 尚清不语,尚空便再接再厉,“好不好?好不好”拿他没办法,也不忍心叫他失望,尚清轻声答应,“好。”反正没有第三人听见,他便是暂时哄哄他也无妨。只是那个尚远······ 被某人在心中提到的尹修浑身没由来的一阵哆嗦,左右张望,奇了,没起风啊。他摸摸泛酸的鼻头,暗忖听到这么多人家的悄悄话,再听下去有些不像话,是否也该走了?看今日的情形,尚空在场,他自然不可能在小孩子面前问出那种少儿不宜的话题,还是改日再来吧。 方才听两人的对话,提到了酒,而大师兄的语气,对那坛酒简直是深恶痛绝的,这简直又让尹修心中的忧虑加重了一分。唉,老天爷,你就不能给我送来个好点的消息吗?也不枉我在这大气都不敢出的蹲这许久啊。 尹修轻轻转身,蹑手蹑脚地向院门退出去,一步,两步······眼看大功即将告成,却不知哪来的一股妖风吹动了院门,正撞在他的肩上,闷闷的“咚”的一声。 “谁?”院内传来尚清的询问,尹修只好硬着头皮回答,“大师兄,是我,尚远。” 那边停顿了片刻,方道:“进来吧。” 听那声音其实是不情愿叫他进来的,其实,他也不想进啊,大师兄啊,你怎么就不能实诚点,直接将他轰出去便好了啊!“大师兄。”尹修进了院子,停在石桌旁,有模有样的行礼。 “你来,有何事?” 尚空在尚清身上扭了扭,示意要下来,尚清便托着他腋下,将他从腿上抱了下来。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11 原本突然被叫进来,尹修一点借口都没想好,此时见尚空下了地,急中生智道:“我前些日子受了点小伤,今日方能下床,许久不曾出门了,本想叫尚空师弟陪我出去散散步,寻了许久却不见他人影。便一路散步一路打听过来了。恰好也该到用膳的时辰了,正好叫师弟一同去往饭厅。” 尚清本想接茬说:“那你们便去吧。”没成想却被尚空抢了先,他眨着一双黑溜溜的眼,仰望着大师兄问:“大师兄,许久没在你这里吃过东西了,今日我留下来与你一起好不好?” 他自然不能说不好,这倒难为了尹修,他原本的借口是来找尚空回去用餐,但此时尚空必然是要留下的,那他是回还是不回呢?无论如何都有些尴尬啊。 尹修正纠结着,出于礼数,尚清开口邀他一同用膳。尹修一咬牙便答应了,哪怕只当在小灶尝尝鲜也好啊,留下又有什么难的?大锅饭少不得还要吃好多年,今天权当最后的晚餐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近两刻钟内,尹修为自己的这个决定感动的几乎涕泗横流。这,简直太好吃了! 尚空见他一脸陶醉的模样,便与他道:“这素斋是从宫里跟着大师兄入寺的御厨做的,平日专门侍候大师兄一日三餐的。” 尹修一边忙着享用,一边点头赞同,不愧是御厨,这手艺简直绝了,他居然尝出肉味来了,实在是令人感动的一餐饭啊。 看着尹修那模样,尚清没有作何评价,只是比平日少用了些许,自然是怕他与尹修两人吃得太多,尚空会吃不饱。在尹修的狼吞虎咽下,午膳很快结束。他满足的打了个饱嗝,谢过了大师兄的招待,拉起尚空便遁了。 吃完了才注意到,他那个吃相与人家比起来,简直丢人丢出门去了,还是早走为妙。尚空被他一手拉着走,有些莫名。但是今日两个师兄竟然在一处用了午膳,而且两人脸色并不见有什么为难,这便是个不错的开端,尚空很是开怀。 虽说这一回出师不利,但却收获了一顿那样丰盛且滋味绝佳的午膳,尹修总结道:行百里者半九十,坚持即是胜利。下回定要再去一趟,问个清楚。且看今日大师兄态度还算和善,应该不会有什么的吧? 三日后,便到了尹修为自个儿定下,再会大师兄的日子。 这一日,他特意确认了尚空会去师父那里做功课,不会有闲暇再去大师兄那,用过午膳后便整装待发了。路上虽又走错了几回,倒也比头一次去时要强一些,只拦下了三位僧人问路,实在是个不小的进步了。 再次来到大师兄院门口,只见院门大敞着,尹修便抬脚走了进去。绕过了影壁,便看见大师兄仍是坐在石凳上,石桌之上摆着一套做工十分精细的茶具。生前,尹修由于朋友们的关系,也常去那种传统的茶馆,那时看他们摆弄那一套器具,便只觉茶文化的博大精深。此时看大师兄面前摆着一整套器具,尹修挑眉,这孩子也通茶道? 再走近两步,尹修这才发觉,大师兄竟然正在发呆,桌上那套器具也并没有使用过的痕迹。那摆出来做什么?好看的? 直到尹修走的极近时,大师兄似乎才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尹修竟在他脸上看见一股淡淡的哀伤,虽淡,却很深刻。 “你又来做什么?”尚清开口,声音中有些疲累,语气也并不怎么和善。 经过上一回,对大师兄稍稍有些改观的尹修不禁感叹,上一回果真是碍着空空的面子才对他慈眉善目的吗?这回一不见空空,又回到那缺少人气儿的模样了。 他呵呵笑着,“大师兄忙什么呢?······”正要说师弟有件事要请教,便已被大师兄打回了一句:“与你无关。” 尹修叹息,这种接话方式还叫我怎么继续嘛!大家直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好了,就不能友善一些吗? 然而尹修当真是怕这一回打了退堂鼓,便再没有下一回能鼓起勇气再来问了,于是继续腆着脸笑道:“大师兄不介意我坐下吧?”说完便自顾坐到了另一石凳上,也结结实实堵了大师兄一回。 尚清收回即将出口的“介意”二字,眼睁睁看着那人无赖似的坐在对面,那手,似乎是要伸向桌上的茶具的模样。尚清一把抓住尹修的手腕,“不准碰。” 尹修收回手摸摸鼻子,他是故意的,若不是如此,大师兄恐怕叫他坐上半日也懒得与他说话。“看师兄这么宝贝,这套茶具是哪位亲朋好友赠送的?” 尚清抬眼看着尹修,似是看着一个自说自话的傻子,胸中深深的憋着一股气。“这与你有什么干系,有事便快些说,若是没有,我早与你说过,不要随意进我的院子。”话外音便是,若是拿不出件正经事,你该去哪去哪吧。 尹修端端正正坐着,面上表情摆的十分严肃,“大师兄,我有件事要请教你。” “说。”看他认真的模样,便听听吧。 “那个,你应该也知晓,上一回我不小心摔伤了脑袋,许多事记不清了。前些日子我受伤时,无意中自圆明师侄那里听闻,我有一回来大师兄这里,回去时便受了点伤,大师兄可能帮师弟解惑?”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分明是来问那事的,却说的如同研究学术一般。“如今,许多前尘往事我都已不记得,只是听尚空说,我之前对大师兄,颇有些逾矩。今日我便向师兄就那些事道歉,日后自当以师兄弟相待,还望师兄海涵。” 尚清有些狐疑的看着他许久,半晌才问了一句:“尹修,你不会又是装的吧?” 又是装的?以前尚远那个不省心的,到底是使了什么招数追他大师兄的? 尹修定神,回道:“自然不是,若是不信,大师兄自可去问师父。” “问师父有何用?他不过只能证明你不记得,而并不能证明你······”后面的话便不太好说了。尹修偷笑,这孩子竟然是个脸皮薄的,不知逗起来,会不会像空空那般脸红啊? 发现他眼中的笑意,尚清微微转过脸去,尹修果然见他神色有异却佯装淡定,正要笑,忽然发觉,他这副模样,便跟调戏大师兄似的,方才那番解释岂不是白费了? 须臾,尚清转回头来,不再纠结眼前的少年是否还对他抱有非分之想,直想叫他赶紧问完了了事。“到底有何事?” 尹修收起笑意,“我方才已经问过了,大师兄只管为我解答便是。” “那晚的事,你当真不记得?” 不得不说,这个说法叫尹修心里一突,自古提起这个,后面紧接着的,无非就是一场花前月下,良辰美景了。可尹修心中还是不禁抱了些希望,他大师兄才不会看得上尚远,说这话,无疑是在确认他是否当着不记得。 尹修摇头,满眼真挚的不能再真挚了。 “那晚,你忽然抱了一坛子酒来找我,非要我陪你喝。我原本不愿理会你,你却在我房中赖着不走,我只好依你,后来,你带的那坛酒确是佳酿,我便······”看不出,大师兄还是个爱酒之人,这小小年纪的,啧啧。“我不愿与你独处,饮了些酒便佯装醉倒,想叫你快些离开。你却将我搬到了床榻上,脱了我的衣裳。” 听到此处,尹修什么都懂了,原来竟是尚远趁人之危,转眼却又有些怒其不争气,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都躺在床上被你扒光了,你怎还是在下面的那个,没出息啊! 看他捶胸顿足,一副悔的肠子都青了的模样,尚清眼中竟透出些许笑意,继续道:“我本以为你要做些什么苟且之事,正要醒来,却发觉你只是也脱了衣裳便与我躺在一起,盖着同一床被子睡了。” 尹修眼中霎时放光,“当真如此?没有旁的了?” “你很希望有吗?” 尹修忽然发现,他大师兄似乎有些不同了,眼中那一分笑意,竟是蔫坏蔫坏的。晃觉这孩子竟也是在逗他,怪不得方才说的那样引人误会,定是方才调戏他那一回,被他反将了一军。如此看来,大师兄竟又流露出了几分人味儿。 “那我怎会受伤的?”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尚清思索片刻,“许是摔的,此事我并不清楚。”说着不清楚,眼眸却闪躲了一瞬,定是被他伤的无疑了。但无论是怎么伤的,只要不是那个就好了。 尹修此时的心情,简直足以媲美“九九那个艳阳天”了,一时情难自已,又记着方才大师兄故意叫他误会的话。作为一个成熟的成年人,尹修觉得他得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于是他猛地起身一步便跨到尚清身旁,趁他还反应不及,双手捧起他的脸便亲了下去。 “吧唧”一口亲的好生响亮,“大师兄,我想过了,我还是喜欢你。”说完便忙不迭的转身,生怕被抓住便又是一顿揍。 尚清何曾被人这样对待过,半晌没能回神,等怒气汹涌而至时,罪魁祸首已然跑出老远了。这厮当真愈发的不要脸了,尚清黑着脸盯着院门的方向,心中却在暗暗思索,果然他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装的,日后还是躲远些的好。 尹修在路上迈足了步伐,生怕他大师兄追上来,终于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时,才停下来改为走的。回头张望,竟然没人,大师兄脾气竟这般好? 唔,脾气好不好的不清楚,只是脸皮倒是挺嫩的,跟空空的有的一拼。尹修回味着方才的触感,过了半晌,忽然觉着自个儿就像一个刚刚调戏了小孩的猥琐大叔,浑身抖了一抖,这才开始思考,大师兄不会当真的吧?刚才怎么会跟个小孩斗气,互相逗来逗去的,太幼稚了,尹修后悔不迭,直到回了自己的院子,反思才算告一段落。 晚间,尹修做了个怪梦,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竟梦见大师兄真的当真了,见他一回便打他一回。直到醒来之前的最后一刻,梦中的尹修仍被装在麻袋中,左右翻滚着被踢打。 尹修抱着枕头,算了,还是去解释一下好了,否则他要睡不着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  (づ ̄ 3 ̄)づ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12 ☆、 除非你变丑了 那日被尹修出其不意的亲了一回之后,尚清心中便总有些计较此事。总觉着尹修与从前相比有些不同了,却又说不清究竟,毕竟从前他对尹修的认知,不过是停留在太傅独子,一个被娇纵惯了的纨绔的层面上。即便那人对他有些非同寻常的念头,他却是半点也不想对他多作了解的。加之他时不时自作主张的靠近,愈发令人反感之后,便也对他愈加敬而远之了,也是因此,入寺之后,他便对尹修挑明了不许他进入自己的院子。 而如今,摔坏了脑子的尹修,似乎比之前更为棘手了。 尚清正坐在书桌前,手上捧了本经书,他虽然没有剃度,却也是铭生大师的嫡传弟子。虽说只是名誉上的,却也不能怠慢,寺中普通弟子该修习的经书卷集,他自然也不能落下。 经书看过一半,抬眼间,日头已近中天,午时了,那么那个寡廉鲜耻的人又要来了。光是想想,尚清便没了修习佛经的兴致,将书卷置在一旁,便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他的书房正对着院门之内的影壁,若是来人,他第一眼便能看见。 若是不出意外,再过不了一刻钟,那人便会推门而进,熟络的仿佛进的是自家院子。然后,便会扯着嗓子问张御厨,今日做的是哪些菜色。再之后······尚清不愿再想了,因为那个被他认定为寡廉鲜耻的人已然推门进来了。 苍天为证,尹修原本想得好好的,来与大师兄解释清楚了便是,大家之后井水不犯河水,两相安好。然而来的那一日,他却改主意了。也许是因为张御厨的菜太合他心意,也许是张御厨那爽朗的性子让他想起了他爸,又或许,其实大师兄也是个不错的人,总之,他并不打算与他划清界限了,多一个朋友总是好的。 以成年人自居的尹修,面对他眼中的孩子大师兄时,心中总是莫名有份责任感。究其原因,他做了如下分析,一定是因为他害得人家出家做了和尚,心有愧疚的缘故。 在他看来,大师兄性子太过冷淡,不善与人交往,这是个不太好的现象。谁家十五岁的孩子活得像他大师兄这般的?不算活泼便也罢了,却连正常的与人交际都没有,整日窝在自个儿的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长此以往,那性子非得养的更加怪异不可。 于是,尹修自发肩负起了将大师兄引导上正常生活的道路的责任,每日必来报道,几乎风雨无阻,便是大师兄给他脸色看,也要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事实证明,这方法果然见效,这段日子以来,大师兄已经很少再直截了当地开口撵人了,这便是个不小的进步。其实哪怕他再撵人,尹修也是不会走的,好歹比他多活了十七年,脸皮自然是够厚的。 尹修喜滋滋地进了院门,绕过影壁后,抬眼便望见坐在书房窗边的大师兄,也正望着他的方向。尹修率先向尚清笑着颔首,尚清却又摆出了一张冷脸,撇过头去不再看他。尹修热脸贴了冷屁股,却并不着恼,每日他进了院门后这般情形几乎都要上演一次,他已习惯了,摸摸鼻尖便奔着厨房去了。 “张叔,今日午膳吃什么?” 正在锅灶前挥舞着铁勺的张御厨见他来了,冲他哈哈一笑:“尹家小公子来的正好,这素鸡刚要出锅,过来尝尝。”说罢便用铁勺盛了一些在一旁的空盘子上,那是他做菜时用来试味道专用的盘子,尹修进厨房来晃悠时便经常借用他的盘子偷嘴,如今他们两人皆已轻车熟路,十分默契了。 张御厨将其余的菜品又装在另一个更精致些的盘子中,示意一旁帮工的小徒弟熄火,对尹修道:“小公子,午膳准备好了,我先上菜去也,您也快些着罢。” 尹修应了,将最后一块素鸡填进嘴里,去一旁洗了手便去了饭厅。 张御厨为人爽朗的很,这大约也是他能受得了大师兄那冷冰冰的性子的原因。他在厨房晃悠着偷嘴时,张御厨时常边颠勺边与他聊天,除了他的拿手好菜,说的最多的,便是大师兄。张御厨常说:“二皇子其实也命苦的很,整个皇宫上上下下皆知,他是个不得宠的主,偏偏性子又不讨喜,自小便被人们疏远,便是宫人们也鲜少愿意去他宫中当值。后来年纪大了些,模样渐渐长开了,便有许多宫人抱着其他心思妄图接近他,可到了这个年纪,二皇子的性子已经很是冷淡了,吩咐了宫里的总管,不准再给他多安排宫人当值。后来却因为人手少,二皇子宫里出了意外也无法及时处置,添了不少的麻烦。 二皇子长成这样的性子,也并非他的错,我刚入宫之时二皇子还只是个小小的孩童,那时瑗妃娘娘还健在,闲暇时听闻宫人们的闲言,道二皇子是个十分伶俐可爱的孩子,总爱缠着瑗妃撒娇。只是自打瑗妃娘娘故去,二皇子便不再如从前了。小公子,二皇子性子虽冷,却并非生来如此,我在镇国寺照顾他饮食的这几个月,便觉着二皇子其实还是和善的很,并没表面看上去那样难相与。您若是与他处的久了,若是诚心待他,他自然不会再这样给您脸色看了。” 尹修对着张御厨这样诚恳的宽慰,心中不免有些发虚,他定然不知道之前的尹家小公子对二皇子抱的是什么样的心思,若是知道了,恐怕都要帮着大师兄对他摆脸色了。然而正因为张御厨这样耿直,尹修才会愈加喜欢他,便进而更加坚定了要将大师兄引导上正确的生活道路的信念。 去了饭厅,大师兄已经落座了,却并未动筷,显然是在等着尹修。然而,尹修却并不会因此而觉得大师兄对他有什么改观。第一回受到如此待遇时他倒是当真感动了一把,傻笑着对他大师兄乐了半晌,还以为自己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后来却是张御厨实在看不过眼,趁第二日他去厨房时告诉他,那是宫里用膳时的礼数,若有人未至则不能先行动筷。好似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尹修愣了半晌才哈哈笑道:“那个,我知道了。”笑的好生尴尬。 食不言,寝不语,一餐饭用的风平浪静。饭毕,大师兄又回了书房,尹修紧跟着他身后也踏了进去。 “你很闲吗?”尚清走到书桌一侧时,终于忍不住转身低吼。这段时日,他对尹修的容忍简直比以往所有的加起来都要多。之前他是皇子,尹修见他次数不算多,且多半是在宫内,他若是要赶他出门,自然有的是人供他差使。可如今他们皆是镇国寺的和尚,谁也不能将谁如何,只要尹修不是过于逾矩,他便对他毫无办法。可今日,察觉他竟跟进了书房来,他心中一怒便吼了出来。 尹修被他吼得一愣,心想,这孩子原来也会发火的啊,嗯,脸都气红了。“大师兄,我确实无事可做啊。”他腆着脸笑道。 尚清被这话一噎,转身坐在椅子上,又拿起午前未看完的那卷经书,挡住了小半张脸,再不过问尹修做什么。 “大师兄,你在看哪一卷?” “大师兄,这一卷空空似乎也在看,说是有几处不懂,要不你讲给我听,我回去转告给空空?” “大师兄······” “尹修!”尚清摔了书,“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若只是闲着无聊,麻烦你移驾他处!” 尹修见他当真是发怒了,忙低下头小声道:“我只是想多与你待一会儿罢了,你尽管当我不在便是。” 尚清扶着额角,他这分明是在睁着眼说瞎话了,只管当他不在?那也要他真的如同不在才是,似他这般时不时问一句,他如何能做到视而不见! “你走吧,我想静一静。” “哦,那我明日再来。” “明日也别来了,尹修,究竟如何你才能不再如此?”尚清终于忍不住问。 如何也不能!尹修十分诚恳地道:“大师兄,我很喜欢你的。”只是这个喜欢和你以为的喜欢不同,但我就是不说,你个无礼小儿自个儿琢磨去吧。 尚清叹息,“那要如何你才能不喜欢我?” 尹修听了,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半晌,自上而下眼光扫过了两个来回,终于在大师兄希冀的目光下开口:“除非,你变丑了。”那话的语气却是无限缠绵,甫一说完,尹修转身便施然离去。 尚清愣在原地,脸色有些冷,果然,旁人若是喜欢他,也不过只是因为这幅皮囊。 晚间,尹修终于以“与大师兄独处更有利于改善关系”为由,打发了在他耳边不停抱怨没带他去蹭午膳的尚空,这才有闲暇仔细思考白天的事。 看情形,大师兄还是误以为他对他心怀不轨的,今日他见大师兄难得发火,流露出真性情,脑子一热竟想要逗一逗他,便又一时嘴欠说了那话,此时想一想,误会更深了。 可是反过来想,他可是肩负着引导大师兄的艰巨任务的,若不接近他,要如何引导?而要接近他,没有个合理的理由岂不是更显得心怀不轨?如此看来,还是尚远留下的这个理由最是好用了。 ☆、 生辰 十一月十八,据说是尚远的生辰。 之所以是据说,是因为直到生辰那日,尹修得了师父的召见才得知这个消息。 一大早,尹修被尚空拉着去做完早课过后,还未回院子,便遇见了前来通知的圆通小哥。尹修早课时在一众僧人的唱经声中昏昏欲睡,终于熬到结束,本想回去睡个回笼觉,见到迎面而来的圆通便垮下了脸。据尹修的经验之谈,见圆通如见师父,他师父定是又想起什么要召见他了。 过去的一个多月中,师父一旦起兴做些什么便要将他叫去。本以为是什么要事,后来接连去过几回,却也不过是师父无聊了需要消遣。尹修起初有些想不通,后来经过他师父哀怨的一提点,便明白了。 在他上一回受伤之前,他隔三差五便去找师父闲聊,后来受了伤便没去过。师父还等着他养好了伤能继续供他消遣,却没成想,尹修伤好之后却似乎已经忘了还有他这么一号人,鲜少去找他老人家聊天,转而去了大徒弟的院子,且跑的十分勤快。于是,寂寞的老人家觉着无聊了,觉着被忽略了,心中不忿又委屈,便总是差遣圆通小哥去将尹修领来,几乎风雨无阻。 对于师父这种行径,尹修十分无奈,不过老人家的心思,他还是理解的,从前他的爷爷也是如此,年纪大了便愈发的喜欢儿孙围在身旁。所以,一旦师父召见,虽说不能再去大师兄那里,但尹修还是去师父膝下尽孝了。相貌上年轻归年轻,到底师父已经是个一百多岁的老头子了,就把他当自己爷爷吧,尹修心想。 但如此一来,师父虽说高兴了,尹修却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过大师兄了,没准人家都把他当成始乱终弃的登徒子了。 尹修叹息,不知道下一回去大师兄那里,会不会被赶出来?还有师父那里,以前我不在的时候,又是谁陪他的?圆通小哥?不会吧,那么块榆木老疙瘩,只会和师父相顾无言吧。他抬头望天,生活,就像一团乱麻,烦啊。 冷不丁被尚空在腿上拧了一下,尹修越飘越远的思绪才回笼,他一边摸着大腿边抬头,这才发现圆通仍旧站在对面,颇为不解的看着他。忙笑呵呵道:“那个,师侄,师父又找我了?我们走吧。”说罢,抬腿便要走,却被圆通拉住。 “师叔,住持吩咐,今日午时您再去,届时尹太傅与尹夫人也会入寺为您庆祝生辰。”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13 “啊?”信息量有点大啊!尹太傅和夫人?耳熟啊,是谁来着? 见他一头雾水的模样,圆通知道他一时半会儿恐怕记不起来,总之话已带到,便先行礼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尹修一直在回想那听起来熟悉的人是谁,明明答案就在嘴边却硬是说不出来,憋得脸都有些红了。尚空被尹修牵着手走,对尹修慢悠悠的速度不甚满意,便抬头看着他,“二师兄,你在想什么?” “啊?啊,我在想,是谁要来为我庆祝生辰?”尹修刚刚回神,一时顺嘴便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尚空已经习惯了他的记性,便道:“是二师兄的双亲啊。” 一瞬间,便如醍醐灌顶,尹修在尚空头顶摸了一把,“还是空空记性好。” “这有什么好不好的,只是知道而已啊。”尚空颇有些不以为意,他倒是对另一件事较为感兴趣,“二师兄,今日你的生辰,高兴吗?” 尹修摸摸脑门,“你不提我都忘了,今天是我生辰啊。对了,和尚也过生辰的?” “不过的,真正的佛门弟子以四月初八,佛祖的诞辰为生辰,并不过自己的生辰。” “那我为何要过自己的生辰?”尹修不解。 “二师兄是将来的国师,却并未与俗世断绝,许多事并不是遵循佛门的规矩来的。再说,尹太傅也不会同意的。” “小小年纪,懂得不少嘛。”尹修弯下腰将尚空抱起,亲昵的蹭蹭他的脸蛋,真嫩!不知为何,这一瞬间,尹修脑中竟然又回想起了那一回偷袭大师兄的事,大师兄的脸皮也是这么嫩的······ 靠!什么嫩不嫩的?尹修在心里抖了一下,又不是原本的那个尚远,想着大师兄的脸皮算个什么事? 似是没注意到尹修诡异的脸色,尚空还记着反驳二师兄的话,“我七岁了,不小了!” 大概真的太久不见大师兄了,还挺想他那个院子的,尤其是张御厨的一手好菜。尹修从满脑袋的大师兄中回神,却又因为尚空的话疑惑了,“你们不是四月初八过生辰的?不久前你才六岁,现今怎么七岁了?” “二师兄,我也是过自己的生辰的。”尚空小声道,怕被旁人听见似的。 “为什么?” “我是被寄养在寺中的,将来我的家人会接我回去的。” “空空还有家人?” “嗯。” “那为什么要送你入寺,家中养不起了吗?” “嗯。” “哦”尹修意识到这也算是尚空的伤心事,毕竟小小年纪便被迫离家并不是件令人舒坦的事,便转而问起另一个话题。“那空空什么时候的生辰?二师兄怎么都不知道。” 尚空低头趴在尹修肩上,支支吾吾的,“不告诉你。” “这也能算是秘密?”尹修禁不住好笑。 “嗯,不能告诉你。”尚空皱着小脸,有些苦恼。 “好好好,搞不懂你这小孩,二师兄不问了。”虽然想不通,但若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尹修还是理解的,只是有些可惜罢了。“那空空的生辰怎么过的?” “师父给我做了一碗长寿面。”说起这个,尚空脸上又有些精神奕奕。 “师父亲自做的?” “嗯!师父做的好吃!” “看不出来啊,师父竟然这么贤惠,哈哈······”今日生辰,也请师父做一碗好了,尹修已经在心中做好了打算。 按说,双亲特意来为自己庆祝生辰,尹修也该去寺门处迎接的吧,而师父却提都未提,直接叫他去他的院子,又是镇国寺的规矩?那这规矩还真是多得很。 还未到午时,想必圆通小哥接待客人也该很忙的,尹修便十分自觉地去了师父的院子。师父说过他才是真正的尚远,不知道待会儿见的他命中注定的父母会是什么样的?父亲是太傅,母亲呢,寻常的名门出身的大家小姐么? 尹修走了一路,也便想了一路,等真正见到了,便觉着那对父母在他意料之中,却也有些出乎预料之外。他自一踏进正厅,便悄悄打量着这对父母。 父亲如他想的一般,是个儒雅的学士,至于母亲嘛,与尹修原本以为的大家名媛有些不同,感觉倒是有些像尹修的妈妈许丛云女士,透出几分干练的味道。尹修摸摸发酸的鼻尖,他又想他妈了。 见着儿子眼角有些发红,尹夫人以为儿子是想家了,不等他走到近前便率先起身迎上去。尹修本来正伤感着,冷不丁被一个几乎陌生的女子抱进怀里,惊得浑身一个劲地抖。不得不说,尹夫人很年轻,看面相不过三十几岁,眉眼与尹修有些相像,但比起尹修稍稍透出英挺的精致不同,尹夫人的五官是真正女子的柔美。但是被这么个美妇人忽然一把抱住,尹修仍是有些消受不来啊。 “修儿,你看你都瘦了,一早便劝你不要入寺,你偏不听,二皇子哪是你能肖想的······”许是太过心切,尹夫人出口有些失言。 还未说完,便被尹太傅截住话头,“也不看看儿子多大了,他又不是无牙小儿,怎需你整日为他前思后想。何况在国师面前,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尹夫人松开儿子,回头瞪了尹太傅一眼,却并未再说什么。可那一眼却已经叫尹修明白,尹府是谁在主事了。那眼神,跟他妈妈瞪他爸爸的时候太像了。尹修立马见风使舵,面上带着委屈喊了一声:“娘。” 这一声把尹夫人喊得好生心疼,拉着儿子在一旁落座,竟连儿子还未向国师行礼都忘了。被忽略的铭生静静地坐在主位上,将尹修那点小心思揣摩个透,心中连连叹息。尹太傅无奈的看着妻儿,只能对国师抱歉的笑笑:“国师,您,请见谅。” “无碍,令夫人性情中人,尚远随夫人一些,甚好甚好。” 尹太傅点头,看那母子俩似是还有许多话要说,国师又在眼前,便就不久之后的祭祀大典与国师谈了片刻。 这边厢两人的公事谈的一丝不苟,那边厢母子俩的体己话也说的十分尽兴。 “修儿,寺庙中终究比不上家里,你若要继任并非非得现在入寺不可,再晚几年也没什么。左右国师还年轻,你继任之事尚早,跟娘回去吧,啊?”尹夫人一双泪眼望着儿子,尹修巴不得立马答应,但尹夫人不知道他不是原本那个了,若是表现的太反常惹得她起疑心就不好了。毕竟是养了十六年的儿子,若是忽然有一日得知那本不该是她的儿子,饶是谁也难以接受。 尹修露出为难的神色,尹夫人看了心下了然,“你说你是何苦呢?修儿,有些事,注定了便是注定了,你再执着也是枉然。二皇子就是你注定不能与之相伴的人,你怎么就想不明白?你本就该入镇国寺,尹家不求你能延续香火,喜欢男子或是女子我们并不干预。可你······罢了,说多了你又要嫌我啰嗦,你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是随了谁了?” 哪来的这么开明的娘亲?儿子是个断袖都不在意,反而处处为了儿子着想,尹修简直要就地膜拜了。 “你这孩子,娘亲与你说话呢,你在想什么去了?”尹夫人见儿子走了神,伸出食指点着他的额头嗔道。 尹修从满心的崇拜之情中回神,讪讪的笑着,“娘,我会好好想想的。” “许是又在敷衍我吧,你若当真能好好想想,为娘便也入了寺来斋戒三年!” “娘,镇国寺不留女子的。” 尹夫人被他气笑了,“混小子。” 许是因为想要早些见到尹家父母,尹修来的有些早,然而聊了这一会儿也已到了午时。尹修腹中有些饥饿,忽然想起师父的面来。平日与师父没大没小惯了,此时竟脱口而出,“师父,我想吃你做的长寿面。”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14 甫一说完,便觉父母皆是满脸震惊地盯着他,再看向他师父,师父愣了一瞬,便笑道:“好。”瞬间,尹修似乎听见了两道抽气声。他暗忖,师父平日一定很会装逼。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还有,一更,的吧。 ☆、 单纯的大师兄 尹修身在镇国寺,他的生辰自是不能大操大办,只能一切从简。而这个所谓的一切从简也不过是父母入寺陪他吃一顿长寿面。大概唯一不同寻常的便是,那碗长寿面是堂堂国师为他亲手做的。 在尹太傅与尹夫人的注视下,尹修十分享受地吸溜完了一大碗长寿面。打了个饱嗝,尹修放下面碗,却见父母面前的饭菜动的并不多,大概在师父面前他们会不自在吧。但总算,一餐午膳吃的宾主尽欢。 饭后,尹太傅与夫人又小坐了片刻,铭生颇为隐晦的提起尹修之前伤了脑袋的事,将两位给吓得一阵后怕。尹夫人更是直接抱着尹修的头连连问:“修儿,伤在哪儿了?快给娘看看!” 尹修颇费了一番功夫才从她手中挣脱出来,“娘,已经好了,连个疤都没留,多亏师父的药好用。”他一顿,眼珠一转,又道:“只是······” “只是什么?”尹夫人果真问了,尹修便顺着说下去,“只是因为摔伤,许多事记不清了,所以······”师父提起此事,简直就是给他机会忽悠爹娘的吧。 “只是之前的事记不清了?头不会痛吗?”尹夫人当真是为他着急,看的尹修有些内疚。 他一连的保证,“不疼的,不疼的。” 尹夫人有些欣慰的笑笑,“那便好,之前的事记不清也罢了,好歹还记得爹娘便好。” 这话一出口,尹修又是一阵内疚,抬眼却见尹夫人有些欲言又止,“娘,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修儿,那二皇子,你还······” “记得。”之前与尹夫人的对话中,他已经明显表现出这个信息了,尹夫人大概也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问的,可是他若是顺了她的意说不记得反倒前后矛盾。 尹夫人听他这样说,虽然有些失望,却也并不明显,许是一早便猜到了。 又惊又喜中,转眼小半日便已过去,尹太傅正打算告辞时,圆通小哥却上前告知,“住持,尚清师叔来了。” “尚清?”尹太傅略一思索,“是二皇子吧。”语气颇有些惆怅。 铭生示意圆通唤尚清进来,随后对太傅道:“尚清心地良善,并不会因自身际遇迁怒他人,太傅自可宽心。”他虽是这样说,太傅却仍有些忧心忡忡。 尹修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他也猜得到他现今的爹担心的是什么。大师兄该是他爹的学生,看太傅那神情,他定是对这个学生十分看重,而他所看重的学生却因为自己的儿子被送进了寺庙做一个和尚,内心自是愧疚难当。但这些担忧,尹修他实在爱莫能助啊,且不说已然一个多月没见过大师兄的今天,便是一个多月之前,他自认为与大师兄最为亲近的时候,大师兄对着他也是一张一成不变的冷脸,一句话也不愿与他多说的。 本想高高挂起,他自去喝他的茶,让师生二人自行排解烦恼的,然而在见到大师兄的那一眼,尹修刚喝进嘴的一口茶水便呛在了嗓子里,惹得他连连咳嗽。 瞧他见着了什么?一个大号的空空! 大号的空空转过身来,皱着眉头看着他,尹夫人手忙脚乱地给尹修顺气,尹太傅一边叹息一边对铭生抱歉,“国师,您见笑了。”而铭生怕是所有人中最为淡定的了,淡淡的应了便继续看着。 尹修咳得脸皮通红,虚弱的指着大师兄,他实在很想问:“大师兄,你怎么胖成这样了?”可惜他的气都快要咳没了,根本说不出话来。 等尹修的咳嗽声渐渐平息,尹太傅这才回过神,便有了与尹修同样的疑问:二皇子怎会胖了许多,寺庙中的生活竟比皇宫要来的好么? 尚清将视线从尹修身上收回,依次向铭生与尹太傅行礼,“师父,太傅。” 见他姿态十分自然,并没有半分不情愿,尹太傅总算放下心来,“老夫还以为,你不会再认我这个老师了。”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太傅对连卿的教导之恩,连卿没齿不忘。”尚清面上难得也带了分笑意,又对尹太傅躬身一揖。太傅得了这个答复,似是十分满意,笑着叫他起身。 而终于不再咳嗽的尹修,对他们解开心结的短短几句话并无多大兴趣,倒是对大师兄的自称有些上心。大师兄的名字唤作连卿啊,那他姓什么?大玄朝的国姓,是顾吧,顾连卿? 大师兄还未及冠,应该还没有表字,那便是名了。 认识这么久竟才知道大师兄的姓名,尹修有些挫败。然而忽然想起,大师兄生辰应该还未过吧,那岂不是,我比他大?想到此,不禁又有些沾沾自喜。 那边尹太傅与尚清交谈甚欢,尹修憋了半晌不敢打扰。等那师生二人终于尽兴,天色已不算早了,若是再不回,尹太傅与尹夫人怕是要在镇国寺用晚膳了。于是待送走了父母,尹修终于等到了能与大师兄单独相处的机会。 那边尹太傅与尹夫人越走越远,快要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时,铭生回了正厅,尚清也便转身打算回自己的院子,却没想到尹修那样大大咧咧地挡在了他身前。 “大师兄,许久不见,近来可安好?” 尚清理都不曾理他,便要绕道走掉,却又被尹修挡了下来。他皱着眉问:“你想做什么?”语气中是十分的不耐。 尹修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尖,“没什么,只是许久不见,想要问个好而已。” “那你已问过了,我可以走了吧?” 尹修依旧不让,无赖一般,“不可以,你还没有回答我。” “我近来安好得很,你满意了?” “嗯,满意了。”但他还是不让身,眼看着大师兄眼中的不耐演变为怒气。 “既然满意了便让开!” 可惜尚清的怒气尹修早已习惯,此时更是视之不见,仍旧自说自话,“大师兄,许久未见你了,还有许多话要与你说,何必急着走呢。” “我与你没甚好说的。” “可我有话与你说啊,比如,近来张御厨厨艺见长吧,大师兄······呃,体态丰腴了不少。”尹修本只是想起个话头问大师兄怎么会忽然胖了这么多,大师兄却突然变了脸色。 “尹修,你是成心羞辱我吗?” “啊?”他可万万没有这个念头!“我没有,你怎会这样认为?” 尚清似是懒得再与他纠缠,绕开了他便要走,尹修此时哪会肯放他走,手一伸正抓住他僧袍的一角,“大师兄,若是对我有什么误解还是说清的好,否则师弟我也太过冤屈了。” “你有何冤屈?分明是你说的,若是我······你便不再······不再像从前那般了。”尚清气的脸颊微红,可话中些许词句他仍旧不能轻易说出口。 若是只听大师兄的话,尹修怕是需得再想上大半日才能懂他话中的意思,可依他对大师兄的薄脸皮的了解,总算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大师兄,上回我说,若是你变丑了便不喜欢你了,那是,那是玩笑话,当不得真的。”尹修心虚地道,他实在没想到大师兄这么不经逗的,竟然将玩笑当真。 果真,尚清脸色变得愈加难看,“玩笑?”他辛苦强迫自己忍受了一个多月才变成如今的模样,只为了摆脱这个无赖,此时竟告诉他只是玩笑? 尹修硬着头皮接话,“是,那个,大师兄······”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15 尚清却不再听他多言,甩手摆脱他拉住自己袖子的手,一径地向前走。尹修知道他怕是真的生气了,连忙跟在他身后。其间尝试了几回去拉他,却都被他摆脱。尹修几次尝试未果后,终于认清了大师兄力气比他大的事实。眼尖地发现前方路旁竟植了一棵不算瘦弱的树,心下便有了办法。 已经有一会儿没见尹修来拉自己,尚清正纳罕着,却忽然被一股力气拉的向后退了一步。他回头看去,只见尹修那厮拉住了他的僧袍后背,另一手死死地抱住一棵树的树干,颇有中死不松手的倔劲。 见尚清回头,尹修喊道:“大师兄,我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回吧。” “放手!”尚清使劲挣了几下,尹修的手却像是长在了他的僧袍上,如何也挣脱不开,“尹修,你如此,成何体统!”活了十六年有余,尚清当真从来没见过如他这般无耻的。 “你若是不原谅我,我便不放!”尹修梗直了脖子不肯松手。 “你······你不放,我放!”尚清说罢,几下便褪去了厚重的僧袍与袄子,只着白色的单衣,虽说阳光甚好,但到底已是寒冬,尹修生怕他再冻出个好歹,松开树干便追了上去。 “大师兄,你为何如此生气?”尹修匆忙地将衣物为他披上,尚清却只顾埋头向前走,衣物掉落了他也不管不顾,尹修看他如此,有些头疼,又有些不解。 若只是寻常的与他置气,以大师兄的性子,万万不会如此意气用事,哪怕气急了,他也忘不了他的好涵养,纵是发火也并不会失了礼数,可今日,显然他并非只是生气而已。尹修觉着,他之前开的那些玩笑,该是时候解释清楚了。 “大师兄,我之前说过的那些话,全都是与你说笑的。上回我摔伤了头之后已经不记得你了,更如何谈得上还对你······那个,所以其实你并不需要苦恼,我前些日子接近你,不过是想要与你结交,只是单纯的友人间的情谊,其他半点多余的心思都没有,真的!” 尚清终于停下脚步,有些迟疑地回头,“你要我如何信你?” 也是,自己说话总是颠三倒四,今儿说不喜欢,明儿又说喜欢,自顾逗着这个孩子玩,却也不曾好好想过会给这个孩子带来怎样的苦恼。尹修觉着,是他过分了。 他忍不住叹气,“我也不知怎样才能叫你信我,但事实如此,信不信由你。” “尹修,你说的话,从来没有几句可信。”尚清眼神幽深,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尹修被他看的心虚得很,低下头不知该如何接话,却忽觉脸颊上被什么碰到了。他抬起头,入目便是大师兄的脸,除去他偷袭的那一回,从来不曾与大师兄靠的这样近过。近到连大师兄的睫毛都看的分明,近到大师兄眼角并不明显的小小泪痣都清晰得很,他以前从来没注意到,大师兄竟长了一颗泪痣。 我滴妈呀!这孩子干啥呢? 尹修懵了,僵直了身子不敢动,这孩子定是气糊涂了,可不能再惊动了他。 尚清并没有在尹修脸上停留太久,他直起身紧盯着尹修的脸,似乎是要从那上面看出什么。尹修被他盯得浑身颇不自在,便问:“大师兄,你在看什么?” “在看你方才的话是真是假。” “嗯?这要如何看?” 尚清仍端详着尹修的脸色,“若你的话是假的,你此时定然十分欣喜。” 尹修却对他的想法不太能苟同,“大师兄,我对你虽说不是那种喜欢,却也有友人间的喜欢,因此,你若是与我亲近,我心中也会欣喜的。”何况你还比我小了十七岁,在我眼前,你不过是小屁孩一个,你那年纪几乎可以做我的儿子了,被你亲一下又有什么。尹修语重心长地道:“空空平日与我十分亲近,我便总是亲他的脸颊,这与你以为的那种亲吻是不同的。” “有何不同?”尚清皱着眉问。 “这个,是情人与友人的不同,情人比之友人,要表现的亲昵得多。你看你方才亲吻我的脸颊便什么都看不出来,可你亲的若是我的嘴唇,你便能知道我的话是真是假了。你现在年纪还小,以后便······” 嘴唇被堵上的那一刻,尹修终于想通了一件事:这孩子逗不得,他根本分不清旁人的话是玩笑还是当真。 尹修不是没和人接过吻的人,可他从没有与一个同为男子的人这样亲昵过,他和他的那些哥们儿甚至连刚才那样的亲吻脸颊的事都不曾做过,此时嘴唇上的触感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某种意义上,他尹修的初吻没了! 这一回,尚清同样很快便放开了尹修,看他一脸震惊,甚至面色有些发白,终于稍稍信了他之前的话。 尹修迟钝的回神,“大师兄,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信啊?” “我凭什么信你?”尚清并不赞同。 “可之前我说喜欢你,你信了,我说若你变丑便不再喜欢你,你也信了。那么,若是此刻我告诉你,我其实心中很欢喜,我现在脸上的神情都是装的,那你信吗?” 见大师兄又皱起了眉,将将舒缓开的神色又变的紧绷,尹修觉着,他还是信了。 “大师兄,你还真是,单纯。”尹修忍不住感叹。 尚清瞪他一眼,也因这句话总算放下心来,之前那句话,应该是玩笑话吧。 告别了单纯的大师兄,尹修颇为疲累地回到了自己住的院子,甫一进门,尚空便跑了出来与他道:“二师兄,方才尹夫人想起有东西忘了给你,又回了一趟,见你不在便去找你了。” 尹修听后,转身便要出去找,却被尚空拉住,“尹夫人去找你却没找到,将东西放下便先离开了。” “哦,那她还说什么了吗?” “没有,只是,”尚空有些不解,“尹夫人出门前还十分高兴的,回来后却心事重重的模样,放下东西便急匆匆地走了。” 尹修又是许久的呆愣,回神后忍不住一手扶额,这日子,当真没法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本来有第二更的,但是写到一半电脑居然灭了,老娘懵逼半天才想起来忘了充电,于是没能更新,今天的要长一些,算是有了一小步的进展了哈哈哈 晚安(づ ̄ 3 ̄)づ ☆、 顾连宸 十一月二十那日,下了今冬以来头一场大雪。之前倒是也飘了几回细雪,却不过一时半刻,下得不痛不痒。今日这一场,才真正称得上是雪。 以南北来说,京都处在大玄朝版图的中部,以东西来说,在靠东的位置。尹修对着大玄国与邻国的地图研究过半日,他认为,若是他脚踩的地界还是地球,那么京都的气候应该较为类似于苏北一带。对于见惯了大雪,受惯了严寒天气的尹修来说,这样的气候倒也温和。 因着这场大雪在京都还是较为少见的,镇国寺的僧人们为了躲避寒风,少有几人出门。除去必要的早课之外,大多都在各自的房内,抄诵经书或休憩。 尚空一向勤奋,此时门窗紧闭,房内生了火炉,整间屋子暖融融的,叫人忍不住昏昏欲睡,尽管时不时便要打个呵欠,他却依旧伏在。尹修难得的在这种日子里,竟没有偷懒,而是正襟危坐在另一张书案旁,手中握着一支软毫笔。只是笔尖吸饱的墨汁都已干涸,他却仍不曾落下一笔。 这自然不是因为他不会用这软塌塌的毛笔,尹修小时候被许丛云女士送去学过几年软笔书法,虽说有几年没再碰过有些生疏了,但如今再重拾起来倒也不难。此时正在搅扰他思绪的,是前一日的那事。 尹修咬着笔杆子苦苦思索,空空说娘走的时候心事重重的,那她必定是看到什么了。那她究竟是看到什么了?是他与大师兄拉拉扯扯那段,恐怕不是吧,若只是如此,并不至于叫她心事重重。那便该是看见大师兄吻他了,那么,是看见吻他脸颊,还是见着吻他嘴巴了?这可当真是要了命了,若只是亲吻脸颊,也许他还能找个借口敷衍过去。但若是后者,他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大师兄吻他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像怕他跑了似的,一只手将他的腰箍得死紧,另一手按在他的后颈上,吻得结结实实,唉,多实诚的孩子。 尚空的脑袋开始一点一点的,终于快要坚持不住,这边尹修时不时地唉声叹气,很快便吸引了尚空的心思。“二师兄,你叹气做什么?” 尹修又叹一口气,“我叹,我待生活不薄,奈何它为何总是负我?” “哦。”尚空对尹修这种没头没尾的话一向只当胡话听听,毕竟二师兄脑袋摔坏过,他懂的。 “空空,过来。”尹修向尚空招手,尚空缓缓起身,在蒲团上坐的时间久了,腿有些酸麻,他跺了跺脚才向尹修那边走过去。 尹修等他一靠近,右手便捏上了他的脸颊,“空空啊,你近来是不是又胖了?”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16 尚空的小脸也不知是因为房中太暖和还是其他原因,有些发红。他也伸手去摸自己的小脸,喃喃道:“好像真的胖了,都怪张御厨做的菜太好吃了,而且近来每回他都做的好多。我怕大师兄一个人吃不完,便帮他多吃一些了。” “嗯,乐于助人,不错。”尹修又在他脸上捏了一把,笑的有些促狭。 “二师兄,”尚空脸又红了,“大师兄吃得太多了,他变胖了好多,都不如以前好看了,我不想他再胖下去。” 听这话,尹修心虚得很,却又端起架子纠正尚空,“你自己也胖,简直像个小号的大师兄,你怎么还嫌弃起大师兄了?” “没有嫌弃,他真的没有以前好看了嘛。”尚空觉着很委屈,“二师兄,你说大师兄怎么忽然这样爱吃了呢?虽说现今天冷了,衣物穿得多会显得胖些,但大师兄真的胖了,是真的胖了。” “好了,我知道大师兄胖了,你不用说这么多遍。”尹修被他一连的“胖了”惹得好笑,从前没看出来,这小孩竟会如此注重外表,大师兄只是变胖了,却被他说的得了什么顽疾似的。“再说,大师兄便是胖了也胖的比旁人好看。” 看他红着脸皱着眉,尹修安慰他,“空空放心,大师兄不会再胖了。” “二师兄怎么知道?” 尹修语塞,“这······你听着便是,二师兄又不会骗你。” “哦。”尚空又回了他的书案前,却没了继续的心思。 尹修坐了许久,也开始觉得犯困,而且房内点着火炉,空气闭塞太久对身体不好,他便起身去开榻边的窗。 跪在榻上,迎着瞬间扑面而来的有些凉的新鲜空气,尹修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回身,却见圆通小哥进了院子。此时大雪仍在下着,这院中的僧人们便没有刻意去清扫院中的积雪,只略微清出一条小路来以方便行走。可是雪下得太大,早晨清出的那条小路已然被大雪覆盖住,没了痕迹。 看圆通小哥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这边过来,尹修趴在窗边喊他:“圆通师侄,雪下得这样大,有何事啊?” 圆通见他趴在窗边,便要到窗前来,尹修忙道:“圆通师侄,外边太冷,你还是进来再说吧。”圆通便又折回去进了正门。 拂去肩头的雪,圆通向尹修行了礼,尚空便上前来拉着他在火炉边烘烤衣裳。 “师叔,大皇子来访,住持叫您去一趟。” “大皇子?谁啊?啊不是,他来做什么?” “住持提过,大皇子是为祭祀大典之事而来。” 尹修有些想不通了,这种雪天跑到京郊来,这大皇子脑子冻出毛病了吧,“那他们谈便是了,叫我过去做什么?” “这······大皇子身份尊贵,理该如此。”圆通实话实说。 合着是要去接大皇子尊驾了,同是皇子,二皇子被随手丢进镇国寺做和尚,大皇子入寺一回,却要讲究个排场。尹修有点想要骂娘。 “那便去吧,空空也要去吗?”尹修走到一旁的衣柜旁,挑了件干净平整些的僧袍换上。 “是,尚空师叔是住持的嫡传弟子,也该前往。”圆通道。 尹修换完了衣裳,取过尚空早晨过来时穿的棉袍,两人穿戴完毕便与圆通出了门。 大雪天的不得安生,尹修生了一路的闷气。到了师父院子的正厅,却并不见那传说中的大皇子,反倒见到了他念叨了两日的大师兄。也对,连尚空都要来,何况是身为兄弟的大师兄。只是,尹修仔细看了看尚清的神情,看这模样,似是也不大乐意来的。 尹修的目光不知掩饰,眼睛直勾勾的对着尚清的脸,叫原本就不愿见他的尚清想忽略也难。  “你看什么?” “啊?”方才出神了,竟然已经走到大师兄身旁了。尹修摸摸鼻尖,“没看什么啊。”他看着大师兄,回答的十分真诚。 “不准再看我。” “哦。”尹修别过脸去,但越是不叫他看,他却越是忍不住要转头,那迅速转头又转回去的情形看起来倒像是他在偷瞄。 尚清转头看着他,面色不善,“尹修······”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尹修打断。 “是是,我不看了,不看了,我只是忍不住嘛。”尹修连连保证,但略一回味却发觉这话有歧义。再看向大师兄,果然脸色更加难看,忙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便是如此,你越不叫我看,我越是忍不住要看几眼。并不是对你有什么心思,换了旁人我也是如此。你放心便是,我只将你当作朋友,当作师兄,没有别的,莫怕莫怕。”顶着一张再真诚不过的脸,尹修只差没在脸上写上“实诚人”的字样了,尚清终于转回头去。 与这孩子打交道还真是累得慌,镇日里唯恐他对他有不轨企图,真是······尹修觉着,大师兄定是从小缺爱,连旁人的关心都分辨不出,以后若是想对他好点都不好把握尺度。 尹修又开始唉声叹气,可这回尚空早已爬上了师父的膝头,被师父抱在怀中揉搓,已是无暇听他叹气了。这下便只有站在他身旁的大师兄被他叹的心烦。 尚清原本便因为大皇子的事心烦得很,被他叹的烦上加烦,终于忍不住开口,“尹修,你不能安静些吗?” “我静不下来啊大师兄,你哥究竟怎么想的,这种天气不在皇宫中高床软枕好生享受着,来这里做什么?他很闲吗?” “这我如何得知,许是这种天气来镇国寺,更能得父皇赏识吧。”尚清心烦之下脱口而出,后知后觉说了不该说的话,对尹修又是一番横眉怒目,“问那么多做什么?” 尹修委屈的很,“你自己说的,怎能怪我?” “不准同我说话!” “哦。”这才片刻便已是第二个“不准”了,“大师兄,大皇子叫什么?” “尹修,你真是······”尚清无奈地道:“顾连宸。” “哪个宸?” 尚清垂下眼,“宸宇之宸。” “那你呢?你叫什么?对不住啊,我忘了。”尹修坦诚道,虽说之前已经猜到了大师兄的名姓,还是想要正式一些,经由大师兄亲口告诉他。 “顾连卿,”还没等尹修问,他便先道:“卿士之卿。” 宸,代指帝王,卿,称谓臣子,看来他们的命运自出生起便被人定好了,一君一臣,一股命定的味道。分明同是自个儿的儿子,当今圣上怎就这么偏心呢?尹修又在心底叹了一把。 “顾连卿,这名字很好听。”他由衷地说道。 尚清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便见他眼神中竟有种温暖,正不知该如何接话,便有人来通报,大皇子快到了。 “去前殿。”依礼皇家子孙入寺便要先去前殿叩拜佛祖,铭生便吩咐众人去往前殿正门迎接。 妈的,这厮脑子铁定是冻坏了,大师兄难得被我感动一回,全叫你搅了!尹修跟在尚清身后,仿佛大皇子此时已在他的牙齿间,咬着牙出了正厅。 作者有话要说:  和朋友聊天的时候,给她推荐了一部动画,也在这里推荐一下吧。《茶啊二中》第二季的素质教育、听课危机、逃离补习班,尤其这三集简直笑的不能自理。不行了,想想就想笑,和朋友一起看效果更佳,好了,晚安,么么哒~ ☆、 所谓手足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17 镇国寺前殿,镀了金身的佛像一派宝相庄严,尹修众人候在一旁,静待那位大皇子叩拜完毕。 顾连宸在佛前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盍着双目,姿态虔诚,最后念一句:“阿弥陀佛。”这才起身向铭生走来。 他双掌合十,向铭生躬身行礼,“国师贵安,连宸不请自来,还请海涵。” 铭生也向他回礼,“二皇子言重,佛门向苍生而开,何须邀请?”遂伸手作请,“还请移步蔽舍正厅。” 依铭生的名望及辈分,顾连宸自然不能走在他前头,便微微躬身道:“国师先请。” 铭生不再与他客套,率先向殿后行去。一直没甚存在感的尹修看他们你来我往的颇有些无聊,这也算见过了,巴不得赶紧将人请去了正厅了事。 顾连宸第一个跟在铭生身后,经过尚清面前时,若有似无的扫了一眼。而一直在看着他的尹修自然也入了他的眼,他对尹修笑笑,便加快了步伐追上铭生。 尹修自见到他第一眼便打量了一番他的长相,虽是兄弟,许是因为年长些,显得不如大师兄生的精致。虽说面相上稍稍有些相似,但不同于大师兄略微柔和的五官,顾连宸称得上是浓眉大眼,很显英气。只是,尹修发觉,他方才扫大师兄的那一眼,并算不上善意,甚至算不上尊重,而对他那一笑,英气的五官中透着股违和感。说白了,他不喜欢顾连宸这个人,加上他今日还未出现便接二连三惹得尹修心烦气躁,便更加不喜欢了。 眼见顾连宸已经走出几丈远,尚清却仍站在原地,脸上明明白白带着厌烦,尹修拉了他的袖子,“大师兄,咱们走吧。” 尚清回神,看了尹修一眼,不知是没发觉还是被忽略了,尹修拉住他袖子的那只手这一回竟没被打开。 尚空仰头看着两位师兄的互动,心中有些疑惑,大师兄何时与二师兄这样“亲近”了?怎么他竟都没发现?见两位师兄“手拉着手”走开,尚空连忙迈着短腿跟上。都怪二师兄给他穿了这么多衣裳,跑起来好累啊。 顾连宸与铭生还未进正厅便开始聊起祭祀大典的一应事宜,铭生前脚刚踏进门槛,便回头来对三个徒弟吩咐,“难得今日准你们沐休,我这圆通侍候着便好,你们先回吧。” 尹修正要应了,却被顾连宸抢了先,“国师,我与二皇弟许久未见,正想与他叙叙旧,何不请二皇弟也留下?” 尚清一怔,铭生见此,心中正想着怎样推脱,尚空那边已然等不及了,他拉住尚清的手,有些任性地道:“大师兄答应了要教我下棋的,不能言而无信。”说罢便拉着尚清向院门走去。铭生朗声一笑,“大皇子还请不要见怪,小孩子玩心大,又与尚清亲近,便由他去吧。” 如此,顾连宸也不好再说什么,便也回以一笑,有些不甘地跟在铭生身后进了正厅。 尹修跟在尚空与尚清身后,不知空空这孩子今日是怎么了,往常从来没见他这样任性过啊!走出不算近的一段路去,前边的两人才停下来。尚空拉着尚清的手摇晃,“大师兄,不要理他,他坏。” “我知道,”尚清蹲下去与尚空平视,伸手拂去他肩头的落雪,“但是尚空日后不可再像方才那样任性,记住了吗?” “是,我知道了。”尚空也学着尚清的样子去拍他肩上的雪,肉乎乎的小手有些发红。“大师兄,待会儿你要去哪里?要回去吗?” “不了。”尚清顺势将他抱起,“不是说要教你下棋的么?去你那里吧,许久没去看你,也不知你有没有好好收拾屋子。” “有的,二师兄每日都来帮我收拾的。”尚空说的十分自豪,被晾在一旁许久的尹修,看了半晌兄友弟恭的场面,此刻终于被提起,颇有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感。 尚清也注意到了一旁的尹修,当下并未作出什么表示,只是抱着尚空经过他身边时,淡淡地说了一声:“多谢。” 大师兄何曾对他这样客气过?尹修登时受宠若惊,傻乎乎地一连说道:“不用谢,不用谢,举手之劳,不用谢。” 尚清看他一眼便继续向前走,那一眼,不再像之前那样的不耐或带着怒气,而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在尹修看来,大师兄偶尔柔和的几回,全是对着尚空的。他从未见过大师兄笑,顶多只在他眼中看见这种类似的笑意,然而,之前从没有一回是对着他的。于是,这一眼,在尹修对大师兄的引导史上,简直是无异于里程碑的一眼啊。 尹修脚步轻快地追上前面二人,心中欢喜了便要喜形于色,活似守财奴捡了钱一般。 尚空趴在尚清肩上,对跟在他们身后的尹修道:“二师兄,今早我去你那时,我房中的炉火已经熄了,现下肯定有些冷了,我们直接去你房里好不好?” “啊?好啊。” 见他答应,尚空又对尚清道:“大师兄,我们直接去二师兄那里,在我房间的对面,你还记得吧?” “嗯,记得。”尚清应了一声,雪似乎越下越大,他便加快了脚步。这下可苦了尹修,头一次见大师兄便知道大师兄定是练过轻功,那样高的屋顶说跳便跳。可他却是凡人一个,师父那老头还什么都没教他呐,走这么快,他哪里吃得消。 尹修几乎用跑的才能追上尚清的脚步,却又不好意思开口叫他慢些,只能苦巴巴的顶着寒风吭哧乱喘。心中想着,赶明儿天气好了,定要去找师父学个一招半式才好。 等到了尹修他们居住的院子,尹修几乎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但大师兄好歹算是客人,总不能叫人家在门前等着。只能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呼吸,便快走几步上前开了门。幸而迎接大皇子并没花去太多功夫,屋子内的火炉还有暗火,尹修又加了些炭块,很快便燃了起来。 “空空,大师兄,将外衣脱了烤烤火吧,雪那样大,待会儿衣裳上雪化了该湿了。”尹修招呼着。尚空还不等他招呼,早已将厚厚的小棉袍脱下,踮着脚想搭在一旁的架子上。可惜他还稍显矮了些,试了几回总搭不到想要的位置。尚清上前接过他手中的棉袍,抖开了搭上架子,自己却并不动手。 尚空蹲在火炉旁烤着火,抬头见他却仍站在原处,“大师兄,将衣裳脱了烤一下吧,否则一会儿要难受了。” 尚清看向尹修,后者也在看着他,两相对望许久,尹修终于后知后觉的移开视线,佯装忙碌着烘烤自个儿的衣裳。当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大师兄防他仍像防贼一般,日后还如何能愉快的相处了? 见他转过身去,尚清才脱了自己的僧袍,却忽然觉着自个儿有些矫情了,分明都说的清清楚楚了,何必还要想那么多。遂将微微有些湿润的棉袍也一并脱了,只剩了一层单衣。 尹修仔细听着身后没了动静,便回过头去,却惊觉大师兄穿的十分清爽,心说:莫不是上苍开眼,大师兄想通了?不再防我了? 尚空可不管他两位师兄心中都在想些什么,脱了一层衣裳,他总觉着不够暖和,便爬到榻上去,扯开了一旁的棉被盖在身上,顿时暖和了不少。 尹修房中安置在窗边的那张榻比起他睡的雕花床都要来的大,且与火炉离得近些,位置方便得很。每回尚空来了,两人玩累了便直接双双躺倒在榻上,横七竖八睡作一团。此时尚空该是习惯了,窝在榻上便开始打起瞌睡。 “空空,不是要和大师兄下棋吗?怎么这便要睡了?”尹修上前去给他掖被角,嘴上却在打趣他。尚空缩进被子里,含糊不清地道:“不下了,好困,二师兄陪大师兄下棋吧。”说罢,小脑袋一歪便已睡过去。 尹修只觉好笑,起身回头便见尚清仍在忙着烘烤衣裳。“大师兄,我不会下棋,要不,你也先去榻上歇一歇?” 尚清静默片刻,眼神在榻上与尹修身上来回移动,终于,他向架子上的衣裳伸出手,“罢了,尚空既睡了,我便先回去吧。” 尹修赶忙上前拉住他的手,“别啊,大师兄,空空可是叫我陪你下棋来着,你若走了,他醒了又要找你怎么办?还是留下吧,再者,衣裳尚未烤干,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看着榻上睡得正酣的尚空,尚清收回手,“也好。”轻轻掀开被子,他小心翼翼的挨在尚空一侧躺下。尹修房中,不止床榻宽敞,榻上备下的棉被的尺寸也十分可观,多亏尹夫人怕他冬日踢被子会冻着,便着绣娘做了这条大被子送来,否则,叫尹修再去搬一条新被子来,他还嫌冷来着。 尹修坐在尚空的另一侧,却并未躺下,只盖着被子侧身倚靠着窗沿。窗上糊了厚厚的窗纸,却仍能透进些光线来,那光线打在尹修脸上,有几分白玉的质感,只是那张脸上此时竟有些伤感。尚清看着他半晌,才问:“你不睡?” “嗯。”他伸手拿起一旁小几上的经书,“还不困,看会儿经书,大师兄,你先休息吧。” 尚清不再管他,也没有问他方才脸上那淡淡的伤感是为什么,闭上眼睛便睡去了。 他看的没错,尹修确是有些伤感的。他小的时候,曾经陪爷爷在尹家老宅住过一个冬天,老宅里边有许多老家具,其中便有一张榻,虽不及这张来的大,却也够他们爷孙俩躺的。那时两人靠在窗前看雪聊天,乏了便直接躺下,屋内的壁炉里时不时发出噼啪声,想想,也确实是很久以前了。 尹修手中的经书到底一个字也没能看进去,坐了一会儿,他也困了。尚空的小呼噜打得很香,听得他犯困。轻手轻脚地躺下,这才发觉这被子三人同盖还是有些短了,一侧身子漏风。但好在屋中暖和,尹修便将就着睡了。 可睡久了便不能将就了,漏风的一侧身子开始发冷,睡梦中尹修不自觉地开始扯被子,直到将自个儿盖严实了才停手。他这边盖得严实,尚清那边却露出了小半边身子,没过多久,竟也开始扯起被子。 两人扯来扯去几个回合,像是终于学聪明了,先后向中间靠过去。这下倒是两人都盖好了被子,却苦了睡在中间的尚空,被他两人挤得动弹不得,手脚不甘束缚,时不时地踢打一下。如此,这一觉,虽说皆没有被闹醒,却是谁也没能睡得安稳。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每天不过12点就码不完一章一样,无奈了,坏习惯得治,晚安(づ ̄ 3 ̄)づ ☆、 无心之过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18 尹修万万没想到,他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竟会是大师兄。 而尚空已被他们俩挤得干脆侧着身睡,真真是夹缝中求生存,十分不易。 睡着的大师兄很乖巧,这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仿佛退去了一层坚硬的壳,露出了原本柔软的内里。对着这难得一见的大师兄,尹修十分识货地多瞧了一会儿。 瞧着瞧着,尹修竟又睡了过去,且还做了个十分白日梦的白日梦。梦中的大师兄看着似乎又长了几岁,个子高了,相貌也比如今英挺不少。那个大师兄不再冷冰冰的,脸上笑的很温和,与他对坐在矮几两头,抬手为他添茶。许是大师兄笑的太过感染人,梦中的尹修也抬眼对他笑。 于是,笑着笑着,因修醒了。他咧着嘴,正对上大师兄清明的眼,上翘的嘴角还来不及收回,便收到了大师兄一个明显嫌弃的眼神。 唔,梦境与现实反差太大,果然只是个白日梦,鉴定完毕。 “大师兄,睡得可好?”尹修重拾起心情,笑问。 尚清低头,看一眼身上盖的被子,再看一眼被挤得严严实实的尚空,最后视线落在尹修身上,“尚可。”他坐起身,轻轻将尚空翻了个身,叫他睡得安生些,随后便下了榻去。 取过已经烤干的衣裳,尚清正想着是否要回去,房门那处便响起敲门声,圆通站在门外问道:“尚远师叔,您在吗?” 尹修也下了榻,随意趿拉着鞋子过去开门。“圆通,何事?” “师叔,大皇子要离开了,住持示意我来请师叔们前去送行。对了,方才取过尚清师叔的住处,他不在,尚远师叔可见着了?” 尹修向门内让了一步,叫圆通看清门内的情形,“原来尚清师叔也在,那便好。圆通先回了,烦请师叔们快些。”说罢,躬身行礼便离开了。 对他这种公事公办的做派,尹修早已见怪不怪,若是七情六欲断个干净,大抵就是圆通这样了吧。也不知师父究竟是怎样培养他的,年纪轻轻却似个老朽。 尹修关上房门,“大师兄,你叫空空起来吧。”小家伙的起床气他可是见识过的,绝不想再见识第二回,若是叫大师兄去,以空空对大师兄的黏糊劲,应是不会对他发脾气的吧。 然而尚清却不知尹修心中的弯弯绕绕,不疑有他去叫尚空,“尚空,该起了,尚空。”他轻拍着尚空的肩膀,在尹修看来,那力度简直不是在叫尚空起床,反倒更像是在哄他入睡。果真,尚清叫了许多声,尚空依旧小呼噜不断,半点要起的迹象都没有。 尹修心中十分憋屈,怎么大师兄对空空那么温柔,对他却随意敲打呢?人与人的差距,当真就那么大吗? “大师兄,你这样叫他是叫不醒的。” 尚清看着睡得酣甜的尚空,有些不忍,“要不,叫他睡着吧,左右又不是什么大事。” 若是平日,兴许尹修便应了,然而见过了大师兄的差别待遇,他半点也不想答应了。“我来。”尹修上前,一把掀起了尚空身上的被子,遂又快速站到尚清身后,一副事不关己的形容。 尚清还未来得及反应,尚空已被激醒,翻身趴在榻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看被掀到一旁的被子,登时怒从心中起,正要发作时,却瞧见了站在榻边的大师兄,霎时便蔫了气焰,一腔怒火堵在胸口,全数化作委屈。“大师兄,你坏!”双眼一闭竟在榻上打起滚来,一边滚一边控诉着。 见此,尚清回头瞪了尹修一眼,后者一副吊儿郎当,你能奈我何的模样,叫他一时无法开口,只得先去哄尚空。 “尚空,不闹了,该起了。”将尚空抱在腿上,控住他乱动的手脚,尚清伸手拭去他脸蛋上的泪痕,“尚空多大了,羞也不羞?”取过他的小衣裳,一件件帮他穿上,尚空总算渐渐止了抽泣。 尚空不再闹了,尹修却更加不平衡了。因为大师兄笑了,头一回见着大师兄笑,仍旧是因为尚空,便是说话的语气都是十分的温柔,竟如同他梦中的那个大师兄。 尹修内心沸腾着,老天爷,你不公!老子不服! 只是无论他再不服,等大师兄转回身时,脸上那一如既往的冰冻神情终究将他沸腾着的内心浇熄了。得,辛辛苦苦大半年,一朝回到解放前,好不容易稍稍对他暖和些的神情又变回原本的模样了。尹修,叫你丫手贱! “那个,空空啊,方才是我掀的被子,不是大师兄,你别错怪他了。”尹修老老实实说道。 尚空一愣,跳下榻来,上前举起手搂住尚清的腰,歪着脑袋对尹修道:“二师兄坏!” “是是是,二师兄坏,以后再不敢了好不好?”尹修弯下腰哄他,尚空将脑袋挨在尚清腰间,只露给他一个白嫩嫩的后脑勺。 尹修讪讪笑着,抬头去看尚清,那神情似乎比方才缓和了几分,果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啊。他傻笑两声,忽觉自个儿的姿势不太对劲,看大师兄都要仰视,实在不习惯,便又直起腰来,“大师兄,咱们走吧。” 怕尚空在雪地上摔着,这一回又是尚清抱他去的,尹修跟在身后,快步走的几乎脚下生风,恨不得变成大师兄怀里的尚空,那待遇,简直比他好了百倍不止。若是有朝一日他也能被大师兄这样疼爱该有多幸福! 被脑海中的想法吓了一跳,尹修停下脚步,这冰天雪地的,忍不住狠狠打了个抖。谁他妈的要大师兄疼爱了?他可自认消受不起! 等他们到了正厅,顾连宸果真已起身打算告辞,铭生送他出了正厅,师兄弟三人便顺势站在门两侧作状送客。 走到尚清身边时,顾连宸停下,面上挂着笑,“二皇弟,今日时间仓促,没能与你好好叙一叙,不过为兄正在着手祭祀大典的事宜,日后总有机会见面的。再说,大典那日皇弟总要出席,到时再叙也不迟。”说罢便要抬脚,抬至一半却又停下,他打量尚清一眼,惊奇道:“二皇弟,之前倒是没注意,你入寺这几个月,倒是丰润了不少,想必寺中的日子过得倒也舒心。今日来前父皇还吩咐我照看一下皇弟过得可还好,现今看来,确是甚好的。如此,父皇与我便也安心了。” 尚清等他悠然说完一番话,只淡淡的回一句:“劳父皇与皇兄挂心,师父待尚清甚好,日子自然也过得好,还请皇兄回去禀告父皇,好叫他安心。” 面上十分客套的对话,却叫尹修听出了一股火药味。顾连宸走后,尚清便也回了他的院子。尹修与尚空回去时,没有如尚清那样抱着他走,只紧紧牵着,倒也没有见他摔倒。果然大师兄对空空也太过疼爱了。 回了房,尚空一跃又爬上了榻,胡乱扯掉身上的棉衣,一骨碌又裹进了棉被里。尹修见他将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笑道:“空空,裹那么紧作甚?我不会再掀你被子了。” 尚空不理他,反倒问起另一件事,“二师兄,你觉得大皇子如何?” 看他一脸严肃,尹修便细细思索了一番,“嗯,长得不如大师兄好看,定然不是一个娘生的。” “还有呢?” “还有?感觉不像面上看上去那样彬彬有礼的,许是在师父面前便收敛了。但,他对大师兄说话时,总有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尹修摇头,“不怎么样。” “他是皇后所出,正经八百的嫡长子,自小不太瞧得起大师兄。听说,他总是欺负大师兄,瑗妃娘娘在的时候如此,瑗妃娘娘仙逝之后便更加肆无忌惮,皇上最是看中他,对他那些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多由他去了。”尚空翻个身,声音有些闷。 尹修不解,“看大师兄也不像会招惹他的,他做什么要欺负他?” “还不是师父做的孽啊,我听旁人说的,约是八年前,大师兄应是七岁吧,那时大皇子也该有九岁了。皇上入寺祈福,带了几位皇子来,其中便有大皇子和大师兄。那时师父正在研习茶道,忽然起兴教各位皇子泡茶,大师兄是那几位皇子中学的最好的,师父一时高兴,便夸了几句,大概是说大师兄心气平稳,做事沉着,将来绝非池中之物。那话大师兄听听便算了,旁人却上了心,那之后,大师兄便过得很不好。两年后,瑗妃娘娘难产故去了,大师兄便更孤苦无依了。” “难产?” “嗯,听说瑗妃娘娘难产,生下的孩子也没能活下来,是个男婴呢。” 尹修摸摸尚空的脑袋,若是那孩子活下来,也该有尚空这么大了,怪不得大师兄如此疼爱尚空,大概是将他当做弟弟了罢。唉,一早便觉得大师兄自小缺爱,果真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单机好几天,不知道是JJ抽了还是我抽了,莫名忧桑╮(╯_╰)╭ 另插播一条实况转播,据工作回来的室友称,路遇一对情侣当众秀恩爱,男生蹲在地上,像女生张开双臂,女生向其扑来,结果冲力太猛,致使男生摔了个老太太钻被窝,后双双倒地。 作者只想说,叫你秀,爽了吧?(面对单身狗你秀不起)好了,晚安么么哒~ ☆、 番外(一) 多年后,中秋之夜。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19 镇国寺之外,百姓们正阖家欢聚,一同饮酒赏月,享受着人间极乐。镇国寺之内,却与往日没甚不同,一派古朴清净。 戌时未过半,僧人们便大多回了住处,准备入睡。 顾连卿独自躺在床上,以往每日此时尹修也该躺在床上了,今日却不知被何事绊住,竟迟迟未归。 “莫不是又被圆静缠住了?”也不过是随意想想,料得若是当真如此,圆静也斗不过尹修。说来当真是苦了那孩子,竟摊上这么个师父。 想着,意识渐渐模糊,隐约中似是有人进了房间来,大概是尹修回来了。放空了意识正要睡去,却忽觉身上的被子被掀开,接着便听得尹修道:“顾连卿,成日躺在床榻上,都该生褥疮了,我带你去晒晒月亮。” 顾连卿半睁开眼,瞧他一脸精神奕奕的模样,也不知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尹修弯下腰打横抱起顾连卿便出了房门,怀中人眯着眼打了个呵欠,“阿修,我是鬼,躺的再久也不生褥疮,再者,便是生了褥疮,也没听说过晒晒月亮便能治好的。” “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不准反驳!”尹修十分硬气地回道。 顾连卿微微睁眼看着他,笑道:“是是是,你说是便是,不是也是;你说不是便不是,是也不是。” “······顾连卿,你这浑身上下,最该不能动弹的其实便是这张嘴,若是尚空知道你变成了今日这副德行,不知该作何感想?” “这我也是无法,若是换作你浑身几乎动弹不得,连抬手都要费尽力气,你怕是会变得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阿修,你若是不叫我说话,过不了多久我便要闷死了。” 他只是说玩笑话,尹修却忽的沉默,良久,他道:“总会好的。” 顾连卿一愣,也道:“嗯,总会好的。”他缓缓抬起手,稍用了些力气歪过尹修的脸,感觉到他的手都在发抖,尹修放慢了步伐顺着他,看他想做什么。顾连卿又抬起另一只手,绕过尹修的脖颈,借力凑上前去,轻轻将唇印在尹修唇上。随后,他却浑身失力一般落回尹修臂弯间,攀着尹修的双手也放了下来。 “你看,好歹一张嘴还能动,否则想要与你亲近都不知该怎样做。” 看他笑的暧昧,尹修佯装要将他撂下,“你可不光是嘴动了,顾连卿,你再这样不正经,当心我扔你下去。” 顾连卿却浑不在意,“你扔吧,左右过不了多久,你定会回来将我捡回去,我等着你。” 这还是当年的大师兄吗?尹修实在有些怀疑,大师兄的魂魄是否早就灰飞烟灭了,如今这个只是恰好长得相同而已。但事实却是,这是根本不可能会弄错的,眼下他抱着的这位,确是当年初见时缺少人气儿、谪仙一般的大师兄。 “阿修,你为何不说话?” “我怕被你气死。” 顾连卿笑了,笑的眼角都微微翘了上去,双眼成了两弯月牙。“你可知,当年你忽然莫名其妙地总爱往我院子里跑,我也是如此,你整日在我耳边聒噪个没完,吵得我连一本佛经都看不下去,那时恨不得将你的嘴缝起来,却又奈何缝不得。偏偏每回冷落你不对你回应,或是直接叫你闭嘴,你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那时的我,才是当真要被你气死了。” “所以那时宁愿将自己吃成个胖子,也不愿搭理我?”尹修问得十分促狭。 顾连卿别开脸,“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那时年少,信了你的玩笑话也没甚奇怪的,再说,那时连多看你一眼都怕叫你气得折寿,急着摆脱你,自然更容易信了你的话。” “那时的你多好,心思单纯,脸皮薄,总忍不住逗你,后来······”后来如何了呢?尹修不知该怎么说,只道,“后来便没那么讨喜了。” “所以你不喜欢了······”顾连卿沉默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尹修提醒才回过神来。 “到了。” “你今日回来的那么晚,便是在准备这些?”顾连卿看向凉亭内石桌上准备好的菜肴,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走的,一应俱全,鼻尖萦绕着一股久违的味道,他有些惊讶。 尹修抱着他上前,将他放在一早准备好的藤椅上,给他摆了个舒服些的姿势。“你以为准备这些很容易吗?我费了多大的功夫乔装改扮才敢出寺去买来这些菜肴,还是特意选在入夜时出的门,生怕叫旁人认出来。罢了,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不与你计较。” “阿修,我已然死了一百多年了,哪还用得着过生辰,每年清明、冬至为我烧一份供奉便好。”虽是这样说着,面上却是止不住的笑开。“怎么······同样的菜色准备了两份?” “清明、冬至烧一份供奉,那忌日呢?”尹修似是没听见他的问题,自顾问着,顾连卿愣住,半晌不语。 “你的忌日,为何不告诉我?那年我问过许多人,他们都说不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掐算过,根本算不出来,你为何不想让我知道?” 顾连卿看着他,终于启唇道:“那时觉着我死了一切便该结束了,叫你知道我的忌日做什么?难不成还想着叫你供奉我的牌位?我巴不得你忘了我。” “那现在呢,可以告诉我了吗?”尹修望着他的眼,久久不肯移开。 静默良久,顾连卿终于垂下眼,“也是今日,我的忌日。” “顾连卿,”尹修弯下腰低头凑近他的耳朵,声音低得呢喃一般,顾连卿转头,正好撞上他迎过来的唇,“以后每年的今日,我们都这样过。” 尹修抚着他的耳朵,那里稍有些红了,或许那个薄脸皮的大师兄一直都在的。“方才不是问我怎么准备了两份同样的菜色吗?其中一份是专为你准备的,我事先包在冥币中烧给你的,而另一份是普通的菜肴。你吃普通的饭食并不会有饱腹感,吃了与不吃无异,也尝不出几分味道。但供奉给你的却不同,日后若是有什么想吃的便告诉我,我烧给你。” “你怎知道的?我可没有告诉过你,之前我也常常与你用同样的饭食,也不见你有什么异样,今日特意查阅过了?”顾连卿挑着眉道。 尹修站起身,坐到他身旁,执起筷子挑着一边的菜肴为他夹了许多,“昨日偶然间看到的,你尝尝,味道应该与寻常菜肴差不多。” “你喂我。” “顾连卿,你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 “方才路上亲你那一下太费力了,现下还没什么力气。”他犯起了无赖。 “活该你大半年来食不知味!”尹修夹了自己这边的菜肴喂进他嘴里,“味道如何?” 顾连卿皱眉,“阿修,你夹错了。” “闭嘴,给你什么便吃什么!” 嘴上喊的凶,尹修的下一筷却还是夹了供奉过的菜肴。两人共用一箸,吃的好生欢快,一桌佳肴很快便少了大半。尹修打了个饱嗝,估计顾连卿也该饱了,便停下筷子。 “你竟还备了酒,阿修,你这个住持当的,真是十分的不称职。”见他自凉亭一角端出了摆着酒壶酒杯的托盘,顾连卿忍不住揶揄。 “反正你我皆不是真正的佛门弟子,这些戒条于你我而言,自然算不得约束。”抬手斟了两杯,尹修执起其中一杯问:“怎么,这酒可还要我喂?” 顾连卿抬手想接,奈何手抬得太慢,尹修先他一步下了决定,“还是我喂你吧,看你这形容,若是自己来怕是得洒掉大半。”说罢,却将口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对上顾连卿的唇,慢慢将酒哺了过去。 “妖僧!你······你们,成何体统!”仍显稚嫩的少年的嗓音乍然在身后响起,尹修被口中的酒呛了个结实,咳嗽着转过身去,对不远处站着的横眉怒目的小小少年道:“圆静,小孩子家家的,不该看的怎能乱看?快些回去。” 那少年却不走,瞥见桌上的菜肴时,面色更是又差了几分,“妖僧,你又破戒!”视线一移,转至强忍着笑意的顾连卿身上,怒火便再也压不住了,“恶鬼!以色惑人,佛门圣地怎能容你作乱!” “圆静小师傅,我连动都动不了,试问如何作乱?” “你!”圆静无言反驳,抬手便要打,却在离顾连卿三尺远处忽然停在原地动弹不得,“妖僧,你放开我!” 尹修施然上前,将顾连卿抱起,“圆静,为师教导你法术,可不是要你以下犯上的,他是你的师伯,你对师伯不敬,今日便在此反省反省。”说罢,抱着顾连卿便举步离去。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20 “你是不是对他太严苛了,他说的,除了我以色惑人这一条,其他的倒也没什么错。” “其他的都没错?你也看我是个妖僧?” “你难道不是?哪家的和尚会与你一样?” 这下唤作尹修无言反驳了,只闷声道:“不过叫他反省片刻,过不了多久我会解了他的禁制,放他回去的。” 顾连卿不再做声,只在心下道:若你还记得的话。 回了房,尹修将顾连卿放在床榻上,抱着他为他调整枕头时,两人挨得极近,尹修忽然不想起身了,就势压在他身上,将脸埋进他的肩胛。 算一算,自打顾连卿变成如今的状况,两人便再也没有亲热过了,实在是太久了。 顾连卿抬手搭在尹修肩上,“怎么了?” 尹修抬头望进他的眼,顾连卿似乎瞬间便懂了,却笑道:“对不住,我还不能动。” “我可以啊。” 顾连卿一惊,惊讶于他的主动,随即笑出声来,“那好,你随意。” “顾连卿,你真的不能动?”尹修还未动作,又问。 看着他脸上隐隐的跃跃欲试,顾连卿似乎想通了什么,却只道:“嗯,现下还没力气。” 得到答复那一刻,尹修笑的十分诡异。 然而不知多久后,房中却传来尹修的怒骂,“顾连卿,老子用镇国寺的功德养着你,嗯······不是叫你,不是叫你用来对付我的!呃,你他妈别动了!” “阿修,你又冤枉我,我分明没有动,是你自己动的。” “你无耻!” “阿修,你说过的,以后每年今日,我们都这样过,还算数吗?” “你休想!唔,休想!” “好,那便说定了。” 待一切平息,昏昏欲睡的尹修隐约间记起,他似乎忘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个受心中都有一个反攻的梦。这章番外本来要等完结了再放出来的,然而昨天一只羽毛球的屁股亲了我的眼球,疼得我以为要瞎了,活活疼了一天,结果今天没事了O(∩_∩)O哈哈~蠢作者也知道这文有点慢热,现在还甜不了,于是,心情太好了先放一章番外感受下。 抱歉最后不能把我脑中的画面用文字完完整整的描述给你们,但是,你们可以用最后几句对话自行脑补的,不用矜持真的;-)原谅我有点污,但是若是喜欢,那就请—— ☆、 祈福 祭祀大典的前一日,即十一月的最后一日,是大玄的祈福日。 在大玄的认知中,腊月严寒,万物寂寂,是生灵们最难熬过的一个月。祭祀大典便于每年腊月的第一日举行,向上苍祷告献祭,以祈求上苍庇佑。而祭祀大典的前一日,便定为祈福日,来自大玄朝各地的子民前往镇国寺祈福,并期望第二日的祭祀大典能将自己的愿望送达天听。 前几日,为了应对祈福日的香火供应,镇国寺颇忙了一番,购进了许多香烛,并对祈福日的事宜做了许多安排。甚至更早之前,镇国寺上下已然为了祭祀大典而彻底整修清扫了一遍。 然而,哪怕旁人忙的四脚朝天,于尹修眼中也是看不见的,这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大事不管小事不问的主儿,直至祈福日的前一日才意识到寺中僧人们的忙碌。便随口问了一句:“空空,寺中怎么这么忙?” 尚空也随口应道:“二师兄,明日是祈福日,到时会有很多人前来镇国寺祈福,今日是筹备此事的最后一日,自然很忙的。” “会有很多人来?”尹修的眼睛亮了一亮,打从来了这大玄朝,除了他爹娘和顾连宸,他素日见到的便是一水儿的僧人,师父与大师兄两个没有剃度的,都算得上是稀有物种了。再不见见和尚以外的人,他怕是要彻彻底底被同化成一个和尚了。 “是啊,”尚空点头,“明日尹太傅和夫人也会来的,二师兄高兴吧?” “自然高兴,哈哈——”想起那位与他妈妈有些相似的娘,尹修确是高兴的。还有那一日他娘看见的事,是否也可以借机解释解释。“明日所有想要祈福的人都可以进镇国寺吗?” “嗯,镇国寺平日只开两道侧门,只有祈福日和祭祀大典时,才会将中间的正门打开,便是为了方便人们入寺祈福。对了,皇室子弟祈福日一般不来,他们若是有什么祈愿,祭祀大典几乎有一半便是为他们祈福的,明日便不会来。再者,祈福日镇国寺内难免拥挤,他们也不愿来。” “这样啊,甚好。”尹修躺在榻上翘着二郎腿,忽然有些期待明日到来。 祈福日那日清晨,天色将将蒙蒙亮,当值的僧人们便将寺门打开,迎接远道而来的人们。 尹修晚上兴奋过度,睡得有些迟,清晨时分却起了个大早,不过这个大早也只是相对他平日的作息而言。等他收拾妥当用过早膳后,兴冲冲拉着尚空到了镇国寺前殿,那里已然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了。 幸亏镇国寺够大,否则这么多人哪能放得下?到时若是有人没能排上在佛前许愿,还不得出乱子?尹修忽然佩服起修建镇国寺的先人来。 前殿一旁摆了许多卖香烛的摊子,无一不是生意火爆,尹修看的咋舌,这祈福日又是谁的主意?简直是在敛财嘛,叫人花钱都花的心甘情愿,实在高明!镇国寺一年的香油钱怕是只这一日便能赚到大半吧。 若是铭生知道他此时所想,怕是又要黑着脸罚他一个月只能喝稀粥了。 “二师兄,尹太傅来了!”尹修正悄悄数着一处香烛摊子的进账额,便听到尚空对他喊。 他转头四下寻找,“在哪?” 尚空拉着他向着寺门处走过去,远远地一指,“那边,尹夫人也来了。” 还离着这么远,空空的眼神真好使!尹修快步上前,人潮有些拥挤,他怕把尚空挤丢了,便干脆抱起来前行。 于是尹修走到尹夫人面前时,尹夫人率先注意到的,便是这个胖胖的小娃娃。“修儿,这是尚空吧,长得真招人喜欢。”伸手在尚空脸蛋儿上捏了一把,尹夫人向他伸手,“给我抱抱可好?” 尚空有些犹豫不决,正抓着尹修的衣襟思考要不要答应,尹夫人他虽也见过,却并不算熟悉,叫人家抱也实在······还未思考完,却已然被尹修送了出去,转眼尚空便已被抱在尹夫人怀中。 看着小家伙红红的脸蛋儿,尹夫人越看便越觉得喜欢,“空空啊,似乎比上一回见时胖了些,比你二师兄小时候可爱多了。” 被尹夫人夸赞了,尚空脸红的愈加厉害。尹夫人见此,便抱着他逗了又逗,尚空失了平日的伶俐,被逗得顾左不顾右,惹得众人发笑。直到觉着吃力了,尹夫人才将他放下。一经解放,尚空立马躲到尹修身后,揉搓着自个儿发烫的小脸儿,期望它能不那么红。这举动被尹夫人看见,不免又是一阵笑。 众人笑也笑过了,尹修这才记起向被忽略许久的尹太傅行礼。有尹夫人在侧,尹太傅的存在感一向有些低。好在尹太傅似乎已然习惯了儿子较为亲近娘亲的状况,没有作何感想,只应了一声,便招呼众人往正殿去了。 看着前方等待上香的人们已经排起了长龙,尹修正想给尹夫人开个后门,却反被尹夫人训斥,“修儿,祈福需得用诚心,不可浮躁。” 尹修“哦”了一声,有些恹恹的,便老老实实陪爹娘一同排在了末尾。好在没过片刻,身后的长龙便又排了老长,尹修心中莫名变得平衡。 尚空也是头一回亲眼见识到祈福日的盛况,一手拉着尹修的手,眼睛却在四下里乱瞟,“大师兄!”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21 尚清隐约听见尚空的声音,便回头寻找,果在不远处看见了陪着父母的尹修,视线再向下一移,便依稀看见了被人群遮挡的尚空。 尹修自然也听见了尚空这一声,转眼便与尚清的视线遇上。尚清举步过来,其间行人太多,颇费了些时间。 “太傅、师母安好。” 尹太傅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尚清,问道:“二皇子,近来可是有何劳心劳力之事?怎么看着比上回见时清减了许多?” 尚清不语。大玄朝以瘦为美,尹太傅大概猜到少年人的心思,笑笑便也不再问了。 尹夫人看着眼前的尚清,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与他回礼之后,便不再说话了。如尹修担心的那般,那日尹夫人的确是该看见的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也看见了。她托在手心里养大的儿子终于如愿以偿,却也不再只属于父母二人了。想来,心中便颇有些惆怅。 “连卿!”一位少年挤过人群走上前来,见了尹太傅与尹夫人,躬身作揖,“太傅,师母,正巧,二位也来祈福?” 少年看着年纪与尹修他们一般大,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眉眼稍显硬气,举手投足间,颇有种翩翩贵公子的味道。 尹太傅见了那少年,笑意更盛,“蒋钰啊,今日也是同父母来祈福的?怎不见蒋将军与夫人?” 蒋钰笑着回道:“家父与家母来的早些,已然上完香,听闻镇国寺的梅花开的正好,现下正在寺中游逛赏梅吧。待会儿太傅与夫人上完香,不妨也去赏赏,兴许能遇见他二位。” “也好,上一回来时梅花还未开,每年一度祈福赏梅,今年自是不能错过了。”尹夫人笑着接口,她与蒋将军的正室,即蒋钰的生母早在待字闺中时便是好友,若能遇上一同赏梅自然是好。 “好了,你与二皇子如今也难得一见,莫再与我们老人家浪费时间,自去玩耍吧。”尹太傅右手一挥,便叫他们告辞了。 “大师兄,我也要去。”看他们与尹太傅行礼告辞,尚空连忙扯住尚清的袖子。他也想四下逛逛来着,而且自打大皇子来访,算算也有好几日没见大师兄了。 “好。”尚清点头,牵起尚空的手。 三人正要离开,自认存在感比他太傅老子还低的尹修却被他娘推了出去,“修儿,你也去吧,为娘也知道你陪着我定会觉着无聊,不如与二皇子他们同去四下走走。” “啊?”尹修有些反应不及,尚空却已牵住了他的手,“二师兄,我们走吧。” “哦。” 还没想清他娘是怎么想的,尹修已经被尚空牵着走了,而尚空另一手又牵着尚清,蒋钰特意落在后头,看着三人的背影,颇觉稀奇。 他紧跟上两步,侧头在尚清耳边轻声道:“你不是顶讨厌尹修来着,今日看来怎么却是变了个样,你俩这是尽弃前嫌了?” 尚清斜觑他一眼,也轻声回道:“只是没那么讨厌了。” “哟,稀奇!”蒋钰轻叹,遂多看了尹修两眼。正巧与尹修的视线撞上,两人便互相笑笑,又几乎同时移开视线。 四人顺着人潮慢行,渐渐地,行人少了些,正要寻个地方坐坐,便听到一个女孩儿脆生生的声音,“蒋钰,不是说好了来前殿寻我,你怎到这里来了?亏得我跟了你们一路,你竟没有发现我?” 尹修回头,便见一着了兰色袄裙的俏丽女孩儿跟上来,被冻的微红的脸上还带着三分怒容。那副嗔怪的模样,倒是更加为她添了几分娇俏。 蒋钰一拍脑门,讨好地笑着迎上去,“珂儿,我这不是去寻你时遇见连卿了嘛,又与太傅说了会儿话,一时高兴竟将这事忘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回。好珂儿,饶了我吧。” 那女孩儿别过脸去不理,蒋钰便愈加放下身段去求饶。 尹修听得浑身起腻,分明身上衣物裹得严实,他却总觉着哪处透了风,一阵一阵的起鸡皮疙瘩。他悄悄凑近尚清耳边问:“大师兄,这是谁?” “秦珂,蒋钰的未婚妻子。” 尹修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问:“大师兄,你莫不是开玩笑吧?他们才多大年纪!” 尚清又用十分嫌弃的眼神看着他,不语。 啊,对,古人成婚都挺早的,哪像我,三十二了才结婚,新娘还跑了。想起那件往事,尹修长叹一口气,他抬头望天,要不还是考虑考虑娘上一回的提议,还俗算了。看人家小两口甜甜蜜蜜的,虽说腻歪了些,他这孤家寡人也想找个人疼了。 怎么办?又想娶媳妇儿了呐哈哈。 ☆、 祈福(二) 时至今日,尹修才知道,原来以他对古代民风的了解,他在大玄朝便实在是太没见识了。 他原本以为,古代哪怕民风开放些,但除了那些惊世骇俗的个别人士之外,其余人等总会遵从一下孔夫子的提倡,时时谨记男女授受不亲什么的。可不过半日,眼前这对小情侣便刷新了他对古代的认知。 半日的光景,他们师兄弟三个俨然成了一道闪亮的背景,在蒋钰与秦珂身后兢兢业业地履行电灯泡的职责。而前方那两人,各牵着秦珂丝帕的一头,一路招摇着却好似不自知。秦珂性子十分活泼,蒋钰点头哈腰与她道歉道了许久,才终于得了原谅,之后秦珂便似忘了这事,扯着丝帕与蒋钰亲亲热热聊在一处。 在尹修看来,那两人定是还在热恋期,否则怎会有那么多的话聊?从今日祈福的大小细节,到昨日丫鬟说了什么趣事,再到路上见的那只猫长得什么颜色,走路时总喜欢甩尾巴······而蒋钰更是时不时凑到秦珂耳边说着悄悄话,总将秦珂说的咯咯笑个不停,如此浓情蜜意简直羡煞旁人。尤其是尹修这条刚刚起了娶媳妇儿心思的汉子。 秦珂那条桃色丝帕牵在两人手间尤其显眼,直叫尹修看得心头翻涌:你俩还不如直接牵上,这半遮半掩、欲盖弥彰的,根本是诚心叫我这种老光棍看了心酸的! 尚空牵着他大师兄的手,也似秦珂那般,小嘴开开合合一刻不停,终于将几日不见大师兄的思念诉了个干净。心满意足之时,恰巧遇见一位长得颇为富态的僧人,看着年纪稍大些,约有三十几岁了,手中托了个圆盘,内里盛着许多梅花。尹修只觉这人有些胖,便不作其他想法了,岂料尚空见了那僧人却几乎扑将上去。“圆达师侄,你摘梅花作甚?” 圆达被突然冲出的尚空唬了一跳,看清之后便弯腰对尚空笑道:“可吓着我了小师叔,我正要去厨房做些梅花糕来,小师叔要同去吗?” “要的要的!”忙不迭答应了,却又想起两位师兄来。尚空捏着衣角,“可是要与师兄们一起的。” “空空,你想去便去吧,回来时别忘了给我与大师兄带些便是。”尹修看他那模样便知他是极想去的,便从身后推了一把,“去吧,莫耽误了师侄做糕点。” 尚空仰起笑脸,“二师兄,我一定给你带块最大的回来。”说罢转身拉住圆达衣角,“师侄我们快走吧。”看他那着急的模样,圆达又笑笑,向尹修与尚清行了礼便被他拉着走了。 看着尚空的笑脸,尹修稍稍恢复了心情,只是没能维持多久,便又被前方二人虐的心尖儿发酸。许是尹修的怨气太过浓重,惹得尚清一路上频频向他看去,见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二人的背影,心下疑惑,也正无聊着,便随口问他:“你为何总盯着他们?” “大师兄,你不觉着他们这样秀恩爱太刺眼了吗?”尹修幽幽地道。 尚清对他的某些字眼不太懂,“秀恩爱?何意?” “唔,就是,你看他们自个儿恩爱便算了,怎么非得叫旁人看见,若是看见的是个娶不着妻或是嫁不出去的,这叫人家作何感想?” “依你所言,你所指的,娶不着妻的,可是你自己?” “啊?”尹修蔫蔫的,“算是吧。” “尹修,”尚清唤他,“你是出家人,此等事不是你该想的。” ······老子明个儿就要还俗!尹修转头看着尚清的眼,正色道:“严格来说,我虽已剃度,却并不是个真正的出家人。说来,我现今还怀疑我剃度那时是师父无聊而为之,你看你与我情况相当,你怎就没有剃度?再说明明许多任国师都没剃度,怎么到我就剃了?不对,改日我得去找师父问个明白······” 尹修在剃度一事上较了真,话题一时跑偏了去,尚清截断他的话头,“尹修,你究竟想说什么?”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22 听到这个问题,尹修停了话,凝神想了片刻。见他忽然安静下来,尚清虽有些不明所以,却也没有再问。然而又走了一段路,行至镇国寺梅园拱门那处时,尹修忽然开口,“大师兄,要不我还俗吧?” 尚清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要还俗,为何要与我说?” “你之所以入寺,便是因为皇上想引我入寺,那么,若是我还俗,他们便没了将你留在镇国寺的理由,你便可以恢复自由。” 说这话时,尹修直直的看着尚清的眼,很是真诚,尚清愣住。片刻后,他却道:“尹修,你的好意我心中明白,只是即便你还俗,他们恐怕也不会放我回去。” 尹修蒙了,有种剧本演脱了的感觉。“这话怎讲?” “旁人都以为我是因你入寺,而其实,本是你因我入寺。” 果真演脱了是吧?是吧是吧?尹修语气颤悠悠的,“他们想要我入寺还有个说法,要你入寺却是为什么?” 尚清不言,似是有些犹豫,须臾,他又开口,“只要我入寺,便没了继承大统的资格,他们为的便是这个。父皇对我有所忌惮,大皇兄比之更甚,现今不过是送我入镇国寺,已是十分仁慈了。” 皇家秘辛果然不是常人能料到的,“为什么?” “虽则你是下一任国师,没人能奈何得了你,但知道的太多终究遭人惦记,莫再问了。”尚清抬脚进了梅园,尹修紧跟其后,一腔热血受了些打击,脑中仍在方才的问题中绕来绕去。 “大师兄,”他忽然想起什么,紧赶上两步拉住尚清的袖子,低声道:“你方才说的,我爹知道吗?” 尚清思索一番,摇头,“我也不知,许是会猜到,又或许也以为是你拖累了我。” “总归很少人知道的吧?”尹修又问,看尚清点头,他便将方才想到的理清了一股脑倒出来:“不管他们究竟为何非要你入寺不可,但在众人眼中,你入寺便是因为我,只要我出了镇国寺,再留你在这里便是名不正言不顺,我看我爹那么喜欢你,到时我还俗了,请他老人家在朝堂上提一提,皇上他们兴许便会放你回去了。” “你想的太简单,他们若不想我回去,总会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再者,我若回去,他们便会对我更加忌惮,到时便不仅是入寺这样简单了。” 尹修苦下脸,“所以说他们究竟在忌惮你什么啊?!给哥说了兴许能帮你来着!”尚清却摇头不语,尹修看得一阵窝火,又不死心道:“你总归是个皇子,手中都没什么势力吗?就这样任人宰割?” 看他眼中满是希冀,尚清有些不忍,却终究摇头。尹修被他摇头摇得胸口憋闷,不再挣扎,与尚清一同进了梅林中。心下却暗忖,这事没完,哥办不成不代表旁人办不成,他去找他爹,或是找师父,总会有什么理由叫皇上与大皇子不能动大师兄。 暂且收起心思,尹修再抬头,这才发觉蒋钰与秦珂那一对已不知逛到何处去了。再回身,因梅花开得繁盛,竟连大师兄的身影都寻不见了。尹修郁卒,天不怜我! 如此,离着尹修最近的那株梅树便遭了殃,交错的枝丫上盛开的花瓣被尹修揪得残败不堪,偏偏一枝秃了尹修又去摧残另一枝,不将整株梅树揪得秃掉他便不罢休似的。 正揪得起劲,一只手却横插过来握住了尹修摧花的辣手。尹修转头,大师兄竟站在他身侧,右手握住他的右手,他这一转头,后背几乎贴上大师兄的胸膛,两人的脸也挨得极近。不知是花开得太好还是如何,之前虽也靠的很近过,不是没有近距离看过大师兄的脸,只是尹修却觉着,今日大师兄竟比之前又好看了几分。 难不成?尹修想,是因为大师兄减肥了?嗯,一定是的。 正想再欣赏一把,大师兄不怎么欣喜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挨得实在太近,激的尹修一抖,“梅花又没惹你,你作甚与它过不去?” “我······”花上有虫子,我在捉虫?算了吧,寒冬腊月哪来的虫?尹修正苦恼,便听见了蒋钰的声音,“连卿,方才回头竟不见你们,叫我这一通好找。” 尹修看向蒋钰,救星啊!正要用眼神向蒋钰聊表感激之情,视线却被蒋钰身旁的秦珂吸引过去。这姑娘的眼睛,也实在太亮了,这是见着什么好东西了?视线与秦珂的对上,那姑娘笑得诡异,视线移向某处,尹修顺着她的视线看到自己的右手,竟还被大师兄握着! 赶忙将自己的手抽出,却瞥见秦珂眼中淡淡的失望,尹修一抖,他是遇见什么生物了? “看方才你们十分忘我,我们不便打扰,便走得慢了些。”尚清正与蒋钰解释,发觉手中一动,转头去看,这才发现他竟一直握着尹修的手,心下也认同了蒋钰那二字:稀奇! “二皇子,蒋公子,珂儿妹妹。”梅园中小径转角处,不知哪家的小姐走出来,见着不算陌生的几位,颇为惊喜,便款款走过来。离得近了,这才发现方才被尚清挡住的尹修,“阿修,近来还好吗?” 阿修?熟人?眼前的女子尚且只能称之为女孩,与秦珂一般大,一张十分标致的瓜子脸,那双眸子很有灵气,好似能时刻吸引着旁人的视线,不折不扣的美人。而尹修见她第一眼,注意的不只是容貌,更是她身上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尹修暗暗思索,终于记起来,这女孩的感觉,竟有些像祈雨! 不是吧,才刚刚起了娶媳妇儿的念头,这便给送了媳妇儿过来,还是个熟人!近水楼台先得月吗? “阿修,你在想什么?”女孩见尹修迟迟不回答,心中纳罕。 尹修回神,笑得有些傻气,“哈哈,没什么,我近来很好。对了,姑娘,你是谁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づ ̄ 3 ̄)づ ☆、 祈福(三) 尹修问得那姑娘一愣,她微微蹙起眉,语气间满是关怀,“阿修,我是颜洛啊。看来尹夫人果真不是与我玩笑,今日遇见她时她提起此事,教我若是遇见你不要太过惊讶,我还当她是在消遣我,没想到······”话说到此处,似是怕戳到尹修的痛处,颜洛没再继续,只道:“不过,既然如今身体安康,不记得我倒也无妨,日后再慢慢认识便是。” 颜洛对尹修轻笑,刹那间尹修十分没出息的发觉自个儿的心跳快了那么几下。忽然记起许久之前朋友失恋时常用来调侃安慰的那句话: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尹修连连答应,“好好,日后再慢慢认识,哈哈。” 那副有些憨傻的模样映在眼中,竟莫名有几分碍眼。尚清的语气被寒风吹得有些凉,“既要慢慢认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你们寻个地方好好叙叙旧。” 话一出口,蒋钰便挑起了眉,双眼紧盯着尚清的脸色。而尹修似是完全没在意到,心中反倒对大师兄的提议大加赞赏。 尹修颇为矜持的点头,又示意询问颜洛的意思,颜洛笑道:“阿修如今身在寺中,日后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二皇子说的不错,择日不如撞日。”她抬手指向梅园深处,“方才见那边有个亭子,恰巧在背风处,阿修,亏得我们青梅竹马的情谊,你却半点也不记得了,今日我非要好好与你数算。” 话虽如此,面上却带着温婉的笑意,半点也不见要与尹修数算的意思。 “如此,便不打扰了,我与珂儿先告辞了。”蒋钰盯着尚清半晌,终究没再盯出什么来,索性便要告辞。 “我也先回了,你们慢聊。”尚清也紧随其后告辞,后知后觉的尹修终于发觉大师兄的心情似乎并不怎么美好。转而一想,大师兄的心情似乎从来没有哪一日算得上好过,今日与他说了那么多话,恐怕已是好极了! 目送三人离去,尹修这才跟着颜洛去了她方才所说的亭子,不远处遇见了颜洛的婢女,便也跟了过来。那婢女似乎与尹修也是熟人,比起尹修要年长些,才见了他便打趣道:“尹家小少爷,没想到你削去了头发倒也俊俏得很。” 尹修无言以对,只讪笑两声,那婢女却疑惑问道:“尹家小少爷,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不嫌雨萱多嘴了?” 尹修看向颜洛,颜洛见了他那眼神便与雨萱解释,“阿修之前受了伤,现今并不记得你我,我正要与他说说从前的事,正巧你与阿修相熟,也来与他说说话吧。” 雨萱蹙眉,与之前颜洛蹙眉不同,她不虚年长了几岁,这一蹙眉,便有了几分在颜洛身上看不见的风情。尹修暗忖,之前的尚远倒真是艳福不浅,身边这么多的美人,只是可惜他不惜福,偏偏看上大师兄。虽则大师兄的容貌并不比这两位女子差,甚至更胜一筹,但以他那个性子,寻常人等当真消受不来,若是要找个相守一生的伴侣,似颜洛这般温婉娴雅的才好吧。 见尹修一直盯着自己,颜洛看出他是出神了,伸手在他眼前晃晃,“阿修,你又在想什么?” “嗯,在想,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尹修回神,随意说了个问题,倒也是他真正想知道的。 颜洛略微措辞,“说来,我们可是打从在娘胎中便相识了。若非你被国师定为继任者,我们的父母那时倒是想为我们订下亲事来着,不过后来便只能作罢了。我们的父亲曾是同窗,两家便走的近些,虽则不能定亲,但也不妨碍来往。阿修,我们可是自小一起长大的。” 尹修点头,等着她的下文,却听见雨萱“咦”了一声,“那不是刘大人与张大人家的公子吗?”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双少年笑闹着自一条小径上拐进来。那两人状似亲热得很,尹修只当他们哥们儿情深,有些奇怪雨萱的反应,正要回头叫颜洛继续,却见颜洛也在看着那方向。 究竟有何可看的?尹修又转回身,便看见那双少年中的一位正半搂着另一位,嘴唇印在怀中少年的脸颊。尹修瞪大了眼,颇有些尴尬,默默收回视线,却惊觉那主仆二人皆是一脸平静的模样。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23 这不对吧?怎么能这样淡定? 又听雨萱感慨了一句:“看来传言不虚,刘大人与张大人家,怕是好事将近了。小姐,京中适婚男儿又要少两位了,您若是再挑不中,怕是要没得挑变成老姑娘了。” “雨萱,今日阿修没嫌你多嘴你便闲不住吧?快来领打!”颜洛叫她羞红了脸,扬手作势要打,雨萱向后躲了一步,仍旧笑个不停。颜洛被她笑得羞恼,起身便向她追过去。 “那个······”尹修被忽略已久,终于不甘寂寞了,“男子与男子也能成婚吗?” 主仆俩终于停下打闹,齐齐回头看他,又对看一眼,颜洛坐回去,问道:“阿修,你连这也不记得了?在大玄朝,男子与男子成婚的虽少,却并非没有,已不是奇事了。” 怪不得,就说他娘怎么能轻易接受儿子喜欢男人,他还道娘亲开明大度,原来大玄民风如此啊。可是······“他们不用担忧子嗣的问题吗?” “他们都有兄弟,绵延子嗣之事自然不必担忧,否则家中父母长辈也不会应允的。” 这大玄朝真是,今日叫他长了好大的见识! 看他思虑重重,颜洛便问:“阿修,之前你还说过,纵使大玄朝千不好万不好,只这一点好便足矣。怎么今日似乎很吃惊的模样?是有哪里不对么?” 于你而言,自然没有不对,可是对我而言,我还需要点时间消化消化。尹修心中感慨万千,面上却只道:“没有不对,对了,方才说到哪里了?不是正与我叙旧事的,怎么扯到旁的上面了?” 颜洛笑笑,“也是,都怪雨萱大惊小怪的,这丫头当真该打!”雨萱连连喊着委屈,却笑得十分开怀。 与颜洛聊了许久,直到颜家家丁来寻,颜洛主仆二人才与尹修告辞。尹修这也想起,他爹娘如今不知回去没有?便与颜洛一道出梅园,打算先去前殿看看。 岂料还未出梅园,便听见了尹夫人的笑声,尹修循声找过去,便见他娘正与另一位夫人一同赏梅,相谈甚欢。 “娘。”尹修走过去,尹夫人见了他笑的愈深,“修儿,这是蒋夫人,方才见过的蒋钰的母亲,为娘当年的好姐妹。” “姐姐这话可错了,当年的好姐妹?如今便不是了么?”看来蒋夫人也是个性子直爽的。 “这么多年了,你这讨打的性子半点不见改的,揪住一星半点的错却要做个文章。”尹夫人嗔怪道,说罢又掩着唇笑。尹修觉着,他美人娘笑的活脱脱年轻了好几岁似的。 “姐姐不也是的,半点没变,还是那样厉害。”蒋夫人打趣完了尹夫人,看向尹修,和蔼地道:“修儿,你的事今日我也听你娘提起了,日后见了唤我姨母便是,你从前也是这么唤我的。” “姨母。”尹修乖乖叫道。 蒋夫人应道:“哎,好,好。”又问:“修儿,你娘说我家钰儿是与你在一处的,他又去哪里了?” “蒋钰与秦珂走了,我也不知现在何处,方才遇见颜洛,我们便分开了。” “洛儿?”尹夫人问,遂听到颜洛埋怨:“伯母真是,洛儿可是跟在阿修身后许久了,伯母竟没看见吗?” 颜洛从尹修身旁那株梅花后走出,尹夫人见了,笑骂:“你这鬼灵精,诚心躲在梅花后面,叫我怎能看得到你?过来给伯母看看,可是长得更标致了?” “伯母,不准拿洛儿说笑!”颜洛娇嗔道,脸色微红。 “哟,还脸红了,洛儿也快长成大姑娘了,也该说门亲事了。只是可惜我们修儿不开眼,又偏偏是那个命,否则定要叫他将你娶进门不可。” 颜洛脸色愈加通红,雨萱忍不住在她身后偷笑,幸好又有家丁来催,便匆匆向尹夫人告辞,红着脸出了园子,否则,尹修真怕她的脸得红出血来。 “你们母子也难得一见,我还是去找找我家那不省心的小子,让你们母子好好说说话。”蒋夫人也告辞,带着婢女一会儿便走远了。 尹夫人挥退了身旁的侍女,“修儿,陪为娘走走吧。” 尹修琢磨着,看美人娘这架势,该不只是走走而已吧。果然,不过才走过了几株梅花的距离,尹夫人便忍不住开口问道:“修儿,你生辰那日为娘看见你与二皇子······你知道为娘说的是何事吧?能与我说说吗?” “那个,娘,无论我说什么,您都信吗?” 尹夫人笑着道:“自然,你是我亲生的儿子,你的话我为何不信?” “那我可说了,”尹修清清嗓子,“我与大师兄并没有什么,您那日看见的,其实,其实只是误会,那并不代表什么,我与大师兄反倒是说清了,如今我对他已经没那个心思了。” 尹夫人被他一番话说的不知是惊是喜,“修儿,你说的若是真的,为何还要呆在镇国寺?为娘上次与你提过的还俗,你可要想想?” 提起还俗,尹修干脆便和美人娘说了,“娘,还俗之事我想过了,我现今并非非得入寺不可,再晚个几年甚至十几年也未尝不可,我看师父身子骨还硬朗的很,我如今在寺中也是无事可做。” “你的意思是?”尹夫人这下是又惊又喜了。 “娘,我想还俗了。”尹修道,“还有,我若还俗,大师兄再留在寺中便多有不妥,您回去与爹说一声,请他想法子帮大师兄出寺吧。” 尹夫人被他说得有些理不清,“你若出寺,二皇子自然也可以出寺,何须你爹相帮?” “您只管回去转告给爹便是,他应该懂的。若是爹觉着不行,您再差人给我送个信来。至于我还俗之事,先不要急,等爹回复我再商量。” “好,娘虽不太清楚,但定会照你说的转告你爹,若是有什么麻烦,只管告诉娘亲便是。”尹夫人伸手摸摸尹修的脸颊,为他拂开身上沾的花瓣,“修儿,一不留神间,你也长大了。” 尹修眼眶发酸,有妈的孩子像个宝,他终于又尝到这个滋味了。 ☆、 祭祀大典 腊月初一那日,祭祀大典如期在皇城近郊的坛庙举行。坛庙离镇国寺不过七八里,设了祭祖的太庙,祭天、地、日月的郊坛,祭土神与谷神的社稷坛,以及祭山岳海河的神祀。坛庙四周常年派了一支军队把守,若非特许,寻常日子任何人不得入内。 卯时将过,辰时伊始,已闭关七日斋戒沐浴的铭生便率领众弟子出发前往坛庙,铭生座下三位弟子自然也随行在侧。虽则没能参加祭祀的弟子们对尹修的随行十分羡慕,可尹修却觉着,参加这什么祭祀大典远不如窝在燃着炉火的房内来的安逸。 今日祭的是天,僧人们早早便整齐的坐在郊坛上,开始唱诵起佛经。而尹修师兄弟三人,许是辈分高些,又许是铭生念在这三人能力实在有限,则只需站在一侧便好。尹修哈欠连天地等了近一个时辰,各项事宜已经布置妥当,便见文武大臣们自两侧上了石阶,分列在祭坛两旁。 人群中,尹修不止见到了自家老爹,还见了另一位熟面孔,顾连宸遥遥对着尹修礼貌地笑笑,便站定了不再动作。也是,到底是这种场合,恐怕没人敢逾礼的。 按理说,祭祀大典上,国师才是重中之重,站了满地的文武大臣、镇国寺唱诵经文的僧人,甚至九五之尊,在这大典之上,若不能与上苍沟通,便充其量只算个摆设。 而偏偏,以帝王之尊,他不能允许自个儿只做个摆设,于是,便想着法儿在阵仗上弥补。 午时一刻,正做摆设做的十分悠闲的尹修远远地便看见了皇上的仪仗队。祭坛之下,每隔百步便铺设了十二级白玉石阶,林林总总算下来,一百零八级石阶走完,也要千余步的路程。可是,尹修眼睁睁瞅着皇上踏在石阶正中一步一步到了眼巴前儿,那仪仗队还甩了个尾巴在石阶之外。 直等到那尾巴紧紧凑凑也勉强站在了石阶两侧,尹修这才啧着舌将视线收回来。这一收不要紧,却吓了尹修个心惊胆颤。 皇上,这可是祭祀大典,关乎你的国运的,能不能认真点?没事看我做什么? 尹修垂下眼深呼吸两口,心跳终于缓和下来,稍稍掀起眼皮,这才发现,皇上看的本不是他,而是站在他身旁的大师兄,瞟他的那一眼,不过是顺带的。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24 强忍住不让眼神乱瞟,尹修终于忍到皇上走过他们身旁好几步,这才斜眼看向大师兄,后者仍旧是惯常的面无表情,只是比起平日紧绷了几分。 大师兄说过,皇上对他有所忌惮,究竟是为什么呢?老子防着亲生儿子,甚至,照大师兄的说法,如今眼不见心不烦已是仁慈的做法了,那若是不仁慈呢? 如今在位的帝王正值年富力强,一双锐利的眼使得相貌上有种浑然天成的威严,正因如此尹修方才才会被吓了一跳。倒是看不出他会是个对自个儿亲生儿子时时防备的主儿。 铭生双手合十对顾钧行礼,随后接过一旁随侍递过来的线香双手奉上,“皇上,请上香。” 顾钧接过,此时祭坛两侧的朝臣们齐齐跪倒,叩拜,顾钧转身将线香置于供桌上长明灯的火焰上点燃,虔诚地向天际拜了三拜,将线香插入香炉的炉灰中。而后,跪倒的百官这才抬首并迅速起身。 众人对一切似乎早已驾轻就熟,做完这些,正是午时三刻,一日间罡气最盛的时刻。 众人瞩目下,铭生走进祭坛上建筑的小小殿宇,身后的门无声合上。 事先有人教过尹修,一旦国师进入那座殿宇,殿外众人除了唱经的僧人便不能再走动或是言语,以防惊扰神明。是以,如今祭坛上下,几百号人玩起了木头人的游戏,再加上这肃穆的氛围,尹修觉着他快要闷死了,他耷拉着脑袋,想着再有下回,打死他也不来了。 正腹诽着,却发觉有道光照在了脸上,晃眼得很,因为不能移开位置,尹修只得别开脸,无奈那道光却越来越强。他微微眯起眼逆着光看过去,却见这光竟是自那殿宇发出的! 刹那间,虽说早已见识过师父的不寻常,但若是说不震撼那是假的。殿宇之外似乎张开了一道屏障,将金光笼罩其中,但仍有些光芒映了出来。再看殿外众人,无不崇敬的朝向那殿宇,面上的神情看来,仿佛那金光是天赐的恩德。 那金光亮了大半个时辰才熄下,随后殿门洞开,铭生缓步走出,神情与进去时并无不同,仿佛方才那只是尹修的幻觉。 “皇上,礼成。”铭生的声音淡淡的传过来,尹修只觉着师父在他心中的形象,瞬间长成了一座山。 又是一番仪式过场,祭祀结束时日头已开始西斜。众人下了祭坛,顾钧与国师寒暄几句,便打起仪仗率先离去,其后,各位大臣才三三两两相继离开。 尹太傅站的位置离尹修并不远,只几步便到了尹修面前,拉着尹修站到角落的位置。 “修儿,昨日你托你母亲转告的事我已知晓,你入寺之事我之前便怀疑过,总觉皇上不该这样着急,如今看来,这事若是扯上二皇子便通了。皇上不喜二皇子已不是一年半载了,朝中皆有目共睹。我大玄皇位传承向来只传能者,不论嫡庶长幼,皇上若是不愿二皇子继位,如今二皇子年岁渐长,朝中支持者渐多,他会做出如此安排也不奇怪。” 听尹太傅分析的句句在理,尹修直觉他爹是只老狐狸无疑了,他昨日明明只对美人娘说了那么几句,他爹却扯出了这么一大通,不愧是能做未来皇帝的老师的人呐。 “那爹,大师兄出寺之事,您看,行得通吗?” 尹太傅无奈摇头,“修儿,此事我恐怕帮不了他。” “为何?”本以为有了希望,却没成想落了空。 “皇上若是想将他永远困在镇国寺,自然有的是法子。这不是你我能左右的,再者,二皇子留在镇国寺才最安全,大皇子势强,眼中容不得沙子,你明白么?” 尹修皱眉,“可大师兄不该被困在这里。” 尹太傅看着尹修许久,终于叹息着道:“国师或许有法子。” “师父?” “是,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国师能左右皇上的决定了。”顿了顿,尹太傅似是还想再说什么,终究没有出口,叹息一声,看着尹修转身跑向了尚清。 “二皇弟,多日不见,怎么又清减了?可是为了祭祀大典之事操劳了?”远远的便见顾连宸拦在尚清面前,尹修加快了步伐。 “皇兄说笑了,皇弟每日在寺中清闲得很,哪有事需要操劳?倒是皇兄,必定为了今日操劳的紧。” “倒也没有,为父皇解忧是为人子的本分,有何操劳。” 这两人虚与委蛇的对话听得尹修头大得很,既然相看两相厌,何必假惺惺的装兄友弟恭?膈应不膈应?他一个旁观的听得都累。 尹修见缝插针站到两人中间,“大师兄,师父方才找你来着,快些去吧。”说罢拉起尚清便走,佯装去追早已离开的师父。走了几步,刚想起来还有一人似的,回头对顾连宸抱歉道:“大皇子,不好意思,师父似是有急事,您看······” 顾连宸心知肚明,却也顺着尹修的话道:“无妨,国师的急事自是比较要紧。” 得了这句话,尹修便更加放心大胆的走了。 师父已经带着尚空与一众僧人离开有一会儿了,尹修自然不可能当真去追他,不过总要做做样子,便拉着尚清直到出了坛庙外两三里才停下。 “尹修,不是说师父有急事找我,为何停了?”尚清看着气喘吁吁坐到路旁石头上的尹修,颇有些不解。 “大师兄,我骗他的,他都知道我是瞎编的,你怎么会信?”他忘了,他大师兄可是说什么都信的人呐。 尚清懊恼,也坐到石头上,与尹修并肩。尹修喘匀了气,抬眼看着眼前的皑皑白雪,心情忽而变得舒爽。 “大师兄,我看你分明不喜欢顾连宸那人,为何还要与他搭话?” “皇家向来如此,撕破了脸皮并非明智之举,表面上客气些总没有坏处。” “那空空说,他自小总是欺负你,又如何作解?” “尚空怎么这都告诉你?”尚清斜眼看着尹修,尹修“呵呵”笑了两声,“你还不是告诉他了,既然你说得,他自然也说得。” “你既都说了是小时候,那又何须解释?” “哦。” 尚清起身,“走吧,天色有些晚了。” 正值隆冬,天黑的早些,如今空中多了几片阴云,怕是又要下雪,天色也愈加阴沉了。 尹修拍拍衣袍上的雪,也站起身来。道路颇有些不平坦,时不时遇到些陡坡,上上下下颇为麻烦,加上路上积雪未化,行走时便总打滑。 来时路上尚有许多寺中弟子相互搀扶,可此时只有他和大师兄两个人,要不让大师兄扶?尹修偷偷打量着尚清,对尚清的轻功大大艳羡了一把,同样都是师父的徒弟,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又遇上一段下坡路,比之前的都要陡些,尚清轻轻松松便迈了下去,尹修却弯着腰走的小心翼翼。许久,终于下到一半,尹修心下松了一口气,这个高度就算摔下去也没什么了吧。索性收起小心便向下奔。 眼看胜利就在眼前,却觉脚下一歪,整个人向着一旁摔过去。 “尹修!” 听到尚清的惊叫,尹修受到了小小的安慰,看吧,大师兄也会关心人了。随后便被抱进了带着体温的怀里,这下,尹修只觉得自个儿都能立马满血复活了。我大师兄终于满满的都是人味儿了啊,不枉我摔这一跤! 两人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天旋地转的感觉散去,尹修这才发觉两人的姿势不太对,唇上软软的,他慌忙抬起头,还好,只是脸! 尚清被尹修压在身下,面上并没有不悦,只是出声提醒他,“有没有摔伤?” 尹修随口便道:“这高度摔不坏的,放心。”说完便翻身下去,这一动,脚踝处却是钻心般的疼。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25 看他倏然皱起了眉,尚清起身打量他,视线落在尹修不敢动弹的右脚上。“扭伤了?” 尹修忍着痛,“好像是。” “还能走吗?”将尹修扶起来,尚清看了看天色,快要下雪了,他在尹修面前弯下腰,“上来,我背你回去。” 这突飞猛进的进展叫尹修愣了半晌,大师兄,你这是要转性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尹修:“不好!只是脸!” ☆、 风雪夜归 “大师兄,我重不重啊?”尹修趴在尚清背上,时不时便要问一句,生怕压坏了他。 尚清叫他问得烦了,扭头朝他道:“再啰嗦小心我扔你下去!”尹修赶忙搂紧了尚清的脖颈,陪着小心道:“别呀大师兄,这冰天雪地的,扔下我还不得冻死,您受累,我不啰嗦就是了。” 然而尹修将将安静了没一会儿,又大惊小怪地叫道:“大师兄,下雪了!” 尚清抬头看看,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下来,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脚下渐渐加快了步伐,“已经到半程了,很快便到了。” “哦。”尹修应了一声,又问:“大师兄,你喜欢下雪吗?” “不喜欢。”尚清回答地毫不犹豫。 尹修起了兴致,“为什么?” 听他的语气,尚清反问:“你喜欢?” “是啊,你不觉得下雪时很惬意吗?什么都不用做,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半点杂色都没有,看着雪花落下来心里便觉得很安静。” “可是,太冷了。” “冷了,取暖便是,这又有什么?”尹修觉着他和大师兄的脑回路似乎不在一条道儿上。 “尹修,有时取暖也是件奢侈至极的事,并不似说着那么容易。每年冻死的人不在少数,否则也不会有这每年一度的祈福。” 好吧,他竟无法反驳。“那若抛开这个不谈,你喜欢吗?” “不喜欢。” “为什么?”尹修的调子都拔高了。 “怎么?你今日非要听我说一句喜欢吗?哪怕仅仅于我而言,下雪天也太冷了,没什么可取之处。” “想不到养尊处优的皇子也会怕冷。”尹修嘟囔了一句,听到“养尊处优”四字时,尚清的眉头紧紧皱了一下,没再接话。 果然如尚清之前猜测的那般,越往前走,风雪便愈加大了,恰巧他们又是迎风而上,便走的更加艰难。 “尹修,你的脚如何了?”他们二人都不懂医术,尹修的脚究竟伤的如何也不知晓,只是哪怕仅是扭伤,在这寒冬的天里呆的久了,怕是也会留下麻烦。 尹修试着动了动脚,竟然已经快没了知觉,“不知道,好像冻得没知觉了。大师兄,还有多久才能回寺?” 尚清眯起眼看向前方,视线被风雪阻碍,看的并不清晰,只好实话实说,“我也不知,按说镇国寺离坛庙不过七八里,纵是道路崎岖也不过十余里,我们走了这么久,应该快到了吧。” “应该?大师兄,你不会也不认得路吧?”身为路痴的尹修懵了,可千万别啊! “认得。”尹修松了一口气,却又听尚清道:“只是这路不过今日来时走了一次,风雪又大,所以······” “你这还不是不认识!”天要亡他!尹修只觉得他的头皮都冻麻了,再这样下去,恐怕整个人都要冻麻了。 “总归我会将你背回去,放心便是。”话虽如此说,尚清心中却终究有些没底。便如尹修所说,如今这道路,他确是有些分辨不清了。 走到背风处,尚清将尹修放下,尹修没料到他的动作,脚已经冻得麻木,根本站不住,将将落地整个人便向前扑去。尚清接住他,尹修顺势抓住尚清的衣袍,“大师兄,别扔下我!”那焦急的模样实在好生可怜。 尚清只觉胸中霎时憋了一口气,不上不下的,终于无奈道:“我不会扔下你。”说罢动手将身上的僧袍脱下,披在尹修身上。 尹修愣了半晌,直到尚清又在他身前弯下腰示意他上去,这才回神。慢腾腾地趴到尚清背上,尹修问:“大师兄,你冷吗?” “有些。”风太大,尚清的声音在尹修听来有些模糊,便更加压低了身子,两人几乎脸贴着脸。 “要不你还是将僧袍穿回去吧。” “不用,你搂紧些我便不冷了。” 尹修半点没多想,手脚并用地将尚清缠的结实,身上的僧袍罩在两人身上,生怕漏进一丝风去。尚清一顿,随即加快脚步,努力循着记忆里有些模糊的方向前行。 遥遥望见镇国寺的高楼时,天色已经暗了,远处隐隐现出许多光点。再向前行,隐约间似能听见几声呼喊,脑袋已有些昏沉的尹修登时有了精神,仔细听了片刻,依稀辨认出“师叔”二字,一时情不自禁,扯了嗓子便喊:“我们在这里,这儿!” 尚清被他这一嗓子喊得耳朵一阵嗡嗡作响,却也由得他喊。镇国寺出来寻人的众僧人得了他的回应,循着声音便奔过来。 “二位师叔,你们怎会走到延岭来?叫我们一通好找!”尹修认出面前这略微发福的僧人便是尚空常挂在嘴边的圆达,霎时忍不住热泪盈眶。 “尚远师叔可是受伤了?”另一位僧人问,尹修连忙点头,那僧人要来接,“尚清师叔,我来背尚远师叔吧。” 尹修又点头,心道大师兄定也累了,却听尚清道:“不用。”那僧人要劝,尚清又道:“他的脚受伤了,不能再耽搁,我们走吧。” 众人见此,便只在一旁搀扶着,随他去了。 镇国寺,尹修房内,铭生看着再度卧病在床的二徒弟,心中颇多感慨。再看看立于一旁,面上隐隐带着关切的大徒弟,感慨更甚。相比之下,二徒弟床侧眼巴巴守着的小徒弟,果真越看越觉可爱。 察看过尹修的伤势,铭生为他将错位的脚踝矫正,剩下的便交给圆明了。尹修的脚已经暖了过来,疼痛便也随之回来,期期艾艾的看着拿起药酒的圆明道:“师侄,你轻些啊。” 圆明但笑不语,拖过尹修的右脚,迅速上了药酒便开始按摩。尹修的疼出来了,直呼,“师侄,你轻些,轻些,哎呦!轻些!” 这厢尹修疼的差些哭爹喊娘,铭生慢悠悠道:“你今日在外头太久,伤处受了寒,若是不用力些将药酒的药力搓开,难免日后留下什么病根,你且忍忍吧。” 又转而对尚清道:“我本以为师兄弟三个里头,你最让为师省心,今日才发觉,你比尚远也没差多少。延岭与镇国寺相差甚远,你们自坛庙出来,怎会走到延岭去?难为你走偏了那么远竟还能再偏回来,为师也是佩服!” 尚清被他说得脸颊上一层薄红,尹修心知他大师兄脸皮薄,又哪是挨过训的主儿,便插嘴道:“师父,也不能怪大师兄,谁料到今日风雪那么大,看不清路也是在所难免。再说,我们这不是回来了吗。” “等你日后每逢下雪便脚踝疼,有你难受的时候。”铭生怒道。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26 尹修愣怔,痴痴地问:“师父,没那么严重吧?” “每日用药,坚持整个冬季,说不定尚能避免。”见他那模样,铭生也不忍再吓他。 圆明为尹修按摩完毕,便收拾了药箱离开了。尹修打发了正打着瞌睡的尚空,又将尚清劝走,终于,房内只剩了他与铭生师徒二人。 “看你今日几回偷眼瞧我就知你有话要说,如今只你我二人,有话便说吧。” 尹修嘿嘿两声,“师父,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老人家。那我可说了,”他清清嗓子,“师父,我想还俗。” 铭生竟不觉惊奇,只瞧着他,“还有么?” “还有,我既然还俗了,您看,能不能让大师兄也还俗?” “尚清托你来说的?” 尹修连忙摇头,“不是,您也知道大师兄的性子,他怎么可能。是我的主意,大师兄他不该困在这里的。” “你怎就知这是困,而非护?” “我······”尹修无言,已然不止一人对他这样说过,可他还是觉着不该如此。 “我知道你所想的是什么,也知你为何要我帮忙,只是这是尚清的事,若他也是这样想的,我自会尽力。”铭生起身,“好了,不早了,你休息吧,此事我明日便去问问尚清,你不必担心,安心养伤便是。至于你还俗之事,看你不过入寺半年多,便卧病在床三回,许是当真不该入寺,等尚清那边处理妥当,你们便还俗吧。”铭生轻叹一声,便出了门去。 看着合上的房门,尹修躺倒在床上,一想起不久后可能要离开镇国寺,心中竟颇不是滋味。 ☆、 还俗 祭祀大典第二日,雪还未停。以往一冬鲜少有几场大雪,今年却似乎格外多。 尚清房中,铭生细细品着张御厨烹的茶,不经意问道:“张御厨的茶艺似比以往高了许多,尚清,可是你教导的?” “师父您忘了?我已许多年不曾烹茶。”尚清执起茶杯,饮了一口,淡淡的苦涩味道在舌尖蔓延。 “今后也不想再碰了?” 尚清放下杯子,“是。” 铭生微垂着眼,手指摩挲着手中的杯沿,“那当真是可惜了,你的天分极高,如此······确是可惜。” “师父今日前来,是有何事?” 抬眼看着他,铭生缓缓道:“昨日尚远与我提起还俗一事,为师今日来问问,你有何想法?” “他若还俗,还便是了,为何要听我的想法?” “尚清,你可要想好了。”铭生的语气忽而变得严肃,直直望着尚清的眼。 尚清一愣,毫不闪躲的回视,良久,“师父,我要还俗。” “你再想想,雪停之后,若是仍没有改变主意,我便入宫面圣替你促成此事。”他一顿,又道:“只是,不论结果如何,希望将来你不会有后悔的那一日。所以,好好考虑。” “是。” 将杯中茶一饮而尽,铭生起身离开,尚清送他到院门口,看他从容地穿梭在风雪中,不消片刻便再看不见身影。静立良久,肩头落了一层薄雪,直到有些冷了,尚清才回了房。 “这雪怎么还不停呢?”下雪的第三日,尹修的伤处已然好了些。然而扭伤虽好了,之前师父说过的伤处受寒可能留下的后遗症,尹修却是半点也不敢疏忽。每日三回圆明来为他推拿按摩,他都极度配合,若是痛了就默念:忍得一时痛,无病一身轻。 如今过了两日,疼痛倒也减轻了不少,于是,尹修又有些闲不住了。只是碍于雪一直下,他又不能再次受寒,无奈只能在室内躲着。 “唉,雪怎么还不停?”尹修倚在窗边,将窗子稍稍开了半扇,一手支着下颌,哀叹连连。 “雪停了你也不能出门,总盼着雪停作甚?”铭生的声音毫无预兆的响起,尹修惊奇的回头,“师父,你怎么来了?”又回头瞧了瞧窗外,“没有脚印?师父你怎么进来的?” “积雪太厚,为师从房顶背风处下来的。”铭生坐到火炉旁,拿起一旁的火钳拨了拨炉中的炭火。 尹修关上窗,慢腾腾地挪到榻边,“房顶也有积雪,您也不怕打滑了摔下来。” 铭生斜觑着他,“尚远,你这是在侮辱为师?” “我哪敢啊?师父。”又慢腾腾挪下了榻,坐到铭生身旁,“师父,今日怎么来我这了?” “还不是你这脚一伤,也不能去我那处了,我一人无聊的紧。再者,今日圆达提起尚空在他那处,估计你也是一人待着,索性过来了。” 尹修脑中一转,打趣道:“师父,该不是我要还俗了,你舍不得,特意多来陪我的吧?” 铭生伸手在尹修脑门上敲了一记,“混小子,莫将自己看的太重。”大概是这一下手劲用的太大,尹修被他敲得龇牙咧嘴,铭生见此,又伸手在他脑门上摸了两把。 “嘻嘻,师父,还说不是,看您可心疼我呐。”尹修得意地笑着,“放心,哪怕还俗了,我还是您的徒弟,我将来总会回来的。再说,若是得空我会常来看您的。” “但愿如此,到时可别在外头看惯了花花世界,便不愿来这冷清的镇国寺了。” “哪能啊!”尹修保证,又凑上去问:“师父,我跟着您这么久了,怎么也不见您教我一招半式的?大师兄一看便是练过的,可您看我,您说日后出了寺说出去多没面子。”他肖想师父的法术可是已经很久了。 “尚清的武功是自小跟着宫中的师傅学的,并非我教的,我可不会武功。你若是想学法术,趁如今还未出寺,教你几招倒也无不可,给你装装门面足矣。” 心中一阵雀跃,尹修拉住铭生的衣袖,“师父,时间不多了,今日便开始吧!” “为师今日好心来陪你消遣闲聊,你······”铭生摇头,“罢了,日后再给我补回来。”他随手拿起一只茶杯,摆在桌子中央,“之前与你说过,我们生来便与常人不同,身怀神力,但若不经引导,不会使用,有也与没有没甚不同。修习法术的最初,启蒙是最难的,一旦学会了调用,之后便容易得多了。” “那要怎么做?”直接打通任督二脉成吗? “今日暂不教你,你自己领会。”铭生示意桌上的茶杯,“你先试试,不碰它,仅用意念将它移开。之后再学着移动其他物事,记住移动它们时的感觉,那便是你体内的力量在游走,之后再修习法术时,便循着那感觉动用你的力量。” “师父,不懂。”其实说是一头雾水更为贴切。 “等你真正能将它移开了便懂了,给你三日时间,若是不成功再来找我。” 说罢,便见尹修已然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茶杯,顾不上其他了。“好了,你先练着,为师回去了。说来这雪似乎还要再下几日,如此你也不会无聊。”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27 尹修勉强移开眼,目送铭生离去,见房门一合上,便立马又将视线移回了茶杯上。 待尚空回来时,尹修已然在桌前坐了一个多时辰,双眼酸涩得发红,许久才眨一下,以致于整个人看上去竟如痴傻了一般。 尚空小身子一抖,爬上了尹修身旁的凳子,伸出小手在他眼前摇晃,“二师兄,你怎么了?回神!二师兄!” 尹修抬手压住他的小手,“空空别闹,二师兄正在练功。” “啊?”盯着一只茶杯练功?二师兄疯了! “师父教的,我得趁着还没出寺勤加练习,否则到时还什么都没学会岂不是亏得慌。”尹修与尚空说着话,眼睛却一瞬也没离开过那杯子。 提起出寺之事,尚空惊叫道:“二师兄,你要出寺?” 尹修这才记起他还从没有与尚空提起过,这下他怕是要不高兴了,一时颇觉烦恼。“空空,估摸着再过不久我就要还俗出寺了。”尚空嘴巴一噘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尹修又道:“还有大师兄,他也要还俗了。” “大师兄?他要还俗了?” 看他低头不知在想什么,尹修抚摸着他白嫩的小脑袋,安慰道:“空空,二师兄以后还会回来的,也会常来看你。你若是想我了,托人告诉我,你不便出寺,我来看你便是。至于大师兄那里,他那么疼你,定也会常来看你的。” 尚空没像尹修预料的那样发脾气,只是怏怏的,可怜巴巴地瞅着他,“二师兄,要说话算话!” 尹修将他抱在腿上,“好,我说话算话,以后每次回来都给你带很多礼物来,好不好?” “嗯。”尚空双手环抱着尹修,埋首在他胸前,十分不舍。良久,他抬起头,“二师兄,我去找大师兄。” “好。”将他放到地上,眨眼间便跑没了影。尹修回头,深吸一口气,继续他的启蒙大业。 事实证明,铭生所说的启蒙是最难的并非夸张,尹修盯着那只茶杯整整三日,几乎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境界,然而结果却遗憾的很。 三日过后,雪过天晴。尹修的伤处已经好的差不多,仅是走路时稍有些疼,却也不碍事了。遗憾地看了茶杯一眼,尹修直奔铭生的院子。 在院门那处却被圆通拦下,“尚远师叔,住持入宫了,您若是有事恐怕要晚些再来了。” “师父入宫了?”思索一番,便猜了个大概,定是为了大师兄的事罢。 心中登时喜不自胜,又笑问:“圆通师侄,等师父回来,帮我转告一声,我琢磨了三日都没甚进展,还是要劳烦他亲自指导了。” “师叔说的,可是修习法术一事?” “是啊,怎么?” 圆通恭敬道:“此事住持今日吩咐过,若是师叔提起便转告您,法术之事,需得暂停了。” “为何?”尹修不免大失所望,惊讶地问。 “这便不知了,住持只说您现今不适合修习法术。至于究竟如何,您还是等他回来再来问过吧。” 对着一举一动都循规蹈矩的圆通,尹修也不能再如何,胸中憋闷着便回了。等那个出尔反尔的师父回来,他定要讨个说法! ☆、 赐婚 镇国寺的主道上,一干僧人正手持工具清扫积雪。尹修自个儿寻了块干净些的台阶坐着,双手托腮,眼睛直直望向主道另一头。 连下了五日的雪停后,天色晴的很好,金灿灿的阳光打在积雪上,竟明亮的有些耀眼。 铭生踏着积雪归来,一袭白衣更是被衬得白的晃眼,乍看之下,颇有几分仙人之姿。 眼巴巴等了师父大半日的尹修看得出了神,直到铭生身后随行而来的宦官出声,这才惊醒。“师父,您回来了。” “二皇子与尹公子何在?速来接旨。”奉命传旨的宦官双手托着明黄色卷轴,嗓音尖细。除他之外,身后亦站了七八名內侍。 “尚清不在,且请公公稍等片刻。”铭生道,那宦官恭敬地点头,随即候在一旁。铭生转身,对身后的某位僧人吩咐:“圆若,去唤尚清来。” “是,住持。”被喊到的僧人放下手中的工具,立刻小跑着离去。大概一刻钟后,便见尚清脚步匆匆地行来,而报信的圆若早已不知被他落在哪里了。 见人来了,那宦官道一声:“接旨。”除铭生以外的众人呼啦啦便跪了一地。 活了三十几年拢共没跪过两回的尹修强忍着不自在,拖拖拉拉地跟着跪了,惹得那宦官多朝他瞟了几眼。待众人俯首跪定,宦官摊开手中的圣旨,又操着尖细的嗓子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念及尹太傅之子尹修年幼,又为独子,特允其还俗,承欢父母膝下。但既已拜入国师门下,师徒之礼不可废,今赐以俗家弟子相称。吾儿连卿,入寺本为无奈之举,今亦可还俗回宫,复其皇子身份,亦为佛门俗家弟子。 钦此。” 将手中的圣旨合上,“二皇子,请接旨吧。” “儿臣领旨。”尚清双手接过,众人正要起身,却听那宦官又道:“诸位不忙,咱家这里还有一道圣旨。”说罢,变戏法一般自袖袋中抽出另一明黄卷轴,“尹修接旨。” 尹修好不容易抬起的头颅又低了下去,古代这些礼节简直是为折腾人而设定的吧?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古有国师恋慕美色者,娶妻妾三人,大能者不受俗礼之困束,今者亦可。尝闻卿与颜家长女颜洛情谊深厚,曾有结亲之意,今特将颜氏之女颜洛许配汝为妻,择良辰完婚。 钦此。” “尹公子,领旨吧。”那宦官合起圣旨,双手恭敬地托着,半晌,却仍不见尹修来接,不得不再次出声提醒:“尹公子,领旨吧,咱家在此先恭喜公子了。” 奈何尹修却似没听见一般,俯首在原处半点未动。虽也震惊,尚清却比他率先回神,微不可查地用胳膊撞了他一下,这才将他撞醒。 “啊?呃,尹修领旨。”强作镇定地接过圣旨,尹修心中却似掀起了惊涛骇浪。一方面为着大玄国剽悍的风俗,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这赐婚的圣旨。和尚娶妻之事暂且不表,赐婚这事也来的太突然了吧!怎么都不问过当事人的意愿的?还有,曾有结亲之意的是他们的双亲,又不是他与颜洛,怎么睁眼说瞎话的! 尽管这圣旨有如此之多的漏洞,然而尹修接了旨心中却是有些欣喜的,毕竟若是要成婚,颜洛那样的女子确是佳选。实话说来,他对颜洛到底不是没起过心思,只是许久不见,心思淡了些而已。 尹修曾经鲜有的几次恋爱经验,对方皆是如颜洛那样温婉的女孩,大概他喜欢的便是这种吧。只是不知道人家女孩是怎么想的,若是万一不愿意,将来还不得成了一双怨偶吗?唉,这皇上,怎么就这么不懂体恤人心的? 尹修接下圣旨后,众人起身,那宦官微微躬身,“尹公子,皇上的旨意也已传达至尹府与颜府,郎才女貌,想必定成佳话。”又一躬身,“国师,二皇子,尹公子,咱家告辞了。” “公公请。”铭生一手微抬,身后两位僧人便接手将传旨的內侍们送出门去。 “你很高兴?”尹修正拿着圣旨,嘴角微微上翘,身旁的尚清,或者说是顾连卿冷不丁便开了口。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28 “这么明显?”尹修摸摸自个儿的嘴角。 “你喜欢她?”顾连卿又问。 尹修实话实说,“还好吧,确实有点。” 顾连卿不再问了,转身离开,尹修只当他随便问问,忽想起另一事,朝他的背影喊:“大师兄,你什么时候离开?我与你一起啊。” 顾连卿停下,“再说吧。”便又继续走远了。 尹修回身,拦住铭生便开始兴师问罪,“师父,您为何出尔反尔,忽然决定不教我法术了?” “这不是忽然决定的,只是你如今不适合修习法术。” “怎么不适合了?这事还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您一开始也没与我讲啊?”尹修决定追究到底了。 铭生点头,“不错,这事确实讲究这些,尚远啊,为师说不适合便是当真不适合,并非诓骗你,总是为你好的,你且再等几年吧。” 话已至此,尹修吃了一口闷气,只能认了。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何况是他师父那么老的,只是······ “师父,到底要等多久啊?” 铭生一愣,掐指算了一算,终究道:“为师不知,看天命吧,等时机成熟,为师自会知会你的。” 师父什么都好,就是这一点有些不尽人意,有时尹修都觉着师父在卖关子,只差对他说“天机不可泄露”了,实在像个神棍。 因为那日问大师兄何时走并没得到答复,尹修索性便也不急着走了,姑且多陪陪尚空,等着大师兄那边的消息。 然而他倒是等得,他美人娘却等不得了。赐婚的圣旨在同一日传到了尹府,她便差人送了信来催促尹修早归。本以为尹修隔日便能回,然而却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等了三日终于等不下去,初十那日尹太傅方下了早朝回到家中,一杯茶都未饮完,便被打发了来接儿子回家。 “修儿,今日便收拾收拾,随爹回家吧。你娘这几日天天盼着你,你若再不回,她怕是要亲自来接了。”尹太傅抵达镇国寺时已近晌午,这小半日也算奔波劳碌了,巴不得立即将儿子带回去。 “那大师兄呢?” “二皇子也还在?”尹太傅略一想,“那不如请他一起?” “好。”尹修应声,转身便跑了出去。临到门口时,总算记起回头喊道:“爹,您先歇歇,用些茶,我很快便回。” ☆、 虎毒不食子 经了几日的连绵大雪,偌大的皇宫几乎被白雪覆盖了它原本恢宏鎏金的样貌,琉璃瓦上厚厚的一层白,怕是十天半个月也难以化去。 然而,积雪再厚,也抵不过宫人们辛劳。宫中的周总管一声令下,一夜之间,皇宫中所有的大路小道,便是御花园中的羊肠小径皆被打扫了个干干净净。屋顶上的雪更是差了宫人们上去清扫,又怕惊扰了瓦片下居住的哪位主子,便用了簸箕一撮撮从屋后往下递。 如是忙碌了一日,整个皇宫中除了枯败的花草残叶上仍留了些晶莹,便再也找不见第二处白雪的影子了。仿佛那连日的白雪并不曾光顾这金碧辉煌的宫廷,又仿佛还没等雪片儿落下便已然被这耀眼的楼宇高阁给照得化了。 暖的如同春日的御书房内,顾钧面前的桌案上摆了厚厚两摞的奏折,自下朝后他便一直坐在此处,连手边內侍一早奉上的参茶都没空饮用,早已不知凉了第几杯了。 这一场大雪虽说并未给京都带来什么妨害,却在北地酿成了祸患,房屋垮塌,牲畜受冻而死,数万百姓的生计成了问题。前些日子拨过去济灾的银两经过一层层官员的克扣,真正到了北地却不知所剩几何。不是没想过将那些不顾百姓生死的官员一个个拿下,却苦于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只得放慢了速度一根根拔起。只是,这一场雪灾却逼得他不得不加快速度,然而,说得轻巧的事,做起来却是出奇的艰难。 既要稳住朝局,又要保一方百姓,这皇帝做的,怎一个“苦”字了得?当真想不通他的儿子们整日盯着他身下的位子虎视眈眈,究竟是为了什么? 随侍在侧的周总管又换来了一杯参茶,摆在书案的右上角,口中劝着:“皇上,您已两个时辰不曾歇息,这眼睛也熬不住啊,暂且歇歇用杯参茶吧。” 眼睛确实酸涩,顾钧将手中朱笔放置一旁,随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不愧是跟在身旁三十余年的老人,周总管泡的茶总是最合他心意,多一分嫌烫,少一分则太凉,唯有出自他手的半分不差。 “连卿回宫了吗?”搁下茶盏,顾钧问道。 周总管上前,一边为他揉捏肩膀,一边回道:“已经派了人送回了消息,说是今日便回。估摸着这会也该进宫门了。” “若是回了,叫他立刻来一趟,上一回见没能好好说两句话,也不知在镇国寺待了大半年,他的心性能磨砺成什么模样?” “皇上用心良苦,只是怕这二皇子不懂您啊。”到底是自幼便服侍在侧的,周总管叹了一句,甫一说完,又觉失礼,便又告罪道:“老奴多嘴了。” 顾钧却并未怪罪,身子后倾靠在椅背上。“他若是能懂,朕现在便能将皇位传给他。这一摊劳什子杂事也一并交与他,朕自去游山玩水好生快活。只是,他能不能当得起这份重任,现今下结论还太早了些。 连卿不如连宸,心思过于单纯,若是为帝,则太软。虽说年岁渐长,总比年幼时好了许多,但仍是不够。但他胜在沉稳心细,这一点上,连宸便不如他,连宸过于跋扈,心太硬太狠,纵是平日里收敛了也不难看出。” 周总管忍不住叹道:“皇上对二皇子的疏离便是为了磨砺他的心性,这一回入寺也是,可您若是不说,他怕是永远不懂啊。” “要他懂这些做什么?过了这许多年,他的性子终于强硬了些,若非如此,只怕现今还是个只会撒娇的娃娃,白费了天生的聪敏。再者,他母妃之事,本就是朕对不住他,他对朕心存芥蒂,是应该的。倒不如顺着这个契机,看他最终能否胜得过连宸。”顾钧沉吟,又想起一事,“当初叫他入寺,也是因为他手中的势力颇露锋芒,急于成事反倒大多成不了气候,若是不打压,皇后一派定容不下他。如今,大半年过去了,许是会比以往更懂得隐忍吧。” “皇上英明,是老奴粗鄙了。”周总管躬身道。 顾钧颇为不以为意,“此事便是国师都不曾知晓,又有何粗鄙?那日来与朕交涉,国师言语间透露出对朕的不赞同甚至不满。仿佛朕会要了连卿的命一般,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是朕!只是,连国师都是这般想,可见连卿是如何作想了。” 周总管正要劝慰,却听得他大笑两声,“无妨,如何作想都随他去吧!只是,朕还正当壮年,他们兄弟二人便已这般着急收拢势力,也太不将朕放在眼里。也罢,且叫他们斗去吧,最终鹿死谁手便是谁的本事!” “是,是。”周总管连应两声。 恰逢此时,门外有宫人轻扣门扉,周总管应道:“何事?” 宫人回:“禀皇上,二皇子觐见。” 顾钧对周总管点头,后者提高了嗓子喊:“宣!”调子拉得颇长。 厚重的门扉被两名宫人一左一右推开,顾连卿迈着沉稳的步子进来,停在书案前五步处,抬手行礼,“拜见父皇。”垂首深深一揖。 “起来吧。” “是,父皇。”顾连卿抬起头,脊背挺得笔直。顾钧只道这孩子心高气傲,却全然想不到这又是尹修那厮做的好事。 “国师近来可好?” 顾连卿强忍着后背的痛楚,面上平静的回道:“师父一切安好,还叫儿臣问父皇安。” “那便好。听说尹修也已回府,”他忽然想起什么,便问了,“他对朕的赐婚可还满意?” 脑中忆起那日尹修微微翘起的嘴角,顾连卿道:“他对此甚是满意。”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29 “之前听闻他对你······旨意颁下后朕还有些懊悔来着,怕是乱点了鸳鸯谱,如此,朕便放心了。” 不知为何,顾连卿心中堵了一下,身形微动,后背便是一阵火辣辣的痛感,眉头下意识地蹙紧。此般看在顾钧眼中,却难免成了另一番模样。 难不成,连卿当真对尹家那小子动了情?顾钧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心中忽生烦躁。 “见过你母后了吗?”只是找个说辞好打发人,心中自是知道还没见的。 “回父皇,尚没有。” “那便去吧,还有你四皇祖,也去见见。”顾钧挥手,示意他退下。 “儿臣告退。”又是深深一揖,后背疼的更甚。 匆匆见过了皇后和四皇祖,顾连卿忍痛回了自己的清云殿,许久未见的一众宫人管事们早已巴巴地等在了门口。甫一见了正要叩拜,却被顾连卿拦住,“莫忙着拜了。”疾走进了堂内,转身吩咐殿中的管事,“徐毅,去请位太医来。” “主子,您这是哪处不舒坦?咱家也好请位对症的来。”徐毅心细,又补问了一句。 “路上摔了一跤,后背磕了石头。” “是,这便去!”说罢,一溜烟便已出了清云殿。 “尹修,你我前世必定是还有笔债尚未清算!”疼的狠了,顾连卿口中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听得一旁的宫女一头雾水。 亏得太医院离东宫近些,徐毅腿脚又麻利,没过多久便见一位花白了胡子的太医被徐毅拖了来。徐毅心急,太医年纪却也不小了,被他拉着一通跑,到了堂内半晌没能喘匀。 “李太医,您快帮我们主子瞧瞧。” “先请,先请二皇子移步内室吧,此处不宜察看伤势。”众人心急,顾连卿却是疼的不想动,竟没人记起这可是大堂,哪能袒胸露背的? 待进了顾连卿的卧房,解开衣衫,却见后背上已然现出一块颇大的淤青,紫红的渗出了血,显然磕得不轻。 之前徐毅多问那一句果然有用,这位李太医一看便知是专长于此,不消片刻便察看好伤势,推拿了伤药,将伤处处理完毕。 “二皇子,您这伤说轻不轻,说重倒也不重,大概是撞到了凸出的石块,背上某处骨头稍稍受了些损伤。近日还是好生修养,切莫大动,静卧为宜。”李太医交代好,便背起药箱慢腾腾地走了,徐毅要送,吓得他连连摆手,“徐公公,老夫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您再折腾一回,您请留步。” 徐毅也不强求,转身便回了顾连卿房内,自小随侍的宫女帮着顾连卿换了衣裳,正扶他缓缓趴到床上。 “主子,您这是怎么弄的?”锦禾本是瑗妃身边的宫女,自小看着顾连卿长大,看他受伤,自是心疼不已。 怎么弄的?脑中又浮现那人的模样,顾连卿摇头不语,心中却是骂了声:孽障! 远在尹府的尹修莫名打了个喷嚏,浑身哆嗦了一阵,尹夫人见了,忙问:“修儿,可是冷了?”又唤仆从进来,“再加个火炉来。” 尹修对着燃的正旺的火炉烤着手,问尹太傅:“爹,我看大师兄摔得不轻,我去给他送点药吧,师父前几回给的伤药我这还有不少呐。” 想起那事,尹太傅叹气,“也好,明日便去吧,好好给二皇子陪个不是,唉——”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还有一章(づ ̄ 3 ̄)づ ☆、 探病 晚间,尹修在那间据说他自小住到大的厢房歇下了,外间还歇了个又据说是自小与他一同长大的小厮,名唤阿左的。初见时,尹修玩笑道:“阿左?那你是否有个兄弟叫做阿右?” 彼时阿左尴尬地红了脸,摇头说不是,尹太傅咳了两声,道:“修儿,阿右是咱们府上的管家,阿左的爹。再说,阿右岂是你叫的?他可是与我一般大。” 尹修:“······还真有啊,嘿嘿——” 因着到了新地方一时适应不来,夜半三更了尹修也没能睡着,便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胡思乱想。 想大师兄伤的重不重?现在还疼不疼?又想,明日去送药他会不会给他吃一记闭门羹?想着想着,本以为能睡着,结果却是越来越清醒。 一个骨碌翻身趴在床边,尹修冲外间喊:“阿左,你睡着了没?阿左?”喊了几声没回应,怕是这房间太大,阿左离得远没听见,便又加大了音量喊:“阿左!睡了没?” 许是黑夜糊住了尹修的脑子,也不想想这大半夜的,任是哪个被他这样喊还能有不醒的?何况是这样锲而不舍的喊。 可怜了好梦正酣的阿左便这样被他喊醒了,迷迷瞪瞪地披了件棉袍便爬出了捂得暖烘烘的被窝。进了内间,阿左打着哈欠问:“少爷,您有何吩咐?” “我睡不着,你帮我想想办法。” 这话问得阿左一愣,直问:“少爷您以前不是最爱睡觉来着?如今怎会睡不着?” “我认床,睡不习惯。”尹修表现的十分无奈。 “这可是您睡了十几年的床,怎会睡不习惯?” “甭管这个了,总之我就是睡不着,你快给我想想办法。” 阿左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少爷,我觉着,您以前用的那法子就挺好,多念叨几遍二皇子,想想待会儿梦里兴许能见着,这不就能安心睡了吗!” 尹修一口老血卡在了喉咙里,只觉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阿左,你记着,我与二皇子清白的很,以前那些事儿你都忘了吧。” 黑夜大概也糊住了阿左的脑子,竟回道:“你们本来也是清白的很,您倒是想不清白来着,可人家二皇子不愿意啊。” 喉咙里又卡了一口血,尹修趴在床沿上无力地摆手,“你去睡吧。” 阿左得了特赦一般,霎时便跑没了影儿。尹修又一骨碌翻回去,摊在床上自个儿慢慢酝酿睡意,酝酿至月光大亮的时辰,这才终于睡去。 第二日清晨,睁开坠了秤砣似的眼皮,尹修慢慢悠悠起床,整个人游魂也似。阿左昨日被他搅得也没能睡饱,不时便是一个大大的哈欠。 早膳时,尹夫人瞧见儿子那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不免忧心,“修儿,可是睡得不好?要不今日先不去宫里了,休息一日,明日再去也是一样的。” “胡闹!”尹太傅喝道,“明日再去怎会一样?若要探望便诚心去,否则干脆不要去了。“ 尹夫人微瞪着眼正要喝回去,尹修夹在中间开了口,“爹,娘,既决定了今日去我便一定要去的,否则也不会这么早起了,我只是昨晚睡得晚些,大不了今晚早些睡便是。” 美人娘的气却没消,整顿早膳桌上的气氛莫名诡异。尹修眼观鼻,鼻观心,扒拉完了面前的饭食便出门了。美人娘当着他的面总是不好训他爹的,他早些走,美人娘也好早些消气。 幸亏有阿左时时刻刻为他领路,否则,尹修怕是在自个儿家也要迷路了。可见,尹府还是相当大的,七拐八拐后才跨出大门。 尹府大门外,仆人们早已备下了马车。一名小厮自车后卸下踏脚的板凳来,置在马车前。尹修面上淡定地由阿左扶着上了车,内心却是沸腾着的。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30 哥终于体验到古代公子哥儿的生活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上车都有人伺候的生活啊! 由于心里与面上的反差太大,以致于尹修的表情略显狰狞。阿左坐在车帘那处,乍一回身被他的表情给吓得一抖,“少······少爷?” “嗯?何事?”尹修自认为笑得很是和善,阿左却抖得更甚,“少爷,您别笑了,我瞧着瘆的慌。” 尹修登时拉下了脸,阿左又是一抖,“要不,少爷您还是笑吧,我顶得住。” “哈哈哈——”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尹修终于笑了个酣畅淋漓。只是苦了阿左,差些以为他家少爷因为要去见二皇子高兴太过,结果得了失心疯,一路上皆是心惊胆战,恨不得掀开那道车帘跳将下去。 到了宫门,车夫与随从不经特许便不能再进,只能尹修一人进去。便是如此,还是等了许久,待那守门的侍卫进去通报了后才准他进的。虽是如此,尹修仍觉十分幸运,好歹大师兄没有一声令下将他连人带车一起扔出去不是? 为尹修驾车的车夫也是老手了,特意停在了离东宫最近的宫门,好叫尹修少走些冤枉路。跟着那通报的侍卫一同出来的还有一位宫女,正是锦禾,尹修却已不认识她,只当她是来为他领路的,十分有礼地拱手道:“有劳······该怎么称呼?” “公子唤我锦禾便好。” “锦禾?”尹修看她年纪也有三十几岁了,直呼其名似乎不大妥当,便改口,“锦禾姑姑?” 锦禾一笑,“二皇子私下也这样唤我,公子若是跟着二皇子这样叫倒也不错。” “嗯,嗯?”尹修回过味来,什么叫“跟着二皇子这样叫”?他们又没有什么关系! “公子是二皇子的师弟,这样叫自是没错。”锦禾莞尔。原是如此,那他便放心了。身边误会他俩关系的那几人已然叫他烦恼不已了,若是大师兄这边再多几个,日后恐怕都不能愉快地来往了。 又是曲曲折折地一通拐,终于拐到了清云殿。尹修暗忖,古代的建筑都爱修的这么大,这么复杂吗?那他以后出门还不得随身带一位向导? “见过尹公子。”清云殿门口,徐毅带着几名工人已经在迎着了,见了尹修便行礼,尤其那几名宫人行的还是跪礼。冷不丁被人拜了,还是被这么多人拜了,尹修惊在原地,白白叫人家多跪了许久。 宫里的规矩,他还真是消受不起,单是他家中那些动不动见了他就鞠躬的仆人已经叫他头疼了,原来更头疼的在这儿呐。 “尹公子?”锦禾提醒他,尹修这才回神,忙请他们起身。 “尹公子,二皇子在卧房等您,请随我来。” “好,多谢。”尹修跟在锦禾身后又向里走,走远了些,隐约听见身后宫女的声音,“尹公子长得与我们主子很般配嘛。”想来是个刚入宫不久的。 “休得胡言!主子的事岂是你能随意议论的?”似是方才见的那位管事在训人了,而且,他训得尹修心中很是舒畅。般配?般配个鬼! “大师兄,你怎么趴下了?”进了内室,乍看了一眼,尹修便惊道。 顾连卿瞪了他一眼,已然开始后悔方才答应放他进来。 “大师兄,昨日摔得很重吗?大夫怎么说?我带了许多师父给的伤药来,”说着自袖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包裹,“我之前受伤用的便是这个,很好用的。” “哪个?是你摔破头那回用的?还是被狗咬那回?抑或扭伤脚的?”顾连卿一笔笔给他数算,锦禾在一旁掩唇偷偷地笑。 尹修尴尬地笑笑,“嘻嘻,都带了,您看着用。” 被他笑的没脾气了,“日后走路当心些脚下,不是每回都有人接着你。”怎会有这样的人,镇国寺门口那小小的坡度,竟也能走着走着摔一跤?果真该叫轿夫去他房门口抬人么? “是,大师兄教训的是。”尹修顺口应着,忽然惊愕地抬起眼,“大师兄,你方才那是在关心我?” “不是。”回的相当干脆利落。 “哦。”这别扭的孩子!还有待进步啊! ☆、 赴宴 尹修回府时腊月已过一旬,后又常常递了名帖进宫探望大师兄,待门口的侍卫与阿左混了个八分熟时,便要过年了。 依照礼制,过年这日但凡在京的官员,五品以上者,皆须进宫赴宴。另还有一条,为了添些热闹,众大臣可携家眷子女同行。于是几百年下来,这却是演变成了一场相亲宴。皇家子弟中,不乏适婚却未婚的,再者,哪怕已经婚娶,也难免不会再纳个把的侧室。更有各家的少爷公子,名声在外的也是不缺,若有那芳心暗许的,这无疑是个邂逅的良机。 这一日,各家的小姐闺秀们,便卯足了劲头,花尽了心思,或娇媚或清丽的款款而来,争取为自己寻个如意郎君。是以,这日天色将将黑了几分,尹修踏入宴厅时,便险些叫一大股脂粉味给顶出门去。 美人娘果然是明智的!尹修不禁痛心疾首。 今日的宴会,美人娘罕见的没有同来,并且,按她的意思,往后大概是不再来了。美人娘斜倚在软靠上,手中绣着一朵幽兰,“待字闺中那会儿,跟着你外祖赴宴是为了嫁个好男儿。后来嫁成了,你爹却也是个需得赴宴的京官,我若不与他一同去,他一人太过孤单,万一与哪家的小姐看对了眼,可叫我如何自处,便陪他一起去了。再后来,你渐渐长大了,心下想着给你踅摸个媳妇儿回来,如今好了,媳妇儿也定下了,为娘也不操心了。再说你爹,皮糙肉厚的,哪家的小姑娘能看得上他,自也不必担心。” 美人娘咬断手中的线,又换了个颜色,穿针引线时与尹修道:“修儿,娘劝你,如今有了洛儿,那宴会不去也罢,若是去了有你受的。如今这些小姑娘啊——”美人娘长长一叹,“一年穿的比一年少,脂粉却是一年更比一年厚,白的似鬼面,身子却轻,腰身细的没法儿看,轻飘飘一群鬼似的,不比从前了。” 说罢,连连叹个不停,尹修却觉着,他更想去了······ 虽说没谈过几回恋爱,又如徐闻所说没啥激情,但好歹他也是个正正经经的男人,而且是个喜欢女人的男人,敢问如今美色当前,有哪个不想去欣赏欣赏的? 于是,他相当正儿八经地道:“娘,我想去看个热闹。以前便是去过也全数忘了,总要去一回见识见识皇家宴会是什么样的吧,是吧?” 美人娘心思转了一转,“那叫上洛儿一起吧,否则若是叫哪家的女儿看上了,不好办。” “好的,娘亲。”尹修转身便带着阿左去了颜家。说来自打他回来,时日也不长,便只去了颜家两回。他是欢欢喜喜去的,也是被欢欢喜喜的颜家人接待的,他却总觉着,他的未婚妻颜洛有些不大欢喜。但若细看,又没觉出什么不妥,依旧温温柔柔笑着,说话也温言软语,便觉是自己多想了。 唉,老大不小了,娶个媳妇儿不容易,患得患失也实属正常。 “洛儿,今日我要随我爹去赴宴,娘亲叫我来邀你同去,你去么?” 那边颜洛还未回答,身旁的雨萱却先惊喜道:“呀!尹家小少爷来的正好,许配了人家的不好再去,我家小姐正愁呐!”话毕,被颜洛狠狠掐在了腰间。 “叫你多话!”颜洛面色微红,看向尹修的眼神闪躲着,尹修笑道:“这有什么?今日我们一同去正好。”看颜洛点头,尹修笑意愈深,“那是与我一起,还是随伯父一同去?” “这个,还是随父亲同去吧。” “好。”尹修应下,又欢欢喜喜回府了。颜洛在他身后,略显愁容。 再说回宴厅之上,尹修屏住呼吸,尽量少吸气,却还是叫那浓重的脂粉气呛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正觉舒爽,却有人敲了他的后背一下,惊得浑身一抖,尹修回头,便见蒋钰手执折扇站在他身后,笑得邪气的很,“尹兄,许久不见,你这头发都长出来了。” 也是,自打起了还俗的心思,尹修就再没剃过头发,到如今也有月余,虽说长得不长,但好歹能将头皮遮住了,防寒! 尹修摸摸发顶,回道:“你也,呃,长······高了不少。”硬生生憋出这句话,却见蒋钰很是满意,“哗”的一声打开折扇,摇了两把,道:“多谢夸奖,哈哈——”笑到一半,却是忽觉鼻尖痒得很,一忍再忍,到底没忍住,狠狠打了个喷嚏。 尹修赶紧蹦到一旁,险些溅了一身唾沫星子。心想,头一回见蒋钰时,分明一个谦谦君子来着,虽说一与秦珂在一块儿便成了黏人的糖糕,但今儿这是怎么的了?这大冷的天儿,装逼也要有个度吧!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31 蒋钰收起折扇,讪讪笑道:“见笑了,近日感了风寒,尚未好利索。” “那,当心身体。这扇子······” “今日走得急,顺手便带来了,忘了风寒这事了呵呵——”蒋钰将折扇别到腰间,明显不会再碰的模样。“唉?尹兄,听闻你刚订了亲,今日怎么又来了?” 尹修心说,你不也是婚约在身的?凭什么你能来我却不能来?嘴上却是甚和善地道:“我与洛儿约好了,她随她父亲一块儿。” “巧了,珂儿也是,待会儿便到了。”说这话时,蒋钰一脸腻人的甜蜜,腻的尹修喉咙梗得慌。 见尹修没有接话,场面颇冷,蒋钰却突然凑近了与尹修道:“听说之前的事你都忘了,那今日可要好好看着了,每年这一日,连卿可是都要大出风头呢。” “大师兄?” 蒋钰点头,是了,早知大师兄很能招蜂引蝶,今日这场面,估计至少半数的蜜蜂蝴蝶都得叫他给吸引过去,可真是得好好看看。 抬头却见蒋钰笑的一脸幸灾乐祸,心下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一想起往年连卿被那群如狼似虎的女儿家逼得疲惫不已的模样便想笑。”说罢当真笑出声来。 尹修一下来了兴致,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说来听听?” 两人相视,皆看见对方脸上贼兮兮的笑容,顿觉彼此间的距离倏地变短,十分默契地寻了张桌子坐了下来。 “说来,连卿近年来长得愈发标致······呸,瞧我这嘴,该是连卿近年来长得愈发,呃,风流?”他看向尹修,尹修接话道:“索性大师兄不在,说他标致也没什么,本也标致得不像话了。” 蒋钰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敬佩,“尹兄这性情,啧啧,小弟佩服!”言罢眯起眼问:“只是,我可是连卿的好友,你不怕我将这话告诉他?” 尹修心中一噎,仍坦然道:“他还能打我不成?” 虽说心中敬佩更甚,但蒋钰坦言:“他确是会打你,连卿最烦旁人拿他的容貌说事。” “呵呵——”尹修承认,他怂了,话题一转又带了回去,“先不管他会不会揍我,方才说的继续呀。” “哦,自打连卿长得,呃,标致了之后,这前来赴宴的小姐们便对他十分上心,近两年更是蜂拥而至。”他抬手指着宴厅内三五成群的花蝴蝶们,“你看这些,十之八九是为了连卿来的。”又指指另一边聚在一处的世家少爷们,“便是这里边也有不少,这宴会有个默认的习俗,若是相中了哪家的小姐或公子,便先离席,然后请殿外的宫人进来将人约去见面。这个嘛,总要照顾一下姑娘家的薄脸皮的。只是如此便苦了连卿,一场宴会下来,大半时间都是在外头与各家的小姐见面,奔波一夜不说,偏生他又一个都看不上,但这种事,历来不能不去,便也只好苦了他了。” “感情你这幸灾乐祸,是因为追求你的姑娘没有他多么?”一不留神,尹修竟将心中所想给说了出来,登时后悔不已。蒋钰却不在意,搂着他的肩,爽朗的笑,“这种事,心中明白便是,说出来做什么,尹兄你这人真是心直口快,哈哈哈——” 这边正笑着,尹修眼尖地瞧见颜洛与秦珂相携一同进了门来,又拐了蒋钰一记,“你家珂儿到了。” 霎时止住笑声,蒋钰望向门口,“哪儿呢?”只一眼便轻松看见,“珂儿!”随即松开尹修飞奔而去。尹修在他身后,看着他奔得风一般的背影,连连摇头,也迈步向着门口走去。“洛儿,你来了。” “阿修,你来的真早,尹伯父呢?”颜洛今日也看得出是精心打扮过的,一袭绯色袄裙衬得身姿纤长,清丽可人。经她一问,尹修这才记起被他晾了许久的老爹,四下打量,终于在一堆身着官服的大人中将他爹辨认出来,便道:“在那边与其他大人聊天呐。” 四人聊了片刻,眼看人多了,也快到开宴的时辰了,另一边聚在一处互相恭贺新年的朝臣们已纷纷落座,他们便也分开,各找各爹去了。 甫一落座,便见一众年轻男子进了门来,霎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众人起身,尹修不明就里也跟着起身。又见所有人躬身一拜,“见过众位皇子,见过众位王爷。” 尹修躬身偷偷瞟了一眼,果见顾连卿也在内,心中顿时开始泛酸。这叫什么事啊?把大师兄给拜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章(づ ̄ 3 ̄)づ ☆、 芳心暗许 “怎么?朕还未到,众爱卿便行此大礼?”顾钧笑着踏进宴厅,众位大臣,连带方才进来的一众皇室宗亲,全数恭敬地行礼,高呼道:“吾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 “好!免礼!”坐到上方的主位上,顾钧身旁的皇后便坐在他右手边,而他左手边的位子则空着。倒是听说太后几年前便已病逝,所以那个位子是一直空的么?尹修想。 “四皇叔还未到吗?”顾钧朝一旁的侍者问,那侍者答:“方才老王爷那里传消息来,说是又闹脾气了,恐怕要耽搁一会儿。” “哦,那便再等等。” “是。”那侍者应道,随即依次传令下去,暂缓开席。 顾钧坐直身子,冲台阶下众人道:“朕的四皇叔近日火气大了,朕也是没法子,众爱卿多担待,等他老人家来了再开席如何?” 众大臣纷纷笑笑,似是早已习惯,或道:“一切听皇上吩咐便是。”或道:“老王爷最爱热闹,我等自然等得。” 他们言语间敞亮的紧,尹修却听得云里雾里,看上座的皇帝已经十分慷慨地任众人随意,便也拉了拉他爹的袖子,“爹,老王爷是谁?” 没了尹夫人在身旁,尹太傅颇有些不习惯,也是百无聊赖,便回答他:“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弟弟,曾也是一名猛将,后来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不宜再四处征伐,便留在宫中休养。可惜身子一直没有多大起色,也一直留在宫中至今。皇上与老王爷甚是亲厚,待他便如亲父一般,前几年老王爷年事已高,难免脑子开始糊涂,脾性变得如同孩童。他老人家甚爱热闹,每年宴上皇上便叫下边礼部的人可着劲儿地翻新花样,他若是高兴了,皇上得高兴大半个月。” “这样啊。”尹修点头,“那他都没成亲吗?” “成了,还有过一个女儿,只可惜在十六岁上夭折了,那之后老王妃便再没生育,十几年前,老王妃也过世了。” “没有其他孩子?” “没有,老王爷不曾纳妾。” “那他可真专情。”尹修喃喃道。转眼尹太傅便被邻桌的一位大人拉去了,只剩他一人坐着无聊。抬眼看向对面,颜洛正陪颜夫人聊着,母女俩不时掩唇笑笑,不知聊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忽然好想他美人娘啊,早知如此,便在家里陪美人娘了。尹修直直的望向对面,久而久之,却托着腮发起了呆。 视线中,颜洛时而娇笑,时而娴静,与颜夫人聊得很是开心。这媳妇儿,尹修当真是越看越满意,当然,如果他没发现颜洛总时不时偷瞄另一人的话······ 循着颜洛的视线寻过去,视线尽头的人是,尹修猛然坐直了身子,是大师兄。他有些怔愣,盯着顾连卿许久。 顾连卿似有所觉,也扭过头来看他,冲他点点头。见尹修的视线许久没有移开,他投来一个疑问的眼神,尹修却没反应,呆呆的模样,很傻。顾连卿也不知怎么了,看着他那呆样儿,竟忽然有些想笑,嘴角忍不住上翘。 尹修这下更呆了,他发誓,他看见大师兄的牙了!大师兄对他笑了! 大师兄今日穿了月白色的外袍,衬得更是面若桃花,那一笑,简直连这宴厅内的辉煌灯火都要失色了!尹修忽然觉着自个儿想通了,就大师兄这样的,哪怕是瞎子都得停下来看几眼,何况是颜洛?看这里的年轻男女,有哪个没有偷瞄大师兄几眼的? 想通了,便觉世界霎时光明了几分,也咧开嘴对顾连卿笑回去。见他终于有了反应,顾连卿便回过头去,视线不期然遇上顾钧的,笑意瞬间便消失的干干净净,视线也只是在顾钧身上掠过便移开了。只是,哪怕他的视线移开得再快,也没能逃过顾钧的眼睛。 顾钧顿觉心里苦啊!方才明明见自个儿不苟言笑的儿子与尹家那小子笑得挺好,怎么到了他这儿却冷下了脸来?苦啊! 苦着苦着,殿外有人通传道:“老王爷到——” 殿内众人,连带顾钧与皇后皆站起身来。只见一位老者坐在木制的轮椅上,须发皆白,目光有些发直呆滞,身上盖着雪白的狐裘,一名瞧着身强体壮的侍卫在身后推着他慢慢前行,还有两名侍者一左一右跟着。 顾钧下了台阶来,“四皇叔,您今日可是叫侄儿好等啊。”许是方才苦过了头,现在见着四皇叔,顾钧只觉分外亲切。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32 侍卫正推着老王爷向着台阶而去,老王爷四下飘忽的视线却忽然停在某处,抬起手指着那处不停嚷嚷着。他嚷的含糊不清,顾钧上前凑到他耳边才听清,他唤的是“雁儿”。看向他手指的方向,顾钧站起身,“连卿,你过来。” 顾连卿迟疑地起身,在众人注视下走到老王爷面前,老人的手便顺势拉住他的手,口中不停唤着:“雁儿。”许是终于拉到了人,情绪不再像方才那样激动,话也清楚了许多。顾连卿心中疑惑,抬头看向顾钧,“父皇?” “雁儿是静宜公主的乳名,便是四皇叔的女儿,四皇叔该是认错人了。”他细细地打量着顾连卿的脸,“连卿,说来,你长得肖似你姑姑。” 顾钧心下叹了口气,四皇叔不是没见过连卿,之前从未认错过,怎生今日却认错了?再一想近来他的脾气确是一日差过一日,恐怕,是愈发的糊涂了。 那边老王爷拉着顾连卿的手不放,笑道:“雁儿,今日宴上若是看中了哪家的公子,便告诉爹爹,爹爹给你许个好人家。”说罢痴痴地笑。 顾连卿看向顾钧,后者道:“连卿,四皇叔说什么,你应下便是。” 看着老人的笑脸,顾连卿只觉喉头一哽,应道:“好,爹爹。”老王爷很高兴,放开他的手便不停地嚷着:“开席开席!开席!”口齿稍有些不清楚。顾钧大手一挥,“开席!”随即,随身侍候老王爷的那三人便合力将老王爷抬到上座,将轮椅停在顾钧左手边。 顾连卿目送老王爷坐到上位,仍对着自己笑,心中渐暖,待他回到自己的座上,便有身着红衣的宫女鱼贯而入,手上的托盘中以红梅为装饰,似是方从枝头采下来的,仿佛还带着未融的雪花。 菜色上齐,丝竹之声渐起,又有舞者迈着婀娜的步子进了门来,在宴厅中间翩然起舞。顾钧执起手边的酒杯,“众爱卿,愿我大玄永世昌隆!干!” “愿大玄永世昌隆!”众人执起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哟,还挺好喝!尹修忍不住又为自个儿倒了一杯,这酒带着淡淡的果香,不算烈酒,回味略有甘甜,不愧是皇上请客用的! 见他一杯接一杯,眨眼三杯酒下了肚,尹太傅忙拉住他的手,“修儿,你酒量浅,少饮为好。”尹修不以为然,想他当初结婚之前单身夜喝了多少酒?这才三杯算得了什么?但还是暂且停了杯子,免得他爹又来教训。 既然是场延续了数百年的相亲宴,自然也要对得起这个名头,顾钧朗声道:“卿等随意,若是今日宴上能够成就良缘,朕亲笔为你们赐婚!”又对主位之下众位皇室宗亲道:“你们也是,朕盼着你们为我皇家添砖加瓦!”一番话说的众人笑得开怀,本有些放不开的世家小姐少爷们也不再拘谨,渐渐有人开始离开座位。 有了蒋钰一早的提醒,尹修早眼巴巴瞧着了,打自有人开始离座,他大师兄便几乎没能在座上坐过超过一盏茶的功夫,每每甫一坐下,便又有宫人来请。看着大师兄愈发难看的脸色,尹修心道:蒋钰说的没错,可当真是苦了大师兄了!可心下却是难免有些幸灾乐祸的,谁叫从宴会开始,便没人来请他的! 好吧,众所周知,他是刚刚订了亲的人,可这也太瞧不起人了吧!在座的还有几个是如他这般从来没有离过座的?便是蒋钰那同样有了婚约的,也被叫出去好几回了! 气鼓鼓的盯着大师兄的座位,视线一移,却到了顾连宸身上,只见那人脸色也是臭的很,虽说也不时离座,却终究没有他身旁的大师兄那样抢手,尹修觉着,他大师兄这恐怕又莫名犯小人了。 正瞧着顾连卿的座位,便觉身边站过来一个人,“尹公子,尹公子?”尹修回头,果真有人。“尹公子,请随我来。” 瞬间,花都开了!尹修笑得见牙不见眼,那宫女见了,忍不住掩唇偷笑,领着尹修出了门。 “是谁叫我?” 宫女回头,“尹公子忘了?这是规矩,不能说的,您过去看了便是。” 这什么规矩?保持神秘感?增加惊喜度?大玄人真会玩儿! 到了一个凉亭前头,宫女停下来与因修道:“尹公子,那凉亭北边十步处,有人等您。”说罢,还不等尹修细问便走开了。 北边?哪边啊?尹修抓耳挠腮也记不起哪边是北边,只好挨个试。 试到第二个方向时,却瞧见他大师兄正向这边走来。一想到附近说不定有哪位小姐或是公子正等着大师兄,尹修便开始考虑要不要赶紧躲开,给他们腾点地方?只是还未动脚,却见大师兄是冲他来的。这是?恰巧遇见来打招呼吧? 尹修没动,看着顾连卿一步步走过来,只是那眉头当真是越皱越紧。咋了这是? 顾连卿停在尹修面前,蹙眉看他许久,忽然开口道:“尹修,你已经定亲了。” “我是定亲了,这又如何?”尹修也不禁皱眉,这是怎么了?不是说有人请便要出来吗?他又不会答应,出来见见怎么了?大师兄怎么这么信不过他! 站在他眼前的大师兄蹙起的眉许久没舒缓开,仿佛遇上了什么难题。良久,那两道眉终于舒展,顾连卿道:“好。” “什么?” “我说,好。” 还是不懂!正要再问,他们身后却急急忙忙跑来一名女子,“二皇子,对不住,方才遇见一个好姐妹,聊了几句,叫您久等了,瑶儿失礼了。”女子面色红了个透,捏着手绢懊恼不已。 “方才请我来的是你?”顾连卿看着她,眸色有些深。 女子微微一抖,“是。” 顾连卿回头,“那你······” 这是嫌他碍事了,尹修忙道:“大师兄,方才也有人请我来着,说是在凉亭北边十步那里。你也知道,我有时分不清方向,北边是哪边?” “那边。”顾连卿指向北方,看着尹修转身离去。 “二皇子?”那女子开口,顾连卿转过身,对她道:“对不住。”不顾女子泫然欲泣的神色,转身便走。 作者有话要说:  一片芳心错许,好惨。 ☆、 醉酒 循着顾连卿指的方向,尹修见到了那位请他一见的姑娘,眉目清淡,没有宴厅中大多数女子那样浓重的脂粉气,显得十分干净舒爽,说是姓赵,翰林院赵大学士的女儿。 可惜,尹修拒绝了。怎么说也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了,当然得拒绝。“赵小姐,对不住,我前不久才订亲,怕要辜负你的美意了。”那姑娘似乎早已想到这个结果,面上的表情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只笑道:“尹公子无需抱歉,其实我本也没抱多大希望,只是若是不亲耳听到又有些不甘心。听闻你与颜家小姐是青梅竹马,恭喜你了。” “谢谢。”尹修道,“也祝你早日觅得如意郎君。” 赵小姐笑笑,“我们回去吧。”说罢先行走在了前头,尹修紧跟其后。 回了宴厅,尹修坐在座位上,又看向顾连卿的位置,仍然没人,连他旁边位置上的顾连宸都不在,怕是都叫人给请出去了。赵小姐之后,便再也没有第二个来请尹修,尹太傅与相熟的大臣们相谈甚欢,恐怕短时间内记不起自个儿还有个百无聊赖的儿子。尹修便只得一人坐着,倒是想过去找颜洛聊聊,只是打眼过去,颜洛与几位年纪相仿的小姐聊得很是开心,想想也是,大家的小姐们很少出门,便是闺中密友见面的次数也不会太多,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相聚,自然得珍惜。 “唉,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倒了满满一杯酒,索性老爹跑的没影了,也没人管他,正好喝个尽兴。 没过片刻,腹中半饱,酒壶中的酒少了大半。这酒虽说味道清冽,后劲却是有名的霸道,只可惜,尹修不知道。掂量着酒壶中的酒剩的不多了,又唤来侍者去取了一壶来。直喝到眼前开始发昏,尹修才堪堪停下,只是他以为喝到现在才有些醉意,却不知,以他的酒量,抑或以这具身体的酒量,他喝的量早已足够他好好醉一回了。 “在如此热闹的地方独酌,尹兄真是好雅兴!”蒋钰不知何时坐在了尹修身旁,尹修迟钝的转头看他,却觉视线中蒋钰的轮廓都模糊了,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白光。“蒋钰,你这是要飞升了么?怎么身上发光了?” 蒋钰低头看看身上,又瞧着尹修的脸半晌,虽说尹修面上只是微红,但眼中的迷离却不难叫人看出,这是要醉了!蒋钰掂量着桌上的两只酒壶,哟,喝的不少! 再回头,却见尹修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他,几乎放光的眼神盯得他发毛,“怎,怎么了?”他不自觉得后退,却被尹修一把抓住。不知是不是喝醉的原因,尹修的力气很大,蒋钰只觉得自己都要被他掐出淤青了。“作甚这是?” “你怎么不穿我?”尹修幽幽的开口。 蒋钰懵了,“什么?!”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33 “我是你的衣裳,你怎么不穿?” 娘嗳!这是喝糊涂了!蒋钰用力想挣脱尹修的手,只可惜他这自小练武的双手此时竟掰不过尹修这小身板子,被他抓得死紧。“尹兄,你放开,我叫人给你煮碗醒酒汤来。” “我是衣裳,怎么喝醒酒汤?你快把我穿上!”说罢就要往蒋钰身上贴。 蒋钰吓得险些摔了,直叹今日怕是犯了太岁了,根本不宜出门。方才他被请出去几回,全叫秦珂看见了,这本也没什么,只是坏就坏在他回来时与那位小姐一同进门,还对人家笑了一笑,这可了不得了!秦珂说来什么都好,只是醋性实在大了些,半点没给他好脸色看,任他怎么哄也哄不回来,反倒被赶远了。本想去找顾连卿,可那人许久没有回来,转身时便见尹修只身一人,再看颜洛周围那一群巧笑倩兮的女儿家,想来两人同病相怜,便过来了。只是如今看来,宁愿厚着脸皮叫秦珂再骂一顿,也不该来啊! “尹兄你醉了,我叫人给你端醒酒汤,你快些放开。”尹修一个劲儿的往他身上贴,他便一个劲儿的向外推,动静颇大,周围已有几人开始留意这边,顿时他想哭的心都有了。只得扭头向他们解释:“尹兄醉了,各位切莫见怪。”旁人笑笑,便不再瞩目。 怕再引来旁人的注意,蒋钰也是颇爱面子的人,便顺了尹修的意,将他两手背在背上,“看,穿好了,莫再闹了,去喝醒酒汤吧。” 尹修趴在蒋钰背上,抬头看看,眼神有些朦胧,“不对。”他道,“你穿反了,我分明是件倒褂。”说罢从蒋钰身上下来,绕到他面前,张手便要扑上来。 三魂七魄登时叫他吓掉了大半,“尹兄,你醒醒啊!你好好瞧瞧自个儿,你不是倒褂!” 尹修闻言,当真低下了头,打量一番却又抬头,十分认真地道:“怎么不是了?分明就是,衣料还是卷云纹的。” 蒋钰扶额,“那是你身上的衣裳的料子。” “胡说!我就是衣裳,怎会再穿衣裳?我就是卷云纹的倒褂!你快穿上!”又要往蒋钰身上贴。蒋钰没法儿,只得先想法儿将他弄出去,便道:“好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只是你看这处到处是人,我总不能当着大庭广众的穿衣裳,不如我们出去穿如何?” “好。”想也不想,尹修这便答应了。蒋钰不禁头疼,等出去了怎么应付他?先找几个人将他制住吧,再找碗醒酒汤来,这个尹修,也不知酒量如何,且不知得怎么闹腾呢! 二人出了宴厅,蒋钰只觉怕是又要出丑,便特意想着寻个稍稍偏僻些的地方。宫中守备森严,处处皆有守卫,倒也不怕待会儿叫不来人帮忙。但走着走着,蒋钰却觉着有些奇怪,从方才远离宴厅开始,三三两两的公子小姐们不见了这很寻常,但连守卫的侍卫们都看不见了,这却有些不寻常了。 心下狐疑,他领着尹修继续向前走。尹修见他迟迟没有穿衣裳的意思,心中满是不满,“你快穿······”还未说完,便被蒋钰捂住了嘴,“嘘——”附近似乎有什么动静。尹修难得的没有再乱喊,乖乖随他向前走。 循着那声音走过去,模糊的声音愈加清晰,只听得一人道:“大皇子,人已经推进荷塘了,您看,什么时候救上来?” 另一个声音,显然是他口中的大皇子顾连宸,“不急,宫中的师傅不是夸他天生便是练武的材料么,想必身子骨定然不差,再多待会儿。” 刹那,蒋钰心中一惊,他们说的,莫非是······正要绕过那二人向前,尹修却忽然拉着他向另一个方向去,口中喃喃:“那边有水声,你总不穿我,我都脏了,我要去洗洗,你去把我洗干净。”蒋钰想挣脱他,心中焦急不已,奈何醉酒的尹修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任他用出了吃奶的劲也无法撼动他分毫。 然而,等他们寻到了那水声的发源地,蒋钰却庆幸自己挣不脱尹修。几名看来该是今日宴上不知哪家的公子,站在一片池塘边,眼睁睁看着池中人挣扎,却没有半分搭救的意思。而池中那人,分明是顾连卿。 霎时,蒋钰直想将那几人全数也扔进池中。 池中的景象尹修自然也看见了,他谪仙似的大师兄此时正狼狈地浸在冰冷的池水中,挣扎的幅度已经很小,眼看便要没了力气。“呔!妖精!竟敢欺负我大师兄!”脑中仍是昏沉的,身体却已飞奔而出,眨眼便已跳进了荷塘。 池边那几人被尹修惊得呆在原地,眼看着他要将人救上来却没法儿阻止。虽说不想叫他将人救上来,但这腊月里谁也不想沾的一身冰水,便只打算在池边拦着,却没顾上身后。 飞身折下一段树枝,蒋钰便向那几人冲了过去。锦衣玉食的贵公子们哪是他的对手,但好歹也大多练过几招防身,又势在人多,虽说一开始被蒋钰打的乱了阵脚,后来却渐渐占了上风。 他们只顾着应付这边,那边尹修便终于有了机会将顾连卿拉上岸。顾连卿已经被池水冻得说不出话来,浑身发着抖,意识却还算清醒。今日之事是他防备太浅了,竟中了他们事先撒下的迷药,只是如何他也料不到顾连宸竟敢在今日动手。但想到那群动手之人,又不免感叹顾连宸这替罪羊找的甚好。那几人中,有两人是朝中重臣的儿子,与蒋钰同是皇子们的伴读。心高气傲又欺软怕硬,自小便与他十分合不来,甚至百般刁难。再加之今日那几人饮了酒,便可以安一个醉酒闹事的名头,若是将他今日的“意外”全数算在那几人身上,恐怕也不会有人质疑。 蒋钰那边已是有些吃力,时间一久便有些招架不住,暗想来时路上的侍卫定是被他们支走了,若是再没有人来,今日便不好收场了。那群人中有一个见蒋钰已是左支右绌,便寻了这个机会打算自背后偷袭,手中握紧了自池边捡起的石块。顾连卿想的不错,这几人确是三杯黄汤下肚,便忘了自己的斤两,否则也不会这么容易便被怂恿了对顾连卿下手。谁知将将走出几步,却被另一人拦在身前。 脑中正想着他们三人该如何脱身,蒋钰却见那几人竟都停了下来,吃惊不已地看向他背后。他谨慎的退向一旁回身,一时竟也惊在原地。只见尹修一手抓着一人的肩,另一手却扎进了那人腹间!一股寒意迅速攀爬上心头。 “尹修!”看他埋在那人腹间的手微动,蒋钰终于回神,大喊一声。尹修扭头看他一眼,抽出手来,随手将那人丢在一旁,缓步向剩下的人走来。看着地上那人腹间流血不止的窟窿,那几人吓得几乎挪不动脚步,眼睁睁看着尹修面无表情向他们走来。 此时的尹修根本已经没了意识,只觉得脑中是麻木的,眼前的画面很清晰,却印不进脑海里,完全不知眼前的一切代表什么,他所有的行动几乎皆是本能。 顾连卿躺在一旁,自尹修将他安置在这里之后的一切他都一瞬不落的看的清楚,旁人也许没看清,他却是亲眼看着尹修悄无声息地徒手扎进了那人的肚皮,厚厚的冬衣似是对他毫无阻碍,仿佛他捅破的不过是一层纸。此时尹修又走向那群人,他又要做什么?他不敢想。 尹修路过顾连卿时,只觉得身上的衣裳一紧,低头看去,顾连卿正抓着他的衣摆。顾连卿也不知他能不能阻止他,而他能做的,也不过是尽力拉住他。尹修抬头看了那群人一眼,俯身将顾连卿扶起,奈何顾连卿浑身无力,他一时没有扶住,二人双双倒地。 蒋钰急忙上前察看,却见尹修紧闭双眼,竟还微微打着鼾。仿佛被抽空了力气,蒋钰将压在顾连卿身上的尹修拉开,安置在一旁,便坐在地上再动弹不得。 日后死都不能再叫尹修碰酒了,当真是疯的可以,魂儿都要给他吓没了!不过他那一手是跟谁学的?太残暴了。蒋钰紧紧皱着眉。 剩下那几人看尹修倒下了,转身便想跑,周围却忽然灯光大亮。宫中原本就到处燃着灯火,此时更是亮的如同白昼。一声高亢的“皇上驾到”叫几人瞬时煞白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写了个精神病(╯‵□′)╯︵┻━┻我要思考人生 ☆、 处罚 吓得失了魂儿的几人抖抖索索地跪下,脑中“嗡嗡”的响,后脊刺骨般的发凉。 顾钧等人看着眼前的场景,竟一时愣在原地。“儿啊——”随行而来的一位大臣看清了地上的情形,却见自家捧在心尖上疼的儿子竟倒在血泊中,悲从中来,大喊一声便冲上前去。 其余人终于回神,忙差人去请太医来,又着人将地上几人抬进最近的寝殿。今日本就是除夕,太医院只留了几位年轻些的太医当值,待几位太医进了安置伤者的寝殿,察看过伤势后,皆摇头道:“二皇子是因落水受了寒,尹公子没甚大碍,这二位臣等尚能医治,但孙公子的伤势太重,以臣等的医术,恐怕尚不足矣。” 顾钧坐在上位,听完他的回禀,当即一拍桌子,“马上派人去家中请!”可怜太医院几位医术颇高的老太医,正在家中享受天伦之乐,却被一旨口谕传唤至宫中。 见过孙家公子的伤势,老太医们也是连连摇头,道:“臣等尽力。”一直陪在儿子身旁的孙尚书听见这话,险些晕厥过去。亏得被近旁的宫人掐了人中,这才能保持清醒。登时老泪纵横,跪在了顾钧面前,“皇上,臣年逾四十才得此一子,今日却遭了此等迫害,皇上定要为老臣做主啊!”话毕,额头扣在地板上,霎时便见了血。 “爱卿放心,朕定会查清此事,给诸位一个公道。”顾钧沉声道,心中却已有了几分明了,今日之事,真正遭了迫害的,还不定是谁呐。 殿内跪着的那几人听得这话,互相看了一眼,索性先下手为强。一人跪行上前,“皇上,孙兄的伤是尹修做的,他伤了孙兄,又要来对付我们,亏得皇上来得及时,否则,否则我等恐怕要与孙兄一同受害了!” 顾钧还未作出回应,本在一旁处理伤口的蒋钰却怒道:“若非他要来偷袭于我,尹兄又怎会出手?” 那几人却是豁出去了,将是非黑白颠倒了个彻底。“血口喷人!我等本是因为饮了酒,便想找处清净些的地方醒醒酒,你们三人却自背后突袭。蒋钰,你我同为皇子们的伴读,平日往来之间若有嫌隙,你们直说便罢了,何必做此小人行径!” “胡说八道!分明是你们设计陷害连卿,如今在此颠倒是非,究竟是何居心?”蒋钰甩开正为他包扎的太医,逼近那人身前,那人以为他又要来打,喊道:“皇上,他这是恼羞成怒了,您明鉴啊!” “够了!”一位身着武官官服的男子快步上前,一脚便将蒋钰踹向一旁,“孽子!皇上面前,岂容你放肆!” 蒋钰一时没有防备,再加上原本便已十分乏力,竟被这一脚踹的撞上身侧的柱子,腰侧一阵剧痛,竟呕出一口血来。那男子没料到会是如此,呆愣片刻,急喊:“太医!” 霎时,整个殿内更是乱上加乱,太医们忙的脚不沾地,心下更是战战兢兢。蒋将军看着晕过去的儿子,悔恨难当,心中对自己骂了不知多少句“莽夫”,再顾不上那几人又说了什么。 尹修醉的厉害,自昏过去便没醒过,顾连卿也早在尹修停手时便用尽了力气,昏迷过去,如今,三人真正是全部倒下,只能任凭那几人控诉。 “好了,”顾钧抬手止住那几人的话,“此事,朕不能听信你们的一面之词,等连卿他们醒来,你们再当面对质。”然而话音方落,那边却传来孙尚书的哀嚎:“儿啊,是爹无用啊,眼睁睁看着你遭人残害,却不能为你讨回公道,爹无用啊!” 若非此人是两朝元老,顾钧斩了他的心都有了。心中不免烦躁,如今看来,确是孙公子那一方伤的较重,甚至生命垂危,而尹修他们又偏偏一个清醒的都没有,孙尚书这不休不饶的,此事恐怕难办。 顾钧沉吟着开口,“你们方才说,是尹修伤了孙家公子,那他是如何伤的?”据他所知,尹修虽说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却实在也不像是能将人伤成如此地步的,何况他们赴宴不允许携带利器,他又如何能伤人至此?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34 那几人提起此事,不由得心下生寒,“他······他用手,用手扎进了孙兄的腹间。” “荒谬!” 那几人匍匐着,“皇上,这是我等亲眼所见,您可以派人去察看,现场并无利器,而且,而且在场所有人,只有尹修沾了孙兄的血。对,您可以去看看,尹修手上还沾着孙兄的血!” 顾钧示意身旁的周总管,周总管颔首,走到尹修身旁,果见他右手上满是血迹。回了顾钧身旁,周总管点头。“只是如此,也不能证明你们所言。” “皇上,尹修他,他定是修炼了什么妖法,否则我儿怎会如此!”孙尚书还待再说什么,却被顾钧拍案惊住,“孙宇!朕念在你是两朝元老,方才你的失礼之处朕不与你计较,但尹修乃我大玄未来的国师,你却称之为妖,你该当何罪?” 孙尚书方才也是一时失控,此时想想,却也是冷汗直下,“老臣糊涂,皇上开恩,老臣一时情急,是老臣糊涂了。” “罢了!”顾钧摆手,“今日之事,孰是孰非朕不想再听,孙家之子伤的最重,暂不做处罚,蒋钰由蒋将军带回家中医治,严加管教。顾连卿与尹修,等他们醒来,送去宗祠思过三日,谁都不准前去探望!至于其余人等,杖责二十,以儆效尤。今后若是再有人在宫中生事,莫怪朕不惦念君臣情分!” 那几人被拉下去前,余光瞥见隐在众人中的顾连宸,其中一人正要喊他,却被他的眼神骇住,连忙闭紧了嘴,生生受了二十板子。 尹太傅本以为儿子这一回怕是要栽个大跟头,却不想最终只是思过三日,比起其余人的惨状,实在算得上幸运了。心想到时请宗祠中的守卫通融通融,倒也不会吃太多苦。 这一回除夕过得众人败兴而归,留在宴厅内的颜洛与秦珂等人,没法知道那边的情形,干着急了一夜。第二日清晨,不能再留在宫内,尹太傅只得一人回去,面对美人娘即将到来的怒气。而尹修则被留在了宫中。 直到过了午时,尹修才醒来,手上的血迹已被清洗掉,对昨日之事没了半点印象。扭头一看,嘿,大师兄就睡在他对面! 昨夜孙公子伤的太重,为了方便治疗,直接被送去了太医院,蒋钰也一同被送了过去。过了一夜,孙公子的小命总算勉强没丢,却要好生修养很久了。而蒋钰被他老子那不知轻重的一脚踹的伤了肋骨,且得安心养着。受了杖责的几人更是被抬回了各自家中,估计短时间内怕是不敢再出门了。 如此相比下来,尹修与顾连卿当真是幸运的。 尹修下床,想到对面去看看顾连卿,甫一下床,却被脚踝突来的疼痛逼得退回榻上。他明明按师父的吩咐日日涂药,怎么会突然这么疼?会不会又扭到了? 他坐下时不小心踢到了床榻,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顾连卿缓缓睁开眼,也醒了过来。脑袋有些昏沉,一时没能起得来。“大师兄,你醒了!”尹修单脚蹦着过去,坐到他床沿上。 “你的脚怎么了?” “不知道,一落地就疼。”他一顿,“现在不落地也疼,估计是又扭到了,等回家得赶紧上药,挺疼的。”顾连卿“嗯”了一声,头脑有些模糊。 “二皇子,您醒了。”锦禾端着顾连卿的药进门来,见他二人已经醒来,心下十分欣喜。“二皇子,太医说您昨日落水受了风寒,这药是刚熬好的,您快趁热喝了。”她将盛着汤药的瓷碗递到尹修手上,“尹公子,您坐在这儿方便些,劳驾了。” 尹修接过去,一勺一勺喂给顾连卿,看顾连卿乖乖喝药的模样,不禁怀疑大师兄是不是落水给冻傻了? 等等,落水?“大师兄落水了?怎么回事?” 锦禾面带愁色,“昨夜里出了些意外,说是你们和几位大臣的公子打起来了,后来皇上来了,将一干人等惩处了一番。”等锦禾将她知道的那部分叙述完,顾连卿的药也喝完了。她收起瓷碗,“昨日后半夜您才被送回来,皇上说,等您二位醒过来便送去宗祠思过三日,马车一早便备下了。你们还是回去再休息一下,奴婢待会儿出去便说还没醒,拖到明日再出发,二皇子的风寒还能好些。” 顾连卿闭目回想了一番昨日的种种,没想到居然只是思过而已,还真是仁慈!他坐起身,身上有些发软,“锦禾姑姑,尹修脚伤了,你去给他拿些药来,我记着上回他送来的药酒应该还有。”锦禾应了一声连忙出去找药了。 “尹修······”顾连卿正要说什么,却见一名宦官进门来,“二皇子,尹公子,皇上有令,您二位醒了便要去宗祠,您二位准备准备,咱家这便去叫马车候着。” 这下倒好,装都装不了了。锦禾回来时正见那宦官出去,“大皇子究竟安的什么心?巴巴地安排人守着咱们么?一见人醒了便来催!”她认得出那宦官是大皇子身边的。 将药酒送给尹修,锦禾出门去,对门外的徐毅等人一通骂:“旁人进了咱清云殿你们竟都不知道拦着?主子要你们何用?” 徐毅苦不堪言,“姑姑,人家是顶着皇上的名头来的,咱家哪敢拦他?”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等尹修擦了药,二人便被请走了。看那二人一个搀着另一个,而那搀人的还走得一瘸一拐,锦禾顿时红了眼圈。 “你的脚没事吗?”躺着时有些昏沉的脑袋,此时走起路来更是阵阵晕眩,眼前的事物都稍稍有些模糊。 “师父给的药都带上了,应该不碍事。”吧? ☆、 思过 坐着马车颠簸了小半日,尹修二人终于抵达了宗祠。下了马车,尹修看着眼前的建筑,颇有那么几分眼熟。一位在此驻守的守卫将二人领进去,那送他们来的马车便原路返回了,摆明了扔下他们二人在此自生自灭的架势。 “大师兄,你还好吗?”瞧着顾连卿发白的脸色,尹修心下不由几分担忧。 顾连卿勉强回复他:“尚能挨过去。” “大师兄,你不觉着这地方眼熟得很吗?我似乎来过。” “皇家宗祠就设立在太庙中,太庙与郊坛同在坛庙,上回祭祀大典时我们曾路过这里。” “那······”尹修本还想问些什么,但看顾连卿脸色愈发白了几分,便不再引他说话,免得浪费体力。 那守卫将二人带进一座宫殿,“这便是皇室宗室祠堂。”尹修抬头看着眼前令人忍不住感到压抑的殿宇,半点都不想进去。“皇上有令,二位需得在此思过三日,期间任何人不得探望,饭食饮水皆与卑职们相同,但仅每日两餐。便溺方便之事每日早晚各一次,由此地守卫跟随监视。三日后,自会有人来接二位回去。”那守卫道,“今日二位来的有些晚,是否要用膳或是方便一下?今日进了宗祠,便只能等明早才能出来了。” 二人摇头,看他们皆是一副稍显虚弱的模样,毕竟年少,那年长他们许多的守卫终究不太忍心,悄声道:“卑职姓夏,是此处的三等护卫,尹太傅今日与卑职交代过,若二位有何难处,叫卑职多帮衬些,卑职虽不能违逆皇命,但若力所能及,二位只管吩咐便是。” 一听这话,尹修眼中亮了几分,对他连连道谢。“请进吧,等二位进去,这大门还要上锁,还望不要介意,规矩历来如此,卑职只能遵从。” “无妨,谢谢。”顾连卿也开口向他道谢,在尹修的搀扶下踏进那宫殿大门。身后,两名守卫将大门合上,随后便是锁头扣紧的声响。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远去后,周围便静的仿佛只剩下二人的呼吸声。 祠堂内点了长明灯,此时天色已开始昏暗,但有了这灯总算还能视物。尹修一瘸一拐地扶着顾连卿上前,跪在祠堂正中的蒲团上,而眼前,却是上百的——牌位。鎏金乌木,怕是再过几百年也能依旧不烂不腐。 尹修打量了几眼,却发现此处不光只有顾姓之人的牌位,其间还有许多外姓之人,且姓氏不尽相同。眯起眼仔细打量,只见那些牌位上皆在名讳一侧刻了一个好像是法号的名字,另有一串小字——大玄第××任国师。 怪不得!之前还觉着皇上这处罚有些不妥,大师兄乃皇室中人,受罚来宗祠思过没甚不妥,可他与顾家非亲非故的却也要来跪宗祠,这却有些说不过去了。如今看来,若是不出意外,等他百年之后,他大概也会有一块鎏金乌木的牌子,上书“尹修——尚远——大玄第二十二任国师”。得!这辈分也是够二的! 本着对先人的尊敬,他们在祠堂内自然不能言语,免得惊扰祖先,便只能悄无声息的正对着牌位跪了。好歹是皇家宗祠,里边的物什都是挑的最好的,膝盖下的蒲团也不知用的什么芯子,跪上去也算舒服。只是时间一长却难免腿脚发酸,尹修本就隐隐痛着的脚踝也开始疼的愈发厉害,强忍了许久,额上发了一层薄汗。 尹修看向顾连卿,妄图以此稍稍转移一下注意力,却见顾连卿的眼睫已是半阖半闭,原本苍白的脸上透出不正常的潮红。尹修拉了拉顾连卿的袖子,对方缓缓扭过头来看着他,眼神带着几分茫然,动作更是十分迟缓。 这一日是大年初一,宗祠中自然不可能生着火炉,待得愈久,身上原本勉强带着的一点热气都消散殆尽,本就受了风寒的大师兄怎么受得住?尹修将手掌覆上顾连卿的额头,这简直烫的都能给他取暖了! “大师兄?”尹修努力压低了声音,顾连卿似是没听到,没有半点反应。试探着轻轻拉了他一下,便见他身子微晃,眼看要向前倒去。尹修扶着他慢慢躺倒自个儿身上,顾连卿难得乖得很,躺在他怀中一动不动,尹修明白,这是已经烧糊涂了。 轻轻将他放下,尹修走到门边大力拍着门问:“门外有人吗?有没有人?”连问了好几声,一声比一声喊得响亮,什么不能惊动祖先都已经抛在了脑后。既是他们的祖先,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就这样轻易去找他们作伴吧!然而他将大门拍得“砰砰”作响,却仍旧没有一丝回音。 心中一阵恐慌,若是此处的守卫听不见,那岂不是只能等到明日一早?大师兄这状况,能不能撑到那时候还是个问题。 尹修没能喊来守卫,倒是将顾连卿吵醒了。“尹修······”身体发着高烧,喉咙像是被火灼烧过一般,又疼又哑。“别喊了,宗祠的守卫住所离这里很远,除非规定时辰,否则他们轻易不会过来。更听不见你的声音。”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35 “可你······”尹修回来再度将他扶起抱在怀里。 “走之前锦禾姑姑不是给了一瓶药吗?撑到明早还是足够的,到时再想法子便是。”便似耗尽了所有的力气,顾连卿软软的靠在尹修怀里,音量越来越低。 尹修连忙从怀中将锦禾事先准备好的药取出来,拔下塞子倒出一粒来,正要喂给顾连卿时,却发现他正双目紧闭。“大师兄?大师兄?”却是已经昏了过去。轻手掰开他的嘴将药丸放进去,盯着他的喉咙许久却仍不见他咽下。 心中又是一阵惶恐,尹修忽然想到什么,豁出去一般道:“大师兄,对不住了。”又倒出一粒药丸放进自己口中,刚嚼了两下便苦的脸都要皱成一团。他托着顾连卿的下巴,将口中的药慢慢哺过去,正要退开时忽然想起方才喂给大师兄的那粒还没有咽下去。掐了大腿一把,权且为自己壮胆!尹修就着此刻哺药的姿势,舌头小心翼翼的探入顾连卿口中,搜寻到那颗稍稍化了些的药丸,将它向后顶过去一些。 耳边传来吞咽的声响,尹修终于小小松了一口气。 将顾连卿搂紧,“大师兄,我可不是趁人之危,再说,你以前也亲过我来着,今天算你还给我了。不对,你压根不知道,我还担心什么?嗳,那你岂不还欠我一回!嗨,说出去不知该有多少人歆羡······”尹修忽然顿住,一手扶额,“到底在想些什么?鬼才想亲你!”话一说完又觉不对,缓缓扭头对着那边一排排的牌位,尹修苦笑,“我没说你们,大人有大量,别与我计较啊。”又道,“那个,方才的事你们看见了也要当做没看见啊,我对你们的子孙半点想法都没有,我这是为了救他!还有各位师祖,我是有婚约在身的人,我可是个正经人!” 自言自语许久,自个儿都觉着甚是无趣。 寒气入侵,叫本就没有睡意的尹修更加清醒,他将衣袍的前襟解开包裹住顾连卿,又四下打量这间祠堂。本想寻些什么来充当被子,最终却发现能派上用场的竟只有梁柱间挂的几道帷帐。 尹修对着牌位一拜,“对不住,今日若是打扰了各位,还望你们不要见怪。还有,今夜里我若是还要做什么惊动你们的事,就不一一道歉了,你们记着我很内疚便好了。”说罢,起身扯下了两道帷帐,“刺啦”几声,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而这祠堂又不免为之增添了几分诡谲,若非这动静是自个儿弄出来的,尹修怕是得吓得腿软! 许是动静实在太大,又或者顾连卿的药起了效果,尹修抱着帷帐回来时,便见顾连卿正费力地想要起身。“大师兄!”连忙上前扶住他,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扯下来的帷帐叠的厚实了些,全数盖在了两人身上。 顾连卿睡了一觉稍稍清醒了一些,反应却仍然迟钝,看着身上的帷帐许久,才问道:“哪来的?” “柱子上扯下来的,你放心,我都和他们道过谦了,他们不会怪罪我们的。” “嗯。”身上渐渐暖和了些,顾连卿仍旧昏沉,很快又睡过去。 只是嗯?看这情形果真烧糊涂了。大师兄这么聪明的人,这样熬一夜,会不会烧傻了? 尹修双眼直直的盯着大门,这处没有开窗,只能靠透过门窗的微弱光线来判断时辰。那光线渐渐变得明亮时,尹修探了探顾连卿的额头,温度稍稍降了些,终于撑不住睡意,躺在顾连卿身边,确认他浑身包的严严实实,这才抱着他睡去。 睡梦中,耳边隐隐有开锁的声音。开锁?尹修倏地睁开眼,原已天光大亮。再看向身旁的顾连卿,仍被自己抱在怀中,睁着眼看着自己。因为发烧眼神有些发直,却又有些叫人看不懂。“大师兄······”对看了许久,却见他眼睛眨都不眨,尹修心惊,不会当真烧傻了吧?我可怜的大师兄哟! 正想着,门开了,两人站在门外瞧着门内的情形,其中一人便是昨日的夏护卫,他们皆有些发愣,“这帷帐,怎么······” 尹修爬起身,起的太急,脚踝处又是一阵剧痛,比昨日更重了几分。“嘶——”尹修一顿,又慢慢走过去,“二皇子风寒未愈,昨日夜里更是高烧不退,劳烦二位想想办法,三日恐怕是等不了了。” “可是,三日未到,我们不能放人。”二人很为难。 尹修急了,“那派人去宫里报个信总行吧?” “这个,卑职马上派人去。”夏护卫转身匆匆离开,另一人问:“早膳已经备好,您看,是否移步饭厅?” “大师兄,你饿了没有?吃些东西吧。”尹修回到顾连卿身旁,帮着他坐起来,顾连卿勉强点头,喉咙却十分不适,仿佛一张嘴怕要吐出来,脑袋更是晕眩,只得再度靠在尹修身上。 那守卫看他们恐怕也难以移动,破例偷偷将早膳的清粥小菜带了过来,顾连卿咽下一口,便觉腹中一阵翻腾,扭头又吐了出来,呛得咳嗽连连。尹修拍着他的背,不知如何是好。之后又试过几次,却是一口都没能咽下,只能作罢。 等了近半日,夏护卫派去送信的守卫终于回来,却是带回了叫二人继续留在宗祠思过的消息。尹修当即心头火起,“皇上当真如此说的?他不想要这个儿子了不成?” 那人也为难,道:“卑职没能见到皇上,一进宫便被大皇子的人拦下,说是皇上日理万机,此等小事禀报大皇子便好。” “所以,这是大皇子的意思?”想起顾连宸这厮,尹修的牙根又开始痒了。 那人点头。如此,皇宫这边恐怕不能指望了。尹修沉下脸,脑中思索着能用的法子。 “师父。”顾连卿凑到尹修耳边,气若游丝。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这里离镇国寺比皇宫要近,怎么能将师父忘了? 尹修看着顾连卿,还好,还没烧傻,还有救! “夏护卫,劳烦再派人去一趟镇国寺请国师来一趟。”尹修语气中掺了几分惊喜,却见夏护卫苦皱着眉头,“又怎么了?” “按律,当值期间,卑职们除了有急事可以入宫,其余时候不得踏出此地半步。否则,其罪当诛。” “只要你将国师请来,有什么罪名我给你担着,再不济,我请国师给你担着,你尽管放心去!”尹修怒吼道,这什么狗屁律法!还不给人留条活路了! 夏护卫似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当下便奔了出去,速度之快令尹修不禁咋舌。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业什么的都去死吧!晚安(づ ̄ 3 ̄)づ ☆、 病根 铭生的身影飘然而至的那一刻,尹修觉着他家师父从未如此时这样好看过,恍若天际飞来的谪仙。 而铭生眼中的尹修与顾连卿却没那么美好了,个顶个儿的病病歪歪,尤其大徒弟,若是再不医治,怕是当真要烧成个傻子了!心中正气闷,却见二徒弟顶着一张蜡黄的脸冲他笑得痴傻,当即沉下了脸来。 瞧见师父的黑脸,尹修赶忙收敛了笑容,起身将顾连卿扶起。而顾连卿,在看见铭生赶来的那一刻,似是松了一口气,便又昏睡过去。尹修勉强支撑着顾连卿的身体,一直等到跟随在铭生身后赶来的圆通等人到了近前,这才终于松下一口气。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顾连卿抬走,尹修因为腿脚不方便,便慢了少许,听见身后师父与夏护卫道:“此事有我担着,皇上那里你不必担心。” 夏护卫声音中存着恭敬与感激,“多谢国师,二皇子交与国师,且有尹公子照料,卑职定然放心。” 这话听着没什么不妥当,但细细一琢磨,尹修却觉着这话哪里都不对味儿,可惜他还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便被铭生打断了。 “尚远,你的脚又是怎么回事?” “唉?”尹修回神,“许是醉酒之后不小心扭伤了,昨日用过了您之前给的药酒,大概时间短些,还没有什么效果,也许多用几回过些日子便会好了。” 铭生听后瞧了他的脚踝一眼,却微微皱起了眉头,看的尹修心中一惊。正要问什么,铭生已过来扶着他,“等回去为师再为你瞧瞧,若只是扭伤,昨日用了药,今日应该会有所缓解才是。”听得尹修心中揪紧了几分。 因着怕耽误顾连卿的病情,众位僧人们驾着马车奔得飞快,自宗祠至镇国寺,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而尹修被铭生带着,生平头一回体验了一把飞的感觉。脚下似实非实,明明空无一物,却总觉着有什么正在脚底将整个人托住,当真是御风而行。 尹修与顾连卿皆被安置在铭生的院子里,一阵手忙脚乱的医治过后,顾连卿被确诊这一场病的有惊无险,用过药后,若是三日内不再高烧,只等着静养痊愈便是。而真正有麻烦的,却是尹修。 “你的脚并非扭伤,而是再度受了寒。为师一早便叮嘱过不能受寒,否则这病痛就是跟随你一辈子的事,你怎么还是这样不小心?”顾念到尹修的心情,铭生说这话时并没有表现出怒气,反倒有些安慰的意味。却不知,正是这种安慰,反倒叫尹修觉着,连师父都不对他生气,反倒来安慰他,那他的脚恐怕定是没救了。可他是何时受的寒,他怎么不记得? 看尹修一副已然呆傻的模样,铭生无奈道:“你放心,我会配些药给你,虽不能根除,但日后每逢阴雨或是寒冬,每日按时用药,总会减轻你的痛楚。” 这话的弦外之音,怕就是没救了。心中是何滋味,尹修一时竟有些说不清,只觉有些酸楚,又有几分无奈,总而言之,消极的很,便许久没再说话。铭生不再多言,只叮嘱他好好休息,便去了里间看顾连卿。 天色渐渐昏暗,顾连卿隐隐又有些高烧的迹象,圆明守着他许久,铭生也是一夜没能安稳,时不时便要过去看顾一下。脚上隐隐的痛楚,因为脚伤的心神不安,再加上对顾连卿的惦念,尹修这一夜也是如何都睡不着,索性披着被子坐在顾连卿床前,再不济也能帮圆明换一换他额上的湿帕子。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36 晨光熹微时,顾连卿的高烧退了,但还是有些低烧,伴着轻微的咳嗽,为防再次复发,圆明还得再辛苦守着他两日。 窗外投进来的光线越来越强,顾连卿不知是被那光线晃了眼还是当真睡得太久了,终于幽幽醒转。甫一歪头,便看见了坐在床边的尹修,眼下两团青色,整个人看来十分低靡。 “尹修。”一开口,声音嘶哑难听,喉咙里顿觉火烧火燎,卡了满喉咙的刺一般。 尹修终于有了几分精神,“大师兄你醒了!我去叫圆明师侄来。”说罢起身便跑出门外。回来时,身后跟着哈欠连天的圆明,“尚远师叔,您可真有精神,这都守了一夜了,这会儿看来还似有使不完的力气。” 尹修连连答应,将他推到顾连卿床前,圆明探着顾连卿的额头,又察看一番他的双眼,道:“看来已好了许多,今日再守一日看看,若是高烧不再反复应该没甚大碍了。”他起身,倒了一碗温水喂给顾连卿,一边还数落着身旁的尹修,“尚远师叔,如今人也醒了,您还是回去歇着吧。虽说您的脚伤落了病根,但若是修养得当,总会好受些。” “你的脚伤怎么了?”喝过水后,喉咙里便觉清爽了许多,顾连卿微微咳嗽了几声,才出口问道。 “没什么大事,大师兄好好休养便是。” “主持说的没错,便是因为师叔不将这伤当回事才会如此,如今这若再算不得大事,那何事才算大?”尹修本想将这一页翻过去,圆明却最受不了他这种不在意自个儿的模样,话说的没个好气。 顾连卿望着尹修的眼,“落下病根了?” 尹修长长的叹了口气,“师父说,我脚踝的伤受了寒,这辈子怕是落下病根了。” 圆明见他二人还有话说,也不再打扰,将顾连卿的药送来之后,便又打着哈欠出去了。尹修轻轻搅着瓷碗中棕黑色的汤药,手上觉着不太烫了,便一勺一勺向顾连卿嘴边送去。顾连卿嘴上喝着苦的难以下咽的汤药,却似不知所觉,一双眼只是看着尹修。倒是尹修一心扑在药碗上,又或是在想其他,没注意到他的视线。 一碗药很快见了底,将瓷碗放置在一旁,两人一时无话。最后,尹修起身,“大师兄,我也先回去歇着了,就在外间,若是有事你叫我便是。” “等等,”顾连卿叫住他,“外间总不如这里边暖和,你的脚伤······你还是留在这里吧。” 这话听得尹修莫名,迷迷糊糊地问:“可这里间只有一张床,我······”话还未说完,只见床上的顾连卿却已自动将身子向里挪了挪。那张床本就颇为宽敞,他又特意向里靠在了床沿上,便空出了一大块空余。“与我挤一挤便是。” 一夜未合眼,尹修头昏脑涨的,想也不想,便乖乖躺在了床上,盖上顾连卿匀过来的半床棉被。困意来袭时,几乎再有一分便能睡着,却听见耳边有人在说着什么,霎时又醒了。他半眯着睡眼,“大师兄,怎么了?” 顾连卿正侧躺着面向他,黑瞳幽深,“你的脚伤,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的。你醉酒那时,正赶上我被人算计,推进了池塘里,你为了救我跳进了池塘,脚踝才会受冻留下病根。” “我就说你怎会与旁人打架滋事,原是如此。”尹修不由感慨,“那我最后救成了你没有?” “你将我救上来了,还打伤了算计我的那几人中的一个,否则也不会与我一同受罚。” 这答案尹修很是满意,笑道:“那我这伤也挺值得,就当救了你一命,这买卖很划算。” 顾连卿不语,依旧只是看着他,半晌才道:“对,很划算。”伸手掖了掖尹修那边的被角,“你也累了,睡吧。”尹修脑袋昏昏沉沉着,半点没觉出他的动作有什么不同寻常,当下闭着眼睛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日夜颠倒,醒来时月亮都已偏了大半,显然再过不久天便要亮了。室内留了一盏灯,应该是圆明为了方便察看顾连卿的病情才点的,放在房中一角,照到这床上的光线十分微弱,并不会打扰上边的人安睡。 尹修歪过头想看看顾连卿的情况,一转头却正对上顾连卿的脸,若是再向前半分,怕是又要亲上去了,便连忙后退了几寸。这一动,便觉着腰间被什么束缚着,伸手顺着摸过去,却摸上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吓得瞬间抽回手来,却又不敢大动。 想不到大师兄睡觉的时候竟还喜欢抱着东西睡,小孩似的。尹修带着笑意的眼扫过顾连卿的脸,却不经意间撞上他的视线。“大,大师兄,你又醒了。” 顾连卿“嗯”了一声,“睡的太久了。”又问,“我还发烧吗?” 尹修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却被他一把握住,“你的手太热了,还是用额头试的准一些。”说罢,用自己的额头贴上尹修的,“还烧不烧?” “有,有,有点。”忍不住结巴起来,尹修内心却在滴血,我天资聪颖的大师兄,终于还是傻了,暴殄天物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身体原因很久没更新,这两天会多更的o(^▽^)o ☆、 纠结 尹修觉着,大师兄变了,这改变着实有些突兀,仿佛那一场高烧在一夜之间烧去了他的棱角,连带着烧掉了他往日的冷淡,以致于整个人都叫人觉得柔和了许多。 譬如,如今每回他给顾连卿端药过去,顾连卿总会淡淡地笑着,问他脚踝还疼不疼?药有没有烫到手?没错,他真的是笑着的!可这是大师兄会做的事吗?! 头一回受到这等待遇时,看着顾连卿略显勉强僵硬的笑容,尹修惊得险些打翻了手中的瓷碗,好在最后不过是洒了几滴,否则又要麻烦圆明再煎一碗了。这一回之后,几乎日日如此,且顾连卿的笑容一日比一日来的自然,一次比一次深,尹修只觉再这样下去,他怕是要被吓疯了。 尚空莫名其妙的被尹修拉来,接手了给顾连卿端茶递水的活计,缓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二师兄,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大师兄的,你只管去休息便是。” 于是尹修顺水推舟,去外间往床上一躺,浑身说不出的舒坦。倒是顾连卿的视线一直胶着在他的背影上,直到看不见人影才收回。 “大师兄,你这又是怎么弄的?你与二师兄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没人知会我一声?”尚空嘟着嘴,明显对二人忽视他的行为十分不满。 顾连卿伸出手摸着他光溜溜的头顶,“只是风寒,已经好了大半。尹修的脚伤又复发了,在此休养了三两日,不想叫你担心而已。” 尚空被他摸得顺了毛,懒洋洋地趴在床边,“你和二师兄都不在,寺中的日子变得有些无聊,大半个月了,你们都没有回来过,我还以为你们都已经把我忘了。” “怎么可能忘了你呢?”顾连卿喃喃道,声音缥缈着,仿佛他的思绪已经去了远方。尚空再抬头时,发现顾连卿已经再度睡着了。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放回棉被中盖好,尚空去了外间,看见沉睡中的尹修微微蹙起的眉,心想是不是屋子里还不够暖?二师兄的脚又痛了?遂去了火炉旁又加了几块炭。做完这些,尚空坐在火炉旁的板凳上,两只小手托着腮帮,胳膊撑在腿上,竟如同个大人一般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几日过得,仿佛两人根本没有还俗,仍是镇国寺住持座下的弟子,每日念经打坐,闲来无事时凑作一处,与寺中弟子们谈谈天,与尚空一同赖在榻上,懒得大半日都不动弹一下,惬意的很。可惜,仿佛也就只是仿佛而已。 初六那日,宫中传来了皇上的旨意,称宫中药材齐备,太医院又有众多太医可供差遣,年节期间,二人长留镇国寺终究有些不大妥当,为了病情着想,叫他们回宫中修养。便是尹修,都被恩准暂住在顾连卿的清云殿,等伤势养好些再回家。 传旨的周总管对顾连卿微微躬身,“二皇子,皇上念着您好几日了,您看,是否收拾收拾随老奴回去?马车已经备好,正等在寺门外头。” 连宫中的总管都被差来传旨,还能不回吗?顾连卿颔首,“有劳周总管了。” “二皇子何须与老奴多礼,真真是折煞老奴了。”随后,周总管示意身后的众人先行出门去,自个儿跟在了顾连卿与尹修身后,帮着他们将必需的物件带上。 昨日夜里又下了一场雪,温度降了几分,尹修一出门便觉脚踝又开始隐隐的痛,眉头皱了一路,再没有舒展过。尚空对二人万分不舍,在他们临走时拉着尹修的袖子,“二师兄,一定要常回来看我,不准说话不算话!” “好,以后每个月,不,每逢初一十五我都回来一趟,正好拜一拜佛祖。”尹修弯下腰对他笑道,尚空这才放开他的袖子,被铭生牵去了一旁,一张小脸仍旧苦巴巴的。尹修有些无奈,小孩子果真容易依赖旁人,不过半个月不见,却弄的如同生离死别一般,又觉出几分童稚与好笑来。 在尹修看来,清云殿的宫人都是十分友好的,尤其锦禾姑姑,每日翻新着花样给他进补,笑说:“若是身子养的壮实些,这些小病小灾的渐渐也就去了。” 初九那日,顾连卿的病已好得差不多。其实早在镇国寺时,他已开始下床走动,只是待不了太久便会感到疲累,而如今修养的愈久,下床活动的时间便愈久,咳嗽的病症也好了十之□□。此时,更是可以靠在书桌旁,看上个把时辰的书了,只是锦禾姑姑怕他累着,不准他看太久。 这日尹修正在给自个儿的脚踝推拿,所谓久病成医,圆明那套推拿的手法已经被他学了大半,每日上药都不用再劳烦旁人。收起药酒时,尹修这才注意到一直看着自己的顾连卿,心中疑惑,正要问他为何总看着他,外边却传来了徐毅的通传,“主子,颜家小姐正在宫外等着,说是来探病的,是否允她进来?” 听到是颜洛,尹修的眼睛亮了亮,顾连卿看了尹修一眼,恰好将那瞬间的惊喜看入眼中,沉声道:“允。”说完竟抑制不住地咳嗽了几声,饮了一大杯温水才压下去,但过了不久却又一阵阵咳嗽。 颜洛进门时,看见的正是尹修一手端着茶杯,一手为顾连卿顺着后背的模样。顾连卿咳得脸色泛红,二人离得极近,尹修脸上则全是关切的神色。那一刻,颜洛心中竟生出个有些荒唐的念头:那二人身边,哪怕再站一人,也是多余的。 但还容不得她多想,顾连卿已然看见她了,见他总看着一处,尹修便也看了过来。“洛儿!”语气间的欣喜毫不掩饰。 颜洛欠身道:“见过二皇子。”顾连卿也对她颔首。“昨日去你家府上探望,伯母却道你在宫中休养,她也想你想得紧,便托我今日来看看你,顺便问你一声何时回家。伯母可真是想念你了。”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37 这一说,尹修心中数了数,确实自打大年夜出门便没再见过娘亲,以美人娘宠爱儿子的程度,不想才怪。这几日用了师父配制的药,疼痛确实有所缓解,再加上几位太医给的汤药方子,每日熬煮了拿来泡脚,也确有功效。如此看来,回家将养也无不可,当下尹修便决定这两日便告辞回家。 “大概就这两日吧,我的伤回家将养也是可以的,也省的娘亲担忧。” 颜洛笑笑,“那我今日回去便告知伯母。”又转向顾连卿,“听闻二皇子染了风寒,可好些了?”说这话时,颜洛的神态不如与尹修说话时来的自然,脸颊上红了两分,眼波流转,飘飘忽忽的似是想看又不敢看。 如此这般,叫尹修不由想到了那日宴上颜洛时不时偷看顾连卿的情景。没错,顾连卿确实是耀眼且时刻吸引人视线的,被他吸引的人那么多,可谁能保证其中不会有哪一个动的是真心,而并不只是纯粹的欣赏? 颜洛与他尹修说话时温声软语,但她对旁人何尝不是如此,或许是稍有不同的,他们谈话时偶尔也有玩笑,毕竟是多年的好友兼青梅竹马。但她对着他却绝不会有面对顾连卿时的女儿家特有的娇羞,那是对着瞩意之人才会有的神情,却不是对他尹修。 看着颜洛努力寻找话题与顾连卿搭话,而顾连卿也温和地回答她,尹修怎么看都觉着这二人之间,恐怕不一般。 想到这处,尹修倏然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怪不得大师兄近来总爱盯着他看,原是他无意间抢了他的情妹妹!不,或许还不到情妹妹的程度,但大师兄对人总是有些冷漠疏离的,他何时对谁这样温和过? 不对,大师兄最近倒是对他愈加和颜悦色了。这······是了,定然是觉着亏欠于他,才会突然对他这般好。他偷偷问过圆明师侄,大师兄的脑子分明没有烧坏,又怎会无缘无故地对他好?可若是有了颜洛这一层,一切也便说得通了。 心中翻山倒海之后,尹修只觉自个儿是哑巴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毕竟虽说他猜到了,却没有确凿的证据。再者,若当真如此,他看这二人似乎还是互相瞩意却未挑明的阶段,不然两人间的气氛不会似此时这般有些僵硬的。 那他是否要帮一帮这二人呢?毕竟成全一桩美事也算他积德行善。 醒悟过来自己在想些什么,尹修直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那可是你未来的媳妇儿,你不是挺喜欢她的吗?喜欢就要追啊,把她往旁人怀里推,装什么大度?! 可那是大师兄啊,比他好了不知多少倍的大师兄啊! 大师兄怎么了?不就长得比你好看些吗?还未试过便妄自菲薄,你个怂货! 尹修脑中仿佛出现了两个小人,各执一词,吵得他头疼。 眼下这情形,着实令人纠结! 此后,颜洛似乎还与尹修说了会儿话,但尹修的心思远在天边,不知自己回答了些什么,恍恍惚惚回过神来时,颜洛都已经告辞离去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看他脸色有些发白,顾连卿有些担忧。尹修看着他,心中不免愈发的纠结。 作者有话要说:  既想出家,又舍不得头发,谜之纠结。 ☆、 复纠结 正月十一,尹修果真如他所说,向清云殿众人告辞,坐上前来接他的马车回了尹府。路上,阿左仍像往常一般,陪侍在马车中靠近车帘的位置,不经意间扭头,总会看见尹修闷闷不乐的脸。 “少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看您今日精神头不大好。” 尹修瞥他一眼,长长的叹了口气,那事他都纠结了两天了,却仍然理不出头绪,心里苦啊!可偏偏这事又不能轻易对旁人讲,有苦也只能自个儿咽了。“没什么,唉——”又托着腮陷进沉思中去了。 连阿左都能看出的事,自然也瞒不过尹夫人的眼。在家中大厅见过了父母,尹修便以休息为由回了房,继续他持续了两天的纠结。 尹修刚刚回房,尹夫人便跟了过来。屏退了身后的侍女,尹夫人随意坐在尹修房中的榻上,自矮桌上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握着茶杯暖手,状似不经意地问:“修儿这一遭去了这么久,怎么今日回来见着娘亲却没甚精神,可是病情有什么不好?” “没有,娘亲不用担心,师父还有宫中的太医们给的药用着甚好。是······”本想问问美人娘的意见,但一想到她对颜洛的喜爱,又怕她心中难受,将要出口的话却又收了回去。尹夫人见他分明是欲言又止,追问道:“是什么?” “没什么,只是伤处痛起来时免不了心烦,娘亲真的不必担忧。”尹修支吾过去,尹夫人见问不出什么来,也不再打扰他休息,用了一盏茶便回了。 她一走,尹修又进入了思想者的状态。这顶尚未成型的绿帽子,可真真是压得他苦恼得很,若是再这样胡思乱想下去,要不了多久,怕是整个人都要魔怔了。连娘亲都说不得,也不知还能与谁商量。又是长长的一口气叹出来,尹修却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正月十五,按大玄的习俗,这一日不仅是元宵佳节,也是一年中第一个礼佛祈福的好日子。大玄举国上下皆信奉佛祖,是以,这一日的镇国寺几乎是仅次于祈福日的热闹。一大早,府中的仆从们便备好了马车,送尹夫人入寺进香。 “修儿,你也要去?前几日不是才从镇国寺回来的吗?”早膳过后,尹夫人正要出发,尹修却说他也要一同前去。 “娘,上回我来去匆忙,都不曾虔心拜过佛祖,再者,我答应了尚空,每逢初一十五皆要回去看他,若是今日不去,等下月初一去了,那孩子少不得要发脾气了。” 尹夫人点头,似是想起了尚空撒娇的小模样,面上浮上几分笑意,“好吧,叫他们再备一架马车便是。你也是,既要去看尚空,也给他带些小玩意吧,他这么小的年纪便要待在寺庙中,想想也是怪可怜的。” 尹修连忙应下了,想着尚空最爱吃,便奔去厨房,叫厨房的师傅们做了许多糕点,趁着热乎一并打包了。也亏得尹府厨房里雇了好几位师傅,一人做一样倒也节省时间。只是等母子二人到了镇国寺时,也已是人山人海了。 尹夫人向来是个耐心十足的人,吩咐尹修先去便见国师,自个儿便带着侍女朝正殿去了。 先将糕点送去给了尚空,陪他玩闹了许久,尹修终于空闲下来,去解一解他的苦恼。 住持的院子里,铭生闭目在蒲团上打坐冥思,许久也没有睁开眼,急的坐在他对面的尹修脑门上渗出了一层薄汗。 “师父,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 没人回答。 “师父?您就别再磨炼我的耐性了,我都磨炼了好几日了。” 铭生还是不答。 “师父,徒儿求你了,你把眼睛睁开。您活了这么久,心中必定通透,您看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尹修今日一进了铭生房中,便一股脑地将自己的烦恼倒了出来。分明他刚进来那会儿师父还是坐在太师椅上饮茶的,可他说着说着,师父却转而坐在了蒲团上,再往后,师父闭上了眼睛,便再也没有睁开。直到他全部说完了,师父如入定一般,纹丝不动,也不理会他。 “师父······”正要再央求,铭生慢悠悠的声音才响起,“你说,你的未婚妻颜洛心中喜爱的是尚清,而尚清对她也有意,如此,既然郎有情妾有意,你自去成全他们便是,何必烦恼?” “可我也喜欢洛儿来着。” “那便当此事不存在,总之你们的婚事是皇上亲笔赐的,谁也不能违抗,纵然他们两情相悦,也无可奈何,颜洛不到底还是你的妻吗?” “可是他们都算得上是我的亲近之人,若是如此,我良心上过不去啊。” “那你成全他们便是。” “可我······” “尚远!”铭生打断他,终于睁开双眼,颇为嫌弃的瞧着尹修,“为师一个出家人,饶是活得久,也没经历过什么情情爱爱的,你们年轻人的男欢女爱拿来找我参谋,还能得出什么满意的结果不成?再者,无非就那么两个结果,我说哪一个你都不愿,那你想如何?” 尹修一时无话可说,铭生扶着额,挥了挥手,“好歹为师一把年纪了,还得为你们这些小辈操心,日后这些不着边的事自个儿做主便是。” “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啊!”尹修苦着脸道,铭生起身,“那就顺其自然,倘若他们当真有情,以尚清的性子,决计不会将颜洛拱手让人,而他们若是并非你想的那样,最终你娶了颜洛,好好过日子便是。” 这话,听着倒是有几分道理。尹修终于平静了些,铭生闭目揉着额头冲他挥挥手,“好了,被你扰的头疼,为师老了,可没有你们年轻人的精力,回去吧,叫为师歇歇。”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38 “那师父,我先走了。”尹修轻轻掩上房门,门内的铭生听到关门的声音却又睁开眼,瞧着房门许久,仿佛又入了定。 去了正殿,正见尹夫人跪在佛前的蒲团上叩拜,手上缠着一串佛珠,口中低声念着什么。跪在她身旁的侍女已经叩拜完,转眼见了尹修,便将他拉了过去。 尹修跪在蒲团上,本想许个什么愿望,然而跪下的刹那,脑中却是空白的,直到三拜九叩的大礼行完,也不知道自个儿方才脑中想的是什么。甫一睁开眼,却见身旁的尹夫人正看着他,“修儿,许的什么愿望?” “娘,这愿望是说与佛祖听的,若是告诉了您怕要不灵验了。”尹修冲她笑笑,扶着她起身,向殿外走去。 虽然说的是顺其自然,但尹修到底有些沉不住气,想着与颜洛多相处相处,或许两人之间的距离便能拉近了。于是,自打过了年节,尹修隔三差五便要往颜府跑,他未来的岳丈及岳母看他对颜洛如此上心,纷纷感叹皇上这婚事赐的甚好,为他家女儿觅得了良人,也为颜家选定了最可靠的一棵大树。 诚然,以尹修的身份,将来必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以大玄对国师的尊崇,不仅不会对他们成婚与否有什么偏见,反倒会连带着他的家族也受到一定程度的尊敬。若是有了这样一个东床快婿,颜家几乎便可高枕无忧。一旦趁此扎下根基,日后再要动摇就难了。 颜家这样想倒也无可厚非,似颜家这样的官宦世家,总要时刻为日后做好打算,毕竟朝中一旦动荡,首当其冲的便是这种根基深厚的世家。因着这种想法,颜家对尹修的态度出奇的好,再加上颜父与尹太傅本也是好友,两个小辈之间的来往在长辈们的推波助澜下,倒也颇为频繁。 结果是令尹修十分开怀的,只因随着相互间的熟稔,之前因为“失忆”而造成的一点生疏都逐渐消融,颜洛对他也愈发亲近起来。 但时日愈久,尹修渐渐记起了一件他一直忽略了的事。当日便逮住阿左,问:“阿左,我问你件事,就是之前我倾慕二皇子那事,究竟有多少人知道?”他还俗这么久,见过的以前的尚远接触过的人也有不少了,却还未有人与他提起过这事。只是,也不知这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还是碍于他的身份,不便在他面前提及。 阿左摸摸后脑,“少爷你又忘了,当初你说怕这事不成,为防给人当做笑柄,便没有告诉旁人,咱府上也便只有老爷夫人还有我知道,旁人都不知晓的。只是后来怎么叫皇上给查到的这便不知了。” 这话叫尹修安了心,却又记起当初皇上以他为借口,将顾连卿遣去镇国寺的事。既然能够以此为借口,在朝中人都心照不宣的情形下将大师兄送去镇国寺,那岂不是说明,朝中那些大臣都知道吗?可是,不是说大师兄向来不受宠的吗?若说是皇上看他不惯将他遣送的远远的,这也并非没有可能,至于他尹修,不过是给大师兄一人看的一个借口,这倒也能说得通。 那事实到底是什么样的?尹修在好不容易钻出一个牛角尖后,又在另一个问题上,莫名纠结了。 ☆、 从军 日子在尹修的纠结中一天天过去,等尹修放弃了钻牛角尖时,庭院中的花花草草早已一片葱茏的景象,几株梧桐也已枝繁叶茂,开了几朵淡紫色的花,更多的仍是尚未长成的花骨朵,但只几朵便能看出,已是初夏了。 初夏时节,若非阴雨天,尹修便不必再担忧脚踝的旧伤会复发,自然一身轻松。倒是远在皇城之内的人们,却不那么轻松了。 顾钧靠坐在书案旁,桌上是永远没有断过的奏折。一本颇受了几分磨损的奏折正被摊开摆在正中央,赫然是边关的急报。 羌国在大玄以西,国力虽不及大玄,却也是个不容忽视的狠角儿。前几年登基的新帝更是对大玄的国土虎视眈眈,其野心与手段丝毫不比他祖上几代的帝王差,甚至更胜一筹。蛰伏几年,却在今年终于忍耐不住,发兵大玄边关。西境已然连失三座城池,对方士气高涨,大玄的守边军队却已有些士气低迷。 顾钧脑中沉思着,大玄确是已有好几年不曾有过这等程度的战乱,尤其是西境,羌国养精蓄锐这几年,虽也有小打小闹一般的挑衅,却始终没敢动过真格,而这一回,怕是没那么好打发了。也是,西境的守边将士们歇了这几年,若是再不练练筋骨,如今失了三座城便士气低迷,往后还了得? 他终于提笔,朱砂在那磨损的奏折上蜿蜒开来。写完后,顾钧将其合上,又提笔拟了一道圣旨。周总管为顾钧换了新的参茶,不经意瞥了一眼,手中一抖。顾钧眼角的余光瞥见,却并未计较,反倒在拟好圣旨后,摊开在桌案上,“来瞧瞧,朕的安排可有什么不妥?” 周总管额上霎时冒出汗来,“皇上圣明,老奴哪敢多嘴?” “哼!”顾钧哼笑一声,道出了他的心思,“你虽是这样说,可心中未必是这样想的。你想的,大概是连卿还未满十六,我却要将他送往那虎狼之地,何其狠心。嗯?朕猜的对也不对?” “皇上息怒,老奴决计不敢!”说罢,周总管便要跪下,却被顾钧拦住,笑道:“你何时见我怒了,又谈何息怒?你若是当真这样想的也无妨,毕竟事实如此,只是这两年比不得连卿小时候,背后无依,恐生祸患。送他去那虎狼之地磨炼一番,若是成,自是他的本事,若是败,也是他没有这个命。” 周总管连连称是,心中却也不免生寒,这便是皇家,胜者为王败者寇,一分一毫都要拿性命一搏,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虽说连卿年纪小了些,但好在此时连宸的势力还未能伸进军中,若是再等两年,怕也是有去无还,不若趁着此时赌一把,是福是祸,端看他的造化。”顾钧将晾干的圣旨递给周总管,“去传旨吧,对了,还有蒋勋家那小子,平日与连卿走的近,与连卿一般大,也该历练一把了。此次蒋勋领兵,叫他带上儿子一起吧。” “蒋将军暂且只有这一子,恐怕会舍不得吧。”周总管斟酌道,顾钧转身看着他,直看的周总管后背湿了半截。“蒋氏一门向来多虎子,再加上与连卿的交情,蒋钰去定了。” 不再多言,周总管领命出了御书房。 三日后,蒋钰熟门熟路的摸进了清云殿。“连卿,我爹说前日早朝时出兵的旨意便颁布了,领军几名将领的名单也说的清清楚楚。早一日时圣旨也传到家中去了,你这应该也收到了才是,可你这副将怎么也不来找我爹这元帅取取经,若是到时上了战场,慌了手脚可如何是好?” 顾连卿答非所问,视线越过手中的兵书斜觑着蒋钰的肋骨,“上回的伤养好了?” 提起这事,蒋钰不禁吃瘪,那事简直是他人生的一大污点,提起几次便要丢人几次。“你还提这事,若不是为了救你,我犯得着挨了我爹这一脚?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这才将将养好,又要随你去战场,你不关心也就罢了,总戳人痛楚算什么?” “什么叫随我去战场?分明是随你爹去的。” 蒋钰坐直了身子,表情颇有些严肃,“连卿,我昨日听我爹提起此事,他说,皇上此次是有意锻炼你。而我去战场也确实可能是因为你,以你我的交情,若是我在战场,定会护着你,我爹也定会因此多照看你一些,他这是将我当了你的护身符了。” 顾连卿有些惊愕,却也不过几瞬又恢复,“他会有这般好心?将我派去战场,当真不是为了看我自生自灭?”嘴角的笑容显得几分讥讽。 “连卿,你与皇上之间,有没有可能有所误解?”蒋钰一说完,即被顾连卿反驳,“你自小与我一同长大,此事你再清楚不过了,你说能有何误解?” 蒋钰沉吟许久,不再谈及这件事,很快便转开了话题。“前些日子养伤时听说尹修为了救你脚伤落下病根了,噫,说起那晚,我倒真要向他讨教一番,以手为刃,他是如何做到的?连卿,你可知道?” 说起这个话题,顾连卿终于放下手中的兵书,“他不曾习过什么武功,据我所知,在镇国寺时,师父也不曾教过他什么。你若是想学,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你又不是不知他是谁,常人无法做到的事他做成了也没甚奇怪。再者,那日他醉的连人都不认识了,你还奢望他能记住自个儿是怎么伤的人?” 这话说的,十分的打击人,但原本该被打击到的蒋钰却仍旧精神奕奕,挑眉道:“你今日有些不同啊——”末后几个字,尾音拖得老长,平添几分诡异。 “有何不同?” 蒋钰面上笑得带着几分暧昧,“以往你与人说话,从来没有一口气说的这么长过,更何况是谈起一个人?以前若是谈起了谁,你那金口玉言可是金贵得很,多说一个字都嫌多,可今日你数数,谈起尹修,你究竟说了几个字?” “多嘴。”顾连卿重又拿起了兵书,却被蒋钰隔开,戏谑道:“连卿,有没有谁告诉过你?其实你这脸皮挺薄的,许多事藏都藏不住。” “那又如何?”他干脆将兵书放下。 “如何?你问的是脸皮薄又如何?还是你······尹修又如何?”那两个字,不知为何,纵然吊儿郎当如他蒋钰也说不大出口,实在一旦将那两个字与眼前的好友联系起来便觉怪异。 “嗯。” “嗯什么嗯?你倒是说说,究竟是哪一个?”蒋钰的眼中闪着光,对答案很是好奇。 “知道那么多做什么?我若如你所愿说是第二个,你还能再说出朵花来不成?”顾连卿张口便泼了他一盆冷水。 “你这人,实在无趣。”蒋钰眼中的光黯淡下去,却在瞬间又亮起来,“可人家是有婚约的人了,而且,近来听说他往颜家跑的可是十分勤快,人家二人正是甜蜜的时候,你看,你可还有机会?” “蒋大公子,此事不劳你费心。” “别啊,好歹也是这么多年的好友了,你的事自然也是我的事,我还比你大几个月呢,总得为你出谋划策不是?”蒋钰坐在顾连卿的对面,斜过身子凑近过去,“我是不知道你这一回是中了什么邪,不过你既已中了邪,我也不会医,那就顺其自然好了。那我也提醒你一句,你看,那两人可是都有婚约了,虽说婚期还没定下来,可咱们这一去不知要多久,若是羌国这一回砸上了家底与咱们拼个你死我活,那少说也要好几年了,等几年过去你再回来,说不得人家都做了爹了。若你到时已经将他抛在脑后了倒也罢了,可万一到时你还念着他呢?那不得悔死?所以啊——”后面的话不需再说,一个眼神足矣。 话一说完,蒋钰便退了回去,“你好好想想,再有不过十日便要随军出征了,你可千万别想的太久。” 顾连卿“嗯”了一声,当真若有所思,蒋钰轻轻叹了口气,转出门去找锦禾要吃的去了。 不过三日,二皇子即将入军出征的消息便传遍了京都,哭惨了一众妙龄女儿家。有传言道:那西境战场是个修罗地狱,去往那里的,多半要留点什么在那里,否则全然无法活着回来。如此一传十十传百,全城的女子都道二皇子此去多半是凶多吉少,于是越想便哭得越惨。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39 尹修听见这消息时,正在颜家府上,不禁为这夸大的传言汗颜,更为那些女子们的反应汗颜。纵然他大师兄长得貌美如花,可与她们非亲非故的,他还没哭呢,这些女子有何好哭的? 心中这样想着,嘴上便也吐了出来,顺便感慨了一番如今世风日下,以貌取人的风气大肆传播,不利于人心向善。雨萱听罢忍不住笑他:“尹家小公子,这是吃味了不成?要说人家二皇子确实长得万里挑不出一个,这满京都的女儿家大半都倾心于他。再说这传言,总会有些夸张,哪会哭的那般惨,顶多忧心一阵罢了,哭的总是少数。”她收起笑容,继续道:“不过啊,听说战场上着实凶险,凶多吉少一条,怕不是骗人的。” 此话一出,房中的另外二人皆是一愣,神情颇有些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  再有一更今天就圆满了哈哈哈哈 ☆、 告别 自那日在颜府听说了西境的凶险,尹修就在考虑要不要在大军开拔之前去见一见顾连卿。说来,自打发现他与颜洛的事,两人见面的次数便少得可怜,且多数都是在镇国寺见的。当初他答应尚空每逢初一十五便去看他,却没想到大师兄竟也是如此,于是,每个月至少也会见两次面,可与旁人比起来,这点次数当真是少得可怜了。 就在尹修再度陷入纠结之际,顾连卿却先一步找上门来。 那日蒋钰的话叫他仔细考虑了许久,他并不知道他对尹修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又是否会随着时间被消磨殆尽,可他半点都不想赌,毕竟有时万一也是个不小的数目。与其日后后悔,那便耽误尹修几年吧。 “老爷,二皇子来访。”尹家早膳后,尹修正要离开饭厅,候在外边的仆从却进来通传了,他也只得随尹太傅去了前厅。 “太傅。”顾连卿对刚进门的尹太傅行礼,尹太傅回以一揖。以前尹修就注意到了,大玄似乎十分尊崇尊师重教一说,每回大师兄遇上他老爹,总是大师兄先行礼的。 “修儿,在想什么?二皇子来了,你也不知道行礼。”尹太傅起身时,却见儿子傻愣愣站在原地,习惯了出口教训。 尹修回神后不由腹诽,他以前与大师兄也是朝夕相处过的,也没见大师兄要他行礼啊,唯一一回把大师兄拜了还是在年宴上,那回还是一不留神才拜的。这会儿才叫他行礼,他哪里会习惯啊? 看他犹犹豫豫的动作慢吞吞的,顾连卿心知他对此事恐怕是排斥的,回想一番尹修在他面前确实几乎从不拘束,便抬手道:“罢了,太傅,我与尹修是师兄弟,从前在镇国寺时也不曾行礼,如今虽在寺外却仍是师兄弟,这礼数自然免了便是。” 尹太傅思量一番,点头,这倒乐了尹修,否则叫他每见一次大师兄都要拜一次,那得多不自在!还是同往常一样的好。 几人落座,尹太傅坐在主位上,顾连卿却选择坐在了他下首的位置,尹修则坐在了顾连卿对面。尹夫人没想参与他们之间的谈话,见过顾连卿后便回了房。 “太傅,再有三日连卿便要随大军出征,此次前来,是为与您告别的。”侍女奉上茶水点心,便退了出去,厅中只剩了三人。顾连卿饮了一口茶,这才道明来意。 说起出征一事,尹太傅也是连连叹息,“此事已成定局,老夫自知多说无益,只是你确是年纪尚小,皇上这时叫你从军,确有些不太妥当。” “劳太傅挂心,这我也明白,可惜圣命难违。连卿自会尽力保全自己,再者,蒋钰也会同行,我们二人相互帮衬些,总归会好许多。” 尹太傅点头,“也是,蒋将军此次执掌帅印,自会多照看你一些。”话虽如此,尹太傅却仍有些放心不下,“只是,终究是战场,刀剑无眼,你要当心些。” 顾连卿淡淡地笑了一下,“太傅,连卿可是很惜命的,自然会想尽办法保全自己。只是此去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戍边十数载的将士不在少数,也不知连卿会不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若是战事拖得太久,怕是要赶不上尹修的大喜日子了。” 听他提及自己,尹修有些疑惑地望着他,这出征打仗与他的大喜日子又有什么关系? “这有什么?你若是想参加修儿的大婚,老夫与亲家商量商量,将婚期定的晚一些便是,左右他们两个还小,再等三两年也没甚大不了。”尹太傅爽朗一笑道。 顾连卿却显得有些烦恼,“就怕连卿此去不止三两年而已,罢了,还是不要为了连卿一人耽误他们的好,再者说,尹修是男子拖两年不算什么,但颜洛怎么说也是女子,到了出嫁的年纪岂有不嫁的道理?” 尹太傅倒是看得开,挥手道:“无妨,左右婚约在那,仅仅晚两年成婚,也不会有谁因此闲言碎语,你与修儿感情好,若是赶不上他的大婚恐有遗憾,我与亲家商量一番,他们定会理解的。” 顾连卿还要再说什么,尹太傅打断他,“好了,二皇子,此等小事何须烦扰,你尽管等着大胜回朝,届时便是修儿的大婚,如此也算双喜临门。” “看来,太傅对此次出征,是十分看好的。” “哈哈,自然,羌国虽孔武,但他们那新帝看着善于隐忍,可你看这不过才养精蓄锐不足三年,自个儿内政将平,便没了耐性,妄图在羌国之外寻得甜头。逞一时匹夫之勇,多半要吃个教训。我大玄虽几年不经战乱,但对付一个无齿小儿,还是绰绰有余的。不过话虽如此,却总怕有个万一,二皇子上了战场,还需多加小心,若是能借此一战在军中立威,之后自然能顺遂不少。” “连卿明白。” “好了,老夫一个糟老头子与你说了这许多,估摸着你也该烦了,你看修儿都要睡着了,你们年轻人若是还有话说,便去说吧。”尹太傅摆摆手,示意两人随意。 尹修确是快要睡着了,这两人的话题一转再转,一个比之一个无聊,尤其最后谈及羌国,更是听得他犯困。此时便得了特赦一般,起身出了门去,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顾连卿拜别了尹太傅,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大师兄,西境战场当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凶险吗?”逛到了尹府的花园,尹修随意坐在一处假山的一角。 顾连卿也学着他随意坐了,“嗯”了一声,“不过确切的我也不知,毕竟我也没去过。” “你还这么小的年纪,皇上怎么忍心的。” “尹修,这话在此处说说便罢了,出了门可千万别在旁人面前说。不过,其实在皇家,我的年纪倒也不算太小了。有几位皇叔在我这个年纪,连孩子都有了。”顾连卿不经意道。 尹修听他谈及孩子,不由联想到自个儿的婚事,又不由想起颜洛与他的事,再加上之前尹太傅说起的延后婚期一事,出口问道:“大师兄,你真的要回来参加我的大婚?” “那是自然,不过若是我在西境待得太久,你其实也不必等,我虽说是想看你成家,但你若急着娶了颜洛,那你自然不必顾念我,到时与我送个信来便是。”嘴上说的不在意,眉头却是蹙起来的,面色含忧,配上那张脸,任谁看了也要不忍心,何况是尹修,当即头脑一热,道:“没什么,我才不急,等你回来再成婚也一样的。”想了想,他又道:“不过你还是快些回来,否则到时洛儿年纪稍长些,再不出嫁总会有人说闲话的。” 顾连卿嗤笑,“还说你不心急,这怎么又催起我来了?” 尹修老脸微微一红,不语。顾连卿上前,伸手扶着他的肩,尹修心下疑惑,抬头看他,恰好望进他漆黑的眼眸。“你可要等我,我会尽快回来的。” “好。”茫然中,尹修已经做出了回答,这才后知后觉想到:他与大师兄何时感情好到这份儿上了,非要参加他的大婚不可?又一想,他们可是共患难过的,好的如此好像也不为过,只是以大师兄那个性子,这可真是难得的很呐! 得了他的回答,顾连卿没再多留,出发在即,他还有许多事要准备。 “哟,听说你到尹太傅府上去了,结果可还满意?”顾连卿甫一进了清云殿的门,便见好友倚着门框,一副不正经的模样问他。 “尚可。”不理会他,轻飘飘回答了便越过他进了门。 “尚可?”蒋钰随后跟进来,“看你那形容,哪是尚可,分明是很满意吧。嘴角都翘起来了,往常要博您二皇子一笑,不知得费多大的功夫,这尹修当真是好福分。” “你今日来,到底所为何事?总不会是来寻我插科打诨的吧?” 蒋钰叹息,“我爹叫我来的,再有三日便要出发了,他说任何一场战争都会有人伤亡,难保那里面不会有自个儿,叫我先来安抚你,可别到时见识了真正的场面给吓到。当然,这话也是我爹对我说的,谁叫咱俩皆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呢?” “我知道。” 三日后,大军开拔,顾钧在京都城门上亲自为十数万将士送行。城门下,亦有不计其数的男女老幼,携了酒水干粮,赠与这支即将踏上战场的队伍。 尹修混迹在人群中,瞧着马上那十几位将领中的一位,心情颇有些惆怅。顾连卿似有所觉,视线飘移几番,终于在人群中寻见尹修的身影,二人相视一笑。城门下众人没见着尹修其人,视线全部集中在了顾连卿身上,那一笑,后被添油加醋一番,成了二皇子诸多佳话传说中不可多得的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傻孩子,等他回来,你还娶什么媳妇儿啊真是。 ☆、 待吾归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40 顾连卿走后,除了起初的担忧,尹修的日子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顾连卿其人,在一年又三个月的时日中,于尹修而言,几乎等同于每月一封准时到来的书信,以及时不时出现在脑海中的一抹笑容。不得不说,顾连卿的笑令人惊艳,恐怕想忘记都难,哪怕是在梦中。 只是随着日子的流逝,尹修想起顾连卿的次数却多了起来,一旦脑海中出现那张脸,便会想一想,他如今在做什么?正在战场上厮杀吗?有没有受伤?偶尔也会想,他什么时候回来? 宣帝正德六年初夏,前往西境的十数万将士自京都出发,而此时,仿佛不过眨眼间,已是正德七年初秋了。 七月廿一那日,尹修正要依约前往颜府,却在出门时被家中的一小厮拉住,“少爷,西境来的信。” “西境来的?今日不是初一啊。”尹修接过那信封。长途跋涉了几千里,中间换过了不知多少马匹,经了不知多少驿站才送到手上的信封,早已磨损的不成样子,拆开来,里边薄薄的一页纸却是完好无损的。 “阿修吾弟: 羌国已有求和之意,然负隅顽抗者甚多,议和事宜繁琐,兄为主将,不得归。 兄甚念汝,思及归期,喜甚,遂作此书。至多月余,待吾归。” 不同于以往满满当当的好几页纸,这一回的倒是简洁。尹修瞧了一眼落款,正德七年七月初五,距今已是十六日,如此,若是议和进行的顺利,再有半月,大抵西境就要传回他们凯旋的消息了。 古代最不好的就是这一点,通讯实在不便,半月前写成的书信,要等半个月才能交到收信之人的手上。再有就是这边关战场的消息,若是半月后议和成功,等消息传回京都又是半个月,再等班师回朝的圣命传到边关,那边数万将士回来,林林总总加起来,要见到顾连卿,恐怕还得等两个月。 两个月之后,怕是连大师兄的弱冠之礼都要耽误了。尹修收起信封,心中盘算着。闲时尹太傅提过,寻常人家的男子二十行冠礼,但皇室不同,大玄国的皇室宗亲皆在十七岁上行冠礼,顾连卿的生辰在八月十五,中秋之夜,距今还有二十四天。 不过,这终究不是他尹修该操心,也不是他能操心的事,消息已然收到,与颜洛的约倒是不能耽误了。 颜府花园中,一从淡雅的菊将开未开,颜洛坐在花丛一旁的凉亭中,与雨萱一同向池塘中抛洒鱼食,逗着水中的鱼儿。颜洛比尹修小一些,已十六岁又两个月。十六岁的少女比起尹修初见她时更显娇美,性子也愈加落落大方,使得尹修当初对她的那份喜爱不断扩大。 原本颜家打算在颜洛及笄后便安排她与尹修的婚事,却不料,尹太傅答应了顾连卿要等他回来再为二人完婚,于是这婚期便拖了一年又两个月,将将比顾连卿出征的时间短了一个月。 “洛儿。”尹修信步走过来,一脚还未踏上凉亭的台阶,便听雨萱道:“尹家小公子,哦不,不该叫小公子了,该唤尹公子。”正值生长最是旺盛的年纪,一年多的时间,尹修的身量抽长了不少,看着也比之前挺拔了些,虽谈不上健壮,但好歹早晨照镜子时,尹修不会再觉着镜子里那少年像个小姑娘。“我说尹公子,这都还俗多久了,您这头发怎就不见长呢?雨萱记着从前您还未出家时,那头发分明长得漂亮的紧,看着比我家小姐的还顺还亮呐!”话一说完,又挨了颜洛一记掐。 尹修脚下一绊,汗颜道:“这个,许是从新长的头发便比较慢吧,雨萱姐姐,你以后还是莫再拿洛儿调侃了,每日挨一记掐,还嫌你那腰上不够疼么?” “我家小姐太过文弱,我若不调侃她几番,不先叫她适应着,往后出了门子与旁人家的夫人小姐们来往,还不得叫人欺负了?”雨萱揉着腰间,巴巴的讲着她的大道理。 “讲什么出门子,还不知什么时候的事呢?”颜洛红着脸回嘴道。 雨萱见她脸红,愈发来劲,那性格脾气仿若是比颜洛还小的小姑娘,空长了颜洛好几岁。“这哪会不知呢?我家未来的姑爷不就在这么?”说到此处,眼风扫了尹修一下,见此,颜洛的脸便更红了。“说来,二皇子何时才回来啊?可千万别等到我家小姐成了老姑娘才回来,那多蹉跎人!老爷们也是,怎也不为小姐想想?女孩子年纪大了总是不方便。” 她话中的意思,尹修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可若是一个局外人听了这话,怕是要以为,要娶颜洛的不是尹修,而是顾连卿了。分明是他的未婚妻,却要等到另一个男子归来才能出嫁,这事越想,尹修心中便越是生出几分憋闷。 这一年多里,分明他与颜洛的关系已比之从前好了不知多少,可当初那令他纠结许久的心结从未解开过,等大师兄回来,他与颜洛的婚事,还能作数吗?如今与他有了几分甜蜜的颜洛,在见了自个儿以前的心上人时,会不会改变主意呢? 尹修在颜府待了不久,心中的烦闷渐渐加重,便告辞离开。原本想与颜洛提起的顾连卿回来的事,到底半个字都不曾言及。 八月初一那日,尹修去了镇国寺,已然八岁多的尚空不再如从前那般清闲,其他僧人该做的课业,他也要一点不落的照做,于是尹修只能与他玩闹了一会儿便被“赶”出来了。 “师父,您当初与我说顺其自然,可我却总觉着这与其说是顺其自然,不如说是在等待审判,甚至我这根本就是在等死。”去了铭生的院子,铭生仍像以前一般老神在在地端坐于蒲团上,合紧双目听尹修诉苦。等他说完了才睁开眼来,“怎又忽然提起此事了?是不是得了什么消息?” 尹修将坐麻了的双腿换了个位置,一手托着腮,“是啊,上个月廿一那日,收到了大师兄的书信,说是最多月余,西境的战事便能结束了。” “尚清对你倒是看重,整个京都都不知道的消息,却是叫你头一个知道。” “师父,您就别拿我玩笑了,我这问您正事呢!” 铭生抬抬手,“好好,不玩笑便是,可你这事当初我说不清,如今再来问我,我便能说清了?你啊,病急乱投医,有这功夫,不若好好讨讨颜洛的欢心,倒是胜算还能大一些。” “唉,我这不是没人诉苦了吗?不与您说与谁说去?” “与颜洛说去啊,早日知道她心中所想,你也不必这般苦恼,正所谓‘早死早超生’,为师说的可对?” “您又说笑了,‘早死早超生’这话,旁人说得,可您说不得,看您活了这么久,也没见您想超生来着。再者,我觉着我家洛儿如今也有几分喜爱我了,必得再接再厉才对,此时去问不得前功尽弃么?” 铭生抬手一划,一旁桌案上摆着的苹果便落在了尹修头上,“哎呦!”尹修被砸的惨叫一声,“敢对为师不尊,你这胆子倒是比头发长得还快。” “嘿嘿——”尹修摸着脑袋,眯着眼贼笑。他还俗已有一年半了,头发却还盖不住脖子,确是长得忒慢了。 “私下里偷偷修剪过了吧?”铭生冷不丁问道,尹修手上动作一顿,又是一阵贱兮兮地笑,“师父,您也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之前活着的世界,男子几乎都不蓄发,除去一些喜爱长发的,最长也不过就我这般了,蓄了长发对我而言实在是不习惯。您就多担待些吧。”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有俗语道,随意残害自己的身体,是对父母的大不敬,是妨害。自古至今皆有这个说法,自有它存在的道理,你已见识过超乎寻常的事,这些姑且一信也没什么,往后还是别剪了。” 师父活了一百多年,也颇有些老古董的性子了,尹修如是想着,答应的也有几分随意,“我知道了,师父。” 离去前,尹修又去与尚空道别,尚空手上托着经卷,拉着他的袖子仍是舍不得,“二师兄,下回你来之前我一定会事先将课业做完,空出时间来陪你的。” 尹修摸着他的头,笑着说好,心中想的却是:小屁孩儿,你上回也是这样说的,这回不还是急匆匆就把我赶出去了!不由想起自己当年上学那会儿,每回的作业也是拖到最后一刻才抄完,一片缭乱的字迹,连自己都认不得。 回了尹府自个儿的卧房,翻箱倒柜将顾连卿的书信都拣出来,一一摊在桌上。看着每封信的开头,顾连卿对他的称呼可谓是一变再变,起初是干巴巴一个“尹修”,几回之后,却忽然变成了“尹修吾弟”,那时尹修在回信中刻意强调了一番自己年纪比他大,换回来的却是下一封信的称呼一跃而成了“阿修吾弟”,肉麻的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尹修坐在书桌旁,拿起一封写着“阿修吾弟”的信,对着窗口投进来的光看了许久,“大师兄,你何时回来啊?”等你回来,我就能超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才发现,超生和超生,哈哈 声明一下,没有包子啊(づ ̄ 3 ̄)づ ☆、 遇袭 眨眼便是中秋。 西境战场自入夏起便是捷报连连, 前日更是传来了羌国求和的消息,当今圣上立即挥毫拟了旨意, 西境的将士们即刻便要班师回朝。只不过,这个即刻恐怕是将近半个月之后了。 有了这份喜讯, 今年宫中举行的中秋夜宴上, 觥筹交错, 众人兴致高涨,无一不是尽兴而归。更加之, 圣上龙颜大悦,准许大臣们携家眷前往, 与君同乐。尹夫人自前年年宴没有参加, 之后的一应宴会也越发没了凑热闹的兴致, 可怜尹修便被美人娘推出来与尹太傅作伴了。 席间, 诸位大臣们美酒饮得酣畅, 话匣子不免也开了, 乘着西境捷报的由头, 对战场上诸位将领的军功颇为称赞了一番。其中自然不乏对顾连卿的赞美, 尹修在一旁听着, 渐渐心中便有些不是滋味。 他也知道自个儿与大师兄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从前差的是出身与头脑,可出身却也差的不多,一个虽是皇子却不怎么受重视,一个又是肱骨之臣的独子,两相比较,半斤八两。至于头脑, 他自认确实差了些,从前在镇国寺时,师父偶尔会将三个徒弟一同叫去授课,大师兄永远是学的最快的一个,甚至能与师父争辩几句,而他,便不用提了。 以上那些尚能归咎于先天条件,而如今大师兄的赫赫战功却是自己打拼出来的,上回的书信中也隐约提及他如今已是主将。虽说皇子不能在朝中任职,主将之位只有兵权却没有正规的任职,一旦战事结束兵权便要全数归还。可依西境传回的消息,他在军中的声望却是仅次于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将了,而他尹修自问在这一年多里都做了什么?当真越想越是憋闷! 憋闷的狠了,尹修眼前的酒水便消耗的快了些,幸好记得上回醉酒之后撒了酒疯,便没有饮得太多,只是最终停杯时脑袋也有些昏沉了。尹太傅在一旁时不时留意着,见他停了酒杯,又确认他饮的不多,这才放心。“修儿,若是不舒服,不如去外边吹吹风?”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41 “爹,你也去吗?”尹修起身,起的有些急,身形晃了一下。 尹太傅见他站立不太稳当,正想陪他一起,却被邻桌的大人拉住,尹修见他一时脱不开身,便道:“您先忙着,我今日喝的不多,不会发酒疯的。”说罢哈哈笑了几声,晃晃悠悠出了门去。 今日中秋宴,顾连卿与蒋钰不在,秦珂与颜洛是姑娘家,素来中秋宴上众大臣赴宴都是不带家眷的,今年虽是例外,却也鲜少有官员带家中的女儿来,她们二人自然也没有来。如此,尹修认识的这几人便一个都不在场,出门吹风也只有只身一人了。 宴厅所在的宫殿近旁便是御花园,醒酒的好去处。这时节,正是菊花盛放之时,御花园中即使是晚上也点了宫灯,园中美景照得亮堂堂的。宫中的花匠们可谓是挖空了心思,培育出几个从未见过的花种来,尹修一路看过去,大呼稀奇。 循着□□走了许久,到了御花园深处,被浓郁的花香熏了一路,没能醒酒,倒是觉得脑袋更加混沌。尹修转身,打算出了这片花园,走近□□一侧的一座假山时,却被突然袭来的一股力气拉向一旁。正在发晕的脑袋还没能反应过来,腰间却被箍住,眼前顿觉一黑,脸上随即传来温热的触感。 “谁?”迟钝的脑子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自个儿这是被人用手遮住了眼睛。 身后那人不答,捂住他眼睛的手没有移开位置,却用另一只手扳着他的肩膀让他转过身。脸上不时有气息拂过,尹修觉得两人的距离一定是极近的,按这人搂着自己腰间的力气,应该是个男人。混沌的脑子又后知后觉地想:这夜黑风高的,一个男人跑过来偷袭他,这是个什么情形?难不成——? 想到大玄那剽悍的民风,尹修手脚再也老实不得,奋力挣扎起来。只是凭他那点力气,又因为饮酒而大打折扣,对禁锢住他的那人来说,简直不痛不痒。尹修挣扎不脱,心中一急,脱口便骂:“你这变态!老子又不喜欢男人,你他妈犯贱啊!给我放开!” 也不知他哪一句话刺激到了那人,正要继续,唇上却被堵住,还没骂完的话全部被堵在了口中,“唔?嗯···嗯唔···”尹修挣扎的力度又大了些,却依旧没什么用。 不知过了多久,尹修只觉得脑子更加不清醒了,那人才将他放开,手上却仍然用力搂着他。“你······是谁?”尹修一边平顺着气息一边问。本来没奢望这人会回答他,这么问不过是下意识的,没想到那人却开口了。 “阿修。”松开遮在他眼前的手,那人将他抱紧,微微俯身将下巴埋在他的肩窝,“我回来了。” 尹修心中一惊,费力推开他一点,抬起头打量那张脸,心中怒气横生,一巴掌扫过去,“妈的!长这么丑还敢冒充我大师兄!丫把你能耐的!” 那人没想到他会伸手便打,堪堪让开一步躲过去,尹修一时扑了个空,加上脚上虚浮,没能停稳,向一旁的假山撞过去。 “阿修!”那人赶忙上前却没能拉住他,眼看他撞上了假山,“阿修,撞到哪处了?”将尹修扶起,却见他闭着双眼,连忙上上下下察看一番,头上并无伤痕,不过是右肩上的衣物擦破了一块。好在天气凉了穿的也多些,应该并未受伤。闻到尹修身上淡淡的酒气,那人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在尹修耳边低声道:“好在没像上回那样,否则我没死在战场上,倒是要不明不白地死在你手里了。” “什么人?”附近巡逻的一队侍卫听到动静,便寻了过来,却见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正扶着另一男子站在假山旁。说起这二人,他们倒是都认识,“原是林副尉与尹公子,二位在此是······?唉?尹公子这是怎的了?” 被称为林副尉的男子道:“今日宴上饮了酒,便出来吹吹风,恰好也能趁机逛一逛这御花园,偶遇了尹公子,不过他似乎不胜酒力,已然在此醉的睡着了。” “原是如此,林副尉可要我等帮忙?这便去通知尹太傅。”那领头的侍卫正要叫身后的人去通报,却被林副尉拦下,“不必麻烦了,我本也正要回城外军营中,至于尹公子,正好顺道将他送回尹府,只是要劳烦几位向尹太傅告知一声。” “如此也好,我等这便去告知尹太傅,林副尉一人送尹公子回去?可要帮忙?” “不用了,”林副尉将尹修背在背上,“林某好歹在军中待了许多年,这点力气还是有的。”那侍卫爽朗的笑了几声,“也是,不过为了方便些,还是叫我这位兄弟送您二位出宫吧,否则路上重重盘查,终究浪费时间。” “多谢。” “何必多礼,我等倒是对林副尉钦羡的紧,上阵杀敌,保家卫国,这才是男儿本色!哈哈哈——魏旭,你去为林副尉带路,林副尉,请!”那侍卫当真性情豪爽,伸手作请,林副尉道谢一声,便背着尹修随魏旭走了。 出了重重宫门,林副尉寻到自己来时乘的马车,与车夫一起将尹修扶进去,“去尹太傅府上。”车夫没有多问,驾车离开了宫门。 马车行到尹府门前,看门的家仆喊了人出门来接,见尹修睡得沉,不敢打扰,只轻声道:“多谢您送我家少爷回来,敢问如何称呼?” 林副尉不答,只道:“不过举手之劳,还是先扶你家少爷进去吧,告辞。”说罢又回了马车上,疾驰而去。 尹府每年中秋也会备上美酒佳肴,上到家主,下到各个家仆,皆能一享佳节。因此,尹修回来这时,家中所有人还未入睡。尹修被送回房中,尹夫人听到仆人们通报也过来看了看,见只是因饮酒睡了过去,也便放心的回去了。“阿左这几日跟着管家学习账目之事,不在少爷房中,你们在外头仔细听着些,好生照顾着。” 虽有尹夫人吩咐,但到底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家仆们难免有些松懈,凑作一处说说闹闹,便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思去顾着尹修那边了。整个尹府灯火通明,不起眼的一处角落里,墙头上跃下一个人来,只是偌大个尹府,却没有一人注意到此处。 那人一身黑色劲装,竟是方才的林副尉,他似是对尹府颇为熟悉,转过几个弯便寻到了尹修房中。确认了身后无人,他推门而入。 床榻上的尹修只着里衣,睡得人事不省。林副尉坐在床边看了他许久,终于伸出手去掐住他的脸颊,赌气一般道:“竟说我丑,想不到你这么注重容貌。”尹修被他掐的皱起眉头,伸手打掉他作怪的手,林副尉轻笑一声,起身离开床榻。 轻手轻脚地去打了一盆水来,林副尉将脸上打湿,等了片刻,竟从脸上揭下一层皮来!而那张脸,分明是本该正在西境战场的顾连卿! 顾连卿回了尹修身旁,将尹修移向里侧,随后脱掉衣裳,也躺了上去。抱着熟睡的尹修,心中终于安定下来,“不知道明早见到我,你会是何反应?” 尹修唔哝一声,想翻身却没翻动,挣了几下才又睡着。 ☆、 金屋藏娇 尽管尹修觉得他这么一个死过一次的人了, 胆子总该比旁人大上那么一点,但坦言, 他今日醒来时,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大、大、大师兄?”尹修结结巴巴问道:“你怎么在我床上?不对, 你怎么回来了?你何时回来的?” 尹修坐起身, 顾连卿却仍躺在床上, 半点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懒洋洋道:“这么吃惊做什么?昨夜不是都见过了么?” “昨夜?”昨夜做什么了?与老爹一同赴宴, 然后喝酒,然后有些头晕, 再然后呢?尹修扶着隐隐有些发疼的脑袋, 想得脑浆都要变成浆糊了, 也没想起昨夜还做了什么。换言之, 他断片了, 继上一回撒酒疯打人之后, 他又一次断片了。 低头看向顾连卿, 只见他正期待地望着自己, 尹修摸着后脑勺, “大师兄,我记不起来了,你······”说着,却见顾连卿翻个身背对着他,“想不起来算了。” 这是,生气了?尹修满心莫名, 他怎么觉着一年多不见,大师兄脾气见长啊,还越长越怪了。 掀开身上的被子下床,尹修正向外间走,身后的顾连卿又翻回身来,“阿修。”虽说以前收到过许多以“阿修”称呼他的书信,但亲自从顾连卿的口中听到却还是头一回,那一声“阿修”叫尹修不由得抖了一抖。他颤颤巍巍的回过身来,“怎、怎么了?” “我是私自跑回来的,别叫旁人知道了,否则······”他伸手在自己颈间比划了一下,尹修又是一抖。他走回床上坐着,正色问道:“你为何要私自回来?还有,你何时回来的?之前都待在哪里?没叫人发现吗?” 顾连卿打了个呵欠,眼中水汽氤氲,一头乌黑的发丝散在枕上,十分慵懒,看的尹修呆了一呆。“我已回来三日了,自西境传回捷报的那个副尉便是我,蒋钰在西境抓了个十分有趣的人,那人易容的手艺不错,我便叫他帮我换了张脸。昨夜你见了我也没认出来,还骂我丑来着。阿修,我分明觉着那张脸长得还算不错的,你评断美丑的标准是否也太高了些?” “啊?是吗?哈哈——”尹修傻笑着,却被顾连卿接下来的动作拉的猝不及防,回神时,人已经趴在了顾连卿胸前。“你看看,我这张脸是美是丑?” 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带着盈盈笑意的脸,尹修脑子已然转不过来了。这是我大师兄吗?这是假的吧?大师兄那性子怎么可能这样与他开玩笑? “大、大师兄,你还是不要与我玩笑了,怪吓人的。”尹修打着哈哈道,只见顾连卿瞬间变了脸色,“吓人?你对我的评价便是如此吗?” “不是!”尹修忙道,“我再没见过比你好看的人了,你看京都那么多的姑娘都喜欢你,你的相貌自然是好得没的说了。” “是吗?”顾连卿对他的答案似乎很满意,“那你呢?你喜欢吗?” “我······”尹修暗地里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今日大师兄从头到脚没有哪一处是正常的,一定是他在做梦!可腿上被自己掐的很疼啊!他欲哭无泪,支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算了,不逗你了。”顾连卿松开他,“我饿了。” “我去给你拿些吃的来。”得了特赦一般,尹修匆匆穿好衣裳便去洗漱了。 “当心别叫旁人发觉。”看他要出门了,顾连卿又出声提醒。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42 “我知道了,你放心。”走了两步,尹修又退回来,“大师兄,跟在我身边的小厮近来跟着管家学管理账目的事了,这房中一般不会有人进来,你若是没什么去处,便先待在这里吧。” “正有此意。”顾连卿对他笑笑,“你去吧。” 一顿早膳,尹修吃的心不在焉,满脑袋想的全是待会儿要怎么在爹娘的眼皮底下将吃的带出去。等早膳结束,桌上的食物已是所剩无几了,于是又盘算着要不要去厨房偷拿些。 尹夫人看他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还以为他昨日醉酒尚未休息好,连连叮嘱他注意身体。尹修应下了,借坡下驴称自己要回去休息,却转道溜进了厨房。 等尹修做贼一般从自家厨房带了吃食回到房中,顾连卿已然起床打理好,床上的被子也叠的整齐。只是那身上穿的衣裳尹修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总觉穿在他身上有些怪异。 “阿修,我没带换洗的衣裳,便先穿你的了。不过你的衣裳有些小,太傅平日都不给你一顿饱饭吗?” 你高你有理啊?尹修上前,将手中装着包子的纸包塞进他手中,“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不过才十七岁,长那么高作甚?” 顾连卿将纸包放在桌上,凑近尹修身旁,尹修想后退一步,却被他拉住,一只手放在尹修的头顶比划,“果然高了许多。”他嘀咕了一句,却因为两人挨得近,被尹修听得清清楚楚,心头不由开始冒火。“吃你的包子!多吃点,赶明儿把这屋顶给顶开去!” “阿修,你生气了?” “吃你的包子!” 顾连卿果然不说话了,乖乖的开始啃包子。看他干巴巴的啃包子也噎的够呛,尹修倒了杯水给他,忽觉自己这气来的也忒莫名其妙了。果然还是心理不平衡的问题,分明比他还小了小一年,凭什么长得比他还高? 因为与尹夫人说过今日要休息,整个上午过得倒也清闲,直到午时都没人来过。不过时近午时,厨房倒是来人了,隔着房门敲了两下,听到尹修应声,便问:“少爷,您的午膳是在房里用,还是与老爷夫人一同用?” 尹修正愁午膳的问题,这倒好,省得他再去厨房偷了,便道:“在房里用吧,还有,多做些吃的,今早吃得少,有些饿了。” 那人道一声“是”,脚步声渐渐远去。尹修回身,见顾连卿手中拿着本书,坐在床侧倚着床架正看得投入。“大师兄,你看什么呢?” 顾连卿将封皮给他看,赫然一本《大玄国史》,亏他看的这么起劲。看着尹修脸上明显的失望与嫌弃,顾连卿倒不在意,“阿修,你看过《国史》吗?” “没有啊,总归不过就是某某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再不然,某某年某某地界旱了涝了,否则便是地动了,再来就是某某年某某人做了什么大事,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 “你知道我大玄史上出过几位男后吗?” “啥?”尹修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男后?”还有这种生物? “大玄好男风者众多,男子婚姻也是自古便有,这也没甚好吃惊的,你这是什么神情?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只是他不知道连皇后都可以是男的啊! 顾连卿听不见他的心声,只慢慢道:“大玄开国至今已有近千年,三十一位帝王,其中有七位的皇后便是男子。” “男的?那他们哪来的后嗣,你们顾家是怎么延续下来的?” 顾连卿斜眼看着他,“你傻了吗?皇家怎可能只有一位皇后,后宫佳丽不说三千,至少也有上百,延绵后嗣容易得很。” “那么,那些男后岂不是过得不好?” 顾连卿看着尹修,“他们过得好不好我不清楚,只是他日我若为帝,做了我的皇后,我必定不会叫他吃半点苦头。” 尹修心头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想做皇帝?不对,这不是重点,大师兄,你喜欢男的?”军营果然是个神奇的地方,他白纸一般的大师兄进去待了一年多,出来时不止性情大变,竟还弯了! “是又如何?你怕了?”顾连卿眼中带着挑衅。 尹修定了定神,“这倒没有。”从前他身边也有这样的朋友,说怕倒不至于。 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尹修几乎就要觉得尴尬,门外却传来敲门声,“少爷,午膳做好了。” “大师兄,你快寻个地方躲躲。”将顾连卿拉起来推向衣柜,尹修匆忙去了门口。 “少爷。”为首的厨娘低头行礼,招呼身后的丫鬟将午膳的菜一一摆到外间的桌上,随后又一一离开。整个过程都没人向里间多看一眼。尹修关上房门,心中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大师兄,出来吃饭吧。” 顾连卿从里间出来,“怎么弄的像是金屋藏娇一般?” 尹修被呛了一下,赶忙饮了一口茶压下去,“什么金屋藏娇?且不说我这屋子不是金屋,你也不是娇,人家那金屋藏娇是能叫旁人知道,却不给旁人看见,可我呢?既不能给人知道,也不能叫人看见。” “委屈你了。” “嗯。嗯?”尹修回过味儿来,“怎么说的好像不能见人的是我一般?” 顾连卿但笑不语,低头专心吃饭。尹修吃瘪,正打算拿吃的出气,却发觉厨房竟只送来了一双筷子。只能在一旁眼巴巴看着顾连卿吃得香甜。 “阿修,你怎么不吃?” “没筷子。” “要我喂你吗?”虽是问句,手中的筷子却已夹了菜送到尹修嘴边。尹修的小心脏再次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他的大师兄到底是怎么了? “阿修?吃啊。” “啊?”尹修正出神,一张嘴却被他塞了一嘴的菜。 不可否认,大师兄变得比以前温柔了许多,可尹修觉着他一时消受不来,一年多不见,哪怕大师兄的改变是渐进的,可于他而言,这根本是突变的。大师兄对他太好,好到叫他战战兢兢。若要适应,恐怕还需要些时日。 午膳用完,尹修又叫顾连卿躲在内间,自去唤了人来将桌子收拾妥当。回内间时,顾连卿已经在床上躺好,准备午睡了。见他过来,还向内侧移了下,“阿修,过来。” “才刚刚用完午膳怎么就睡?对身体不好。”虽是这么说,尹修仍是上前躺下,将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大师兄,你如今有何打算?” “打算?唔,等大军回朝吧,在那之前偷偷回到军中,再与大军一同入京,之后如何,再作打算。”顾连卿翻身看着尹修,“问这个做什么?烦我了?” “没有,只是我也不能每日留在房中陪你,若是我不在,你一人在此不会无聊吗?” “不在尹府,你还会去何处?” “比如,”尹修想了想,还是道:“颜府。” “喔,你与颜洛,之前说过,若我回来你们便成婚,想来,你的好事将近了。”说罢他打了个呵欠,翻身背对着尹修,“我困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也不迟。” ☆、 臆想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43 “修儿, 近来是不是身子不适,怎么总待在房中休息?要不请位大夫来瞧瞧?”在尹修一连窝在房中两日后, 八月十八,尹夫人终于找上门来。 听到敲门声时, 尹修的小心脏险些跳出了嗓子眼, 虽说明知尹夫人不会冒然直接进他的房间, 却仍是抑制不住地心惊肉跳,活生生的做贼心虚。 “洛儿今日差人送了信来, 说是原本说好了中秋之后你便去府上,她还特意亲手做了月饼给你, 结果你竟没去!等了两日你连个音信都没有, 她担心你出了事, 今日一大早便差人来问。你倒是说说, 这么好的媳妇儿, 你不殷勤着些, 还指望人家姑娘家跟在你身后追吗?”尹夫人坐在外间的茶桌旁, 甫一落座便开始数落, 尹修乖乖站在一旁, 垂首声声应着:“是,孩儿错了,明日便去洛儿那里赔罪。” 尹夫人看他态度还算得上诚恳,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若是当真身子不适便与娘说,可若是没有, 便多去颜府走动走动,眼看戍边的大军便要回朝,你与洛儿的婚期也近了。这不,自打上回西境的消息传回来,咱们两家便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估摸着,等二皇子回来,正好喜上加喜。”饮了口茶,又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与颜夫人约好今日便去镇国寺,请国师卜算个办喜事的好日子,你可要一同前去?” “这个,不必了吧,娘您做主便是。”尹修腆着脸笑道。古来这种日子不都是父母决定的来着?他去了能做什么?左右听不懂,还不是一个人无聊。 尹夫人抬手敲了他的脑袋一下,“为娘还不是记着你自打这月初一便没去过镇国寺,这才问你去不去的,你这一脸的不耐烦是如何?小心下回去了又遭尚空那孩子闹脾气!” 不耐烦?他有吗?“娘,空空乖着呢,不会乱发脾气的。再说,上回去时我已经与他打过招呼了。”尹修睁眼说着瞎话,“您不是说与颜伯母约好了吗?再不走,今日回来时怕要天黑了。” “你这孩子——”尹夫人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日头已经上了三竿,她打算暂且不与尹修计较,“那你可要记着,早些去向洛儿赔罪。” “好,娘,我记着了。”尹修走到门边,将房门打开,尹夫人瞪了他一眼,走向门边。一脚正要踏出,她却回身看了一眼,尹修心中一惊,“娘,怎么了?” 四下打量一番,尹夫人疑惑道:“修儿,你方才听见什么动静没有?你这房中,还有旁人在里头?” “没,没有啊。”听她这样问,尹修一口气卡在了嗓子眼,不敢出又不敢进,“哦,我开了窗子,大概是被风吹倒了什么吧。” “是吗?”尹夫人看了他一眼,“屋子里的东西要小心归置,仔细别磕了碰了。” 尹修看着她走远,这才松下那口气,将门关上。“大师兄,我娘走了。”走到衣柜旁,尹修轻轻在柜子的小门上敲了两下。 顾连卿打开衣柜,从里边钻出来,口中念着:“这下倒好,不像是金屋藏娇,更像是偷人了。” “大师兄,偷人这种话,你这都是跟谁学的?”将衣柜中整理好,尹修很是好奇。 顾连卿理好衣裳,又坐回床上,倚着床架看他的《国史》,口中漫不经心地回答:“军中都是男子,话语间难免有些粗犷,又大多来自平凡百姓家,自然算不上文雅。日夜与他们待在一处,耳濡目染,总会学到一些。况且,话虽粗,却是极其贴切的。旁人都是粗言粗语,若是只我一人文绉绉的,还怎么领兵?” “军营,还当真是个磨砺人的地方。”尹修不禁感叹。 “是啊······”顾连卿轻叹一声,垂下眸子,继续看书。看他看得投入,尹修不免有些无聊,便去一旁的书架上挑了本话本子看。尹修平日懒得去书房,便干脆挑了些感兴趣的书,叫人搬了个书架安置在卧房中,倒也方便。 不过这书架搬过来许久了,书倒是没有看过几本。当时挑书时只问了阿左一句哪些书有趣,搬过来的便大多是阿左挑的,说是以前尹修爱看的话本。那时想着话本即是小说之类的书籍,也该是最有趣的书了,看看也不错。可此时,尹修看着手上那话本子,却是越看越觉不太对劲。 怎么都是男人?整本书看了五分之一,还不见有女子出场,又不死心地向后翻了翻,翻到三分之一那处,终于出现了一个女子,可是再往后,不巧翻到了那女子香消玉殒的一页。再一页页翻到最后,尹修终于认命,好一个断袖情深,呵呵—— 他怎么忘了,原本那个叫尹修的,可是个断袖。他扶额偷偷看了床上的顾连卿一眼,还是个喜欢这一位的断袖。心中不免猜想,若是原本那个尹修,此时看见他心心念念的二皇子就坐在自家的床上,会作何反应呢?估摸着会扑上去吧,然后再······臆想了许久,尹修才想起,以空空与阿左口中听来的从前那个尹修对大师兄的态度,估计是下边那个吧。脑中随即浮现尹修被顾连卿压在身下的情景,两人不着寸缕,赤条条贴在一处,吓得自个儿浑身一抖。 疯了,真是疯了!好歹用的是同一副皮囊,有这么想自己的吗! 心中将自己骂了千百遍,可尹修却悲催地发现,许是脑中浮现的那画面太过惊悚,竟如同刻在了脑中一般,时不时便要冒出来。 “阿修?”注意到尹修满脸懊恼的发了许久的呆,顾连卿出声问他,“在想什么?” “没什么!”尹修险些跳起来,慌忙将那话本塞回书架上。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他回头,看着顾连卿,刚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却根本无法直视顾连卿的脸。 当真要了命了,叫你想些有的没的,造孽啊! 脑中那副画面定格,尹修强笑道:“那个,大师兄,我爹昨日叫我去找他,我刚记起来,那我去了。” “好,你去吧。”看他落荒而逃似的,顾连卿起身来到书架旁,抽出方才尹修放上去的话本。尹修一时着急,书放的不正,倒是好找。翻开来看了一会儿,顾连卿盯着门口的方向,笑的很有深意。 尹修躲在尹太傅的书房中,直到天色渐晚还不肯离开。尹太傅看着坐在一旁假装读书的儿子,连连叹气,“修儿,饿了吧?读了半日的书,定是累了。要不用过晚膳再来?” 尹太傅那语气,难得一见的和蔼,尹修很是受宠若惊,笑着应道:“好!”却在合上书的一刻,笑容僵在脸上。 他战战兢兢地看向尹太傅,后者仍是一脸慈爱的笑,“我儿出息了,反着看书竟也能看上大半日,来,与为父说说,今日有何收获?” “爹,嘿嘿。您饿了吧,我这便去厨房叫他们多做几道您爱吃的,说来,娘回来没有?怎么没听见动静呢?”尹修一边说着一边向门口挪过去,打开门飞也似的逃了。 “修儿,急急忙忙地去哪里?”说曹操曹操到,尹夫人才刚进门便遇上了尹修。“时辰不早了,去叫你爹来饭厅。” 尹修只好苦兮兮地回到尹太傅书房,有气无力地喊:“爹,娘回来了,叫您用晚膳。” 尹太傅不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直看到尹修的下巴都快低得戳到胸膛,这才起身去了饭厅。 饭厅中,尹修在尹太傅与尹夫人的视线中煎熬了许久,终于匆匆用完了晚膳。说来也奇怪,他爹看他的眼神满是责备,这很正常,可他娘的眼神是怎的了?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看得他揪心。 离开饭厅,尹修终于回了房中,自然没忘了又去厨房偷了一回。只是,本以为可以放松了,顾连卿却又给他出了道难题。 “阿修,我要洗澡。” 洗澡?脑中那幅画面再次冒出来,尹修哆哆嗦嗦问,“现在,就要洗吗?” “是啊,怎么了?”顾连卿笑问。 “没,没怎么,我这便去叫人送热水来。你,你先躲躲。”转身出了门,尹修将门关上,又将额头抵在门上,心中苦不堪言。你说闲着没事,早不洗晚不洗,怎么偏偏在他看了那劳什子话本之后洗?大师兄啊,你这是在坑我啊! 等家仆们将浴桶送来,又倒上热水,已是一刻钟以后了。顾连卿自衣柜中出来,“怎么这么久?早知我便先不躲了。”他将手探进水中试了试水温,伸回手来便开始脱衣裳,脱到最后只剩了一条里裤,他这才突然记起来一般,回头问道:“阿修,你要一起吗?” 欣赏了一番美男脱衣的尹修,视线还胶着在顾连卿背脊肌理的线条上,乍然听见此问,微微睁大了眼,“哈?” ☆、 共浴 “大, 大师兄,不必客气了, 你先洗吧,我不用了。”尹修双手做出请的姿势, 向后退了一步。顾连卿却道:“是吗?可我已来了三日了, 虽说现今天气凉爽了些, 身上不容易脏,可这······再者, 只我这个做客的一人洗,却叫你这个主人在一旁看着, 总有些说不过去吧。” 尹修将脸撇向一旁, 心中呐喊:若不是你在, 老子早跳进浴桶里扑通开了!你当我愿意这样脏着啊!面上却甚是和善地道:“什么主人客人的, 大师兄, 你我自然不用见外。而且, 旁人不知你在我这, 若是两人洗怕会叫旁人发觉?” 顾连卿疑惑, “这怎会被人发觉?” 尹修却比他更为疑惑, “两个人,自然需要更多水,换水时不会被人发觉吗?” 看着他脸上呆呆的表情,顾连卿嗤笑出声,“阿修。”尾音稍稍拖长,透着一股宠溺与无奈, 听得尹修颤了一颤,“方才我问的是,你可要与我一起洗?是指我们同用这一个浴桶,你可明白了?” 说到这份上,还能有什么不明白,只是······“那大师兄,你先洗吧。”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44 “你怎么还是······”不再与他多言,顾连卿上前两步便开始脱尹修的衣裳,惊得尹修慌忙中拉紧了衣襟,大叫一声,“你做什么?”没料到他会有这样大的反应,倒是将顾连卿惊在当场。 “阿修,你该不是害羞了吧?”看尹修眼神游离,顾连卿想起了今日尹修看过的那话本,“你我都是男子,不需那么多讲究,你的浴桶也足够大,否则你我中任何一人先洗都是不妥,为何不一同洗呢?” 话一出,尹修也觉着自个儿有几分矫情了,本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是他一人看的,大师兄又不知他心中所想,何必瞻前顾后,弄的两人一起尴尬?再者,哪怕大师兄喜欢的是男人,当年若是能喜欢他,一早就喜欢了,又哪会等到现在?唉,分明是他心思龌龊,怎么却做得像是大师兄要对他如何呢?太不爷们儿了! 自我批判完毕,尹修松开抓着衣襟的手,顾连卿便顺手又来替他脱衣裳,脱到一半,尹修回神,这情形有些不对啊!一起洗澡便罢了,哪里用得着亲自来替他脱衣裳的?“大师兄,我自己来!” “好。”笑看他一眼,顾连卿低头脱下了身上最后的衣裳,率先跨进浴桶。不小心瞥了他一眼,尹修手上的动作一僵,随即更是加快了脱衣的速度,眨眼衣物也褪得精光。顾连卿坐在浴桶中的一侧,将另一半空出来,趴在浴桶边缘支着胳膊上下打量他一番,“阿修,你太瘦了些,太傅不曾请人来教你练武强身吗?” 被他打量的不甚自在,尹修含混着应一声“没有”,脚上快速地跨进浴桶中坐下,原本看着只到顾连卿胸口的水,这下险些漫了出去。就这还嫌他瘦,他若是再胖些,今日这间屋子就要叫水给淹了! “若不然,我教你吧。” “什么?” “我教你练武吧,左右我闲着无事可做,大军回朝最快还得大半个月,总不能每日闷在房中。” 尹修有些迟疑,“可是若在院子里练,怕会叫人发现。” “那便在房中练吧,只是些强身健体的招式,不需要太大的地界,这屋子里足够了。”顾连卿笑的温和,“你说呢,阿修?” “好吧。”说来,尹修倒是对习武之事十分憧憬的来着,当初想跟师父修习法术,他却说时候未到,那不如先学些武功也不错。想起当初师父教他启蒙之事,尹修才发觉,他已有许久不曾试着调动体内的力量了,当初刚还俗时,他犹不死心,对着桌上的杯子瞎起劲,后来无果,便也渐渐淡忘了。那以后要不要继续试试?如此等到了师父所说的时机,便可以省去启蒙一步了。 “阿修?”正想着,身旁的顾连卿却贴了过来,尹修立马坐直了身子,“大师兄,怎么了?” “这话我该问你才是,怎么发呆许久了还不回神?” 看着身旁的顾连卿,见他手上正拿着搓澡的帕子,对他笑道:“阿修,帮我擦背吧,我够不到。”说罢便转过身去,拿着帕子的手依旧举在半空。 尹修接过帕子,顾连卿就势趴在了浴桶边缘上,长发高高束起,整个后背陡然填满了尹修的视野,那上面,自左侧颈下,一直延伸到右侧肋骨处,长长的一道疤痕。在外征战一年多,顾连卿的皮肤虽不再如同从前那般嫩白,却仍勉强算得上白皙,那道浅褐色的疤痕,犹如将他整个后背劈开,当时的伤势,可想而知。 “那是去年冬天留下的,当时险些以为自己回不来了。连军医都说,亏得那是冬天,若是夏天受了那伤,伤口一旦溃烂,恐怕只能等死了。”顾连卿轻笑,“阿修,你莫要再摸了,痒得很。” 听他说完,尹修才意识到自己的手竟正抚在他背上,而原本拿在手中的帕子却浸在了水中。手忙脚乱的将帕子捡起来,专心为他擦背。 两人都不再说话,顾连卿享受着尹修擦在后背的力道,而尹修却因这突然的安静有些不适应,便找话题问:“大师兄,你若一直待在我这里,那个副尉的身份岂不是要穿帮?” “没什么,回来的并非只有我一个,他们会帮我处理,况且如今我可是‘告假在家’,不会有人发现的。”顾连卿回过身来,自尹修手中拿过帕子,“我帮你,转过去。” “阿修,你的头发怎么还是这样短?”正为尹修擦着后背,顾连卿的声音却在尹修耳边响起,仿若正贴着他的耳根。尹修微微侧头,再有半寸,两人的脸便要挨在一起。 他慌忙退后一些,“兴许,是长得太慢了,旁人都这样说。” “是吗?”又靠近一些,仔细瞧着尹修的头发,“阿修。”顾连卿笑着唤他,仿若看穿什么一般。 “莫说这个了,你这样偷偷回来,西境那里由谁打理?”尹修又趴回去,低着头问。 “如今我虽是主将,但上头还有元帅,我分内之事做完,其余便不需我操心了。再者,那主将之位,朝中又没有为我任职,一旦战事结束便如同乌有,我在或不在并没什么不同。比起在西境等着回朝的旨意下达,我更想早日见到你。”手上的帕子顺着尹修的脊背向下,在邻近那不该碰触的位置时离开,又回到颈下,再向下滑去。 尹修心头一颤,“但你凭空消失,总归不好掩饰吧?”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着背上的帕子,似乎一次比一次的位置更加向下。要不要提醒大师兄一下? “不是与你说过吗,蒋钰得了个奇才,有他在,‘顾连卿’自然也在。” “大,大师兄。”尹修有些迟疑地出声。 “还有什么问题?” “那个,手······” “嗯?” “手,不用再往下了。”他终于还是没能忍住。 室内一时寂寂。 尹修背对着顾连卿,仔细注意着身后的动静,却是许久没有动静。正想着要不要回头时,腰间冷不丁缠上一只手,惊得浑身僵住。 “阿修。”耳边的声音仿若是炸开的,“你可知道,我对你······” 尹修不禁抽气,即使身处热水之中,却觉得后脊一片冰凉,半点不敢动弹。心中盘算着,若是大师兄出手,自己能有几分逃脱的可能。 “阿修,当初你逗我寻开心的时候,怎不见你这般容易害羞的?哈哈哈——”耳边忽然传来顾连卿的坏笑,听来似乎十分开怀,尹修呆了许久,这才明白过来,“你耍我!” “谁叫你当初也爱戏耍于我的,今日不过是还给你。”说着,竟还将另一只手也揽上了尹修腰间。他本就是侧坐在尹修身后,此时稍一歪身子便能瞧见尹修的脸,只见那脸上的表情,啧,果然是要生气了。 顾连卿等着尹修发火,却终究没等到,后者只是长舒了几口气,侧过身来问:“那喜欢男人的事,也是骗我的?” 与他对视一瞬,顾连卿点头,“是。”又道,“我又不曾喜欢过谁,哪知晓喜欢的是男是女?” “说的也是。”心头的巨石落了地,尹修又转回身去,指指自己的后背,“继续继续。” 这前后的反差,惹得顾连卿忍不住笑出声来,前面的尹修佯装怒气,“你还敢笑,我今日可是差些被你吓傻了!好好伺候着,否则你自个儿打地铺吧!” 一场澡洗完,满地淋淋的水渍,尹修又开始盘算,要不还是将洗澡的时间错开吧,这收拾起来也忒麻烦。 进门收拾浴桶的家仆看着地上多出来的水渍,没做他想,手脚麻利地打扫干净,便退了出去。 今日一场闹剧,倒似是将两人关系拉近了些,晚间,顾连卿挨在尹修身边,故意将一只胳膊搭在他身上。尹修将其拨下,那胳膊却搂了上来,再拨开,却又搂的愈发的紧。“你果真想打地铺吗?” 顾连卿终于不再乱动,尹修也终于得以安睡。只是,明日一早会是个什么情形,那可就说不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五一快乐(づ ̄ 3 ̄)づ ☆、 大军回朝 第四十一章 第二日一早, 将醒未醒时,尹修只觉自个儿正被什么缚住了, 朦胧间想要翻身,却半点动弹不得, 心中烦躁不已, 便睁开了眼睛。 “大师兄!自今日起, 你给我去外间睡!”拔地而起一般的怒吼,惊飞了窗外还未来得及落下的鸟儿。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45 早膳后, 在尹夫人的三催四请下,尹修终于去了一趟颜府。 “阿修, 听说西境大军很快便要回来了, 那我们的婚事······”说起来, 这还是颜洛头一回主动提起他们的婚事, 还是用着有些期待的神情。 迎上颜洛带笑的目光, 尹修颇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感, 心下不由雀喜, “是啊, 爹娘他们已着手准备了。” “是吗, 真好。”颜洛低语,抬首间遇上尹修的视线,粲然一笑,看的尹修痴了半晌。 直到回了尹府,尹修脸上痴痴的笑还未褪去。 “阿修,你笑什么?”听见门上被叩响了三下, 顾连卿走到门口来,入目便是尹修面上欣喜满足的笑。只是一想到他方才去的是什么地方,心中便觉堵得慌。 尹修面色微红,眼中仿若熠熠生辉,闭上房门拉着顾连卿的衣袖,颇有些忘形,“大师兄,今日洛儿与我谈起我们的婚事了,这还是她第一次提起此事,她也是喜欢我的,哈哈哈——”笑了一阵,尹修这才恍悟,从前他可是怀疑过大师兄喜欢颜洛的,今日他这般忘形,若是大师兄生气可如何是好? 果真怕什么来什么,只见顾连卿瞬间沉下脸来,“是吗?你很高兴?” 心中一紧,尹修暗骂一声糟糕。可昨日大师兄才亲口说过他不曾喜欢过谁,今日怎会因此生气呢?难不成那是骗人的? “是啊。”含混应了,尹修放开顾连卿的衣袖,坐到一边的桌旁,为自己倒了杯水,平复了心头的慌张,他状似随意地道:“大师兄,昨日你说要教我武功,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 看着顾连卿面无表情的脸,尹修颇有种自掘坟墓的预感。 事实证明,有时尹修那并不十分靠谱的预感还是蛮灵验的。接下来的半个月,他算是明白了所谓严师是为何物。顾连卿在教导他时,可是远没有平常那般的温柔,当真称得上是严厉,每日不折磨的尹修精疲力尽便决不罢休。忙里偷闲时,尹修不禁腹诽,连他都是如此,那大师兄手下的将士得□□练成什么模样? 但总归,付出之后还是有回报的,半月的辛苦,在尹夫人无意中的一句:“修儿近来看着愈发健壮了些,来给娘看看,可是长高了?”之后,叫尹修倍感欣慰。 因为每日忙着练武强身,尹修的课业落下了不少。所谓课业,并非学院中的老夫子的要求,而是尹太傅亲自要求的功课。自打尹修被送入镇国寺,京都那家天下学子趋之若鹜的学院他便再也没去过,出了镇国寺也是如此,索性他也没有参加科考的意愿,再者,他也不需如此,尹太傅与尹夫人便也不再提起此事。不过,尹家到底世代书香,尹太傅还是给尹修留了每日必做的功课,便如尚空每日必须念的经文一般,可如今,却是落下了大半个月的分量。 九月十一那日傍晚,尹修正在窗边坐着,手中卷了一本《儒道》,看的真真叫一个撕心裂肺,恨不得用手中书卷将脑门砸开,再将那通篇看不懂的之乎者也一条条撕下来装进去。 用额头抵在桌上,耳边忽听得“扑棱”几声,抬头看过去,却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正正停在他的窗边。看着有趣,尹修试探着伸出手去,一点点渐渐靠近,那鸽子也不知是否长了个斗大的胆子,竟一丝也不害怕,停在原地任他靠近。尹修心下欣喜,又继续向它伸手过去。然而,就在指尖即将碰到那雪白时,却有另一只手伸过来,将鸽子一把捞了过去。 “大师兄!”尹修怒瞪着身侧那人。 顾连卿自鸽子腿上的小竹筒中取出一小纸卷,随手将白鸽放进尹修怀中,“喏,给你玩。” 尹修抱着鸽子,这下怒也不是,不怒又不舒坦,半晌没说出话来。 等他平复了情绪,抱着乖巧的鸽子回头,却见顾连卿正在脱衣裳,“你做什么?” 顾连卿原本背对着他,此时回过头来,腰间束带已然解开,衣衫松散开来,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只是若看得仔细,便会发现那上面深深浅浅几道疤痕,与背上那道几乎斜劈开整个脊背的疤痕一般,来自西境战场。 “蒋钰送信来说,他们即将抵达京都,我今日便要出城与他们会合。”翻出来时穿的那套黑色劲装,换上,顾连卿却又坐回桌边。 尹修回神,“不是要去与他们会合吗?怎么又坐下了?” 逗弄着他怀中的鸽子,顾连卿抬头看他,“阿修,你傻了,现今天还亮着,我若要出城,不得等到夜黑风高之时吗?” 尹修也低下头去逗着怀中的鸽子玩,“谁叫你火急火燎地换衣裳,我还以为你马上便要出发了。” “怎么,舍不得我?” 抬头对上他玩味的笑,尹修抬手打开他抚着鸽子翅膀的手,“同样的玩笑,说得多了便没什么意思了,我知你对我没那个意思,你如今吓不着我。” 顾连卿只是笑,“阿修,你如今倒是对我愈发不客气了。” “好歹也是同床共枕这么久了,我若还对你客客气气的,岂不是枉费了咱们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对?”说罢,一个媚眼扫过去,又觉自个儿像是眼角抽搐一般,很是不像样,自顾自先笑起来。 两人对坐,手中你一下我一下逗着那只白鸽,直到可怜的鸽子一身顺滑的羽毛被拨弄的乱糟糟的,天色黑了个透。 “阿修,我走了。”自尹修手中接过白鸽,顾连卿扬手将其抛出去,鸽子扑棱棱飞到对面的瓦片上,抖了抖浑身羽毛,又恢复了原本顺滑的模样,随即展翅,眨眼便没了踪影。 “你小心些。” “嗯。”顾连卿上前一步,不知原本是想要做什么,只是终究没做,又转身,谨慎地出了房门,飞身跳出了墙头。 尹修坐回窗边,托腮坐了许久,手指蜷起又松开,只觉手中空落,“真是的,也不将鸽子留给我。” 京都邻城叶城,大军驻扎在城郊,等天色一亮便要向京都出发。 临时搭起的营阵中央,是几位将领的帐篷。长途跋涉了半月,将士们一旦得空便要补上一觉,一解疲累。而此时,中央的其中一顶营帐却仍燃着灯火。 “少将军,主将怎还不回来?”营帐中,‘顾连卿’一脸焦急地频频向外张望,徘徊在门口许久,无果,终于回身对悠然坐于一侧的男子抱怨。 男子一边额前垂下几绺碎发,但碎发间,隐隐可见额角一道比肤色深了些的疤痕。五官透着儒雅,却被那条疤痕衬托出几分肃杀,只不过,开口却是吊儿郎当的,“你急什么?左右如今你才是顾连卿,旁人又认不出来,哪怕他不回来,你都装了这么久了,再多装几日又有何难。等入了京,寻个机会换回来便是了。”他打了个哈欠,“还有,阿劳,不是说过了不要唤我少将军,听着像他顾连卿的儿子似的。” “其他将军们不也都这样称呼你,谁叫你是蒋将军的儿子,虽说如今挂了帅印,这不是叫习惯了吗?少将军,你就莫要再说风凉话了,军中我尚能应付,可是一旦入京,那见的可就是皇上,他还能认不出自个儿的儿子?” 那男子便是蒋钰,一年多的时日,与顾连卿一般,他的身量已然趋近成年男子,相貌也成熟了些许,“哼!你别说,兴许他还真认不出。不如,我们来试试?” “少将军!你······” “试什么?”一道声音插进来,阿劳惊喜的望向营帐门口,“将军,你可回了!” “阿劳,这些日子,劳烦你了,你去休息吧。” 阿劳如释重负,舒出一口气,迅速卸去脸上易容所用的面具,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顾连卿踏进营帐,坐到蒋钰身边,抢下了蒋钰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 “唉!我才放凉的茶,你怎抢去了!” 将空茶杯还给他,顾连卿道:“我连夜赶了这么久才回来,亮了,喝你一杯茶怎的了?” “哟,二皇子也晓得天都快亮了。”蒋钰眯着眼,忽然笑着凑近,“来,与我说说,这些日子与尹修一起,都做什么了?” 顾连卿不答,只笑得意味深长,看的蒋钰一阵心痒,“你说是不说?” “蒋钰啊,”不知想起了什么,那笑容逐渐淡去,“阿修还一直惦记着娶颜洛呐。” 蒋钰听了,笑的猖狂,“那他还是白惦记了,你能眼睁睁看着他娶旁人?等你回去,还不得将他娶了?哈哈哈——”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46 作者有话要说:  吃了一天,撑个半死,假期就是这么过的╭(╯^╰)╮ ☆、 冠礼 据说, 大军进京那日,当今圣上登上城楼亲迎, 文武百官排排立于城门之下,翘首以待。百姓们更是涌向城门, 只为一睹西境大军的风采。 而之所以是据说, 只因尹修那日根本没去。难得尹太傅不在家中, 无人管束,尹修一觉睡到了午后, 本想连着午觉一同睡了,却被兴冲冲而来的阿左搅黄了。 “少爷, 二皇子回来了, 好些人围在城门看热闹呢, 您不去瞧瞧?” 瞧什么呀?他都瞧了大半个月了。尹修摆摆手, 重又躺回去, “不去了。” 阿左摸着后脑勺, 弄不懂他家少爷的反应为何这样寡淡, 但看他睡眼惺忪的模样, 也不敢再打扰, 自己往城门瞧去了。 如此,尹修险些睡了一整日,醒来时天色都暗了,入夜后到了该睡觉的时辰,却辗转反侧地睡不着,睁着眼直到破晓才攒出了几分睡意。这日夜颠倒的后果便是, 天亮后顾连卿来时,尹修正如游魂一般,睁着无神的眼,恍恍惚惚如临梦境。 “修儿,二皇子与你说话,你怎不回答?”尹太傅已是拿这个儿子没什么法子了,文不成武不就,便是这待人接物,竟也常常走神,不经提醒便不知道该做什么似的。 尹修幽幽的眼迟缓地转向尹太傅,被瞪了一眼,又迟缓地转向顾连卿,空洞的声音问:“大师兄,你方才说的什么?” 顾连卿看一眼尹太傅的脸色,笑笑,“罢了,我还是去你房中与你单独说罢。”他起身向尹太傅道:“太傅,我与阿修再说一遍便是,不碍事的。” 尹太傅点头,冲尹修摆手,“去吧。” 这下,如临大赦。回了房中,尹修强忍了许久的哈欠一个接着一个的来,眼泪都溢出了眼角。“大师兄,有什么事?你快些说完了我要睡了。”倾身倒在床上,尹修含混不清地道。 顾连卿十分自然地坐在他身侧,微微倾下身子,“我说,我已到了及冠的年纪,却因身在战场没能举行加冠之礼,父皇昨日谈及此事,说是要另选个日子补办,还说表字要劳请太傅来取。不过,我其实想要你来为我取,今日便是来请问太傅的意思,他没说什么,只道你若同意便好。那你说,你取不取?” 话说完了,等了许久却不见尹修回答,顾连卿伸手将他翻过来,却见他双目紧闭,微微打着鼾,竟是睡着了。一手捏住他的鼻尖,另一手捂住他的嘴,果然,没过多久,那双湿润的眼便睁开来,挣扎几下脱出他的双手,“大师兄,我要睡觉!” 顾连卿凑近他,“你先说你取不取?” 尹修的双眼又眯起,一副睁不开的模样,“娶什么?” 心知他果真又没听见,顾连卿扳过他的脸,“娶我啊。” “好。”尹修胡乱应了一声,翻身朝内,顾连卿坐在床侧看着他,丝毫未动。果然,下一瞬,尹修忽的翻身而起,双目圆睁,“你说娶什么?” 一时没忍住,顾连卿大笑出声,“不是说我如今吓不着你吗?瞧你这会儿的模样,我又不是虎豹豺狼,娶了我还能叫你折寿不成?” “大,大师兄,玩笑不能乱开,你今日来究竟是为何事?”尹修背靠着床榻内侧,惊慌的看着顾连卿。 “你总算愿意好好听我说话了。”顾连卿敛了笑容,“我再说一遍,我成年了,要行冠礼,届时要取一个表字,我想由你来取。” 尹修松了一口气,“可这个不是由长辈取的吗?” “我想由你取,你取便是,到时由太傅转达,对外便说是太傅取的。” “何必这么麻烦,叫我爹取一个就是嘛。”尹修又抱着被子倒下,还当多大个事,给他吓得这么一惊一乍。 “我说了,我想由你取,何况,方才你都答应了,还想反悔?”顾连卿将他翻转过来,无论如何也不叫他睡。尹修终于熬不过睡意,求饶道:“好,好,我取,我取成了吧?您老人家就放我一马,叫我睡吧。” 得了满意的答复,顾连卿不再折腾他,伸手为他将被子盖好,“好,你睡吧。”话音方落,便听见了尹修轻微的鼾声,心道,睡得可真快! 这一觉,险些又睡过了,亏得尹修悬崖勒马,午时便强迫自个儿睁开了眼。房中空无一人,尹修揉着眼出了房门,迎面遇上阿左,便问:“阿左,大师兄回去了?” 阿左手中还捧着账本,低头不知在沉思什么,若不是尹修开口,怕是根本注意不到他,“啊,二皇子早回了,说是您睡下了,还叫我们不要打搅。” “哦,你手里拿的什么?” “这是为您的大喜日子做的准备,送去颜府的彩礼以及筹备婚礼采买的一应物事都记在这上头,我爹叫我核对好数目银钱,拿给夫人过目。这不,夫人刚看完了,又叫我拿来给您看看。”说着,将手中厚厚的账本交与尹修。 翻开看了两眼,尹修立马将其合上,作捧心状,这哪是娶媳妇儿,这是烧钱啊!想他当初娶祁雨,那彩礼也没这么多啊。古玩首饰以及金银什么的暂且不计,光是铺子地契,一送便是一大堆,他以前怎不知道他尹家这么有钱? “拿走拿走,不看了。”将账本还给阿左,尹修嘀嘀咕咕地出了院落。到了尹夫人房中,尹修开口便问:“娘,咱家哪来那么多钱?我爹贪污受贿了?” 尹夫人正在刺绣,听他这样说,冷不丁险些扎了手,“你这臭小子,想什么呢?” “那送给颜府的彩礼怎会那么多?我爹的俸禄都没那么多。” “那是尹家祖上的产业。” “咱家不是世代为官的么,哪来的这样多的产业?”难不成是皇上赏的? “谁说世代为官的就不兴有点基业了?何况尹家当年那么多叔伯兄弟,怎可能全去做了官。是你曾祖那一辈,兄弟中有一位不喜仕途,一心扑在了商贾之道上,又颇有天分,这才打下了尹家的基业。他没有儿子,过世时便将名下产业全数传给了当时尹家当家的儿子,便是你祖父,后来又传给你爹。几十年下来,这份产业越做越大,这点彩礼,其实算不上什么。” 合着老子还是个有钱人!尹修“呵呵”地傻乐出声,尹夫人瞧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绣着一丛牡丹,“修儿,听你爹说,二皇子托你为他取个表字,这过去半日了,可有什么头绪?” 说起这个,尹修不禁犯了愁,“还没呢,娘,您说取个什么好?” 尹夫人嗔笑,“人家叫你取,你怎好来问我?自己想去。” “那总要给些建议吧,否则我一人空想,还不得耽误了大师兄的冠礼?” 停下手中的针线,尹夫人沉思片刻,“表字大多与本名涵义相关,或是表其德行,你再想想。” 与本名涵义相关?大师兄名唤连卿,其中的涵义,还是算了吧。至于表其德行,脑中浮现顾连卿的模样,“若鸿,若鸿如何?” “倒是衬得上二皇子,不过,”尹夫人摇头,“以他现今的处境,这小字锋芒太过了,换一个吧。” 锋芒太过?那收敛些,“轻鸿?” “还是太过,再换一个。”不料,尹夫人又是摇头。 “娘,总不能取一个配不上大师兄的吧,就这个吧?” 看着他殷切的眼神,尹夫人松口,“说的是你来取,你决定便是,你若觉得这个好那便这个。” “那我这便去告诉爹。”难得尹修勤快一回,当即跑去了尹太傅的书房。 尹太傅细细琢磨着“轻鸿”二字,“看你今日那散漫的模样,没想到在此事上倒是用心。”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47 尹修干笑一阵,“用心”二字实在是惭愧了,他取这个表字,其实前后不过是与尹夫人说了几句话而已,这两个字便在脑中蹦了出来,也没费多少心思。 “那爹,您觉着如何?” 尹太傅看似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说,只道:“尚可。”随即将桌上的一个信封拿起来递给尹修,“这是我与亲家一同挑选的吉日,托国师看过了,确是个好日子,如今二皇子已回,你与颜洛的婚事也该办了。” 尹修接过来,打开,只见上书:丙申年,戊戌月,己卯日,即九月廿四,距今还有十一日。 “这是否太快了些?” “其实你们的婚事早在许久之前便开始准备了,这个日子并不仓促,原本亲家还想将日子定在这月十八,不过那一日已被定为二皇子行冠礼之日,便又推迟了些。对了,这吉日刚送到府上,你娘还不知道,正好你去知会她一声,她念叨这事可不是一日两日了。” “好。”尹修拿着那良辰吉日出了书房,喜意渐渐漫上心头,他要娶媳妇儿了,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智商有限,请多包涵,鞠躬!哈哈晚安~ ☆、 抢亲 九月十八, 顾连卿的冠礼在太庙宗祠进行,“轻鸿”二字一早便拿给顾钧看过, 他没做什么异议,便这样定了。 十八那日一早, 沐浴焚香, 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袍进了宗祠, 太傅赐字,国师加冠, 父皇训诫,整个过程庄重而肃穆, 如过去的千年间大玄所有皇室子孙的冠礼一般。无论受礼的是何人, 凡在场之人无一敢对这场冠礼透露半分轻慢。 冠礼已过, 距尹修的大婚便只有六日了。顾连卿踏出宗祠时, 心中竟有一丝不舍, 这间平日里透着阵阵阴沉的殿宇, 于他而言却有一些别样的意义, 不过, 那是秘密。 心中盘算着, 自明日开始数起,一、二、三的数下去,仅仅数到第六日,他的阿修便将攥着一条红绸,另一端牵着旁人,踏进鲜红明亮的高堂。 想一想, 竟不亚于一场噩梦。 “你再说一遍!”冠礼结束后,皇上与二皇子一回宫便进了御书房,才不过半刻,门外的宫人们竟听见了皇上的怒吼,伴随着一阵零乱的碰撞声,当即垂首而立,大气不敢出一口,眼角余光却悄悄注意着御书房的大门,祈祷着那门千万不能开。心中却也纳罕,皇上进门时分明还有几分笑模样,怎的这才进去待了半刻却发了这样大的火气? 御书房中,顾连卿站在顾钧书案前五步远的位置,这是自幼便被教导的规矩,哪怕闭着眼,也能准确地站到该站的地方。 “父皇,儿臣恳请您,取消尹家与颜家的赐婚。” 盛怒过后,顾钧看着自己的儿子,肩上大片的朱红,是自己方才连同砚台一起扔过去时溅上的朱砂,原本纤尘不染的白袍上,似是开了一丛艳丽的牡丹。 “理由?”声音依旧低沉,但不再发怒。 顾连卿抬头,与他对视,“凡事为何非要问个理由?天下人口中所出的理由千千万,几乎每一个听来都合情合理,有根有据,但有谁能说出,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又该信哪一个?又有谁能担保,您信的那一个不是假的?即便今日我给了您一个合乎情理的理由,您会相信吗?” 顾钧错愕的看着他,在他面前,顾连卿从小说的最多的话,便是对他的吩咐,甚至是命令的应答,“是”、“好”、“儿臣明白”、“儿臣知晓”等等,印象中,除了幼时鲜有的几次撒娇,除了那一次哭着声声的哀求,他从未一口气与他说过这么多话。顾钧许久没能说出话来。 “依照礼制,皇子成年时,父皇该送儿臣一件礼物,父皇若是忘了,便将这个作为成年之礼送与儿臣吧。” “若朕不允呢?”顾钧的目光紧紧锁在顾连卿身上。 顾连卿一顿,道:“您不该将儿臣送上战场。” 顾钧身子前倾,“你威胁朕?” “儿臣不敢,只是,这是儿臣唯一所愿,还望父皇应允。”顾连卿几乎一揖到底,已将姿态降到不能再低。 良久,顾钧倚向后侧,“罢了,你走吧。朕不会明言婚约废弃,也不会插手此事,一切你自己看着办吧。” “谢父皇。”顾连卿起身,“儿臣告退。” 厚重的大门敞开,门外的宫人微不可察地一颤,“是朕轻信他人,害了你母妃,是朕错了。”身后似有人叹息,顾连卿一怔,想要回头,却被门外刺进的阳光晃了眼,徒然回首,却没能看清书案后那人的神情,用力眨了眨眼,他迈步出了那门。 顾钧将一直隐在书案之下的左手抬起,手掌中一块莹白的玉,中间翠绿的部分似一朵盛开的花儿,若是放在盛光之下看,花瓣舒展翻卷,那花儿便如同活了一般。玉用红线做了穗子串成配饰,不知在手中握了多久,已经与皮肤一般温暖。 九月廿四,宜嫁娶。 请帖提前几日送到了京中各位官员与望族府上,对于这桩看来有些仓促的婚礼,宾客们却不觉如何,毕竟若非羌国进犯,这顿喜酒,怕是早在一年多之前他们便该喝上了。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上回结婚时被妈妈折腾的半死,这一回又是天不亮便被娘亲揪了起来,可是却没了那时的手忙脚乱。想到今日要娶颜洛过门,尹修脸上便绽开一个颇为傻气的笑,尹夫人见了,一手食指曲起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傻小子!” 古代与现代的婚礼还是有些相似的,不过那时坐的是车,如今骑的是马。为了这个,尹修还特意请人教了好几日的骑术,大腿一侧的皮都快磨破了。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尹修乘在马上,对着街道两侧向他道贺的百姓们抱拳致谢时,坐的那叫一个稳当,一路上潇洒的紧。 巳时过半,接到了新娘,颜洛的堂弟背着她前脚刚踏出颜府门槛,门外等候的迎亲队伍中,不知是谁打了个手势,一时间,鞭炮隆隆,大红的纸屑漫天飘洒下来,似下了一场红色花雨。 颜家到尹家的一路上,鞭炮声再没有断过,来时路上的百姓还算不得很多,回去时却因这鞭炮声,又引出了不少人来,站在路上瞧着热闹,更有许多跟在迎亲队伍之后,一路跟到了尹府门前。 等在门口的管家朝身边的阿左吩咐一声,阿左领着几个小厮进了门去,不一会儿几人爬上了屋顶,手便摆着几筐坚果红枣喜糖,大把大把地撒向人群。众人被砸中,惊呼一声,待看清落了满身满地的是什么,皆笑得十分喜庆,面色红润一如尹府门前挂的大红绸缎。尹修背着颜洛,跨过三道火盆,被喜糖砸的头顶都疼的发酥了。 到了燃着红烛的高堂,尹修扫了几眼,京中凡是叫得上号的达官贵人皆已落座,连蒋钰都坐在不远处那桌上朝他挤眉弄眼,恣意的笑容中不知憋着什么坏心思,笑得尹修头皮发麻,可是,独独不见顾连卿。 大师兄怎的还没来? 尹修疑惑,只是还没来得及多想,作为主婚人的管家一声高喝打断了他的思绪,“吉时已到——”原本嘈杂的环境霎时安静下来。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尹修曾经感叹过,当初来抢婚的那人真是个俗人,卡在祁雨说出“我愿意”三个字的前一秒上前抢了人。只是他不曾想过,他大师兄其实也是俗人一个,生生等到新人对拜前的那一刻,堂而皇之地踏进高堂。 在场众人,无一不是愣怔的,在顾连卿那一声“且慢”之后。京中谁人不知?这婚事之所以拖了这么久,还不就是他二皇子顾连卿与尹修师兄弟的情分深,故而将婚事延期,等他大胜回京再行婚娶。可他今日姗姗来迟不说,这打断婚礼又是哪一出? 高堂内外,所有人屏息等着顾连卿的解释,只可惜,那解释实在叫人震惊。“这婚约,作废了。从今以后,尹修与颜洛二人,各行婚娶,两不相干。” “大师兄,你说什么?”没想到,头一个回神的,是尹修。他错愕的看着顾连卿,心中思绪百转,果真,上回与他说什么不曾喜欢过谁,是骗人的,他喜欢颜洛,当初他的怀疑并没有错!可若是如此,不能早些告诉他吗?非要等到这份儿上,才当场叫所有人难堪? 尹修身旁的颜洛揭下盖头,身侧的喜娘都没顾上阻止她。“二皇子这是何意?” “本皇子倾心之人,怎能与旁人成婚?”淡淡的话语出口,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颜洛脸色苍白,立在原地。尹修也没能好到哪里去,心中哀恸,老天爷,我招你惹你了?为什么每次都这样?我只想高高兴兴地娶个媳妇儿而已啊! 顾连卿向二人走来,这动作总算惊醒了所有人,迟疑着上前阻拦,尹修上前一步挡在颜洛身前,顾连卿看他一眼,眼中满是笑意,尹修却不知那笑意从何而来。眼看顾连卿低头向他们伸出手来,尹修抬手去挡,周围又有几位仆从喜娘上前想将几人拉开,真真是乱作一团。 纷乱中,尹修只觉手腕一紧,便被一股蛮力拉出了人群。脑子还是懵懂的,人已经被带出了尹府大门。准确来说,出的并非是大门,而是围墙。门口的家仆眼看情形不对,一早将大门紧紧合上,却半分也没能阻挡住,顾连卿一手搂在尹修腰间,纵身一跃便跳出了高高的围墙。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48 尹府周围遍布许多弯弯曲曲的小巷,不熟悉的人走进去,十有□□要迷在里头。 此时,二人便停在其中一条小巷里。尹修靠着墙喘着粗气,干瞪着顾连卿,半晌说不出话来。起初他确是没回过神,等回过神想提醒顾连卿抓错人了,却晚了,顾连卿拉着他没命一般的跑,根本倒不出气儿来说多余的话。 “顾连卿!”他终于喘够了气,“你什么意思?究竟想做什么?” “喘匀了?”顾连卿看着他,问得莫名其妙。 “什么?” 尹修面露不解,不懂他何出此问,顾连卿道:“既然喘匀了,那来吧。”说罢,低头堵住了尹修的唇,一点空隙也不留。尹修总算明白他方才那一问的意思了,那是否还要谢谢他如此为自己着想? 牙齿用力,咬下的时候毫不留情,顾连卿吃痛,闷哼一声,却又吻了一阵才罢休。他终于松开尹修,一手抹掉唇边流出的血迹,另一手紧紧搂在尹修腰间,轻笑着,“阿修,我喜欢你。” 那一刻,尹修只觉着,天都裂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抢了,啊~~~ ☆、 家书 第四十四章 妈, 儿无能,第二次婚又没结成。 这回不怪人新娘子, 是我被人给抢了。 抢人的是我大师兄,他叫顾连卿, 是这个大玄国的二皇子, 小时候不受他爸待见, 但现在已经被人尊称一声将军,据说连他那个从小翻着花样欺负他的嫡长子大哥都要顾忌他几分。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说他喜欢我!他实在是疯魔了! 他背上有道很长的疤, 从脖子左边一直劈到右边肋骨, 妈, 你说是不是他脖子后边的某根神经被劈断了?否则他怎么会喜欢我呢?我有哪里好?我现在的爹对我都没啥指望了, 你说他喜欢我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为什么? 自打从婚礼上被他带走, 我就没回去过, 不是不想回, 是他不让我回。他一早就在京郊的某村子里买了间屋子, 我现在就被他关在这里。刚来那天, 卧房的床上还有根铁链子,拴着一副手铐,差点没把我吓中风了!好在只是虚惊一场,那不是他准备的,是他的狐朋狗友蒋钰作的妖。但他看我怕那根链子,于是把它留下了, 说如果我起什么不该起的心思,他就把那链子用在我身上。 妈,我想骂人。 说起蒋钰,拜堂之前看他那眼神就不对劲,笑得邪气,后来一想,他果然是没安好心。想当初年宴上我还以为自个儿交了个朋友,没想到,丫就一敌方探子。怎么说我俩也算并肩作战过一回,那点交情都喂了狗了!孽障! 大师兄说······不,顾连卿说,只要我不想着逃跑,他就不动我。说白了大家都是男人,谁不知道谁啊,我要是一直这么和他待着,他能永远不动我?真他妈把自己当圣人了!圣人还有子子孙孙无穷尽呢,你当自个儿是谁啊? 算了,妈,头一回给你写信,不提这些糟心事了。 其实我是想问问您,当初生我的时候,就没出什么差错?最近我老觉着自个儿缺了点什么。 刚被顾连卿抢回来那会儿,我还总觉着是老天爷不开眼,第一次结婚,新娘被人抢了,第二次结婚,新郎被人抢了,谁还能倒霉过我?没了吧? 想我多么纯真善良的一个人,虽说懒了点,虽说太胸无大志了点,但好歹有一副好心肠。刚穿成尚远那会儿,为了不让爹娘——妈,师父说了,我是在出生时魂魄出了差错,才能有幸成为您的儿子,也就是说,当年十月怀胎的是我娘,把我养大的是您。所以,请你不要介意我叫他们一声爹娘,而且,他们待我很好。 言归正传,为了不让他们起疑,避免他们因为儿子的皮囊里换了个人而伤心,我连说话都时刻提醒自己,一定要带上一股水墨味儿,这才像个古人。如今我都觉着,我已经快要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古人了。第一次坐马车,我还乱感慨了一把,嫌弃马车颠颠簸簸,一点都不如咱家的座驾舒服,可现在,看见马车我再也不会联想到其他,就连咱家座驾的模样我都快要记不起来了。 综上,哪怕老天不嘉奖我,也不能这么对我啊! 可是这几天我却觉得不对劲了,按理说,失恋的人不都得撕心裂肺一阵子吗?怎么我居然没有?如果说,上次祁雨那事是被穿越这事给搅和了,没来得及也没心情撕心裂肺,那这一回呢?我承认,我真的心痛过,起初想起洛儿的脸心里就揪的发疼,但不剧烈,比起当初所见的小鱼与温雅他们的心痛差的太远。而且,这些日子过去,就连那淡淡的心痛都开始渐渐消散了。所以,我是缺乏七情六欲吗?还是薄情寡幸?可我真的没有轻视过每一段感情!徐闻说我的感情太寡淡,果真是这样? 所以老天爷不是不开眼,而是他太英明了,知道我对人家女孩感情不深,为了阻止我害人,所以干脆安排了一出又一出抢亲戏码,免得我耽误人家? 还是说,我天生孤家寡人的命?师父当初猜测我的执念是情,莫非上辈子的我是因为不甘寂寞而犯错以致于惨遭贬谪?唉,妈,我要愁死了。孤家寡人也好,谁来把顾连卿带走?我现在看见他就肝颤。 说起来,顾连卿要回来了,不能多写了,如果您看到了我的信,一定要托梦给我,如果不能梦见您,我还会再写信的。 愿你与爸爸安好。 尹修放下笔,桌上铺着的十几张信纸上的墨迹已然晾干,将它们全数收好,自书桌之下抽出一火盆来。 “妈,你别骂我,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知道我的消息,姑且试一试,万一你真的收到了呢,是吧?”点燃了火盆,尹修一边念叨着,一边将写好的信一张张投进火中。“妈,纸张用的有点多,你别嫌烦,软笔字太大,一张纸写不了多少,您慢慢看吧,我用的都是简体字,应该挺容易看的。” 顾连卿一脚踏进家门,鼻尖便飘来一股焦味。进了书房,入目便是尹修蹲在地上,口中嘀嘀咕咕地在火盆中烧东西。 难不成关的太久,阿修太无聊了?这样想着,顾连卿又上前一步,瞧着尹修手中的一沓纸开口,“阿修,你在烧什么?”纸上似乎有他的名字,可又有些不太像。 “没什么!”尹修惊得跳起,想起手中的信,当即就要扔进火里,可察觉到顾连卿落在信上的视线,若是他要抢,自己肯定抢不过。于是,顾连卿的好奇终于被尹修将信纸塞进怀里的动作给打消了。 看他正要抬手,尹修立即捂住胸口,“做什么?不是说好了不动手,你要食言?”顾连卿抬到一半的手只得放下。 瞥了一眼火盆中的灰烬,尹修拍拍手,“我累了,先去睡一觉,饭好了叫我。” 回了卧房,尹修将皱成一团的信纸拿出来,翻箱倒柜打算寻个隐蔽些的地方藏起来,最终却甚悲催的发现,这屋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便没有一处是安全的,哪怕是他的胸口,也并没有多大的安全可言,谁料得准顾连卿什么时候抽风呢不是? 最终,那半封没烧完的信还是被尹修熨帖地藏在了胸口,并用一只手捂住,生怕顾连卿趁他睡着时偷了去。 被身上的异动吵醒时,尹修对自个儿的先见之明有了空前的自豪,他按住那只正往衣襟里钻的手,“顾连卿,堂堂八尺男儿,说话不算话是个什么意思?” “我不过想看看你写了什么。”顾连卿的手依旧没有抽回,仍埋在尹修胸前。尹修一把抽出他的手甩开,“与你无关,何必要看?” “我看见了,上面有我的名字。”顾连卿躺下,将尹修拥紧,贴在他耳边问:“你写了我什么?” “没写你,你看错了。”尹修翻身背对着他,语气凉凉的,他也不恼,仍然紧紧拥着,低声道:“既然没写,那便算了。睡吧,我不扰你了。” 又是这样。 尹修心中叹了口气,每当顾连卿态度强硬地要求他如何如何时,他都会无比厌烦,巴不得眼前的人立刻消失。可在他恼怒的下一刻,这个人却又会变得温柔且脆弱,轻声软语,小心翼翼,叫他根本无法与他生气,更是对他恨不起来。按理说,他毁了他的婚礼,不该恨的吗?可是他的小心翼翼与珍视总会叫人想起当初在宗祠时他令人心疼的模样,这还怎么恨得起来? “顾连卿,”自打他抢亲那日,便再也没唤过大师兄了,“你为什么喜欢我?以前你不是最烦我的吗?” 等了良久,本以为顾连卿在思考答案,可没想到最后听到的答复不过几个字:“我不告诉你。” 就这么几个字也值得你想那么久?尹修愤愤地翻过身来,却看着顾连卿眼中如水的笑意哑口无言,几欲张口却忘了要说什么。 “阿修,别想着离开我,哪怕你逃了,我也能再将你捉回来。若是不小心闹大了,到时所有人都难堪,你定然不想那样。我们的事,父皇已经不管了,尹府与颜府更是管不着我,你认了吧。若你答应与我在一起,我马上放你回去,可你若不答应,我也能永远在此陪着你。” “为什么······”尹修问,“为什么非要等到大婚这日,若你早些告诉我,也许······”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49 “也许?如何?你会悔婚吗?”顾连卿望进尹修的眼,“阿修,结果都是一样的,你不会悔婚,而我一定会将你带走。唯一不同的,大婚当日将你堂而皇之地带走,天下人都知道是我用强,谁都不能说出你,以及你尹家的不是。但我若是早些告诉你,遭了你的拒绝,定会忍不住早些将你带走,到时婚约作废,便是你尹家的罪过。” “你······”尹修惊愕地看着他,这个答案是他从未想过的。 “怎么?感激我?那不如以身相许,答应我吧。”瞬间,顾连卿的笑却变了味道。 他妈的白感动了,尹修推了他一把,又翻回身去,这下是当真睡了,直到睡醒再也没给顾连卿瞧见一个正脸。 ☆、 回家 细细数来, 已经在这小小村落过了大半个月,两人僵持着, 谁也不肯做出让步。顾连卿偶尔会出门采买家用,至于尹修, 即使顾连卿出门时不锁住他, 他也没那个心思, 更没那个胆子出逃。两人之间看似平静,实则各有各的心思, 但这毫不碍于顾连卿对尹修的亲近,当然, 仅限于亲近而已, 还远远不到顾连卿梦寐以求的亲热的程度。 某日晚间, 用过了晚膳, 静默着各自看了会儿书, 便到了该就寝的时辰了。 爹娘他们怎么还没找来?尹修望了望窗外昏暗的天色, 不觉叹了口气。他半点也不怀疑顾连卿的话, 若是他不答应, 恐怕他真的会将他关在这里, 直到他答应为止。 “唉——”心中憋闷,不由得叹出声来,正在给尹修解着衣带的顾连卿抬头看他,“阿修,怎么了?” “唉——”又是一叹,“大师兄啊。”许久不曾听见这个称呼, 顾连卿竟有片刻的恍惚。 “你说你究竟喜欢我什么?我改还不成吗?” “除非——”顾连卿笑的夺目,“除非你变丑了。” 闻言,尹修垮下脸来。简直是自作孽不可活,若是当初不去招惹他,哪还会有如今这些烦心事!可当初他确实是心存愧疚,以为自己害得人家好端端一位皇子出了家,又看他过得不快活,这才去接近他,希望他能变得开朗些。可如今回想起来,满心皆是懊悔,且不说出家那事本就没他什么事,哪怕撇开这个不谈,若是早知会是如今的局面,他绝不会出现在顾连卿面前的!他不是救世主,没那么博爱,怎会自找麻烦?可如今,再懊悔也是无用,顾连卿便似一块刚熬好的狗皮膏药,粘在他身上揭不下来了。 “阿修,又发呆了?”看着那呆呆的模样,忍不住发笑。 尹修回神,却见顾连卿正在解他的里衣。慌忙一把按住他的手,“顾连卿!” “阿修,怎么不唤我大师兄了,方才不是还唤过?”怏怏的收回手,顾连卿看着他钻进棉被中,语气很是失落。 “我就不叫,瞧见你就生气!”躺进被窝,尹修紧紧攥着被子,朝顾连卿瞪过去。 除去衣物,顾连卿也躺进被中,将尹修拥进怀里,“要怎样你才能不生气?” “放我回去我便不生气了,倒是你会放我回去吗?”之前失败的例子太多,尹修也懒得再挣扎了。 “若是不生气了,那能否考虑试着接受我?”将脸贴在尹修胸前,“阿修,我喜欢你,改不了了。” 将来要是有人喜欢你,甭管男的女的,如果他喜欢你喜欢的改不了戒不了,你就试着也喜欢他吧。 刹那间,脑海中冒出这句话来,尹修回想了许久,才记起这是他结婚前一天温雅在他车上对他说的话。那时的温雅,因为单恋一个男人被拒而借酒消愁,和徐鱼一起发了一场酒疯。想起他那时的模样,尹修低头看了一眼顾连卿,如果他一直不答应,那么,顾连卿是不是终有一日也会变成温雅那副模样,颓废得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要不,试试吧? 只是试试! “我······”正要开口,顾连卿却离开了他的胸前,抬头与他道:“阿修,我们明日便回去吧。” 双眼倏地睁大,他没听错吧!“怎么······”怎么忽然想通了?当真要放他回去? “我们回去,你不能再生我的气,你要试着接受我。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就如此,我们说定了!”还不等尹修发问,顾连卿已经替他做好了决定。 先前要说的话又吞回了腹中,罢了,左右结果都是一样的,不用再说一遍了。但看着顾连卿带着期冀的眼神,尹修还是轻轻嗯了一声。困扰许久的心结解开了一半,本以为终于可以睡个安生觉,岂料顾连卿却倏地扑了上来。 连惊呼都未来得及发出,嘴唇已经被吻住,尹修“呜呜”的抗议,却没甚效果,体力上更是比不过,只得任人作为。但这也是有底线的,察觉到顾连卿的手在身上游移,又一路向下,起初还能容忍,那手却忒不自觉,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尹修毫不犹豫,又是一口咬下去。那手终于见好就收了。 亲了个尽兴,顾连卿起身抹去唇上的血迹,“阿修,您怎的总爱咬我?” “别得寸进尺,咬你算轻的了!再敢胡来,当心断子绝孙!”尹修呼呼地喘着粗气,顾连卿闻言笑着低下头来,“我已经断子绝孙了。”将他唇上沾染的血迹一点点舔去,温存的动作叫对此毫不适应的尹修生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半晌,终于忍不住将他推开,“睡吧。” 顾连卿仍是笑着,自知急不得,只在他脸颊上又亲了一记,便老老实实躺下了。只是棉被之下,两人的身子必得抱得严严实实,如此他才能睡得安心。 与此同时,尹家与颜家却是半点不能安心。婚礼当日他们便将此事上告到了皇上那里,奈何皇上却忽然称病,一连罢了几日的早朝,摆明了不愿插手。后来等皇上的“病”痊愈,众人也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此事,心中也已明了,这桩婚事,恐怕当真如同二皇子所说,作废了。 于颜家而言,此事对他们的打击当真不小。暂且不谈颜洛本人因此事而受的委屈,只颜家整个家族受的损失便是不可估量的,顾连卿那一抢,可谓是将颜家的未来给抢掉了一半去。如此,怎还能安心? 至于尹家,其余杂七杂八皆不算什么大事,再大也大不过下落不明的儿子。尹修与顾连卿便似人间蒸发一般,大半个月不见踪影,皇上那边指望不上,自己派人查寻却又百般受阻,尹太傅夫妇简直被折磨的寝食难安。连平日与顾连卿走得近的蒋钰那里也亲自上门去问了,甚至怕问不出什么,尹夫人求着自己从小的姐妹,蒋钰的母亲一同向蒋钰问询,可惜,依旧什么也问不出。 那自小看到大的世侄,上过一年多的战场,却似变了个人,油腔滑调地与她这个姨母道:“您且放宽心,要不了多久他们必会回来,到时,说不定您府上还要操办一场喜事呐。” 喜不喜的不重要,尹夫人想知道的是尹修现在何处,只是两位长辈软磨硬泡了大半日,蒋钰只一句“不知”便叫人束手无策了。 已是十月十三,尹夫人因为担心儿子,人已消瘦了不少。“眼看天都要变了,再过几日便要入冬,修儿的脚伤怕要复发了,到时他们在外边,没个人帮衬,若是疼起来可如何是好?” 食难下咽,尹太傅放下手中的筷子,与尹夫人一同望着窗外,仿佛如此便能将儿子望回来。 “老爷,夫人!少爷回来了!”饭厅外慌慌张张跑进来一名家仆,面上带着喜色。尹太傅夫妇愣了许久,似是不敢置信。“老爷夫人,是少爷啊!” 夫妇俩终于惊醒,匆忙离了饭厅,朝前门急匆匆奔过去。 “娘!爹!”刚刚进了家门的尹修,尚来不及对着自家门口发些感慨,转眼便见爹娘二人朝自己奔过来,心中一酸,立即迎过去。 尹夫人的泪水流过了脸颊,拉着儿子上下打量一番,确认了人没事,心中这才冒出一股火来,自己尚且反应不及,一巴掌已然落在了尹修脸上,“离家这么久,不知家中父母会担心吗?” 猝不及防的一巴掌打得尹修歪过脸去,这还是尹夫人头一回打他,巴掌落在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尹修人尚还蒙着,顾连卿已站到他身前,“夫人,一切皆是连卿的错,您莫要责怪阿修。” “二皇子,臣妇教导自个儿的儿子,此乃家务事,还望您不要插手。”想起顾连卿那日的作为,尹夫人对他实在恭敬不起来,语气中冷淡得很。 尹修夹在二人中间,颇有些左右为难。正想着说些什么缓和一番,手上却被人拉了一把,直直的跪了下去,磕的膝盖生疼。“太傅,夫人,连卿自知行事鲁莽,害得二位忧心,但我对阿修,实在无法看着他娶了旁人,当初说服您将婚期延后,其实不过是缓兵之计,如此算计是连卿的罪过,但求你们成全连卿。”耳边,顾连卿的语气十分诚恳,尹修睁大了眼看着他,满面惊愕。 尹太傅夫妇也吃惊不小,脸色不由得缓和下来,一直不曾开口的尹太傅轻拍妻子的肩安抚,“若这是你们二人的决定,老夫自然不会阻止,可若是二皇子你一厢情愿,老夫毫无疑问要向着自己的儿子。修儿,你说如何?” “啊?我······”手上被用力握住,握住自己的那只手甚至正隐隐发着抖,手背上一片濡湿,“这婚事不能继续了,是我对不住洛儿。” 尹太傅看着低垂着头的儿子,叹了口气,“明日你亲自去颜府登门谢罪,其余的事······”他看了顾连卿一眼,“你们好自为之。” 爹娘离去后,尹修又跪了许久才被顾连卿扶起,“阿修,谢谢。” 横了他一眼,尹修抚着膝盖,“亏你想的出来,你当这是怎么一出戏码?又不是遭了棒打的鸳鸯,说跪便跪,连招呼也不打!”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50 顾连卿蹲下去,撩起尹修的衣袍与裤脚检查他的膝盖,“太傅与夫人皆是心善之人,我若如此,他们必定心软。” 尹修气结,“又是算计?” “不,”顾连卿抬头看着他,“只是诚心,除了父母,我只跪过佛祖与师父。” 罢了,不与你计较!“我的膝盖没事,已经不疼了。”将顾连卿拉起来,这才注意到周围几个躲闪不及的家仆,尹修脸上一热,急匆匆拉着顾连卿回了自个儿卧房。 房中,顾连卿难得老实,手脚皆放在该放的地方。“阿修,明日······” “听我爹的,而且,我必须要给洛儿一个交代。”联想前后种种,尹修斜了他一眼,“顾连卿,我虽答应试着与你相处,但还没答应此生非你不可,说到底,你我之事,多半是你强迫于我,我负了洛儿,但并非我所愿,我······” “是我的错。”顾连卿淡然道。 “你为何不反驳?”尹修心中莫名烧起一把火,“分明口口声声说我喜欢洛儿,但不过二十日我便答应与你相处,你不觉着我很可耻吗?将所有的错归结于你,倒将自己择的干净,说我负心薄幸也好,厚颜无耻也罢,怎样都好,你为何不反驳?” 说着,眼眶竟有些酸涩,顾连卿上前,轻轻搂住他,一下下抚摸着他的后背,“错的的确是我,你没有错,你还喜欢着颜洛,你并非负心薄幸,但到此为止了,我不准你再喜欢旁人。阿修,你记着,你没有错。” 心中倏然平静许多,却又有些别的什么渐渐弥漫在心间,不禁问:“顾连卿,那么多人倾心于你,为何偏偏挑中我?若是我永远不能喜欢你,你怎么办?” “不知道,若是到我死的那一日,还没等到你一声喜欢,那时再说吧。” 尹修从顾连卿怀里抬起脸,看了半晌,轻叹,“缺心眼儿啊你。” 作者有话要说:  人啊,果然是种复杂的生物。晚安(づ ̄ 3 ̄)づ ☆、 登门谢罪 十月十四, 昨儿夜里起了风,淅淅沥沥降了一场小雨, 雨点虽小,下得却持久, 天亮时分, 雨倒是停了, 却飘飘扬扬下起雪花来,也带走了天地间仅存的一丝热气。今年冬天来得早了些。 尹修的脚踝隐隐疼了一夜, 睡得极不安稳,于是起了个大早。一脚踏出房门, 迎面而来的寒风激的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又赶忙闭上房门回去添衣裳, 脚踝上也绑了一层厚厚的毛护套。 如尹修当初与顾连卿所说的那般, 他喜欢雪, 可惜如今喜爱的东西反倒会让他痛苦, 可叹造化弄人。 早膳时, 雪还未停, 天色阴沉, 尹夫人终还是心疼尹修的旧疾,隐约提起去颜府道歉一事可否改日再去,尹太傅当即吹胡子瞪眼道:“整个京都都知道这不成器的小子回来了,今日缩在家中,明日颜府说不得便要与我们一刀两断,两家数十年的交情这样毁于一旦, 怎么对得起亡故的父辈?” 尹家与颜家,不止这一辈的尹父与颜父是同窗好友,便是上一辈,两家几位兄弟也是至交好友,几十年的情分,如今已然陷入了尴尬的局面,自然不能再雪上加霜了。 尹夫人没再多言,只细细询问尹修的脚踝可曾疼的厉害?护套戴了没有?说着甚至就要低下头去帮尹修重新戴一遍,被尹修及时止住了,“娘,您不用这样紧张,并没有很疼。”以往尹夫人不会如此的,尹修也猜到了,她大概还记着昨日的那一巴掌,毕竟,尹夫人疼儿子简直是疼到了骨子里,想来定是不曾打过的,如今忽然动了手,难免一时有些不知如何相处。 “若是颜家不肯原谅,回来便是······”尹夫人还要再叮嘱,被尹太傅打断,“慈母多败儿,如今的情形,本是我们欠了人家,若是这种态度,怎能求得原谅?此事你就莫要再管,他的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有些担当。” “是,爹。”尹修应下,“这便出发。” 到了尹府门外,马车已经备好,尹修却站在门前许久,尹太傅赶去上朝前还瞟了他一眼,直到车夫频频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这才坐上马车出发。如今阿左大多时候在他爹那处,学着管理府内的一应事宜,已不再做尹修的随身小厮。尹夫人本想再给他配一个,只是尹修不太习惯,便给回绝了。这一回登门谢罪,当真是孤身一人,原本硬说要与他同去的顾连卿至此也没有出现。自然不可能是忘了,想来宫中的麻烦事也多吧。 要说顾连卿的爽约,确实不是忘了。今日因着天色暗沉,起初醒来还以为天色尚早,便多睡了一会儿,后来发觉时辰已经不早了,却已有些晚了。匆匆忙忙穿衣、梳洗,连早膳都未来得及用便要出宫,却恰好撞上迎面向清云殿而来的周总管,道皇上下朝后要见他,请前去御书房等候。 心中惦念着尹修,却不能公然违抗,又是周总管亲传的口谕,顾连卿只得留下。只是今日的早朝时间忒长,顾连卿只觉得天边那将漏未漏的一抹天光自东边移到了西边,一日都快要结束了,这早朝却拖拖沓沓没个完了。一旁的周总管好心躬身提醒他,“二皇子莫急,才不过辰时伊始。” 所谓度日如年,也不过如此了吧。 后来心中想着尹修,想他是否等不及已经先走了,想他只身一人去了颜府是否会遭到刁难。其实该是不会的,颜家哪怕与尹家没了这桩亲事,还有几十年的交情摆在那里,更何况以尹修的身份,给几个脸色看是在所难免的,刁难却不至于。心中虽清明,但人不在自个儿眼皮子底下,终还是放心不下。顾连卿心下一边笑自己婆妈,一边又恨不得插翅飞出宫墙,前后矛盾得自己都忍不住发笑。 终于,静立于一旁的周总管睁开一直垂着的眼皮,轻声提醒,“二皇子,皇上下朝了。”顾连卿起身,心中有些微疑惑,他如何知道已经下朝了?周总管回身时见他面露疑惑,笑道:“二皇子有所不知,老奴自小便听着皇上的脚步声长大,如今听了三十多年,隔得再远也不会听错的。”言罢,又转回身去,推开厚重的门,立于一旁,静候皇上归来。 顾连卿立于另一侧,悄悄打量周总管一眼,虽说自打皇子们接连出生,这位宫内的总管事便一直自称老奴,可其实,这人半点不显老。因为身为內侍,面部不似寻常男子那样线条硬朗,要显得柔和些,说起来,若非入了宫,这应该是一位美男子的,只是常年低着头,叫人看不清罢了。 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叫顾连卿收回了视线,“儿臣拜见父皇。” 顾钧看着许久未见的儿子,并未说什么,抬步踏进了御书房,周总管与顾连卿紧随其后。 大门被轻轻阖上,隔绝了外边的阵阵寒气。顾钧坐于上座,接过周总管递来的热茶,“可曾得偿所愿?”他淡淡的问。 心知他指的是什么,顾连卿回道:“谢父皇成全。” 不知是否因为外边阴沉沉的天,人也惫怠了些,顾钧心中原本想着的事,此时却有些不想开口,欲言又止几番,终是道:“朕累了,退下吧。” 顾连卿一愣,颇有些想不通,不过问一句话的事,竟叫他等了这么久,想着,心下也不由有些恼,只是面上是不能显露的,只道一声:“儿臣告退。”便出了御书房,匆匆向着宫门而去。 先是赶到了尹府,未进门,门房那的家仆识得他,探出门来道:“我家少爷站在门前等了许久,已经走了快一个时辰了。”道一声谢,便又向着颜府而去。 驾车的随从上前敲响了颜府的大门,言明二皇子来访,开门的见了站在后方的顾连卿,并未多问,便打开了门。接到门房的通报,管家自不远处匆忙行来,恭敬道:“二皇子,我家老爷近日身体不适,一早吩咐过,若是您来了,想做什么自行进去便是,只是他不能亲自接待,还望您海涵。” “颜大人客气了,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请问尹公子现在何处?”看来颜大人料到他会来,那他也不拐弯抹角了。 “尹公子与小姐在花园,小人这便派人为您引路。”说着,身后走上来一名小厮,躬身行礼,带着顾连卿去了花园。 隐约看见前方一座亭子,周围景致虽有些冬日难免的颓败,却依稀瞧得出是座花园,顾连卿屏退了引路的小厮,自己向那边走过去。绕过一小片池塘,伸手拂开眼前几根枯枝,亭内的情形跃然眼前。脚下不由得后退半步,踢开了一块石子,掉进脚边的池水中,不大不小“扑通”一声,惊动了亭内相拥的二人。 三人脑中皆有一瞬间的空白,理由却大不相同。 顾连卿不再多看一眼,转身便走,没留神被从手中弹出的一根枯枝划了一下,左眼下划出一小道血痕。眼看着人走远,尹修却似入定一般,脚下半点动弹不得,颜洛先他一步回神,在他背上拍了一下,“阿修,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去追?”语气间,竟同尹太傅一样,恨铁不成钢。 这一下用了不少力气,尹修被拍的向前挪了一步,随即冲了出去。 “顾连卿。”尹修追上顾连卿的脚步,前方那人却又加快了速度,心急之下,他伸手拽了一把,拉着顾连卿的手臂迫他停了下来。只是,人转过身的那一刻,尹修不免呆了一呆,只见顾连卿左眼下一行泪直流到下颔,混了鲜血的泪水变成了粉色。 “你的眼睛怎么了?”尹修抬起手要去摸,却被顾连卿躲开。“让我看看!方才的事待会儿再与你解释。”尹修难得硬气一把,强扳过顾连卿的肩,凑近了仔细瞧着他的左眼。半晌,终于松下一口气,“还好眼睛没事。” 叹完了,见顾连卿站在原地,一双微红的眼直勾勾盯着他。头皮有些发麻,毕竟被他撞见了那什么。“你生气了?” 顾连卿不言,仍是盯着他。“那个,算朋友之间的拥抱,我没有对不起你,真的!” 可惜,看顾连卿那模样便知他不信。也是,大玄虽然民风开放些,可也还未开放到异性友人也能搂搂抱抱的程度,这下还当真不好解释。尹修抓耳挠腮半晌,终于什么都没想出来,只得无奈地问:“要怎样你才信我?” 没有回答,顾连卿直接握住他的手腕便走出颜府大门。在颜府门前等了许久的尹府车夫,眼睁睁看着自家少爷被阴着脸的二皇子拖上另一辆马车,还未回过神,那边已然策马奔腾了。 作者有话要说:  暴风雨前的宁静啊~ ☆、 连卿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51 京都最是热闹的大街上, 一架马车疾驰而过。 行人们没被那马车吓着,却是叫那马车中接二连三传来的惊呼冷不丁吓得一抖又一抖, 纷纷侧目望去。再观那车夫,却是眼观鼻鼻观心, 一手甩着细长的马鞭, 中气十足地吆喝着开道。纵然心中疑惑, 但看那马车气派得很,想也是不知哪家的达官贵人, 众人只望一眼便不再多管,由他去了。 分明与驾车的车夫只有一道帘子的阻隔, 尹修怎么也想不到顾连卿竟想在这种情形下硬来。 衣襟已经被撕扯得开的不能再开, 外袍也早已不知被丢去了哪个角落。虽明知顾连卿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人, 又自幼习武, 自己自然比不过, 但直至今日, 尹修才算晓得两人在体力上的差距究竟有多大。此时, 尹修被顾连卿按住手脚压在铺了厚厚毛毯的马车内, 只觉四肢几乎要被压断, 手脚上还缠着多少衣裳也不知道了。唯一清楚的便是,最后那一层遮羞布还是在的,毕竟他虽清清楚楚感受得到对方身体上传来的热度,但紧贴在身上的还是布料的触感。 压在身上的人终于放开快要被吮肿的唇,转而含住了胸前的某点,方才在与尹修的纠缠中散下的发丝划过尹修的脖颈与胸前。尹修险些惊呼出声, 连喘了几口气,缓和了晕眩,身上又有了几分力气,不死心地挣扎起来。“顾连卿,你别太过分!”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胸前突然的刺痛,“你他妈属狗的啊!”手臂挣动一下,却瞬间被压回去,不免怒气横生,“都说了要与你解释,你就不能安生些好好听着?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抱洛儿那一下,不过是要安慰她,今日她与我说喜欢我······”说到此处,尹修忍不住骂道:“妈的,老子这才想明白,分明我与洛儿两个才是两情相悦,我凭什么要被你这样对待?早知道就不该追出来,我与洛儿的婚事继续,你爱如何如何,我们悄悄选个日子将婚事办了,我不信你还能再掳我一次!” 气急之下,当真是捡起什么便说什么,全然不顾另一人听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于是,当胸前另一边猛然刺痛,紧接着最后一层遮羞布也被扯下时,尹修这才知道住嘴。愣怔片刻,眼见身上的人正褪去衣袍,脑中一个激灵,趁着压制住手脚的力道减轻,猛地起身将身上那人紧紧抱住。保命要紧,至于抵在自己小腹那处的那什么便顾不上了。 惊异于他的投怀送抱,但只片刻,顾连卿便想清了他的意图,“阿修,放开。”这还是自打撞见那一幕之后顾连卿头一次开口,虽则语气不善,但在尹修看来,只要开口了便还有商量的余地。 仍旧死抱着不肯松手,尹修心中凄苦地想着:抱着你尚且都拿不准能不能逃得过,若是松开了那还了得? “我不放,你先听完我的解释再决定要不要继续。但你若是不肯听,且执意如此,我今日也认了,只不过日后你甭想我再多看你一眼!” 无疑最后那一句于顾连卿而言还是略有效果的,他松开握住尹修手臂的手,嗓音阴沉,“你说。” 心中松了一口气,尹修却下意识抱得更紧,以防他反悔。脑中思索着该如何开口,只是这事它确实不是个好解释的事,这一思索便思索的有些长了,等顾连卿不耐烦地又开始要推开他时,他这才开口,“今日是去颜府道歉的,但没见着颜伯父,管家直接带我去见了洛儿。洛儿并没有生气,但她告诉我,她喜欢我,只是她尊重我的选择。我从前为了洛儿是否喜欢我的事苦恼了许久,如今听她一声喜欢,本该答应的,但想着既然已经答应了你,便不能负了你,于是拒绝了她,你听见没?” 话一说完,尹修看着顾连卿的脸色,见那紧绷的阴鸷有所缓和,终于真正放了一半的心。只是回想自己方才的话,果真是为了保命什么也敢说,不能负了顾连卿,却能负了洛儿吗?说到底,分明是与洛儿的婚约在前,如今拿负不负的说事,自己果真无耻! 自我唾弃许久,却也有些想不清,那时的自己究竟为何头脑一热做出了这个选择?可惜大敌当前,索性不再想了。 顾连卿静默良久,双手搂在尹修后背与腰间,身子前倾,顺势将尹修压回毛毯上。尹修大惊,本以为已经没甚危险,便少了防备,竟叫他这么容易压倒了,确是失策!身子僵硬了许久,可顾连卿只是抱着他躺着,看似并不打算继续做什么的模样,尹修试探地唤他:“顾连卿?” “嗯。”顾连卿应了一声,语气已经趋于平和。他抬手抚着尹修的发顶,“你唤她洛儿,却唤我顾连卿,是不是不大妥当?” 合着他胆战心惊等了这许久,这人却是在想这回事!“那不然该唤什么?” “唤我连卿吧,年幼时母妃也唤我连卿。”顾连卿翻了个身,撑着手臂俯在尹修上方。尹修正疑惑他又要做什么,他便已低下头,又含住之前凄惨的被咬伤的嫩处,舌尖轻轻自上面扫过,惹得尹修浑身一阵战栗,“顾连卿,你又要做什么?” 顾连卿抬头,斜眼看过来,“你方才唤我什么?”语气中隐含威胁。尹修为了清白,面对威武能屈便屈了,“连,连卿。” “嗯。”顾连卿应下,随即又埋首下去。 “我都按你的意思叫了,你还想如何?”尹修叫苦不迭,这怎么还没完了? “方才不知轻重,流血了。”淡淡的回应,顾连卿连头都不曾抬起,直到将伤口全部舔舐过一遍,才躺回尹修身边,帮他将扯开的衣物一件件穿回去。 马车还在前行,也不知方才两人弄出的动静叫多少人听了去,只不过,此时是没人想起来去计较的。马车内安静的出奇,尹修看着顾连卿半晌,越看越觉不对劲,终于,“你的眼睛下方,似乎有些肿了,疼吗?” 顾连卿抬手碰了碰,“确有些疼。”说罢,眼珠一转,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来。 果真,闻言尹修便关切道:“怎么办?要不要看大夫?”眼睛这种娇弱的地方,可千万马虎不得。 顾连卿狡黠一笑,看得尹修眼前一花,却听他道:“我都帮你舔了,若不然你也帮我舔舔?” 手上的动作更是比话说的还快,话音未落,尹修已被他抱着转了个位置,趴在了他的身上。后脑上一只手轻轻压下来,尹修的头不由得向下低了一分,又一分,再一分,终于吻上了他的眼角。 手脚相贴的人话语间带着笑意,嗓音仍有些属于少年的清润,“阿修,你舔错地方了。是眼下,不是眼角。” 分明是你将我的脑袋按下来的,还挑什么地方?尹修动了动脑袋,稍稍换了个位置,舌尖拂过顾连卿眼下的皮肤,之前干涸的泪与血一起消融在口中,咸的,又有些腥味。起初是十分正经的一个舔,另一个老实待着任他舔,后来不知谁先起的头,那与唇接触的部分不再是眼下的皮肤,而是换成了另一双唇。脑袋有些昏沉,马车内光线也是昏沉的。 严格来讲,这一日马车内这个吻,却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接吻。没有谁强迫谁,也不存在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付,果真够两人回味许久了。 事后尹修想起那时马车内的情形,死鸭子嘴硬,道那一日马车内光线太暗,不留神睡着了,那里面发生的一切,全是梦,谁还没做过一个两个的春-梦啊不是? 只是,顾连卿不过问一句:“那你做梦的对象为何是我?”他便哑口无言了。 本以为是一场暴风雨,最终却雷声大雨点小,身体上虽并无多大的进展,但记起那一吻,顾连卿恍觉这一回的误会来的果真妙哉,至于那日见到的情景,便暂不追咎了,姑且相信那只是一个安慰吧。 听闻此事的蒋钰道:“尹修那人是属驴的,赶着不走,打着倒退。你若不推他一把,恐怕这辈子他都会窝在自个儿那一亩三分地,而那一亩三分地里,哪还会有你顾连卿的位置?” 对此,顾连卿奉为箴言,尹修却满是不屑。不过,这是明日之事,明日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忍不住放飞自我,幸亏刹车没坏╮(╯_╰)╭ ☆、 蓄发 京中盛传, 尹家与颜家的亲事黄了,但尹家与顾氏皇族的一桩姻缘却是近在眼前了。 听见这传闻时, 尹修正在顾连卿的清云殿逍遥度日。往软榻上一躺,手中捧着一卷话本子, 胳膊肘撑在小几上, 手臂微微一伸便是两碟锦禾姑姑亲自做的糕点, 入口又甜又软,好一个逍遥快活!羡煞了只能坐在他对面太师椅上的蒋钰, 虽说同样的茶水点心伺候着,但没了尹修那份闲散姿态, 便怎么比怎么觉着自个儿的待遇忒差! 遂拣了个近日听来的传言说了, 正好也无聊了一阵子, 能瞧瞧这二位主人翁的反应也是好的。“二位可知, 如今整个京都可都伸长了脖子等着二位的婚讯呐?” 话音方落, 对面那边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若非被茶水呛着了, 便是叫点心沫子卡住了。顾连卿忙走到尹修那边为他拍背喂水, 转头望向蒋钰, 神情隐隐有些责备,但见后者明显挑衅一般坏笑着,只无奈地对他摇摇头。 “看你们如今这如胶似漆的情形,估摸着这传闻也快要成真了。”蒋钰一手撑着下巴,瞧着咳个不停的尹修,分明气都快喘不过来, 却仍瞪着他,那神情仿佛在说:“你等着,等爷缓过气来再与你清算!”只可惜,蒋钰赶在他缓过气之前,潇洒起身,溜了。 “罢了,看你们恩恩爱爱的着实晃眼,我还是找我家珂儿去。” 尹修徒劳伸出手,却连片衣角都没能抓住。 蒋钰之于尹修,名副其实一位损友。起初尹修将其划进益友的行列,可惜,在顾连卿用来关住他的那间屋子里见着那条锁链时,蒋钰便只能被归结为损友了。甚至这都算勉强的,若非尹修说得上话的朋友实在是少,估计蒋钰如今也不过只有“连卿的好友”这么个头衔了。 “阿修,好些了吗?”眼看尹修气息平缓了些,顾连卿又为他倒了一杯水,递到他手上,“多大的事,值得你呛成这副模样?” 三两口将一杯茶水饮得见了底,尹修这才觉得浑身舒畅,“这还不算大事?我的一世清白啊!” “清白?你我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摸也摸了,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了,虽还差了最后那一步,可你觉着,你还有清白可言?”伸手将人揽进怀里,看他那憋屈的模样,忍不住将人顺势压倒,方才说的那些又做了大半。自然,以防锦禾姑姑会进来,需要解开衣裳才能做的事是没做的,只不过衣裳下的那双手倒也餍足得很。 每当被顾连卿压着随意揉搓时,尹修总不免要感叹一番技不如人的弊端,想着待他习得师父的一身法术,要对付个顾连卿还不是信手拈来?只可惜,在那之前,还是一条任人揉搓的命。偏偏顾连卿每回与他独处,便似猫见了老鼠,不逮来咬两口抓几把,便觉心头抓着挠着的难受。 对此,尹修道:“说多了都是泪,丢人啊丢人!”若是以原先的他的那副长相,那身板,哪怕被个男人惦记上了,那多半也是惦记着被他压,有哪个想不开的会惦记着压他?可惜啊,还是那句话,说多了都是泪啊。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52 感觉到掩盖在衣裳之下的那只手隐约有妄图放肆的意思,尹修出声提醒,“顾连卿,你摸够了吧?”语气正经严肃,却是发怒的前兆。 顾连卿讪讪地收回作怪的手,“主菜不给吃,用点小菜也不准,阿修,我已经还俗快两年了。” “但我一心向佛。”尹修拉起被他稍扯开了些的衣襟,抬腿踢了他一下,“起来,重的像座山似的。” 顾连卿没有起身,却也不再压住他,侧身躺在他身侧,再靠前半分便能吻上他的眼角额头。“阿修,若是我们当真结亲,你说好不好?” 尹修眼珠转了转,道:“若是你嫁过来尹家,那倒是可以考虑。” “唉——”顾连卿叹气,“要你松口,怎就这么难?” “怪了!我分明松口了啊,若是你要嫁,那我便勉强答应,如今还是要看你的态度。”说完,尹修玩味地侧头看着顾连卿,却见他脸上神色颇为凝重,心中忽然记起什么,“连卿,你······”你是不是要争那个皇位?然而这话是不能问的。一旦问了,难免尴尬。 这无异于一句“我与皇位,孰轻孰重?” 如此矫情的话,尹修是问不出的,何况他自认两人还未到能问出这句话的份上。只是,这问题横亘在眼前,还是叫他不大舒心。 埋首在顾连卿胸前,尹修决定,天大地大,睡觉最大,其余杂事,等它撞到他眼巴前儿时再说吧。 这日尹修回尹府后,想起此事心中有些不顺,抬头瞧见镜中少年的头发又长长了几分,便决定修剪一番。虽有师父教诲,但恕他短发清爽了三十几年,要蓄长发实在烦心得很,何况,身边众人怕是已然习惯他这与众不同的模样了。 走向床铺,在被褥底下摸索一番,尹修一顿,怎么不见了?不死心地又是一阵摸索,后来直接将床上所有被褥皆翻了个底朝天,又怕被哪床被子遮住,干脆全数搬到了外间去,可是一番寻找下来,还是没能寻见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的剪刀呢?”尹修烦躁地挠头,“是在这儿的啊,怎会不见了?难不成被娘发现了,不会啊,若是爹娘发现的,恐怕早就来兴师问罪了,哪会这样平静?”头发没剪成,尹修带着遗憾入睡了,决定明日再去探探爹娘的口风。 第二日早膳后,尹修巴巴的一条尾巴似的跟在尹夫人身后去了主院,尹夫人察觉到,回头笑问:“修儿,有何事?” “没甚大事,只是想陪陪娘。”尹修厚着脸皮回道,尹夫人登时笑的合不拢嘴,摸了他发顶一把,“你啊。” 进了正房,尹夫人坐到未完成的刺绣架前,拈起针线一针一针绣着,嘴上不时与尹修聊几句。聊得多半是京中的那个传言,对于儿子钟情二皇子一事,无论从前还是如今,尹夫人一向看得开,虽不明白为何分明之前说过不喜欢了,如今却又在一处,但只要儿子喜欢,她便没什么可挑剔的。 “近来与二皇子相处的可好?” “嗯,还好。”尹修一面应着,一面却在想该如何开口问剪刀一事,一心二用,也是累得慌。 “你们若是有意成婚,自个儿拿主意便是,你爹那里,娘去帮你说。其实说来,你若与顾氏结亲,那天下人都该高兴才是,毕竟没什么能比一位尽心尽力庇护大玄山河的国师更叫人高兴了。” 见尹夫人看过来,尹修忙应道,“是,是。” “怎么心不在焉的?” “没有啊,娘。”尹修上前,细细打量着尹夫人手下的刺绣,“娘绣的真好看,这是与谁学的?” “待字闺中时学了些,多半是嫁进尹家后,与你祖母学的,当年你祖母她们的绣功才是叫人惊艳,可惜已经去世了。”语气中不无惋惜。 “她们?”难道他有两位祖母? “你祖母与她的姐姐,那可是当年京都的一双妙人,小的嫁入尹家,大的嫁入了夏家,说起来你祖母的绣功比起她姐姐还是稍显逊色的,只是夏家遭了入宫为妃的女儿的牵连,被贬谪了,老人家心力交瘁,没两年便去了,你祖母心痛之下,身体每况愈下,前几年也过世了。”说完,尹夫人已是红了眼眶,“瞧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 一种颜色的绣线绣完,尹夫人从一旁拿过剪刀,小心剪掉多余的线,尹修见缝插针道:“娘亲每日刺绣,想必已用了许多针线剪刀吧?” 尹夫人略一思索,不疑有他,“针线确是用了许多,不过剪刀许久才换,说起来,前年府里购置的那批剪刀才是好用,只可惜我那把不慎弄丢了,换了把新的却不如之前的用着顺手。” 这话听得尹修一阵心虚,那把丢了的剪刀,其实是叫他给偷了。他那时也是没法,他房里又没有丫头伺候,自然没人做针线活,管事分发用具时便没给他房中配剪刀,他便只能偷了。 但看尹夫人说这话时,脸上平静得很,没有半点异常,尹修认定,他的剪刀定是旁人拿的。又坐着与尹夫人闲聊片刻,尹修终于坐不住,脚底抹油了。 过了几日,剪刀依旧下落不明,顾连卿来时,尹修正对镜梳头,企图将头发束起来。可惜没做过这种事的人能梳出什么好看的模样,自然是惨不忍睹的。听见动静回头,尹修那一头乱发甫一入了顾连卿的眼,便惹得他笑个不停,“阿修,你的头发怎的了?” “我想先给它束起来,我的剪刀丢了,等我再觅一把新的之前,便先这样将就了。”索性顾连卿之前也猜到了,尹修便也不怕他知道,大大方方说出自己剪头发的事。 “我帮你。”实在看不过眼,顾连卿上前接过他的梳子,“日后若是觉着麻烦,我帮你束发便是,还是莫要再剪了,身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尹修接话,“这话师父也说过,可是头发长了确是不好打理。” “不是说了我帮你么?日后我每日过来为你束发,不然,你住到清云殿去也可以。” 斜眼瞥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你在想什么,甭想!” “总之不许再剪了。”顾连卿叹气,“你的剪刀是我拿走的,阿修,听话,我能拿走一次,也能拿走第二次,听我的,乖乖蓄发。” “我凭什么听你的?不对,你凭什么命令我?”不让他剪,他还偏偏更想剪了。 看他那股倔强劲,顾连卿并不多言,俯身将人抱起来,大步跨到床前放下,再倾身压上去,动作快的叫人来不及挣扎。再一低头,那迟来的怒骂也被全数堵回了腹中。感受着身下的人渐渐失了力气,他这才不舍的松口,“知道我是凭什么了?” “······凭你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  扯出皇位了,小天使们晚安(づ ̄ 3 ̄)づ ☆、 两虎相争 宣帝正德七年, 隆冬,宣帝顾钧病重。 自与羌国一役战胜, 朝堂中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早已是暗潮涌动。各派势力便如蜘蛛结网, 交错纵横。可惜, 网还未结成, 这突来的消息却将众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腊月初一,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在纷扬的大雪中结束。自打参与过一回之后, 尹修便再也没亲眼见识过大典的盛况。不过,如此寒冬腊月的, 他也乐得留在府中, 免得脚伤加重。 初二, 雪晴了, 冬日里极少出门的尹修难得迈出了尹府大门, 乘上马车兜兜转转到了那道离清云殿最近的宫门。门前的守卫对他这张脸已是极熟悉, 象征性地搜查之后便将他放进宫门。来过许多回, 哪怕再分不清东西南北, 也该记住去往清云殿的路了。 要说尹修为何出这趟门, 究其原因,却是因为他已将近半月没见着顾连卿了。确切来讲,不光顾连卿,便是他爹尹太傅,他也有十多日没见着了,虽则娘亲说他爹只是回家晚, 而第二日出门又太早,但尹修仍是觉出十分不对劲来。再一联系皇上病重的消息,一切便明了了。 据说,太医已言明,皇上这一回的病情,怕是凶多吉少。 一代帝王的陨落代表什么? 勾心斗角,阴谋算计,派系抗争,最终有人取胜,便必定有人败落,而其间,为之牺牲的人又该有多少?明日长街之上扬起的白幡是否是为了今日你身边的某位至亲?谁也说不清。 近来,京中流言四起,道大皇子与二皇子两位,乃是这场夺嫡之争最受瞩目的人选,最终赢家必定是这二位中的某一位。又道如今朝中已分为两派,一派以太傅尹明安为首,拥护二皇子顾连卿,而另一派拥护大皇子的,为首之人令尹修吃惊不已,竟是颜洛的爹,颜靖颜大人。 分明这两位才是朝中以廉洁奉公闻名的官员,从不结党营私,与朝中各官员走得不近也不远,自小熟读的中庸之道算是被用活了。可如今皇上病重的消息一经放出,这二位却也卷入这派系之争来,且以往私交甚厚的二位站到了各自的对立面,不得不说,这朝堂,怕是要被颠个个儿了。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53 与其他人一般,尹修本以为,以他爹的性子,在这种时刻是决计不会进去掺和的,可惜事与愿违。不是他觉着顾连卿必败,只是谁也说不清的结果,他不敢赌,如今只想将他爹拉出那个漩涡。至于颜大人,他是有愧的,想也知道颜家之所以站到尹家与顾连卿的对立面,其中自然有他一分责任,可如今,对颜家他并不能做些什么。 进了清云殿,见有宫人正在清扫积雪,抬手叫他们不必行礼,便匆匆去往顾连卿的卧房。正要敲门时,却听见里边人的对话,抬起的那只手鬼使神差地停在原地。 “连卿,”是蒋钰,“尹太傅虽说赏识你,但以他以往的性子,是做不出今日之事的,你说,是不是因着你与尹修的关系,他才会做此决定?” “并非如此。” “哦?那是为何?可别告诉我,确是因为赏识。” “从头说来,虽则的确不是因为这个,但为何不能是因为这个?” “你莫与我说这绕口令似的,究竟为何啊?” “这个,现今还不能告诉你,也许日后,你会知晓的。” 不是因为他,也并非因为赏识,除了这些,尹修也同蒋钰一般,想不出第三个理由了,难道还有什么非扶持连卿不可的理由?那会是什么?若是有,爹他还能放弃这个决定吗? 心中一时烦乱,门内的对话也再听不下去,一直举起的手终于落下去,敲在门上“咚咚”的响。“连卿。”朝门内唤了一声,下一刻,门便被打开,伴随着一声带着惊喜的“阿修。” “阿修,昨日又下了雪,今日这样冷,你怎出来了?”将人拉进屋,执起尹修的双手合进自己掌间焐着,“手怎么这样冷?” 在外边偷听了这么久,怎可能还是热的?尹修不禁想着。嘴上却道:“风大,忘记戴手套了。” “那脚踝上的护套戴了没?”顾连卿还在询问,那边蒋钰已经受不得他这样腻歪,嚷嚷着:“他又不是三岁小儿,何苦叫你像个老妈子似的处处为他操劳?” 顾连卿只笑笑,懒得理会蒋钰那张嘴,“今日来所为何事?” 尹修本想着与他商量,劝他爹离开那场争斗,可听过了他们之前的对话,又有蒋钰在场,此时他却说不出口了。心中也明了,今日说不出,明日之后,恐怕也是再难说出口了。 “没甚么大事,只是今日雪晴了,又难得暖和些,想着许久没见过你了,便来看看。”这样说着已是有些心虚了,再看顾连卿那一脸欣喜的模样,这下心虚更甚。 两人相携走到榻边,被忽略在一旁的蒋钰自动起身,将身下半边被焐热的软榻让给正主。尹修虽对顾连卿有些心虚,但面对蒋钰他还是理直气壮的很,眼见对方如此“明事理”,遂心安理得地在那半边软榻上坐了。暖烘烘的,直叫他对蒋钰的好感上涨了几分。 此种情景下,自知多余,又不好继续方才的话题,蒋钰这才想起另一事来。自怀中取出一块圆形的羊脂玉佩,表面已有一层包浆,看来年岁已久了。 “今日我来为的便是这个小玩意儿。前几日父亲的一位故交来家中作客,说这枚玉佩与我有缘。又说这是一枚古玉,有锁魂之效,说的神乎其神,也不知是真是假。我把玩了数日也没瞧出它与寻常玉佩有何不同来,连卿,这玉暂放在你这儿,你也琢磨琢磨。玉倒是好玉,若是什么奇效全是胡诌,拿来做个配饰也不错。”说罢,嘴欠惯了,又加上一句,“别什么好东西都记挂着你的阿修,这是我送的,可不准转手送人!” “说的谁稀罕似的。”尹修反驳道,仿佛为了证实自个儿的话,连原本正在打量那玉佩的视线都悉数收了回来,那玉上的花纹是个什么模样都没瞧清楚。 送完了东西,蒋钰起身,“罢了,不打扰二位了,毕竟小别胜新婚嘛。不过可得悠着点,尹修这小身板子······啧啧——”留下颇为值得回味的一眼,蒋钰又溜了。 “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尹修十分“不解”地问,顾连卿摸摸鼻尖,“不是我说的,是他自个儿瞎猜。” “知道他瞎猜,你还不与他解释清楚。” “这种事,阿修你该懂的。”顾连卿蹭上去,熟门熟路地将人压倒在榻上,一解相思。若是蒋钰误会的那些全是真的,那该多好!闹过之后,顾连卿躺倒在尹修身侧,闭上眼,已经许久不曾这样轻松安适过了。半月以来,每日都有处理不完的事,见不完的人,小心谨慎着,步步为营,令人生烦却不得不继续。能如此时这般舒服地躺着,可算得上是奢侈至极的一件事了。 “连卿?”轻手推了推身边的人,没有动静。“我说怎的这么老实,原是睡着了。”看他身上也没个毯子薄被之类的遮盖,尹修轻轻将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拿开,只是甫一放下,人却醒了,抓住自己的衣角,眼神瞬间变得清明,“去哪儿?” “给你拿条被子来,否则这样睡着要得风寒的。” 被紧攥的衣角这才被松开,等尹修抱着锦被回来,顾连卿却又睡着了。为他盖好被子,尹修来到软榻另一边的书桌旁,将上面散乱放着的信封与书本摞起摆好,合上一本花名册时,视线触及上面“太傅”二字,不由顿了一下。 躺回榻上,惊动了顾连卿,他迷蒙着眼,将身上的大半锦被盖在尹修身上,道一声“睡吧”,自个儿却先一步睡得香甜。 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尹修的视线久久没有移开,认识这人两年多,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疲累的模样。皇位究竟有多重要?心下轻叹:顾连卿,若是你想做皇帝,那便尽力而为吧。为了我爹,此时我是希望你能称帝的。唉,自私啊—— 作者有话要说:  即位前这部分应该很快就会结束,原谅智商有限,太高深的计谋实在有点难嘿嘿,大家晚安(づ ̄ 3 ̄)づ ☆、 密谋 腊月十五, 自初二雪晴之后,便再没有下雪, 虽有寒风,但不至于刺骨。 自打入冬之后, 尹修便鲜少前往镇国寺, 想来也有许久没见过师父与尚空了。这一日, 提前与父母打过招呼,一大早, 便乘上了前往镇国寺的马车。 许是凑巧,也许是天意使然, 这一日, 去了师父的院子, 却吃了一记闭门羹。 “尚远师叔, 住持在祭祀大典之后便去了后山闭关, 您来的不巧。”数年如一日正正经经的圆通师侄向他行礼, 随后如此解释道。尹修虽遗憾, 却也不能如何, 便只能遗憾。转道去了尚空的住处, 小家伙比上一回见时又长高了些。对着尚空这一年开始蹿升的身高,尹修实在有些想不通? 想他一个整日大鱼大肉的,长得怎还没有一个年年岁岁青菜白饭的小孩儿快?何况还是一个刚刚九岁的小孩儿!这个老天爷,他果然是个不甚公平的老天爷。 尚空抄写着经书,时不时悄悄瞥一眼坐在一旁的人,却不巧正对上了他二师兄一双幽怨的眼。“二师兄, 你在看什么?” “空空啊,”尹修上前揉捏着尚空的脸蛋儿,虽说没有了前两年那样圆圆的包子脸,但这小脸还是胖得很,一捏便是一大把肉,“与二师兄说说,师父究竟给你喂什么了?瞧给你养的这叫一个水灵儿,再长三五年,怕是都有二师兄这么高了,你也教教我呗。” 尚空被他问得愣怔,面色微赧,“没有啊,二师兄,这个许是天生的吧。” 这话尹修却不爱听了,“什么叫天生的?你怎知这是天生的?” 尚空老实道:“我家兄长个子也高。” “兄长?”尹修一时没反应过来,回想一番才记起许久之前听尚空说过的他家中的情形,“哦,对了,空空以后还是要回家的,家中还有兄长,其他呢?” “只有一位兄长,其他没······”说到此处却停住,又一思索,“还有父亲,不过与没有是一样的。” 听他话中的黯淡,怕自个儿引出他的伤心事,尹修忙道:“空空的生辰是在深秋吗?或是初冬那会儿?” 尚空抬头,看他的眼神有些吃惊,“二师兄,你怎知道?” 尹修心下好笑,小孩子果真好哄,忘性也大,“秋天来时,你还是八岁,刚入冬那会儿来过一回,你便告诉我你已九岁了,那不就是说明,你的生辰是在这之间吗?” “二师兄,你真聪明!” 虽说这事没什么值得自豪的,但看尚空那崇敬的模样,尹修心中还是无端涌起一股浓郁的自豪之情。厚着脸皮谦虚了一把,“你过奖了,哈哈——” 在尚空这里笑闹了许久,原本因为没见着师父而产生的那点遗憾全数消弭了个干净。离开时,心情可谓愉悦的紧。 也因着没见着师父,是以回府的时间便早了许多,回到尹府时,日头还在高高的当空。 尹修本以为,哪怕脱离了原本他所熟知的世界,他也照样可以活得安稳。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54 初时得知自己那个特殊的身份,他无疑是庆幸的。他是个懒人,懒得为了生存庸庸碌碌,若他当真有师父所说的神通,想来今后的几十年人生,他必可以高枕无忧。孝敬父母,庇佑万民,或许,还有一个顾连卿。 只是,他如何也没有想过,那些历史上耳熟能详的皇权之争中,为了权利杀兄弑父的血腥与阴谋会真正发生在他眼前。而密谋者,笑话!竟全是他的亲近之人! 此时他立于他爹的书房门外,可他方才听见了什么?年宴,逼宫! 他爹近来的行事还当真是总会出乎他的预料。脚下后退了一步,却忘了那一级矮矮的台阶,心思迟钝下,身体的反应也不甚灵敏,踉跄几步,绊倒了廊柱下小厮们忘记收走的扫把。 房内的人被惊动,顾连卿首先冲出来,却在开门的一刹,不期然对上尹修的眼神,愣在原地,“阿修······” 随后跟出来的是蒋钰,至于尹太傅,尹修等了许久,却没见到他。若非方才“逼宫”二字确是出自他自家老爹之口,恐怕他会以为,他爹不在自个儿的书房吧。 连蒋家都出手了,到时围困皇城的军队该有多少呢?为此而死的人又该有多少?尹修自小生活的世界不允许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杀戮,说到底,他不想,也见不得旁人拿人命作为自个儿的垫脚石。 被顾连卿拉走时,眼角余光瞥见姗姗来迟的管家,一脸懊悔地望着他,似是在自责为何没有拦住他。也是,今日他回来的太早,他们的密谋还未结束,管家虽知道他回府了,却如何也不会想到,向来对爹的书房避而远之的他会心血来潮,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只是打从踏入家门那一刻,便觉着家中有些怪异,虽说不上来,却叫人心慌,于是,鬼使神差地过来了。说不准,也许当真是鬼使神差呢。 进了尹修自个儿的房间,顾连卿将门关上,想解释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有何好解释。两人相顾沉默许久,顾连卿终于不敢再看尹修的眼神,那眼神很是复杂,失望、不解、震惊、责怪,甚至还有些悲哀。 上前将尹修抱在怀中,感受着那身体瞬间的僵硬,顾连卿缓缓开口,“母妃去的那一年,我八岁。在那之前的记忆中,父皇与母妃很恩爱,我也不似初与你相识时的冷淡性子,父皇那时总说我爱黏人,不是个好兆头,怕我日后性子太软,会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娃娃。那时,父皇于我而言,确是一位父亲。但八岁之后,他不是了。那年母妃又有了身孕,至今我还记得,三月时太医来看诊,向母妃贺喜。寝宫中宫人跪了一地,皆对母妃说着恭喜。 然而,就在四月,同样身怀有孕的皇后的饮食中被人投毒,那胎儿没了,太医说皇后今后可能再难怀上子嗣。龙颜大怒,下令彻查此事,最后,竟查到了母妃身上。” 怀中的尹修身子一震,顾连卿拍着他的背,“自然不是母妃做的,是一个新进宫的年轻妃子。皇后母家的势力太盛,她又是个眼里容不得沙的主儿,难免有些跋扈,这一点,顾连宸倒是像极了她。那妃子也是个娇生惯养的,朝中重臣的嫡女,心高气傲,人又生的美艳,平日被皇后刁难几回,竟怀恨在心,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投毒报复。 自然不可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皇后自病榻上醒来,头一个便怀疑是她。私下派人查了,确定了是她做的,却没有将她问罪,转而嫁祸给了母妃。皇后恨我母妃,宫中恐怕无人不知,母妃是在立后之后头一个入宫的妃子,分走了天子的半数恩宠。这一回对她而言,简直是上苍赐予的除掉眼中钉的好机会。 他们在母妃的寝宫中搜出了所谓的证据,皇后哀求父皇将母妃赐死,以慰她孩儿的在天之灵。只是那时母妃怀有身孕,赐死之事便被推迟到孩子降生之时。那之后,父皇再没看过母妃一眼。我几乎日日跪在御书房求他放了母妃,他却说,若是舍不得她,便去陪她。我在冷宫中,陪母妃自初夏一直到入冬之前。即将入冬时,冷宫中冷得像是冰窖,连条像样的棉被都没有。母妃病了好几日,最终难产,阿修,她是在我眼前去了的。” “所以,你恨皇上?”尹修问。 “我的母亲死于他手,他于我而言,不只是一个形同虚设的父亲,更是我的仇人。阿修,自小他便忌惮我,若我不先下手,迟早变成他人刀俎之上的鱼肉。更何况,自他重病,皇后与顾连宸更是虎视眈眈,在他病重垂危时逼宫,是最好的选择。” 尹修推开他,惊觉眼前的人,忽然有些陌生,“那之后呢?他将如何?杀了他?” 顾连卿眼中某种情绪一瞬而逝,却被尹修捉住,“果然,你如此,与他有多大的区别?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看顾连卿急着要辩解什么,尹修笑笑,笑容却有几分惨淡,“你不需与我解释什么,这是你们皇家的事,我一个外人插手不得。只是我爹卷入了此事之中,若是如今已不能抽身,那我只希望他能安好。” 顾连卿看着他许久,终于道:“好。”此时将人抱在怀中,却无端觉着两人间的距离变得远了许多,“阿修,你会陪我一生吧。”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晚安( ̄o ̄) . z Z ☆、 逼宫 “好, 所以你要活着。” 这是腊月十五那日,尹修给予顾连卿的答复。 除夕之夜, 如往年一般,宫中那座常年用来宴请群臣的宫殿一如往昔的灯火辉煌、衣香鬓影。天子病重一个月又半, 谁人不知这天下恐怕即将动荡?是以, 年宴之上, 不过浮华流于表面,内里却是实打实的心忧与惴惴。 因着近来的时局动荡, 赴宴的朝臣们大多只身而来,不曾携同家眷, 年宴便也冷清了些。加之没有天子坐镇, 众人皆有些兴致缺缺。所幸今年的歌舞排的甚好, 不知宫中哪位管事想出的点子, 今岁年宴上的歌舞, 不再是清一色的美艳舞姬, 却是换作了男子。 前一个奏乐节目结束, 歌姬乐师退去, 便见百余男子身着铠甲, 腰间佩一把长剑,一派兵将打扮,井然有序地进了宴厅来。 群臣大惊,甚至有那性子急的当即喊道:“大胆!竟敢佩剑入殿,年宴之上岂容尔等放肆!”又喊,“禁卫军何在?还不将他们拿下?” 他甫一喊完, 却听见一个吊儿郎当的调子慢悠悠道:“张大人,切莫慌张。这是我等今年新想出的花样,用来在老王爷面前献丑一番,讨他老人家欢心的。本想着他老人家当年也是战场上一位枭雄,便绞尽脑汁将战事融入歌舞之中,效仿古人编了这一曲入阵舞,只可惜,老王爷宫里的总管方才来告知,他老人家今日身子不大爽利,又记挂着皇上,闹脾气不来了。只是这歌舞既已编排完毕,总没有撤下的道理,便只好在诸位面前献丑了。” 一番话说完,众人始知虚惊一场,那位张大人笑道:“原是如此,怪老夫大惊小怪了。” 之前那说话的便是蒋钰,随意摆了摆手,道:“无妨。”又朝大殿中央的百余将士道:“开始吧。” 话音一落,乐师将琵琶奏响,裂帛之声仿佛破空而来,凭空增添几分铿锵之势。将士们所站的方位布阵几经变幻,只是腰间长剑仍未出鞘,叫一直揪紧了心弦的人们暗中松了口气。 琵琶与古筝的合奏到了最紧迫之时,听者的心也不禁提起,一个音节方落,下一个和音还未弹出,却见长剑出鞘,百余道冷光森然乍露。看那一个个惊吓得面目苍白,蒋钰揶揄笑道:“诸位莫慌,剑是假的,莫说是皮肉,便是头发丝恐怕它也斩不断。放心便是。” 话虽如此,内行人却怎会看不出?若说斩不断,恐怕得是铜皮铁骨吧! 一直护在顾连宸身侧的两名侍卫不动声色地向他们的主子靠拢几分,以防不测。 一舞毕,掌声四起,将士们分散开来,本以为是还有什么安排,却见一群舞姬本要入殿,却被门口几名身着铠甲之人挡回。“嘭”的一声,殿门被关上,分明这精心编排的节目已经结束,而如今,却是要上演另一出“好戏”了。 “蒋少将军,这是何意?或者,二皇弟,为兄是否要问问你,这是何意?”刺向顾连宸的长剑被两名侍卫挡回,却苦于入殿时卸去了武器而处处受制,终于被另两人制住。对于架在自个儿颈间的长剑似是毫不在意,顾连宸淡笑着开口。 在场近半数朝臣的脖子上,俱是一把森森冷剑,为保性命半点不敢动弹,原本想要出口的一句句“乱臣贼子”全数被吓回腹中。 “大皇子此言差矣,此话还是得我等来问。”蒋钰起身,踱步至顾连宸面前,轻轻挑开他脖子上的长剑。“除夕之日,着实是个好日子,大皇子,您说是也不是?” 顾连宸双目直视着他,等着他的下文。蒋钰笑,朝被挟持的众人道:“诸位可知?你们一心拥护的大皇子,此时心中惦记着什么?”不过一瞬,他却又顾自摆手,“罢了,料你们也想不出,不妨直言,他此时惦念着的,是围困这皇宫内外的五万禁卫军,数着时辰,等他们破门而入,取了我们之中某些人的项上人头。大皇子,我猜的可对?” “蒋少将军,口说无凭。”顾连宸一惊,强自镇定下来,迎着蒋钰的视线看回去。 “大皇子不愧为大皇子,到这份儿上了,嫡长子的气魄当真令人佩服。不过,咱们打个赌吧,赌你过了子时三刻,还能不能守住这一份气魄!” “顾连卿!”顾连宸猛地看向顾连卿的位置,“你做了什么?” 顾连卿不看他,只静静地坐在原处,似在等待着什么。时间仿佛自这一刻起走得缓慢,殿外的厮杀之声透过门窗缝隙传进来时,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直叫人不寒而栗。 殿内众人都在等,等最后推门而入的,究竟是哪一个。 兵戈之声渐渐平息,一道影子贴近了大门,便连蒋钰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待看清推门之人的一张熟悉面孔时,终于松下一口气。而与他相反的,顾连宸却是面如死灰。 “你如何知道的?” “若我是你,也会觉得这是个好时机。”顾连卿起身,缓步出了殿外。若说他们兄弟二人有何相似,这便算其一吧,易地而处,连谋划逼宫的时辰都会选的一模一样。 可其实,哪怕猜到了,也是不敢确认的,只是某日前往尹府时,在路旁酒肆中见到了几张熟面孔,听见了一句似是而非的醉话,便就此上了心。那几人是禁卫军中官职不算小的统领,平日贪酒,接到年宴围守皇宫的命令后,醉酒之下,不知哪个骂了一句:“他娘的!自个儿想着坐他老子的位子,大过年的平白叫我们为他拼死拼活!”后来那人虽被同伴拉走,却为时已晚。 说来,那日尹修无意中听见的也只是个大概,最先谋划逼宫的并非顾连卿,而是顾连宸。逼宫太过血腥,顾连卿本不想用,可最终,却是一场将计就计。 凡此种种,只能叹一句,天意!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55 天子寝宫,已被围的水泄不通。尹太傅等在寝宫门前,见顾连卿前来,推开门,与他一同踏入。 其后发生了何事,便只有寝宫内的四人知晓,顾钧、周总管、尹太傅、顾连卿。众人只知,二皇子与太傅进了寝宫,约莫一个时辰后方出来。 那时,二皇子面色苍白,太傅与他道:“既然一早做好了决定,便不能后悔,否则,只会前功尽弃。”究竟是何意思,却谁也没能听懂。 大军守着皇城,大皇子顾连宸与他的一众党羽被下到天牢,等候发落。天明时分,宫中传出天子驾崩的消息,周总管亦追随而去。宣帝遗诏中言明:由二皇子顾连卿继位。于百姓而言,似乎不过是睡了一觉,却已大变。 天下缟素,这恐怕是大玄开国以来,最是冷清的一个新年。没有张灯结彩,整个元月,京都无一处不是高高挂着白绫白幡,百姓手臂上皆缚着一圈白布,为故去的帝王送灵。 二皇子继位的消息不过半日,便传遍了整个京都。逼宫之事虽不曾泄露,但比邻皇宫而居的百姓称,初一那日醒来,出了自家院子门口,却见远远的宫墙似乎变了颜色,墙下堆积着什么,想要再看清楚些,却没人再敢上前。流言最终却只传了不到一日,只因有那胆大的,特意跑去宫墙外悄悄看过,称宫墙上干净的很,墙下也空无一物,回来便与之前的人道:“你定是看错了吧。”就此不了了之。 代表帝王驾崩的丧钟响彻整个京都时,尹修已是一夜不曾合眼。自打尹太傅前脚出了家门,尹修便回了房中静坐着,几乎不曾挪动分毫。尹府上下,这一夜放过了鞭炮,便各自待在房中,分明该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偌大的尹府却清净的紧。 天亮后,尹夫人换下一夜不曾褪去的衣裳,着了新衣,领着管家与侍女去了门口。吩咐门房将大门打开后,便就此立在了门内,若是外边有人来,只消一脚踏入门槛,第一眼便能看见她。 尹太傅的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尹夫人。刹那间心头涌上的感觉,一如当年年宴之上的初次相见。只记得那年金榜题名,又生的俊朗,得了不少女儿家的青睐,本不急于成家,也因此拒了许多前来邀约的名门闺秀。可后来见了尹夫人,那时她也似此时这般,静静地立在一座凉亭下,见他前来,启唇嫣然一笑,他不慎被晃了心神,稀里糊涂便为自个儿定了终身。 心中叹一声,怎么人未老却开始回忆起往事来了?尹太傅上前,握住妻子的手:“怎起的这么早?手都冰了,咱回吧。” 瞬间,整个尹府仿佛这才活了过来,管家立刻命人准备膳食,兴冲冲道,要将昨夜落下的年夜饭补上。仆从下人们,无一不是欢欣鼓舞的。 尹太傅平安归来,等于给了尹修一个肯定的答复:顾连卿胜了。扰了他一夜,害得他不能安眠的心事就此放下,连那顿迟来的年夜饭都没顾上享受,也没想着是否要看一眼顾连卿,却是倒头便睡。这一觉颇长,自初一午时,直睡到初二一大早,饿的饥肠辘辘这才罢休。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说呢?接下来,会有点——虐(/▽\=) ☆、 惊变 初一午时起, 京都禁严。各家门窗上费了好半天劲才贴好的对联年画,不消半日, 便被勒令全数撤掉。原本洋溢着浓郁的节日气氛的大街小巷,复又变回了平日的景象, 全然不似过年。 按大玄始皇帝立下的律法, 每一代帝王陨落后, 过了头七,便是新帝登基的日子。是以, 这七日内,新帝不仅要处理先帝驾崩后的诸项事宜, 还得为自个儿的登基大典做准备。 尹修再见到顾连卿时, 已是元月十五, 此时, 顾连卿已做了八日的皇帝。 十五那日一早, 尹府门前缓缓驶来一架马车, 门房的家仆瞧着那马车眼熟, 思索良久, 一拍后脑勺才记起, 这是当今圣上还在做皇子时常乘的那架马车!遂脚步麻利的迎出门去。 马车上跳下一位男子,尽管刻意压低了嗓音,却仍显得比寻常男子尖细些,虽身着常服,也能看得出些不同,猜是宫里的哪位公公。 徐毅跳下马车, 对着迎面而来的尹府家仆道:“府上公子可在家?” “在呐在呐,大人有何吩咐?”那家仆忙应道,伸手便将人往门里请。 徐毅记着主子的吩咐,直截了当问那家仆,“可否带咱家去见见?”又道,“有皇上口谕传达。” “哎!是!”可转念一想,“大人怎不先见过我家老爷夫人?” “咱家不过是为皇上与尹公子传个话罢了,何须惊动太傅与夫人?”徐毅笑笑,那家仆立马明了,瞧他这记性!皇上与他家少爷是何等关系?哪用得着事事向老爷夫人禀报?便领着人去了尹修的院子。 兜兜转转,到了尹修房门前。此时,却是尹修好梦正酣的时候,稀里糊涂被人叫醒,又稀里糊涂被送上马车,直到见了面前的人,这才总算是不糊涂了。 明黄的龙袍之上,又罩了一层雪白的孝衣,一黄一白,看的尹修很不习惯,视线便总忍不住飘移,偏不往顾连卿身上落。 “阿修,怎的了?为何一直不看我?”看尹修视线游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顾连卿便率先开口。 “我只是在想,今后我该称呼你什么?” 这问题倒是认真的,可惜,却问得顾连卿忍俊不禁,“阿修,从前怎么称呼,今后便还怎么称呼,这种问题何需介怀?” 可到底身份不同了,“连卿”二字出口颇有些别扭。尹修费了一番功夫才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挤完了,见顾连卿高高兴兴地应下,与以往并无二致,便觉自个儿方才实在是矫情了。 “连卿。”这下,顺口多了,“今日叫我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我想见你了,这算不算要紧事?”顾连卿终于将人搂住,这一刻,他可是朝思暮想了半月之久。“阿修,在宫里多住些日子吧,我已经许久没见你了。” 想着以往住在清云殿那几日里享受过的锦禾姑姑的百般照顾,尹修险些一口答应,“可是,今日出门只着小厮禀告了爹娘,要是多住几日,是不是不太妥当?” “没甚不妥,我差人去尹府告知一声便是。”说罢,搂住尹修的双臂又使了几分力。 尹修便也顺着台阶下了,“那便好。” 两人互相依偎着,仿佛腊月十五那日的事不曾发生过。尹修没有听到一场关于逼宫的谋划,两人也没有因此而发生那小小的争执。一切仿若从前,改变的不过是其中一人的身份,其余的,仍是一如往昔。 既然一切未变,那么到了晚间,两人自然是睡在一处的,只是,某件旁人以为早已发生的事却仍未发生罢了。 一直在宫中住到元月廿一,尹修才回了家中。 几日未见娘亲,怪想的慌,尹修甫一进了家门,见过他爹,便进了尹夫人的房中。娘俩一直聊到太阳西斜,光线弱了少许,尹夫人停下手中翻飞的针线,将绣了大半日的丝帕搁下。伸手拉住了尹修的手,合起来握在手中。 看着自家娘亲那明显比自个儿小了许多的双手,尹修颇有些哭笑不得,“娘,这是作甚?儿子手不冷。” 尹夫人觑了他一眼,嗔道:“不冷便不许娘握着了?想你小时候,一刻不牵着你便一刻闹得不得安生,如今人长大了,倒还嫌弃起娘亲来了!” “娘,我哪敢啊。”尹修委屈地喊道,又挪了挪位置,坐的离尹夫人更近了些。 尹夫人轻轻揉捏着尹修的指节,温声道:“修儿,旁人比不得父母,无论你做了什么都能容着你,让着你。娘也看得出来,你与新帝在一处时,他让着你的时候居多,你啊,自小被我给宠坏了。从前你任性恣意便算了,可如今毕竟身份不同了,哪怕他心里有你,可到底帝王之尊不容旁人轻慢,你也得给他留三分面子,凡事不要太随性。总之,新帝对你有心,过往你任性便罢了,可伴君如伴虎,今后需得收敛些,明白吗?” 一番话听得尹修云里雾里,“娘,好端端的怎说起这些?” 尹夫人放开他的手,又拿起一旁尚未绣完的丝帕,“只是忽然想起来罢了,如今新帝登基,这些话早晚得嘱咐你,免得你一着不慎犯了龙颜。修儿啊······”这一开口,却似是要停不住了。 合着他娘亲这是将他当做待嫁的女儿一般在叮嘱了,尹修心中顿觉无力。他还没与顾连卿如何呢,怎的所有人都认定了他是该“嫁”的那个? 尹夫人还要再说什么,尹修连忙将她拦下,“娘,您饿不饿?眼看天便要黑了,您想吃什么?我去与厨房知会一声?”再不溜,恐怕他娘都要讲到三从四德上了。 “娘不饿。”尹夫人停下,饮了口茶润桑,“若是要去厨房,顺道将我今日刚做的糕点端些来,原本便是为你做的,你这一回来,聊得太久,险些给忘了,去吧。” 尹修是当真饿了,当下便跑去厨房,将尹夫人亲手做的糕点端了两大碟来。说起糕点,尹修最爱三样,圆达师侄的梅花糕,锦禾姑姑的桂花糕,与娘亲的千层糕。 只可惜,糕点才吃了没两块,却有小厮通报:“夫人,少爷,宫里来人了,要接少爷进宫。”尹修当即摆手说不去,那小厮却道:“又是徐公公亲自来接人,说是急得很,请少爷尽快进宫。” 想了许久,实在想不出他进宫能有什么急事,多半是顾连卿那厮又要作怪。尹修又一摆手,“那便先请徐公公用些茶点,就说我在娘这里还有要事,等这边完事了我自然会随他进宫。”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56 徐毅在尹府正厅等了许久,心中火急火燎,却偏生不能显露。看着坐在主位上的尹太傅,想要出口催问一句,但对着太傅那静坐时端正的姿态,愈发显得自个儿鲁莽,后又忍了回来。可心下记挂着皇上那一句“尽快”,此时当真是巴不得翻进尹夫人院中,将尹修揪出来带走了事。说来也怪了,尹公子分明今日过了午时才动身回的尹府,怎的这会儿天还没黑透呢,却又急着来接人了? 这可真是一刻也离不得! 与徐毅的焦急不同,尹修却在尹夫人房中用着糕点,一派悠然。 尹夫人手中又在继续绣着丝帕,“修儿,叫徐总管一直等着,怕是不妥吧,恐怕他要等急了。”说着,手下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我自然不急,旁人若是急了,且叫他急着去吧。”尹修又咽下一块糕点,心下连连腹诽着顾连卿的腻味。你说这才分开半日,他连一顿晚膳都还没在家中用过,却急着叫他进宫!进什么宫!最好拖着他,拖到夜半宵禁,看你还怎么叫我进宫! 不知过了多久,正厅的徐毅已是等得焦头烂额,尹修这边也已吃的半饱,尹夫人剪断多余的绣线,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对尹修道:“修儿,莫叫人家等急了,这千层糕你包好了带着路上再用吧。”说罢,就着手中刚绣好的帕子,包了鼓鼓囊囊一小包递给尹修。 方才帕子展开时,尹修瞥了一眼,当即笑道:“娘,你这帕子绣错了。” 尹夫人一怔,“错了?罢了,拿给你包点心还想用多精致的帕子。” 尹修吃瘪,接过了糕点,一步三回首地同尹夫人告别。心中暗忖着,待他进了宫定要与顾连卿好好理论理论,凭什么他在家中才待了不过半日,却又要将他召回去! 还未至顾连卿的寝宫,便见他急忙迎了上来,将尹修上下打量一番。尹修被他打量的有些莫名,“怎么了?” 顾连卿笑笑:“没什么,午后做了个不太好的梦。”遂拉着人进了寝宫,一刻也不愿放开。尹修原本想要与他理论的事,被他这么一打量,竟给忘了,夜半梦醒时才记起,恨恨的咬了会儿牙,又继续睡去。只是,后半夜这一觉却睡得半点不算安稳,说不清梦中是什么,只觉着有什么在晃动,耳边似有人声在嚎叫,想要听个分明些,却偏偏不能走近。 这样被梦折腾了半夜,至天明尹修醒来时,身上的里衣都被汗水浸的有些发潮。 醒来后,没了梦魇,眼皮却又开始跳个不停,这一个两个的,仿佛非要等一桩大事发生在尹修眼前了才肯消停。 后有野史记载:武帝元年,元月廿一夜,京都城东尹府走水,合府上下百余口皆不幸殒命。疑为仇家寻衅,然罪证不足,无果而终。 ☆、 你还有我(一) 第五十三章你还有我 这一年冬天似乎格外漫长, 往年不等出了元月天气便开始回暖,这一年到了元月廿七夜里却又降了一场大雪, 铺天盖地降了整整一个昼夜。元月廿八一早,出了房门冷得人直打抖, 一边骂着这鬼天气一边回房添衣裳。 蒋钰辰时入宫, 在宫门口下了马车, 徒步入内,等行到了御书房, 发顶肩头便已积了厚厚一层雪。 “臣······”一踏入御书房门口,走到顾连卿的书案前, 正要行礼, 却被止住, “此处没有外人, 往后这些繁文缛节能免的便都免了吧。” “臣遵旨!”嬉笑着应了, 便有宫人来为他除了貂裘, 稍稍一抖, 雪落了满地。 “这雪竟下得这样大!”顾连卿看着那落了满地的雪, 有些惊愕。 “皇上定是在这御书房待了许久了, 现下这雪可是一刻比一刻下得更大。昨儿夜里下了一夜还不算完,今早出门时尚算得上小雪,便没有带伞,谁知到了宫门口,下了马车险些看不清路,说不定, 等回去那会儿,一出宫门便能叫雪埋了!”蒋钰坐到一侧的桌旁,端起宫人奉上的热茶,饮了半盏,这才暖和了些。 “你说的未免也太夸张了些。”虽是这样说,顾连卿却离了座位,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了一条缝,果真风雪肆虐,眼中被模糊的视线不由得与记忆中某个黄昏的风雪重合。 “阿钰。”顾连卿将窗子关上,回身唤道。乍听见这有段日子没听着的幼时的称呼,蒋钰下意识应了声,却听顾连卿道:“桌上的奏折你帮我瞧瞧,若是没甚大事你便处理了吧。我去看看阿修。”说完,不等蒋钰做出反应,便进了一旁的小门,待他出来时,却褪去了龙袍,换了一身从前的衣裳。 看着他那一身月白色长袍,蒋钰忘了反驳,只问:“这是作甚?” 手上整理着衣摆,顾连卿回道:“阿修不喜欢我穿龙袍。” “哦。”蒋钰指指他的发顶,“发冠是否也换一下?” 摸上发顶的发冠,与那一身龙袍相得益彰的明黄色泽,衬着此时的一身月白却有几分怪异,顾连卿将其卸下,黑发顿时散落下来。一时寻不到其他发冠,顾连卿瞟到蒋钰头上。蒋钰也不过十七岁,还不到弱冠之年,仍是用的发带与发簪束发。见他瞧着自己头顶,蒋钰身子不禁稍向后倾:“看什么?” “发带借我用用。”说罢,直接伸手去解,还不待蒋钰闪躲,那条深绿色的发带便到了顾连卿手中。无奈地将落在额际的头发扒到耳后,不留神露出了额角的疤来,蒋钰摇着头看顾连卿束发,“你待尹修,若是有待我时一半的蛮横,如今也不至于一个在门内,另一个被关在门外了。” “他心里不舒服,一个人静静也好。”将头顶的发用发带束好,其余的散在脑后,恍然间倒像是回到了从前的模样。“我去了,你也甭闲着,我回来之前将那一堆奏折批完,否则你今日便在这御书房待着吧。” “凭什么!你才是皇上!” 走到门口的顾连卿回头:“都说了不必在意繁文缛节,你我既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这奏折我批得,你自然也批得。” 蒋钰起身,站的恭恭敬敬道:“皇上,您这么做,有失体统吧。这奏折哪是微臣能看的?您还是亲力亲为的好。再者,咱们既是君臣,这所谓繁文缛节该遵守的还是不能坏了规矩,您看······” “既是君臣,朕命你批,你批便是。”顾连卿沉下脸,不再与他周旋,抬脚出了门去。迎面而来的风吹的脸颊一痛,果真一场好大的风雪! 廿二那日一早,尹府失火的消息传到宫中,尹修赶去时,只能看见尹府烧得残败的废墟。自这日起,他便似失了魂一般,独自一人守在父母的灵堂,谁都不见。 这灵堂自然是指设在宫中的那处,不过宫外边尹氏一族也为尹家夫妇设了灵堂。尹太傅一脉只剩了尹修一个,出事后又魂不守舍的,族中长辈们便与宫里派来的人一同替他处理了尹府众人的身后事。除去廿四那日出殡,尹修出宫为父母送丧外,便再也没见他出过门。 饮食、睡眠等等皆与往常一样,只是一旦醒来,头一件事便是去灵堂守着。为父母守灵时,大门紧闭,顾连卿几次求他开门,他都没有理会。 登基之后,顾连卿的寝宫便搬去了碧霄宫,先前尹修入宫待的那段日子也是与他一同住在这处。自打尹府失事后,顾连卿将宫中一座闲置的宫殿改成了灵堂,尹修便住在了这里。算起来,这几日除去尹修出宫送丧那回,顾连卿其实已有将近七日未见过尹修了。 改作灵堂的宫殿原先名为欣然殿,乃先皇一位妃子的寝殿,先皇驾崩后,太妃们便住到了别处。先前那位妃子颇得几分宠幸,这座欣然殿也算得上热闹,可如今却冷清的只剩下漫天遍地的白雪,如蒋钰所说,看着几乎要叫雪给埋了。 进了大门,眼前偌大的庭中连个人影都没有,顾连卿在庭前站了片刻,踏上台阶,伸手轻轻叩着门扉,“阿修,下雪了。” 等了良久,门内才传出尹修的声音,无波无澜,只比从前沙哑了些,“我知道。” 这还是他头一回回答顾连卿的话,心中一喜,顾连卿又问他:“脚上的伤又疼了吗?今日天冷得很,添衣裳了没,冷不冷?” 又是等了许久,才等来一句,“不冷。” “那便好。”顾连卿直接倚着门坐下,不时有雪片被风夹杂着吹送过来,落在他的衣袍上,渐渐便积了薄薄的一层,他浑不在意,偏着头与尹修隔着门说话。常常是他说了许久,才等来对方短短三五个字,但比起前几日门内令人担忧的寂静,这情形却是令人欣喜的。 “阿修,”顾连卿轻唤着,“我想看看你,好不好?” 这回却没有回答,又等了许久,动一动腿都没有知觉的时候,尹修对他道:“你回去吧。” 他应着,“好。”果真起身离开。 门内,尹修自蒲团上起身,身子微微晃了两下这才站定。他向门口走去,却没有开门,只是站在那处,静静地透过被打湿的麻纸看着门外,稍显模糊的视野中,一袭月白衣袍的男子缓缓向大门走去,披在脑后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尹修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那道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门口,便又回了原处跪坐在蒲团上。 向眼前的火盆中投了一把冥币,忽然涨起的火焰将尹修原本就布满血丝的眼映的通红,“娘,你做的千层糕很好吃,你绣的帕子也很好看,我会记着的。” 顾连卿回了御书房,衣裳已然湿了大半。蒋钰抬头看见他那略显狼狈的模样,已无意调侃,倒是说起了正经事,“废后魏氏宫里的管事方才来禀报,说是病了,你看,如何?”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57 此处说的废后魏氏便是顾连宸的母亲,不久之前的皇后。年宴之时,颜靖称病并未前往,关于顾连宸逼宫一事,颜靖等拥护他的大臣却大多并不知情。而支持他逼宫谋反的,便是他的母亲与外祖,魏氏一族。经此一遭,原本几乎权倾朝野的魏家元气大伤,几位主事者皆被问斩,魏氏被废去后位,关入了冷宫,魏家怕是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宣太医为她医治便是,她的儿子还在流放途中,真正该她受的罪不过刚刚开始,担惊受怕的日子还长着,怎能叫她有个好歹?”顾连卿除去被打湿的衣裳,淡漠的开口。 “啧啧,你这人,待旁人如此果决,怎的一对上尹修便没了法子?要我说,你去撞开那扇门将他揪出来便是,何苦每日去坐在门前自讨苦吃。” 顾连卿对蒋钰的话并无太大反应,只道:“阿钰,有些事你不懂。” 蒋钰连连摆手,“你们之间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我也不想懂,只要珂儿不像尹修那般待我便好,你啊,这黄连你若是愿意便自个儿吃吧。” “说起秦珂,你们的婚事有何打算?”话题一转,便到了蒋钰自个儿身上。 被问起婚事,蒋钰稍稍有些不自在,“珂儿说她年纪还小,想再缓两年。” “还小?去年她便及笄了吧,再过不久便十六了,不算小了。” 憋了许久,蒋钰终于叹一口气,“实话与你说,珂儿说她不愿这么早便嫁了人侍奉公婆,她嫌约束太多,还想再过几年闲散日子,也想多在父母膝下尽孝几年。” “那你便一直等着?” 蒋钰觑他一眼,“你也甭可怜我,咱哥俩如今也算同病相怜,且等着吧,指不定哪一日便熬出头了。”话毕,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不好意思,作者今年莫名变得身娇体弱【你滚(╯‵□′)╯︵┻━┻】,最近病的不轻,于是,我会努力多更的!敬礼!!! ☆、 你还有我(二) 元月廿九, 雪停了,奈何太阳懒散的紧, 久久不愿出来当值,头顶那片天便一直阴沉着。 整个皇宫积了不少雪, 入冬以来, 宫人们对于除雪这活计已是驾轻就熟, 不过半日便清扫的一干二净。只是,灵堂前的积雪却无人清扫。 偌大个皇宫, 其余地方皆是通红的墙,琉璃做的瓦, 只有灵堂这一处, 耀眼的白。 原本是派了人前去打扫的, 可有宫中的老人说:“灵堂的雪不能动, 怕会惊扰了里面的亡魂。”还有人说:“尹公子不喜旁人打扰, 灵堂还是莫要进去了。”于是, 都走到灵堂门前的宫人们, 却又带着手中的工具原路返回了。 因此, 廿九这日午后, 当尹修踏出那道悬着“欣然殿”匾额的大门时,门内与门外的差别,险些叫他以为,这一脚不小心踏入了另一个世界。可看清了眼前的情景,分辨出这还是原先那个大玄皇宫时,竟有些失望, 不愿去想是为什么,只是失望罢了。 想来这个时辰,顾连卿该是在御书房的,尹修便直接向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一路上遇见不少宫人,见了他,无一不是惊讶,却没忘了礼数,惊讶过后,皆是恭敬地向他行礼。只是,以往对待宫人们甚为和善的尹公子,这一日却只径直走他的路,对行礼的宫人们视若不见。 原本还有些疑惑,但一想起尹家的遭遇,便释然了,心中徒留一阵惆怅,惆怅着,尹太傅那样的好人,怎就遭此劫难了呐?可怜尹公子如此良善的性子,却要面对双亲亡故的噩耗。想着,又是一番感慨不已。 顾连卿登基后,原本主管清云殿大小事宜的徐毅,便提升为了整个皇宫的主管。候在御书房门前,不经意抬头瞧了一眼,徐毅险些以为自个儿在这站了太久,有些眼花了。不远处正向这边走过来的,可不就是叫咱皇上日也惦记夜也想念的尹公子吗?这位祖宗可总算是愿意出来了! 尹修行至御书房门前,还不等开口询问,便见门前的徐毅殷勤地开口道:“尹公子,您可算是愿意出门了,皇上这几日时时惦念着您,这下见了您必定十分开怀。”又道:“尹太傅与尹夫人的事,还望您节哀。”说罢,转身将厚重的门推开,让向一侧,请尹修进去。 等尹修进去了,徐毅将门关上,高兴之余,却又觉出几分不对劲。尹公子向来待人较为热络,待他们这些奴才也是态度亲善,今日怎么却冷淡的紧,与他说话时便连个反应都没有。思来想去,最终不过是也与其他宫人一般,惋惜着不得不释然了。 进了御书房,却见里边十分安静,除了正趴在书案上小憩的顾连卿,便再没第二个人了。尹修走到书案前,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并未将顾连卿惊醒。 看着那恬静的睡颜,恍然想起两人相识已有两年多了。初见那会儿,大师兄的面容足足将他看呆了半晌,心下赞叹着,一个男孩子怎么能生的比女孩儿还精致?再看如今,五官依旧是精雕细琢的一般,却不再雌雄莫辩,而是十足的属于男子的俊俏。 尹修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顾连卿的眉、眼、鼻尖,然后到了唇角,最后拂过耳朵,顺而向下抚上脖颈时,冷不丁被抓住了手。下一刻,原本伏在桌上的人便醒了,一双清亮的眼对上他的。 “我来了这么久你才醒,若是歹人,你今日可不得命丧于此?”尹修的嗓音仍有些沙哑,淡笑着开着玩笑,“好歹也曾是战功赫赫的将军,你当初在西境是怎样活下来的?” “阿修。”看见尹修的笑容,顾连卿一时有些晃神,呆呆的看了许久。而后忽然起身,绕过书案将人抱住,“你终于肯见我了。” 这怀抱紧的有些叫人喘不上气,尹修拍着他的背道:“你轻些,快要叫你勒死了。”这下好歹松开了些。“不是不想见你,只是心里乱的很,想一个人静一静。” 顾连卿放开尹修,低下头用额头抵着他的,望进他眼中,“阿修,你还有我。”头再向下低一些,便印上了另一双唇。那唇起初是紧闭着的,便耐心的在唇瓣唇角啮咬舔舐,等了许久才终于打开一些,便温和地探进去。仿佛时隔许久的亲近叫人的手都不由得打抖,心中竟有些无措,总怕身前的人会突然将他推开。 然而,直到吻得呼吸不畅时,两人仍是紧抱在一起的。顾连卿最后在尹修唇角吻了一下,这才离开。“回碧霄宫来住吧?”他试探着问。 尹修静默一瞬,便道:“好。”顺势倚在顾连卿胸前,“连卿,我累了。” 低头看向尹修的眼,却见里边全是血丝,眼下青黑,“这几日不曾睡过吗?” 尹修闭上眼,将全身重量都倚在顾连卿身上,顾连卿便搂的更加用力。“每日过了戌时便睡,只是睡不着。睡着了也不安稳,过不多久便醒了。” 顾连卿低声问:“怎么不来找我?” 尹修还是那句话,“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顾连卿不再问了,弯腰将他打横抱起,便向内间走去。御书房的内间设了床榻,专供休憩所用。尹修被抱起时,只吃了一惊便不再动,任他抱着。 将怀中的人安置在床榻上,顾连卿起身正要去拉一旁的被子,衣袖却被抓住,他疑惑地看去,“阿修,怎么了?” 便见榻上之人望着他,期冀的道:“陪我一会儿。” 顾连卿不禁笑出来:“我没有要走,只是帮你盖个被子,放心,我会陪着你。”将棉被扯开盖在尹修身上,顾连卿也躺到了他身旁,将人搂在怀中,贴着他的脸颊,“睡吧。” 尹修睡了许久,醒来时,房中光线暗沉,想来已是入夜了。身侧之人还在,却是醒着的。“醒了多久了?现在什么时辰?” “刚醒不久,现下该是丑时,再睡一觉天也该亮了。”顾连卿道,“睡了这么久,饿了吗?” “有点。” “我去叫他们备些吃的。”说着,顾连卿便要下去,却被尹修拉住,“我不想吃,别去了。” 顾连卿只得躺回去,“那再睡一会儿?” 尹修却又是摇头。 “那你想做什么?”顾连卿不禁问道。 尹修看了他一眼,霍地起身,原本两人盖着的被子也被牵起。顾连卿正疑惑,不知他想做什么,便见尹修抬腿跨坐在了他身上。 登时,震惊的无以复加,顾连卿唤他:“阿修?”想要起身,却被尹修按回去,“你别动。” 两人睡时皆没有脱衣裳,尹修要做那事,便得将那身碍事的衣裳除了。坐在顾连卿身上,尹修解着他的衣带,身下的人仍在问他:“你想好了?” “想好了。”手上的动作不停,里外好几层衣裳很快便皆被他解开。顾连卿起身,将松散的衣物脱下,便开始解尹修的衣带。尹修微微低头吻上顾连卿,胸前那双正在解衣裳的手加快了速度,很快两人便赤着身子贴在了一处。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58 顾连卿翻身将尹修压在身下,“我来吧。” 尹修只看了他一会儿,点头应下,“好。”这不过是迟早的事,他想。 撇开尹修的前世不谈,两人皆是第一次,年轻气盛的,很快便有些把持不住。天可怜见,顾连卿好歹在最后关头想起了要事,勉强离开尹修,埋头在床榻内侧的暗格中翻找了半晌。本以为今日必得生生受一场罪,尹修却没想到,这紧要关头顾连卿竟然离开了他身侧。等他回来时,两人又温存片刻,便觉身后触到了一点滑腻。 “宫里的床便是有这点好处,这些物事时时备着,倒也方便。”顾连卿吻着尹修的耳后,手上耐心地动作着。 身后的感觉有些不适,尹修强迫自己分心道:“听来你似乎对此事熟悉的很。” “莫想多了,我可没做过。”于是,理所当然的对此事便只有一知半解,更多的则是靠的本能。隐约觉着差不多了,顾连卿凑在尹修耳边轻声道:“阿修,我爱你。” 尹修一怔,连那处突来的疼痛也感知迟缓,后知后觉地搂紧了顾连卿的背,咬牙道:“方才还不太信,这下我信了。” 脸上突地有些发烧,顾连卿道:“以后总会好的。” 以后总会好的,可现下便只能暂且忍忍了。 天色微亮时,太医院的门板被人拍得震天响,当值的年轻太医打着呵欠来开了门,却见宫中的总管一脸尴尬地立在门口,“皇上有旨,多备些医治男子那处的伤药,送到御书房去。” 年轻太医睡得懵懂,一时没反应过来,“医治哪处的?” 徐毅咬牙,也不答,一双眼一味瞧着他,半晌,年轻太医渐渐红了脸,道一声:“这便去准备。”忙不迭跑去了药房。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亲爱的们(づ ̄ 3 ̄)づ ☆、 立后 将近午时, 尹修才醒。 这一觉虽说中间断了两个时辰,却也很长了, 积累了几日的疲累除去了大半。房中烧着暖烘烘的地龙,直叫人浑身懒洋洋的不愿起床。闭目养神时, 脑海闪现夜里的事, 恍恍惚惚仿若梦境, 但身上的不适又时刻提醒着自己,那是真的。 顾连卿果真是第一次, 尹修摸着额头,有些发烧了, 索性更不想起了。 门外有人悄悄推开了这道与书房相隔的小门, 又轻手轻脚地走近。尹修起初还不想睁眼, 直到来人吻上他的脸颊, 这才不甘不愿地将眼睛睁开, 于是, 正正对上了另一双温柔的眼。 “阿修, 你醒了。”顾连卿起身, 尹修不知是不是他看错了, 那张白皙的脸上竟泛着点红晕。 “太医一早便来看过,你睡得沉,有些发烧。怪我不小心,才害得你受伤,日后不会了。”说罢,有些局促地起身去一旁取了湿帕子来, 为尹修擦手擦脸。 尹修这才看清,原是顾连卿害羞了。从前便知他脸皮薄,只是一年多的离别之后,那张脸皮却似铸成了铜墙铁壁,今日又见他脸红,竟一时适应不过来,恍如隔世了。 “若是不想我受伤,那日后换我来?” 似是没想到他竟想着犯上作乱,顾连卿呆愣了一瞬,随即回绝道:“不成。” “小气。”尹修直言不讳。 顾连卿直接无视这句话,仔细地将尹修的手与脸擦净,又将方才带来的饭食端来,扶起尹修看着他一点点吃完。做完这些,便坐在床沿,一只手顺着被子的缝隙探了进去。尹修向侧旁一躲,挑眉看着他,“你又想做什么?” “太医说你今日腰部怕会十分不适,便嘱咐我多替你揉捏按摩。还有,你今日还是莫要下床了,多歇歇吧。”手上又一次探过去,这回倒是没被阻拦。 连日的失眠,再加上夜里那一遭,被顾连卿伺候着按揉了半晌,尹修竟又有些犯困。看他打了个呵欠,顾连卿以为他又要睡着,却听他忽然问道:“连卿,我爹娘的事,有眉目了吗?” 在尹修腰间按揉的手停顿一瞬,又继续不轻不重的按捏,“自出事起便派人去查了,前日阿钰刚进宫一趟,却道那日火势太大,哪怕行凶之人曾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也已被大火烧的干净了。尹府周围也并未发现什么异样,若此事果真是有人预谋,想必定是训练有素的。阿钰说,他派人进了与尹府相邻的巷子,询问过那里的百姓。可许是巷子深了些,出事又是在夜里,皆说没察觉有何异常。”顺势将尹修搂住,“阿修,对不住。” 尹修静默半晌,才抬起手拍拍他的背,“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顾连卿倾身躺下,又搂的紧了些,“若是想哭,便哭吧。” 过了片刻,怀中却仍没有动静,低头看去,却见怀里的人已然睡着了。想起昨日那双布满血丝的眼,微微红肿,想来必是曾经哭过。几日不见,也不知他曾一个人哭过几回,如今,怕是已然哭不出来了吧。 怕惊扰了尹修,顾连卿便也没有动。今日方下了早朝,他便去了御膳房,亲自守着等张御厨将那锅尹修往常最爱的鱼片粥熬好,再亲手端过来。至此才终于能偷得一回闲,安生睡上一觉。 将尹修身上的被子裹紧些,顾连卿这才安心睡去。 除了下床方便以外,尹修果真在床上歇了整整一日。到了第二日,他便不再待在御书房,而是在顾连卿殷切的目光下搬回了碧霄宫。午后,两人正在看书消遣,一如往常,卧房的窗边置了一架软榻,软榻另一侧安一张书案,两人便一个斜倚在榻上,另一个坐在书案前,手中各执一书卷,每每看到有趣的,便念出来一同分享。 如此的时光,当真惬意。 下边的宫人们将尹修留在欣然殿的物品全数搬了回来,一一归置好。徐毅便过来回话,“皇上,尹公子的物品已经全数收拾妥当,您还有何吩咐?” 顾连卿闻言,将手中书卷置在膝盖上,朝向尹修问:“阿修,你看呢?” 尹修想了一番,方道:“待过完五七,便将灵堂撤了吧。连卿,”他问道,“那之后,能不能帮我建一个佛堂?爹娘遭此不测,我不能为他们做什么,但至少,也要每日为他们诵经祈福。” 顾连卿毫不犹豫地应了,“到时,便将欣然殿改为佛堂吧。” 徐毅应道:“奴才遵旨。”遂弯腰行礼退下。 五七未过时,尹修仍然每日前往灵堂守灵,但已不再如之前那般闭门不出。待过了五七,祭拜过父母,改建佛堂的事宜便动工了。 宫中匠人们办事颇有效率,但等佛堂改建完毕,又塑了佛像,镀上金身,布置完一切,这时节便已到了小满。人们身上所穿着的衣物渐渐减少,到得此时,简直恨不得只着一层薄纱,免得一不留神中了暑气。 这一日,朝堂之上,也不知哪位大臣提起了立后一事,由此一石激起千层浪。算一算,新帝登基已是三月有余,这皇后的人选,也该定下了。可是,立谁为后却成了个难题。朝臣们各执一词,又值这酷热的天,免不了心浮气躁,便生生吵了大半个时辰。直吵得顾连卿头疼不已。 说来也好笑,立后之事皇上都不着急,这大臣们却似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看那架势,仿佛非要争出个高下似的。却不知是如今太平日子过得腻味了,想换个活法,还是实在闲得无聊,不做一场口舌之争便不足以消去心中的乏味。可到底这件事,还是他顾连卿说了算,他若不开口,饶是这群大臣们吵破了天也是无用。 本以为,这一日早朝大臣们提起立后一事,不过是一时兴起,见没有结果便也该收场了。谁知,这一日起,每日早朝之上,皆少不了一场为了立后之事的唇枪舌剑。 这一吵,便一直吵到了芒种。偏偏他们每日吵得不可开交,可皇上本人却没有半点表示,当真愁煞了人!也曾有哪一位大人问过皇上的意思,奈何皇上只静静瞧着殿下众人,却不作声,直看得人头皮发麻,才宣一句“退朝”。经此一遭,便也无人再敢问起皇上的意思,只是这立后之事,兹事体大,万万马虎不得,哪怕不再愣头青似的去捋虎须,但众臣仍想着,这么每日吵一吵,指不定哪一日皇上被吵烦了,便也能一举将后位人选定下了。 又是一日早朝,众大臣将分内之事上奏完毕,又将朝堂内外亟待解决的事务商讨过了。紧接而来的,便又是一场吵烂了的口舌之争。顾连卿只作壁上观,任他们吵得唾沫横飞。 原以为今日也逃不过与往日一般,这一场毫无意义的争吵必定要无疾而终。却不料,下首一人向前一步启奏道:“启禀圣上,立后一事虽事关国体,但终为皇上的大事,臣斗胆,敢问皇上可有中意人选?” 此话一出,百官静寂,只因那站出来的,却是颜靖颜大人! 谁人不知,当初两位皇子相争,他所拥立的可并非当今圣上。虽说当初大皇子谋反一事他并未参与,皇上也并未将他治罪,但新帝登基方不过四个月,若是识相的,便该安生本分些才是,此时他这般却是为何意? 想着前一位冒然上奏的大臣,已有不少人心中等着看颜大人的笑话,却未成想,这一回皇上不但没用那冷冰冰的眼神盯人,反倒回应了一句,“前太傅之子,尹修。”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59 这一下,众臣心中算是炸开了锅。当初颜家与尹家结亲,大婚之日,满朝文武皆受邀前往,颜家、尹家与皇上的渊源,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时这二人的对话,便不免叫人提起了一颗心,总觉着今日恐怕会有个不同以往的收场。 果真,尹修之名一出,便见颜大人脸色一变,却随即正色道:“尹府遭难,按礼尹修该为父母守孝三年,三年之内不得婚娶。可若圣上登基三年却不立后,未免有失大体。”这明摆着与皇上作对的话语一出口,满朝皆屏住了一口气,生怕一个不慎弄出了点动静,将皇上的火气惊醒。却也借此明白了一事,这些日子无论他们如何吵,皇上皆没有什么回应,原是早早将后位留给了尹家公子,如今看来,只等尹公子三年丧服期满了。 只是,等了片刻,却没等来皇上的怒火,与他们所想相反,少年天子一派云淡风轻道:“尹太傅乃朕恩师,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且太傅于朕又岂是仅仅一日教诲的恩情。若谈及守孝,那朕是否也应当为其守孝?” 颜靖一愣,定了定神道:“古往今来,向来没有天子为臣子守孝的道理,还望皇上三思。” 三思的结果便是,“先帝丧服之期未过,立后一事,暂且搁置,退朝。”不待众人反应,顾连卿便起身拂袖而去。况且,今日搬出了先帝来,想来这朝堂上,且得安生好些日子了。 回了碧霄宫,见尹修正伏在书案前写着什么,几步走上去将人抱住,附在他耳边道:“阿修,我们成亲吧。” 尹修手下的笔,这一划拉出很长,好好一幅字便这么废了。 ☆、 成亲 “成亲?为何忽然提起此事?”尹修微微侧头看着顾连卿, 有些吃惊,有些不解。 顾连卿仍然腻在他身上, “我本没想到的,但近来那些老臣为了立后之事吵得酣畅。”看一眼尹修的神情, 他又道:“我知你仍在丧服期内, 不能论婚嫁。我们只自个儿悄悄拜堂, 不让旁人知道,好不好?” 闻言, 尹修挣开他,回头问:“悄悄办了?”尾音上扬, 顾连卿听得出, 这是不高兴了, 便连忙安抚。 “我知这于理不合, 也太委屈你, 但阿修, 三年太长了, 你忍心我孤家寡人的等这三年?” 尹修毫不犹豫, “我忍心。” “阿修。”顾连卿又凑上去, 用了撒娇一般的语气,尹修被他这突来的架势唬的不轻,却仍强硬道:“莫以为与我撒娇我便应了。” 谁料到,顾连卿将头伏在他肩窝,哀哀怨怨道:“你这负心薄幸的死相!”冷不丁听的尹修一抖,“自个儿快活过了, 便对我不管不顾,你毁了我的清白,如今还想不负这责任?可怜我一心待你,今日不过是想向你讨个念想,又没要你三媒六聘,你怎就如此狠心不应我?” 尹修许久没能说出话来。这厮究竟是何等厚的脸皮?上回见他脸红果真是自个儿的错觉吧! “你···你···”你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顾连卿仍窝在他肩头不肯抬头,一副赖定了他的模样。良久,尹修终于叹了口气,“好吧,但你要与我一同去向爹娘赔罪。” 顾连卿这才肯抬头,笑弯了一双眼,“好。” 择日不如撞日,这日午后,顾连卿与尹修一同去了佛堂。这处佛堂建成后,尹修便将尹太傅与尹夫人的牌位供奉在此,每日早晚皆要过来诵经为他们祈福。 自打两人第一次云雨过后,其实至今再也没甚实质性的亲热。起初是因尹家二老五七未过,后来建了佛堂,尹修每日在佛堂待的时间便占去了一日的大半。晚间诵经结束,回了碧霄宫往往已不早了,顾连卿见他疲倦,便也不忍心折腾他,两人只老老实实抱在一起睡觉。由此说来,顾连卿那句“自个儿快活过了,便对我不管不顾”,也并非全是胡诌的。 两人行到牌位前,取了线香,在烛火上点燃,便撩开衣袍下摆跪在了蒲团上。双手执香向前方拜了三拜,顾连卿开口道:“二老在上,连卿对阿修恋慕已久,今有意与其完婚,但因正值二老丧服期内,于礼不得如此,遂特来向二老赔罪,望您二位应允。”将手中线香插进香炉中,顾连卿又跪到蒲团上,向牌位三叩首。 此举若是叫朝堂上那群老臣见了,少不得要惊得厥过去。但看在尹修眼中,却是再合情理不过了。自尹家失事,这佛堂中顾连卿也是常客,每月初一十五皆要来为二老上香。如今既要求得二老的同意,便需诚心,叩拜自然是少不得的。 顾连卿拜完了,便跪在原处看着尹修。尹修也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去,“爹娘,这是孩儿自己的选择,望您答应。”话毕,插好了香,也是三叩首。 既在尹家二老牌位前一起拜过了,这婚事便也要开始准备了。此事原本便没打算声张,更不想流出了消息遭群臣诟病,于是,知晓此事的便寥寥无几。 准备婚事的一应事宜皆是徐毅与锦禾亲自着手,用的也全是当初清云殿中信得过的宫人。自开始准备,碧霄宫便常常大门紧闭,只是这后宫之中本就没有妃嫔,碧霄宫又一向清净,要掩人耳目其实也容易得很。 既是悄悄办的,自是没有大宴宾客的。但锦禾说,好歹要有亲友观礼,于是,这一日,便有一封裹得严严实实的书信送到了蒋将军府上。 四月初,蒋家大公子新得了个白白胖胖的弟弟,取名蒋铄,时常抱着不撒手,便是孩子的亲娘也没他抱的多。这一日,蒋钰又将孩子带回了自个儿房中,正抱在怀中逗弄着,便有一小厮送了封书信过来。看那笔迹,便知是顾连卿。 心下想着:莫不是知晓我多了个兄弟,特地送来的大礼?越想越是欣喜,便抱着蒋铄,一边拆着信封一边道:“阿铄,看你连卿哥哥给你送了什么来?”哪知信封拆开来,里边却是一封大红的请柬,手上一抖,险些将孩子摔了。 强自定下心来,顺道紧了紧怀中的襁褓,蒋钰仔细瞧着顾连卿与尹修的大名,又瞧了一眼日期:五月初八。良久,乐了。 蒋铄满月的第二日便是五月初八,小小的婴孩睡得正酣,浑然不知自家那不靠谱的兄长竟将他揣在怀中,抱着赴宴去了。午后乳母去看时,发现孩子没了,一时惊动了整座将军府,好在蒋夫人哭成泪人之前,蒋钰手下的小厮赶来禀报:“夫人,小少爷被大少爷带进宫里了,说是要给皇上瞧瞧。” 蒋夫人止住了哭声,顿觉头疼不已,骂了一声:“胡闹!”,却也对这个老大不小的儿子无可奈何。这事便这么揭过了。 婚礼着实简单的很,接亲过门等等几乎全数省去,最要紧的便是拜堂。 尹太傅夫妇的牌位被请了过来,二拜高堂时拜的便是这牌位,至于先帝,在场皆是知情之人,不拜先帝的缘由不需解释,也无人在意。 蒋钰到时离吉时还有好一会儿,上下打量着布置得十分喜庆的碧霄宫,啧啧道:“想不到连卿竟这般心急。”恰好怀中的蒋铄睡醒了,不知是回应他的话还是如何,“咿呀”一声,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直盯着眼前的一片大红,咧嘴笑得口水横流。 头回见到自家弟弟的笑容,蒋钰一愣,随即在那张粉嫩的小脸上“吧唧”一下,“果真今日带你来沾沾喜气是对的,哈哈哈!”脸上那笑容,在锦禾眼中,简直与蒋铄一般憨傻,掩唇笑了他半天,才端着茶点走过来。 “这是蒋家小公子吧,长得可真讨喜。”锦禾将茶点放下,便来逗着蒋铄笑。 见蒋铄对着锦禾笑得更欢,蒋钰干脆将孩子递给她,“锦禾姑姑,看来这小子喜欢您喜欢得紧。” 话一说完,蒋铄又是“咿呀”一声,仿佛在回应兄长的话,锦禾笑笑,“当年皇上也是这般,小小的,却似个人精,旁人说什么他都懂似的。”话语间忽有些感慨,“没成想,一晃已是这么多年,都到了成亲的年纪了。” 两人正说着,那边徐毅看一眼时辰,喊道:“吉时已到——” 话音方落,便见两位身着喜服的新人手中各牵着红绸的一端踏入正厅来。两人身后跟着两名宫女,其中之一正是当年尹修初入清云殿时,在他身后说着“尹公子长得与我们主子很般配嘛。”的那一位。当时只道她胡言,却不想,如今一语成谶。 婚礼由徐毅主持,为了显得庄重,稍显尖细的嗓子刻意压低了些,高声喊道:“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徐毅每喊一句,锦禾怀中的蒋铄便跟着“咿呀”一句,很是热闹。 两位新人皆是男子,自然不能急着送入洞房,礼成之后便一同留下来,陪着蒋钰与蒋铄这唯二的宾客吃喜酒。 这喜酒蒋铄自然是吃不得的,整个将军府对于这个隔了十七年才等来的小少爷可是宝贝的紧,除了乳母的奶水,便是平日饮的水也要单独派人去厨房盯着烧。可如今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碰上蒋钰这么个兄长,也是蒋铄的命啊。 “既然来了,怎能不饮一杯沾些喜气?”蒋钰如是说道,还不待旁人回神,便用筷子蘸了酒水送到蒋铄口中。蒋铄舔了两下,咂吧着嘴,似是嫌弃酒的辛辣味道,一张小脸一皱,这下,当真山雨欲来风满楼,看那架势,怕是要拦不住啊。 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这么小的婴孩,尹修在一旁看的十分入神,看着那泫然欲泣的小脸,竟颇不厚道地笑出声来。蒋铄似有所觉,当下也不再拿捏,委屈地哭的响亮。锦禾原本在一旁候着,见这几位如此欺负一个刚刚满月的孩子,终于看不过眼去,便道:“蒋公子,小公子怕是饿了吧。” 经了这么一提醒,蒋钰一拍脑门,“看我这记性,确是到了该哺乳的时辰了,锦禾姑姑,您看?”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60 锦禾自他手中接过蒋铄,“宫中有专为皇子公主们哺乳的乳母,奴婢带小公子去吧。” 哭声渐远,三人这才回过头来。 顾连卿打趣道:“若是叫蒋夫人知晓,你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们不说,我娘又怎会知晓?难道阿铄还能告我的状不成?”蒋钰厚着脸皮,全然刀枪不入,拿起酒壶为三人斟酒。到了尹修那,酒斟了一半,忽然记起那年这人撒酒疯的场景,连忙将酒壶收了回来。 尹修疑惑,“这是为何?” 蒋钰摇头,“你没见识过自个儿醉酒后是什么德行,我可是不敢叫你饮多了。” 那满脸后怕的神情看的尹修更为疑惑,当年他只知自己酒后伤人,但究竟是怎么伤的却无人告知,他从来都以为是用了什么凶器。尹修转头去看顾连卿,后者与他对视一眼,伸手将蒋钰手边的酒壶拿过来,为尹修斟满,看蒋钰那不忍直视的模样,他道:“放心便是,我制得住他。” 蒋钰一顿,而后笑得一脸深意。尹修直觉他是想到什么不太正经的东西上去了。 有了顾连卿的保证,蒋钰放开了些,直嚷着“不醉不归”,但到底不敢真的将尹修灌醉了,又喝不过顾连卿,是以,到最后最先倒下的却是他自个儿。锦禾抱着吃饱喝足的蒋铄回来时,蒋铄瞧着趴在桌上的兄长,“咿呀?” 尹修也有些醉了,听见蒋铄这一声,抬起带着红晕的脸,朝蒋铄伸出手去,“来,给哥抱抱。” 锦禾迟疑地将孩子给他,看他倒是抱得还算稳当,又有顾连卿在一旁伸手护着,想来该是没什么事。时值盛夏,蒋铄身上的小衣裳也甚是凉快,莲藕般的胳膊腿露在外头,很是可爱。尹修看着他,禁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竟忽然倒在顾连卿身上,幸好手上还抱得严实。 顾连卿伸手将孩子接过,交给锦禾,低头唤了一声:“阿修?”尹修咕哝一声,却没醒。 “派人将阿钰兄弟俩送回去,朕带阿修去休息。”顾连卿吩咐一声,将尹修的手搭在自己背后,顺势将人抱起来。正要走,却听得蒋钰忽然道:“闹洞房!阿铄,咱们哥俩去闹洞房!”嚷完了,却又没了动静。 这是喝糊涂了。顾连卿摇头失笑,抱着怀中的人进了卧房。 才刚将人放下,为他除去了鞋袜,却发现人已经醒了。“阿修,醒了。” 尹修含混应了一声,忽道:“小孩子很可爱,是吧?” “对。怎的忽然提起这个?” 尹修慢腾腾起身,倚靠在顾连卿身上,只觉浑身软绵绵的,“跟我成了亲,你是不是不想要孩子了?若你没有子嗣,日后怎么办?文武百官哪个能答应?” 顾连卿抚着他的后背,笑道:“你操心这些作甚?今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不是该珍惜眼下吗?需知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尹修抬头看着他,笑了,“不正经。” “若是哪个男人新婚之夜还端着正经,只能说明他并不爱他的妻子。” “说谁是妻?”尹修瞪着他问。 “你说呢?”顾连卿低头,吻上那双因为饮酒显得比平时殷红了几分的唇。尹修原本身上便没什么力气,这下更是被他轻轻松松地压倒在床榻上。 待衣衫全数散开,正吻得难舍难分时,顾连卿却忽然想起一事。尹修迷糊间发觉身上的重量一轻,睁开眼,便见顾连卿已然下了床,“你去做什么?” 顾连卿取了酒杯斟了两杯酒,“交杯酒。”这东西尹修只在影视剧中见过,如今亲身上阵颇有些不真实感,恍惚着饮了交杯酒,却见顾连卿仍没有上来的意思,“还有何事?” “阿修,你急什么?”顾连卿挑眼看他,这一眼戏谑得很,又有一种挑逗在里面,尹修别开脸,“谁急了?” 再回头时,顾连卿正拿着一把剪刀,剪下了自己的一绺头发,尹修不解,“这是?” “结发。”说着,也来剪下了尹修的一绺发。“幸亏你肯蓄发,否则今日我都没得剪。” “当初叫我蓄发,便是为的这个?”尹修气结,“你偷了我那么多的剪刀,原是早有预谋。” “也并非我想偷,谁叫你总是阳奉阴违,被褥底下藏着剪刀不肯蓄发。我若不偷,今日还怎么结发?”将两绺头发合在一起,自床头取来一条红绳,又在头发上打了一个颇为复杂的结。 “这是什么结?”看的眼都花了,尹修也没看清他是怎么绑的。 “幼时母妃教我的,她说这是同心结,打了结,我们便是夫妻了。”将结好的发装进一锦囊中,顾连卿终于又回到床上,脸上的笑容看在尹修眼中,怎么说都有一股子不怀好意。 “阿修,既已成了夫妻,那便叫一声相公吧。” 尹修瞥他一眼,倒头躺下背过身去。顾连卿也躺下去,一只手顺着腰线摸过去作怪,“不然,唤一声夫君也好。” “阿修,阿修,阿修······”尹修不作答,他便在背后一声声唤个没完,直到将尹修惹毛了,一骨碌翻回身来,堵上了那张恼人的嘴。 难得他主动,顾连卿觉着,与一个称呼比起来,他还是更乐意如此。一边享受着尹修的主动,一边褪去两人的衣裳。 房中放了冰块解暑,但两人仍是很快便出了一身汗,融在一处,分不清到底是谁的。饮了酒,脑子有些混沌,一时没记起第一次时的惨况,便也没什么顾忌,直到结合在一起,尹修恍然记起,原来顾连卿说的日后总会好的,是真的啊。看着身上强自隐忍缓慢动作着的人,尹修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吻在他唇角,“放心,不疼。” 这一句,于顾连卿而言便似特赦一般,却直叫第二日的尹修后悔不已。 ☆、 分居 “臣有事启奏。”顾连卿原本正打算起身退朝, 听见这一句,却又认命般坐了回去, “颜卿家又有何事?” “虽则圣上已昭告天下,钦定前太傅之子尹修为我大玄皇后, 三年守孝期满后便完婚, 但既尚未完婚, 尹公子长期居于圣上寝宫,恐怕于理不合。尹府付之一炬不假, 总归尹家本宗并非没有尹公子容身之处,况且前太傅本乃尹氏一族族长, 如今身殒, 按礼族长之位该由其独子担当。长期深居宫内, 也不利于尹公子打理尹氏一族, 望圣上三思。” 又是此事。顾连卿心下长叹一声。 如今他已有些后悔了, 后悔当初为何没有削了颜靖的官职, 干脆叫他告老还乡, 颐养天年算了。如今留得他, 却真真是留了个祸害!上回为了立后一事纠缠了半月, 如今后位已定,却又为了阿修留在宫中之事做起文章来,仿若有了他在朝堂,他顾连卿便要事事不顺心,样样不如意。 可偏偏他官居吏部尚书多年,当真当得起清正廉明四字, 要办了他都要费些功夫,更何况,也过不了心中那道坎。总不能为了他们的私人恩怨便糟践了这难得的好官。 想到此处,顾连卿又是无声叹息。殿中颜大人依旧手执朝笏,道一声:“望圣上三思。” 殿中其余大臣皆不言,只一味旁观,倒不是他们有意作壁上观,只是眼前这一幕近日里来已看过了不下十回,实在是没那个心力再去掺和了。颜大人与皇上有过节,此事众人皆知,有了上回立后一事,众人也知道皇上的固执恐怕不输颜大人,这两人一旦对上,其余人等便只能等着午时钟响,早朝散了,这才能脱身,否则,便老老实实待着看着两人对峙吧。 也不知这颜大人究竟是老糊涂了还是如何,有了当初大皇子那一遭,却不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似的,皇上留他官职不假,但也该懂得收敛吧,可他偏不,便连起初还会与他辩解几句的蒋钰,都不耐得再与他多言了。在蒋钰看来,颜大人这只老顽固,压根无法与之沟通。 于是又拖到午时钟响,这才退朝,顾连卿憋了一肚子火,颜大人却依旧淡定,随众臣散去,脸色不见半点不虞。由此看来,顾连卿再少年老成,也比不得这活了几十年,在朝堂摸爬滚打了近二十年的老狐狸。 蒋钰已是饿的青黄不接,原本便因起的太晚没能来得及用早膳,这一站又是半日,看着两人对峙也是无聊的紧,若不是有自家老爹在一旁盯着,怕是要连连打起哈欠了。下了朝,心中不禁感念起大玄先祖,定下了这午时钟响便要退朝的规矩,否则,还不知他们这些无辜之人要陪着空耗多久了。 打发了蒋将军,蒋钰疾走一阵,赶上了顾连卿,四下看了看,凑上去道:“颜大人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你与尹修总住在一处确是不是个事儿。再者,你们僵持了这十数日,朝中已是有些怨言了,毕竟没有哪一个愿意空瞧着你们不是?整日勒紧了裤腰带傻站着,哪是这群养尊处优的大臣甘愿做的事。依我看,你还是与尹修商量商量,想个折衷的法子也好。” “你这是叫我向那老朽低头?”憋了半日的火气终于有了泄愤之处。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61 冷不丁吃了一记火气,蒋钰无奈摊手道:“不然呢?再僵持下去,可有什么好处?再者,也并非单是叫你低头,各退一步便是。” “我知你新婚燕尔,那腻乎劲儿还未过去,乍然叫你们分开你定是不愿,但你贵为一国之君,总不能还如小孩子般任□□。”蒋钰刚满七岁便入宫伴读,年纪比顾连卿还大了几个月,是以瑗妃出事之前顾连卿是个什么模样,他算是再清楚不过了。自打与尹修在一处,他眼中这顾连卿却是与幼时的脾气愈发的像了。 果真,这话甫一出口,便见顾连卿皱起眉头,却仍是说了一句:“我回去再想想。” 近日来,自打顾连卿与颜大人的对峙开始,碧霄宫中的午膳时辰便越来越迟。今日也不例外,午膳又热过了一遍,才见顾连卿回来。 两人用膳时,从不许旁人打扰,顾连卿一踏进来,宫人们便鱼贯而出。顷刻,便只剩了两人。 尹修坐在桌旁转过身来,顾连卿一声不响地上前,脱去了龙袍,顺势坐在尹修腿上,抬手搂住尹修脖颈,埋首在他颈间,又不肯起来了。 对于他这种撒娇的行为,尹修早已是见怪不怪了,只问:“谁又给你气受了?” “还不是你那前岳父大人!”顾连卿咬牙切齿道,“我抢你一回亲,他怕是要记我一辈子的仇,什么气度!”说罢仍不解恨,伸手拉下尹修的领口,一口咬在他脖颈一侧,却也不舍得咬破了,只轻轻的磨着。 尹修被咬的有些疼,一掌拍在他背上,“别闹!”又道:“抢亲那事本就是你不对,道理上你落了下乘,他有怨言,如今针对你,你也得忍着。” “他叫我与你分开,叫你出宫,还拿尹氏一族的族长职责压我,这我可忍不得。”顾连卿终于肯抬头。 “在外人看来,我们虽有婚约,但只要一日未完婚,住在一起便是于理不合,他有如此要求也不为过。” “可我们分明已经成亲了!” “可他们不知。” 顾连卿败下阵来,又蔫蔫的窝在尹修身上,“也不知是哪个多嘴多舌的,竟叫他知晓我们住在一处,否则,哪怕同居宫中,这么多宫苑,谁会知晓我们是否同住一处。当真可恶!”尹修被他压了半晌,腿都麻了,这厮却不自觉,紧紧抱着不愿松手。 良久,尹修道:“我搬出去吧。” 顾连卿猛地抬头,方才撒娇时的神色全然不见,变得有几分阴沉,“你说什么?” 这是不小心触了逆鳞了,尹修只得解释道:“不是搬出宫外,我搬去佛堂,至于族中事务,我可以定期出宫处理,也可派人送进宫来,如此,想必他也不会太过分。” 顾连卿想了许久,如蒋钰所言,他确是需要一个折衷的法子,而尹修所言,虽说他不太甘愿,但到底比起尹修出宫要好了千百倍不止,那,便如此吧。 “好,但是,”他想了想道,“夜里你要为我留门。” 尹修笑道:“我是住在佛堂,你也算佛门弟子,不怕佛祖怪罪?” “欣然殿那么大,又不是只有一座佛堂,我可没有亵渎佛祖圣地的胆子。” “那不怕被人知晓,又偷偷告诉给颜大人,届时再招来他与你纠缠?” “我小心些便是,夜里悄悄过去,天亮前再悄悄回来。”说着想起那画面竟有些熟悉,淡笑着道,“便如当初提前回朝那段日子,偷偷住在你房中一般,当初是怎么说的?金屋藏娇?” “是偷人。”尹修道。 顾连卿贴近了亲吻尹修的脸颊,“偷人便偷人吧,左右只偷我一个。” “没皮没脸的,与谁学的?”尹修活叫他那话给噎了下。 “与你学的。”吻上那双唇,想到不久之后便要“两地分居”,今时自然得提前讨些利息。这下,午膳怕是要重做了。 本想再拖几日,奈何颜大人的“臣有事启奏”便似个催命符一般,没能熬过三日,顾连卿便下了旨意。原本颜大人对于这个尹修移居欣然殿的旨意仍不甚满意,但这一回再上奏,顾连卿却是铁了心不再搭理,三两回后,便作罢了。 才说了要打理尹氏一族的事务,宫外尹家几位长辈便找上门来。尹修若要接管尹氏一族,还得在祠堂祭拜过祖先,由族老见证,接下族长之位。是以,尹修跟着几位长辈出宫,这一去便是大半个月,宫内顾连卿左等他不回,右等也不回,险些等成了望夫石。 蒋钰满脸恨铁不成钢的与他道:“这才不过半个月不见,便成了这幅模样,多大的出息!” 顾连卿却又丢给他一句:“阿钰,有些事你不懂。如今这日子且得好好珍惜,过一日少一日啊。” 看他说这话时淡淡笑着的甜蜜模样,蒋钰被他腻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搓了两下,那叫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才下去。 眼见挚友如今一切美满,不由得便记起自己那不省心的未婚妻,也不知要玩到何时才愿意与他完婚。想到此处,蒋钰不禁叹了一声,转身出宫寻秦珂去了。 大不了软磨硬泡便是,指不定磨着磨着便愿意了呢。看尹修当初不也是千不甘万不愿,如今不过才几个月,便与连卿二人过得和美得很,总之,好事多磨啊。 ☆、 牢骚满腹 第五十六章 自打尹修搬出碧霄宫后, 顾连卿便过得十分不顺心。 先是大半个月的分离,甫一重聚, 还未来得及亲热几日,大大小小的事务便找上门来。顾连卿身为帝王, 从来都是百事缠身, 可如今却是连尹修都见天忙的脚不沾地, 这便叫人恼火了。 接手尹家后,尹家那硕大个家业以及生意上的许多决策便全数落在了尹修身上。之前尹府失事, 一切事务暂且由几位堂叔以及族中族老打理,如今既已接手, 便得跟着长辈们学着打理生意上的事了。 尹家到了尹太傅这一辈上, 作为家主这一脉, 却只得了尹太傅一个男孩, 其他几位堂兄弟大多经商, 甚少几位走上仕途, 也皆在各地为官, 不在京中。 有了几位堂叔帮辅, 尹修倒不至于焦头烂额, 只是想不到尹家家业实在庞大的有些吓人,叫尹修不由得后悔起来,怎么当初就没跟着他老妈许丛云女士多学点经验?哪怕与古代有些出入,但皆是经商,万变不离其宗,总会有些帮助吧。如今若是没有这几位堂叔帮忙, 单靠他原有的那点经验,怕是当真撑不起来。 可饶是如此,也足够他忙的了。 顾连卿这日下了早朝,便直接去了欣然殿。内里虽改建了一座佛堂,但大门之上仍题着“欣然殿”三个大字。 到了尹修书房中,果见他又埋头看着那仿若看不完的账簿,处理不完的生意。赌着一口气坐到他身边,将他眼前账簿合上,“阿修,你有多久没理我了?” 尹修揉着有些疲乏的眼,“你这般坐在我眼前,我如何能不理你?” “每月初一、十五去镇国寺,其余时候,单日子出宫处理尹家生意,双日子便留在宫中诵经祈福,你说,一个月中有哪一日是留给我的!”分明他才是皇上,可如今他却是在等着旁人翻他的牌子! 他这一恼,尹修却觉莫名其妙,“双日子早晚诵经完毕,其余时间便能陪你了。” “可你一旦闲下来便又在看账簿。”顾连卿委屈的很,“究竟有何好看的!” “连卿,”尹修无奈道,“毕竟我才接手这些事务,熟悉起来确实要费些时日,待过了这一阵,定会好好陪你的。” 本想再说什么,但看见尹修眼下的青黑,顾连卿便将满腔的控诉忍了下来,只道:“你有多久没睡过一个安生觉了,今日别看了,也不用你陪我,安心睡一觉。” 说罢,不管尹修作何反应,直接将人自书案前抱起,踏出书房便朝着卧房而去。原本尹修从未用过书房,只在卧房中加一张架,可如今账簿之类的实在太多,若是又放在卧房中,未免也太过拥挤,便又布置了一间书房。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62 进了卧房,将人放在床上,顾连卿替他除了鞋袜,脱去外衫,又脱了自己的,两人一并躺在了床上。道一声,“睡吧。”等着尹修闭上眼,许久,身边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这才安心睡去。 哪知待他睡去,身旁的尹修却又睁开眼,看似有意起床再去看那堆怕是永远也看不完的账簿。时值夏末,天气仍旧炎热,两人只盖了一条薄被。尹修一动,顾连卿那边却也惊醒了,看着尹修半起身的模样,立马察觉了他的意图,当即黑了脸。 “阿修,你好好算算你已对我不管不顾多久了,若是你不愿好好睡一觉,不若我们来做些别的,做完了,你也好安心睡觉。” 尹修立马躺回去,乖乖抱住顾连卿,“睡觉,睡觉。” 即便心中确实这样想,但顾连卿终究不舍得,伸手将人搂住,不顾这大热的天,便这样睡了。醒来时,不可避免的已出了一身的汗。 后来顾连卿因着尹修没空陪他的事又发了几回脾气,但终于拗不过尹修,又不愿两人每日只能夜里抱在一处睡那么几个时辰,还是什么都不做,只能睡觉的几个时辰。于是,干脆差人在尹修书房中又加了一张书案,每日的奏折都搬来了这处,至于御书房,在尹修闲下来之前,便只能安安静静的积灰了。 刚搬过来那日,尹修看着他揶揄道:“不怕颜大人了?” “总比整日见不着你要好。”顾连卿如是答道。 于是,日子终于又平静下来。 这一日,两人正在书房中各自忙碌着,尹修看的久了有些口渴,便去一旁桌上倒茶,不过倒了半杯,茶水却没了。 唤了宫人来添茶,顾连卿饮了一口,却皱眉问:“这茶是谁泡的?” 那宫人忙低头道:“是奴婢泡的。” “怎么与之前的不一样?” “之前烹茶的姐姐今日病了,换了奴婢当值,奴婢手艺不精,望皇上赎罪。”说着便要跪下,顾连卿拦住她,摆手道:“无碍,下去吧。”那宫人正要退下,忽听得他又道:“等等。”凭空吓出一身冷汗。 “去取套茶具,再拿些茶叶来。” 见只是如此,那宫人终于放心退下。唤了另一名宫人帮忙,端来一整套茶具并一个小火炉,又在顾连卿的吩咐下烧了开水,这才退下。 看着顾连卿开始摆弄那套茶具,起初动作还略有些生涩,不过片刻,却流畅起来。尹修脑中不由记起当初与尚空闲聊时听来的话,“我听旁人说的,约是八年前,大师兄应是七岁吧,那时大皇子也该有九岁了。皇上入寺祈福,带了几位皇子来,其中便有大皇子和大师兄。那时师父正在研习茶道,忽然起兴教各位皇子泡茶,大师兄是那几位皇子中学的最好的,师父一时高兴,便夸了几句,大概是说大师兄心气平稳,做事沉着,将来绝非池中之物。那话大师兄听听便算了,旁人却上了心,那之后,大师兄便过得很不好。两年后,瑗妃娘娘难产故去了,大师兄便更孤苦无依了。” 算来,尹修认识顾连卿已有快三年了,从未见过他烹茶,想来他对这个间接害死自己母亲的诱因该是痛恨无比的,可今日却是为何? 尹修直直的看着顾连卿,心中乱的很。直到顾连卿将一杯茶放在他眼前,他这才回神。 “很多年没碰过了,你尝尝,若是好,以后我每日都为你烹茶。” 端起茶杯,细细的品,入口醇香,回味悠长,确是好茶。“好茶。”尹修赞道。 顾连卿看他那神情,却有些不乐意了,“既是好茶,为何是这副神情?” “什么?” 顾连卿摸上尹修的脸,“快要哭出来似的。”凑过去吻他的唇角,又进而探进口中,许久才舍得放开,“是不是听谁说过我幼时的事了?” 尹修一顿,点点头。 “你是不是以为我厌恶烹茶?” 尹修又点头。 顾连卿一笑,“起初确实如此。那年被师父夸赞过之后,便经常为母妃烹茶,母妃每次都笑着饮下,摸着我的头顶说:‘连卿的茶真好。’得了母妃夸赞,便更加用心的学,甚至专门跑去宫中精于茶道的宫人那里求学。殊不知,这些看在某些人眼中,却是十分碍眼的。 后来,我与母妃的生活开始有了一些变化,皇后与顾连宸的刁难越来越多。有一回无意中听见了宫中总管的话,才知道这刁难的起因便是茶,是师父那一句夸赞。从此,便极其厌恶烹茶。过了一段时间,母妃突然问我:‘连卿为何许久没有为我烹茶了?’我与她说了缘由。她却道:‘可是母妃最喜欢连卿的茶,若是喝不到了,当真太可惜了。’ 母妃说:‘烹茶要用心,心中念着自己最爱之人,烹出的茶自然格外香,烹茶不为旁人,只为自己看重之人。’” 又为尹修添了一杯茶,顾连卿道:“母妃去后,我便再也没有烹茶,如今有了你,倒是可以再重拾当年的手艺了。师父当初问我是否再不会碰茶了,我回他是,他为此遗憾的紧。那时是以为再不会有谁值得我为他烹茶,可如今,师父也不用遗憾了。” 尹修细细的将那杯茶饮尽,许久没有言语。顾连卿走过来,从身后将他揽住,“谢谢你,阿修。” 仍是没有言语,尹修只是回过头,吻上顾连卿的唇,双手攀上他的脖颈。见他如此热情,顾连卿笑问:“今日不看账簿了?” 尹修伸手去扯他的衣裳,“与我说了这许多,还叫我怎么安心看账簿。” 任他扯下自己身上本就不多的衣裳,顾连卿又笑,笑着在尹修耳边轻喃:“我爱你,阿修,我爱你。” 尹修一顿,抬眼看着顾连卿,望进他眼中,“我也是,我也爱你。” 再忍耐不住,顾连卿将人抱起,压在书案上,原本摞了一尺高的账簿卷集“哗啦啦”落了一地,却无人顾得上了。 ☆、 渝江水患 武帝即位翌年, 夏,五月初九, 南方渝江流域突降暴雨,经十数日不衰, 水患至, 百姓流离。 将手中的伞递给上前来接的宫人, 蒋钰抖了抖衣摆上沾染的雨水,进了御书房。虽说顾连卿平日处理政事皆在尹修的书房, 但若是要召见朝臣,却仍得回御书房。且过了这近一年, 尹氏的产业打理起来, 已没有起初那般吃力, 尹修在宫中陪着顾连卿的时间越来越多, 顾连卿自然也不再如之前那样, 恨不得时时刻刻将自个儿拴在尹修身上, 待在御书房的时间也便长了些。 “本就为了渝江的水患烦恼, 这京都的天竟也见不得人好, 非要下一场雨来提醒, 看着雨就心烦!”蒋钰抱怨着进门,端起桌上凉茶饮了一大口,仍觉不爽,抹了一把嘴道:“这雨忒叫人着恼,阿铄昨日淋了雨,夜里便开始发烧, 到我今日出门这会儿烧还未退,全是这雨惹的祸事!” 话说蒋将军府上小公子蒋铄,如今已有一岁多,能跑能跳,几个乳母跟在后头都看不住。到府中各处转一圈,哪里高哪里险,他便往哪跑,活脱脱一个不省心的小祖宗。偏偏在蒋钰这个兄长心中,他家阿铄乃是这世间难得一见的乖娃娃,如今淋了雨发烧,决计不会想到是蒋铄调皮,却巴巴的怪起雨来,指天指地骂这雨招惹了他家宝贝弟弟,害得他这做兄长的也跟着揪心。 但凡在关于蒋铄的事上,从来皆是弟弟独大,蒋钰这德性,顾连卿已是再清楚不过了,如今听他这一通抱怨,心中便是连起初的那份无奈感都提不起了,只听着,听完了,原先该做什么,现下便继续做什么。 于是,等到蒋钰又饮了一口茶,结束了这通抱怨,顾连卿便问道:“工部的工事图纸完成了?” “邢大人带着一班人去了渝江,光是勘察都要花些日子,这图纸也不是说画好便能画好的,莫急,再等几日。”谈起正经事,蒋钰很快便收回了之前的怨愤模样。“渝江已有几十年未发生水患,这一遭着实害了不少人。不过也算因祸得福,待这水利工事完成,将来数百年内,渝江流域内再也不必为了洪涝之事忧患。” “但愿如此。”顾连卿低吟一声,自书案上抽出一本奏折来,“顾连宸流放丰州,一年多以来一直安分的紧,但近来负责监视他的人来报,他有些不大对劲。似在暗中与某股势力有些来往,但那势力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现下还查不出是谁。” “有这等事?”蒋钰上前接过那本奏折,越看,眉头便皱得越紧,“他这般,是想卷土重来?” 顾连卿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乏,“难说,倒更像是那势力先找上的他,不知他们是否有何阴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既能胜他一回,便能胜他第二回。”蒋钰全然无惧,顾连卿被他感染,倒也觉得轻松了些。 天色渐暗,蒋钰回了将军府。顾连卿处理完了一堆琐事,动了动泛酸的肩膀,也起身回了碧霄宫。张御厨已将晚膳做好,正餐之外,还有锦禾做的一碟桂花糕。 这时节,要做桂花糕可没那么容易了,桂花未开,便只能用前一年留下的糖酿桂花。可这糖酿桂花也不是好得的,更不易保存,当初宫中御膳房的人可是绞尽了脑汁才想出这留存桂花的法子。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63 因为难得,晚膳后,顾连卿只用了一块便停了手,将剩下的全数给尹修带了去。 尹修卧房中亮着灯,书房那边却暗着,想来是在卧房了。正抬手想要敲门,抬起手的那一刻却顿住,试探着去推那房门,果真是开着的,便轻手轻脚地推门,进门,又回身将门掩上。全程竟没弄出半点响动。 尹修那边自然是没听到的,顾连卿都已经走到他身后,却见他仍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手中摊着一块丝帕,微低着头看着。顾连卿也倾身去看那帕子,只见上边一丛幽兰绣的淡雅,一旁似乎还有字,“若——”不自觉便念了出来。 身前的人被他吓得一抖,猛然回身,手中更是极快地将帕子收起,“你何时来的?”语气又急又怒叫顾连卿不由一愣。 他笑问:“阿修,你生气了?只是与你玩笑,若是吓到了那我道歉?” 看他手中还端着一碟糕点,桂花的香气扑鼻而来,尹修的脸色缓和了许多,“桂花糕?锦禾姑姑做的?” 顾连卿道:“是,知道你喜欢,大半都留给你了,吃吧。” 尹修接过那碟子,顺手便拿了一块放进口中。 “方才那帕子是谁送的?怎么还怕我看?收的那样快。方才只看见了一丛幽兰,还绣的什么?”看他吃的正欢,顾连卿坐到桌旁为他倒了一杯茶,随口问着。 听他提起帕子,尹修正在吃着糕点的动作一滞,“我娘给我的,出事那一日她为我做了千层糕,没能吃完,便用这帕子包了带回来。”又道,“帕子是新绣的,还未绣完,只有一丛幽兰。” 顾连卿没再多问,等尹修吃完了糕点,便将茶水奉上,随后两人一同入眠。 半月后,渝江传来消息,水利工事的图纸已然完成,工部上书请了一笔赈灾的款项,更在渝江流域内召集了三千工匠,一旦银两到了渝江,便可以开始动工。 于国于民而言,这无疑是个好消息。渝江工事一直由蒋钰盯着,将这消息带给顾连卿时,蒋钰却没觉着好友有几分高兴。他只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便再没了后话。 “这是怎的了?尹修那又出什么事了?”蒋钰不由问道。 顾连卿张口欲说什么,却又收了回去,蒋钰被他这欲言又止搅得心焦,“究竟何事?” “无事。” 蒋钰有些烦躁的挠了挠后脑,“你们可是才成亲一年多,离七年之痒还远得很,怎的就这般郁郁寡欢的。” 瞥了他一眼,顾连卿不再在此事上多说,只道:“图纸带来了吗?” 自袖袋中取出图纸递过去,蒋钰道:“说是六月十五便能动工。近来顾连宸那边不大消停,怕有人蓄意破坏,确切动工的日子没有对外泄露,参与的工匠也是筛选过的,动工期间吃住皆有安排,不得擅自离开。” 顾连卿点头,接过图纸,夹在蒋钰带来的奏折中。 第二日是双日子,尹修照旧留在宫中,与顾连卿两人待在书房,各忙各的,却也舒心。 看着顾连卿书案上高高摞起的奏折,尹修不禁傻眼,“如今竟有这么多事要忙,怎这么多的奏折?” “前一阵赈灾的银两拨给了渝江那边,朝中自那时起便有些不消停。克扣灾银之事自古有之,此次虽说没有之前那般凶恶。但当年朝中两派的恩怨有些深,即使顾连宸那派大多没参与作乱,但这恩怨却是着实不容易化解的。如今有了赈灾这个由头,有几个见不得天下太平的,抓住点影子便开始做文章,捕风捉影的功夫使了个十成十,朝中这几日被他们作弄的有些乌烟瘴气,光是彻查此事便要费去许多功夫。” 说着,顾连卿示意尹修他眼前的奏折,“这些全是关于此次赈灾的奏折,我批的还不如他们写的快。一本又一本,参这个参那个,哪来的这些闲工夫!” 见他越说越气愤,尹修干脆给他倒了杯凉茶来,“来,喝了,降降火气。” “阿修,”顾连卿伸手搂在尹修腰间,“我已经有些后悔做这个皇帝了。这可如何是好?” 尹修闻言,轻轻抚着他的后背,低声问:“那为何当初执意于这个位子?” “如果如今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不是我,那么我所重视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不光我自己,蒋家、尹家、我母妃的本家夏家,全都会遭到波及。当年皇后背后的魏家凭借着投毒一事搞垮了夏家,后来父皇查明真相,这才留住了夏家一脉,不至于满门抄斩,但碍于魏家的势力,判了夏家子孙三代不得入仕,在朝为官者也全数被革去了官职。 如若此时坐在这个位子上的是顾连宸,他们必将如法炮制,甚至没了如当年那般的阻碍,难保不会变本加厉。这个皇位,我不得不坐。况且,我也需要给母妃一个交代,这是最好的法子。” “可惜,你成了皇帝,尹家依旧没有保住。” 顾连卿抬头,恰好对上尹修的眼。那双眼中的情绪叫他不敢再看,只得仓皇的别开眼,“对不住,当初答应你要保太傅平安,却终究没有做到。” 尹修任顾连卿将他抱住,却没再说话。这个话题,也戛然而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六一快乐~么么哒~ ☆、 工事被毁 七月初六, 天色未亮,蒋钰便急匆匆递上牌子进了宫中。 彼时, 顾连卿正在尹修房中睡得安然,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乍然惊醒。 轻轻起身, 却发觉身边的人眼皮不安地动了几下, 也缓缓睁开了眼。“怎么了?”被打扰了睡眠的尹修有气无力地问。 “不知, 我去看看,你好好睡吧。”为他掖好被角, 顾连卿披上外袍,一边系着衣带一边走向仍被敲得低声“砰砰”作响的门。 “何事?”打开门来, 门外站着一脸焦急的徐毅。 “少将军方才进宫, 说有要事禀报。”徐毅回了话, 抬头便见尹修也披着外衣向门口而来, 见了徐毅, 便问:“有何事?” 顾连卿回头, 替他拢了拢衣裳, “怎么出来了, 不是叫你好好睡吗?” 见徐毅还在等着, 尹修道:“没事,只是下来看看,你去忙吧,我自会回去睡的。” 又叮嘱了两句,顾连卿才理好衣裳,随徐毅匆匆而去。 蒋钰在御书房已是等得火急火燎, 见他步履匆匆的进了门来,迎上去道:“渝江出事了。” 顾连卿一惊,“如何?” “这几日水利工事已初见雏形,不料又下了两日的雨,雨停之后,邢大人便下令加紧抢修。可昨日三千工匠皆在坝上动工,渝江主干却突然涌来一场洪水,大半个月的成果毁于一旦不说,还损了十几条人命。另有二十余人下落不明,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心头仿佛被重重一击,顾连卿道:“彻查此事,但凡与此事有关者一律不得放出。这恐怕并非一场洪水这样简单。” “正有此意,这水来的蹊跷,即便前两日下过雨,也不至于将堤坝冲毁的程度,怕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蒋钰皱眉,心中暗暗忖度,头一个怀疑的便是近来不□□分的顾连宸,但他远在丰州,更不可能有这样的能力。越想,眉头便皱的越深。 顾连卿回了欣然殿,却见尹修并没有睡,而是拥着被子倚在床头。他走上前去坐在床沿,两相对望一眼,顾连卿问:“怎么不睡?” “出了何事?” “渝江工事毁了,损了十几条人命,还有二十几人下落不明。”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64 尹修脸色一白,抓着被子的手不自觉用了几分力气,指甲都开始泛白。顾连卿将他的手拉过来握住,似有什么话想说,终是欲言又止。 七日后,蒋钰再次进宫,一脸凝重。还未等他开口,顾连卿便将一封信递给他,“顾连宸失踪了。” 蒋钰急忙将信接过,快速看了一遍,“此事果真与他脱不了干系!” 信中道,顾连宸近来深居简出,负责监视的人疑惑之下,便趁着夜色入了他的居处察看,却发现那人根本不是顾连宸。盘问之下,那替身招出顾连宸早在十几日前便已被人带走,现今身在何处他也不知。 “渝江这次洪水,乃是因为上游几条支流被人引水改道所致。那两日的暴雨,使得上游几条支流附近遭了不小的洪涝。前去盘查的人回禀说,自这场雨开始下起,便有人冒充官府的名义,召集了百姓挖渠引水,将渝江流域内的洪水全数引入了渝江主流,初五一早雨停了,工匠们抢修时才会恰好遇上这场洪水。今日才得了消息,失踪的二十余人除两人生还外,其余几乎全部殒命,尚还有一人未能寻到尸身,算来,死于这场洪水的,共有四十二人。”蒋钰说完,却发觉好友有些心不在焉,“连卿,你在听吗?” “唔?嗯,我知道了。”顾连卿应一声。 蒋钰又道:“动工的日子旁人并不知情,施工的地点也是对外保密的,甚至连工匠们都不能与外边联络,他们怎会算的这样准?难不成有内鬼?” “所有知情人都查过了吗?” “都查过了,并没有可疑之处。熟知此事的只有你我,以及邢大人,你我自是不可能,除非邢大人监守自盗,亲手毁了自己的心血,否则此事便成了死局了。” “邢大人一向克己奉公,当年也是站在我这一边的老臣,不可能是他泄露的消息。”顾连卿沉吟道,“邢大人带在身边的人彻查过了吗?会不会是他们。” 蒋钰摇头,“邢大人初去渝江时便是带的可信赖之人,且自打开始设计水利工事的图纸,他带的那几人便闭门谢客,除了修筑工事的工匠们,再没有接触过旁人,是以,不可能是他们。” 听罢,顾连卿叹息一声,“有没有可能,的确是他们算得准呢?” “若当真如此,那他们未免也太过大胆。顾连宸已然败过一次,此次卷土重来的机会难得,不可能如此草率,料得他没那个勇气赌。若只是一场赌\博,一旦输了,不但不能对我们造成妨害,反而会暴露自己,有何益处?他总不会连这点都算不清。” 顾连卿一时无言,过了半晌,“挑唆百姓改道引水的人可抓住了?” “正在追捕,还未有消息。” “一旦有了进展,马上来告知我。” “好。连卿,你······”看他脸色不太好,蒋钰正想问一句,顾连卿对他笑笑,道:“我还好,不必担忧。好了,你先回去吧,此事还要你多费心,有的你忙的。” 的确,蒋钰手中还有不少事情等着处理,便也不再多留,告辞离去。 他走后,顾连卿也离开了御书房,去了欣然殿。在书房与卧房走了一遭,却没见到尹修,正要出门时,耳边却传来了熟悉的木鱼声。循着声音去了佛堂,便见尹修正盘膝坐在佛像前,口中唱着佛经。 没有惊动他,顾连卿轻轻进了门,在另一蒲团上盘膝坐好,合上眼,静静地听他诵经。 诵经声不知何时止住,顾连卿也睁开眼,正对上尹修的,他笑问:“阿修,你有没有觉得,自打入宫以后,你便比从前沉默了许多?” “从前诵经皆是被师父迫着才去,要么便是空空拉着我去,几乎从未用过心。入宫之后时常诵经为爹娘祈福,大概佛经念的多了,心便静了吧。”尹修抬眼看了看窗外,“天色还早,怎么不在御书房?昨日不是还说近来事情多,忙得不可开交吗?” 顾连卿起身,已有几年不曾盘膝念经,乍然坐了这么久,腿都有些麻了。缓了一缓,他上前将尹修拉起来,“忽然想起许久没见过师父了,想去看看他老人家,你陪我一同去吧。” 其实初一才去过镇国寺,但尹修仍答道:“好。” 对于大徒弟的来访,铭生没觉有何意外,倒是挑眉看着二徒弟,问:“尚远,你怎又来了?” “阿修是陪我来的。”顾连卿答。 铭生觑他一眼,“知道你们如今如胶似漆,可也不用如此吧。为师当年看你们那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可是决计想不到会有今日。双双还俗了不说,竟还成亲了,果真世事难料啊。” 看他又摇头晃脑感慨连连,尹修不由露出几分笑意,“儿大不由娘啊师父。” 铭生顺手捞了个桃子砸过去:“孽徒!” 尹修抬手将桃子接住,笑嘻嘻道:“谢师父赏。” 铭生被他气得直喘,“去去去,寻尚空玩去,莫在这气我。” 顾连卿也道:“是啊,阿修,尚空定然想不到你今日会来,见了你必会高兴。”尹修看了两人一眼,便道:“那我去了。” 尹修走后,铭生的脸色恢复平静,全然没有方才那气愤的模样,“今日来,是有何事要问我吗?” “师父看出来了?” “心事重重,如何看不出来。不过既是有事要问,为何还要带尚远来,既带来了,又为何要将他支走?” 被铭生看着,仿若所有心事都无所遁形般,顾连卿苦笑道:“唯有这里,才能叫他放开心怀。师父,不瞒您说,自打渝江出事,我便再也没有见过阿修笑得如方才那般开怀了,今日带他来,算是我的私心。” 铭生移开视线,问道:“说吧,要问何事?” “问我的命数。” “命数自有天定,该如何时,自有天道引导,何须来问我。” “那么至今我所做的选择,也全是天道引导的?如若重来一回,也是一般结果?” 铭生一滞,却仍道:“哪怕重来一回,你还是你,同样的情境,同样的心性,你的选择自然也是一样的。” “那么,至少告诉我,何时结束吧。” 尚空还未到十一岁,却已有尹修肩头那么高。忆起当初那个随手一拎便能抱起的矮矮胖胖的小孩子,再看如今这个,眉眼还是那副眉眼,只是长开了些,比起幼时的憨厚可爱更显得几分俊秀,尹修便觉出几分世事沧桑来。 眨眼间,幼童长成少年,那么下一次眨眼,是否又是物是人非了。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真的要开始虐了,顶锅跑~ 由于作者智商有限,勾心斗角部分先将就着凑合一下吧,心眼也需磨炼啊~ ☆、 生辰 渝江水利工事被毁后, 只得重新来过。这一回,顾连卿什么都没有过问, 只叫他们放心做便是。邢大人或是蒋钰乘上的折子也不再看了,任它堆在御书房中积灰。 此事全权交由蒋钰去做, 可算是累苦了蒋钰, 一边忙着督促工事, 另一边仍派人追查上次失事的罪魁祸首。好在渝江离京都算不得远,甚至其一条支流还流经京都, 来回走一遭也不过三五日。 登基之后,大玄的工、农、商、兵皆发展的井井有条, 若是朝中大臣不来惹事, 顾连宸那边又没有什么大动作, 顾连卿倒也没什么头疼之事。如今渝江之事交给蒋钰, 一时清闲了不少。加之上回自镇国寺回来, 尹修不再似前些日子那般沉默, 又有了几分从前的模样, 顾连卿便更不愿再忙于朝政了, 巴不得时时刻刻与他待在一处。 八月十五, 中秋佳节,破天荒的,圣上下旨,恩准众臣不必入宫,可于家中与亲眷一同共度佳节。引来一众赞声。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65 倒不是众臣对这个中秋夜宴有何意见,实在是如今在位的这位皇上他确是性子冷淡的紧, 一场宴会下来,都不见他说多少句话,只那么几句祝词之后,便面无表情地坐在上位看着你们,偏那双眼瞧着你,便叫你觉着他似乎从你身上瞧出了什么来,如此,任谁也提不起兴致来。 “今年的中秋宴怎么取消了?这不是宫中的惯例吗?”难得去碧霄宫用膳,尹修才一进门便听见锦禾提起此事。 顾连卿才从御书房回来,进内间换了常服,听到他的问话,便道:“去年中秋宴上,我看大臣们都怏怏不乐的,想来如此佳节他们也不愿与我待着,不若做个人情,叫他们与家人团聚。再者,中秋宴、年宴,你一回都不来陪我,我一人坐着着实没意思。既然大家都觉没意思,那便算了吧。” 尹修听后竟打趣道:“没意思?听说今年年宴上可是有大把大把的名门闺秀对皇上您倾心不已,怎么,不考虑考虑挑几个好的填充后宫?” “我还是喜欢宫中静一些,再说,有你一个宫里便满了,再多几个还不得溢出来。”顾连卿坐到尹修身旁,执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便送进了尹修口中,尹修被肉堵住了嘴,食欲被挑起,便忙着大快朵颐去了。 谁料顾连卿坐在一旁看着他,却久不动筷子。 正在布菜的锦禾听见两人的对话,倒是笑道:“皇上,中秋宴没了倒也没什么,可年宴若是也没了,您叫世家公子小姐们去哪求姻缘?” 顾连卿幽幽道:“也是,那便留着吧。”看身旁那人仍在埋头苦吃,脸色渐渐不虞。 还是锦禾看出了他的心思,道:“说来,中秋之日便是皇上的生辰,今年没了中秋宴,倒是可以好好过了。”说罢,便领着几名上菜的宫人下去了。 尹修这才抬起眼来,对上顾连卿那双幽怨的眼。看他那如梦初醒的模样,顾连卿直想磨牙,“阿修,莫说你忘了。” 尹修连连摆手,“自然是没忘,只是乍然取消了中秋宴,时间便空下来了,一时想不出该怎么过。” 顾连卿脸色缓和,凑到尹修耳边道:“不如我们出宫吧。” 尹修有些惊讶,“为何?” “自小便听闻宫外的中秋庙会很是热闹,但一回都没能亲眼见过,今年既没有其他安排,便出去开开眼界。” 庙会尹修倒是去过,每逢佳节京都皆会有庙会。还俗后,尹修陪着颜洛去过好几回,那时还有阿左随行在侧,与雨萱二人一唱一和为他讲解不同节日的庙会有何不同,直将他听得一愣一愣的,而如今想来,心中却只剩感慨了。 “也好,你既没去过,我便陪你去一回。” 这事定下了,顾连卿却想起了另一事,“除了陪我逛庙会,还有旁的吗?” “旁的?什么旁的?”尹修状似疑惑道。 顾连卿对此十分不满,“今日是我的生辰,你不该送我礼物吗?” “去年送你的东西被你嫌弃许久,今年,还没想好。” “你也不想想去年你送的是什么。”想起那物,顾连卿脸色便有些黑。 看他这态度,尹修便有些不乐意了,“那可是罕见的白狐,我发动了尹家在大玄各处的商号去找,才找出这么个稀罕玩意,你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如今倒说我的不是。” “稀罕归稀罕,但它忒烦人了些。”顾连卿回嘴,但气焰明显不如之前。 白狐被送进宫中,但凡见了的,无一不夸它生的机灵,又通体雪白,看着便让人喜欢。偏偏顾连卿这个主人最是不待见它,之所以这么烦它,的确是因为它太烦。 起初白狐只认识尹修一个,乍然到了陌生环境中,便只与尹修一人亲近。一旦自个儿待着,便有些不安,有一回竟将自己腿上咬出了血来,尹修无奈,便将它养在了身边。偏偏这小东西没什么自知之明,竟鸠占鹊巢,占了顾连卿在尹修床上的一亩三分地中的一分。可别小看这一分,于顾连卿而言,多一分不多,但少一分绝对是少。 每日晚间想与尹修做些羞羞的事,身旁却有一双闪着光的眼在瞧着,那你是做还是不做?将它请出去吧,它便在门外用爪子刨门,吱吱哇哇没个消停。直吵得顾连卿再没了兴致,只得在尹修责备的目光下将它放进来,任它抢占属于自个儿的一分地盘。 如此熬了一个月,却是再也熬不住了,命人用笼子一关,任它再怎么闹腾也不放它出来。赶巧蒋钰进宫见了,夸了两句,顾连卿一手将笼子提起,“拿回去逗你弟弟玩吧,我不要了。” 一个月相处下来,本已对顾连卿有了些感情的白狐听见这话,当即不再闹腾,蔫蔫的叫蒋钰带回去了。如今蒋铄都一岁多了,调皮捣蛋无所不做,也不知那白狐被养成什么样了。 “那你说,你想要什么?”尹修直接摊手问,其实之所以到了顾连卿生辰这一日都没想好究竟要送什么,也是存了叫他直接要求的心思,也省的出力不讨好,送出去的东西却不招人待见。 顾连卿深思片刻,一本正经道:“夜里逛完庙会回来,你躺好,我随意。” 尹修口中的鱼汤险些喷在他脸上,生生忍住了却将自个儿呛着了,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抖着手指着他,“你,你,咳咳咳,你······”你了半晌还没能缓过气。顾连卿伸手为他拍着后背,“你急什么,也不是没做过,又不用你卖力气,只管躺好便是,这天底下哪还有这样好送的礼?”语气理所当然,仿若他正在说着的话是白菜几文钱一斤。 将将缓过来的半口气却又呛住了,尹修直咳得说不出话来,顾连卿当即拍板,“那就如此了,也省得你破费,身外之物总不如这个来的实在。” 夜色渐起,直到被顾连卿拉着出了宫门,尹修仍不大爱搭理他。顾连卿只能讨好地笑道:“阿修,今日是我生辰,你好歹多担待些嘛。莫生气了,大不了我再选个旁的礼物便是。” 尹修终于慢下脚步,与他牵着手向庙会的地点而去。 顾连卿果真是没逛过庙会的,路边无论看见什么新奇玩意,都要凑过去看一眼。小孩子最爱的糖人,他一下买了五个,吃到牙疼恐怕也吃不完。走了不过半条街,两人手上提的,怀中抱的,全是些吃食与小玩具。 即便这样犹不算完,见一处摊子前人声鼎沸的,又拉着尹修费力挤过去,怀中的东西都不知挤到谁怀里去了。好不容易挤到前边,中途不知踩了多少人的脚,也不知被多少人踩了脚,只一颗心是兴高采烈的。 原是一个卖莲灯的摊子,摊主说他的莲灯皆是由大师祈福过的,将心愿写在纸上做成福签,再用莲灯送出去,便能心想事成。 “看个热闹便好,大多都是瞎编的,哪会这么容易心想事成?”尹修扯了扯顾连卿的袖子,后者却道:“买他莲灯的都知道是假的,可仍有这么多人来买,阿修,我们也买几盏吧。” 尹修只得妥协,只是片刻后,他甩了甩写字写的泛酸的手,捅了同在写福签的顾连卿一记,“不是说买几盏吗?买这么多你想放到何时?” 两人此时正在城中用来放莲灯的那片湖畔,脚边摆了一地的莲灯,全怪顾连卿方才将人家摊主的半个摊子都买了下来。被他这一捅,顾连卿险些跌进湖里。好歹稳住了身子,回头道:“虽说摊主的话掺假掺了大半,但人们放莲灯祈福已有几千年的历史,总归有些道理的,我们多放几盏,说不得真能心想事成呢。” 说罢兴冲冲地引起火折子,将写着“顾连卿尹修 百年好合”或是“姻缘永结”的福签塞进莲灯的莲蓬中,点燃了一盏又一盏。又小心翼翼地放进水中。因着怕莲灯沉下去,他的动作格外缓慢,待那一地的莲灯放完,庙会上的人都少了许多。 莲灯大多漂不了多远,但胜在多,总有那么几盏结实牢靠的,载着福签飘飘悠悠荡出好远。同在湖边放莲灯的人中,有许多都被顾连卿那数量庞大的莲灯引得看过来,待看清是两个男子,又见他们的莲灯漂的那样远,不由得会心一笑,再道一声祝福。 眼见庙会上游人渐少,两人再逛了一会儿,尽兴了便也打算回去。经过湖边亭下一个卜卦的摊子时,原本见围着的人多不想过去,路过时却被一只手抓住了衣摆。 尹修不由得停下脚步,看向那抓住自己的孩童,“有事吗?” ☆、 祸起 抓住尹修的小孩子不答, 却也不松手,只固执的抓着他。摊子周围的人不免好奇, 都向这边看过来,有人问道:“那孩子是谁?方才怎么没看见?” 又有人道:“像是从摊子下边钻出去的。” “摊子下边?这摊子下边还能藏人?” 众人纷纷议论着, 摊主是位身着灰布道袍的道者, 见那孩子不肯松手, 脸上便有些愠色,离了摊子来拉那孩子, “阿静,莫要胡闹, 快回来。” 那孩子仍不肯松手, 反倒扯着尹修的衣裳迫他弯下腰来, 尹修无奈只得凑近他小小的身子。顾连卿立在一旁, 见对方只是个孩子, 倒也不担心, 却是想看看那孩子想要做什么。 “你将生生世世被囚于镇国寺, 而他正是困住你的锁链。”被拉走前, 那唤作阿静的孩子附在尹修耳边如是道。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66 尹修还未回神, 想要拉住他问个清楚,那摊主却已收了摊子,牵着那孩子走远了,徒留许多还未能请他卜上一卦的游人在原地。 “看他算的这么准,还想请他卜一卦的,可惜了。” “是啊, 本还想请他算一算明年科考运势如何?唉——”众人惋惜叹一声,纷纷散了。 见众人散开,顾连卿也拉着尹修离开,有些好奇的问:“阿修,他方才与你说的什么?”他可是看见了,那孩子在阿修耳边说了什么,而后阿修便这样有些呆呆的。 “嗯?”尹修回神,略一思索,道:“他说我们生生世世都将在一起。” “是吗?”顾连卿笑的粲然,“他们都说这摊子算得准,希望当真如此。你看,我说放莲灯有用吧,才刚放完便有人这样说了。” 尹修看着他的笑脸,似有些不解,“他只是个孩子,比空空都要小了好几岁,他的话你也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好话听多了,说不得真就成真了,总之,借他吉言。”忽的脚步一顿,“唉,方才怎么没给那孩子塞点银两,看他们二人卜卦为生,想来也挺不容易的。” 看他懊恼,尹修不由得想:若是将他的原话告诉你,莫说给卦金,你会不会上去掀了那破落的摊子都未可知。 你将生生世世被囚于镇国寺,而他正是困住你的锁链。 孩童稚嫩的嗓音却有些低哑,阴沉沉的在尹修脑海中响起,挥之不去。 回了宫中,顾连卿笑得开怀,向尹修索要礼物,“阿修,说好的礼物呢?”口中还在问着,手已急不可耐地伸向尹修的衣襟。 尹修挑眉看他,“不是说了换一个吗?” “谁说要换的?”他却不认账了,“寿星最大,我说什么你答应便是。”这下更是不讲理了。 懒得再与他纠缠,尹修吹熄了房内的灯,拉着顾连卿一同倒在床上,“今日你生辰,不与你计较。” 一片迷蒙中,入目便是阿静那双仿佛能看破一切的眼,深邃惑人,他突地靠近,直直的便要撞到眼前,“我知晓你的一切——” 尹修猛地睁开眼,透过窗柩的光突兀的照进眼中,刺得眼睛又不由得闭上。过了一会儿,才将眼睛缓缓睁开,竟发现以往醒来时已不见踪影的人此时却仍在他眼前。 这是?睡过头了?尹修又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实在不早了,那早朝岂不是已然耽误了。伸手推着顾连卿,尹修在他耳边唤他:“连卿,醒醒,早朝耽误了,连卿!” 顾连卿眼睛微开了一条缝,勉强看清了眼前的人,却又将眼睛闭上。昨夜回宫晚,又折腾了许久,邻近破晓才睡下,此时如何起得来。 顾不上腰酸背痛,尹修起身便开始扯顾连卿的被子,又伸手强行撑开他的眼皮,这才终于将人扰醒。“阿修,做什么?”顾连卿睁开眼,眼角泛红,一副困顿的模样,看了尹修一眼,他道:“我太困了,你若还想要,可否等我睡醒再说。”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又讨打,尹修只觉他恐怕是在说梦话,可人又是醒着的,便循着他的视线向下看。这一看不要紧,尹修却是当真想打人了,只见自己身上的里衣大开,露出皮肤上的斑斑点点,再摸一摸脖颈周围,略有些刺痛,想来也定是留下痕迹了。 越想越气,一把将顾连卿拉起,“我说,你耽误早朝了。”两人未束的发散到一起,若非发色有些微的不同,简直就要融在一处。 这下总该听清了吧。尹修心想着。顾连卿却两手一伸将他搂住,又向后倒去,按住又要乱动的尹修,为两人盖好被子,拍着他的背道:“昨日阖家团聚,难免要多饮几杯。想来今日也没谁愿意早起赶这早朝,宣布取消中秋宴的旨意时,便通知今日不早朝了。” 听完他的话,尹修伏在他身上,“怎么不早说?害我白白担心一场。” “方才睡得沉,没能听清你说的什么,好了,这下无事了吧。睡吧,昨日累惨了。” 累惨了不假,可没说是逛庙会累的还是做那事累的,这话说的,有些讨打。可尹修也困得很,被他这一搅,方才因为梦境而有些焦躁的心也放松下来,困意袭来,也没心思打他了,闭眼便睡。 时隔一个半月,渝江之事有了些眉目。这日蒋钰面带喜色进宫,乍见了他那模样,顾连卿打趣道:“看你笑的红光满面,莫不是秦珂答应与你完婚了?” 无视他的揶揄,蒋钰道:“是渝江之事,那挑唆百姓引水改道之人的下落有了些眉目。目前正派了人追查,相信过不了多久,至少也能揪住他们一条尾巴。” 顾连卿手上一顿,静默半晌,蒋钰还在疑惑他为何是这种反应,便听得他道:“阿钰,此事暂且放一放,不要追究了。” 刚刚才坐下的蒋钰猛地起身,“你说什么?”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顾连卿,“为何不追究?渝江一事上耗费了多少心血,怎能说不追究便不追究,且很可能有顾连宸牵涉其中,如今你却说不再追究,连卿,你究竟如何想的?” “我如何想的不重要,你只管听我的,不要追究了便是。” “为何?你总要给我一个理由,否则,恕我难以从命。” 顾连卿叹一口气,低声道:“阿钰,莫要多问,此事便听我的。”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蒋钰看着顾连卿,似是想要从他身上看出什么来。 “没什么,你只记住,此事不要再查了。”顾连卿说完,便又拿起方才放下的奏折继续批阅。蒋钰看他有意回避,不再多言,离开了御书房,但心中却也未将此事放下。顾连卿越是不叫他查,可他却越想要查个水落石出。 渝江之事一直未曾告知他人,工事重新修筑后,工匠们仍是不被允许随意离开。然而那边的工事才不过刚刚又有了起色,之前工事被毁的消息竟不胫而走,几日之内便传遍了京都。 朝堂之上,这下算是彻底炸开了锅。 “启禀圣上,渝江之事来的蹊跷,恐怕有人从中作梗,还望圣上下令彻查。” 自然蹊跷,无缘无故的,整个渝江流域的洪水怎会突然全数流到了主干上,又怎会算准了日子恰好冲毁了尚未修筑完成的堤坝。彻查?已然彻查过了,在场所有人都没有疑点,再查还能查到谁头上? “好好的工事怎会说毁便毁,定是有人从中中饱私囊,用了下等石料,才会被一场洪水摧毁。” 从未亲眼见过洪水的人,自然想象不出洪水的威力,初见雏形的堤坝怎可能抵挡得了那样的洪水。不过就是想借着这个由头,再扯出贪污赈灾款项之事,对自己的对手施以打击罢了。 “请圣上下令彻查此事。”又是一场口角之争后,倒是难得统一,一齐喊着请求彻查。 罢了,要查便查吧。既已放出了消息,想来也是不怕查的。 顾连卿揉着额角,“此事交由刑部彻查,由蒋钰督察,还有何事?若没有了,退朝吧。”说罢便起身离去,哪怕仍有大臣有事启奏,也来不及开口了。 回了碧霄宫,尹修恰好也在,正倚在软榻上,手中握着一卷书,看的兴起。抬头瞧见顾连卿,注意到他的脸色,便放下书问他:“怎么这幅模样?发生何事了?” 顾连卿看着他许久,才道:“渝江失事的消息不知被谁放出,朝中全都要我彻查,今日方下了旨意彻查此事。” 尹修听后,眉头一皱,似是想到了什么。顾连卿也坐到软榻上,倚在尹修身上,“阿修,被他们吵了大半日,有些累了,我先睡一觉。” “好。”如今天气凉了,软榻上时刻备着薄毯,尹修一手搂着顾连卿的肩,另一手将薄毯扯了过来,盖在他身上。顾连卿睁开眼,抬头对他一笑,又垂下头睡去。 本以为这一回多半是也什么都查不出来,但结果却实在出人意料。 工部尚书邢大人,贪污受贿,将赈灾款收入自己囊中,致使工事受损。其往来账目以及与行贿之人的书信皆被查出,证据确凿,即刻在渝江域内收押,转送回京。 “你究竟知道什么?连卿。”手中拿着凭空出现的所谓证据,蒋钰看向好友。不知何时起,曾经并肩作战、生死相依的兄弟之间竟也有了隐瞒,而以他对顾连卿的了解,能让他如此的,不过只有—— 想到此处,眉头皱的更深了些。“你我皆知,邢大人不可能贪污受贿。究竟是何人值得你这样维护他?牺牲一名肱股之臣也在所不惜。”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67 “我从未打算牺牲邢大人,只要一日未下判决,此事便尚有回旋余地。哪怕无力更改,我也会将他救出。” “即便救出了又如何,他兢兢业业大半生,拼搏了十数年才赢得的荣耀全数作废,甚至冠上一个骂名,这样与死又有何异?” 顾连卿不再说话,蒋钰也沉默许久,半晌,他才问:“他为何要这样做?” 顾连卿猛然回头,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会知道?” “我七岁便入宫伴读,与你成了至交,你的一言一行我都熟悉的很,你如今的行径,若非为了他,我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了。”蒋钰放下手中的账册,“为何,会这样?” 账册中的笔迹,与那书信中的笔迹,全都与邢大人本人一模一样,甚至那些书信中提到的几位官员也全数招供了行贿之事,邢大人的罪名,已然坐实了。 刑部递上了折子,判了邢大人斩首示众。请批的折子在顾连卿书案上摆了三日,也不见他动一下,于是,第二本同样的折子递上了顾连卿的书案,仍是未动。一直拖了十几日,那折子顾连卿就是不批。便连狱中的邢大人都嫌等得太久了,身陷囹圄,却提出要面见天子。 刑部看守天牢的官员本以为这回为他请示也是白跑一趟,却没想到皇上竟答应了,实在吃了一惊。 “罪臣邢洲,叩见圣上。”狱卒上前将牢门打开,顾连卿甫一踏入,邢大人便要叩拜,却被顾连卿扶起,“邢大人免礼。” 邢大人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罪臣戴罪之身,不敢当。” “邢大人何必如此。”顾连卿竟觉几分无奈,“您提出见朕,所为何事?” 手上戴着铁链的中年男子摸着那一把胡子,“倒也没甚大事,只是听闻刑部的折子圣上久久不予答复,罪臣只想知道,这湿漉漉的牢狱,还要待多久。罪臣好歹也是一把年纪了,夜不能安眠实在有些折磨人了,敢问圣上何时才能给罪臣一个痛快?” “邢大人放心,朕定然不会叫您有何闪失。” “哦?”邢洲笑道:“罪臣可否斗胆问一句,这所谓的没有闪失,是怎么个模样?是将我留名又留命,还是留命不留名?若是后者,臣宁愿皇上还是革了臣这条命吧,我邢家担不起这个骂名,臣更是不能顶着这个骂名苟活于世。” “邢大人,你何必?” “圣上,我意已决,还请您尽早将刑部的折子批了,也省的臣在此受苦。说来年少时家中算不得富裕,苦日子却也过得甚合心意,为官之后日子过得富足了些,这好日子过惯了,便过不得苦日子了。古人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果真如此,皇上,牢狱之灾可不好受啊,您还是尽快给臣做个了结吧。” 顾连卿看着他许久,却未能在他脸上看出淡然之外的其他情绪,“您可会怪我?不能还您一个清白。” “您今日既来探望罪臣,臣便知您已尽力了,何来怪您一说?”邢大人依旧摸着胡子,笑得清淡。 说着不怪,顾连卿却如何也松不下这口气。 回了碧霄宫中,迎面遇上似乎同样刚刚归来的尹修,二人皆是一身疲惫的模样,看在对方眼中皆是惊讶。 “阿修,去何处了?” “出宫交代了一些事,刚刚处理完。” 之后便是无话,正好有了疲惫为由,双双躺在床上,直睡到天昏地暗。入夜了二人才醒来,顾连卿重又穿好衣袍下了床,不经意惊醒了尹修,“去哪?” 他回头道:“才想起御书房中还有些事没处理完,我先去一趟,待会儿便回来,若是饿了记得吩咐他们准备晚膳,今日便留在这吧。” “嗯。”尹修应了一声,躺在被子中,看着他的身影走远。 御书房的灯被点燃,找出前日刑部新呈上来的折子,摊开,晕了朱砂笔,批了一个“准”字。那只细软的狼毫笔便似有千斤重,自手中脱出,掉在地上,染了一片的红。 九月十七,午时三刻,菜市口问斩。 ☆、 瞬息万变 九月十七, 眨眼间便到了。 纵然邢大人那样说,顾连卿却也绝不可能枉顾他一条性命。无论邢大人如何作想, 他这条命却是必须要留下的。 替死鬼已然安排妥当,没有强迫, 不过是你情我愿的事。那是一个死囚, 行刑之日不过是比邢大人晚了三天。顾连卿允诺他一家人一生富贵, 换他早死三日,怎么看都是一笔十分合算的买卖。 行刑这日, 邢洲一早用过了断头饭,饮了断头酒, 安然端坐于狱中, 等着狱卒来提人。然而等着等着, 却是一阵晕眩袭来。 再醒来时, 身上不再是那一身肮脏的囚服, 却是换成了平日穿的干净衣裳, 置身之处也是一所陌生的房子。正疑惑着, 便听见外间传来声响。摇摇晃晃的走出去, 正巧与天子四目相对。 刹那间, 什么君臣之礼全然不顾了,只一股怒火凭空涌来。邢洲上前,强忍着怒意才叫自己没有伸手去抓顾连卿的衣襟,“皇上,臣意已决,您为何还要陷臣于不忠之地?” 顾连卿还未说话, 便向着邢洲行了一揖。“邢大人,您本无辜,连卿心中清楚得很。归根结底,事情如何,再没有人能比连卿更加心知肚明。之所以没有为您洗雪冤屈,一则是没有证据,另一则是因为连卿的私心。此事牵扯过多,其中一人,连卿万不可负他,实在对您不住。连卿自知无颜求您原谅,但求您万万不可如此轻生,总有一日,连卿必能帮您沉冤得雪。” 如此低的姿态,哪是一个帝王能轻易摆出来的?邢洲看着他沉吟片刻,只问:“老夫可否问一句,皇上所说的那人是何人?能教您这般维护。纵是受冤,要叫老夫苟且偷生也是不易,总要让老夫弄个明白方能甘心。” 邢大人问得认真,顾连卿沉默一瞬,终是低声道:“尹修。” “原是如此。”看向顾连卿的一双眼中,神色颇为复杂,似悲哀似惋惜,终于低叹一声,“老夫明白了。” 顾连卿又是一揖,转身欲走,却被邢大人叫住,“皇上,可否听老夫一句?” “尹太傅曾与我道,既然一早做好了决定,便不能后悔。今时之事,从头至尾皆是连卿的选择,邢大人不必再劝了。” 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邢洲只能再叹息一声。 时近午时,京都菜市口。 “邢洲”跪在台上,静静等待着行刑官的令牌落下。他的容貌经过了阿劳的手,已经与真正的邢洲一模一样,饶是邢洲的妻儿来了,怕是也认不出来。本就是为了一家的生计才去做那杀人越货的勾当,如今只消片刻,待刽子手的刀落下,他的家人便可一生富贵无忧,这样想着,唇边竟也露出笑来。 然而午时三刻未至,菜市口的百姓却越来越多,起初以为是前来观刑的,后来却见那人数多的不可思议,显然并非单纯为观刑而来。 顾连卿回了碧霄宫,刚踏进大门,锦禾便隐隐笑着上前来,“皇上,皇后今日在咱宫里。” 顾连卿应了一声便抬步走了进去,尹修正在卧房的软榻上看书,姿态与往日并无不同,“你回来了,今日去哪了?怎么寻你半天都没寻见。” “今日是邢大人被斩首的日子。”顾连卿只这样道。尹修愣了一下。 与往常一样,顾连卿上了软榻,斜斜靠在尹修身上,全然信赖的姿态。每当此时,尹修才会记起,其实顾连卿的年纪比自己还小了些,他的生辰是八月十五,自己的是十一月十八,堪堪差了三个月,他就比顾连卿大了一岁。 只是顾连卿强势惯了,只有在他累了倦了的时候,他才会如此依赖尹修。那么现下,他又是为了什么而感到疲累?可是邢大人? “邢大人之事你不必担心,今日的斩首之刑是进行不了的。”尹修抚着顾连卿的后背,轻声说道。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68 顾连卿仿佛没有任何惊讶,只微微抬头问他:“你那日一身疲惫地回来,便是去忙着安排此事吗?” “嗯。” “为何?” “他是个好官。” 听了这话,顾连卿也不知怎么了,翻身俯在尹修身前,双手支在他身侧,居高临下正正对上他的眼,问道:“那么我呢?” 尹修没有回答,顾连卿等了很久,久到双臂泛酸,渐渐失了力气,终于伏在尹修身上。“阿修。”他唤道,“我们为何会变成这样?”像是在问尹修,又像是在问自己。 “因为欲念。”尹修淡淡的道。 “欲念?” “人若无欲无求,我们都不会是如今的模样。” 顾连卿沉默一瞬,却低低的笑起来,“是啊,怪就怪,人总是贪得无厌。” “你累了,睡吧。” 罪臣邢洲行刑之日,万民赴刑场请愿重审此案。邢洲被押回天牢,等候重审。 刑部在重审之时,调集所有与邢洲有关的卷集,竟发现邢洲当年初入仕之时,其名并非邢洲二字。其本名为邢州,因其母信奉五行之说,认定他命中缺水,遂于三年前改名为邢洲。而在当初刑部搜查到的往来信件中,所有邢洲之名皆是“洲”字。但那些信件的日期,却是自十年前开始。如此,那信件的可信度,便寥寥无几了。 月余后,经一番彻查审问,当初一口咬定与邢大人有过贿赂之行的官员大都改口,称为旁人所指使。邢洲官复原职。 世间之事瞬息万变,说的大抵就是如此吧。 入冬之后,耕桑农事暂休,百姓一旦闲下来,便总喜欢寻热闹,茶楼等地成了最好的去处。而民间的某些流言往往就自此开始。 “民间近来谣传,渝江水患乃是天意,是为了警醒世人。道如今在位的圣上只适合征战沙场,却没有治世之能,否则也不会将邢大人的案子错判,险些害了一位好官。”蒋钰将手中的一本奏折摔在地上,愤愤道:“这也是他做的?” 顾连卿慢悠悠的端起茶杯,慢悠悠的饮茶,最后又慢悠悠的将茶杯放好,才道:“你问我,我去问谁?” “你知不知道如今百姓都如何看你,他们称你为庸君!” “为了一己之私,弃忠臣的名节于不顾,他们说的不错,我确是庸君。”说完,顾连卿拢拢袖子,“好了,你也别这样大的火气,他们爱说什么说便是了。如今天冷了,阿修的旧疾犯了,我去看看。” “顾连卿!”蒋钰再也忍不住,“你究竟想如何?就这样任他为所欲为,你可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大玄千年的根基,代代明君,你不过登基不到两年,却已经被冠上了庸君二字······” “阿钰,”顾连卿打断他,“若我说,这是我欠他的呢?” 冬日严寒,一旦进了暖室便忍不住打盹,便是早朝,众人也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所幸今年五谷丰登,百姓衣食无忧,又因为天冷,作奸犯科的都没了兴致,满朝文武终于得以清闲几日。 顾连卿愈发喜欢与尹修窝在一处,地龙烧的旺,整个寝宫暖如春日。他们常常一个烹茶,一个读书,若是下雪了,便相对坐在窗边,将窗子打开半扇,一同看窗外的雪景。 类似那日的对话再也没有过,是啊,既已这样过了两年,何苦还要去说破呢?既已彼此心知肚明,还有何说破的必要? 下雪时,顾连卿不准尹修出门,拉着他在寝宫里为他按摩脚踝。冬日尹修有体寒的毛病,夜里入睡时总是手脚发凉,顾连卿便每日睡前将他的双脚焐在怀中,待他热起来方才抱着人入睡。睡时也不忘了将尹修的脚夹在腿间,将他的手牢牢握住。 这两个冬天他都是这样做的,尹修早已习惯了。 那日清晨,尹修醒来时,旁边的位置却没了顾连卿。伸手探了探,被子依旧是温热的,尹修披上外衣下了床,在窗边寻到了顾连卿。 窗开了半扇,窗外天色仍有些晦暗,借着宫灯的光,依稀可见漫天飞舞的雪。 看他只着里衣站在窗前,黑发披散,甚至连鞋子都没穿,尹修取来狐裘披在顾连卿身上,“还不到早朝的时辰,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我来看雪。”顾连卿回头,眉眼带笑,“从前我与你说我不喜欢雪,如今看多了却觉得有了几分喜欢。这样大的雪,似乎能将我们与外界隔开,世间就只剩了我们两个。” 他转过身来,“阿修,我方才在想,若是当年我们没有从那场雪中走出来,只有我们两个永远作伴,会是什么感觉?” 尹修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惊愕,顾连卿看了,忽的笑出来,倾身将他抱住,“阿修,你别怕,我只是说笑罢了,我怎么舍得?”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又回来了,断更这么久实在罪过,很对不起追文的亲们。其实作者是偷偷写文的,爸妈不知道,所以一旦放假回家就不能写了。本来以为期末考试后有时间多更,却被拉进实验室忙的天昏地暗。讲真,隔了这么久再写,差点忘了写这文的感觉了( ╯□╰ ) 因为现在开虐了,作者自己也被虐,每次想着想着速度就慢下来了,又开了新文,时间也少了,所以改为周更,当然一旦有了感觉就会爬起来码字的。 顺便求一发新文收藏,文案里有写,感兴趣的话戳一戳吧,好了不说废话了,晚安(づ ̄ 3 ̄)づ ☆、 旧事旧物旧人 祈福日那天, 顾连卿忽然提起想念圆达师侄的梅花糕了,当即换了私服, 没等尹修说出什么意见,便已将人拉去了镇国寺。 十一岁的尚空已然是个小小少年, 这两年个子长得快, 尹修将他拉近了比了比, 已经过了自个儿的肩头。“再有两年,你要比我还高了。” 尚空却似是看不上尹修的身高, 瞧了一眼顾连卿,昂首道:“我要比大师兄还高!” 尹修也瞧了顾连卿一眼, 目测那身高该有一米九了, 自个儿也已经长到了约莫一米八的高度。比连卿还高?每日青菜豆腐撑得起来吗? 然而口头上还是要鼓励一番的, 尹修摸了摸尚空的脑袋, “那空空要多用饭菜, 勤练功, 才好快些长得比大师兄高。”唔, 这脑袋似是没有小时候那般滑嫩了。 在前殿参拜过后, 三人去了梅园。因着顾连卿身份特殊, 镇国寺又多官员前来参拜祈福,不好以真面目示人,出行时便特意去了一趟蒋府,从阿劳的箱子中取了个精致的面具来。见过尚空之后,顾连卿便将面具戴上,光明正大地入了前殿。 恍惚间已是四年, 然梅香依旧。 尹修寻到了当年被他揪得半秃的那株梅花,开得很是繁盛。他抬起手来,正要摸一摸那花瓣,右手便被人从身后抓住,“这梅花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怎老与它过不去?”那声音含笑,听似嗔怒,更像是玩闹。 尹修回头,问道:“你也记得它?” “自然记得,”顾连卿向前半步,两人的身子贴在一处,“那年你苦着一张脸,凶巴巴地站在此处揪花瓣,我若是不过来,这株梅花都要叫你给祸害完了。” 尹修听了忍不住笑,两人的手还握在一处,忘了松开。 远远地听见有人在喊“轻鸿”,两人都愣了一瞬,这才记起,这正是顾连卿的表字。当初冠礼过了不久,顾连卿便已登基,这个表字自然是没人敢叫的。唯独亲近的几人又喊惯了连卿二字,久而久之,乍听见这个表字,顾连卿自个儿都有些记不起来。 来人正是蒋钰,方才去了一趟秦府,将秦珂接了过来,正好与顾连卿二人错过了。刚才那一喊,也是临时改的口,险些将天子名讳喊了出来。 有些日子不见了,尹修笑着与蒋钰打了招呼,却没有得到回应。他看了顾连卿一眼,后者似有感应,转头对他笑了笑,于是尹修便也对他笑。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69 顾连卿转头看着蒋钰,有些好奇地问:“你如何认出我的?” “背影瞧着像,再瞧见尹修便能确定了。” 蒋钰的话一说完,秦珂将三人看了一遍,总觉着有哪处不对,却实在说不上来。还没想清楚,便见又有人往这边而来。 看清来人时,尹修笑了起来,不仅是梅花,便连人,都还是四年前的那几个。 颜洛用宽袖轻挡着花枝行过来,身边跟着的依旧是雨萱。见了熟人,颜洛仍是那样落落大方的模样,倒是雨萱对这几人心有怨言,行了礼之后便没了表情,安安静静立在一侧。 有些事,一旦欠了,便再也还不上了。 秦珂与颜洛是闺中好友,两人见了,亲热地聊了一阵。其余三人各自颇有些不自在地站在一旁。随后,秦珂便被蒋钰带走了。蒋钰怕自个儿再与尹修待在一处,会忍不住对他拔剑相向,而那却是顾连卿最不愿见到的。 只剩了颜洛、尹修与顾连卿三人,颜洛定睛在顾连卿脸上,须臾上前行了个礼,“可否与阿修借一步说话?” 顾连卿微皱了眉头,却仍是点了头。 说话的地方还是当年的亭子,尹修自打一坐下便开始笑。颜洛问他为何要笑,尹修答:“你不觉着今日的场景与四年前全然一般模样吗?” 颜洛看着他笑,脸上却没有半点笑容,“其实,还是不同的。” 尹修终于停了笑,拈起飘在石桌上的梅花摆弄,“是啊,的确有所不同。四年前我总在揣摩他为何每日不展欢颜,四年后换做他为了叫我开怀想尽千方百计。洛儿,你说,这是不是风水轮流转?” “你变了,阿修。”良久,颜洛看着尹修唇边那一抹讥诮,才这样道。 “何谓变?旁人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他,我向来如此,从未变过。”一阵寒风吹过,带起尹修手中的花瓣,飘飘洒洒落了一地。 颜洛看着这样的尹修,竟觉得有些陌生,不禁脱口道:“阿修,你停手吧。” “为何?” 想了许久,颜洛才道:“他是真心待你,以你所说,你便也该付之真心,而不是如今这般做法。” 尹修又笑了,似是颜洛方才所说的正是一个玩笑。“真心?我给他的可不就是真心?我真心爱他,真心恨他。他为我暖脚,我便为他加衣。他纵容我胡闹,我便陪伴他朝夕。我给他想要的,几乎不离片刻,还不够真心?” “他要你的陪伴,可你呢?你要的是他的性命!”颜洛道出这句话,泪水也跟着下来,自个儿却也不太清楚为何落泪。 “洛儿,我说了,旁人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他。他灭我满门,我便要他偿命。蒋钰之流,不论是否参与,我都不再追究,我只要顾连卿的性命,只他一个。”尹修说完便起身,“我去寻他了。” 尹修走后,亭边假山后转出两人来。颜洛拭去颊边的泪,起身对其中一人道:“我想,其实这些你早已知晓,但还是想叫你亲耳听一听。我劝不了他,便只好来劝你,你送他离开吧,我不想日后看他后悔。” “你怎知,他会后悔?”此人不是别人,却是尹修正在寻的顾连卿。 颜洛说这话全凭直觉,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时竟被顾连卿问住了。看她答不出来,顾连卿也不再追问,反是淡笑着道:“若是真能叫他后悔,倒也不错。” 抬眼间看见颜洛惊愕的眼,他接着道:“颜洛,我欠你良多,若是抛开身份而言,我本已比你低了一等。如今再与你说这些,倒也不怕你笑话。其实我一早便想过,若是阿修永远不知此事,我便苟活一世。至于今生罪孽,等我百年之后,定会永坠阿鼻以偿还。可若是他知晓了,等他想要我偿还的那一日,我便如他所愿。” 说完,便转身要走。颜洛忽然起身,朝他的背影道:“他们勾结羌国亲王,明年春夏之交便会挑起战事。到时言官进谏,以破除今冬庸君之流言为借口,迫你御驾亲征。他们已决定用十座城池为酬劳,要你有去无回!” 顾连卿的脚步一滞,回头问:“你告知此事,所谓何意?” “他已经疯了,你也要由着他发疯?” “方才你所说的他们,可包括顾连宸?” 颜洛点头。顾连卿便笑了,“以顾连宸的性子,必定会过河拆桥,十座城池,哪是那么容易得手的?颜洛,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欠他太多,若是不还,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那我只问你一句,尹家之事,当真是你做的?” 顾连卿不答,转身离去。 尹修还等在那株被他摧残过的梅花处,见顾连卿过来,有些埋怨地问:“不是叫你在此处等着?你跑哪里去了?”说话时,口中呼出一团团白汽,脸颊已然冻得发红。顾连卿上前,将双手捧在尹修颊边,果然触手冰凉,“怎么不寻处地方躲躲?” “我若是躲了,你到时找不见我怎么办?”话一说完,便被拥进温暖的怀抱。 “阿修。”顾连卿低声喊着,尹修应了声,问他怎么了,他却只笑,道:“没怎么,只是想唤你一声。” 尹修拍了他一下,“冷死了,莫赖在这处,去师父那里躲躲。” “好。” 铭生仍是老样子,老神在在地端坐于蒲团上,闭目冥想。两人敲门而入,铭生懒洋洋地掀起眼皮子瞅了一眼,复又闭上,“两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望宽恕则个。” 尹修搓着双手上前,颇没皮没脸地挨着铭生坐下,“师父,是哪个不开眼的惹您动气了?” 铭生又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说吧,入冬以来便没见你的影儿,今儿怎么记起为师来了?” “连卿说他想念圆达师侄的梅花糕了,我们便来了。”尹修口快,顾连卿只好顶着师父的怒容,跟在后边解释:“师父,是阿修旧疾犯了,今冬又总下雪,不好出门。难得今日天色好,日头又暖,正巧赶上祈福日我便带他出来了。” 铭生的脸色这才有所缓和。 没多少功夫,尚空便捧了一大碟梅花糕来,用帕子遮着,送过来时还冒着热气。尹修去接时,双手一转,摸在了尚空的肚皮上,“嗯,硬邦邦的,空空,你偷吃了多少?” 尚空脸颊霎时红了,磕磕巴巴地反驳:“是圆达师侄给的,才不是偷吃!” 顾连卿在一旁看着两人,直笑得弯了眉眼。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转折了,我要随心所欲了。来啊,互相伤害啊! ☆、 决裂 冬去春来时, 顾连卿一时兴起,着人抄了一大页黄历贴上了御书房的墙头。 每过一日, 他便用狼毫笔蘸了朱砂划去一日。偌大一张宣纸快要划成一片红白时,转眼即是初夏。 如颜洛所言, 春夏之交, 西境再起波澜。自登基以来, 皇上头一回如此好相与。御驾亲征之事,不过才提了一回, 他便答应了。顾连卿应下那时,倒是御座之下站着的言官愣了好久, 才记起来自个儿该退回原先的位置了。 下朝后, 顾连卿放着西境加急递上来的折子不予批复, 反而回了碧霄宫, 陪着尹修过了一日。 直到出发那日, 再无早朝。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70 罢朝一事一经流出, 帝王昏庸的消息便在京中传遍了。再添上之前昏君之名的流言, 百姓对这个皇上的怨言之深, 已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了。 从来乐于给顾连卿传递各方消息的蒋钰, 这一回却只管送消息过来,不再试图劝说顾连卿分毫。只是临近出发那日,蒋钰忽然进宫来,问了他早就该问,却又其实一直没问,久到顾连卿以为他不会再问了, 他却又提起了的问题,“你为何如此爽快便答应了御驾亲征一事?又为何罢了早朝?” 顾连卿道:“我在位两载又半,虽不能说时时勤勉,但也没有哪一日胆敢恣睢放纵。然百姓皆谓我昏庸,那我便昏庸一回给他们瞧瞧。再者,我越是昏庸,等他接手这个位子,反对者便会少许多。如此,江山便可早一日安稳。至于御驾亲征一事,为何答应的如此爽快——”他沉吟片刻,道,“大抵是我累了吧。与那些言官往来甚久,也不能总呛着他们。都到了这最后关头了,总也该有这么一回顺了他们的心意。” “他,是指何人?”蒋钰有些不解。 顾连卿执起御案上的茶盏,在手中轻转,“他,自是指顾连宸啊。”言罢,蒋钰仍在吃惊之际,他手中的茶盏已被掷于地上,“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御书房的大门被破开,三十余将士涌入,将蒋钰包围其中。蒋钰在一瞬的错愕之后,便一直瞧着顾连卿,似要他对此给一个说法。 “阿钰,”顾连卿换了茶盏,轻抿一口,“我本想等大军出发那日,直接派人前往蒋府,悄悄将你扣下。可今日说不得便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见了,我不愿骗你,便只好如此了。” “这也是为他?”蒋钰似是想通了什么,霎时红了眼。 “并非为他,是为我自己。阿钰,我自小便视你为兄弟,你若知晓我做此选择,定会前来阻止。与其到时叫你来阻止我,倒不如趁如今便断了你的念想。”蒋钰在众人围困中似要上前一步,却被生生挡下。明白他的不甘,顾连卿又道:“阿钰,父皇驾崩那日之事,我从未与你详细提及吧?” “你只说你欠他,却从未明说怎么个欠法。只是我猜想,定是与那夜之事有关的。”明知自己不是这三十余人的对手,蒋钰不再试图突围,静静站在原地等着顾连卿的解释—— 大军出发之日定于四月十五,据传闻,蒋少将军因触犯龙颜,不在此次征伍之列。 出发那日一早,蒋将军进了长子的卧房,看着躺在榻上的儿子许久,只道:“为人臣者,令既出,莫敢不从。” 蒋钰闭上眼,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翻过身去,不再看自己的父亲。 碧霄宫中,一片寂静。天色方亮,顾连卿便起身更衣。许久不穿铠甲,上身的那一刻竟有些怀念。 遥想第一回穿铠甲之时,已是四年前了。 直到换完了战衣,尹修仍然没起。顾连卿去了床前,在尹修身侧坐了片刻,才道:“阿修,我知道你醒着。”他看着窗外的天色,“再过三刻我便要出宫了,你没有话想要与我说的吗?” 尹修仍是背对着他,没有丝毫动静。顾连卿似也不在意,“你没有话与我说,我却有话要与你说。”寂静的宫殿内,他低头想了想,缓缓道:“你从前一定诧异,我少时分明那样厌恶与你往来,却为何自西境回来那年忽然与你说喜欢。其实,去往西境之前,我仍在苦恼自己是否对你动了真心。然而到了战场,经了第一场战役,我便已然确认了。那时战事凶险,每日都过得提心吊胆。军中一位老军医教我,心中一直念着最重要的那个人,想着再见他一面,便能活下来。那时我日日念着的,便是你。” 锦被下,尹修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顾连卿仿若未见,伸手抚着尹修的长发,“可我对你的喜欢,其实始于很久之前,或许是连我自个儿都未察觉的时候。你还记不记得?四年前的年宴,我在殿外的一处凉亭边遇见你,对你说了一个‘好’字?”他兀自笑着,“那会儿我弄错人了。年宴的规矩你也知晓,若有中意的,便托宫人请他出来,亲自告诉他。我以为是你叫我出来的,所以我说:好。可惜,是我弄错了。那时我悄悄埋怨了你许久,后来又想,若当初叫我出来的当真是你,那该多好。” 天色又亮了几分,顾连卿却也不急,语气仍是不急不缓,“其实我知晓的,这几年你所做之事,从头到尾我都知晓。” 尹修终于回头,眼中微红,到了此刻,竟不知是怒还是悲。他只问:“什么时候?” 顾连卿道:“尹家出事的第二日。” 尹修惊得睁大了眼,“你怎么……” “尹家废墟前,你回头看我的那一眼,我永远也忘却不了。那之后的一年多,午夜梦回,皆是你那一眼,仿若眼前便是你罪不可恕的仇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一时间,两人没了言语。晨钟敲响时,徐毅在门外轻轻叩响门扉:“皇上,该启程了。” 顾连卿应了一声。低头与尹修对视许久,才在他唇上印下一吻,久久没有抬头,“阿修,阿修……” “嗯。” “我不回来了。” “嗯。” “你回镇国寺去吧。” “嗯。” “不要再出来了。” 尹修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答应:“好。” 顾连卿抬头,笑得粲然。刚来这个世界时,尹修曾听过这样一个说法:若能得二皇子一笑,京都名门闺秀们宁愿折寿十年。 这个说法,确是有根有据的。 尹修险些被那笑容晃了眼。忽觉耳边一阵温热,原是顾连卿吻在他耳侧,贴着他的耳廓道:“日后莫再恨我了。” 回神时,只来得及看见他沐浴在晨曦下的半边背影。 大军开拔之后,尹修仍住在碧霄宫中,直到西境传来大获全胜的捷报。 大军归来那日,原本被扣在京都的蒋钰竟与众将士一同自西境凯旋。 同行的还有一副棺椁。据说,这里边躺着的正是当今天子。 离开时初夏,归来时深秋,与上一回并无不同,却又大不相同。 史书记载,一度被称作庸君的帝王率军击退羌国五十万大军,战死沙场。观其一生,终究功大于过,遂被后世尊为“武帝”。 “棺椁尚未封死,你不想见他最后一面?”棺椁在碧霄宫停灵,屏退众人后,蒋钰对尹修问道。 尹修向他摇头。他又问:“是不见,还是不敢?” “不想见,也不敢见。” 蒋钰笑得讽刺,“其实你纵是想见也见不到的。他也怕你忽然来了兴致想要见他,可你想,自他逝去到大军回京,尸身早该烂了。他怕吓着你,早早托我将他烧成了灰烬。不过,尹修,他到底是将你想得太好了。” 曾经觉着已然成为好友的人,如今忽然用这般语气与他说话,尹修竟没有半分不适。蒋钰想说什么,他全然好好听着。 “这是他托我带给你的东西。”蒋钰自怀中取出一锦囊,尹修第一眼便认出了它。“他说既然连性命都没了,也不好再绑着你。”蒋钰手指翻动,快速地解开了那繁复的同心结,将其中一绺递给尹修,“这是你的。”复又转身走向顾连卿的棺椁,抬手将属于顾连卿的那一绺长发置在火上。 尹修只来得及微微抬手,那长发便化作了飞灰,在深秋的风中化了个干净。 “尹修,”蒋钰忽然道,“明日午时,我送你回镇国寺。尹家一族的事务,另有族中他人掌管,你只安心礼佛便是了。” 尹修一哂,“这也是他的安排?” 蒋钰也笑,“他怎会如此下作?自然是我的主意。”言罢,他忽然正了神色,又道:“尹修,我当初确是将你当做兄弟的。” 三日后,尹修身处镇国寺中,宫中差人来禀告铭生:先帝之兄长,顾连宸自流放之地归来,其罪得以昭雪,即将继承大统。不过半月,又自香客那处传来了消息:蒋钰与秦珂的婚事,作罢了。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71 ☆、 决裂(二) 尹修如他承诺的那般, 再也不出镇国寺半步。是以,外界的许多事情, 他也只是自香客们那里得了个皮毛。 蒋钰悔婚后,秦府又为秦珂许配了人家。对方亦是朝中重臣之子, 听说相貌生得好, 才学也不差。 大抵是碍于蒋钰悔婚之事不大好看, 秦珂的年纪也不小了,这场婚事便办的有些匆忙。自下聘至过门只隔了不过半月。 可尽管婚事仓促, 到底也是名门贵族的大喜事,场面实在也隆重得很。送亲及迎亲的队伍自长街这头一直走到长街那头, 身后还留了长长的一条尾巴。沿途看热闹的百姓便更多了, 连街边垂柳树杈上都坐了几个人, 伸长了脖子想瞧瞧这被人退婚的女子的大婚是什么模样的。 秦府位于都城的东头, 秦珂的夫家在都城的西头。秦珂坐在花轿中, 盖头早已被她掀掉, 她斜斜靠在轿子内, 自轿帘摇摆的细缝中看着沿途景象。 都城之大, 是可想而知的。红色长龙一路吹吹打打, 自东头走到了西头,好不容易远远瞧见了新郎官府邸的一片檐角,原本安生得很的新娘子却冷不丁喊了一声“停轿!”。 自古以来新人嫁娶,哪有这样的规矩? 可即便没有这样的规矩,新娘子都发话了,你们还能硬将她抬过去不成? 躲在人群中的蒋钰在秦珂喊停轿时便已觉不妥, 正要转身离开时,却已经被冲下花轿的秦珂抓住了衣袖。 曾几何时,他也幻想过,他的珂儿嫁与自己时会是什么模样?是不是如话本中描述的那样桃腮杏面,楚楚动人? 如今看着面前一副新娘妆容的秦珂,有那么一晃神间,蒋钰竟以为她是来嫁与自己的。可不过瞬间,他便清醒了。 自蒋钰悔婚起,直至秦珂出嫁这日,每每秦珂去往蒋府讨个说法,却总见不着蒋钰。蒋钰摆明了是躲着她。只是没想到,偏偏在她出嫁这日,又见到了他。 “你是否该给我一个解释?”不顾众人的指指点点,秦珂倔强地抓着蒋钰的衣袖,生怕自己一松手,这人又躲远了。 分明很轻易便能摆脱她,可此时蒋钰却觉得秦珂那只手抓得自己动弹不得。不由得苦笑,“珂儿,既已许配了人家,便莫再执着于此了。” “只要你一句话,我今日不嫁也可以。” 不只蒋钰,凑近了瞧热闹的百姓也被这句话惊得无以复加,这哪是一个新娘子能说的话?可秦珂就是说了。 蒋钰沉默良久,才道:“珂儿,别胡闹。” 秦珂忽然拔高了音量,带着哭音怒道:“究竟是我胡闹还是你胡闹?当初请将军来提亲的是你,如今悔婚还是你!你当我秦珂是什么?五年了,之前是我胡闹,迟迟不愿与你完婚。可如今呢?你一句话就让我的五年成了旁人茶余饭后的一个笑话!你倒是说个清楚,你究竟有哪处不满?若是我哪里错了,我可以改啊。” “错的不是你,是我。”蒋钰用了几分力气,硬掰开秦珂抓住自己的手,“是我不配。” “什么……意思?”秦珂愣在原地,看着蒋钰喃喃地问。 蒋钰低头凑到她耳边,极其亲近的姿势,叫秦珂忽然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从前的错觉。可接下来听见的话,却又令她如坠冰窖。 同秦珂说完最后一句,蒋钰转身离开,这一回秦珂没再拦他。她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眼泪落了满脸,花了妆容,这才回神。 除了两人,没人知晓蒋钰究竟说了什么。只知道,那日秦珂终究没有嫁,她在即将到达新郎官府邸的那条街上转身,一个人,一步步自都城西头又走回了东头。 后来,尹修听说,秦珂拜入城外清心庵,做了一位俗家弟子。 佛究竟能教导他的参拜者什么?这个问题,尹修在佛堂闭门不出整整两年,却也没能得出答案。 两年间,铭生开始教他法术。与当年启蒙之时的寸步难行不同,这一回,尹修的修习速度简直称得上一日千里。他问过铭生为何,铭生斟酌半日,只道也许是心静了。 心静?清心咒已然念过了千百遍,可尹修扪心自问,他从来不曾静下来过。 顾连卿去后的第一个中秋,尹修梦见了他,梦见他没皮没脸地向自己讨要礼物。这是头一回。之前的近一年的光阴,仿若顾连卿的魂魄完全厌弃了尹修这个人,连入他的梦都不肯。可自这个中秋之后,他却长留尹修梦中。 尹修每日几乎有近半的时间都与顾连卿待在一处,尽管梦中的全是虚假。可有时他又想,当初的种种又何尝不是虚假,如今梦中两相安好,倒比现实来的美满。只是每当醒来,又会记起,那个人早已故去。 回到镇国寺后,尹修再没见过故人。两年之后,他才见到了蒋钰。 再见那日,蒋钰一开口便问:“我分明记得当初他叫你留发,你百般不肯,被褥里藏着一把剪刀趁旁人不留神便剪了。如今他已去了两年,你这头发怎还愈发的长了?” 尹修从头至尾几乎只在静静地听着,蒋钰也不觉无趣,说得十分起兴,“他走之前托我护你安好。按说帝王本该多疑,他却偏偏轻信于人,他信了你对他有情,终是丢了性命,落得个庸君的名声,又信我会护你一世安好,可我最见不得的便是你安好。” “我不信你对他有何真心,真心,不过是你要他送死的借口。尹修,说到底我们都是罪人。连卿的罪他已然赎了,可我们的尚未清算,我们终究也会有那一天的。”说了许久,蒋钰才饮了面前的茶,“这茶,怎的与连卿烹的一般滋味?”问完,他脸上是一派讽刺意味的笑。 无视他的讽刺,尹修反倒端详他的面容许久,“蒋钰,你为何,老了许多?” 蒋钰愣了一愣,摸了摸下巴,道:“许是因为做了亏心事,日夜不得安生,自然老得快。” 饮完了茶,蒋钰起身离去,他这一遭过来,似乎只是为了对尹修冷嘲热讽。 尹修收了茶具,正要拿去厨房清洗,却在房门口发现一只倾倒的水壶。他似乎明白蒋钰今日为何而来了。 一并将水壶收拾了,尹修去到厨房,状似随意向圆达问了一声:“师侄,这只水壶是谁拿出去的?怎放在我门口了?” 圆达想了想道:“是尚空师叔,说是要给您送热水过去。怎么,师叔没瞧见他?” 尹修笑着摇头,圆达摸着光溜溜的脑门,道:“怪了。” 尹修再没见到过尚空。 回寺之后,为了方便修习法术,尹修便已搬去了与铭生最近的院落。偌大个镇国寺,若是有心躲着,想要不见谁,确是很容易的。 当初听闻顾连卿死讯时,尚空的反应尹修至今仍记得。半大的孩子闷在房中哭了好几天,他每日为尚空送饭,那孩子见了他便抱着他哭到嗓子再也发不出声。打自一开始尹修就知晓,比起自己,尚空是更喜欢顾连卿的。 所以得了如今的结果,他半点也不觉诧异。他甚至觉着,尚空不见他,已是对他最大的宽恕。 正所谓纸包不住火,对于这一切,尹修并不恨蒋钰。你说两个人恨来恨去有什么意思呢?他曾经恨了顾连卿那么久,早已倦了。 他整日埋首佛经中,不然便是闭关修炼。很长的日子里,几乎只见过师父一人。 转眼又是冬日,尹修的旧疾开始发作。夜里总是梦见顾连卿在为他推拿脚踝,可却像是毫无作用,痛楚一分不减。常常是顾连卿为他推拿一夜,他也疼一夜。 曾经也会自己推拿的,只是与顾连卿在一处的那几年从来不需自己动手。久而久之,便生疏了。如今没了顾连卿,尹修又开始自食其力,只是不知何种原因,效果甚微。终于,某一日起,尹修开始饮酒。 醉酒时,连疼都忘记了。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72 可醉酒也有它的弊端,尹修常常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他与顾连卿待在一处的时间也变得更长。 有时醉的狠了,抬头间没见到顾连卿,想也不想便去他曾经住过的院子寻他。等兴冲冲地唤着“大师兄”推开门时,眼前的院落却是一片破败。积雪无人清扫,门扉上的麻纸早已不知被寒风吹到了何处,显然是不可能有人居住的。 用力地想一想,忽觉脑中一凉,是了,他早就死了。便又转身离了院子,走的匆忙,连院门都忘了关上。两扇不太牢靠的木门在寒风中晃荡几下,“吱吱呀呀”,犹如鬼泣。 这样颠倒的日子几乎贯穿整个冬天,祈福日那天,尹修的院子里钻进了一只小猫。 似是刚刚断奶的一只小猫,只用一只手掌便能托起,通体黑色,只在左眼眼角下有细微的一撮白毛。尹修想,若是猫也有泪痣,那大抵就是它的泪痣了。 小猫并非野猫,它的脖子上挂了一小片碎玉,该是别人家走丢的。可小猫总赖在尹修的院子,任人撵都撵不走,尹修便养着它了。 小猫没有名字,尹修也懒得起,只唤它“小猫”。不过每回尹修唤它,它却很欢喜,在尹修膝上扑来滚去。当真傻猫一只。 ☆、 小猫 别家的猫昼伏夜出, 白日里躺在青天白日下晒太阳,晚间躲在暗处逮耗子、扑昆虫。小猫却不然, 冬日里严寒,晚间不爱出门便算了, 毕竟猫之一族本就怕冷。可白日里尹修也没见它出去过几回。 即便小猫整日跟着尹修寸步不离, 尹修出门时它也会跟上去, 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自己走,非要钻进尹修衣襟里边待着。再加上它从来不晒太阳, 尹修推断,小猫是怕光的。 “小家伙, 你都这样黑了, 怎还怕晒太阳呢?”尹修摸着小猫露出一点的小脑袋打趣, 小猫本想抬头抗议, 冷不丁一眼瞧见头顶的大太阳, 又没甚出息地缩了回去。“还真是怕啊。”尹修紧了紧衣襟, 马上便要过年了, 正是最冷的时节, 当真是不好受。 尹修是去厨房搬酒的, 自打开始饮酒,便如遇到了良药,很少再感觉疼痛。可一旦酒断了,脚踝却又疼得变本加厉。铭生总摇着头说,他这酒瘾怕是戒不掉了。 索性戒不掉便算了。尹修与几个小和尚一同将酒搬回了院子,道过谢后, 小和尚们告辞离去。 尹修怀中的小猫探出头来,在瞧见那几个酒坛子时,微微眯起了眼。 傍晚天色阴沉,尹修的脚踝又开始隐隐作痛。习惯性地提了坛酒来,将将拍开泥封,原本乖巧的小猫却胡闹起来。 它跳上了酒坛,立在坛口摇摇晃晃。尹修以为它贪玩,看它那摇晃的模样,又恐它害怕,便朝它伸出手去:“小猫,过来。”谁知一向通人性的小猫这回却听不懂他的话一般,非但不过来,更是别过头去。尹修一时弄不清它是个什么意思。 只见小猫回头看了一眼坛口,比起它的体型,这酒坛却像一座小山。小猫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尹修一时被它吓住了,连法术都忘了用,眼看着它跌进坛口,直到耳边一声不轻的“噗通”,才终于回神,急急用手将小猫捞了出来。 浑身被酒湿透的小猫看着更小了,侧躺在尹修掌心中,口鼻艰难地向外吐着酒,奄奄一息的模样直叫尹修心头一紧。 此时也顾不上其他了,将小猫暖在衣襟中便往圆明居住的院子跑。路上抄了几回近路,尽是些积雪颇厚的地界。 圆明刚用完晚膳,正打算念一会儿佛经便歇下了,门板却突然叫人拍得碰碰作响。只好放下经卷,起身开门。 “尚远师叔?这么晚了……”看清了门外的人,还未问完,手中便被塞了一团湿漉漉的物事。“这是……” “我养的猫,方才不慎落入酒坛中了,你看可还有救?”尹修一脸焦急地问。 圆明摸了摸小猫的肚皮,回身取来布巾裹着它,“我暂且一拭吧。”遂取了针灸的用具,在小猫身上比划许久才下了第一针。其后,又是第二针,第三针…… 尹修在一旁看着,圆明每下一针,他的心头便揪紧一下。也不知为何,这只小猫只与他相处不过半月,却又像是已陪伴他许久了。一想到它可能要有个三长两短,心头便一阵慌乱。 小猫快要叫圆明扎成刺猬了,尹修几乎要叫他停手,小猫却在此时忽然一扭身,吐出一滩刺鼻的酒水来。 圆明又伸手摸摸小猫的肚皮,一根根撤了针,道:“酒吐干净了,该是已无大碍了。师叔,这猫还小,您需好生看管。它这一肚子的酒,虽吐了出来,怕也不好受。我去煮些醒酒的药汤来,您给它饮下,再睡一觉便好。” “师侄,麻烦你了。” 尹修将小猫抱起来,小家伙甚是委屈地“喵喵”叫了几声。尹修心悸未过,瞬间起了一肚子怒气,“谁叫你不听话?日后若是再敢胡来,我定扔了你!” 小猫不敢再叫了,乖乖躺在尹修怀中,瘪瘪的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饮过药汤后,小猫渐渐睡去。生怕它再有什么变故,尹修只好托圆明照看它一晚。而他自个儿,自打确定小猫已无大碍,脚上的旧疾便开始出来作祟,到了这会儿,早已疼出了满头的汗来。 小猫在夜半时醒来,鼻尖一耸一耸地嗅了半晌,却没嗅到那熟悉的味道。朝四周打量许久,小猫发现了不远处熟睡的圆明。随即一跃而下,循着门缝跑了出去。 小猫实在太小了,入夜后又下了雪,已然积了寸余厚。小猫跑在雪上,时不时跌跌撞撞,在雪中滚作一团。不知跌了几个滚,小猫终于顶着满头的雪花回了尹修的院子。 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顶开房门,小猫快步跑进去,熟门熟路地跳上床榻,“喵喵”叫了一阵,终于发现床榻上竟没有人。 “喵?”嗅出屋内一股浓重的酒气,小猫似是有些生气,“喵——”的吼了一声,纵身跳下床榻,又从自个儿顶出的门缝钻了出去。 又是一路跌跤打滚,浑身沾了晶莹剔透的冰雪花,小猫才跑到尹修曾与尚空同住的院子。 房中有股尘土味儿,许久不曾住人了。小猫嗅着一股酒味,才寻到了尹修。尹修早已酩酊大醉,倒在地上睡得不省人事,许是地上太冷,睡着了都是蜷缩着的。 小猫凑到他脑袋边,用自己的小脑袋用力去顶尹修的,奈何用了全身的力气,也动不了尹修分毫。犹不死心地对着尹修的耳朵“喵喵”叫了半晌,一声比一声来的高亢,谁知尹修只是翻了个身,又没了动静。 小猫拿自己的利爪在尹修的后脖颈子比划了一阵,终于没有动爪,无奈地转身钻出了门缝。 尚空是被小猫拍醒的。小猫坐在他颈子上,小小的肉掌拍在脸颊,不疼,却实在扰人清梦。 “你来做什么?”尚空坐起身,呆了许久才清醒过来,揉着睡眼问小猫。 小猫咬住他的衣袖,作势往床下拖。尚空满头雾水,只好随它去了。小猫走在前头,尚空本想披件棉袍,它却“喵喵”叫个不停,催的焦急。尚空便作罢了。 本也没指望它能带自己去什么好地方,但瞧见躺在地上的尹修时,尚空还是忍不住搓搓冻得发抖的胳膊,蹲下去拍了小猫的脑袋一下,骂道:“没良心!” 小猫叫得十分可怜,伏在地上也不抬头,小奶猫稚嫩的叫声一声连着一声,听得尚空都有些舍不得斥责。 “我帮你搬便是了,你莫再叫了。” 小猫果然不再装可怜,坐在地上眼巴巴地瞧着尚空将尹修扶起。又跟在两人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尹修现今住的院子。 路上自然仍是免不了跌跤,后来尚空实在瞧不过眼,微弯下腰对它道:“你爬到我肩上来。” 小猫不肯,“喵”了一阵,尚空听懂了似的,突地笑了:“我认得路,你也不重,上来吧。” 尚空已然过了十四岁,本也比同龄的少年人长得高,但扶着尹修这个醉鬼走了一路,还是累得不轻。终于将尹修放倒在榻上,尚空伸展了一下疲累的腰杆,问道:“他常醉成这幅模样吗?” 小猫“喵”了一声。 “你怎不看着他?任他这样胡来?” 小猫又伏在了地上,委委屈屈的。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73 尚空拿它没法,转身要走时,小猫却又在身后叫了起来。“还有何事?” 小猫跳上床榻,咬着被子一角,费力地向尹修身上拖拽。拖了一会儿,累得趴在尹修胸口,仰着头瞧着尚空,十分期待的模样。尚空有些不太乐意地为尹修盖好了被子,临走时,用手指戳着小猫的脑门,怒其不争地道:“没出息!”戳了几下,似还没够,又戳了两下,“我不管你们了。” 小猫被他戳得睁不开眼,戳完了,又讨好似的去蹭尚空的手心。它一番卖乖讨巧卖得相当卖力,尚空走时,总算有了些许的笑容,还顺走了尹修的棉袍。 小猫在尹修身周来回忙碌,将被子裹得紧紧的,连抓带蹭,总算没留下半分缝隙。这才心满意足地钻到尹修身旁,挨着他的脖颈躺下,两只前爪抱起尹修的长发,全数铺在自个儿肚皮上,当做被子盖了。 又转身巴着枕头去舔尹修的脸,尹修睡梦中被他舔得发痒,伸手过来挠了几下。小猫忽然得了乐趣,等尹修的手收回去,它便又去舔尹修的脸。如此闹了几回,尹修终于不堪其扰,捂住半边脸颊,唔哝了一声:“连卿,别闹。” 小猫终于安静了。 第二日一早,尹修难得不是被旧伤疼醒的。脚踝处暖暖的,虽仍有些疼,但比起以往已然好了太多。 出于好奇,尹修掀开脚上的被子察看,却见小猫正趴在自个儿脚踝上,软软的肚皮紧贴着伤处,小小的缩成一团。 被子一掀开,小猫失去了温暖的被窝,不满地醒来。抬头却见尹修正对着自己笑,当下欣喜地“喵喵”叫了几声。 想起自己体寒的毛病,夜里手脚定是冰冷的,尹修便问它:“小猫,你冷不冷?” 小猫“喵”了两声。 “说实话。” “……喵。” “乖。” ☆、 小猫(二) 尽管尹修训过小猫许多回, 叫它不许再抱着自个儿的脚踝睡觉,小猫却偏偏不听。后来尹修干脆用绳子将小猫绑在了自己手臂上, 本以为这已经万无一失,但此法奏效的三五日后, 尹修一早醒来, 又觉脚踝暖暖的, 便知小猫又不听话了。 为此,尹修一度觉着这猫怕是成精了, 否则,你看谁家的猫会自己解绳子的? “小猫, 你还小, 受不得凉。再者, 闷在被子底下不舒服, 你记住没?”某日入睡前, 尹修谆谆善诱道。 小猫听了这话, 摇了摇尾巴, 背过身去改用屁股对着尹修。显然不打算妥协了。 尹修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你记得出来透气。”嘱咐完, 尹修在火炉中又加了些炭火,才上床安歇。 虽说不太满意小猫的做法,但尹修不得不承认,因为小猫的倔强,再加上每日用药酒推拿,他已渐渐地不再需要酒来麻痹自己。只是每日醒来时, 看见小猫趴在自己脚踝上,看起来极不舒服的姿势,总会有些心疼。 终于,还没等尹修想出一个长久之计,冬天便过了。小猫又过起了每日窝在尹修颈边睡觉的日子。清晨时分,尹修一睁眼便是这毛茸茸的小玩意儿,心情便好了不少。 一人一猫的日子过得很快。第二年冬的祈福日,小猫终于敢在青天白日里跑出去晒了一回太阳。尹修发现它时,稀奇地围着它看了大半日。而小猫只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缓慢的起身爬到尹修膝上,扬起脑袋高傲地看着他,仿佛在说:“你看,我不怕它了!” 尹修则摸着它的脑袋道:“小猫很厉害!就是长得慢了些,这都一年了,怎才长到原先的两倍大?旁人家的猫怕要有你五个那么大了……” 话还未说完,小猫不高兴了,自尹修膝上跃下来,骄傲地高高竖着尾巴,留给尹修一个倔强的背影。刹那间,尹修觉着自个儿怕是被它记恨了。 果然,到了晚间,小猫不肯再睡在尹修身边,自个儿跑到窗边的榻上窝着睡了。尹修苦口婆心地劝它也不听,一直拿屁股对着尹修。尹修没法,只好趁着半夜黑灯瞎火时将它抱回来睡。 只是没想到小家伙的火气大,一连与尹修分床睡了半个月,害得尹修也一连半个月没能安生。可谁叫他口无遮拦,自个儿造的孽还不都是得自个儿受着? 半个月后,小猫躺在尹修身边作势要睡时,尹修险些感激涕零,又是摸又是亲又是抱,好不容易将猫大爷伺候的舒服了,总算没再与他闹别扭。 又是一年祈福日,尹修带着小猫去往梅园赏梅。虽说他自己已不爱热闹,若要赏梅也有的是机会,再者小猫是只猫,估计也不懂怎样赏梅,可就是想着该带小猫去看看。 这一逛,没成想便见了故人。 颜洛见到尹修时也是吃惊,但这也远远不及尹修看见她手里牵着的女孩时来的震惊。 “这孩子是……” 颜洛一笑,一如既往地温柔,“是我女儿,三岁了。”她弯腰抱起女孩,将女儿面向尹修,“语儿,这是尹舅舅。” 小女孩怯怯的,大眼睛转来转去,偷偷打量着尹修,低低地唤了声:“尹舅舅。” “好乖的孩子。”尹修摸了摸女孩的发顶,自袖中拿出一串菩提珠,“许久不见,我都不知你竟已是做娘亲的人了。身上也没什么稀罕玩意,这串珠子是师父开过光的,该是稀罕的,赠予语儿了。” 然而语儿对尹修怀中的小猫的兴趣却远比菩提珠大些,伸着小手要抓小猫,小猫在尹修怀中藏得越发深了。 “猫,猫!我要猫!” “语儿莫闹!”颜洛低声斥责了一句,语儿便有些委屈,大眼睛中开始闪起了泪光。 尹修见此,有些尴尬,低头快速与小猫商量了句:“小猫你乖些,叫语儿玩一会吧。”伸手便将小猫送出去了。 语儿霎时笑逐颜开,在颜洛怀中都呆不住了,抱着小猫要到地上去。颜洛便放她下去,又叫奶妈好生看顾着。尹修看着语儿怀中的小猫,小猫也看着越来越远的尹修,都唯恐语儿一时兴起,抱着猫不肯还了。 与颜洛坐在了避风的亭台处时,尹修脑中还在担心语儿会不会将他的小猫玩坏了。一时走神叫颜洛发现,免不了一顿数落,“咱们都快要有五年未见了,怎的一见面你却是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 尹修顿觉羞愧,面色尴尬地低头摆弄手腕上的佛珠,脑中想着该怎么与颜洛解释。然而想着想着却成了若是一会儿语儿要将小猫要了去,他该怎样回绝才能显得不那样生硬,便又开始苦恼起来。 这一番神色变化看在颜洛眼中,她倏地笑出声来,笑得尹修满心莫名,“怎的忽然笑了?” 颜洛许久才止了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忽然觉着你又活回来了。”她继续道:“上一回见你时,你那番模样实在太陌生,仿佛我所认识的那个阿修已然不在了。可是今日看你,又觉着你似乎还是你。”她摆摆手,“我也说不好,觉得高兴罢了。” 尹修淡笑未语。过了片刻才问:“与我说说你吧,语儿的父亲是哪家的公子?” 谈及自家夫君,颜洛面色微红,眼神游移几下才道:“并非哪家的公子,是个穷乡僻壤出来的傻小子,凑巧中了状元,又有一腔研究学问的热忱,如今在翰林院主持编书。” “那定也是个顶好的傻小子,否则你怎会看得上?”尹修打趣道。 颜洛的脸色更红了。看她这般模样,尹修便知她过得很好。自己当年的亏欠,总算有人替他弥补。“若是不介意,代我向他问好。” “这有何可介意的?今日我便回去与他商量,叫语儿认了你作干爹,他怕是高兴都来不及了!”颜洛落落大方地道。尹修见此,忽觉胸中不畅的那口气一下子顺开了。看来,时间确是能化解许多东西。 他便道:“那自然好,荣幸之至。” 两人许久不见,自有许多话聊。直到语儿犯困了,奶娘抱着她来寻颜洛,颜洛才与尹修道别。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74 送走颜洛后,尹修抱着小猫,松了一口气道:“幸亏语儿困了,否则若是她要将你带走,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你说我如何是好?” 这一句话音刚落,小猫又是一个一跃而下。尹修只觉他的小猫的背影是越发的倔强起来了。 小猫又与尹修分床睡了半个月,直到半月后尹修醒悟到自个儿话中的错处,信誓旦旦地保证:“若是语儿当真向我要你,我也是打死都不送的。”话一说完,小猫便高高的昂着脑袋回了尹修床上。 尹修站在窗边榻前发了会儿呆,直叹这猫当真是成精了。那边厢小猫又不乐意了,“喵——喵——”叫着催促,似在抱怨尹修这个暖床的不守本分,还不赶紧过去伺候着。 久而久之,小猫在尹修这处的地位越来越高,便连寺中弟子都知晓,尚远师叔的院子中,当家做主的乃是那只小黑猫。为此,尹修还与小猫讨论过几回,教它如何做一只讨主人喜欢的猫,可每回说到最后,小猫全是用屁股对着他。有时连耳朵都耷拉下去,全然一副拒绝听他废话的模样。 有时说得烦了,小猫又发起了脾气,最后尹修却得用自己教给小猫的那一套去讨好小猫。每当此时,便有种自己才是小猫豢养的宠物的错觉。 如颜洛所言,他确是越来越像从前的自己了。 颜洛每月都来镇国寺进香,两人便每月见面叙旧。除此之外,尹修再没见过其他故人。直到又三年后,蒋钰忽然派人递信来,道他有一份大礼相送,请尹修务必去他府上一趟。 “小猫,我与他也有五年未见了。本以为上回见过之后,他必得隔段时日便来嘲笑我两回,可谁知竟一连五年不曾露面,如今怎生又想起我了?”这日尹修接过了蒋府小厮递来的信,拆开来看了半晌,每一个字都仔细看了好几回,也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便抱着小猫坐在廊下,晒着太阳,一下下摸着小猫的皮毛唠叨。 “他说有大礼相送,可我答应过大师兄,再也不出去了。”尹修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小猫,你说我该不该去?” 小猫今日也不知怎的了,蔫头耷脑地趴在尹修怀中,任他问什么话都不作反应。尹修再问了几遍,最后却只听见小猫的呼噜声。无奈地长叹了一声。 蒋钰似乎猜到了尹修的犹豫,在尹修苦恼几日之后,蒋府的小厮一连又送了几回请帖。并言明有要事相托,请务必前往。 上一回见过之后,听说蒋钰辞了军中职务,一度不在京中。再多的关于他的事,尹修也无从知晓了。但蒋家在军中的权威一向如日中天,这点从未变过。作为蒋府的长子,蒋钰有何事是要托付给尹修的?这点尹修确是不懂了。 到了蒋钰约定的那日,尹修还是去了。 他总觉着,冥冥中似有人在告诉他,这一趟是注定要走的。 只是走过之后,见到蒋钰的那一瞬间,尹修便抑制不住地想要回头。 五年未见,不曾想过故人竟已变成了那般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姨妈周到了,争取拼着这股血气一周内完结此文! ☆、 大礼 这一回出行, 小猫没再跟着尹修。它只送尹修出了镇国寺大门,便停在了门内, 靠着门槛坐着。尹修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到了蒋府门口,抬首看着那依然熟悉的门匾, 尹修顿觉恍惚。向门房递上了请帖, 便有人进去通报。尹修在偏厅等了片刻, 未等来蒋钰,却等来了一个孩子。 阿铄快要十岁了, 若不是他的相貌与少年时的蒋钰相像,尹修恐怕也认不出他来。 彼时阿铄抱着当年顾连卿随手送给蒋钰的白狐, 五官更像蒋夫人些, 显得很是精致, 却面无表情地站在尹修面前, 叫人不由觉得眼前的并非只是一个未满十岁的孩童。 尹修最后见过的阿铄是什么样子的?犹记得当初顾连卿将白狐送与他时, 尹修还担心依阿铄的调皮, 恐怕那白狐也活不了太久。可如今再看眼前的阿铄, 却像是换了个人。 “阿修哥哥?”阿铄忽然开口, 嗓音仍显稚嫩, 语调也是毫无波澜的。却听得尹修一震,过了片刻才回道:“是我。” 阿铄便笑了,道:“请随我来。”尹修却觉着他还是不笑更好些。 跟在阿铄身后,拐过几道回廊,最终停在一个看着很是冷清的院子。阿铄对尹修道:“哥哥在里边等你。”说完便率先踏进院子,推开眼前的房门。 刹那间, 一股腐朽之气扑鼻而来,尹修不由得皱了眉。阿铄却似是习惯了,径直向里走。 还未进内间,尹修忽然听见一道苍老虚弱的声音从内传来:“阿铄,你出去。” 阿铄的表情终于变了,气愤又带点委屈,“哥哥!我不走!” “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我老了你便敢这样违逆我?出去!”这话似是吼出来的,尽管没什么气势,却是用尽了里间那人的所有气力。才一吼完他便咳了起来,一声声听得骇人。 阿铄还要说什么,但听着那咳嗽声,终于没再开口。尹修分明看见,他走时,眼中的泪险些要落下来。 里间的人该是蒋钰。尹修是这样觉着的,可他又不敢相信。与自己一般年纪的蒋钰,怎会有那样苍老的声音? “尹修,你进来。”那人咳了许久才缓过气,吊着一口气似的说了一句。 尹修一愣,只觉双脚堪有千斤重,用尽了力气才迈开一步。许久,尹修才去到那人床前。颤抖着伸出手去,一点点格开眼前遮住视线的床帘。 只看了一眼,尹修躲避一般扔了床帘,退后两步。没留神踢翻了脚边的铜壶,“当——”的一声震人心魂。耳边随即响起对方沙哑难听的笑声:“尹修,真没想到……你竟也有害怕的一天!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他笑得几乎要背过气去,尹修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敢再次上前。 “尹修,今日见我这幅模样,没想到吧?”蒋钰看着再次出现在床前的人,笑了一笑,苍老的皮肤上便现出无数褶皱,肤色晦暗斑驳,连双眼都已浑浊,全然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你……怎会如此?”尹修呢喃着问。 “可还记得上回与你见面时,我所说的赎罪一事。如今我的模样,便是为了赎罪。”他忽然定定的看着尹修,“尹修,我的罪过该结束了,下一个,轮到你了。” 尹修忽然睁大了眼,不由自主地想要回头离去。脚下却不听使唤,仍然站在原地。看着蒋钰伸出枯老的手,指着桌上,“那上面,是我送你的大礼。你可还记得,当年抢亲之后住过的屋舍?你去那里便能寻到。” 尹修略一迟疑,走到桌边,拾起桌上的纸,精细的画笔描成的一张地图。“这是何意?” “既是大礼,自然不能放在光天化日下任人觊觎,床板之下便是入口。三日内带回镇国寺,玉佩一分为二,其一佩戴,其二置于镇国寺大殿内佛像之下。”说了这一串没头没脑的话,还未等尹修问询,他又道:“莫要多问,等你见了这份大礼,一切自然便知。” 尹修将地图收好,蒋钰又咳了一阵,“尹修,我大限将至,便托你为我带个信。告诉珂儿,今生我欠她的,来世定会加倍奉还。” “你为何不自己去告诉她?”尹修问道,却没得到回答。蒋钰那边忽然没了声息,静的突兀。 尹修忽然想到了什么,缓缓上前察看,轻唤了声:“蒋钰?”伸手格开床帘,却见蒋钰双眼紧闭,仿佛睡得安详。 房门忽然被推开,一道小小的身影闯进来,扑倒在蒋钰身上,“哥哥,你睡了吗?哥哥?”蒋钰仍是没有回应。 阿铄只哭了两声,便生生忍住,他站起身对尹修道:“他的阳寿耗尽了。”尹修不懂,正要问,他又道:“哥哥的遗言,你可记得?” 尹修鬼使神差似的点头,阿铄便笑了,“他今生不能如愿,但愿来世他能如愿以偿。” 直到出了蒋府,在门前呆了许久,久到蒋府门前换上了写着“奠”字的白灯笼,尹修终于清醒了几分。原来蒋钰,已经去了啊。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75 邻近黄昏时,尹修才寻到当初住过的那间屋舍。似有人常来洒扫,屋中干净的紧。床榻上还留着那条铁链,只是铁链一端的手铐生了锈,不复以往了。 人,自然也不复以往了。 尹修将床上的被褥收拾开来,只一拂袖,便掀开了床板,纵身跃下。通道内漆黑一片,尹修摊开掌心,默念几句,一团火苗便自掌心燃起。借着余光,尹修寻到了墙上挂着的油灯,遂取了一盏下来,点燃。 这通道修得曲曲折折,更是遍布机关,直叫尹修不得不怀疑,这地下究竟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物事? 越是靠近尽头,尹修便越觉寒冷。并非身上冷,而是自心底开始的阴寒,叫人不禁想要远离的阴寒。 尹修在通道内不知绕了多少弯路,总算来到尽头。眼前的雕花木门有些眼熟,尹修有些疑惑地去推门,双手触到门板的那一刻,一股熟悉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这竟是清云殿中顾连卿寝殿的大门! 门开的刹那,正印证了尹修的猜想。门、窗、桌、凳,无一不是当年的模样,当年的摆设。墙上挂着的山水图,墙角边摆着的彩瓷,便连帷帐都是当年的花色纹样。 进了内间,入目便是左侧靠窗的软榻,上面还随意地散着两个软枕。向右是一张架,密密麻麻摆满了书籍。尹修上前随意抽了一本,厚厚的《大玄国史》。 依稀记得,当年有个见不得光的家伙,终日躲在他的卧房中,等着他做贼似的带来一日三餐。那会儿不能轻易出门,那家伙便懒散地坐在床侧,倚着床架看一本《大玄国史》。更是大言不惭地对他道:“他日我若为帝,做了我的皇后,我必定不会叫他吃半点苦头。” 如今想来,好笑之外,竟有些苦涩。 内间最右侧便是床榻,床帘落下,看不清内里。尹修手中的书还未放下,便举步向床边靠近。离得越近,那股阴寒之感却越发浓重。 尹修伸出手去将那厚重的帘子拨开——“哗——” 手中的《国史》落在地上,书页散开,好大的动静。 他几乎落荒而逃。逃出了暗道还嫌不够,怕身后有人追来似的,又将床板重重放下,屋内所有的摆设全部拿来压上了那并不厚重的床板。 逃回镇国寺时,已是深夜。大门旁负责守夜的弟子见了他皆是一脸震惊。 尹修听不见他们对他说了什么,满心满眼皆是暗道尽头床榻上的所见,鬼魅一般在脑海中闪现个不停。 直到一名弟子指着大门后的墙角,道:“师叔,您的猫在此等您一整日了,夜深了也不肯回去。” 小猫看着失魂落魄的尹修,走到他脚边蹭了蹭,抬头“喵——喵——”地叫。尹修终于清醒了些,俯身抱起小猫,与弟子们告辞。 本以为今夜定是睡不着的,可谁知甫一躺下,睡意便翻涌而来,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小猫乖乖地伏在尹修颈边,却是睁着一双眼,不时去蹭尹修的肩窝,道不尽的亲近。 尹修又梦见了顾连卿,这早已不是什么稀奇事。梦中的他与顾连卿早已恩爱的天长地久。可做梦做得久了,却越发清醒地知晓那是梦。是以在暗道尽头时,他才会那样恐慌,因他知晓,眼前所见竟全是真的。 可今日的梦着实稀奇,那是他曾经梦见过的场景,一般无二。 只是年少时做这个梦,只当是个十分白日梦的白日梦。而如今看来,那不过是他与顾连卿朝夕相对的日子里,最普通不过的一日。 梦中的大师兄仍是记忆中最后的模样,不再如少年时那样冷冰冰的。他脸上笑的很温和,与自个儿对坐在矮几两头,抬手为自己添茶。许是大师兄笑的太过感染人,梦中的尹修也抬眼对他笑。 笑着笑着,尹修醒了。天光大亮。 ☆、 锁魂 第七十章 尹修又出了镇国寺, 小猫依然只送他到门口,两只前爪扒着门槛, 望着尹修的背影远去。 昨日不管不顾,那间屋舍中所有能搬动的摆设全拿来压上了床板, 今日尹修便又一件件的将它们全数搬回去。 同样的曲曲折折的道路, 尹修又走了一回。这一回走的极其缓慢, 若是可以,尹修竟有些希望这路根本没有尽头。 才刚兴起这个念头, 尽头便到了。昨日逃得匆忙,大门都未合上。尹修进了内间, 将落在地上的《大玄国史》捡起, 放回书架上, 才又走向床边。 七年有余, 床榻上安睡的那人还是当初离开时的模样。只是可惜, 尹修看不见他那双温柔含笑的眼。 “顾连卿……”尹修失力一般在床侧坐下, 背对着床上的顾连卿。房中的灯火皆被点燃, 亮如白昼, 却寂静如深夜。良久, 他才回身,用有些发抖的手揭开顾连卿的衣襟,两半玉佩便滑了出来。皆用红绳穿起,一半挂在顾连卿颈间,另一半上竟还有个缺口。 尹修将两半玉佩合在一处,原是一块圆形的羊脂玉佩, 表面已有一层包浆,看来年岁已久了,竟觉十分眼熟。那几年饮酒过多,尹修总觉着自个儿脑袋都不太好使了。想了许久才记起,这是当初蒋钰送给顾连卿的。 那时蒋钰是怎么说的来着? “今日我来为的便是这个小玩意儿。前几日父亲的一位故交来家中作客,说这枚玉佩与我有缘。又说这是一枚古玉,有锁魂之效,说的神乎其神,也不知是真是假。我把玩了数日也没瞧出它与寻常玉佩有何不同来,连卿,这玉暂放在你这儿,你也琢磨琢磨。玉倒是好玉,若是什么奇效全是胡诌,拿来做个配饰也不错。” 尹修有些想笑,原来什么锁魂之效,竟是真的。 思及蒋钰,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定定地瞧着顾连卿的脸,只见印堂处隐隐现出鬼青之色。又伸手去摸,却感觉不到半点温度。再去探他的鼻息,更无半点呼吸。最后犹不死心,伏在他胸前,仔仔细细听了半晌,终于放弃。 尹修伏在顾连卿胸前许久,虽是初春时节,也难免寒凉,直到脸颊冰冷,他才苦笑着骂了一句:“混蛋,你竟当真做了鬼都不放过我!”尹修扬起手,却一时不知自己要做什么。打他吗?可是有怎样的理由?当初纵然恨之入骨之时,每日想着要他的性命,却也不曾想过打他。如今忽然起了这个心思,竟也不知如何下手了。 扬起的手终是颓然落下。 蒋钰想得十分周到,床榻外侧叠放着一件玄色斗篷。尹修扶起顾连卿,仔细为他披上,裹得一点缝隙不留,才将他打横抱起,顺着来时的路一步步走回去。 不知是顾连卿变得太多,还是尹修变得太快。从前压在身上重得像山似的人,如今抱起来竟是出乎意料的轻松。曲折迂回的道路似也变得短了许多,眨眼便出了暗道。 铭生教的法术中,御空之术尹修学得最好,此时却像是忘了怎样施展。只好一路抱着顾连卿走回了镇国寺。 如此,回镇国寺时又是深夜。守夜的弟子见了尹修不再震惊,倒是瞧见他怀中抱着的人时有些惊讶,但也没有无礼多问,只提醒道:“师叔,您的猫又在等您。” 尹修低头看猫,猫抬头看的却是他怀中的顾连卿。灯光晦暗,谁也没能看清。尹修道:“小猫,回去了。”便举步前行,小猫回头对弟子们叫了两声,似在告辞,又赶紧回头跟上。 院中只有尹修一人一猫居住,便没有收拾其他卧房,尹修只好将顾连卿带回自个儿房中。将他安置在自个儿睡的床上,尹修对小猫道:“小猫,日后我们睡那边的软榻,这边给他睡。”他摸着小猫的脑袋,“不要过来吵他,好不好?” 小猫抬头看了床上一眼,“喵——”了一声,看来是答应了。 深夜之时,万籁寂寂。镇国寺大殿中仍是一片灯火辉煌,只是值夜的弟子不知怎的竟犯了困,没熬住几个哈欠,便倒在蒲团上沉沉睡去。 尹修轻轻推开殿门,闪身而入,脚步清浅,快速绕至如来佛像身后。费了许久功夫,才终于在佛像座下凿了个暗格。自怀中取出玉佩,正要放入,却忽听得有人道:“尚远。” 手中半边玉佩险些落在地上,亏得上边的红绳缠住了手指。尹修慌忙转身,却见是铭生,“师父……” 铭生分明已将他的所为看在眼中,却不愠不恼,更不斥责他对佛祖不敬,只道:“镇国寺的功德虽能养着他,但到底一正一邪,这些功德不亚于一道枷锁。一旦你将那玉佩放入,他便再也出不了镇国寺了。除非哪一日镇国寺倒了、塌了,不复存在了,否则,他只能永生永世被困于此,你要想清楚。”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76 尹修倏然睁大了眼,“师父,您都知晓?” “这些年你如何过的,为师都看在眼中。只是我向来道人各有命,若能开解,早在尚清去之前便开解了。如今看来,情爱之事为师不懂,你俩之间,怕是我根本开解不了的。”铭生道,“今日前来并非阻止你,只是告知你此事罢了,如何选择还是要你自个儿决定。” “若我将玉佩放进去,他是否便能醒来?”尹修沉默许久,忽问道。 铭生看他一眼,道:“非也。他的魂魄本该投入轮回,此遭乃是被强留,难免有所折损。镇国寺的功德虽能为他将养魂魄,但何时醒来,却要看天意。” 天意为何,铭生不知,尹修更不懂。 他只知晓,自打那日将玉佩置于佛像之下,顾连卿依然在沉睡。他从不与顾连卿亲近,甚至每日在房中行走时都是避开他的。他实在不懂,如今他们两个之间,究竟算什么。 蒋钰去后没过几日,安顿好顾连卿后,尹修去见了秦珂。她虽拜入城外清心庵,但也只是俗家弟子,并不长留庵中。尹修便去了秦府,递了拜帖。 秦府上下,对待尹修皆是尊敬。几年过去,他们似乎早已忘了,眼前之人,不仅只是镇国寺中一位修行者,国师的继承人。更是先帝订下的皇后人选,却也是扶持如今圣上登基的人。这两位帝王的关系,有谁不知? 当初新帝登基之时,重赏尹氏一族,其中曲折便不言而喻。可如此矛盾的两个身份,如今却似被人忘记了一般。 时间的消磨,当真可怕。 如今的秦珂,早已褪去当年娇俏的模样,变得沉静许多。两人虽算得上故人,但也算不得熟悉。相对而坐时,各自手持一串念珠,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沉默良久,尹修开口道:“蒋钰他,有话要我转告与你。” 秦珂手中的念珠停了,抬眼问道:“可是说的今生欠我的,来世再还?” 尹修一惊,遂点点头。 秦珂便笑,抬手将手中念珠放到尹修面前,“前日听说他去了,本想前去吊唁,但家父不许。幸得你今日来了,这串念珠,自从我与他分开后便一直不曾离手,你帮我带给他吧。” “另请替我转告,来世,我等着他给我当牛做马。” 尹修应下,便告辞离开,前往蒋府。本想不负所托,谁知到了蒋府门前,还未上前,便看见了阿铄。 小小的孩童仍抱着那只白狐,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前。尹修看见了他,他自然也看见了尹修。两人对视时,不知为何,尹修忽然没了上前的勇气。蒋钰不只一次提起,他们身上都背负着罪过,那么尹修身上的罪过,其中可有一份是亏欠蒋钰的? 蒋钰曾说,他曾经确是将尹修当作兄弟的。只这一句,足够亏欠了。 秦珂所托,终究没能完成。尹修转身离开了蒋府。却也不曾回秦府,叫秦珂失望,总归是不好的。 回镇国寺的路上,路过一个市集时,只见一个卦摊前闹哄哄一片。尹修不禁上前几步,想要瞧瞧出了何事。才一靠近,人群中便有一个少年钻了出来,抓住了尹修的衣袖,“我求你救救我,我知道很多事的,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只要你救我!” 少年身后又跟来两个高大的汉子,嘴里不停骂着:“小杂碎,你老子将你卖了抵债,哪有你说不的份?乖乖跟爷回去,馆里的快活日子有的你过的,何苦守着个什么破烂摊子!”说着拽住他的胳膊便要往回拖。 少年却死死抓着尹修,无论如何不肯撒手。混乱间,尹修忽然记起了这个孩子,阿静,还有一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只一拂袖,两个汉子便被挥出老远,爬起来后骂骂咧咧,却偏偏不敢再向前。 “你叫什么名字?”尹修问。上一回见恐怕已有八年多了,那会儿的幼小孩童,已长成了眼前的半大少年。看着有些瘦弱,脸上弄得脏兮兮的,只有一双灵动的眸子还能入眼。 “吴静。” “好,跟我走吧。”尹修转身便要走,阿静却停在原地。尹修看了看周围那几个虎视眈眈的男子,又问:“可有债务缠身?” 阿静看着卦摊前另一个男子,终于摇摇头,“没有。” 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男子似也有些熟悉,尹修却也没有细想,旁人的事,管了一桩已然够多,再多的便莫要掺和了。 两人堂而皇之地走了,却也没人敢上前阻拦。 阿静入了镇国寺,法号圆静。 尹修虽救了他,却也不曾问过他什么。圆静似是不爱亏欠旁人,便在尹修耳边旁敲侧击道:“世上之事千千万,有你知晓的,亦有你不知的。而你不知的当中,定会有那么几件十分重要的,你当真没有什么想问的?” 他是在见过尚空之后,才对尹修说的这话。只是那时无人在意。这话尹修听过了便忘了。 直到两年后,尹修才懂他话中的意思。他不知的事实在太多,比如,原来尚空姓顾,名唤连昭。 ☆、 顾连昭 圆静入寺后不久, 听说尚空的家人找来,要将他接回去。 尚空离寺那日, 特来与尹修道别。自蒋钰来镇国寺那日开始,除去醉酒那次, 尚空没再见过尹修一回。 几年不见, 再见到尚空那日, 尹修竟有些觉着陌生。不知何时,当年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孩子, 竟已比自己还高了。犹记得当初仍是半大孩子的尚空,昂着脑袋傲气地说, 要长得比大师兄还高, 如今看来大抵是实现了。 尚空来见尹修时, 身上所穿的已不再是僧袍, 而是换上了平常人家穿的棉布衣裳。他并未多言, 只唤了一声“二师兄”, 对尹修行了一礼, 便转身离开。 又两年, 当今天子驾崩, 三十一岁,继顾连卿之后,又一个英年早逝。 顾连宸去的突然,未有遗诏。朝中几位重臣以太子未立,且众皇子年幼为由,谏言将皇位传与先帝的兄弟。 然而顾连卿、顾连宸两位帝王继位后, 皆是将自己到了年纪的兄弟封王,送往了封地。如今留在京中的几位,最大的也不过十岁。再看封王的那几位,资质平平,恐也难当大任。 便是此时,已到知命之年的蒋将军却自民间寻回了当年宣帝的一子,名唤顾连昭。据说,乃是当年宣帝瑗妃的次子。至于当初分明说是一出生便断了气的孩子为何还活着,也无人再深究了。深宫之中,离奇之事颇多,若事事计较,恐怕是永远计较不完的。 顾连昭一出现,便得了蒋家与尹家的拥护。自然,此处说的尹家,已不是尹修在时的尹氏一族,而是尹太傅的胞弟一脉,如今已是尹家的家主。听说,尹太傅的这位胞弟自打成年后便远离京都,在外地行商。直到武帝驾崩他才回京,且一回来,便接任了尹氏家主。其后,更是弃商从政,一朝恩科及第,便是一路前途坦荡。 顾连昭继位,颜家并未表态,不支持亦不反对。朝中唯一说得上话又持反对态度的,便只有魏家,顾连宸的外祖一脉。奈何魏太后当年在冷宫中待得久了,身子骨一直不好,恐也熬不过几年了。魏家几位能主事的亦早在顾连卿在位时便被斩杀,如今这反对一说,顾连宸已死,没了主心骨,也未能激起多大的风浪。 最终,这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顾连昭其人,朝中众臣并无几人见过,直到诏书颁布的那日才得以一见。众人皆道,顾连卿与顾连昭兄弟俩的长相着实不大相像,顾连昭肖父,而顾连卿肖母。 可若是深究起来,他们俩其实也是相像过的。幼时的顾连昭便有几分肖似顾连卿,只是小孩子长得胖了些,又无人特意比较,才会无人发现。只有一回,顾连卿变胖之后,尹修见到他的第一眼,直觉那是一个大号的尚空,只可惜,那会儿的尹修缺心眼缺的愁人,根本没有多想。 新帝继位,祭太庙。仪式仍由铭生主持。 自打见识过一回祭祀大典,尹修便没再参加过此类祭典,这一回,铭生却似是有意带他前往。并在祭祖前一日,特来告知。 大典举行之时,尹修立在大殿一侧,看着那长身玉立的男子缓缓行到铭生跟前,惊得几乎忘了呼吸。直到祭典结束,他都没能回神。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77 期间,顾连昭只在入殿时看了尹修一眼,其后便一直目不斜视。直叫尹修以为,自己是认错人了。可新帝继位后不过半月,便至镇国寺进香。尹修也再次见到了顾连昭。 两年未见,尚空的头发早已蓄长,全然没有幼时包子的模样。他笑着饮了尹修亲手烹的茶,又唤了一声“二师兄”。 “继位的为何是你?”尹修听见自己这样问。 顾连昭放下杯盏,“二师兄可还记得,我六岁那年与你说过的大师兄儿时之事?其实,瑗妃娘娘因难产而故去,那婴孩却并没有死,瑗妃的母家冒死派人进了冷宫将那孩子换了出来,养在一户平常百姓家中。那孩子六岁那年,国师的继任者进了镇国寺,瑗妃的母家便也将那孩子送了进来。这一切国师都知晓,可那对兄弟的命途多舛,与他有脱不开的干系,他便将那孩子收入门下,赐法号尚空。于师父而言,他只是为了自己的一时之过来补偿那对兄弟,而在这背后旁人想做什么便与他无关了。” 尹修听得皱眉,原来,当初那么小的尚空,便已被卷入了夺嫡之争。而时至今日,他那样亲近的师弟,才对他说一句实话。 他的神情全数落在了顾连昭眼中,不由轻笑道:“二师兄,你是命定的国师,大玄子民衷心信仰之人。他们将我放在你身边养大,便是为了得到你的庇护,便是为了今日。兄长与顾连宸,无论他们的角逐最后结果如何,最后继位的终究会是我。兄长他不会与我争,他自小便厌倦这些,而顾连宸,他不知我的存在,兄长若不在,他便少了防备,终有一日他会败于我手。” 尹修笑得颇为讽刺,“如此,我竟成了你们手中的一颗棋子?” “二师兄,你并非棋子,而是我的护身符。我自小在你身边长大,你于我而言,亦兄亦父,除了没有母亲,旁人家孩子该有的一切,我都有。”尹修一愣,而后又听他道:“至今犹记得,小时候你带我去后山,抱着我去摘树上的柿子,我爬上了枝头却下不来,你便在树下向我张开手臂,紧紧地接住我。我与兄长相比,当真幸运了太多。” 听他提起顾连卿,尹修却不由得记起那几年他们的疏离,脱口便问道:“你恨我?”虽是问句,然而早已在心底肯定了几分。 顾连昭却道:“为何要恨?为了兄长?可连他自己都不恨你,我为何要恨你?”他笑了笑,“可若说当初知晓兄长的死因时,说不恨是假的。后来想通了,恨不下去了,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你了。” “我以为,你会像蒋钰那般,见不得我活得好。” “不,你要活着,活的好好的。”他看着尹修的眼睛,“若是哪一天兄长醒过来,这世上至少还有人能记得他。” “你……怎会知晓?”尹修不由惊愕。 顾连昭又饮了半盏茶,“当初兄长刚去时,蒋大哥便来寻过我。兄长的魂魄能够化为人形,便是因为用了我的血为引。后来,蒋大哥用自己的血养着兄长的魂魄,直到阳寿耗尽。又将兄长托付于你,带回镇国寺。其后的许多事,我都知晓。” “你既然早已知晓他耗尽阳寿养他,为何不阻止他?” 顾连昭一时被问得没了言语,他微低着头,手中转着茶盏,许久方道:“因为他执意如此,因为我若阻止他,兄长便回不来了,还因为,人都是自私的。” 这下,没了言语的成了尹修。顾连昭的话太直白,叫人无从反驳。 “二师兄,你知道吗?我能登基,靠的并不只是蒋家,还有你们尹家。”顾连昭忽然道。 当初回镇国寺时,蒋钰便已说明,尹家会另有人接手。既是他一手安排,自然会找一个蒋家的同盟,是以,这话倒是叫尹修没什么好吃惊的。 见他没什么反应,顾连昭又问:“那你可知道夏家与尹家的关系?” “夏家?” “对,夏家。当年被我母妃牵连,满门遭到贬谪的夏家。” 满门遭到贬谪?尹修听着这几个熟悉的字眼,忽然记起了当年娘亲提过的夏家,“我祖母的姐姐,是她嫁入的那个夏家?” 顾连宸道:“正是。” 可除此之外,尹修总觉着似乎有另一个人与他提过,那个人是—— 顾连卿。 “如果如今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不是我,那么我所重视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不光我自己,蒋家、尹家、我母妃的本家夏家,全都会遭到波及。当年皇后背后的魏家凭借着投毒一事搞垮了夏家,后来父皇查明真相,这才留住了夏家一脉,不至于满门抄斩,但碍于魏家的势力,判了夏家子孙三代不得入仕,在朝为官者也全数被革去了官职。” 尹修忽的笑了,他问:“除了我,夏家与尹家的关系,你们是否全都一早便知晓?” 顾连昭点头。 “所以我父亲才会那样极力拥护顾连卿?” “是。”仍是点头。 “那后来呢?我父母的死,是否也是你们一早便商量好的?我尹家注定是你们事成之后的一枚弃子?” “若非顾连卿看上了我,在你们开始杀戮之前将我支走,如今尹家墓林中,是否也有我的一座坟墓?” “顾连卿的死,根本就是在赎罪,可你们竟还将他送到我身边来!你们究竟以为我有多大的善心?我不是圣人!我能杀他一次,便能有第二次!你知不知道?” 一连串的问题,根本不给顾连昭回答的时间。到了最后,尹修的语气已成了质问,若不是刻意忍耐着,他怕是早已掀了面前的桌子,将眼前的人也一并扔得远远的。 几乎要忍不住时,顾连昭却道:“不是的。太傅的死,是他自己的决定。当年兄长与太傅进了父皇寝宫,父皇逼兄长在皇位与尹家之间做出选择,是太傅选的,他替兄长选了皇位。若是不这样选,不只尹家,蒋家与夏家也完了。尹家惨案,真正动手的,是父皇。” 瞬间,尹修的四肢百骸似都被抽空了力气,他一手扶额低低的笑了起来:“是吗?那这真是一桩顶好的买卖。”顾连昭看他的模样,忽有些担忧,正要再说什么,尹修却对他摆摆手道:“我累了,你走吧。”说罢,率先起身离开。 回了房中,反手关上房门,尹修终于支撑不住,紧靠着房门跌坐在地上。小猫循声过来,爬到尹修肩上,凑近了他的脸察看。却见一道水痕挂在颊边,早已湿了半边脸。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前面的章节开始涨点击,是我抽了么? ☆、 长生 传说顾连昭继位之初, 朝中大多仍持观望态度。然不过三年,大玄上下海晏河清, 人人都道,这是百年难遇的一代明君。 尽管尹修并不愿再见顾连昭, 但他却是每月都来。有时乘着御驾, 大张旗鼓, 鸣锣开道;有时又只随意换身衣裳,连个随从都不带, 只身一人便来了。 十回中,大抵只有一回能见到尹修。而这鲜有的一回, 又有十之七八是见不到一个清醒的尹修的。 时值隆冬, 旧疾又犯了, 尹修的酒瘾也回来了。这一回, 纵使小猫夜夜为他暖脚, 也并无多大用处。夜里时常做梦, 梦到顾连卿变成了一座冰山, 压在自己身上。他想从冰山下爬出来, 可那座山却像是黏在了背上, 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他若是想逃,就得背着那座冰山一起逃,可如此哪还逃得了? 祈福日那天,尹修难得清醒,顾连昭又来了。 他说想吃圆达师侄的梅花糕。 尹修最爱的糕点,圆达师侄的梅花糕, 锦禾姑姑的桂花糕,与娘亲的千层糕。 后两样早已吃不到了,千层糕自不必说,桂花糕也早在锦禾姑姑出宫后便再也没那个福分享用了。如今还能吃到的,便只剩了梅花糕。 顾连昭来时,先去看过顾连卿,怔忪地盯着看了许久,才出了尹修的屋子。这院子中早已另收拾了一间出来,专用来待客,以防尹修房中的顾连卿被人瞧见。 因为尹修的旧疾,待客的房中烧得很暖。顾连昭饮着厨房送来的茶水,不免有些失望。烹茶那一套,尹修早已不再碰了。说起来,连当初为何要烹茶,他都已然忘了。 顾连昭放下茶盏,咬了一口梅花糕,面上带着喜色道:“二师兄,明年阳春之时,我便要做父亲了。”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78 尹修手中的念珠倏地停了,他抬头看着顾连昭,良久微低下头,“恭喜了。”又问:“可是你喜欢的女子?” 顾连昭苦笑,“二师兄,我有五位妃嫔,全是大家世族之女,另外品阶低些的便更多了。我面对她们之时,无一不是喊的爱妃,可深宫之中,我真正宠爱谁,谁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当初我的母妃便是如此。所以,我不会喜欢谁。” “若是当真遇见喜欢的呢?” 顾连昭的手指在桌上敲击着,似在苦恼着答案。忽然,手中的敲击停下,他笑道:“若是我已有了保护她的能力,我便将后宫的女子放出去,允她们另行婚嫁。再将她娶回来,放在身边好好宠着。” “若是没那个能力呢?” 尹修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直叫顾连昭哭笑不得,可二师兄许久未与他说这么多话了,便搜肠刮肚地思索着答案。“若是没那个能力……那就将她推得远远的。等我有那个能力了,再将她寻回来。” 尹修听得发笑,“哪有那样傻的人,会一直等你的?” “总会有的,”顾连昭道,“二师兄不就是吗?” 尹修忽然变了神色,将拿来暖手的茶杯放下,“嗒”的一声,“我没有等他。时候不早了,你走吧。” 顾连昭嘴唇微动,似要说什么,终是将话咽了回去,起身离开。 尹修回了房,每次出房门,小猫都会留下守门。一听见门口的动静,小猫便跃下软榻,来到门前。见是尹修,小猫欢快地叫了一声,扒着尹修的衣袍爬到了他怀中。 轻轻摸着小猫的脑袋,尹修破天荒地走到了床前,看着上面仍在沉睡的人。过了许久,他放下小猫,竟然上前在床上侧躺下,面对着顾连卿。原本顾连卿便睡在床的正中,他这一躺,两人便紧紧地挨在了一块。 尹修伸出手去,拂开贴在顾连卿颈上的发丝。 做鬼便是有这个好处,身周数丈之内,不沾凡尘。几年以来,哪怕尹修不愿靠近顾连卿身边,也没叫他落得个邋遢模样。只是那一头长发长久不打理,难免有些乱了。 以指为梳,将顾连卿的长发理顺了,尹修重又躺下。“空空来过了,也来看你了,只是不知为何,他没有与你说话。大概是我在场,他有些难为情。又或者,你们血浓于水,有些话不必说你也知晓。” 说着说着,他又停下,似是许久没有与顾连卿说过话,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便那样看着顾连卿紧闭的双目,良久才道:“其实我早该怀疑的,空空身上的疑点太多。他是在我之后入的镇国寺,打自那时起,便是与我住在同一处院子。而你呢?你那样厌烦我,定不会来我们这处走动。可比起我来,他却偏偏与你更亲近。年少时,你待人都是冷冰冰的,却单单会对着空空笑,他哭的时候,你会放低了声调去哄他。若是对待旁人,你哪有这样的耐心?空空的生辰,从来只有师父知晓,连对我他都不说。他与我说过你幼时之事,还有瑗妃之事,他若只是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孩童,哪里会知晓这么多秘辛?如此种种,都十分可疑。可那会儿的我哪有怀疑他的理由?被你们瞒了那么多年,也是该的。” 说完这话,他又静默了良久,“空空说,他要做父亲了。时间过得多快啊。当年我一手便能抱起来的孩子,竟然也要做父亲了。顾连卿,你是不是也很高兴?” 这话自然没有得到回答。尹修伸出手,犹豫片刻才搂在顾连卿肩上,“他说不是你做的,你为何从来不与我说清楚?我做那些事时,为何不阻止我?你的纵容,会叫我以为你心虚,我从未想过,竟然不是你做的。如果你说了,我……” 他一顿,却道:“恐怕我也不会信的。出事那日,娘亲一边嘱咐我伴君如伴虎,一边在做刺绣。你可知道上边绣了什么?对了,你问过我的,我说只有一丛幽兰。我骗你的,上边绣的还有你的表字,若鸿。你不知道吧?那是我最初为你取的字,只有我和娘亲知晓。可笑那日我还与娘亲说,她绣错了。可原来,她是想告诉我,是你害了她。你说,我该信谁?我会信谁?一个是我的生母,每日会对我嘘寒问暖的娘亲,另一个呢?会为了皇位逼宫造反,对自己病重垂危的父亲用以威胁。我会信谁?” “虽死犹忠的父亲,死而不甘的母亲,还有你,从未有人告诉我真相。我在你身边两年有余,每日都想着你的死期。却不曾想过亲自动手。蒋钰说,我所谓的真心,不过是要你送死的借口,可其实,他错了。” “师父总说人各有命,有时我也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执意助你出镇国寺,如果救了你的不是我,如果那年你没有来抢亲,如果你没有争夺皇位,如果我娘没有绣那条帕子,哪怕这其中仅仅只是有一样没有发生,我们如今会不会是另一幅模样?哪怕相见时只是淡漠以对,几乎等同于路人,总会比现在好吧?你看,我们曾有那么多选择的机会,可为什么非要变成这样?这便是所谓的命吗?” 一个人说了许久,倒像是自言自语。忽然想起顾连昭走之前说过的话,尹修对顾连卿道:“空空说我在等你,可世上哪会有那样傻的人?在我有生之年,你会醒吗?我连你何时醒来都不知,又怎会傻子一样地一直等你。万一我等不到你呢?” “你爱醒不醒,我才不等你……”说着说着,不知不觉竟在床上睡了过去。须臾,房中走进一人,小猫正要叫,那人只在唇边比划一下,“嘘——”,小猫便安静了。 那人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紧挨着睡着的两人,低叹一声,抬手为他们盖好了被子,便转身出门。临走时,瞧见榻上坐着的小猫,伸手在它头顶拍了拍,并未说话。 醒来之后,尹修依旧常常喝得烂醉。只是不再避开顾连卿,有时喝得头晕脑胀不辨东西,倒头便挨在顾连卿身边睡了。 那日尚且清醒之时,铭生推门进来,看着他颓唐的模样直摇头叹息。尹修放下酒壶,整了整衣裳,道:“旧疾犯了。” 铭生却呛道:“想喝便喝,哪来这样多的借口。” 尹修不再接话。铭生清清嗓子,道:“今日午时,来我房中一趟。” “是。” 为防午时醉过了头,尹修便没有饮酒。抱着小猫在阶前晒太阳,不时抬头看看时辰。半个上午,不知抬头看了多少回日头,看得眼都花了。尽管师父说的轻巧,不过是叫他过去一趟,可心底却总有些不□□生,仿佛有什么事正要发生。 午时,尹修敲响了铭生的房门,大门便无风自开。尹修早已习惯,抬脚踏进房中,回身将门关好。 “师父。”尹修唤了一声,铭生今日没再打坐,而是坐在一旁太师椅上。手边桌上摆着个冒着热气的瓷碗。 他指了指那瓷碗,对尹修道:“前几日寻来的方子,能治你的旧疾,趁热喝了。” 尹修心头有些发凉,却不知为何,上前端起那碗,只见黑乎乎的一碗,又抬头看了铭生一眼。铭生反笑他:“怎的?怕这有毒?要不为师为你试毒?” “不了。”尹修将碗凑近嘴边,一阵腥气扑鼻而来,抬眼间铭生仍是一脸笑意。便不再多想,仰头将一碗腥气的汤汁全数饮下。那药闻着腥,喝下去后唇齿间腥味更浓。铭生见他眉头深锁,笑着递了一块蜜饯,“滋味不好吧?” “师父,这究竟是什么方子?怎的这样大的腥味?”尹修吃了蜜饯,终于缓和不少,一开口却打了个哈欠,困意瞬间席卷而来。 等尹修意识到不对劲时,浑身已无半分力气,软软地倒在地上。“师父……” 铭生自太师椅上起身,又坐回蒲团上。尹修伏在地上,分明看见原本年轻俊雅的师父在渐渐衰老。先是眼角出现皱纹,而后鬓发变得斑白,终于,他变成了老人家鹤发鸡皮的模样。 “方才给你喝的,是我自古籍中看来的方子。”铭生一开口,连声音都变得苍老,“本身没什么稀奇,只是用了一味药引,便是我的心头血。” 尹修徒然睁大了眼,却忽然说不出话来。 “为师的确贪生,但最近忽觉活着竟没了多大意思。我今年一百二十四岁,在镇国寺守了百年,已然够了。这摊子,今日我便交与你了。饮了我的心头血,你便与我无异。”他说的颇有些语重心长,“尚远,长生这东西,并不如看着那样绝妙。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去了,自个儿却仍然活着,这滋味,还需自己品味。”铭生的声音越发显得苍老,“不用觉着亏欠于我,为师不过是在想活之时活,想死之时死。说起来,世间如我这样潇洒的,恐也没有第二个了。” 失去意识前,尹修看见铭生在对自己笑,往常见到的师父总会嫌这嫌那,倒是从未这样和蔼地笑过。 ☆、 私事 “尚远, 长生这东西,并不如看着那样绝妙。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去了, 自个儿却仍然活着,这滋味, 还需自己品味。” 可铭生却忘了, 得到长生的尹修何尝不是如此, 更何况头一个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父死去。 圆达说,住持走的那日, 静静地坐在蒲团上,十分安详。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 整日木着一张脸的圆达, 说起此事时, 却红了眼角。话一说完, 便与尹修告辞了。 尹修的旧疾果真未再犯过。 铭生的牌位进宗祠的同一日, 尹修接过了代表国师之位的诏书。他在镇国寺已待了十二年, 所有铭生能教给他的全都教过, 自然包括怎样做一个国师。 圆静十七岁了, 许是幼时过得凄苦, 长得便比同龄人慢些,仍是个瘦弱少年的模样。自打进了镇国寺,已有五年,尹修却从未主动来寻他。起初他不愿亏欠旁人,倒是去寻过尹修几回,想着将这份恩情早早还完, 可惜未能如愿。久而久之,便不再去了。 谁知尹修继位半年后,竟不知怎的记起了他来。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79 本以为尹修是有事要问他,哪里料到,等着他的竟是那样的结果。 那日发生了何事,他人并不知情。只知那之后圆静便被住持收为弟子,并将其定为自己的继位者。 因此,寺中其他弟子对圆静的态度也恭敬不少。可圆静本人却并不稀罕这个身份,他不止一次的跑去尹修那里大闹,无一不是被尹修打出门外。接二连三后,他怒骂尹修为妖僧,且自此再未改口。 再观尹修,抱着猫将院门一摔,任他怎样骂也不作反应。 众人皆道尹修变了,缺了许多活人该有的气息,似乎世间之事已不能再让他为之悲喜。颜洛便是最先发现的那个,但却无可奈何。唯一能做的,便是每月来与他闲聊,小坐片刻。 变了之后的尹修令人捉摸不透,便没人敢为圆静之事来过问尹修,只除了顾连昭。 大皇子百日时,顾连昭便抱着孩子来给尹修看。面对孩子时,尹修的表情才略微柔和了些。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顾连昭将孩子放入尹修怀中,看他有些慌乱地抱住,笑道:“还未取名,不如二师兄来取一个?” 尹修果真认真思索许久,才道:“曦字如何?” 顾连昭听后,忽的大笑,尹修不明就里,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不好?” “非也非也,是太好了!二师兄可知,我名中的昭字作何解?” 尹修摇头。 “兄长说,昭者,晨曦也。他为我取名为昭,便是希望我有朝一日能以顾连昭的身份活着,光明正大。” 此处既提起了顾连卿,顾连昭便道:“兄长还未见过曦儿,我这便带他过去。”孩子的名字似乎也这样定下了。 正要伸手去接孩子,尹修却闪身避开,“不可。他身上鬼气重,这孩子怕是受不了。”看顾连昭一脸失望之色,他又道:“等孩子长大些吧。” 顾连昭却摇头,“等孩子长大了,能记事了,那便更是见不得了。” “为何?” “兄长的存在,知晓的人越少越好。他……毕竟是世人眼中的异数。”接过孩子,顾连昭一边逗弄着,一边问起另一事:“来时听见师侄们说什么圆静又在闹了,圆静不是二师兄的徒弟吗?连名字都入了国师一脉,有何可闹的?” 尹修抱起腿边的小猫,摸着那一身顺滑的皮毛,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只是前些日子钻研了个禁术,不知有用与否,在他身上试试罢了。” 他说的轻松,顾连昭却听得心中一惊:“禁术?” 尹修抬头,面上似有一丝笑容,“瞧你吓的,禁术也不全是害人的。我用在他身上的,只会叫他停止生长,永远留在十七岁的模样。我活一日,他便活一日,等我死了,禁术自然解除,到时他便能如常人那般生老病死,这可是天下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师父自作主张助你长生,这可是你想要的?”顾连昭忽然这样问。 尹修的面色不悦,道:“我可并未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别人长生。这天下,能有几个师父?”他转而问道:“长生之事,你又如何得知?” 顾连昭一怔,“二师兄,你可曾好好看过自个儿这张脸?你如今年岁几何?再看你这张脸,又该是多大年纪?师父去后,你渐渐变为了如今的模样,旁人也许没察觉,却是瞒不过我的。” “时辰不早了……”尹修听后,又要下逐客令,却被顾连昭笑着打断,“二师兄,你每回生气了便要赶我走,今日能否看在曦儿的份上,容我多待片刻?”说罢,还将曦儿举起在尹修面前。小小的婴儿不懂自个儿的处境,“咿呀——”叫了几声。 尹修却没再赶人。“还有何事?” “还有一样私事。” “你何时来寻我是为的公事?” 顾连昭吃瘪,挠了挠额角,又一本正经道:“我登基三年有余,朝中大臣们近来开始盯着后位不放,催我赶紧立后。” “嗯,这确是私事。那你想如何?” “我想,拖着。” “拖到何时?” 这似乎又是一个令人苦恼的问题,顾连昭思索许久,无奈道:“至少等他长大吧,等他心性定下了,懂事了,再叫他来做决定。” 登基三年有余,年年不缺上书催着他立后的大臣,偏偏今日才开始苦恼。尹修想:原来是心里有人了。 尹修没问他那人是谁,是男是女,家世如何。他只道:“既然已有了决定,何必又来问我?” 顾连昭便腆着脸笑,尹修觉着这几年下来,当初尚空那白嫩的脸皮是越发的厚了。“自然有事相求。二师兄,可否帮我一把?” 尹修抬眼与他对视,良久,被他眼中的真挚败下阵来。 数日后,朝中收到一封国师递来的奏章,道国师近来观天象,望算得凤命之归属,然大失所望,前朝后宫,并无可担国母之位者。 此言一出,百官静寂。顾连昭如愿以偿落了个一身轻松。 尹修虽没问那人是谁,但老天爷总归会叫他知晓。 那日清晨,小猫还窝在软榻上打瞌睡。尹修正扶起顾连卿,叫他倚靠在自己身上,为他梳理长发,便有人破门而入。尹修手中的梳子正要打出去,堪堪瞧见了来人。 顾连昭怕是叫人追急了,衣衫鬓发颇有些凌乱,一来便往衣柜中躲,匆忙间还没忘了回头嘱咐:“二师兄,待会儿若是有人来寻我,定要说我不在。”言罢,一头钻进去,“哐”一声关上柜门,没了动静。 尹修没应他,只专心致志地为顾连卿梳理头发,只是没由来说了句:“你弟弟变成这幅模样,全赖你没教好,不能怪我。” 黑咕隆咚的衣柜中,老大不小的顾连昭蓦地红了脸,亏得没人瞧见就是了。 这边头发将将打理完,尹修还未起身,便听见了敲门声。慢条斯理地将顾连卿放回床上,又不紧不慢地为他盖好薄毯,外边的敲门声已然快要将邻近的院子全给敲醒了。 打开门时,尹修久违地吃了一惊。他已太久没有过吃惊一类的情绪了,这一下心脏猛地一跳,竟一时颇感新奇。 而叫他吃惊的人站在门外,与顾连昭不相上下的狼狈。这回没再抱着那只白狐,也不再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尹修看着那张满是焦急愤懑与不安的脸,才觉着这孩子有了几分人气。 “阿铄,你的狐狸呢?”他没头没脑这样问了一句。 急着寻人的蒋铄愣了一瞬,下意识道:“年纪大了,前年冬天没熬过去。”转瞬又绕回了正题:“尚空哥哥可在这里?” 尚空哥哥,这是蒋铄自出生后,一直到蒋钰出事那几年中对顾连昭的称呼。因着顾连卿与蒋钰的关系,蒋家与顾连昭自然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会儿蒋夫人每回前往镇国寺,总要明里暗里看顾尚空,而蒋家的二公子自然也与尚空熟得很。 可如今顾连昭到底也是堂堂一国之君了,这个称呼,便没那样简单了。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80 这就是空空心里的人,尹修这样想。有些意外,但也有些欣喜,至于为何,却没再深思了。 “他在不在?”蒋铄对上尹修,脸上神色有些怪异,但还是又问了一句。 尹修不做回答,只那样站在门口看着他。如此一来,不只没得到答复的蒋铄急了,便连躲在柜中的顾连昭也急了。 蒋铄抬脚欲往房中走,却在瞧见顾连卿时退了回去。他回了院中,在尹修这个住持的眼皮子底下大肆喧哗,“顾连昭!明日我便要随父亲去往西南戍边,你究竟说不说实话?你若是再不出来,我便要走了。我走了,也许你这辈子再也见不着我了!” 喊完了,等了片刻,房中依旧没个动静。蒋铄不再多留,走得干脆。尹修却分明看见,他的眼圈红了。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尹修转身回房。顾连昭已然从柜中钻出来,失魂落魄地坐在软榻上。小猫坐在他的对面,一双猫眼睁得圆圆的,一人一猫对视,顾连宸倒先挪开了视线。小猫平日又乖又懒,今日却忽然爬到了顾连宸肩上,猫爪子一下扒开他的衣襟,露出锁骨来。 这一下,锁骨上那几道红痕便也露了出来。像是被谁的指甲划的。 小猫依然扒在顾连昭肩上,盯着那红痕看了一会儿。顾连昭伸手要将衣襟拉回来,小猫却忽举起一只前爪,在顾连昭脸上重重地打了一“巴掌”,只是这一下却是收起了利爪的。 顾连昭愣愣地看着小猫,正巧看见小猫打人的尹修也呆了。独独小猫一个,打完了当今圣上,却大摇大摆地跳下人家的肩头,转身用屁股对着他,走了。 ☆、 结局 小猫打完人就走猫了。它前脚一走, 尹修后脚便又坐到了顾连昭对面。两人在软榻上各坐一头,中间隔着一张矮桌, 两双眼睛互相望着,一个目光灼灼, 一个躲躲闪闪。 直到顾连昭心虚地将头低下去, 尹修才算放过他, 转而饮了口茶。见此,顾连昭一颗心稍稍放下, 也伸手去端茶盏。谁知尹修饮了茶,却开口便问:“做了?” 顾连昭口中的茶险些喷在尹修脸上, 亏得及时掉转了方向。他这边呛得咳嗽连连, 尹修却起身掸着衣袍上沾的茶水, 出口嫌弃得很:“没出息。” 这下, 咳得愈发厉害了。 良久, 顾连昭总算喘匀了气, 涨红着脸低着头, 看似委屈的模样, “是阿铄用了药, 我并非有意的。” 尹修却不管这个,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料定他是占便宜的一方,便问:“他方才问你说不说实话,是何意?” 顾连昭咳得涨红的脸渐渐恢复本来颜色,只是颇有些迷惘:“昨日他差人带信说蒋将军戍边时打算将他一并带去, 又说想见我一面,我便应了他出宫与他会面。后来,他与我说喜欢我,又问我的意思。他那个年纪,哪懂得喜不喜欢,我若说也喜欢他,万一日后他心性变了,岂不成了一对怨偶?是以我没法回他。正要走时,却发觉他在酒中用了药……今日一早,便成了这幅模样,我……此事如何处置,还未想好。” “阿铄,今年十五了吧。”尹修若有所思道。 顾连昭不知他说此话是为何意,只应道:“是,十五岁又一月半。” “那也不算小了,该懂的都懂了。”关于蒋铄懂不懂事的问题他再未多说,倒是提起了另外一事,“只是战场凶险,西南之地又多毒蛇猛兽,蒋将军若是有意磨炼他,那上阵杀敌自是免不了的。你哥说过,战场上,若是心中念着重要之人,便多了活下来的可能。可你这一着,断了他的念想,他如何还回得来?” 顾连昭猛然抬头。 “何况他方才是怎么说的?也许这辈子你再也见不着他了。这话若是不仅仅说说而已……”话还未说完,眼前人影一闪。饮下一口茶,再抬首,眼前已没了顾连昭的人影。 “呵,没出息。”尹修又这样说道,却是带着几分笑意。 隔日,听说蒋铄已出发去了西南。顾连昭再来镇国寺时,总是满脸的忧心忡忡。 世事哪有那样顺遂?不经一番折磨,怎能得到善果? 尹修觉着,蒋铄戍边,不仅是对他自个儿的磨炼,亦是对顾连昭的磨炼。若有朝一日蒋铄归来,两人仍是如今的心意,那才算圆满。 渐渐的,顾连昭来镇国寺的次数少了许多。据他自个儿说,他是要为迎娶蒋铄做准备。少年人的这份自信,当真是令人佩服。 这一准备,便是两年。 两年后,蒋铄凯旋,当今天子亲自出了城门相迎。蒋铄长高了许多,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两年,体格比先前也健壮了些。京都城外,他骑在马上,一身戎装,眉宇清隽,都说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比其兄长蒋钰更甚。 一时间,京中适龄的小姐公子们顾不得矜持,请来的媒婆险些踏烂了蒋府的门槛。只是无一例外,未能如愿。 伤心之时还未过去,便又得了个叫人悲痛欲绝的消息。那令人憧憬的蒋少将军,再有月余便要嫁了!嫁的还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天子! 大婚那日,自然要由国师主持大典。彼时,顾连昭牵着蒋铄,笑得十分不矜持,看的尹修险些忍不住又要骂他没出息。 大玄自古国运昌隆,帝王大婚便办得尤其隆重,整个京都满眼喜庆的红色看得人心生欣喜。到了夜里,更是一连办了整月的花灯游会,数不尽的烟花灯火,结结实实热闹了一把。 整个京都最为清净的处所,怕就是镇国寺了。 尹修与顾连卿并肩躺在床上,颈边依旧窝着小猫小小的一团。这几年过去,小猫再也没有长大过,尹修早已认清了这个事实,也觉小猫一直保持着小奶猫的模样也甚可爱。 尹修只偶尔才会与顾连卿躺在同一张床上。从前嗜酒时倒还多些,可自打旧疾痊愈,不需要酒来麻痹感知,醉的少了,亲近之时便也少了。 顾连卿依然静静地躺着,没有呼吸、心跳,甚至连体温都是冷的。到了夏天,他的身边倒是个纳凉的好地方。 “空空成亲了。”他说,“有时觉着,这世上最配得上空空的,恐怕也就是阿铄了。”他翻了个身,面对着顾连卿,看了片刻,忽向前倾身,将脸埋进顾连卿肩窝。“今日,很热闹,比当年热闹。” 当年,是哪个当年?他没有说。小猫竖起了耳朵听了半晌,也没听见他的下文。小小的身子探过去看,却见尹修已然睡着了。 他做了个奇怪的梦,梦中是今日尚空与阿铄的婚礼,只是场景仍是那个场景,人却换了。高台之上,不是并肩而立的两人,而是一个人的背影。他顺着一级又一级的台阶走上去,那人忽然转过身来,向他伸出手,笑着与他说:“阿修,我回来了。”一身耀眼的红衣几乎灼得尹修眼睛疼。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尹修却不觉得他有这样肖想过。此外又有一说,现实与梦境是相反的。醒来后,尹修觉着这后一句才是真理。 顾连卿双目紧闭,并未醒来。 若要问可有失望?自然没有,因为早已明白,梦境中全是虚假的。只是有些失落罢了。可尹修觉着,他该是连失落都不能有的,一切皆是他选的,哪有失落的资格? 就这样过了许多年,究竟有多少年?大概是二十三年又五个月。 顾连昭成婚二十三年又五个月后,尹修听闻秦珂病重的消息。 正值春寒料峭,原本只是风寒之症,本已快要痊愈了,她却偏要出城一趟,不想又加重了病情,自此便一病不起。 她出城那日,正是蒋钰的忌日。 那日没能将她的信物带到,尹修也没再见过她。时隔二十多年再见,两两皆是惊讶。 秦珂惊讶于尹修的容颜不老,尹修则恰恰相反。也是啊,二十几年了,还有谁能抵得过时间的消磨? 尹修本想将念珠还她,秦珂却看着尹修手中那念珠摇摇头,气息虚弱道:“答应我的,你该做到。”尹修有些羞愧,遂收回了手。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81 一时两相无言,尹修起身想要告辞时,秦珂却忽然问:“外边的桃花开了吗?” 尹修想起来时沿途盛开的桃花,点了点头,秦珂笑着频频念道:“那便好,那便好。”她轻轻地闭上眼,眼角似有水珠划过。 回镇国寺的路上,忽然起了一阵风,吹下了满枝的桃花瓣,尹修险些被这桃花雨迷了眼。 没过几日,听闻秦珂去了。 似乎听人提起过,秦珂与蒋钰初相识时,便是桃花盛开的时节。人面桃花相映红。蒋钰被桃花树下的秦珂迷了眼,才大着胆子托父亲上门去提亲,有了这样一段姻缘。 镇国寺中的日子过得很快,快到尹修已然记不住年岁。只知道他每出寺一回,便是有一位故人离去。 先是秦珂,再是颜大人,后来是蒋将军,连颜洛都逝去时,他才恍觉,真的已经过了太久了。 寺中亦是如此,圆达、圆通、圆明,一个个故去,尹修再也吃不到梅香四溢的糕点。寺中圆字辈分的弟子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智字辈的弟子越来越多,再后来又渐渐被慧字辈取代。 几十年光阴,却仿佛只是眨眼间的事而已。 顾连卿身上穿的衣裳,盖的锦被,早已不知换了多少,他却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甚至有时尹修不禁怀疑,他是否真的会醒? 这个问题,他去问过圆静。圆静苦大仇深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进了他的房中,盯着顾连卿看了半晌,又在他的天灵盖处试了半晌,终究摇头道:“不知。” 要说寺中还有什么是没变过的,倒是还有那么四样。尹修,顾连卿,圆静,还有小猫。 养着它的第十年,尹修便已觉惊奇,如今都已快要六十年,要说它是一只普通的猫,尹修是打死都不信的。 可惜,小猫不会说话。圆静又什么都看不出来,尹修便也只能继续养着它,权且只当它是一只长不大的猫。如圆静那般,长不大,便没了所谓生老病死。 圆静依然称尹修为妖僧,但每每妖僧有所要求,他又没有反抗的能力。便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生生忍着。尹修倒是也没苛待他,曾经铭生教给他的,他又一样不落地教给圆静。只是可惜,姜还是老的辣,圆静从未能赢过尹修。 有那么一段时日,尹修忽然开始沉迷占卜之术,甚至为之在后山闭关半年。圆静也被他逼迫着喂了半年的猫。 而当圆静觉着养猫的时光甚为安逸时,尹修却出关了。且一出关便将圆静寻了来,勒令其收拾包裹,去了远在几百里外的丰县。说是寻人,却没说是寻谁。 他只给了圆静两样旧物,一张地图,一串念珠,要寻的便是这两样物什的主人。 两人每日拿着这两样旧物,在丰县的大街小巷中穿梭。丰县虽小,寻人却难,更何况是不知名姓相貌之人。 在丰县待了月余,身边带的银两便不够用了。倒不是带的不够,只是这世上,饶是再太平的盛世,也少不了男盗女娼。尹修纵是本事通天,也防不了这无声无息的小贼。 师徒二人为了生计,只得做起了圆静的老本行。在丰县最是繁华的大街上占了小小一个街角,摆了个卦摊,算姻缘,算功名,算吉凶,无所不算。 起初圆静是不情愿的,年幼时摆摊算卦,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似乎给他留下了极大的反感。可迫于尹修的淫威,便不得不做。只是他心中不舒坦,也没叫尹修好过,总有那么几回,他故意反着说,惹得客人动了肝火,扬言要砸了卦摊。每每闹到最后,尹修都不得不出手。有那么一回,连当地衙门都惊动了,害得两人在狱中蹲了半月,好不容易赚来的钱财也全数孝敬了县官老爷。 可无奈尹修也拿他没办法,正如圆静解不了自身的禁术一般的无奈。 总之,这世上,终究是一报还一报。 两人出狱后,又新寻了个地界摆摊算卦。这一回,还没等圆静再闹,他们便遇见了念珠的主人。 那是个女子,十六七岁的年纪,来算姻缘。那两样旧物,尹修令圆静每日带在身上。一旦它们的主人靠近,圆静便能感知。 尹修将那串念珠赠予她。并记下了她的名姓,家在何方。 寻了许久也未能寻到的人,见了一个之后,另一个却仿佛被一条线牵着来了一般,隔日的功夫,圆静便与尹修说,眼前俊朗的男子,便是那地图的主人。且这一位,同是来问姻缘。 古往今来算姻缘的,并没有哪一家的卦摊是直接将名姓与住址算出来的。但这师徒俩,终究算个异数。 尹修与圆静仍然待在丰县,直到亲眼看着小城东的少年娶了小城西的女儿,亲眼看着花轿穿过桃花缤纷的街巷停在少年家门口,两人各自牵着红绸一端,谨慎且生涩地拜了堂。直到那一声“送入洞房”落地,尹修才转身离开。 他还亏欠着许多人,其中这一桩,总算是还完了。 又两年,深秋,顾连昭的身体愈发虚弱。无病无灾,只是大限将至了。 蒋铄在他床前守了许久,终于还是守到了最后一日。顾连昭说,他想再见兄长一面。 龙辇缓缓行至镇国寺,故人将逝,尹修却不需出镇国寺,这还是头一回。 他将顾连昭安置在顾连卿身边躺下,分明是兄弟,如今看来却更像爷孙。顾连昭有些费力地抬起手,去握住顾连卿的手。 “兄长,虽则我一早也想到,我恐怕……活不到你醒来的那天。但总免不了奢望,临死之前,你还能看我一眼。我们这一世……生为兄弟,真正团聚之时却仅仅不足一年。总归有些遗憾……”他忽然停下,似是休息了片刻,又道:“你曾说过,要给我画……母妃的画像,我还没见过母妃的模样呢,你何时画给我?我等着看啊。” 他半闭着眼睛,眼角处溢出一行泪水,终于缓缓阖上了双目。 “连昭!”蒋铄坐到床侧,伸手去触碰顾连昭的脸颊,苍老的脸庞,与同样苍老的手,不知不觉,一世已过。 尹修不禁别开脸,眼中忍了许久的泪水终还是悄然落下。 无人注意时,小猫忽然跳上床去,在顾连昭肩头无助地拍打着,口中无端叫得凄厉,听得人心头发颤。尹修想将它抱走,它却用爪子抓着顾连昭的衣裳,如何都不肯松开。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连……昭。”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霎时间,小猫松了爪子,无力地被尹修抱走。 几十年不曾睁开的眼睛一点点露出它原本的模样。“连……昭……”那声音又喊了一声。 尹修与蒋铄猛然抬头向床内侧看去,第一眼便看见了那双眼。 尹修几乎忘了呼吸,手中抱着猫呆在原地,看着那人向虚空艰难地抬起手。他的手停在空中,微微发着抖,仿佛抬手的动作已耗尽了他所有力气。终于,力气耗尽,那手正要落下来时,却像是被抓住一般停在半空。 那一刻,尹修分明看见他手中正握着另一只手,同样的年轻。那只手后,一条手臂渐渐显形,再来,便是完完整整一个有些模糊的人影,身着僧袍,长身玉立。 “连昭?你还在?”蒋铄似有所觉,却像是看不见似的,向那人影所在处伸出了手,却什么也没能碰到。 那人影向蒋铄转身,忽然凑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蒋铄的泪便落了下来。 随后,他又如出现时一般,站在蒋铄面前,一点点消失不见。 直到蒋铄带着顾连昭离去,尹修仍旧未能回神。两步之外,朝夕相伴数十载的人在那里看着他,眼神仍是当年那般,带着浅笑。 直到顾连卿再一次费尽力气向他伸出手,他才呆呆地将手交过去,呆呆地问:“方才空空说什么?” “他说……我等你。”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82 “阿修,我们……从头来过。” 尹修一窒,终究握紧了他的手,哑声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还有番外的! ☆、 番外二 番外一 史书记载, 顾连昭享寿八十二岁,是大玄国史上活得最长寿的一代帝王。至他驾崩之时, 几个儿子都已近花甲之年,便有了传孙不传子一则。 继承大统的是顾曦的第五子, 二十六岁, 资质聪颖, 正当壮年。 蒋铄料理完顾连昭的后事,便离了深宫。当年成婚之时, 顾连昭果真如他打算的那般,将后宫中所有妃嫔姬妾放归, 允她们自行婚嫁。至于几个儿女, 则全是在年幼时便被安排在蒋铄身边长大, 如同血脉至亲。 蒋铄离宫之时, 儿女们也曾挽留, 道他年事已高, 不宜再劳顿。蒋铄却道:“他是在镇国寺去了的, 我自然也要在那处终了。”便知挽留不得, 只得顺了他的心意, 并频频入寺看望。 蒋家一门忠良,蒋铄虽入了宫,但军中职务仍在,更是推却不了身为将领的责任。成婚之后,凡有外敌来犯,蒋钰与顾连昭便必得经历一番别离。如此十数年, 直至蒋氏一门又出良将,外敌轻易不敢来犯,两人才得了长相厮守。 只是十数年时不时的征战,也在蒋铄身上留了累年旧伤。 顾连昭走后,蒋铄的身体开始渐渐衰败。尹修曾与寺中研习医典的弟子一同为他调养,只是还未开始,便已被他拒绝了。 蒋铄道:“他还在等我,怎能叫他久等?” 调养一事,只得作罢了。尹修一度以为,蒋铄身体的衰败是因他不想再叫顾连昭久等。一段时日之后却发现,这不过是累年旧伤作祟,到了蒋铄这个年纪,生老病死已难以抗拒了。 蒋铄就住在当初尚空住过的院子,时隔六十多年,镇国寺早已翻新整修过数次,那所院落自然也是新修的,却仍是当年的模样。 早不知自何时起,蒋铄对待尹修已不再是当初那面无表情的木然模样。许是被顾连昭影响,两人虽算不得亲厚,但也能心平气和地交谈。 尹修偶尔会去看望蒋铄,自蒋铄口中,也知道了许多当年蒋钰之事。 当年顾连卿出征之前,派人将蒋钰软禁于蒋府。蒋将军受顾连卿之命,给蒋钰服了药,卸去他的力气,整日看守在房中。 但蒋将军也在西征之列,他不在蒋府,便给了蒋钰可乘之机。那个机会,便是蒋铄。当年蒋铄只有三岁,却已是个小人精,比起父亲,更与兄长亲近些。当年助蒋钰脱逃的,自然是唯兄命是从的蒋铄。 “若是再来一次,我绝不会再助他离开。”提及此事时,蒋铄对尹修道。 尹修点头,若他是蒋铄,定也不会再放蒋钰离开的。 “兄长在府中被困了数月之久,后来我在他的授意下,试了许多回,才终于得以帮他换了药。又故意摔伤,将看守们引开,他便逃了出去。一路上,为了避开追捕之人,走得磕磕绊绊,赶到西境之时,又是许久之后了。”苍老的蒋铄与尹修同坐在窗边榻上,他看着窗外庭中已染上霜红之色的树木,开口道:“兄长回来时,带回了连卿哥哥的棺椁。他与父亲大吵一架,喝得烂醉。我去房中看他,他大抵是心中苦闷,不吐不快,也大概觉着我年纪小,定是不会记得的。可我至今仍记得清楚。” “他说,他到军中那日,连卿哥哥受了重伤,本以为便可如此结束了,谁知竟被军医们救了回来。那时兄长很庆幸,要将他带回医治,却不知他早有防备,一旦兄长到了军中,便会有人在他身上动手脚,他一时不察又被软禁在军中。后来伤口尚未痊愈,羌国大军又一次来袭,连卿哥哥带伤上阵,那一次,虽击退了敌军,他却也是伤上加伤。”正说着,他忽然问,“你可知最后他是如何去世的?” 尹修摇头。 蒋铄笑了笑,“既是你的安排,怎会不知?” 尹修呼吸一窒,仍是摇头,“自他上了战场之后的一切,并非我的安排。那时,我只要一个结果,其他一概不过问。” 蒋铄的笑变得几分苦涩,“我军之中,有顾连宸的细作。连卿哥哥在鬼门关躲过了一回,他们自然不允许再有第二回。双方混战之时,他们放了暗箭伤人。”他顿了顿,终是道:“是兄长给了他最后一刀,因为知晓再强留他只是给他徒增痛苦罢了,倒不如给他一个了断。” 一时间,除了惊愕还是惊愕,怪不得,怪不得蒋钰当年总提及还债一说。尹修险些没端稳手中的茶盏。 “兄长将他的死归咎于两个人,一个是你,另一个便是他自己。回京途中,他花重金请来深山中钻研奇淫巧技的术士为他养鬼,但这是损阴德、折寿之事,那人提出要用另一人的阳寿来换。兄长便决定用自己的阳寿将养锁在玉中的魂魄。那几年,他老得很快,怕被人发觉,又厌弃了蒋家在朝中的尴尬处境,便干脆辞了职务离开京都。却也没有走远,他一直待在京郊一处村舍内,那魂魄也一同藏在那处。直至寿数将尽,他才回到府中,并差人请了你来。” 至此,本该跨越了很长一段时光的故事,却只在三言两语间,似乎是讲完了。两人一时无话。 “他的忌日,顾连卿的忌日,在何时?”良久,尹修忽然问。 蒋铄摇头,“兄长未曾提及,你还是自己回去问吧。” 这似是在下逐客令了,尹修十分从善如流地起身,谢过他的茶便告辞了。 这个问题,尹修能问蒋铄,却问不得顾连卿。怎么能问呢?这与直接问一句“喂,我何时杀的你?”有何区别? 尹修回了房,小猫不在。说起来尹修也觉奇怪,若非他的错觉,自打顾连卿醒来之后,小猫便变得笨了许多,且也不再如之前那样黏着自己了。更有甚者,他近来发觉,小猫似是开始长大了,活了六七十年的小奶猫,竟忽然开始生长,实为一桩怪事。 顾连卿仍旧躺在床上,只不过尹修一进房中,他便睁开了眼睛,笑着道:“你回来了。”话中的欣喜听得尹修有些不太自在。 可其实,自打那日一时发懵答应他从头来过之后,清醒过来的尹修每回面对顾连卿时,总是不自在的。他们如今是何关系?恐怕谁都说不清。 于他而言,已然过了七十多年,再深刻的恩怨情仇也该淡了。何况当年种种,他已从旁人口中知晓,怨气虽有,仇恨却已消散。可是顾连卿呢?闭上眼睛之前,满心只知要杀他的正是他相守数年的爱人,睁开眼睛后,眼前仍是这人。他却要与他从头来过?他莫不是躺了太多年,躺的脑袋都坏了? 有时尹修真想向他问个明白,可一触及那双眼睛中的神采,便忽然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尹修“嗯”了一声,略一迟疑,又走向床边坐下,问道:“今日如何,能动吗?” 顾连卿醒来之后,两人便发现顾连卿身体的异样。他的全身各处皆有感知,甚至在尹修的教导下,能够动用自镇国寺收纳的功德施展法术,可偏偏每回挪动身体竟是比登天还难。每每不过是抬一下手,却几乎要用掉全身所有的力气。 尹修将历代国师留下的典籍查阅个遍,最后隐约猜到,恐怕是他醒来的太早了,魂魄尚未将养完全,才会有了这般弊病。 顾连卿听过这个猜想后,只点头表示知晓,便不再过问。那副模样,虽看起来有些许的失落,却不像是十分在意的。不知为何,见他如此,尹修竟松了口气。 “今日如何,能动吗?”这话尹修每日都会问一遍,像是生怕他有朝一日连动都动不了似的,又隐隐带着些他能好转的期冀。而得到的回答不外乎那么一个:“能动,只是要费些力气。”这却已是不错的回答了。 “阿铄如何?”顾连卿问道。 “还好,气色不错。” 顾连卿便笑问:“那你怎的苦着一张脸?我还以为阿铄身子又有不适了。” 尹修干笑着,那个问题在唇边转了几转,几次三番险些要开口问了,最终还是放弃,褪去鞋袜与顾连卿一同躺下。 “阿修,你可是想要问我什么?”甫一躺下,却听见顾连卿这样问。尹修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满满的疑问全写在了脸上。 “你若是想问,问便是了,只要我知晓的,全都告诉你。” “你怎知……我有事要问你?” 贫僧大喜[穿越]_分节阅读_83 顾连卿但笑不答,眼中却是一派自得,仿若尹修在他面前是藏不住什么心思的。可尽管他叫尹修但问无妨,尹修却也最终没能问出口,此事便如此暂且搁置了。 过了一段日子,尹修托寺中做过木匠手艺的弟子造了一把轮椅。顾连卿在床上躺的久了,虽早已习惯,但总闷在房中却也终是不太好,尹修便想带他出去转转。 本想着他身为一只鬼,青天白日的出门总归太过放肆,恐也抵不过白日的罡气。谁知轮椅送来的那日,大白日里,顾连卿却要求他带自己出门透透气。看他自信的模样,尹修半信半疑间便将他带了出去。 他果真是不怕的!尹修看着顾连卿在正午的日头下,却是一派悠然自得,禁不住吃了一惊。 看着他那一脸疑惑,顾连卿解释道:“曾经也是怕的,我在暗处整整躲了一年,才敢试着触碰阳光。到如今,它却已不能伤及我分毫了。” 这情形,尹修听着却觉有些熟悉。想了半晌,忽然记起了许久没见的小猫,口中也跟着念了出来:“小猫去哪了?这几日似乎没见过它。” 顾连卿抬头看着他,似笑非笑,直看了半晌,看得尹修一头雾水,“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后者叹了口气,“你竟没发觉那猫的异样?” 异样?尹修想了想,“是有些异样,许是年纪大了,近来总觉着小猫比之前傻了许多。” 顾连卿摇头笑道:“说起傻,你却比它更傻。”尹修一时不忿,正要反驳,却见他缓缓抬起手,将颈间的玉佩牵出来。这几日不曾注意,那玉佩的红绳上,不知何时竟多串了一小块玉佩碎片。 而且,那碎片瞧着竟有些眼熟。尹修伸手将玉佩与碎片握在手中端详,“这不是小猫脖子上那块吗?怎的……”话说至一半,便已看出了蹊跷,两块玉上的纹路,竟是一模一样的! 他此时正弯着腰,低头愣怔着看那两块玉。自打他话语一断顾连卿便知他看出来了,瞧他正犯着傻,顾连卿顺势抬手将他揽过来,脸贴着脸对他道:“我即是它啊,真傻。” 尹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