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爱而骄》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1 恃爱而骄 作者:以适 文案 前途无量的摄影师江淮一朝为爱退出摄影圈,义无反顾,走的爽快而淡定 毕竟从今以后有金主养着,吃穿不愁 暗恋三年,合约三年,没事干还得写检讨书。将自己的一切押给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换他的高枕无忧,大概也算是一笔合格的买卖 只是江淮从未想过到头来,钱不是他的,人也不是他的。到最后,一张诊断书也彻底截断了他的退路 一个摄影师最不能丢的,他统统都丢掉了 ·1v1 ·有虐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恋爱合约 搜索关键字:主角:席谨河,江淮 ┃ 配角: ┃ 其它:摄影 第 1 章 出事前的半个小时江淮还在对天发誓,跟那个姓程的狐狸精比,席谨河顶多是爱他爱的不太明显。 他江淮可是跟席谨河正儿八经签过合约的人,白纸黑字,想赖都赖不掉。 守在一边的庄茜给唐羽使了个眼色,两人轮番上阵好说歹说才让他把杯子放下来:“前辈你别胡思乱想了,当年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席社长对你那是绝对的宠溺啊!捧在心尖儿上都怕化了的那种……小羽你说对不对?” 江淮近来是每月那几天的造作期,纯属放飞自我不怕死。房子混着住,酒也混着喝。连着三瓶红的白的下肚,人已经醉的神智不清了。好在他某核心价值观背的熟练,知道喝酒不开车给自己徒弟打了电话来接。 谁料这天晚上庄茜正好在旁,听见江淮喝的烂醉便气得说要来管教下同门师兄的品行,一路上念念叨叨酗酒的危害,说的比毒、品还夸张。结果两人一到地方才发现这酒吧是市里难得的正经喝酒地方,昔日风华正茂的江大摄影师伏在吧台上,背影瘦削单薄,远远看上去有些像丧家之犬。 江淮这关门弟子唐羽是出了名的迟钝和后知后觉。庄茜冲他使了半天眼色,才硬是让他堪堪收回不认同的表情,“嗯”了一声。酒吧放着一支较欢快的爵士乐,在一片嘈杂的人声鼓声混响中江淮却独独听见了。他皱着眉,一脸不相信的模样凑过去看唐羽那张稚气的脸,似乎想确认这话的真假。 借着酒吧的霓色微光,江淮酒气未散,眼睛上仿佛被蒙上一层薄膜,把每个人的身影都折出紫蓝光来。他凑得离唐羽已经很近了,呼吸都好像能扑到脸上的程度,那张娃娃脸依然看着七分模糊,还有三分有点像席谨河。 真是见了鬼了。 他头疼欲裂,心下生出一股绝望感。抬手艰难地撑着酒吧坐台直起身子来,江淮便踉踉跄跄地往大门走,嘴里还嘟嘟囔囔着要回工作室。庄茜踩着高跟鞋穿着通勤装,一手自己的包还没抓稳,另一只手便赶忙去扯他,自己也险些摔得够呛。唐羽虽长了一张娃娃脸,但到底还是男生,三两步上前扶稳了两人,一边一个抓在手里,这才挤开了潮密的人群,顺利出门。 江淮今晚一直没开口。他平日里对陌生人也冷着个脸,和熟人都能说会笑的。只是一谈起席谨河便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问什么都不应。 庄茜和唐羽只能站在街头不知所措。 “要不我们给席社长打个电话?”唐羽担忧地看着江淮和庄茜商量。他跟着江淮好些年,一直毕恭毕敬叫他“老师”,对席谨河从来都退避三舍。对他们唐顿的人而言,这三个字,就是禁区。 庄茜却立马摇头:“席谨河肯定不知道前辈出来喝酒,而且他本来就讨厌前辈和我们一起了……”庄茜想起他说要回工作室的那一句喃喃自语,小小的一声,满是胆怯和委屈:“前辈喝醉酒了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要是席谨河看见了,俩人肯定又吵架,到时候就死循环了!” 唐羽是三年前到的工作室,满打满算到今天也不及庄茜和江淮此生认识时间的一半。 彼时,江淮的工作室唐顿还是国内最顶尖的摄影工作室,是无数对艺术心怀神往的年轻人挤破头也要不顾一切拿张面试通行证的地方。唐羽那一届高考的时候赶上政策改革,每件学校的摄影系都扩招,但学生质量居然空前的高。 这么精挑细选层层选拔到最后一轮的时候,整个唐顿大厅只剩了百来号人。五人一组随机分了号以后面试还没开始,评委一行人从侧边推门进了办公室,拿着文件端着水杯,脸色都严肃。应试人群显然都注意过来,大厅异常沉默了两三秒,忽然炸出一阵喧嚣,躁动不安。 唐羽揉了揉眉心,觉得像是什么鸟类找到了难道的粮食,叽叽喳喳地不停歇——【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是江淮】。 只因为是【江淮】。 现代职场竞争,HR们大多青睐复合型人才。因为术业有专攻,人人都希望只出一份工钱带来double N立方次的效益。 粗略环顾下四周,面试者早已五花八门的开始做准备。放眼望去,唯独唐羽一个人傻傻地坐在原地,盯着对面一丛茂盛的大星芹发呆神游,格格不入地刺眼。 庄茜刚送走了一批面试者,喝口水的功夫就见唐羽傻呆着望那棵自家老板最喜欢的绿植,一副口水都快要留下来的模样。庄茜看着这些长得好看的年轻人就爱心泛滥,好心好意地上前提醒他。 “那棵可是我们江淮前辈最喜欢的,每天都亲自浇水照顾,还特地隔了扇窗以便晒太阳,谁要拔了它一片叶子他能把对方的头拧下来。” 唐羽果然收到了惊吓,结结巴巴地答话:“江,江淮老师这么……” 庄茜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阵,又瞄了瞄他的号码牌,笑着拍拍他的肩:“小子,害怕就不要来唐顿啊。” “可是……”唐羽挠了挠头,“江淮老师是最优秀的摄影师啊。” 庄茜眨巴眨巴了眼睛,端着杯子乖巧地转身准备回办公室:“看你有点慧根,姐姐我就好心好意地提醒你一句——无论面试中面试后还是被录取,你绝对、千万、一定不要在他的面前说这句话。” “哪句话?” “‘江淮是最优秀的摄影师’,这句话。”庄茜面无表情,一字一顿,末了才露了个调皮的笑:“不要忘记哦!” 世无英雄,方使竖子成名。 拿了普利策新闻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江淮极频繁地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以此哀悼三十年的休休莫莫——因为在他看来,最大的笑话就是自己。 他自认曾经只是个二流的摄影师,现在呢,只是席谨河的合约情人。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2 唐羽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的功夫,江淮已经皱着眉头蜷缩在地上睡过去了,任庄茜在一边喊了半天,连哼哼都没哼哼。 “地上凉啊老师……”唐羽担忧了一阵开口提议:“干脆把老师送回他从前住的公寓吧。”江淮在市中心区的江边有一间百来平方米的大公寓,两人都去过,熟门熟路的。 庄茜皱着眉还在犹豫了,末了索性心一横:“那就这样吧,你打个车带他回去,对席谨河我们就说前辈他去旅游散心?” 唐羽苦笑:“还有没有更靠谱一点的?老师都不会信。” “……那也没办法,这不能怪我们。”庄茜伸手拦车,和唐羽一起把江淮塞进后车座,末了嘱咐他:“到家了给我打个电话。” 半个小时后庄茜果然接到了电话,来自医院,内容惊悚。而后她脚下一打滑差点撞上马路边的绿化带,回想了遍电话内容,吓得魂飞魄散。 她踩死了刹车大喘气,心想最近这是怎么了,拜星宿都没用了,还得去庙里烧烧香。 当然……如果江淮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烧香的对象估摸着就是自己。 她闯着红灯踩油门一路飙车冲到医院的时候席谨河已经在了。依然是西装领带,连头发丝儿都没乱一根,帅的不可方物。他正在和手下说着什么,见到她狼狈跑过来地模样只顿了片刻,又继续自说自的,半点儿情况也没有和她交代。 庄茜虽然气的想冲上去揪他衣领,但依旧表示自己想多活几年,不敢和席社长抬杠。她只能扑过去抓了个路过的护士问了半天,才险险能松口气。 好在不是什么严重的车祸。据说起因是对面的电动车闯红灯,出租车司机一时没刹住车只能猛打方向盘,最后冲进了街边一家卖包子的店铺。这个点包子铺早关门了,司机和唐羽都受了点皮外伤,人都还清醒,没有脑震荡。只有江淮还在昏迷中,不过具体原因是车祸还是酒喝多了还有待观察。 庄茜又打听了下病房号,抬头要走的时候见席谨河那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散了,只余席社长独自一人站在原地盯着地面沉思,看着有些寂寞。 江淮他俩的病房在走廊的另一端。庄茜看看席社长又回头望了望房号,感觉不对劲到极点了。席谨河总不至于是来回散步吧? 她叹了口气,一边骂自己多管闲事一边往席谨河的方向挪:“嗨,席社长,好巧……啊,你怎么也在这里……” 席谨河转头看了她一眼,言简意赅:“唐顿的人?”语气中七分轻蔑,三分大概是给了江淮点儿面子。 合约的事情庄茜从江淮那儿听来了一些细枝末节,主线剧情全靠脑补。抛开这两人感情问题不说,光是唐顿工作室一年给这席社长带来的收益,你给个微笑也不为过,装出一副了不起的模样给谁看?江淮又不在这儿呢! 呵呵。有钱人总是为所欲为。 庄茜竭力忍着不冲上去揍他:“是啊,我是前辈的助理庄茜。那个……您在这里是,去看过我们江淮前辈了吗?”她静静等了会儿席谨河的反应,却见他出奇地冷静沉默。 平日总是没什么多余表情的一张脸依然平静地要命,一丝波澜也没有,全无破绽。 “你说什么?”他站在原地,远远看着庄茜的眼睛,又问了一遍。 庄茜没想到这人能这么冷血无情:“没什么,想来席社长的事情比较多,我们就不打扰了。”她正转身要走,身后步伐声三两下上前,席谨河拦在她身前,声音低沉地可怕。 “就算我不是直隶属管唐顿的领导,我也一样有方法让你在G市找不到工作。”席谨河耐心尽失:“谁在这里?” 庄茜抖了两抖:“江淮前辈他刚才出车祸了……我以为您是……” 席谨河不等她说完便大踏步地转身走了,眼神阴郁的可怕。站在楼梯口的司机弘历一眼瞧见不对劲,跑上来询问情况。席谨河却头也不回,只丢了一句找人。 “江淮也在这里”。 弘历的脸色变了三变。 G市新市长上任,席谨河手下的长风社握住了半个中国的新闻娱乐板块,不免要带着人去打点寒暄。哪知隔壁桌一位官员喝醉了酒耍流氓,攥着席谨河的腕子大放厥词,手差点摸上他的脸。 席谨河神色未变,把人拽下来交给弘历,好心地留言说把人送回酒店。果不其然,转身刚走出大厅就把人家一脚踹下了台阶,头在扶手上磕了条三厘米的口子,血流了一地。那位地中海秃头的官员自己蔫儿蔫儿爬起来,看向席谨河的眼神就很是惊悚了,偏偏凶手还点起一根烟装无辜,笑着问他怎么走个路还摔了个小伤。 在席谨河的字典里,得罪得起的人都给足了脸面。 那倒霉官员这头缝完了针,那头就看清了情势要给席社长赔礼道歉,被席谨河笑着拒绝了。 “席社长果然如传闻中为人大度啊。” ——而现在,席社长的心情终于跌到了谷底。 第 2 章 江淮的噩梦已经持续半个月了。 这个梦也奇怪的很,断断续续总是同一个,是小时候江尚牵着他一同踩着石阶登夜山的场景。 江尚在江淮的生命中只是一个挂名的父亲,不知道带着孩子去爬夜山拍日出的这种事他到底做过多少回,但江尚确实熟练地要命。知道要准备齐了东西,还买了一小袋的酸奶揣在口袋里,插好了吸管才递给他。那天景山的雾大,夜路灯光明灭不清,江淮看不清路,只能更加紧贴着父亲。江尚紧紧攥住了儿子的手,眼神警惕地看着前路,江淮侧过头去,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他的眼神泛着犀利的光,像一只预备捕捉猎物的海鹰。 “父亲什么时候再回来带我爬景山?母亲说爬夜山很危险,总是不让老师带我来。” 江尚牵着他向上走,呼吸平稳,嗓音沙哑而深沉:“叶礼老师吗?” “是啊。” 江尚忽然便停住了脚步,他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揉江淮细碎的发:“跟着叶礼老师比跟着父亲好,小淮以后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很厉害的摄影师。” “跟着……父亲……也是很好的。”江淮有些着急,不懂江尚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父亲不愿意教我吗?” 江尚久久地看着他,紧抿的唇开开合合,说了一句他听得懂又好像没听懂的话——“小淮,我不是你的父亲。” 他的声音空灵而飘渺,拼命地往耳朵里钻,似要钻进脑子深处去。江淮被这几个字缠绕着喘不过气来,像是半个生命重量的玩笑无情地砸在身上,一下一下,砸开血肉,把灵魂都压碎。 这个梦只重复了半个月,江淮却觉得自己已经血肉模糊。 他猛地睁开眼睛,第一眼便见到席谨河正靠着墙盯着他,险些吓了一跳。 窗外已经大亮了,江淮只依稀地记得自己和唐羽出了车祸,庄茜披头散发地闯进病房里来,失控地大喊怎么会这样。 宿醉后居然不怎么头疼。江淮挪动身子坐起靠在床头,只觉得浑身不舒服,酸软疼痛的要命。记忆出现了断层,他对席谨河的中途加入一无所知。 席谨河见他醒了便坐上床来,还极其仁慈地伸手扶了他一把,递了杯水给他。那杯水放在床头,像是早就备好了。 “谢谢。”江淮心怀感恩,毕恭毕敬地接过来,一低头便瞧见床边的深灰色地毯。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3 ……这里居然是主卧。 席谨河最常住的便是这距市郊一公里的大别墅。江淮也住这,但他就算不是和席谨河冷战这么多天,也从未进过这间主卧室。席谨河和他一同坐在主卧的大床上的这个事实太过震撼,小心脏狠狠地跳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后空翻。 江淮开始满怀歉意了。席谨河的身上不太整齐,平日里总是洁癖强迫症附身的人显得异常疲倦,像是一整晚都没睡。江淮嗅到空气中淡淡的烟味,顾忌着他眼底极浅的一圈青紫,老老实实喝水,一声不吭地沉默着。 乖巧.jpg “为什么不告诉我?” 席谨河的声音是他最喜欢的那种类型,像蛊一样的,低沉有力且勾人。 江淮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视线:“呃……对不起我不应该喝这么多的,你也不要怪他俩,出车祸的时候我还醉着……” “我不是说这个。”席谨河靠回深灰色的墙,整个人显得异常颓倦:“如果不是遇到了沈非间,你大概还要瞒多久?一个月?一年?” “你说什么……” “颅内神经系统脑瘤。” 江淮的笑僵在脸上,也终于放弃若无其事的伪装。他转过头避开席谨河,用力闭了闭眼:“你要解除合约吗?现在还没到三年,根据条约你要付我一大笔违约金……” 席谨河看着他怒不可遏,他手上青筋暴起,用力揪住江淮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我不会死的……”江淮咬咬牙:“肿瘤嘛,只要动手术就……” “动手术?”席谨河放开手冷笑一声:“你打算赔上自己的眼睛吗?我对失明的摄影师一点兴趣也没有,只觉得可笑。” “而且本来你也不喜欢摄影师……”江淮不甘心地嘟囔:“你根本就是想毁约!你最近和那个姓程的走得很近嘛……怎么,你看我做什么,我好歹也是签了……” 他话音未落便被席谨河生生封住了嘴。但他没过多久就反应过来,不管不顾地伸手勾住席谨河的脖子,拼命地回吻他。舌头灵活地划进对方的嘴里,席谨河一个托举把他抱在怀里,江淮惊叫一声,只能用腿上死死缠着他的腰去回应他。席谨河的气息扑在江淮脸颊上,有些发痒,两方都恨不得把对方剥皮拆骨,吃进胃里,舌头唾液杂糅,进退都是情、欲。 江淮最后是真的累的够呛,他体力不支头晕脑胀的,只能揪着席谨河的衬衫示意他停下来,埋头在他肩窝喘了一阵,又抬起脸朝他笑:“哎我就说你一定是喜欢我的!” 席谨河却看也不看他,把他大力扔回床上,径自进浴室洗漱去了。 江淮想自己到底是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他用手捶腰椎骨呲牙咧嘴了一会儿,而后乖乖抱膝坐在床上,看那人裹着浴巾一身清爽地出来,又换了身墨蓝色西装出门了。 江淮冲着他的背影吹了声口哨,那人没把自己赶走,真是心情愉悦。 他伸手叠了叠被子,从床上赤脚爬下来奔出走廊喊家里的阿姨给他下碗面。正要往回走的空当又想了想觉得人还是要识时务,叹气补了句送到他的房间来,这才恋恋不舍地走回黑白工业金属风的主卧室,“嘭”地把门合上了。 还是得回他自己的地方。 席家请的阿姨煮面可有一手。江淮呼啦呼啦吃的连汤都不剩,抱着肚子出门奔图书馆去了。 他向来三点一线:家里、图书馆、另一个家里。席谨河就算找人跟着他,也得不出什么有用的情报,他的生活单调地像七老八十的,掀不起风浪。 签约后他理应是呆在席谨河的临湖大别墅里,可他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膈应的不行,才连着好几天住回了原来的公寓里。 他住过地下室,也和别人合租过。用名声响起来后赚到的钱,这是他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他的童年和这个字存在悖论,有了这里后心里踏实了很多,虽然搬走了一大半到临湖别墅去,但在江淮的心里依然是留着后路可退的。 回到过去的住宅,人却寂寞地低到了尘埃里。 江淮费尽一整天的时间耗在图书馆里,翻遍了摄影集和论述,洋洋洒洒写了几万字的注解发给唐羽,顺便叮嘱他好好学习。 唐羽是电影大学摄影系出身,人乖地很还很会办事。江淮的在外素来都平和,为人心善没脾气,备注是不工作的时候和你不主动招惹他,兔子急了咬人也很疼。 但不可否认,江淮声名在外,本事有目共睹,嫉妒也羡慕不来。更何况,他管手下也都顺着毛,人人都俯首听臣,看着就和中央集权差不多了。工作室一干人等喊“老大”;庄茜与他同出师门叫“前辈”;唐羽只叫他“老师”。 庄茜曾经还偷偷问他看上了唐羽什么,“那么多人之中前辈为什么偏选他呢?没有经验又不大胆乖张,身上一股子傻气。” “白纸画出来的画可以超越所有人想象。而且他也没有什么不好啊,年轻又有朝气,让我想起当年的自己……” “什么?” “自己和他一点也不一样!” 庄茜被他逗得哈哈哈直笑:“那到底为什么?” 江淮指指门口那株宝贝大星芹:“他浇水的量刚刚好。” 想到出车祸的一瞬间,江淮昏昏沉沉还来不及睁开眼,只能感觉到有个人朝他扑过来,紧紧护住他,挡住了落下的碎玻璃渣。 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每每受上天眷顾,有惊无险。只不过前一回,是他扑过去死死地揽住了席谨河,而后他那台宝贝的不行的哈苏壮烈牺牲在了玛莎拉蒂的座椅残骸下。 事后两人并肩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席谨河看眼了他抱着相机委屈的模样,没有什么语气地说会再赔他一台,被江淮苦笑着应下来了。 这是江尚送给他的唯一一件东西,而那人也再不会回来。 过去是过去了,可人总归是不长教训,贪得无厌。想起三年前的孤勇,江淮难受的想从图书馆天台纵身一跃。 不过是一夕之间。 与席谨河签定了三年假恋爱条约;被查出了脑瘤;开始觉得眼前世界渐渐模糊不清;开了新闻发布会,解散半生心血的唐顿,把相机锁在阁楼,再也不当摄影师。 啊,对了。还有外遇危机。 往日他的公寓玻璃窗上贴满了行程,后来只剩两三张备忘录,权作提醒: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 忌,恃爱而骄。 第 3 章 如果早知道图书馆这种神圣的地方也会有程羲之蹦跶的身影,江淮觉得自己还不如窝在临湖别墅乖乖做他的金屋美人。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4 程義之喷着阿蒂仙的一款较淡的男香,江淮对此极其熟悉,席谨河的外套上有时便沾染着这股香味,很是微妙。 人未至,香气昭然若揭。 周围不时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此起彼伏,程羲之坦然地坐在他身边,一点掩饰也没有,一张脸温柔的像在发光。 江淮极其不给面子地打了个喷嚏,被他恶心地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取下了眼镜随意扔在桌面上,却还不愿放下手中的书:“有事?” 近日程羲之风头正盛。他才二十三岁,又有一副好相貌,最开始是席谨河手下的市场营销部主管。程羲之是设计专业出身,据说最近席谨河赞助了他一大笔钱成立工作室,亲手提名【沧澜】制了匾额,又安排介绍了几个大单,借力现代的网络媒体一炮而红了。程羲之的照片被人扒出来,周围一圈明星们,他笑的有气质又好看。 难怪席谨河这样挑剔的人能看上他。 按道理来说,长得好看还不是花瓶,江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哪知道这人一点也不讲五德四美,当着众媒体的面宣布了要跨界转型成摄影师。 “摄影是我一直的梦想,把心爱的人记录在镜头下,就可以让时间永远停留在我最爱他的那一刻。” 程羲之笑的那叫一个欲羞还迎,眼神满场乱飞,百分之九十都落在了坐在嘉宾席的席谨河身上。记者们当场相互交流了个眼神,回头不敢得罪大佬指名道姓,就把他扯进来,一边对比一边大肆八卦。什么【江淮后最有天分的摄影师】;【摄影界领头继承者】……简直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这些倒还没什么,最令他生气的是席谨河居然也接了采访出来为他说话—— “按照自己的梦想轨迹而走需要勇气,作为前辈我帮他这些小忙没什么。” 小忙?我可去你的吧。 江淮气的要把遥控器捏碎。他的继承人?问过他意见了吗?他正牌徒弟还低调地活着呢! 只是今年过年以来关于席谨河的消息也很多,有人说他这个“社长”的名头挂不了多久,很快就会升总经理。席家世代经商,威名赫赫,席谨河涉猎的领域截然不同,却在艺术届成为了翘楚。由于他的大胆改版,在电子信息泛滥的时代,还会人手一本捧着的,也就是席谨河长风社旗下的主打杂志《时代》了。更何况,他手上远远不止这一样东西。 席谨河三十有四,身材保持的比十八的壮年郎似的,该结实的地方一点也不含糊。江淮从来在性、事上讨不到一点便宜,工作上还要受到人家的牵制剥削,憋屈地要命。 唐顿的工作室就隶属于长风社,平日除了杂志社的工作,还会接大大小小国内外的片子。江淮的风格向来走的是出人不意,每一张都大片效果,价格昂贵,却也物有所值。他的时尚作品很少能有温情派的东西,外界给的评价也总褒贬不一,但对于他的纪实摄影和新闻照,整个国内他称第一无人敢称第二——差的太远了。 新闻这个东西似乎和摄影抽丝剥茧已久,开始变成两个不相干的物事来。照片权作为新闻的增添补充,文字也只是照片的表面说明。国人空窗了普利策数十年之久,江淮登上领奖台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以为时代变了。不料江淮三十不到便宣布退隐,再也不拿相机的话,似乎是说到做到。 程羲之这半路出家的小子,也像是要说到做到。 “席师兄说工作室的事情他帮忙的程度有限,你认识的人多,能不能帮我一下?” 江淮扯扯嘴角,拒绝地一点也不含糊:“不能。” “为什么不能?” “没有为什么,我不乐意,行不行?” 程羲之看了他一会儿,指着他手中的书笑起来:“你还真把格里菲斯当偶像?拿普利策的新闻人大都不喜欢这些半掺半假的东西。拿战争当噱头,也太可笑。” 那是《卷入越南》,作者菲利普.琼斯.格里菲斯设计了关于越南战争最具影响力和最令人震惊的书籍,为了这本影集他甚至长期被越南列入禁入名单。江淮每看一遍都如醍醐灌顶,浑身上下仿若拆散重筑了信仰。也许人们总是以为摄影是绝对的真实,但恰恰相反,摄影有时是最虚假的信息,它出现在你面前,或许只为了让你看到他们想让你看到的东西。 “你有事没事?没事快滚。” “我有话跟你说。” 程羲之站的笔直。他今天穿着件白色衬衫,配着米色七分裤,果不其然是设计出人才,更衬出长腿逆天。他一手撑着桌面,俯下身子笑弯了眉眼:“既然你都要瞎了,就别站着茅坑不那啥,你要钱我有啊,这么缠着别人是不是不太合适?前辈你说呢?” 江淮看着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逆流,冬至落入冰河一般寒冷刺骨。《卷入越南》的书被随意翻开摊在桌上,黑白胶片照,没有四肢眼睛的婴孩死胎,扭曲和虬结着身型,萎缩着喊叫。他一把挥开程羲之的脸站起身子来,眼神尖锐地吓人:“谁给你的勇气这样和我说话?” 程羲之愣了一下刚想开口,却又被他打断,“你不要费尽心思了,这件事不可能是唐顿的人告诉你的。席谨河,当然更不可能。” “我……” “你现在回去请律师,让那个泄露我消息的人洗干净脖子数清楚帐上的钱给我等着。不要说席谨河背后的长风和席家,我的身后依然站在我的外公邵清明、我的母亲邵鹃和我的老师叶礼,我手下的唐顿不是你那小打小闹的沧澜,如果我不同意,你这辈子都别想在国内开摄影工作室,你懂吗。” 江淮紧贴着程羲之,看着他惊慌的表情一点点被撕裂开,最后竟惊讶地发现那张年轻光滑的脸上隐隐显出了不合时宜的褶皱,像是□□,倒尽胃口。他愣了两下眨眨眼睛,那些风霜的痕迹便瞬间消退了,依然是白白净净的一副好皮囊,脸色微白,泫然欲泣。 江淮镇定自若,老老实实退回安全地带,刻意忽略周围的鄙夷眼神抽了抽鼻子。 ……啊,想吃阿姨的红烧排骨了。 江淮站起身去把架上,回来就不见程羲之的身影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已经跑到席谨河面前告状……他拎着包胡思乱想,又借了几本馆的拱形大门,席谨河的电话果然就到了。 他在包里翻找了半天的手机,看到是席谨河的名字就毫不犹豫地掐断了。一股无名的怒火冉冉升起,这这这!百分百的是逼宫造反嘛!他这个正宫虽然是协议正宫!但只要自己不作死,皇上是不会轻易换了他的!要换也得给钱! 江淮自制力不怎么高,他一听到席谨河的声音就发疯,百分之一百二会作死。想着干脆不接,一了百了。 但席谨河完全不吃那一套,第二个电话接踵而至。江淮纠结半晌,还是接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喂?” “你在哪里?”席谨河深沉冷漠的声音传来,居然很是平静:“合约第十二条:不能在不通知对方的情况下私自外出;第五十条:生病不准工作,有事出差需要报备。” 江淮举着电话,没懂席社长背这无聊公约是要做什么。 席谨河的声音缓缓响起,像是引人痴迷的毒:“连着两条知法犯法,写五百字检讨书今晚交给我。” “啊?” “一千字。” “别别别!”江淮气急败坏,话不经过大脑地往外蹦:“我不就是说了他两句吗,一个脏字都不带!席谨河你会不会太过份了?就知道给自己小情儿出头的老狐狸……” 在江淮看不见的地方,席谨河微眯了眼,蓄势待发:“你再说一遍?” “一千字,手写。你站在原地别动,我让弘历去接你。”话音刚落,席谨河挂断了电话。 江淮举着手机沉默,好嘛,二十七的人了还要写检讨书,这年头甲方果然都不好惹。他抱着书背着只米色斜跨布包等在图书馆门口,迎面一阵风袭来,差点儿把他掀翻过去,眼前忽然便模糊了,所有事物混在一起,连颜色都失去,惨败一片。江淮不由得一点点弯下身子去扶着石阶坐下,他把怀里的书捏的死紧,心脏急遽跳动,冷汗沿着额角一点点滑下。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他把自己打入深渊。 他这辈子都是个摄影师,而失明的摄影师,只是个笑话。 他费了一辈子的力气去追逐江尚的脚步,却发现从源头便错了。 弘历到的时候雨已经下得很大了。江淮就独自坐在图书馆前,双手捂着脸,衣服湿漉漉贴在皮肤上,一动也不动。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5 他撑开伞去遮他:“江摄影师没带伞也别坐在这儿淋雨啊!席社长看到还得了!” 江淮把手里的包塞到他怀里。包里有防水层,几本脚,反观他自己,淋得透透的,凉进了心底。 他抹了一把脸,强忍着晕眩恶心感冲着弘历笑了两下:“他不是让我等你吗?怎么,我比席谨河的车要重要吧?” 弘历被他的笑脸闪了神:“那肯定。” “那我大概就可以上车了。对了,席谨河他人呢?在家吗?” “社长说要晚一些才能回来,要您把检讨房……” 对象不是席谨河,江淮大大方方地耍赖:“我生病了发烧了,连笔也拿不起,没有病人写检讨书的道理。你让他自己来找我,凭什么那个程羲之装委屈我就要写检讨?” 他浑身湿漉漉地上了车,靠在椅背上想让阿姨做红烧排骨的时候才发现手机进了水,已经黑屏了。 那话怎么说来着,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我,江淮,今年水逆。 第 4 章 车上备了薄毯,裹着回家洗了个热水澡,一碗姜汤下肚,江淮连喷嚏也没打一个,生龙活虎。 眼看着墙上壁钟指向九点,估摸着席谨河也该到回来的时候,江淮只好从房间摸了支黑水笔,认命地往书房走。 席谨河从来不把工作带回家,在临湖别墅中,这个书房的大部分使用时间都归江淮。 家里阿姨已经把他的书放在了案头,旁边摆着的,是那台已经成砖的手机。 江淮不是一个喜欢追求时尚和电子产品的人,从某些程度上看他甚至比叶礼还迂腐不可理喻,像是个不愿接受时代转变的老头子。唐顿工作室不是一帆风顺到今天的,江淮和叶礼都是典型的古典主义画意摄影和纪实摄影的忠实追随者,偏爱黑白胶片和真实。但江淮还是太过于年轻,没有稳定的经济收入和合作对象,唐顿很快便陷入资金困境的泥沼。长风社在这个时候从天而降,由叶礼牵线搭桥着手谈投资事项,指名道姓找上了江淮。 福兮祸兮? 饶是叶礼也摸不着长风的路数。外界关于其掌门人席谨河的风风雨雨极多,有人说他曾独自一人拿下千万合约,也有人说《时代》最开始改革得罪了上头的人,席谨河数月连带八名保镖出入,桩桩件件都十分有趣。但其中最出彩的,还要数这位席社长的情史,男女通吃,情人无数。 末了,叶礼还是轻叹一声,对着江淮说,去吧,总不是什么坏事。 一锤定音。 江淮平生第一回见到席谨河,两人面对面而坐,相视无话。 席谨河长得出乎意料地美。江淮以为传言归传言,总免不了夸大其词,却不料世上真的有这种人:面如冠玉,长身玉立,眉目如星。原来以为自己长得还算不赖,现在见了席谨河,倒真让他说不出话来。 外表上的迷惑让江淮当真以为这是一场公平合作,结果对方一开口就暴露了,他的目标不是投资,而是收购。 “席社长的胃口是不是太大了?你想要一个面目全非的唐顿吗?” 席谨河全然不把他的不礼貌放在眼里:“如果是我想让唐顿成为全国顶尖的摄影工作室,面目全非又算得了什么?” 江淮气急:“你!” “看来江摄影师是没有这个想法,我们就到此为止吧。”说罢,席谨河站起身朝外走,江淮一把拽住他的手臂。 “你有方法让唐顿成为全国顶尖的摄影工作室?” 席谨河就这样直直望进他的眼里,缓缓开口:“革新并不是全然地否决过去,当我们害怕,我们射杀;当我们怀旧,我们拍照。” 摄影本来就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无关黑白色彩或胶片数码。 江淮终于被他说服。 “那……唐顿是归你管了吗?《时代》怎么办?”江淮开口问。 席谨河轻笑了一声:“我不想要面目全非的唐顿,它自然还是你的,只是从工作室的利益上而言和以前有点差别。虽然你们不能再随心所欲地接工作,但长风的资源不是谁想要就能要的,而且唐顿可以直接提供照片给《时代》,对我们来说是双赢。” 江淮的嚣张气焰终于灭得只剩一缕青烟,他偏过头去不甘心地嘟囔:“谁需要你们长风的资源,总有一天我会把唐顿买回来的。” 席谨河抬手拈起桌上一张纸巾擦嘴,从左至右来回擦拭,像是一把羽毛,在缓缓动摇他的自制力:“那我拭目以待。” …… 一只略带凉意的手敷在江淮额上。 茫茫然睁开眼,席谨河就立在一旁俯身看他,像是有些动怒的模样。这男人没有穿外套,衬衫扣子还开了两三颗 ,那种穿正装的禁欲感完全消逝,倒显得更加勾人。江淮看了两眼就心跳加速,立马扭转过头去,席谨河的手本来已经收了回去,这回迅速伸过来捏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今天怎么出门了。” “……你又没说我不能出门。” “我没说你不能出门,你什么时候这么听我的话。”席谨河松开手:“我说过要写检讨,检讨呢?” “呃……”江淮看着桌面那张皱巴巴的纸,上面还有可疑的水痕:“好像没写完。” 是一个字也没写。 “那你以后不能出门了。”席谨河放过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书房,好像真的只是来检查他有没有写完检讨书。 江淮追过去,一路讨好地扯他衣角,语气卑微:“我现在就写,你不要不给我出门好吗?” “不好。” 席社长一闪身轻松避开他的爪子,话语掷地有声,毫不犹豫。 “喂!席谨河!”江淮追进主卧,被无情地关在了浴室门外:“你怎么能这样?!” 浴室里水声隔着玻璃门传来,闷成一团混响,席谨河只当他不存在。 江淮干脆在门边坐了下来,蜷缩成一团,嘴里低声骂他的三字经。他和席谨河是公平的合约关系!凭什么他说不给就不给?!他一没有在外面找个狐狸精,二没有天天夜不归宿,不守条约要写检讨的是席谨河才对吧!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6 他越想越委屈,不知怎么就落了两滴泪下来,又立刻止住了,自己埋头在膝盖上小心翼翼蹭干,像一只全副武装的刺猬。 身后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席谨河拿一条浅灰色的大浴巾,兜头就盖住了门边的小刺猬。弯下腰把人抱起来往床边走,还是很不客气地撒手一扔。 江淮摔得生疼,这回真是怒了。他从足足有两米五的大床上翻身坐起,扯掉头上的浴巾,胡乱嚷嚷自己明天就要出门!不仅出门,他还要去找一个可口的小男孩儿给他看!小男孩儿找不到找小女孩儿!写什么检讨书!不写!门儿都没有! 席谨河依然平静,看戏似的把他拉下来坐在床上抱在怀里,把浴巾塞在他手里给自己擦正在滴水的头发,嘴里倒还是那两个字——“不准”。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没有这个理!”江淮咬牙切齿,下手招招狠毒。 席谨河悠悠道:“百姓若是聪明,就该斩木为旗把那官拉下来,而不是把自己淋成落汤鸡。” 江淮盯着他,蔫儿了:“我不想写检讨书,我没错。” “为什么不接电话?”席谨河声音轻轻地,难得温柔。 “手机淋坏了,开不了机。” “明天让弘历给你买个新的。”席谨河伸手去摸江淮的发顶,把下巴抵上去:“头疼吗?眼睛怎么样?” 江淮离他的胸膛很近,隔着一层薄薄衣衫,心跳声就回响在耳边的感觉让他浑身不自在。 就在四五天前,这个男人还因为晚归的问题和自己冷战,两个加起来六十多的大男人幼稚的在家擦肩而过都不给对方一个眼神。江淮动不动就收拾东西打包行李说自己要重开唐顿搬回公寓,席谨河连吵都懒得和他吵,干脆不回家不露面。没过多久程羲之就上了《时代》杂志封面,附加席社长的评语,侃侃而谈夸上了天。 江淮明明知道退隐的事情是他自己的决定,其实不怪席谨河。但他就是忍不住要怪他,人的本能,总要觉得自己没有做错过事才安心。 “我没事。” 江淮挣开他,手上力道放轻擦拭:“程羲之说他要当摄影师,今天还跑到图书馆来找我帮忙。” “嗯,我知道。” “你不拦着他?” “为什么要拦着?” 江淮心底冷笑:“也是,你从来都觉得这些东西和科班出身都无关,无门槛的职业你向来都敲不起……” “我不拦着他,是因为我知道他可以做到。”席谨河自己接过浴巾,下了床去找吹风机,没有回头看江淮。他说,程羲之在这一点上毋庸置疑,他说过的事一定会办到。 “是哦。你真了解他。”江淮垂着眼帘,都不愿意生气了。说过的事一定会办到?他是阿拉丁神灯还是哆啦A梦?人要是能说到做到,那么他当初就一定一定不会傻到要去喜欢席谨河,白白让自己搭进去这辈子存在的唯一价值。 “席谨河,我想重回唐顿。” “席谨河,你说我做手术好吗?这样子你就不会那么快找个人代替我……可是我无论是失明还是走到最后,你都会不要我的……” 席谨河回头看他,深邃的眸子里映着说不出的情愫。 他一直沉默。 这种沉默带着重重的不安,像是枷锁。他看出江淮不惜用同情心把自己绑在身边,什么都不要,只为贪恋他一点点的温柔。 可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可控之人。 两人还是分房睡。这些天席谨河开始由着他来,像是对待胡闹的小孩,干脆就让他随心所欲,这不是一个好的预兆。 第二天江淮醒的时候席谨河已经出门了。弘历的办事效率很不错,新手机已经放进了他的房间,摆在空无一物的黑楠木桌台上,显得格外突兀。 江淮这辈子能背下来的电话唯二,一是他的父亲江尚,因为从小心心念念见不着,打电话就变成了仪式;二是席谨河,想当年年少轻狂,又偏偏对这人声音没有丝毫抵抗力,打个电话总要纠结了三两天,还挑着良辰吉日…… 只不过到现在第一个电话已成空号,第二个电话只是席谨河的众多工作号之一,连给情人的都不算。 席谨河的情史可以写本书,江淮那小心思揣了许多年,破碎又自己粘起来。 你会喜欢我吗? 他那点龌龊的琦思下,席谨河从未入过镜头。放下相机以后他又常常后悔,要是留那么一张也好,将来年满三年合约到期了,也能时不时拿出来看看。确诊脑瘤的那天他又翻出钥匙去开暗房的门,开了防潮箱把相机拿出来,只觉得浑身疲惫到了极点,连快门键都按不下去。 江淮举着新手机瘫在椅子上发呆,大脑放空,一个联系人也记不起。手机里只存了席谨河的号码,备注一板一眼的三个字,一点新意也没有。他抬手改成了“席叔叔”,百无聊赖地又扔回桌上,到后院的小湖边钓鱼。 身后一阵小提琴音乐响起,阿姨捏着他的手机跑出来:“小淮有电话!” 江淮嗯了一声,是他家“席叔叔”。 第 5 章 5. 来找他的人却不是席谨河,是叶礼。 近来国内频频搞改革,在艺术界大兴土木,引得守旧派和复兴派的战火一直蔓延,最后牵扯到了政治上,结果是双方都元气大伤。 既然两败俱伤,掀不起风浪,那么先示弱的一方总能讨点便宜。 于是国家宣传部革新派的一批人为了讨好守旧派,便以传播“让艺术脚踏实地前进”口号为由,让上级批下了方案,计划做一系列的见证时代变革的名人纪录片,在各大电视台滚动播放,取名为《筵席》。 有了两派党争为前提,《筵席》收到了空前的关注,成了两方盯梢的重点项目。工作人员不敢怠慢,连日层层筛选,最后决定邀请数十名优秀的国内顶尖艺术家进行访谈,叶礼便是其一。 叶礼得知消息的第二天,便就约见了席谨河。 他在这个时候要透过席谨河找江淮,怀揣的心思昭然若揭,他不甘心就这样看着江淮放弃摄影师的身份,他要带着他重新回到世人的面前。只是关于个中缘由,叶礼确实还什么都不知道。席谨河把这事情守得比江淮还要严实,表面也装足够的高冷淡定,或者说他并没有伪装,本来就是如此。 处事不惊,事不关己。 于是江淮难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席谨河居然愿意替叶礼传话吗?这是默许了他这最后一点的可怜梦想,还是笑看他的自不量力?毕竟他向来是不屑做无偿志愿者的。 “你这两天就待在家里好好准备一下。到时候摄制组会进行贴身跟拍,我让人了解过,该播的播,你不想播的上边的人也不给播,如果你还想重回这个圈子,拍纪录片很适合替唐顿立招牌。”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7 “哦……” 席谨河听他的声音有气无力,开口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让沈非间去家里看看。” 江淮急忙拒绝他的好意:“不是,我没有不舒服。可你怎么忽然就同意我和老师一起去拍纪录片?你知不知道因为之前的事情老师他一直对我很不满?他想让我回去的地方我已经回不去了!我……我要是看不见了,他……” 江淮讲到后面越来越坑坑巴巴,他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电话那头微微停顿。 “江淮。” “……在。” “我觉得我挺了解你的。”席谨河丢下一句不着头脑的话便挂断了电话,余下心烦意乱的江淮蹲在岸边。万里长空寥廓,他被风吹的满头凌乱。 什……什么?席谨河了解他? 江淮一个字也不信。 席谨河要是真了解他,他就该知道他有多么喜欢自己,喜欢到不愿意他身边有除他以外的任何人,喜欢到拿耗尽半生心血的唐顿做赌注,喜欢到宁愿丢掉眼睛也不想死。比起席谨河了解他,他自认更加了解席谨河。他追随了席谨河很多年,知道他的一切喜好,因此,他很清楚席谨河不会喜欢自己。 席谨河最讨厌的性格,最不看好的工作,最讨厌死板刻古的人,也最不喜欢被束缚。 江淮一人占了全部雷区,偏偏爱他爱得无法自拔,无辜的要命。 一年前签合约的时候席谨河死死盯着他再三确认,眼里都是厌恶。他说,你可知道我并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选? 江淮为了这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想破了头,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我知道啊,你席家还在,联姻能解决的问题不叫问题。可你不愿意对吧?” “别心存妄想。”席谨河哼了一声,接过笔,潇洒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江淮像是被点了穴,心里欢喜了一瞬,既高兴又悲哀。为自己比起那个家族联姻的宋小姐要更讨席谨河喜欢而喜,悲的是他人生在世积累数十年的那一点傲气,为了一个不喜欢他的人,被他生生地折断了。 他还是那个江淮吗? 自那之后没过多久,宋家家主因贪污受贿被抓进了牢,一干亲戚连坐。反观他把唐顿的全部股份让了出去,带着免费的人形广告牌和邵家的裙带关系,让席谨河顺利坐上了长风社的掌门人的位置,混的风生水起。 江淮觉得自己兴许旺夫。 席谨河警告他是好心好意,他确实不是只知道这一条路,但也发现了这条路能带来的利益和前景,比起他不知高明多少,那番话,还真是打脸。 自那以后席谨河也没见收敛。反正合约是保密的,钱是要赚的,情史也是续写的。江淮在临湖别墅像是个长期旅客,只能和家里的佣人们打成一片,连只狗都不敢养。 席谨河拿合约管着他,严严实实地。 他不敢心存妄想。 宅居在临湖别墅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这两日席谨河都没有回来,江淮也乐得轻松,每日跑到湖边钓鱼,自我消遣上了瘾,抱着鱼竿就不撒手。 拍摄当天天气晴朗,庄茜和唐羽也接到了叶礼的消息,兴冲冲赶去帮他,收拾了公寓和衣服,一切都准备的周全,哪怕他只是叶礼的一个配角。 “你们瞎折腾什么?我又没有说要重新拿相机。” 庄茜和唐羽心知肚明,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唐顿解散后,大家搬离原来的地方以并入长风社为由工作。虽然没了江淮,团队毕竟有了长久的默契,效率依然很足,商家也答应继续合作。换句话说,只要江淮点了头,大家就能齐齐搬回去让唐顿重生。席谨河惯着他,连他的人都帮他养着,偏偏江淮就是过不了这道坎。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叶礼虽不知这一层,但还是认同席谨河做法的。在他看来,这个小辈懂分寸,知利弊进退,是标准的席家商人。正因如此,他才对态度模棱两可的江淮越发不喜,还多次当场发起脾气来。 叶礼年过半百只是两鬓微白,人精神地很。几人这时都在屋内准备,眼看没有外人,叶礼左手大幅摆动,毫不留情面,一字一句数落他,:“你看看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是发的什么疯?玩一年多了也该清醒了吧?不要以为自己天资好就为所欲为耍小孩子脾气!你赶紧把那个事情了结了给我回来准备明年的HIPA大赛。” 江淮也没当真,就笑着哄他:“老师我夜观天象,发现摄影这职业与我八字不合,一直干这个会倒霉。现在我被席谨河包养就挺好的,什么都不用做,好吃好喝还长胖!” “净睁着眼睛说瞎话!!你都不看看自己瘦成什么样了?!”叶礼气的不行,又指了指旁边的庄茜和唐羽:“你们两个不要跟他学知道吗?什么思想!手上连唐顿都都没留下,你选谁不好,偏偏是席谨河!那个小子长成那个样子,到处招蜂引蝶的,到时候把你甩了,我看你怎么办!” 庄茜眼睁睁见江淮脸色不太对,怕之前的事再来一回,赶紧出来打圆场:“前辈明明长得也很好看,师傅您担心什么?再说了,您看您徒孙这小子近来赚了多少奖金,吃您俩都吃不跨!” 江淮果然多云转晴点头。他一边点头一边欣慰地看唐羽:“对的,小羽养我也是很不错,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 叶礼明显地愣在原地,恰好这时摄制组的人来敲门:“叶老师,我们可以开始了。” 和传统传记纪录片的形式一样,摄制组要走访叶礼的全部生活日常地点,记录消逝的过去,承接下一代的期许。《筵席》,既是盛宴华诞,又是这漠漠时代长河中的落幕之音。 叶礼住在市中心的一处普通公寓里,房子不大,到处摆满了书。他的相机也都精心收在一个朝西的暗房里,墙上按着年岁顺序挂着相片,从零零年开始忽然跳到彩色,而后又回到黑白,直到五年前又变为彩色,延续至今。 “听说叶老师您都是挂上每一年自己最满意的相片,那我们现在都看到黑白胶片的部分比彩色多,这是否与您的古典主义理念有所关联呢?”记者在屋内转了一圈,拍够了素材,开始提问。 叶礼沉吟了一会儿:“多少有些关联吧,我做摄影大半辈子了,相信在数码环境下一切都是可塑的,因此,彩色数码相片便显得不真实。这是个悖论,照片原本应该是真实的。” “您是认为科技的进步使得摄影的基本意义改变了吗?” “摄影是证实经验的方法,也是拒绝经验的方法。媒介的影响力越来越大,摄影是唤醒大众去铭记,而不是遗忘。这和形式,黑白或色彩无关。” “那如您所说,面对现代社会的各种后期制作与篡改的照片,我们该如何去取舍与相信呢?” 叶礼忽然转头看了江淮一眼:“这个问题,我相信由我的学生来解释会更好。” 镜头一转,靠在椅子扶手上江淮的茫然神情被拍的完完整整。 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走上前在叶礼身边坐下了,只是眼里多了几分无奈。 那女记者一定事先做过功课,此时故作惊喜地眨了眨眼睛:“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江摄影?” 时光从头上经过。 天边已余两三抹晚霞的淡影,一天的访谈还没结束,江淮早已筋疲力尽。 为了体现所谓的“日常”生活,叶礼还让他拿相机拍了一组摆拍静物。胶片机不重,拿在手上却出了一身的汗,他刻意的避开镜头,心绪不宁到连叶礼都感觉不太对劲,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江淮不敢说实话,只推说自己昨天淋了雨,可能有些感冒。叶礼忧心忡忡,那女记者反而表示理解,笑着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明天继续。江淮才松了一口气,跑下楼去马路对面的便利店买了盒烟。 他从前烟瘾就大,但工作的时候从来不碰,克制又隐忍,却缠着席谨河去嗅他的烟雾,眼红的像个孩子。席谨河抽的是云烟,软大重九,算不上太贵的东西,闻着却挺过瘾。只是在那片烟雾缭绕中,就分不清楚是因为烟丝还是人。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8 便利店里都是寻常的牌子,江淮买了包云溪,一边走一边点起一支又一支,不知不觉周围的人就渐渐少了。 附近多是老居民区,饭点的时间,外面偶尔只能见到几辆飞驰而过的车。江淮站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前抽了没多久,就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对话声音传来,在讨论的居然是谋财害命之事。他警觉起来,那声音夹杂着不知什么地方的方言,咬牙切齿。 江淮打了个寒颤,正转身要走,不料口袋里的铃声悠悠地飘出来了,带着震动的频率,在小巷中回响。 “卧槽。”江淮暗骂一声,感觉情况不对,转身拔腿就跑。那对话戛然而止了,取而代之的是脚步声,从巷子深处飞驰而来。 江淮看也不看接起那个电话,不顾一切的朝那端大喊:“我在叶礼老师家附近的小巷!不管你是谁!麻烦立刻帮我报警!”他话音未落,便被人一掌拍掉了手机,两只手被人擒住,连拖带拽扯进附近一个废品收购站。 掣肘住江淮的几人都是农民工模样的中年人,其中为首的却是一名身材高挑的青年。天色昏暗,江淮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那人一双脏兮兮的胶鞋,缓缓走到不断挣扎的自己面前,居高临下看他,眼神冰冷。 “你跑什么?” 第 6 章 6. 沈非间也是出了名的爱特立独行的富三代,他在国外不吭不响地念完了医学博士,回国不久就和家族好友席谨河一起着手创办了G市最大的三甲私立医院。 席谨河全身心投入长风社后,沈非间就辞了董事长的工作,只当一个小门诊专家,每天看诊三十人。得空了就叼着棒棒糖满医院乱晃,和小护士们喝喝茶聊聊天,日子过得颇为滋润。 席谨河最近来的特别勤,不仅占用他的休息时间,还以特权胁迫他去临湖别墅照看江淮。 江淮和席谨河之间的事,沈非间是为数不多知根知底的人。 他很久以前便认识江淮,也很欣赏江淮这样的情人,不拖泥带水,一门心思地喜欢,专一又深情,像个孩子。他唯一错误的,便是不适合成为席谨河的情人与爱人。 席谨河今年三十四,是业内著名黄金单身汉。他看过的类型太多了,尝鲜期越来越短,便没有那么重视情爱。于是,一旦有谁喜欢他,对他的期望越高,失望也就越高。对席谨河而言,最重要的并不是他与别人的情感,而在于你是谁。他把自己与别人的关系拎地越清,对方越迟发现,便越难过。 沈非间已经习惯了。 “你天天往我这儿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得了什么重病。” 席谨河面无表情:“明知故问。” “好好好,我是明知故问,那你呢?你这是转行了?做什么慈善事业?你不是挺讨厌他的吗?”沈非间掖了掖身上的白大褂:“我认识你那么多年,怎么从来不知道你的契约精神也这么强大?那小家伙已经不是孩子了,能自己决定的事情,你怎么都要插手管?” “这是我的责任。”席谨河还是那句话:“他的情况怎么样?” “不好说。某些良性脑瘤也会随着时间的关系转变为恶性,还是早些开刀做手术好,你不会是不知道吧?” “如果做手术,彻底失明的可能性有多大?” 沈非间挑眉:“喂席谨河,你那小家伙不相信我就算了,怎么连你也这样说?开肿瘤不是什么大手术,百分之八十五的机率能成功,别磨叽了。” “他不能没有眼睛。”席谨河依然严肃:“百分之八十五的机率都不行。” “……” 沈非间收起笑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讲理?谁不能没有眼睛?世界上那么多失明的患者,你怎么知道他就一定不能接受?” 席谨河理所当然:“他是摄影师。” “这件事,他比你要清楚的多。”沈非间起身走到柜子前拿江淮的病例资料夹,顺便拆了只菠萝口味的棒棒糖放嘴里:“不能两全的事情再多纠结也是无意义,小家伙有没有告诉你只接受保守治疗吧?” “他不需要告诉我,我能看出来。” 席谨河接过文件夹来翻开,拿起片子对光看了看。那CT片子触手滑腻冰凉,颅骨部分一大片黑白交叠,看着令人有些发怵。江淮脑子里那颗暂时安全的炸、弹不大,却离视神经区域只差毫厘,还正一点一点地往那个方向攻城略池。如果不做手术,失明也是时间的问题,可开刀不是百分之一百的事情,我们永远不知道结果会如何,也依然无法保证会不会对这一区域造成影响。 脑瘤的原因直到今天也没有确切的病因,文件上的推测是遗传因素和长期与电子接触,在患者意见那一栏中有江淮的签名,不同意手术,做保守治疗,暂缓病情。 沈非间又走回座位坐下,瘫在转椅上左右摇摆:“那天车祸虽然没什么大问题,但为了不要马虎还是把小家伙带过来给我瞧瞧,顺便我给他再做一个眼底荧光血管造影。嗯,他这些天有出现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吗?” 席谨河一怔,他久不在家,还真不清楚这些事。 沈非间眨眨眼:“谨河,你到底在干嘛?既然契约精神是你的人生信仰,你送佛送到西,把这几年安稳地过了就算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对他,会不会太残忍了一些?” “你的废话太多了,我先回去了。”席谨河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这个先借给我看看。” “给你两天,记得还回来。”沈非间那张精致的脸笑得无比生动,他从转椅上起身送他,叼着棒棒糖鞠躬亲手拉开了门,“请吧席社长,我们距离产生美,以后还是少碰面的好!” 席谨河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领着在门口守着的弘历转身便走。傍晚时分,走廊上的人稀稀疏疏。暖橙色的阳光从走廊的一侧静静铺在路面上,两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在擦得透亮的地砖上清晰地碰击着。一个转角的地方,席谨河忽然回头,一眼神钉住了他的脸。 “发生什么事了吗?” 弘历一直等在门外,叶礼那边的电话转过来以后,他就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敲门。席谨河不是一个好伺候的人,沈非间更甚。他刚才从自己面前走过的时候连一眼都没看过来,此时居然发现了不对。 他猝不及防地被质问,连原先准备好的说词都忘了:“刚才叶先生那边打电话过来,说……说是江摄影师他失踪了。” “什么?”席谨河皱起了眉头:“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七分钟前。” 叶礼那边收到的消息比他早……也一定派了人去找…… 席谨河一个转身朝外走,步履飞快,手上动作几乎只剩重影,他播出了一个电话:“喂?是袁局吗?我是谨河,是这样的,我有一件急事想找您帮忙……”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江淮从不想英年早逝,他只能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你们想打劫的话找错人了,我父母双亡单身二十多年了没有女朋友,全身上下就剩30零花,呃就是那个手机是新的比较值钱,想要的话就归你们。” 那青年摇了摇头:“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我应该听到什么吗?” “行。”那人蹲下身子来与他齐平对视,江淮看见一张五官分外俊秀的脸,鼻梁高耸挺拔,他说,既然你说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那,你敢发誓吗? 江淮脸色立刻变的很难看。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9 他不敢。 更何况人家一没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二也没对他图谋不轨。算命的说他这辈子都是有惊无险,车祸都没死成,这次先试探试探总没错。 江淮沉默了一瞬,抬头看着来人:“好吧我承认,我听见了一点儿,但是听得不太清楚。” “一点是哪一点?” “谋财害命。” 那人忽然就笑起来:“你这人还挺大胆的……王哥,你们放开他吧。” 江淮身后几个身材壮实的大汉立刻松手,“小季,现在怎么办?他不会去报警吧?” “来不及了,我那最后一个电话就是让我朋友报警的。我算是个公众人物,出了事你们会比较麻烦。”江淮故作可惜,叹了一声气。 那人漫不经心地朝他看过来:“你还是个公众人物?” “我是江淮。” 席谨河带着警察局的人正在封路,几百米的小道,已经封的差不多了。这个地方偏,几辆警车都停不下,一辆接着一辆地停地七歪八扭,只是依旧剑拔弩张。 警灯红蓝色光在夜间交替闪着,比街边昏黄路灯更具震慑力,刺眼而夺目。 季衡棠一群人团团围着江淮出来了,他高了江淮一个头,身上松松垮垮的穿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衬衣,板着脸,活像手上抓着人质的。席谨河顿时脸色铁青,周围人声嘈杂,他站在原地,喊了一声江淮的名字。 他本来就是众人的焦点,这一声显得极具辨识度,两方的人瞬间静了,像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席谨河生气了。 江淮愕然停滞在原地,心脏猛地向上窜了窜。他就这样傻傻地站在原地,他攥紧了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席谨河亲自来找自己的这件事他想过,但真的没敢多想。这个念头几乎在冒出的瞬间便被掐断了。但今夜越过重重人群,他确确实实站在那里,看过来的眼神愤怒而担忧,只是没有爱。像是普通认识的朋友,一点藏着掖着的东西都没有,大大方方地敞开着。 那点喜悦被迎面泼了一盆凉水,让他羞愧地几乎不愿面对。 “我是席谨河,你们放了他,想要钱,我给你钱。”席谨河的声音低沉而冷静,跟着他一道过去的警卫队队长皱着眉头想说话都被他禁止了。“你想要什么尽管提,我都答应你。” 他领着千军万马,宛如坠凡的神灵,万分耀眼。 他以退为进。 几位大汉看到这个场面,不免都有些双腿打颤。 “小季,这……” 季衡棠向他们点了个头,哟了一声,小声地问江淮:“这个席谨河是那个席谨河吗?” “世上还有第二个席谨河吗?”江淮摇了摇头,苦笑:“怎么,你知道席谨河,不知道我?” “还真不知道,我没读过几年书,早早就出来工作了。”他抬手撞了下江淮的胳膊:“那件事我能不能改为找他?” “那你绑他。”江淮道。 季衡棠撇了撇嘴,用手做喇叭状:“席谨河!如果你想要他的命,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警卫队队长几乎立刻开口:“放了人质!你们没有资格与我们谈条件!” “谈不谈的由席社长说了算,如果你们觉得他死了也没有关系,那就请便吧!”季衡棠戳了戳身边的江淮,把他搂在臂弯里,这回不像犯人与人质了,倒有些强抢民女的意味。 江淮给他一个无语的眼神:“你还是放弃吧,席谨河怎么可能为了我……” “我答应你。” 席谨河连犹豫都没犹豫。 季衡棠推了江淮一把,那群警察向后退出几十米,留下席谨河独自站在原地,带着可怕的压迫感。 江淮一身狼狈,他往前慢慢挪了两步,又大步走上前,一头扑进席谨河怀里。 “你怎么会来……” “受伤了吗?” 他摇头。 席谨河点头,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像哄孩子一样:“叶礼给我打电话了,你回去加一千字检讨书,不准偷懒,现在去李队那里去,让弘历送你回去。” “我不要。”江淮一把扯住他,丝毫没有刚才慷慨就义的一丝勇气。他难得地严肃了一回,板着脸,“席谨河,这件事与我有关。” 季衡棠对他没有恶意。 江淮当真听见了不得了的消息,加上主人公的鼎鼎大名,听起来便更加惊心动魄。 季衡棠的目标是海溪地房地产商。他们都是外来务工者,在新楼盘的施工地工作。随着工作的展开,他们这才发现,海溪地不仅强占强拆民房建违章建筑,甚至还导致了强拆房里一位女士的终身残疾。季衡棠和几位工友十分不满,上报警察局只会被驱逐出门,给政府有关部门写信,依然如石沉大海。 季衡棠说,他已经打算不顾一切地做这件事,如果江淮没有出现,明天的头条或许就是海溪地房地产老总被绑架的新闻。 江淮嚼着他的名字,有些好奇的问他:“这不是个好办法,你还这么小,值得么?” “对你们来说,没有利益可得的东西都是不值得的。”季衡棠冷冷道:“你连发誓都不敢。” “因为我不想欠别人的,而且说谎是个不好的习惯,会上瘾……好吧,既然你告诉我你的秘密,那我也不妨告诉你一个。”江淮一字一顿:“我怕生无所归而死无以为坟……” “什么意思?” “其实它前面还有一句话,加上的一个完整的意思是:我离开故乡跋涉千里,生无归宿,死亦无墓地。” 季衡棠的笑僵持在脸上。 “但我可以帮你。”江淮话音一转,仿佛卸下肩上千斤重担—— “我是摄影师。”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10 第 7 章 7. 席谨河低头看他,脸上出现一丝冷漠,他问江淮:“你想怎么做?” 身前和身后的人都虎视眈眈,这里实在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点。江淮缩缩脖子,扯席谨河的衣袖:“回去再说,你先让李队把人撤走吧。” 他的话一说出口,便自己也觉得十分无理取闹。江淮有些迷糊,一连几天净遇到这种事,健康人都未必受得住,更何况是他。晚风捎带着凉意一吹,头像是牵上一只沙袋,沉地要掉到地上。他这时说话,声音微微沙哑着,倒有些撒娇的意味。 “我没事。”他如此解释着。 席谨河撑着他站着,笑了笑:“断没有这个道理。”而后反手一把揽住人,转身便走。 警卫队的人与他们背道而驰,齐齐冲上前去,把一干“坏人们”用手铐铐起来,一个个押着带上警车。 “哎,季衡棠……” 席谨河压在他肩上的手用力三分:“关几天让人长长记性,不会有事的。” “好,好。”江淮连说了两遍,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谁。 一场闹剧终于在夜幕低垂中散了。 叶礼险些没给吓出心脏病来,语气便放缓了许多,只道让他早点儿回去休息。庄茜也跑的满头大汗,她知道江淮无碍后彻底无奈了,一边说他是福星护体一边还不忘嘲笑第一接到电话的唐羽,“前辈我跟你说啊,我还从来都没有听过小羽一次性说过这么多的话!”江淮这下才知道最后那通电话主人是谁,愧疚地不行。 “小羽,我……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真是对不住你了。” 对不住,从各个方面都对不住。 任性的关工作室,自说自话,还以为世界上最悲惨的人是自己。 他转头往季衡棠的方向看了一眼,这回的光线充足了,季衡棠的侧脸从黑暗中的一边转过来,再依着光明转到正面,就有些惊艳地过分。他大概早就明白以卵击石的后果,警、察冲上来的时候连挣扎一下都没有,温顺乖巧地任人摆布。他看起来这样的落魄不堪,却依然心如明镜,似霁月下一支梨花海棠,盛开地无声无息,天亮了,落一地雪。 两相对比,多么不堪。 告别了叶礼一行人,弘历载着两人驱车回临湖别墅,江淮前一秒睡在席谨河怀里迷迷糊糊地嘟囔让李队不要打季衡棠的脸,后一秒就睡着了,疲惫不堪。 他再次落入梦魇中,又见到江尚的脸,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心脏揪得生疼。 席谨河感受到怀中小家伙的躁动不安,伸手一摸,果然有些发烫。 窗外的夜已深,往城郊的方向只稀稀拉拉几辆车。弘历从后视镜看到席谨河的动作,察言观色轻轻询问:“社长,要不要让沈少爷来瞧一瞧?” “算了,他过来也麻烦,先回去吧。” 江淮迷迷瞪瞪了一夜,终于恢复了点儿神气。第二天生物钟准时把他闹醒时,他发现自己又躺在了临湖别墅的主卧大床上耀武扬威。但更加惊悚的是,他身上除了一件席谨河灰色的宽大纯棉衬衫外,不着丝缕。 他机械般回头,席谨河正躺在他隔壁,连一米半地距离都不到,闭着眼睛,好像还在睡着。 这可不得了了,江淮心说,早晨这种尴尬的时间段,面对席谨河那张脸,他能把持住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席谨河和他之间那方面的事一直随机缘,主要看他的心情。反正外面的花花柳柳他也管不了,生闷气吵架也没用。但一旦碰上席谨河翻牌子,也是个考验人的东西。 江淮扛着十来斤的器材可以上山下乡,却奈何不住席谨河这男人永动机一般的腰力,每每来这么一回,都欲、仙、欲、死,被抛上云端再重重落地,摔得粉身碎骨。 自从生病以来,席谨河收敛地十分谦谦君子——不知道其中有没有可怜他的成分在。 江淮发觉自己的地位直线上升了,连做、爱都不让进的主卧三天两头都能住进来,直接等同于他可以在席谨河的地盘上为所欲为。 拿一双眼睛交换席谨河的全部温柔,这倒是笔划算交易。 江淮蹑手蹑脚地挪到床边,掀开被子下床,发现下半身果然一丝、不挂。 ……这老色狼。 身体的酸疼更厉害了,撑着床头柜站起来,堪堪走了一步,身后一只大手猝不及防地拽住了他的领子。江淮没反应过来,直接摔在了羊毛地毯上。 席谨河亲自下床把光着屁股的小家伙给抱回去,江淮见他一身黑色绸缎睡衣,连皱纹都不起,整整齐齐地,却只愿给他套件连屁股都遮不住的衬衫羞辱他,心里顿时极度不平衡。 “我怎么又在这里?” “你不想在这里?” “……好吧,我想,你别又生气,会老的。” 席谨河拿毯子裹着他,又贴额测了测温度:“你还在发烧,多躺会儿。” “那你还给我穿成这样……” “知道自己是这样就别乱动。”席谨河捏捏他的鼻子,打电话让楼下的阿姨煮粥端上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吃完早餐我带你去医院。” 江淮乖乖地裹着毯子,答非所问:“席谨河,我想亲亲你。” 他的眼神清澈明亮,席谨河没办法无动于衷,只能如他所愿,捏住他的下巴凑上去轻轻一盖便撤离。 “你自己回房间换件衣服。” 江淮没有等到想要的回应,就坐在床上不肯动,裹着毯子生闷气。只能眼巴巴看着他进了浴室,换了套休闲服出来,简约白衬衫休闲裤,依然是惊艳熠熠。 天生的衣服架子,他砸砸嘴,开口。 “看完医生能不能去趟警察局?让弘历送我就行。” 席谨河正拿了件外套出来穿上,挑眉,这是不谈情、事谈公事了。 “你答应他了?” “是。”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11 席谨河沉默片刻:“你明知道海溪地是我们的投资方之一。” “是。” “那你也应该知道,一旦接手,唐顿那边就再也回不去了。” 江淮低着头看被子上的细小纹路,痛苦的眨眨眼:“……是。” 门外阿姨在轻轻地敲门,席谨河起身把盘子进来,放在房里的茶几小桌上。他亲自给江淮盛了一碗,让他去换了衣服再来吃。 家里阿姨知道江淮最近身体不好,特地煮了道平时不轻易拿出的药粥,要给他补补气血。白瓷碗里,色香味俱全,空中浮着一层淡淡的参香,江淮闻着闻着就落下泪来。 “去换衣服。” 席谨河的声音平平静静地,也不看他,拿起桌上的报纸坐在一边翻看。江淮哭的无声无息的,默默把脸上的水珠擦干,裹着被子回房间。 他从柜子里找了套素日里不常穿的正装,还是几年前叶礼买给他的生日礼物。名牌高级定制,料子极好,却被他以工作到处跑穿着不方便为理由放在衣柜积灰尘多年,要不是领奖的时候穿过一回,险些就忘了。 江淮果然是瘦了不少,他只能拼命抬头挺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经的上班族。他朝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年轻白皙没皱纹,便又神色飞扬起来,冲到主卧问席谨河他这身正装怎么样,席谨河从报纸中抬头瞟他一眼,只回一句,说不怎么样,像是上战场。 “Whatever.”他耸耸肩,几大口吃完,催着席谨河出门。 第 8 章 8. 正逢节假日,G市中心难免有些堵车。江淮一直没退烧,坐在车里见窗外景色以龟速前进,不免有些暴躁。 车载音响里放着德彪西的月光,是席谨河的最爱。江淮却越听越不高兴,对着弘历道,把音响关了。 席谨河闭目休息,闻声幽幽睁开了眼,朝着弘历点了点头,又伸手去揉他的头发:“发什么脾气,一会儿就到了。” “都叫你早一点出门嘛,买个什么破房子买那么远……” “你再胡说八道我们就掉头回去,你今天也别想去警局。” “……”江淮吃了瘪,气的拼命往车门方向挪,与席谨河拉开最远距离。 席谨河一动不动,老神在在的:“过来,我亲亲你。” 江淮猛地转过身子来,不干:“你今天早上还不乐意的!现在晚了晚了!” 弘历一声也不敢吭。任这俩幼稚鬼一路上吵吵闹闹,一个老狐狸,一个炸毛小刺猬,有趣地紧。 医院也是高峰期,造影室排队等候的人叫号到两天前。江淮生着气,不让席谨河碰他,自个儿去找沈非间。 沈非间刚好得了空,他是有原则的——不论是有医保没医保,一律摇骰子闭着眼睛插队。等捏着特权的名号终于亲自把人带了进去,还没说上两句话,反遭江淮一记白眼。 爱屋及乌,恨也一视同仁。 哟,合着他热脸贴冷屁股人家还不乐意?沈非间心烦意乱,跑去找席谨河告状: “席谨河,管管你的人!” 他冲进VIP休息室,大喊大叫:“你再不管他他要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他本来就不把你放在眼里,更何况他还在生气。”席社长大股东的待遇极好,专门收拾出一间百来平米的休息室,有吃有喝,各种娱乐设施一应俱全。沈非间冲进来的时候,席谨河正开着电视看股票。 “他好端端生的哪门子气?我又没得罪他。” “脑瘤的事情是你告诉我的。” “……我怎么知道他会瞒着你。”沈非间忿忿不平:“我原以为他会借此好好跟你立个规矩,整肃一下家风啊。” “没有家风,你别打他主意了。” “哇……你们……不会是你在他下面吧?!” 席谨河已经习惯他的找茬体质了,此时也温和地望着他:“你要是没事做,我给你找点。” 沈非间头摇得像拨浪鼓:“别别别!你要是再找什么领导过来我可吃不消,我们沈家是小家小户,跟你们比不了,那些大人物我一个也得罪不起。”他百分之一百地确定席谨河真的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公报私仇的那些招数手段他从小就玩腻了,信手拈来。行云流水全身而退以后,倒霉的总是他。 沈非间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撇撇嘴,又换了个话题:“听袁局说小家伙昨天被人绑架了?” 席谨河挑眉:“他告诉你了?” “是啊,听那声音还挺着急的,催我赶紧过去呢。不过那时我在我爸一个商业聚会上,不太好走开,我一想你都在那儿了叫我还有什么用,就没管。”沈非间眨眨眼睛,把手搭在席谨河肩上,笑得不怀好意:“你说袁局他不会误会咱们之间有点什么吧?” 席谨河根本不搭理他的胡话,沈非间可以毫无顾忌地调侃别人也调侃自己,已经充分暴露了他的直男本性。 “他昨晚有些发烧。” “小家伙发烧了?”沈非间立刻严肃起来,他伸手翻了翻席谨河带回的文件夹和病历本,从白大褂里掏出一只圆珠笔,埋头刷刷写了起来,“打个针再走吧,你有事等不了的话让弘历送他回去。” 席谨河起身去关了电视:“开药吧,他有事,一会就走。” 沈非间果真皱着眉生起气来:“什么事情比人的身体还重要?你也不管管他,好歹他现在和你有契约在身,你就真的这么冷血,一点也不担心他?” “你反应过度了。”席谨河端起桌上透明玻璃茶具,淡黄绿色的茶水还冒着热气,他轻轻吹一口,不急不慢道,“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曾经作为自由摄影师到过雪山沙漠,下过海洋冰河,为了南极冰融系列专题不惜每天堵在编辑上下班路上,坚持摄影是为了记录真实,和他大吵争执的那个江淮,没有我们想的那么脆弱,也没有那么聪明。 他做不到全身而退,便只一心同归于尽了。 江淮提着一大袋药丸惨兮兮地在街边拦出租车。席谨河果然不哄他了,出了医院就立刻与他分道扬镳,连弘历都没给他留下。 海溪地产算是G市最大的住宅开发商之一,三年前上市以后发展速度更为迅猛,不仅销售额在全国范围内遥遥领先,广受购房者青睐,也听说他们最近有意将市场扩张到海外,与另一国际企业强强联合,预备共同打造销量奇迹。 席谨河与海西地产的CEO私交颇深,即使季衡棠逼到了他头上他也绝对不会插手。江淮知道这是多么大的一个烫手山芋,席谨河说他一副要上战场的模样还真是形象。不说唐顿,连长风社的主要广告投资来源就是海溪地,席谨河身后还有一整个董事会,就算他是股东之一,也寡不敌众,更何况席谨河根本没想帮他。 不管是违规建筑也好,终身残疾也罢,赔钱了事,往往是这个时代最简单快捷的方法。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12 警、察局那边有袁局的招呼,江淮很快便在会面室见到了季衡棠。他不知什么时候居然还洗了把脸,更加色如春晓之花,明明在工地那种饱经风霜的地方工作,皮肤也不见粗糙。他明明性格豪迈爽朗,长得却偏偏精致地像个洋娃娃,真不知是哪一方水土养的他。 江淮把手上的白色塑料袋随意扔在一边:“你和那几个工友大叔都还好吗?李队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季衡棠摇摇头,说你还是走吧。 “为什么?”江淮疑惑地看他:“我们不是说好了么?” “你帮不了我们。那个席谨河不是你的金主吗。” 江淮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江淮没成想拘留所的八卦速度比朝阳区公园大妈的嘴还迅速,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沦为别人嘴里可笑的包养对象。好似有的人就偏喜欢给人下定义,把一些虚无的头衔强加在别人身上。他自己头上就顶着“席社长的情人”招摇过市,狐假虎威,以为自己有多大的面子。 他就是遇人不淑了些,至于么。 江淮大大方方地笑出声:“既然你知道席谨河是我的金主了,那连他都没有反对,你现在给我下逐客令,会不会太无情了?” 季衡棠用右手食指敲了敲桌面,也就信了:“那个终身残疾的女人是小柚的妈妈,她一个人带着女儿生活很辛苦,现在坐在轮椅上,生活也不能自理,更请不起看护。小柚才七岁,海溪地那边杳无音信地装傻,连医药费都不肯赔。” “小柚?” “几乎每天都会来工地上的一个孩子,才小学二年级。” “我知道了。”江淮问:“出事的时候她在房里吗?” “在的,她妈妈护住了她……”季衡棠忽而别过脸去:“你知道的……这样的事情……母爱嘛总是最伟大的。” 江淮心里的一角忽然就暖了。为那个伟大的母亲,为季衡棠,也为了自己。 放弃那么多年如孩子一般的唐顿,他难受的几乎无法喘气,也再拿不起相机。席谨河劝他知变通,因为“摄影”一词来源于希腊语,意思是以光为媒介书写或绘画。 他心底那光奔跑了数万光年,隐匿于最黑暗的地方,偷偷地在他的血液里流淌。 可是,人类在证明不朽,光的速度不再是那么遥不可及。 既然光在改变,书写也在改变。 正义是不是也变得更加强大了? 既然已经舍弃了一次,也没有如想象得那样不安。 “季衡棠,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个人说自己是摄影师,可是摄影师能帮我们什么呢?’拍拍照片,然后消失吗?”江淮叹气:“你也太小瞧我了。” 第 9 章 9. 江淮没费什么功夫便将季衡棠几人都保释出来,几人下馆子和和气气吃了一顿饭。江淮将他与季衡棠的事大致说了一下,便嘱咐他们要耐心等待通知,切莫轻举妄动。 几位对他动了手的农民工都是离乡打工的青壮年,因为没钱没结婚,无后顾之忧才与季衡棠一起谋划所谓的行动。进了局子后都觉得九死一生,没想到江淮一点不介意。将他们带出来就算,还要掏腰包请他们吃饭。汉子们的心思直白,却一个个都笨嘴拙舌,还没动筷便都局促着一张脸,站在包间中鞠躬挠头,要向他道歉。 “哎哟喂小江,那个啥,我们真是对不住你。” 江淮看着几张黝黑地发红的脸,不禁有些想发笑:“各位大哥都见外了。我和小季说好了,这事儿以后翻篇,咱谁也别提。”说着就开了瓶啤酒,给几人都满上,一齐干了杯。 “干!” 一顿饭拖拖拉拉的,从下午拖到了柳月梢头。说是不醉不归,江淮还真的没少喝。本来他以为啤酒下肚,纯粹助兴罢了,不知几年不碰酒精,这东西还真能醉人。饭局结束后,他站着走不动路,季衡棠只好搀着他挤地铁回市中心的那套公寓,两人一路上都安安静静,难得乖巧,也收获了一大堆少女们的眼神期待。 江淮一直劝季衡棠先辞职。反正事情也发生了,为了不拖累几位农民工大哥,他把事情揽下来也无妨。住的地方也解决了,暂且先住在他那市中心的公寓里,这样不仅联系方便,也停止了他数十年的暴殄天物。 “你长了一张好脸,身高也恰合适,丫天生就该是个模特,在工地上天天搬砖太浪费了。”江淮问他,难道从来就没有什么星探之类的人来挖掘你么? 季衡棠摇摇头,“都是山村里的老实人家,每天在田里干活,面朝黄土的,谁管你长得好不好看。再说,我一出火车站就到工地上来了,每天都搬砖,没有时间管这个。”他认真地问江淮:“我真的好看吗?” 江淮头昏昏沉沉地:“好看好看,就是比起……还是差点。” “谁?” 江淮又说了一遍,是个英文名,季衡棠根本听不懂,但江淮却信誓旦旦。 “你未来一定会比他还要出名。” 地铁车厢前后左右摇晃着,季衡棠靠在长椅上发愣,也不知江淮是不是真的醉到了吐真言的地步。 他只好有意去试探,侧着脸看江淮半晌才敢问出声:“比他出名后,会怎样?” “有钱,有名气,你可以站在世人的面前耀武扬威。到了那个时候,你想要的东西都会属于你,世人都会知道你的名字,为你疯狂为你尖叫……”江淮眯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当然了,你也会失去一些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但你会知道这是值得的。” “那海溪地的问题,是不是就能很快解决了?小柚可以上学,也会有人照顾她妈妈。” “有了钱,就可以解决后面的两件事。” “前面的那件呢?” “这个啊……谁知道呢。” 季衡棠生起气来:“你说了可以解决的。” 江淮一手扶着栏杆,原本已经昏昏欲睡的人又强撑着坐起,似笑非笑道:“嗯,我说了你可以相信我的,我是摄影师……”他揉了揉太阳穴,又接着说:“曾经是,现在又是了。” 季衡棠好奇地看着他。 “扳倒海溪地,很难?” “鱼死网破,就还好。” “席社长不帮你吗?”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13 江淮是真的醉了。他转头过来,茫然地看着季衡棠:“你说……你说谁?席谨河吗?”他固执地睁大眼,待看到季衡棠在一旁点点头,才复又趴回栏杆去,手势来回比划,举地又高又稳定,声音却细如蚊吟:“他不会帮我的,你知道吗,我和你在这里,他和那些人就在对面。” “可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他不是喜欢你的吗?” 地铁车厢空空荡荡地,除了车前进的声音轰隆作响外,再无人发声。江淮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低低笑出声来,无可奈何。 “谁知道呢。” 席谨河走的早,他除了回长风社处理该处理的问题,还得应付不在计划之内的客人。 程羲之从长风社出去单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他确实是难得不因取得成绩而沾沾自满的人,按照程序早早预约,还带着礼物上门,分给旧时的同事们。对着席谨河,当真做一位上门讨教的学生,大大方方地问他愿不愿意陪他去看看新工作室的地点。 “也不会很远,就在楼下。”他笑得毫无破绽:“不会耽误时间的。” 席谨河坐在位置上没动。大厦不是近年新修建的,长风社占去绝大半,最楼下是商业区,除去原唐顿半层的空缺外,还能有什么地方? “既然不远,我也就没有必要去了。” “社长?”程羲之却是不料席谨河会如此直截了当地拒绝:“为什么?” “沧澜兴起没几年,长风社也一直有意与你们合作,还是多用点心的好。”席谨河依然是副冷淡的模样:“难得的才华潋滟,我很喜欢你笔下的孔雀台。” 程羲之一怔,那是他毕业后的第一个广场概念设计,耗费大半月的心血,却被与他向来不对付的经理一票否决。 “年纪轻轻的就别异想天开了。”那人当着他的面将图纸揉成团扔进垃圾桶,第二天他便自己辞了职,到长风从一个小助理做起。怀揣着的不甘心,居然遇到了席谨河。这人就是伯乐,给了他所有的资源,逆转了他的人生。 昔日的孔雀台,也就此掩埋在人生中,成了一个烙印。他没想到,席谨河居然连这个也知道。 “谢谢席社长。”他心中苦涩,明明比起江淮,他更早遇到了席谨河。哪怕没有机会,他也要求一个答案。 “我有哪里比不上江淮吗?” 席谨河没犹豫多长时间:“比较没有意义,你年轻,正是前途大好的时候。更何况,你比他聪明。” “你喜欢他吗?” 这个问题如针芒,席谨河避不开,也不想避。朝夕相处,又是如此多年的合约,他清楚自己对江淮的感觉,有宠,可以疼爱,就像宠物一样;肆意地嘲笑他的无知与弱小,也欣赏他身上那些在尘世久而未见的感情。 但不是爱。 “我喜欢他。” 程羲之得到了答案,点点头,退出去了。 落地窗外一片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天空黑压压的,似乎又要下雨。席谨河拿手机拨号找人,响了许久,无人应答。打回临湖别墅,阿姨说江淮一直没有回家。 席谨河皱了半晌眉,按桌上的内线把弘历叫进来,给了他江淮公寓的备用钥匙。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去看看他在不在公寓。有没有结果都给我回个短信,如果他在的话,把人直接带回别墅。” 弘历拿着钥匙出门,不过多时便发了条短信过来:江摄影师和季先生喝醉了酒,正倒在沙发上睡得不省人事,不太好下手。 ……怎么个不好下手法,拖回去都不会吗? 没一会儿又是一条:江摄影师还在发烧。 还是不要拖了。 席谨河头疼,是得管管了。 第章 10. 那是几个月前的事情。 初春的那天,江淮照例去了G市一家香火甚旺的庙堂祈愿,希望今年能事事顺利,席谨河能多爱他一些。 他确定肯定自己喜欢上席谨河以后,基本上每年也就祈愿这些东西,一如既往地不着实际。 席谨河管他管的严,颇有父亲待儿子的一面,又每每能在床上化身恶魔,净折腾他的老腰,还当他年轻力壮吃得消。 签了合约以后的第一个春节,邵涓没有准许他回家。席谨河应酬多,和他席家人的,和长风社的,和《时代》的……对他的管制也就松懈起来。家里常来的两个阿姨也都放了假,偌大的别墅冷冷清清。 他倒没闲着,忙唐顿的事情和广告的事情。他身边又没几个能真正帮得上来的人手,庄茜和唐羽都回了老家,剩他一个扛着相机三脚架到处拍照,熬夜修片,然后睡到日上三竿。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他便觉得胸口隐隐生疼,席谨河是睡眠极度规律的人群之一,他连工作都不往家里带,可劲儿折磨他,居然也让他睡了那么半年的好觉。这下一瞬间又颠倒黑白,身体的变化他就便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只当久别重逢未适应。 人就是这么惯着自己的。 上完香摇签筒,等解签等得实在不耐烦。冲着水榭池里的龟鳖们打个招呼,江淮转身回家。 他喜欢往人群里钻,却唯独延误等待。不爱开车也不喜欢被堵在路上的感觉,驾照考了许久也没有用武之处。 那天换线没注意走岔了,却没料到这一趟地铁出入口的结构居然颇有点意蕴,像格列的山水。江淮顿时感兴趣起来,便举起相机拍照。 也就是那一瞬间的事情,大脑出现奇怪的声响,嗡鸣声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他举着相机茫然站在原地四下张望,一个猝不及防被人推了一个踉跄。他转过身去艰难辨别,那个推他的人身影模糊,好像从水里看去的幽浮。 江淮终于发现自己病了。出了地铁站去药店买了一堆药,吃了各种不见好,遂又自己去了医院。诊断书一发,每一个字都不认识,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顺着人流一路到了商业购物中心,随手买了张电影票,坐在最角落重重握着自己的手,微微颤抖。这天不知是初二还是初三,商场放着喜庆的过年曲,恭喜发财好运来。过年的那些片子也大都是喜剧,还没开始十分钟便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江淮混然不觉,他觉得冷,冷的连牙齿都在上下打架,咯咯哒咯咯哒的。 祈愿有什么用啊,他以后再也不去那种地方了。 在已经渐有些模糊的童年记忆中,江尚是极诚恳的信徒。比起人为可以做的,他似乎更相信上天赋予的。 他和邵涓的婚姻似乎是唯一一件由他自己选择的的结局,这段婚姻彻底失败破碎以后,他给江淮留了一封长信,独自前往西藏,最后因车祸死在雪山之中。 江尚跟他说,不要相信婚姻,也不要相信爱情。如果说爱情是男女双方为了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对方身上的武器,那么婚姻就是一场战争。 不是我们遇到了这个人,而是因为在这段生命中她原本就是属于你的。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14 确实,在某一瞬间,江淮也觉得席谨河就该是属于他的,属于他一个人的。他从小到大都不对爱情和婚姻抱持期待与向往,也没谈过多少场恋爱,只觉得无趣,当然,他更不认为自己会喜欢男人。 席谨河出现在一个莫名其妙的时间点,不偏不倚,像极了他生命中最后一场的盛世烟花。 …… 酒喝的多了,他就这样半醉半醒着回想这漫长的一年,最后在沙发上翻了个身,不偏不倚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席谨河就这样和他在公寓里凑合着躺了一宿,天亮了兀自去洗漱换了身昨晚让弘历带过来的衣服,动手把人掐醒。 江淮还以为是季衡棠,一爪子拍下去,眯着眼睛嚷嚷他是有夫之夫,不给他上床。 席谨河又气又好笑,不嫌弃他酒气泅泅的脸,慢慢的吻上去。从额头,到鼻梁,再到嘴唇、脖颈。辗转来回,由轻到重,恋恋不舍的。 江淮一丝反应都没有,他皱着眉要离开这湿乎乎的物事,被席谨河按着后脑勺回到原地,才终于放开。 再摸摸额头,总算是不烫了。 “你就这么折磨我吧……”幸而席谨河自制力好,叹一声气,揉了揉小家伙的头,还是从从容容上班去了。 昨晚几人折腾到半夜,客厅的沙发靠枕散了一地。季衡棠抱了个瘫在客厅的地毯上,睡姿优美的很。他人高马大,身型修长好看,那张脸也十分地可口惊艳,可席谨河看也不看,从他身上跨过去,到门口打电话叫弘历。 断断续续的对话声音传来,季衡棠就醒了。他从地上爬起来,看见站在玄关的席谨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嗨,席社长,早上好啊。” 席谨河懒得回应他,毫不留情地关门走人。任季衡棠的笑脸僵在脸上,再破碎成嫌弃。 嗯,他现在有些相信为什么江淮说席谨河与他们不是同一边的人了。 江淮家的客厅是全落地窗的长型结构,一看就是特意改造后的,房间在尽头的一侧长廊里。季衡棠走过去,挨个敲了敲,都无人应答。 他转身去厨房开冰箱,找出一盒鸡蛋,还顺便下了锅面。等到江淮也颤巍巍爬起来摸到客厅时,他已经开着电视吃了好几碗了。 “你要不要,锅里有……呃,你……” 江淮见季衡棠转过来的眼神从惊讶变成尴尬,没明白究竟是怎么了。 “你去照照镜子。” 他的脖子上全是红色的吻痕,印的格外有技巧,拿衣襟遮也遮不住的。江淮吓得白了一张脸,心拔到云端,一步不停地冲回客厅:“我……昨天发生什么了?” 他断片断的很彻底。 季衡棠见他说话都不利索了,还觉得奇怪:“席社长不是早上刚走吗?” “席谨河?他什么时候来的?” “不清楚,就走的时候看见他了,是从你房里出来的吧。” “废话。”江淮一颗心总算落了地,席谨河那老狐狸自己万花丛中过,却还是很能吃醋的。他把这归功于三十多岁的老男人好面子的傻逼设定,很气。 江淮回房找了换洗衣物,给了季衡棠一套让他凑合穿着。季衡棠高他一个头,铁定是不合适的,好在他瘦,勉勉强强也能撑一撑。江淮身上酒气和席谨河的香水味道混在一块儿,实在有些不伦不类,他匆匆也扒拉了一碗面,转身进浴室洗漱。 那衣服脱下来,绵延到胸口处,都是杂乱的印迹。 这老狐狸乘人之危啊,太过分了。 江淮格外不满。他最近都躺平送到席谨河嘴边了,那人愣是一口也不咬,不知是哪里吃错了药。 不过话又说回来,席谨河是不可能吃错药的,绝大可能还是因为外面有人了。 江淮又念起程羲之的名字,洗完了头换了衣服吹头发,思绪就转到小柚身上了。 他出了客厅,到房间把手机找出来,登陆了许久不用的微信,给昔日几个名气大的记者好友发去了信息,问他们近日是否有空,出来一叙。 他被席谨河包养的传闻有很长一段时日了,有根有据的。说是席社长都大大方方把人带回别墅去了,还有他解散唐顿,不工作不干活还不是吃金主的。 江淮听了之后直乐,觉得他们都说的有道理。那些与他关系好一些的还劝他弃暗投明,本来就敷衍的一些人直接冷嘲热讽,说他爬床,用身体做交易,什么难听的话都有。庄茜倒是依旧毒舌,随心所欲,“哇我就跟他们说席谨河还看不上你们好吗,想卖也得有人买才叫市场知道吗,工作比不上技术比不上连床技都比不上你们还得意上天了?我怎么觉得这么好笑呢。” 江淮也哈哈直笑,他凑过去问庄茜自己是不是美若天仙倾国倾城席谨河品味好,被庄茜一票否决。 “没准他是脑子短路而已。”庄茜劝他道:“前辈,你不要想不开了,席谨河看上你是因为你有钱有权啊,这叫强强联合,什么灰姑娘白马王子的是不存在的啦。” “那,我也长得好看啊!” “……是是是,您开心就好。” 那些素日巴结搭讪的人都离他远去了,消息发了半日,江淮玩PS4输给了季衡棠足足三局才终于有人回复: 【怎么了淮哥?您跟席社长感情破裂了?】 ……你才感情破裂! 你全家都感情破裂!! 江淮忍着怒气,一字一句回复:我和席谨河很好,多谢牵挂。我是有一些私事想找你。 【没问题,正好这两天我刚从纽约回来,随时恭候!】 江淮看了眼联系人,立马皱起了眉——是著名的《山河日报》报社记者,凌染。他举着手机跟季衡棠吐槽这个人有个最大的特点——不怕死。国内好几个大案子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惊天动地,一鸣惊人。但他这人没有什么情商,比庄茜说话还毒,一顿饭下来他俩都有可能会被他活生生气死。 季衡棠极其认真地沉思了半分钟,告诉他:“我不想告海溪地了。” 第章 11. 第二日正午过半,江淮与季衡棠打车去探望小柚和她妈妈,还顺带约上了凌染。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15 出事后二人就借住在工地上,小柚和几位女工在照顾她,一日三餐简薄,大人要吃小孩也要吃,便每日都吃不饱。 江淮也不是头一回听说让人难受的事。他学生时期也跟过记者跑新闻,都是百姓的苦难之事,谁都不比谁好过。一次遇上个因车祸父母双亡的小男孩,几个亲戚到了医院争着抢他的抚养权,为他家的财产大打出手,市医院报了警,他们同警察一齐赶到。 那孩子睁大了眼睛盯着摄像头,也不哭闹,拉着江淮的衣角问他“哥哥哥哥,这个是可以上电视的吗?” 江淮放下机器,抱了他一下,道“是哦,你要乖,老师和同学们都能看到你是个很坚强的孩子。” “那……爸爸妈妈看得到吗?” 江淮于心不忍,问护士要了颗糖,刚递到孩子手上,亲戚们便拽着他转移战场,闹去别的地方去了。一旁的警察和记者都在沉默,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后来他也总是想,能帮就多帮点,这个世界生存那么艰难,但孩子总是无辜。 季衡棠跟他说,放弃海溪地的刑事责任,与他们谈赔偿的事宜如何。抑或,暂向他借点钱,维持小柚和她妈妈的正常生活便好。 江淮却是不同意,说这个方法乍一听可以,实则是不负责任的表现。若不能得到社会上广泛的关注,凭海溪地的做法,有一便会有二。 季衡棠和凌染都以诡异的眼神看他。 江淮事先和凌染说了些情况,他今天甚至还拎了两个果篮来,以此反驳他情商低智商高的传言。凌染把果然塞到季衡棠怀里,拍了拍手,笑得人畜无害:“淮哥,没想到你还是个理想主义者……” 江淮表示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真是服了你了,现在是二十一世界,不是安徒生童话王国和一千零一夜。你是退隐太久老了连脑子都出问题了是不是?你管得住那么多吗?天底下那么多人你都要管吗?你是圣母吗?啊?无私奉献终身?你管得住管不住现在你一个人没我帮忙你能把这事儿捅上天?你当海溪地公关是死的吗?没有闹出人命来官司就算打到最后也就是赔偿,你还想怎样?你唐顿不干了吗?你自己不工作你手下人也一样不工作吗?” “好好好。”江淮头疼:“那你说怎么办。” “等。”记者的眼神都经过千锤百炼,犀利地令人敬畏:“你微博找出来了?” “嗯。” “回头文案写好了我发给你,你就呼吁一下社会帮帮忙,然后买个热搜榜,炒炒话题,再带带节奏。虽然一开始人们看到的是小女孩和单身母亲,不过没过多久他们就会发现背后的海溪地,到那时,海溪地的公关一定会出面,反正最终会被撤下去的,能让一部分人看见就行。” 季衡棠插话问:“最终会被撤下?那发这个还有什么意义?” “还有捐款啊,捐款来源明细都必须要曝光的。海溪地也不傻,他们会找人与我们谈条件,到时候让他们登门赔个款,我们的目的就到了。”他转身面向江淮:“拿到赔款是最好的结果,再闹下去,我们没有那个能力坚持。” “知道了。”江淮眨巴眨巴眼睛,转头看季衡棠。后者一脸莫名其妙:“干嘛?” “我也想捐点钱给小柚,你有钱吗?先借点?” “……我刚辞职,身无分文,你是不是失忆。” “哦。”江淮又转身看凌染。 凌染:“记者工资就那么一点你好意思问我要吗?” “挺好意思的。” “你家席谨河呢?” “我没跟他说。” “什么?!” “我跟他说了这件事情我打算管,但没说怎么管。而且,从一年半前开始,家里的钱就都是席谨河管的,万一他不……” “淮哥……” “什么?” “您居然是妻管严。”凌染朝他竖起大拇指,义愤填膺,面无表情:“太牛了!” “……” 小柚的妈妈是个刚过三十的女人,名叫童瑶。长相颇随名字的意蕴,温和而优雅,标准的南方水乡美人,哪怕住在简陋破败的房子里,只能每天坐在轮椅上,也依然笑着吩咐小柚给几人倒水。 “你们都是小季的朋友?怎么从来都没见过啊,今天真是谢谢你们带东西来看我。小柚,给几位叔叔倒杯水。” 小女孩穿着短袖背带裤,也是笑眯眯的,在二十平米不到的小房间内来回跳着找杯子,一一倒满,双手递给江淮几人。 “叔叔喝水。” “小柚真乖。” 凌染端着水,朝江淮使了个眼色。江淮稍一沉吟,开口阐述了自己与凌染的身份,向二人征求网络曝光的意见。童瑶微微一怔,最终轻轻摇了摇头。 “江先生,凌先生,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是,我没什么能力,也不愿意小柚跟我一起卷进危险。” 凌染道:“那你们没有经济来源,小柚上学的事情怎么办?不能让孩子一直住在工地临时棚里吧。” 童瑶笑着开口:“昨天有人送了钱过来,说是给我们的赔偿,还给我报了手工班,以后可以自己做点东西卖钱。小柚她爸去的早,我没什么能力,也不想太麻烦别人,加上工地上的工友们为我和小柚捐赠的钱和物品,有这些足够了,就不必再让人给我们筹钱了。” 季衡棠开口问道:“童姨,是谁送来的钱?” “说是好心人给我们的捐款,他没多说就走了。” 事情的结果有些出乎意料。 “是谁捐的钱?”凌染用手比划了个数:“也太多了吧,不是海溪地干的吗?” 江淮也摸不着头脑。季衡棠悻悻道“果然还是有钱好办事。”凌染听了,拍着他的肩笑着问江淮,“你打算让他去当模特?” “嗯。最新的《时代》模特选拔要开始了,我打算把他送去。” “可以啊,你的眼光不错,这人绝对能让你们唐顿大赚一笔。” 季衡棠近一米八八的个子,轻松甩开他。 晚餐由凌染买单。 前些天的各种反常活动让江淮没工夫去细数卡里的余额,今天这么一瞧,果然是吓一跳。饭后他和几人道别,叫弘历来接,乖乖回了临湖别墅。 嗯,他打算问席谨河要点儿钱。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16 合约签完以后,他手上没有唐顿的股份,变成每个月拿工资的苦逼打工一族。摄影这个工作烧钱的很,他又没什么节制的概念,手上一张工资卡用着用着便存款不多。后来他成日图书馆家里跑的,吃喝都不在外面,也没花什么钱。现在多了个季衡棠,他把为数不多的钱都给他,《时代》模特招募迫在眉睫,过段时间他就得住进公司的宿舍里去,统一培训再由人筛选。 江淮对季衡棠还是挺有信心的,就是对自己没信心。 天哪,这么多年过去,他可从没问人借过钱!这可咋整! 席谨河吃过了晚饭,洗了澡,坐在客厅沙发上拿着本原文书在看,见江淮回来,抬头轻轻看了他一眼,又埋头下去看书,不理他。 江淮清清嗓子叫他的名字,问家里做饭的阿姨去哪儿了。 “没什么事我让他们先休息了。”席谨河头也不抬,语气却变了:“这么晚了你不会还没吃饭吧?” “呃,没有没有,我跟季衡棠和凌染吃过了。” 席谨河捏着书的手微微一顿,又见江淮站在沙发前边坐立不安的模样,遂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就是吧……最近《时代》不是招募模特吗,我就打算让季衡棠去参加了……” 捏着书角的手微微用力。 “然后呢,季衡棠因为小柚的事辞了职,身上没钱,然后我那个啥,我就把卡上的钱都给他了……” “……席谨河,你能借我一点钱吗?” 席谨河面无表情地抱着回房间,“砰”的一声关门巨响,整个屋子都好像摇了三摇。 楼下阿姨匆忙跑出来看,“哇,小淮,这是啥子情况?席社长怎么发那么大火啊?” “呃……”江淮的脸色也不好看:“我刚才问他借钱来着,估计他是不想借我,生气了。” 他看看紧闭的房门,又看看阿姨好奇的眼神,不负众望地开口:“要不,阿姨您借我点儿?” 第章 12. 席叔叔生气了。 江淮拥有这个认知的时候,席谨河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没有出现在临湖别墅里了。 同居后第一次闹脾气啊……江淮捏着手机百无聊赖地刷着信息。《时代》选拔大赛已经开始两天了,季衡棠定时给他发一些图片消息啥的,顺便安慰他:等哥有钱了,你尽管开口,要多少都行! 江淮切了一声,给他发了不需要三个字,偷偷摸摸收拾东西出门了。 席谨河最近是个雷区,他甚至会主动往临湖别墅里打电话让阿姨提醒他吃药,但却依然不肯主动回家,也不愿意接他的电话。江淮如临大敌,要不是席谨河这一招,他差点要忘记自己丢了药的事实。 江淮在生活上比常人都要迟钝,好了伤疤忘了疼,不觉得自己哪里不舒服就会忘记吃药。那天和季衡棠几人去喝酒时顺手提了过去,就没有再顺手提回来。阿姨跟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差点儿就露了馅,只想着第二天得再去找一趟沈非间。凌染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找他,两件事便撞在一块儿了。凌染在电话那端轻轻啧了一下,又笑开,“我陪你去不就好了?” 江淮到底没敢把席社长私宅的地址给新闻栏目的记者,自己约了个地点碰面,再由凌染开车送他去医院。 “淮哥你生病了?难怪看你脸色不太好。怎么席社长不陪你去医院吗?” 江淮心说连人影子都见不着还去医院呢,嘴上却给足了席谨河面子:“本来是他要陪我去的,但是最近长风社比较忙……” “也对,长风企业最近和沧澜签约合作,要开发市中心的一个商业广场,席社长想必忙的不可开交了。” “什么?和沧澜合作?”江淮坐在副驾驶上,猛地回过头,心头蹦出一个大写的警告。 席谨河与程羲之…… “怎么,席社长没告诉你?过几天就是新闻发布会了。” “你找我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不是不是,我不管这个的。”凌染露出无奈的神情,“我这不才从纽约回来没两天吗,报社那边突然急着要我们交一组近照,我这不只能找你给我推荐推荐了。” “怎么,报社记者都要和模特抢饭碗了?” “还不都怪这个看脸的时代!那个XX报你知道吧?现在不仅署名字还署照片,真是不明白我们这些纸媒存在怎么就这么艰难,被互联网挤压;被上头有钱有势的大佬挤压;还要被长得帅的同行挤压……”凌染叹了口气,斜着眼睛瞟他:“要是我们都能像淮哥这样就好了。” “?” “长得好看还有人养着。” “臭小子,你找死啊?”江淮朝他挥了挥并不存在的拳头。 凌染长得也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可能是这行做久了,总显得有些戾气,不比江淮,多年来依然故我,从眼神末儿都捎着灵气,所有人退避三舍,只能远观摸不着碰不着的心痒痒。江淮这个时候心里一团乱,生着不知道哪门子的气,头靠在玻璃窗上,一颠一颠的,看起来莫名的…… 被意外戳了萌点的凌染一脸尴尬地转头回去专心开他的车,G市不大,几个红绿灯的短暂停顿后便到达了目的地。 沈非间的医院在G市一块寸土寸金的地方。临着江边阔种了一大片树木,弄成园林度假的模式,独享着这片闹市中难得的美景。 这天医院的人,不多,江淮进门第一眼便瞅见那个叼着棒棒糖白大褂的男人,站在前台边和护士聊天谈笑风生。他这辈子难得羡慕过什么人,沈非间是唯一一个。 “哟!”还是沈非间先眼尖看了过来,挥手朝他们俩打招呼,“这么快就把老席甩了换了一个?” 江淮无奈的朝凌染解释了两句,让他稍等一下,自己朝沈非间的方向走去。 “上次的那些药……你再帮我开一次吧。” 沈非间皱着眉古怪地盯着他:“干什么?你吃那么多寻死啊?” “……你管那么多干啥呢。”江淮压低声音:“再开一次就是了。” 沈非间咬着棒棒糖威胁他:“你丫威胁我,我会告诉老席的哦!” 江淮站在原地生气:“你告诉他也没用!” 沈非间终于感觉到不对了:“……你俩咋了?”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17 江淮瞪了他一眼,沈非间道,“好好好,重开重开,你跟我过来。” 沈非间带着他到休息室,倒了杯石榴汁给他:“你跟老席怎么了?” 江淮言简意赅,抱着石榴汁喝,看着沈非间笑得倒在沙发上喘气。 “……你说老席躲着你不肯借你钱还在外面有了别人?!” “那个程羲之,我之前见过的,席谨河就喜欢那样的!不是他是谁?” 沈非间爬起来,伸手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那就只能说明你魅力不够呗,我老早就跟你说过了,他不喜欢你,你眼巴巴地送上去是没有用的。” “我以为时间长了点,他也许就会喜欢上我的……算了。”江淮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沈非间一把拉住他,忽然就恢复了一本正经的表情,严肃地像另一个人:“你的病,总有一天会拖累席谨河。” “合约到期以后……” “喂,江淮。”沈非间冷笑一声:“你是不是以为我像个白痴一样,会对你的所作所为置若罔闻?我忍你不是因为你是席谨河什么人,而是因为我——是席谨河的好友。”他顿了顿:“合约到期?你明明知道席谨河这个人的责任感很强,如果你在合约期内出了事,他是绝对不会撒手不管的,对吗?所以你以为只要你不死,哪怕是失明了,席谨河还是愿意让你待在身边的,对吗?” 江淮深吸一口气,问他到底想说什么。 沈非间就跟他说了六个字:看清你的位置。 席谨河也跟他说了,别心存妄想。 他……没有心存妄想。 室内的空气降到了零点,江淮低着头,还是站了起身,往门外走去。 没有说再见。 “淮哥?你还好吧?”凌染看着自从上了车就抱着一堆药一言不发闷闷不乐的江淮,忍不住问出声,“哪里不舒服吗?要不今天我们就算了?” “别。”江淮想了想,道:“我们去长风社吧,唐顿以前的人都在那,我跟他们说说,今天拍完最迟明晚就能拿到了。” “行!”凌染答应下来,又开口问他:“今年《时代》那边的模特选拔,你不去看看吗?” 往年,最爱凑这种热闹的就是江淮这样的人。为了找作品主角甚至不惜一切,撕破脸面大打出手。优秀的模特能带动一个圈的潮流,也能为工作室带来意想不到的声誉。 在最缺人的时候,江淮甚至出门都紧盯着游客们的大腿,为此还闹过不少笑话。 凌染见他陷入了沉思,又问了一遍:“淮哥,你又不是再也不拍照了,不考虑考虑重新复出吗?” 江淮笑笑转移话题,说你们这些个后辈就知道问这些问题一点新意也没有,却不爱骗人,还是轻轻地说了答案。 “我会回去的。” 第章 《时代》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杂志品牌,资源广,与国外的合作项目多,每年举办的模特选拔赛更是捧一个火一个。 往年这些比赛都与唐顿无关,江淮却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借着要挑人的机会到处找席谨河搭话。他天天照三餐地往楼上跑的勤快,使出浑身解数要约席谨河吃饭。那些什么美人帅哥都不入眼,席谨河只愿留给他一个背影他都开心的不得了。 庄茜怕他找不着地方,特地下楼来接他:“前辈好久不来,这里都变了模样了。” 江淮:“本来在G市也找不到什么地方能比得上长风社的,什么变化不变化的习惯习惯就好了。” 凌染看他平平静静,似乎已经恢复成平时的模样,又好像还在难过着什么。庄茜到底是跟着江淮久了,一眼就看出不对劲,等把江淮拐进休息室自己去端茶倒水的时候,寻着借口一把拉过凌染问个究竟。 庄茜:“我们前辈怎么了?” 凌染:“……” 庄茜:“你知不知道我们前辈可是有靠山的人!你要敢欺负他,我们社长分分钟把你的头拧下来!” 凌染:“……我就是陪淮哥去趟医院而已,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庄茜狐疑地看着他:“我们前辈又去医院了?他和你去的?席社长呢?” 凌染想了想江淮的话,一本正经:“忙。” 庄茜“咣”地拍了下桌子,江淮虽然看起来高冷又难伺候,但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这人其实好说话也不容易生气,唯一可能引得他情绪这么低落的,除了席谨河还有哪个? 江淮见他俩去了这么久,好奇地朝茶水间探头:“干啥呢?你旁边儿那个是著名的记者凌染啊!小茜你别欺负人家知道不?” “……什么?!这个是凌染?!”庄茜皱着眉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不是说新闻版的记者都很凶的吗?这个怎么看起来这么弱?” 江淮:“……你还真是啥都敢说。” 庄茜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必须的。” 有了江淮这个大BUG,整个工作室立刻动了起来。许多人也是很久不见他,纷纷走上来与他拥抱打招呼。江淮莫名被几个人摸了几下脑袋顺了顺毛,心里那点不安就平静了许多。 这个新辟出的地方隶属长风社,离《时代》的杂志区挨得很近。江淮到处转了一圈,还是极为满意的。席谨河从他手上拿去了唐顿,却造出一个新的世界。在影像的世界里有时候并不讲那么多非黑即白的现实与道义,可以用什么样的作品去牵引这个世界,才是最重要的。按下快门的一瞬间,呈现出的完美形态,可遇而不可求。但是现在,依靠着现代科技技术与手段,这一瞬间却似乎变得理所当然了。 凌染依然惶惶不安。庄茜实在是太能说了,他毒舌嘴炮但不太能应付女孩子,这下子更是,庄茜在服装间找出一件露背装的时候,他差点儿就转身逃走。 凌染:“之前听说你们搞艺术的都不太正常……没想到是真的。” 江淮推着他进摄影棚,耐心的嘱咐后辈:“你最好别得罪女人,小心她把你拍成中国最丑新闻记者。” 凌染:“……淮哥你去哪?!” 江淮只给他留下一个转身的背影,他抱着水瓶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去吃药。 长风社他以前是没少来,弯弯绕绕的,在墙上种一模一样的植物,以致于江淮总是在这片绿色迷宫里晕头转向。装修后把大部分墙植都撤了,这下更找不着北了。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18 江淮稀里糊涂地转了两圈,头疼地不行,终于在拐角的地方撞上了熟人,还是席谨河。 席谨河比他高大许多,一开始是本能地打算避开,待瞬间看清了人,便迅速出手把他习惯性往怀里抓了。 席谨河扶着他站稳了身子,眉头却紧蹙着:“你怎么会在这?” 江淮忙乱地挣开他的怀抱,后退了几步,刚抬头就看见身边站着正插着口袋看笑话的程義之,立马便失去了说话的兴致。 什么看不看清位置的,他根本就没有什么位置。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席谨河没拦他,眼看着江淮帅气地和他与程羲之擦肩,迈步走出去,头也不回。 程羲之吹了声口哨,事不关己还在内心偷笑:“江摄影师这是怎么了?” “小孩子不懂事闹脾气,别管他。”席谨河轻描淡写地讲完这句话,也抬腿往前走。 程羲之却笑不出来了。 席谨河居然会容忍自己的情人与自己闹脾气吗?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第章 14. 江淮这头是帅气地转身就走,挥一挥衣袖不留下一片云彩,那头却没走两秒就开始后悔。 他有些忿忿不平地想,凭什么走的人是他呢? 推开楼梯间的门,顺手拧开药瓶吞下两颗白色圆粒,江淮无奈叹气。是啊,为什么是他走呢?又为什么应该是他走呢?席谨河之于他,还是喜欢的,会宠着的,但这个对象本来就可以谁都是,他又不是唯一。 可江淮又想了,席谨河也不能一辈子都不结婚不谈一段正式的恋爱吧?总不能每个人都去剽窃他的创意找他签卖身合约,一签签一辈子,用戒指套牢着,还不如打断他的腿来的实在。 这话听起来颇有些像得不到也不让别人得到的变态心理。江淮仰头喝进一大口水,咽下去,拍拍自己的脸清醒清醒。 这种事自己做不来啊,席谨河和沈非间分分钟就能看穿他那些小心思。他当年“逼着”席谨河签协议,其实也没做什么不择手段的事。 追了席谨河好几年,还他想要啥就给啥的,外面有人不带回家他也当没看见。那些玩手段的人哪有他这么蠢萌?放在宫斗剧里他江淮就是活生生的反派例子啊。 还是没什么镜头的那种。 凌染依然是尴尬无比,肢体僵硬表情也僵硬,一直勉强坚持到了拍摄完结。 庄茜这才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末了便拿了颗糖给他,像哄小孩似的,权当安慰。 江淮没辙,向众人道别说改天请吃饭就拉着凌染先走了。但见他一路上捧着个糖进电梯出电梯小心翼翼的傻愣模样,不禁还是有些担心:“你还好吗?” ……凌染居然没有骂人,看来庄茜的功力最近确实是见长,江淮难得地表示有些欣慰。 凌染把糖收进口袋里后就基本回神了,朝他摆摆手:“没什么事。”不一会又好像想起什么:“你说已经在考虑回来,怎么来了又跑得不见人影?” 江淮走在他身后,声音有些低蘼:“我其实没想重建唐顿。” “什么?!” “你别叫这么大声。”下班时间接近尾声,大厦门口人来人往地,江淮差点冲上去捂住他的嘴,“唐顿的人在长风社都挺好的,你也看到了,我……我现在突然又把他们叫走,这个事怎么说的过去?” 凌染不解地看着江淮,见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本还想继续问,身上的手机却忽然响了,一声一声,长串急促,像是急如星火擦过这个城市的上空,把所有人笼罩其中。江淮停顿了下来,看着凌染从上衣口袋里找出手机,而后接听的一瞬间变了脸色。 “……我马上就到。” 凌染的最后一句话,一锤定音。短短几分钟,他迅速恢复了职业记者的肃穆且警惕,从口袋里摸出汽车钥匙,向前大步疾走。 “G市港口发生了连环爆炸事件,报社现在要我们往那儿赶!淮哥你回家的话只能打个车……” “说什么呢。”江淮一把推着他往前跑,也表情严肃:“我跟你一起去。” 江淮推着人上了车,自己往副驾驶一坐,抬手从通讯录找了唐羽的电话拨过去,让他带着相机赶过来。 江淮转头问他:“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大型的连环爆炸,据说发生爆炸的仓库瞬间就化为灰烬了……” 江淮双臂抱在前面,默默吸了口冷气:“人员伤亡呢?” “暂时不清楚,报社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已经有人赶过去了。” 平地一声雷的话,凌染说的稀松平常。 “现场的情况还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爆炸要是没有结束的话,记者们和摄像师都会很危险!” 凌染的侧脸在路灯下显得坚毅凛然,他说,这是我们记者的职责。 【没有照片,“大屠杀”就不存在】 从那年的9.11开始,新闻人和记者都难辞其咎。在面对残酷的现实当前,为民众带来真相的意义比生命更重要。 舆论的力量足以颠覆历史,若没有新闻的存在,那些幸存者的呼喊声便随着时间淹没在潮汐中,在一片又一片的沸腾声中再次成为受害者。 江淮无由来红了眼眶。那方普利策的奖杯每日每夜都像滚烫的火烙在他的心口上,什么国内第一人,不过是为争名逐利的噱头。 席谨河跟他讲利益,讲知进退,后来他也还不是退了——因为心怀愧疚。 对理想的愧疚,对江尚的愧疚……这些让他喘不过气,两难抉择。他不愿抉择,就借着失明的由头脱身,就是一了百了,还能挣个知名摄影师的名声。 他看那些著名的战地摄影师,有些如格里菲斯,把技术和幻想结合,从虚构中建立梦魇;有些如詹姆斯·纳切威,真实简约,平静且□□地带出那一片战场。他们本身就见证着历史,也成为历史。 有些被国家允许的记者进入战区须签订协议,那些照片都事先设定好内容,虚伪的要命。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19 “本应如此。” 江淮回应了凌染一声,凌染唇边勾了抹笑踩着油门将车开的飞快。抢时抢速的工作,眼见着接近港口,前方火光冲天,几乎半个夜空全部照亮。警笛声消防声交汇,响彻云霄。 车再也开不进去,凌染霎时踩下油门停在路边,从包里翻出记者证就往前冲,他要去找报社的人。 江淮和他也是老手了,互相握拳说一句自己小心,爽快地就此分开。哪怕没有相机在手,江淮能做的事,也还有很多。 唐羽晚出门,朝港口的方向堵成一团浆糊。爆炸事件他在车上已经听闻了,到了现场更是忙乱地不知所措。人群四处奔散着,大多是穿着警服和消防服的救援人员,也有被紧急疏散的居民,人们面露绝望,哭泣着,哀恸着。这个时间段赶在饭后的散步时间,码头周围的马路损毁严重,车辆仰翻在地上,散步的好一部分人群也受殃及,救护车也开不进去,白衣护士们抱着医疗箱跳下车直接进现场救人。 唐羽打江淮的手机,却一直无人接听。 周围的温度迅速升腾,几辆消防车已经进了现场,那汹涌骇人的火舌却一直没有扑灭。唐羽焦急万分,他的身后不断有电视台和新闻报社的车辆赶来,一群看着挺稚嫩的年轻人下了车还没走两步,一声巨响伴随着刺耳的尖啸炸在所有人的心上。 晚19时58分,现场发生第二次爆炸。 唐羽被人扑倒,握着手机的手狠狠擦在水泥地面上,破了皮,红肿一片。那巨响渐渐消逝,他颤抖着爬起身,按死了回拨键。 江淮……在哪里? “所有人!现在立刻撤离现场!快!”前方有消防官兵疾跑而来,拦住了好几名正待往前走的记者。“所有记者摄影师!现在立刻撤离现场!!” 唐羽上前几步拽住他已被烧焦的消防服袖,声音颤抖:“现场怎么样了?有记者还没撤出来吗?!” 那位消防员执行着撤离任务,却已是双眼通红:“火势远比我们预料的严重,短时间内扑灭不了,为了防止第三次爆炸,大家快点撤离开现场!这里太危险了!” “那还在里面的人呢?!” “我们也会尽可能地让幸存者全部撤出。”那人的声音低沉,“小伙子,你快走吧!” 唐羽无力地放开他,被人群挤得转身往疏散的方向走。 现场第二次发生爆炸,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唐羽更知道的是,从很久以前开始,但凡现场遇到事件,江淮一定是冲在最前面的。因为他总是在前方,他才想要不顾一切的追随他的背影,赶上他,和他并肩同行。 也许,这变成了奢望,变成了二人之间遥不可及的,幻想。 身后的几位新闻报社记者是因为值班才被前辈叫过来支援,没有经验,一时间都慌了。一位女记者瞬间哭出了声,几位同事都拉着她往外走。 “前辈他是不是……”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沉默着,这似乎是他们唯一能做的,又必须做的事情。 唐羽的手机今晚第一次响起,振动声强聒不舍,像敲击在他心房上,把周围所有喧闹都屏蔽。他往前走一步,又走一步,不敢回头。一队又一队的消防员和他擦肩而过,他们的方向相反,唐羽想,也许几分钟后,也许今天,也许天亮以后,他们都有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所爱的人。 来电是庄茜。 “喂?!小羽!你知不知道港口的……” “我就在这里……” 唐羽挣扎了半天,拼尽全力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说我和江淮都在这里,港口刚刚发生了第二次爆炸,江淮在爆炸中心的现场,不知情况。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叫那人的名字。 不是“老师”,是“江淮”。 第章 15. 与报社不同,席谨河最先收到的,是爆炸发生四十五分钟后的失联名单。 没有人顾得上告诉席谨河江淮也在里面,也没有人敢主动去和他说。席谨河如往常般平静地翻开文件,在看到名单的那一刻,那只他最喜欢的清代珐琅蓝彩的杯子被失手打翻在地上,破裂成无数碎片。 弘历全程目睹了席谨河愕然到惊慌失措的表情,整间屋子气压低沉,他被压制地险些喘不过气来。如此多年过去,这样不喜形于色的人还是第一次乱了心。 沈非间接到的消息也不快,他显得格外平静,劝自己的好友,“你知道江淮那个样子还到处跑,比起是否正面遇上第二次爆炸,他的身体状况更令我们担心。” “我再也不放他到处跑了,你安排一下,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动手术。”席谨河的声音沙哑低沉,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他不逃避生死,但他不相信江淮会有事。 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这一晚,有许多人注定彻夜难眠,但我们从来无法预测未来,我们只知道注定会迎来的明天。 ——江淮却再次梦见了江尚。 “假如以另一种方式去理解这个世界的话,那么它就会是另一个样子。” “用相机去理解的话,这个世界也会不一样吗?” “不只是相机,小淮。”江尚抱着他,轻轻摇晃,他的声音柔和地像摇篮里的催眠曲:“这个世上的每一件事物,都不一样。” 他那时还小,不知道江尚给他的父爱那么纯粹,不像邵涓,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疏离感。 在很久以后,他才知道江尚或许并不是他的父亲。 这个世界不是他眼中看上去的那样特别,江淮想,他们的生命短暂且如履薄冰,哪怕轻轻触碰都会幻化成泡沫。 他没来得及在生死一刻去回忆故人。 灾难发生的一瞬间,一位距离他最近的消防员飞身过来把他扑在身下,两人被爆炸的气流同时冲出去,落在几十米远的地方,被迅速抬上救护车松进医院,双双捡回一条命。 凌染就没那么走运,进了急救手术台又推进ICU,奄奄一息。 几人的手机都牺牲在了爆炸中,变为废墟的一员。江淮送进医院后由于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还是后来有一个《山河日报》的随从记者认出他来,才终于联系上唐羽一行人。 刚过了大暑的天气,席谨河两只手却都是冰凉,他一路攥着拳,让弘历踩着油门前进,一言不发。 病房外叶礼邵涓居然都在,庄茜的妆掉了一半,捏着纸巾红着眼眶不停擦拭着;唐羽一脸疲惫的站在一旁,看到他顿时一声冷笑。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20 “你来的真早。” 席谨河没理会他话语中的刺,只沉默着对长辈点头致意,他不是第一次见叶礼,与这位老人相谈过几次,却是头一次见邵涓。 “阿姨您好,我是席谨河。” 邵涓也是六十出头的人了,却保养得极好,她站在人群里极度地显眼出挑,天生的气质盖不住,眼神如箭一般往席谨河的方向飞驰而来。 她缓缓道:“我们家江淮平日里是胡闹跳脱了一点,却也不是这样冲动任性的人,我希望看在两家的面子上,席社长能给我一个解释。” 席谨河安安静静听完了,脸上依然平静:“大概一年前开始,江淮就没有回过邵家,平日里他想解释也毫无机会,听说我无空的时候,他便总是一个人在湖边钓鱼解闷。既然阿姨曾经不好奇这方面的事,您现在又希望我给您一个像样的解释的话,我自然是没有异议的……”他停顿了下,又道,“但现在,我想去探望江淮,并为他办理转院的手续,不便之处,还请像过去那些年一般……一句都不要过问。” 邵涓的脸色刷地变了,一旁拄着拐杖的叶礼原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摇头叹息。 唐羽却挡在了病房门前,“席社长等一下也抽空与我谈谈吧。” 席谨河低头瞟他一眼,居高临下的嗤了一声,推开他进病房里了。 外面几人争执的时候江淮便醒了,只是装睡,不愿面对。 他一直在等待席谨河的到来。 “醒了?”席谨河朝床上看一眼,见他眸子清亮便知道他没事,伸手就狠狠掐了小家伙的鼻子,“为什么到处乱跑?为什么不回家?” 江淮不太好意思说那些家国大义的道理:“那……你和程義之都……” 话音未落,席社长的吻如连绵细雨落在他唇上,力道也愈来愈霸道粗鲁。江淮愣了一瞬便也开始回应对方,席谨河喘着粗气把他拉离开半米的距离,在他脸上逡巡着,说:“我们和沧澜只是普通的合作关系,你不要整天胡思乱想。”他顿一顿,说出一句晴天霹雳的话,“江淮,乖,我们去做手术吧。” 江淮这回没能迅速反应过来了,他连被两只原、子、弹击中,威力最大的还是那个字——“乖”。 他认识席谨河那么多年,两人从来都是连名带姓称呼对方。他以前也知道恋人之间会彼此说情话,互诉衷肠,却不料先开口的那个人会是席谨河。 席谨河,居然会哄他?还是为了做手术? 江淮一把揪住席谨河的衬衫衣领:“你……谁教你的?” 席谨河居然避开了他的视线后立马又转过头来,阴沉着脸:“你不喜欢?” “谁,谁说我不喜欢……”江淮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嘴硬:“可你别听外面的人说的,什么撩妹十八招……会教坏人的。” “没教坏,是我想哄哄你。”席谨河又端着他的脸啄一口,“我们现在转院去沈非间那里,动手术好不好?” 江淮的心砰砰直跳,差点呼吸不过来:“万一手术后……我看不见了……” “不用担心。”席谨河道,“这些事,等转院了,我让弘历跟你说,好吗?” “好。”江淮面上怔怔的,还没反应过来要笑还是哭,内心却已经欢呼雀跃放烟花了。 席谨河都会哄他了,妈呀!这是熬出头的节奏吗?! 他多么不容易!天知道他从小到大没有追过人,花了多少功夫才能让席谨河夸他两句,签合约以后也是,席谨河整日板着个脸,他真的真的差一点要放弃了。 “席谨河……”江淮主动去抱他的腰,“对不起,我是不是让你担心了?” 席谨河往房门的方向看一眼:“以后不准乱跑,回去写检讨,这回字数翻倍。” 江淮苦着个脸愁了一会儿,问席谨河知不知道凌染怎么样了。 第章 16. “你现在还有功夫管别人?”席谨河把他摁回病床上,掖了掖被子:“你妈妈和老师都在外面,你想好了要怎么解释吗?” 江淮躺着玩了会儿白色的天花板,偏头想去拉席谨河的手。席谨河转身极为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走到他身边坐下了。 “怎么了?” “席谨河,我……在想别的事情。”江淮深呼吸,鼓足了勇气:“你知道吗,这段时间以来我都睡不好,总是做梦,梦见我的父亲江尚。” 席谨河俯身看着他,眼中是漫溢又稀有的温柔,他的手依然有些冰凉,却牢牢地握着他的。 “席谨河,你说,我像江尚的儿子吗?”江淮问的小心翼翼。 “江尚是自由摄影师,我听说他很多年前便去世了,在去世以前,他一直致力于环保和保护濒危动物上。”席谨河一本正经的模样,说的话却好听极:“你比他厉害,拿了很多奖。” “是吗?我和他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吧。” 江淮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说的委委屈屈,席谨河居然也不追问他为什么。 门外依然吵闹,不断有人自爆炸现场送来医院,走廊充斥的混乱脚步声却没有传入这件病房一丝一毫,它静谧着,被禁锢在席谨河那温柔而辽阔的眼里。 似乎过了良久,席谨河终于开口,不疾不徐,有些冷淡:“你难道是为了江尚才选择摄影的吗。” “或许是吧。” 江淮的眼神一瞬间变得茫然,他仔细思索了一下过去近三十年的每一次人生关卡的选择,像是过隙白驹的那些短暂而平凡的日子,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为什么选择这些。 他像个孩子似的逃避面对未来,也不想回忆起过去。 事到如今,江淮已经很难说这些选择中是不是包括了江尚。他曾经那么害怕江尚不是自己的父亲,现在却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敲击房门的声音轻轻响起,席谨河放开握着江淮的手去开门。庄茜率先探了个头走进来,红着鼻子和眼睛丢了个红色的东西在江淮身上。 “前辈今年净遇到不好的事,我看你以后还是别出门了,就在家里待着哪儿也别去。真是不知道撞了哪门子的邪,一出门就进医院,再有个几次我的心脏都不用要了……这可是我去庙里求的,据说还挺灵,前辈你可要天天带着!” 邵涓和叶礼也都进了来,江淮环视了众人一圈,害怕庄茜说漏嘴,赶忙拾了起来。抬头没两下席谨河便不见身影了,江淮没了人周旋帮腔,“你这丫头,不是说灵吗?还到处丢……” “小淮。”叶礼额上的皱纹眼见着又深了几分:“你觉得怎么样?转院撑得住吗?”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21 “老师,我没事。”他向叶礼笑了笑,对着邵涓却始终觉得不自在。 “他跟我们说的那家医院我问过了,也是很不错的,你转过去我也比较安心。”邵涓略显僵硬的表情上是见到儿子无碍后的如释重负,两人好几年未见过面了,她自始至终也无法接受江淮会和席谨河在一起,两个男人要怎么渡过余生?!更何况席谨河本就是个难缠的对手,席家的生意场上一直对邵家的贸易虎视眈眈,她当初指着江淮就打了他一巴掌,问他把家族的门面放在哪里。 长大后的江淮却比童年时期更加反骨,他本来不愿和邵涓顶嘴,却还是忍不住。 “我不姓邵,我姓江。” 邵涓气的咬牙切齿:“你就是跟着他去胡闹!选择什么摄影!什么理想!最后只能落得那样的下场!” 江淮跪在她的面前,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惨白,最后母子二人陷入僵局,江淮跪得累了,回过神来,爬起来转身便走,没有回头。 两年了。 邵涓想,那样的不知悔改,不通变数,固执又一根筋,到底是像了谁?但她的话还是软了下来,说你外公还不知道这边的事,你辞职那么多年,为什么不得空去看看他。 江淮也异常平静,只是话语间依然有些疏离,“外公身体还好吗?我过段时间有了空就过去。”他觉得家庭的叙话不太适合这个场合,于是转头问庄茜唐羽在哪。 “他找席社长好像有事,刚才出去了。” “这样啊。”江淮点点头:“现在几点了,昨天的事情新闻都出了吗?知不知道凌染怎么样了?” 他本就只是轻微脑震荡,清醒的速度也算是比较快,庄茜语速又快又能把事情说的巨细无遗,唐羽赶到港口边找人,与庄茜联系上再到两人汇合的时候,已经是过了十一点了。 “那个时候失联名单已经出了,你在上面,席社长很快就在各大医院里找人了,找了半宿才认出你来呢。”庄茜皱皱鼻子,心有余悸:“要不是现场有人拦着,说不定小羽就冲进去翻废墟找人了。事故名单都出来了,第二次爆炸死亡的人有很多都是警察和消防员,在救援的时候距离爆炸点太近了,所有人都没防备,幸好你在一些设施后面,给挡了一下,又有人扑过去救你,不然前辈你也得够呛。” “事故原因呢?出来了吗?”只是因为现场第二次的爆炸,便死伤如此多人,江淮感到不可思议。这么大的爆炸案,前五十年都是闻所未闻,好在是偏郊区的港口,又没什么人,如果发生在市中心,那么现在的场面有多壮烈,他想都不敢想。 “还没有,不过已经暂时停止再让人员进入现场了,应该很快会出结果的。至于凌染……”她犹豫了一下,道:“凌染伤的比前辈重多了,现在还在ICU观察。” “什……?!”江淮猝不及防,险些从床上跳起来,“在ICU?!他伤的很严重吗?他……” 庄茜和叶礼赶忙都去安抚他,邵涓在一旁动了下,似乎想伸手,却又收了起来,依然端庄优雅。 “凌染送我回去的时候接到的通知,我便和他一起去了港口。”江淮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你又不是医生,还能亲自进病房给他诊脉吗?”庄茜两头也着急,她跑去凌染的病房外看过一轮,《山河日报》的主编都来了,一群人火急火燎发完了新闻通稿就急的在病房外踱步,踱几个小时后又陆陆续续去上班,走了一批又来一批,别开生面的热闹。 “……中医才诊脉。” “前辈!这个不重要好吗?你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江淮不以为然:“我真的好很多了。” “那你的病……”庄茜嘴巴比大脑快,看着江淮惊愕的表情又迅速反应过来:“你的bing……饼屋还要吗?我做个饼屋送给你当礼物。” 第章 17. 程知白凌晨便赶来了,悄无声息,好几个同事都吓了一跳。 “程主编,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山河日报》的金牌主编,曾经以一人之力带动国内对记者出台相关纪律条例,将原本只属于地方性质的报社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发展成全国闻名的标志新闻报刊。程知白自己是新闻记者出身,知道人一旦进入无法处理的现场危机之中,护住生命究竟有多么重要。以前也并非未遇见过手下在现场出事的情景,但每每待同事安好后捧着鲜花果篮,只愿稍稍柔和一些面部神色的程主编这回却丢下了手中的工作,他甚至只穿着平日的休闲装,踏夜幕而来。 程知白朝几人做了个【稍等】的动作,开口便直达主题:“凌染怎么样了?” “说是几根肋骨骨折,戳的地方有些不好……抢救以后在ICU观察,现在人还没醒。” 程知白双手插在黑色宽松休闲裤的口袋里,微抿了唇:“他怎么会去现场的?” 守在病房门口的多是《山河日报》的助理,凌染的助理自然也在现场,医院的冷气开得重,他吓得微微发抖。 这么大的新闻,记者和摄影师都忙得焦头烂额。他们几人相视了一眼,都瞧出项翊已经很生气了,那种威压透过他压抑的呼吸声传导到每个人身上,无声且折磨。 程知白又问了一遍,目光落在凌染的助理身上:“凌染回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为什么不来报社报到,你身为他的助理,又为什么不报告副编?擅自到现场行动,凌染这个记者证是不想要了,你的工作是不是也不想要?” 程知白说话一向不爱开玩笑。他这个人死板又刻骨,除了凌染以前在办公室里大大咧咧嘲笑他情商低空有一张好的面容也不讨女人喜欢以外,基本上没人敢和他搭话打趣。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凌染这个人与程知白之间的关系,到底不太一般。 一个在那人订婚前不久出差国外,两年未归;另一个现在站在这里,质问着与他并无甚关系的事情,关怀着并无关系的人。 凌染也一边哈哈笑一边说这件事,其实我们也没啥,我和所有人都自来熟,和主编除了同事以外能有什么关系? 久别重逢。 程知白揉了揉遽疼的太阳穴,靠着医院的高墙陷入了沉思。 …… 病房里的几人大眼瞪小眼,江淮接话接的毫无破绽:“出院礼物啊?” 叶礼和邵涓见江淮生龙活虎的,还知道与庄茜斗嘴,便都放心的离开了,他们去探望那个救了江淮的消防员。走的时候邵涓难得多问了江淮几句,让他别只顾着工作,太危险的地方还是少去。 这种话,江淮也只当耳旁风,吹了就散了。他一生没有哪一刻不想成为自由摄影师,去拍战争,去拍原始雨林,去拍那些穿透历史尘埃的残忍,但他就是做不到。 或许,他到底没有这个勇气吧。 江淮躺在床上发呆,连席谨河什么时候进来都没发现。这人和出去的时候狼狈了许多,头发凌乱,衣襟也皱巴巴的,江淮没见唐羽的身影:“小羽呢?你们不是出去有事吗……席谨河你这……” 他满脸写着惊恐和不安,席谨河伸手按了按他的头顶,答非所问:“还困吗?要不要再睡一会儿?下午我们再去沈非间那里。” 江淮面露难色:“什么时候手术?” “后天。” “这么快?!” 席谨河看着他:“现在的医疗科技很发达,你相信我,相信沈非间的能力,不会有事的。”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22 “……” 江淮一遇到这个问题就总是沉默纠结,他害怕失去席谨河,也害怕没了眼睛,没了相机,余生会没有走下去的理由。 “席谨河,你给我一点时间吧。”江淮喃喃道,像是终于被逼到了尽头,不得不作出抉择,“你再给我几天的时间,让我好好想一想,让我再想一想。” 席谨河与他僵持了片刻,也终于点头同意。长风社还有事要忙,席谨河把弘历留下照看小家伙,自己驱车离开了。 弘历没敢在特需病房里面呆着,江淮担忧凌染,便叫上他一同走一遭看看情况。他一身病号服走来走去地也方便,只是站在ICU外,江淮还是被人拦下了。 “江淮?” 离开这个圈子有些时日,记忆短暂的混乱,江淮一时没有想起来程知白:“你是?” “《山河》的主编程知白,我们见过两次面。”程知白板着脸的标志太明显,江淮立刻就想起来了,“我是来看凌染的,他还好吗?” 程知白却问他穿着这身,是什么情况,江淮就了,从凌染找他拍照开始,程知白的脸色就黑了下去,并且越来越难看。 江淮的感觉不太好,像是见到了翻版的叶礼,生人勿近的很。 “程主编,怎么了吗?凌染他伤的很重吗?” “……他还在昏迷。”程知白朝房门口望了一眼,复杂而沉重:“报社里还有点事,我就先走了。” 几位助理闻言霎时松了一口气。 “程主编不等凌染醒过来吗?” “他大概不想看见我吧。”程知白撂下一句话,一个电话进来,他挂断又说了几句,还是转身走了。 江淮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又想起凌染看着手中一颗糖的模样,觉得有些说不出口的相似。都落寞而黯然。 他守了一会儿,又把弘历的电话留给凌染助理,嘱咐他们等凌染醒了务必打个电话通知,他心里乱糟糟的,自己的事情未解决清楚,身边也是一团乱麻。 江淮回病房窝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电视,才知道这场爆炸有多么严重。 据说,和当年震惊世界的王恭厂大爆炸相比,G市港口和这次事件,已经是势均力敌。 “05年和08年的车间爆炸案;09年的公司火灾爆炸案;10年的烟花爆炸案;11年和12、13年的粉尘爆炸案……这回的原因是什么呢?”江淮沉吟片刻,他用手指不断敲击这沙发扶手处,试图从以往的案子中去拼凑起这次的事故原因。摄影师能从细节看出蛛丝马迹,但当时情况混乱,江淮只从空气中闻到淡淡的刺鼻气味,分辨不出是原因还是产物。 弘历被他拽进病房削叶礼他们拿过来的水果,不时偷瞄江淮瘦削且藏不住的锁骨线条。哪怕是契约关系,席谨河果然不会委屈自己。弘历忍不住拿他对比了下程義之,两人各有千秋,程義之胜在年轻漂亮,江淮却还是赢在了气质上。 在他的身上,就是会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是时光带来的,独一无二的东西。 “弘历,G市港口是不是好些年都不停船和快艇了?”江淮猝不及防地发问。 弘历思索了片刻,朝他点了点头。 这些年夜游江海的行为开始热门了起来,好些有客艇的商家都选择让船艇停泊在江河尽量繁华的中部地段,于是港口的热度逐年下滑,到了现在,几乎无人问津。 既然如此,发生这么大的事件,不免奇怪。 “港口的那么大一块地都是空的吗?” “前几年就好像租给了某家公司当仓库,一直鲜少人去。”弘历道,却也察觉出不安。 真相隐藏在深厚的淤泥之中,它既不发光,也无特别之处。 它是丑陋的,不被理解的,甚至是残酷的。 但它就在那里,迟早也会有见到阳光的那一刻,任谁都无法改变。 第章 18. 江淮还是被拽去沈非间那儿上上下下给查了一番。席谨河又开始忙的天昏地暗,他冲着弘历不满地嘀嘀咕咕半天,说席谨河就是喜欢没事儿找事儿,还让他代为转达。弘历当然不可能上赶着找席谨河和自己的不痛快,听见当没听见,直接无视了。 江淮第三天出院的时候,港口的明火已经灭了。上级已经明确发了通稿,新闻发布会上,领导握着话筒,声音铿锵有力:“我们一定会查明真相,追究到底,绝不姑息!” 《山河日报》、《G城日报》等十几家报纸对此纷纷进行跟进报道,从头条封面开始,整整占了四个版面。 同时,各行的专业人士都在推测,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这场大火终会被人们遗忘,被记住的,却是那些最帅的“逆行者”。 《山河日报》如是说:我们敬重那些奔在最前线的人们,他们用自己年轻而热烈的生命为我们带来了生机,那些灵魂冉冉升起,是早晨最美的朝阳,也是黄昏最壮烈的霞彩。为你们的无畏献上最崇高的敬意,愿我们的英雄们一路走好! 凌染还是没成烈士,他醒来的时候被满房的鲜花惊吓过度,又晕了好几个小时。 新闻记者助理的动作都迅速而实效,江淮到的时候他还没完全清醒,在顺着医生的话分辨自己病床周围的人群。 “你是……周哥……你是……小米……咦,淮哥你怎么一点事没有?” 江淮站在一边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盼着我出事啊?” 医生收起器械,在一旁呵呵地笑:“你已经没事了,这两天只能吃流食,别做剧烈的动作,再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 “那我们凌哥这伤……”凌染的助理依旧忧心忡忡。 “对身体的伤害是大了点,但年轻人,恢复的快,放心吧。” “好嘞!谢谢医生啊!” 江淮见人送走了医生,转头打量了惨不忍睹的凌大记者一眼,心里颇有感触:“人与人之间的气运真的不一样啊!”他虽然是过的惨烈了点,但这段时间以来,每每都受命运女神眷顾,能逃一难是一难。凌染可才刚回G市,飞来横祸。 “淮哥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小心被雷劈啊。”凌染皱着眉,腹腔处的麻药过了,像蚂蚁噬咬一眼疼,又疼又痒。 “你是怎么回事?我听你们主编说,那天根本就没叫你去现场。” “你说什么……我们主编?”凌染一愣:“哪个主编?”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23 “还能有哪个?程知白啊!” “……他?”凌染心像针扎一般,像个受委屈的孩子靠在枕头上:“我又不归他管,闲吃萝卜淡操心的。” 病房瞬间陷入沉默。凌染好容易起来的兴致被这个名字瞬间浇灭了,任江淮再怎么去逗他都没用。 “凌染吃水果吗?那个,麻烦你们几个出去把水果洗洗吧,谢谢了。”江淮提着桌上一袋子梨,找着借口把房间里的人都打发走,“我听说你往外跑了那么多年,都是因为他?” 凌染切了一声:“哥,都过去的事情了,现在说这些没意义。” 江淮嫌弃凌染叫他“哥”,“你才比我小几岁?别跟着别人瞎喊哥。” 凌染才不管这些:“我就是喜欢叫你哥!叫你哥你还不乐意吗?!” “行行行!你叫啥我都不管你。”江淮顿了顿,“你好好养着,伤筋动骨还一百天呢。” “你当我是你?有人席社长捧在手心里养着啊?”凌染道:“记者这工作啊,看着工资不高,还耗时耗身心,一不小心得把命都搭进去。” 江淮:“这话咋说的?你可是《山河》的王牌,想转什么不都是一句话?现在多少记者不跑现场不跑新闻,管管政治啊金融啊什么的,然后转个职在圈内呼风唤雨,你偏偏就不去,还在这里吐槽这些,你这不算工伤吗?” “哼哼,我就是乐意自费。” 江淮无奈地看着他,凌染只好心虚地说:“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必须自费。” “我怎么看着你跟看着我似的,按席谨河的话说呢,就是都傻的不行。”江淮笑了:“还是席谨河和程知白那样的人靠谱,比我们适合这个社会。” 凌染捂着胸口终于笑了:“还真是。无论最终选择什么,干预什么,总会有一些东西会改变我们。”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只恨手里没两瓶好酒,可以就着故事一醉方休。 江淮最后在凌染病房里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他不敢跟凌染说自己要动手术,也不敢去问他自己心里的问题,但他拿不定主意。弘历带着他绕着城江足足转了三圈,江淮还是坐在那儿发呆,连姿势也没换一个。 “江摄影师,我们还要继续绕弯吗?”弘历终于开口问道。 “回江边的公寓吧,我去收拾收拾东西。”江淮道,“席谨河什么时候回来?长风社和那沧澜那广场还好吗?” 弘历道:“您怎么不去问社长呢?” “我问他他就会说吗?” “当然了,社长对您那个好可是没得说的。社长平时可忙了,但您手术的事情他可是亲自去把关的,和沈总也谈了好几次。” 车开下公路,驶进小区里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了。弘历提醒了江淮一句,问他今天什么时候回临湖别墅。江淮想今天席谨河也不回来,索性就打算再住一晚,让弘历直接走了。 上次走时就没来得及打扫,但东西都归回了原位。许久没住的公寓,却依然没积一点灰尘。席谨河知道他不爱每天待在临湖别墅,便时不时让人来打扫收拾。比起前几年的光景,他在席谨河这儿,确确实实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可江淮觉得不踏实。 席谨河吼他,说他不长记性;也哄他,安慰他,但他觉得不踏实。 这个不踏实的根本原因在席谨河本身,直接原因却是沈非间。沈非间说席谨河不喜欢他,他是相信的,可席谨河不喜欢他,又有什么必要要负责他的手术,负责他以后的人生?他是他什么人呢?合约甲方?席谨河对他再好,弘历不是还叫他“江摄影师”吗。 江淮心烦透了,但冰箱里没酒,他只好自己下楼买了一打。晚饭被直接忽略,没人陪着,只能靠着落地窗独饮看着窗外夜景哼小曲儿。 “江边骑马是官人,借我孤舟南渡……” 客厅的唯一光源来自电视,开着悄无声息的。托上级的催促,他和叶礼的纪录片已经上映了。江淮看了一次,便来回重播,不晓得在惦记着什么。他后半程因为季衡棠的事件没参与,镜头也少了许多,五十多寸的荧幕上映着叶礼斑驳而皴皱的脸,他说,摄影即生活。 字幕亮起,镜头转向江淮,他记得这个时候就有音乐了,是钢琴独奏,缓慢而低沉。 【他在光影浮尘中捧着许久未曾拿起的相机,若有所思。众所周知,当科技发展到一定地步,我们对照片真实度的评价也越来越低……】 “我觉得科技并不能改变任何摄影师的初衷。纪实照片一直要求的是真相、情节与具象化,它永远不会只从单一层面否认什么。” 这句话与席谨河问他是否要手术的声音交叠在一起,振聋发聩。 窗外轰隆一声,铺天盖地的雨。 《筵席》结束了。 第章 19. 光阴从那酒杯中转了几圈,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席谨河结束手中事务回到临湖别墅,不免有些疲惫。近来G市因着政策原因经济飞速发展,人们大多喜欢拿着手机iPad看东西,对纸媒体未来堪忧被一次又一次提上案头,转型迫在眉睫。裁员也不是没有,但不管人少了还是多了,他这个股东和社长兼顾的依然游刃有余。 但游刃有余的社长没在临湖别墅找着江淮,还是生气了。转头一问弘历,才知道他又溜回公寓去了。 “江淮他到处乱跑不着调的,以后不准他再到别的地方过夜,你跟紧点,他要是实在不想回来就给我打电话。”席谨河也没心思睡觉,立刻让弘历带着他往公寓去找人。 到了地方夜已经深了。席谨河让弘历回去,自己独自上了楼。他没打算吵醒小家伙,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远远便见江淮倒在落地窗前的羊毛地毯上,手里握着瓶还剩四分之一的啤酒,人已经睡熟了。 席谨河从他手中抽走瓶子,把剩下的一饮而尽,伸手把人横抱进了房间去。江淮睡的浅,被掂了下还是醒了。他在席谨河怀里哼了声,问他几点了。 席谨河摸摸他的头:“三点四十了,再睡会儿。” 江淮睡得朦朦胧胧地往他身上蹭:“这么晚了还过来干嘛……你明天不去长风社里吗?”席谨河只顾搂住他,自己也不说话。 tu这段时间各种令人措手不及的事件之后,两人似乎终于都累了,互相搂抱着连一丝缝隙也不留,这才一夜无梦。 第二日先醒的是江淮的生物钟。这些年来他醒过来在身边见到席谨河的次数屈指可数,也从未与他如此贴近。 这一觉睡了九个小时,连午饭都要错过了。席谨河的睡脸比平常更生人勿近,他眼神中天生带来的那丝冷漠被遮盖,江淮紧靠在他胸腔处,听他呼吸平稳,胸口心跳如镭。 “看够了?” 江淮被他吓了一跳,迅速从他怀抱中挣脱:“你难道长了三只眼睛?怎么睡着也能知道我在看你?”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24 “习惯了。” 席谨河这会儿显得慵懒,像一只餍足的狮子,他漫不经心似的问江淮今天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江淮实话实说。他自从退圈以来,是真的每天无所事事,到后来他甚至已经习惯这样无趣的生活,像是提前进入老年期,退休后的日子,钓鱼喝茶看书,只做力所能及的事。但席谨河插手过问这些却让江淮觉得有些意外,他犹豫了一会儿,又重复了昨凌晨的问题:“你今天真的不去社里?” “不想去便不去了。” “这话听着新鲜,你可是出了名的工作狂啊。”江淮理所当然,伸了个懒腰,手又不太老实,摸上席谨河的腹肌,来回磨蹭:“你身材是怎么保持的?这几年也没见你去健身房什么的。” “我不像你,只吃不动,以后给你找个老师锻炼身体。”席谨河伸手捏捏江淮的耳垂,躲开他不安分的手,去浴室洗漱。 “‘以后’?”江淮猛的从床上爬起来,有些欣喜:“我们还有以后?” 席谨河两三步从浴室走出来,阴沉着脸看他:“你不希望有以后?” 江淮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希望或者是不希望,他没有想好。“席谨河,你是不是喜欢我?” “你乖一点,我就喜欢你。”席谨河带着洗漱后的清香去接近他,在他额上落下一个薄荷味冰凉的吻,“今天陪你。” 江淮抱着被子:“你最近对我好太多了吧,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求我的?海溪地的事情季衡棠和小柚妈妈已经决定不告了。” 席谨河却道:“我知道。” “你知道?”江淮却突然想起什么:“那笔钱是你……”他叹了口气,“是你,我早该想到的。你这样的未卜先知洞察人心,总让我感到害怕。” 席谨河看着他,平平静静地,没说任何解释:“悔不当初?” 江淮很快就习惯过来,他半开玩笑地说是啊,不曾想只为了个美人就把自己半生理想热情生命全搭进去,如今却又付诸东流,像是不太好的报应。席谨河果然很快便发怒,他捏着江淮的下颚,端正他的脸看了看,恢复成之前冷淡而疏离的口吻:“不准后悔。” “你是喜欢上我了是吗?” “是。” “那你什么时候准备爱上我?” “等我足够喜欢你。” 这样没头没脑的话让江淮终于笑起来,差点没像个小动物似的在床上打起滚。他之前从未想过和一个人白头到老,公寓买的虽然是双人床,也不曾想有一天它变得这般小。江淮笑够了,直起腰来:“没想到你这样衡量喜欢和爱,分着等级打着旗号,像完全与自己无关。” 席谨河像盯上猎物一般望着他:“胆子够大。” 江淮躲开他伸向自己的魔爪,去淋浴间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席谨河穿戴整齐望了望表,说要带他去个特别的地方吃午饭。江淮心说这人老套古板只爱西方那套东西,还能吃出什么花样儿,索性穿着平日的牛仔衬衫,意图给他一个不太高明的“下马威”。 席谨河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没叫弘历来,自己在小区停车场开了辆连江淮也没见过的宾利,还是辆敞篷的车型,江淮看得眼睛都直了。 “你什么时候买的这辆车?” “几个月前,本来打算给你做生日礼物。” 江淮有些意外,心里高兴却还忍不住问个为什么:“你以前从来不给我过生日。” 席谨河知道下家伙喜欢,转头看他亮晶晶的眼,把他那些喜悦都收下,笑道:“罢了,本不想告诉你,但蒙骗人还是不好,生日其实是叶礼提起的。” 江淮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我生日可还没到呢,你现在便告诉我,是不是太那啥?” “太哪啥?” “‘过分’。” 车绕过半个G市的城市圈,在与临湖别墅几乎完全相反的山林中蛰伏着的是席家本家,踞虎盘龙。 车里放着音乐,节奏欢快而明朗,江淮望着窗外的风景却渐渐开始不安。席谨河这时已经把车开上环山公路了,他只转头问江淮是否饿地厉害了,对问题一概拒不回答。 得不到答案的江淮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好吧,我还不信你是要把我弄进深山里毁尸灭迹。” “你也不够值钱。”席谨河看着他,笑的有些欢畅。 “我怎么不值钱了?当年我新闻发布会的时候,铺天盖地的消息……” “国内一共就那么几个得奖的摄影师,普利策的风头正盛,你那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江淮不服气,却也找不到什么借口反驳,“你说什么都对,反正我说不过你……咦这个……”他已经瞥见了气势磅礴的大宅,欧式建筑,哪怕远远看去都华丽而精致。 席谨河老神在在:“我家。” “……” 看来席谨河是不知道什么叫【过分】的。 席谨河虽然瞒了一路,也没在江淮手下讨到便宜——江淮不愿意下车。 他按着安全带,揪着座椅不肯撒手:“席谨河你这个混蛋!你怎么能这样?!我一点准备也没有!” 席谨河冷着脸问他要什么准备,不由分说地把他从副驾驶座上拉扯下来:“是谁说饿了的?” 江淮都快哭了:“席谨河,你的中文理解能力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最后席谨河唯一的那点耐心也被他消磨殆尽,人被强硬扯出车座,硬生生桎梏在席谨河怀中。被人抱进了席家本家大门还满脸不情愿的媳妇儿,开天辟地以来,江淮是头一个。 第章 20. 席家装修精致而奢华大气,一楼大厅的房顶高挑,吊灯却用了简约而不是寻常的哥特式,家具也都不全为欧式华丽风格,格调更高且老派。 江淮不太能吃准思想老套又正派长辈的想法,那样的人开不得玩笑又不爽你板着脸对他,说句不好就能记仇好几年。以前江淮有个教授就是这样,这么多年了他在路上偶然碰面了还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据说家居装修极能反映出主人的性格品味,席家这大宅放在这深山里,还不按豪门套路出牌,席谨河这样给他会心一击,他一点心理建设都没有。 “席谨河!你!快放我下来!!”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25 席谨河抱着这不老实的小家伙抱了一路,脸不红心不跳气也不喘,兀自聊自己想说的话题:“中午快过了,想吃些什么?”他见江淮站立不安又忐忑地四下张望,这才捏着他的后颈说了实话:“家里今天没人,该回来的明天才回来。” ……什么该回来不该回来的,他就不该来! 江淮推他,骂道:“你这老狐狸!”他放松下来,与饥饿感久别重逢,拉着席谨河细数了一遍自己想吃的,又好奇的想快点儿去探索这间陌生的豪宅。 席家太大了,江淮跟着席谨河走到餐厅,那些传说中穿着制服的女仆管家厨师这才露了面。 小的时候邵涓工作忙照顾不过来,江淮是跟着外公邵清明长大的。 邵家自己是G市有头有脸的大家族,邵清明曾经做过G市市长,退休后凭借着人脉和亲戚家族扶持,邵家从来不缺钱。邵清明带着他去过许多有钱人家族做客,唯独对席家敬而远之。江淮也大概知道席家是经商,但没想到能富裕到这样的程度,连高调低调都不知怎么判别,占山为王。 “今天我们就住在这儿吗?”酒足饭饱,江淮被席谨河带着逛大宅,席家这些家丁都像席谨河一样沉默是金,这么大的地方,没人说话还真的阴森可怕。 “没什么好怕的,这里是我家,也是你家。”席谨河像是一眼洞穿了他心底的纠结,拉着他推开了二楼走廊右边的书房大门。 书房的整体格调与欧式便沾不上关系了,江淮从席谨河身后探头预备去打量这间古色古香的书屋,只瞥了一眼就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扯扯席谨河的衣角,指着书房屋内的桌椅目瞪口呆:“我的天!靠!这是一整套的乌木吗?” 席谨河听到他的脏字,皱眉转头看了他一眼:“你还会看这个?” “我在外公家见过乌木的麒麟摆件儿,只是……”他觉得口舌干燥,看向席谨河的眼神已经变了:“你家到底是干什么的?小件的乌木摆设装饰品还好说,可这么大件的乌木家具是有价无市的!!有价无市你知道吗?!你还收了这么完整的一套!” “冷静点,这没你想的那么困难。” 席谨河看他一眼,自顾自走进去在书柜处翻找起东西来。江淮颤颤巍巍恢复了一些理智,又对着墙上挂着的一副字险些吓得咬到自己的舌头:“卧槽!这尼玛不是那谁的《寒食帖》吗?!” “你对自己惊讶事物的形容语言真是贫瘠。”席谨河不咸不淡地评价了一句:“原件在它该在的地方,这是我爷爷写的,他比我们想象中更喜欢苏轼。” “啥意思?” “席家所有孩子从小就得背他的诗临摹他的书法。”席谨河拿了份蓝色的文件夹,学着江淮在那幅字前端详了一阵,看那些模仿的极像的左秀右枯笔法:“这么喜欢?你是他的粉丝吗?” “不,我是你的粉丝。”江淮应付道:“席谨河,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带我来见你的家人?” “说了你会乖乖地接受手术?” “……不。”江淮不太想提起这个话题:“……不一定。但你怎么可以什么都不说就带我来这里?我还穿成这样!” “那就脱了。” “……” 江淮充分怀疑他是在说内涵带颜色冷笑话,但他确实被自己的想象吓得有些不敢再与席谨河单独相处。然而席谨河似乎拿那个蓝色文件夹有要紧的事情,他一整个下午都在书房里进行外语的电话会议。而江淮就坐在一边窗台上,一边听他讲不知所云的鸟语,一边抱着台平板刷新闻,显得无所事事。 程羲之又一次上了《时代》人物访谈,这回他是讲起自己擅长的领域,有些滔滔不绝的样子,眉飞色舞。不知道是不是被后期特别的偏爱,那张原本就年轻好看的脸现在看起来更加光芒夺目,耀眼地摄人心魄。评论下跟排队形似的一水儿的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路转粉、粉转死忠粉、迷妹疯狂打call,连江淮看了都忍不住要嫉妒了。他面无表情地退出页面,正好听见席谨河流畅的英文中夹杂了句中文人名,似乎是那份文件相关长风社的一些股份权所有人问题,江淮听不懂这些,也对此毫无兴趣,他冲席谨河挥挥手做了个口型,说他想出去走走。 “等一下。”席谨河出声制止他,也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句稍等。他从抽屉里拿了台相机给江淮,眼中有笑意:“别跑太远,带着手机,别忘了回来吃饭。” “知道了。”江淮觉得自己的心跳速度又开始渐渐失控,他接下席谨河手中的相机,大脑发胀,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出了房间。席家的大厅是来时空空荡荡的模样,他摸索着记忆开门出去,穿越席家花园前院又花了点时间才平静下来。 他和席谨河在一起好几年了,兜兜转转的,他几乎要忘记那年喜欢上他的理由了。但尽管如此,那种心跳的感觉终于还是又回到了他这里,不可否认的,他再一次爱上了席谨河,就像当年他还是毛头小子时的一腔热血义无反顾,他在席谨河这里再次栽倒,举手投降。 周围是郁郁葱葱的不具名树林,江淮揣着相机,捂着脸蹲下,笑开又逐渐湿了眼眶,喜悦填满大脑,心乱如麻。 他本来是打算放弃了的。不平等的恋爱合约,总像是他一门心思地爱着不属于自己的人,求而不得后不择手段的行径。哪怕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但只要席谨河能够回应他一点点期待,他就觉得足够了,能与所有嘲讽寸步不让。江淮想,最好的结果不过就是瞎了,再拿不起相机,一个人孤独终老或者提早用什么结束生命。他见过杨·阿瑟斯波特兰的“六十亿他者”,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陌生人们互相谈论生命的意义。他们毫无禁忌,肆意地讨论死后会发生什么;讨论生命的意义;讨论他们的恐惧与爱。他本来就不期待永生,对此嗤之以鼻,却在真正要面临抉择时犹豫不决。席谨河不懂他为何这样害怕,他也一样不懂自己。原本以为不需要对谁去解释,而今却突然出现可以解释的理由了。 江淮抱着相机转了好几圈,沿着盘山公路向下走,看不远处的墨绿与竹青巨大解构视觉陈设,季衡棠忽然打电话来的时候,他按下快门却独独忘了开机。 “你的声音怎么怪怪的?”季衡棠也不理他,自顾自地说自己的话:“前几天的新闻我看了,听说你去现场了?” “港口的事情吗?你听谁说的?” “我在《时代》的公寓里,这几天都传遍了,说你可能要复出。”季衡棠嗤笑了一声:“你金主旗下的口舌就这么多了,也不见他管管?再说,你什么时候隐退过了?” “我什么时候没隐退了?” “是谁斩钉截铁地告诉我自己是个摄影师的?”季衡棠反问他。 江淮感到被冒犯,没好气地问他:“你现在怎么摆这么大谱了?比赛怎么样了?” “还说我摆谱呢,送我去比赛的是你,说我未来如何如何的是你,怎么对我不闻不问一点也不关心的还是你?你倒是表现出一点关怀给我呀。” “我的错我的错。”江淮被季衡棠这孩子噎得无话可说:“我忘了你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孩子,需要大人的关怀。我等着你赢了比赛,请我吃大餐报答知遇之恩。” “呵呵。”季衡棠不想和他废话,他压低声线说了一句你等着吧,便挂了电话。 江淮早有预料,他也不生气,把手机塞进口袋里,熟练的打开相机开机键端详了一阵,从俯视的角度把盘山公路和葳蕤远景拉在了一起。 席谨河的东西就没有什么随意的,那相机在市场上卖的贵的吓人,据说一些细微的成像效果能完成在瞬息之间,可瞬息之间的事哪有那么容易感觉?江淮拿着陌生的相机,没能这么快便找回自己的手感,索性不拍了。他一面往回走,一面不断找寻着令他感兴趣的点。席谨河的电话没过多久也抛过来,他欢愉且迅速的接起,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让他回家吃饭。 比起江淮自己,席谨河更爱用【家】这个词,每每都是他说着说着,像洗脑一般。江淮这种天下之大无以为家的人最抗拒这个,上大学的时候就开始了,宿舍归宿舍,邵家归邵家,住进临湖别墅后一开始口误总呸呸呸纠正,后来居然也习惯了。 “好。”他笑着应答,转身朝那个庞大的建筑物走去,哪怕只是第一天来到的陌生地方,但那里有席谨河,就是他应归的家了。 第章 21. 席谨河近来确实好相处了许多。江淮发现他可以就一些矛盾分歧和他有商量的余地,也不带着以前那些轻蔑的语气与他说话了,简直不可思议。 江淮一边吃饭一边暗暗偷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席谨河是个不错的爱人。 他用自己的方式对江淮好着,连吃饭时也是处处呵护夹菜。江淮的接受程度有限,更何况他也没和席谨河单独在家吃过饭,这两天他自己都活的云里雾里的,只能把这种破天荒的现象解释为自己终于受宠了。 毕竟席谨河可是有六宫粉黛啊,他是拼了半条命爬上来的。 席家没人敢在席谨河面前与江淮说话。江淮大概能感觉到周围人有意无意的打量,带着各种情愫的眼神,说不好是同情还是鄙夷。他回来的时候把相机递给管家,想说两句谢谢,也被管家转头避开了。 江淮想,这大概是富人的生活方式,看席谨河就知道了,他老爸老妈一定也不好相处。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26 无所事事的饭后,江淮抱着相机看下午那些随着一腔无法自拔情意拍的照片。前前后后翻了几遍江淮都没认出来这是自己拍的,每张相片几乎都能看见他炽热的感情,像正在热恋中,也像纯粹爱世界的孩子。 他蜷缩在窗台上,看着背对着他翻书架的席谨河便心动了。窗外天已经全部暗了下来,屋内暖黄色的光线柔和,江淮举起相机,却只对着一旁落地窗的影按下快门,这个过程悄无声息。 他看了看成像,那照片其实看不清楚脸,只单单一抹身影浸透在光里。江淮挪动了下身子,直到自己也进入落地窗的视线,便又趁着席谨河不注意拍了一张,把两个人都裹挟进一个空间里,像是偷糖的孩子。这回这张相片全无之前的意蕴,连构图都是初学者会犯的典型错误,江淮却看着开心了半晌,偷偷留下了。 许是他偷乐的情绪太泛滥,连席谨河都放下手中的事情,一边问他是不是找回了摄影师久违的手感,一边作势要来看。 “你当我是练什么神功的旷世奇才?哪有这么快啊。”江淮护着相机,正待寻个什么理由,正好席家的大管家费叔敲门进来,把屋内两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费叔花白了半边头发,鼻梁上架了副细框眼镜,穿着燕尾服打着领带却神采熠熠,标准的英国执事模样。 “费叔。”席谨河叫了他一声,放过抱着相机躲着他的江淮,来人先低头再弯腰,动作一丝不苟,声音洪钟般有磁性,他来询问席谨河江少爷怎么安置。 席谨河:“他今晚和我睡,你们去收拾一下,在床上多放个枕头”。 “是。” 江淮忧心忡忡:“席谨河,我们……只是睡觉,不干别的事吧?” “你想干什么吗?” 江淮见席谨河又露出老狐狸那样的威胁神情,硬着头皮道:“额……不太想。” 席谨河听他这样说,也没发表什么意见,依然是看他的文件,只是脸上那丝笑意更深了。江淮没弄懂他笑里藏着的刀,也没注意是不是锁了门,于是洗澡洗到一半的人便被破门而入大手捞出,裹着浴巾扔上了床。 “我……你……”江淮满脸涨红,扯着被子遮住重点部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慌不择路地骂道:“席谨河你这老流氓!” “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席谨河居高临下看着他,箍着他的两条细白的腿,微眯了眼一寸寸端详自己的猎物。 “饭后运动,你就乖乖享受吧。” …… 明明几乎彻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江淮还是准时醒了。他一丝、不挂地贴在席谨河身上,腿伸在席谨河的腿间,胸口也贴地死死的,只是腰部和后面酸疼,连动一下都受不了。江淮心道不好,昨天席谨河说的那些“该回来的”家长要是看到这香\\艳一幕该怎么想?他稍微用力从席谨河怀中一挣脱,这人便醒了。 “不疼么?还想继续?”席谨河似笑非笑的声音带着温润的气息就吹在他耳边,江淮红着脸撑没两下果然又倒回床上,他无可奈何,“随便你了,反正丢脸的人又不是我……” 席谨河也没动,他闭着眼睛一下一下捏揉着江淮后颈,他的声音带着早起的慵懒:“我家有些特殊。” “什么特殊?” “我还有个姐姐,我们是不同母亲生的。” “你爸离过婚?” 席谨河笑了声:“没有。” “……啊?” “我有两个‘母亲’,虽然我两个都不想承认,但她们确实都是我的母亲。从法律上来说,我的亲生母亲是席谈的正牌夫人,但他其实更喜欢我姐姐的母亲。” 江淮沉默了会儿:“那你应该早点跟我说,这个心理准备可不够……嗯所以说我是有两个丈母娘?” 席谨河睁开眼,用深谙的眸凝视了他一会儿:“难道不是婆婆么?” “那我多吃亏啊。”江淮轻声问道:“席谨河,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我的父亲江尚?” “嗯。” “你知道吗,我这一生的噩梦起源都来自他。小的时候,父亲总是出远门,在我那时从未听说过的地方做着没什么盈利的摄影。我妈她只要和他一碰面就总是吵架,可我很喜欢他,有一次他说要带我去爬山,我高兴极了。” 江淮顿了顿,想起往事,依然有些遗憾:“就是那次,他告诉我他不是我的父亲……我觉得太不可思议了,这怎么可能呢?但我后来想到他和我妈的那些争吵,又忍不住觉得,这可能是真的。所以当你问我是不是因为他而选择摄影的时候,我真的……”他想不到用什么词语去形容他那半身的冷汗,只好道,“席谨河,你看我们都对这种事无可奈何,但你能不能不要像他一样,只短短出现那么几年,就否决了我以后的人生?” 席谨河却没有应答。江淮看不见他的脸,又执拗地从他怀里抬头, “席谨河,没了我,你会不会喜欢上别人?” “不会。”他伸手拿床边的闹钟,在江淮额上一吻:“你再睡会儿,晚一些时候再下来。” “晚一些?这样好吗?” “乖。”席谨河从他身边毫不犹豫地抽离,他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下楼。 “我让你回来,是叫你独自回来,没叫你多带一个人。” 客厅的电视开着,播的是江淮宣布解散唐顿工作室的发布会录影。席谈端坐在沙发上,以一种欣赏的姿态看着。 “父亲。”席谨河微微朝他点头,兀自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两个夫人是随着席谈出入的,此时却都不在厅内。这是席家的规矩与身为席家男丁的特权,每当席谈要与席谨河单独相处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被允许出现在同一空间里。 “我记得你上次带人回来的时候是四年前,那时你用了一个□□的理由,却没能熬过九九八十一难修成正果,这次又是什么其他的理由,我还是挺想知道的。”席谈似乎全神贯注地看着屏幕,七十寸的荧幕,使人的微表情被刻意放大,江淮那张惊才艳艳的脸也无法幸免,在镜头下显得有些怅然若失。 “没有其他的理由。” 席谈听他这样说,抬起手拿遥控器关了屏幕:“儿子,我只是疑惑你到底还要拿多少次这个理由来搪塞我。” “那又如何?您不也是一样么?” 席谈对他的反驳置若罔闻,“费叔说你带人回来的时候我还不太相信,我从瑞士赶回来,还连夜让人调出来不少东西,有意思的是,初看这段录像,我还以为你这次带回来的是同一个人。” 席谨河对此只冷冷道了四个字:“怎么可能。” “我想也是。”席谈的容颜与他年过五十的年纪全然不符,剑眉星目依旧带着威慑。 “那就是我年纪大了,已经开始头晕眼花出现了幻觉。” “若是连父亲都说这样的话,未免有些可笑了。” “我只是觉得这样比较幽默。”席谈耸耸肩,自己的笑话不被儿子理解,他也无所谓的模样:“按理说关于旧爱的消息你应该比我知道的早,但如今你有了新欢,无暇顾及也是理所当然,那么这场久别重逢的家庭宴会,还是不便邀请他了。”席谈不顾席谨河迅速变了的神色,在厅内扬起声唤费叔的名字。 席谨河愣在原地,他抿着唇瞳孔微缩,一字一顿地咬牙切齿问道:“你说什么?” 第章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27 22. 江淮还是没能在惶惶不安下去安心睡回笼觉,再者,浑身腰酸背痛的局面也让他压根无法入睡。他裹着席谨河随手搭在椅背上的浴巾勉强起身,挪动到浴室门口想洗澡,但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在距浴室门不远的地方猝不及防摔了一跤,便彻底地爬不起来了。 江淮忿忿地想,这到底能怨谁? 浑身的黏腻感让他没法忍受,席家这房间的隔音好,他就是喊破喉咙都没人来救他。这样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的局面他始料未及,只好拼命去够床头的手机给席谨河打电话,渴求他能上来救他一命。 电话通了,另一端却始终无人接听。江淮发了两条短信急催,席谨河也不回,再打便是关机了。 这是什么情况? 江淮皱眉想,莫不是席家老小一见面闹的不太愉快,正在歇斯底里互殴?他知道席谨河这人身手不错,担心的是他爸身边的保镖多,席谨河吃亏该怎么办呢?他想起席谨河跟他说家里情况的声音低沉难过模样,像是保护欲暴起,居然还扶着墙勉强站立起来,颤颤巍巍走进浴室随意冲洗了下,而后从衣帽间拿了套席谨河的衣服换了出门。 整个过程异常艰难,从某一端的疼痛密密麻麻发散到全身,江淮甚至顾不上去擦额上细密的冷汗,开门就作势往楼下冲。 席家的大管家费叔却显然在门口恭候多时,伸手便拦住他,“江少爷,老爷在下面等您。” 江淮盯着面前那一丝褶子都不起的西服,艰难吞咽了口口水——他这辈子从来没见过家长,尤其还是在和席谨河这样那样的第二天。 说起家长,他不由得想起一丝不苟的外公邵清明。他现在移居一处度假别墅静养,不问世事,他要是知道了现在这样子,说不定得打断他的腿。 江淮还在犹豫,费叔已经替他按开了电梯门。 “费叔,席谨河也在吗?” “席少爷出去了。” “啊?”江淮愣住了,他没料到自己落得个孤军奋战的局面:“他和那个……伯父,吵架了吗?” 难怪电话也不接。 电梯门缓缓拉开,费叔站在一旁朝他露出标准的待人迎客微笑:“主人的事情,我们是没有资格听也没有资格议论的,这些恐怕还要您亲自去问老爷。” 江淮被他这样的态度弄的越发心惊胆战:“费叔,现在是二十一世纪,讲求人人平等的……”他话音未落,便听到厅内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和按动快门的声音,而后在喧哗声中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我对一直以来支持我、喜爱我的朋友们表示歉意,也希望你们能支持我的决定……” ——“那请问江淮先生,您在拿了普利策大奖后短短两年的时间便突然的解散唐顿的这个行为,是否与近来与您有亲密照片的长风社社长席谨河有关?” ——“江淮先生,有人说您是因为对国内商业摄影的失望而放弃摄影,这您如何回应?” …… “我是为了我的爱人才做出这个决定的。或许会有许多人嘲笑我的行为愚蠢至极,可是我依然认为,比起拿着相机,能够陪伴在他身边的这段时间更加重要……” 江淮瞳孔微缩,他停顿在原地。这不是……他解散唐顿时新闻发布会说的话吗? “江少爷,请吧。”费叔朝他轻轻弯腰,便不再向前。江淮见前方是他昨天与席谨河初到的大厅,此时安安静静,身后的费叔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厅内那人负手而立,此时听到声响转过身来,十分自然地朝江淮伸出手,“江摄影师,久仰大名。” 这一句“大名”担不起,录像中强颜欢笑的自己也刺眼的很。江淮惶恐,伸手回握:“不敢当……您叫我江淮就好。” “坐吧。”席谈朝他比了个手势,亲自给江淮斟了一杯茶,江淮微嗅了下,那阵清香缓缓萦绕而上,居然冲散了头脑中纷乱的思绪,引得人心情平静。 邵清明也是个爱茶的人,江淮以前好奇个中的差异,却实在毫无天赋。那细小温润的瓷杯刚被他端起,就又听见席谈夸他,“英雄出少年啊!你正是年轻气盛的时期,却在名声大噪的关头选择退出圈子,沉淀学习,恐怕小儿在你这个年纪是不会又这样的觉悟的。” 江淮苦笑:“您这样谬赞,我不知道当不当说自己这些年只是碌碌无为做一些琐事了。发布会以后,我甚至没有再怎么拿过相机,也配不上‘摄影师’的名头……” 席谈也举杯轻抿了口茶,出招毫不避讳:“所以说,如果我理解的没错,从这时你便和他在一起了?” “是。” “你的外公是邵清明吧?我也见过你的母亲……说来有趣,俩父女像了个七八成,都是为官好手,可你却与他们一点也不一样。” “毕竟母亲跟着外公姓,而我姓江。” 席谈轻轻笑了一声,像是无意地和他寒暄:“叶老近来还好吗?” 都说商人各个都是设局高手,他们面上云淡风轻地步步为营,招数百变不说,陷阱一入便万劫不复。江淮认识的人中,年纪和地位能被席谈这样的人称上一句尊称的叶姓人家,也就只剩下叶礼了。 他这样早就知道,那么,席谨河呢?江淮不敢再往下想。 “听说叶老年轻的时候也是邵家力捧的有志青年之一,自幼便辅导你的摄影,想必……” “想必伯父一定知道……席谨河去哪里了。”江淮笑着接话,“其实他让我晚一些再来,但时间不太凑巧,我正好有一些急事要赶着去交代,这样实在是不太礼貌。可我忽然便联络不上他,不知您是否……” “如果你急着拴住他,还是早日放弃的好,再说他心心念念的东西没有得不到手的,送上门的更得比所有人抢先一步。” 江淮皱着眉犹豫了一刻:“伯父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我只是想能不能让您的人派车送我一程回公寓去,我许久不开车,车技也不好,用走的怕是得迷路。至于席谨河心心念念着什么东西,既然您都不插手管,我便更无这个资格。” 席谈看着他,忽然便笑了,像是之前的虚伪模样都能够拆开,终于从交谈中察觉出些许别样的意味:“他的眼光好,你们果然是不一样的。” 江淮一心只想逃离。 他道别地迅速,拖着疲惫的身躯上车,只觉得全身被一寸寸碾过似的,压到了尘埃里。他原先打算站在席谨河身边放马对付两位“特别”的夫人,可没想到只是席谈的出场,就把他打得落花流水,狼狈不堪。 席谨河甚至没有开走来时的那辆线条张扬的宾利,席谈说他这样匆匆离去,是为了曾经的求而不得。 昨夜的星辰与风都消逝在朝阳背后,江淮捏着手机,小心翼翼的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慢慢输入,拨通,那头依然是关机。席谨河这样地弃他而去,多么的不可思议。 ——“那你什么时候爱上我?” ——“等我足够喜欢你。” 他把手机轻轻放回口袋里,安慰自己:江淮,席谨河对你还是挺好的,他,只是没那么喜欢你罢了。 算了算了。 江淮不太想回临湖别墅,又发现自己把钱包和门卡都遗落在席家,只好开口让司机转道去市医院。 先前和席谨河借钱未遂,他的□□余额也逐渐告急,江淮想着去看看凌染顺便问问有没有什么小工作赚点零花,却在走廊上便听见巨大的争执声传来,像是有人发了脾气,讲一整盘东西都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凌染的门口围了好几个小护士,都忧心忡忡的。江淮走上前刚刚问了句“怎么了”,就看见《山河日报》的金牌主编程知白黑着脸摔门出来,看都没看他一,没一会儿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伸手去开门,屋内一片狼籍,半残废的凌染瘫在床上喘气,两只眼睛都红了,几乎下一刻就会哭出来:“你怎么又回来了?!我说了不想看见你!!”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28 江淮没见过他这幅样子,他也艰难地弯下腰去把地上的塑料果盘捡起来:“你这是跟谁置气?气成这个样子,像个小孩似的。” 凌染转头见是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哥,是你啊。” 江淮装作拾东西的样子,刻意不去看他拿袖子抹眼睛的委屈模样:“最近好点了吗?你哥我山穷水尽了,有没有什么工作可以帮帮忙的?” 凌染啊了一声,担忧地问他:“哥你和席社长终于感情破裂了?” “……我谢谢你,别老关心我的感情问题成不?”江淮被他这样一念,心情居然好了些,也起了念头要逗他:“老远听见你们在这里噼里啪啦的,怎么,也感情破裂?” 明明是所有人听了都觉得是半开玩笑的话,凌染却朝他笑得落寞:“我和他……已经说不清是谁比谁更贪得无厌了。” 第章 23. 江淮见他这个模样,对那只几面之缘的清冷主编越发觉高处不胜寒,他问道:“那你们刚才吵什么呢?” 凌染皱着眉:“他说我总自作主张,不听上级指挥,根本不适合做新闻记者。然后就说要我放假休整好好反省,我当然不同意啦,情绪一上来,就吵个没完了。” “你怎么也不爱看上级的脸色……不过这话听着确实怪耳熟的。”江淮轻轻叹一口气:“之前席谨河也这么说过我。他说我做的尽是不符合时代的事情,迎合不了大众,早晚会把自己给坑死。” 凌染笑笑:“席社长这话说的没毛病呀,我这半个文化人也总觉得你那纪实风格实在是太老土了,跟上个世纪似的,哪有人会喜欢?” “说什么呢,你到底站哪边的?”江淮白他一眼,“说正事儿,你帮帮忙嘛。” “真决定要复出啊?” “生活所迫么。” “什么呀,席社长呢?”凌染一点儿都不相信。 江淮只好朝他扬了扬手机:“找不到人,我没带钱包出来,门卡都在里面,我现在无家可归,只能靠你了。” “好好好!”凌染偏头想了想:“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住我家,我把钥匙给你。还有,码头那事件后期跟进正好缺人,你要是想去,我跟那边说一声就成。” 江淮像是舒了口气:“谢了,出院后我请你吃饭。” “不用,我还怕委屈了哥呢,您那那么大的《时代》放着不要偏偏选我们这种小报纸,都不知道您到底图什么。”凌染从一旁刚才侥幸逃过一劫的几只橘子中拣出几个给江淮,满脸好奇:“上次你带我去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了,席社长的人怎么好像对你们都挺心知肚明的?” “心知肚明的都是我唐顿以前的人,他们目睹我漫漫追夫路,能不心知肚明吗……不去的原因有很多,主要是之前的案子,我再回去,不论呆在唐顿或《时代》,席谨河那边都不好交代。” 凌染听他这么一说才记起来季衡棠的事情:“听说他最近的人气很高啊……” 江淮笑了声:“真的?他前些天跟我说,我还不太相信……” “这一批新人里他模样虽然不是最出众,但胜在好塑造,又有他自己独特的风格,现在微博都好几万关注了。” “《时代》每年不都会有这样的新人?” “哥你不看好他?” “那是他自己的路。”江淮掰了橘子放进嘴里嚼着,说话却一点也不含糊:“他或许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凌染点了点头,也剥了只橘子吃起来,江淮开了电视,正好是长风社与电视台合作的关于《时代》模特大赛的背后故事节目。江淮干脆就坐在凌染身边,和他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把幸存的水果都消灭了个干净。 吃饭的时间到了,有之前在门口观望的小护士端着病人的饭菜进来,替凌染又换了盘新鲜水果,“这还是程先生派人送来的,他让我们转告您通知已经下来了,您就别再想着出院的事儿了……” “我……”凌染还想再发飙,奈何看见江淮在旁边,还是忍了:“你和他说我知道了!还有!我真的真的真的不想再看见他!让他别来了!” 那小护士满脸写满的委屈,江淮看了于心不忍,朝凌染道:“你和人家小姑娘发什么脾气?她又没招你惹你。” 凌染这个人所有的反骨都用在了嘴上,工作的时候更夸张,什么都敢说个惊天动地。不工作的时候就像个孩子,毫无逻辑可循,无论你是谁,只要比他强势一点他就怂,他怂了就喜欢怼你。当然程知白是个例外,他无时无刻都在怼他的路上。 被江淮用“长辈”的语气教训了一顿后,凌染乖乖地,可怜兮兮道了歉。这人装得像模像样的,那小护士反倒红了脸,捂着嘴巴连声说没关系,慌忙退出病房了。 江淮对他的反差已经见惯不惊了,他觉得自己兴许是水果吃多了,守着凌染吃完了饭才觉得有些饿,便起身告辞。 凌染把自己的钥匙递过去,又写了楼层房号给他,“挺久没打理了,可能有点乱。” 江淮便他摇摇头,说没关系,转身出门:“好好休息。” “哎哥!”门关了一半,凌染忽然开口叫住他:“你心不在焉一上午了,过马路小心点。” 江淮便他做了个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表情,轻阖上门慢慢踱出医院。 午后的阳光相当刺眼。江淮在人行道上站了没两分钟就觉得眼前都是白光一片,他加快步伐走到树荫底下,过了好些时候才渐渐恢复视野。 手中的电话开机着,关了静音,但席谨河没找他。 江淮记得以前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不过都不太多,但让弘历打个电话召回临湖别墅还是席社长的基本原则,反正也不怕他丢。江淮想席谨河大概吃准了他的软肋,他这些年处处搜掣肘,连发脾气都不敢。 他点开屏幕,又输了一遍席谨河的号码,那端依然关机,他划了划通讯录,最后拨了弘历的电话。 弘历接的很快:“江摄影师。” 江淮没想到如此顺利,他张张嘴想说些漂亮的话来证明自己没那么在乎这些,末了还是问:“你知道席社长在哪里吗?” 弘历那头却安静了下来,他道:“我去请示一下社长,请您稍等片刻。”电话那头又停滞下来,稍顷,他道:“社长说他有要事,您先在房间等他就好,有事情吩咐管家费叔,不必和老爷打照面。” 江淮苦笑,这说的真是有些晚。他捏着凌染的钥匙,让弘历转告:“我觉得我不必等他了,他要是再回去,麻烦拿上我的钱包……”他顿了顿,“算了,没事,你让他忙好了。” 弘历在那头追问了句,江淮兀自挂掉了电话。 或许他没有这样的资格,或许好不容易对他态度改良了的席谨河会再度大发雷霆,但他就是有些情绪。 他想,要是席谨河用这件事和他争吵的话,他就学凌染大大方方地反驳——“怎么了?这么多年了,我还不能有点情绪?!” 啧啧啧,多么张扬。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29 凌染的住宅离医院有十多分钟的车程,江淮身无分文,只能查查地图,步行过去。 太阳越发如猛虎野兽,江淮尽量走在树荫底下,却还是被刺激的大脑发胀。 他在绿灯处才稍稍迟疑了一会儿,眼前便转为红灯了。他赶忙转身退回,却瞥到不远处滑过了一辆熟悉的车。那是雨天的图书馆,是弘历常开的那辆。 鬼使神差的,江淮加快脚步追了上去,那条路正好赶上红灯,黑色的保时捷停在了车河中。明明有强光反射,他依然能轻松分辨出驾驶座上的人是弘历,而席谨河在后座,他身旁旁还坐着一个人,虽然被他遮挡去大半,却依然醒目耀眼。 江淮猛然转过身。 他用手遮住眼,小心翼翼判断身后的信息。他听见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身后的车流缓缓开动又停下。一批过马路的旅游团欢呼着朝他挤来,他陷入人群中,又很快被舍弃。 原来如此。 第章 24. 明明是最多四十分钟的路程,江淮走了一个小时才到,酷夏的艳阳天里,他半件衬衫几乎都被身上的冷汗浸透。 身上的那丝痛楚此时被无限放大,他轻颤着手拿着钥匙开了凌染家的门,在光线昏暗一片杂乱的客厅中堪堪辨别了一会儿沙发的方向,他甚至不顾扫一扫上面的灰尘,就这么直接瘫倒上去。 那些细微的漂浮物钻进他的鼻腔和咽喉,江淮猛地咳嗽起来,痛苦地蜷伏着身子,咳得几乎脱力。因为身后某些难言启齿的伤,他只能侧着身子伏趴着喘息。 手机顺着动作从口袋滑落在地上,猝然亮起屏幕,干干净净的时间显示,再无其它。 在最初的大半年里,江淮做过许多尝试。不停地喝醉酒,收拾行李在机场候机厅一坐就是一整天。夜幕降临,他又提着东西回去了,临湖别墅那么大,他来和走都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他尝试过忘记席谨河的,从追求他开始便有这个念头了,而后,又嘲笑自己,连谈恋爱都谈得这样累。他以前想,自己这样慢慢等,总能等到那一天,可是他现在不敢这么想了。 席谈说,席谨河【心心念念的人】,是比他江淮还要早出现在生命中,一直未曾忘却的人。 江淮觉得有些难过,他怕自己等不到了。 难过到了头,江淮伸手关机,阖上眼赌气睡了。在陌生环境的睡眠质量愈加糟糕,梦中的江尚依然是那副慈父的神情,望着他,说着那样残忍的话,然后弃他而去。 江淮掬一捧水把这些都驱散。他是个负责任的摄影师,哪怕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第二天他还是起了一个大早,去一寸寸洗净脸上那层厚厚的疲惫。 他在洗手池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又在出门的时候把这些想法全部抛之脑后。他开了机,席谨河依然没有找他。 江淮失神落魄了一会,又对剩余不多的电量微微发愁。好在那边负责联系的小伙子先从凌染那里拿了电话联络他,声音几乎是欢呼雀跃,要他在一小时内赶到医院,又和他说了一下大致的流程。 这档节目并不直隶于《山河日报》,它只是地方台的一个栏目,用采访的形式还原案情进展,不碰背后的高层和一些广为人知的秘密,算是偏向生活性娱乐大众。凌染与该记者关系较好,再者因为江淮的名头摆在那里,对方想也不想便同意了,酬金也可观,还不需要太长的时间。 江淮细细听完,皱着眉头想再多问几句,偏偏这时,手机因没电自动关机,黑了屏后映出他一张滑稽的脸,有些讽刺。 万幸的是那医院与凌染是同一间,G市第一附属医院,几十分钟的路程。江淮加快脚步先去寻凌染,问他借了数据线充电宝,一开机便连忙再给人回过去,说完抱歉后这才问到了病房号。 只是电话那端的人语气却淡淡的,全无先前联络上他的兴奋,说完了还道一句有别的电话进来,兀自挂断了,留江淮对着那端的忙音发愣。 “怎么了?”凌染见他神色不太对,问出口:“要不我跟你一块儿过去吧?” “你就安心在这里躺着吧,瞎折腾什么,你都勒令长假修整了。放心,我结束了就过来看你。”江淮从口袋里拿钥匙丢给他:“喏,还你。你家太乱了,我实在对此无能为力。” “和社长破镜重圆了?” “没有,别说了。” “那你这几天怎么办?” 江淮憋半天才说了一句:“……你真的不能借我点钱吗?” 凌染朝他翻一个白眼:“哥你跟着席社长到底图什么?” “我能图什么我就一倒贴的。”江淮急着走,朝他挥了个手开门出去寻方向了。医院结构复杂,江淮问了护士才知道那病房就在凌染的楼上两层,连电梯都不用搭,江淮直接走楼梯就上去了。 “……对啊你说怎么就有这样的人?他刚才还挂我电话!真是……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个什么位置……” 空荡荡的楼梯间,一丝回声都能无限被放大,有人似乎在其中打电话。江淮生病后听力虽然也变得不大好,那人语气稍重了些,还是没费什么力便听了个清楚明白。 绕了几节阶梯,江淮才看见打电话的是个剃着寸头带点花纹路的小伙子。他嘴里正叼个烟头吮着,脚下还一边碾着两个。 那人见江淮缓步走上来还淡淡从他身上扫了一眼。只是一眼过去,那人又似乎觉得有些与众不同,再一看便把人认出来了,“哎哟!江摄影师!您来了!” 江淮皱着眉避开他的烟雾:“你是?” “哦,我是跟您联络的小金啊,就是刚才和您打电话的那个。您来得可真早,我们还没那么快开始呢。” 不知为何,江淮见到他那张笑嘻嘻的脸总是不太舒服。他道一声没关系,又实在忍不住:“医院内禁止吸烟,你把烟掐了吧。” 那人的笑容僵在脸上,哎了一声答应,抬手把嘴里的烟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江淮瞥了他一眼,伸手推门出去的时候清晰听见了一声响亮的嗤笑。 江淮没有停顿,侧身便出去了,他去摸摸机器,也打算见一见要访谈的对象。 那位和凌染关系较好的记者也早早到了,正在病房门前准备,拿着笔在本子上刷刷写着什么,看到江淮来了,抬头先朝他微笑,再起身握手打招呼做自我介绍。 江淮立时便放松了许多,人与人之间的第一印象极为重要,虽然日久见人心,江淮却依然以此强撑着自己渐疏离的人脉关系,和凌染关系好的记者总不会是什么不好的人,他这样想着,却在和那人商讨访谈步骤的过程中出了问题。 是江淮先站起来的,作为去过第一现场经历了第二次爆炸的人,他有些愤怒,更多的却是不解:“这样做岂不是由我们去拍事先便确定的想法?这样做连还原案件基本都做不到!” 对方比他冷静许多:“我们又不是法制节目,为什么要把关注点都放在案子上?上边儿的东西是一概不许碰的,不收点眼泪收视率怎么提高?” “这不是一回事。”江淮许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他异常地在这一点上固执己见:“眼泪是一方面,可我们做新闻不能逼着人去说那些子虚乌有的事,他们……他们是英雄!” “‘英雄’这些年被炒的还不够糊吗?从那些方向来谈的话他们能得到什么?补助?志愿者的捐赠?这些统统都是因为节目效果,没有节目效果他们就什么都没有!江摄影师……”那人就坐在原位上,眼神已经变了,他斜着眼,又微微向上抬,嘴角微弯,像在看一个笑话:“您是不是离开这个圈子太久了?连基本的规则都忘了?” 江淮微半张着嘴立在原地,他的前额的碎发有些长了,微微将他半边眼遮在阴影里,看不出眼神中是愤怒还是羞耻,只是重重地呼吸着,好似喘不过气。 那位叫小金的助理听到了声响向他们走来,却是朝着记者绽开一副站在高处的姿态:“哎这是在说什么呀?江摄影师可是圈内的老前辈了,像我们这样小门小户的节目,他看得上眼屈尊前来就很好了,我们依着他呗,出事了不是凌前辈那儿端着吗?”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30 那记者放下手中的东西,这才起身。他捏着下巴挑眼看看小金,又噗嗤一声笑出来:“凌前辈的后台可不比我们江摄影师的轻。这年头,都是有能耐的人,各凭本事就算,这回算我不对,就按江摄影师想的来吧。” 小金笑道:“那样可好!”他见江淮始终立在原地不动,又实在对那张微愠的脸心痒,他刚一抬手准备去拉扯他,却被江淮一掌拂开。 “我不录了,你们另找人吧。”江淮脸色已经白了,他的脚步却冷静而沉稳,眼神依旧犀利如刀,从这犹碎了面具的两人面上划开,转身推开了楼梯间的门,游鱼似地窜回凌染病房。 凌染也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这么快就……” “我不干了。”江淮面无表情地道一声,也转身就走。他不愿再留在那里难堪,也觉得丢脸,眼前模模糊糊地,像是蒙上一层水雾。 江淮失神地想,那些他以为的事情忽然都看不清了:他的家;他所抱持的信念;他爱的人。 一天一夜过去了,席谨河依然没有找他,他也终于无处可去了。 第章 25. 程知白接到医院的电话时正在社里开会。社里的人也都有幸都眼睁睁见识了一回传说中著名的“程冷面”从面无表情到几乎暴走的过程,纷纷吓得一口气也不敢喘。 会议无疾而终,程知白赶着去医院教训人。 好样的,不交代一句跑现场就算了,现在居然敢公然在医院这种公共场合打架斗殴!要不是他和院长有私交,让人帮忙照看着,这会儿警察都上门了! 程知白气的牙痒痒,猛地拉开房间门,却见凌染乖乖躺在床上,正抬手撩着衣服让医生重新包扎伤口。 换下来带血的纱布已经扔进了垃圾箱,白皙的腹部上,肉红色的伤痕往外翻着,随着凌染呼吸微微起伏。程知白又心疼又恼火,他的眼睛落到一旁护士正在挂的点滴上,心头怒火未消:“怎么回事?!” 凌染没搭理他。耐心等着医生的示意把衣服放下来,又自己主动拿被子盖上,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说得像是与自己无关:“就是这么回事,有什么好讲的?” 程知白脸色又黑了几分:“凌染!你看看自己这是什么态度?!你如果不想再当记者,我成全你!” “你除了拿这个威胁我,还会什么别的吗?”凌染都不正眼看他:“对,是我脑子有病!看他们不爽揍丫一顿的!怎么着?我发疯还不行吗?!你不就是我的上司吗?了不起啊?!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凭什么来管我!!” 病房里的医生护士见情况不对,立马闪人出门。这间病房从凌染住进来就被列入了黑名单,医生们忌惮着程知白的关系都不敢管,放任这两人大声吵架,怒极了还会砸东西等行为——统统只当看不见。偏偏护士小妹们都挺喜欢凌染,一开始还争着进去劝,后来一个个的终于在争吵声中听出点蛛丝马迹,放弃了念头,纷纷成了在门口围观的cp党。 “你想跟我吵架还是怎样都随你。”程知白咬牙,他紧攥着拳:“身上有伤就不要像以前那样瞎胡闹,如果你不想见我,等恢复出院,我一定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凌染苦笑一声:“哦,你当年也是这样说,然后呢?你把我流放两年,异国他乡,我怎么过的你关心过吗?这回又怎样?还想让我去哪儿?程知白,你就不能高抬贵手放过我吗?我真的累了……” 两年的毫无音讯,只能在新闻上瞧见这个人的支离片段,看他从结婚到离婚,都与他无关。 凌染爱过这个人,也恨他恨到极致,恨不得剥皮拆骨,同归于尽。 “不能。”程知白显得十分疲倦:“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记者或其他,只是不能再去第一现场,太危险。” “呵,程主编好大的派头。”凌染肆无忌惮地嘲讽他:“你前妻是不是也受不了你这控制欲才跟你离婚的?原来贵夫人比我有见识多了……” 程知白被他一次次逼到险境,却也无计可施。他犹豫了会儿,缓步上前站在凌染身边。他的声音微带着沙哑和抚慰,与凌染咄咄逼人全然不同:“小染,为什么和他们打架?” 凌染吃软不吃硬,听到程知白这样问,忽然就委屈了。他低着头,眼圈微红却嘴硬:“不要你管。” “是不是XX台的那几个人?” 和自己护着的孩子打架的那几个曾经在《山河日报》工作过。程知白不费力就记起了他们的信息,眼神瞬间变得危险而冷淡,他轻声道一句我知道了,又伸手轻缓地揉了揉凌染的发,像哄孩子:“我会解决的,以后不能再这样。” “……你还记得他们是谁?” “在山河待过的每一个人我都记得。”程知白见凌染没有避开他的动作,嘴角都微微上扬:“为什么打架?” “……他们欺负淮哥,还欺负我!”凌染气急败坏,正欲再说些什么,接到告状的另一位“家属”终于到了。 席谨河脚步匆匆,身后跟着弘历,推门便问:“江淮呢?” 江淮在病房门前转身就走,身上唯一的手机都没带。那边小金几人居然还反咬上门,先找凌染,在门口大喊大闹一通。凌染一想就猜到了缘由,他也不跟这些人废话,伸手便打,几人围攻他,凌染寡不敌众又负了伤,腹部伤口开裂,狼狈地被人推倒在地上。小护士们顿时暴起,都冲上去护着他,大声警告,“你们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局面僵持之间,江淮沉寂了许久的手机终于亮起屏来,被小金一把夺去,“就凭你这样儿还当什么摄影师?!我告诉你,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如果这期节目开天窗你要付违约费!” 凌染冷笑一声,大吼:“放你娘的狗屁!!老子今天心情好揍你个痛快!医药费赔你五倍都休想让我们多给你一毛钱!!” 一片混乱中,拨电话的那人将手机交到了另一个人手上。 “江淮在哪?” 是席谨河的声音。 事情告一段落后他回了趟席家,从席谈那里才得知江淮早就走了。席谨河沉着脸大手推开房门,费叔没让人动他的东西,床头柜上还放着他没拿走的钱包房卡,抽屉半开,地上散落着几条白色浴巾……江淮连来时穿的那套衣服都没带走。 他身上没钱,又没回临湖别墅,昨晚他住在了哪里? 席谨河抿着唇,隐隐生着气,随即立马让弘历直接联系人,结果一接通却是这样的场面。那头混乱声中,凌染跳脚的声音极其显眼,他一边叫嚣,骂着脏话,说你们胆敢这样欺负我淮哥,老子今天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不管棺材不掉泪。手机在扭打中摔在地面,被猝不及防地挂断,传来漫长忙音。 “开车,去医院。” 席谨河转头就走,席谈还在身后看戏似道:“你这个也着急,那个也着急。不如你老爹我给你个建议,全部娶回来如何?” 席谨河停住脚步,冷笑一声,转身吩咐费叔:“老爷神志最近看来是不太清楚,让他多吃点补脑的东西,省的有一天忘了自己的名字。” 席谈意味深长地笑着和他说再见,那笑在席谨河脑海里挥散不去,他催促弘历再开快一些,右手在膝盖上不停敲击着。 他眉头紧蹙,那股烦躁和不安从心底直直窜上胸口,只能奋力压抑。 “沈非间那边的手术怎么说?” 弘历应答道:“都安排好了,沈少爷说只要提前一晚通知就好。” “疗养院那边呢?” “合同律师早就送来了。”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31 “跟那边说一定要用最好的人照顾。” “好的。”弘历从后视镜打量了下席社长的脸色,却在他脸上看见云雾迷蒙——席谨河在犹豫。 弘历心下叹一口气,又道:“其实如沈少所说,手术的成功率还是极大的,社长又何必为江摄影师做这些?” 这番疑问说出口,席谨河久久未答。他敲击的手停了下来,被另一只握在一起:“我要保他万无一失。” “可是……”弘历声音低了些,他有些疑虑:“如果江摄影师真的再也看不见,也有他邵家的人照顾着,社长您所做的这些,对他来说也没什么用处啊。” 席谨河看向窗外,若有这样一天。放这个人独自在家族企业下最好的五星级疗养院居住,时时刻刻让人照顾着。 他看不见,只能事事让人帮忙,洗漱,吃饭,都是他独自一人…… “合同取消。”席谨河及时停止想象,他看着窗外,又把视线收回到手边那份文件夹。 蓝色的封皮,几年心血尽付于此,是昨天那人忘了带走的。 他在长风社工作的这些年,不靠席家爬到这个位置,也不过是想凭自己的能力拿回一些被那人丢掉的东西,然后原原本本地,送还给他罢了。 第章 26. 江淮出了医院,那股晕眩和恶心感朝大脑涌来,险些就将他击倒。他想,有句话叫“累累若丧家之狗”,大概说的就是他现下这幅狼狈模样。 那一晚如同灰姑娘的盛宴与水晶鞋,十二点过后,一切都化为尘土,是席谨河好意施舍给他的昙花一现。他想起自己偷偷摸摸拍下的那张照片,为了证明自己可笑的一些念头,寄希望于席谨河还喜欢他。 正午下班时分,江淮在长风大厦底下晃悠,被碰巧路过的唐羽一把抓住。 “老师?”唐羽看向江淮的眼神充满疑虑。 “小羽……”原意是来找席谨河的江淮有些心虚:“小茜呢?你们下班了?” “老师,你的脸色不太好。”唐羽站在他面前,坦率而直接。 江淮支支吾吾。他在凌染这种小不了他两岁的人面前还能倒倒苦水,在唐羽这样的小辈面前剩下的净是窘迫:“这个……我……这个说来话长……” 唐羽也没逼他讲清楚始末缘由,他看江淮的脸色实在不好,便开口问:“老师吃饭了吗?” 长风社大厦周围是繁华商业区,唐羽拉着江淮去了几人之前在唐顿时便常去的一家店,吃上海菜。这天是工作日,店里人不太多。两人靠窗坐下,唐羽替他点了一堆小菜,又叫了主食。 江淮没好意思跟他说自己这两天的遭遇,又怕他问东问西,只能红着脸埋头慢吞吞吃着。他这时不知道席谨河已经赶到了医院,接手他的“临时工”,替他出了气,也不知道一群人正铺天盖地找他。 “庄茜今天休假。”唐羽不动声色挂掉了上级打来的电话,摁了关机键,再放回口袋里。他没有和江淮分枰对坐,而是就在江淮身边帮他夹菜。 江淮拿碗去接,有些局促:“谁批的那姑娘的假?她去相亲吗?” 唐羽低着头专心布菜,慢慢道:“是因为之前老师接连遇到不好的事,她说去景山拜拜神,给您求个平安符。” 庄茜向来热心肠,她又尤其偏爱江淮这个师兄。爆炸案后好几天她都没什么胃口,每天焦躁不安,索性请了假,自己背着包上山。 “景山有神?”江淮有些吃惊:“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他记得自己最后与江尚也是爬的这座山,不高,对他而言却有着不同的意义。 “这丫头乍乍呼呼的没个正经,也是麻烦她了。”江淮叹了口气,又问:“小羽最近怎么样?” 唐羽这个人素来不太热衷和别人聊天拉家常什么的,不爱说场面话也不会说谎。在唐顿数年,江淮带着他,连一丝用到圆滑世故的地方都没用上。他放下筷子,抬头直直看着江淮,眼神炽烈。他说,不怎么样。 江淮对遇上这样的情况猝不及防,他本能地就转过头避开唐羽的眼神,顺带掩住眼中的慌乱:“怎么会不怎样?《时代》那边对你们不好吗?席谨河他……” 江淮“他”了半天,也不知说些什么好,“他应当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唐羽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有些沮丧的模样。他朝一边与江淮拉回到安全线距离:“不是这个原因。大家虽然嘴上不说,但都是想回自己的地方的。” 一说到这个话题,俩人都有些兴致不高,唐羽道:“老师,我反而没有和大家一样那么期待回到唐顿,你和以前相比……变了太多。” “抱歉。” 江淮茫然无措,他太累,拐弯抹角用了太多力气。他问唐羽:“我变了吗?” “老师,你……和席社长在一起后,就变得不像那个全专心投入摄影的江淮了。”唐羽的目光有些凄凉,他近来也时常想起曾经。面试上他幸运地被这位传说中的“大师”指中,由于庄茜的“友情提示”,他只敢战战兢兢喊他“老师”。 江淮没有纠正称呼的习惯,他那时坐在办公桌后,唐顿的绿植也都活地好好的,环绕整个工作室,一片绿意盎然。他靠着背椅,半眯着眼打量他。唐羽第一次看他眼中的光,专一而坚定,不像今天在树下的一见,满是慌乱和哀伤,像是受伤后的小孩,还固执的相信圣诞老人的存在。 他也总是想,席谨河到底对江淮做了什么,才能让这样一个人自己选择跌落云端,生生折了大好前程。 “原来这样。”江淮苦笑:“唐顿的事……我其实并不后悔,只是觉得太对不起你们。我……”他的声音低下去,几乎被旁边觥筹交错的声音盖住。 “我是真的喜欢他……” 这些年他不愿强迫,也是给自己一个残存的希望。等着把这些年都耗尽了,再让自己死心,到头来,他还是在追随席谨河的脚步。 可他甚至不知道席谨河真正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席谨河呢?”江淮问。 “他昨天和前天都没有来社里……”唐羽顿了顿,斩钉截铁,“但他今天一定会来。” “为什么?” “因为今天是模特大赛决赛,他一定会到现场为前三名颁奖。” “原来是今天……” 江淮这才想起来日期,眼见着这夏天就这样结束,G市却还依然曝晒在阳光下,像是阻止一切的悄然发生。他吃的七七八八,这时唐羽居然再次拿筷,就着剩下的菜又吃了些。 两人都竭力避开关于曾经和席谨河的话题,又忽然讲到港□□炸案的后续,其原因是一家公司私自在那里堆放易燃易爆化学药品,又由于疏忽看管才导致惨案。当时的消防员从东面进入,风向和燃烧物不明,才直接导致了第二次事故,十一条生命由此离开。上级震怒,一众管理审查不当的官员落马。 这两人都去过现场,对那片火海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江淮这近十年以来都不曾在工作上发这么大火,被媒介描述的真相,到底有多少真相的意义?叶礼曾告诫他,多视角策略有助于使带倾向性的陈述贬值。很大一部分的照片在表现一些重要事件,实际上却暴露出自身的伪装。往往越有权势的人越能控制伪装的程度,正因如此,纪实性的照片才愈发珍惜。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32 话题绕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主题。 “我到底是不太方便去大赛现场……”江淮踌躇了会儿,问唐羽借手机,“我给席谨河打个电话吧。” “……好。”唐羽从口袋拿手机,他的动作迟疑,心中天人交战。 他不想让江淮联络上席谨河,却也不想由此欺骗他。 “我……” 唐羽红着脸,用尽力气进行了抉择,“我的手机没电了……” 他大脑一热,说话磕磕巴巴。唐羽太想要一个和江淮独处的下午了,而江淮对他信赖万分,也全然不觉。 他对江淮说自己下午可以请假,他俩或许能顺路去爬一趟景山,没准能在山顶的山神小庙偶遇庄茜。 江淮忌惮这山多年,一听果断拒绝,却又实在不忍看到唐羽那张写满失望的脸,像是自己欺负了别人家的乖小孩。 “坐缆车还是可以的……” “真的?”唐羽的表情瞬间明亮起来,他的眼神闪着光,几乎迫不及待。 “走吧。” 席谨河待弘历在医院周围找不到人后,开始让他按顺序一个个播唐顿员工的电话。 “社长,不先问问邵家那边吗?”弘历疑问地看他。 “他的朋友虽然不多,可不到走投无路,他是不会回邵家的。”席谨河冷着脸色,“小家伙脾气大得很。” 凌染忍不住坐在一边冷笑出声,被程知白捏了捏鼻子当做警告。 那厢弘历挂了电话,面露难色:“李主任说今天庄茜请假,而唐羽下午没有来上班。” “那这两人一定在一起了!”凌染大声抢话,“这也难怪,我就老听淮哥夸他的宝贝徒弟,长得好看又乖的,说不定淮哥昨晚就和他……” 程知白见他睁眼说瞎话的功夫更上一层楼,开口制止都来不及,直接伸手捂上。他无视凌染的挣扎和愤怒眼神,向席谨河点点头,冷淡的脸上也没太多表情:“我家这位年纪小,也脾气大,说话总没个正经,席社长不要往心里去。” 席谨河顺势朝凌染看一眼,脸色已经变了。 弘历在一旁暗自叫苦,让这人不往心里去? 不存在的。 第章 27. 景山的缆车,能将半个G市尽收眼底。 江淮本身是个矛盾的人。他有些畏高,平日里连看一些极限运动gif图都能惊出一身冷汗,但他又偏偏喜欢高处,爱这尘世间的大众,爱看城市缩成一颗掠影,而后被镜头记录下来,远远地看着,总觉得其中藏了万千故事。 喜爱听故事的人,或许也都喜爱摄影。 唐羽坐在他对面,不看风景,只看眼前的人,看他眼中的情绪,浮着的点点星光闪烁。 江淮本能地想按快门,手边却没有东西可办。他有些局促地搓搓手,最后指着绵延的江河,对唐羽说近来不知怎么的,忽然很想看海。 “想去便去吧。”唐羽道:“老师以前不是总说要给我们放假,自己也出去玩儿吗。” “是啊,说了那么多次,却从来没实现过。”江淮有些沮丧,“是我的错。” “唐顿和席社长……是你的束缚吗?”唐羽担忧地望着他,江淮却朝他绽放了个安慰式微笑。 “不是这样的。他们都很好,都是我想要的……只是我想要的太多,就总显得有些居心不良。”江淮道:“我也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二流摄影师,因为只有真正的摄影师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们只追求一个极致,才创造历史。” 唐羽笑道:“例如Edward Steichen?” 这是在唐顿时不知谁先流传的笑话,这位世界顶尖的摄影巨人最受瞩目的画意摄影主义《池畔月色》在零六年拍出了两百九十二万八美金的天价。 江淮也笑了:“那是小茜的偶像,不过比起那两百多万美金天价照片的噱头,你似乎更喜欢他的摄影风格。” 唐羽微微睁大了眼睛,他两颊微红,迅速偏头去。江淮见他一幅心事被戳破的羞愧,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老师……”唐羽支吾了一声,想说些什么,却又始终没有说出口。 距离时代模特大赛决赛开始前三个小时,席谨河就到了后台。他在人群里轻而易举地找到季衡棠,直截了当地问他江淮有没有来过。 季衡棠比他更直截了当,他起身站起来,几乎与席谨河平视,一字一顿道:“他的事,你怎么会来问我呢?” 季衡棠比席谨河还想知道江淮在哪儿,会不会来看决赛。他给这人打了电话发了短信,也半天不见回声。 化妆间里就剩他们两个人,一个西服革履,华贵典雅;一个普通衬衫,眼中却沉稳如海。席谨河甚至比季衡棠还要高几分,他深锁着眉,丝毫没掩饰自己的担忧,得到答案后转身便走。 “席谨河,你爱他吗?”季衡棠对着他背影低低地问了一声,席谨河没有停留,也没有回答。 没得到答案的季衡棠窝在沙发上发微博—— 棠季:听说有人忘了我今天决赛,难过地想发自拍[自拍.jpg][大哭.jpg ] 短短数分钟,这条微博被转发上万。粉丝们也都哭唧唧:抱抱我家糖糖!糖糖不哭!你还有我们! 我糖比赛加油!!你是最胖的!! 楼上说什么呢?我糖185才71.5KG啊啊啊啊啊啊啊……复赛看了没?!那个肌肉简直流口水…… 楼上+10086!!我糖才二十一岁啊!!还那么小!以后不知道还要窜多高…… 我就想问一件事棠季 ,糖神看的上一米五七不会做饭只会洗碗的贤妻良母吗?特别爱你的那种![比心.jpg ]#季衡棠# #时代模特大赛总决赛#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33 …… 两人没有在景山做多停留。唐羽下午私自跷班,晚上的决赛现场却无法避开。他领着江淮进了后台,指了路,十分不舍地走了。 身边的人都行色匆匆的模样,江淮循着唐羽指的方向找到了季衡棠的化妆间,却没在里面找到人。 莫非已经去了现场? 江淮这样想着,又转过身去找入口的门,他混在人群中往前走,远远便望见到那个身材修长穿着正装的男人,正和个市里来的领导握手,在谈论些什么的样子。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停住了脚步。 也不是第一次几天不见席谨河,江淮却感到了许久未见的陌生,像是经年别后,往事不堪回首。 席谨河这头还在说着什么,那边一个不经意地抬眼,视线直直穿过人群,准确无误地落在江淮的身上。 “失陪。” 江淮见他薄唇微启,长腿一迈,席谨河丢下那不知重要程度的上头官员,直直向他走来。他的眼神深邃而冷清,此时攫取住江淮一人,他沉着脸,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席谨河两只手用力捏住他的上臂,压低了声音怒斥:“你今天去哪里了?!为什么不留在家里还不带手机?!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在找你!!” 江淮被他这样迎面一吼,眼眶立即见红了。他低着头只说一件事:“那里不是我家……” 席谨河的手骤然松开。 人群嘈杂声中,他在一瞬间又恢复了清冷的模样,仿佛刚才一瞬间的内心震颤全然不曾发生过。 “就合约来讲,我不希望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席谨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果你做不到,那就心甘情愿地写检讨。” “为什么每次都是我的错?为什么我要写检讨?”江淮喃喃道。 “你不写也可以,只是如此,你做你自己想做的,那我实在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合约还有什么意义。” “我……”江淮气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正想开口反驳,身后一个人影猛地窜了上去,一把扑进席谨河的怀里。 “老席!” 席谨河后退了两步,伸手竭力抱着那不速之客,脸上那丝面具的冷漠已尽数消退。他无奈地呵斥着,“你给我下来,像什么话。” 江淮的手不抖了。 他看着这幅不可思议的场景,慢慢睁大了眼。席谨河脸上有四分无奈,剩余的六分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带着宠溺的……笑容。 弘历站在席谨河的身后,没有阻拦,也只是笑着搭了一句,“秦少,您再这样,媒体可就乱写了!” 秦冬随意地朝他摆摆手,满脸无所谓的模样,“由他们说去,小爷还怕了么?有老席在他们能拿到我什么新闻?” 席谨河看着他直摇头:“你怎么来了?” “都是沈非间那个傻逼啊!他说我刚回国,赶上好戏可看,顺带指点指点后辈。”秦冬顺从的站在席谨河身旁,两人身高差不多,都气质极好,尤其是秦冬,他一张脸真真称得上惊艳。此时这两人颇有默契地相互对视了一眼,席谨河又低斥了他一声,“不许说脏话。” 江淮默默地再往后退了一步,他不敢和这两个人站在一起,也觉得自己没资格。 秦冬那双眼睛最是让人着迷,他的睫毛又翘而长,美如精灵的双眸轻轻落在他身上。江淮听见他转过头去贴着席谨河的耳朵,问了一声他是谁。 江淮无视两人挽着手臂的亲密样子,他怕自己失控,只能竭力克制住自己声音中的颤抖,也不敢再抬头看一眼这样如此刺眼夺目的两人。 “我……与席社长许久不见,但演出快开始了,我就先失陪了……”他灰溜溜地从席谨河身边逃开,擦肩而过时多留了一句“抱歉”。为他的失控,为他的不知悔改,为他看不清自己的位置,也为他的心存妄想。 原来是他。 秦冬这张脸,圈里没有人不知道的。他是国内最顶尖的模特,听说他家道中落,有幸得贵人扶持才踏上出国的路,成为了全球最优秀的超模之一。 席谨河与许多人都有过绯闻,明星,歌星,到记者,却把秦冬护地好好的,连一丝消息都不曾泄露。 江淮忽然有一个念头,也许这些年,席谨河就是在等秦冬回来,等着他回到自己身边。 三年的合约……连江淮也觉得,这个时间有些太长了。 江淮坐在场中稍靠后的位置上。他身边都是不认识的陌生女生,举着印着季衡棠名字的灯牌,兴奋地四处张望。席谨河与秦冬坐在前排靠T台的vip席位,不一会儿沈非间匆匆赶到,三人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并排坐着,免不了谈笑风生一番。 江淮埋头盯着表,他没能太用心去看这华丽舞台上的人,却也不敢看台下更华丽夺目的人。 他的视线无处安置,那股强烈的绝望浮上心头,连带着早晨的呕吐感把他打倒在地。江淮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跑去洗手间,掀开马桶,干呕了许久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他抓着门轴,不然自己因为脱力摔在地上,几乎筋疲力尽。后来他把这些写进个人传记写真里,说:【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这样难熬。】 那是一年后的盛夏,他独自一人住在向往许久的海岛上,洋洋洒洒地晒着太阳敲键盘。海浪翻涌的喧嚣声络绎不绝,一只鲣鸟落在他窗台上,嫌弃地啄了口花盆里的大星芹。 江淮没有伸手驱赶,他能做的事情不太多,世界在他的眼中,已经显得太模糊不清。那只鲣鸟欢快地跳跃着,带来他这天的最后一张照片…… …… 决赛的投票环节季衡棠占了大头,毋庸置疑的冠军。场内的粉丝尖叫了两轮,险些把揉太阳穴头疼的江淮掀翻。 凌染不愧是他挑中的人,从身材到五官都无可挑剔,唯一的败笔是颁奖仪式上,因为席谨河在身边,季衡棠的获奖感言说得格外官方。他现在学会了卖萌,连江淮都差一点要着了他的道。“感谢各位对我的支持,感谢一直陪伴我的粉丝,更感谢那个告诉我这个广阔世界的,你。” 席谨河在一旁轻轻鼓掌,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不一会儿便下了台。江淮再往几人方向看就不再见踪迹了,想来是转移了场地。 久别重逢么,这样也是应该的啊…… 颁奖仪式后江淮绕到后台去等那个被鲜花人群包围的孩子。闪光灯不停歇,一群女生举着广告牌尖叫着求签名,江淮被人潮挤到一旁,只能靠着墙静静地等,等这些人都消散了,去给他一个拥抱。 “真是让你失望了,我没有带庆祝的鲜花可送你,不过在我心里,你一直是第一名。”江淮摊开手坦然道,而后轻轻抱了他一下,建议着,“不如你借我点儿钱,我现在就去给你买?” 季衡棠抚额:“你现在跟着席谨河不如跟着我,天天找人借钱是怎么回事……对了,席谨河在找你,你离家出走了?” “没,我现在正给别人腾位置呢。”江淮拽紧他,笑的满脸褶子:“冠军我糖神,既然以后身价暴涨水长船高,您该请我这个伯乐吃饭吧?” 季衡棠换了衣服,任由他拽着肆意妄为想菜单。两人刚踏出大厦大门,却被弘历伸手拦住。 席谨河的玛莎拉蒂停在路边,弘历替江淮拉开门,后车座上空无一人。 “社长说您要是和朋友庆祝有什么地方想去,都由我负责接送,但今晚十一点一定要回到别墅。”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34 江淮对着那车沉默了一会儿,又笑着拉季衡棠进去坐下了。 “走走走!不醉不归!” 第章 28. 明明说好的不醉不归,最后变成了天桥喝咖啡吹风。江淮看着身边这个差不多小了自己九岁的大高个儿,无力感涌上心头,欲言又止。 “也不知道是谁和我说‘宿醉有利于心灵沉淀’?”季衡棠冷笑:“如果你又想给我念叨那些大道理的话,免了,你不适合模仿老人家,不如祝福我找个好点的伴侣,不要像你一样。” 他捧着杯热拿铁,与江淮并肩站着。天桥底下停着那辆黑色的玛莎拉蒂,弘历靠在一旁静静地等候着,时不时看看表,朝两人投来不太平静的眼神。 开往酒吧的路上,江淮是“突然”想起来面前这孩子才二十多岁的。连法定结婚年龄都不到,就这样跟着“前辈”酗酒实在是不好,遂让弘历在路旁找了家咖啡店,临时私自决定地改为喝咖啡,名曰养生。 “放心吧,你也不会比我更倒霉了。”江淮举着杯冰美式,仰头灌下一大口,嘴里的苦涩不及面上万分之一,“你说我怎么就偏偏吊死在他这棵歪脖子树上呢?” “问你自己的……”季衡棠在贫瘠的词汇量里找了许久,道:“问你自己的少不更事。” “大概是被美色迷惑了。”江淮道:“以色侍人,不能长久。” “也不知是谁侍谁。” “行啊你,没人治得了你了吧?” 季衡棠笑着拿手机要和江淮自拍,说要给粉丝一个交代,发发微博。江淮极其配合地给了个微笑,问他:“几点了?” “十点十五分,怎么,现在就开始担心门禁了?” “切,门禁什么的,不过是他拿来哄小孩子罢了。”江淮提起这个便失了兴致,他不太想要在这个节点见席谨河,也不想知道秦冬和他是怎样的关系,更不想……和他分手。 可这哪里又由得了他呢? “你是没瞧见,面对情敌啊……我算表现的很好了……”江淮撑着栏杆,低着头看桥下疾驰而过的车河,惊地连远处的弘历都不由得往前踏了几步。但他到底没做什么,末了只是指指季衡棠,“换做你,估计不能有我一半的英明神武。” “怂!”季衡棠吐槽他道,“别把逃避的借口说的那么高明。” “我只是习惯了。”江淮讲手中的咖啡一饮而净,被生生冻出一个寒颤,拎着杯子丢进垃圾桶,道:“那我先走了,你继续加油,发微博的时候别忘了P图。” “你这模样还用的着P吗?”季衡棠翻了个白眼,又抬高声音叫住他:“你等等。” 江淮停下步子,回头疑惑的看着他。 “小柚家的那笔钱,是不是席……” “什么?” 季衡棠话说到一半忽然不再说下去,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没事,谢谢你的咖啡。” 江淮苦笑了声:“我也只能请得起你喝咖啡了。苟富贵,勿相忘。”他朝季衡棠挥挥手,朝天桥底下的弘历走去。他的步子不快,却沉稳而有力,在石砖路上敲出轻微的声响,像是毅然决然走向什么。 季衡棠眯着眼看了会儿他越发瘦削的背影,想起初见时的混乱,更忘不了在新闻中看见曾经这人的意气风发。他转过头去望绵延至路尽头的车河霓光,那些细小的橙黄色光点汇聚成漫长光带,江淮也在其中,去往不知名的远方。 “加油啊。”他叹了口气,喃喃道,不知是和谁说。 车上静悄悄地,江淮望着窗外,只觉得心一直向下沉去,因为深不可测而有些胆怯起来。 “弘历,放首歌吧。” “是。” 弘历熟练地点开音响,小提琴声在车厢内缓缓流淌,是之前去医院时听过的那首《月光》,只是这回是不同的版本。 江淮神经粗糙却也留意到了,车上所有的歌碟里,光是这首曲子便占了大半,而且是各式各样的。钢琴曲、小提琴曲、竖琴……月光下的曲子,因不同的版本,使得听歌的人心境也总是不一样。 “席谨河他……为什么这样喜欢这首歌呢?”江淮轻声问道:“我从来不觉得他对音乐有什么非要执著的兴趣。”事实上他总觉得席谨河应当是不喜欢音乐的,看临湖别墅就知道了,每天都安安静静,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搞得一点生气儿都没有,像无人居住似的,倒是更方便钓鱼。 弘历笑着道:“其实社长并没有那么喜欢这首歌,他只是习惯了听它而已。” “那这么多的碟……” “那些不是社长买的,是秦少爷放在这里的。” “秦少爷?”江淮愣了两秒:“秦冬?” “是的。”弘历有意无意地补充道:“这首歌,是秦少爷最喜欢的曲子。” 江淮一瞬间只觉得手脚冰凉。他猛地攥紧双拳,冷冷道:“关了吧。” “是。” 弘历对他的命令只管照做。车内又归于宁静,车在公路上穿梭,没一会儿便到了目的地。下车时江淮还特意朝音响看一眼,十点五十五分,刚好踩点。他想,席谨河应该不至于对他发脾气吧?说不定……说不定他和沈非间秦冬叙旧,还没回来呢? 然而和江淮预想中的不同,客厅吊钟铛铛在正点响起时,席谨河已经端坐在客厅沙发上,厅里灯火通明,他只道:“你回来晚了。” “明明刚刚好……”江淮下意识地顶嘴,却在桌面上的烟灰缸里瞧见了四五支烟蒂。在他印象中,席谨河的烟瘾并不大,空中漂浮着淡淡的烟味,也不知他在这里坐了多久。江淮觉得怪难受的,主动挨着他坐下了,“对不起……我以后早点回来。” 明明两人前些天已经那样熟稔了,明明他们已经向前走了一大步,为什么又退回了原点?江淮百思不得其解,他有些想念二人同处一室时的场景,那时,他们甚至没有多少对话,但仍然觉得温馨。好像是这样过,可以过一辈子。 ——大梦一场。 席谨河没有看他。准确说来,他的视线一直萦绕着桌面。江淮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只觉得一瞬间心脏猛然撞击了一下,他张张嘴,一句都说不出话来。 那熟悉的,一式二份合约。 “你……” 席谨河直截了当地开口,没有什么表情:“你看看这个,签字吧。”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35 第章 29. 那几页纸摊在桌上,旁边还散放着两只透明文件夹,厅里大钟略沉闷的声音萦绕在二人身边,犹如死期将至。 “我……”江淮低垂着头,不敢碰那些东西。他固执地想要一个理由:“我做错了什么吗?” 席谨河依然是面无表情,但他终于把目光放在身边的人身上:“你不先看一看吗?” “你不是要和我分手吗?” “分手?” 头顶上方传来席谨河带着磁性的低声嗤笑,他道,你先看了再说。 江淮这才伸手去碰桌上的纸张,烫手山芋似的,一颗心在胸膛砰砰直跳,而后又渐渐减慢速度。席谨河给他的,是一个堪称完美的术后恢复计划。在这份合同里,席谨河明确表示将负责支付与承担所有的手术后果。换而言之,手术后他如果还看得见,那么三年合约关系终止后,一切依然按照计划进行,他俩从此一别两阔,相忘于江湖;当然,若是有任何不良的“失误”,手术不完全成功,那么江淮可以在席家山中的五星级疗养院修养,此后所有的恢复费用与开支都由席谨河支付。 江淮捏着它有些想笑。他对自己的未来还在犹豫不决,惴惴不安,而席谨河,这是在催促他早做决断了。 他这样把人生当作交易合约,像是和自己毫无关联。 “如果我不签呢?”江淮翻的很慢,看的也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过去,席谨河也耐心地候着他。 “这对你而言,并无害处。” “我做错了什么吗?你要这样,迫不及待地赶我走?”江淮的声音很轻,轻到连他自己都快要听不清楚。他道:“我不需要你给我这些,我也不会动手术。” “这就是你所谓考虑后的结果?”席谨河对上江淮便总能轻易被激怒,“愚蠢!”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江淮苦笑,“我累了,有其他事情的话,明天再说吧。” 他将将起身,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按回座位。 席谨河那平日清冷的面庞已经明显显出怒意,他一字一顿地开口:“我说了你可以走了吗?你当自己是在跟谁玩那套欲擒故纵的把戏?你想让我对你感到愧疚吗?我说过了,如果你要在这里呆下去,就不要妄想。” 江淮不可置信地看着席谨河,他竭力地挣扎,想挣脱这个人的桎梏,却如何也逃脱不了。 “我没有妄想……” 他猛的挥手挣脱了席谨河,这些年来的伪装统统破碎,他朝自己喊,也对着席谨河喊,“我没有妄想!!我凭什么妄想?!凭你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我吗?!我他妈十恶不赦吗?!难道我他妈不想活吗?!我活该吗?!” 江淮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忽然碎裂了,裂痕一直蔓延上皮肤,而后碎的再也拼接不起来。他低着头推开席谨河朝楼上走,左手触上金属扶梯,竟然说不好谁比谁更冰凉。 他没有看席谨河的眼神,也不敢看,怕他依然平静,依然无动于衷,更怕他带着笑,像看一个笑话。 暗恋三年,同居快两年。 他认识席谨河的时候才二十五岁,那时他刚从摄影学院出来,家境好,老师好,他又有天赋,追求者也曾络绎不绝。 为什么他偏偏就看上了席谨河呢? 江淮在极度疲惫下做了第一个与江尚无关的梦,他梦见和席谨河的初见,因为一场不公平的收购而起,他总想着把唐顿从这人手上拿回来,因此也就总是做点小动作整他。 席谨河是何许人也?他老神在在地躲过一切,反手还暗算了江淮一把。 同在一幢大厦的江淮灰头土脸地上门要找人理论,被迎面罩了条浴巾。席谨河亲自动手,站在他身后搓揉着江淮的脑袋,替他擦干净头上脸上的灰尘,像是安抚闹脾气的小孩。 “信誓旦旦说着要拿回唐顿的人,居然比我还闲?”席谨河看得他无处遁地,第二天便改过自新,还要上门给人赔礼道歉。 连庄茜都说,这赔礼道歉的别有心机,江淮红着脸拎着东西上电梯,看着那人印在玻璃窗上西装革履的认真模样便开始呼吸困难。 “疯了不成?我怎么会喜欢他……”江淮从抽屉拿了张纸,一条条列席谨河的罪证,写满两页才松了口气。 幻觉幻觉。 那天江淮下班出门,正巧在马路对面见席谨河从车里接人。 摄影师的眼睛都犀利,江淮见从黑色卡宴里伸出的细白戴着钻石手镯的手,也见到席谨河托着来人,态度暧昧的样子。 江淮对席谨河的情史不敢兴趣,但他转过头往前走了不到二十步,鬼使神差地便拨通了席谨河的电话。 “喂?” “席、席谨河……”江淮艰难的吞了口口水,“我……没事。” 席谨河在电话那头低低笑了一声,“之前只是说笑,没想到你真的闲到要给人打电话恶作剧的程度。” “我哪有?!我……我是……啊对了,我有事要找你但如果你现在没空的话就算了拜拜……” “你怎么知道我没空?”席谨河打断他的话,“刚好,我也有事情要跟你说。” 电话对面那人顿了顿,轻声念他的名字:“江淮,转过身来。” 他说的那样自然,江淮几乎下意识便照做了。 那一瞬间,他回过头去,看到了席谨河。 那人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一只手举着手机贴在耳上,另一只手插在西服裤口袋里,江淮想那一瞬间他的表情一定十分滑稽,以至于使得这个永远面无表情的男人居然微微抬了嘴角,笑了。 他就这样痴痴地望着这个人,朝他走去,伸出手去,却怎样跑也无法接近。江淮急的几乎快跑起来,可他跑的越快,那人离他也越远,直到席谨河的身影消逝在一片白光中,床头的闹铃正好响起,LED灯停在8:00。 江淮伸手揉头发,觉得大脑发涨地有些难受,像是往里面塞了一大团棉花,现在都灌了水,沉甸甸的。 他从床上爬起来,掀开窗帘,外面恰好是个大晴天。江淮就这样站在窗台发呆,直到被阳光刺激地两眼发涩,才转过身来,去洗漱换衣服。 衣橱里有一只20寸的深灰色小行李箱,是他来时拿着的,甚至都没有塞满,单只手拎着都觉得轻飘飘的。 这两年来,他总是会盯着这箱子看,拿出来又放回去,犹豫不决。只是每每这时,江淮总能记起不知从哪里看过的一段话——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36 举个例子,他曾经看见他的猫垂直跳起,然后摔下来,身体变得僵硬。他清楚地记得把死猫放进一个鞋盒,然后埋在院子里的杏树下。然而,同样清晰的是,第二天早上那只猫出现在自己的碗边,抬头望着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凌染也曾对他说,习惯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无论我们选择什么,都会被时间改变。 江淮缓缓伸出手,将这只箱子从衣橱中拿出来,拉开了拉链,横摊开来在床边的地毯上,像是仪式般庄严。 一出并不算苦情戏的剧目,唱者无能,听者无意,早该喊停了。他只是拗不过自己,拗不过回头那瞬间的怦然心动。 毕竟那一刻,他的内心深处,是真的以为自己和席谨河会有未来,会有再这样无数个的回眸相见。 第章 30. 直到下了楼,江淮闻到了香味才感觉到饥饿。 有的时候,情绪真的能改变许多事。像是他几天前的食欲,现在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偌大的临湖别墅,时常只有他和两个席家的家政阿姨在。两位阿姨都中年人了,对两个男的谈恋爱这种事情表面上平静,内心却也有芥蒂。江淮一开始总没那么敏感,还想着跨过代沟和人家拉拉家常,后来发现人家压根儿不敢与他说话,再想到邵涓对他的态度都那般,最后也就作罢。 但凡事总有例外。 江淮年纪小,两个阿姨常住在外,又是有儿子的人,渐渐的还就和江淮熟络了,时不时趁着席谨河不在聊上两句,叮嘱他天气变了要多穿些衣服。 江淮走进餐厅,在桌前坐了下来,笑着问了句今天吃什么。 阿姨端着菜进餐厅,才表情夸张地打探他,问他有没有事,“哇昨天晚上那动作可大嘞……小淮阿姨跟你说啊,不要跟席社长吵架嘞,他那种大老板你是斗不过的呀!” 江淮愣了愣,笑了:“阿姨我知道啦……对了,今天怎么没有红烧肉?谢阿姨呢?” “谢阿姨她儿子结婚呀,回老家去了。” “……这样啊。”江淮有些恍惚,只觉得可惜。 饭做好了,他让阿姨一同上桌。起初她还拼命摆手说不行的不行的,后来江淮可劲儿恐吓她,“阿姨,我今天可就走了,以后您就再也没有机会可以跟我一起吃饭了!您舍得吗?” “啥?” 那阿姨果真目瞪口呆:“小淮你要去哪儿呀?” “您跟我一起吃饭我就告诉你。” “哎哎哎好!” 阿姨执了碗筷,面色有些忧虑,她试探地问着:“小淮,你还回来吗?” 江淮夹着菜,往嘴里扒拉一口饭,囫囵吞下,应道:“嗯……可能不回来了。” “啊……”那阿姨像是一下被抽走了气力,她放下筷子,抬眼看江淮,一脸【唉我就知道哇你不能跟席社长吵架哇】的表情,嘴里念念叨叨:“自己出去外面啊要注意身体,要按时吃饭的知道吧?这个城市啊,天气变化快,你要记得给自己加衣服……” 江淮的眼眶瞬间红了一半,他举起手中的碗,又挡在自己面前,。 印象中他这辈子,从没听过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朋友与同事会问你的工作,跟你谈论摄影,邵涓与他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好像他在世上活着,就活该是为了别人,没有人关心他是不是过的开心快乐,身体也是不是健康。 他收拾东西走,没有告诉席谨河,也不要车接,只在门口给了一直发愁看着他的阿姨一个拥抱。 来时带的东西,一只不过20寸的箱子,便能悉数带走,只是多了一台相机。 席谨河给他的东西都屈指可数,江淮却只想要一张自己和他的照片,哪怕是两个人在玻璃窗上的几片薄影。 他有时也会想,这张照片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一点意义?诸多往事?他以后是否会再想看? 这个合约到了头,他就真的能放下席谨河吗? 江淮上了出租车,决定先回市中心的公寓暂住。他在车上给席谨河发短信,先斩后奏地告诉他自己搬走了,但手机寂静了一整天,席谨河没有回应他,像是按照惯例似的把他遗忘。 ——其实,席谨河早便看见了。 长风社开会,他坐在首席的位置,但手机屏亮起来的时候只是轻轻扫了一眼,而后便愣在了原地。 “……社长?” 他停顿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以致于弘历不得不唤了他一声。 席谨河把视线收回到面前的文件上,忽然便失了兴趣。他极其粗暴地将手中的笔摔在桌上,拿着手机转身推开玻璃门出去了,一句话也没留下。 所有人面面相觑,都只好看向了助理弘历。他沉吟片刻,道会议改时,便让大家都散了。 事实上,这样的情况连他也是第一次见。席谨河向来不是那种爱把情绪带进公司的人,公然在会议上发火,最后还一走了之,这是破天荒头一回。 弘历跟出门去,见席谨河出了办公室,在天台上点起一支烟。 “社长?” 席谨河朝正打算走过去的弘历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待一支烟抽完,他才缓缓开口,“让苏律师来我办公室一趟。” 第章 31. 苏律师拿着资料来的时候,席谨河才刚刚联系上秦冬。 “你还是小孩子吗?能一觉睡到大中午?”席谨河听着他困的迷迷糊糊的声音,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江淮。 江淮的生物钟,连席谨河都时常感到惊讶。毕竟他看上去并不像是一个拘泥于时间表的人,也总是显出一副随心所欲的模样。他的身后站着G市邵家,却从来都像孑然一身。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37 江淮是怎样的一个人,席谨河至今依旧无法回答。如若没有多年前的相逢,他们本来会是平日擦肩而过的点头之交。 席谨河举着手机发了会儿呆,听见敲门声才反应过来。他让人进来,又对着秦冬轻声道让他快些来社里,有事情要和他说。 半哄半骗的语气,三人都听见了。秦冬没那么容易上当,在电话那头显示出极其不乐意的哼哼声,最后也还是答应了。 苏律师拿着文件站在门口处,离席谨河离得老远,推眼镜,“社长,刚才的电话内容是否要我向老爷保密?” 席谨河:“就算我说要保密,你就不会跟他说?” 苏律师:“我是必须向老爷禀告关系秦少爷的消息的。” 席谨河:“那你问这个问题还有什么意义?” 苏律师又推了推眼镜,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您要的资料我都拿来了。” 席谨河闭着眼在座位上揉太阳穴,只嗯了一声,又问:“合约呢?” “都在里面。”苏律师颇为不解地问他:“对方当年签约的时候,违约规则卡的死死的,一条都不肯让还要加违约费,怎么现在反而要主动解约?” 席谨河皱起眉,没有回答。他用手敲敲桌子,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意思却不言而喻:不该你问的,就统统给我闭嘴。 苏律师是席谈身边的一张御用王牌,平日走的风格和凌染倒是挺像,但他比凌染更知道收敛,也会观风向,知道开会发火十有八九因为这事,立刻就把话题移到了秦冬身上。 “股权转让书已经处理好了,您不知会秦少爷一声吗?” “等他来了再告诉他。”席谨河顿了顿,“他的动作总是慢,你可能要等一会儿。” “那需要先派人知会违约方的赔偿金额吗?”苏律师这个问题问的很快,甚至都没等席谨河从秦冬的事情抽身出来。 知会这些事的方法有许多,粗暴的温柔的,不过讨钱的对象不太一样罢了。这位摄影师的大名他是听过的,苏律师却总想知道这个人究竟站在什么样的地位。 席谨河果不其然又陷入沉默,他说还没到这个地步,不必。他的手中转着那只手机,似乎还在犹豫不决。 两件事情交叠,苏律师不知他究竟在为谁而费心,要这般思索,最后还未得出结论。 江淮拖着行李箱刚开了公寓的门,后脚就被凌染喊走。 “做什么?我这感情破裂了要处理事情呢!” “哥你真以为我二百五啊?您找借口找的也太烂了!”凌染那头气喘吁吁的,声音焦急而慌乱:“快来快来!地址我发给你了!打车来啊!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江淮连向凌染多问几句的功夫都没有,只好把行李箱往玄关处一甩,顺手关了门。只是在出大门下台阶的一瞬间,险些一脚踩空。 他身边正巧经过的一对情侣刚忙上去扶住他,问他:“你还好吗?”江淮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稳住身子,朝两人摆摆手,露出一个微笑,放缓了脚步出小区门拦了车。 江淮一路上都没稳住自己的心跳,到了地方还是司机提醒了他一声。 沈非间也和他说过,发现病情纯属意外,是上天赋予的侥幸。脑瘤的临床症状大都是呈缓慢进展,因此,大多数的人很难在早期发现,而一旦出现明显病症,大多数已是中晚期。 江淮记得,那时他走神了一会儿,开口问的第一句话是“会不会是误诊呢?” 沈非间看着他,脸上有讽刺的笑。 凌染给他的地点在一处商业中心的咖啡厅,喝下午茶的地方,却在一个不容易被寻见的位置,标牌简约大气,门口处设计的巧妙,还有一个回廊。一位穿着燕尾服的男服务员朝他轻轻点头,问他是否有预约。 江淮又给凌染去了个电话,好奇心到了顶点,反而平静下来。待人出来了,他淡淡地问了声到底是什么事,又去戳他的腹部,“你伤好了?” 凌染一脸像是献好东西给大人地孩子,他躲开江淮地手,只说看见了就知道了。他就着咖啡厅里地灯光打量了下江淮,好奇地去摸他的额头,“哥,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发烧了?” 这一转弯就到了地方,先扫过来眼神的人是程知白,而后便一直死盯着那只凌染放在他额头的手,面色明显不悦。 江淮连忙说自己好的很,他慌忙地拿开凌染的爪子,这才看见程知白身边还坐了个人。那人朝江淮看了看,立刻笑了。江淮这时才认出来人,他被那双碧蓝色的眼眸吓退了一步,咦了一声。 凌染看他这幅慌乱的模样,立刻笑的也合不拢嘴:“怎么样?我这带着伤牵红线,哥你可要请我吃饭啊!” 江淮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他的心跳这时如脱缰野马,肆意奔驰不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你是……Richard……” 那一瞬间江淮的大脑闪过许多片段,活到中年见到自己的偶像,也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来人站起身,离开了座位。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衬衫,除了那双眼眸彰显他华裔的身份,若来人是任何一位圈外听说过他名字的人,都不会相信Richard Nachtwey这样像中国人。 著名的偶·华裔纪实摄影师·像急急迈步走到江淮面前,直接给他迎面来了个拥抱。 “好了顾知,人家要被你吓死了。”程知白在众人身后轻轻开口,朝凌染招了招手。 江淮并不是不知道他的中文名,只是在见到真人的那一刻,他确实没能反应过来:“顾……顾知。”江淮憋得脸通红,“我是你的粉丝……我很……很高兴能见到你……” 顾知眨着那双美极的眸子,他缓缓开口:“江淮,是我很想见你。” 他的声音醇厚而温柔,发音也十分标准,像是有练过许久的模样,只是说的不快,“十年前,我看过你的作品《连弈》。” 江淮瞪大了眼睛看他,只觉得不可思议。 十年前,他还在中国传媒大学上学。《连弈》也只是他大学多场摄影展中微不足道一幅作品,甚至都不算是什么成熟的优作。 那时他第一次用全画幅的相机,只拍了路边夕阳下的一处斗棋对弈的老人,拙劣的作业,又过了这么多年,连江淮自己都快要忘了。 咖啡厅昏暗,流淌着缓慢轻快的萨克斯乐。顾知只对着江淮一人,笑的灿烂:“江淮,我很喜欢你的照片。” 第章 32. 四个岁数加起来一百多的男人,除了喝咖啡聊往事,到底是没有什么有意思的活动。 人是程知白引来的,是他在国外读书时的舍友,关系颇好,此次是为了准备明年夏季在悉尼的一场个人摄影展特地来取材,顺路见一见故友。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38 哪知,寻故友的时候,这人正带着在医院闲不住非闹着要出门散心的凌染在旁。起初凌染还没觉得有什么,可一听名字,电光石火般想起江淮,便闹着要一同前去了。 江淮不止一次和别人提过Richard,无论是好友还是媒体,都知道他不愿别人叫他“大师”,是因为在他心目中,可以与这个称号相比肩而立的,怎么着也得有“Richard一半的格调”,尤其是在Richard只比他大八岁的情况下。 他说,摄影总是使歧义坍塌,被一些摄影爱好者冠以不恰当的标题与文字描述,限定其在单一的状态里,而非开启意义的扩展。而Richard是世界上鲜少的能将文字描述与照片结合地完美无缺的摄影家之一,江淮有时对着报社杂志采访夸他,说觉得他更像个诗人。 顾知却笑着朝他摇摇头,“江淮,你应当叫我的中文名,这样会显得更加亲近。” “他只是还不习惯。”程知白帮着江淮说话,“现在时间还早,我先把小染送回医院去,你们慢慢聊,待会儿再联系。” “程知白!我不想回医院!” 凌染果然在程知白面前就耍性子不老实,江淮帮着他把人架出门,转头就见顾知也跟了出来。 顾知依然是那副温柔到滴水不漏的神情,他道:“江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同合作?。” 江淮没有立刻回答。他建议两人在附近的街心花园走走,很抱歉地看着顾知,道:“虽然你可能并没有听说过我的事,但我确实是已经退出摄影,也很久没有拿起相机了。” “一名优秀的摄影师并不会因为时间的问题而使得感知画面的能力后退。”顾知缓缓道。 “顾知,我不太知道要怎么和你说这件事……”江淮道,“和你合作,这让我非常高兴也很期待,若是在几年前,我可能毫不犹豫地就同意。可是你的摄影展在明年夏天,这说明,我们起码还要准备半年的时间,而我……”他抬起眼,对上顾知带着困惑的眼神,“我有可能在那之前,就看不见了。” 他说的是中文,顾知有些懵懂。江淮又和他重复了一遍,顾知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长长叹了口气。 十年前的匆匆一瞥,因为工作,他总是没有见到江淮和他谈合作的机会。而如今,他也似乎再也没有这样机会了。 “江淮,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注定是说来话长的标准答案。顾知看向他的眼神格外悲伤,那副蓝色的瞳仁中有抹不开的失落,连江淮看了都不忍。 “我要如何安慰你呢?”顾知高出他不少,此时伸了手落在江淮的发顶,一下一下抚摸着,江淮抬起头看他,见阳光下顾知额边的发呈出一种棕黄的晶莹感,江淮靠他极近,而顾知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我……”这样的感觉十分奇妙,而江淮身上忽然铃声大作,打断两人间的对话,声声催促着他从顾知的身边抽离。江淮连来电人的名字都来不及看,忙乱接起了。 “你在哪?”居然是席谨河。 “席谨河?”江淮手忙脚乱, “你知道违约该支付的赔偿费用吗,江淮。”席谨河一字一顿念出他的名字,似乎正在生气。 想来这个男人已经看到短信了,江淮糯糯地回了他一句:“我知道。” “你,在,哪?” “……”江淮看了看身边的顾知,又看了看街心花园,鬼使神差地对席谨河撒了慌,“我在……市中心的公寓……” 那头传来了许久的沉默,席谨河的声音骤然低沉。他冷笑了一声,说,“很好。” 他说,“江淮,你转过身来。” 顾知也顺着江淮的目光落在身后不远处,席谨河身边还站着秦冬,正向这边投来好奇的眼神。 像是噩梦惊醒后不得不面对现实,江淮几乎要觉得这是上天的刻意安排了。只是席谨河的脸色十分不善,他紧盯着江淮,眼中透着寒意。 顾知下意识地挡在了江淮身前,他微微侧着头问:“江淮,他是谁?” “他是我的……”江淮思索片刻,又摇头,不知该怎样开口。 席谨河这时已经抬腿朝江淮走来了,他黑着脸,一把拽过江淮的手拉向自己,“市中心的公寓?嗯?” 顾知一步迈向前:“这位先生,请你放开我的朋友。” 席谨河看也不看他,他只攥紧了江淮的手,冷冷道:“你现在就给我收拾你的东西,回别墅去。” “我不回去。” “那可由不得你,今天晚上我在家里看不到你,你就等着律师上门吧。”席谨河把【晚上】两个字咬的格外用力,江淮倏然白了脸色,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席谨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这么做,只觉得这句话一出口,使得所有人都难堪。 他任席谨河捏的他生疼,咬牙忍着,想他请律师又怎么样?自己能给的已经全都给了这个人了,都说像席家这样的商场好手都把利益得失算得清楚明晰,没有施舍的情,只有出售的价。江淮付了账,不剩什么,也没有讨到好处。 “席谨河,我真的累了……你要做什么都好,随便你吧。” 席谨河骤然放开了江淮的手,四个外表都如此出众的人在街心花园一处不太显眼的地方争执,倒也没有惹来太多的目光。秦冬显然是事情的局外者,他疑惑地看看席谨河,又看看江淮。到了长风社后席谨河将文件递给他,股份转让权,他名下的百分之二十六,有百分之十二都是应属于秦冬的东西。 秦家也曾经辉煌过,小时候几人在一块儿玩乐时,是席谨河始终照顾着他,像大哥一般地保护他。待到十七岁那年秦家出了变故,他坐在家附近的小湖边,夜晚寒气逼人,席谨河找到了他,给他披了件自己身上的衣服。 席谨河拉着他的手,给他承诺,送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秦冬自始至终也相信着他。 “老席?” 几人沉默之间,秦冬伸手拽了下席谨河的衣袖,“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席谨河的眼神一触到秦冬身上就失了戾气,他凝视着他,没有开口回答。 想来这个问题是什么难以启齿的尴尬之事。 江淮此时已经退到顾知身边了,他盯着那只手,身体微微颤抖,顾知沉吟了片刻,伸手揽着,替他撑着。 “我和席社长没什么关系了。”江淮笑脸吟吟,“秦少爷,那首月光很好听。” “江淮!”席谨河半眯着眼看他,那是他发怒和思考时的熟悉动作,“你敢再说一遍?” “一首曲子而已,值得你这样等待和费心?”江淮攥紧拳头,“席谨河,那首歌,你爱听就听着吧,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席谨河也不愿意和他多说,他见着顾知的手已经搭上了江淮的腰,便忍不住再欺身向前。顾知说中文是没那么利索,但他也反应极快,立刻就伸手格挡。这一推搡间,唯一没那么快能明白过来事情发生的就只剩下江淮,他毫无防备地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草坪上。 摔得并不重,但江淮却能感到寒意从胸口处倒窜上大脑,再迅速地蔓延至全身,像是血液都凉透。他双手撑着地,大口地喘息着,耳边传来嘈杂的水声,灌入他的大脑。 他看了近三十年的这个色彩斑斓的世界,他所热爱且珍惜的世界,忽然一片漆黑。 江淮能感受到光源,但这片光被遮挡在一片黑布后,在他眼前,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揭开。 他就这样坐着,时间一秒似乎被拉到无限长,直到有个人走到他面前,将他拉起来。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39 “你……还好吧?”是秦冬。 江淮朝他摆摆手,他听到自己这辈子最平静的声音,他说,顾知,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打一个电话? “我看不见了。” 第章 33. 大概往事回忆都有个限度,江淮打字速度骤然慢下来。 【“我看不见了。”大概早就明白自己有一天会说出类似的话:我失明了、我瞎了、我再不能看见这个世界了……诸如此类,思索地便也觉得能接受,所以那一刻才觉得内心真是平静。】 【我能为过去所付出的,最大限度的退让,大致也就是如此了。】 “江叔叔江叔叔!有您的信!!” 江淮合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起身开门。海风带着浪声卷的小木屋吱呀吱呀地响,他打开房门,微笑着接过孩童送来的信件,又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作交换。 “谢谢你哟。” 这个小岛位于祖国的最南部地区,气候不算太严峻,空气质量尤其高,好好开发一下也算得上是个度假休闲的好地方。唯一的问题是通讯不太便利,一年到头wifi总是处于维修中,手机的数据信号也不算好。 写信来的人一般都是唐羽,一个月两封的频率,和他说一些平时的琐事和办摄影展的进度。江淮拆了信,靠在门框上吹着海风看完,又细心叠好,捏在左手上。天际的晚霞从海的尽头掠过小岛上空延伸去远方,散落的如棉絮似的云彩笼在头顶上方,他抬手摘下眼镜,眯着看了一会儿,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回屋。 摘下眼镜后,他能看清楚的东西并不多。时间总还像定格在一年前的街心花园,G市刚刚步入秋季的时候。他最后一次仰望蓝天时,看见了成群迁徙的雁群。 席谨河先顾知一步跨到江淮面前,那句话他清晰地听见了,却不敢相信。席谨河越过顾知,伸手紧紧抓住江淮的手臂,甚至没有看一眼身边同样震惊的秦冬。 “你……” 江淮听见他的声音,条件反射似的后退开一步,席谨河的手就这样直直垂落下来,他瞿然盯着江淮,绝望无依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江淮,你看得见我吗?” 江淮这时已经将手机顺着顾知的手递了过去,却实在防不住席谨河这样低落的声音。他想了想,对他说,“席谨河,你看,我和你都对这种情况毫无经验,而秦少爷也应当可以理解你那极具责任感的……契约精神。” 他说,席谨河,其实你也不怎么喜欢我。 被他叫到名字的男人回了头,他眼中有微光闪烁,道:“或许你说的有道理……江淮,我们之间就一笔勾销吧。” “那样最好。” 顾知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席谨河,不愧是当了如此多年长风社社长的人物,即使被江淮的话逼到这样的地步,却依然能保持平静。相较之下,秦冬的脸色不比江淮要好。他捏着江淮的手机,轻松的划开屏幕,点开了通讯录,才问江淮要打给谁。 可他的问题居然令江淮犹豫了一会,“按理说遇到这样的事,我应该先打给家属,只是……” “没有只是,手术需要你的监护人签名,你等不了。”席谨河显得十分疲倦,“江淮,如果你还想要你的眼睛,就听我最后一次。” 邵清明已然许久不回G市中心。 他一向不爱插手小辈的事情,一是年纪大了,二是他在远离市中心的城郊居住,避开那些烦扰的人际关系和电子通讯,也试图避开那些不可控的人生意外。 他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已经进行了一半,邵涓脸色苍白地坐在一旁,起身喊了一声“爸”。 邵清明皱着眉呵斥她:“你看看自己像什么样子,给后辈们看笑话么?” 邵涓张张嘴似乎想争执些什么,最后又忍住了。她与邵清明将一些简单的情况大致说了说,邵清明只听到时间才皱了皱眉头。 “小淮他早就知道了?” “是。” 在场的人不多,弘历接走了秦冬,而除了闻迅赶来的邵涓外,只剩下席谨河与顾知。 邵清明当官的气势一点儿没少,他也没有给自己女儿留一点情面,脱口而出道:“你这个妈到底是怎么当的?” 邵涓原来苍白的脸庞,显得更加没有血色了,“爸……” “这个事情,我不想和你再谈第二遍。”邵清明道:“等小淮醒了,你自己和他说吧。”他的眼神落在邵涓身后两名外貌格外出众的少年身上,席谨河到底是与这位曾叱咤官场风云的长者有过交流,他缓步上前,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邵老”。 邵清明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江淮没有和他讲过太多自己的事情,他只是每周固定的时间和邵清明打电话,问候一下外公的身体状况,又胡乱扯些别人的事逗他开心,但凡难事都自己慢慢抗,像江尚一样。 在起初听说江淮放弃唐顿的时候,邵清明就已经派人找过席谨河。他对席谈的印象不太好,对这个青年却截然不同,觉得他谈吐和行为举止都不像席谈那样的无良商人,也不太像个对感情不负责任的毛头小子。 “小河,如你所见,今天的场面我更希望听到你的解释。” 邵涓不可置信地回头喊了一声,“爸!小淮就是因为他才有今天的地步,他……” “小淮不是因为任何人的选择才躺在手术室里,也没有任何人有权利干涉他的选择!”邵清明皱着眉拄着拐杖用力往医院走廊的瓷砖地板一敲,邵涓终于眼眶微红,她怒气冲冲地后退开几步,走回到一旁的座椅上坐下,看也不看席谨河这边的状况,甚至还拉开了顾知。 “邵老,对不起。” “小河,我也并不想听你说对不起。我之前就告诉过你,我们邵家,从来都不干涉后辈的任何选择,也不怕这个家族的名声,栽在邵家任何一个人手里!” 邵清明的声音铿锵有力,身子却忽然松弛下来,他朝席谨河微微低下头,“小淮从小跟在我身边,如果他妨碍到了你的人生,那么我替他向你道歉。席家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集团,你就算丢了长风的所有股份,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可如果小淮走不出这个手术室,或者他从此失明,这样的后果对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我相信你最清楚不过。” 他自然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席谨河痛苦地眨了眨眼睛,深吸一口气,“……邵老,我知道了。” 第章 34. 沈非间是预备亲自上江淮手术台的人。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40 江淮最开始送来的时候因为早做了准备,直接推进的造影室。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医院,又有秦冬这样的巨大探照灯在作用,简直向全世界号召这边有头条,引来媒体是早晚的事。好在医院是私立高级定制,安保设施一向完美,沈非间在办公室吩咐了半天后勤部的人相关事宜,他知道好友此时已经焦头烂额无暇顾及这些琐碎的小事,却也觉得这件事发展到今天实在是好笑。 怎么这两个人,一个不想瞎,一个早就瞎了? 真乃奇葩情侣,绝配。 沈非间暗自吐槽,翻着病例,有些喜闻乐见地瞄着顾知,对席谨河道:“暂时还不知道原因,只能先扩瞳查眼底,再决定该如何手术。不过据我推测,大概是视网膜动脉小分支阻塞,嗯……得做个眼球前房穿刺……席谨河,你这副表情是干什么呢?” 那个时候江淮刚刚推进室内,席谨河背上都是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秦冬跟在他身后,满脸不知发生什么事的表情。 他笑着迎上去:“冬冬也来了?你们的事情想必是解决了吧?我和老席把你弄回国可不容易,最初几年,你家当年得罪开的那批老人还……喂席谨河你捏我干嘛?!” 席谨河像是压根没有听见沈非间在说什么,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脸色也相当难看。那双骨骼分明,细白好看的大手拽住了沈非间松松垮垮的白大褂:“他会死吗?” 沈非间打量着他,问:“你是出于同情问的,还是……” “不是同情。”席谨河低着头默默放开他:“非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但手术,请你全力以赴,拜托了。” 沈非间的笑就这样僵在脸上。 拜托了?席谨河何时对谁说过这三个字? “你该不是后悔了吧?”沈非间回过头看了一眼秦冬,颇有几分警告的意味:“席谨河,你别忘了自己是用了多少心血筹划才得来的今天,选择了就不能轻易后悔,你可得想清楚了。” 沈非间收起那副看热闹的神情,他一手拿着病例本,另一只手摸进口袋里的一根棒棒糖,最后只是捏在掌中又松开。旁观者清,他和席谨河认识多年,见识过这人出类拔萃的商业头脑和非同一般的市场远见。他淡淡评价老友,只说他精得跟个老狐狸似的,却抓不到心甘情愿送上门来的猎物。 席谨河是席家唯一的男嗣,又拥有如此的天赋,本应早早继承家族企业,可他最后竟会愿意为了秦冬而跨进长风社这样的文艺部门,去做先前完全不感兴趣的事。由于当初秦家那桩不太高明的破产丑闻在前,明面上和暗面上对席谨河清理高层行为不满的人,加起来大概能有一个连那样多。席谈也不管他,只看他有什么样的本事替人出头,也明明白白地告诉过席谨河,不论你是喜欢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席家所有孩子的婚事,都是由长辈所决定的,若你今天选择了秦冬,那就别怪他不念父子之情,要对你的小情儿下手。 席谨河只平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而远在太平洋另一端的秦冬,一夜之间忽然声名大振。这样的砸钱做曝光度带来的好处毫无疑问——认识和庇护秦冬的人多了起来,席谈自然也就不再那么好下手。杀敌一千自损三百,他以这样的方式抗衡席家。 这些年席谨河身边走马灯似的莺莺燕燕环绕,美人来了又走,他席社长依然板着一张死人脸,也从来没有对谁说过一句喜欢。 “按理说,为谁付出的最多,才足够证明对谁的感情最深。”沈非间的表情依然严肃,他那张不比秦冬逊色的脸其实并不适合这样的表情。于是就有了路过的小护士见了忍不住地嘀咕,在众人面前一贯温和的沈医生,居然也会生气? “席谨河,你回答我,难道不是这样吗?你做得是对是错,自己心里不是早就清楚了吗?” “……你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秦冬三两步上前去拽席谨河的袖子:“股份的事情你还没有跟我说清楚,这个江淮又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了我可以相信你的吗?!我走得那么远,每一天都在想回国,回来找你,席谨河,你到底……” 邵涓踩着高跟鞋急匆匆地迈着小碎步走来,不由分说地拽开秦冬,眼神如刀似的划在席谨河难看的面色上:“小淮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被无数疑问句吞没,席谨河只觉得头疼,他没心思去回答怎么多的问题,也没心情去想别的。在江淮退开的那一瞬间,他落空的双手,内心像是被一只手猛烈捶击了一下,疼痛甚至不必通过大脑就传送到每一条神经。 江淮放开了他,或许永远都不会再回头。 他站在医院的长廊上,听沈非间对邵涓说江淮的情况,他用了许多专业的医学名词,席谨河却只能在朦胧中听见一个声音,是他自己的。 那个声音告诉他:席谨河,你后悔了。 如同他对自己的以其昏和使人昭,邵清明对他下的,不过是最后的逐客令。 席谨河连多一个的选项都没有,他只能接受,再试图绝处逢生。 第章 35. 人红是非多。 最近由模特转型演艺圈正在成为一颗冉起新星路上的季衡棠被狗仔队疯狂跟拍,他就只差没全副武装,才能在经纪人和助理的掩护下溜进医院看一眼手术后正恢复的江淮。 “……你相亲啊?见我要这么郑重?”江淮正在病房倒水喝,转身无语的叫出了他的名字。 特需病房设施齐全,上午时分太阳还挺大,映得整个套间既光明又敞亮。季衡棠穿着灰色的西装靠在门框上朝他露齿笑的格外灿烂。二十多岁的少年郎,正是青春朝气蓬勃的时候。不过一段时间不见,他的五官似乎都长开了,整个人万分英俊且帅气。 季衡棠手里还捧了束满天星,见江淮转过身来看他,立刻摘下墨镜对他抛媚眼吹口哨:“看样子江摄影师受宠若惊哦,郑不郑重那当然要看是对谁啦……你怎么还自己倒水?没人照顾你吗?” 江淮白他一眼,又转回身去将手中空杯倒满:“我是做了个手术,又不是断手断脚了。” “之前的新闻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新闻?说的什么?” “说你病的很严重,甚至会有失明的可能……不过老实说,你现在这个戴眼镜的模样,还真是禁欲。”季衡棠啧啧两声,满脸好奇:“不戴会怎么样?” 江淮还穿着病号服,他放下水杯,一手缓缓摘下眼镜,皱着眉迷起眼看向门口的方向:“其实也还好……跟近视似的,看东西的不是很清楚罢了。” “这算是手术失败?” “说啥呢,能活着就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江淮摇了摇头,他抬起手,将眼镜又戴上,才示意季衡棠进门来。他还不太习惯隔着一层东西看这个世界的感觉,却又厌恶这个世界在他眼中变得模糊不清。 手术后他的情况一直不太好,沈非间几乎寸步不离地看着他,直到江淮恢复清醒时才松了一口气。 江淮原来是做足了失明的准备的。摸着房间的座椅给自己倒水,练习得熟练且迅速,不曾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机会,实在是上天庇佑。 季衡棠关了门走进病房,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束和拆开的卡片,署名都不同,大都来自邵家各式合作伙伴和唐顿的同事。床头柜上那房间唯一的一只花瓶,却空空荡荡的立着,显得格外突兀。 季衡棠瞥了江淮一眼,自顾自地将手中的满天星插进花瓶,又问:“都快一个月了吧?你到底什么时候出院?” 江淮赶忙给季衡棠塞了个苹果:“你是来探望我的还是来折腾我的?十万个为什么啊?” “就不能满足满足我们这些小、人、物的好奇心吗?”季衡棠特意咬着字眼。 “季衡棠能是小人物?你不知道光是你一个人的八卦比一箩筐的人加起来都要多吗?!”江淮看着他没心没肺吃苹果的样子,叹了口气:“本来说你适合当模特,没想到你演技也挺好的。当初装黑社会老大的时候……” 季衡棠都顾不上吃手里的苹果,连忙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行我不问了,那些黑历史就别提了吧。” “有个什么大明星把柄可不容易啊。”江淮坐在软椅上问他:“你专程过来陪我聊天的?” “怎么,你要给我下逐客令啊?”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41 “在医院待了这些时日,实在是太累了,总是想出去走走。” 季衡棠进门时就见到他瘦削的身形和苍白的脸色,想他大病一场后也可以理解。可现在看来,生病似乎并不是使江淮这般萎靡的根本原因。 “这么说,你是希望我陪你出去转转?”季衡棠不动声色地关了机,笑脸盈盈问他:“是因为我最好看吗?” “因为你最自恋,比较好相处……”江淮道:“……也因为你知道的最少,不会用太多使我不舒服的眼神看我……你都不知道吧,这些日子我收到的那些悲悯和同情,足够击垮我第二次,看得见居然也有看得见的坏处。” “为什么不干脆闭门谢客?” 江淮偏头想了会儿,道:“我没有可以拒绝他们的理由。” “这就是你说的出名后会失去的东西?所谓的【拒绝】的能力?”季衡棠也笑,他托着下巴问江淮:“这是值得的么?” 江淮却笑不出来,他下意识地去看桌上的一堆卡片。其实如果季衡棠看得再仔细一些,就会发现其中有那么几张是完全没有拆过的,信封上字迹隽秀,典型左秀右枯结构,是那人的亲笔。 前路不明。 “说好的不问了呢?十万个为什么同学。” 季衡棠拿他没办法,乖乖等他换了套衣服,又把墨镜递给他,自己戴上了口罩。 “医院门口的记者多吗?” 江淮接过了墨镜揣进口袋:“那要看你有没有一个好的经纪人和团队。” “说的有道理。”季衡棠那张脸被口罩遮去了一大半,露出一双笑弯了的眼睛,“其实有席社长帮你挡着,也没有太多不长眼的记者敢扑上来找你,怎么不让他带着你出来?” 戴着眼镜的江淮和以往不太一样,季衡棠想或许是自己不太适应隔着一层东西去看他,但意外的能从他的身上感到冷漠,像是谈起禁忌一般的话题,立刻展开防御机制,要拒人千里之外。 “那就是另一个话题了,不过我现在不太想谈。”二人并肩穿过医院大厅来来往往的人群。感应门开合,有一丝凉风吹拂到江淮的脸上,带来久违的城市的气息。 门口没有记者,但有席家和邵家的人。 “江少爷,您的出行我们需要……” 江淮伸出手做了个止步的动作,打断他们:“你们要告诉谁,那是你们的任务,不需要对我说。” 那位黑衣人保镖显然是有些为难,又看了一眼江淮身边的季衡棠:“这位是?” “同样,我的行为也是我的私事,不管你们是谁的人替谁做事,我都没有要告诉他的必须。他要是想知道,就让他……”江淮顿了顿,眼中折射出惊愕与意外的情愫。季衡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医院大门旁的停车场,一辆黑色的奔驰后门毫无预兆地打开,席谨河匆匆跨出车门,直接朝江淮走来。 那群黑衣保镖霎时从江淮身边退去了三分之二,井然有序地排开,站在席谨河身边。 这样一幅情景,在占着黄金地带的医院大楼门前异常地引人注目。席谨河显然也发觉了,他在江淮身边不远的地方站定,不顾他倏然移开不愿看自己的眼睛。 “你们要去哪儿?我送你们。” 第章 36. 江淮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席谨河。 他还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身旁探望的人来来去去走似马观花,却从来没有响起过席谨河的声音。后来,邵清明告诉他,席谨河一直守在门外。 “外公,那他为什么不进来?” 邵清明拄着拐杖坐在床边,揉了揉他的头问他:“小淮,你现在想见他吗?” 江淮只记得当时的自己努力睁着眼,试图去辨认他身旁的一束颜色糊在一块的花束细节,最后却他朝邵清明摇摇头。 沈非间说,脑部手术的结果不是人为能够控制的,尽管没有意外,却不太能够断定视力下降究竟是哪一方的问题,也无法保证未来是否还会再下降。 江淮自己安慰自己,这样也足够了。 席谨河隔着一间房门等他,等他叫他的名字;等他与他冰释前嫌。 顾知是除唐羽外第二个也每天都到病房来的人,那双碧蓝色的瞳仁总攫取着他的视线焦点,顾知说他还在等江淮,等他同意合作。 “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继续拍照?” 特需病房的电视屏幕很大,正放着BBC的纪录片,讲的是南极冰融。顾知朝江淮绽开一个笑脸,“摄影,不仅可以对灾难做出反应,现在更能够帮助人们去预防这些灾难。” 顾知每每说到这些,眼里有海一般的深邃。他在国外许多年,花费了大量的心血在这上面,在未来也将继续进行:“‘如果你觉得自己拍的不够好,是因为你靠的不够近。’江淮,我会一直等你。” …… 江淮下意识地移开了看向他的目光。 “不劳烦席社长了。”江淮犹豫了片刻道:“您日理万机,岂是我们这种人能够打扰的?” 席谨河的嘴轻颤了两下,他似乎收回了原本想说出口的话,只道:“江淮,我不亲自去,这样可以吗?” “……我很久不见你,你就不能看我一眼吗?” 这句话说的并不太大声,再超过半米,人能够听见的就只是气音,而季衡棠却听到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席谨河会说出这样的话。 江淮也终于转过头来看他,席谨河的视线从一开始没有离开过,他看起来也状态不佳,黑眼圈异常明显,却没有疲惫的模样。江淮记得隐隐约约听见过唐羽和庄茜在讲他的事。年关将至,席谨河本来就有不少公务。但他选择每日就在车里处理事情,守在医院前,只为了江淮在想见他的时候,能第一时间过去。可一个半月过去了,两人始终不曾见面。 人们有许多表达愧疚的方式,或用金钱或用时间,幻想自己能够弥补过去所做的那些伤害别人的事。但正像故事中被按上钉子再拔出的篱笆,哪怕没有了钉子,痕迹却依然不会消失。 “席谨河,外公说或许在离开以前我应该和你单独谈谈……可现在我实在没有那个心情,抱歉。”江淮微微低着头。 席谨河依然挡在他身前:“邵老说,会将你送出G市休养一段时间,有决定好想要去哪里吗?” 被全程忽略的季衡棠显然已经开始不爽,他上前拉住江淮的手腕:“这些事我们以后再说,今天这个下午,江淮由我负责,就不劳席社长费心了。”他趁机先一步拉起江淮跑开,伸手随意拦了辆出租车把人塞进去,洋洋得意地遛了。 “还是我厉害吧?”季衡棠逮到事情就爱炫耀的行径暴露,他任由脸上的口罩松落下来,还因为心情好打算给司机签名。结果司机根本不认识他,最后冷着脸拒绝了。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42 季衡棠黑着脸最后又把口罩心不甘情不愿戴上的模样,惹得江淮噗嗤一声笑了。 他凑在车窗前去看这个城市的模样,出租车过了大桥,穿过丛丛绿化后是沿江而建的繁华高楼大厦。夕阳折射出温暖的光辉,他开了一半的车窗,有风从外灌进车内,掀起他的发梢。 手术后凌染来看他,说是为了庆祝他的劫后余生,曾特地给他听过一首歌,叫做《(失明前)我想记得的四十七件事》。 江淮记得那首歌的最后,温柔轻快的女声低低念着:我必须全部都记得。因为我害怕有一天有人会大声质问我,对着我看不见的眼睛。我会轻轻地说,我看不见,但是,我全部记得。 ——在离开以前。 季衡棠问身边专心致志看风景的人:“有什么很想去的地方吗?” “嗯……想去看看我爸。” 江尚的尸体最后并没有能运回故土。 大概对于一个生前为了理想和未来付出生命的摄影师来说,他的结局太凄惨,也没能被太多人记得。江尚在世间连一样东西也没能给江淮留下,可活着的人永远比逝者要更满怀遗憾,这似乎成了道德法则。 邵家替他在市中心的墓园立了碑,江淮每年都去好几回,也不分固定的时间段,只是想起来就跑去在江尚碑前坐一会儿,有时候会带着鲜花和酒,有时候忘了也就作罢。 季衡棠在上台阶时就已经摘下了口罩,他只与这位从未听说过的人物拜了三拜,就将时间都留给江淮,自己一人到门口等候。他站在一个没什么人的角落轻轻开了机,被连续轰炸的短信吓了一跳。 循着时间划回去,直到一个小时前,他的经纪人还在铺天盖地地找他,问他为什么不开机。可那一个小时就像个分水岭,自那以后居然再没任何消息找上他。季衡棠把手机放回口袋,作为一位称职的公众人物,想必席谨河一定是在背后做了什么,才能有这样一个清静的下午。 江淮并没有逗留太久,季衡棠的存在实在太耀眼,最后两人只能打包了东西带回医院病房,嘻嘻闹闹了一晚。 医院停止访问的时间是九晚上点,席谨河在医院也是大股东,按理说不必严格遵守这项规定。但他的人确实会在那个点以后就全部撤离。九点一过,江淮悄然拉上窗帘,起身出门。尽管他跟席谨河说会在离开前有一对一的谈话,但却也从未打算允诺。 离开的时间被他悄然提前。 江淮任何人都没有知会,只是留下了给外公的信件,他拿回了公寓玄关就那样被随意他扔下的行李箱,又挑挑拣拣了几架相机三脚架和镜头,塞满了箱子,再心满意足地离开。 江淮只买了一张卧铺巴士的票,跟着人群上了车,他躺在上铺,摘下眼镜,看向窗外的方向,大脑闪回了许多场景。 周围是安静的夜,四周是远离城市后山峦蛰伏的黑色暗影。临冬的寒意隐藏其中,像是被黑暗所加持后越发壮大了自己的团体,呼啸着往这辆形单影只的大巴车袭来。冷风渗透进窗户,刺得江淮直打了一个寒颤。 遥远的地方,公路两旁的暖橙色路灯规律有致地延伸开来,在这片黑暗中像是撕开一角希望来临前的幻影,最后还是归祭于光明的尽头。 江淮只茫然地看着自己能看清的东西,最后伸出双手抱住自己两臂,蜷缩在铺位上。 那些闪回中,席谨河的影子无处不在。 黑暗中,手表秒针轻轻转了一圈,与分针时针合并跳到零点以后,迎接生命新的第一天的来临。 第章 37. “人呢?” 对着空荡荡的特需病房,席谨河沉默了许久,只朝身边看守医院的手下问了一句。他的声音低沉蕴着怒气,这接连数天忙碌后的疲惫不堪终于表露无遗。 那人战战兢兢地回应:“江少爷他……应该是走了。我们已知会过邵家那边,他们的态度十分冷淡,不知道是不是他们……” “谨河,算了吧。”沈非间站在病房门口,朝一群人挥挥手,让他们都退出房间去。门轻轻阖上,室内只剩下这两人,此时屋内的窗帘被拉开,一室都浸染在临冬熙和的暖阳中。席谨河背对着他面朝窗户,不知在想什么。 “谨河。”沈非间轻叹一口气:“之前我就和你说过……现在契约精神变成了什么?不过一纸合约罢了,何必入戏太深。” 席谨河依然没有回头,他缓缓开口:“原本我以为自己是给他东西的那个人,可是现在我才发现,他给我的比我以为自己得到的要多得多。” “那冬冬算什么?谨河,你怎么能够确定自己是爱还是因为习惯?” 室内忽然沉寂,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久,席谨河终于回过身来,他直直看着沈非间的眼睛,神色黯然忧伤,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他说:“是习惯,也是爱。” 江淮当年写下的那些“检讨书”都摆在他的书桌上,只是他从未认真看过内容,只是一扫而过。似乎江淮后来知道他的敷衍了事,后期的这些纸页中除却开头三两行流水帐似的交代以后,江淮总是用剩余的大篇幅去写给席谨河的“诉状”:【真是奇怪,席谨河似乎没有说过喜欢我,可是今天你朝我笑了。你老让我写检讨,是不是对我偷溜出门上山拍照很失望呢?下次还是提前告诉你好了,喜欢你喜欢到不行的事,也一齐告诉你。】 席谨河总是看这些潦草的手稿看到深夜,心痛后陷入沉重的自责中。后来他才知道生病的事,但那个时候的江淮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写的这些呢?他独自在临湖别墅待了许许多多个日夜,自己消化着病况,慢慢去接受自己的未来,同时,一如既往地喜欢着他。 沈非间的目光仔仔细细地略过他的眼眉,终于笑弯了眉角:“我知道了。” 秦冬就靠在门边,刚才的一番对话他全部听见,也再没有什么异议。对席谨河,他本来便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一心想回国,一心想要陪伴在他身边。刚才沈非间问席谨河这是习惯还是爱,秦冬脑海中掠过无数过往童年的回忆,他爱过席谨河,但更多夹杂在两人中间的,是习惯。 席谨河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这般伤神和痛苦,在听到手下报告江淮没有预兆便离开的消息时,席谨河没有犹豫便从办公室狂奔而出,秘书小姐一声惊呼,人们追出去才看到,席谨河在转角处摔了一跤。 席谨河已接连数天彻夜未眠,不知是由于获悉的消息还是身体原因,他甚至虚弱到无法自己站起来,只能用颤抖的手抚着额,茫然无措地念着江淮的名字。弘历见状赶忙上来扶他,那些骄傲和伪装似乎都被摔碎,显露出里面的东西来。弘历看见了,秦冬也看见了——那是对江淮的爱。 屋内的人聊罢,沈非间开门走出来,秦冬转过头去便瞧见了他脸上挂着的笑容。 事已至此,再无话可说。 秦冬朝挤出一个微笑,两人交换了个眼神,纷纷迈步从病房前走开。 有人停留在原地,可也总有人要继续往前走。 这天下午十五时,季衡棠发了一条微博:【棠季:摄影师江淮走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我白冒着风险陪你一下午了。】 半分钟时间不到,评论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猛然增长,瞬间突破了一千:【????一下午是什么梗?】【江淮是谁?前排求科普!】只是更快的,“江淮”这个名字似乎引出了一群或多或少有关联的人,他们不约而同转了季衡棠的微博:【Richard顾知:江淮,我等你//唐顿工作室唐羽:等你回来摄影师江淮//山河凌染:去做你想做的事摄影师江淮//棠季:摄影师江淮走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我白冒着风险全副武装陪你一下午了。】 有认出来江淮的人,说他年纪轻轻便因荣获普利策奖出名,只可惜后来因病暂退摄影圈,这些年没有出过一张照片,江郎才尽。也有人将他往期的作品翻出来,指责他放弃坚持原本的摄影理念,致使唐顿工作室走向商业化,最后被长风社吞并。也有极小部分的一些评论,扒贴说江淮原本就和长风社社长是恋人的关系,只是这些言论很快便遭到网友的反驳与指责,最后被莫名删除了。 微博的事件逐渐发酵,直到傍晚,事件的主人公才终于现身——【摄影师江淮:此心安处,便是吾乡。谢谢好友们的牵挂,我很好。】 他的微博早就将过去的记录清空,而现在也到了目的地。 乘车又换船,这座岛在南方,是江淮一直想去的地方。但事实上,江淮并没有长久停留这里的打算。由于现代数码科技的发展与进步,定格与保留每一个珍贵瞬间的压力变小了。可对于旅行者而言所面临的压力却是发现与拍摄特殊之物,而非可预期之物。 那个下午,他和顾知等人曾深入探讨过这个话题。 顾知的摄影作品和江淮的截然不同,他主要是以通过灾难表现以此震撼人心。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43 顾知说,信息时代有一个表面上的讽刺。有许多巨变是在无人意识到的情况下发生的,可同时,信息的过度也使得这些改变难以被察觉:“悲剧在于,其中的许多改变是根本性的,即使不是不可被撤销,也是难以撤销的。” 江淮的作品一向都是偏大自然的光影美景,他拍一些短暂而易逝的东西的最美一刻,而顾知则是拍那些逝去和死亡。 《纽约时报》曾说:“在一个人人聪明、漂亮、可爱的世界里,每个人都适合出演大片,但没有人适合去评判他们。” 那些美好遮蔽了大众的双眼,它构筑了一个虚假的美好世界,使得人们都有这般的错觉,以为它永恒不变。可那些真正独一无二的东西,其实早就在这种虚幻中消亡了。 江淮放下行李箱,先出门环岛走了一圈,从午后到夜晚。略咸腥的海风下,远处漆黑一片,只有灯塔发出微弱的光芒。 海岛上夜晚会出来的人不多,岛上的灯光设备不足,只有几个晚归家的孩童背着书包嬉闹着匆匆跑过江淮的身边。 他们的谈笑中带着特殊的南方口音,细软好听。海风拉长了回音,江淮侧耳听了一会儿,忍不住跟着学了两声,如尤不会发音的孩童,口齿不清,自嘲罢,又忍不住笑了两声。 像这样自得其乐的能力在他遇见席谨河之后似乎就不再拥有了,现在一番举动,宛若隔世。 席谨河,我能离开你多久呢? 第章 38.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江淮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和海岛上村民们的交流问题成了自己最大的障碍。 海岛上鲜少外来居民,都是土生土长的岛民,平时交流都说家乡话。江淮听不懂这里的方言,岛民们的普通话功底不好,只能和他比划动作,一来二去的,江淮差点没以为自己出了国门。 交流,果然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旅店那位同为外来客长相胖乎乎喜人的老板姓王,叫王行,人非常好相处。平日见江淮挫败的模样总是安慰他:“万事开头难,多呆一阵子就能慢慢习惯了。” 由于岛上没有照相馆,戴着相机和三脚架出门的江淮成了孩子们新的好奇对象,每天都会成群结队地跟在他身后,趁他不注意去好奇地摸两下镜头,待江淮发现了正打算邀孩子们过来合个影的时候,又作鸟兽散,他的笑容总是僵在脸上,尴尬的要命。 “这岛这么偏,你怎么会想来这儿?”那王老板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听说过你的名字,你应当是国内一位很有前途的摄影师吧。” 江淮成天扛着设备东奔西跑的,自然消瘦了许多。尽管他体质不易被晒白,但较之前相比,看起来愈发硬朗有朝气。若是按他以前的肤色又戴着眼镜,当真活脱脱的文弱书生。他穿着短袖短裤,喝了一大口凉水,不答话却回笑着问他:“既然如您所说,这岛地理位置偏,人烟稀少多是岛民,王老板怎么会想来这里开旅店?不怕亏本么?” 对方哈哈笑了两声:“一开始也后悔过,后来看到这片天空和朝阳晚霞的时候,就什么都不怕了。居然一年又一年的,就在这里停了下来。” 江淮擦去额上的汗附和着点点头,脸上尽是笑意。 旅店像个大院子。由于淡季没人居住,江淮住在靠海的一间大床房,风景独好,阳光明媚。屋内虽然摆设简陋,却很齐全。王老板显然比他会生活的多,平日白天也总是不见人影,晚上则在院内挂满了荧光小灯,搭了个简陋的台子,弹吉他唱歌,引来一大群岛民,男女老少都有,托着腮听着,格外认真。 江淮有时拍照拍的晚了,回来赶场的晚了,满院子都是人,水泄不通。 对于如何与人相处这一点,他得承认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能力,如同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像他就没能有这样的本事。 江淮只好站在院子门口认认真真听这人唱完了一首《Comfortable》 “Waithere wrappedand trying notfight again 在这蜷缩倚靠,不想再与你做无谓的争吵 'Cause I've been holding too long justletend 互相僵持太久实在没意义,还是算了吧 Girl you must walkingeggshells 你总是如履薄冰地过着 Trying notsell myself out 在爱情里对我患得患失 ” 江淮有些好笑地看着老板,在闪烁的灯光下以眼神示意他:这些孩子们真的能听懂你在唱啥玩意儿? 弹着吉他的人朝他望来,满脸得意。 一曲终了,江淮主动抱着相机上前,轻声和大家比划着说想为你们拍张照。王行放下吉他,和满脸不解的岛民们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便示意江淮上前来找个光线好的地方。 一大群人就这样挤挤挨挨地,站在月色下比着手势合了影,江淮后来将照片洗出来,见到那漫天星光,心脏猛烈跳动,还是一下子被震撼到了。 这张照片荣登这周江淮微博置顶,美得摄人心魄。它更像这个岛屿本身,淳朴而纯粹,像未被打磨过的水晶。江淮微博底下也十分热闹,自从之前季衡棠为他开路带,到他开始每周定期发布在岛上的生活照片,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关注他。一开始大多数慕名前来的季衡棠粉丝还是抱着“我家糖糖这么关注的人到底是哪路神仙”,后来也不知不觉得路转粉。 “即将”CP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火了起来。 席谨河关了桌上电脑的微博网页,闭着眼睛捏了会儿鼻梁。 弘历内线打了进来:“社长,江少的位置已经查到了。” “派点人跟过去,要小心一些,不要让他发现。有什么事第一时间报到我这里,不论大小都要报上来。” “是。”弘历顿了顿,迟疑地问道:“社长,网上的那些关于江少的东西,要不要找人压下去?”他说的是日渐壮大的CP团。席谨河这回奇迹似的没有化身醋桶。他只说了句随他吧,就单方面挂断了电话。 即使社长什么也没说,但弘历依然听出来了——这人还是生气的。 不过生气是必然,不生气才奇怪。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他悄悄嘀咕了一句,又埋头进手边的工作去了。即使是凭着长风社成立二十五周年的借口,最近席谨河交给他的事务也异常繁多,但从其中一些蛛丝马迹依然可以看出来,席谨河是真的准备要脱手长风社的工作了。这也原是无可厚非的事,但就目前的情况看来,席谨河居然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 弘历看着文件上的数字怔然,席谨河到底想做什么呢? 旅店来客人的时候江淮正蹲在门边摸野猫。那只橘黄色的猫四脚朝上任由江淮上下其手,眯着眼露出极餍足的深情,没看到背着旅行包的三名壮汉互相对视了一眼交换的危险眼神。 野猫,也在席社长的警戒范围线内,万一江少爷被挠了怎么办?! 三人在江淮面前站定。 “请问您是这里的老板吗?”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44 “……啊,我不是,老板在里面。”江淮的注意力从野猫的身上移到院子中,没看见壮汉揪住野猫的脖子往外赶的模样,“……王哥!有客人!!” 那猫轻轻叫了一声,江淮回过头的时候,对上了三张人畜无害的笑脸。 “我们是来这里旅游的,您也是游客吗?” 江淮用眼神搜寻了一会儿莫名失踪不见的橘猫,回过神与这三人打招呼:“是啊,我叫江淮,你们好。” 三人齐齐给他九十度鞠了个躬,把江淮吓了一跳,以为又是哪里的风俗。 “我们是三兄弟,也都是摄影爱好者……” 也?江淮皱了皱眉,却没放心上。他朝三人做了个“请进”的手势,“进来再说吧。” 第章 39. 旅舍里多了三个人,比平日里愈加热闹了,但江淮总觉得,三兄弟对待他和王行的态度,实在有些太不一样。 尽管他和王行都是没事干爱往外跑的人,可这三兄弟没事干只爱偷偷摸摸跟在他身后,只有和王行在一起的时候才会主动搭话有说有笑的。喝酒也是一样,和王行喝就能哈哈大笑酣畅淋漓,一遇上他就总是谨慎小心,看着他的眼神都警惕的很。 “……难道我看起来像什么坏人吗?”睡前江淮对着镜子捏了会儿自己的脸,沮丧地进入梦乡,而隔壁则异常热闹——睡前例行向席谨河汇报的时间到了。 “……对就是这样的,今天江少爷一切正常。”念完了本子上的流水账似的江淮几点起床几点吃饭几点做了些什么,三兄弟的神色难得地松懈了下来。 “我知道了。”席谨河淡淡地答应了一句:“他今天看起来怎么样?” “啊?看起来啊?”那种茫然的神情和壮汉的肌肉身材重叠在一起,有种莫名的滑稽,“江,江少爷今天看起来……呃……好像不是特别开心……”说话的人话音未落,就被其他两人毫不客气地一掌拍在脑袋上。 席谨河的声音依然冷冷淡淡的没什么情绪,但他却道:“以后江少爷的心情也要跟我报告,他要是连续好几天都不开心,我就扣你们工资。” 三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啊??” 电话挂断了。 三兄弟是席谨河特意从席谈老头子那儿挖过来的保镖,薪水能顶的上大公司的白领,每天基本只吃吃喝喝秀秀肌肉,但自从三天前席谨河一个电话把他们调到这个奇怪的海岛上来做奇怪的事情,这三人都表示,无比怀念跟着席谈的那段日子:虽然可能有生命安全隐患,但总比瞎摸扣工资的好啊! “老爷说的没错……” “席少爷真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翌日,江淮发现三兄弟看向他的眼神更加幽怨了。 “王哥,我真的有那么不好相处吗?”江淮踌躇许久,还是对着王行问了这个问题。他一个正式过了三十岁门槛的人了,一事无成就罢,还招人讨厌是怎么一回事。 王行正在收拾他的吉他和谱架,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成吧,怎么这么问?” 江淮自己也说不清楚:“就是……隐隐约约有那种感觉……不过,王哥你这是去哪儿?” 王行那张有肉的脸朝他一笑:“去岛上的学校给孩子们上课去!你要不要和我一块儿去?” “必须的!”江淮点完头就打算去收拾东西,被王行一把拦住,“你今天就歇着吧,孩子们接受新事物的能力虽然强,但今天是音乐课,你可不要喧宾夺主了。”说罢,王行又抬声问了一遍三兄弟要不要一起去。江淮还特意观察了一下,果然有王行就是不一样,三兄弟基本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海岛上只有一所小学,校长是曾出国留学过的高材生,最后竟又毅然回到故乡,自费建了这所小学,也避免了孩子们每天到离岛上学要乘船来回的麻烦。但尽管如此,岛上的师资力量依然是一项大问题。因此,王行每周都会固定去教孩子们的音乐课,无偿的工作,却自得其乐。 江淮初时听了,对这位不曾蒙面的校长满是敬畏,后来见了,发现人家气质非凡,谈吐之间彬彬有礼,年纪居然比他还要小两岁。 “很不可思议吧?”王行与江淮咬耳朵:“一开始我也惊讶了一下,后来想,这个天下还是你们这群孩子们的,我们只能被拍死在沙滩上。” 江淮也笑,笑王行的感慨太像说胡话。这边和谐相处,那头三兄弟在身后充当苦力提着东西,一个不经意的回头见了,都虎躯一震。 妈耶,江少爷笑了…… 笑得真好看…… 学校大力推行使用的是普通话,江淮这才知道原来孩子们其实说话还是挺流畅的,只是害羞,不肯跟他开口而已。王行的音乐在这时派上用场,一人弹吉他,三兄弟在身后鼓掌踩着节拍,江淮被莫名其妙推到了“领唱”的位置,孩子们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王行拨弄了下琴弦,饶有兴致地朝江淮使了个眼神,响起的是一曲《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简单而悠扬的旋律,江淮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着,却十分干净。它听起来不像那种稚嫩的少年音,却格外悦耳。等教室外的下课铃响起,孩子们一窝蜂地朝江淮扑上来,围着他“江哥哥”“江哥哥”地喊着。江淮一时没注意,居然给孩子们扑倒在水泥地上,惊得三兄弟齐齐抽了一口冷气。 江淮对此似乎一点也没有在意。他笑着去应和孩子们的歌声和笑声,直到太阳落山,他脸上的笑一丝都没有消减。 校长带着孩子们和家长应王行的邀约到旅舍一起吃晚餐,夜风吹拂下,院子里的收音机轻轻地放着舒缓的钢琴声。家长们却齐齐抬头望了一会儿星空,和校长收起了笑容,神情严肃起来。 “怎么了?”江淮侧头去问唯一能听得懂家乡话的王行,却见他也是一头雾水。最后,还是谈话完毕的校长过来和几人解释。 “……台风吗?”江淮似乎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他用疑问地眼神看王行:“都过了处暑了,还能有台风?” “我来了七年了,每年都是这个时候,放心吧,明天不要出门就好。” 王行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拍了拍江淮的肩膀,显然也没有将这些当一回事,只是因为受到预警消息,小学要停课,因此众人第二天也就不必再到学校里来了。校长也笑着安慰江淮,说不必太担心,台风在这样的海岛上几乎是习以为常的。而院子中的众人显然也没有被怎么影响,孩子们都缠着三兄弟和江淮,一会儿要他们讲故事,一会儿要唱歌,三兄弟们哪里经过这个,都只能尴尬地站在一边,和孩子们一起听江淮讲《小王子》。 这夜的风比往常都要大了一些,夜空的云都被吹散,清澈地有些不可思议。江淮开了半扇窗,任月光落在屋内,就这样进入了梦乡。 第章 40. 江淮是被风声惊醒的。房间里的窗大开,在狂风的嘶吼下来回敲击,发出剧烈的响声,屋外的雨还没有落下来,天已经阴沉,正蓄势待发。 桌上摆着的一些小东西都被风吹摔到地上,江淮迎着风摸索上去把窗关了,又伸手去摸了眼镜戴上,才俯身去捡地上的东西。 一本手记被风吹乱内页,一张照片从屋内这端被掀翻到另一端。江淮蹲着挪身子过去够,翻过来正面才发现是那张他和席谨河“合影”,唯一的那张偷拍。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45 江淮一时失了神,他忽然不太记得起上一次见到席谨河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好像那个时候的G市还没到冬天,树木都还郁郁葱葱,午后的太阳依然火热,那时他还死心塌地地喜欢席谨河,满大街小姑娘的短裤吊带都没比不上席谨河看他一眼的风采……之前说习惯席谨河在是因为他习惯性地爱他,现在他不在了,好像也并没有因此觉得多么难过。 鬼使神差地,江淮将那张照片揣进胸口的口袋,又去将一些器材一丝不苟地收进箱子里,避免沾水。 “江淮!江淮!”王行在屋外猛的拍他的房门,声音听起来焦急万分。 “王哥,怎么了……” “这场台风比我们之前预料的都要严重的多,旅舍靠海,水涨上来的话这一片说不定都得淹了……”王行深锁着眉,背着他那把吉他,“别带太多东西,趁着台风没有完全登陆,我们赶紧撤到礼堂去!” 江淮立刻道了一声好,那三兄弟也跟在王行后面探头探脑,模样比王行还要急上两三分。江淮也没什么东西可带,他提着那只箱子,转身就跟着王行走,连衣服都没换。 不过此时也没人会注意他穿得整不整洁,台风咆哮着横冲直撞,江淮提着箱子都险些站不稳,还是被三兄弟一人忽然拉住,才能继续向前走。 江淮觉得自己连开口说句话都有些困难。风太大了,几乎使人眼睛都睁不开。五人逆着风终于到了岛上的小礼堂,才发现这里早已挤满了前来避难的岛民。 岛上的小礼堂就是村民们俗称的“防洪楼”,这场台风登陆的猝不及防,预告没能完全起到作用,尽管村民有了先行的准备,抵抗灾难的行动依然刻不容缓。 大家手上或多或少提着东西,江淮以前没有经历过这种灾难来临前的抉择,只知道要带贵重物品,却不知生存的水和食物更加重要。 礼堂里备着两箱水和食物,岛民们自己也带了一些,也有人只带着孩子,在睡梦中匆匆忙忙跑过来,只顾着拿存折和现金,反观带着吉他的王行和带着相机镜头自己,三兄弟是真的孑然一身。 “刚才真是谢谢你们。”江淮诚恳地和三人道谢,三兄弟却万分愁容地看着他,一点也不像躲过一劫的模样。 “……你们有东西忘了带了?”江淮试探性地一问,没想到三人真的点了头,捣蒜似的,拼命后悔。 昨天江少爷好不容易才笑了!今天!就!台风!他们三没一个带了手机出门的,要怎么跟席少爷报告这件事?! 趁着江淮没注意,三人偷偷商量。 “江少总有席少爷的电话吧……” “我们就借口问三少爷借电话,然后……” “你小子行啊!聪明!” 江淮几乎没有犹豫就把手机递了过去,此时窗外的风声已经很大了,窗户齐发出刺耳的震动,小礼堂灯光忽明忽暗地闪烁了几下,骤然熄灭了,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 这间小礼堂……在摇动。 那种摇摆的感觉是极其明显的,随着屋外狂风怒吼而战栗,江淮打了个哆嗦,一丝凉意从脚底升起,传输到大脑时却又热的不行。 莫不是昨晚睡觉没关好窗,被风吹感冒了不成? 江淮揉揉鼻子,走到王行身边问了句,“停电了么?” 王行朝他点点头,那幅忧虑地模样没有丝毫松懈:“很快就会断水,现在只能等消息撤离了。” “这种天气能撤离吗?太危险了……”江淮的话音未落,屋外便传来了可怕的雨声。 大雨倾城,如约而至。 江淮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他的头有些昏昏沉沉:“孩子们都在这里了吗?校长呢?” 王行像是才想起什么,他走进人群中,用不太娴熟的方言和村民们交谈了一会儿,脸色愈加差了,“校长带着五个父母不在家的留守儿童,在往这里来的路上。” 屋外已经下雨了。按理说从岛的距离来看,不至于这么久…… “会不会……”江淮喃喃道:“会不会他们只是因为暴雨耽搁了?可如果是半路上……”风来的时候很危险,岛上的树木繁盛,如果随意一根枝条打落下来,后果都不堪设想。 “如果是半路上遇到危险,情况只会更糟。”王行道:“刚才,一些村民正在商讨要不要出去寻人,可是这雨和风实在太大了,我们这个时候出去,起不到什么作用……” 王行言简意赅:“我们敌不过风。” 江淮也沉默下来,却越想越心惊胆战。那是五个孩子,如果这风连他们这些大人都没能顶住,那孩子们…… 王行拍了拍江淮的肩膀,打断他的遐想:“我知道你在担心,我也在担心,可是江淮,不可以。” 王行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校长作为岛民,有他的经验和能力,而我们能做的,只能是相信他可以将孩子们安安全全地保护好。江淮,这不是买卖。每个人的生命都独一无二,不是一条换五条就划算,也不是五换一就值得。” “可是……” 王行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信号极其不好的当头,有人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礼堂南边小屋房顶被砸,速来】 ——是校长。 第章 41. “……江淮?”电话那头传来嘶嘶的杂音,席谨河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他举着手机,好半天不敢说话。 “喂喂喂?社长吗?”三兄弟躲在礼堂一角,语气中透着兴奋:“是我们啊社长!” 没听见那个魂牵梦萦的声音,席谨河瞬间发怒了:“江淮呢?!怎么是你们?” “呃……”三兄弟被他一吼都有些心虚:“社长,海岛这边遇到了大台风,现在江少爷和我们都在一起避难,然后我们没带手……” “台风?”席谨河打断三兄弟的废话,“你们就留在岛上吗?没有安排撤离吗?” “我们也不清楚啊。” 席谨河瞬间捏紧了手机,他又嘱咐了一遍三兄弟看好江淮,脚下一刻也没停地开门进了助理办公室。 弘历诧异地站起来看着他:“社长?您不是和股东们正在开视频会议吗……”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46 “先别管那边,你现在马上看看江淮那边的台风严不严重,能走直升机还是船,我要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好。”弘历先答应了一声,又很快反应过来:“社长?您,您是说,要自己去?” 席谨河皱着眉看他,G市今天的天气也不太好,漫天厚重的云朵,天色也黑压压的。在弘历不确定的疑问下,席谨河回答的毫不犹豫:“我要去。” 他不放心,无论如何也不放心。 电光火石间,信号不太好的通话中,他没听见江淮的声音。一是怕他不愿与自己对话,二是怕他再出什么意外。就算远远地看上一眼也好,席谨河想,他必须见到江淮安然无恙。 然而当三兄弟挂断了电话,却没能再在小礼堂里找到江淮。 都是在席谈身边跟着许多年经过事儿的人,大风大浪过后,席谨河这里倒有些像养老院似的闲适。虽然他们是带着目的性接近江淮,但也确实打心底地对这个初见时在旅舍门口摸猫的少年有好感。尽管都不年轻,三人眼神和心态依然保持极好,但这一眼没见到江淮,三兄弟没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您,您有没有见到……刚才,刚才还在这里的那个摄影师?就是每天拿着相机的那个……戴着眼镜的那个……哦哦哦还有个胖子……您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三人连说带做动作,比划来比划去。 “江哥哥和王哥哥他们出去了……”人群里,一位被母亲拉着手的小女孩轻声开口。 三人瞬间一齐扑向了礼堂大门,这时屋外的暴雨和风却依然肆虐。 礼堂外的两条路齐齐被倒塌下来的树木横亘堵住,人这时已经极难睁开眼,没有江淮和王行确切的行动方向,三兄弟都没有动。大雨砸地的声音压过了一切线索,就在三人准备分头行动的时候,礼堂左边的路终于有了动静。 江淮和王行几乎是吧几个孩子们护在怀里,正艰难前行着。三人立马围了上去,交谈声在这时帮助不大,但见到几个孩子被接进小礼堂去,江淮还是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王行的身材,还戴着眼镜,虽然雨雾下一片模糊他什么也看不见,但手上牵着的是几个孩子,他一点也不敢大意。这场风吹塌了校长带着孩子避雨的屋檐,前行的通道被一棵折断的榕树挡住,江淮和王行撸着袖子上,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挪开一些,将正惊恐哭泣的孩子们救出来。 见他身形微晃,校长伸手扶了一下江淮,等众人都进了小礼堂,他才看着江淮的脸色问出口:“你还好吗?” 江淮浑身都湿透了,他喘着气摆摆手,头疼欲裂,却没说实话:“我没事我没事。” 三兄弟的身上也都湿了,他们默默跟在江淮的后面,见他越过人群找了个角落坐下了,才齐齐舒了一口气。 校长在小礼堂里翻箱倒柜找了几块毛巾递给孩子们,剩下的不太够分,他自己都没留,给了王行和江淮。三兄弟也分到了一块,默默地也往江淮那边送。江淮一头雾水地接下来,又给三人还了回去。 小礼堂的温度低,江淮闭着眼睛睡了没多久,居然就发起烧了。他自己还没发觉,还要去帮岛民们发水和食物,被王行一把按住。 “你怎么在发烧?” “??”江淮一脸疑惑,还自己伸手摸了摸额头:“有吗?” “……”王行无奈地看着他,“这可怎么办,这里连换的衣服都没有,你不能就这个样子……” 江淮道:“我又不是什么娇贵人家出来的少爷,以前出去外面拍照的时候,也总是风餐露宿住在野外……” 王行拿他没办法,见他已经从野外遇到狼扯到算命了,只好拿东西给他铺了个垫子堵住他的嘴:“你先睡一下,等风停了我们立马离岛去医院。” “好好好行行行。”江淮为了表示发烧这种小case没什么,动作还很灵巧。在王行的注视下窜上垫子蜷成一个半圆形,还示意自己睡了。三兄弟不敢再给席谨河打电话了,只发了个短信了事,顺便匆匆一提江淮发烧的事情。 席谨河的回复更加直接——“我马上到。” 马上?!马上?! 席谨河要亲自过来?! 三人互相对望了一眼,都觉得今年的奖金怕是无望了。 江淮缩起来的姿势总觉得不舒服,像是膈到了什么东西,他摸了摸衣袋,摸出那唯一一张,已经被水泡的发软的照片来。 他和席谨河。 罗兰·巴特说,“想你”是什么意思?这种思念是一片空白:我不是始终在想你,我只是使你不断重新浮现于脑海之中,与我忘记你的程度相仿。 江淮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全身心地投入摄影中,好似靠着工作来使自己变得忙碌。席谨河不在他身边了,他没能有难过的情绪,却又每每对情感这种东西无计可施。 席谨河,是他唯一的无可奈何。但也是他最狼狈的时候,本能会想起的人。 江淮捏着照片睡着了,他睡得不太、安、稳,额上的温度也迅速升高。他在睡梦中不停地翻着身,艰难地喘气,只觉得自己正在不停地往下坠落,一直坠到深渊里去。他竭力伸手想抓住什么,却只触到一片虚无。 绝望之中,一只手毫无预兆地落在了他的额头上。那只手并不太柔软,带着薄茧和冰凉的触感,贴在他滚烫的额上,过了一会儿又落在他脸颊。 像是在沙漠中快虚脱时遇到的一汪清泉,那只手将他从无边的梦魇中解救起来,牢牢地抓紧了他,带着他脱离险境。 那个名字几乎就在嘴边,只是他的嘴唇干涸,也没有力气喊出来。 “席谨河……” 第章 42. 江淮醒来的时候,外面的风雨已经停了。 岛上的电力和供水都还没恢复,江淮醒过来的时候还在小礼堂,只不过身下的垫子换成了简易折叠床,身上还盖了一层挺厚的被子,额上正在发汗。 江淮没在身边见到人,伸手摸了摸额头,热度已经下去了不少。他掀开被子打算下床,想起什么,又停顿住了动作。 ……昨天晚上,他是不是看见了席谨河? 这个问题的假设性太强,连提出来都很不切实际。江淮抱着脑袋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没明白究竟是幻觉还是想象。 “……我一定是烧糊涂了。”最后,他猛地拍了下手,信誓旦旦。 席谨河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这是比他买彩票中五百万还要不可能的事情。自那天一别,他条件反射性地就不太敢看关于席谨河的消息。席谨河的新闻从来没有过空窗期,什么身边有新欢啊,和哪个名媛小姐吃饭啊握手啊……这些江淮曾经见怪不怪的事情,都有些如鲠在喉。 面对感情的时候,人总不太能一直保持着理性思维,他以前仗着不知天高地厚的那点上天给的小甜头安慰自己,是想求个平平安安过三年。现在三年都过了,他究竟想要什么,自己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江淮不惧怕孤独,但他怕他仍然喜欢着一个不会喜欢自己的人,这种自己挖坑还心甘情愿跳下去的傻事,这辈子他是不想再做了。 “醒了?”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47 不小的空间里,凭空出现一个听起来不太耳熟的声音,还是把江淮吓了一跳。他没戴眼镜,循着声音找过去,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他伸手去摸枕边的眼镜,戴上了才看见来人是谁。 ——不过,也正是因为看清楚了,江淮才觉得自己依然在做梦。 “我……你……这……咳咳咳咳咳!” 他一口气没喘上来,呛到了喉咙,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席谨河两三步上前去,坐在他身边去一下一下帮他顺气,一对剑眉依然紧蹙着,道:“你的反应未免太大了些。” “咳咳咳咳咳……你……”江淮深吸了一口气,顺带还躲开他的手,没好气地问:“你……你真是,六月的斑鸠,不知春秋啊!” 席谨河见他一脸被人撞破的窘状,两只眼睛都湿漉漉地,倒比他更像斑鸠,不由得噗嗤笑了一声。他也不介意江淮躲开他的手,巴巴地又迎上去,一下下轻拍江淮的背:“就这么不愿意看到我?” 江淮这回没躲开了,折叠床就那么小一块地方,他躲也躲不到哪儿去,“你怎么来了?” 席谨河依旧是自顾自,根本是没听他的话的模样,他忽然的出手,将江淮转过去的脸往自己方向一转,头对头就贴了上去,“嗯……是退烧了。” “……” 这回,江淮的大脑是真真正正地当机了。他睁大了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席谨河,满头思绪杂乱。 “头还晕吗?要不要吃点东西?”席谨河的关注点显然没有在什么真假自己上,他皱着眉抚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道:“让直升机过来接我们离岛?我们直接去一下医院。” “等等等等一下!”他的话向来斩钉截铁,江淮赶忙拉住他:“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 直升机。”席谨河脸上有些不太明显的担忧:“这边的电和水都没能太快恢复,要不要先回G市?”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你外公他们都很担心你。” 江淮自己风里雨里闯习惯了,这下才想起联络家属的事情,他四处找了一会儿手机,才记起把手机借给三兄弟的事情,而下一秒,席谨河就伸手把江淮的手机递给了他。 “我的手机怎么在你这里?” “……我来的时候碰到那三个人,他们给我的。”席谨河轻咳一声,自然,也掩过了他发飙的事情。 席谈无条件地给儿子派出了直升机,他的原话令席谨河本人都有些吃惊。他要席谨河注意安全,还祝他早日寻回真爱。 洋洋得意的,像是有些幸灾乐祸。 席谨河在来的路上想了一千种与江淮相遇的情况,却没想到他发着高烧躺在一块不知道什么鬼的垫子上,身上的衣服居然还是湿的。 他只不过伸手探了探,就倒抽了一口凉气。趁着台风眼短暂平静过来的直升机待命不了太久,虽然载他和江淮绰绰有余,可小礼堂内,多的还是惊慌哭闹的孩子们,还有五个同样衣服湿透发着烧的孩子,据说,是江淮亲自冒着七级的风硬是出门接过来的。 席谨河没有犹豫,他挥手让孩子和妇女先撤离岛回G市让弘历另做安排,自己留了下来照顾人。他立马给沈非间打了个电话,来的时候一应药物都备齐,也不至于手足无措。席谨河不假手他人,自己脱去了风衣外套,走过来帮他换掉身上湿漉漉地衣服。江淮人烧的糊涂,手里却还紧紧地攥着那张相片,怎么也掰不开。他像是在做噩梦,嘴里不停念着一些听不清的话,却很是痛苦的模样。 席谨河的动作骤然停顿下来。他第一眼便在其中看见了自己。 “社长……抱歉,是我们没能照顾好江少爷……”三兄弟齐齐九十度鞠躬,满脸悔恨,像是下一秒就要切腹谢罪。 王行没费什么功夫就想明白其中的曲折了,他将手中为江淮擦汗的毛巾递给了席谨河,和岛民们出外趁着平静看一看自己房屋的损毁情况,不久后还会有风来,他们要争分夺秒。 人都走的七七八八了,席谨河才终于沉着脸开口,对三兄弟说你们应当要记住自己到底错在哪。 “我让你们三个人来,不是为了时时刻刻向我报告他的情况。在我们两个之中,你们没有分清楚谁更重要,有我的失误。”如暴风雨来临的前兆,席谨河面无表情的背后,谁也不知道他会下达什么样的处罚命令来。但席谨河只是扣了他们的工资,却没有再说别的,像是真的也在反省自己的失误。 “在我和江淮之间,永远是他最重要。这一点,你们要铭记。” 他没有揭穿三兄弟的身份,江淮醒来后对他的态度似一个薛定谔的猫的问题。席谨河看着江淮,附身在他紧蹙的眉间深深一吻。 我希望你一直不会苏醒,这样就不会驱赶我离开你的身边;可我又希望你赶快苏醒,能不再这样痛苦;我希望你能像以前那样和我说话,对我微笑。 …… 席谨河看着眼前正低头专心拨电话的人,忽然单手撑着床沿蹲下了身子,仰头看着他。 电话那头传来邵涓焦急的询问,江淮却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人,充耳不闻。 席谨河没有发出声音,他用口型,无声地问了江淮一句话—— 第章 43. “跟、我、回、家、吧?” 江淮举着手机在耳边,邵涓焦急的关切炸响,他却像没有听到,满眼只有席谨河轻轻向上翘起的嘴角。 席谨河看着他,在微笑。 “喂?小淮??”邵涓谈话未果,邵清明便伸手接了过去,这才把江淮唤醒。 “啊……外公?……嗯,我没事儿,我挺好的。” 江淮扭过脸去,不让席谨河看见他的模样。他的心脏疯狂地跳动,像是下一秒就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江淮遗传了邵涓,天生皮肤白,这时和手一对比,就十分鲜明了。席谨河笑着看他从脸红到了脖子,他没再勉强江淮,兀自起身走到一旁,去推窗看外面的情况。 这场风灾给小岛带来的的影响比往年都要严重的多,树木基本上全部阵亡,民房受损严重,中央台和地方台的记者们也纷纷到这里来取材录像。但给人们带来最大震撼的并不是这些令人心惊动魄的对比图,而是岛民们乐观的笑脸。 这才是小岛最大的财富。 和家人足足发了二十多分钟断断续续的电话,不停说着自己好得很没有事的江淮被席谨河裹上了那件黑色的风衣。席谨河替他拎着那只防潮箱出门,江淮的打算是回旅舍看看王行等人的情况后再拍照。 他病的有些不巧,顾知说拍灾变必须要足够近,而他现在能真正“近”的,早就在高烧中错过大半了。更何况,因为席谨河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实在没有心情拍照。 “……你不回G市吗?”台风过后,天气开始恢复以往的闷热。江淮穿了没两秒就不耐烦地想脱,最后还是席谨河黑着脸又给他脱下来,搭在自己臂弯里。 “不回。” “长风社不忙了?” 席谨河皱着眉去打量海岛的情况,“有弘历在管,要是很重要的文件,会让人送过来给我签字……”他看着满目疮痍的景象,停下脚步叹了口气:“江淮,你真的不跟我回去吗?”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48 江淮已经遥遥望见王行的旅社了,明明这么近的路,那天冒着风,像是走了一个世纪那样久。 由于地处靠海的位置,海浪还是扬过了堤坝漫上旅舍,好在水位不算太高。由于旅社处在背风的位置,身后的建筑物替它挡了大半,台风竟也没将旅社吹垮,王行和三兄弟动手清理了半天,已经恢复了院子原貌,甚至连小灯都已重新挂好。 “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就算要走,也是去别的地方,不会那么快回G市。”江淮习惯性地扶了一下眼镜,而席谨河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的神色又平静下来,目光却紧紧跟着江淮,跟进那个他住的小木屋里。 屋里的东西七橫八竖地偏移了位置,床上的被褥也都湿漉漉的。江淮伸手摸了摸,又示意正想动手收拾的席谨河不要动。他将相机取出来,挑了个位置拍了一张小屋的图。 “我……之前因为微博的事情,有出版社联系上我,希望我出一部自传生活式的摄影集……” 江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席谨河解释这些,或许是因为他本来就习惯跟人说清楚这些,又或者他只是忍不住看到自己阻止席谨河去碰他东西的那一刻,席谨河露出的受伤神情。猝不及防地令人心神意乱。 席谨河垂下眼帘,他的声音很轻,“你还要去别的地方拍照吗?” 江淮点点头。 “那我就不跟着你了,我在这里收拾东西,你自己小心一点,不要逞强早些回来,还有药要吃。” “……” 席谨河说的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江淮抱着相机没敢动,啊了一声,又追着问了一句,“你要帮我收拾房间?” “是‘我们’。”席谨河已经动手将那件价值不菲的阿玛尼衬衫袖口折上去一半了:“我就住在你这里。” “这样不太好吧。”江淮道:“你不怕秦冬他……” “我和秦冬是朋友。”席谨河立在房中,转身看着他。 “呃,这么说,你是以‘朋友’的关系要我留宿你吗?”江淮皱着眉考量了两秒,果断拒绝:“这样不太好,我让王哥再给你找间房。” “这里的海景比较好。” “那我把这间让给你,搬去别的地方住也可以。” “……江淮。”席谨河终于皱起眉,“你就这么不喜欢和我待在一起吗?” “……也不是这样说。” 也许是发过烧之后,江淮忽然觉得自己清醒了许多,“我们之前是有个契约没错,但是我们也说好了一笔勾销的,除此之外,我和你没有更多的关系了。你和秦冬是朋友,可是归根到底,你和我……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关系。” 席谨河抬腿就往江淮的方向走,他面无表情却出手神速,一把将江淮用力摁在墙上。 江淮身后撞上的是席谨河的手,席谨河一声不吭,毫不犹豫地俯身朝他的唇袭去。江淮见他越来越近的脸,才终于发现隐藏在那平静底下暗涌了数小时的怒意。他正准备大声呼救,席谨河张口就咬住了他。他是真的生了气,毫不留情地嘶咬江淮的唇。 席社长的牙口尖利,两人唾液交叠的位置几乎立即见血,那股淡淡的腥味混着啧啧的响声在两人的口腔中蔓延开来,一个挣扎不休,一个攻城略池。 吻技这种东西或许还是需要经过时间历练,尤其在江淮又不乐意的情况下。两人磕磕碰碰地,江淮全身瞬间绷紧。他似乎想用力去抵抗,腿却软地一塌糊涂。席谨河用双臂死死钳着他,快把他揉进墙上,手也不踏实地伸进江淮的衣服里。 “江淮?哟……这……”王行见他房门大开,没多想就踏了进来,不成看见这极为尴尬地一幕。 席谨河的反应最快,他立马将江淮护在身后,王行都不太敢看他,觉得他眼中有刀,正在把自己碎尸万段。 江淮终于能喘两口气,他做的更绝。一把用力推开了席谨河,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在擦肩时王行看了他一眼,江淮两只眼睛都是红的,头发和衣服更是凌乱不堪。 这个情况,倒是有些像电视里强抢民女的场景……王行只能与屋内的席谨河对视了一眼,硬着头皮问:“席社长,这……” 席谨河叹了一口气,道:“你有什么事?说吧。” “今天晚上,我们打算开一个露天的聚会,岛民们都来参加,社长你没什么事的话,不妨一起来看看?” 王行说话的过程中,席谨河全程盯着地面。他脸上有懊恼的神情,也掩饰不住他的焦急。最后,他朝王行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王行搓着手转身走了两步,又偷偷摸摸回头,看见席谨河还呆呆站在原地的模样,忍不住才探头嚎了一嗓子。 “席社长,不是我说啊,你这样是追不到男朋友的!” 第章 44. 闻言,席谨河默默看了身材格外臃肿的王行一眼,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眼神却忍不住往更远的方向望去。 宁宁道上,江淮疾步的身影有些狼狈,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视野中。他转身向着一脸尴尬地王行,平静地开口问:“你有什么好主意么?” 江淮跑到路中间,正遇到岛民们清理残余树枝垃圾。几个人一起齐心协力地喊着方言版口号,将一棵一人抱粗的棕榈树奋力扛起。岛民们的皮肤是风吹日晒成的好看麦色,不仅是岛上的男人在搬东西,连女人和孩子们都挽着袖子在忙碌,他们额上都沁出一层汗珠,岛上的天气已经放晴了,湛蓝辽阔的天空下,他们在为了自己的家园而努力。 相当好的素材,江淮没犹豫两秒就把相机收了起来。他放下那些身份,加入到他们之中,化作最普通不过的一份子。 言语在这时不需要太多的意义,日落西山尽,岛民们才纷纷散了,三三两两地向旅舍走去。江淮这才来得及擦拭额上的汗,他从草坪上捡回自己的东西,回头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旅舍的灯亮了。 许是因着这整座岛只有这一处亮着灯,在江淮眼中,总觉得这半片的黑夜都被晕染成了暖黄,在夜空中荧荧生辉。他这才欣然抬起酸软的手,给这一幕划下一个印记。纪念这场风雨过后,纪念人间的光。 江淮抬腿朝光源走去。 苏珊·桑塔格说,人类收集照片就是在收集世界。世界因欲望而存在,摄影则因欲望得以发明。 初时听到这些话,是在大学的课堂上。 夏季蝉鸣声声聒噪,江淮总爱缩在课室最前的一个角落里,百无聊赖转着笔,一心只望窗外的那棵垂叶榕。他对课程的兴致都不大,偏偏亏了他长相出众,模样俊朗,标致的杰出青年才俊,课堂上的老教授们都爱叫他回答问题。 时至今日,昔年的回忆都弹指一挥间,江淮已经记不起那堂课上白胡子满面皱纹沧桑的老教授到底都说了些什么,更不记得自己是低空飞过还是挂科重修,但他依然记得,老教授把他从窗边的绮想拉回课室,问了他一个问题。 “对于摄影,你的欲望是什么?” 江淮欣然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起身,回答地颇不像普通艺术学生厌恶文学的风格,他引经据典,说古希腊神话,神色飞扬地很,全然不像刚才的模样。 “森林之神说,我要让我的欲望立刻得到满足。如果我看见一张沉睡的脸微启的唇,松软下垂的手,我就想扑上去。而慵倦者与森林之神一迅速的象征迥然相异。我慵倦时除了等待,什么都不干。” 那时,他正值青春年华最美的时候,从来不去想除江尚之外,给他摄影最初勇气的还有什么,他只是一昧照搬别人的话,将那些看似无法无天的言语都当做现实。他说:“若我有一天遇见一个使我无休止地渴望得到的东西,那我就会用尽一生以摄影去追击它,这就是我的欲望。”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49 那老教授轻捻胡须,在一室目瞪口呆中神色自若,他轻扬手让江淮坐下,又笑着把话题将开。江淮自觉太过出风头了些,果不其然下课后老教授将他单独留下。只是与他预想的风暴不同,老教授到底慈眉善目,只是承前话题,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的欲望是等待吗?” 经过半天的体力劳作,江淮回程的脚步有些慢了,离旅舍还有一百米距离时,王行的吉他声已经响起了。 江淮绕过街边的堆放树枝的一个大圆桶,下了旅舍前的那个小坡。草丛边蝉鸣响起来的那一瞬,王行便也开口了: “Let's shut the world outside 让我们抛开尘世 Hideeach other's eyes 躲进彼此眼中 Just stay with 与我长相厮守 Without you I can't breathe 没有你我无法呼吸 I beg you notle□□e 求你不要离开我 Stay with 与我长相厮守 Isorry for the things I put you through 我很愧疚让你历经沧桑 breakingto see Ibreaking you 看到你心碎我感同身受” 江淮还像以往那样,总因为迟到而抱着双臂倚靠在旅舍的门框上。王行却和以前不大一样了,他今天的模样格外正式,连带着歌声,也更深情起来。 不远处的小灯倒映在他的眼中,带着星光闪烁。江淮下意识的想起在房间那一刻的不欢而散。他四处张望了一圈,席谨河没在王行那圈里,更没在岛民圈里。江淮想,席谨河从以前就这样,突然的出现,又突然的离去,他习惯了。 但正因为这该死的习惯,当席谨河从院中一个偏僻的角落缓步上前,接了麦克风开了口,江淮都还没太能将“唱歌”和“席谨河”联系到一起。 “I knowcarry scars 我知道我们伤痕累累 But they madewhoare 但是伤痛让我们成长 I'll fight for you 我将为你竭尽所能 I'm readyloseall 哪怕失去整个世界 I'm le□□ing earthfall 我仿佛已经失重 love with you 无可救药的爱上你 holdin your arms 所以请将我拥入怀中 we'll makethrough 让我们患难与共 ……” 在江淮难以置信的回应下,席谨河却坚定而深邃地朝他看来。旅舍大门的地方有一盏小灯,但不知什么原因这时没有开。江淮整个人就笼罩在黑暗中,他避不开席谨河这样的眼神,更没能听清楚他到底都在唱些什么。 在岛上的席谨河,既陌生又撩人。他不像玩得转各种才艺的人,声音却得天独厚,可以将每一个词咬出不一样的韵味来。 他盯着江淮,像下一刻就攫取席卷上来的野兽,王行在一旁轻轻和唱着,他刻意放慢速度,将一句“You're toni<b>http:/// 文字首发无弹窗</b>ng nextme,You are all I need”,翻过来翻过去的唱了三四遍,才扫弦结束。 【就在今晚,你在我身旁,你就是我生命的全部】 岛民群中爆发出一阵掌声和欢呼来,王行朝众人深深鞠了个躬,穿过人群来拉已经呆滞了好些时候的江淮。 席谨河仍然站在那些光点下,他的声音低沉有磁性,一丝犹豫都没有:“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整个院子那样多的人,他看着的,却只有江淮一个。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在如水的月色里轻轻笑开,温柔的有些过分。 “‘You are all I need’。” “江淮,你是我生命的全部。” 第章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50 45. 那抹笑的威慑力太过于强大,江淮踉踉跄跄了两步,像被迷了魂,直到王行拉着他向席谨河方向走得只剩下五六米的距离,他才想到要逃离。 校长和王行齐齐将他拽住站在台上,这两人要做什么总结性发言,江淮只好茫然地受着岛民们传来的带着友善笑意的祝福眼神,无措地呆站着等待。 发言的人是校长,席谨河站在他身边,与江淮隔开两个人,全无之前的温柔色彩,冷冽而淡漠。 校长先是用方言讲了一遍,江淮只知道傻傻地跟着鼓掌,直至又听他以普通话说了一遍,这才知道了席谨河用私人直升机助岛民离岛的事。他特意去看席谨河,见他闻言转头看向的是校长的方向,满脸的表情没了刚才的几分笑意,又显示出那副与他无关的淡漠来。那样的目光最后落在朝这头张望的江淮身上来,带着不明意义的幽邃而深远。 也许是对这人切换过程中的不适应,江淮的表情太过骇目,连王行都转过脸来提醒他,“你怎么一副见到鬼的样子?” “你不知道,他一直是精致地利己主义,从来不笑,刚才我怕是做了大梦了。” 王行笑了一声:“你不知道,今天下午我用了多大的功夫才有了刚才那一幕,你俩哪天办结婚筵席必然得请我。” 江淮呵呵了一声,不再搭理他,只装作一副认真地模样听校长讲话。在岛上生活的时间不长,江淮却依然能为校长细数出来的一切感到熟悉。 从午夜梦回对大海的向往,到那个让他停留下来的曲折海岸线;孩童从他身边跑过的欢声笑语,每个被海风吹拂着的午后,江淮都庆幸自己从上帝手里夺回了一双看得见的眼睛。 “如果可以重来,请你更加热爱。” 校长的声音儒雅而又轻柔,他引用了一首现代诗中的句子,并不突兀。那是年轻一辈的声音,却是这个小岛未来的希望。就在这个晚上,江淮终于定下了那个拖延好久的摄影展,他给唐羽和庄茜写了邮件,先说自己无碍,又把办展的事情先敲定下来。 屋外月亮已经悬挂了许久,邮件一直发送不出去,江淮等得厌了,又嫌屋内闷热,索性推开门出去院子里吹风。 席谨河就靠在他的门旁,手上捏着一根烟,见他推门出来,还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两人便异口同声:“怎么出来了?”/“你怎么在这里?” 席谨河掐灭手中的烟,又道:“江淮,我无处可去。” 这声音中颇有些幽怨的意味。 江淮心道这又是王行出的馊主意:“旅舍的房子那么多,你还有飞机,想去哪都可以,什么叫无处可去?” 席谨河这回沉默了,他站直身子,却不靠上前,直直看进江淮的眼底:“我哪也不想去。” 江淮受不了这人这副模样,他狠狠闭了闭眼,作势要关门回屋里去,“我不知道王哥跟你说了什么,可是我真的很不喜欢你……” 席谨河伸手“啪”地按在门扶手上,他紧抿着唇,似乎竭力抑制自己的情绪。江淮听见他的呼吸声,急促而颤抖,但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缓缓放了手,低垂着眼帘站在原地。 “我……我先睡了。”江淮飞快地窜进屋内把门关了,又觉得不放心,按了锁,“咔哒”一声,清脆而响亮。 这个动作只犹豫在片刻间,他的手甚至还停在锁轴上,席谨河的声音便隔着一扇门清晰地传来,“江淮,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你不必防我到这个程度。” “……就凭今天早上的事情,我又该怎么相信你?”江淮回答地也飞快,他心里有气,加新愁旧怨地堵在胸口,一点就着:“你以前对我说了很多话,我全部都记得,可是你知不知道有几句是真的?席谨河,人没有多少无条件信任别人的时候的,你在我这里的那些信任度早就被透支完了,你说的那些,我就当没有听到,也一个字都不会信。” 那首歌,也一样。 掺和了很多的无奈,席谨河看着那扇对他关上的门,连苦笑的表情都没有。他维持着这个动作,直到屋内的灯熄灭了,才迈开早已麻木的脚,在门口石阶上坐下。 他想,江淮的微博说的竟都是真的。这个地方可以听一夜的海浪,头上都是点点璀璨的星光,像世界尽头才存在的地方。江淮也常常一整夜在海岸边拍照,他说很少有这种时刻,虽然你是独自一人,但并不觉得孤独。 那条微博底下连季衡棠都来围观,问他愿不愿意当私人导游。江淮还回复了他【当然愿意】,两人互相打趣,像认识了多年的好友,全无偶像包袱。两人太过淳朴的对白,惹得不论第粉丝还是路人都为江淮高兴,觉得虽然坎坷艰难,但他当真是走出了过往,还正在走向更远的地方去。 席谨河觉得,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他会对此感到恐惧。小时候在长辈严苛教育下练习书法,一句“从冥入冥”他反反复复要写几十遍。 从幽冥步入幽冥。 第章 46. 第二天江淮打开门的时候,旅舍的所有人都已经醒了,还特别齐地聚集在院子里。 席谨河坐在石凳上拿着笔一边写着什么一边打电话,而王行则和三兄弟挤在一个角落,四人脸上都有笑容,似乎在说什么好玩的事情。 率先发现他的人是席谨河,他把电话从耳边拿开,看着江淮的脸,郑重其事地道了一声早上好。 “……早。”江淮不停地瞟向王行的方向,企图示意他过来救场。自从他在这个岛上见了席谨河,每每感受这人投过来的眼神,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奈何王行讲得太入迷,席谨河也不像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他依然保持原模样做着,捏着手机,与他长久地沉默着。 “你、你昨天……” “对不起。”席谨河抢过江淮好容易鼓起勇气开的话语头,也不管电话那端的弘历有多么震惊。他说完这三个字后一直在看江淮的脸色,有些小心翼翼,“我会向你证明。” 江淮的嘴唇翕动:“……证明什么?我这些年得到的证明,已经足够多了。” 院子里的说话声和海浪这时都远去了,席谨河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眼神看着他,江淮只匆匆一瞥,看见了熟悉的目光。 那是曾经的他看向曾经的席谨河时,每每觉得望而不可及时,勉强着走向那个人的露骨的落寞。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俩交换了身份,那个走来的人变成了席谨河。 席谨河轻轻嗯了一声,说了句我知道,便再低下头和弘历交待长风社和事情。他的睫毛很长,垂头的时候那些神情已经被掩饰地很好。江淮听他讲了一耳朵,席谨河从来都按自己的条理顺序来做事,他这回说了这么多,是短时间内不再准备回G市了。 弘历心里早有准备,他没再多说什么,只负责转达了席谈的话。 只是,席谨河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这上面。他的眼神滴溜溜顺着江淮到了三兄弟一行人的身上,盯梢似的。到后来他漫不经心的声音连弘历都听见了,这才看脸色挂断了电话。 江淮只不过问了几人今天打算做什么。岛上还亟待收拾,粮食等日常物品也是稀缺,王行对江淮道,他们得有人负责留下来收拾,有人离岛买东西,几个人商量了一早上,探讨的都是如何公平选择分配人数的事情。 “那你们商量完了吗?” 王行拍着他沉甸甸的肚子,笑得格外自豪:“经过一番激烈的争执,我们决定了!就是——抓阄!” “……这还需要什么激烈的争执?” “你管那么多呢?快来抓吧!”王行冲他伸了个透明的塑料杯子,里面放着六张小纸条,“抽吧!保证公平公开公正!” “怎么有六张?”江淮伸手摸了个,“离岛。”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51 “你这孩子怎么不会数数?”王行一二三地把院子里的人全部点了一遍,“一共不是六个人吗?” 席谨河已经挂了电话,他迈着两条修长的腿走到江淮这边来,像是早有准备,也伸手拿了张纸团。 “离岛。” “……” 江淮还没反应过来,剩下的纸团被几人瞬间拿完。除了三兄弟中的一人被分到【离岛】,其余几人展开了字条,还真的都是空白。 “别傻了,这都是缘份,有些人求都求不来!”王行拍拍江淮的肩膀安慰他,给他口袋里塞了个单子,“时间不早了,出发吧!” 第章 47. 江淮想到了席谨河平日里习惯坐飞机这种交通工具,但没想到他会晕船。 想来这毛病席谨河本人早就知道了,几乎从上船的那一刻起,席谨河的脸色就没有好过。他一句话也不说,闭着眼睛独自靠坐在船舱一侧,眉头蹙成浓重的一团。 三兄弟跟过来的那个是总说错话的老大,他也一直颇为忧虑地看着席谨河,诚惶诚恐地又不敢上前,只好拿眼神去瞟江淮。 “……为什么是我?”江淮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不解地问。 “他……你……”他盯着江淮,你你你了半天,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猫着腰上前,不到一会儿就灰溜溜地回来了。 江淮偏过头去看窗外的海景,多嘴问了一句:“他怎么说?” “他说让我别管。” “……” 确实是席谨河会说的话。 江淮黑着脸站起身,走到席谨河旁边坐下,伸手将口袋里的晕船药塞进席谨河手里。 席谨河原本闭着眼休息,这时才悠悠睁开看江淮。他眼中都是红血丝,捏着药还半天没反应过来,被江淮催促了两声才服下。 “既然过来送药,就多帮个忙。”没等江淮点头同意,席谨河不由分说地将头埋在了江淮的肩窝,这才心满意足地展了眉。 江淮没有这人高,猝不及防地一下感受到左肩上压下来的重量,身子微微抖了抖,又被席谨河抓回来稳住。 许是他真的很难受。江淮初时以为在颤抖的人是自己,直到感受到肩窝传来微微喷呼的鼻息热气,才知道颤抖的人原来是席谨河。他那只压在自己手肘上的手也只是虚虚搭着,使不上力,虚张声势罢了。 明明很容易就能挣脱这人,但晕船的人最忌讳移动。江淮正襟危坐,什么理由都想了,当做闭眼做好事,最后下船的时候脑子一团乱麻。 反过来看,倒是席谨河这人,一踩上陆地就恢复大半元气,他心情极好的模样跟在江淮背后,提东西提得心甘情愿。 他来的匆忙,衣物都未准备齐全。江淮举着王行给他的单子朝前走,回过头时,已经找不到人了。偌大个商场中,他兜兜转转寻了许久,才终于看到一脸严肃看着别人给自己挑衣服的席谨河。 素日只穿高定正装挑剔地要命的席大社长,此时也一脸平和。但凡老板娘过来比划了的,他都点头买下,连价也不砍,也不知道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以后会不会穿。江淮就见他提着一袋子的花花绿绿,四下里望了一阵才见到捏着单子的江淮,伸手将那些袋子全甩给了三兄弟的老大,两三下就奔到了江淮的身边。老大在后头都看傻了,几个小袋子硬是没能拽住,哗啦散落在地上。 “还差什么?” “……不差什么了。”江淮转头有些犹豫地问:“我们……还坐船回去吗?” 席谨河深深凝视着他,似乎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模样有些沮丧。离岛的这个地方是一个小城市,除却生鲜海产外也无处可逛。 三人提着东西到了码头边,正撞上一队渔民搬运渔产。江淮脚下一个没踩稳,仰头栽进站在他后面的席谨河怀里。 席谨河得了个便宜,面上露了喜色,慢吞吞地将江淮扶起身,就有点得意忘形:“你欠我一回。” 老大捂脸表示没眼看。 “那你有本事坐船不要靠着我!”江淮将他一把甩开,大步走在前头,只是好景不长,这会摔得更厉害,连三兄弟的老大都没赶上去拉他。 他身上的衣服沾湿了一大滩,污渍和鱼腥味染了半身。江淮狼狈地爬起身,好几个渔民路过,都忧心忡忡地关心询问这位帅气的小伙子摔得怎么样。 席谨河更是大惊失色,他拉着江淮来来去去转了好几圈,问他感觉怎么样。 江淮这么一下结结实实的,整个人都懵了,席谨河也不管别人的眼色,干脆伸手一把抱他上船,夏天天气炎热,他穿的衣裤都轻薄,这一摔难免有擦伤。席谨河让人去借来了急救箱,亲自消毒上了药,才安心。这个时候,船已经开出去大半路程了。 “你怎么不晕船了?”江淮后知后觉地问。 “你怎么平地都能摔成这样?”席谨河反问道。 “……我那是……路滑。”江淮无力地申辩着。 “码头上还有小姑娘,只有你摔了。” “……”江淮嘟囔着:“能是我的错吗?” 席谨河这回不晕船,但脸色看起来更差了。他微愠着脸,目光在江淮的脸上逡巡,“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回去。” “你要回去?你什么时候要回去?”江淮猛地抬头问他,被人饶有意味地回应了一句,“舍不得”? “你想多了。”江淮头转到另一边去,只给席谨河看个后脑勺。那老大躲在一群人身后偷偷摸摸地向两人这个方向瞄,席谨河脸上是没什么表情,可到底还是开心的,眉眼都舒展开,嘴角也微微上扬。 两人就这么比肩坐着,也没有人再提前开口说话。等到回岛,天边的晚霞的两种颜色一橙一紫红,渐变重叠渲染在一处,江淮的脚步一顿,干脆停下来,眯着眼睛看了个满足。 席谨河知道这人对美景向来毫无抵抗力,转头便让老大回去帮他拿相机去,被江淮抬手阻止了。 “这样的晚霞,在这岛上,每日几乎都能见到,不稀奇。”江淮这回终于不后知后觉了,“你使唤人怎么使唤地这么顺口?” 席谨河与他装傻:“哦,有么?” 三人回了旅舍,江淮便一语不发地回屋关门换衣服。巨大的关门声,连王行都听见了,匆匆举着锅铲就跑出来,“怎么了怎么了?” 席谨河不回答他,连三兄弟都一副见惯不惊的模样。于是他转头又劝席谨河,“社长啊……”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52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日常,席谨河灰溜溜地又等坐在江淮门口台阶上,不久之后,还成了一段笑谈。江淮一丝面子都不给他,席谨河的这段“敲门趣事”被他写进书里,公开秀恩爱,光明正大的。只是人们读起来自然有意思,但席谨河则没有那样好熬。 江淮待天黑了才出门,屋外一桌子饭菜都摆好,连酒也备上了。 “席社长是明天就走吧?今夜咱们不醉不归啊!”王行率先举杯,祝酒词说了一大堆,席谨河都没什么反应,只是盯着江淮猛看,似乎在等他开口。 一桌子的人都在等他开口。 “我……”他茫然看了一圈,无奈地也拿起来酒杯:“……一路顺风。” 席谨河低低笑了一声:“我很快便会回来。” 众人喝酒喝了半宿,醉吟吟地又说起些趣事。江淮也是喝多了,任由着席谨河揽着他的腰。他正努力伸直了手与王行干杯,念念叨叨当年来岛上的事,说那些方言的奇妙,“……明明你也不会,还,还叫我……习惯……” “不习惯你要怎么办……”王行也醉醺醺地,“……不习惯,也得习惯……” “说的也是,说的……也是……”江淮的情绪又低落下来,看着酒杯口发呆。席谨河没喝太多,事情过了这样久,他都没见过这人伤心难过的模样。江淮时常逞强,吵架时顶嘴也是三番四次。 “我……我尽力,我已经在尽力了……” 江淮身上都是酒气,席谨河把酒杯从他手里拿开,“你喝的太多了。” 第章 48. 席谨河的眼神带着令人难以察觉的担忧,醉酒的江淮更是丝毫不觉,他悠悠晃晃地伸长了手去够桌上其他的杯子,嘴里振振有词“怕什么?我又不常喝多……” 席谨河搂着他,看着江淮在桌上挑来挑去,反倒把他的杯子拿了,扶额松了一口气。 说他醉倒是真的醉了,说他清醒,又实在认得明白。别的都不要,席谨河的还是自己的。 三兄弟也各有醉样,以前的工作不允许沾酒精,三人的酒量也不好,和王行瞎胡说八道的功夫,便统统都有些摇晃。 夏季的夜晚燥热异常,院子里起伏的蝉鸣声,在众人渐渐低沉的鼾语声中越来越清晰。海边的风虽大,江淮刚摔了跤,换了套衣服,都是短袖和齐膝盖的裤子,也穿的不算太多。 他倚在席谨河身上,露出细长而白的脖颈,他这些年瘦了不少,衣服都略大,衣领松松垮垮地搭着,只一眼就能看到底下的风姿。 有了上次的教训,席谨河倒也不敢乱动,待桌上几人都趴的差不多了,他附在江淮耳边轻声低语,问可不可以抱他回屋睡觉。 江淮实在醉的不轻,他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口齿不清地说,“我不要……回房间……我,我要看……我要看海……” 席谨河不敢用力拉他,怕他又摔着,索性将他背到背上,慢慢地往海边走。 他从来不知道,这个看起来瘦削了这么多的人,居然掂量起来也挺沉的。江淮伏趴在他背上,难得地柔顺。海岸线寥廓,席谨河不敢带着他走得太远,便来来回回地绕圈。江淮嘴里一直喏喏地念着什么,席谨河顺着风声听了半晌,才听见他在叫“父亲”。 声音委屈,像是要哭出来。 席谨河想他以前总说做噩梦会梦见江尚,原来是这么个梦法。人的思想有防御机制,会本能地不去想起那些令自己穷极难过的回忆,任其慢慢被遗忘,但想来江淮是相反的。他不停地回想起那些东西,只是为了记住那个于他而言至关重要的人,哪怕再痛苦都不愿意忘却。 又或者说,实际上江尚对他而言是好的一面,不论有多么艰难回首的往事,哪怕是再经历千百回,他都愿意选择江尚。 明明忘却才是最好的选择。他不愿选,江淮也不愿意选。那张泡过水的照片在他的口袋里,被细心收到一个袋子里。 夜间海边的风仍是有些大了,席谨河背着他往回走,忍不住轻声问出口:“为什么不好好拍一张相片呢?” 明明只是一张相片罢了,什么也做不了。 江淮已经睡熟了,他安安静静地趴在席谨河背上,呼吸平稳。席谨河终于逮到机会对这人上下其手,搂住他的肩度过了在岛上最心满意足的一个晚上。 江淮那张大床房照理说睡两个人是绰绰有余,但席谨河偏偏要带着他睡在外侧,江淮醒的时候这货的爪子还不安分地乱动,江淮一挣脱,仰头便摔在了水泥地上。 “……你怎么在我房间?!” 席谨河自知理亏:“对不起。” 江淮听这三个字听得头疼,他自己爬起来,没好气地问了句:“你不是要回G市吗?赶紧走,顺便把你的人都带回去。” “我只是回去处理一些事情,还会回来的。” 江淮叹了一口气:“你还回来干什么?台风过了我人也没事,我们好好过各自的生活不好吗?” “不好。” 江淮站在床沿边,动作迟疑了一刻,他没有再和席谨河说什么,只是走去刷牙洗漱。等他再出来,席谨河已经走了。 三兄弟依然留在这里,几人都彼此心照不宣,其后几天江淮便也没有再往外跑的太勤,只是整理了过去一段时日的相片,挑挑拣拣一些能用的。 江淮拆了唐羽的信便靠在门框上发呆,这些天,莫名其妙的低沉情绪围绕着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王行路过瞥见了,过来一问,回应是官方极了的“我没事,我很好。”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 江淮有些好笑:“王哥,你也没比我大几岁吧?” “那也起码有俩代沟好吗?” “……您这不会是在自豪吧?” “……算了,你赢了。” 江淮将手上的信件叠好塞进口袋,朝王行做了个手势,回房间去了。那些照片堆积在桌上,翻来覆去都没能找到那张他偷拍的与席谨河的“合照”。江淮竭尽脑汁也想不起自己到底放在了哪里,发烧那会儿的事就像一场梦,若是他没有遗漏,那就想必是席谨河捡了。面对这个事实,更让人心烦意乱。 庆幸的是,顾知第二天便将江淮从无边的烦躁中解救了出来。他要去悉尼办展,亲手将邀请函送来了海岛上。 除了一头雾水地王行和如临大敌的三兄弟,江淮还是格外开心。久别重逢地两人互相拥抱过后,江淮将他拉进自己的房间,谈的就全是摄影的事情。 “你现在出名了,有好多人向我提起你。”顾知一开口,江淮就知道他的中文是大有进步。这人的语速较之前快了不少,吐字发音依然清晰好听。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53 “这话可别让叶老听见,不然他又要责怪我不参加比赛的事了。” 顾知顺着他的话笑了一阵,露出关切的神情道:“江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挺好的。”江淮推了推眼镜。沈非间以前和他说过会有视力下降的可能,这些如同一个魔咒,总让他神思不宁,“就算是不好,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凑合着过总没错。” 顾知却朝他摇头:“我有一个美国的朋友是这个方向的,我希望你能去他那里看看。眼睛和感觉对摄影来说都是分毫不能出错的东西,我还等着和你出一场合作的摄影展。” “不瞒你说,我是真的打算办展了。”江淮道:“还是做些最熟悉的事情,才不至于每日东想西想的,尽荒废时间。” 顾知却没同意他的话,只是伸手去捻起桌上的几张黑白照片,只看了一眼便笑起来,“江淮,你的风格变了。” “变了?”江淮闻言也探过头去,这些东西往往是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只是他自己皱着眉看了半晌,倒还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他转头问顾知,“哪里变了?” 顾知扬了扬手上的照片,又指了指桌子上其他的,像是洞察了先机般得意:“感情,你的感情变了。” 第章 49. “其实这是好事。”顾知笑道:“你现在更名副其实了。” “只是由着兴趣来罢了。” “但你不能否认,你进步了许多。其实有很多人走几十年都学不会这样美的构图。”顾知也看的入神,他道:“我都忍不住想留下来取经了。” 江淮摇摇头:“之前那场台风你也知道,岛上的树木房屋毁了不少,你现在想来不如多等一些时日,我相信很快就能有别样的美景。” “那我也看见了它曾经的最美时刻。”顾知伸手敲了敲桌面:“在你的相片里。” 江淮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果不其然,顾知轻而易举地问出了他心中的难题,“想好摄影展的主题了吗?” “我最近在撰写书稿,也是心烦,没有想那么多,更不要说是这么至关重要的事情。”江淮道:“其实像我这样的还是不太善于写文字这方面的……总觉得奇怪,也不知道能不能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可摄影就不会,因为人们其实并不太能懂你在其中的感情。他们只看物,你拍的是景他们便看景,文字这东西太直白了,说主题什么的,我也犹豫了许久,甚至一度就想这样算了,定个【无题】吧。” 顾知眯起眼笑起来:“你看,我们讨论的东西又回到原点了。我记得帕里斯将他的角色定为摄影师,也定位为最大意义上的世界的写作者。大多数人都说摄影忽略的是本质,可你偏偏倒过来,忽略了选择。你本来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让大众理解是你的选择,使他们不理解,也是你的选择。” “既然都不理解,还有什么办展的意义?” “世界上那样多的人,你怎么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不理解呢?” 江淮终于释然,他深叹一口气,道:“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了。” 顾知并没有在小岛上停留太久,连江淮邀他与自己多住一天,都被他笑着拒绝了。江淮明白他现在大致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便也不再说什么,送他去码头乘最后的一班船离开。 汽笛声轰鸣,在他身旁极近地作响,他悠然的脚步还没踱到旅舍大门,就见那只橘色的肥硕野猫从他面前疾驰,往他身后不远处一个黑色正装的男人脚上扑。 江淮的目光追随那只野猫,转身后才看清来人的模样。 “……席谨河?” 席谨河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脚下的猫,似乎并未听到江淮的声音,也不曾想过他会转过身来。那只猫正在来回蹭他的裤脚,又见席谨河没有丝毫反应,正极不满地大声叫着。 江淮大脑一片空白地看着他抬头时的冷漠模样瞬间变为惊讶,席谨河似乎并没有料到这人会回头看他,也从未想过要把自己陷入这样尴尬地境地里。 两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上前,那只橘猫最终也觉得无趣,幽怨地叫了绵长一声,又轻轻跳起,钻进不知哪个草垛去了。 “我刚才叫了你一声,你没有答应我。” “我没有听见,对不起。” “……你要是再与我说这三个字,我就真的再也不理你了。” “嗯?”席谨河看向江淮,脸上是疑问的神情,而这头,江淮一步一步正朝他走去。 一股喜悦由内心喷涌而出。江淮见他先是张扬了眉角,而后整张脸都笑开。他快三十五岁了,眼眉的细纹就这样暴露无遗,却不给这人徒增任何的苍老之意。他笑着,忽的就抬起了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江淮从没见过他这样哭过,或是说从没见他哭过。这个男人往往都是无所不能的,像裹在一个厚重的茧里。不曾想他一句话,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将这茧打碎了。 江淮快步走上前,拉起他空着的另一只手,十指相扣。 他本就有很多的选择,因为最关键的那样东西,他已经拥有了。过了这样多年,他终于还是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那个令他心动与怦然的回头一瞬。 席谨河一直都在他身后。 翌日王行轻敲江淮的屋门,扶着刚吃饱的肚子在屋内转了好几圈。 江淮正在收拾东西,他要短暂的回G市一趟商谈摄影展的事情。王行瞥见乱糟糟的床单,吹口哨挑眉道,“哥哥我就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嘛,哪有那么多隔夜仇……啧啧啧席社长这腰还……” “闭嘴。”江淮表示他满脑子黄色思想是吃饱了没事干的表现,“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三兄弟是席谨河的人派来的?” 王行得意洋洋地瞟他:“不要说年龄没有用啊,我看过的人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江淮将手中的背包拉上拉链,忍俊不禁:“你就不能说点有用的?每天倚老卖老的有意思吗?” “逗你是还蛮有意思的。”王行点点头,“什么时候回来啊?” “应该不出一个星期吧。” “你这孩子还真是不着家,出来了这样久才回去一个星期还要忙东忙西的,你爸妈也不说你。” “王哥你的废话太多了。” “我这不是喜欢你关心你来着嘛。” 也是他倒霉,正巧这时席谨河推门进来了,最后那句话一字不漏地进了他的耳朵,“再说一次?” 江淮知道他压根没生气,只是老狐狸的本性,要吓唬吓唬人,故作迷障,也不拆穿他,抱臂看着王行惊慌地解释,手忙脚乱。直到最后这两人都笑了,王行才反应过来。 “好啊,你们这是联手整我呢?以后别来了,这里不让你们住。” 席谨河走上前伸手去接江淮手里的包,应了一句:“那我就带着江淮在隔壁开一家旅舍,跟你抢生意。”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54 “……”王行无语的看着他,虽然席谨河这人依旧没有太多的表情,他自己也知道是开玩笑,但见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很认真。他忍不住问:“长风社不管了?开什么旅舍?” 连江淮也好奇地看着他。 “过两天带你去参加酒会就知道了,长风社很快便会有新的社长。”席谨河安慰了他一句,云淡风轻地向外走,留下两人在原地目瞪口呆。 过了好半天,还是王行先回头关切地问江淮:“你男人下岗了?” 第章 50. 江淮白了他一步走出房间去追席谨河。 “什么叫有新的社长?你辞职了?” 席谨河朝他做了个安心的手势,“担心我养不起你?” “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事情了结了,自然也没有再留下去的理由。” 江淮知道这些就和秦冬与过去有关,也不问他是什么事,“以后呢?有什么打算?” 席谨河故作沉思,道:“我打算一直待在你身边。” “……这是什么鬼打算?” 席谨河伸手按了按他的头,安慰道:“关于股份和不动产之类的事我想你也没兴趣,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 “算了,我是真的没兴趣。再说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我养得起你。”江淮朝他肆意张扬地笑,又牵着他的手,回头朝王行等人告别。 为了补偿三兄弟已扣去的奖金,席谨河允许他们选择与江淮回G市还是留下,三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在临出门时,岛民们拖家带口而来,带着各种特产和干货塞给江淮和席谨河,不停表达自己的谢意。 岛上的方言难学,江淮会的不多,他也是头一次听见这样多人对他说这句特殊的“谢谢你”。他甚至连推脱的时间都没有,手上被一个接一个塞满,沉甸甸地吓人。他艰难地转身去向席谨河求救,却见那边更加夸张,十几个小朋友扑在席谨河腿上,笑着大声喊着“席叔叔”。江淮料想这人一定会大发雷霆,却见在人群之中,席谨河的面色温和,他向岛民们点头表达谢意之后,在看着孩子时居然还露出了微笑。 校长替江淮接过了一些东西,“都是大家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席社长不仅在灾难中救了妇女和孩子,还捐了一大笔钱在恢复重建岛上设施与小学教育上,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们才好。” 江淮摇头,“这些都是席谨河做的,我事先甚至毫不知情……没有帮上什么忙,对不起。” “你这样想就错了。”校长朝他眨眨眼,表情狡黠而高深,“所谓情侣之间,并不都是要妥协对方,而是可以通过他们变成更好的自己。这样的关系,或许很多人一辈子都遇不到一个。” “那我们不还是变了吗?不再是当初的那个自己?” “人总是会变的。”校长看着向这边走过来的席谨河,将自己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席谨河明显比江淮更对这样的局面游刃有余,他手里提着几乎是江淮手里两倍的东西,依然看起来轻松地要命。 回G市的路途中,江淮终于细细算清楚了自己离开了有多久。江尚说走得远了便不觉得哪里是故土,事实证明他也确实不留恋任何一个城市。江淮自己都想不起江尚对这个地方究竟是冷漠多一些还是惦念多一些,对人情世故也从未看透,直到如今都没人能明白他到底所求的是什么。 席谨河靠在椅背上支着头看江淮认真的模样:“在想什么?” “在想顾知。”江淮老老实实,又见那人脸色不对,才无奈地解释:“我想父亲就是顾知所说的那个给予选择的人,只是我没有能够理解他……但也许终有一日,会有人能真正看透他。”江淮低下头,情绪依然不高,“如果那个人是我就好了……” 席谨河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将他按在自己肩上。 好在这样的低情绪没有维持太久,飞机穿破云层,两地气温相差的不大,江淮走出来的时候见到了他浩大的亲友团和粉丝团,被吓了一大跳。 那些人也没有丝毫变化,凌染和程知白亲亲密密地站在一起,庄茜依然还是欢脱的神情,只有唐羽变化稍大,他换了个发型,江淮看了总觉得哪里特别违和。 来机场举牌的大部分粉丝据说都是来踩点的,等候的主人公自然也不是他。江淮这时才知道季衡棠早早就发了关于他回G市的微博,这些都是来看季衡棠的CP党,结果不曾想吃了一把席社长的狗粮——席谨河全程都搂着江淮的腰! “他早些天还给我打电话,在微博上闹得铺天盖地的,结果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来。”凌染把事情的前后告知江淮,自己则回头去盯席谨河,“席社长完全不知情?” 席谨河理直气壮,一丝心虚的表情都没有,点头嗯了一声。他的脚步匆匆,赶场似的,迫不及待地搂着江淮要走。 凌染和庄茜配合地天衣无缝,一个拉住车门,另一个扯着江淮的胳膊。 “前辈好不容易回来,跟我们去吃饭吧!” 这话一出口便无法收回,席谨河只好转头警惕地盯着江淮,场面一时格外尴尬。 江淮脸上有倦意,也不是装出来的:“车马劳顿,你们就行行好放我休息一天吧。” “只怕不是这一【休息】就……”程知白动作也极快,飞速的拽住正又要“胡说八道”的凌染,笑着做了总结。 “那我们改日再叙。” 哪怕弘历特意换了一辆SUV开来,也照样被多出来的行李塞了一整个后座。江淮初以为席谨河会带着他回临湖别墅,没想到最后开回了市中心。 弘历替两人将东西搬到门口就点头告别,席谨河从口袋里拿了钥匙,动作娴熟地推开了门。江淮一探头就感到不对劲,这里确实是他极熟悉的公寓,却又有了极大的变动。 以往被闲置的开放性厨房被安装了各式的厨具,冰箱也被换了个三门开的,原来安放的电视被改成了投影仪,他的工作台边有一张一模一样的台子,两张新旧对比十分明显。 席谨河率先与他解释,G市不会是两人长久定居的地方,那么住在这里远比临湖别墅要方便。哪怕小了一些,也足够两人生活。 “饭我做,地我拖。”席谨河一本正经地这般解释。 “好,好。”江淮哭笑不得,“你真的会做家务吗?” “会。”席谨河拉起江淮的手,放了张对半折成的便利贴,“给你。” 那纸张明显有些年月了,原本白色的纸片现在边边角角都泛黄,江淮打开时才被遥远的记忆唤起,那是他与席谨河签约后不久写的,被留在公寓的唯一一张。 “其实恃爱而骄的那个人,一直都是我。是我弄错了,还自以为很明白。” “……对不起,害你失去了不该失去的东西。” 席谨河这般说着。 恃爱而骄_分节阅读_55 支撑了许久的情感忽然宣泄崩塌,江淮拿着纸条的手微微颤了两下,还是哭了。泪水打湿了他的眼镜和字条,他最终将它摘下来,而后从一切都模糊不清的视线中去分辨席谨河的表情,见他正在勉强的朝自己微笑。 “我其实,我,其实……”江淮哭的有些喘不上气,“我其实……不知道自己已经等了这么久……” 席谨河将他搂进怀里,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有人说宿命永远不公,是因为我们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连那些希望都擦肩而过,最后索性便放弃了梦想。 那些梦想有些虚无缥缈,有些只是最基本的,微不足道的渴望。 那日他随着人群走进庙堂大殿,明知不可能,却还是叩首乞求,乞求神明让他溺死在对幸福的虚假幻梦里,乞求席谨河可以回报与他价值相等的感情。哪怕这三年过去,他依然希望还有下一个,再下一个三年。 出殿门的那一刻他忽然又后悔,觉得即使得不到幸福也无所谓,只要席谨河能过的比他好,也就心满意足了。他带着懊悔,对之后的事情都大脑空白,直到下地铁,举着相机的他生平第一次被人推倒在地。那时他想,自己果然乞求了不可能的愿望。 哪怕他只是想要幸福一点。 在恒久的沉默中,江淮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这句话他曾经说过许多遍,但他还想再说下去,再与这个人说无数次,直到自己生命的尽头。 “我爱你。” 【全文完】